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 1. 新妇 “姑爷怎么还不来?等得人心焦。” 陪嫁丫环珍儿在身旁低声抱怨。 内室红烛摇曳,眼见过半,房中陈设在这烛光中,变得朦胧不真切。 偶尔还能听见前院传来的遥远含糊的笑语,秋若华的双手拢在膝头,规规矩矩,板正的身姿以至于腰肢都坐得酸麻了。 她小声问道:“珍儿,几时了?” “亥正三刻。”珍儿烦躁地又嘀咕,“都这个时辰了,前院也该散席了,姑爷难不成忘记今晚还要洞房……” 门外忽然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拖沓声,珍儿立刻闭了嘴。 秋若华顿时绷直脊背,纤白的手指握紧衣摆,攥出了褶子。心口开始擂鼓,咚咚跳个不停,越是告诉自己淡定,越是跳得慌乱——也不知官人他可还记得四年前定亲的小娘子是什么模样?会不会立刻识破她? 出阁时她举着合欢扇,刻意遮严面容,生怕对方看出破绽。行过大礼,拿走扇子,她也借着羞怯垂头,不让他看真切。 幸好亲朋众笑闹了几句,就邀新郎去前院吃酒,她才暂时松口气。 门板吱呀响了一声,开口却是个嬷嬷的声音:“禀秋娘子,官人在前院儿吃醉了酒,怕冲撞了您,大娘子吩咐让安置在明月轩,也请秋娘子早些安置。”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秋若华暗自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待嬷嬷退出去,珍儿一屁股坐在她身边的喜床上,敲着腿脚埋怨,“不来,怎么不早说?害我们提心吊胆半天!李家都是糊涂人么?” 秋若华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先瞧了一眼关闭的房间,才提醒道:“珍儿,这里不比家里,言行谨慎才好,莫要被人抓了把柄。” 珍儿噘起嘴,“知道啦,二娘!” “你叫我什么?”秋若华看出她不服气,皱了一下眉头。 珍儿不情愿地起身福了福,改口道:“知道了,大娘。” 秋若华轻轻叹了口气,心道:陪嫁之前,珍儿是长姐的人,跟我不是一条心。又欺我是庶女,不服管束,不知道赵嬷嬷是什么意思? 房门再次被推开,陪嫁的赵嬷嬷端了铜盆进来,“娘子,方才李家管事的说,姑爷不过来了,请您早些安置。老奴打了净面水,您擦把脸吧。”说着,将铜盆搁在架上。 “有劳嬷嬷。” 秋若华去铜镜前自行摘了凤冠,见珍儿还靠在架子床边揉捏手臂,软下眉眼,无措地看向赵嬷嬷。 赵嬷嬷明显懂事多了,呵斥道:“珍丫头,大娘子等着更衣呢!还不赶紧地侍候着?” 珍儿的嘴噘得更高,更衣时更是没个轻重,秋若华蹙眉挡开她的手,道:“罢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珍儿索性退开,赵嬷嬷赶过来扬手打了她一记耳光!啪! 珍儿半边脸颊顿时红了,瘪了嘴要哭,赵嬷嬷指着她的鼻子威喝,“小蹄子敢哭?老婆子把你的嘴撕开!” 珍儿畏惧赵嬷嬷泼辣,捂着脸忍了,赵嬷嬷压着嗓子训道:“在家时,王大娘子怎么交待的?全被你当作耳旁风了?让你来陪嫁,是叫你偷懒耍滑的?老婆子我忍你一天了,小蹄子全然不知收敛,看我不回禀了咱们王大娘子,揭了你的皮!” 珍儿哀求道:“奴婢不敢了,嬷嬷饶了我这回吧。” “你听着!王大娘子既然让我们陪嫁过来,以后我们便是大娘子的人,她在李家好了,才有我们两个的好日子过!你若敢对大娘子不敬,被李家人看出端倪,别说你自己不保,连你爷娘老子都要跟着遭殃!”赵嬷嬷粗胖的指头在珍儿脑门上重重一戳,“仔细着吧!” 简单一试,秋若华便放心了——赵嬷嬷是个明白人。 珍儿噙着眼泪,侍候秋若华更衣、净面。 赵嬷嬷提醒道:“大娘子,大婚之夜,姑爷竟然吃醉了酒冷落新妇,身边也没个劝着的?这往浅了说,是他们李家上下办事糊涂,往深了说,他们莫不是憋着坏,要给新妇一个下马威?不管怎么着,这事儿摊到哪家新妇身上,都不能善罢甘休!大娘子明日晨起,索性跟他们闹一闹,一定要教他们知道,秋家的娘子不是好欺负的!” 秋若华擦着脸,波澜不惊道:“嬷嬷是好意,怕我吃亏。可我倒觉得,洞房夜他不来,说到哪都是他理亏,我们倘若闹一场反倒扯平了,让他们舒坦。我不闹,他们若是真糊涂,闹也无用,若是下马威,我不接招,有一就有二,到时再闹,便是我们占理了。” 赵嬷嬷思索了下,点点头道:“大娘说得有理。”又看着她侧影,感触道,“若是换了我们兰娘,哪能受这委屈?只怕等不到明日晨起,这会儿便要闹起来了。” 秋若华已经净过面,露出一张白净的清水脸儿,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自青,浅浅一笑恭敬道:“我可不敢比长姐,长姐是嫡女,打小在母亲身边教养,又有父亲宠爱,做派自然撑得起当家大娘子。” 她顿了下,又做出怯懦卑微模样,小小地声音道:“嬷嬷知道的,若华是妾生女,在家时耍些性子,母亲仁厚不会计较,可在这里如何硬得起腰板?我又是顶替长姐来的,更是不敢招摇。” 赵嬷嬷面上露出嫌弃,劝道:“大娘子也说,是顶替兰娘来的,更该照着兰娘言行拿出秋家大娘子的做派来,若是被人小瞧了,损的也是咱们明府①和王大娘子的脸面。大娘子不必畏手畏脚,老奴领命而来,自会尽心尽力帮衬着大娘子,若是老奴不顶用,咱们背后还有咱们王大娘子呢!” 秋若华等的便是她这番话,乐意放低姿态,将她往高里捧了捧,“一切有劳嬷嬷照应了。” 她本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在娘家时,丫环婆子便不放在眼里。在李家人生地不熟,外边什么光景尚且不知,珍儿眼见着要不听使唤。 珍儿和赵嬷嬷原本都是长姐秋若兰的人,因她被嫡母安排顶替长姐出嫁,这两人作为嫡母的眼线派来陪嫁。 幸而这赵嬷嬷知轻重,正好免她受累费心。 秋若华安心就寝,明日拜公婆,怕是躲不过见真章,养足了精神,才好应对。 次日五更,新妇起床梳洗,拜见公婆长辈。 嫡母命人早早备了枕头、鞋袜等女红,充作新妇的赏贺。婆母邹氏等人也以彩缎答贺。 新郎李恒一直没出现,邹氏拉起秋若华的手,满含歉意道:“让你受委屈了,恒儿昨夜旧疾犯了,还在房中休息。待他好了,定要他好生给你赔个不是。” “婆母言重了。”秋若华面露关切道,“不知官人的旧疾如何了?可看过郎中?用药了么?” “不碍的,是早年苦读累出的小毛病,吹了风便头痛,昨夜又多饮两蛊,加重了。已经让小厮抓药煎服,休息两日便可无虞。” 秋若华在家时,听仆妇们背后议论,隐约猜着长姐悔婚是和李恒的病有关系。 去年李恒高中进士,本应还乡祭祖,顺道办了婚事。结果病倒在京中绵延许久,后来听说他入太子府做侍读,诸事繁杂,一直拖到现在。 有同乡入京时,想要拜会,去了两次,小厮都以官人抱恙婉拒了。同乡猜测他攀上高枝瞧不上穷乡亲,回来一通报怨。 事情传来传去成了两派,一派指摘李恒势利,一派嘀咕莫非真是个病秧子? 哪是真,哪是假,去瞧瞧自然分晓。 秋若华道:“纵使是小毛病,也须仔细调理,莫要拖延才好。官人抱恙,还请婆母恩准,若兰想去照拂一二。” 邹氏笑道:“不必了,不是什么大事,叫女使们看着便好。新妇,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邹氏拒绝了,秋若华碍于自己的身份有假,并非真的想去侍疾,话里的意思尽到了,乐得躲清静。 赵嬷嬷忽然上前两步,脸上堆笑,福了福:“有邹大娘子这般疼爱体恤,是我们娘子的福气。只是,娘子与官人已然成婚,同在一处宅子里,官人抱恙不去照拂一二,传扬出去怕是要教人笑话,是我们王大娘子没教好了。” 她故意搬出秋家主母,邹氏便没办法推脱了,总不能连县太爷和王大娘子的脸面也不顾吧? 何况洞房花烛,新郎醉酒冷落新娘,本就是李家理亏,女家要看个虚实,也在情理之中。 邹氏哽了下,眼睛飞快了瞟了一眼品茶的李员外,不见他反对,便道:“既然新妇有心,那便去看看吧。” 去明月轩的路上,邹氏有些心神不宁,都没顾上给秋若华介绍园子。按说新妇进门,到了园子里,该介绍一二,好教新妇熟悉起来。 进了明月轩的院子,东侧四角凉亭下,小厮正摇着蒲扇照看药炉,青烟飘得满院都是。 明月轩三间正房,李恒歇在西次间。 秋若华随着邹氏进去,看到帘子挑起,床上躺着一人。 被子拉到下巴处,头上搭了条褐色棉布软巾,盖住额头和眉毛,只露出闭着的双眼和高挺的鼻梁,哼哼唧唧地□□。 芒种时节,麦熟瓜甜,扇子不离手,李恒竟然捂得这样严实,显见得病得不轻! 邹氏离床边三尺远,便道:“恒儿,好些了么?新妇来看你了。” 邹氏见他不应,又叫了两声,李恒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娘……”作势要起。 邹氏伸手虚按了一把:“躺着吧,身子要紧。” 李恒躺下,咳了两声,目光从秋若华脸上掠过,有气无力道:“娘子也来了?恕李恒不能全礼。” 秋若华看着心里发慌, “官人不必多礼,瞧官人的模样,似乎病得厉害?” 她仔细打量着床上的人,方才李恒起了一半,被子下滑,露出下半张脸,黄巴巴地好生吓人——才成婚,他就病得起不来床,事情怕是不妙啊! 2. 三郎 秋若华看着李恒病恹恹的模样,心里七上八下。 自己刚嫁进来,他就病得起不来床,若是有个万一,自己岂不是白嫁了?只怕到时婆家不留她,娘家也没有她的退路,想想在嫡母手底讨生活的日子就胆寒。 李恒缓了一息,倦怠地说道:“无妨……老毛病,怕见风,捂两日便好了。”说着,手在被窝里把薄被拉上去,重新遮住下半张脸,眼睛也闭上了。 邹氏怕吓到她,拉着她的手,赔着笑脸安抚道:“新妇不必担心,恒儿的病看着重,其实休养两日便会恢复如常。” 这是睁眼说瞎话吧?对于邹氏的话,秋若华不知如何作答,唯有勉强笑笑——早就听说他是病秧子,万万没想到,发作起来是这样吓人。 李恒神色蔫蔫地说头痛,问药煎好了吗? 邹氏扬声叫小厮,扭脸又对秋若华道:“新妇已经看过,心意尽到便可,且先回房吧,莫要沾染了病气。”不等她回应,直接吩咐赵嬷嬷和珍儿,“送你们大娘回去吧。” 邹氏目送秋若华她们离开明月轩,小厮关了门,才匆忙折回床边,压着嗓音道:“三郎,新妇走了,可以起来了。” 被子呼地一下被掀开,百里无咎麻利地坐起来,扯掉盖在头上的棉巾,擦着闷出的汗,皱着眉头道:“好热……” 他脸上的汗出得多,打湿了枯黄的脸颊,棉巾擦过去竟露出一片白瓷般的细嫩皮肤。 邹氏瞧着他狼狈模样,忍不住笑道:“芒种天裹这么严实,可不是要热?”招呼丫环拿扇子给扇风,又叫小厮打水,指指他的脸颊道,“把脸上的黄粉都擦了吧,已经抹花了。” 小厮盈川端着一盆水进来,“三郎把脸洗了吧。” 铜盆里的是凉水,手一浸进去,便觉得清冷舒爽。 百里无咎净过面,又一口气喝尽盈川倒的凉茶,才觉得身上热意褪去。 百里无咎缓过劲儿来,心有余悸地说道:“幸好早有准备,盈川擅长画伪装,大娘子又提前让丫环来给报信,不然一点准备都没有,怕是要被嫂夫人发现端倪。” 邹氏不以意,笑道:“三郎不用怕,新妇和恒儿见那一面,已是四年前的旧事,彼此的长相怕是早就忘记。便是老身这个做亲娘的,看着三郎的装扮,还总会恍神呢。” 百里无咎回忆道:“听李兄说,他与秋家大娘子是在寺里躲雨偶尔碰到的。” “是的。”邹氏叹了口气,目光望着门外的天色变得悠远,“那日,老身和郎君带着恒儿一同回襄阳故土,行至城南遇到大雨,进寺中躲避。正巧,碰到携家眷来襄阳县赴任的秋县令一家,他们也在寺中躲雨。” 百里无咎点了点头,认真听着邹氏的叙说,“说起来,恒儿与秋家大娘子都到了议亲的年纪,我家郎君与秋县令也聊得投机,回来不久,便央媒人说合,给两人定下姻缘。恒儿为了科考的事外出游学,在这里只住了半个月,所以襄阳县里,认得恒儿的人很少,又过去了四年,怕是忘得干净了。” 所谓游学只是说得好听,个中辛酸只有士子们自己知道。 科考取士,除了贴经、诗赋等还会有一科策问,针对当时的时政作答,这就需要提前了解朝廷的政治风向。 远离京城的考生,为免消息滞后,会提前入京,顺便拜访门路。 还有一个原因,历来朝廷取士都会有地域多寡之分,而京城户籍的士子总是最多被录取的。因此,不少士子想方设法在东京落脚——李恒的游学,便是由此而来。 百里无咎的家就在东京,自然明白其中的门道。 邹氏瞧着他丰盈白净的脸庞,又想到方才一脸黄粉的样子,温和地笑着,“三郎脸上擦的黄粉,老身见着,都疑心三郎当真病了,新妇见识浅,必然不会疑心。” “但愿如此。” 邹氏提醒道:“依老身看,新妇倒是乖顺本份,只是她身边那个陪嫁嬷嬷有些难缠,人也精明,三郎碰见,还须留心。” 百里无咎点头应下,邹氏脸上露出一丝宽慰,“之前听人说起,秋家大娘子性子傲,只愿同官家女眷往来,老身还担心成婚后,一个屋檐底下住着,少不得要生些闲气。今日仔细瞧了,可见传言有误。” “以讹传讹,谬之千里。”百里无咎笑道,“想来也是有人背后编排,作不不得准。” 百里无咎摆手让其他人退出去,小声道,“大娘子,小侄打算今晚夜探襄侯府,有几样东西,还要劳烦大娘子派人准备。” 邹氏面露惊讶,“今晚?要带多少人手,我去请郎君准备。” 百里无咎摆摆手,笑道:“就我和盈川两个,足矣。”说着,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张叠作小小方块的纸张,呈给邹氏,“要的东西,都写在这上边,有劳大娘子。” “应当的。”邹氏捧着纸张,脸上露出哀容,“三郎为我家恒儿出生入死,老身无以为报,请三郎受老身一拜!” 百里无咎吓得伸手托住邹氏手臂,侧身避让:“大娘子,万万不可如此!小侄与李兄同在太子府共事,虽无深交,但侍候的是同一位主子,理应尽心竭力。更何况,此事也不仅仅关系到李兄,小公爷的命也在里边呢!” 邹氏点点头,“三郎先用早饭,老身这就去准备。” * 离开明月轩,回碧梧院的路上,赵嬷嬷忍不住先开口,说道:“还当姑爷他们给下马威,原来是真病了,小脸黄跟黄钱纸似的,看样子病得不轻快呢!”又夸秋若华说,“亏得大娘有主见,没听婆子的话闹起来,不然还要落个没脸。” 比起李恒的病,这都是小事了。 秋若华心下烦乱,柔柔一笑,不答反问:“嬷嬷看清他的脸色了?” “姑爷起身的时候,老奴偷偷看了一眼,长相没看太真切,脸色姜黄倒是挺打眼的。” “奴婢也瞄了一眼,确实一脸病秧子相。”珍儿嫌弃道,“昨日迎亲,今日便病得下不来床,这身子骨也太虚了!得亏大娘没嫁过来,不然真是跳火坑里了。” 赵嬷嬷狠狠瞪她一眼,手肘又撞了她一记,珍儿自知失言,吓得低头——她瞧不上这位二娘,背地里议论多了,当着正主面前也没有多少敬意,习惯使然。 珍儿偷瞧了一眼秋若华的脸色,见她脸上一直都挂着温顺的浅笑,还是那幅软杮子模样,心里又埋怨:赵虔婆真是多事!二娘是个怂包,这里没有王大娘子和大娘的约束,李家的人都要敬我们三分,何苦要做小伏低,说个话也要顾忌这、顾忌那,真是惹人厌烦。 赵嬷嬷怕秋若华听了珍儿的话,起二心,规劝道:“所谓病来如山倒,再是年轻力壮,也难免有个头疼脑热一时不爽利。不碍的,将养几日又是生龙活虎的小郎君。” 秋若华“嗯”了一声,还是笑笑,也不说话。 长姐不必跳火坑,可嫡母把她填进来了。出阁前,她还盼着两个人久处,生出点情份,在李家立足,可眼下这个模样,让人心里没底,他到底病得如何? 若李恒有什么闪失,她要如何自保? 李恒与长姐若兰的亲事,是四年前父亲初到襄州府辖下襄阳县上任时,两家长辈定下的,彼时也是一段佳话。 定亲没多久,李恒入京备考,一年前传来消息,他中了进士,准备还乡祭祖。 两家长辈商议喜上加喜,趁机张罗着把婚事办了。忙了大半,李恒派人送来家书,称自己病倒在京城,短期内怕是好不了,回乡之事暂且做罢。 再后来寄书信、报平安,说自己有幸被选入太子府做侍读。 官职虽不大,却是在太子身边侍奉,将来太子登基,这便是天子近臣。秋家便想要牢牢抓住门亲事,几次婉转催促,最近才有准消息。 因为李恒事忙,亲事都是家里长辈操持张罗,只等他回来拜堂,秋家也没计较。 因为同乡回来报怨他攀了高枝势力眼,才传出多年不回来,怕是真成了病秧子,受不得舟车劳顿的苦。 父亲想攀扯太子这条线,不想放弃这门亲事,秋若兰却死活不肯嫁了,嫡母王氏便想出替嫁的主意。 秋若华生母早亡,父亲对她这个庶出的女儿向来不管不问,嫡母也待她严苛。突然转了性对她示好,并许诺会请郎中治好胞妹若雪的病,将来再给许个良善的人家,唯一的交换条件是——她顶替嫡姐嫁来李家,笼络住李恒。 嫡母知道她违拗不了,即便没有妹妹,她一个庶出的女儿,在家要看嫡母脸色讨生活,嫁出去能不能在婆家立住脚,也要娘家撑腰——除非她高攀了一个不计一切疼爱她的丈夫,反过来倒要娘家求着她。 秋若华轻轻叹了口气,她出嫁是迫于无奈,若李恒有个闪失,她便成了孀妇,不仅断了父亲的筹谋,于嫡母而言也成了无用的弃子,日子怕是更艰难。 回到碧梧院,邹氏让管事的送来一个丫环和两个粗使婆子侍奉。秋若华让赵嬷嬷把人领去调教,这点事不必她自己处置。 午后,赵嬷嬷偷偷告诉她:“大娘子让老奴给大娘递个话,说四娘今日胃口大好,吃了一碗果仁粥、一碟熏鸭肉、一份茄子煲,还有一碟水晶烩。大娘子还说,四娘有她看顾,大娘只管放心!只是大娘在婆家,她看顾不到,还望大娘慎言慎行,孝敬公婆,敬爱夫婿,莫要惹婆家人指摘才好。” 秋若华点点头,嫡母这是在拿妹妹敲打她,时刻警醒别露馅,还要讨好婆家人,把关系固牢。 秋若华笑道:“母亲的教诲,若华会记在心里。请安时,若华想去侍疾,婆母疼惜,免我辛苦,但是官人病着,难免悬心。旁的我也做不了,正琢磨给官人熬一碗粥,略尽心意。” 赵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大娘果然是个灵秀的人,不用咱们大娘子费心。你念着官人,既得夫婿感激,也能讨婆家人欢心。小夫妻两个有了情意,将来若有什么事,官人也能念着你的好。” 左右是为替嫁的事露馅打铺垫。 秋若华温婉地吩咐道:“嬷嬷,去备些食材,待会儿给官人熬粥。” 3. 惊吓 秋若华熬的是鸡汤白米粥,白米泡至发白,加入熬好的鸡汤小火慢煮,待黏稠后放盐和胡葱调味,白粥上缀着点点青绿,加上鸡汤的香味,引人食指大动。 秋若华盛在碗里,装入食盒,由珍儿拎着,先送去桂华堂给公婆,然后才去明月轩。 主仆二人到明月轩门口,被挡驾了。 小厮盈川只开了条门缝,人挡在那里,听她们说明来意,赔着笑脸道:“秋娘子,实在不不巧,官人今日午睡迟了,现下还没醒。您有什么话,可否让小的代为转达?又或者,劳您驾,迟些再来?” 珍儿瞪他一眼,阴阳怪气道:“我们大娘子好心好意来看官人,你把门堵这么严实,生怕我们进门?你这个小厮,当得可真好!” 盈川倒也不恼,面露难色道:“瞧小娘子这话说的,小的也是听差办事,怕惊扰到官人,都是当奴的,何必为难小的呢?” 珍儿还要再说,秋若华道:“既然官人睡着,我们就不进去了。珍儿,你把东西交给他吧。”又对盈川和颜悦色道,“这里边是一碗鸡汤白米粥,劳你转交给官人,也不知是否合他的胃口。若是官人喝不惯,便送给其他人吧。” “拿好了!”珍儿把仍是不满,扬着下巴,食盒递上去,“这可是我们大娘子亲手熬的,辛苦了大半天呢!” 盈川双手接过,不看珍儿的脸色,呵腰对秋若华道:“秋娘子的心意,小的一定代为转达,请秋娘子放心便是。” 秋若华点点头,“有劳了。” 看她们主仆二人离开,盈川关闭大门,重新上闩,回到正房。 百里无咎正在拭剑,神色专注,雪白的帕子从锋利的剑身上一次一次抹过,将涂在上边的油脂推开,剑身变得雪亮可以映出人的影子。 盈川将食盒放在桌上,垂手退在一旁。 百里无咎忙完,归剑于鞘,眼睛瞥了一下食盒。 盈川忙道:“这是秋大娘子送来的,说是亲手熬的鸡汤白米粥,熬了大半天,很是辛劳,您尝尝?” 百里无咎转身进内室,没什么兴致地说道:“我从来不爱这些汤汤水水的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喝吧。” “我知道你不喜欢,可是这么热的天气,人家忙活许久,又大老远的送来,怎么说也是一片心意,你不领情?” 百里无咎放好剑,复又回来坐下,拿起旁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她的心意是给李官人的,李家人领情就成,与我有什么关系?” “您现在不就顶着李官人的名头吗?”盈川揭开食盒的盖子,鸡汤混着白米的香气飘出来,“真香!秋娘子的手艺不错嘛!三郎真不尝尝?你要是不吃,可就便宜小的了。” 百里无咎端茶杯的手一顿,偏头瞧过去,碗中白白糯糯的米,点缀切碎的青绿胡葱,汤汁中还飘着薄薄数点鸡油,看着并不油腻,反而清亮悦目。 百里无咎早年在军中历练,父亲不许他开小灶,和兵士们一个锅里吃饭。火头军是几个糙汉,没多少厨艺,能让人吃饱不饿而已。他们做汤水最是难以下咽,他喝一回吐一回,就是从那时候养成的习惯,不爱喝汤汤水水的东西。 不爱喝,又不是绝对不喝。 盈川见他看着粥迟疑,便知道他是在考虑,麻利地拿来汤匙递过去,“尝尝吧,不好吃就算了。” 百里无咎这才接了汤匙,靠着碗沿盛了一丁点米和汤。 汤匙送入口中,咸鲜醇香的滋味先在口中蔓延开,接着是胡葱的清爽中和了鸡汤的厚重,白米细腻柔滑入口回甘。 吃完一匙,忍不住又挖了一匙,赞叹道:“确实好吃!” 盈川流着口水,眼见一碗粥见了底,故作埋怨道:“方才还说不吃的,转眼就没,三郎也不给小的留点?” 百里无咎拿帕子抹着嘴,心满意足道:“等下次,你让秋娘子多给你盛一碗。” 盈川撇嘴道:“人家是给‘官人’享用的,小的怎么好意思让人家受累?” “好了,该去准备一下晚下的行动了。”百里无咎起身往外走,又回头过来笑得促狭,“秋娘子的手艺,可以和杨楼的膳夫一较高下,可惜你没尝到。” 盈川气笑了,“三郎,这要是在家里,咱们夫人又要捶你。” 他们两个年纪相仿,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其实私下里和兄弟差不多少,说话也没有诸多忌讳。 两个人说说笑笑,一同出门。 另一边,秋若华带着珍儿送完粥,回碧梧院时绕行经过小花园,见里边的花草繁茂,角落里还有桅子、藿香、菖蒲开得正盛,便多走了几步。 再过几日便是端午,五毒盛行。在娘家时,住的闲心院中,因为有一丛竹林,蚁虫更多,需要随身佩戴香囊,才不至于被咬得满身是包。 以往都是她想着,现在嫁出来,只怕没人给妹妹做这些东西。 她将这些花草的位置记在心里。 次日,天不亮秋若华起床,珍儿偷懒,侍候她的是李家送来的丫环琳儿,十三四岁,比珍儿乖巧懂事。 琳儿挎着前一晚准备的藤篮,带着花剪,陪着她往花园走。 天色还灰蒙蒙的,没有完全亮起。 琳儿打了个哈欠道:“秋娘子起这样早,是择床吗?” 这倒没有,她在家时常要赶做针线活,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因为灯油领多了嫡母会扣例钱,她的钱都要省下来给妹妹治病。 这些不能告诉琳儿,她轻轻“嗯”了一声,认下这个理由。 到了花园里,天色又亮了一些,秋若华伸手要走藤篮和花剪,让琳儿在水边拔菖蒲,她走到墙根儿底下,翦待开的桅子花苞。 低头剪了两朵,冷不丁墙上掉下一物,咚地一声闷响,吓她一跳。 没容她发出声音,嘴巴登时被人捂住,惊惶中看到方才掉下来不是物,而是人! 来人一手扣着她的肩膀,一手捂住她的嘴,旋身将她抵在墙上,她所有的惊呼都被迫咽回了肚子里。 对方个头比她高大,挡在面前居高临下瞪着她,秋若华不禁打个寒颤。 来人穿着一身黑衣,蒙住头和鼻子以下,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秋若华只能辨认出是一个年轻男子。 对方警惕的双眼中流露惊讶,似乎没有料到是她? 百里无咎夜探襄侯府,半夜出去,鸡鸣返回,一路还要小心被人发现,耽误了时辰,到李家后院附近时,天快亮了。 他想着这么早,院子里人起不来,打算从花园翻进去抄近道。 上了墙头,因为天色亮得还不够清楚,再加上秋若华今早穿了一件青绿色的衣裙,蹲在在花丛中不易辨认。 他往下跳的时候,瞧见底下一头乌云似的黑发还吓了一跳,心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这里有人! 等把人抓住,认出是前天才过门的新妇,不由自主一个哆嗦,他这算是唐突了嫂夫人吧? 变故突生,两个人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僵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百里无咎抓住嫂夫人,匆忙中没想好如何应对——按理说应该把人打晕,以免暴露。 可对方是嫂夫人,还用柔弱惶恐的眼神望着他,他便下不去手了。 不远处拔菖蒲的琳儿,没发现这边的异常,抓着一把菖蒲朝这边走,“秋娘子,你看我已……” 百里无咎听声辨位,一手捂住秋若华的嘴,另一只松开对她的禁锢,毫不犹豫地从腰间佩囊里,摸出一块飞蝗石,扬手掷出!石头“扑”地一声打中琳儿! 秋若华听见琳儿应声倒地,都没能哼一声,也不知还有没有得救。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她手指动了动,察觉花剪还在掌中握着。 六寸余长的支轴剪,两股带尖,她牢牢抓在掌心,趁着对方没有防备,猛地扬手,朝他扎过去! 离得这样近,秋若华觉得他一定躲不开!只要他吃痛放手,自己就能脱困了。 可惜花剪扎出去,根本没有沾到他的衣角,他身子避开正面,自己的右腕突然吃痛,被他左手牢牢捍住,动弹不得。 百里无咎低头看着贴在自己腰侧的剪子尖,嘴角一抽,自己要是没有提前察觉,她眼睛瞧了下右臂,这一下真要给自己开肠破肚了! 百里无咎轻笑一声,眸色微凉,在她耳边低语道:“大娘子下手真狠啊!” 秋若华想叫他放手,可是声音全被捂在嘴里,只能发出不明所以的呜咽声。 她的腕子还在他手里攥着,她的挣扎换来他更紧的束缚,被攥得生疼。 百里无咎仅凭掌心的触感也能知道,她的手腕纤细到他稍一用力就能捏断,小小的人儿明明怕得发抖,偏偏出手时却毫不手软。 她看他的眼神充满畏惧,可是还有几分愤怒支撑着她不肯屈服,妄图脱困。 百里无咎忽然就想捻灭她这点不肯屈服的念头,手指在她腕上摸索着,拇指在内关穴处停住,稍一用力,她就疼得手一哆嗦,剪子脱手落地,插入泥土中! 4. 噩梦 秋若华右手的花剪失落,手腕被捏得生疼,本能地举起左手去打他。 百里无咎右臂一抬,挡掉她的捶打,顺势一缠一拧将她的左臂夹在腋下,在她的呼救声即将脱口而出的刹那,手掌再次捂住她的嘴唇,把声音摁回去。 秋若华情急之中踢出去的脚,也被他双膝夹住,这个姿势不仅让她再无反抗之力,也备感羞辱。 百里无咎禁锢着,把她抵在墙上,两个人贴得极近,居高临下嘲弄地语气道:“别再妄动!敌我悬殊,大娘子竟不知一动不如一静,一再负隅顽抗,只会激怒对手?嗯?” 他最后一个鼻音,让秋若华头皮发麻,像个骄傲的将军在嘲讽不知进退的猎物。 秋若华挣脱不出来,又羞又气又害怕,泪珠不争气地滚出来——这幅样子,若被人瞧了去,就算他不杀自己,自己的名声也毁了。 百里无咎看见她的眼泪,不明所以,“你哭什么?我又没把你怎么着。” 秋若华微蹙眉头,乌溜溜的眼珠瞪着他,眼神充满怨恨和绝望。眼角涌出大颗泪珠,顺着脸颊滑下去,尚带着她的体温,落在百里无咎的指上,他心头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手指顿时打了个颤。 天色又亮了几分,百里无咎听到院子里有门户开合的响动,想必是有家仆起来洒扫。 百里无咎放松对她的钳制,扳着她的肩膀将她背转过面墙而立。这次没再捂她的嘴,她倒是咬住嘴唇没有出声,只是待宰羔羊般瑟瑟发抖,想来她也是怕被人发现这一幕。 百里无咎心下歉然,压着嗓音说道:“我本意不想伤你,大娘子乖乖地别出声,等我走了你再离开,这样对大家都好。” 百里无咎慢慢放开她,见她还老实地站在那里,硬起心肠转身快步跑了。 秋若华一直等到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了,才扶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她身上出了冷汗,双腿都是软的。 一颗心在胸膛里跳得像一面要擂破的急鼓,全无章法。 缓了好大一会儿,手脚上终于有了点力气,也不知道怎么挪到琳儿身边的。 摸摸鼻子还有气息,没死,是晕了。 秋若华不知他还在不在附近,不敢扬声叫人,拧身出了园子,往回跑。路上遇到晨起洒扫的婆子,扑到人家怀里,顿时没了力气,“救、救人……” 婆子认出是才过门的秋娘子,扯着嗓子招呼人来帮忙,秋若华心有余悸,牙齿还在打架,“方才有歹人翻墙进来了……快叫人去找!琳儿还在花园里,救她……” 秋若华被送回碧梧院,缩坐在榻上,赵嬷嬷和刘嬷嬷一边给她揉搓吓得僵硬的手脚,一面温言哄她。 “大娘子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邹氏急匆匆赶来,“我刚醒,就听外边乱嚷嚷,说家里进了歹人,还惊吓到新妇,到底怎么回事?底下人没说清楚,我听得也糊涂。” 秋若华虽然还没有完全从惊吓中平复,但是心头已经清明。自己刚嫁过来,与李家上下不熟悉,在花园里被黑衣男子贴身抓住的事不能详说,若是再被龌龊之人添油加醋,自己的名声就毁了。 幸好没有旁人发现,这样的事情可大可小,便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是被突然闯入的歹人吓到。那歹人被发现,也匆匆逃走,并未来得及行凶。 因为琳儿忽然出声,才被对方逃跑时打晕。 秋若华说话时,嗓音还在发紧,“让婆母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莫怕,家里上上下下都在找,那人若还在院子里,必然能找出来。”邹氏拍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抚,扭头吩咐丫环道,“秋娘子受了惊吓,还不快去请郎中来给瞧瞧?” 院子里折腾了一个清晨,毫无所获。郎中来把了脉,说她无碍,给开了安神汤药,让好好休息。 秋若华服了药睡下,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梦见自己又踏入了后花园。 这次黑衣人把她抵在墙上,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质问她为何替嫁骗亲,她呜咽着答不上来。他拔出背后的长剑,雪亮的剑刃映入眼中,吓得她从梦中惊醒。 她睁开眼,瞪着红罗帐顶的上鸳鸯纹样,又惊又怕又委屈——这些原本应该是长姐的。 包括她身上的新衣都是按着长姐的尺寸量的,时间仓促,嫡母没再让人改。 衣裳不重要,连姻缘也不重要。只因她是个不被父亲在意的庶女,长姐不愿嫁,嫡母就把她含糊地塞过来。 家里人背后说她,能嫁官人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谨小慎微、恭敬温顺,所图不过是有朝一日离开秋家,嫁个平民百姓,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夫妻和睦、相敬如宾…… 替嫁把她的命运打乱了,眼睛被罗帐的红色刺痛,忽然悲从中来,捂住脸,压抑地哭了…… 不知不觉,日已偏西。 珍儿进来时,她止了哭声,躺在床上发愣。 “大娘子醒了?可要起来?”珍儿站得远远的,没什么敬意地问道。 “去打水来,我要洗脸。”秋若华哭完心里敞亮多了,李恒还在呢,日子还是要过的,车到山前必有路。 她起身洗漱,看见珍儿,又想起件事,“琳儿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现下正在房里吃果子呢!”珍儿用鼻子哼了一声,颇有些瞧不上,“小丫头片子,又不是多大的伤,时刻挂在嘴上,就是为了贪两口吃食,真是小家子气。” 秋若华知道,秋若兰房里两个大丫环,就数珍儿说话刻薄,眼皮子浅,所以长姐才把这个不好的给了她。 其实嫡母和长姐,没有为她打算过,更没有想瞒李家一辈子!不然,能把这样的人派给她? 她坐在铜镜前梳头,想心事,忽然听到赵嬷嬷在门外欢声喜气地喊:“官人?您怎么来了?” 秋若华一惊,手中的梳子没拿稳,掉在怀里,心里惊疑:李恒来了?做梦还是听差了?他不是病得起不来床么? 门外,男子的声音中气不足地问道:“娘子怎么样了?” “醒了,正里边洗漱呢!”赵嬷嬷扬声叫道,“大娘子!大娘子,官人来看你来了……” 秋若华已经回过神,让珍儿去拿褙子来穿。 她匆匆理好衣衫出去时,“李恒”被小厮扶着,背对正房的门,站在院中。 竟然是真的! 之前他卧床,看不真切,此刻才发现,他长身玉立。穿着一件半旧的天青色缎绣淡青竹叶纹样长袍,戴的是燕居小冠。 听到她们的动静,百里无咎咳了两声,扶着小厮盈川的手慢慢转过身,看到正房当先走出的女子,正是秋若华。 百里无咎第一眼看过去,只觉得这女子过分瘦弱。身量纤纤,身上的淡粉色衣裙都宽松地不似她的。 一头鸦羽似的乌发未挽,披云裁墨般散在身后,风一吹,便有发丝飞起,恍然若仙。有几丝拂过她脸颊,更添了一点脆弱的美。似才出窑的白瓷,须得小心呵护着,才不致损坏。 正值妙龄,五官小巧,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 她相貌秀美温润,尚有几分稚气。未施脂粉,眉色黛青如柳叶,双眸看上去温顺内敛,却总在扫过来时,流露出不安。 细看之下,发现她双眼红润微微有些肿,显见得是哭过没多久。 百里无咎听说她被自己吓到,想着缓一缓便好了。直至亲眼看见她的模样,心头涌上无限愧意,是他冒失了! 秋若华看清“李恒”的长相,心头一阵狂跳,这人生得好生俊俏! 五官如雕刻般棱角分明,儒雅中透着英朗,好似画中走下来的谪仙。 除了脸色还透着姜黄,长相、气度无一不是出类拔萃的。 秋若华知道他今年二十一岁,又在东宫为官,想着是个老成的读书人,或许还会有些酸腐劲儿在身上。见了面才发现,他没多少儒生气息,看相貌倒像个稚气少年,说是十七、八岁也不会让人怀疑。 她匆匆低头不敢再看,近前福了福:“官人万福。妾听闻官人来,未能来得及梳头,衣饰不整,请官人恕罪。” 百里无咎咳了一声,压着自己的嗓音慢慢道:“无妨,娘子不必拘礼。” 她按捺着心头的紧张,问道:“官人怎么来了?身上可是好些了?”昨日还病秧秧的教人悬心呢! 百里无咎揉着额角,虚弱地说:“老毛病了!发作起来头疼欲裂,得拿东西盖着、捂着见了汗才舒服。看着吓人,褪下去便与常人一般无二。”他瞧着她的脸色,自嘲的笑笑,“昨日可吓到娘子?” 5. 垂泪 “李恒”问她,可曾被他昨日的病势吓到? 确实吓到了,方才还为这事儿吓得哭呢!若他有个闪失,她这辈子都要折在这里了。 瞧他现在的模样,能走能动,倒是她见识少,想多了。 秋若华面上不露,垂眸浅笑,“吓到倒是不至于,却实在自愧,不能为夫君分忧。” 百里无咎淡淡一笑,“娘子不必介怀,这毛病只是怕吹风,平时稍加注意便可无虞。其实,若是寻常发作,拿东西捂住睡一觉,出了汗次日便好了。只是不巧,这次不仅吹了风,还多饮了两杯酒,才致使病况加重——是为夫的不是,惹娘子担忧。” 他肃立振袖,举手加额,俯身上揖,恭敬而郑重,“这两日冷落了娘子,一并请娘子恕罪!” 秋若华没想到他会行如此大礼,赶忙还礼,“官人不必如此!” 赵嬷嬷在看旁边看着高兴,提醒道:“大娘子,请官人到屋里坐吧,别站院子里说话了。” 院子里的嬷嬷、丫环们都跟着在旁边站着,秋若华被看得不好意思,红着脸道声失礼,侧身让开,朝正房比了个手势,“请官人到屋中入坐。” 百里无咎“嗯”了一声,被盈川扶着,缓步走进正屋。 不必她吩咐,珍儿就把茶沏来了,很是殷勤地介绍从秋家带来茶叶,秋若华不禁怀疑这丫头莫不是看官人了? 昨日还骂人家病秧子,今日就全忘了? 自古以来,爬床的丫环数不胜数,何况“李恒”这种相貌出挑的,更是千里挑一。 果然是色令智昏,自己还在旁边坐着呢,这也太无视自己这个大娘子了! 秋若华有心把她撵出去,先瞧了一眼百里无咎。他脸色平淡,低头看着茶盏,对于珍儿的献媚并未在意,反倒摆摆手,“你们退下吧!我有话同娘子说。” 珍儿面露失落,福了福,不情愿地同其她下人一起退出正房。 连盈川也退到门口候着。 百里无咎抬头看着秋若华,关切地问道:“娘子可好些了?听母亲说,家里进了歹人吓到娘子了?”说完,目光灼灼留意她神色。 秋若华想起花园里的事,原本平静地面容笼上一层怨愤,藏在桌子下的手,抚摸着右腕,上边还有那歹徒留下的指痕。 当着“李恒”的面,她更要慎言,蹙着眉头道:“这会儿好多了,只可恨没有找到那个歹徒,将他绳之以法,免得他再惊扰旁人。” 百里无咎附和地点点头,抬手揉揉鼻尖,安慰道:“娘子福泽厚,有祖宗庇佑。不过,此事也是稀罕……”他试探的问道,“娘子遇到歹人,可有看出什么?” 秋若华故作思索,顿了片刻,慢慢摇头,“我什么也没有看出来,那人一直蒙着脸——我当时吓坏了,醒过神来,他就不见了。”她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怕他不信,“许是琳儿忽然出声,他来不及作恶便逃了。” 百里无咎确认她没有疑心到自己,放下心来,安慰道:“母亲说,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找过,没有发现那人踪迹,应该如娘子所说——琳儿忽然出声,把他惊走了。” “如此最好。”秋若华喃喃道,心有余悸,神色变未因此轻松。 柔弱怯懦的模样,十足是个养在深闺,见不得半点风吹草动的小女子,百里无咎心中塌实之余生出几分歉意。 不过此事不宜多说,百里无咎适时捂住嘴,咳了两声,中断这个话题。 秋若华用手背贴在茶盏上试温度,“不烫了,官人喝口茶,润润嗓子?” 百里无咎眼尖,瞥见她手背上有道疤痕,“这是怎么伤的?” 秋若华一惊,匆忙收手,却被他一把握住,清楚地看到她手背上细长的伤疤,像被某种利器所伤。 秋若华往回撤手,他不放,反倒握得更紧,清亮的眼眸也添了疑惑,“娘子的手是如何伤的?伤在右手,可不像疱厨持刀误伤,除非娘子惯用左手。” 秋若华原本想扯个谎遮掩,如此只能实说,道:“做绣活时,同姐妹打闹,不小心被剪刀划伤的。” 百里无咎握着她的手指,将她的手背抬高,方便看得更细致。 他的手指匀长,皮肉紧致,两相对比,竟比她的手还要白嫩两分。 虽然他只是盯着她的手背察看伤痕,可他眸光犀利,比起父亲查案不遑多让。 感触到他手掌上的灼热,秋若华心里又羞又怯,偏偏抽不回来,生怕他凭一只手,就看穿她的身份,不禁微微发抖。 百里无咎挑眉看过来,探询道:“娘子在发抖?你在害怕什么?” 千万不要怕什么来什么!秋若华硬着头皮局促道:“我没有害怕,只是……男女授受不亲。”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不妥,他们两个都已经拜过堂,只差洞房,她还同他说礼?这个借口未免太烂。 百里无咎垂下眉眼,左手牵着她的手指,右手虚空由上而下比划了两下,皱了下眉头,“娘子的姐妹当真是没个轻重。” 他放开她的手,抬眼笑道:“传言还说娘子如何厉害,原来在娘家时,竟是纸老虎——姐妹之间打闹还动剪刀?” 他状若无意的一句戏言,却是在追问,也让秋若华心头一凛! 她顶替的长姐秋若兰是秋家的嫡长女,父母宠爱有加,庶妹们身份低微,在她跟前都要规规矩矩听呵斥,哪个敢同她打闹,还动剪刀?简直作死! 她捏着手指,含糊答道:“外界传言岂可尽信?家父未发迹时,家里规矩少,姐妹之间都在幼年,难免不知轻重。” 百里无咎温言笑道:“原来如此,娘子想必早些年也受了不少苦,这道伤口若是再深些便会伤筋断骨,影响劳作。手指上的茧子也都在,家里现在的活计还要娘子动手帮衬么?” 秋若华没想到他的眼睛如此毒辣,一只手上能看出这么多,对他的畏惧更多两分。 这道伤,想起来心里还有口怨气在。 有一次,妹妹若雪病得厉害,她寸步不离,偏偏秋若兰叫她去绣一件衣裳上的花样。 她因为照顾妹妹去得迟了,秋若兰发了好大的脾气,她为自己辩解两句,秋若兰盛怒之下,抓起剪刀朝她扎过来! 她仓惶后退中,抬手护住脸,手上便挨了这么一剪刀。彼时鲜血染红了衣裳,整只手臂都痛得不敢动,她哭着去求父亲做主。 父亲只是皱了皱眉头,呵斥长姐一句混帐东西,叫嫡母给她请个郎中,这件事便过去了。 嫡母王氏宽慰了她两句,就把她撵回闲心院养伤了。 听说长姐被罚禁足,没过五日便出入如常。 而她的手上的伤虽然愈合了,但因为饮食粗陋,手恢复得不如从前,足足过了三个月才能正常劳作。 想到这些,她的眼眶顿时酸了,垂下眼眸道:“官人的模样,像在审犯人。” 百里无咎略带歉意,解释道:“娘子不要多心,我并无此意,不过是闲话家常。我在东京有位朋友,在皇城司当差,倒是常有刑讯,或许我和他往来多了,不自觉受了些影响。” 难怪了,秋若华点了点头,嗓音柔和轻缓地说道:“既然官人问,妾身也不隐瞒。家父来襄阳上任为县之前,只是一介小吏,月俸微薄,家中兄弟姐妹多,糊口不易。父母常为生计发愁,妾身为长女,理应为父母分忧,做些力所能及的绣活贴补家用,手上的茧子便是那时留下的。” 她低着眉眼,顿了下,又道:“父亲在襄阳为县,虽然俸禄高于从前,可家里添丁进口,开销也大。妾有一幼妹,名叫若雪,常年要为她求医问药……” 提到若雪,想到这些年姐妹两个相互扶持的煎熬,还有替嫁的担惊受怕,她原本就酸涩的眼睛再也忍不住,泪水大颗地涌出,打湿脸颊。 秋若华不愿给他瞧见,急忙转过身去,抬手用衣袖去擦,不想却越擦越多。 百里无咎听她说起家世,内心对她多了几分同情,疑心便去掉了。 她触动心酸事,转过身去拭泪,百里无咎更觉得抱歉,“都过去了,不要难过了。怪我莽撞,提到了娘子的伤心事。” 秋若华摇摇头,极力平复心绪,哽咽道:“不怪官人疑心,确实是妾身在娘家时,没能金尊玉贵的养着……官人如今功成名就,来日前程远大,是妾身高攀你了……” “这是什么话?”听她用了“高攀”这个词,百里无咎坐不住了,若因为几句家常,让她误会夫家瞧不起她,夫妻生分,便是自己的罪过了——将来也无法向真李恒交待。 “嫂……”百里无咎情急之下,差点叫差,急着改口险些咬到舌头,“少说这样的话!什么高攀不高攀的?我发誓,我没有半点这样的想法!真的是看到你手上的茧子,出于好奇,随口问起来的。” 她背对着他,捂着脸不吭声,并非是她有意哭诉,实在是今日受了惊吓以致心绪不稳,稍一触动便难以平复。 百里无咎绕到她面前,怕惹她生气,比划了两下,也没敢伸去拉开她捂着脸的手。 “娘子,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百里无咎软下嗓音,央求道,“我以后再也不多嘴乱问了,你原谅我这一回?” 百里无咎蹲在她面前,仰脸看着她,目光诚恳,“娘子,你和‘李恒’已经拜过堂结为夫妻,以后便是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恒绝不会瞧不起你的!” 秋若华是一时情难自抑,才有此失态举动。 可他说得真诚又动人,她像受到蛊惑,慢慢放下手,呆呆地看着他,脸上的泪痕还在,点点滴滴似梨花带雨。 他的眼眸清亮宛若一双墨色水晶珠,纤尘不染,皆是温柔情意。 她不由自主陷在这样的眼神里,喃喃问道:“当真?” 6. 轻诺 果真是做了亏心事,就要矮一头。 先是冒名替娶,后来又在花园里吓到她,百里无咎始终对秋若华心怀愧疚,此时只想哄她高兴,诚恳地说道:“当真!” 他想起临行前,李恒的病榻前,自己跟他提及替娶一事,李恒思索片刻道:“我信三郎的为人,不会趁人之危。秋娘子那边,不知底细,还请三郎代为周全,勿要使她疑心,一切以大局为重。” 百里无咎轻轻握住她垂下的衣袖,柔软的布料令他的心境也变得温柔,愿意多说两句让她高兴。 “我相信,李恒愿与娘子风雨不离、盛衰不弃!娘子不要为旧事伤怀了,好不好?” 除了胞妹若雪,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好听的话,更没有人对她许诺“风雨不离、盛衰不弃”! 这些年风雨飘摇,她都是孤舟前行,再多艰难都是自己咬牙扛着。“李恒”的话像一个巨大的浪头,打得她有些懵,也在片刻间搅得她心湖波澜澎湃。 压抑在心底许久的情愫像找到了方向,瞬间涌上心头,又激荡在四肢百骸中。 以至于她陷这样的温柔情意里,未能分辨出他言语中的矛盾点——为何是我相信李恒,而是不是我愿与娘子? 她的眼睛酸得厉害,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一次大颗大颗地垂落。 只是这一次,她不想再遮掩。 “……”百里无咎懵了,越哄越哭,这位小娘子可真是多愁善感! “你、你别哭……不愿意就当我没说。”百里无咎着急地往门口看了一眼,幸好盈川守着,那些女使们看不到。 她的眼泪流得太多,他垂下衣袖裹住手,给她拭泪,无奈地软着声音说道:“饶了我吧,实在生气,你捶我两下也行啊!只求你不要再哭了,给他们瞧见,背里定要嚼舌头,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到时我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秋若华嗔道:“黄河里尽是泥沙,原本就洗不清。” 百里无咎的手一顿,忽然问道:“你见过黄河么?” 秋若华摇摇头,“不曾见过。”说来惋惜,她连襄阳县都没机会好好逛一逛呢。 “那你想不想见?”他诚意相邀,“等我回东京的时候,带你一同回去,休沐时出城去看黄河好不好?那里江水浩荡,一眼看不到对岸,极其壮观!你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神色飞扬,有着与年龄不相衬的少年气息。 他要带她去东京?不用她费神笼络,他便许诺了。到时可以离开襄州,离开父母的拿捏,她可以望见自由了! 百里无咎打开话匣子,给她讲起东京的繁华鼎盛绘声绘色,她听得心生向往,“若真能一见,余愿足矣!” “这有什么难的?过几日回东京,我们一起,再带上父亲和母亲。到时,我请你们去矾楼吃席!” “过几日就回去?”秋若华知道他告假回来待不长,想着怎么也要半月或者一个月,足够他们生出更深厚的情意,到时自己求什么,他也容易答应。 听他说过几日,秋若华心头一紧,第一件事想到妹妹若雪怎么办? 若雪的身体一直不好,嫡母对此很是嫌弃,除了关心耗费多少银钱,不怎么过问她看什么郎中,吃什么药,全是她在照顾,若雪才能熬到现在。 她听人推举东京城里的陆神医,有回春妙手,擅治疑难杂症。嫡母安排她替嫁时,她就动过歪脑筋,到时求他设法把若雪一起带上。 而仅凭这几日的相处,只怕他会回绝。 秋若华分神时,百里无咎以为她听腻了,左右不再哭就好,暗自松了口气。 忽然又眼尖地看到她右腕上有一点青紫,“这是……”猛地想起,晨间在花园里,自己捏过她的手腕,便闭了嘴。 “不小心磕到的,一点小伤,不足挂齿。”秋若华手腕缩回袖子里,生怕他再追问如何伤的,自己可没有太多急智,将花园里的事遮掩过去。 百里无咎识趣地站起身,说起此来的目的,正色道:“娘子,有件事同你商议。”他从袖子取出一份折子,“明日是成婚后三朝回门的日子,这两日事多,未能及时与你商量,父母做主先拟了这些。娘子过目,看看缺什么少什么,再补全。” 秋若华接在手中,粗略看过,礼物厚重,足见婆家重视,没什么不满意,“一切全凭父亲、母亲和官人做主便好,妾身无异议。” 百里无咎点点头,收回礼单。 “既然无异议,那我便去请父母准备。”百里无咎起身告辞,“你好好休息,明早我让人来接你。” 目送他离开之后,秋若华原本沉闷的心,变得轻盈畅快,之前的忐忑一扫而空。 官人他温柔和善,是个好人——不求携手此生,只盼着替嫁之事拆穿后,他能饶过她,放她一条生路,便是她最大的福份。 在此之前,自己会谨守本份,博取他的信任和满意。 她在嫡母手中磋磨十八年,最会守拙藏锋。 赵嬷嬷跟她进房并关上门,打量着她脸色问道:“大娘子方才哭过?官人说什么了?”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说了一些家常里短,一时感触落了几滴眼泪。”秋若华知道瞒不住她,应付了一句,转了话锋,“官人说,明日回门,来同我商量礼物的事。” 赵嬷嬷不死心地追问,“什么家常里短,还把自己说哭了?” 秋若华便亮出手掌上的茧子给她看,“官人看见我手上的茧子了,我告诉他,父亲没有来襄阳之前,父母持家辛苦,我与姐妹都做绣活贴补家用。我感激官人体恤家中不易,一时没忍住才哭的。” 赵嬷嬷不怎么高兴,提醒道:“娘子以后可要留神,咱们家兰娘可是明府和大娘子捧在手里养大的,家里再清苦,也断不会让小娘子们做这么多活计,指掌间的茧子这样厚,显见是一日不断硬磨出来的——官人跟前这次应付过去,日后可不要再有什么纰漏了。” 秋若华将手掌藏在袖子里,应道:“我会小心的。” 赵嬷嬷点点头,感慨地说道:“方才看官人的神色,应该对你还算满意。如今只拜了堂还不能松懈,须得夫妇和睦,早点圆房,笼络住他的心,在这个家里就有了立足之地……” 秋若华应了一声,不想同她多说这些,便另开话头,问起家里状况。 另一边,百里无咎主仆离开碧梧院,四下里无人,盈川轻声道:“看样子,秋娘子什么也没发现,三郎可以放心了。” 百里无咎放下被他扶着的手,一改病秧子模样步履如常,“即便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走漏风声。” 又想到她方才落泪的模样,百里无咎心有余悸,“以后在她面前定要言行谨慎,万不可再把她惹哭了。” 盈川方才在门口听得八九不离十,想到他的局促,调侃笑道:“三郎惯会哄小娘子,怎么到了秋娘子跟前就施展不开,小的看您方才急得要给人跪下了。” “滚!”百里无咎想到自己的窘境都被他瞧了去,又被他当面笑,脸上挂不住,在他腿上踹了一脚,盈川笑着跳开。 百里无咎揉着额角,真的头疼了,“她是嫂夫人,和别的小娘子能一样吗?她不知道我是替娶,可我心里得有分寸——既要夫妻和睦相处,不让她看出我是假的,又要言行举止不能逾矩,可不是要畏手畏脚?” “既要像夫妻,又不能太像夫妻。”盈川同情地点头,“确实艰难。” 百里无咎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飞起一脚,这回踹中了盈川的大腿,害他趔趄两步,在旁边树上扶了一把才没摔倒。 盈川委屈道:“为何又踹我?” “狗东西,我的名声都被你败坏了!”百里无咎瞪他,“什么叫‘惯会哄小娘子’?我除了哄自家的女眷,何曾哄过别人?你这话传出去,定要教人给我扣个轻浮浪子的名头!” 盈川叫屈,“小的冤枉,说您‘惯会哄小娘子’的是长平县主,小的也是偶然听到,学了这么一句。” 百里无咎沉下脸色,“知道是她,你还跟着学?” 百里无咎相貌俊俏,簪缨门第,人品贵重,京中贵女心仪者众多。 长平县主楚柔便是其一,对百里无咎爱慕已久,几次试探想与他结亲,都被婉转谢绝了。 因为心仪者众多,难免有大胆的小娘子制造机会邂逅,百里无咎都遵礼应对,妥当谢绝。 但他天生一张笑脸,即便谢绝也不会让小娘子们过于难堪,落在求而不得的楚柔眼中,不免怪他迟迟不肯定亲,才惹人纠缠。 拈酸带醋的一句“惯会哄小娘子”,竟流传甚广。 盈川自知失言,乖顺地说道:“小的以后不会再学了,一定管住嘴。” 百里无咎并没有打算真同他计较,点了他一句,便揭过去了。 盈川跟在他身后,担心地问:“三郎,明日回门,对方必定有所试探,当真不用小的跟着?” 百里无咎道:“我夜探襄侯府时,听到他们背后议论,试探是避免不了的。既然如此,不若趁早让他们踏实,也好早些露出尾巴。你身上有功夫,若是到了危险关头,难免露出马脚,不如不去。” “小的不跟去,实在难以放心。来时,殿下千叮咛万嘱咐,要小的看顾好三郎,您若伤到一点油皮,要拿小的开刀呢!” 百里无咎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你看顾?再说,真打起来,你还拖我后腿呢!我带着嫂夫人,还要看顾你?” “小的可以自保。”盈川不服气道,“不用三郎看顾!” “行了,叫你留下另有安排。明日等我们离府,你装扮一下再出去,我若真的出事,襄侯忙着看热闹,兴许会露出什么来。等会儿,你去知会赵七郎他们,打起精神,顺便问问有没有新消息。” 7. 甜食 三朝回门。 秋若华在赵嬷嬷的张罗下,今日装束格外明艳。 贴上花钿,点上赤红的口脂,头发挽作朝天髻,插着赤金嵌红玛瑙的头面。 缙云色绣缠枝团纹窄袖对襟短衫,天青色洒花六幅褶裙,挽上披帛,鲜亮又不失沉稳,将她衬得分外娇艳。 赵嬷嬷说:“这才有秋家大娘子的样子!” 像长姐,却不像她自己。 她应该庆幸自己扮得像,可心底却隐约觉得,她不该是这个样子,倘若想要长久下去,应当让官人慢慢了解真正的她。 长姐是骄傲明艳的,而她只有沉静怯懦,做不来张狂恣意。 顶着这样的装束出门,很不习惯。 硬着头皮走出去,远远地看到公婆正和官人站在门廊上说话,交待事项。 官人穿一件簇新的枣皮紫杭罗交领长袍,衬得面颊丰盈润泽,原本的病黄色几乎褪尽。 不知为何,他今日收拾得精神焕发,和昨日在碧梧院见到模样判若两人。 甚至不及昨日脸带病容时那般叫人心动,宛若美玉磨去光泽,明珠蒙尘般叫人叹惜。 百里无咎背对大门,抄手听训示。 秋若华从甬路上走来,他一抬眼就看清了,顿觉眼前一亮。昨日见时,还觉得她寡淡无趣,今日添了几分亮眼的柔媚之色,果然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远远地,他就微笑着对她轻轻颌首。 李员外夫妇正好也交待完该交待的事,满意地看着新妇走近,见礼。 邹氏拉着秋若华的手道:“今日回门,新妇代我们向明府和府上大娘子问安,顺颂时绥。” 秋若华屈膝道:“若兰先行替父亲和母亲拜谢。” “去吧,路上多加小心,早去早回。” 秋若华应了一声,抬眼看向官人,发现他正噙着一点笑,望着自己,脸上微微一烫,赶忙垂下眼睛。 两个人辞别长辈出门登车,女使们扶车而行。 秋若华坐在侧边,百里无咎居中而坐。 车夫扬鞭催马启程,车内的两个人沉默相对。 李员外告诉百里无咎,秋长荣夫妇曾见过李恒一面,提醒他一定要谨慎。 他怕出纰漏,刻意将李恒的样子学得十足,端着架子很是端方严肃。 他与李恒个头相仿,长相也有两分相似。可他毕竟不是正主,李恒离开襄阳四年,容貌再变也限度。 他除了衣饰上贴近,还让盈川用脂粉修饰脸颊,尽量模样更像,这样一来,自己的真实长相有所改变。 车内沉默得让人难耐。 秋若华不知他心里想什么,察觉他的疏离,开始自省可是昨日有什么答得不对,惹他疑心?后来想起一件旧事——生母活着的时候告诉她,男子大多厌恶女子哭闹,自己早年糊涂才会以为眼泪能博得夫君垂怜,结果闹到最后变成怨偶。 生母拉着她的手,教她以后不要轻易哭泣,尤其不要对着夫君哭。 她昨日对着他,竟全忘了。 秋若华心里像扎了一根刺,细细的痛感延伸到指尖,她用指尖掐皮肉才觉得好些。 百里无咎和李恒的性子截然不同,他是武将出身,又是年少郎君,正是好动的年纪,如此端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被拘得难耐,腰背更是酸得受不住。 他偷偷瞄了一眼秋若华,发现她面上神情淡淡的,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原本素净的十根指尖被掐得发红。 “……”百里无咎张了张嘴,话已经到了舌尖,她忽然拧过身子,揭起帘子看向外边。 天气炎热,窗上挂得是薄纱帘,街景都被遮成朦胧的影子。 秋若华瞧着街景,便错不开眼珠了。 她在襄阳县这四年,一直被拘在闲心院一方小小的天地间,极少有机会出门,看市集的机会更是屈指可数。 方才听到街上有人吆喝“稠糖葫芦”⑴,她心念一动,忍不住撩起帘子张望,想着妹妹最爱吃这个——小丫头出门抓药时,会偷偷带回去,不敢让家里大人知道,因为秋家根本没有她们的零嘴。 百里无咎发现她看着某处面露失落,不禁好奇,朝她这边的窗口倾身过来,“看见什么了?” 秋若华没发现他靠过来,还在看着稠糖葫芦摊子难过,咬咬嘴唇,黯然道:“没什么。” 乌溜溜的眼珠又一次望向那个稠糖葫芦的小摊。 百里无咎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少年眼尖,立刻明白了,不禁露出笑容,“你也喜欢稠糖葫芦?” 秋若华愣了下,百里无咎挪到前边,抬手撩起一道竹帘缝,“停车!” 车夫会意,找了个不碍事的位置停下。 秋若华不解地看着他,百里无咎回过头,年轻的脸庞上没了方才的端方君子模样,倒像个皮小子,他轻声笑道:“巧了!我也爱吃这个,咱们去买两支!” 这种小孩子的零嘴,他一个大男人也爱吃? 秋若华听着新鲜,总觉得到了他这个年岁,又被礼数拘着,即便有喜好也会做到克己,耻于言明。 马车堪堪停稳,百里无咎就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站在车旁掀着竹帘,扬起笑脸朝她招手,“快来!”他举着手问,“我扶你?” 他这一笑,添了少年郎君的洒脱不羁,叫人跟着心情舒畅。 秋若华被他鼓动,下车时在他手臂上借了一点力,跟着他朝稠糖葫芦摊子走,按捺着雀跃的心情,得寸进尺同他商量,“妾身能不能多买两支带回娘家?娘家妹妹们也爱吃这个。” 百里无咎随口问道:“你有几个妹妹?”话一出口,便知失言。 李、秋两家四年前便定了亲,同在襄阳县中,即便不知孩子相貌,也该知道彼此家里多少人口。 秋若华还沉浸在可以买到稠糖葫芦的喜悦中,并未细想,只当他问自己有几个爱吃零嘴的妹妹,“一个。”旋即又斟酌道,“还有两个小丫头侍奉妹妹,年纪同她相仿,也是爱吃零嘴的年纪……” 百里无咎点点头,问她要什么式样,她按着妹妹们的喜好让摊主做,百里无咎又指了两个样式,交待摊主做完包起来,叫女使拿着。 摊子前边还插着一些画好的简单图样,他挑了几支另包,笑眯眯地说:“多买了几支,便是再多两个小孩子也可以分过来了。” 他倾身过来,悄声分享秘密,“我要的这两支,我们留着,回来吃。” 他的说话时,气息拂过秋若华的耳尖,让她瞬间烫红了脸。 百里无咎不禁失笑,“娘子脸红什么?你自己没有偷偷买过零嘴?” 秋若华抿着嘴唇摇摇头。 她从腰间的荷包里拿铜板时,百里无咎伸手虚挡了一把,“初次登门,给几位姨妹带些零嘴,我来付才见诚意。”说着,自己从荷包里取出铜板递给小贩。 她感激道:“多谢官人。” 百里无咎不在意地说道:“几支零嘴,无须客套。”眼睛四下里一扫,“你再看看,还有别的要买的么?糖果、点心用不用买?” 经他一提,秋若华又想买些甜食。 秋若华摸摸荷包时十来个铜板,心底打怵,她没想过今日出门还要用钱。犹豫的当口,百里无咎已经朝街边的蜜饯铺子走去。 街上人来人往,一支运货物的骡子队经过,背上都驮着柳筐。 秋若华发现百里无咎只盯着对面的蜜饯铺子,并未留神驮筐要撞上他。 “小心!”秋若华抢上前一步,伸展手臂挡在他胸前,推着他退开,自己躲得慢了些,后背被驮筐撞上,趔趄了一步。 百里无咎反手扶住她手臂,“撞疼了?” 驮夫并未发现自己牵的骡子撞到人,仍在往前走,他张口要叫住对方,秋若华摇摇头,“我没事,不必声张了。”说着推他又往路边让了让,待骡子队过去,她叮嘱道,“乡间驮夫不爱看路,撞了人也不知道,你下次一定留神,别只顾着看前边。” 她的语气,很像叮嘱不懂事的幼弟,百里无咎嘴角动了动,觉得新鲜——以往都是自己护着别人,今日倒被大娘子护了一回! 他知道自己看似没留神,其实心中有数,懒散地并不着急退开,慢悠悠地想要抬脚时,秋若华忽然上来护住他,反倒被撞了一下。 虽然大娘子有些多此一举,但他领情,笑眯眯地说道:“多谢娘子关心。” 秋若华看着他那双弯起的笑眼,脸上微微一烫,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还横护在他胸前,匆忙收回手臂,局促地理着衣袖。 百里无咎在她手肘处轻轻一托,“走,我们去买蜜饯果子。” 秋若华期期艾艾地道:“不买了吧?官人方才已经买了稠糖葫芦。”方才就是他付的钱,这次不能让他付了。 “小孩子们爱吃零嘴,多买点让他们高兴高兴。”百里无咎的眼神很快被柜上的各色甜食吸引,根本没看出她的困窘。 店家的热情招呼他们,还用小铲子盛了两块果脯给他们尝。 百里无咎不客气,拈了一块品尝味道,到秋若华时,她摆摆手谢绝了。 百里无咎连尝几样,品着滋味道:“有些想林记的味道了。”他朝她歪头,小声道,“等咱们回了东京,一定请娘子尝尝林记铺子里糕点和蜜饯,京中第一,滋味才卖相都是一绝!” 他说话时,眉眼生动俏皮,仿佛刚离开李家时,那个端方的模样不是他。 秋若华糊涂了,到底哪个才是他真实的模样? “店家,您这手艺,还可再精进、精进。”他将尝过的指了几样,让店家包起来,最后又指了两样果子单独包。 秋若华将自己荷包里的铜板悉数取出,还差了十枚,心里觉得难堪,幸而百里无咎并未看她,低头取了自己的荷包里的铜板付给店家。 甜食拎在手里,百里无咎将单独的两小包拎到她面前晃了晃,不像位夫君,倒像个嘴馋的顽童,“这是我们两个的,办完正事,回家再享用。” 他又晃晃其它几包,“这些给丈人家的小孩子们,我还不熟,到时候劳娘子给他们分一分。” 秋若华帮他拿着两包小的,纤白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下波澜起伏,眼睛微微湿了。 除了妹妹,无人在意她的眼神,她也早就习惯压抑自己的欲望,包括对吃食的期盼。 因为她的一个眼神,他便买了这许多吃食,带给那些不相识的孩子。不管他真实的面目是什么样子,他在她心里,都是好人! 8. 回门 郎婿携新妇子回娘家谓之拜门,丈人家大摆宴席谓之会郎,又是一番繁文缛节。幸而李家提前知会过,“李恒”抱恙在身,不周之处,请秋家多担待。 秋若华是替嫁,又有李家提醒在先,秋家把能免的礼节都免了。 不过新妇回门,又听闻郎婿在太子府供职,秋家还是来了不少朋友。 百里无咎看到院子里乌泱泱的人群,吓了一跳,低声问秋若华道:“娘子,丈人家不是外地迁来的么?怎么有这么多亲朋来?” 秋若华猜测,嫡母不想铺张,可父亲却未必赞同。之前都在传李恒是病秧子,或者势利眼,父亲觉得脸面无光,故而广邀亲朋前来,炫耀自家郎婿,有个好前程。 职阶不高,却是太子府的人。若是太子登基为帝,李恒就是他身边的近臣,前途不可限量! 这些算计,秋若华不能说与他听,只好说道:“父亲朋友多,许是听说官人是东京来的,又是饱读诗书的人,大家都好奇吧。” 百里无咎看着她,要笑不笑,“不至于,还要同他们引经据典、舌战群儒吧?” 秋若华一怔,李恒是中过进士的人,又在太子府做侍读,文人相轻,或许还真要有一番舌战。 她顺口问道:“你怕了?” “怕?”百里无咎被激起了少年血性,撸了撸衣袖,颇具气势,“我只怕会伤到这些亲朋的颜面!” 秋若华是内敛的性子,不喜张扬,“话不要说太满,若是丢了丑,捡都捡不回来。” 百里无咎牵动唇角,笑得颇为痞气,他忽然倾身过来,秋若华以为他恼了,吓得退后一步。 百里无咎漆黑的眼瞳,清亮澄净,宛若夏夜两汪深泉,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我若‘舌战群儒’侥幸赢了,娘子允我一件事,可好?” 秋若华被他看得心里怦怦跳,愣怔地问道:“何事?” 他弯起唇角,笑容爽朗道:“黄金不足惜,明珠不足贵,愿求美人一笑。” 秋若华愣了一下,他这是在调笑她?还是大庭广众之下,不禁涨得满脸通红。 百里无咎总觉得她心事重重,心绪不佳,才想博她一笑,毕竟忧思重则伤身。 他们在这边耳语,大家自然能看到,只当是小夫妻正是情深意浓之时,会心一笑置之。 百里无咎随着秋长荣去同长辈们说话,秋若华则随王氏去陪女眷,她无意中看到嫡母,王氏狠狠剜了她一眼,无声地吐出两个字:“轻浮!” 秋若华像挨了一耳光,脸上热辣辣地,匆忙垂下眼睛。 花厅里摆下酒席,用一道山水洒金屏隔成两片,女眷们坐里边,男子在外间吃酒,高谈阔论。 果不其然,文人相轻是通病,尤其是见到“李恒”这种年纪轻轻便仕途一片光明的后生,那些比他年长几岁不如他的,忍不住便要敲打他几句。 秋若华虽然被王氏无声地说了一句,心里难受,但是耳朵一直听着——这些酸腐说话都藏着弯弯绕,她不能全听明白,替他捏着一把汗,唯恐他出了丑。 百里无咎确实年轻,但年轻有年轻的好处,年轻气胜! 他家里父亲管得严,做不到学富五车,也算饱读诗书。加上他久居东京,父兄皆在朝为官,自幼出入太子府,学士也好、腐儒也罢,即便是武将他也没怯过阵!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⑴ 他从容坐在那里,似一件上等玉器,千磨万砺后捧出来,盈润皎洁。又气势如虹,像一柄开了锋的宝剑,恰到好处的敛着锋芒,既有威慑力又不至于伤了人。 讨论诗书他确实不是强项,可他会把话锋往时局上带,针砭时政也是当下读书人爱好之一。 一番话说得众人频频点头,交头称赞,秋长荣脸上有光,已经乐开了花。 隔着一道山水洒金屏,内室的女眷们也被他的风采折服,低声笑语,称赞他气度不凡。 秋若华听在耳中,心头升起小小的骄傲,这是她的夫君,是她的荣光。 女眷们席间向王氏道喜,“明府和大娘子好福气!这样好的郎子,整个襄州怕是再难找出第二个了。” “秋大娘子也是有福气的人,当初父亲右迁就任,接着就定下这门亲事,听说两家还是中途避雨认识的,可不是天定的缘份么?” 秋若华脸上挂着微笑,默默听着,她察觉王氏不太高兴,显见是因为这样好的郎子便宜了她。 秋若华识趣,除了几句对于夸赞的道谢,没有旁的话。 席上县尉家的钱大娘子,上了些年岁,看人时总爱眯着眼盯着看。 她盯了秋若华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对王氏说道:“是我眼花了么?总觉得你家大娘和以前见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察觉众人好奇的目光,秋若华不便言语,便笑着低了低头。 王氏脸上僵笑着,打着哈哈道:“不怪您觉得不一样,您之前见的,其实是我家二娘。孩子小,爱玩好热闹,常跟着我出门走动,因她这个阿姐腼腆又不爱出门应酬,她就常顶着长姐的名头唬人,我每每说起她来,都愁得难受。” “二娘?”钱大娘子支吾道,“怎么听说二娘是庶出?” “这可不能胡乱听说。”王氏斩钉截铁道,“我们家庶出的只有三娘和四娘。” 其实席间也有别人见过真正的秋若兰的,早就心里犯嘀咕,只是没人像钱大娘子这般没心计,直接问出来罢了。 钱大娘子挑头,大家都竖起耳朵听着。 王氏笑着又问:“钱大娘子这是听谁说的?我可要去当面面跟人家解释清楚,可别以论讹传讹把我们家好好的嫡女传成了庶女。” 钱大娘子醒悟是自己多嘴了,讪笑道:“我痴长了几岁,脑筋早糊涂了,想是我听差又或者记差了,王大娘子别同我计较。” “哪能呢。”王氏笑道,“这事也怪我家孩子顽皮,好好的妹妹不做,非要冒充姐姐,把大人们都弄晕了。倒是要请钱大娘子不要怪罪呢。”说着,眼神瞄了一下和自己交好的陈大娘子。 陈大娘子家里做布帛生意,没少仰仗王氏的枕边风为夫谋便利。且王氏早就和她通过气,让她坐在主桌,就是为了敲边鼓的。 陈大娘子立刻跟着起哄道:“可不是嘛!二娘这孩子,和大娘有几分像,当初跟我也说自己是大娘,是家中的长姐,我好长时间都管她叫大娘。后来还是王大娘子拆了她的台,二娘还不乐意呢!小孩子们呐,总爱装大扮老成,唯恐别人小瞧了自己;等到真的大了,又总爱往小岁数上说,千方面计瞒着自己的真岁数。” 陈大娘子指了指席间的一位小妇人,“徐四娘上回见我的时候,还说自己过了年十八呢!上年就过过一次十八的芳辰了。” 陈大娘子说完,带头笑起来,其她女眷附和着。 徐四娘不乐意,嗔她一眼,“我十八怎么了?也没吃你家米粮,我过了年十八,再过几年还十八,我公公婆婆都不问,要你这老婶子管?” 徐四娘婆家和陈大娘子的夫家有生商往来,两家的娘子虽然年岁差了近二十,可是笑闹起来常常老的不像老的,小的不像小的,大家都习惯了。 “是呢!小娘子们年年十八,要不是相熟,你说的我都信。”陈大娘子拿帕子遮住半张脸,感慨道,“咱们这些老婶子们,擦再多粉,跟人家说三十,人家都不信,可真是岁月不饶人呐!” 另一位娘子取笑道:“人家小娘子说十八,郎子们信了,哄哄自己高罢了,你这半老徐娘,儿女都行了,还往小里说?莫不是背着你家郎君动歪心思?” 众人齐声哄笑,被她们几个一歪扯,没人再注意秋家大娘和二娘的事。 王氏满意地呷了一口酒,端然稳坐。 待众人吃吃喝喝到了兴头上,聊起别的事,王氏起身离席,过不多久,赵嬷嬷偷偷进来叫秋若华,告诉她大娘子在房里等她。 秋若华跟着赵嬷嬷到了后院,看到王氏在正堂坐着,房间里没有旁人,只有赵嬷嬷留下侍奉。 秋若华辨不出王氏的喜怒,自己乖乖听话,郎婿也没有丢脸,她应该是满意的,可她脸上明显不太痛快,可是后悔,今日露脸的不是自己女儿的郎婿? 她赔着小心,在下边凳子上虚坐着。 王氏喝了一口茶,斟酌两息,问道:“你在婆家可还适应?” “托母亲的福,一切都好。”她垂着头,恭敬地答道。 王氏搁下茶盏,拿帕子沾着唇角,“这屋里没外人,母亲有话同你直说了,郎婿如此家世样貌,能嫁过去,是你高攀了!眼下,他不知你底细,当你如珠如宝地宠着,你若机灵,就该和他早早圆房,有了骨血,将来的地位才稳固,明白么?” 秋若华气息一滞,虽说嫁了早晚要圆房,可青天白日如此直率的说出来,她涨得脸上灼热,羞怯地喃喃,“母亲……” “我说你,是为了你好!”王氏微微提高了声音,“他是京官儿,告假回来成婚,过几日便要回,可曾说过要带你同去?” 秋若华低头不语,总觉得王氏不会放任她跟去京城。 9. 解围 王氏言语上敲打秋若华道:“这两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自己的日子得自己算计着,不能不上心,他若不带你,一走又是三年五载,你怎么办?就算他带你同去,你能络笼住男人的心么?” 赵嬷嬷附和道:“大娘子说的是,咱们这位姑爷相貌出众,才学又好,又在那样的位置上,别说旁人,方才的女眷里头,就有不少看着眼热的。以后妾室、宠婢、外室怕是一样也少不了,有得愁呢!” “是啊!”王氏深有感触,“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便是你父亲这样的老实人,也有过两房妾呢。你自己又是这样的身份,不尽早怀上孩子,你拿什么立足?替婚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真打算被人识破后,打出门来?” 王氏说到后边,声色俱厉,秋若华心神一凛,头垂得更低。 有了孩子便能立足?她的生母有两个孩子呢,另一位姨娘也有一儿一女,如何呢?不都在嫡母手中磋磨尽,化作一抷黄土,儿女还要被正室的儿女们吸血铺路。 她是庶出的女儿,够不上李恒这样的身份。 真有拆穿的那一天,她的行径是调包骗婚,轻则被夫家休弃,重则是要吃官司的。 她倒是肖想过,博得官人的宠爱,以他的善心,到时对她从轻发落,哪怕被赶出家门,只要不计较她骗亲,就是最好的结局。 没有把握的将来,她自己能豁得出去,难道还要拖累个孩子么? 她不敢往深处想,这些想法也不能让王氏她们知道,表面要维持乖顺的模样。 “母亲教诲的是,女儿会记在心里。” “你明白就好。”看她恭敬,王氏神色缓和,敲打完还要提点,“你既然顶了秋家长女的名头,以后其他姊妹议亲,媒人们都要看你这个‘长姐’打样。若雪到年就满十四了,到时也该留意了。” “一切有劳母亲费心。”秋若华瞧着王氏脸色,赔着笑道,“女儿还有一件事,想求母亲——女儿想去看看若雪,出嫁前日日和她在一个院子里,乍然分别,总是惦记她身子,还请母亲成全。” 王氏睨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你是新婚,她现在病着,若是过了病气未免晦气,今日就别见了,以后再见吧。” 秋若华的笑僵在脸上,“母亲,女儿出嫁前一直照顾若雪,少有生病,且若雪的病是弱症……” 王氏皱起眉头,失了耐心,“我乏了,你退下吧。” “母亲……” 赵嬷嬷扯了一把秋若华的衣袖,“娘子,咱先回吧,免得官人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她出嫁前,妹妹抱着她哭得厉害,允诺了回门会去看她,若是失言,妹妹定会难过。 秋若华一着急,身子前倾,从凳子上滑下去跪在王氏面前,“母亲,女儿从未和若雪分开过,出嫁这三日分外煎熬,求母亲体恤,让我们见一面吧……” “放肆!”王氏一拍桌子,“你是要造反啊?我说的话你也敢违拗?” 秋若华正要申辩,院子里忽然有个丫环高声道:“见过老爷!见过李官人!” 王氏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给赵嬷嬷使眼色,迎了出去。后者已经麻利地把秋若华从地上拽起来,压着声音叫她把眼泪咽回去,不要被人看出来。 秋若华迎到门口时,王氏已经在和他们说话,翁婿两个脸上都有酒色。 百里无咎的目光扫过来,秋若华的视线和他匆忙一碰便垂下了。 秋若华同他们见礼,秋长荣“嗯”了一声,也不打算同她说话,转身要走。 百里无咎没有动,看着她的脸色问道:“娘子怎么了?” 秋若华匆忙瞥了一眼王氏,咬着嘴唇道:“没怎么。” 王氏打着哈哈说:“方才我们母女两个说了些体己话,兰姐儿从小到大头一回离开家,舍不得父母,在这里正跟我撒娇呢。贤婿莫要笑话,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把她宠坏了。” 百里无咎笑容宽厚,长揖道:“家中母亲常与小婿说起,娘子孝顺知礼、温柔谦和,定是在家时,丈母教得好。母亲言谈中,甚是推崇,临行前,也再三叮嘱小婿要记得丈母的恩德。” 王氏乐得不合拢嘴,“贤婿这么说,老身怪不好意思的。” 百里无咎又问秋若华,“娘子可去看过几位姨妹?” 秋若华顿时明悟,他是在帮自己,忙道:“正与母亲说话,还未曾去看过。” 百里无咎又对秋长荣和王氏道:“此次回门,还未曾拜见几位姨妹,不知可否方便?” 王氏说道:“不瞒贤婿,事情不凑巧,家里三个姐儿身子骨弱,抱恙在身,不便不相见。” 在王氏看来,长女秋若兰不能让他见,其她两个庶女更是没有见的必要,故此才说她们抱恙。 不过这个借口明显就是敷衍,哪有三个同时抱恙的? 百里无咎并不计较,他是外男,又是赝品,不见倒好。故作体恤道:“既然三位姨妹身子不适,小婿是外男,确实不便。那便有劳娘子代小婿去吧。”他把目光投向秋长荣,“来的路上,小婿在街上买了些甜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愿几位姨妹不嫌弃。” “贤婿客气了。”秋长荣笑容和熙,吩咐秋若华,“你去瞧瞧妹妹们吧,姊妹间常走动,才不至于情分生疏。” 秋若华如蒙大赦般欣喜,福了福,“是,女儿领命,谢谢父亲,谢谢母亲。” 她的目光落在百里无咎脸上,他朝她眨了下眼睛,颇为得意。秋若华想起两个人方才的赌约,若他“舌战群儒”胜了…… 秋若华情不自禁,嫣然而笑。 * 秋若雪因为久病,不仅身子弱,个头也小,看上去倒像七、八岁的。今日难得穿了件新衣裳,丫环青儿陪着,站在院子门口正焦急的张望。 见阿姐来了,两个小丫头,一齐扑过来抱住她,“二姐!你可来了,我们都好想你!” 秋若华揉揉她们的发顶,忍着泪意笑道:“我也想你们两个,我不在家,你们两个如何?没有被人为难吧?” 秋若雪流着眼泪说:“没有,吃食比往日好了些,衣裳也给做了两件新的……就是想姐姐。” 青儿也抹着眼泪道:“二娘不在,也没人给青儿拿主意,青儿有些怕。” 青儿和若雪同年,身子骨壮实干活没问题,只是年幼,没多少心计。 秋若华拿帕子给她们擦着眼泪,“咱们进去说,二姐回来,给你们带了好吃的。” 帮忙送东西的丫环,放下东西便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她们三个,秋若雪抱着她又开始哭,“二姐今天回门,母亲不许我去看你,说我生着病,恐会冲撞了新人。二姐,你怎么才来,这三天我日日夜夜地想你,晚上做梦也是你……” “二姐也想着你呢。”秋若华上下打量着她,“你好好吃药了么?怎么看着脸色还不如前几日好?青儿你说。” 青儿如实说道:“四娘惦记您,总说是自己害了您……” “青儿!”秋若雪呵斥了一句,青儿不敢再说。 秋若华猜到她底下要说的是什么,拉着秋若雪的手,诚心诚意地说道:“傻丫头,我嫁出去是迟早的事,与你无关。没有你,我是庶出的女儿,母亲要我顶替长姐,我也违拗不了。你不必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秋若雪哭得眼泪止不住,“我听人说,姐夫是个病秧子,恐怕不是个长寿的人,若他有个好歹,二姐可怎么办?” “呸、呸、呸,是谁在背后乱嚼舌根?他只是头疾发作时,看着严重。”秋若华想到他方才言谈惊四座的英姿,脱口而出,“其实他好的时候,还是很厉害的。” 秋若雪眨眨眼,两滴泪水被眼皮挤出来,脸上开始泛起可疑的红晕。秋若华也后知后觉醒过味儿来,她的话有歧义。 她刷地一下红了脸,“不是,不……我的意思是,他没有传言中那般病弱,他壮实得很……”越解释越不清楚,连青儿都转过身去,抿着嘴笑得双肩乱颤。 秋若华挫败不已,总不能说他们两个还没圆房,妹妹又要问原缘,担心她过得不好。 瞥见桌上放的甜食包裹,她过去剥开外边的油纸,两个小丫头的眼睛顿时一亮,异口同声道:“稠糖葫芦!” “是官人买给你们。”秋若华分给她们,又问,“芬儿呢?” 芬儿是他们这院子里侍奉的刘婆子的小女儿,没事常来院子里走动,看在刘婆子尽心侍奉的份上,秋若华有点吃食也会念着芬儿。 青儿说道:“芬儿姐姐还有刘嬷嬷都被叫去前院侍奉茶水,怕是一时半刻回不来。” 秋若华问了妹妹这两日状况,知道嫡母不仅给请过郎中还给添置了一些衣物、用品,没有食言,让她放心不少。 秋若雪遣退青儿,姐妹两个坐在床边说些知心话。 秋若雪担心地问道:“二姐,姐夫家待你好么?” 想想婆家的宽厚客套,秋若华点点头,“他们很好,你不必担心。” “那姐夫呢?”秋若雪牵着她的手,眼珠不错地盯着她,“姐夫喜欢你么?”她真正想问的是,若被发现李代桃僵,姐夫会不会心软宽恕。 10. 惊马 秋若华被问住了。 她和官人除去拜堂那天隔着合欢扇看不真切,真正面对面相处才两日,哪有什么深情厚意。 若真要说有,也是因为已结为“夫妻”,官人把她当作秋若兰,才会视她为妻子,善待她。 官人哄她时,会说好听的话。来的路上,他也会因她多看了一眼,带她去买甜食。方才发现她处境艰难,主动帮她解围……官人明净璀璨的笑,让她心里暖暖的,也让她心头阵阵酸楚——他若知道身边人是替身,会是什么心情? 秋若华不敢再往深处想,为了安抚妹妹,便笑了,“官人和善,待我也好。可我们才认识,还不熟悉,哪里谈得上喜欢不喜欢?” 秋若雪思索了片刻,握她的手紧了紧,叮嘱道:“二姐漂亮又聪明,一定是个贤惠的媳妇,姐夫他一定会喜欢你的!我病着,母亲没让去前厅,但听我听见门前路过的人议论,他们都夸姐夫呢!我相信姐夫是个大好人,他一定会善待二姐。” 他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秋若华低眸轻笑,“我也信。” 秋若雪往门口看了一眼,挪得更近些,握着二姐的手,压着嗓音叮嘱道:“二姐,等姐夫回东京,你一定要想方设法求他带你一起走,千万不要留在这里!” “为什么这么说?” 秋若雪拍拍她的手背,着急道:“我的傻姐姐,你不跟他走,留在这里等着被拆穿吗?长姐今年十九了,你都嫁了,她能不着急议亲么?你顶着嫡长女的名头,她难道甘心用你二娘的名头议亲?迟早会拆穿各归各位的。到时你怎么办?李家会不会气愤你替嫁,拿你出气?你还是跟着姐夫走比较好,到时候没有公婆唠叨,他和你相处久了,怕是也不忍心苛责你,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秋若华无奈地笑笑,妹妹为她操心,她领情,“好,明白了。” “不只要明白,还要求得他同意!”秋若雪越说越急,紧握着她的手用力摇了摇。 秋若华给她吃宽心丸道:“你放心吧,官人已经许诺过,会带我回东京。” “这可太好了!”秋若雪欢呼一声,“到时候你就可以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被这个家拖累了!二姐,等我及笄了,我就去求母亲把我嫁出去,不图嫁个多好的人家,只要待我好就成。或许郎婿心善,肯带我去东京看你,到时,咱们姐妹又可以相见!” 可真是个孩子,想得天真。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秋若华心里有自己的盘算,不想妹妹跟着费神,安抚了两句,催她去吃稠糖葫芦。 秋若华将其它几包甜食收进柜子里,叫回来青儿,叮嘱她们道,“四娘服了药,才准拿出来吃。平日里要克制着,好好吃饭,不许把这些甜食一气儿全吃掉!” 青儿点点头,懂事地说道:“奴婢会看好四娘的。” 有丫环进来回禀,说大娘子叫二娘去前院,该同长辈们辞行了。 秋若雪小脸顿时布满愁容,“二姐才来,就要回去了?能不能多待片刻?” 秋若华心里也舍不得,但身不由己,“雪儿乖,二姐过几日再想办法来看你。你一定要好生吃药,万不可畏苦不吃,若是你的身体不好,姐姐是要生气的!” 秋若雪抱着她的腰应下,呜呜地哭,青儿拿着稠糖葫芦也吃不下去了,抹着眼泪啜泣。 秋若华忍下悲伤,安慰了她们几句,匆匆赶回前院。 宴席已罢,百里无咎和秋长荣站在廊檐下说话,见她出来,朝她点点头,接着对秋长荣长揖拜别。 上了马车,车夫催马前行,车里只有他们两个,秋若华道:“方才多谢官人解围,妾感激不尽。” “算不得什么。”百里无咎摆摆手,感慨,“丈母还真是严厉,我在院中听到她拍桌子,都吓了一跳——娘子在家时,一定被管得厉害吧?难怪娘子总是怯生生的样子。” 秋若华苦笑,“官人为何会同父亲去后院?” “丈人同我聊得尽兴,想拉我……”他适时止住,“总之是官场上的钻营,娘子不会感兴趣的。”百里无咎望着她的脸色,“娘子又不高兴了?” “没有。”秋若华浅浅笑着,轻声否认,“今日回门,怎会不高兴?” 百里无咎目光灼灼,似能看透人心,笃定地说道:“娘子从后院回来以后,眼睛还是红红的,哭过了?” 秋若华借理着鬓发,遮住眉眼笑道:“家里妹妹年幼,舍不得,抱着我哭了一会儿,有些伤感,不是什么大事。” “娘子还真是多愁善感,总爱掉泪。”百里无咎的手指随意搭在腿上,轻轻扣着,“娘子是家里的长姐,听说其她三个妹妹都是庶出,能与娘子有这样深的情谊,足见娘子在闺中时,待她们极好。” 秋若华心头一跳,不知他是否话中有话。自古以来,内宅有嫡庶,和睦多为表象,从不缺明争暗斗互不相让。 秋若华装傻,垂着眼眸轻描淡写道:“亏得妹妹们懂事,母亲也省心。” 他忽然倾身过来,期许地问:“我今日的表现,你可满意?” 秋若华怀疑他喝多了,才会笑得轻佻,轻轻“嗯”了一声,“官人醉了?” 百里无咎摇摇头,眼神还是清明的,不屑道:“这点酒,顶多漱口而已。” “你的酒量很好么?”秋若华不太相信,听说醉酒的人根本不会承认自己醉,指了指他的脸颊示意,“你的脸都红了。” “我喝一点酒都会红脸,这样挺好,容易推掉来劝酒的。”百里无咎转念又问,“娘子说我表现好,没有赏么?” 秋若华不解,“赏你什么?” 她刚问完,马儿忽然痛嘶一声,马车跟着猛晃两下,秋若华被甩得后背撞到车围子上,未及呼痛又被一股大力甩到了百里无咎怀里。 “娘子,你这赏未免……”百里无咎温香软玉抱满怀,脸上红晕更深,后边的话他觉得不妥,咽回去了。 “对不住,我……”秋若华手撑着车围子,刚站起来,马车骤然加速,她再次跌坐在他的腿上,窘得要哭。 马车不稳,她根本起不来,百里无咎怕她摔了,顾不上男女有别的礼法,手搂在她腰上,牢牢抱住。 “怎么回事?”他扬声问车夫。 车夫着急道:“官人,不知道怎么的,马突然发狂了……小的,小的驾不住它……” 车夫连声喝斥,马车根本没有停的迹象,还在飞奔,街上行人被吓得尖叫着避让。 车夫抓紧缰绳,控制马儿尽量走正道。实在控不住,车夫怕冲撞了路人,便将马车往城外赶! 一路跌跌撞撞,车速非但不减,反而更快,车夫不知是怕了还是没坐稳,突然惊叫着摔下马车去。 马儿没有驾驭,撒开四蹄狂奔,踩到了坑洼,便带得车子跟着一阵颠簸。 秋若华挣扎着离开百里无咎的怀抱,靠坐在旁边,手指紧紧抠着凸出来的框条,被马车颠得想吐,“救命……” 马车一路冲出去十里多地,百里无咎发现后边有人骑快马追上来,粗略一估,约有五、六人,看身形都是练家子! 到底来了! 百里无咎知道外边有人盯着,表面装出文弱模样,叫得比秋若华还大声,“救命!这马车怎么不停?有没人来帮帮忙?救人啊……” 他想站起来,却被晃得东倒西歪,接着摔坐在车板上。 秋若华不知他在作戏,以为他想自救,马儿脱离控制,再这么疯跑下去,难保不会车毁人亡。 她得去帮忙他! 车子晃动厉害,她也走不稳,幸好已经适应这种颠簸,加上平日里没少做粗重活,身上多少有些力气,手扒着车围子,勉强走到前头。 百里无咎看着心惊,喊道:“娘子!别乱动!” 秋若华刚掀起帘子,马车又是一下颠簸,将她摔在车板上,头也重重磕了一下。 “小心!”百里无咎怕她被甩下马车,扑过来抱住她,将她护在身子底下。 后边追赶的马匹冲上来,其中一人手起刀落,发疯的马都没来得及叫一声,便被砍倒在地! 马车还在疾冲状态下,轮子被马尸一绊,偏离大路栽下道旁的斜坡,摔得哐啷响,若不是被马尸拖着,恐怕还要翻转几圈才能停住。 百里无咎紧紧抱住秋若华,将她护在怀里,绕是如此,两个人被甩出马车后,秋若华还是被震晕了。 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痛,百里无咎先看她的状况,额头上肿了个大包,脸上有轻微擦伤,幸好只是昏过去了。 “娘子,你醒醒,你……” 追赶他们的人此时已经下马,拔出佩刀压在他脖子上,把他们两个团团围住。 百里无咎看清这几个人都是黑纱覆面,手持利刃打扮成劫匪,故作惊慌道:“你、你们做什么?青天白日,不可造次!” 为首之人,个子高大眯起眼睛时,眼角有几条明显的褶子。 他平着刀,挑起他的下巴,目光似毒蛇般阴冷,充满嘲讽地低笑,“李大官人?” “你……认识我?”百里无咎咽了下口水,怯懦地问。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而是举起手里的钢刀,再落下时,刀背重重砸在他后颈上。 百里无咎眼睛一翻,昏倒在地。 11. 拷问 秋若华从昏迷中醒来时,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胃里还在翻腾着想吐——这辈子都不想再坐马车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光线幽暗,空气里有干燥的稻草和灰尘的气味。 还没有弄清身处何处,隔着门板,传来一声低沉有力的威喝,“不想吃苦头,就乖乖告诉我们,你到底是谁?真正的李恒在哪里?你冒名顶替来襄州做什么?” “这位好汉,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说什么,我就是李恒啊!你们就算打死我,我也是李恒……”官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害怕至极。 秋若华悚然一惊,他们这是遇到歹徒了?怎么还要逼问官人是不是李恒?她有些糊涂了。 她听到官人连声惨叫,还有皮鞭在半空甩响,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她偷看过父亲审案,板子打在臀背上鲜血淋淋的模样浮现眼前,禁不住直打寒颤。 先前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看你这身板也算结实,怎么才打了三两鞭子就叫得鬼哭狼嚎,真是丢人!” 百里无咎拖着哭腔气愤地回噎,“鞭子不打在你身上,你说得轻巧,有本事把我放开,让我也抽你两鞭子试试?” “这么说是真疼了。”那道低沉的声音笑得戏谑,“既然知道疼,还嘴硬什么?老老实实承认你就是百里无咎不就行了?不瞒你说,我们哥儿几个,一直仰慕百里少将军的大名,可惜无缘得见,你要是认了,咱们立刻把你放下来,还要恭恭敬敬给您行大礼呢!” “可我不是百里少将军,我姓李,单名一个恒字……”官人疼得抽冷气,“我怎么认啊?冒认吗?” “我这可是为了你好!”对方话里有话,“不瞒你说,咱们只认百里少将军。” 顿了片刻,官人迟疑地问道:“只认百里少将军?我若坚持不认,你打算怎么办?” 对方嘿嘿一阵冷笑,笑得人头皮发麻,“大官人,你想清楚,你若是百里少将军或许还能活着走出去,明白么?” 言下之意,他要是坚持自己是李恒,就得死在这里! 秋若华在里边听得心惊肉跳,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些歹徒要逼官人承认自己是百里少将军?官人会承认么?他坚持不认,这些人多半会下毒手,到时她还能活? 她急得手脚挣扎,发现被反绑住,躺着压得久了,半边身子连带胳膊都是麻木的。 外边被绑在柱子上的百里无咎,面色惶恐看着眼前高个头的黑衣人,犹豫着。 黑衣人身边还有四、五个同样黑衣蒙面的人,把臂而立,大有一言不合,一拥而上的架势。 对方引着他承认自己是百里无咎,意图非常明显,他们背后的主子就是要拿实他的把柄! 身为东宫左卫率府率,无令无职权擅自来襄州,到时襄侯就可以告发他以下犯上、窥探重臣府邸,顺带把东宫的太子殿下拉下水。 不仅他是死罪,太子必定要跟着被官家问责,授人以柄储位更是风雨飘摇。 这件事,打死也不能承认!不认的话自己死,要是认了,受牵连的可就多了。 百里无咎忽然庆幸,幸好殿下把他派来了,来得若真是个文弱书生,这件事或许扛不过去,襄侯把事实做实了,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殿下会非常被动。 百里无咎呼出一口浊气,畏畏缩缩道:“这位好汉,你说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我确确实实是李恒,就算我冒认,也装不像啊!我只是一介书生,非要我说自己是百里无咎,人家能信么?” “这个你不必操心,只要你肯承认你就是百里无咎,说明你来襄州的目的,到时我保你平安!” 百里无咎依然摇头,“我不是百里无咎,叫我如何认?若是为了苟且偷生冒认,回去也无颜面向高堂回话。各位好汉,我就是李恒,恕我不能从命!” “不见棺材不落泪!”对方的暴怒不已,抓起马鞭重重地抽过来! 百里无咎吃痛,惨叫一声,后边再无声息。 高个头的黑衣人还要再打,旁边一个同伙过来抓住他的手腕,“消消气!这小子确实犟得气人,不过再这么打下去,万一真扛不住死了,咱们怎么复命?” 高个头的黑衣人气哼哼地一甩手,“把他给我泼醒!”接着指着另一名同伙道,“去看看里边的大娘子醒了没有,醒了给我拖出来!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内室的秋若华吓得一哆嗦,知道他们说的是自己。仓惶的四下看看,没有藏身之处。 墙上有单扇门板,有些年头了,门板朽坏出不少裂缝,透进几丝烛光。 可以辨认出自己所处的是一间暗室,寻常木床,铺着稻草,地上狼藉一片,尽是杂物。 窗户已经被木板钉死,破洞处露出的天空黑漆漆地,没有半分生机。 木板门被人从外边大力推开,门口出现一个蒙面黑衣人,三两步到了近前,抓住她后背处的绑绳拉到地上,拎起来连拖带拽弄到外间,丢包裹般丢在地上。 秋若华顾不上被摔得痛楚,眼睛飞快地一扫,房间里这些黑衣人,都是青纱覆面看不清相貌。 不过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刀,一看就不是善类! 站在房间当中的一个高个头的黑衣人,手里握着一根马鞭,听到声音转头看过来,露出凶恶的眼神,吓得她一阵瑟缩。 房间里点了数支蜡烛,清楚地看到百里无咎被绑在西侧立柱上,垂着脑袋,发髻散乱,脸上身上还有数道血痕,显然是被马鞭打出来的。 百里无咎被另一个黑衣人用凉水泼醒,发出痛苦的呻\吟。 握着马鞭的黑衣人盯着秋若华,眼睛里有藏不住的杀意,一步步逼近,秋若华勉强往后挪了两步,对方已经迫到跟前,手中的马鞭挑起她的下巴。 百里无咎发现他们要对秋若华动手,着急地喊道:“你、你……你别碰她!她只是个弱女子,禁得不打的……” 秋若华被迫抬起头,清楚地看到对方眼瞳里,自己的畏惧和慌乱。对方很满意她这幅无措的样子,冷声笑道:“大娘子皮肉这样嫩,也不知能挨几下马鞭?” 秋若华的心跳得慌乱,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人也抖得厉害。 百里无咎挣扎着喊道:“你别碰她,你要打就打我,我好歹还能撑两下……” 高个头的黑衣人充耳不闻,秋若华被他掐住脖子往上拎,立刻窒息得挣扎起来。 她的手脚被绑着,徒劳地地上踢动。 “放开她!你别碰他,有什么冲我来……” 百里无咎看到秋若华的脸已经憋得红中透紫,黑衣人真的要死手。 不能让她出事! 这个念头一旦闪过,他被反绑在柱子后边的手立刻摸到绑绳,两根手指捏住,只须用力一捻就能搓断! 这附近还有他的影卫,一声令下,他们也会冲进来,把这几名黑衣人的头颅砍下来! 秋若华濒临窒息前,黑衣人忽然松手,她失去禁锢重重摔在地上。 气息猛地灌进喉中,呼吸一顺,激得嗓子干痒难耐,剧烈地咳着。 她听到官人在叫她娘子,想应他一声,可嗓子咳得火辣辣地疼着,根本无法应他。 百里无咎看她没有生命危险,暂时将手指从绳扣上放下,但是对于黑衣人的行径气愤不已!厉声喝斥,“她这么弱小,万一你把她伤出个好歹,你们可就摊上人命官司了!她父亲是襄阳县令,我是太子府侍读,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把你抓回来抵命!”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在这几名黑衣人的身上逐一看过去,即便他们蒙着脸,他也要记住他们的身形和外露的部分相貌,事成之后,这些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一群助纣为虐的败类!尤其是拎马鞭的那个,他要把他的手砍下来! 拎着马鞭的高个头黑衣人嗤笑一声,转身回到他面前,马鞭顶在他身上的伤口处,重重地捻着,百里无咎心里再愤恨,也还记得自己来的目的,立刻学着文弱书生连声惨叫。 “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想英雄救美呢?” 百里无咎哀求道:“好汉饶命,您放过我们吧!我就是一个小小的侍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您杀了我,也不能彰显您的威名……” 黑衣人忽然握住他的手,拇指在他的虎口处划过,语气凉薄,“既是读书人,怎么虎口处还有茧子?分明是握惯了刀剑的手!” 说到最后一句,他手上骤然发力,百无咎又是一阵惨叫,“啊!断了……哎哟,饶命……我自幼体弱,跟着侍卫学了点粗浅剑术,是为了强健身体……这也算握惯了刀剑么?” “哦?可我就是看这只手碍眼,不如砍下来吧!” “别、别……” 黑衣人当真从同伙手中接过一把雪亮的刀,握在手里,悬在百里无咎手腕上方! 12. 落难 “你可要想清楚,”黑衣人耐着性子再次提醒,“你若是百里少将军,咱们什么话都好说,你若不是,可别怪我等对不住你!” 百里无咎又气又无奈,“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承认自己是百里无咎?少将军他不是在东京么?我冒认是他,有什么用?” “百里无咎已经打着去京兆府探亲的幌子离开东京。”高个头的黑衣人眼神中露出嘲讽,“我们已经探明,去的根本不是他!所以百里无咎去了哪里?他失踪的时间和你离京的时间相近,很难不让人怀疑,你们两个李代桃僵。” “话也不能这么说。”百里无咎继续装作,“少将军虽肩负东宫左卫率府率一职,并不是时刻都在东京,偶尔离京办差也是有的,不能因此就说他是失踪吧?” 黑衣人晃了晃手里的刀,“这么说,你知道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百里无咎答得干脆,“他是武将,我是侍读,我们除了在东宫偶尔照面,并不熟,他要办什么差也不会知会我。” 黑衣人把手中的刀压在他脖子上,咬着后槽牙,压着火气道:“我知道你嘴硬,但你落在我们手里,要么告诉我百里无咎的下落,在么就自己担下来!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扒了这位娘子的衣裳,慢慢折磨她!我们兄弟几个,都是粗人,还没有见过这等姿色的娘子,也不知道她的命有没有你的嘴硬!” 百里无咎嘲讽道:“亏我方才还叫你一声好汉,原来是个只会拿女人做要挟的软蛋!逼迫不成就在女人身上耍威风,你这辈子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怂包!” “你他娘的找死!”高个头的黑衣人始终问不到想要的话,又被他出言侮辱,彻底恼了,扬起刀来打算先斩他一条胳膊泄愤! “住手!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人!”情急之下,秋若华突然喊了一声。 黑衣人手中的刀堪堪停在百里手咎手臂处,扭头瞪着着她,凶光毕露,秋若华吓得脸色苍白,声音颤得厉害,“你们是不是在找人?我,我好像知道……” 百里无咎心神一凛,神色僵硬地转过头,不禁忖度:她知道什么?难道她已经知道我不是真李恒,要出卖我? “你知道?”黑衣人眼中意味不明,发现她已经被吓坏了,扬手把刀扔给同伙,负手停在她面前三步之外,缓和了声音道,“说吧,那个人在哪里?” 秋若华飞快地看了一眼百里无咎,发现自己竟然看不懂他的眼神,他觉得她在添乱? 她没有办法去琢磨其中的深意,眼前的境况是,另外几个黑衣人都在看着他,一个答不好,小命怕就要折在这里! 方才情况紧急,怕他们真的伤到官人,她心念思转,有了一个模糊的念头,来不及细想就出声阻止了——他们再三逼问,就是要找出一个叫百里无咎的少将军,他们怀疑他来了襄州。 秋若华稳了稳心绪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他也如你们这般,穿一身黑衣,蒙着脸……但他背着一把剑。” “剑?”黑衣人感兴趣的催促,“说下去。” “对,是一把剑……我昨日见过他……”她的眼神无意中,从黑衣人背后的百里无咎脸上扫过。 百里无咎紧张地望着她,像是害怕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她顿了下,不知道要不要以实相告。 百里无咎忍不住一语双关,提醒道:“娘子,你要想清楚,事关性命,可不要乱说啊……” 黑衣人反手在他脸上打了一拳,秋若华吓得惊叫一声! 黑衣人转过脸对她诱哄,“大娘子不必害怕,只要你乖乖地说真话,我保证不会动你一个指头,还会放你平安回去。若是你敢有所有隐瞒,哼哼……”他明晃晃地威胁,“大娘子可别怪我等不够怜香惜玉。” 旁边几名黑衣人也附和地发出污秽地笑声。 百里无咎的手指再次摸到了身后的绑绳,若是她真的认出了他,并说给这些黑衣人自保,他只能打乱布局,把几个黑衣人全杀了。 这样一来,黑衣人无法回去复命,他冒名来襄州的事怕是瞒不住襄侯,到时他的任务想要完成更加艰难,甚至有可能铩羽而归。 太子要受到牵连,李恒和小公爷的命恐怕也要折在里边,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如此! 他看她被这些黑衣人猥琐的笑声吓得瑟缩,即将被出卖出无法怪她。 她只是个柔弱女子,自己翻墙进去,都吓得她哭肿眼睛,何曾见过这种真刀真剑的杀人阵势? 秋若华胡乱点点头,保命要紧,先过了眼前这关吧! “我说,我说真话……昨日天尚未亮,我在李家后花园中剪桅子花,准备做香囊用,那人忽然翻墙跳入院中……” 黑衣人语气急迫,“那人是谁?去你家做什么?如实说来,少卖关子!” “他蒙着脸,我看不清,也不认识他。看他的眼睛,还有身形知道他是个年轻男子,他把我按在墙上,威胁我不许出声,后来打晕我家女使就跑掉了……阖府上下搜了半天,没再见到他的人影。大家猜测他是入府行凶的歹人,许是被我撞见,来不及行事,又翻墙跑了。” “跑了?”黑衣人明显不信。 “确实跑了,我可以立誓,绝无半字虚言!” 高个头的黑衣人半信半疑,俯下身看着她,慢条斯理道:“大娘子这么说,有证据么?我可不信什么誓不誓的。” “证据?哪有什么证据?”秋若华回忆着昨日花园里的事,茫然地喃喃自语。 黑衣人似乎耐心告罄,直起身来头也不回,“去卸他一条胳膊!” 黑衣人的一名同伙应了一声,举着刀对准百里无咎的右臂,作势要砍! 秋若华着急地喊道:“不要!不要伤他!” 对方确实想要吓她,逼她说出更多消息可,若真说不出什么,对方绝对会动手的! 秋若华仰脸望着面前的高个头黑衣人,乞求道:“你不要伤害他,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他真的是什么百里少将军,没有再露面,或许是怕暴露行踪呢?” 黑衣人皱了下眉头,不死心,“他就一句话也没说么?” “他把我按在墙上的时候,不许我妄动,他说‘敌我悬殊,一动不如一静,一再负隅顽抗,只会激怒对手’!他还让我转身面墙而立,说他无意伤我,乖乖的不要出声,等他走了再离开,这样对大家都好。”秋若华忽然想通了其中关窍,“他是怕我看到他,认出他,一定是这样的!所以他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他被我撞破后离开李家,宁可让我们把他当成翻墙而入的歹徒,就是害怕暴露自己的身份!” 百里无咎悬着的心放下来,她并没有认出那个人就是他。眼前的情形,要按着她的话往下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把戏续下去。 “原来他还跟你说了这些?”百里无咎一幅如梦初醒的样子,“娘子,你是不是昨日吓糊涂了?什么也没说,倘若我早点知道,这会儿也不至于什么也答不出来。” 黑衣人轻笑一声,趁机挑拨道:“大娘子听见没有?你一心护着他,他还要怪你把自己摘干净了,把他扔里边了。” 百里无咎嘴角一抽,秋娘子怕是要伤心了,也是无奈,回头我再负荆请罪吧! 秋若华确实很难过,她已经不敢去看官人的脸色,垂着头噙着眼泪,“并非是我有意欺瞒,而是……那人把我按在墙上,虽然没有过份举动,但也有过手脚触碰,我怕解释不清,反惹猜忌累及名声,才瞒着没有说……” 她说的是实情,心里有愧也坦荡,但是听在这些龌龊人耳中,不免添油加醋脑补许多。 黑衣人笑声猥琐,“原来还有这么一出,难怪了。”说罢,他转身看向绑在柱子上的人,“朋友妻不可欺,这位少将军,做事可不算讲究啊!” 当着绑匪的面,百里无咎只能摆出被气得咬牙切齿的模样,叹气摇头,“交友不慎!可恶至极!”接着又开始疑惑,“我出京时,东宫一切如常,他就算来找我,也可以正大光明的来,为什么要偷摸翻墙,还吓着女眷,莫非东宫出了什么事?” 黑衣人的一名同伙上前低声道:“头儿,——倘若他们没有撒谎,看来百里真的来了襄州,只是还没和这个小子照面接头。” 高个头的黑衣人点点头,眼珠一转,低声吩咐:“他们的话不可尽信,先找两个弟兄,速去查一下真伪。再知会上边一声,速速盘查进入襄阳的可疑人等。” 既然闹得阖府皆知,派人去打听一下,就知有没有这回事。 等其中两个同伙走后,黑衣人又对剩下的手下道:“将他们两个绑到里边去,看住了!是杀是留,等我回来再决断!” 13. 心折 秋若华被拎回最初待的屋子里,丢在地上的一堆稻草上。过不多时,百里无咎也被反绑双手双脚抬进来,丢在她身边。 门板被他们从外边拉上,室内顿时陷入昏暗。 “你怎么样了?” “伤得重么?”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百里无咎挣扎着坐起来,因为扯痛伤口而“嘶”了一声,他靠坐在离她近的地方,后背倚着墙壁,含着歉意轻声说道:“这点小伤还撑得住。对不住,是我连累你了。” 五月的天,又值芒种,正是暑热时节,寻常都是扇不离手。 秋若华惊惧过度,不觉得热,反而觉得身体冒冷汗,“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找百里无咎,要把我们抓来?”她说话时,嗓音发紧,身体不时的瑟缩,分明还在后怕。 百里无咎听出她紧张,心里更觉得愧疚,柔声哄道:“别怕,我们暂时安全了。” 秋若华往他身边挪了一挪,昏暗中,她仰起脸,努力看清他的眼睛,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百里无咎飞快地往门板处看了一眼,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他听音辨位也知道,外边有人听着他们的动静。 眼前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实话的! “娘子,今日之事,我也稀里糊涂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百里无咎无奈地语气,正常声音说道,“他们非说,百里少将军打着去京兆府的幌子来了襄州,还逼我承认自己就是百里无咎,我到现在也没理出头绪来。出京的时候明明一切太平,也不知这短短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实在愁人。” 说完,长吁短叹,很是无奈的样子。 秋若华看到他的眸光澄澈清亮,应该没有骗她吧? “我没有把花园里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你,你会不会怪我?”秋若华小声嗫嚅道。 “你有你的顾虑,我能体谅。”百里无咎往门板那里看了一眼,“幸好你没有受到伤害,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你没有做错什么,无须为此事自责。” 秋若华眼睛酸涩,轻轻“嗯”了一声。 想到她方才竭力维护自己的样子,百里无咎感动不已,心潮涌动,“秋娘子,你很好,能结识你,是我三生有幸!” 秋若华呆了一下,没防备他会突然说这么一句,心湖像投入一颗石子,荡开层层涟漪,羞愧地低下头。 她的嘴唇动了动,很想告诉他,自己不是秋若兰,而是替身秋若华,担不起这句很好。 可她不敢说,害怕真相会变成一根铁针,戳破眼前的温柔缱绻,让他心生厌恶。 不说,这件事又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头,沉甸甸的,真是让人进退两难。 “你别这样说,我没有你想得那样好。” 百里无咎笑了一声,“娘子这样说,我也要自省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等娘子了解我之后,怕是要捶我呢!” 他说的是心里话,但是听在秋若华耳朵里,是另一番意思——他不愿意她总这么自卑自省。 秋若华心神一凛,忽然想通了——替嫁这件事自己做不了主,自怜自艾最是无用,夫君看在眼里也不喜欢。 既然嫁了,就想办法摆脱嫡母带给她的阴霾,尽心竭力把日子过下去!至于身份,且过一日是一日,真到被拆穿的那一日,婆家容不下她,也罪不及死,总能熬过去。倘若他心软一点,或许另有转机? 想明白这些,她心里好受多了。 不管怎样,眼前的处境,两个人是一根藤上的蚂蚱,折了他,她也逃不掉——他们注定要做患难夫妻了。 秋若华挪过去靠进百里无咎怀里,明显感到他的身体变得僵硬。 若是平常,她不会如此主动,实在是有了依靠,心跳得没那么慌了。人在患难的时候,最是容易对同样落难的人生出信任和依赖,所谓抱团取暖,应是如此。 他们换过庚帖、拜过堂,替婚也是夫妻了,她靠着自己的夫君没什么丢脸的。 他身体的温热,也缓解了她的紧张,索性头也枕在他的肩上。 百里无咎从未和女子这样亲近过,很不习惯,不仅身子僵住,脸颊上也烫起来,如果此刻照镜子,必然是红的。 他在思索如何挪开,才能不让她疑心,自己在躲她。 “夫君。” 这两个字像一支小小的爆竹,在百里无咎脑海里噼啪炸开,吓了他一跳。 “你、你叫我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夫君。”秋若华以为他没有听清,又叫了一遍,叫完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看着他,“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 “不、不……”百里无咎舌头打结,不忍拒绝她的期许,可又受之有愧,答得含糊,“我……不习惯……以往你们都称我官人……” 秋若华抿了抿嘴唇,轻声道:“我们已经成婚了,今日还是回门的日子,我以为……你若不喜欢,我便还和大家一样,称你为官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门板外边还有人听着他们的动静,再说下去就显得生分了。 百里无咎咬了咬牙,笑道:“我喜欢!只是第一次听见你叫,还不适应。说来惭愧,是我这个做夫君的不够周全,娘子跟着我,实在是委屈。” 他说话时,眼睛刻意看着门板,秋若华顺着看过去,忽然醒悟——有人偷听。 当前的局势,夫妻齐心才能共渡难关,秋若华靠在他怀里,哽咽道:“夫君,他们什么时候能放我们放走啊?我真的害怕……你一路上回来也耽误不少时辰,东宫就算真的发生什么,你在路上也不知道,他们何必为难你我?” 真是个聪慧的女子! 百里无咎配合地回答道:“说的是呢!也不知道东宫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累及远在襄州的我们。娘子不必害怕,待他们查证完,相信会放我们离开的。” 他这番话不仅安抚她,也是为了说给门外的人听。 秋若华道:“但愿如此!只盼他们尽快查实,了却咱们的无妄之灾。” 久处暗室,眼睛已然适应了黑暗,百里无咎又是习武之人,更是耳聪目明。 他稍一垂眼,便能看清她偎依在自己胸前,纤细瘦薄的肩头,还在战栗,似风中的叶片。 方才被审问时,她也是这样被吓得瑟瑟发抖,竟还能生出勇气为他解围。若是行走江湖历练出胆色的女子倒也罢了,可她是养在闺阁里柔弱怯懦的女子,能有这样的举动,教人如何不心折? 想到她落到这样的境地,全是受到自己牵连,更生出无限愧疚,心绪涌动似长风掀起的海浪,久久难以平息。 “别怕,我们会平安无事的。”他嘴唇翕动,在她耳边呢喃,“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他最后一句许诺,秋若华听在耳中,心神一震,抬起头望见他清朗的目光中透出坚毅,他是诚心实意在许诺,并非敷衍。 百里无咎看到她咬着嘴唇,眼睛里又蕴出两汪眼泪,轻声笑道:“不许哭。” 秋若华嘴唇动了动,把脸埋在他肩膀上,闷闷地“嗯”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真没听见她哭,百里无咎心头涌上一阵柔软的情愫,“罢了,你想哭便哭吧。” 还是没听见她哭,不禁有些好奇,“莫不是生我的气了?” 秋若华轻轻摇头,发丝拂过他的脖子和下巴,挠得有一丝痒。 “我不哭。”她小小的声音道,“我知道你们都讨厌女子的眼泪。” “你们?”他笑起来,“还有谁?” “我父亲,还有兄长。”秋若华道,“姨娘活着的时候告诉我,好多男子都不喜欢女子流眼泪,觉得讨厌。” 百里无咎听她这样说,猜测她在娘家时应该没能好好享受过父兄的宠爱,母亲又严厉,难怪总是一幅怯懦的模样。 也不知道外界传言中,她怎么就成了一个势利又讨厌的女子? “女子爱哭是天性使然。”百里无咎体谅地说,不想让她误会,温言解释,“方才我不让你哭,并非是觉得讨厌,而是因为,我没能保护好你,连累你担惊受怕,我觉得自己无能。” 百里无咎察觉,她虽然没有哭出声,可自己肩头的衣料却湿了一小片,起初还是温热的,很快变得清凉,黏在皮肤上。 秋若华把脸埋在他肩上,嗅着他独有的气味,无声地流泪。 他这样的温柔待她,她没有办法不心动,不禁贪心地祈求,能与他长相厮守! “夫君,你这样好,能遇到你,才是我三生有幸!” 百里无咎忍不住笑起来,“怎么把我的话原样还回来了?” “因为,这句话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一句话。” 百里无咎的眼睛忽然酸涩,简单的一句话,听出了许诺三生三生的深情。 心底涌上一股炙烈的恨意——既恨他们没有更早的遇到,又恨为何是以这样的方式遇到? 自己的双手被绑在背后,有遗憾也有庆幸,若不然,他一定会忍不住抱她! 14. 木箱 不知熬了多久,秋若华靠着百里无咎睡得迷迷糊糊。 百里无咎也在闭目养神,因为心里装着事,根本睡不着,听到外边有脚步声响起,他立刻打起精神。 应该是去打探的人回来了,隔着门板,对方又刻意压低声音,他听不清对方说什么。接着便听到对方在翻找什么,不时有器物落地的声音。 片刻之后,门板被从外边推开,烛光照进来,高个头的黑衣人第一个走进来。 百里无咎神态恢复成文弱书生模样,可怜巴巴地问道:“你们可是查证回来了?是不是能放我们回去了?” 对方居高临下看着他,“嗯”了一声,似乎忍着讥笑,说道:“这就送你们回去!” 他说完,招手示意,身后跟进来的几个手下,举着灯烛检查他们两个的绑绳是否牢固,还有人拿了条黑布蒙住他们的眼睛。 “你们干什么?”百里无咎喝止道,“别乱来……”话未说完,便被一团布塞住了嘴巴。 秋若华在这些黑衣人进来的时候就惊醒了,她根本无法反抗,和百里无咎一样,被蒙住眼塞住嘴巴,然后拎出去。 这哪里是送他们回去的架势?情形怕是不妙。 秋若华感知道,自己是被拖到了方才审问的正堂中,耳中听到百里无咎“唔唔”了几声,接着自己被人推搡着,塞进了一只木箱中。 没有预想中被箱子硌疼,倒是触碰到软的□□,是百里无咎。 秋若华被人在头上按了一把,缩下脖子,趴进百里无咎的怀里,接着头顶咔嗒地一声盖住。 木箱狭小,两个人挤在一处,百里无咎喊了几声,根本发不出清晰的字音。 听声音似乎落了锁。 箱子被他们抬着,放到一辆马车上带着离开。一路摇摇晃晃,不知去往何处。 秋若华隐约猜到这些黑衣人要把他们装箱带走,带去哪里却不知道——究竟是要关起来还是杀掉? 她察觉百里无咎在挣扎,她自己也试过,双手反绑,除了勒得皮肉疼,根本挣不开,连双腿都用麻绳缠裹得粽子似的。 百里无咎的挣扎一直不断,好几次都蹭在她身上,地方狭小她躲不开,不禁也着急起来。 他忽然贴过来,在她耳边用气声低低地唤道:“娘子。” 他已经把塞在嘴里的布团弄了出来?秋若华心中惊喜,怕被发现不敢高声,低低地“嗯”了一声。 马蹄踏在小路上,连绵不绝地发出嗒嗒的声音,车轮碾过小小的坑洼,轮子还会发出吱扭的摩擦声。 两个黑衣人坐在前边驾车,偶有交谈,也听不真切,都被车子发出的杂音遮盖。 百里无咎判断自己若用气声说话,对方也不会听到。 他的头伸过去,抵在她身上,似乎触碰到了肩膀,又往上,额头触到她的脸颊,用极低的气声道:“看来他们要杀我们灭口,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 秋若华吓得心里扑通跳,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百里无咎很清楚,既然另有一个“百里无咎”来了襄州,那么他这个侍读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抓来一通拷打,再放回去,容易打草惊蛇,索性把他们两个处死,为谋划的事情铲平障碍。 他顶着东宫侍读的名头,襄侯就会算杀他,也要做得隐蔽,免得留下把柄,毕竟未成事前,一切谨慎为上。 把他们两个装进箱子里,不会要找个地方把他们俩活土埋了吧? 秋若华心里着急,想问他怎么办,嘴里塞着布团,发出的声音模棱两可,根本听不清是什么。 百里无咎依然是气声,在她身边说道:“眼下你我都被绑住手脚,眼睛被蒙住,得想办法解开。我先把你把塞在嘴里的布咬下来,咱们再解绳子。我可不是故意借机轻薄你,只是我的眼睛被蒙着看不到,若有冒犯,请你恕罪。” 秋若华明白眼下的困境,容不得她拒绝,当即“嗯”了一声。 发觉百里无咎的头伸过来,鼻尖划过自己的脸颊,她僵住不敢乱动。 温热的气息在耳边放大,接着便有软软的唇瓣落在脸颊上。 秋若华被烫到似地,忍不住往旁边一躲,跟他拉开窄小的距离,脑袋顶到了木板,发出一声小小的,咚! 这点声音在马车发出的杂音中,微不可闻。 百里无咎听力再好,离得这样近,看不到,也不能一下子找到嘴的位置。 嘴唇凑近,触感柔软微凉,才知道是她的脸颊。 蜻蜓点水般一触,百里无咎也尴尬,脸上讪讪的,庆幸都蒙了眼睛,不会被她瞧了去。 “你别生气,我是真的看不到。” 他没想到这些黑衣人会这样绑住他们,考虑过召唤影卫,反正凭他的身手和耳力,即便蒙着眼睫,也可以撞破箱子,躲开劈过来的刀剑,好歹能撑到影卫靠近。 可秋娘子怎么办?她不是练家子,完全是待宰的羔羊。 这种解绳子的办法亏心,但是比起性命,以及他肩头的重任,他只能昧一回良心了——回头拆穿了身份,她要打要杀,自己全部受着就是! 时间紧迫,黑衣人随时会停车动手,他硬着头皮带着强势的力道凑过去。 听声辨位,她呼吸的声音有些紧促,一定是又害怕又紧张。 秋若华已经退无可退,身体和头都被箱板挡住,百里无咎的嘴唇落在她的唇角时,两个人都没敢再动。 百里无咎生怕一动又要重新开新寻找,深吸了口气,想贴着她的唇角找过去,发现箱子里空隙窄小,窝着身体,即便这点距离也是挪动受限。 秋若华察觉他不再动,心思一转明白了,朝他转脸,方便他咬住布料边角。 两人配合默契,一次成功。 百里无咎靠在箱板上,同她拉开距离,深深吸了两口气,把体内的燥热压下去。 嘴里的布团一去,秋若华顿觉呼吸顺畅,但是心早就跳作一团,紧张得唇舌发干。 百里无咎吐出咬下来的布,发现还有更难的——蒙在眼上的布。 这个不比塞在嘴里的布团,支棱着边角,凑过去容易碰到。 蒙在眼上单薄紧贴,只怕解起来费事。 两个人低声一商议,让秋若华先来解百里无咎的。 秋若华想到如此亲密的触碰,不禁又紧张又羞涩,胸膛里擂鼓般响着,以致耳朵不够灵敏没听清他的气息声,低头凑近时,嘴唇碰到软软一片。 两个人都是羞怯不已,脸上热腾腾地烧起来。 秋若华慌乱中挣扎着要起来,被绑住的手脚使不上力,身体没有支撑,立刻又跌落回去,嘴唇撞在他脸上,一时又痛又麻。 百无咎闷哼一声,怕让她难堪,语气平静地鼓励道:“别着急,再往上就是了。” 秋若华听他不以为意,心中多了几分愧疚,怪自己太忸怩。 既然已经拜过堂就是夫妻了,这些肌肤和肢体的触碰早晚都会有,只是时机不合宜。闷在箱子里,外边的人也看不着,生死关口犯不上矫情。 稳稳心绪,她这次贴过去,落到他的唇角,没有如方才那样慌乱,若有苦无的触碰着,似蜻蜓点水辨别位置,直到碰到了布条边缘。 轻轻咬住一点边,慢慢拉上拉。然而布条绑得紧,她只好又靠近些,动作时身体不稳摔进百里无咎怀里。 这种行径,当真是折磨人,她不禁气馁道:“不成,我做不好!” 百里无咎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种耳鬓厮磨于他而言也是一种折磨,心神激荡还要克制着不能让她知晓。 他呼出一口浊气,语气温和道:“无妨,再试一次,方才已然快成了。” 秋若华吸了两口气,凝神重头开始,寻到布料边缘小心翼翼地用牙咬实,左右扭动往上拽,百里无打配合,两下里使劲,终于将恼人的布条扯下去。 秋若华心中大喜,吐掉布料,压抑着嗓音笑道:“成了!” 百里无咎眨眨眼睛,适应过来,发现有些许微光漏进来。装他们的箱子陈旧,木板拼接处还有破损,凑过去隐约可见天要亮起,星辰稀疏。 箱子被放在一辆平板马车上,除了驾车的一个黑衣人,旁边还有一人骑马跟着。 他倒是能出声召唤暗中跟随的影卫,可他们的手脚还绑着,无法自保,只怕不等影卫靠近,黑衣人先手起刀落,隔着木箱就能刺死他们两个。 还是得先解了绑绳再设法脱困。 天光从缝隙钻进来,映在秋若华的脸上,近在咫尺,百里无咎看清她脸颊上浓浓的红晕,以及带着笑意的绯红的嘴唇,心里的燥热翻涌着。 又想到方才,唇瓣绵软在自己脸上摩挲带来的触感,百里无咎不禁又是一阵血脉贲张。 难怪世人说,患难与共时最易生出情愫…… 嘴唇将落未落之际,马车颠簸一下,将他晃得醒过神来! 她是嫂夫人! 是东宫同僚李恒的妻子,自己冒名替娶已是不妥,怎可再生出邪念轻薄她? 这个念头似一道春雷在心头劈过,震得他跌坐回去,阵阵懊恼,额头上渗出冷汗。 秋若华蒙着眼睛,不知道他心里转过多少个念头,等了片刻,没等到他帮自己解开覆在眼睛上的布,便低声唤道:“夫君,怎么了?” 百里无咎摇摇头,想到她看不见,颓然说道:“没什么。” 他朝她倾身过去,心里念了声“嫂夫人”,嘴上说道:“冒犯之处,请你恕罪。” 秋若华猜测用嘴解布条这个动作过于亲昵,他也不好意思,便主动伸头过去,坦荡地说道:“夫君不必为难,事急从权。” 百里无咎心中羞愧不已,看准布条的位置,咬住边缘帮她挣脱。 秋若华重获光明,眨眨眼睛适应过来,映入眼中的是他俊俏的脸,还有黑白分明的的瞳仁里,自己发髻蓬乱的狼狈模样。 秋若华瞬间尴尬,匆忙垂下头,“你别看我!” 百里无咎轻笑,“不看你,如何解绳子?”他的手腕已经勒麻了,手指试过,根本够不到缠在腕上的绳子,自救是不可能的。 收敛心神,两个人又互相帮忙解开背后的绳扣。 恰在此时,马车也停了。 两个人凝神屏息,听到有人在箱子上拍了两下,笑道:“行了,到地方了,两位也该下车了。” 百里无咎有意撞击箱子,发出闷哼,表明自己的挣扎。 对方笑意更浓,“别着急,再过一会儿就解脱了!” 百里无咎透过缝隙看到,马车停在一座木板桥上,桥下是波澜沉静的大湖,因为天色还没有大亮,看不清湖岸。 他小声问秋若华,“会凫水吗?” 秋若华立刻会意,惊恐地摇头。 15. 脱困 秋若华不会凫水,这个结果倒没让百里无咎失望,秋长荣夫妻都是刻板之人,不然也不会这么大年纪还是小小县令——他们怎么可能教女儿凫水? “待会儿闭住气息,不要呛水!”紧急关头,他也只来及叮嘱这一句。 “我不会闭气,从未练过……”秋若华的话未说完,箱子已经被从平板车上推动。 秋若华险些惊叫出声,被百里无咎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口鼻,闷住声音。 外边的两个黑衣人嫌搬箱子费事,直接将车停在木桥边上。这座木板桥并无栏杆,只是用木板简单拼在一起,架在湖上。 箱子毫无遮拦地被推下去,笔直地落入湖里,咚地一声!砸出莫大的水花,甚至溅到了他们身上,拉车的马也被湖水打湿了半边,发出不满地嘶叫。 随着一声巨响,冰冷的湖水猛地从箱子缝隙中灌进来! 秋若华被百里无咎捂着口鼻,仍被凉水激得打个寒颤,莫大的恐惧瞬间淹没她,顿时慌了神,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 两个人的份量,加上下坠的力量,让箱子很快沉底,磕托一声,撞到了湖底的石头,两个人都被震得身子一麻。 秋若华不会闭气,越挣扎呛水越多,手脚渐渐软下来。 百里无咎估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凝聚力气于手肘,对着箱子破损处撞击。 水里用劲受阻,连撞三、四下才击破箱子,从中挣扎出来。发现箱子上还缀着一块大石头,难怪沉下来都没有往上浮。 百里无咎拖着秋若华挣脱木箱,没有立刻出水,因为他不确定对方是否离开了。在水底行动,又有天色遮掩,想来对方也看不清他们。 他单手抱住秋若华,带着她往阴影深处而去。 箱子扔下来,就落在桥下,百里无咎算准位置,游出水面正是在桥底,对方瞧不见的地方。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低头去看秋若华,已然呛水晕过去。 桥上的人没发现他们逃出来,这才驾着马车嘚嘚离去。 这里是湖心,百里无咎四下里一望,找出个离岸最近的方向,拖着秋若华游过去,把人弄到岸上。 刚到岸边,湖堤上跑来两个人,步履飞快,是一男一女。 女的村妇装扮,裹着头巾,手上挎着一只篮子。男的则是庄稼汉模样,个头高大,目光透着精明。 男的开口低声唤了一声,“少将军!” “救人!”百里无咎把秋若华放在地上,自己也有些乏力了。 村妇打扮的是影卫长史徐瑛,把篮子扔给庄稼汉,上前去救秋若华,按压肚子、掐人中…… 庄稼汉打扮的男人是百里无咎手下的副率赵七郎,从篮子里拿了块干帕子递上去,“擦擦吧。” 百里无咎擦着脸,四下里看看,问道:“就你们两个?” “您和大娘子被带出来之后,因为对方人少,就我和瑛娘缀上来了,其他弟兄都在听消息,要不要把这帮小子一锅烩?” “不要轻举妄动,不然这戏就白演了。这附近有落脚点吗?” “有!过了桥是白水村,村子边上的小院,就是属下和瑛娘假扮夫妇,在那里设置的其中一个落脚点。” 徐瑛已经把秋若华肚子里的水控得差不多,好在她晕厥时间不长,救得及时,缓缓睁开眼睛,迷蒙地看着他们。 徐瑛抬头道:“大娘子醒了,没事了!” 百里无咎想弯下腰去看,才一动,牵动身上的鞭伤,之前逃命时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倒是酥麻地痛起来,不禁皱起眉头。 “先回去吧,我来背大娘子。”徐瑛扶着秋若华起来,轻松地背在身上。 百里无咎道了声谢,跟着他们一起往临时的落脚点走。 赵七郎的“家”就在桥下不远,独门小院,离着其他人家不远,算得上闹中取静。 刚一进门,里边跑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娘子,“你们可算回来了!见到三……” 百里无咎虽然意外,但是当着秋若华的面没忘记隐藏身份,适时瞪那小娘子一眼,后者识趣的改口道:“嫂嫂,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徐瑛按假扮的身份笑道:“娘家人盛情难却,留宿一晚。先不说这些,你快去找身干净衣裳,给这位大娘子换上。” 徐瑛把秋若华背进东耳房,小娘子找来了一身干净衣服和帕子,两个人帮着秋若华换洗。 另一边,百里无咎跟着赵七郎进了西厢,赵七郎等他进去,关上门。 赵七郎憋着笑,将一块雪白的帕子递上去,“少将军真够狼狈的,还让人给扔湖里了?” 百里无咎拽过帕子擦着头脸,瞪他一眼,“是不是我这段时日约束少,才使得你们如此嚣张,调侃到我头上?” “少将军莫怪。实在是少将军平日里威风凛凛,属下难以见到您如此形象。”赵七郎还故意抬手对着他比了一下,脸上笑意更盛。 这话说的不实,他自认在属下面前没多少架子,怎么就威风凛凛了?摆明还是调侃!百里无咎抬脚就踢,赵七郎往旁边一跳,这一脚踢空了。 “少废话!”百里无咎知道这个属下的性子,自己也不是多么严苛的长宪,懒得多费口舌,他透过窗户缝往外瞧了一眼,压着声音质问,“长平县主怎么来了?” 赵七郎为难地说道:“县主她非要跟着教头来历练,小的拦不住。” 徐瑛是长平县主的武艺教头。 “拦不住就由着她?这是儿戏么?” 看百里无咎真的生气,赵七郎也不敢再嘻皮笑脸,“县主的性子您也知道,就算瑛娘是她的教头,她也未必事事都听,何况县主就是奔着您来的……”他瞄了一眼百里无咎的脸色,澄清道,“属下等人自然不敢泄露您的行踪,想必县主是从别处听来的。” 那就是县主的堂姐,东宫的楚良媛。 “这不是添乱么?”百里无咎叹了口气,暂时不管她,“你们两个乔装怎么还用原本的姓名,怕别人发现不了?” “少将军和大娘子都不是外人,属下没打算隐瞒,故此报了真姓名。至于其他人面前,少将军尽管放心,属下保证绝对装扮得不露声色!” 百里无咎凉凉地眼风扫过去,“你于大娘子而言就是外人。” 赵七郎怔了下,干巴巴地笑着,百里无咎又问:“其他人呢?” “属下等人接到盈川递来的消息,便分开在城外的村子里躲避,一为策应少将军,二也是为各自进城做准备,以防突然多了生脸引起襄侯警觉。属下和徐瑛在此假扮夫妻,接到影卫递来的消息,知道对方要对少将军动手,才出去接应的。少将军,影卫里的兄弟看得真切,有人躲在暗处用弹弓袭击了您坐的马车。” 百里无咎心中了然,“这个我猜到了,马突然发疯,必定有人动手。他们可查到动手的人?” 赵七郎眼睛明显亮了,显见是有好消息,“少将军这趟舍命试探,果然有收获!那人偷袭之后去了西郊天师观!还有,少将军和大娘子被他们捉住后,影卫里的兄弟发现有两个人从荒宅离开,也去了天师观。” 百里无咎目光一闪,“这个天师观很是可疑呐!” “属下也是这样怀疑,已经让弟兄们再去查探!少将军,这个天师观,十有八九,是襄侯豢养爪牙的暗窟!” “叫人去查实!”百里无咎身上的鞭伤浸了湖水,此刻火辣辣地疼着,他脱着衣裳问,“有干衣裳么?” 赵七郎手脚麻利,不仅从柜子里取了衣裳,也拿了金创药来,“少将军受苦了,属下备了热水,您先擦洗一把再上药?” 百里无咎“嗯”了一声,赵七郎张罗倒水。 百里无咎又问:“城中有什么消息?” “少将军和秋家大娘子的马车当街发疯,狂奔出城,城中议论纷纷。李家和秋县令都在悬赏找人。襄侯那边暂时没有动静,府中出入人员也有我们的人盯着。安排的人已经混入襄侯府为奴,只是新人入府,近不得身,被分去做些粗活,想要获取信息,恐怕还需要时日。” “京里呢?” “李官人和小公爷还是老样子,小公爷倒还好,李官人中毒后又犯了头疾,异常痛苦。殿下有话带给少将军——三郎尽力而为便可,万望顾全自身安危,莫要让孤悬心。” 赵七郎的声音压得极低,神情肃穆道:“官家抱恙,贤妃娘子已向官家进言,召秦王殿下回京侍疾,河北东路和西路的驻军,皆有异动。” 赵七郎三言两语说得简明,百里无咎却从其中听出了风雷欲动之势。秦王肩上还有大名节度使的衔儿,不是虚职,而是手里实打实地掌握军队。 他在大名府这大半年,想必也已经营好在东西两路军中的人脉。 当今太子的地位并非稳若磐石,官家动了易储的心思,朝堂上暗流涌动,太子最大的对手就是这位秦王。 此时打着侍疾的名头进京,万一官家熬不过去这个夏天…… 百里无咎感到肩上的担子沉重,要加紧时间了。稍作思索,吩咐道:“通知城中暗线,襄侯试探我之后,必定会在城中搜索百里无咎这个人,叫兄弟们都机灵着,不要被抓现形。这两日进出襄侯府的人,都要留意来历!” 赵七郎应了一声,看见他身上的鞭伤,伤处的肉外翻,原本凝固的血被湖水一泡,加上挣动,还在往外洇血,皱了皱眉头,“这帮孙子,下手这么狠?” 百里无咎把破损的衣物丢在地上,“比起当初上战场,这点小伤,都不够瞧的。” “快去清理一下吧,天气热,又浸了湖水,万一化脓就不好了。” 16. 庖厨 东耳房内。 秋若华洗漱后换上干净的衣裳,喝了一大碗姜茶睡下。并没有睡太久,就被恶梦惊醒,身上出了一层汗。 左右看看,陌生的屋子里只有她自己,夫君不知道去了哪里,凝神听了片刻,也没听到外边有他的声音。 想着他身上还有伤,秋若华着急起来,手撑着床坐起来。 门被人从外边轻轻推开,那位“徐大嫂”先伸头看了一眼,接着满脸堆笑,端着一只粗瓷大碗走进来,“大娘子,醒了?饿不饿?我煮了面,你吃一点再睡?” 闻到面汤面的气味,秋若华的肚子立刻咕咕叫起来。 算起来,上顿饭还是昨日回门时用的午饭,后来接连惊吓,又被湖水淹,早就又饿又乏。 不过她心里还惦记着百里无咎,问道:“徐大嫂,我夫君呢?” 徐瑛放碗的手一顿,接着笑道:“那位官人在西厢用饭,和我当家的说话呢!大娘子先过来吃面吧。” 秋若华心里有些失落,自从被赵家夫妇救回来,他一直没来瞧她一眼,就这么放心? 当着徐瑛的面,秋若华很快掩饰好情绪,在桌边坐下,感激道:“谢谢大嫂!” 徐瑛递给她筷子,秋若华挑起几根面,有些饿急地咬了一大口! 嚼了两下,险些吐了! 秋若华噙着面,扭脸看向对方,徐瑛坐在旁边,正用一双热忱的大眼睛看着她,诚心实意地催促,“快吃吧,趁热吃才容易发汗。” 看她如此热络,应该不是故意的,秋若华苦笑着把面咽了。 西厢内。 百里无咎一口面全喷到了地上,又咳了两声,“这是什么东西?是给人吃的么?” 赵七郎并没有多意外,从自己碗里挑起细细一根,咬了丁点,品着,“咸了,盐巴放重了,还有点糊锅。” 赵七郎早有准备,把手边的一碗白水推到往百里无咎面前,“放清水里涮涮,将就着吃吧。” “……”百里无咎,抚额问道,“你们这种手艺也敢端上来?” 赵七郎习以为常道:“将军莫怪,咱们都是习武的粗人,平时在府里有专司其职的膳夫,咱们也用不着自己动手。眼下情况特殊,瑛娘拿惯刀剑的手,肯给咱煮碗面,咱都得感恩戴德,哪还敢挑三拣四?” 赵七郎自顾涮面吃,百里无咎咬着牙又试了一口,还是难以下咽,把筷子一丢,“有别的吃食么?” 赵七郎想了想,一拍大腿,很快从厨房里拿了半块窝头回来:“昨天剩下的,将就一口吧。” 百里无咎捏了捏,窝头已经硬了,掰下来一小角慢慢嚼着。 赵七郎想到什么,随口感叹道:“估计秋大娘子娇生惯养的,也吃不惯。” 百里无咎闻言坐不住了,立刻起身离开。 东耳房的门开着,走近了能听到徐瑛在劝,“快吃啊!凉了就不好了,你们这些娇生惯养的娘子,怎么吃东西都这么慢吞吞的,让人好生着急。” 秋若华忍着口中的咸涩,吃得艰难。 百里无咎闯进来,拿走她手里的筷子,“别吃了。”他不动声色地问徐瑛,“大嫂做饭,尝味道么?” 徐瑛一愣,伸手从碗里捏了一根面塞进嘴里,没嚼两下,“呸”地一声全吐在地下。 “娘啊!真是难吃……”徐瑛苦着脸问秋若华,“这么难吃,你怎么不说?还硬着头皮吃,傻不傻?” 秋若华本意是怕伤她的面子,彼此不熟,对方又是好意,所以才没提。 徐瑛自然明白她的心意,看着面碗叹了口气道:“我就是做饭不灵光,等下去隔壁婶婶那讨些吃食吧。” 秋若华问道:“大嫂,家里还有食物么?若不嫌弃,我可以帮忙烧顿饭菜,权当感谢您和赵七哥收留我们。” “你会烧饭?”徐瑛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那可太好了!有有有,还有些青菜在灶台边上搁着呢!” “好,我和夫君说两句话就去。劳烦大嫂先去把它们收拾出来。” 徐瑛应了一声,欢欢喜喜地去了。 百里无咎担心她身体,“不累么?待会儿让他们去隔壁换些吃食,将就一下,你要多休息。” 秋若华看他的眼神有些幽怨,“还好,一顿饭累不到哪里去。”她在闲心院时,嫡母常有克扣,她为了省些吃食,多干活少吃饭,都经历过,早就熬出来了。 百里无咎看出她的目光别有深意,扯扯唇角要笑不笑,“怎么了?生我的气了?” 秋若华垂下眼眸摇摇头,牙齿却咬得唇色殷红。 百里无咎不信,低头盯着她的眼睛,“还不承认呢?你都不肯看我了,脸上的笑也没有了——我哪里惹到你了,能否明示?你告诉我,我尽量改,我最怕猜小娘子的心思,猜一天也未必猜的对,实在难受。” 秋若华好奇地抬起头,“你猜过哪位小娘子的心思,还猜了一天?” “……”百里无咎自知失言,揉揉鼻尖道,“以前……家里有位姐姐,爱捉弄人……都过去了,现在也见不着她。” 秋若华听出他在敷衍,忽然醒过味儿来,他从未说过他的从前,他是什么样子,遇见过什么样的人,她都不知道。 他生得好看,即便现在换了一身骨缥色麻布衣,庄户人的打扮,也还是皎皎如月,惹人注目。 这样的郎子不论是在乡野,还是在东宫,都是出类拔萃的存在,难道就没有小娘子心仪? 秋若华藏着自己的酸涩,勉强笑道:“夫君一定很会讨小娘子们的欢心,所以姐姐妹妹都爱和你玩笑。” 百里无咎心头激灵了一下,立刻嗅到危机,面上还是那幅笑眯眯的样子,“你错怪我了,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反倒都不爱搭理我呢!”他立刻转换语气表明态度,“你不要误会我,如今有你在身边,我一定会规规矩矩的。”不会在你身边翻出风浪来。 突如其来的一句,秋若华心里喜欢,但是面上却嗔道:“这样说,以往有过不规矩?” “……”百里无咎蓦然发现,看着柔弱木讷的秋娘子,厉害起来也挺难缠的。 百里无咎苦笑,“你这么说,就有些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了。” 话赶话说出来挺痛快,说完之后秋若华自己也觉得得理不让人,又怕他恼,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想着要不要找补一下? 徐瑛在院子里喊:“大娘子!我把菜都找出来了,你过来看看?” 秋若华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等等!”百里无咎拉住她的腕子,把窝头塞到她手掌上,“把这个吃了垫垫肚子,免得饭没做出来,人先饿晕了。” 秋若华握着掰去一角的半块窝头,抬眼瞧过去,露出笑容,“谢谢夫君。” 百里无咎莞尔一笑,下巴朝外指了指,示意徐瑛还在外边等着。 百里无咎帮着赵七郎在院子里摆下桌子和凳子,他们两个凑在一起说话,顺便等着饭菜上桌。 长平县主楚柔开始还坐在下首,后来把小凳往他身边挪了挪。 百里无咎瞥她一眼,楚柔咬着嘴唇冲她调皮地笑着,他别过脸,身子也转向赵七郎。 厨房在东边,赵七郎坐在主人的位置,百里无咎没坐东首,而是选择了西首来坐。一是为了厨房上菜方便,二也是给“女主人”留位。 他稍一抬眼,就能看到厨房里秋若华忙碌的身影,没由来得想起家中的旧事。 每次父亲从边关回来,母亲也是这样在烟火缭绕的在灶前忙碌。 父亲则会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静静地看着,露出松驰眷恋的模样,仿佛这样看个十年八年,他也能坐得住。 那时他还小小的,好不容易见到父亲,总想拉着父亲去别处玩。父亲邀他一起坐在台阶上,嘴里问他课业,眼神却总往母亲那里飘。 他就会不高兴地嚷出来,“爹爹你看看我啊!你在和我说话,为什么总看阿娘?别以为我没发现……” 岁月把阿娘的青丝染上白发,把父亲光洁的脸吹皱,也把他从懵懂小儿变成了可以独挡一面的少年。 他可以握得起刀剑,也挥得动长枪,早就不爱陪父亲坐在台阶上,回答父亲从阿娘那里分神才会问的课业。 彼时他单纯地以为,父亲愿意在那里坐着,是感动于母亲只为他洗手做羹汤,后来去过战场,他才明白——握紧手中的枪,守好脚下的土地,才能不负这一身热血,让自己的至亲至爱岁月静好! 父亲守边关,阿娘守着家,他们聚少离多,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护彼此。 他很羡慕父亲遇到了阿娘,懂他敬他,也憧憬过,娶一位像阿娘那样大气坚强的娘子,迟早有一天,他会接过父亲手中的枪,替他戍守边关。 或许,他也会如同父亲那样,在回乡探亲时,坐在台阶上,看着厨房里忙碌的娘子,享受难得的团聚和惬意…… 可惜,时下的小娘子们盛行娇柔风,没有人像他阿娘那般大气坚韧。 譬如旁边的长平县主,在桌子底下拽着他的衣襟摇着,嗲声嗲气地小声道:“三郎……” 百里无咎瞪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楚柔吐吐舌头,低声道:“她们听不见的。” 百里无咎担心秋若华身子吃不消,小声对赵七郎道:“去看看,差不多得了!” 赵七郎应声去了。 楚柔没话找话,问起解药的事,“解药有眉目了么?” 百里无咎端起茶碗,装作喝茶遮住嘴唇,“暂时没有。” 楚柔天真的问道:“你带来了四名影卫,现下左卫率也来了不少好手,咱们是不是可以一起去襄侯府,把解药找出来?何苦要一趟趟的夜探?偷偷摸摸,耗时又耗力。” 百里无咎冷下眉眼道:“若是这么简单,县主该劝殿下大摇大摆的同官家请旨,也好省了我们偷偷摸摸。” 楚柔被他噎了一句,神色不虞,又留意到他总往厨房里看,更是不快,“百里三郎,你是顶替李侍读名讳娶亲,可不要生了不该有的想法!” 这句话好似一根刺,扎得百里无咎心头难耐,将茶盏往桌上一撂,砰!扭过头去,不愿再同她多说一个字。 17. 伤重 “来了,来了!”赵七郎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回来,笑得仿佛得了奖赏般开心,“大娘子看着娇娇弱弱,没想到厨艺这样好,这菜香得馋人!” 一盘黄芽炒鸡蛋,一盘青椒炒肉丝,俱是香泽鲜艳,气味鲜香。单是闻味儿,口水便咽个不停。 楚柔却哼了一声,不屑道:“都是些不入流的菜色,有什么好显摆的?” 她明着说菜,暗里说的却是人,看向秋若华的目光极不友善。 赵七郎没听出来,正要开口,百里无咎却用筷子朝大门口指了指,“出门左转,一路往东北方向,东京城里不管是杨楼还是白矾楼,那里有入流的菜色。” 楚柔脸色更差,几欲要摔筷子走人,可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只好咬着牙质问,“百里三郎,你非要这样气我?” 百里无咎毫不客气地回敬,“我们都是有任务在身的人,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比县主闲情逸志,您嫌弃这里的吃食不好,我们却觉得——这样的地方,有人能不顾疲惫,真心实意地给做顿饭,就是大恩大德!” 楚柔要呛声,赵七郎赶紧打岔,“别吵,别吵,大家都是为了东宫来的,犯不上斗嘴。” 徐瑛端来一大碗菌子汤,摆在桌上,楚柔被香味一薰,肚子叫得更响,嘴巴也硬不起来了,赌气挪开凳子坐回原来的位置。 徐瑛给每人盛了一小碗先垫肚子,菌子汤入口爽滑香嫩,美味无比。 徐瑛赞不绝口,“寻常野菌子,能做成如此美味的汤羹,大娘子真是好手艺!”说完,低声感慨,“这几天,我头一回吃顿好的!” 赵七郎憨憨一笑,“那你多喝两碗,添点油水。” 百里无咎端着碗,慢慢喝着。他在军营里待的,不爱汤水,可是秋娘子熬的粥还有煮的汤,都让他胃口大开一再破戒。 尝过了山珍海味,此刻也觉得这碗汤才是他喝过的最美味的吃食!看向秋若华的眼神,带着不自知的柔软。 秋若华很快重煮了一锅面,还凉拌了一盘青菜。厨房里食材有限,只能做出这点食物,大家将就着填一下填肚子。 饭菜一上桌,便风卷残云被抢了个干净。 百里无咎看看两位属下,比他饿得还厉害,几天没吃过饱饭的样子,不禁怀疑,这真的是训练有素的影卫和东宫卫率府出来的? 秋若华身子不适,又受了劳累,胃口不好,只吃了一些面,便放下碗筷。 百里无咎瞧她脸色不好,“不舒服么?” 秋若华浅淡一笑,“有些乏了。你们慢慢用,我去屋里躺一会儿。” 百里无咎目送她离开,估摸着她听不到,才无奈地诘问:“你们合适么?娘子折腾了一夜,还要拖着疲惫的身子给我们做饭。饭菜上桌,就这一点菜,她没怎么动筷,你们全吃完了?” 赵七郎和徐瑛看看空着的菜盘,都心虚地放下筷子。 赵七郎压着嗓门解释,“怪不得属下,实在是秋娘子做的饭菜太香了,难得吃顿好饭。再说,属下两个都不是灵巧的人,扮的又是粗笨汉子和拙婆娘,憨吃憨睡,也是为了扮得更像。若真是心细如尘,处事周全,才要叫人怀疑……” 徐瑛看出百里无咎是真的不高兴,手肘撞了赵七郎一下,示意他闭嘴,小声道:“隔壁婶婶昨天和我约好,今天帮她锄地,待会儿也好讨些吃食回来吃。”说完,抹抹嘴溜了。 赵七郎也省过味来,一拍脑门,“对了!我还有事要联络弟兄们,我也走了。” 他们两个溜走,楚柔虽然还在生气,可是饭桌上就剩下他们两个,倒是难得的独处之时。 她期许地看着百里无咎,正欲开口,百里无咎放下筷子道:“我累了,先去休息,你慢用。” * 秋若华在东耳房里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见外边有动静,一激灵,睁开眼睛竖起耳朵听着。 这两日连番惊吓,惯得睡卧不宁,有点响动就能吵醒。 似乎是农户家里的柔儿小娘子在唤人,莫非出了什么状况? 秋若华下床,理着衣襟走到门口,看到楚柔焦急地从西厢中出来,一抬头正好看见她。 秋若华隐约觉得不妙,善意地问道:“小娘子,有什么事么?” 楚柔咬了咬嘴唇,不太想理她,可自己又没办法,只好不情愿地说道:“他病了,身上烫得厉害。” 秋若华怔了怔,没看到其他人出来,“谁病了?” “‘李侍读’!” 秋若华闻言心头一跳,快步走进西厢,楚柔在后边跟进来,“方才我来看他,发现他在说胡话,叫也不醒,真是急人!” 西厢只有一明一暗两间,暗间在北头,里边有一张简单的木床,四角柱子上拴着寒泉色粗织罗帐,帐帘挑着。 百里无咎脸色潮红,皱着眉头似在忍耐痛苦。仰面躺在床上,身上搭一条薄被,盖到胸前。 “夫君!你怎么样了?”秋若华用手背在他额头上一试,果真是滚烫的! 秋若华想到他身上的伤,揭开被子,他的外袍已经脱了,身上穿着一件骨缥色麻布中衣,衣领松散,露着一片白净的胸膛,已经在薄被下闷得发红,似白瓷上洒了胭脂。 领口要露不露的显出一点扎眼的鞭痕! 秋若华拉开他的衣领,看见伤处已然红肿地鼓成一个小包,参差不齐的伤口皮肉翻张着,手指在边缘轻轻一触,还有一些水样的东西从里边渗出来,是要化脓了。 百里无咎烧得昏昏沉沉,被碰到伤口疼得“嘶”了一声,眉头皱得更紧。 做饭前,她想过要问他的伤,提醒他清理干净,只是后来一歪扯,把事儿给忘了。这会儿不禁懊恼,若是没有跟他夹缠不清,或许就不会忘了。 “他的伤口在化脓,状况凶险,村子里有大夫么?”秋若华不敢耽阁,掀开薄被,替他宽衣。 “我不知道。”楚柔呆了呆,忽然害怕地追问,“伤口化脓是会死人的吧?那他……” 受伤最怕的就是化脓,一旦成为脓疮,小伤口腐坏成大伤口,最终溃烂药石无功。 秋若华当然知道这个后果,心里早就在害怕,强迫自己往好的方面去想。可楚柔口无遮拦地说出来,顿时刺痛她,扬声截断她的话! “他不会有事的!”秋若华气愤地瞪她一眼。 楚柔被她吓得张口结舌,秋若华稳稳心神,继续帮百里无咎脱衣裳。 百里无咎忽然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楚柔也回过神,拉住她另一只胳膊,同时扯过被子盖在百里无咎身上,气呼呼地质问,“你干嘛脱他衣服?要不要脸?” 秋若华的气血涌上脸颊,甩开楚柔的手,“他是我夫君,我是他娘子,如何不能脱他的衣服?何况我也是为了救他,这样捂着不利通风,只会让化脓来得更快!” 楚柔被噎了一句,仍不甘心,“可他烫得厉害!这种高热须得捂出汗才能退下去,你把他的衣服脱掉晾着,他还怎么发汗?你到底懂不懂?” 秋若华被她气笑了,耐着性子解释,“小娘子,他身子滚烫是因为伤口化脓所致,就算捂汗也不是这个时候,再捂下去,伤口就要烂掉了!” 楚柔咬咬嘴唇,强词夺理道:“那你也不能脱他的衣服,我还在这里呢!这里是我‘家’,你做什么须得我同意!” 对方是个蛮横的小女孩,跟她犯不上多说,倒是需要他兄嫂的帮忙,秋若华转而问道:“你阿兄和嫂嫂呢?” “他们都出去了,这里我说了算!”楚柔理直气壮地想,反正不能让她趁机占百里三郎的便宜!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夫君若是能走能动,她也不想留在这里惹人生厌。只是眼下状况危急,容不她置气。 秋若华软下声音道:“小娘子,实不相瞒,我是襄阳县令秋家的女儿,我夫家在襄阳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还请小娘子宽容两日,等家里人寻来,我们立刻就走,再备上厚礼重谢!叨扰这两日,我保证不会给你们家添麻烦。” “呵!你这是把我当作无知的乡野女人?又是襄阳县令又是有头有脸,你当我没见过大人物么?还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是怕麻烦么?我只是不想你……”楚柔抱着手臂,昂着下巴正说得起劲,眼见要把实底交出来。 百里无咎适时咳了两声,果然奏效! 她们两个顾不上理会对方,都凑过来看他的状况。 都躺在这里被伤痛折磨了,还要费心这些事,百里无咎觉得自己可以改名叫百里无奈,他轻摇了一下秋若华的手腕,吐出一个字,“水……” 秋若华道:“我去倒,你等着。” 等她转身离开,楚柔凑过来,正要开口,百里无咎目光微沉,“去寻你阿兄来!” 楚柔不想走,百里无咎无声地瞪着她。病中的人,双目无神气势都弱了,楚柔虽然讨厌秋若华接近他,却也不会坐视他这么煎熬下去,跺了跺脚,转身出去了。 18. 侍疾 秋若华喂百里无咎喝完水,又来动手解他的衣带,发现百里无咎的双手在胸前牢牢地握着衣襟。 秋若华提醒道:“你的伤口不能捂着,得把衣服脱掉。” 百里无咎嗯了一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道:“等赵七哥回来再说。” 秋若华不解地看着他,“为何要等赵七哥?” 百里无咎没有说话,心想,我是个赝品,如何能在你面前宽衣解带? 秋若华不明白其中曲折,想到赵家小娘子对她毫不客气的态度,不禁起疑,又有些委屈,“夫君几时与赵家这样熟络?你的伤要等赵七哥回来再说,方才小娘子也诘问我,怎么弄得我像个要害你的外人?他们倒是更像你的至亲!” 百里无咎睁开眼睛望着她,虚弱地笑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是我太重了,怕你搬不动,若是连累你抻到腰背,岂不是更麻烦?” 秋若华还是觉得不解,“我们借住,赵七哥他们肯收留我们,已经是大恩大德,怎么好意思再诸多麻烦?方才,那位柔儿小娘子已然恼了。” 在她心目中,赵七郎和徐瑛是一对热心的农家夫妇,好意救了他们。不能因为人家热心,就一再地给人家添麻烦。 百里无咎怕她疑心更多,只好说道:“我不好意思在你面前宽衣,赵七哥也是男子,没那么多避讳。” 秋若华看到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窘态,自己也尴尬了一番,想想还是耐心地同他商议,“我们是夫妻,照顾你是份内之事。若是易地而处,受伤的是我,你也要把我丢给徐大嫂么?” 百里无咎无法辩驳,只好应道:“我自己来。” 秋若华道:“好,我去给你打盆水,清洗一下。” 秋若华转身出去,百里无咎呼了一口浊气,盼着楚柔的腿脚够快,赵七郎赶紧来! 他摸索着自行脱掉上衣,动作的时候,伤口一个接一个的疼着,似乎又挣裂了,不仅痛还痒。 秋若华端来一盆清水,打湿了一块帕子叠作小块,远远地站着,“我帮你放在额头上,还是你自己来?” 百里无咎虽然烧得不想动弹,还是把手伸出来,秋若华递到他手心里,他闭着眼睛放在额上,没留神放歪了,手一拿开,帕子从额上滑到枕上,摔散了。 百里无咎拿起来,想重新放回去,发现已经抖开了,要重新叠。 他的手臂酸痛,提不起力气,不禁有些气恼。 秋若华把帕子拿走,叠好重新放在他额头上。 百里无咎刚松了一口气,秋若华又缴了一块贩子,站在床边道:“你的伤口在化脓,要擦去脓水晾干,你嫌弃我也好,不好意思也罢,都收起来,没什么比你快点好起来更重要。” 百里无咎还想再拖,听见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话到舌尖又咽了回去,只好认命地嗯了一声。 秋若华鼓起勇气,去看他身上的伤。 他只退掉了上衣,露出结实的胸膛,还有肌肉/沟壑分明的腰腹,没有一丝赘肉。 秋若华脸上一阵热烫,匆忙扭开头,稳稳心神,才小心地把伤处流出的浓液轻轻拭净。 他锁骨边有一道伤,颈子上挂着一根红绳,搭在伤口上,底下的坠子滑到了里侧脖子底下。 秋若华两根手指捏住绳子,正要拎起来,百里无咎忽然睁开眼睛。 秋若华耐心解释,“红绳上沾了脓血,怕是要洗一下才能再戴。” “那就摘下来吧。” 秋若华放下手里的帕子,手指小心地绕到他颈子底下,把活扣拉开,解下挂件,原来是一块羊脂玉雕成的富贵长命锁。 通体莹润,泛着水样光泽,显见是戴了多年的。 秋若华摘下来,先给他放在枕在边,“先放这里,等会儿,我拿去给我清洗干净。” 百里无咎嗯了一声,秋若华洗了帕子缴去水珠,正要再擦,外边脚步声响,徐瑛的声音先传进来,“大娘子,他怎么样了?” “大嫂,这里有郎中么?”秋若华迎上去,着急地说,“我夫君的伤口在化脓,身上也烫得厉害。” 徐瑛往床上看了一眼,摇摇头,犯起愁来,“这附近没有郎中,最近的也要二十里外的镇上的才有,这一来一回,怕是要耽搁不少时辰呢!” 秋若华又问:“没有郎中,有药铺么?” “药铺倒是有一家!大娘子会治病?”徐瑛不敢相信她。 秋若华道:“我不会治病。早年间,家里有个长工被铁器所伤,也是暑热时节,因为沾了泥土伤口不洁,又看护不当,以致流了脓血。当时,邻居家的婆婆给了偏方治好的,我依稀还记着。” “依稀记着?”徐瑛为难道,“大娘子,人命关天,仅凭依稀记着可不成。” 躺在床上的百里无咎忽然气息不稳,声音嘶哑道:“让她试试吧……” 秋若华回头看着他,百里无咎的体温还是热得惊人,眼神都失去了神采,勉强笑笑。 秋若华走过去,摸着他额头上的帕子已变得温热,取下来放进水盆,洗过缴出来,重新叠成小块,整齐地敷在他的额头上。 当着秋若华的面,徐瑛说话诸多顾忌,“当真要听大娘子的?” 百里无咎嗯了一声,说话都觉得费力气,“出了事,我自己担着!” 跟着徐瑛回来的楚柔,这时才插上话,“你都这样了,还怎么担着?拿自己的命当儿戏,让她去试么?” 秋若华听出这位小娘子不仅对她不友善,对夫君的关注也逾礼,只因为方才呛了一句话?不禁多看了对方两眼。 徐瑛不动声色地挡在二人之间,抄着手道:“柔儿,你去寻你阿兄,买药跑腿的事,用得上他。” 楚柔不高兴地要拒绝,徐瑛侧脸用眼神示意她,她才不情愿地出去。 徐瑛又道:“我去拿笔墨,大娘子要用什么药,烦请写个方子,待我们当家的回来,让他去抓药。” “有劳大嫂。” 徐瑛出去又很快回来,除了拿来笔墨,还拿进来一只小巧的细颈青瓷四瓣瓜棱瓶,“这里边装的是金创药,寻常铁器伤应该都能敷,大娘子给这位官人敷上一些,先顶着?” 徐瑛拿的金创药,和赵七郎他们这些普通武将用的不同,是东宫特意请良医用珍贵药材配制而成,不仅能疗伤止血,还有生肌祛疤痕的效果,一瓶就得三百两银子! 这也是影卫常年舞刀弄剑,如影随行地护卫主人,才给的恩赏之一。 秋若华接在手里,感激地道谢,“我夫君的伤口,是被马鞭所伤,想来那鞭子就不干净,又被湖水浸泡过,须得先用药水擦洗才能用金创药,不然怕是难以压制。” 徐瑛点点头:“大娘子言之有理!我们这就去准备。” 按照秋若华写的方子,上边只有四味药,赵七郎站在大门外,往院里瞧了一眼,压着嗓门将信将疑,“这能行么?少将军不会有事吧?真要有个好歹,老将军那里交待不了,殿下也得剥了我的皮!” 秋若华写的药方,徐瑛心里也没底,倒是还沉稳,伸手在方子指了两处,“我虽然不通药性,但是这两味药倒是听说过——这个还可以治寻常蛇毒,有拔毒镇痛的作用,这一个可以退高热。我看少将军说话时,神识还算清楚,想必能熬过去。就算我们不用大娘子的方法,套车把人送去镇上,一来一返耽误时辰,天气又是这样热,少将军能禁折腾么?” 赵七郎说道:“可我总觉得不放心,不行我去镇上绑个郎中来?” “你先去抓药!你我都是行武出身,理应明白,这种伤多数是要靠自己扛过去的。只要少将军的体热退下来,伤势就能稳住。若是傍晚还不退,我们再想办法送他们回城!城里不论是郎中还是药材都齐全,有李家的人照应着,也不致出了差池。再说,傍晚赶路凉爽,叫人把马车铺得厚实些,也不至于太遭罪。” 徐瑛想了想又补了两句,“我来的时候,带了八宝小还丹,有止痛散於、凉血解毒之效。找个机会,你喂给少将军一颗。” 徐瑛拿定主意,赵七郎也不再磨蹭,飞奔着去抓了药来。 秋若华把药洗干净,一半捣烂煮水,放晾了,用帕子沾水给百里无咎擦伤口。幸好他的伤只是初步化脓,还未到溃烂的地步,擦净脓血晾干了,再轻轻敷上徐瑛给的金创药。 另一半煎成汤药,小心地喂给他喝。 百里无咎烧得懒怠,伤口一直疼着,更不想动。秋若华拿被子垫在他背后,又用枕头垫高他的头,用小匙慢慢把汤药喂进他嘴里。 喂了一口,百里无咎就大皱眉头,扭过脸去不想再喝。 秋若华端着药碗,用小匙轻轻搅着,劝道:“我知道这个不好喝,可是不喝,体热不退,情况还是凶险。良药苦口,忍一忍?” 百里无咎无奈地叹了口气,双眼无神地望向自己的两个属下,“有糖么?” 两个属下面带怜悯,一起摇头。 百里无咎失望地叹了口气,瞪着那碗药直皱眉。 秋若华记起他爱吃甜食,可惜昨日买着了那么多,都丢了。 “你乖乖把药吃了,等会儿我去做酥糖饼给你吃好不好?”秋若华哄妹妹习惯了,哄他的时候,语气也不自知地带着大姐姐的温柔,“我做的酥糖饼很好吃的,街坊家的小孩子都会被馋哭,你想不想尝尝?” 百里无咎被她哄笑了,忍不住拆穿,“哪家孩子这么大胆,跑到你家院外闻味儿?” 秋县令家的院子外? 19. 看顾 百里无咎拆穿的样子,好似她在吹牛,秋若华脸上不自在,“我又不是说现在。以前我父亲只是个寻常小吏,小孩子们都不怕的,还有人跑到我家讨吃食呢!” “原来如此。”百里无咎点点头,撑着床要坐起来,结果牵动身上的伤口,痛地哼了一声,跌回去。 秋若华按住他的肩头,“别动,躺着就行,我喂你。” 徐瑛帮她在百里无咎的下巴底下铺了块帕子,小匙盛出一点药汁,慢慢喂给他。 因为怕她看出端倪,徐瑛和赵七郎时刻注意言行,在秋若华面前,把自己扮作一个热心的农家人,不要逾矩。 但楚柔却做不到视若无睹,徐瑛瞥见她要吃人的眼神,赶忙示意赵七郎,两个人把楚柔带出去。 楚柔是彭城郡王的爱女,族中的一位堂姐做了太子良媛,还生了广平郡公,是妥妥的太子党。 到了及笄的年纪,她看中的百里三郎是武安伯、云麾将军家的小郎君,太子妃的亲外甥,一门显赫,将来是正儿八经的外戚。 彭城郡王也有意和百里家结亲,曾托人上门说合,但百里家以小郎君年幼,未立功业不宜过早沉溺儿女私情为由,推脱晚两年再议。话未说绝,将来还有希望。 但楚柔是个性急又蛮横的姑娘,从来只有她看不上的,没有她得不到的。既然看中了百里三郎,软硬兼施也要磨到手。 百里无咎此次来襄州,是奉了密令而行,瞒了许多人。但没有瞒住广平郡公的生母楚良媛,她与楚柔虽是族亲,但是堂姐堂妹地一起长起来,又担心百里无咎血气方刚做出糊涂事,涉及两姓联姻,她还是把这件事透露给楚柔。 楚柔怎么也坐不住了,央着楚良媛说项,自己又百般缠着徐瑛,硬是来了襄州。 徐瑛内心不愿,却扛不住彭城郡王和楚良媛两方施压,只得答应,并与楚柔约定,只在乡下等消息,不进城。 百里无咎和秋娘子落难被人扔进湖里,他们把人救回来,两下里还是见着了。 徐瑛和赵七郎把人带走,秋若华看了一眼他们的身影,心里隐约不安。 同为女子,她能察觉那位柔儿小娘子对她的不友善,是源于对夫君动了心思。 谁说红颜祸水?男子长得俊俏些,也不遑多让! 年幼的小娘子们真是果敢,看中了就往上凑,珍儿如此,柔儿也是如此,她忽然又想到了赵嬷嬷的话,“将来有得愁呢”! 发现她低下头,小汤匙在碗里搅了半天也没有停的意思,百里无咎抬手搭在她腕子上。 秋若华立刻回过神,继续喂药,但是眉宇间多了一层忧虑。 百里无咎轻声道:“娘子不必忧心,我一定会快点好起来,带你回去。” 他明白她的不安,体谅她的局促,秋若华心头一暖,“好。”想了想又同他商议,“我们借住在这里,给赵七哥他们添了许多麻烦,是不是应该给他们一些银两?眼下家里人还没有寻来,托人送信也不能让人白跑腿,你我没有银两傍身,我倒是还有两件首饰可以换点钱,送给徐大嫂可好?” 她说的首饰是回门时戴的赤金头面,连番折腾已经失落了大部分,还有两件簪得牢固才带回来。上边嵌的是低等玛瑙,不值多少钱,加上纯金打造的底托便能多换一些银子。 百里无咎道:“只怕他们不会收。”收了,回去就收拾他们。 秋若华蹙下了眉头,坚持道:“我去试试吧。” 百里无咎不想她一直不安心,便道:“也好,就说是我们两个的一点心意,让他们务必收下。”他弯起唇角,手搭在她腕子上轻轻一压,“等回去,我让人打一套新的头面。上年,我得了几颗红宝石,是宫中赏赐的,到时候给你嵌在头面上,比玛瑙还要亮眼。” 秋若华微微一笑,“多谢夫君。” 百里无咎用过药,便闭目养神,秋若华给他换了两次额上的帕子,看他气息匀长,已然睡着。轻轻拉过里侧的薄被,只用一角搭在他腰上,免得肚子着凉。 拿起他枕边的长命锁出去。 原本睡着的百里无咎睁开眼睛,头一偏,看见她离开的背影。 他头脑昏沉,身子不适,一直睡不踏实。秋娘子费心周全,还要细致地照顾他——好好的明府千金,落到这样的田地,都是被他拖累的。 最难消受美人恩,自己欠她的,怕是这辈子都难以偿还了。 秋若华把长命锁拿去井边清洗,上好的羊脂玉放在掌心盈盈一握。刀工细腻,花样栩栩如生,正面雕刻药师像和吉祥纹,另有四个字小“去疾不害”。背面则是灵鹿衔芝和四个字小字“无咎顺遂”。 看样子,是家中长辈请人打造,给他挂在身上保平安的。 秋若华清洗干净,用帕子沾去水,垫着拿回来,轻手轻脚地放在他枕头旁边——这种护身符,不好离身太久。 转身又去厨房里做糖酥饼。面粉和鸡蛋都有,却没有糖,徐瑛主动去隔壁婶婶家借了一些来,顺带借了一些菜做暮食用。 秋若华做糖酥饼的时候,顺道把暮食也做了。趁她忙着,赵七郎溜进西厢,喂给百里无咎一颗八宝小还丹。 和秋若华喂服的汤药,间隔开时辰。 到掌灯时分,百里无咎一觉醒来,精神了不少,体热也退了一些,摸额头的时候也没那么烫手了。 伤口还肿着,偶尔往外渗脓水,大部分都开始变干了。 “我做了糖酥饼,也熬了粥,你吃一些补补力气,才好扛过这些伤痛。” 秋若华让他躺着,慢慢把饼掰成小块喂给他吃,入口香甜酥软,唇齿留香。 秋若华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吃得惯么?” 这两日担惊受怕,加上照顾他,她明显憔悴了,脸都瘦了一圈。 百里无咎看着她,轻轻颔首,赞许道:“滋味绝佳,娘子没有夸口。” 听他夸赞,秋若华终于放下心,不禁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以前竟没有发现,她笑得这样好看——眼睛弯起,漆黑的眼眸似落了星辰,两腮微微鼓起两个小肉团,可爱又软糯。 百里无咎的手臂动了下,又一次想要抱一抱她,却只能忍着,告诫自己不可造次。 秋若华照顾他用罢暮食,又重新给他敷了药,百里无咎道:“娘子辛苦大半天,也该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秋若华正给他额头上换凉帕子,闻言摇摇头,“我不累,你身上还烧着,不退下去,我不放心。你睡吧,我累的时候,自会去休息。” 百里无咎有所触动,“娘子以往从没有受过这样的苦楚,已然瘦了。” 秋若华的不想他因此愧疚,开解道:“你别这样想,我以往比这辛苦也有。家里幼妹病得厉害时,衣不解带照看个四五天也是常事,我早已经习惯,你这点伤倒不算什么了。” 百里无咎感慨道:“有时,我真觉得你不像家里的嫡女。” 秋若华垂着眼眸笑道:“夫君是嫡子,肩上担着光耀门楣的重任,两手不沾阳春水,自然不能明白女子的辛苦。若是富贵人家,爹娘自然会金尊玉贵的养着,可是家境不好,便是有心也是无力。女子在室,除了为父母分忧,照顾弟妹也是份内之事,这都是寻常百姓家的日子。” “女子确实辛苦。便是我阿娘贵……”他险些说出阿娘贵为一品夫人,急忙改口,“我阿娘只照看我一个,也有许多家事要费心操持,丝毫不比父亲清闲。” “所以夫君以后要孝敬婆母……”她顺口说了一半,后边的话及时咽了,她不好意思说,显得邀功似的。 但他听得明白,接下去笑道:“还要体恤娘子,是不是?” 秋若华坐在床边的小凳上,手臂搭在床边,下巴搁上去,转开眼睛不肯看他,嘴角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下来。 百里无咎轻叹,心里甜一阵酸一阵,怅然良久,慢悠悠地说道:“娘子以后,一定会有个好归宿……” 眼光往她那一扫,发现她闭着眼睛趴在床边,已然睡了。 恰在此时,门板被人轻声叩响,百里无咎怕吵醒她,捂住她耳朵,压着嗓音道:“进!” 赵七郎推开门,先伸头看了一眼,唇语示意,“秋娘子睡了?” 百里无咎点点头,待他走近,低声道:“去叫徐长史。” 徐瑛来的时候,拿来一只白瓷扁瓶,打开塞子,在秋若华鼻子底下边上晃了两下,重新塞住。 “我把秋娘子送回房间去。”徐瑛揣起药瓶,将人抱起来,秋若华丝毫无觉,就被抱走了。 赵七郎道:“少将军放心,瑛娘有数,这迷香会让秋娘子安稳地睡上一夜。” 百里无咎点点头,重新躺好。 赵七郎又问:“少将军感觉如何?要不要套辆马车送去镇上?” 百里无咎摸着自己的额头道:“不必了,秋娘子的法子很有用,睡一晚,明早应该就退热了。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弟兄们去了天师观,里边盘查得严,大家混不进去。听说是因为后日初一,襄侯夫人要携女眷去进香请符,观中提前洒扫以待。” 百里无咎眸光闪了闪,赵七郎道:“襄侯和天师观观主李灵巳走得近,极为信任他,常召他入府讲道。襄侯的爪牙也多半藏匿观中,夫人又在此时进香,怕是不简单。” “之前我就怀疑,襄侯把重要东西藏在府外。”百里无咎冷笑一声,“这座天师观倒是仍有可能性。后日进香?你去安排一下,通知盈川,明日来接我和秋娘子!” 楚柔 秋若华这一觉睡得分外香甜,直到日头明晃晃地照在窗上,她也才被虫鸣鸟啼唤醒。 懒怠地躺着,想要再睡会儿,嗓子里却干渴难耐,不得不摸索着起身。 房里没有水,她只能去外边找。 拉开门,有两声笑语低低传来,抬眼看去,是百里无咎和赵家的小娘子柔儿。 两个人亲昵的模样,让她错疑自己还没睡醒,揉揉眼睛,再次看到的景象,依然是楚柔笑得花枝乱颤,几乎要贴到她夫君身上。 他不是伤口化脓高热难退么?这么快就好了,都能和小娘子说笑了?真不枉她劳心费神的照顾! 秋若华的手指在身侧握成了拳头! 百里无咎半夜退了烧,又服了一颗八宝小还丹,睡到卯时彻底醒了。 早些年在军营里历练过,身体底子好,高热一退脑子里清明,就能自在行动。即使伤还有些肿,也已经不再痛痒。 照着秋若华的法子换过药,在院子里活动了两圈,顿觉神清气爽。 他去看过秋若华,不过她睡得沉,并不知道。 赵七郎出门去联络盈川,徐瑛去隔壁帮忙,顺便换些晨食。 日头越升越高,院子里的风开始变得温热,百里无咎坐得无聊,打算回房去待会儿。 楚柔挎着篮子从大门外进来,一见到他便笑盈盈地跑过来,小声唤他,“三郎!你在这里等我?” 您还真是脸大如盆,怎么就看出是在等你?百里无咎冷着脸不应,起身要走。 楚柔拦在他面前,牵住他的衣袖,撒娇般摇晃着,“好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擅自跑来,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百里无咎抽出衣袖,脸色稍缓,“那你赶紧回去!” 楚柔噘起嘴巴,“不要嘛,我回去要影卫送我,你这边本来就缺人手,何必因我抽调布置?”她笑吟吟地又来揪他的衣襟,“你们办事,左右不会太久,不如让我多留两日,我乖乖地待着,不给你们添麻烦好不好?” 她说的也是实情,反正待会儿就回李家了,眼不见为净,百里无咎懒得再和她计较。 退开一步躲着她的手,绷起脸色道:“说话就说话,别总是动手动脚的。姑娘家家的像什么样子?” “还说我?”楚柔睨他一眼,不服气,“你以前不也这个样子?动辄揪小娘子们的发辫,衣角,还被你阿娘打过手心呢!” 百里无咎幼年调皮,被女孩子家告到家里,阿娘抓着戒尺在他手心里狠狠砸了几下,疼得他嗷嗷直哭——这么丢脸的事被楚柔见过一次,一直记到现在。 百里无咎皱了皱眉,“我那时候才八岁,你都十六了,能一样么?” 楚柔调皮道:“咱俩一块儿长起来,青梅竹马哪有那么多顾忌?你只比我大一岁,别说得你好似七老八十似的。” 百里无咎瞪她一眼,刻意说道:“别胡说,我今年十八!再过两个月,就是整十八的生辰!”⑴ 唯恐被小瞧的样子,惹得楚柔又是一阵笑,“好好好,十八了。”举起手中的篮子,讨好着扬起笑脸,“才煮的粽子吃不吃?可香啦!蜜枣的、果脯的、还有白粽可以蘸糖吃。” 百里无咎素来爱甜食,晨食未用肚子正饿着,这会儿闻见粽子香味立时咕咕叫。 楚柔拉着他一起在树荫下矮桌旁坐下,她还盛来一小碟捣成粉的糖,摆在桌上。 楚柔说起,京中过端午吃粽子的旧时趣事,两个人便一同笑。 秋若华也正是此时出来找水喝,眼中所见,正是他们两个言笑晏晏的模样。 楚柔跪在小凳上,胳膊支在桌上,凑得极近,忽然伸手过来,百里无咎侧身躲避,同时轻叱,“干嘛?” 楚柔娇横道:“别动!”手指仍朝他脸上伸过来。 百里无咎不得不抬手挡住她胳膊,“都说了别动手动脚,这个臭毛病得改改!” 楚柔咯咯笑道:“你管我呢?我偏喜欢动手动脚,你是我什么人,也来管我?” 她笑嘻嘻地张着两只手,非要往他脸上伸,百里无咎挡不住,只得站起来躲她的手,“黄毛丫头,你真是欠敲打,都跟你说……” 百里无咎喝斥了一半,忽然发现她盯着自己身后,脸上的笑慢慢凝固了。 百里无咎扭头看过去,不知何时,秋若华就在站在他身后! 这一惊非同小可,嘴里原本咬了一小口糯米,还没咽下去。惊慌中,糯米滑到嗓子里黏住,一时之间憋得脸通红,弯下腰又是咳又是呕,也没什么用。 楚柔也顾不上闹他,从凳上跳下来,伸着手要给他拍背,又被他伸手挡开。 秋若华一直看着他们,从最初的不敢置信,到愤怒,浑身的血都冷了,简直如坠冰窟! 她爱重的夫君,竟然是这样的人?真是难以想象! 落难时温柔情深,三生有幸信口拈来,把她感动的眼泪止不住,转眼又能和别的小娘子欢声笑语。 她知道他有一幅好皮相,府里丫环背后议论不说,珍儿也曾当着她的面向他献殷勤,如今落了难,也还有小娘子垂青。 她也曾告诫自己,李代桃僵的赝品,不要动不应当有的心思,过一日算一日。 是他在荒宅中,给了她足够的温柔,同患难、共生死,让她心生奢求——到头来竟是镜花水月,是她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想想也是她天真了,成婚前他们彼此不识,本就是陌生人,不知彼此心性,或许他原本就是个薄情人——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昨日能对她好,今日也能对别人好,来日还不知有多少莺莺燕燕! 血液在四肢面骸中激荡着,手指酥酥麻麻,似乎得做些什么来发泄心中的悲愤! 而楚柔明显看到她了,故意亲近百里无咎,做出一幅亲密无间的模样,完全是在火上浇油! 如此行径,反而让秋若华有了短暂的冷静,发泄出来容易,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 李代桃僵的替身,哪有底气去闹?况且,撒泼打滚地样子并不好看,只会被唾弃一句泼妇,尤其是当着柔儿的面前,她这点自重还是有的。 咽下即将呕出来的血,她抬脚走过去,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把茶杯递到百里无咎眼前。 百里无咎端起杯子,把茶水灌入口中,秋若华伸手按在他咽喉下,微微用力往胸口捋了两下,加上茶水的浸泡,卡住的糯米终于咽下去,顺过这口气。 秋若华眼角余光扫过去,柔儿僵着脸,目光变得愤恨,方才她想帮百里无咎拍背,却被挡开。 秋若华的手还在百里无咎的胸口按着,他却能泰然处之,这就是差别。 “娘子,你别误会,我……”百里无咎张嘴想解释。 秋若华苍白的脸上,神情漠然,并未理会他,弯腰在桌旁空着的小凳上坐下来。 百里无咎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秋若华另倒了一杯茶,安静地喝着。 山野粗茶泡得太久,茶水已经凉了,入口苦涩,从喉管里流过,一直凉到心里,却让她的心神清明许多。 须臾之间,她已经想清楚:落难时在慌乱中抱团取暖,说的是真心话,可一旦化险为夷,又要生出新的想法,也是真的。 自己只是秋家的一枚棋子,这个便宜夫君光鲜亮眼,小娘子们看着眼热,他要拈花惹草,娘家人不仅不会站在她这边,反而会劝她大度。 此时哭闹,根本无人替她撑腰,反倒会招来他的厌恶。 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楚柔,楚柔也不甘示弱地瞪回来,摆明是在挑衅! 百里无咎在旁边,偷偷给楚柔使眼色,让她走,楚柔视若无睹根本不动。 秋若华被激起了刚火!嫡母和长姐揉搓她,她是庶女,又有妹妹被拿捏着,她不得不低头。一个乡野间的小娘子,凭什么也来踩她头上? 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百里无咎讪讪地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娘子……” 他只叫了一声娘子,话出未口,秋若华手里的杯子往桌上一撂,咚!他身子一震,后边的话便咽回去了,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 秋若华脸上浮现冷笑,“怎么都不说话?莫不是我来得不巧,扰了两位的兴致?” 百里无咎被她看得心里发怵,揉揉鼻尖,“你说哪里话?我们两个随便闲聊两句,你别多心。” 楚柔原本就对秋若华存着怨气,若不是徐瑛和赵七郎再三劝,她昨天就要发作的。 方才她早就瞥见她站在门口,才对百里无咎故作亲昵,就想激她发怒,最好是大闹一场,让百里三郎看清这种不入流的女人丑恶嘴脸,心生厌恶! 可她竟不吵不闹,百里无咎的模样,似乎还怕她? 楚柔不禁大失所望,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张扬肆意的少年将军么? 她愣怔地瞪着百里无咎,似乎要从他身上看出伪装来。 秋若华轻笑,“所见如此,有什么好多心的?” 百里无咎被噎了一句,只好软着声音道:“娘子,我们回房去说吧。” 他伸手去拉她的手腕,秋若华抬手去拿茶壶,不动声色的避开,他的手握空了,在半空僵了一瞬,尴尬地收回来。 他知道秋若华生气了,自己顶着李恒已婚的名头和楚柔说笑,被正头娘子撞见,她要闹、要骂,都是应该的。 他做好准备等她发落。 秋若华抬眼看看楚柔,笑容亲和,“小娘子多大了?可曾许过人家?” 楚柔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按自己的假身份道:“十五,未曾许亲。” “十五,比我小三岁。”她看了一眼百里无咎,“比官人小六岁呢!” 百里无咎皱起眉头,这话锋听着有些耳熟,让他有不好的预感。 “小娘子不仅貌美出挑,你兄嫂还与我夫妇有恩。”秋若华惋惜地笑道,“夫君若能将你纳进门,与我做姐妹就好了。只可惜你太小了,终归有是有缘无份!” 骗子 秋若华的话,让百里无咎眉头一挑,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还以为她真能大度,原来都是装的,她是在意他才会这样说吧? 楚柔瞪圆了眼睛,好似听到了奇闻怪谈,“你在说什么?你要我给他做妾?你可知我是堂堂……” 楚柔羞恼之下,“县主”两个字已经到了舌尖,堪堪出口,百里无咎及时咳嗽一声制止了。 “赵娘子不必气恼,”百里无咎打圆场,朝秋若华眨眨眼睛,“我家娘子没有这个意思。况且我夫妇二人新婚燕尔,正是情深意浓之时,对吧娘子?” 他打算借机表明态度,向秋若华示好,可她并不领情,反而觉得他油嘴滑舌。 “不肯做妾,难道要做外室?”秋若华摇摇头,无奈地笑,“现在的小娘子可真是有想法。” 楚柔又要发作,百里无咎抢先说道:“娘子,别闹了,人家好好的小娘子,自有正经门第聘娶,咱们不操这些心,好不好?” “哪里闹了?夫君身边只有我一个,纳妾是早晚的事,到时选个年岁相当,家世清白的就好。” 秋若华悠悠一叹,像在说别人家的故事那般云淡风轻,让百里无咎一时之间拿不准,她是在装大度,还是真大度? 但她毫不在乎的样子很是刺眼,反问道:“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我几时说过要纳妾?” 秋若华面露讶然,仿佛被他的语气弄得不知所措,“娶妻纳妾,不是你们男子都想要做的么?你这样问……”她的眼珠在楚柔脸上扫过,“莫不是你真看上人家了?赵小娘我也觉得好,可是太过年幼,就算他兄嫂同意,你能下得去手?太禽兽了吧?” 百里无咎被她气得一口老血直冲头顶,说得他多老似的!最可恨的是她的态度,就这么着急把他分享出去? “你不用操这些心,我就只要你一个!”百里无咎说话时,手掌拍在桌上,郑重道,“我家就没有纳妾这一说!” 话一出口,三个人都愣住。 百里无咎一时冲动说出心底的实话,既莽撞又紧张,忍不住偷偷看着她的脸色。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他和秋若华相互扶持、同历艰险,心里也早就和她近了许多。 她不在乎地说要给他张罗妾室,百里无咎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拦了两句,她还提,忍不住加重了语气。 第一次听他说重话,在秋若华眼里,认定他是恼怒才会如此。 他的话也格外讽刺,分明就是嫌她拈酸使醋多话。 李恒是有庶弟的,李员外有个妾室,去年因为犯了错,被邹氏赶到乡下庄子上去了,庶出的孩子也被撵去外地学经商。 他们成婚都没让回来。 李家是秋家的姻亲,家中的事情想瞒也不瞒不住,家里的仆妇早就在背后传了个遍,秋若华自然知道。 秋若华心头涌上浓烈的委屈,眼睛更是酸涩得难受,她竭力想要稳住心神,双手却不受控制的微微颤动。她再三想过忍耐,可是一想到他们两个亲昵的样子,心里就像塞了千百只苍蝇般恶心,实在没忍住多呛他几句,他就当着楚柔的面拍桌子,给她难堪! 如此薄情寡义,也配说三生有幸?她真是愚不可及,才会信他! 百里无咎看见她眸色黯淡下去,黑如点漆的暗处,流露出无尽失望和悲愤。 百里无咎忽然想起,他来襄州之后,为了假身份不出纰漏,邹氏跟他提过一些家里的旧事——李家曾有个妾室! 天地良心,他自己的父亲和兄长除了正妻都没有别的女人,他以父兄为榜样,正妻未定,又怎么会有纳妾的心思?顺口说出来,竟反手打了自己的脸! 听在她耳中,一定格外荒诞无耻。 百里无咎有些心慌,着急向她解释,“你听我说,我并非向你发火……” 秋若华胸口被一口气憋着,不想让楚柔看见她哭,起身跑回东耳房。 “娘子!”百里无咎站起来去追! 秋若华反手摔上门,将他关在门外。 百里无咎推了两下,发现门被她从里边闩住,隐约能听见她隐忍的哭声,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他转身走向楚柔,楚柔温声劝解道:“让她冷静一会儿再劝吧。” 百里无咎唇角弯起,看她的眼神却是冷的,“县主满意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楚柔一脸无辜地眨眨眼睛,很是懵懂。 百里无咎挑眉,露出一丝嘲弄,“何必装糊涂?县主小小年纪,就跟着后宅学了这么一手阴招,很得意?你早就看到秋娘子出来,故意动手给她看吧?你挑拨了我们,也不可能成全你,何必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你冤枉人!”楚柔满脸委屈,“咱们两个早就相识,自小这般打闹,她自己小心眼儿,关我什么事?再说,你这便宜夫君当上瘾,真把她当成娘子了?你别忘记自己的身份!” “这个无须县主提醒,我做事自有分寸。”百里无咎语带不屑,“县主和我是旧识,玩笑打闹我可以担待,但你不该借机气秋娘子,她是无辜的。” 楚柔冷哼一声,愤然作色,“百里三郎,你这是要维护她,向我发难?” “‘发难’二字不敢当,只想提醒县主,不要再插手我和秋娘子的事。”百里无咎一顿,加重语气,“听说楚良媛入东宫之前,作为楚氏旁支,并不受待见,其父也要对郡王诸多讨好,看脸色行事。后来生了广平郡公,在家族中才被高看一眼。想必县主与她没并有多深的姐妹情意,才会这般任性,不顾郡公的死活吧?” “百里无咎,你这是挑拨离间……”楚柔气咻咻地要喊。 百里无咎截断她的话,毫不留情面的说道:“郡公是楚良媛的儿子,也是殿下的幼子,既然派我等前来,必然是爱重郡公,盼他度过此劫。若是被人搅了,慢说县主,就算是彭城郡王,也担待不起!” 不容她开口,百里无咎淡漠地又道:“如今你我都已是大人,我视县主如同其他幼年玩伴一样,也请县主不作他想。” 说完不再理会她,拂袖出门。 百里无咎心里烦得很,走到大门外,找了个树荫底下坐着,随手捡了根树枝把玩。 这样也好,他本是冒名顶替,说穿了就是个骗子,不差这一桩事。让她一直厌恶着,等到真相大白,或许她更容易接受。 想想又不甘,即便是个赝品,他也想过要捧着一颗诚心待她,除了身份上的不得已,至少是个诚心实意的骗子,凭什么让她记着这些污糟事? 转念又觉得自己入了魔,才会纠结这些,她是嫂夫人,等到回东京复命之时,也是与她要划清界限之日,到时她不憎恨便是积了大功德,还要奢求什么? 想到这里,心头又多了一份怅然。 “少将军,怎么坐在这里?”赵七郎不知何时回来的,在他身后轻声问了一句。 百里无咎抬头看他一眼,“事情办得怎么样?何时可以回城?” “已经联络好了,盈川他们正往这赶,约摸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赵七郎请示道,“要不要知会一下大娘子?” 百里无咎叹了口气,“你去叫徐长史,让她去看看——大娘子眼下正哭呢。” “哭?”赵七郎联想到楚柔,低声问,“和县主有关系?” 百里无咎握着树枝,烦闷地在地上划着,“别问了,快去吧!” 秋若华把自己关在房中哭了一回,发泄完心情好了许多。 她想到自己的父亲,嫡母给他纳第二房妾时,他冷着脸接连拒绝。 那时,她对父亲还有一些天真的幻想,认为他会言出必行,直到一乘小轿把人抬进门,他不仅没把人撵出去,反倒是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 她身边的男子,根本没有言行如一的!父亲如此,夫君也是如此,他还好意思说,只要她一个?骗她骗得如此敷衍! 自己压根儿不该动心起念,打定主意,把人笼络住,想办法带着若雪离开秋家,离开襄阳,另寻活路才是正经事。 徐瑛敲门时,她已经止住哭泣,心里也没那么难受。 徐瑛进来想劝两句,秋若华明白她的来意,“大嫂,我想洗把脸。” “好,我去给你打水。正好,我当家的说,已经联络到你婆家人,他们正套了马车来接你,在路上走着呢!大娘子收拾一下吧。” 回城 李家的马车来得非常快,盈川驾马,把坐在车里的李员外颠得胃里直翻腾,险些吐了。 除了盈川和李员外,跟来的还有赵嬷嬷和刘嬷嬷。两位嬷嬷一见到她,就问东问西,打听起来没完。 来“赵家”借住时,百里无咎的说辞是,遇到的绑匪认错了人,把他们当仇家抓了去,后来发现不是,打算扔进湖里灭口。 秋若华一直没顾得上问他东宫的事,这时也不便多言,免得惹出麻烦,依旧照他的说辞来搪塞。 赵嬷嬷告诉她,这两日除了李家找人,秋长荣把能派的人马,也派出来了。 “李恒”携妻归家,途中惊了马,派出去的人手,在城北三十里地之外发现损坏的马车,小夫妻两个不见踪影。 拉车的马明显是被砍死的,消息传回去,纷纷猜测两个人是遇到了歹人,秋长荣下令以失踪之处散开,挨个村落查找。 衙门里的人加上李家下人的虽然凑一起不少,但是马匹坐骑有限,都是用马车拉到附近放下来,两条腿跑着去寻人。 大海捞针般,打探起来费了些时日,直到李家收到消息,说他们两个被村民救了,现在落难在城西二十里之外的白水村。 所有人都在城北找,没提防人去了城西。 李家立刻套了马车,李员外亲自来接。 李员外等人没有怀疑,对赵七郎夫妇千恩万谢,临走还留了一包银子做为酬谢。 送走了人,赵七郎和徐瑛都松了一口气。 “瑛娘,你有没有发现少将军不对劲?”赵七郎道,“以往,咱们两个做事,总能得到少将军一两句夸赞,怎么这回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我都要怀疑,咱们两个变笨了。” “那是你,可别带上我。”徐瑛哼了一声,“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幸亏少将军提拔你,把你调进东宫左卫率,要不然你还在南薰门上守城门呢!” 赵七郎脸面上有些挂不住,“你说话就说话,又损我做什么?” 徐瑛眼风往院子里的正屋扫了一眼,小声道:“咱们两个回来之后,他们三个都怪怪的,尤其是小县主,眼睛哭得红红的,躲在房里一直没出来——这回八成真的要出问题了!” 赵七郎还是不太懂,“能出什么问题?县主一直这样,只要少将军身边有别的小娘子,她就要闹。不过这一次,确实过份了,秋娘子是李侍读家的娘子,少将军还要用她遮掩身份,不好被拆穿了……” 徐瑛横了他一眼,“你还真是不开窍!以往县主闹,都是别人吃亏,几时见过她吃亏?” 赵七郎琢磨了一番,醒过味儿来,惊慌道:“这种事不能乱说!少将军他不是那样的人,关系到秋娘子的声誉……” “这不是你挑头问起来的么?”徐瑛瞪他一眼,“榆木疙瘩!升官不知道怎么升的,得罪上宪也不知道怎么得罪的。”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抬脚进了院子。 * 回城的路上,李员外和他们一起坐在马车里,李员外因为来的路上被颠得难受,虚弱地靠在车围子上。 百里无咎和秋若华对坐。秋若华扭头看向车外,百里无咎此时也不方便和她搭话,故此马车内一路安静。 不到半个时辰入城,马车行至李家门前。 家仆放了凳子请他们下车。 百里无咎当先跳下车,回身接扶着李员外下车,抬手又示意秋若华。 秋若华垂着眼睛,自己踩着凳子下车,根本不看他。 百里无咎知道她心里有气,未再多言。 除了邹氏在门上等着,秋长荣也在。 秋若华先拜见邹氏,再拜见秋长荣,秋长荣点点头:“回来了,可曾受伤?” “不曾。” 秋若华摇摇头,仰起脸,想和父亲多说两句话,可秋长荣只说了一句,“进去休息吧”,就转身去看百里无咎。 “贤婿受惊了,可知道是何人所为?尽管说出来,老夫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秋长荣拉着他的手臂打量,“受伤了?” 他们都围着百里无咎,看来顾不上她了。 秋若华回到碧梧院,丫环们已经烧了热水,沐浴后,借口疲累上床躺着,免得赵嬷嬷或者珍儿再诸多打探,她没有心思应付。 迷迷糊糊察觉有人撩起帐帘坐进来,秋若华翻身睁眼,看见是赵嬷嬷。 “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没有。”秋若华打了个呵欠,不想起。 赵嬷嬷没有催她,只在床边坐着,打量她,“娘子和官人落难,可有什么事情?” “事情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左右就是这么简单,没有再多的了。” 赵嬷嬷探询道:“我去接娘子时,娘子眼睛红红的,明显刚哭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秋若华只好扯谎,“想起经历的事,有些后怕。嬷嬷别问了,再问,我又要怕了。”她转身向里,紧紧地闭住眼睛。 赵嬷嬷坐了一会儿,犹豫着又问:“娘子这两、三日都是和官人一起,晚上也是睡在一起的吧?” 秋若华倏然睁开眼睛,忍不住责怪道:“嬷嬷在说什么?我们两个是落了难,不是出去游山玩水的。” 赵嬷嬷脸上讪讪地,推脱道:“老奴自然明白,其实是邹大娘子身边的人让问的。” 婆母? 秋若华难以置信,撑着坐起来,“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 “娘子方才睡着,邹大娘子身边的李嬷嬷来过,拉着老奴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话里话外的意思,老奴也听明白了。”赵嬷嬷见她衣襟散了,抬手替她整理,也借机遮掩尴尬,“无非是担心娘子和官人流落在外,稀里糊涂圆了房,有了子嗣也不留意。” 推脱完,又抬眼定定地瞧着她,似乎能从她脸上看出实情来,“老奴既跟着你,自然一心盼着你好!虽然也觉得李嬷嬷问得有些荒唐,可老奴确实也担心,你们小夫妻一张床上睡着,把持不住在所难免,娘子不用害臊,尽管跟老奴实说,老奴必定会为娘子周全的。” 秋若华想想这两日发生的事,被她气笑了,“嬷嬷既知荒唐,就不该来问。我们两个历经生死,逃命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有心思做这些?在赵家的时候,我们两个没有独处一室,嬷嬷尽管去回她们,请她们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听出她有气,赵嬷嬷有些不痛快,“娘子好好说便是,怎么还恼了?想来也是邹大娘子急着抱孙子,才让李嬷嬷过来多句嘴。娘子都嫁进来了,不能再像当姑娘似的脸皮薄,问一句就恼,老奴是陪嫁过来的不打紧,换作是李嬷嬷自己来问,娘子还要跟人家甩脸色么……” 赵嬷嬷絮絮叨叨地起身,打起帘子,外边的天光透过窗户的门照进来,昏罗帐内陡然变亮。 “娘子睡的时间不短,再过一会儿该用暮食了,起来梳洗吧。” 暑热时节,天黑的晚,太阳没落下去,一切都被照得亮亮堂堂。 秋若华洗漱后,在明间里坐下,琳儿很有眼色地给她斟了一杯茶来,“秋娘子喝茶。” 秋若华应了一声,伸手去接,珍儿挽着一只蓝布包袱跨进门槛,“大娘子。” 珍儿的看着琳儿不说话,明显是有要避着她的话。 秋若华接过茶盏,“你先下去吧。” 琳儿告退,珍儿将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里边包的是一件桃夭色衣服。 珍儿举在手中给她看,“大娘子,这是兰娘子新做的襦裙,打算端午看龙舟时穿,叫人捎来,请大娘子给绣几朵蜀葵在上边。” 秋若华端茶盏的手微微用力,捏得骨节发白,“家里不是有丫环么?即便丫环不顶用,外边也有绣娘,拐弯磨脚捎进这里来,不怕被人发现?” “不会被发现的,门上的小厮都打点好了。”珍儿不以为意,笑嘻嘻地说道,“兰娘子爱用你绣的花样,换了旁人她不习惯。大娘子你紧紧手,这两天绣出来,不好耽误兰娘子穿。” 秋若华搁下茶盏,不去看那条裙子,“我这两日不舒服,只怕捏不住绣针,万一绣坏就毁掉这条裙子了,你还是捎出去,请兰娘子找个好的绣娘吧。” “那怎么行呢?”珍儿不自觉提高了声音变得尖细,“兰娘子指名要你绣,让奴婢怎么回?” “就实话实说。”秋若华胳膊撑在桌上,揉着额角露出懒怠地神色,“我这两日过得不好,兰娘子必然知道,她能体谅。” 珍儿噘着嘴,极不满意,“可送东西的人说了,兰娘子再三叮嘱,务必这两天绣出来,让奴婢催着点!办不好差事,兰娘子怪罪下来,奴婢可吃罪不起。” 秋若华呼出胸膛里闷着的一口浊气,沉下声音反问:“珍儿,你现在是谁的丫环?你明知道我刚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到现在想起来手都是抖的,如何拿得起针,绣得了花样?你只顾着答应差事,就不为我想想?” “你现在已经回来了,平平安安的,还有什么好怕的?”珍儿反驳道,“又没让你现在立刻绣出来,离端午节正日子还有四日呢,明日、后日绣好捎回去不就成了?奴婢眼下在你跟前听差不假,可奴婢的身契在王大娘子手里呢!” 她这是要造反啊! 秋若华气得脸色涨红,指着她正要开口,门外院子里有人朗声驳斥道:“你的身契在王大娘子手里,就能到跑到秋娘子这里大呼小叫、欺压主人?” 惩治 秋若华听见院子里的声音,心神一颤,满腹的委屈和别扭劲儿泛上来,看到他带着盈川还有一位女使走上台阶,拧身去了内寝。 在外边被别家小娘子挑衅,回来还要被底下的女使呛声,她做人可真够窝囊的,最窝囊的是,这些都落在他眼里。 秋若华进去,顺手把柱子上挂上的帘幔扯下来,将明暗两处隔开。 百里无咎带着盈川和女使跨进碧梧院的门槛,没有人迎上来,想必是天气热都进屋子里躲懒了。 他们来得晚,并未听全,走到院子中间,才听到秋若华说自己手抖拿不了针。 珍儿最后一番呛声,倒是一字不落听了个真切。 一个小小的女使当起主人的家,指手划脚如此硬气,仗着是王大娘子的人,就不把秋娘子放在眼里了! 百里无咎听完火气上涌,当即出声质问了一句,“你的身契在王大娘子手里,就能到跑到秋娘子这里大呼小叫、欺压主人?” 珍儿在堂屋里吓了一跳,赶忙行礼,“见过官人!” 躲懒的其她几个女使听见这一声,也吓得拉开门跑出来,纷纷行礼,“见过官人!” 赵嬷嬷是这院子里的当家嬷嬷,又是陪嫁,自己觉得比别的女使硬气,并不在意,堆着笑脸道:“官人怎么这时候来了?快请屋里坐吧。” 百里无咎扫了她一眼,沉着脸抬脚进了堂屋。 他进去,秋若华躲去了内寝,刚放下来的帘幔还在左摇右晃,将里边遮得影影绰绰,秋娘子躲在柱子后边,没有要露面的意思,是要把这一摊子事甩给他? 百里无咎笑了笑,目光落在那件襦裙上,收敛神色抬手指了指,“这是什么东西?” 珍儿心里有些慌,硬着头皮道:“回官人的话,是……是一件襦裙。” 百里无咎冷笑,“我眼睛好使,能看出这是件襦裙。”他在秋若华方才坐的位置坐下来,手指落在大理石芯的桌面上,嗒嗒敲了三声,“哪来的?” “是……”珍儿咬咬嘴唇,心想:这是兰娘子差人送来的,难道你还能驳了兰娘子的面子? 珍儿微微低头,“回官人,是秋家的二娘子让人送来的,知道咱们大娘子手艺好,想请大娘子给绣几朵蜀葵在上边。” 秋若华被王氏安排替嫁顶了嫡女的名头,秋若兰暂时顶了二娘的名头。 王氏在外边说她们姐妹都是嫡女,跟人闹着玩,才会混淆长幼——这些都是权宜之计,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落个庶女的名头。 但是和李家的亲事是四年前定下的,未想出替嫁的馊主意前,两家的情况都了解,百里无咎从邹氏那里知道,秋家只有秋若兰一个嫡长女,其他三女皆为庶女。 故此,珍儿说完,百里无咎手重重拍在桌上,啪! 门槛内外的女使们皆是一震,垂下脑袋做出聆训状。 百里无咎的目光从她们脸上一一扫过,上过战场,染过血的人,冷硬起来散发着毫无温度的肃杀气息,被他的眼神扫过,女使们不禁直打寒颤。 他冰冷的目光落在珍儿脸上,珍儿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头也深深地埋了下去,“官、官人息怒……” “一个庶女,竟敢指派嫡姐差事,还是如此咄咄逼人?”百里无咎问道,“王大娘子知道这件事么?” “不……知……”珍儿牙齿打架,磕磕巴巴,“或许不知,奴婢、奴婢也说不准……” 百里无咎目光沉沉,如刀似剑般不掩戾气,“那你在大娘子面前撒野,王大娘子知还是不知?” 珍儿跪在地上,仰面露出梨花带雨的一张脸,企图博得他怜惜,“官人恕罪,此事错在奴婢一人,是奴婢一时糊涂顶撞了大娘子,奴婢以后不敢了……” 百里无咎冷眼瞧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严厉,“很好,既然你承认,那就敢作敢当!瑛娘。” 立在门槛外扮作仆妇的徐瑛应声躬身。 “拖出去,重打二十板子。” 他说得轻松淡漠,珍儿听见害怕地哭起来,“官人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官人……” 她膝行着过来抱他的腿,未及近身,徐瑛从门槛外大步跨进来,后发先至,抓住珍儿的背心衣裳往后一甩,珍儿被她扔出门去,惊叫着摔在地上! 兔起鹘落间,徐瑛做完这一切,喝斥道:“大胆奴婢!还敢冒犯主人?你们还不去将她按住?想要包庇她不成?” 方才听见珍儿的犯上之言,徐瑛就猜到百里无咎会处置她,立刻叫住琳儿,让她去找几个有力的粗使婆子来帮衬。 眼下人都在院子里侯着,珍儿被摔出去,这些婆子上前就所人牢牢地按在了地上。 门槛外站着的刘嬷嬷先回过神来,先瞧了一眼呆住赵嬷嬷,又扯了一下身边的琳儿,去屋子里拿条凳,让人把珍儿绑上去。 珍儿这下彻底吓坏了,又哭又叫,嚷着要见大娘子。 不等吩咐,刘嬷嬷早有准备,立刻用布团堵了她的嘴,“珍丫头你清醒点吧!当着官人的面,还敢吆喝大娘子?你真是皮子痒欠收拾!” 硬将布团塞在进珍儿嘴巴里,院子里顿时清静不少。 赵嬷嬷看出这是真的要动刑,顿时没有了平时嚣张气焰,呵着腰向上行礼,“官人息怒!珍儿这丫头确实该打,年少张狂,说话没个顾忌。可她是大娘的陪嫁丫头,侍奉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官人看在大娘的脸面上,从轻发落吧。” 百里无咎望着院子里忙碌,没有理会她。 赵嬷嬷只好厚着脸皮搬出王氏,“官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珍儿好赖是王大娘子指给大娘的陪嫁,您这一顿板子下去,打的也是我们大娘和王大娘子的脸,以后叫我们怎么出这个院儿?怎么在这个家立足啊?” 百里无咎哼了一声,“大娘子在这个家里立足,要靠一个丫头撑门面?”说罢抬头睨她一眼。 赵嬷嬷被噎得答不上话,她属实没有想到,看着温和宽厚的官人,动起怒来这般狠厉决然,当真是小瞧了他! 徐瑛站在台阶上,俯视院子立的女使和家仆。 别看珍儿陪嫁过来只有这几日,仗着是陪嫁丫环,又是明府大娘子指派来的,根本不把李家这些女使、家仆放在眼中,眼高于顶比自家的大娘子还横三分,言行早将人得罪尽了。 此时她落了难要挨板子,李家的人都赶过来瞧个新鲜。 徐瑛望着这些人,朗声说道:“你们瞪大眼睛看清楚!珍儿这丫头不敬秋娘子,言行忤逆,以下犯上!官人赏她二十板子,叫她日后长个记性——以后你们在大娘子面前都规规矩矩的,哪个敢心存不敬,这就是样子!打!” 举着板子的是李家的一个小厮,高高擎着板子,手臂抡圆重重落下! 啪! 珍儿疼得闷声长叫,声音含糊着憋在院子里,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徐瑛喝道:“用力打!敢包庇她,一起赏板子!” 小厮不敢手软,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力气,没砸几下,珍儿疼得晕死过去。徐瑛让人拿水泼醒了,继续打。 赵嬷嬷求不动百里无咎,转身朝着内寝使劲,“大娘,大娘你就这样听着么?自己的陪嫁挨了打,都不劝一句?你出来说出句话啊……” “有意思!”百里无咎扬起下巴,微微眯起的眼睛有凌厉的光芒闪过,“你口口声声大娘子的陪嫁挨了打,挨了谁的打?嬷嬷叫大娘子出来,是要她替你撑腰跟我理论么?” 赵嬷嬷被问得像是才醒过神来,嗫嚅着不知如何答对。心中懊悔,自己老糊涂了,才会多嘴。 他叫人打了珍儿板子,回头王大娘子怪罪也下来,也自有他去解释,自己出哪门子的头? 赵嬷嬷醒过神来,额上渗出汗珠,呵着腰,“老奴不敢,官人恕罪。” 百里无咎笑了一声,反而比发怒更让赵嬷嬷心里害怕,不禁头垂得更低。 “那个丫头对着大娘子吼叫,我还当她是年轻不知礼数,原来嬷嬷也没把大娘子当主人,心里只记着自己的脸面,全然不顾大娘子的脸面。” 赵嬷嬷惶恐道:“官人这样说,老奴担当不起……” “担当不起?我看你很是当得起呢!”百里无咎指着那件襦裙,“嬷嬷不妨指点指点我,这裙子如何处置?” 他这样问,明显在压着火,指不定哪句话上就发作出来。 珍儿还在院子里哀声哭叫,板子打在皮肉上,听着心惊肉跳,赵嬷嬷再是不服,也不敢这个时候往上枪尖上撞。 “老奴愚钝,不敢置喙,官人自有明断,老奴听着便是。” “听我的?”百里无咎望着门槛外,没有再说话。 赵嬷嬷垂着头,抄着手,站得很是恭谨。 庭院里的板子声停了,徐瑛进来回禀,“官人,二十板已经打完了。” 百里无咎嗯了一声,目光落在惹祸的襦裙上,“赵嬷嬷,我让人打了秋家陪嫁来的丫环,你说丈人会不会因为此事,兴师问罪?” “自然不会。”赵嬷嬷很快地应道,“这都是珍儿咎由自取,官人惩治她是理所应当的。” 今日他们回城,秋长荣跑到李家来等着,就足以说明,他十分看中这位郎婿。王大娘子就算心里不痛快,也断然不可能为了一个丫环来问罪。 百里无咎冷眼瞧着她,心道:这个老嬷嬷,风向倒是转得快。 “我打了秋家的陪嫁丫环,总要给个说法。”百里无咎皱了皱眉头,似乎在为这件事犯愁,眼珠转了转,又落回赵嬷嬷身上,笑眯眯地说道,“我怕别人拙嘴笨舌说不清楚,反而让我与丈人间生了怨。这样吧,赵嬷嬷你也是陪嫁过来,丈母必然信任你,这件事就请赵嬷嬷去丈母面前替我解释吧!” 百里无咎点名让赵嬷嬷却王大娘子面前解释,赵嬷嬷不敢不应,心里却在暗骂:小子真是欺人太甚,等到了王大娘子面前,看我不好好地告你一状! 巧言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百里无咎无所察觉的模样,慢悠悠地问道:“嬷嬷打算怎么回王大娘子?” 赵嬷嬷藏起自己的小心思,回道:“老奴必定会将珍丫头顶撞大娘子,出言不逊之事,如实相告。” “但愿如此。”百里无咎扬声吩咐道,“珍儿这个丫头,自恃是陪嫁,又说身契在王大娘子手里,看来我和大娘子是用不得她了。赵嬷嬷回去,把她一并带上,还给王大娘子,请她老人家看着处置吧。” 赵嬷嬷一凛,这才发现事情变得棘手。 珍儿打一顿板子,顶多日后在李家抬不起头,可是作为陪嫁打得血淋淋地被撵回去,就是在打王氏的脸了——她没调教她女使,惹郎婿不满,珍儿断然不可能再留! 王大娘子见了人哪有不恼的?自己去回禀,正撞王氏枪头上,轻则挨数落,重则怕是也要被发落。 赵嬷嬷这才彻底害怕了,跪在地上叩头道:“官人饶命!老奴是个糊涂东西怕是说不清楚,万一言语不当叫王大娘子误会了,岂不是误事?求官人另指派个伶俐地去吧。” “我说过了,这件事非你不可,因为丈母她信你。”百里无咎手指握起,指骨捏得咯咯响,“莫非珍儿忤逆,嬷嬷也要不听差遣?” 赵嬷嬷无法,只得低头应下。 百里无咎挑了挑眼眉,“嬷嬷既然担心自己说不清楚……” 赵嬷嬷听他口风松动,心头窍喜,正要庆幸不用跑这趟,他接下来话,又让她叫苦不迭。 “瑛娘,你陪赵嬷嬷走一趟吧。她回禀王大娘子唇齿不清楚时,你替她周全两句。” 徐瑛应了一声,朝赵嬷嬷笑笑,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赵嬷嬷干巴巴地回了个笑,心道:这哪是陪我回去?分明是押解!都怪珍儿这个小蹄子张狂得没边儿,连累我这把年纪跟着坐蜡。 百里无咎眼风往桌上一扫,徐瑛立刻会意,上前将裙子卷作一团,仍用那块蓝布包起来。 “给二娘子捎回去,就说大娘子这两日受了惊吓,需得静心养着,不宜过度操劳。二娘子若是找不到合适的绣娘,就再送来,我替她寻觅个好的。” 徐瑛一并应下,叫着赵嬷嬷,指派了两个小厮抬上珍儿,一起去了秋家。 李家的家仆都很有眼力见儿的散了,院子里顿时安安静静。 刘嬷嬷和琳儿还站在门槛外,赔着小心听差遣。 百里无咎说道:“你们去邹大娘子那里回一声,请她再拨两个得力的人来侍奉。盈川,你在门口守着。” 盈川应声退出堂屋,走到台阶下等着。 百里无咎扭头看向内寝,隔着鲤鱼戏莲纹天水碧的纱幔,秋若华正看着他出神,见他看过去,匆忙转开脸,低头做出沉思的样子。 百里无咎的唇角弯了弯,起身走到纱幔前,故作轻松道:“我替娘子出了气,娘子也不来谢我一声?” 秋若华从善如流,“多谢官人。” 百里无咎嗤笑一声,抬手撩纱幔,“一点诚意也没有……” “别进来!” 秋若华着急拦了一声,他的手顿住——还在生气呢? 百里无咎委屈地声音抱怨道:“娘子还不肯见我么?为了你,我把丈母得罪狠了,说不准过会儿就带人来捶我了,娘子当真不出来安慰两句?” 秋若华看着他映在纱幔上朦胧的影子,蹙起眉头,“既然怕母亲来捶你,为何把事情做得这样绝?” 她以为打珍儿一顿板子,给个教训就成了,没想到他还发话把人送还给秋家。 王氏若是忍他,也只能是看在太子府侍读这个名头上,不至于为个没大没小的丫头立时翻脸,怨是必定结下了。 “还不都是因为你?”百里无咎滑头地把事情推到她身上,“我一来,你就躲到里边,把外边的烂摊子甩给我,摆明是要我处理这些——可怜我没当过一天的家,哪里会处置后宅的事?就按着外边为官的样子,噼哩啪啦一顿打,塞给丈母去处置吧!” 他说的虽是实情,可是直白地讲出来,秋若华登时被他气着了,“你大可以什么也不管,甩袖子离开!谁又求你管这些了?” “一个丫环都敢对你大呼小叫,”百里无咎忍着笑,继续装委屈,“我若不给你撑腰,把你气坏了怎么办?豁出去,宁可让丈母捶我一顿。” “……”秋若华忽然发现,他这张嘴油滑起来比泥鳅还难缠,自己说不不过他,把脸转身里边,不再理他。 “娘子,你怎么不说话了?是打算不理我了么?”他隔着纱幔幽怨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真是可怜,旧伤未愈,又添新愁……”他捂着胸口,装模作样的摇头叹气,弯着腰回到桌边鼓凳上坐下,虾着腰不再说话。 秋若华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声音,好奇地往外打量,隐约看见他手肘撑在桌上,额头贴着手背,似乎真的不适。 想想他昨晚还处在高热中卧床,伤口只是结了薄痂并未愈合,莫不是状况反复? “你……你怎么了?” 秋若华问了一声,没听到他回答,不禁悬心,走到纱幔处,“喂,你到底怎么样了?再不说话,我不理你了。” 等了两息,不见他回话,也不见他动,秋若华熬不住,挑起纱幔走出来,紧张地问:“你怎么不说话?哪里不舒服,我让人去给你请个郎中。” 她转身要走,百里无咎倏然抬手拉住她有衣袖,依然垂着头,“等一会儿……我缓缓就好了,不要声张……” 看他似乎真的不好,秋若华很是担心,“这样熬着能行么?可不要拖坏了。” 百里无咎抬起脸,眉头皱成一团,紧紧握着他的衣袖,“娘子终于肯理我了?方才真是把我愁坏了。” 秋若华隐约觉得自己上当了,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当真不舒服?还是装的?” 好不容易把人哄出来,怎么可能拆穿了让人更生气? 百里无咎装模作样地捂着嘴咳了几声,中气不足地反问:“娘子就这么不信我?”说完又开始咳。 秋若华拿不准他的真假,又忧心他当真不适,拿起桌上的壶给他斟茶,“吃杯茶润一润嗓子。” 百里无咎接在手中,一口气饮尽,放下杯子慢慢地呼出一口浊气,眉心缓缓地舒展开,“好多了,谢谢娘子亲手斟的这盏茶。” “既然好多了,快回去休息吧。” 秋若华想把衣袖从他掌中抽出来,示意了两次他都没有放手,反而朝自己身边使力,抬眼看着她,讨好在笑着。 “娘子,我有话跟你说。” 秋若华绷着脸,转开身子不看他,“我不想听,你快走吧!” 百里无咎抓她衣袖的手,挪到她手腕处握住,将她右手背转到自己眼前,那道疤痕醒目的伏在那里。 百里无咎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一只黑釉瓜棱瓷盒,单手拨开,从里边沾了一点药膏,替她仔细地抹在伤疤处。 清凉的触感,令秋若华感到一阵疑惑,未曾开口,他垂着眼眸,手上动作不停,轻声解释道:“这是十味膏,东宫请名医以十味珍贵药物制成,涂在身上可以祛疤痕,润泽肌肤。早晚一次,娘子手上这道伤痕有些深,多涂些时日,想必也能淡去。” 秋若华讶然,他竟然还记着这件小事?还为她寻来了药膏? 成婚后发生的事情太多,尤其回门后这两日,总觉得过了十天半月似的,细细一算,自己跟他说起手背上的伤,是三日里前,也他们两个第一次看清楚对方的样子。 到今日也才四日,怎么心里已经觉得过了很久的时间? 秋若华心里有些难过,觉得他可能是嫌弃这道疤痕,才替她寻的药膏。 “我手上的疤痕太丑。”她想把手缩回来,“夫君别看了,回头我自己会涂的。” 百里无咎握着她的手腕不放,抬头,眼尾勾笑意,嗓音温润,“疤痕哪有好看的?娘子是在嫌弃我么?我身上好多伤疤,都被你看了去。” “我哪有?我……” 秋若华否认不了,照顾他身上的鞭伤换药时,秋若华发现他身上除了鞭伤,还有一些旧伤,像是被某种铁品所伤,后背甚至还有一块灼伤。 当时她就好奇,一个读书人怎么会有这些伤?只因他发着烧,她忍下好奇,没有问。 “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秋若华问道。 百里无咎已经帮她抹完药膏,用帕子擦着手指,毫不在意地说道:“早年调皮留下的。”怕她不信,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笑得神秘,“不妨跟你说实话,我其实算不得读书人。” 秋若华皱了皱秀气的眉,百里无咎朝她倾身,“我以前很调皮的,我娘常骂我,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把我送到离家很远的地方,找了个厉害的老兵管着我,一不听话,就要挨他的打。” 秋若华讶然道:“之前你家说,你三岁开蒙,五岁诵文,七岁作诗,幼时勤勉,少年刻苦……” 百里无咎打断她的话,“传言,都是传言,面子上好看罢了。娘子在外边的传言,还是骄矜自傲,目下无尘呢!” 秋若华被噎了一句,仍是不敢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你以前并没有好好读书,那你的进士怎么考来的?” 说得有点多,再说下去,李恒的进士都要成奇闻了。 百里无咎适时而止,笑道:“幼年顽皮,后来被那老兵打怕了,就央着阿娘接回来,在家认真读书,又在东京发奋了三、四年,后来居上——二甲十六名的进士出身,可是实打实地考出来的,作不得假。” 这个倒是没什么可怀疑的,秋若华点点头,更觉得自己对他了解太少。 “扯远了,正说你手上的疤呢。”百里无咎把瓜棱瓷盒盖好,放在她身旁的桌上,“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道伤痕,是秋二娘子所为吧?” 秋若华心头一凛,自知瞒不住,并未否认,也未干脆承认,“你如何知道的?” “这有什么难猜的?我虽没有见过她,今日之事明面上是那个陪嫁丫头不敬你,私底下必然是秋二娘子没把你这个嫡姐放在眼里,耳濡目染,连个丫头也不把你放在心上。” 百里无咎露出探询的神色,似笑非笑,“我只是很好奇,娘子在娘家时,堂堂嫡女为何混得连个庶女也不如?连个丫环也敢蹬鼻子上脸?”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巧言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心结 秋若华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他肩头上,心念电转,已经想好答对之策。 她苦笑着说道:“说出来夫君或许觉得新奇,我虽有嫡女的名头,在家里并不受宠,反而是‘二娘子’更得父母喜爱。” “这个并不新奇。”百里无咎不以为然,“似娘子这般娴静少言,不爱张扬的晚辈,不被长辈看中可太正常了——我认识的人里,有不少这样的,除了长辈,便是朋友也常常将他们略过。想来二娘子更外露,颇会言谈,能讨长辈的欢心。” 秋若华顺着他的说辞道:“二娘确实如此,母亲一直将她养在身边,还想过要记在自己名下——想必也是盼着她将来有出息,毕竟她这般敢想敢言的人,才更容易抓住机遇。” 百里无咎不赞同,摇摇头,“恕我直言,丈母这样想,未免浅见,她身为庶女,言行外露固然能讨一时欢喜,若想以此压过嫡女,终究是剑走偏锋,一个出身就把她的将来定死了。反而娘子的做派,才是正真嫡女该有的做派,温柔善良,娴静内敛。” 百里无咎说到后边,想要夸她两句,让她高兴,秋若华听他前边说的,心情已然变得沉闷。 身为庶女,永远比不过嫡女,一个出身就把将来定死了——他也是这样看待嫡庶的? 秋若华轻声问道:“官人也是这般介意嫡庶么?” 百里无咎家中没有庶出子女,对于这个问题也没有过多琢磨过,应付道:“嫡庶尊卑有别,自古如此。” 虽然他说的是实情,历朝历代都是这样的看法,可是从自己在意的人口中说出,怎么听都觉得刺耳。 嫡母她们还盘算着等她在李家的地位再稳一稳,就拆穿身份各归各位,现在看来,一旦拆穿,只会惹人厌恶。 百里无咎不知她在伤感自己庶出的身份,想想还是觉得另有隐情,“上午回来的时候,丈人待娘子疏离,并没有父女之间的亲近,我就觉得奇怪——只因为如此,丈人和丈母就纵容二娘子,甚至欺到娘子头上?这样的言行,如何能成大事?惹祸倒是有可能。二位长辈怎么如此不明事理……” 秋若华心里正在难过,看到他边嘀咕边时不时地抬眼打量自己,俨然是在质疑她的说辞。 秋若华脸上闪过丝丝难堪的神色,“官人又想到了自己皇城司的朋友么?” “啊?”百里无咎一怔,忽然发现她不称自己为夫君了,而是如其他人那般称他官人。 “官人要‘审’我么?”秋若华咬着唇瓣,眼睛感到阵阵酸涩,这次她不想再用哭来打发,反而倔强地昂起下巴。 她这样的神情,让百里无咎没由来得心慌,总觉得再说下去,她要彻底翻脸。 不禁猜测,她不想过多透露被父母冷待,或许背后的原因让她十分寒心。想想秋家“二娘子”的所作所为,还有秋长荣今日的冷淡,似乎都在昭示其中的隐秘令人悲愤。 百里无咎扯了个笑脸道:“娘子别生气,我没那个意思,随口多说了两句,我以后不问了!” 说完立刻想到,三日前差不多也是这样的时辰,也是在这个屋子里,甚至同一个位置,自己也跟她许诺过,不会再多嘴乱问,转头就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百里无咎脸上讪讪的,揉揉鼻尖,心道:怎么又在她这里栽了呢?总觉得她身上的有秘密,不免好奇心重了些。 秋若华在另一张鼓凳上坐下,赌气道:“既然你这样想问,索性问个清楚吧!免得日后旁敲侧击,诸多试探!” 两句话说出了,问完就一拍两散的绝决——她敢赌,就是仗着他对她还有情意,肯为她撑腰,不惜得罪秋家,不至于把她逼上绝路。 百里无咎不知道她的盘算,以为她当真生气了,不论是看李恒的份上,还是遵从自己内心,都不可能把她惹得彻底恼的,不然接下来的事怎么办呢? “娘子恕罪,这次我是真的长记性了!娘子不说,我再也不问了。” 秋若华并没有多少底气,他给了梯子,自己也不硬僵着,眨了眨眼睛,“当真不再问了?过了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以后再问,我可什么都不说了!” “不问了!”百里无咎笃定地承诺。 秋若华想了想,“若是你从别人那里听到什么……” “我只信你!”百里无咎说得郑重,“道听途说之事,不知经了多少人口舌,早就变了原本模样,不足为信。” 他说得这样肯切,秋若华暂时放下心,替嫁的事能瞒一时是一时吧,怎么也要撑到回东京。 百里无咎看她脸色和缓,也想到此来的正经事,“娘子,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秋若华好奇的看着他。 百里无咎忽然拉着她往内寝走。 秋若华睁大了眼睛,不免想得多了,瞬间脸色涨红,坠着不肯再走,“你做什么?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百里无咎迟疑了一瞬,立刻哭笑不得,调侃道:“你脑子里想些什么?我是有正事跟你说,怕被人听见,进来!” 不由分说,把人半推半抱弄进内寝,让她坐在床尾处的床边上,秋若华还在挣扎,抬脚要踢,他却转身走开,把梳妆台前的绣墩拖过来,在床尾处自顾坐下。 秋若华挪到床头,远着他。 百里无咎拍拍床尾道:“你坐过来,我真的有话跟你说。” 秋若华机敏地瞪着他,“我听得见,你只管说吧。” 百里无咎只好把绣墩往她身边移了,和她坐了个对脸。来之前已经琢磨清楚,哪些话可以透给她,哪些还要瞒着,都是掂量过的。 既然要说,面上摆上坦诚的模样道:“不瞒你说,我和那位名叫柔儿的小娘子其实早就认识,她本名叫作楚柔。”说完,他目光不错地停在她脸上,察看她对这个名字的反应。 秋若华听完,愣怔了一息,神色由最初的迷茫到气愤,转而又被委屈替代,素白的手指紧紧攥着衣摆——他们早就认识,他是来替她讨名份的? 秋若华腾地一下站起来,百里无咎早有防备,也跟着站起来,挡在她面前,握住她胳膊往下按,“你先坐!我跟你说这个,是想告诉你,我们只是旧识,我对她并无男女之情。” 秋若华心里像打翻了一缸陈醋,酸得心口疼,“可她对你明明是有情意的……” “那也不可能!”百里无咎答得干脆,语气决然,“娘子或许不知,她的父亲是彭城郡王,外祖父是工部尚书,她自己也被官家封了长平县主,这样的身份婚配,怎么也要在朝廷里选个栋梁之材,哪里能看上的我——一个小小侍读?” 秋若华被这个消息惊得睁大了眼睛,完全忽略了自己的难过,“她是县主?她……她不是赵七哥的妹妹……” “她那个身份是假的,跟着她的武艺教头来襄州历练,不宜张扬,冒用了赵七郎妹妹的身份。” 秋若华思索好大一会儿,逐步接受了这个消息,心头转过弯过,立刻问道:“那赵七哥和徐大嫂呢?他们也不是寻常的农夫,你……你早就认出他们了?” 眼看她要生气,百里无咎接着往下说:“此事说来话长,赵七哥真正的身份是东宫左卫率府副率,至于徐大嫂,她本名徐瑛,是东宫影卫长史。”百里无咎抿起嘴唇,适时而止。 秋若华怔怔地看着他,心头有个不好的预感,“你不会也另有身份吧?” 太子府侍读的身份,已然让父亲与有荣焉,让嫡母他们觉得她高攀了,若是他再有别的厉害身份,还不知要生出什么波澜。 百里无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笑容一闪而逝,违心地说道:“我就是个侍读。”见她明显松了口气,心头一阵羞愧,愧对她的信任。 他可以把其他人的身份告诉她,也可以把此来襄州的目的告诉她,唯独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名实姓,他不敢赌,她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大概会发疯吧…… 适才处置珍儿和赵嬷嬷,除了替也撑腰出气,他也有私心。 他要用秋若华来遮掩身份,争取时机盗取解药,有些事不能瞒她。状况危险,怕她不肯配合,到时免不得把她软禁在李家,以防走漏风声。 百里无咎不怕她会生出波澜,却不能不担心秋长荣。两番接触下来,发现此人虽刻板,没有大才,但是能在襄侯眼皮子底下,做四年襄阳县令,必然是和襄侯的党羽有些攀扯。 至于秋家维系和李家的姻亲,把女儿嫁进来,不过是多铺一条路罢了。朝中波谲云诡,胜负尚未可知! 自己顶着李恒的名号,明晃晃的太子党,襄侯早就盯上他,未必不会许以重利,通过秋长荣打探虚实。 珍儿和赵嬷嬷是秋家的陪嫁,亲近原本的主人也是人之常情。倘若真的软禁了秋若华,不出半日秋长荣定会得到消息,百里无咎不想冒这个险。 他带着盈川和瑛娘过来,原本就打算找个机会把这两个人从秋若华身边支开,偏巧出了珍儿顶撞的事,一下子给了他发作的机会。 百里无咎望着秋若华,眸光复杂,心里也有片刻的犹豫,到底要不要说?说出来她若不肯配合, 只能对不住她了! 隐情 “我与他们,也是在他们借住的农家相认,因为涉及机密,暂时没有想好如何跟娘子讲,不得已隐瞒了彼此身份——请娘子恕罪。”百里无咎借机起身,振袖长揖与她行礼。 秋若华伸手托住他的手臂道:“好好的,怎么行如此大礼?” 百里无咎定定地望着她,“娘子不怪我?” 秋若华被他看得不习惯,转开脸道:“怪又能如何?”枉她又哭又难过了大半天,仍是不放心,不禁酸溜溜地又道,“县主身份固然尊贵,可是她看你的眼睛骗不了人……”分明就是心仪于他。 “我和娘子已经成亲。”百里无咎握住她的手腕微微一晃,笑得无奈,“娘子觉得她会给我做妾么?就算她肯,彭城郡王能答应么?我可不想惹这样的麻烦。” 秋若华也觉得不可能,羞愧地低下头,白净的手指缠弄着衣带。 “现在放心了,可以不生我的气了吧?”百里无咎笑眯眯地问道。 秋若华嗔他一眼,转过身去不理他。 百里无咎轻咳一声,正色道:“我跟你说这些,是有件重要的事,要和你商议。” “和东宫有关系?”秋若华抬眼看过来,眸光闪了闪,“那几个绑匪曾经想要逼你承认自己是百里少将军,也是与此有关?” 百里无咎点了点头,“是。我出京后,东宫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人妄图毒杀太子,结果搀了毒药的山楂糕,被殿下的幼子广平郡公吃掉了。” 当日内侍给太子呈上一盘山楂糕,尚未食用,广平郡公和李恒去请安。因为前一日殿下考了小郡公一道题,小郡公没答上来,向李恒求解,第二日广平郡公拉他一起去见殿下。 小郡公对答如流,殿下高兴,顺手将山楂糕赏给他。小郡公感恩李恒的教诲,先捧着山楂糕请李恒品尝。 不忍拂逆小郡公的心意,又得到殿下的示意,李恒才吃了两块。 “山楂糕从吃下去,到毒发不足一刻,幸亏当时陆应璋陆神医就在府中,立刻为小郡公施针催吐,才不致当时要了性命!” 秋若华轻轻啊了一声,眉头蹙起,“是什么人这样大胆?竟敢去太子府下毒?” 百里无咎神色怅然,摇头道:“陆神医说,小郡公中的毒非常霸道,里边有产自襄州一带的蛇胆入药,若没有对症的解药,实在难以拔除。他的针和药,只能拖延时日,耗得久了,只会拖跨小爷的身体,成为病根,永难根治。” “襄州……”秋若华一时茫然,不明白这些又意味着什么。 百里无咎拉她坐下,耐心地解释,“说起来,要扯到朝堂上。”他的声音又低了两分,“娘子一定知道,襄侯之妹韩氏,是官家的贤妃娘子,育有九皇子秦王殿下,深得官家喜爱,荣宠非同一般。” 秋若华虽然养在闺中,少闻朝堂事,不过这样的的消息并非秘闻,父亲又做县令,多多少少还是能听到家下仆妇议论。 仆妇们说起,都是羡慕韩家命好,有个做贤妃的女儿,又有个受宠的外甥,韩家门楣光耀。 百里无咎说道:“惠恭太子薨逝后,淮王殿下被册立为皇太子,十四年兢兢业业,官家都未许以监国重任,即便以开封府尹之职参政,也受到诸多限制,不可妄议朝政。而秦王殿下深得官家偏爱,不仅出阁要比其他殿下晚,官家还许以随意出入禁庭之权。现在更是加封为大名府安抚使,掌管一路民政。” 大名府乃是四京之一,作为东京的陪都,兵家必争之地!先不论官职,单是秦王殿下被派去这样的地方,也足见官家重视。 秋若华隐约有了猜测,本朝储君选贤,并不固定嫡长。官家重视九皇子,如寻常人家宠爱幺儿,便会动摇兄长地位。 “十年前,懿德皇后薨逝,虽未再行立后,但禁中已是贤妃一家独大。尤其是近几年,官家儿女情长,令朝中不少臣子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暗地里风波涌动。娘子聪慧,想必不用我多言。” 秋若华点点头,“这样说来,是襄侯看到秦王受宠,动了歪心思。可是投毒这样的事……不论是太子还是皇孙,襄侯有这么大的胆子?不怕灭族之祸?” “富贵险中求,下毒之人当场自尽了,不论成败与否,我们都没有人证可以指认襄侯。所以若是侥幸成了,这泼天的富贵,可就收入囊中了。”百里无咎叹息道,“这件事情做得非常完善,下毒之人还留了血书,说明自己是因为太子包庇纵容家奴枉法,自己是为了报复才下毒的。殿下确实找到了与他有仇的那个家奴,查证后得知,是太子洗马的妻弟所为,狐假虎威借了太子殿下的势——不过这样的事情,死无对证,没办法向官家交待,只会被看作狡辩推脱之策。” “所以你们要怎么对付襄侯呢?这件事情听上去很棘手,襄侯指使人下毒,不可能给自己留证据吧。” “就算找不到证据,也要找到解药,小郡公和……还等着解药救命。赵七郎他们已经派人卧底去了襄侯府,有些眉目了。” 秋若华眨眨眼睛,似有所悟地望着他,“你同我说这些,是想让我为你们做什么呢?” “娘子当真是聪慧!”百里无咎赞赏着微笑道,“我们查探到,襄侯很有可能把解药藏在府外某处——他与西郊天师观的观主李灵巳私交甚笃。明日朔日,襄侯夫人要携女眷们拈香请天师符,天师观提前洒扫,出入香客查得严,我们的的人手等闲混不进去。” “所以,我想请娘子陪我们明天去一趟天师观,到时徐长史会扮作女使随行,娘子设法把她带进天师观的后院即可。”百里无咎又陈述其中利害,“襄侯是秦王殿下的亲娘舅,而我是太子府属官,我们各为其主,他随时会向我们发难,到时吉凶难测,将娘子卷进风波中,是我的罪过。私心盼着娘子能襄助一二,可前途艰险,娘子若是不愿,也请向我明言,绝不敢为难娘子。” 百里无咎说罢,目光澄明,深深地望着她,嘴上说她可以明言退却,眼中却流露期许,他是盼着她能陪他同行的。 可她凭什么要陪他涉险呢? 秋若华看着他的眼睛,心中忐忑。她在嫡母手里煎熬惯了,养成的性格怯懦又敏锐,经常警醒着保命要紧,很快明白眼前的局势——他是势在必行要去和襄侯斗,斗赢了扬名显威、荣华富贵,斗不过便要豁出这条命搭在襄州! 他能把这样关系身家性命的大事告诉她,她有拒绝的余地么? 他言明太子府眼下的境况,也告之自己肩上的重任。说不为难她,可她若不答应,事成之前,只怕是要将她困在这小小院落中,以防走漏消息。 他说富贵险中求,于他是,于她又何曾不是呢? 自己原本在费神,离开襄州去东京时,如何把若雪也从秋家弄出来,现在不就是个现成的机会么? 自己帮了他,不就可以开口求他帮一回了么? 秋若华按捺不住心底的跃跃欲试,坚定地说道:“我已经嫁与夫君,夫妻一体,生死与共,愿与夫君同舟共济!”看到他脸上的惊喜,又说,“夫君,曾许诺回东京时,会带着我一起,可还作数?” 他满心欢喜道:“作数!我必定言出必行,不会辜负娘子!” “当真?”秋若华追问道。 百里无咎语气决然,“当真!” “好,我还有件事想求夫君帮忙。”秋若华莞尔一笑。 百里无咎说好,“娘子说来听听。” 秋若华略作累索,“我娘家有个四妹,名唤若雪,天生体弱多病,曾得郎中推荐,说东京城有位神医,名唤陆应璋……” 她说了一半,抬眼瞧他,百里无咎啊了一声,“不就是我方才说的陆神医?娘子想请他来给四姨妹妹瞧病?”他为难地说,“怕是不容易,陆神医在东京时,求治者络绎不绝。即便他能抽身从东京来襄州,怎么也要骑两三日快马才行……” 秋若华声音低了两分道:“我想求夫君,回东京时,带若雪一同进京,到时我自会照顾她,不让夫君为难。” 百里无咎点点头,“带她同去,倒也没什么,无非是马车上多载一个人。只是四姨妹是闺阁女子,长途跋涉离家,要丈人和丈母答应才行。” 若是开明人家,父母又疼爱孩子的,听说有良医,恨不能自己出资就赶着车去了。可是秋家不一样,秋长荣夫妇早就把秋若雪当成负累,根本不想管她。 秋若华知道父母不仅不可能出资让她们去,很大可能还会阻拦她把人带走。 秋若华上前握住他的手,两个人离得近了,她诚心恳求道:“夫君有所不知,我父亲,对于养女儿的事不上心,一切都是母亲做主。而母亲她……她一直都厌恶姨娘,连带也厌恶姨娘生的四妹……所以,我想求夫君开口,向父亲要人。” 议计 听见秋若华说,让自己去找秋长荣要人,百里无咎吓了一跳。 “怕是不妥吧……”百里无咎心里打怵,“我去向丈人开口,他怀疑我有私心怎么办?于四姨妹名声有损,不妥、不妥。娘子是丈母的爱女,怎么也有三分薄面,去求一求,总归能让丈母心软吧?” 百里无咎说的是实情,他是郎子,秋长荣怀疑他想效法娥皇、女英共事一夫,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对于秋若华来说,他是唯一的指望,除此之外,想不出别的法子,能把若雪从秋家弄出来。 她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若是有别的办法,我也不至于为难夫君。这十几年,四妹在母亲手底下常受刁难,母亲将对姨娘的怨尽数发泄在她身上。妾在娘家时,彼此还有照应,如今嫁出来,四妹的身子不好,真怕她……” 秋若华眼里酸涩,蕴了两汪泪,垂下头忍着。 百里无咎感慨道:“娘子和四姨妹同父异母,还能如此手足情深,实在难得!当年姨娘做了什么,要令丈母迁怒孩子?” 秋若华缓了缓,解释道:“说起来,都是父亲的罪过。秋家的家规是男子未满三十不许纳妾,父亲在故乡原藉做小吏时,一次外出办差,遇到了姨娘。彼时姨娘是个绣女,身家清白,若不是跟了父亲,大可寻个寻常百姓做正妻。” 百里无咎嘴角一抽,“莫不是丈人见色起意,做了糊涂事?” 秋若华也知道这事说出来丢脸,可若不说清楚,他不知道她的为难,不能尽力帮忙。 “父亲当时隐瞒了成家的事,姨娘错把他当成了良人……”秋若华轻轻叹了口气,“后来父亲带着姨娘回到故乡,才坦诚告知身份,姨娘虽然气恼,可那时年幼,为着虚无的情意,再加上父亲哄着,竟然肯低头做妾。不过,母亲却是十分生气,一则父亲违背家规,二则,母亲性子要强,眼里揉不得沙子,对姨娘为情私奔一事,大为不齿。” 百里无咎怜惜道:“说起来,姨娘也是受了坑害,丈母更该怪的是丈人。” 他说了句公道话,让秋若华心存感激,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姨娘临终前,再三嘱托我照顾四妹,我也发了誓——我不能把四妹留在襄阳,求夫君一定替我周全此事。” 百里无咎明白前尘旧怨之后,忽然感慨地望着她,“娘子可真是个善心的人!丈人薄情,那位姨娘虽然可怜,可她给人做妾还要生下孩子,可见也是个糊涂人,丈母有怨气也是情理之中。娘子顾念手足之情,怜惜庶妹,违拗生母也要替她周全,我心里实在是敬佩娘子!” 秋若华呆了一下,缓缓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来。姨娘才是她生母,只是碍于替嫁的身份,不能明言,听他埋怨姨娘糊涂,虽是实情,可心里还是觉得难受。 “这世上,多少女子盼的是‘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⑴’的专一,可又有多少女子能做到‘闻君有两意,故来相绝决’⑵?姨娘是做得不好,可她是被爹爹骗得动心又动情,她找上门时又怀了身孕,被爹爹拘在府里,哄骗一阵便认命了。为何只遣责姨娘?” 百里无咎似乎没料到随口两句,她会有这么大反应,还好他在家中被姐姐都敲打惯了,早已也练就“见风使舵”,不觉得难为情,忙道:“娘子说的对!这件事,就是丈人办得不厚道,怎么能这样对姨娘呢?真喜欢,也应该坦诚自己的家世,求人家心甘情愿的才好。再说,既纳了妾,还生了孩子,又怎么能不珍惜人家?这件事情上,我是郎子,不能编排丈人,但是对他的行径也感到寒心!” 百里无咎看她脸色好转,又道:“照娘子所言,丈母她厌恶姨娘,连带也厌恶四姨妹,丈母是不可能让我把人带走的,即便我向丈人开口,她若是硬拦着,丈人怕是也为难。” “母亲再强势,父亲若是执拗起来,她也不能不顾。”秋若华再次恳求道,“还请夫君替我们想想办法。” 这件事让人为难,百里无咎挠挠头,“这件事情不太容易,我尽量一试吧。若真是不成,娘子也别怪我。” “多谢。” “娘子不必客气。” 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想必是刘嬷嬷已经回禀邹氏回来了。 百里无咎和秋若华约好明日去天师观,目的达成也该离开了,“娘子先休息,我该走了。” 秋若华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袖,嘴唇动了动,留人的话羞于启齿。 百里无咎只能装糊涂,“方才替你打发了珍儿和赵嬷嬷,我得去‘母亲’那里回一声,毕竟是后宅的事,‘母亲’掌中馈,我这般越俎代庖,得去长辈那里请罪。” 秋若华担心道:“婆母会不会怪罪你?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事情是我自己惹的,自己扛着。”百里无咎笑道,“娘子养足精神,明早出发。” 百里无咎说完,朝她微微颌首,转身离开。 秋若华目送他离开,心头若有所失,又装得满满的。想到若雪的事有着落,心头压得大石松动,又被欢喜充盈着,忍不住躲在房里间轻轻跳了两下,来发泄这种欢喜,瞬间觉得危险一点也值得。 刘嬷嬷很快来叩门,她已经回禀过邹氏,邹氏临时给拨了两个丫头来照应着,说明早再给挑两个好的送过来。 赵嬷嬷不在,有她的前车之鉴,刘嬷嬷被提拨成碧梧院的管事嬷嬷,态度反而比从前更恭敬谦顺。 秋若华跟她客套了两句,想着明天还要去天师观,得挑身衣裳,提前烫好。 进观拈香,衣争饰素雅为主,不宜过于张扬浓烈,选定一套象牙黄的,配嵌珍珠的银制缕空花冠。 第二天装扮起来,整个人淡雅如菊,清新秀丽。 刘嬷嬷和琳儿一通夸,刚收拾好,邹氏的身边的李嬷嬷过来请她,说等着她一道用晨食。 路上李嬷嬷也夸她今日端庄,和官人相配。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秋若华登时想到昨日赵嬷嬷说过的那番话,不禁怀疑李嬷嬷有意在试探她——昨日赵嬷嬷打探完,没来及回话,就被发落了。 果不其然,李嬷嬷玩笑的语气道:“娘子和官人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咱们大娘子时常感叹,官人有福气,若是哪日家里再添个小公子就圆满了。”说罢,自顾笑起来,眼神总往她脸上瞟。 碍于李嬷嬷是邹氏的陪嫁,自己不好发作在脸上,只得笑笑,装作听不懂。 李嬷嬷见她不接话,干脆又挑明了些,“说起来,娘子你和官人被人绑了去,家里人都悬心着呢!大娘子也在祖宗牌位前长跪不起,祈求列祖列宗的庇佑。好在,你们都全乎的回来的,真是谢天谢地!你们的遭遇,官人说得含糊,不知娘子和官人,这两日相处如何?想着是儿郎脸皮薄,不好意思跟母亲说得太直白,不及咱们女人说话容易,老奴多两句嘴,娘子可别怪我呀!” “不敢。”秋若华继续装傻,淡声笑道,“劳婆母悬心,我和官人这两日虽受了惊吓,好歹没有大的伤害,请嬷嬷和婆母放心就是。” “放心,放心。”李嬷嬷笑呵呵地,“娘子和官人好,我们比什么都放心。” 李嬷嬷还要打探,秋若华抬眼看向不远处,“前边就是桂华堂了,我们紧走几步,别让二老等着。” 李嬷嬷只得怏怏作罢。 踏进桂华堂时,人都齐了,只差她一个。 百里无咎坐在里边最打眼,进门先注意到他。他今日穿一身密合色绣如意云纹的襕袍,衬得肤白如玉,眉眼如画。 秋若华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自己身上这件象牙黄襦裙,和他身上的颜色都是浅黄,冷眼瞧着相似,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商议好的。 她飞快地瞥见邹氏脸上的笑意变僵,李员外只在她进门时扫了一眼,便转开眼睛。 秋若华有些进退两难,这么穿着心里尴尬,若是转身回去换,又过于明显。 百里无咎看见她,面露浅笑,站起来等着。秋若华只得进去,先拜见公婆,又与他见礼。 邹氏瞧了一眼旁边的凳子,示意道:“坐吧。” 头一回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却无人说话,气氛微妙。 吃得差不多,邹氏先开口提到去天师观的事。 “你和恒儿能平安回来,多亏祖宗和天师保佑!正巧今日朔日,咱们这里,就数天师观的祖师灵验,香火旺盛,你和恒儿去给祖师烧香磕头,顺道请天师符回来吧。” 秋若华恭敬地回答,“一切谨遵婆母之命。” 邹氏点点头,说道:“待会儿,我替你们两个去祖宗那里上香叩头,就不随你们同去了。”她回头叫了一声瑛娘,旁边的柱子后边走出一个垂首的妇人,“这是瑛娘,跟在我身边侍候有些日子了,人也算伶俐,今日让她陪着你,我也能安心。” 秋若华起初没发现瑛娘,直到邹氏叫,才发现柱子后边有人——这人也太轻盈了,让人无知无觉。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议计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同乘 徐瑛换成身女使的装束,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头发用银竹叶双股钗挽着,包着藕合色头巾。身上穿着同色粗布短袖褙子,月白色百迭裙,都已经洗得发白。 她的皮肤化成了黑红色,脸上还有不少雀斑。垂眉顺眼地堆着笑过来见礼,“见过秋娘子,秋娘子万福。” “起来吧。” 若不是百里无咎昨日跟她透过实底,她此时都不敢认,这就是影卫长使,在“赵家”扮过徐大嫂。 用罢晨食,百里无咎和秋若华向二位长辈辞行。 登上马车,里边只有他们两个,秋若华才敢问出来,“昨日瑛娘把人送去秋家,母亲是不是说了什么?” “倒也没说什么。”百里无咎笑容淡淡,“毕竟我在丈人面前还有三分薄面,丈母反倒说了几句自责的话,还说回头再挑两个好的,给娘子送来。” 倒也在意料之中,可秋若华并没有觉得放心,追问:“只是这样?那婆母呢?她是不是生气了?方才我看她脸色不好。” 百里无咎摇摇头,有些茫然,“没有啊!‘母亲’一直好好的,我没留神,她给你脸色看了?” 秋若华心想:她那么大活人坐在上边,你就一眼也没看她?那你看什么了? “没有给脸色,只是觉得婆母的笑不如以往那般亲近,好像有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思来想去,只有昨日那件事了——你回禀时,婆母可曾说过什么?” 百里无咎宽慰道:“她说,‘似这等欺主的奴婢,就应该早早地打发了,只要秋娘子不生气,她没什么说的。’娘子尽管放心,‘母亲’她是明事理的人,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计较的。” 秋若华稍稍宽心,又想到两个嬷嬷的打探,咬咬唇瓣,低声问:“那……婆母可有问过你别的?” “别的?是什么?”百里无咎不明所以。 秋若华觉得难为情,低下头去,摆弄着身上的荷包,“婆母叫嬷嬷们来找我……问,问起在赵家的事……”到后边声如蚊蚋,几不可闻。 百里无咎仗着耳力好,才听清她说的是什么,“赵家的事?什么事?你照实说就是了。”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难为情的。 “不是呀……”秋若华腼腆地不敢抬头,“她、她们……想问的是……你我……” 百里无咎疑惑地看着她的神态,心头琢磨了一番,忽然明白她到底想说的是什么。 顿时尴尬不已,抬手揉揉鼻尖,遮了半张脸,埋怨道:“她们想什么呢?在赵家时,我伤重卧床,哪里会……”叹了口气,无奈道,“娘子照实说便是了。” 秋若华轻轻地嗯了一声,头垂得更低,“听李嬷嬷的意思,官人也是这样回的,她们似乎不信。” 百里无咎心里有些不痛快,秋娘子不明白,他自己心里清楚,邹氏这是不放心他,找人从秋娘子那边试探。 他把事情说得简单——被绑匪绑走,除了受了些皮肉伤,旁的没什么。 可“被救”之后呢?他们两个年轻男女,万一因为落难生了情愫,一个年方少艾,一个血气方刚,把持不住闹出什么不该有的事…… 邹氏不方便来他这里盘问,便让嬷嬷们对秋若华旁敲侧击。 他就算对秋娘子有好感,也会止乎于礼,况且秋娘子与李恒有婚约在身,自己断然不能做出违背道德的事情,陷秋娘子于困境。 不过几番接触,秋娘子开始对他动了真心,这点他自知有愧于人,只能等事情了结,再想办法向秋娘子请罪。 百里无咎心头烦闷,话也不想说,靠在车围子上发呆。 秋若华装作看窗外的景致,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他再出声。 马车内安静得有些不适应,她发现夫君在走神,这是少有的事——他一向话多,也闷不住。 秋若会挪到他旁边,握住他的衣袖,摇了摇,百里无咎回过神来,左右看看,茫然问道:“到了?” “没有。”秋若华有些紧张,“你在想什么?是天师观的事,还是婆母垂询的事? 百里无咎不能跟她说,只好温和笑笑:“你别多想,我在想旁的事,和这两年事无关。天师观的事,无须紧张,你们两个混进后院即可,剩下的事她会去办。即便真的有事,徐长史会护着你的!” 秋若华垂眼看到他搭在腿上的手,骨肉匀称,指骨修长,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显得遒劲有力。 秋若华忽然发现,他们两个经历这么多,他还没有主动握过她的手。喔,也不是,那次他打听她手上的疤痕时,握过一次。 鼓起勇气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抓住,如想象中那般温热宽厚。 百里无咎的手背倏地生出一种酥麻感,好似有看不见的闪电,顺着手臂钻进心里,整个人呼吸都是一窒。 百里无咎的手臂抖了抖,想把她的手甩开,理智却及时喝止了他——这个赝品夫君不仅要扮下去,还要扮得像。 他咬牙维持脸上的僵笑,秋若华没等到他回握住自己的手指,心里失落脸上不显,“天师观的事,是不是很凶险?夫君自己也要保重。” 她抬眼看过去,目光真挚。 百里无咎笑道:“好,我会保重。” 忽闻钟声袅袅,透过窗上的纱帘能看见山梁起伏,天师观就在山麓,想必快要到了。 秋若华想到一件事,眉头蹙起,“那位百里少将军也会来么?” 百里无咎一怔,用笑容掩饰尴尬,“娘子何故问起他?” 秋若华怕他误会,赶忙解释道:“上回他翻墙跳进花园,我没看清他的长相,这次若是遇见,不想再闹笑话。” “他……”百里无咎扯谎道,“他另有任务。娘子还在介意他上次的莽撞?” 秋若华轻轻点了点头,这件事一直是她的心结,尤其是知道对方还是少将军,更觉得他可恨。 翻墙跳进花园,惊吓到她,已然过份,还将她抵在墙上,想想就心里就是一股火,只恨自己是弱女子,力气不及他,不然一定要狠狠打他几巴掌! 百里无咎现在想起,也觉得自己少年轻狂,不该如此行事,但眼下不能明说,还要安抚,“等此间事了,让他向娘子负荆请罪,娘子狠狠地抽他几鞭子解气,可好?” 秋若华确实想打他,可人家是少将军,自己是什么身份?就算他真的来向自己请罪,怕是也打不得。打了,若是记恨她,转头报复在夫君身上怎么办? 她有些愤恨地摇摇头,“我不能给你惹麻烦,更不想再看见他。等他出现的时候,夫君提点我一声,我躲着他便是。” 百里无咎明白她的心思,不想她因此委屈,反手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郑重道:“娘子不高兴,就可以打他出气,不必顾忌,这是他欠娘子的!” 秋若华感激地嗯了一声,头靠在他肩上。不管到底能不能打,有他这句话,表明愿意为她撑腰的态度,她就满足了。 她抱着他的手臂,掌心感受到他手臂紧紧绷着,硬的硌人。 秋若华轻笑一声,“以往听人说,读书人文弱,肩不扛,手不能提,夫君截然不同,这条胳膊半点也不像读书人的。” 百里面红耳赤地笑笑,“之前不是跟娘子说过么,幼年被一个老兵管教过,练了些蛮力。”他借此将手臂从她掌中撤出来,往另一边躲着。 秋若华被他弄得啼笑皆非,“夫君不高兴了?” “没有。”百里无咎矢口否认。 秋若华眨了眨眼睛,幽怨道:“明明就是不高兴了,为何要骗我?” 百里无咎揉了一把僵笑的脸,实话实说道:“我确实没有不高兴,只是不习惯娘子靠这么近,我……我真的没和人这么靠过,不适应。” 秋若华从他的这点尴尬中咂摸出一点甜来,不管嘴上多油滑,举止上还是真君子,懂得和别的小娘子避嫌。 马车忽然停住,车夫在外回禀,“官人,大娘子,到天师观了。” 百里无咎抢先跳下马车,回身抬手来接她的手,秋若华借他的力踩着脚踏下车,落脚没踩实,一下子摔进他怀里! “小心!”百里无咎拦腰抱住,轻轻把她放在地上,扶她站好,低头看她的脚,“没崴到吧?” 秋若华从惊吓中回神,没发觉腿脚不适,摇了摇头,百里无咎直起身,下巴微昂垂下眼睛打量她,脸上似笑非笑,“故意的?” 秋若华想到方才在车上的对话,这句故意的,显然是指自己故意投怀送抱惹他尴尬。 天地良心,她再主动,也不可能在山门外,这么多人瞧着,故意扑进他怀里。 秋若华脸上热起来,“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百里无咎嗤笑一声,并不相信,反而低声调侃道:“这点小心思!” “我真的没有踩稳,不是故意这样的……” 秋若华看到仆妇们已经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站在不远处看着,脸上露出笑容,显然方才的情形都落进他们眼里了。 他还这样说,她面子上挂不住,顿时委屈起来,不想再理他,拂袖往山门里走。 百里无咎见她真的恼了,赶忙从后边追下来,“真生气了?不理我了?”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同乘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祈福 天师观是西郊最大的一座道观,信徒众多,寻常时就有不少善男信女前来上香,若是逢了朔望二日,更是比肩接踵,香烟缭绕。 马车被安排远远地停在山门之外,大家下车步行。 不远处山门高大,楼宇殿阁庄严气派,以及红墙、青、绿瓦连成一片的屋脊飞檐翘角,在未散尽的山林雾岚中恍然如幻境。 秋若华心里开始打怵,除了担心此行凶险,被天师观的人为难,另一则是因为自己头一回来这天师观。 来襄州这四年踏出大门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生怕自己行差踏错,闹了笑话,更怕被夫君他们看出破绽——嫡母常带长姐去烧香拜佛,不至于礼数上出差池。 百里无咎让刘嬷嬷等人四处逛逛,不必跟着,装扮成家仆的属下,也趁机混入人群中。陪在秋若华身边的只有徐瑛,秋若华不好问她,更显局促。 百里无咎原本错开一个身位,走在前边,像是发现了什么,驻足回身,瞧着她笑了,“娘子似乎很紧张?” 秋若华摸着鬓角道:“没有,只是觉得没休息好,头有些晕。” “晕得厉害么?”百里无咎看着她的脸色,有些愧疚。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应该好好静养几日。可时间紧迫,他只能硬下心肠把她拖来,原以为她会不高兴,自己要费些唇舌。 她竟没有怨言,乖乖地跟来,又让他觉得秋娘子温顺的让人心疼。 见秋若华摇头,说还好,百里无咎道:“我们快些办完事情,回去休息。” 今日初一,来观中请天师符的善男信女众多,秋若华随着人流,默默记下他们的行止,倒也没出什么纰漏。 虽然心里揣着事情,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先去天师殿上香、请符,交给徐瑛送去车上。 她和百里无咎两个人行至后院,有供奉药王孙思邈的药王殿,秋若华说道:“夫君自己走走吧,我想去殿内上柱香。” 百里无咎知道她是去为自己的四妹上香,点了点头,“娘子上完香就去后边大殿,我们与徐长史在那里会合。” 看着她往药王殿走,百里无咎慢悠悠地往后殿走,顺道观察天师观中的排布。 药王殿中上的香客明显少了许多,地心摆着三只蒲团。当中一只,跪了个穿皂罗袍的年轻公子,秋若华便在旁边一只蒲团上跪下。 那位年轻公子察觉有人,转脸看过来,秋若华也看了他一眼。 这位公子相貌清秀,双眸清亮带着锐气,光洁白净的面容有几分女气。 那方只瞧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去,继续虔诚叩拜,秋若华也在药王神像前许下自己的心愿。 秋若华先离开,又去请了平安符和祈福带。 祈福带要挂在山门外的树上。天师观的山门外,有一棵粗状的百年银杏树,树身不高,枝叶却是繁茂绵密,枝桠上早就缠了厚厚的一层祈福带。 低处的早被系满,秋若华绕了一圈,发现高处还有个位置。 这棵树长在山坡边上,为防止系祈福带时不留神失足摔下坡去,旁边砌了一段矮小的围墙。看墙头上被踩得光洁,想必是被不少香客踩踏过。 秋若华麻利地攀上去,伸长手臂够到最高处的枝桠,将手中的祈福带系在枝头。 因为身量有限,她选的树枝实在太高,掂着脚尖才能够到,系祈福带时不免摇摇晃晃。 “大娘子小心!” 忽然有人叫她一声。 秋若华低头看过去,脚下不稳,整个人从矮墙上摔下去。 “啊……”秋若华惊叫着闭上眼睛。 没有想象中的痛,而是落入了一个人的怀抱中。 秋若华后怕的睁开眼睛,映入眼中的,是一张陌生面俊俏的脸,是在药王殿见过的那位皂罗袍的年轻公子。 “大娘子,你没事吧?”对方朝她笑了一下。 秋若华蓦然发现,自己还被对方抱在怀里,他的双手握在自己腰上,动作过于亲昵。 周围还有人来人往,秋若华又惊又羞,急忙跳到地上,退开两步,“我……没、没事……” 年轻公子温言笑道:“大娘子不必惊慌,我也是女子,为着出行方便,才改扮的男子装束。” “你也是女子?”秋若华惊讶地看着她,难怪第一眼见时,觉得对方有些女气。 “我姓韩,单名一个菁字,家里排行第九,大娘子可以叫我九娘。” “原来是九娘,失敬了。”秋若华听着这个称呼有些耳熟,匆忙之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福了福,“我姓秋……名若兰,家中排行在首。” “秋娘子。”韩菁还礼道。 “方才多亏九娘及时出手,不然我怕是难逃一摔。”秋若华感激道,“若兰感激不尽。” “秋娘子不必放在心上。”韩菁淡淡一笑,“我幼时习过武,不过是举手之劳,正好也与娘子结个善缘。秋娘子系福带,身边也没带个女使?自己还是小心些好。” 秋若华自知刚才莽撞了,有些不好意思,“原本带了女使,方才在殿里请了天师符,她送去马车上,还没有回来。” “今日观里人多,秋娘子还是早些寻到他们,也好有个照应。”韩菁行了个男子的叉手礼道,“我还有事情,就不与打扰娘子了,有缘再叙。” 秋若华与她道别,目送她离开,总觉得她的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一会儿又想不起来了。 愣怔片刻,等到对方在拐角处消失不见,秋若华抬脚想走,冷不丁身后有人轻哼一声,“看得如此专注,当真是依依不舍呢!” 秋若华吓了一跳!脱口轻呼,瞬间跳开,待她看清站在身后带着薄怨的脸是百里无咎,拍着心口压惊,埋怨道:“吓死人了,怎么事先一点声音也没有?” 百里无咎毫无愧疚,反而回呛道:“明明是你自己看得专注,没有听到我的脚步声,还要怪我没声音?” 诡辩!若真有心提醒,怎么也会让她知道,就是故意要吓她,才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身后,还要怪她自己不察。 秋若华心有不悦,嗔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百里无咎快步追上,同她并肩而行,诉苦道:“怎么又不理我?亏得我还担心你一个人不安全,特意走回去找你,结果竟看到你和别的小郎君又是搂抱,又是说笑。” 他原本打算先往后殿走,走了一段路想想觉得不踏实,天师观中危机四伏,自己留她一个人在药王殿,万一遇到那天的绑匪怎么办? 他匆忙折返,发现她已经不在药王殿,四下里寻觅,赶到山门外,离得远远地,就看到秋若华跌进一位小郎君怀里。 他快步过来的时候,那位小郎君转身走了,秋若华还望着小郎君的背影发愣,不禁疑心他们两个莫非是旧识?总不至于帮了一次,就让秋娘子依依不舍吧? 原本不想如此,可话到嘴边,还是没忍住酸了一把。 秋若华解释道:“你既然看到了,就应该明白,我险些摔了,是她接了我一把,不然我可就摔在地下了!” 百里无咎幽怨道:“方才那个小郎君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山门前人来人往,你还看着他的背影出神,一点避讳也没有。” 他满腹委屈地接连追问,秋若华忽然觉得他可怜又有趣。 瞥了他一眼,憋着笑,“你这是醋了么?” 百里无咎当然不承认,嘴硬道:“你别多想,我没那个意思。实在是外头坏人太多,娘子常在闺中少出来走动,我是怕你被人骗去卖掉,还帮人数铜板呢!” “哦。”秋若华平静地点了点头,提着裙子迈步上台阶。 百里无咎忍了忍,到底忍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蹿上台阶,不满地问道:“娘子,你‘哦’这一声也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呢?” “原来我在你眼中是这般。”她垂眸低头,看着台阶,稳稳地踏上最后一层台阶,面前是一条蜿蜒曲折的路。 一面是朱红的院墙,一面是斜坡,砌着镂空矮墙。坡下大片紫薇花初开,粉紫争艳,“盛夏绿遮眼,此花满堂红。”⑴ 秋若华是来赏花的,因为爬上数十层石阶,双膝有些累,气息微喘。 百里无咎用袖子遮住手,把胳膊往她面前抬了抬,示意她扶着。 秋若华瞧了一眼,也没跟他客套,手搭在他的小臂上借力。 “娘子说话能不能给个痛快?”百里无咎无奈地轻叹,“真是吊人胃口。” 秋若华瞪着他,嗔怨道:“怎么还怪我呢?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被人骗去卖掉,还帮人数铜板’的蠢货,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不‘哦’一声,难道还要赞一句‘夫君说得对’?” “我不是这个意思!”百里无咎忙不迭地解释,“我就是担心你,打个比方,不是要说你蠢,你可千万别曲解我!娘子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温婉善良,又能临危不乱的聪慧女子……” 他慌乱中又有些急切,秋若华忍俊不禁,被他抬眼瞧见,顿时恼了! “好啊!你竟敢捉弄我?”百里无咎恼羞成怒,卷起衣袖要同她算帐。 秋若华飞快地瞥了一眼,这里离山门有些距离,香客不断,必然能看到他们两个。 “你别乱来,光天化日之下,到处是人……” 秋若华羞窘之下红着脸颊退开两步,见他挽好衣袖,真的要动手,吓得转身便跑。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祈福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入观 秋若华跑开两步,回头看到他真的追上来了,心里慌乱,怕他真的当着人前打闹,“你别闹,好多人看着呢……” 转过一处墙角,繁茂花枝横亘伸展至小路上,行至这里需要低一低头才好过去。 秋若华跑过来,匆忙间低头晚了,花枝在面上一拂,簌簌落下无数花瓣,“哎呀”一声轻呼,她本能地闭住眼睛,身子往下一落。 “当心!”百里无咎看她要摔倒,顾不上嬉闹,想也不想,伸臂拦腰抱住她往后一拖。 秋若华跌进他怀里,眼前一阵恍惚,缓过神时,已经被他轻轻放在墙边。 他的一只手扶在她的腰肢上,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脸颊低头查看,“伤到了?” 她的脸颊被枝条抽了一下,略有红痕,并不严重。 自己也没觉得有多疼,秋若华道:“没事,没伤到……” 她抬起眼眸,看到百里无咎定定地看着自己,眼眸漆黑似清泉里的两颗黑曜石,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秋若华的心跳得厉害,她慌得想要退开,可后背已经贴在墙上,退无可退。察觉她动,百里无咎放在她腰侧的手,也在瞬间收紧了。 秋若华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个人不仅姿势过于暧昧,而且离得非常近,近到呼吸可闻。 他身上的沉水香醇厚香甜,萦绕在口鼻间,似看不见的丝线,层层叠叠缠着她,勒得呼吸都迟滞了。 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那日在木箱里的情形,他们也是离得这样近,他的唇软软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秋若华的眼睫颤了颤,眼神慌乱地从他肩上望出去,落入一片蓝天粉花的幻影中。 百里无咎眼中,秋若华的脸慢慢堆满红云,洁白的牙齿咬着唇瓣,红得夺目。 某种奇特的情愫在这一刻蓬勃滋生,迅速占据他的心头,忽然就有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感慨。 想到来之前,太子殿下曾把他叫到一旁单独说话,问他替娶之事,是否为难,若是为难可以另派他人。 彼时他是少年意气,一心建功立业,完成重任,毫无畏惧地表明,定会遵礼守节,将解药带回去,也会将嫂夫人好好的交给李侍读。 殿下未再多言,只是面色凝重的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他以为殿下是在担心他此行艰难,此刻才恍然明白,殿下担心的不仅仅是任务是否能够完成,还担心他是否能过美人过,秉持本心。 百里无咎以极大的定力冷静下来,收回手并退开两步,按捺着不稳的气息吐出两个字,“小心。” 秋若华原以为他至少还会说两句调侃的话,却没想到如此轻易地放过她,似乎和以往有所不同…… 她匆忙抬眼看了他一下,发现他眉心皱着,根本没有看她,而是垂头瞧着脚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 “其实,方才那个人她是……” 秋若华觉得自己应该跟他解释一下韩九娘,百里无咎心里乱得很,很快稳下心神,抬头向来路瞧了一眼,“回去吧,万一徐长史找不到我们,还要心急。” 秋若华看着他当先踏上来路,并没有耐心听她解释,似乎也不想听,心头怅然若失。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天师观的后殿走着,他除了偶尔回头确认她还跟在身后,并没有多余的眼神看她。 秋若华察觉,他不仅在克制情愫,还有回避的意思。 两个人走到后殿旁边的月亮门处,百里无咎看到了混在人群中的徐瑛,对方也早就发现了他。 他们的视线在半空里一碰,徐瑛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百里无咎便知道,她也遇阻了。 方才百里无咎和徐瑛,已经分头去天师观逛了一圈,查探观中虚实,了解地形,也为了找机会能混进去,就不用把秋若华拉上。 今日香客众多,襄侯夫人孙氏带着儿女来上香。 刻意挑好的时辰,观中还为她们拦下了香客,待她们叩拜完毕,才允许其他香客入内。 孙夫人上过香之后,带着儿女去往后院斋堂用饭休息。道士们守着院门,院中不时有道士往来巡视,翻墙进去很难不被发现。 看来,要进去须得使些手段了。 徐瑛快步迎上来,同他们见礼,谎称自己去了其他殿中上香,还将手中的一只香囊举给秋若华看,“娘子闻闻,香不香?” 百里无咎张了张嘴,抬手欲要阻止,徐瑛已经把香囊递到她眼前。秋若华没有提防,凑过去轻嗅,淡淡草木香被她吸入,心窍为之一凛。 “好香啊!在哪里求来的?” 徐瑛信手一指,“就在观里,娘子也喜欢?奴婢带您过去。” 秋若华跟在她身后,走了两步,眼前突然一阵晕眩,百里无咎一直留意她状态,立刻在她身后扶住她。 徐瑛回身,惊讶道:“秋娘子怎么了?” 秋若华揉着额角,晕得眼睛睁不开,“好难受……” “秋娘子许是被暑气蒸到了,”瑛娘从另一边扶住她,“我扶娘子进观里休息一下,讨口水喝。” 通往后院,有一道单独的门,门口有一个小道士把守。 “道长是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能有难不救?”瑛娘同守在门口的小道士理论,“我家大娘子头晕得难受,强撑着下山,若是有个好歹,谁能担待得起?” 百里无咎扶着秋若华,低声关切道:“晕得厉害么?” 秋若华闭着眼睛,无力地靠在他怀中,“好一些了。” “无量天尊!”小道士面露难色,看秋若华面色苍白的样子,不像有假,“居士稍等片刻,待小道回禀了师父做主。” 小道士临走前,从里边又叫了个年长的道士替自己值守,才快步跑进院中。 百里无咎和瑛娘扶着秋若华,等了片刻,里边脚步声响,走出一位三十多岁的道长。 道长目光如矩,在他们脸上来回扫了一圈,径自走向秋若华,“无量天尊!听小徒说,女居士身子不适,贫道略通医术,可否方便让贫道为女居士把脉?” 百里无咎道:“道长是要我们站在这里把脉?” 道长指尘一甩,收于肘后,侧身让开,“请居士扶她到门内小坐,里边有椅子。” 门口进去,有两把椅子一张桌子,上边摆着茶具,想来是守门道士们交替休息之处。 百里无咎和徐瑛扶着秋若华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下,徐瑛托着她的手臂搁在桌上,又细心地用帕子搭在她腕上。 道长伸出右手食中二指,搭在秋若华手腕脉门处,随口问了两句,也都是徐瑛代为作答。 把过脉之后,道长说道:“三位不必担心,女居士并无大碍,稍事休息便可无恙,观中有解暑气的药,待会儿我让小徒给居士送一丸。” “谢谢道长。”徐瑛担忧地说道,“瞧我家大娘子实在头晕得厉害,不知观中可有静室休息?我可以多捐些香火钱。” 道长站起身来,目光落在百里无咎身上,揖手道:“非是贫道不肯通融,实在是今日不巧,静室中已经有贵客,多为女居士,不便请三位入内。” “原来如此,若是有女居士休息……”徐瑛说道,“我扶着我家大娘子进去总可以吧?都是女子,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道长迟疑了一下,看到秋若华一直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显见是难受得厉害,点了点头,“也罢!贫道让徒弟带你们过去,有劳这位男居士在外等侯。” 百里无咎把秋若华交给徐瑛,叮嘱道:“看顾好大娘子。” 瑛娘老练地应道:“官人尽管放心。” 秋若华头晕得厉害,甚至睁眼视物都会目痛流泪。 小道士把她们安排在一间偏僻的静室,秋若华被徐瑛扶到床上躺着,闭目养神。很快,小道士又给送来一颗药丸,交给徐瑛。 秋若华迷迷糊糊听见,徐瑛千恩万谢地把小道士送走,又来唤她,“秋娘子,起来把药吃了吧。” 秋若华“嗯”了一声,勉强看了一眼,双目又是一阵晕痛,她急忙闭住眼睛,不敢再看。 徐瑛扶她坐起来,把掌心里一颗药丸喂进她口中,从旁边拿来早已备好的水,喂她喝了两口冲服。 徐瑛扶她重新躺好,拉开薄被搭在她身上,轻声道:“娘子睡一会儿吧,奴婢在旁边守着您。” 秋若华服下药,晕晕乎乎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因为身处道观,并非熟悉的地方,并不能真正睡着,时不时地警醒一下,确认自己没有危险,才闭上眼继续睡。 药丸效果颇佳,晕眩逐渐退下去,她偶尔睁开眼睛也不会再视物晕痛。闭上眼睛又缓了一会儿,发现房中安静至极,除了偶尔能听到窗外的虫鸣鸟叫,再无其了声音。 “瑛娘……”秋若华唤了两声,无人回应。 她扭头看看,发现室内除了她再无别人,徐瑛不知去了哪里。 又等了一会儿,不见徐瑛回来,秋若华躺不住了,莫不是趁她睡着,出去打探了? 秋若华觉得自己没有大碍了,偶然发作的一次晕眩也可以不去管了。她起来,将被褥叠放整齐,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正要出声,先听见说话的声音是个陌生男子。 “师兄,后边都看过了?” “看过了,一切平安,跑了两圈,腿都酸了,咱们去前边休息一下吧。” “遵命。” 接着脚步声走远,原来是观中巡视的小道士们。 等人走过去之后,秋若华握住把手才要拉开,猛然窗纸上有人影晃动,鬼鬼崇崇地移过来。 秋若华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轻轻把门闩推上去。躲在门后,将一只花瓶握在手里。 那道人影很快到了门外,似乎还趴在门板上听了听,过了一会儿,秋若华听到他轻手轻脚的推门。 秋若华紧张得双手湿滑,握花瓶的手都在细微的抖着。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入观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聆密 秋若华提心吊胆地盯住门上的影子,幸而那人并未闯入,发现门被从里边闩住,影子便消失在门边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要确认房里有人么? 秋若华刚松了一口气,又揪起心来,目光落到后槛窗上! 她放下花瓶,过去先凝神听了听,确认没有异常,才打开一道缝隙。 窗外是片小花园,种着花木,半人多高。这一排房子很长,想来那人绕过来,也要费些时间。 左右看看确认无人,秋花华小心地翻窗而出。 临走之前,她把窗户的内闩拉出一截,两只手拉着两扇槛窗对齐整慢慢拉上,内闩缓缓入扣,待完全阖上之后,从外边便推不开了。 秋若华做完这一切,快步跑到一丛花木后边躲起来。 果不然其!她刚躲好,就看到有个小道士快步走来,寻到她方才离开的窗户附近,放轻了脚步慢慢凑过去,伸手推了推,没能推动,又想趴在窗户上听动静。 折腾了一会儿,小道士左右看看,又原路回去了。 看来,小道士确实是在印证房内是否有人,门窗都闩上了,暂时把他蒙蔽住——天师观确实危险! 秋若华早就吓出一身汗,内衫黏腻地粘在肌肤上,很不舒服。外裙也因为趴在地上,沾了灰尘。 等小道士跑得见不到人影,她才爬起来,往相反的方向跑。她对天师观不熟,进来的时候一直闭着眼睛,完全是被徐瑛扶进来的,根本不认得路。 “这个瑛娘,到底跑哪里去了?”秋若华找了一段,还要避着巡视的小道士,不禁埋怨徐瑛丢下她一个人。 天师观七进院落,殿宇和房间众多,还有山亭楼阁,她也不知道绕到何处,从一片紫薇花丛里穿过去,面前是一排房子的后窗。 秋若华看看左右无人,蹑足潜踪走过去,想贴着房子的山墙根儿穿过去。 正走着,也不知哪个房间里忽然传来女子的笑声,银铃般响亮,秋若华吓得双腿一软,蹲在了地下。 有个男子气喘吁吁地埋怨道:“娘子如此勾人,为夫早晚死在你的肚皮上。” 女子又笑了一声,声音婉媚,“六郎怎么不怪自己体力不济?才两回就不成了。” 秋若华脑袋里嗡了一声!比知道有人亵渎圣地,在道观里偷情,更让她吃惊的是,这个声音好生耳熟…… “狐媚胚子!”男子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接着是一声脆响,啪!像是手掌打在皮肉上。 女子娇滴滴地报怨,“呀,你打疼人家了!方才就被你按着打了好几次巴掌,现在又打?” 男子吃吃地笑,“我给娘子揉揉……”声音低下去,两个人又是一阵笑闹。 秋若华已经听出声音是从哪扇窗户里传出来的,时下里正在暑热,又在花丛旁边,这对男女鬼混时并未将窗户完全关上,留了好大一个缝隙。 秋若华忍着恶心,蹲在地上,慢慢挪往前挪。她倒不是想去偷听,而是要去山墙旁边的小道,就要从开着的窗户底下过去,她怕被他们发现。 挪腾到窗户底下,秋若华小心的放轻呼气声。 房内的女子忽然幽怨地说道:“这便要撵我走了么?咱们好不容易见一回,下次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等初五,你来龙船上看赛龙舟,咱们就见着了。”男子带着笑意哄她,“今日实在是有事,你那便宜妹夫还在前边呢,我得打起精神,提防他给我生事。你那庶妹,也在静室休息,她身边带着的女使,正在观里查我呢!” 秋若华立刻明白,他们说的是她和“李恒”,因为她已经听出来,房间内的女子是她的长姐秋若兰,男子被称作六郎,一时之间猜不到是谁。 秋若兰惊讶不已,“他们也来了?可别真让他们查到什么。” “来了快两个时辰了。”被称作六郎的男子洋洋得意,“小爷早有准备,她能查到的,都是我想让她查的。只要他们晚上敢来,定教他们有来无回!娘子,过来帮我系一下这条带子。” “他到底怎么一回事,你弄清楚了么?前两日回门,他在酒宴上出了好大的风头,人人都夸他青年才俊!我父亲素来不怎么笑,提到他都笑得合不拢嘴,母亲更是酸得不行,时不时的拿话挤兑我,烦都烦死了。” “管他怎么回事,反正他此来襄州,目的不纯,绝不仅仅是成婚。”男子叹了口气,“父亲老了,做事畏首畏尾,试探来试探去,一点也不爽利!老皇帝怕是熬不过今年,这天下早晚是我表兄的,还有什么可顾忌的?要换成我来主事,直接让人把他们都毒死,免得费心劳神。” “休要胡说!”秋若兰吓得声音低下去,“不命了?这种话也敢说?他可是太子的人,万一你表兄没能当上皇帝……” “没有万一!太子的人怎么了?便是太子爷,小爷我照样敢让人拿药去给他吃。”男子倨傲道,“只是办事的人不利,没有毒死他,自己也没回去复命,我总怀疑她已经把毒投出去了,只是不知道给哪个倒霉催的吃了,太子府没有声张而已。” 这下,秋若华知道这个被称为六郎的男人是谁了——襄侯的六子韩勇。 秋若华震惊地捂紧嘴巴,唯恐发出一丁点声音——夫君他们猜的不错,果真是襄侯府的人给小郡公投的毒! 回门那日被绑架,就是与太子府有关!当时他们两个都不知道太子府发生了什么,眼下事情都对上了——韩勇派人毒害太子,误伤了广平郡公。 天爷!这可是灭族的大罪! 若是牵连上她的长姐,是不是连她也要受诛连? 秋若华更不敢出声,手脚并用,挪到山墙根儿底下,左右看看无人,小心地贴着墙根儿,竖起耳朵,还能听清秋若兰和韩勇的对话。 “啊?你、你……你竟敢谋害太子?”秋若兰也是大吃一惊,吓得声音发颤,“你疯了?那可是太子!查到你身上,你父亲也保不住你!你们襄侯府也要跟着遭殃的。” “放心吧!太子被废是早晚的事儿,他折腾不出什么风浪。”韩勇毫无畏惧之意,反而更加得意,“我姑母可是官家最宠的妃子!我二哥寄来的家书中提到,我表兄刚刚又封了大名节度使——还是带兵的节度使!并非有名无实的虚职。外边早就在传,储君之位早晚易主。” 韩勇越说越激动,声音不自觉也高起来,“我的三位兄长都在东京鼎力相助,还有两位兄长虽不在东京,也各自都能尽力。独有我在父亲眼皮子,处处被掣肘,总要设法向表兄投诚,为他做点什么。你说我要是把太子给解决了,是不是给他省了大力气,也算‘从龙有功’?” 秋若华擦着脑门上的汗,心道:可真是个蠢货,官家还在龙椅上坐着呢,太子若真被毒死,岂有不查的道理?你表兄除非不计弑兄的名声又肯忤逆君父,否则定要拿你问罪,既向天下人交待,又给自己博个好名声。 果不其然,秋若兰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出声提醒。韩勇冷笑了一声,“娘子小瞧我了,我是那么没脑子的?我找的人和太子府有杀父之仇,太子包庇洗马妻弟打死人命,真查起来,那人也会一口咬死是替父报仇。毒已经投出去了,你当太子府为何一直没有动静?翻出来他也没脸!” 房内沉默了两息,秋若兰的声音透着雀跃,“你表兄若是成了储君,襄侯府有从龙之功,将来必会重赏吧?” “那是自然。到时,我是怎么也封个侯爵,娘子便是我的侯爵夫人,再请表兄给你封个诰命,凤冠霞帔迎你进府,你秋家也跟着显耀门楣。”韩勇哼了一声,“你父亲对着一介小吏尚且阿谀逢迎,见了我这侯爵女婿,怕是腰都直不起来了吧?” “少得意!那可是我父亲,你怎可如此编排他?”秋若兰不高兴地打了他一下。 “娘子莫恼。”韩勇嬉皮笑脸地哄了两句。 秋若兰担心地提醒道:“你方才说李恒他们来查你?这人怕是个祸害——昨日他把我母亲送给二丫头的陪嫁打得血葫芦似地,还让人给遣送回来,我母亲明里给他赔罪,背地里气得要死!你一定要想办法替我除了他,替我母亲出这口气!” “娘子放心,只要他今晚敢来,我一定亲手替你宰了他!将他的脑袋砍下来,给你蹴鞠用?” 秋若兰呸了一声,“血淋淋的,才不要呢!他只是一介书生,来的时候必定会带帮手,你们可不要大意,想抓他不成,反倒被他拿了什么把柄。” “不怕,这里有不少我家豢养的杀手,管保他们有来无回!至于说拿我们的把柄,更不可能了,重要的都不在这里,他们查不到什么的。即便查到,也是小爷想让他们查到的!” 韩勇说得极为自负,不仅秋若兰好奇啊,秋若华在窗外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聆密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脱险 “你们藏在哪里?可藏得妥贴?”秋若兰顺口问道。 “东郊水月庵,知道吧?” 秋若兰默了默,“未曾听过。” “一个不起眼的尼庵,里边有两个女尼,平日里都没什么人去烧香,自然无人在意。不过那庵中的女尼,都是我家的死士所扮,守护的东西,也关系到侯府的存亡。娘子……”韩勇的语气重了两分,“平日里你总说我对你没有诚心,今日我可是把攸关生死秘密都说与你听了,娘子可不能负了我!” 秋若兰感动地许诺,“若兰一定会死守秘密,绝不会再说与第二人知晓,即便是对父母,也会守口如瓶。若兰的身子已经给了六郎,夫妻一体,生死与共……” 秋若华在窗外没再听到他们说话,反倒是响起一阵可疑的□□声音,她臊得脸热,捂住不敢再听,想往走道里边躲一躲,没留神踩断一根枯枝,啪嚓! “是谁!”韩勇扬声喝斥! 秋若华吓得一颗心都忘记了跳动,捂着嘴巴几乎窒息! 接着后窗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很大的撞击声! “六哥!”花树丛边,忽然有个女子的声音唤道。 “九娘?你怎么在这里?来多久了?”韩勇暴躁地质问。 女子茫然道:“听说这边院子里的紫薇花开得最好,刚走过来。九哥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秋若华稍一扭头,就能看清那个被称作九娘的女子,正是方才系祈福带时接了她一把的韩菁,此刻韩菁所站的位置,眼角的余光一瞥,也可以看到她! 韩菁并没有看她,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紫薇花旁边,拘谨地看着韩勇。 韩勇没好气地骂道:“死丫头片子,轮得着你来管我?观里那么多花还不够你看的,跑到这里来?滚远点!” 韩菁带着哭腔道:“六哥怎么骂人?” “快滚!再不滚,打断你的腿!”韩勇毫无顾忌地骂骂咧咧。 韩菁一跺脚,哭着转身跑了。 秋若华又等了片刻,才听到窗户被他关上的声音。 秋若兰的声音几不可闻,“她没看到我吧?” 韩勇的声音依然烦燥,“看到也不怕,她要是敢乱说,回头打死她!” 秋若华靠在墙壁上,深吸了两口气,还是觉得心脏跳得厉害,几乎要从口中跳出来。 脑子里乱得不能思考,但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韩菁救了她! 有门板打开的声音,接着这对狗男女的脚步声音渐远。 秋若华终于能放心地松口气,酸软的腿脚也有了些许力气,她扶着墙壁慢慢往前挪,冷不丁眼前人影一晃! 秋若华险些吓死! 才要叫出声,嘴巴立刻被人捂住,对方压着声音道:“秋娘子莫怕,是我!” 秋若华看清是徐瑛,放下心来,已经被吓得没了力气,软在墙边,脸上身上又出了一层汗。 “秋娘子这是怎么了?”徐瑛扶她起来。 秋若华往前指了指,示意她先扶自己离开。徐瑛会意,扶着她走出夹道,看看左右无人,穿过院子,离开险地。 秋若华惊惧交加,汗水出了一遍又一遍,到后来身子乏力脚步虚浮,坐在旁边一块大石头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徐瑛弯下腰,“上来,奴婢背您走。” 秋若华看着她并不宽厚的脊背,心有不忍,“你背不动我的,我在这里歇一会儿吧。” 徐瑛坚持道:“奴婢看着不粗壮,却有些蛮力,秋娘子尽管放心上来便是。咱们在这里耽阁许久,官人他们进不来,怕是要着急了。” 提到“李恒”,秋若华又想到韩勇和秋若兰说的话,怕他有危险,便不再推辞,俯身趴到徐瑛背上。 徐瑛背着她,很是稳妥,步履从容。秋若华缓了片刻,并没有感到轻松,身子反而越来越软,甚至抬一抬手指都费力气。 她实在虚弱,脑袋里很快如同浆糊一般。 离开小道士们看守的小门,百里无咎就在门外的树下负手而立,显见是一直等在这里。 听见动静,百里无咎立刻回过头来,面上一惊,“怎么回事?没有吃药么?” 他迎上来,接住秋若华,徐瑛也有些累了,加上暑热,脸上一层汗水。 去静室前,徐瑛给秋若华闻的香囊有毒,才致使秋若华头晕目眩,仿佛中暑。 道士们给的解暑药她没有喂秋若华,而是偷偷喂了解毒药,所以秋若华稍作休息,头晕目眩便有好转。 徐瑛看出百里无咎动怒,小声解释道:“解药奴婢已经喂秋娘子服下了。方才奴婢找见秋娘子时,她便是这个样子了,似乎受到了惊吓。” 百里无咎顾不上多问,弯腰抄起秋若华的腿弯,把人打横抱起,“快回去,找腿快的去请郎中。” 徐瑛应了一声,先他们一步去了。 秋若华因为心里还记挂着身处险地,虽然虚弱,倒是没有完全昏厥。百里无咎抱着她往天师观外边走,她是知道的。 百里无咎双臂稳稳地将她抱在胸前,秋若华耳边听见他咚咚地心跳声,忽然觉得踏实可靠,脑袋软软地窝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沉水香,一时之间如梦似幻。 秋若华恍惚中看见,日头西斜仍是明亮耀眼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肩上,给他镀上一层明晃晃的淡金色,令她眼晕。 秋若华的手指握紧了他的衣裳,头又往他怀里贴了贴。 百里无咎低头瞥见她脸褪去血色,越发的蜡黄,心下焦燥,语气却不动声色地劝道:“娘子忍一忍,我们这就回去了,很快。” 百里无咎把人抱到马车上,想要放她自己靠坐,秋若华却紧握他的衣服不放,百里无咎觉得她是难受想找人依靠,也没有过多计较,自己在她身边坐下,揽住她的腰身,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上了马车,他们就暂时安全了,秋若华慢慢失去了知觉。 徐瑛陪他们一起乘车先走,其他人坐另一辆马车在后。 马车里都是信任何的人,百里无咎低声问徐瑛,“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好生看顾大娘子,怎么还让人吓到了?” 徐瑛如实回复道:“秋娘子在静室里休息,属下看她睡了,就独自去后院查探。许是路上耽搁的时间有些长,秋娘子醒了便出去了,属下找见的时候,秋娘子就在夹道上,面色难看,还出了好多汗……” 徐瑛看到百里无咎的脸色更加沉郁,心头一阵紧张,躬身行礼,“是属下没有照看好秋娘子,请官人责罚!” 徐瑛因为疏于看顾,向百里无咎请罪。 百里无咎明白,徐瑛离开静室也是为执行任,“此事也不能全怪你,起来坐好吧。” 徐瑛告谢之后,重新入坐,伸长脖子看了一眼秋若华,她双目紧闭,鬓边的头发全湿了,一络一络地贴在脸颊上。 徐瑛取出帕子,没敢直接上手去擦,而是先用眼睛询问了百里无咎,待他点头,才敢动手帮秋若华擦脸上的汗水。 离近了,小声道:“属下找到秋娘子的地方,有间袇房,奴婢看到襄侯的六子韩勇从里边出来,同他一起的,还有一位娘子,两人似乎关系匪浅。” 百里无咎霍然抬头,对上徐瑛的眼睛,看懂对方的眼神——秋娘子或许听到了什么才会吓成这样。 百里无咎低头看到秋若华真的晕过去了,对他们的交谈一无所知,不禁担心起来,顾不上再说任务的事。 “车夫,再快些!”百里无咎扬声吩咐道。 车夫听见,扬起马鞭,催得更急。 回到李府时,邹氏已经带着人站在台阶上等着。 百里无咎抱着秋若华下车,邹氏便迎了上来,眉头皱了下,“怎么回事?”又质问随后而来的仆妇,“怎么让官人看顾秋娘子?不知道官人这两日身子不适?若是有什么闪失,你们……” “不必斥责他们,先救人要紧。郎中可来了?”不等邹氏呵斥完,百里无咎急匆匆地说了一句,抱着秋若华踏上台阶往府里走。 邹氏在后边追赶,“郎中已经请来,在碧梧院里等着了。”又责怪下人道,“怎么都没有眼力劲儿?快把秋娘子接过来,让官人歇一歇啊……” 百里无咎步子快,邹氏的话音未落,他已经抱着人走远了。大步流星到了碧梧院,郎中正在院中喝茶,见他们进来,拎上药箱一并进了屋。 百里无咎把秋若华放在床上,要退开时,才发现秋若华的双手还紧紧地握着他的衣服。 百里无咎轻轻掰开她的手指,把衣服从她掌心里挣脱出来,她的手指忽地一动,抓住了他的腕子。 “夫君……”她迷糊地睁开眼睛,显见是惊醒了,还未完全回神。 “我在这里,别怕。”百里无咎反手握着她的手,哄了两句。 邹氏进来的时候,看见的面画,正是百里无咎坐在床边拉着秋若华的手,秋若华尚未清醒,另一手腕搭在脉枕上,正由郎中把脉。 邹氏看着心里不太舒服,在旁边的缠枝花纹镂空鼓凳上坐下。 郎中诊过脉之后,取出银针,在秋若华的手臂和头上刺了几针,她眨眨眼睛,这才恢复神知。 郎中说道:“大娘子思虚过重,情志抑郁,以致血虚肝郁,又逢惊惧,才会汗出如浆虚脱晕倒。平日里须得安心静养,凡事宽心。所谓汗乃心之液,也须留意胸闷心慌,若有不适,还须及早诊治。” 百里无咎听着狐疑,嘴上应道:“多谢提点,我等记下了。” “我给大娘子开个温补调理的方子,你们找人去照方抓药吧。”郎中在书案上,挥豪写就,百里无咎让盈川去,郎中又交待了一些事项。 送走郎中,百里无咎把下人打发出去,屋里只剩下徐瑛和邹氏,以及邹氏的心腹李嬷嬷,他温声问道:“娘子,遇到了什么?因何受到的惊吓?”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脱险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阻隔 经过郎中针灸,秋若华虽然醒了,但身子还是绵软,耳中像放了两只蜂窝似地嗡嗡响着,吵得头晕。 百里无咎问她遇到了什么,因何受到惊吓?她想到和韩六郎偷情的是自己的长姐秋若兰,就觉得没脸。 嫡母王氏找她替嫁时,她还觉得奇怪——仅凭传言说李恒是病秧子,未曾查证,长姐不肯嫁,父母就纵容她?找替身出阁,是父母把长姐纵容得没边了。 原来是秋若兰攀上高枝,失身于韩六郎,不能嫁来李家。 韩六郎是正儿八经的襄侯公子,他是姑母是官家最宠的贤妃娘子,他的表兄秦王殿下,也是官家最看中上的九皇子,韩家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想嫁的小娘子们排长队。 秋若兰若能嫁进侯府,确实是父亲最现成、最好的出路——也终于能理解,为何替嫁之事父亲没有出面阻拦。 父亲为自己盘算了两条路,一条是李恒,走太子门路,另一条是韩六郎,走九殿下这条门路——可真是两手准备! 也难怪王氏催她尽早圆房,有了骨血地位稳固,慢慢就能把替嫁的事揭开,到时李家念着孩子或许能吃这个哑巴亏。 就算李家不肯,秋若兰也可以恢复嫡长女的名头,嫁给韩六郎,背后有九殿下一派撑腰,折进去一个庶女,秋家仍然稳固。 真是刻薄人!算盘打得叮当响,嫡女高嫁,全然不顾庶女的死活了。 回门那日,王氏说,以后家中妹妹说亲,都要拿她打样,结果自己教养的亲生女儿却是这样?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秋若兰能嫁进韩家,暗通款曲这个名头也会跟着她,让人笑话一辈子,姐妹们受她连累也要蒙羞,做人抬不起头来。 秋若华不敢相象,李家知道了会如何看她?纵使夫君他不计较,背后流言飞沫也要把人淹死的。 何况夫君在这样的让人眼热的位置上,若是被有心人拿来作文章……秋若华心里又恨又怨,有苦说不出,心里堵得更难受。 百里无咎问她话,她一时之间没想好如何答对,又有邹氏在,只好把头扭向里侧,闭上眼睛。 百里无咎又问了一遍,见她神色恹恹,体谅她身子不适,应该多休息,便不再问了。 他把秋若华的手塞进薄被里,秋若华察觉了,又转过脸来看着他。 百里无咎说道:“娘子先休息一下,我去换身衣裳。”他心里记挂着探察天师观的事,要问徐瑛。 秋若华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喃喃道:“夫君,你别走……” 百里无咎拍拍她的手腕,轻声道:“别怕,这是在家里,已经安全了。你先休息,我先去换身衣裳,再来看你。” 邹氏看到百里无咎把人抱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悦,又听见秋若华唤夫君,更是心惊! 百里无咎或许守礼,不会越雷池半步,可这个儿媳却被蒙在鼓里,不知道眼前人并非真夫君,极有可能生出事端来。 邹氏最担心的就是弄假成真,她的儿子李恒可怎么办? 邹氏近前两步道:“新妇莫怕,老身在这里照顾你便是,先让‘恒儿’去换身衣裳,他出去这一趟,也折腾了一身汗。”说着,将百里无咎的衣袖从秋若华的手里扯了出来。 秋若华的手指并没多少力气,衣袖很容易就能扯出来,百里无咎顾念她病中寻求依靠,才一直温言软语没有硬扯。 眼见邹氏利落地把衣袖扯开,秋若华的手指握了两握,掌中虚空,百里无咎的心跟着一阵揪紧,说不上来的难受。 抬眼看到,秋若华的眼里蕴了两汪泪,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却只是无声地叫了他一句,“夫君”。 百里无咎心头颤了颤,眼睛顿时变得酸胀。 邹氏催促他道:“这里我看着,你快去吧,累了一天,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 百里无咎只好硬起心肠,站起身垂眼行礼,“有劳母亲了。”深深地看了秋若华一眼,“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他不敢再看秋若华的眼睛,转身大步离开,徐瑛福了福,向邹氏告退。 秋若华看着他毫不犹豫的背影,心里好一阵难受,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百里无咎一口气离开碧梧院,回到明月轩。心里觉得不痛快,可是理智告诉他,绝不能心软,更不能让她越陷越深。 徐瑛跟进来,瞧着他的脸色,默默退在一旁。 百里无咎深吸了两口气,压□□内的烦燥,在椅子上坐下,“徐长史,可有发现?” 徐瑛听见他叫,立刻趋前行礼道:“回禀少将军,属下确实有发现。襄侯夫人孙氏亲手将一封秘信交给了天师观的观主李灵巳,说是东京来的秘信,并交待他务必妥贴收藏。” “东京来的秘信?”百里无咎蹙眉道,“为何不收在自己府里,而要交给一个道人保管?里边必有蹊跷。” “属下也是这样怀疑。”徐瑛说出自己的推测,“想必此信事关重大,留在府里是祸患,怕被偷走,但又不能损毁,还要留作证据,所以才交给李灵巳保管。而李灵巳是出家人,又远离侯府,真有人查襄侯,他也来得及销毁。如此看来,这李灵巳是襄侯极其信任的人之一。” 百里无咎点点头,“不管是谁写来的这封信,拿到天师观藏匿都是大有文章。不过,这么重要的事,你就如此查到了?没被人发现?” “属下也觉得查得轻松,或许是襄侯他们不知道我们也会去,所以他夫人也没防备?” 百里无咎沉思片刻,问道:“徐长史,你若是怀疑身边的一个人有问题,会怎么做?” 徐瑛略作思索,“在确认他安全之前,会一直提防。” 百里无咎冷笑道:“襄侯一直在怀疑我有问题,他也几番试探,门外就有不少探子监视。试问,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们也去了天师观?之前,我们的人怎么也混不进去,今日你和秋娘子混进去,也没有多少苛求,他们真就一点准备也没有?襄侯夫人把秘信带去必然是小心谨慎严加防护,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大意?” 徐瑛立刻领悟道:“少将军是说其中有诈,襄侯故意为我们布的局?” 百里无咎点点头,手指在大理石芯的红木雕花桌上轻轻敲着,发出轻脆地嗒嗒声。 “如果襄侯故意布局,天师观的信很可能是假的,是他钓我们上钩诱饵。那么真的会在哪里呢?襄侯府么?还有我们要的解药,又在哪里?” 百里无咎皱眉沉思,徐瑛思索片刻,说道:“属下总觉得,秋娘子听到了什么。”她又把找见秋若华的位置和情形说细说了一遍,“若是秋娘子当真听到一些消息,或许能让我少走些弯路。” 百里无咎点点头,“我等下就去看她。” 洗漱之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百里无咎带着盈川往碧梧院走。 天已经黑下来,无星无月,四周黑漆漆一片。 盈川挑着一盏八角灯笼在前边引路。 去碧梧院的路上,有一座六角凉亭,远远看到亮着灯笼,里边似有人影,走近了看出是邹氏和李嬷嬷。 这么晚在这里纳凉?瞧着不像,怕是有话要说。 百里无咎在亭前见礼,“见过邹大娘子。”没有旁人在,他们不必装母子,自然也无须以母子相称。 “三郎免礼。”邹氏站在亭心,低头瞧他,“这么晚了,三郎去哪里?” 百里无咎如实回道:“想去碧梧院看一下嫂夫人,不知她用了药,是否好转,还有些事情,想要询问她。” 邹氏拿帕子沾了沾唇角,神情微微严肃,“老身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百里无咎恭敬地说道:“大娘子有话,但讲无妨。” 邹氏点了点头,抬手朝美人靠上一比,“三郎请进,我们坐下说。” 百里无咎撩起袍角,上台阶,在最外侧坐下,邹氏坐在他对面。 邹氏沉吟几息,未语先笑,“这段时日,顶着我家恒儿的名头,着实委屈三郎了。三郎对于恒儿的恩德,我李氏一门铭记于心,不敢相忘。” “邹大娘子言重了。”百里无咎道,“您有话,不妨直言。” “好,那老身便直说了,说得不当之处,还请三郎海涵。”邹氏轻咳两声,清清嗓子,正色道,“这几日相处,老身深知,三郎是遵礼守序的端方君子,断然不会趁人之危。只是我家新妇不知三郎真身,一直把你当成恒儿……老身是担心她不知内情,动了不该有心思。” 邹氏轻叹一声,“三郎替娶,任务完成之后便要功成身退,回东京复命,你可以从容抽身,我家新妇将如何自处?她心里装着你,又如何再同恒儿做夫妻?” 邹氏并未多言,只是寥寥几句话点明处境。 午后百里无咎把人抱回来,府里大大小小都看着,秋若华拉着他的衣袖唤他“夫君”,女使们也都听着,眼见她要陷在其中,当然要及时止损。 百里无咎自然明白邹氏的意图,其实他方才看到邹氏等在这里,隐约便猜到了。 邹氏说的是实情,他是赝品,迟早要回归原有的身份,而秋娘子已经罗敷有夫,不能因他坏了名节,更不能害她与李恒离心,否则便是他的罪过。 百里无咎站起身,叉手行礼,“邹大娘子的教诲,无咎会铭记。嫂夫人不知我是赝品,青眼相看,也是因为无咎顶着李兄的名号。若有过错,罪在无咎一人,还请邹大娘子不要怪罪她。” 邹氏听他说得郑重,心又觉得过意不去,他也是为了李恒和小郡公奔波,替娶这事,回去怕是也要受父母数落呢! 邹氏忙起身说道:“三郎言重了,你不怪老身多嘴就好。” “无咎会谨记分寸。”他抬手揉了揉额角道,“许是吹了风,这会儿头又有些痛了,无咎先回明月轩休息,嫂夫人那里,请伯母代为周全。” 邹氏满意地点点头,“三郎慢走。” 百里无咎离开之后,邹氏往碧梧院的方向瞧了一眼,吩咐李嬷嬷,“叫人盯紧了碧梧院,不许他们两个私下见面。” 李嬷嬷恭敬地应了一声,“遵命”。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阻隔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邹氏 碧梧院内。 秋若华服过药睡了两个时辰,被丫环服侍着吃了一点清粥小菜,仍在床上闭目养神。从午后到定更,一直不见百里无咎来。 他说过,换身衣裳就来的,怎么过去这么久也不来? 秋若华心里埋怨他不守时,扬声叫来琳儿,“去请官人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他说,一定要他来。” 琳儿答应一声,小跑着去了。 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琳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回禀道:“秋娘子,官人来不了啦!” 秋若华一凛,担心地从床上坐起来,“来不了,是什么意思?” “明月轩的小厮说,官人头疾又犯了,已经歇下了。” 头疾? 秋若华茫然地看向窗外,他说他吹了风才会发作,不记得今日有风,他怎么会犯头疾的? “官人的头疾厉害么?可请大夫看过?” 琳儿摇着头说道:“奴婢不知,奴婢没见到官人,他们不让奴婢进去,一切都是守门的小厮说的。” “你可曾让他转告官人,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说?” “说啦!传话的小厮说,是官人说的——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韩勇说过,他们若是再去天师观,定叫他们有来无回,秋若华不禁担心,他是不是称病,带人又去了天师观?中了人家的埋伏可怎么办? 秋若华坐不住,撩起薄被下床,“去打水来侍候洗漱。” 匆匆忙忙,简单洗漱挽了个发髻,穿上褙子往外走。 琳儿挑着灯在前边照路,琛儿扶着她,拐过夹道,迎面看到邹氏。 邹氏敛起神色,面容有些严肃,“新妇不在房中休息,去哪里?” 三人见过礼,秋若华说道:“听说夫君的头疾发作,儿媳有些担心,想去看望一下。” 邹氏板着脸道:“不必了,陈年旧疾休息两日就好。你身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是回去养着吧!” “婆母……” 邹氏瞪了琳儿一眼,“还不扶秋娘子回去?若是秋娘子再有闪失,你们一个个都该打板子!” 琳儿被她呵斥,和另一个丫环琛儿,左右扶着秋若华的胳膊想带她回去,秋若华挣开她们,快步到了邹氏面前,“婆母,我有几句要紧的话,须和夫君当面说,还请准许让儿媳去见见他。” 邹氏脸上不辨喜怒,“你有什么话,和我说吧!” 秋若华察觉邹氏不高兴了,她想不明白,自己去见夫君她为何不高兴?是因为违拗了她的命令?还是夫君已经去了天师,怕她发现? “婆母,儿媳想向您单独回禀,还请您遣退左右。”秋若华说道。 邹氏看了她两眼,摆手让下人们退远,“说吧。” 秋若华走到她身边,低声说道:“请婆母转告夫君,万万不可再去天师观,韩六郎埋伏了人在那里,若是再去,必然有危险!他们图谋太大,太子府也不太平了。” 邹氏讶然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儿媳也是偶然听到了韩六郎的背后之言。”她摇摇邹氏的衣袖,“还请婆母速去知会夫君,耽误不得!” 邹氏知道事关重大,“我这就去,你也别在这里吹风了,快些回院子里去休息,再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不迟。” 邹氏叫人来送她回去,自己带人去明月轩。 邹氏看到百里无咎收拾好,换了身黑色衣裳,正准备出门,赶忙把秋若华的话转告他。 百里无咎并没有感到惊讶,依旧淡然地理着自己要用的东西,“这些,我已经猜到了。” “猜到了,你们还要去?”邹氏皱眉,“你们不知道危险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对方设下圈套,我们不钻,他们下次还会再有兴趣么?”百里无咎最后确认衣带都系得牢固,“邹大娘子不必担心,无咎心里有数,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盈川进来回禀,“三郎,影卫和左卫率府的兄弟们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百里无咎点点头,“出发!” 邹氏看着他们的背影,内心感佩,波澜起伏。 碧梧院中,秋若华睡不踏实,总担心夫君会带人再去天师观,几次梦到他涉险,一身冷汗的惊醒。 熬到天亮,也没听见任何动静,她在房间里待不住,吃过药带着琳儿和琛儿去了明月轩。 琳儿上前叩门,好半天,里边才有小厮迷迷糊糊地问是谁,琳儿道:“快开门!秋娘子来看官人,都什么时辰了,你们还没起么?” “秋娘子?”门内小厮讶然道,“秋娘子怎么来这么早?都还没起呢,官人也还睡着,秋娘子要不晚点再来?” 琳儿不敢决断,扭过头来看秋若华。 秋若华听见了,抬头看看天色大亮,按理说夫君是读书人,不至于贪睡,莫非他真遇到了危险瞒着她? 秋若华说道:“把门打开,官人睡着,我去瞧一眼就是,不会打扰官人的。” 琳儿再次叩门,小厮推三阻四半天没有开,琳儿气得扬声道:“里边是谁?秋娘子的话也敢不听?等秋娘子回禀了大娘子,打你板子!” 小厮不服地说道:“秋娘子就别为难小的了,小的也是听官人吩咐,不敢开门的。” 他越是不开门,秋若华越是担心百里无咎受伤了,正准备再声叫门,身后有人呵斥道:“一大早,你们这是做什么?” 秋若华回过头,看见李嬷嬷扶着邹氏走过来,方才出声的正是李嬷嬷。 秋若华趋前行礼道:“儿媳拜见婆母,婆母安好。” 两个丫环也赶忙跟过来见礼。 邹氏停在三步之远的地方,沉着脸,并未叫她们起身,“想着你身子不适,老身免你这几日的晨昏定省,你不在碧梧院中休养,带着两个丫环在明月轩门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邹氏的语气越说越严厉,到后来更有斥责之意。 秋若华惊了一下,急忙解释道:“婆母息怒,儿媳实在是悬心夫君的旧疾,一时情切,并非故意喧哗,还请婆母明察。” 她解释的措词并未让邹氏息怒,反而更添了一把火,又是夫君,又是情切……越听越逆耳! “昨晚老身是如何对你说的?全当耳旁风么?”邹氏咬咬牙,面色阴沉,“强词夺理,还出言顶撞长辈?王大娘子便是如此教女的么?” 秋若华不知她为何突然发怒,态度愈发恭谨,“婆母恕罪,儿媳不明白哪里顶撞到婆母,还请婆母示下,儿媳日后定会谨慎。” “新妇过门才六日,便如此忤逆长辈?”邹氏厉声吩咐,“若是不罚,日后老身如何主持中馈?你去祠堂跪着,好生反省!不跪满三个时辰不准起来!” “婆母息怒……”秋若华眼睫颤了颤,眼眶里多了两汪清泪,躬身行礼,“婆母惩戒,儿媳不敢不从。只是去祠堂前,能否先让儿媳见一见夫君?确认他是否无恙。” 明月轩门前,秋若华遣婢女叩门,院子里早就听见她们的对答。 百里无咎原本想让李家的小厮把她打发走,没料想她如此执拗,坚持要见他,触怒邹氏。 百里无咎知道,邹氏的逆鳞是不许秋若华同他有牵联,她越提,邹氏也就越恼。 他不禁着急,怎么会有这样傻的女子?真的看不出来,自己什么样的处境,还不识趣离开? 百里无咎站在院子里,隔着一道门板,邹氏严厉的呵斥,一声一声刺入他耳中,他盼着秋若华能服软告退。 结果,她领了罚,还要执拗在求邹氏允许,见他一面。 百里无咎闭着眼睛,微微仰头,无声地叹了口气,想起那日在荒宅里,她被一伙歹徒吓得发抖,还能为他解围…… 她明明是柔弱的,偏偏勇敢起来,又让人心惊。 门外,邹氏被气狠了,也没了最初的沉稳,连声吩咐李嬷嬷把人拖到祠堂去,琳儿和琛儿都是李家的丫环,不敢替秋若华出声。 只有秋若华还在苦苦哀求。 百里无咎双拳握了两屋,指骨咯咯一阵乱响,心头气血翻涌,再也听不下去,大步走向门口。 “三郎!”一直守在他身旁的盈川冲过来拦他,低声,“去不得!这是她们的家事……” 百里无咎沉着脸,伸掌推开他,几步到了大门前。 守在门板后的小厮吓得一哆嗦,不敢阻拦,“官、官人……” “开门!” 小厮麻利地拔掉门闩,拉开门,百里无咎迈步踏到门槛外,扬声制止,“住手!” 秋若华已经被李嬷嬷抓住胳膊,用力一扯,百里无咎忽然出声,李嬷嬷骤然止步,秋若华没站稳,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摔得膝盖一阵钻心的痛。 “秋娘子……”琳儿抢过来扶起她。 秋若华没顾上看伤,先扭头看向门口,百里无咎一身素净的白色罗衣,昂首而立,沉静地面容下隐含怒气——他的样子不像受过伤,也不像犯过头疾。 百里无咎看她一眼,走到邹氏面前见礼,“母亲。”戏还要作下去。 邹氏愣了愣神,瞬间恢复了主母的端重,轻咳道:“免礼。你不在里边休息,怎么出来了?可是被新妇吵到了?”说着,埋怨地瞪了秋若华一眼。 秋若华咬着嘴唇,目光一直都在百里无咎身上,可他并不看她。 “‘母亲’息怒。”百里无咎稳了稳心神,“娘子体弱未愈,这几日过于折腾,还未养好,请‘母亲’体恤,免了她的罚跪,让她回碧梧院禁足吧!” 邹氏的眼珠在他们两个身上转了一圈,心知百里无咎是在为秋若华说情,禁足也可免他们再见面往来,也就点了点头,“既然你开口了,这个面子,是要给的。琳儿,送秋娘子回去!” 琳儿上前扶住秋若华的手臂,小声催促,“秋娘子快走吧!” 秋若华没动,眼神一直盯着百里无咎,她想不明白,为何昨日还好好的,到了今日……不对,应该是昨晚,他们都变了。 先是夫君食言,没有去见她,然后又是婆母,阻拦他们见面,语气也明显烦燥,今日更是下令要罚她跪祠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总怀疑自己是在做梦,还未苏醒,可是掐得生疼的手指又提醒她,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邹氏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拂逆 “秋娘子,走吧……”琳儿推她,着急地再次催促。 秋若华推开琳儿,福了福,“妾身有一事不明,还请夫君明示,问完,妾身自会告退。夫君,昨晚为何食言?可是妾身做错了什么?” 百里无咎的目光从她肩头望过去,落在她身后一片秃秃的墙壁上,淡漠道:“你的话太多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秋若华的眼睛瞬间酸涩难忍,眼泪一双一对地滑落在脸颊上,“夫君为何突然如此陌生?妾身到底做错了什么?还请夫君明示,即便禁足,我也情愿!” 秋若华忐忑又期待地望着他,不自觉地咬住嘴唇。 却见他目光恍惚了一下,终于看向她,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淡不可寻的笑,轻声说道:“你很好,不必自省。” 秋若华心头一阵慰藉,又听他接着说道:“只是今日,我什么也不想再听你说——回去吧!” “夫君……”她茫然地唤他,走近,想要牵他的衣袖。 他却往后退开一步,双手背在身后,将衣袖藏了起来。 秋若华的手指握空,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 百里无咎神色淡漠道:“昨日大夫说,你思虑过重,情志抑郁,须得凡事放宽心,可还记得?娘子真正该记住的,是大夫的金主良言!” 邹氏皱着眉头斥责女使们,“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人送回碧梧院去?” 李家的女使们立刻上来拉她,秋若华像即便陷入群狼口中的羊,情急之下,牢牢抓住了他的胳膊,双手扣住,“夫君,我真的有话要跟你说,请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李家的丫环上过来动手拉扯,她紧紧抓住他不放,她们一时拉不开。 邹氏气得脸色发青,“像什么样子?还不拉开?” 李嬷嬷闻声冲上来,抓住她的手,“秋娘子何苦纠缠不休?官人他不想听你说话,快走吧!” 秋若华的手背忽然吃痛,被李嬷嬷用指甲狠掐了一把,她疼得惊叫,放开了百里无咎的手臂。 李家的丫环拉住她的胳膊,要拖着她走,她的膝盖方才就磕了一次,被拉得站不稳,趔趄着险些摔了。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臂,稳稳地在她腰上一托,秋若华落在一方宽厚的胸膛前,匆忙抬头看去,百里无咎如墨色般浓郁眼眸下,藏着她看不清的情绪。 秋若华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方才那样拒人于人千之外,现在又怕她跌倒? 百里无咎沉声喝斥,“放手!” 原本拉扯着秋若华的女使们闻声,立刻放开手,不知所措地看看李嬷嬷或者邹氏。 独有李嬷嬷还紧攥着秋若华一只伶仃手腕,瞄了一眼邹氏的脸色,见没阻拦,便大着胆子道:“官人莫怪,这里是内宅,大娘子执掌中馈,秋娘子不服管束,理应学学规矩,免得生出事端来。” 李嬷嬷的言下之意,是让他少管闲事,内宅也是李家的内宅,而他是外人。 百里无咎的手还扣在秋若华的腰上,眼睛微微眯起,内有风雷涌动,咬着牙重复了一句,“放手!” 李嬷嬷抖了一下,梗着脖子没有动。 秋若华知道李嬷嬷是邹氏的心腹,言行皆是邹氏默许的,和她冲撞,等同于和邹氏冲突。 她不想“李恒”和母亲因她失和,朝李嬷嬷走了一步,扣在腰上的手骤然发力,将她定在原地。 百里无咎看着李嬷嬷,口中唤了一声,“瑛娘!” 一直站在门口的徐瑛闻声,应了个“在”! 李嬷嬷有些慌,“官人你做什么?这可是……啊!疼死老奴了……” 李嬷嬷的话未说完,徐瑛已经大步到了面前,抬手在李嬷嬷手腕上拂过,后者便惨叫着、捧着手腕退开。 百里无咎牵住秋若华的手腕,抬起,原本白净的手背上,清晰的几道指甲掐痕,殷红发紫,眼见着要破皮见血。 “大胆刁奴!当面都敢使这种阴损招术,背地里不知怎样恶毒?瑛娘,给她点教训,让她记得今日!” “遵命!” 李嬷嬷想逃,徐瑛行动迅捷,飞快地抓住李嬷嬷的右手,一拧一带,硬生生将她的手腕拧断! 骨头断裂发出的“咔擦”声,以及李嬷嬷的惨叫哀嚎,让在场的女使们都白了脸,不忍直视。 秋若华也被吓了一跳,惊怔地望着徐瑛。 秋若华见她拧断李嬷嬷的手骨,便垂着手侍立在旁,低眉顺眼的样子低调无害,同方才行动利落的样子判若两人。 邹氏被眼前的变故惊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敢置信地瞪着百里无咎,“你这是做什么?李嬷嬷是我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为了这个女人,你打了老身的人,是要和老身翻脸?百……我不管你在东京如何,这里是襄阳县,是李家,你不要失了分寸!” 百里无咎面朝邹氏,躬身行礼道:“请大娘子恕罪!李嬷嬷的诊金医药费用由我来付,断她一只手,是惩罚她对秋娘子暗中使阴招,教她知道主仆有别,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该心存不敬!并非有意冲撞大娘子。” 他连“母亲”都不叫了,称邹氏为大娘子,是打算把这场戏揭开了么? 邹氏的嘴唇动了动,百里无咎朗然说道:“今日之事,因我而起,大娘子要打要罚,理应由我来承受——还请大娘子宽限几日,待此间事了,定会向您负荆请罪。至于秋氏,她从头到尾,毫不知情,还请大娘子格外开恩,不要迁怒于她!” 秋若华看看百里无咎面色坦然全无惧意,又看看邹氏气得嘴唇直哆嗦,内心的震动无以加复——其实不止她,在场不知内情的女使们,也是面面相觑。 连尊称都不叫了,母子两个要翻脸了?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女使们再看秋若华的眼神,明白写着四个字——红颜祸水! 邹氏白着脸,好半天才指着百里无咎,发着狠道:“好、好!你仗势压人,欺负到妇道人家头上了,老身治不了你,有能治你的地方,老身要去东京告你!我不信东京城里没人管得了你!” 邹氏着实被气得狠了,说到后边开始口不择言,眼见要叫出“百里无咎”的名字。 “娘子!”不远处有人严声呵斥。 众人闻声看过去,李员外板着脸正过来,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掠过。 秋若华等人上前给李员外行礼,百里无咎只行了个叉手礼,并未叫他“父亲”。 李员外也未苛责,目光停在邹氏脸上,“我有话跟你说,你随我过来。其他人散了吧!” “夫君,他……”邹氏指了指百里无咎,话未出口,便被李员外打断。 “我都听见了,你不必多言。”李员外道,“你先回院子里等我。” 李员外说得严厉,邹氏不敢违拗,只好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女使们也一起散去。 李员外看向秋若华时,面色缓下来,“新妇受惊了,你婆母糊涂,言行无状,莫要放在心上。” “儿媳不敢。”秋若华福了福。 李员外又对百里无咎客气地说道:“这段时日,你‘母亲’思虑过重,心绪不宁,做事颠三倒四,你不要和她一介妇人计较。殿下委你重任,还望你勤勉,不要辜负殿下的信任。” 百里无咎听出他言外之意,躬身道:“遵命!” 李员外点点头,“你送新妇回去,忙你该忙的吧。” * 邹氏回到桂华堂不多时,李员外就回来了。 “夫君……” 啪! 邹氏话未来得及说,脸上先火辣辣地挨了一耳光,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流血。 “贱妇!”李员外一改平时的沉默内敛,瞪起眼睛的模样,有些面目狰狞。 邹氏被打得懵了,呆愣愣地问道:“你为何打我?” “为何打你?”李员外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差点坏了大事!你何止该打,简直该杀!你知不知道你方才在做什么?我要不过去阻止,你是不是要揭破百里三郎的身份,与他翻脸?” 邹氏缓过神,只觉得半边脸都肿胀发烫,委屈地哭叫着,“你个杀千刀的!连你也欺负我?你知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不管他做什么,只要他能救了恒儿的命!”李员外越说越气愤,指着邹氏的鼻子埋怨,“你真是越老越糊涂!方才若是真被你揭破他的身份,新妇会是什么想法?替娶骗婚,事关名节,新妇闹起来怎么办?惊动了襄侯府怎么办?事情砸在咱们手里,殿下怪罪下来先不论,恒儿的毒怎么办?你脑子里除了这点男女情\事,还有没有别的?嗯?” 邹氏抹着眼泪嚎哭,“恒儿中毒,我也焦心,吃不下睡不宁……可恨那百里三郎,还要趁机染指新妇,让我们的恒儿蒙羞,这口气教我如何忍?教我如何忍……” “糊涂!”李员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转了三圈,越数落越来气,“百里三郎此来是为给恒儿和郡公爷盗取解药,顺便搜罗襄侯逆行的证据。稍有不慎,命都要折在这里!还要累及太子殿下。如此重任,没点定力,能成事么?” 李员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指着邹氏,“你说你也不动动脑子,那百里三郎什么样的身份?宁远将军身兼东宫左卫率府率之职,父亲是云麾将军武安伯,母亲是太子妃亲姐,兄长也身居要职,一门显赫,这样的小郎君,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会看上一个乡野村妇?” 邹氏邹氏被骂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仍是不服气,“秋氏虽然出身不是高门大户,但长相确实有几分姿色。昨日被百里三郎抱回家里,家仆们已经看在眼里,今日他又为了秋氏顶撞我,你敢说他对秋氏没有心思?” “他有心思不是正好么?老夫巴不得他们把事情做实了,把秋氏塞给他呢!” “你……”邹氏气得又是一个愣怔,甚至忘记了哭,“你疯了吧?你瞧瞧你说的是什么话?那个女人,可是你儿子的正妻!”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拂逆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谋算 面对邹氏的指责,李员外一阵冷笑,露出商人重利的嘴脸,“正妻才更有利可图呢!百里三郎消受美人恩,就有把柄在我们手里,他亏欠咱们的,岂有不偿还的道理?或许还能借此,给咱们恒儿铺路呢!” 邹氏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呆呆愣愣地,“你说什么?” 李员外冷哼一声,“你这妇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脑子里整日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全然算不到正路上。以百里三郎的家世,等到殿下登基,岂不是要在东京城横着走?这样的人物,咱们恒儿得罪不起,若是能攀扯上什么,将来让他家提携一把,便能少几年辛苦打熬。” 李员外越说越来劲,甚至眼睛里放光,好似坦途已经铺到眼前,“秋氏的父亲不过一介县尊,瞧他的光景,也就这点前程了。什么也帮上恒儿,反过来可能还要恒儿拉扯着秋家。” 邹氏张了张嘴,没想出反驳的话。 “顾虑着恒儿的名声,不能让人说咱们攀了高枝儿,便要势利悔婚,才硬着头皮把秋氏娶进来。如若秋氏从了百里三郎……”李员外拈着胡须阴笑道,“到时咱们恒儿,在东京城里为官,保不准就能攀上高门贵女,丈人家有本事,还能提携着恒儿,岂不比秋家强百倍?” 邹氏被他说得心动,抹去眼泪,跟他一起筹谋,“你的算盘打得倒是好,倘若那百里三郎占了便宜,不认帐怎么办?秋家我们也不好明着翻脸,到时秋氏失贞,还要留在家里,占着正妻的名头,我想想都膈应。” “若真是如此,倒好办了,抓住她的错处,是休还是和离,找个由头发落了便是!再说,百里三郎真碰了她又不认,闹起来,百里家丢不起这个人——他想不认都难。” 邹氏又琢磨片刻,霍然开朗,心情转好,提议道:“方才被我一闹,确实误事。要不然,我给他们撮合一下,干脆让百里三郎搬回碧梧院去算了。” 李员外瞥了邹氏一眼,既嫌弃又无奈,“你这脑子,就别裹乱了。上赶着不是买卖,你这个时候给人家往床上送,人家能要么?你这不是摆明了使美人计,拿人家的把柄么?” “这、这……”邹氏张嘴结舌,“这可怎么办呢?不至于就搞砸了吧?” “你呀,什么也别管,老实地待在这院子里养着就成。”李员外摆摆手,在旁边的官帽椅上坐下,喝着茶,“顺其自然!听我的,绝不会让咱们恒儿吃亏就是。” 邹氏还有些想不明白,站在他身旁,犹疑道:“夫君你一会儿说,百里三郎看不上秋氏,一会儿又说巴不得他们把事做实了?他……到底是看得上还是看不上?都把我弄糊涂了。” “换在平时,看多了莺莺燕燕,又志向远大的少年郎君,自然看不上秋氏这种乡野女人。”李员外冷笑一声,“眼下的情形特殊,他要装成秋氏的丈夫,再是知礼守礼也难熬,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欲望上来的时候,非极大的定力而不能忍。秋氏不知道他是个赝品,捧着颗真心,拿他当夫君一样敬着、爱着,他能一点不动心?除非他是块木头。” 邹氏连连点头,“难怪他今早跟我急赤白脸的,我瞧他那样子,自己恨不能把老底揭了。” “他那是让你激的!”提到这个,李员外又生气,“你在他门前整治秋氏,他又不聋不傻,能不明白你是做给他看的?你想彰显自己当家主母渺小可笑的权利,这等少年郎君又总有些个仗义拔剑的热血,可不是要跟你对峙?你把秋氏好好哄走,他是不可能出面的——昨晚,你去拦他,他可曾对你说个不字?” 李员外再次叮嘱,“最重要的!你要记住:百里三郎在为恒儿的事奔波,在他拿到解药之前,该怎么配合就怎么配合,万不可拆穿了他!恒儿为重,秋氏的事次之。” 秋氏被说的羞愧,低下头道:“确实是我做得糊涂,夫君别生气了,我会好好反省的。不过,眼下要怎么做呢?” “你只管派人盯紧了秋氏,不必打扰他们,明白么?” 邹氏慎重地点了点头。 * 碧梧院中。 秋若华坐在红木镂空雕灵芝如意纹月洞门架子床上,衣裙撩起,中衣高挽,露出白生生的右腿,膝盖磕破一层皮,血丝已经凝结,红白相映,格外刺目。 “别动。”徐瑛轻声说着,左手按在她膝下,就着琳儿捧的药膏盒,右手食指沾取一小块,抹在伤处,动作轻柔。 药膏抹上去,触及破损皮肉,秋若华忍不住发出一声“嘶”。徐瑛按得结实,她看见徐瑛的手,总是忍不住想起李嬷嬷被她拧断手臂的样子。 药膏抹完,徐瑛接过琛儿递上来的毛巾,擦着手指,道:“这药一天抹两回,未结痂前,要留意伤处不可沾水。等痂掉了,再多涂几日,可避免伤处留下疤痕。” “多谢。”秋若华说道。 “秋娘子不必客气。” 隔着天水碧的纱幔,隐隐约约可见,百里无咎坐在正堂的雕花大理石芯圆桌旁,一直未出声。 秋若华苍白的脸上多了两分紧张,轻声问徐瑛,“那日在天师观,你也看到韩六郎和……是不是?” 徐瑛噙了笑,并不否认,“我确实看到韩勇和一位年轻娘子,大娘子早就在了,必然听到他们两个私会说了什么,可否告知实情?” 秋若华忐忑地又问:“你认识他们?” 徐瑛回道:“韩家六郎,我是认识的,毕竟是襄侯府的小公子,我们为东宫办事,怎么也要眼熟,免得冲撞了也不知。”她的目光闪了闪,落在秋若华脸上多了丝丝探询,“至于那位小娘子,想必秋娘子久居襄阳,或许认识?可否告知一二?” 她没有明说,但是秋若华心里有数,徐瑛现在不知道那是秋家的女儿,但是发现秋若兰和韩六郎有牵扯,必然会查下去,知晓真相并不会太久。 “妹妹”与外男幽会,做出寡廉鲜耻之事,一定会连累家中姐妹被人轻视唾弃。 最要命的是,韩家谋逆,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秋若兰和韩六郎有牵扯,闹不好要累及秋家被连坐。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秋若华的脑海中逐步成形——她怕是熬不到地位稳固的那日,就会被揭开真面目。 徐瑛唤了她两声秋娘子,“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从徐瑛担忧的眼神中,秋若华可以想象到自己的脸色一定差到极点,事实上,她是真的害怕了。 芒种时节,五月的天,不止脑袋发晕,身上也一层层起栗,手心里的汗都变得凉腻。若不是硬撑着,她几乎要晕倒。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秋若华稍一稳心神,说自己没事。 她望着纱幔外的百里无咎,说道:“我有几句话,想和夫君说,可否请徐长史回避。” “徐瑛告退。”徐瑛没有多问,挑起纱幔出去。 她们的对话,百里无咎都能听清。说实话,他和徐瑛他们商议,都觉得秋若华必然是听到了什么重要消息,才会惊惧吓病。 昨日带她回来,百里无咎问过一回,她不想说,把头扭向床里侧,瞧她的样子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百里无咎于心不忍,没有继续追问。 通过徐瑛的消息,他们怀疑天师观有问题,甚至设下圈套等他们。临行前,邹氏从秋若华那里得到消息,阻止他们去,百里无咎早就猜到天师观有埋伏,并未因此而改变计划。 一则是重任在身,不得不冒险一试,二则是艺高人胆大,总要让敌人觉得他们浮躁冒进,轻视他们,才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事实证明,他的这步棋并未走错,也确实知晓了更有利的消息。 百里无咎私心想着,总是要找个机会再问一问,如若她真的听到什么有用消息,他们也能少走些弯路。 只是他们回来还未曾再议下一步,秋若华和邹氏便在门前起了争执。 听见她和徐长史的对话,徐瑛告退出来,朝他行礼,百里无咎挥手道:“徐长史辛苦,有劳在门外等候。” 徐瑛立刻会意,他的意思是守在门外,以防有人偷听。 徐瑛出去,把其他女使赶得远远的,自己就在正屋四周巡视。 百里无咎站在纱缦外,人影朦胧,瞧不真切,“娘子,有话对我说?” 秋若华膝上有药膏,怕沾在中衣上,盒丝帕隔着,把裙子放下去遮住腿。 “夫君,请进来说话。” 百里无咎挑起纱缦,缓步走进去。 秋若华面色苍白,连唇上的颜色都淡了许多。脸上能看见细密的汗珠,鬓发潮湿贴在脸上。 “娘子,又出汗了,若是觉得不适,还是找郎中来看看才能踏实。”百里无咎的眼中,显见的有担忧。 秋若华心头一暖,抬手抹了一把虚汗,“无妨,早上吃过药,已经好多了。”她在身边的床褥上拍了拍,“夫君你坐。” 百里无咎迟疑了下,把梳台前的绣墩拖过来,坐上去,“娘子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秋若华望着他神色错杂,最终苦笑着轻声问,“夫君坐在那里,是便宜‘审’我么?”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谋算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欢喜 “娘子别误会,我没有那种意思。”百里无咎摸摸鼻尖,笑得局促,“我方才出了汗,怕薰到你。” 秋若华不信,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看,唇边笑意渐凉。 百里无咎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只好说实话,“我没坐过绣床……”尤其你还是嫂夫人。 秋若华拆穿道:“成亲那日,撒帐时,你不是坐过么?” “……” 百里无咎张口结舌,正在想如何回她时,秋若华目光变得苍凉,疏离地笑起来。 “夫君曾说,没有和小娘子亲近过,所以不习惯我靠近,现在又说没坐过绣床,不愿意坐到我旁边来——这些都是夫君的心里话么?若是真的,我们往后的日子就这样隔着距离,‘相敬如宾’么?” 百里无咎忽然庆幸,自己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回受到质疑,羞愧地答道:“其实也是成婚以来,诸多波折,眼下又因为东宫之事,累及娘子卷入风波,我心里对娘子满是愧疚,自然无心再思量如何与娘子相处。若是冷待了娘子,还请你多多海涵,等事情结束,必然负荆请罪。” 他答得合情合理,秋若华凝望着他,忽然感到眼前有一段难以丈量的距离,即便近在咫尺,也是咫尺天涯。 “所以夫君才总是若即若离?夫君许诺过‘生死不离,盛衰不弃’,我们共同历经生死,原以为情意也会比寻常夫妻要深一些,原来在夫君心里,只是满心愧疚?” 百里无咎愣了下,秋若华茫然地笑了,“我在夫君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只是一个同舟共济的盟友么?”而不是共度艰难的妻子。 “我……”百里无咎没想到,她此刻头脑清明,难以敷衍,不禁词穷了。 这种状况很不对劲,以往遇人遇事都是游刃有余,从来不会这般局促。即便奉命来襄州,知道替娶少不得要和嫂夫人虚与委蛇,他也没有觉得是多难的事,为何事到临头,在她面前什么机智都没有了? 仅是因为愧疚么? “夫君不妨直言。”秋若华自嘲地弯起唇角,低下头,“你与我成亲,是为了兑现四年前定亲的承诺,对我好,也仅仅只为尽丈夫的道义,而不是愿意接受我,成为你心里的妻子,对么?” “你别乱想!”百里无咎有自己的无奈和为难,看到她伤心,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凭借着心头的一点冲动劲儿,他踏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拖入怀中,紧紧地拥住! 他有时嬉皮笑脸说两句调侃的话很利索,但是真的要哄娘子开心,却没有经验。 记得大哥有一回惹了大嫂生气,因他嘴笨越哄越糟,后来还是一个脂粉堆里厮混的发小给出的主意,抱在怀里说两句好听的话,比什么都有用。 察觉秋若华挣扎,百里无咎手臂收紧,下巴搁在她肩头上,声意闷闷地,“我对不起你!” 秋若华愣怔了一下,听见他动情地说道:“你嫁进来之后,我没有照顾好你,连累你几番担惊受怕,我心里有愧!这些都是真的。能够结识你,是我三生有幸,也是真的!秋娘子,我并非只把你当作,可利用的盟友,若有危险,我想挡在你前边,护你平安喜乐——这些都是真的!” 秋若华心神激荡,一颗心扑通地跳着,双手也微微颤抖着抬起,慢慢收紧环住他的腰身。 她知道他们两个细究起来,确实只有同患难的扶持之义,没有多少缱绻柔情,指望他说些山盟海誓——他说得出来,她也不敢轻信,自己的父亲和姨娘就是例子。 她只想确认,他对自己没有起疑心,有愧疚撑着,就还有机会。 百里无咎那句——“若有危险,我想挡在你前边,护你平安喜乐”让她感动不已,她不敢说话,害怕一出声会忍不住哭出来,可是不说话,眼泪也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百里无咎的掌心一下又一下,贴在她颈子后边的头发上,轻轻抚过,将她心底那点哀怨都抚平了。 “是不是在怪我昨晚失言?也好奇‘母亲’为何突然对你严厉?你别怪她,她这样做,都是因为我。” 秋若华嗯了一声,仍是不敢开口。 百里无咎细心解释道:“我要做的事情过于凶险,‘母亲’她担心儿女的安危,不想让我参与,尤其不愿意让你卷进来!我们两个人拌了几句嘴,一时置气,累及娘子了。” 秋若华心里踏实了许多,原来如此,不是他有意食言的。心情转好,像煮沸了一锅水,咕噜咕噜不停地冒着欢愉的水泡。 秋若华还是觉得委屈,“我已经说过,愿意与你同舟共济,你的喜和忧都可以说给我听的……” “娘子愿意与我同舟共济,我心里自然欢喜。”百里无咎在她肩上轻笑,声音温柔撩得她耳朵里一阵酥麻,“可我是你的夫君,一定要护在你前边!你相信我,我可以处置好这些事。” 秋若华的脸埋在他的肩上,贪婪地嗅着属于他的气息,这个世上,有人愿意为她挡在前边,真好! 她不再是秋家后宅无人在意,又备受苛待的庶女,不必自己一个人顶着风雨给妹妹们撑着。 想到妹妹,秋若华雀跃起来,“夫君,是不是拿到解药,我们就可以回东京了?” “嗯,理应如此,小郡公身上的毒等不得,若是拿到了,须得立刻起身赶赴东京。” 秋若华从他怀里退开,因为激动,眼睛亮得恍若落入了星辰,“夫君,我或许知道解药在哪里!” 百里无咎目光中露出惊喜,“你知道?在哪里?” 秋若华咬咬唇瓣,再次确认道:“夫君答应过,回东京时,会设法带上我四妹若雪,你会做到的,对不对?” 百里无咎宠溺地笑着,抬手帮她将腮边的乱发顺好,“当然,绝不食言!” 秋若华放心了,凑近些小声道:“东郊水月庵。” 百里无咎眉头皱起,他对这个地址没有印象,看来要找人去打探一下。 秋若华又道:“我知道有一些关系到襄侯府生死存亡的东西,藏在东郊水月庵,解药或许也在那里。水月庵里有两个女尼,是襄侯手下的死士假扮的,负责看守这些物品。” 百里无咎心中的高兴,无法用言语表明!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自己带着人在襄州数日查探,一直没有明朗的进展,秋娘子竟然这么容易就知道了?到底是天不亡小郡公,还是襄侯府又一次设下的圈套? 百里无咎记着她腿上有伤,不宜久站,扶她在床榻边坐下,自己也不再诸多顾忌,贴着她身边坐。 “你如何知道这些的?是昨日从韩六郎那里偷听到的?” 秋若华点点头,“是,韩六郎亲口说的,我确认我没有听错。” 百里无咎不放心韩勇会这样轻易说出来,“不瞒娘子,昨日徐长史在观中查探,也发现了重要的线索。因为韩勇早就料到我们会去,所以他是故意设下的圈套,想要引我们上钩。” 秋若华紧张地上下看了他一番,“我昨晚请婆母转告你,不要再去天师观,会有危险,你不知道么?” “她告诉我了,我也猜到天师观或许有圈套,还是走了一趟,一则是心存侥幸,希望能拿到什么线索,二则是有意踩韩勇的圈套,想要引蛇出洞,让他觉得我们是轻浮冒进之人,他得意之下才会露出更多的破绽,可惜并不明确。” “所以夫君觉得,他让我听到这些,也有可能是个圈套?”秋若华回忆着昨天的情形,将韩勇说的话大致说给他听,并略去了韩、秋二人的污秽之言,最后说道,“我总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因为……因为他是向人表明心迹时,说出来的。” 秋若华想到那个人是自己的嫡姐,心里一阵厌恶。 百里无咎追问,“韩六郎表明心迹的那位小娘子?娘子认识她?” “我不认识!”秋若华匆忙摇头,撇清道,“我怎么可能认识?我、我只是个……卑微小官的女儿。” 百里无咎自言自语地嘀咕,“要知道也不难,徐长史和她照过面,画下图形找人打听一下便知。” 秋若华吓了一跳,抓住他的手腕央求道:“不要节外生枝了!那个小娘子不会是什么重要人物,不过是和韩六郎偷情罢了,能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我们已经知道解药藏在水月庵,不如想想如何拿回来?你不说,小郡公还等着解药救命么?” 百里无咎看着她,微微笑笑,“娘子紧张什么?” 秋若华松开他的手腕,不自在地转开脸,“我哪有紧张?你不要乱说。” 百里无咎面上仍是那幅笑模样,感慨道:“娘子急着去东京,给你的四妹求医,怕我节外生枝,耽搁时间——罢了!只要能拿到解药,这些细枝末节,确实不重要了。” 他在心里幽幽一叹,等回到东京,你就会发李恒另有其人,而我只是个冒名顶替的骗子。 再是不舍也要面对,百里无咎起身退开两步,长揖道:“多谢娘子以实相告!待事情成了,回到东京,我会替娘子向殿下请赏!” 说罢,百里无咎望着她,落寞地想:你与广平郡公和李恒有恩,有了封赏,以后在李家的地位也可以更稳固,想来邹大娘子也不敢苛待于你。 秋若华听到请赏,更确定自己把若雪带走是正确的,希望太子殿下念在她帮小郡公拿到解药,发落秋家时,能饶恕她和若雪。 秋若华感慨地说首:“我只希望,能和四妹去东京,把她的病治好,往后平安顺遂便好。” “放心吧!四娘子一定会平安,到时我也会请陆神医仔细看顾。”百里无咎笑道,“娘子先休息,我出去一趟,安排人手,待有了结果,晚点来告知娘子?” 百里无咎向秋若华告辞,转身要走。 门外徐瑛忽然提高声音道:“奴婢有要事,想回禀秋娘子!”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欢喜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韩菁 听见门外徐瑛的通传,百里无咎和秋若华对视一眼,百里无咎扬声说道:“进来!” 徐瑛推门而入,立在地心,垂头拱手道:“门上来报,有位九郎,求见秋娘子。”她的目光转向秋若华,“他说,昨日在天师观见过。” 百里无咎立刻想到昨日在天师观,接住秋若华的皂罗袍小郎君,当时没细问,很快就忘了,对方还敢找上门来? 他面露不悦地看着秋若华。 秋若华迷茫了一阵,立刻想到韩菁!脱口而出,“莫非是韩菁韩九娘,她昨日便是男子装束。” 百里无咎眉头皱了皱,徐瑛低声提醒道:“韩菁是襄侯府三房的人。” “娘子昨日何时见的韩九娘?”百里无咎问道。 秋若华噙着一抹笑,“就是昨日挂祈福带时,我险些摔了,是她从底下接住了我,说了两句话——夫君当时还……”因为徐瑛在,她把“吃醋”的话咽回肚里。 百里无咎听白了,揉揉鼻尖,不大好意思,“别乱说,我只是没看清她罢了。”扭头吩咐徐瑛,“她此时登门,无事不登三宝殿,让人去把她请进来,莫要被她识破你的身份。还有,她既然化名九郎,也不要揭破她的身份。” 徐瑛领命出去请人,秋若华简单整理,百里无咎扶她在正堂的大理石芯雕花圆桌旁坐下。 秋若华道:“韩九娘来,莫不是要向我讨还昨日恩情?” 百里无咎在她身边坐下,“极有可能。她来,或许还能给我们带来不同寻常的惊喜。” 过不多时,院中响起重重脚步走,徐瑛引着一位穿沉香团蝠男袍的人进来,腰间还悬着一柄短剑。 面容皎好,还是能让人一眼认出是位小娘子。她的目光停在百里无咎脸上,细打量两眼,微露讶然。 秋若华扶着桌子站起来,韩九娘叉手行礼,“韩菁见过秋娘子,见过李官人。今日冒昧登门,是听闻大娘子身子不适,想着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特来探望,希望不会打扰到府上。” “九娘有心了。”秋若华歉然道:“请恕我腿脚不便,礼数不周,九娘请坐。” 韩菁特意瞧了一眼她的腿,“大娘子昨日伤了腿?” “不是,是今日在家时,没留神磕到的。” 韩菁点点头,眼神转到百里无咎脸上,浅浅一笑,“上年瑞王府中的赏梅宴上,韩菁有幸见过您一面,不知您是否还有印象?” 韩芷菁说罢,别有深意的望着百里无咎。 秋若华留神去看身边人,或许是因为她在,他面色不变,看向韩菁的目光变得幽深,带着若有似无的敌意,“请恕李恒失礼,并不记得韩娘子,贵府几位堂兄,倒是还有些印象。” 韩菁点点头,“当时您与几位世家公子挽弓射箭,神采飞扬,小娘子们都在场外喝彩,您自然注意不到我们。” 当着秋若华的面,百里无咎并不想多说这些容易暴露身份的事,“韩娘子是来找李某忆旧的?怕是不合适,李某己有妻室。再说,我与令兄等人,也算不上熟识,实在无旧可忆。” “自然不是。”韩菁乖觉地中断这个话题,躬身行礼,“韩菁此来,是另有一件重要事。”她左右看看,示意道,“不知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百里无咎示意徐瑛退下,徐瑛心领神会,却行退出,将房门关闭。 秋若华猜着是和襄侯府的事有关系,自己怕是不方便在这里坐,起身要回内寝,百里无咎伸手按在她手背上,“娘子不是外人,无须回避。” 秋若华的心跳得有些快,他说这句话时,语气中充满信任和宠溺。 韩菁面露苦笑,“不瞒李官人,韩菁此次登门,是打着探望秋娘子幌子,有件要事,想向您透露。” 韩菁起身退开,恭谨长揖道:“李官人此来襄州的目的,韩菁已然知晓,愿向李官人投诚,求您在殿下面前美言,保我韩家三房一脉性命。” 秋若华不明白,百里无咎心中了然,他坐着没动,并没有因为韩菁说要投诚而欣喜,反而格外冷静。 “韩娘子不相信令伯父可以成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这么急于向殿下投诚,不怕来日储位易主?你们三房可就成了韩家的叛徒,新储的眼中钉。” 韩菁摇摇头,神色决然,“李官人有所不知。韩家大房和二房所作所为,先父在世时便是反对的。先父曾言,当今储君宽厚,及是人心所向,九皇子虽天姿聪颖,然储君之位关乎国本,不可轻易动摇。” “先父临终前,曾再三叮嘱——若是两位伯父一意孤行,必会引起朝廷或者东宫注目。”韩菁说道,“李官人此来襄州,便已证明,东宫确立已经注意到韩家。韩菁若是孤身一人,舍得一身剐,和族人一同殉了便是!可我上有母亲,下有两个幼弟和庶妹,不能不顾念他们的生死!还请李官人给我们指条生路!” 韩菁说完,深深地拜下去。 秋若华听见她提及幼弟和庶妹,动了恻隐之心。不过这样的场合,她不知该不该开口,转头看向身边的夫君。 百里无咎神色依然平淡,不辨喜怒,慢声说道:“韩娘子起来吧,有话不妨坐下说。” 语气里已然和缓,打算听一听她如何投诚。 韩菁面露喜色,谢过之后,远远地坐下,“我知道大伯和京中的二伯,还有九殿下有书信密谋,关系生死的东西,他都没有留在府里,而是藏在了东郊水月庵。” “水月庵?”百里无咎恍若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面露困惑。 “水月庵是大伯托人买下的一处秘密庵院,因为在东郊很远的地方,城中少有人去那里上香,附近村民也多数选择香火更旺的寺院或者道观,故此水月庵难得的清静。大伯还遣了两名女死士扮作尼姑,看守庵院,每日都会有消息传递报平安。” 这就和秋娘子听到的消息对上了。 死士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除了警惕性好,藏东西还会留有防备手段,一个不好便会打草惊蛇启用损毁之法,坏了物证和解药,这一趟就白忙了。 百里无咎稍作思索,目光落在韩菁脸上,“韩娘子有办法助我拿到这些东西?” 韩菁说道:“这些死士是我的武艺教头训练出来的,我虽然不是如数尽知,但自认有办法获取她们的信任,并反制她们。若是李官人用得上,韩菁愿意倾力相助!” 不是如数尽知,至少比他们要了解,也更容易得手。 百里无咎问道:“韩娘子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没有白得的利益,韩菁也不可能因为他的身份,几句话就豁出命来帮他。 韩菁咬咬嘴唇,认真地说道:“想请李官人帮我写一封信,证明我韩家三房确实没有与太子殿下为难,并且冒着生命危险背叛了族人,不求来日荣华富贵,只求家人免于人祸。” 百里无咎略一思索,“将来事发,韩娘子能否作为人证,指认韩家人?” 韩菁愣怔了片刻,露出为难的神色,她为保住母亲和弟弟妹妹卖背叛家族,已经大逆不道,若是再去公堂上认认他们的罪状,这些怨恨只会越结越深,毕竟是至亲骨肉。 “罢了!此事再议。”百里无咎也知道这样做有些残忍,转而说道,“我并不能保证,你们将来如何,我所能做的,只有将你方才所说,以及能为我们做的,一一写明,将来韩家倾覆,想来可免你们一死。” 韩菁动容道:“家族谋逆,若能全身而退,已是大幸!韩菁所能做的,就是带您拿到韩家谋逆的罪证,并亲手交给您。” 百里无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一言为定。容我斟酌一下措词,酉时你到城南的涂家酒店去取。” 韩菁喜形于色,“多谢李官人!”她眨了眨眼睛,又问,“那我们何时出发去水月庵?” 百里无咎不动声色,淡然一笑,“我这今日还有其他的事要处置,明日吧,明日巳时,还在涂家酒店,你先带我们去认个路?” 韩菁点点头,“韩菁此来瞒着韩家人,不能久留,先行告辞,晚点再设法去涂家酒店取书信。” 百里无咎让徐瑛送她出去,并叫来了盈川,低声吩咐了两句,盈川转身出去了。 秋若华疑惑道:“你明天才去水月庵?” “骗她的,夜长梦多,迟则生变,今晚就行动。”百里无咎端起茶盏,用盖子拨着上边的浮叶,“酉时先试一试她的真假,若是她真心相助,今晚行动就带上她,若是她假意投诚,引我们出洞,我也不能主动将把柄送到她手上。” 百里无咎小口喝着茶,心里想的却是:韩菁认识他,已经识破他真正的身份,若是假意投诚,此事便棘手了。已经让盈川找人去盯着她,若是她真的找襄侯泄露他的身份,只能痛下杀手! 秋若华说道:“在天师观里,我险些被韩六郎发现,就是九娘出声帮我解围的,她应该不会骗我们吧?” “难说!”百里无咎扶她起来,慢慢走回内寝,“她毕竟是韩家的人,人心隔肚皮,我不能不防。” “她如果骗我们,一定会把你的行动告诉襄侯的。”秋若华紧张地问,“襄侯会不会先来对付我们?”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韩菁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闺房 百里无咎笑笑,宽慰道:“别怕!我已经让盈川找人盯着她了。” 百里无咎扶她在床榻上坐下,“今日娘子就在家中休息,腿上有伤少走动,有什么事就让女使替你去办。我要去筹备晚间的行动,不能过来看你。” 秋若华心里不舍,乖顺地点点头,望着他盈润的眉眼,“一切要小心!不论早晚,你来给我报个信,我等你!” 百里无咎说道:“别等了,回来可能也要四、五更之后,早些休息,明早来看你也是一样。” 秋若华执拗地说道:“我不放心,等你回来才能踏实。” 百里无咎心头一阵悸动,温言道:“好!”颌首示意,转身要走,顿了一下,忽然折身回来。 他从衣襟里摸出那块羊脂玉的长命锁,摘下来托在手中,“这个给你,收好。” 他把长命锁交到秋若华手中,郑重道:“必要的时候,带着它去东京,交给太子殿下,他会满足你的心愿。” 长命锁还带着他的体热,搁在掌心正好合握,可以触到上边繁复的花纹,正是他在“赵家”养伤时,她见过的那块。 既然随身佩戴,必定是重要的物件,他竟随手摘下?秋若华听出了交待最后嘱托的意味,顿觉不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要,你拿回去!” 秋若华要还给他,百里无咎握住她的手指包住长命锁,笑容不变,不容质疑道:“帮我收好,等回了东京就还我。” 秋若华摇头,害怕地开始发抖,“不行,这是你的长命锁,你得戴着它,今晚行动凶险……” 她哽咽了一声,说不下去。 百里无咎温声笑道:“我怕一个不小心,失落了它,交在你手里,我便能放心迎战了。千万替我保管好。” 秋若华扑进他怀里,张开手臂环抱住他的脖颈和肩膀,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噙着眼泪道:“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带我去东京,答应我的,不许食言!” 百里无咎眼睛有些酸,不想被她察觉,带着笑意的声音道:“好!” “一定要小心,不要莽撞,不要硬闯,有什么事,回来我们从长计议。” “好!” 沉默片刻,百里无咎没听到她再说话,笑了一声,轻轻拍拍她的肩背,半带调侃道:“没有别的要叮嘱的了?” 秋若华忽然觉得自己伤感得有些矫情,此行或许凶险,相信夫君必然也能逢凶化吉。 “别让我等太久。”飞快地说完这一句,她从百里无咎怀中退出来,借着整理衣襟掩饰自己的尴尬。 百里无咎看着她欲盖弥彰的模样,唇角弯了弯,利落地说道:“再会!” 他没有迟疑,转身大步离开。 一早上没有消停,刘嬷嬷这时才把晨食送进来。秋若华胃口不好,只用了一点便让她撤下去了。 百里无咎回来,应该是晚上,或者明早,她身子虚弱尚未复原,服了药便躺下休息。 因为心里装着事,总是心神不宁。越到晚上,越是难安。 打发值夜的琛儿回房去休息,自己在灯下描了一会儿花样子,听见二更的梆子响,心里更是忐忑。 熬得撑不住,又去床上躺着,迷迷登登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觉得有风灌进来,迷蒙的脑子还在想,是不是睡前忘记关窗? 身子忽然打个颤,立时睁开眼睛! 房间里进来人了! 夫君回来不可能不通传,这般不声不响地进来,难道是夫君他们失手了,襄侯的人偷偷潜进来灭口? 想到这里,她额头和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胸口擂起鼓来,咚咚震得耳朵都疼。 慢慢摸索到里侧的枕头角,死死攥住,耳朵也空前灵敏起来,察觉那人到了床边,猛地把枕头砸过去,口中大喊:“来人!快来人……” 枕头砸得那人哼了一声,反手将她按在床上,捂住嘴巴。 秋若华的尖叫被掌心捂住,困在口舌间化作数声呜咽,挣动的腿脚和手臂也被对方压住。 “娘子,是我!别叫……”对方气咻咻地压着嗓音道。 秋若华怔了下,房间里的烛火早熄了,根本看不清。 “是我。”百里无咎的声音透着疲惫,怕她听不出来,又补充一句,“我回来了,来给你报个信儿。” “夫君?”秋若华不敢确信。 “是我。”百里无咎应了一声,疲累地坐在床边,“怕你一直等着,连夜跑回来,累得我都没能好好喘口气。” 秋若华还未从惊吓中平复,窗户上骤然亮起烛光,刘嬷嬷的声音传来,“秋娘子?秋娘子怎么了……” 接着门被从外边推开! 秋若华惊觉自己竟然没有闩门!打发琛儿回去的时候,小丫头带上门离开,自己睡前也未曾查看。 这下要被刘嬷嬷撞个正着了! 与此同时,百里无咎轻巧地翻上床榻,手脚飞快地在帘钩上一踢一挑,帐帘在他翻上床的时候便落下来遮住了他们。 他动作轻盈地跟狸猫似地,一下子到了床里侧,扯过被子将自己完全盖住。 他刚做完,刘嬷嬷已经从明间走过来,手里举着油灯照着,睡眼惺忪地问:“秋娘子,方才叫什么?” 秋若华回过神来,“我、我方才做了个恶梦,吓到了……现在没事了。” 眼看她越走越近,秋若华急道:“你别过来!” 刘嬷嬷愣了下,“怎么了?” 秋若华解释道:“睡这么久屋子里没有点灯,你的烛火猛然一照,我眼睛不舒服。” 刘嬷嬷哦了一声,举着灯转身走回明间,“娘子还是亮盏灯吧,免得睡毛愣了吓到。”她用手里的灯把明间的蜡烛引燃,室内顿时亮了许多。 百里无咎在被子底下拉了拉她的手臂,露出头来,无声地说道:“让她走!” 刘嬷嬷是李家的人,对秋若华并没有多深的感情,他这么晚跑到秋娘子房里来,被邹氏知道,得揭了他的皮,于秋若华的颜面上也不好看。 秋若华稳稳心神,扬声道:“刘嬷嬷,我没事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秋娘子不用老奴看看?”刘嬷嬷不放心地追问。 秋若华作出受惊之后松了口的语气,道:“不用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我也要接着睡了。” 刘嬷嬷道:“秋娘子睡吧,若是有事尽管叫奴婢就是。” 刘嬷嬷举着拿来的灯慢慢走了,临出门前,还帮她闩上门——门闩拉出一长截,两扇门略微一错,同时阖上,门闩便会入扣闩住,再想推门就推不开了。 女使们都会做这个,免得主人自己再起身闩门。 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远,又有下人房的门声响了又关上,躲在榻上的两个人才松了口气。 百里无咎一把掀掉被子,仰躺着埋怨道:“娘子下手好重,砸得我的脑袋到现在还痛。” “我不知道是你,我正睡着,你……”她坐在榻上,抬眼看到后墙上的窗户被风吹开一条缝隙,还有凉风灌进来,讶然道,“你翻窗进来的?” 百里无咎嗯了一声,“想走门来着,想着你会闩门,又怕被人起夜看见,就翻窗了。结果你竟没有闩门,是故意给我留的?” “我是忘记了,才不是故意的。可是窗也闩着……”秋若华喃喃,“夫君不是读书人么?竟也会做这种……这种……” 这种撬窗拨闩的事,有辱斯文,真是文人墨客干出来的? 即便是事实,秋若华也觉得难以想象。 百里无咎沉默了一会儿,“读书人也曾爬树打架,至于撬窗拨闩,是个爷们都会,端看想不想干——娘子可会因此,鄙视我?” 秋若华说不会,抿着唇笑,“我只是觉得新奇,听说读书人都文绉绉的,特别端方守礼,却是头一次见到夫君这样的——会带属下,会办案,还敢涉险,不像个文人,倒似个武将。” 百里无咎怔了下,扭头看她,眼睛已经适应暗处,隐约可见她纤薄的身影,若不是身上雪白的中衣,几乎融入夜色。 他心念一动,脱口问道:“娘子不喜欢我这样子?”问完顿觉失言,慌忙从床上坐起来,准备下去,“是我失礼了,娘子恕罪。” 秋若华觉得这个问题让人脸红心跳,可是已经结了夫妻,他又是这样出色的郎子,她也不吝啬说两句好听的话让他高兴,况且夜色遮脸,正是夜半无人私语时。 “我喜欢夫君,什么样子都好!” 百里无咎跌坐回去,脑袋里轰了一声,似炸开了千百朵烟花,五彩斑斓照耀着光鲜夺目,让人心旌摇曳。 百里无咎高兴之余,很快又落寞起来,譬如烟花盛开之后的暗淡。 大事已成,分别在即,她说的喜欢,很快就要收回去了。到时知晓他的身份,怕是打他、杀他都不解恨。 百里无咎勉强笑着,“多谢娘子厚爱。只盼将来,我若是做了什么让娘子生气的事,娘子捶我一顿解气就好,不要难为自己。” 秋若华听着话里有话,警醒起来,“你做了什么,我要捶你?”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闺房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夜话 百里无咎温言笑道:“不瞒娘子,我经常随性而为,不少人想捶我呢!” 秋若华还要再问,百里无咎立刻另起了话头,“我来是有话要跟你说——事情已然成了!多亏了娘子的消息,事情办得非常顺利,我们在水月庵真的找到了解药!还有襄侯谋逆的罪证——他和秦王往来的书信,以及他们联络朝臣的物证,我已经让赵七郎八百里加急送回东京,交给殿下定夺。” 卸下千斤担,他的语气变得轻快,秋若华受他影响,心情也雀跃着,“我们可以回东京了?” 百里无咎笑意盈盈,“是的!不过为了麻痹襄侯,为赵七郎拖延时间,我们还要再多留两日,等过了端午吧,到时殿下的令旨也该到了。” “这样说,九娘也是真心投诚,帮你控制了水月庵的死士?” “能够如此顺利,韩九娘功不可没!”百里无咎道,“这两日里徐长史会留在水月庵监视她们。不知此事能拖多久,这两日娘子就在碧梧院不要出去,若有什么变故,一切以自身安危为上。” 秋若华不太理解,“这种杀头的东西,他们不烧掉或者埋了,留着做什么?让人抓把柄?” “娘子不知其中利害,越是这种杀头的勾当,越要掌握彼此的把柄。别看他们勾结起来许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谁都害怕福没享上,却被出卖。必然要留着佐证,给自己留个后路,万一有不测,交出去还可求个法外施恩。前朝就有翁婿两个勾结不臣,结果事情不顺,岳父家被出卖,百余口人枭首,郎子因为揭发有功,反而避过一劫平步高升。” “这种哪里是郎子,分明是来讨债的冤孽。”秋若华听着胆寒,稍作思索,“物证送到东京,是不是襄侯府也难逃一死?” 百里无咎沉吟片刻,“看官家圣裁吧,通常这种没有活路。可凡事也有例外,譬如官家真的爱美人不爱江山,为了贤妃娘子,也为秦王殿下,将此事压下?”他想到这种可能性,恨得咬牙切齿,“不成!这种谋逆的事若是扳不倒他们,这天下也没什么指望了!” 两个人不知不觉说了许多,后来百里无咎撑不住了,折腾了大半夜没休息,又急匆匆地从东郊赶回来,再是年轻也经不住这般熬。 “我就是趁着高兴劲儿,来给你报个信儿!话已经说完了,天亮还有一些时辰,你再睡会儿,我也该回去了。” 百里无咎一直坐在床上,这会儿撑着要下去,秋若华握住他的衣袖,脱口说道:“你别走!” 百里无咎怔了下,秋若华也发现不够自矜,只好找借口道:“这两日发生的事太多,我有点怕……” “要不……”百里无咎为难道,“去叫个女使进来值夜?” “这会儿都睡下了,再说刘嬷嬷方才被我撵走了……”她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百里无咎略一思索,移到床尾坐下,“我在这里守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再回去。你躺下休息吧。” 秋若华挪到最里侧,外侧空出好大一片,“你不累么?躺在这里眯一会儿吧!” “不用,我在这时坐一会儿就好……”话未说完,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顿时有些尴尬。 秋若华忽然觉得委屈,自己都如此主动了,他还一再拒绝,“你还是回去吧,不必管我了。” 自顾躺下,翻身面朝墙壁。 百里无咎揉揉鼻尖,心想:反正假夫妻做了这么久,也不差不这一回了,何苦再惹她不高兴? 他乖乖在边上和衣而卧,自觉跟她隔开距离。 秋若华面墙壁,心里生着闷气,听他窸窸窣窣地躺下,再无声音。过不多时,耳边听到他细微的气息声。 秋若华慢慢转回头,看到他真的睡着了,微微叹了口气,这人真是让人琢磨不透,真要这样若即若离下去么? 百里无咎早年在军中历练,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再是乏累到了五更也会醒来。 看看床榻里边,秋若华睡得正香,整个人猫儿似地蜷作一团,缩着手脚,脸就埋在双手后边,看不真切。 夜里贪凉,被子踢在一旁,只穿中衣入睡。 百里无咎唇角弯起,坐在床边,伸长手臂去够里边的薄被,轻轻捏住一角拉开给她搭在腰上。 秋若华睡得并不沉,稍有动作便惊醒了。 百里无咎坐在床沿上,床榻太宽,他够被子时,一手撑着床,另一只手伸得长长的,倾身去够。 秋若华忽然惊醒,把他吓了一跳,手一松没撑住身体,趴在她身上了。 秋若华被压地轻呼一声,双手本能地抓住他,想要推开的时候,突然醒悟过来。 秋若华睁着迷蒙的眼睛,惊讶地望着他。 百里无咎知道她还没有完全清醒,由着她抓着,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的,被子在里边,我不容易够到。” 秋若华低头看看身上的被子,明白过来,慢慢爬起来,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我睡相太差了。”说完又想到,必然被他瞧去了,脸上又火辣辣地烧起来。 百里无咎已经在床边地上站好,理着衣服道:“我得回去了,待会儿大家都起了,被人撞见不好……” 话没说完,百里无咎的手一顿,骤然发现这话说得过于暧昧。 同室晨起,一个在床上衣衫未整,一个在地上理衣袍,还怕被人撞见……越想越觉得这像画本子上,夜半来,天明去的幽会故事。 百里无咎局促地偷偷看了一眼秋若华,她也很尴尬。 百里无咎抿抿嘴唇,转身要走,秋若华突然道。“等一下。” 晚上屋子里昏暗看不清,现在天开始亮起来了,浅淡的天光照在窗户上,秋若华瞥见他胳膊上似乎破了一处。 百里无咎解释道:“水月庵除了两个女尼,还有机关埋伏,没留神只划破了衣裳。” 秋若华蹙眉,感慨道:“太危险了,再深一些就划破皮肉了。” 百里无咎笑了笑,“是我心急了,没留神。” “你脱下来,我给你补一下。” “不用了,回去自己缝两针就行。” 秋若华听着新鲜,“你还会缝衣裳?” 百里无咎支吾了两声道:“我不会,盈川会。” 秋若华淡淡一笑,“缝两针挺快的,不会耽误你回去,脱下来吧。”说着,她去多点了两支蜡烛,把屋子里照得更亮,找出针线簸箩开始穿针。 盈川会,可是不精于此道,缝得七扭八歪将就着穿而已。既然她执意要替他缝补,百里无咎便不再推辞,解了蹀躞带,将外边的罩袍脱下来拿过去。 秋若华坐在鼓凳上,借着烛光,麻利地穿针引线,认真补着破口。 百里无咎坐在旁边撑着脑袋看,发现看她做针线,竟然十分赏心悦目。 在家时,也见过女眷做针线,阿姐不擅此道,动辄扎了手指弄得织品沾上血迹。而母亲和嫂嫂们倒是细致娴熟,却没有她这般灵活利落,小小铁针穿插自如,带着丝线时隐时现,不拖泥带水,竟有他领兵时的果决。 “娘子的绣活好麻利!”百里无咎由衷地惊叹。 秋若华随口回道:“做多了自然快。没办法,那些绣活都催着要,不赶出来,没法子交差。” 那时除了拿出去换钱的绣件要赶,长姐和母亲的衣物也要她做,交待下来随时会要,拿不出来要被骂,她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百里无咎记得,她说未出阁之前要做绣活补贴家用。他以为,只是女儿体恤父母,量力而为,想不到她竟是把自己逼成了手法娴熟的绣娘。 堂堂嫡女,父母掌心里捧着的明珠,尚且如此,她那些庶妹怕是更难,不怪她总是操心庶妹过得不好。 “你受苦了。”百里无咎诚心诚意地一句感慨,她只是淡淡一笑。 “好了。” 贝齿贴着衣料咬断丝线,将袍子抖了两下,举起来对着灯查看,针脚细密,不易看出原来的破损。 秋若华帮他穿上,抚平袍袖,百里无咎摸着补完的位置,再次感叹,“娘子的绣工真好!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秋若华收起针线笑道:“别夸了,细看都可以看出来。”她拿出量衣尺道,“我帮你量一量尺寸,柜子里正好有新布料,可以给你做件襕袍。” 除了阿娘,他的衣裳都是绣娘做的,听她说要给他做襕衫,心里既高兴又担心,“会不会让你太劳累了?你这两日身子不适,需要静养,量完改日再做也不迟。” “无妨,我会量力而为,闲得久了心里闷,正好找点事情做。”秋若华一边拿笔记尺寸,一边量。 院子里下人房的门响了两声,女使们的脚步在院子里走动,打水洗漱。 秋若华麻利地量完尺寸,低声道:“已经记好了,月白色和丁香褐,你喜欢哪种颜色?” “娘子喜欢哪种,就用哪种。”百里无咎也压低了声音,“这回真的该走了,不然就要被捉现形了。” 秋若华嗯了一声,他仍从窗户跳出去,朝她摆摆手,替她关好窗。 秋若华闲来无事,找出自己陪嫁带来的衣料。 嫡母给长姐准备的原本都是好的,因为选了她来替嫁,临时撤换了许多,月白的是寻常料子,只有这匹丁香褐名贵些,拿得出手。 秋若华裁布缝衣,手脚利落,两天时间就有了雏形,还要再配镶绲、绣纹样。 到了初四午后,秋家忽然来了人,说四娘子突然晕了过去,状况不好,来接大娘回去见一面。 秋若华听见通传,吓得两腿发软,不敢耽搁,匆匆禀明了邹氏,带着琳儿坐上秋家的马车离开。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夜话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簪子 回秋家的路上,秋若华打量接她的嬷嬷,“嬷嬷看着脸生,是新入府的?” 嬷嬷含笑道:“不怪大娘不认识奴婢,奴婢是从庄子上才调回来的,娘家姓胡,来府里不足十日,王大娘子指派给兰娘子院子里听差。” “是长姐院子里的嬷嬷?”秋若华疑惑地问了一句。 “正是。”胡嬷嬷脸上又露出急切,“四娘子忽然晕了过去,大家都手忙脚乱的,因为奴婢常年在庄子上干活,手脚比其她嬷嬷快些,王大娘子就临时指了奴婢来。大娘你不用太担心,已经请了大夫过去,四娘不会有事的。” 胡嬷嬷自报了身份,又提到四娘若雪,秋若华暂时打消了疑虑,又开始担心妹妹,“四娘子好好的,如何就晕了?晕了多久?” 嬷嬷急急火火地说道:“奴婢也不知究竟为何晕的,是四娘院子里的青儿姑娘嚷起来,大家才发现的。王大娘子打发奴婢来,奴婢便紧赶慢赶地往这边走——大娘还是自己回去看吧!” 看来从她这里问不出什么,秋若华悬着一颗心,只恨马车太慢,平日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此刻却迟迟到不了。 好不容易赶到秋家,秋若华弯腰下车发现四周静得很,迟疑地抬起头,认出是家里的后门,“为何是后门?” 胡嬷嬷道:“王大娘子说,四娘子身子弱状况不稳,未定亲的姑娘家,此事不宜声张。大娘先别问了,进去看看吧!” 秋若华顾不上和她多说,急着去看若雪。踏上台阶,门内守着的婆子打开门,“大娘回来了?快进来吧,都等着你呢!” 秋若华拎着裙子跨进去,冷不防门后又跳出两个粗使婆子,拧胳膊捂嘴巴,接她按在地上绑了。 紧随其后的琳儿也被一并绑住,拿布团塞住嘴巴。 “二丫头,你来了?” 仓惶中,秋若华抬起头,看到长姐秋若兰出现在人群后边,脸上挂着倨傲又阴冷的笑。 秋若华挣不脱,努力仰着脖子,质问道:“你要干什么?若雪呢?” “若雪没事,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秋若兰笑意更盛,“把她的嘴堵上,免得乱喊乱叫,引人注目!” 秋若兰吩咐完,又唤自己的大丫环珠儿,“去看看六郎的车来了么?” 秋若华心头一震,韩六郎?难道自己偷听的事,被他们发现了?原来他们是用四娘把她诓来,要对她下手了。 秋若华拼命挣扎,无奈反抗不过一群干惯了重活、粗活的嬷嬷们,被按住绑得结结实实。 不多时,珠儿跑进来,“兰娘子,车来了。” 秋若兰嗯了一声,吩咐道:“把她们拎过去。” 粗使婆子把秋若华和琳儿拎起来,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麻布口袋罩住,还扎了口。 秋若华感觉自己像猎物,被塞进袋子里扛出去,重重丢在车上,摔得脑袋里一阵懵,马车吱扭扭响着,不知去向何处。 * 秋若华离开李家不多时,襄侯府差人给李家送来一份请贴——明日辰时襄侯会在汉水上设下画舫,邀李侍读携家眷登舫观龙舟赛。 李员外不敢做主,让人请百里无咎到厅中商议。 百里无咎看完请柬,问道:“侯爷是单给李某送来请柬,还是城中达官贵人都有?” 仆役呵着腰回道:“小的只负责给李官人送请柬,别的不知。” 百里无咎略一思索,回复对方道:“请代为回复侯爷,明日辰时,李某准时赴约!” 等襄侯府的仆役离开,李员外担心地说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咱们真的要去么?” “赵七郎还没有回来,我们还是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百里无咎望着门外被照得发白的天色,眉心也多了两分忧色,“明日我自己去,你们都留在府中等消息吧。” “这样能行么?”李员外还是不安,“上边说让你携家眷,你独自赴约,侯爷挑你的理怎么办?” 百里无咎不在意地笑笑,“他要挑理,有的是法子,不差这一桩。再则,若真是鸿门宴,我自己来去自如,脱身方便,带了家眷才真正要被他们拿捏了。” 李员外只好点点头,“到时三郎多加小心吧!” 转过天来,百里无咎用罢朝食,带着盈川去赴襄侯之约。临行前,往碧梧院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两日里未见,也不知秋娘子的身子怎么样了。 他不愿给她惹麻烦,忍着没有向李员外或者邹氏询问。 他和盈川出门,不带女眷,为了方便两个人骑马。 走出去没多远,道旁坐着的一个小乞丐跑上来拦马,“上边坐的可是李大官人?小的有东西要给您!” 百里无咎勒住缰绳,打量着对方,满头油污以及长指甲里的泥土都昭示他是个真乞丐,不是匆忙装扮的。 “什么东西?” 小乞丐扬了扬手里的一只小木匣,满脸堆笑,“那人给小的东西时说了,只要能交给您,您定会赏小的一锭大元宝!” 百里无咎和盈川对视一眼,盈川问道:“什么人?他在哪里?” 小乞丐道:“走了快一刻钟了,他穿得华贵,小的也不认识。”晃了晃手中木匣,发出数声沉闷的响动,“到底要不要啊?那人可说了,你要是不要,指定后悔一辈子!” 百里无咎冷嗤一声,“少在这里故弄玄虚,你先打开让我看看,它值不值一锭大元宝!” 小乞丐立刻藏回身后,“不成!万一你看完又不要了呢?” 盈川没耐心和他夹缠,“你尽管打开!我们官人不至于赖你银子。”说着,从荷包里摸出一块银两,足有十两。 小乞丐两眼放光地盯着银子,“说话要算话啊!”他试了两下,上边有小铜锁,并没有锁实,拽了一下就开了。 小乞丐掀开盒盖,从里边捏出一根普通的银簪子,似乎他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根簪子值一锭元宝?”盈川嘲笑道,“想银子想疯了吧?” 百里无咎凝神看了两眼,翻身下马,从小乞丐手里抢走簪子细看。 小乞丐跳起来要夺,“你这人怎么这样?还没给银子呢,硬抢啊?快还我,不然我可喊打劫了……” 百里无咎拂袖振开小乞丐,“盈川,给他银子!”说着翻身上马,勒缰控马折回李家。 他跑进李家时,李员外和邹氏还在厅中说话,见他风风火火进来,都吓了一跳。 “怎么回来了?莫不是落了什么东西?” 百里无咎把银簪子举在半空里,给邹氏看,“大娘子认一认,这是秋娘子的东西吧?” 邹氏皱着眉头盯着簪子,“老身不认得,这是哪里来的?” “这是秋娘子前日在发髻上簪过的!”百里无咎抬脚往碧梧院走,“我去见一下秋娘子!” 邹氏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快步在后边追,“回来!你别去了,秋娘子不在家里,她回娘家了!” 百里无咎脚下一个趔趄,惊讶地转回身,“秋娘子不在家里?她何时回的娘家?” “昨日午后就去了。”邹氏不高兴地念叨,“一夜未归,也不知道遣人来回句话,出嫁的妇人,还这般任性,实在是有失教养……” “昨日午后?可曾去找过?为何没有人知会我一声?”百里无咎惊怒交加,质问道。 对于他的态度,邹氏脸色不虞,提高声音道:“她是回娘家,又不是去了别人家,有什么好找的?三郎是外男,我李家的儿媳去哪里,还要知会你么?” 李员外气得扯了一把邹氏,将她拉到身后,“三郎,到底怎么了?簪子有什么问题么?” 百里无咎脸色阴沉道:“秋娘子可能出事了!” “不会吧?”李员外半信半疑,“她可是秋县令的女儿,回趟娘家……”他忽然想到襄侯,立刻闭住嘴。 百里无咎也想到了这一点,抬眼看到盈川拿着木盒跑进来,双手呈上,“三郎!盒里还有张纸条。” 百里无咎赶紧接过来,打开看到上边有一行小字:欲见佳人,文昌门外,盼君单独一唔! 百里无咎更加确信,秋若华被人绑走了,能做这件事的,不要说襄阳县,整个襄州,也只有襄侯韩氏一家! 百里无咎将纸条折好,塞进荷包里,扭脸对李员外道:“劳驾员外爷亲自去趟秋家,向秋家要人,他们交不出来,也要问清昨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盈川,你去联系襄侯府的眼线,看看他们有没有线索,这张纸条上的消息未必可信,沿途我会给你留下记号!” 盈川应了一声,“你自己去赴约,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纸条上让我单独赴约,我只能照办,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应付。咱们分头行动,回头再联络吧!”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邹氏忽然醒过神来,“秋氏又被绑架了?她这可是丢了一夜,会不会已经被人……” 百里无咎狠狠瞪了她一眼,邹氏吓得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 “此次能拿到解药,秋娘子功不可没,慢说李侍读要感激她,便是殿下也要谢她一句!”百里无咎冷声说道,“邹大娘子最好求祖宗保佑她平安无事,否则,不论是殿下还是李侍读,都要责问邹大娘子一个看顾不利的罪名!” 百里无咎说完,大步离开秋家。 邹氏吓得张口结舌,怎么秋氏还成功臣了? 李员揪着她的衣领,咬牙切齿质问道:“你是怎么回事?秋氏昨夜未归,未何不早说?” 邹氏急得脑门上冒汗,“昨日午后,秋家套了车来接她,说她们家四娘不成了,让她姐妹见最后一面,我总不能拦着不让去吧?我也不知道她会夜不归宿,她被人绑走了,我也没有先见之明,总不能怪在我头上吧!” 李员外气得发狠,把邹氏推得摔坐在地上,指着她的鼻子数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事情眼见着要圆满了,你这一下又把百里三郎得罪了,他若是去殿下那里告你一顿黑状,我看你怎么善了!” 李员外气哼哼地往外走,扬声喊着:“来人!快备车,去秋家!”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簪子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寻人 李员外带着邹氏去秋家接人。 秋长荣和王氏都不在,管家回话说:“今日襄侯邀了城中贵人们在汉水上看龙舟,我家县爷带着家眷去赴约了。” 李员外说起来接秋氏,管家惊讶不已,“员外爷莫不是说笑?昨日大娘子未曾遣人去接我家大娘,我家四娘也好好的在院子里呢!” 邹氏有些懵,信誓旦旦道:“昨日确确实实是你秋家的马车来接的人,那婆子自报家门姓胡,拿的也是你秋家的腰牌,老身核对过,不会有错的。” 管家更是吃惊,“邹大娘子可听真切了?我家女使没有一个姓胡的!” 邹氏又急又怕,若是找不出这个人来,百里三郎第一个要拿她算帐,赌咒发誓自己绝没有听差。 管家让人把家中嬷嬷们都叫出来,让邹氏一一指认,邹氏看了一圈确实没有,更是急得不行。 管家又叫来门子询问,门子指天发誓,自己守在前门一天,根本就没有马车登门,更别提大娘回来这等大事! 邹氏急得眼前发黑,几欲晕厥,管家也跟着不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家大娘好好的在你家住着,怎么说丢就丢了?员外和邹大娘妇可要给我们个公道!不成,这事老奴也做不得主,须得立时回禀县爷和大娘子!” 李员外宽慰道:“院公莫急,我已经派人去寻了,想信很快就能有消息。不知衙门里哪位当差,若是能派些人手……” 管家明白李员外是想借官府的势力寻人,不禁为难起来,摆着手说道:“今日汉水上,贵人们与民同乐,人多恐生事端,衙门里的人都被调去巡视,眼下衙门里没有差役了。找人的事,还要仰仗员外爷!” 李员外只得带着邹氏离开秋家,回程的马车上,邹氏抹着眼泪心一横,“罢了!秋氏真有什么好歹,我豁出这条命赔给他们就是,只求他们不要为难我的恒儿……” 李员外长吁短叹,“现在只求百里三郎能把人好好的找回来,秋氏毫发无损,我们就算烧高香了。” 秋家管家派了个小厮骑快马去给王氏报信。 王氏得到消息时,正坐在一艘小画船上,和相熟的贵妇赏景。 今日汉水上画船众多,以锁链相连锁在岸边,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最大的一艘二层画舫,彩绘五毒,装饰艾草、菖蒲、薥葵等应景的花草。 襄侯命人在画舫二层的月台上搭了彩棚,摆了酒席,既可宴襄州辖下的官员,又可赏景纳凉。 龙舟赛尚未开始,汉水上两船并行,搭了一个巨大的台子,有伶人献艺歌舞。 除了达官贵人所乘画船,百姓们也乖着小船远远远地观看,岸边以及浮桥上,都挤满了人。 王氏看见自家的小厮,叫到甲板上无人处,听完回禀,摆手将人打发回去。 王氏抬头朝画舫的彩棚中看了一眼,远远得瞧不真切,反正秋长荣已经被请上去了,这多亏了韩六郎提点——兰娘跟了他,就算做不了正妻也能做个宠妾,总之能入了韩家的门,就很了不起。 王氏回到画船中,找见秋若兰,她正坐在敞开的窗边看歌舞。这孩子傲气,不爱兜搭别家的小娘子。 王氏在她身边坐下,低低地声音说道:“李家找去了,管家把人打发了。” 秋若兰嗯了一声,头也没回,眼睛盯着远处的舞姬,手中轻摇团扇。 王氏不怎么放心,小声问道:“这件事情瞒着你父亲,咱们母女悄悄站在九殿下的阵营中,断了李恒这条线,你父亲若知晓必然生气——韩六郎能办妥么?” 提到韩六郎,秋若兰终于转回脸,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母亲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六郎必然不会让您失望!” 王氏点点头,“我自然是盼着六郎他们成事的!二娘子毕竟不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她眼下听话,将来真攀了高枝儿,肯定指望不上,只有你爹爹看不明白罢了!” 秋若兰手中的团扇在掌心里轻轻敲了两下,盘算着路程,“李恒被遛得差不多了吧?想必好戏也快了!” 另一边,百里无咎按着纸条上的指示,快马赶奔城南的文昌门,到了那里,有新到纸条叫他去东边的阳春门,接着又指引他去西成门。 跑了两圈,百里无咎看明白了,对方指着他满城跑,有意消耗他体力。秋娘子捏在人家手里,他又不能违逆。 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很快汗流浃背。 百里无咎跑了一个时辰,人像水里捞出来的,最后一封信上,指引他出拱宸门,到汉水的画船上去。 百里无咎借着在路边买香饮子,暗中给盈川留下记号。 汉水上画船如织,想找到藏着秋娘子的画船并不容易。 百里无咎一路找过去,站在浮桥上正在发愁时,瞥见不远处,有一艘画船的甲板上,面朝他的方向站着一个黑衣汉子,戴着斗笠,压得极低,但冷峻的目光不容忽视。 凭直觉,百里无咎猜到那就是自己要找的画船。 百里无咎从人群人挤过去,离着水面有段距离,百里无咎一个箭步跳上船头,画船晃了两晃,在水面上荡开层层涟漪。 黑衣汉子似笑非笑,“好身手!来的是李官人?” 百里无咎往舱室中扫了一眼,没看到其他人,“是我,秋娘子呢?” 黑衣汉子往船尾比了个手势,皮笑肉不笑道:“在舱底下。” 百里无咎打量着他,留意到他的右手虎口处有厚茧,是常年握刀剑磨出来的。 “你们用秋娘子把我引来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必拐弯磨角!” 黑衣汉子神情不变,保持着朝船尾比着的手势道:“我家主人说了,不急着说话,李官人还是先去宽慰秋娘子两句不迟。” 百里无咎眉头皱了皱,确实牵挂秋娘子,管他什么圈套,自己都得往里钻! 百里无咎抬脚要走,黑衣人说道:“且慢,容在下放肆,不知李官人可曾随身携带利器?” 言下之意,他要搜身。 百里无咎靴筒里藏着一把短刀,被他取走,确认没有其他利器,黑衣人道声得罪,抬手朝后边一比。 百里无咎在前,黑衣汉子跟在后边,到了舱室后边,掀开往舱底的盖板,下边竖着梯子。 里边黑洞洞的,看不清深处。 黑衣汉子指了指,笑道:“秋娘子就在下边,李官人敢下去么?” 百里无咎压着火,紧了紧拳头,“你们把她怎样了?” “李官人家的娘子,我们自然不敢怎样,人就好好的在下边呢!李官人下去一看便知,只是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对方脸上阴晴不定,百里无咎又看了一眼黑乎乎的舱口,就算里边藏着洪水猛兽也要下去。 百里无咎踩着梯子慢慢下到舱底,幸亏这画船阔大,舱底建得高度也够,不然他都不能直着腰行走。 借着舱口透进来的光,隐约可见角落里有个人躺着。 “秋娘子?” 百里无咎唤了一声,那人忽然挣动起来,口中发出呜咽的声音。 百里无咎快步过去,看清秋若华的脸,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秋娘子别怕,我来救你了!” 秋若华的手脚被绑着,嘴里被布团塞得严严实实,除了发髻有些松散,身上衣衫齐整,也不见脸上和手上有伤痕,想必没受太多的为难。 秋若华昨日被绑走,后来被马车颠得晕了过去。再次醒过来,就是在这船舱底下了。 四周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见,水流声透过舱板隐约传来,加之船体的晃动——她猜出自己是在船上。 她试过自己脱困,对方把她捆得非常结实,根本挣不开,身边也摸索不到任何锋利带刃的器物。 从被绑到现在,水米未沾唇,又渴又饿,折腾了一会儿看不到希望,秋若华有些绝望,躺在地上又要陷入昏睡时,听到了百里无咎的声音,立刻挣动起来。 百里无咎取出她口中塞得布团,秋若华惊惧交加,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夫君!”眼眶一阵酸涩,“我以为我见不到你了。” 百里无咎拍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别怕,我在这里,这就救你出去。可曾受伤?” “没有受伤。”秋若华道,“他们把我绑来就一直关在这里了,只是太黑了,我有些怕。” 百里无咎解了她手脚上的绑绳,扶着她站起来。秋若华的手脚早就被绳子勒得麻痹,难以站立,整个人靠在百里无咎怀中,靠他扶着才能勉强站立。 两个人抬头看到舱口外边,站在那里的黑衣汉子,手中举着已经引燃的火折子! 百里无咎吓了一跳,心道:不好!他要放火! 不容他做出反应,黑衣人便将火折子从舱口丢下来,落在舱底,忽地一下腾起半人高的火焰! 火苗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向他们两个蔓延过来! 借着火光,两个人看清,舱底除去百里无咎走过来的地方,两侧都藏着易燃之物,用白色麻布盖着,看不出是什么,但火折子丢下来,却瞬间引燃烧成一片火海! 黑衣人将火折子丢下来,立刻将盖板复位,将他们两个闷在里边!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寻人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挟持 火势起来之后,百里无咎及时屏息,倒是没有怎么慌乱。 秋若华虽然也捂住了口鼻,可她体力不济,再加上此番劫难内心不安,顿时被烟火呛得直咳,慌乱地抓着他的手臂,“夫君……咳咳……怎么……” 百里无咎带着她,两个人退回角落里,趁着火还没烧过来,百里无咎把堆在这里边的物品尽数踢得远远的。 可是火势已成舱底很快浓烟滚滚,火舌乱蹿,根本躲不了多久。 百里无咎从袖中取出手帕,替她系在脸上遮掩口鼻,又教她趴在地上,躲在浓烟暂时没有吞没的地方,“你在这里等着,不要走动!” 舱底四下里无门无窗,只有他方才下来的舱口,是唯一的生路! 百里无咎把近处的燃着火的物品推开,清理出一条路,冲到梯子下边,此时烟火浓烈,几乎看不到舱口。 幸亏早上出门前有防备,带了一枚特制的指环,寻常模样的金制,内芯却是铁镀金,顶上横着一小竹节。 逆时针拧了一圈,小竹节一头噌地一下又弹出一截,再拧一圈,又弹出一截锋利的刀锋! 隔着重重烟雾,秋若华趴在地上,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背影,踏着火烟,踩着梯子,手伸到舱口处的盖板上,比比划划接着打了一拳,盖板碎成数块落下来。 江风顺着舱口往里灌,浓烟和烈火也被风搅动着,如魔似疯般要从这唯一的出口挤出去,瞬间包裹住他! “小心……”秋若华爬起来,朝他跑过去。 百里无咎的衣摆被烈火引燃,他只得跳下来,在舱板上滚了两圈,压灭火苗,秋若华的双手也在他身上一阵拍打。 盖板虽然被破开了,上边也燃着火,对方是打算将整条船都烧了! 烈烈火焰烧得船板噼啪作响,梯子也被烧着了,再不上去就上不去了。 秋若华说道:“你快走吧……咳咳……忍一忍,就能逃掉了,咳……” 他忍着灼烧,此时完全可以自己逃生,可她必然救不走了。 百里无咎没有过多犹豫,拖着秋若华重新躲回角落,这里也被浓烟包裹,根本躲不久。 秋若华着急地推他,“你快走啊……咳咳……走,别管我了……”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咳咳……” 百里无咎让她躲在自己身后,抬手握紧指环上的短刃,在木制的墙壁上用力刻划。所过之处,木屑纷飞,越挖越薄,估计着差不多了,重拳一击将墙壁打穿! 他算好了位置,这个地方打洞还在水面以上,不会有水灌进来。 百里无咎让秋若华把脸贴在洞上,可以吸到舱外的新鲜气息,这样就不会被烟火呛到。 两个人靠这这个洞口只能维持一时,而火越烧越近。舱口完全烧着了,火苗燃起尺余高,舔得木板像块烧红的碳,而碳的边缘是黑黢黢的。 再不逃,真的来不及了! 秋若华挣扎着,想推他离开,却被他紧紧地抱住。胸口细密尖锐地疼着,她也想抱紧他,可是不能这样自私,只好乞求道:“我们两个不能都死在这里……你答应过我……帮我四妹的……咳咳……不能食言……” 烈火带来的灼烧感,烤得脸上发干,几乎要胀裂,百里无咎带着她尽量往角落里缩,安抚道:“别着急……再等一等……” 他心里祈祷,盈川你再快一点! 或许是听到了他的心声,耳边隐约传来盈川急迫的声音,“三郎!在里边吗?” 百里无咎抬头,勉强看到盈川的身影,“盈川!我……这里……咳咳……”张嘴说话时,浓烟灌进口中,呛得嗓子火辣辣地疼。 百里无咎将秋若华护在怀里,听见利器砍木板的声音,很快舱口被破开一个大洞,接着盈川跳了下来,“三郎!在哪里?三郎……” “这边……”百里无咎被呛得嗓音沙哑,喊不出来了。 盈川眼尖,很快发现他们两个躲的角落,朝舱口的弟兄招呼一声,立刻冲到角落,接过秋若华背起。 随后跳下来的两名属下扶着百里无咎,顺着上边递下来的新梯子,爬上去——幸亏他们撑来的船上也有梯子。 百里无咎和秋若华很快被救出,送上另一条画船,秋若华回望了一眼顺水漂走的火船,劫后余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拉住百里无咎的手,想看看他手上的伤,方才割木壁时,有木屑扎到了他的手。 百里无咎把手往背后一藏,温声道:“你先去里边整理一下。” 盈川带来的船上,有位热心的妇人主动照顾她,带她去舱室整理。 其他人在边上戒备,盈川递给百里无咎递上水壶和毛巾,“这次多亏了韩九娘!她今晨无意中听到韩勇要对付你,一直都想递消息出来,因为襄侯要带家眷来汉水,她脱不开身。我让埋在韩家的眼线找上她,才把消息传出来。” 百里无咎喝完水,嗓子里没那么难受了,开口时声音还有些嘶哑,“这次算我欠她两条命!找机会还她。” 着火的船已经被官府的人引到岸边去灭火,襄侯所乘的画舫以及贵人们的船都未受到影响,还在观看歌舞。 百里无咎他们所在的船只,正要随着参与救火的百姓们离开,不知谁喊了一声,“糟了!船舱进水了!” 众人一阵心惊,脚下的舱板虽然还未渗出水,但是船在江上的吃水位置明显下沉了,想必是有人查看了舱底发现进水,才出声示警! 有人在水下凿破船底,再不回岸边,他们都会被沉入汉水的江底! 盈川立刻喊道:“水底有人!赶紧划到岸边去!” 百里无咎心神一凛,一个箭步跨进舱室,“秋娘子!秋……” 绕过屏风,百里无咎吓得双腿一软——秋若华被绑在一把交椅上,嘴里塞着布团。和她绑在一起的,还有三枚火蒺藜!引线缠在她的身上,在肩头伸出一小段。 百里无咎在军中待过,知道这种火蒺藜有铁制也有陶制,外表圆形,如田间地头的野蒺藜一般,做出许多尖刺,内里还有许多铁刃碎片,火药团之,一旦引燃爆裂,碎片四射杀伤力极强! 秋若华身上绑的这三枚火蒺藜个头虽比他在军中见过的小两号,可是这样近的距离,根本没有幸免的余地! 方才热心照顾她的妇人,此刻如一条成了精的蛇蝎,一手拿火折子,一手握着雪亮的匕首抵在秋若华的咽喉处!她站在秋若华身后,阴冷地笑着。 百里无咎不能拿秋若华的性命冒险,只能无奈地站在原地。 “你来得太慢了,我差点就等不及杀掉她了!”妇人凶狠地笑着。 秋若华被吓得瑟瑟发抖,尽力躲她,可是被绑在椅子上,又能躲到哪里? 随着他进来的盈川也被吓了一跳,百里无咎回头斥道:“出去!” “三郎!”盈川此刻也顾虑不到帮他遮掩假身份了。 “出去!叫弟兄们离开这里,快!”百里无咎着急地斥道,“别废话!” 盈川也明白形势凶险,自己在这里徒惹他分神,并不能怎样,咬咬牙转身出了舱室。 想走已经来不及,数十名黑衣人从岸边、浮桥上、船只上朝他们所在的画船围上来——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 盈川带着弟兄们拨刀迎战! 舱室内,百里无咎迅速冷静下来,站在屏风处,提起十二分的精气神戒备道:“你别乱来!这是火蒺藜,一旦引燃,你也跑不掉的!” 舱头舱尾传来格斗的声音,看来襄侯要置他们于死地。 妇人咯咯一阵笑,“奴婢受韩氏大恩,无以为报,愿以此身酬谢!小小火蒺藜又有何惧?” 又是襄侯养的死士! 妇人手中的火折子在引线上划了两个圈,吓得百里无咎心头发紧,“你别乱动!看好你的火折子!” 妇人得意地将手搭在秋若华肩上,火折子朝引线倾斜,再有一点就可能引燃! 百里无咎愤恨地质问道:“你想怎样?” 妇人咯咯地笑着,匕首在秋若华咽喉处来回比划着找位置,却如同描一支花样般选不好下笔的点,“告诉这位小娘子,你真正的名字,让她死个明白。” 歹毒的妇人!明明想要问他真实身份,却说让他告诉秋娘子——眼下这种情形,他能怎么说? 对方一直怀疑他是百里无咎,坚持说自己是李恒,秋娘子一定会受到伤害,对方就是在逼他承认! 罢了,物证已经送呈东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算算时辰,若是赵七郎的脚程够快,差不多也该回到襄阳了。 百里无咎看着秋若华的眼睛,满含歉意,“秋娘子,请你恕罪!我并非与你定有婚约的侍读李恒,而是东宫左卫率府的百里无咎,奉命来襄州,为了隐瞒襄侯的眼线,顶了李侍读的名头。” 秋若华被这番话惊得睁大了眼睛,他不是李恒,是百里无咎? 旋即想到,回门那日,他们被绑架,那些绑匪用鞭子抽他,要他承认自己是百里少将军——这个妇人也是襄侯的手下,他们抱有一样的目的。 自己被这妇人拿匕首抵住脖子,夫君一定是为了救她,才顺从对方的意思,假意承认自己是百里无咎。 秋若华想想,愈发认定这样的答案!她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用眼神告诉他——自己明白他的苦心。 百里无咎不禁苦笑,骗得太多,说了真话反而被她当作假话了。 “百里少将军,失敬了!”那个妇人脸上并无半分敬意,反而像玩弄猎物于股掌之间那般得意,“少将军是要和这个小娘子死在一处,还是舍了自己的命,换她的?”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挟持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身份 舱室外杀声四起,不知到底有多少杀手登船。 百里无咎双手握拳,恨不能把这个杀手的脑袋打烂! 此时就算他做个小人,舍弃秋娘子转身离开,外边有杀手阻拦,对方会迅速引燃秋娘子身上的火蒺藜,铁刃四射,他想逃生也没有多少把握! 这是打算鱼死网破啊! 他只能毫不犹豫地给出让对方满意的回复,“换她的,如何换?” 秋若华着急地给他使眼神——不要再管她了! 百里无咎视若无睹。 妇人眼睛往旁边的矮桌上示意,桌上摆着一把褪了鞘的短剑,锋利地耀眼。 “只要你把命给我,我就放了这位小娘子!否则的话,你应该懂,三枚火蒺藜足够这一船的人都死在这里!” 百里无咎扫了一眼,唇边滑过一抹冷笑,双拳在身侧捏紧——他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妇人见他不动,眼睛微微眯起来,“我耐心有限,只给你三个数的时间,一!” 秋若华急得拼命摇头,奈何被堵住嘴,只能呜呜嗯嗯——别再顾念他,自己逃走还能有一线生机! 百里无咎看到她挣扎时,颈子上被匕首的锋刃划破了两三道血痕,立刻阻止道:“秋娘子,别动!” 挟持她的妇人没有耐心且暴躁地喊出下一声,“二!” “能换这一船弟兄和秋娘子的命,倒也不亏。”他俯身拿起矮桌上的短剑,不放心,“你当真说话算数?可不要我把命给你,你又食言了,我岂不是亏大了?” 妇人哼了一声,“我石三娘说到做到,绝不食言!”她的匕首又往秋若华颈子上压了压,催促,“不要磨磨唧唧拖延时间,老娘最没有耐心和你们聒噪!” 秋若华看见他握着短剑打量,似乎在思量这一剑扎在哪里,才能又快又不痛苦? 秋若华看得心惊胆颤,不可抑制地悲伤,急得几乎喘不过气,都是自己无用,才会一再的拖累他,不能真的害他丢了性命。 他能为她做到这一步,她还有什么奢求? 自己想要托付的只有一个四妹,他应该能明白。那枚长命锁,自己还没有亲手还他,一直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他应该能找到。 秋若华深深地望着他,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打湿脸庞,心里却是欢喜的——能与他做这十日的虚名夫妻,也没什么遗憾了! 眼角的余光往石三娘手中的匕首一瞥,心一横,脖子猛地抹过去! 百里无咎虽然在琢磨短剑,但是并未放松对她们的注意,在秋若华望着他露出释然的浅笑时,他心念一动,立刻喊道:“不要!” 一直控制她的石三娘也始终绷着精神,无论是人质死亡还是突然冒出的第三者,稍不留神都会令她功败垂成,故此秋若华的头一动,她也立刻反应过来,受过训练的杀手,将匕首移开,并未离远,仍在她脖颈附近,以妨百里无咎突然出手。 饶是如此,匕首的刃还是在秋若华雪白的颈子上留下一道血痕,殷虹的血珠渗出来,落进衣领。 石三娘气急,握着匕首用手柄在秋若华的肩背上重击一记,“贱人!” 秋若华痛得闷哼一声,白了脸色,身子软下来。 石三娘又将匕首抵在她脖子上,急切地逼迫道:“你还不动手?真的要看她先一步死在你面前?” 百里无咎确认秋若华的性命无忧,悬着的心才放下,对石三娘道:“你别伤她,我的命给你就是!” 短剑在手中刷刷转,挽出漂亮的剑花,接着便被他双手倒握剑柄,猛地刺入胸膛! 有血从指掌缝隙时流出,滴在脚下的舱板上。 秋若华惊恐地睁大眼睛,甚至忘记了哭。 石三娘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压抑不住得逞后的激动笑容。 百里无咎右手将短剑拨出,左手紧紧捂住胸口,鲜血在浅浅星郎色的罗袍迅速洇开。 短剑当啷啷落在舱板上,震得剑身上的血珠四下溅落,百里无咎也支撑不住,双腿软软地跪倒,深深地看了秋若华一眼,身子向前一扑,趴地上不再动弹。 好大一会儿,秋若华才醒过神来,疯了似地挣扎,他怎么可以这样死掉?这会让她一辈子都愧疚的,宁可死的是自己! 石三娘又在她肩上重重一击,秋若华疼得胸口发闷,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无力再挣扎。 真的死了?石三娘伸长了脚去踢他的肩背,见他没有反应,忍不住离开秋若华,走近两步,握着匕首准备在他背心上再补一刀! 匕首递出的刹那,一直趴在地上的百里无咎霍然抬手,迎上来扣住她的手腕! 石三娘悚然一惊,再想出手已然迟了,百里无咎抓住她的手腕,拧身抬脚狠狠踹到她小腹上。 石三娘惨叫一声摔出去撞在舱室的木墙壁上,又弹回来落在舱板上。 百里无咎从地上跳起来,抬起左手吹着,痛得嘶嘶吸冷气。 秋若华被眼前的变故惊得缓不过来,石三娘顾不上疼,抬头看过来,发现他胸口只有血迹,并无创口——这个狡猾的小子,方才用短剑划破左手,制造了自戕的假像。 石三娘又气又恨,捡起摔倒时落地的火折子扑向秋若华! 百里无咎闪身挡在秋若华前边,扬手砸出一拳,石三娘右手握着匕首朝他的手臂砍过来。 对方不能拿秋若华威胁他,百里无咎出手再无顾忌,放开手脚和石三娘厮杀。不过秋若华还在交椅上绑着,不能挪动,百里无咎顾忌着她,又赤手空拳,面对状若颠狂的石三娘还是有些掣肘。 幸而盈川这时进来,扬手抛出一把剑,“三郎!” 百里无咎一拳逼退石三娘,往上一跃,接剑在手反手刺出! 石三娘的匕首短小,面对长剑吃亏,一招不慎,被百里无咎划破咽喉,当场了结! 百里无咎的足尖勾倒矮桌,挡住石三娘的尸体上半边,转身走到秋若华面前。 盈川已经绕过来用刀割断秋若华身上的绑绳,将她身上拴的火蒺藜解下,破坏了引线隔窗丢入滚滚汉水中,火药遇水,立刻就废了,被人捞走也害不了人。 秋若华手脚能活动,立刻跑到百里无咎身边,拉开他的手,察看他身上是否有伤口。 “我没事,作戏骗她的。”百里无咎宽慰她时,一直看着她颈子上的伤口,“盈川,带金创药了么?” 盈川赶紧从随身荷包里取出小瓶金创药,打开塞口,“我帮你洒在伤口上?” 百里无咎伸出未受伤的右手,让盈川把药粉倒在他指尖上,他小心地替她涂在颈上的伤口处。 秋若华正用手帕替他裹住左手血淋淋的伤口,可惜伤口深,血流得多,帕子立刻浸湿了。 盈川从袍角撕下一条布料,过来也帮忙缠他的伤口,刻意在手腕血脉处用力勒了勒,血流得缓下来。 秋若华抬眼看着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跟他说,可惜船沉得太快,耽误不得。 “盈川,带上兵器,我们走!” 百里无咎右手握着秋若华的手,带她跑到船头,属下另外弄了一条渔船过来,引他们上去。 杀手已经被清理掉,自己这边有几个受了伤。这一番打斗,早就吓得附近的船只划走,有些个胆大的看热闹也躲得远远的。 他们刚登上渔船,便有差役驾船围过来,张弓搭箭口中喝斥,“大胆匪徒!竟敢在汉水上杀人放火,眼里还有没王法?快快放下武器伏法,否则乱箭齐发,叫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百里无咎将秋若华挡在身后,凝神戒备。 盈川提刀站在船头质问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怎么不分清红皂白?明明是我们遇刺,被迫自保,怎么把我们说成匪徒?” 嗖地一声,一支羽箭射来!被盈川挥刀打落。 领头的差役喝斥道:“匪徒顽固,妄图拒捕!我等为百姓安危计,迫于无奈只得将尔等射杀!兄弟们,放箭!” 这是要咬死他们杀人放火的匪徒,扣个帽子杀掉了事! “住手!”百里无咎朗声喝止,大步走到船头,面朝那领头差役,从衣襟内摸出一块银质令牌,高高举在半空,高亢地声音在汉水之上远远传开。 “腰牌在此,尔等看清!我乃是宁远将军、东宫左卫率府率百里无咎,奉殿下密令来此办案!哪个胆敢放箭,定斩不饶!” 包围在渔船四周的差役听得清清楚楚,顿时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连领头的也吓了一跳,“你、你……你是宁远将军?你说是就是?老子怎么知道你不是骗子?” “骗子”两个字,让百里无咎忍不住扭头,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秋若华。 秋若华已然呆住,事情一环接一环,连绵不断,她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塞了千百只蜂子般嗡嗡响着,根本无法思索任何事情。 只有一句话,在心头反复回响——“我并非与你定有婚约的侍读李恒,而是东宫左卫率府的百里无咎”。 他……真的不是李恒?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身份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搪塞 百里无咎此时无睱向秋若华请罪,对着领头的差役喊道:“你们大人是谁?带我去见他!是真是假,他自然能够分辨!” 领头的差役道:“可我们秋县令说,尔等只是一群匪徒,若敢反抗,悉数杀了便是!” 盈川指着秋若华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秋县令的嫡长女,兰娘子!我们是为了救她才和真正的匪徒厮杀的!” 秋若华转眼间已经想明白:他的身份到底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几番与自己同生共死,方才还险些为了自己葬送性命! 自己不能拖他的后腿。 秋若华往前走上几步,与他并肩而立,高声说道:“我是襄阳县秋县令家的长女秋若兰,这是我的夫君,东宫侍读李恒,并非惹事的匪徒!想必父亲并不知道我被绑架,才会对你们下这样的命令,你们若是不信,只管带我去父亲面前回话!” 差役们左右瞧瞧,一时没了动静。 百里无咎侧首看她时,她也正望着他,两个人脸上露出心意相通的微笑。 衣袖底下,秋若华握住他的手指,百里无咎由着她握着,心底波澜起伏。 差役们的船后边,有人朗声喊道:“前边的船,快快闪开!” 差役们看到后边的来的船上,站着几位负盔带甲的官兵,不知什么情况,一阵忙乱让开一条水路。 船只划得飞快,一直冲到百里无咎面前,站在船头的将士躬身行礼,“属下赵七郎拜见少将军!幸不辱命,襄侯谋逆的证物已经送到东宫,由殿下亲自呈报给了官家,官家传旨严查!殿下惦记少将军安危,遣属下先行一步给少将军报信,圣旨稍后即到!” 百里无咎彻底放下心来,露出舒畅的笑容,“好,辛苦你了!” “不敢言苦。”赵七郎抬手指着那名领头的差役,“还不把你们手里的弓箭放下?一个个的,要跟着襄侯造反,吃砍头饭吗?” 这些差役多些募集来的乡野闲汉,衙门里当差缉拿寻常人犯倒是威风凛凛,但是碰到有正经编制的军人,气势上先矮了一大截。 领头的差役呵着腰请罪,“上差恕罪!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 盈川说道:“在前边带路,我家少将军要去会一会你家大人!” 差役们不敢再阻拦,两边夹道,领头的差役驾船在前边带路。 百里无咎拉着秋若华走到后边,让她坐下休息。自己先去见赵七郎,问他东京的消息,因为时间匆忙,顾不上细说,赵七郎捡重要的向他回禀。 船到襄侯的画舫下,领头的差役先行一步,上去回话。 他们搭乘的渔船驶近,大大小小画船上的贵人们都瞪大眼睛看着。 王氏和秋若兰自然也不例外,方才汉水上又是打又是杀又是着火,全没有逃过她们的眼睛。 秋若兰开始还为韩家高兴,觉得“李恒”必死无疑。 昨日韩六郎突然遣人递消息给她,让她设法把秋若华弄出李家,说是准备向这位李侍读下手。 东京风向有变,他们不得不提防,韩六郎一直主张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是襄侯自己不到最后,不想撕破脸面。 汉水上有画船着火,她知道是韩六郎动手。同船的其她大娘子、小娘子们也被吸引,议论纷纷。 秋若华他们乘着渔船近了,有人认出百里无咎,“呀!那不是秋家郎子么?前几日回门宴上见过的。” “真的是他啊!他身边的也是秋大娘子呢!” 她们议论归议论,目光还要看过来,秋若兰恨得牙根痒,恨不能一个个怼回去。 王氏在底下拉拉她的衣袖,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可妄为。 秋若兰起身要走,王氏一把拉住她,嘴唇微动,“去哪?”同时眼神往岸边的差役身上示意,襄侯已经派差役把所有人都看住了。 秋若兰闷闷不乐,压着嗓音,道:“我去找六郎,问问他是什么情况。” “傻了?这时候去?”王氏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不到最后,别让人发现你们有牵扯,懂不懂其中利害?” 秋若兰当然明白其中利害,不过是年轻沉不住气罢了。被王氏一训,只得按捺下等消息。 韩家已经有准备,想来不会让她失望,自己苦心钻营,必能有所回报。 百里无咎登上去往二层画舫的跳板,回身伸出右手接住秋若华。 彩棚上人都在朝他们张望,今日一战在所难免! “秋娘子,先跟在我身边,等此间事了,我就回去向你请罪,好不好?” 百里无咎知道此行危险,可若是先送她回去,难保韩家人不会中途出手再次拦截,到时他们有限的人手还要分作两半,不如合力冒险一试。 秋若华走在他身边,内心有说不出的安宁,仿佛外界的喧闹都会到此而止,他必然会如许诺过的那样——若有危险,挡在她的前边,护她平安喜乐。 一直以来,他也确实在这样做,除去他们顶替的假身份,他是不是有一些喜欢她? 牵着他手腕,随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忽然有一种很新奇的心境,他不是李恒也好,反正自己也不是秋若兰,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安排。 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时,她按捺着心底莫名的雀跃,低声问道:“你一直都在骗我,以往说的话,还作数么?” 百里无咎看了她一眼,猜测她是怕自己食言,把她和四娘留在这里不管。眸色坦诚地笑笑,“除了我身份瞒了你,其他的诺言,我会尽力兑现。我答允带你和秋四娘子去东京,一定会想方设法带你们去的!” 秋若华心下稍安,穿过飞庐时,彩棚中的权贵们都绷着脸色看过来,她小声问了最后一句,“我以后要怎么称呼你?” 既然是假夫君,“夫君”这个叫法不合宜,她也不想称他为官人,那是属于李恒的称呼。 百里无咎垂眼看着脚下,仿若未闻,即将走出飞庐时,他轻声笑道:“我复姓百里,家中兄弟中排行第三,你可以和其他人那般,称我一声百里三郎,又或许唤我一声百里无咎。” 想到方才盈川似乎也是称他为三郎,秋若华道:“那我称你三郎?” 百里无咎心弦一颤,匆匆嗯了一声,“你留在这里。” 百里无咎让盈川护着她等在后边,自己带赵七郎上前见襄侯。 襄侯居中高坐,六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家常的福色团荷纹杭罗襕袍。面白短须,双目微眯,透着威严。 左右两边摆着酒筵,秋长荣坐在最边上,此刻已经脸色惨白,垂着头恨不能把自己藏起来。 他已经发现这是一场鸿门宴,襄侯布下了罗网等着他的“郎婿”,让他满心欢喜的出色郎婿,竟然是个赝品——今日大家能否平安离开,都是未知数。 “在下东宫左卫率府率百里无咎携属下拜见侯爷,侯爷安康。” 襄侯没叫他起,上下打量着他,慢条斯理地问道:“百里府率真是稀客,不好好的在东京当差,来襄阳有何公干?” 百里无咎奉的是密旨,没有明旨明令,襄侯问他“有何公干”,是准备给他扣帽子了。 百里无咎装傻道:“回侯爷的话,在下听闻同僚的故乡在此,特来拜会,不想竟搅了侯爷的雅兴,请侯爷恕罪。” “是么?”襄侯冷笑一声,“拜会同僚,还替人成了亲、娶了妻?令尊百里将军怎么说?” 百里无咎揉揉鼻尖,大言不惭道:“侯爷在说什么,在下怎么听不懂?” 襄侯扬眉,直接唤秋长荣,“秋县令不过来打个招呼么?” 秋长荣原本缩在座位上,被襄侯点名,不得已慢吞吞地站起来,磨蹭到襄侯座椅前,朝上行礼,头垂得低低的。 襄侯笑道:“秋县令见了郎子,怎么全无喜色?” 秋长荣苦笑道:“侯爷说笑了,卑职的女儿尚未出阁,哪来的郎子?” “那飞庐里的是谁呢?”襄侯挑眉看了一眼秋若华,故作思索,“前几日,你家中不是办了回门宴么?广邀亲朋,大摆筵席。” “下官不识。前几日是下官和家中亲友小聚罢了,谈不上大摆筵席。”秋长荣面不改色,说得真切,“老夫膝下确实有一嫡长女,现下就在底边的画船上,陪在内子身边。” 秋长荣说的虽是事实,可是听在不知替嫁底细的旁人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同样是装傻,百里无咎的搪塞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秋县令却三言两语将回门的事抹去,此人当真翻脸不认人,遇上危险亲生女儿都能抛掉。 百里无咎久处朝堂,对这种行径听过也见过,不觉得稀罕,可是涉及秋娘子,不可抑制地替她寒心,冷冷了扫了一眼。 秋长荣面不改色,恭谨地低头垂目,等着襄侯的吩咐。 百里无咎微微侧身,眼角的余光可以看见,她就在飞庐里站着,身姿单薄纤细,一阵江风就能把她吹得摇摇晃晃。 秋若华自然能听清他们的答对,百里无咎的身份拆穿,父亲知道襄侯不会放过他们,她的利用价值也没有了。 姨娘生前就说过,父亲是个薄情寡义的人。明知父亲待她没多少亲情,可是如此冷血又毫不犹豫地将她的存在抹掉,还是令她难过起来。 百里无咎遥遥看过来的目光,像是看透了她的难过,浅浅一笑便让她感受到,还有一个人会在意她的悲喜。 秋若华也回之浅笑,把那些不开心的情绪尽可能抛诸脑后——原本就不该对父亲报有奢望。 面对他们两个不约而同的否认,襄侯脸色微沉,笑意高深道:“既然如此,那么本侯便要报官了——百里府率无令旨而私来襄州,私窥重臣府邸,以下犯上大不敬,秋县令说,该当如何处置?” 秋长荣愣怔了一下,大概没想到自己极力撇清,襄侯还能在这里等着他。 秋长荣的腰背弯得更低,“侯爷明查。卑职虽是襄州府辖下的襄阳令,然侯府地处樊城县……侯爷要报官,上有州、府,下有樊城县令,怕是轮不到卑职置喙。” 襄侯侧首示意,家丁们从另一间飞庐中拖出一个人丢在地上,那人穿着沉香团蝠男袍,身上血迹斑斑,发髻披散,一时之间辨不出长相。 百里无咎看到对方身上的衣衫,心念一动,上前撩起那人的头发,露出一张青紫肿胀布满血痕的脸。 饶是他见惯了厮杀,此时也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韩九娘?”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搪塞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反目 襄侯脸上仍是那副身居高位才有的傲然威严,淡然说道:“不怕各位笑话,本侯治家不严,以致出了内鬼,竟与外男勾结,偷盗家中财物,他们私会藏匿之处,正是襄阳县治下的李家,秋县令还要说与你无关么?” 韩菁被百里无咎唤了两声,悠悠转醒,咳出一口血沫子,哑着声音道:“少将军,我对不住你们……你们的人,已经被发现了……我想留着这条命……”话说了一半,韩菁的眼泪流出来,既愧且恨。 百里无咎已经明白,是盈川找人向她打听秋若华消息时,被韩家的人发现了。而韩菁受此刑讯,为了保命,想来把他们联手取得谋逆信、物的事也说了。不知徐瑛如何,但愿她能平安! 百里无咎不能此时苛责她,温言道:“韩娘子不必难过,事情已然办成,你的功劳,殿下不会忘记的。” 百里无咎站起身,望着襄侯朗声说道:“事已至此,无须再打哑谜。侯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襄侯拈着胡须,微微眯起的双目中露出凌厉的寒芒,“好小子!有几分胆色,本侯问你,东宫可是有信儿回来了?” “官家传旨,严查!”百里无咎的声音宏亮,清晰地落在在座官权贵第一个人的耳朵里,众从皆是身形一震,胆子小的汗水先淌下来了。 “严查?”襄侯重复了一声,忽然仰面大笑,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百里无咎的耳朵动了动,他听到底层舱板上有脚步跑动的声音,步履从容有力,想来都是些练家子,事情怕是不妙! 他给赵七郎递了个眼色,赵七郎会意,手掌握紧了腰间的砍刀刀柄。 襄侯笑罢,眼眉挑起,“看来你们走不出襄州了!” 百里无咎全无惧意,迎着襄侯杀气毕露的目光,坦然说道:“侯爷这就反了么?” “百里三郎,是你私自窥探重臣府邸在先,本侯有先斩后奏之权,砍了你们的头,也是你们绺由自取!” 百里无咎从怀中取出一方令牌,举过头顶道:“襄侯看清楚!我等是持太子的令牌而来,官家已经许了太子监国之权!有人秘报襄州地界不太平,我等奉命来查探虚实,如何就是私自窥探重臣府邸?” 方才来画舫时,赵七郎悄悄给了他这块令牌,并简单介绍的东京的状况。尤其是听说,官家目睹秦王和襄侯密谋的亲笔书信,气得吐血,太医虽抢救急时却也下不得床了,便许了太子监国,处理一应事宜。 官家病重,太子拿到监国之权,就等于抓住了皇权。 襄侯原本微眯的眼睛,在听到“许了太子监国之权”后,立刻睁大了——他今早才知道韩菁出卖了韩家,太子就算他们的密谋,想着凭官家对他们的厚爱,怎么也会听一听他们的辩驳,想不到这样快就许了太子监国之权,只差名正言顺地坐上龙椅了。 他们的冒着杀头的风险,这便要功亏一篑么? 这样大的事情,贤妃和秦王怎么也不递个消息来?莫不是…… 襄侯心头涌上一个不好的预感,“贤妃娘子和秦王……怎么样了?” 问完,他像个盼望家人平安的寻常老人那般望着他们,眼中短暂的没有了对权势的欲望。 赵七郎叉手说道:“末将出京时,只听说贤妃娘子被拘禁了,至于秦王殿下,已然在回京的途中,此刻想必也被拘拿问罪了。” “还好,还好……”襄侯喃喃低语,至少命都在。 站在他座椅旁边的韩勇,最是瞧不上父亲这种心慈面软的一面,踏出一步倨傲道:“父亲!事已至此,咱们已无退路,唯有拿这几个小贼的项上人头来祭旗了!” 襄侯没有说话,赵七郎索性再添两句,“侯爷,回头是岸!此时收手,尚且不晚,可不要一错再错,累及子孙!” 襄侯像是听到了笑话,冷笑道:“老夫此时哪里还有回头的余地?伸头是一刀,缩刀也是一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襄侯说完,给韩勇使了个眼色,韩勇立刻拔出随身的佩刀,“百里三郎,早就听说你的大名,我韩六郎不服你,一直想跟你讨教几招!趁着今日,正好比划一下,你的兵器呢?” 百里无咎的剑一直在属下手中握着,他伸手接过,虚空挽了两个剑花,“听说你的堂兄韩四郎,在你们弟兄里边,武艺最为出色,那年瑞王府赏梅时,我从他那里赢了一块玉坠子。今日你我比试,我瞧你也没戴什么上好的玉器,不如就把你自己留在这里吧!” “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韩六郎握着刀杀过来,百里无咎挥剑格挡。两个人嘴上说的是比试,实则出手,就是性命相搏!谁也没打算给对方留后路。 韩六郎带头,早就埋伏在彩棚外的杀手,此时也冲出来,把他们围住,一阵砍杀。 盈川奉命护着秋若华,看到楼梯上不断有杀手上来,盈川只得带着秋若华也进了彩棚,找到赵七郎等人,大家互相照应。 赵七郎也要保护韩菁,不能让她被人趁乱杀死。 彩棚内打成一团,原本赴宴的权贵们叫苦不迭,缩在各个角落里,瑟瑟发抖。 底下画船上的官眷们,也被吓得惊叫不断,可是谁也走不掉,襄侯已经让杀手装扮的差役守住,原本是要用这些家眷威逼权贵们追随自己的。 开头有几个女眷跑出来,被当场砍杀,尸体丢入水中,其她人吓得躲回舱室不敢再出来。 附近的百姓也顾不得看热闹,能跑的跑,能躲得躲,顿作鸟兽散。 独有伶人们还被迫在舞台上献艺,哪怕嗓子吓得僵了,也不许停。 秋若华躲在左卫率和影卫们的身后,他们在前御敌,她扶着韩菁尽量靠在彩棚的边上,背靠船板。 手忙脚乱地给韩菁解了绑绳,“你千万撑着点。” 韩菁对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我暂时,还死不了。” 左卫率和影卫的人加起来也才十来个,襄侯的人手源源不断,双拳难敌四敌,很快大家身上都挂了彩,勉力支撑。 盈川边抵挡边道:“不成啊!这样下去,咱们根本没活路,赵哥想想办法!” 赵七郎砍翻一名杀手,正要答话,半空里忽然有羽箭破空的锐响“嗖——” 韩六郎突然痛叫一声,捂着肩膀退开,他的肩头上插着半支羽箭,另外半支已经没入身体。 赵七郎伸头往远处看了一眼,大喜:“援兵来了!” 接着第二支羽箭“啪”地一声钉在彩棚高处的旗杆上,箭尾挂着一面纯金令牌,上边浮雕着“皇城司”三个颜体字! 杀手们看到皇城司的令牌,都迟疑着停下手,皇城司只听官家的旨令行事,是官家的眼、耳、手,他们亮明身份必定是奉了官家的旨意行事。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不远处的岸边官道,一队劲骑,当先一人穿着绿袍,正是皇城司亲事官指挥使柳溪亭! 柳溪亭的马到了近前,纵身跳到近处的画船舱室顶上,接连又是几个纵跳,转眼来了二层画舫的彩棚中,当真是身轻如燕! 柳溪亭朝还在呆愣的襄侯行了一个叉手礼,环视彩棚中的众人,目光威严流露杀气,“在下皇城司柳溪亭,奉旨查办襄侯逆案!尔等放下兵器,再有反抗者,立斩不饶!” 韩勇不服气地用佩刀指着他,“官家旨意何在?” 柳溪亭倨傲地睨他,“韩公子这是信不过在下?” “不见圣旨,韩某怎知你不是假传圣旨?”他又用刀指向百里无咎,冷笑,“东京城中哪个不知,你和百里三郎好到穿一条裤子?” “放屁!”柳溪亭横他一眼,“老子腿长,他腿短,怎么可能穿一条裤子?” 百里无咎反唇相讥,“你来这么慢,分明是短腿三寸丁!” “老子还是来得快了,应该让这帮逆贼好生修理你一顿,你才没有力气再跟老子顶嘴!”柳溪亭从怀中取出黄绫包裹的圣旨举在半空,“官家有旨,尔等跪!” 襄侯等人虽然决意要造反,可是官家多年的积威尤在,他们装顺臣也装了多年,此刻就算猜到圣旨上写的是什么,也还是习惯性的在舱板上跪倒。 其他权贵更不必说,不论是甘心还是被迫卷入襄侯逆案的,见襄侯跪下,也跟着跪倒一大片。 柳溪亭手捧圣旨走到襄侯方才坐的高处,神色肃穆慢慢展开,声若洪钟将圣旨上的字一个又一个读出来,远远地传出去,连小画船上的官眷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秋若兰母女也猜到了旨意,想必韩家大势一去,然而亲耳听到,内心顿时又像塞了一筐冰块般,冷得浑身起粟。 “……韩氏结党谋私,背弃纲常,大不敬宗庙社稷,有负朕望,着令褫夺封号,贬为庶民,交皇城司严查,钦此!” 秋若兰瘫坐在地,王氏白着脸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反目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擒逆 柳溪亭读罢圣旨,低头瞧着襄侯,“韩知清,接旨吧!” 襄侯被褫夺了侯爵名号,不再是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侯爷,而是逆犯韩知清。 韩知清哼了一声,起身昂首,“这旨是官家的旨,还是太子殿下的旨啊?” 柳溪亭对他露出嘲讽地笑,“这是朝廷的旨!” “朝廷?”韩知清冷笑,“现在的朝廷已经被太子一手遮天了吧?他想杀谁就杀谁,想要拿谁就拿谁?” 柳溪亭倨傲地扬起下巴,“瞧您这话说的,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难道勾结九殿下谋逆的不是您吗?听人劝吃饱饭,您一把老骨头也蹦跶不了几天,就不要带累儿孙跟着挫骨扬灰了!乖乖束手就擒,你好我好大家好。” 他带来的皇城卒已经登上画舫二层,随着他摆手示意,欲要上前押解。 韩勇虽然中箭负伤,依然勇猛地挥舞佩刀,护在韩知清身前,厉声喝斥,“谁敢过来?”他扭头对父亲道,“爹爹,您看到了,现在是不是反也不成了!” 韩知清一振衣袖,倒背双手,昂然而立,“六郎,替为父砍下这几个狂妄之徒的脑袋,祭旗!” “给我杀!”韩勇振臂高呼,带着韩家豢养的死士和护卫,拼命反抗。 柳溪亭也不跟他们客气,扬声道:“胆敢反抗者,立斩!”说着,拔出所佩横刀砍翻两个韩家的死士,冲到百里无咎身边,二人贴背而立。 “怎么样?还撑得住么?” 百里无咎也刺中一名死士,侧首笑道:“这几个毛贼,还不够瞧的!” “老贼要跑,咱们追!”柳溪亭挥刀朝飞庐一指。 韩知清被豢养的死士护着由飞庐离开,画舫底下已经备了小船接应。 百里无咎吩咐盈川道:“守好她们!” 盈川回意应了一声,百里无咎和柳溪亭并肩杀出重围,朝韩知清冲过去,擒贼擒王,今日之乱皆因此人而起! 韩勇挡过来,拦下他们两个。 百里无咎举剑迎过去,侧首对柳溪亭道:“这个交给我,你去捉拿老贼!” “瞧好吧!”柳溪亭脚步不停,从画舫舷板上跳出去,落到了一层的舱板上,几个箭步冲到韩知清的小船边,死士们立刻挡上来拼命。 秋若华扶着韩菁躲在左卫率后边,眼前人影晃动,刀剑交接的声音叮当不断。 韩菁缓了两口气,满是血污的手从地上尸体那里捡到两把刀剑,分给秋若华一把,“拿着!”关键时候能护身。 秋若华抖着手牢牢握住剑柄,舱板上的人越躺越多,有左卫率和皇城卒,更多的是韩家的死士,甚至还有赴宴的权贵。 他们想要趁乱逃跑,混战中被人砍杀。不知谁放了火,底下的画船已经燃了大片,火势蔓延到画舫上,到处是哭叫声,恍若人间炼狱。 盈川看死士们死伤差不多,扭头对她道:“秋娘子,你们快随我下船!” 秋若华和韩菁互相扶持着,跟在盈川和暗卫身后,往楼梯口走。 “华儿,等等为父!”秋长荣忽然从角落里钻出来,拉住了秋若华的衣摆。 秋若华看着他,百感交集,毕竟是生父,她什么也没说,低头看着脚下的楼梯。 秋长荣吓得手脚直抖,下楼梯时脚步不稳,忽然滑倒,眼见要摔下去,他手里还死死抓着秋若华的衣摆。 秋若华被他带得惊呼一声,朝楼梯下边扑去。 走在她前边的盈川闻声回头,手中长剑一晃,刺啦一声削断她被抓着的衣摆,肩背往上一迎挡住她。 兔起鹘落之间,秋长荣手中抓着的衣摆断裂,原本踩空的脚步摔出去更快,咕噜噜一直从楼梯上滚下去,砰地一声脑袋撞到了底下的门槛上,趴在地上没再动弹。 “爹爹……”秋若华扶着栏杆走下去,秋长荣才晕晕乎乎地捂着脑袋爬起来,直嚷头疼。 盈川对于他背弃女儿的行径不耻,方才没有接他,令他摔下楼梯也毫不觉得愧疚,“快走吧?再不走,后边的逆贼就追上来了。” “走、走……”秋长荣听见他催,更怕被死士追上,顾不得头疼,抢先迈步出去。 秋若华随着盈川往外走,到了船板上,发现画舫不知何时已经驶向汉水江心,离岸有段距离。 有跳板搭在另一条船上,将大家接到岸上去,大家鱼贯而行。 跳板窄细,秋长荣头晕眼花,走得匆忙,不知被谁挤了一下,失足落入汉水,扑腾起好大的水花。 盈川讥笑道:“秋县令怎么连番失利,想来是平时积得功德太少了。” 秋长荣在水中起起伏伏地挣扎,口中一直叫着,“华儿救命……” 秋若华明白他们都瞧不起父亲方才的所作所为,自己心里对他也有怨,只是孝字当头压着,不好罔顾人伦将来惹人非议,“盈川,请你设法救一救他吧?” 盈川道:“秋娘子先上船,我让人找根绳子给秋县令丢下去。” 秋若华和韩菁登上小船,回头看到盈川真的丢了根绳子在水里,让秋长荣抓住,拖着他往岸边划。及至登岸才将人拉上来,秋长荣脸色惨白,躺在地上出气多入气少,不死也丢了半条命。 其他权贵和家眷也上了岸,各自逃命,谁也顾不上谁了。 盈川带着秋若华他们去找马车时,徐瑛策马而来,彼此会合,简单说明情况。 因牵挂着百里无咎和柳溪亭,盈川道:“瑛姐,秋娘子和韩九娘劳驾你送回李家,我去接应三郎他们。” 徐瑛点点头,“你去吧,这里交给我。” 秋若华正要叮嘱他关于秋长荣的事,盈川主动说道:“秋县令我会找人送回去,秋娘子不必挂心。” “多谢。”秋若华转脸望向茫茫流水。 因为多艘画船失火,汉水上烟雾甚是浓烈,他们的船只离得远,遥遥望去看不清楚,似乎还有官船参与其中。 秋若华担心道:“他们都会平安的,是不是?” 盈川说道:“秋娘子不必担心,皇城司的爪牙遍布天下,柳指挥又是奉旨而来,必然不会让自己吃亏。小的瞧着襄州驻军的官船似乎到了,襄州驻军的副将徐将军,和百里将军是故交,又有柳指挥带来的圣旨,不会有事的。” 秋若华点点头,仍是不放心,嘱托道:“你快去接应他们,我这里你不必挂念。” 盈川把带来的三名影卫留给徐瑛,自己转身走了。 此处乱得很,徐瑛不敢耽搁,让人弄来一辆马车,请秋若华和韩菁上去,自己贴身随侍在车内,先行折返回城。 这一路上,不少逃难的官眷和百姓,形容狼狈哭声不断。城门上早就戒严只出不进,大家围在城门前哀声呼求开门。 最终是徐瑛跃上城墙,亮明身份刀顶在守城卒的脖子上,才逼他们给开了门,验明身份放进城去。 路上,秋若华替她担心,“你逼迫守城卒开门,过后会不会受到责罚?” “若有责罚,领了便是。”徐瑛坦然笑道,“这么多百姓滞留城外,不能不救。” 秋若华佩服道:“敢作敢为,瑛娘真不愧是女中楷模!” 徐瑛有些害羞,“秋娘子别夸我,这些算不得什么,习武之人,本就该锄强扶弱,自卫卫人!” 汉水上生了变故,城中戒严,街道上冷清许多,家家闭户,偶尔有行人大多行色匆匆。马车一路驶到李家宅前,竟比以往快了半刻钟。 回到碧梧院中,韩菁身上有伤,眼下郎中怕是请不来了,幸好徐瑛随身带有金创药,粗浅的医治还是会的。 秋若华让人给煮了一大锅热水,先给韩菁清洗伤口,徐瑛给她涂伤药。 秋若华皱着眉头道:“他们真是下了死手,打得这样重?” 韩菁苦笑道:“我背叛家族,若非我是三房的女儿,只怕当场就给打死了,哪里还会留我一条命在?我只是担心,家中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们。” “夫……百里三郎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的。”秋若华说道。 韩菁说道:“少将军的话,我自然不会怀疑,只是外边乱起来了,我实在担心他们杀红了眼,覆巢之下无完卵。” 徐瑛插言说道:“不论是左卫率还是皇城司,即便是影卫的人,也都是受过训练的,不会做出这等杀红了眼便乱杀一气的事情,韩娘子多虑了。” 韩菁自知失言,“徐姐姐别生我的气,怪我一时口不择言。” 徐瑛淡淡一笑,“不妨事。” 琳儿进来回禀,说邹大娘子请秋娘子过去一趟。 秋若华这才想起,自己回来之后,还未曾向“公婆”禀明自己失踪一事,想来令二老悬心了。 秋若华匆匆换了身干净衣服,净过脸去桂华堂拜见邹氏。 李员外不在,屋子里只有邹氏在。 自从那日在明月轩前翻脸,邹氏头一回做出热络的笑脸,拉着她的手关切地问她的遭遇,仿佛之前的事都不曾发生过。 秋若华没敢说是秋若兰让人绑了自己,推说是在路上被襄侯的人绑走的,在画船舱底关了一夜,被百里无咎所救。 邹氏面色亲和,“你受惊了,回头让人给你熬一碗参汤补补。”话锋一转,又问,“这么说,你已经知道百里三郎的真正身份了?” 秋若华点点头,感慨道:“当时匪徒拿我的命要挟他,逼迫他说出自己的真名实姓,我才知道他不是李官人。”眼波一转,颇有些埋怨,“婆母也跟着他一起瞒我好久?” 邹氏脸上有些窘,赔笑脸道:“这也怪不得我们,他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密令,自己又是少将军的衔儿,我们升斗小民哪敢不从?况且这里边还牵涉到广平郡公和恒儿的性命,我们也是无奈啊!” 邹氏说到后边,湿了眼眶,衣袖沾泪。 秋若华忙道:“您不必自责,我从未怪过二位长辈。” “秋娘子真是难得的体恤人。”邹氏转悲为喜,声音低了两分,拉着她的手试探道,“这段时日委屈秋娘子了,你和百里三郎虽是虚名夫妻,当初也是拜了堂的,成婚之后历经波折,想必也有些患难与共的情意了,秋娘子觉得他如何?”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擒逆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请罪 邹氏的话让秋若华内心一颤,有些慌乱。 已经知道百里无咎不是李恒,不是她真正的夫君,邹氏问的如此直白,让她很是羞窘。 邹氏察言观色,温言笑道:“你不用害羞,尽管说出来就是。说到底是我家恒儿福薄,纵然与你早早定下婚约,可老天不成全,也强求不得。倒是百里三郎,少年英雄,模样又出众,与你也算天作之合。若是你心仪他,我们李家愿意承全你们。” 邹氏把话挑明后,直勾勾地盯着她,巴不得她立刻点头,好把她送出去。在邹氏眼中,她先后两次被绑走失踪,就算身子是清白的,名声上也有污点,最不能容忍的是,她名义上嫁进李家,心里装的却是百里无咎。 就算是为了救李恒,也是上天捉弄,秋氏无缘做她家的儿媳。 秋若华不知道她心里的盘算,只当她是好意要成全,想到百里无咎不禁脸上染上一层红晕。 百里无咎除去替娶这件事,本身不论是相貌、才华、还是担当上,都挑不出错处,秋若华自然中意,可是他不来开口,反而要让自己先点头么? 秋若华羞涩地低下头,邹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一面庆幸终于能把她打发出去,一面又恨得牙根发酸,面上还要做出宽容体恤之色,“老身明白了,既然你们两个郎有情、妾有意,我们李家自然有成人之美。回头你让百里三郎来说一句,我们李家给你写一份和离书,你便是自由身,你再嫁时,当初的嫁妆我们原封不动,都给你陪嫁过去。” 秋若华感激道:“多谢婆母仁厚!” 邹氏摆手道:“罢了!咱们有缘无份,你以后无须再称我婆母,称我一声邹大娘子便是。”邹氏拉着她的手用力握了握,“我李家成全了你二人,还望秋娘子来日攀了高枝儿,不要忘记我李家这份大义。” 秋若华觉得她话里有话,自己摸不透她的为人,又在兴头上,便没有深思,当即承诺道:“李家的大恩,妾没齿不忘!” 邹氏了却心事,体恤道:“想必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秋若华兴冲冲地离开桂华堂,一心盼着百里无咎回来,与他商议终身大事。出了门被风一吹,头脑冷静下来,陡然又变得惶恐。 百里无咎是少将军,而她只是个庶女,还要拿着李家给的和离书再嫁,身份天差地别,他会不会嫌弃她? 应该不会的,他的情意不像是装出来的,至少他挡面前替她承担那些伤害时,是真心护着她的——这样的人,不会在意她的出身吧? 可他的家人呢?少将军家是高门大户,门楣显耀,能够容忍他娶一个二嫁的庶女为妻么? …… 秋若华心里一时喜、一时悲,乱作一团,迷迷糊糊走回碧梧院。想从徐瑛那时旁敲侧击打听百里无咎的家世,奈何徐瑛的嘴巴紧,什么也问不出。 到了晚上,徐瑛回了明月轩,韩菁借住在厢房,她独自睡在房里。记着百里无咎有一回翻窗进来报平安,万一他今晚也来呢?她没让女使值夜,门窗未闩。 等人的时候最是熬人心神,这一夜迷迷糊糊,几番惊醒,室内一直静悄悄的。 次日朝食过后,有马车来接韩菁,说是奉了少将军的令,接韩娘子回去与家人团聚。 韩家的逆贼杀的杀、抓得抓,三房一脉因为韩菁揭发有功得以保全。 韩菁欢喜地同秋若华和徐瑛告别,乘车离开。 秋若华等得心焦,不好挂在脸上,婉转找徐瑛打听,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徐瑛道:“韩家的叛逆抓得差不多了,天师观还有些死士要清剿。另外,柳指挥刚来襄州,案件疏理接手,少将军要把自己掌握的消息交给他,是要耽误些时辰的。秋娘子不必担心,快的话,午后就能回来。” 秋若华耐心等着,又把许诺给他做的那件衣服拿出来,一针一线的缝制,或许能赶在进京前把样子做好,待回到东京,再给他绣上喜欢的花样。 不知不觉日头偏西,秋若华做得专注,连女使进来也没有发现,直到琳儿高声唤道:“秋娘子!百里官人来了。” 秋若华吓了一跳,铁针猛地刺进手指,扎得生疼。低头看时,血珠已经蹭在衣料上,柔软的浅丁香褐上多了一点突兀的深褐。 秋若华抬指放在口中吮着伤口,心里惋惜,不知血迹能不能洗得干净。 “秋娘子,没事吧?”琳儿担心地望着她。 “没事,”秋若华道,“你方才说什么?” 琳儿重复了一遍,说道:“百里官人来了,在院子里等着呢!” 这个称呼让秋若华恍惚了一下,李官人变成了百里官人,看来府中已经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请他进来。”秋若华放下手中的衣料,快步走入内寝揽镜自视,发髻齐整钗环也没有歪斜。 转身回来,看到桌上散乱地放着不少边角料、线团、花样纹饰……被她匆忙收进手边的针线笸箩中。 未等她收完,门槛外已经响起脚步声,秋若华匆忙抬眼,看到百里无咎今日换了一身皦玉色素罗衣,未戴佩饰,头上束发的也只是一只燕居小冠。 以往就知道他有一幅好皮相,容貌俊俏惹人瞩目。现在不必再藏着掖着,往李恒的模样上的装扮,恢复原本的相貌,文武双全的人,举手投手间,如上等的玉器打磨出光泽,整个人都透着清贵气息。 第一次见他时,秋若华就觉得他未脱少年气,不像二十一岁的人。现在看得真切,发现他是真的年幼,看模样似乎比自己还小? 秋若华脱口问道:“你多大了?” 百里无咎正要躬身见礼,听见她问,迟疑了一息,如实回道:“回嫂夫人的话,再过两个月,整十八岁。” 秋若华点了点头,果真比她还小,自己再过四个月就满十九岁了。不禁感慨道:“原来少将军如此年轻。我可真是眼拙,以往竟然没有看出半分端倪,也没有怀疑过你是替身。” 百里无咎羞愧道:“不怪嫂夫人没有认出来,无咎尽量去模仿李侍读的模样,此事又有李家人帮忙周全,换作旁人,恐怕也不会想到我这个‘李侍读’是假的。” 就像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她这位秋家嫡长女也是赝品,算是扯平了。 自己知道他并非李恒之后,并没有感到荒诞或者愤怒,细思过往种种,反而隐约有些开心——只是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秋若华咬咬嘴唇,低声道:“明明是你花言巧语骗得好。” 百里无咎更觉得脸上发烫,飞快地看了她一眼,恭谨道:“无咎此来,是特意来向嫂夫人请罪的。之前,为了广平郡公和李侍读中毒一事盗取解药,也为趁机搜寻襄侯一党谋逆的罪证,无咎奉密令,顶替李侍读的身份替娶,对嫂夫人多有冒犯,请嫂夫人责罚!” 他手腕一翻,将收在肘后的一根戒尺平托在手上,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去,单膝点地跪在秋若华面前。 秋若华一愣,想起他几次说要向她请罪,竟然真的带了戒尺来。 他跪在眼前,倒让她尴尬的红了脸,匆忙躲开,往门槛外看了一眼,女使们和盈川还在院子里。 她不好意思再如以往那般伸手拉他,低声责怪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让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百里无咎没动,似乎不相信她如此大度,仰起脸愧疚道:“嫂夫人不怪我?” “你先起来,有话起来再说!”秋若华面皮薄,红着脸催促。 “多谢嫂夫人!”百里无咎站起来,恭敬地垂首而立。 秋若华在鼓凳上坐下,稳稳心神,抬手指了指旁边的鼓凳,“你坐吧,这样站着怪不自在的。” 他规矩的模样,像在等她训诫,有些话她也不好意思说了。 百里无咎揣着一颗忐忑的心来向她请罪,已经做好准备,挨打挨骂都受着,只要她能出了气,毕竟替娶这件事过于混账。 可是秋若华不哭不闹,事情如此轻松揭过去了?轻松得他心里没底啊! 百里无咎隔了三只鼓凳,在靠近门的位置坐上,仍是不放心,“嫂夫人当真不怪我?” 秋若华揉弄着衣角,不高兴地问道:“你怎么叫我嫂夫人?”之前在画舫上,他称她秋娘子,现在说开了,反而称呼上隔得远了? 百里无咎悬着心道:“您和李侍读定有婚约,在下虽是替娶,也是以李侍读的的身份和嫂夫人换过庚帖、拜过堂的,您是李恒的妻子,在下理应称您一声嫂夫人。” 秋若华揉弄衣角的手指,像在心头狠狠搓了一下,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我是李恒的妻子?你回来之后,是否见过邹大娘子?” “见过了。”百里无咎说道,“先拜见过李家二位长辈,才来向嫂夫人请罪的。” 秋若华着急地追问,“邹大娘子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百里无咎略略思索,面露茫然,“她没说什么,莫非她跟嫂夫人说了什么?” “你不要叫我嫂夫人!”秋若华微微提高声音,委屈起来,邹大娘子不说,难道要她自己来戳破这层窗户纸么? 不过,邹大娘子确实说过,他们两个若是郎有情、妾有意,便让百里三郎去李家长辈那里说明,自己也怪不得人家不帮她周全。 她一句叱责,让百里无咎立刻地从鼓凳上站起来,不安地看着她。 秋若华愈发气闷,这人平时看着聪明,关键时候倒成了呆子!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请罪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克己 秋若华气鼓鼓地站起来,百里无咎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不明白她怎么就生气了?又怕问出来使得她更气。 秋若华转身进了内寝,看到床榻忽然想起,他拘束地说,自己没坐过绣床。 以往自己靠他近时,他也总是拘束到僵直,他说他从没有和别的小娘子靠得这样近过。 到底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猜不到她的心思,也是情有可原,只好自己脸皮厚一些了。 秋若华稳稳心神,下定决心之后,站在内寝的柱子后边,唤道:“百里三郎。” 百里无咎这次识趣,没敢再叫嫂夫人,躬身聆训的模样应道:“秋娘子有何吩咐?” 秋若华掐着手指,努力让自己说得清楚又平和,“昨日,邹大娘子唤我去,她说我与李侍读虽然早早定下婚约,可惜天意弄人,若我愿意,会写和离书给我。” 说完,她惴惴不安抬眼看过去,自己已经说得如此清楚,他应该能听懂吧? 百里无咎错愕了一瞬,眼中忽然积满气愤,眸色也暗了两分。 秋若华心头一颤,他生气了? 她不明白,百里无咎心里却明镜一般——难怪秋娘子不因为他替娶的事怪他,原来是邹大娘子从中挑唆。 他虽年幼,这两年都在权利的旋涡中厮混,见惯了人精之间打机锋,李家两位长辈这点心思,就不够看了。 尤其是邹氏,她的心思最为直白,她唯恐秋娘子对他生出真情,对于他们两个过多接触,早有不满,几次从中阻拦,还险些翻了脸。 李员外阻止后,她又不管不问,听之任之——人若反常必有刀。 因为有襄侯的事,百里无咎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下。眼下事情了结,打算启程回东京,邹氏告诉秋娘子可以给她写和离书——表面看是李家明事理为秋娘子着想,实则是揣着私心打算过河拆桥。 秋县令涉及襄侯逆案,贬官为民算轻的,此事多半还要藉没其家⑴,家眷为奴为婢。秋家败落,李侍读却有大好前程,李家不想让他沾着秋氏这个污点,准备借此机会划清界限。 秋娘子虽然有恩于李恒,但是她嫁进来是自己冒名替娶,和李恒没有见过面,更谈不上情份。邹氏把秋娘子推出来试探,如果他没看明白其中利害,因为一时心动,对秋娘子许诺什么,事情便做实了。 李家会趁机推说秋娘子与他假戏真做生出了情意,她变心在前,李家只能大度成全。 世人对女子的规矩束缚本就多,好好的恩人,转眼间就会被扣上不守妇道、水性杨花的帽子,受尽世人编排唾弃…… 好歹毒的心思! 想到这里,百里无咎内心不可抑制地抽痛,摇了摇头,把这些想法甩到脑后——不能害她落到这样的地步! 这些猥琐之事也不能污了秋娘子的耳朵,百里无咎压着火气,好言安抚道:“邹大娘子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你与李侍读四年前定下姻缘,眼下虽有波折,就当作好事多磨,等回到东京,和你一起朝夕相处是李侍读,只要你们两个一心,谁也不能拆散你们。” 他是没听懂么?秋若华有些着急,“可我嫁进来之后,自始自终都不知你是冒名替娶,一直视你为夫君。如今身份拆穿了,我要如何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改叫真正的李恒的为夫君?” “……”百里无咎惶恐地低下头,喃喃道,“此事,确实是在下对不起你。” “说什么对不起,对得起?事已至此,如何了结呢?”秋若华只能说得更直白,“这十余日的相处,我无法面对李恒,我想李侍读也不可能坦然地视我为妻子。” “不会的!”百里无咎急忙解释道,“替娶的事,李侍读是知道的,此事委屈了秋娘子,他必然也是内心不安。我与秋娘子虽然做了十余日假夫妻,但一直克己复礼,清清白白,等回到东京,在下一定会向李侍读解释清楚,断然不能因此坏了秋娘子与李兄的姻缘。” “克己复礼?”秋若华心头更加酸涩,冷笑追问,“你的克己复礼就是看着我视你为夫君,一步一步泥足深陷?” 百里无咎羞愧地垂下头,“我……” 其实自己又何尝没有陷在其中纠结痛苦呢?往昔种种历历在目,她的一颦一笑,痴情与守护自己都看在眼里,心非木石,如何不懂? 自己肩负任务而来,与她的短暂相处,只是权宜之计,终归是要各归各位。自己答应过殿下,更许诺过李恒,一定会把秋娘子好好的带回去交还给他。 秋娘子在襄侯逆案中找到了关键消息,于国有功,于民有利,于李恒有恩!回到东京之后,必然会有封赏。 她与李恒早就定下婚约,在世人眼中,她就是李家的媳妇,只要她延续这个身份,这份封赏,足够她在李家立足。世人也会称颂她的大义,未来便是顺风顺水的人生。 只有忘掉与他有关的这段旁枝末节,才是她的正途。 若是由着自己的私念蔓延,才会带累她误入歧途。 以他的家世背景,不管是世人,还是御史言官们,抨击他勾引同僚妻子,他倒是扛得住,大不了远赴边疆守城去,迟早还能回东京。 可秋娘子呢?他不敢去想。 百里无咎收敛心神,抬眼微笑,“秋娘子还没见过李侍读吧?他相貌出众、人品高洁,又博学多才,一直都受到同僚的敬重。太子殿下非常赏识他,第一次在太学里见到他,就与他约定,金榜题名后必然会取用他。” “李侍读为人谦逊有礼、待人和善、温文尔雅,是真正的端方君子。秋娘子见到他,一定会明白,他才是可以依靠终身的人。”百里无咎说道,“我来此之前,也曾得李侍读承诺,绝不会因此事而与秋娘子生嫌隙。” 这人搪塞起来可真是恼人,秋若华被他气得头痛,“他是侍读也罢,将来前程远大是天子重臣也罢!”她凄然一笑,怨声质问,“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无法面对他,不是因为他是什么样的人,而是因为我心里喜欢的是……” “秋娘子!”百里无咎截断她的话,用晦暗的眸色看着她,“这两日收拾一下东西,准备回东京吧!在下要回去复命,顺便送您和李侍读团聚。” 秋若华的心沉了沉,心里压抑的情绪按捺不住汹涌着,在她胸膛里撞得生疼。 她跨出内寝,冲到他眼前,急切地拉住他的手,“百里三郎,你听清楚!我不是秋若兰!不是和李恒定婚的秋家嫡女,我……” “嫂夫人!”百里无咎微微提高的嗓音里,带着薄怒,再次截断她的话,“希望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请你自重!” 一股气血猛地冲上头顶,冲得她阵阵晕眩,以往他都是温柔相待,第一次跟她说重话,竟然是为了堵她的话,让她自重…… 曾经不论多危险,他看她的目光都是暖的,一直都会轻言抚慰。此刻离得这样近,秋若华清楚地看到他眼神里的冰冷和愠怒,所有的深情都成了泡影。 也是,襄侯一党已经被擒,他的任务完成了,不必再费心敷衍她。 “愿与娘子风雨不离、盛衰不弃。” “黄金不足惜,明珠不足贵,愿求美人一笑。” “秋娘子,你很好,能结识你,是我三生有幸!” “我一定会护你周全!” “若有危险,我想挡在你前边,护你平安喜乐!” …… 以往他说的那些好听的话,都化成了一根又一根的针,当时听着有多欢喜,现在扎在心上就有多疼。 她支撑不住,捂住心口,踉跄着退开,靠在柱子上。 百里无咎看见她转瞬间白了脸色,长长的眼睫沾上泪珠,自己心底也是一阵阵刺痛。 百里无咎退后两步,躬身温言道:“秋县令勾结韩家,为求自保否认自己的女儿,寒了秋娘子的心,您不想承认自己是秋家嫡女,此事在下也会向殿下解释清楚,相信殿下会明察——秋娘子以后,自己不要再说了。” 秋若华心里堵着一口气,无奈道:“我不在意秋家是不是还认我这个女儿,你不必费心了。” 话已至此,他还要装糊涂,真是可恨至极!秋若华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仰起脸,不甘心地最后一次追问,“百里三郎,你能不能跟我说一句真心话?” 秋若华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他,不想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异常。 “你自始自终,对我只有利用?没有半点情意么?” 可惜,他只是微微一怔,便垂下头,恭恭敬敬地说道:“在无咎的心里,一直视您为嫂夫人,不敢有非份之想。过往皆是权宜之计,令嫂夫人误解,是无咎的过错,无咎甘愿领罚!” 他再次跪在她眼前,双手将那根戒尺举起,托过头顶。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克己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齿痕 百里无咎高举戒尺的左手上缠着白色纱布,收拾得妥贴干净,已经看不到原本血淋淋皮翻肉绽的模样。 那处伤口,是为了骗过石三娘,他把短剑刺向自己时割伤的,事后他说的轻描淡,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种痛苦绝望,这辈子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在他眼里,所有一切都是权宜之计,只要能完成他的任务——冷血的人怎么会被情感左右? 想想真是可笑,与他相处时,都是自己厚着脸皮主动接近,他始终若即若离。 他一定也觉得她可笑,才会一次又一次说那些好听话,逗弄着她像个傻子一样被耍得团团转。 从来就没有用过真心,所以才会以为一顿戒尺就能做个了结? 秋若华想要打他、骂他来发泄,可是在秋家这十几年,被嫡母和嫡姐磋磨,早就磨平了她的楞角。真生气的时候连脾气都不会发作了,甚至连质问出口也变成了轻声细语地一句,“你可真冷酷!” 秋若华看他低头不语,依然跪得端正,缓步走近,抬手覆在他的左手手背上,握住。 感触到他的手在自己掌心抖了抖,想要撤走,秋若华用力握住。 “不是要甘愿领罚么?后悔了?” 百里无咎不敢再动,由着她握住。 微微用力拉他起来,方便她将缠在他左手上的白色纱布一点点揭开,露出底下尚未愈合的伤口,涂在上边的淡黄色药粉已经被血浸透染红。 秋若华耳边又响起他毫不犹豫的话——“你别伤她,我的命给你就是!” 纤细素净的手指轻轻在伤口边缘触碰,她问:“还疼么?” 百里无咎温声说道:“已经不疼了。” 秋若华眼睫微动,恍若自语般轻声,“可我疼。” 百里无咎立刻紧张起来,担心道:“哪里疼?你也受伤了?是脖颈上的伤……啊!” 秋若华忽然捧着他的手凑到唇边,张口咬住他手掌外侧边缘,用力地咬着。 百里无咎立刻明白,她是要发泄心中的怨愤。 秋若华闭住眼睛,用力咬合,依着自己的怨恨,应该从他手上咬下一块肉来!可是口中尝到温热的血腥味,想到他为她流过的血、受过的伤,心便狠不下来了。 秋若华松口移开他的手掌,入目是血肉模糊的一片,齿痕被血水浸泡着,依然清晰可见。 他的血沾在她的唇上,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这点殷红的血,凭添一种妖异的美,只是她侧首看过来的眼神依然透着浓浓的哀伤。 “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 秋若华丢开他的手,曾经欢喜雀跃过的情愫也跟着沉寂湮没。 百里无咎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决绝,莫名觉得害怕,“秋娘子……” 秋若华牵动唇角,却笑不出来,只得作罢,“你说你一直视我为嫂夫人?那便一直叫下去,永远也不许改口。” 她过身,眼泪忽地一下汹涌地流到脸颊上,越想控制,越是难以控制。 百里无咎却执拗地唤她,“秋娘子……”明明说清楚就该一拍两散,可他心头却萦绕着浓烈的不舍,复杂又矛盾。 “你走!”秋若华挺起脊背,下了逐客令。 她的脸面已经被他践踏地微薄得可怜,不能再让他看见她的眼泪,彻底沦为笑柄。 秋若华走进内寝,扯下帘幔将他挡在外边。 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秋若华撑不住跌坐在地上,咬着手背压抑着、低低地哭出来。 百里无咎站在台阶下,略一驻足,仰起头呼出闷在胸口的一口浊气,并未觉得轻松,反而密密匝匝地难受起来。 秋娘子隐忍又饱含委屈的哭声忽然传入他耳中。他自幼习武,耳力极好,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她又刻意压低,也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百里无咎转身要回去,终究没有迈出这一步,自己把人家伤狠了,还有何颜面去劝慰她?害她越陷越深? 百里无咎走到徐瑛身边,低声吩咐,“有劳徐长史守着秋娘子。”徐瑛应了一声。 百里无咎回到明月轩,让盈川倒水来洗手,盈川注意到他的手在流血,原本包着的纱布也不见了,“三郎,你的手……” 百里无咎抬手看了一眼,“没什么。” 盈川缴了帕子让他擦去伤处的血,自己转身取来金创药。 “这是牙咬的?”清理掉血迹,上边的齿痕清晰入目,盈川吓了一跳,很快反应过来,“秋娘子咬的?”盈川托着他的手腕,凑到眼前边看边感叹,“亲娘啊,看着秋娘子柔柔弱弱的,下起嘴来这么狠,咬到骨头上了吧……” 百里无咎抽回手,在剑伤处重新洒上金创药。 盈川后怕地念叨,“秋娘子咬,你就由着她咬么?这要是咬断了手筋,以后还怎么握刀拿剑的……” 金创药洒在创口上有些疼,百里无咎皱起眉头,“太吵了。” 他给剑伤洒完金创药,抬手示意包起来,盈川捏着干净的纱布比量了下,忍不住问道:“牙印这里不用涂药?”涂完药,正好一起包起来。 百里无咎看着齿痕,眼前又浮现她闭着眼睛,狠狠咬上去的模样,既然她想给他留个记号,那便留着吧。 “包起来。”百里无咎吩咐道。 “这又是何苦呢?” 盈川叹了口气,替他裹伤,小心地避开齿痕位置,最后拿起另一条纱布道:“伤口就算不用药,也得遮一下,免得沾染了脏东西化脓,就裹一层,自己留意着。” 百里无咎嗯了一声,重新抬起手腕,盈川小心地替他包起来,忽然笑了下,“秋娘子是故意的么?一口咬在姻缘线上了。” 百里无咎心里正烦闷,闻言叱责道:“闭嘴!” 盈川识趣,不再出声。 百里无咎想了想,说道:“这两日启程回东京,你去准备一下——单独给秋娘子备一辆马车,让她和李家二老分开。”免得途中再挑唆出事端。 * 百里无咎一夜没睡好,梦中一直听到秋娘子的哭声,惊醒后心头又浮现往昔种种,最终都归于懊恼和无奈。 好不容易天亮打个盹,盈川又来拍着枕头轻声唤他,“三郎,醒一醒,瑛娘来了。” 百里无咎立刻睁开眼睛,“秋娘子怎么了?” “秋娘子没怎么。”盈川道,“皇城司来人了,有话要问秋娘子,在前厅等着呢。” “皇城司来的是谁?”百里无咎立刻坐起来穿衣。 “听说是柳指挥亲自来的。” 百里无咎系衣带的手顿了下,“他怎么来了?”这家伙不应该忙得脚不沾地,头不沾枕么? 找秋娘子也是问秋长荣的事,秋长荣在襄侯案中不过是个小角色,派个跑腿的来就是了,何须堂堂指挥亲自亲来,莫不是有什么新线索? “秋娘子呢?” “瑛娘说已经被叫起来洗漱了,这会儿还在碧梧院,她听见消息立刻回来给你报信儿。” 百里无咎穿好衣服,匆匆洗了把脸出门,徐瑛正在亭子里坐着喝粥。 他走过去,徐瑛也不知道柳溪亭为何突然登门,听到消息就来报信了,百里无咎道:“我去看看。”迟疑了一下,又问,“秋娘子昨夜怎么样?” 徐瑛面露不忍,低下头说道:“您走之后,她一直在哭,后来哭累了便睡着了。” 百里无咎心头沉了沉,转身要走,徐瑛突然又道:“昨晚秋娘子剪了一件衣裳,今早女使洒扫时才发现,看样式是件男子的襕袍。” 百里无咎心念一动,“什么颜色的?” “褐色的。” 百里无咎立时想起,从水月庵回来那晚,自己夜入碧梧院,秋娘子给她补过衣裳,当时还说要给他做件襕袍,问他喜欢月白色和丁香褐? 百里无咎心头五味杂陈,“你帮我把那件衣服找回来。”说完,他快步往前边的正厅中。 前厅大摇大摆居中而坐的正是柳溪亭,手中端着李员外亲自递上来的建盏,小口品着。 旁边还有四个属下大马金刀地坐着,神色冷肃,皇城司恶名在外,李员外和邹氏在厅中坐立不安。 见到百里无咎迈步进来,顿时像见了救星般,眼神发亮,“三郎,这位柳指挥来找秋娘子,也不知她是犯了什么事儿……” 百里无咎朝他们摆摆手,“不必慌张,没什么事儿,我来处置。” 他走进厅中,柳溪亭没动,四个属下立刻站起来叉手行礼,“给少将军见礼!” 百里无咎挥手让他们起来,走过去在柳溪亭旁边坐下,“来这么早,是有什么新线索?” 柳溪亭这才放下盏子,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摆了个痞了吧唧地坐姿,散漫道:“该查的差不多了,不过是走个过场,顺道来讨口茶吃。” 百里无咎颇为埋怨,“就这点事儿?一大早兴师动众,摆出这么个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讨债的!” 柳溪亭也埋怨,“兄弟我来这两天,两宿没合眼,脚打后脑勺地侦办韩家的案子,好不容易到你这里坐坐,喘口气,你还不待见我?告诉你,我现在一脑门的火,看谁都像冤家,你别惹我。” 百里无咎知道这位兄弟没个正形,懒得搭理他,转头看到秋娘子从厅前开着的窗前经过,正往厅中而来。 柳溪亭的目光在百里无咎身上一扫,眼尖地发现他手上又多了一处伤。 昨晚伤口包着入睡,早上醒来时,伤口的位置隐约有些痒,百里无咎把包在手上的纱布都拆掉了。 想着柳溪亭在前边,怕秋娘子应付不来,他只擦了一下,没包就来了。 柳溪这咦了一声,“手怎么又伤了?昨天你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晚上又添了新伤?这伤痕……去哪调戏小娘子了?” 恰在此时,秋若华带着女使迈过门槛,踏入厅中。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齿痕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污名 百里无咎看到秋若华进来,立刻站了起来,没由来得心头发紧。 秋若华梳着家常发髻,头上只插了两根银簪子,很是素净。她今日穿的是葱白绫水波纹襦裙,白色短衫,仿佛才从枝头摘下的一朵茉莉花。 徐瑛说她昨晚哭过,此刻眼睛上敷了脂粉也还还能看出浮肿。 秋若华先拜见长辈,李员外引见道:“秋氏,这位是从东京皇城司来的柳指挥,今日登门有事要问你。” 秋若华在画舫上见过柳溪亭一面,未曾搭过话。他的身份摆在这里,秋若华低头向他行礼。 柳溪亭原本就坐着,即便是李员外给他端茶时,他也没起身。身为皇城司的亲事官,只听天子差遣,他可以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秋若华向他行礼,他原本也没打算动,可百里无咎狠瞪了他一眼,他看在兄弟的面子上,起身还了个礼,“秋娘子不必忐忑,柳某问几句话,秋娘子如实答便是了。” 秋若华低头道是。 柳溪亭让他们坐下,打量着秋若华的脸色,状若随意地问道:“听闻秋娘子是秋家的嫡长女,是独女么?” “回柳指挥的话,父母膝下只有我一个嫡女,另有三位庶妹。”秋若华垂眸回道。 柳溪亭哦了一声,眉头一挑,“为何柳某听说秋家除了你,还有一位嫡女?” 秋若华心头一跳,隐约觉得是秋若兰惹了麻烦,即将去往东京,自己和百里无咎又闹得不欢而散,没了倚仗,可不要这个时候出岔子。 秋若华否认道:“父母膝下只有我和长兄,嫡女确实只有我一个,柳指挥或许听差了。” 柳溪亭笑了一声,饶有兴趣地问道:“或许吧,敢问外边是不是也称你为兰娘子?” 秋若华点点头,“妾闺名若兰,确实有人这们称我兰娘子。” “这样就对上了。”柳溪亭淡淡一笑,“敢问兰娘子,认识韩六郎么?” 不仅柳溪亭目光灼灼地看过来,其他人也各怀心思地看着她,秋若华手指握得发白,轻轻点头道:“认识,您在画舫上宣旨那天,我见过他。” 柳溪亭似笑非笑,摆明了不信,“就只有那时见过他?” 百里无咎忍不住插言问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柳溪亭笑得颇有深意,挠了挠头皮道:“审问韩六郎身边的人时,有个小厮受刑不过,供认出韩六郎和秋家的兰娘子有私情。” “你说什么?”邹氏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厌恶地瞪着秋若华,“有私情?” 李员外不敢相信,“柳指挥,这是真的?” 百里无咎满脸意外,“怎么会有这样离谱的指认?”,扭头看向秋若华。 秋若华眼睫微颤,心头跳若擂鼓,脸上却要绷住神色,握紧手指盈盈一拜,“妾身清清白白,与韩六郎确实只在画舫上见过一次面,关于私情的指认,根本无从谈起。请柳指挥明察,还妾身一个公道。” 柳溪亭目光如矩,好奇地说道:“秋娘子可真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啊!以柳某以往审人的经验,别家的小娘子、大娘子听到这样有辱名节的指认,无不是心绪激昂,赌咒发誓,或者跳脚大骂泼脏水之人——怎么秋娘子这反应,倒像在听别人家的事儿?” 秋若华抬起眼眸,神色淡然得如一泓秋水,“我知道自己是清白的,自然无须跳脚。况且,柳指挥相信赌咒发誓就一定是真的么?柳指挥见多识广,应该知道,世上人若是说起假话来,什么样子都不稀奇,只要他们愿意骗,就总会有人上当。” 柳溪亭听出她话里有话,瞥了一眼百里无咎,后者眉头紧锁,看向对面小娘子的眼神,显然有故事。 他来查办韩家逆案,和百里无咎互相交过底,知道这位兄弟有件事办的不地道,就是冒名替娶。看来是坦白了身份,人家小娘子心里有怨,在这里指桑骂槐呢。 柳溪亭嗤笑一声,道:“这可真是奇怪了,那小厮说的有鼻子有眼,明明白白指认的就是秋县令家的兰娘子——莫非又是我听差了?” 秋若华心里发苦,自己顶着秋若兰的名头嫁过来替她受骗,现在还要帮她遮掩和韩勇的丑事,真是糟心!若不是还挂念着若雪的名声和前程,豁出去鱼死网破,大家一了百了! 秋若华抬手从发间摸到一支银簪握在掌中,垂眸看着,“妾说他们是污蔑,柳指挥不信,莫非也要妾在这里心绪激昂、赌咒发誓?那不如妾身以死明志,自证清白?” 她无奈地笑笑,眼波从柳溪亭脸上扫过,握紧簪子高高举起,对准自己的心口挥臂落下! 坐在不远处的百里无咎,看见她拔下发间的银簪,心里隐约感到不妙,见她真的要做糊涂事,立刻冲过来,猛地攥住她的手腕,“你疯了?” 百里无咎又惊又怒,瞳仁微微一缩,眼底有凌厉的暗芒,手掌暗中用力,攥得她手腕生疼握不住簪子,当啷一声落地。 秋若华实在没心情和柳溪亭辩论,且她和秋若兰互换身份的事根本不经查,一旦细究起来,她们两个全完了。唯有快刀斩乱麻,用非常手段,免得越扯越多。 秋若华就是在赌,她不相信自己刚为太子党立下功劳,还未回东京请赏,他们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自戕? 她手中的簪子落地,百里无咎也未放手,面露薄怒地瞪着她,几欲发火。 秋若华不看他的眼睛,挣了两下,怨恨道:“疼!” 百里无咎像是才回过神,放开她的手腕。 柳溪亭面色不虞,走到他们身边,语气带有责怪,“秋娘子这是干什么?柳某职责所在,多问几句,你便要死要活的,这天底下的官人们哪个还敢查案?” 百里无咎挡下他的话,说道:“你不必问娘子了,我来告诉你,那个小厮是在污蔑,因为秋娘子是揭露韩家谋逆罪证的有功之人。” “此话何意啊?” “初一那日,我带秋娘子去天师观查探韩家的消息,秋娘子无意中听到韩勇说出韩家和九殿下往来的书信藏在东郊水月庵,当时她险些被发现,是韩家三房的韩九娘为她遮掩。事不凑巧,端五那日,韩九娘因为与我派去韩家的眼线接触,被韩家发现,严刑拷打,韩九娘为了保命,说出一切。所以,韩家的人知道秋娘子揭发了他们,挟私报复,才会用清白来污蔑她。在他们眼中,秋娘子已经出阁,嫁作人妇,污她的清白,令她无从自证。” 秋若华眼睫微抬,匆忙看了一眼,便错开身,低眉敛目。 柳溪亭摸着下巴,咂摸道:“倒是能说的通。” “我说的就是真的,可不是能说的通?”百里无咎没耐心地问,“你问完了吧?” 柳溪亭听出他在下逐客令,也不再自讨无趣,又看了一眼秋若华,说道:“让秋娘子动怒,柳溪亭告罪了。” 秋若华道:“不敢,大人职责所在,是妾莽撞了。” “好说。”柳溪亭又对李员外夫妇道,“少将军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是韩家人挟私报复,此等小人最是可恶!柳某回去,必定严惩,替秋娘子出气。方才的话,也请二老不要放在心上,柳某也是无奈,查案时什么人都能碰见,知道了总是要问一问,才能捋出真相来。” 李员外忙道:“是、是,有劳柳指挥。” 邹氏也逢迎了两句,转脸对秋若华道:“你嫁过来之后,一言一行我们都看在眼里,断然不会因为贼子几句挑唆怀疑你,莫要再伤心了。” 她嘴上说的体恤,可是眼中并无多少真情。 至少面子上,柳溪亭对他们的应付满意,“既然如此,柳某已然明了,衙门里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且慢。”秋若华出声道,“敢柳指挥,秋家如何了?” 这两日没听到准确消息,昨日和百里无咎闹成那样,不可能再主动问他,只好向柳溪亭打听。 柳溪亭淡淡一笑,如实说道:“襄阳县令秋长荣参与韩氏逆案属实,阖家已经收监待查。” 秋若华着急道:“我四妹也被收监了?求柳指挥明察,她只是一个庶女,常年在闲心院养病,父母都不把她放在心上,她什么也不知道。” “柳某这不就是在查着么?”柳溪亭笑道,“不瞒秋娘子说,若非百里少将军作证,您未参与其中,反而揭发有功,连您也要被传唤去衙门里问话呢!” 秋若华福身道谢,央求道:“柳指挥,我四妹体弱多病,只怕受不住狱中辛苦,可否通融,让妾去探望?” “这个……恐怕不妥。”柳溪亭皱了下眉头,“女眷们尚未过堂受审,按规矩是不是允许探望的。” “柳指挥……”秋若华咬了咬嘴唇,豁出去了,“妾自请收监,请柳指挥把我们关在一起,这样不会坏规矩吧?” “你是这是……” 柳溪亭的责备之言未出口,百里无咎截断他的话,对秋若华安抚道:“秋娘子不要着急,你先回碧梧院去等着。”他拍拍柳溪亭的肩膀,“我们出去说。” 秋若华眸色复杂地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百里无咎如同以往那般,温言催促,“去吧。” 柳溪亭向大家告辞,百里无咎道:“我送你出去。” 两个人一直走到大门外,百里无咎叫住他,回头往院中看了一眼,确认不会被看到,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污名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周全 柳溪亭明白百里无咎想问什么,左右看看,也压低声道:“就是方才说的那回事,我们查找和韩家往来密切的人时,那个小厮赌咒发誓,有位兰娘子和韩家六郎私通!不过,他不是韩六郎的贴身随从,只是听有这么一回事。”他挑了下眼眉,神色凌厉,“三郎,你跟我说实话,方才你说的究竟是真是假?你可不要为了维护秋娘子在我这里编瞎话,重色轻友我可不能饶你!” “我是这样的人么?”百里无咎被他说得无奈,“此事韩九娘可以做证,不信你去问她——初二那日,韩九娘还借着这点机缘登门,向我投诚,并求了一封书信,让我保住她们三房一脉。” 柳溪亭神色缓和,“既然你说的真挚,权且信你,不用问了。” 百里无咎劝道:“至于和韩六郎私通的小娘子,或许就是个无足轻重小角色,被那小厮拿来攀咬成秋家的女儿,你就别在这上边绕圈子了。我当初理韩家的人脉关系时,差不多的都交待给你了。尽快处置利落,回去复命吧。还等着你去白矾楼请客呢!” “怎么不是你请?”柳溪亭不吃亏,反问道。 “我请也成,但是你得帮我一个忙。”百里无咎瞧着他,抿嘴笑道。 柳溪亭抬手虚空点了点他,也笑起来,“你这点心眼儿,全算计在我身上了,你该不是要替那位秋娘子说项吧?” 百里无咎摊着手道:“没办法,欠了人家的人情。正好你一早来了,不然,晚一些我也要去找你的。” 柳溪亭嗯了一声,示意他说下去,百里无咎道:“秋娘子向我透露韩家罪证消息时,只求了这一件事——把她和秋四娘子带回东京,她要替四娘子求医治病!听她说,这位四娘子是庶出,生母生前就不受正妻待见,和秋县令闹得也不好,连累她饱受苛待,一直在院子里养病,幸亏秋娘子照应着,才勉强活到现在,很是可怜,想来父母做的事,她并不知情。” 百里无咎叹了口气,又道:“我已经应带她们回到东京,自会去太子殿下面前禀明原委,到时请殿下发落。但是在此之前,你得替我周全,不能让我食言,更不能让秋四娘出状况。” 柳溪亭点点头,了然道:“明白了,既然如此,回去我问一问,若没有别的状况,就把人给你送来。” 百里无咎向他道谢,柳溪亭看着他,别有深意地笑道:“兄弟有句话,不吐不快。” 百里无咎做出洗耳恭听状,“尽管直言。” 柳溪亭走近一步,凑在他身边提醒道:“朋友妻不可欺。” 百里无咎脸色微变,欲要申辩,柳溪亭不容他开口,“我知道你有分寸,不会做出格的事。可是,就算养枝花、养棵树,朝夕相处着,都能养出感情来,何况是活生生的人,一点心思都不动,除非你是圣人。” 百里无咎脸色不自在,揉揉鼻尖,道:“你别误会,我一直视秋娘子为嫂夫人,对她只有愧疚之情。” “如此最好。”柳溪亭也不拆穿,笑道,“你可是百里家的少将军,这两年一直在殿下身边教养,将来少不得是要封侯拜将的。前途无量,世上多少双眼睛盯着,可不要落下什么污点,否则言官们不会放过你。” 百里无咎欲要开口,柳溪亭接着又道:“自然也不会饶过那位小娘子,怎么也要把她变成一座警醒世人的石碑,才能罢休。” 百里无咎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可心里就是有说不出来的烦闷,抬手在他肩背上推了一把,“少啰嗦,快滚吧!赶紧把人给我送来。” 柳溪亭招手让属下把马牵过来,翻身骑上去,“明天回,还是后天回?” “明天!昨日同他们议妥了,李家两位长辈今日安置好家里,明日一早出发,他们惦记着李侍读,着急去探望。” “明日一早,我未必有时间来送你,此行权作话别。再有什么,等回东京再聚。” 柳溪亭拱拱手,“祝君一路顺风,保重!” “你也保重!我在东京等你。” 柳溪亭应了个好,催马离开。 百里无咎目送他走远,转身回去,李员外夫妇还在厅中等着,秋若华已经离开。 夫妇二人对视一番,李员外邀他落座,犹豫片刻,才吞吞吐吐地提到秋若华身子不好,恐受不住鞍马劳顿,不如留下先养着。 百里无咎听了两句,心里烦闷不已,这两位长辈可真是过河拆桥的好手! 他们说得虽然含蓄,还打着为秋娘子着想的幌子,但是弦外之音很清楚——他们就是担心秋娘子去了东京,得到殿下的封赏,李恒再跟秋氏提和离,会被世人骂他忘恩负义,影响前程。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他替娶,累及秋娘子了。 百里无咎截断他的话,道:“李员外不必再说了,秋娘子与李侍读四年前定下的姻缘,此番嫁进来,也是李侍读和殿下议定的。秋娘子的功劳,我已经写在书信上,随着证物一并送呈殿下过目,此番进京,若是不把人带上,我无法向殿下复命,怪罪下来,您二老也不好交待。” 李员外被他噎回来,百里无咎想了想,干脆挑明了,“您二位打的算盘,在下明白,不妨实说了吧!秋娘子如此委屈地嫁进来,殿□□恤,说不准还要替她和李侍读重新操办一场婚宴,令他们风风光光的完婚。换句话说,秋娘子和李侍读的姻缘,早就由不得二位做主了,二位若是识趣,为李侍读的前程,就不要横生枝节。” 李员外听出,百里无咎是向着秋若华的,一定会把她带到殿下面前,替她讨封赏,自己再拦下去,保不准就把他惹急,先翻脸了。 邹氏却沉不住气,情急之下,起身要反驳,李员外赶紧拉她坐回去,口中回道:“老朽明白了,明日就带秋氏一同启程。” “好,二老准备一下吧。还有件事,稍后柳指挥会把秋四娘送来,明日一同入京,烦请李员外知会门上,莫要慢待了皇城司的来客。” “老朽照办。” 百里无咎懒得再和他们多言,“在下还有事要和秋娘子商议,失陪了。” 百里无咎转身出去,直到听不见脚步声,邹氏才气急败坏道:“你方才拦我做甚?真的要带秋氏去见恒儿?” 李员外也是一腔肝火,“你没听见他说的话?他都拿恒儿的前程要挟了,咱们还能说什么?” “那怎么办?他跟秋氏不清不楚的,凭白让咱们恒儿吃亏?就算是闹到殿下跟前,也得讲理不是么?” 李员外无奈地长叹一声,“罢了!谁让人家是太子妃的外甥,殿下肯定信他的话,咱们儿子好不容易挣个前程,可不要毁在一个妇人身上。先应付着吧,等去了东京,再想办法,左右能把秋氏赶出去。” * 百里无咎走到碧梧院门前,望着走顺腿的地方,想想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恍若一梦。 门上的女使看见他,立刻行礼,“百里官人来了,秋娘子吩咐过,您来了就请您进去,她在屋子里等着呐!” 百里无咎迈步进院,走到正堂台阶前站住,叉手朗声道:“百里无咎求见嫂夫人!” 门内人影晃动,秋若华挽着一只包袱出现在门槛后,福身还礼,“有劳少将军,妾是不是可以去狱中了?” 百里无咎轻轻一笑,“不必,等柳指挥回去问完话,若无其他牵涉,稍后就把人送来。嫂夫人不妨再耐心等一等。” 秋若雪能送来,让她松了一口气,可是看着他的脸,却高兴不起来,敛容再次福礼道谢。 百里无咎站在台阶下,抬头看着她,一夜未见,即便有脂粉遮掩,还是能看出些许憔悴。 “嫂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秋若华怔了一下,想起他昨日言行,垂下眼眸藏住心事,“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让百里无咎心底升起一种又刺又痒的复杂情绪,很想打破她冷漠的外壳,看一看她到底能装多久。 当他踏上台阶,一步一步逼迫到她眼前时,秋若华眼睫微颤,脸上明显有怒容,“站住!” 百里无咎脚步一顿,那日自己夜探襄侯府回来,翻进花园里抓着她时,她也是这般用乌溜溜的眼珠瞪着他,眼神充满怨恨和绝望。 他们初见就不够美妙,他在秋娘子眼里是个混账,历经波折走到现在,他在秋娘子眼里还是个混账,命运可真会捉弄人。 她挡在门槛后瞪着他,百里无咎不禁苦笑,“秋娘子,非要如此么?” 秋若华咬了咬嘴唇,扭开脸看别处,冷声说道:“是少将军说,一直都视我为嫂夫人,既然是嫂夫人,少将军还是避嫌的好,莫要污了你的名声。” 百里无咎心里堵着一口气,难耐地咬咬牙,“看来,嫂夫人是打算站在这里跟我聊聊韩六郎?” 秋若华眸中闪过一抹慌乱,接着便恼火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真的怀疑我和韩……” “当然不是你!”百里无咎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的话,话中有话地说道,“但你认识那位小娘子。” 秋若华呼吸一窒,揣测他送柳溪亭出去,或许知道了新线索才来找她。这些院子里的女使都是李家的人,被她们听去,李家二老就知道了。 秋若华侧身从门后让开,不情愿道:“进来吧。” 百里无咎走进去,在雕花桌前站住,侧过身看着她。 秋若华离得他远远的,目光落在他身旁,“你说吧,我听着。” 百里无咎在腿边的鼓凳上坐下,故作轻松道:“嫂夫人不赏口茶么?” 秋若华幽怨地瞪了他一眼,站在门槛上唤女使泡茶来。 等茶等了片刻,茶水端上来还烫着,入不了口,百里无咎拿着盏盖轻轻拨着水面,抬眼瞥向秋若华,她一直站在门口,侧身而立,眼睛望着门外湛蓝的天空出神。 碧空如洗,晨间的淡金色的日光,从灰色的廊檐上洒下来,朱漆木门旁,白衣佳人娴静的侧影,美得像一幅画。 百里无咎怔忡了片刻,在心底幽幽一叹,自己若是不开口,她怕是站一天都不会理会他。 “秋娘子,这么站着不累么?过来坐吧。” 秋若华往桌边走了两步,站住,“你想说什么?我听着。” 百里无咎看着她的眼睛,压着声音问:“那个人,是秋二娘子吧?” 虽然料到他或许知道了,但是真正听他说出来,秋若华还是有些慌,“你……怎么知道的?”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周全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恶语 秋若华神色中微小的慌乱,没有逃过百里无咎的眼睛,也更加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他抬手朝她身边的鼓凳一比,“我们坐下说?” 秋若华犹豫了下,在他对面坐下,既然躲不过,那就坦然面对。 迎着他的目光,秋若华已经恢复了方才的疏离淡漠,波澜不惊道:“你可以说了。” 百里无咎略一思索,道:“那日从天师观回来,你受了惊吓路都走不成,我问你遇到了什么,你却扭开脸,什么都不愿意说。当时,我以为是韩六郎与人幽会,太过龌龊恶心到你,你才不愿意提。” 提到这些,秋若华脸上感到羞臊。那日在袇房的窗外,听到污言秽语已经让她难堪,没想到还有更难堪的,这些事被百里无咎窥破。 以前视他为夫君,爱慕他、在意他,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家的污槽事,怕他嫌弃。现在吵翻了,还是因为自己自作多情,厚着脸皮主动表明心意被拒,就更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一点脸面也没有了。 她细眉拧起,难受地扭开脸。 百里无咎知道,此时的安慰更让她闹心,唯有长话短说,尽快把事情揭过去才是最好的。 “第二天,就在这间屋子里,你跟我说起你听到消息,并没有太过抵触。只是提到与韩六郎私会的小娘子时,你才想要回避、阻拦,很明显,你认识那位小娘子,不愿意我让查到她头上。” 他这样说,让秋若华不禁怀疑他派人偷偷去查了,只是瞒到现在才说。 秋若华生气地质问道:“所以,你表面说不重要了,可还是让人去查了?” 百里无咎被她质疑,直视她的眼睛,傲然道:“我没有!在当时看来,她确实是细枝末节,既然你不想让我知道,我允诺了不追究,就不会背地里再让人去查!”被她误解很是委屈,他郑重表明,“秋娘子,我除了身份上隐瞒你、对不住你,别的事情上,只要许诺过你的,我都会尽力去做到!” “骗子!”秋若华眼眶里酸涩,幽怨地瞪着他。 “……” 这两个字像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来,百里无咎一腔傲气被冲得干净,只剩下个虚壳矮了半截。 尽力去做到?可她最想要的,自己却给不了,可不是就是骗子? 百里无咎心虚地不敢和她对视,匆忙扯回正题,“今天柳溪亭来,他说韩家小厮招供的事,我才恍然大悟,猜到那个小娘子是秋家的二娘子。我虽未见过她,但是听过关于她的一些事,一个庶女喜欢冒充嫡女,行事招摇僭越,还被父母宠着,做出剑走偏锋,攀附高门公子的事,并不稀奇。” 所以,她才会回避提及,并阻拦他去查,因为那是她的姐妹。 方才在厅中,面对柳溪亭的盘问,她才能不露慌乱,甚至用自戕地极端方式阻止柳溪亭再问下去。 此事确实经不得查,而一旦查实,她们秋家的女儿也会被“秋二娘子”连累,名声受损成为笑柄。 秋若华咬咬嘴唇,不肯就此承认,“你方才说,是韩家的小厮挟报复,蓄意污蔑。” 百里无咎无奈地笑笑,耐心解释,“我那是为了让柳溪亭不要再查下去,否则,他必定能把人找出来!” 见她垂首不语,百里无咎不想她担惊受怕,安抚道:“你不用担心,既然他们是私情,知道的人并不会太多。在汉水上,追随韩六郎的心腹已经尽数缴灭,指认你们的小厮只是听说有这件事,并未见过秋家二娘子。想必柳溪亭也审过韩六郎了,没从他那里问出来,是韩六郎在保她,因为说出来秋二娘恐怕难逃一死。” 最后,百里无咎感慨地说道:“他待秋二娘子确实几分真心!” 说完,触及自身处境,顿觉不自在,尴尬地借品茶来遮掩。 秋若华压不住心绪,倏然哽咽问道:“你为何要瞒着?”瞒着柳溪亭,替她遮掩。 百里无咎沉默了一下,放下茶盏轻声笑道:“就当我在赔罪吧!我对嫂夫人满心愧疚,能做的不过尔尔——我只盼着嫂夫人平安喜乐,能够少怨恨我一点。” 秋若华抑制不住抬起头,泪水落了一脸,“你有什么可愧疚的?你是奉命行事,所言所行都是为了你的任务,你完成的很好,应该高高兴兴地去领赏!自始自终,都是我自己有眼无珠、识人不清、痴心妄想!你做这些,只会让我更怨恨你——要断,何不断得干干净净,老死不相往来?” 百里无咎的气血嗡地一声冲上头顶,人从鼓凳上弹起来! 他以往也曾得罪过人,也曾被人指着鼻子骂过,向来都能泰然处之,唯有这一次——她说“老死不相往来”,比骂他、打他,还要让他扎心! 百里无咎被她气得咬牙切齿,“就算我骗了你,我也在你身上费过心思!你真当我是没心没肺的石头?我自己难道……难道……”难道不伤心? 他无奈地把后边的话咽了,苦笑着点点头,“算了,你想恨就恨,想怨就怨吧,是我咎由自取!” 秋若华情急之下说了过头的话,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过分,毕竟他刚帮忙在柳溪亭面前替她周全了秋若兰的事,自己这样说显得不识好歹,还过河拆桥。 他抬脚要走,秋若华有些慌,跟着站起来,匆忙道:“你别走!” 百里无咎脚步一顿,淡漠地讥讽道:“嫂夫人没骂够?还有什么伤人的话,一块儿说出来吧! 秋若华被他噎了一句,无言以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泪更加汹涌,转身进了内寝。 话赶话说到这个地步,再往下说,只能是互相指责,于事无补。 百里无咎看见她的模样,不禁后悔起来——她心里有怨气,让她指责两句出出气也好,自己何必多嘴害她伤心,自己也不痛快。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苦呢? 秋若华进到内寝,用衣袖胡乱沾去脸上的泪,从妆台上的小匣子里,拿出一件物什,转身回来放在雕花桌上,推到他面前,“原物璧还,请少将军收好。” 百里无咎垂眼看着桌上是块白色丝帕,包裹着不知何物,小小一团。他狐疑地揭开丝帕,发现里边包的是他那块长命锁。 他去水月庵之前,担心自己有去无回,就把随身佩戴的这枚长命锁摘下来交给她,若有必要,可以带着它去东京求见太子,太子认识此锁,会替他兑现承诺。 那日她握着长命锁,抱着他忍着哭声嘱托: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不要让她等太久……才六日,却恍然像隔了半生。 曾经她是全心全意地把他当夫君,依赖他、信任他,陪他涉嫌,险些搭上性命! 她颈子上的伤痕犹在,自己永远也忘不掉,她为了不让自己被石三娘威胁,险些抹了脖子…… 他呼吸微屏,握住那枚长命锁,感受到硬朗的玉锁边缘,硌在掌心痛意蔓延,内心深处,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有东西灌进去,让那里密密地疼地着。 秋若华退在一旁,垂首做出送客的样子。 百里无咎望着她,百感交集,最终只能道声,“告辞。” 天意弄人,他在她的身边消失,才是最好的安排。 * 不到晌午,柳溪亭就派人把秋若雪和她的丫环青儿送来李家,因为百里无咎提前跟李员外夫妇说过,直接送到了碧梧院。 秋若华看到秋若雪和青儿从门上进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姐妹两个各自历经波折,能够重聚,都是感慨不已。 秋若华拉着她的手往房里走,“我让人烧了热水,你先去沐浴,换身衣裳,咱们稍后再说话。”又让女使们带青儿去洗漱。 秋若雪拉着她的手不肯放,惊惧未消,“阿姐,他们放我回来,不会再把我抓回去了吧?那个牢房又潮又闷,还有老鼠和虫子,我再也不想进去了。” 秋若雪虽是不受待见的庶女,打从生下来就是秋若华如母亲般照顾着,没让她受什么苦。 秋若华很是心疼,安慰道:“放心吧!他们不会再把你抓回去了,已经没事了。” 秋若雪点点头,因为李家的女使们在,她摇摇秋若华的手,“阿姐,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秋若华道声好,拉着她先去净房,陪她洗漱,把女使们都打发出去。 秋若雪坐在浴桶里,终于能畅所欲言,忍不住问道:“阿姐,到底怎么回事啊?姐夫不是姓李么?我怎么听说,他又成了什么百里少将军?” 秋若华不答,反而问起家中的境况,“爹爹怎么样了?家里的人都下了狱?” 秋若雪后怕地说道:“还在牢时关着呢!昨日爹爹午后送回来,人就蔫蔫的躺在房里养病,听说汉水上出了事,好多人都走散了,嫡母和长姐到了傍晚才回家,听说马车丢了,没人捎带她们,她们两个是用脚走回家的。” 秋若雪抹着眼泪道:“昨日二更天,官差围住家宅,说爹爹参与谋逆,把我们一并抓去下了大狱。我很害怕,总觉得再也见不到二姐了。” “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们?” 秋若雪心有余悸,“倒是不曾为难,我们只是被关着。可是能听到隔壁刑讯的动静,挨审的鬼哭狼嚎,行刑的直骂娘,还有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好生吓人!” 秋若华虽然没有去过牢房,没经过这样的场面,可他们当初被绑匪劫了去,关在荒宅中审问,百里无咎还挨了鞭打,想来情形也差不多。 秋若华帮她擦背的手顿了下,不禁摇摇头,怎么又想到他了? 秋若雪道:“阿姐,你还没有回答我先前问的,姐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嫡母他们说,姐夫是假的,不是姓李,而是姓百里,还是位将军?都把我听糊涂了。” 秋若雪轻描淡写道:“以后不要叫姐夫了。他不是你姐夫,是太子殿下派来执行任务的少将军百里无咎。” 秋若雪啊了一声,惊讶地抓住她的手,“他不是李公子?那怎么和阿姐你拜堂成亲了?阿姐,你、你……你是不是被他骗了?” 不想让她担心,秋若雪淡淡一笑,“没有,我们是假夫妻,骗韩家人的。现在韩家被清剿了,他的任务完成了,我们就不用再装下去了。” 秋若雪刚松了一口气,又开始担心,“可你毕竟和他成亲了,假夫妻也是拜见过父母亲朋的,还摆了回门宴,以后阿姐可怎么办呢?”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恶语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跋涉 面对妹妹的询问,秋若华心中木然,静了一会儿,笑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反正,他是用李侍读的名头替娶,我现在名义上还是李家的儿媳 。” 秋若雪看出她心情不好,不想多说 ,只得作罢,清洗完更衣出来。 坐在正堂里,秋若华拿着巾帕给她擦头发,秋若雪道:“阿姐,我回来了,是不是该去谢谢姐夫……不对,是少将军。” “不用了。”秋若华道,“明日启程回东京,有很多事情他要处置,我们就不要去搅扰了。” 秋若雪不放心地说道:“可是柳指挥说,我能放回来,是少将军保的我,还让我好好谢谢他呢!” 秋若华不想再说起他,应付道:“以后再谢吧,不急这一时。”反正明日启程,也能见到。 擦得头发半干,重新挽上发髻,秋若雪忍不住说道:“阿姐,听说爹爹在汉水上受了伤,回来又受了惊吓,卧床不起,长兄在牢里照顾他,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我们明日去东京,以后是不是难以相见了?” 父亲凉薄,对姨娘、对她们两姐妹,几乎不管不问。汉水上他的亲口否认了她这个女儿,秋若华此时也没有多深的父女之情可念,“他参与了韩家的逆案,累及家眷。柳指挥上午来的时候,我提过去探视你,他都不允,父亲怕是更不可能见到。少将军说项,能把你放回来,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秋若雪道:“其实也我不是多想去看他,只是顺口问一句罢了。反正他待我们也不好,半点没有做父亲的样子!” 秋若华不想再和她说这些,转而说起去东京求医的事,秋若雪顿时对将来充满憧憬。 * 次日辰时,大家收拾停当准备起程。 秋若雪的丫环青儿想回乡下去投亲,秋若雪还她卖身契,放她自由。 李宅门前,前后七辆马车,李员外和邹氏坐的马车在前,中间是秋家两姐妹的车,往后是家仆和清剿逆党时受伤的影卫和左卫率,还单用一辆车装行囊。 百里无咎带着其他人骑马。 临行前,百里无咎带着徐瑛来见秋若华。 接连两日都是不欢而散,百里无咎心存顾忌,说话时的语气都要一再掂量。 “秋娘子,此去东京,车队里有老有少、还有伤者,行程放缓,估计要走个四、五日了。这一路上,让徐长史跟着你们吧,若有什么状况,也好照应着。” 秋若华向徐瑛福了福,“一路有劳徐长史了。” 徐瑛还礼,“秋娘子客气了。” 站在秋若华旁边的秋若雪,一直在偷偷打量百里无咎,行礼道:“若雪拜谢少将军搭救之恩!” 百里无咎闻声看过去,是个小丫头,知道她是秋娘子的庶妹,温言笑道:“四娘子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的长姐吧!”说着,目光在秋若华脸上一转,“你有一位好长姐。” 秋若雪道:“我记着阿姐的恩情,也会记着少将军的搭救之恩。” 百里无咎笑了笑,“上车吧!该起程了。” 他把徐瑛留下,又去后边查看。 秋若华带着妹妹坐进马车里,秋若雪凑过来偎依着阿姐说悄悄话,“我没见少将军之前,心里其实有些怕,总觉得他会是个很倨傲的人!没想到,他一点架子也没有,像一位大哥哥。” 秋若华道:“为何会觉得他倨傲?” 秋若雪撇嘴道:“咱们家的兄长,只是七品县令家的儿子,平时就倨傲地不像样子,拿鼻孔看人。少将军是正五品,听说还是太子妃的侄儿,可不是更要眼高于顶?” 秋若华想想自家父兄的模样,再想想自己认识的百里无咎,轻声叹道:“人与人教养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秋若雪听见外边有动静,挑起纱帘往外看,是家仆往车上搬东西,百里无咎在旁边问话。 她看完转回头来,又凑到秋若华身边,笑眯眯地搂秋若华的手臂,“阿姐,少将军生得可真好看啊!你说他有没有可能,真的做了我姐夫?到时,我也用鼻孔看人。”说着,还模仿兄长的的样子,仰起脸夸张地摇头晃头。 秋若华虽然被她的模样逗笑,但是心里却阵阵酸涩,“以后不许再说这些,你我要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要痴心妄想,懂么?” 提到身份,秋若雪又像霜打的茄子,没有说笑的心思,依靠在阿姐身上,闷闷不语。这些年,她们两个在嫡母和嫡姐手底下,被教诲最多的就是——牢记自己的庶女身份。 她一听到这个词儿,就像脖子里套上了木枷。 坐马车出行,走得久一点,任谁也高兴不起来,车里又颠又晃,头都晕晕乎乎的。 午时在村子里打尖,马上下来的从都恹恹地。 秋若雪体弱,晕得一直闭着眼睛,靠在阿姐身上还能舒服一点。可秋若华就没这么舒服了,她这段时日折腾的身体疏于调养,尤其是回门那天遇到绑匪,被马车狂奔颠簸过一回,坐久了胃肠里一直翻腾,几次想吐。 好不容易撑到地方,下车之后真的吐了。 徐瑛让人去给她请了位郎中,扎了两针,才缓过来。 徐瑛担心道:“秋娘子身子不适,只怕这个样子到不了东京,人先垮了。” 邹氏说道:“早就说,她身子不成,撑不住。趁着还没走多远,早点折返吧。” 百里无咎过来看她,见她蜡黄的脸色,眉头皱了下,询问徐瑛。 徐瑛如实回答,秋若华执拗道:“我能撑住,郎中给我开了药,我吃了一定能撑下去。” 百里无咎道:“让马车行进的速度再慢一些,徐长史多多留意,若秋娘子状况不好,及时告知我。” 徐瑛忧心道:“已经很慢了,这样的速度都要四、五日才能回去,再慢,怕是能拖到十日。” 百里无咎说道:“十日就十日,不必着急赶路。天气炎热,乍然长途跋涉大家不适应,先缓两日吧。尽量多休息,凑两头凉爽时赶路,后边马车上有两位伤重的兄弟,也不舒服了,等会儿让郎中过去瞧瞧。” 秋若华吃了药,在车上休息,秋若雪怕吵到她,躲去树下纳凉,逗弄店家的猫儿。 徐瑛拿给秋若华两只桃子,“秋娘子没胃口吃饭,吃两颗桃子垫一垫肚子吧。” 桃子个头比两只凑在一起的拳头还大,色泽红艳中透着淡淡地黄,看上去就清甜。 秋若华捧在手里,忽然就咽口水了,“哪里来的桃子?” “少将军去买来的,大家都有。” 徐瑛笑得别有深意,“特意挑了两颗个头最大的,让属下给你送来。” 秋若华顿时一哽,扭头看向车外,徐瑛说道:“别看了,少将军先行一步去城中安排晚间住店的事,今晚在新野早些停下休息。” 徐瑛又道:“我去后边看看。你快些吃了,不然没有力气撑到下一站。” 徐瑛说完就走了,秋若华拿起一颗桃子,轻轻咬了一小口,果真是甜的。 太阳西移,车队起程,不到一个半时辰就进了城,停在客栈前。 百里无咎已经打点好一切,安排了房间,大家下车后就有热水可以洗漱休息。 饭菜也是清淡为主,还请了郎中来瞧他们。 秋若雪忍不住又在秋若华面前夸他,“少将军真是个细致有耐心的人,以后照顾人,定然是把好手。” 秋若华胃里还难受,躺在床上装没听到。 门板被人从外边叩响,秋若雪过去打开门,惊喜道:“少将军?” 秋若华一凛,接着听见百里无咎问道:“你长姐在房里么?” “在!不过,你得等一下再进来。”秋若雪爽快地应着,又扭脸朝她喊,“阿姐,少将军来看你了!” 秋若华只得起来,整理衣服和发髻。猜想他来,想必是问一问她状况如何,这些话刚到客栈时,就问过了。 百里无咎打量着秋若雪的神色道:“看样子,四娘子已经适应了马车跋涉,不觉得辛苦了?” “嗯,后来马车走得慢,比我走路快不了多少,我渐渐也就缓过来了,反而觉得坐马车很有趣。” 马车再慢,也不可能慢到这样地步,小孩子说话夸张,百里无咎置之一笑。 秋若雪又扭过脸来看阿姐,见她整理得差不多了,便道:“少将军你进来吧。” 百里无咎走进房间里,抬眼看到秋若华坐在方桌旁边,脸色还是很差,人也没什么精神。 百里无咎眉头皱了皱,担心道:“是不是很难受?再去请郎中来看看吧。” 秋若华摇摇头,“已经好多了,休息一晚应该就没事了。”她目光扫过,撇见他手里拿着两只纸包,不知装的什么。 百里无咎把纸包放在方桌上,推到她面前,“城里有卖蜜饯的,做得不是很好,只有这两样酸甜开胃,勉强入口,你尝一尝。” 秋若华不想再欠他的人情,把蜜饯推回去,“多谢少将军的好意。不必了,我什么胃口也没有,你拿回去吧。” “我看秋娘子坐马车过于辛苦,若有什么差池,不好在殿下和李侍读那里交差,不如明日在客栈多休息一日,若不然两日也成。” 他噙着一点笑,并非商议的口吻,而是决定的语气。 秋若华错愕地看着他,他这是诚心的吧?李家二老急着去看儿子,忍着辛苦也盼马车能再快点,其他人虽然颠簸也没有她这般难过。 现在要因她一人拖累大家,大家如何看待她? 现在行程的事他说了算,秋若华自忖得罪不起,只好软下语气道:“我真的没事,明日可以照常赶路,不要因此耽误大家的行程。” 百里无咎为难道:“秋娘子午食和暮食都没用,脸色还这样差,说自己没事,自己信么?” 秋若华第一次发现,他若是细究起来,根本不容人敷衍,“我等下会去吃。” “是么?”百里无咎不太相信,目光落在那两包蜜饯上。 秋若华犹豫了下,不情愿道:“蜜饯我也会吃的。” 百里无咎这才露出满意地微笑,“好。想吃什么让店家去做,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秋若华恍然,他费了这些唇舌,就是为了让她收下这两包蜜饯,心眼儿可真够多的!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跋涉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辞别 百里无咎离开之后,秋若雪关上门,坐过来关切地问,“阿姐,你和少将军是在闹别扭么?” “没有,你别乱说。”秋若华转身回床上去躺着。 “我哪有乱说?”秋若雪不服气,跟过来坐在床沿上,“我早就发现了,少将军总是往你这边看,可你压根儿不看他,有意回避似的,不是闹别扭是什么?方才我出去时,还听到他跟店家说,明早辰时出发,让他们早点准备饮食。跟你却说明日休息一天,他分明是不放心你,可你却不想搭理他——是不是和他闹别扭呢?” 秋若华面朝里边墙壁躺着,闭着眼睛道:“你想多了,你没听他说么?若是我有差池,他不好交差。我不能耽误了人家回去交差,再辛苦也要撑着。” 秋若雪不信,“听听你这说话的语气,摆明了就是在闹脾气呢!”她摇摇阿姐的手臂,“你跟我说实话,别让我担心啊!你跟他扮了十余日的夫妻,当真什么事也没有?” 秋若华无奈道:“别摇了,我又要吐了。你也别问了,我现在不舒服呢!” 秋若雪只得作罢,“那你想吃些什么?我去后边让膳夫给做出来。” 秋若华要了一碗汤面,吃了一半,实在吃不下,才搁在桌上。 晚上睡得早,到了后半夜,秋若华忽然被秋若雪推醒,紧张地低声,“阿姐,你听!外边有人来了。” 秋若华留意到外边确实有杂乱的脚步声,似乎很急,还有人小声说话。 “发生了什么事?”秋若华警惕地看着门。 “不知道。”秋若雪害怕地贴在她身边,“阿姐,会不会是皇城司的人又来抓我了?” “不会的,他们答应放你回来,不会反悔。”秋若华心里也没底,披衣裳起来,“我去看看。” 住客栈不比家里,女使们值夜要在地下铺床。纵然天热,也怕凉气浸人,秋若华就没让人值夜。 秋若华开了一点门缝往外瞧。 她们包下的这座客栈一共三层,一层是卖饭食的大堂,二层三层是客房。把女眷们都安排在三层,其他人都住二层。 亮灯的是二层的一间客房,不多时,房门打开,百里无咎陪着一个内侍模样的人走出来,离得远不知说了什么,盈川比手示意陪着那位内侍去了别处的房间。 百里无咎转身回房没有关门,接着赵七郎和徐瑛等人进进出出,看情形是在安排事项。 秋若华闩上门,回到床上,安慰秋若雪道:“你放心睡吧,不是皇城司的人。” 姐妹两个重新躺下,秋若雪抱着阿姐的手臂入睡,秋若华迟迟难以成眠。刚到卯时,秋若华从睡梦中惊醒,听着楼下说话的声音很像百里无咎。 躺不住再次披衣起来,拉开门,看到果然是他,神情严肃地在和属下们交待什么。 他已经收拾利落,腰间的蹀躞带挂着横刀,似乎要出门。 他说话时,偶然抬头,正对上秋若华的眼眸,秋若华不自在地错开眼神,再飘回来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收回去。 很快让属下们散去,百里无咎抬头看她一眼,抬脚上了楼梯。 秋若华套上褙子,以手指作梳理了理长发,他的脚步声近了,停在门外。 隔着那道门缝,他压着嗓音道:“把你吵醒了?” 秋若华回避着他的目光,也压着声音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确实有些事情,不过和你们进京无关。”百里无咎望着她,歉意道,“本来已经交待了徐长史,既然你醒了,正好当面向你辞别。” 秋若华一惊,他要走?匆忙转脸看向他。 面对她讶然的目光,百里无咎歉疚道:“方才中贵人来传旨,殿下命我不必进京,改道直接去大名府,我不能陪你们继续赶路了。” 秋若华失落不已,转念间猜测道,“是九皇子那边有变故?” 顿了下,百里无咎轻轻颌首,秋若华之前听韩勇说过,九皇子已经封了大名节度使,手中握有兵权,若有变故恐怕不是襄侯之流那般容易摆平的,怕是真有凶险。 秋若华情不自禁流露出担忧,拉开门往外走了一步,遽然止步,心中自责,又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她胡乱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又退回来,抿紧嘴唇。 百里无咎忍不住自嘲,“这次你可以彻底怨恨我了——我又食言了。” 秋若华嗔他一眼,怨气上来,很想甩上门把他关在门外,再也不要看到他这幅讨人厌的模样。可是他马上就要走了,战场上凶险万分——想到这里,她的手指扣在门框上,使不出力气。 百里无咎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到她面前,封皮上铁划银钩般几个遒劲字体:字呈母亲台鉴儿燕鸣敬上 原来他的小字是燕鸣。 “我来不及回东京,这封书信是写给我母亲的,你好好收藏。到了东京,你人生地不熟,若遇到急难无助之时,你可以拿着书信去太平桥的百里府,把这封信交给我母亲,她会帮你的。” 秋若华把手藏在身后,错开脸,决然道:“我不要!” 百里无咎脸色沉了沉,秋若华不领情,“你自己许诺的,自己兑现!凭什么让这个帮、那个帮?你好意思拖人下水?” 百里无咎握信的手垂下去,从她的诘问中感受到些许不舍,其实他也想自己兑现许诺,但是上了战场之后,生死有命,他唯一不放心的只有她。 百里无咎把信封一角别在格子上,轻声道:“保重。” 他转身往楼梯口走,秋若华抓着信追出来,他听见脚步声,回身笑笑,“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这是最后一次了。” 秋若华被他一句话说得像在心头撕了一把,顿时红了眼眶。 他不再留恋,转身快步下楼,很快从楼下传来一声威喝,“出发!” 他大步走在最前,赵七郎和盈川跟在后边,三个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客栈门口,门外马蹄嗒嗒远去。 秋若华握着信的手指慢慢收紧,她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难过的,赌气地归类于,他又一次食言了! 徐瑛被留下,带着影卫和左卫率府其他人护送车队。 第二日行程比头一日快一些,也没有快出多少,仍是多休息少赶路。有了第一日的颠簸铺垫,第二日大家的反应明显好转。 第三日午时在村头打尖,大家在茶寮歇脚,忽然有马蹄奔踏的声音从他们来的方向传来。 众人都被马蹄声吸引,注目观看,官道上几匹快骑转眼到了近前,马儿速度减慢,前头穿绿袍的人在茶寮前勒住马。 徐瑛上前行礼,“柳指挥怎么来了?” 柳溪亭没下马,说道:“回东京。你们怎么才走到这里?” 徐瑛说道:“车上有老有少,还有女眷和伤者,不敢走太快。” “照你们这个速度,没个十天半月,怕是到不了。”柳溪亭讥笑着,眼睫往茶寮里看,扫过秋若雪时,吓得小姑娘躲在秋若华身侧不敢伸头。 柳溪亭问道:“百里三郎呢?” 徐瑛道:“少将军先行一步,昨日一早就走了。” 柳溪亭道:“去大名府了?” 不愧是皇城司的,消息灵通得很,徐瑛点了点头,又问,“柳指挥不下来喝口茶?” “不了,上宪催得紧,得赶路。” 下属们已经找店家买完了吃食,重新上马,柳溪亭道:“先行一步了。”朝徐瑛拱拱手,催马离开。 几匹快马一阵风儿似地跑远了,只余一阵烟尘。 秋若华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百里无咎匆忙被调去大名府,在襄阳查案的柳溪亭也要火速赶回东京,一切似乎山雨欲来。 他们又走了五日,东京在望时,才恍然发现,路上这短短几日,不止东京,整个王朝都发生了大变动。 两日前官家驾崩了,太子继位成为新君。先帝生前最宠爱的贤妃伤心过度,追随先帝而去,而他宠爱的九皇子却迟迟不肯入京守孝,反而制造兵乱,欲向新君发难。 大家想起起程第二天,天未亮百里无咎就被内侍传旨调走,直接去了大名府,显然宫中早有异动,只是拖了几日才公布这些消息。屈指算来,正是百里无咎到大名府的时候。 举国缟素,大家换下带色彩的服饰,低调入城,东京城的繁华被大片白茫茫的颜色遮盖。 秋若华对这座都城的第一印象就是肃穆沉寂。 马车在外城停住,李恒为了迎接家人从东宫搬出来,在外城租了座院子,暂且安置。 第一次见李恒,秋若华发现他和百里无咎的相貌确实是有两分像,乍看相似,多看两眼又不像了。 百里无咎的个头比他还要高些,身形有些像,不过他是真正的读书人,浑身上下充满文人的端方气。 或许是因为还在病中,背微驼,和百里无咎挺拔的样子相差更远。 他身上的毒虽然已解,然而毒性浸/淫多日,想要恢复如初还需要长时间调养。 秋若华与他见礼时,李恒看着她,莞尔轻笑,“三郎给我写了一封信,襄阳的事我都知道了,委屈秋娘子了。” “李官人客气了。” “知道你们来,我特意命人打扫了西跨院,给你和令妹居住,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告诉院公。” 秋若华想过先去住客栈,徐瑛不让,还顶着李恒妻子的虚名,李家的人也不会允许她流落在外,被外人说李家刻薄儿媳。 秋若华打算暂住几日,找个合适的机会跟李恒提和离,然而这一等就发现遥遥无期。 最初李恒要静养,秋若华不好去打扰他,常是他来院中小坐,两个都客客气气的,说不上几句,他便走了。等他身子好转,由东宫侍读升迁到吏部,去司勋院做郎中,开始忙起来,有时两个人三、四天都见不着。 二十七日除服⑴后,宫里来了封赏秋若华的恩旨,敕封宜人,赏银千两,金百两,另有珍珠一斛,丝绸、锦缎若干。 受了封要进宫谢恩,因为新君继位,都在操办登基大典事宜,此等小事,便往后延了。 赏赐的物品李恒让她自己收着,秋若华去给邹氏送过一些,都被退了回来。来了东京之后,李员外和邹氏,待她不冷不热的,免了她去晨昏定省,慢慢察觉到他们其实是不想看见她,连侍奉的女使们都开始懈怠。 一个月的时间漫长又煎熬,秋若华唯一的安慰是,徐瑛受百里无咎的的嘱托带她们去见了名医陆应璋,两副药之后,秋若雪的身子明显好转,不似以往那般孱弱无力。 等到新君的登基大典之后,东京城褪去缟素恢复生机,秋若华决定去找李恒提和离。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辞别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议书 这天李恒休沐在家,秋若华第一次到他的院子里求见。 两个人刚说了两句话,小厮进来回禀,说邹大娘子来了。 没等他们迎出去,邹氏已经走到廊檐上,李恒上前扶她,“阿娘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邹氏道:“出来散散步,不知不知觉就走到了你这里,过来看看你。”抬眼看向秋若华,似笑非笑,“秋氏也在啊!” 虽然察觉邹氏不想见自己,她是长辈,秋若华依然要遵守礼节,向她行礼。 邹氏竟然破例拉着她的手笑道:“老身乍来这边,许是水土不服,总是恹恹地没什么精神,也没顾上你。你适应得如何?” 秋若华淡笑,“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好就好,在这里和在家里没什么区别,你那院里有什么短了、缺了,尽管跟管家开口,他要是敢慢待,就来告诉我,我替你撑腰。” 邹氏忽然如此热络,让秋若华受宠若惊,仿佛这段时日的避见都不存在,“多谢邹大娘子,院子里一切都不缺。” 李恒皱眉,显然是因为她那称呼一声“邹大娘子”,觉得生分。 邹氏不以为意,自顾走进去坐下,“你们两个也坐,老身没有打扰到你们说话吧?” 李恒在她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下,笑道:“当然没有,秋氏也刚过来。” 邹氏扭头看向右手最边上虚坐的秋若华,“秋氏此来,是有话要跟恒儿说?老身方便坐在这里么?”她目光中别有深意,没有半分觉得不便的意思。 秋若华顿时醒悟,邹氏这段时日故意避见,连家仆女使都跟着疏远,其实就是在示意她知难而退——李家容不下她了。 今日李恒休沐,邹氏早不来,晚不来,掐着她来的时辰前后脚到,就是想把话挑明吧?秋若华并不避讳邹氏,反正和离的事,她也跟自己提过。 秋若华看着李恒,坦然道:“确实有件事、有些话想和李官人说,邹大娘子在也好,也免了妾单独去回禀。承蒙不弃,李家容留妾和舍妹在此居住,妾身感激恩德。眼下外边都安定了,妾不好意思再多留,想请李官人给写封和离书,妾想带着舍妹搬出去了。” “和离书?”李恒脸色微变,“秋娘子为何有这样的想法?” 邹氏道:“恒儿莫急,先让秋氏把话说完嘛!秋氏,你有什么话,索性说个利落。” 果然是被她猜着了,秋若华并不觉得欣喜,反而心底一片木然,“李官人应该明白,襄州完婚的并非是你,当时虽有隐情,不得已请人代娶,可假的就是假的,这虚名的夫妻实在荒唐。李官人如今高升,我秋家败落,身份悬殊,实非良配,妾在李家不胜惶恐,还请李官人体谅,赐一封和离书给妾。” 没等李恒开口,邹氏先叹了一口气,惋惜道:“造化弄人!好好的姻缘,被韩氏逆贼搅扰成这幅样子,唉!说来也是我李家无福留下这样好的儿媳……” “阿娘!”李恒出声截断邹氏的话,既是对她也是对秋若华,语气坚决道,“秋娘子不必说了,我不会写和离书,更不可能答应跟你和离!我家与秋家四年前就定了姻亲,此次完婚虽不是我亲自前去,可百里三郎是受我之托——我知道这样做,让秋娘子很委屈,往后的时日,我一定会力所能及的善待你来弥补,还请秋娘子放下芥蒂,给我这个机会。” 秋若华摇摇头,耐心解释道:“李官人不必如此,妾并非因此怪罪你,是妾无福,不想继续下去,更不需要李官人的弥补。李官人有大好的前程,可以另择良配,不必在妾身上耽误时光。” “可我只想与你厮守到老!”李恒执拗道,“我明白了,秋娘子是因为当日拜堂成亲的非我本人?来东京之后,我又未做出及时弥补,才说这些的么?请秋娘子宽恕,眼下正值国丧⑴,禁喜乐嫁娶,等一年后,李恒愿意重新操办,迎秋娘子入门!” 邹氏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儿子数落,“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哪有进了门的媳妇,还再迎一回的?这到底是头婚还是再嫁啊?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邹氏在李恒手臂上压了一把,抢着说道:“恒儿,阿娘都明白,你是觉得亏欠秋氏,毕竟她找到了解药的消息,救了你的命,可是夫妻两个想要日子长久下去,两颗心得靠在一块儿才行。你不在襄阳时,和秋娘子相处的是百里三郎,秋娘子或许看不上咱们了。” 她的弦外之音,让李恒眉头一皱,也让秋若华平静的内心又扎上一根刺。 李恒不愿意相信,“秋娘子,你……真的心仪三郎?” 秋若华摇摇头,“妾向您讨要和离书,与他人无关,只是妾想要自由而已。少将军身份尊贵,而妾身卑下,不敢有此妄想。即使在襄阳时,妾身不知他真正身份,少将军也一直视妾为嫂夫人,克己守礼。邹大娘子也可作证,我们分院居住,并无逾越。还请邹大娘子,不要含糊言辞,惹人猜想,妾的名声已经坏了,若是再因此得罪百里家,便犯不上了。” 邹氏被她说得倒噎气,心里怀疑她和百里无咎有私,可恨没有证据,这口气只能咽下去。 提到百里无咎,邹氏只能干瞪眼,人家现在充任大名府马步军都部署,边防主将,深得官家倚重——以前得罪不起,现在更是得罪不起了。 李恒对邹氏说道:“阿娘不必再说了,以儿子对百里三郎的了解,他纵使年幼,也知诺不轻许、言出必行!他去襄阳之前,向儿子承诺,必然会谨守本心,不辱使命。儿与秋娘子这段时日的相处,知她沉稳娴静、不事张扬。所以,儿子相信三郎和秋娘子都会知礼、守礼。” 邹氏气得直翻白眼,恨铁不成钢地在他手臂上又推又搡,咬着牙发急,“你这孩子,爹娘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半点不听呢?你信不信的,人家自己提出来要跟你和离,你还要腆着脸不肯?你什么样的妻子找不到,非要一棵树上吊死?” 邹氏说着,不住地跟他使眼色。 李恒为难地叹了口气。 李员外的邹氏刚来东京时,就添油加醋地把秋若华和百里无咎的事告诉了李恒,还给他出主意,想要算计百里无咎。 眼下百里无咎不在东京,有事也来不及分辩,等他回来,一切已成定局。 他们盘算得挺好,可李恒当场驳斥道:“爹爹和阿娘趁早收起这样的龌龊心思,小心偷鸡不着蚀把米!且不说他二人是否真有私情,就算真有,你们没拿住凭据,伪造凭据而诬告,他岂能认?替娶的事,官家还是太子时便允了,闹起来官家岂有不追究的道理?二老敢在官家面前妄言,查出来是要杀头的!” 李员外和邹氏吓得摸摸脖子,都觉得背后冒凉气。 李恒了解自己的父母,看他们的神色就能猜到,他们的说法有所夸大,百里无咎和秋娘子并非如他们所描述那般不堪。他们故意说得恶心,目的就是劝他和秋娘子和离。 李恒动容地劝道:“爹爹,阿娘,百里三郎替娶是儿子同意的,此事一直瞒着秋氏,她被咱们所有人骗了!将人心比自心——她把三郎当作儿子,如何能怪到她头上呢?她在扫除韩氏逆贼时找到线索,三郎才能拿到解药救了儿子和广平郡公,算起来,她是儿子的救命恩人!若是因此休弃她,儿子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李员外和邹氏面面相觑,邹氏仍是不服气,“儿子,你要报恩,可以换个方式,拿金银酬谢就是了。况且她心里揣着另一个男人,你真能忍下这口气,跟她继续过下去?” 李恒稍作思索,怀着信心笑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儿子相信,只要善待她,她会回心转意看到儿子的好。” 李员外摇摇头,“何苦来哉?” 邹氏不死心,“恒儿你要是怕被人说你忘恩负义,娘来担这个恶名,我去找秋氏说。来东京之前,我找过她一回,提到和离的事,她明明就是愿意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和百里三郎翻了脸,听女使说,还哭了许久。不然,我再去问一问她?” “阿娘去说,和儿子说有什么区别呢?”李恒决然地一揖,“儿子并非只为一个恩义的名声,儿子是真心愿意和她做夫妻,从见她的第一眼!儿子就喜欢她了。秋氏既然嫁进来了,还请爹爹和阿娘成全,不要另眼相看。” 邹氏气得说不出话来,坐在椅子上捋着胸脯顺气。 李员外气得背着手,在房里来回转圈,“你说你在东京,什么样的小娘子没见过?怎么能为一个乡野村妇着迷成这个样子?好赖不分!你捧着一颗真心想善待人家,人家领不领情还要两说!” 李恒轻叹一声,说道:“儿子会尽好夫君的职责,若是秋娘子不领情,儿子也问心无愧。” 李员外听出他话语中的松动,立刻追问,“她要是自己跟你提和离怎么办?” 李恒皱眉,“爹爹!” 李员外不放过,再次追问,“她要是自己提出来,跟你和离,你怎么办?人家心里没你,你愿意过,人家不愿意过,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邹氏也过来帮腔追问。 李恒咬咬牙,“如果秋娘子不愿意,我自然不能强留。可是爹爹和阿娘决不能因为儿子这句话,便去为难她,否则,别怪儿子翻脸!” 他们一家议定之后,李员外和邹氏虽然没有为难秋若华,但他们两个从态度上就疏远她,回避见她。久而久之,那些家仆女使们看脸色也揣测出端倪,没人敢亲近西跨院的两位秋娘子——他们二老,打定主意用这种冷淡的方式,使秋氏知难而退。 宫中赐给秋氏宜人的外命妇封号,赏赐的东西他们也不贪图,在他们心里,李恒已经从小小侍读升调为司勋郎中,出仕为官他才二十一岁,前途无量,若是再能娶一位家世好的娘子助益,以后便可青云直上,断然不能让秋氏耽搁了。 邹氏早就让人盯住了李恒和秋若华的动静,知道秋若华来找李恒,她猜测着是秋氏受不住冷淡,来提和离,立刻跟了来。 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秋若华主动提和离,邹心高兴得心花怒放,眼巴巴地等李恒点头,结果这小子说什么?他不同意。 要不是当着秋若华的面,邹氏必定要啐他一脸! 此时,邹氏压着火,狠狠地他手臂上一压,“恒儿,强扭的瓜不甜!你要体谅人,秋娘子许是觉得跟着你委屈,才鼓起勇气跟你提和离的,何秘勉强人家呢?”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议书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拆穿 李恒对于父母冷淡秋娘子的事,心知肚明,他背地里劝过,可是为人子者,面对长辈强硬不得。 李员外和邹氏在秋娘子这件事情上,格外执拗,听不进去劝说。 今日/逼到这个地步,只好实话实说,对秋若华道:“秋娘子,你如今有了敕封,名字上了吏部典册,每月还有俸禄。你我不再是寻常夫妇,想和离已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要先上奏吏部!替嫁之事官家当时做了主,闹不好还要到官家面前陈情。” 秋若华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邹氏也没想到这样复杂,当初百里无咎这样说,还以为他是在吓唬他们。 李恒说道:“宜人的敕封,是五品官母亲或者妻子的封号,我的职位正是五品司勋郎中,只比你的封赏早下来十几日。只是不知,宫中传下这样的恩旨,是否考量过我的官职。又或许,官家提拔我到这个位置上,是借了你的功劳,也未可知。” 秋若华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难道要去请旨和离么?于她和李恒而言,和离是天大的事,但是在日理万机的君王眼中,这就是芝麻绿豆不值一提。 李恒坚持道:“秋娘子若是在这里住得不舒心,我可以在附近另租一处院子,安置你和四娘子。至于和离的事,容后再议,也请秋娘子三思。等国丧之后,李恒必定三媒六聘重新迎你入府!秋娘子意下如何?” 李恒说得真挚,秋若华心里感动不已,他能许诺以这个地步,实属难得! 若是只有自己和他,她愿意抛下一切,试着和他相处下去,但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他的父母不会同意的。 邹氏被他这样的说辞,气得眼睛一翻,直往地上坠。 “阿娘!”李恒赶忙抱住邹氏,把她扶到椅子上坐,秋若华好意帮她捋着胸口顺气,邹氏缓过这口气,狠狠地推开她的手。 邹氏指着李恒的鼻子哭嚎,“逆子!你气死我算了,老娘辛辛苦苦拉扯你成人,恨不能把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你吃了,你就是这样给人作践的……” 在邹氏看来,和离这条路不好走,本就闹心,自家儿子做小伏底讨人家欢心,就更气了。 李恒劝道:“阿娘消消气,您先听听儿子解释。” 邹氏只顾哭闹,“我不听!你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屋子里一时乱得只能听到邹氏的哭喊声,管家进来报事,也只能再三提高了声音,“李官人!秋家的王大娘子求见!” 一句话,像掐住了邹氏的脖子,哭声立止,室内霍然安静。 李恒怔了下,“是哪位?” 管家呵着腰回话,“王大娘子,秋娘子的母亲,”说着看了秋若华一眼,“还有秋娘子的姐姐,现在就在门外,求见官人。” 秋长荣搅进韩家逆案,念在他人微言轻,迫于韩家淫威,又在汉水上受伤昏迷卧床的份上,官家没再追究,只贬了他的官,抄没家产,秋家成了平民百姓。 这其中,必然有百里无咎替秋家美言,才会罚得这样轻。 秋若华以为秋家人死里逃生,必然夹起尾巴做人,没想到她们还敢找到东京来,这是多大的胆子啊? 李恒虽然意外,倒也没有迟疑,“请她们进来。”又对母亲道,“阿娘去收拾一下吧,王大娘子来了,少不得需要您出面招待。” 邹氏哼了一声,“莫不是来打秋风的……” 在邹氏心目中,现在秋家成了平民,日子不好过,来打秋风也不稀奇。说着,她目露鄙夷地扫了秋若华一眼。 “阿娘!”李恒埋怨地叫了她一声。 她是长辈,秋若华自己还在人家院子里住着,没法子和她争执,转身离开往前边走。 李恒很快追上来,“我阿娘就是嘴上不饶人,你别放在心上。” 秋若华淡声说道:“我明白。不过,和离的事,我是认真的,也请李官人三思,不要为了面子义气用事。” “秋娘子,我没有义气用事,我说的都是真心的。” 秋若华现在没心思和他争这些,转出抄手游廊到了前院的花厅外,透过打开的窗户,可以清楚地看到边坐的人,果真是王氏和秋若兰。 两个人都换掉锦衣华服,穿着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裳,首饰是用竹子削成了簪子。也不知两个人这一个月怎么熬过来的,形容憔悴面带菜色,外边偶有动静,两个人的眼中都充满警惕。 李恒和秋若华并肩走进去,王氏和秋若兰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戒备地看着他们。 李恒粗略看两眼,等着秋若华为他们引见,秋若华只是行了福礼,并未说话。 王氏到底上了年纪,见多识广,很快冷静道:“哟,二娘这是攀了高枝儿,不认亲娘了啊?连母亲也不叫了。” 秋若华知道她们来的那一刹那 ,就已经明白,自己替嫁的事要拆穿了——这些事原本就是纸里包不住火,迟早要大白于天下。 她并不慌张,从容说道:“母亲来,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王氏似乎也看穿她豁出去的心思,冷笑一声,转脸看向李恒时换成了一张热络的笑脸,“这位小郎君就是李官人吧?听说你现在升任了司勋郎中,五品官儿了吧?可真好啊!当初咱们两家定亲时,你才只是个秀才呢!四年不见,就这样出息了。” 王氏的热络让李恒不习惯,尴尬地笑笑,退开两步。 秋若兰忽然扑过来,牵住他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李郎,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才是秋若兰,四年前在寺中躲雨,我们见过一面的,你忘了么?当初和你定婚的也是我……” 李恒愣了愣,将手抽回去,秋若兰不依,这次直接抓住他的手腕,牢牢地握住,哭得可怜又无助,“李郎,你仔细看看,我才是你的娘子,你不要被这个女人骗了,李郎……” 王氏也过来拉他的衣袖,急迫地说道:“贤婿,你听我说,这才是我的女儿若兰,和你定亲的也是她。”她指了指秋若华,“她是我家的庶女,名叫若华,妄冒嫡女上的花轿,把你们都给骗了,你可要认清楚,不要再上她的当了。” 李恒被她们两个拉拉扯扯,一时脱不开身,不禁恼了,奋力一挣躲开老远,吆喝家仆和女使进来把这两个女人挡下。 “你们两个有话说话,动手动脚像什么样子?”李恒气得直喘粗气,衣袖都被她们抓皱了。 “李郎,你当真不认识我了?”秋若兰原本有些姿色,此时刻意哭得哀怨凄惨,令人听着心中不忍。 李恒隔着家仆和女使看了她两眼,走到秋若华身边,轻声问道:“秋娘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氏和秋若兰又哭又闹听着混乱,但是言词还是清楚的,他竟然没有太过惊讶,反倒让秋若华感到不解。 “李官人没有听清她的话?” 李恒的目光笼在她脸上,坚持道:“听清了,但是我更想听你说。” 秋若华轻轻叹口气,“事到如今,不瞒李官人了。” 她如实告诉李恒,自己被王氏逼迫,以四妹要挟她,顶替秋若兰嫁去李家的事实。至于原因,王氏他们从未跟她说过实话,她听女使们背后议论,猜测是因为大家疑心李恒是病秧子所致。 秋若兰和韩勇的事,没有必要再让他知道,这屋子里还有许多家仆,人多嘴杂,传出去自己脸上也不光彩。 她刚说过完,门外一声惊叫,“什么?你们秋家竟然做出这种庶女替嫁的丑事?” 邹氏忽忽火火冲进来,后边还跟着李员外。 邹氏抓住秋若华的手臂,用力摇撼,“你一介庶女,怎么有胆子在我李家装腔作势的?还跟那百里三郎不清不楚,原来是个不上台面的下作东西……” “阿娘!”李恒挡开母亲,“秋娘子是也被迫如此,你更该问责的是王氏!” 邹氏转脸又去撕扯王氏,王氏喊冤道:“邹大娘子,你听我说。这个贱人满嘴胡沁,全然不是她说的这回事!事实上,是她贪慕富贵,出嫁前去求她长姐帮她。我这女儿心慈面软,经不住她哭求才应下的。两个人胆大包天私下做了这个主,花轿临门,我兰儿躲在衣柜里,这个贱人替她上的轿。当时我忙着招呼客人,也没有想到能有这一遭。亲家,你千恨万恨,恨我疏忽就好,可不要怪罪孩子……” “呸!”邹氏照着她脸上狠啐了一口,“你们秋家有什么好东西?别打量老身不知道,往日里你就眼高于顶,早就放出风声想退亲,若不是我家恒儿高中进士留在东宫为官,这亲事就作罢了吧?以往,你自恃知县家大娘子,动辄说话给老身听,老身可没少受你的窝囊气!你也有今日?活该!这是老天爷开眼,收拾你们呢!” 邹氏一气把憋在心里的话都骂了出来,李员外瞧着这乱糟糟的局面,拿出一家之长的威风道:“罢了,既然是替嫁妄冒为婚,别的我们也不多说了,总之亲事作罢,王大娘子把你两个女儿都领走吧!”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拆穿 免费阅读.[.aishu55.cc] 合谋 李员外发话撵人,王氏有些慌,秋若兰冲过女使的阻拦,又一次扯住李恒的手臂,“李郎,你真的要赶我走么?我现在好可怜啊……当初一时心软,被庶妹抢了姻缘,如今你也不要我了么?李郎,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为妻为妾,我都愿意侍奉你一辈子……” 这一次李恒厌恶地甩开她,提高声音道:“你不要再拉扯!索性与你直说了吧,不管你当初是嫌弃我,还是因为庶妹所求心软,错过了,便是错过了。”他回身拉住秋若华的手,“我只知,嫁进李家的是她,替我寻到解药救我于危难的也是她!我李恒只会认她做我的妻子,你就不要在这里纠缠了!” “那我怎么办呢?”秋若兰哭道,“李郎,你是不是被她迷住心智了?若你真心喜欢她,让她做正妻,让我做妾,好不好?四年前我的终身就定给了你,你可不能负了我呀……” 这话不仅说得李员外和邹氏大皱其眉,秋若华也觉得丢脸至极!堂堂嫡女,自降身份要给人做妾,这是有多嫁不出去? 秋若华能理解,韩家倒了,秋家成了平头百姓,再想过上以往的富贵日子,就要找个新的靠山,李恒就成了秋若兰的新目标。 两人定过亲,只要把过错推到她身上,秋若兰就能把自己描述成苦主,再施展一些媚惑本事,拴住他。 可秋若兰打错主意了,显然李恒不是韩勇之流的好色之徒,他是读书人,有自己的处事之道。 秋若兰哭着哭着,忽然眼睛一翻,晕死过去。 王氏扑到她身上,摇晃着:“女儿,你怎么了?哎呀,我的儿!你可不要吓我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能活了……” 李恒纵然厌恶这母女两个,也不至于见死不救,当即吩咐道:“把她扶起来,找个地方安置,再去请个郎中来。” 邹氏却道:“慢着!” 李家之前有一房妾室,邹氏也明白后宅争斗的手段,这种把戏,骗骗爷们也就算了,骗不过后宅讨生活的女人。 邹氏居高临下望着她们,冷笑一声,“小娘子未免过于娇弱,这点阵势便晕过去了,真是不成事!恰巧老身这里有个偏方,专治晕厥。来人,把小娘子的手抓住,手指给捋直了,老身用簪子刺入她十指的指甲中放血,十指连心,管保她立刻就醒!” 邹氏一点拨,在场的嬷嬷们醒过味儿来,拥过来按住秋若兰,把她的手抓住、举高。 “不能这样,快些住手……”王氏拦了这个拦不住那个,厅中又是一阵忙乱。 秋若兰被人死命攥住手指,不容她躲避,吓得不敢再装下去,口中叫道:“醒了,醒了,不要刺!” 邹氏满脸不屑,扭头看了自家儿子一眼。 李恒原本还觉得邹氏做事太过,想要阻止,见秋若兰挣扎着坐起来,才发现是一场闹剧,不禁又气又恼,“把她们两个给我丢出去!” 嬷嬷们也瞧不上王氏母女两个的行径,往外生拉硬拽,将人拖了出去。 王氏母女两个口中仍在不住地叫着“贤婿”、“李郎”…… 两人被拖到大门外丢出去,院子里顿时清静下来。 邹氏指着秋若华道:“恒儿,这个女人也不能留了。她就是个祸害,留在这里,那对母女也不能消停,你要早做决断!” 李恒执拗道:“阿娘,儿子已经说过了,秋娘子她嫁进来,就是我的妻子了,我绝不会跟她和离,您就不要再针对她了,好不好?” 李员外怒道:“你糊涂啊?凭你现在的官位,在东京城里娶一房娘子,什么样的娶不到?她是庶出,还是骗亲嫁进来的,老夫不把她绑去见官,已经仁慈,怎么可能容忍她继续留下?” 李恒还要再说,秋若华阻拦道:“李官人,不要说了。” 她对李恒摇摇头,又朝二位长辈行了礼,转身出去。 李恒要追,邹氏斥道:“你敢追,以后就不要认我们爹和娘!” 李恒知道他们最在意自己的名声和官位,当即反问道:“爹爹和阿娘要儿子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影响仕途么?” 李员外声色俱厉,指责道:“她只是个骗亲的庶女!你阿娘已经跟我说了,她妄冒为婚在先,告到官家面前,也是咱们占理!若你执迷不悟,老夫也不怕闹起来,让天下人都知道,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 王氏母女被逐出府去,管家厉声告诫,“再敢纠缠,立刻报官来拿你们!” 王氏和秋若兰以前在襄阳都是被别人捧着巴结,几时受过这样的冷待?两个人相互扶持着气哼哼地离去,口中还不断地咒骂着,转过街角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中早就坐了一个人,二十多岁的年纪,穿着绿色公服,面容阴鸷,正摆弄着一把雪亮的匕首。 两个人爬上马车,坐在最边上,脸上讪讪地,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怎么?去了一趟回来都哑巴了?”那人转着匕首嘲讽道。 母女两个对视一眼,王氏抹了一把脸,把在李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最后无奈地说道:“想不到李恒明知她是假的,还要出言袒护,真不知那个贱人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 “这不奇怪。”绿公服的年轻人,脸上是一派司空见惯的不屑,“秋若华在襄州立了功,有百里无咎的保举,还有柳溪亭替她扫平障碍,如今又有外命妇的头衔,收了宫中的赏赐,正是风光无两的时候。”他睨了眼秋若兰,“你有什么呀?犯官之女,草民之身,他若是留下你,你是能给他带来前程,还是荣光呢?傻子才会选你吧!” 他毫不留情地戳穿,秋若兰涨得脸皮一阵青一阵红,却不敢回嘴。 “早就跟你们说过,李恒不可能认你们,更不可能轻易跟秋若华和离,是你们不信,非要找这个难堪。”绿公服的年轻人,冷笑着收起匕首,“现在可以乖乖听话了?” 母女两个互相看看,王氏不放心地问道:“高指挥,我们若是按你说的,当真能告倒他们?我们母女两个在襄州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即便做了平民,好歹保住了命,可不要再把脑袋搭进去啊!” “你以为,你们真的能安稳?”被称为高指挥的年轻人,目光落在秋若兰身上,“秋若华就是听到你和韩勇偷情时的言语,才知道韩家那么多秘密,并害得韩家家破人亡,她难道不知道偷情的人是你?她身上有替嫁的秘密,也怕你们揭穿她,再也不能做这个风光的宜人娘子,和你们互相帮着隐瞒罢了。” 高指挥哼了一声,冷漠道:“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李恒不会认你们,是你们贪图李恒的官位,不死心非要去试。现在好了,不仅被赶出来,还揭破秋若华的伪装,把她得罪了,她会让你们好过?她妄冒为婚,不过是杖八十,徒一年,可你呢?你和反叛私通,是要被凌迟的!你母亲也要被定个包庇,秋后问斩!” 母女两个被他说得心里冒凉气,靠在一处取暖,王氏不敢再听,“高指挥,别说了!”缓了两息,王氏试探着问,“我们去了,真能保我们平安?若是秋若华不认怎么办?据我所知,她一直没有圆房,若是验出仍是处子之身,不就拆穿了么?” 高指挥冷嗤一声,“这些就不必你操心了,我既然要做,怎么能不做万全的准备?再说,官家可不会在意她是不是处子之身,官家真正要在意是——百里三郎和柳溪亭的二心!” 高指挥想了想,蛊惑道:“你们不妨想想,秋若华今日的风光如何来的?她是揭发韩家逆证所在有功,动动嘴皮子就得到了外命妇的封赏。你们两个去告发他们,也是动动嘴皮子,完全是在照搬秋若华的路子,有本官保着,怕什么?若是告不下来,本官也别想从金殿上活着出来——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担多大的风险就有多大的富贵!” 母女两个终于被说动,王氏道:“高指挥,我们听你的,你到时可一定要护着我们母女啊!” 高指挥挑起帘往外看了一眼,笑意高深,扬声吩咐,“走!去大相国寺。” 马车踏踏而行,拐上去了大相国寺的路。 东京大相国寺,座落在汴河边上,既是皇家寺院,又是“万姓交易”所在。每个月有五次大开山门,三教九流入内做买做卖,小至针线,大到古玩,飞禽走兽也应有尽有。 今日恰逢交易时期,人流攒动,热闹非凡。 高指挥朝里边一指,“去吧!今日长平县主楚柔也来淘换东西,她穿一件霁红色团荷纹男袍,你们进去之后,自有我的人提点,务必哭得凄惨感人,让大家都知道你们的委屈,还要哭动县主为你们鸣不平。” 等王氏和秋若兰进去之后,前边装扮成车夫的属下挑帘坐进来,“头儿,这样能成?楚家让咱们带人去告发,咱们把县主卷进来,王爷会生气吧?” 高指挥舒坦地把脚翘在旁边的条凳上,靠着车围子慵懒道:“他们楚家动动嘴皮子,把咱们推到前边当先锋,替他们拼命。自己在背后不沾腥臊坐收渔利,哪有这样好的事儿?” “车夫”还是不放心,“县主能上套么?会不会老王爷已经叮嘱过,可不要……” “县主心仪百里三郎,东京城人尽皆知。”高指挥笃定道,“她自己得不到的,宁可毁了。虽然不知道县主和百里三郎之间怎么回事,但我相信,以县主的性子,是经不住拱火的。找几个人去给那对母女帮衬着,务必要鼓动县主闹到宫里头去。” 大相国寺今日人员密集,王氏母女在此处哭诉“冤情”,很快就能闹到整个东京城都知道了。除了皇城司的眼线,也有府尹派出的差役值守,闹到宫里头,也不稀奇。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合谋 免费阅读.[.aishu55.cc] 御状 午后,李恒躲在书房里发愁,到底要如何说服父母接受秋若华呢? 上午闹了一场,秋娘子收拾东西要走,他好说歹说,答应让人去给她们找个住处再搬,不然不放心。 秋若华暂时稳下了,可他的父母却死活说不通,限他两日之内把人打发出去,不然就要去官衙告她妄冒为婚。 管家忽然进来传话道:“官人,宫里的沈高班来了。” 李恒一愣,“沈高班怎么来了?现在何处?” “在前厅用茶呢!沈高班说来传官家口谕,召您和秋宜人进宫。”管家提醒道,“官人先去招呼一声吧。” 李恒隐约觉得得不妙,“沈高班可曾说过,为何官家为何突然宣诏?” 管家道:“沈高班没说,依小的愚见,秋宜人封赏之后,一直没有进宫谢恩,官家宣诏,或许是为此事?” 或许吧!细想来,王氏和秋若兰都因为牵涉进九皇子的逆案被贬为庶民,谁敢沾惹她们?量她们也没有胆量去告御状——她们没有被官卖为奴,已经是法外施恩。 宫中宣诏,耽误不得,让管家去知会秋若华,自己先去前厅招呼沈高班。 秋若华换上宜人的敕命服,随李恒一同坐马车入宫。 秋若华紧张得手脚发软,“妾还没有学好跪拜礼仪,万一入御前失仪,是不是要杀头?” 敕封下来之后,须得入宫谢恩,因为国丧的事延后,临近除服时,李恒已经请宫中教习嬷嬷来教过她礼仪,预备着进宫谢恩。 李恒宽慰她,笑道:“秋娘子不必担忧,官家素来仁厚,不至于因此降罪。再说秋娘子本就娴静知礼,小心些,不会有大的差池。” 秋若华绞弄着手指,在心中默想嬷嬷教的礼仪。 许是见她实在紧张,李恒伸过手握住她的手掌,干燥温热的掌心贴在她微冷的手背上,烫得她心头一颤,想要抽走。 李恒握紧了,不许她动,“秋娘子,我爹爹、阿娘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会说服她,接受你的。” 陌生男子的气息萦绕鼻间,秋若华心跳慌乱,逃也似地硬是把手撤走,坐在车尾。 李恒原本带着笑意的眸子渐渐沉下去,变得暗淡失落。 “多谢李官人错爱,妾不胜感激。”秋若华道,“李员外和邹大娘子不喜欢妾,长辈的看法很难改变,久处生厌,日积月累反而成仇。李官人所谓的喜欢,又能为妾支撑多久呢?” 李恒微微一叹,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的父母很难被他劝动,就像当初家中的姨娘和庶弟,他也曾劝谏过父母善待他们,换来得不过是一顿喝斥。 他后来到东京游学,固然是为了科考,其实也有一些原因,是为了远离父母的约束。 他当初不能为庶弟说话,现在为她说的话,父母也听不进去,长辈的看法,确实难以改变。 马车内陷入沉默。 马车在宣德门前停住,有黄门验名刺,是外命妇入宫必经的一道流程。 秋若华和李恒整理衣饰,随着小黄门步入大内。秋若华不敢抬头乱瞧,眼中所见,只有脚下连绵的青砖,和身前两步处,李恒身着朱红公服的背影。 垂拱殿内,除了官家,还有许多人,大多数都是秋若华不认识的,随着李恒行礼,才知道殿中还有皇后和楚婕妤。广平郡公的生母楚良媛入大内后,封了婕妤。 眼角余光匆匆一瞥,秋若华发现旁边的其中一个身影格外熟悉,是百里无咎。 不知他是何时回京的,身上穿着甲胄,人也晒得有些黑了。 他也只是悄悄扫了她和李恒一眼,便低下头,神色凝重。 百里手咎身边,还有柳溪亭,和一个不认识的官员。 秋若华随着李恒入殿行礼叩拜。 官家让他们平身,即使垂着头,秋若华也能察觉到来自上位者的威严目光。 殿中默然片刻,官家忽道:“今日唤卿等前来,只因朕听说了一件趣事。”他话峰一转,“秋氏,抬起头来。” 忽然被叫到,秋若华身子一抖,应了一声,慢慢抬起头,飞快地往御座上看了一眼,未及看清便将目光垂下。 官家慢声道:“秋氏,你的闺名是什么,如实奏来。” 秋若华的心神颤了颤,不知官家为何这样问,依着敕命书上所写回奏,“回禀陛下,臣妾的闺名唤作若兰,秋若兰。” 教习嬷嬷教过,见了君王,若是宫宴或者寻常时可称官家,但是在殿上议事,表示郑重,要尊一声陛下。 秋若华垂着头看不到,李恒微一抬眼,发现官家竟然沉下脸,隐约有怒容,斥责道:“大胆!欺君罔上,你可知罪?” 秋若华跪伏于地,“陛下恕罪,臣妾不敢。” 李恒顿时明了,必然是王氏母女的事被官家知道了,他因为拿不准,又怕她忧惧,故此没有提——偏偏越不可能的,越是来了。 这母女两个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领,能把替嫁这点小事捅到御前呢? 官家显见动了怒,“不敢?难道是朕冤枉了你?” 官家一抬眼,内侍官立刻宣诏,“把人带上来!” 秋若华茫然不解中,被带进来的人身着粗布衣饰,赫然是她的嫡母王氏,还有长姐秋若兰! 官家指了指她们,“秋氏,你抬头看看,可认识此二人?” 秋若华从命抬首看过去,须臾间已经想明白,自己替嫁的事,官家知道了。 只是不明白,这么小的事,怎么会闹到官家面前。秋家都成了平头百姓,就算自揭其短,东京城里也有衙门处置,奏请除去敕封即可,何须官家亲自问罪? 秋若华很快稳下心神,道:“回陛下的话,臣妾认识,她们是臣妾的嫡母王氏,和嫡长姐秋若兰。臣妾秋若华知罪,请陛下降罪!” 她再次伏首于地,恭敬地等着官家的裁决。 她看不到其他人的神色,官家却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除了早已经知情的人不动声色,其他人都是大吃一惊,尤其是百里无咎,不敢置信地看看秋若华,又看看秋若兰,像在听奇闻异事。 李恒也只是迟疑了一瞬,便收敛神色垂下头去。 官家轻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让王氏母女陈情。 王氏语气有些匆忙,回道:“陛下容禀,民妇王氏,乃是襄州辖下襄阳县犯官秋长荣之妻。四年前,秋李两家同至襄阳,因在城外避雨而结识,两家相谈甚欢,恰巧儿女年纪相仿,我家夫君到任后,便央媒人说合,与李家定下姻亲。” 王氏缓了口气,又道:“天熙三十七年四年二十五那日,秋李两家儿女完婚,民妇因操持女儿婚事,招待亲朋,未曾留意庶女动向。直到第二日晨起,本该在李家为新妇的秋若兰忽然来请罪,自陈因为庶妹秋若华贪慕荣华,哭求长姐相助,以庶女之身顶替嫡出,嫁入李家。秋若兰向来心软,又疼惜庶妹,禁不住哀求便应下了。花轿临门时,秋若兰躲入衣柜,由着秋若华假扮新妇上轿。” 王氏说着,慢慢露出哭腔,“民妇知道此事荒唐,都是儿女们糊涂办下的错事。可是木已成舟,民妇气得跳脚也无法再挽回,幸而李家并未发觉,便侥幸想把此事将错就错。不曾想,秋若华不仅贪慕李家富贵,竟然还与逆党有勾结,实在是民妇教女不严,有失察之罪,求陛下明鉴!” 秋若兰也哭诉着把事情一股脑儿推到秋若华身上,言语中,全是秋若华身份卑微,但野心膨胀、无礼狂妄,顺便将自己也描述成一位心慈面软,又宠溺庶妹的好姐姐。 敕命冠服下,秋若华的手指掐得生疼,万万没想到,这对无耻的母妇竟敢在官家面前泼她脏水! 出嫁前,秋若兰看不上李恒的侍读身份,转投侯府公子的怀抱,侯府被清剿,秋家被贬为庶民。享受过荣华的秋若兰和王氏受不住清苦,更不愤她这个庶女可以翻身受到封赏,所以想把她也拉进泥里么? 官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依旧是饱含威严的,“秋若华,你母亲和长姐的指控,你可认?” 秋若华已经冷静下来,如实陈奏道:“陛下明鉴,自古以来,儿女的姻缘莫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是嫡出子女,也要遵守此道,而臣妾是家中的庶女,断然没有逾越地道理。替嫁之事,臣妾是遵从嫡母的安排,若非如此,一介庶女即便瞒过迎亲的人,又如何能瞒过陪嫁的嬷嬷和丫环,使她们豁出性命隐瞒?” 她说得有理有据,可秋若兰反驳道:“陛下容禀,是民女糊涂,替她说服了陪嫁嬷嬷和丫环,女使们的卖身契在民女手中,她们不敢不从。况且,只要瞒过洞房花烛,生米煮成熟饭,她们便牵涉其中,哪敢再站出来拆穿?” “荒唐!”官家的手掌在御座扶手上一拍,众人吓得俱是一惊。 “确实荒唐。”秋若华迎着天威赫赫,鼓起勇气从容说道,“按照《大靖律法》,婚嫁规则中:妄冒为婚,若为女家妄冒,杖八十,追还聘礼,徒一年;男家妄冒,加一等,不追聘礼。成婚者,各还正之。臣妾自知,替嫁后早晚会被识破,还肯冒此风险,是因为嫡母用一母同胞的四妹做要挟,四妹身体病弱,长年请医用药,不得中断。臣妾此来东京,将四妹也带来了,神医陆应璋为她诊治过,是真是假,陆神医可为佐证!” “陛下,民妇冤枉!”王氏叫屈道,“秋若华如此说,分明是指责民妇这个嫡母不尽职责,苛待庶女!我家四女,娘胎里带的弱症,虽是庶出,民妇自认这些年细心呵护,令她衣食无忧,医药不断,才能活到现在这般大,民妇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或许有不周之处,却绝没有苛待,请陛下为民妇做主!” 官家没有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吭声,倏忽之间,大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顿了片刻,官家忽然转身看向百里无咎,“燕鸣,还没回过神来?你在襄州时,和秋氏同住在李家,她妄冒替嫁,你一点端倪都没有发现?还是故意替她隐瞒?” 官家最后一句问得严厉,若是故意隐瞒,就值得探究了。 被叫到名字,百里无咎从怔忡中回神,躬身回道:“陛下,臣不敢隐瞒!此事确实是臣愚钝,臣……臣没有想到,秋、秋家竟然能如此大胆……是臣失察,臣领罪!” 此时想起与秋娘子的相处,很多想不明白地方,恍然大悟——她内敛到怯懦的地步,还以为是早年日子艰辛,又不受父母宠爱所致! 现在细想,到底是嫡女,再是不受父母待见,又怎么可能被父母压得比庶女还低?自己当时是昏头了么?她说什么,自己信什么? 皇后插言说道:“以庶女冒充嫡女出嫁,必然是模仿过的嫡女的仪态,非一日之功。燕鸣是外男,诸多避讳不能详察情有可原,李家上下那么多人,尤其是父母皆在堂,也被瞒住,就不同寻常了。” 皇后既是在评理,也是在替百里无咎解围。言下之意,王氏母女的话不可信。 官家没有追究他失察,摆手让他起来,转脸又问李恒,“李卿,为何你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气愤?事情涉及自身,李卿平静的不合常理啊!” 被叫到的李恒闻声出列,回道:“回禀陛下,秋氏入京后,臣第一眼见她,就知道她不是与臣定亲的秋家嫡女。”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御状 免费阅读.[.aishu55.cc] 放肆 李恒说早就知道秋若华妄冒为婚,这下所有人都惊诧起来——妻子是假冒的,他知道却不拆穿,还将人养在家里,怎么听都觉得荒唐。 秋若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禁揣测,到底是自己露出破绽被他发现,还是他有意维护?她紧张的手指握得发白,而官家兴趣盎然地“哦”了一声,示意他说下去。 李恒道:“如王大娘子所言,四年前,臣随父母迁居原藉襄阳,城外遇雨,在庙中躲雨恰巧遇到当时赴任的秋氏一家。臣因为车马颠簸,以致肠胃不适,饮食难以下咽,身边小厮去膳堂讨粥时,巧遇秋家二娘子疱厨,送了两只酥糖饼。臣食之得以裹腹,感念酥糖饼的美味,想去道谢。” “当时秋家也有女使、家仆,因鞍马劳顿而不适,是秋二娘子端着笸箩,给大家分饮食,并耐心叮嘱。”李恒侃侃而谈,“那日,臣还看到,秋家长女秋若兰,因泥水污了裙子,斥责病倒的婢女懒怠,并吆喝秋二娘子替她浆洗干净,不能污了上边的白色绣花,她也都耐心应着。” 秋若华跪在地上,静静听着,这些事都是她未出阁前的琐事,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早就不记得了。 父亲刚去襄阳走马上任时,筹划着到了襄阳再添人手,所以路上只雇了寥寥数人。本就人手不足,有几个又经不住长途跋涉又晕又吐,她被王氏指派去帮着照顾,不想都落了李恒的眼。 即便是李恒亲口所言,她对寺庙中的事也没有多少印象,更记不当时见过他——也还是不明白,他为何认出她,却没有拆穿。 李恒感慨地说道:“秋二娘子忙前忙后,碍于是陌生男女,臣当时远远看着,竟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搭话。后来在襄阳县安顿下来,父母议亲,替臣定下了秋家长女,臣虽然对秋二娘子心生好感,但是父母之命不能违拗,只能顺应。直到月前,家眷来东京,臣发现嫁进来的竟是秋二娘子,不想竟有此等缘份,内心既惊讶又欢喜,故此没有拆穿她。” 官家为储君时,李恒为东宫侍诗,二人算是亲厚,即便现在成为正经的君臣,官家还是忍不住笑道:“两只酥糖饼能让卿念念不忘,当真是奇缘。” 李恒知道官家调侃,脸上染上薄红,回道:“臣彼时受鞍马颠簸之苦,腹中饥饿又食不下咽,幸有两只酥糖饼充饥,故此难忘。正如典故所云:锦上添花不及雪中送碳。” 官家脸上露出轻笑,皇后适时说道:“难得李卿如此感恩。” 官家赞许地点点头,话锋一转,又对秋若华道:“秋若华,妄冒替嫁之事暂且放下。有人指认你与韩家六郎韩勇有染,你可承认?” 秋若华心头一凛,难怪官家会亲自过问替嫁之事,原来还牵涉到韩家逆党,这才是抄家或者杀头的大事! 她的目光飞快掠过百里无咎和柳溪亭的脸上,柳溪亭低着头,她看不清。百里无咎面露意外,显然事先并不知道官家会问起此事。 倒是旁边一位着绿衣公服的官员面色阴沉,目光幽暗,不知在琢磨什么。 秋若华坦然说道:“臣妾不认!臣妾只在柳指挥宣旨时,见过韩勇真容一面,彼时画舫上除了逆贼还有众多官差,包括柳指挥和百里少将军带去的人等。在此之前并未见过此人!妾身清白无染,私情一事,实在无从谈起,柳指挥也曾询问过此事,想必已经查证过真伪,不敢欺君!” 在官家的目光看过来时,柳溪亭如实回道:“臣在襄州查办韩氏一案时,确有韩家的小厮招供此事,臣询问过百里无咎和秋娘子,此事为韩家小厮挟怨报复,另有韩家三房的韩九娘可以为秋娘子作证。因臣被急诏回京,未及向韩九娘问询,当时交待接手的属下查证,臣尚不知结果。” 官家抬眼看向一直在旁边沉默的绿衣官员,“高楷,你来说。” 高楷看了柳溪亭和百里无咎一眼,上前回话道:“臣查阅襄州递上来的案卷时,发现疑点,便问询了相关人员,知道韩家有人指认秋若兰与韩六郎有私情,却不知为何柳指挥没有彻查。臣秉持宁枉勿纵的规则,决定查探清楚,就亲自去审了韩六郎。” 高楷的眼神从秋若华脸上扫过,流露嫌弃,“韩六郎开始不承认,后来知道是秋若兰告发了韩家藏匿逆证所在,并向百里少将军邀功,他才醒悟,大骂秋氏贱人背叛他!是他告诉臣,与他有染的并非真正的秋若兰,而是秋家的庶女秋若华,她怕被人发现,外出时冒充长姐名讳,以秋若兰自居。二人两年前就认识了,多次私通,韩家逆证所在,也是他亲口告诉她的,所以她才能知道的清清楚楚。” 秋若华听到这一番颠倒黑白,气得双手发抖,正要申辩,百里无咎听不下去,出声驳斥道:“一派胡言!若真是秋若华与韩六郎有染,她怎么可能再将韩家谋逆的物证所在告诉我?她是活腻了,自请抄家、杀头么?” 高楷不慌不忙,道:“据韩六郎所言,他待秋若华一片赤诚!原本对她绝口不提,就是为了保她一条性命。却没想到,害自己抄家问斩的,正是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很是让他寒心!细究起来,是秋若华野心太大,妄想为正妻,可韩勇当时襄侯家的六公子,与她身份悬殊太大,做妾倒是可以,正妻怕是难办,故此惹秋若华衔恨,报复他累及了韩家。” 高楷眼皮一翻,望着百里无咎要笑不笑,“韩六郎还说,秋若华不仅贪慕权势,还喜好男色,平日里见了平头正脸的小郎君,必要点评一番,引他吃醋。她妄冒嫡姐出嫁,和少将军朝夕相处,或许识破了少将军的伪装,既贪图你的身份,又被你相貌迷惑呢?她能做出私通外男的事,移心变情,也未可知……” 高楷唾沫横飞,编排得正起劲,冷不丁,脸颊上狠狠地挨了一记大耳光! 啪! 这一声响亮得整个大殿都带着回音,把所人都吓了一跳! 高楷被打懵了,还未回过神,百里无咎接着又是一拳,重重地砸在他脸上! 高楷趔趄着摔出去。 百里无咎追过去还要再打,柳溪亭一把拦住,劝道:“行了,冷静些!不能再打了。” 百里无咎被柳溪亭拦下,没能再追上去,眼角余光瞥见李恒抬起手臂,用衣袖挡住秋若的眼睛,被怒火冲散的心神转瞬又恢复清明。 秋若华被李恒挡着,看不到殿内清形,干着急却不敢妄动。 高楷属实没想到百里无咎敢在垂拱殿,还是当着官家和圣人的面动手!所以才会第一巴掌就把他打懵了,第二拳也没躲开。等他回过神想要还手时,殿中的几个黄门赶紧过来挡下,“高指挥,不可造次!官家在呢!” 高楷挨了一巴掌并一拳,左脸登时肿胀,鼓得像个发起来的黑皮馒头。嘴里也不知哪里破了,血流了满口,似乎还有东西,吐到手掌上才发现,是一颗牙齿。 高楷恨得不行,又不敢御前动手,跪在地上,委屈地看着官家,“陛下,要为臣作主……”开口时,声音有些扭曲,不仅仅是疼的,还因为牙齿掉了,说话漏风。 官家缓过神,气得伸手在御书案重重打了一巴掌,啪!震得文房四宝乱颤。 “放肆!” 天子一怒,众人心惊胆颤,俱伏于地。 官家摆手让黄门带高楷下去整理,抬手指着百里无咎,又恨又气,质问道:“百里无咎,你干什么?朕还在这里呢!高楷是朕亲口所封的皇城司亲事下一指挥,你抬手就打,挥拳就砸,眼里还有没有朕?嗯?” 百里无咎跪在地上,抬头看到皇后皱眉给他使眼色,示意他服软。 百里无咎垂下眼睛说道:“高楷所奏不实,纯属胡言,臣被他激怒御前失仪,惊扰圣驾,请陛下赐罪!” 官家气狠了,扬声吩咐内侍官,“把他拖出去,脊杖四十,给他长长记性!” 脊杖虽非酷刑,却是杖刑中最严的一种,触犯者跪坐于地,施刑者以法杖击打其背部,一般都是要打出血。稍有不慎就可能打残,或者震破脏腑致死,全然取决于施刑者手法。 柳溪亭求情道:“请陛下息怒!百里无咎御前失仪,确实当罚,还请陛下念在他身上肩负着大名府马步军都部署一职,容后再罚!脊杖四十,他怕是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床。军中动荡刚刚安稳,阵前尚有余孽未清,此次回京述职,稍后还要赶赴阵前,请陛下开恩呐!” 李恒劝谏道:“陛下息怒!一告就有一诉,既然高指挥在御前告了少将军,陛下不妨先听一听少将军的答对,再做定夺。” 皇后也趁势说道:“此子顽劣,不差这一顿板子,官家先替他记着,等清剿完余孽,一并与他清算不迟。官家也消消气,且听他回话,若是没有道理,罪加一等!” 官家沉着脸,没有出声,其他人也不敢再说话,殿中又一片沉寂。直到高楷整理之后,被黄门带回来,重新跪倒在殿下。 官家烦闷地轻拍书案,问道:“高楷,你所告之事,可有证据?若敢诬告,庭前杖毙!”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放肆 免费阅读.[.aishu55.cc] 做局 高楷肿了大半边脸,清洗过之后,脸上的指痕犹在。听见官家问,心里不禁叫苦:陛下到底是偏心自家人,百里无咎当殿挥拳,不过脊杖四十,到了我这里,就是庭前杖毙,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今日若是扳不倒他们,我的命也要交待在这里! 高楷所呈第一样物证,是一些书信和些绣件,尽是男子的香囊、手帕等物。绣件倒是好答,未出阁前,家中的绣件十之八九出自秋若华之手,秋若兰要讨情夫欢心,又要拿得出手,就让她代劳。 当时秋若华并不知道她和韩勇的事,私下怀疑过长姐或许是要送人,因自己身份低微不想惹麻烦,故此并未追问过。 而书信,与她的字迹比对几乎可以乱真,不过这世上也不是没有高手可以仿冒,尤其是皇城司人才济济。 既然对方要泼她脏水,还是在官家面前告状,必定会把物证做得像模像样不能轻易被拆穿。 接下来高楷提到的是人证,“秋若华身边曾有一名丫环名唤珍儿,秋若华和韩勇私通她看在眼里,因她知道太多,后来被少将军借故打了二十板子发落出去,此事有李家家仆、女使皆可证明。逆贼韩勇让臣问秋若华,后背肩胛处的红痣可还在?如有必要,他可以与秋若华当堂对峙!” 秋若华怆然暗惊,目光立刻看向王氏和秋若兰,心中明了,必定是她们出卖她,高楷才能说出这些话。 高楷越说声音越高,“陛下!臣多番查证,终于厘清始末,秋若华确与韩勇有染,并从韩勇口中获知许多关于谋逆的消息,后来她嫁入韩家无望,又不肯低头为妾,重蹈生母旧路,便说服长姐秋若兰替她遮掩,妄冒混入李家。天意作弄,李家当时的新郎子也非司勋郎本人,而是百里无咎假冒,秋若华多半是窥破其伪装,知道到他的来意,才将韩家杀头的秘密说给他。” 高楷瞥向百里无咎,提防他再次动粗,道:“秋家二女在襄阳生活了四年,偶尔还会参加城中宴饮,必然会有人认识她们,且知晓身份。听闻百里无咎还携秋若华回门,在秋家的回门宴上大出风头。可笑秋若华的伪装并不高明,甚至漏洞百出!稍加留心便可识破,直到方才,他还是一幅被蒙在鼓里的模样。臣不禁要怀疑,素来精明能干的少将军,小河沟里翻了船?还是二人早有勾结,故作不知?” 高楷的目光又转身柳溪亭,“更可笑是,阅人无数,办案卓著的柳指挥,在明知有人指认秋氏与韩勇私通的状况下,竟然不追查下去,反而含糊了结,此事必有蹊跷!请陛下圣裁!” 高楷的话越说越明,便是傻子也听懂了,他对着秋若华指控了半天,又是妄冒为婚,又是与韩勇有染,最终目的是冲着百里无咎和柳溪亭去的——这两个人包庇与韩勇有私情的秋若华,或许还和她不清不楚。 秋若华不知道他们之间什么仇、什么怨,可是这样的恶名,她担不起!高楷带着王氏和秋若兰指认她,必要时,连韩勇也能与她对峙——这些人早就串通一气,要置他们于死地。 官家问她,可要辩驳? 第一次,感到有冤无处诉的仿徨,人家做好了证据,不容她辩驳,自己还有什么办法自证呢? 思来想去,或许只剩下一条路了,那就是验身自证清白。对于本朝女子,如此做法是奇耻大辱,慢说嫁人,活着都要受人指指点点,若非到了绝路,断然不会为之。 秋若华咬咬嘴唇,拜伏于地,“臣妾百口莫辩,臣妾虽已出阁,却从未与人圆房,高官人指认臣妾与韩勇有私情,臣妾愿自请验身以证清白!” 她伏在地上,并未看到其他人的脸色,王氏和秋若兰有些慌张,惊讶于她的言论,但高楷依旧从容,唇边眼底甚至露出一抹阴鸷冷笑。 百里无咎垂着头,眼睛往旁边侧了侧,眼角余光落在她身上,心底微微暗叹:可真是个傻姑娘,高楷敢跑到官家面前告状,怎么可能没有万全的准备?真以为验身,就一定有真相? 不过此事背后牵涉的势力,也非他们所能想象。 百里无咎主动奏道:“陛下,臣还有一个人证,影卫长史徐瑛。臣去襄州时,差遣单名上并未拟她的名字,是臣到襄州之后,她受婕妤娘子之命,护送长平县主而去。因她是女吏,臣不方便常伴秋娘子左右时,便由她充当女使。” “天熙三十七年五月初一,是民间请天师符的日子,徐长史陪秋娘子去天师观查探时,躲在暗处凑巧遇看到了韩勇,还有和她私会的小娘子。”百里无咎道,“陛下传唤,一问即知。” 百里无咎的说辞让高楷露出一丝诧异——徐瑛见过此事,除了秋若华和百里无咎,再无其他人知晓。 不过片刻功夫,徐瑛便进了垂拱殿,如实陈述当日在天师观的行动和见闻。 官家问道:“徐长史可还记得那女子长相?不妨看一看,那女子可在殿中?” 徐瑛闻言,目光在殿中环顾,最后落在秋若兰脸上,心中顿时明了,朝她一指,“正是此女!臣不会记错。” 秋若兰大惊失色,“冤枉!民女从未在五初一去过天师观,母亲和家里的女使皆可作证,冤枉啊!” 王氏也护着亲生女儿,“女官人可不要胡说,我家女儿向来知书懂礼,断然不会做出这种寡廉鲜耻之事,求陛下做主。” 高楷也出来维护道:“陛下,徐长史在襄州追随百里无咎多日,参与其中勾当也未可知!” 徐瑛怒目而视,驳斥道:“高指挥使昏头了么?徐瑛先是天子的属臣,然后才是百里氏的属下!就算追随过少将军,也是为了查探襄州逆案,为天家尽忠!” 高楷被噎了一句,想要斥责她面上说得好听。 百里无咎冷笑一声,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陛下,秋若华就是在天师观的袇房外,听到韩勇与秋若兰的私会之言,才知道了韩家逆案证物所以。当时惊动了韩勇,险些被发现,幸有韩家三房的韩九娘遮掩,才躲过一劫。此事,臣在之前的奏报中提过,陛下可以查验。” 高楷立刻驳斥道:“陛下,就算徐长史和韩九娘可以证明,秋若兰在天观私会韩勇,也不能以此证明秋若华就没有私通!臣请陛下召韩勇入京,与秋若华对峙!” 官家坐在御座上冷眼瞧着,目光转向迟迟没有出声的柳溪亭,“柳卿,有什么高见?” 柳溪亭这才开口,面露轻笑,“回陛下,臣没什么高见,倒是有些不巧碰见。”他扭头看向高楷,“天熙三十七年五月十一,高指挥在西郊楚氏别业待了两个半时辰,天熙三十七年五月十四,高指挥又在南城四柳楼待了一个时辰,期间有现任考功郎中的楚光弼出在那里出现……” 柳溪亭慢条斯理地说着,高楷听了两句,脸上神色变了两变,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大意了,柳溪亭竟然早就盯上他了! 高楷硬着头皮,咬牙打断道:“柳指挥这是何意?” “没有旁的意思,就是觉得太巧了。”柳溪亭皮笑肉不笑,“大名府马步军都部署一职,朝中多位官人,几番奏谏保举楚家的明威将军楚克忠,而官家圣裁,急调了百里无咎直接去大名府坐镇。想必楚将军心里不服气啊,毕竟论起家世、军功还有年纪,都压着少将军一头,据说他在军中几次与百里少将军龃龉。” 柳溪亭转脸问百里无咎,目光中大有深意,“可有此事?” 百里无咎听到他点出高楷与楚家走得近,又刻意提楚克忠,刹时间全明白了——高楷做了楚家的枪头,弄出这场戏就是冲着他身上马步军都部署一职来的。 百里无咎自然不受这个冤枉气,当即跪倒行礼,“陛下!臣幸不辱命,生擒反王季思义,现已将其押解入京,关入天牢听侯发落。臣使命既成,马步军都部署一职,自请革除,求陛下成全。” 九殿下本名季思义,以前先帝在时,封了他秦王又兼任大名节度使,如今改朝换代,他拥兵谋逆,被削去爵位,成了反王季思义。 官家不悦,摆手,“你且起来!” 高楷原本心里有鬼,听他当场揭破,有些慌,“柳溪亭,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先前办案时,得罪过楚家,素来不睦,东京城里谁人不知?怎么可能与他们往来?你说假话,也该费些心思!” 柳溪亭依旧笑意高深,“素来不睦,就一定是真的么?你的前一任指挥,还与上一位盐铁司的计相不和呢,也没有耽误二人私相授受。” 高楷跪地向上求告,“陛下明鉴!柳溪亭分明是在以己度人,妄加猜测!如此若能定罪,天下必定乱矣!” 柳溪亭朗声驳斥道:“高指挥,亏你还是出身皇城司,竟然忘了,凡所查之人或事,必有记载!查办韩家逆案的事,陛下并未令你插手,是你暗中遣人去查,已经让人生疑,又多次与楚家人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很明显,你的所作所为就是冲着百里无咎去的!” “你胡说!”高楷提高声音道,“明明是你办案不清不楚,我身在皇城司,不能容忍这种欺上瞒下的恶行,又恐被你知晓,从中掩盖真相,故此暗中行事!” 柳溪亭不与他废话,直接道出他的目的,“你今日所作所为,只有一个目的——高公舞剑,意在百里!你们勾结作下此局,其目的,就是想告诉官家:百里无咎为美色所迷,不辨时非、不堪大用!甚至涉及到反王季思义一案,有临阵反水之嫌!此人手握重兵,于社稷非福祉,必须早做准备,将他从马步军都部署的位置上拉下来!” “你胡说,你……”高楷在触及到官家幽暗如墨,又带着漠然冷笑的眼神之后,顿时哑了,忽然发现,自己中计了!柳溪亭是故意露个破绽给他,算计他入局的。 自己所做的一切,柳溪亭早就禀给官家知晓——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在官家面前自暴其短。 官家根本不信他,摆出此等阵势不是要收拾百里无咎和柳溪亭,而是想看他丑态百出,以此络笼二人的心,为朝廷所用。那么他的后招,必官然也在官家的预料中——被窥破底细,再好的筹谋也全然无用了。 高楷不禁额头上涔涔渗出汗水。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做局 免费阅读.[.aishu55.cc] 翻覆 “陛下……”高楷心神错乱之际,竟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更加慌乱起来。 柳溪亭转而又给王氏和秋若兰施压,目光凉凉地扫过去,“你二人得陛下法外施恩,才能贬官眷为平民,否则早就被发卖为奴了!不思感恩,反而兴风作浪,几个脑袋够砍的?陛下圣明烛照,将尔等的行径尽数看在眼中,还不从实招来?” 母女二人吓得一哆嗦,她们原本所图是把秋若华拉下去,秋若兰能和李恒再续姻缘是最好的。实在不成,讨点封赏,回乡去日子也能好过些。 秋家败落得不光彩,往日里的亲朋都避之不及,日子艰难,秋长荣卧床需要人照顾,更是雪上加霜。 王氏母女往日都是被捧着侍奉的主儿,乍从云端跌落很难适应,又与家中儿子、媳妇龃龉,过得鸡飞狗跳、愁云惨淡。 是高楷再三许诺,办成此事会更胜从前,她们才壮着胆子来的。没成想,高楷是个绣花枕头,这么快就被柳溪亭驳得哑口无言,听口风,这些事官家早就知道了。 王氏赶忙哭诉道:“陛下隆恩,民妇哪有不感激的?这都是高指挥逼我们的,他拿刀子架在我们脖子上,强迫我们颠倒是非。他许诺说,只要扳倒秋若华、百里将军还有柳指挥,就有我们的好日子过,我们母女两个,根本反抗不了……” 秋若兰添补道:“他还说,秋若华就是揭发韩家,立功敕封宜人,我们可以照搬她的路子,揭发……” 秋若兰说着,忽然一阵干呕,忍都忍不住。 垂拱殿上众多眼睛都落在她身上,柳溪亭长久办案见多识广,笑得讥讽,“小娘子这幅样子,莫不是有孕了?” 秋若兰吓得直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吃了坏东西,闹肚子……”没说完,垂头又呕了两声。 皇后冷着脸吩咐,“是不是有孕,传医正来把脉便有分晓。” 官家脸色紧绷,皱起眉头,冷声吐出一个字,“传!” 根本不容秋若兰拒绝,几个小黄门把她按住,医正入殿,搭在腕子上片刻功夫向上回禀,“回陛下、圣人,此女脉相应指圆滑,如珠滚玉盘之状,如若有身孕,也是一月有余。” 皇后问道:“医正也说不准?” 医正如实回道:“臣不敢妄断,一月有余时间太短,脉相上或许有误。除了妊娠,痰饮、食滞等症,亦会出现滑脉,还是要结合信期是否拖延、口味转变等身体其他反应来参考。” 柳溪亭道:“今日距离五月初一,确实是一个月又十六天。” 他点到即止,可是大家心里都清楚,方才百里无咎已经说明,徐瑛目睹秋若兰与韩勇私会那天,正是五月初一,民间请天师符的日子。 两个人在天师观幽会,亵渎圣地,若真是就此怀了叛逆的骨肉,也不知是上天降罪还是施恩? 王氏和秋若兰也没有想到会如此,都惨白着一张脸,茫然无措,秋若兰更是瑟瑟发抖。 高楷闭了闭眼睛,丧气至极!自己办案以来,从未有过这样愚蠢又混乱的遭遇。 他与柳溪亭同在皇城司当职,明里攀比、暗地较劲,好不容易抓到对方把柄,想和楚氏勾结做一桩大买卖,若是成了自己也能更上一层楼!结果栽在这对母女身上,还栽得如此彻底,真是天不遂人愿! 官家一直沉着脸,殿中气氛压抑至极。 “罢了!”官家终于开口,声音冷漠,“既然作不得准,便不必再提了!秋若兰不守女德,私通逆贼在先;诬陷庶妹,妄告不实在后,罪大恶极,拖出去杖毙!秋母王氏教养无方、纵女为祸,另有苛待庶女、妄告不实,一并拖出去,脊杖八十,以儆效尤!” 王氏和秋若兰吓得瘫软在地,话也说不出来,被黄门堵住嘴拖出殿外。 秋若华看着她们被拖走,内心一时之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李恒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安抚之意,示意她不必难过。 秋若华回之一笑,确实无须难过,一切都是王氏二人绺由自取。若非柳指挥早有防备,官家圣明烛照,那么此刻被拖出去杖毙的就是她,还有…… 她遥遥望了一眼,百里无咎也在看她,眼眸中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秋若华不敢多看,匆忙收回眼神,垂下头去,耳中听到官家冷声斥责,“田罡这个皇城使当得越发糊涂了,什么龌龊事都能闹到朕的眼前!把高楷带下去,让田罡三日内给朕一个清楚的交待,否则就让他滚出皇城司!” 内侍应声,把高楷押出去。 “柳溪亭。”官家缓了声调,“晋大理寺正、武功郎、皇城司副使,会同三法司、审刑院,务必厘清季思义案涉案人等,不枉不纵!” “臣遵旨。” 官家的目光落在百里无咎身上,沉闷的脸上有所缓和,微微牵动唇角笑了笑,“燕鸣。” 百里无咎应道:“臣在。” “晋上护军,领冀州刺史、河北东路行营马步军都部署,经略招讨使!务必荡平逆贼,还大靖的百姓一个太平。” 百里无咎迟疑道:“陛下,臣的父亲已经统管泾源路五州三军,臣若接手河北东路,父子二人手握两路兵权,于本朝礼制不合,臣不敢接旨。” 官家淡淡一笑,语重心长地说道:“国家用人之际,良将难求!朕相信百里氏父子的忠诚,将天下安危托付卿等,盼卿早奏凯歌,不负朕之所托!” 百里无咎大受鼓舞,朗声应道:“谢陛下!臣必定竭尽所能,不负陛下的信任!” 官家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一直在旁边当摆设的楚婕妤。她原本姣好的一张脸,吓得发白,被官家看了一眼,更是惶恐地垂下头。 “楚婕妤,长平县主还在你殿中等着呢?” 楚婕妤吓得扑通跪倒,“陛下恕罪,妾知错了……” 官家面露怅然,“朕记得你初入东宫时,父亲只是小小校书郎,你在东宫人微言轻,楚氏一族与你并无往来。后来,你生下广下郡公,长平县主忽然和你走动多了起来。上次,你私差徐长史护送县主去襄州,朕念你护子心切,什么也没说。今日,你又在朕面前搬弄是非,若非朕与柳卿早已察觉高楷异动,便要受你蛊惑了吧?” “妾知罪,求陛下开恩……”楚婕妤哀求道,“妾以后,定会少与县主往来,求陛下饶妾这一回……” “你回去告诉县主,后宫乃是嫔妃居处,她一位未出阁的小娘子,不便多走动,让她回府去自省。你也回你的殿阁中,闭门禁足,无诏不得外出!” 楚婕妤身子一抖,颤声应道:“妾遵旨。” 官家又道:“你耳根子软,遇事没有主张,任人唆摆。康儿在你跟前,必然受影响,莫要误了他的前程,即刻将他送到仁明殿,交由皇后抚育。” 楚婕妤怆然一惊,“陛下!康儿是妾的命,妾不能没有他,求陛下开恩!圣人,求您不要夺妾的孩儿……” 皇后有些为难,“陛下……” 官家圣裁独断,摆手令内侍官将楚婕妤带出去。 垂拱殿上,未曾发落的只剩下秋若华,不禁忐忑起来,高楷等人妄告或许不会追究,然而替嫁之事属实。 “秋氏。”官家终于叫到她,秋若华垂首聆训。 内侍官去而复返,进来呵着腰唤了声陛下,官家抬眼看过去,内侍官道:“逆犯秋若兰已经伏诛。其母王氏外强中干,只受了二十杖,就不成了。”言下之意,王氏也死了。 官家摆手,让内侍官去处置。 默了两息,官家的目光重新落在秋若华身上,“庶女冒充嫡女,妄冒为婚,既然李卿不打算追究,朕也不想把事情纠察太清楚——那便功过相抵,你回去和李卿好好过日子去吧!” “陛下!”秋若华跪在殿上,鼓起勇气道,“陛下仁慈法外开恩,李官人宽厚不予追究,臣妾感激不尽!只是,臣妾与李官人未曾拜过堂,今日又被拆穿庶女替嫁的恶行,臣妾心中不安,无颜在李家立足。求陛下恩准,允我二人和离,各还正之。”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静了下来,官家不悦地皱眉,“你要和离?” 李恒虽然对她几次提和离,心中有些难受,但是官家面前,还是要护着她,“陛下,臣二人的婚事多波折,难免秋娘子心中惶恐。为表诚心,臣愿意一年期后,重新礼聘她为正妻。” 官家言语中不辨喜怒,“秋氏,李卿如此礼待,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官人不计前嫌,臣妾感激不尽。臣妾生母在时,曾教诲臣妾,齐大非偶——臣妾身份卑下,实在有负李官人的厚爱。” 官家的脸色沉了沉,正要发作,皇后忽然问道:“秋氏,你怕李家的长辈嫌厌弃你的出身?” 秋若华默然不语,看了一眼李恒,皇后明白了,让李恒来答。 李恒坦陈道:“回圣人的话,臣的父母对秋娘子确实有些误解,臣会尽力调停。” 皇后和官家对视一眼,彼此了然于心。 此事特殊,秋若华虽是替嫁,也是被李家和百里无咎瞒骗的苦主,为了广平郡公和韩氏逆党的事受尽委屈,如今李家长辈又瞧不上她,难怪她要提和离。 官家也觉得有愧于她,清清嗓音道:“秋氏,你若执意和离,朕便准了。” 秋若华终于松了一口气,“臣妾叩谢官家隆恩,叩谢圣人恩典!” 李恒有些失落,官家笑道:“李卿若有意,可以再向秋娘子求娶,将来若能再续前缘,朕定当为你二人赐婚!” “臣一定会尽力!”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翻覆 免费阅读.[.aishu55.cc] 和离 宣德门在望,仍如来时那般,李恒在前,秋若华在后,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所不同的是,来时秋若华满心紧张,去时脚步轻盈许多。 身份大白于天下,没有被追究,还能获准和离,不用再顾忌说出自己的名字,这是最大的圆满。以后她就是堂堂正正的秋若华! “李兄,秋娘子,留步!” 熟悉的声音使秋若华闻声一颤,驻足回眸,果然是百里无咎快步追上来。一个月未见,他晒黑了许多,身上萦绕的武将气息,让眉眼的锋芒更胜从前。 李恒也停下脚步,满面笑容,迎上前揖道:“三郎!” “李兄。”百里无咎还礼,又向秋若华行礼,“秋娘子。” 秋若华向他还礼。 李恒见到他,很是高兴,“三郎!方才未来得及叙话,何时回来的?” “昨日午后。方才,也未曾问侯李兄,特意赶上来。”百里无咎苦笑,“今日还在衙门里交办公差,突然就被宣诏入宫——想不到与二位再聚,竟是这样的场合。” 李恒也觉得无奈,“幸好,有惊无险,官家早已识破他们的诡计。三郎与柳副使都升了职,也算因祸得福了。向三郎道喜,贺你升了官职。” “李兄客气了。听说李兄也升迁到司勋司了,同贺!” 百里无咎打量着他的脸色,“看李兄的脸色,应该已经无恙。从襄州回来,改道大名府,一直无缘探望,李兄勿怪。” “岂敢,能够逃过此劫,全是三郎和秋娘子的功劳,李恒铭记于心。” “李兄客气了。”百里无咎的眼神落在秋若华脸上,“不知秋娘子,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李恒识趣,对秋若华道:“我去马车旁等你。”又对百里无咎道,“三郎,哪日有空?我做东请你吃酒,咱们再叙?” “好,等忙过这两日,我请你。” 李恒点点头,转身先走了。 一个月未见,又经历这番波折,尤其是知道她替嫁,百里无咎望着她,心中百感交集,拳头在身侧紧了紧,“秋娘子,在东京住得可习惯?” 秋若华垂首敛眸,恭谨回道:“回少将军的话,妾在东京,有李官人照应,一切都好。舍妹求医的事,徐长史已经带我们去见过陆神医,还要多谢少将军的安排。” “不用客气,我不过是说句话,跑腿费力的是徐长史,你谢她吧。” “还是要谢过少将军,才能安心。”秋若华执拗道,“少将军将妾和舍妹带来东京,已经兑现许诺,不亏不欠,以后不敢再叨扰少将军,也请少将军不要再为妾费心了。” 百里无咎心里说不上来的烦闷,“秋娘子何须算得如此清楚?”吐出一口浊气,转而又问,“秋娘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官家开恩,准她和李恒和离,至于以后,却是与他无关了。 秋若华的眼神扫过他垂在侧的右手,有些红肿,不答反问,“少将军的手怎么样了?” 百里无咎抬起右手看了一眼,手指试着张、握,正要说无事,话到舌尖忽然改作,“嘶——有些疼。”他甩甩手,皱眉道,“高楷的脸皮太硬,回去得涂点药酒。” 打了人家,还要编排人家脸皮硬,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过份的么? 秋若华道:“少将军当着官家的面打他,未免冲动,若不是官家早知道他的图谋,方才被押下去的就是你了……”她想说,以后要三思而行。 话到嘴边,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说这些,他是天子宠臣,亲姨母也在殿上坐着,不会让他吃亏的,便把后边的话咽了。 百里无咎从她的欲言又止中咂摸出一丝关切,笑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这样冲动行事了。方才在殿上,他给你泼脏水,我听着实在刺耳,一时没忍住……是不是吓到你了?” 秋若华摇摇头,忍不住多问道:“楚家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左右不过是为了权利、荣耀罢了,朝堂上没有新鲜事。” 秋若华想到长平县主,对她还有印象,“长平县主也是楚家的人?她不是心仪你么?怎么会鼓动楚婕妤在官家面前告你?” 百里无咎不在意地笑道:“似她这等门阀大族的女子,所谓心仪,也是建立在家族利益的权衡利弊之上,若真要触及家族利益,放下的比谁都快。” 秋若华轻轻叹了口气,这些都不是她该费神的。 百里无咎直直地看着她,眸色带着一抹忧虑,“秋娘子似乎消瘦了许多,在李家过得不好么?” 秋若华心头漫上来一股酸涩,道:“少将军若无其他吩咐,妾先告退了。” 秋若华转身要走,百里无咎喉中发紧,道:“秋娘子!” 秋若华脚步不停,裙裾曳地慢慢走远。 百里无咎望着她的背影,如鲠在喉,忽然想起,彼此都说过,桥归桥、路归路,真的能当作从来都没有认识过? 左手掌缘的咬痕仍然清晰可见,一想起来,还会隐隐作痛。 * 李宅。 秋若华姐妹两个带来的东西不多,晨间去找李恒提和离时,就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有四个包袱,宫中赏赐的金银绸缎存在柜坊⑴里。 秋若华请李恒写好和离书,两个人签字画押、按手印,各执一份。 李恒真诚道:“秋娘子,和离书已经签好,不知你能否对我说一句真心话,秋娘子执意和离,当真没有心仪之人么?” 秋若华慢慢卷起和离书,笑容温婉,“妾执意和离,最重要的原因是,替娶、替嫁皆为荒唐行径,顶着别人的名头,把自己拘在这段没有诚意的姻缘中。其次,是令尊和令堂,都不能接受我庶女的身份,只此二条,无关其他。” “我爹娘不接受,我可以慢慢劝他们回心转念,可我待你,当真是一片真心!” “李官人的心意,妾明白,只是妾无福消受。”秋若华诚恳道,“李官人必然能体谅,若是长辈不喜,身为儿媳,日子会过得异常艰难,饱受折磨。妾的前十八年,都磋磨在母家,不想余生,还要被这种暗无天日子的生活煎熬。” 李恒体谅道,“我明白了。秋娘子,其实我家中以前也有个庶弟,他的生母和我阿娘一生都在后宅争斗,连累他也不得太平。有时候我想劝一劝,奈何那时年幼,又身为子女,实在是人微言轻。” 李家妾室和庶子的事,秋若华多多少少听说过,想不到他还有这样仁善的一面,彼时他也处于弱势,能够有为庶弟说话的勇气,已经难得。 李恒怅然道:“现在我有了官职,想要护着你,想不到还是这样难。” 秋若华开解道:“我是庶出,又是冒名替嫁进来,本就没有诚意,令尊和令堂不喜,也在情理之中,李官人实在无须为此事耿耿于怀。” 李恒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秋娘子,我真的很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欢。那时父母为我定下你的嫡姐,我其实反抗过,但是父母执拗,我违抗不了,就离开襄阳,以游学为名一走就是四年。” 秋若华愣怔地看着他,李恒苦笑道:“这期间,他们在家书中多次催促我回乡完婚,我都找借口推脱,甚至连金榜题名,都没有回去拜谢祖先。后来实在拖不过去了,我想着,以你的年纪,应该早就被嫁出去了,可以断了念想。我才答应的。” 李恒自嘲地笑笑,“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不知道该说是天意作弄,还是遂了心愿,我不想娶的人,她没有嫁进来,我心心念念的姑娘嫁进来了,可是又成了现在的样子。” 李恒眼眶微湿,跌坐在身后的折背椅上,神色悲怆。 秋若华柔声劝解道:“李官人,妾并不值得你如此放在心上。当时,你身子不适,妾在你腹饥时送了两只酥糖饼,你便念念不忘。不妨想一想,你这些年游历在外,必然也受过别人的恩惠,也是这般执念?究竟是真的喜欢妾,还是喜欢用妾来对抗你的父母呢?以前,你为你的庶弟说话,因为你是白衣,父母不在意,现在你有了官职,就觉得能够违拗父母之命?” 这次轮到李恒愣怔,半晌无言。 秋若华福了福,拿起和离书,准备离开。 李恒忽然追上来,“秋娘子,就算我是为了反抗父母,把你放在心上这么多年,也早就长在那里,生根发芽了!我对你的喜欢,或许不及你期盼的多,但我愿意努力让你满意。” 他握住她的双手,用自己的手包裹住,诚心诚意地询问道:“秋娘子,若我能让你满意,能说服我的父母,一年期后重新礼聘你为妻,你愿不愿等我?” 相处这一个月,他一直以礼相待,也尽自己所能维护她,心非木石,哪能没有半分感动? 秋若华点点头:“好,一年为期。” 有了新的盼头,李恒转忧为喜,“你今日就要搬出去?房子都没有找好,不如多住两日,我让小厮在附近寻一处和适的宅院,你们再搬不迟。” 秋若华摇摇头,“不了,已经签下和离书,再住下去,脸面上不好看。妾和若雪先住在客栈里,前两日托过徐长史,想必这两日就能有消息。实在不成,我和若雪自己去找也行,正好顺路逛一逛东京城,来了许久,好多地方都没有去。” 她拿定了主意,李恒劝不动,让小厮去雇了马车,帮她们把东西搬到车上,跟着一路送到客栈去。 她们的行李只有四只包袱,搬动倒是轻便。 客栈在南薰门里,若是去州桥夜市也方便。 李恒站在门上,依依不舍,“你们什么时候去找房子?明日我让小厮跟着你们,免得房主欺你们是外地州府来的,故意抬个高价。” 秋若华道:“不用了,明日我们先四处逛逛,未必就看房子。” “也好,东京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多,你们先熟悉一下也好。等明日下了值,我再来看你们。” 秋若华把他送走,回来时,秋若雪倚在门上看着,“阿姐,我瞧李官人也挺好的,对你也算有情有意,若是他真能说服他的父母,你就嫁给他?” 秋若华不报希望道:“要说服长辈,难着呢!” “那你为什么还答应等他?不是白白耽误自己一年?” “有什么可耽误的?我好不容易从泥潭里挣脱出来,本来也没想过再嫁人。”秋若华把带来的东西收拾出来,淡然说道,“不管他能不能说服,如你所说,他对我也算有情有意,我不能直接回绝了他,不仗义。” 秋若华凑到她身边帮衬,“阿姐若是不嫁人,那我也不嫁了,咱们姐妹两个一块儿做伴,也挺好!”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和离 免费阅读.[.aishu55.cc] 漠然 秋若华带着妹妹在客栈暂住,收拾好东西,先去逛夜市,玩到尽兴。 第二日没有长辈在脑门上压着,睡到自然醒,洗漱收拾之后,两个人边逛边往左卫率府走。 徐瑛是影卫,但没有正经的司衙,和秋若华约好,若有事情找她,可以到左卫率府,请人传话。 她来过两次,跟门上的守卫已经认识,守卫道:“巧了,今日徐长史就在,秋娘子稍等,末将这就去通传。” “有劳军爷。” 姐妹两个在门外等着,手里握着在街上买的稠糖葫芦。 秋若雪指点道:“阿姐,你说徐长史这么英姿飒爽的人,会喜欢吃小孩子的零嘴么?我把这只金鱼样式的给她好不好?” 秋若华满怀信心道:“徐长史再厉害也是小娘子,小娘子没有不喜欢零嘴的。你只管给她就是了。” 秋若雪反驳道:“可是阿姐你就不喜欢啊!方才买的时候,你还总是愣神。” 秋若华不自在地说道:“我打小不喜欢这些甜的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 “骗人,你以前说你不喜欢吃甜,是为了省下来给我,因为我吃药的时候叫苦,你把好吃的都留给我了。” 秋若华揉揉他的发顶,笑意温婉。 身后有脚步声,两个人转脸看过去,秋若华脸的笑慢慢散去,秋若雪倒是一脸惊喜,“少将军?你怎么在这里?” 从大门里走出来的,除了徐瑛还有百里无咎,他今日穿的是常服,太一余粮色云纹锦袍,蹀躞带上佩横刀。 秋若华福了福,转开脸,百里无咎望着秋若雪,笑道:“我之前在这里当值,今日过来看看旧部下。月余不见,瞧四娘子的脸色,大好了?” 秋若雪点点头,“多谢少将军记挂,陆神医给我瞧过了,吃了他配的药,我现在好了许多。陆神医说,只要坚持调理,我的病一定能治好。” 徐瑛问道:“你们两个走来的?从外城到这边,路途不近啊!” 秋若华道:“还好,就当散步了,若雪身子弱,陆神医也建议她多走动。” 秋若雪道:“徐长史,我们从李家搬出来了,就住在……” 秋若华瞪了她一眼,秋若雪吓得一吐舌头,把后边的话咽回去。 徐瑛还是听见了,“搬出来了?这么快?现在住哪里?你托我找房子的事,我这几日一直没有空,现在圣人又调我去小公主的殿里,怕是还要再拖。”她扭脸对百里无咎道,“少将军这两日得空……” “不用了!”秋若华截断她的话,笑道,“不麻烦了,我们过来,是想跟你说一声,我现住的地方,免得你再去李宅扑空。” 徐瑛道好,“等你赁房子的时候,找个大点的地方,我和你们一起住。” 秋若华讶然道:“你要搬出来住?” “我们边走边说吧。”徐瑛笑笑,自嘲道:“我现在年纪渐长,舞刀弄剑不是长久之计,圣人垂怜,让我去殊辉公主宫中了。之前做影卫见不得光,现在终于能露脸了。到时侯会轮值,等我不当值的时候,就出宫去找你们——在东京城混了这些年,能在同一处屋檐下的喝酒的朋友,屈指可数!” 殊辉公主是官家的六公主,皇后所出,据说今年只有八岁。这样大的年纪,若是守宫规还好,不然顽皮起来也够折腾人的。 不等秋若华说话,秋若雪欢呼一声,“徐长史能来,再好不过!我和姐姐有伴了。” 徐瑛看见她手里的稠糖葫芦,问道:“这是给少将军的?”说着,别有深意的眼神落在秋若华脸上。 秋若雪茫然道:“是给你的。”不可思议地看向百里无咎,“少将军也会喜欢小孩子的零嘴?” 徐瑛拉着秋若雪边走边道:“少将军最爱甜食了……” 秋若华心头一梗,蓦然想起在襄阳时,百里无咎带她买稠粮葫芦的事,像在落满灰尘的角落里翻出旧的物件。 百里无咎在她身侧随行,更让她心头不安。 秋若华忽然出声叫住秋若雪,对徐瑛道:“既然你忙,那我就不打扰了,出来太久,我和若雪先回去。” 徐瑛道:“也好,我现在也要回大内了。客栈名字告诉我,这两日抽空过去找你们。” 秋若华告诉徐瑛客栈的名字,秋瑛的目光在她和百里无咎脸上转了转,“我没空送你们……” “不妨事,我们可以自己回去。”秋若华说完,唯恐她再说出旁的,拉着秋若雪急匆匆地走了。 徐瑛的目光从她们背影上收回来,看着还在注目的百里无咎道:“少将军不送一送?” 百里无咎苦笑,“她现在对我避之不及,何苦再惹她心烦?” 在襄阳时,徐瑛对他们的状况知之甚多,尤其是两个人闹翻,秋若华在碧梧院哭了一夜,当时怕她做傻事,徐瑛在院子里守了她一夜。 徐瑛唔了一声,点点头:“也对!所以,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少将军过两日回大名府军中。秋娘子在东京城找到房子住下,过不多久再找个合适的郎子成亲,生一双儿女,有个自己的小家。将来少将军凯旋,骑马过御街,秋娘子携郎子抱着儿女,混在百姓中间,为少将军贺彩……” 徐瑛说不下去,憋不住笑出声来。 百里无咎忍得牙根发酸,微微眯起眼睛,握紧拳头道:“我发现,你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徐瑛眨眨眼睛道:“哎呀,天色太晚,不能再耽搁,不然公主要寻我了。少将军,咱们改日再会!”说罢的,拱拱手,转身跑了。 秋若华回到客栈时,李恒已经下值,等在店里,说是找到了一处院子,明日让带她们去看。 次日上午,小厮来接人,因为路程有些远,头一日走得路有些多,身子乏累,秋若雪歇在店里,只有秋若华跟着小厮前往。 房子在丽景门外玉堂巷里,位置倒是不错,出入便宜。可惜房子有些年头,久不住人,进去都能闻到霉味儿,须得费神晾一些时日,拿香薰一薰才好。 秋若华把这里当作备选,决定再考量一下别处。 小厮赶着马车送她回去,进了丽正门,秋若华让小厮把自己放下,自己在附近转转,把人打发回去。 不论是徐瑛还是李恒,都有自己的正经差事,找房子,他们都是指派底下的人。要想寻个可心的,还得自己费心。 秋若华打听到附近住的牙人,牙人手里确实有几处房宅,挑拣了几外去看,房子都是好的,不过价钱又高出许多,动辄十几、二十几贯钱。 牙人看她是外乡人,颇为不屑,“在这东京城里,寸土寸金,好点的房子带上院落就要三十贯,十几、二十几贯就算便宜了。您要是还嫌贵,这内、外城是赁不到的,出了宣化门再往外走个十几里,或许有便宜的。” 秋若华听出他言语讥讽,脸上讪讪地往外走。街边坐着的一位纳凉的阿婆朝她招招蒲扇,“小娘子是要赁房子?” 秋若华拘谨地望着她,“是,婆婆家里有房子?” 阿婆用蒲扇指了指,“你往那边走,下土桥边上好多民居,去找房主问问,比找牙人省事。牙人要抽牙钱,贵着哩!” “多谢婆婆指点。” 秋若华沿着街巷往前走,她对东京城不熟,三拐两绕,有些闹不清方向,找路边的孩童打听时,旁边一个修板车的男子插言道:“小娘子迷路了?” 秋若华警惕地看着她,男子轰散孩童,给她指路,“你往前走到第二路口往左拐,再走一段就能上大路,这是近路。小孩子们话都不清楚,你找他们打听,不是越走越迷么?行了,快走吧。” 男子说完,继续低头修车。 秋若华看他没有恶意,只是仗义指路,道声谢,沿着他指的方向走,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巷子愈发的偏僻狭窄,前后连人都见不着了。 秋若华果断决定退回去,转过身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两个壮汉,抱着手臂,目露凶光盯着她。 秋若华吓了一跳,回头路走不得,快步继续往前走,两个壮汉不紧不慢地跟着,秋若华拐进另一条窄巷,冷不丁眼前多出一个三寸丁,笑嘻嘻地盯着她。 “小娘子,外地来的吧?” 秋若华被堵在角落里,鼓气勇气道:“你们想怎样?我今日出来和家里人约好了时辰,若不能及时回去,她必定会去报官!” 三寸丁仍是嘻皮笑脸的,“报官?瞧小娘子这话说的,我们若是不做点什么,怪不合适的。兄弟们,把她带回去!” 三寸丁往后一退,另外两个壮汉一拥而上拧住胳膊要堵嘴。秋若华拼命反抗,慌乱中在其中一人脸上挠了一把。 “小贱人,还敢动手?” 被挠的汉子扬手要打,另一个壮汉拉住,“别打脸,万一破相就坏了品相,卖不出去了。” 秋若华趁他们纠缠时,拨腿就跑,对方反应非常快,立刻抓住她的手臂,两下里一用劲,喀地一声。 秋若华感到左肩膀处传来一阵剧痛,手臂不听使了。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漠然 免费阅读.[.aishu55.cc] 脱臼 秋若华被两个歹人按住,用布团塞住嘴巴,三寸丁递过绳子,在她手臂上缠了几圈将人缚得牢固,其中一个汉子把她拎起来,正要往肩膀上扛。 斜刺里跳过一个人,一脚踹得他趔趄着摔出去,以头抢地发出惨叫! 另外一个壮汉挥拳要打,被来者一脚踢中胸口,摔得四仰八叉。三寸丁怪叫着想跳起来打人,被他反手一拳击得落地哀嚎。 秋若华从慌乱中回过神,看着眼前的人转过身,熟悉的面孔,恍然回到了汉水的画船舱底,她从惊恐中缓过来,看到的也是他! 百里无咎俯身把她扶起来,抬手拽掉塞在她口中的布团,眉心蹙起,“受伤了?” 秋若华胡乱摇头,忽然又点头。 那两个摔倒的壮汉已经爬起来,从靴子筒里拔出匕首,鬼叫着冲过来! 秋若华吓地睁大眼睛,百里无咎把她挡在身后,手腕翻转,拔出蹀躞带上的横刀,雪亮的刀刃在日光下亮得晃眼。 百里无咎微微侧首,低声道:“闭上眼睛!” 秋若华闻声闭目,耳边听到噗嗤数声,伴着三个人的惨叫,鼻子里嗅到血的气味。 过了一会儿,秋若华察觉到有人凑近,来帮她解绑绳,忍不住睁开眼睛,想看一眼那三个人的状况。 百里无咎早有预料的将手掌并指挡在她腮边,好似她故意把脸贴在他掌心里,被他微微用力推回来。 百里无咎腮边滑过一抹淡笑,温言说道:“闭上眼睛。” 秋若华听话地闭紧眼睛,耳朵灵敏地听到他笑了一声,极轻的一道气息声,差点就忽略过去了。 他把绑绳解开,从她身上放下来,碰到她的左臂时,左肩膀又传来一阵剧痛,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百里无咎问道:“胳膊疼?伤到了?” 秋若华点点头,百里无咎抬着她的手臂,稍作检查,她惊慌的发现自己的手臂除了疼痛,竟然使不上丁点力气,“我的手怎么了?是不是断了?” 他安慰道:“脱臼了,别怕,我可以帮你接回去。” 一只手臂抄起她的腿弯,接着身子一轻,秋若华发觉被他抱在怀里,没由来得心慌,“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别动。”百里无咎抱着她往巷子外边走。 走了一会儿,秋若华听不到其他声音,试探地问道:“我可以睁开眼睛了么?” 百里无咎轻声道:“睁开吧。” 秋若华闭目太久,刚睁开有些不适应,揉揉眼睛眨了眨,看清他带自己走的巷子很熟悉,应该是自己走过的。 巷子里偶然有人出入,秋若华不自在,总觉得那些人在看他们,动了动,“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这次他没再反对,弯腰轻轻把她放在地上。 秋若华左臂肿痛,用右手扶着,百里无咎跟在她身边,两个人并肩而行。 这次有百里无咎带路,两人很快走到大街上,百里无咎道:“你在这里等我,不要走开。” 秋若华点点头,在巷子口的石台上坐下,看到他走到两名巡街的差役面前,将方才的事情告诉他们,两名差役立刻招呼人手跑进他们来时的巷子里。 他离开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骑了一匹高头大马回来,在她面前翻身下马,拍拍马的脑袋,很是亲昵的样子。 “上马,我送你回去。” 秋若华看着比自己还要高的骏马,面露难色,“我不会骑马。” 百里无咎怔了下,伸手示意,“我抱你上马?” 秋若华手臂一直疼的,只怕再不医治,会拖得伤痛加重,顾不上再扭捏,由着他抱起来,小心放在马背上。 侧坐在上边,乍然到了高处,马匹一动,她就吓得不知所措,百里无咎翻身骑上马背,抓住缰绳,将她圈在怀里。 秋若华僵硬的抬头,只能看到他线条分明的下颌。 察觉她的局促,百里无咎道:“别紧张,不会把你掉下去的,坐稳。” 街上行人多,骏马小步跑着,因为颠簸,秋若华的右手从他肋下绕过去,揪紧了他背后的衣服。这样一来,整个人都靠在了他的怀中。 百里无咎低头看了一眼,她此刻格外乖顺地依附着,抱他的动作也显亲昵,不由得唇角扬起 不想她一路上都如此紧张,百里无咎主动问起,“怎么会走到那么偏的地方去?是为了找房子?” 秋若华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迷路了,人家指点我说,那条巷子可以最快走到大街上。” 百里无咎叮嘱道:“下次不要这么好骗,东京城里人多,三教九流什么样的都有,指点你的未必就是好心人。若是我没有跟上来,说不准你现在被卖到哪里去了。外乡人出入频繁,丢了即便报官也不容易找回来。” 已经决定好不再牵扯他,结果遇事还是需要他相助,想想之前说的那些气话,此刻更加难堪。 百里无咎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她说话,语气关切道:“怎么了?不舒服么?” “没有。” 秋若华难过地垂着头,百里无咎瞥了她一眼,从她的嗓音中听出玄机,“你该不会觉得,被我救了很丢脸吧?” 秋若华摇摇头,她的发丝在他下颌和脖颈处来回摩挲,酥痒入骨,害他险些坐不稳。 百里无咎抬起一只手按住她的脑袋,“别乱动!” 被他按在怀里,秋若华的耳朵贴在他身上,听见他心跳声忽然变得咚咚震耳,根本无法忽视。 秋若华的脸颊随之烫得厉害,他按在她头上的手掌到动了动,触到她的脸颊,讶然道:“这么烫?病了?”他的掌心又在她脸颊上摸了一回,然后移动她额头上,“额上不热啊,奇怪。” 秋若华左手动不了,抱着他的右手不敢松开,只能咬牙道:“把手拿开!” 百里无咎被她轻叱一声,明白过来,轻笑出声,“遵命!” 他的手拿走之后,被风吹着,好大一会儿脸上的热意才褪,为了分神,秋若华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他一直不让她看,必定是场面过于血腥,甚至…… “我没杀他们,只是让他们暂时跑不掉。”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百里无咎道,“他们再可恨,也有官府处置,我还不至于在天子脚下妄杀人命。” 秋若华嗯了一声,想起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附近?”他办差的衙门都在内城,此地属于外城。 百里无咎没有回答,秋若华心头浮现一个羞怯的想法,他不会是故意跟着她的吧? 他说送她回去,却不问她住在哪里,因为昨天她们和徐瑛说的话,他都听在耳中,记在心里了,一定知道她今天会出门找房子。 所以,是不是可以过分的揣测,他其实…… “路过。” 他简明地说辞,瞬间打破了秋若华的妄想——果然还是这样,每次都是他的言行惹人多心,反手又批上“自作多情”四个字。 秋若华正要雀跃的心,瞬间压上一块大石头。 长街对面驶来一辆马车,百里无咎勒马往旁边让了让。 挑起的帘子后边露出一位小娘子秀美的脸,远远地便瞧见了他,马车到了近前,小娘子含笑道:“百里三郎!” 百里无咎应道:“赵娘子。” 马车缓缓停了,正好在骏马旁边,赵娘子仰着脸道:“你回东京,也不来瞧我们?昨日大家还在莲园相聚时提到你呢!你家锦娘子总说你忙……”她的眼珠转到秋若华脸上,略有不满,“原来是认识了别的小娘子,不知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呀?” 秋若华局促地想从马上跳下去,离他远远的,但是身子刚一动,百里无咎的手缠上来,紧紧扣住她的腰肢,敷衍道:“说了你也不认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着,催马前行,把对方晾在原地。 赵娘子气得小脸皱起,甩下帘子喝斥车夫,“还不走?” 和她一同坐在车里的另一位钱小娘子道:“姐姐别气了,百里三郎原本就是长平县主看中的人,那长平县主可不是省油的灯,咱们犯不上寻晦气。” 赵娘子呛声道:“她看了,也得百里三郎看得上她才行啊!不然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白给人看笑话。” 钱小娘子道:“姐姐小声些吧,县主这些日子正不痛快呢,大街上人多嘴杂,可别传到她耳朵里。” 赵娘子这才闷闷地住口,钱小娘子为了哄她开心,又道:“姐姐还不知道吧?昨日楚家惹了麻烦,县主被郡王关在家里禁足了。” 赵娘子顿时来了精神,“怎么说?” 钱小娘子把道听途说,关于昨日垂拱殿的事一知半解,又自行添加说给她听,最后说道:“想必百里三郎方才怀里抱的,正是那位庶出的秋娘子,看着娇娇弱弱,实则能揭起好大的风浪!只因高楷在官家面前告了她,就被百里三郎当殿痛殴,回了皇城司,还要被司公整治,听说大半条命都搭进去了,这次怕是活不成了!李司勋郎还说要礼聘她做正头娘子,官家都要给她赐婚——手段可是不一般!” 赵娘子听着惊奇,“有这样的事?” “你还不知道呢?昨日东京城就传遍了!” …… 秋若华被百里无咎送回客栈的房间,见她脸色苍白地被扶进来,秋若雪吓了一跳,“怎么了?早上出门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脸色这样差?” 百里无咎扶秋若华在床边坐下,挽着衣袖,随口说道:“把上衣脱掉。” 秋若华二人愣了一下,秋若雪诧异道:“脱衣服?” 百里无咎道:“你阿姐的手臂脱臼,须得接回去。” 秋若雪挡住阿姐,不相信道:“可是……可是你又不是郎中,你会接么?” 百里无咎认真解释道:“我们在军中,脱臼断骨都是寻常事。到了战场上根本等不及郎中去接,都是互相帮忙接上就成了。放心吧,我接过的脱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会害你的阿姐的。” 秋若雪仍挡在前边,阻拦道:“可你是男子,怎么能让我阿姐在你面前脱衣服?” 百里无咎无奈地笑笑,“我可不是要趁机占便宜,脱臼接回去,是要脱掉上衣……至少要把受伤的胳膊和肩膀露出来。如果你们信不过,我就去另找一位郎中来。不过,东京城里的郎中,基本也都是男子。” 说完,他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她们两个。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脱臼 免费阅读.[.aishu55.cc] 已矣 秋若雪没有主意,只好看着阿姐。 秋若华疼得神色恹恹,稍作思索,明白他说的是实情。换个郎中,自己还要忍着疼痛等,又担心拖久了对手臂不好,只好点点头。 自己一只手不方便,便对秋若雪道:“你帮我。” 秋若雪对百里无咎摆摆手,“你先转过身去。” 百里无咎从善如流,背转身子,走到门口的架子前,在盆中净完手,站在门口处等着。 百里无咎应了一声,拎了旁边的折背椅走到床边才敢抬眼,秋若华的衣服缠裹在身上,露出半边肩膀,左胳膊从衣袖中褪出来,欺霜赛雪般白得耀眼。 百里无咎瞥了一眼匆忙低头,把椅子放在床边,让秋若雪拿两件衣服垫在椅背上,又让秋若华坐过去,小心地托着她左臂搭在椅背外。 秋若雪从另一边护着阿姐,忍不住再三叮嘱道:“你要轻一点啊!她会疼的,慢慢的……” 百里无咎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嗯了一声,一手握住秋若华的上臂,另一只手握她的手腕,尚未用力,她便疼得直皱眉。 百里无咎手中微微用力,察觉她紧张得手臂发紧,根本无法顺利把脱臼接回去。 他随口问道:“秋娘子,以后有什么打算?留在东京,等一年之后,司勋郎迎你进门?” 秋若华分神想了想,答道:“我留在这里,不是为了等他,是为了若雪。陆神医说,若雪的病症想要大好,怎么也要调养半年以上。” “邹大娘子他们待你不好么?” 百里无咎握住她的手腕和手肘暗中慢慢使力,向外侧拉伸,助她放松肩膀。 提到邹大娘子,秋若华一阵心寒,以前她不明白邹氏为什么总要鼓动她和离,后来百里无咎替娶的身份拆穿,她能体谅邹氏,却无法原谅邹氏对自己仇人般的态度。 都是骗,至少她帮过李恒一次,何至于这样撕破脸? 秋若华咬着嘴唇,眼眶里发酸,百里无咎轻叹一声,“有些人肤浅愚昧,万事万物只知利己,就算没有替嫁的事,她也未必会待你好,你不必为这些伤心。” “你早就知道了?”秋若华抬起眼睛,笃定地埋怨道,“你们串通一气,只把我一个人瞒在鼓里,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必定早就知道的。还要看着我跟她相处在同一处屋檐下,丑态百出。” 百里无咎的目光微凉,在她脸上扫过,“彼此彼此,你替嫁的事也瞒得够结实,我在你的眼里,又何曾不是丑态百出?直接在垂拱殿上,让官家把我问得懵住,幸亏高楷的事柳溪亭早有查觉,及时回禀给官家,不然我也够冤的。” 秋若华为之气结,“因为替嫁的事,被高楷做局牵连到你,确实是我对不住你,可我早就跟你说过……啊!” 喀! 秋若华的手臂突然发出一声脆响,疼得她咬住嘴唇弯下腰去。 秋若雪半抱着她,着急道:“阿姐,怎么了?”她抬眼瞪着百里无咎,说出的话却是委屈地带着哭腔,“不是让你轻点么?你弄疼她了!” 百里无咎将她的手臂推回原位,在她肩膀上捏了捏,没发现她有疼痛反应,温言笑道:“接回去了,是不是不疼了?” 秋若华轻轻动了下手臂,发现已经可以控制手指活动,被他捏的肩臂处,果真不疼了! 秋若华点点头,把衣服拉起来披在肩上。 百里无咎转身走开,容她整理好衣衫。 对秋若雪叮嘱道:“如果发现肩上红肿,可以用凉帕子敷伤处,晚上我让徐内人送些药酒过来,教你如何用。还有,这几日好好看着她,一定不可以用力拿重物,明白么?” 秋若雪用力点头,“我会记住,照顾好阿姐。” 百里无咎道:“我用些话,想单独和你阿姐说。” 秋若雪看了阿姐一眼,乖觉道:“我去灶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少将军留下来一起用饭吧!” 小姑娘颠颠地跑出去,临走前还记得把门带上。 秋若华扶着手臂坐在床边,垂着头,因为高楷的事,无颜见他。 百里无咎取出手帕,递到她面前,好声好气地说道:“别哭了,高楷的事,我从未怪过你——方才说那些,是为了分你的神,方便接骨。若真要怪,也是怪我自己太过愚钝,竟然从来都没有看出你的难处。” 秋若华不接他的手帕,倔强地转开脸,咬住嘴唇忍着,“我没有哭。” 内心深处,因为他一句“从来都没有看出你的难处”,酸涩难忍,泪水大颗地涌出来。 百里无咎收回手,帕子握在掌心。瞥见她左手背上转淡的剪刀伤痕,感慨道:“难怪你总是不喜欢我问起你的家事,每每提及,都要触及你的逆鳞,我还以为是你的父母过分看重庶女,寒了你的心,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百里无咎在她面前蹲下来,稍一仰面,就能看清她被泪水打湿的眼睛,她难堪地想要躲开,却被他握住手臂阻止。 他清浅的嗓音安抚道:“又不是没在我面前哭过,不差这一回,我不会笑你的。” 秋若华抬起手遮在脸上,扶光色的襦衫宽袖垂下,像一面帘子,将她的面容遮起。 百里无咎抬手握住她的衣袖,柔软的细罗,轻盈如云,恍如重现碧梧院的时光。 他也曾握着她的衣袖,哄她不要再哭。 “秋娘子,你不必难过,不论是嫡女,还是庶女,你都很好!你聪慧、善良,还有勇敢,不该拘在这些名份里磋磨,我相信,假以时日会成为更好的自己。” “秋娘子,往事已矣,放下它们!我们往前走。” 这样的情形,自然也让秋若华想起,和他相处时的缱绻。那时的甜蜜,此时都像针扎在她的心上,一碰就痛。 他们的起始就是荒唐,最终也不会有善果。 秋若华从他手中扯出衣袖,起身躲到旁边去,用衣袖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少将军不必劝,我会放下过往,往前走。此次垂拱殿的事是意外,牵连到你,我很抱歉,以后不会了。还有今日的事,承蒙少将军仁厚,仗义搭救,秋若华感激不尽。” 百里无咎看着她,眉头蹙了蹙,总觉得她又要和自己形同陌路。 果不其然,她走到旁边的椅子旁边,和他隔开距离,凄然一笑,“这里是东京城,妾对少将军没有用处了,请少将军不要再说这些好听的话,妾无福消受。” 她恨透了他幅温柔模样,每每都被他三言两语撩拨得动心起念,用多情的言语诱人沉沦,却在她没顶时,他淡然地抽身而退,把一切归为她自作多情。 “没有用处?”百里无咎冷笑一声,咬牙道,“不管怎样,我在你心里都只是一个卑劣小人,翻不了身了,对么?” 秋若华眼眸微垂,沉默着。 “为什么不说话?”百里无咎逼近一步,“秋若华!” 秋若华被他的声音吓得心神一颤,匆忙退开,声音不稳道:“你别过来!我……我有婚约在身,少将军还是避着一点好,免得带坏了你的名声。” 百里无咎沉下脸色,“你敷衍也找个好点的借口!垂拱殿上,官家准了你与李恒和离,哪里又来得婚约?” “他许诺会娶我,我也答应了等他。” 百里无咎一怔,“邹大娘子不是……” 他说了几个字,忽然顿住,邹大娘子固然不喜欢她,可是娶她的是李恒。只要李恒坚持,邹氏他们是暂住,迟早要回襄阳去,没有公婆在头上压着,这桩婚事就是一段好姻缘。 想想垂拱殿上,李恒对她的维护,再想想自己几次惹她伤心流泪,高下立判!他们能够历经波折修成正果,可不要再被自己搅了。 百里无咎的心头烦闷至极,退开两步道:“好,那便在此恭祝秋娘子和李官人,早日顺遂心愿,百年好合!衙门里还有事,先告辞了。” 百里无咎说完,转身往外走,步履没有迟疑,很快拉开门出去了。 秋若华跌坐在椅子上,秋若雪快步从外边跑进来,“阿姐,少将军怎么走了?方才我叫他,他都不理人。” 秋若华神色恹恹,秋若雪看见更加着急,“你们吵架了?到底怎么回事?阿姐,你别瞒着我。” 秋若华道:“什么事也没有。” “我不信!阿姐,你别总拿我当小孩子,什么也告诉我。其实,我能看出来,少将军是喜欢你的,你也在意他,可你怎么两个怎么总闹得不欢而散呢?” “你看错了,他从来都不喜欢我。”秋若华望着桌角出神,怆然道。 秋若雪笃定道:“不会看错的!阿姐,你不要说气话。” 秋若华摇摇头,疲惫道:“他自己亲口说的,他一直都视我为嫂夫人,他也说过他自己克礼守己。” “可你现在不是和李官人和离了么?”秋若雪在她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忧心道,“他是不是不明白你的心意?我去跟他说……” “不许去!”秋若华截断她的话,打起精神道,“若雪,嫡庶身份,是永远无法逾越的。以前嫡母在时,骂我们下贱人生的,李官人的父母因为我是庶女冒充嫡女,骂我是下作东西,在他们的眼里,庶女是不上台面的,根本不配为人妻子。少将军这样的家世,又怎么可能有我的立足之地?不要妄想了。” “阿姐……”秋若雪红着眼眶唤了她一声。 秋若华想起生母,淡淡一笑,“娘在的时候,就跟我说,齐大非偶。以后不要学她,不要贪图荣华富贵,只要寻一个普普通通的夫君,人家肯善待我们,能过安稳的日子就很好。” 秋若雪想了想,愤愤不平道:“李官人的父母竟然这样说你?你有没有骂回去?若不是你,李官人这会儿怕是命都没了,他们哭儿子都来不及,两个忘恩负义的老东西!阿姐,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李官人等他?他家里有这样混账的长辈,姑娘们宁可绞了头发当姑子去,也不要在他们家里受磋磨!” 秋若华被他义愤填膺的模样逗笑,“你以后若都能这样硬气,我也不用再担心你了。” “我跟你说真的!”秋若雪握着她的右手摇了摇,“阿姐,什么少将军、李官人,他们家里看不起咱们,咱们还不要他们呢!听娘的,咱们找个老实本份的寻常人,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出息!” 秋若华点点头:“好!”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已矣 免费阅读.[.aishu55.cc] 落脚(加更) 秋若华的胳膊到了晚上有些肿,秋若雪正准备帮她帮她去请大夫时,徐瑛突然来了。 徐瑛是习武的人,这些寻常的跌打损伤,她都能照料。 她给秋若华带来了特治的药酒,帮她揉在胳膊上,徐瑛絮絮说道:“少将军说,你受伤了,让我过来看看。托他的福,小公主给了一天假,明天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找房子。你不是和李家的人一起出的门么?怎么把人打发掉,自己走?胆子可真大,这东京城再说是天子脚下,也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总有日头照不见的地方,若不是让少将军遇上,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秋若华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和李家的人一起出的门?我不记得我跟你说过。” 徐瑛不以为意,“少将军说的,不对么?” 秋若华心中了然,他果然是跟着她出的门,但是她问时,他却一脸淡漠地说自己是路过。 秋若雪不明白其中玄机,歪着脑袋看着她,“你不是说,你是在巷子里遇到坏人时,少将军才出现的么?那时你和李家的小厮早分开了,少将军怎么知道他是李家的人?难道他早就看到你们了?” 徐瑛这才明白,自己说多了。 秋若华敷衍道:“我口渴,若雪,你帮我倒杯茶吧。” 徐瑛想了想,还是提醒道:“秋娘子伤了胳膊,尽量少在外边走动,找到房子安定下来,就在家里养着吧。” 秋若华敏锐地问道:“是有什么事情么?”她眼珠转了转,“和楚家的人有关系?” 楚家的人没能利用她扳倒百里无咎,楚婕妤还被夺了孩子禁足,不能报复百里家,转头要摆布她? “防人之心不可无。”徐瑛低声道:“因为垂拱殿的事,官家责骂了田司公,高楷也死在了狱中,临死前不知吐露了多少东西。可官家却从未申斥彭城郡王一党,越是平静,越是令始作俑者惴惴不安。” 徐瑛又道:“少将军在殿上打高楷的事,也被外边传得沸沸扬扬,不过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御前侍奉的人,若是嘴巴这么不严,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官家如此默许,定然是有意为之,让朝堂上的官人们,尤其是站在楚家那边的,都看清楚——他纵容少将军,就是不满楚家背里的所作所为。现在不收拾,也是要记在账上的。” 秋若华另有担心,“这样也给少将军树敌了对不对?” “树大招风是必然的,不过少将军生在那样的门庭中,又百里公和官家的教养下长大,就注定他不会是一个碌碌无为纨绔子弟。” 徐瑛觉得这个话题沉重,转而笑道:“罢了,不说这些了。我也是想给秋娘子提个醒,现在东京城里都在传,少将军为红颜,一怒当之下当殿痛殴高楷,眼下秋娘子在东京城贵女圈里很遭嫉恨呢!” 秋若华愕然道:“怎么会这样?” 徐瑛抿嘴一笑,不再多言。 晚上,徐瑛住在客栈里,早上又给秋若华揉了一遍药酒,红肿明显消褪。 徐瑛雇了一辆马车,带她们出门。 车上,徐瑛道:“宫中有位小内侍,说他一位远房亲戚在景福坊那边有座宅子,常年不住人。听说我要找房子,就和我约了今早去看看,如果合适,咱们就租赁下来。” 秋若华依稀听过这个名字,“景福坊是在内城?” “对,在宜秋门内,坊中有文人墨客居住,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确实是难得的好地方,前后两进院落,房子朝阳,南背通透,院中还有个小池塘,种着荷花。 秋若华姐妹一见就看中了,秋若雪前前后后跑了好几圈,越看越喜欢。 秋若华忐忑地猜测,内城这样的房子,怎么也要三十几贯钱吧? 小内侍笑道:“我家亲戚说,不图赁房子赚钱,就想有人住着,能给照看照看院子。房子长久没个人气儿,容易朽坏。还有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不打理也是不成的。” “小娘子是徐内人介绍的,我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只要小娘子能照看好房子,赁费五贯、十贯的,都好商量。” 秋若华怀疑自己是听差了,“您方才说,赁费要多少?” 小内侍笑着重复了一遍,“多了十贯,少了五贯,都成。只有一样,房子得给看好了,不然我以后不好跟亲戚交付,可是要向小娘子索赔的。” 最后,赁费折中为八贯,两下里签了契约,秋若华拿着契约瞧了半天,还是觉得有些懵,“居然八贯就赁到了这样好的房子,简直跟做梦一样。” 徐瑛笑道:“人家说了,不图收房租,就想给这个房子找个伴儿,能照顾着它。先说好,我在大内有差事,不常来,这院子还要你和四娘子费神打理。” 秋若雪兴冲冲地问道:“房子赁下来,是不是可以收拾东西搬进来了?” 徐瑛说道:“不急这一时三刻,我先去雇人给收拾一下,清理干净,再找人帮忙搬。秋娘子的手臂,万万要注意不可用力,再脱臼就麻烦了。” 秋若雪道:“我知道,我会看住她的,东西不多,我自己收拾也成的。” 其实也用不到她们自己动手,徐瑛找人清理掉灰尘和杂草,傍晚李恒下值到客栈看她们,听说赁到房子,立刻自告奋勇道:“明日衙门里的没什么事,我可以午后告假半天,帮你们搬过去。” 秋若华不想麻烦他,再三婉拒,抵不住他盛情难却。 在景福坊安顿下来,秋若华养了半个月,找郎中看过,确认可以做些针线活,心里才踏实。 有宫中的赏赐傍身,却非长久之计,想要在东京城长久的生活下去,还是要找个营生。 她会做的不多,唯有刺绣是拿得出手的。 大相国寺附近有一条巷子,名为绣巷,是绣娘和刺绣作坊云集之处,亦是绣品售卖最佳场所。 秋若华在街巷上逛了两日,选中一家石记绣坊,拿自己的绣品给掌柜的过目,掌柜的让她试绣了两样,才和她签了契约。 不必拘在绣坊,可以把布帛带回家里,绣完送回来,掌柜的验过之后,货款两讫。 秋若华手脚麻利,每次都能提前交付,且绣工精巧,掌柜的对她赞不绝口。 有一回徐瑛跟她一起来送绣品,出门后问道:“秋娘子自己手这样的好的手艺,给人做工,总不及自己经营赚得多,不想自己开家绣庄么?” 秋若华笑道:“倒是想过,不过这绣巷里每一家店都经营的好好的,怕是短时日里没有转赁的。” “这个不急,慢慢打听着,有合适的就接过来。我到时候也托人帮你留意着,有没有绣庄转赁的。” 两个人往外走着,徐瑛又道:“对了,过中秋以后少将军可能要回东京,他上回匆忙回去,升了职大家都没能跟他道贺,想着这次给他贺一贺。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到给他备什么礼物,秋娘子有什么提议么?” 冷不丁说到这里,秋若华愣怔了下,“我没送过人礼物,帮不了你。” 徐瑛揉揉额角道:“伤脑筋,再想想吧。”说着挽上秋若华的手臂,“上回你答应帮我绣给小公主的兔子,什么绣好?小公主催了七八十遍,明日入宫,我可不想再被她催。” “知道了,回去就帮你绣出来。” 两个人绕到果子巷买了一些时令水果,从巷子里出来,抬眼看到路边有一家林记果干铺。 秋若华恍惚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看着幌子走神时,徐瑛道:“林记的果干、果脯京中一绝,要不要买点尝尝。” 秋若华胡乱应了一声,徐瑛牵着她的手进去。秋若华不知道什么好吃,请她举荐,徐瑛做主让店里的小厮给装了林檎旋、樱桃煎、牙枣、回马孛萄等。 “我吃过的也不多,若是少将军在,他每一样都能给说出个门道来。这几样,都是他在左卫率府时买过的。有时我们若是不好好吃饭,不到时辰饿了肚子,去找他,准能翻出好东西来。”徐瑛调侃笑道,“也不知他怎么就爱藏这些吃食,难怪圣人总说他,看着人高马大,贪嘴时就是个半大孩子。” 两个人拿着东西往景福坊走,徐瑛感慨道:“这次少将军回来,怕是要议亲了。” 秋若华愣了下,“议亲?” “少将军上个月在军中过的生日,现在整十八了。像他这么大的,但凡有些家世的,即便没成亲,也都定了亲,或者有了贴身宠婢。昨日百里夫人入宫看望圣人,梁王的王妃带着她家五娘子也在,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在探百里夫人的口风呢!” 秋若华淡淡一笑,“少年将军和王府的郡主,怎么看都是良配。” 徐瑛道:“以往,我总觉得少将军看上去嘻嘻哈哈,像是没长大的孩子,但是心里的主意正,他总能超越这些束缚,做他想做的事。昨日圣人和两位夫人提及他的亲事,我才恍然发现,原来他也不能例外,那些划好的条条框框,也是他要遵循的命运。” 秋若华这时反应过来,为什么徐瑛会接连提及百里无咎,开始是为了试探她对他的态度,后边这番话才是重点——意在提醒她,百里无咎的婚事不仅他自己,怕是他的父母都做不得主,要宫中允许。 想来也是,热血少年郎慢慢成为军中砥柱,关系一方安危,他的姻缘,必然是皇家各方权衡的结果。 秋若华释然笑道:“莫说少将军,便是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又岂能事事自己做主呢?我们唯一比他好的地方是,不想去沾的,就可以避开。” 徐瑛与她相视一笑,默契在没有再往下说,和聪慧的人,点到即止,才是最舒服的方式。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落脚(加更) 免费阅读.[.aishu55.cc] 雾散 秋若华发觉百里无咎又望着某一处凝神,跟着转身回眸,对上李恒微微皱起的眉头,心里没由来得一慌。 百里无咎朝他们一揖,“李兄!” 李恒持伞,不便揖礼,颌首示意,缓步下桥,那位吴小娘子跟在他身后。 李恒目光在他们两个脸上转了两圈,神色不辨喜怒,看向百里无咎,“三郎也在,真巧。” 他话里有话,百里无咎当作没听懂,“去探个朋友,路过绣巷巷口,见到秋娘子在躲雨,顺道捎她一程。”百里无咎看了一眼吴小娘子,“二位也是顺道?” 吴小娘子借着理云鬓,装没听见,李恒看着秋若华,有意向她解释,直白道:“是,方才从衙门里出来,偶遇吴小娘子,顺道走走。下着雨,秋娘子怎么出来了?也不带伞?” 秋若华看着他的眼睛如实说道:“半路上下的,忘记带伞出门了。原本没想到这边来,是邹大娘子差人给我送信,说在这边等着。” 李恒的眼睛微微眯起,拧眉盯着她看了两息,脸上露出无奈神色,像有什么释然,点点头:“下着雨,她不会来了,秋娘子现在要回去么?”他的目光又从百里无咎脸上扫过。 旁边的吴小娘子瞧出端倪,往李恒身边贴了贴,笑道:“原来这位就是秋娘子,早就听说你的大名,耳朵里都磨出了茧子。”说着,目光别有深意地在秋若华和百里无咎脸上扫过,露出不屑地轻笑。 之前垂拱殿的事传得人尽皆知,变了原本模样,百里无咎自然知道。 他看出吴小娘子不友善,挑眉道:“秋娘子不认识吧,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右谏议大夫吴家的小娘子。论起来,你有敕命在身,她要给你行礼。不过吴小娘子年轻不懂事,上回在瑞王府上还冲撞了嘉宁郡主,你就不必跟她计较这些了。” 吴小娘子登时涨红了脸,那回冲撞嘉宁郡主,是她少见多怪,把郡主佩戴的血珊瑚当成了玛瑙,当众调侃闹了笑话。 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只因她父亲是右谏议大夫,口舌间得罪过不少人,连带人家的女儿也跟着记了仇。 几个被吴家得罪过的小娘子,趁机给她落井下石,嘉宁郡主当场黑下脸,也令她在京中贵女圈里被当了好一阵子的笑话。 吴小娘子得罪不起百里无咎,只能握着李恒的衣袖撒娇道:“李官人,妾走得双腿乏累了,你送妾去前边坐马车吧。” 李恒为难不语,吴小娘子便用力又摇了摇,“李官人……”这一声叫得千回百转,州桥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往这边看。 李恒只得叫小厮和吴家女使上来扶她,吴小娘子叫不动他,气得跺脚,拧身自己走了。 李恒道:“秋娘子,待会儿又要落雨了,我送你回去吧?” 秋若华摇摇头,疏离道:“李官人还是去送吴小娘子吧。”她抬手握住百里无咎的手腕,“少将军会送我回去。告辞。” 不等百里无咎答应,秋若华拉着他往前走,百里无咎并没有要拒绝,手腕一翻,将她的手握在掌中,对李恒道:“告辞。” 两个人牵着手顺着南门大街而行,走出去很远,百里无咎瞥见李恒还站在原处张望。 秋若华一直没有回头,觉得差不多够远了,想把他的手掌甩开,百里无咎紧握住道:“秋娘子利用完就要甩掉,太薄情了吧?” “彼此彼此,这些都是跟少将军学的。”秋若华硬把手抽回来,他怕伤到她,不敢硬握住不放。 百里无咎无奈道:“你这是迁怒。” 秋若华闻言停住,怒目而视。 百里无咎服软道:“别生气,我不说了。” 秋若华不依,管他什么迁怒不迁怒!就想对着他发泄自己的心绪,“方才我让你走,你为什么不走?磨磨蹭蹭被他看到,你满意了吧?百里无咎,我的姻缘彻底毁于你手了!” “……”百里无咎无法辩驳,追究起来,确实是因为自己冒名替娶引发的,自己在她面前永远理亏。 他为难的不说话,秋若华的怨气更深,留在这里不知道又会说些什么气话。 秋若华跑出伞下冒雨而行,百里无咎想追,却被她喝斥了一句:“离我远点!” 骗子!都是骗子!她身边的男子,没有一个可信的! 说什么,会尽快送二老回襄阳,安顿妥当,她是傻子才会信了他!真正被安排的只有她。 从此再也不信他了! 秋若华一口气跑回家里,头发和身上都淋湿了,幸好包裹里的绣品料子裹着油布,都是干爽的。 秋若雪在家中准备了热水,秋若华沐浴后换了干净衣服出来,外边的雨已经停了,只是天还阴着,今天等不到放晴了。 秋若雪在前厅中缝制小玩意儿,得到阿姐指点,最近她的绣工大有长进,再练一段就可以接手做绣品了。 秋若雪体谅她一个人养家辛苦,总是力所能及地帮衬,比如缝制一些小福袋、小香囊,都是别出心裁的精巧模样。秋若华去绣巷时替她捎过去给摊子上寄售,零零散散也换了一些钱。 上次她给小公主缝了一只布兔子,秋若华帮她绣上纹饰,徐瑛捎进宫里,小公主喜欢得不行,晚上睡觉也要抱着。 和小公主相熟的小郡主和世家的小娘子们,见过那只兔子,也纷纷上门求售。两姐妹商议着,等客人再多一些,就自己开家绣坊,慢慢把营生立起来。 姐妹两个各自做着自己手里的针线,秋若雪道:“阿姐,明日我去安远门送绣品,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那边离瓦子近,咱们去逛逛?” 秋若华嗔她一眼,“到底是想去逛,还是想花钱?” 秋若雪贴过来笑嘻嘻地说道:“以往都是用阿姐的钱,这次我换了钱,给阿姐买糖吃,好不好?” 秋若华手上飞针走线,忍不住戳穿她道:“我看是你又馋糖果了。” 秋若雪索性抱着她的手臂摇,“好不好呀,阿姐!瓦子里除了卖糖果,还有说书唱曲儿的、卖各种稀奇玩意儿的。说不准我们能从中找到新的意趣,绣些新奇的小东西,讨那些小娘子们的喜欢呢?” 前半句是为了玩,后半名倒是为了生计谋划,秋若华本就是没想要太拘着她,纵容地笑笑,算是同意了。 第二日一早,两姐妹先去安远门外找主家交付绣件,秋若雪揣着铜板满心欢喜。 瓦子里早就已经热闹起来,两个人在街边店吃了笋泼面,又买了糖果去勾栏里看杂耍。 兴尽离开瓦栏,准备回家,秋若华蓦然发现,迎面走来两个人,是李恒和他的小厮。 李恒也看见她了,目光交汇,秋若华很快移开眼睛,拉着秋若雪往外走。 李恒追上来,“秋娘子留步,可以借一步说话么?” 秋若华脚步不停,冷声道:“妾与你没什么可说的。” “秋娘子!”李恒握住她的衣袖。 秋若华被迫停住,甩开他的手。 李恒看出她没耐心,朝旁边一比,“就几句话,说完就走。” 秋若雪有眼力劲儿地说道:“阿姐,我去买些羊肉,留做暮食。” 秋若华叮嘱道:“别走远,快些回来。” 秋若雪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秋若华跟着李恒往街巷边僻静处走了几步,小厮也识趣地走开了。 李恒望着她歉意地解释道:“昨日的事,你别误会,是家母托人说合的吴小娘子,我之前并不知晓。下值出来时,吴小娘子等在衙门外,不好让人空等一场,就陪她走了一段路,我对她并无旁的想法。” 秋若华点点头,淡声道:“我明白。你的事,我多多少少听过——或许也是邹大娘子唯恐我不知道,总有风声传到我耳中。邹大娘子到处托人给李官人说合,纵然李官人不想,也抵不过‘父母之命’这四个字。” 李恒惨然一笑,“我阿娘她可真是……”摇摇头长叹一声,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纵然有自己的反抗,可是文人骨子养成的教养,又拘束着不会完全做出违抗父母之命的举止。 如他自己所言,以前护不住幼弟,现在也不能护着她,不全然是父母强悍,更多是的他自己担当不够,做不到当断则断,反受其乱。 秋若华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李恒道:“昨日我回去问过家中小厮了,很抱歉,又因为家母打扰到你了。” 秋若华轻声笑道:“李官人和妾不尽快断绝往来,邹大娘子不会罢休的。眼下说开了也好,李官人想必也拗不过家中父母,何必互相折磨呢?就算你们要互相对抗,也请不要把妾卷进来,妾好不容易获得自在,不想再磋磨在内宅里。” 李恒抬眼望着她,目光中有不舍,也有难堪。 秋若华释然道:“李官人,妾一直都感激你的维护。可惜在这个世上,不是播下种子,发了芽,它就能长成果子,或许半道上长歪了自己坏掉,或许风雨太大将它打残,还有可能刚生了芽就被拔掉了……不论怎样,知道它不成了,就不要固守在那里枯等,人总是要学会往前看的。” 秋若华抬头望了望远处雾沉沉的天,自己的心境却格外开阔舒朗,“李官人说从前护不住庶弟,现在护不住妾,未必是你护不住,或许是我们缘份太浅。我们只是李官人命中的过客,而非相伴一生的至亲,缘尽便要分道扬镳,各奔东西。妾有自己的生活,相信你的庶弟也有他的生活,只有李官人还拘泥在原处难过。” 李恒有所触动般愣怔片刻,似乎终于想明白了,弯起嘴角,缓缓笑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秋娘子,就此别过,愿各自安好。” 说罢,李恒向她行了个揖礼,秋若华还礼。 两人走回原来的位置,李家的小厮远远看见,立刻跑过来,“官人,可以走了么?” 秋若华没看见秋若雪回来,往远处张望,也没有瞧见她的影子,向小厮打听道:“小哥有没有看见我这四娘?” 小厮摇头,左右看看回道:“小的一直在这附近,没有看见秋家四娘子回来。”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雾散 免费阅读.[.aishu55.cc] 寻踪 秋若华往秋若雪离开的方向找去,李恒安慰道:“别着急,许是看见什么好玩的,忘记回来了。” 秋若华嗯了一声,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沿途有卖羊肉的摊子,她过去打听,店家道:“是有这么一位小娘子来买过肉,不过早就走了。往哪边走的,小的没留意——客人来来往往,也留意不过来。” 李恒提议道:“我们分头找找,等会儿还在这边会合?” 小厮为难道:“官人,大娘子说让您今日务必去见吴小娘子,咱们已经耽误时辰了……”他的目光幽怨地看向秋若华,显然是邹氏特别叮嘱过他,务必看着李恒去。 李恒呵斥道:“让你去找人,立刻去找,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小厮不敢回嘴,转身去找人。 秋若华过意不去,“李官人有事去忙吧,妾可以自己找找。” 李恒道:“这时候就不要客套了,先去找人要紧。” 两个也各自分开,在瓦子里找。半个时辰后,三个人陆续回到羊肉摊子附近,秋若华看见他们的脸色,就知道状况不妙——都没有发现秋若雪的踪迹。 小厮苦着脸催促道:“官人,再不去找吴小娘子,回去大娘子会打小人的板子的。” 秋若华虽然想让他帮忙,但是邹氏的为人她知道,断然不能容忍李恒因为她耽误了去见吴小娘子。真违逆了,怕是又有一场风波。 秋若华对李恒道:“我在附近再找一找,李官人去忙自己的吧。”说完,不等李恒答应,她转身没入人群中。 又在瓦子里仔细找了一遍,仍是没有秋若雪的踪影,秋若华开始心慌,不禁担心:若雪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瓦子里有巡街的差役,秋若华上前求助,对方回道:“小娘子恕罪,衙门里各有差遣,咱们几个就负责这一片儿的安稳,没有打架生事的就成。找人可以顺道帮你问问,不过咱们走这一圈太慢,你还是自己再找找。若真是觉得丢了,就去衙门里报官。” 自己已经在瓦子里找了三圈,虽然不愿意相信,但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秋若雪很可能已经离开这里。 问过巡差,秋若华不敢耽搁,先去府衙报官。府衙记档后,让她回去等消息,并没有立刻去找的意思。 秋若华催了两句,对方不耐烦道:“这衙门又不是单给你家开的!咱们手里人口走失案,也不只是你一家。这两日没有十件也有八件,总得排个顺序一样一样的办过去吧?要都和你这般催,也不讲究先来后道,有失公允啊!” 秋若雪失踪了快一个时辰,不知她是什么状况,只知多拖一分便多一分凶险!身为至亲之人,心急火燎如何等的住? 秋若华急得欲哭无泪,思来想去,她最熟悉的徐瑛久在东京,或许有办法帮她。 徐瑛在大内,不比左卫率府,得先去宣德门上求告,请小黄门代为通传。 小黄门问她要名刺和牙牌,秋若华道:“妾是从瓦子里直接过来的,来得匆忙,未曾准备,请中贵人通融一下。” 小黄门一脸为难,“秋宜人恕罪,验名刺和牙牌是这宫门上的规矩。验明无误,奴婢才好往里递话,不然上边的公公是会责骂奴婢没规矩的。” “妾想要求见的是徐内人,并非宫中的贵人们,这样也不能能融么?” 小黄门仍是为难地摇头。 “怎么回事?”冷不丁旁边有人出声询问。 小黄门呵腰行礼,“奴婢拜见庐陵郡公,拜见百里少将军。” 秋若华不认识庐陵郡公,看他的年纪和百里无咎相仿。百里无咎今日穿的是黑漆顺水山文甲,衬得整个人精气神十足,威风凛凛。 昨日又和他不欢而散,今日在这里碰见,秋若华纵使尴尬,人家的官职摆在那里,还是要依着规矩行礼。 庐陵郡公叫小黄门免礼,又问了一遍,“方才怎么回事?” 小黄门道:“回郡公的话,这位是秋宜人,她要求见五公主殿中的徐内人。可她没有带名刺和牙牌,奴婢不敢做主替她传话。” 庐陵郡公望着秋若华,语气平淡道:“徐内人今日不在宫中,你不必求见了,回吧。” “不在宫中?”秋若华愣住,“敢问郡公,可知道徐内人现在何处?” 百里无咎原本不想惹她生厌,一直站在旁边没出声。后来秋若华听到徐瑛不在宫中,露出焦急无措的神色,他忍不住插言问道:“你找徐内人何事?” 秋若华实在没办法了,又担心秋若雪,咬咬嘴唇轻声道:“我家四娘丢了。” “丢了?”百里无咎微微提高声音,诧异道,“在哪里丢的?都找过了?” 秋若华点点头,因为着急,声音带着颤抖,“在州北的瓦子里丢的,都找过了,没有找到。” 庐陵郡公道:“丢了人该当去找衙门报案,你找徐内人能有什么办法?” “妾去报过案,衙门里当差的官人让妾先自己去寻,他们说他们手里还有其他走失的案子,要一件一件的排着办。”秋若华没忍住哽咽了一声,“妾在东京城里和徐内人相熟,只能想到她……” “你别着急,我陪你再去找找。”百里无咎劝了一句,又对庐陵郡公道,“郡公,无咎和秋家四娘子认识,她若丢了,于心难安。今日就不去府上打扰了,改日登门致歉。” 庐陵郡公体谅地摆摆手,笑道:“一顿茶而已,你我弟兄不必如此客气,反而生分。找人要紧,你且去吧!” 早就有眼尖伶俐地小黄门,将百里无咎留在宫门上的白色战马牵过来。 百里无咎向庐陵郡公告辞后,转身握住马缰绳,对秋若华抬手一比,“上马。” 秋若华看着他,百感交集,想不到他还肯如此不计前嫌地帮她,一如每次遇到危险时,挡在她前边那般爽利! 这个世人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如此待她。 “多谢。”秋若华含泪向他道谢。 可她还是不会骑马,连上马也从未练过,略一踟蹰,一条坚硬如铁的手臂圈住她的腰,将她举起来,放在马背上。 秋若华忙乱地抓住马鬃,大白马不满地跺着蹄子,发出鼻息警示。 百里无咎翻身骑在马背上,手握缰绳,向庐陵郡公颔首示意,低声对秋若华道:“坐好。”说完,双腿在马腹上一夹,大白马迈开四蹄,沿着官道小跑疾行。 百里无咎又问了她一些细节,秋若华详细说给他听。 听到她说遇到李恒,百里无咎轻声哼道:“秋娘子对他可真大度!” 秋若华觉得难堪,低低解释了一声,“瓦子里偶然遇到,他是为昨日的事致歉。” 百里无咎抿紧嘴唇,心里很不痛快,不想说话。他回来两三日,都听到了关于邹氏托人,给李恒说亲的事,不想信她就在东京却不知道! 秋若华抬头想为昨天的事向他道歉,他沉着脸控马转进左承天门,在皇城司的大门外停住。 百里无咎把她从马上接下来,将坐骑交给门子,抬腿往里边走,迎上来的皇城卒向他行礼。 百里无咎问道:“柳副使呢?” “柳副使正给大家训话呢,小的去帮您通传。” 百里无咎嗯了一声,带着秋若华先去了值房,桌案后坐着画像师。 百里无咎熟络道:“戚叔,给画张人像。”又给秋若华引见,“这位是戚叔,擅画人像。” 秋若华向老者见礼,被称作戚叔的老者含笑应道:“不知道两位要画的人,长什么样子?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有什么易于辨认之处?” 戚叔问着,从右手边的案头纸张中,抽出一张宣纸,铺在桌上。 百里无咎面色和缓,对秋若华道:“你给戚叔描述一下四娘子的相貌,今日穿的衣服样式,我去找柳溪亭,很快回来。” 秋若华感激地点点头,戚叔看出百里无咎礼待她,指了指书案边上的杌凳,“小娘子请坐,慢慢讲,越详细越好。” 戚叔约摸有五十岁上下,瘦瘦巴巴一位老者,手似乎也不怎么灵便,但是画起像来,落笔生风,纤毫不错,完全不输名家。 听秋若华描述了几句,寥寥几笔轮廓就非常神似,戚叔又问她细节,手上不停,转眼间就画了出来,拿给她看。 秋若华赞叹道:“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她佩服地望着戚叔,“戚叔真是太厉害了!” 戚叔笑眯眯地摆手,“小娘子过誉了。” 门外有人说着话走进来,正是百里无咎和柳溪亭。 柳溪亭脸色不太好看,似乎遇到了烦心事,“你可真会添乱!这皇城卒是官家的手和眼,哪能随意调动?找人的事自有相应的衙门处置,我若插手,不仅逾矩还得罪人,万一再被人弹劾一本,冤不冤?” 百里无咎道:“皇城司的察子遍布东京各地,耳聪目明,若是见过必然会有印象。也不让你们撒下手里的活计去寻人,就是彼此打探一下,有没有人见过。四娘子若真是遇到危险,等衙门里腾出手来,不知要几时。你们这也是救苦救难的功德。” 柳溪亭不屑地哼了一声,“给你造的功德吧?” 两个人说着走进来,秋若华向柳溪亭行礼,柳溪亭道:“秋娘子不必客气。” 他伸手要走画像,看了一眼,交给身后的随从,“叫兄弟们认一认,看看有眼熟的么?戚叔再给画两张,叫他们传阅。” 百里无咎知道他这是答应帮忙了,高兴道:“辛苦司中兄弟,回头在白矾楼请你们。” 柳溪亭睨了他一眼,“诚心的是吧?知道皇城司规矩大,上下人等不许饮酒,还要在白矾楼请客?” 百里无咎笑起来,“我家你也不去,你家我去也不方便,这司里更是不许宴饮,索性就免了?” 柳溪亭的眼睛微微眯起,“别想占我便宜!上回在襄州,你替秋四娘做保,就欠了一顿,这次又欠一回,你说怎么还吧?” “找到人才能算欠呐!”百里无咎揽着他肩膀走到旁边,也不知道两个人嘀咕了什么,柳溪亭点点头,“成吧!等我消息。说不准什么时候有信儿,你们是在这等着,还是回家看看去?保不准人就回去了呢?” 百里无咎说先回去看看,叫着秋若华要走,低头瞥见自己身上的甲胄,又涎着笑脸道:“借我身衣裳穿,这身出去太扎眼。” 柳溪亭看看他,抬脚往外走,百里无咎让秋若华坐一会儿,自己跟着出去。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换了一件佛手青缠枝团纹袍回来,头上戴着皂色软脚幞头。 衣服不是他的,明显要宽大一些。 百里无咎招手唤秋若华,两个人往外走着,他道:“咱们先去瓦子看看,再回景福坊。四娘能自己回去最好,万一不在,我和柳溪亭也说好了,有消息遣人知会一声。” 秋若华惦记着他们方才说的话,心中不安,“你许诺了柳副使什么,他才答应的?是要给他银子么?” 她知道不论是百姓之间,还是官府中,没有银子事难成。他肯帮自己跑这一趟,自己就感激不尽,万万不能让他再给垫银子。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寻踪 免费阅读.[.aishu55.cc] 相伴 百里无咎不欲多言,只道:“没什么,你不必管了。” 秋若华左右看看,司中人来人往,自己问的不是时候。 百里无咎先带她返回瓦子,在秋若雪失踪的地方,又查找了一遍,百里无咎也去她和李恒说话的地方看过,一无所获。 秋若华越找越心慌,后来腿开始软了,不禁自问:若雪真有闪失,自己可怎么办? 自己在生母临终前立下誓言,会照顾好若雪,和她相依为命。 这些年来,名为姐妹,所作所为和母亲也差不多少,若雪是她从襁褓里一点一点养大的,自己吃苦受累煎熬着,就是要给若雪撑起一片天地,盼望她能平安长大。 秋若华噙着眼泪地坐在街边,望着街上陌生的行人,盼望再一抬眼,能看见自己熟悉的影子,迈着轻快地步伐向她跑来。 百里无咎在摊上买了薄荷饮回来,看到秋若华沮丧地张望人群,心中感到不忍。 她陪自己在襄州经历风险,所求只有一件事,带她和秋四娘来东京,她要给秋四娘治病。 当时,他就猜到秋四娘对她而言,情意非同一般。后来知晓她的身世,才明白她以前过得有多苦,和庶妹相依为命有多艰难。 秋四娘丢了有一个半时辰,此时说不准遇到了什么。时辰拖得越久,越是心里没底,万一真有闪失,她能撑的住么? 百里无咎走过去的脚步惊搅到她,清楚地看到她霍然转身,面上的惊喜一闪而过,满怀期待地望着他,“有消息么?” 百里无咎摇摇头,肉眼可见她失落地垮下肩头,眼里蕴了一汪泪水。 百里无咎把薄荷饮递上来,“喝一点,润润嗓子。” 秋若华推辞道:“我不渴,你喝吧。” 百里无咎在她身边蹲下来,拉起她的手,把装饮子的竹筒放在她手里,耐心劝道:“你的嗓子都哑了,再这样耗下去,你说不出话,就不能打听消息了。” 秋若华捧着竹筒,泫然欲涕。 百里无咎道:“你喝完,我带你去衙门里,问一问失踪人口的状况。” 秋若华又燃起一点希望,竹筒捧到唇边,顿了顿递到他面前,“你先喝!” 他说了那么多话,没有喝过一口茶饮,嘴唇上明显干了。 百里无咎在竹筒底上托了下,“你先喝。” 秋若华摇头,执拗道:“你喝完,我再喝。” 百里无咎就着她的手,低头喝了两口。秋若华不好意思被他看着喝,侧转身子用衣袖挡住脸,喝完剩下的。 薄荷饮清凉醒脑,心神为之一震,似乎又有了力气。 秋若华振作精神,“我们走吧?”眼睛落在百里无咎脸上,发现他还在怔怔地看自己的嘴巴,难道沾了饮子里的叶片? 秋若华用手指抹了一下,并没有东西,百里无咎的脸色多了一抹可疑的古怪,忽然扭开脸,站起身道:“走吧。” 秋若华跟在他身后走到白马前,蓦然醒过味儿,自己方才用了他喝过的竹筒,难怪他是那样的脸色。 这人可真是……是自己坚持让他先喝的,当时神思恍惚并未多想,他既然发觉了,装糊涂不好么?干嘛要让她也发现。 秋若华嗔怪地看他一眼,百里无咎笑得心虚,伸手过来,“上马?” 秋若华心知不是矫情的时候,自己抓着马鞍,由他扶着坐上马背,百里无咎随后也坐上来,将她揽在怀里。方才不觉得这样的接触有什么,此时却变得暧昧不明。 秋若华闭了闭眼睛平复心绪,听见他叮嘱道:“坐稳,我们走了。” 这次有他带着,再去衙门里,那位差役的态度好太多。 百里无咎问及最近是否有旁的小娘子失踪,对方客客气气道:“确实有几宗失踪案,多为幼女,不足十岁,衙门里也在加紧侦办。” 百里无咎道:“我们要找的这位四娘子,虽然年龄超过十岁,可是她的长相和身量尚小,容易被误认作幼女,劳烦各位侦办时一并留意着。”又将秋若雪的容貌和衣着说给对方。 对方连声应着,“少将军放心,一有消息,必定给府上送个消息。” 从衙门里出来,百里无咎又带秋若华回景福坊查看。秋若华在心中默默祝祷,秋若雪能回来,到了巷子里,远远往门一看,心绪顿时沉重的如遭重击——门锁还在。 百里无咎察觉她的失望,扶她下马,轻声道:“打开门,进去歇一歇吧。” 秋若华乱了心神,茫然地按他的指点行动。 进了院子,隐约听着房间里有声响,秋若华一震,拎着裙子快步跑向正堂,“若雪?若雪是你回来了……” 她推门而入,迎面吹来一股凉风,室内空无一人,是她出门前忘记关后边窗户。天阴沉着起了风,吹得窗扇咯吱摇晃。 秋若华的目光扫过桌上的针线簸箩,里边还有秋若雪未缝完的荷包。出门之前,她还说回来一定要赶出来,不能误了交讫。 睹物思人,心中伤痛更甚,握着那只荷包,秋若华撑不住急得低声哭起来。 原本跟在她身后的百里无咎,心绪也沉闷起来,悄悄退到廊檐下站着。 天上开始淅淅沥沥地飘雨,伴着秋风,吹在身上冷意浸人。 他默然而立,过了片刻,听见她的动静,转身看到秋若华抹去眼泪走出来,“你进去坐,我去后边拿点东西。” “好。” 百里无咎目睹她擦着眼睛顺着廊檐往后边走,拐过墙角消失不见,并未离开,仍在原处立着。 一阵疾风吹得雨丝扭动,在半空里乱了方向,像打散了一盘银针似的。 雨丝飘进廊檐里,落在他脸上,丝丝清冷。 百里无咎又等了一会儿,没看见她回来,也没听到后边的动静,不禁皱了皱眉,拿什么东西要这么久? 多等一分,便多一分心焦。 冷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呜呜咽咽,似哀哭,又似悲咽。 心头蓦然浮现一个不好的念头——她不会想不开吧? 百里无咎拔足往后边跑,跑过拐角迎面看见秋若华手里捧着一只木匣,正要转上廊檐。 两个人迎面撞见,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秋若华疑惑道。 百里无咎悬着的心放下,却又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像失而复得,他抓住秋若华的手臂,猛然用力将她拽往怀中,双臂圈上去,将她紧紧抱住! 秋若华被勒得轻呼一声,“你……放手,到底怎么了?”离得这样近,秋若华察觉到他胸膛里心跳得厉害,咚咚地震着。 秋若华失神了一瞬,猛地大力推开他,惊慌道:“发生了什么?是不是若雪……”她不敢说下去,仿佛不说,就永远不会有事。 百里无咎知道吓到她了,赶忙摇头,“不是,还没有消息,你别多想。” 秋若华松了一口气,抬头又看了一眼,他脸上还留着一抹忧虑,不解道:“那你方才……到底怎么回事?” 百里无咎看着她的眼睛,心底深处有被压制的情绪涌动着,一个浪头又一个浪头的打上来,叩击胸膛。 以往碍于身份,有些话不能说,此时并非良机,可若不说,又怕再也说不出口。 “我方才……担心我又把你丢了。”他的目光眷恋地笼在她脸上。 秋若华错愕了一瞬,绷起脸色道:“以后不要再说这些话!”低头从他身边过去,拐上廊檐。 百里无咎噎了一句,不甘心地追在后边问,“我知道我以前是个混账,你生我的气,怨恨我,可你能不能听一听我的解释呢?” “该说的都说清楚了,还再翻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 百里无咎拉住她手臂,将她抵在墙壁上,咬着牙问:“陈年旧事?这一年都还没过去,才隔了三个月!” 秋若华回视他涌动着怒意的眼睛,冷漠道:“可是对我来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不把那些推远,自己怎么往前走? 百里无咎被她噎的愣住,秋若华从他手中挣脱,转身进了正堂,将木匣搁在桌子上。 见他慢慢跟进来,她拿掉上边的锁,打开盖子,露出里边的几锭银两和官交子,还有契书。 “这些是宫中的赏赐,黄金百两,白银千两,都换成了官交子。另有一些赏赐寄存在柜坊,有契书可以兑换。这些银两,是这段时日攒下的,除去赁房子,吃穿用度,剩下的十几两,都在这里。” 秋若华把匣子往他面前推过去,“这次请皇城司的人帮忙寻人,不管结果怎么样,不能让人家白帮忙。我不擅长做这些,还要请你费心替我打点一下。” 百里无咎抬手,啪地一声,将匣子盖住,面色阴沉冷肃,“我已经说过,你不用过问这些!真要打典起来,这些东西拿过去,人家也不会瞧在眼里。” 秋若化颓然地在杌凳上坐下,眼睛望着门外的天出神,雨慢慢停了,但是阴云还没有散去,依旧压得心头沉甸甸的。 “百里三郎,谢谢你。”半晌,秋若华脸上浮现一抹苍白虚浮的笑,终于把目光转向他,“谢谢你不计较我之前的无礼,为了找四娘做的这些……” 她眨了眨眼睛,泪珠倏地滚出来,落在脸颊上,匆忙别开脸。 百里无咎走过来,抬手揽住她的肩头,秋若华绷不住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 百里无咎轻轻抚着她肩背,安慰道:“四娘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定能找到她!皇城司的察子遍布四方,城里城外处处有他们的眼线,只要四娘在附近出现过,一定会有消息传来。” 秋若华哽咽着哭道:“若雪是我从小养起来的,这十三年来,除了嫁去李家的那十余日,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她好好的在我眼皮子底下丢了,我真是该死……她胆子那么小,在襄阳牢房关了一晚,都吓得做了几日恶梦……她现在该是如何害怕?那些坏人,会不会打她……” “不会的,你别胡思乱想,若雪一定能平安回来。她贪玩跑到哪里迷路了也说不准……” “不可能!她知道我会担心,不会跑出去这么久不回来的……”秋若华忽然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望着门外的天,喃喃道,“又要下雨了?我得去找她,把她找回来……” 秋若华拔足往外跑,转眼间冲到院子里,百里无咎从后边赶上,在后边抱住她,“秋娘子,冷静点!” “放手!我要去找她,你不要拦我,我得去把她找回来,放手……”秋若华崩溃地哭喊着,双手拍打着他缠在自己腰上手臂,双脚乱踢乱跳。 濒临绝望,她已经控制不住要发疯。 百里无咎怕她再这么哭闹下去,伤到自己,右手并指如刀,在她颈后劈了一记。 秋若华的哭声骤然消失,人也软软地倒下来,靠在他的怀抱里。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相伴 免费阅读.[.aishu55.cc] 分忧 秋若华从沉睡中渐渐醒来,后脖颈一阵酸痛。 缓了缓,想起秋若雪,霍然睁开眼睛,发现屋子里已经暗下去,几乎看不清室内陈设。 再扭头看向窗户,窗纸上一片灰白色的光,天已经黑了? 秋若华麻利地爬起来,顾不穿鞋就往外跑,拉开门,迎面一股凉风,吹得她直打寒颤。 天果真黑下来了! “醒了?”百里无咎坐在廊檐外,听见她的动静站起来,低头瞥见她只穿足衣,没有趿鞋,皱眉道,“怎么没穿鞋?” 秋若华迎上来,急迫地问道:“有消息了么?皇城司的人来过么?” 百里无咎面色凝重摇摇头,怕她又要失控,安抚道:“冷静点,应该快了,再等一等。” 秋若华心里难受,此时除非有人来告诉她,“若雪平安”、“若雪找到了”,否则说再多都不能让她舒心。 身子忽然一轻,被百里无咎抄着膝弯抱起来,秋若华有些恼,“你干什么?” “送你回去穿鞋,这样站着,会着凉。”百里无咎脚步不停,把她抱回里间,搁在贵妃榻上。 秋若华的手触到他身上的衣料,冰凉微潮,不禁讶然道:“身上这么冷?你一直在外边坐着?” “我怕错过外边的声音。”百里无咎答道,“习武的人火力旺盛,这样的天气反而舒服。” 有道是,是不关己,关己则乱。此时他反而不确定,皇城司的人能否第一时间找到他,街上一有动静,他就心头一跳,久而久之在屋里根本坐不住。把她暂时安置在里边的贵妃榻上,开着门怕凉风吹到她,就拿了杌凳坐在廊檐下,帮她关了门。 没想到她睡这样久,不知不觉等到了这个时候。 秋若华咬着唇瓣,心情错杂——他说拒绝的话时,伤人至深,可若肯对人好,又是掏心掏肺的。 百里无咎转身去桌上拿早已找出来的火折子,这时才引燃烛火,照亮一切。方才她睡着,怕有光亮,令她睡不安宁。 秋若华穿好绣鞋出来,看见桌上摆了几只碗和盘子,用碗扣着。 百里无咎见她出来,拿掉上边扣着的碗,解释道:“想着你醒了可能会饿,方才让隔壁街上的酒楼送来这些饭菜,有些凉了,将就着吃一些吧。” 秋若华道:“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百里无咎不等她说完,打断道,“吃饱了才有力气撑下去,不然等会儿有消息了,你还有力气去接四娘子平安回来么?拿着!”他把竹箸递过来,语气不容拒绝。 秋若华用手试了下盘子,都已经冰凉,自己没胃口,吃不了多少,可他陪了自己大半天,总不至于再让他也吃凉的。 “饭菜凉了,拿到后厨去热一下吧。”说着,自己端了两盘菜,往外走。 百里无咎端上剩下的菜和汤。 秋若华手脚麻利地给饭和菜加热,饭菜的香味儿重新散发出来。两个人早就饿了,之前不觉得,现在肚子此起彼伏地叫。 两个人互相看看,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吃完饭,秋若华斟了两杯茶,喝了两口,百里无咎忽然扭头往门外看。 秋若华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什么也没发现,“怎么了?” “有人来了!”他说完,站起来,目光直直地望着院子尽头的影壁墙,又听了几息,他抬脚往外走,顺道拿上挂在门口的早已经点燃的灯笼。 秋若华跟出来,才听到巷子里似乎真有脚步声——他这耳朵灵敏得早就听见了? 秋若华心里既高兴又忧惧,紧张得身子直打颤,追上两步,握住百里无咎的手掌。 他手指修长,手掌比她的宽厚,灼热的掌温透过肌肤传过来,秋若华感到些许暖意,心里真的没有那么怕了。 百里无咎牵着她的手,走到大门前,打开门闩迎出去,举起灯笼照亮门前的路。 巷子里拎着气死风灯,费劲找门户的察子吓了一跳,瞧了两眼,声音透着喜悦,“少将军!” 百里无咎嗯了一声,“柳副使让你来的?” “正是。”察子小跑两步,上来答话,“柳副使说,您让他找的人,找着了!在城外东北,五丈河的一条漕运船上藏着呢!” 五丈河是漕运四渠之一,因河宽五丈而得名。河上漕船众多,把人往里边一藏,顺水而行,再想找就难了——也就是皇城司,才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查到消息。 百里无咎又问具体状况,察子道:“小的没见,柳副使也没详说,只吩咐,您到广备桥就成,他安排船在那接着您。” 百里无咎走下台阶,手腕翻转,握住那察子的手,将掌心的碎银塞过去,“辛苦你跑这一趟,你们司中禁酒,一点心意,给你买双靴子。” 察子不敢收,推让道:“小的哪敢收您的东西?” 百里无咎在他手中一握,“给你便拿着,不然,下次再有旁的事情,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察子这才再三道谢地收下,告辞离去。 锁好门户,两个人一同赶奔广备桥。 广备桥在外城东北角上,虽已入了秋,内城依旧繁华,人迹不断。百里无咎直接穿过丽景门出去,外城相对人少,尤其入夜后,也能放开胆子纵马而行。 广备桥边,柳溪亭给他备了一条小船,船夫等在岸边,船上坐着一个皇城卒,歪靠着养神。 见他们来了,迎上来见礼,百里无咎翻身下马。脚下噗呲一声,原来是个洼地,午后下雨积了水,踩进去把靴子泡湿了。 秋若华不知道,跟着要跳下马,百里无咎接住把她抱到旁边的干净地上。 皇城卒接过马缰,转手又交给底下的小吏,让给照看着。 一行人上船,船夫摇橹开船,顺着水门出去,向着城外行去。 这名皇城卒大概知道情况,简单介绍道:“船上不止少将军要找的秋四娘一个,还有十来位小姑娘。初步审问,这帮拐子打算凑二十个拉到应天府去,卖进青楼里训养着。因为人数没凑够,暂且躲在五丈河的漕运船上,以防被发现,随时能逃命。结果被咱们的弟兄找见,把人手调过来,他们才发现,想逃已经来不及……” 皇城司的察子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不乏有奇巧的能人异士,作起戏来个顶个的是好手,想来是瞒住了对方,等对方松懈时才突然出手,瓮中捉鳖。 百里无咎夸赞了对方几句,回身看到秋若华坐在船中,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忧惧过甚,整个人缩得小小的,很是惹人垂怜。 百里无咎握住她的手,像握了一块凉玉。 顺水行船,出去约摸有十里,遥遥望见前边的大船上一派灯火通明,上头人影攒动,想必就是藏人漕运船。 秋若华腾地站起来,双眼紧紧地盯着船上,并未见到熟悉的身影。 又行一段,船到近前,皇城卒跟上边的人打招呼,小船靠近岸边,有人给搭了跳板。 百里无咎扶着秋若华,小心走下去,又从漕运船的跳板上登上大船。船上不仅有皇城司的人,还有不少是衙门里的官差,协同拿贼。 打过招呼之后,有人引着百里无咎和秋若华走进船舱中,里边有差役挨着问年纪和家门,记下信息。 秋若华的目光匆忙在人群中扫过,一群半大孩子里,秋若雪站起来,哑着嗓子哭叫了一声,“阿姐!” “若雪!” 见到她还好好的,秋若华的心终于落地,也忍不住哭起来。 “阿姐,我好怕……他们打我……”秋若雪的嗓子还未从惊惧中恢复,说话时明显又哑又紧张。 “打你哪里了?”秋若华低头查看,“受伤了?” 秋若雪上午出门时穿的桃红襦裙已经污损,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有不少灰烬。若不仔细看,迎面走着都会把她当作破落的小乞丐。 秋若雪撸起衣袖,露出细弱的手臂,上边有藤条抽打后留下的紫青色淤伤。 秋若雪哭诉道:“身上也有……他们根本不讲道理,听到声音,就把大家都打一顿,还不让哭……” 秋若华心疼不已,安慰道:“没事了,回去阿姐给你擦药,不哭了……”她替秋若雪抹眼泪,自己的眼泪反倒止不住。 百里无咎看不下去,递过来自己的手帕,秋若华接了,“多谢。” 百里无咎道:“我去跟他们知会一声,我们先回去。” 秋若华和秋若雪走出舱中,百里无咎和领头的差官已经说好,百里无咎又指了下船舱,“里边那些孩子怎么办?” “少将军放心,等小的们记录在案,会把她们一并送进城,叫家人认领回去。” 百里无咎又问:“那些拐子呢?” “都在舱底押着,只有一个头目跳船逃了,天色太暗没能追回来,到时审出他的名姓,自会画影图形,通报捉拿。”差官看秋若雪一眼,又好意叮嘱道,“这些拐子坑骗孩子的手段五花八门,大多都是拿迷烟薰晕了,装上马车带走。他们会扮作贵人模样,瞒过守城兵士——下次可要看好自家孩子。” 秋若雪心有余悸道:“抓我的那个拐子,她是向我问路,手帕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百里无咎点点头,“多谢提点,有劳你们了。” “少将军客气,职责份内之事。” 百里无咎护送她们,仍然搭乘来时的小船,由水路返回内城。 到了广备桥下船,有接应的皇城卒道:“柳副使猜测少将军可能用马车,让小的在此等侯。” 柳溪亭细致起来,真是面面俱到。在船上时,百里无咎就想过这么晚了,不知道好不好雇到马车,把秋家两姐妹送回去,结果柳溪亭也想到了,还提前备下在此等侯。 秋若华陪着秋若雪乘马车,百里无咎骑上自己的马,一路护送进景福坊。到了门上,两姐妹向皇城卒道谢。 马车原路返回,百里无咎道:“你们进去吧!太晚了,我也该告辞了,明天早上,再来看望四娘子。” 秋若雪盈盈下拜,感激道:“少将军的恩德,若雪感激不尽!” 百里无咎摆摆手,笑道:“快进去洗漱吧,我走了!”说着上马离开。 秋若华望着他的背影,心头怅然若失。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分忧 免费阅读.[.aishu55.cc] 未辞(加更) 秋若雪身上有不少鞭打伤痕,秋若华给她准备了热水擦洗,又仔细地给涂上药膏。 秋若雪告诉阿姐,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船上了,当时和其她女童一起被塞在黑乎乎地舱底。她们害怕极了,谁若是敢发出一点动静,看管她们的拐子就握着藤条进来挨个打几下,并恫吓她们再敢哭了一声,就丢进河里喂鱼去! 秋若华猜测,那些拐子是怕孩子们的声音传出去,被人察觉才会这样管束。皇城司的察子能找到他们,真是不易,难怪要这么久的时间。 秋若雪受了惊吓,晚上根本睡不着,一睡就做噩梦,秋若华耐心哄着她,快天亮时,她折腾累了,终于入睡。 秋若华躺了一会儿,惦记着百里无咎说过会过来,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来,只好起来更衣洗漱,等着他。 终于拨开乌云见青天,晨间的太阳升起来,晒在身上暖融融的。 秋若华准备做早饭时,听见敲门,猜着是百里无咎,小跑着去开门。打开门板,外边站的竟是李恒。 李恒说道:“听说四娘子找回来了,一切安好?” “安好,昨晚就找回来了。” 李恒一幅“可以放心”的模样,道:“昨日一直悬心。今晨散朝后听人说起,昨日皇城司协同底下衙门侦破拐骗女童一案,我打听了一下知道名单上有秋若雪,便急急忙忙过来瞧瞧。”他往门内看了一眼,没见到秋若雪的影子,“四娘子还没起?” “她昨晚一直被梦吓醒,天快亮时才睡,我没叫她。”秋若华笑意盈盈,感激道,“有劳李官人惦记,妾代四妹谢过李官人。”说着给李恒行礼。 四妹平安找回来,她心情大好,对他也客气多了。 李恒赶忙伸手扶她,“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再说,昨日四娘子被拐子带走,也是因为你和我说话,才没有看顾到她,我也有责任。” 秋若华劝慰道:“李官人不必放在心上,更无须自责,此事是意外,并非你我能提前预知的。四妹已经回来了,她只被打了几下,并无其她损伤。各位官人们尽心查办,又有上天保佑,妾感激不尽。” 两个人站在门前说话,百里无咎走到巷子口,远远地瞧见,正是两个人笑语的模样——晨光洒在两个人身上,连他们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明媚耀眼。 百里无咎感到心头一阵梗塞,她从未这样轻松自在的对他笑过。 就算李家二老不喜,目睹李恒和别家小娘子在一起,她也能容忍,为何就不肯对他宽容一点点? 在襄阳相伴的十余日,自己与她患难与共,连生死都能放下,最后却败得这样惨! 这是上天给他的惩罚,当日他在碧梧院违心地拒绝秋娘子,她的锥心刺骨之痛,自己也要经受一遍。 过往之事走马灯似地,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念念不忘。可她另有了心爱之人,自己和她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⑴ 有些事一步错,步步错!错过就一辈子也弥补不了。 左手掌缘的齿痕又痛起来,蔓延心肺,再看下去,他非得发疯不可! 这东京城他待不下去了,拨转马头,纵马离去。 秋若华和李恒多说了两句,李恒抬头看看天色道:“既然四娘子还睡着,我就进不去打扰了,请秋娘子代为问候,改日我再来看她。” “好,李官人慢走。” 秋若华站在台阶上,看着马车远行,目光望向巷子尽头,再无其他人影,心头微微失落。 秋若华在家里盼了一天,也没等到百里无咎,眼看着天黑下来,不禁揣测,他是不是有公务脱不开身才食言。 结果第二日、第三日,都没有踪影。 到了第四日,徐瑛不当值回来看她们,秋若华宛转提及,徐瑛道:“少将军回军中了,好像是昨天?也可能大前天走的,我没去打听,不是很清楚。” 秋若华一个失神,铁针刺进手指,疼得一哆嗦,他走了,连声道别都没有。 每次都这样,撩拨了就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从来不在意她的感情!这样的人,还敢跟她说,担心又把她丢了? 虚伪的骗子!他才是最不可信的那个人。 秋若华气得几天都心神郁结,害得秋若雪担心她是不是病了。等了消了气,又念着他的好,感激他费心费力地帮忙找回秋若雪。 天气转凉,听说将士们的家人都往军中寄冬衣了。她倒是给他量过一回尺寸,可惜当时生气,衣服剪了,记尺寸的纸也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思来想去,估摸着给他做了一套护膝和护臂,想着下次他再回东京时送给他,骑马时可以抵御风寒。 做好之后一搁就是大半年,没能再见到他,自然也送不出去。转眼到了三月,天气开始回暖,要换上春装,用不着这样厚的东西了。 从徐瑛那里打听到,百里无咎回来过两次,最近一次是临近年关时,述职并请奏官家在过年时,多给戍边的将士们一些犒赏。 后来三月将尽,听说大名府的反叛余孽已经荡平,将士们可以解甲而归了。秋若华听到这个消息,反而心绪平静无波。 徐瑛来拿给小公主的礼物时,忍不住问道:“你和少将军之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没告诉我?” 秋若华在窗下绣着花样,波澜不兴道:“我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你不要乱想。” 徐瑛不信,“以往少将军回来时,总会往找我打听你的消息,都不带避讳的。若雪丢而复得的那回之后,他就再也不问了。反倒是你,总是旁敲侧击地提到他,分明是在盼着他。昨日我在宫中见到他,主动提到你,他竟然说有事要先走?真是不合常理。” 秋若华怔了怔,反问道:“不是说,将士们下个月才回么?他怎么这样早就进宫了?” “瞧瞧,都知道他什么时候回,还说不惦记?是要下个月。”徐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少将军负伤了,在军中拖延许久一直没好。恰好阵前已经平定,可以班师,故此他先行一步,提前回来养伤的。回来已经四五日,昨日才进宫去见了圣人。” 他回来已经四五日,也没让她知道,看来是真的放下了。 秋若华失落地点点头,又为他的伤揪心,“他的伤,严重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也不肯多说。昨日见时气色大不如前,行动倒是如常。”徐瑛说话时,一直盯着她的脸色,追问道,“真不跟我说么?” 徐瑛跟她认识这么久,彼此早就熟络,再说百里无咎和她的事瞒不过徐瑛。 秋若华手中针线不停,叹口气,委屈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上回他帮我把若雪救回来,在门前说好第二天再来看我们。可我等了他三天他都没来,是你回来告诉我,他早就回军中了。” 秋若华沉默了下,淡淡一笑,“少将军或许想通了,不愿再和我这种庶民有牵扯——我们本就是两种人。” 徐瑛听着稀奇,恍然道:“难怪昨日圣人提及,明日宫里有牡丹宴,到时会召各大臣家的贵女入宫。少将军若有相看入眼的,尽管回禀圣人替他做主,他没拒绝,反而应下了。” 徐瑛见她默默地绣着花样,头也不抬,心里有些替她着急,“你们就这样不清不楚地断了?” 秋若华不解地看她一眼,“我们断了不好么?你之前还明里暗里地劝我,少将军的婚事要宫中做主,现在怎么又说这样的话?” 徐瑛在她身边坐下,关切道:“可是我看得出来,少将军他是喜欢你的,你也喜欢他!以前劝你,你和李司勋郎还有牵扯,少将军的婚事确实要宫中做主才行,我不想看你难过。可是,李司勋郎下个月就要定亲了。咱们又认识这样久,情谊比从前更深,姐妹一般,就算再难,我也盼着你和少将军的事能成!我还是愿意相信,少将军肯坚持,这事会有转机。” 秋若华感动地握了握她的腕子,轻声笑道:“谢谢你,可我和少将军无缘,让你白白费神了。” 徐瑛只能无奈地叹口气,想想又问,“明日少将军进宫,你有什么话要捎给他么?或者我替你问问,他为何失言没来?就算要断,也该断个明白嘛!” “断就断了,我没有想问的。”秋若华想了想,去柜子里拿出一只蓝布织花包袱交给她,“这是去年秋天,我缝的护膝和护臂,想着他骑马时或许能用的上。可是他后边再也没来,东西也没有送出去。我留在这里,无人可送,你帮我捎给他吧,答谢他当日寻回若雪的恩情。若是他不要,你随便送给谁做人情也成。” 徐瑛看着针脚细密,绣工精巧的物件,心中一阵感慨,“成,我替你交给他。” 宫中牡丹宴,皇后邀请众多外命妇携贵女们进宫同乐。御花园里花影摇曳,香风阵阵,空前热闹。 徐瑛陪着小公主同去,先给百里无咎递话,请他等宴饮结束后,去一趟小公主殿里。 小公主有午睡的习惯,到了时辰就犯睏。 百里无咎来的时候,女侍刚把小公安置下。徐瑛拿着那只蓝布织花包袱交给他。 “这是什么?”百里无咎翻出护膝和护臂,里边塞了厚厚的棉花,一看就是深冬御寒之物,这时三月将尽,根本用不到了。 看尺寸是适合自己的,针线做工和那件被剪破的襕袍一样,是秋娘子缝制的——心间忽然涌上一种甜中透酸的滋味。 自己已经许久没见过她,刻意避免去听到她的消息,希望不听、不见就能淡忘。 结果只是障眼法,像藏在心匣里的旧物件,不仅不会消失,一旦打开匣子盖,她就鲜活的如在眼前,那些悲喜重现心头。 徐瑛面露嫌弃道:“这是秋娘子去年秋天缝制的,不小心缝得太大,无人可送,就丢给我了。我想想,我也没什么能送啊,就送给少将军你吧,等冬天骑马的时候可以御寒。” 百里无咎嘴角一抽,“你不送给赵七郎?他冬日里还嚷着冻得腿疼呢!” “赵七郎皮糙肉厚的,欠冻!少将军比他细嫩,得好好养着,东京城里的小娘子们,还指着看您饱眼福呢!” 百里无咎听出她冷嘲热讽,面露不悦,“我哪招惹你了?跟我说话夹枪带棒的。真以为进了宫,我就治不了你,规矩都丢了?” 徐瑛笑眯眯道:“不敢。反正东西在您手里了,回头秋娘子问起,我就说少将军笑纳了。您若是不要,就劳驾给秋娘子送回去,若是觉得多余,随手丢给谁也成,反正秋娘子缝这玩意儿,扎得手指头上全是洞,也没人心疼。” 百里无咎被她说得变了脸色,公主殿中,外边还有女侍,万一给人听见又要生事。 百里无咎忍了忍,转身往外走。 徐瑛追在后边道:“对了,李司勋郎下个月过定,估摸着六、七月就成亲了,少将军有空,别忘了去给人家贺一贺。” 百里无咎回过头来,狠狠瞪她一眼,徐瑛吓得一吐舌头,转身跑了。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未辞(加更) 免费阅读.[.aishu55.cc] 心迹 百里无咎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醒过来神来,发现拿着东西站在景福坊秋家门外。 上次从这里离开,原本打定主意不再见她,可是禁不住总想起。尤其是回到东京,每每都要很大的定力,才能克制不往这边走。 这次没管住腿,或许是觉得手里的东西她缝制不易,丢了可惜,不如好好还给她,将来或许还能送给旁人。 其实内心深处还是有那么一丝的不死心。 他在门前发呆时,大门忽然从里边拉开,门里门外都吓了一跳。 百里无咎看清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心头一阵悸动,缓了一息才道:“秋娘子安好?” 他明显瘦下来两圈,面容带着病态的苍白,他此次怕是伤得不轻。 “少将军安好。”秋若华望着他脸色道,“少将军伤如何了?” “一点小伤,无须挂齿。”百里无咎轻描淡写的说道,并把手里的包袱递上来,“这是你的东西,我帮徐内人捎回来的。” 秋若华早就瞥见他手里的东西,知道他见到徐瑛了。不知他们怎么说的,他这个举动却是明明白白的,不想收她的东西,更不想与她有牵涉! 秋若华的手指在门板上抠得发白,忍着心中的涩痛道:“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少将军丢了就好,何必再跑这一趟?妾还有事,失陪了。” 她抬手关门,百里无咎伸手在门板上一挡,她使了力气也没能推动,不禁气恼,“少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百里无咎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沉闷地说道:“听说下个月,李司勋郎要来过定,提前恭喜你一声。” 秋若华愕然,“他要过定和我有什么关系?” 百里无咎眼风凉凉地扫过来,“徐内人说的,李司勋郎下个月过定,约摸着六、七月就完婚了,难道不是和你?” 秋若华猜测,是徐瑛跟他说了什么,让他误解了。可是今日宫中牡丹宴,圣人不是要替他保媒么? 秋若华笑着回敬道:“差点忘记,今日少将军入宫也是为姻缘。听说圣人要为你做媒,妾在此也恭喜少将军寻得佳偶,得觅良配。” 百里无咎咬着牙道:“同喜!” 两个僵持片刻,秋若华劈手夺过他手里的包袱,把人往外一推,反手关门! 百里无咎怒意往脑门上一撞,想也没想,手掌往前一推,门板拍在手掌心,秋若华的力气不及他大,门板被推开来,弹得她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秋若华摔得又疼又窘,抬起头,红了眼睛。 百里无咎不知所措,歉然道:“对不起,我不是诚心的……” 他伸手来扶她,秋若华把包袱砸在他身上,爬起来趔趄着躲开,“你走,离我远点!你不是走了么?还来干什么?走就该走得干干净净……” 她的屁股还疼着,腿也不受控制。 百里无咎挡掉包袱,还是伸着手来扶她,“你别乱动,小心又摔……” 话没说完,秋若华躲他时脚下绊了一步,没站稳,被他眼疾手快抱进怀里。 百里无咎俯身把她抱起来,秋若华挣扎着推他的胸膛,“放我下来!” “别乱动,掉下来又得摔一回,到时可怨不得我。” 秋若华往大门外瞥了一眼,偶尔有人经过,赌气道:“小心被人看到,传到你未来娘子耳朵里,到时可怨不得我。”她最后一句话原样回敬给他。 百里无咎脚步一顿,睨她一眼,“知道了,嫂夫人。” 秋若华听见这个称呼,火气更旺!幸好大门到正堂没多远,百里无咎脚步不停,把她抱进去,放在里间的贵妃榻上。 “还痛么?用不用给你请个郎中?” 秋若华瞪着他,心里骂他损,伤在这样的地方,怎么请郎中? 百里无咎环顾四周,“怎么不见四娘子?” “她去街坊家里找小姐妹了。” 百里无咎揉揉鼻尖,“要不我去找李司勋郎来?” 秋若华无奈地问道:“你就一点消息也没听见么?” “什么消息?”他茫然问道。 秋若华道:“李官人要过定的是徐家六娘子,不是我。” 百里无咎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徐家六娘子?不是你?”他嘀咕完,仍是不敢确信,“怎么会不是你?上回我在巷口,还看你们两个有说有笑……”有说有笑,不表明就会有结果,他立刻把后边的话咽回去了。 秋若华听着奇怪,“我们什么时候有说有笑了?你不要胡说,坏我们清誉。人家都快要过定了,你要搅局么?” “我没有胡说!”百里无咎解释道,“就是送四娘子回来的第二日,下朝后我过来看你们,走到巷口时,看到你们两个在门上说话,我……我……” 秋若华恍然想起,是有这件事,原来如此。 她不禁苦笑,“所以你来了连个招呼都没有,转身回军中,只有我像个傻子似的,在这里枯等?” 百里无咎也发觉自己似乎误会了,心虚地解释着,“你们原本就有婚约,和离之后,他说会重新礼聘你为正妻,你也跟我说,你要等他。我以为,你见到他和别人在一起,会跟他断了,结果那天我看见你们……心里难过,不知道怎么再面对你……” 秋若华凄然笑着,“所以,少将军心目中,我是如此不堪,死活要吊在一个男子身上?” 百里无咎心里觉得慌乱,过来拉她的手,“不是,秋娘子你听我解释……” 秋若华喝道:“叫嫂夫人!方才还叫呢!” 百里无咎抿抿嘴唇,委屈道:“也不能全怪我,徐瑛也故意诱我上当。她正说着你,冷不丁冒出一句,李司勋郎下个月过定,可不就是让人多想?” 秋若华已经缓过来不痛了,起身往门外一比,“话既然说开了,就这样吧!少将军要道喜,可以去李家。我这里还有不少活计要做,没功夫陪您闲聊,您请便吧!” 她出声撵人,百里无咎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这一走,怕是什么都完了。 一着急,忽然咳起来。 秋若华冷眼瞧着他咳得弯下腰去,硬起心肠道:“你别在这里作戏,不舒服就赶紧走。” 他摆摆手,“我不是……”又是一阵咳。 秋若华想起昨日徐瑛说过,他回来养伤的事,第一眼见他,就发现他脸上带着病容,气色寡淡,此刻咳得厉害也不像作假。 秋若华倒了一杯温茶递到他手里,他喝了大半,还是不断地咳。 秋若华替他捋着背,担忧道:“怎么咳得这样厉害?去找大夫瞧一瞧吧?” 他又喝了一口茶水,轻声笑道:“秋娘子还是这样心软。” 秋若华不承认,“这是在我家里,你若有闪失,百里府上门找我算帐怎么办?” 百里无咎拉着她的手,示意她坐下,望着她片刻之后,慢慢说道:“我今日进宫,圣人的意思是想替我保媒,可我并不想耽误人家。再过两个月,我就要离开东京了。” 秋若华愣了一瞬,“你以前不也是来来回回么?军中和东京两地跑,有什么可耽误的?” 百里无咎眸中多了不舍之情,深深地望着她,缓缓道:“我准备去戍边了。不同于之前,在大名府是行营,战时才设置。如今一切平定,我也向官家请辞了肩上的担子。再去戍边,就是去西北,或者其它地方,像我爹爹那样,可能要两三年才回来一趟。” 秋若华心猛地一沉,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两三年才回来一趟,瞬间觉得人生折算在其中,也没有多长了。 秋若华移开目光,无措道:“你为什么要去戍边?以你的家世和军功,你去求一求官家,或许能把你留在这里……” “是我自己想去的。” 秋若华抿紧嘴唇缄默着。 百里无咎道:“我爹爹戍边二十年,上一次回来的时候,我见他饱受风霜,两鬓都白得不像样子,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当时就想着,迟早要去边关把他换回来。我家里有三个兄弟,长兄和二兄都转做了文官,只有我还是武将。” 想起往事,百里无咎面色落寞道:“以前先帝在时,我阿娘和圣人是亲姐妹,当时的官家是太子,我爹爹在边关掌兵。先帝要控鹤,久久不给予太子监国之权,连带约束和太子有关系的人脉。当年和爹爹一起成长起来的将领,都封了一品,或者回到东京养老,只有我爹爹一直是三品还在任上。官家登基后,诏爹爹回京养老,只需一道圣旨,可因为我在大名府掌兵,故此迟迟没有下这道旨。” “你不是说你已经请辞了?”秋若华有些着急,“你手里没有了兵权,现在不可以求官家下旨么?” 百里无咎望着她欲言又止,秋若华忽然明白过来,“是你自己不想待在东京了,对不对?” 百里无咎默然片刻,“我自幼长在军中,虽然军中生活清苦,却另有一番景象。而且,爹爹和官家多年栽培,就是要我有朝一日为国戍边。” 所以,近两、三年,官家为太子时,将他留在东宫教养,是为了培养心腹,留待来日坐镇一方。 这是他不能拒绝的命运。 秋若华心情沉闷至极,咬着唇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百里无咎的手伸过来,覆在她的手背上,秋若华想把他的手甩开,可是他的手指缠上来握住,她动了一下便由着着他了。 “有些话,我怕现在不说,以后没有机会再说。”他怀着遗憾道,“在襄州虽然凶险万分,随时会死在襄侯手中,可那时有你陪着,虽苦犹甘。我唯一的遗憾就是,当时没有识破你的伪装,认出你并非秋家嫡女,若不然,有些事或许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秋若华笑了一声,心情复杂,“若被你识破,或许我做为替嫁,早早就成为弃子,被丢掉了。” 百里无咎摇摇头,“你很好,能结识你,是我三生有幸!这句话,从来都不是为了敷衍你——是我真心喜欢你,才想说给你听。那天我们落在绑匪手中,我险些被砍断一条胳膊,你明明害怕地发抖,可你还是勇敢地出声维护我,从来没有旁人这样待我,那时我就知道,我没办法忘掉你了!至于后来种种,不过是让你在我心里的烙印更深刻,也更明确。” 秋若华霍然抽走手掌,起身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他在后边唤道:“秋若华!” 秋若华靠在门边,根本不敢回头,胸口又开始痛了,她用手重重地按着,“现在说这些干什么?都过去了!你说过,一直视我为嫂夫人,一直都是……克己守礼……” 百里无咎轻叹一声,道:“我不知道你是替嫁,世人对你的认知也是如此——你和李恒定亲并完婚的妻子!明月轩起争执的前一天晚上,我答应了去看你,走到半途,被邹大娘子拦下来,她问我,事成之后回东京复命,我可以从容抽身,新妇将如何自处?又如何再与李恒做夫妻?” 秋若华想起在襄阳李家,邹氏的态度忽然转变,不仅阻止他们相见,还曾在明月轩前发生争执,原来是邹氏找过他。 她愣怔地转头看向他,百里无咎有自己的无奈,“你告诉我邹大娘子愿意给你和离书的时候,我猜到她在算计我们。李家二老想要过河拆桥,把你赶出李家,我若回应你,他们必定会以此为契机,不仅要诬陷你不守妇道,还要陷你我于不义。到时,你不仅功劳全无,还会被世人口伐笔诛,甚至逼你自杀殉节。所以,我只能视你为嫂夫人,再多的喜欢都得藏起来!”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心迹 免费阅读.[.aishu55.cc] 允婚(加更) 百里无咎把过往说给她听,向她表明心迹。 情深缘浅,天意捉弄。 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他有自己的深情和为难。 秋若华哭得脸上泪水涟涟。 百里无咎帮她擦泪,两只衣袖都被泪水打湿,感叹一声道:“别哭了好不好?早知道会让你如此伤心,我就不说了。” 秋若华怨恨地抽泣道:“你这个骗子……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会一直记着,永远不原谅你……” 百里无咎心里也很难过,抱着她哄道:“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秋若华虽然难过,但是心里那些芥蒂一扫而空,他真的喜欢过她,自己的情意并没有被忽视。 哭了一会儿,心绪平复,又想起最现实的隔阂,从他怀里退出来无奈道:“现在再说这些,又能改变什么?你还是堂堂少将军,百里氏的嫡子,未来的国之栋梁。而我是秋家的庶女,父亲被贬了官,还与李官人和离了,什么也不会改变的。” “可以改变的!”百里无咎牵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秋若华椅在门上,自嘲地笑着,“哪里还有机会?别忘了,名义上,我还是你的嫂夫人,只是要冠上一个‘前’字。” 百里无咎道:“官家允诺你和离,你也有李恒签字的和离书,不一样!世人不能再非议你。” 秋若华望着他,陷入沉默,心里被他说动,可是想想他的家世,又开始打怵。徐瑛说过,他的婚事得由宫中作主,官家怎么可能答应娶一个二嫁的女子? 她眼里的光暗下去,把手从他掌中收回来,冷下声音道:“我们不可能的。” “为什么?”百里无咎脸色浮现怒意。 秋若华无奈地笑,“我们身份悬殊太大,你父母还有官家都不可能同意!你应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娘子。连李家都盘算着,给李司勋郎定一位……” 百里无咎觉得她太聒噪,这件事她思虑太多,说再多也只是绕圈子。反正自己认定了要娶她,若是娶不到那就孤身一人去边关,再也不回来! 总之绝对不可能留在这里看她另嫁旁人,生儿育女! 他双手捧住她的脸颊,手指张开禁锢住她的脑袋,低头亲下来,把她喋喋不休的声音,重重地堵在唇舌间。 秋若华吓得呆住,好半天才从酥麻中回过神,百里无咎抬起头,气息不匀,“愿不愿意?” “我……你……”她恼怒起来,“你混蛋!你……” 百里无咎低头在她唇瓣上轻咬了一下,痛得她轻呼一声,他又亲又咬,嘴唇变得又痛又麻。 秋若华双手在他身上又打又推,却不能撼动分毫,男子和女子的体力差别,体现得淋漓尽致。 秋若华反抗不了,渐渐软下来,百里无咎在她快要窒息前,抬起头,手指在她红肿的唇上摩挲着,威胁道:“说,答不答应?” “我不……” 秋若华只来得及吐出两个字,嘴巴又被封住,小小舌尖也被围追堵截,无路可逃。 他的力气大得吓人,她的呜咽挣扎,在他面前全然无用。 他又一次抬头问她,“答应还是继续?” 酥麻而迷醉的恍惚感,把秋若华吓得捂住嘴巴,慌乱地点头。 百里无咎挑了下眉头,“真的答应了?” 秋若华捂着嘴唇,声音模糊道:“真的答应了。” 百里无咎轻笑一声,把她抱在怀中,唇瓣在他耳后嫩薄的皮肤上作乱,秋若华咬牙切齿道:“你这是逼迫!” “你若是不服,可以去告我轻薄你——到时正好请官家做主。” 秋若华摸到他腰上,正要拧,被他先发制人握住手掌,“别乱摸,不然我可要坏事了。” 秋若华被他吓得不敢乱动,“光天化日,你别乱来,不然……不然我真生气了!” 百里无咎在她耳朵轻笑了一声,“原来,你方才没有生气。” 气息撩得她脸上灼烫,又对他无计可施。 百里无咎有意逗她,故作委屈,“‘嫂夫人’最坏了!非要如此才肯答应。” 秋若华气得在他腿上踢了一脚,郑重道:“如果你父母不答应,此事作罢,我不怨你,你也不许再来纠缠!至于方才的话……”她无奈道,“就当咱俩逢场作戏。” 百里无咎露出期待,“可我想作戏真作了!你给我等着!” 百里无咎转身往外走,脚步轻快,到了大门口,捡起地上的包袱,“这到底是不是特意做给我的?” 秋若会抿唇笑道:“不是!” 百里无咎走回来,塞进她怀里,笑道:“管它是不是,留好了,以后塞进嫁妆箱子里,给我带回来!” 他抬手在她脸颊上揉了一把,这次真的出门,上马离开了。 秋若华抱着包袱,脸上的热意还未褪尽,唇瓣也还隐约肿痛,想起方才的情形,又是一阵心神慌乱,却有丝丝甜意漫上心头。 秋若华忐忑地等了两日,恍惚觉得要失望时,他才登门。 看他脸色凝重,秋若华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两个人相望着沉默。 好半响,百里无咎先开口道:“秋娘子,我去戍边是定准的事情,边关风霜磨人,你真的愿意陪着我么?” 秋若华反问道:“你去戍边,可以带家眷?” 百里无咎道:“我去戍边,也是将领,朝中律法,是允许将领带家眷赴任的。”他醒悟到,她是以他父母为例,又解释,“我父母情况是个例,我爹爹手握兵权,而我阿娘是国公之女,儿子在朝中任职,她的亲妹妹嫁了储君,自然要留中东京为质。” 秋若华点点头,黯然道:“你来问我,是否真心愿意陪你去戍边,是想用边关风霜吓住我?你家里不同意,对不对?你可以跟我说真话!”她早就想过,他家里很难答应他们的事。 “当然不是。”百里无咎拉着她在廊檐下的台阶上坐下,认真道,“我家里知道你愿意嫁我,都很高兴,尤其是我娘,欢喜不已,恨不能现在就见你。但是我阿娘让我一定问清楚,你真的愿意陪我去边关受苦么?” 秋若华不信,“他们怎么可能愿意的?你有没有把我的身世告诉他们?” “当然说了,这些还能隐瞒?”百里无咎明白她的担忧,“不妨告诉你,百里家若想以后安稳,我只能娶你为妻。” “为何?” “我的亲姨母做了皇后,百里氏算作外戚。我长兄和二兄都是朝中重臣,一个娶的是大长公主的孙女,一个娶的是望族琅琊王氏,家族联姻,门庭荣耀已经让朝臣瞩目。若我再去了边关,成为一方将领,妻族同样鼎盛,官家会不会疑心先放一边,至少朝臣们就会盯着百里氏不放,总能找到疏漏。所以,我的妻子如果只是寻常女子,在官家眼中,就是削弱了百里氏的利益结盟,反而能换取平安。” 百里无咎说道:“百里氏的荣耀,除了要从结盟中获取,更重要的还得是官家的恩赏!以后父母老去,结盟或许更迭,我娶位寻常妻子,我背后唯一的倚仗始终都是官家。” 这些政事上的筹谋她不懂,不过,“即便如此,官家也可以令你娶其她寻常女子为妻,未必就会答应是我。” 百里无咎揽住她的肩头,轻轻拍打着,笑道:“这两日我没来,就是先说服了父母和兄嫂,答应去圣人那里敲敲边鼓。先是提出让你认陈留郡主为义母,为你提升身份——郡主的夫君可是泰宁、定国两镇节度使!官家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的。然后再请奏说娶你为妻,两相权衡,官家自然松口了,圣人传话,我改日可以入宫求恩典了!” 秋若华听着还是觉得做梦一般,迟迟不敢出声,生怕一点声音会戳破眼前的幻境,像戳破泡沫一般。 百里无咎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高兴傻了?” 秋若华捧着脸,呆愣道:“总觉得你在哄我,不像真的。你确定他们答应的不是让我给你做妾,或者外室?” 百里无咎嘴角抽了抽,“百里氏的家规,不纳妾!你就别乱想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家规?”秋若华好奇地追问,“别说你父兄的职位,就算是我父亲一介小吏时,都有过两房妾室呢!” 百里无咎笑道:“我爹爹说他心里只有我阿娘,从没想过要纳妾。后来他常年在边关,军营中厮混惯了,年纪大起来,就更没这些想法。至于两位兄长,都与嫂嫂们关系和睦,容不下另一个人,再说有爹爹在那比着,阿娘管得严,做儿子的怎么敢不约束自己?至我,除了父亲还有两位兄长摆在那里,家规如此,不敢不从。” 秋若华思索着他方才说的话,这颗心怎么也静不下来,反观他脸上一派淡然,仿佛一切理应如此,“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哄我,并不是真的?” 她被他骗多了,不相信事情如此顺利。 百里无咎拉着她站起来,走到院子中间,搂住她的肩背,“抱住我!” 秋若华以为他又要亲自己,两只手交叠捂在嘴上,“你别乱来……” 百里无咎欢呼一声,身子旋转,便将她甩得双脚离地,扶光色织纹罗裙在半空里划出一抹柔亮的烟霞色。 转了两圈,百里无咎将她放在地上,笑眯眯地问:“现在觉得高兴了么?” 秋若华扶着他的手臂,笑着点头。 百里无咎又将她抱起住,带着她旋转,秋若华紧紧的搂住他的脖颈,两个人笑作一团。 几圈转下来,两个人都感到头晕目眩,双双摔在甬路旁边的草地上,百里无咎拿手在她身后垫了一下。 两个人躺着喘息片刻,晕眩感才消息,百里无咎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盘算道:“趁热打铁,明日我就进宫去向官家求恩典。只要旨意下来,下个月过定,等五月一年期满,就可以娶你过门……不行,五月是毒月,阿娘肯定不同意,那就六月,不能再拖了!” 六月?六月还热着呢! 秋若华想想,算了,可以忍耐一下,反正成婚就是一天的事儿,熬一熬就完成了。 百里无咎支起身子,翻到她上边,手臂撑在她脑袋两侧借力,“我巴不得现在就成亲。” 秋若华被这个动作闹得僵住,抬手推他,却听到,“先容我支点利息。” 眼前光影一暗,唇瓣被他柔软的嘴唇贴住,心中不禁一颤:又来了……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允婚(加更) 免费阅读.[.aishu55.cc] 封赏 四月初六,百里府遣人开始送帖子、送许婚信物、缴檐红等等,按着礼俗一一操办起来。 百里无咎让银楼送了一些首饰给她添妆。其中有一套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秋若华想起在“赵家落难”时,他就许诺过要给她打一套新的头面,嵌上红宝石,比玛瑙还亮眼。 官家下旨,封百里无咎的父亲百里泽为兴国公,遥领泾源节度使,一家团聚为幺儿操办婚事,以后留在东京城颐养天年。 赐婚旨下来之前,圣人宣诏秋若华进宫,说是要跟她闲话家常,其实就是想仔细看看人。 那日在垂拱殿上,有高楷生事,圣人坐在御座旁,秋若华站在阶下,离得远看不清,更说不上话。 圣人诏她入宫,秋若华担心自己行止有差错,紧张不已。百里无咎体贴地禀过圣人和小公主,让徐瑛提前回来再教她一遍礼仪,第二日陪她入宫。有认识的人壮胆,果真好了许多。 秋若华入宫之后才发现,见自己的不仅是圣人,还有百里无咎的母亲谢夫人。未来婆母也在,秋若华不禁复又紧张起来。 不知是百里无咎提前求告过,还是谢夫人本就心地和善,见到她时除了最开始打量那几眼透着审视意味,后来一直都笑眯眯的,拉着她的手,叫她坐在自己身边。 还将腕上的一只紫色翡翠镯子套在她腕子上,说是见面礼。 翡红偏紫的色彩莹润饱满,秋若华听说这种紫翡翠少见,尤其是色正细腻的,因其雍容华贵,多为进贡之物。 秋若华受宠若惊,不敢收她这样贵重的礼物,谢夫人脸色微微绷起,“给你便戴着,不然老身可要生气了。” 谢夫人不笑时,看上去颇为严肃端方,秋若华只好拜谢,谢夫人这才重新露出笑容。 谢夫人如此态度,圣人看在眼里哪有不明白的,待她也热络了几分,并赏赐了许多东西。 谢恩出宫时,谢夫人和她一起出来,拉着她的手,叮嘱她过定以后可以常去府上走动,和府里的人提前熟识了,以后嫁过去才不会觉得拘束。 秋若华一一应下。 走到宫门口,百里无咎等在那里,谢夫人故作皱眉,“这是怕我们把人吓到,刻意等在这里?” 秋若华不好意思地瞄他一眼,低下头。 百里无咎笑道:“阿娘说哪里话?方才去见官家,刚出来,在宫门上见着自家的马车,知道您还没回府,才特意等一等。” 谢夫人哼了一声,摆明了不信,拉着秋若华往他身边推了推,“人好好地在这里了,快把人接回去吧。老身也乏了,就不和你们一道走了。方才和秋娘子说好了,得空时来家里用饭,见一见家里的妯娌,先熟络着。” 百里无咎替她应着,两个人跟着谢夫人出宫,送她坐上马车,嬷嬷挑起轿帘,谢夫人露出脸来,和他们道别。 看着马车驶离,秋若华露出腕上的镯子给他看,不安道:“这镯子是不是很贵重?方才在殿中,夫人非要把这只镯子套在我腕子上,我怕她生气,没敢坚持拒绝,要不然,你帮我还回去?” 百里无咎托起她的手腕看着,皓腕如雪,翡色透紫,相得益彰,他觉得赏心悦目,“好看!” 百里无咎顺势拉住她的手,两个人往前走着,他道:“五年前,我爹爹平定边疆骚乱立功,因为当时先帝要控鹤,没升我爹爹的官职,便对他大加赏赐,连这种上等贡品也大方给了。原本只是一块原石料子,后来阿娘请人制成首饰,出了四只镯子,两位嫂嫂每人一只,阿姐一只,最后一只现在给了你。” 百里无咎看着她笑眯眯地说道:“这是给儿媳的,你安心收下就好。” 秋若华的心里,这才觉得踏实,百里无咎道:“其实,我阿娘除了对儿子们约束严格,对待女儿和儿媳都可以用‘娇纵’这个词。我两位兄长,就常说阿娘偏心、总爱拉偏架。阿娘却说,女人在后宅里看似轻松,可是操持家业、养儿育女,劳心费力还不容易落好,她自然要向着媳妇们。” 秋若华感佩道:“谢夫人真是深明事理。” “我爹爹常年在外,家中事务都是阿娘操持,她是深有体会。”百里无咎摇摇她手掌,抚慰道,“寻常人家的婆媳争斗,你不必忧心会在我家看到,我阿娘体恤,两位嫂嫂也和善,而且娘子又最是温婉娴静,必定能和她相处好。” 秋若华嗔他一眼,“你别乱说,还没成亲呢!” “都过定了,你想后悔都不成了!”百里无咎朝宫门上看了一眼,笑盈盈地威胁道,“你以为圣人今日召你入宫,只为了闲话家常?自然是为了这两日下旨赐婚,到时你想赖也赖不掉了!” 秋若华知道他入宫求过官家恩典,却没想到宫中还要下旨赐婚,被官家看中的人,果真是脸面够大! 她知道因为垂拱殿的事,外界有许多传言,对她多多少少有非议,尤其是那些世家贵女瞧不上她,都等着她看笑话。 她没想过攀结她们,可若是能活得更好,她也不介意。 譬如圣旨赐婚这莫大的荣耀,就不是人人都能求到的。 忙碌有盼头的日子过起来快,春去夏来,转眼到了六月。 迎娶的日子定在六月初六,从太平桥的百里府到景福坊,一路张灯结彩,十里红妆。 秋若华生母早亡,秋长荣在襄阳卧床不起。因为王氏母女来东京闹了一场,暴露出秋若兰和韩勇私通的事,被官家杖毙,秋家人谁也不敢再来同她罗唣,算是断了关系。 百里家长辈们慈爱,同辈们也都和善,嫁娶之事都不必她费神,连嫁衣都是宫中赏赐。 秋若华举着羽扇障面,步入百里府时,听见有贵妇窃窃私语,“今日这婚宴,好大的排场呀!” “到底是官家看中的人,又是亲眷,可不是荣宠非凡?” “新妇的嫁衣华贵耀目,莫不是宫中赏赐的?” “您可真是好眼力!听说是圣人亲自操办的,绣娘们无不打起精神谨慎着!忙了一个多月,才赶制出来的。” …… 秋若华有些紧张,还好百里无咎就在身边,她稍一抬眼就能看见他。 入门后还有一套繁琐礼仪,到了黄昏时才拜堂,院中更加热闹。 门外忽然有三个身穿公服的黄门,手托玉轴诏书高声道:“官家有旨,上护军百里无咎,并秋氏夫人接旨!” 异于常人的声调,压过院中的喧闹,清亮高亢地传进来。 院中堂上顿时雅雀无声,都在纳闷,早就有了赐婚圣旨,这时又有旨意进来,要颁布什么?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兹有上护军百里无咎,垒陈宣劳,著边疆安攘之绩,功德贤均,内外恩并,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着加封大名天雄军节度使,遥领河北东路置制使。百里之妻秋氏,禀柔成性、含章秀出,叶沼沚之芳猷,茂频繁之雅韵。着加封平原郡夫人。钦此!”① 秋若华听着发愣,诰封她为平原郡夫人?从五品宜人到二品郡夫人,莫大的恩典! 百里无咎轻扯她衣袖,拉着她一起叩拜下去,谢恩领旨。 原本严肃的黄门宣罢旨,立刻笑得满脸堆起花儿,另外两个黄门也托着大红漆盘上前,揭开红布,请二人过目。 一盘是诰命的冠服,另一盘是红纸封的赏金。 黄门笑道:“给节度使和夫人道喜了!奴婢奉官家和圣人之命前来宣召——官家与圣人不便出大内,特命赐黄金百两,贺节度使大婚之喜。赐夫人冠服一套、珍珠一斛,为夫人添妆。” 百里无咎道:“多谢官家和圣人恩典,过两日臣必定携内子入宫谢恩。三位中贵人辛苦,还请入座喝杯喜酒再走。” 黄门推辞道:“节度使的喜酒本不当拒,奈何皇命在身,还要回宫中复命,不敢耽搁,请节度使勿怪。”说着,又给百里泽和谢夫人道喜,“奴婢也给兴国公和谢夫人道喜,二位真是好福气!新妇入门,小郎君擢升节度使,真可谓双喜临门呐!父子两代节度使,婆媳四位诰命夫人,这在咱们大靖朝可是独一份儿的恩典啊!” 百里兴含笑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官家如此信任与厚爱,百里氏唯有尽忠职守以报!” 客套了两句,谢夫人让管家去封了厚厚的红包,送黄门出去。 三位黄门走后,宾客们又争先上前道贺,热闹了一番。 “先有赐婚圣旨,又有晋升和诰封的旨意,官家特意赐下双喜临门啊!” “外边都笑新妇身份低微,连带着编排百里家,官家此举是给新妇撑腰呢!夫荣妻贵,有了诰封,谁还敢瞧不起新妇?” “真真是莫大的荣耀!大名天雄军节度使可是实打实的职差,以前多为皇子担任。” “有了前车之鉴,官家还未立储,哪能轻易指派皇子担任?” …… 等新人拜过了天地,便送新妇入洞房。到了却扇时,众人起哄,百里无咎躬身长揖,“请娘子却扇。” 秋若华羞答答地撤去羽扇,露出年轻鲜焕的一张脸。今日盛妆,朱红耀目,黛眉星眸,别样的妩媚娇艳。 秋若华悄悄抬眼,发现他也正噙着笑望着自己,目光在半空里一触,旋即垂下头去。 “新妇好生漂亮!” “无咎好福气!” 他的兄弟和朋友们纷纷起哄,喜娘笑盈盈地过来劝,“各位官人,前边开筵了,快请去入座吧!” 把这些闹洞房的请走,夫妇两个还要行合卺礼,彼此对坐,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襄阳时的那次礼仪。 各怀心腹事虚与委蛇,谁的心思都不在婚仪上,都计较着自己的行止不要露出差池,竟然连对方的模样都没有看仔细。 想不到有一日,这些礼节还要再来一遍,对面坐的还是同一个人,缘份可真是奇妙!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封赏 免费阅读.[.aishu55.cc] 遂愿(正文完结) 大礼之后,百里无咎要去前边宴客,在袖子底下悄悄握了一把她的手,小声道:“饿了吧?等会儿我让嬷嬷给你送点吃的。在这等我回来。” 秋若华点点点,乖顺地叮嘱:“不要喝太多酒。” 她本意是提醒喝酒多了伤身,可他故意坏笑道:“明白,不会误了今晚良宵。” 秋若华立刻羞红了脸,他作弄得逞,笑着出去了。 新房里安静下来,秋若华松了口气,又觉得乏累。 过不多时,丫环和嬷嬷端着饮食进来,嬷嬷带着二人过来行礼,“给三夫人见礼!老奴娘家姓曾,这两个丫头一个叫采茵,一个叫采薇,是老夫人派我来侍奉三夫人的。以后三夫人有什么差遣,尽管使唤奴婢等人,奴婢们一定尽心尽力,侍奉周全。” 秋若华看那位嬷嬷笑容淳厚,不似以往遇见的那种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刁奴。她听百里无咎说过,谢夫人治家颇严,想来她调教出来的女使也都是好的。 “曾嬷嬷,以后辛苦你了。” “三夫人说哪里话,侍奉您,是奴婢们的本份。”曾嬷嬷抬眼望了一望,“三郎君让给您送些吃食,您这身冠服穿戴一天,想必也乏累了,不如让两个丫头帮您换下来,歇息歇息?” “好,替我重新绾发吧。” 采茵和采薇服侍她卸下厚重的冠服,重新绾发、洗漱后,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 曾嬷嬷摆好饮子和饭食,递上象牙箸,“三夫人慢些用,若是不合口味就跟老奴说,老奴再让人去做。” “好,有劳曾嬷嬷。” 秋若华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多,虽然婆家不拘着自己,可自己得警醒着不要出了丑。如今夫君封了节度使,自己也是郡夫人了,再也不能像之前在景福坊那般无所顾忌。 她简单吃了一些,填饱肚子,便让曾嬷嬷撤掉了。 百里氏亲朋多,如今又是门庭显耀,能攀结上的自然要凑这个时机来道声喜。曾嬷嬷说家中坐不下这许多人,又在外边酒楼另加数桌。百里无咎在家里敬完酒,还要去酒楼招呼一圈,怕是要忙到很晚才能回来。 曾嬷嬷体恤道:“三夫人累了一天,若是睏了,先去洗把脸,回来躺一会儿,等三郎君回来,老奴叫您?” 秋若华确实有些撑不住,叮嘱曾嬷嬷到时一定叫她,才放心洗漱后和衣而卧。 睡梦中似乎有人在搬动她,秋若华当作是曾嬷嬷,朦胧中问道:“三郎君回来了?” 睁开眼睛,看到百里无咎的脸,懵了一瞬,撑着床要起来,百里无咎抬手在她肩上一按,“接着睡吧,不必起了。”说着在床榻外侧躺下,侧身朝里。 这还怎么睡?秋若华眨眨眼睛缓过神,“什么时候回来的?曾嬷嬷怎么没叫我?” “回来有两刻了,她想叫你,我没让。” 他双眸乌溜溜的,目光笼在她脸上,不见丝毫醉意,秋若华道:“我还以为你会被人抬回来呢!” 他轻声笑道:“若是抬回来,不就跟上回一样了?” 秋若华也笑,笑完又觉得感慨,百里无咎的手抚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以前好的就记着,不好的都忘记,咱们的好日子都在后头!” 秋若华嗯了一声,眼睛有些酸涩。 百里无咎的额头贴过来,抵在她的额上,“娘子,我到现在还觉得不真实,总觉得像在做梦,竟然真的娶的到你了。”他低低地笑道,“你真的是我的娘子了!” 他转开一点,把左手掌缘的齿痕给她看,“你看,这道齿痕咬在我的姻缘线上了,你早就打定主意要拴我一辈子了吧?” 秋若华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当时实在是难过得很,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出气,就咬了你一口,没想到会咬这样厉害……”她撑起身子握住他的手腕查看,齿痕果真是清晰明白地停在那里。 她当时又气又难过,又不能真的拿戒尺打他一顿,看见他左手上缠着纱布——那是去汉水上为了救她留下的伤。 就想咬他一口,让他再疼一回,没成想,伤痕会这样深。 她摩挲着齿痕有些后悔,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深?对不住,我……” 百里无咎的手攀上来抱住她的肩头把她揽回去,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臂弯里,方便把她圈住,在她额上亲了亲,“是我没涂药,它好得慢,留下的疤痕才深。” 秋若华愣了愣,抬起眼睛,他在她脸颊上揉了揉,“好了,不说这些了,都过去了。”他低下头凑到她耳边,声音轻轻地,“今晚给你换个地方咬,只求娘子下口轻些。” 他覆过来亲她,秋若华羞怯的手撑在他胸膛上,正要用力把人推下去,忽然想起今晚是花烛良宵,他有放肆的权利。 她紧张的双手不知如何是好,而他的手在她身上作乱,勾起她心头绵绵的震颤,不甚清明的头脑,听见他喃喃地叫她,“娘子……”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① 百里无咎觉得这首诗很应景,兜兜转转终于娶到了放在心上的娘子,不枉自己牵肠挂肚一场,心情确实如久旱逢甘雨般痛快! 他与秋若华结识于襄阳,最终结为良缘却是在东京城,勉勉强强沾一点边,不过第三句最写实,今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至于最后一句,他擢升节度使也算应得上,毕竟都是努力之后的荣耀。 秋若华忽然呻/吟了一声,百里无咎有些浆糊地脑袋变得清明,抬起头发现她颈窝里被自己亲出一个红色的印子。 小小一点,如雪中落了一痕胭脂。 他用手指轻轻擦了两下,想要驱散它,没有用,反而让他的新妇呼吸一紧,挡开他的手。 百里无咎轻声笑着,另一手勾开她的交领,她害羞的转开脸,因为紧张,在他手指下更显纤细娇弱。 百里无咎挑开她的衣襟,重新覆上来,在她唇边一点一点亲着,“别怕。” 秋若华带着颤音嗯了一声,可是他的手在她身上抚过,还是让她忍不住瑟缩。 掌下的一切,都令他爱不释手,沉沦陷落不愿意醒来。 他微微用力握紧她的腰肢,温柔而坚定,“叫夫君!” 秋若华轻轻吸着气,低低唤了一声,“夫君。” 一声夫君,往昔种种,复又撞入心怀。百里无咎紧紧抱住她,像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心里头燃起一团火,要在这洞房花烛夜彻底燃烧起来。 薄软的锦被,被她攥出一朵又一朵的花,她委屈中又透着一点喜悦的叫他夫君,更让他乱了心神。 百里无咎从背后抱住她,手指和她的手指缠握在一起,紧紧的。 秋若华脑子里还在发懵,眼皮沉重的根本睁不开,沉沉睡去前,恍惚听见他在耳边说道:“娘子,我们结成夫妻了,以后休戚与共,永不分离……” 她闭着眼睛嘴唇动了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应出声。 百里无咎在军中历练惯了,不管多劳累,到了五更自己就醒了。 他一动,怀中的娘子也睁开了眼睛,嗓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什么时辰了?” “刚过五更,再睡一会儿吧。”百里无咎拉过薄往她肩上搭了搭,这个时辰有些凉。 秋若华闭上眼睛,又往他怀里缩了缩,“我再睡一会儿,你等下叫我,要拜见尊长。” 百里无咎宠溺地笑笑,抱着她,自己也不想起,索性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 总觉得没躺多久,廊上传来脚步声,曾嬷嬷的声音隔着轩窗响起,“三郎君、三夫人,该起身了。” 嬷嬷来叫了,这回是真的不能再睡了,拜见公婆是礼数,误了时辰可就是笑话了。 两个人起身洗漱,秋若华开始没注意,后来在镜边梳妆时,发现颈窝里的紫红痕迹,顿时又羞又急,朝他发作道:“这个样子怎么出去见人?” 得遂心愿的百里无咎,此刻满心满眼都是温柔,替她出主意,“拿粉盖一下,我记得,你的首饰中,有一串玉石璎珞带着坠子,或许能遮一下。” 璎珞是五色玉石串成,色彩明艳倒是适合新婚穿戴。最要紧的是戴在颈项上,正好能遮住,只是要留意不要让它歪斜,不然还是会露出来。 被娘子嗔了一眼,百里无咎涎着笑脸道:“下回留神,不会在明处留痕迹了。” 秋若华正要放心,忽然瞥见他笑得古怪,顿时回过味儿来,抬手要打,被他握住手掌牵住,提醒道:“该去拜见长辈了。” 拜谒舅姑是大礼,赏贺所用的绣件,秋若华都费了些心思,谢夫人拿着很是喜欢,百里家的两位嫂嫂苗氏和王氏也连声称赞。 “早听说三弟妹做的一手好绣活,今日一见,果真是不输名家手艺!” 百里无咎的两个侄儿围过来叫婶婶,秋若华给他们准备了虎头鞋,小孩子迫不及待就要穿上。 王氏道:“小孩子穿着,不消片刻就踩踏得不像样子,这样灵巧的手工,怎么好让他们折腾?” 秋若华笑道:“不碍的,回头我再给他们做两双,且让他们高兴高兴吧。” 谢夫人也道:“三婶的心意,孩子们穿着喜欢,就没有白费。” 一家人围坐在一张桌上用晨食,兴国公感慨道:“真好啊!一家人终于团团圆圆坐满一大桌子!” 谢夫人笑着指着女儿百里锦书道:“就差她带一个郎婿回来了!到时才真的是一大家子!” 百里锦书羞得不依,“阿娘好端端的提这些干什么?” 苗氏替小姑打岔,朝旁边小桌上指了指,抿嘴笑道:“阿娘该催一催新人,那小桌上还等着弟弟妹妹们围坐呢!” 百里家的两个孙字辈,年幼好动吃饭也不安稳,特意在旁边摆了一张小桌给他们用,乳母照顾吃饭。 这回轮到秋若华红了脸。 幸好谢夫人笑道:“催、催、催,都催!只要你们妯娌愿意,能把这张桌上添满了孙子辈,老身求之不得!”说着,大气地一挥手,“实在不成,再加一张!” 王氏笑嗔道:“大嫂嫂快别说了,这回轮到自己头上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用罢晨食,秋若华和百里无咎辞别长辈出门。 父亲断了关系,她给生母的立了牌位还在景福坊的家里,新婚之喜,理应去叩头上香。 秋若雪见到阿姐又哭又笑,最后还是笑着道:“阿姐嫁了好郎子,姨娘在天上看着,一定很高兴!” 百里无咎封了大名节度使,完婚之后,要择日去大名府赴任。 回到府中,遣退女使,百里无咎与秋若华商议,“到时娘子若是舍不得和四姨妹分开,可以带她同去。反正在大名府,娘子掌中馈,一切你说了算,四姨妹正好与你做伴。若是她不愿意,仍留在景福坊也成,这边的房子我买下来了,记在你的名下。” 秋若华愕然道:“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百里无咎在她的左肩上摸索着,悠然道:“就是你手臂脱臼的那回。” 秋若华回想起来,恍然道:“难怪这么好的院子,那位小内侍说五贯、十贯的都能赁,原来是你买下来的。” 百里无咎笑道:“那时你正生我的气,怕你不肯住,只好请那位小内侍来作场戏。不过娘子每月给的八贯钱,我可没敢独吞,都在柜子里的匣子中存着,一文不少,娘子可以去数一数。” 秋若华心中感慨,轻轻叹了口气。 他缠上来抱着她,撒娇道:“娘子叹什么气?该叹气不应该是我么?这辈子栽在你手里,娘子以后要对我好一点!” 秋若华笑着推他,“说得这样委屈,还不起开?” 他抱得更紧,嘴巴又凑过来作乱,“是委屈,如果娘子给些甜头,就什么委屈也没有了。”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遂愿(正文完结) 免费阅读.[.aishu55.cc] 番外1 暑去秋来,转眼间到大名府已经两年。 秋若华逐步适应了做节度使夫人的日子。 出阁前,她在秋家是庶女,王氏从未教过她半分持家的诀窍。 出嫁之后,和夫君住在大名府,婆母不在身边,她是府中的女主人。对内有女使、家仆,对外有人情往来,另有官家赏的一些田地、铺子,也都要打理。 秋若华光是翻看账簿就看得头晕眼花,对于管束仆役上更是没有经验。幸好夫君体恤,替她向谢夫人讨来郑嬷嬷。 郑嬷嬷是谢夫人的陪嫁,跟在谢夫人身边多年,深得谢夫人真传。有她手把手教授持家之道,秋若华聪慧,很快就掌握其中诀窍。 至于人情往来,除了郑氏的传授,还有百里无咎为她撑腰。 犹记得初到大名府时,当地官员携家眷为节度使和夫人接风。 秋若华喜静,并不擅长应酬,不好意思驳人家的面子,只好硬着头皮赴宴。 百里无咎看出她拘束,找个借口推脱,就带着人离开了。 马车上,秋若华不安道:“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我做了你的娘子,理应替你笼络人心,可我不擅此道,反而拖累你一起离开。” 百里无咎宠溺地笑着,握着她的手宽慰道:“这些人心思太多,良莠不齐,我也不爱搭理。你既然不喜欢,下回直接拒绝就好,他们不敢说什么。在这大名府,我说了算,所以没有哪个,敢给你半分脸色看!” 有他这番话,秋若华觉得无比踏实。 不过寻常人情世故还是要周全,她只拣着合眼缘的应付一下,不喜欢的借故推脱,果真轻松了。 日子充实而自在,秋若华觉得没什么不满足的。 秋若雪她带在身边照看,养了两年身子日渐壮实,个头也拔高了,终于有了大姑娘的样子。 秋若雪十六岁了。 早就该替她张罗亲事,只因姐妹两个相处久了情意深厚不忍分开,她又依赖阿姐,所以拖到了现在。 这两日,她见着秋若华总是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样子。秋若华问了两回,她什么也没说,不禁暗自揣测,是不是年岁渐长有心思了? 傍晚,百里无咎从营中回来,入内换衣裳时,说道:“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四娘?才进门时,遇见她从外边回来,跟她说话不理人,还剜了我一眼,好像欠了她金子没还似的。” 秋若华愣了愣,“你是不是错疑了?若雪向来敬重你,怎会如此无礼?” 百里无咎给衣带打了个活结,转回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伸出两根手指在自己眼前比量了一下,“我这双眼,要是连自家小娘子什么脸色都看不懂,也不用在大名府混了。你明天问问她,指定有事情。” 秋若华按下心头的疑惑应了一声。 转过天来,百里无咎去了军营,没等秋若华打发人去叫,秋若雪自己先来了,把房中的女使打发出去。 秋若华推心置腹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咱们两个相依为命十几年,没有什么话不能说,你要是有心事,尽管告诉我。就算我不能替你为忧,也强过你自己闷在心里。” 秋若雪闷闷不乐地沉吟片刻,忽然抬眼问道:“阿姐,你和姐夫为什么不要孩子?是姐夫不喜欢孩子,还是因为姨娘生我难产而亡,你心里有顾忌?” 秋若华噎了下,顺口反问道:“正问你呢,怎么扯到我头上了?” 秋若雪握着她的手晃了晃,央求道:“你告诉我嘛!阿姐,你方才还说没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秋若华喃喃道:“他没有说过不喜欢,我……” 秋若华想起刚成婚时,百里无咎问过她,能不能晚一些时日再考虑生孩子?他要去大名府赴任,诸事繁杂,她也要适应新的生活,若是有了身孕,怕照顾不周。 秋若华想到姨娘难产而亡的事,确实有些打怵,顺口应了下来。 后来他没再说起过孩子,她也没提。两个人如膝似漆,没有孩子也没觉得缺什么,就这么拖延至今。 秋若雪突然提及,她才反应过来,他们成婚已经两年了。百里无咎的兄弟差不多都做了父亲,有的已经两三个孩子,满地追逐打闹了。 秋若雪见她只说了一半,不禁着急起来,“姐夫他没说不喜欢孩子,是你有顾忌不愿意生养么?” “没有,你别多想。”秋若华道,“来大名府之前,我们说好,暂时先不要孩子。从东京迁过来,好多琐事要忙,实在没有这份心思。” “现在已经来了两年多了,你们还不着急么?” 秋若华听出她的弦外之音,道:“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我婆婆没催生,你倒在这里催上了。” 秋若雪垮下脸,愤愤不平道:“你和姐夫一直没生养,外边有一些难听的闲言碎语,反正没人敢传到你眼前,倒也没什么。只是有些没脸没皮的下作东西,痴心妄想打姐夫主意呢!你可不能不提防。” 秋若华听着新奇又好笑,“有这样的事?” “你别笑,我说是都是真的!”秋若雪脸上显现薄怒,“昨日我和杨小娘子去宋记宝楼取她定好的首饰,遇上了蒋团练的妹妹蒋三娘,她也和人去看首饰。我们先到,在雅座里坐着,听着声音像她——这个贱人仗着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大言不惭地和人说,自己经常出入军营,姐夫当着好多人的面夸她巾帼不让须眉,还鼓励她争取做本朝第一位女将军!” 秋若华知道蒋三娘,闺名蒋春萍,是团练使蒋春达的妹妹。他们父母早亡,蒋春达把妹妹带大,怕她弱女子被人欺负,不仅教了她拳脚功夫,还带着她在军中历练。 提起蒋春萍,即便是天雄军中的将士,也会称一句女中英豪。 秋若华听见她总能想起徐瑛,觉得这类飒爽的女子,是不屑给人做小伏低的。 “蒋三娘确实是个奇女子,你姐夫夸她,也是实话,这些你也要生气?” 秋若雪气得跳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使劲压了压火气道:“若只是夸她两句,我还不至于这么小气!你当时没听到,那个贱人炫耀这些,就是想让别人知道,姐夫高看她!跟她一道的两个小贱人,不仅撺掇她勾引姐夫,还编排阿姐你,说你嫁进来一直没有生养,十有八九是生不了,节度使迟早是要娶平妻或者纳贵妾!” “……”秋若华第一次听到这些说辞,看来之前真的被夫君护得太好了。 秋若雪越说越气,“贱人还看中了一块玉佩,打算买下来送给姐夫,让另外两个给她出主意,找什么借口,姐夫才不会推辞!” “……”秋若华皱了下眉头,听秋若雪说前边的,还觉得或许有误会,听到后边,都要送玉佩了,显见不是正常的姑娘能做的事。 秋若雪撸着衣袖比划着,“这如何能忍?别说我是你亲妹妹,就是杨小娘子这个外人都气得不行!当场挽了袖子出去,臭骂她们一通!那个贱人还想打我呢!” “她打你了?”秋若华想不到蒋春萍如此嚣张,听着就生气。 “她比划了两下,倒没有真的打上。”秋若雪气哼哼地说道,“要不是店家拦着,又有巡差恰好经过,我昨晚大概要被抬回来了。” 秋若华恍然道:“昨日傍晚,你姐夫说你回来没理他,还剜他一眼,就是因为这件事?” 秋若雪点点头,又有些担忧,“昨天晚上,蒋家来人了,我没惊动你和姐夫,直接让门上把人撵走了!可是后来想想又觉得担心,蒋三娘进不来,可以去军营里纠缠姐夫,这件事还是不能彻底解决。” 秋若华并不担心,反过来安慰她道:“你们既然闹了起来,蒋家人没能登门,这会儿多半已经找上你姐夫了。也好,就由你姐夫处置这件事,你不必再操心这些。幸好昨日有惊无险,不然你真被她打了,就算我再去打她一顿,也解不了你身上的痛,明白么?以后出门,不管什么事都不许冲动,回来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万事都抵不上你的安危要紧!” 秋若雪大受感动,抱着阿姐撒娇道:“阿姐待我可真好!我以后不会冲动了——下次我先回来叫人,带着帮手去约架,就不会吃亏了!” 秋若华被她逗笑。 秋若雪不放心,追问道:“那位蒋三娘难缠得紧,她若是在姐夫面前颠倒是非,或者又哭又闹的,姐夫会不会心软,信了她的话?” 秋若华满怀信心地笑道:“我们不妨打个赌,等你姐夫回来,这件事必然处置妥当了。” 到了傍晚,百里无咎回来同她们一道用暮食。 席间夫妇两个偶然闲聊两句,都与蒋三娘的事无关,氛围一直轻松愉悦。秋若雪左看看、右看看,用竹箸戳着碗里的米,暗暗着急。 快用完饭时,百里无咎忽然把目光转向她,“昨日你和蒋家三娘子有冲突,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若不是听旁人提起,我还蒙在鼓里。” 秋若雪吱唔着抬起头,小心地看他脸色,见他并无不悦,反而状若随意道:“这两日蒋团练平调去冀州。淮南节度使家的女郎,打算练一支娘子军,我举荐了蒋家三娘子前去,也是这两日启程。明日她若登门向你赔罪,你愿意就领受,不想见就把人打发了,不必拘束。” 秋若雪呆呆地应了一声,秋若华噙着一抹笑,低头夹菜,恍若未闻。 百里无咎用罢暮食,起身去了书房。 秋若雪松了一口气,抓着阿姐的手腕用力摇着,“阿姐,姐夫把蒋家人都打发走了?这么利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不是昨晚你们发现了,故意瞒着我没告诉我?” 她一口气问了许多,秋若华保证道:“我确实提前不知!是你上午来找我时,我才知道的。至于你姐夫……” 秋若华感慨道地笑着:“从前我们身份悬殊,婚事艰难,他都能积累军功换取官家的赐婚圣旨,这点小事又算什么?自从遇见他,但凡需要人护着的时候,他从未令我失望。” 秋若华又叮嘱她道:“以后你寻夫君,一定要看仔细,不要管他说了什么好听的话,要看他为你做了什么——只要他愿意对你好,必然肯尽心尽力替你周全!” 秋若雪受教地点点头,旋即又哀叹一声,“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⑴。姐夫这样好的郎子,世上还有第二个么?” 这个……看缘份吧!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番外1 免费阅读.[.aishu55.cc] 番外2 百里无咎手下的将领陆续都成了家,比他年幼的,也都有了儿女。 谢夫人寄来的家书上提到,他的长兄和长嫂也在秋初添了一个小儿子,话里话外提点他们,该考虑生儿育女了。 不过,他似乎并不着急,秋若华有时提及别人家的孩子,他跟着聊两句就转了话题。 到了秋末,连柳溪亭都带着家眷来炫耀。 那日,柳溪亭从马车里下来,身上的薄披风裹在胸前鼓鼓囊囊的。进了院子入座之后,对百里无咎道:“你过来,给你看个宝贝。” 百里无咎好奇地笑道:“神神秘秘,闹什么古怪?” 抬手揭开他披风的一角,发现他怀里抱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奶娃娃——咬着手指,睁着乌溜溜的一双大眼抬头看过来,两腮粉嫩圆润,模样可爱讨喜,瞬间让人心头一软。 百里无咎轻呼一声,“这娃娃哪来的?” 柳溪亭得意道:“我闺女!你说哪来的?” 百里无咎看着娃娃,不忘顺口嘲讽他,“就凭你,也能生出这么好看的闺女?” “滚蛋!老子哪里不好看?” 百里无咎笑道:“瞧瞧小姑娘这眉眼、鼻子,哪有半分像你?分明是随了母亲——可见你闺女也嫌弃你呢!” 百里无咎伸手要抱,柳溪亭转身抬手挡开,嫌弃道:“你会抱孩子么?可别给我们摔了。” “我两个小侄儿都抱过,怎么不会抱?” 他硬从柳溪亭怀里抱走,小娃娃也不哭闹,咿咿呀呀地一逗就笑,尤其是被他举高高时,咯咯笑着,眼睛弯成一双小月牙。 他逗了一会儿,递给秋若华,“娘子,你来抱一下?” 秋若华抱在怀里,柔软一团爱不释手,忽然有了强烈的做母亲的心思。 百里无咎对柳溪亭道:“将来我生个儿子,把她留在我家做媳妇吧!” 秋若华心头一颤,飞快地抬眼看过去,他笑眯眯地看着孩子。 柳溪亭则是无比嫌弃的模样,“人家说指腹为婚,好歹还有个‘腹’,你这里儿子都没个影,也敢打我闺女的主意?也就是弟妹在这里,给你三分薄面,不然我一脚把你踹院子里去!” 到了晚上,秋若华想着白天的事,坐在梳妆台前走神。 百里无咎换了寝衣走过来,从背后抱着她,“想什么呢?” 秋若华从铜镜里望着他,浅浅一笑,“在想柳家的女娃娃。” 他嗯了一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站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安置吧。” 秋若华转身拉住他的手,仰着脸,鼓起勇气道:“夫君,你喜欢孩子么?我们生一个孩子吧?” 他的眸光亮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摩挲着她的手掌没有说话。 秋若华看出他在考虑,轻声问道:“你是舍不得第一个孩子,要入京为质,才犹豫的么?” “你都知道了?”他无奈地笑笑,在她面前蹲下来,抱着她的腰背,把脸埋进她怀里,“我又食言了!以前跟你说,可以把家眷带在身边,觉得自己在边关为将,也只是寻常将领。没想到官家直接封了节度使,还是四京之一的重镇……” 秋若华温言体谅道:“历朝历代,封王封将的大臣,都要把孩子送到帝王身边为质,不是本朝才有的,你不必因此为难。况且咱们的家本就在东京,爹爹和阿娘,还有兄长和嫂嫂们都在那里,想来孩子送过去,不会受到太多为难。” 这件事是必然的,逃脱不掉,迟早要面对。 百里无咎闷闷不乐道:“我从不担心孩子在东京会被为难。”他仰起脸,目光流露不舍,“等我们有了孩子,送回东京时,你也一并回去吧?我知道你向来心软,一定舍不得孩子,我也不忍心看你难过。” 这样看来,还是要走他爹娘的路子,一个远在军中,一个留在东京教养儿女。 秋若华的手指在他脸颊上轻轻抚过,眷恋道:“可我也舍不得你呀!少年夫妻老来伴,孩子们长大迟早要离开我们,我还是留在这里,陪着你吧!” 百里无咎大受感动,抱着她雀跃道:“还是娘子疼我!” 秋若华取笑他,说道:“原来,你一直担心我丢下你,带着孩子回东京去?” “不全然是为这个。”他抬起头,满脸认真,“以前听阿娘和嬷嬷说,女子太早生养,容易落下病根。我们刚成亲时,你又瘦又弱,我抱着都硌手,哪能放心让你怀孩子?” 秋若华羞窘道:“阿娘怎么……这也跟你说?” 他也觉得不好意思,“不是刻意说给我听的。那位嬷嬷的手脚不好,一到阴天下雨就疼,当时跟阿娘诉苦,我路过凑巧听了这么两句。” 阴天下雨手脚疼,应该是月子没坐好——不过秋若华没有母亲教,懂得也不多。 他无意中听到两句,就记在心上,替她想着这些,让她很是感激。 百里无咎握着她略有些丰腴的手臂,开始向往着有儿有女的日子,“明天请位郎中给你瞧瞧,先调理着,等你身子适宜的时候,咱们就生一个!” 秋若华垂下头,红着脸喃喃道:“已经看过了……” 百里无咎的手指一顿,要笑不笑地点点头,“原来是我不够善解人意了。” 他的手从她膝弯下勾过去,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背,将她从绣墩上抱起来,秋若华吓了一跳,揪紧他的衣领,“你做什么?” 他抱着她往床榻前走,带着笑意的声音道:“既然万事俱备,那就从今晚开始努力吧!” 秋若华在他肩上捶了两拳,被他放在榻上,覆上来用力亲吻。 他的动作有些粗鲁,秋若华被他折腾得气息不稳。 将睡未睡时,忽然想到老生常谈的一个问题,她有片刻清醒,“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沉默了一会儿,他在她肩头轻咬一口,“儿子吧!” 他也重男轻女?秋若华不满意,揪着他的耳朵嗔道:“如果是女儿你就不喜欢了?” “怎么会呢?”他顺势趴在她胸前,感慨道,“我只是觉得儿子皮糙肉厚,养得粗枝大叶也没什么,丢到东京去,不用我惦记。可是女儿金贵,得小心呵护着,我会舍不得把她送走。” “我也舍不得。”秋若华跟着他伤感。 百里无咎躺在她身边,把她抱在怀里,在她肚子上揉了一把,轻声笑道:“娘子果真多愁善感,还没有身孕呢,先操心男孩还是女孩。” 秋若华也觉得可笑,不过节度使年轻力壮又黏人,有身孕不是早晚的事么? 果然没多过多少时日,秋若华察觉自己口味转变,尤其嗜酸,曾嬷嬷笑盈盈地望着她,“三夫人多半是有好消息了。” 老话说,酸儿辣女,大家都觉得她第一个孩子十之八九是个男孩子,百里无咎似乎也松了口气。 临盆之期将近,谢夫人特意从东京赶过来照看她。 “头一个孩子生下来慢,身边没有旁的长辈照应着,老身不放心。你别嫌老身罗唣,等你出了月子,老身就回去,不扰你们清静。” 秋若华道:“能有阿娘照应着,是儿媳的福气,哪里能够嫌弃呢?” 原本她怀孕,百里无咎就悬着心,有谢夫人陪着,他还能踏实些。不过真到了生的时候,还是揪心! 从晌午到次日天明,迟迟没有生下来。 听着她痛叫,百里无咎急得在院子里转圈,几次想往屋子里闯,都被谢夫人挡在外边,呵斥道:“在外边等着!已经够熬人了,你就别添乱了!” 后来天光破晓,伴着晨间第一缕朝阳,孩子终于落地,嘹亮地哭出声响。 一屋子人都松了口气,秋若华累得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他闯进来,稳婆和嬷嬷们向他道喜,他匆忙瞥了一眼孩子,跑过来看她。 “三夫人怎么样?” 曾嬷嬷笑道:“母女平安,三夫人只是耗尽了力气,睡一觉就没事了,三郎君放心吧!” 他握着她的手,终于能松口气,却也后怕,“太折磨人了!比打仗还磨人!” 秋若华瞧见他眼里有泪光,想要宽慰他两句,可是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了,倦意袭来,沉沉睡去。 他们的第一个女儿,百里无咎取名叫作百里曦。 秋若华道:“生在清晨就叫百里曦,若是生在晚上是不是要叫百里晚?” 百里无咎道:“曦这个字喻意朝阳初升,明朗向上,希望她一生顺遂向光,不好么?” 这样解释,确实很好,生在清晨也是天意,正好合了这个“曦”字。 秋若华发现,百里无咎管旁人的时候,总把赏罚分明挂在嘴边,可是到了女儿面前,只会一味地宠。 他就是女儿的护身符,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么惯下去,迟早把女儿纵得没边。送去东京也好,没了爹爹撑腰,让祖父祖母约束着,慢慢立规矩。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孩子养到三岁要送去东京,真到了分别那天,百里无咎转身的时候还是红了眼眶,忍着眼泪不敢回头看。 见他这幅样子,秋若华反倒不伤感了,劝慰道:“想想别人家的孩子不仅年幼,身边只有嬷嬷照看。咱们曦儿是送去祖父祖母身边,已经很好了——咱们明年就能回去看她了!” 次年临近年关,百里无咎携秋若华回到东京。重回故地,没来及感慨,急着先去太平桥的百里府看女儿。 下了马车,跨进大门,没见到人,先听见里边鬼叫。 等进了院子才看清,兄长家的两个孩子,二侄和三侄被撵的鸡飞狗跳,始作俑者百里曦手里抓着一根树枝,在后边追。 祖父站在廊檐下给指点,“东边、东边!那个腿短好追……” 二侄儿已经六岁,躲开堂妹的追击,往院子外边跑,一头扎进百里无咎怀里,认出是他,立刻求救道:“三叔,三婶!你们可算回来了,快管管你们家百里曦吧!我和三弟天天被她欺负,祖父还向着她!” 百里曦看见他们并不畏惧,笑嘻嘻地跑过来让爹爹抱,手里还挥舞着树枝,讲自己“英勇追敌”的故事。 住了半天,秋若华就发现,孩子在大名府时,只有百里无咎一个人宠。到了东京,反而是一堆人宠着。 向来严苛的兴国公和谢夫人,对儿子、孙子们管教严厉,但是对孙女说话都轻声细语的,连伯父和伯母们也纵着她。 谢夫人道:“孙子辈里,就曦儿一个丫头,我们疼还疼不过来呢!又隔辈亲,哪里凶得起来?孩子现在小,别拘着她,等她再大一些,约束不迟。” 秋若华愁得抚额,百里无咎伸手替她捋平眉头,笑道:“不用担心,爹爹和阿娘再纵容,该教的道理都会教!以前我阿姐也是这么过来的,把我和两位兄长撵得满院子跑,一点不比你女儿弱——她如今不也很好?并没有变得蛮横任性。我阿娘教孩子还是很有一套的,小时候放养,让练出胆量来,大一些才加以约束,既要有胆有识,又明理知礼。” 他的阿姐百里锦书,确实是东京城里的贵女典范,有才有识、进退得宜。大家提起来,都要赞一句:谢夫人教女有方。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愁也无用! 天色暗下来,半空里有点点白色的星子落下来,秋若华站在廊檐下伸手去接,触手清凉,是初雪。 渐渐地,满世界撒盐般纷纷扬扬,连空气都变得清冽。 远处的天空上,忽然有烟火炸开,盛大而绚丽,接着又有数支在半空盛开。 孩子们都被吸引过来,站在廊檐下张望欢呼。 百里曦个头小,让爹爹抱起来。 百里无咎单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悄悄在衣袖底下握住妻子的手,夫妻两个相视而笑。 愿年年岁岁,良人在侧,平安喜乐! 为您提供大神 左岸慕斯 的《替嫁后成了将军心尖宠》最快更新 番外2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