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念你》 1. 1 九月中旬,初秋一场雨覆盖北城燥热。 整座城市雾气萦绕,柳叶凝水成珠,摇摇曳曳。 壹号院富人区审查严格,来做家教的云岁在安保那边做了登记和隔空对话,才被送到业主那儿,是处临湖复式别墅,红砖铜门,高墙傍树。 教过的学生家里,这里最富丽气派。 迎接的保姆有两个,一个招呼她换鞋,另一个上楼请示太太。 刚出玄关处,云岁抬头便见今天的主人家梁太太,桑蚕丝面料的衣着衬人雍容华贵,奔五的容颜保养良好,笑态亲和。 “是婉婉的家教老师吧,请坐。” 低矮茶几上,泡的峨眉茶,茉莉香幽幽。 南窗的光探入,厅内清亮舒怡。 “想必云老师来之前应该了解我们的情况,我闺女娇蛮任性,对老师挑剔得很,在你之前已经换过五六个了,如果你能让她满意的话,薪资方面尽快开口。” 梁太人看着温婉,话却单刀直入,提起家里的千金,眉眼浅显疲意和无奈。 来之前,琴行师姐关照过云岁,这家小姐脾气大难伺候,没人能教好,不过光是试用期课薪赶得上别人家三倍,值当。 没人和钱过不去。 云岁抿茶,含蓄浅笑:“小孩子任性是因为有自己的想法,做家长和老师的,需要多点耐心照顾。” 坐东头的梁太颇满意点头,她要的就是个有耐心的陪读,大学生脾气好不闹事,薪酬给足就行,不会像上次宝贝千金把行内大拿得罪后,坏名声不说,还得当妈的亲自道歉。 小姐房间在三楼,梁太带人过去,身后阿姨手端点心盘跟随,敲门声响四五声,传来悠哉女声:“进来吧。” 典型的公主房,内饰莫兰迪色,温馨柔和,摇椅上躺着个小女孩,模样青春靓丽,人没个正形,懒散打哈欠。 “你这孩子。”梁太催促,“快点起来,准备练琴。” “怎么又来个新老师?” 梁太将人拉起来,“打声招呼先,别在人家面前显得这么没教养。” 一番折腾将女儿带过去做互相介绍,大小姐叫梁婉,个子窜得很高,脸是稚气未脱的初中女生,不比富千金满身品牌,云岁T恤牛仔裤,五官素丽,一口江南音,性子乍看软和,梁太估摸她和上一位一样,坚持不住三节课就被气走。 梁婉也是这样想的,柿子爱拿软的捏,母上大人一走,原形毕露,继续往躺椅一靠,摊开IPAD找节目,旁边的大提琴和老师当是摆设。 云岁翻开桌上乐谱,慢条斯理问:“你练到哪个阶段了?” 没回应。 “我们先做个手指热身吧?” 有回应了。 是IPAD里传来的舞台歌声。 被彻底无视的云岁不喜不恼不催,银叉戳起一块法甜,细嚼慢咽,“现在是四点二十分,你妈妈给我的试用课薪是四位数,不管你学不学,到五点五十我都可以拿钱走人。” 一顿,“当然,你不会心疼钱,但你应该不想看我这么悠闲拿薪资吧。” 梁婉终于有所反应,皱眉看她怡然自得的样子,满是不情不愿起身。 搬起大提琴,装模作样拉一番,调找不到东南西北。 刚步入初中,小孩全身反骨,一副“我就这水平你爱教不教”摆烂模样,气走五六个老师不是没道理的。 基础差兴致缺,只能靠硬性教学,梁婉这现象不少见,一二线城市的孩子学艺术,哪个全凭一腔爱好,大多被父母逼着成龙成凤。 云岁指导她指部热身后又做空弦和音阶训练,她认真聆听,细致指出错误,梁婉仍旧不耐烦,老师给示范时,指尖摁亮平板屏幕,不忘给自己喜欢的团拉票。 云岁放下弓瞟去一眼,“这是最近新起的团?” 梁婉瞥她:“你知道?” “有个是我们学校的师哥。” “那挺巧的。” “A音出过不少知名歌手,你想不想和他们做校友?” 下一句就是—— 那就得好好学习练琴了。 梁婉却无所谓嘟嘴:“我想上什么学校只要和我爸说声就行了。” “……” 这样的人家,生来就在罗马。 练琴不过是添门雅致爱好。 看云岁和男团帅哥是校友,梁婉不再摆小姐架子,偶尔搭几句亲近的日常话,坦言不喜欢大提琴,也不喜欢主修的钢琴,她喜欢吉他和架子鼓,梁太不允,母女两为此没少闹别扭。 梁太的意思是,上流千金和群不三不四敲锣打鼓的人打吉他唱情歌,登不得台面,丢不起这个脸。 “本来我今天想偷偷摸摸把琴弄坏的。”梁婉下巴抵着琴头,摇头晃脑,“但你教的还行,给你个面子,好好学吧。” 哪是给云岁面子,是给男团师哥的面子。 - 教学一小时后有片刻休息,云岁本来要被梁婉带去琴房参观,楼下传来细微动静。 又有客人造访。 梁婉趿拖鞋路过,手扶二楼栏杆,撑住俯视,好奇瞄一眼。 看清人后讶然,“我二哥来了。” 眉头瞬间比刚才练琴时皱得还紧。 还以为来了什么洪水猛兽,云岁低眸瞧去,见一男人颀长侧影,温润从容,骨相颇有羽扇纶巾风雅。 不自觉看人家许久,被梁婉嘀咕回神,那小嘴下撇:“我二哥这时候来做什么,不会是告状的吧……” “告状?”云岁浅笑,“你做什么坏事了?” “上次我和同学进酒吧一事被二哥撞见,他要是告诉我爸妈的话,我得挨好久的训。” 梁婉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舅舅家的二表哥,被他叫名字心都慌慌,圈子里不兴她一人怕,其他人对柏家二哥同样不敢懈怠,好在平时二哥工作繁忙,不爱管小孩的闲事。 楼下梁太拉人周旋唠家常,听情况二哥这次过来,是和梁婉父亲刚从老宅见过老爷子,一路顺道将人送到家门口,索性来和姑妈打个照面。 小辈拜访,梁太总想让人带点东西回去,嘱咐阿姨从库房拿来一精美礼盒。 “这是上等的野生枫斗,你爸睡眠不好,你带回去给他泡茶熬汤,滋补安神。” 趴栏杆偷听的梁婉窃笑了下,如她所想的那般,二哥并没有接受,且不说这事值不值他特意跑一趟,就那紧张的父子关系,不是梁太一个做姑妈的能从中缓和的。 于云岁这样外人而言看不懂他们的家庭关系,更猜不透旁边大小姐在笑什么,只不由自主盯着楼下的男人,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目光笨拙而强烈,楼下男人细微察觉,眼皮稍抬。 梁婉反应极快,怕二哥挑她的坏事说,迅速蹲下避开,徒留云岁独身而立,四目相对,像个人赃俱获的小偷,陷入回忆的眼神局促闪躲,最终匆匆从过道口消失。 再回来上课,两人各揣心思地一教一练。 家教时间到,梁太敲门进来,天色不早,客气地要留云岁吃饭。 边下楼,云岁婉拒:“不了,学校还有点事,我想早点回去。” 日短夜渐长,天边黑大半,雨势不比来时少,凉风习习。 客厅的人没走。 云岁和梁太交流上课成果,梁婉趁机和二哥搭腔,知道自己没被告状,稚气未脱的小脸讨好地笑。 “天黑了,女孩子一个人回去不安全,让家里司机送送你。”教学顺利,梁太对云岁十分满意,礼仪周到。 阿姨却称司机刚出门买东西,十分钟后才回来。 要么叫车,要么稍等。 “二哥不是要回去吗,路过二环的话可以送老师一趟。”梁婉提议。 梁太责怪,“你二哥忙得很,哪有这功夫。” “顺便送到地铁站总可以吧。” “你这丫头净添乱。” 云岁拿起玄关处的伞,和事道:“没事,我多走几步就行,不麻烦你们。” 不同刚才的对视,她和男人擦肩而过时谁都没看谁,静似止水,唯有气息萦绕,一种浅淡的冷调杉木香若即若离。 小区绿化率高,人烟稀少,雾色濛濛,高楼难见灯火。 踩雨声走到安保路口,侧前方一辆A牌连号车停靠,窗户缓降,低沉嗓音扬来:“天不好,我送你一程。” 刚才擦肩而过的人再次出现,夜色昏灰,眉骨刻出阴影,茶褐色瞳孔深邃,暗色调氛围中,显得冷沉,疏离。 他走前没附和表妹的话,想必不顺路,不知是不是见她冒雨行步,才动恻隐之心。 云岁握着伞骨的手指微凉,对着车窗摇头。 那边车没走,过一会儿,副驾驶座门敞开,漫过雨雾的音色温润,似哄似诱,“怕什么,我又不是坏人。” 云岁犹豫道谢,还是没拒绝好意。 这一路心口就像塞了块冰糖,甘甜而生硬。 静谧的车厢除了过问目的地无人说话,一如陌生人,于他而言,云岁就是初识的陌生人。 但他对她不是,她记得他。 柏言诚。 这个名字直到她回寝室,在心中默念数遍。 - 大三查寝不严,入夜后的402宿舍只有二人。 云岁耳朵里插放耳机熟悉曲目,舍友曼曼最近失恋,总嚷嚷减肥,但不过是在点外卖的时候,把七分糖的奶茶换成五分糖,芝士炸鸡不加年糕小料。 夜宵格外香。 她边吃边看日漫,不忘递了只无骨的给云岁,“你今天家教做得怎么样。” 大晚上的,吃不下油腻腻的东西,云岁摆手拒绝,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含糊“嗯”了声。 微信这时响起。 梁太:【云小姐,我觉得你很适合做婉婉的家教老师,下周方便过来继续授课吗?我们把薪资合同签了。】 通常来说,试用期两周,看成果决定,梁太提前定下她,应该是梁婉对云岁满意。 就是不知对她的课满意,还是男团师哥的作用。 看出梁婉不太中意大提琴,云岁本想不做勉为其难的事,退堂鼓还没敲,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人的面庞。 时隔多年,终有一见。 他比她第一次见他时更沉稳从容。 鬼使神差地,云岁将对话框里婉拒的句子一一删掉,给出肯定的答复。 她会再去。 2. 2 拿着梁太太开的丰厚课薪,云岁对梁婉的教学格外用心,知道不能急于求成,先给她打好基础和引导兴趣。 几周家教课上完,她对壹号院别墅的路线渐渐熟悉,但没再撞见过柏言诚。 正中舍友余曼曼的话,缘分天注定,半点不由人。 前不久经历过一场失败恋爱,舍友以泪洗面几天后嘴里常蹦出哲理哲气的句子。 不过由不由人,还得人说了算。 梁婉有乐理基础,第四周的课上,已经学得有模有样,她不笨,就是不爱学,云岁给她男团师哥的事,才能激发她的学习兴趣。 课时结束,云岁赞赏:“没事的时候多练练,你学东西挺快的。” 梁婉放下琴弓,“但我还是喜欢吉他,上次酒吧看一吉他手,特酷。” “又去酒吧?这回不怕再被你二哥抓到了?” “不会的,我换了家他不去的小地方。” 云岁垂目,语调漫不经心,“那上次被抓是在哪个酒吧。” “东城区的PlutoBar,是一家新开的店,没想到能撞上。” 回去的路上,Pluto字眼出现在云岁的百度浏览器上。 比梁婉看到二哥的时候更心虚,她点击屏幕的指尖轻微颤抖,看到宣传页的下方有一栏器声招牌广告,心底涌起波浪。 - Pluto老板是本地人,操着一口北普:“A音的大提琴手?真是难得一见啊,我们这儿出场费不高,别是要屈才了。” 云岁抿唇,面颊梨涡浅浅,乖得像邻家女孩:“您看着给。” 看她穿着朴素,勤工俭学子弟,老板图个新店的人气和好运,最终给的价并不低,不忘画下大饼,别看这店面小,比不上三里屯的好位置,来的都是达官显贵公子哥,小费少不了。 这店面在云岁看来一点不小,分内外厅和大小包间,她拉大提琴的地方在迎门的外厅,民国风装潢,暗色调的流光溢彩,客人较内厅安静很多,点杯酒能坐一晚上。 兼职时间和家教时间不一样,没有固定的,有时候白天忙完后还要打车来Pluto。 不起眼的角落,音色自指尖流淌,大提琴声沉稳安详。 云岁如她的手里的琴,无人注意,只管做好分内的事,顶上小灯罩的光呈梯形,照出朦胧静谧的氛围。 静只有一个人静,高柜台那边格外闹腾,调酒师调情比调酒厉害,逗得同性异性一阵乐。 门口新来一波客人,老板闻声亲自上前迎接,言语间熟络,是老相识了,嘈杂的闲碎语中,一声“柏公子”,让云岁差点错音。 同学间流传这样一个笑话:当音乐生脑子里记谱儿的时候,基本是要弹错了。 肌肉记忆远比脑子里的清晰。 他们一拨人皆是背着的,云岁抬头一眼,就一眼,竟直接认出谁是柏言诚,应该不止因为他出众,是她眼睛对这人分外敏锐。 那波人谈话隐约入耳。 “你小子什么时候把酒吧搞这么文艺,音乐听得我想起我太奶奶了。” “懂不懂欣赏?这是勃拉姆斯的调,A音大学生弹的。” 管他什么拉什么斯,外厅的文艺调不适合他们,远不及内厅的DJ摇滚和甩衣舞尽兴,众多双眼睛,只有一双,听到A音字眼时,轻悠悠看过去。 “A音的?” 后面是仿14世纪的背景墙,云岁手托琴身,静若一副静态画。 她抬眸,一下子看见他,不是上次的俯视方位,是平视。 柏言诚和上次也不一样,身边多了个女伴。 云岁视线匆匆掠过那女伴脸上。 这女伴妆容画得太浓,差点认不出是隔壁宿舍的黎珊。 她睫毛低垂,盖住眼底异色。 老板这时屁颠颠请她放下琴过去一下,云岁生硬问什么事,老板说没事,看柏二哥一直在看她这边,她又和女伴都是A音的,不妨上前打个招呼。 老板真好心,这年头人际关系就是钱,让她多认识几个人没什么不好。 云岁迈不着调步伐过去,手里厚重的琴并没放下,被老板领过去,向那波人微微颔首算作招呼。 柏言诚没动身,其他人自然走不得,都朝云岁投来目光,听那二爷薄唇溢出招呼:“挺巧。” 云岁知道他说的他们第二次“巧合”碰面。 是真的巧合偶遇,还是蓄谋已久的意外? 而其他人下意识认为,柏二哥说的巧,因为大提琴手和他今天的新女伴都是A音的。 包括女伴黎珊也是这样想的,红唇弯弯,顺势打开话匣:“是挺巧的,她还是我隔壁宿舍的,想不到能在这儿碰见。” 没人怀疑柏家二爷刚才的话是对酒吧琴手说的,更不觉得他们有什么关系,眼前这位清汤寡水的打工妹,说是全酒吧唯一一个穿长袖牛仔裤的女孩不为过,存在感低到无人在意。 只有老板察言观色,注意到他们交织的眼色,好奇压低声问她,“你和二哥认识吗?” 云岁看了眼他身边的女伴,摇头否认:“不认识。” 她声音不似大提琴那般沉闷悠扬,有着江南烟雨乡的甘甜柔美,辨识度很高。 柏言诚离得近,自然听到了,但当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坦然于形,不像放在心上的样子。 只在她转身后,他余光无意掠过纤细背影,竖着不高不低的马尾,后衣领露出一截似雪的脖颈。 满屋都是靓女,大腿小腿,□□细腰任意展露。 惟独那穿得最保守的姑娘,天鹅颈若隐若现的皙白,最抓人眼。 很白。 剔透如嫩叶中的栀子,纯白至洁。 任谁都看出来,今晚的局,柏家的这位二祖宗有些心不在焉的。 但他十场有八场都这副勾不起兴致的样儿,别人不足为奇,身边的女伴总怀疑是不是自己今晚穿的裙子不够短,才不能引发注意。 黎珊坐在柏言诚身侧,不经意间及膝的裙摆拨到一侧,身形往他那边倾斜,大有一副今晚想将人拿下的架势。 “座位上有针吗。”柏言诚不为所动,手里的酒瓶顺势将人拨开,“坐不住你?” “……”黎珊嗔恼,“二哥。” “行了。”另一侧男子凑来,替她掩下裙摆的功夫揩了油,嘻嘻一笑,“你新来的吧,咱二哥不是第一天这样,你跟着吃喝玩乐就行。” 至于别的,想都想不来的事。 他身边女伴不少,但都没有正式交往过,拎出来凑热闹罢了。别说刚跻身圈子里的女孩,就连身边一起长到大的弟兄,也不知道他中意的类型,大概因为和谁都没结果,所以和谁都不开始。 中途,柏言诚出门抽根烟。 楼下外厅的大提琴曲拉到尾声,是比刚才更沉闷的音色,就着翻墨夜晚和迷醉的酒,听得客人们似梦似醒。 - 任务结束,云岁一刻没逗留,背包走人。 门口离大路有段过道,被几辆不规则停靠的车,通行位置狭窄。 比不上里头五光十色,夜幕笼罩,周边昏暗清寂。 靠在栏杆手拈烟蒂的男人就这样映入眼帘。 还是那身简单如常的穿着,白衬衫质地偏软,袖口半挽起,露出一段戴表的手腕,离有两米的距离,烟草气息若即若离。 云岁当是个陌生人,擦肩而过。 柏言诚忽地出声,“真不认识?” 她一顿。 “不认识干嘛上我的车?”他了然乏味笑笑,“嗯?” 摆明兴师问罪。 ——在壹号院盯着他看那么久,回去好歹被他送过一程,现在装不认识。 这姑娘挺没良心。 没良心的云岁继续没良心:“不好意思,灯光太暗,我刚才没认出您来。” “是吗。” 谁信? 背着的大提琴包衬得云岁身子纤小,皙白面庞透露无助,看了眼前方被挡住的路,缓缓问:“……我不说清楚不能走了吗。” 他指间捻着熄灭的烟尾,不温不火瞧她,似在回应,你觉得呢。 她想起他身边的女伴。 看他们站一起,她条件反射地躲远,才说的不认识,和他撇清关系。 而且,她和那女伴不太对付。 “马上十点了,学校有门禁时间。”云岁轻声解释,“你再不让我走的话,今晚我可能要睡马路边。” 仓促解释的模样实在漂亮怜人,很难不心软。 小姑娘大晚上出来做兼职不容易,也许刚才说不认识是真没认出人来,就见过一次面,谁能保证有那眼力见。 上纲上线把人姑娘扣在这儿错过门禁时间,显得他不厚道。 柏言诚动容,欠了欠身,她飞快说:“谢谢。”一溜烟跑开跑远。 脱笼的兔子似的。 许久没见着人的黎珊出来寻人,到楼下才见到烟抽大半小时的柏言诚,小心翼翼问:“二哥,你怎么在这儿?” 柏言诚没回答,烟蒂扔在分类的垃圾桶里,迈步的时候忽然问,“你们学校的门禁时间几点?” “门禁时间?好像十一点半吧,怎么了?” “没什么。” 门禁时间十一点半。 和刚放走的那姑娘说的十点,差一个半小时。 3. 3 翌日有早八,同课的云岁和余曼曼一起起的床。 在便利店买了肉松糯米饭团和豆浆当做早餐,路上边吃边赶。 一上午的西方音乐史听得人昏昏沉沉,到饭点余曼曼终于打起精神来,快乐地拉云岁前往食堂大门,今天有她爱吃的回锅肉盖饭,心心念念馋了很久。 刷卡排队的前方,一抹女生身影掠过,余曼曼踮起脚尖张望,看清人后,手里的饭菜顿时不香了,回座位时眉头皱得愈发紧。 云岁饭量小,一小碗番茄汤和几块排骨就能吃饱,大部分时间看着对面的人吃,余曼曼做饭搭子最大的好处就是看起来很有食欲,她是能把白米饭嚼香的人。 今天格外反常。 云岁夹了块排骨给她,“怎么了?回锅肉不合胃口?” “看到黎珊了。”余曼曼手一指,“恶心得我吃不下饭。” 黎珊坐在间隔她们较远的位置,有个女伴和两个男性好友陪同,四人一桌有说有笑。 “听隔壁寝室的说。”余曼曼筷子夹了两块回锅肉过去,压低声音八卦道,“黎珊昨晚又一夜没回来,不知道在哪里鬼混。” 云岁细嚼慢咽,“我昨晚看见她了。” “昨晚?”余曼曼惊讶,“你昨晚不是兼职了吗。” “在兼职的酒吧看到她的。” “她去酒吧夜不归宿?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一晚上?” 是什么人云岁不评价,但理解余曼曼的愤懑。 她失恋一事和黎珊脱不了关系,那天余曼曼和男朋友约会,无意中在手机上发现他和一女生的聊天记录,女生楚楚可怜说自己来大姨妈,肚子疼,想喝芋泥波波奶茶,如此浅显的绿茶手段,她男朋友不仅上钩买奶茶,还多送一盒止痛药。 而余曼曼来月事时,他回一句“多喝热水”。 差别对待让余曼曼和他大吵一架,踹掉渣男后没忘记调查那女的身份,查来查去竟就在宿舍隔壁,出门就能遇见的那种。 余曼曼去找黎珊质问,对方对这件事不屑一顾,甚至表示应该感谢她帮忙看清渣男本质,否则就前男友那条件,她瞎了半只眼睛也未必看上。 强词夺理,又在情理之中。 A音美女如云,黎珊样貌出众,五官精致美艳,蝉联两年管弦系系花,身边追求者不乏开小跑的富家子弟和出手阔绰的社会老板,一般的男生还真入不了她的眼,能呆在她的微信里,是为凑个丰富多彩的鱼塘,呼之来唤之去。 纵然是看清渣男本质,但这梁子,余曼曼算是和黎珊结下了,路上撞面都要翻几个白眼。 “黎珊不止一次夜不归宿,上老男人豪车,勾引别人男朋友。”余曼曼咬牙含恨,“就这品行还评的清纯系花,求爷爷告奶奶在微信投票选出来的,没有一点含金量,含茶量倒是挺高。” 转眼看云岁,“我们岁岁当时要去参选的话,肯定轮不到姓黎的什么事。” 云岁虽打扮素净,生来的美人骨相遮不住,娥眉杏眸,唇红齿白,作为舍友最清楚她宽松的衣服下实则胸大腰细,曲线有致,天生丽质小美人一个。 偏偏云岁平时不是练琴就是兼职,不爱掺和其他事。 “话说你长这么漂亮,怎么不谈恋爱。”余曼曼推推眼镜,唏嘘,“都大三了,没见你和哪个男生好过,你没有喜欢的人吗?” “太忙了。”云岁淡笑,“没空想其他的事情。” 忙着家教,各种兼职,赚学费生活费。 A音本地人居多,要么就是有钱人,再不济小康家庭,云岁这种家里负债的少见。 余曼曼知道云岁父亲早年因给人做担保欠下一大笔钱,她能来北城都是挤出来的机会,从大二开始兼职就没断过,平时花销很少,衣服只穿最简单的长袖和牛仔。 可惜了这大好青春。 吃完饭,云岁顺手将空了的饭盒放去收纳处,连同余曼曼的一起,来来往往同学众多,身边来人时没多想是谁。 “喂。” 轻佻的女声。 下一句开门见山:“你和柏言诚认识吗。” 云岁眼帘一抬,昨晚的面孔再度浮现,在学校里,黎珊的打扮低调寻常很多,裙子没那么短,穿了看起来很乖的娃娃领和小香风外套。 她别过身没理,黎珊不依不饶,“我昨晚找他的时候看见你了,你们什么关系。” 在过道口,黎珊看见对她爱答不理的男人和云岁搭话,虽然两人隔了段距离,但很明显他堵着人家要走的路。 他看云岁的时间,比在包厢里看所有女生加起来的还要多。 不得不怀疑他们之前认识。 没直面咄咄逼人的问题,云岁慢条斯理反问:“昨晚你们在一个包厢,既然这么好奇,你怎么不问他?” 黎珊装腔作势,“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有那么难吗。” “你不是很擅长和男生说话吗。”云岁哂笑,“想知道就去问他。” 前一句意有所指。 引出黎珊之前勾搭余曼曼男朋友一事。 黎珊知道云岁这种不温不火的性子,对谁都冷淡也对谁都礼貌,之所以对她阴阳怪气无非就是舍友余曼曼的缘故。 不指望从她嘴里翘出点什么消息,黎珊趾高气昂抬抬下巴,“不用问了,我随便猜都能猜到,你这种小地方来的,不可能和二哥有什么关系。” 前面还怀疑他们关系,后面强行挽尊。 云岁笑又没笑的,意味不明。 搞得黎珊恼火不得,看不远处余曼曼走来,甩身走人。 余曼曼加快脚步,横眉瞪着那背影,“怎么看到我就走了,黎珊和你说什么了?又背着我说我坏话?” 之前黎珊背地里说余曼曼不会打扮,不知道怎么和男生聊天,讨好他们的心,被余曼曼知道后耿耿于怀。 刚才云岁那番话算是帮忙怼回去。 云岁息事宁人:“没事。” “这女的太嚣张了。”余曼曼把刚才买的果汁递了杯过去,“我真想看她挫败一次。” - 周日下午,深墨色库里南驶入壹号院。 下车后,梁婉怀里抱着书包,小脸唏嘘:“我妈她怎么老出去参加活动。” 出去就出去了,她以为能偷个闲,没想到换二哥坐镇。 一众亲戚里,二哥和他们家走得近些,但他生性散漫,根本不是带小孩的料,不知道今天吃的什么药,顺路替家里司机接她下辅导班就算了,还答应要看管她练琴。 柏言诚把钥匙扔给了泊车司机,路过小表妹时,顺狗毛似的弹了弹她的额前发,“行了,休息一会,等会家教老师要来了吧。” “二哥你今天不忙吗。”梁婉眨眼,试图最后的挣扎,“我家教老师很严格的,就算你们不在,我们也会好好练琴的。” 语气十分认真,但没用,柏言诚进屋的步伐没有停顿。 周日的北城路上交通比往日更堵,提前出发的云岁比约定时间慢了半小时,给梁太打声招呼,那边客气表示没事。 她站在院门口,看着手机里梁太称自己出门,让她对梁婉的教学不要松懈之类的提醒。 此时没多想,按门铃后由保姆迎进去。 一样的风景,一样的客厅。 不一样的是,这次正厅的沙发上,多了个男人身影。 茶桌上摆放飘着香的茶器,柏言诚坐在那儿兴致乏味把玩指间驼骨,他手指生得修长漂亮,揉骨为玉,圆润的珠子很有佛性,不显山不露水盖过他矜贵子弟的玩味,很有闲云野鹤的风雅。 领路的保姆解释道:“夫人应该和云老师说了吧,她今天有事不回来,你和小姐正常上课就行。” 云岁点头应了声,注意到客厅安坐的人,保姆继续说:“这位是小姐的表哥,可能会替夫人检查你们上课内容,你觉得方便吧?” “没关系。” 云岁路过沙发时,手指不自觉蜷紧一些。 柏言诚惬意怡然地往后一靠,长腿几乎占据茶桌跟沙发间的间隙,一张俊脸不无谦逊:“云老师,幸会。” 她心里咯噔了下。 想起那晚被他拦堵的时候,一样的,散漫中带着盛气凌人。 这位爷哪是觉着幸会。 分明是说。 他守株待兔来了。 4. 4 琴房里,云岁和梁婉一人一凳一琴,音阶训练过后再练习乐曲,云岁教得细致严格,每个音拉弹到位才肯进行下一步。 “我妈今天不在,老师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梁婉叫苦。 云岁没依:“你哥不是在吗。” “他应该听不懂吧。”梁婉皱紧眉头,“不对,大表哥在的时候他们一起学过音乐,没准水平比我还高。” 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谁不是从小到大学点艺术在身,未来不一定会从事那门行业,但艺多不压身,在社交场合,梁太介绍女儿时恨不得她十八般武艺齐全。 后半节课柏言诚进来,没白顶着“检查”头衔,有模有样拿起一本乐谱,倚在窗边翻看,房间里多了个人,气氛霎时沉凝,老师和学生两人,八百个心思。 见柏言诚没追究上次酒吧的事,云岁心里绷紧的弦渐渐放松。 真怕他们兄妹俩对峙,她去酒吧兼职不是偶然的事就败露了。 小表妹手里的弦音却忽然错乱,不知摁到哪,接连错了几个音。 声乐戛然而止。 梁婉心虚看了眼二哥,等他教训。 柏言诚继续翻整洁如新的乐谱,头也没抬,“挺好的,有进步。” “真的吗。” “咱家几代人,难得出了个弹棉花的。” “……二哥!” 梁婉恼得撇嘴,真是一点沾沾自喜的机会都不给她。 云岁笑着安慰:“手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们休息十分钟吧。” 梁婉这才露出小孩子的活力,冒着星星眼,脑袋点入小鸡啄米,“嗯嗯,还是老师体贴。” 她心里暗夸云老师救她于水火之中,正要出去伸个懒腰的时候,又被云岁喊住:“不是让你出去玩,是让你看会书休息下。” “……” 梁婉意外发现,二哥和云老师在整她这件事上,保持高度默契——话都不爱说全,给人空欢喜。 乐理知识看得人眼睛飘忽,梁婉从小不咋爱学习,生涩的字眼一目十行,重点全被忽略,看到作曲家的个人简介时,自动忽略前面关于作品的伟大和灵感,好奇后面的“独身以终”。 “这个叫Brahms的怎么回事,一辈子未婚吗。” “他啊。”云岁擦拭琴头上的指痕,“据说暗恋他师母四十三年,所以终身未娶。” “这么深情的吗。” 看梁婉好奇,云岁继续讲道:“Brahms二十岁在恩师舒曼家对师母克拉拉一见钟情,两人身份特殊,他只能在背后默默守护,后来恩师发病去世,他仍然照顾她和她的七个孩子,四十年里写过无数情书,都没有寄送出去,克拉拉去世的第二年,他随她而去。”1 蹉跎半个世纪的暗恋,后人却只用几句话给概括了。 “暗恋四十三年,这么久吗。”梁婉下巴抵着书沿,感慨,“最后连个回应都没有,一点都不值得。” “也许他甘之如饴呢。” 梁婉托腮,“小云老师说的好深意,你也有暗恋过人吗。” “我?”云岁噎住,看了眼窗边的男人,迅速否认,“没有,Brahms是我最喜欢的音乐家,所以比较了解他。” 柏言诚进来后靠着墙长身玉立,保持看书的姿态。 他很少打扰她们,安安静静做个监督的家长,置身事外。 门这时被敲响,保姆阿姨定时送来点心和饮料。 “怎么又是红参汁。”梁婉晃了晃杯子,“换杯别的吧,我腻了。” “好的小姐。” 梁婉不乐意地继续晃杯子,手里没个准心,快满杯的液体晃出来,弄湿了手背,她下意识甩开,结果连同那杯红参汁一同甩走—— 饮料瞬时倾洒,位置不偏不倚,对准云岁怀里的琴,她反应很快,来不及躲避,下意识转身,将琴护在怀里。 琴没被泼到,白色衣服上贱了些红色液体,可见狼狈。 “老师……” 自知做错事的梁婉小声喊了句。 云岁看手里的琴安然无恙,摇头:“我没事。” 梁婉想不到那紧要关头她会护着琴,居然都不躲开。 云岁接过旁边递来的手帕,擦的时候才注意到柏言诚无声无息站在她身侧。 “带你老师换件衣服吧。” 梁婉到底是小孩子,遇事容易慌乱,经过提醒后立马带云岁去她的房间,她个头蹿得高,尺码和云岁差不了太多。 大小姐有专门的衣帽间,里面未被拆封的衣服不少。 云岁只想穿个普通一点的,“随便挑一件就行。” “这件吧。”梁婉递来一件针织连衣裙,X家的,“这件买大一个码,我一次没穿过。” 衣帽间没有普通的衣服。 云岁看见上衣和裤子都沾了些,只能接过来换穿,大牌不论面料还是版型都极其衬身侧,她从更衣室出来后,梁婉震惊,果然人靠衣装,小云老师比刚才漂亮多了。 本来就迟来半小时,又换衣服折腾,今天课程被拖长。 梁婉建议吃完饭再继续练。 云岁上次也出现这样情况,被梁太强行留下用了顿晚餐,梁婉小当家似的请她去餐厅,“阿姨说今天做了老师家乡的江南菜,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家里主人都不在,用餐的只有他们三个。 柏言诚不是第一次在这儿蹭饭,阿姨自然也会按照他的口味去做菜,不过他挑得很,几乎没怎么动过,接了个朋友的电话就离开餐厅了。 云岁吃得慢,但没有浪费的习惯,瓷碗里不留残羹。 她看了下对面,“你二哥不回来吃了吗。” “嗯。”梁婉见怪不惊,“他挺挑食的。” “这么大还挑食吗。” “不止挑食,他对其他的也挑。”人不在,梁婉可劲儿说坏话,“衣食住行都挑,更挑女朋友,我听我妈说他从没有过正儿八经的女朋友。” 云岁想起那晚看到的黎珊。 黎珊不是他的女朋友,只是他们带出去一块儿玩的女伴。 他们一群玩咖可能就没人会谈个稳定的女朋友。 饭后云岁带梁婉把剩下一节课练完,天已经完全黑透。 这次不用梁婉提,作为她们督导的柏言诚率先开腔:“我送云老师回去。” “不用了。”云岁摇头,“我知道不顺路。” “怎么不顺路了?”他眉尾微扬,“我多走一圈不就顺了。” 已经不由分说走在她前面。 夜空寂明,风自西行。 库里南侧面,柏言诚给开的副驾驶车门,回头看她时无法忽视风起时恰到好处扬起的裙摆,窈窕身影逆光走来,像艺术电影里沉淀的画面。 上了车,云岁开始系安全带,从左往右拉开,双手把带子抚平,过程严谨认真,柏言诚见过女孩们会在副驾驶座上化妆打扮,没见过她这种小心翼翼系安全带的,生怕留下皱痕。 云岁察觉出左侧视线,抬起的瞳孔比那晚更纯净,也流露出疑问,看她做什么。 他倒是不说看她眼熟,自顾自解释:“梁婉这衣服很适合你。” “谢谢。” 她局促捏捏侧面的小蝴蝶结。 其实穿得不太习惯,没她自己的衣服更自在。 “你是江南哪里的?”他又问。 “老家是南边很小的镇子。”云岁说,“学校是在南城读的。” “南城?” “嗯,你去过吗。” “以前常去。” 她知道。 心里隐隐期待他继续说下去,也许就能谈到他们多年前的偶然会面,又强行按下去这想法,谈到又怎样,他对她实在陌生。 柏言诚一直送到宿舍楼下,她心思游离,没注意他的车怎么过的校门口的安保,似乎是自动放行。 “谢谢。”云岁下了车。 车里的人摸根烟点着,声调隔了层朦胧夜色,“早点上去吧,不然又过了门禁时间。” “……” 现在八点不到,哪来的门禁。 云岁忽然想起她上次撒的谎,肯定是被他拆穿了。 她面颊一热,透露仓促,“路上慢点,拜拜。” 纤细身形站在原地,直到车子启动,红色尾灯亮起,消失于夜色中,才转过身。 走到宿舍楼前,位置被检测机器卡住。 云岁拿出手机,给余曼曼拨电话。 五分钟后,余曼曼从楼上小跑下来,好笑地将校园卡递过去。 “有朝一日,居然看到岁岁你丢三落四的一天,而且还是把最重要的校园卡给丢了。” 没了卡,进出校门和宿舍都不方便。 刷了余曼曼的卡进去,云岁率先走在前面,无奈,“别笑了,明天会有人送来的。” “真的假的,你知道你丢在了哪里吗?” “知道。” “知道你干嘛不去拿,还要别人送,谁送?” - 驶入霓虹,车停在斑马线前。 又接了个朋友的电话,柏言诚摘掉耳机,往边上扔的时候,看见副驾驶座上的校园卡。 集学生证一体的卡。 姓名栏-云岁。 5. 5 清早,402宿舍门被敲响。 激烈的咚咚声吵醒正在美梦中的余曼曼,抱紧被子翻了个身,嘟囔:“谁啊,大早上的不让人睡觉,几点了?” “不到六点吧。”云岁刚下床。 全宿舍起的最早的是要表演的盛语薇,对镜画着精致的妆,其次是喜欢健身的姜郁,手里的哑铃没放下来,“我去开门吧,看看谁这么缺德。” 哑铃比脸先露面,黑色的家伙显现,敲门声戛然而止,姜郁穿背心,露出二头肌,没好气瞧外头的人:“干嘛?” 看到这个狠人,对方的气势顺势减半。 黎珊朝里面张望,“云岁呢。” 因为余曼曼的事,402全体和黎珊结怨不是第一天的事。 姜郁大咧咧用身子挡住门,没让进,“你找她干嘛。” “我找她当然有事。” “什么事。”姜郁挑眉,“我帮你转达。” “你烦不烦,叫她出来。” 姜郁没让。 刚才敲门那动静声势浩大,一看就不是为好事而来,不管找哪个舍友,她都不会轻易让步的。 里面的云岁闻声后主动出来,眉眼惺忪,脸蛋素丽,“什么事?” 校园卡毫无预兆地被扔到脚下。 足以见得扔它的人此时有多大的怨气,积攒一晚上无处发泄,终于在此时尽数不漏地撒到当事人头上。 余曼曼不知何时起的床,好八卦凑来,“这什么?” “我也不知道发什么什么情况。”云岁没去捡地面上的校园卡,“黎珊,你既然来了,就把话说清楚。” 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周边已有其他宿舍围观她们的人群,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黎珊由于绿茶行为早就传遍学校表白墙,让人好奇她是不是又勾搭谁家的男友被抓住了。 黎珊恨得直咬牙,“真让人刮目相看,有人平时装得很乖,背地里还不知道勾引过多少男人。” “你是在自我介绍吗。” “云岁!”黎珊终于忍无可忍,“你真不要脸,之前说和二哥不认识,转头就把校园卡落他车上,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昨天晚上,她听一男性朋友叫她上场子玩,说是柏二哥叫的,她暗自窃喜很久,特意静心打扮一番,本以为是一场浪漫艳遇,谁知人被带到柏言诚跟前,他只交代她一句话和一个东西。 怎么都想不到那是云岁的校园卡。 他让她帮忙带给本人。 因为黎珊说过云岁就是她隔壁宿舍的,这一捎不过是顺手的事情。 之前拿过他们的好处也被送过包包,黎珊没法更不敢拒绝,不仅不能拒绝还得小心把校园卡给供着,没送到云岁手里责任还得赖她头上。 她越想越窝火,一晚上没弄明白云岁是怎么和柏言诚认识的,从在Pluto开始吗? “所以,是他让你把卡送来的。”云岁了然一笑,“他是怎么说的,让你把卡扔在地上吗?” “你什么意思?” “捡起来。” 黎珊指甲抠紧掌心,“你别给脸不要脸。” 云岁让步,“那我自己捡吧,回头给二哥道声谢。” 给二哥道声谢的意思是他们会再见面,谁能保证她会和柏言诚说什么话,说他托送东西的那人直接将卡扔地上的?那黎珊在圈子里根本待不下去。 黎珊咬牙切齿地给捡了。 “谢谢。”云岁道谢。 客气还是要客气的。 毕竟是人家送来的。 黎珊气得不轻,捂胸口自我安抚,“不用谢,我送给你是应该的,毕竟离得近,免得二哥大老远跑一趟。” 言外之意,柏言诚不想跑一趟才托人送的,劝云岁不要得意,认清现实。 她不知道的是,云岁一开始就猜测是她送的,而不是柏言诚。 那晚,她听到他的电话,接完她后大概率会和朋友去玩。 黎珊这段时间夜不归宿,应该和他同一个局。 让她送张校园卡,不就是他随口的事儿。 “还有事吗。”云岁并不多想,慢悠悠擦干净校园卡,“没事的话我们关门了。” 一道门直接隔开距离。 周围看戏的人没散,黎珊丢完脸,强忍住心中不快,迅速回自己的宿舍。 402三双眼睛瞄向云岁。 她若无其事地将卡放好,“怎么了。” 余曼曼早就惊讶到语无伦次,“看到黎珊气急败坏的样儿了吗,这两年来你是第一个泼她冷水的人。” 系花在校一直被众星捧月,高高在上,小迷弟无数,不乏有对象的男生。 今天大概是第一次遭受挫折。 “你不是想看她挫败吗。”云岁说,“这不就有了。” “所以你是为了我整她的吗,云宝你真好。”余曼曼眨了眨星星眼,“话说回来,黎珊刚才说的二哥是谁?” 黎珊看腻校内的同龄男生,早就勾搭上流社会的圈子,被她尊称为二哥的男人,和云岁什么关系。 “一学生的哥哥。”云岁小脸闪过异色,“他顺路送过我几次。” 余曼曼想起前两天下去帮云岁刷卡的事,那会儿刚丢了卡,她面色淡然平静,没有丢东西的慌乱。 难道如黎珊所说,故意丢的吗。 不管怎样,可算帮忙出一口恶气,自从前男友被黎珊勾走,余曼曼就等她挫败的这天。 “这样做是挺解气的。”盛语薇化完妆,开始拨弄头发,自言自语叹息,“但也会让黎珊怀恨在心的吧。” “她怀恨又怎样,打我们吗。”姜郁倚着桌边,挥动胳膊,“我早就想揍她了。” - 报应来得很快。 当周,云岁收到梁太微信上结算的工资。 【我们想找个更好的老师,你这周不用来了。】 很意外。 她敲了段疑问的话,梁太并没回复。 不得不问琴行的老师。 兼职家教的活儿就是琴行老师和师姐介绍的,不然一个学生,很难找到合适的高薪家教兼职。 琴行老师忙得很,不耐烦反pua她是不是没教好让家长不满意。 都是敷衍。 最后还是师姐给解的谜,主动发信息问她是不是得罪了琴行老师。 【上次我听到老师给家长打电话,说你在学校作风不好,家长怕你影响孩子,就给你换了。】 师姐和云岁同导师,两人关系不错,琴行就是师姐牵线搭桥的,本来还计划云岁毕业后和她一起去琴行工作,现在看来行不通了。 云岁没得罪琴行的老师,要说得罪的人,只有黎珊了。 师姐通过几番打听,得知原来琴房老师和黎珊一点亲戚关系。 关系挑明,云岁被辞退的脉络清晰可见,怕余曼曼担心,她没把这件事往外说。 家教兼职没了,相当于少一大笔报酬。 得抓紧时间找到新兼职,但这圈子很小,说她作风不好的谣言估计早就传遍,没有哪个学生家长会要一个作风不好的家教老师。 这事还蛮遵循能量守恒的,原先黎珊和余曼曼结下的梁子,经她一插手,梁子变成她和黎珊的了。 云岁没有懈怠太久,和Pluto老板商量,每周能不能增加她出演的次数。 “遇到困难了吗?”老板一眼看穿,“小问题,你不忙的时候过来就行。” “谢谢。” “我们店里搞个充值卡活动,充三送一,你可以多推销推销,服务生有百分之五的提成呢。” 不止充值卡提成,他们还有卖酒的提成,外厅诗情画意,小调怡情,里面乱的照样乱,男女服务生为提成谄媚成极度世俗面孔。 卖酒提成更高,老板不想A音好好的学生趟浑水,没和她说过。 来Pluto次数多了,云岁常看见柏言诚。 琴房看书时的他静声静气,声色犬马中也能游刃有余,云岁看到他身边女伴早换了新鲜面孔,黎珊跟了他身边的一个朋友,看穿着也是个权贵子弟。 柏言诚来这儿大多谈正事,从不主动撩妹,但多的是群发痴的小姐在后台嚷嚷“脱衣舞?想得美哦,除非二祖宗叫我跳。” 柏言诚排行老二,在圈子里大部分人叫二哥,二爷,而二祖宗是戏谑词,指的可能就是那祖宗爷性子,刁得难伺候。 拉完琴的间隙,云岁拿起一沓吧台上的宣传页,给外厅闲情逸致的客人推销,这些东西专业服务生早就推过了,她成功率不高,顶多拉人充个千把块钱。 看到一桌新的客人坐下,云岁意外又紧张,她不是没看过柏言诚,他来这儿通常去内厅,这次难得地只是在外厅听听音乐喝喝酒。 小作犹豫,她攥着手里的宣传页过去,嗓音清晰介绍。 “先生您好,我们店里举办开业活动,充三百送一百。” 柏言诚挑的位置隐秘而僻静,灯光暗然,他漆黑眼底讳莫如深,情绪难辨,“怎么是你。” 他一眼认出她。 云岁心跳快到嗓子眼,强装镇定,微微笑了下,“不行吗。” “我是不是好久没看到你了,家教不做了吗?” 这么问,是不是说明他后来去过壹号院,对她印象颇为深刻。 压住心口的浮跃,云岁点头,“梁太说有更好的人选。” “所以打算一直在这儿兼职了?”他指间那张宣传页慢条斯理折成方形,“还负责推销充值卡?” “……嗯,拉人充值有提成。”她顺势问,“你有兴趣吗。” “小云老师可以啊。”他笑又没笑的,“算盘做到我头上。” “我……只是看你常来,充值卡三送一很划算的。” “行,怎么充。” 没料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云岁意外大过欢喜,正想教他怎么充,大脑忽然闪过另一个想法。 她摸着手机,私心使声音发虚:“在微信里充的,你……加我吧。” 6. 6 之前拉人充值,总有人多此一举要她微信。 如今这法子,被她学以致用。 而柏言诚信以为真,爽快答应,“先帮我充三十万?” “这么多?” “不是你说的吗,很划算。” 有这等好事,她自然不会拒绝。 事情进展顺利迅速,加完微信,云岁去找老板的步伐带欢快的小跑,生怕耽搁这单大生意。 正常充值活动要么去柜台办理,要么扫宣传页上的二维码,柏言诚私下加她微信,她只能找老板暗中搞定,由于预充三十万,老板应该不会过问什么。 “二哥要充三十万?”老板正在收银台做账,惊讶程度不亚于她,“不是……你和他怎么说的?” “就是这样说的,老板你弄一下吧。”云岁把黑卡递过去。 她没注意老板抽空看了下长椅上安然而坐的男人,也没注意柏言诚比划一个“OK”的手势,只见老板刷卡后完成了手机和姓名登记。 老板细细打量云岁,刚面试这丫头时就知道她漂亮,但没几个男人喜欢模样乖巧素净的,穿抹胸超短裙主动坐大腿的妹妹更招人欢喜,他想不通柏家二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满店妖艳妹妹,他去撩个弹琴的? “提成一万五。”老板敲击键盘,“你这一晚上有的赚了。” 回去后,云岁将会员卡郑重其事地放在柏言诚的跟前。 “好了吗。”他接过卡,将跟前两杯酒推了杯过去,“一个人喝酒太无聊,陪我喝杯?” “你怎么会无聊,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吗。”云岁问,心里多念一句,还有很多女伴。 “他们太吵了,我偶尔需要安静点。” 她犹犹豫豫。 虽然拿了他这里的提成,但并没有陪客人喝酒的义务,而且她喝完酒回宿舍,味道太大,可能影响别人。 柏言诚晃动酒杯:“怕我在里面下药?” 她还是迟疑。 柏言诚一如那晚,神色闲然:“我又不是坏人。” 云岁终于稍稍抬起了眸,看他把杯子里的液体倒了些另一杯中,先饮为敬,表示没下药。 盛情难却,云岁接过杯子抿了口,很少,唇瓣抿出潋滟的桃色,透着盈润的光泽。 尝过后才察觉到这她这杯不是酒,普通的甜饮罢了。 柏言诚没有撩女孩子喝酒的习惯,饶有兴致注视她小吃一惊的表情。 云岁陪他把酒喝完,又去柜台点了杯。 “刚才你点的是这种吧?你请我喝,我也请你一次。”她纯净的小脸扬笑,真诚道谢,“谢谢你照顾我的工作。” 杯子里白朗姆和青柠薄荷,清新的香气比他刚才那杯更浓郁。 “我也不是坏人。”云岁学他刚才的语调,“喝吧。” 柏言诚转动吸管,碎冰摇得咣当响,伴随淡淡调侃声,“还是个学人精。” “我明明是以礼待人。”她轻轻眨了眨眼睛,“上次你让人给我送校园卡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和你道谢,都得谢谢你。” 新的莫吉托青涩味更重,他浅浅一啜,借势道:“就口头上道谢吗?” “那还要什么道谢。”她紧张,“我没钱请你喝太贵的。” 这姑娘挺俗气的。 又俗气得可爱。 他没继续为难,看她兼职时间到就放人走了。 前脚刚走,老板后脚跟上。 往对面一坐,八卦地笑道:“二哥你越来越会玩了,哪有人给自家店充值会员卡的,那钱最后不都进你袋子里。” 又说:“那姑娘知道你是投资人的话会什么表情,该感谢您呢,还是觉得被戏耍了。” 柏言诚捏捏太阳穴,眉眼眯起几分倦意,“困了。” “……” 不是,听没听人讲话啊。 和姑娘点杯莫吉托慢慢聊着,和哥们就是“困了”。 好一手双标。 - 柏言诚微信名就一符号,联系人里排最下面。 云岁给他备注后提到最上面一栏,在他前面还有个标“A”的微商,不知道什么时候加的,她把人删了后,柏言诚排在最前面的位置。 她此时的心情,不亚于得到一口袋糖的小孩,入梦都是香甜的。 清晨,爱睡懒觉的余曼曼难得起个大早,给402每人带了份早餐。 姜郁有早起健身习惯,拉伸不做了,跑去阳台。 “趁热吃了。”余曼曼喊,“你干嘛去。” “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姜郁说,”大懒虫居然给我们带早饭了。” “去你的。” 另外两人是普通早餐,给云岁的是有史以来最丰盛的,排长队的牛肉生煎,养生银耳粥,好利来的半熟芝士,都是花心思准备的,小心翼翼送在云岁的桌上。 姜郁和盛语薇面面相觑。 云岁两手扎着发,同样疑惑,“今天是什么日子?我生日还有阵子了吧。” 突然对她这么好。 “我已经知道了。”余曼曼小嘴一撇,“云宝你因为惹到黎珊,丢掉家教的兼职。” “这个啊。” “哎,事情的起因都是我。”余曼曼愧疚道,“害你跟着一起倒霉。” “没有,和你没关系的啦。” 余曼曼不管,主动拉起她的手,愈发坚定心中姐妹情深的地位,“你以后怎么办,还能找到其他兼职吗,要是缺钱的话记得和我说一声。” 她家庭条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偶尔能搭把手,云岁把心意领了,有些事,还得靠自己。 充值卡提成的钱不少,薪酬周结,Pluto老板把钱转她后,没捂热半天,就转给母亲了,然后打过去视频通话,看看那边接收情况。 好一会儿云母才接通,背靠一处熟悉破旧的屋子,面孔比上次更显苍老疲惫,强撑着笑,“你怎么又给我们打钱了。” “家里怎么样,爸爸和妹妹还好吗。” “都挺好的。” 云岁漫步于宽阔的校园,和她这边明朗大道比,家里实在寒酸,二手市场淘来的桌面坏了一角,墙上还有些许血渍,母亲身上的衣服还是破的。 她皱眉:“他们是不是又来要钱了?” 云母不想女儿看到家里狼狈,调转镜头方向,这一装反而看得更清楚,甚至她鬓角未愈合的伤口都显露出来。 “你们没报警吗?”云岁强忍着心中酸涩。 “报警有什么用呢,你爸欠人家钱呢。” “和我爸什么关系,分明是他那个不守信用的朋友,凭什么找你们要。” 道理都懂,可现实就这么残酷,云父替朋友担保,现在朋友拿钱溜之大吉,债主不找他们找谁? 要是没这些债款,云家算是小康家庭,大富大贵谈不上,大人用不着在破旧的出租房担惊受怕,云岁也不用为兼职跑东跑西。 彼此都有苦楚,互相面对时又都掩饰下去,云母强颜欢笑说没事,“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在学校好好学习就行,别做太多兼职。” 云岁给转的钱填不了那么大窟窿,终归能让要债的人缓和几天,让父母两消停消停。 傍晚时分,西边天湛露霞光,云体稀奇,散成绮锦。 琥珀色晚景漂亮怡人,像是告诉她,什么都会过去的,新的一天会到来。 云岁拍下来发了个朋友圈,没有配文字,单纯纾解烦闷。 点赞的人都是同学朋友为主。 一个陌生头像引起云岁注意,点进去,发现是柏言诚点的赞。 被家里事耽搁,竟忘了他也能看到朋友圈。 早知如此。 发朋友圈之前,怎么不先修个滤镜? 为这事上下不定时,他的信息跳出来。 【想不想做兼职。】 云岁兼职赚钱的每件事都在他眼皮子底下进行,看出她穷,所以帮忙介绍了吗。 云岁回了个“想”字。 【明晚有个朋友过生日,缺点音乐气氛。】 【过生日弹大提琴?】 他大概意识到这两者不搭配,他朋友都是能闹腾的,太艺术的调融不进去。 【钢琴会吗?】 【会一点。】 【那就钢琴吧。】 他不讲废话,安排好时间和地点后,出场费直接给她转了,五位数的吉利数字。 云岁堪比那晚拿提成的惊讶,左右徘徊没敢动,问道:【只是弹琴吗。】 【怎么,怕我给你卖了?】 说不好呢。 柏言诚又说:【你隔壁宿舍的女的也在,到时候你随她一起过来。】 说的是黎珊?有熟人一道陪着,像吃到定心丸,云岁把钱领了,卖就卖吧,钱到手就行,先转给母亲那边应急。 出行当天,云岁找不到合适的衣物,一柜子没一件过百的,唯一值钱的是梁婉那套,本来想还回去的,梁太赶走她后衣服也不要了。 她重新穿上,又把头发放下,宿舍只有盛语薇在,见云岁难得打扮,以为她要去约会,热心地帮她卷头发,云岁发质好,质地软和,方便定型。 小小打扮后接到陌生的电话,派遣的司机说在校门口候着,云岁一过去,先看见黎珊错愕的面孔。 冤家路窄。 黎珊真料不到路搭子是云岁,气得想要下车,“怎么是你?你凭什么参加周少的生日会?” “我是去弹琴的。” 云岁坐在副驾驶,离她远点。 “哦,又是兼职。”黎珊放心不少,翻白眼,“穷疯了。” 膈应的何止是她,现在四处找兼职这事还得拜她所赐。 云岁漫不经心看向窗外,她可能真是穷疯了,这事儿也能答应下来,她会弹钢琴,学器乐的基本都要过钢琴这一关,可水平比专业人士差一截,出丑的话怎么办? 路程意想不到的遥远,黎珊和新男友通了两次电话,一次问她今天的衣服怎么样,一次让他猜猜她准备什么生日礼物,结果都不到半分钟被那边挂断。 那帮人都这臭脾性,她不恼,坐车里自拍,P图,发社交平台。 云岁则养神睡觉,很安静,长时间的兼职导致睡眠不足,抓空暇时间眯一会儿。 到目的地天已经黑了,隐约可见海平面上漂浮一处游艇,长达一百多米的庞然大物,周身的光几乎照亮寂静的大片海,外边围着一群潇洒乐活的男女,声色嘈杂。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云岁跟随黎珊上去,但她接了个电话人就走了,周遭全是陌生面孔,连地板都散发金子气息的地方,越是明亮的光越照得人压抑不安。 在这儿她就认识两人,一个走了,另一个还没出现。 打电话问问吗。 她不知道柏言诚电话。 他把人送来,却没做后续的安排,她都不知道弹琴的地方在哪。 甲板上的人个个都是成群结队,翠绕珠围,金发碧眼的美女捏着高脚杯,和公子哥们中英文混着打诨,满眼珠光宝气,粼粼炫目,每次有生人从身边擦过,云岁的拮据都深一层。 她格格不入。 仿佛列车上逃票的小偷。 闯入桃花源的外来客。 失去触感找不到路的蚂蚁。 海浪卷落,夜风掀起咸湿,指尖泛凉意。 自西侧有人影投来。 云岁条件反射地让路,避让间转眼看见是犹如天降的柏言诚,低沉音色流动,一贯虚虚实实的笑意:“等久了吗。” 她一愣。 “这里人太多,跟我走吧。” 柏言诚握住那截细藕似的腕,很绅士的牵领,她衣裙是长袖,彼此没有直接触碰到肌肤。 可隔着一层衣料,云岁依然感受到男人掌心轻微的温热。 7. 7 游艇共四层,敞开式构造,一楼空出的泳池摆放各式香槟点心,人潮涌动,熙熙攘攘。 柏言诚真是把她送来兼职的,他把她领到三角琴区域,这块安定些,走之前交代她几句,不是注意事项,让她别太紧张,尽兴发挥就好,充当个气氛组。 琴谱都搁那儿放着,想弹什么随她的意。 云岁默然,这兼职费真好赚。 不一会儿,婉转典雅的琴声自角落扬起,和人声鼎沸大相径庭,可偶然静心的片刻功夫,也是可以感知到无风海面般的安宁沉着。 三楼展望台,一眼望尽底下的繁华。 柏言诚打响火机,薄唇咬住烟蒂,青灰色烟雾缭缭腾起时眸眼眯了眯,听今日寿星的周景致东西乱扯:“到底上了年纪,比不上年轻时候载歌载舞,两个老人家只能缩这里抽烟。” 二十七八,说老不老,说年轻也不年轻,就是赶不上十七八那会儿,何止是蹦迪跳舞,登山飙车,哪样不手到擒来。 柏言诚不苟同不反驳,烟灰抖在瓷碟里,“老宋最近找过你没。” “没,咋地,出事了?” “他家小弟进去了。” “提篮桥?”周景致见怪不惊,“迟早的事,玩儿太大了,还是咱靠谱点,就做点小买卖。” 抽得没意思,柏言诚长指一垂搇灭,看人时多了几分戏谑,这家伙也就在他这里谦虚,在外没少嚣张吹嘘,短短几年将一破败小公司做出行内数一数二的娱乐巨头,京圈里算作杰出子弟。 他们这些人不给老子惹事都视作大孝。 “小买卖既然做得不错,帮我带带人。” “什么人?” 柏言诚看向侧下方的钢琴区。 周景致早就注意到那边,怪稀奇自己这位兄弟挺懂浪漫,一生日会还搬来钢琴和专人演奏,再看是个漂漂亮亮姑娘家,估摸是新伴。 “那妹妹,不就是上次在Pluto见到的。”周景致一打量,“还别说,你眼光越来越刁钻了,什么时候好纯欲这一挂了?” 柏言诚:“给她弄个兼职。” 周景致:“先告诉我她什么名,是你什么人?” “你看什么就是什么。” “我看像妹妹。” 柏言诚不置可否。 真是当妹妹疼了?周景致再看一眼,静下心的缘故,他隐约觉着安定的一幕熟稔,记忆力是有这么个人,能置身喧嚣之中不管不问,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 回忆久远深长,印象忽明忽灭,好一会儿想起,那人是柏家大哥,一个英年早逝的音乐奇才。 “不会是因为这妹妹和你哥都是搞音乐的,你才对人特殊照顾吧。” 气氛瞬时沉着。 知道脱口而出的话有多祸害,周景致无声地笑笑,忘了,柏家大哥是最不能提的人,他自顾自倒三分酒,欲意赔罪,对面已然起身,撂下一句:“办好你的事。” 多亏在他自个儿生日宴上,不然真要闹掰了,周景致不敢懈怠,既然嘱托了,那就办得好好的。 寿星在开场时招呼过pa上的人后就溜到楼上做老人家了,这会儿怕被人糊蛋糕,偷摸着下来,转到三角琴区。 云岁不知来人就是今晚的寿星,当是来搭讪的,置若罔闻。 “有什么事吗。” 自家游艇上,真实的富二代怎么舒服怎么来,周景致花衫大裤衩,放港式电影里妥妥的配角,自认潇洒地介绍:“我是R&J老板周景致,这是我的名片。” 一张烫金名片率先放在琴键上。 又说:“听说你是A音的。” 云岁困惑点头。 “我旗下几个歌手都去过A音研修班,我知道那儿注重全面发展。”周景致生得桃花眼,正经说话时也显得轻佻,“很符合我们招人的标准。” 细看这妹妹是真美,肌肤细腻得嫩出水来,粉色的两颊下梨涡若隐若现,乖巧无害的长相很怜人。 难怪说像妹妹时,柏言诚没反驳,谁会拒绝漂亮乖巧的小妹妹。 R&J公司,云岁听过,想要混出名堂,A音部分学生读硕读博,出国研学,还有部分就是签约经纪公司做艺人,而R&J培养模式新颖,资源丰厚,最容易出头。 可无缘无故为何找上她。 云岁的反应除了赚钱,还有揣疑:“你不会是骗子吧?” “我?”周景致一拍大腿,“我这么帅,看着像吗,要不是因为你是二哥的女伴,我一老板犯不着给一学生递名片。” 原来是柏言诚的缘故。 但他误解了,她不是柏言诚的女伴。 “这样。”周景致不强迫人,走之前说,“你好好考虑,成了打上面电话。” 真就跟天上掉馅饼似的,好事一桩接一桩。 云岁拿起卡片,尾部连串的数字八很有暴发户的风范。 想起之前余曼曼聊的娱乐八卦,某某十八线,非专业歌手,声乐考未必比得过高二生那种,却靠一首流水歌在平台爆火,赚了上亿。歌曲没什么特点,胜在朗朗上口,加上流量助推和营销,轻松送上排行榜。 而有人从海顿学到德沃夏克,唯一展示身手的地方,是教幼儿园小朋友一闪一闪亮晶晶。 将名片收好,云岁去了趟洗手间,再回来时,琴边多出个生人。 是生日趴上的宾客之一,年纪不大,吊儿郎当小开模样,可能喝醉了,神志不清,口齿含糊:“那谁,服务生是吧,坐下来陪我弹弹琴。” 他突兀坐在琴凳上,油腻的手一通乱造,乐音错乱离谱,时不时发出刺耳的异声,周围人投来奇怪的眼神。 演奏是自己兼职的工作范围,拿钱办事,云岁不想出现差池,礼貌微笑:“先生……” 小开猛地倾身压来,满是伤疮的胳膊绕到她身后,欲图将人强行摁在这儿,云岁反应快,及时避开,心惊胆战连连退步,后面有两节台阶,失神踩空,趔趄跌倒在地。 “老子不就是想让你陪我弹弹琴,你躲什么。” 小开跟喝了迷魂汤似的,嘴里流着不明口水,四肢平衡感失调,犹如丧尸扑来。 云岁心提到嗓子眼,条件反射站起来,手边摸到椅子,当做防身挡在中间,旁边宾客众多,却都只是见怪不惊的围观,当她是这里弹琴的服务生,没人冒着得罪人的风险见义勇为。 男士们当看个猫捉老鼠的笑话,甚至心理上偏向于小开,看疯疯癫癫的人什么时候把女孩抓到,又做怎样的处理?周少的生日宴,不好闹太难堪,估计看不到太刺激的。 只有女孩交头接耳,有些同理心,想去叫安保,没找到安保在哪,互相询问,主人家在哪,寿星呢? “周景致啊,刚才被他女伴喊走了。”有人说,“赶紧给他打个电话,好好的日子别让人玩得太过火。” 安保和主人家都没来,云岁被一女孩拉到她们人堆里暂时避着,她们部分是跟男人来凑热闹的,衣着鲜丽,珠光熠熠,但一点没疏离,真把云岁当这里的服务生,唏嘘女孩们赚钱不易,工作时还要面临被骚扰的风险。 没躲一会儿,那疯子小开寻到了人,脸上血管崩出青色,扭曲狰狞地笑着过来。 比穿到恐怖电影里还要真实恐怖。 云岁再想往哪里躲开时,前方忽然抬起一脚,直直将疯子踹开,伴随一阵嘟囔:“他妈的,在老子这儿发疯,想去海里喂鲨鱼是吧。” 踹一脚不解气,周景致又狠狠踹了三两下,真是被气得不轻,毫无收敛,也不怕被人偷拍影响他老子的宏业。 疯子已经被踹倒,云岁仍然心神未定,像是做一场幻梦,前一秒她在学校吃着十块钱不到的晚餐,转眼就到衣香鬓影,奢靡风月中。 人影忽然挡在眼前。 柏言诚出现得悄然低调,又无法让人忽视,白衬衫黑西裤,手里握着香槟杯,斯文儒雅的贵公子形象,唯有目光沉着,浸过深夜的空寂和寒凉。 他长指勾着的香槟杯,在小开额上敲了敲,淡声骂:“鲨鱼看你都嫌腥。” 这一敲,再迷醉的人都给敲醒了,小开哆嗦哀喊“二哥饶命”,要跪下来,被周景致踹到一边,让他赶紧滚,生日图吉利,不想闹太大。 周景致招呼人各玩各的,把音响开最大,气氛太冷沉,得唱唱歌助兴,忙活的时候没忘记往那边偷瞄,云岁像被吓着似的,事情过去好一会儿,站在原地不动,二哥就在一侧陪着,不知道在谈什么。 柏言诚不会哄女孩子,或者说没有哪个女的在他面前耍性子,有时候女伴闹撒娇,他不说话,转头让人送限量包,一个不够就两个,没有哄不好的。 可今儿情形不是那么回事。 实属出乎意料。 柏言诚料不到这儿有个喝多的疯子,他既然给介绍的兼职,就得对打工人负责,尽管救场及时,人还是惊吓过度。 他大概不知道。 云岁不是怕。 或者说,怕的不是那疯子,而是他们跟唠家常似的对话。 和这群魔乱舞的风情地。 “我的错。” 柏言诚先入为主,清隽面容不带笑,缓声道歉,“让你受这么大惊吓,抱歉了。” 云岁看了眼门口。 他以为她还在怕,提醒:“人走了,已经没事了。” “我知道……” 细密眼睫垂落,她眸光闪烁,信了,又没完全放松。 “别怕。” 柏言诚音色清晰缱绻,温和得像做承诺,“在我这儿,天塌下来,也替你顶着。” 8. 8 在这连空气都浮着金光的地方,诳语信手拈来。 可细想一番,话不假,这晚包括寿星在内的众人家世显赫,名门四代,无一例外敬他三分,柏言诚真有直情径行的能耐。 云岁终于缓合,梨涡浅显,“我没事。” “刚下楼的时候看你摔着了。”他打量,“磕到没?” 穿的梁婉不要的连衣裙,鞋还是自己的鞋,白色板鞋,擦得很干净,不过和这裙子不相搭,她微窘地后退,摇头否认:“没事。” 但还是被柏言诚瞥见那皙白的脚腕,有道浅显的血色痕迹,应该被台阶绊过。 露在外的都这样,没露的膝盖估计更磕得不轻。 这姑娘不仅不怕疼,很敬业地要继续弹琴,派对没结束,既然拿了钱就得得负责到底。 夜渐深,风停浪止,星云空明。 疲惫和困意席卷,有人四仰八叉地倒沙发休憩。 玩桌游的,喝酒撩妹的,谈生意的愈渐消停,疯子的小插曲过后,热闹退却不少,没人注意琴手什么时候回到原先的座位,袅袅悠扬乐声安宁修神,浮躁繁华的凡心逐渐平和。 柏言诚走到奏乐区,“再弹一首休息吧。” 云岁“嗯”了声,翻了翻琴谱,最后一首是《卡农》,这曲据说是作曲人祭奠往逝的死者而创作,衍生出的变奏曲也广为流传。 第一个琴键敲下后,看见另一侧多了双手。 她不止一次注意到柏言诚的手,比她见过的所有都要修长漂亮,指骨明晰匀称,秾纤得中,简直上帝的宠儿,巧夺天工之作。 他俯身靠侧,跟她的节拍合奏了部分,两人都不是专业的,合奏也是头一次,配合意外默契。 她诧异:“你以前学过钢琴?” “小时候跟哥哥学过。” “那你哥哥很厉害吧。”她想小时候学的现在还能这么流畅,一定是教得好。 柏言诚眼底掠过异色,没解释太多,“很晚了,找景致安排下房间休息吧。” 周景致不知道去哪儿了,听甲板上有动静才看见他,一晚上他一躲再躲,最后还是没躲过美女们的热情,脸上和衣服被糊一片蛋糕,她们乐此不疲打情骂俏,说要给他放烟花补偿,再一看,都是仙女棒,地上一沓。 “往海里放,别把地板烧了。”周景致吆喝,“有不会点火的美女吗,亲一口,我帮你们。” 一副放浪样儿,惹得女伴们打情骂俏。 以为自己是正版女伴的黎珊被丢到一旁,有气不敢言。 点燃的仙女棒火光飘逸,似星似火,闪耀炫彩,别有乐趣。 有几根散的落到云岁脚下,她蹲下捡起来,发现没火机点。 她跟柏言诚站一起,周景致的玩笑自然开不到她头上,也不敢怠慢他们,他正要扔一枚打火机过来时,柏言诚忽然握住云岁的腕。 他另一只手夹着烟,冒光的那头递到仙女棒上。 借烟的寥寥火苗,替她点燃那根仙女棒。 小烟花瞬时噼里啪啦炸开,光芒朝大海迎星辰,映照着她微微倦意的面庞,晶莹眼眸绽出碎彩,禁不住感叹:“好漂亮。” “漂亮就多拿些。”柏言诚细数一捆,挨个替她点上。 一时间,他们这边的火光甚过旁人。 柏言诚身边虽只有云岁一人作伴,兴致一点不比他们少。 “许个愿呗,周少,仙女棒下许的愿望特灵。” 周景致被美女的欢笑声簇拥,非要他许下生日愿望,他是唯物主义,这玩意灵的话,天下无难事。何况他和柏言诚一样一帆风顺,心愿屈指可数。 “我们也点了。”柏言诚倚着栏杆,背靠大海,深邃的眉眼瞧旁边人,“你也许个?” 云岁不好意思:“不了,又不是我生日。” “那我来。”他随口,“许个岁岁平安吧。” 为她今晚的惊吓祈福。 云岁压住心口涟漪,这个人,随便说的话都让人惦念。 她以前想许愿,烧过香求过签,回回中不了好的。 那时还不知道有句话叫做,遇见即是上上签。 运都用来和他碰面了,就不要太为难佛祖。 - 夜里在这儿留宿,周景致给云岁和黎珊安排再一个房间。 他特意这样安排的,觉着她们两个是一学校的,住隔壁宿舍的人,在一起有个照应。 主要是照应云岁,她被疯子骚扰,又在陌生地方,多个姐妹陪伴降低顾虑。 黎珊第一时间找周景致想要调换,被冷冷告知就这几个房间,爱住不住。 他以为她矫情,根本想不到她们关系不好,毕竟之前黎珊和云岁打招呼时很亲昵。 “渣男,为什么要丢下我。” 黎珊气得摔掉床上一个枕头。 不让她陪他就算了,还把她塞到云岁这儿来,成心气人。 豪华标间,该有的都有,一次性用品质量都上乘,云岁心平气和地接受,困极了,实在没心思挑三拣四。 看她闲然,黎珊不依不饶,“我说你到底想干嘛,想勾搭二哥还是周少?不会两个都要吧。” 云岁和周景致不认识,唯一的接触就是弹琴的时候他给她递名片,这一幕被黎珊看在眼里。 “你要是有能耐的话,就去拿下他们。”云岁皱皱眉,“别再来烦我。” “什么意思。” “那疯子是你唆使来的吧。”云岁换了拖鞋,路过时心不在焉地,“你身上有他的臭味。” 黎珊嘴角扯了扯,“你又没证据,凭什么说是我。” “这儿有监控的。”合上门之前,她丢了一句,“再有下次,你下场说不好和他一样。” 众人眼底,被疯子骚扰过的琴手是完全的弱者,黎珊更不曾料想,云岁观察那么细致,表面惊慌失措,心底可能连每一步都算好了。 霉运不单走,云岁拧水洗脸,发现没热水。 不知道是不是水管坏了,游艇外表那般华丽,内部条件不至于连个普通酒店都比不上。 她拿毛巾走出来,黎珊心虚地一瞥,“这么快洗好了?” “没热水。” “你是不是不会调。” 在黎珊眼里,云岁是个小地方来的乡下妹,没见识。 她进去调试一番,结果一样。 面子上挂不住,她拿起手机,“我打电话问问吧。” 老样子,打给周景致的电话对方接得敷衍,“干嘛?” “我们这儿没热水洗澡了,怎么办。” “那就不洗呗。” “不洗我睡不着。”黎珊嗔恼,“你那儿有吗。” “你这样——” 那边一顿,以为真是支什么招,听得欠扁地陈述,“出门右拐,翻栏杆,跳下去,那里水多,一整个太平洋给你洗。” “……” 黎珊嘟囔挂了,恼得又砸一个枕头。 其实还有几个小时天就亮了,回去再洗也行。 云岁从地上把捡起来,手机响了,是柏言诚敲来的电话。 他和周景致在一块儿,已经知道她们这边的情况。 柏言诚:“我房间有热水,来这儿洗吧。” 云岁犹豫:“那你呢。” “我?”他听得笑了下,“怎么,还要我陪你?” “……” 她面颊一红,“我是说,你洗过了吗。” 她怕耽搁他时间。 “嗯,来吧,3001。”他说,“能找到吧?” 他住的比标间高档许多,有面朝海的观景飘窗,刚才周景致也在的缘故,屋子里飘着女人香水混杂烟草的气息。 看了眼她怀里抱着的换洗衣物,柏言诚说:“你慢慢洗,我去外面。” 女孩子洗澡慢,没个半把小时出不来。 云岁澡洗得很快,衣服要洗很久,因为看见烘干机,顺手将那身折腾得不成样子的连衣裙放进去,忽略这一洗至少要一个小时。 她等了一会,还是决定给柏言诚说明情况,但那边没回。 不知道在兄弟那儿还是……有女伴作陪? 她打微信电话的念头取消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做打扰。 心口浮出的沉闷感消不去,伴随一晚上的疲惫,没等一会儿,她眼睛闭合,迷迷糊糊睡着了。 凌晨时分,门从外打开。 屋子里敞亮,柏言诚低头扫过信息:【刚刚在你这儿洗了衣服,明早来取行吗。】 没有和女人在微信聊天的习惯,两小时前她发来的信息,现在才看到。 估摸着衣服应该还在这儿。 一转头,柏言诚望见沙发上蜷缩的身影。 衣服不仅在他这儿,人也在。 像只偷溜到烟囱里的猫,无声无息闯入,身子蜷成一团,被宽大的睡衣包裹,身形十分纤小柔婉。 他摆了条毛毯放她身上,那双纤细笔直的小腿闯入余光中,她连脚都生得匀称莹白,灯光照下,指盖儿盈着淡淡的粉。 柏言诚喉间莫名干涩,视线别过去,脑海景象挥之不去。 这姑娘是真白。 柏言诚向来自诩正人君子。 可现在,这头衔有点担待不住。 9. 9 晚上没睡好,回学校的车上,云岁阖眸补眠。 却怎么都补不回来。 想包里的名片,想昨晚的事故,想他。 身上那件滚过烘干机的连衣裙比洗之前更皱褶狼狈,昨晚困糊涂了,没顾虑这些衣服不能水洗,强行穿在身上的尴尬,不亚于她在柏言诚的房间乍醒。 醒来后囧得要死,他淡然自若表示,那衣服被那疯子弄得皱了,留个号码,改天给你送件新的。 就当赔礼道歉。 这人如其名,言出必行。 几天后,云岁收到包裹,一套杏色礼裙,比梁婉那件更精细柔美。 刚好没多久是各院系表演会,各系派早就开始重视当日着装,同宿舍的盛语薇选了三套装扮,余曼曼也备了一套,只有姜郁大大咧咧老样子。 先前的表演会云岁会去拼几十一件的纱质裙,只有这次难得在宿舍拾掇一番。 整理东西的时候,一张卡片悄然落地。 路过的余曼曼低头捡起,“这什么东西……周景致是谁?” 盛语薇正试穿自己的礼服,疑惑地插了句:“这个名字好熟悉,是经纪公司的那个老板?” 盛语薇家境不错,有亲戚混娱乐圈的,知识面比她们广。 余曼曼:“云宝什么时候和公司老板认识上的?” 白天云岁不是上课就是练琴,社交圈狭窄,认识的都是身边人,八竿子和那些圈子打不到一块去。 “兼职认识的。”云岁只说,“他邀请我加入他们R&J公司。” “R&J?那不是我偶像阿则的公司吗?”余曼曼难以置信,“哇,云宝你怎么有这么好的橄榄枝。” 盛语薇蹙眉,“R&J传媒确实出了不少人才和流量,但没有关系和人脉,新手出头概率很小的,签了就是卖身契。” 小有激动的余曼曼被泼了盆冷水,忧心忡忡,“那不行,云宝你得想清楚。” “嗯,我知道。” 云岁拿起名片,正想扔掉,又迟疑放下。 - 表演会顺利举办,各派教授院长齐聚礼堂看人才尽出,直到傍晚才落下帷幕。 同学间的水平上课的时候各自早就通悟了解,要说有什么亮眼的,大概是云岁那场,人比演出更瞩目。 就像童话中灰姑娘得到鸽子衔来的盛装和水晶鞋,云岁脱胎换骨般以另一种姿态呈现在台上,向来素净的面庞化了淡妆,提着精致低奢的礼裙,和一位衣着燕尾服的男同学完成一场合奏。 表演后云岁保持原先的穿着,只在外面披了件短绒呢。 这件短绒呢大概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衣服,当初家里没落魄的时候,咬咬牙小一千买的,可比起柏言诚随手送的礼服,还是有点格格不入。 “学姐。” 一同演奏的男同学自后面喊住她。 他是大二学钢琴的,很有艺术家的彬彬气质,云岁和大家一样叫他小江同学。 “学姐今天的表演很漂亮。”小江夸赞道。 看得出来,他既想夸演出又想夸人。 “你也是。”云岁微笑。 “学姐是要去吃饭吗?刚好一起。” 云岁没有和男同学一起吃饭的习惯,摇了摇头,小江并没放弃,跟在她身边谈天,一个学校的,年龄差不多,少不了共同话题。 听他谈哲学谈音乐,云岁脑海里想的却是,食堂里还有没有便宜的菜。 从莫扎特聊到托马斯泰,学弟终于问到主题,吞吞吐吐:“学姐,你有男朋友吗?” 云岁愣了下,“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我有喜欢的人。” “谁这么幸运,让学姐喜欢。”小江同学轻轻叹息。 人在情人眼里总是这么独特存在,她以为自己花尽半生运气去遇见柏言诚,但在别人眼里,能让她喜欢的人,何等有幸。 远边的天像瓶打翻的墨,黑幕沉沉。 校道的照明灯光亮度一般,云岁视线却分为灵敏,捕捉到不远处的身影。 如薄云笼月,明暗不清。 每次看见柏言诚,总会有不一样的感受,但这些加在一块儿,都抵不上多年前第一回带给她无法泯灭的印象,可能岁月沉淀,人心态变得老成,少了几分鲜衣怒马,取而代之的是举手投足间的成熟稳重。 那边人瞧见了她,也扫了眼身边的男同学,湛黑眼眸沉静得无波无澜。 云岁步伐不自觉趋近,距离柏言诚三两米时,听见他淡笑评:“衣服很合身漂亮。” 注意到第三者存在的小江同学,疑惑压低声音问她:“这是你朋友吗?” 柏言诚不止来的人,一旁还有车,他这样的年纪和家世,早就过了去哪儿都得豪车吊着,不是非要达拉斯牛皮座椅不坐,进出校园的车低调不少。 可这能随意进A音的人,身份哪是一般般的。 云岁点头;“朋友。” “社会上交的朋友吗?”男同学看到柏言诚腕上的表,基本只有商业人士才佩戴的那款,小声道,“年纪应该比我们大不少吧,老男人了。” 何止年纪,那压迫感也是二十不到男孩望之不及的。 “算是……”云岁轻声道,“我哥吧。” 说完这句她看见柏言诚唇际动了动,他连笑时都不显山不露水的,又温和又薄凉。 “真的是哥吗,你们长得不太像。” 小江同学依然疑惑。 但见这男人抬手,揽过云岁的胳膊,将她带到跟前。 很自然的动作经柏言诚的手变得暧昧,嗓音染着情调:“好妹妹,过来。” 要说这世间的风情,怎么都给他一人学了去。 戏做得太足,小江同学半信半疑,不好当着人家哥哥的面撩妹,找了个借口礼貌离去。 等人走远,云岁敛住眼里流动的涟漪,笑得无奈:“你怎么还真叫。” 柏言诚:“不是你先说的吗。” 她只是不想学弟多疑。 怕一眼看穿,她难以藏匿的心思。 “都认哥哥了。”柏言诚顺风借势,“不叫声听听。” 这人实在太会趁机占便宜。 他嗓音似穿堂凉风,目光却盯得人闷热,是真在等她叫。 云岁思忖片刻,小声嘀咕:“二哥。” 声音不大,他听见了。 不嗲,但很连绵的一声,揉在云朵里似的软乎。 突然有点经受不起。 云岁拂了拂耳际,故作淡然,“二哥怎么在这儿?” “上次你不是伤着了,碰巧路过来看看。” “我没事,已经好很多了。” “那就好。”他扫了眼腕表,“饭点了,你吃过了没。” “还没。” “那陪我这个老人家出去吃顿?” “……” 看来刚才男同学说他年纪大这句也被听了去。 大她六岁,不至于自称老人家。 裙摆过长,上车时她提了一角,另一角要踩着时,柏言诚及时抬手帮忙提了上去,动作自然。 柏言诚带她去的是家omakase,这一季海鲜正肥,主厨做了不少生贝类,云岁没吃过生食,怎么都下不了咽,于是这家预约都得等个把月的自由店,主厨硬是被柏言诚唤去做熟食,还得江南风味。 吃到第一口,云岁知道这不正宗,有种体育老师被迫强行上语文课的意思。 她也意识到,柏言诚为什么那么招莺莺燕燕,他真想宠一个人时,是很难让人抵抗得住的。 “你还记得上回你朋友生日宴吗。”摸出一张名片,她主动提起,“他当时给我这张名片,说想挖我做艺人。” 柏言诚点头,“你怎么说?” “天上突然掉馅饼,我怕撑着,就没接。” 头回见人怕怀疑是骗子说得这么婉转。 柏言诚心情不错,“他没说是我托他照顾你的吗。” 她一愣。 周景致没明说,但话里话外确实有为了照拂柏言诚的面子才给她递金橄榄枝。 “二哥为什么会这么照顾我。”她低头,细嚼慢咽,“之前已经很照顾我了,我都不知道如何答谢你。” “都叫哥了,多点照顾不行吗。” 她的这声二哥,很受用。 甜而不腻,亲近而不恃骄。 “那我先谢过二哥,回头再重新考虑。”她吃东西的速度变慢,稍作思考。 似乎还在想这馅饼噎不噎人,好不好吃。 以及。 他给多少个女孩送过这样的好。 抿了口水,云岁问得紧张生涩,“你最近没有女伴陪着吗。” 柏言诚拨弄杯子里的碎冰,漫不经心脱离她话里的圈套,“你怎么知道。” “猜的。”其实是闻的,他身上没有红尘气息。 “猜得挺准。”他说,“她们太闹腾缠人,想消停一阵。” “没有人陪着,不无聊吗。” “这不是。”他实在太容易接这类的话,随口一诌,“有你了吗。” 云岁短促地低了低头。 面颊热得厉害。 “那我以后……”她像是鼓起勇气,声细若蚊,“可以多陪陪你吗。” 他没往深处想,“行啊。” “如果你哪天烦了,我也和她们一样,不再打扰你。” 柏言诚这次听懂她意思了。 她想留在他身边。 和那些女伴不同的是,她们是跟,而她是陪。 像陪他走一段路。 柏言诚身边从不缺殷勤。 不论谈生意还是娱乐,他习惯带女伴,不然独身出入会被人无限塞来路不明的女人,更啰嗦麻烦。 换其他女孩,他带出去应酬,游玩,消遣都行。 可唯独眼前这个,忍不下心。 大概觉得自己之前的举动带来不少误解,他淡声纠正:“其实,我不是好人。” 之前说了那么多句不是坏人。 这回,坦诚告诫。 可云岁没有退缩,托一半腮,饶有沉思,认真反驳:“如果我觉得你是呢?” 梨涡漾起浅笑,模样柔顺得要命。 柏言诚拨了拨另一只手上的扳指,漫不经心瞧着她,“晚上带你去个地方。” 10. 10 车驶上东三环中路,途经国贸,晚七点的交通,没有不堵的。 左右霓虹走马观花一过,乱晃入人眼,云岁忽地想起第一次来北城的自己。 那时全身上下刮不出什么钱,喝着一碗蛋花稀落的汤,笑着和父母通电话说这里的菜不贵,很好吃。 她轻声感慨,“原来北城这么大。”好多地标都没见过。 柏言诚熟练地拐弯超车,目不斜视,“逛久了就不大。” “我没逛过。” “一个没有?” 连那最著名的城墙和几条老街都没去过。 “看过我们学校的亲王府算不算。”她一笑,“刚来时还拍了张照片给我爸妈。” “明清那宫呢?” “没有。” “有空带你去里面逛逛。” 不知道他说的里面是指参观区还是最里面的禁区,能当允诺提出来的话,大概不那么就简单,突然一下子没这个胆魄进去逛。 她摇头,不想涉足太深。 到目的地,才知这是带她来玩的。 一处富丽堂皇的俱乐部,装点辉煌鎏金,贵气得很有年代感,西南角放了留声机和架三角琴,几名侍应在前早已等候多时,恭恭敬敬迎接。 包厢早就开好,场子里人也来得差不多,满屋子穷奢极欲,推杯换盏,酒光迷人眼,乍一看和Pluto差别不大,但柏言诚既然带她来了,就有他的道理。 这包间顶几个琴房教室那般大,屏风隔出小团体。 人太多太杂,多到云岁居然看见几个演员。 有着人淡如菊纯情处男头衔的男艺人怀里兜着个嫩模,手里还摸着个。 不光是男性醉生梦死,也有张扬跋扈的千金小姐,和闺蜜几个逗一个男模,把一冰块放在杯子里,让男模不动手只动嘴衔出来。 她惊讶的时候,肩侧被柏言诚臂弯揽过:“坐下休息会?” 一路都是他开的车,她并不累,所以那句就是问,坐下来慢慢欣赏? 这里一定有能颠覆她认知的一幕。 是不知廉耻,不入流下三滥的多人玩法,还是屏幕前干净帅气的艺人流露出放荡谄媚的一面。 一定有的,让涉世未深,象牙塔里只有琴谱的她,望而却步。 柏言诚进来的时候,早就有人注意到他,但谁都不敢多做打扰,背后议论的话题少不了,比如他今天带的妹妹,穿的太正常,反而不正常。 “二祖宗什么时候喜欢这一挂的了。” “看着像高中生。” “那不亏。” 云岁耳朵听得生涩,搭在前面的双手交织,捧着的是别人递来的酒,她想起之前柏言诚递饮料的样子,那是张写着“女孩子不宜喝酒”的温润面孔。 她突然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世界。 喧闹终于引起。 男模因为舌头没够到杯子里的冰块,大小姐们玩得不尽兴,高跟鞋在他脸上踹出一道长口子。 而没伺候好金主的姑娘吊带被扯到地面上,双手无助掩盖,巴掌大的脸庞被打出两道手印,眼圈通红。 放大街上是个人都好奇围观的程度,这里大多却只轻飘飘瞄一眼,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当真是百鬼夜行,妖孽尽出,一屋子物欲情绪横出。 人人脸上都带笑,献媚上层,鄙夷下层,冷漠竟是最不值得一提的。 柏言诚看见来时懵懂无知的姑娘脸上终于流露出退缩和恐惧,年纪轻容易有代入感,仿佛在那被羞辱的就是她。 不见棺材不掉泪,总得让她见识下,他和好人二字不沾边的。 那群人是鬼怪,他混迹其中,又算什么君子。 以为她畏惧了,要逃离了,衣角却忽地被一只白皙小手给攥住,紧接着是讨好的声音:“二哥,你不帮帮她吗。” 云岁看向被欺凌的姑娘。 真怕下一秒,最后的那点遮羞布都没了。 “你觉得我带你来这儿是做什么的?”柏言诚问。 “我知道,二哥想劝退我。”她眸如点漆,“但我还是觉得,你是个好人。” 你和他们不一样的。 她见过的。虽然不知道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但人和月亮都有明暗面,他只是暂时把明的那一面藏了起来,像小孩藏糖果,云朵藏星星,或早或晚,总会显露那束光。 柏言诚笑骂她:“幼儿园小班都没你这么容易相信人。” 但他又招来侍应生,接着,适应生过去凑近那位老板耳边说了句话,那老板像遇到贵人,屁颠颠过来,“二爷。” 他们商谈的功夫,云岁把后座的毛毯盖在那姑娘身上。 不过一件助人为乐的小事。 看热闹的人比刚才还多,羞辱戏耍常见,这般温情场景反而看出兴致,那老板是港区的,来头不小,云岁当着他的面救人,不仅仅胆量过实,更仗着柏言诚的天。 别人家的家事,非要掺和一手,少不了以礼相报。 看样子港区老板在柏言诚那儿收了不少好处,再回来后对刚刚那姑娘摆手,说,偷他那钱不用还了。 有人抛笔大生意给他,这点小枝小叶,不值一提。 云岁回来后小脸悻悻,“原来她偷人家钱啊。” 如果是这样,贸然帮忙的话就显得爱管闲事。 柏言诚手里端着一白镴酒瓶,漫不经心啜了口,“这种情况,今晚不被打死,也半死不活了。” 总归是救人一命。 “我刚刚不说的话,二哥也是会出手的,对吗。”云岁问。 她觉得他不会看人白白丧命。 柏言诚薄唇抿着,不置可否,来前是想让她瞧瞧恶劣的一面,真和这姑娘纯真无害的眼神对上了,加上她扣的“好人”大帽子,就有些于心不忍。 主要是这姑娘,油盐不进。 他带她看风花雪月,她说月亮好美。 一朋友来找柏言诚谈话,模样正经生意派,无名指上有婚戒,言语谈吐也正常很多,云岁刚好想上厕所,起身不打扰他们。 “让侍应陪你。”柏言诚说,“这里路不好找。” 女侍应都被安排倒酒,闲着的只有男侍应,云岁说自己能找到,标识总是有的吧,出来后发现高估自己,好在问了人后,兜兜绕绕找着了。 柏言诚撬开一酒瓶,酒倒七分,沫占三分,“宋总今儿个怎么有空来这儿喝酒了。” 宋柏两家上辈起常有往来,宋今川最近做军工企业,和柏言诚常有交流,他比柏言诚大半岁,已婚的缘故,看着成熟不少,用那群哥们的话打趣,是人夫感,尽管他和家里的妻子没有夫妻之实。 “家里太闷了。”宋今川说。 “不陪老婆?” 宋今川想起家里联姻那位,仰首一饮而尽,“你这样的,挺好。” 不结婚不交女朋友,身边只有女伴做陪,呼之来唤之去的,自由。 尤其柏言诚这种的,和女伴不谈情不谈心也没有身体交流,清净。 别人不懂,宋今川知道,柏言诚带女伴的目的就是消遣,不是玩乐的消遣,而是替他挡桃花。 不然以他的身位到哪儿玩,都免不了被人献殷勤,身边自带女伴,就少了很多以此为巴结的可能。 “好什么,最后不都一样。”自嘲勾了勾唇角,柏言诚看了眼亮起的手机屏幕。 云岁发来一条信息:【迷路了,你们房间号多少。】 没几秒,又撤回去,估计还想自己摸索。 都说让人送她,倔丫头心气高,觉得自己能行。 可能怕他又说她幼儿园小朋友。 柏言诚起了下身,宋今川问:“干嘛去。” “有个笨蛋在洗手间迷路了。” “叫侍应生接下不就好了,你过去干嘛。” 但柏言诚已经离开座位,好整以暇撂了句:“去看看有多笨。” 不止迷路这么简单,云岁这趟厕所去得胆战心惊,她想象不到,偌大华贵的会所,什么地方没有,非要在洗手间附近亲热? 难为扫地阿姨要清理地面上用过的的气球。 一边走,掰手指数第四条可能回去的路线,这要是不行还得再回来。 就这样迎面迎上柏言诚。 没有因为出来寻人而表现的不耐烦,他悠然瞧她,“这也能迷路?” 潜台词,这点能耐的话,就不要太逞强。 云岁找不着话反驳,这时的耳边再次出现异响。 比刚才听到的叫声都要大。 毫无保留的高叹低吟,只剩下原始动物不受控制的野蛮情绪。 男的说了句难听的脏话,女的反而愈演愈烈。 连片儿都没瞧过两眼的云岁此时的小脸,也许比当事人还红,樱红点缀两颊,睫羽不安眨动。 “这边人玩儿挺刺激。”柏言诚不露声色,“你觉得呢。” 再一次问她,看见了没。 他真不是什么好人,谁说得好改天在这儿胡作非为的不是他呢。 云岁说:“一般吧。” 红透一张脸,说最平淡的话。 这姑娘努力又笨拙地,想融入他的圈子。 说不想要她陪是假。 纯净无暇一漂亮姑娘,听个声儿都能脸红,留在身边逗着玩别有乐趣。 可仍然,想给她保留一丝余地。 他继续瞧她:“这样的地方,我都是常来的,你还想陪我吗?” 她不说话,似难堪似犹豫。 “你要是还想的话。”柏言诚眼色掠过短暂的恶劣和暧昧,“先过来亲我下,看看诚意。” 他后面是灯光寡淡的墙,人也被衬得缥缈虚幻,以一种了然,玩味的看客姿态。 云岁一怔。 他好整以暇,知道她怕了。 不过静上两秒,她眼眸碎光盈盈,胆怯却不后退,“你当真。” 柏言诚:“千真万确。” 但那近一米九的身形,没有丝毫低下让她亲的意思。 彼此不到三厘米的距离,丝绒礼裙擦过男人端正整洁的纯白衬衫,靠得越近,她心跳越快,呼吸极度紧张短促。 他身上有威士忌,佛手柑,和烟草混杂的气息,若即若离地浅淡,云岁仰头看到分明流利的下颚线和眯起似笑的双眸。 生得一张好面孔,再冷漠也不像是他的罪。 她短暂衡量彼此身位,发现自己连他下巴都够不着。 让她亲,他又不肯低头。 云岁没有放弃,僵直站立了会,忽然踮起脚尖,唇际温热清甜的气息掠过他脖颈。 毫无预兆地,柔软的唇瓣软乎乎落在凸起的喉结上,像羽毛一样小心翼翼扫过。 喉结,男人最敏感的位置,之一。 柏言诚喉骨动了动,听她比吻还要温和轻慢地问:“这样可以吗。” 11. 11 就像完成一件伟大的任务,她交差时的口吻轻扬,还有一点生涩和紧张。 她眼里映柔光,仿佛藏星辰,银河有迹可循,细看,倒影的只有他自己。 柏言诚掠过一念头:小白兔成精了。 他抬手拂过喉结,过去大半分钟,刚才的触感却极其明显,甚至放大十倍地一点点在感官里躁动,连呼吸都变得闷热。 落下的指尖触了触眼前人的脸颊,捏住小巧的下巴,他姿态居高临下,征讨质问:“谁让你亲这儿的?” 巴掌大点的脸蛋顺势被抬起,她红唇动了动,稍露怯意:“不可以吗。” “不可以。” 她局促。 他又补充:“容易出事。” 毛茸茸小动物似的扑来抱他,唇息蹭了又蹭,落下那一吻不过蜻蜓点水,却仿佛掀起万千波浪。 她是不是觉得,他没法对她怎样。 如果是,那就赌对了。 领着人,柏言诚回头走,云岁愣愣,随后迅速跟来,手碰到他的指尖,又悄然缩回去。 ——刚刚不是很勇,怎么现在连个手都不敢牵。 既想靠近他,又小心翼翼得保留距离。 包厢继续酒池肉林,宋今川坐在柏言诚刚才的位置上喝酒,目视刚才出去的人回来,后边多了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不同刚才的干坐干看,怕她无聊,柏言诚问她要不要玩点什么。 她头回来这种地方,能玩点什么,玩骰子扑克不就是给人做慈善,虽然那位爷压根不在乎输少输多。 他不仅没让她上手,看戏的份儿都没有,黄赌毒烟酒,哪样都沾不得。 唯一能玩的要么唱歌跳舞,要么就是玩消遣小游戏。 刚好几个熟人在玩国王游戏,看柏言诚领着妹妹,热情洋溢邀请他们。 这游戏虽然俗套泛滥,因为规则千变万化,总能玩出新鲜的花样。 国王游戏不限制人数,十三人最佳,规则是同花色的从A到K和一张王牌分发给玩家,每个玩家可以看到自己抽中的牌,但不可以给别人看,如果谁抽中王牌谁就是国王,国王有权抽选两张数字牌,命令他们做事,被选中的人不可以拒绝,拒绝的话就要罚酒。 谁要是抽到王牌后需要立刻亮牌表明国王身份,并且和其他人一样抽某张数字牌,但国王自己是不能看的,意味着国王命令的人,可能是自己。 云岁在综艺节目里看人玩过,要求不过分的话还是蛮好玩的,她没抗拒,转头问柏言诚:“你也玩吗?” “我不玩。” “那我也不玩。” “怎么做个游戏也要我陪?”他语气一低,却也宠溺,“那成吧,给你做个伴。” 人太少玩不起来,又招来几人,柏言诚顺便把那边安然喝酒的宋今川给招来了,这架势,俨然一群太子爷屈尊纡贵陪小姑娘玩游戏。 几个富家女也来凑热闹,总算凑成十三人,图个圆满。 他们这些人玩起这类游戏来没有底线,不管生人还是熟人,问题一个比一个下流,猥琐男抽到国王,提的要么是“喜欢什么姿势”,要么是“最近的一次高c什么感觉”等隐私问题。 那些男的被问到这些,不仅不知羞,变本加厉地坏笑,巴不得裤子里那点事宣告全天下。 云岁没被抽到那类问题,心里不乏恐慌。 早该想到这些人玩不出好东西,现在有些骑虎难下。 又一个男人抽到国王,笑得低俗卑劣,随机选择:“红桃6和红桃9,说说今天穿的内裤是什么颜色。” 一个女生抽到红桃9,面红耳赤说不出口,那群人开始起哄,“说说呗,有什么好害羞的,别装。” 起哄声越来越大,非要逼女生回答,哭哭啼啼说不出来就是玩不起。 “行了。”柏言诚扔掉手中的牌张,面无表情扫过去,“你怎么不问问你妈什么颜色。” “……” 全场愕然。 他看似平静的嗓音容不得半点周旋的余地,“以后这种下流问题别再让我听见。” 玩归玩,闹归闹,这种羞辱性问题根本不该出现在游戏里。 那么多惩罚规则,非得趁机拿女孩子开涮,像“对墙亲吻三十秒”“翻垃圾桶”“模仿狗叫”这类才是既社死又不恶俗的惩罚,对人人都公平。 二祖宗这一发话,那几人不敢造次,游戏玩得也平静很多,但笑声并不少。 被拉来凑人头的宋今川抽到了国王牌。 他跟个机器人一样,“红桃1和2给手机第一个联系人发条信息。” 很平淡的惩罚。 掀开最后一张底牌,发现自己就是红桃1号。 大家都笑道:“宋总怎么跟开了天眼似的,知道自己会被抽到,所以提了个这么简单的事情。” 宋今川却沉默拿起桌上的酒瓶,满上两杯,一饮而尽。 云岁和大家一样疑惑。 “估计是第一个联系人是他老婆。”柏言诚给她解谜,“他们夫妻关系不好。” “那为什么要结婚。” “家里安排的。” 云岁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些人的婚姻身不由己。 柏言诚呢,似乎没听说过他有未婚妻的事,连女朋友都没有,是想一辈子潇洒自由吗。 又是一轮国王提问:“红桃10回答,和初恋睡过吗。” 云岁看着自己手中的红桃10,突然有点惊慌失措,其余人互相看牌,最后只剩下她。 众多双眼睛看来,云岁扔了牌,飞快回答:“没有。” 从来没被抽过提问的柏言诚看热闹不嫌事大,胳膊环过她纤瘦的肩侧,指腹捻起一缕柔软的发,声音浅淡:“没和初恋睡过?” “嗯。”她说,“亲都亲不到呢。” 他忽地一笑,“真的假的。” 那笑意温和,却降霜落雪似的,砸到她心尖上,热乎乎的温度给化凉化冰了。 哪是问她真假,就是笑说,骗鬼呢,他不信他是她初恋。 云岁不再言语,不再看他,一双眼睛盯着侍应洗牌的顺序。 王牌终于轮到她抽中。 她的国王命令也不难。 “红桃J和旁边的人拥抱三秒。” 拿到红桃J的是个男的,旁边两人也是男的,嫌弃地笑骂,要去抱人,两男的立马开溜,三个人围着桌边玩起猫捉老鼠游戏,逗得一桌人大笑。 云岁继续说:“红桃K和旁边的人接吻三秒。” 谁是红桃K? 互相看牌张望,都不是红桃K。 柏言诚两指夹起牌张,鲜红的“K”字玩笑般呈现,他看了眼云岁,这姑娘是耍了花招还是魔法,逮人能逮这么准的? “哟呵,二爷是红桃K。”旁人打趣,“那就和漂亮妹妹接个吻呗,给我们长长见识。” 他们还没见过柏家二哥和谁有过亲密行为。 这姑娘捡了好运,能趁这机会亲近二爷。 偏偏这福气云岁没要,柏言诚一只手掌心捧过她的侧脸,要将她带到跟前像是真去接三秒吻时,她又说:“我话还没说完呢,接吻的人选,除了国王。” 他手下动作一顿。 其他人也是愕然,什么情况,这位不是柏二哥的新女伴吗,怎么还把人往外面推。 柏言诚一旁除了云岁,还有个女生。 这不就是拱手让人。 刚才小心翼翼亲吻他的温润小白兔,此时真如一国之主,沉静端庄,权利最大的女王殿下,正不含一点私人感情俯视她的忠臣。 亲,还是不亲呢。 柏言诚眼神晦暗不明,以他那说一不二的性子,随时都可能摁住旁边的女生吻下去。 甚至身子已往那女生边缘靠了靠。 就几秒钟,云岁没注意自己心跳是不是快了。 在她还没来得及回想自己睚眦必报玩大的时候,柏言诚只是和那个女孩子说了几句话,随后干脆地拿起酒杯,选择罚酒。 看他两杯酒下去,云岁没了玩的兴致,“时候不早,我得回学校了。” 晚十来点,北头朦着一弦月。 离开游戏桌前,柏言诚评价她一句:“记忆力不错。” 小姑娘玩赖呢,借着自己眼神好,侍应洗牌的顺序给她记下了,刚好摸到王牌,又刚好刁难他。 外面空气清新不少,舒缓两口气,两人一道等车,来时自己开的,走时叫了司机。 云岁先上车,副驾驶车门拧开,正要上去,手腕被人拉了回来,他以一股近乎蛮横的力道将她带到怀里,送进后车厢。 “哪得罪你了?”柏言诚合上车门,瞧坐最边边的她,“你看我喝酒了,都没法送你。” 云岁声声严谨:“二哥久惯牢成,哪会得罪人。” “不就是没让你亲到。”他说,“现在人在这儿,你想干嘛,都由你好不好。” 他和他们的言辞间无一不是掌权者的命令,惟独这里问,好不好。 却不是平视的姿态,更像对待自己颇感兴趣的宠物,给你个罐头,好不好。 云岁不指望他真能意识到哪句话的轻佻,翻墨似的夜,两边窗匀速闪过霓虹灯,照在他那张招桃花的脸上,冷峻的浓颜系五官,眼睛分外温情,看得人心神扰乱,稀里糊涂想就这样算了。 不算了还能咋样。 云岁问:“你刚刚和那个女孩说了什么?” “想知道?” “不是很想。” “那不说了。” “……好吧。”她反倒来求他,服软,“我想知道。” 他得寸进尺,气定神闲,“那也不说。” “……” 这回没忍住,她手边的外套直接砸他怀里。 人没跟他太久,醋倒是吃了不少。 这一砸反而把他的兴致砸上来了,“我说,不好意思,我家姑娘跟我闹脾气呢,请你多担待点。” 和人家女孩无冤无仇的,让她白白尴尬,总归要跟人家道声歉。 所谓凑近,说悄悄话都是假动作。 “消气了?”柏言诚把外套放在她腿上,闲情逸致地摸了摸发,“女王陛下?” “我没生气,我哪敢……” 云岁人忽然被扭转,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来不及睁眼反应,人已经靠在他怀里,很被动地投怀送抱,要挣扎起来,却被他一条手臂箍死。 柏言诚低头,吻了上去。 薄唇覆带微微凉意,没有亲她的唇,而是落在领口的位置,在雪白的锁骨间浅尝辄止,搁下浅浅印记,将喉结的吻,讨了回来。 哪怕浸过染坊似的包间,她身上仍带有自然的体香,像是尝了口春夏里,清新又幽谧的梨子。 分明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她却故作淡定,毫不躲闪,借黑暗掩饰早已红透的脸颊,殊不知攥紧他衣袖的手暴露此时无比的慌张。 那模样,怜人而有趣。 柏言诚指腹带过她下巴,亲昵覆在小半张白皙脸上,闲然问,“你觉得今晚好玩吗?” 于她而言,除了耍他的那场,其余妖魔鬼怪整出的几出戏,都谈不上好玩。 “好玩的话,过阵子再带你去个地方。”他瞧她,“来吗?” 云岁呼吸尚未平复,却坦然附和,“行啊。” 12. 12 云岁脖子上的吻痕持续几天,像一朵迎春的梅花,渐渐凋零,终于消失。 之后恢复一段平静的生活,照常上课,练琴,兼职。 以及,等他的消息。 没说清楚哪天出去,以至于被动的人只能等着。 先等来一个包裹。 是一款A家包,稀有度全北城找不到第二只的那种,上网查不到具体价格,四个字形容,前途无量。 毕竟有些包,收藏的时间越久越值钱。 小小的惊讶后,云岁没有欣喜,这个包,会不会是打发她的意思。 她对他而言,不过一现昙花瞧个新鲜,后面的路全是花,何必为一朵驻足。 她千方百计想离他近一点,最终归于徒劳。 那包平白在桌上放了好些天。 最先注意的是每天形影不离的余曼曼,将白色包包翻来覆去一顿看,不太识货,只觉着很贵重,疑问。 “谁送的?” 云岁:“露水朋友。” “那是什么朋友。” “露水嘛,迟早会蒸发的。” 余曼曼似懂非懂,那就是关系一般的朋友。 姜郁也注意到不合时宜的包包,路过瞥了眼,感慨这包太小,盛不下什么东西。 懂货的只有盛家大小姐盛语薇了,看完那包,语重心长地让她注意点,别被外面的社会人员带坏了。 大概觉着云岁普通穷学生身份,得到的包,必定来路不明,好心作一番提醒。 云岁将包锁在柜子里,就当不复存在。 刚锁完,收到柏言诚的电话。 “想骑马吗?” 吝啬字眼的人,说话从来都是直截了当。 她都等到入冬了,他却不解释这阵子在忙什么,擅于开门见山。 可云岁感觉到心口有根芽儿复苏一般,雀跃地摇动。 “想。” “周六来接你。” “要等周六?” “怎么?”他闲然调侃,“这么想见我?” “……” 她紧张得忘记否认,只觉心口积压的沉闷舒缓。 现在是周一,还有五天才到周六。 应如狄金森那首诗—— 如果你在秋季到来。 我会用掸子把夏天掸掉。 云岁没有掸子,掸不掉五天时间,只在脑海里重复一个念头,他应该是想着她的。 当晚她继续去Pluto兼职,听见老板议论说,柏言诚在国外出差,稀奇地没带什么人,只有一个助理陪着,那助理还是男的。 原来他最近在出差。 这段时间胡思乱想的假设一扫而过,云岁翻捣衣柜,挑选出行的衣服。 里面大多是灰白黑色调,款式陈旧普通,外套穿了四五年,穿到袖口起皱褶也不舍得丢掉,不禁想起梁婉送的那件衣服,因为衣服大一码就送人,不是一般的阔绰随意。 摸索很久,云岁扯出上回那件短呢。 衣服很薄,秋末过渡时刚好,今年冬天霜下得早,北城格外冷。 云岁出门没多久便冻得双手合进口袋,好在车及时来接,柏言诚没亲自过来,接她的是上回的司机,话少车稳,通过后视镜看到姑娘家冻发抖,默默将车内温度上调。 目的地人迹稀少,是处不对外开放的度假区,没有采取会员制和复杂的登记,侍应询问两句便带云岁过去,一带都是仿古欧式建筑,外墙砌的德国的莱姆石,来自地下十一层的沉积岩,呈现庄重的灰白色,愈衬远方绿草地生机盈盈。 招待厅两边落地窗,视野开阔透亮,云岁手里捧着咖啡杯,远远眺去,草地上有人在打高尔夫。 门这时开了,一道女声吆喝她想喝手磨咖啡。 声音熟悉,一下子猜到是谁。 黎珊没攀上柏言诚,但赖到他身边的周少,开始融入上流圈子,小姐脾气信手拈来。 侍应表示没有手磨咖啡,她不依不饶,让他们现做。 做兼职的缘故,云岁容易怜悯被刁难的打工人,同情地看了眼。 黎珊穿得更薄,毛衣短裙,丝袜长袖,婀娜多姿地往休息椅走来。 不偏不倚瞧见了云岁,她先是惊讶,满是嫌恶地埋怨:“怎么哪儿都有你啊,谁带你来这儿的。” 谁叫她们认识的男人是朋友呢。 云岁懒得和她在这里唠嗑,视野别了过去,门口的几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有阵子没瞧见柏言诚,面庞多了点风尘仆仆的陌生感。 他声音一如既往熟悉,淡凉得像入室的冬风,“怎么,我带她过来,还要向你汇报一声吗。” 黎珊惊讶起身,看清人脸色都变了,“二哥……” 周景致过去,手在黎珊肩膀拍了两下,足以见响,“一天到晚的,能不能给老子消停点,狗都没像你见谁都咬。” 心里觉得委屈,黎珊撒娇叫了句“周少”,周景致不吃这一套,让她滚一边去。 她不得已只能缩到角落,端起一杯胶囊咖啡喝了口,这会儿哪顾得上手不手磨。 黎珊性子比之前更刁蛮,无非就是在周景致身边呆久了,耳濡目染沾了点他的脾气,周景致这人虽然对外心狠手辣,对自己人双标包庇,就是没想到黎珊恃宠而骄,连对象都不分,惹谁不好,惹柏言诚的人。 害得周景致还得过去给云岁赔笑:“她姨妈期,脾气不好,说话冲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我知道她开玩笑的。”云岁顺着台阶走。 注意到柏言诚几乎将人望穿的目光,她尽量淡然,主动走到跟前,轻轻叫了声:“二哥。” 他拈拈她衣领:“穿这么少?” “没想到天这么冷。” “走吧,换身骑士服。” 回头前又叮嘱侍应几句话,才带云岁往里面的更衣室走。 她没骑过马,初学者装备最好齐全点,马甲头盔护膝护腿一个少不了,挑完后柏言诚送她到更衣室门口,忽然问:“你自己会穿吗,要不要帮忙。” 云岁惊得眼睫一动,“我会,不麻烦二哥。” “我是说要不要叫个女侍应帮你。”他捏了捏她半边柔软的脸颊,淡笑,“你这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 她瞬时噎然,脸比刚才还要红,扭过身进去,没好意思同他再搭腔。 柏言诚的考虑是周到的,她一个人穿起来确实有些找不着西北,衣服穿好,马术帽不会戴,出来后看他还在等。 柏言诚接过她手里的马术帽,熟练地帮她戴好,这里的帽子扣子往后面别,新手难免找不到。 黎珊他们不是第一次过来,换装备速度快很多,早已往跑马场去了。 出门前云岁接过侍应递来的奶茶杯暖身子,天冷,游玩人稀少,只寥寥几个,大部分是谈生意来的。 前方的周景致带领几个老外,满口法语,他人看着吊儿郎当,脑子里墨水不少,管理那么大公司的老板不会是个等闲之辈。 她听不懂法语,随口问:“你们今天是在谈商务吗。” 柏言诚:“一半一半吧。” “什么意思?” “你没看出来吗,他在撩妹。”柏言诚给她翻译几句。 其实通过眼睛可以观察到,周景致一直在和白金发的女人搭腔,眼睛都勾人怀里去了,就算看不到这些,旁边黎珊幽怨的样子也是可以判断出来。 跑马场广袤无垠,用围栏分几个区,饲养员领来几匹颇受顾客喜爱的良马,挨个介绍名字和性格。 黎珊听说某一匹跑得最快,跃跃欲试要上去,被周景致给拍下来,今天的顾客还没发话,她急赶着去投胎吗。 这两人每回同框总没好话,一个蛮横任性,一个少爷脾气,正儿八经谈恋爱肯定谈不到一块儿去,各自有利可图,不谈感情,在一起反倒持久。 云岁挑中一匹性情温良的马,指着它问:“这一匹可以吗?” 饲养员说:“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 “这匹性格太好,不爱走动,常给小朋友骑。” 柏言诚率先一乐。 难为她能选中和小孩一桌。 “我怕摔下来。”云岁并不介意,“先骑这一匹练练手吧。” 初学者,不要求太多。 饲养员把马牵来,教导她一些注意事项,云岁耐心听劝,准备上去时,想起自己手里还有东西,周围没有放置的地方,于是看向柏言诚。 他知晓她意思,伸手接来半杯奶茶,看了眼那款学生包包,“我上次送你的包怎么不用,不喜欢吗?” “寄给我的那包啊——”她像是想到什么伤心事,沉闷道,“刚开始不喜欢。” “不好看?” “我以为你要赶我走。”她直言,“所以送个包当分别礼。” “怎么会。”他闲散这样瞧着那张纯净的脸蛋,“我哪舍得。” 她低头,“那也不见你发个消息。” 送了个包后,跟人间蒸发一样。 “这不是太忙了。”柏言诚解释敷衍,话调一转,“你很想我?” “没有。” “看来,以后我的所有行程,得都发你一份。” “我说了不想,一点都不想。”她幽怨地瞪他一眼,不再理睬,转身去骑马。 马的高度不小,扯过缰绳费一番里坐上马鞍,脱离地面的滞留感不由得晕眩,云岁害怕地前倾抱住马身。 “别紧张,别抓马的其他地方。”柏言诚充当驯马师的角色。 慢慢地云岁适应,骑马越走越远,一身英伦校园风的骑士服,托出纤细柔美的腰身曲线,自西而来的风扬起鬓边碎发,托出一张漂亮白皙的小脸。 周景致双手环胸,走到柏言诚一侧,顺着他看的方向远眺望骑着慢马的女孩,“这姑娘被你带出来好多次了吧。” “嗯?” “我就是蛮好奇,你到底把她当什么人?” 柏言诚瞥他。 周景致:“女朋友?” 柏言诚肩上挎着一学生包包,安然捧着小姑娘的半杯奶茶,“看不出来吗。” “?” 他慢条斯理勾了勾唇:“一祖宗。” 为您提供大神 茶衣 的《碎碎念你》最快更新 12. 12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3. 13 云岁总算知道这马有多适合小孩骑。 走完一圈就累了不愿再走动,懒洋洋从鼻子里嗤了嗤,饲养员见状过去牵回来,领云岁去马厩再挑匹正常点的马。 马厩完全现代化建筑,两并排的单间房,不脏不乱,内备空调,还有专门的营养师和兽医每天记录它们的生活起居。 云岁看得眼花缭乱,最终选中一匹血色宝马,体格宽大,毛发发亮,看了眼挂牌,是一匹血统纯正的阿拉伯马,Hamdani系,名为伊丽莎白,正要细看的时候,饲养员立马介绍说这是老板寄养在这里的马。 “您要是想骑马的话可以逛这一排。”饲养员做了个手势,“这边是公用的马匹。” 除了公用的马匹,私人的马厩不占少数,大老板们都有点收集小爱好,一年到头未必来这里骑几次马,却舍得每年花大价钱为马做保养。 那匹马实在漂亮,饶是外行都瞧出健壮程度不亚于赛级,马眼炯炯有神,似乎知道自己血统高贵。 见过这一匹后,其他公用的马看得漫不经心,倒不是它们不好,个个身价也有个几十万,只是对马的兴致本就不高,不想再尝试其他马。 过一会儿,接到柏言诚打来的电话,问她挑好马没。 “不挑了。”云岁笑说,“还是不敢骑。” 摔下马的事故不是没有,那么快的速度摔落,搞不好要残疾,尽管这概率比被车撞要小得多,但人怕骑马,不怕坐车。 “胆儿这么小。”柏言诚一顿,“要不你骑那匹,伊丽莎白,它性格出奇地好。” “伊丽莎白?” “你把手机给饲养员,我和他说。” 云岁手机递过去,饲养员对她已是礼貌得当,和柏言诚说话时更恭恭敬敬,连连应着。 等他交代完,电话那端忽地传来周景致暴躁的抱怨声:“妈的,那破马我朝你要那么多次都不给我玩两下,怎么她还没要你就给了?” 柏言诚:“谁让你不是个讨人喜的姑娘。” “那我现在去穿个女装,你把马给我骑?” “我把你送去泰国。” 周景致捶胸顿足,仰天长叹见色忘友。 云岁接过手机,心里翻了糖,甜滋滋的,大概听了他那句“讨人喜的姑娘”,就算是随口说的,也够人喝半天蜜。 那匹宝马的性格太好,新手极其容易驾驭,云岁骑着它一路走到空地。 周景致看她的眼神终于不再是疑惑和调侃,酸溜溜醋得不行,等云岁转几圈后,巴结上去,让她下来给他坐坐,这匹身价快赶上整个马场的马到底什么感觉。 云岁刚好累了,应允让给他,回柏言诚那边接回包包和手机,他领着她,带她换衣服。 侍应给备了女式外套,黑色的,和他身上的衣服,凑了个情侣款。 “挺不错。”柏言诚瞧着,“大冷的天,穿那点衣服也不怕冻感冒。” 他似乎看出她为了见他,强行穿的那么少,云岁低头,不好辩解,每回见他,总在换衣服,她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人,被他提溜出来脱胎换骨。 离饭点有阵子,一行人去射击场打发时间,这边有几个稀落的游客,并不陌生,主动过来打招呼。 云岁眯眸,远眺一青年,面相十分熟悉。 “看什么呢?”柏言诚摸了下她的肩侧。 “那男的是明星吗?”她问。 他扫了过去,“好像是景致旗下的男歌手。” “想起来了。”她恍然,“我听过他不少歌。” 不是她歌单里在放,是余曼曼喜欢这个男歌手,认他为top男神,买了很多周边和专辑,经常外放歌曲,舍友想不熟悉都难。 柏言诚又问:“喜欢他?” 在他这里,她怎么好说喜欢另一个异性。 “喜欢的话让他过来给你打声招呼。”柏言诚并无介意,像给美人献殷勤。 轻描淡写的话让云岁担受不起,来不及拒绝,他的命令已经吩咐出去,那个男歌手出了名的高冷,却很快过来招待一声。 周景致刚才受骑马恩情,拍着自家艺人的肩膀,兴致勃勃,“我们阿则就是讨小姑娘欢心,要不再合个影,签个名?” 高冷男神眉头皱紧,没一处写着情愿,云岁不好为难人,也不方便拒绝周景致的好意,从包里摸出一本笔记和笔,“签个名就好。” 是本软皮笔记,封面很干净。 字迹落下,云岁想象出余曼曼看到签名的惊喜表情了。 “谢谢。”云岁诚意道。 阿则面无表情懒得理,周景致缓和气氛:“阿则,你对人家姑娘客气点。”佯装语重心长,“她也是A音的,算是你小学妹了。” “没事的话我走了。” “你……” 阿则已经转身,徒留个后脑勺。 那张脸就没笑过。 和公司塑造的人设完全符合,据说是上帝来了,都不鸟一下的人。 “他就这脾气,比二哥还冷。”周景致转头去看柏言诚,他人在不远处挑弓,应该听不到,于是继续说坏话,“都是祖宗,都难伺候。” 云岁只是淡笑,是她认知不够?柏言诚似乎并不难相处。 “对了,我上次和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周景致笑眯眯问她,“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公司。” “我一个新手,什么都不懂,怕是蒙受不起周少的照顾。” “说的哪里话,凭咱们这么好的关系,我保证,三个月内让你出歌。” 不过是把马让给他,周景致迅速和她拉近关系。 云岁清楚地知道,追根究底,还是因为柏言诚,没有他,哪来的马。 短暂迂回,她没再拒绝,“那你有空的话,带我去公司看看?” “成。”周景致和她交换联系方式。 云岁走到箭台前,柏言诚手里握着一把现代反曲弓,长度快赶上她个子高,他低头,用手帕擦拭上面的纹痕,没问她刚才聊得怎么样,“你觉得,你能射中几环?” 这里弓箭种类奇多,古老传统和现代复合应有尽有,她试着提了一把,发现重得厉害,底气不足,“二哥觉得呢?” 他拾起一把箭,侧立对象靶面,当着她的面,拉紧弦,嗖地一声,箭速飞快立在远处的中心面上。 看他眉色轻松怡然,让人误以为自己也可以。 “你只要随便射中靶子其中一环。”柏言诚变相回答,“我满足你一个愿望。” “真的吗?什么愿望都可以。” “可以,你想要什么。” “我要是想要你呢。” 他从箭筒抽箭的速度慢了慢,漂亮的手指在此时略显苍白,眯眸再射一箭时,已经脱离三环内,外在七八环中间,七上八下的。 自顾自抿唇,笑得很淡,“我是不是老了,不太经得住撩。” “那是不算数了。”她认真。 “算。”他只说,“你只要射中,我都答应你。” 包括自己这个人吗。 也包括,下半个余生吗。 跟着混迹这么久,云岁了解他们一些人把撒诈捣虚,架谎凿空当饭吃,给女人的承诺比吐牙膏水还爽快,她难不成要奇迹押宝吗,当自己独一无二吗。 可心里想的是,管他真真假假,长不长久,他都说算了,她还去质疑什么。 “只要射中靶子的话岂不是太简单了。”云岁忍不住跃跃欲试,“二哥真的不反悔吗。” 他递来一把新手常用的复合弓,教她站姿,替她拉好弦,“试试,拉弓手一定要伸直。” 看人玩得那么轻松,等自己上场,才知道什么叫做,眼睛会了,脑子会了,手不会。 咻地一下,第一把箭结结实实,射在背后的墙体上。 她失落又懊恼,柏言诚不急不慌继续教学,“手别抖,指关节扣住这根线打扣,眼睛瞄准这里这个点,等三点一线后再把箭射出去。” “后背肌发力,不要单纯用手,很容易受伤。” 看他教得那么认真,云岁突然气馁,这个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教得这么全,真不怕她射中吗。 连试几次,云岁知道自己想当然。 这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 那么小的靶子,那么远的距离,自认为控好三点一线,箭却总能飞到意想不到的地方。 “不急,慢慢来。”柏言诚捻了根烟,很老成地含在薄唇间,抽得很慢,“这里多的是箭。” “……” 得,嘲讽她呢。 转眼看那边,黎珊在吵着玩那把看着就很贵的弓,被周景致连骂屎盆子镶金边,差生文具多,这样一比,柏言诚的嘲讽十分温和。 “你为什么那么厉害。”云岁好奇,“一箭就能射中靶心,经常练吗。” “以前打过猎。” “打猎?”她惊讶,“不会是古代那种,骑马狩猎吧?” 他不置可否,“以前在沃里克郡组成骑射队,打中悬赏猎物,能赢女王遗留的绿宝石,结果那帮外国佬王室不讲信用。”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告诉他们家长呗,关禁足去了。” 云岁噗嗤一笑,前面膜拜他们狩猎骑射,后面和小孩有什么两样。 “你继续射,我去抽烟。” 柏言诚要走,耳后忽然听见射靶的声响,紧接着便是那姑娘欣喜若狂的声音,“我射中了!” “歪了。” “哪里歪了!”她不依不饶,“这不是正中靶心吗?” 柏言诚:“那是我的靶。” “……” 难为她的箭绕一大圈,飞到他这边来。 看她苦恼纠结的表情,柏言诚心情不错,挑个视野开阔位置,指捻烟蒂,隔一大段距离看戏。 旁边椅子上的周景致翘起二郎腿,烟头递过去,“二哥,借个火。” 打火机啪地扔来。 周景致耸了耸肩,点上后猛吸一口,表情意味深长,“你家姑娘刚才答应进我公司发展了。” “挺好。” “我还是头一回见你对一个姑娘上心。”周景致感慨,以前只见柏言诚给姑娘们送东西,从来不管她们以后,但对云岁,是彻彻底底的授人以渔。 他公司前景发展很大,只要有才华,绝对能火,就算没有,捧也能捧火。 人要是火了,比送百八十个包要实在得多。 柏言诚点了点烟灰,漫不经心地敷衍,“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周景致遥望不远处的人,“我就是纳闷,她和别人哪里不同,也就是长得漂亮,没看出来特别的地方。” 不止漂亮,这姑娘身上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柏言诚瞧了好一会儿,旁边的人早就玩累,她还在坚持练习,一把接一把的箭架在弓上,毫无气馁。 又空了。 继续射—— “这么久了,她好像一箭没射中。”周景致瞅过去,不免嘲笑:“还是个绣花枕头,笨手笨脚的。” 柏言诚敛眸,凉凉睨他一眼。 周景致:“怎么了?” 掐灭手中的烟,柏言诚:“比你聪明。” 为您提供大神 茶衣 的《碎碎念你》最快更新 13. 13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4. 14 周景致一整个无语。 二哥也有见色忘友的一天? 以前那些女伴们从未从他身上施舍到半分感情,姑娘们想得开,混几个钱花花就行了。 有人天生注定薄情,就像学渣算数学题,硬求求不来答案,如今倒好,铁树开花,真喜欢人家了? 抽完烟的柏言诚过去手把手教姑娘射箭了。 周景致继续纳闷,黎珊撅屁股扭腰身找上来。 “景致,这个射箭好难学,你也教教我吧。” 她看柏言诚去教云岁后,来了个东施效颦。 结果周景致压根不吃这套,“我带你来几次了,你不是早就会了吗。” “我,我现在不会了……” “你要上春晚吗,天天到晚戏儿咋这么多。” ”……“ 黎珊怨死这些男人了,床上哄你抬腿的时候那叫一个甜言蜜语,一抽下来爱答不理啥也不是。 周景致没直接赶人走,手往那绝对领域上抚了抚,“问你个事儿。” “什么事?” “喜欢是什么感觉?” “这个啊。”黎珊娇羞一笑,“喜欢就是喜欢咯,想在一起,想更亲近一点,比如我就喜欢周少,一天不见你我就想你。” “你是喜欢我的钱吧。” “哎呀,你干嘛这么说,我要是不喜欢你,我能随便给你玩吗。”黎珊小嘴撇着,指着膝盖,“青了好几天呢。” 周景致知道话里几分真假,他也不在乎黎珊图他钱,更乐意她图,不然要是玩个上心的,要死要活闹上吊整出人命的话就不好收场。 晚上,云岁在这儿和众人用过晚餐,时间已过九点。 她这天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做异想天开。 靶心不是那么好中的,不经过千锤百炼,妄图一口吃成胖子是笑话。 回去的路上,柏言诚陪她一同坐后座,指尖一点点摩着她的手心,“别气馁,八十米对于初学者而言难度太高。” 大半天下来,云岁玩得倦意满满,却不服输:“但我射中你的靶了。” “偏离线路,不作数。” “那也射中了。”她突然心有不甘,偏移的路,怎么就不是路了,他如果说算数的话,不就算数了吗。 头一歪,她靠在他胸口,鬓边被咯疼了下,坐起来一看,他脖子上挂着一条链子,伸手摸了摸,不是玉也不是金属。 “这什么?” “鲨鱼牙。” 杏白色月牙状,打磨得光滑,不知这东西是不是本身修饰性高,还是被他戴得古老贵气。 他身边常有这类不起眼的小东西,换来换去,离不了辟邪二字。她总好奇,他会有什么邪气。 送到楼下,云岁先出来,再伸手接柏言诚递来的包包,欲语还休。 他问:“还有事吗?” 她摸摸头发,只想找个借口和他多说说话,“我……发卡好像掉了。” “掉那边了吗。” “嗯。” 那不好找了。 “我让人问问,找不到的话改日送你个。”他叮嘱道,“早点回去休息,别和她们学坏。” 她们?说的是黎珊吗。 饭后黎珊跟周景致车走了,应该是去酒店的。 而她呢,被他赶在门禁之前送回学校。 她不是想和柏言诚发生什么。 只是看出他一副不缺她的样子。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和她怎样,真当妹妹看待,带她吃喝玩乐。 云岁默默叹息,欲言又止,见他在打电话,在心里默默道“晚安”。 402宿舍只剩余曼曼一人。 抱零食葛优躺刷着最新动漫,小嘴里薯片嚼得嘎嘣脆,看到云岁后眼睛好奇眨了眨,“你兼职时间都不固定的吗,怎么一次比一次回来得晚。” 云岁快成Pluto自由人了,老板实在良心,来去和时间自由。 她坐下来,疲惫地揉手腕,“今天有点累。” “手怎么啦?” 余曼曼惊讶,虽然她们音乐声很难找到一双没茧子的手,但云岁现在双手掌心红得厉害,她心疼道:“你不会被老板支去做苦力活了吧,太辛苦了。” “没有啦。” “你们家欠的钱太多了,没有高薪工作的话,一辈子都不一定还得上。”余曼曼安慰,“你这么拼是何必呢。” 那点兼职钱,能派得上什么用场呢。 云岁想,有点用的,至少可以让要债的那群人消停消停。 一开始债款没这么多,被利息越滚越大,眼下已经到了普通人眼中的天文数字。 “你说我要是做歌手的话,能不能还上呢。”云岁托腮沉思。 “歌手?”余曼曼疑惑,“怎么突然这么问?” 想起周景致的话,如果进R&J,她应该能赚到钱偿还清债务。 橄榄枝是周景致抛的,根却在柏言诚那儿,他想捧一个人,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难怪女孩们不要名分也想留在他身边。 可他对每个人都这样好,她并不是特殊的。 云岁轻叹,“我可能要进R&J了。” “不是说可能坑人的吗。” “应该不坑……”云岁想起阿则的签名,翻出笔记本递过去,“我还拿到你们家阿则的签名。” 只在站姐晒的签名照中看到的名字,就这样出现在余曼曼的眼中,她难以置信拍了自己两巴掌,确定无误后仿佛领圣旨一样拿起。 随后,402传来爆炸似的轰鸣—— “啊啊啊云宝你太厉害,我爱死你啦!” 余曼曼无法压制的狂喜,拉着她询问要是进R&J的话岂不是随时都能和阿则见面,这简直就是她烧八辈子香也求不来的愿望。 熄了灯,云岁翻来覆去难眠,手机亮起一则信息。 以为是柏言诚,下意识拿起。 却是黎珊发来的一张照片。 上面显示在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口,柏言诚和一位金发女郎面对面而站,谈笑风生。 那女郎就是一同游玩的国际友人。 照片发完,黎珊不忘嘲讽:【我还以为你把二哥拿下了呢,没想到,人家想睡的是外国妹子。】 她能怎么回。 说柏言诚送她回学校是为她好吗。 云岁回:【挑拨离间,你觉得二哥知道的话会怎样?】 黎珊:【对方撤回一条消息。】 云岁:…… 撤回够快的。 - 温度降得极快,一场流行感冒悄无声息席卷整片校园区。 谁也没能幸免,校医室挂满吊水,去食堂吃个饭随时听见喷嚏声。 云岁正中那句话,穿那么少,真就冻感冒了。 临近期末考,再难受也得忍着,整个人病恹恹,宿舍几人除了姜郁其他两人未能幸免,相约挂两天吊水,感冒药下胃后渐渐好转,只有云岁硬撑。 她不想扎进人堆里挂水。 准备去校外买两副中成药再撑几天,裹紧厚实的羽绒服,顶着冷风出去,两手抄入口袋里,眼观鼻鼻观口,低头只管前走。 听到手机铃声时皱了下眉,实在不想大冷天伸手去接。 看过号码,嗓音含糊:“……喂。” “最近在忙什么。”柏言诚沉沉冷冷的嗓音,“Pluto都没见你过去。” “要期末考,那里不去了。”云岁说,“暂时没法陪你玩了。” 说的长句能听出很重的鼻音。 柏言诚:“声音怎么哑了,感冒了?” “嗯。” “你穿那么少,病毒专挑你。” 她不吭声。 “去医院了吗?” 还是没说话。 “看样子没去。”他突然对她这么了解,“我现在过去带你挂个水,不用去医院排队。” “不麻烦你。” “听话。” 许久的沉默。 几乎能听见耳边呼呼风声。 她吸了吸鼻子,过度的沙哑掩盖所有情绪,“我自己在挂了,你别来,人多,传染给你不好。” 偏偏就是这么不逢时,她在电话里绞尽脑汁,仔细斟酌婉拒的字句,结果刚出校门转头就看见熟悉的人影。 天色愈发灰青,厉风吹起额角碎发,她仓促地闭了会眼睛,再睁开,确定前方握着手机的男人就是柏言诚。 他停车向来没个章法,哪儿舒服哪儿停哪儿,知道多的是人送证给他扣分。 隔着三五米距离,万般尴尬由风传递,周身冰冷,导致她分不清自己脑子热不热。 柏言诚抬了抬下颚,面无表情,手机微带电波的男音继续说话:“我看你骗我骗得挺好。” 云岁被拉进车里。 柏言诚手很热,气息更热,几乎盖在她脖子上,修长的手指捧着她的下巴,笑意比冬风还凉,“怎么突然不想见我?” “没有。”她想别过去。 却抵不过他力道,将她摁得更死,唇息对着唇息。 仿佛随时都能在这儿亲得昏天地暗。 即使前方有司机。 云岁答不出来,她没法解释黎珊给她发的照片,那大概率就是个巧合,柏言诚未必会和法女郎做什么。 可是,万一呢。 她不想听到他承认的答案。 她想沉浸在自我编织的梦幻摇篮里,听他温和地讲童话故事。 人非草木中说,宁为他跌破红尘,做个有痛觉的人。 那痛觉可太痛了。 ——再给她缓缓,缓到能接受他那些风月事,缓到她说服自己,明明刚开始就知道不可能长久。 “我没有不想见你。”她嗓子吞了块棉花,柔软又堵塞,“我只是不想麻烦你,你不是挺忙的吗?” 忙到成天到晚没个音讯,无聊需要排解才想起微信里有她这么个人。 刚好路过就来看看——绝对不可能是因为想她才来校门口接人。 普通理由压根骗不过老狐狸。 柏言诚力道轻了些,指腹仍然托着她的面颊,“多编几个理由,我挑个顺耳的信。” “……” 哪有精力周旋这些,心里话和喉间话都说不出来,云岁只觉脑袋剧烈眩晕,摸不清东南西北,全身跟着软乏无力。 毫无重心,整个人跌向前方。 柔软的身子不带预兆地钻人怀里,抵在胸口间的,是一张红扑扑的脸,耳朵尖都红得像小番茄。 半昏半醒,双眸紧闭,细密而长的睫毛轻微颤抖,她身子哪哪都软,也哪哪都凉,浸过冰水似的。 软玉在怀,柏言诚的火降下三分,“去军区医院。” 明明快昏过去,云岁此时保持唯一的理智:“……我不去。” 他手从她额间落下,“你发烧了。” “不去。” “你觉得我在和你商量吗。” 她像个小动物,更深地埋首,好一会儿,慢慢吞吞,“我害怕医院。” 车依旧往医院开去。 快到目的地,柏言诚心神缓缓,看了眼怀里焉巴巴的人,吩咐司机,“回家,叫医生过来。” 为您提供大神 茶衣 的《碎碎念你》最快更新 14. 14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5. 15 这一路漫长。 长到云岁梦到过去,那是很多年前,刚上高一的时候,她第一次看见柏言诚,星星灯火的小巷,他安然含着根烟蒂,朝一帮欺负她的太妹寥寥扔几个字,还不滚啊? 后来她知道他去南城是为了找家族里一位丢失的堂弟。 再后来,她看见他车牌是北城的。 她花三年时间,终于考上北城的A音。 说得矫情点,他是她绕遍山河嶙峋,才触及的一点点星辰。 直白点则是,暗恋不知天高地厚。 - “能下来吗?” 柏言诚站在车外等她。 从外面抱人下来容易碰头,他算有耐心,等里面的人强撑着意识慢慢动身,然后怎么着—— 云岁从另一个车门下来,没接他任何触碰。 怨气这么多,还嘴硬说自己没有不想见他。 看着她人往对立的方向走,司机欲言又止,“二少爷?”不拦着点吗。 柏言诚任她走出六七米开外的距离,“继续往前走,走到别人家里,看能不能给你讨口饭吃。” 她终于停下来。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夜。 严格来说柏言诚住的地方不像一个小区,再高档的小区家家户户隔窗都能瞧得见,但这儿像古代公馆,很难寻觅到另一户人家,要不是认识,被拐卖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柏言诚走过去,揽过她的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她体重比他想象中轻至少十斤,一只手捧得起来,隔着朦朦夜色,瞧了眼恹恹的苍白面孔,他不声不吭带她进门。 主人家不常来往,保姆阿姨没有迎门的习惯,司机大叔喊了声“白姨”,二楼才下来人,偌大的别墅有且只有一个阿姨,从小看着少爷们长大,急忙忙下来后哎哟喂喊了声“祖宗”。 “怎么不提前说声,还没准备你的饭呢。” 白姨后知后觉看见沙发上被柏言诚放下一个姑娘,张罗的话还没说出口,柏言诚扫了眼腕表:“医生还没过来?” 司机:“应该快了,我这就去接应。” 云岁躺靠在沙发上,厅里很热,她手心出汗,褪下身上棉服,阿姨见状接过来挂着。 棉服很薄,并不保暖。 兼职做了不少,没见她给自己添点什么。 身子抱起蜷缩,像个冬眠的小白狐埋在那儿闭目休息,内衬毛衣短小,显露出一小截纤细白皙的腰线。 柏言诚看她这病弱模样,气生不起来。 往她身上扔了个毛毯,他准备出去抽烟时手机震动,想起和周景致有约。 “今晚没空。”他言简意赅。 “咋了。”周景致问,“什么事比我这个兄弟还重要。” “我家姑娘在。” “哦,怪不得呢。”周景致没心没肺笑起来,“你今晚不会想把人给搞了吧。” “挂了。” “上次法国妹在酒店往你身上贴都没见你有个反应,看来还得是……” 在周景致嘟嘟囔囔中,通话掐断,柏言诚出去前和阿姨叮嘱做点清淡的饭菜,随后改口问会不会江南菜系,阿姨说会一点。 云岁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檀木几上放着盒黑底红边的烟,今天新开的,只被抽去一根,看得出来在遇见她之前,柏言诚今天心情都挺不错。 她终于有点精神打量这处地方,并非年轻人喜欢的奶油简约风,也不是黑白灰性冷调,满满古老的欧式风,整体配色浓郁,让人想起莫奈的画,处处散发复杂而和谐的艺术气息。 储物架上零落许多古老的文玩,他不来介绍她认不出名字,只认得一个核桃船雕和一串佛珠手钏,视野偏移,中间大厅摆放一架白色钢琴。 “医生来了。” 门拉开,风带来三人,医生后面跟了个随行的护士。 云岁闭上眼睛继续养神,听柏言诚跟个老父亲讲她的状况,那医生是上了年纪的中医,经验丰富,看脸色便知一二,看的是中医方法,用的是西药。 她病了几天,没法再拖下去,直接选择点滴。 “怕疼吗?”柏言诚问。 云岁有力气坐起来些,“不怕。” 细白手腕二指捏得过来,皮肤薄得近乎透明,血管清晰可见,她没有表现出晕血晕针的现状,倒是柏言诚喊了句:“换个小号针头。” 小号针头是儿童常用,小孩血管细。 云岁血管很明显,直径也够,完全不必用小号,但主人家的命令,护士只能照做。 漫长的输液开始。柏言诚坐在对立的檀木上,指间拨玩着一把佛珠,几分闲然,“说说,我哪儿惹你不高兴了。不许说没有。” 他直接预判她的话。 云岁没告黎珊的状,也没提法国女郎的事,刚刚周景致的话给她一点释怀,却没法完全接纳,她低头:“二哥。” 他心头一凛。 “你都不想我的。” 轻柔的嗓音倒细沙似的,温顺而坚。 小小年纪,反怪罪的本事学得蛮透,不正面回答,反将过错推给他,是因为他,她才这样的。 “我知道我对你来说一点存在感没有,和黎珊她们没两样,没准还不如她们。”她缓声陈述,“黎珊至少和周景致是正常的男女关系,两人经常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正常?” “嗯……” “我们和他们没什么区别,非说有的话。”柏言诚何等敏锐,“你是在埋怨,我们关系没有更进一步?” 云岁一噎,“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那串佛珠放下,好整以暇,“想不到我们岁岁看着清心寡欲,会这么馋我身子?” “……” 说完他就起身了,因为她手里攥着的抱枕,直晃晃扔了过来。 不知心思被戳穿还是调侃到无地自容,她苍白的小脸呈现出不自然的桃色,两颊白里透粉,双目微瞠,贝齿咬紧牙关,险些要气成河豚。 “你要实在馋的话——”柏言诚眉尾上扬,勉勉强强地安抚,“也得等你好些时候。” “……” 她实在没力气再找东西砸他。 云岁想,也许他才是清心寡欲。 周景致刚才的话透露一件事,在他眼里,和漂亮的法国妞玩不失为一种别样的兴致,柏言诚这都拒绝的话,是不是说明,其他人也很难靠近他。 输液结束,白姨刚好给他们做完饭菜,柏言诚挑外面的食,对自家人并不太挑,尝了口偏甜系的江南菜,那边每道菜都爱放糖提鲜,不太吃得惯。 “岁岁。”坐在对面,柏言诚坦言问,“你觉得我不想你吗。” 她夹了筷糖醋鱼,“嗯。” “不想你我去A音干嘛?上课吗。” “……” 她是觉得,他没那么想。 他对一个人十分好,用到的心却只有三分,情更是稀少得半分不到。 她嘴上附和:“那是我错怪你了。” “过来亲我下,我不怪你。” 当没听见,她舀了口调羹里的甜粥。 药物生效,烧退了,人也精神很多,饭后半小时,被柏言诚喊去喝药。 是医生后面让人送来的中药。 骨瓷碗中盛满棕色液体。 碗口不大,量也就两口,只是那味儿闻着冲鼻,云岁秀眉一皱。 “医生说你气血虚。”柏言诚把调羹放在里面,“开来给你补补。” “中医见谁都说虚。” “他是老师傅了,师承的医馆在民国时期给不少军官看病。” “那又怎样,开的药还不是苦的。” “……” 云岁满脸就两个字:不喝。 模样看着乖,实则206根反骨。 捻着金质的细长勺,柏言诚搅匀了汤药,可能他最近太无趣,总想找点事消遣,比如逗小姑娘生气,比如再哄她。 “你把药喝了。”他说,“上次射箭的承诺,再许你一个。” 满足她一个愿望。 云岁病态的脸终于有点笑意,“你不怕我狮子大张口?” 他已经把人拉到怀里,碗边送到她唇边,那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眼睛和鼻子下意识都闭上,她抗拒十分,却没从他怀里脱离出,絮絮叨叨,“骗人的话是小狗啊……唔……” 他已经喂她把药喝下去了。 一碗端。 很果断,味儿直冲口腔和肺部,她苦得眉间始终没有舒缓,连灌自己一杯水。 他手穿过她的细腰,骨节碰到一段细腻的肌肤,低低夸赞:“这不喝得挺好。” 手机这时响起。 云岁摸过来,看到余曼曼打来的视频通话,手一抽,直接给点了。 “宝贝,你在哪儿,怎么还不回来,我给你留了两块大鸡腿都没人吃了。”余曼曼刚开始没看镜头,小小抱怨后注意到她后面有人,“咦,你旁边怎么有个男人。” 手忙脚乱将镜头别开,云岁冷静否认:“没有。” “我明明都看到了。” “他是……”反应迅速地解释,“我在别人家做家教呢,他是我的学生。” “哇哦,哪个男学生啊,长得好像蛮帅的,你再给我看看。” 余曼曼刚才没看清,眼巴巴等着。 “他上楼了。”云岁把镜头功能关闭。 没注意柏言诚听到介绍他是“学生”时神色变了变,手一抬将她拉了回来,她挣扎不过,只能双眸瞪大,感知着他自颈后倾来,温热的气息在耳边发烫。 很低很低地问:“我是你哪个学生,云老师?” 他咬了下她柔软的耳垂。 牙齿真的在磕碰。 云岁有点慌乱,想和余曼曼赶紧把通话挂了,那手机却被他辗转几回,轮落到他手里。 “再过几天老师就要检查我们的作业情况了,我心里一点谱儿都没有,要不我们明天一起去练琴吧……” 余曼曼的讲话还在继续。 她自来就有这个本事,一个人照样唱独角戏。 云岁想出声回应,脸蛋忽然被他掰过去,逆光的位置,他眸色如墨,盘旋已久的野性覆盖住谦谦君子的温润感,薄唇毫无预兆覆在她唇际。 先是轻咬她的下唇,不给她一点喘息的余地,慢慢撬开齿关,绵长的吻唤起她刚才快要忘却的苦味,再度被他带着品尝体会,短促的呼吸和微皱的眉头,无一不体现此时有多难安局促。 一个极度苦味的初吻。 她心跳得厉害,绯色的唇上沾着点水渍,灯光下晶莹剔透,剥壳的草莓果冻似的。 柏言诚低头触碰她温热的颊间,从她这里带来的中药浓味盖住沉香木和淡淡的烟草,彼此气息接近像是融为一起,听不出起伏的声调递到她耳窝。 “跟你朋友说我是你男朋友。” “不然你今晚在我这里会很难熬。” 云岁人被箍他怀里,两颊和眼尾洇着红,所剩无几的理智让她下意识拒绝,他已经把手机送到她跟前,要她为刚才的话纠正。 “我舍友挂电话了。”她终于苏醒一点。 余曼曼看她长时间没说话,猜到在忙,噼里啪啦说完自己要说的话后就挂了。 柏言诚自然不会要求她再打过去纠正两人的关系,饶有兴致看她许久褪不下去的红润面庞,“初吻吗。” “嗯。” “吻技挺差。” 她没敢说,他也好不到哪里去,逮着她亲得毫无章法,野性又蛮横。 云岁指着旁边的瓷碗,“药喝完了。” 柏言诚爽快:“说吧,你的愿望。” “以后再说,攒着。” “别攒忘了。” “忘不了。” 和他相关的,都忘不了。 - 白姨给安排好客房,临时准备换洗衣物,云岁刚挂完水,不宜奔波,最好在这休息一晚。 难得地,柏言诚没去夜场,在这儿陪她。 陪她上楼,陪她参观这处公馆。 站在三楼转角,壁灯打下微弱的光,他身影被拉长,俯视看上楼的她:“客房一直没人住过,你要是住不惯的话——” 云岁抬眸,等他下文。 他直截了当:“那就去主卧。” “你是在邀请我一起睡觉吗。” “那你肯不肯。” 他擅长顺藤摸瓜。 又能给自己找到迂回合适的退路。 云岁走到和他平视的台阶,背景是一副十九世纪的印象派画真迹,和脚下的深咖色地板一样看着古老暗沉,衬得他也多了几分神秘隐喻。 “我得考虑两分钟。”她这样说。 要上去时,腕被他轻轻拉了下,顺势勾到掌心,他似是认真陈述:“岁岁,我希望你想清楚,别后悔。” 他叫她的名字,是岁的叠字,可她听到耳朵映入脑海里的,是破碎的碎字。 无论叫得再亲密,都掩不住自上直下的悲怆,从一开始,她的潜意识里就给他们的结果定下一个偏见的标签,他们注定是脆弱的,易碎的关系。 “上次玩游戏,我说的是真话。”云岁深呼吸,鼓足勇气,“我的意思是,只要和你,都行。” 他是她的初恋,毋容置疑。 和他做什么都行。 她甚至刚开始都不奢望能再次碰见他。 只要和他,做什么就是美好的。 柏言诚唇动了动,这回更确定她是个傻姑娘,推又推不开,被别人骗走的话,还不得成什么样子,只能放身边留着,自己留着骗至少有底。 两人来到走廊,往前走是客房,右侧是主卧。 两分钟时间到,云岁指向前面。 “今天太累了,我睡客房吧。” 她做出了选择。 一切恢复平静。 翻滚的心思不再压抑,无需在两难之间徘徊。 柏言诚分不清自己飞快闪过的情绪是什么,摸了根烟咬在唇际,含几分笑,“好,有什么需要叫我或者白姨。” “晚安。” “晚安。” 柏言诚看她一步一步踏进了客房。 他转身之际,客房的门,忽然又被拧开。 紧接着便露出她半个脑袋,和轻到细微的嗓音:“二哥。” “还有什么事?” “等下雪我们做吧。” “……” 关门前,云岁朝他眨了眨眼睛。 眉角弯弯,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柏言诚薄唇叼着的烟,很突兀地,掉落在地。 为您提供大神 茶衣 的《碎碎念你》最快更新 15. 15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