《穿成首辅大人的渣前妻》 1. 穿越 震耳的爆炸声过后,鹿笙失去了知觉。 “阿娘……” 意识朦胧间,她好像听到了孩童的哭声。 视线突然清晰,刺目的光晃地鹿笙有些恍惚。 末世后她就没再见过阳光了。 鹿笙半眯着眼,享受和煦的暖阳。 没想到死后的世界也有太阳。 腿上的重量拉回了她的思绪,鹿笙低头看去,一个两三岁大小的小女娃正抱着她的小腿。 见她看过来,小女娃糯声糯气地哽咽:“阿娘,阿……” 圆溜溜的瞳仁里带着惊慌,眼眶里明明蓄着着泪花,却楞憋着没哭出来。 “到底还卖不卖了!” 随着这道尖锐的女声,一只粗糙的手伸向小女娃的胳膊。 小小的身体开始颤抖,她双手死死拉着鹿笙的裤子,声音是浓浓的哭腔,“阿娘……” 鹿笙拍开那只手,把孩子抱了起来,小声说了一句,“别怕。” 她后退一步,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只见这人穿着一身粗布的古装。 鹿笙皱着眉环顾一周。 这是一座有些破旧的古代院落。 凌厉的目光落在对面人身上,鹿笙语气冰冷:“不卖。” “不、不卖,你问什么问!”女人愣怔了一下,气势比刚刚弱了一截,不耐烦地挥着手赶人,“走走走,不卖赶紧走!” 出了院门,看着古色古香的街道和往来的行人,鹿笙才真的确定自己并没有死,而是来到了另一个时空。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鹿笙的肩膀被人狠狠扯了一下,转头的瞬间,一阵疾风扫过,鹿笙赶忙后退一步。 若不是她反应及时,就会被来人狠狠扇上一巴掌。 “畜生!” 声音冰冷如冬日的山谷,好似下一秒,愤怒的寒风就会呼啸而出。 鹿笙下意识想要反击,但看清来人后,抬到一半的手又放了下来。 眼前的人实在太过好看。 女人身材高挑修长,相貌清丽隽秀,墨发被青色丝带绾起,白色的长衫上绣着浅色青竹。 在末世生活多年,看惯了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人们,鹿笙只觉得眼前这人淡雅绝尘,宛若谪仙。 女人光洁的额头沁着细汗,鬓角的碎发也被打湿,汗珠顺着下颚,滑过嫩白的脖颈,隐没在领口。 她的呼吸急促,胸口也跟着一起一伏,鹿笙觉得喉咙有些干,“你……” 女人上前一步,俩人离的不到半米,鹿笙的视线正对上她侧颈的红痣,那红痣极淡,可鹿笙就是一眼看到了它。 清淡的冷香袭来,鹿笙没说出的话全被堵在喉咙,心脏如擂鼓。 “娘亲。”软糯的声音夹着惊喜。 鹿笙疑惑地看向怀里的孩子。 在她低头的瞬间,怀里的孩子已经被对面的人抱起,鹿笙连忙抓住她的手臂。 “放开。”音调又冷了一度,眼神更似凛冬的风雪。 鹿笙蹙了一下眉,却没松手。 女人对她的态度,让鹿笙觉得,这人应该认识她这句身体。 女人的眸中盈满愠怒,一字一顿地说道:“鹿、笙。” 果然她们是认识的。 鹿笙看向小孩,孩子靠在女人的怀里,双手亲密的环住她的脖子。 她的脑海突然闪现出一些零星的画面。 应该是这具身体的记忆。 原主和她同名,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原主的妻子祁枕书,她十几岁被卖到鹿家,原主十六岁及笄后,俩人成婚,祁枕书成了鹿家的‘上门女婿’。 祁枕书怀里那个差点被她卖掉的小孩,是她们的女儿鹿祈,小名叫糖糖,今年三岁。 画面太过零碎,鹿笙暂时只关联起了部分记忆。 一朝穿越,从单身狗变成已婚人士,还喜当妈,鹿笙一时有些难以消化。 视线落在祁枕书的脸上,一想到她现在也算是自己的妻子,鹿笙不免脸上泛起热意。 鹿笙讪讪一笑,松开手。 她的手刚落下,祁枕书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抱着孩子就走了。 鹿笙赶紧跟了上去。 她刚刚想起的并不多,这里的一切都很是陌生,鹿笙只得边走边观察着周遭的环境。 主道是碎石板路面,路两旁商铺林立,好一点的是青砖房,也有木质和石头房。 结合着路上行人的穿着打扮,鹿笙猜测这里应该是座小城镇。 就这样走了半个小时左右,眼前出现了一面夯土的高墙,脚下路直通高墙中间的木质大门。 鹿笙跟着祁枕书穿过城门,城门的土墙上张贴着一张抓捕山匪的通缉令。 通缉令上的文字和鹿笙原时代的繁体字差不多,但上面的朝代和年号确不是历史上的。 西凉国,昌隆二年。 这个地方叫滨河县。 县城外是黄土路,路边房子越来越简陋,甚至出现了土坯茅草房。 出城后没走多久,就有一条东西走向的河流。 鹿笙走在河边,借着水面看清了现在的样貌,和原来的自己很像,就是身材更圆润一点。 她的身上穿着棉布襦裙,对比刚刚县城里人的穿着并不差,只是这桃红的配色,实在让鹿笙汗颜。 不过鹿笙发现,这个身体衣服穿得不差,但身上却没有任何金银首饰。 沿着河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前面的人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头看过鹿笙,只有糖糖一直时不时偷偷回头。 天高云淡,山清水秀,以及久违的清新空气,都让鹿笙心情愉悦。 远远地,她看到了一处村庄,祁枕书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村口有一颗枝繁叶茂的歪脖子老树,树下三三俩俩坐着不少人,有几个在看到她们后,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辆马车从路的对面疾驰而来,鹿笙向路外侧避了一下。 车马的布帘随风荡起一角,露出车内人的侧颜。 车内是个女子,女子云鬓高绾,侧颜端庄秀丽。 这张脸鹿笙看着有些熟悉,或许是原主认识的人。 祁枕书穿过整个村子,进了一座垒着石头墙的院子。 鹿笙没有跟着她进去,她站在门外细观察了一下村子的布局。 村子南高北低,南面是群山,北面就是一路沿着走来的那条大河,整个村落沿着河成东西走向。 这座房子的位置在村子的南面,在紧邻着山坡的高地,站在门口能看到大半个村子。 房子周边零星有几户人家,但不多。 院门没关,地面铺着青石板,正南和东西两侧各有一间青砖房。 根据鹿笙一路走来的观察,这房子在村子里算是比较好的了。 只是空旷的院子里,除了房子,什么都没有。 正南的房子有三个房间,祁枕书抱着被褥从东边的那间走出来。 看到鹿笙后,她秀眉微蹙,语气冷淡道:“以后我和糖糖睡东厢。” 话毕,也不等她回答就进了屋。 祁枕书转身的一瞬,颈肩的红痣不经意间又落入鹿笙的眼里。 在南溪县的时候,她就看到了不少举止亲密的同性伴侣,想到她们现在的关系,鹿笙心里泛起一点微妙的感觉。 日头西斜,鹿笙肚子开始打鼓,她摸索着找到厨房。 厨房的灶台有两个灶眼,锅碗瓢盆也齐全,但没看到什么食材。 找了一圈,鹿笙只找到一个萝卜和一些糙米。 因为在野外生存过,生火对她来说并不难。 等闷上饭,鹿笙把萝卜随意切成块,扔进锅里。 扑棱棱,扑棱棱。 ‘臭猫,想追上小爷,下辈子吧!’ 一道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直直撞上灶台的烟囱,就往炖萝卜的锅里掉去。 鹿笙眼疾手快,盖上锅盖。 ‘哎呦!烫!烫!烫!’ ‘小爷的屁股着火了!’ ‘屁股上要烧光了,光屁股的鸟可太丑了。’ 一只白色的鹦鹉,从锅盖上弹起,边扑棱着翅膀,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鹿笙噗嗤一声,笑着调侃:“你一只鸟,有什么好臭美的。” 叽叽喳的声音戛然而止,鹦鹉落在灶台上,歪着脑袋打量鹿笙,小声叫了一下,‘你能听懂小爷说话?!’ “你这是鸟叫,不能叫说话。”鹿笙戳了一下它颊边的橘色腮毛,她确实能听懂鸟语。 末世来临,异象频生,不少人进化出了异能。 鹿笙拥有的异能之一就是听得懂禽类的叫声。 鹦鹉抬起一直爪子,扣住鹿笙的手指,兴奋的叫起来,‘你这个普通的人类,真的能听懂小爷我的话。’ 它抬着头,挺着小胸脯,顺着鹿笙的手指,站在她的手背。 ‘小爷是大名鼎鼎的羽翎将军,既然你能听懂本将军的话,那么,很荣幸的,本将军收你做贴身侍卫,从今往后本将军罩着你,你带着本将军吃香……’ “谢谢抬爱,小的高攀不起。”鹿笙笑眯眯地说着,一抬手把着这装腔作势的‘羽翎将军’甩了出去,“慢走吧,您呐。” ‘诶诶诶,相逢即是缘,这位小姐,你我二人在这大千世界相遇。’鹦鹉飞回鹿笙的手上,用头顶的翎毛蹭着她的手背,‘缘分当真妙不可言,小生羽翎这厢有礼了。’ “一边去。”鹿笙嫌弃地拨开它,转身去看锅。 鹦鹉扑棱了两下又贴到鹿笙手上,歪着脑袋看着她,‘救鸟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侠救命啊。’ 萝卜块已经透明,鹿笙抓了点盐巴扔进去。 ‘小羽离家、无家可归了,求姐姐收留,只要给口饭吃就行,小羽一定当牛做马,回报姐姐。’鹦鹉看着锅里的萝卜,张着翅膀抱住鹿笙的手。 “你是能耕地还是能驾车?” 鹿笙轻飘飘看了它一眼,余光扫过门口。 祁枕书正朝这边走来,鹿笙立马收了脸上嫌弃的神色,她扣上锅盖,乖巧地站在灶台旁。 ‘美人,美人。’ 鹦鹉吹了一声口哨,鹿笙一把将它按在灶台上。 “你在做什么?”祁枕书没发现鹿笙的小动作,只是蹙眉看向灶台。 “做、做饭。”鹿笙自己怎么磕巴了起来,她拽了一下裙边,微红着脸又解释了一句,“我有点饿了。” “你做的?”她的话语平淡,但鹿笙还是听出了怀疑。 “嗯,你要一起吃吗?”鹿笙小声问。 “不了,糖糖想吃面条。”她说着话,看了一眼灶台。 鹿笙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赶紧说:“饭做好了,我就盛出来。” 祁枕书没再说话,只轻轻点了头就走了。 鹦鹉从鹿笙手底下钻出来,用喙捋着自己的毛,不高兴的叽喳直叫。 ‘哎呦,毛都压弯了,小羽再也不是天下第一好看的鸟了。’ 鹿笙不理它,转身把锅里的萝卜盛出来,她重新刷了锅,倒上水,拿了块木板堵了一半灶眼。 ‘可怜的小羽,已经饿了三天三夜。’ 它打开右翅捂着鸟头,一只爪子抬起来,左右转了两下,翻着肚皮倒在灶台上。 这鸟是真的成精了。 鹿笙故意不理它,端着饭菜往外走,轻飘飘的问了一句,“吃萝卜还是米饭?” ‘都吃!’ 鹦鹉嗖的一下翻过来,快如离弦的箭一般,落到鹿笙的肩膀上。 吃饭的屋子在厨房隔壁,屋里和院子一样,空空荡荡,只有吃饭的桌椅板凳。 看着地上砖块的痕迹,鹿笙觉得原来这个屋子应该还有别的家具,而且那些家具是在不久前才搬走的。 炖萝卜加糙米,再普通不过的饭菜,一人一鸟都吃的及其满足。 说要当牛做马的鹦鹉在吃过饭就没了踪影。 鹿笙也不在意,她洗好碗,看着祁枕书端着一碗面条去了东侧房。 她擦了擦手,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刚走到院子里,大门就被人敲得咣咣响。 鹿笙刚拉开门闩,木门就直接被人大力推开了。 门外站着六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各个都是横眉怒目,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2. 我错了 领头的汉子身形最高,见到鹿笙后倒着的眉毛一收,上前一步,换上一幅笑脸,“呦,鹿小妹,在家呐?” “有何贵干?”鹿笙站在门口,并没让开。 除了门口的这几个大汉,后面还站了好些个交头接耳的村民,明显就是来看热闹的。 “鹿小妹贵人多忘事,咱今天是来收房的。”汉子脸上挂着笑,眼里不仅没半点笑意,还带着一丝蔑视的意味。 鹿笙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但她没认出这人是谁。 “收什么房?”清冷的女声从院中传过来。 “祁秀才。”汉子对着祁枕书抱拳,语气要恭敬许多。 祁枕书走过来,站在鹿笙旁边,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她,转头对汉子道:“张管事。” 叫张管事的汉子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祁枕书,“祁秀才,鹿小妹,前日来了隆盛质肆,已经把这房子当给咱,您看看,这是当票。” 听到这话,鹿笙心里咯噔一下。 原主这个渣女,前脚典当房子,后脚卖女儿。 这妥妥卷钱跑路的节奏。 鹿笙下意识地看向祁枕书,祁枕书低头仔细地看着那当票,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匀给她。 鹿笙偏过头想去看看,祁枕书已经把纸重新折起,依旧没有理她。 她讪讪的收回目光,撇过头看向院子外,心里憋屈死了。 明明干缺德事的是原主,背锅的却是她。 坡下又走来十几个人,鹿笙有些无语,这些个村民还真是够八卦的。 女人把纸递回给张管事,不紧不慢地说:“张管事,若是我没记错,房屋典当,房契还未更名前,这当票是可以赎回的。” “祁秀才这话是什么意思?”张管事脸色一变,没了笑脸。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把视线从张管事身上转到了门外。 刚从坡下上来的那些人已经走到路口。 看清她们的相貌,鹿笙这次第一时间把她们跟记忆碎片里的人串了起来。 走在最前头老太太是这个村子的里正,也是原主爷爷的妹妹。 “都在这堵着做什么?”老太太头发花白,手里还拄着个拐杖,可声音浑厚且不怒自威。 她一开口,看热闹的人往两边分开,让出了一条道。 张管事听到声音也跟着回头,看清来人后不由得皱了眉。 等她们走的近了,张管事恭恭敬敬对着老太太作揖,“鹿里正。” “呦,你是张老四他家的二娃吧,好久没见你爹了,他身体可还硬朗?”鹿里正笑眯眯地问。 老太太脸上褶凑在一块,看起来格外慈祥可亲,但身上那股威严的气势不减反增。 “最近挺好的,多谢您记挂,您最近可还好?”张管事陪着笑脸寒暄。 “我这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村里的事多,家里的小辈,唉,一个个也不省心。” 鹿里正横了一眼鹿笙,鹿笙假装心虚地低头。 卖房的事她没记忆,但如果连祁枕书都不知道,那原主八成也没跟别人说过。 鹿里正伸手拍了拍张管事的肩膀,“长得真结实,好多年没瞅见你了,今天怎么有空来着我们这鹿儿庄?” “这不是前两天,鹿小妹把这房子典给我们,说是让今天来收房。”张管事笑着道。 “哦?还有这事?”鹿里正话是冲着张管事说的,眼睛却看的是鹿笙。 老太太眼神犀利,鹿笙无言以对,再一次低头默默背锅。 “我记着,诚哥儿走后,家里的房契应该都是书儿收着的吧。”老太太转头问祁枕书,。 “姑婆,房契还在我那。”祁枕书点了点头。 鹿里正的脸色缓了缓,转头又对张管事问道:“小笙把这房子典了多少银子?” 张管事踯躅了一下,“五十两。” “五十两?”鹿里正身后的一个女人惊讶地叫道。 鹿笙抬头看了一眼,是原主的堂姑姑鹿华英。 “这房子二哥建的时候可花了一百五十多两,你们就给五十两,这不是打劫么?”鹿华英尖着嗓子叫嚷。 “这价格都是大家商量好的,是鹿小妹签了字,画押认了的。”张管事说着把怀里的当票又拿出来,准备递给鹿里正。 鹿里正摆摆手,笑着说:“我信你。” 张管事松了一口气,把字据揣回怀里。 鹿里正扫了一眼鹿笙,转回去问祁枕书:“诚哥儿走后,我就说了,虽然是你进鹿家门,但小笙不顶事,这家往后都是你当家。” 话说到这,鹿笙是听出来了,老太太七七八八说了这么多,就是故意告诉张管事,这家里做主的是祁枕书,鹿笙没有卖房子的权利。 只要房契没给出去,祁枕书不同意的话,原主签的那字据是可以撤回的。 不过鹿笙不太明白,既然只有房契给了才算典当完成,这当铺的人怎么就光凭原主签个字就给她钱。 听了鹿里正的话,张管事也有点急了,“鹿里正……” 鹿里正抬手打断他,“三娃,跟你爹打交道这么多年,我知道你们这一行的规矩,不会叫你白跑这一趟。” 直接把他爹搬出来了,张管事还能再说什么,只觉着今天这一趟怕是吃力不讨好了。 鹿里正接着问祁枕书:“这事你怎么想的?” “姑婆,这房子爹盖的时候就说了,往后是要留给鹿祈的。”祁枕书说着话目光淡淡地扫过鹿笙,“那字据我看过了,典房子五十两,违契的罚金是十两。” “这六十两,张管事容我一日,明日我亲自送到柜上。”祁枕书对着他作揖。 张管事暗暗把这事琢磨一遍。 鹿家的事他前一阵就听说了,鹿华诚死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他不是鹿儿庄的人,只知道祁枕书是上门女婿,自然默认鹿笙是家里做主的那个。 鹿家这房子,他特意压了价钱,五十两收来,转手就能卖一百两。 当时怕鹿笙反悔,所以没房契也直接签了当票,他只想着鹿家现在这么穷,哪里舍得掏那十两的罚金。 刚刚手底下人说在巴子胡同看到鹿笙,他隐约觉得有点不对,怕事情出岔子,才急匆匆带着人赶着来了鹿家。 没想到果然他还是着了鹿笙的道,典房子是假,想从他这里套钱跑路才是真。 鹿笙要是真跑了,他没有房契,光凭手里着一张当票,祁枕书要是不认,他这五十两可就打了水漂了。 今天来这一趟他特地多叫了几个人,刨去差遣费,这十两罚金的剩不了几个钱。 张管事心里不爽利,可这事是他不占理,只得领着人走了,算是卖鹿里正一个面子。 鹿里正还有个在京城当官的女儿,就连他爹也不敢轻易得罪。 张管事带着人一走,鹿里正让身后的人出去,顺带关了门。 等到院子里就是她们三的时候,鹿里正冲着鹿笙就是一拐杖,“你个不孝女,你到底想干嘛?” 老太太岁数大,手上的劲可不小。 也亏得鹿笙在末世生存了那么多年,反应还算快,拐杖贴着她腿的时候,她顺着力的方向歪了一下。 要不然她的腿,就是不废也得残上一段时间。 鹿笙顺势坐在地下,假装重伤,硬憋出两泡泪,软着声音忏悔,“姑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拐杖打到鹿笙腿上的时候,鹿里正也就后悔了,但她是真的气急了。 她哥哥死的早,就留下鹿华诚一儿子,而鹿华诚只有鹿笙这一个女儿。 鹿笙这孩子她从小看到大,鹿华诚没的时候,她就知道要是鹿笙当家,迟早会把家底败光,所以才发了话让祁枕书做主。 结果这才没几天,鹿笙就怕她的话当耳旁风,还打起了房子的主意。 鹿里正又急又气,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哥哥和爹娘。 “姑婆,以前是我犯傻,我以后一定跟阿书好好过日子。”鹿笙红着眼眶,双手扶着挨打的腿,模样甚是可怜。 “要是再犯,您打死我,我都认了。”语气诚恳,眼神坚定,全然是一副知错能改的决心。 鹿笙的行为有演的成分,但她不是原主,圈钱跑了的事是真的不会做。 末世以来,再过上平淡悠闲的生活是鹿笙的最大的期望。 见她这模样,鹿里正心里早就软了,严厉训斥道:“这么大个人坐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鹿笙记着自己‘受伤的腿’,起身地时候特意踉跄了一下。 鹿里正叹了一声,口气软了下来,“跟我说有什么用,你最对不起的是书儿。” 鹿笙跛着脚走到祁枕书身边,拉了一下她的衣袖,软着声道歉:“以前都是我做错了,我一定改过自新,你原谅我好吗?” 祁枕书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鹿笙,眸光沉静如清潭 ,仿佛要看到她心底。 鹿笙被她看的别扭,咬着唇扭捏地说:“我以后一定会对你跟糖糖好的。” “记着你今天说的话,要是再做这些个混账事,仔细你的腿!”鹿里正又严厉地喝道,“典房子钱可还在?” 这真是问着了,鹿笙没这段的记忆,哪知道钱还在不在。 压下去的火气又蹿了上来,鹿里正白了她一眼,对祁枕书道:“看看差多少,等明日去我那里先垫一下。” 随后又拉着祁枕书嘱咐了几句,鹿里正才离开。 俩人送鹿里正到门口,鹿笙合上门,一转头就发现,祁枕书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怎么了?”鹿笙被她看的不明所以。 “你的腿没事。”祁枕书语气肯定,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鹿笙:…… 这人不仅长得好,连智商也很高。 不等她回答,祁枕书又淡声道:“你跟我来。” 鹿笙敛眉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眸色变了又变,才抬脚跟上。 祁枕书带她去了东厢朝北那房间。 “等我一下。”祁枕书说着坐到桌前,提笔写字。 鹿笙点了点头,观察起这间屋子。 屋内装饰同样简陋,房间的家具只有一套桌椅,北面靠墙贴着地面有一排悬空的木板,木板上工工整整摆满了书。 环视一圈,鹿笙又把目光落在祁枕书身上。 这人背脊挺的笔直,左手手掌微微拱起扣在纸张边缘,右手悬空,握着笔杆的手指纤细修长。 笔尖不紧不慢地在纸上游走,动作清雅飘逸。 鹿笙看的有些入神,直到祁枕书放下笔,她才偏过头,假装在看桌子上的砚台。 祁枕书轻轻吹干墨迹,把纸递给鹿笙,目光沉静地道:“你看看,若是无异议,便签上名字吧。” 鹿笙看到右侧三个大字时,动作顿了一下。 这是一份和离书。 3. 我们和离吧 “你不是想要银子吗?只要和离书你签了字,典房子的那五十两,便归你了。”祁枕书看着她说道。 听这话的意思,她应该是猜出了原主的意图。 鹿笙低头沉思,祁枕书太聪明了,要怎么回答能不让她起疑。 “姑婆……”鹿笙想了想只能把老太太太搬出来。 “姑婆那借的银子我自会还,与你无关。”祁枕书开口道。 见她误会,鹿笙解释道:“不是,我是说,今天答应过姑婆,要与你好好过日子了。” “若是嫌钱少,明日我把这些书卖了。”祁枕书眉头蹙了一下,视线扫过屋里的书,“应该可以再添二十两给你。” 鹿笙:…… 她是发现了,原主在祁枕书眼里就是个见钱眼开、言而无信的人。 鹿笙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办法,只能先拖一拖,跟她说:“你让我考虑两天?” 祁枕书眉心微敛,脸上带上寒气。 “不是钱的事。”鹿笙怕她想歪了,只能再把鹿里正搬出来,“我们和离,姑婆那边要怎么说?我怕她知道了会打我。” 她缩着脖子,看着倒像是真的害怕鹿里正。 祁枕书面色一松,“等过些日子,我自会告诉她。” 这话说的,摆明了就是觉得她拿了钱就会跑路。 “让我再想想吧。” 鹿笙暂时可不想跟她和离。 她的记忆不全,本就人生地不熟,与其拿着钱去别的地方,还不如暂时先熟悉一下情况再做打算。 再说,祁枕书颜好智商高,就这么和离了,鹿笙心里有那么点不舍。 寡了二十多年,鹿笙还是头一次对别人产生好感。 从书房出来,鹿笙去了南房的东侧间。 跟别的屋子不同,这个屋里面家具摆设要多一些,除了桌子衣柜,竟然还有个梳妆台。 家具用料虽然不是昂贵的木材,但造型和做工也算精致。 看着屋内的摆设,鹿笙脑海里又显现出一些画面。 原主的爹爹鹿华诚能力还不错,在族里的酒铺里做管事,家里的生活还算富裕。 鹿华诚妻子前几年得病死了,后面也没再娶,原主从小被娇惯着长大,性格娇蛮,又好吃懒做。 祁枕书十二岁被卖来鹿家,鹿华诚发现她有读书的天赋,就送了她去读书,要求便是要她入赘鹿家。 在凉国,婚配自由,同性也能通婚,还能通过药物孕育后代。 西凉律法规定,不论男女十六以后皆可立户,只有立户者可参加科举,但参加科举之人只能娶妻或是入赘,且不能亲自生子,如果违反就要革除功名。 在鹿笙的时代,同性也可结婚生子,但却没有生育一方无法考公的限制。 凉国这套法律,真是即先进又封建味十足。 原主瞧不上祁枕书的出身,只因不敢忤逆亲爹才与她成了亲。 祁枕书性格孤傲也不特意讨好她,原主就越来越不待见这个‘赘婿’,连带着对女儿也不太喜欢。 半个月前,他意外去世还欠下一笔债,为了偿还债务原主和祁枕书变卖了家具、首饰和部分田地。 鹿华诚死后原主就想过和离,不过那时候祁枕书并没同意,这一点鹿笙觉得有点奇怪。 另外有一点引起了鹿笙的关注,原主卖房子卖女儿的事好像有些蹊跷。 想到这,鹿笙走到墙角的木箱子前,打开盖子往下掏了掏,抓出一个袋子。 袋子里装着四十五两银子,是原主典房子得了银子。 至于少的那五两,已经在拿到钱的那天被原主吃了二两,另外三两换了两盒胭脂。 家里穷的卖家具卖地,原主有了钱第一反应是吃喝和臭美,鹿笙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一个能卖房卖女儿的人渣,也不能指望她有正常人的脑子。 记起一些事情,鹿笙也放开了手脚,她打开一旁的柜子,里面基本都是原主的衣服。 原主的喜好大红大绿,鹿笙挑了一身相对素净的浅粉色襦裙,把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打包在一起。 趁着天色还早,鹿笙想把这些衣服拿去典当了,换些银子回来。 她背着包袱出门,刚跨出门口,就看到祁枕书正在院子里晾衣服。 祁枕书看向她,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是一副了然的神情。 “我不是要走,就去一趟县里。”鹿笙镇定自若地对她解释。 “嗯。”祁枕书的声音极轻。 鹿笙步子不疾不徐,到门口后又特意说了一句:“我一会就回来。” 到了县城,鹿笙找了一家专门收旧衣服的铺子。 原主的衣服布料还不错,只是样式太过‘出挑’,十几身旧衣服只卖了五两银子,基本是买来时的半价了。 那两盒胭脂原主没用过,鹿笙也给退了回去,同样折了价格,只换了二两银子。 手里所有的银子加起来才五十二两,鹿笙决定明天还是先去鹿里正那里先借上十两。 回去之前鹿笙又去买了点肉和菜,猪肉十文一两,鹿笙没敢多买,只割了半斤,小白菜比较便宜,一文钱两大把。 出城的路上鹿笙碰到一个买糖葫芦的小贩,顺手买了三串,又花了三文钱。 好久没吃过这东西,鹿笙有点怀念,她边走边吃,还没到家就吃了一串。 她到家的时候,祁枕书正在生火。 鹿笙笑着举了一下手里的东西,“我买了肉和菜。” 祁枕书看着她的手并没说话。 “怎么了?”鹿笙疑惑道。 祁枕书看了一眼灶台下的竹筐,淡淡道:“后院的菜园有小白菜。” 竹筐里有小白菜、青蒜、小葱和姜。 鹿笙:…… 这她哪里知道,她压根没这记忆。 原主这个四体不勤的人,压根没去过菜园。 鹿笙把肉和菜放到灶台上,把糖葫芦递了一串给祁枕书,“这个糖葫芦还挺好吃的。” 祁枕书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留给糖糖吃吧。” 鹿笙猜到了她会拒绝,也没强求,找了一个盘子放好,“那我先放这,一会吃完饭再给她吃吧。” 鹿笙把肉洗了洗,放在案板上切成小块,装作随意地问道:“糖糖在屋里吗?” “在睡觉。”祁枕书把烧好的柴火移了一部分放到另一个灶眼。 用青蒜段呛了呛锅,鹿笙下肉翻炒了一会,就倒上水焖煮。 一人炒菜,一人烧火,谁也没说话。 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烧断的柴火偶尔发出一声噼啪声,窗外橙红色的霞光点缀了半边天。 时光似水,惬意悠然。 扑棱棱,扑棱棱。 ‘想抓到小爷,下辈子吧!死猫!’ 一抹极快的白影从窜外进来,这会直直撞到了鹿笙胸上。 这一幕还真是说似曾相识。 鹿笙揪着脚爪把它拎起来,鹦鹉倒挂着身子用翅膀抱着鹿笙的手,兴奋的叫着,‘姐姐,半日不见如隔三秋,小羽好想你啊。’ “时间掐的挺准嘛?”鹿笙眯着眼看它。 对于这只一到饭点就准时出现的鸟,怎么看都像是来吃白食的。 羽翎扑棱了两下翅膀,站在鹿笙腕上,‘姐姐,我跟你说,村里有一只长得巨丑的肥猫……’ 鹿笙嫌弃的甩开它,“边儿去。” “你说什么?”听到鹿笙的话,祁枕书从灶台前站起来。 鹿笙正揪着羽翎要扔出去,跟祁枕书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 “我在赶鸟呢。”她双指扣着鹦鹉,递到祁枕书跟前,撇着嘴告状,“就是它,天天上咱家蹭饭。” ‘人家明明只吃了中午一顿。’羽翎不服气叫着。 祁枕书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鸟,鸟身是白色,鸟头是黄色,头顶长着长长的冠羽,还有那腮边的橙色圆点,看起来分外有趣。 “这鸟倒是特别。” 羽翎用鸟嘴啄了着鹿笙的手指,鹿笙稍微松开手,它就飞到祁枕书身边的灶台上。 祁枕书伸出手,羽翎又落到她手心。 ‘美人就是聪明,小爷就是天底下最特别的鸟。’羽翎骄傲的抬起小胸脯。 祁枕书并不能听懂它的话,但能看察觉出它的得意,有些诧异地问道,“这鸟能听懂人话?” ‘区区人类的语言怎么能难倒小爷。’羽翎抖着翅膀,头上的冠羽也立了起来。 “嗯,这是玄凤鹦鹉,通人性的。” 鹿笙手腕一扫,把这只嘚瑟的鹦鹉丢进竹筐。 鹦鹉‘哎呦’一声,两爪朝天地扑闪着翅膀。 鹿笙眉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祁枕书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嘴角也勾了一下,眸光带上探寻,“鹦鹉?” “嗯。” 祁枕书想起一件事,她的同窗姜子斌曾吹嘘家中重金买过一只鸟,那鸟的品种便是鹦鹉。 据说这鹦鹉鸟是舶来品,价格昂贵,百金一只。 祁枕书凝眸看着鹿笙的眼睛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鹿笙顿了一下,找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听爹爹说起过。” 鹿华诚年少走商去过不少地方,见过鹦鹉也没什么奇怪。 “嗯。”祁枕书转头看向窗外,见天色已擦黑,开口道,“我去喊糖糖起来吃饭。” “我再炒个青菜就好了。”鹿笙点点头,拿盘子盛肉。 * 糖糖坐在高凳上,自己拿着小筷子,捧着碗吃饭,样子特别可爱。 鹿笙夹了一块瘦肉放到她的小碗里,小孩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惊奇的看向她。 被她这受宠若惊的表情看的心酸,鹿笙柔着声说:“多吃肉,才能长的高。” 糖糖愣愣地看向祁枕书,祁枕书揉了一下她的脑袋,“快吃吧,饭要凉了。” “嗯。” 糖糖欢快地夹着肉放到嘴里,吃的时候一直弯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鹿笙。 见她这么开心,鹿笙又给投喂了好几次。 饭后,鹿笙回屋拿了银子,准备把凑的五十两先给祁枕书。 月上梢头,繁星灿烂。 鹿笙揣着钱往东厢走,刚踏入院子没走几步,一块小石头被人从墙外扔了进来,恰好落在她的脚边。 借着月光,鹿笙看到那石头边还有一张纸。 这纸皱皱巴巴,鹿笙嫌弃地拿起一角,只上有一行小字:半个时辰后,歪脖子树下相见。 “鹿笙?” 鹿笙正准备扔着这张不知所谓的破纸,身后就响起了祁枕书的声音,吓得她一个机灵,直接将破纸团起来握在掌心。 4. 生病 祁枕书刚哄完糖糖睡下,出了房门就看见鹿笙鬼鬼祟祟站在门口。 她蹙着眉问道:“你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 鹿笙下意识把手背在身后,在察觉到这个动作有些刻意后,装作无事地拉扯了一下腰后的裙摆,把纸条藏在腰带里面。 “糖糖睡了吗?” 目光从她的手上掠过,祁枕书点了点头,淡淡道:“已经睡下了。” “咳,那个糖葫芦吃了吗?她喜欢吗?” “嗯。”祁枕书的目光柔了一瞬,“挺喜欢的。” “那我明天再给她买。”鹿笙弯着眼笑着说。 祁枕书凝眉,不赞同道:“她还小,零嘴还是少吃些,会坏了牙齿。” “哦、哦,好的。” 鹿笙了然地点头,小孩子确实要保护好牙齿。 “你寻我何事?” “哦,对了。”鹿笙把钱袋递给她,“这里有五十两,你先拿着,剩下的十两,明天我找姑婆先借一下。” 祁枕书没有伸手去接,也并未说话,只静静地看着鹿笙,眸光幽深如黑夜。 “我知道以前做错了很多事情,伤害过糖糖和你,也不奢求你们可以马上原谅我。”鹿笙坦然地看着她的眼睛,语气真诚,“但是,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弥补以前的过错。” 听到她的话,祁枕书的面上毫无波澜,眸色淡漠如常。 末世来临后,鹿笙看着自己身边的朋友和亲人一个个死去,直到最后独自一人生活。 她体会过心底深处最荒芜的孤寂,也不想再去过那样孤独的生活。 穿越到这具身体里,鹿笙庆幸又喜悦。 在这个世界,她并非孤单一人,有一个聪明又漂亮的妻子,还有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可爱孩子。 她喜欢这天清水蓝的世界,也向往炊烟袅袅、热气蒸腾的生活。 鹿笙咬了一下嘴角,硬着头皮说道:“看在糖糖的份上,可不可以暂时不和离。” 这是她的最后一个砝码,希望用孩子来动摇祁枕书和离的决心。 不过到底能不能打动祁枕书,她也没有多少把握,毕竟原主可真不是个爱孩子的好母亲。 原主生糖糖的时候有些难产,折腾了一天,中途还大出血差点没了命,生了孩子后原主在床上躺了小半年,才稍微养好了一点身子。 痛苦的生产记忆,让原主十分抗拒这个孩子,平日里对这个女儿也多是不喜,遇到心情不好时,还会严厉责骂。 两人对视许久,谁也没再开口说话,空气慢慢凝滞。 浮云遮月,稀疏的月光被隐没殆尽,鹿笙的心一点点下沉。 一直抬着的左手缓缓落下,鹿笙苦笑着低下头,掩下眼底的失落。 算了。 她独自一人生活了十几年,只是过回原来的生活而已,并没什么大不了。 原主做的事情太不是人了,不原谅也是正常的,自己又何必强人所难。 就算和离了,她也是糖糖的母亲,以后还是可以经常来看看孩子的吧。 鹿笙在心底劝慰自己。 蓦地,手上一空,鹿笙惊喜地抬起头。 夜风轻拂,吹散了遮月的流云,月光如流水倾泻而下。 祁枕书眉目清冷,身披皓月银光,发丝随风拂动,清逸如仙。 “记得今晚说过的话。” 声音淡如秋水,又似重若千斤。 鹿笙转悲为喜,扬唇欢声应道:“嗯。” 祁枕书没再与她说话,转身去了书房。 * 夜色深沉,静谧无声。 书房的微光熄灭,鹿笙看见祁枕书从书房出来,打水进了西边的浴房。 又过了十几分钟,祁枕书回了房间。 想到祁枕书肯收下银子,鹿笙嘴角勾起一抹笑,她盯着空旷的院子看了许久,才闭上眼睡觉。 啪嗒! 东厢传来椅子翻倒的声音,鹿笙迅速睁开眼。 房内亮起微光,光影移动,窗户上呈现出一大一小的黑影。 鹿笙连忙披着外衣出门。 来到院中时,祁枕书正抱着糖糖,急急忙忙地出门。 此时的祁枕书只穿了一件内衫,衣领处松松垮垮,全然不似白日那样齐整。 鹿笙上前一步,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孩子,门口的灯光昏暗,却依旧能看到孩子脸上异样的潮红。 “生病了?”鹿笙关心道。 “身上烫得厉害。”祁枕书面色担忧,语气中盈着慌乱,“丁大夫应该还没休息,我抱她去看看。” “我陪你一起。”鹿笙伸手去接孩子,祁枕书皱着眉躲了一下。 “你再穿件衣服吧,晚上有点凉。”鹿笙视线扫过她的领口。 祁枕书被她说得一愣,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面上浮上绯色。 鹿笙抱过孩子,对她说:“快去吧,我先抱着出门。” 想到孩子,祁枕书快步回房,穿了外衫出门。 怀里的孩子身体滚烫,鹿笙脚下的步子也快了起来,祁枕书跟上来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坡下。 “给我吧。”祁枕书接过孩子,她的腿长,脚下的步子比鹿笙要快上许多。 丁大夫住在村东,俩人走了十几分钟便到了。 天色不算太晚,丁大夫也还未休息。 给糖糖看过后,她说没什么大碍,应该是白日里受了风邪。 看着孩子那张红彤彤的脸,鹿笙简直想把原主揍一顿。 孩子哪里是得了什么风邪,多半是被白天要卖她的事给吓的。 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鹿笙有些心虚地去看祁枕书,却没想到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祁枕书的眼眸沉静如深潭,跳动的火光映在她的眼底,幽幽凉凉,看得鹿笙有些心惊。 丁大夫拿着三包药递给鹿笙,“回去就煎上一副药,给她喝上。” “需要煎多久?”鹿笙问道。 “大火,这么大的碗,三碗水煎成一碗。”丁大夫用手比划了碗的大小,“晚上你们看着些,孩子出了汗要及时擦掉,不能再受凉。” “诶,知道了,谢谢丁大夫。”鹿笙点头应着。 从丁大夫那出来,俩人也是一路快步回了家。 祁枕书抱着孩子回房,鹿笙自觉去了厨房煮药。 鹿笙煎上药,想了想又将灶台烧上热水,随后出门打了一盆水端到东厢。 糖糖烧得难受,黏在祁枕书怀里小声哭闹。 祁枕书神色慌乱,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抚着她的背,轻声细语地哄着。 鹿华诚去世前专门雇了一个乳娘带孩子,他死了以后,鹿家落败,也付不起乳娘的工钱。 三日前,乳娘做完最后一天工,就离开了,这几天糖糖便一直跟着祁枕书。 比起鹿笙,祁枕书是疼爱女儿的,但她一心备考,平日里多是住在书院,只有旬休的时候才会回家,因此对照顾孩子的事也并不擅长。 今天她独自遇到糖糖生病,竟也一时慌了神,心底生出一些无措。 鹿笙把木盆放在桌上,拿着架子上的巾帕,在水里泡了泡,叠成一小块,放在糖糖的额头上。 糖糖依偎在祁枕书怀里,小脸烧得通红,看到鹿笙靠近的时候,乌黑的大眼睛闪了闪,本能地往祁枕书臂弯里缩了缩。 一个三岁的孩童,竟然下意识惧怕自己的亲生母亲,鹿笙心揪了一下。 想到原主冷暴力孩子的场景,鹿笙觉得的原主这个亲妈被祁枕书骂一句畜生,还真是没有冤枉她。 鹿笙收回手,脚下后退一步,站得远了一些。 “先给她敷敷额头,可以降温,一会热了就洗一下帕子,再放上去。” 她指了指木盆,小声与祁枕书说道,“等温度降下来,人就会舒服很多。” 头一次见到这般细心周全的鹿笙,祁枕书难得有些愣神。 鹿笙惦记着药,说完就回了厨房。 打开盖子看了一眼,汤水下去了大半,估计还要熬上十几分钟。 灶上的热水冒气小泡,鹿笙堵了灶眼。 药煎好,鹿笙拿到东厢让祁枕书去喂,自己又回厨房去盛热水。 等她再回到东厢时,糖糖已经睡着了。 祁枕书眉目低垂看着孩子,眸光温润如水,微弱的烛光照在她们身上,泛起淡淡的光晕。 鹿笙眸光微热,心间如暖溪流过,软成一片。 许是听到脚步声,祁枕书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正巧看到了鹿笙眼中的那一抹柔光。 一丝奇异的感觉划过心头,祁枕书蹙了蹙眉。 今天的鹿笙实在太过反常。 鹿笙不知道她的想法,只以为自己偷看被抓包,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冲着祁枕书笑笑,把热水倒木盆里,用手试了试温度,小声问道:“药喝了吗?” 祁枕书点点头,动作轻柔地将孩子放在床上。 鹿笙拧了巾帕,递给祁枕书,“给她擦一擦汗,换身干净的衣服。” 祁枕书看了看她手上的巾帕,又抬头看她。 见她半天没反应,鹿笙直接拉过她的手,把巾帕塞在她手里,有些奇怪地说:“愣着干什么,一会凉了。” 巾帕的紧紧贴皮肤,原本冰冷的掌心满是温热,只是这热度没有维持多久,就瞬间被人抽离。 “你的手好凉。”鹿笙拿回她手中的巾帕,转身重新把巾帕泡在热水里。 掌心的热度消失,祁枕书愣了愣,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 鹿笙拧着帕子,转头与她说道:“你的手太冰了,还是我来给她擦吧。” 祁枕书心下了然,原来鹿笙是怕她的手凉会冰到孩子。 将帕子折好,鹿笙看了看她的手,又接着说道:“这个水热,你正好烫烫手。” 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祁枕书来不及辨清这一抹情绪来自何处,就听到鹿笙疑惑的声音。 “怎么了?” 祁枕书掩下情绪,淡声道:“无事。” “我先给她擦擦,你烫好手给她找身衣服。” 屋内的烛光昏暗,鹿笙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走到床边给糖糖擦汗。 末世来临前,鹿笙有个比她小十五岁的妹妹,所以照顾起孩子来,并不陌生。 祁枕书拿着孩子的衣裳,站在一旁,漆黑的眸子沉静如水,将鹿笙的动作收在眼底。 5. 十五两 夜幕渐隐,曙光穿过薄雾稀稀疏疏地洒向大地。 ‘山上的那黄果子太酸了,还扎嘴。’ ‘与你说过要等红了才甜,馋死了。’ ‘呜呜,你凶我!’ ‘哎呀,乖,没凶你,我看看扎哪里了。’ ‘喙旁边的嫩肉,你看看,就是这,肿没肿?’ ‘呦,你们在这呢,我昨晚看到一个大八卦。’ ‘什么八卦,快说来听听!’ ‘昨天鹿小花去了她嫂子的屋子,一宿都没出来!’ ‘这有啥,前天我也看到了。’ ‘那我昨晚还看到丁癞子去了酒坊,鬼鬼祟祟地,一看就没干好事。’ …… 小麻雀们叽叽喳喳在枝头讨论地好不热闹。 一颗石子从窗内丢出,正中枝干,小东西们一哄而散。 鹿笙翻身扯过被子盖在头上,下一瞬猛地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 直愣愣地看了好一会窗外灰蓝的天空,鹿笙肌肉紧绷的肩膀才慢慢松垮下来。 她已经不在末世了,而是来到了一个阳光明媚,干净又安全的世界。 揉了一下脸,鹿笙穿上外衣下床。 晨雾还未消散,空气中带着若有似无的潮气,微风吹过,带起丝丝寒意。 鹿笙重新给自己找了一件厚实的襦裙。 东厢的房门紧闭,祁枕书与糖糖还未起床。 鹿笙先生火熬了些糙米粥,随后又去后院的菜园看了一眼。 园子有一亩大小,地里种了不少蔬菜,但大部分都是小白菜、葱、白萝卜、卷心菜这些比较好打理的蔬菜,鹿笙仔细看了看,还在地里发现了土豆。 鹿笙掰了一颗卷心菜,准备切丝炒了吃,走到前院时正好碰到从屋里出来的祁枕书。 “早啊。”鹿笙笑着打招呼,“我煮了粥,再炒个卷心菜就可以吃了。” 祁枕书见到她,先是一怔,接着把目光落到她手中的卷心菜上,面上露出一股欲言又止的莫名神色。 被祁枕书这么看着,鹿笙有一种到别人家菜地偷菜被抓的错觉,忙扯开话题:“糖糖怎么样了?退烧了吗?醒了没?” 压下心底的疑惑,祁枕书点了点头,说道:“醒了,已经不发烧了。” 鹿笙炒好菜,祁枕书也抱着孩子走了进来。 糖糖虽然退了烧,但整个人还是蔫蔫的,也没什么食欲,只喝了两口粥就说不要吃了。 祁枕书有些着急,抱着她哄了好一会,可小家伙只拽着她的衣服,将小脸埋在她的手臂下不愿意再吃。 鹿笙想了想,起身去糖罐子里找了一小块红糖,放到粥里。 糖块遇到热粥,化成红色的汤汁,散发出甘甜的清香。 将汤糖汁和均匀,鹿笙拿着小勺自己喝了一口,眯着眼睛满足道:“呀,这个粥甜甜的好好喝诶!” 她的表情和语调格外夸张,好像手里捧的就是天下第一好喝的粥。 这幅样子对大人来说或许有些奇怪,但是却能精准地引起孩童的注意。 糖糖从祁枕书的臂弯里露出一双眼,满是好奇地看着她。 鹿笙盛了一小勺,装模作样地准备吃第二口,勺子递到嘴边,突然停了下来,看着糖糖,笑眯眯道:“小宝贝也想吃吗?” 听到鹿笙叫她小宝贝,小家伙眼睛睁得圆圆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鹿笙笑意盈盈地把勺子递过去,“这个粥超好吃哦,宝贝要不要尝尝?” 糖糖怯怯地吃了一小口,尝出甜味后眼睛闪了闪,把勺子里的粥一口喝下。 “真乖。”鹿笙又盛了一勺递了过去,“宝宝要吃饱饱,病才会好得快哦~” 就这样,糖糖小朋友在鹿笙一句句宝贝好乖和宝宝真棒的夸奖声中喝完了一整碗甜粥。 将空碗放到桌上,鹿笙冲着祁枕书笑着眨了眨眼睛。 灵动的双眼明亮又清澈,往日里的不屑与厌恶再也寻不到半点痕迹,怪异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祁枕书掩下怪异的感觉,舒展着眉说道:“谢谢。” 察觉到她态度的松动,鹿笙笑了笑,小声道:“应该的。” 吃过饭,鹿笙给糖糖煎好药之后去了鹿里正家里。 鹿里正正在院里掰包谷,眼神在她的衣裳上停了一下,“来了?” 鹿笙随手拿了一个板凳,一起掰了起来,“嗯,姑婆吃过了?” “嗯。”鹿里正手里的动作不停,瞥了她一眼,“难得能在辰时看到你。” 原主好吃懒做,就是个不睡到日晒三竿不起床的货。 “姑婆~”鹿笙学着原主的样子撒娇,“昨天与你说过了,往后定会与阿书好好过日子,自然要起的早一些。” 原主娇蛮任性,渣得毫无底线,除了鹿华诚这个亲爹宠溺,另一个原因就是鹿里正这个姑婆的纵容。 至于其中原因,那便是鹿笙的长相与鹿里正的亲哥哥格外像,鹿里正对鹿笙的喜爱甚至超过自己的孙辈。 昨天发生那样的事,鹿里正觉得往后是不能再惯着鹿笙了,不理会鹿笙的撒娇,板着脸:“说得倒是好听,你如今可是胆子大敢卖房!” “是不是过几日还要卖妻卖女!”鹿里正将手中的玉米棒子重重扔在地上,厉声喝道。 鹿笙眉角抽了抽,心想要不是她来了,还真印证了鹿里正这话。 “怎么?你还真有这想法?!” 鹿里正看鹿笙低着头,以为她是心虚,火气只窜脑顶,一把就拉着她的耳朵,抓起扫把就往她身上招呼。 “你个混账,真是无法无天了!诚哥儿那么好的汉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败家玩意!” “没、没、没,姑婆快松手,耳、耳朵要掉了。” 鹿笙一边揉着耳朵,一边跳着躲开接踵而至的扫把杆。 “没有最好!” 鹿里正松开手,拿着扫把指着鹿笙,瞪着眼威胁道:“你要是敢做那丧良心的事,我就让阿敏直接把你绑了扔进天牢。” 鹿华敏是鹿里正的小女儿,九年前通过科举入仕,如今在大理寺任职,原主最怕的就是这个小姑姑。 “不敢不敢。” 鹿笙连连摆手,见鹿里正依旧不停手,赶忙举着三个手指发誓:“我保证,有一天就是卖了自己,也不会卖她们,要是我鹿笙有卖妻卖女的心思,就让我时候下十八……” 到底还是心疼这个外甥孙女,鹿里正一扫把打断她的话,露出点好颜色,白了她一眼,嗔道:“少在这给我胡说八道!” 鹿笙揉着腿,笑着道:“我这不是为了您相信我嘛,再说说到做到,不破誓又有什么关系。” “再信你一回。” 鹿里正斜睨着她,转而重重叹了一口气,语气严肃道,“枕书那孩子是个好样的,等来年会试,定能榜上有名,笙儿,你可莫要犯糊涂啊!” 凉国的科考制度与鹿笙原世界的古代差不多,每三年一次,按照次序,分别是过童试取得秀才,过乡试为举人、过会试成进士、最后参加殿试的顺利通过者可出仕为官。 “如今诚哥儿去了,她便是你往后的依靠,你且安安稳稳过日子,等熬过了这两年,往后定有的是好日子,可不能再如往常那般任性,你可晓得?” 鹿里正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 “我知晓了。” 鹿笙点头应和,但心里并不完全赞同鹿里正的话。 好好与祁枕书过日子她是认同的,但把未来和希望全部压在祁枕书科举上,她不敢苟同。 暂且不论祁枕书是否能真正金榜题名,一举入仕,让她们生活无忧。 鹿笙作为一个具有独立人格的现代人,也不会将自己未来的人生压到另一个人身上。 依附于他人,并非长久之计。 “还没问你,你作何要典那房子?那钱又作何花了?”鹿里正问道。 “遭人算计了。” 想起原主的大部分记忆后,鹿笙察觉出原主从卖房子到卖孩子,也并非全会原主太过人渣,这一切事情皆有人故意引导。 不过这些也只是她的猜测,她暂时还没有实际的证据。 听到她的话,鹿里正立马变了脸,皱着眉,“何人算计你?” 鹿笙安抚她,“暂时还不能确定,等有了证据,再与姑婆说。” 难得见到鹿笙有些担当的模样,鹿里正感到一丝欣慰。 “那五十两也被人骗走了?”鹿里正想了想,狐疑道,“你莫不是在框我?” “我哪里敢诓骗您老人家,那五十两一文没花,昨天都已经给阿书了。” “倒也没算傻到家。”鹿里正板着脸点了点她的脑袋,“那你今天来寻我作何?” “五十两是有了,这不是还差十两的罚金。”鹿笙嘿嘿一笑。 “等着。”鹿里正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拄着拐回了堂屋,过了好一会,鹿里正拿着一个红纸包递给鹿笙,“这里有十五两,你省着些花,这几日我帮你寻个活计,也好补贴些家用。” 没想到这个时候鹿里正还能这般信任她,鹿笙惊讶于鹿里正对原主的疼爱,又真心替鹿里正觉得糟心。 毕竟在原主那个渣子心里,鹿华诚也好,鹿里正也罢,所以人对她的好都是应该的,她从未有过一丝感恩的心思。 如今她占了原主的身体,以后这份恩情,便由她来偿还吧。 “作何这一副鬼表情。” 鹿里正拍了一下她的背,打断了鹿笙的思绪。 “真要记得我的好,便与枕书好好的,将糖糖抚养成人,等日后我到了下面见到诚哥儿,也问心无愧。” “哦。”鹿笙低低应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俩人正说话间,一个青衣汉子急匆匆跑进院里,喘着粗气喊道:“里正,不好了,酒坊出事了!” 6. 鹿华英 鹿儿庄,鹿家酒坊。 “什么?!酒都酸了?” 鹿笙跟着鹿里正来到酒坊,还没进院门,就听到一道尖利的女声从墙内传出。 这声音昨日鹿笙听到过,是堂姑鹿华英。 鹿家酒坊是鹿里正的父亲鹿远置办的产业,鹿远一共有二儿一女,长子是鹿笙的爷爷鹿广明,次子是鹿华英的父亲鹿广志,幺女就是鹿里正。 鹿广明英年早逝,鹿广志胸无大志沉迷玩乐,因此鹿远一直将酒坊交于鹿里正打理。 鹿远死前将家里的酒坊分了三份,鹿里正这一房负责打理酒坊,占五成利,剩余五成大房、二房各分一半。 听到鹿华英的声音,鹿里正眉头皱了皱,拄着拐快走了两步。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好好的酒怎么说坏就坏了,一缸酒一两半银子,这可是整整一百五十两!就让你们给糟蹋了!” “鹿家付了你们工钱,你们就是这么做事的?!” “管着你们吃,管着你们喝,你们就给我做出这样的酒?!” 鹿华英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酒坊的伙计们大声责骂,样子又泼又辣蛮横。 鹿华林走了一步,挡在伙计们面前,拽下鹿华英的手,“英、英子,你、你少、少说、两两、句,事、事情情、还没、没弄清楚。” 鹿华林是鹿里正的长子,是酒坊的酿酒师傅,鹿华诚死后一直由他做酒坊的管事。 他天生结巴,越是着急,说的话越是断得厉害。 “怎么没弄清楚?!就是这帮懒货昨日忘了封缸,这酒才酸了!” “不、不会的,昨、昨日,我回、回家前、特意、特意检、查过,都、都是好、好的。”鹿华林急得满头汗。 “那好好的酒,怎么就坏了?总不能是半夜让耗子刁盖子跑了?!”鹿华英不依不饶,一把拍开他的手。 “我不管,反正现在这酒做坏了,你们都给我赔钱!大哥你要是想包庇他们,这一百五十两你给补上?” “你、你!” 鹿华林为人忠厚老实,遇到鹿华英这样扫撒泼的无赖,哪里能说得过她。 话说到这,鹿华英灵光一闪,就准备把这事赖到鹿华林身上。 “也对,大哥现在是酒坊的管事,这酒做坏了理应由你负责,我看这钱……” 鹿里正手中拐杖重重一拄,打断了鹿华英的话,院里的众人也看到了走进门的一行人。 “鹿里正!” “里正!” “娘!” 众人早上发现酒酸了之后心里都焦急得很,再加上鹿华英嚷嚷着要他们赔钱,更是被吓得六神无主。 酒坊一共八个伙计,月钱最多的也不到一两,真要是让他们赔钱,他们哪里赔得起。 这会看到了鹿里正,每个人都像看到救星一样。 鹿华英见到她,也没了刚才那股子嚣张的气焰,微微低了头喊姑母。 鹿里正睨了她一眼,沉着声问道:“英子,我怎么不知晓,这酒坊何时由你做主了?” 鹿家酒坊一直是鹿里正这一房在打理,鹿华诚跟着她长大也在酒坊做事,唯独二房的人从未参与过酒坊的事情。 鹿广志身无长物,但长了一张俊颜,还凭着那张脸皮娶了县里大茶商的女儿为妻。 相对鹿家这种普通人家,二房一家更愿意扒着外祖一家过日子。 头些年,鹿广志的三个子女都是跟着外祖做茶叶生意,直到后来外祖一家败落,这一家人才回了鹿儿庄。 有的人甚至还惦记上了原本瞧不上的鹿家酒坊。 “姑、姑母,我这不也是着急,就是这些个吃干饭的偷懒,咱好好的酒都坏了!”鹿华英急吼吼解释。 “你可有证据就是他们偷懒忘了?” “不是他们偷懒,那酒哪能坏。”鹿华英小声狡辩,“酒做坏了,总得有人负责吧。” 鹿里正斜了她一眼,鹿华英撇过头不再说话。 “娘,我、我昨日、离开的时候,特、特意看过的,当、当时都封、封了。”鹿华林见鹿里正走到他身边,焦急解释道。 “娘信你们。”鹿里正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柔和,“先去看看酒。” 她这话一出口,酒坊的伙计和鹿华林都松了一口气。 “诶。” 鹿华林笑着应了一声,领着她去酒窖。 米酒酿造一般拌上酒曲后就会封缸发酵,按照滨河县十月的天气,从封缸到米酒发酵完成需要十五日左右。 发酵七日后,酒坊伙计会在每日上工后依次打开查看发酵状态,检查过后要需要及时封缸,否则米酒长时间暴露在空气里,会过度发酵,出现发酸的情况。 今日伙计早上来到酒窖,发现窖里的一百多缸米酒的酒封全部都被扔在一旁,缸里的米酒都已经有了酸气。 鹿笙跟在一旁,也听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伙计检查酒缸肯定一个一个查看,要说是忘记封缸也只能忘记一两个,不可能每一缸都是打开的。 加上鹿华林昨日离开前检查过,那么事情的真相多半是夜里有人溜进酒坊开了酒坛。 想到这,鹿笙的记忆里蹦出一句话。 ‘那我昨晚还看到丁癞子去了酒坊,鬼鬼祟祟地,一看就没干好事。’ 这是今日麻雀在她家院里的树上说的。 丁癞子是村里一个不务正业的流氓,在县里跟着一帮地痞瞎混,成日赌坊与花楼之间流连。 麻雀这种鸟简单又生性胆小,不会说谎又观察力格外敏锐,它们既然说看到丁癞子,那便不会错。 丁癞子和鹿家酒坊没什么交集,既然他昨晚去过酒坊,那现在嫌疑最大的就是他。 鹿里正挨个看了一遍,指着其中的十几缸道:“这几缸并无酸气,你们直接装坛,烧过一遍后就可以了。” “那、那剩下的怎、怎么办?”鹿华林着急地问道。 鹿里正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不能要了。” “不能要了?”鹿华英尖声叫道,“剩下的就不能装坛烧一烧,我看着酸味也不重,也烧一烧卖出去好了。” “酒已经发酸如何卖?!真要是卖了就是砸了鹿家的招牌!”鹿里正板着脸训斥道。 鹿华英收了声,有些不甘心地嗫嚅道:“那、那这废掉的酒……” “堂姑姑,这挣钱的时候你们二房要分一份,怎么赔钱了就想让姑婆她们自己补上,这道理上说不过去吧。” 鹿笙实在看不过去鹿华英精打细算的抠门样子,直接出声呛她。 这么多年一直是大房三房出人出力,二房年年白分红利,现在出了亏损还不想共担,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个败家女,长辈在这说话,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鹿华英在鹿里正那吃了瘪正有气没处发,逮着鹿笙就是一顿责骂。 “穷得砸锅卖铁的玩意,在我这耍什么威风装大爷!你打肿脸充什么胖子,要是没了酒坊这点分红,你们一家子都得去喝西北风!” “我们家就是再穷,那该得多少得多少,可不像某些个人,竟长歪心眼子,千算万算,吃不香睡不好的,就惦记着占别人便宜,眼馋别人家东西。” 鹿笙也不惯着她,直接把她心底那点歪心思摆到明面上说。 “以前王家好的时候天天扒着人家认祖宗,恨不得跟了姓王,现在王家倒了,你咋不一块跟着去蹲大狱呢,那可是你亲外祖,你咋不在跟前好好孝顺孝顺。”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我打死你个满嘴放屁的王八羔子!” 鹿华英恼羞成怒,伸着手就要去抓鹿笙,鹿笙反应迅速,一下就躲到鹿华林身后。 “别、别跟孩、孩子一、一般见识。” 鹿华林人高马大,他往前面一站,将鹿华英拦得严丝合缝,半点够不到鹿笙。 “她娃都三岁了,她算哪门子孩子!大哥你别拦着我,我今天非要教训教训这个败家玩意!” 鹿笙见她气急败坏地直跺脚,故意冲着她做鬼脸,笑得很是得意。 就在这时,鹿笙发现鹿里正的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人一身白衣,身形修长纤细,眉目清秀俊丽,气质淡雅秀逸,犹如青竹。 不是祁枕书还能有谁。 看她站的位置,鹿笙觉得这人应该来了有一会了。 她刚刚忙着跟鹿华英打嘴仗,压根没注意身后的动静。 哎呀呀,完了完了! 祁枕书什么时候来的,她毫无形象跟鹿华英掰头的样子是不是都让她看去了! 鹿笙的笑直接僵在脸上,人也瞬间站得笔直,一双小手拉着放在身前,轻轻搅在一处,冲着祁枕书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模样格外拘谨乖巧。 祁枕书抿了抿嘴。 “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今天我就替你娘好好教教你!” 鹿华英依旧不依不饶,非要去抓鹿笙,还越骂越难听。 鹿里正敛了眉,开口喝止:“华英!” “姑母,鹿笙目无尊长,您可不能再惯着她。” 鹿华半点没抓到鹿笙,憋了一肚子起,直接变了脸,与鹿里正挑拨离间“她今天能这般说我,改日就能在背后编排您。” “小辈说错话,出口教训便是,作何这般架势,你也知自己是长辈,做事应当要有分寸,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你还不晓得?!” 鹿里正神情不悦,一看便是动了怒气,鹿华英想要反驳又有些不敢,但要她就这么咽下这口气,也是不甘。 “鹿笙,跟你堂姑姑道歉!长辈的事即便再错,哪里轮到你一个小辈来指摘!” 鹿里正这话说的,明面上是各打五十大板,但话外的偏袒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鹿笙见好就收,就坡下驴:“堂姑姑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个没见识的晚辈计较。” 鹿华英抱着胸冷哼一声,准备开口再损上几句。 “英子,这废酒银钱,记我们三房的账,不从公中走,你可满意了。”鹿里正开口说道。 鹿华英心头一喜,想要说的难听话也咽了回去。 早上听到坏了一百多缸酒,她第一时间就是想着怎么把这事赖到管事的二房头上,不能让自家吃亏,这会得了自己想要的,也不枉费她跑这一趟。 省了这几十两的银子,她心里可舒坦多了。 “那成。” 鹿华英痛快地应下,笑得见牙不见眼,与刚才那副撒泼耍横的样子判若两人。 “娘,我……”鹿华林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鹿华英怕他说点什么让鹿里正反悔,赶在他前面,急忙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给孙子做晌午饭了,姑母,我先走了。” 鹿华英说完,一溜烟出了酒窖,跑得飞快。 鹿笙无语地冲着她的背影翻了一个白眼,一转头,又对上某人沉静如水的眸子。 咳,鹿笙假装低头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怎么就又让祁枕书看到她的丑相了?! 余光看到身旁的酒缸,鹿笙才想起自己刚刚想说的事,她走到鹿里正身旁,与她笑着道:“姑婆,这米酒虽然有些泛酸,但也不用倒了,我有法子再让它们变成好酒。” 7. 端倪 “你有法子?”鹿里正有些狐疑。 鹿笙从未学过如何酿酒,又如何能知道法子将这酸酒变好。 “是阿爹与我说的,他在古书上看到一种法子,用了之后能让酒不酸,还能让浊酒变清,喝起来更香浓醉人。” “他上次出门前同我说过,本是想着出门回来就试试。” 鹿笙不能说她想到办法是现代的蒸馏技术,只能把这事推到鹿华诚身上。 米酒通过蒸馏能提高酒精浓度的同时,还能减轻酒的乙酸含量。 不过这个办法只对轻微发酸的米酒有效,要是酸味太重还是很难去除的,需要用降酸剂来中和才行。 在原来的世界,鹿笙出生的那个小镇以烧酒出名,镇上家家户户基本都会做烧酒。 鹿笙的爷爷就是排得上名号的酿酒师傅,耳濡目染之下,蒸馏做烧酒的每一个步骤,她都烂熟于心。 想到那个喜欢抱着自己做烧酒的可爱老头,鹿笙的面上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怀念的神情。 随后脑海里又闪过末世来临后,小老头拼死护着她,最后死在异兽的爪下。 鹿笙的眼中盈满化不开的哀伤。 鹿里正只以为她是想起了鹿华诚所以难过,便拉过她的手,安慰道:“好孩子。” 鹿笙从回忆里抽身,扯起一抹笑。 \"只要你与阿书好好的,你爹在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 略微冰凉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鹿笙低头,看到一双白皙的手,葱段般的手指纤长,皮肤细腻,骨节分明。 是鹿里正将她们二人的手放在了一处。 “知道了,姑婆。”鹿笙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应道。 抬头看向祁枕书,鹿笙发现这人也正看着她们交叠着的手,脸上隐隐泛起热意。 鹿里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二人,又在她们重叠的手上拍了拍:“真好。” 老太太这眼神,让鹿笙有一种在被磕CP的错觉。 她咳一声,抽回自己的手,假装无事般问道:“你怎么来了?糖糖自己在家吗?” “让牛大婶帮忙看着了,我有事想找姑婆,听说她来了酒坊,就过来看看。”祁枕书的语调轻缓,与往常无二。 “阿笙,快、快说说,要、要怎么将酸、酸酒再、再做成好酒。” 鹿华林一心惦记着做坏的酸酒,忍不住打断小两口说话。 说起正事,鹿笙也顾不上别的,忙正色道:“大伯煮酒的时候可发现蒸上来的酒气格外浓?” 鹿华林做了二十几年的酿酒师傅,这个当然是知晓的。 他点点头,但并没有明白鹿笙说的意思。 “如果我们将那些蒸上来的酒气收集起来,不就是更香醇浓厚的酒了。” 鹿华林皱了皱眉,“道、道理确实是、是这个道、道理,可这酒、酒汽咋、咋个收集法?” 不能用现代的专业术语解释,让鹿笙有点犯难。 她想了想,随后找了一个树杈子,蹲在地上开始边画边讲。 鹿笙提的法子太新奇,酒坊的伙计们也都好奇地凑过去听。 一开始他们怕鹿笙会不让他们听,也不敢靠得太近。毕竟蒸酒法子,就跟秘方是一样的,哪里会轻易让外人听去。 不过鹿笙没想那么多,看到他们想听,就挪了一下位置,让大家都能看到。 伙计们看到她的动作,都松了一口气,有胆子大的也学着她蹲到一边看,遇到不明白的还会问一嘴。 鹿笙没有任何不耐,详细地给他们讲不懂的问题,说的话也是通俗易懂,让人一听就明白。 听着她的讲解,鹿华林皱在一处的眉毛越来越松,直到最后惊喜地笑拍掌大笑。 “好、好、好,这、这个法子好。” “这两个大锅酒坊里有现成的,就是这酒甑怕是要现做。”鹿华林想了想说道。 鹿笙指着一个大木桶说道:“我看可以用那个改一改,先用着,这些酸酒不能等,酸度太重的话,再蒸出来的酒也会泛酸,大伯可有认识的木匠?最好今日就能改出来。” “这个交给我,我会做木工,一个时辰就能改好。” 说话的是蹲鹿笙身边的一个女伙计,这人虽是女子,但身量比一般男子都要高大,皮肤也有些黑,不过人长得倒是不错,眉宇间有些英气。 看这人年纪与她差不多,鹿笙也没太多顾忌,开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夸赞道:“厉害!那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鹿笙的眼睛又圆又亮,齐南被看得有些害羞,有些脸热的说,“鹿小娘子,我叫齐南。” 或许是她的肤色太黑,鹿笙没看出她的脸红,只以为这人性格有些腼腆。 鹿笙笑着说道:“咱俩岁数差不多,你不用这么生疏,叫我鹿笙就行。” “好、好的,我去、去改木桶。” 齐南红着脸,飞快地说了一句,就拿着木桶去找工具。 看她这么积极,鹿笙笑着冲鹿华林说道:“人长得俊,会干活还这么勤快,真是个好伙计!” 鹿华林认同的点点头,有些得意地说:“她、她是我徒弟,酒、酒酿的也、也特别好。” 经鹿华林这么一提,鹿笙倒是对这人有点印象。 齐南是个孤儿,七、八岁的时候讨饭讨到了酒坊门口,鹿华林看她可怜就留了她下来做帮工。 后来鹿华林看她干活勤快,手脚特别利落又能吃苦,就收了她当小徒弟,逢年过节还会带回家里吃饭。 不过原主这人眼高于顶,对于大伯捡来的徒弟自是瞧不起的,俩人基本没有说过几句话。 余光扫过剩余的几个伙计,鹿笙又弯弯着眼睛与鹿华林说道:“大伯,这米酒蒸过再收集后就是新酒了,咱这新酒要是做成功了,是不是也得庆祝庆祝!” 鹿华林为人虽然忠厚,但到底也做了一段时间的酒坊管事,对手下这帮人的心思多少都能猜到一些。 他听懂了鹿笙话里潜在的意思,笑着应和道:“那、那是自然,这酒要是成、成了,都、都有大伙、伙的一、一份力,定、定是要好好犒、犒劳犒劳大、大伙。” 鹿华林的话一出口,剩下的几个人也干劲十足,争抢着去做活。 “我去烧火。” “我去刷锅。” “我去将酒坛子搬出来。” …… 祁枕书与鹿里正说话间,余光看到鹿笙自己蹲在中间,她的周围蹲满了一圈人,鹿笙一改往日高高在上的样子,与他们说说笑笑,分外融洽。 她与鹿笙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九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鹿笙。 这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变化? 祁枕书仔仔细细想过这两日发生的事,找到了一些端倪。 就是昨日晌午! 昨日她出门前,明明鹿笙与往常无异,与她说话时也多是不耐烦。 她本是要去山长家中吃喜酒,结果在路上碰到同窗,还听他提起在街上看到鹿笙抱着孩子。 鹿笙对糖糖不喜,连村口的榕树下都没抱孩子去过,又怎么会带着糖糖来县里。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连山长家的门都未进,就急急忙忙跑去找人。 一路上她不停地劝慰自己,或许是她自己想差了,又或者是同窗看错了。 直到她在牙行门口看到了鹿笙和糖糖。 那一刻她仿佛置身凛冬的风雪之中,全身冰冷,手脚发麻。 她想,即便鹿笙再不喜欢糖糖,那也是她的亲骨肉,她是怎么狠心到将孩子卖掉! 当时的她被气愤冲昏了头脑,只一心想着抱回孩子,并没有发现鹿笙的不同。 但现在想来,应该那时鹿笙便不一样了。 原来的鹿笙在她挡下自己的巴掌后,一定会破口大骂。 可一个人,怎么短短几个时辰内,就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一个荒唐又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祁枕书慢慢抬眸,不可置信地看向鹿笙。 另一边,鹿笙忙着与鹿华林说着蒸酒时的注意事项,压根没发现祁枕书正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 等她忙完手中的事,再想起祁枕书时,发现这人已经不在酒坊了。 伙计们各个手脚麻利,不到半个时辰,就已将东西准备好。 将米酒倒入锅中,放上酒甑和天锅,将连接的缝隙处用布条缠好密封,鹿华林迫不及待地让人点火添柴。 柴火越烧越旺,酒香四溢。 两刻钟后,倒流的竹管内流出透明的酒液,散发出浓郁的酒香。 头一次见到如此清澈的酒液,鹿华林倒吸了一口气,忙不迭用碗接了一口,顺势就要往嘴里送。 鹿笙吓了一跳,眼疾手快的将他拦下。 “等等!大伯,这酒头可不能喝!” 鹿华林不解的看向她,鹿笙解释道:“阿爹说了,那书上写,这先头出来的酒太烈,可不能喝,喝了会出人命的。” 酒头最少也在六十度以上,高的甚至有七八十度,这要是喝下去,不死也要半条命。 “这、这。”鹿华林摸了一把冷汗,“那何时才能喝?” 鹿笙预估了一下出酒量,“至少要出三碗以上才行。” 鹿华林心里着急,等接到第四碗,便迫不及待地拿起来品尝。 8. 中午吃鸡 酒香浓郁让人只闻着便生了醉意,入口烈而不呛,味道醇厚,一口酒下肚口齿回甘,腹中有灼热之感。 酿了三十几年的酒,鹿华林头一遭发现,这酒还能酿得如此甘醇浓烈。 他闭上眼,细细品味口中的味道。 “师傅?这酒味道怎么样,酸气可是都去了?” 齐南等了半天,也不见鹿华林说话,只以为这酒做坏了。 鹿华林不舍地睁开眼,视线从伙计们紧张的面上扫过,展眉大笑着道:“成了!” “你、你们也都、都尝、尝尝。” 大伙听了这话,争先恐后地拿着碗去接新酒。 也亏得出酒的速度不快,一人只能喝上一小口,要不然鹿笙真担心过会儿这酒坊满院子都是醉汉。 见到有人喝了一次又要再接,鹿笙忙阻止道:“这刚出的酒烈得很,可不能多喝。” “剩下的酸酒还要尽快蒸完,还需要大伙再加把劲,等这酒都蒸好,咱再坐下来痛痛快快地喝一场。” “对、对,到时候我、我再给你、你们割上几斤肉,让大伙吃好喝好。”鹿华林添道。 大伙一听纷纷笑着应和,撸起袖子干劲十足。 鹿华林吩咐一旁的两个徒弟,“齐南,六子,你、你们把剩、剩下的几口锅再、再拿来,我、我们再垒、垒两个灶、灶台。” 听到这边热闹的动静,鹿里正拄着拐走了过来。 “笙儿这法子着实好用。”鹿华林见状忙接了一些酒给她,“娘,你快尝尝,这酒又清又烈,光闻着味道就能醉人。” 酒水清澈如山泉,若不是那酒气凌冽馥郁,乍看上一眼,只让人以为这是一碗白水。 不同于鹿长林的牛饮,鹿里正拿着酒碗先是放在鼻下闻了闻,才小酌了一口。 “烈而不辛,浓厚醇香,这酒当真不错!”鹿里正放下酒碗赞道。 鹿里正酿了一辈子的酒,能得到她的肯定,鹿华林面上喜色更甚。 “好孩子,这次多亏了有你,这百十来缸酒才没有白白浪费,你说说看,姑婆要怎么谢谢你?”鹿里正欣慰地看向鹿笙。 酒坊的规模不大,除去人工开销,一年下来盈余的利润,鹿里正能分到手里的银钱不足百两。 她顾念兄弟情分,也看在大房二房落魄了,才愿意将损失担下。 但一百多两银子并不是小数目,就这么浪费了,她总归是心疼的。 如今能挽回损失,鹿里正心里自是欣喜万分。 不过比起挽救这一百缸酒的损失,让她更加欣慰的是鹿笙这孩子是真的改好了。 早前她虽然给鹿笙拿了银子,心里却还是隐隐担忧,怕这孩子只是为了向她借钱才会那般信誓旦旦,装出正经的模样。 可方才瞧她一改往日的懒惰,与酒坊的伙计们一同忙活蒸酒,丝毫没有半点不耐与抱怨。 鹿里正看在眼里,真心觉得这孩子是真的改过自新了。 “都是自家人,哪有什么谢不谢的,姑婆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鹿笙笑着摆手。 “诶!我们笙儿真是懂事了。” 鹿笙的话让鹿里正既欣慰又感动。 她更进一步认定了自己的猜想,满脸慈爱地看着鹿笙,“笙儿帮了这么大忙,姑婆给你做两身新衣裳如何?就用你喜欢的桃花缎子。” “不用、不用。” 想起昨天刚卖掉的那些花花绿绿的裙子,鹿笙赶紧叫停鹿里正给她做衣服的可怕想法。 “姑婆,我的衣裳够了,不用做新的。” “你这孩子,还跟姑婆客气,衣服多两身也不碍事,翻过这个月就入冬了,明日我让阿筝带你去成衣铺子,做两身冬衣。” “真不用的姑婆。” “听我的,就这么说定了!” 鹿笙见实在劝阻不了鹿里正买东西的热情,改口道:“这样吧姑婆,衣裳我是真的不缺,要不然你给我家里打个书架怎么样?” “书架?!” 好好的衣裳不要,要什么书架? 鹿里正先是不解,随后立刻了然,别有深意地笑道:“给阿书的?” 鹿笙纯粹是觉得比起衣裳,家里更缺个书柜,便随口一说,哪里想到她这一举动,看在鹿里正眼里那就是另有一番想法。 但话已经说出口,她也不好意思再改,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嗯。” 得到确定的答案,鹿里正可真是喜出望外。 最是爱穿新衣裳的人,竟然会为了给祁枕书要一个书架,放弃做新衣。 这孩子心里终究还是有阿书的! 若不是顾忌这还有外人在场,鹿里正怕是要老泪纵横了。 “好好好,咱就做书架。” 鹿里正叠声应承下来,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鹿笙被看得脸红,忙说起另外一件事。 “对了,姑婆,大伯,那丁癞子可与咱们酒坊有来往?” 酸酒的问题是解决了,但故意搞破坏的人还没找出来。 “丁癞子?丁醛?”鹿里正疑惑道。 鹿笙点点头。 鹿华林与鹿里正皆是摇头,“并无往来。” “可是他有什么不妥?” 鹿里正精明强干,听鹿笙无缘无故提起丁癞子,便觉得有些蹊跷。 “昨夜我出门时,好似瞧见他在这酒坊门口转悠,不过夜里太黑,也看不真切。” 虽然麻雀不会说谎,但事情并非鹿笙亲眼所见,她也不能一口咬死就是丁癞子。 “原来是他!”鹿华林气愤道,“我、我去找他算、算账!” 鹿里正赶紧将人拦下,“笙儿也只是看到他在酒坊门口出现,咱们又无旁的证据,你如何找他算账!” “那、那要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辛辛苦苦酿出来的酒,险些被人毁得干净,鹿华林憋了一肚子火,恨不得直接将丁癞子直接绑来揍上一顿。 “你且稍安勿躁,如果是丁癞子所为,那八成是受人指使。”鹿里正思索片刻,又说道,“这些日子你可与人发生口角?”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酒坊,连县里都不曾去过,哪里会与人结怨。” 秋收收完粮就是酒坊最忙的时候,鹿华林忙得根本没时间与人出去吃酒。 “可是县里其他酒坊所为?”鹿笙猜测道。 要不是有私人仇怨,那就有可能是竞争对手搞的事情。 鹿里正摇摇头,“滨河县内大大小小有十几家酒坊,我们酒坊规模不大,也并无特殊之处。” “既然这样,那我们便将计就计,对外宣称这酒就是坏了,看看暗中作恶的人下一步有什么动作。” “对、对,就按笙儿这、这主意办,我们、我们引蛇出洞,看看、看到底是哪个龟、龟儿子要、要害我们。” 日上三竿,鹿笙看酒坊这边没什么事,也没再多留。 回家前她绕道去了村中一户养鸡的人家,买了十来个鸡蛋和几只母鸡。 凉国的气候温暖,粮食和蔬果种类繁多,但畜牧业并不发达,肉类的价格都比较贵,按家里现在的情况,暂时是没办法通过吃肉来补充营养。 但糖糖正在长身体,每天补充蛋白质是必不可少的。 养几只母鸡就能吃上蛋,还是比较方便的。 鹿笙拎着鸡笼回家,她手上还有一只拔了毛的公鸡,是特意加了十文钱让卖鸡的村民收拾的。 可能是同伴的尸体让笼子里的母鸡受了惊吓,一路上都在咯咯咯直叫,落在鹿笙耳朵里,就是这群鸡一直在尖叫着喊救命。 进了院子,她放下鸡笼,对着里面的母鸡说:“不用喊救命了,买你们回来是为了下蛋,不是为了吃肉的,以后每日给我乖乖下蛋,我就不会宰了你们。” 鹿笙能听懂鸟类说话,但并不是所有鸟类都能听懂人话。 母鸡还是一直咯咯咯叫个不停,鹿笙无奈,也不跟它们再说话。 她拎着鸡笼往后院走,准备把它们放到后面的菜园里,还能顺便抓个虫子。 谁知她甫一回头,正好看到祁枕书站在书房门口。 鹿笙向前走了两步,笑着和她说:“我买了几只母鸡,这样以后家里就有鸡蛋吃了。” 祁枕书面色平淡的点了点头,只是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异样。 鹿笙以为她是看到了自己蹲着和鸡说话的丑样,有些不好意思地举了举自己手里的鸡,开口道:“我买了鸡,中午炖了吃,这鸡是老杨家养的,天天在山上跑,肉质紧实,炖起来肯定香。” 她太久没吃过鸡肉,一想起那味道还有些嘴馋,就下意识的咽了一下口水。 “我去把它们放到后院。” 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实在太傻气,鹿笙再在祁枕书跟前丢人,急忙忙说了一句就拎着鸡笼快步去了后院。 祁枕书凝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影子消失在转角,眸中的颜色变了又变,秀气的眉毛也缓缓皱起。 思索良久,祁枕书转身回了书房,看向桌上摊开的《百鬼纪事》,目光停在那句:鬼魂缠身者,不喜日光,昼伏夜出,日照无影。 合上《百鬼纪事》,修长的手指拿起一旁的《妖怪杂谈》,翻到其中一页。 片刻后,那夹着书页的莹白指尖微顿,下一瞬轻轻颤抖起来。 狐妖,可附身于人,喜食鸡,好美人,擅媚术。 9. 狐妖 红日当空,苍穹深邃碧蓝如洗,浮云流动悠然自得。 鸡汤咕咚咕咚地在锅里冒着小泡,色泽金黄的鸡肉裹挟着浓郁的糖汤汁,肉香四溢飘满整个伙房。 将切好的土豆倒了进去前,鹿笙尝了一口味道,汤汁鲜美咸淡适中。 盖上锅盖,鹿笙打开旁边的另一口锅,里面是一碗黄澄澄的蒸鸡蛋糕。 看时间差不多,她将鸡蛋糕拿出来,放到旁边晾凉,转身去拿灶上的小葱。 回头的一瞬,余光瞧见门边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糖糖穿着一身藕粉色中衣,半个小身子躲在门后,只露出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 一双大眼睛睁地滴溜圆,好奇又有些怯懦的看向鹿笙这边,却又在看到她的时候,迅速躲到了墙后,只留一只小手紧紧抓着门框。 鹿笙被她这有趣的小模样可爱到,故意拉长了声音,轻笑着说:“咦?明明刚刚看到了一只可可爱爱的小宝贝,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门外的身影动了动,露出脑袋上的一个小揪揪。 鹿笙站在灶台旁不动,又笑着说道:“哎呦,这个鸡肉炖的好香哦,也不知道我们家糖糖宝贝喜不喜欢吃。” 小揪揪轻轻晃动了一下,鹿笙盛了一碗鸡肉,再接再厉,接着引诱道:“好像小宝贝不喜欢吃鸡来着,看来我只能一个人把她吃掉了。” “喜、喜欢的。” 声音小小的,又带着一点点急切。 这个小身子也从门后露了出来,鹿笙假装惊喜地冲她招招手,“哎呀,小宝贝来啦,要不要来尝尝阿娘做的土豆炖鸡。” 小人站在门口没有动,但眼睛里期待的表情早就出卖她心底的想法。 “超好吃的哦~” 鹿笙笑着向她走过去。 小人松开扒着门的手,往后退了一小步。 鹿笙停下了脚步,她蹲了下来,与小人平视,柔和地笑着道:“要不要跟阿娘一起吃特别特别美味的鸡肉。” “还有阿娘特意给糖糖宝贝蒸的鸡蛋糕哦,滑滑嫩嫩,很好很好好吃哦~” “嗯。” 小人踟蹰了一下,低低地应了一声。 鹿笙张开手,给她系好衣服上的小带子,将她抱了起来。 小人先是一惊,随后有些紧张地拽着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看着鹿笙。 鹿笙没有低头看她,抱着她往里走,装作随意地问道:“宝贝是更喜欢吃鸡肉呀,还是更喜欢吃鸡蛋糕呀?” 这个问题着实难到了糖糖,她顾不得紧张,纠结到底哪个更好吃。 看着一脸苦恼的小人,鹿笙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既然这么难选,那我们就两个都多吃一点好了。” 小人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十分认同鹿笙的说法。 “嗯。” 这一次的声音不再是怯懦,而是带上了欢喜的雀跃。 鹿笙点了点她的小鼻子,笑地快怀,“那现在的话,我们先来尝一块鸡肉好不好?” “好。” 奶声奶气的声音软软糯糯,听得鹿笙心里化作一滩温水。 她夹了一小块鸡肉,在唇边吹了吹,喂给糖糖。 小人学着她的样子,也吹了吹,然后一口将肉吃下。 鸡肉入口的瞬间,小人秀气的小眉毛弯成两个月牙,黑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配上颊边隆起一个小包,样子有趣极了。 等她吃完鸡肉,鹿笙又给她夹了一小块土豆。 粉糯的土豆吸收了鲜美的汤汁,入口即化。 小人的眼睛更亮了,比起有些难嚼的鸡肉,她更喜欢这个软绵绵的土豆。 鹿笙看出了她的喜欢,便准备再在锅里给盛上一些。 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铲子打开锅盖。 “你在做什么?!” 祁枕书惊惧又愤怒的呵声从门外传来,吓得鹿笙险些扔掉了手中的锅盖。 鹿笙回过头,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怀里一空,祁枕书已经抱走了糖糖。 对上祁枕书盈满怒火的眸子,鹿笙有些怔愣,动作有些迟缓地指了指炖着鸡肉的锅。 “糖糖喜欢吃土豆,我就想再给她盛一点。” 深沉冰冷的双眸沁着寒霜,眸光如冰刀刺骨,像极了昨日在街市上看到她的样子。 鹿笙不太明白,她在家中抱着糖糖,祁枕书怎么还会有这么大反应? 难道是原主卖孩子这事对她的影响太大?产生心理阴影了?所以才反应这么激烈? 现在连抱都不让她抱了? 祁枕书看着那咕嘟冒着热气的锅子,神情略略一顿,面上有错愕一闪而过,眼中的寒光微微消散。 她方才在看过《妖怪杂谈》后,又找了两本鬼怪逸事的杂书,其中有一本书上提到,狐妖专爱蛊惑幼童,烹煮食用。 来到伙房,乍一看到鹿笙抱着孩子站在灶台旁,祁枕书一时情急想差,才产生了这样的误会。 鹿笙只以为祁枕书是应激障碍,对糖糖产生过度保护。 她看着祁枕书,再一次郑重地承诺道:“那个,我真的不会再伤害糖糖的。” “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发誓!” 凉国的庙宇众多,百姓也都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轻易不做发誓的承诺。 祁枕书依旧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像是等着她发誓一般。 鹿笙举着三根手指,“我鹿笙在此立下重誓,若有朝一日做出伤害女儿鹿祈的事情,就让我不得好……” “算了。”祁枕书打断她的话。 并非是祁枕书心疼鹿笙会违背誓言受到天谴,而是祁枕书觉得,今日若鹿笙真被狐妖附了身,那拿鹿笙的性命发誓,也并无作用。 祁枕书读了十几年圣贤书,一直信奉的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对于狐妖附身的猜测,她心底是觉得怪诞荒唐的。 吃饭间,祁枕书总是状若无意地用余光去看鹿笙,瞧见她将一块块鸡肉放入口中,再吐出一粒粒毫无残渣的骨头。 祁枕书心绪繁杂,郁郁难言。 比起娘亲祁枕书的高度紧张,糖糖小朋友明显对鹿笙阿娘亲近了许多,每次在鹿笙给她投喂后都会弯起小眉毛,回赠一个甜甜的笑。 饭后。 “早上姑婆给了十五两,刚刚买鸡花了一两,还剩十四两。” 鹿笙把红纸包递给祁枕书,祁枕书蹙了蹙眉,数了十两银子,将剩下的递还给她。 “这些就够了,余下的你自己收着吧。” “你也留些银子防身。” “不用。” 见她态度坚决,鹿笙无奈,把银子接了过来。 祁枕书转身收拾碗筷。 鹿笙拿着银子,冲一旁的小人笑眯眯道:“那这些银子,我就拿来给糖糖买好吃的,宝贝你说好不好?” “好。”糖糖开心地点着小脑袋。 “那宝贝都喜欢吃什么?” 鉴于祁枕书的刚才的反应,鹿笙并不敢与孩子靠得太近,只跟她对坐着隔着桌子说话。 “糖糖喜欢,喜欢吃肉肉、还喜欢土豆” “还喜欢鱼鱼、还有菜菜” “还有糖瓜、还有甜糕、糖葫芦……” 糖糖摇晃着小脑袋,掰起手指,开始数起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这可是阿娘第一次问她喜欢吃什么,她要把自己喜欢的都告诉阿娘。 小人头上的小揪揪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特别可爱。 鹿笙笑着伸手撸了一把圆圆的小脑袋,“这么多啊,宝贝的小肚子吃得下吗?” 小人认真想了想,点着头,声音软糯,“嗯,慢慢吃,吃得下。” “那阿娘可要努力挣银子了,要不然可养不起糖糖小宝贝了。” “养得起,养得起。” “糖糖只吃一点点。” 小人一听鹿笙说养不起她,就有些害怕,着急的拉着她的衣袖,两根小小的手指捏出一点点距离。 “不怕不怕,糖糖宝贝吃多少阿娘都养得起。”鹿笙摸着她的脑袋安抚道。 掌心的温热消散了小人的担忧,她想了想,眼里有带上点点期待,看着鹿笙,有些怯怯地嗫嚅道:“娘亲也吃很少。” 鹿笙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看祁枕书。 祁枕书背对着她们在刷碗,手上的动作不停歇,似是没有在听她们说话。 糖糖见她半天没说话,还去打量祁枕书,只以为她不想养娘亲,焦急地提高了声音重复道:“娘亲吃的很少,阿娘不要赶走娘亲。” “阿娘也要把娘亲养起来。” 糖糖之所以这么着急,全是因为曾经听过好多次原主的叱骂,说迟早有一天休了祁枕书,把她赶出鹿家。 小人的声音又急又尖,祁枕书就算刚才没注意,这会也都听到了。 这可真是尴尬了。 要养她这话说出口,怎么听都有一种变相表白。 她哪里好意思当着祁枕书的面说。 可眼见着再不答应小家伙就会直接哭出来,鹿笙只好硬着头皮应下,“好好好,一起养,一起养。” 说话的时候鹿笙用余光去看祁枕书,见她依旧没回头,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嗯,娘亲吃得少,也很听话。”小人依旧有些担心,又开始掰着手指数着祁枕书的好来,“娘亲还会读书,长得也好看。” “嗯、嗯。”鹿笙连忙打断她的话,“宝贝,昨天的糖葫芦喜不喜欢呀?” 这一次鹿笙引着话头,巧妙地避开任何与祁枕书有关的话。 过了一会,祁枕书洗好碗,面上一如往常,与她说:“你一会无事的话,就与我一同去质肆还钱。” 10. ‘奸夫\\’ 秋风阵阵,天边的浮云随风而动,悠悠荡荡。 漫山的草木层层叠叠,郁郁葱葱,溪水自山涧而下,汇入村里的河流。 俩人一同出门,鹿笙见祁枕书无心交谈,也不多话,专心享受着沿途怡然的美景。 再一次路过村口的榕树,远远地鹿笙就听到了树下人们交谈的声音。 “我听说昨儿个有人去鹿家收房子去了?” “是有这回事,我去瞧了,鹿笙把房子抵给了张三,不过让里正给拦下了。” “那拦得了一回,还能拦第二回?我瞧她那样子,这房子多半也是保不住。” “可惜了祁秀才。” “我看过两天祁秀才就得把她休了。” “那倒未必,当初要是没有鹿二郎,祁秀才早就让祁大山两口子磋磨死了,哪还有命留着读书考秀才。” “要不咱赌十文钱的,看她俩能不能和离。” “不赌不赌。” “老六,他不跟你赌,我跟你赌,不过咱换个赌法,就压她们几个月能和离,谁猜的时间最近就算谁赢,你看咋样?” “诶,栓子这个赌法行,我压一个月。” “那我赌十天。这祁秀才要是脑子灵光,昨天就把和离书给写了。” “呦,花婶子,你就这么盼着她们早点离了?我看你莫不是有什么旁的心思?” “咋滴,你管得着么你!” “诶,那我的改成十五天。” “加我一个,加我一个,我赌五天。” “嘘。” 应是有人看到了她们,这群人齐齐噤了声。 原主这败家形象还真是深入人心。 大家的赌约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根本没有人看好二人的婚姻。 鹿笙偷偷去看祁枕书的反应,却发现这人蹙眉沉思,完全没关注树下的声音。 祁枕书出了门便在想鹿笙的事情,确实没有听到树下人们的对话。 原本去还钱这事祁枕书自己去便可,但她实在不放心留鹿笙和糖糖一起在家,就只能拉着她一同去。 一是怕会再出现昨日那样的事情,二是她对现在这个鹿笙真实身份的怀疑。 虽然鬼怪之事多只是传说,祁枕书也不曾亲眼见过。 可鹿笙的变化太过突然,且与原来的性子相差甚远,实在不能不让她多想。 若鹿笙真被狐妖附身,她是不是要去找个道士做法? 以往祁枕书见过不少道士做法,单是想起那些人浮夸的动作与表演,她便觉得都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 要是找了个假道士,驱妖不成,再惹怒了它,那便不好了。 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 在这之前定不能轻举妄动,让她生疑。 “祁枕书,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鹿笙憋了许久,终于在快到质肆门口时,把话问出了口。 祁枕书闻言,回头不解地看她。 “看你一路都像是有心事的样子,碰到了什么麻烦事?”鹿笙解释道。 祁枕书神色一凝,竟一时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问询。 “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无事。”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听清对方的话后又皆是静默一瞬。 鹿笙率先打破沉默,淡淡一笑,“无事便好,那我们进去吧。” “嗯。” 交了六十两的银子,她们顺利地拿回了那张当票。 出了质肆,鹿笙开口道:“我想再去一趟北街,出门时答应了糖糖要给她买糖瓜。” 祁枕书想了想道:“我同你一道。” 北街有个书肆,她正好去问问,可有需要抄书的活计。 原本有鹿华诚在,她一门心思读书,从未因生计操过心。 家中的进项只有酒坊每年二三十两的分利,但这钱怕是只够一家人的开销,她明年要去省府乡试,往来费用加食宿少说也要十两往上。 还有鹿里正那借来的十五两银子。 另外,真要请人做法,又将会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想到这,祁枕书不免在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看向鹿笙的眼神沉了几分。 思忖间,她眸光一亮,想到一个办法。 到了街口,俩人定好了半个时辰后再在路口会合,便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 北街是滨河县最繁华的街道,街道两旁是各色商铺。 鹿笙一路走过来,发现这街上总计三十几家铺面,光是酒铺就有三家,要是再加上沿街搭着卖酒的吃食铺子,卖酒的商铺共有十余家。 走到北街的尽头,就是滨河县的码头。 河运水道,滨河县的下一站就是州府青州,两地相差三日的路程,凡是南来的商船,去往青州前多是要在滨河县停泊,做补给。 码头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道路两旁也多是些提供给赶路人及劳力们的便宜食摊。 又逛了一会,鹿笙见时间差不多,便准备往回走,转身的时候,一个身穿花色绸缎的男子突然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 男子见到她,将手中的折扇一甩,笑地殷切,“鹿妹妹,可算是见到你了。” 男子名叫黄耀祖,是滨河县县令夫人的娘家外甥,也是那个怂恿原主卖掉女儿的‘奸夫’。 其实真要论起‘奸夫’这个身份,黄耀祖却也不算是名副其实,原主与他拢共只见过七、八面,俩人也从没有越界的行为。 二人第一次见面,是三个月前的乞巧节,原主看花灯时与家人走散,又偏偏被两个流氓纠缠,恰逢黄耀祖路过,三两下将那二人打跑。 黄耀祖身形高大,长相虽算不上俊美非凡,但棱角分明,男子气十足。 外加上这英雄救美的桥段,竟是让原主一见倾心。 随后祁枕书赶到,帮其道谢,二人并未说过一句话。 若是俩人再无交集,那故事也就没了后续,可事情就是这般巧,十几日后,原主上街买东西,却不凑巧忘带银钱,被店铺掌柜奚落。 原主羞愤之际,黄耀祖再次出手相助,不仅帮其付了银两解围,更是将掌柜狠狠地训斥一顿,让他给原主道歉,帮她出了一口恶气,还挣足了脸面。 也正是这一次,黄耀祖问了她的姓名,并隐约地向她表达了好感。 碍于自己人、妻的身份,原主未做出什么越矩的行为,甚至告诉了黄耀祖自己已成婚的事情,道过谢后便匆忙离开。 但从那以后,心里便对黄耀祖有些念念不忘,时常想起黄耀祖失望的神色。 直到三日后,黄耀祖竟私下寻上她,再次与她诉衷肠。 俩人便就这样在私下有了往来,不过多数情况也只是偷偷见过几面,黄耀祖不仅说话好听,也爱买一些女孩子喜爱的玩意哄她开心。 鹿笙不是原主,先不说她本不喜欢男人,光是想到黄耀祖明知原主已成婚,还勾引她出轨,就让人觉得无耻。 单这一条就能证明黄耀祖并非什么好鸟,更何况黄耀祖最后与原主见面时,总是话里话外怂恿原主卖女儿与他私奔。 鹿笙细细想来,总觉得事情并不如原主所看到的那般简单。 “鹿妹妹,昨日我与相约,你怎未前来?可是家中出了事情?”黄耀祖面带忧色,有些焦急道。 “昨夜孩子生了病。”鹿笙神色淡淡。 其实就算昨夜糖糖没有生病,鹿笙也并不会去赴约。 黄耀祖面色滞了滞,霎时又恢复成担忧的口吻,“可是病得严重?” “已经好了。” 今日吃过早上那副药,糖糖就已经好了,中午的饭量也正常,下午她与祁枕书出门前,又抱着她去了一趟丁大夫那里。 丁大夫瞧过后,说是已大好,再吃两副药稳固一下就行。 察觉出鹿笙态度里的冷淡,黄耀祖心底啐了声,脸上依旧做深情状,“鹿妹妹,再过十日就是我娘的寿辰,我已与她写信,会带心爱的女子回去见她,她老人家甚是高兴,正在青州盼着见你呢。” 即便鹿笙是没嫁人的黄花闺女,黄耀祖私自带她回去,俩人也是私相授受,哪个正经人家的婆母会喜欢这样的儿媳? 真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 “当真?”鹿笙先是有些惊喜,转息间又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垂着眼眸,有些隐忍道,“不过,这次怕是要让伯娘失望了。” 紧接着,鹿笙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做了无比痛心的决定,咬牙低吟道:“黄郎,你我二人的缘分,怕是不能再续了。” 她的话语越来越低落,到最后更是带上了一丝鼻音。 不就是比演技,姐姐演不死你! 见她露出惊喜之色,黄耀祖心下得意,还没高兴两秒,又被鹿笙浇了一盆冷水,察觉她话语中的惋惜与隐忍,他又觉得鹿笙的决定也并不坚决,事情还有转机。 “为何?”黄耀祖急忙问她。 “唉!”鹿笙神情哀伤,欲言又止,最后重重叹了一口气,“算了,天色不早,我还要去当铺给家中换些粮钱。” 她说完便转身欲走,黄耀祖赶紧从怀里掏出钱袋,塞到她手里:“这里有十几两碎银,你先拿着。” “这、这怕是不妥。”鹿笙推拒着不收。 “给你,你就拿着。”黄耀祖慷慨道。 鹿笙无奈将钱袋收下,黄耀祖见状,迫不及待的问道:“你且与我说说……” 没想到鹿笙突然打断他,有些紧张地说:“黄郎你快走!我看到祁枕书了!” 11. 蛊惑 眼见黄耀祖仓皇离开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鹿笙再也憋不住,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逃跑的技术这么熟练,看来没少干这种私下与人勾兑的龌龊事。 相对于鹿笙的开怀,站在她身后十步之遥的祁枕书却是眉头深锁,心事重重。 鹿笙私下与黄耀祖有往来这事其实祁枕书是知晓的,在最初知晓的时候,祁枕书并没有感到任何被背叛的愤怒,相反的她有些开心。 这开心有为自己,也是替鹿笙开心。 凉国的民风开放,女子守寡或是和离再嫁皆是寻常,并不会遭人非议。 她们的婚姻皆由鹿华诚而定,鹿笙听从父亲之命,而她是为了回报养育之恩。 她与鹿笙没有两情相悦,也无日久生情,就连糖糖这个女儿也只是新婚夜的一项任务。 鹿笙对她不喜,除了那一夜,她们不曾再同床。 而与她而言,情爱之事也并不重要。 祁枕书知道,从舅舅用她换了鹿家的一百斤大米那天起,她的人生便不再属于自己。 幸运的是鹿华诚给了她读书识字的机会,虽然这机会是用她的婚姻换取的,但她并无半点怨言,反而觉得庆幸。 她本以为这一辈便是一直如此,与鹿笙‘相敬如宾’地过下去,却不曾想鹿笙有了心上人,而鹿华诚也意外去世。 没有了鹿华诚这个顾忌,鹿笙在他下葬的那一天就与她提了和离。 她拒绝了,并非是她不舍,而是黄耀祖并非良人。 在知晓黄耀祖这人后,祁枕书特意与人打听过他。 黄耀祖是青州人士,他之所以来了滨河县,是因为在青州的花楼里与人争抢歌姬,失手将人打死,家里人花了好些银子打点后,将他送来了滨河县避风头。 鹿笙于她来说,比起妻子,更是她回报恩情的责任,鹿华诚虽然过世,可她不能弃鹿笙不顾,放任她跳进火坑。 只是没想到鹿笙会因为她的拒绝,而做出卖掉亲生女儿这样丧心病狂的举动。 为了避免她再做出伤害糖糖的事情,祁枕书写了那封和离书,结果这一次是鹿笙拒绝了,还说要改过自新与她好好生活。 那一刻,就如同眼前开怀大笑的鹿笙一样,一样的让她觉得陌生。 自从生糖糖伤了身子,鹿笙的性子也越发阴郁,别说是开怀大笑,哪怕是笑容都不太常有,也不爱与人往来。 这两日来祁枕书最常见的,就是那一双秀眉弯弯水光潋滟的双眸。 以及鹿笙一改往日孤僻的性子,与酒坊的伙计们相谈甚欢,还三言两语就将黄耀祖戏弄了一番。 所有的这些都印证了书中所提到的,狐妖机敏狡猾,善以伪装蛊惑人心。 与心绪沉重的祁枕书截然相反,此刻的鹿笙轻松又快乐。 黄耀祖给她的钱袋里有五两多碎银,她拿着银子给糖糖买了糖瓜和糕点,在路过一间杂货摊时又买了一个布老虎,碰见小商贩在卖石榴又买了三个。 祁枕书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笑意盈盈地与各个摊贩、伙计寒暄说笑。 糕点铺的老板娘送了她两样新糕点,杂货铺的摊主给她免了十文的零头,就连卖野果的小贩都多拿了一个果子给她。 直到快走到两人相约的地点,祁枕书拐了一个弯,没再跟着她,从另一个胡同绕了过去。 祁枕书到的时候,鹿笙并不在,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她才姗姗来迟。 眼见着这人怀中满满当当全是吃食,没有半点空闲,手指勾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布老虎,脸颊鼓鼓囊囊,嘴角还沾着一点酱汁,模样分外有趣,像极了山野间囤货的小松鼠。 妖怪竟也会如此贪嘴,喜好甜食吗? 祁枕书一时竟不知该用何种表情去应对。 眼见着鹿笙手中的布偶要掉下来,祁枕书忙上前将它接住,又分了一些吃食拿在手里。 除了她刚刚看到的糕点和野果,鹿笙还买了卤味、果脯和炒货,这些东西中最沉的是一袋杂粮,她打开看了一眼,里面七七八八有十余个小布袋,装的都是不同的粮食。 祁枕书甚是不解,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鹿笙扬了扬眉,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暂时还不能说,回头你就知道了。” 她刚刚仔细看过各家酒铺的酒,都是发酵制作的米酒,原材料也都只是用了糯米。 而制作蒸馏酒的话,可用来做酒的原材料就多了,高粱、玉米、小麦、大麦、苦荞,甚至是土豆、南瓜,只要是含有淀粉的食物都可以用来发酵蒸馏做成酒。 但同是小麦,不同品种不同产地种出来,它所含的淀粉量也有差异,所以她买齐了粮店里全部的粮食,用来尝试看看,这些粮食是否都适合做酒。 祁枕书踟蹰了半刻,微微抿了抿嘴,略带无奈地劝说道:“家中如今的状况,还是要节省些花才是。” 昨天割了肉,今天吃了鸡,来了县里又买了不少东西。 照她这个花法,身上那四两银子怕是已经让她用光了。 不管如今鹿笙是何身份,花出去的都是真真切切的银子,更何况还是从姑婆那里借来的银子,往后是要还的。 早知道她会如此,方才就应当接了那四两银子。 鹿笙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从兜里掏出剩下的四两银子,递给她,“这些是我用卖衣裳剩的钱买的,姑婆给的我还没花,要不你先收着?” 她手里还有从黄耀祖那忽悠来的五两银子,所以就大方地把四两银子给了祁枕书。 祁枕书愣了一下,并没收。 “拿着吧,放我这,我就忍不住要花掉。”鹿笙笑眯眯地说。 这次她没再迟疑,将钱接过。 俩人回到村里,把东西放回家中后,祁枕书去牛大婶家接糖糖。 鹿笙拿出一些炒货和糖果递给她,“给牛大婶送一些,总麻烦人家帮忙看孩子。” 牛大婶的家就在鹿家那个高坡的下面,家中有个小孙女牛娇娇与糖糖同岁。 鹿华诚为人乐善好施,与周围邻里相处得都不错,不过原来的鹿笙对于牛家这种猎户是瞧不上的,从来也不跟他们走动。 习惯了她反常的行为,祁枕书并没再感到惊讶,只伸手接过纸包,“嗯。” 糖糖在牛大婶家睡着了,祁枕书抱着糖糖回来,小脑袋靠在祁枕书肩膀上,半眯着眼睛还没睡醒。 鹿笙把买来的布老虎递给她,原本迷迷瞪瞪的小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抱着布老虎爱不释手,就连心心念念的糖瓜都想不起来了。 看着她可爱的小模样,鹿笙忍不住伸手揉了两下。 祁枕书将她放了下来,糖糖一手抱着布娃娃,一手抱着鹿笙的腿,抬着头,闪着大眼睛,甜甜糯糯地说:“谢谢阿娘。” 鹿笙的心又化成一滩温水,暖暖涨涨。 她弯下身想要将她抱起,结果头顶传来祁枕书略带冰凉的声音,“糖糖,今天的字可练了?” 对面的一大一小皆是身体一顿,鹿笙将抬起的手缓缓放下,糖糖弯起的嘴角也落了下去,看向鹿笙的眼睛盈上了期待。 糖糖满三岁时,祁枕书就为她开蒙,三岁的孩子生性好动,对枯燥的练字有些抵触,经常是能躲则躲。 鹿笙现在连多跟孩子说话都要看祁枕书的脸色行事,哪里敢插嘴管教育的事情,只能回给糖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圆圆的小脑袋耷拉了下去,靠在怀里的布老虎上。 鹿笙安抚地摸了摸,“阿娘还买了糕点,等你练好字,咱们一起吃怎么样?” 失落的表情一扫而光,小家伙霎时抬起头,欢快地应声,“嗯。” 看到这一幕的祁枕书眉头紧紧拧起,明明与自己更亲近的糖糖,只过了一天就有了倒戈的趋势,让她有一种女儿要被人抢走的错觉。 这便是狐妖蛊惑人心的本事吗? 鹿笙见她们进了书房,自己去后院找了竹筐和镰刀出了院子。 要想酿好酒,第一步最重要的是做好酒曲。 酒坊的酒曲更适合做米酒,今天是为了挽救损失才直接用米酒蒸馏,但如果日后要直接做蒸馏酒,就要在酒曲上做改进,这样酿出的酒才会更醇更香,出酒率也更高。 按照原主的记忆,鹿家后门的山上就有她需要找的酒曲原料。 半个时辰后鹿笙找齐了要用的植物,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草丛里传来期期艾艾的鸟叫。 ‘哎呦!哎呦!疼死我了,小爷的翅膀,小爷的屁股,疼死我了!’ 听到熟悉的鸟语,鹿笙脚下一停,扒开草丛,果然看到了某只骗吃骗喝的鹦鹉。 ‘谁!你别过来啊!小心小爷啄死你!’ ‘跟你说了别过来,再过来小爷不客气了!!’ ‘小爷跟你拼了!!!’ 或许是听到她的脚步声,鹦鹉挣扎着使劲扑棱翅膀。 它的一个翅膀受了伤,想飞但飞不起来,只能叽叽喳喳用尖叫威胁来人。 鹿笙好笑地看着它,“就你现在这秃了毛的样,还想啄人,飞得起来嘛你?!” 认出来人是鹿笙,鹦鹉立刻停止了挣扎,尖叫变成了哀鸣,‘呜呜呜,姐姐救命啊!’ 鹿笙伸手将它抓起来,“干嘛要救你这个小骗子。” ‘姐姐,我错了,我好惨啊……’羽翎支棱着一个掉了毛的翅膀,跟鹿笙哭诉。 吱呀的开门声响起,鹿笙一抬头,就见到祁枕书正面色古怪地看着自己。 听到门外的声音,祁枕书开门出来查看,却看到鹿笙正在跟鹦鹉说话。 扶在门框上的手轻颤了一下,祁枕书压下心底翻涌起的情绪,强忍着镇定说:“后日是阿爹的三七,我们一同去一趟白云寺,为阿爹点一盏长明灯祈福,你觉得如何?” 12. 村里的麻雀 金乌西斜,霞光漫天。 祁枕书说话的时候一直凝眉看着鹿笙,不想漏掉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寺庙是供奉佛祖菩萨的庙宇,佛法无量可驱散一切妖邪。 若鹿笙真是狐妖附身,应会对白云寺避之不及,想办法推脱不去。 鹿笙不明白为什么去给鹿华诚点长明灯这个事,祁枕书还要特意征求她的意见。 而且她明显能感觉祁枕书说话时候的紧张,还有这会看着她的神情,带着深深的探究。 是原主不喜欢去白云寺?还是点长明灯这个事情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还是因为点长明灯需要花很多钱? 等待鹿笙回应的时间里,祁枕书只觉得每一秒都过得极其缓慢。 鹿笙为什么还没回答?难道她不敢去吗?那她真的是被狐妖附身了?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鹿笙的脸,察觉到她微动的唇角。 要拒绝了吗? 祁枕书忍不住屏住呼吸。 就在这一刻祁枕书感觉世界都静了下来,静到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咚、咚、咚、咚。 她要是拒绝了,那接下去该怎么办?请道士吗?去哪里请?要不要先带糖糖离开家? “可以呀。” 鹿笙仔细翻着脑海中的记忆,并没有找出什么有用的答案。 清灵的声音瞬间拉回祁枕书飘散的心绪,可以呀三个字在她的脑海里回响了很久,她才像是真正听到它一样,理解了它的意思。 她同意了?她竟然同意了?! 为什么?她是不怕吗? 还是因为她法力高深不怕寺庙? 见到祁枕书一脸失落的模样,鹿笙奇怪又担忧地问道:“怎么了?去白云寺点长明灯有什么问题吗?” “无、无事,那我们后日便去白云寺!” 话毕,也不等鹿笙回话,祁枕书便兀自回了书房。 鹿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她答应了一起去,反而惹得她不高兴? 难不成长明灯真的特别贵?但是要说去点灯的人不是她吗? ‘哎呦~哎呦~姐姐救命!小羽快死了。’ 羽翎的哀嚎拉回了鹿笙的注意力,让她没再去深究祁枕书的奇怪反应。 “不太想救。”鹿笙无情的拒绝,作势要把它扔会草丛,“你这就是掉了几根毛,过几天长好了就能飞了。” ‘救鸟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姐姐救了我,我一定当牛做马回报姐姐。’细细的鸟爪死死抓着鹿笙的手指。 “这话你昨天就说过了,结果吃饱了就溜了,没有半点当牛做马的自觉。”鹿笙嫌弃道。 ‘没溜,没溜,我就是去解决点私鸟恩怨,姐姐对我这么好,我哪里会跑!’ 羽翎歪着圆卜隆冬的鸟脑袋,在鹿笙指背蹭来蹭去,‘小羽永远是姐姐的小羽,小羽生是姐姐的鸟,死了是姐姐的死鸟,小羽跟姐姐生死相随。’ ‘姐姐你要信我,我对你都是真心的。’一双小豆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鹿笙十分怀疑这鸟是哪家戏院跑出来的,满嘴都是腻腻歪歪的戏文台词。 “别说这些恶心人的话,谁要跟你一只鹦鹉生死相随。”鹿笙用手指戳开她的鸟头,“你也不用在这生生死死的,我带你回去养伤,你帮我一个忙就行。” ‘姐姐客气啥,小羽愿意为姐姐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羽翎抬着鸟头一点一点,摇头晃脑地说着。 “油腔滑调。” * 带着羽翎进了伙房,鹿笙替它检查了一下,左翅并不严重,只是被扯掉几根羽毛,鸟屁股上的伤重一些,羽毛掉了一小片,还有点渗血。 鹿笙碾了些草药涂在它粉嫩的鸟屁股上。 ‘嘶~嘶~哎呦!痛死鸟了!姐姐、姐姐轻、轻点!’羽翎疼得啾啾乱叫,‘臭猫,等小爷好了,小爷要拔光它的猫毛!’ 羽翎举着残翅,晃动着它那沾着绿色草药汁的粉屁屁,样子格外滑稽。 鹿笙忍着笑问:“你这样是跟猫打架去了?打输了?” ‘才没输!我啄了它一只眼,我打赢了!’羽翎不服气地挺起胸脯。 鹿笙啧啧两声,“你一只鸟,跟猫打架,胆子够肥的啊。” ‘姐姐,你都不知道,那个死肥猫特别可恶,专门扑杀我们这群可怜的小鸟,我有好几个小姐妹都被它咬死了!’ 羽翎也顾不得屁股痛,直接跳上鹿笙的手腕,跟她告状。 “小姐妹?也是玄凤鹦鹉吗?”鹿笙拎起它的一只翅膀,在翅膀下看到了一排黄色的小点点。 她还真没想到这个油嘴滑舌的鹦鹉竟然是只母的,还真是没看出来。 ‘不是、不是,是我在村里认识的麻雀妹妹们。’ “你认识村里的麻雀?” 这还真是巧了,原本鹿笙就是想让羽翎帮忙找一下昨天看到丁癞子的那只麻雀。 ‘认识啊,她们都是我的小姐妹。’羽翎摇着脑袋得意道。 “那正好,你帮我把她们叫过来,我有事要问问它们。” ‘好嘞!’羽翎答应得爽快,她蹦跶着走到窗棂上,抬着头啾啾啾啾叫了几声。 不到两分钟,伙房的窗棂上零零散散落了十几只小麻雀。 ‘小羽,你找我们什么事?’ ‘发生什么大事了?’ ‘我正吃饭呢。’ ‘你咋受伤了?’ ‘大家都在呐。’ ‘你的屁股怎么秃了?’ ‘是不是那只臭猫干的?’ ‘臭猫太可恶了!’ ‘我来了,我来了,你们在这干什么呢?’ ‘诶?屋里还有个人?’ ‘呀,有人!’ ‘呀,有人!’ ‘呀,有人!’ ‘呀,有人!’ ‘呀,有人!’ …… 小麻雀们先是唧唧喳喳叫个不停,在看到鹿笙后都紧张的聚到一团,还有胆子小的已经挥着翅膀飞走了,剩下七、八只都是和羽翎最熟的。 ‘你们别害怕,姐姐是个好人,救过我好几次。’羽翎走到它们跟前,解释地叫道,‘放心吧,她不会伤害你们的。’ “对,我就是想问你们一些事情,不会伤害你们的。”鹿笙小声说话,尽量不吓到它们。 她从今天买的杂粮里抓了一把小米,洒在窗户边的桌子上,自己则搬着凳子坐远了一点。 ‘她能听得懂我们的叫声?!’ ‘她能听得懂我们的叫声?!’ ‘她能听得懂我们的叫声?!’ ‘她能听得懂我们的叫声?!’ …… ‘好奇怪的人类。’ ‘好奇怪的人类。’ ‘好奇怪的人类。’ …… 又是一阵混乱的鸟叫过后,小麻雀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齐看向羽翎。 ‘嗯,姐姐很厉害的,她能听得懂我们的叫声,你们不要怕啦,快过来吃吧。’ 羽翎率先蹦到桌子上,啄了两口小米,有些哀怨地看向鹿笙。 看出了它眼底的控诉,鹿笙解释道:“这是今天刚在县里买的。” 羽翎傲娇地扭过头,撅着秃屁股,又吃了两口小米,招呼着麻雀小姐妹们,‘快来吃吧,姐姐就是想问你们一点事情,这个小米可真好吃!’ 一开始这些个小麻雀还是有些畏惧,可看羽翎吃得那么香,有两个忍不住嘴馋的,也飞了过来。 剩下的小麻雀看同伴们吃了半天,鹿笙都只坐着不动,也都陆陆续续落到桌子上大快朵颐起来。 又过一会,飞走的一只小麻雀又飞了回来。 不过相对于羽翎的毫无顾忌,它们都是正面冲着鹿笙,边吃着小米边时不时抬头去看鹿笙。 等到这群小家伙各个吃得滚瓜肚圆,鹿笙轻轻咳了一声,放柔声音说道:“你们认识丁癞子吗?” ‘认识。’ ‘认识。’ ‘认识。’ ‘认识。’ …… “昨天有没有谁看到丁癞子进了酒坊?”鹿笙点点头,又问道。 ‘没有。’ ‘没有。’ ‘没有。’ ‘没有。’ …… ‘我看到了。’一只头顶长了个小白点的麻雀叫道,剩下的麻雀齐齐歪过脑袋看向它。 ‘昨天太阳刚刚落山的时候,他从西面的桂树翻进去的,我就在树上。’ “那有看到他进去做什么了吗?” 小麻雀歪了歪脑袋,想了一会,‘进了对面的屋子,然后就不知道了,我飞走了。’ 西面桂树正对的屋子正是贮藏室,破坏酸酒的人就是丁癞子无疑了。 鹿笙想了想,又对小麻雀们问道:“村里有一只欺负你们的猫?” ‘臭猫。’ ‘臭猫。’ …… 提到猫,小麻雀们都不再畏畏缩缩,各个怒气冲冲,叫声都高了几个音阶,吵得她耳朵发麻。 “嘘。”鹿笙嘘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你们小声点,我帮你们解决掉那只猫,你们帮我个忙。” ‘真的?’ ‘真的?’ ‘真的?’ ‘真的?’ …… 鹿笙点点头,“真的,你们帮我看着丁癞子,如果他再去酒坊,或者去别的地方做坏事,你们就告诉我。” “我不仅帮你们处理掉那只猫,等收拾了丁癞子,我还会再请你们吃小米,以后你们有什么困难还可以来找我,怎么样?” 她说的话太长,小麻雀们反应了好一会,又欢快地叫了起来。 ‘我帮忙。’ ‘我帮忙。’ ‘我帮忙。’ …… 鹿笙交代了几句要关注丁癞子哪些举动,又分了些炒瓜子给它们,小家伙们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看着外面的天色,鹿笙开始准备晚饭。 但她不知晓的是,从她拿着羽翎走近伙房的那一刻,对面的屋子里一双深色的眸子便一直关注着她,直到麻雀们全部飞走。 狐狸之于鸟类本应是天敌,为何她们不但不惧怕鹿笙,反而还越发亲近起来? 胆小如麻雀亦会被狐妖之力蛊惑,违抗自己的天性。 看来附在鹿笙身上的狐妖果然道行极深! 所以她才不惧怕去寺庙是吗? 祁枕书思绪繁杂,只得将今日从书肆借来的《金刚经》翻开来,先是默念了一遍,随后埋头认真抄写起来。 13. 纠结 日暮西沉,炊烟袅袅。 祁枕书在抄过一遍《金刚经》后,心绪稍稍平复许多,觉得自己或许是思虑太重了。 这世上虽有各式各样的鬼怪传说,可她身边并无真正见过鬼怪的人,即便是经常出入山林的猎户牛良,祁枕书也不曾听他有提起精怪。 或许是最近事情太多,让她过于紧张了。 祁枕书这般劝解着自己。 可下一刻,她又想起刚才的一幕,若鹿笙不是狐妖,那又是如何能跟那些鸟说话呢? 咚、咚、咚。 祁枕书一抬头便对上了鹿笙的眼睛,这一双眼眸清澈灵动,完全不似书中写的那般,被妖怪附身后会泛起精魅的异光。 鹿笙笑着道:“饭好了。” “好饿哦~” 坐在高凳上的糖糖握着笔,眼睛亮亮地看向祁枕书。 “吃饭吧。” 午饭吃的鸡剩了不少,鹿笙晚上就把它重新热了热,又炒了一个青菜。 羽翎翅膀受了伤,鹿笙去伙房端菜的时候,正好把它捎上,放在了自己肩膀上。 糖糖在看到它后,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鹿笙笑着与她解释道:“这个鸟是玄凤鹦鹉。” 羽翎见惯了别人这种好奇的表情,高高扬起了脑袋,挺了挺胸脯,一副高傲神气的模样。 “鹦鹉?”小人眨了眨小眼睛,不是很明白。 “鹦鹉是聪明的鸟,它们能听懂我们说话哦。” “真的吗?那它能说话吗?” “说话?这我倒是不知道哦,有聪明一点的鹦鹉是会说的,这只我就不知道了。”鹿笙瞥了一眼某只装模作样的鹦鹉,故意说道。 果然,下一瞬,撑着翅膀装大爷的鹦鹉,摇晃着脑袋急着替自己证明:“聪明,聪明,羽翎聪明。” 这一次它并不是鸟叫,而是真的学着人说话的语气。 “哇,它好厉害。”糖糖惊奇地拍着手感叹道,“它真的能说话。” 小人头一次见会说话的鸟,当即连吃饭都忘记了,一心想着要与鸟儿说话。 祁枕书放下手中碗筷,看着二人一鸟,淡声道:“食不言。” 母女俩霎时端正吃饭,就连鹿笙肩膀上的羽翎都老老实实蹲坐下来。 不同于语气中的平淡,祁枕书的内心却是波澜起伏,原来这只鹦鹉不仅能听得动人言,还能开口与人交谈。 仔细想来当初同窗与自己吹嘘时,确实提过鹦鹉这种鸟之所以价值千金,便是长期训教可开口说人言。 若真是如此,那鹿笙与她说话便不奇怪了。 这也便能解释为何那些麻雀不害怕鹿笙了,鹿笙既不是狐妖,那麻雀不怕也是正常。 思及此,祁枕书又觉得自己认定鹿笙为狐妖附身之事过于武断与草率了。 但如果鹿笙并非狐妖附身,一个人的性情又如何能在一日之内变化如此之大? * 曲是酒之骨,酒曲的好坏直接影响着白酒的质量,不同的酒曲的用量不同,出酒率以及成酒的风味都会大不相同。 原来酒坊所用的酒曲是用辣蓼草、甘草及桂树叶做的,这个配料做甜酒确实不错,但要是做白酒的话,用曲量大,出酒率会稍差一些,酿造的白酒清香有余但醇厚不足。 鹿笙新做的酒曲,也是就地取材,除了辣蓼草,还添加了桑树叶,何首乌藤、马鞭草、紫苏叶等几样植物和草药。 第二日鹿笙起床后,先是将昨日采来的药草洗净后在扑在竹篾上晾干,又把昨日买来的大米磨成粉。 等过两日草药晾干后也一样磨成粉,再与米粉混合在一起,加入水来搓成圆球,就算是完成制作酒曲的第一步。 早上看到鹿笙在院内摆弄草药,祁枕书心中好奇,却没有多问,倒是糖糖小宝贝与她的娘亲截然相仿,一直抱着布老虎屁颠屁颠的跟在鹿笙身后,左瞧瞧,右看看。 “阿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小孩子可没有那么大的克制力,想知道就直接问出口。 鹿笙捋了捋她额前的小碎发,笑着说道:“阿娘在努力挣钱给糖糖小宝贝花哦。” 小家伙眼睛亮晶晶地问道:“这个草草可以变成钱钱吗?” “是呀。” 小家伙听完她的话,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又转身奔跑进屋,把自己的布老虎放在床上,再跑回到鹿笙身边,抓着自己的小袖子往上卷,板着粉嫩的小脸,语气认真地同鹿笙说:“糖糖要跟阿娘一起赚钱钱。” 小孩子虽然表现的淡定,但微微闪躲的眼睛也还是透出了她的真实情绪,这其中有期待还有隐忍的惧意。 鹿笙知道这份惧意应该是害怕,害怕自己有一日会再将她卖掉。 所以小人希望自己也能帮着她赚钱,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鹿笙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原主卖孩子对小人造成的伤害,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被淡忘和抹平。 “好呀,那宝贝和阿娘一起努力赚钱钱,我们一起养娘亲好不好?” 鹿笙刻意将她摆在与自己一样的位置,让她提高对自己的认同。 果然,听到她的话,小人的眼睛更加闪闪发亮,脸上的小酒窝也现了出来,高兴地点着小脑袋,“糖糖和阿娘一起赚钱钱养娘亲!” 而此刻,要被母女两个人一起‘养起来的’祁枕书,正坐在屋内,认真抄着昨日从书肆拿回来的话本。 她昨日去书肆是想拿一些经史子集来抄一抄,这样的话,抄书赚些银两的同时还可当做复习。 结果她到书肆的时候,书肆掌柜与她说,经史子集暂时并不缺,不过今日有人拿了一册话本,说是要会写簪花小楷的人抄写三册,一册一两银子的酬金。 抄写一册《诗经》是五百文,但字数要远远超过那一册话本,两相比较之下,自然是抄话本赚的更多些。 虽有些不愿,但祁枕书只犹豫了一下,便应了下来,毕竟现下家中境况,能多挣些银两总是好的。 这册话本的话名叫做《半路情缘》,内容与名字一样直白,讲的是两个女子,一个年少守寡、一个遇人不淑,之后俩人相遇相爱,最后相濡以沫的半路情缘。 祁枕书平日里并不看话本,对于情爱这类的话本更是无感,她一心抄书,却不曾注意,这话本里的有一主角与她颇为相似。 同样是家境贫寒书生,同样是有一个对她不喜的刻薄妻子,之后妻子与旁人私通,还在失手错杀女儿后诬陷书生杀子。 书生被迫远逃他乡,隐姓埋名参加科举,功成名就后将悍妻千刀万剐为女儿复仇,而在此期间书生也遇到了另一女主,这一路都是另一女主在暗中帮助书生成长。 不过与祁枕书稍稍不同的是,话本里的书生并非是入赘,而是娶了富户之女。 这一日,鹿笙与小人一起晾晒草药,祁枕书埋头抄书,只是偶尔抬头看向院内的一大一小,眼神里中的戒备比起昨日少了许多。 昨晚祁枕书回房后又将这两日发生的事仔仔细细想了一遍,觉得自己将鹿笙当做狐妖真是太傻了些。 鹿笙若真是狐妖附身,直接吸食她与糖糖的精气便可,又何必大费周章在这扮演普通人。 只是依旧是那个问题,她仍旧想不通鹿笙为何会变化如此之大。 她心中有过猜测,可那猜测就如同狐妖附体一般荒唐,让祁枕书不敢再妄下判断。 * 白云寺在滨河县广莲湖的普济岛上,需要到县里的码头坐渡船才可抵达。 天刚蒙蒙亮,鹿笙三人便起床出门,准备到码头吃了早点后,直接坐渡船登岛。 今日恰巧是十五,会有不少人都在这一日去白云寺烧香,若是去晚了,光要坐船就要等上许久。 朝阳初升,晨风瑟瑟,裹挟着雨夜寒意,卷落枝头的枯叶。 远远的还未走到北街的路口,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便已不绝于耳,放眼望去,街市上车马盈盈,人头攒动。 越是往码头走去,街道也愈发拥挤。 有往来的旅人、早起做工的伙计、码头搬运的脚夫以及要去白云寺的百姓,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此处汇聚。 相比昨日,街边的吃食摊子也多上不少,每一个摊位前都是往来不绝的食客。 烧饼、馄饨、包子、糕点、豆腐脑、烧麦还有一些鹿笙不曾在原世界见过的早点。 因为带着孩子,鹿笙挑了一间临近码头、有座位的食肆,三人在食肆外的茶棚坐下,点了粥、小笼包和几样小菜。 “这天可真冷啊!” “可不是,前两日还穿着单衣,今早出门我连夹袄都穿上了。” “这样天气,就该吃一碗热腾腾的羊汤,祛祛寒气。” “那羊肉汤五十文一碗,喝上一碗就抵上咱半日的工钱,你舍得?” “这不就是想想,还不是天太冷了些,想着喝点带热气的。” “茶水两文一碗,也热乎的紧。” “这茶水风一吹就凉了,就是十碗下肚也热不起来。” 隔壁桌坐了三个身着短衣的汉子,听谈话应当是码头扛包的脚夫。 “客官,您的小笼包。” 店小二端来了她们的餐食,鹿笙收回视线,专心吃起早饭。 饭后,一家人来到了码头,她们来的还算早,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坐上了渡船。 14. 白云寺 远山苍苍,江水泱泱,晨曦划破天幕,微光从薄雾中四散而出洒向江面,驱散了浩渺烟波,清风荡过水面带起层层涟漪。 江面上除了几艘摆渡的船只,还有不少大户人家自己的游船。 白云寺是一座百年古刹,在青州境内颇有名气。 寺中的慧能法师三岁入门,修行八十余载,佛学造诣极深,通彻大乘佛法。 慧能大师每月十五会在白云寺开坛讲经,每到这日,不仅是滨河县的百姓,更有许许多多外地的信徒特意赶来白云寺听讲。 小船悠悠荡荡,约莫过了两刻钟,到达了广济岛的渡口。 广济岛有两千多亩,岛上有一片小山,白云寺就是建在山峰的最高处。 出了渡口,入眼的便是宽阔的山道。 白云寺信徒众多,有乐善好施者出资修缮道路,将蜿蜒的山道改成了平坦的缓坡,不仅走起来不累人,还可通车马行驶。 虽然时辰尚早,但此时的山道上已有不少香客,山道的两侧也零星有不少小摊贩沿路叫卖,吃食、果品、香烛纸钱应有尽有。 糖糖第一次同两位娘亲一起出门,从坐船开始便一直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抱着鹿笙买的那只布老虎,趴在祁枕书肩头左瞧右看,很是好奇。 那布老虎她特别喜欢,除了练字与吃饭时被祁枕书明令禁止不许抱着,平时小家伙走到哪都要带着它。 鹿笙见她总是看小摊上红彤彤的红果子,就顺手买了一捧,五文钱八个果子,用果树叶子做的漏斗包住。 这果子是山上的野果,长得与李子差不多大,表皮上很干净,还带着晶莹的水珠,应该是摊贩在山溪里洗过了。 鹿笙拿出帕子擦了擦递了一个给糖糖。 小家伙笑弯了眼,甜甜地说道:“谢谢阿娘。” 鹿笙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又递了一个给祁枕书:“你也吃个果子吧。” 祁枕书看了一眼果子,摇了摇头,“上去再吃吧。” 广济岛的这座山并不高,估计再走一刻钟就能到白云寺了。 “你抱了一路了,换我来抱一会。” 她直接将果子放到她手里,张着手对糖糖笑着说:“宝贝都让娘亲抱了许久,现在换阿娘抱好不好呀?” 经过昨天一起晾草药‘挣钱养娘亲’的亲子劳动后,糖糖对鹿笙亲近了许多。 这一次她没有再去看祁枕书去征求同意,主动朝鹿笙伸手,“阿娘抱。” 鹿笙接过小人,拿着手帕擦掉她嘴角沾上的红色汁水,笑着打趣道:“呦,这是谁家的小花猫呀。” 小人腼腆地笑了笑,把果子递到鹿笙嘴边,“阿娘也吃。” “谢谢宝贝。” 鹿笙就着她肉乎乎的小手咬了一口果子,果肉清脆爽甜,口感吃起来有些像脆桃,但比桃子要更丰盈多汁。 女子面容娇俏,笑颜明媚如三春桃花,她怀中的小人乖巧可爱,引得不少路人投来探寻和艳羡的目光。 除去一双深棕色的瞳仁像祁枕书,糖糖的五官样貌都像极了鹿笙,即便是不认识的人,一眼看过去,也知道这两人是一对母女。 看着相处融洽又极其相似的两张脸,祁枕书有一瞬间的失神。 在最初的那些日子里,她以为母子天性会唤起鹿笙对孩子的喜爱,也幻想过有朝一日鹿笙会像今日这般,抱着孩子笑的满心慈爱。 但她从未如愿。 直到今天,这一幕真实地发生在她眼前,她却觉得有些不真切。 她突然想,或许这几日发生的所有事都只是一场梦,一场虚无荒诞又无比真实的梦境。 等到梦醒后,她的身边还是那个对她满心厌恶的鹿笙。 “祁枕书?!” 清脆如风铃般的声音将祁枕书从神游的思绪中拉回。 “你怎么了?想什么事情这么入神?” “无事。” 一抬眼,看到了寺庙主殿的宝顶,祁枕书才发现她们已经走到平坦山道的尽头,再往上走就是青石路的台阶。 鹿笙发现祁枕书总是时不时的会走神,看起来心事重重,但每次问她,她都只会回答无事。 哒、哒、哒。 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到她们身侧,车子刚停稳,车上的珠帘便被人掀开。 “可算是到了,这一路又是左摇右晃的坐船,又是颠簸的山路,骨头都要被摇散架了。” 伴随着这抱怨的话语,一道红色的身影迫不及待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女。 少女身着浅红色长裙,裙裾上绣着大红牡丹,头上朱钗点点,腰间系着玉佩璎珞,贵气十足。 珠帘微动,车内又走下来一个丫鬟装扮的女子。 丫鬟下车后将珠帘挂到一侧,车内又走下一个身穿湖蓝色云锦长裙的女子。 女子云鬓高挽,发间插着一根白玉簪,眉目如画,面如脂玉,样貌气质端方闲雅。 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女子秀眉微抬,对着少女轻责道:“作何这般毛毛躁躁,可是忘了在家中如何答应我的。” 少女端端正正站好,吐吐舌头俏皮道:“知道啦,姑姑。” 女子颇为无奈地嗔了她一眼,转过头正巧对上鹿笙的视线。 她先是微微一顿,随即对着鹿笙轻轻颔首。 这一刻,换成鹿笙一怔,女子这反应倒像是两人相熟一般,但鹿笙并没认出这张脸有在原主的记忆里出现过。 “阿娘,手手脏了。” 糖糖皱着小眉头,举着自己的小肉手,手上沾了不少红色的果汁。 鹿笙收回视线,从怀里拿出帕子,浅笑着哄道:“阿娘给小宝贝擦擦。” 女子看着鹿笙细心地帮女儿擦拭每一根手指,动作轻柔又十分细致。 就这么直直看了好一会,视线在鹿笙身后的祁枕书身上扫过,女人转头对着少女说道:“走吧,不是怕去晚了,没有好位置?” 她说完便莲步轻移,走上台阶,少女眼睛转了转,看了看姑姑的背影,又看了看鹿笙,才跟了上去。 “姑姑,你认识刚刚的那个人?” “算是旧识。” 女子语调轻轻柔柔,听着似是云淡风轻,又隐着一丝遗憾的惆怅。 鹿笙还在与糖糖逗笑,并没有听到女子的话,倒是一旁早就注意到她的祁枕书,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句算是旧识。 她眉目微锁,猜测着这人身份。 听女子的话,她是认识鹿笙的,但鹿笙的反应显然并不认识她。 这人是谁?她又如何认识鹿笙? 祁枕书记性极好,只要是见过的人便不会忘记,她能肯定的是,自己十二岁来到鹿家后,并没有在鹿笙的身边见到过这人。 那姑侄俩身上的绸缎都是昂贵的云锦,十两银子一尺。 放眼滨河县,能穿得起云锦的人也是凤毛麟角。 祁枕书所在的书院有不少富贵子弟,对县里的大户也都有听说一二,但能对上这姑侄二人身份的却是没有。 莫不是外地来的游客? 若是外地人,又如何与鹿笙是旧识?鹿笙长这么大可并不曾出过滨河县。 眼见着祁枕书又开始凝眉沉思,鹿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声唤她,“祁枕书。” “抱歉,刚刚在想事情。” 祁枕书抽回思绪,对着她歉然道,“我们上去吧。” 还没到山门口,悠长深远的念颂萦绕耳畔,应该是白云寺中的僧侣们正在做早课。 “阿娘,我可以自己走。” 上了最后一道台阶,糖糖宝贝就自觉地拧着小屁股,要自己下来走路。 “好,宝贝真乖。” 鹿笙笑着将她放下,甫一抬头,正对上祁枕书深邃的双眸。 这一路走来,鹿笙面色无异,也并无半点不适的反应。 她既然敢来寺庙,那必不会是被狐妖或是别的脏东西附了身。 祁枕书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几日来的愁绪渐渐消散。 白云寺供长明灯的地方是一处山壁上自然形成的山洞,洞内有一卧佛石像,像前供奉着星星点点不计其数的长明灯。 长明灯只要十文一盏,点燃后放置在佛像前,往后便由寺中的僧人,帮忙添加香油,让其长明不灭。 在山洞中,鹿笙又碰到了刚刚遇见的那对姑侄。 少女要了两盏新灯供奉在佛像前,此刻的她面色哀伤,全然没了方才的俏皮模样。 女子亦是神情黯然,亲自拿了洞中的油壶,为佛像前一盏已经点燃的长明灯添油。 鹿笙她们供奉好长明灯,祁枕书又去求了一张护身符。 其实在那日之后,糖糖夜里总会惊醒,祁枕书便想着给她求一张护身符压压惊。 这件事鹿笙并不知晓,只以为祁枕书给孩子求了一张平安符,还积极主动的捐了一百文的香油钱。 祁枕书蹲下来给糖糖带上,小家伙双手捧着护身符,好奇道:“这是什么呀?” “有了这个,我们糖糖小宝贝就会健健康康地长大了。”鹿笙在一旁笑着接话。 祁枕书抬起头,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眼风里带着鹿笙熟悉的凉意。 鹿笙被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就对她冷脸了。 祁枕书没有理她,附在糖糖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 糖糖抬头看了看鹿笙,脸上漾起开心的笑容,重重点了点头,应道:“嗯!” 15. 意外 钟声缈缈,梵音悠扬,溪水潺潺,清风拂过树枝沙沙作响,间或夹杂着清脆的鸟鸣啁啾。 三人从后殿出来时,慧能法师已经开坛讲经,听讲的信徒众多,已从经堂内排到了殿外。 鹿笙抱着糖糖站在人群之外,高台上的大师须发全白但依旧精神矍铄,眉目有神,语调沉稳超然。 远远地站着听了一会,糖糖便趴在鹿笙的肩膀睡着了。 祁枕书想要将孩子接过去,鹿笙摇了摇头,把布老虎递给她,轻声道:“刚睡着容易醒,一会睡熟了再给你。”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下山正好可以在县里吃上中饭,便又说道:“我们回去吧?” 祁枕书点了点头,鹿笙转过身,抱着孩子走在前面。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项,即见如来。众生万物皆有其相,所见不为实相,所见只有表相,所见不是全相,所见不含偏私,在虚妄之中悟实,透过虚相辩本相……” 闻言,祁枕书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随即又快走了两步跟上鹿笙。 出了山门,又走了一段路,鹿笙见糖糖睡得熟,便把她交给了祁枕书,可某个睡熟的小人刚趴到娘亲肩头就醒了过来。 “阿娘。” 糖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声音软软糯糯,粘人得紧。 “诶,宝贝醒了?”鹿笙轻轻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 “阿娘,抱。”小家伙又嘟囔了一声,小眼睛半睁不睁。 “好。”鹿笙应了一声,笑着去接她。 祁枕书没松手,拍了拍糖糖的背,与她说道:“阿娘累了,还是娘亲抱着,让阿娘歇息。” 原主四体不勤,身体根本没多少气力,早上这一路走下来,鹿笙还真是有些累。 刚刚想让糖糖多睡一会,她就坚持着又抱了一段,没想到竟然让祁枕书看出来了。 这人看起来冷冷淡淡,好像对她漠不关心,但其实还是会关注她的是吗? 想到这,鹿笙心下一喜,眉间的笑意更甚。 哒哒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听声音是从山上下来的。 鹿笙回头,看到了早上那辆精致的马车,她拉了拉祁枕书的衣袖,两人往路边靠了靠,等着马车先过。 “阿娘,小鸟。”糖糖指着路旁的一颗树说道。 鹿笙抬头看去,头顶上方的一颗松树上站着两只蓝尾的灰喜鹊,“宝贝,它们是喜鹊哦。” “喜鹊。”小家伙学着鹿笙的话,小脑袋转了一圈,又指了指崖壁上的一棵树,“那它呢?” 马车从她们的身边驶过。 “那是一只……” 顺着糖糖指的方向看去,鹿笙话没出口,余光瞧见了一道黑影,霎时间大惊失色。 轰隆一阵巨响,前方的崖壁上滚下来一块巨石。 “小心!” 鹿笙大喊一声,迅速抱过糖糖,抓住祁枕书的手臂,将她向后侧方的崖壁拉去,自己则向前一步,转身挡在她和糖糖前面。 石头砸下来正好击中了马车,马车嘭地一声侧翻在地。 巨石掉落的地方与鹿笙她们有些距离,但还是有碎石向她们这边飞溅过来,其中一颗正巧击中了她的小腿肚,疼得鹿笙倒吸一口气。 祁枕书没有与鹿笙她们一起看鸟,她甫一听到轰隆声,还没来得及抬头查看,就被鹿笙整个人拉向了后侧的山壁,护在怀里。 鹿笙一手抱着糖糖,将她小心护在俩人之间,另一手抬起来挡在祁枕书的面前。 这人在最危急的时刻,会毅然站在她和糖糖身前,护着她们周全。 祁枕书心念一动,脑中万般思绪闪过,又在刹那间消失殆尽,豁然顿悟。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但求妄息,莫更觅真。 在这一刻,祁枕书是真的确定鹿笙变了,变好了,而至于她为何会变好,是幡然悔悟,还是因为旁的荒唐缘由,那都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的鹿笙是一个会真心疼爱、爱护女儿的母亲,这便够了。 “宝贝怎么样,有没有被吓到?” 确认再没有碎石掉落后,鹿笙第一时间去看糖糖。 祁枕书回过神,赶忙抱过她查看,确认没受伤后才松了一口气。 刚刚发生的一切太过迅速,小人一直被鹿笙护在怀里,虽然看不到外面的场景,但震耳的轰鸣声还是让她受到了惊吓。 “阿娘、娘亲。”软糯的声音带了一点哭腔。 “乖,没事哈。”鹿笙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宝贝不怕,我们糖糖是天下最勇敢的宝贝对不对?” 小家伙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应道:“嗯。” “宝贝这么勇敢,一会阿娘带宝贝去吃好吃的作为奖励,宝贝想吃什么呀?” 鹿笙引着她去思考问题,去转移她的注意力。 “要吃那个花糕。” 她的话起了作用,糖糖一时忘了害怕,开始想自己爱吃的东西。 糖糖说的是糕点铺子卖的桂花糕,前天鹿笙买过一回,小家伙很爱吃。 “好呀,一会我们就去买宝贝爱吃的桂花糕。” 鹿笙安抚好糖糖,抬眼去看祁枕书,小声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祁枕书微微一怔。 刚刚鹿笙用自己的身子护着她们,她哪里会有事。 “无事。”祁枕书轻抿了一下唇角,摇了摇头。 她刚刚听到了鹿笙的闷哼声,也想问问她是不是被流石击伤了,但还没等她开口,便听她说道:“你看着糖糖,我去那边看看情况。” 她说完,也没等祁枕书回话,只摸了摸糖糖的小脑袋,便转身快步朝马车走去。 这一段山路在半山腰,道路狭窄崎岖,没有什么摆摊的小贩,也没有往来的香客。 巨石砸中马车头碎成两断,马和车夫都被压在石头下,已经没了气息。 这马车用料比较结实,车架被撞得断裂,也稍稍抵挡了一些巨石的碾压,但碎石恰巧挡住了车门。 鹿笙走过去时,车内并没有动静,她赶紧爬上车,掀开一侧的车帘往里看。 车内是早上看到的三人,不过都已不省人事,女人和丫鬟头部都受了伤,少女被女人抱在怀里,并没有看到明显的外伤。 鹿笙从车窗爬进去,先是探了一下三人的气息,发现三人都活着后,舒了一口气。 车窗狭小,只能通过一个人,车门都被石头堵死。 鹿笙一时也犯了难,不知该怎么将人救出去。 “你,咳、咳、咳,你怎……”昏迷中的女人醒了过来。 “你们的马车翻了,我刚好在附近看到了,就过来看看。”鹿笙解释道。 “谢、谢、咳、咳、咳。”女人了然地点点头,扯起嘴角,忽又忙低头去查看怀中的少女,“阿绫、咳……” “她没受伤,只是晕了过去,你不要担心,你的丫鬟也没事。” 女人挣扎着坐起来,头上的伤口渗着血,鹿笙连忙拿着帕子替她按住伤口。 “你受伤了,先不要乱动,身上有没有特别疼的地方?”鹿笙收回手,嘱咐道,“头上的伤口要按一下,要不然不容易止血。” 女人微微一怔,抬手摁住伤口,赧然地摇摇头。 车厢装了软垫,侧翻的时候起到缓冲,除了头上有磕伤,身上只有轻微的酸痛,并不算严重。 车内光线不足,鹿笙并没有看出女人的羞意,思忖道:“车门被石头堵死了,我去看看,能不能找人过来帮忙。” “谢谢。”女人微垂下眼眸,柔声道谢。 “没事。”鹿笙说完就要从车窗出去。 女人叫住她,轻声问道:“未曾请教小娘子姓名?” “鹿笙。” 鹿笙还以为她有事交代,却不曾想只是问她的名字,她有些奇怪,但也并没多想。 “多谢鹿小娘子救命之恩。”女人眉头微展,眸中盈上光亮,一瞬不瞬地看着鹿笙,缓缓道:“我叫林纾清。” 听她这么说,鹿笙才恍然,她摆摆手:“林娘子不用客气,都是举手之劳,算不上救命之恩。” 她说完便兀自从车窗爬了出去,完全不知晓,林纾清在听了她的话后,怔愣了许久,回过神后眸中满是怅然。 原来记得的当真只有她一人。 林纾清胸口郁结,重重一咳,久违的腥味在舌根蔓延。 鹿笙爬出马车,正好看到祁枕书引着三位僧侣走了过来。 祁枕书抱着糖糖,不想让她看到石头下血腥的场景,便离着些距离停了下来。 鹿笙冲她点了点头,对着匆匆走近的僧人道:“这车中还有三人,劳烦师傅们帮忙,将这大石推开。” “阿弥陀佛,施主客气了。” 话毕,僧人们便撸起袖子合力将那碎石推开。 鹿笙掀开车帘,车内的另外两人也都已经醒来,便扶着她们出了车厢。 林纾清和丫鬟受了些轻伤。 少女并没有受伤,只是糟了这样的大难,有些受惊过度,死死抓着林纾清不肯撒手,目光空洞看向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山上的落石砸死了人可不是一件小事,僧人们推开石头后便急忙忙回寺去,将事情告知大师傅。 大师傅匆匆领着几个人僧人下山,派了人去报官,又询问了林家的地址遣人去通知她们家人,安排着主仆三人回了寺庙等候。 鹿笙见寺庙出手善后,便也没多留,与祁枕书下山回家。 16. 廖老板 三人从县里吃了午饭回村,又去了一趟鹿华诚的墓地,墓前有纸张烧过的残渣,应该是鹿里正来过了。 回到村里,糖糖要去找牛娇娇,祁枕书便抱着她去了牛家,鹿笙惦记着家里晾晒的草药,就没跟着一起。 鹿笙刚打开家门,迎面就冲过来一道黑影,她稍稍偏过头与它错了过去。 那影子在空中直直打了一个圈,扒到鹿笙肩头,扑闪着翅膀,叫道:‘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我可想死你了!’ 就没见过说话这么油的鹦鹉。 把鸟从肩膀上拽下来,鹿笙嫌弃问:“你的翅膀好了?” “多亏了姐姐照顾,小羽才好的这么快。” 羽翎歪着鸟脑袋,用冠羽去蹭鹿笙手背。 啧啧,拍马屁的功夫也是一流。 她的手指擦过鸟喙,看着上面的小米碎屑,似笑非笑地看着它:“就是这么想我的?” 鹦鹉低头啄了一下碎屑,‘哎呦,姐姐不在我就觉得难过,一难过就只能借米消愁,都怪姐姐出门不带上我,让我伤心难过。’ 鹿笙懒得理它,走去查看晾晒的草药。 将干燥的草药挑出来剁成小段后再用石臼碾碎,然后和提前磨好的糯米粉加水混合搓成圆球。 接着鹿笙把这些酒曲原胚放在提前撒好米糠的竹篾上,为了防止米糠有杂菌,昨日便把米糠提前蒸过一遍起到消杀的作用。 摆好酒曲,再盖上一层同样消杀过的干稻草,接下来就要让他们慢慢发酵3-5天的时间,等酒曲上长满白色的菌丝,酒曲就做好了。 前前后后忙了近一个时辰,鹿笙终于做好了第一批酒曲。 扑棱棱~扑棱棱~ 一只灰色的小麻雀落在院中的水井上,啾啾叫道:‘鹿姐姐,不好了!’ 鹿笙停下扫地的动作,看着它问道:“怎么了?” ‘酒坊、酒坊来了坏、坏人!’麻雀扇着翅膀,跳着叫道。 鹿笙一听,立马扔了扫帚,往院外走,“我这就去看看,谢谢你了,小灰。” ‘姐姐,等等我,我也去!’ 羽翎挥了两下翅膀,想要跟上鹿笙,奈何它的翅膀并未恢复如初,飞得太慢,直接撞在了鹿笙关掉的门板上。 咚! ‘哎呦,痛、痛、痛,我的脑袋!’ 扑通! ‘哎呦,痛、痛、痛,我的屁股!’ 下了坡,鹿笙正好碰上了往家走的祁枕书。 祁枕书见她神色匆匆,忙问道:“怎么了?” “酒坊出了点事,我去看看。”鹿笙停下来与她说话,“糖糖呢?” “在牛婶家睡着了。” “嗯,我先去酒坊看看。” 鹿笙说完便要走,祁枕书跟上她,“我与你一起。” 祁枕书虽然劝说自己莫要太关注鹿笙的不同,可这人的行事作风与原来大相径庭,还是让她忍不住想去猜测和探寻。 鹿家酒坊。 鹿笙来时就看到酒坊的堂屋外围了一圈伙计,屋里鹿华林正在和一个中年男人说话。 “当初订好了二十五交货,今天都十五了你说这酒做不出来,鹿老板,生意可不是这样做的!”中年男人面色不善,说话的声音也毫不客气。 “原、原本是、是可以按、按时交货的,可、可前两、两日,酒坊遭、遭了歹、歹人作祟,我们酿、酿好的酒全、全都不、不能用了,我、我们只能重、重新酿造,这、这样才、才耽、耽误了时间。”鹿华林着急着又磕巴起来。 男人背着手,满脸不耐烦,根本不听他的解释,“我不管你们酒坊发生了什么事,我就要我的酒,你就说二十五那天我能不能拿到酒!” 鹿笙在人群中看到齐南,忙拉着她到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齐南看到鹿笙,不知怎么心里就松了一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她说了一遍。 这个廖老板是个专门做货物倒卖的行商,月初的时候他跟酒坊定了四千斤米酒,定好了本月二十五交货。 按照计划,这酒是能正常交货的,结果前几日,那一百缸酒酸了,要给廖老板的那四千斤酒就在这里面。 鹿华林处理完酸酒,就让伙计们赶工重新酿了一批新酒。 原本若是天气好,新酒发酵十天左右就能成酒,结果偏偏今年天冷得早。 按照现在这天气来看,新酒最少要发酵十五天,就没法在二十五交货了。 “廖、廖老板,你再、再宽宽、限些时、时日,这批酒最、最慢不、不会超过三十,定能酿好。” “你说宽限就宽限,我宽限你,谁宽限我,我与人船期都定好了,二十八出发,你三十才能交货,我怎么办?那船钱你来出?”廖老板眉毛一竖,说的话更是咄咄逼人。 廖老板这一批酒是要送到京都城,一路走漕运,路上要走一个月,光是路费怕是比酒还要贵。 “这、这。”鹿华林急得说不出话。 “别说这船钱,我要的这批酒也是与人订了契书的,不能按时交货,那也是双倍赔偿的!你们要是交不了货,我可就让你坑惨了!!” “不行,你们要是二十五那日交不上货,那我就去县衙告你们,你们得把我赔的违契罚金也赔给我!” “这、这怕、怕是不、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你们坏了我的生意,赔钱不就是应该的!”廖老板伸手指着鹿华林的鼻子,“我告诉你们,这酒钱你们得按违契赔我双倍,是二百两,船费一百五十两,我的那份违契罚金八百两。” 他说着话就开始掰着手指算起来,“一共一千一百五十两银子,你们都得赔给我!” “什、什么?!”鹿华林难以置信地惊声道。 廖老板订的四千斤酒,一共才一百两银子,结果现在因为不能按时交货,就要赔偿一千一百五十两。 听到廖老板的话,鹿笙也是惊呆了,但她不是因为一千五百两吃惊,而是被廖老板的无耻惊到了! “这、这、这,没、没有这、这般道、道理啊!”鹿华林急得满头的大汗,可他越着急,越是说不出成句的话。 鹿笙看不过去,步子一迈,就要上前怼人,可脚下还没跨出,手腕就被人拉住了。 柔软的指尖带着点点凉意,她疑惑地回头,只见祁枕书微微凝着眉对她摇了摇头,薄唇轻启,淡淡道:“交于我。” 鹿笙呆呆地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 祁枕书这样的人还会与人掰头?! 话毕,祁枕书松开她的手,走到鹿华林身前,说道:“大伯你莫急。” “枕、枕书!” 鹿华林正急得焦头烂额,看到祁枕书就像看到了救星。 祁枕书转过身,与廖老板微微拱手,问候道:“廖老板。” “祁秀才。” 廖老板见到她,面上的神色滞了滞,遂又恢复如常。 “廖老板,当时你与酒坊立契时,可曾有写不能按时交付,需要赔偿您后续生意的损失?”祁枕书声音徐徐,不急不缓。 “都是因为你们不能按时交货,让我与旁人违契,这罚金那就得你们交!”廖老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接着叫嚷道。 “廖老板,按照梁朝律法,违契是要赔偿罚金,但那也只赔偿你与酒坊的契书违契罚金,你与旁人签的契书可并不在酒坊的赔偿范围内。” 听到祁枕书搬出律法来,廖老板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怎么?祁秀才!你就想仗着自己读书多欺负我们小老百姓是吧,你读书多你也不能不讲道理!” “你们鹿家酒坊原也是讲信誉的,现在怎么的,鹿老二死了,你们就开始撒泼耍赖,连酒坊的名声都不要了是吗?” 廖老板越说越激动,眼见着他离祁枕书越来越近,口水都要喷到祁枕书脸上,鹿笙赶紧上前把她拉开。 “撒泼耍赖的是你吧,我们签了契书,当然是按我们的契书走,你与下家签的契书,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赔是吧!不赔我就去县衙告你们,让滨河县的百姓们好好认识认识鹿家酒坊!做生意不讲诚信,看以后谁还会来你们家买酒!” 听到他这话,鹿笙忽然福至心灵。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这廖老板不讲理,简直比鹿华英还要胡搅蛮缠,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要告她们是假,想要出去败坏鹿家酒坊的名声才是真! 鹿笙立马收了吵架的架势,转而像是有些畏惧地问道:“廖老板消消气,咱们有话好好说。” “怎么,现在怕了?”廖老板挑着眉,面上得意,“你们痛快地把钱赔了,以后咱们还是可以好好合作,这官司自然是不用打了。” 鹿笙低头沉思片刻,复又抬头,神色凝重道:“这一千两并不是小数目,廖老板且容我们些时间筹措。” “阿笙!”听到她的话,鹿华林大惊失色。 鹿笙走到他身侧,悄声与他说了两句,鹿华林转惊为喜,叠叠应声:“好、好、好!” 廖老板一直观察着二人的神色,借机催问道:“可是商量好了?” “廖老板,我们已协商好了。” “怎么说?”廖老板迫不及待地问道。 “廖老板容我们些时间,最迟不会超过二十五,如何?” 廖老板喜形于色,笑道:“好!既然这样,我便多宽限你们一些时间,二十五那日就上门取钱!” 17. 鹿筝 从酒坊出来,已是日落时分,余晖洋洋洒洒染红天边云霞,也为大地铺上一层暖人的金色。 鹿笙与祁枕书并肩而行,斜阳落在二人身上,在背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祁枕书思忖一刻,与鹿笙问道:“你怀疑廖老板有问题?而且酸酒的事也与他有关?” 刚刚在酒坊,祁枕书知道了上次酸酒是丁癞子偷偷跑进酒坊做的,而且鹿笙离开前还问了鹿华林,丁癞子是否与廖老板认识。 鹿笙虽然没有明说,但祁枕书一下便猜出,鹿笙是认为廖老板与丁癞子有所勾结,不管是酸酒的事,还是这一次廖老板索要赔偿,都不是独立事件,或许从廖老板订酒开始就是一个阴谋。 这些都是她根据鹿笙的话推测出来的,但祁枕书不知鹿笙是如何确定廖老板与丁癞子有勾结。 鹿笙微微侧头,惊讶地看向祁枕书,再一次惊叹这人是真的聪明。 仅仅通过她与鹿华林的交谈,就能一下推断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和其中关联。 “你好聪明哦。”鹿笙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你。” 突如其来的夸奖,让祁枕书猝不及防,她面色一滞,心底突然生出一丝赧然,想要开口驳斥鹿笙,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抿着唇不再说话。 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鹿笙眉尾轻扬,心情大好。 祁枕书呆愣害羞的模样还真是有意思。 眼见某人唇角越抿越紧,鹿笙见好就收,正色道:“方才齐南同我说,这廖老板以往买酒不会超过一千斤,这一次却要了四千斤之多。” 剩下的话鹿笙没说,她想祁枕书一定能猜到。 廖老板一反常态,先是定了大批量的酒,然后酒坊就有人搞破坏,无法按时交付,这怎么想都有些太过巧合。 让人不得不怀疑。 祁枕书略一思忖便已想通,“事出反常必有妖。” 话一出口,脑海里突然想起自己这几日对鹿笙的猜测,心中赧意更甚。 她怎能失智到认为鹿笙是狐妖附身?! 祁枕书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先鹿笙一步,走在她前面。 面前的人背脊直挺,看似一切如常,可那微红的耳尖和脚下匆匆的步伐无不透露着主人羞赧的心绪。 鹿笙眼中笑意盈盈,心中兴味满满,暗叹:她这媳妇儿还真是不经逗。 “小妹。” 俩人走到牛家门口,正巧碰上前来寻她们二人的鹿筝。 鹿筝是鹿华林的女儿,比鹿笙大五岁,在县里的书院做教书先生,平日与妻子女儿住在滨河县,旬休时才会回鹿儿庄来。 她与鹿里正一脉相传,极其宠爱鹿笙这个妹妹。 “大姐。”鹿笙学着原主的模样,亲热地挽上她的手臂,“大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鹿筝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笑颜温柔,“刚到没一会,大母让我来寻你们去家里吃晚饭。” 早先鹿筝回家见到祖母,祖母满脸欣慰地同她说鹿笙长大了,不再如以前那般娇蛮任性,也与祁枕书相处融洽,她本是不信的。 方才在路口,鹿筝早就看到了鹿笙,见她一改往常的艳丽装扮,素衣长裙,妆发简洁淡雅,脸上常有的郁气也消失无踪,与祁枕书二人一路轻言谈笑。 鹿筝甚是欣慰,她的娇蛮小妹妹是真的长大懂事了。 “大姐。”祁枕书也与鹿筝招呼道。 “走吧,家里饭菜都已准备好了。”鹿筝笑着与她点点头,又问道,“糖糖呢?” “在牛婶家睡着了,我去抱她。”祁枕书回道,转身去敲牛家的院门。 鹿筝低头小声与鹿笙问道,“听大母说,你想通了,要与阿书好好过日子?可是当真?” “嗯。”鹿笙笑着应道。 “黄公子那边你定要断干净,切不可再与他来往。”鹿筝眉间柔色微收,神色凝重道。 原主与黄耀祖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被鹿筝撞见,鹿筝当时狠狠训斥了原主一顿。 原主怕她与鹿里正告发自己的‘奸情’,当面曲意逢迎,说要与黄耀祖了断,转头就盘算起卖房卖女的计划。 “大姐,你那日训过我后,我便认真想过我与黄耀祖的相识,细细想过后便觉得黄耀祖十有八、九是蓄意接近于我,至于背后的原因,我还猜不出来。” 原主与黄耀祖的事,鹿笙自己想过但也没太想明白,这事她也不敢跟鹿里正提,更不能和祁枕书说,就一直放在那没处理。 正好这会和鹿筝这个知情人说说,还能有人帮着分析出主意,看看怎么对付他。 鹿筝心下一凛,沉声问道:“怎么说?” 鹿笙将原主与黄耀祖从认识到现在所有的事统统说了一遍,鹿筝越听越是眉头深锁。 “此事确实不简单,等我让小渝替你好好查查他。”鹿筝看着祁枕书抱着孩子走出来,压低了声音嘱咐道,“在这之前你莫要再与黄耀祖见面,可知晓了?” 鹿筝的妻子卓渝是滨河县巡检司的巡捕官,专门负责缉捕盗贼的事宜,让她去查黄耀祖确实比鹿笙自己想办法方便很多。 “嗯,我知道了,大姐。”鹿笙认真点头。 鹿筝拍了拍她的肩膀,脸上又漾上笑意,向祁枕书和糖糖走去。 “大姨。”糖糖见到鹿筝便惊喜地叫着朝她跑去。 鹿筝性子温和,说话也多是柔声细语,糖糖对她特别喜欢。 “真乖。”鹿筝笑着抱起她,亲了一下她的小脸蛋,“好几天没见了,糖糖有没有想大姨呀?” “想!”小人使劲点着头,眼睛又闪又亮。 “大姨也想你呢,柚柚姐姐也想糖糖了哦,还给糖糖带了爱吃的糖瓜。” “糖糖也想姐姐了。” 鹿筝抱着孩子走在前面,鹿笙和祁枕书走在身后。 霞光漫天,浮云悠悠,远山如黛景色如画,炊烟袅袅热气腾腾。 鹿笙的心头如清风拂过,每一寸都漾着满足的涟漪。 她侧头悄悄瞥向祁枕书,正巧对上那双深棕色的眸子,金色的余晖落在这人清隽的侧颜,泛起点点光晕。 咚的一声轻响,犹如一颗石子落入水面,鹿笙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更是碧波荡漾,无法平息。 见她看着自己却不说话,祁枕书正想出口询问,却不想鹿笙急匆匆转头,快步走到前面与鹿筝说话。 祁枕书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不解地看向某个娇俏的背影,久久想不出缘由。 鹿里正家。 鹿笙她们到时,饭菜都已上桌,鹿华林也先她们一步回来了。 “阿笙、阿书来了,快、快来坐,饭菜都已经好了。”鹿华林的妻子杨玉兰摆着碗筷,招呼着她们在鹿里正身边坐下。 鹿筝抱着糖糖跟女儿卓柚坐在一处,旁边坐着她的妻子卓渝。 卓柚只比糖糖大半岁,两个小家伙坐到一起,就开心的抱在一处玩闹。 鹿笙一坐下,鹿里正就眉开眼笑地拉着她,“阿笙啊,刚刚听林子说你又帮酒坊解决了一件棘手的事。” “这不是正巧想到了,就与大伯说了,算不上帮忙。” 鹿笙就是帮忙出了个主意,后面出力的还是鹿华林他们,所以也没想着邀功。 鹿里正眼底泛红,满脸欣慰,长叹一口气:“真是长大了,我的好孩子!” 鹿笙如今这般懂事,日后等她下去见了鹿广明和鹿华诚也不会有愧了! 这一顿饭吃下来,一家人其乐融融,温馨惬意。 不同于鹿家人对鹿笙的天然超厚滤镜,卓渝饭后拉着鹿筝悄悄道:“你这妹妹变化可当真是大,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做了多年巡捕缉拿,卓渝的洞察力格外敏锐,不过她这个人不信鬼神,压根也没往奇怪的方面想,只以为她是因为受了鹿华诚之死的影响,才性情大变。 以前鹿笙骄横,没少让鹿筝担心,现在鹿笙变好了,也不用她的妻子日日惦念着小妹妹不成器。 卓渝是打心底里高兴,为鹿笙,也为自己。 以后鹿筝能少操心鹿笙的事,自然念着她的时候就会多起来了。 “挺开心是吧。”鹿筝在她腰间捏了一下,揶揄道,“别以为我没看出你那点小心思。” “娘子~”卓渝故意凑到她耳边,轻声呵气道:“疼~” 鹿筝脸色腾得一下红起来,羞恼地在某人脚上跺了一下,转过头专心洗碗不再理她。 “阿筝跟阿渝这俩孩子的感情还真是好啊!” 鹿里正意味深长地感慨一声,转头笑眯眯地看着身边的另一对小妻妻。 “我跟阿书的感情也好着呢。”鹿笙扒了一个橘子递给鹿里正,“您就甭操心了。” 毕竟身边还坐着祁枕书,鹿笙这会可不想听鹿里正念叨她俩的事,赶紧拿着橘子堵老太太的嘴。 鹿里正接了她手里的橘子,又扬了扬眉看了看橘子再去看祁枕书。 那意思明显就是让鹿笙当场给她展示一下俩人感情怎么好。 咳,这会轮到鹿笙尴尬了,尴尬到直接想把刚才说感情好的话给吞回去。 可说出口的话,再也收不回,只能硬着头皮又去拿了一个橘子。 就在她抬手的一瞬,掌心被塞进一个晶莹剔透的橘瓤,橘瓤表面干干净净,所有的橘络都已被摘除。 鹿笙抬眼看向祁枕书,只见她正轻笑着看她。 脑袋里轰的一声如烟花炸响,绚烂多彩的颜色让鹿笙有刹那间失神。 就在此时,屋外响起了一道让人不悦的声音。 “呦,都在这呐,那我来的还真是巧了。” 为您提供大神 一条兰寿 的《穿成首辅大人的渣前妻》最快更新 17. 鹿筝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8. 鹿广志 循声望去,众人瞧见院子里走来俩人,待他们走近,鹿笙将人认了出来。 走在前头的人六十岁上下的年纪,一身暗红色宝花纹缎面长袍,左手拿着一只玉柄纸扇,右手提笼架鸟,哼着小曲乐呵呵地踱着小步,悠悠哉哉挎过门槛往里走。 这人就是鹿广志,鹿里正的二哥,他的身后跟着满脸不喜的鹿华英。 “二爷爷,堂姑姑。”鹿筝浅笑着招呼着他们坐下,“快这边坐。” 鹿广志坐在下后,把鸟笼放到一旁的案桌上,掀开笼布,拿着一根逗鸟棒对着笼子嘬嘬两下,笼里的画眉扑闪着翅膀往旁边飞了飞,不耐地啾啾了两声。 ‘走开,你个死老头!’ 画眉鸟的叫声清脆响亮,鹿广志眉开眼笑,又逗弄了两下。 “诶!真好听,再给爷叫两声!” 画眉不胜其烦,躲着他动作,在笼子里大声鸣叫起来。 ‘死老头子,戳什么戳,老子被你戳的疼死了,爱听老子骂人是吧,看老子骂不死你,你个糟老头子,长得猪头大耳,脑满肠肥,每天就知道吃喝玩乐,败家仔!窝囊废!死纨绔!’ “好听好听!”鹿广志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很是享受画眉的‘悦耳歌声’。 眼前这场景实在是滑稽又可笑,鹿笙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众人转过头来看她,鹿笙轻咳一声,忍着笑正色夸道:“二爷爷这鸟儿还真是特别,尤其是这叫声,妙哉、妙哉。” 鹿广志下午花了二十两买了这画眉,被妻子好一顿嫌弃埋怨,所以才提着鸟出来,没想到这会碰到鹿笙这个夸赞鸟的,就像是遇到了知音甭提心里有多高兴了。 对着鹿笙露出一个赞许的眼神,颇为得意道:“还是小笙识货,这鸟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从……” “爹。” 眼看着鹿广志越说越没谱,鹿华英赶紧出声提醒,让他别忘了今天来的目的。 鹿广志嫌弃地瞥了她一眼,对鹿笙道:“回头有时间,二爷爷好好同你说说!” 鹿广志每天闲事不管,饭吃三碗,凡事不愁,就是个胸无大志的主,今天要不是女儿和妻子逼着来,他才懒得跑这一趟。 “小妹啊。” 鹿广志放下逗鸟棒,拉长着音,懒懒散散得与鹿里正说话。 “二哥,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鹿里正虽与她这个二哥不算亲近,但对他的性子还是很了解的,贪闲懒做、得过且过,向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不是还是来同你说说酒坊的事。”鹿广志喝了一口茶,慢慢悠悠,“原来就同你提过,那酒坊一直都是你们管着。” “我想着你们管着也挺好,往后呢,我呢就退出来,把这酒坊都交给你们,你看看咋样?” 鹿里正闻言,脸色沉了沉,压着声音问:“二哥的意思,是想酒坊分家?” 鹿广志尽管比鹿里正大上两岁,但平时也都有些畏惧这个妹妹。 他讨好地笑笑,“这二哥不也是难处,你看你嫂子家里现在那样,这家里也没了进账,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小亮他们就想着寻个新的营生。” “我想着酒坊呢也不缺人手,我们呢想帮忙也帮不上,还不如就此退出来,我呢也好有银子给孩子们做些本金,你看怎么样?” 鹿广志这话说得客气,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不简单,总之他家现在遇到了困难,要么鹿里正就把酒坊分了,让他有本金做别的生意,要么鹿里正就安排着他的子女们进酒坊。 酒坊分家的事,鹿广志在鹿老太爷鹿远死后提过好几次,不过那时候他妻子的娘家还没落魄,每次他说要退酒坊都是自己想买些新奇的玩意,妻子不同意,就想着上鹿里正这来退了酒坊的份例,换银子花。 鹿里正即便被他闹得不厌其烦,但也一直记着鹿远的遗嘱,不到万不得已不分酒坊,给大房和二房留条后路,就一直没松口给酒坊分家。 不过这一次,鹿广志的理由正大光明,让鹿里正有些迟疑。 鹿广志的三个子女一直跟着王氏的娘家做粮食生意,对酒坊的事务一窍不通,让他们进酒坊帮不上忙不说,搞不好还会出一堆啰嗦事。 以前二房不差银子,基本不会过问酒坊的事,可自从王家落魄了,二房总有事没事来掺一脚。 鹿里正深思片刻,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二哥这么说,可是想好了怎么分?” 看她长久不语,鹿广志以为又要被拒绝,结果没想到鹿里正答应得这般痛快。 鹿华英听到她这话,进门就一直不爽利的面色,一下就舒展了开来。 鹿广志喜上眉梢,赶紧道:“我们也不多要,就按着咱爹定下来的分就成。” 鹿远置办酒坊的时候花了近千两,要是按照定好的比例分,二房想要分酒坊,能分得二百五十两银子,如果再加上账面上这年的利润,就能分得三百两左右。 “二哥可是想好了?”鹿里正又问了一遍。 按比例分红二房每年能得四、五十两的分成,三百两基本就是五年的分成,直接这么退显然会吃亏些。 她惦记着父亲临终的嘱托,本心里是不希望分了酒坊的。 “想好了想好了。”鹿广志连连应和,把最重要的事情给说了,“小妹要是觉得行,咱明天就请族老来做个见证,直接分了你看咋样?” “怎地这般着急?”鹿里正有些为难,“我如今手里也没有那么多银钱。” “不打紧,不打紧,咱先分好了,银子等小妹凑齐了过几日再给我就成。”鹿广志摆着手,一副并不着急要钱的样子。 鹿里正心里觉得不妥,又说道:“二哥让我再想想。” 她这话一出口,鹿广志父女一下变了脸,鹿华英忙扯了一下鹿广志的衣服。 “小妹啊,刚可是说好了,怎就又要再想想了?”鹿广志焦急道,“若是明天不成,咱后天再办也行。” 做了二十几年的里正,村里人凡是有要分家的,都要请她做个见证。 事情见得多了,也看得更明了。 鹿广志这一番动作下来,又结合着前几日鹿华英在酒坊的表现,鹿里正稍稍一琢磨便已心底了然。 想到这,原本心底那点顾忌着亲情,想劝解的心思当然无存。 她无力地摆摆手,“明日便明日吧。” 鹿广志父女得了准信,皆是暗暗松了一口气,没再多说两句便喜笑颜开地离开了。 父女俩表现的太明显,就连最耿直的鹿华林也看出了不对劲来。 “娘,二伯他、他们是、是不是、就是知晓、晓了廖、廖老板来、来要赔、赔偿。” 二房着急分家,因着要本金去做旁的营生是假,听说了今天廖老板前来要债的事,就想着提前退份例,免了这一笔损失才是真的。 鹿里正深深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往日二房爱占便宜,鹿里正念着亲戚情分都是能让则让。 知道酒坊有了难处,二房不但没有来说想办法一起解决,反而想趁着这档口提前抽身,半点不顾及亲情。 这一次,二房的做法是真的让她寒了心。 鹿笙伸手握着鹿里正的手,轻轻唤了一声姑婆。 鹿里正眉间缓了缓,拉过她的手拍了拍,但依旧有些难过。 鹿筝去堂屋抱着两个玩耍的小姐妹过来,悄悄在她们耳边说了两句。 小家伙们小跑着来到鹿里正身旁,拉着她欢快地叫着,太奶奶,太姑奶奶,缠着她撒娇,老太太才真正松了眉头,抱着两个孩子逗趣。 天色渐晚,鹿笙准备离开,却没在屋内看到祁枕书,去寻她时正巧听到她与鹿筝在院子里说话。 “书院那边往后真不去了?”鹿筝问道,“要是因为束脩,我先借些银两予你。” “也并非全是因为束脩,糖糖也需要人照看,每日往来书院也不方便,我在家亦能温书,去不去书院都不打紧。” “这倒也是,于你而言去不去书院也并无甚差别,不过也莫要太过松散,家中有些事能让笙儿去做,便由她去,我瞧她也长进了。” “嗯,我知晓的,鹿笙如今很好。” 现在的鹿笙确实很好,这几天来家中的饭菜、洒扫庭院都是她做的,不再是以前那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这样便好。”鹿筝宽慰道,随后又叮嘱道,“等过了年,莫忘了去书院把白鹤书院的举荐信拿上。” 凉国乡试三年一次,各地州府自行出题,由州府学政与州府官学一同商量议定。 青州府的官学便是白鹤书院,踏进白鹤书院的大门,那就相当于半只脚踏上了中举的榜单,所以能在白鹤书院进学,是每个青州学子梦寐以求的事。 白鹤书院每年三月统一招考,若要入学首先要拿到生源本地书院的举荐信,之后还要再通过书院的统一测考,测考前五十名者才有资格入学听讲。 见她迟疑,鹿筝一下便有些急,“县学不去也就罢,但去白鹤书院修学的事你可万万不能耽搁!” “银两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先借你就是。你若还担心糖糖与鹿笙,等你去了青州,便让她们搬去与我同住。” “科考之事可做不得马虎,错过这一次,便是三年后,你可要想清楚了。” 为您提供大神 一条兰寿 的《穿成首辅大人的渣前妻》最快更新 18. 鹿广志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9. 烧酒 明月高挂,清辉如水般倾泻而下,夜风轻拂,树枝随风起舞,树影婆娑摇曳。 鹿笙跟在祁枕书身后,想着刚刚在院中听到的话。 祁枕书去白鹤书院读书的事,鹿华诚在的时候是商议过的。 白鹤书院远在青州,祁枕书去后吃住都在书院,三月入学,八月考试,这一住就要五月。 青州物价不比滨河县,鹿华诚原是算过,一月至少三两的开销,再加上往来车马路费和束脩,需要三十两的开销。 对于当时的鹿家来说,这一笔开销并不大,所以当时便定下等开春就让祁枕书过去青州,好早些适应水土。 但现在的鹿家,上上下下所有银两加起来也不到十两。 现在是十月十五,最晚等到二月十五,还有四月的时间。 鹿笙想着,还是尽快要把祁枕书的这笔路费挣出来。 与鹿笙相同的,此时的祁枕书也正盘算着这事。 鹿华诚死后她就已经想好了,去白鹤书院花销太大,她便不去了,等到临考试前,早一月去青州适应便可,这样的话往来车费加吃住,应该有十两就已足够。 心中虽已有打算,但白鹤书院在青州久负盛名,是凉国四大书院之一,院中不少师长都是翰林出身、学识渊博,不能去白鹤书院进学总归让她有些遗憾。 今日经由鹿筝劝说,祁枕书又有些心动,但她依旧有些犹豫。 因为比起花销,她更担心的是糖糖和鹿笙,虽说如今鹿笙确实变好了,但这样的鹿笙她更陌生,也无法完全信任。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沉默着回了家。 这一次一开门,鹿笙并没看到某只话痨的鹦鹉,她在伙房找了一圈,没找到鸟,以为它是翅膀好了又离开了。 等回到屋内点了油灯,鹿笙却发现窗棂的夹角处蹲着一团白色的圆球。 鹿笙轻咳了一声,那圆球头顶的冠羽立了一下,又马上耷拉了下去,依旧背对着她蹲在那一动不动。 看这样子,像是心情不太好? 她走到床边,伸手揉了揉鸟脑袋,问道:“怎么了这是?” 翅羽微微一动,把鸟头埋了进去,一副不想搭理鹿笙的姿态。 “咦?这是生我的气了?”鹿笙明白过来,笑着问道。 鸟头从翅膀下抽出,高高扬起,好不傲气。 鹿笙看着好笑,从袖子里抓出一把炒瓜子,这瓜子是从鹿里正家里抓来的,想得就是某个馋嘴的鸟肯定爱吃。 她不知道自己一下午出门急,让某只跟屁鸟挨了门板子,当然也就更不知道这只小气鹦鹉自己蹲在这生了一下午的气。 鹿笙坐到桌边嗑着瓜子,“亏我还记得给某只鸟带好吃的,呐,这新炒的瓜子可真是香。” 黄色的冠羽晃了晃,鸟脑袋依旧高高抬起,就是鸟爪不觉之间后退了两步。 鹿笙放下瓜子,拍拍手,往外走道:“正好我明天有时间,本还想着问问你那猫的事,不过既然你不想说话,那就算了,我也早点洗洗睡觉去了。” ‘不要、不要、不要睡,收拾、收拾臭猫。’ 一听到仇敌臭猫,独自生闷气的鸟霎时放下矜持,扑棱着翅膀飞到鹿笙手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鹿笙坐回去,好笑地看着它,“那你先说说,无缘无故的怎么就生气了?” ‘还不是因为姐姐。’ 提到这个,傲娇鸟的脾气又发了上来,挥着翅膀上蹿下跳,啾啾直叫,痛诉鹿笙下午的恶行。 ‘你看看!’ ‘你看看!’ ‘我的屁股。’ ‘肯定又红又肿!’ ‘现在还疼着呢!’ 羽翎撅着光秃秃的鸟屁股,在鹿笙眼前摇摇晃晃。 这场面实在让人无法直视,鹿笙赶紧把瓜子都推到它面前,“行行行,我错了,我错了,看在这些瓜子的份上,小羽原谅我一次行不?” ‘嗯哼!’ 羽翎满意地放下自己的鸟屁股,转过来点着圆脑袋叫道:‘小羽是大度的鸟,既然姐姐道歉了,小羽就原谅姐姐了。’ 说完,拿着小爪子巴拉桌上的瓜子,挑了一个最圆润的,抓起来送到鸟喙里。 晴空万里,卧云悠悠,远山薄雾与天色合二为一,如诗如画美不胜收。 吃过早饭,鹿笙就扛着一个锄头,揣着麻袋出了院子,羽翎愉快地啾啾着飞在前头给她带路。 昨晚羽翎说了那只猫的习性,鹿笙了解到这猫是一野猫,跑得极快,想要徒手抓到它的难度太大,只能设陷阱去诱捕。 知道这野猫有去树林掏鸟蛋的习惯,鹿笙便让羽翎带着去那猫常出没的地方。 出门前羽翎特意喊来了小麻雀问了猫的行踪,知晓它没在树林后,就叫嚷着让鹿笙出门。 到了树林,鹿笙找了一块土质疏松的地方挖了一个两米多深的洞,接着把麻袋的口子上穿上一串绳子。 她把麻袋放在洞里,麻袋口打开平铺在洞口,将麻袋扣上的绳子系了一个活扣,拴在不远处的树上,最后在洞口铺上一层干草,设置成陷阱。 等到猫出现在树林,小麻雀们便引着它往陷进去,只要猫掉入陷阱,那麻袋就会因为重力下垂,而口子上的绳子也因为一端系在树上而自动抽紧。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野猫上钩。 至于这猫要怎么处置,鹿笙已经替它想好了‘归宿’。 野猫的行踪不定,鹿笙也就没在树林里等着,只留小麻雀们各个积极踊跃地讨论着要怎么轮流站岗。 等下了山,鹿筝来喊鹿笙。 原是鹿广志同羽翎一般积极,早早就请来了族老,要给酒坊分家。 临签字前,鹿里正又问了一次,他可想好了,鹿广志拿着笔毫不犹豫地写下了自己的大名。 鹿里正无奈,也将自己压箱底的银子拿出来,凑齐了二房的那一份银子,直接与他们算清。 虽知晓酒坊要赔偿廖老板一千多两的赔偿,二房拿银子的时候也没手软,酒坊的账鹿华英连着对了三遍无错后,一个铜板不少地收了钱。 二房走后,鹿华林担忧地与鹿里正道:“娘,你咋、咋还把钱、钱都给二房了,过几日咱、咱还要付、付粮铺一、一百两,这可、可如何是好?” “迟早都是要给的,不想着他们再上门讨要,我也清静些。”鹿里正伤了心,也不太愿意再见到二房的人。 “我家中有五十两的存银,回头拿来先给酒坊用上。”鹿筝想了想说道。 “那、那还差、五十两。” “用不上筝儿的银子。”鹿里正摇摇头,“我那些个金银首饰,明日去县里先当了,应当也够了。” “娘!”鹿华林一听就急了。 鹿里正的金银首饰都是她娘亲留给她的嫁妆,老太太平时带都不舍得拿出来带,这个时候却要拿出来典当。 “大伯,那批酸酒不是制成了烧酒?你将那批卖出去,应该也能有百两的进项。”鹿笙有些不解。 听到这鹿华林狠狠叹了一口气,“那酒我、我问过好几个、个酒楼,都说这酒、酒太烈,怕没人爱、爱喝。” 当日做出烧酒,鹿华林本以为挽救了损失,奈何他们忘记了自己这些人常在酒坊做酒,早已习惯了浓烈的酒气,对于烈酒也更易接受。 可旁人喝惯了清淡的米酒,乍一闻如此烈性的酒,只觉有些呛辣,并不十分喜爱。 “而且平、平常那米酒二、二十文一斤,我们制成烧、烧酒后要卖、卖到四十文、文一斤,酒楼觉、觉得贵了些。”鹿华林无奈道。 那一批蒸馏的烧酒,全部在酒坊堆着,一坛都不曾卖出。 听他这般说,鹿笙突然想起爷爷也曾与她说过,在他们的历史上,烧酒刚刚出现的时候,因为其性烈并不被士人与富人喜欢。 这样说的话,这烧酒最适合卖的地方并不是酒楼。 思忖片刻,鹿笙心里有了主意。 “大伯,我倒是想到一个卖酒的好地方。” “哪、哪家酒楼?”鹿华林忙问道。 “并非是酒楼,而是滨江县码头。” “码头?” 鹿华林想不明白,码头如何卖酒? “我们去码头支个摊位,专门卖酒给那些早起做工的脚夫和往来赶路的行人。” “而且这酒我们卖三十文一斤。” “三十文?那、那岂不是要、要赔钱卖?”鹿华林不解道。 既然凉国人喝不惯烈酒,那她便降低酒的度数,将烧酒中加入蒸馏水,这样降低酒精度数的同时,还能减少酒的价格。 现在酒坊做的烧酒,度数在五十几度,鹿笙准备把酒精调到三十度左右,这样既能让码头的脚夫们喝了有暖身的感觉,又不会因为酒太过于呛辣而不喜,喝上二两也不会醉人。 听了鹿笙的办法,鹿华林惊喜之余还是有些迟疑,酒坊从来都只供酒给酒楼和行商,不曾摆摊散卖过,他一时也找不出合适的人去做这事。 “也、也不知这、这法子行不行。”鹿华林想了想,想到了自己的徒弟,“那、那明日我、我让齐南去。” “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鹿笙笑着说,“明日我先去街上瞧瞧,等后日我与齐南一起去摆摊。” 为您提供大神 一条兰寿 的《穿成首辅大人的渣前妻》最快更新 19. 烧酒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0. 卖酒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日头也是越来越短。 朝阳微升,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齐南赶着牛车与鹿笙来到了码头。 天色尚早,江面上薄雾笼罩,码头上还没有多少人,只零星的支着几个早食摊子。 交了十文的摊位费,鹿笙寻了提前看好的位置,把准备好的招幌和长桌摆好。 酒坊的这块招幌是杨玉兰连夜缝制出来的,黄麻布做底,红色棉布滚边,中间是鹿家烧酒四个正楷绣字,与街上单衣的麻布招幌一比,乍一看还挺显眼。 红色的视觉冲击力更强,鹿笙特意让大伯母加上这滚边,就是为了让人们在杂乱的街市上,一眼就看见酒坊的招幌。 齐南干事麻利,三两下就酒坛卸了车,整齐地摆放好。 他们隔壁的摊子是个专门卖早点的食摊。 前日听了鹿华林的话,鹿笙发现现下最主要的是让人们去接受度数更高的烧酒。 鹿笙昨日一早就来了码头,观察了一天这街上的吃食摊子的人流,发现这家早食摊摊子卖的早点样式齐全,物美价廉。 经常光顾的食客就是码头上的脚夫、往来的船员、商客,而这些人正是鹿笙卖烧酒的目标客户群。 所以今日专门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把摊位摆在它的旁边,为自己的酒摊引流。 天色渐亮,周边的摊子陆陆续续支了起来,街上也多了不少往来的行人,旁边的吃食摊子热气蒸腾,散发着食物的香气。 鹿笙直接将酒坛的封口打开,醇香浓烈的酒气瞬间四散开来。 有那好酒的食客,闻着味道就聚到鹿笙的酒摊前。 看着摊位前聚了不少人,鹿笙拿了几个空碗,挨个碗舀了半勺酒。 酒水清澈见底并无半点杂志,说它是碗酒,它却看起来像清水,可如果说是清水,碗里散发出来的酒香又醇厚馋人。 围观的几个人满脸不可置信,惊叹道:“这酒竟如此清澈。” “鹿家酒坊独家酿制的烧酒,各位大哥可是要尝尝。”鹿笙笑着道,“若是酒量小的,一口酒就能醉上半日。” “就这么一口酒能喝出什么味道,小娘子莫不是舍不得?”人群中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说道。 他们这些人喝惯了米酒,都是论斤起喝,这么一口酒还真是看不上眼。 汉子虽然无理,但鹿笙也没生气,她笑着提醒,“这可真不是我小气,大哥别看这酒看着清淡,喝起来可烈得很。” “我喝了十几年的酒,可就没喝醉过,倒要看看你这酒有多烈!” 汉子拿着酒直接一口闷了下去。 酒液口感清冽,但因为他喝得太急,呛辣的感觉直冲鼻腔,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 下一刻,齿尖的醇香裹挟着热意,从喉间蔓延至胸腔肺腑,让人酣畅淋漓。 “好酒!”汉子忍不住惊叹,“这酒怎么卖?” “大哥若是买来直接喝,三文钱一两。” 鹿笙举了举手中的酒舀,一舀正好一两。 “若是大哥想买回家去喝,一斤二十八文,要是买十斤只要二百六十文。”鹿笙指了指手边的大小酒坛。 这酒虽然比米酒贵一些,但味道更甘醇浓厚。 “给我来一斤。” “好嘞,不过大哥这酒烈,头次喝可不能超过二两,要不醉酒耽误了正事可不好。”鹿笙提醒道。 有人尝了鲜,后面的人也都纷纷拿起桌上的酒来尝。 清晨的天气寒凉,一口酒下肚,便让腹中便有暖意,不少人喝完后觉得意犹未尽,又买了一两来喝,还有那格外喜欢的更是一买就是十斤。 眼见着买酒的人多起来,她们带来的五百斤酒卖掉了一大半。 鹿笙赶紧让齐南架着牛车再去拉些酒来。 等齐南再回来,还带了鹿华林和两个酒坊的伙计。 接近晌午,码头的人渐渐散去,鹿华林才张罗着收了摊,最后算了算账,他们这一早上卖了八百多斤酒,有将近二十三两的收成。 鹿华林喜不自胜,“阿笙,真、真是好样的。” 鹿笙想着家里的酒曲发酵的差不多了,准备去街上买几个小的酿酒缸,就没同鹿华林一起回去。 “姐姐、姐姐!” 走到陶器铺子门口,路边一只小麻雀看到她,欢快地飞过来与她打招呼。 “小白,你怎么在这?”鹿笙看了一下四周,小声地问道。 “我跟着丁癞子来的,他就在那。” 小麻雀冲着路边的一个食肆扇了扇翅膀,鹿笙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不仅看到了丁癞子,还见到了另一个‘老熟人’—廖老板,俩人说了两句话,拐进了一旁的巷道。 果然这两个人蛇鼠一窝,勾结到了一处。 鹿笙快走两步,偷偷跟在了他们身后,走到了无人的巷子深处。 “上次不是已经给了你二两银子,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巷子里传出廖老板压着怒火的声音。 “二两银子。”丁癞子讽刺的声音顿了顿,“我可是听说廖老板坑了鹿家酒坊一千多两银子,廖老板只拿二两银子打发我,是不是少了点?” “那你想怎么样?!” “二百两!” “二百两?!你抢劫呢?!!!” “嘘,廖老板这么大声做什么?也不怕人听见?” “二百两太多了,那一千多两,赔了船费和罚金,也剩不了二百两。” “你那套糊弄人的鬼话,就别在我这用了,你连船都没定,哪有什么买家。” “你?!你怎么知道?” “我自有我的法子。”丁癞子嘿嘿一笑,又威胁道,“廖老板也不想这些事让鹿家的人知道吧?” “你个无赖!” “廖老板这话说的,我要不是无赖,你也不会找上我不是?”丁癞子顿了顿,奸笑道,“再说了,我是无赖,廖老板您也不是什么大善人。” “你!” “怎么样?我也给廖老板三天时间,三天后我……” 咔哒。 鹿笙身后的树上跳下一只黑猫,还踩断了一根树枝。 暗道一声不好,鹿笙立马拔腿就跑。 丁癞子疾步从巷子里跑了出来,见到地上的黑猫后,还是不放心地拐到另一条巷子查看。 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辆马车哒哒哒从远处驶来。 丁癞子回到巷口,捡起树枝看了看,才放下心来。 马车内。 “鹿小娘子,你我还真是有缘。”林纾清轻笑着点点头,“你这是?” “多谢林娘子帮忙。”鹿笙笑着道谢,“出了这个路口,你把我放下就行。” “鹿小娘子不必感谢,上一次多亏你出手相助,我本应登门拜访与鹿小娘子郑重道谢。” “我那也是举手之劳,林娘子不必挂怀。”鹿笙摆摆手。 “与鹿小娘子而言是举手之劳,与我而言是救命之恩。”林纾清语气认真。 “相请不如偶遇,正好借着这顿饭,聊表一下我的谢意,也了却纾清一个心愿,鹿小娘子莫要拒绝可好?” 话都说到这里,再加上刚刚她帮自己脱困,鹿笙也没再推拒。 “有劳林娘子破费了。” 马车出了巷子,停到了刚刚鹿笙看到的食肆门口。 二楼雅座。 林纾清拿着食肆的木餐牌问道:“鹿小娘子可有喜欢的菜式?” “我都可以,你点吧。” 鹿笙对吃食不挑剔,并没有什么特别喜好的。 林纾清点点头,挑了几个食肆的招牌菜递给丫鬟,丫鬟拿着餐牌出了门去。 “我少时来过滨河县,对这几道菜记忆尤深,便想着今日过来再尝尝。”林纾清感慨一声,眉目间带着怀念,看向鹿笙问道,“鹿小娘子可是滨河县人?” “嗯。” “林娘子是哪里人?” “其实仔细算来也是滨河县人,我的祖父原是滨河县人,后来去了青州定居。” “那林娘子此次过来,是来游玩的吗?” “家中还有些生意在滨河县,便过来看看。” “原是如此。” 两人顺着这个话题,鹿笙又问了一些青州的风土人情。 原主没去过青州,鹿笙想着以后祁枕书要去考学,可以提前了解一下。 林纾清性子温润,说话也是轻轻柔柔,详细又耐心地回她的每个问题,让人如沐春风的舒心。 一顿饭吃下来,两人相谈甚欢,鹿笙对她颇具好感,觉得是个可结交之人。 吃过饭,二人一起下楼,林纾清问鹿笙要去何处,准备送她一程。 “不用了,我还要去买些东西。”鹿笙指了指一旁的陶器铺子。 “好的,那我就先走了。”林纾清浅笑着与她道别。 看着马车走远,鹿笙抬步往陶器铺子走去,却又听到有人唤她。 转过头,鹿笙看到了一身白衣的祁枕书。 “诶?你怎么在这?”鹿笙走到她身前问道。 “家中墨用没了,便过来买一块新的。”祁枕书神色淡淡,“刚刚那人可是白云寺的那个女子?” “嗯,中午在食肆碰见了纾清,她非要感谢上次的事,我就与她吃了一顿饭。”鹿笙说道。 祁枕书眉心蹙了蹙,“纾清?” “对,她叫林纾清,是青州人,人还挺好的。” “你与她相熟?”祁枕书复又问道。 “啊,也没有很熟,就是吃饭的时候聊了聊。” “那你以前可曾见过她?” “以前?好像没有吧。不过你这么说,我好像是在哪见过她。” 在哪呢? 鹿笙仔细想了想,脑中闪过一副画面。 她想起来了。 为您提供大神 一条兰寿 的《穿成首辅大人的渣前妻》最快更新 20. 卖酒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