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乙游专心致富(美食)》 1. 穿越 京城沈府,后院一间不大不小的厢房里,茉莉暖梨香幽幽地烧着。 一个中年妇人走到软榻前,轻晃床帘:“二姑娘,该起了。” 语罢,床榻上的少女没有半点转醒的迹象。 妇人无奈。二姑娘虽然乡野出身,但来沈府多日,也没有行差踏错之处。 就是......在规矩上格外散漫。 妇人声音略大了些:“二姑娘,该起了。” 少女这才慢吞吞睁开眼睛。 她抬了抬手:“芳姨,辛苦你,帮我端碗水来吧。” 芳姨点头。这也是二姑娘的怪癖,后院井里每日新打的水不肯喝,偏要喝烧开的。 二姑娘沈荔坐起身,洗脸漱口换好衣裳。 她看着铜镜里面目模糊的脸庞,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沈荔自从车祸变成植物人后,就从现代穿越进了古风乙女游戏《云水录》。 半个多月,玩家的背景倒便宜她初来乍到—— 一个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倒霉女孩儿。 按照剧情,她应当一进游戏就被赶出沈府,自立门户才对。 但一句‘沈二姑娘初到京城半月,便被大伯母赶出家门’,落在她头上,就是实打实半个月。 也正是这一点,让沈荔意识到这并不再是简单的手机游戏,而是一个真实度极高的世界。 这半个月,她在沈家见了不少、学了不少。 礼仪礼节、穿衣走路,万般不适应。 唯独一样,沈荔还算庆幸,那就是她这具身体不知怎的,似乎是原来自己的身体。 实在万幸,否则堂堂米其林二星主厨,却连菜刀都险些拿不动。 要是让原来世界那些狐朋狗友知道,指不定怎么笑话她。 她随着芳姨走过抄手游廊,经过小花园来到正厅。 大伯母周际已经带着一圈孩子坐在桌前,等她过来说事。 沈家人丁不算兴旺,老一辈早已故去,沈荔她爹这一辈只剩沈大伯。 大伯家里也只有周际一个正妻——乙女游戏嘛,男角色几乎都是一夫一妻。 要不然,玩家看了心里多膈应。 她一面想着,一面经过圆桌前一群同辈。 沈荔年龄排行第二,所以沈府众人叫她二姑娘。头顶上一个姐姐,底下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这一圈孩子都是周际亲生,因此格外融洽。 见她出来,姐姐沈蓉温柔地叫了一声:“荔妹妹。” 面容多少有些愧色,大概也知道今天周际叫她来所谓何事。 一桌子小辈除了姐姐沈蓉,还有一个小妹沈芝,两个弟弟沈穹和沈寥。 沈芝沈寥年纪尚小,一人顶着一个揪揪,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这个甚少见面的堂姐。 倒是沈穹,已经在京城的白鹿书院念书。 他眉梢挑得老高,似乎对沈荔让自己等候这件事颇为不满。 时不时抬抬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大伯母照着剧情说了一串‘家资不丰八字不合’的鬼话,最后图穷匕见:“倒已经为你寻好了宅院,就在京城。不比家里这么宽绰,也够你一人暂住。” 差点在饭桌上睡个回笼觉的沈荔立刻精神抖擞:“伯母说的这是哪里话——那地契什么时候给我?” 周际一噎,心说懂点礼数也该知道三推四请,也就沈荔一个村姑没眼界,一座院子也巴巴伸手讨要。 这么一想,她心里舒适些许,招手让人把地契呈上来。 地契上除了位置和主人名,还画了个简略的平面图。 细细一看,发现不只是一座两进小院,后罩房还接着一个临街的小铺子。 买一赠一,赚了。 沈荔心满意足地把契书收进怀里。 “你一个女孩儿独立门户,伯母也放心不下。” 周际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光有一个院子住着不顶事,外面那间铺子也给你,随便操持着卖些什么,总不至于坐吃山空。” 她一派慈爱,又道:“打你进府,一直是芳姨伺候着,便把她给了你吧!她细致妥帖,也能顾着你些。再拨给你两个仆役,都是忠厚可靠的,必不叫你吃了苦去。” 院子不小,铺子也不小。 周际虽说多少有些肉疼,但总比让沈荔住在家里,长年累月地花银子好。 毕竟院子不一定卖得出去、铺子不一定能赚钱,但银子花了就是花了。 自家夫君在礼部只是当个五品小差,本就是清水衙门,没什么油水可言。 小叔子这个女儿要是赖在家中,肯定得在这里待到出嫁。 这样一来,每季换新的衣物首饰等等不提,光是未来操持她的嫁妆,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周际光想想,都是一阵心悸。 倒是自立女户......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 如今北边异族作乱,陛下为了充盈国库,很鼓励女子出来独立门户。 沈荔也没什么意见,这本来就是剧情的一环。 她拜谢伯母,收拾好行囊,带着芳姨和两个伺候的仆役出了沈府。 * 毕竟是古代城市,并不太大。 一行人走了约一炷香,就到了小院所在的梧桐街。 两个仆役赵大赵二去铺子里收拾,沈荔和芳姨先进了居住的院子。 这是一个小两进的院子,大伯母不知是不是怕人多嘴杂,花了心思打理干净,正院里红红白白的月季依然开着。 芳姨捧着账簿从外头进来:“二小姐,家里的账跟铺子上的账还是分开的好......” 沈荔接过账簿册子,上面寥寥几笔,写着临走时周际给她包的银两,也是她手里仅有的现钱。 六十六两银子,寓意倒是很好。 虽说也就沈府上下换套新衣的价钱,但要是农户人家勤俭度日,过十来年也够了。 然而......一看这座院子,沈荔便知道不可能。 这么大的宅院,光是维护修缮就不少钱。 再说,铺子如果要做起来,成本也不是说着玩的。 一边想着,沈荔站起身:“我去前面铺子看一眼。” 总要有个来钱的路子才行。 从宅子的后罩房一路走穿,就是铺子的后院。 院子里杂物堆积倒还好说,沈荔推开后门一看,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大伯母送地契时还说,这里早前是个卖面的,生意不错,只是她要收回来送给沈荔,才叫人连夜搬走。 沈荔便想,就算小些,至少原来就是做吃食生意,应该也干净整洁。 却不料今天一看,实在是又脏又窄。 两人小桌,最多紧靠墙摆下四个;酒楼常见的八仙桌,更是连半张都放不下。 那些废弃的桌椅随意靠墙堆着,上边还有不少油腻印子。 灶间遍布着黄黑油垢,熏得连墙都看不清。 后厨窄小得转身都困难,自然不会天天洗刷。 沈荔也是天天泡在厨房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油印要想洗干净,恐怕很难了。 再看灶台,搭得乱七八糟,跟客人们用餐的位置之间也毫无遮挡,怪不得油烟到处乱飘。 连脚底下的砖踩着,似乎都是油滑的。 东西倒是齐全,锅碗瓢盆米面油盐,质量就不提了。 沈荔闭闭眼,呼吸三声,才平静下来。 这是没办法的事,就算她回头再找大伯母讨要,人家也未必拿得出更好的铺子。 再说,谁能保证里面没有剧情的不可抗力呢? 一步一步来吧。 沈荔来之前,赵大赵二正在搬东西。 赵大脚边就是一筐黄瓜,说是今天才送来,还不知道这里已经换了东家。 沈荔低头一看,黄瓜碧色鲜嫩,青葱欲滴。 新鲜又当季,光是看着,似乎都能想象出它脆嫩多汁的口感。 哎呀,馋了。 沈荔原本在首都就是个人尽皆知的富二代,倒不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而是她实在不务正业。 沈家是传媒发家,后来跟风做投资,竟然也盘下不小的身家。 她大哥抓住时代浪潮搞互联网,更是风生水起。 唯有沈荔,学业中上,心性中下,居然一头钻进厨房,一副不拿米其林三星不罢休的架势。 哪怕做连锁饭店呢,那也算是大家能点头认可的‘事业’。 但她偏要亲手烹调,没有半点隐居幕后、运营资本的想法。 没格调先不说,手艺倒真给她练出来一点。 沈荔盯着黄瓜看了片刻,正想做点什么换换心情,脑海里忽然一阵电子杂音: 【滋滋滋滋——】 【宿主您好,[欢迎回家]系统为您服务。我是客服号0001,回家途径咨询请按1——】 2. 黄瓜鸡蛋打卤面 半月以来,沈荔一点电子产品都没碰过。 乍然一听系统富有现代色彩的言语,居然有些感动。 她想了想:“回家途径,是指我能从游戏里回到现实吗?” 系统很礼貌:【是的呢亲,只要能完成四位男主的好感度任务,就能从游戏回到现实了呢亲~】 该说不说,客服味儿还挺熏人的。 “什么好感度?”她问,“男主的好感度?” 系统画风依然很甜腻:【是的,宿主如果想回家,只需要把所有男主的好感度推到[100]就可以了哦~】 所有男主...... 沈荔掰着指头一数,她穿越的这款古风乙女游戏《云水录》,一共四个男主。 文有宰相乔裴,武有将军周钊;贵有侯府世子楼满凤,尊有当朝太子李执。 她当时图新鲜——毕竟厨师做主角的乙女游戏太少。结果去了才知道,这种每一步都要自己做选择的游戏,想打出一个和和美美的HE有多么艰难。 沈荔一夜开了三局,分别在纨绔、将军、太子手里拿满了BE,死得不能再死。 气得重开一档,发誓要走无cp路线,一路成为大庆首富。 结果因为熬夜玩游戏,第二天开车去颁奖典礼的路上精力不济,出了车祸。 原本这次稳拿米其林三星的,却到这里来了。 沈荔回忆完毕:...... 她深吸一口气:“非得把每个男主的好感度都刷满吗?” 系统元气满满:【嗯哒!虽然亲每次都打出BE,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付出真心,就一定能换到真心的哦!】 说完,又给沈荔打气:【没事的宿主!我们一个一个来,先从纨绔小少爷下手,攻略他的要点就是早期好感度要足够,所以前期最好多去偶遇......】 沈荔若有所思:“哦,那算了。” 系统:? 系统被噎,看她不像在开玩笑,一下慌了:【......宿主难道不想回家吗?这虽然是游戏世界,宿主占尽先机,但毕竟是古代哦!】 【手机电脑无线网络,从娱乐到医疗,比现代世界差太多了!】 沈荔点头:“我知道啊。” 系统:【那......】 沈荔:“在游戏世界死了会怎样?” 系统不说话了。 正如沈荔所想,玩游戏有存档有支线,但既然这是一个高拟真的世界,那么在攻略过程中出了差错,就是真正的死亡。 她恋爱线本来就玩得差劲,动不动又是自尽又是挡刀。 如果非得冒这么大风险回家,她还不如就在这儿苟活一段时间。 毕竟...... 沈荔回想起自家大哥恨铁不成钢那张脸。 有他在,爸妈应该是不愁养老的。 * 面馆里。 赵二几个刷完锅、洗完餐具,见她迟迟不说话,小声问:“二小姐?这筐黄瓜您有什么打算吗?” 沈荔这才发现自己盯着黄瓜看了半天。 正说晚上就做个黄瓜炒蛋呢,面馆的门帘忽然被人撩开。 “我看你们上午没人,还以为今天都不开张了呢!” 来人一身简朴官服,头也没抬,就在门口的一张长凳坐下,张口就道:“一碗素面吧,有没有卤子?” 沈荔又看了眼地上那筐黄瓜,笑道:“黄瓜鸡蛋卤,客人吃不吃?” 那人一听,怎么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顿时诧异抬头:“怎的,原先的掌柜生意不做了?” 沈荔点头:“我刚盘下这铺子,面也照常卖的。” 来人若有所思:“这样......” 游戏里对她接手前的故事都是一笔掠过,不过看这人熟练的架势,大概是之前这家面馆的常客。 郑元武本是梧桐街的一名巡捕,家里双亲尚在还没娶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为图方便,常常就在这街巷里随意吃了。 梧桐街富贵人家不多,连带着吃食铺子也都卖些平价东西。 馄饨汤盅烤馍,做面的也不少,但他唯独最吃得惯这家小面馆。 就是可惜,换了掌柜啊...... 不过来都来了,人家掌柜的又亲切。郑元武挠挠头:“那行吧,就黄瓜鸡蛋卤子面,再来碗酒!” 当下时兴的浊酒其实没多少酒精,就是甜滋滋的米酿。 但沈荔环顾一圈,有些抱歉:“今天刚开张,暂时没有酒。” 郑元武点点头,没说什么,心里却难免更少了些期待。 沈荔没多说什么,从筐里捡起一根黄瓜,拎到后院冲洗干净,便放在案板上。 “赵大生火烧水,芳姨帮忙盯着。”她说着,手中菜刀已经干脆利落地将黄瓜斜斜飞成薄片。 听上去哐当哐当,郑元武却提不起兴趣。 本来么,老店换人,又换成个年轻小姑娘——只看面相,都觉得她必然不会做菜! 就在这时,他听见‘呲啦’一声。 一阵浓郁的油香包裹着刚下锅的鸡蛋,立刻在小小一间面馆里炸裂开来。 ——这香味可真霸道! 郑元武一愣,两腿不自觉地就迈了过去。 探头往灶台边一看,只见锅里的鸡蛋在高温下,飞速变得蓬松,金黄香软一片,被滚油包裹着噼里啪啦展开。 沈荔又下了一小撮蒜末,正落在油花里,香味更加复杂诱人。 鸡蛋炒得半熟,一旁椭圆的黄瓜片也跟着下进锅里。 锅铲从中隔开,流动的蛋液一越界,立刻凝固成金黄蛋块。 与此同时,另一边清新的蔬果味中和了浓郁的荤香,立刻变成了郑元武熟悉的,黄瓜炒蛋的香味。 然而虽然是熟悉的菜,这位沈掌柜的动作却格外悦目。 无论是下调料和水淀粉,还是另开一锅煮面,一举一动都流水般顺畅。 细面很快就熟透了。沈荔用一旁的竹笊篱捞起,沥了水就倒扣在碗里。 锅里的黄瓜鸡蛋卤已经变得晶莹浓稠,舀一勺浇在面上,汤汁立刻乖顺地渗入每一根面条里。 “咕咚!” 郑元武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咽口水了。 沈荔给他送到桌边,附上一碗面汤:“客人请用。” 郑元武忙不迭点头,立刻就是一筷子面条裹着黄瓜和鸡蛋一起送进嘴里。 鲜! 实在是鲜! 打卤面打卤面,吃的就是卤子。 这一口下去,先是脆生生的黄瓜,尽管片得很薄,却半点不失口感,咬开就是清香的汁水。 接着便是软嫩金黄的鸡蛋,有一面略微发焦,却更提供了丰富的滋味。 另一面则柔软弹牙,咬开依然是多汁的,油香十足。 浓稠的酱汁将二者融为一体,微咸的风味里还有蒜末的一丝辛辣,去腥增香,整个调味恰到好处。 对,就是恰到好处! 郑元武可算找到一个词来形容了。 面么,不是很金贵的东西,黄瓜鸡蛋卤子也是素日常见的。 但家常的东西做出最好的味道,那火候调味,都要下足功夫。 郑元武大嚼两口,猛地咽了面汤,这才梗着脖子冲沈荔竖起拇指:“小姑娘,你的手艺是这个!” 说完又改口:“既然接手了铺子,是不是该叫你掌柜?” 沈荔已经开始收拾灶台了,还有剩的卤子,打算一会儿给芳姨几个加餐。 闻言倒是抬头笑了:“我姓沈,客人叫我沈掌柜就行。” 郑元武也跟着笑:“行啊,沈掌柜,我是这条街的巡捕郑元武,要是有谁小偷小摸犯到你头上,叫我就成!” 他吃得肚儿圆,起身问:“沈掌柜这面打算怎么定价?” 沈荔还没来得及做市场调查,客人就上门了,这时只能问:“原来的面馆是怎么定价的?” “这家店原来是素面两文一碗,素菜卤子加两文,荤菜卤子加三文。附近的面馆大多都是这样的价格。” 郑元武想了想,“沈掌柜手艺精妙,其实反倒该定价略高一些。” 他实则是有一层考虑的。要说沈荔提价有没有道理呢,成本都是一样的,没得说她买来的黄瓜就要贵几分银子。 这么一看,似乎也不该提价。 但她的面好吃,要是和别家卖同样的价格,那人们自然都来这里吃了。 其他小面馆不能再降价,手艺一时半会儿也提不上去,到时候反而要记恨她。 再说,这碗面本来就值得更高的价。 沈荔于是道:“还要多谢郑捕快指点。那今天的黄瓜鸡蛋打卤面,就合计六文?” 素面还是两文,倒是配料可以提一提价,素的四文、荤的六文。 郑元武爽快地掏了钱,眼看都要走到门口了,回头又问:“沈掌柜,那平时还是开早市?” 沈荔初来乍到,还不太能摸清这儿的人几点吃早饭:“早市是何时开?” “约摸是卯时开。” 卯时是什么时候? 好在系统开了尊口:【大概就是你那个世界的凌晨五点。】 很难说它的语气里是不是有几分幸灾乐祸:【古代官员上朝就是这个点开始,所以俗称点卯。要做这份生意,不起早点可不行。】 它还以为能吓退沈荔,让宿主回头乖乖去刷好感度呢。结果就听见她镇定自若地回答郑元武:“开门的,照常开。郑捕快卯时来就能吃到新鲜的面了。” 郑元武大喜:“那哪天能开张?” 他看这儿桌椅都还是老东家的样子,想来还要收拾几天的。 沈荔思索片刻:“三日后吧。” “行!那三日后,我叫几个兄弟来这儿聚一聚!”郑元武说,“沈掌柜那时可要备上浊酒啊!” 沈荔笑道:“一定。” 送走了郑元武,系统才百思不得其解地开口:【五点开张,至少四点得开始准备,最晚三点半就得起床吧?】 【宿主确定自己能起来?】 沈荔不搭理它。 回家一事了了无期,总不能守着院子和铺子发呆吧? 再说,上辈子她也不是没做过早餐铺子。 不就是三点半起床? 瞧不起谁呢! 3. 小葱拌豆腐 沈荔一向喜欢先把眼前的日子过好,故而不管系统怎么吆喝,第二天卯时便起床要出门。 人人都知道,早餐小摊是最好上手、利润也相当不错的行业。 君不见多少学校门口卖包子肠粉的小摊,没过几年就盘下一间店面。 吃早餐对上学上工上朝的人来说,都是刚需,这道理在哪儿都不会变。 因此沈荔今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打探一圈周围的早点行情。 再者,就是买几套桌椅回去摆上。 堆在店里的都已经坏得不能用,与其修修补补,不如买几套新的。 不过芳姨为此唠叨她半天,说她没学会走就开跑...... 她一面想着,一面逆着人流走动。 城市的规划相当分明,譬如她身前这一块是住宅区,身后就是能开铺子的商业区。 大多数人这时都从家往外走,沈荔反其道行之,在人潮中很有些醒目。 小摊也用高大的木头隔开,这些木头连成的线内可以摆摊,线外供百姓行走,超过便要罚款。 唔......这么一看,比起有门脸的吃食铺子,更多的反而是这些木头隔开的小摊。 摊贩们都聪明,不会挡在铺子门口坏人生意。 沈荔粗粗看了一圈,最受欢迎的是各色饼子包子。 也不意外,毕竟这是能边走边吃的。 一是方便,二是夹了馅儿就有肉有菜有面,也能吃饱。 再有不着急赶时间的,路边小木椅子一坐,要一碗馄饨或者素面应付了早点。 除此之外,还有卖肉汤的。 多是那些吃了白面饼子,觉得塞了喉咙的人会去买上一碗。 坐着喝的就会把饼撕了小块泡进去吃,那些不肯坐的就站在路边一口气灌下去。 沈荔也凑热闹买了一碗,在小桌边坐下。 一闻香味,便知是羊肉汤。 一碗汤最多两片指肚大的羊肉,再多得单独加钱。 不过因为是在京城的缘故,北边的羊送过来不那么费劲,偶尔能得些上好无膻味的肉。 这会儿还不到早上六点,就算是八月末,微风刮起也有些寒意。 热滚滚的羊肉汤,上头还飘着细小的葱白,鲜香的风味将整个人都填得满满当当。 沈荔一口接一口地喝,美得眼睛眯起来。 “多少钱?”她将空碗放在桌上。 摊主看着约摸四十来岁,笑得和蔼可亲:“诚惠三文。” 没加肉的羊汤比她的素面还贵呢! 沈荔摸了三文钱给他,又到附近的菜市转了一圈。 这时候的菜市也不像现代的农贸市场,有专门的区域规划,只是菜贩子们约定俗成聚集的地方。 她看了看,发现菜场卖的菜量并不多,胜在种类齐全,还有些瓜果花卉,很是丰富。 回到梧桐街时已是晌午,沈荔买了些桃子,挨家挨户送了几颗。 “我是隔壁面馆的,过几日重新开张了。”她带着笑,把桃子塞给卖米面的、做木匠的、开香粉铺子的,“叫我小沈就行,到时欢迎来捧场!” 沈记的铺面位置倒好,周围没什么食谱,都是做其他生意的。 就是旁边还有家铺子,一直没开张,不知道里头卖什么。 别家掌柜收了她的桃子,也笑脸相迎:“一定!一定!” 到时候来不来就是二话了。沈荔也没多嘴,在木匠那儿留了留,先是定了块招牌,再就是想要重做沈记里头的布局。 图她都连夜画好了,给木匠看过后便问:“这一套下来,大概要多少银子?” 木匠捏了捏胡须:“沈掌柜若是肯买现成的,那么四方桌并四条长凳也不过二两银子一套;如只要两条长凳,便是三两银子两套。” “若要照着您给的尺寸来做,价钱就在四两一套了。”木匠据实以告,“原本那些模子都用不上,老朽和徒弟们的工费也得算进去......” 沈记的铺子大致能放下四张方桌,沈荔还想着靠墙再布置几个双人位,谓之“卡座”,也算开创新潮流了。 不过这样下来,没个二三十两打不住。 她那六十六两的银子还要留着每天给菜商面商结账,光买桌子就花出去一半,败家也不是这么败的。 沈荔只得先买下四套双人小桌,木匠见她那图纸就知道日后还得光临,只收了她五两银子。 从木匠铺子告辞,一出门又是热闹的梧桐街。 吆喝声、车马声、街道司的呵斥声...... 鲜活是很鲜活,沈荔却难得叹了口气。 这样看来,果然是不挣钱不行啊! * 好在原先给这家面馆供货的铺子都谈得很顺利。 沈荔让赵大赵二去办,两人回的都是好消息。 “各家都没有二话,答应了继续供货。”赵二说,“想来给面馆供货也是他们的一道财源,轻易不会舍弃的。” 沈荔点点头:“还是按之前说的一日一送,左右我们这儿离菜场也近。” 她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有点闷闷的水汽。 真不愧是夏末时节,沈荔前脚踏进铺子,后脚外头就狂风大作。 黑云压城城欲摧,不外乎也就是这样的景象了。 片刻,街上就响起噼里啪啦的雨点声。 往外看去,雨雾连成一片,几乎看不清街对面的招牌。 “二小姐!” 赵大刚在后院收捡好今天送来的菜蔬,见沈荔进来,连声问好。 沈荔:“以后叫我掌柜就是了。店里的桌椅换个地方摆,明日咱们就开门迎客。” 赵大应了,走前先把手里的碗递了过来。 沈荔一看,那是碗嫩生生的白豆腐。 她出门前,是叫了赵大去街尾随便买点东西,来给大家垫肚子,但日头已经不早,就只剩卖豆腐的大娘这最后一碗了。 沈荔看着那碗豆腐,陷入沉思。 按剧情,她被赶出沈家数日,即便有些金银傍身,但依然因为至亲的疏离而茫然无措。 忙活好几天,才勉强将面馆收拾出个整洁样子来。 又因为下雨天,其他摊贩早早撤了摊,只能在路边买了碗豆腐,做了小葱拌豆腐吃。 而正是这一碗豆腐,因缘际会开启了和男主之一,宰相乔裴的初识剧情。 沈荔来了之后,面馆开张的进度虽然快了许多,但赵大照样端了碗豆腐回来,倒也完全符合剧情的走向。 系统见状,喜笑颜开:【宿主您看,剧情就是这样难以违背呢!现在开始做准备,可以在客人到来前制作出香喷喷的小葱拌豆腐哦亲......】 沈荔懒得听:“赵大,豆腐给我。” 芳姨放下手里刚洗干净的筷子,不解:“掌柜的,那豆腐怎么了?” 沈荔端着豆腐往暂放在门口的潲水桶走,一面说:“晚上吃豆腐不好,一会儿我给你们做点别的。” 系统急了:【不按照剧情走,宿主就无法以最高效率得到好感度!就算这里是高仿真的游戏世界,但本质上他们也是程序的衍生!】 【且错过剧情,时间就无法再重启,你真的明白你在干什么吗,宿主!】 沈荔依然不答话,三两步走到门口。 就在这时,“叩、叩”两声,有人敲了敲门。 沈荔抬眼看去,立时眼睛瞪圆。 来人发如墨画,眉如刀裁,一双桃花眼冷峻淡漠,皮肤极白。 唇色和脸色一样浅淡,看上去气色不大好。 外头风雨太盛,只是下马车这两步路也让他衣衫微湿,发梢也有些水润。 不过些微的狼狈并不损他的风采,反而叫他看上去是个无意踏入人界的仙人。 昏沉阴暗的雨夜落在身后,宛如衬托上好美玉的一整片蓝丝绒,令他的面容微微发光。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张脸沈荔认识。 只是平时都在手机里见,一时之间见到3D真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联系一下当下的时间线:她被沈府赶出来不久,面馆开张前的雨夜...... 沈荔愈发肯定了,这就是她还没来得及祸害的宰相男主——乔裴。 赵大赵二早前奉命来收拾,自然是把铺子上上下下打理一遍。 门口遮雨的桐油布早就被拆下来,预备带回府里洗净,也害得这位冰雕玉砌的乔美人只能站在门口,淋了片刻雨水。 沈荔干咳两声,莫名有些抱歉。 世界上有一种人,光看着便想将一切最好的东西都捧给他,令他展露一分半分的欢颜,便觉得此生满足。 这种人,人们统称为—— 特别好看的人。 从2D平面走出来,一袭白衣的乔裴,无疑就是这样一个特别好看的人。 沈荔动了动手指,笑眯眯问:“客人可有什么想吃的?” 乔裴对上她的笑脸,声音平静,说出的话与剧情分毫无差:“小葱拌豆腐。” 沈荔面色不变:“店里没有豆腐。” 乔裴视线向下,落在她手里的豆腐上。 乔裴:...... 系统也跟着:【......】 4. 蟹黄豆花 乔裴表情一滞,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 又看了眼她手中那碗豆腐。 身后的随侍也看了那碗眼豆腐,心想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豆腐都有了,做个小葱拌豆腐多简单? 这掌柜就是诚心不想招待。 乔裴定睛看了沈荔片刻,将视线移开:“既然贵店没有豆腐,那在下......” “这位客人,且慢。”沈荔叫住他,“是我说错了,没有小葱,却有豆腐。” 她先招呼着二人进店:“一直淋雨容易受凉,二位还是先进来吧。” 说完便走回灶台边,三两下将豆腐用盐水洗去豆腥味,倒扣在案板上,又握起菜刀。 她抬手叫来赵大:“让你弟弟剥四五个咸蛋黄出来,你来生火。” 乔裴眉梢一动,轻声问:“咸蛋黄?” 沈荔一抬眼,便看见他那张赏心悦目的美人面,顿时又笑起来:“虽不大正宗,但请你吃一顿蟹黄豆花还是行的。” “我这面馆明日开张,你是开张前的最后一位客人,算我讨个吉利。” 系统恨恨:【承认吧!你就是看别人长得好看!】 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没再出声,像是找什么东西去了。 沈荔懒得理它,握住菜刀便开始切豆腐。 力道、角度、深浅,每一刀都恰到好处。 碗里四大块嫩豆腐,片刻便都成了匀称整齐、约摸指甲盖大小的小方块。 拿清水一泡,半点多余的豆腐丝都没有,可见刀工麻利。 沈荔端详片刻,很是满意。 好在身体还是她的身体,这么多年练出来的功力,随便丢了岂不太冤。 又抬头叫赵大:“赵大,给客人上杯热......水。” 原本想说热茶,结果话到嘴边才想起这儿哪来的茶?热水都是赵二刚从后院井里打起来现烧的。 赵大应了,端着茶杯过来要给乔裴倒水。 却见他的随侍从外面马车上端来茶炉,声音格外大些:“大人,用杯热茶吧。” 这便是看不上店里的热水了。 店里一静,外头细雨声起,倒让赵大那句‘这水干净’都被咽回了肚子里。 眼见赵大尴尬着动弹不得,乔裴拂了拂手边的陶杯:“无事,我用些热水就是。” 随侍还想开口,又听见沈荔在灶台边道:“赵大,剩下的热水留着,我也要用。” 话音未落,便有‘呲啦’一声,热油里爆开一阵香气。 生咸蛋黄是不流油的,沈荔先将这些橙红的圆球捣碎,再下油锅煸炒。 很快,锅里的咸蛋黄碎便裹上一层金亮的油脂,香气扑鼻。 就连捧着茶炉的随侍都忍不住咽口水,遑论端着热水过来的赵大了。 “掌柜,这会儿下热水吗?”他问。 沈荔摇头:“放这里吧,我自己来。” 咸蛋黄细密地冒出油花和泡沫,腌货特有的咸香爆发而出。 金红的油脂细密地翻滚起来,便将豆腐下了锅,和咸蛋黄混在一起翻炒。 沈荔左臂一抬,金黄的咸蛋黄碎和白玉似的嫩豆腐在空中翻了个圈,又稳稳当当落回锅里。 随侍忍不住吸了口气:“那锅可不轻吧......” 乔裴也看着灶台后的少女。 她身上并不是襦裙褙子,而是更轻便的窄袖衫襦。 灶前温度高,一时面颊泛红,额角挂着汗,实在是......有些不体面。 却非常又生动。 豆腐和咸蛋黄炒得差不多,沈荔往里头加了足量的热水,撒了盐糖调味,将锅盖扣上。 她往手边一看,忍不住拧起眉头。 金华火腿她就不肖想了,要是加上一把新鲜的豌豆、胡萝卜粒,那才够味呢...... 做菜,却不能将这道菜的美味激发到极致,对沈荔来说是一大遗憾。 咕嘟咕嘟片刻,沈荔看着火候,估摸锅里的水量应该差不多了,于是掀开锅盖。 醇厚的香味混着热气,一下就肆虐开来,细细密密地笼罩住了桌边的一对主仆。 “这、这可真香......”随侍不自觉地讷讷。 勾芡、下葱花,一气呵成。 沈荔翻出一个陶盅,舀了两大勺进去。 一人份是绰绰有余,还剩了大半锅。 她随口道:“赵大,锅里的你拿回家,蒸一锅饭,等我回去跟芳姨他们分了。” 赵大一愣,登时乐颠颠地应了,接过勺子继续舀菜。 还好新买了餐具,不然乔裴这随侍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沈荔用干净的布垫在陶盅下,给乔裴端过去。 “客人当心烫,上菜了。”她弯腰,将陶盅放在桌上揭开盖子。 原本还没上菜就够香了,盖子一掀,扑面而来的香气更是叫人心折。 光看外表也足够诱人,翠绿的葱花、黄灿灿的咸蛋黄和凝脂般的白豆腐,都被晶莹微稠的汤汁裹得牢牢的。 乔裴看了看碗里光泽诱人、香气浓郁的蟹黄豆花,又看了看沈荔。 也许因为离得近了,他隐隐闻见少女身上淡淡的香。 茉莉? 他低头,用瓷勺舀出一小碗蟹黄豆腐,尝了一口。 原以为是咸味更重,却并不太咸,反而有一种鲜甜滋味。 他又舀了一勺。 因是加了清水煮出来的,只勾了薄薄一层芡,入口也顺滑。 豆腐极嫩,切得齐整小块,每一块都有丰富的咸蛋黄油脂香味。 金黄的咸蛋黄碎则增添了口感,偶尔在口中化开一粒,立刻便是满嘴绵密浓香。 回味片刻,又喝一口。 他胃口不大,也没有狼吞虎咽,但吃饭的姿态赏心悦目,看得人食欲大增。 沈荔站在灶台后看着,不由抿了抿唇,心想这莫不就是秀色可餐? 大约吃了半盅,乔裴放下手里的勺子。 沈记明天才开门营业,且听刚才的话,连沈荔自己都还得回家才能吃上米饭。 他若开口要人家的米饭,反而显得这客人做得不礼貌了。 “这陶盅可以带走吗?”乔裴问。 沈荔:“可以,二两银子。” 随侍眼睛瞪圆:“一个陶盅顶穿了天也就十来文,哪里值得了二两银子?” 沈荔点头:“陶盅不值钱,我的手艺却很值钱。” 她毫不犹豫,理直气壮,随侍便也无话可说了。二两银子一道菜,放在大酒楼里是合算,但这儿只是梧桐街的一家小铺子...... 不过刚刚那蟹黄豆腐的香味,虽然他没吃上,却也觉得和那些酒楼相去不远。 乔裴听着他们的对话,动作却不慢,从袖袋里摸出一枚银锭。 沈荔一看便笑了:“这......应该有二十两吧?” 乔裴表情平静:“往后的餐费。” 往后? 乔裴跟她翻旧账:“原本我以为,沈掌柜能做蟹黄豆花,却不能做小葱拌豆腐,是不愿意招待在下。” “但掌柜待人热忱,想来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沈荔得罪不起当朝宰相,立刻装傻:“当然,当然。” “既如此,应当是沈掌柜用心良苦。” 他手腕一动,绿玉珠串落进指间,悄无声息转个不停,发丝垂到脸边,“是想叫在下知道,世间并不止小葱拌豆腐这一种豆腐。” 沈荔借坡下驴:“自然,自然。豆腐有千百种做法,自然也有千百种滋味。” 乔裴平静道:“那就提前谢谢沈掌柜的千百种豆腐做法了。” 沈荔:...... 她定睛看了眼乔裴的脸,把这位宰相大人看得转开视线,才心满意足地深吸口气。 “沈掌柜这是做什么?”乔裴低声问,“在下脸上可没有多的银子。” “乔大人妄自菲薄了。” 沈荔慢悠悠道,“您又怎知,我不能从您脸上......得到收银子时的愉悦呢?” 直到一路驾车送乔裴回府,随侍都没回过来神。 他的大人,刚刚是被调戏了吗......? 随侍摇摇头,甩开不可思议的想法,驾着马问:“大人,今天的茉莉花茶是新到的,您尝着可还好?” 茉莉花茶? 乔裴抿唇,看向手边飘着热气的茶炉。 “......尚可。” * 开业前一大早,菜贩子便把新鲜的肉菜鸡蛋送来了。 他们倒是更辛苦,因要在食肆开门前将东西送上门,恐怕两三点就起来忙活了。 量是早就说好的,没定太多。 时鲜蔬菜,无非油麦菜这类垫在碗底的,此外还有些莴苣。 肉以鸡和猪为主,活鱼也有两条。 不过东西虽然不多,今天的账也不便宜,因为里头搭了几大块肋排。 比起满身猪肉,一头猪最多也不过三十来斤排骨。 正所谓物以稀为贵,何况排骨多少又是骨头,炖汤也使得的。 “沈掌柜点名要的,今儿最新鲜的上好肋排!”菜贩子搓着手笑,“鸡都是刚杀的,下头还接着血那!” 沈荔弯腰一看,果然,每只鸡下头都用竹竿隔空垫在碗口,碗底还在淅淅沥沥地滴着血。 她往日也是亲手杀鱼杀鸡的人,镇定自若地付了钱,就开始考量今天的菜单了。 “排骨拿来红烧,做汤面刚好。黄花菜和木耳一起炒了,就是一道素卤子......” 她沉吟着,“里头的猪肉先拿去卤起来,莴苣和鸡肉一起切成小粒炒了......” 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还好昨天去药铺买了些香料。” 之前还说隔壁铺子久不开门,结果昨日傍晚一看,里头是家药铺。 药铺能买的香料,无非白芷八角桂皮这些,虽说贵了些,但也比不上胡椒孜然的价。 加上卤汤是能一直用下去的,摊到每一天来看,也不算十分昂贵了。 芳姨见缝插针:“二小姐见多识广,手艺精妙。只是香料这东西贵重,倒不如等有些余钱,再......” 沈荔一时难以招架,好在门外的赵大喊了一声:“掌柜,咱们是立时开门,还是再等等?” 她长舒口气:“现在就开门吧!” 赵大赵二对视一眼,伸手揪住罩在招牌上的深蓝厚布。 往下一拽,露出“沈记”两个大字。 若说初来乍到,在沈府住那半个月,沈荔还有些担心,唯恐自己的到来搅乱剧情,以至于无法出府开店;那么如今看着这铁画银钩的招牌,心中微妙的急切感,总算少了些许。 ——可算是开张了! 5. 红烧排骨面 梧桐街巡捕郑元武是早就盼着再来沈记吃一顿,倒是按时到了。 远远就看见新挂的招牌,样式很简单,就刻画着“沈记”两个字。 进去才发现,不过三天,铺子里几乎是焕然一新。 先是地上和墙上的油渍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又摆了几株不值钱的绿植在角落。 灶台也不见了,整个搬到后边的院子里去,又把砖拆出个小口,用厚重的油布挡住。 若是客人不放心,想看看后厨在做什么,撩开油布也能看见,不过这样就不至于把油烟散到外头来。 四张小桌整齐地摆在正中,各用几扇小屏风格挡开。 隔音效果聊胜于无,但一下就有了些许隐私感,很叫人满意。 郑元武大喝两声:“好!好啊!光看这布置,就知道沈掌柜心思灵透了!” 沈荔一笑,没答话。 好看吗,拿钱换的。 她顺着郑元武的视线看向屏风,心都在滴血。 桌椅一共才五两,赵大赵二把灶台拆了挪到后头,几乎分文没花。 屏风倒好,八扇屏风一扇一两,还都是二手货,加起来就是八两。 再没有进账,她那六十六两不知道够不够花个三天的。 郑元武倒不知道这个,招呼兄弟几个在桌边坐下。 说是叫上兄弟捧场,其实就是来这儿一起吃个早饭。 不过外面有人见几个衙役一起进了沈记,也跟着凑趣进来了。 坐下才发现这儿面条比外头贵上两三文,也没好意思抬脚就走,而是点了份素卤子尝尝鲜。 一眨眼,四张小桌就被坐满了。 “就是这家?”另一个巡捕装扮的男人一撩衣摆坐下,“真有你吹嘘得那么厉害?” 郑元武眼睛一瞪:“哪能叫吹嘘呢!我是实话实说!” 说着又摇头喟叹:“是我老郑没读过几本书,没什么文化,否则真该写一首黄瓜鸡蛋赋给你郭辉瞧瞧!” “又来!又来!”一开始说话的郭辉也跟着叹气,“说不过你!那我跟你吃一样的!” 郑元武已然对沈记有了盲目的信心:“我今儿要吃个荤的——” 说着叫了赵二过来:“劳驾,来碗红烧排骨面!” 他一出手就是八文,郭辉也咬牙道:“我也来一碗!” 赵二笑眯眯地应了,提醒道:“红烧排骨面是带汤的,不是打卤面。” 郑元武不管那些:“好吃吧?” 赵二又笑:“好吃的!” “那就行了!” 八文在这些巡捕手里不算多,但也不是轻易能给出去的。 郭辉隔空指了指郑元武:“要是没你说的那么好吃......哼!” 其他几人又连连帮忙说和:“哎唷,这点事值得闹气吗?......再加一个红烧排骨面!” “就是么!老郭老郑,实在不必在外头闹,回去比划比划得了!......我也加一份!” 之所以一面劝架一面点单,是因为灶台那头的年轻掌柜已经将大锅烧热。 一勺红烧排骨汤落进去,被热热地一激,香味便‘腾’地一下冒上来了。 就算隔着油布,香味也顽强地从缝隙里钻了出来,在空气中四散开来。 “可真香!”旁边跟着进来的人也说,“我也要这个......这个红烧排骨面!” “我也加一份吧!” 这一桌人一时冲动点了单,上菜前还有些懊悔,觉得白白多花几文。 不过等面端上来就没人说话了,捏着筷子争先恐后地吸溜,好像晚一步就会被别人抢了一样。 所谓色香味,郭辉捧过碗一看,排骨汤色泽红亮,上面漂着薄薄一层浮油,底下的汤水却丝毫不油腻。 两块拇指长的中排,外加一块大骨头,肉都是颤巍巍挂在骨头上,半透明的筋一看便知道弹软,叫人口舌生津。 其他人碗里的也都差不多,分量是足足的。 排骨的位置大多是中排,拎着一边骨头就能将肉抖落下来,酱褐色的肉汁也跟着滴在汤面上。 也不免有些难啃的位置,不过无一不是被炖煮到软烂,筷子一戳就滑下来。 郭辉这会儿压根想不起跟郑元武较劲了。他端起碗,先是一大口肉汤下肚。 香浓微烫的汤水滑过舌头,直直落入胃里,在这样的晚夏早秋天气无疑是一大享受。 郭辉立即便道:“爽快!” 接着又立刻夹起一块中排,牙齿一碰,排骨肉就要落下去。 郭辉立刻咬住,却又即刻感觉到这排骨肉的鲜嫩多汁。 他原以为用来烧了汤,那排骨不说干柴,至少也有些嚼头。 却没想到这排骨肉依然是嫩滑无比,偏偏又极入味,实在是一个让人欣喜的矛盾。 巡捕每月能有二两银子,折合每天能有六十来文。 不说日日吃肉,那也是常见荤腥的。他却从没吃过这么香的排骨......还有汤! 要熬得连骨髓都融进汤汁里,恐怕才有这样绵密的厚味吧! 红烧的汁水咸香十足,和排骨紧实微弹的肉质相得益彰。 回口还有些微甜,更有种说不出来的复合香气。 郭辉不知道这是沈荔花高价买了些香料的结果,只觉得香!实在是香极了! 就像老郑说的那样,合该写一首红烧排骨赋才对呀! 一筷子面、一块排骨肉,再来一口香喷喷的排骨汤。这一碗面下肚,几人都是笑容满面,纷纷说:“沈掌柜!这面馆可要一直开着啊!” “就是位置太少了些!依我看多加些座儿也使得!” “是啊掌柜的,多几文有什么打紧?要是日日都能吃上这样的早食,我日日上工都有精神!” 店里一热闹,进来的客人就越发多了。 加上之前送过桃子的邻居们,赵大赵二在前头跑堂,忙得脚不沾地。 沈荔半个多月没这么辛苦过,也是太久没掌勺,腿还没习惯。 放在以前,就是在灶前站一天她都不会眨眼...... 员工餐吃完,芳姨将账册给她。 沈记头一天营业,卖了四十二碗面出去。 今天挂牌四样,两荤两素。红烧排骨面卖得最多,黄花菜鸡蛋打卤面次之。 零零总总算下来,赚了三百五十文,约合三钱五分银子。 不算小费,比那天招待宰相赚得还多呢。 沈荔正为这个结论偷乐,结果回到家里,久久不做声的系统上线了。 她随口问:“干什么去了?” 系统一扫昨天的颓废,又支棱了:【客服号0001进行了一次全面升级,以期更好地为宿主服务!】 沈荔不抱希望道:“说说看吧。” 【如果对刷满男主角的好感度感到负担,系统可以视情况为宿主提供新的回家方案。】 系统翻出刚找到不久的新手引导:【经过缜密计算和推演,亲的第二个备选方案就是——】 【赚够一千万两!】 一千万两银子? 沈荔想起今天的收入,三钱五分银子。 照这样算,自己得不吃不喝不休假,连着干...... 七万八千二百七十八年。 嗯,真有盼头。 沈荔幽幽道:“我还是去抢吧......” 系统多少也有些心虚。 七万多年,恐怕它都更新好几千代了。 【咳咳,赚取一千万两,并不是指净利润,】系统声明,【譬如今天的三百五十文,只要入了账就能算入进度条的哦~】 沈荔呵呵:“那我还真是要谢谢你了。” 要说她想不想回家,那还很想的。 做现代人的时候,她去山里挖过蘑菇,连过了三天没信号的日子。 路便不用说,有块石头能踩已经是很便利的条件。 山村里的方言又听不明白,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差点没憋出毛病来。 更不要说古代要什么缺什么,常见的感冒药一个没有,万一染上风寒一命呜呼,那才亏大了。 所以......回是一定要回的。 一千万两银子虽然多得遥不可及,但总是一条路。 刷好感度,她是真不在行。一不小心把命赔进去,可能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赚钱嘛,好歹能颠得动勺,每天有个两三百文进账,不至于看不见希望。 到这时候,沈荔忍不住有些想自家老妈和老哥。 要是她二位在这儿,哪还有她发挥的余地啊! 可惜现在只能她自己想办法,一点点赚出这一千万两银子了。 6. 新业务 刚开张的新鲜劲儿过了,沈记早上卖面的营收渐渐稳定下来。 “......今天总共是二百八十五文。”回到院子里,芳姨跟她汇报,“目前看来,早市每天最多不超过四百文。” 沈荔点点头。这几天看下来,平均每天能有个三百文左右。 她眼下只做早上的生意,天气不好就二百出头,人流量高就能接近四百文。 刨除成本,净利润每天能有一百文。 这不是说梧桐街就冷清到每早那几个时辰,都只有三四十个人光顾沈记,毕竟天子脚下,又临近京兆尹府,早上要做活上工的人不少。 只是沈记面馆人手十分有限,铺面又小,能接待的客人数量怎么也多不起来。 加上单价偏高,也不是人人都能天天来这儿吃的。 不过这样一来,沈记跟同条街其他铺子的关系还算不错。 “扩建......雇人......新菜单......” 沈荔往桌上一趴:“怎么什么都要钱啊!” 芳姨失笑,给她倒了碗红枣汤:“做生意不就是这样子,样样都花钱。不过小姐,在能买下隔壁铺子之前,您可先别忙着买桌椅装饰了。” 沈荔扁嘴:“知道啦——” 大约是她往木匠铺子跑得太勤,别说芳姨,赵大赵二都时刻警惕她头脑一热掏钱买下整套的新桌椅。 谁让她穷讲究,银子没赚到多少,重建沈记的图纸已经画好了。 简练整洁的布局和全新的桌椅,精要地点缀上些许花卉或挂画、摆件...... 这才是她该呆的地方嘛! 不过芳姨盯着钱也好。沈荔捏捏眉心,喝了口红枣汤:“总之,要扩建,就必然要就近买下别的铺子。要买铺子,至少得有一百五十两备着......” 隔壁香粉铺子的掌柜很是健谈,闲聊两回就透露了隔壁那间铺子的价格。 五十两!* 香粉铺子也不算大,沈荔一心想攒够钱,把两边铺子都买下来打通,大堂才能宽绰几分。 药铺那边要价更高,一百两是打不住的,遑论后续的装潢布置了。 别说大伯母给她那六十六两,就是加上乔裴留的二十两也不够用。 这样一来,薄利多销就不值得追求了。 要赚更多的钱,光靠数量积累是没有太大意义的。 又不是现代卖薯片方便面,古代没有那么广泛的铺货渠道和消费群体,这种速食就算做得出来也卖不出去。 所以就要卖更贵的菜,来扩大利润空间。 早市可以适当减量,留出空余来经营中午和晚上的两餐饭...... 芳姨也赞成她的想法:“做这样的生意,才更有赚头。” 芳姨对现在的日子已经算是满意。她没嫁过人,也没有孩子,从出生就在沈家伺候。 用她的话说,实在不愿再生一个出来,看着她同自己一样从小就学着伺候人。 所以沈荔想赚钱,她就帮着想赚钱的法子;沈荔要是不想干了,她也没有二话。 人活一世,能有一二小事做到随心,就够难得了。 * 又过了几日,巡捕郭辉照例一早来店里,用了一碗八文的面,付了钱,却迟迟没走。 “郭大人这是有事?”赵二最是机灵,上前问道,“是找咱们掌柜的有事?” 郭辉犹豫片刻,又扭头看了一圈沈记的陈设。 每日那样多的客人,店里依然是整洁干净。 地上墙上没有油垢泥巴,桌上也只有淡淡的木头香气。 偶尔墙上还会挂些干花装点,今日是月季,据说是掌柜家里养的。 更不用说中间用屏风隔开的格局。郭辉在这梧桐街吃了二十多年的饭,还从未像那些高官老爷一样,吃饭都见不着隔壁的唾沫星子呢。 他之所以嚅嗫,也是事出有因。 郭辉正面临着调职的选择。 按当朝巡捕升调的规矩,在京城街道司做满五年,就可以准备调职了。 虽说这肯定也看他的成绩,但京城街道司一般遇不上大事,就算有事,那也还有皇城司跟京兆尹忙着管。 所以郭辉便想着,不如请一个相熟的吏部员外郎,吃一顿饭。 他倒不是想贿赂,否则也不会考量沈记这样名声不显的小店。 只是想心里有个底,也好跟家里媳妇老娘交代。 “原来如此。” 沈荔想了想,平时卖完早上的面不过十点。中午休息,下午再去买菜也来得及。 郭辉度她神色:“家常一点最好!这吏部员外郎是个南边来的......” 沈荔笑了笑:“行吧,那就粗茶淡饭。我这儿也只供得起一点粗茶淡饭了。” 郭辉忙笑:“沈掌柜的手艺,现在梧桐街都知道,没人说一个不好的!” 接着又急着要去上职,连声道:“那过几日就拜托沈掌柜了!” 他定的时间是十日后,约摸九月底的样子。 这也难怪,吏部员外郎毕竟是他的上官,上官的时间不是说约就约的。 这一顿饭对沈荔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 高档的食材她买不起,郑辉也不敢请,只要味道够好就是了。 等上午营业结束,沈荔便带着芳姨和赵二去外面菜市转了一圈。 中秋越来越近,荠菜、萝卜、南瓜、莲藕都慢慢多了起来。 沈荔想着,两个壮年男人约摸就是四五道菜。 米饭之外,再来个荠菜馄饨,就绰绰有余了。 将南瓜挖空,里面填了排骨,做成南瓜排骨盅,软糯鲜甜; 接着宰了只嫩嫩的小公鸡,和仔姜茱萸一道炒了; 猪肉八瘦二肥,剁成细细的颗粒,混着荠菜包了小馄饨,鲜美无比。 再用萝卜和剩下的猪骨头炖个汤,猪油炒个油麦菜,三菜一汤一主食。 其中南瓜排骨盅和仔姜小公鸡都是硬菜,很是管饭。 让芳姨他们吃了一回,纷纷说好,好得不得了,再没有比这更好味的东西。 沈荔被他们逗乐,笑了一通,又开始为新业务和新菜单发愁。 新业务,自然是除了卖面,还打算像郑辉这小宴一样,做些正菜。 如此一来,才算是名副其实的小饭馆。 如此,自然需要新菜单。 她一开始学的是西餐,后来又因为一些缘由学了中餐,多少算是两相贯通。 但《云水录》再架空,也是个古代背景,西餐常用的大部分食材不是没有,就是难得。 这样一来,她最拿手的那些菜,就不能立刻端上桌,不得不重新定菜单。 沈荔对自己的手艺倒是自信,但本着对客人负责的态度,总还是要有人来试菜吧? 万一游戏世界的人,口味就是别具一格,不爱她的那些创新,又怎么办? 今天芳姨几人赞不绝口,但沈荔总怕这是‘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咬牙决定要做个明君,找个能对她说实话的人来。 再考虑到消费群体,现如今能吃得起酒楼的,无非就是大商人、官宦子弟和公侯贵族。 这样的人,她上哪里去请呢? “若说官宦子弟,二小姐何不请大小姐和三少爷来试试?”芳姨见她发愁,将烛火吹灭,迎着月色提议,“沈家也是官宦人家呀。” 这倒是! 沈荔从榻上激动坐起,又被芳姨温柔地按回去,掖好被角。 芳姨这么一说,倒让她又想到一个人。 乔裴。 这位乔大人位高权重,想必大鱼大肉吃了不少。 再说,他还存了二十两银子在这儿,是个大金主。 比起两个尚且往家里伸手要钱的少爷小姐,这个人选听上去更靠谱一些。 沈荔埋在被子里想了半天,确定剧情里是没有这样一个桥段的。 那么出于搅乱剧情的目的,似乎也是个好主意。 说干就干,大半夜的,沈荔翻身起来点灯写帖子。 桌上还有芳姨记账用剩的墨,她捻起毛笔,手型像模像样地握着,悬在半空。 ......要写帖子。 但古代的请帖,怎么写啊? 【尊敬的宰相大人,您好!】 ......不对,这好像是小学生写信。 【宰相大人,敬启。我是兴盛里梧桐街的一名掌柜......】 ......也不对,这好像是小学生失物招领。 沈荔沉默了。 她看着纸上几个犹犹豫豫的墨点,眼前一黑。 这古代的帖子,到底要怎么写? 7. 下请帖 眼看宿主陷入僵局,自从提出一千万两后,一直不敢说话的系统怯生生地抬头了:【客服0001号,为您服务?】 它是有些协助模块可以用的,比如‘信函书写’、‘莺歌燕舞’之类的。 沈荔:“‘莺歌燕舞’是什么?” 系统:【可以让宿主即刻拥有当下时代背景最高等级的歌舞能力。】 她沉默片刻,忍不住问:“这么多金手指,给我不好吗?为什么要给你?” 系统尴尬:【这个是选了刷好感路线的宿主才能用的......】 沈荔也没话讲了。看来哪条路都不轻松,要刷好感,就得把自己折腾成十项全能的万人迷;要挣钱...... 那还是挣钱更不容易啊! 毕竟她连金手指都没有! 系统在后台飞快完成了沈荔的要求,不仅把给乔裴的帖子写好了,给沈家姐弟的也写好了。 行文简洁秀丽、字迹明雅端方,甚至连外包装都做好了。 珠红的缎子裁得比信笺略窄,紧紧裹在中间,角落上用金漆点了一枚小小的梧桐叶。 【以后如果还有书写方面的要求,可以直接呼叫我的哦亲~】帮上了忙,系统又翘尾巴了,【在其他人的意识里,都会默认这是你的字体哒!】 沈荔点点头:“对了......” 系统惊喜:【还有什么可以帮上你的吗亲?】 沈荔:“你们后台能不能换一个正常人语音包?” 系统也很吃惊:【宿主不喜欢吗?这是经过大数据分析得出,最受陌生人欢迎的口吻呢!】 接着又沉默片刻,再开口,已经是一副风靡全网的气泡音:【姐姐,这样呢?喜欢吗?】 沈荔:...... 她总觉得,这玩意不是很靠谱...... * 翌日,沈府后院。 花园里的石桌边,沈蓉看着手里的帖子,略露愁绪。 她弟弟沈穹就在一边,目光反而兴奋:“姐姐,这有什么可犹豫的?咱们去就是了!” 沈蓉年方十八,其实早已经定亲,只是对方母亲忽然去世,不得不守孝三年。 如果一切顺利,明年就要出嫁。 沈穹比她小几岁,才考进白鹿书院半年,性子还没定下来。 不过比起那两个小团子弟妹,还是姐姐更能说得上话。 京城有新店开张本来就稀奇,何况算起来沈荔还是他的堂姐,沈穹当然想去看一看。 沈蓉想的则比他多。沈荔小小一个姑娘,从南边千里迢迢来京城投奔大伯,在沈家呆了不过半个月就叫母亲打发出去了。 虽说一个小院一间铺子,还有趁手的银两加在一起,怎么也不算薄待。 就是放在京中让人议论,也说不了她母亲什么。 但出去自立门户和有家宅庇护,总归还是有差别的。 更何况将来议亲,总不能让她一个姑娘家自己出面,跟别人家的夫人谈吧? 虽然这是周际的决定,跟沈蓉本人没有太大关系。但若不是家里周转不开,母亲又怎么会这样做? 将沈荔赶出去,省下来的每一分钱,难道又没有用到沈蓉自己身上? 沈穹心里压根没这些概念。沈荔离府那日他虽然脸色不大好,却是因为在正厅等了一会儿的缘故。 现在收到帖子,早就把之前的不悦忘得一干二净,满心想着出府去玩了。 他见自己的亲姐姐脸色依然不好,不免缓和语气,轻松道:“反正我们又不是不给钱,就当照顾生意,有何不可?” “娘又不会同意......”沈蓉依然有些犹豫。 “姐姐!你总是思量这么多!” 沈穹敲了敲桌子,眉毛已然拧起来了,“娘不同意,咱们就偷偷去嘛!左右看守后门的老张跟我关系好......” 沈蓉瞥他一眼:“关系好?你有多少次求他通融你出门?” 她眉头一皱:“阿穹,你现在正是读书的关键时候,有些事不能太出格......” 沈穹缩缩脖子。 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太爱说教了。 偏她说的都对,又占理,沈穹都不好打断。 他苦着脸听完,趁着沈蓉喝茶润嗓,抓准时机问:“那姐姐,去沈记吃饭的事......” 沈蓉无奈:“......去吧。” 沈穹大喜:“我就知道姐姐会应下来的!” 她也想见见沈荔,至少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虽然有芳姨在,但女儿家的私事,有的不好言说,她要替妹妹想到才对。 又想到自己那攒了十几两银子的私房。 沈蓉想,多少分一些出去,也算安她自己的心。 * 与此同时,京城宰相府。 “大人,门房那儿有封请帖,说是给您的。” 随侍照墨脸上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寅时未到就送来了。” 那会儿天都还没亮呢,真不知道是谁家做事这么不讲究。 按礼数,最好是挑对方主人在家的时候送上请帖,若是主人有意答应,就会把来人请进去说上两句。 如此心意相通,彼此客气有礼,才是大户人家的做法。 照墨原本都不想把请帖呈给乔裴了,不过一想到大人治下的严谨,还是没敢偷偷丢掉。 而且这帖子质地倒好,珠红缎面上一叶金黄梧桐,也很是风雅,许是哪个世家大族的东西呢? 乔裴接过帖子,摆摆手,照墨便转身要走。 走前,又补了一句:“大人,蕲州那头军报搁了两天,在问着神机营的事,您这......” 乔裴眼都不抬:“多嘴。” 照墨立刻退了出去,不敢再出声。 宰相府虽然位置紧要,就在皇城南边,京城的中轴线上,但面积并不大。 不过除了乔裴自己,也没有别人在这儿住着,仆从更是少得寒酸,显得相府清幽静谧。 帖子外是珠红的绢缎,乔裴的指尖在金涂料的梧桐上停了片刻。 梧桐,梧桐街,沈记。 拆开信笺,一看落款,果然是沈记掌柜。 沈荔。 请帖上的文字并不多,大致就是说,沈记要定制一套全新的菜单,诚邀乔裴乔大人前去品尝。 不过,全新的菜单? 乔裴端起茶盏,却久久没有送到嘴边。 莫非这次,她真的要在那家小饭馆扎根?但这样一来,力有不逮,恐怕更无暇盯住那几人...... 罢了。 他将茶盏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请帖随手搁在旁边的小几上,用一块上好的鸡血石压住。 乔裴起身走向门口。他人影一出现在门边,照墨便立刻站了过来:“大人有何吩咐?” “七日后,我要去一趟梧桐街沈记。”乔裴淡淡道,“那日若有其他事,便推掉吧。” 照墨记性极佳,立刻提醒:“大人,七日后是户部高尚书寿宴,原本说是......” 原本说是要请您去他家谈谈云开军、神机营并北境军务等大事啊!大人! 乔裴嗯了一声,依然兴趣缺缺:“推掉吧。” 照墨还想说两句,比如高尚书是大人您的恩师、军务紧急拖延不得、寿宴不去是不是也该随一份厚礼、但话说回来该去咱们还是去吧...... 但一看自家大人那张冷情冷性的脸,所有的话又吞回去了。 “是,大人。” * 一入九月,满街的梧桐便开始染上金黄,印在天穹之上,照得满街金灿灿。 “今儿咱们去奎香楼?” “凌云阁也行啊......” “凌云阁是不是出新菜了啊?这才月初,去吃一回也无妨......” 沈蓉和沈穹坐在马车上,街道两边行人的交谈落入耳中。 “凌云阁出新菜了?”沈穹立刻便眼睛一亮,“姐......” 沈蓉半垂着眼,闻言,头也不抬:“不行。” “我又没说现在......” “不是现在不能去,是没有必要的时候,都不能去。”沈蓉断然。 就算沈穹跟她关系亲近,这时也有些不满了:“为什么?我又不是吃不起!” 凌云阁和奎香楼,都是京城有名的大酒楼,虽然还够不上皇亲国戚平时宴客的水平——他们大多会高价聘了有名的厨子上门——但消费也很惊人。 像沈穹若是自己单独进去,点两道菜一碗米饭吃了,少说就得花个三五两银子。* 要是宴请朋友,哪怕只是好友小聚,没个一二十两银子,那是拿不下来的。 而沈穹就读的白鹿书院,一年的学费也不过才十五两银子。 原本沈蓉是不怎么管他花钱的,但沈荔被母亲送出府,让她良心太过不安。 家里连多一个堂妹都不舍得养,她弟弟倒还每天想着吃奎香楼......! 沈蓉不说话,沈穹也不说话了。 他多少也有些理亏,但不愿立刻服从沈蓉的话。 一会儿还要去沈荔的店里,沈蓉又那么亲近沈荔。要是现在就服了软,一会儿还不知道要被她们俩怎么挤兑。 他可是记着呢!那家伙......走前也没给过他一次好脸色! 既然能开店,也没说在家的时候,做些吃的让他尝尝......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下了马车。 梧桐街在夏天还看不出什么,一到这时,两旁粗大的梧桐树全都开始挂黄,才是真正的“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之盛景。* 微风一吹,还不算干枯的叶片就轻轻撞在一起,声音清细。 沈蓉鲜少出门,对这样的美景颇为赞叹,正想说点什么,也给沈穹一个台阶,就听见自家弟弟惊喜的声音:“栗子的香气!” 他猛地扭头,眼睛亮晶晶的,把刚才的不愉快立时又抛在脑后了:“姐姐,你闻到了吗!是栗子的香味!” 8. 栗子鸡 今天试菜,试的主要便是沈荔手里盘出来的大菜,能不能打动大庆上层人士的荷包。 加上准备时间很短,所以不是一套完整的菜单,把重心放在了主菜上。 金秋九月,应季的主菜便定下来了栗子鸡。 栗子是秋天最受欢迎的干果,无论是做糖炒栗子,还是磨成粉做饼,抑或是酿酒酿醋,都是它的妙用。 但要说端上餐桌的大菜,那还得是栗子鸡。 其实栗子鸡的做法多种多样,有的呈出来干香无比,没有一点汤汁; 有的则湿润软糯,又用火腿、大排等上好食材熬成底汤,吃肉喝汤,都有其独特的滋味。 沈荔这回用了最传统的做法,将鸡块炒到半熟,加入香料糖色水炖煮。 最后把煮好的板栗摆上去蒸熟,就是一道香鲜色浓的栗子鸡。 上锅蒸的时候是用碗分开装好的。今天有两批客人,刚好用两个碗。 沈荔刚盖上蒸笼,就已经听见外面的马嘶声。 “荔妹妹......” 沈蓉刚一出声,一边的沈穹就把话抢了过去:“这是栗子鸡吗?好香啊!” 两人进门,扑面一股很淡的花香,不甜,只是清淡的香味。 不像酒楼食铺惯有的酒肉味道,反而幽微雅致,让人心神一下放松。 再环顾一圈,也觉得这铺子狭小了些。 好在沈荔已经收拾过一次,又把灶台腾了出去,所以看上去还算是整洁干净。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招待他们的缘故,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 虽然是间小店,但一个人影都见不着,也还是显得有些冷情。 沈穹甚至有些害怕了:“她、她这样,做的饭能吃吗......” 他的逻辑很简单,这会儿正是饭点,沈记却见不到客人,只能说明沈荔手艺不行。 手艺又不好,又是亲堂姐,万一一会儿上菜难吃,那他是说还是不说? 沈穹这么一想,只觉得自己实在体贴入微,心思玲珑。 沈蓉倒不知道他正在自信心膨胀。 在她看来,这铺子虽然小,但布置是格外用了心的,想来没少花钱。 饭馆这样的生意,每天都有成本要支出去。 如果没有进账,是不可能这样大手大脚修缮布局的。 而且,她似乎听母亲提过,说荔妹妹早年在江南时学过厨艺...... 两人心思各异,又上下看了一圈,没有在正厅看见灶台,反而是角落里一处布帘被掀开,才露出了沈荔的脸。 她面颊微微泛红,大约是被热气熏的,一双圆杏眼却神采奕奕,连带着声音似乎都比平时听着更有劲:“蓉姐姐,穹小弟,快坐快坐!” 手一松,帘子一放,又听见她的声音在更远些的地方响起:“赵大赵二,去前面招待客人。芳姨,把我们上回晒的茶拿出来!” 一声令下,整间铺子平静的表象立刻便被打破。 就像四散的水波纹一样,应和的声音一圈圈响起来了。 “好嘞!掌柜的!” “这就去!” “二小姐,菊花茶还是茉莉花茶?” 沈荔扬声:“茉莉花茶!” 又转过脸对沈家姐弟笑起来:“新晒的茉莉花,味道清新解腻,很适合今天用。” 沈蓉见她这样,也笑了:“你慢慢忙,我们自己坐下就是。” 赵大赵二将距离灶台最近的那张桌子擦得发亮,请二人坐下。 芳姨也很快从后院捧着一张木盘进来。 盘上一只陶制茶壶,壶盖还在轻轻上跳,配上两只陶制茶杯。 “这是咱们沈记自制的茉莉花茶,刚煮好,不免烫口,大小姐和三少爷小心些。” 芳姨原先在沈府内院伺候,自然认识他们俩。 这时又从盘上取下两只碟子,分别放在他们面前。 “开胃小菜两碟,蜜渍攒盘并蓑衣黄瓜,请慢用。” 沈穹和沈蓉一下便被吸引了目光。殊不知芳姨走后,也偷偷地从后院的门缝里观察着沈家姐弟的反应。 不仅她在意,赵大赵二也同样在意。 谁都知道即将换新的菜单是沈记最重要的新品,他们三人虽然都吃过了,但也很紧张新食客的反应。 就不知道这些贵客的舌头,跟他们这些粗人有什么区别了。 沈蓉看向面前洁白的瓷碟。 这圆形瓷碟底色洁白,上半有一条圆滑弧线,仿佛河水一般; 下半的黄瓜则细细切片,紧密地铺开,褐色汁水将其浸透,却没有渗出,整体看来和上半的弧线刚巧一模一样,遥相呼应。 形态上的巧思总是很直观的,沈荔会心一笑,从中间夹起一片来。 却不料这黄瓜虽然切得极透极薄,但另一侧始终没有彻底切断,她手腕一提,竟然把一串黄瓜全部提起来了。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将这些薄如蝉翼的黄瓜片串在了一起。 这样好的刀工! 沈家虽然也是官宦人家,母亲周际操持内外,也算得心应手,但家里的厨房最多也就是适口。 这么多年吃下来,不习惯也习惯了。 要说后厨能有多精致美味,估计全京城的官宦府邸里,也数不出二十户来。 好在轻轻一夹,就能将那细细的连接处夹断。 再一入口,黄瓜片已经浸透了料汁的味道。 沈蓉说不上来,只觉得一开始是很刺激的酸味,大约是食醋? 紧接着又是黄瓜本身的清爽口感,又脆又嫩,吸饱了料汁。 正当她觉得有些单调时,底下浓郁的酱香味又涌了上来,还有些回甘。 黄瓜片之间,都用料子抹匀,保证每一片黄瓜咬上去,都是汁水饱满、回味无穷。 沈蓉吃完了自己夹的那一块,忍不住问:“这是用的什么酱?香味好浓。” 芳姨便微笑着上前:“据二小姐说,是把芝麻花生等等先焙再磨,又和甜面酱、辣椒酱等等,按比例调和在一起。” 沈蓉点点头:“难怪了......” 说着,又向碟子里夹去。 却夹了一个空。 再一低头,才发现她慢慢品味的时候,沈穹已经不知不觉把剩下的蓑衣黄瓜全都吃完了。 发现沈蓉扭头看过来,沈穹还有些疑惑:“怎么了姐?哦对了,我看你只顾着吃那盘黄瓜,这儿给你留了点蜜渍攒盘......” 沈蓉一下子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只得接过来。 蜜渍攒盘用的则是暗色的陶碟,磨砂的质感,使得蜜渍本身的光泽感格外诱人。 陶碟分了四格,一看便是特意定制,里头便是蜜饯的乌梅、橘子、山楂等等。 也不知道沈荔怎么腌的,寻常的果脯蜜饯,沈蓉吃过不少,却没吃过这样柔和的滋味。 既不过分甜、也不过分酸咸,恰到好处的调味,令人口舌生津。 沈穹没她这样多的想法,只顾着赞叹:“好吃!好吃!” 再喝一口茉莉花茶,略显滚烫,但顺着喉咙下去,清新的花香一路裹挟,将残留的厚重滋味消解,满口生香。 “这茶也不错!”他瞪圆眼睛。 怪事,区区花茶,怎做得比那些上等茶叶更妙? 沈蓉正想踢他一脚,叫他注意仪态,门外又是一道马嘶。 “大人,您注意脚下。” 照墨停了马,站在沈记门口放眼看去,只觉得焕然一新,嘴都有些合不拢了:“这、这是沈记?” 他还记得上次来时沈记是怎样一副简陋样子。今天一看,虽然依然算不得富丽堂皇,但居然能说得上是简练得体了! 那沈掌柜的品味,倒是真的不错...... 沈蓉和沈穹一个闺阁女子,一个尚在念书,自然是不认识乔裴的。 但也能察觉到他身份不同,因此双方只是点头示意,没有多打招呼。 乔裴来得很是时候,开胃小菜之后,又是一道素菜、一道汤品,接着便是主菜了。 素菜是西葫芦,先切片烤到金黄微软,再在鸡高汤中煮得软糯。 取一只红底莲花纹木碗,正中摆上一块蒸熟的芋头,将西葫芦贴上去,围在一处,正好摆出含苞待放的造型。 西葫芦原有的怪味被高温去除,更留下炙烤后的碳火香,又煮到柔软香滑,几乎不用嚼就能吞下去。 芋头本身清淡微甜,作为底子再合适不过。 汤则是当季的莲藕与猪骨熬制,熟藕切成适合入口的大小,瓷碗不过巴掌大小,一碗里只放一块,又浇上熬好的浓汤。 汤底十分浓稠,是时下少见的口感。 乔裴原本有些不习惯,但舀起一勺,浓汤满盈勺中,再送进嘴里,饱满的口感让藕香更加充盈。 再咬一口藕块,绵藕天然的甜味便渗了出来。 沙而软的口感配合汤底的浓郁香气,带给人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主菜便是新鲜出炉的栗子鸡,用缠枝纹的白瓷碗装上,特意没有装到最满,将精美的纹样露在外头。 汤汁还需勾一道芡,浓浓地淋在表面,更显得油亮鲜美。 沈荔做主厨,只有栗子鸡是自己端上来的。 她一进大堂,就看见了坐在沈家姐弟旁边的乔裴。 他今日换了一身雪白的道袍,外披一件浅灰大氅,墨黑的长发用一枚玉簪随意盘起,露出比道袍还白上几分的脖颈。 眉目低垂,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一般。 不过面前的几只盘子,倒是被吃得干干净净。 “倒不知乔大人竟是道教中人。”沈荔先给沈家姐弟上了菜,又将碗轻轻放在乔裴面前。 乔裴抬眉看向她。 只是一息,却叫人觉得他立刻活了过来。 “道袍并非信道者专属。”他解释,“官员之中,大多以直缀、道袍、鹤氅为平时装束。” 说着,自然地便看向了桌上的栗子鸡。 不算新奇,是常见的做法。 沈荔注意到他的视线,却没有立刻介绍,只是说:“三位先用,还有一道栗子鸡没有上呢。” 还有一道? 别说沈穹,沈蓉和乔裴都有些好奇了。 栗子鸡不是已经在他们面前了吗? 9. 又是栗子鸡 沈穹本想把肚子留着吃第二道没见过的栗子鸡,却不防沈蓉已经下了筷子。 沈荔做栗子鸡用的全是鸡腿肉,油脂丰富,软嫩不柴。 汤汁咸香微甜,将鸡肉完全浸透,却又含有栗子的淡香,并不是单调的酱料味道。 再咬开一颗栗子,牙齿微微一错,内里粉糯的栗子肉就露了出来。 栗子的口感,又和鸡肉全然不同。 鸡肉软弹嫩滑,栗子却粉质绵软,调味以咸为重,微微的甜感和栗子本身相契,恰到好处将两者中和,实在挑不出半点差错来。 沈蓉一向不好口腹之欲,但唯有今天尝了沈荔的菜,才发现自己不是不喜欢,而是往日吃的那些,实在叫她喜欢不起来。 加上分量不多,还要跟沈穹分食,她原本想评价一二,都不愿耽搁这个时间,反而一筷接着一筷。 沈穹慢了一步,就见他姐姐吃得头也不抬。 这怎么忍得住?立刻抄起筷子,跟沈蓉争夺起来。 争着争着,难免有些羡慕隔壁那位大人。 ——吃独食可真好啊! 等两桌人约摸吃到半饱,沈荔又从后院走了出来。 同样是一张木盘,里面是六张瓷盘,三大三小。 沈穹期待许久,一来便探头望去。 只见大的瓷盘里摆着一块炸制的肉排,外壳金黄,小的瓷盘里则是棕褐色的酱汁。 说实在的,怎么看,都看不出是栗子鸡啊。 “这是另一种栗子鸡。”沈荔给两桌客人介绍,“鸡腿排提前腌好入味,裹了栗子粉炸制。配上旁边的栗子风味酱料一起吃。” 这一回没让沈蓉抢先,沈穹迫不及待地下了筷子。 鸡腿排炸好后已经被切开,正是适宜入口的尺寸。 外头的酥壳半点不厚重,只有薄薄一层,在齿间一碰就碎开,内里饱满的肉汁霎时间迸发。 厚实多汁的鸡腿肉和酥香薄脆的外壳,倒是一种新鲜的口感,令沈穹不自觉细细品味起来。 再蘸取一边的酱料,又是另一种风味。 鸡肉本不像猪、牛、羊肉,本身风味是不够浓郁的,但那酱汁却恰好弥补了这一点。 虽说是栗子风味,里面却额外有些醇厚的回味。 倒像是牛乳? 沈蓉连连点头赞叹:“这样吃起来,倒比刚才的做法要适口许多。” 沈穹嘴里包着东西,含混道:“栗子味儿也更足了!” “栗子本身香味清淡,再加其他味重的调料就破坏了这种香味。”沈荔解释道,“要想保留栗子的味道,就要重新考虑调味了。” 新上的这一份栗子鸡并不多,吃饱喝足,芳姨又端上一壶新煮的茉莉花茶。 沈荔便问:“姐姐觉得如何?” “很是不俗。”沈蓉赞道,“我没想到,荔妹妹的手艺如此出众。” 芳姨正替她添茶,闻言露出一个苦笑。 沈蓉奇道:“这是怎么了?” 芳姨不好开口,沈荔就自己说了:“姐姐觉得,是原来的栗子鸡好,还是我改良的栗子鸡好?” 沈蓉沉吟片刻:“若说口味,实则从你手里做出来,可以说不相上下;若说新奇,自然是改良后的更叫人耳目一新......” 她见沈荔立刻脸色一亮,不免莞尔——荔妹妹还是小孩子性情呢。 “不过......”沈蓉话锋一转,“要说哪一种更适合你,还是原来的栗子鸡更好。” “姐姐也这样想?”沈荔却没露出惊诧之色,只是微叹口气,“芳姨也是这样劝我。” 她一开始打的主意,是将菜单全部重新改过,以后上这道栗子鸡为标准。 如此一来,新奇少见,价位至少还能往上堆一堆。 如今京城顶级的大酒楼,大多是素菜一两一碟、荤菜二两一碟。 她的套餐里至少八个菜,三素五荤,就算是单人餐的量,那收个十两,不过分吧? 但被芳姨一说,沈荔自己也消停了,明白这个想法不现实。 沈穹脑子一根筋,愣愣地问:“为什么不现实?” 沈蓉都懒得说他:“若是道道菜都要这样重新改过,怎么去寻找其中风味的最佳搭配?如此一来,初期的开销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一旁默不作声的乔裴盯着面前彩蝶扑花的屏风看了半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搁下的时候,发出一声轻轻的响儿。 随侍还以为他有话要吩咐,连忙回神走近,却又被挥挥手打发走了。 那头,沈蓉还在说:“再者,我们刚刚一路过来,可有在这附近看见什么高门大户?” “若是周围的人都吃不起,那么价格高昂的新菜研制出来,又能卖给谁呢?” 沈穹听得长大嘴巴:“姐,你好厉害!” 沈蓉不理他,只是握着沈荔的手,言辞恳切:“我见你每道菜都用了不同花色、纹样的器具,想来这是你的坚持。但这样做,又是一笔额外花费,要考量清楚才好啊。” 沈荔点点头,忍不住脸色一苦:“姐姐跟芳姨说的一模一样呢。” 她倒没有对沈家姐弟刚才的你来我往发表看法,毕竟沈穹笨一点无妨,总归沈家家业都是他的。 沈蓉却不一样。 要自己能立得住,日后嫁了人才不会受苦。 话又说回来,她虽然过剧情的时候没带脑子,但依稀记得沈蓉的婚事有些波折......? 转念一想,比起她被退婚、被射杀,又能算得上什么麻烦呢? 沈荔拿自己给自己开玩笑,一时忍俊不禁。沈蓉见了便问:“这是想到了什么,这么高兴?” “就是想到姐姐,明明只比我大一岁,处事却如此周全妥帖。”沈荔说。 这不是敷衍,而是真心话。 曾经沈荔也只埋头在厨房开发菜品、搞创新,平衡收支自然有财务和经理在干。 直到因为理念不合跟经理闹翻自己干,才体会到经营一道的困难。 到了一个新世界,热血上头,又着急回家,差点故态复萌,好歹被芳姨和沈蓉劝住了。 沈蓉自然也看得出她真诚,心里更是喜欢。 家里父亲不常在,母亲行事,与她的想法多有不和;弟妹年幼,沈穹又是个没什么想法的...... 还好,沈荔来了。 姐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一时谈得无比投机。 乔裴又喝了口茶,手指在桌上轻敲。 那位沈家小姐的话看似周全,实则不然。 虽说眼下为了求稳,是应该用传统做法笼络客人;但日后要谋求更高的收益,却不得不做些新鲜样子。 那些独具特色的菜肴,大可以等根基牢固后再做,有了熟客,自然有人愿意尝试她的新菜,而不必顾虑远近。 以她的手艺,只要吃过一次,便很难吝惜自己的荷包。 又或者提前设好门槛,规定只有在沈记花销超过某个数额,才能有点新菜的资格。 如此一来,即便不感兴趣,这些食客为了新鲜和面子,也会掏钱。 这时候,再将新菜的价格堆高一些,叫食客觉得,这样的价才配得起他们的身份。 如此一来,名声有了、客人有了、银钱也有了。 总之,办法是不会少的。 乔裴端起茶杯,目光不经意扫过沈荔神采飞扬的脸庞。 又静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她不问,又怎会知道呢? 又等了片刻,他慢吞吞开口:“不知今天的菜,是否可以外带?” 沈荔这才看向他:“自然可以。” “栗子鸡也可以?” 沈荔指了指一开始那一份:“这个可以。” 炸制的那盘不能久放,有损风味,这一点她是不会退让的。 乔裴点头:“多少钱?” 沈荔蠢蠢欲动,刚想狮子大开口,又念及沈蓉沈穹在一边坐着。 为了形象考虑,笑眯眯道:“陶盅买进来不过二十文一只,您多给二十文就是了。” 乔裴挑眉,看她一眼。 这回怎么不要高价了? 沈荔却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肃着脸道:“——至于豆腐宴,我也已经有些想法,到时单独请乔大人来品尝。” “豆腐宴?”沈穹探头,“那是什么?” “这之前和乔大人约好的,要做出百种豆腐吃法。”沈荔说,“自然不能食言。” 乔裴倒没想她一直记着,他之所以提出那样要求,也只是权宜之计,并非有多爱吃豆腐、 不过...... “那裴便却之不恭了。” 也正合他意。 10. 南瓜排骨盅 “不用送了,秋夜天冷,妹妹快进去吧,别受了凉。” 沈蓉往沈荔手里塞了个手炉,“等你的新菜备好,务必下个帖子告知一声,我一定来捧场。” 沈荔顺势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姐姐说的哪里话?到时我一定下帖子请姐姐来吃,不收你的钱!” 虽说这世界里的人个个鲜活,半点不像游戏里只有固定台词的npc,但沈荔面对沈蓉时,总是格外放松自在。 大约因为沈蓉对她本就抱有善意,但也许就只是合眼缘吧? 沈穹受了冷落,也不在意,只眼巴巴地看着她:“那栗子鸡当真不能带回去吗?” 沈荔被他逗乐:“不能!鸡腿排须得现炸,才能保证它质地酥脆、肉汁充盈。回去放凉了再吃,可就不是一个味道了。” 沈穹这才蔫蔫地应了:“这样?知道了——” 将沈家姐弟送走,又该送乔裴了。 照墨将马车赶到沈记门口,却没等到自家大人的身影。 下了马车撩开帘子,才发现大人还在原处跟沈掌柜闲聊。 与其说是闲聊,沈荔倒觉得她更像在跟董事会做报告。 乔裴:“若是挂出新菜单,沈掌柜打算如何定价?” 沈荔:“比着奎香楼等酒楼来,可以适当降一些,约摸十之八|九。” “若是如后上的栗子鸡一般,未曾见过的新菜呢?” “眼下虽不打算做,但以后若是做了,自然要和大酒楼一个价格。”沈荔微笑着说。 先前说一两素二两荤,那也只是酒楼寻常菜的价格。 若是招牌名菜,又或者食材少见,恐怕价格能更高,直奔十两去。 乔裴点点头,手中玉珠慢慢转着:“如此算来,当得纯利几何?” 沈荔抽了抽嘴角,心想大人你还真把自己当精神股东了啊? 但面上还是笑着答了:“约十中占一。” 这都是她早就算好的,心中自然有数。 乔裴思索一瞬,道:“若是沈掌柜不介意,在下还有些建议。” 沈荔:“乔大人请讲。” “一则,今日这几道菜,还是太少。” 乔裴的咬字叫人听了很舒服,不急不缓:“正式供应时,最好能再加些。” 沈荔点头,这是自然的。 今天是试菜,加上食材不足、准备不周,菜色有些寒酸。 若是正经上新菜单,一套下来,怎么也要有十来道菜才够。 “二则,要是一切顺利,只你一个人在后厨,大约是不够的。”乔裴说着,看向沈荔的脸庞,“该是时候招些帮厨、跑堂,账房最好也再招一个。” 这倒是! 她最近忙着定菜单,把招人的事都给忘了。 沈荔顿时笑开,态度更热情了些:“乔大人说的是,只是不知京城何处能招到合心意的帮厨?” 她一笑,乔裴不免移开视线:“......秋收后,京中各处便会有人牙子现身,到那时再买吧。” 沈荔只觉得这位乔裴乔美人,性情很是端方,甚至有些羞涩了。 真是礼仪君子啊,连女子面庞都不肯直视。 不过...... “人牙子?”她皱眉,问,“是说那些卖身为奴的......” 话问出口,她又觉得是自己不知变通了。 这毕竟是古代,不能用现代的眼光来看待。这些被卖出去做奴仆的孩子,多少还有一份活路,总比活活饿死好。 刚刚这样的发言,不像个乡野出身的人家,更像不食人间疾苦的纨绔了。 她有些赧然,不料乔裴却并未嗤笑,仍是容色平静:“既是帮厨,便要学你的手艺。同样,店里的跑堂小厮也不免接触到后厨的方子。” “如此,自然是能买下身契更好。” 为着他自然的态度,沈荔笑容也更真心些许:“我明白的。” 乔裴又问:“需要我帮忙吗?” 沈荔:“什么?” “照墨认识京城所有牙行的人。”他说,“如果你对这些事不熟,可以找他。” 沈荔扭头看了一眼侯在一旁的照墨,笑道:“那就多谢乔大人了。” 乔裴颔首,不再继续聊下去,起身坐上马车回府去了。 照墨在前面赶车,乔裴独自坐在车厢内。 唇边似乎还有些虚无的茉莉花香气。 只是这回他知道,是花茶的味道。 而非沈荔。 * 还有几日就是中秋,这天傍晚,郭辉预定的宴客日到了。 两人一进沈记,便是一阵浓香扑鼻。 赵二机灵,立刻上前:“客人先坐!今日友人相聚,君子之交,小店送一份冬日甜汤,两位客人暖暖胃!” 很快,就端上一壶红枣黑芝麻糊。 那吏部员外郎闻言一笑:“你这小厮倒是会说。” 并不反驳君子之交的话。 郭辉便知道他的态度了,又庆幸自己带的是坛浊酒,否则岂不平白生事? 赵二一面引他们入座,一面笑到:“知道两位客人都是清廉为官,今日也不过三菜一汤,配一道馄饨。” 他嘴皮很是麻利:“仔姜小公鸡,鸡还没杀,鲜嫩嫩的香辣味道,最是开胃;再就是将排骨塞进南瓜肚里,是为南瓜排骨盅;素菜么,简单的一道猪油油麦菜,为二位解腻。” 员外郎坐下,笑问道:“汤......我猜猜,应季的汤,必然是萝卜了!” 赵二捧他:“大人实在机敏过人!” 两人坐下后,就着温热甜香的芝麻糊谈了起来。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郭辉只想知道自己被分到哪里,听到去处比自己原想的还要好,立刻眉开眼笑。 员外郎吐出鸡骨头,又就着汤吞了口馄饨,只觉得遍体暖意,舒适至极。 他一面赞叹沈记的东西,一面也指着郭辉笑了:“好你个郭辉!若不是有求于我,便要把这样好的饭馆藏起来不成?你得罚酒!” “罚酒!罚酒!”郭辉哈哈大笑,“我自罚三杯!” 桌上氛围正好,南瓜排骨盅也送了上来。 这菜不如小公鸡下酒,却温和滋补,调味也柔和,更突出了南瓜本身的甜香。 排骨里多余的油脂全都泡进了南瓜瓤里,吃起来竟比吃肉还要香糯。 员外郎比起那仔姜小公鸡,反而更喜欢口味平和的南瓜排骨盅。 吃完还重新叫了一份,用陶盅打包带走。 郭辉留下来结账。也许因为得了好消息,一口气给了沈荔三两银子。 沈荔也不计较。要是按照她往日的收费,这一顿比着大酒楼的价,要个七八两也不过分。 不过郭辉给的价已经按着梧桐街最高级的饭店来了,只能说,这条街的饮食消费本就不高。 人人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却不知她这酒香,何时能飘出这条梧桐街啊...... 沈荔兀自在这儿郁闷着,那头员外郎上了自家马车,正慢悠悠往家里去。 前面车夫忽然叫了一声:“老爷,前面好像有上官。” 这些车夫眼睛都利,马车是低调奢华还是徒有其表,逃不过他们的法眼。 员外郎闻言,立刻叫停了马车,准备在旁边等着上官经过。 可惜天不遂人愿,那马车就在自己旁边停了下来。 员外郎便想,这是有话要说啊!他一撩帘子,正对上隔壁马车的车窗。 只见一张约摸五十来岁的面孔,嘴上两撇八字胡,鬓角微白,面上不苟言笑,很是肃穆。 这人虽然没戴官帽,员外郎却忍不住两股战战:“高、高尚书......” ——来人竟是户部尚书高鉴明! 高尚书目光一扫,立刻锁定了他怀里包着的陶盅。 他抿着嘴不说话,面色极威严。 员外郎也是个妙人,立刻便将陶盅捧着递了出去。 高尚书面色一霁,又牢记着夫人的叮嘱,咳了一声:“本官不白要你的。” 说着,就有侍从上来,一枚二两的元宝交给了员外郎。 于是沈荔这道南瓜排骨盅,又以二两银子的身价,踏上了去往尚书府的路。 一到家,正是晚饭时分。 高尚书叫人把这南瓜排骨盅热了添个菜,自己忙不迭往正厅去了。 正厅里头,高尚书夫人赵琴已经开始用饭了。 “娘子,今日可是运道好!我在路上......” 如是讲了一遍《高鉴明偶遇员外郎、使慧眼买入排骨盅》的故事。 赵琴虽不耐烦听他自吹自擂,却也知道自家夫君在吃这一道上天赋异禀,不由放下筷子期待起来。 很快,南瓜排骨盅热好端了上来。 陶盅揭开,里头南瓜还封了顶。 再把南瓜顶掀开,里面浓郁的香气才飘出来。 排骨软糯,一夹脱骨,裹了少许南瓜瓤,更加顺滑适口。 南瓜则浸满肉香油香,微微的甘甜味充盈口中,竟比排骨还要更诱人许多。 秋天吃上这样一口,香甜滋补,又很是饱腹,实在惬意非常。 赵琴只尝了一口软糯油香的南瓜,便拍了高尚书一掌:“这样好的饭馆,你怎么才找到?” 又剜了他一眼:“枉你整日自夸‘京城好吃客’!” 虽是抱怨,高尚书却听得笑容满面,紧跟着夹了南瓜和排骨进碗里。 ——否则,他娘子可半点不会给他留! 其他菜还没怎么动,南瓜排骨盅已经吃得差不多。 赵琴不免要问:“夫君,这菜是哪家酒楼的新品?” 高尚书诚实摇头:“不知。” 立刻挨了一瞪。 高尚书委屈。他半道截了人家的东西,哪还来得及问呢! 他摸了摸肚子,忽然发现面前的陶盅盖子上刻着点什么。 凑近些,隐隐看出那是两个小字:沈记。 沈记? 没记错的话,他那倒霉学生错过了自己的寿宴,后来补上的寿礼便是沈记的栗子鸡? 再一想,那小官的马车打梧桐街过来。 乔裴似乎也提过,沈记开在梧桐街? 若那道栗子鸡也出自沈记,那般的奇思妙想,酥脆多汁的鸡腿排与栗子酱汁的搭配,牛乳在其中惊为天人的应用...... 高尚书放下筷子,不免轻哼一声。 这臭小子,运气倒好,什么好吃的都让他撞上了。 偏偏是个暴殄天物的。 正想着呢,桌下忽然挨了一记。高尚书吃痛,深感冤屈地看向自家夫人。 赵琴瞪他一眼:“哼什么呢?好好吃饭!” 语罢,又端着碗扭过身去,细细听,还能听见她的嘀咕:“问一句哪家酒楼的菜,都一问三不知。真不知道这尚书是怎么当的,该不是皇上问话也只知道摇头罢......” 高尚书:...... 高尚书:“夫人,我听得见。” 11. 人牙子 郭辉的事了结后,还有五日就是中秋节。 沈荔还以为来不及卖一波月饼了,却不料这时候也没那么多人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卖月饼的。 一个是保鲜技术跟不上,再则中秋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并不流行亲戚朋友之间上门拜访。 一旦不用拜访,不用约时间等空闲,那么买月饼自然就不是一件急事。 她去各个点心铺子转了一圈,甚至都没几家开始卖月饼的。 一看还来得及,沈荔立刻请了泥瓦匠到沈记的后院,就在她灶台旁边搭了一座小烤炉。 泥瓦匠手脚利索,当天就已经把烤炉打好了。 后厨没有别的材料,就只把先前没吃完的咸蛋黄剥了几颗出来,做了咸蛋黄莲蓉口味。 有传统提浆的,也做了几块酥皮的。 不过酥皮月饼......听芳姨说,去年京城已有不少点心铺子在卖,从南边流行过来的,高门大户都爱吃这份新鲜。 世人都知道,无论是服饰、文风还是饮食,这些年都是从南方开始流行的。 因此这南方的酥皮月饼传过来,不过两三年,就已经成了京城中秋很受追捧的点心。 沈荔叹了口气。原本还指望靠穿越者必备的特色月饼赚一笔快钱,现在看来还是有些困难的...... 那小火炉一炉能烤约十二个小月饼,沈荔揉面揉得胳膊发酸。 可惜剩下三人都帮不上忙。芳姨记账、赵大收拾今天没用完或者不够用的菜、赵二则要去把沈宅后院的空房腾出来。 而他之所以忙着收拾空房间,正是因为沈荔下定主意要买帮厨和跑堂回来。 因此刚将这十二个咸蛋黄莲蓉馅月饼送入烤炉,她就让系统帮忙写帖子,请乔裴的随侍照墨介绍几个人牙子。 系统幽怨地操着一口气泡音:【你就是用时朝前,不用朝后!】 沈荔点头:“说得太有道理了,我要把这句话刻在我的墓碑上。” 系统:...... 系统气得一个倒仰:【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呢?】 虽然它早知道自己这位宿主脸皮很厚了! 就在沈荔已经开始折腾奶黄流心月饼的时候,照墨带着一队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小孩来了沈记。 照墨虽说从第一面就对沈记看不太顺眼,但这是大人交给他的任务,所以态度并不差:“这是京城牙行卢婆子。” 又干巴巴介绍了一番,说是最有善名在外的一个。 他旁边那满头卷发的中年婆子,立刻露出一个笑。 她长得很叫人有好感,虽年纪上去了,但脸上皮肉饱满,并不像许多老人那样贴着骨头。 一笑起来更是亲和度满分,沈荔一瞬间怀疑这些孩子都是被她骗来的。 “沈掌柜,久仰大名!我姓卢,叫我卢婆子就行!”卢婆子的口齿比照墨伶俐许多,忙不迭给沈荔介绍起来旁边这一圈孩子。 “......是年初买来的。春天西边大旱,不少人家都没了活路。家里吃饭的嘴太多了啊!不卖,也不忍心看着孩子活生生饿死,我卢婆子就跑了这么一趟。” 她说话的时候,沈荔一直在观察这群孩子。 他们虽说穿的简朴——甚至简陋,人也瘦小伶仃,头发枯黄细软地搭在脑门上。 但露出来的皮肤,至少没有太多伤痕,也没有缺胳膊少腿的。 说明没怎么鞭打,也没强迫他们沿途乞讨。 “能从春天养到现在,看来您确实很有善心。”沈荔说。 卢婆子摆了摆手,面上还是不免有几分得色:“这是哪里的话?我这一行不就是干这个的?人家把孩子交到我手里,我就尽心完好地送到主家手里去。” 其实她带来的孩子也不多,拢共八个人,六男两女。 沈荔先要了那两个女孩,又随机点了三个男孩,里头有一对双胞胎兄弟。 没办法,这群孩子个个安静得像鹌鹑,连眼珠都不肯转一转的。 要她这么短时间内看出几人的心性,实在太难,且这不是沈荔擅长的事。 不过穷怕了的孩子们做事都谨慎,沈荔并不怕他们不听话。 送走卢婆子,芳姨和赵大赵二便各自领了两个男孩、三个女孩回了院子里。 晚上,一众人便在庭院里吃她今天新做的月饼。 小孩子们肠胃不好,就先吃点白粥细面垫肚子,月饼分一小块尝尝味道。 “原先市面上有的味道,咱们还卖吗?”芳姨说,“我倒觉得这个奶黄流心的馅儿格外香甜。” 赵大点头:“我也觉得,倒不是因为头一次吃,而是实在浓香可口。” 外头的饼皮就不用说了,跟提浆月饼不是一个味道。 奶黄流心这一款的饼皮,沈荔用了大量的奶制品,几乎把集市上能买到的鲜奶、奶油全都包圆了。 也得益于此,这款饼皮吃起来更加细腻香软,跟奶黄馅儿的融合也更好。 “我倒觉得其他味道不必挂出去卖。”赵二提议,“咱们要卖,肯定要比市面上贵许多。但五仁枣泥的月饼,不少人家自己也做,不会花大价钱买的。” 沈荔也认同他们的看法,眼下沈记最重要的就是把品牌做起来。 只是好吃,不足以让人对这家店有深刻的印象和依赖度,所以必须要开发自己的特色。 如今的沈记,最要紧的就是‘新’。 比底蕴、食材来源,比不过那些大酒楼; 比廉价,又比不过其他小摊小铺。 要让客人为多出来的溢价买单,就要足够新、足够好吃。 原本沈荔是想用改良菜单来奠定这个‘新’字的,可惜现在暂时没那个本钱。 这样的话,跟其他铺子撞了口味的月饼暂时不卖。 奶黄流心的新款月饼,可以先在店里打打广告,这种视觉效果极佳的糕点,就是要现场切开才最有吸引力。 不过定价估计不会低...... 见沈荔陷入思索,大家也默契地闭口不言了。 赵二给桌上三人添了茶,又回头去照看那几个安静吃饭的孩子。 恰在此时,一旁的小圆桌边,刚刚被买下的小女孩举起手里的月饼:“这个......凉凉的,好吃。” 她说得很小声,但恰好落在间隙里,显得格外突兀,回过神来,吓得脸都发白了。 卢婆子再心善,也不会放松对他们的管教。毕竟以后都是卖去做下人的,越乖觉,越能保命。 所以将人收到手里,第一件事就是教她们规矩。 首先,就是不能在主人家说话时插嘴。 小丫头手足无措,想学着卢婆子教的那样磕头请罪,却舍不得手里半块月饼。 她手里拿的是沈荔只做了两块的冰皮版本。 冰皮的奶黄月饼跟奶黄流心月饼的口感差别很大,毕竟冰皮是不需要烤制的。 外层冰皮是冰冰凉的糯米,也没多少甜味,更凸出了奶黄馅的甜香。 硬要说起来,其实并不像传统月饼,而是现代雪媚娘的口感。 反而是那对姓周的双胞胎兄弟,弟弟被哥哥拉着,两人肃着小脸,往地上立刻就是一跪:“请掌柜见谅,我愿代为受罚!” 结果把沈荔吓一大跳,让人把他们抱起来,自己则揽着小姑娘,问:“你说好吃,是这个味道好吃,还是——” 她指了指桌上的流心奶黄口味:“这个味道好吃?” 女孩子怯怯地指了指桌上的:“桌上的好吃。桌上的,更好吃。” 她刚听见了,主家想把桌上的拿去卖。 所以,她就得说桌上的更好吃。 沈荔看着她瑟缩的眉眼,原本轻抿的嘴唇翘了翘,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小女孩便知道她没生气,也反射般对她笑了笑。 沈荔又问:“是凉的好吃,还是热的好吃?” 小孩刚被安抚下来,还没反应过来,立刻答了:“凉的好吃!还漂亮!” 说着,举着手里的月饼给沈荔看。 仿佛沈荔对她笑了一下,就一点都不害怕了,伸着胳膊给她展示被自己啃得不成形状的月饼。 沈荔笑了笑。冰皮是奶白的颜色,远远看着如玉一般,确实漂亮。 她拍了拍小孩的头:“去吧。” 女孩到最后都没发觉自己说的话前后不一,被哄得眉开眼笑,咬着月饼回了自己的位置。 “那掌柜的,咱们就......”赵二琢磨着她的神色,“两样都卖?” 沈荔点点头:“都卖吧。” 奶黄和冰皮都用料讲究,要说沈荔能从中赚多少,大概也和其他家糕饼店差不多。 但即便如此,对眼下的沈记来说,也是不小的一笔钱。 她站起身,伸个懒腰:“行了,都散了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得嘞!”赵二声音响亮。 被一旁赵大拍了一巴掌:“小点声,吓着孩子了。” 他两兄弟一手一个双胞胎,另一个男孩则被牵在中间。 两个女孩被芳姨领着回去洗漱,沈荔无事一身轻,预备泡个澡,然后美美地睡觉。 系统恨铁不成钢:【亲,这时候对孩子们施以援手,有几率让孩子们在男主面前偶然透露宿主的善良美好,获得隐藏好感度哦!】 沈荔将芳姨准备好的寝衣一把捞起。 “嗯,我听到了。”她施施然起身,“不过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想让我去谈恋爱?不是都说好了挣钱就能回家吗?” “还是说,你有什么目标,是必须进入恋爱线才能达成的?” 系统一下消声。 沈荔也不在意,慢吞吞泡起澡来。 心里却不由得想,这系统,不知道还瞒了她多少东西。 说不定她会穿越,也和它有关呢。 12. 奶黄流心月饼 第二天一早,沈记照常开业,又是一番忙碌。 等这一批客人的面都上了,沈荔将看火的活交给赵二,自己端着一张木盘到前面去了。 “哎呀,沈掌柜!” “沈掌柜好!” “今天这道鳝鱼面可真是够鲜的!沈掌柜,下次什么时候再上菜单啊?” 沈记的菜单通常用木牌挂在墙上,每天轮换。 如今开张快一个月,基本是每周换一换。 就算食材没区别,也尽量在搭配上花些功夫,做出不同的口味来。 沈荔笑道:“鳝鱼秋天最肥,既然大家想吃,鳝鱼面的牌子就多上几天。” 小小的几声欢呼后,有人注意到她手里的盘子:“沈掌柜,这是......” “看上去像是月饼啊!” “那金黄灿灿的是月饼,旁边白嫩嫩的又是什么点心?” “莫不是贵妃饼?又或玉带糕之类......倒是很好看!” 沈荔抿嘴一笑:“都是沈记今年中秋新制的月饼,拿来给大家尝尝鲜。要是喜欢这味道,可以在结账的时候跟芳姨预定。” 这味道? 什么味道? 客人们面面相觑。他们在沈记吃面,虽然也知道沈掌柜手艺出众,上到黄瓜鸡蛋下到红烧排骨,这些家常菜色都能做出不一般的鲜美滋味,但月饼...... 月饼还能有什么味道? 左不过五仁、枣泥、鲜肉...... 沈荔站在正中,用一把小刀慢慢切开中间那一排金黄油亮的流心奶黄月饼。 银亮的刀锋划开一道细线,露出内里色泽更加明亮的糕体。 那种亮黄色与传统提浆月饼不同,让人看了便觉得,应该是一个更加......更加甜香、细腻...... 但随着刀切得更深,众人便没工夫感叹这月饼的饼皮了。 ——里面橙黄香浓的内馅,像一道甜蜜的泉,汩汩涌了出来。 湿润的流心一点点浸染外层的饼皮,粉糯的糕体紧紧簇拥着中间饱满的内馅,看上去如同一汪金灿灿的湖泊。 扫了一眼众人愣神的表情,沈荔深藏功与名地笑了笑。 不枉她端进来之前专程复烤了一次,就是为了现在这么完美的效果。 当然,不烤第二次也能流心,只是不会这么漂亮了。 人都是视觉动物。果不其然,立刻就有人开始嚷了起来:“沈掌柜,我这桌总能分到一块吧?” “一整块?你想得美!沈掌柜,他是个牛噍牡丹的玩意儿,给了也是浪费,不如给我......” “我可是老熟客了沈掌柜......” “都有,都有。”沈荔安抚,“这是沈记新上的流心奶黄月饼,一直到中秋都能预定。” 冰皮的视觉效果不那么夺人眼球,但吃起来又是另一种口味。 冰凉软糯的外皮,牙齿陷进去后并不能很快触及到内里的馅料。 用力咬断后,却又能立刻被浓郁的奶香包裹。 “这个倒是不那么甜哦!”郑元武跟沈荔更熟,自然地赞叹道。 沈荔点头:“冰皮月饼的饼皮几乎没什么甜味,所以里面的馅料也减少了糖量,也更适合小孩子和老人吃。” 中秋本来就是一家老小高高兴兴团聚的日子。她这话一出,不少本没打算买沈记月饼的都有些心动了。 这时倒没有什么吃不得高油高糖的讲究,反而越能吃,越显得富贵。 只是小孩和老人毕竟牙口不好,这减了糖又更软糯的冰皮月饼,确实更适合一家子分享。 沈荔又适时道:“沈记的月饼礼盒会有六枚流心奶黄月饼,六枚冰皮奶黄月饼,售价五两银子,定金只需付一两银子。” 她顿了顿,又补充:“此外,也会专程为您送到家门口,不必来提货。” 五两银子虽说也不便宜,甚至店里不少人身上都没有五两。 不过若只给一两定金,很多人便立刻能拿得出来了。 再一听,说是不必再来沈记提货,更觉得省事,也跟着掏了钱。 这么算下来,这一早上居然有了十笔订单,直接就是十两的入账。 要知道,沈记卖面卖了一个月,也不过就是十两银子! 再则,眼前虽说是十两银子,等到中秋送了月饼过去,那就是四十两银子的收入啊! 一贯沉谨的芳姨都乐开花了,跟赵大赵二两个以茶代酒,提前庆祝。 却见沈荔依然神色淡淡,难免疑惑:“掌柜的,可是觉得单子太多,忙不过来?” 一盒十二枚月饼,十盒就是一百二十枚。 后面几天说不定还会更多,这加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 沈荔摇头:“当然不是,这不是刚刚有了帮手吗?” 只是她有个想法,也许能赚一些钱,前期投入却很高。 甚至高到,这十两银子丢进去,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不过在她真正下决定前,沈荔不打算说出来白白让人担心。 等上午忙完,她就带着几个小孩开始揉面团。 吃饱洗净,换上新衣服后,几个小孩这天起来都是满面兴奋。 因为还没教会他们接待客人,所以上午没让他们去跑堂,不过只是在帘子后面一瞥,也足够叫他们新奇的。 家乡大旱,十室九空,不少他们熟悉的同龄玩伴,乃至叔伯姨母,都不知哪天就消失了。 更不用说县里镇上的那些铺子,十家里能有一家还开着门,已经算是好的。 到了京城,他们才知道世间还有如此繁华之地。 昼夜不分的灯火、人声鼎沸的街市...... 还有,给了他们活路、前程的沈掌柜。 他们都是听得进话的,如何不知沈掌柜不介意他们学些手艺? 这年头,人人敝帚自珍。肯教一份安身立命的手艺,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我说,你们该不是还想回去吧?”年龄最大的女孩宁宁,趁着沈荔转头去准备馅料,回头小声问。 几人都是为求活命才被卖出,以往在家里,都是受过疼爱的。 一路上难免也说起过回家之类的话,无不是眼泪汪汪。 不过今天又格外不一样。 “卢婆婆说,爸爸妈妈他们都不在了......”光头小男孩一德抽了抽鼻子,“没有爸爸妈妈,我也不想回去了。” 旁边几个孩子纷纷应声,细看之下,眼睛还是润润的。 宁宁叹口气,做出小大人的模样:“没办法啦!我们已经没有家了,所以没有地方能回啦!” 周家哥哥周全,这时也应道:“能来这里,是我们的幸运,便不该再挑三拣四。” 他弟弟周安平日更安静些,却也道:“既然已经没有家了,就不该一直想着。” 莲桂却忽然说:“怎么没有呢?” 她两眼圆乎乎,嘴里还叼着沈荔喂她的自制果干:“这里就是呀!” 周安看她一眼,心中撇嘴。 说得好听,一个食肆铺子,怎么会是家呢? 但终究没再出声。 * 中秋月饼礼盒的最终销量还是有些超出了沈荔的预料,五两银子的价格,最后居然能订出去八十盒。 虽说他们提前三天宣传,每天沈记自己的客人就会订上十来盒,加在一起就约摸四十盒。 但也有些订单数量大,一户人家就定十几二十盒的。 四个大人带着五个小孩一通忙活,将将在中秋的前一天做完了。 中秋当天沈记不开门,这是一早就和客人们说好的。 因此中秋前夜忙得不可开交,就是为了明天能好好休息。 “要是只有我们几个,说不定还真忙不过来。”赵二笑着用手帕擦了擦汗。 他以前当然没这么讲究,但沈记做吃食买卖,总不能用手背一抹又去招待客人吧? 连他哥哥也跟着学起礼仪进退、委婉推辞来了。 兄弟两个走出去,居然还真有些像地地道道的城里人了呢。 小孩子们听出赵二在夸人,很骄傲地挺了挺胸。 莲桂一直黏在沈荔身边,掰着指头数:“还有五盒,五个十二,那就是......” 一德很茫然:“五个十二是多少呀?一个十二是多少呀?” 宁宁白他一眼:“一个十二就是十二啊!笨!” 周全和周安是里头唯二识字的,也识数。 手上便没停,一直在帮忙包装。 一德嘴上闲不住,还在叭叭地吵着:“五个十二到底是多少啊?两个十二是二十吗?” 沈荔在旁边偷听,被这群笨笨的小东西笑得脸蛋疼。 她抬手揉了揉,才开口纠正:“两个十二是二十四,五个十二是......” 她没说完,另一个声音却在门口响起。 “六十。” 沈荔扭头看去。 来人身长如玉,仪态端方,鸦羽般的长睫总是微微垂着,一副非礼勿视的君子姿态。 一身淡绿直缀,腰间一枚莹亮白玉压着,发冠梳得一丝不苟。 他又重复一次:“五个十二,是六十。” “......乔大人?”沈荔多少有些迟疑,“你怎么来了?” ......而且她知道五个十二是多少好吧! 站在沈宅外的照墨不禁抬头望天。 问得好。 他也很想知道,大人说着出来赏月,怎么赏着赏着,就走到别人家门口来了呢? 13. 送货上门 “乔大人怎么来了?” “我来送拜帖。” 沈荔眉一挑:“拜帖?” 接着,在心里狂戳系统:“怎么回事?拜帖不是只需要让人送到府上门房就行了吗?为什么他自己来了?” 系统美滋滋:【当然是因为宿主魅力无限,想来这位男主角应该是对亲一见钟情,所以才亲自上门吧?】 说着,又循循善诱起来:【恋爱线的辅助功能,亲还没有充分体验到哦~只要您愿意,这边是可以给到亲一个超惊喜的服务的~回家也会简单很多哦~】 沈荔充耳不闻,转头看向乔裴,和他手中的拜帖。 跟系统出品的金红配色不同,乔裴的拜帖以青色为底、墨色娟娟,只看这一笔字,也能感觉到他出众的风度—— 可惜,是压根不认识的字体。 系统小声在旁边翻译:【就是明天晚上七点整,他要上门和你一起过中秋啦~】 【我们的恋爱线有天然优势,也有场外辅助,亲还在等什么呢?】 沈荔无情道:“你还是用回气泡音吧。” 乔裴将帖子递给她,声音轻而柔:“若是沈掌柜方便,明日中秋,裴便上门叨扰一二了。” 沈荔眨了眨眼。 说实在话,她并不是很放心乔裴上门。 一来原本剧情里没有这一条,游戏里头的中秋节,她是回了沈府——大伯母那个沈府; 二来,她总觉得乔裴在打什么坏心思。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她没体会出多少柔情百转,倒觉得这位乔大人,仿佛设了一个不大英明的圈套,小心翼翼想往她头上套呢。 要说沈荔有多么洞察人性、心思缜密、翻手云覆手雨,她自认比不上自家老妈和老哥; 人家二位百征商场,大局观得失观,大概不是她这样一个小小厨师能媲美。 但既然有了游戏剧情、人设托底,要从乔裴这异样的行为,推出他心里藏着别样打算,倒不是什么难事呢。 乔裴久久得不到答复,秀丽的眉眼微垂。 他生得很白,却不是毫无血色的苍白,而是莹润的玉白。 一双眼睛,剔透精粹,凝目看人时,似万语千言,欲说还休。 这时眉眼低垂,便如高高在上的观音像骤然活了过来一般,缱绻奈何。 虽不言不语,却因为长得太好,而让人心生恻隐。 沈荔斟酌片刻:“......那就来吧。” “沈掌柜此言当真?” “自然。” 反正又不可能调动几十万大军闯进她沈记小店,来与不来,多一次少一次试探的机会,对沈荔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 乔裴得了话,先冲沈荔微微一笑,接着便带着照墨走了。 其余几人并不知道乔裴身份,只以为是掌柜的旧识,也喜气洋洋地冲他拱手。 芳姨倒是唯一一个有些见识的,看衣裳形貌,判断这人有些不凡。 但总归是二小姐说了算,她也就上前一步,送乔裴主仆二人离开。 可谓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唯有系统,换上了气泡音,语气幽幽:【什么恻隐、什么判断、什么试探......】 【我看你就是被美色所惑!你馋人家身子!】 沈荔装没听见,洗漱收拾,上床休息去了。 * 中秋当天,沈记一早就按着订单往各府送货。 主力是赵大赵二,外加一帮半大孩子们。 也好在沈记名声不显,在这儿定月饼的大多是梧桐街附近的住户,几人靠步行也能送完。 唯独有一家格外远一些的,等到了地址一看,才发现这家的宅院格外恢弘气派,格调不凡。 再一问门房,才知道这里竟然是当朝户部尚书府。 好在门房没半点傲气,一路将赵二和周全周安兄弟两个引进偏厅去。 这些外头买来的吃食东西,最要紧的,就是经手的人要少,赵琴管家很有心得,不会叫门房从中转递,而是直接把人请了进来。 一路曲曲折折,周家兄弟几乎快数不清自己进了多少道门。 引他们入内的小厮约摸也就跟周家兄弟年纪相仿,最多大个三五岁。 却已经是恭眉顺目,言行举止之间,谨慎无声,几乎看不见面容。 “果然是大庆高官府邸......” 两人互看一眼,无一不是这个意思。 要说在老家,他们二人也算吃过见过,不是其他几个那样没见识的。 却还是等到了京中,才见到天下间如此安定繁华之所在。 更意识到,自己能在沈记,做个吃苦受累、但颇为自由的小跑堂;大概是比卖进府邸,做这引路人一般的小厮,更加幸运许多。 赵二领着周全周安问了好,将一方方的木头盒子放在旁边的小桌上。 心里却一下释然。原来一口气定了十五盒的是当朝尚书啊,怪不得了...... 赵琴细细一看,发现沈记送来的食盒,无一不是刻着沈记二字,又用一条撒了金粉的红底纸密密封好,稍有破损都能看出,登时感到满意。 再一看红底纸上的一手簪花小楷,措辞雅洁精到,更加心生好感。 “你是沈记的......”她问赵二。 赵二立刻接道:“小的是沈记跑堂,今儿中秋不开门,专程给各位客人送月饼。” 赵琴端起旁边侍女递来的茶,抿了一口:“我听说,沈记的掌柜是一名女子?” 赵二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回夫人话,正是如此。” “倒不知沈掌柜芳龄?” “这......小的也不清楚。” “虚岁也不清楚?” “小的也只是一介跑堂,实在不敢打探主家年岁。” 赵琴瞥他一眼,忽然笑了:“不必紧张,我对沈掌柜很是欣赏,想请她来府上一叙,因此才问问年纪。” 赵二只感觉额角的汗都要滴下来了,又不敢抬手去擦:“是、是。” 亲娘咧,这就是尚书府啊? 往日他还觉得自己口齿伶俐,这时却打了结一般,讷讷不能言。 赵琴坐在上面,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也觉得好笑。 她是对沈记的小掌柜有些兴趣,两厢都是女子,想来很多话更方便说。 所以想请她来府上聊一聊,说不定能套出不少自己爱吃的菜。 结果把人家的伙计吓成这样。赵琴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给了不少赏钱叫人回去。 等她又喝完一盏茶,这才叫人把月饼分好,准备再包上一层拿去送人。 尚书府上除了赵琴和高尚书,再没第三个主子了。就算要吃,最多也就吃得了两盒月饼。 所以那十五盒月饼,有不少是打算拿去做人情送给同僚的。 她和高尚书都是爱吃又会吃的,加上京城他们这阶层的人实在少,不免就结识了一些同样好吃的老饕。 比如人在南州,只有家眷留在京城的薛家、喷遍全朝无敌手的御史郑玉、以及邻街的北安侯夫人魏桃。 这些人家,赵琴都送了两盒月饼去,让他们尝尝鲜。 “等他们吃了沈记的月饼,再去沈记一看......”赵琴给自己夹了一筷子熏鸭,“哎呀,这店怎么只卖面呢?” “到时候不用我说,这几个也会求着沈记的小掌柜多上些大菜的。”她乐呵呵地总结。 一旁的高尚书:...... 赵琴一看他表情,眼睛就瞪起来了:“怎么?你有意见?” 高尚书立刻自救,拊掌大喜:“夫人聪慧!” 赵琴哼他一声:“说起来,你那个弟子,不也常去沈记?” 她看一眼丈夫神情,就知道又在为弟子忧心,忍不住也轻叹:“......中秋这样的日子,难道要叫他自己一个人过吗?” “不如请他过来,咱们三个一道过了。” 高鉴明先是感激地握了握她的手:“夫人体念,我喜不自胜,只是......” 他面容僵硬一瞬:“那小子,我今早着人去请,却说已经有约了!” “有约?” 赵琴诧异。 她夫君的弟子,虽贵为当朝宰相,却无甚亲缘,甚至连朋友都数不出一两个。 按说既然有师傅,却也该有同门,但她夫君情况特殊,也没能让他有说得上话的同窗。 “是谁家的约?总不会是......” 高鉴明摇头:“不是。” 他看向手边食盒,上书‘沈记’标志,一时觉得缘这一字,实在妙不可言。 “正是沈记掌柜的约啊!” 14. 中秋圆月夜 同样一轮圆月下,沈宅。 乔裴如约而至。 人都来了,介绍一番也是必需的。 这下众人都知道了,这位临门贵客,乃是当朝宰相,乔裴乔相爷。 “这不就是那位,别名‘玉宰相’的?”芳姨惊疑不定,拉着沈荔的手,“二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将人送回去吧......万一伺候不周,有个什么不好,这可怎么得了?” 招待乔裴是件麻烦事,毕竟他跟沈荔不一样。 沈荔虽说是沈家堂小姐,但人家大伯母又不认账。 乔裴就不同了,人家是正儿八经的高官,高得不能再高——那可是宰相! 一贯嬉皮笑脸的赵二,也拉着自家哥哥细数起来:“第一次见面时还没开张,那时候我想来没有什么冒犯之处吧......?” 赵大同样心有惴惴,勉力安慰:“应当不会,否则乔大人岂不是早就要怪罪下来?” “那就好......” 再一看镇定自若的沈掌柜,赵二不由得钦佩:“果然是掌柜的,临危不惧,这才是成大事的人啊......” 几人都这样了,再让他们跟乔裴坐一桌吃饭,实在是太为难人了。 不过来者是客,沈记今天又关着门,只有自家院子里能坐。 沈荔暗忖,总不能他们聚在一桌吃,乔裴就孤零零坐在另一桌吃吧? 正想着,乔裴已经拎着上门拜访的薄礼,往院子里直直一站。 他今天一身淡白宽袖衫,滚边用金线,宽大的灰绿腰带紧紧一束,将细细一抹腰肢,圈出漂亮的线条。 背影笔挺,独独立于一众热闹喧嚣之外,反而有些寂寥。 莲桂最心软,一下就同情起来了:“叔叔很可怜......” 宁宁安慰她:“没事呀,叔叔是大人,可以吃很多很多月饼的。” 莲桂张大嘴巴:“很多个?可以吃两个吗?” 沈荔给自家烤的月饼当然不止流心奶黄,还有各色传统口味。 但月饼总归是月饼,虽然已经尽可能减油减糖,对莲桂、宁宁这些肠胃还没调理好的小孩来说,还是有些负担。 因此即便是中秋,他们每人也最多只能吃一个。 可是月饼有那么多口味,怎么办呢? 周全于是提议,每人都拿不一样的口味,又央求芳姨他们帮忙切成小块,大家一起分着吃。 这下一听乔裴也许能一个人吃完两个完整的月饼,莲桂眼睛都瞪圆了。 真好啊!两个月饼! 她看了乔裴一眼,这下也不觉得他可怜了,圆溜溜的眼睛里又是羡慕,又是委屈。 “......这个叔叔也太大了。”她伸出小手比划了一下乔裴的身高,悄悄跟宁宁说,“我得长好多好多年,才能长到他那样大呢。” 说着,人都消沉下来。 那岂不是很多很多年,她都只能吃一个月饼? 原来莲桂自己才是最可怜的...... 宁宁连忙凑过去安慰她,周家兄弟和一德也立刻跟上,一群小孩叽叽喳喳开始说起了人小的好处。 “小孩子可以分到很多很多口味!”一德咬着鲜肉月饼说。 周全点头:“大人只能吃两种口味,也很可怜。” “大人要花很多钱吃东西的,很穷的。”周安做成熟状,拍拍她的脑袋。 宁宁最后总结:“所以我们小小的就很好。” 莲桂倒是被哄笑了,徒留乔裴跟照墨在一边陷入沉默。 沈荔又开始憋笑。她发现这群小孩来了以后,她每天总是花很多力气在憋笑上。 一旁的芳姨无奈地给自家掌柜递上一杯红枣茶:“您想笑就笑吧,总憋着也对身体不好。” 沈荔瞥了乔裴一眼,摆摆手:“我怎么会笑乔大人呢。这样吧,你们一起吃,乔大人那边我陪着就行了。” 乔裴听了,开口道:“照墨也留在这边。” 众人都没意见,沈荔就引着乔裴往沈记的后院走了。 沈记的后院跟沈宅的后厢房是连通的,小孩子们和芳姨几个人在沈宅前院吃,她跟乔裴在沈记的后院吃,也能显出对客人的尊重。 不过那头她顾不上,大约会是赵家兄弟和芳姨掌勺。 院子里布局很简单,一头是连着店铺的灶台和烤炉,另一头是两颗极粗大的老梧桐,满树金黄下还有一张圆石桌配三张石凳。 乔裴仰头:“这两棵梧桐......” 沈荔走到灶台边,想着做几道小炒比较合适:“很早之前就在这儿了,估计和街上那些一起种下的。” 乔裴见她动作,不由问:“要生火吗?” 沈荔点头,刚点完,就见他两步过来。 大宽袖用肩头玉石一挂,居然抄起柴火,就要帮忙生火了。 沈荔目瞪口呆,看着这位冰雕玉砌的乔美人熟练地将火烧起来。 这是柴火,比燃气灶差了一万个蜂窝煤,可一点都不好烧啊! 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想到,乔大人生火也如此娴熟......” 乔裴神情淡淡:“以前常做。” 以前? 沈荔心中诧异。 《云水录》的模式是前期多人剧情,后期根据选择,会渐渐滑向单人线。 而每个人的身世背景,也只会在单人线里展露出来。 可惜,她没来得及打乔裴的单人线就穿越了,竟然不知道他以前常常烧火。 不过这人虽然蹲在一旁生火,姿态却依然好看,有种仙人落入凡间的美。 怎么说...... 就像家道中落的大家闺秀...... 乔裴不知道旁边沈荔在心里怎么编排自己,只听见‘嗤啦’一声,是她将鱼滑下锅煎黄的声音。 他看了看火,直起身来:“沈掌柜没有同沈府一道过中秋吗?” 沈荔想了想,才反应过他说的是她大伯家里。 她给鱼翻了个面:“来了请帖,不过我替大伯母着想,就不回去惹人厌了。” 说着还哼起了小曲,可见心情轻松。 乔裴手指一动,捡起一片梧桐叶。 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走近两步,轻声问:“沈掌柜不问我为何过来吗?” 沈荔将切好的料头依次下锅:“只要乔大人存在我这儿的二十两没有花完,我就不会问这样扫兴的话。” 她抬头看了乔裴一眼,挑眉:“不过要是花完了,我就有很多话要问了。” 乔裴的声音还是很轻:“比如呢?” “比如,乔大人......” 她话音一拖,乔裴便不自觉站得更直了些。 她想问什么? 指间的梧桐叶不知何时,随风飘回地面。 沈荔手上不停,已经将酸辣的料头炒好,把两面金黄的鱼重新下锅烧。 盖上锅盖,她看向乔裴:“我想问问乔大人,是真的爱吃豆腐吗?” 乔裴反应了一瞬,才意识到她在说第一次见面的事,耳尖一热:“......我并不挑嘴。” 沈荔盯他一眼:“原来如此。” “是以沈掌柜不必挂怀所谓豆腐宴。”他错开视线,不再同沈荔对视,“沈记将将兴起,正是百忙之时,沈掌柜专心经营便是。” 沈荔抿唇,又说一遍:“原来如此。” 她做菜很快,况且都是些家常小炒。 很快,菜端上桌。 她看了一圈,忽然道:“今天沈记虽然不开门,但乔大人吃我的菜,却不能白吃,是不是?” 乔裴手中筷子一停,看向她故作严肃的脸:“自然。” 沈荔点点头,立刻信口开河地要价:“干烧鱼五两,葱煎鸡蛋三两,清炒茭白三两,干锅五花肉五两,紫菜茼蒿汤三两。” 低头一看,乔裴的筷子又动起来,她也抓紧夹了一筷子鱼肉到自己碗里:“再说,今天是中秋,本来我是不必做菜的。收你五两服务费,不过分吧?” 乔裴欣然接受:“不过分。” 沈荔立刻摊手:“诚惠二十四两,乔大人的存银一分不剩,反而倒欠我四两了。” 没想到乔裴又从袖笼里摸出一枚银锭:“既如此,便再补二十两。” 银锭落在沈荔手心,沉甸甸的。 她看了眼银锭,又看了眼乔裴玉白的脸,笑容不自觉一敛。 但当乔裴抬眼看过来时,又笑起来。 她将银子收下:“大人客气。” 却未免,太客气。 吃完饭,两人便在院中闲闲散起步来。 “此前听说,沈掌柜有意在中午、晚上都开门迎客?”乔裴问。 沈荔也不问他从哪里听来的,只说:“确有此事。” “既然如此,扩店也应当提上日程了。” 沈荔微笑,还是那句话:“确有此事。” “可是有什么顾虑?”乔裴停下脚步,微微偏头看她,“若是遇上什么麻烦,可以来寻我。” 说不上什么大/麻烦,不过是沈荔想扩张店面,原本未雨绸缪,提前去谈,但左右两家铺子不知怎么回事,忽然都不肯卖了。 这背后的事,沈荔闭着眼睛都能想清楚,再复杂,那也是现代经历过两轮的。 但乔裴这话,让她刚刚放松的心绪又慎重起来。 “沈记再怎么说,也只是一间小小食肆。”她说,“如此,岂不太劳烦乔大人了?” “不会。”他目光深深,手指在袖中,隐隐攥住了翠玉珠子,“既是沈掌柜的事,便不算劳烦。” “......是吗?” 沈荔顺着他平顺的眉目、微绷的下颌,一路看向他藏于袖中的指尖。 “那我就提前谢过乔大人了。” 虽说乔裴位居宰相,却也要守京城宵禁的规矩。 吃完饭不久,他就带着照墨离开了沈记。 马车轮沿着梧桐街一路轧过,梧桐叶碎裂的声音哔哔剥剥。 小孩们没把他的来访当回事,赵二却有些犯愁。 他凑到沈荔身边,压低声音问:“掌柜的,这位乔大人是不是想要咱们的店?” 本来嘛!民不与官斗,何况是商? 要说他们这些升斗小民有什么叫官老爷稀罕的,还不就是钱? 赵二自觉警惕也是应该的,毕竟他们几个谁不知道沈记中秋大赚了一笔? 那可是四百两银子! 放在他老家乡下,买个几十上百亩地,盖一栋青砖房起来,就是个富裕的地主了! 在他看来,这位乔大人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三番两次屈就沈记,连中秋这样的日子都孤身前来,指不定在打什么主意呢。 沈荔却只是微微摇头。 别的说不好,但乔裴作为乙女游戏的男主角之一,大概率是不会惦记女主角的资产。 剧情里的中秋只是一带而过,主要体现了一把主角孤身在京城的寂寥伶仃。 不过她完全没照着剧情来,引发其他角色的情节异化,倒也正常。 但即便如此,从乔裴的人设来讲,也很难解释他中秋上门,又亦真亦假放下二十两银子的行为。 马车早已在街角消失,沈荔的目光却迟迟没有收回。 ......真是个怪人。 15. 白鹿书院 两旁铺子坐地起价,咬死了不肯卖,怎么看都像是有人从中作梗。 这事暂时没有着落,但钱是不能不赚的。 故而中秋没过几天,沈记就开始全天候营业了。 菜单依然用小木板写了挂在墙上,四凉八热两汤两甜品,热菜里又包括了四荤四素。 “中午和晚上的菜单是一季一换。”沈荔介绍,“什么季节就吃什么季节的菜,等过了十一月,沈记就要换一次菜单了。” 熟客们虽然捧场,但也担心会不会失望,结果当季主菜栗子鸡刚上桌,就知道这担心来得毫无必要了。 粉糯绵软的栗子浸泡着咸香的汤汁,透着点山珍的清甜,竟比嫩滑的鸡肉还要受欢迎。 “看来之前只能卖面,真是委屈沈掌柜了。”有人笑道,“否则这样的手艺,沈记早该名满京城,何以只做咱们的早餐铺子呢?” 还有人提前开始好奇:“沈掌柜,冬天除了萝卜白菜还有什么?” “是啊,咱们这京城天冷,不像南边还有些菜可种。该不是要从南边运过来吧?” “南边一筐橘子,运来京城就要翻上五番!” “不过要是能吃上,贵点也没什么了......” 说着说着,就聊起如今京城的物价了。 沈荔也没在意,回头正要进厨房,又有客人叫她:“沈掌柜!既然中午和晚上都开始营业,那什么时候扩扩店面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附和起来:“是啊!再怎么说,现在沈记的铺面还是太小了。” “要么咱们也学着其他铺子,建个二楼得了。” “二楼可以做包厢啊,还能隔出一片阳台来。” 众人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沈荔一一谢过。 回后院之前却找到了芳姨,问她:“最近是不是有很多新客来店里吃饭?” 她听着这些人说话,似乎并不把从南方千里迢迢运来的、价比黄金的橘子当回事。 说起扩建二楼也是张口就来,还说要做包厢、要隔断阳台。 这样的见识和底气,并不像梧桐街长住的住户。 芳姨点头:“以前来吃面的熟客我都认得,也都是梧桐街的住户居多。做木工的、隔壁医馆的、还有些是早起去码头的。” “不过八文一碗面他们能天天吃,咱们中午和晚上的餐点,价格都接近凌云阁和奎香楼了,吃面的客人们肯花这个钱的不多。” 最初定价时,芳姨和赵大也忧虑过是不是太贵了些。 但沈荔和赵二没让步,坚持定了偏高的价格。 沈记的定位不是薄利多销,否则当然应该便宜大量。 既然不走这条路子,那么一开始就得把价格推上去,让人知道这是一家消费高、格调高的食肆,总比后面一次次涨价要好。 芳姨和赵大最终也被说服了。从结果来看,至少试运营的这十几天没出过岔子。 即使有过一些对价格抱有怀疑的,也在尝过菜品之后咽下了所有抱怨。 芳姨翻出账簿,每一笔后面都备注了客人的姓名、忌口和偏好。 原本是沈荔提醒她注意一下来沈记消费的客人有什么特点,不过芳姨无师自通,已经做出会员服务的雏形了。 “如今常来沈记消费的,一部分是住在附近收入较高的官吏,再就是一些身份模糊的富家翁。” 芳姨总结,“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是白鹿书院的年轻学子。” “白鹿书院?”这熟悉的名字让沈荔眉毛一挑,“这不是沈穹上学的地方吗?” * 白鹿书院外,沈穹正准备和同窗一起去吃饭。 这家书院虽说并不是国子监那样的官方办学,但因为其师资雄厚、名声远扬又资历悠久,依然是京城部分官宦人家和勋贵子弟的首选。 周际当年为了把沈穹送进来,也花了不少功夫。 前几日,白鹿书院里忽然流行起了分享月饼。 沈穹原本还大为不解呢,结果一看,发现是沈记的月饼。 他不仅吃过,还吃的是沈荔着人送到府上的‘人情版本’。 和外头买的十二枚一盒不同,送上门的‘人情版本’分成了六枚一盒,更小巧,包装也更精致妥帖。 冰皮和流心各三枚,分开送给沈蓉和沈穹姐弟俩。 还有一份,让上门蹭饭的乔裴自己带回去了。 那分享沈记月饼的少年名为孙兆,家里有几座矿山,很是富裕,出手大方。 说是中秋吃了一回沈记的月饼,惊为天人,此后常常去吃饭,已经将沈记秋天这一季的菜单吃了个来回,只觉得道道应时应景,滋味鲜美可口。 不过直到一行同窗走到沈记门口,他才确定最近书院里颇为出名的小饭馆,就是自家堂姐的沈记。 被人问起脸色异样时,沈穹也就直接回答:“这是我姐姐的铺子。” 铺子里没见人,估计正在后院灶台边忙活。 他补充:“不过她是主厨,应该很忙,没空出来接待客人的。” 同窗们面面相觑:“姐姐......?” 据他们所知,沈大人家没有庶子庶女。 沈穹的姐姐,莫不是沈大人家业已定亲的嫡长女? 沈穹摇头:“是亲堂姐,我二伯的女儿。” 同窗了然:“哦——是那个从南边来的农户女啊!” 沈穹眉头一皱。 接着就有人便嬉笑:“这要是沈大人的嫡女在后厨忙活,确实不成体统。不过一个农家女嘛......” 说着,互相挤眉弄眼起来。 沈家大伯再如何清贫,那也是京城官员,品级足够他每天上朝的。 沈蓉作为他的嫡女,学学女红、管家便是了,亲手下厨该是下人做的事才对。 不过沈记的掌柜沈荔是南边来的失怙失恃之女,这又是两说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清楚,不过就是笑话沈荔出身低微,做个商户女、料理菜肴卖钱,正是合她身份的事,并不跌份。 因为她本就没什么高贵体统,无须讲究这些。 他们以为沈荔毕竟被赶出家门,想来应该在沈家不受欢迎,加上又捧了沈穹的亲姐沈蓉一把,应当不会惹出乱子。 却不料沈穹当即大怒,两袖狠狠一拂:“诸位倒是清高不染尘,但扪心自问,自己能挣到一文钱吗?挣过一文钱吗?花着家里的银子,可有给家人挣过几分脸面?张兄,这月的考评垫底,你想好回去怎么和令堂解释了吗?” 眼睛一瞟,不屑地冷哼道:“既挣不来银子,又挣不来脸面——好么!居然还在沈记吃着五两银子的席面!倒不如自己中个举人回来,叫我们吃吃举人的席!” 他可不是什么会看人脸色的类型,想到哪就说到哪:“如此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居然还好意思挑我姐姐的刺!” 那张兄面红耳赤,哑口无言,沈穹却越说越自信。 他愈发挺胸抬头:“我姐姐靠双手挣钱,每一文钱来得都问心无愧,要说起来,我等吃用家里却无功名在身的学生,难道不该反过来自愧吗?” 沈穹生得端正挺拔,此刻目光一一扫过去,那些说话刺人的同窗们一时居然不敢抬头。 “好!” 忽然,角落里传来一声叫好。 众人望过去,只见一位少年直身站起,手上狠狠拍着掌,一双大而明亮的狐狸眼亮晶晶地盯着沈穹这头。 “说得好!本就是如此,小商小贩又如何?各人忙各人的生计,不偷不抢,便是比起将军也不差!” 他一袭宝蓝衣衫,颜色十分出挑,若是换了人穿,压不住这颜色就显得俗气老气。 但这少年相貌贵气无比,眼尾飞扬上挑,脸颊饱满丰腴,微红两腮,如上好蜜桃。 光看柔白的肤色,和头顶成色极佳的玉冠,也知道他身份不凡。 这份气质比宝蓝的颜色更引人注目,衣裳穿在他身上,反而只让人觉得矜贵端庄,调和了他五官的艳丽之气。 有人倒对他的话语耿耿于怀:“说什么将军?真是信口开河......” 旁边同行的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心着些!你以为他是谁?” 那人还不服气:“是谁?” “那可是北安侯世子!” ——北安侯世子! 这称呼一撂,还有意见的人都不开口了。 没办法,既然是北安侯世子,那硬要把将军跟食肆掌柜相提并论,也就提吧。 谁让如今庆朝唯一能被称作战神的大将军,就是他亲爹,北安侯楼知怯呢? 人家自己说自己亲爹的闲话,别人也管不着啊! 小世子旁边的人这时才伸手过来,将他拉回位置上坐好,无奈道:“我说楼小凤,北安侯要是知道你在外面这样说......” 世子梗着脖子:“大不了揍一顿,我可不怕。” “好,好,不怕就不怕......” 楼满凤又是一声哼,目光一转,立刻怒了:“我说这家伙怎么不说话呢!原来是背着我们偷偷吃鱼!” 沈记这道干烧鱼做得实在鲜美,没有半点腥味不说,原本难入味的鱼身也滋味饱满。 鱼皮微微炸酥,和旁边的干香菇一起浸透了香辣微酸的汁水,咬一口唇齿生香。 虽然一道干烧鱼,那必是做了一整条,分量十足,但鱼怎么能和鸡比大小? 是以每桌对干烧鱼的分配都很注意,决不允许任何人多吃一口。 楼满凤惯是个霸王性子,一急就上脸。 这时便两颊绯红地伸手,张牙舞爪地要打人。 那偷偷扒鱼肉的同桌人,正是引他们来沈记的孙兆。 一见楼满凤回头,也不能干坐着,立刻就要逃跑。 笑话,谁不知道楼满凤这厮虽然武学不精,但手劲很大? 傻子才留下来挨揍呢。 楼小世子岂能干看着他逃?立刻追了上去。 两人你追我赶,很是一番绕店而行。 一旁白鹿书院的同窗们,也没什么同窗爱,反而叫嚣起来:“孙兆快跑!别被阿凤抓了!” “阿凤快飞!快飞快飞!不然白叫凤凰了!” 结果孙兆还没跑两步,忽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这一耽搁,就被楼满凤追上了。 他将人肩膀一扣,转过来就是一张涨红发紫的脸庞。 到了这时,楼满凤也觉得不对劲了。 “孙兆,你怎么了?”他立刻将人放平,目光落在孙兆脸上,立刻慌乱起来,“来人看看!快!” 旁边已经有人看出来了:“这......是不是吃鱼没当心,把鱼刺吞下去了?” “好像是!这怎么办啊!” 隔壁桌的慌不择路地支招:“我娘说鱼刺卡住了要用馒头咽下去——” “用醋!用醋泡软了也能咽下去......” 但孙兆情状实在有些可怖,这时已经开始从喉咙里发出‘呃、呃呃’的嘶吼声,眼睛飞快充血变红。 随着他的嘶吼,脖子上、额头上的青筋也跟着起伏。 楼满凤一时手忙脚乱,虽然已经从外头小摊上买来了馒头,但他无从下手,孙兆的状态看上去实在不好,恐怕连吞咽这个动作都做不出来...... 大堂里候着的赵大赶紧取了醋灌进去,孙兆面色好了些许,但依然没法说话。 如此紧张的氛围之下,不少客人坐不住了。 即便他们知道这是孙兆自己不小心,但难免心浮气躁起来。 白鹿书院里的学生非富即贵,对自己的命看得都重,有的已经叫嚣着叫沈记赔钱了。 赵二上来赔着笑道:“诸位先别急,诸位客人在小店受了惊,赔偿定是有的......” 这时,孙兆又猛然咳嗽两声。剧烈的动静让起哄的人群脸色更难看了:“还赔偿?多少钱能赔得起人家一条命?我告诉你,今天这事没完......” 他是刚刚被沈穹狠狠顶回去的张姓学子,这时自诩抓住把柄、找回脸面,言辞咄咄逼人。 叫他这样一闹,原本没觉得孙兆有性命之忧的,也不由想到那里去了。 于是又呼啦啦站起来三四个人,跟着一起朝后院逼近。 人群涌动着,眼看就要越过大堂后的布帘,闯进后院去找沈荔要个说法。 小孩子们早就吓得缩在一边,赵大赵二和沈穹三人竭力阻拦着。 但他们三人,又怎么拦得下这七八个身强力壮的男客? 眼看压不住了,身后的布帘忽然一动。 沈穹还没扭头,就听见宁宁惊喜的叫声: “沈掌柜!” 16. 会员位 沈掌柜? 这就是沈记的掌柜? 确实年轻......若不是已经吃过沈记的菜,光是见了这张脸,很难叫这群公子哥们信服她的手艺。 沈荔抬眼一扫:“麻烦让让。” 也不知怎么的,叫她这样一看,原本堵在帘前的众人一下就泄了气。 闹事本就是意气之争,要是一股脑得了好结果也罢,这下中途被人打断,再重整旗鼓就难了。 沈荔并没多分任何注意力给他们。 事情的原委芳姨已经飞快跟她讲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救人。 “赵二,你去隔壁医馆把钱大夫请来;宁宁去准备一碗温盐水;赵大带着人把客人们的菜记下来,方便回头赔偿。” “是、是!” 她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所有人立刻跟着动了起来。 刚才紧绷慌乱的氛围眨眼消失,沈荔则已经走到了孙兆身边。 宁宁把兑好的温盐水端了过来,沈荔一面让孙兆漱口,一面叫她:“再拿个小木勺和一双筷子。” 原来也不乏有这样的情况,再高档的餐厅,噎住喉咙、食材过敏诸如此类,客人闹事也是常有的。 倒不如说,沈记能开得这么顺利,反而叫她大吃一惊。 因此沈荔露出熟练的微笑:“放松,放松,不要试图吞咽。” 她声音很是亲和,加上孙兆对沈记本就有些好感,这时也不知不觉随着她的话放松了身体。 沈荔接过宁宁递来的小勺,掐着孙兆的下颌将勺子伸进去,压在舌背上左右看了看,心里舒了口气。 还好,能看到。 鱼刺这种东西,最怕的就是看不着。 要是把舌背压下去都看不见,说明卡得很深,要用喉镜之类的专业仪器。 但想也知道这时候是没有喉镜的,万一最后真出了大事,她这店恐怕很难再开下去。 她看向一边扶着孙兆的楼满凤:“楼世子,还请帮忙按住这勺子。” 楼满凤愣愣地点头。 他虽然不通文武、性情顽劣,一贯是京城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但却是个分得清好赖的。 眼下沈掌柜是在救人,让他帮帮忙当然没有二话。 何况...... 何况这位沈掌柜从容不迫、临危不乱的风姿,倒让他想起了自家驰骋沙场的亲爹...... 沈荔换了双细长的铁筷子。这是店里私下吃小烧烤时专门打的,圆尾扁头,用来给肉片翻面,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她手极稳,那双筷子便如长枪直探入孙兆咽喉。 楼满凤都没反应过来,沈荔已经收了筷子。 “好了,这位客人,刺已经取出来了。”她又左右看了看,肯定道,“没有出血,稍微养几天就会好的......” 沈荔余光看见医馆钱大夫已经被请过来了,于是起身让位:“不过,还是让钱大夫帮忙再看看吧。” 她人都走到柜台边去跟那账房说话了,楼满凤的目光却还是没能移开。 从始至终,这沈记掌柜的表情就没有变过。 楼满凤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别说他,就是白鹿书院这些自诩读书人的学生,在这样突然的大事面前照样没了君子端方的自持。 万一孙兆要是出了什么事,沈记少一位贵客、名声扫地不说,孙兆他爹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一间小小饭馆。 楼满凤不相信沈荔就一点不清楚背后的利害关系,但她依然面不改色地替孙兆取了鱼刺。 但凡手抖那么一点,但凡心里惶恐那么一点...... “沈掌柜!” 沈荔正在跟芳姨商量怎么赔偿的事,被人一叫,只能挂上笑脸回头:“有什么事吗,楼世子?” 系统在她脑子里上蹿下跳:【还能有什么事!作为四大男主之一,楼满凤跟你本就有天定的良缘一桩!】 这恋爱脑系统的气泡音似乎都有了粉红特效:【他一定是对你一见钟情了!啊!就像之前的乔裴一样!】 沈荔呵呵。 楼满凤大约也不知道系统正在败坏他的名声,如今危机解除,又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手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折扇:“沈掌柜可有考虑扩出几个包间来?” 他很真诚地建议:“这样我就能长久包下其中一间,不必每次都掐着时间来了。” 这其实是如今酒楼常有的运营模式。有的食客手里有钱,又对某家酒楼的口味很是满意,就会出钱长包一间包厢,免得下次来还要等位点餐。 沈荔思索片刻,说:“沈记的确有扩建包厢的打算,但数量有限,暂时不会长包给固定食客。” 楼满凤还没来得及失望,她就话音一转:“不过,可以给客人提供一个会员位。” 楼满凤眨眼:“会员位?” 他的一双狐狸眼单看又翘又魅,这时眨巴起来却很天真似的:“什么会员位?” “客人在沈记预先存下二十两,就成了会员,能得到一个会员位。” 沈荔循循善诱:“沈记会给有会员位的客人留四分之一的位置,大堂包厢都有。客人的消费也可以从预存的二十两银子里扣除。” “此外,换季菜单会提前送到会员府上,沈记会保留一份客人的忌口、调味偏好,同时会有特色点心赠送。点心是不对外售卖的,会员专享哦。” 她笑容和善:“现在办理的话,还能享受八折优惠,只需要十六两银子。” 楼满凤倒不在乎那四两银子的差价,但这会员位实在搔到了他的痒处。 要钱,他有钱;要地位,整个京城没几个人敢惹他。 人活到这种地步,还缺什么呢? 缺的就是方方面面快人一步的优越感,和从未体验过的新鲜感。 于是对沈记的会员位非常满意,当即拍板办了。 孙兆喉咙里鱼刺取得很快,他没觉得沈记害人,反而觉得是沈荔救他一命,立刻也跟着办了。 其他客人虽然因为孙兆的事受了惊吓,但沈记反应很快,赔偿到位,孙兆本人又紧跟着楼世子成了第二位会员...... 这架势,怎么好像他们现在不办就是傻子呢? 于是又是一批会员新鲜出炉。 等出了店门,才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今天吃饭花了约摸四五两银子,沈记几乎是原封不动地赔偿了。 照这样说,应当是白吃一顿,没花钱才对。 但一摸荷包...... 怎么好像比没赔偿之前还轻许多呢? * 收了白鹿书院的学生们一大笔会员费后,沈记的账面也好看起来。 没过几日,趁着店休,沈荔开了一次员工大会。 赵大赵二和芳姨各坐一张长凳,左右相对,却没怎么谈笑。 芳姨管钱,不管是跟谁,都很自觉地克制着往来。 宁宁和莲桂几个小孩也端端正正坐在店里,仰头看向她。 沈荔先是以今天鱼刺事件为例,讲了些食品安全和应急处理。 接着,就是她重点要讲的内容了。 “眼下店里有一些能用的银子。”沈荔说,“中秋卖月饼的钱有四百两,中午和晚上开始卖正餐后,每天也有盈利。” 芳姨手里捏着账本,一一盘算。 沈记现在还没扩店,依然只有四张桌子,最多同时接待十六个人。 中午和晚上各营业一个时辰,半个时辰换一批客人。 满打满算,一整天能招待六十四人。 店里素菜和汤品都是八钱,荤菜一两六钱,价格是奎香楼之流的八折。 每个客人基本要点一荤一素,很少单点汤品,沈记会赠送一碗,每天两种口味。 虽然有额外多点了菜的食客,但也要考虑汤的成本和接待人数的波动。 这么算下来,每天午市和晚市的进账大概在二百七十两银子左右。 听上去很多,但沈记用的食材是一等一的好,工序也多,柴火调料之类的耗费算进来,成本反而更高。 二百七十两银子,除去运营必需的部分,就只剩二十两出头了。 至于沈荔私下练手,做的那些绿豆糕、枣泥酥之类的点心,很少在沈记公开售卖。 之前有客人私底下找沈荔买,一盒三两银子是差不多的价格。 这十几天林林总总卖出去不少,加在一起也有十盒。 传统点心被她改良,成本依然很高,只说利润,差不多在十两左右? 就是这东西有的走了沈荔私账,有的走了公账,一时不知道账面能见到多少钱。 沈荔想到这里,不免在脑海里问:“所以,我现在经手了多少钱?” 之前系统让她赚够一千万两的时候就说过,赚到一千万两并不是指纯利润,而是过了沈记的账就能生效。 不过沈荔忙着忙着就忘了这回事,只能回头问系统。 【稍等,系统查看中......】 它说完就没声音了,也不知道是卡了还是怎么样。 沈荔叹气。所以她真的很难信任这系统背后的大数据网络啊! 这时,芳姨也正好说完了,开始总结:“先预留至少两个月的工钱、采购的成本和其他杂费,账面上能动的银两是......” 自从中午和晚上都要营业以后,沈荔就给芳姨他们涨了月钱。 一圈的小豆丁也有自己的月钱,不过他们年纪小,早市没把人叫起来上工,所以每个人拿的都不多。 芳姨说道:“......两千四百八十二两三钱六文。” 与此同时,系统也开了尊口:【经统计,宿主目前为止入账了4444.4444......】 接着就一直在‘四’的发音上卡了壳。 沈荔一时不知该感叹这数字不吉利,还是该感叹系统确实不太聪明。 但转念一想,快两个月赚了四千两,成功把还款期限从七万年缩短到四百一十七年了呢! 还是那句话,真有盼头。 芳姨扭头:“掌柜的,您之前说有个赚钱的法子......” 沈荔从自满中回神,被手里的现银冲昏了头脑,脱口而出:“我要盖温室大棚!” 17. 扩建 建一座玻璃大棚,这是沈荔很早就有的想法。 当她决定要按季节换菜单,不免就要考虑到冬天没什么蔬菜可用的问题。 作为一个现代人,沈荔很难不想到温室大棚。 这东西的作用原理其实不算复杂。用高透明度的玻璃或塑料膜,白天充分接收光线并且将温度留存在棚内,这样整个棚内温度上升,就能保证作物的生长。 其他人倒也一听就懂,实际上眼下所谓温室不是没有,将菜蔬种在室内保温,又用温泉水灌溉,只是没有用上玻璃、琉璃而已。 赵大于是担心:“这样的棚子,普通琉璃做得出来吗?” 大庆朝已经能做到把琉璃打造得非常透明,但没办法像玻璃一样完全透明,只能说差强人意。 此外,还有一点显而易见的缺陷,那就是造价绝对不便宜。 沈荔之前也跟琉璃工匠打听过,要做到能充分透光的水平,一块窗户大小的平整琉璃,至少要五十两银子。 也就是说,即便只做出一个能供应沈记用菜的小型玻璃棚,四千五百两的棚身,二千五百两的棚顶,至少也要七千两。 芳姨一听,眉头皱起来:“这样说,我们的钱还不够?” 沈荔摇头:“我只打算用一千五百两银子。” 芳姨一愣。别说她了,最灵活的赵二也愣了。 “一千五百两,应该更不够吧......?” “嗯,所以剩下的钱交给别人来出。”沈荔说。 她看了眼众人懵然的神情,无奈解释:“实话说,若是我们能一口气拿出五千两,自费建了也就建了。只是账面连修一个小的玻璃棚都不够,更何况还有其他支出?” “首先,我们得把扩建的钱留出来,这事必须得办了。”她分析道,“买下左右两边的铺子、扩建整个二楼、接着整间铺子都要重新设计......” 赵大默默道:“一听就不是个小数目。” “这得花多少?”赵二揣测,“二百两?” 芳姨摇头:“如果只花二百两,掌柜就不会留下一千两了。” 沈荔给她竖了个拇指:“还得是芳姨啊!” 她上下指了指:“三间房打通、二楼隔出包厢和阳台,这部分造价应当要二百五十两。” “更贵的是桌椅全部重做,尤其楼上的包厢,桌子要用上好的材料,装饰也不能马虎。这样算下来就是四百五十两左右。” 沈荔把一早画好的平面图拿了出来。赵二看得啧啧称奇:“掌柜的,这个灶台的样式也太新鲜了吧!” 他指着平面图最左侧,楼梯后方的一大块方格:“后面有油烟的明火灶台跟后院联通,前面留一块地做最后装饰,敞亮地给客人们看,确实能让人放心。” 沈荔昂首,很有些骄傲。 她盼了多久,总算盼到改造铺子的时候了! 这回还不能按着心意来设计改建,她就是小猪! 除此之外,她把整个后厨圈起来,一半明厨一半暗厨,明厨的部分还做了板前的样式。 餐桌用整片的厚木板,和明厨外围的石墙直接相连,板前的客人一抬头,就能看见她的操作。 厨房的面积也大多了,足够三四个人在里面忙活。 整体一看,一楼大堂里依然是四张大方桌在中间,能容纳十六个客人。 齐整的一排屏风隔开,右边靠墙是单独的双人小桌,每桌都用木板隔开,这有八桌十六个位置。 左边的厨房板前位置一共十二个,竖着十个横着两个,都是单人位。 左下角,即刚进店门的左手边,则是等位客人们歇脚的地方,茶水小菜都在这里。 “三十六个客人,其实客容量已经不小了。”芳姨若有所思。 赵二连连道:“那是掌柜的心思奇巧,把厨房外头包上木板就成了现成的桌子,一下子就是十二个位置。” 芳姨叹息:“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凑上剩下的五千五百两银子。” 对啊! 赵大赵二面面相觑。沈记自己只能出一千五百两,修一个玻璃棚子要七千两...... 一德原本光溜溜的头顶已经长出一层刺手的茸发,这时童言无忌道:“我们不出,让别人出嘛!” 赵大揉了他一把:“说什么呢,谁肯无缘无故掏这么一大笔银子出来?” 沈荔却点点头:“一德说得对。我们不愿意出,那就让别人出。” 这下芳姨也有些惊讶地看向她:“掌柜的,难道你已经......” 沈荔继续点头,脸上已经挂上笑容:“已经找到冤......好心人了。” 一旁的芳姨:...... 芳姨差点笑出来:掌柜的刚才是不是想说冤大头? 门口一阵马嘶,沈荔走过去将人引进来。 “诸位,这就是我请来的好心人!”沈荔飞速改口,“乔裴乔大人,很愿意为我们赞助剩下的五千五百两银子!” 乔裴目光在她身上一停,又扫过沈记的一众大人小孩,微微颔首。 自从沈记开始中午和晚上营业,乔裴就成了常客。 常常见面,加上他除了在沈荔面前话都不多,其他人也习惯了,没有一开始那样畏惧他的宰相身份。 同样,也没人质疑他能不能拿出三千五百两来。 堂堂宰相之尊,有钱没钱,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要是想有钱,还怕没人送吗? 乔裴单独坐在另一张长椅上,垂眸思索。 他是前些日子来吃饭时,偶然听见沈荔说起玻璃大棚的事。 虽然明知她也许在试探,但乔裴还是插手了。 付出些银两,就能建立起跟她、跟沈记长久的联系,未尝不是一桩划算的生意。 如果有人能在这时看向他的眼睛,就会发现这双天然多情温柔的桃花眼不仅毫无波澜,甚至有些冷然。 可惜孩子们叽叽喳喳,讨论后院要不要再搭个秋千,没工夫多看这位不速之客。 沈荔则在跟芳姨几个计算账目。 有了乔裴的五千五百两,沈记只出一千五百两,剩下一千两的空余足够他们扩店重建了。 “......但咱们得先把两边的铺子拿下,这不好说。”赵大说。 芳姨点头:“人家态度坚决不肯卖,咱们便是出了高价,又有什么用?” 这几人说着小话,沈荔则在考虑大棚的建址。 城里恐怕很难,那么就要在京郊找一块地。 她肯定是没有的,沈家那头有也不会给她,那么就只剩乔裴能坑一下..... 反正他有求于自己,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 不过既然态度在这儿了,那不是不坑白不坑? 她正在心里盘算着,门口忽然一把飞扬清亮嗓音:“沈掌柜,有什么好事,也叫上我嘛!” 楼小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我也要出钱!” 出钱算什么好事?值当他笑成这样? 不过他自己乐意,沈荔当然无有不应:“您愿意出多少?” 纨绔子弟嘛,三五百两,不过包场听几回曲的花销耳。 结果楼满凤比了两根手指:“七千两!” 沈荔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她知道楼满凤手头肯定有钱,但没想到能这么有钱。 她精打细算累死累活,又诓了乔裴投资,才凑够一个七千两。 楼满凤倒好,一出手就是七千两。 眼看银票都掏出来了,沈荔连忙阻止:“等等,楼世子,你这样花钱,家里人知道么?” 他身边也跟了个小厮,不过和乔裴的随侍照墨不同,这小厮是没有官衔在身的。 这时便解释道:“我家世子月例是一百两,逢年过节礼金收的是五百两。” 沈荔:...... 通、通货膨胀来得好快...... 这大概不是说楼家有意设下门槛,而是因为来往结交的亲友,都是家底殷实的人。 楼家又只有他一个孩子,难得见一次面,给个几百两,不过洒洒水尔。 这话一出,旁边自诩见过世面的赵大赵二都倒吸一口气。 意思就是跟沈荔这样的倒霉蛋不同,人家要挣七千两,只需要乖乖在家里坐着,天上就会掉钱。 沈荔依稀记得楼家侯夫人是个有名的富商,这时也不纠结了,只再三确认:“七千两,只你自己便能做主?” 楼满凤点头:“自然。我自己的钱,有什么做不得主的?” 又凑上来,对沈荔露出一个笑容:“再则,沈掌柜要建那个什么棚子,一定需要一块地。” 他说这话的时候,透着一股不招人讨厌的精明。 也是,这些个公侯子弟,若非家业已经败落,很少有真正的酒囊饭袋。 何况楼满凤长得貌美,面庞白皙饱满,一看就是个富贵窝里娇养的金凤凰,一双眼睛更是清澈明透。 即使他正在揣摩沈荔的想法,也不叫人觉得猥琐,只觉得灵秀可爱。 沈荔莞尔:“是啊,楼世子有何高见?” “沈掌柜需要一块地,楼家正好有许多块地。” 沈荔:“许多地?” “当然,我家在京郊有不少庄子呢!”楼满凤自来熟地往她身边一坐,赵二立刻伸手给他倒上茶水,“或者直接送你一个用着,也免了麻烦。” 沈荔敬他一杯茶:“虽说还需从长计议,但也先谢过楼世子了。” 楼满凤跟她一碰,满目兴奋:“对了,若是你要种地,我家庄子上的农户也可以用......” 他平生最烦别人将他当作讲不通话的黄口小儿。偏偏在家里,他一不习武二不学文,连亲娘熟稔于胸的那套经商之道都不大灵通。 长辈们宠他,也哄他,真有事了,却不会和他商议。 同辈则更不用说,或因他的家世畏惧、献媚,或记恨、蔑视。 倒也有交好的友人,只是大家都才十来岁,尚未及冠,家里也没困苦到需要这群小公子们操持家业,自然做不出什么事业来。 倒是今天,这位沈记的掌柜叫他有了一次机会。 楼满凤再细细一看,沈荔对他确实没有半分轻视,当真以生意伙伴相交,笑容愈发灿烂:“沈掌柜放心,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 他态度好,沈荔自然也不会差:“那就托给楼世子了。” 系统依然不合时宜地呵呵:【见色起意而已。】 沈荔才不搭理它。 乔裴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片刻,又垂眸去看自己手里的茶杯。 他没地,也没庄子。 楼家是武功封出来的勋贵,北安侯楼知怯又已经卸了大部分官职,可以说是急流勇退。 这时表现得目光短浅些、贪财好利些也无妨。 但乔裴自己在朝为官,又位高权重,必不能如此。 除了给些现钱,他帮不上沈荔什么忙。 ......而且给的也不如楼满凤更多。 楼满凤的钱很快送来了,一张薄薄的银票,工整地写着‘魏氏钱行’四个小字。 沈荔一看:“魏氏钱行?” 楼满凤没当回事,随口解释:“我娘家里开的。” 沈荔难得地又沉默了一会儿。 她不免在脑海里问:“你说,我要是跟他成亲,再把他噶了......” 系统大惊失色:【请不要有如此残忍的念头!四位男主角都身负世界气运,堪称四位世界之柱,无论谁倒塌都是不可以的!】 沈荔眉一挑,倒也没有继续为难它了。 这下银票送来了,合作敲定了,几人也就要走了。 楼满凤最先被捉走,之所以说是被捉,是因为他娘魏氏很快听说了他支取七千两的光荣事迹,派了下人把这只小凤凰捉回家去。 乔裴喝完手里的茶,也起身准备告辞。 他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去,却被沈荔从后面叫住。 “对了,乔大人还请留步。” 少女信步过来。 她走路的样子也格外不同,大约是操持沈记的缘故,并不如大家闺秀那样怯弱内敛,文秀规矩。 且沈荔一向不施粉黛,又在后厨忙碌,更不用说钗环珠玉满头。 自然也没有了寻常小姐那样环佩叮咚,“迤逦相偎傍”的娇美。* 但要说像男子那样龙行虎步、豪迈十分,又绝非如此。 乔裴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她和寻常男子女子都不一样。 和这世间的每个人都不一样,似乎,毫无规矩。 非礼勿视。 他又将视线落在沈荔光洁的下巴上,半寸都不肯上移了。 “沈掌柜还有事与在下说?”他轻声问。 沈荔将手里橄榄石绿的荷包递过去:“今日新客们来,沈记多了道规矩,凡预存二十两银子,都算作店里的会员。这里头是号牌,独一份的。” “下一次来店吃饭前,可以预先告知,沈记会帮会员们留位置。” 她又如此这般说了一通会员的好处,再一抬头,正巧对上乔裴望过来的视线。 能跟乔裴对视的机会,是很少的。 克制受礼四个字,似乎被他咽进骨子里去了,跟人目光相触,便会立刻挪开,平时也尽量避免这样做。 但这会儿不知是收了荷包没反应过来,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他没有动。 沈荔便饶有兴致地欣赏起了他的眼睛。 这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且不说眼型如何、瞳色如何,沈荔负责任地讲,乔裴应该很适合去闯荡娱乐圈。 ——桃花眼天生含情,看着谁都是一股子深情,仿佛欲语含羞。 要是他肯放下身段炒cp,恐怕能让全世界抠出不少眼神糖来。 何况他瞳色极深,不像寻常墨玉、黑曜石之流,只是颜色重,却失之光泽。 反而清明发亮,眸光流转,别有韵味。 沈荔送他出门,最后才说:“若是乔大人得空,可以多来。” 她意味深长:“沈记很欢迎乔大人的光临。” 乔裴又是嘴唇一抿,不再看她:“我知道了。” 他自然会常常光临的。 18. 大棚 说办就办,既然启动资金有了,玻璃大棚的事立刻就提上了日程。 楼满凤不仅出了钱,还出了他手上的一个庄子。 沈荔倒是每天都来看一看,虽说玻璃的制造周期很长,但她要根据菜单,决定种什么菜、每样分别种多少。 故而庄子上的人看她是很眼熟的,甚至有的农户,已经开始学着叫她‘沈掌柜’了。 楼满凤偶尔也来,不过这位小少爷自是很忙的,忙着上课、交友,自然没什么心思盯着不见影的玻璃大棚看。 如今大约也只是一周一次,算是对他这份小小事业相当勤勉了。 “沈掌柜!今天也来啦?”有农户冲她打招呼,“您看看,这芽都要冒出来了!” “萝卜长得还是最好,果然是合季节的东西。” 这里头多数依然种的是合适秋天播种、冬天收获的菜蔬,但也种了少许其他东西,以绿叶菜为主。 为了冬至预备推出的锅子,绿叶菜实在是必不可少的。 至于白菜、萝卜这些本就应季的,大棚顶多是让它们长得更好些,起不到从无到有的作用。 土豆也还好说,这时候种得很多,作为灾年救命的东西,百姓手里的存粮也不少。 光是农庄里,就能扒拉出不少来。 农户们请她吃饭时,很多便以土豆为主食,今天更是端上来一锅面。 除了顶上几片薄薄鸭肉,熬汤时还加了不少辣子,这时看上去便是红艳艳一片。 但端上来了,沈荔细细一看,觉得倒不大像寻常面条,反而有些微微透明。 再一想,脸上都隐隐浮现了笑容:“这个是用土豆做的?” 那农户也是笑:“哎唷,自家婆娘不懂事,胡弄的,东西尝着还不错,斗胆给贵客品尝一二了!” 沈荔夹起来一看,果然外层透明,内里是浑圆结实的白色。 不像面条,反而像是土豆粉了! 饱腹又惹味,这东西下到锅子里,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一顿吃完,她立刻请来了农户的妻子。 女人姓马,叫马玉儿,在这儿的庄子上,也算是颇有名气的人物,因为力气不凡、老实能干,人缘很好,众人都叫她马三娘。 故而沈荔开口也叫她:“三娘,这粉条是你做的吗?” 马玉儿点头,脸上多少有些羞涩——这沈掌柜虽然衣着不算顶顶奢华,但气势不凡,叫人羞怯:“是民妇......是我做的。” 说到一半,意识到沈荔和楼家不同,身上没有爵位或官身,又立刻改口。 沈荔点点头:“若是十斤土豆,能做出多少粉条来呢?” 她没记错的话,现代用机器做,出粉率大概是8%-10%,古代的话,再往下调几个点...... 果然,便听见马玉儿说:“之前用五斤土豆,约做了一两的粉,不过那时手生......要现在做,十斤土豆里,也能做个四五两的粉条了!” 一般来说,吃锅子配的土豆粉,大多是250克一盘子,折合下来就是半斤。 十斤土豆出五两粉条,也不过就是一桌子人吃的份而已。 考虑到沈记的上座率,和客人们的热情程度,每桌必点......这说法都有些谦虚了。 尤其土豆粉,又格外不同。 眼下京中不是没有锅子。虽然也用羊肉猪肉、鸡鸭鱼肉做出许多花样,菜色还算丰富,但土豆粉仿佛既是主食,又是菜肴,别有滋味,是不大一样的。 加上很快还要扩建,沈荔不得不往多了打算。 按十桌来算,每天中午晚上,这就是二十桌,就算其中只有一半人点了锅子,也有整整十桌。 每桌半斤,这就已经是五斤,且这还只是一天的量呢! 她又问:“做这东西费事么?” 马玉儿想了想,有心想在沈掌柜面前表现一二,但又怕到时做不完,挨了责罚,最终还是说:“要打出粉来,是有些费事的。” 她没搭理旁边丈夫的眼色,一板一眼道:“要把土豆碾得碎碎的,在水里泡一晚上,再拿出来晒干,怎么也要一两天了。” “我自己干,每日说破天去也就是五六十斤。” 五六十斤,这肯定是不够的。 于是沈荔便道:“既然这样,便请三娘先抽空做些,咱们细细磨一磨味道,想些办法来,看看怎么让土豆出的粉更多些。” “至于数量,我告诉你我这头要多少,出价多少;至于你找谁做,怎么供上我的要求,我是不管的。” “若你愿意,我便与你签契子,咱们每月一结。” 她倒是想了想自己办一个加工坊,但说实在的,沈荔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管理天赋。 一想到必然会出现的各种冲突矛盾、利益纠纷,她还得在其中调停...... 只能摇摇头算了。 况且如今没有机器帮手,土豆出粉率实在不够高,自家用一用也就算了,要往外卖,一来东西不够,二来利润空间也小。 劳心劳力还赚不了几个钱,她是不愿意干的。 马玉儿愣了一瞬,被身边丈夫踩了一脚,这才反应过来:“原本、原本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沈掌柜若要,拿去就是......” 做农庄佃户,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说好听了,是雇佣的关系,说难听了,你阖家不都在人家手里捏着么? 换做是楼世子在这儿,要她的土豆粉,那自然是十斤百斤都肯送的。 沈荔虽然和蔼可亲些,但毕竟是楼世子的朋友,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决不可冒犯’。 在庄子上做事的,自然都把他们一体看待,视作主子。 但如今,这位主子却说,要和她签契子? 沈荔又重复一遍:“契子是一定要签的,因为沈记要的量很大,且长期地要。” “若是一两斤,三娘你肯送,我也就收了;但日后一天就是五六斤,一个月就是一两百斤,要花用的土豆可不少,这你怎么送得起呢?” 这样一说,马玉儿的丈夫也觉得有理,在旁边道:“您说的是!您说的是!” 他身边,马玉儿抿唇思索,却说:“您是贵人,对这东西肯定也有些要求,不是什么样的粉条都肯要。” 她略长的、微微黑黄的马脸上浅浅露出一个笑容:“若是我做得好,合您心意,咱们再签契子。” “你、你怎么跟贵人说话呢......”她丈夫轻揪了揪她手背,不大用力,只是心慌,“她是好意,就是嘴笨,您别介意......” 沈荔颔首,并不当一回事。 与其说马玉儿是知难而退,不如说,她觉得自己一定能做好,故而才有此一言。 于是她也笑了:“这是自然。你若是做得不好,我便不要你的东西。” 这头事情安排好,她又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沈荔在庄子上时,沈记缺了主厨,自然是店休,因而芳姨也在身边,唯恐她一个心血来潮,又买了什么华而不实的装饰品回去。 一看她动来动去,笑着问:“二小姐又要下地?” 两人独处时,她还是习惯称二小姐。 沈荔也懒得纠正了,点点头:“也活动活动。” 又回身换上便于行动的棉衣,戴上内里嵌了一层羊皮的宽沿帽。 这菜毕竟是要送到她店里、供给客人入口的东西,加上大棚是她一力推行,若说源头出了问题,那自然是她的问题。 她又不是楼家人,没有人家的生杀大权,要想让农户费心,最好自己也跟着上心些。 为了避免以后的问题,眼下多辛苦,沈荔还是很能接受的。 棚子里不算很冷,沈荔一一看过去,确保农户们没有阳奉阴违,把她要的菜蔬换成自家的粮种。 这里看完,又按以往的做法,到外头去,跟着一起收了半个时辰地。 这样的劳动量不算多,只是刚刚活动开。 这也是她养成的习惯——在灶前长久站着,对身体总归不好,平时就应当抽出时间,活动肢体才对。 等身上发了汗,关节也活动开了,这才和芳姨一道回府。 两人并未发现,庄子门口还另停着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 帘子撩开,露出一星半点艳丽脸蛋。 身边小厮轻声问:“世子,明日还来么?” 楼满凤默默注视着那二人离去身影,半晌没有出声。 他今日来,也只是心血来潮,想看看那些大棚里头的蔬菜长成了什么样。 却没料到撞见了沈荔。 楼满凤来得其实更早,只是远远看见沈荔锄地种菜,便躲到一边去了。 他以己度人,自然以为沈荔和自己一样,只是顺路过来看看,却不料这人竟直接挥起了锄头,下地干活去了。 再左右一问,才知道沈荔几乎是天天都来。 “那她也是天天都下地吗?”楼满凤好奇。 “这个、这个说不准的,大多时候下地,也有几天只是看着。”农户们说起种地的话题,总是要热切些,“不过我看,沈掌柜动起手来,可以说是熟手了呢!” 这也难怪。坐在马车里,楼满凤心想,毕竟她在江南长大,无父无母,传言不也说她是农户出身吗? 勤于农作,似乎也不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但望着渐行渐远的沈荔,他心中涌起的,却不是理所应当的平静,而是对沈荔此人,不可抑止的好奇。 以及一种隐隐的、正在破土而出的激动与战栗。 小厮又问:“世子?” 楼满凤垂下眼帘,柔粉薄唇微抿,声音却很坚定:“来。” 自然要来。 他要看看这位沈掌柜,还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19. 锅子 若说土豆粉的出现算是一个好消息,那么沈荔很快又得到了第二条好消息。 来自时不时上沈记吃一顿饭的乔美人。 天气虽然越来越冷,但乔裴反而来得更勤了。 用宁宁的话说,‘还以为是我们家的帮工!’,可见来得太勤快,连小孩子们都不再畏惧他了。 沈荔则更不用说,一向拿他当普通食客看的。 今天天气阴雨,沈记便用鸡架熬了热汤,旁边配好各味调料,专用来煮土豆粉吃。 “宁宁说加了辣子的最好吃。”沈荔笑眯眯推荐,“你也可以试试。” 乔裴是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点了一碗,往里头撒辣子时,一个手抖,小半碗辣油都倒了进去。 照墨吓一跳:“大人还吃么?要不重点一份吧......” 沈记的辣子是很有味的,不像其他家做出来,只是一片红色,呛人归呛人,没有什么辣味。 这里的辣子,说是辣,那就是真的辣。 一入口,辣得人口齿不清、眼泪长流,慢慢忍下来,底汤的浓香又和辣油本身的回香一道,席卷而来。 吃吧,辣得辛苦;不吃吧,又实在很香,总叫人两难。 乔裴盯着碗里漂浮的辣油看了片刻,慢慢道:“无妨。” 沈荔不知道他那头的插曲,兀自忙了半晌,好不容易得闲,便被照墨找上门,说乔相有话要讲,请沈掌柜去。 她刚一站定,抬眼看他,不由眨了眨眼。 这人也不知道干了什么,眼尾绯红,脸颊也绯红,甚至眼珠湿漉漉的,点墨一样漆黑。 嘴唇更是...... 沈荔愣了一秒,在系统猛烈的咳嗽声中回过神来:“......乔大人这是怎么了?仿佛受了委屈似的......” 可怜巴巴的,可谁能给他委屈受? 乔裴避而不谈,只从袖内摸出张纸来:“前些日子听闻,沈记有意买下两侧的铺子,扩成店面?” 他手指在纸上一敲,连带着下面的木桌轻微作响:“沈掌柜看一看,是不是这两家。” 沈荔一挑眉,没说话,先把地契拿起来看了,果然是两侧铺子的契书。 “乔大人这是要做我的邻居?” 乔裴摇头:“是送给沈掌柜的。” “为何?” “便当作是,我补上的开张赠礼。” 开张,那都是两三个月前的事了。 沈荔默默然,又忍不住为他拙劣的表现发愁。 不接,仿佛对不起他尽心尽力的接近;接了,好像又不太对得起自己的智力...... 啼笑皆非之下,沈荔忖度眼下的需要,还是接了过去。 “那就多谢乔大人。”她想了想,补充,“冬至那日若是有空,倒还想请您来吃一吃将上的新菜呢。” 扩建是一定要扩的,因为桌子不够大、地方不够开阔,肯定谈不上锅子。 但这是要沈荔自己来做,她去哪查背后阻挠的势力? 最后,说不得也要托楼、乔二人帮忙。 不过两家铺子,合拢也就百十几两,不能算很贵。 大不了,算作乔裴的会员余额,给他尽数折算,以后供他把沈记当免费食堂,半算是还上这笔人情。 她主动邀请,乔裴自然无有不应。 冬至这日,他应邀来到店里。 沈荔见他到了,叫他先找个地方随便坐,扭头继续听宁宁和莲桂斗嘴。 乔裴一看,她这位掌柜的带头,芳姨和赵家兄弟三个大人也都看好戏似的在柜子后面嗑瓜子,听小孩吵架。 他心头微微一动,在一边找了张椅子坐下,跟照墨一起听起来。 沈荔好心好意分过去一捧瓜子:“来,先吃这个。” 乔裴接过来,又示意照墨递过去一盒细腻香软的绿豆糕:“这是来的路上在奎香楼买的。沈掌柜看看可还合胃口?” 京城三大酒楼,奎香楼、凌云阁、满庭芳。其中又数奎香楼糕点做得最好,乔裴也算投人所好。 不过,他家里难道没有厨子? 以沈荔对大庆朝的了解,但凡高级官员,家里养的厨子不少。 大菜也许说不上拿手,但点心是很会做的,因为这也是同僚交往必不可少的礼节。 不过两人也不熟,她并不问,只是礼貌点头:“多谢乔大人。” 客气地交换完礼物,又回头听小孩子吵架。 “若要说,我倒觉得有了上好的羊肉——上次掌柜说的,口外羊?”宁宁说得头头是道,“要是有了那样好的羊,底下的汤锅,就不要再加多余的菜了。” 莲桂嘴巴一扁:“可是菌菇很香啊!” 宁宁恨铁不成钢:“菌菇是香,但下到菌菇锅子里去的羊肉,不都是菌菇味了?哪还有多少羊肉味?” 两兄弟里的哥哥周全,最是和缓的性子,上前劝架:“各人有各人的口味嘛,莲桂喜欢菌菇香的,宁宁喜欢白水的,都很正常。” 一德也说:“是啊是啊,我就更喜欢吃辣的!特别香......” 这下捅了马蜂窝,宁宁和莲桂都看过来:“辣味才不合适呢,笨!” 乔裴听得不免点头,暗暗赞同两个小姑娘对辣味的抨击。 但转而又有些诧异,问沈荔:“沈掌柜这里,似乎有很多种味道的锅子?” 沈荔点头:“也不多,香辣、菌菇、骨汤。若有好羊,也能做白煮的。” 如今,锅子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 陶锅石锅铜锅铁锅,在火候能被控制、油能大量使用之前,就已经让‘炖煮’这种烹饪方式,成为了大庆朝百姓的心头好。 煮好的汤,再用来烫些菜、下几根面,就是饱饱足足的一顿饭了。 “......我尝了京城里最有名的几家,锅子味道大同小异。” 沈荔指了指桌上那锅白水羊肉,“基本都是用白水煮的,再不然,就是肉菜骨汤,能有些姜葱去去腥味已经很讲究。” “虽说京城里羊肉还好,膻味不大,但味道太单调也不好。” 乔裴却盯着她的手指看。 原来不只是走路姿态不同,她的手也与常人不同。 大家闺秀的手应该是什么样的,乔裴并不知道。 但绝不会是像沈荔这样,手心、指节都是厚厚的茧,也并不那么笔直修长,骨节略微有些粗大,一看便很有力气。 大约因为要提锅颠勺,她的手背到手腕,乃至前臂那一段,都是骨骼嶙峋,但又并不清瘦。 皮肉细而结实地包裹着腕骨,手指一动,上面微凸的青筋就跟着动起来。 想必手臂上的肌肉并不少。 实则她有什么样的一双手,并不该是乔裴的关注对象。 沈荔之所以特殊,是在于她的身份,而非相貌品行。 换言之,无论是谁在她这个位置,都该被乔裴一视同仁才对。 很难说这种不知所起的探究情绪从何而来,乔裴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走神。 就像一扇纸窗,原本完好无损的,戳了一个小洞,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乔大人?乔大人?” 那只骨肉匀停的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乔裴眨眼,一瞬就回过神来,将话接下去:“......我并没有吃过,恐怕不能给沈掌柜什么建议。” 沈荔支起下巴看他,含笑道:“所以这不是请了你来,先试吃一次嘛。” 她瞥了眼乔裴挂在腰间的橄榄石绿荷包,里面装着他的会员木牌:“权当是,会员的特权。” 那么多会员,为什么偏偏找他? 再不济,还有楼家的小世子...... 难道只是为了那天,他帮忙将两旁铺子买下来,这一点小小助力? 便要算得这么清? 乔裴心思转了十八弯,最后还是一句反对没提,只说:“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锅子是摆出来现煮的。有辣味的、菌菇的、骨汤的,最后一个是宁宁点名要的,说白水煮开涮了羊肉片最好吃,一定要让大家尝一尝。 小姑娘眼神明亮,格外坚定:“吃了你就知道啦!” 沈荔在后面替她撑场子:“辣的不辣的都有,乔大人试一试,哪个口味最合心意?” 两个人一大一小,眼睛都是同样亮晶晶的。 乔裴手下一顿,筷子拐弯,从辣口的锅子旁边绕开,径直夹了片薄薄的肥羊伸进白水锅里。 见他下了筷子,小姑娘溜溜达达跑进厨房里,片刻,端了碗棕褐色微红的酱料出来。 乔裴试着蘸来吃了,只觉得浓香扑鼻,咸中微甜。 初入口,有些酸辣开胃,但只是浅浅一点,叫他还能接受。 更浓郁的,则是芝麻与花生,这样坚果油润的香气,将新鲜羊肉的肥美滋味,一股脑激发到极致。 一片羊肉下肚,口中半点不涩,反而隐隐回甘。 甘美的回味也许是酱料的功劳,却让他不由觉得,这锅羊肉的确不错。 乔裴便下意识抬头看向沈荔,用目光发问。 虽然一个字没说,但沈荔了然地摇头:“不是我调的。” 说来她也很惊奇,买来的几个孩子里,周家兄弟说是大户人家的家生子,哥哥沉稳弟弟机灵,有些素养也正常。 一德和莲桂,就是两个正常的小孩子,一个格外自来熟,一个腼腆些,说不上什么才能。 倒是宁宁,似乎有一条天生的金舌头。 芳姨还笑呢:“难怪当时来的几个人里头,宁宁是最瘦骨伶仃的那一个,原来是吃不惯赈灾粮。” 这当然是笑话,人实在饿极了,观音土也照样吃的。 只是宁宁也确实特殊——她对调味料的搭配,有一种天然的敏锐。 譬如这之前的土豆粉,因为材料单一,又不是什么上佳的好东西,她便无师自通地多加辣子,掩盖底汤的味淡; 但有了上好的羊肉,她又只选白水,加一星半点不惹味的小料,单独配了一碗蘸酱。 乔裴听完,一时并没有说话。 沈荔还当他也很惊奇,笑眯眯地问:“很厉害吧?” 立刻,他避开沈荔的笑容:“......确实很有天份。” 沈荔对他的反应,说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乔裴有时让人觉得,他在着力向自己靠近;有时又觉得,他仿佛离得很远。 譬如第一次见面,他留下的二十两银子,以及中秋圆月夜那补上的二十两,无疑意味着他想和沈记保持交际。 但有时,他又表现得拒人千里之外。 只是她自己暗忖到底跟乔裴不熟,便也没多吱声,心里却难免有些好奇。 她走过其他几个男主的线,自然知道他们有什么经历、是什么性子。 唯独乔裴...... 她还没来得及打他这条线,就一头穿越了。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想到这里,沈荔不由发问系统:“说起来,你总说要将他们好感度刷到[100]点,但我上哪里去看好感度?” 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乔裴对她究竟是什么态度呢。 系统神秘一笑,又是那口叫人头皮发麻的气泡音:【这个,暂时还不是时候哦,宿主大人~】 【不过以我看来,乔裴的好感度没有[40]也有[50]啦~宿主真的可以重新考虑一下好感度攻略路线哦?感觉您超擅长的……】 为您提供大神 沉睡尼姑 的《我在乙游专心致富(美食)》最快更新 19. 锅子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0. 上新 这日休沐,乔裴难得上一次高府,探望老师和师母。 走前,沈记的点心盒子送到相府门口。 这本是不对外卖的,因为和沈掌柜有些交情,私底下找她订做。 盒子里是八款点心的组合,虽说点心名头都常见——绿豆糕、桂花糕、玫瑰饼之类,一贯是京中待客能摆出来的家常点心,但口感却很特殊。 “......譬如这道桂花糕!”高鉴明放下茶杯,指向餐桌上一起送来的点心拼盘,“说是糕点,吃起来却没有一丁点粉味。” 赵琴坐他左侧,闻言点头,又使眼色让侍女给乔裴再夹一块:“这吃着倒是凉凉的,有些茶味、奶味,桂花香也十足,实在新鲜。” 师母照顾他,乔裴是半习惯不习惯的,只埋头吃饭,并不做声。 倒是听见她追问:“沈掌柜说没说,这是用什么做的?我瞧着,倒像鱼冻、肉冻一般的东西。” 他这才抬头:“学生未曾细问,想来应该是差不多的。” 赵琴也不深究,兀自吃得高兴。 沈记送来的桂花糕说是糕,更像是桂花冻,底下用雪白奶冻,上面搭了层褐色茶冻。 颜色雅致不说,茶冻更是透明,一眼便能看见里头凝了几粒金桂花。 面上再倾一层桂花蜜,清亮动人,将里头的桂花衬得金光闪闪。 一勺下去,层次虽然很分明,奶和茶的香味融为一体,少一份苦,多一分醇,配着清甜的桂花蜜,再没有半分不好的。 和正餐一起端上来的点心,不过是盒子里的半数。 一顿饭完了,赵琴再分走一半,剩下的留给这对师生边下棋边吃。 高鉴明执黑子,先行一步:“沈记近来,生意可好?” “很好。”乔裴答,“沈掌柜精明强干,事事想在人先。” “听上去,你倒是自认不如了?” “学生师从不凡,身居高位,仿佛也没有胜过沈掌柜什么,既然如此,便是承认不如,也未尝不可。” 高鉴明手指一顿,片刻,轻轻摇头:“也不知道你在着急什么......” 有时,他是不大能读懂这个学生的。 明明以往行事,总是谨慎内敛,但遇上沈记,总是显得急躁了三分。 旁的人看不出,他做了这些年的老师,难道也看不出? 只是若说他有心算计,高鉴明又忍不住要叫屈,谁让自家学生忽然笨拙起来,连他都不忍看。 那天听说沈记被人针对,欲买两侧铺子而不得,却连以权压人都忘了,还要自己提醒,才想起来帮人买下,当做礼物送去。 乔裴到底在图谋什么? 这问题,实在叫高鉴明摸不着头脑。 沈记看上去,确然是蒸蒸日上,若是来几个无法无天的皇亲国戚,将人的生意抢占了去,他也不会吃惊,这是常有的事。 但乔裴,全然是个物欲淡薄的人啊。 “地契送过去了么?”他想着这事,便问道。 “送了。”乔裴点头,“这事背后的人,学生还没查到。” 没查到? 高鉴明不由得拧起眉头。 乔裴还没查到,这句话显然不是白说的。 光是这个事实,就足够让高鉴明警惕。 毕竟他的学生,几斤几两、什么能耐,他清楚得很。 “既然如此,不要再伸手了。”他当机立断,“择日进宫,向陛下禀明此事吧。” 乔裴颔首:“学生明白。” 能躲过乔裴追查的人,怎会是一般人? 不是一般人,那么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还要查,最好也同陛下通气,提前准备,才是正道。 乔裴手底下稳扎稳打,将黑子包围,嘴上却慢慢道:“宫中想必也会有些反应......” “那位公主,你又不是不知道。”高鉴明对着棋盘,愁眉苦脸,“我看就算你不提,她总有一天也会捅到陛下跟前去。” 说到这,他不免犹豫:“我去说吧,你就不要进宫了。” 乔裴盯着面前的棋盘,睫毛也不带颤的:“学生领命。” 无论是叫他进宫,还是叫他不进宫,都没甚特别反应。 几乎让高鉴明忘记,那个一听见进宫,连嘴唇都险些咬破的人,也是自己的学生。 他再一叹气,心就更软,又拐着弯劝:“沈记的东西是很好,换了是我,也想日日都吃,但——” “您想吃也吃不到的。”乔裴一板一眼地回,“沈记扩建,这些日子都停业。” 高尚书一噎,恼羞成怒,抬手就是一步悔棋:“......下棋还堵不住你的嘴!” 乔裴抿抿唇,没对他明目张胆的行为,作出什么不满反应。 或者,他这时,心里其实是有些愉快的。 为什么呢? 是因为让老师哑口无言,还是因为...... 别的什么呢? * 那日请乔裴来试过几道锅子后,沈记因为扩建的缘故,又停业了一阵,直到一月末尾,才将备好的各色锅子一并推出。 虽说京城也有别的店卖锅子,但沈记的食客们听了消息,还是愿意先到这儿来吃一回。 无他,只觉得沈记想必又会整些新东西出来。 果然,还未进门,便看见沈记门口摆了只大锅,中间用十字形木板隔开,分出四个格子来。 光是门脸,已经比往日阔绰许多,可见是将三家店并做一家店的好处。 倒是大锅左侧还有个棚子,里面一张长桌,上又摆了四个桶。 旁边垒了一摞陶碗,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赵二和周安两个在门口,口齿伶俐地叫道:“诸位里面请!沈记新上的锅子,香辣菌菇大骨汤,再加一道原汤羊肉锅,包您冬天也吃得暖洋洋!” 有老客人停在门口,新奇地打量着这门口新搭建起来的棚子。 周安只有赵二腰那么高,人却很机灵,立刻便走上前解释:“这是我们沈掌柜吩咐的施粥棚子,冬至就搭起来了,一直做到除夕呢。” 腊八施粥是老传统,不过从冬至开始到除夕,至少也要个四十来天才算完。 那食客便闭上眼念了句佛:“沈掌柜慈心啊。” 但这话等进了沈记,又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怪别的,实在是这屋子里太香了! 京城的冬日是很冷的,大雪纷飞银装素裹,伸一根指头出去,过会儿都能结冰。 光看这群客人锦帽貂裘,恨不能把自己裹成野兽的样子,就知道有多冻人。 但沈记店里各处隐隐点着火盆,每桌又都有一只烧得沸腾的锅子,实在冷不到哪里去。 一进店门就是一股热浪,这热浪里又裹挟着浓郁的火锅香味,直接冲着刚进店的食客扑来。 他在外头耽搁,同行的友人已经有几个提前坐了进去,锅子都点好了,只等着上菜。 “老刘,你可算进来了!”绛红大氅的中年男子叫他过来坐下,“先说好,顾忌着张老不能吃辣,咱们点的是招牌四拼锅啊!” “还能这样?”被叫做老刘的人高高挑起眉毛。 “当然了!这可是沈记!” 这可是沈记,要什么新鲜没有? 光说大堂,以前就从没见过用屏风将每桌客人间隔开的。 墙上的书画,和其他盆景摆设,也都恰到好处。多一分臃肿,少一分清冷,如今正是素雅矜贵。 也怪不得早食之外,沈记的常客,都是大大小小的官员、商人。 刘克一想也是,当即坐下甩开膀子开吃。 他们几个多在京城为官,之所以能聚在一起,是因为在同一位老师那里受教。 今天老师致仕,几人便凑在一起请老师吃一顿。 老师姓张,如今已是一头花白头发,胃口倒是很好,就着菌菇汤吃了三盘子鲜羊肉。 “老师到底是精神好!——来、来,我来帮您!”刘克见他握起汤勺准备舀汤,立刻接过来自己动手,“倒是听说沈记二楼已经有了包厢了?” 绛红大氅是京城本地人,早前就常来沈记吃饭了,对这里的情况也更熟:“才改装好没几天呢,今天又是冬至上新菜,据说早就被定完了!” 刘克闻言,难免就有些羞愧:“是学生不好,该请老师去包厢用饭,才更清净些的。” 张老摆摆手,笑得很随和:“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再说,这里格外热闹,吃得也尽兴,并不比什么包厢差。” 他一宽慰,刘克和绛红大氅脸色都好看许多。 只是难免还在畅想,沈记的大堂装点得已经如此精致,包厢又是什么样的景致呢? 为您提供大神 沉睡尼姑 的《我在乙游专心致富(美食)》最快更新 20. 上新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1. 好感度 二楼包厢里,楼满凤正对着一名少女怒目而视。 “李小丸,你可别太猖狂!这包厢还是靠我才能订上位置呢!” “楼小凤,告诉过你别叫我那个名字!” 两人互相叫着对方不乐意听的名字,怒目而视良久。 半晌,一边默默涮了半天火锅的青年才抬头调停。 他没站起来,只是略坐直了些。 这一细微的动作,就让楼满凤和紫衣少女噤了声。 “丸丸,今天为兄是背着母.....母亲带你出来的,若是事情闹大,叫母亲知道——” 李挽一听,嘴也不嘟了,手也不叉腰了,立刻乖乖在哥哥旁边坐下。 “阿凤,你也是的。既然沈记是你重要的朋友所开,想来你也不想把这里闹得一片狼藉吧?” 楼满凤思量再三,也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只是不免要嘟囔两句:“你们兄妹俩合伙欺负我!” 李挽对他吐舌头:“哥哥不帮我,难道还帮你么?” 眼看又要吵起来,包厢的门却被敲响。 “打扰了,我是沈记掌柜,沈荔。客人现在方便吗?” 一听是她,楼满凤眼睛一亮,立刻应声:“方便方便,沈掌柜快请!” 沈荔一推门进去,便被他亮丽的紫色衣裳闪了一闪。 他本就生得肤白貌美,穿亮色更是鲜妍。 再一笑,更是光芒万丈,美得叫人心软。 沈荔也冲他一笑,手里三个瓷碟摆上了桌。 她还没来得及介绍,脑子里系统就一声尖叫:【太子李执!】 沈荔这才分神,打量楼满凤之外的另一个男客。 虽说她在这个世界里,已经见过了乔裴、楼满凤两个男主,也相当认可《云水录》作为一款乙女游戏,对男主外貌的刻画。 但李执显然又是另一种俊美。 作为皇帝与皇后唯一的嫡子,他的身份自然无可动摇。 从小到大,拥有着掌握他人生死的绝对排他权力,这样长大的人一般只会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目无他人的蠢货,一种是游刃有余的从容。 李执,显然是后者。 他毕竟身份尊贵,沈荔目光微垂,轻声介绍自己手里的点心:“这是以柰这种果子为内馅儿做的点心,近日才制出来,给包厢的客人们尝尝鲜。” 柰,就是古称的苹果。 这是沈荔用小烤炉新做的苹果派,光是牛奶提炼的黄油就耗费不少,以后定价必然不低。 先给包厢的客人们吃,要是这些有钱人喜欢,就可以准备写进菜单里去。 李挽眼睛一亮,三两步过去:“多谢沈姐姐!” 楼满凤一听,不得了了:“你做什么叫人家姐姐?” 李挽白他一眼:“我喜欢!” 接着,又一把挽住沈荔,跟她絮絮叨叨讲着楼满凤这人多小气多讨厌,竟然这么久了才给自己介绍沈记云云...... 但沈荔这时已经不太能听清李挽的声音了,因为系统骄傲地向她展示了自己的新功能。 【没错!作为一个乙女游戏的攻略系统,怎么能没有好感度显示呢!】 这厮用它的气泡音激动道:【当宿主解锁超过一半以上的男主后,就会开启好感度显示功能了!】 一半以上......确实,一共四个男主,现在已经见过三个了。 开启了好感度显示功能,沈荔再抬眼,已经能清晰地看见包厢三人对她的好感度数值了。 李挽作为非主线角色,获取她的好感度不会很难,只是一顿饭,一照面,就已经到了12点。 沈荔拿不太准,问系统:“这是什么程度的好感?” 系统:【是[相处三年、说得上话的高中同班同学]级别的好感哦。】 听上去还不错?沈荔想,她原以为[60]是及格,不过现在看来,也许好感度的测算机制,和她想象的有些出入...... 再看旁边,楼满凤头顶赫然一个明晃晃的[30]。 数字用了亮粉色,还在旋转发光,大概是什么立体投影之类的。 【这是[说好要考同一所大学的高中好友]级别!】 李执则是[10]。 【这是[礼貌和善的路人]级别!】 亮粉色的发光数字实在太显眼,沈荔尽力维持神色平静,将苹果派放下就离开了。 等在楼上包厢转了一圈,她这才下楼,准备继续进厨房忙碌。 却不期然,在大堂的角落里瞥见了乔裴的身影。 毕竟也是男主之一,而且两人相识最早,沈荔便下意识往他头顶一看。 接着,忍不住轻轻一挑眉。 这个数值...... * “依我看,刚刚那盘点心已经极美味了!” 营业结束后,楼满凤眉飞色舞地给出自己的评价,“外头的酥皮口感很特别,一点不干柴,油润润的!” “......里面的内馅也很特别,酸甜口,却不腻人不刺人,比那些甜死人的糕饼好许多。”李挽也凑上来补充。 沈荔将手指压在唇边,请他小声点:“既然两位喜欢,一会儿我叫人包一些,带回去吧。” 楼满凤乐得如此:“沈掌柜大气!” 原本李挽还有些紧张,怕被人认出来跟父皇告状,不过压根没人抬头,便立刻舒了口气。 “兄长,我看这家店就不错,又隐秘,又小巧,半点不像那些大酒楼一样招摇。” 李挽笑眯眯说完,又掐着嗓子道:“而且沈掌柜还是女子呢。兄长——” 李执无奈:“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要等......父亲派了人来看过,才能定下。况且母亲不是也说了,最好多看多选,挑出京城里最好的一家来......” 李挽便撅起嘴,一看就相当不高兴:“最好的,却不一定是我最满意的嘛!” 她快及笄,宫里一定是会大办的。 但李挽生性活泼,在宫外也有不少好友,只觉得宫内宴席规矩森严,不够她们姐妹间说话的。 于是央了帝后,在宫外也允她自己办一场宴会。 帝后虽然答应了,但也要她自己找出一家合乎礼节规格的酒楼来。 所谓礼节规格,自然不能容她在路边的小吃摊子凑合。 寻常的大酒楼,如奎香楼、凌云阁一流,李挽自己又觉得俗气。 且里面推杯换盏,声音嘈杂不说,客人也鱼龙混杂,想来她的手帕交也不愿去。 倒是昨天来了沈记,才发觉世间也可以有这样的酒楼。 梧桐街这里临近京兆尹和白鹿书院,所居多是读书人和一些京城小吏,祥和清净,少有闹事。 要说治安,除了皇亲国戚和高官府上,恐怕京城里也再难有更好的地方。 店里色调清雅,鲜少有大红大紫。 又极注重私密,大堂里每桌都用屏风隔开。 楼上的包厢也如此,不吝惜空间,四个包厢全都有走廊隔开。 即便竖起耳朵贴在门边,也听不见隔壁在说什么。 将一旁的大窗推开,便是一片阳台,坐北朝南对望着京城密密的青灰房顶。 再远些,就是京郊绵延山脉线,放眼一看,只觉得心情舒畅。 因着这样的格调,客人们也鲜少大声说话,无不自觉压低了声音,织成一片细密的嗡嗡声。 并不恼人,反而比起别家的嘈杂大堂,更觉得热闹又安心。 否则,总要担心隔壁那说话极大声的,是不是下一刻就要砸了酒碗拳脚相加,哪里能安心吃饭? 更何况沈掌柜还是个女子,总是笑眯眯的。 虽在后厨忙碌,见了人却清爽得体。这又让沈记看起来更加安全妥帖了。 李挽心里都盘算好了,到时候给朋友们下帖子,一定着重点明沈记的掌柜是名女子——想来她们也都能让家里点头了! 李执虽没应下妹妹的请求,但也觉得沈记相比其他酒楼,不得不说是处处都好。 虽然略显简陋,但对妹妹并她的朋友们聚会,算是一个很好的去处。 到时只需向父皇秉明,多要些护卫将沈记围住,便不会有什么差池。 他正想着,目光评判似的扫过沈记一楼大堂。 不期然和角落里的乔裴撞在一处。 李执微微一愣,旋即又露出一个温和的淡笑,做口型道:‘乔大人安’。 乔裴点点头,将视线收回来。 竟对皇太子出现在此处,没有流露半分疑惑。 另一头,沈荔被其他客人逮住,立刻说起了今天和锅子一起上的时蔬拼盘。 “......那鲜绿的叶子,可不能是存下来的菜蔬吧?” “刘大人说笑,那是我们沈记自己种的。” “这时节,滴水成冰的,如何种菜?” 李执同样好奇。今天的锅子虽说味道鲜美,羊肉软嫩多汁入口即化,但最叫他惊异的还是那些绿油油的叶子菜。 京城的冬天冷,其他地方也不遑多让。 就算李氏皇族富有四海,叫人快马加鞭从南边送菜来,又或提前备了洞子货,也没有这样新鲜的。 他走近两步,便听见那年轻掌柜含笑解释:“沈记和楼世子合作,在京郊置办了一块棚子,里头多少还能种上一些,也算在冬天给诸位客人解解馋。” 那一开始说话的刘大人,只摸着胡须不吭声,倒是旁听的李执心念一转。 他同沈荔对视一眼,自然地开口:“那京郊的棚子有多大?应当供应得了沈记的运转吧?” 沈荔:“托楼世子的福,棚子不小,供给一个沈记所需的蔬菜,是绰绰有余了。” 李执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这样说来,岂不浪费?” 沈荔抿唇一笑,心说这位太子还真是个妙人:“我与楼世子也正忧心此事呢。” 李执点到即止。果然,身边这位姓刘的官员立刻便道:“既如此,我等愿为沈记分忧啊!” 本朝重孝悌之道,官员们自然以身作则,哪个家里没有要奉养的老父老母? 一到冬日,饭桌上鲜见绿色,尽是一堆燥人的鸡鸭鱼羊,这么吃下去,身体如何能好? 刘大人越想越是这回事,就拉着沈荔商量蔬菜的事去了。 他虽坐在大堂,但周围一桌子户部官员,品级再是不高,手里闲钱也不少。 一听沈记能供应新鲜蔬菜,还负责配送上门,都乐开了花,当即头脑一热签了契约。 此外,还有些做生意的小富人家,或有些田产家业的耕读人家,也下了单子。 沈荔也乐开了花。她原本的目标客户就是这群中产阶级,真正的高官和有钱的贵族,手里有田产有庄子,想吃什么尽可自己种,或使了大钱朝南边买。 大不了学了她的玻璃大棚,自己建一个也是一样的,倒不必花功夫在她这里定菜。 沈记对外供应蔬菜是按人口算的,府中有几人要花钱买菜吃,就在沈记下几份订单。 赵二顶着笑脸过来,替沈荔跟客人说着话:“每天都挑最新鲜的菜蔬送到府上去,就是冬天种菜不容易,这品类恐怕不方便挑选。” “你们沈记做的东西啊,我放心!能有的吃就行了,哪里还要挑呢?” 照着两个小孩两个老人来算,每个官员府上至少有六份订单。 然自己的父母有了,岳父岳母能没有吗?既是科举出身,座师能没有吗?既然在京为官,上峰能不送吗? 这么一算,每人至少下了十人的单子。 “——今天当即下订单的有包厢客人十六位,大堂客人二十位。” 等客人走得差不多,只剩乔裴、楼满凤几人,芳姨这才向沈荔禀告了今天的收益:“按每人每天一斤的分量来装,价钱就在三十文。” “三十六位客人,拢共下了三百六十单。”芳姨拨了拨算盘珠子,“十天起步,大多数人都是压线下的单子,拢共就是三千六百单。” 她将账本双手奉给沈荔:“今日的入账便是一百零八两。” 太子暗忖,一百零八两,在他看来并不多,不过他一个头冠、甚至一个腰饰的价格。 然一天一百零八两,一个月便是三千二百两。 京中大小官员、勋贵少说三四千人,即便只有半数下订单......* 况且一人一斤蔬菜,虽说分量不少,但要做成菜的损耗又是另说。 这样一来,发觉不够的家庭还会增订。 太子不免看过来。 这位沈掌柜,很是生财有道啊。 他神情似笑,正要转头,又撞上了乔裴的目光。 如今客人都走了,太子便也不再遮掩,拱手道:“乔大人安。” 乔裴亦是拱手:“太子殿下安。” “倒不知乔大人是沈记常客。”太子道。 乔裴端茶:“偶然途经罢了。” “是吗?孤倒觉得乔大人在沈记颇为自在,应当来过许多次了。” “太子殿下说笑了。” 两人接着便不再讲话,甚至并不看向对方。 但沈荔总觉得空气紧绷绷的,仿佛有无形的刀剑在她面前搏杀,她却一无所知。 不对啊,乔裴不是忠心耿耿、为大庆鞠躬尽瘁的宰相人设吗? 游戏玩家圈子里戏称蜀有诸葛,庆有乔裴,可见他忠诚又机敏。 既然如此,又怎么会跟板上钉钉的下任皇帝李执如此......如此...... 她一时找不到词形容。 原想找个人‘以目示意’一番,结果扭头一看,楼满凤压根没意识到这里气氛诡谲,正跟李挽炫耀他和沈荔合作赚了银子。* 这没烦恼的样子,倒真让她羡慕。 沈荔失笑,将这群要命的贵客送到门边。 李执李挽兄妹俩先登车告辞,接着就是楼满凤,最后轮到乔裴。 沈荔一抬眼,又忍不住磨牙。 原本她都快忘了,临了送客,却又叫她看见了乔裴对她的好感度。 头顶上亮粉发光的立体数字,明晃晃写着: [5]。 5点好感度。 这是什么概念? 乔裴在她这里吃吃喝喝这么几天,好感度居然比才见了一面的太子李执还要低。 用系统的话说——[擦肩而过的路人]而已。 沈荔注视着已经走远的马车,捻了捻手里有些泛白的藏青门帘,忍不住微阖双眼,思索片刻。 怪人。 她想。 这乔裴,越看越奇怪。 为您提供大神 沉睡尼姑 的《我在乙游专心致富(美食)》最快更新 21. 好感度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2. 冬日菜单 不过楼满凤和沈荔合作的大棚蔬菜,产量也就那么些,还要供店里每天用,因此沈荔接了五十个客人的订单便打住了。 毕竟菜是日日都要定的,五十个客人定上两个月,那也有稳稳的九百两入账。 倒是沈记每日随着蔬菜,附上系统出品的小楷菜谱,很是赢了些食客们的好评。 觉得沈记上心体贴,事事想在客人前头。 每天送来的菜也是肉眼可见的新鲜,又半点不沾泥,细致整洁。 那批被官员们送给上司们的蔬菜,也收到了效果——没过几日,便有高门小厮来沈记询问,说是主人想吃锅子,但天寒地冻不便出行,问问沈记能否将锅子送到府上来。 今日轮班在大堂跑腿的周全点点头,细细问了锅底的口味和配菜,片刻便提着一只木盒过来了。 盒子红底金纹,依然是小小几枚梧桐叶落在盒盖上。 “上头一层隔了冰放着的,是主家要的配菜。十碟鲜羊肉卷、鸡腿肉、鸭胸肉;八碟沈记特色‘九曲十八弯’、辣腌排骨、嫩鱼片及六碟时蔬拼盘。” 周全照着念完,核对了单子,抬了抬木盒:“底下一层是给客人的赠物,甜咸点心各四道。” 小厮一看,心道这伙计力气真够大的:“那锅子呢?” 周全将他引到门边:“您稍等。” 改建之后,挨着沈记大门的就是打包间。里面摆了十来个小泥炉子,只等着点锅子外送的上门,便把煮开的各色锅底放到泥炉上,烧得微微滚起来,连着炉子一起送出去。 “瞧着您坐马车来的,路上可务必小心!”周全将炉子连锅塞到他手里。 小厮一看,锅子用软木固定,底下炉子也用铁片把火围住,烧起来是不大可能的。 就连锅盖都用细绳绑得死紧,若非用剪刀,必不能拆解,里头的热汤便也不会洒出来。 这样一来,实在没什么可小心的了。 他一回府,将这事当作趣闻跟主家讲了。 众人虽是一笑而过,却也觉得沈记做事实在妥帖周到,事事上心。 “这泥炉还需送回去么?”席上有客人问。 小厮答:“沈记说,不用送还,但凭客人留着用。” 席上又是一阵称赞,说沈记大气,有豪富之洒脱气概云云。 小厮连连点头,心里却想若是到店吃,一份锅底无非五两银子,各色配菜全点一通也就十五两,再多点也不会超过三十两。 而将锅子打包外送,光是这所谓的包装费,就要多收五两银子。 若没有小厮自取,需得沈记伙计送上门,还要收跑腿费二两。 就那么个木盒子,里头塞点软木头,再加一个小泥炉,顶了天也就二两银子打住,哪里值得了那么多钱? 没人知道小厮的腹诽。总之,一次次的宴席后,沈记在官宦勋贵圈子里也算有些名声了。 不少府上不仅点那些新口味的锅子尝鲜,也开始试着去沈记用些别的菜品。 这一试,正巧撞上冬天翻新的菜单。 这日,名家大儒张老做东,请了户部尚书高鉴明、秦悟秦录两名国子监博士,为回京述职的南州巡抚薛旸接风洗尘。 高尚书、秦家兄弟和薛旸都是张老的弟子,也是趁了薛旸回京,才有机会聚在一处。 张老品了口茶,道:“说起这个沈记啊,还是那日有个学生请我来,我才知道梧桐街开了一家如此妙趣的食铺。” 高尚书听了也笑:“巧了,我也是听我那不成器的学生提起,才知道沈记名头。” 他往楼下瞥了眼:“人可多着呢。若不是来得早,哪有包厢坐。” 秦悟和秦录对视一眼:“底下大堂其实也不算喧闹,比起奎香楼好太多。” 张老:“凌云阁奎香楼这些地方,热闹是热闹,却只适合年轻小子们玩笑。” 秦录大叹:“正是啊!我等想找个安静些的去处,竟只能缩在家里喝茶......” 菜单每个包厢都挂了,依然是小木牌用青绿丝线穿在墙上。 “玉腌鱼?这名字倒新鲜。” 薛旸把玩着手里的珊瑚手串:“点一份试试?” 冬天的新菜单,着重的便是各色菜蔬了。 这是沈记有别于其他酒楼的稀罕物,自然要多多摆出来。 玉腌鱼这名字念着拗口,实则是将鱼用盐细细腌过,再往酒坛里过一道,和煎过的萝卜块一起炖了。 汤底用羊骨汤,也凑个鱼羊鲜的趣,两样契合的荤肉一凑,便是扑鼻的香。 腌过的鱼,肉质又和寻常不同。 半点不干柴,反而愈发肥腴,肉质绵软至极,唇瓣一抿就化开。 这种盐腌货,天然有股发酵出来的酒香,缥缈似无,却又相当刺激食欲。 桌上几个信奉少吃养生的,这时也停不下筷子。 “这鱼肉吃着倒是咸淡正好。”薛旸闭眼咽下,只觉得连喉咙口都是香的。 “毕竟鱼是腌好的,汤便无须再多加盐。”秦悟笑道,“如此鱼肉有味、汤水有味,两者都是刚刚好。” 张老则更偏爱汁水饱满的萝卜块。 玉腌鱼里的萝卜块形状奇特,虽说叫玉,却并不是寻常玉雕摆件的形状,而是刚开采出来的玉石块,很有些质朴雅趣。 一口咬下,清甜的萝卜汁水与浸润的鱼羊汤一道满溢嘴中,在这样的冬日里,实在是一大享受。 他看薛旸吃得高兴,难免打趣:“怎的,京城里也有叫薛巡抚中意的好鱼?” 薛旸常年在东南沿海一带,什么样的河鱼海鱼没吃过? 只是这道玉腌鱼,叫他想起一直守在京城等他回来的夫人和女儿。 他在东南,自然有各样鲜美鱼获可吃。却不知道自己的妻女有没有来过沈记、有没有尝过这道玉腌鱼? 高鉴明一看,这老鬼眼角都有泪光了,连连道:“罢了罢了,还说叫上你一起去明安寺拜一拜,这下只能算了。” 张老也是哈哈大笑:“是啊!吃完这顿接风宴,还是得赶紧把他送回府上,物归原主!” 高鉴明脑子一转,道:“这鱼说不好,不过沈记的其他菜,你家姑娘多半是吃过的。” 薛旸看他:“哦?” “我家夫人常往你府上送些吃的玩的,里头最多的,就是这沈记的东西了。” 高鉴明说,“所以啊,回去时可别苦着脸,让嫂夫人知道了,以为我们这些为老不尊,欺负你一个外地来客呢!” 薛旸直接给他一脚,桌上众人哄笑一片。 五个人吃了十二道菜,这在规矩上来说已经很简朴了,也说明沈记的东西分量十足。 高鉴明想,不说他尚书的品级,就只薛旸这个南州巡抚,往日餐桌上没个二十道菜打不住。 倒不是有心奢侈,而是礼节有此规定,几品官能吃几道冷菜几道热菜,都是有数的。 不过这些念头只在高尚书脑子里转了一瞬就打住了。 无他,因为他又在沈记大堂的角落里看见了自己的好学生,乔裴。 这厮和沈掌柜相识日久,想来是有那什么会员位的,怎会进不去包厢? 却偏偏要在这大堂角落窝着。 高尚书来的次数不少,回回来,回回都见他可怜兮兮缩在那儿吃饭。 要不是沈记的大堂也收拾得干净雅致,他这做老师的,心里都有些窝火。 高尚书头一撇,正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却见沈荔笑容盈盈从旁经过。 虽说也听了些沈府那头的风言风语,但接触几次便知道,这位沈记掌柜绝非一个‘农户女’便可形容。 进退有度,这四个字听上去容易,然店里来往不少官员勋贵,做起来就难了。 沈荔含笑和几人打过招呼,也不为了他们的名声官位另有优待。 她这回从厨房出来,是为了楼上客人点的柰子点心。 不论是柰子这种不饱腹的水果,还是多用牛乳搅打出的鲜奶油、黄油,价格都很高,只有包厢客人会点。 偏偏赵大赵二、周全周安在大堂忙得不可开交,莲桂在帮着芳姨算账,一德宁宁都在厨房替她盯着火,一时就只能沈荔自己上来送餐。 她歉意一笑,便侧身让客人先下楼结账,接着才抬步上去。 高尚书同她微微点头,对她不直呼官职的分寸有些赞赏。 目光一转,正要去钱柜结账时,却又对上了乔裴的视线。 他那好学生目光游移,没有半分被抓包的尴尬,反而以袖遮杯,遥敬了高尚书一杯茶。 方才他看过去时,乔裴分明还没有抬头。 要说他是在看自己,那目光的方向显然不对。 但若不是在看他,刚才这楼梯口,就只剩沈掌柜了啊。 高尚书脑中电光石火般划过一个念头。 不、不会吧...... 原来这小子,不是觊觎人家沈掌柜的铺子啊? * 隆冬时节,京城常常有雪。 落在平民百姓家门口,那是令人恼烦的碍事东西,但在高门大户,却是雅致清丽的美景。 譬如北安侯侯府。 “世子爷,夫人叫您回话呢!您就别折腾这身衣裳了!” 小厮不见人出来,无奈,只得对着主母派来的丫鬟一通作揖:“好姐姐,世子爷还在里头忙,劳您稍候着。” 楼家谁不知道,这位世子爷是侯爷与夫人唯一的孩子,打娘胎就极受宠。 况且这丫鬟是楼满凤亲娘身边的人,岂敢作色,忙笑道:“说些什么话,世子爷的事,便是等等也无妨。” 好在两人没候多久,楼满凤就推开门出来了。 门一开,里面暖热的炭火气扑面而来。 饶是丫鬟小厮两人将规矩吃进骨子里,却也不由得心里一松。 为冬日里难得的热意,也为面前世子爷惊人的美貌。 楼满凤身形与父亲北安侯不同,虽也有些肌肉,但衣袍罩在外头时,就略显瘦削。 面白如玉,唇红如丹,黑发如墨,容色之艳轻易压住了身上那芥花紫的直缀。 再披一件银鼠裘,折扇后头眼波一转,端的一副富贵佳公子模样。 丫鬟不敢直视,立刻垂了眼道:“秉世子爷,夫人请您去前头鲸饮堂用饭。” 楼满凤点点头,叫了小厮一路过去。 侯府很大,光是他自己住的飞光院就已经是小三进。若一路光生生走过去,恐怕能把人冻成冰。 好在侯府不仅大,还有钱。 从飞光院到正院这一路,所有连廊都细细用绒布遮了,生怕有一星半点冷风进来,冻坏了家里的小主子。 “娘。”楼满凤一进门就露了笑,“今日怎的想起来叫我?” 北安侯夫人斜斜飞来一眼:“怎的,我无事便不能叫自己的亲儿过来一道用饭了?” “能的,能的。我就是说笑嘛......” 北安侯夫人姓魏,名魏桃。 若是有人见了魏桃真容,便不会再疑惑那位粗狂魁梧的楼侯爷,如何能养出玉雕金攒般的楼小世子。 这位魏夫人虽然已经育有一子,但面容饱满、目光明晰,姿容更是明艳大气。 看上去倒不至于像是二八少女,却比寻常年近四十的妇人更加精力十足。 魏桃哼了一声,抬了抬手,后面便有人捧上一枚木匣子。 她素手打开,里面一沓薄纸。 质地不大好,就是衙门寻常写地契房契最常用的纸张。 “京城南郊,前年你舅舅送你那个庄子,拿去做什么了?”她点了点面上第一张,眯眼问。 楼满凤赧然:“娘,你不都知道嘛......” 魏桃不理,又翻出一张:“七千两银票,去年秋天才化零为整给你兑的,又拿去做什么了?” 楼满凤见自家娘亲似有勃然大怒的预兆,连声叫小厮:“快来!快来!给我娘看看!” 魏桃面上怒意横生,心里却很平静。 别说七千两并一个庄子,再翻十倍对她魏桃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 但凤儿要给她看什么? 那小厮从怀里也摸出几张契子来。 楼满凤便一一展开给魏桃看:“娘,这是我和沈记掌柜签的,那蔬菜大棚除了冬天,使用权都归我;其他时候的营收按四六开,她六我四,不是白送的!” 接着又摸出一张,很自豪地给她指了指上面‘魏氏钱行’的字样:“这些是上个月刚赚的!已经存进咱们家的钱行了!” 大棚里的蔬菜收益,一部分来自京城各家订购的新鲜菜篮,另一部分就是沈记自己做菜消耗的量。 而大棚的账由芳姨和楼家统管,和沈记是分开算的。 再按四六开给楼世子分红,这第一个月就已经有了四百九十六两的进账。 这钱在魏家甚至楼家,都是扔进水里听不见响的小数目。 但魏桃毕竟富商出身,略一想,便知道要在这样快的时日有这样多的收益,绝不是一件易事。 沈家的堂二小姐,听说早先是南边的农户女,却没料到能在京城这样如鱼得水。 她脸上的怒色渐消,心里却愈发思索起来。 半晌,没个着落,只能开口问儿子:“凤儿,依你看,那沈记掌柜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为您提供大神 沉睡尼姑 的《我在乙游专心致富(美食)》最快更新 22. 冬日菜单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