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 1. 第一章 分明是白日,此时却是天幕沉沉,云层厚得像是给天地蒙上一层层黑纱,一丝天光也不肯放进来。 大雨将至。 霍府正厅里点了很多灯,宾客众多,几个小厮艰难地穿梭在人群中将快燃尽的蜡烛续上。 两个小厮交头接耳,小声交换着信息。 “少爷还没找到吗?” 接话的小厮目光带着同情看向中间,摇摇头,“恐怕少爷不会来了……” 烛火跳动,将厅中的景象照亮,红绸喜字,张灯结彩,人头攒动,俨然是一场盛大的婚礼。 只是嘈杂的人声之中,一个少女静静站着,半分也未曾有过其他动作。她身着正红色的华丽婚服,身姿高挑纤瘦,一头青丝梳成云鬓,珠钗点缀,面若芙蓉,气质端丽。 她举着喜扇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只为了等这场婚礼的另外一个主角,霍府二公子霍琛。那个只来看了一眼便扬长而去,留下新娘一个人在这里的人。 等了这么久,连宾客都已经失去耐心,陆续离开了,少女终于意识到新郎是不会回来。 此时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厮跑了进来,“扑通”跪在少女旁边,向着满脸焦急的霍老爷道,“老爷,少爷找到了。” “在哪里?你们怎么不把他带回来?”霍老爷眉头皱成小山怒道:“怎么办事的!” 小厮抬起头,脸上青紫的伤痕昭示着他刚刚经历了什么,“少爷……在梦回楼不肯回来,小的们无能,实在不是少爷的对手,少爷说要他回来除非……” 听到梦回楼,霍老爷气得站了起来,谁不知道梦回楼是浪荡男子寻欢作乐的地方,“逆子!还有脸提条件!” 霍夫人看得心慌,忙安抚住霍老爷,捏紧了手帕问道,“除非什么?你倒是说啊!” 小厮埋下头,豁出去道:“除非让他今日能迎娶……月霜姑娘进门!” 月霜,梦回楼的花魁,传闻她才貌双全,无奈才进了烟花之地,气质斐然,自带清辉。因此吸引了无数青年才俊前去一睹芳华,霍琛便是其中之一。 静静听完最后一个字。 终于,少女将扇子放下,脸上落寞的神情被众人一览无余。 众人的注意力这才放到她身上,正准备发作的霍老爷也忍了下来,看着眼前身子单薄的少女,于心不忍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知春……我们……” 傅知春抬眸,向高座上的两个老人恭敬行了一礼,两行泪莹莹落下,她捂着胸口,“霍伯伯,霍伯母不必说了。二位都知道我待二公子的心意,他今日……今日竟然将我如此折辱……” 少女哭得微微颤抖,像一朵雨中的梨花,昳丽破碎,引人侧目怜惜。 霍夫人一听急了,立刻走到知春身边,“知春,你别难过,你哭得我心疼啊!琛儿与你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我这便将人抓来!” “不必了。“ 傅知春摇摇头,一双玉白的手抚上发髻,一支又一支将头上的钗环卸下,最后把手上的白玉镯子褪出来,轻轻塞到霍夫人手里,颤声道:“霍夫人,您多日来的照拂知春谨记在心,此生都不会忘记……” 眼泪如珍珠一般一粒一粒掉在地上,一颗颗破碎,她微微垂眼。 “今日,我心已死,唯有……”她目光看向厅中那根红色的柱子,声音颤抖,“……唯有一死,方能获得解脱……方能证明我对二公子的一片赤诚!” 这几句话她本不想说,太肉麻!但又不得不说,不待她反应,脚不受控制的奔向柱子,速度太快,连一旁的霍夫人都没拉住,知春抿唇索性闭上眼撞了上去。 “咚!” 众人吓坏了,立刻围了上去。知春感觉脑门嗡嗡响,有温热的液体沿着额头流下。有人掐了她的人中,给她擦伤口的人下手知轻重,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气。 没错,她整个过程都很清醒,可是现在她还不能睁眼,因为脑海里有个钟摆的响声。 “咔哒、咔哒……”有节奏的摆动,这是她熟悉的剧情结束正在倒数的声音。 “叮!”钟摆停止,脑海一片宁静。 系统内放出烟花特效,“恭喜宿主完成第一个任务,走完傅知春剧本。” 十六年了,她演了整整十六年,傅知春的剧情终于结束了! 她穿进一本叫《权倾天下》的古言甜文里,成了书里男十号霍琛身边的小配角傅知春,书里的傅知春是小村庄教书先生的女儿,母亲生她难产去世,父亲把她丢给了祖母扶养,后来祖母病重,就因为这一桩早就定下的婚事,两个月前将她送到了霍家,没过几天祖母就去了。文里的知春在十六岁与霍琛成亲这一天因为觉得耻辱撞了柱子,饮恨终生。 文里的知春的一生,后来霍琛进京读书,被他几句话草草概括,什么都没留下。 但无所谓了,她已经演完最后一场戏了。 知春嘴角勾起,慢慢睁开眼,看着每一张焦急的脸,她语气控制不住的兴奋,甚至克制不住的想笑,“各位,我没事。” 霍老爷看她眼角的泪痕都还没干,眼里却是明朗开怀怎么都遮不住的笑意,有些担忧的道:“知春啊,你先别动,我立刻找大夫来!” 知春推开他的手站了起来,从怀里扯出一张手帕摸索着额头的伤口,利索的捂住,“我没事!我好得很!” 好得不能再好。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她大步往门外走去,霍夫人在她身后喊道:“知春,要下雨了,你去哪里!” 闻言,知春脱掉了碍事又繁复的外袍,从门口拿了一顶斗笠戴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霍府。 几个小厮在霍老爷的提示下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大雨落下,众人听见一声口哨,马蹄声渐渐响起。 那几个小厮也跑了回来,跪在霍老爷面前,“小的们无能,把傅姑娘跟丢了!” 霍老爷没说话,只是看着大雨叹口气,“继续找!务必将人安全带回来!” 此刻的知春已经闯进了梦回楼,她还是有点气不过,渣男在身边的剧情。 她一看到霍琛那张脸,几步就到了他面前一脚将他踢趴下,上去就揪住了他的衣领,在月霜惊愕的目光中给了他一拳。 “霍琛,你要爱就爱得体面一点,你这样可配不上任何人。” 打完人知春便扬长而去,霍琛却久久没有回神,他这辈子都想不明白一向低眉顺眼的傅知春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但他知道他活该。 * 知春出城的时候雨已经小了,她赶了一天的路,终于找了一家客栈休息。 入夜,知春吃完饭拿出地图研究明天行进的路线,她穿进来有两个任务,完成了她就能回去。想她一世英名,只是熬夜做组会ppt太累了,为了放松看了这本小说,一看不得了直接沉浸式体验了。 好在第一个任务走完傅知春的剧情完成了。接下来就是就该是第二个任务,矫正文里镇国将军遗孤—孔宴白的三观。让他参加科举,入仕做官,而不是像原来的结局一样,读书读到一半辍学跑到皇宫发疯,处处树敌,口出狂言,最后惨死在大雪中,成了大反派二皇子造反时铺路的炮灰。 “孔宴白第一次出现是在文溪山,闻风书院。” 知春啃了一口馒头,看着自己做的笔记,在一旁地图上京城附近的一座山上画了一个圈,她现在就是在往那个地方去,守株待兔。 她因为身份原因离不开程州,刚出城门系统就报警,但她没放弃一直在打听孔宴白的消息。可是她能自由支配的时间太少,要做得事又太多,实在忙不过来。她花了很多银子买来的消息,很鸡肋,后来程州的百事通就可着她一个人薅,消息越来越少,价钱越来越贵,去年她气急将百事通揍了一顿,再也没去过。 直到今天,她打听许多年也对这人知之甚少。系统的禁制让傅知春的剧情耗了她整整十六年。 “哎!”知春仰天长叹,太不容易了,996十六年太不容易了。 今年孔宴白十七岁,这么大了,要矫正三观是个不小的挑战,但愿他不是个叛逆杀马特。 知春看了一眼夜空中的星星,随即关了窗,陷入冥想。摸了摸腰间的几两碎银,她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她太穷了,穷得叮当响。虽然这些年她没敢浪费时间,勤奋学习诗词文化,写得一手好字。她也攒了些钱,但大都拿去给祖母治病了,加上她自己还要学武,买装备,那点钱根本不够。 她不是没想过通过其他途径挣钱,但到底是困在剧情里,除了思想,行为言语根本不受控制。 钱也只能从系统预支,现在她还倒欠了系统一大笔钱。 很多个夜里,她都穷到睡不着。 知春叹了一口气,开口,“系统,我想再借点钱,我要吃不起饭了……” 系统声音懒懒散散:“宿主,你确定吗?你现在的账户余额为负七百三十四两金六两银又七百文。我怕你完成任务,都还不完,到时系统与现实的通道也不会开启。” “啊?”知春猛然坐起身,“上次不是才五百多吗?什么时候又多了一百多?” 系统:“上次你为祖母买人参花了一百一十二两金,付武术先生尾款花了二十一两金五两银,购买马匹花了六两银三百文。” 说完它似乎有些不满,“我还劝过你,讲价讲价,本来可以五两银拿下的马,你非不听,偏要多花那么多钱。” 知春扶额,苦涩道:“我没经验吗,要不然,我怎么会在百事通那里当这么多年冤大头……” 虽然钱花得是多了一些,但是都用到刀刃上了,祖母的身体慢慢痊愈,日子也也过得舒坦了,也算是她唯一能为文里的知春做的一件事。 “不过鉴于宿主即将见到任务对象,具备还钱能力,系统将最后借出十二两金,请宿主省着点用,用完可就没有了。” “十二两啊,”知春抿唇接受,但闻风书院光束脩就要十两,到时候交完又所剩无几了。 她无奈地闭上眼,脑子里很乱,全是转动的债务数字。 刚酝酿睡意没多久,她突然听见外面嘈杂的脚步声,还有桌椅被砸断的声音。 客栈果然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不管白天夜里,只要有人就不可能安宁。 她迅速起身拿起放一旁的剑,猫着腰走到了门边打开一道缝,只见楼下一片狼藉,一个灰衣老人被五个黑衣人围攻,他背上还背着一个少年。 老人自己已经受伤了,却还是不肯放下身上的人,知春看见那少年肩膀上插着一支折断的箭,大片的血迹已经浸湿了他白色的衣袍。 “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家世子!”老人情绪不稳痛哭,为首的黑衣人看了一眼灯火微弱的一楼,目光在二楼扫了一圈,每一间都房门紧闭。 方才这么大的动静都没人出来,他更加放肆狂妄起来。 “老头,识趣的将人给我,你还能留一条老命,否则爷爷今日就将你一起杀了!”黑衣人恶狠狠地恐吓,洋洋得意道:“不信你看看,谁敢出来帮你?!” 老人被黑衣人逼得踉跄,几步跌倒在地上,少年重重摔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终于恢复了一些意识。 “福叔……快走!别管我。”少年声音弱弱喊道。 福叔正是老泪纵横的老人,他含着泪摇了摇头,“世子,要死也让我死在你前头吧,让我先去向老将军请罪!” 为首的黑衣人似乎享受这个折磨人的过程,他将刀架在老人脖子上,“给你机会也不走?哈哈哈,好一条忠心耿耿的狗,那我就成全你!” 刀刃寒光冽冽,闪过知春的眼睛,她一惊从怀里掏出一颗核桃掷了过去,如今看来福叔和少年明显是弱势。 “咣当!”黑衣人的刀被弹到一边,刀上还多了一道又长又丑陋的豁口,他立刻愤怒道:“是谁!” 知春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她擦了擦眼睛又看了一眼,喃喃道:“我这么厉害么……” 一片寂静。 “装神弄鬼!”黑衣人咒骂了一句,没见到什么人,跟身后的人换了一把刀,对着地上的人道:“今天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你们也得死!” 地上的少年撑起身,吐出一口血,“是谁!让你来杀我?” 他的目光看向黑衣人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他身后那道半开门边一道人影。 知春目光意外与他对上,清明地瞧见他眼里的情绪变化了几番。也看清了他的脸,少年生得一副好皮囊。剑眉星目,面若冠玉,尤其那双眼睛像大雨过后,夜空里升起的月亮,干干净净,孤傲清高。 那双眼睛分明在看见她时已经燃起了希望,但也仅仅过了一瞬,他眼里的光又黯淡下去,仿佛已经习惯了,又慢慢垂下眸子不再有一丝反应。 像一只濒临死亡却不再挣扎的幼狼,静静等着狩猎者的凌迟。 少年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声音有些哑,听起来有种如释重负的怪异感,“罢了,是谁都无所谓,你杀了我吧……但是请你们放过福叔。” 知春的情绪微微波动了一下,有一丝松动,救或不救? 她不想惹事,请的武术师傅给她的评价是尚可,她没出过城没和人交锋过,尚可是个什么水平,她至今都不知道。 黑衣人见周遭再无响动突然仰天大笑,径直走到了他面前,“怪就怪你,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要回京。想知道是谁要你的命,你到地下去问吧!” 刀再次挥下,福叔想也不想扑倒在少年身上。 一瞬之间,知春做出了决定。她将自己的剑掷了出去,望月剑方位丝毫不差将黑衣人的刀直接弹开。 她推开门飞身而下,拔起望月挡在了一老一少面前,回头看了一眼老人和少年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表情。随即看向眼前凶神恶煞的黑衣人。 知春眼神也凶了一秒,然后露了个笑脸, “兄台,给个面子,放了他们吧。” 2. 第二章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蠢货!”黑衣人被人打断,生气地喝了一声,眼里的鄙夷毫不掩饰,“你这种人也配在我手底下要人!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知春出城时为了躲避霍府的人,乔装了一番。现在她扮演的是个衣衫褴褛的穷书生,穿着破衣服,脸也用眉粉抹得黝黑难看,任谁也看不出她原来的模样。 一张脸上只剩下一双眼睛勉强能看见点原来的智慧灵动。 黑衣人一挥手,其余四个人全都围了上来,“不知死活!” 不是人!又看不起她,又要她一对五?他们也真好意思。 奈何几人已经冲了上来,知春避无可避,握紧了剑抬脚便将右边的壮汉踢倒,翻身踩到一人肩膀上一手扯住二楼栏杆上的红绸,借力凌空橫飞脚上蓄力踢开一个黑衣人的刀。 “让你们尝尝包饺子的感觉!”知春将剑收回鞘中,用力一扯绸子全被扯了下来,掉到了他们头上,她身影迅速穿梭在人群中。 知春出拳如电,挽掌像风,猛然一个回旋扫堂腿就将两个黑衣人踢到在地。随即眼神一凛沉腰后仰,躲过一刀,迅速伸手攥住旁边的一只手,压肩砸肘,击落他的刀,剑柄重重砸在他胸口。那人受不住往后一倒,知春一个后扫腿让他又后退几步,压住身后的两人。 片刻之后。 知春拉着红绸的一头站在五人面前,那五个人已经被紧紧绑做一团,兵器掉了一地,他们从胸口到脚被缠得像蝉蛹一般,除了脑袋,四肢动弹不得。 “大胆!你敢这么对我们!你可知道我们是给谁办事的!” 黑衣人气急败坏,人嘛还是那个黑衣人,嘴又硬,话又多,讲得还难听。 “为谁?”知春拔出剑架在他脖子上,如他刚才的眼神一般,挑衅地看他,黑衣人噎了一下果然老实不少。知春一剑割下一截红绸,凌空将它划成五份,她捏住一份出于善良的本性,特意掸了灰才塞住黑衣人的嘴,“管你为谁。” 那人说不出话,只能眼神凶狠发出呜呜的声音抗议,知春不理他拿着布准备塞旁边的人,刚捏开手里的布掉在了地上,她有些惊讶。 她又看了剩余的人,心里的震惊难以言表。 他们的舌头不完整,几乎是被拔去的情况,怪不得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人说话。 什么组织有那么大的震慑力?又这么残忍?小说里根本没提过这种杀手。这个世界剧情之外还有其他的秘密。 “怎么会?” 知春不自觉的叹了一句,随后将五个人一起紧紧绑在了柱子上,力度之大叫他们动一下都不可能。 做完一切,她脚边突然一重,福叔跪在她面前,“多谢公子出手相救!老身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 知春忙将人扶起来,“别别别,别跪我,受不起!受不起!” 福叔刚谢完她,就转身去看自家公子,少年奄奄一息已经昏死过去。 “世子!”福叔温声喊,手拍了拍少年的脸,“世子!” 少年一丝反应也无,脸色苍白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世子!”福叔悲戚的又喊了一声,老泪纵横。知春蹲下身给抬起少年的手给他搭脉。 气息很弱,差点就去阎王殿报道了。他胸口的血色也已经从鲜红色变成了黑色。 “箭上有毒?!”知春皱眉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喂进少年嘴里,抬高他的下颌,捏住他的鼻子强迫他吞下,但这是不够的。 她精力有限,医术就学了个皮毛,就会简单的把把脉认简单的脉象。也鉴于这点她怕自己出什么意外就备了很多药在身上,救命药备得尤其多,没想到刚出来就派上用场了。 等了一会儿,知春再搭脉时,少年的脉象终于慢慢平稳有力起来,她安慰福叔: “他暂时没事了,但是你得赶紧找个大夫,给他把毒箭拔了,否则毒入心脉就没救了。” 说完,知春给了一个白色瓷瓶给他,“里面有五颗药,在没找到大夫之前,给他两天吃一颗。” 福叔连连道谢,知春摆了摆手目光落回那那五个蚕蛹身上,“至于你们嘛……既然你们后头的人这么厉害,那就让他去衙门捞你们吧。” 福叔听劝,知春给他处理完伤口,他一刻也不敢再耽误,跟知春道了谢就背上少年就消失在夜色里。 “别动啊”,知春看着两人身影不见,回头就拉了一把凳子在那五人面前坐下,“你、看谁呢,就是你……” “别动……”谁知刚说完,他却还是在动,眼神示意她往下看,知春走了过去终于看清他右侧胸口有一截红色的刀柄,一看就知道是飞镖,柄上还刻云纹,挂着一串黑色流苏,精雕细琢,玲珑小巧。 她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还有另外一个人? 她突然想起那把刀上的豁口,原来不是她的核桃砸的,应该是这支飞镖,仔细想想一颗核桃的威力也没那么大。 “兄台,劳驾拔出来还给我吧。” 一道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知春回头便看见一个人坐在二楼的栏杆上,正朝她笑。 那人长得俊美,束着高马尾,十八九岁的模样,一身红色圆领印花长袍,黑色腰带,鲜艳又扎眼。此刻坐得吊儿郎当,像只红毛狐狸,却又笑得天真浪漫……带点傻气。 见知春没有动作,他几步就走到了她面前,“唰”一下就把镖拔了出来,随意地在黑衣人身上蹭了两下,擦了血迹才收进怀里,随即目光灼灼地看着知春。 “兄台,你身手不错!人又仗义。”他毫不吝啬地夸奖,手自然而然地搭在知春肩上,像两人认识了很久一样,“能不能交个朋友?” 知春笑了笑,把他的手拿了下去,没什么心思,“还是不了。” 眼神瞟到他身后战战兢兢走出来的掌柜,知春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扔到了他的手上,“掌柜结账,顺便帮我看着这几个人。” 折腾的有些时辰了,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她此刻精神奕奕也睡不着了,索性不耽误时间。 她上楼收拾了东西,就要走,突然被红狐狸叫住,“兄台,你去那里?时辰还早呢。” 知春头也不回,“去衙门。” 身后的人追上来对她道,“兄台,我叫孟轩!” “孟子的孟,气宇轩昂的轩,下次见交个朋友吧,你刚才那些招式真的很厉害!我很是佩服!” 知春翻身上马,想着反正也不会再见了,回头敷衍道:“知道了,有缘再见!” 双腿一夹马肚子,马撒开蹄子朝着前面奔去。 * 紧赶慢赶,知春终于在半个月后到了京城,索性一路没再遇上什么事。 正值春光大好,京城的集市也是热闹非凡。 知春却是没什么心情欣赏游玩,她坐在临风阁看着对面头发花白的老人捏着笔磨磨蹭蹭半天,一个字也写出来,不知道叹了多少气了。 “先生,你不是说不难嘛?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下笔啊?”知春撑着头,墨都快磨干了。 “小公子诶,莫急……莫急……”老人说话慢吞吞,知春听着也叹了一口气,要不是书院只收男子,又要身份证她都不会废这番周折□□。 老人又道:“小公子,你要进的书院可是京城第一的书院,咱们可得细致些……” 知春垂着头,“知道了,您快些吧。” 观摩了一会儿,老人终于在竹板上落了笔写了第一个字,为了不让老人分心,知春也不再催,趴在窗边,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出神。 突然远处有一道响亮的男声喊道,“马受惊了,让开!” 紧接着一人一马就这么从人群里穿了过来,人群被吓得往两边挤,场面也乱起来。 人的模样她倒是没看清,因为他戴了个斗笠,但看他衣服那个料子,还有鞋子,以及他那匹皮毛光滑的黑马,就知道他八成是哪个京城贵人家的公子。 “真嚣张啊。” 老人闻声也向窗外投了一眼,“哦……这是左将军家的小公子嘛,在京城潇洒自在惯了,看来今日闻风书院休沐……”说完老人又叹了一口气,“真是同人不同命,看看镇国将军家的小公子,那叫一个惨哦……” 一听到孔宴白的事,知春来了精神,“您详细说说?” 老人抬起头,捂住了嘴,像是突然睡醒了一般,“瞧我!没有,没有……没什么好说的,都是旧事了……” “别啊,”知春看着老人的动作,忍痛道:“再加十文……” 她亏出血本了。 老人沉默片刻。 “咳咳咳……”他掩面假咳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四周,开始小声说,“小公子,你初来乍到,我也就随意与你聊聊……你出了门可不要乱说啊!” “诶!肯定的!我的嘴,严的很!”知春斩钉截铁拍了拍胸脯保证,“出了这个门,我就什么都没听到!” 老人捋了捋胡须开始讲述。 “镇国将军孔年忠八年前带兵平定边疆时落下了病根,不出一年便身故了,将军的夫人也积劳成疾跟着去了。只留下刚满九岁的小公子,天子体恤,便将人接到宫中养着,亲自教导,并许诺若他将来端方清正,通过科举,便能封为世子,继承孔将军的爵位。” 老人喝了一口茶,“本来这也算是给镇国将军府一个交代,却不想那小公子突然染了恶疾,身子不到十天便垮了,天子遍寻医士也没办法,镇国将军为国而亡,难道老天爷竟然连他唯一的血脉也要带走吗?” 老人突然发问,知春听得入神,被问得还愣了一下,“不会的,小公子应该遇到了神医吧?” 老人给了她一记赞赏的眼神,“正是!那位神医确实将小公子从鬼门关带了回来,他对天子说小公子的病要到江南这样的四季温和之地,修养几年才能痊愈。后来天子命人在江南修了别苑,神医便带着小公子在那里住了这么些年,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回来。” “可怜呐!” “完了?”知春听老人望着窗外不再言语,问道。 “完了。” 有点突然,她总觉得这个故事还没讲完。 “……好。”知春坐正,又道,“天快黑了。” “是嘛,那我得赶快了。”老人终于开始下笔又拿起工具将字文一个个刻上去,约莫又一个时辰之后,老人将她的假证拿起来左看右看,露出一个笑容。 “小公子,老夫这身帖可谓是到了神话的地步了!”知春凑过去一看,光滑的竹板上已经刻上了她的身份信息,包括籍贯年龄之类的。 最后老人拿出一张特制黄色纸张,写下来京事由后,在他乱七八糟的工具盒里翻出一个发黑的印章,在署名处落了一个章。 “可以啊,先生,熟练得很嘛。” 知春看得服气这刚写的字很快就风干了,做旧做得像真的一样。 现在介绍信和身份证都有了,明天就可以去上学了。 她拿起介绍信,透过纸张看见后面楼台的影子鳞次栉比,在光里带着朦胧的美感。知春抿唇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眼神复杂, “孔宴白……希望你别太为难我。” 3. 第三章 第二天一早,知春就去参加了闻风书院的入院考试,内容为四书五经,还有对赋税的论述。 监考官是书院的山长祝青山,一个面相和蔼的白头老翁。 知春确实读了不少的书,虽然没达到什么了不起的境界,但是应付这个考试还不难。 祝青山拿到她的答卷后,通篇扫视了一番,没有说话。 难道有什么问题?知春一时也摸不清他的意思。 “傅知春。”祝青山拿起她的推荐信,低头沉吟,“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好名字。” 知春嘴角一弯拱手道,“山长谬赞。” “不过,北陵是何地?老夫寡闻,倒是没听说过。”祝青山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知春手指扣桌,根本就没有这个地方,是临风阁的老先生胡编乱造的,但很快她还是面色如常,“北陵是一个西北的荒蛮小城,先生没听过,实属正常。” 祝青山点了点头,转身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块令牌递给她,“这是书院的通行令牌,以后用它可以进出书院。” “其他事宜待会儿会有人带你一一知悉。” 这不就是通过了?知春暗爽了一把,人果然还是要多读书。 “进了书院,要更加勤勉,不可懈怠。” “是!多谢山长!”她拿着令牌打量了一番,这令牌通体乌黑光滑,沉甸甸的。上面刻着一簇青竹和祥云,寓意读书人当如竹柏,既有擎天之志,又能保持谦卑之心。 等安排好吃住事宜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知春拿着书院的地图,将书院逛了个遍。 书院的结构和布置很完善,藏书阁,舍监,膳堂,学堂,淋浴房等等应有尽有。 书院依山而建,在文溪山半山腰,环境也没的说,四季皆有鸟语花香、青山绿水相伴。 这么好的地方,对孔宴白也有利,环境好,人嘛……都是学生,想必也坏不到哪里去。 一边想着,她手上动作也不受影响整理好了房间,这里是两人一间房,两张床之间用一道屏风隔开,隐私性还好。她隔壁的床空着,她觉得还能在享受一段惬意的独居时光,心情大好。 正想着门外突然响起几道议论,知春本来没什么心思听,索性躺在床上摆烂。 可她开着门,那些人越走越近,声音也越发大了起来。 “你知道吗,那个丧门星来书院了!” 知春听到这句噎了一下……其实有些人说话挺坏的。 “啊?哪个?!” “还能是哪个!京城闻名的丧门星不就一个!” 一个人压低了声音道:“啊!你是说镇国府那个?” “对!我刚刚还见着了!” 听到这里,知春睁开眼坐了起来,整个人都清醒了。 “正是!你是没看到他那一副阎王爷的样子,脸色白得像只鬼一样……吓死个人!” “镇国府那个?”知春重复了一遍,摸了摸下巴确定自己的想法,这京城里除了孔宴白还能是谁? 知春起身又到了门口想再听听,却没看见人影。 “可惜了!你们跑那么快!” 但是知道孔宴白已经来了,她当即也休息不下去了,随便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出门去找人。 但找了半个时辰,她也没见着,大汗淋漓瘫倒在蹴鞠场。这里是书院学子最喜欢的一个地方,一是方便踢球。二是方便偷跑出去。 院里规矩森严,不是公事不是假期不能随意出去,否则被罚都是小事,严重会直接逐出书院。 这里没有守门童子,隔着一堵墙外面就是进城的小路,给想偷跑的人留了个口子。 “孔宴白啊,孔宴白,你在哪里啊?!” 累了,真的累了,知春头昏脑胀。 “啪!”一道响亮的落地声让她抬起头,只见围墙下突然多了一个黑色的包袱。 从墙角再往上看,一个人刚翻上去,穿着学院的制服,骑在墙上,不上不下与她四目相对。 “……”知春看着他微微张了张嘴,这张脸有点眼熟,又不太确定,“……孟轩?” 那只红狐狸,知春没想到居然还能在这里见到他,这奇妙的缘分,他在这里……难道他是文里的男三号? 想着知春又看了他一眼。 “啊!”孟轩被叫出名字,也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眸光一亮,从上面下来直接摔到了地上,他指着知春喊道:“你……你叫什么!” 他几步爬了起来,走到知春面前。 知春看着他,为了确定,她目光灼灼打量着少年问道:“你是左将……唔……” 孟轩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小声道:“左什么!别说!你叫什么名字?” 看他着急忙慌的反应,知春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昨天在街上骑马那个就是他,左将军之子孟轩,原文的男三号!当时她还以为是巧合! 原来就是一个人,他是主线人物之一,未来还会和主角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的任务目前还算简单,还是离他远一点好。 想到这知春迅速反应,还我叫什么?我能让你知道?她一鼓作气捂着脸起身就跑。谁知孟轩身高腿长立马就赶上了她,仗着个子高,一把揽住了她的脖子,“你刚看见什么了,你要跑去哪里?!” 知春一边掰他的手,一边打胡扯,“我没看见,我眼神不好……” “眼神不好……”孟轩皱着眉,手勒得更紧了,低头凑到她耳边低声问:“没看见你叫我名字?!别装了!” 但慢慢他语气就软了一些,“我也是第一次翻墙出去,你能不能,别跟山长告状……” 他不是怕山长,主要是怕他爹,要是因为违反院规被抓回去,他又要挨一顿板子。 第一次?知春腹诽您那个熟练的操作看着可不像第一次,少说七八次肯定有,但跟她貌似没什么关系,她也没什么告密的癖好。 想到这,她皱着眉,一把推开他的头,“知道了,我就是看见了也当没看见行吗?保证不说。” 孟轩一听放了手,从包袱里叮叮咣咣摸出一个东西塞到知春手里,“好好好!兄台叫什么名字?我在书院还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吧?” “这个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 “我……”知春顿了顿,本来不想说但是一想到书院就那么大,也瞒不住,她随意答了一句,“傅知春。” 孟轩立刻拍马屁道:“兄台好名字!” 知春没理他,拿着里的东西打量了一番,“鲁班锁?” 孟轩一听,眉眼都舒展了,“对对对!傅兄真识相!” “识相?!” “……我是说识货。”孟轩又揽了上来,“傅兄,既然如此都收我的礼物了,交个朋友?以后有新奇的玩意我都给你带一份!” 看来交朋友是他的口头禅和爱好。 “不必”,知春假笑了一下婉拒,快步走到了前面,孟轩跟在她旁边,“交个朋友嘛?” 孟轩牛皮糖一样不走了。 “交个朋友吧傅兄……” “……”罢了,之后还得天天见,不宜结仇,知春如是想着松了口, “交交交!” 孟轩一听,手又揽上知春,笑得开朗,“好!走,我请你吃饭去。” “……倒也不用。”她三年的饭钱都交了,还用得着他请?大家都是吃公共食堂的。 “傅兄,你身材怎么这么单薄啊?看着身体不好,待会儿你得多吃点。” 知春拍开他的手又被推着去了膳堂,折腾这么久,她肚子也饿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吃饱好做事,这样一想知春果然好多了,坦荡地走进了膳堂。 书院的膳堂也是建得书香诗意,亮敞宽大,膳堂的空地上还种了一棵桃花树,此时一树春意,清香阵阵。 堂内饭桌被分为三列六排,每一张吃饭的方几能容纳四人,与下一张饭桌用诗文插屏分开。 在入门尽头便放着饭菜,吃什么自取就行。孟轩大手一扫就拿了五六个菜,他们在靠近门口的一桌相对坐下。 知春看着菜色食欲大开,孟轩一个劲给她夹菜,让她碗里的菜直接堆成了小山。 知春拿着筷子无从下口,无语片刻才无奈地道:“够了够了,孟轩,我嘴很严的,跟你保证了就绝对不会说出去……”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关心朋友。”孟轩笑得开心,由于他的身份,书院里没几个人将他当做常人看待,要么远离,要么巴结,头一次遇见跟他说话这么轻松的人,他有些好奇。 “咣当!”一个碗落在地上,声音吸引了知春,她探头看了过去就见一个学生正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刚刚掉的碗,嘴里还碎碎念,“那眼神是要吓谁……” 知春眼神看着他站起来的地方,若有所思,她起身在屏风之间慢慢寻看。 “傅兄,你去那里?” 知春没回答只是继续往前走,连续几桌正在吃饭的书生一个个面色红润,狼吞虎咽,明显不是她要找的人。 知春抿唇停了下来,一思考手又成了老习惯背在身后,像个小老太太,凭空多出几分不合时宜的老成。 正在此时,一道身影在她斜前方的屏风前站起,离她仅五步之遥,知春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有种难以言说的直觉,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喊道就是他了。 那人身量很高,身材清瘦。此刻站在窗边的桌旁,微微俯下身收拾着自己的碗筷。他身上穿着书院的校服,鸦青色圆领大袖袍将他身姿衬得挺拔颀长,一头青丝用玉冠束起,利落俊秀,仪态端方。 知春透过稀疏的诗文,看清了他的五官。一样的角度,只是这次她离他很近。 少年眉骨高,一双眉又浓又黑。双眼皮,眼窝深邃,睫毛纤长。一双桃花眼,黑瞳大如葡萄,明亮有神。鼻梁如山峰,骨感明显。 知春微微垂眸看他,像是在看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风格鲜明又锐利。美中不足是他脸色微白,薄唇也是不正常的浅色,微微显出一丝病气。 这次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没有绝望,没有叹息,很平静。浑身的气质如同一座沉默的雪山,静谧悠远,不可靠近。 原来,他们在客栈就见过了。 系统激动地道:“任务对象出现。” 知春眼睫微颤,慢慢挪步走近,倾身之间连同他身旁那一支探进来的桃花也看清了。 一阵花香扑入鼻息,她眼角微弯带着笑意,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孔、宴、白。” 那人听见这三个字,俯下的身影似乎有一瞬的僵硬,随即才慢慢抬头。 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墨黑如点漆的眸子看向她,有些茫然似乎在思量是否认识这人。 知春嘴角弯起,语气都轻巧了许多。 “果然是你。” 她走到少年旁边,微微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温和道: “我叫傅知春。” “交个朋友?” 孔宴白听完,眉头皱了皱,一脸“你是哪位”的漠然,声音也是冷冰冰的, “不交。” “让开。” 4. 第四章 “……”知春的笑都还来得及收回去,就僵在嘴角变成了尴尬,万事开头难,出师不利……没关系。 但孔宴白比想象中好像还温和一点,她以为照着原文那种描述,今天打个招呼,孔宴白会直接说“滚”或者是“再说话,我就杀了你”。 毕竟他的长相就显得不好惹,他上唇很薄,唇珠微微上翘,抿唇没有表情时显得很凶,像含着盛怒,平等的无视所有人。 看来本人现在应该还是比较单纯,还没变成那种调调,知春心情轻松了一些,不要退缩,再接再厉。 系统道:“宿主,任务对象就在眼前,你不攒钱吗?” “……”知春的笑变得有些勉强,心里回系统道,“刚搭讪失败,他哪有耐心听我说话?” 但一看到孔宴白她心情又愉悦不少,那她现在的任务就容易一些了,只需要成为他的挚友,将他好好的保护起来,监督他的学习。如此友情前途一把抓,爱情看看时机,再慢慢给他寻觅,到时一切都有,遇见大事,总有一样能留住他。 她很满意自己的计划,又对少年露出春风一般的笑, “……行吧,那我先吃饭,待会儿再找你交朋友。”知春说完转身离开,孔宴白黑眸凝了她一会儿,眼睫微微垂下,神色淡淡,一句话没说。 反正无所谓,他不感兴趣。 回到饭桌上,看见孔宴白端着餐盘目不斜视的走过去,知春才慢慢收回眼神,大快朵颐。 “傅兄,你找孔宴白干嘛?”孟轩又给她夹了一块肉,知春伸手将他筷子挡了回去,随口答道:“交朋友。” 孟轩一听不乐意了,看她的眼神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你要跟他交朋友?他冷冰冰一个人,你眼神没事吧?” “本小爷风流倜傥,见多识广,你不跟我交朋友,你……唔……”知春拿起一个包子塞进了他的嘴巴。 他咬了一口,又要说话,知春当即笑着打断他,“包子什么馅的?” 孟轩品味了一番,认真答道:“红豆馅的,还怪好吃的。” 说着还给她看了一眼红豆沙,那抹红色却让知春想到了那天孔宴白肩膀上的血迹,他又是中毒又是受伤,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了。 知春看向孟轩,好奇的问,“你来书院多久了?认识的人多吗?” 闻风书院的入学时间是不定的,科举毕竟三年一次,只要能在之前通过了入学考试都是能进书院的,现在离下一次科举还有正好一年。 听到这个孟轩来劲了,拍了拍胸脯,“小爷我来了有三个月了,这院里人不说认全,八成都认识。” 知春听完笑着又往他碗里塞了一个,“好吃就多吃点,吃完陪我去打听打听孔宴白住哪里?” 闻风书院学子众多,住宿的舍监区域分了五个,分别为松柏园,桐梓园,青潭园,翠竹园,太白园。 她一个个找太费时间了。 孟轩听完她的话,包子也吃不带劲了,“……傅兄,这孔宴白真的没什么好看的,你不知道听到他要来的时候,这院里其他的学子吃饭都吃不下。” “为什么?”知春不解。 孟轩小声道:“他九岁的时候,家里没大人了,他父亲母亲相继病亡。后来照顾了他整整七年的神医也没能善终,他就是因为在江南没人照顾才回来的。”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 “他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走,京城里就传他天煞孤星,谁对他好他就克谁。”孟轩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那傅兄你说,谁敢接近他?谁又能对他喜欢得起来?” “这不是无稽之谈吗?”知春不平,“人人有自己的命,他当年不到十岁,他能左右得了谁?” “话是这么说,但大家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信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知春“诶”了一声,“这其中不包括你吧,对吧?” 面对知春坚信的眼神,孟轩咳了一声,“那是,小爷什么都不怕……” “对啊!你又不怕他,有什么好回避的。” “哎呀,有道理,去去去!”孟轩摆了摆手。 很快知春就见识了孟轩的社交能力,牛是牛的,就是每次都认不清人,小牛能给人叫成小马,小马叫成天鹅,牛头不对马嘴,全靠硬扯,令别人尴尬。 好在废了一番口舌,左聊聊右扯扯还是找到了孔宴白的住处。 他住在位置最偏僻,人最少的清潭园。清潭是书院后山一条溪汇成的一个湖,因为湖水碧绿,看着深不可测被取名为清潭。 这里的舍监挨着湖,常年阴冷潮湿,书院会尽量避开此处,将学生安排到其他几个园,孔宴白却是主动要求来这里的。 想想也确实符合他的性格,他一个人住在最角落最暗的地方,那个舍监与其他间隔着一道假山和几间空屋,又冷又静。 这住处和他本人一样,无言的标示着生人勿近。 孟轩走过几间屋子看着黑洞洞的屋内,伴随着假山上泠泠的水声,觉得瘆得慌,正准备拉着知春离开。 却发现知春脚步坚定地往前去,脸上一点恐惧都没有,反倒是饶有兴致的四处打量,只得跟了上去。 他暗暗较劲,绝对不能输给知春。 终于知春在那间屋子面前停下,孔宴白没有关门,但是屋里也只是比其他屋子亮了一些,他只点了一根蜡烛,此刻正在看书。 不知有没有听到两人的脚步声,总之是一个反应也没给他们。 知春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摸了摸手里布袋,才走进去,“光那么暗,眼睛会看坏的。” 孟轩也跟着走进去,在她身后赞许道:“确实。” 孔宴白侧过头看着知春,浓密的睫毛下一双墨眸沉如深潭,他声音冷得像寒冰,“又是你。” 知春笑得灿烂,“对啊,又是我。” 他微微蹙眉,眼瞳很黑,眼神幽冷。知春扣了扣手指,叹气,他没什么反应。 作者在文里大片留白,对孔宴白的描述便是,受人挑唆成了大反派二皇子的一枚棋子,一个死得早的炮灰。挑唆了什么一概不提,他的一生加起来,在文里不超过两百字。 关键词是镇国将军府世子,早死的炮灰,身体不好。他出场的高光还是今年的十二月,鲜血染红第一场大雪,变成了反贼孔宴白。 要探索的还很多,慢慢来吧。 知春笑着将自己准备的笔放在了孔宴白桌上,一脸真诚,“这是我给你的礼物,一只毛笔,希望对你有用。孔宴白,我是真的希望能和你做朋友。” 他不说话,墨黑明亮的眸子盯着她,像站在高处披着冰雪,浑身带着寒冰的气息,再多看一眼都会被冻住。 孟轩搓了搓胳膊,有些不平,“为什么他有,我没有?傅兄你怎么还厚此薄彼啊?” 知春心道,我哪知道会有您这一出啊,但还是拍了拍他肩,“有有有,待会儿给你。” 孔宴白这回连眼神都不给他们了,纤长的眼睫微微垂下,继续看书。那双眼睛深邃,专注时,看书都平白多出一分深情。 孟轩都察觉到气氛不好了,他虽然不怕孔宴白,但是这么站着他也觉得不自在。 “傅兄,东西也给了,咱们走吧?”孟轩揽住了知春的肩,“明日要早起上课,迟到了夫子要罚的,他也要休息。” “也是。”知春点点头,缓一缓,“那咱们走吧。” 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道:“孔宴白,睡个好觉!明天见。” 等他们走出去不久,孔宴白就拿起了桌上的白色布袋,想也没想,面无表情地将它扔在了角落的一堆杂物里。 又看了一会儿书,他收拾了东西躺上了又硬又冷的床,在黑暗里睁着眼,清醒着毫无睡意,一闭上眼就会看见很多人很多事。 他总是睁着眼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等着脑海里的画面不再纠缠才带着几分微薄的倦意沉入夜色。 半夜时分,一轮孤月挂在天际,冷白的光泠泠落在路上,似铺了一层薄霜。 一道人影踏着月光,在书院快速穿行,手里拿着一个黑色木盒,人影慢慢进了青潭园,一路往里走慢慢走近最里间的舍监,趴上了窗口,手指轻轻推开窗向里看去。 知春眯着眼看向床上的那道身影,他侧躺着面朝外,蜷缩着身体,像只虾米,只是他身量大些。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估计现在是四更天,一般人这个时候都在熟睡,孔宴白应该也是。 她慢慢将窗门推开,左手掌上窗沿,翻身坐上窗台双脚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没发出一点声音,几步走到了孔宴白床前。 月光透过窗落在他脸上,哪怕他长得英俊,此刻的脸色也有些骇人,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像个手办娃娃,精致但没有生命力。 知春将一根羽毛放在他鼻下,羽毛被他的鼻息吹着上扬又落下,节奏均匀。她一颗心微微放下,从盒子里找出一个火折子,轻轻一吹红色的火苗在风中跳了跳慢慢平稳下来。 她将火折子放在一旁的矮凳上,火焰的高度刚好照亮孔宴白上身。随后才低头打开带来的木盒,从里拿出一个黑色小瓶和一块丝巾,晃了晃小瓶瓶身向下,丝巾捂在瓶口,慢慢一滴液体在上面晕染开来。知春堵住自己的鼻子,甩了甩丝巾轻轻盖在孔宴白鼻尖。 知春轻声道:“对不住了啊,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来,还是用点药安全。” 毕竟不知道孔宴白的睡眠质量怎么样,万一很浅,岂不是被当场抓包。那就尴尬了。 瓶子里是蒙汗药,她还是第一次用,也不敢用太多。她低头凑近孔宴白,他眼睫轻轻颤了一下,随后便什么反应也没有了,知春这才放下心来。 或许火折子的光暖些,孔宴白冷硬的面色居然柔和下来。知春轻轻牵起他搭在床边的手,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 指腹之下,他的脉搏时弱时强,节奏干涩像被什么阻塞了一般,又短又散。 知春眉头拧在一处,这分明是中了毒药的症状,难道是上次的毒箭?她起身小心掀开孔宴白上半身的被子,就这他的姿势,伸手解开他的衣带,拉开他的寝衣,少年劲瘦的身躯袒露在夜露之中。 “……不好意思。” 5. 第五章 一个动作道八百次歉。 指尖无意触及他的胸膛,皮肤是温热的,知春的手却像被烫了一般,缩了一下,她微微停顿又轻声道歉,叹了一声。孔宴白看着瘦,实际还是有些肌肉,有种不算夸张的美观。 她摇摇头,心无邪念检查他除了肩膀没其他的伤后,将他的衣服拢好只露出一半肩膀。 将火光移近,那片白皙的左侧胸膛上一道暗红的、有些发溃的伤口赫然呈现在眼前。伤口周围已经结了黑色的痂,中心却还有一些混了脓的血沫,不算多但深度堪忧。 知春拿出一张干净的手帕覆上去手掌微微用力微微用力,将血沫沾了出来,索性伤口没她想像的糟糕。从盒子里翻出一个黄色瓶子,倒出一些白色的金疮药粉末,粉末轻飘飘落在刚刚处理干净的伤口上。知春手指轻轻在他肩上摩挲,让药粉能更好的附着在他伤口上。 再多的她也不会了,但是看了伤口她至少能确定毒药不是箭上的,刚才她挤出的血是红色。 但是她脑海里又飘出一个疑问,这个伤口的切口很整齐,说明是个有经验的大夫帮他拔的箭,去的毒。那不可能不给他用金疮药,可是既然如此,他的伤怎么快半个月还没好?还有些发溃? 除非……他自己不愿意? “呃—”一声微不可闻的痛吟从掌下的人口中溢出,知春猛然停下手上动作,刚才她想得太出神,手上动作不自觉重了些。 “……抱歉。”知春小声道歉,抬手给他擦去额头的汗,又低头往他伤口上吹气。她的金疮药见效快,很快就能让伤口结痂,但是药性也烈,会有蚂蚁噬咬之感。 轻轻给他扇风,知春又伸手摸到他肩头后的伤口,意外摸到一个坚硬的痂,手上干燥什么也没有。她半只脚跪在在床上,半个身子都横在他上方,拿着火折子探头过去看。 与前肩相对贯穿的伤口已经结了褐色的疤,再过不久就能脱落痊愈。 这个位置,较难够到,是因为够不到所以才任由它结痂?怎么这么古怪。 “为什么?”知春眉头垂下眸子,有些不理解。 身下的人突然动了动,被别在身后的手指尖轻轻颤了一下,知春眉头一动,将火折子掐灭。像做贼一样慢慢后退到床边,俯首凝了他一会儿,确定他没醒来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伸手穿过孔宴白腰下,动作温和地扯出被他压住的衣带,又拉过被她扯开到肩头的衣服小心系好。 最后将他的手从身后拉到身前,为他盖好被子,知春起身伸了个腰,方才不是跪就是趴的,她一身筋骨有些发酸。 但是……重头戏才刚刚开始,知春揉了一把脸,才看着他小声说道: “不知道你喜欢听什么故事,那我随便讲了。给你讲个灵异神怪的吧,《聊斋志异》狐嫁女?” 一片寂静。 “打扰了。” 知春嘴角弯起,缓声道:“很久以前,有一个县城叫历城,里面的殷天官很穷,但他比较有本事……” 火折子光线渐渐暗下来,屋里视线朦胧昏暗,一道声音将故事娓娓道来。 故事不算长,知春撑着手讲完结局,没费多少时间。 “恭喜宿主,本次发言收获得一文铜钱奖励,债务数目基本不变。” “啊?”知春难以置信,“你搞错了吧……不是说一个故事五十文打底吗?” 准备了这么一会儿,赚了三毛钱,这谁能接受得了。 系统一本正经道:“宿主,当初这个主题是你自己选的。选定这个温情主题就是为了让任务对象感受到温暖,感受到人间真情,你在他无意识地时候说,他哪里能感受到?能有一文钱已经不错了。” 这她当然明白,就是说,孔宴白对她好感度越高,奖励就越多。要是他一直这么讨厌自己,那就完蛋了。 “我觉得你这样不好,太小气了。”知春垂下眸子,“能不能加一点?” 系统:“不能的,系统很严肃认真的考量了。系统的判断不会出错,只有他感受到快乐,给宿主放低要求也是他要有情绪变化,奖励才会升值。” 知春眉头紧锁,脑海里飞速运算,现在这个情况,一条一文钱,一两白银是一贯钱,脑海里一条条叠加乘除,一个巨大的数字出现,那她要说四百八十多万个故事才能还完债……还要保证此期间她不再需要用钱,她给自己定了一天一个,一个故事大概八百字,一共三十多亿字…… 这……《西游记》才十八万字。 知春近乎绝望地念出了那两个四舍五入,却依然残酷的数字,“一万三千多年……两万多遍《西游记》……” 一万三千多年?她自己都忍不住气得笑出声来。 在小说里这个时限根本算不上事,但问题是她穿的是一本大家都是凡人的古言…… 照这个速度,她头疼欲裂:“那我岂不是烧成灰,入了土,下了地府都还要继续跟他讲故事?” 知春摇摇头,面如土色,“如果非要这样,我觉得我还是出去挣钱更容易。”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为难地道:“虽然我也很同情宿主,但是还是必须告诉你一个事实。” “目前为止,系统和当前世界的链接还未建立,只能单方向输出,只有宿主按照规则才能将数据输入系统……” “……那你的意思是在规则之外,无论我赚了多少钱,都还不清债喽?” “理论上是这样。”系统沉默了一会儿道:“宿主不用担心,系统会掉落一些难度较大的任务,宿主完成后不仅能解锁隐藏剧情,还能减轻债务压力。” “这么说,宿主还有什么疑问吗?” 那还能怎么办? 知春抱头,挣扎了一番,突然目光坚定地看着床上的人,“再跟你讲个董生的故事吧。” 系统:“……恭喜宿主进入状态。” 知春低头,果然把床上的人看成跳动的数字,说一句数字就减一感觉好多了,实时反馈。 后半夜她嘀嘀咕咕说了好久,喉咙都哑了。才拿走盖在孔宴白脸上的丝巾,看了一会儿孔宴白还算安宁的睡颜,哑声道:“好好睡吧,明晚再来看你。” 她低下头收拾东西,折腾了快两个时辰,她没多少睡觉时间了,得抓紧回去。 她没注意到,黑暗中,床上的少年悠悠睁开双眼。视线有些飘忽地看她,像个喝了酒的人,看她身影从一片变成两片,最后只留下一片白色的衣摆在温和的夜风中摇曳。 是谁?在念什么咒语? 他模糊的意识又缓缓沉了下去,鼻尖涌入一丝清新的皂香,像一缕安神香拂过,他终于扛不住又闭上眼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翌日晨光熹微,春风沁寒,又是个大晴天。 孔宴白从床上坐起,看着外面的天色,墨黑的眸子有些难以置信,这一觉竟然睡得这样久。 他站到窗前,吹着冷风意识慢慢清醒,脑海里蓦然闪过几段模糊的画面。但是一深想却又什么都抓取不到。 他在屋里四处看了看,确认一切都是原样后,才坐下来,捂住眼睛,或许是他多想了,穿戴洗漱之后他踱步出门。 知春扒着窗看了一会儿,才出了门。没走多远就看到一个瘦高的身影独自走在三五成堆的学子身后,像是与他们之间有天然的屏障一般,怎么都格格不入。 她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孔宴白,你……”等等我还没说口,整个人被一股大力着仰面摔倒在地上。 孔宴白微微侧目,停了一下又恢复如常,迈步往前。闲庭信步,冷傲优雅。 本来就累。 知春躺在地上深深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傅兄!哈哈哈哈……”罪魁祸首愣了一下开始狂笑,“傅兄你怎么这么弱不禁风的!轻轻拉一下就倒了……” “那你现在知道了,以后力气小点,再来个十回八回,我就要散架了。”知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疼得呲牙咧嘴。 “你不知道,我上次遇见一个和你一样短小精悍的人,人家的功夫那叫一个好看,可惜人家都看不上我,不跟我交朋友。”孟轩语气带着可惜,知春摇了摇头,心道你当时看着可比现在聪明多了。 书院的路上都铺了鹅卵石,刚才被硌到那一下,差点没让她原地裂开,变成两个傅知春。 她真是大冤种。 “好好好,下次先叫你。”孟轩眼里的笑还是藏不住,“中午给你加菜。” “诶,傅兄,你的喉咙怎么这么哑?昨夜吹风了?” 知春干咳了两声,“昨天忘关窗了。” 开玩笑,喋喋不休四个多小时金嗓子都受不了。 进了学堂知春被孟轩拉着在第二排坐下,知春也懒得辩驳了,打开了书。 夫子还没来,学堂里闹哄哄的,几个闹得凶的学子正拿着纸团扔来扔去,知春觉得这个场景倒是熟悉,原来大家上学的状态都是这样。 “啪!”纸团被扔到了知春桌上,那边大笑喊道,“兄台!扔过来啊!快快快!” “等着!”知春捏起纸团,用力抛了过去,纸团划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正要飞跃,却突然被走进来的人挡住。 “啪”的一声,脆生生掉在地上。 门口的光暗了一块,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口。纸团结结实实砸在了来人的肩上,知春去捡纸团,周围突然噤声了。 知春不解地看着刚才那几个扔纸团的学生此刻脸上笑意也没了,还一个劲摆手,对她打“不要了”的口型。 她有些莫名其妙的,抬头准备道歉,却看到了孔宴白俊秀苍白的脸,他眉峰如刀,锋利冷硬。此刻他半垂着眼,眸光冷沉看了知春一眼便要走开。 并打不算说什么。 知春的心突突跳了一下,昨天在他耳边念经的场景历历在目,她扯出一个笑容, “……是你啊。” 6. 第六章 “放手。”孔宴白垂下眼睫,淡淡道。 知春拉住了孔宴白的袖子,对上他的眼神,心头咯噔一下,她道:“孔宴白,对不住,对不住。” 可不能破坏形象,要热情、真诚、大方!知春心里默念了一遍准则,笑容一下子就坦然了。 什么冰山,那是她的金山! 所有情绪都变得一点都不勉强了,该咋咋地。 孔宴白一言不发,蹙眉扯了袖子。长腿一迈,直接坐到中间的空桌,他一坐下四周的学子都默默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像避瘟神一般,将孔宴白孤立在中间。 知春看得摇头,他一个大活人有这么可怕吗? “孔兄的脾气就这样,但绝无恶意,兄台别见怪。”一道温和的声音响在知春耳边,她被扶了起来。 她抬头便看见是个面色清和,眉眼温润的学子,他笑如春风对知春颔首,“你便是昨日的新生,傅知春,傅兄吧?” 他声音好听,不急不缓,莫名亲切。 好有礼貌一人!知春立刻好感飙升,点头,“正是,不知兄台是?” 那学子抱拳,声音轻缓,“在下祝云峰,相识有幸。” 祝云峰?和山长一个姓氏,知春眉头一挑,意识到这件事不简单。 “祝兄!” “傅兄!” 两人客套寒暄了一会儿,孟轩喊道:“夫子来了!” “傅兄,请。” 祝云峰对知春做了个请的手势,知春了然颔首,回了座位。而祝云峰则坐到了孔宴白后座,一点也不忌讳什么,知春有些意外。 对这人的好感又多了一分。 没过一会儿,一个身着白色仙鹤大袖衫,须发花白满面风霜,独独一双眼炯炯有神的老人走了进来,径直坐到了讲桌前,将书摊开。 “夫子。” 行了礼,夫子颔首开始上课。 “李岩夫子,脾气火爆得很,你可别打瞌睡。”孟轩偷偷道,知春点点头表示明了。 跟读了一会儿,知春的目光又不自觉投向孔宴白,他仪态一如既往的端正,腰背消瘦挺直,连发丝都一丝不苟,他的状态克制又紧绷。他分明穿着鸦青色的制服和所有人一样,却又有些不一样。 他身上独有的清冷漠然令他难以接近,就坐在那里,便像墨客笔下出尘绝艳的白鹤,让人移不开目光。 目前看来只有一点不好。 就是这白鹤脾气差了点,一句多的话都愿意说。知春摇摇头低头看着课本,这节课讲的是《论语》。 这是初高中必学的篇目,她也好多年没有看过了,抬头认真的听夫子讲解。李夫子讲课时也一如既往的严肃,眉宇皱着,声音洪亮如钟,精神饱满。 倒是让她有了回到高中的感觉,但慢慢的夫子的声调就小了,视线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看去,知春也跟着看过去。 祝云峰身后,一个身材瘦削,个子矮小的学子低头拿着书,肩膀微微颤抖,脸色还有些发红。以她的经验来看,这人八成在笑。 “刘九丰!”李夫子怒声训道,“看的什么,笑成这样,不如念出来大家陪你一起笑?!” 众人也好奇地看过去,孟轩小声道:“刘九丰可真大胆,夫子都抓他那么多次了,他还没事人一样,屡教屡犯。” 知春不厚道地露出一个笑容,这场景倒是有点眼熟,谁会听话? 只见刘九丰摸了摸鼻子站起来,咧开一边唇角,尴尬道,“回夫子,是咳咳……《春潭录》……” ”念!”李夫子怒气冲冲。 刘九丰捂嘴,笑容干涩,挠头为难道:“夫子,这不好吧……” “嗯?”李夫子威严不可逆。 他清咳了一声,头埋得极低,还带着忍笑的声音干巴巴开始念: “适时……女回首簪花,双眸如露,含羞不语……忽见一人,白衣款款,乘风而来,言语未绝,‘晚妹妹,可让哥哥好等!如今可共度良宵’。红烛暖帐……” 李夫子听了气得脸都青了,捡起桌上的笔扔过去,颤抖着手指: “……住口!住口!刘九丰,你竟然在课堂之上看这种东西!给我滚出去!” “前几次好歹只是看看菜谱,现在居然……”李夫子气得身形颤抖,几乎骂不出来。 刘九丰忙不迭地跑了出去,在窗外站定,目不斜视。这时候倒是要多端正就有多端正。 李夫子脸色铁青:“以后课堂之上不准出现这种东西,违者重罚!” 原来在看这个,知春捂脸摇头,这个世界有言情话本,民风还挺开放。转念一想,这也算是新思路,没准孔宴白看着严肃,实际会喜欢这种调调? 一些不和谐的遐想在脑中展开,知春捂眼摇头,这样揣测别人不太好,不太好。 李夫子说完一段,让他们再通读一番,自行体会,这个时候就是休息时间。 知春起身准备出去,袖子却被拉住, “傅兄,你要去哪?”孟轩看着她问道。 “……出恭。”知春无奈道。 孟轩“哦”了一声,开朗道:“一起吧,我正好也想去。” “……”知春摸了摸眉心,皱成小山,撩开衣袍又坐了回去,“你去吧,我又没那么想去了。” “真的?那我去了。” 知春对他摆摆手,“去吧去吧。” 孟轩起身就跑了出去,速度快得像是被狗追一般,阳光开朗大男孩。 “哎!”知春狠狠叹了一句。 “傅兄。”身边突然来了一个人,知春抬头才发现是祝云峰,他笑着道:“傅兄,再过两天就是旬假,你有什么打算?” 旬假?这么快,她运气也是好,刚来就赶上。书院十天放一次假,读十休一。学子们放假大多回家或者去京城闲逛,玩乐采购。 知春摇摇头,她才来两天,还没什么假期计划。 祝云峰点点头,随即道:“那不如跟我一起,到山下去走走,我每次旬假都会去城中办点事,有时间带你逛逛京城?” 见知春表情有一瞬发愣,他笑着解释道:“你刚来书院,人生地不熟,多熟悉熟悉,日后想做什么也方便些。” 这有什么理由拒绝?京城何其精彩,犹豫一分钟都是对美好生活的不尊重。知春当即应道:“好啊,那就麻烦你了祝兄。” 祝云峰笑着摇头,“那旬假那日,辰时我们在大门汇合。” “好!”知春狂点头。 虽然旬假还有两天才到,但是知春已经开始兴奋了,像小时候知道要出去春游,她会从知道的当天,一直情绪高昂到春游当天。 下午去膳堂,知春都是哼着小曲进去的。 但看到一道身影后,她当即清醒过来。倒是忘了这一茬了。 “唉。”知春看着形单影只的孔宴白,没忍住眉头一皱,抿唇看着他,他还是坐在昨天吃饭的地方。 他眼睫微垂,吃饭斯文优雅,形象不乱,沉溺在一个人的世界。他身边分明有多人,但神奇的是,一眼看过去,总是能一眼看到他。 学生来来往往,一片模糊流动的鸦青色中,唯独他静坐其中,独处一隅。他校服上的鹤纹,大袖上的褶皱,连同发丝都清晰可见。 仿佛只有哪一处的风未曾动过。他怎么做到这么……沉寂的? “傅兄,叹什么气,没有想吃的菜?”孟轩正低头拿菜,手肘撞了撞她的肩膀,“不喜欢那我给你开小灶?” 她哪是挑剔这个,收回目光她微笑道,“哪用得着啊,菜很好吃。” 远观了一会儿冰山,知春还是端着自己盘子,走到了孔宴白面前,对面的人头也不抬自顾自吃着自己的饭,不急不缓慢条斯理。她轻咳了两声,眼里含着笑意, “孔宴白,我可以坐这里吗?” 一双脚先出现在眼前,头顶声音响起。 孔宴白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眉头拧起目光有些冷,嚼咽的动作停下,掀起眼帘,卷长的睫羽下,眼神静默森冷,淡漠疏离。 不说话?以为这样我会怕你?知春腹诽开口,坦然自若: “你……不说话,那我当你同意了?” 她笑了两声,自如地坐下,将一碗鸡汤推到他面前,“今天天气冷,这个时候喝碗热汤最好了,是乌鸡熬的,你尝尝?” 孔宴白吃的东西跟固定一荤两素,没有汤,虽说是荤菜也就是有几颗肉粒的炒菜。清淡到知春摇头,食欲都跟着降了几分。 见他不动,知春将汤又推进去一点,奶白的汤汁上飘着几粒葱花,香气扑鼻。 “真的味道不错,孔宴白,喝点?”他身上又是伤又是毒的,不多补补怎么行?她循循善诱,像狼外婆哄小羊开门一样耐心,“你看你吃的这么少,哪里有足够的体力支撑这么繁重的功课啊?你得补补……” 身体两个字还卡在喉咙里,孔宴白的目光就像冰渣子射过来,乌黑深邃的眸子盯着知春,一言不发。 他抿着唇,唇角微微下压。得,开始生气了。 知春一噎,放缓声音,“不喜欢喝汤?那……试试这个烙饼?偶尔吃一点也不会腻,还可以调剂一下口味。” 她话太多了,对面的人脸色越来越难冷,下颌线都跟着绷紧,终于不耐出声。 “你不吃……”孔宴白眼里的厌恶烦躁愈加明显,他端起知春的汤放回她的盘子,嘴里硬邦邦吐出三个字,“就离开。” 啊呦!知春心里感叹,来了来了,以为他要爆发,结果还是礼貌先行,还有余地,还好…… 哎,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她摇摇头,“我吃的。” 说完知春面色凝重,伸手抚上额头,又摇摇头,难搞。 但……知春抬起头,又看着他,真诚道:“孔兄,我能不能请你帮我做件事,特别简单,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为生活添上几分颜色。” 少年眸色幽深,眼神像结了霜,一扫过来,周遭的空气都跟着冷了几度。 他眼神是极灵动的,想什么从眼里就能看出来,知春轻咳了两声,用商量的语气道: “我能不能讲点故事给你听?我讲故事可动听了,一定叫你听了停不下来……” 7. 第七章 这要求未免太突兀,太奇怪。好比人走在沙漠中,说想喝水,却被递了一把榔头。 莫名其妙,突如其来。 孔宴白都顿了一下,黑眸中明显的疑惑。但很快就恢复往常的模样。他眉头皱起,直截了当,“不能。” 果然,无情。 任务展开非常不顺利,充满挑战。知春心又沉了一点,明明什么都没干,却觉得累得要命。 像极了写论文的时候,一阵操作猛如虎,三万字里能用的就二百五。无奈又偏偏没办法。 好在现在这两天默默观察,知春对他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他真的做到一视同仁,对谁都冷漠,对谁都不客气。 他对自己也一样,做事吃饭,每天就那么几样,菜色都不换。不像在生活,倒是像在走程序,哪一天的他,都别想吃五颜六色的菜。 “……好吧。”知春无奈点点头,“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只需要回答我,我就安安静静吃饭。” 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知春道:“你喜欢听什么样的故事?是灵异神怪,还是武侠?或者民间传说?” 先圈个范围总不会有错,她先准备准备素材库,这件事是一定要做成的,早晚能用到。 孔宴白不说话,知春思量着换了个问法:“大多数人都看这几类,恐怖、励志、神话、权术、人间真情……有没有你感兴趣的?” 没什么反应,应该是不喜欢。知春托腮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问:“那……你是喜欢今天刘九丰读的那一类?” 那一类虽然不好宣读,但闭上眼,也可以稍微努力一下。 孔宴白一成不变的眸色终于有了一点波动,但很快又变成无波的古井,平波无澜。但是也够了,知春迅速捕捉,趁热打铁道:“真喜欢的话?我去找他借几本,看了讲给你听?” “就当睡前故事……” “咯、咯……” 她看见孔宴白放在桌上的手逐渐捏成了拳头,骨节发白,他面色冷凝,牙缝里硬邦邦蹦出两个字:“有病!” 实不相瞒,她也觉得。哪个好人会追着人问看不看禁书?还是带颜色的那一类。 知春也想附和一句,但她不能,不仅不能,还要立刻分析他对哪个感兴趣,时刻做到专心,专业,钻牛角尖。 丧心病狂的系统,丧心病狂的任务。 “你别生气,我就是想了解了解,你平时不做功课的时候,都看什么书。”她笑着解释。 说完她脑子立刻清晰起来,孔宴白虽然冷漠,脸皮却挺薄的,得让他缓缓。逼太紧逆反了可更难办。 想到这,知春停了下来,不再发问,垂眸思考。一冷一热好歹能平衡,两个都冷下来,空气似乎凝结了一般,氛围一时间变得有些古怪。 “咚!”身旁被放上一个餐盘,力道太大,汤溅出来滴到知春的衣袖上,她吓一跳,抬头就见孟轩怒气冲冲看着孔宴白,“好你个孔宴白!你脾气倒是大得很哪!” “怎么?跟傅兄交个朋友委屈你了?你有什么好高傲的?” 这都哪跟哪去了。 知春连忙将孟轩拉坐下,对他做了一个眼神,摇头道,“孟轩,我没事,你别发脾气。” 孟轩明显不信,拍拍她肩膀, “没事?傅兄,不关你的事。我就是看不惯他趾高气昂的模样,你看这书院里谁愿意跟他多说两句?” 他又瞪了孔宴白一眼,愤愤不平,“你如此耐心关怀他,他不领情就罢了,何必出口伤人……” “真没有,”知春急道,“是我找他的……” “我不需要。”孔宴白面色像凝了冰霜打断她的话,与她对视。 他冷声音道:“别自作多情。” 知春心凉了一半,这一天又白干,她抬手捂住干涩的眼睛。 哎,无所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孔宴白眼底是无尽的愠色,最后化成一片冰凉,他沉默地收拾好自己的碗起身离开。 孟轩还准备追上去,知春拉住他,拿起一张烙饼扯下一半塞进他手里,平和道:“是我的不对,你快吃饭,别追。” 要获得得先付出。她想还债,想回家就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是太微不足道的事,而且她也并不生气。 孟轩哼哼两声坐下,本来还愤愤不平,结果嚼了烙饼两口,两道眉拧成一个麻花:“这饼有葱花?” “你不喜欢?” “我就是受不了葱花的味道,奇奇怪怪。” “那下次我注意。” 知春模糊地答着,回头看了一眼孔宴白走远的身影。捏着饼子咬了一口,眉头紧皱,怎么都舒展不开。 “傅兄,怎么了,饼子是苦的吗?”孟轩看她,吃个饼子还吃出了苦大仇深的感觉。 知春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不是饼子苦,是我命苦。” 孔宴白每次见她一次只说两三个字,照这个进度,他什么时候才能心平气和跟她讲话?又什么时候才能信任她? 他的一生,从进京开始就开始倒计时了,立春入学,白露辍学,大雪离开,所有时间加起来不足九个月。孔宴白竟然连一个完整的四季都走不完。 细数知春才猛然发觉,留给她的时间竟然这么短。 这样慢吞吞是不行的。 还是得一而再,再而三找他才行。 知春走出膳堂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书院散学很早,一般未时就会让学生去吃饭。 一抹阳光透过堂前的桃树,洒在她手背,温度微热。知春低头一看,是一朵桃花的形状,但是缺了一瓣花瓣,只剩下四瓣。 桃花开始掉了,三月快结束了。 孟轩走出来,揽上她的肩,“傅兄,要不要去蹴鞠?难得天气好。” “我蹴鞠可是很厉害的,带你赢他们完全没压力。” 他就是个典型的体育生,一上课就满脸倦色,下了课,生龙活虎。知春摇摇头,笑道:“我还有事没做完,现在得去学堂一趟。” 孟轩可惜道:“那好,我先去跟他们踢,你做完再来。” 她点头,看孟轩离开,转身走向另一条路,去学堂。 学堂位置选得极好,窗户也留得多,时刻都有光透进去,此刻满室黄昏,暖色融融,清风徐来,树影摇曳。 知春才刚进去就看到一个人影,端坐在里面。她脚步顿了顿,按道理来说,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的,要夜读的学子也是酉时才来。 放慢脚步走进去,怕打扰人。知春打算静悄悄拿了东西离开。 谁知抬眸之间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冤家路窄,那人是孔宴白。 他的侧脸一半落在晚霞里,一半刚好正对着她,落在阴影中。高挺鼻梁在光影中轮廓明显,有微茫的光从另一侧冒出影,长睫如扇,在眼睑下投出一道影子。 少年看书看得极专注,姿势半天也没变过,像一幅画,赏心悦目。 脚像被定住了一样,知春站在门口,还是打了招呼,“孔宴白,你也来看书啊?” 他掀起眼帘,漆黑深沉的眼眸如遥夜星辰,可望不可及,散着寒光。 知春漫步进去,负着手,满面春风,“好巧,你说是不是?” 他垂下眼:“不巧。” “……我要是知道你都是这个点来,我肯定会每天来的。”知春开朗道。 孔宴白抿唇,片刻道:“那我就不来了。” “……” 瞧瞧,又制冷来了。 知春觉得再过几次就可以免疫了,她坐到孔宴白身旁,抬眼看到他的书,看到一句“朝闻道,夕死可矣。” 是《论语》的内容。 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还靠得那么近。近到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孔宴白有些不习惯,鼻尖是对方身上淡淡的花香。 他微微侧目,眼神无意瞥见知春耳旁,乌黑的发丝上一片粉色的桃花瓣,薄薄一片挂在上面,在知春耳尖映出一小片朦胧的粉。 孔宴白拿着书的手微微收紧,唇线紧抿,左手抬起拂开知春的肩,开口, “离我远点。” 肩膀的衣料落下一个浅浅的槽,知春摸摸鼻子,仔细回想自己刚才,是不是露出什么不还有的表情了。 少年时期,大多数人总是自尊心比较强,面上不说也能看得出来。伤了自尊人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反应激烈。 孔宴白看的是今天学的东西,难度不算太大。但他现在还在看,肯定有什么问题,知春不能视而不见。 但凡他有这方面的问题,她创造机会也得解决。想到这,知春放轻松语气,做不经意状:“你也喜欢这篇?这篇课文我颇有心得,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交流一下。” “说不定你就有新的看法了呢?突然……茅塞顿开?” 喜不喜欢当然是客套话,主要是想帮他。 孔宴白看了她一眼,摇头,眼睫低垂,“我不想听。” “……” 说完他抿唇,直接合上书,慢慢起身要要离开。刚走一步,却左手一重,袖子又落在知春手里。 “你去哪里?不看了吗?” 他不想多说,敛了眼神。直接拽袖子,却发现拽不动,知春握得很实,手攥成了拳头。 “你想干嘛?”他问。 知春抬眸,眼神清亮:“你是因为我来就走?求学之心怎么能这么容易被动摇?” 她秀眉皱起片刻,露出一个笑容,真诚道,“这样不好,真的。” 孔宴白低头睨她,语气冷硬,“我学与不学,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系大了。知春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就是希望你能好。” 你好了我才能好。 光说这句话就有点干,知春凝眉思虑片刻,开始润色:“我已经将你当做我的朋友,如高山流水。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你是俞伯牙,我……就当你的钟子期,这样说,你明白吗?” 真肉麻啊,知春感觉自己胳膊都起鸡皮疙瘩了。 孔宴白静静听完,墨色深瞳中,噙着一抹微末的暗色,他道: “高山流水?你太狂妄。” 知春正色,一本正经道:“为什么不行呢?你是妄自菲薄觉得自己不配?还是……你不信我有这样的决心?” 问题突然被抛到自己头上,孔宴白眉心微微动了动。 垂眼沉思片刻,墨眸逐渐黯淡,眼神也更冷。孔宴白推开知春的手,声音前所未有的淡漠平静: “不论你我,都不配就是了。” 8. 第八章 孔宴白尾音低沉,像冰珠一般,落在地上,粉身碎裂后直接消失于无形,只留下阵阵寒气。 说完他头也不回,转身离开,背影潇肃,昏黄的霞光落在他身上,不见一丝暖色,倒是走一步落一步雪。 知春垂眸,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哎呦,还以为第一次见那么难,就是万事开头难了,没想到这件事根本没开头,直接难上加难。” 有点难弄,她处境也更难了,又缺钱,任务又没进度。 突然她表情凝滞,脑海里突然传来系统的声音,“宿主,系统将在明天晚上掉落一个随机任务,任务属于【孔忠年】物件系列,奖励为一百文铜钱,加一个长五分钟的记忆碎片。” “地点为香衣阁,目标是一件胸口染血的白色云锦里衣,任务难度半颗星,限时四十分钟,宿主考虑接吗?” “接!”知春忙不迭答道。 当然得接,一百文啊,一下抵清一百个故事,得省下多少精力。 “好的,请宿主明晚注意提示。” 脑海又恢复一片静默。 等知春回神,门口早就空无一人。知春回到自己的座位收拾东西,突然听到一阵掌声。 “傅知春!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知春慢慢回头,发现是刘九丰,他挑着眉梢,看着知春笑容一点不减,几步到了她身边,抱拳道:“我前两天都没注意到你这号人物,方才一观,公子肝胆过人,小生佩服!” 刘九丰说话跟唱戏一样,腔调洪亮圆润,五官表情都有些夸张。 “我怎么了,你就佩服?”知春有些好笑。 “孔宴白啊,”刘九丰四处瞟了瞟,才道:“你是第二个。” “什么第二个?”知春不解。 “书院里除了夫子之外,第二个主动跟孔宴白说话的人。”他道,“真是勇敢,初生牛犊不怕虎。” 第一个想也不用想,肯定是祝云峰。 但这算什么?知春摇头笑道:“是你们自己吓自己罢了,他又不是妖魔鬼怪,有什么好怕的。” 刘九丰摇摇头,一双眼闪着精光,竖起拇指,“傅知春好样的,看你长得清清秀秀,没想到是外柔内刚。” 说到相貌的时候,他围着知春转了一圈,突然叹道:“妙哉,妙哉!” “沉静冰山,蜜语甜言!哎呀!”说到这句,刘九丰突然猛地拍大腿,惊喜道:“这正是如今京城话本里盛行的组合!看来也不无道理。” 话本? 知春倒是想起一件事,她看向刘九丰,笑道: “刘兄,同窗一场,能不能借几本书看看?就你今天读的那种。”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真要?” “真要。” 短短四个字,简明扼要。 “识货啊!傅知春。”刘九丰笑着看她,拍拍她的肩,“你小子!倒是直接,这有什么不能借的,但你可得保管好,别让夫子收了去。这时兴的话本可不好买,有价无市。” 知春笑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看得开心了,以后有好的话本给兄弟买一本。” 他突然有想起什么,兴致勃勃地回头,“傅知春,既然你也喜欢话本,有没有兴趣扮话本人物?你的长相扮个女公子绝对好看。” 哪用扮啊,她就是。 “还有酬金拿呢,你缺不缺钱?要不要我带你去绯云阁试试?” 知春来的时候在京城住过两天,所谓话本剧就是这个世界的话剧,绯云阁是专门表演话剧的机构,她还去看过一场,表演的是经典《白蛇传说》,灯光道具背景声都很完备,堪比现代剧院,观众还不少。 反正明晚要出去,一份钱也是挣,两份也是挣,知春开口道: “没什么经验也可以吗?明晚行不行?我没什么要求,一个能挣点钱的小角就行。” 刘九丰听她这么一问,脸色立刻变了,将她拉到角落:“你知道我这几天偷跑出去了?” 知春嘴角抽动,原本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知道一点点。” 刘九丰做悔恨状,但也不过一刻,他开朗道,“看来不得不带你了,明晚戌时绯云阁三楼,来吗?时下最火的话本《云潭花事》等你。” 说完他挑挑眉,“怎么样?” 知春也挑回去,“一言为定。” * 到底是前一天发生了些事,晚上知春没去找孔宴白,笔也没送。 总要给他一点喘息的余地。 当天她将东西包好,睡了个很长的觉,一夜无梦。 第二天天还没亮,知春就爬起来,洗漱,练剑,看书。 业精于勤荒于嬉,形成于思毁于随。在任务真的完成前,知春深知,不可有一日懈怠。 不论是功课还是武功,都是如此。 她出去吃早饭的时候,还碰到了山长,六旬的老人起得奇早,精神好得不行。 硬拉着知春一起打了一套太极拳,从天色微茫打到云海翻涌,天边出现第一缕金光。 知春才回去换衣服准备上课。 上课的时候,孔宴白坐到座位上,发现桌上多了一个灰色包袱,鼓鼓囊囊的,被外面的布紧紧裹住,包得严严实实,底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有一行遒劲有力的小楷: 孔宴白,拿回房间再打开,是你喜欢的东西! 字迹后面画了一张歪歪扭扭的笑脸,潦草又带着点变扭。 他捏着纸条,沉思了一会儿,黑眸扫视四周,没人看过来,一层寒意覆上眸子。 将手放在包袱上,慢慢解开,布料被一层层打开,里面的东西渐渐露出轮廓,是书,方方正正。 手指顿了一下,没有犹豫地揭开最后一层,六本书跃然出现眼前,蓝色封皮。其中一本名字赫然就是——《春潭录》! 昨天在膳堂里,那道声音犹在耳侧。 这还能是谁的手笔!傅知春! 他吐出一口气,将纸条攥进掌心,指节发白。 “孔宴白!” 身后一道声音响起,他身体猛然一僵,抬起头看见李夫子皱着眉。夫子的眼神有些无奈,惊讶,最后慢慢平静下来, “我不是说过学堂之上,不准再出现这个东西吗?” 好巧不巧,夫子来了。 他抬眸看向老人,“夫子,这……” 李夫子皱眉,打断道,“你想说,这个不是你的,是有人故意放在你桌上的?” “是。”他淡淡道,自然坦诚到看起来漫不经心。 这看起来像极了逃避,李夫子摇摇头,叹息道:“你才来书院不到半个月,谁会故意这样做?” 孔宴白进书院,本就没有经过考试这个过程,直接是一纸皇令送进来。他是镇国将军的儿子,是仰仗他父辈的荣耀,他还没参加过书院的品状考核,究竟如何是个未知数。跳过了书院的规矩,李夫子对他的印象不免大打折扣。 李夫子叹了一口气道: “孔宴白,为人,要敢作敢当。这些书你自行处理了,去禁闭室自省三日,再回来上课。这件事放在任何人身上,我都会这么罚,你不会是例外。” “云峰,你带他去。” 见孔宴白久久不动,李夫子道:“不满意?” 祝云峰开口道:“夫子,孔兄不会做这样的事,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有什么误会?”夫子语气平静的问。 祝云峰语塞,也说不出来,他也没看到是谁。 孔宴白沉默了一会儿,捏紧纸条,慢慢垂下眼睫,毫无情绪地起身:“夫子,我领罚。” 少年背脊挺直,孤傲得像一把剑,锋利又清寂,提着包袱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学堂。 * 知春回来就看到孔宴白的桌子空着,她送的包袱也不知所踪。 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人呢?”她小声问孟轩,依照孔宴白的性格他绝不会旷课,“他是没来上课吗?” 孟轩抬眼看了夫子一眼,小声将早上的事说了一遍,知春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那人当堂拆包裹,被抓住了,不辩解,不反抗,甚至话都没说两句,直接去禁闭了。 “所以他现在在禁闭室?”知春不解,扶额叹了一口气,她分明还留了纸条,字迹一对比就知道不是他的,为什么不说? 嘴巴长来干什么用的?锯嘴葫芦。 “傅兄,你怎么了?”孟轩侧头看她眉头紧皱,关切道:“虽然我也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但也没证据。” “那个放书的人也真是够缺德,大早上来的,没一个人看到。” 她可不就是特意挑个没人的时候,免得大家尴尬。 “是我放的。”知春抿唇,看向孟轩,“你说的那个缺德的是我。” 他一时哑口无言,愣愣想了一会儿。 “……这个?”孟轩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看向她,有些吃惊,“傅兄……你什么时候有这种宝贝了?你还瞒着我?” 宝贝?知春摇摇头,心道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她摸了摸鼻子,眉头不展,“你别好奇,我有点尴尬。” 孟轩轻咳了一声,“……也是……” 随即知春眸光微动,看向夫子,揉了一把脸。自己犯的错,终究要自己承担。 终究这脸面是难以保住了。 没有犹豫,知春举起手,声音响在学堂里,响亮有力: “夫子,我有话要说。” 9. 第九章 书院的禁闭室在藏书阁,是三楼尽头一个三面开窗的房间。与其说是说是禁闭室,不如说是能容一两人的自习室更准确,里面什么都有。 禁闭室空间通透,开窗就能看见白云青山,院中桃花,一点也不会压抑。除了出不去,其他几乎挑不出错误。 学生被关在那大多是因为顶撞夫子,在书院闹事,严重违反院规,被关在这里反省。学生吃穿住行基本都能应付。 祝云峰将门锁打开,回头无奈道,“孔兄,请吧。” 里面空间还算宽敞,门边是两排书柜,被塞了满满当当的书。前面是一个黑漆矮柜,装着文房四宝。有两张床并排放在右侧,左侧大窗前则放了一张塌,中间是一张围棋桌。 阳光透过窗纸照在棋桌上,光尘浮动。 孔宴白淡淡环视了一下四周,抬脚走了进去。伸手推开窗,一阵风带着淡淡的花香飘了进来。 “那你先在这里,这三天,我会来给你送饭。” “多谢。” 说着他目光看向远方,眸光冷冽,不再说话。和煦的阳光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光。 “孔兄,你还有什么没拿的东西吗?我去帮你带过来。”祝云峰最后问道。 孔宴白垂眸片刻,还是摇摇头。 “那我就先回去了,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这里面的东西你都可以用,想要什么你拿就是,若是缺什么,我来的时候你告诉我,我去添置。” 少年静默不语,靠在窗边,身形挺拔清隽,微微仰着头,迎风而立。像孤岛上唯一的树,孤寂,沉默,无声,很快被淹没在风里。 祝云峰摇摇头,将门关上,拉上锁就要将锁扣上去,突然间一双秀气的手,带着汗湿按住了他的,掌心滚烫, “且慢……” 他抬头就看见一张清秀的脸,颊边两团红晕,发丝微微凌乱,杏眸清亮。 “傅兄?你跑过来的?” 知春微微喘气,点点头,“祝兄,放孔宴白出来吧,书不是他的。” “嗯?” 她轻咳了一下,努力做淡定状:“……是我放他桌的,夫子说关我禁闭,他可以走了。” 知春心里叫苦不迭,现在全书院都知道她爱看禁书了,方才她出来还有好几个学子跟她借书。 这个情况,住到禁闭室刚好算避难了。 禁闭室内,听到声音,孔宴白微微侧头,眸光看向门的方向,瞳孔漆黑,搭在窗台上的手动了动。 门外。 祝云峰听着愣了片刻,也跟着结巴了一下,“傅兄……你……你……” 知春抿唇,眉头不自觉蹙起。她微微掩面,目光看向别处,点了点头, “是我。” * 半个时辰后。 禁闭室里香雾袅袅,一张不大方桌前知春和孔宴白相对而坐。 气氛还算平静,对于昨天的事,谁都没提。 “孔宴白,你怎么不走?”知春托着腮,还是没忍住问出来,“现在夫子已经开始讲《南华经》了,你不去听落下功课可不好补。” 明明刚才她把一切都交代清楚了,屋里的人却不走,自顾自坐下开始练字。 “今日不学习,明日变废物。孔宴白,你真不回去啊?要是你想回去,门关了不要紧,我把床单结成绳送你下去,怎么样?”知春认真建议。 对面的人不言不语,充耳不闻,垂眸专注地盯着眼前的纸张。修长的手指捏着毛笔,不疾不徐在纸上留下墨痕。 良久,知春又道: “孔宴白,你今天怎么不跟夫子解释呢?” 听到这里,孔宴白掀起眼帘。知春在他漆黑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他道:“不想。” “……哦。”这天不是一般难聊。 “孔宴白,你能不能多说点?”知春叹气,“一次几个字,听着怪累的。” “不能。” 他音色沉沉,眼神疏离又冷漠,像下了一夜慢慢沉寂的风雪,片刻后他突然开口, “傅知春。” 这么久了,第一次听到他嘴里喊出自己的名字,知春感觉很新奇,笑着问:“怎么了?” 孔宴白微微蹙眉,剑眉之下,深似寒潭般的目光平静无澜,“我很讨厌你,你看不出来吗?” “……你好直接。”知春扶额,“你不能委婉一点吗?” “不能。”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头一次孔宴白主动开口,可惜不是什么好话。 知春撑着头轻轻叹出一口气,目光落在孔宴白脸上,她语气轻松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这不是在努力,让你别那么讨厌我吗?” “而且才没几天,你就说讨厌我,说明你的讨厌很表面,你讨厌的或许是你想象的我。说不定再过两天,你就改变想法开始喜欢我了呢?” “不会。”孔宴白斩钉截铁否定。 “会的。”知春认真肯定。 两人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对方,好一会儿之后。 “不可能的。”孔宴白眸光微动,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 知春摇摇头,不可能?她的目的就是把这不可能变成可能。 “孔宴白,我觉得你对我有误解,要不然,你试试了解一下怎么样?我其实很有才的,和我做朋友,你绝对不亏。” 孔宴白抬眸,神色幽深。 知春抿唇,抬起手掌,“先说一点,不准说不配。” 听多了不好,会有不配后遗症,不利于心理健康。 少年倒是真的没说,表情定定的,似乎陷入沉思,长睫微动。余光下突然出现两道影子,挨得极近。 一道是他的,一道是傅知春的。 他的正襟危坐,姿态端正,轮廓硬朗锋利,发型一丝不苟,光看影子都能看出性格。而傅知春的影子抵着桌子倾身向前,头型微圆,发丝微乱,发髻扎得并不好,额前耳后都有漏网之鱼,被风一吹,蓬松柔软,像轻巧的羽毛。 光看影子,这两人都仿佛在两个世界,被两束不同的光照着,只是刚好落在一处而已。一冷一热,一个主动靠近,一个却无动于衷。 半晌,一道影子扯了扯袖子,身形慢慢靠上身后的墙。 两道影子距离立刻拉大,变成对峙的模样。 不知怎么的,孔宴白莫名其妙觉得松了一口气,这才是他们本来该有的距离。 收回目光,他抬眸,声音微冷: “我不需要,也不想要。” 知春抬手揉了揉脸,轻笑,“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讲。” 意料之中的答案,她并不恼,垂眸沉思,手指点着桌面,“咚、咚、咚。” 敲了一会儿,知春双手叠上桌面边缘,下巴枕了上去,目光落在他的字帖上,她微微垂眸,道: “你的字挺好看的。” 他练的是豪气磅礴的大楷字体,字体宽博,工整挺拔。知春仔细看了一眼,比她写得好些。 知春躺了一会儿,随便拿了本书开始看。她突发奇想,如今两人被关在一处,他哪里都去不了,这样天时地利,会不会是个机会? “孔宴白,不如我讲故事给你听吧。” 少年摇摇头,卷长的睫毛覆下,黑眸寒澈,“我不会听。” “我觉得你这个态度不对。” 知春眼睫动了动,眼里笑意渐深, “你忘了?今天本该是我关禁闭,你根本不用,所以按道理来说,这里是我的地方。你在我的地盘不该听我的吗?” 所有条件成立,是个还算完美的答案。 “歪理。”孔宴白眸光微沉,开口反驳。 “这可不歪,反正呢,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故事你就听着,我不打扰你写字。” 知春也不生气,突然伸手从一旁的包袱里掏出一本书,被扒掉了几页,明显是还没来得及销毁,才留下的痕迹。 这还要还给刘九丰的,这回是非要欠下人情了……只能再想办法。 知春摇摇头,将书放到桌面,目光看向孔宴白问道:“你是不是看过了?” “没有。” 书本封面瘦金体写着四个大字《银瓶纪事》,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不言而喻。 “没看?那就更好了。”知春翻开两页放到桌上,看他别开眼。她淡淡道:“这里面太无聊了,我就讲这个?” 孔宴白握着毛笔的手慢慢收紧,在阳光下异常的苍劲,他道:“我不想听。” 不想听?知春抱着书懒懒往后一靠,“好,不想听,那你走吧。你不在这我就不说了。” 藏书阁三楼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少说都有二十米高。 孔宴白听着,眼睫微垂,继续写字,字体不乱,落笔坦荡。 一拳打在棉花上,这怎么行?知春来劲了,立刻坐起身,拿起书直接开始干巴巴的念,“适时天色昏沉,朦胧春光落于帐中,红烛滴泪,女子与郎君含情相望,只见肤若红雪,脸若晚霞……” 滔滔不绝,满口秽语,不堪入耳。 知春声音几乎没有起伏,与其说是念禁书,倒是更像在念清心咒。 室内氛围没受到一点影响,反倒更冷了。 一段念完,到话本里男女主真的进行到不可描述的阶段时,她直接跳过,念了结尾。等了一会儿,知春脑海出现系统的声音, “抱歉宿主,本段故事,奖励不到一文钱,系统无法记录数据。” 不到一文钱?知春的表情几乎凝固了一瞬间。 亏大发了,将近一个小时,啥都没有。怎么比他睡着的时候给的还低?知春想到上次,他没有情绪,所以只有一文钱,那这次应该就是真心讨厌,所以连一文钱都没有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毁灭吧。知春叹了一口气侧身瘫倒,“孔宴白,你听我讲故事的时候,能不能开心点啊?我给你换别的类型。” 没有回音,知春爬起来按住他的手,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孔宴白,你最好开心点。不然等我出去,我就告诉所有人,你不出去,是为了和我在禁闭室看《银瓶纪事》!到时候你的名声可就跟我的一样,保不住了。” 孔宴白眉头一动,避开她的手,“我凭什么听你的?” 他眸光落在翻开的书页上,语气不甚平静,毫不在意道,“至于这个,随你。” “……啊?” 10. 第 十 章 是个狠人! 知春内心捶胸顿足,他们两个现在看起来两厢无事,但其实她受了内伤,有血吐不出。 很严重。 躺了一会儿,知春看着人想了一会儿,还是走到他身边,“孔宴白。” 被叫名字,孔宴白微微抬头,冷冷地逼视她,“你又想怎样?” “你……”知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抬手揽住他的肩膀,秀眉拧成一道麻花,“你为什么那么不高兴啊?” 他老这样子,自己的事只会事倍功半! 孔宴白皱眉,拂开她的手,冷道,“你在,我便不会高兴。” “这样啊。”知春摇摇头,“那让你失望了,我走不掉,你又不愿意走。” “要不你笑一笑?”知春拍拍他的肩,被推开,她又搭上去,又被推开。 犟种永不认输。 两人就这么一个推开,一个靠近,暗暗较劲。过了一会儿,孔宴白看着被揉得一团乱的袖口,有些烦躁, “傅知春,放手!” 知春手松开了一些,又立刻抱紧他的手臂。盯着他的字,眸光微动,握住孔宴白的手。才抓住,就看到他白皙的手背上,青筋交错,掌心下凸起的纹路明显。 像被烫到一般,知春猛地放开手,手指不自觉捏成拳头,她放缓了语气道: “孔宴白,要不我们打个赌。要是我赢了,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我输了,就不再烦你了,保持绝对的安静,怎么样?” “行的话你就点头,不行……”知春顿了顿,心想不行也得行,她道:“若我输了,我一定遵守承诺,信我一回?” 知春托腮就这么看着他,眨了眨眼。 少年胸膛微微起伏,掀起眼帘,一半侧脸落在阴影中,长睫浓密,双瞳漆黑,如夜空皎月,在云中朦胧。 他眼底泛起冷光,“赌什么?” 早这样不就好了? 知春轻咳了一声,立刻坐正。眼里带着笑意看了他一眼,“当然是……赌你我都会的东西,书法。” 含笑的声音传如耳中,孔宴白微微侧目,等着知春说下一句。 她思虑片刻,纤细的食指落在他的书法纸上,指尖敲了两下桌面,抬起眸子看他,眼底是隐隐闪烁的光华: “狂草可以吗?” 知春嘴角笑意扩散,情绪慢慢升起,放在腿上的右手不自觉打了一个响指,“哒”的一声,她道: “就写一首《侠客行》,怎么样?” 所谓字如其人,他虽然对谁都不客气,但一举一动都是克制端方的,想必内里也差不了多少,狂放的字体自己能多一分胜算。 就内心状态而言,知春心想,自己该是更放的开的那个。 孔宴白眼波有一瞬泛了一圈涟漪,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可以。” 他语气冷淡平静,但那个眼神却被知春捕捉到,是一点讶异。 若从字里能推测出人的形象,那么反之也能从人的性格,猜测出他写的字体。 知春看起来并不像一个狂妄的人,她讲话做事都太和煦,像没有脾气一般,这样的人写出的狂草是什么模样? 她笑着道, “孔宴白,我很行,我不会输的。” * 收拾过后的禁闭室又空出不少,只是氛围较之前,平静了些许,从明面上争斗变成了暗流涌动。 “好了,这样差不多了。” 知春终于心情轻松了些,转身从一旁的书架上拿出两张宣纸,分出一张递给孔宴白。 自己的那张则是直接铺到了地上,因为桌子太小,就是一张普通的棋桌,放不下两张纸。 她从笔架上取下一支亳毛笔,指尖轻轻用力捻开笔毛,放进孔宴白开笔的水碗里。干燥的笔尖慢慢在水中舒展,知春抬眼看着孔宴白, “你不用等我,直接开始就好。” 禁闭室里的笔都是新笔,开笔需要点时间。 孔宴白敛眸,面上没什么表情,将毛笔从水碗里拿出来,慢慢刮干水渍,一举一动慢条斯理。 随后他微微倾身,骨节分明的五指执起笔,蘸墨,左手轻轻按在纸张一角,缓缓落笔。 墙上的影子也跟着微微动作,影子俊秀挺拔,身姿如鹤,高冷出尘。 知春站在一旁,默默观看,看那只手能用字描绘出什么画卷。 孔宴白用笔当真好看。他行笔流畅,墨色在纸上连绵延续,笔锋勾结缠绕,落下的每个字如同活过来一般。 从此刻起,知春垂眸仿佛看见,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侠客拔出了剑,在泛白的纸上挥剑,墨点变成红色,剑客一剑一捧血。 黑白世界中,墨点化身的剑客如鬼魅晕染穿行,运剑如有神助,看似和风细雨,深思却冷血无情。 一招一式,克制守己,一刀致命。 最后,一笔回转,在纸张下角,落下最后一点。收式也极流畅完美,侠客收剑抬头,杀戮即止。 世间黑暗消逝,只留阵阵余韵。 整个过程,优雅,干净,冷漠,侠客身边尸体横陈,他的身上却没沾到一抹血迹。 毛笔被轻轻搭在笔架上,原本低头的少年抬起头,眉峰利如刀刃,卷翘的长睫下黑眸深邃,淡淡看过来。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知春突然就想到这一句,她看得嘴唇微微张开,心中一沉。她猜的没错,这人看似无情,无视所有,但实际还是约束自己,字里行间收笔起笔,勾连克制。 她呼了一口气,真诚道:“你好厉害。” 孔宴白黑眸凝着她,没有说话,不肯定也不否定。 知春抿唇感叹了一会儿,褐色的瞳里光点清亮,慢慢露出一个笑开朗道, “但我也不会太差。” * 清风送花香,树影落白窗。此刻已然是晌午。 知春从碗里拿出毛笔,手指捏干,笔尖触入墨中,墨汁如同黑色的雾慢慢在笔尖匍匐,渐渐蔓延向上。 正准备下笔,门外传来两道脚步声,一道沉稳,一道活泼。 知春放下笔,看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祝云峰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孟轩手里抱着一个竹编小箱,朝她笑,“傅兄,吃饭啦,我给你带了点水果。” 原来已经到午饭时间了。 祝云峰走进来将食盒放在桌旁,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字,他拿起来打量了一番,眼里的艳羡遮不住,摇头赞道: “笔墨精熟,俊逸超脱,好字!孔兄,笔力了得,云峰佩服。” 孟轩也凑过去看,不住点头,“孔宴白,看不出来啊,你平时闷声不吭的,狂草写得那么好!” 随即他看到知春的姿势,面前的宣纸,还有放在旁边的毛笔,他恍然明白了什么,惊讶地道: “傅兄,你们在斗字?” 他看向孔宴白,有些难以置信,少年无言默认。 知春点头,坦诚道:“对。” 孟轩打量了一下四周,笑道:“也难怪,这里头什么都没有,只能斗斗文墨了,还好没打架,我和祝兄都担心死了。” “……” 祝云峰走过来,“傅兄,你也会草书?” 被正儿八经的问,知春有些不自在,她点点头,答道:“倒是会一些。” “不知我可否有幸一观?”祝云峰俯身,礼貌地问,眼中的好奇几乎挡不住。 “傅兄,我也想看!”孟轩蹲到她身边,一脸兴奋。 这哪有什么有幸不有幸的,看写个字而已,知春当即道:“当然可以看啊。” 只是刚拿起笔,一道不和谐的“咕”声,知春手心汗湿,抬起头。 “怎么了?”祝云峰问。 知春咧开嘴,“饿了。” 她的肚子一向是饿得准时的。 “瞧我。”祝云峰当即道:“先吃饭先吃饭。” * 祝云峰带的菜完全是孔宴白的爱好,知春吃一碗饭嘴里还是寡淡无味,没费多少时间就吃完了。 将碗筷收拾好,四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休息了一会儿,知春拿起笔,直接盘腿坐在地上,睫毛微垂,锐利的眼神落在洁白的纸面上,笔尖落了下去。 祝云峰和孟轩慢慢围了上去。 一笔墨迹落在纸上,笔锋如剑,起伏摇荡,如疾风骤雨落在纸上人间。 “实在想不到,”祝云峰瞳仁微震,“傅兄落笔如此果决锋利。” 这当真与她温和无害的形象有些不一样。 祝云峰凝神看去,只见细白的手腕翻转之间,纸上人间落花纷纷,剑客热血沸腾。行到一处,笔尖突然缓慢下来,笔锋如高山坠石,山穷水尽之处,此刻如用剑之人一瞬被包围,杀机重重,唯有拼死一战。 看客的心也为之一颤,呼吸凝滞。 知春喉间干涩,手指捏了捏笔。眸光闪动之间刀尖猛然向那群人挥去,血液溅在白皙的脸上,眼中杀意更浓,迅猛的剑招之下,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人挡杀人,神挡弑神,势不可挡。 几人看得出神,没注意到门口进来一个白头老翁。老翁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地上的少年为手下的草书收尾。 知春吐出一口气,执笔继续。 最后,用剑之人于灰暗天际和浓重的血腥中抬头,脸上血痕交错,眼神却逐渐平静下来,杀性收敛,鲜血尽无。天地间草木抬头,枝繁叶茂,恢复一片祥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惊心动魄,荡气回肠。这副字生机勃勃,俨然讲完了一个故事。 笔尖柔和落下最后一笔,知春胸膛微微起伏,从纸张前抬起头,眼里是晴空万里,清风和煦。 纸面上的字体大气洒脱,笔断意连,如滚滚向前的江河,一泻千里。 “傅兄!你……我都不知道该夸你什么好了!”孟轩一脸摩拜的表情。 “傅兄,你这草书挥洒自如,有笔扫千军之势啊。”祝云峰不住颔首,“云峰佩服!” 那双淡漠的桃花眼在看完整个过程后,也不由的泛起丝丝波澜。 “我是来巧了,能看到如此精彩的一幕。”一道苍老的声音,带着笑意从门口传来,四人同时看了过去。 “父亲?” “山长?” 11. 第十一章 祝青山走近,“你们别这么拘谨,我听李夫子说孔宴白早上没回去,就随便过来看看。” 他伸手扶起知春,一只手拿起了她的字,笑道,“字是好字,但有一点不足。” 知春抬眸,“山长您说。” 祝青山凝神片刻,缓缓道: “书法不单只是书法,更是你绘出的心中之境。知春啊,你还需戒躁,定能写得更好。” 祝青山笑得和蔼,拍了拍知春的肩膀,目光落在另一副字上, “孔宴白,这是你的?” 孔宴白颔首,眼睫微垂,“是。” 祝青山同样拿起端详,左手慢慢捋胡须道,“同样也出乎我的意料,你的问题倒是与傅知春互补了。” 他说的短短几个字,孔宴白立刻明白了,“多谢山长指点。” 孟轩凑近,好奇道: “夫子,他们在斗字呢,那这两副字,谁更好?” 祝青山看着孟轩,这学生,一向喜欢凑热闹。他无奈笑着叹了一口气,又看向知春和孔宴白,认真点评道,“两副字都可圈可点,各有长处。但若真要选出一副……” 他的目光颇为为难地在两副字之间流转,选哪一副,放弃另外一副他都觉得可惜。祝青山许久才道:“就草书这一事而论,傅知春落笔,更酣畅淋漓。但孔宴白的也不差,再放开些,定又是一番风景。” 这两人的字一点也不像这个年纪能写得出来的。孔宴白如地面之下暗流的泉水,澈寒清冽。傅知春则是林中暗自沉默的火山,只待时机喷薄而出。 一冷一热而已。 各有千秋,又相互牵制。这时机也是凑得太巧,这样的两个人居然聚在了一处。 “傅兄!你赢了!”孟轩激动地揽住知春的肩膀猛摇,知春袖管下的手慢慢捏成了拳头。 她也有些激动,嘴角几乎压不住,毕竟是第一次当赌徒,有些隐隐的兴奋。 “好了,字看也看完了。孔宴白,下午你还是回学堂去吧。李夫子我已经说过他了,师生之间,还是不宜因为这事生了嫌隙。傅知春,你是当真是犯了错的,就好好的再待两日,下次不可再犯。” 知春一想到山长也知道她的事了,脸色一僵,只能垂眸道,“是,山长,学生知错,一定好好改正。” 说完她看向孔宴白,他没有动静,安安静静地站在窗前,片刻后才行礼道:“山长,禁闭室很好,我想再待两日,反省自身。” 他一说完,三个人六双眼睛同时看了过去,有震惊,有不解,有莫名其妙。 知春都想不通,她是想人留下来。但机会在他眼前,又是山长发话,她觉得孔宴白应该不想再和她待在一起。 这人的心思还真是难猜,众人神色各异。 最后还是祝青山打破尴尬,他点点头,语气倒是很轻松: “我以为是你们在这里,会耽误课业,本还为你们着急。现在一看,是我多想了,你们年轻人与我们这群老顽固不一样了。” 祝青山看过来,“知春啊,孔宴白能与你相处到一处,是我没想到的。” 知春也笑道:“……不瞒您说,我也没想到。” 这两人如此年少,却有如此心境,他不由地安心欣慰: “你们两个能在禁闭中,不自怨自艾,反倒发奋图强,写出这样两副字,我心甚慰。也罢,你们这几日的功课不可放松,我会让云峰代我过来盯着。既然你想自我反省,那我唯有支持了。” 祝青山脸上带着笑意,跟几人闲聊了一会儿,要看快到上课的时间了。他将两人的书法拿走,孟轩和祝云峰也跟着出了禁闭室。 人来得快,也走得快。知春哼着小曲收完东西,室内又变得静悄悄的。 知春在棋桌另一头坐下,将孟轩带的竹箱放到棋桌上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绿皮李子递给孔宴白, “刚刚山长说的,你怎么想?” 修长的手指将李子挡回去,孔宴白长睫微垂,眸色越发漆黑,想起方才的场景。 傅知春拿笔像执剑,勇猛坚毅,那个眼神与他幼时练剑的模样渐渐重合。 在知春收笔的那一瞬间。他心下就有了判断,他是优雅剑客,而傅知春是敏捷暴徒。 若今日真是一场杀戮,或许他会死在傅知春的剑下。山长的评价也佐证了这一点。 这一战,他输了,既输于他轻敌,也输于傅知春的勇猛。他没想到傅知春这样瘦小的身体,能量竟然有如此之大。 眸光不自觉的,投向对面歪坐在塌上,动作随意的清瘦少年。孔宴白纤长的睫羽动了动,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这个人的脸。 傅知春肤色白,一张鹅蛋脸,棱角圆和,眉毛有些秀气,更特别的是,那双圆圆的杏眸,眼神清澈。 这人的五官和身量一般小巧。 他眸光一动,眉头微蹙,心里产生一种怪异感, 一个男人偏生得如此……他顿住,脑中闪过一个词,灵动。 都说字如其人,但傅知春的字和本人却判若两人,背道而驰,突破想像。 半晌,孔宴白收回目光,声音沉沉坦然道,“你赢了。” 听到这几个字,知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心情大好,“承让。” 随即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看过来,语气平静,“你要什么?” 他问地太快,知春愣了一下。想到难得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她托腮看他,眼睛弯弯,像一轮缺月,“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孔宴白神色淡漠:“随你。” 他眸光深沉,语气却没有一丝起伏,仿佛真的无所谓。 “随我?”知春凑近他好笑道,“你就不怕我要些你给不了的东西吗?” 万一是要他的命呢?也这么无所谓吗? “愿赌服输。”他眸色幽深,“如果你要的是我的命,也没什么不能给的。” 知春对上他的目光,指尖有些发凉,他的眼神骗不了人。此刻他的态度坦然又冷漠,毫无生机,毅然决然。 决然得像,只要她说要他的命,他可以立刻拔刀自裁,绝不放抗,也不会问什么理由。 随意又凶狠,突然又荒唐。 这人……好像又跟她刚刚拟订的形象不一样了,人类果然是最复杂的动物。对于孔宴白,她看来看去,自以为是了解,却也只是窥见了冰山一角。 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这个人。 这莫名其妙的一下,知春心都跟着突突跳,她舒了一口气道: “……倒也没那么严重,我不要你的命。” 她坐正身体,思忖片刻道: “我要做你的朋友,之后朋友之间的可以做的事,你不能拒绝我。” 午后的阳光炽烈,室内的气氛却像陷入了冰天雪地,极突然的就变了。 她刚说完,孔宴白的瞳色就寒凉一片。良久,他语气古怪冰冷道,“好啊,如你所愿,做朋友。” 袖管里的手指收紧,这句话怎么听着凉飕飕的,不对劲?知春觉得气氛看似放松,但心里又突然被压上一块石头,沉沉的。 反正是避不开,知春只能忽略心里的异常,露出一个笑容道:“那现在先做一件事,时间还早,你先考个试吧。” 说着,知春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沓纸。这是她刚刚整理出来的卷子,是往日书院的品状试题。 书院每半个月发布一次品状排行榜,将学生各方面的考核情况公布出来,分为甲乙丙丁四等,甲等五人乙等十人,丙丁不限。 考核内容为德智两方面,徳包括参与的书院活动,待人接物,同窗评价。前两部分由夫子评价。 同窗评价这部分很有意思。每半个月,会有一个学子担任考察人,给其他学子写下这部分评价。下一次又轮到另一个人,以此类推。所以这个评价是变化最多的,也最有趣的。从开始到现在,几乎没人完全得到好评。 而智就是考核当月所上的课程,文章论述,这个就由夫子和山长共同评判。 最后两者成绩合并,从而得到学生的品状排行,每次排行为甲等第一二三的学子能向山长提一个能实现的要求。 品德考核太有些宽泛,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完成的。知春现在只想摸摸孔宴白的智慧这方面,到底他的才能如何。 “同你做朋友,要做这个?”孔宴白抬头,眸色有些深,有疑问。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知春噎了一下,对上他眼神的时候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点头,立刻开始编,“呃,在我老家,我们当朋友都要一起考试的……大家一起进步,又能交朋友,又能做学问,两全其美!” 看着少年眸光越来越奇怪,知春移开目光道: “当然,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做的,我们一起。” 说着知春当真坐回塌上,熟练地研墨,“你快开始吧,你刚刚可答应我了,不能拒绝我。”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孔宴白看着试卷上的题目,是一道《论语》引申论述题,思考片刻,他执起毛笔,从容地开始答题。 整齐方正的小楷慢慢在纸面上铺开一排,赏心悦目,知春也捏了一支笔开始写。 窗外阳光正好,窗内两人奋笔疾书,各有各的灿烂。 半个时辰后。 孔宴白答完两张试题,耳边有其他声响,他慢慢抬头,手里的笔也跟着停了下来。 对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姿态。此刻捏着笔,身形摇摇晃晃,嘴里念念有词,“快写……快写……” 知春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最后直接枕在左手上安稳睡去,额头上落下一抹阳光,发丝轻轻飘动。 这人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只是此刻,睡颜看起来比清醒的时候真诚许多。 安静无害,也不会强迫人做事,也不会喋喋不休。 孔宴白放下笔,墨色的眸子看向知春,若有所思,半晌,他开口问: “傅知春,你到底是什么人?” 当然没有回答,许久,少年抿唇收回目光,长睫煽动,静静看向窗外。 现在已经是春末,院中的桃花落了一地,那就是熬不到夏天便要枯竭的生命。 他看得出神不曾注意到,棋桌另一面的人挣扎着丢掉了手里的笔。 那人埋着头,手指动了动,似乎是不安。开始在桌面一阵摸索,毫无章法地找。直到摸到少年放在桌面的手。 有些发烫的手掌覆上来,抓住他的手指。感受与自己冰凉的手完全不同的温度,少年回神眼睫颤了颤。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只胡乱摸索,小他手掌一圈的手,并没做反应。 那只手拾起他的手指,微微汗湿柔软的指尖从从上面毫无头绪的抚过,好像在一根一根辨认。 在找什么?少年眉梢轻皱。 “……不是……” 下一刻他的手就被推开,那只手已经抓住了他的毛笔,紧紧攥在手里,动作终于消停。那只手就着这个姿势,懒懒地搭在桌沿,垂在少年面前。 少年抬眸看向手的主人,只看到一个圆润的后脑勺还有几根头发,包括……一截藕白细腻的脖颈,那人此刻喃喃出声, “孔宴白……” 听到自己的名字,少年鬼使神差微微倾身, “……孔宴白……快写……” “……” 12. 第十二章 “宿主请注意,任务即将开始,系统将开启导航。” 知春睡得模模糊糊,突然听到这么一句,猛然醒过来。 外面天已经黑了,禁闭室也静悄悄,灯也没点。 眼前出现一个蓝色指示光标,延伸向窗外,她推开窗,一个跃身翻了出去,身形轻飘飘的像只蝴蝶,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徒留下身后两扇窗煽动了两下,吱呀— 黑暗中,少年眼睫动了动,慢慢看向窗外。 * 半个时辰后,知春满头大汗跟着指示标进了城。七拐八弯走进一个巷子里,指示标在一栋两层的阁楼前消失。 阁楼大门前挂着一块褐色的牌匾,刻着烫金的三个大字: 香衣阁。 阁楼灯火通明,此刻楼上可见十几个人影,全都是买衣服的客人。 “宿主,目标地点已经到了,目标提示为:花露的行进路线。” “线索提供完毕,过程中系统将不再提供任何帮助,倒计时开始。系统预祝宿主一切顺利。” 系统刚说完,知春眼前果然出现一个蓝色倒计时框,此刻时间显示为00:39:59。 真的开始倒计时了。 知春理了理衣服,迈步进去,香衣阁是京城最大的制衣工坊,不论款式还是衣料都是最好的,这个时候其他的衣阁早就关门歇业了,只有这里还有客人。 她一进门,立刻有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老婆婆迎了上来,看着她笑得市侩, “这位小公子要买点什么?” 知春“哈哈”两声,“我随便看看……您忙您的,不用管我。” 老婆婆听她这样讲不仅不退缩,反倒更加热情了。 “您气质好,这一看就是读书人啊。”老婆婆兴致勃勃地开始介绍,“我们这里新上了一批紫缎长袍,包您一上身就喜欢不得了,能将您衬得像天上的神仙。” 她摇摇头要往里走,又被老婆婆拉住,“小公子,您不满意这个?咱们再看看别的?” 这个世界的销售也是用一样套路,不愧是现代人搭建的古言世界。里面的人,多多少少被影响了。 知春听得眉头发紧,眼前的倒计时变成了00:32:45。 浪费了8分钟,耳边除了老婆婆的声音,她听到一个模糊的呼唤。知春眼神一变,默默推开老婆婆挽上来的手,“下次,下次一定……” 循着声音爬到二楼,知春看到一个梳着羊角辫,穿着粉衣的小姑娘,八九岁的模样,脸圆圆的,一股子可爱劲挡都挡不住。 知春在她面前蹲下问,“你是……” 她话还没说完,一道粗粝的声音传来,“花露,快来。” 小姑娘圆圆的眸子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随后一声不吭地跑开。 这就是花露?知春凝神屏息,抬脚轻悄悄地跟了上去。 花露跑了十几米,被一个中年人牵住手继续往前走。那个中年人是她的父亲,个子高大魁梧,一脸络腮胡,穿着一身紫缎长袍,威风霸气。 这就是刚才那个老婆婆给她介绍的衣服,原来上身是这个样子。可惜他们是两种身材,知春难想自己穿着是个什么样。 挥掉那些想法,知春跟着两人到了一间屋子门前,那屋子的门上还挂了一块手掌大的木牌,知春离得远,看不清上面的内容。 时间已经变成了00:20:13,已经过去一半了,直到两人进门,知春才从暗处走出去,猫着腰走到门边。 木牌被风吹得轻轻拍在门上,知春抬手稳定住。只见上面是黑墨画的符,至于是哪一方面的,她就不清楚了。 “花露,过来,给恩人磕个头,上香。” 里面传来男人粗粝的声音,知春慢慢起身趴在门上,透过门纸看到里面晃动的烛火,一个反光的黑色牌位。 男人点燃三炷香递给花露,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前面道:“恩人,我带花露来给你上香。之所以今天才来,是因为她才刚进京。还请您见谅,日后多多保佑她。花千海在此跪谢了。” 说完花千海虔诚地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花露也学着他的模样磕了头,花千海将她手里的香插到了香鼎中,随即又往供台上放了一些糖果。 花露问:“阿爹,恩人会听到吗?” 花千海叹了一口气,“恩人会听到的。好了,花露,咱们出去吧,给恩人留一片清净。” 父女俩牵着手推门走了出去,身形渐渐消失。 暗处拐角,一道身影迅捷的闪身进了屋,开门关门不过一瞬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时间只剩下13分钟,知春笃定东西一定在里面。 供堂里很宽敞,烛火明亮,只供了一张牌位,牌位上刻了两个字,言简意赅:恩人。 “……” 知春走上前,目光被牌位后的盒子所吸引,盒子是梨花木做的,表面刻了卷云和浪花。光滑澄亮,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知春绕到牌位前道了一句歉,才拿起盒子打开。只见一件白色的,绸面光华的里衣,被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里面。 她翻动衣服,突然摸到一块发硬的地方,捏住那处拿起来,果然看到一块发黑发暗的血迹,有巴掌大,中间还破开了一道口子。 时间开始倒计时6分钟,到5:45时停止,系统出声,“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奖励一百文钱已经到账,请问记忆碎片是否现在开启?” “记忆碎片等我回到房间在开启。” 知春将衣服叠起来准备揣进衣袖中,无意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盒子,又看了看手里的衣服,若有所思。 好歹给人留点念想。 * 绯云阁。 “刘九丰,都快过去半个时辰了,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来不来了?可快到你的话本了。”身着白色烟云戏服,做管家小姐打扮的美貌女子,懒懒托腮看着刘九丰,红唇轻启,“要不是看在《云潭花事》卖得还算好,我才不会来,你可长点心。” 刘九丰只得连连答是,点头哈腰,“林角,您能屈尊降贵,来演《云潭花事》,我这个刚冒头的小书生只有感激的份,哪敢不上心。只是另一个角可能是在路上耽误了,但我保证,今晚我绝对不会丢您的脸。” 话本被绯云阁选中在黄金时辰开演,刘九丰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多少书生没这样的机会?绯云阁的老板娘亲自开口,才说动了已经小有名气的角林雪来演他话本的女主角方竹。 这才打消了他找傅知春反串的心思,林雪酬金虽然要得高,但咬咬牙他也付了,因为值得。 男主角是他自己找的,是一个刚出头的年轻男角,名叫薛峰,没演过几个话本,就胜在便宜,他付得起出场费。 只可惜,下午薛峰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他的话本卖了很多钱,临时要求加价。刘九丰为这场话本剧已经搭进去很多钱了,衣服也要他自己出,出场的角要画的妆容、要拿的道具也要他自己付钱,绯云阁只给了一部分定金。 《云潭花事》是第一次上台,绯云阁的新戏除了名话本,基本第一场都是免费的,如果好,后续就能以连续剧的形式延续下去。所以第一场,话本作者的酬金,只能看观众给多少,总得来说,第一次听天由命。 前台老板娘已经开始介绍《云潭花事》,刘九丰手心全是汗,只能暗暗祈祷薛峰能来,不然现在这样,他都不知道找谁救场! 前方的幕布被掀开,表演台的灯光和布景露出一部分,一个穿着绿色短衫的小厮走到刘九丰面前,“刘书生,可以让你的角们上去了,老板娘快说完了。” 林雪起身,纤长白皙的手指摸着头上的步摇,声音婉转,“刘九丰,我先上去了。这也是我第一次演经典之外的话本,你最好保证那个男角能来,否则……”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的看过去,“我也是有头有脸的,以后就别想在绯云阁看到你的话本了。” 事到临头了,刘九丰只得连连答是,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林角你放心……” 前方舞台传来一道声音,“方竹,你快来,听说那个冷漠英俊的谪仙来了!” 林雪收回眼神,看向前方,瞬间便成一个满眼怀春,眼神温柔清澈的小姑娘模样,迈着娇俏的小碎步向前,声音脆生生的,透着天真,“真的吗,王越清来了!阿圆,我们快去看看……” 这立刻入戏的模样看得刘九丰连连称绝,果然贵得有道理,但随即就头疼起来,“薛峰啊,薛峰,你快来啊!” 他听着台上的台词,心急如焚,只能出门去找。 台上,“王越清此人,一表人才,相貌英俊,有些脾气也是正常的……” 人群中,刘九丰心乱如麻倒数,“还有五句台词就到王清越了!” 林雪:“阿圆,你说我该怎么去见他?他会不会心仪我这样的姑娘?” 刘九丰,“四句!” 可是此刻台下全是看客,哪有什么男主角的影子?他已经开始反悔了,早知道答应给薛峰加钱就好了。 “方竹,你阿爹今天让你什么时辰回去?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灯会?” 林雪:“不若我们现在去看看他,啊爹已经答应我了,今年中秋夜让我跟你一起去看灯会,听说他也会来。” “三句!”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顺着额角落在手上,“完了完了!” 耳边传来评价,“这男角是不是要出来了?我看话本就爱看两人对手了!” “是啊是啊,好想看看刘书生选的男角是谁!又会武功,还长得又俊俏的!” “但我估计应该不会太好看,能请上林角他可能就没钱了,劝你们别太期待。我觉得能看就成,现在有名的男角除了那几个,其他也就花拳绣腿,没什么好看的。” 这倒是真的,刘九丰心里发汗,这个观众倒是了解,但是现在最严重的是他连男角都没有,还有一句词就到男角登场了! 刘九丰颓废地站在门边,都不敢看观众的反应,“我该说什么才能平息众怒啊?” “平息众怒?为什么?”肩膀被拍了一下,刘九丰抬起头,眼前是一个清秀的少年,略高他一些,穿着鸦青色的圆领长袍,身形高挑挺拔。 少年秀眉、杏眼、挺拔的鼻峰,五官精致俊秀,白皙的额头上有一排薄汗,气质干净出尘,像林中白雾之间,突然出现的一只鹿。 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激动道: “傅知春!” 知春咧唇笑,“怎么了?我演什么角啊?上场了吗?” 刘九丰看向台上,林雪抬起头,眼神像看到云间白雪一般惊艳,“这就是王清越?果然是一个不染纤尘的谪仙……” 他道:“傅知春,三两银,救我一命行不行?” 知春不解,“小角色这么多钱?” 刘九丰摇摇头,定定地看着她,“是主角。” 知春嘴巴惊讶地合不拢,“……你认真的吗?” “四两……再加五百文!求你了!”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知春摸摸鼻子, “……你别怪我演得太差就行。” 演不好已经是现在最好的结局了,刘九丰道:“好兄弟!” 二话不说刘九丰疯了一样将人扯去后台。 台上,林雪眼睛眯了眯,不住看向后台,耳边,“林角,男角是谁?怎么现在还没影?” 林雪笑容僵在嘴边,“我不知道,谁知道刘九丰请的哪个神仙?下午试衣服都没来。” 但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她手被一个黑衣刺客扯住,“方竹!方修成作恶多端,今日我等就要叫他唯一的女儿死无葬身之地!” 脖颈边是冰冷的道具,后台的幕布却毫无动静,她失望的闭上眼,今日这么多人,她恐怕是要成为笑话了。 突然,寂静被打破,台下的观众躁动起来,“这是谁?” “不认识啊,京城但凡有点名的角我都见过的……” “诚不欺我,刘书生自己选的角就是用心!” “林角,人来了,人来了!好俊俏的公子!” 林雪在讨论声中睁开眼,只见一个身穿白衣的挺拔少年郎背着剑,步履从容地想她走来。 少年面无表情,冷如霜雪,衣袂飘扬,看着高冷地不可一世。在离她五步的地方,反手拔出剑,指着她身边的黑衣人,声音像浸了寒冰, “你们水墨堂就是这么欺负人的吗?” 13. 第十三章 方寸之地,梨花漫天,经过一番周旋,少年在狼藉之中,傲然而立。 少年握着剑,看着对面穷凶极恶之徒,面色极度平静,毫不在意地道: “既然你们执意要同我再较量一番,那便来吧。” 说完对面五个黑衣人冲了上来,少年挽动手里的剑插回剑鞘,甚至不屑动用武器。握拳上前,纵身一跃踩上一人的肩膀,在空中旋身长腿一扫,踢中一人的脸。 人未近,而拳风先到,见招拆招,步步生风,化险为夷。一套太极拳耍得虎虎生风,几度都像是要原地飞升一般。 底下观众见少年打中一人,就叫一次,热情逐渐高涨。后台担心观望的刘九丰,也不由叹为观止,他对傅知春的期待本没那么高,这样的效果实在太出乎意料了。 “刘书生,哪里找来这么个角的?”老板娘出现在他旁边,磕着瓜子,看得津津有味,“挺不错的一根苗子,瞧那拳脚,劲劲的。” 老板娘四肢跟着台上的人一起暗暗发力,一会儿闪,一会儿踢,有些滑稽可爱,“不得不夸你,这角找得挺灵。就是词差了点,上场这么久一句词都没说对,这样林雪不好对词哈……” 刘九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心道连话本都没看,演成这样他已经谢天谢地了。刚才听着观众说这段没见过,那段没见过,他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紧张到差点吐出来。 此刻台上的表演已经接近尾声。 少年衣角飞扬,就着近身第一人抬脚横踢,那人险险避开,猛地朝地上倒去。 “啊!” 另一个人胸口吃了少年一拳,吃痛得地问:“兄弟!你真打啊?” 知春一听,手放慢了动作,攥住他的手腕,靠近小声问,“怎么打?我不懂啊?” 有一人绕到她面前,手里撒下一把梨花掩人耳目,低声道:“兄弟,你这个打法,要加钱的!你别打太实,好看就成……” “啊!你有两下子!”黑衣人刚说完大声说出一句台词,也倒在地上。 “……懂了!” 知春眉峰一凛,最后一招用了天女散花,半飞在空中,在一片落花之中完美结束了这场打斗。 台下掌声如雷,欢呼不止。 第一场《云潭花事》,以知春在台上越上飞下,英雄救美一番之后,圆满结束。 一下台知春就立刻换了衣服,揣好几两碎银避开老板娘,热切的观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绯云阁,谁都没见。 本来就是救场,没必要多纠缠。 一台戏演了将近一个时辰,现在近亥时了。 夜里爬山路,知春有些疲惫,风很大吹得她有些打哆嗦。偷偷摸摸从蹴鞠场翻墙进书院的时候,还差点和李夫子打了个照面。 还好被一只手抓住手臂,拖进墙下的一根大树后,等李夫子走远,知春才看向身旁的人, “大晚上的,你怎么会在这里?不过也还好你在这里。” “我晚上想去找你玩,可是你不在,我就来这里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蒙对了。”孟轩眼神亮晶晶,“傅兄,你居然偷跑出去?!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你怎么一点精神都没有。” “是吗?”知春揉了一把僵硬的脸,想到自己可能一副被吸干了精气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我就是出去办点事,办完就立刻回来了。” “晚上没有其他人去找我了吧?”知春不放心的问。 “应该是没了。”孟轩凑近小声问,“傅兄,你今天下山去有没有去绯云阁看戏?” 知春噎了一下,“……看了一眼,怎么了?” 孟轩眉飞色舞道:“听说今天绯云阁有新戏……” 他当真想了想道:“武松打虎!我可太想看了!” “……哦!”知春默默舒了一口气,嘴角几乎压不住,“我就看的这个,确实很好看!” “傅兄,要不,明天旬假我们一起再去看一遍?” 她倒是想,可是大白天的,不被抓到才怪,想到这知春叹了一口气, “孟轩,你忘了,我现在关禁闭呢。” 虽然也没怎么关得住,但也是情非得已,要真冒险没事找事,她还是不想的。 孟轩开朗地笑了两声,眉梢一挑道:“山人自有妙计,傅兄,我就是来给你送好消息的。” “嗯?怎么说?” 孟轩道:“这还得多谢祝兄,他每次旬假,要去帮书院采买文房四宝,顺便给郊外村庄的孩子送些旧书。祝兄就跟山长说,明日让你和孔宴白跟着一起去帮忙,以此将功赎过,后日就可以回学堂了。” 听完,知春不住感叹,“祝兄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像班长一样的角色,靠谱又贴心。 “谁说不是呢?”孟轩起身,向四周看了看道:“明日辰时,门口汇合。傅兄,你可别迟到。” “好。” * 知春披着月色爬到窗边的时候,禁闭室一片安宁,只有门口的柜面上落下几束月光,莹白清冷。 “孔宴白?你在哪里?”她喊了一声,没听到回应。 轻轻推开窗,知春跳了进去,慢慢摸索向角落的小柜,白天她将灯收拾放在了里面。 “噼啪—”一束火苗在风中跳了两下,渐渐平稳,知春坐在床边,点燃了一盏灯。 端起灯,放到一旁的矮几上,知春又弯腰找了几根蜡烛,但找着找着她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头顶有点凉。 这种凉,不是秃头的那种物理性的凉,而是心理作用。知春慢慢抬起头,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对了,就是这个,孔宴白的眼神。 少年修长睫羽在微红的烛光中轻颤了两下,在眼睑下映出一把小扇的形状,薄唇抿着。轮廓冷艳锋利,像一只夜里独立的鹰。 就是这个样子,今天刘九丰说王越清是性格的时候,知春脑海里就出现了孔宴白的模样。根本不用担心,照着他演,一演一个准,今晚《云潭花事》其实说来,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但再像,那也始终是演的,现在在正主面前,还是差了几分。 “你是睡了?还是没睡?还是准备睡?”知春轻声问。 他不说话,就这么定定看着她,淡淡的目光,平波无澜,却令人凭空生出几分心悸。 知春捏紧手里的蜡烛,有些头疼。她往前挪了几分,将灯挪远,他脸上的光暗了下来,轮廓却更清晰了。 “我是不是吵到你了?”知春道,手指揉了揉眉心。 现在是亥时,按道理来说,他们平时戌时就要准备睡觉了,也不知道孔宴白有没有起床气。 此刻,孔宴白穿着单薄的白色寝衣,解了发冠,头发半扎。青黑的发丝披散在肩头,气质温和了几分,但还是有些冻人。 “不好意思,你继续睡吧,我把灯拿走。” 说着知春起身,弯腰拿起灯,指尖才摸到灯台,耳边就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傅知春,你私自下山,想清楚后果了?” 看到知春动作顿住,他继续道: “我会告诉夫子。” 孔宴白如是说,不带一丝情绪。 她转头,柔和的侧脸映在烛光里。秀气的眉动了一下,杏眸中出现一丝惊愕,知春声音有些干,“我……知道后果,但我觉得,你不会说的。” 知春放下灯,又重新坐下,位置离他很近,能看清他卷长的眼睫,漆黑的瞳仁。 她垂眸想了一下,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放松语气道,“我们是朋友,白天才确定的关系。朋友之间有几条原则,互相信任,互相帮助。我发誓,我一定会做到。你也会做到,是不是?” 这样笃定的语气,孔宴白听着倒是觉得轻挑,毫无来由地觉得有些可笑,他冷道,“你凭什么这么觉得?” 果然一天工作八小时是极限,今天加班到这个时候,她脑子都不清楚了,问个问题像在道德绑架。知春心里捂脸,希望孔宴白今晚能柔和一点。 “这其中,包括帮忙说谎?”他淡淡地问。 “……”有点犀利,还是不该太期待,知春只能“自食恶果”。她勉强地笑,曲折地解释道,“这叫……善意的谎言。” “胡说。”他眉峰一凛,冷道,“谎言就是谎言。” “……确实是这个理,那我直说了。”知春皱眉,目光扫了孔宴白几眼,直接问道,“今天,你输给我了,是与不是?” 孔宴白不说话,默认。 知春继续,“今天我说之后朋友之间要做的事,你不能拒绝我,你答应了,是与不是?” “……是。” 知春双手一摊,“那不就结了?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朋友之间是不能告密的。孔公子,你听明白了么?” 硬气了会儿,知春抿唇想到终究是她犯了错,还被抓了正着,她适度软了语气,“孔宴白,我也是头一次,下次……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下次的事,下次再说吧。 “是吗?”孔宴白冷冷地问。 知春抿唇,目光坚定地点头,“是。” “你做不到。”孔宴白开口,不客气的否定,“你的承诺听起来很可笑,一句都落不到实处。” 语气是肯定的,无情的,听起来像耍脾气,这个情绪就很微妙。 知春严肃的表情瞬间垮了,她没忍住笑出声,“孔宴白,这世间的大多数誓言,听起来都是这样的。有时听人说什么,不如直接看他做什么。” “可你说谎。”他垂眸道,长睫倾下盯着知春,语气冷硬。 “……可我不是对你说谎啊。”知春伸手轻轻拍拍他的肩,叹了一口气,“这世上骗子很多,但我对于你,绝不是其中一个,希望你对我多一点信任。” “给点信任?”她弯起唇角,“就像今天比书法一样,只要你给个机会,不用士别三日,我就能让你刮目相看。” 越说知春跑火车越开心,“我做事就是这样,不达目的不罢休。当你的朋友这件事也一样,你不开心,不幸福……就是我的失误。” 说到这,知春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知道士别三日的故事吗?想不想听?” 越说题跑得越偏,她越热情。 “不想。”一盆冷水浇了下来,透心凉。 孙权劝学,他读过太多遍了。 “哦。”知春托腮,懒懒地答了一句,今天她也累了,听到他这么说还觉得松了一口气。 孔宴白眸色越发黑,额前落下几缕碎发,半遮住他的眉眼,隐隐神秘。两人就这么对峙着,看着对方,一动不动。 不知怎的,这一刻,知春觉得他目光像深潭,几乎将人吸进去。没有前兆,这样荒谬的想法突然出现她脑海里,她有些晕。 她听到一道声音,“依宿主要求,系统将在五秒后开启记忆碎片。” 原来是这样,她还以为她要输了,好险。 系统刚说完,她脑海突然晕乎乎的,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系统已经开始倒数。 怎么是这样的?有点突然了。 “孔宴白……我……”借一下地方,话没说完她身体晃了两下。 昏黄的烛光之中,知春看见孔宴白嘴唇动了动,却听不见他说了什么。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整个人软绵绵地趴在孔宴白怀里,鼻尖是清冽的竹香,意识却逐渐消失。 一团柔软的发丝揉在脖颈间,孔宴白手顿时僵住, “傅知春,起来。” 过了一会儿,看人还是没有反应,他伸手将人推开,倒在身旁,以一个诡异滑稽的姿势趴在床边。孔宴白起身,看了人一眼,眉头微蹙,嗓音有些沉,将刚才的话说完, “贯会说甜言蜜语,却连一张卷子都做不完。” 14. 第十四章 月凉如水,在天地间流动,不过片刻,便给盛开的月季盖浅浅一层薄霜。天似乎刚下了一场雨,周遭一切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二月的夜,风带着些湿气。 一道影子飘了一会儿,从花丛中穿过,落在墙边,慢慢抬起头,睁开眼睛。 被风一吹,杏眸中的茫然渐渐消散。知春意识回笼,发现自己在一个院子里。她一挽手,一朵月季就从她掌心穿过,现在她整个人都是透明状。 这是记忆碎片开启的世界。 一个青年焦急地在空地上来回走,目光不时看向面前的房间,走动间碰掉花上的露珠,沾湿衣角。 青年身材魁梧,着一身单薄的黑色寝衣,相貌堂堂。他脸型线条分明,是大气威严的方脸。浓眉大眼,皮肤黝黑,五官周正大气,透着一股泰山一样不可撼动的坚毅。 对面的房间灯火很亮,人影晃动,水声,嘶哑的叫声,稳婆的指导声,都叫人听得很清晰。 一个佝偻的老人,从回廊上过来,手里拿着一件黑色大氅,走到青年面前,“将军,天气冷,您身上还带着伤呢,快把这个披上。” 将军?难道这是孔忠年?知春又上前看了几眼,可这人跟孔宴白长得和他……不太像。 大祯有那么多将军,这个应该不是孔忠年。知春正想着,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一个稳婆从里面跑出来,欢天喜地地喊, “将军,生了!生了!” 男人听着手有些发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激动地握住老人的手,“生了……” “素娘!”他几乎不要形象跑进里面,直到看到面色苍白,头发汗湿,虚弱躺在床上的人。他才镇定下来,走到床边,孩子也没抱,先握住了女人的手,“素娘,你辛苦了。” 知春也走到床边,看见女人的模样。是个清冷无双的美人,一张瓜子脸有些尖,眉目深邃漆黑,眼尾有些长,鼻子小巧挺拔。整张脸小巧又贵气,此刻汗湿的头发胡乱地贴在脸侧,削减了她的锐气,多了几分憔悴。 素娘眼睛厌厌地抬起,看着一旁忙碌的众人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和将军说。” 没过一会儿,门被关上,室内一片清静。 “素娘,你想说什么?”青年坐在床边,捏起毛巾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动作温柔又笨拙,眼神中带着心疼。 素娘目光看向一旁摇篮里的小人儿,眉头微蹙,眼神带着不可言说的厌弃。纤细的手指指向襁褓中的孩子,她声音冰冷, “将军,将他杀了吧。” 青年动作一顿,手里的毛巾落在锦被上,脸上肌肉抽动,“素娘……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道,“我不能这么做。” “你必须这么做!”素娘眼睫轻颤,瞬间泪珠濡湿,情绪变得激动,“留下他,只会给你留下后患!将军,我会怕!” “我不想失去你。”素娘抓住青年的手,脸贴了上去,声音虚弱哽咽,“求你,杀了他……” 青年久久没动,最后手抚上素娘的发顶,痛苦又怜惜,眼眶发红,他轻声哄道,“素娘,他是你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舍得杀他?” “将军……”素娘摇摇头,肩膀颤抖。 青年伸手,动作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水,捧起她的脸,温和地道,“大不了,我们一辈子呆在这里,不要回京就好了,安安静静了此余生。” “边塞不比京城,是要艰苦些,但我保证有我在,一定保护让你们母子平平安安。” 素娘趴在他怀里,泪水沾湿他胸膛的衣襟。 “是个男孩。”青年看着孩子,自言自语,“如今这一辈的孩子是宴字辈,我想想该给他取什么名字。” 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道, “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就取名宴白,如何?”青年眼眶发红,“希望我儿一生安康,豁达。” 听到“孔宴白”这三个字的时候,知春几乎是不可抑制的僵住,她看向襁褓里那个安静的孩童,心里难说的复杂。 青年目光柔和坚定,“孔宴白,一定会长命百岁。” * “怎么还不醒?” “时间还早,我们先收拾东西,孔兄,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我和你一起搬回去。” “孟兄,你看着傅兄,这个睡姿可能会掉下床,别把头磕了……” 耳边声音杂乱,鼻尖有一股热意,知春眼睫颤了颤,眼睛慢慢睁开。 结果一睁眼就看到孟轩无限放大的脸,看起来很诡异, “傅兄,你醒了?” “啊!”知春被吓得心突突跳,将人推开,身体猛地趴在地上,脸着地,鼻尖一阵钝痛。 “傅兄!”她被祝云峰扶起来,拉坐到凳子上,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昨天就着那个姿势入梦,刚刚醒来全身像拆开重装一样,酸痛乏力。 更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好像落枕了,只能偏着头看人,脖子动弹不得。 孔宴白真有原则,该是啥样就是啥样,一点都不让她好受。虽然也不是他的错,但知春还是暗暗瞪了他一眼。 “傅兄,你是不是……”祝云峰看着她的脖子,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知春抿唇,“……我落枕了。” 听到她的声音,原本站在门边的人回头,黑眸看着她,一闪而过一丝惊讶。 知春突然想起昨晚的事,孔宴白确实和素娘有几分相像,尤其是眉眼,还有气质。 她不自觉抬眼想再看看,他们还有哪些地方相似,却不小心动到脖子, “嘶—”知春捂住脖子,五官皱成一团。 “傅兄,来,兄弟帮你!”孟轩不知从哪里倒了褐色的药酒在手上抹开,气势汹汹地走可过来。 架势凶得像要过来拧断她的脖子,知春挪着椅子往后挪了几步,咧开嘴,“还是不了吧……我想下山去找大夫……” “孟轩!” 就在孟轩双手快握住她脖子的时候,祝云峰拉开孟轩,“孟兄,还是找大夫吧。” “伤在脖颈,还是谨慎些好。” “我也觉得。”知春附和。 看几人都眼神恐惧,劝解,孟轩只好收了手, “那……好吧,其实我真的会治落枕。” 知春拍了拍他的肩,歪头笑,眼神肯定道,“我知道,下次,下次再落枕就让你来啊。” * 今天天气大好,万里无云,阳光很盛。 到京城时,知春脚底有些发烫,她看了一眼,其他三人也出了汗。 祝云峰从怀里拿出一张清单看了几眼,转身对三人道:“今日需要采买的东西不多,我先前将书放在空竹书斋了,书斋的老板说他有一批旧书要送人,我现在先去点一点。孔兄,你就先陪傅兄去找大夫,我们在书斋汇合。” 安排好一切,祝云峰看着孟轩, “孟兄,你要回府还是跟我们一起?” 孟轩没有犹豫,“那还是我陪傅兄去看大夫吧,正好让大夫给我指指问题。” 听到这,知春抿唇,笑得勉强,这小子还想拿她练手。她道:“点书要帮手,孟轩你去帮祝兄,我去学,等我回来我教你。” 说完不等孟轩回答,扯着孔宴白就走。 “傅兄……” 看到两人消失在人群中,祝云峰拍了拍孟轩的肩,“孔兄性子沉稳,他陪着傅兄,定会快去快回的。孟兄,走吧。” 孟轩又看了两眼,才跟着祝云峰朝着相反方向走。 这厢知春已经站在一家医馆门口,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早上回舍监换衣服,钱袋在昨天的校服上没解下来。 所以现在,她身无分文。 “孔宴白,”她歪着头,走到他面前,抬眼看着他黑如点漆的眸子,“能不能借点钱给我?” 孔宴白眼睫半垂,将知春的模样尽收眼底。 虽然在求人,但这人眉眼之间不见一丝窘迫,倒是很坦荡,甚至带着笑意。 “这也是其中一件事?”他问。 “嗯?”知春眉梢动了动,有些不解。 他眉心皱了皱,“借钱。” “……”知春立刻明白了,他在问朋友之间是不是会相互借钱。他这样的身份不会缺钱,他又没什么朋友,也没人会管他借钱。 他那一副一本正经模样…… 知春看着张了张嘴,好久没说出话,“……其实也不是,但偶尔借点没事……” 遇人不淑,有时候借了钱可能会立刻从朋友变成对方的孙子,直接让对方喜当爷。 “两位,你们在这站半天了,看不看病?”一道声音穿插到两人中间,知春扶着脖子看向那人。 “你落枕而已,花不了多少钱。” 不知什么时候,医馆里出来了一个身着灰色麻衣的学徒,十四五岁的模样,眼神机灵精光。 “看。”知春答道,扯住孔宴白走进医馆。 里面是一个老大夫在看诊,看到知春坐过来,他抬手,“阿牛,你去打盆热水来。” 刚刚那个学徒立刻应了声是,跑开了。 大夫起身走到知春身边,将她衣领微微拉开,手指落在她肩膀上走了几出肌肉,“是这里疼吧。” 知春答是,她是左边肩膀那一块疼,左手动一下都跟着疼。 “没什么大事,这块按一按就好。” 一个铜盆放到身边,大夫放了一块毛巾进去,看着孔宴白,“你,把毛巾打湿给他敷一会儿,照着墙上给他按按,两柱香就可以好。” 知春看向墙上,上面挂了好几幅图,都是一些小病的治法。下面是一排隔间,放着两把椅子,一张小几,挂着帘子,随时可以放下来,将空间隔开。 但……要孔宴白给她按?这就有点天方夜谭了。阿牛将水端到了医馆角落的桌子上,拉上了帘子。 “两位,清吧。” 知春拍了拍孔宴白的小臂,小声道,“走吧,我肯定是自己来。你就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坐着等我。” 她挪步走进去,在椅子上坐下。伸手从水盆里捞出毛巾,拧得半干。手实在使不上劲,只能就这样将带着水珠雾气的毛巾搭上左肩。 然后托腮等着,雾气消散。 肩上到脖颈那块肌肉渐渐没那么紧绷,知春手指轻轻按着。每一下都呲牙咧嘴,不知怎么回事,这块肌肉像被割开了一般,疼得厉害。 外面阿牛站在孔宴白旁边,抱着手,看了一眼知春隔间的方向,“这位公子,问能一下,你和里面那个公子是什么关系吗?” 孔宴白眉心皱了皱,漆黑的眸子没什么情绪,“没什么关系。” 那人一直说的朋友,他虽答应也不过是因为其他理由。 阿牛有些奇怪,微微抬头看向身旁眉眼深邃的少年,奇怪道:“没关系,你一直看那边干嘛?” “……”少年沉默。 “你们吵架了吧?”阿牛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师傅说你们这个年纪,正是气性最大的时候,果然是这样。” “落枕也算不得什么大病,但有个人帮着按按,还是好得快点。少受点罪,你要是实在生着气,那我替你去。”阿牛拍了拍孔宴白的肩,就转头往前走。 只是才没走几步,肩膀就被一股大力按住,阿牛停住没回头,直接道,“放心,我会帮你劝他的。” 背后没有回话,阿牛看到少年冷着脸朝着隔间走去。 走到帘子外,伸手掀开,先入眼的是一张素白清秀的脸,然后是纤细的脖颈,往下肩头的衣服有些松,领子被掀开了一些,露出一段肩膀,上面敷着一块面积不大的毛巾,散着袅袅白雾。 知春有些惊讶,杏眸里带着震惊,“你怎么来了?有事?” 突然想到什么,知春皱眉忍疼,抬手拉起衣领,直接盖在毛巾上,几乎湿出一块印子。 但下一刻,知春几乎是僵在椅子上,因为手背上覆盖上来一只冰凉的大掌。 那只手指尖很凉,直接拨开她的手,毫无温度拿出她肩膀上的毛巾,放进水盆。 一道声音低醇冰冷地道: “我帮你。” 15. 第十五章 一下一下按在那片白皙的肩颈上,孔宴白觉得指尖在慢慢发烫,动作也慢下来。 “孔宴白。”知春喊了一声,肩上的手停了下来。 她道,“要不你还是别按了,怪怪的。你这有一下没一下,点我呢?” “我还是自己来吧。”知春摇摇头,心道这人来时倒是有些气势,可是后面一点后劲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敢用力还是没力气。 她说完,拿开孔宴白的手,右手直接抚上那一片,按了下去,脖子慢慢向左一寸寸往上。 “咔—” 知春右手一松,仰头瘫在椅子上,刺痛酸爽的感觉,从掌心之下蔓延到大脑。 这脖子可算是正回来了,热敷还是挺有用。 知春胸膛微微起伏,抬眼就看见孔宴白锋利的下颌线,高耸的鼻峰,还有那双墨黑的眸子。 她松开眉宇眼神清亮,指着墙上的指导图,弯起唇角,“这个就是要用点力才好得快,学到了吧?” 孔宴白跟着知春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上面确实明明白白的写了要适度用力。他其实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但手指触上那片肌肤时,心里突如其来觉得怪异。 那块肩胛薄薄一片,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捏碎。他从未见过这样单薄的人,反倒是不知如何用力。 谁知……他微微垂眸,看着椅子上的人,这条命其实挺硬的。 那人衣领有些乱,此刻懒洋洋地仰头躺在椅子上,抬手随意地遮住上半张脸,只露出微白的唇,唇角微微上翘,暗示主人此刻的惬意。 知春道, “稍稍等我休息一会儿,我们就走吧。” 没等到回答,知春睁开眼,却看到孔宴白正要出去的身影,她眼疾手快拉住他的袖子,“你别走!” 袖子被扯住的少年,皱着眉回头。一双墨眸寒如霜雪,他冷道,“放手。” “我不等你。” 这都哪跟哪,知春无奈笑道,“我不用你等我。我的意思是……孔少爷,你能不能替我把账先结了?” “……” * 他们到书斋的时候,孟轩和祝云峰在装东西,书斋的主人出手大气,送了他们满满当当两箱书,孟轩找了一个马车。 马车车厢不大,放了书后,留下的空间有些逼仄。知春个子最小,被挤在最里面,脚缩着踩在箱子上。一路摇摇晃晃,姿态滑稽。 “吁—”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各位公子,到了。” “多谢了。”祝云峰掀开车帘,先下了车。 等他们把东西搬下去,知春才有落脚处,她走到车边听到几个稚嫩的声音。 出来的瞬间,知春视野一下开阔了,清风拂面。 不远处,大片大片的新绿在田地里起浪,一层接着一层匍匐向前。在绿浪尽头是一片明亮的金黄,层层叠叠像阶梯一般,生机勃勃。 “这也……太美了。”知春不住感叹。 “是啊。”祝云峰附和道,“上次我来,那片小苗还刚冒芽。” 随即他看向知春道,“走吧,傅兄,孩子们在等着了。” 知春点头,跳下车,将一摞书抱在怀里,跟了上去。 祝云峰将他们带到了一个院子里。 院子外面被土墙围住,上面布满干裂的纹路。里面却是另一番天地。 灰瓦木屋,红灯绿树,朴素闲雅,井井有条。 只是一进去知春就被一个人吸引住了目光。在院子中央,一个少女被十几个孩子包围在中间,声音温和地和他们念诗,知春刚好听到两句。 “疏懒意何长,春风花草香。” 少女背对着他们,穿着汉玉白的短衫,配上碧水青的齐胸襦裙,肩上搭着同色的披帛。她个子高挑,背脊挺直。头上不点珠钗,只插了一根打磨光亮的木簪。 如此女子,像一朵雨后的玉兰,典雅清新,香冷凝长。 院中有风,少女的发丝跟着浮动。还未直面,知春都觉得她定是个脱俗的美人。 身旁祝云峰走了出去,看着女子道, “霍瑶姑娘,你又来给孩子们上课啊。” 听到声音,女子放下手里的书,慢慢转身。一张脸白皙如玉,眉目清绝,如一捧雪,冷艳绝伦。 但……知春眉头不可抑制地皱了起来,她不自觉问道:“她是典籍官霍渊的女儿吗?” 孟轩不明所以,轻声答道,“是啊,傅兄你才来京城不久就知道了?” “……我听别人说的。”知春随便糊弄道。 霍瑶,她是原文的女主,这是知春来这里见到的第二个主要人物。知春有预感,接下来她很快会见到其他重要角色,暗潮汹涌的剧情要来了。 两人正说着,霍瑶已经走了过来。她微微欠身,“祝公子,实在是巧了。今日阿爹让我来给孩子们送书,我已经准备要回去了,没想到能遇到你们。” 祝云峰回了个拱手礼,笑道,“姑娘心善,是云峰相识有幸。今日我和几位志同道合的同窗一起来的,不知可否将他们介绍给姑娘认识?” “是我之幸。”霍瑶微微颔首,唇角挂着浅浅的笑。 孟轩先出来,“祝兄,我就不用了,我和霍瑶从小就认识。” 祝云峰笑道,“好,那就孔兄。” 霍瑶看向他身旁面色冷然的少年,轻声道,“祝公子,这位我也认识的。我与孔世子,幼时曾有过一面之缘。” 孔宴白现在的模样与小时候差得不多,不过是轮廓更硬朗了而已。 孔宴白微微颔首,没再有其他的表情。 一个个都认识,祝云峰看向知春,温和道,“那看来这里只有傅兄,霍姑娘你没见过了。” 霍瑶看到知春的时候,眼神顿了一下,才道,“傅公子。” 知春走到她面前,回礼笑着道:“在下名字叫知春,傅知春。” 霍瑶听到她的话,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片刻道,“傅公子的名字,可是取自,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知春点头,“正是。” 霍瑶微微颔首,轻声道,“好名字。” 随即她又道, “求学之路多有艰难。我祝傅公子,如你的名字一般,蓬勃朝气,一帆风顺。” 知春眼睫动了动,看向她眼底,轻轻点了点头,弯起唇角,“我也祝姑娘顺遂无虞。” 霍瑶垂首,抿唇轻笑。 “好了,人也认完了,咱们得干正事了吧?”孟轩喊道。 祝云峰和孔宴白抱着书走了上去,知春对她颔首也跟了上去。 霍瑶回头,看着四人之中那道明显瘦小的身影,眼睫颤了颤,若有所思,最后什么也没做,慢慢离开了小院。 半个时辰后,天空乌云翻滚,天下起了大雨,滂沱一片。村长说山路湿滑,留下了知春他们,硬让他们等雨停,吃了晚饭再走。 盛情难却,祝云峰只好留下,孟轩向来爱凑热闹,知春很得孩子喜欢,不知道被拉去谁家当客人了。 剩下一个孔宴白,他怎么都无所谓。 最后三人去了村长家里,等着知春。 申时,天气放晴,乌云散去。天边出现一抹红霞,天地间骤然变成暖色。 孟轩站在窗边吹风,“祝兄,都这么久了傅兄还没回来,他不会是迷路了吧?” 祝云峰闻言,站了起来,往外看了一眼道,“这里地形很简单,不至于迷路。而且傅兄这么聪慧,这个难不倒他。” 突然两人看到,远处田埂上跑出来一个小孩,蹦蹦跳跳地朝这里跑过来。六七岁的模样,稚嫩的脸被霞光照得微微发红,可爱得紧。 “祝兄,他是来村长家?” 祝云峰看了看,笑道,“应该是。” 很快,小孩跑进了村长的院子,站在门口看了两人一会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开口问:“请问是云峰哥哥和孟轩哥哥吗?” 小孩的声音嫩生生,稚气未脱,孟轩听着立刻笑出声,从窗口直接跳了下去,三两步到了小孩面前,蹲下, “你是哪家娃娃?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 “有人告诉我的。”小孩“嘿嘿”笑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两个青里透红的大李子,放到他手里,“给你,孟轩哥哥。” 李子上带着茬,挂着两片叶子,一看就是刚摘下来的。 孟轩看着手里两个李子,忍不住摸了一把小孩的脸,“真乖,是谁让你来的?” 小孩抿唇笑,摇摇头,脸上的肉像肉包一般鼓鼓的,绕过孟轩往前去,进了屋,又拿出两个李子,捧到祝云峰面前,“这是给你的,云峰哥哥。” 祝云峰接过李子,温和地摸了摸小孩的头,笑道,“多谢小兄台,这一趟辛苦了。” 他从袖袋里掏出一颗饴糖递给小孩,小孩接过,脸上是欣喜的表情,“果然没错,云峰哥哥身上果然有糖。” 听到他这样说,三道视线同时看向他。 小孩捏着糖,抬头道,“谢谢云峰哥哥。” 随后他看到那个坐在饭桌旁,身姿挺拔的清俊少年。他走过去,将手放进怀里,动作很慢,一边摸一边看少年的反应。 东西还没拿出来,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睫微垂,平静道:“不用拿了,我不要。” 他说完这一句,小孩静了一刻。孟轩立刻跑了过来,搂住小孩,皱眉道,“孔宴白,你对一个小孩凶什么?给他都吓着了。” 孔宴白垂眸看着小孩,那双葡萄眼里全是欢喜,哪有一点被吓到的样子。 下一刻,小孩将手从怀里掏出来,什么都没有,笑得可爱,“冰山哥哥,你果然不会要果子。” “你个小鬼头。”孟轩笑出声,揉乱他的头发,“你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祝云峰站在窗边笑着摇摇头,“肯定是傅兄告诉他的。” 他走过去蹲下看着小孩,“小兄台,那个哥哥怎么教你的,你认得那么清楚?” 小孩一五一十的道,“他告诉我孟轩哥哥跟我一样活泼,要是见到我肯定会跑出来看我,所以我过来时第一个跑到我面前的人就是孟轩哥哥,见到孟轩哥哥,要给两个李子。” “而云峰哥哥很温柔,声音很好听。我来时,一直温柔看我,还带着笑容的公子就是云峰哥哥,要给两个李子,云峰哥哥会给我饴糖吃。” 孟轩听着,看向孔宴白挑眉道,“还有一个,他怎么说的?” 小孩抿了抿唇角,笑道:“最后是冰山哥哥,他说一直没什么反应,话最少,长得好看,但像冰块一样的哥哥,就叫冰山哥哥。见到冰山哥哥就不用给李子,因为冰山哥哥会拒绝,如果冰山哥哥没拒绝,就改口叫宴白哥哥。他让我一共只需要带四个李子就可以了。” “哈哈哈……”孟轩笑得前仰后合,“傅兄好会说!” 祝云峰也忍住笑,拍了拍孔宴白的肩膀,“孔兄,傅兄就是开个玩笑。” 小孩道:“三位哥哥,我任务做完了。他让我告诉你们,他还有一会儿就回来。我先走了。” 小孩懂事又可爱,祝云峰看天晚了,陪着人回家,孟轩也跟着出门去了。 屋里只剩下一人。 孔宴白起身站在窗边,目光看向远方。从刚才小孩来的时候,他心里就莫名其妙有一种感觉,小孩是傅知春叫来的。 只有那个人那么无聊,又这么多精力做这件事。但小孩说他没有时,他竟然觉得有些怪异的,微不可察的希望落空的感觉。 现在回想过来,当时的那种情绪是不对的。还隐隐有些可怕,孔宴白是不该生出这样的情绪的。 尤其是对一个满口甜言蜜语,身份不明的人。 他垂眸,纤长的眼睫盖下来,眸色寸寸变冷,手指压在窗沿,掌心渐渐印上红痕。 耳边是带着湿气的风,他渐渐平静下来,这样才是对的。 突然,一串轻盈欢快的脚步声传进耳朵里,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面前。 他视线里出现一双小巧的黑靴,那是书院统一发的靴子,和湿掉花色变暗的衣角。鞋子上面粘了一些黄泥,鞋面上有大片的水痕,模样略显狼狈。 他眉头动了动,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孔宴白—” 他慢慢抬头,看到一对与他相比,显得纤细的手臂稳稳拖住一个篮子,因为用力,上面凸显出漂亮的肌肉线条。 竹篮快有那人的胸膛宽,里面装着半篮的李子。全都又大又红,还带着水珠。 往上,最后一张清秀的鹅蛋脸出现在他目光里。那脸上的一双杏眼像含着光一般,像两汪清澈的泉水,一笑就泛起涟漪, “要不要一起吃李子?” 是傅知春。 孔宴白没说话,这这么看着人。 眉梢动了动,漆黑的眼眸里只有两样事物。 一个是抱着竹篮的知春,一个是知春身后出现的彩虹。 长睫动了动,他有一瞬觉得, 天气……好像没那么坏。 16. 第十六章 是夜,月明星稀。 孔宴白坐在桌前看书,耳边有轻微异响,他偏头看去,一只白色的信鸽落在窗台。 他走过去取出纸条后,将鸽子放飞。 展开纸条,上面是一行他熟悉的,苍劲的行楷: 我不日将回京。 言简意赅,有人要约他见面。 眉头微蹙,孔宴白将纸条焚烧成灰烬,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身边早就留不得什么东西了,通通阅后即焚,不留痕迹才算稳妥。 目光看着桌上的一堆焦灰,他心如止水。 一片黑色的粉末在空中飘了一会儿,缓缓落在一个圆润的绿色事物上。沾在透明的水珠表面,顷刻间四分五裂,留下一块黑渍,有些刺眼。还不用一刻,但两者便像天生一体一般。 桌上的是下午那一篮李子,放了快一个时辰,他一个都没动过。 说不清为什么要带回来,想起来时,东西已经在了。 黑眸沉默地看着,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抹掉了李子上的灰点,上面又变得干干净净。 良久,烛芯渐渐被淹没在烛泪中,微弱的火光跳跃了两下,突然熄灭,桌上的白色有些明显。 少年静静坐着,眼睫颤了颤。窗并没有关,抬眼就可以看见一轮清月。他手往前挪了一些,落在月光下,手慢慢蜷缩成拳,手背上经络一根根盘错凸起,像一只伏在黑暗中等待猎物的兽,野心勃勃。倒是与他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一样。 突然那片白暗了一块,窗口多了一个人影,一道嘶哑的男声道: “世子,那个人,我查了。” 黑暗中少年微微抬头,看向窗边。 那人恭敬地继续道,“这几日我跑了许多地方终于打听到了。他的身份是假的,西北根本没有那个地方。奇怪地是,他来进书院时除了临风阁,没去过其他地方,也没与那几位接触过,除了……” 那人欲言又止,少年看他,“除了什么?” “他昨天晚上去了绯云阁,演了一出戏。那天晚上,周室也在,但他们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不知他与那位是否有什么联系。我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做,特此来禀报世子。” 大祯最不缺的就是暗探隐谍,只要有足够的权势,舍得花钱,就能拿到想要消息和秘辛。那群人被训练得足够聪明,接头换信的方式也有千万种,若不加以注意,根本不会发现破绽。 少年长睫扫下来,思忖片刻,淡淡问道:“他演的是什么?” 那人回道,“是《云潭花事》,这是如今京中最盛行的话本。” 说罢,他语气郑重道,“世子,这人来历不明,又对你纠缠不休。要不要我直接杀了,帮你绝了后患?” 杀了?少年垂眸,指结摩擦到粗糙的桌面,他平静道,“不用。” “我身边这样的人太多,杀不完的,多他一个也不算多。” “世子……” 少年抬手,缓缓道,“你的主子也快回来了,今日才给我递了信。等他回京,你就回到他身边去吧。” 那人似乎惊讶,身形僵了一瞬,“世子……你……” 少年看他,墨色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动,接过他的话,“我一直都知道。” 那人一跃进来,跪倒在少年身旁, “世子,上次在京外,因为我的疏忽差点让您失去性命,我已经是罪无可恕。这次您说什么我都不会走!” 他声音铿锵道,“请世子收回成命!” 少年看了他一会儿,眉目冷峭,“你想留下?那我问你,他回来后,你到底要听从谁的命令?是他的,还是我的?” 黑衣人抬头,眼神迟疑,“世子……我……” 犹豫便是已经选择好结果了。 “你不需要听从我的命令。”少年垂眸看着他,解围道。他语气出奇的冷静,冷静到听起来有些漠然,“走吧。” 黑衣人抬头,少年将他扶起,继续道,“不论有没有你,有没有你身后的那个人,孔宴白的命运都不会变。但你现在回去,你就可以活着。” 他语气平铺直叙,“若你留下,就只有死路一条。” “世子……” 孔宴白长睫动了动,眸色幽深,缓缓道:“我的颈侧有几把刀,那些刀有多锋利,我比你更清楚。” 黑衣人一听,眼神变得难以置信。 “天晚了,你回去吧。”他眼神跟夜色一样,平静微凉。 “是。”黑衣人看了一会儿,垂头答了一声,声音也弱下来。 行完礼,他翻窗而出,脚步不似来时轻巧无声,反倒多了几分沉重。 风吹着窗吱呀响了两声,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声音。他本就是一个人在这里,哪里还会有其他声音。 孔宴白起身将窗关上,室内仅剩的清辉瞬间消失。 空间一片黑暗。 月亮被关了屋外。 * 知春有些头疼地托腮,看着刘九丰在屋里来回踱步。 “刘九丰,你要走到什么时候?” 刘九丰看她,立刻坐了下来,“傅知春,你来吧,我给你加到五两!” 知春摇头,“不了。我对这事儿不感兴趣,你去找别人吧,比我好的多了去了。” “哎呀,傅知春你糊涂啊,你会算数吗?你算算《云潭花事》演完,你酬金得有多少?”刘九丰苦口婆心的劝,“到时候你既能收获名,也能收获利,何乐而不为?” 昨晚知春演完,京城里各家角馆都向他打听人,连绯云阁的老板也想要知春。他都不敢说两人是闻风书院的学生,但昨天的第一场表演热度太高,除了劝傅知春继续,好像没有别的十全十美的办法了。 开场实在太惊艳,只怕找不到比傅知春更适合的人了。 “求求你了,傅兄,知春兄……只要你去,那些话本的事我们一笔勾销怎么样?” 头一次在刘九丰嘴里听到这两个字,知春觉得怪怪的。她摆摆手,无奈道,“刘九丰,刘兄。一场就算了,你要叫我一直去,真出名了,夫子不得扒了我的皮?将我赶出书院?” 她说着起身拍了拍刘九丰的肩膀,“刘兄!你清醒一点!咱们是来读书的,过两天就是品状考试了,你专心点。我也要复习了,咱们争取都名列前茅,比什么都重要。到时候想要什么,山长会舍不得给?” 刘九丰苦着脸,“傅知春……” “快回去看书吧,”知春两人推出屋外,但他的话本确实是借给她才坏的。她想了想,软了语气,“其他的,等我们考完试再说?” “到时候你去吗?”刘九丰不放弃,不舍得走,“就等你了,寒食节一过就要开第二场了。” “再说吧……但无论如何,到时候我给你一个解决办法?”知春倚在门边看他,目光坚韧可靠,“我今晚还没看完书,昨天落下的功课,还没补完,你也体谅体谅我?” 要不是时间不够,她今天还想跑出去玩,早跟孟轩去看戏了。 刘九丰瞬间高兴道,“好,那我过两天再找你。” 知春回去继续看书,没想到就一天没上课,落下任务会那么重,这一点倒是和外面一样。 昨天李夫子布置了作业,要他们将当日所学的《逍遥游》通篇读透,注解,旬假回来后检查。 知春一写就是两个时辰,这篇文章她也算是学第三遍了。要写注解还算容易,但毕竟篇幅长,还是用毛笔,还是需要不少时间。 但往往只有这个时候,知春难得的放松平静,全身心投入,觉得内心充盈有力。做了什么,做得如何,全都能具体体现出来,字也越写越熟练漂亮。 写完的时候几乎到了丑时,知春打了个哈欠,才收拾衣服慢吞吞往澡堂去。在书院生活,多有不便,为了避开其他人,她总是挑这种时候去洗澡。这个时候虽然没有热水,但安静,也足够安全。 书院的淋浴房有集体澡堂,带门的单人浴间,选择很多,也很人性化,几乎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单人浴间有两排,一共十四间,呈一个直角分布在浴房东南角,中间休憩的地方,再旁边是大澡堂。 推开淋浴房的门,知春在门口澡豆罐子里摸索,取了一颗澡豆,提了一桶水走进一个浴间。 一瓢水从头上浇下去,透心的凉从头顶窜向四肢,人都冷懵了。这几天总是下雨,天气很凉,从外面引进来的泉水冷得更甚。 知春瞬间睡意全无,从头到脚都精神起来。 裹着衣服,哆哆嗦嗦从淋浴房出来的时候,她还眼前看见天上挂着几颗白色的星星。 下过一场雨,天格外清澈,一丝雾气也没有,宁静悠远。 这个世界只有天空,能与她的世界,找到一丝相似,有时看久了她都分不清是书里,还是在书外。 在书里渡过了十六个春夏秋冬,有时候她恍恍惚惚地觉得,某一刻她就要和书里所有人一样了。 十六年,是有些久了,现在又是四月了。 想到某人,知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慢慢向前走去,不住念叨: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17. 第十七 “傅兄!” 知春在一阵胡乱的敲门声里醒来,昨天睡得太晚,现在她的头像是被敲开重装过一般,起猛了有点嗡嗡响。 她粗略地洗漱后,扶着门框打开门,就看到孟轩站在门口,一脸灿烂地看着她。 孟轩看见她样子,还吓了一下,她脸色有些白,“傅兄,你怎么这么憔悴?” 知春勉强抬起眼,“有吗?” 那副要醒不醒的模样,逗笑了孟轩,他咧开唇角: “今天书院来人了,走走走,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知春揉了一把脸,打不起精神,“……谁啊?” 孟轩揽上她的肩,“不知道,但动静那么大,能是什么小人物?” 两人又跑又走,总算踩着着钟声进了学堂,免不了挨了李夫子一记眼神,只能讪笑落座。 李夫子皱着眉道:“不是刚过旬假吗?一个个垂头丧气怎么回事……” 说完,他叹了一口气,“算了,你们这群人,每次都这个样子!” 他将书翻开,看到上面的内容,抬头道,“让你们写的注解写得怎么样了?谁愿意第一个来说说?” 李夫子话音刚落,孟轩就拉着知春低下头,小声道:“完了完了,我根本没写……” “但我写了啊。”知春扒开他的手,好笑地看他埋头在桌边,“那你昨晚还出去看戏?” “昨天那场真的精彩!傅兄你没去是真可惜!你不知道,昨晚演武松那个角有多厉害!”讲这个,他语气稍稍有些兴奋。说完他偷偷看夫子,闭上眼双手合掌念叨,“夫子别点我,别点我……” 知春:“……” 李夫子见没人主动,恨铁不成钢,怒气几乎要溢出来,伸手就要随便点一个人。 突然,门口嘈杂。李夫子看了过去,众人也抬头看了过去。 只见门口的光直接被遮住,一瞬的功夫,有十几人跨步走来,其中为首的人衣着华贵,步伐嚣张。 “哈哈哈,李夫子,好久不见。”那人身形高壮,一身黑衣锦袍,剑眉黑眸,唇有些厚,但也颇有几分姿色。 此刻一群小厮围在其左右,他前呼后拥好不威风。 孟轩看着来人,凝眉想了一会儿,对知春道:“……好像是哪个大官的儿子,我记得不太清楚。” 他的脸孟轩隐约有些印象,但又不太清楚。知春摆摆手,表示不重要,反正他会自我介绍。 李夫子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李崇恒?” 被叫名字,那人笑得更显得意,“正是,李夫子好记性。” 他的人也跟着进来,李夫子走上前,伸手将他的随从禁在门外,对他严肃地道:“书院之中,王公贵族不在少数。你既然来到书院,应当是为了求学而来,也应当守学院的规矩。” 李夫子立所松柏,身形挺拔,不卑不亢道:“即便是你李崇恒也不能例外。” 李崇恒?知春听着有些耳熟,但她一时想不起这个名字,唯一肯定的是,这个名字确实在哪一段剧情出现过。 知春摇摇头,默默记下这三个字,看了过去。 “李夫子,书院有规矩说求学不能带几个侍从?”李崇恒说话轻飘飘,故意拖长语调。他眼底藏着轻蔑和试探,笑道,“我父担忧我在书院的日子,多派了几个人来照顾我,李夫子应该不会反对吧?” 李夫子脸色不好看,眼里射出寒光,“照顾?李崇恒,你这个架势,究竟是来求学的,还是来耍威风的?” 学堂一片寂静,众人默默看着李夫子。 他道,“当年,哪怕你的父亲,也不曾如此看轻书院和我这个夫子!” 姜还是老的辣,李夫子教书几十年,桃李满天下,双眼如炬,根本不把他的挑衅放在眼里。 “怎么,如今你父官至尚书,便忘了尊师重道了?若是如此,那我就该去拜访拜访你的父亲了。” 如今在朝为官的没有几个不认识李岩,包括父亲提起李岩都是恭恭敬敬的。祝山长更不用说,他曾是皇子的老师。也就是有这两位在,闻风书院才成了京城第一的书院。 李崇恒一听,脸色白了又红,好不精彩。 他本意就是想耍耍威风,好叫同堂的学生没一个敢惹他,没想到碰到个硬茬。李夫子根本不买账,李崇恒当即便服了软,低头道: “李夫子,学生……知错了。” 李夫子严肃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接着道:“你过了考试,进了书院,便与其他学子没什么两样。你要清楚,我不会因为你的身份,而让你的品状评级相较他人有什么优先!你别让你父亲脸上无光才是。” 面对夫子的恩威并施,李崇恒只能将难听的话都咽回肚子里,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恭敬道:“夫子教诲,崇恒谨记于心,日后定会谨言慎行。” 夫子颔首让他入座,李崇恒扫视一周,在看到孔宴白时,眼里嫌恶的神色丝毫不加掩饰,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 但碍于李夫子还在,他不好发作只能在孔宴白旁边一桌坐下。 李夫子摊开书本,“我们继续看《逍遥游》,先诵读一遍,你们再谈自己的看法。”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众人齐齐诵读。 朗朗读书声中,知春却听到几声不和谐的脏话,她不自觉寻声看过去。 李崇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周围的学生混作一团,已经换上一副地头蛇的模样,嘴角还噙着一抹笑。 他避着先生和几个学子密谋着什么,时不时看一眼孔宴白,嘴里冒出几个难听的字眼。 知春的头往那边又偏了一些,想听清楚他们究竟说了什么,谁知他们却突然安静了,立刻坐得端正,像刚刚那个模样是她眼花看错了一般。 她还觉得奇怪,没转头就被孟轩扯了袖子,他小声道:“傅兄!回神了,夫子在看你!” “啊?”知春抬头便看见李夫子面色不悦地看着她,手里的书也卷起来,不待她说话,李夫子毫不客气地开口质问,“傅知春,方才你左顾右盼,心思似不在书本之上,怎么……逍遥游你全都明白了?” 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人在喊他知道! 知春自知理亏,起身低头道歉,“学生不敢。” “不敢?”李夫子重复了一遍,目光不算和善,知春眼神闪烁。但做人要能屈能伸,知错就改。 她立马点了点头,认错的态度真诚,李夫子哼了一声道: “罢了,本夫子不同你计较。不过你既然不看书,就能跟随其他人一起诵读,想来也是熟知内容了,那你便来说说,对这文章有何看法,什么算是逍遥?” 李夫子背着手走到她面前。 她思虑片刻缓声道: “回先生,学生以为,真正的逍遥就是文中所言: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人生苦短,若能做到抛却外物,忘却自我,处于万物之间,只看本心,便是真正的逍遥。” “少欲则心静,心静则事简。” 知春说完回看李夫子,好歹是昨晚写过一遍,再稍加修饰,大约能凑到一个及格线上的答案,不算太糟糕。 李夫子点点头,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是语气还是温和很多,“不错,难得你能明白其中道理。” 知春正准备坐下,旁边就响起一道声音, “夫子,学生有一言!” 李夫子眉头一凛,顿了一会儿才道,“你说。” 李崇恒站了起来,看着夫子道,“论起逍遥,庄子言’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这一点学生深有体会。学生以为在座有一人做得极好,想借此机会表达敬佩之意,不知夫子可允许?” “哦?”李夫子皱眉,这人方才还一副谁也不服的模样,这堂上还有他敬佩之人? 知春也听得莫名其妙,孟轩道,“李崇恒讲话,我怎么听着这么不舒服?” 知春摸摸下巴小声道,“……是有点阴阳怪气的哈。” 只听李夫子道,“但说无妨。” 李崇恒得了肯定,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目光不善的看向一旁,坐得挺拔端正的人,缓缓道: “学生佩服的人,正是孔宴白,孔兄。” 他一说完,包括李夫子在内,所有人都看向孔宴白,有人惊讶,有人疑惑。 知春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个人难道跟孔宴白有什么恩怨? 李崇恒偏头看着孔宴白,笑道,“我还没来书院之前,就听说孔兄已经在书院读书了。我想闻风书院是何等书院,孔兄李京近十年,入京当夜就进了书院。” 他刚说完,众人一片嘘声,谁不知道书院的书院考试是早上考,每半月有一场。书院规矩森严,入学读书全都有例可依才行。 孔宴白是例外,时间和场合都不对。大多数人心知肚明,却都心照不宣,一是忌惮他的身份,一是忌惮他“天煞孤星”的名声。 谁知道李崇恒直接扯了出来。 李崇恒继续道,“我也是好奇,毕竟我和孔兄幼年时见过几次,也算是旧识,就稍稍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孔兄在书院的日子,过得不算如意遭人冷落躲避。但他就不在乎这些虚无的东西,依旧过得逍遥自在。我知道后当即佩服得五体投地,说服了我爹,说什么我都要来见见孔兄。” 他说完拍了拍孔宴白的肩头,“孔兄,你当真是我的榜样。” “李崇恒!”李夫子喊道,“你别扰乱课堂……” 李夫子虽然对孔宴白有些看法,但他相信祝青山,祝青山绝不是会屈于权贵的人,因此他也从没将孔宴白的事拿到台面上说。 这时,自始自终未发一言的人掀起眼帘,墨黑的瞳仁看着李崇恒,声音低沉清冽,“以我为榜样?随你。” 李崇恒被他盯得皱眉皱紧,随即想到什么事,他勾起唇角,“孔兄说笑,听说过两天就是品状考试,孔兄第一次考,也不知会落在哪个榜?” 知春听得摇头,听李崇恒说话她全身都不舒服,他语气温和,但里面全夹着刀刺,句句紧逼。她看向孔宴白,他倒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你就这么想知道?”孔宴白长睫扫下,目光静静地看着他,像一片深潭,冰冷深沉。 下一刻,他冷道,“随你想,与我无关。” 李崇恒一噎,“……” 18. 第十八章 自己被怼是一回事,看别人吃瘪又是另外一回事。 知春忍不住弯起唇角,第一次觉得孔宴白这脾气用处挺大。 最后是李夫子强硬地打断,这场闹剧才终于结束。 临近散学,孟轩小声道,““傅兄,我饿了。” “……”知春嘴角一抽,笑了两声,“你饿得正是时候。” 孟轩小声道,“我都打听清楚了,今天膳堂又有白切鸡。待会儿咱们得跑快点,去晚了恐怕就没了,我这次一定要吃到。” 膳堂的菜谱都是固定的,但偶尔会加几个新菜。新菜数量少,去得太晚,就吃不上。 孟轩好几次赶不上,都快成执念了。 知春摇摇头,好笑道,“行行行,待会跑快点。” 夫子讲了一会儿,合上书,表情严肃地道:“明日寒食节,后日品状考试,我和山长合议了一下,日子挨得太紧,应该让你们放松一下。所以明日下午和你们一起过节,不用上课。” 他刚说完,课堂氛围突然活跃起来,有几个学子直接跳了起来, “夫子,有没有什么活动啊?” “夫子,明天吃什么?” “可以喝酒吗?” 李夫子被吵得头疼,他拍了拍桌子,“安静!” 他清清喉咙道,严肃道,“首先说,在书院里,禁酒!” 底下立刻有人唉声叹气,“那还有什么意思?” 李夫子摇头,“但活动也有,蹴鞠,投壶,秋千……随你们选,然后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明日只能吃冷食,膳堂的厨师明天开始休息。我需要几个学子,今晚到山下买些吃的回来。” 他看向一群人,问道,“有没有人想去?” “跑腿的活啊……” “这谁愿意去,不是傻子吗?” 半天没人举手,祝云峰站了起来,“夫子,我愿意去。” “一个人搬不完,再来几个。” 孟轩立刻起身,“我也去!” 知春也站了起来,“还有我。” “我我我!我也去夫子!”刘九丰也激动地站了起来。 后面没人了,大好的出去玩的机会,居然没有要? 李夫子看着众人摇摇头,“四个人还是不够,毕竟是拿三十多人的吃食。这样,云峰你再选一个人,四个人分担一些。” 祝云峰扫视了一圈,目光无意看到了李崇恒,他看向孔宴白的眼神很不友善。连同他身边那几个学子也在看孔宴白,虽然不知道他们的恶意从何而来,但他隐约觉得他们会找孔宴白的麻烦,于是他抬头对夫子道,“那就孔兄吧。” 李夫子顿了一下,点点头,“行,那你们五个就辛苦些,明早你们就不用来早课了,我待会儿将明日早课的内容告知你们。” “多谢夫子!” 李夫子一说完这句,底下吵吵嚷嚷又多几个要去的,全被夫子否决,“行了,我会在大门看着,除了他们五个,谁都别想从我眼皮子底下偷跑出去!好了,散学吧。” “你们先去把晚饭吃了,半个时辰后我在大门等你们。” * 孟轩跑着进的膳堂,还是没吃上白切鸡。大手一扫拿了五个菜,知春随便拿了三个便走向熟悉的位置。 孟轩跟着知春的脚步,穿过几个人之后停在了冷面神面前。 “又和他一桌?” 孟轩看下孔宴白那张冰块脸,叹了一口气,“算了,待会儿还得一起出去。” 知春将饭放在孔宴白对面便淡定坐下。 三人相安无事地安静吃饭,知春夹一起一块排骨放进嘴里,一抬眼就看见孔宴白的餐盘。菜色和前几次的几乎一样,只是今天他将青菜换成了豆芽,色彩比昨天丰富了一些,但还是寡淡。 知春顿时觉得嘴里的排骨都没那么香了,“孔宴白,你……” 孔宴白放下了筷子,抬起头神色淡漠如常,“我习惯了。” 话听起来还是不客气,一双眼睛暗黑如墨。只是知春觉得自己有点错觉,他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氛围好像少了点。 好现象。 “傅兄,你笑什么?”孟轩有些奇怪地问。 知春轻抿唇角,“今天的菜好吃。” “是吗?”一道不属于三人的声音从知春身后传来,她一回头一看见李崇恒带着两个学子走了过来。 刚来就收跟班,他倒是有点本事在身上。那两个刺头是郑连书和张默言,两人一瘦一胖,瘦的长了一张长脸,大眼睛,高鼻梁。胖的是一张圆脸,小眼睛,厚嘴唇。两人特点明显,很好分辨。 之前孟轩就跟她说过这两个人光荣事迹了,他们闹事被夫子罚扫了半个月的厕所。 现在看来,为虎作伥确实也是他们的风格,李崇恒的身份在一群学生里也算得上显贵,够为他们撑腰了。 两人脸上恨不得写上“哥后头有人”,步伐都嚣张不少。 他们三两步走过来,二话不说将知春的菜翻倒在餐盘上,热汤溢出餐盘顺着桌面滴滴答答流到了地上。 知春握着筷子的手,尬在半空, “……” 干什么跟吃的过不去,但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掀她的汤?她都没和李崇恒说过话,也惹过他?! 这不是纯纯神经病吗? 李崇恒“呵”了一声,吊着眉梢,眯着眼道, “哎呀,傅知春,对不住,手滑了。我听他们两个说,孔宴白和你玩得好,不如让他请你再喝一碗?” 原来是因为孔宴白,知春眉心动了动,心里有些微妙,这算是孔宴白给她惹的麻烦? 她放下筷子,看向李崇恒,“李公子,你打翻我的汤,叫别人赔,哪有这样的道理?” 李崇恒挑眉直接无视知春,假惺惺可惜,故作邪魅地笑了两声,“孔宴白,你是镇国府世子,一碗汤你不会不舍得吧?” 知春皱眉,真是会闹心,可惜白白浪费了她的汤。 “李崇恒,你什么意思?”孟轩一脸怒气看着李崇恒,手直接推他,“干什么找傅兄的麻烦?!” 李崇恒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被身后的人扶住。 “呦,这不是孟轩吗?你居然认不出我?!”他嗤笑一声,脸上漫不经心,面露可惜道,“傅知春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布衣,愿意和’孔世子’一起就算了,怎么你也自甘堕落和他们一起厮混?” 他特意咬重了“孔世子”三个字,嘲讽的意味浓烈。 孟轩一听不乐意了,扬高了下巴:“我爱跟谁玩你管的着吗?我乐意。傅兄,你说,你想让他怎么赔?” 吃个饭这么多事,知春感激地看了一眼孟轩。抬起头看着李崇恒悠悠道:“李公子,我的饭是你打翻的,你得赔我一份。” 李崇恒漫不经心瞥了她一眼,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神。 郑连书哈哈笑了两声,瘦长的脸上眉梢挑着,像个鞋拔子,吊儿郎当地往前走了两步。手摸上知春的碗,索性将她剩下的菜全部打翻,瞬间餐盘上汤汤水水一片狼藉,他嘲讽道,“傅知春,赔你?就你也配和崇恒兄提这个字?!” 孟轩哈哈笑了两声,“不配?我罩着他!我说他配他就配!” 他拍了拍知春的肩膀,“傅兄,你想干什么尽管做!” 李崇恒听完孟轩的话,面露不屑,挑衅地走上。他俯身看着知春,眼底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你敢对我怎样?” 知春扯了扯嘴角,笑道:“你不翻我的汤,我当然不能对你怎么样。” 她退而求其次,伸手抓起一把饭菜转身揪住郑连书的衣领,在他没反应过来之际,一股大力将饭菜塞进了他嘴里, “粮食珍贵,不能浪费,李公子无福消受,你吃了吧!” “咳咳咳……”郑连书被噎得满脸通红,伸手胡乱擦掉脸上的饭粒,指着她,“你、你……” 孟轩被知春的操作惊得虎躯一震,“傅兄,你……做得好!” “做得好?!”李崇恒将郑连书推开,站到知春面前,冷笑道,“傅知春,你让他吃,你也得吃!” “我灌你之前,劝你自己喝,免得弄脏了衣服。” 他刚说完身边身材胖圆的张默言端起还没倒完的汤碗递到知春面前,嘴角快咧到天上,“喝吧,傅知春。” 知春看了一眼,汤里还剩下的一块鸡肉和几片小小的黑色的漂浮物,不知道是什么。 这碗汤说什么都不能喝了,她拿过碗想泼回去却被一只净白修长的手接过。那只漂亮的手一翻,便将汤一丝不剩地泼在张默言的脸上,张默言气得想破口大骂却在看到知春身旁的人时噤了声。 “李崇恒。”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孔宴白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面若寒霜,“你过分了。” 孔宴白冷道,“找我的麻烦,别牵连其他人。” “过分?哈哈哈,你居然说话啦?”李崇恒立刻笑了出来。他嘴角扬起夸张的弧度,“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孔宴白也有今天?又是自甘下贱当跑腿,又是和平民私交甚密。什么时候,你孔宴白也会维护别人了?” 他的话讲得极其难听,孔宴白眉心动了动,看向他的目光也更冷了几分。 “哈哈哈……我劝你还是别了,免得把霉运带给别人!”他顿了顿,凑近孔宴白恶毒道:“你这天煞孤星给的维护,你觉得他一个贫贱小民,命够不够硬来接受?” 说完,他看向知春,笑道,“傅知春,我给你指一条明路,你只要不跟孔宴白玩,我李崇恒保证不为难你。而且以后,我可以让你你可以在书院横着走!” “怎么样?” 他说完,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对知春挑了挑眉。 孟轩气愤道,“傅兄,你别理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知春听完李崇恒的话,一阵恶寒,眉心不住的跳。抬眼就看见了孔宴白的眼睛。 漆黑深邃,冰冷深沉,像冬夜的风,冷冷清清,有种难以言说的平静。 他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她,或许是在等她做选择。 知春摇摇头,她根本不用选,在这个世界,答案只有一个。 她扬起眉梢,眸光清亮,语气平和,“李公子,让你失望了。我就是非要和孔宴白一起玩不可。” 19. 第十九 “傅知春,你不识抬举!”李崇恒上前就要教训知春,手捏紧了拳头。 “李兄!”门口突然传来祝云峰的声音。 几人看过去,祝云峰拿着一个钱袋和刘九丰一起走了进来,他站到李崇恒身边道,“在书院寻衅生事,轻则罚禁闭,重则赶出书院。李兄,你想清楚了?” “李兄,可别冲动生事了。”祝云峰将李崇恒和知春隔开,调解道,“大家都和气些,不必要为这件事生出什么事端。” “我知道,祝兄。”知春轻声答道。 李崇恒打量了祝云峰一眼,哼笑一声,“祝云峰,你不要以为你是山长的儿子,我就拿你没办法!” 知春听着气不过,想说什么却被祝云峰一个眼神安抚。他看着李崇恒道:“李兄,我是不是山长的儿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是出手伤人,我会一五一十告知夫子。届时,若你不满,可以直接跟山长再议。” “只是山长严苛,恐怕只会有严厉的惩罚,我怕你悔之晚矣。”祝云峰声音连一点音量起伏都没有,李崇恒却气得青紫的脸硬是白了一分。 他堂堂尚书之子,若不是为了顺理成章入仕做官,何必纡尊降贵到这破书院来! 他狠了表情,“你威胁我?” 祝云峰摇摇头,斟酌了一番才道:“李兄若不在意我的话,那自然就不算威胁。” “你……你记住!”李崇恒怒视着祝云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准备转身走开。 知春眼疾手快扯住他的袖子,轻咳了一声,“你别走……我的饭怎么办?” 成功换得一记白眼,李崇恒眉峰凌厉,他没好气道:“赔你!” 三人狼狈走远,知春捂住嘴看着其他两人不笑,她也只好憋下去。 祝云峰亲眼盯着张默言端了新的饭菜回来,才在三人身旁坐下。 闹了这么一遭,孟轩都没什么心思吃饭了,知春却相反吃得津津有味。 “傅兄,你胃口真好。” 知春咬了一口包子,“事情都发生了,不吃白不吃。” 祝云峰道,“我已经找好马车了,等你们吃完饭我们就可以下山了。” “祝兄,你因为我得罪了李崇恒,我怕他以后会找你麻烦,对不住了。”知春叹了一口气,道歉。 祝云峰摇头,温和地笑道,“傅兄,这不是你的错。公道自在人心,他有什么理由找我的麻烦?” “诶,祝兄,傅兄,你们不要担心,就李崇恒那个草包,来一次我打一次。”孟轩咧开嘴,举起拳头,“保证他不敢找你们的麻烦。” 知春“噗呲”笑了出来,“看你了。” 刘九丰摸着下巴,看着几个人,视线无意看到他们之中那个安静少年,他从刚才就没说话。 只是在傅知春笑的时候才抬起眼,长睫微倾,神色不明,整个过程不过一瞬间。 刘九丰右手五根手快速指点着桌面,有种想立刻拿起笔写话本的冲动。 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两人性格凑在一起,很好写出一个故事。 但瞬间他又觉得不对,这可是他的同窗啊!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能这么编排同窗! 刘九丰蓦地回神,就看孟轩奇怪地看他,“刘九丰,你一脸猥琐想什么呢?” “……” * 暮色微沉,薄雾之中,京城的灯火早早亮起,街道两边的茶楼、粥店、银铺,店肆林立,灯影晃动,人群攘攘,人声鼎沸。 几人分头买东西,知春和孟轩负责去买青团、硬面饽饽之类的,祝云峰,刘九丰和孔宴白负责买粥面,糖耳朵。 知春拿着清单跟着店家点数,看着店家将青团放进食盒里,整齐排好。 她手里拿着一个软糯青绿的青团咬了一口,尝到到满口清新的艾草香。知春拿起一个递给孟轩,“吃吗?新鲜的,好好吃。” 孟轩接过青团,捏了捏,低下头对知春道,“傅兄,我好想吃玉春楼的果子啊。” 听到“玉春楼”三个字,知春嘴里动作都停了。 她也想啊!玉春楼可是文里主角们都爱的茶坊,里面的果子也是色香味俱全,出了名的精致好看。 然而……她没钱,也就是想想了。 知春又咬了一口青团,在纸上勾勾画画,转头对孟轩道,“只剩下枣饼没买了,我自己去,你把青团拿回车上,就去买你的果子吧。” 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孟轩开心道,“傅兄!好兄弟!” 他提上两个食盒跑了出去,速度之快,知春都愣了一下,才从袖袋里摸出钱递给店家。 糕点店旁是一家杂货店,卖些旧书、厨具、玩具之类的,五花八门。门口挂着一只燕子风筝,主色红黑,轮廓圆润,面上积了些灰。 知春伸手轻轻抹去,指尖摸到下面有些发硬的颜料。 “小公子喜欢?”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店家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戴了帽子,眼神慈爱,“这只风筝放了很久了,你要的话十文就拿走吧。” 看到她没说要,也没走,老人走出来,将风筝取了下来,伸手将风筝擦干净,一边擦一边道,“小公子,别看它长得不好看,放得久,攒了点点灰。实际还是能飞上天,飞得高高的,和别的风筝没什么差别的。” “真的吗?”知春笑着问。 老人立刻道,“当然是真的,再怎么变样,它不都是风筝吗?” “您说得挺有道理……八文钱,我让它飞上天,您看怎么样?”知春一脸灿烂看着老人。 “……” * “哈哈哈……傅兄,那个风筝居然只花了六文钱!”孟轩笑得合不拢嘴,“早知道让你跟我一起去玉春楼了,没准花一样的钱还能再买几盒点心。” “那可不敢,你没看到,老板脸都绿了。”知春笑着摇头,她其实是想全款拿下的,但带的钱还了孔宴白十文的就医钱。然后她讲价到了八文,老板也同意了。 结果结账的时候,她一摸口袋只摸出六个铜板,老板当时的眼神她现在还记得。 闲聊了一阵,知春发现已经到了清潭园门口。她对孟轩道,“我去找孔宴白说点事,你先回去吧。” “行,我把糕点放你舍监,你记得吃。” 知春点点头,看他离开才转身走进清潭园。 孟轩有事耽误了一会儿,为了等他,知春只好让三人先回来。最后他和孟轩是走回来的,花了小半个时辰,到书院的时候大门差点关了。 四月初,雨天很多。到傍晚冷一些时,就会起雾。清潭园里本来就没什么人,加上在湖边,雾也比其他地方更浓一些。 知春走了一会儿,看见一片朦胧的白色中,出现一点红。 是孔宴白房间的灯。 知春几步走到门口。圆桌前垂眸的少年,慢慢抬起头看她,黑眸一如既往的沉默。 知春笑道, “我们之前说好了的,这个时间,我过来讲故事给你听。” 这是他们之前的赌约,孔宴白记得,并没有反驳。 有些奇怪,但他愿赌服输。 说着知春在他对面坐下,没急着说话,而是把几张品状试卷展开,放在他面前,上面字迹密密麻麻,但很工整。 一共六张。 孔宴白垂眸眉峰动了动,眸光看着桌面上的纸,就听知春说, “你那天做完的试卷,我看了,我觉得很好。” 他只写了两张,字很好看,但凡是客观的题,都答对了。至于引申论述题,知春无法评分,通读之后觉得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就算是夫子来评,分数应该也不低。 虽然只有两张卷子,且题目还没答完,但用来摸底足够了。至少她知道孔宴白是有才学的,并且才学不浅。 知春心里的一个包袱落了地,她笑道, “这是我的,我昨晚才写完。现在才给你,是晚了一些,抱歉。” 孔宴白低头看着那些试卷,低垂的眼睫下,眸色微冷,他道,“你不用给我,我不看。” “那就是你的事了。我放在这里,只想告诉你我完成了,没有骗你而已。”知春将试卷的角撵平,抬眼看他,“我不是光说不做的人。” “你那天晚上说的话我听见了。” 他那天说得是,她贯会说甜言蜜语,却连一张卷子都做不完。 孔宴白眉头微蹙,捏着书的手紧了紧。 这反应倒是有趣,知春托腮看他。 这么久了,他屋里的灯还是只有一盏。光有些暗,他骨相本就丰满,这种情境更显出他轮廓深邃锋利,五官棱角分明,刀刻般俊美。 他的眼睛真的很大,知春对上他的眸光,头一次注意到他居然有卧蚕,还挺明显。但他表情太少,太单一,几乎没笑过,她才没看到。 没有什么心思捉弄他,知春指尖点着桌面,问他,“我准备了几个故事,说出来你挑一挑,持之以恒、悬梁刺股、凿壁借光、囊萤映雪,想听哪一个?” 四个故事算是积极向上,励志的。昨天知春看完他的试卷,意识到他辍学,绝对不是功课上的问题,而是心理上的问题。 这个严重多了,最开始她想的是心病和课业五五分,但事实是他课业不错,至少九成都是心病。 她完全没把握劝得住,治得好,只能温和的慢慢渗透。鸡汤嘛,一口一口灌,总有一勺能对的上他的口味。 孔宴白看了她一会儿,垂眸道,“无所谓。” “……好,那就一个个来吧。”知春抿唇,组织了一会儿语言,看着对面低垂这眼睫看书的人,缓声开始讲述,“很久以前,有一个叫陶宗仪的人,他考进士不幸……” 知春突然顿住,“落榜”这个词不好,她换了个词继续道,“没能达到自己的目标,于是他决定继续努力,一有时间就看书。田间地头,创造条件练字,体会生活,不畏艰难,积极向上。他将自己的笔记写在树叶上,放进陶罐里,后来积叶成书,集成了长达三十卷的《辍耕录》。” 故事讲完,对面的人没有什么反应,姿势动作都没变,只是面前书页翻几页。 知春垂下眼睫,敬业地总结,“孔宴白,你看。人不会一直倒霉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只要看得开,一切都会好起来。” 以前讲完故事,系统总是立刻总结,这次有点奇怪,没有什么反应,像卡顿了一样,静悄悄的。 “孔宴白,你听完有没有什么想说的?”知春笑着看他。 孔宴白垂眸沉思,凝着知春的眼睛,“傅知春,这些对我没用。” “……”故事道理干巴巴,知春也很无奈,但她还是语气坚定地道,“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你再耐心看看?” “我不会因为,你自以为是的帮助改变。” 他是在说下午的事,潜在的意思就是你做了,我也会感激你,知春淡定地看他,“我不会走。” 她根本没想过一蹴而就,将近千来两的债务,哪是一两句话就能撼动的。 “你说完了,那我讲下一个了。”知春轻咳了一下,喉咙有些干,“我先喝杯水,你不介意吧?” 孔宴白放下书,漆黑的瞳仁微沉,指尖动作微妙地顿了一下,才道,“随你。” 这是犹豫,猜忌?来书院这段时间,她听过不少事,可以说是书院的奇闻怪谈。最近新添了几条,全与孔宴白有关。 其中有一条是不要用孔宴白的东西。虽然,他也不一定会给,但就是不能碰,否则会噩梦不断,恶鬼缠身。他们说得神乎其神,知春只觉得荒谬可笑。 她提起桌上精致的黑色茶壶,倒了一杯茶,仰头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清甜香郁的茶润过喉咙。 知春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不少,茶在舌尖回甘,她捏着茶杯问道,“这是什么茶?” 孔宴白看着茶壶,淡淡道,“碧螺春。” “名茶,怪不得这么香。”知春眼角弯弯笑道,眸光清澈坦率,“是好喝的,多谢。” “那我讲下一个故事?”知春坐下,觉得精神有些亢奋,她道,“我快点讲完,然后你继续复习。” “随你。” * 不知是茶还是夜里太冷,知春洗完澡窝进温暖的被窝,很久都没睡着。直到天蒙蒙亮,睡意才上来,陷入沉沉的梦境。 她模模糊糊听见系统说话,太困了她没有细听,就睡了过去。 “恭喜宿主,系统检测到,任务对象好感度有变化,本次奖励为八文钱。” 20. 第二十章 翌日下午,天还是没有放晴,山间蒙着一层雾。 蹴鞠场上放了了几张桌子,学子们将糕点有序的摆好,各色冷食糕点很快排满桌面。 一个学子走到祝云峰身边,“祝兄,桌子放不下了。” 祝云峰停下手里的活,“那就先这样吧,待会儿不够再自己拿,我去请夫子他们。” “祝兄,祝兄!”孟轩跑了过来,因为蹴鞠满头的汗,“你看见傅兄了吗?我都找他好久了,我昨天约了他蹴鞠,他应该不会迟到的。” 孟轩一提,祝云峰也才意识到少了一个人。今天身边人太多,他忙过头了,还没仔细看过,“孟兄,我也没看到傅兄。” “奇怪了,傅兄一向是爱热闹的。会去哪里?”孟轩皱眉,“该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他扫视了一眼,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糟了,李崇恒也不在!” 远处,一个身着鸦青色校服的学子,慢慢掀起眼帘。听到两人的对话,眼睫动了动,抬脚离开。 * 太白园一个舍监中,一个穿个灰色寝衣,身材单薄的少年蜷缩着躺在床上,额头一排汗珠。 外面回廊上三个人正往这个舍监走,鬼鬼祟祟,一个人走在前面,两个在后面提着一个竹篮。 “你们确定,人还在睡觉?”李崇恒道。 张默言一脸坏笑,“崇恒兄,我确定,我都来看过两三次了,他的门就没开过!我还敲了门,人睡得太死,根本没反应!” 李崇恒“哼”了一声,笑道:“好!趁别人都不在,我要他好看!” 说完他加快了步伐,来到知春的门前,戳了一个洞,往里看去。 只见床上蜷缩着一个身形,少年眼睛紧闭,眼睫不住的颤动,拳头抵在额头,肩膀微微颤抖,面色有些白,像陷入了噩梦之中。 正是知春。 看到人,李崇恒嘴角扬起,看向竹篮,“打开看看,别都捂死了就没用了。” 郑连书“诶”了一声,揭开了罩在篮子上的纱布。底下一条条指节长短的虫在慢慢爬动,大约二十来条,背上红蓝条纹相间,有一簇簇红色的艳丽短刺。 “崇恒兄,放心,这刺虫我早上才去抓的,蛰人很厉害。我不小心碰到,手背到现在还没消。”说着他抬起手背,露出一大块红肿的皮肤。 李崇恒嫌弃地皱眉,“待会儿拿药去涂,现在进去把事办了。” 张默言和郑连续书连连道是,提着竹篮推门进去,李崇恒百无聊赖地在附近晃。 一抬头却看见太白园门口进来一个人,面容俊秀,穿着书院的鸦青色袖袍,身材劲瘦挺拔。 那人与他相隔十步之遥,此刻面色冷峻地看着他。 他眯着眼,难以置信,“孔宴白?” * 知春觉得窒息,口鼻像被人捂住,感受不到一丝空气。 浓稠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将她紧紧裹住,她看不见,也呼吸不了,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慢慢收紧,心口又疼又闷。 她怎么挣扎都没用,黑暗中凭空出现很多人脸,不断放大,一阵阵恶寒爬上她的大脑皮层。 她全身用力往后退,手攥成拳头。 细长尖锐的嘶吼夹着风声,几乎冲破她的耳膜…… 手腕处传来冰凉的触感,她被一股大力紧紧攥住…… “傅知春。”一道低沉微冷的声音,喊她的名字。 “!” 知春浑身颤了一下,猛地醒过来,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瞳孔微缩,眼底的那抹黑还没散完,就这么,撞进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里。 待视线渐渐清晰,她慢慢看清屋里的一切。 清白的日光,让她紊乱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目光聚焦在眼前的人身上,“……孔宴白?” 她声音有些不稳,喉咙干涩,“你怎么会在这里?” 漆黑的眸闪了一下,孔宴白放开她的手腕,平静道,“夫子让我找你。” “嗯。”知春轻轻锤了头一下,看了一眼天色,是下午,可能是夫子在点人了。 她抬眼,舔了舔唇,“能麻烦你,给我倒杯水吗?” 孔宴白眼睫微垂没说话,转身去倒水。 知春坐起身,套上外袍,她还算警觉,从来书院开始,都是扎着头发睡觉,偶尔放纵一下。 寝衣本来是穿一件的,但自从轻轻松松,闯进孔宴白舍监那天起,她都穿两件,深怕露出破绽,就是防今天这种突发情况。 做完这些,她不自主开始回想着刚刚的梦境。 这根本不是一般的噩梦,梦里的一切都很突兀抽象。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一个没有出口的幻境,昨晚她一直睡不着,后来一闭眼,就像是中了毒强制被拖进去的一样,根本挣脱不了。 中毒? 知春心头一怔,背脊有些发凉。她立刻回想昨天的一幕幕情景,饭是在膳堂吃的,青团是在店里随便买的,她看着孔宴白的背影,问道,“孔宴白,今天孟轩有没有不正常的地方?” 他倒水的动作顿了顿,“没有。” 那只剩下一样,她和孟轩不一样的地方,她在孔宴白那里,喝了一杯碧螺春。 反手绕过左手手腕,指尖摸到跳动的脉搏,不似平常那般强劲有力。 还有些熟悉,这是……之前给孔宴白搭脉的时候摸到脉象,几乎一模一样。 眼前,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递过来一杯水,拇指骨节处有一片凸起的红肿,还有一颗极深的红点,延续到虎口上,像被蜜蜂蛰了一样。 接过水,知春蹙眉,“你手怎么了?” 他放下手,淡漠道:“与你无关。” “……哦。” 知春拿着水抿了一口,水面有光,照出她苍白的脸,几缕汗湿的头发贴着脸颊,略显憔悴。 她抬起眼眸看着孔宴白,那张白皙俊朗的脸上唇色也很白。 知春声音有些干,直接道,“孔宴白,你的茶有问题,被人下药了,不能再喝了。” 那双杏眸里带着关切,语气郑重。 这人语气很真诚,真诚到孔宴白心里生出些烦躁。 少年垂眸,知春的眼睛清澈分明得像一面镜子。这一刻,他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影子,也看见自己骨子深处藏匿的恶劣。 茶里有毒,他早就知道的,但看到知春拿起时,他没有说出来。 刚才李崇恒说的那番话清晰地响在耳边: “孔宴白,你真把他当朋友了?也难怪。” 他笑得越发恶劣,“说句实话,傅知春昨天说的话,换我是你,我也感动了。” “好不容易有朋友,感觉怎么样?装作清风霁月的模样,终于得到垂怜的感觉还不错吧?” “要是他知道你本来的样子,你猜他会怎么选择?孔宴白,醒醒吧,不会有人喜欢一条疯狗的,劝你早点醒悟,才不会痛苦。和你做朋友,只会给他带来越来越多的无妄之灾,哈哈哈……” 虽然难听,但字字诛心。 脑海里话音戛然而止。少年垂眸看下来,眸光幽深,含着化不开的墨色,嗓音骤冷, “我知道。” 语气是肯定的,镇定的,毫无波澜的平静冷漠。 “什么?”知春抬眸。 他道,“茶里有毒。” 那人的动作果然停了,少年眸色渐渐黯淡。 “你……知道?”知春蹙眉,她重复着这句话,垂下眼睫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你知道你还喝,你……还给我喝?” 这到底是想害谁?知春扶额。 那就怪不得了,她之前在医馆开了些药,给他吃了,还是没作用。 知春皱眉,有些难以理解,“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黑眸沉默得像一汪深潭,他坦然道,“想死。” “……你这话茬真硬,我接不了。” 这人……真病得不轻,知春叹一口气掀开被子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掏出一颗药吃下,仰头喝了一口水,又坐回床上。 孔宴白看着眼前的人,乌发如云,那张脸上没有愤怒,也不兴师问罪,只有些莫名其妙。杏眸中带着审视的意味,甚至还能笑得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 他冷道,“傅知春,你不怕死吗?” 果然是小说,成天把生死挂在嘴上,毫无负担,哪有那么容易死? “就这个?”知春摸着脖子,不舒服地轻咳了两声,靠在床柱边,抬眼无所谓道,“这药应该不至于,你不是活着吗?” 孔宴白眼睫动了动,眉似远山,眉眼之间像落了雪,眼神带着一丝犹疑,这人怎么不怪他?怎么会一点脾气也没有? 下一刻,没脾气的知春站起身,重重踩了孔宴白一脚,一脚不够又补了一脚…… “……” 黑色的鞋面上落下一个清晰的脚印,孔宴白垂眸看着她。 知春抬眸,“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完她转身去洗漱,身后少年眸光闪了闪,凝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 脸刚从水盆里抬起来,知春听到一串焦急地脚步声,她一抬头看到孟轩跑了过来。 “傅兄!你没事吧?”一脸焦急地跑进来,抓着她左看右看。 “你怎么也来了,夫子这么着急找我?”知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哪是夫子找你,我看到李崇恒他们,鬼鬼祟祟从这出去。你没事吧?” “李崇恒?我没看见他们。”知春说完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床边。 那处空空如也,早就没人了。 21. 第二十一 跟着孟轩回到蹴鞠场的时候,天公不作美,开始下雨了。 大家忙着把东西搬走,祝云峰看见两人过来,开心道,“傅兄,孟兄,你们来得正好。” “祝兄,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知春问。 祝云峰将一个食盒递给她,又拿了一个给孟轩,“你们将东西拿去膳堂吧。天气不好,看来今天踏青不成了,其他人已经去了,我收拾收拾就过去你们先去吧。对了,孔兄也才刚走不久,你们去的话应该能遇到他。” “好。” 话才说完,知春就看到一个学子远远跑了过来,伞也没打,脚步急忙慌的,大喊道,“不好啦,不好啦!” 那人跑近,三人才看清是刘九丰。 “怎么了,刘兄?”祝云峰将伞打过他的头顶,关切地问。 知春也看着他,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慌。 刘九丰喘了几口气,涨红着脸道:“李……李崇恒……和孔宴白……吵起来了!” “啊?!” * 一柱香前,膳堂。 众人坐下整理东西,有条有理,本来相安无事。因为下雨,堂内很暗,氛围很足。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句想听鬼故事,大家将门一关,就开始说起来。 要到这一块,刘九丰当仁不让要拿第一名,虽然他只写情情爱爱的话本,但他看的书类别就很宽泛,尤其爱民间传说。 事情的起因,就是他就说到一个关于巫蛊的故事,正讲到故事的高潮:一个玄衣童子来给主人公送饭,其实食盒里放着能要人性命的巫蛊娃娃…… 就在这么个关键的时候,膳堂的门被推开,孔宴白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因为没打伞,校服湿了,滴滴答答地掉水珠。 众人突然安静,听见雨声,看见站在门口的少年。 就是这么巧合,天气,人物,道具几乎全都与故事的描述吻合。但要是只到这里,也没什么事。 刘九丰打了声招呼,都已经准备关门继续了,谁知他刚起身,有人像被吓到了一般,轻呼, “孔世子,你带来的不会是巫蛊娃娃吧?” 开开玩笑也无伤大雅,但他回头一看,那人是李崇恒,这就有点难办了。 李崇恒坐在一张桌子上,抱着手翘着二郎腿,嘴角挂着笑,目光落在孔宴白身上, “孔世子,你还是不要进来了,不吉利的,你声名在外,大家都怕。” 刘九丰看了一眼,在他没说话之前。他所谓的“大家”根本没动作,但他说完之后,可能是心理作用,有学子慢慢往后挪了挪,也跟着看向孔宴白。 少年站在门口,沉默的任由身后落下的大雨砸在地上,破裂成水花,浸湿他的衣摆。 看到其他人的反应,他没说什么,只是放下了食盒,抬眸看着李崇恒。 本来到这里,也没什么事,但……天不遂人愿,有人要继续。 “哦!差点忘了……”李崇恒突然眉头一皱,想起什么一般,嘴角带了个邪笑,显得有些面目可憎,“孔世子要考了进士,才能封世子,也不知道我这样叫合不合适,哈哈哈……” 这句话语气分明是高兴的,但刘九丰就是闻到了火药味,现在站在他们之间,他觉得背脊发凉,如芒在背,腹背受敌……感觉非常复杂,非常不好。 李崇恒“啧”了一声,起身边走边道,“孔世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你对巫蛊还知晓多少?” “李崇恒,我劝你闭好你的嘴。”孔宴白冷道,眸光像含了雪一般冷利。 “呦呦呦,我好怕呀!难道你下一个目标是我,你是不是又要故技重施咒人了?”李崇恒捂着胸口装作害怕的模样。 门口面色苍白的少年,背影肃立,双手垂在身侧,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 看到他这个模样,李崇恒反倒有些兴奋,他起身走到孔宴白身边,“但我觉得我不会是下一个的,你那招,只对待你好的人管用,对不对?” “今天这种情况,要死也是傅知春先死,毕竟你,克死第一个人,可是你的父亲啊。”李崇恒阴阳怪气地道,“我说了,你瞒不住的。” 刘九丰耳聪目明,听见两人说的内容,他几乎要原地裂开,这是他一个普通人能听得吗? 这样下去势必要生出什么祸端来,他当即摸到后门,伞都没打就跑进雨幕里。 “这李崇恒是不是有病?!”孟轩生气道,虽然他也看不惯孔宴白,但哪有人这么骂人的?连人家入了土的老子都要拿出骂?毫无道德可言! 知春听着加快脚步,“他肯定有病!有病!” 这么刺激人?心理正常才有鬼!她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不是给她加大难度吗? 又忍不住骂了几句,知春直接跑起来,踏起的水花溅在刘九丰的校服上。 孟轩不明所以,但还是气势汹汹跟了上去。 刘九丰拿着伞站在原地,“……” 他们这样不像是去劝架的呀! “祝兄啊,祝兄,你可要快点,我劝不了他们啊!”说完他也跟了上去。 * 膳堂里,孔宴白被这么一说,本来万年不笑的人,弯了唇角, “李崇恒,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提他!” 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他的笑容有些苍白吓人。 下一刻,众人看见一道身影揪住猛地踹了李崇恒一脚,将他压在身下,带着怒气重重一拳砸在他左脸。 他又抬起手,拳头发白,就要落下…… “孔宴白!” “孔宴白!” 两道声音同时喊他的名字,一道是怒吼,一道是惊呼。 孔宴白抬头,突然看见门口那道身影。那人此刻浑身湿漉漉地,脸色有些白,清瘦的身影站在门口不住喘息,被雨沾湿的杏眸正看着他。 “孔宴白……” 知春惊讶地喊出声,眼神里带着惊愕、恐惧,连喝了茶都没露出的表情,却在这一刻显现出来。 “看吧,孔宴白,你完了!”李崇恒看见知春的模样,有些得意。 孔宴白眼睫颤了颤,他其实没什么特别感受,他知道的,撕开内里,没人会愿意靠近他。 傅知春本来也是无缘无故来他身边,这样也好,也省去许多麻烦。 孔宴白慢慢移开目光,看向李崇恒,眼神发冷,“李崇恒,你也完了。” 李崇恒被他按在地上,嘴角被打得青肿,心里居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虽然长得壮硕,但家里一直想他做个文官,他根本没有学过武。三两下就被身上的比他还清瘦一些的少年打得落了下风。 他露出头喊道:“你们两个傻了吗!还不快来帮我!” 孔宴白几乎失控,头发凌乱,漆黑的眸子怒气燃烧,拳头都打出血了也不停下。 张墨言和赵连书这才反应过来,一人一张凳子抱着疾步走向两人。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知春也被吓了一跳,半个月了,她从没见过孔宴白这副模样。 她四处看了看,最后随手拿起餐盘,重重向赵连书砸了过去,餐盘是竹条做的,“啪”的一声,脆生生散开,掉了一地。 “傅兄!我来帮你!”孟轩却走在前面给了张默言一脚,将人踢倒在地。 “连累你了,孟轩!” “朋友不说这些!” 四人在旁边扭作一团,六个人倒是分得清楚,两两相对,不争不抢,谁都有得打。 也是在这,不宜显示武力,知春只能用些小招式与他们打。 见两个帮手半点忙也帮不上自己,李崇恒恨恨地骂了一句废物,不得不伸手挡住朝着面门而来的拳头,抬腿朝着孔宴白胸口用力踢了下去。 手脚力量悬殊,孔宴白反被李崇恒按倒在地,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头,李崇恒肿着脸笑得得意,“你死定了!” 说完又是一个勾拳砸向身下的人,知春抬头见状一脚踹开身材肥胖的张墨言,箭步冲了过去,一手勒住李崇恒地脖子,一手扯住他的头发,让他疼得后仰,这一拳打了个空。 李崇恒被勒得满脸通红,头皮也似要裂开一般,他怒喝道:“傅知春!你胆敢扯我的头发!你死定了!” 知春咧开嘴笑,手却不放:“别啊,李公子,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傅知春……”孔宴白迅速起身,看到知春时,眸光动了一下,心里某处被什么敲了一下。 知春立刻道,喘气道,“别光看,我掰不住了……” 这近身就是更累,没武器没空间,加上她才刚小病了一场,一切加在一起,知春有点吃力。 孔宴白抿唇,拳头咯咯作响:“李崇恒,你最好有那个本事!” “好啊!” 李崇恒挣脱了知春的束缚,又扑向孔宴白,知春还想往前,肩膀就挨了一拳。她回身便看到赵连书鞋拔子一样瘦长的脸,他笑得刺眼,“傅知春!来啊!” 听听这鬼话。 “气死人了!”知春咬牙切齿,回头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不出一刻两道鲜红从他的鼻子里淌了出来。 “傅兄!”孟轩掰开身上的张墨言,气喘吁吁跑了过来,一脚踹开赵连书。张默言又扑了上来,这下六人拧成一团,场面混乱,一时也分不清到底谁是谁,谁和谁又是一伙。 知春耳朵嗡嗡的,胳膊不知道被谁拧了一下,她一脚踹了过去,却听到孔宴白闷哼一声。 “……”踹错了。 此刻,外面雨也停了,天也亮了。 好好的膳堂变成大型剧场,围观的人渐渐多起来,不自觉就围成了一圈。 祝云峰跟在李岩和祝青山身后,刚进门就听到里面闹哄哄的,祝青山皱着眉:“这是怎么了?” 李岩也问,“他们看什么呢?” 祝云峰也吃惊,他已经尽量快了,请夫子和父亲来,就是为了避免现在这种情况,没想到还是晚了。 此刻这里少说也有三四十人,围成了人墙,堂内的屏风也七歪八倒,不成样子。 有学子看到他,惊呼:“山长,夫子!” 他投出一颗石子,原本沉浸看戏的学子们也反应过来,众人齐声喊道: “山长!” 知春眼皮一跳,手上的动作立刻没了力气,“山、长……” “傅知春!你这个死矮子!我说过你死定了!”头发被放开,李崇恒披头散发,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 “傅兄!”孟轩正要抬脚踹他一脚就被一旁的孔宴白按住,给了他一个眼神。 知春朝他眨眼,顺便对李崇恒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标准的微笑,露出八颗牙齿。 “哼!笑?晚了!死矮子,看我不把你打成残废!” “李崇恒!”李岩吼了一声,脸阴沉沉的,“你当书院是什么地方?!” 知春看着李崇恒的拳头不甘心地放开,嘴角要笑不笑的顺从,差点没笑出声。 “李兄,在书院不能斗殴啊。”祝云峰也上前阻止道,“各位忘了书院的规矩了吗?” “傅知春,你不要以为我会放过你!”李崇恒转身前不甘心寒声呵斥。 他身后,五个人也窸窸窣窣爬起身,恭敬道:“山长,夫子。” 祝青山看着他们,没一个人脸上是白净的,全都青青紫紫,属李崇恒最严重,一边脸已经肿起一个包,皱眉叹了口气。 “你们为何闹事?”李岩脸绷得紧紧的,黑得像锅底,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 知春抬眼看了几个人的反应,发现这种时候大家倒是出奇的团结,没人吭声。 打架羞耻啊,打输了更羞耻,还这么多人看着,李崇恒那副尊容也不好意思说,孔宴白根本不屑说。 两个主人公都意见统一,他们几个帮手眼观鼻,鼻观心自然沉默。 “不肯说?!好啊!好啊!” 李岩看着六个人,此刻像锯嘴葫芦,一言不发,他手气得发抖,恨铁不成钢,“你们还记得来书院是干嘛吗?!读书不见你们用功,在书院聚众生事,斗殴耍狠你们倒是在行!” “明日就是考试,你们不去复习,不去看书!而是这样浪费时光,你们叫我太失望了!” 几人被训得乖乖的,一句不敢吭。 “尤其是你,孔宴白!”李岩摇头,“你身上的责任与其他人不一样!你怎么也如此糊涂跟着闹事?!” 被提起的少年垂下眸子,黑眸掩在长睫下。他微微低下头道:“夫子,学生知错。” “夫子……” 知春开口想说什么却被孔宴白拉住,他小声道:“别说。” 李岩冷哼:“怎么?傅知春你有要说的?” 知春看了他一眼抿唇,最终摇摇头。 李岩叹了一口气,指着他们: “在书院无端生事,欺负同窗,违背院规,就算你们是皇子也免不了罚!山长,你定吧。” 祝青山看着几个挂彩的少年,温声问道,“你们真不愿意说吗?” 一片沉默,祝青山摇摇头,年轻人有年轻的傲气,他道, “既然你们精力好,无处发泄,明日考试后,就将书院从里到外打扫一遍。看你们下次还打不打架。云峰,你负责监督,他们要是偷懒,加重处罚。” 祝云峰看着几人,垂首回道:“是。” 刚说完,祝青山和李岩寒着脸负手离开。 “大家都散了吧。”祝云峰说了一声,又转身看向五人,温和地问: “今天太晚,大家就先将膳堂打扫了。”祝云峰面相亲和,说话也是慢条斯理,“明天考试后,孔兄和傅兄打扫藏书阁,孟兄和赵兄打扫淋浴房,至于李兄和张兄就收拾蹴鞠场,各位可有意见?” 知春瞪着李崇恒,“李公子没意见,我就没意见。” 李崇恒剜了她一眼,“傅知春!” 这时静默在一旁的人,看了知春一眼,沉声道, “我没意见。” 第二十二章 夜色降临,空气轻寒。 清潭园里响起轻盈的脚步声,孔宴白侧目,看向门口。 只是那串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没了下一步。 他看见青白的石板上,有一道被拉长的影子,久久没有动,而旁边树影晃动。 人分明已经到了,但没有进来。分明门也没关,人也来了,就几步的距离,就几步的距离…… 这样熟悉的距离,这样熟悉的场景。 “夫人,公子到了。”隔着几步路,侍女对屋里禀报。 等了一会儿,里面传来几声咳嗽,女人冰冷的声音传来,“不见。” 那是他传闻中的母亲,他记事起就没见过她几面,只从父亲口中知道,她叫素娘。 侍女摇摇头,无奈对他道,“公子,你听到了。” 他不说话,只是倔强地盯着那间屋子,定定站在门口,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从艳阳高照到了日落西斜,影子一点点被拉长。 最后,侍女叹了一口气,不忍心,朝着里面道,“夫人,公子不走。”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极其安静。突然发出“咚”的一声响,似乎有什么被砸的声音,半晌女人声音微哑,泛着冷意,“他愿意等,就等吧。” 回忆戛然而止,眸光看向门口,那道影子已经没了。 石板上只剩下孤零零的树影。 他盯着那道树影良久,像在看多年前的自己。 突然的,地面上一个白色瓷瓶,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厢,知春刚从清潭园出来,就打了个喷嚏。今天事情太多,走到门口,她都觉得自己精气神不好,蔫巴巴的。 昨晚精神饱满的时候,尚且只挣了八文钱,今天这样估计会白干。从上次没钱挣后,傅知春发誓绝不打白工。 索性放了东西早早离开,回去养精蓄锐,复习然后睡大觉。 那是一瓶创伤膏,擦淤伤很好用。 知春吹着风,打了个寒颤,山里的风就是更冷几分。 突然系统道,“宿主,系统将在明晚上掉落一个随机任务,任务依旧属于【孔忠年】物件系列,奖励为两百文钱加一个长十分钟的记忆碎片。” “地点为清净寺,目标是一把折扇,黑檀扇骨,丝绸扇面,扇面绘有一只猛虎。难度为大半颗星。请问宿主是否考虑接?” “接。” 上五文的任务简直就是巨款,苍蝇腿也是肉,她相当珍惜。 知春摸了摸下巴,突然问道, “系统,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我刷刷好感度啊?建议也行。”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高深道,“建议循序渐进,常陪伴,常感动。真诚是唯一的必杀技。” “……” 夜色很黑,知春抬头看了看,一群乌鸦带着一串省略号飞了过去。 净讲些没用的。 * 第二天,天终于放晴了,知春起得大早,擦药,锻炼,背书,做最后冲刺。 辰时,她准时到了学堂。刚到门口,她看到了孔宴白。 少年换了一身衣服,群青的水波纹校服,是两套校服中的另一套常服。不知是不是衣服的颜色浅了些,他今天像一棵雾中的青松,不可靠近的气质少了一些。 眉角的伤口很显眼,颇有点战损美少年的意思,长睫下一双黑眸沉静如水。 “早。”知春笑着打了声招呼,然后进了门。 这一刻,知春深深意识到,睡好觉的重要性,怨气都能消散不少。睡眠才是治愈人最好的良药。 知春看起来与往常无异,一样的热情,挂着温和的笑容,甚至是坦然。 孔宴白看着刚走进去的背影,眉心轻轻跳了一下,指尖慢慢蜷起。 偌大的学堂,上面只有一席,是李夫子的位置。下面的学子各占一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笔架上挂着五支毛笔,晃晃悠悠。 布置朴素,和现代考试的安排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知春在一个位置随便坐下。开始检查工具,指尖摸到毛笔,才碰到笔尖,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倒。背上传来刺骨的疼,她趴在桌子上脸都贴了上去,笔架狼狈地跟着她倒了去,“啪!”散了一桌。 “噗呲—”背后响起笑声。 她回头,看到那一张青肿的脸,恨恨的眼神,滑稽又可怜,可怜又可恨。 李崇恒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位置,坐到了她身后。刚刚就是他踹桌子,撞了知春。 “你故意的!”知春瞪他。 “是又怎样?”李崇恒扯开嘴角,冷笑,“昨天不是挺能打吗,死矮子,现在不做声了?” “谁说的,我不做声?”她刚说完,好几双眼睛看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知春一把就薅住了李崇恒的头发,拿起一把毛笔怼了过去,直戳到李崇恒的胸口。 “呃—” “傅知春!”李崇恒怒喝,挣扎着,轻而易举抓住知春的手腕,知春抿唇,抬起脚,一脚踹在他胸口。 李崇恒不放手,他劲忒大。知春差点被带倒,但幸好胳膊被捞了一把,才稳住身形。 她抬头一看,那人转身走了,只留给她一个挺拔的背影,是孔宴白。 孟轩跑了进来,小声暗示她道,“夫子来了,夫子来了,快坐好。” 知春理了理衣服,端正坐好,身后的桌子嘎吱嘎吱不甘地响了好几声,低低咒骂了几句,再没有动静。 李夫子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整整齐齐地坐着。他表情欣慰,发好了试卷,朗声道: “考试开始。” 说完夫子开始喝茶,做在一旁看书,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众学子。 知春研了一会儿墨,用镇纸将宣纸压平,伸手取下一支毛笔。 开笔,蘸墨,下笔,一气呵成。别的干不干的好另说,考试她可不想输。 考试内容是《论语》和《南华经》的部分篇目。 知春心无旁骛,埋头就写。 周围静悄悄,只有夫子偶尔的脚步声。 写了一会儿,她听到一旁的桌子上老是有轻微的敲桌子的声音,侧头一看,孟轩百无聊赖地捏着纸团,抛上抛下。 “……” 也不知该不该可怜他,这个世界的考试,不兴什么选择题,知春摇摇头,低头继续写。 一个时辰后,知春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抬起头,已经陆续有几个学子交了卷。 “看吧,死矮子,再看也考不到甲等!”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知春偏头看见李崇恒, 她忍笑,“不劳你挂记。” “你……” 不待他说完,知春起身去交卷子,夫子偏头看了一眼她的卷子,捋着胡子,轻轻点头,指着一旁的试卷堆,对她道: “按序递放。” * 傍晚的霞光落在阁楼,随着温柔的晚风在地上铺上一片薄薄的金色。 阁楼角落中,一道身影正靠在书架低头喘气,面色微红,一滴汗顺着额角滴落在地上,砸出一朵透明的花。 “藏书阁也太大了……”知春伸手擦掉额头的汗,偏头看向另一边的人。 少年身姿挺拔,清瘦又没有弱不禁风的病态,还多了几分谪仙般冷清气质。他微微仰头,如玉一般精致俊秀的脸上表情淡淡,唯独一双黑眸一丝不苟地看着书架,手中的布将缝隙之中的灰尘一扫而光。 这人长得好看,看他干活也是种享受,知春暗暗叹了一口气。 那人好像听到了,头微微一偏,两人四目相对,乌黑深邃地眼眸,看得知春的心突突跳了两下,她晃晃手里的抹布,“哈哈,我……没偷懒。” 他没有说什么,继续做自己的事。 知春小跑过去,在他身旁擦了起来,“孔宴白,咱们打扫得差不多了,要不要待会儿一起去吃饭?” 他们是赶着学生都去吃饭的点来的,藏书阁人少,打扫起来更省时间。 孔宴白手抬高,将书架顶层的书一本一本挪开,慢慢擦拭,语气平波无澜,“还有两层。” “啊?”知春抬头朝楼上看去,斟酌道:“你该不会觉得咱们俩一天就能将整个藏书阁打扫完吧?” “可以。”他淡淡道。 书院的藏书阁比自己大学的图书馆还大一圈,忙活了快两个小时,他们才刚刚要打扫完一层,这要全部扫那不得到明天晚上? 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她晚上有事,不得不离开。 “咱们是人啊,人需要休息的。”知春据理力争,“祝兄已经说了,咱们三天之内扫完就行。” 她抬眼只看见少年清晰的下颌,他动作不停,“你若累了就休息。” “一起吧,”知春建议,眼神真诚,“你昨天也伤得不轻,这样拼命干,不利于恢复,朋友会担心的。” 她想起什么事,问道, “昨天我送的药,你用了吗?很好用的,保证你的伤三天内能痊愈。” “没有。”他淡淡道。 “……哦。” 但昨晚,他拿起了那瓶药。隔着药塞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不刺鼻,清新的味道,像温和的夏夜,吹拂环绕在耳边的晚风。 他微微侧头,看见知春手随意地搭在书架上,周身都萦绕着一股松弛,慵懒的劲。 他动作顿了顿,眸色一黯,停下,突兀地开口,“傅知春。” 突然被叫,知春眉梢动了一下,“嗯?怎么了?” 他默了片刻,垂眸道,语气很轻,“我不是你看到模样。” 知春蹙眉,又舒展开,她问,“什么模样?” 少年声音沉沉,像夜里的雨,微冷,“恶劣。” “我比你看到的更恶劣,跟我做朋友不是什么好事。” 黑眸看着她,眸色很深,像试探,像劝告,又像真的在问什么问题的答案。 知春抿唇,指尖点着书架。 “那又怎样?”知春倏然笑道,瞳孔里光彩赫然,圆润明亮。 她语气平静,“我不在意。” 不知是哪一处带来的冲击,墨眸中有水波泛起,眼睫轻轻颤了一下。 知春仰起脸,对上他的目光,几乎要看进他眼底,清秀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是不是很香,你知道里面放了什么吗?” 他没说话,便听到知春带着笑意的声音, “茉莉。” “人间第一香。” 第二十三章 天色擦黑,知春换了一身群青的常服,动作熟练地跟着导航到了蹴鞠场。 静悄悄的,她踏着草地走到树下,看到一个人影,“辛苦了!” 孟轩等在墙下,看到她,握紧拳头,语气郑重,“去吧,傅兄,我一定帮你看住李崇恒!” 知春抿唇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好朋友!等我给你带吃的回来!” “玉春楼,玉春楼!”孟轩激动道,眉梢都跟着扬起来。 “行!”知春挑眉一口应下。然后后退几步,助跑起跳,双手攀上墙,轻松一跃翻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身姿矫健,行云流水,潇洒流畅。 孟轩唏嘘地看着知春消失的方向,模仿着刚才知春的动作也跳了一下,抓住墙沿趴在墙头,“傅兄,有两下啊,动作还怪好看!” 他看着墙外,腿再稍稍用力就能翻出去,自由近在咫尺,他跃跃欲试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试。 “孟轩?!”身后有人喊他,语气疑惑又吃惊。他手一僵,当即放手,笑着回头道,“我就是看看书院的墙结不结实……刘九丰?” 看清来人,他紧张一扫而光。 刘九丰穿着一身黑衣,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你也要出去?” “也?”孟轩嚼了一遍这个字,慢慢摇头,眯眼看他,“你要出去?” 刘九丰:“……我是第一次,你能不能别告诉夫子?” 这话术,还有谁能比他孟轩更清楚?当然是假话。 “好说,好说,”孟轩弯起唇角,心里想到一件事,他笑道,“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保证嘴严。” “什么?”刘九丰蹙眉隐隐有些担忧,怕他提什么自己达不到的要求。 但他又不得不听,今晚他却有重要的事要出去,他只能眼巴巴看着孟轩。 “你别那么紧张,不是什么大事。”孟轩安慰他一句,随后热切地揽住他的肩膀,语气压不住的兴奋,“你去绯云阁帮我看看,武松打虎到哪一场了,到没到三碗不过岗!回来讲给我听听!” “……” 听完这个,刘九丰狠狠舒了一口气,没有犹豫痛快答应,这能算什么事,小事一桩! 问题解决后,他皱着眉问,“你看见傅知春了吗?考完试,我就没见到他,我还有点事想问他。” 说到知春,眼观鼻鼻观心,孟轩轻咳了一声,摇摇头。 刘九丰叹了一口气。 半刻之后,孟轩趴在墙头,看着刘九丰身影也消失在黑暗里,不住感叹,“我可真是聪明!” 他转身,抬脚往李崇恒住的翠竹园去,接下来才是今天的大戏,找李公子的麻烦。 这一天可真是充实! * 出了书院,知春跟着导航开始跑酷。下山的路只有那么快,不到一个小时,她顺利的到清净寺。 清净寺在城门不远处的一个山头上,占地很宽,大约八亩地的大小,大小禅院九十六间。 是二十年前,当今的皇帝为百姓祈福所建,天子下诏,京城之地,天子眼下,可想有多用心。 寺门入口出,青石台阶上长了几簇幽绿的青苔,往上大门朱漆有少许剥落的痕迹,此刻大门开着,香雾缭绕。 红墙青砖,里面一片寂静,中央一棵榆树,青叶如铃,随风而动。 好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知春看几眼都跟着平静下来了。 她看了一会儿,问道,“系统,提示是什么?” 系统滴滴响了两声,“线索是悟隐禅师禅房里的柜子,计时开始,系统预祝宿主一切顺利。” 听完,知春看到时间显示为1:20:00,她理了理衣冠,走了进去。 现在是酉时,寺里还有几个香客来还愿。知春也跟着去拜了拜。 刚抬起头,她就看到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小和尚,给了她旁边的妇人一个护身符,是个朴素的三角符纸。 黄纸黑墨,有朱砂印。 小和尚对妇人道,“施主,悟隐禅师已经给护身符开了光,您拿好。” “多谢禅师,那我儿的病会好转,能长命百岁了,是不是,小师傅?”妇人有些激动,握着护身符的手微微颤抖,眼里有希冀。 知春看着心头动了动,但随即她抬起头盯着小和尚。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听到悟隐禅师的名字,眼前的倒计时刚过去四分钟。 时间充裕。 小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礼,虔诚地轻声安慰道,“心诚则灵。” 妇人点点头,珍惜地捏着护身符,又拜了拜才走出寺庙。知春看她走远,才叹了一口气。 她抬头问:“小师傅,开光可以看吗?我想沾点悟隐禅师赐的福气。” 小和尚静默片刻,笑道,“自然是可以看的,施主可带了符?” 知春摇头,“可以买吗?我想直接买个护身符。” 小和尚思忖片刻,温和道,“那您请跟我来。”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清净寺太大,知春跟着小和尚七拐八弯,才走进了一个禅院。 禅院里灯火明亮,一个老禅师此刻静坐在桌前,敲着木鱼,闭眼诵着佛经。 老禅师年近七十,下颌留着一簇花白的胡须,脸上满是皱纹,身上穿着洗得发旧黄色僧服。 小和尚脚步很轻上前,放低声音,“师傅,这位施主想找您求张平安符。” 敲着木鱼的手慢慢停下,老禅师睁开眼,平和宁静,看向她,“好,请进来吧。” 知春行了一个礼,慢慢坐到桌前。 悟隐禅师给她斟了一杯茶,开口问道,“公子为谁而求?” 话是她刚刚随便说的,她只是想见悟隐禅师。 知春眼睫轻颤,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想了想,随后抬眸道,“为一个朋友,他年纪轻轻,命途多舛,不太顺利。” 她面不改色,目光真诚,“所以,我想替他求个平安符,保个平安,希望他能长命百岁。” 有句老话,来都来了。 知春其实不信这些,快高考的一个周末,高中舍友约着一起去庙里上香,一个宿舍六个人去了五个,就她一个人在宿舍睡大觉。 那时候,她哪里会想到有这么一天?这么玄幻的事情居然发生在她身上,知春摇摇头有些无奈。 悟隐禅师点头,伸手打开一旁的竹盒,摸了摸拿出一张黄纸,对她身旁的小和尚道,“慧空,你去我的禅房,将朱砂木印拿来。” 慧空答了声是,走了出去。 他准备现场画一张符,看到悟隐禅师拿起笔,知春摸摸鼻子,一点点往外挪。直到趴在门边,看着慧空穿过小桥,走进对面的一间禅房里。 她了然,又慢慢坐回原来的位置,不到一星的任务就是简单。这次也就比上次迂回了些,真花了点钱。一张符五文钱,不算太贵,她负担的起。 知春抬眼,看见倒计时过去了半小时,但也无需着急。 此时外面,月色遍地,夜风拂动,小桥下有水波拂动,又似风雨来临前的沉默。 禅师给护身符盖上印章,叠好递给知春,笑着道:“心诚则灵,施主拿好。” 知春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借您吉言。” * “世子,到了。” 安静昏暗的后巷里,两道人影恭敬地立在一辆马车外,赵三掀开车帘。 马车里,少年沉默抬起眼,深邃的眉眼冷得摄人,像皑皑白雪。赵三不由吸了一口冷气,立刻道, “世子,我家主子在绯云阁定好了位子,就等您了。您要看的戏,今晚有一场。” 少年下车,声音微冷,“带路吧。” 不知怎的,赵三莫名松了一口气,“是,您跟我来。” 他推开门,里面立刻有人声传了出来。只听一道粗粝的声音猛喝,“畜牲!在我面前!由不得你乱来!” 然后是贯耳的打砸声。 赵三:“……这是武松打虎,这一场就快结束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少年没有说话,面色平静清隽。他却觉得如芒在背,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带着人往上走,觉得此刻如履薄冰。 终于到了二楼,赵三几乎是迫不及待敲了敲门,对里面道:“主子,世子到了。” 里面静默片刻,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一道懒散清润的声音从里面道:“快请。” 赵三轻轻推开门,伸手做“请”的姿势,看向身旁的少年,“世子,请。” 少年抬眸,从容地跨步走了进去。灯影下,少年着一身群青常服,身姿卓然,五官深峻。 座前的男子看到他时,低低笑了起来,“好久不见,宴白兄。” 男子长相不似一般人那样硬朗,几乎可以用妖艳来形容。他生得一双狭长的凤眸,山根笔挺,双唇菲薄,虽带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总带了几分玩味。一看便知是个花花公子。 他穿了一身玄色刺绣锦袍,此刻坐姿随意,吊儿郎当,却又伴着几分收敛的矛盾感。 “我们多久没见了?”他问。 孔宴白不疾不徐走到他对面坐下,他目光淡淡,看着对面的人,嗓音疏离,“八年。” “是啊,八年了。我在京中,十分想念宴白兄。若不是你回京,我都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得到你的消息。” 孔宴白敛下眸子,表情一贯的冷漠,他道:“如此,倒是那些人废物了,你再换一批罢。” 他眼底带着一丝森冷的嘲意,叫人看不明晰,语气却很平静,“堂堂大祯二皇子,手底下肯定不止那么几个人,不如换几个更聪明的。” 玄策听完他的话,眉眼一凛,“……宴白兄说笑了,我们是同盟,我如何做的了这样背信弃义的事。” 他自以为安排过去的人,都还算机灵,不过是当眼线使使,没一个人跟孔宴白说过话。怎么还是让他给发现了? 想罢,玄策眼底闪过一丝异色,但很快遮掩过去。他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转了话题,“宴白兄最近在书院过得如何?可有什么什么不顺心的,我可以帮忙料理。” 孔宴白淡淡扫了他一眼,冷道:“没有,书院之事,不用你插手。” 玄策笑道,“好,那我就只等明年春天的好消息了。到时你我联手,定能将你痛恨之人扳倒,为孔将军报仇雪恨。”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既然是请你来看戏,就轻松些看吧。” 对面的少年,没有说话,目光投向窗下楼台。一个身材丰腴,满头珠钗的妇人正在讲话, “各位,下面就是各位期待的《云潭花事》第二场,刘书生已经为各位安排好,究竟如何,请看客们拭目以待!” 人还没上场,倒是先听到如雷的掌声。 接着老板娘下台,她身后的幕布拉开,一个身着湖蓝色齐胸襦裙的窈窕少女走了出来,提着一个篮子。 女子容貌姣好,肤如白雪,双眸似水,翘鼻朱唇。此刻仰头看着高处,姿态婉约,宛如误入人间的仙子。 玄策翘着二郎腿,调笑道,“宴白兄,此女名叫林雪。是京城小有名的女角,你莫不是对她有什么想法?” 孔宴白微微蹙眉,眉下双眸如墨色一般,“不是。” “口是心非啊,宴白兄。” 孔宴白没回他的话,而是凝眸看着林雪身后,那个缓步走出来的少年。少年身姿挺拔清瘦,一身白,戴着银制面具,却也能瞧出清风霁月模样。 不是。 孔宴白蹙眉,薄唇抿着,这少年身量高了些,气质也不像。 他眸光一寸寸黯淡,沉默下来。 不是傅知春。 为什么不是? * 与此同时,清净寺,悟隐禅房。 知春正与四个穿着黑色劲装的侍卫面面相觑。可能也不算,对面的人眼神凶太多,也轻蔑多了,看她的眼神像看垃圾。 虽然搞不清楚他们是谁的人,但知春已经知道,他们也是为她怀里的折扇而来。 她是在还剩下二十分钟的时候,在角落的柜子里翻到了折扇,刚准备翻窗出去,就和外面翻进来的人撞了正着。 四人凶神恶煞,二话不说将她包围,伸手,“把扇子给我们,留你一命。” 这年头,不好混,这样的人太横。 知春不说话,看着他们,有一个人道:“不行啊,大哥,他看到我们的脸了!” “……”那人剑眉一簇,立刻变了脸色,看着面前清瘦的蒙面少年,颇为惋惜地道,“那就留个全尸吧。” 他摊开手掌,冷冰冰直接道,“给我。” “……” 伸手党! 片刻,知春抿唇,弯起眼角,缓慢摇头。 那人道,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知春心里微微叹气。她现在有点可惜的两件事,第一是今天出门没带剑,第二没和系统再讲讲价。 赚辛苦钱,不容易! 第二十四章 “咣—” 一束银白的刀光闪过知春的眼睛。 在别人房间舞刀弄枪,没有道德。她暗暗骂了一声,就见一柄刀来到眼前。 知春双掌合拢夹住刀刃,后退几步,右脚点地猛地发力,踹向那人下盘,后仰双掌将刀送过头顶,一招扫堂腿回敬过去。 “啪—”那人重心不稳,砸向一旁的矮几,竹桌被砸得四分五裂,闷响了一声。 看到她有点功夫,剩下三个人不再看戏,全都冲了上来。知春闪身向一旁,夺过地上的刀,反手挡了回去。 “哗—”两刀相接,碰出一串煞白刺眼的火花,知春死死按住刀将眼前的人逼得步步后退,一个旋身踢向攻到耳边的人。 “呃!”一声闷哼响起,知春将刀抬起,抬肘攻向右边,准确打击下肋,刀柄狠狠一顶,那人后退几步。 “大哥!这小子功夫厉害,我们恐怕不是对手!”一个身材微胖的侍卫捂着胸口,喊了一声。 “少废话,他就是神仙,今天都不能让他活着出去。”说完一道人影冲了上来,抬刀乱砍,刀风猎猎,很是骇人。 知春不说话,只是冷了眼神,握紧刀也冲了上去,刀光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击落那人的刀。眨眼之间,她已经来到那人背后,身轻如燕腾空而起,抓住一旁的柱子用力一摆,双腿蓄力蹬虾米那人的后背。 “咚—” 那人撞倒一个灯台,猛地朝前趴去,摔了个狗吃屎。 不到十分钟,四个人只剩下一个人站着,靠在墙边,还捂着肩膀,手里的刀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 “你—” 是他们的大哥,知春低头看着手里的刀,刀锋澄亮干净,没有一点血迹。她抬眸看向他,半分不犹豫,抬起头随意地将刀掷了过去— 做完,她翻窗跑了出去,半分不再停留。 “大哥—”她听见里面有人喊,但她没有停下,也没继续听。 屋里,墙边的人有些发抖战栗。额头的汗珠一滴滴顺着额头流下,滴落在衣襟上,砸出一片湿意…… 头上发汗,他却觉得一片阴冷,颈侧的刀还在缓冲,刀刃还发出轻微的翁鸣,只差一点就要割破他的脖颈,方才那少年的眼神,他觉得自己此生都难忘记了。 平静,明亮,唯独没有一分杀意。 有有些奇怪,少年分明有机会将他们全都杀了,难度又不大,但他却只是花费了些时间和他们周旋,并没有动杀招。 可惜的是,少年可以选择放过他们。他却没有选择,无论如何都要少年死才行。 不然死得极有可能是他们,留下活口,后患无穷,这人多半有些自负。 他很快恢复过来,喝道,“去,通知方丈,有险恶贼人闯入寺院,偷盗杀人!请他助力我等,抓贼诛杀!” 地上的侍卫立刻起身,“是!” 对面动静有些大,慧空刚想起身去看,“师傅,好像是你房里的声音,我去看看。” 悟隐禅师抬头,看着对面昏暗的房间,眼神深了几分,随即摇摇头,“慧空坐吧,无事。” 该发生的事,他们是阻挡不住的。 慧空虽然有些疑惑,却还是听话地坐了回去,“是,师傅。” * 寺庙太大,知春边跑边想一件事。那人敢穿着侍卫常服出来抢东西,说明他们身后的人官职不小,他们才敢这么放肆。 现在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究竟有多少人?是专门为了扇子而来,还是顺便来的? 问题有点多,但她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于是她头也不回往后门那边跑去,准备从一个侧门出去。 跑到一个拐角处,知春抬头看见上空突然燃起一道闪亮的烟花,她还来不及反应,刚拐进去就被人拽进了一旁禅房。 禅房的门发出吱呀一声,又迅速关上。 “……” 远处哄闹的人声和脚步声突然响起,知春几乎是僵了一瞬,心里突突跳了两下。 她觉得那些人是来捉她的。 肩膀上被轻轻拍了两下,她慢慢侧过头,看到人时,有些吃惊。 她小声道,“霍瑶?!你怎么会在这?” “我今天来给爹爹还愿。”霍瑶说着,将手指放在唇边,“嘘,有人来了。” 然后她轻轻趴在门边,听着外面的声音。等了一会儿才看向知春,“他们去别处了,待会儿肯定会带更多人,过来搜。” 知春抿唇,眉头拧起,“搜我吗?” 沉默中,霍瑶点点头。 “……他们是什么人?”知春蹙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哪里找了这么多帮手? 霍瑶垂眸,漆黑的眼珠转了转,回想刚刚看到的情况。 片刻后,她定定地看着知春,语气有些凝重,“是寺里的武僧,还有几个侍卫。看他们的衣服,应该是哪个贵人的侍卫,可能……是皇上的。知春,你可能惹上大麻烦了。” “……”知春抿唇,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文中,皇上的暗卫就出现了一次,是快大结局的时候,二皇子谋反,逼宫,暗卫出现保护了皇上。当时文里描述,二皇子带了两百精锐包围了皇帝的寝宫。寝宫中只有十几个宫女太监,几个侍卫。但其中有一个常年跟在皇帝身边的黑衣暗卫,那个人起到了巨大的作用,死前释放了信号。 皇宫各处的暗卫皆被调动,三十几个暗卫将两百个叛军反杀,逆转了局势。 暗卫是皇帝给自己留的护身符,但想到这,知春突然抬起头,看着霍瑶, “我觉得,和我对打的,不是皇上的侍卫。” 霍瑶看她,“嗯?” 知春仔细回想刚才的场景,才笃定的道,“那四个人,武功有点差劲。” 皇帝养的侍卫,要是这种废物模样,那皇帝早就换人做了。 霍瑶:“……是吗?” 她也只是见过皇上身边那个侍卫而已,还是爹爹告诉她的,外面那些人的衣服,跟那个侍卫的实在是像。 还来不及思考,突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敲门,“霍小姐,可在房内?” 这是……知春将头放低贴在门上,仔细地又听了一遍,这是刚刚说,要给她留全尸的那道声音! “!” 两人噤声,外面的人又敲门问了一遍,霍瑶走到门边,看了一眼知春,缓声道,“我在,何事?” 外面的人语气恭敬地道,“我是周室,我奉命来接您去绯云阁,主子在那里等着您。” 听到这几个字,霍瑶抿唇,“我没有答应玄策,请你们离开。” 周室安静了一会儿,声音坦然道,“霍小姐,您答应与否,与卑职无关。卑职只知道听从主子的命令……” “对了,今夜清净寺有刺客出没,偷走了主子的东西。为了您的安全,请您不要随意走动。我让人将轿撵抬过来……” 知春本来蹲在角落,安安静静听着,安心了一些,那群人是顺便来拿折扇的。但听到玄策这个名字时,她眉头一点一点皱起,最后她轻轻咬住拇指骨节。 她发现了一件有点严重的事。 她好像不小心闯入主线剧情了,还是变态男二的剧情。 玄策,本文的男二号,心机叵测笑面虎。文中他和男主角三皇子玄清,是最有希望争太子之位的,但因玄清是皇后所出,所以更得皇帝青睐。 他被卡在出身上,不甘心。所以将主意打到了女主霍瑶身上。霍瑶的父亲虽然只是个典籍官,但她的母亲却身份不凡,是平宁郡王的独女。 平宁郡王对霍瑶这个外孙女很是要紧疼惜。不言而喻,谁能娶得霍瑶,就有获得郡王势力助力的机会。 所以,霍瑶短短十几年认识了不少人。女主角的命运就是这样,特别的同时又很艰难。 偏生就是这么巧,郡王是个又犟又强势的老头子。他看好玄策而不是玄清,因此鼓励支持霍瑶跟他多接触。 玄策也就对霍瑶献了许多殷勤,霍瑶本人根本不愿意,这就是这本甜文里为数不多的虐点之一。 玄策给霍瑶送的是强制爱的剧本。现在这段就是玄策为了讨好霍瑶,特意打听了她的喜好,请她一起去看戏的桥段。 文里这段,他派了人来接霍瑶,碍于外公的面子,也出于善良的本性,霍瑶最后去看了戏。 后来嘛,明明是看她最喜欢的桥段,却也是十分煎熬。 知春不住摇头,就感觉身边蹲下来一个人,她微微侧眸,看见一张白皙精致的侧脸。 弯眉下,一双乌黑澄澈的眼睛,含着水光,灿如春华,素齿朱唇。女子分明梳着简单的发髻,穿着素白的衣裳,却还是出尘脱俗,让人挪不开眼。 知春不禁多看了两眼,直到霍瑶的目光转向她,声音温和, “你就呆在这,等我和那几个人走了,再下山去吧。” 霍瑶语气很平静,知春有些疑惑,刚刚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又出于对女主光环的天然信任,她没想其他事。 缓了一会儿,她现在才想起来没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们分明只见过一次,只说了两句话,没有多深的交集。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意? “我看过你的字帖。”霍瑶语气诚挚道,“写得很好,一点也不比男子差。” 知春倏然惊住,头像被打了一闷棍,随后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霍瑶,眼睫颤了颤,“你……我……” “我知道。”霍瑶眉梢动了动,颇有些骄傲地道,“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了。那些男子看不出来,我一个女孩子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弯起唇角,眼神很亮,“主要是我很聪明。” “我想帮你。” 知春张了张嘴,却没说话。说不清的,她觉得心里被震了一下。 “但我也只能帮你这么一点小忙。其他的还是要靠你自己。”她可惜道,垂下眸子。 门外脚步声又响起,还有几个侍卫的声音。 “其他的来不及说了。”霍瑶看了一眼,将她拉到衣柜旁,打开柜门将她推了进去,“你委屈一会儿。” 说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就要将柜门拉关上。 缝隙越来越小,光也一点点暗下去,知春看见霍瑶的脸也越来越模糊…… 突然,知春伸出左手抵住柜门,右手拉住霍瑶的衣袖,抬眸看她,问了一句无头无尾的话,“想去看戏吗?” 她补充道,“不和玄策一起。” 霍瑶纤长的睫毛眨动了两下,在烛光中,她轻轻是点头。 知春眼珠一转,扬唇笑道, “我有办法。” 第二十五章 京城内,灯烛摇曳,人头攒动。 知春和霍瑶并排挤在人群里,被推着向前。 “知春,那个办法真的有用吗?”霍瑶扯了扯面纱不放心地问,不住往后看。 闻言知春将刚买的金丝梅塞进她手心,安慰道: “应该有用,他们快马加鞭,应该已经将信物送到玄策手里了。都过去好久了,咱们不是没事吗。” 其实办法也是她临时记起来的,信物不是别的,是平宁郡王的一个扳指,霍瑶对上面的图案感兴趣,所以拿来看两天。 霍瑶只是感兴趣,但在别人眼里却不是这样,那个扳指平宁郡王是常年不离手,算是一个重要物件。给玄策无非是想告诉他,无论郡王如何喜欢他,最重要的还是霍瑶,不要逼得太紧。 威胁也谈不上,但给霍瑶换个自由玩乐的机会是绰绰有余。玄策想赢得霍瑶的好感,过两天自然会不动声色地把扳指送还给她。 现在看来这个办法还是有用的,毕竟一个皇子要想在京城找两个人太容易了。 想着,知春往嘴里塞了一颗梅子。本来她想送霍瑶下山就回书院,但想到霍瑶救了她一次,还请她吃东西,那陪人家看一场戏,还不是小事一举手之劳? “到了,知春。”霍瑶激动地握住她的手腕,她从来没来绯云阁看过话本剧,都是外公让人去府里现场演给她看。在外公面前,那些剧目都是严肃的,她也不好说什么。 前方,人声鼎沸,欢呼喝彩不绝于耳。 霍瑶眼神都亮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一起看话本剧!跟我一个人看完全不一样。” 台上在表演《云潭花事》,那个叫林雪的角此刻正闪着盈盈泪光,说着慷慨激愤的誓言, “我方竹以性命发誓,要让全城的百姓安康长乐!” 她刚说完,叫好的声浪一浪更比一浪高,观众的热情被点燃。 林雪身边,一个戴着银制面具的少年目光紧盯着她,清冷的气质遮掩不住。 这是她找给刘九丰的男角,上次换完衣服回书院之前,她看见少年独自站在角落,艳羡地看她。 少年模样清秀,手里握着一把道具剑。 知春就随便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叶辰。” 后来刘九丰找她,她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个人。看来他不负重托,将角色演得很好。 霍瑶也忍不住鼓掌,高兴地拉着知春,挤到里面找了个位置坐下。知春回神安坐好,伸手从袋子里拿出一块饴糖递给她,略有些可惜地道,“我们可能来晚了,《云潭花事》快结束了。” 霍瑶却不在意,她在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一张纸,展开对着灯光,凑到知春身边,指着上面的一行字,“我是要看这个。” 知春看清纸面抬头:绯云阁七天戏剧安排。 她指的那一行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第三场,戌时开始,时间半个时辰。是《云潭花事》的下一个戏。 这点知春倒是没想到,她以为霍瑶和大多数人都是为了云潭来的。 霍瑶收好节目单,小声道,“知春,你知道还有多久开始吗?太晚爹爹会担心我。” 知春估算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台上的进度,“应该快开始了,待会儿看完我送你回去,不要怕。” 霍瑶倒是完全不担心,还笑了出来。在人群中难得的自在,缠着知春要她讲笑话听。 两人氛围轻松,自始自终没有注意到楼上投下的目光。 楼上相邻的两间包厢内各坐了一个人,是孔宴白和玄策。 玄策看着桌上的白玉扳指还有一桌精致的点心,交握的手不自觉收紧,目光变得危险。 周室瑟瑟发抖,看着玄策的反应不自觉紧张。今晚他负责的两件事都没做好,拿扇子被打得落花流水,借了方丈的人都没抓到那个少年。 接霍小姐这么简单的事也没办成,让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这就算了。现在霍小姐居然和一个小白脸有说有笑,拉扯不清,又是靠肩膀又是喂糖。 在他印象里霍小姐和他家主子在一起,就没给过一次好脸。这霍小姐也忒没眼光了,这么个小白脸,哪里比得上他主子? 这无疑让他不顺的日子雪上加霜!他多看一眼他都觉得头会离开脖子另立门户。 周室头埋得更低,不敢看玄策的脸色。 玄策目光变冷,唇边却掠出一抹浅笑,他语气轻缓道:“周室,我给你三天时间,查清楚他是何人。” 他倒是要看看,什么样的人配与大祯二皇子相争。霍瑶他势在必得,不论什么手段。 周室大气都不敢出,抹了一把汗,连连答是。幸好,这个任务他总算能做得成。 “孔宴白怎么样了?”他突然问。 刚才他为了等霍瑶早早离开,留下孔宴白一人在隔壁看戏。 赵三上前道,恭敬地道,“回殿下,孔世子还在。” 玄策嗤笑讽道,“没想到他还是个戏痴。” “罢了,你有点眼力劲。待会儿他回去,你就派人将他送回去。” 赵三恭敬道,“是,殿下。” 随后他默默退出了房间,走到隔壁包厢静静站在一旁,“世子,您有任何吩咐,都可以说与我听。我就在这,随时听候差遣。” 孔宴白看了他一眼,“无事。” 一墙之隔,这个包厢就安静许多,灯也暗许多。 桌上的糕点一点未动,还是原来的模样。少年端坐在桌前,锋利的侧脸在这样的环境里格外立体,像一尊雕塑。 他的目光投向楼下,突然注意到,人群中一抹白色的身影。 说不清怎么就会注意到,就是随意的一眼就将人锁定。 那人还特意换了身衣裳,下午还穿着院服,此刻已经换了一身月牙白的锦袍。发冠高高束起,一张英气柔和的脸挂着意气的笑,杏眼弯弯,张扬又快意。 举手之间,皆是少年意气。 不时看向身旁的女子,动作略显亲昵。似乎是极快活般,笑容开朗。两人这般,倒是有几分两情相悦的模样。 孔宴白眼睫动了动,眸色漆黑深沉,眼底泛起一抹冷色,如深不见底的潭水。 置于膝上的手,指尖不自觉往下按了按,骨节泛白。 这便是他说的要紧事吗?和霍瑶一起看戏。 傅知春,你是不是又说谎了? 那哪一件事是真的? 孔宴白眉头微微蹙起,慢慢移开目光。 台上正讲到草桥结拜,祝英台告别父母,与梁山伯结为异姓兄弟。“梁山伯”道:“黄天在上,今日我与英台结为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说完两人对着天地,虔诚跪拜。 有郑重的仪式,刻骨铭心的起誓,总是显得更可信。这个故事里,两人确实践行了誓言。 放到现实中,真的会有人如此珍重誓言吗? 少年眸光如夜风一般平静,垂下眼睫。 没有,也不会有。 但下一刻,他刚挪开眼,那双琥珀色的杏眼看了过来。隔着几十个哄闹的看客,与他四目相对。 时间好像定在这一刻,一切都不再流动。 那双眼很亮,像装着星辰,竟透出一丝无辜和纯真。尔后眨了眨,隐隐有些迟钝地朝他挥手,笑了起来。 知春几乎怔住,在幽光里看到那双眼睛,那张脸,她大脑停转了一瞬。 太熟悉了,她一眼就认出来,是孔宴白。 但他怎么会在这里?看样子是独自一人,空旷的窗口只有他一人的剪影。但以她对孔宴白的了解,他才不会有闲情逸致,一个人特地跑来这里看戏。 谁能约的动他?知春心里有些担忧起来,他虽然是个炮灰,但好歹是个反派,总有人打他的主意。 “知春,你干嘛?”霍瑶问她。 知春抿唇,放松语气道,“我看到一个熟人……” 霍瑶不解地抬头,被知春遮住了一些视线,她无意看到另一扇窗。 那里有一双漆黑的眼睛,玩味地看着她和知春。那张俊美邪魅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让她有些恶寒。 “!” 霍瑶秀眉拧起,有些难以置信地问:“知春,你看到那个人了?” “谁?”知春不解地问。 “玄策……” “?!”知春眉头皱得深,视线缓缓跟着霍瑶的方向看了过去,那处包厢的窗刚关上。那间包厢很亮,此刻只能看到一个男子的身形剪影。 侧脸轮廓很深,身材高大挺拔,肩宽背阔,束着发冠。 “玄策?”知春蹙眉看向那处,问霍瑶道,“你确定是他吗?” 玄策等不到人应该会回去啊,怎么会等这么久?文中他对女主,虽然也有些感情,但想就是利用她上位的感情更多。 何况这时候他们见面的次数还屈指可数。 霍瑶坚定地点头,“我确定,就是他。” 知春再看向孔宴白的包厢时,那里只剩下几盏火光微弱的灯。 这就不奇怪了,他根本不是只为了霍瑶而来,还有孔宴白! 大反派去小反派了!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事! 知春沉思片刻,对霍瑶道:“我有事,离开一会儿!” 说完向着楼上跑去…… 第二十六章 赵三觉得自己见鬼了。 就回头瞧个动静的功夫,跟着的人就不见了。那么大一个人,说消失就消失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绯云阁二楼厢房很多,光其实很暗。为了让人的注意力都在台上,能专注看戏,走道上的灯也很少,现在看哪里都是一个样,弯弯绕绕很多。玄策约孔宴白会面本来也是私下保密的,他不敢唤人,只能寻着刚刚方向往前去找人。 他不曾注意到一旁的门后,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紧紧并作一排挤在门后,呼吸很轻。 待他走远,知春舒了一口气,将孔宴白推进了一个包厢。里面没人,所以没点灯,只有楼下戏台投上来微弱灯光。 知春确认没有危险之后,抬头直视孔宴白,犹豫着开口,“你……和玄策见面了?” 少年清冷漆黑的眸光在二人之间流转,最后盯着她。带着探究的意味,几乎要看进她的眼底,意味深长。他嗓音微冷:“这与你有何关系?” “我……”知春一噎,该怎么说她和玄策的关系?但他们根本没关系啊。 或许是看见她眼中的一丝迟疑,孔宴白垂下眼睫,微微倾身向前,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质问的意味很明显,“你是谁?你对我,无微不至,百般讨好又为了谁?” “……” 知春蹙眉,听着孔宴白的问题不禁头疼。而且他问一个问题就靠近一步,身上的清新冷冽的香气涌入鼻息,知春只能步步后退,思考怎么解释。 那道浸润冰雪一般的嗓音继续问:“你犹豫什么?那么难以解释吗?” 他低头凝着她的眼睛,眸色很沉,像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无话可说?还是在想,找什么理由借口继续哄骗?” 逼到她退无可退靠在墙上时,孔宴白也停住了。盯着她看了很久,脸色骤然冷下来,语气冷峭讥讽她道,“傅知春,你这个懦夫。” “为了霍瑶,就那么难以启齿?”他压低唇角,末了,还补了一句,“孬种。” “请你,离我远一点。我不是你施点好处,就能随意逗弄的人。” 做完这一切,孔宴白心里却没有一丝快意。本是想看到那双眼里的错愕,惊讶,被揭穿秘密的愧色,被撕开面具后无处遁形的羞耻。 可是,没有。除了刚开始的一丝疑惑,再没有其他不堪的神色,甚至……眼底逐渐涌出一丝清明的笑意,尤其听完“孬种”这两字,那笑意似乎带了一分怒色。 好似是他无理取闹。 知春静静听完,心情复杂。 “孬种?”知春抬眸看他,“你还会骂这种词呢?” 她道,“让你失望了,其一,我不是孬种。” “其二,我没有逗弄你。” “其三,我也不可能离你远点。” 知春笑着,语气问硬邦邦的,一点也不让步,“你问我目的是什么?我的目的是你,你的前途,你的快乐。不是霍瑶,与她没关系,我认识你之前,根本没见过她。” 这话一出,孔宴白脸色也变得怪异,他皱眉冷道:“傅知春!” “这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吗?孔宴白,我没哄骗过你,不论你信与不信。傅知春坦坦荡荡!从来没有害你的心思。”知春认真道,看到孔宴白越来越崩坏的脸色,她不让步继续道,“你可以当我有病,但你对我很重要,我来这里不为别的,是为你!也只为你!” 墨眸微微一颤,划过一丝莫名。 知春看着他,目光直白又真挚,仿佛要看到他眼底的一切。 “傅知春,你别发疯。”这话在他的耳朵无疑是耍他,孔宴白脸上表情怪异,一字一顿,只觉得眼前这个矮他一头的人,是个疯子。 发疯?知春觉得她的情绪已经够稳定了,奈何他总是猜忌怀疑,不愿相信就算了,还想歪了。 知春继续道,仰起头目光沉静,“我没有发疯。我来找你,不过是想告诉你,玄策对你别有用心。请你多加小心,能不见就不见。仅此而已。” “其他的,你说的谎言也好,目的也好,没有了,一样也没有。” “我与谁见面?你管的着吗?你凭什么?” “你问得好,”知春抬头,眸光也带了点狠,“我凭什么?我会不顾规矩帮你打人,玄策可会?我会告诉你茶里有毒,我会对你无微不至,玄策可会?我费尽心思也要向你证明我的诚意,玄策可会?!” “他不过是想要你的性命!” 一瞬之间,空气似乎静止。 知春轻声问,“所以,你说我凭什么?” 刚刚他说话,知春一直在想,她是不是太温和了显得摇摆不定,才让这人对她如此怀疑。知春扯住他的袖管,直截了当道:“孔宴白,有些事就是如此荒谬,难以解释清楚。但你用脑子想想,我做的事,哪一件是为了害你?!” “你那么聪明,肯定能想明白。” 知春看着他,目光直白又真挚,仿佛要看到他眼底的一切。 孔宴白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冰封的面色被砸出一道裂痕,他低沉道,“疯子!” 拂开袖子,大步转身离开。群青的衣摆因为主人的情绪跟着摆动,没了往日的克制。 知春叹了一口气,这次,这人恐怕短时间不会理她了。但她心里又有点痛快,好脾气这么久终于发泄出来,感觉还不错。 但…… “哎!冲动了。”知春又生出几分恼意,这一番话说出来,半个月又白干了。没准,四十文钱的基础又给搞垮了。 知春抱着头,沿着墙壁滑下,揉了揉眉心。 会不会强势过头了?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霍瑶出现在门外, “知春……” 知春收拾好情绪,扯出一个笑, “走吧,我送你回去。” * 知春又看见了孔忠年。 这次是在边疆大漠中。天气大概很冷,他披了大氅。 他坐在军帐中,一张脸沧桑了不少,比上次更黝黑深沉了。他看着军报,眉宇间透出一股欣慰。 她凑过去看,捷报上是又收复一城的消息。 突然,外面有人掀开帘子走进来,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信,呈给他,“大哥,嫂子来信了。” 孔忠年原本沉稳的脸色因为这句话,当即柔和了几分,眼里的欣喜藏不住,他起身拿信,迫不及待地展开。越看眉宇间的柔情越明显。 “大哥,嫂子说了什么你这么高兴?” 孔忠年笑道,“她说,她带着种的瓜果长出来了。今年百姓能过个好年。” “嫂子真是蕙质兰心!”旁边一脸络腮胡的青年夸道,但很快又叹了一口气,“可惜了,现在战事吃紧,今年又回不去了。” “大哥,早知如此,大嫂说中秋过来,你就该答应才是。”青年道,“这一丈打了三年,我媳妇都说想我了。” 孔忠年摇头,“她生产之后,身体一直不好,不宜颠簸,还是呆在城内安全些。” “对了,说到这个,我娘也写信来了。说宴白还是老样子,犟着等嫂子。本来也没什么,但最近天冷了,还是冻出了毛病。” 听到这,孔忠年眉宇皱起,有些着急地问,“出了什么毛病?” 青年安慰他道,“就是染了风寒,烧着了。大哥你放心,我娘说几个侍女照顾着,已经好转了。” 孔忠年自责地垂眸,“怪我,怪我这个爹没当好。” 青年不忍,拍了拍他的肩,“大哥,孩子都六岁了。要是可以,你跟嫂子说说,去看孩子一眼。我娘说孩子发烧的时候一直叫着娘亲,怪可怜的。” “母子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怨?” 孔忠年听完他的话,却没有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那双眼睛里满是无奈心疼。 青年看他这模样,知道是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东西,他道:“大哥,是元寿多嘴了。” 孔忠年摇头,“无事,这些年多亏了伯母帮忙照看宴白,你也是关心他。” 青年行了个礼,准备退出军帐,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一般,回头道,“对了,大哥,我娘说宴白收到你的生辰礼很是开心。他抱着把玩了整宿,没舍得放手,还直说想你,我娘说他已经开始识字了,你要是得空,也给这小子写封信。” 说完,他退出了军帐,只留下孔忠年一人。 偌大的军帐只剩下他,他握着信独坐了很久。 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时间快速流转,知春不知不觉跟着置身于一片夕阳中,又换了一个场景。 是一座城内。 夕阳红得像血,无情地席卷着大地,留下一片鲜艳的红色。 战火之下,断壁残垣,横尸遍野。处处是逃窜的百姓,哭声震天,像是一场大战的尾声。 但哭泣混着风沙声令人感到悲漠绝望。 一个身穿铠甲的人带着一队将士冲了进去。脸上血迹斑斑,身上也染了血,形容狼狈,眼神却狠利。 是孔忠年。 他目光悲怆,将剑从一个异服将士的身体拔出来,吼道,“大祯将领,听我命!” “保护百姓,歼灭所有敌军余党,不留活口!” 身后的将士齐声道,“是,将军!” 说完,等所有人都冲出去,他才松了一口气,身形不稳,几乎不受控制倒了下去。 上次的络腮胡青年连忙上前扶住,“大哥!” 青年看到他腰间破掉的铠甲上,鲜血不断涌出,几乎目眦尽裂,“大哥!你撑住,我去找大夫。” 孔忠年握住他的手,“元寿,此事……不要告诉素娘和宴白……” 说完,他昏了过去。 知春也跟脱离,看着逐渐消失的画面,意识模糊着沉沉睡去…… 第二十七章 一觉醒来,天已经蒙蒙亮。 知春对着窗坐了很久,回想着昨晚的记忆碎片,那么笼统的一段记忆,走马观花一样的放映,她却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事。 有些烦躁,知春索性到外面练了一会儿剑。直到出了汗,她才觉得畅快,收拾好去上课。 孟轩早早到了座位,揉着额头哭丧着脸,见她来厌厌的表情终于有了一分喜色。 “傅兄,你可算来了。” 他一抬头,额头上的红胞就露了出来,又惨又好笑。 知春坐下,掏出药给他,“难为你了,你说你好端端的,去抓虫做什么?” 分明用其他方法也可以困住李崇恒,他倒好把自己也搭上了。 昨晚孟轩可算是威风了一把,抓了几条红艳艳的刺虫溜进了李崇恒的房间,将李崇恒惹得烦躁,手被蛰得通红。半夜去找了夫子告状,昨夜的书院热闹异常,根本无暇顾及她。 但孟轩自己也没落得好,额头也被蛰了几个胞。 孟轩开开心心抹药,语气里反倒有几分骄傲,“傅兄,你不知道,上次他们去找你就是抓了刺虫,还好你没碰到,那玩意蜇人可不是开玩笑的。我这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看到孟轩伤口的时候,知春多少猜出来上次的事了,孔宴白肯定也为她做了什么,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 想到昨晚的话,她是有点强加于人,孔宴白又没要求,也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是为了自己的任务,他们两人根本不存在谁欠谁,谁比谁高贵。 真是被讽刺了一句,就想跑火车争口气,昨夜回去她就已经觉得不好了。 真论起来,孔宴白算是她老板,真是昏了头,她居然跟老板叫板,真是996杀人。 想着知春看向孔宴白,看他有没有反常的表现,看看自己道歉能有多大的成功率,谁知看他第一眼就被吓了一下。 他眼下青黛有些深,此刻看起来精神不济,第一次在上课时打了瞌睡。 李夫子皱着眉走近都没发现,夫子将书卷起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孔宴白!” “你昨晚去做什么了?”夫子摇摇头,严声道:“出去罚站。” 孔宴白行了礼,垂下眸子一言不发便转身到了外面,站得背脊挺直。 “他怎么了?”孟轩摇摇头,不解道:“魂不守舍的。” 知春瞧着他确实精神不太好的样子,平时生人勿近的气质都弱了一分,“可能是被什么事烦着了吧。” 孟轩“哦”了一声,赞同道:“也是,藏书阁这么大,你们两个人打扫确实费力,哪像我们,淋浴房随便冲一冲就干净了。” 知春笑着看他,“羡慕了。” “这样,下了课,我陪你们一起打扫,咱们今天就能做完,早点去玩!” “真否?”知春眼睛都亮了,“不许反悔!” 孟轩眉头一挑,“也不看小爷是谁,绝不反悔。” 知春握住拳头和他撞了一下,真诚道:“好朋友!” “小意思!” 两人才商量完,有一道不友善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夫子!我有话要说。”李崇恒突然站起来,众人不解地看过去,他眉头紧锁,故作深沉道:“傅知春和孟轩讲小话,打扰了学生听课。” “……”知春嘴唇微张,就见赵连书也站了起来,“是啊夫子,这种扰乱课堂的人难道就放纵他们这么做吗?” 孟轩气不过站起来,“诶,我说你们烦不烦啊!我们说两句话你们嘀嘀咕咕不停,怨这怨那,你们这样学什么来?” “还用得着被打扰?”孟轩不服道,“不说你们就算了,还不识好歹了?!” “孟轩!”李夫子指着他,“翅膀硬了!他们如何哪需你来说嘴?” 李夫子眉宇紧皱,几个人这两天频繁闹事,他头都大了,还不见消停。 他语气很凶,“你是夫子还是我是夫子?不然我将这讲席让给你?” 说完他眼神看向孟轩身旁的人,“傅知春,你也觉得自己不得了了?可以不听我的话了?” 被点名,自知理亏,知春讪讪起身:“自然您是夫子。” 李夫子听着她温和的语气,火气也消了一些,傅知春这人最是有礼,认错也快。倒是从未表现出不恭敬,他还是软了语气,“罢了,你们自己到外边罚站吧,下次别再这样了。” “多谢夫子。” 李夫子转头看向李崇恒,“李崇恒,现在你可以安心听课了吧?明日将今日所学课程注解交上来。” 李崇恒:“……是,夫子。” 知春抿唇忍住没笑出来,和孟轩一起,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课堂。 身后李崇恒得意地笑了,赵连书狗腿地凑上前,“崇恒兄虽失东边,咱们扳回一局了!” 李崇恒恨恨看着窗外的人,骂道,“那叫东隅,蠢货!” “这还不够。”他眼神一眯看向空地上三道身影,问道:“听说过后面教骑射?” 赵连书想了下,不明所以道:“是啊,崇恒兄,你问这个干嘛?” “骑马射箭,可是要离开书院的。”他露出笑容。 书院的马养在文溪山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不算远。为了方便教授骑射,山长索性就将靶场也设在那里。 那村庄里种了很多杏树,因此取名为杏花村。 一旦出了书院,学生行径自由,书院的规矩还能护住那些人几时,就难说了。 他扯过赵连书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 赵连书眼神一变,笑得狡猾又阴险:“不愧是你崇恒兄!这么妙的法子,只有你能想得出来!我待会儿就去办,保准到时候他们三个一个不能好过!” 李崇恒惬意地靠在身后的桌子上,眼神盯着那道低矮的身影, “孔宴白,傅知春,敢让我出丑,我要你好看!” 窗外没察觉的两人还在说话。 “傅兄,我冲动连累你了。”孟轩站得没个正形,看向知春。 知春揉了揉脸,抬眼看他,“怎么能怪你,你又不是自言自语被罚的。” 说完知春又看向她身边的人,关切道:“孔宴白,你今天怎么了?” “是啊,我也好奇,你从来不打瞌睡的!”孟轩的声音从知春头顶飘过,那天斗殴孟轩也跟着被罚之后,孔宴白对他倒是也温和了几分。 知春挠了挠眼角,对孟轩道:“你还是站他旁边吧。” 三人现在的站位就是个大大的凹字,这两人说句话隔个她像不存在一样,她慢慢挪到了孔宴白旁边。 孔宴白倒是一视同仁,谁也不看:“没睡好。” “没睡好?”知春有些奇怪,他们一起扫书阁,昨晚又因为七七八八的事到这么晚,说不累怎么可能? “你是睡不着吗?还是做噩梦?还是……”因为我的话!她没问出来,看他面色也有些苍白,唇色也不正常。 只那双眼睛目光明亮,有些不明的神色。 知春踮起脚,抬手覆住他的额头,另一支手覆住自己的,对比一番后,发现他的比较凉。 “傅知春。”孔宴白伸手挡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别碰我。” 知春愣了下,解释道: “我是想说我有一些安神的香料,你可以放在枕边,一定睡得安稳。” “不用了。”孔宴白挪开目光,又化身成冰山,不再言语。 知春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松口,“……好。” 没那么排斥,应该没怎么放心上?好兆头! 她抿唇,看了他一会儿,试探道,“孔宴白,昨天我的话,你……没生气吧?” 深邃乌黑的墨眸看过来,知春差点噎住,真诚道,“要是你生气,我道歉!我错了!” 他眼睫动了动,目光下敛似乎有些烦躁,“别说了!” 知春:“……好嘞。” “你们……”孟轩皱着眉探头过来看了看知春,又看了看孔宴白,“怪怪的。” “胡说,”知春笑道,“你是不是早上吃五个鸡蛋撑花眼了?” 最近膳堂早上把水煮蛋换成了茶叶蛋,孟轩一次能吃五个,知春叹为观止。 孟轩立刻一副“你懂我”表情,“那鸡蛋是真好吃,也不知道厨房是怎么做出来的,我今晚去问问!” “得了吧,你还不如直接让厨师给你留几个呢。” “傅兄,你嘲笑我啊!” 也不知怎么,两人嘻嘻笑笑几乎快从站到对面了,孔宴白觉得没来由的心烦,看不顺眼,他道:“你们站好。” “行行行……傅兄,你过来……”孟轩伸手扯知春的胳膊,将人往孔宴白面前扯。 知春觉得过去又没完没了,拉住了孔宴白的胳膊,“不行,咱们话那么多,待会儿夫子看见又要骂了……” “你还知道你们话多啊!”听到这句,三人立刻正了身形。 “你们三个!叫你们罚站,你们拉拉扯扯,交头接耳聊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李夫子皱眉站在窗前,气不打一出来,“三个人,没一个省心的,进来!” “是,夫子!” 他们进来时,李夫子回到讲席,将手背在身后,“孟轩,傅知春!下次上课,不许交头接耳。” 两人乖巧地低头,声音很齐,“记住了,夫子。” 台上,李夫子一合上书,看着众人道:“祝云峰,李烨,傅知春,孔宴白留下,其他人自行散学吧。” “是。”学子们一哄而散,课堂瞬间空了不少。 “为什么呀?傅兄……”孟轩颇带怨念地看了一眼夫子。 知春把他推了出去,“我也不知道,你别等了,快去。” 祝云峰走过来,温声道,“走吧,傅兄,夫子让我们过去。” 知春点头跟着他走到夫子面前,孔宴白已经在了。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臂,打了声招呼。 他负着手,微微侧目看她,眸子澄澈乌黑,没有说话。 倒是他身旁的一个少年,主动跟他们打了招呼,那少年身量较孔宴白矮一些。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有些可爱。他自我介绍道,“李烨。” 知春礼貌地点头回应,“傅知春。” 李夫子视线落在在四人脸上,难得的语气温和,“你们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你们留下?” 祝云峰摇摇头,“夫子请讲。” 李夫子挥手示意他们坐下,随即他从面前讲桌上翻了翻,找出一封信,递到三人面前。 “这个月,山长和我,打算给给位书院里的学子开书法课,你们觉得如何?” 李烨立刻回道,“这是好事啊!我举双手同意。” 祝云峰也点头,“父亲早就想做这件事了,以前是找不到合适的授课老师,才不得已搁置了。现在是找到了吗?” 李夫子点头,“正是,我和山长曾多次,想请清溪居士来书院授课。但每次得到的消息都是他正在闭关,谢绝诸事。” “您说的可是书法大家宋朝风?”李烨激动地问道,“我也很想见识他的风采!” 宋朝风,知春记得这个名字,他是个风骨卓然,性格古怪的书法大师。他没出现在主线里,但被各个主配角频繁提起。这本书的男主就是他的弟子。 像他这种出场很少,或者几乎不出场,但高光明显的角色很容易让人记住。 李夫子点头:“就是他,最近我终于得到消息,他出关了。所以我和山长商量了一下,想让你们四个去请他上山来。但他性子有些古怪,只允许书法和他眼缘的人同他商议事情。” 说到这,李夫子看向他们四人,“你们四个,李烨擅隶书,云峰擅篆书,孔宴白楷书最佳,草书也不错。” “至于知春,”李夫子看她,语气松了些,“草书写得不错,我没见过你的其他字体,暂且不评。” “你们四个各有所长,总有一人能和他的眼缘。”他将信拿起来,道,“这是山长的亲笔信,若你们能见到他,就交给他,事情就算完成了,不知你们可愿意?” 三人点头,孔宴白也轻轻点头。 知春问道:“夫子,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等这次品状考试结果出来之后吧,也就这两天的事。我和山长为你们准备了一路的盘缠,地图。你们到虞县后,要记得传信回来。”李夫子说完事,起身道,“好了,事情就这么多,你们好好准备要带的行礼。” 李夫子起身拿起书,往前走了几步,回头道,“你们不去吃饭吗?走吧,一起去膳堂。” “夫子,您跟我们一起?师娘没准还在等你呢?”李烨跑了上去。 李夫子道,“我今日跟她说了,晚了不必等我。” 李烨和李夫子走在前面,知春他们三个跟在后面,五人慢慢踱步如膳堂。 第二十八章 一个下午扫完两层藏书阁,体力消耗太大。 哪怕有祝云峰和孟轩的帮忙,知春还是直接累瘫,扫完知春和孟轩都直接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地上。 孔宴白和祝云峰都端正坐着,看不出一点疲惫的模样。 “傅兄,我今天陪不了你蹴鞠了……”孟轩抬手擦了一把额头,喘气道。 知春有些好笑,“你看我这样子,还蹴得起吗……” 蹴两把直接散架。 “对了,你们要去多久啊?我一个人在书院得多无聊!”孟轩坐起身,“再过半个月就要教骑射了,你们那时候会回来吗?” 知春摇头,就听祝云峰道:“顺利的话,一来一回大概花七天,但不知得多久才能能见到宋居士,也要半月吧。” “这么久?”孟轩叹了一口气。 “祝兄,傅兄,那你回来可要带点好吃的给我。”他补充道。 听到孟轩孩子气的话,祝云峰笑着摇摇头,只道了声好,几人便听到楼梯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道声音喊着傅知春。 知春听着有些耳熟,慢慢坐起身,答了一句,“我在这里……” 那阵脚步声顿了顿,朝着他们方向跑了过来,等他探出头,知春才看清是刘九丰。他拿了一盒玉春楼的点心,欢天喜地地走过来,跟在场几个人都打了声招呼。 最后蹲在知春身边,“傅兄!知春兄!你真是我见过最讲义气的人!” 他将点心塞进知春手里,小声道,“你找的那个人,当真与你八分相似,还真不错。” “是吧?”知春一脸了然:“我的眼光怎么可能会出错,选人肯定是顶顶好的。” “确实确实!”听她这么说,刘九丰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来了劲,有些激动地道,“知春兄,昨天那个,跟你一起看戏的姑娘是谁?” “那姑娘花容月貌,我怕打扰你们浓情蜜意,都是偷偷看,没说话,够不够意思……唔……” 他话还没说完,知春猛地捂住了他的嘴:“……讲什么乱七八糟的!” 知春蹙眉,就一个晚上,绯云阁到底有多少人在看戏,又有多少人在看她和霍瑶?难道是霍瑶的女主光环作祟? 这样一看,知春眸光看向孔宴白。他淡淡垂下眼睫,没看她。 那这人看到她也不奇怪了,该,谁叫她呆在女主角旁边。 知春叹了一口气,动作再快,还是晚了,孟轩立刻凑了上来,眼里满是困惑,“傅兄,什么姑娘?浓情蜜意?” 祝云峰也看了过来,脸上有几分温和地笑意,虽没说什么,但眼里却有几分吃瓜的好奇。 果然,吃瓜这是人类的本质。 刘九丰这才醒悟过来,原来知春身边的人不知道那个姑娘的事,他有些懵然道,“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事了?” 知春揉了揉眉心,笑得有些勉强看他。 你也知道啊。 “傅兄,真有啊?”孟轩一脸“你不得了,闷声干大事”的表情,他惊讶得嘴都合不拢,“哪家小姐啊?我认识吗?” 你认识,还很熟,知春心里答了一句。但终归不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我妹妹。”知春不自然地正了正坐姿,抿唇片刻一本正经地道,“亲表妹,年纪小又想看戏,我才陪着到了绯云阁,什么浓情蜜意……” 她动作稍重,拍了拍刘九丰肩膀,呲牙咧齿,“就你净瞎说!” 听她到“妹妹”两个字,静默许久的孔宴白掀起眼帘,目光看到知春自然生动的侧脸。他眉关渐渐紧锁,一双墨眸,眼色深若寒潭。 “哦……”孟轩还颇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但又立刻开朗起来,“你们看的什么?好看吗?” 知春想到他最近执念的事,抿唇忍笑,“武松打虎,你不是知道吗?” “傅兄!要不怎么说你有眼光!”孟轩想起昨晚的事,转头看刘九丰,“说说?” 没瓜可吃,地上三人很快闹作一团,孟轩怎么都要刘九丰讲三碗不过岗的事。 “孔兄,你怎么了?”祝云峰开口,看着身旁的冷峻少年,关切地开口,“有什么不开心的吗?你脸色不太好。” 几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来,知春对上那黑如点漆的双眼,眉头微微动了一下。 虽然不是骗他,但她就是没来由有些心虚。 只见少年慢慢起身摇头,长睫微垂,声音清澈冷冽,“没事我就先走了。” 几人自然没什么事留人,祝云峰温声叮嘱道,“孔兄,慢走。你要是有不舒服地可以找我。” 他颔首示意,才转身离开。 知春也站起身,结果被孟轩扯住袖子,他热情邀请,“傅兄,祝兄,今天这么累,一起去搓澡怎么样?” 知春:“……” 祝云峰和她还没说话,刘九丰就一脸欣喜道,“好好好,一起啊!” “祝兄?”孟轩看向祝云峰,“一起?” 祝云峰笑着摇摇头,“我就不了,待会儿还有些事要做,你们三个去吧。” “让刘九丰陪着你吧。”知春回头拍了拍他的肩,“我也有事。” “你有什么事?”孟轩惊讶。 知春看向门口,胡乱编了个借口,“我……送孔宴白回去,他怕黑。” 说完,不等孟轩说话,她就跑了出去。 “孔宴白怕黑?”孟轩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不能理解。 * 太阳西沉,天边的云被染成一片朦胧的绯色,霞光落了遍地。清明过后,天气渐渐好起来,晴天也多了。 孔宴白刚出藏书阁,就碰到一个门童,“公子公子,请留步……” 门童跑到他身前,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他放慢步伐,垂眸看着书童,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什么事。” 门童气势立刻弱了几分,像被冻住一般,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神,“请问……你……您可认识傅知春公子?” 他不说话,但脚步停了下来,门童似得了鼓励一般,顺畅道:“他姐姐有东西给他,放在门口了,您若认识他……” 可他才说完,眼前的公子眼睫动了动,眉头皱起。 刚出个妹妹,又冒出个姐姐,傅知春倒是好手段,贯会用花言巧语。 门童看着面前的人面色微冷,突然就说不出话。 孔宴白侧头看他,目光幽深,平静道:“不认识。” 门童噤声:“……” 目送他走远,才皱眉道,“不认识你早说啊……” 转头又看到一个清秀英气的学子,他跑了上去,“公子公子,请留步……” 知春听到声音回头,见一个小门童跑过来,她停下,笑着道:“这位小哥,你叫我?” 小门童当即点点头,看到灿烂的笑脸,心情都轻松不少,“公子,你可认识傅知春公子?” 知春听完,低头看他,“我就是。” 门童松了一口气,“你姐姐送东西给你,你跟我去拿一下吧。” “姐姐?” 一柱香之后,知春看着地上玉春楼的食盒,才想起一件事,昨晚霍瑶说要给她送点心。 没想到霍瑶动作这么快,美女送吃的来,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呢?知春谢过小门童,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递给他。 正准备离开,她突然看到门口又来了一个人。 一个老人手里拿着一个包袱,正往里面张望,那张脸还有点眼熟。 知春仔细看才看清来人是当初客栈那个老人,她走上去开口道,“您找孔宴白?” 福叔抬起头,看到她,面色欣喜道:“这位公子,您知道我家世子?” 知春笑道:“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您有什么要交给他,不如由我代劳吧。” 书院一般不放外人进来,所以东西只能送到门口。 福叔惊讶了一下,嘴半天都合不拢,然后才感动地道,“太好了……我们世子从小到大,性子冷淡。还从未有什么朋友,留他孤身一人在书院,我还一直担心他在过得不顺心。” “怎么会,他很讨人喜欢。我和他关系好极了。”知春一本正经道。 “那就多谢公子了,我啊,是孔府的管家,大家都叫我福叔。敢问公子贵姓?下次休沐时,您和世子一起回府,我好好招待您。”福叔语气难掩的开心。 “真的吗?我一定来!”知春开心道,这么好的机会打进大本营,深入了解生活资料,这还不赶紧答应? 福叔看见眼前还矮自家世子一头的少年,抬起头,笑容干净,声音和缓, “免贵,姓傅,名知春。” 两人说得开心,未曾注意到暗处一道身影紧盯着他们,片刻后才慢慢退开。 * 郊外靶场。 一支箭稳稳落在靶心,周围发出热烈的掌声。 玄策将弓递给身边的人,理了理衣衫走到一旁的亭子里。 在清丽秀雅的少女面前坐下,勾唇笑道,“瑶儿,让你久等了。” 霍瑶冷着脸,黛眉微蹙,“二殿下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这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外公就让人将她送来这里了。 “瑶儿,你对我还是一点耐心也没有。将来若我们结为夫妻,你可会难过许多啊。”玄策直直盯着她,虽笑着,声音却很冷。 霍瑶心底一阵恶寒,她抬眸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不会和你成婚。” “二殿下,我并不喜欢你,你应该能感受得到。我们不过见了几面,次数屈指可数,你又何必强求?” 听到这句话,玄策倾身凑近她,眸光阴沉危险,“那你喜欢谁?那个叫傅知春的贱民吗?!他也配当本皇子的敌人?!” 听到知春的名字,霍瑶一怔,难以置信。 玄策却好似满意她的反应,眼底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怎么,说不出话了?霍瑶,我告诉你,想和他在一起,不可能。” 霍瑶握紧拳头,眼底有怒火,“玄策!你不能动她!她……” 知春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情敌,这个疯子! 玄策低低笑出声,对面的少女如一只兔子一般,他看着少女的眸子轻声道, “好瑶儿,我玄策要杀人。什么时候还需要你同意了?” 第二十九章 知春哼着小曲走进清潭园,却发现所有屋子都是黑的,连孔宴白都没点灯。还好天上有月亮,她能看清路。 “难道还没回来?”她将包袱挂在肩上,摸到门轻轻一推,才发现门根本没关,她一个趔趄差点摔进去。 “!” 屋里一片漆黑,安安静静的。他不在,这样怪不礼貌的,知春想着把东西放到桌上就走,慢慢摸索过去。 摸到桌沿,她扶着桌子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摸到一块布料,微微往下往下是根根分明且冰凉的事物,知春皱着眉又摸了摸。 手指! “傅知春。”耳侧响起一道声音,低沉清冽,“你还要摸多久。” 知春眉头一动,讪讪收回手,“你在啊……哈哈。” 突然出声吓她一跳。 “呼—”火折子亮起,孔宴白点亮一盏灯。 微弱的火苗跳了跳,瞬间将空间照亮。 知春对面的视野终于亮起一些。 少年冷峻的眉眼,墨黑的眸,高挺的鼻,清晰地映入她眼中。 “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知春坦然自若,笑着看他。 他垂下眼睫,双眸漆黑如夜,冷道,“我不要。” “可是。”知春托腮微微偏头,看着他的眼睛,“这是福叔给你的啊,也不要?” 闻言孔宴白指尖动了动,一言不发,将眸光投向她。 知春眉梢微动,将手中的包袱放在桌上,自顾自的坐下,凑近孔宴白,语气轻快,“福叔邀请我去你府上玩,下次旬假,我和你一起回家吧?” 孔宴白听到这句,剑眉渐渐蹙起,眸色漆黑一片。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她笑得眉眼弯弯,明媚灿烂,“福叔一见我就喜欢得不得了,他还说要是你能交到我这样朋友,他会为你感到开心,骄傲。” 带着愉悦的声音传入耳里,孔宴白眉梢动了动,伸手推开人,留出一方天地,“离我……” 说到这句,他突然顿住,皱眉看了一眼知春。又别开目光,声音微冷,“我不会带你回去。” 知春倒是没有继续说什么,早就料到这人会这么说,她懒懒地答了一句,“知道了。” “那就讲正事吧,今天我准备了好东西,给你调剂一下口味。”知春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手掌大的书,对着昏暗的灯翻了翻。 手指找到内容,她眯着眼才看清字迹,不经意道,“孔宴白,你能不能把灯芯剪一剪?” 每次他的灯都是这样样子,要亮不亮,半死不活,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没近视。 少年没说话面色冷峻,目光沉静看她,片刻又慢慢挪开眸光。 没听到什么回答,知春继续翻书,看到标题的时候,满意地笑出声,“哎呀,就是这个。” “王二和麻子的故事。”知春抬起头,“之前一直讲励志故事,可能有点枯燥,我今天给你讲讲别的调剂一下,高山流水的接地气版本?友情主题。” 少年长睫动了动,墨眸莫名地带了几分狐疑,不解,最后嘴角抽了抽。 知春收回目光,“我才看了一次,不太熟,我就念给你听吧。” 清了清声音,知春声情并茂地开始,“从前从前,山上住着两个人,他们一个叫王二,一个叫麻子。” “开始时,他们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王二身体强壮,擅长打猎,家里总有吃不完的肉。麻子身体不好,但擅长种菜,一年四季总有吃不完的瓜果。后来时间一长,王二……” 知春盯着书,突然噤声抿唇,眉头微妙地挑了挑,然后没忍住噗呲笑了出来,“王二……病了。” 书上写王二同学得了“后不利”的病,俗称便秘,这困难属实太接地气,透着一股子不平凡的劲。 知春轻咳了一下,将中间几个字咕哝过去,“麻子于心不忍,给他送了瓜果,过了几天,王二病好了,也懂了麻子的苦心。后来两人同心协力,互相帮助,后来日子越过越好,病痛也通通远离。” 讲完,知春合上书,嘴角的笑落不下来,但还是一板一眼的总结,“这个故事有趣吧?它就是说,人生在世,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要好好珍惜朋友,珍惜当下。听完感觉怎么样?” 少年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淡漠如常,他垂下眸冷道,“无趣。” “……真无情哪。” 知春讲完,捏了捏酸痛的肩膀,“今天太累了,就只讲这个吧。” 也无所谓,今天有美女送吃的,她心情好。知春笑意盈盈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回头道:“孔宴白,睡个好觉明天见。” 说完她脚步轻快地跑出了门,甚至哼了一首曲子。 孔宴白看着她快活的背影,眸光微微波动。 良久长睫煽动,他抬眸看向天上的月亮。 今夜月色很好,明亮清澈,落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雾。 知春刚出清潭园,脑海里突然响起系统的声音, “恭喜宿主,系统检测到任务对象好感度再次发生变化,本次发言奖励为三文钱。” 三文钱?知春顿住脚步,不仅没掉还涨了一点? 她慢慢回头,勾起唇角,属实意外之喜了。 * 难得无事打扰,知春又睡了一个好觉。 起床时整个人神清气爽,孟轩直夸她精神。两人走到学堂门口,知春看到一堆人都挤在那里,两个门童正在往柱子上挂布帘。 学子们神色各异,有人期待,有人逃避。有人愁眉苦脸,有人红光满面。看什么能看成这样? “这是看什么呢?” 孟轩叹了一口气,“品状排行榜……” 又到他挨训的时候了,万年丙等生,孟轩觉得自己都快变成饼了。 知春眉头一动,原来发成绩单了。那就怪不得了。 柱子上布帘已经被展开了一部分,她视力还不错,隐约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 正在这时,李崇恒一行人走了过来,他脸上的淤青还没消干净,眼神颇有怨念,“孟轩,傅知春,让开!你们挡着本公子的路了。” 知春看着空旷的四周,有些无语,就是非得走他们面前过呗? 孟轩“哼”了一声,“呦,李崇恒,一天了,你怎么半分进步也没有。怎么,夫子布置的任务完成了?闲成这样。” 李崇恒白眼几乎翻上天,他嘲道,“孟轩,我闲不闲另说,你功课差劲可是众所周知的,哈哈哈……” “至于你,死矮子!你们能玩到一起。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一丘之貉,保不准你还能给孟轩垫底呢?哈哈哈……” 他说完,身后几个小弟也跟着不尴不尬地附和,笑了起来。 知春静静听完,不为所动,还人以群分,他带几个小弟这个模样,他又能好到哪里去,也不知道究竟在骂谁。 一旁孟轩却很气恼,“李崇恒,你说我就算了,你说傅兄什么意思?!” “我说的不对吗?”李崇恒冷笑,“就他这个挫样,顶多不是混个垫底的丁等?” 孟轩咬牙切齿,就想给他一拳,知春连忙拉住,这要再一拳下去,今天就没完没了了。 “李公子看问题的方式真特别。”知春笑了,心平气和道,“看人面相就知此人德行才学,真了不得。” 孟轩听着不解,拉住她,“傅兄,你怎么还长他人志气了?” 知春拍拍他的肩,继续道,“但我看李公子气度非凡,挺拔英武,这等容貌定能拿个甲等了……” 李崇恒冷哼,“这还用你说,死矮子,几次三番帮着孔宴白说话。现在想讨好本公子,晚了!” 知春摇摇头,笑得开朗,“一码归一码,先沾沾李公子的福气。” 李崇恒压不住嘴角,“算你有眼光,今日本公子就……” 他话还没说完,前方突然哄闹起来,“啊—我乙等第十!” 鬼哭狼嚎也有,“第五!第五!哎呀—可惜是丁等!” 兴高采烈也有,“乙等第三!” 正是时候,挂好了一张榜,此时开榜了。 李崇恒瞪了知春一眼,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推开人群,挤了进去。 孟轩看着笑得开心的知春,气不打一处来,“傅兄,咱们根本不必怕他,你还夸他?” 知春没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看前面,孟轩皱眉看过去。 他习惯性看最后几排,嘴瞥得更厉害了,“傅兄,不看我都知道我考了丁等。” 知春摇头,“你看乙等名单。” “你考了乙等?!”孟轩语气有些兴奋,眸光扫向那几行,却没看见傅知春三个字,“傅兄,我怎么没看到?” 知春:“乙等第二。” 孟轩看到她说的名字,“李崇恒……考得还不错,比我好啊……” 知春:“你只是是暂时丁等的才学,却有甲等的人品,别难过。” “傅兄,你真会安慰人,可我怎么没看到你的名字?”孟轩走近又仔细看了几眼,这张榜上确实没有知春的名字。 榜上只有乙等到丁等的排名。 适时,祝云峰走了过来,“傅兄,孟兄,昨夜睡得可好?” 孟轩摇头,看向布帘,“祝兄,我又考了丁等……” 这怎么睡得好? 祝云峰闻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孟兄想必厚积薄发,下次定会进步的。” 孟轩苦笑,“承你吉言,这次你一定又是甲等。” 几人正说着,李烨突然走过来,对祝云峰道,“恭喜呀祝兄,又稳居榜首。” 看到知春时,他目光亮起来,“傅知春!没想到你深藏不露,这么厉害!” 知春:“啊?” 李烨将她拉到前面,指着刚挂好的榜,“你可是甲等第二!” 知春仔细看,甲等名单: 甲等第一:祝云峰 甲等第二:傅知春孔宴白 甲等第四:周林 甲等第五:林烨 孟轩跑了上来,看着甲等榜单,心情激动,比知春还兴奋,“傅兄!第二!你第二!哈哈哈,我兄弟甲等第二!” “太好了!哈哈哈—”他猛地揽住知春的肩膀。 知春被摇得头晕,“……” 她也没想到,居然能考这么高!和孔宴白并列第二。 突然耳边多了几声急促的呼吸,她被扯了一下,李崇恒劈头盖脸,气急败坏地道: “傅知春!你作弊!你怎么可能甲等!你肯定是和孔宴白串通好了!” 知春真是快被摇吐了,她退开几步,“李公子,我知道,你眼中我这等挫样,段不该取得如此排名。” 她好声好气地道,“但这可是夫子和山长给的结果,无关面貌,段然是更准确的。” 李崇恒:“……” “你是说我以貌取人,肤浅了?!”他转念一想,当即气恼道,“你是不是早知道了,才故意嘲弄我?” 当然是啊!就是! 知春心里喊了一句。 但表面还是要装一装,她还是无辜地道,“李公子,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你!”李崇恒捏紧了拳头,上前就要揪住她的前襟。 “李公子,不能动手啊……” 这还能让你抓住,知春脚步灵活地后退,压着嘴角。只是才走了几步,后背被轻轻掌住,抵上一具身躯…… 鼻尖传来若有若无冷冽竹香和寒气。 知春微微蹙眉抬头,对上一双乌黑的眸子。长睫卷翘,清冷卓然。 “孔宴白……” 第三十章 哎,赶巧了不是? 知春站定,少年挪开了目光,手慢慢放开背到身后慢慢敛了眸光。在众人的观望中,他看向李崇恒,墨眸无一丝波动,语气冷硬,“废物才会无时无刻质疑他人。” 李崇恒捏紧拳头咯吱作响,气不打一出来,“孔宴白,你什么意思?!” 少年一字一顿,语气淡漠,“你是废物。” “啊—”一声咆哮划破天际。 * 温和的斜阳中。 知春坐在桌前,笑得前仰后合,“天哪,现在想起李公子的脸色。我都觉得好笑,孔宴白你真是人才。” 孔宴白没说话,继续吃着饭。 李烨倒是笑得拍桌,“要不是夫子来了,我觉得还没那么好收场。” 可能还非有一场血雨腥风不可,那天他们打架,就属知春个子最小,架势却灵活凶猛,一点不落下风,李烨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祝云峰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他笑着摇摇头道:“先不谈这件事,我们聊聊今晚的安排?” 知春和李烨立刻停了下来,一副“您说”的表情。 早上看完成绩,下午四人就出发了。骑马小三个时辰,到了这个小镇休息。 祝云峰道,“我刚刚去看过了,楼上的房间很大,一间房睡两个人绰绰有余。所以我打算订两间房,三位兄台可有什么意见?” 李烨最喜欢热闹,他第一个答道,“我没意见。” 知春思忖片刻,跟着摇头,“我也没意见。” 孔宴白默认。 得到反馈,祝云峰当即起身去跟掌柜交涉,很快拿回两个房间的门牌。 李烨要求和他住一间,拿了一个门牌。剩下知春和孔宴白自然被分到一起,知春捏了门牌,看向孔宴白。 他低垂这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祝云峰起身,“好了,事情安排好。你们要是累了,就早点休息。我去买点干粮,明日路上吃。” 知春看他道,“你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祝云峰点头,出了门。李烨年纪小,好奇心重也跟着跑了出去。 饭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了,孔宴白还坐着,没说要走也没说不走。 因为出了书院,他们都换了自己的常服。孔宴白穿了一身黑衣,更显深沉挺拔,像晨时林中幽蓝的湖,波光粼粼,雾气环绕,深不见底。 她站在岸边,静静观望。 这片湖,缄默,冰冷。 知春眉梢动了动,兀自倒了一杯茶喝下。才摇了摇手里的门牌,笑着问,“孔宴白,你要不要去休息?” 少年沉默片刻,睫羽抬起,“不用。” “……哦。” 时间还长,知春起身到客栈后面的马厩喂马。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 但一回头,又什么都看不到。知春抱着干草,茫然地看了一眼四周,正要走开,一个小孩跑了进来。 果然有人。 小孩直接来到她面前,递给她一封信。看她接了,也不说话,又跑开了。 她拿着信,莫名其妙的,等了一会儿才拆开,信纸上有一串娟秀的字迹: 知春,玄策心性多疑偏激,因我,对你起了杀心。我深感羞愧,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最晚三天内到达虞县,希望你一路多加小心! 短短一句话,落款没有人,但她知道这是霍瑶的信。 知春念着那句,“因我,对你起了杀心?” 想了几遍,知春气笑了,这玄策是什么深井冰?没想到最坏的结果还是来了,玄策要杀她,把她当成了情敌…… 她万万没想过,和人在这方面结仇。但霍瑶说她要来? “!” 文里虞县是男女主久别重逢的地方,她以为和男女主不会有交集,就忽略了这茬。 这段剧情是两人阔别多年,女主和母亲一起去虞县见祖母,正巧两人在灯会上再见。 久别重逢,怦然心动。 当然,少不了玄策的搅局。于是三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在虞县过了几天。 可这原本跟她傅知春是没关系的呀?玄策这个疯子,剧本发错了!现在就突然就扯上她的性命。 这谁接受得了? 知春仰天长叹, “哎!作孽啊!” * 入夜,客栈二楼的一间厢房里。 一个少年和衣枕着手臂,翘着二郎腿,仰躺在窗边的软榻上,困得哈欠连连。 不时转头看向门口。 这么晚了,孔宴白还没回来。吃完饭他就出去了,去干嘛,知春自然没问,因为她也烦得要死。 她随便在外面逛了一圈,直接累瘫在房间。 房间其实很大,摆了一张床和一张塌,就是三个人都挤得下,根本没有她想的糟糕情况。 没人需要睡桌子上或者地上,这张榻刚好适合她的身高,躺上去不会憋屈,她将床留给了孔宴白。 等人一来自然就能知道她的想法,想着知春迷迷糊糊睡过去,就想早点睡,然后半夜自己是清醒的。 半个时辰后,门没有关紧,轻松被推开,一道颀长挺拔的俊秀少年出现在门口。 孔宴白没往前走,就停在门口,墨眸看着屋里的人。 屋里的灯快燃尽了,光线昏黄一片。 窗下的榻上睡了一个人,身上盖着一件月白外衫,造型有些突出,睡相奇特。透着一股子不被约束的潇洒自在的劲,莫名有些吸引人的视线。 那人躺得舒适,双手懒洋洋地搭在头顶的围板上。盖在身上的衣服一半拖在地上,只留一截袖子遮住眼睛和上半张脸,露出小巧的鼻梁和嘴唇。 此刻嘴角弯着,呼吸很浅,似乎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气质柔和安静许多。 睡得倒是香,一点不挑剔。 眉宇动了动,他垂下眼睫挪开目光。 修长白皙的手指扣在门边,指尖动了动,顿了一瞬,门被合上拉紧。孔宴白慢慢转身下楼,再去开一个房间。 他不习惯与人睡一间房,也不喜欢。 * 丑时,知春准时从梦里醒过来,才睁开眼就莫名口干舌燥。 屋里一片黑暗,她坐起来缓了一会儿才适应,起来倒了一杯水。 坐在桌前,她看向床上,被子叠得整齐,还是白天的模样。 “跑哪里去了?” 她咕哝了一句,放下杯子,揉揉眉心。 忽然,她的思绪被一道声音牵引,目光投向窗边。一道细微的吱呀声响起,窗被慢慢推开,一截竹筒伸了进来。 袅袅白烟一阵阵被吹进来,不知道怎么的知春有点无语。这跟看电视感觉完全不一样,看起来既老套又毫无技术含量,可能是因为她是清醒状态。 明显,今夜有客人。 是……不速之客。 知春眼疾手快立刻爬上了床,想看看这人搞什么鬼,又是冲谁来的? 不到一刻,一个黑衣人翻身进来,一脚踩在她刚睡的塌上,另一只脚落在她的外袍上。知春蹙起眉头,还没骂,又看到一个人翻进来,又踩在她的外袍上…… 她的白衣服恐怕凶多吉少。 两人好巧不巧,几乎都踩在同一个位置。他们一前一后蹑手蹑脚,朝着床的方向摸索过来,一道刺眼的寒光快速晃过知春的眼睛。 她看清前面的人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 知春警惕起来,在他的匕首压过来的时候,她迅速抬手钳住,抬腿朝着那人下盘攻去。 那人刀锋一转,用力朝知春胸口刺,刀锋太利,知春抓起床上的枕头,用力甩在黑衣人脸上,一拳击中他的腹部。 她速度已经算快了,手臂还是被划了刀,血腥味散在空气中。她眉头一凛,跃身而起从身后扯下那人的面罩。 手做掌状快速攻向那人上身,掌掌生风,很快夺下那人的刀。手腕一转,她将刀抵在他脖颈,划出一道血痕,黑衣人发出一声闷哼,知春凛眉问: “你们是谁!” 还没问出什么,另一个黑衣人手腕灵活地转动匕首。回身之间“唰”的一下,将刀对准知春,朝着她的太阳穴刺了过去,知春耳旁风声很劲。她迅速沉腰后仰,刀刃险险从她面门上方不足一寸的地方划过。 眼见黑衣人又要补上一刀,她手灵活地攥住那人手腕,猛地往下折推出去,当胸一脚踢了上去。 “啪!”黑衣人被她踹得撞向角落的花几,花几不堪重负被砸成一堆废料。知春落地,脚踩到一个东西,她低头一看,正是黑衣人的匕首。她一脚踢开,看着两个趴在地上黑衣人问道: “你们是谁派来的?” “……” 黑衣人抬头,只发出嘶哑的哈声。 知春眉头一皱,这两张脸虽然没见过,但他们发声的方式她却有些熟悉。知春立刻想起之前客栈那帮人。她走近挤开一人的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里面空空如也…… 哪怕看过一次,还是抑制不住的,一阵寒意从脚底爬上心头,知春垂眸看了一会儿,果断一人一拳将他们敲晕。 在他们身上搜出一包药粉,两张黑色铁令牌,令牌沉甸甸的。知春握着若有所思。 他们是为孔宴白而来,又一次。 不是玄策,她松了一口气。但他们是拔舌刺客,她又头疼起来。 “孔宴白,你到底有多少仇家?” 他这短短十七年的人生都干了什么啊? 一个小炮灰人生这么艰难合理吗?又是杀手又是投毒…… 突然门被人敲响,外面多了一盏灯,传来祝云峰的声音,“傅兄,发生了什么事?” 定是刚刚把家具砸坏,声音吵到他们了。 现在肯定是不能让他们看到,她道:“祝兄,我梦游绊倒桌子了,没事……” 第三十一章 知春靠在门边劝了几句,祝云峰终于走了,她靠着门站了好一会儿。 看着灯光挪远消失,远处的灯也一盏一盏熄灭,她才慢慢坐在门边松了一口气。 “呼—” 只是才坐下,身后的门被推动,门框凸出抵着她的脊骨,有些硬。 “傅知春。” 听到自己的名字,知春警惕微微侧目,“哪位?” 一道低醇冰冷的声音从她头顶的方向传来,“我。” 是陌生的男声,“……” 知春将门压紧,冷道,“你是谁?” “江湖悬赏,无需多问。”外面的声音骤然变冷,低沉浑厚,“受人之托,取你性命。” 听到这句,知春心头一凉,慢慢起身。 悬赏杀手?拿钱杀人的江湖亡命徒。 知春眸光环视了一周,门外突然多了几个人。 他们的剪影高大,戴着斗笠,身量很高,身材壮硕,奇装异服,背上都背着长剑。 天色昏黑,氛围越来越沉重。五个人整齐有素地站在门外,静止不动又气势汹汹,像索命的恶鬼。 知春抿唇,这才是冲她来的,这一群看起来更专业,也更凶残。 真服了,他们就这么赶吗?非挑同一天来? 她目光看向窗边,那里放着她的包袱,还有剑。 外面已经有人抽了剑,对准门缝抬起来,要直接劈下去…… 非必要,她是不想打打杀杀的。而且这几人,她不一定打得过啊! 电光火石之间,知春几步并做一步,奔到榻边拿起剑,一个跃身,动作利落地跳窗而去。 身后门“嘭”的一声被推开,狠狠撞向两边,发出巨响。 沉重脚步声闯入屋内,一道怒吼响起,“逃了!给我追!” 黑影一道一道从窗口跳下,像蝙蝠一般很快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马的嘶声响彻暗夜,渐行渐远。 客栈,掌柜被打杂的响声吵醒,起来点灯上了二楼,打着哈欠,“哪个客官半夜闹事啊?” 他刚上去一眼注意到一间房,房门大开,门口的地板上,一片杂乱宽大的泥脚印,他皱着眉提着灯往里照去…… “啊—” 一声惊讶嘶喊响彻客栈,住客们全都惊醒,李烨迷迷糊糊的探了个头出来,看向外面,他看到那个方向,转道:“祝兄,那不是傅知春的房间吗?” “什么?”祝云峰刚回来本来没睡意,一听立刻起身看了过去,面色一惊,“傅兄出事了?!” 他跑了过去,看到房间里已经站了两个人,一高一矮,是掌柜和孔宴白。 方才出事时,孔宴白是从另一个房间出来的,他当即知道了两人是分开睡的。 但这无关紧要,他一进去就怔住了,屋里家具杂乱,坏的坏,歪的歪,地板还有一片鲜红的血迹。 一个黑色的包袱静静躺在塌上,最重要的是柜子旁,躺着两个黑衣人被五花大绑,此刻已经醒了,目光惊恐地看着孔宴白。 “孔兄,傅兄呢?”他有些着急地问,“他……” 孔宴白剑眉微蹙,目光漆冷,瞥向两个黑衣人,“他应该还活着。” 祝云峰:“……” 接着他看见孔宴白,目光看向空荡荡的窗口,眸色很黑,“我去找他。” * 京城,绯云阁二楼包间。 一个黑衣青年卧倒在椅子里,将腿搭在桌上,磕着瓜子,好不惬意,听到有人进来,他头也不回,直接问道:“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今晚人能死得成吗?” 微胖的青年笑道,“大哥放心,我找的是有名的悬赏杀手,虞山五怪。碰上他们,别说一个书生了,就是武功高强的大侠都难逃一劫。” 青年听罢,颇为满意地点头,“这事可万万要办好了,不然你我在主子面前,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定然是漂漂亮亮的!”微胖青年笃定道。 “对了,折扇的下落有了吗?”周室吐掉瓜子壳问。 微胖青年低头,“大哥,说来奇怪得很,那人在寺里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我们……”他嗫嚅着唇声音弱了下来,“还没消息……” “我就知道。”他叹了一口气,起身道,“继续查,有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还有最晚明日晌午,我要收到傅知春的死讯。” “主子已经出发去虞县了,咱们也耽误不得,即刻赶上去。” 微胖青年忙不迭跟着走出去,“是,大哥。” 等几人走掉,躲在暗处的人才慢慢走出来。是一个身着白色戏服,戴着银制面具的少年。 他看向楼下几人走远的身影,当即转身下楼,找到站在舞台旁边的刘九丰。 “叶辰?”刘九丰打量了他一眼问道,看到他空空如也的手,“东西呢?没找到吗?我记得昨天那面镜子,是放在那个包间的呀,就在门边的柜子里。” 叶辰将他推到一边,远离人声的地方,开口道,“傅知春出事了。” 他道,“有人要杀他。” 外面的天响起一道惊雷,煞白的闪电在天边劈下,将天地照得明亮。 刘九丰翻话本的手一顿,缓了一会儿,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呐呐开口,“你说什么?” * 知春刚跑出去,天就开始下雨了,刚开始只是细细小雨,慢慢几道雷响后,雨像不要钱一样泼了下来。 他们住的地方本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几间小铺子孤零零的。 他们有人带了弓,还好那人轻功不好,暂时没追上来,方才出窗那一箭从她颊边擦过,险些要命。 根本藏不住人,知春只能拼命策马往前。身后追上来的两个人轻功了得,都不用骑马,就能跟在她身后,还逐渐趋近。 见了鬼了,早知道当初也应该把轻功学精一点的。 知春抹了一把脸,眼睫不停眨动,看向前面。再往前就是一片幽深的密林,除以之外,没有其他路了。 心脏跳得不停,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知春一边打马,一边分神想着地图。 她看过地图,穿过这片密林就是一条河,要到下一个镇就得坐船过河,但现在三更半夜哪有船可坐? 来不及细想,知春直接策马进了密林。 林中路不多,还处处泥泞坑洼,马都走得不稳,越来越慢,令她心焦。雨越来越大,朦胧大雾将山林笼罩,让人辨不清方向。 身后声音越来越大,知春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甩了一鞭子,吼了一声,马像发疯一般撒蹄子奔了出去。 障眼法也好,调虎离山也罢,拖一时是一时。 知春头也不回地则朝着另一边跑去,她一脚深一脚浅在林中穿行,庆幸雨大,把她的脚印都冲了个干净,后边的人没办法快速的找到他们的方向。 这个时刻在林中穿行,无异于闭着眼睛在黑暗中乱窜,难度点满。哪怕从头到脚被刮伤,刺骨的疼痛延伸到四肢百骸她也不敢放慢脚步。 突然天空又落下一道惊雷,借着一点光她看见手臂被刮出一道巴掌宽的口子,被雨水冲刷了一遍又一遍,此刻还在流血,有些狰狞。 她看着都呲牙咧齿,眉头紧皱。 耳边是稀稀落落的脚步声,踏起泥泞紧紧的跟在她身后,时时都有逼近的态势,让她止不住的烦躁。 他们有五个人,随便分开,包抄都有可能,五个博她一个,他们真做的出来。 “我好像看见了……”一道声音落在耳里。 心头一紧,边跑知春心里边骂,玄策,等她出去,势必要给他一顿! 突然间, “嗤—” 一股大力从背后袭来,知春脚步踉跄,右膝跪倒在稀泥里,硬生生砸出一个槽。 一支黑箭矢贯穿了她的勒下,锐利的尖端,鲜红的血水混着雨水淌了下来。 刺骨的疼从那一块直窜大脑,知春当即握住箭,躲到了一旁,大气不敢出。 她绷着脸,头上青筋暴跳,生生折断了箭头,扯下内衫的衣料,草草裹好。 知春心里叹了一口气,或许,能苟到天亮,再看看。 但身后传来两道脚步声,每一步都很重。 知春咬紧唇,蹲在草丛中,捂住伤口浑身森冷。耳边是风声,雨声,脚步声。 “人呢?我方才分明看见了!”一道粗粝的声音恶狠狠道,“小兔崽子,跑得倒是快,等我找到他,得先打断他的腿,再将他大卸八块!” 恶劣的恐吓传入耳中,知春眉头皱紧。 “不怕,这片就这么大。就你的箭法,他就算不死也丢半条命,你若实在生气,等抓到他,项上人头你来砍就是。” 说完那人阴恻恻地道,“再有半个时辰,天就应该亮了,到时他看他还怎么躲!” “姑且,再让他苟活一刻吧。” “还是二哥想得周到!”一道爽朗笑声渐渐离远,知春喉头滑动,指尖发凉。 对啊,天快亮了。 到时她肯定会失去主动权,躲避只是缓兵之计,他们的目的可不是随便找找,而是要她的命。 一群恶人混蛋。 捂住伤口,知春疼得倒吸一口气。又扯下一块布条,紧紧裹住伤口。 然后站起身,伸手抹掉脸上的雨水,握紧了剑,凛眉看向前方。 躲不掉,没办法,只能迎难而上了。 现在,她想要的第一样东西是那张弓。 她慢慢伏低身子,跟了上去。 第三十二章 五更天,茂密的山林中,云雾缭绕,小雨沥沥,原本平静的山林深处突然响起一声嘶吼。 渐渐的变成惨叫叠起,约莫半个时辰才渐渐平息,消散在雨中。 突然,林间一棵松树,剧烈摇晃,惊飞一群避雨的鸟,枝叶上的水珠细细密密,铺天盖地落下。 狼狈倒在树下的男人肌肉健硕,身形高大。但此刻垂着头,形容杂乱,俨然失去了反抗之力。 他左肋下方,右腿肱骨各中了一支箭,鲜血争先恐后涌出,沁入泥中。 “咔哒—咔哒—” 泥泞之中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闲庭信步慢慢靠近他的方向。 男人从泥水中抬起头,看见一个清瘦的少年停在他面前,背上背着一把长弓,手里握着剑。 少年面色苍白得像鬼一般,身上的白衣沾满了浑浊的泥水,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完好,混着大片新鲜的血水。发丝凌乱,紧贴着轮廓,几乎遮住整张脸,唯一双眼沉寂静默,凌厉深邃。 他目光下移,看见少年腰间,鲜红一片,且那处与他几乎一样的位置,此刻露出一截黑色的箭茬。 年纪轻轻,箭术倒是不错的,两箭下来皆穿了骨,叫他失去了行动能力。 男人目光落在那张弓上,阴着脸色,虚弱地笑道: “小兔崽子,拉得动我的弓,有点本事……” 少年静静看他,不说话只是慢慢取下了身后的弓。 能有什么?他大概是最后一个死的,这人大约是要用这张弓勒死他罢。 他掀起眼帘,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年:“想不到,也虞山五怪能遇到这样的对手。我死之前,能问问你师从何人吗?” 少年不语,双手握起弓挥高砸了下去…… 卯时三刻,少年用剑支撑着身体,酿酿跄跄走到河边,最后精疲力尽倒在木桥边。 天边出现一抹光,朦胧中有一人慢慢朝这边走来。 终是扛不住,知春闭上了眼睛,疲惫昏睡过去。 * 卯时五刻,五里镇,一座阁楼中。 灰色信鸽落在窗沿,一位白头老者走过去,熟练地解下信鸽脚边的纸条。 看了一眼后转身,递给了桌前的人。 他从容道,“公子,镇中的玄衣客已全部出动,沿着您指的路,寸寸搜索,未曾发现您要找的人。但在西边的大路上,发现了一匹马,马鞍上有闻风书院的印。” 少年个子很高,一身黑衣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材,一张脸棱角分明,五官冷峻深邃,犹一双墨眸,幽深凛冽。 老人继续道,“还有一事,他们在璃河之畔的乌林发现了五个人,乃是江湖有名的赏金刺客,虞山五怪。他们伤残惨重,皆断了骨,伤了筋,如今尚未醒来。” “他们极有可能和您的朋友有关,您看接下来您还要查吗?” 少年抬起漆黑的眼,“继续找人。” 老人点头,随后笑着道:“这不是难事,但您知道千息阁的规矩,一件事一个价钱。您给的钱,如今已然不够了。” 听完,少年低眉,平静道,“不过是钱,有什么所谓。” 他从怀里取出一块圆形红玉,递给老人,声音毫无波澜,“福禄钱庄,自取就是。” 福禄钱庄遍布天下,是一等钱庄。 老人接过,一眼认出这是上好的和田玉,红玉乃是玉中上品,几乎绝种。所谓“玉石挂红,价值连城。” 只见玉的四周刻了吉祥纹,中间是一个“宴”字,饶是老人见多识广也怔了一下,玉难得,人想必也显贵非常。 他当即道:“公子放心,千息阁上下,定竭尽全力为您解忧。” “公子,那虞山五怪?”他试探着问,“您想如何处置?” 于他们这一行,给钱就是王,何况这公子给钱如此大方,他们自然能提供更多。 “他们定看过那张脸。”少年起身,闻言顿下脚步,“于你们若有用,便留下片刻。” “若无用,杀了就是。” 老人躬身答是,将人送出门,回头就看到一个伙计在关门,他问:“关门做什么?” 伙计懵了一下道,“款爷,明日休假,您不是说今日也跟着放吗?” 老人焕然大悟,摸了摸怀里的红玉,拍了拍伙计的肩膀,皱眉道,“歇什么?财神爷来了。从今日起,联络千息阁各方暗探,全力找一个闻风书院学子,名为傅知春的人。” 伙计哭丧着脸:“……” * 疼,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疼。 手臂那一处尤甚,此刻像火烤一般,灼烧得生疼,还被紧紧钳住,她动弹不得。 一如丛林之中,她与那几人周旋的无边困境中。 她捏紧了拳头,用力推了过去…… “咚—” 碰撞声充在耳侧,知春猛然惊醒,胸膛起伏不定。 微微镇定之后才看清自己的处境。她现在是在一个房间里,看位置,大约是楼上的厢房,布置清雅简单。 中间的方几上点了一炉香,清香袅袅,抚慰神经。 在她身边,放着一盆水和一张毛巾,全都染了红色,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哎呦—”旁边传来一声痛呼,她侧头看去,床边一个人扶着腰似乎摔了腰,坐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 “傅老板,您怎么还是这么粗鲁啊……疼死我了。” 是个姑娘,二十出头的年纪,着粉白襦裙。扎着简单的发髻,几束头发披散在肩头。 她眼睛很大,黑白分明,水灵灵的。头顶的簪了两朵石榴花。脸上还有一对浅浅的酒窝,透着一股子俏皮的劲。 知春疼得皱眉,“谢百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子起身,不满道,“什么谢百事,要么百事通,要么谢无音!” “哎呀,说来话长。自从没了你,摊子我都经营不下去了,日子有多苦你都想象不到,没办法只好离开程州到处走走看看。” 知春抿唇有些无语,又无奈地笑,“您还苦呢?都靠着薅我一个人在程州买了房了,还要怎么样?是程州没笨蛋了,你才转战他方吧。说这么好听……” 她那一堆债,眼前这人至少要负三成的责任。但后来,也算是误打误撞,成了这样的局面。 在程州,谢无音是听她讲话最多的人。 她第一次去谢无音的摊位,谢无音才十三岁。但早就练得一副伶牙俐齿,胡说八道的本事。她就停下听了几次,渐渐地成了谢无音摊位上的vip客人,见证了她无数个巧舌如簧,舌灿莲花的精彩时刻。 她经常买些零食,到摊位听谢无音忽悠人,那是十六年里她觉得最轻松的事。 要说起来,两人可能算是另类的朋友。 谢无音见她不说话,语气娇嗔道,“……哎呀,傅老板,咱们那么多年情谊,哪说这些,那药钱就给你免了吧,聊表情意……” 谢无音干笑两声,说完又坐回她身边,捏起她的手继续擦药,“你还得感谢我,要不是我昨天刚好路过,你现在指不定就在哪当孤魂野鬼了。” 这确实,知春道了声谢。 原来她睡了一天了,也不知道那三人怎么样了,有没有耽误行程,得找个机会递信给他们。 正想着,她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谢无音道,“青柳县。” 青柳县,她要是没记错,这里离虞县不远了,顶多两日的路程。 “你是不是惹了什么不得了的人了?”谢无音靠近她问道。 知春不解,“怎么这么问?” 谢无音打量了她一眼,才道,“你现在可是香饽饽,你不知道外面多少人在找你。” 知春有些不信,除了玄策,她没有什么敌人了,“不会吧,哪有这么夸张?” 玄策纯粹就是意外,那个神经病! “他们找的都是京城闻风书院的傅知春,这还不是你?” 看见知春不信的模样,谢无音微笑道,“你可别不信,我赶这行快十年了,还是有点人脉的。” “是啊,薅了我十年。”知春笑出声。 “从前天晚上,他们就开始行动了。”谢无音道。 “他们?”知春一副听她胡扯的表情,“都有谁?” 谢无音转身端起药碗,递到她手里,如数家珍,“现在啊,外面找你的人有二皇子,霍典籍的千金,左将军的小公子。” 玄策,霍瑶,孟轩,前面两个还好理解,一个是要杀她,一个是怕她被杀。 可是孟轩找她干嘛? 还来不及想,谢无音继续道,“还有一个……” 知春抬头看她,她有些唏嘘地道,“千息阁。” “……”知春正喝着药,突然噎了一口。 千息阁,那是什么地方?大祯全体暗探的向往之地。工资高待遇好,假期多。 但对买消息的人就没那么好了,那就是阁如其名,纯纯的消息千金贵的财富粉碎机。 但也有一点好,就是消息又快又准,还有其他赠送服务,比如顺手安排杀手什么的…… 总而言之,有钱找千息阁一定能得到最全的服务,还能完美保密买息人的信息。单向输出,闭环完美。 要不是她穷,她早就去了,哪用懵懂这么多年。 但谁舍得这么烧钱找她? 纯纯浪费钱,还不如直接给她……但找她出于什么目的还不知道,可能拿了没命花。 等着她把药喝完,谢无音才道,“你这伤,挺重的,肋骨断了一根,手腕也很严重,背上有淤伤……总之就是哪哪都有伤,得休息几天,你就安生躺着。” “消息我给你带进来。” 第三十三章 翌日傍晚,五里镇,一间客栈中。 一个穿着劲装的人穿行在黑夜中,跳上来了二楼停在一个房间在,在窗沿敲击了三下。 没过一会儿,窗被打开,一个少年站在窗前。 少年发冠高束,一袭青衣,清冷漠然。 玄衣客有一瞬诧异,似乎是没想到。这样年轻俊秀的少年居然是阁中最新的财神爷,怔了一下才道:“漓河艄公见过您的朋友,他被一个女子带上了船。但到青柳县后就只剩下那女子一人,我们到她下榻的客栈查探过,您的朋友并未与她一起。但我们的人已经在青柳县展开搜索,明天就能给您带来新消息。” 孔宴白听罢,长睫动了动,“知道了。” 玄衣客恭敬跟财神爷行了个礼,转身正要离开,就听见少年低沉冰寒的声音, “他活着吗?” 他语气古怪,很平静,有点像关心,但又像停留在要一个答案的层面而已。 玄衣客摸不准又重新回头,“……这您放心,我们虽然没找到他的具体位置,但通过所有消息来看,能确定他还活着。” 孔宴白听完,脸上没有什么变化,沉默片刻,只答道:“知道了。” 等人走后,他站在窗边看着天边的翻涌的云层,估算着时间。 大概是酉时了。 这两天,没有那人,聒噪地讲无趣的故事,他耳根很清净。 终于恢复往日无数个独自一人的日子,却并没有料想之中的好。 这样不对,尤其是对他来说。 “咚咚咚—” 门被敲响,小二探头进来,“客官,您要的马车到了。” 祝云峰给他传了信,说他和林烨已经找好落脚的地方了,让他快去。 他们也在打听知春的消息,但到现在为止还没打听到。 他准备出发去虞县了。 * 睡到戌时,知春突然听到系统的声音,她幽幽转醒。 “由于上次系统的时间估计失误,导致宿主陷入危险,系统感到抱歉。为表歉意,系统将为宿主屏蔽痛感十天,直到伤口结痂。” 还有这种事? 系统刚说完,知春抬了抬手,带着狰狞伤口小臂确实没什么痛感了,像没受过伤一样。 她又慢慢挪动,坐了起来,又确认了一遍。 谢无音进来时就看到人坐在桌前,惬意地喝茶,像个没事人一样。 “……傅知春!你干嘛?” 知春闻言抬头,笑道,“好一些了,想起来走走。” “好什么?你是肋骨断了,不是指骨断了。”谢无音坐在她对面,“我给你请的就是一般的小大夫,又不是什么绝世神医。你安生点……” 知春点头,“别太担心,我没事。” 谢无音将食盒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饭菜,把筷子递给她,“你别着急,你的信我已经传出去了。可能明后天就能到祝云峰手里。” 说完她眉头皱起来,“我身边多了好几个暗探,我也不知道能把你藏到哪一天。” 一般人可能察觉不到,但她是干这一行的,这方面很敏锐,也有一些办法规避他们的查探。 今天她粗略地数了一下,至少八个玄衣客围着她。 找千息阁的那位,是真舍得花钱。 这架势,知春要是真的出去,不知道下场会成什么样。 她叹了一口气,又道:“傅老板,你要的孔宴白的消息,我是真找不到。不骗你,我都用光了人脉,也拿不到他消息,所以你给他的信,我没送出去。” 这人肯定不简单,简直铜墙铁壁,半分消息也没有。 她继续道,“但我打听到了另一个消息,就是祝云峰和林烨一起到的虞县,孔宴白没一起。” 知春正喝着汤,拿勺子的手一顿,他没一起能去哪?如果当年无音是骗她,那现在就根本没必要,她说打听不到,就是真的打听不到了。 想完,知春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辛苦了。” 那就只能再问问系统了,无非债务再添一笔。 她笑道,“我打算好了,自己去,你也有自己的事,我可不好意思让你一直陪我这么耗着。” 她玩笑道:“现在我穷光蛋一个,让你帮我干这么多事,我都搜不出一分钱给你了。” “那就欠着吧。”谢无音噗呲笑了出来,“这么紧张的时候你还开玩笑。” 知春抿唇,她是觉得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虽然无所事事也挺开心的,但身上带着任务,还是有压力。 谢无音止不住担忧道,“但你一出去,他们就会知道的。” 知春垂眸,细细分析。无音是不了解,但她自己的情况,她知道。 现在找她的人里,除了千息阁那位,就只有玄策是要害她。那其实没什么好怕的,至少好人占一半。 谢无音却叹气,“可我最担心,你连青柳县都出不去啊,他们盯得那么紧,一看就是着急。” 说到这个,知春突发奇想,闻风书院哪有女学生?谢无音知道,这不代表其他人也知道啊。 她抬眸笑着问:“要不,你借我一套衣服?” * 第二天清晨,青柳县一间客栈。 一个着白色上衫,薄青襦裙的少女走了出来,打着一把纸伞。 少女蛾眉杏眼,明艳动人,容色姣好,发髻简单。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步履轻盈和缓,风姿尽显。 远看如一枝含苞待放的茉莉,生气勃勃,沐浴在晨光之中。 然后被扶了上马车,身后的车夫将一个箱子抱上车,轻扣车门问道:“小姐,您坐好,出发了。” 里面传来一道清脆温和的声音,“走吧。” 车夫恭恭敬敬驾着马车从人群中离开。 客栈对面的面摊上,小二端了一碗面,递给一个粗服布衣的客人。 “您慢用。” 客人拿着筷子搅了搅面,小二又给舀了一碗小菜推过去,小声道:“客栈里,辰时二刻刚查探过,今日人一直在房间里,没有出门。” 客人点头,又问:“刚才那个姑娘,也是客栈客人?” 小二道:“是,她住的有几天了。” 客人道,“罢了,既然真是姑娘就不必在意。” 小二小声回道,“是。” 客人吃了一口面,又道:“行了,让他们继续盯着,十六个人都不可掉以轻心。” 此刻,客栈内。 谢无音微微推开窗户,露出一条小缝,看到马车越来越远,慢慢松了一口气。 “傅老板,一路顺风啊。” * 孔宴白到虞县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孔兄?你一个人来的?”祝云峰到门口接他,一见面就问:“那傅兄的信,你收到吗?” 黑眸有一丝波动,他眉头微皱。 片刻,他冷道:“没有。” 祝云峰面露惊讶,将信递给他,“怎么可能?” “你们关系那么好,他断不会忘记给你写信的。” 孔宴白没接但目光瞥见了他手里的信,字迹确实就是那个人的。 整齐,有力,隽秀。 少年面色虽然没什么变化,但祝云峰却察觉气氛有些沉,好像他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一般。 随后他道,“若是这样,那傅兄,一定是被其他事绊住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知道他没事,咱们都可以放心了。” 谁知他说完,孔宴白就一言不发地走进去了。 李烨从楼上跑下来,一脸不得了的表情,小声道,“孔宴白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祝云峰摇头,“可能是担忧傅兄吧。” “哦。”李烨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平时也没看他这么奇怪啊。” “祝兄,傅知春什么时候到?”他问道。 祝云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傅兄说他这两天到,大概快了吧。” 应他的话,知春第二天到的客栈。她一脸气愤,要是早知道孔宴白已经来了,她就不该再欠系统十两银,还扣掉两天止痛外挂。 李烨和祝云峰定了位置,她一进去,两人就盯着她看。 祝云峰问:“傅兄,你没事吧?” 因为系统开启了屏蔽疼痛的外挂,她现在面色红润,生龙活虎。 她摇摇头,“我很好。” 说完她看向四周,“孔宴白呢?” 他们进来的时候,就有三个人。 李烨突然想起来道:“他出去了,可能去逛逛吧。” 讲到这个,他还觉得浑身冷,昨夜祝云峰收到新的信,就让他去跟孔宴白说,今天给知春接风洗尘。 结果他说完,那人一句话没有,倒是有点莫名其妙的冷漠。 知春抬头看到外面乌云密布,即将有一场大雨。 她道,“那你们先看看菜,我去找他。” 走到门口,她随手从角落里拿了一把伞,朝着李烨指的那条街去了。 街边的小贩已经在收摊,路上有些挤。知春艰难地穿行,不知道被谁推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理了理衣服,知春捏紧伞走进一个巷子,没走几步,就看到了那道身影。 几天不见,倒是一如既往的俊秀。 狭长昏暗的巷子里,少年半蹲在地上,半垂着眸子,额前有几缕杂乱的碎发,轻抿着唇,漆黑的眸子盯着面前的一团事物。 安静,清冷,如松如竹。 他正面无表情在看一只白色的小肥猫。 一人一猫,一冷一热,还怪有趣。 知春停下脚步,手环在胸前,抱着伞靠在墙上,静静看着,也不打扰。 小白猫动了动,眯着眼抬起头蹭他的手,将自己蓬松柔软的毛送到他指尖,撒娇一般喵喵叫,仿佛在说,摸啊,摸啊! 这猫当真不认生,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如此热络,又是翻肚皮,又是翘尾巴。 少年眸子微垂,觉得它很像一个人,那个人也是这样自来熟。 他手指动了动,有些机械僵硬地摸上小猫的头,一瞬间,那张脸冷硬锋利的侧脸竟然变得有些柔和。摸了一会儿,猫似乎是被顺毛舒服了,呼噜噜往他手边靠得更近。 突然他想到什么,修长的手指蜷缩起来。眉头微蹙,黑眸凝着小猫,声音有些冷: “你也会这样对别人吗?” 突如其来热情,突如其来冷漠。上一秒说他很重要,下一秒却只给别人写信。 就像在逗弄一只猫。 正上头的小猫,突然一懵,圆圆的眼睛看向他,“喵”了一声。 一人一猫对视良久。 少年长密的眼睫颤了颤,无动于衷,甚至收回了手。 这人…… 从没见过他这个模样,知春笑出声: “孔宴白,你是十七岁,不是七岁。”知春突然开口,有些好笑,“怎么跟只猫过不去?” 听到她的声音,少年黑眸微微震惊,看了过来。 第三十四章 孔宴白黑眸幽幽看着眼前的人,没有说话。 知春眉头动了动,走过去。蹲下熟练的撸猫,掌心下柔软的毛有种抚慰情绪的作用,她想不通谁能拒绝毛茸茸?这么可爱。 孔宴白看着知春笑容灿烂,不能理解,不过是一只猫,有这么开心吗? 但目光触及到那张脸时,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白皙的额角那处有几道暗红的伤痕,山根也有一道红痕,像白玉中间的瑕疵,引人注意。 或许还有伤在看不见的地方。 又或者下次就会出现在那段纤细的脖颈上。 是因为他。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纯粹的为了另一个人,而毫无要求的人? 这些日子,他的心上渐渐因为这些毫无理由的善意,生出了烦躁。 那是一种不同于以往任何的情绪,丝丝缕缕在心上缠绕上去,他有万分的抗拒,却也含了一分的希冀。 这样是不对,他竟然有些害怕那一分情绪翻涌出来,吞噬他。 长睫微动,少年声音有些沉,“傅知春。” 知春手一顿,微微侧目,“嗯?” 他道:“下次遇到那些人,你跑掉吧。” “不要再管了。” 浅褐色的杏眸对上他的目光,眸光清亮。知春眼睫颤了颤,在等他下一句话。 少年漆黑深沉的眼底似乎藏了某种情绪,知春想仔细看时,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了,耳边是他微冷的声音,“世上没那多侥幸。” 他们其实不同,为了一个人放弃原本平稳的生活,实在太愚蠢。 可偏偏,他能感受到傅知春并不愚蠢。 这个人,终究会离开的。 “孔宴白。” 知春抿唇,叹了一口气,才认真道,“可我活着,并不是单纯的因为运气好啊。” 谁能靠着运气好就一直赢?就算有,凤毛麟角罢了。 倒是她隐约听出了孔宴白语气里的,那点消极的意味。 就好像……觉得她遭遇的所有一切都是因为他,靠近他会厄运附体。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 虽然她的大部分困难确实是因为他。但这次确实是她的无妄之灾,因为遇见了玄策这种神经病而已。 她道:“这次是我个人的问题,跟你没关系。” 她语气轻松地道,“你不是神,没必要为了别人的厄运买单。” 一声闷雷,天上毫无征兆地落下雨点,猫一溜烟地跑了,知春也站了起来。 “走吧。” 知春撑开伞,尬在原地。 偏生这把伞是坏的,她最近是有点倒霉。 无奈,两人站到旁边,狭窄的屋檐下躲雨。 知春伸手接雨,目光看着掌心透明的水珠,漫不经心道:“我没有那样对别人。” 孔宴白神色一滞,蓦地转头看她,没有说话。 一滴雨被风吹下,落在鼻尖,他抬手擦去。 * 与此同时,客栈中。 霍瑶下了车直奔里面,着急地跑上楼,看到迎面而来的祝云峰,她也顾不得李烨还在,当即问道: “祝公子,知春在哪里?我要见她!” 收到虞山五怪的要杀她的消息,霍瑶一路都坐立难安,恨不得将玄策的脑子扒开看看。 此事全都因她而起。 但好在她在路上收到了知春的信,一颗悬着的心才堪堪放下。 祝云峰对她和知春的关系,还停在上一次郊外的那一面。 他颇有惊讶地看着霍瑶,“霍姑娘,傅兄出去了。” “待会儿便回来了,他情况还好,你不必担忧。” 霍瑶摇头,“不行,我现在就要见她……” 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李烨指着门口,“他们……来了。” 两人看向门口,只见两道人影从门口进来。一高一矮,一黑一白。 霍瑶舒了一口气,“知春……” 听到她的声音,知春嘴都合不拢,“你怎么到这来了?” 文里主角三人住不是这家客栈啊?! 霍瑶到她面前,一张脸上写满焦急,拉住她的手,左看看,又看看,完全不顾其他人的目光。 “这脸,怎么伤得那么重?”她问,“身上是不是更严重?走,到房间给我看看,我带了上好的膏药……” 知春按住她的手,小声道:“……霍瑶……这不对……” “嗯?什么……”她跟着知春的目光看过去,动作僵住。 此刻除了孔宴白微微皱眉以外,祝云峰和李烨一副被雷劈的表情。 “……” 霍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太急了,忘了知春的身份。 她不自然地松开手,找补道:“傅公子,失礼了。” 知春笑着摇头,擦了一把汗,叹气道,“没事,霍姑娘心慈人善,我很佩服……” 不容易啊,马甲差点给扒了。 到头还是祝云峰淡定下来,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这都是小场面。 他道:“来者是客,既然能在此处遇见,不如一起吃饭?” 霍瑶:“多谢盛情,那我便不推辞了。” 她刚回答完,门口传来一道的声音,“不知各位介不介意再添一副碗筷?” 霍瑶身形一僵,看向门口,眉头倏然皱起,“你怎么?!” 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几个小厮。 那公子容貌俊美,一双丹凤眼沉得摄人心魄,摇着折扇漫不经心。 是玄策。知春没见过他,但她见过他身后的那个侍卫周室。 哎呦,不得了。这回真是小孩子钻鸡窝,要完蛋的感觉。 但又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知春咬咬切齿,抓心挠肺。 “初次相见,有失礼数。我姓玄,家中排行第二,出门在外,外人多称我玄二哥。”玄策笑着走上前,落落大方站到霍瑶身边,其心若揭。 他对几人道,“各位是瑶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知几位怎么称呼?” 李烨哪见过这种场面,但他第一时间不是好奇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玄二哥”,而是莫名担忧起知春来。 他们两个体型放在一起,简直没得比,知春长得太瘦。 祝云峰先道:“在下祝云峰。” “李烨。” 知春抿唇看着,没说话。 孔宴白也沉默,黑如点漆的眼凝着玄策。 霍瑶刚想远离玄策,就被揽住肩膀,他小声道:“瑶儿,你忘了你母亲的教导了吗?” “还是,你觉得他能再幸运一次呢?” 他问完这两句,霍瑶当即停下,她的母亲是她的死穴。母亲很严厉,若知道她出门是为了知春这个“男子”,一定会把她关在家里。 而知春……她已经因为自己受了严重的伤,有两日消息全无,下一次她再出意外怎么办? 想罢,她静默下来,她不能这么任性。 见霍瑶不语在自己身边,表情虽冷,但玄策还是用挑衅的眼神,看了一眼知春,像看一只自不量力的蝼蚁。 剑拔弩张,火药味很浓。 知春蹙眉:“……” 要不是碍于他有个皇子的身份,她高低得给他几下。 李烨同情的眼神更深了,全程合不拢嘴。 祝云峰也摸不着头脑,搞不清楚状况。 这时知春被轻轻推了推,一道冷冽的声线道,“傅知春。” “去点菜。” 知春眉梢动了动,抬头看他,少年侧脸冷硬,坦然自若。 这是帮她解围? 她抿唇,看到霍瑶的目光,她也点了点头。 李烨皱眉看着孔宴白冷着一张脸,他呐呐道:“可是……” 一双漆黑的眸看来过来,他噤声。他原本想说,他们已经点好菜了呀…… 但这气氛,他说不出来。他虽然爱凑热闹,但这热闹他凑得有点喘不上气。 好想逃。怎么不叫他去看菜? 他轻咳了一声,求助地看向知春,“……我能一起去吗?” 知春有些好笑,“怎么不行呢?” 得了首肯,他扯着知春一溜烟跑上了楼。 “……” 看到两人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孔宴白冷声道:“玄公子,庙小难容大佛。” 玄策笑着,“兄台何出此言?” 孔宴白墨眸像夜里的寒星,神色冷凝疏离,一本正经道,“我的同窗胆子小,不喜与生人同桌吃饭。” 玄策眯起眸子,意味深长,便听他道: “你还是去别处去吧。” 这逐客令倒是一点不客气。 玄策:“……” 祝云峰:“……” 玄策打量着孔宴白,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可他知道,这人从不开玩笑。 * 楼上,知春和李烨坐在桌前。 菜其实早就上齐了,都快凉了。 李烨凑到知春身边,“傅知春,你和那个霍姑娘是什么关系啊?” 只有两个人,李烨就舒服多了,八卦之魂又在熊熊燃烧。 知春无语,“没什么关系。” “那你和那个玄二哥又是什么关系?” 知春:“没什么关系。” 李烨:“……你好敷衍,但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看得出来。” “看出来什么?” 李烨叹了一口气,“你定是与霍姑娘是一对苦命鸳鸯!” “那位玄二哥是你情敌吧?肯定有权有势,形势所迫,她不得不与玄二哥虚与委蛇,换你安全。”李烨讲得深入,还叹了一口气,“哎,真是可惜了。” 知春笑出声:“你画本看多了吧?刘九丰带的?” 李烨嘿嘿笑:“这都让你发现了!” “说来,我还想跟你借书看来着。” 知春疑惑,“什么书?” 李烨小声说了书名,知春眉头紧皱,,干脆道:“没有。” 李烨惊讶道,“你不会真的这么听话把书毁了吧?!” “我把禁书留在身边干嘛?” 而且不是她毁的,是孔宴白毁的。 孔宴白?知春想到这个名字,不由自主看向楼下。 第三十五 踏雪客栈,天字一号房间。 桌上点了一炉香,香雾丝丝缕缕,慢慢缭绕在空中。 玄策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右手搭在桌上,指尖一下一下点着檀木桌面。 哒、哒、哒,声音均匀响起。 在他面前,周室跪伏在地,双手贴着地面,额头抵着手背,汗珠滑落,手背粘腻一片。 整个人瑟瑟发抖,眉眼低垂。 不知过了多久,玄策抬起眼睫,看着他懒懒开口,“你不是说傅知春已经死了吗?” “怎么人还活得好好的?” 玄策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一丝怒气,但在周室耳朵里,无疑是凌迟的刀子。 他面色惨白如纸,支支吾吾道:“回……回主子的话,前日,我……收到了虞山五怪的死讯,我以为……我以为……傅知春绝对逃不出他们的手心。” 在他料想中,傅知春长得如此瘦弱,五个人去杀都有些多余,何况是悬赏杀手,这相当于将阎王请过去,这人哪能不死? 但万万没想到,傅知春命居然这么硬,不仅活着,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定是有人护着他! “你以为?”玄策皱眉,轻飘飘地问,“那你可以为过你的命?” 他接二连三搞砸事情,脖子上早就悬了刀。 周室一惊忙认错道,“我错了!主子!求您,求您再给一次有机会,我一定把事办好!” “求您了……表哥!”他声音颤抖,眼神全是惶恐。 提到这层关系,玄策露出厌恶的神情,抬脚提在他肩膀,将人踹翻。 “罢了,烂泥扶不上墙。”玄策盯着他,“滚。” 周室大气不敢喘,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这时,玄策身旁的侍卫走了出来,躬身道,“主子,不如将此事交由我去办。” 玄策捏着眉心,“暂时不必了,孔宴白要保人,不必惹他不快。” 侍卫道:“是。” 随即他又道:“主子,前头传信来了。三皇子已经到了京外,贵妃娘娘让您尽快回宫。” 玄策勾起唇角,“回去做什么?” 看他那个皇帝老子和三弟父子情深?这么多年真是看倦了。 他道,“你传信给我母妃,就说我有事耽搁了,晚些才能回去。” 侍卫说完,还不走继续道:“主子,再过两日是孔世子的生辰,我可需要备份薄礼送过去?” 虽说是虚情假意,但也需要小小的费些心思。 玄策鼻腔里溢出一声,“嗯。” “霍瑶呢?”他问。 侍卫一听,顿了一瞬,才道:“霍小姐又去找傅知春了……” 然后他看见主子的眉头越皱越紧…… * “我看看……” “别!” “知春,你别躲!”霍瑶皱起眉头,扯住知春的袖子,严肃道:“你手上的伤都如此狰狞,其他地方还得了?你不要讳疾避医!” 知春抓紧衣领,看着霍瑶有些无奈。下午吃完饭,她就回了房间睡觉,谁知睡了一觉醒来,霍瑶正坐在她床边。 拉开了她的袖子,给她上药,动作细致温柔。 一问才知道是李烨给她指的路,这人…… 霍瑶抬起眸子看她,“你不要担心,我来这里,没人知道。” 知春也很想相信,但是她这只小白兔,怎么可能瞒得住玄策这种狐狸? “知春,你是因为我受伤的。让我看看伤在何处,伤到了什么程度,几时能好,我才能放心。” 说着她从一旁的盒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药瓶,然后双手握住了她的手,“伤在哪里?” 霍瑶的眼睛又大又亮,专注看人时,真诚明媚,说话又温声软语,叫人不忍拒绝。 多美啊,多善良啊。 知春叹了一口气,就是小天使的化身。 …… 不远处,一间房间里。 祝云峰将地图收起来,对孔宴白和李烨道:“那明日我们就按计划行事,傅兄就先休养几天。” “好了,没事了。孔兄,你也回去休息吧。” 等祝云峰转身,李烨才小心翼翼地问孔宴白:“你和傅知春没住一间房吧?” 幽冷的眼看了过来,李烨小声道:“霍小姐来找他,你们要是住一间房,恐怕不方便。” 他还准备说什么孔宴白已经站了起来,没什么表情,便出门去了。 李烨,“……” * 现在时刻晚了,门外的走廊上点了灯,但灯距远,亮一步暗一步,孔宴白慢慢踱步往前。 灯光忽明忽暗,影子时有时无。清风柔和,廊外树影在木墙上摇曳晃动,恍若在捕捉斑驳的月色。 孔宴白停歇片刻,慢慢抬头,天上挂着一轮明月。 下一刻,猝不及防的,一个人影猛地撞进他怀里。 眉头不自觉皱起,他抬手握住那人的肩…… 一张熟悉的脸撞入墨眸,少年纤长的眼睫动了动,竟然没了下一步动作。 那张脸白净灵巧,杏眸明净清澈,眼睫颤动,像一汪平静的湖面。几缕发丝落下,在风中轻轻拂动。 “孔宴白……” 那双眼看着他,有一丝震惊,但很快又变成惊慌,推开了他,“对不住,晚点找你!” 说完动作迅捷地跑下了楼梯,尔后霍瑶追了出来,嘴里喊着“傅知春”三个字。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离开,奔向楼下。 不过一刻的闹剧,孔宴白却停在原地,手还是刚刚的动作,僵住一般。直到此刻鼻尖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茉莉香。 廊中,少年的衣摆被风吹起,长睫微垂,看向楼下潇洒远去的那抹背影。 良久,他蜷住指尖慢慢收回手,恢复原来的模样。 * 知春跑了很远,才停下来。 而身后霍瑶也喘不过气,站在不远处看她,“知春!你跑什么?” 两人隔着一丛灌木相望,看到对方红扑扑的脸颊时,不自觉的同时笑出了声。 霍瑶满头大汗笑着道:“别跑了,我相信你情况尚好了!” 本来开始是在追逐,但后面两人跑疯了,不管不顾,莫名其妙就开始狂奔。 知春扶着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刚刚霍瑶还准备给她脱衣服,她被挠得痒了,这才跑了出来。 这时旁边传来一阵叫卖声,两人看了过去,是卖糖葫芦的。 “没让你看成。”知春眉梢动了动:“我请你吃这个赔罪?” 霍瑶眸光一亮,“好啊!” 片刻之后,两人各握着两串糖葫芦,坐在河边的桥上,一边晒月光。 霍瑶咬了一口糖葫芦,边吃边笑,心情好得遮不住。 像吃到了什么美味佳肴,细细品尝。 知春歪头看她,“你没吃过吗?” 她看着知春晃动的脚,眉眼弯弯,温声答道,“吃过的。” 知春弯起唇角,便听她继续道。 “但不一样。” 少女发丝飞扬,眼里全是光彩,她抿唇道:“没有吹着这么凉快的风,这样畅快淋漓,什么都不用管的跑过。” 这个时候,她不是霍小姐。而知春也不是女扮男装的书院学生,她们就只是自己,身上没有枷锁也没有包袱。 自由自在。 河岸对面,商贩叫卖声,人潮流动声,勾勒出一副夜市图。 这与她过去的任何一天都不一样,良久,霍瑶轻声道, “知春,谢谢你。” * 自由一夜的结果就是,两人都感冒了。 第一天还好,第二天知春喉咙也痛,鼻子也堵了。 霍瑶让小丫头来给知春送信时,她正和李烨一起吃早饭。 这两日,祝云峰和孔宴白一起出去找人,早出晚归,知春两天没见到他们了。 祝云峰给他们两个安排了点简单的任务,他们做得倒是快。 饭桌上,从头到尾,知春控制不住地不停的吸鼻子,根本喘不上气,但又清鼻涕不止。 李烨颇有怨念地看她,“傅知春,你能不能控制控制……”, 声音是不太好听,知春哑着声音开口,“对不住,控制不了……” “算了,”李烨叹了一口气,他随即道,“说起来,明天有灯会,祝兄说明天我们可以出去玩,还能吃点好吃的。但你这个身体能撑得住吗?” 知春扯出一个笑容,“小小风寒,能奈我何?你都打听清楚有什么好玩的了吗?” 这是李烨的强项,他一听挑了挑眉,“当然,明晚有山庙游神会,还有喷火,变脸!” 李烨继续道,“听说游神会的神女,都美得像天仙下凡!仪式很盛大,我明晚一定得去看。” 虞县处在群山环绕中,本地人敬奉神明,相信山神。于是每年都有游神会,扮成神女的女孩跳起祈神舞时,就能见到神明。从而将民众的声音传达给神明,神明就会保佑虞县来年风调雨顺,一切顺利。 想来肯定是赏心悦目的。 突然,知春想起了什么,她问道:“明天是初几?” “四月十一,怎么了?”李烨好奇地问。 知春摇摇头,“随便问问。” 是了,明天是孔宴白的十八岁生辰。上次福叔给他送东西时,无意说出来的。 她是不是该给他准备点什么礼物?好歹表示点心意。 但她钱又不多,买不起太贵的东西。 突然知春将目光投向李烨,笑着问:“李烨,能不能借我点钱?” 李烨:“……” 第三十六章 虞县大街,人潮涌动。 河道两岸,火树银花,灯火连天,像一场绚烂的梦境。 人群中有两个样貌极出色的男女,却能行走无碍,被身旁的侍卫护住,爬上了赏光的高台。 只需低头便能将全城的风景尽收眼底。 少女身着红色襦裙,弱柳扶风,迎着风站在前面,裙角飞扬,脸上无一分喜色。 身后的高大身影靠了过去,大掌握住她的手腕,“怎么样,我选的位置可好?你开心吗?” “听说这处是虞县有情的男女,最爱来的地方。若能一起许愿,定能长长久久。” 他低头凑到女子耳边,“神女来了,许愿定能实现。” “瑶儿,同我一起可好?” 霍瑶目光看向他说的方向。 远处锣鼓喧天,一辆装饰豪华的车架正在行驶过来,花瓣漫天,百姓簇拥。 而车上一个打扮华丽的女子,翩翩起舞。舞姿优美,婉若游龙。 端庄又梦幻,真如下凡赐福的神女一般。 但冰冷的温度通过腕部传到全身,霍瑶清醒过来。挣脱玄策的手,冷脸看他。 “那我会许愿与你不再有交集,你不要再缠着我!” 玄策剑眉紧蹙,脸色不好,她抬头看了回去, “我不想玩了,我要回去。” 与这样的人看,毫无半分意趣,再好看的表演也是索然无味。 玄策握住她的手腕,“回去?回哪里去?” 他低头看着霍瑶,冷道,“回去找傅知春?!” 看到女孩愤怒的眼神,他原本平静的心绪也被勾起,“瑶儿,你不要以为我脾气真那么好,能容忍你三番两次拂逆我!” “玄策!”霍瑶气恼道,“你简直不可理喻,放手!” “你也不要以为,反反复复用知春和家人威胁我,我就会向你妥协!” “我要走了!请让你的人退开。” 玄策听完,低低笑了两声,一步步逼近她,眼底很黑,“无用?不见得。” 霍瑶后退没几步就靠了栏杆,退无可退。他双手猛地掐住那纤细的腰,将她轻而易举抱做在栏杆上,“无用,你为什么赴约?” 一切发生得太快,霍瑶根本来不及反应,已经坐在危险的地方。 手掌暧昧地在腰侧摩挲,她听到一声低笑, “瑶儿,乖点。” 耳后的风声灌入耳朵,霍瑶脑子嗡嗡作响。 “瑶儿,你只需求求我,我就放你下来。”男人好瑕以整地看她,嘴角挂着一抹刺眼的笑。 高台离地少说也有三十米,太高了。 而如今唯一能抓住的,只有眼前的人,霍瑶抬起手,对上那双幽暗的,势在必得的眼, “啪!” 一道响亮的耳光突兀的响起。 玄策懵了一瞬。怎么都想不到这个结果。 霍瑶手掌发麻,她猛地推开玄策,翻身站到了栏杆后。 玄策一惊,“瑶儿!” 霍瑶冷道,“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跳下去!” 玄策果然不再动,静静看着女子。 女子眸光很亮,语气很冷, “玄策,不要威胁我。” “就算祖父喜欢你又怎么样?我若说不嫁,就算是他,也奈何我不得。” “至于知春,”她坚定道:“她不要我为她牺牲什么,也不会成为你,威胁我的工具。” 知春说:“我会保护好自己,请你相信我。不要委屈自己。” 比起玄策,她愿意相信知春。 玄策听罢,小声哄着:“瑶儿,都依你!你先过来!” 霍瑶后背风很大,或许是这里太高。她觉得自己随时都会被掀翻,可能有点过火了,但这一刻她又觉得豁然开朗,全身上下都很愉悦。 * 祝云峰一行人,跟着人群走在神女车架后。 李烨一脸兴奋,在看到神女转过身面对他们时,快速将手里的糖塞进了知春手里,“许愿许愿!一定能实现!” 知春好笑的看他,听见他虔诚道:“神明听得到的话,请保佑我明年蟾宫折桂!发大财!光宗耀祖!” “你这愿望是不是太多了点?”知春问,“神可能会觉得你贪心。” 李烨机灵一笑,“我也没要一下子实现啊,能实现一个是一个。” “你不许愿?”他问。 知春摇头,“我不信这个。” 祝云峰道:“傅兄是心智坚定的人,想必这个对你用处不大。” 他转头对身旁的人道:“孔兄,你呢?” 孔宴白摇头,目光看向摇曳生姿的神女,“于我无用。” 他求的无需别人给予。 只是这时,知春突然将眸光投向他,若有所思,又回头看着神女。 他看见那人慢慢弯起唇角,意气清澈,“来都来了,我就求一个吧。” 然后他听见一道,带着浓重的鼻音的声音,温声道,“希望你们都能得偿所愿。” 李烨笑着道:“傅知春,你是好人!我要到前面去告诉神女!” 说完他跑了上去。 祝云峰摇摇头无奈地笑了,被人群挤着慢慢走了上去。 剩下知春和孔宴白不紧不慢游离在后面。 知春慢慢挤到孔宴白身边,“孔宴白,你今晚有事吗?” 她问道,脸上带着笑。 这场景与那夜,很像,这人又离他很近。 少年墨眸微垂看向她,卷长的眼睫动了动,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他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但这人群能往哪里退? 他被后面的人推搡着又回到知春身边,知春却没注意到,抬头问他, “待会儿你能跟我走吗?” 他没说话,沉默地看着她。 “我想给你过生辰。” “我记很久了。”她如是说,“给个面子,让我表达一下心意?” 少年面上没什么反应,袖子里的指尖却慢慢动了两下,慢慢蜷起。 正在这时,人群突然躁动起来。 两人抬头看去,城楼高台上,一抹鲜红的身影挂在栏杆外,裙摆飞舞,危险至极。 在她对面,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一脸焦急。 知春仔细一看,惊讶出声:“霍瑶?!” 她记得提醒过霍瑶今晚不要上楼啊?!就是有这么一茬,怎么还是上了?还搞成这样? 文里没有这一幕啊?! 她当时是觉得,霍瑶和玄策这段剧情的苦,她根本没必要吃。所以劝她直接美美逛街,远离玄策。 但下一秒,城楼上的女孩突然失足,像一只蝴蝶,轻飘飘在风中掉了下来。 “瑶儿!” 来不及思考,她正想跑过去,却被孔宴白拽着手,示意她看过去。 不知从那里飞出一个白衣少年郎,他身形挺拔矫健,稳稳接住了女孩。 揽着她的腰,将人带到地面。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别人不知道,她却知道,这是男主角。 玄清。 * 霍瑶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这个人。 她眸光难以平静,抓着他衣服的手指慢慢收紧,只知道盯着他。 两年不见,他成熟了很多,眉眼也很俊美深刻。 少年漆黑的眸子情绪翻涌,泛着温和的光泽,声音如鸿羽飘落, “霍瑶,好久不见。” 霍瑶半天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呐呐回应:“你回来了。” 少年弯起唇,点头,轻声道:“以后不要爬那么高的地方,太危险了。” 霍瑶脸蓦地热起来,心跳很快,她垂眸从他怀里离开,“好。” 这时玄策带着人跑了下来,他当即握住霍瑶的肩,“没事吧,瑶儿。” 霍瑶蹙眉,不动声色地挣脱出来,“我没事,你别碰我。” 玄策伸手又要抓她的手腕,却被一只手挡开,他不悦地抬头,有些惊讶。 眼前的少年着看他:“好久不见,二哥。” 玄策声音微冷地道:“玄清。” * 后面结果如何,知春自然没接着看。带光环的男主出现了,那还有她什么事? 她点了一盏灯,提着一个食盒,慢慢推开了一个包间的门。 里面很暗,桌前坐了一道身影。剪影很漂亮,肩背挺拔,头发一丝不苟束着。 她将灯放在桌上,照亮空间。 孔宴白的脸慢慢清晰起来,极深的轮廓,深邃的五官,淡漠的表情。 知春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碗海鲜。或许是…… 因为碗里堆了两只个头很大的龙虾,往下是花甲,鲍鱼…… 看到碗的瞬间,知春也露出了不解地表情,这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孔宴白眉头动了动,看向她。 知春抿唇,“不知道你信不信,这是一碗长寿面……” 花了重金的面就是不一样,料太足了,根本看不见面。 今晚孔宴白身上没那么多刺,默不作声就跟着她走。 知春发誓,不能搞砸。没想到这碗面居然一点蔬菜都没放,满满算是肉。 “面肯定在下面。”她道。 闻言,少年垂下眼睫,将目光落在长寿面上。 知春拿起筷子,轻轻拨开龙虾和底下的海鲜,终于勾到长寿面的身体。 幸好,有面条。面子保住了。 她将筷子递给孔宴白,“给,寿星。” 孔宴白停了一下,知春笑着将筷子塞进他手里,“不能咬断,要一口吃完。” 低头的瞬间,他耳畔突然响起一道声音,鼻音很重,有些音节落不到实处,弱弱的气音。莫名就勾在耳畔,引得那处微微发热, “孔宴白,生辰快乐。祝你前途光明,长命百岁。” 第三十七章 “恭喜宿主,系统首次检测到,任务对象好感度单次变化超过5%。系统将随即掉落一个10分钟的记忆片段,以示祝贺。” 知春托着下巴看着孔宴白,脑海里就出现那么一句话,没给她反应的时间,脑海一片空白。 三秒,不能再多了。 她不受控制地倒在孔宴白肩头,额头抵在一片冰凉的衣料上。 鼻尖蹭在上面,一阵清冽好闻的竹香,溢入鼻息。 “……” 知春全身都动不了,双手垂在身侧,她哀嚎了一句。 就是说,能不能等她回房间再说?! 这样多奇怪啊?她说睡就睡,万一孔宴白像上次一样,直接把她掀开。 她倒在地上多难看?! 要是摔到脑袋可如何是好?! 可惜没时间思考,意识已经模糊,感知也慢慢消失。 服了,知春留下这句话,落入梦里。 而少年并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避之不及。只是很僵硬地钝在了原地。 左肩沉了一小块,他手指蜷了一下,眼睫微微颤动。他慢慢侧头看过去,乌黑的眸子里,有些不可查的波动。 “傅知春……”他喊了一声。 没反应。 修长的手指轻轻触到她的肩膀,推了推她,还是没反应。 但人却软绵绵地被推得偏向一旁,弱不禁风一般,闭着眼往后倒去…… 孔宴白蹙眉:“……你!” 他该冷眼不管,无论这人怎么样,都与他无关,毫无波澜。 那或许才对。 但这次…… 他看着不听话,悖逆了想法,拉住知春手臂的左手。 沉默良久。 过了一会儿,看着被安置在桌面的知春,他脑海里闪现出的第一个想法,不是这人真烦。 居然是,那条手臂太瘦了,小得他能完全握住,还留有空间。 怎么会这么瘦?一个男人,生得清秀,骨架竟然也这般小。 少年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目光停留在那张脸上,许久没说话。 睡相很安稳,也很安静。 哪怕刚才发生这么多事,也没有转醒的迹象。 她半天没有反应,少年叹出一口气,像是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很久以后他动了动手指,夹起长寿面吃了一口。 咬断。 面条上蘸着的浓郁汤汁,在舌尖散开。 很香。 但只吃了一口,他便没再继续。 他半张脸藏在黑暗中,看向睡得安详的知春,目光晦暗不明。 良久他小声道: “傅知春,谢谢。” 可惜知春什么都听不见,沉沉睡着,呼吸平稳。 此时窗沿被敲了三下,他放下筷子,看了过去。 在窗沿第二次响起时,他打开了窗。 玄衣客低头道:“客官,已经照您的吩咐办了。” 他抬手递出一块红玉。 孔宴白点点头,没什么情绪地道,“知道了。” 见财神爷将玉收到怀中,玄衣客又道:“您这位朋友,行踪成迷,我们掌柜问,您需不需要查一查他?” 孔宴白垂下眼睫,不在意道:“不用。” 傅知春从哪里来,于他而言,无所谓。 玄衣客明显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么个回答,他片刻又道,“没能查到他的行踪,您的钱我们将退回四成。当然,您可以选择退或不退,不退的话您可以再说一个要求。” 说完,玄衣客颇为紧张地看着年轻的财神爷,掌柜可说了,一定要劝下财神爷别退钱。 “什么都可以。”他补充道。 四成也不是个小数目,只要拿下来,他将拿到一百两的赏钱,外加两天的假。 少年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思考,漆黑的眸子看着玄衣客, “那就看看他想要什么,把钱用在他身上吧。” 玄衣客愣了一瞬,有些惊讶,那么多钱,就做这么一件事? 是不是有点太便宜千息阁了?玄衣客不禁这么想。这钱他拿着会有点不安心。 少年眼睫动了动,他连忙专注看过去。 就听到少年清冽的声线, “别让他发现。” “……这您放心。” 千息阁绝对能做得到。 简直大材小用,轻而易举。 …… 知春陷入了一片大雪中。 寒风卷着雪花纷纷扬扬,落入人间。处处银装素裹,一片白色。 随机掉落的记忆不知道是谁的。 很快视野变得清晰,她看见一片木屋。 其中一个木屋前,人声很大,她慢慢靠近。 然后,她在转角的地方“遇见”了一道小小的身影,一个粉琢玉砌小男孩。 他脸被冻得苍白,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袍,就这么呆呆站在角落。 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双眸子乌黑明亮,此刻缓慢迟钝地动了几下,眼睫慢慢垂下。 是小时候的孔宴白。 这是孔宴白的记忆。 这时知春听到屋里的声音,有一道是孔忠年的,还有一道女人的声音,大概是素娘的。 素娘道,“将军,将他送走吧,这里不安全了。” 她声音很疲惫,无力的虚弱。 孔忠年沉默了片刻,安慰她道,“没事的,素娘。一定会有办法的。” “将军,你分明知道没有办法了。”素娘声音变小,“消息肯定已经传进京城了,就是杀了那个探子也无济于事。我不知道……” 她哽咽起来,“我不知道现在除了你,我还能信任谁。我们的身边到底还有几个他安插的眼线。” “将军,每日战战兢兢,我快要窒息了。若没有他,怎么会有这诸多的麻烦?你我又何须陷入这样的境地?” “素娘……”孔忠年喊道。 素娘的声音微微颤抖,止不住的遗憾叹息,“也怪我,终究怪我心软。” 孔忠年也叹息了一口气,“对不起,素娘。” 他声音有些哑,“你给我点时间,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好吗?” “宴白还太小,他才七岁,如何离得开我们?” 里面沉默了很久,传出阵阵压抑的哭泣。 “将军,若到山穷水尽之时,他的命运,就交到他自己手上吧……” 里面再没有其它声音。 外面,孔宴白呼吸很轻,慢慢抱着膝盖在冰凉的坐了下来,将头埋进了臂弯。 他像察觉不到冷一般,手臂缓缓收紧,像只小刺猬,没了其他动作。 知春其实听得不明白,素娘一直提的“他”,究竟是谁?和孔宴白又是什么关系。 但他们那么紧张,那个人一定权势不小。 突然,她周遭的环境暗了下来,白天转入黑夜,她进入了一个房间。 里面烧了几盆炭,明显是比刚才温暖的环境。 房间里摆了很多书架,挂了很多副书画。大概是个书房,隔着一副字,知春看到了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孔忠年坐着正在看一副字,孔宴白站在他旁边,沉默又乖巧,这时的他比起十年的他,更温和可爱一些。 知春慢慢走近,看清那是一副楷书。字体风格还很稚嫩,但一想到这是七岁的孩子写出来的,她不免生出佩服。 孔忠年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笑得温和,“宴白,写得不错,再过几天,恐怕快赶上爹爹了。” 孔宴白抿唇,漆黑的眸子闪了闪。他半晌问出一句,“爹爹,你们会不会不要我?” 他声音轻轻的,明明是询问,却更像卑微的祈求。 孔忠年愣了一下,“怎么这么问?” 粗糙的大掌,抚摸上孔宴白的发顶,他沉声道,“不会,永远不会。” 孔忠年将字挂好,牵着他出了门。 被安抚,孔宴白步伐轻松许多,他开始讲些小事,孔忠年耐心听着。 最后睡觉时,他低声问,“阿爹,阿娘为什么不喜欢我?” 孔忠年给他掖好被子,“阿娘怎么会不喜欢你?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咱们一起陪着她,等她学会?” 小孔宴白抿唇点了点头。 然后孔忠年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孔宴白抬头将信将疑,又怀着期待问:“真的吗?” 孔忠年摸了摸他的头顶,“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不知道听到什么答案,孔宴白安稳闭上眼睛。眨动的眼睫却出卖了他。 孔忠年看了他一会儿,笑着摇摇头走了出去。 到这里,知春绝对记忆片段应该结束了。但实际却没有,她还在。 等了一会儿,屋里的灯都快燃尽了,光变得很暗。 这会儿的房间,就像孔宴白在书院的时候,一模一样。 孔宴白睁开了眼,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乌黑明亮的眸子看向门外。 知春也跟着看了过去。 门外出现了一道窈窕的影子,清瘦,高挑,侧脸线条很美。 是素娘。 她静静靠在门上,动作很轻,什么声音都发出。 母子两人,隔着一道门,谁也没拆穿对方。 屋里的灯光朦胧,其实什么也看不明晰。 脑海中一片空白,知春的意识慢慢清醒。 记忆碎片结束了。 指尖动了动,摸到粗糙的桌面,她抬起头,撞入一双漆黑的眼。 少年静静坐着,没有出声。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直到这一刻,知春隐隐约约明白了一点。 为什么孔宴白房间里的灯,永远照不亮,永远都那么微弱。 他不过是刻舟求剑。 一直在等那个人。 第三十八章 收到无音东西的时候,知春刚准备坐下吃饭,和孔宴白,李烨一起。 然后小二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箱子,递给知春。 知春一脸懵,片刻才谨慎地接过。箱子出奇的沉,像装了几坨铁一样。 她从箱子表面,抽出一封信,看信封上是无音的笔迹,她才打开了箱子。 李烨好奇地凑了过来,直接惊呆,“傅知春……你朋友好朴实啊。” 送人东西那么直接,缺啥送啥。 知春低头看去,箱子里装了很多药,珠宝……最重要的是十几块黄金?! 她是受伤了,又缺钱没错…… 不过这也太离谱了,她皱眉拆开信: 傅老板: 千息阁找过我,之前找你的是你的朋友,如今已经不再找你了。你那个朋友不便出面,托了千息阁的信使找我,让我写封信告诉你这个好消息。过几日我会到虞县办点事,到时见。 安心。 谢无音。 短短几行字,看得知春很是不解,秀眉拧起,喃喃出声,“朋友?” 疑惑绕在心头,她抿唇,“我哪有这么有钱的朋友?” 可门外的人已经走了,她想找人都找不到,也不知道该问谁。 李烨看她反应这么奇怪,睁大眼睛看她,“谁没事会送陌生人这些东西?你瞧瞧,又是药材,又是珠宝黄金的,是不是哪个姑娘送的。” 拿着无音的信,她不是有这个想法。 难道是无音送的?但转瞬她就打消了自己的念头,无音没那多钱。 霍瑶不可能,她在尴尬修罗场,根本没空管这边的事。虽然她尝试给霍瑶一些建议,但到头来又怕再给她添麻烦,只好作罢。 也不会是孟轩,虽然他有钱,但他最近和李崇恒打架被关禁闭了,两人几乎闹得不可开交,他更没这个闲心了。 这还是一笔不义之财?! “这来历不明的,我也不敢动啊。”她道。 突然,她看向一旁静默的少年,“孔宴白,不会是你送的吧?” 墨眸顿了一下,表情凝滞片刻,摇头,“不是。” 知春托腮,幽幽道,“也是,你也干不出这么无聊的事,要是你,应该更直接。” 叫名字,给钱,爱要不要。 孔宴白:“……” 他目光闪了一下,修长手指微微收紧,握紧筷子,随即慢慢垂下眸子,有些不自然。 李烨道:“傅知春,要不你当是我送的,咱们今晚去吃顿好的吧!” 知春摇头,“不行,这东西来历不明,不能随便用。” “唉……” 三人各怀心思。 这时,祝云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意,“各位兄台,我有一事要告知各位。” 这几日事多,难得见他笑得这么开怀。 知春抬头,“祝兄,怎么了?” 他脸上喜色难掩,“今日清溪居士下山了,在虞县主街清风居门口,开摊赠字。我们总算可以见到人了。” “真的吗!”李烨直接站了起来,“” 知春也跟着笑了出来,不容易。这四天以来,他们去了清溪居士门口好几次,一听他们是书院学生,门都没进去,直接被忽悠走了。 每次他们都说人不在家。 李烨道:“终于可以见识书法大师的风采了。” * 下午几人收拾好出了门,灯会刚过去,街上热闹的氛围还未散尽。 清风居门口,几棵茂盛的杏树下,摆了一排桌椅。 桌前坐了好五个人,三男两女,各个坐姿端正,最小的十七八,最大的四十出头,最角落处空了一张桌子。 他们周围围了一圈人,男女老少都有,整齐排着队,每人手里拿着可以题字的东西。 折扇,团扇,字帖,甚至有布匹…… 人气太旺,他们几个都被挤在外面。 祝云峰也买了几把扇子,递给他们。几人守着规矩,排着队往前。 这时一个小女孩,抱着团扇走了出来,知春转头走了几步,轻轻揽住小女孩,“小妹妹,可不可以借你的扇子给我看看?” 她的扇子,是年纪最大的那位先生题的。知春觉得那位最可能是清溪居士。 那人头发花白,身着黑白色的泼墨道袍,玉树临风,落笔从容,整个人显得文质彬彬的模样。 想着她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小姑娘起初不肯,她又掏出了一颗糖,递到小姑娘手上,并承诺只看不摸。 小姑娘沉默好久才点头,将扇面摊开在她面前,很是珍惜。 知春低头,白色的兰花扇子上题了,“椿萱并茂,棠棣同馨。” 八字行书,大气洒脱,风骨犹现。字体骨架,已然是字中上品,几乎无可挑剔。 但这不是宋朝风的字体,尽管很像。 这几天她和李烨搜罗了市面上,所有关于宋朝风的东西。真品,赝品,藏品,书法,题字…… 她研究了很久。 小姑娘走后,她退出了队伍,往四周看。 祝云峰和李烨早已经排到了前面,孔宴白在最靠门口的角落,此刻也看不见身影了。 “奇怪了。” 她坐到一边的花坛,低头沉思。 “小郎君怎么不排队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知春侧头。这才发现在她旁边,有一个卖毛笔的老人。 老人褐色的脸上皱纹横生,满头白发,有些毛糙。小眼睛,留着一脸络腮胡。 穿着黑灰的粗布麻衣,边同她说话,手指边摆弄着桌上的文房四宝。 他卖的每一样,笔墨纸砚都很旧,像用了很久的模样,清洗打理得很干净。但对比前面几位正题字的书法家,还是显得灰扑扑的。 像极了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也是个有趣的人。 知春笑道:“我休息一会儿,等人。是不是挡着您做生意了?” “没有。”老人笑着摇摇头,“我这个快摆一天了,也没卖出去一样东西。” 老人问,“你等谁?他们今天都是冲着这几位名家来的,难道你不是?” “我刚才看过,确实都很厉害。但也确实不是我等的人。”知春摇头,“我在等清溪居士。” “哦?”老人听着,笑出声。 “……您笑什么?”知春看向他,被感染也跟着笑出来。 老人指着前面道,“他不就在那里吗?” 知春看了一眼,缓缓摇头,“不是。” “你怎么知道?”老人语气颇有些好奇地问。 几个书法家都没有署名,也不盖章。不注意的话,其实很难辨别。 “呃—”知春犹豫片刻,“我见识浅显,怕您觉得我班门弄斧。” 虽然他不说,但他身上沉静,从内而外无惧无忧的闲静是遮不住的。他定然也会书法。 老人又笑出声,“话不过一两句,说完就忘了。何必在意?你说就是,我绝不传与他人。” 老人眼睛虽小,但眼神明亮。 知春轻咳一声,小声道:“不瞒您说,我还是书院的学生。我们山长说,书法不单只是书法,更是写书法的人,绘出的心中之境,我深以为然。” 老人嘴角挂着笑,似乎对她的一番话颇感兴趣,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知春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传闻清溪居士不问世事,逍遥世外。字体也该是行云流水,气势洒脱,无牵无挂的。那位先生的字却还有微微的差距。” 老人听得认真,听到这处提问道,“哦?竟有这样说法?” “那清溪居士兴许是个臭老头呢?只是懒的管闲事而已。那你不就猜错了?”他看着知春的眼睛,说着自己的看法。 知春垂眸,真诚的点头,“其实,我也觉得有这个可能。” “那你……”老人笑出声。 “您看出来了?”她摸了摸鼻子,笑着道,“我还没到我们山长那个地步,其实我是看了他老人家的字帖,对比过。才认出来的。” “其他都是瞎掰的,但每个人字体都不一样,这一点是真的。” “现在的年轻人倒是很会开玩笑。”老人缓声道,嘴角的笑落不下来。 知春倒是注意到他笔架上的一支笔。很朴素,纯黑的笔身,浅褐色的笔头,用竹制笔帽小心细致地箍住。 她莫名就觉得像个孤品古董,值不少钱,随便开口问:“您这个笔,怎么卖?” 老人看着她指的笔,眉头动了动,笑道,“不用钱。” “啊?”知春不解,那您卖什么东西。 “它认主,若能遇到懂它之人,我就拱手相送。”老人耐心解释,“你应该懂得书法?” 知春微微点头,“懂得一些。会写点草书楷书……” 老人听完打量着知春,开口道:“难得有人看到它。你既然提到它,不若试试看?” “嗯?” 很快,知春就知道了他说的试试,是怎么试了。 老人给她铺好纸张,“我还有些好奇,你的草书如何,可否让老夫开开眼?” 两人本就背对着人群,前面只有一堵墙,一个门洞,知春心情很轻松。 “哪有什么开眼不开眼的,”反正也就不多用多久的事,知春觉得就是写也无所谓,她道:“那我就献丑了。” 老人给她研好墨,还贴心的将毛笔递到她手上,做出了个请的动作。 知春握着笔,盯着纸面片刻。 他们赶来的一路上,实在太多事了。她有几天没有碰过笔了,也不知道会写成什么样。 第三十九章 杏树枝叶繁茂,明媚的阳光落在纸面上,斑驳树影落在少年衣摆。 有风过,吹起一片白色衣袖,露出一一截白皙纤瘦的腕骨,往上是白净细长的指节,握着一支毛笔。 片刻,笔尖缓缓落下,在纸面右侧落下第一笔。 知春眼睫轻颤,浅褐色的杏眸中一片平静。 在她旁边,老人耐心看着,眼神跟着笔触深入。只需一刻,万千风景豁然眼前。 墨色染开,山水跃然纸上。一字一句,从匍匐的笔尖慢慢被描述。 一老一少就这么盯着纸面,谁也没说话,仿佛在看突然活过来的生命。 风中飘散淡淡的香,是墨香混着花香。 沁人心脾,令人平静。 不久之后,笔尖勾转,柔软的笔尖收笔,结束了书法。 知春将笔放好,深吸一口气。 但愿没写得太差。好几天没练,她自己能感受到,是有点生疏。 老人却只是看着,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像在沉思。 “傅兄……” 还没来得及说话,祝云峰和李烨已经走出来了,他们手里各拿了一把折扇,上面题了字。 两人走到桌旁,脸色都不太好。 “怎么了?祝兄。”她问。 祝云峰叹了一口气道:“今日,清溪居士没来。” 他回头道,“那几位是他的弟子,我问过了。他们说清溪居士,一般不来这样的场合。” 听完,知春抿唇,也叹了一口气,但她抬头还是安慰道:“没事,大不了再找几天。” 祝云峰点头,无奈道,“也只能这样了。” “孔兄,没和你在一起吗?”他问。 说到这个,知春抬头往四处看了看,按道理来说,他也应该排队出来了才对。 李烨突然道,“在那呢—” 两人朝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远处路口,一个黑衣少年在那处看着他们。 劲瘦挺拔,玉冠高束,一双眼漆黑如潭。 是孔宴白。 知春起身向老先生道别,跟在祝云峰身后向处去。 等着几人走远,后面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朝着老人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师傅,刚刚那几个闻风书院的学生又找你。” 老人点头,“我知道。” 在少女愣神的片刻,他将桌案上的字帖递给了她。 少女小心接过,纸面上墨色还未干透,字迹凤舞龙飞,挥洒自如,写着两行诗: “唯有青山无一事,不忧风雨不忧晴。” 字体很漂亮,利落酣畅。 她看向老人,老人笑着没说话。 * 下午几人吃饭时,小二送来了一个盒子。 又是给知春的。 是一个笔盒,黄花梨做的,表面光滑油亮,还刻了一条龙的纹理,细致入微,栩栩如生,从颜色和触感能知道年限很久了。 又是个价值不菲的东西。 “……” 知春皱眉,这接二连三,谁在耍她? 她抬头问小二:“你确定是给我的?” 李烨也跟着看过去。 小二睁大眼睛走过来,“送东西的人说,就找你们几个里个头最小,最瘦的那个。” 知春:“……” 李烨一听退到了一旁,摸着鼻子道,“就是给你的,你最矮。” 看来确实是给她的,知春伸手打开,看到东西的一瞬明白过来,是老人送的。 盒子里躺着一只狼毫笔,就是她下午用的那支。 李烨凑过来,看到笔的时候,“哇”了一声,“这笔看着好金贵!” 小二接着说,“送笔的人要我告诉你,笔认下你了,请好好用它。” 才一面啊,就看了两行字,就送这么贵的东西,怎么看都合理。 知春顿了一会儿才道,“好的,我会的。” 小二说完这些,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知春抬头,犹豫道,“……又是给我的?” 小二摇头,递到了祝云峰面前,“给祝公子的。” 知春松了一口气。 祝云峰礼貌地接过信,拆开,看了一会儿,眉头微皱。 “祝兄,怎么了?”李烨不解地问。 祝云峰摇摇头,抬头看着他们,“下午我将信给了清溪居士的弟子,托他们递交。” 他叹了一口气,“他的弟子给我回信说,清溪居士已经出发云游去了。” “什么?!”李烨瘫坐在椅子上,“我们还没见着人,还没表现呢。” “没想到机会就没了!” 祝云峰继续道:“不过,那位兄台说,他已经帮忙,把我们的字帖递给了居士。” 知春叹了一口气,好歹是忙碌了这么久的事,居然没个结果。 沉默了很久,孔宴白突然开口,“会有好结果的。” 三人看向他,他不说话还好。这一说,他们不由得同时叹了一口气。 孔宴白都安慰人了,这事八成砸了。 “唉—” 孔宴白微微蹙眉:“……” 李烨先起身,胃口都没了,“我吃不下了,先回去休息了。” 他是几人里最想见清溪居士的人了,此刻也是最失望的。 祝云峰也起身道,“我还有些事,孔兄,傅兄,你们慢慢吃。” 桌上一下只剩下两人,知春趴在桌上,看着孔宴白有些不悦的表情,突然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将头埋在臂弯,纤瘦的肩膀轻轻颤抖,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抬起头,拍了拍孔宴白的肩膀,“不是你的错。” 知春对上那双深邃乌黑的眼,她听到孔宴白用微冷的声音说:“我说的是真的。” 她眉眼弯弯,弯起唇角,“嗯,我相信。” 说完她起身道,“我去整理东西,你慢慢吃。” 在她身后,少年微微转头,眸光落在她的背影,长睫慢慢倾覆,动了动。 * 再待下去也见不到清溪居士,他们决定明日就出发回京城。 他们好歹将信件,送到清溪居士手里了,人家实在不见,他们也不能耗在这。 祝云峰要找车马,运一些在虞县买的书画。李烨受打击太严重,根本没精神,下午在房间里就没出来过。 买干粮的活就只能交给知春和孔宴白。 知春算是三人里缓过来最快的,酉时就和孔宴白出了门。 行程提前结束,原本计划里要花半个月的行程,提前了五六天。余下的钱还算多,祝云峰给她买干粮的钱也多。 所以这一趟,她打算好好品尝一下虞县的吃食。 之前她来时,无音就告诉她虞县的点心很多,各种果子,凉茶,小吃数不胜数。 现在可算是让她抓到机会了。 一路吃一路走,他们手上早拿满了各种小吃。 走到一条巷子里,里面的小旗七七八八全是各种茶馆的名字。 她一抬头就看见一家“青山”茶坊,倒是很有意思,跟她白天写的诗对上了。 这不就是缘分? “我们去这家?”她笑着,偏头问孔宴白。 漆黑的眸看向她,淡淡道:“可以。” 两人走进去时,立刻就看到了放在柜子上的两盘茶果,一盘是金黄的桂花糕,一盘是绿豆糕。品相极佳,味道清新。 老板是的热情的妇人,“两位小郎君,喜欢就尝尝,没事……” 知春问:“可以尝?” 这点心长得太精致,她拿都不好下手。 老板娘一眼就看出来,拿了一个盘子,夹了两三块,放到他们面前,“不尝怎么知道喜欢哪个?” “你们自己看着,我先去后面看看火候。” 说完,她走向了后厨。 知春抿唇拿起一块桂花糕,将糕点放在鼻尖,淡淡的桂花香和米香融在一起,清香扑鼻。 她咬了一口,糕点甜软香糯,也很细腻,一抹桂花香在舌尖化开,妙不可言。 知春低头看着,随手拿起一块递给孔宴白,头也没抬,“吃点?” 他下午也没吃多少的模样,手刚递过去,孟轩就叫她,知春侧头被一块红色的果子吸引。 果子表面包裹了一层透明的皮,晶莹剔透,里面却是渐变的粉色,像含苞待放的花,顶部还真的点缀了一朵花。 一块果子,便巧夺天工。 “这里的果子都快赶上玉春楼的了。” 实在太精美,随便咬哪里都是破坏美感,无从下口。 她如是想着,却没注意到身旁的人。 孔宴白垂眸看着,此刻已经递到唇边的桂花糕,眸色漆黑像流动的夜色,若有所思。 目光里是那支白皙的手,以及那块桂花糕。 心绪微动,鬼使神差地他慢慢低头,咬了上去…… 却没咬到,因为那一刻知春的手放下了。 知春觉得孔宴白半天都没接,可能是不喜欢桂花糕,她索性拿回来,自己咬了一口。 然后她身子往旁边挪了一步,语气有些兴奋,“孔宴白,想不想尝尝这个……” 那边的盒子里装着几块,桃花状的果子,粉嫩的花瓣,金色的花蕊都做得极为精细,像真的一般。 “……” 孔宴白几乎是立刻站正了身体,有些懊恼自己刚才的行为。 修长手指兀自摸上唇畔,轻轻擦掉刚才不小心蹭上的糕点粉末。 上面有一颗桂花粒,清香微泛。 面色冷凝的少年目光流转,落在知春身上。 知春抿唇,眉头轻轻蹙了一下,看着价格牌,她念道,“有点贵啊,五十文一盒,算了,吃不起。” 第四十章 晚风习习卷着香气,摇动架子上的小铃。 叮当,叮当— 微不可闻的声响,一点点柔和地钻入耳里,蔓延开来。 少年站在灯火微弱之处,影子随着火光微微晃动。 知春拿起几盒糕点,喃喃道,“就拿这几个吧,才三天的路程,应该够吃了。” 老板娘见她拿得多,笑得合不拢嘴,直夸她有眼光。 知春付完钱,小心将糕点收进盒子里。做完她抬头道,“我们再去买点饼,就回去吧。” 说完,她抱着盒子,抬脚走了出去。 老板娘笑着目送他们,却只见一个人的背影。 突然,一只劲白修长的手将盒子往前推,是一盒桃花果。 老板娘抬头,看到少年淡漠俊秀的脸,她乐道:“小郎君要加这个?” 他没说话,长睫动了动,从袖子里拿出了一锭银子递过去。 这头,知春出门走了几步,低头数着余下的钱。埋头进了另一条巷子,好一会儿才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 她停了下来,抱着盒子靠在墙边,百无聊赖低着头,一边放松一边等人。 忽然,脖子微微一凉,一个带着水珠的东西轻飘飘落在后颈。 知春顿了一下,伸手摸上去,指尖摸到一个软软凉凉的东西。 她拿下来才发现是一朵花。 花应该是白色,但被红灯笼笼罩,花瓣也染上了几分红,小小一片,像染了色的雪。 目光触及地面,一大片落花,躺在半湿的地面。 淡淡的花香,浮动在风中。 意识到什么,知春慢慢抬头。 红灯白墙之上,一棵高大的老槐树,正挤在两堵墙之间,即使身体已经被挤得变了形,依然灿烂盛开。 这处巷子狭长,拥挤,高墙林立,却生出了这样一棵树,这样坚韧的生命。 无所谓束缚和阻拦,依旧自由参天。 孔宴白进来时,刚好看到了她。 树下的人,一袭青衫,仰着头,身上蕴着微蒙的光。 那人眉清目秀,素净白皙,眸光中全是那棵生命力勃发的树。 在这条灯火不甚明亮的巷子,所有声音好似都停止,瞬间只剩下两个人,一棵树。 她看树,少年看她。 孔宴白头一次觉得,傅知春这人, 有些特别。 生气勃勃,自由明亮。 * 傍晚,河边,草坪。 几人赶路到了河边,决定就地休息一晚,明早再出发。 祝云峰和孔宴白探路,知春和李烨捡柴火,忙了一个时辰。 知春他们这组很快完成了事情,坐在河边休息。 “吃一口吧。”知春打开盒子,递了一块桂花糕给李烨,“你这样也不行啊。” 李烨真像丢了魂一般,一天一夜,茶不思饭不想。怎么劝都不行,祝云峰都说了好多话也止不住他难过的心思。 好似见不到清溪居士,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快乐了一样。 “李烨,你这样不行的。”知春无奈劝道,“世界这么大,只要活着,你一定能见到清溪居士的。” 李烨躺在草坪上,埋头到另一边,声音闷闷的,“都是骗人的。” 知春劝说无果,索性也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她随意问道:“你书法练了吗?” 说到这个,李烨坐起身,这会儿倒是中气十足,“昨天练了,二十一张字帖,一张不少。” 知春:“……今天呢?” 李烨又躺下去,“没心思,没力气,没意思。” 理不直气也壮。 “那就不练了?”知春叹了一口气,“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真见到清溪居士,拿什么请教他啊。” “但照你这么个样子,还没见到他恐怕就荒废了。今天不练字,明天变废物。算了,无所谓了,反正你也不在乎。” 听到这句话,李烨侧头,幽怨地瞪她。 “傅知春。” 知春抬头,弯起唇角,轻轻挑眉,“嗯?” 他气恼道,“我要吃东西!” “哦。” 知春将盒子递过去,顺便指着一旁的箱子,“不够那边还有。” 李烨狼吞虎咽将剩下的几块桂花糕吃完,又去扒拉新的。 知春闭目养神,突然李烨惊讶道:“这个糕点怎么这么好看,我都不忍心吃了。” “傅知春,你狠心些,你吃第一个。” “……” 知春无语片刻才蹙眉抬头,就看到李烨递过来一个桃花果,她定睛一看,也惊讶起来,“怎么会?!” 李烨疑惑道,“你们买的,你不知道?里面还有一盒呢。” 这是她昨天没舍得买的糕点,五十文一盒那个。 不是她,只能是孔宴白了。 这时林中走出两道身影,正是孔宴白和祝云峰。 两人手里都抱了一把柴火,几步的距离走过来。祝云峰放下柴火在一旁坐下。 李烨立刻将点心递了过去,“祝兄,吃东西。” 孔宴白看到他手上的东西,不声不响地挪开目光,坐到了一个离三人都有点远的位置。 谁知才坐下,身边就挪过来一个人。那人的手轻轻蹭上他的肩,他眉心动了动,并没有推开。 “孔宴白。”知春坐在他旁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问,“你被老板娘宰了?” “……”他看向知春,“没有。” 他垂眸,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平静道:“送的。” 听完他的话,知春沉默了一会儿:“……是吗。” 听完他一本正经的话。知春瞧着少年冷峻的侧脸,慢慢抬手盖住,压住唇角,怕忍不住笑出来伤了他的心。 那个果子是她看错了价格,不是五十文一盒,而是五十文一块。 他买的一盒有四块,两盒……那就是整整四百文钱。 哪家店送会这么送东西?她买的果子里,就没有一个超过五十文的。 老板娘哪里舍得,送一个贵那么多的,还是两盒?! 没想到他比自己还好骗。 墨眸盯着她,她下巴颤动得明显,他叫了一声,“傅知春。” 知春放下手,轻咳一声。 最后还是伸手拍了拍他肩,“下次你还是跟着我吧。” 要是她在,就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说完知春拿出他的手,动作小心地,往他的手心塞了一块桃花果。 杏眸里含着笑意,她道:“多吃点。” 花了大价钱的,可一点都不能浪费。 “傅兄。”祝云峰突然叫她,“能不能过来一下。” 她应了一声,起身朝他那边走过去。 在她身后,孔宴白看着摊开的掌心,那一抹粉色。 墨眸闪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 * “怎么了,祝兄?”知春坐到祝云峰对面。 祝云峰摊开地图,指着一个位置说,“傅兄,我们如今到这里了。” 知春看着,点了点头。 “我们刚刚去探路,发现有两条路。”祝云峰继续道:“我听李烨说你到过这一片,所以想问问你这两条该走那一条?” 年轻就是好,她下午就跟李烨闲聊的话,他都记得那么清楚。 知春盯着地图,看着熟悉的路线,她指着一条看起来蜿蜒的路,“走这条。” 李烨被刺激了一顿,吃了几块糕点,此刻活了过来,他凑过来,不解道:“这条明显比上面那条远啊?” 知春摇头,她道:“祝兄,这张地图太老了。” “我先前走的时候,这条路早就重新修过了,从这里回京是最近的,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们后天下午就能到书院。” 祝云峰听完,点了点头,“傅兄,你说得没错,这张图是我从一个姑娘那买的。她说图是有些老了,但这是当年皇上登基时,游侠名家谢老先生所画,用完以后还能收藏。” 听完李烨好奇地把图拿过去,翻来覆去地看,“这是有那么久的历史吗?” 知春捂脸,今晚第二个受害者出现了。 这张地图虽然老,但也只有两三年的样子,这里的路是去年年初修的,她之前上京就从这里过,听村民说的。 但看这两人也没什么难过的地方,知春摇摇头。 算了,他们开心就好。 祝云峰道:“傅兄,我相信你,咱们就走这条。” “两位兄台可有意见?”他抬头问。 李烨摇头,“我不认识路……” 火堆对面,孔宴白摇头。 * 四人回到书院的时间,比预测的早了一些,第三天中午就到了。 正碰上学生旬假,书院里很安静。他们还没来得及休息,山长和李夫子就收到了消息,带他们去吃饭,孟轩很激动也跟着一起。 时隔快十天,又回到书院,知春见到孟轩都觉得新鲜。 孟轩将她拉到一边,对她左看右看,“傅兄,你没事吧。” “内伤有没有?骨头没问题吧?要不我给你请个大夫看看?”孟轩关切道。 知春笑着摇头,其实骨头是断了,但没痛觉地过了这么几天,她觉得还好。 看到孟轩的脸,她想起孟轩写的信。居然是刘九丰告诉了他,她被追杀的消息。 他这才去找了暗探,打探她的下落。 想起这个,知春抿唇。也是周室那厮躲得紧,从那日客栈后,就没出现过,不然她肯定找他麻烦。 她突然问道:“孟轩,你找过千息阁吗?” 孟轩摇头,“当时时间太紧,我找了其他的。” 知春头有些疼,那那个人是谁? 孟轩却突然道:“傅兄,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书院又来了一个新学生。” 知春笑道:“然后呢?” 这不算什么稀奇事。 孟轩却皱眉道:“他有些奇怪,看到你的名字在甲榜。就开始打听你,缠着我问你的事,事无巨细都问,我都有些烦了。” 他就是怕这些事打扰知春的心情,写信都没有提半句。 还难得有孟轩这么讨厌的人,他第一个居然没提李崇恒,知春问:“他叫什么名字?找机会我去见见。” 孟轩撇嘴,不满道,“叫霍琛。” 第四十一章 “你说他叫什么?”知春轻轻问了一句,脑子顿了一瞬。 孟轩又重复了一遍:“霍琛,程州来的。” “傅兄,你怎么了?” 知春抿唇,轻轻摇头,心里却咯噔一下。 文里霍琛这个人物出场太少,信息也太少。她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书院。 没想到居然这么早。 正在这时,膳堂门口出现一个门童,他一看到知春就跑了过来。 是上次叫她的那个门童,因为收了她一盒点心,见到知春笑得很开心。 “公子公子,有人找你。”他道。 知春心突突跳了两下,就听门童道:“是你姐姐,她让我告诉你她姓谢。” 孟轩道:“傅兄,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知春摇摇头,听到里头李烨叫他们进去吃饭,她将孟轩推进膳堂:“你帮我跟山长和夫子说一下,我去去就来。” 孟轩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看见知春挥手,他才进去。 里面的人已经并好了桌子,五个人围着桌子坐着。 山长看到只有孟轩进来,问道:“知春去哪里了?今天他可是主角。” 李烨一听好奇道:“他怎么了?” 李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们收到宋居士的信了,他答应来书院了!” “他来信说看到你们的字帖,尤其是知春的。他现场观摩了一番,觉得颇有灵气,也有些意思。” 山长笑着补充道:“所以他决定,这个月十七号来书院,同各位交流书法。” 李烨惊喜道:“那不就只有三天,就能见到清溪居士了?!” 他想看傅知春表达激动,但人不在,他只好看向祝云峰。 祝云峰起初还顿了一下,慢慢才反应过来,对他点了点头,“是傅兄帮了书院争取了这次机会。” * 这头毫不知情的知春已经到了门口。 书院大门边,一个身着浅蓝襦裙的女子,正摸着下巴徘徊,低头思考。 知春一看人,惊讶出声:“百……无音?” 谢无音抬头,看到她的脸舒了一口气,将人拉到一边,“我来,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告诉你。” 她就是在虞县,被一些消息绊住了脚,不然也不会耽误时间来见她。 在门童惊愕的眼神中,知春轻咳一声,轻轻放下她的手,站开了一些。 她叹了一口气,“你不会是要说霍琛的事吧?” 谢无音面露惊讶,“你知道了?” 知春无奈点头,“刚知道,但还没见着人。” 她揉了揉眉心解释,“今天旬假,他应该出去了,现在不在书院,估计晚上得见着。” 谢无音抿唇眼神复杂,庆幸自己赶上了时间。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拍了拍知春的肩:“傅老板,你做好准备。” 她犹豫片刻才道,“霍琛……他可能不太正常了。” 知春眉头皱着,有些奇怪地问:“什么东西?” “我是怕你不高兴,才没提起他。要是知道他会上书院来,我一定在青柳县就把一切都跟你说。”谢无音语气不轻松地道:“你离开程州后,他被霍老爷关了半个月,听说成天棍棒伺候,一点也没留情。” “后来人放出来,就跟以前不一样了。月霜姑娘将他拒之门外,渐渐的他梦回楼也不去了。人淋了一场大雨,病了几天醒来,就开始一门心思地找你,霍老爷是没办法,怕他人废了,才将人送上京读书。” 知春眉头蹙得更紧,“所以他找我是为了报仇?” 谢无音哑然:“……不是没可能。” 知春疲惫地抹了一把脸,然后抬起头,“我知道了,我会做好最坏的打算。” “不过你放心。”她补充道,“我知道霍琛的底细,他打不过我。实在不行,我还是能逃得掉的。” 话是这么说,知春还是叹了一口气,看向谢无音,“我最担心的,是他说出我的身份。” 这些其实也无所谓,顶多就是被逐出书院,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她还没取得孔宴白的信任,还不能提要求。 要是再有点时间,等她债务还得差不多,也和孔宴白建立了完全的信任关系。管他来的是霍琛还是李琛,根本毫无威胁。 谢无音道:“傅老板,我知道你有非待在书院得理由,我劝不动你,但你要多加小心。” 说完这些,她拿出一个钱袋,塞进知春的手里,“这些钱你拿着用,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暂时不能来看你。” 鼓鼓囊囊的一个钱袋,躺在手心有些沉,装着不少的银两,知春哪里能收,她还了回去。 但看到里面露出来的银子时,她蓦地想起一件事:“我在虞县收到你信的时候,还连带收到了一箱珠宝。那也是你送的吗?” 谢无音疑惑了一会儿,摇头,“我只是写了信,珠宝可能是你那个朋友送的。” 知春看着无音认真地道:“我不知道这人是谁。” 谢无音:“……” 两人合计了一会儿,无音道:“我去查查,但是那个人是通过千息阁找你,我不一定查得到,你做好心理准备。” 随即她抬头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她道:“我先走了,我会找机会传信给你。” “小心霍琛。” 知春点头,看着谢无音骑马的身影消失在路上,才慢慢转身。 回到膳堂的时候,知春到门口看到里面点了灯,但是光很暗。 应该是人都走了。 她走进去才发现并没有。 中间第一张桌子前,还坐着一个人,坐姿端正,像一尊静止的雕像。 那人听到她的脚步声,才慢慢抬眸,墨眸静默地看着她。 “孔宴白?” 知春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没走?” 桌上还放着几个新菜,一碗米饭,她猜到应该是留给她的。 孔宴白眼睫动了动,“夫子让我跟你说件事。” 她“嗯”了一声,拿起了筷子,抬眸看着他,“你说,我听着。” “你应该不介意我边吃边听吧?”她笑着问。 孔宴白:“不会。” 知春点头看向菜,却发现几个菜都看得不清晰。 她拿过一旁的剪刀,揭开灯罩,想将燃得很长的烛芯剪掉一截。 蓦地,知春想起那个记忆碎片的内容,她问:“介意让灯亮一些吗?” 孔宴白明显地顿了一下,放在膝上的手慢慢蜷起来。 他低低道:“随你。” 看到他的反应,知春明了放下了剪刀,又把灯罩盖回去,“算了,就这样吧。” 她笑着道,“你继续说。” 黑如点漆的双眼看了过去,孔宴白默了片刻道:“夫子说,你做得很好。” * 此时书院门口,一个身着深色袖袍的学子刚跨步进门。 看到门边的小门童,他走过去问道:“傅知春可回来了?” 小书童想起下午看到的人点点头,“到了,刚走没多久……” 这个学子都找人好几天了。 门童刚说完,就看到他捏起了拳头,眉头也慢慢皱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模样有些吓人。 “好!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没错!” 小门童看着他的反应,往后缩了缩,反省自己是不是不该说?万一发生什么事会不会怪到他头上? 傅公子还挺好的,还给他糖吃…… 但还不等他继续思考,那个学子已经跑了出去。 小门童隐隐记得他叫……霍琛。 傅公子!我对不起你!万一打架,你可一定要赢! 霍琛才不管,他心急如焚想见到人,快两个月了。 从那个女孩走后,他就总是毫无来由地想起她,时间越久,就越是想,一刻也不能平息。 想起她温和地模样,想起她满眼是自己,想起她哭泣时像一支梨花。 更想起,她离开那日愤恨不屑的眼神。 这些念头没日没夜折磨着他,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再次见到她才能得到答案。 在书院的排行榜,再次见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他脑海里有一个强烈的声音,这一定是她。 他辗转反侧,等了这么几天,人终于回来了。 一路问了五六个人,他得到人去了膳堂的消息。 一路跑着去,到门口时,他深吸了一口气,竟然有些无来由的紧张。他整理好衣襟,才慢慢走进去。 才走到空地,他就定在了原地。 透过窗,借着微弱的灯火。他看见里面的两个对坐的人。 两道身影,一高一矮。 高的学子坐得端正,面容冷峻,静静看看对面的人,眼神无半分不耐。 而稍矮的那个学子,穿着群青的常服,清瘦些,此刻低头慢慢吃着饭。 只一眼,霍琛就立刻认出来,这张脸他绝不会认错,胸膛里的心脏如擂鼓一般。 是知春,是他的未婚妻子。 傅知春。 他慢慢走进膳堂,看到人。他声音有些哑地道, “知春。” 那道身影明显僵住,慢慢转头看向他,浅褐色的杏眸静默片刻, “咳咳咳—” 知春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被呛红。 对面的人见状,当即递了一张绢布过去,知春刚想接过,却被霍琛挡开。 知春满眼的不可置信,就看到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绢布,皱着眉往她脸上捂过来。 “你干什么!” 她眼疾手快推开,猛地站了起来,右手捂住鼻子。 下一刻,一张带着竹香的绢布被塞进手里,孔宴白也站了起来。 一双墨眸冷冷地看着霍琛。 霍琛难以置信地看着知春:“知春……是我啊。” “我是霍琛。” “我们……” 知春迅速擦干净饭粒,厉声阻止道:“你别说了!” 要命了,这是闹的哪一遭?! 她轻咳了一声,“我们……出去说” 第四十二章 没想到这人回来这么快,她饭都没吃完。 无声叹了一口气,知春才抬头对孔宴白道,“我和这个人有点事要聊,你先回去吧。” 然后不由分说,扯着霍琛走了出去。 到了远离膳堂的地方,她放开人,找了个地方坐下。 知春抬头看着他,语气平和很多地问他,“霍二公子,你是想威胁我?还是怎么样?” 霍琛垂眸看她,片刻却只是摇头,“你的身份,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 搞什么? 这态度……知春蹙眉,另类报复? 她看了人一会儿,还是晓之以理,“虽然我打过你,但也是你悔婚在前,让我颜面扫地。道理在我,没错吧?” 当时打他几拳算轻的,毕竟原文里的知春生死未卜,怎么做都不过分。 提到这点,霍琛剑眉凛起,依旧点了点头,语气诚挚道:“是我的错,我已经知道错了。” 知春一噎,“……你知道就好。” 还算有几分良知。 突然,霍琛盯着她,缓缓道:“知春,过去是我不懂的珍惜,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不是……你……”知春听到这,心里生出些无语,眉心止不住地跳了跳:“……不能。” 讲的什么鬼话? 霍琛忽然在她面前半蹲下来,抬眸平视她,眼神含着一抹难言的情绪,“知春……” 哎呦,要了大命了。 他伸手想握住她的手,知春猛地躲开,皱着眉转到另一边,“别叫我知春,叫全名,傅知春。” 霍琛顿了一会儿:“……知春。” 知春:“……” 他眸色黯淡了一会儿,试探道:“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语气倒是诚恳的,就是知春听得牙痒痒,浑身哪哪都不舒服,她直截了当:“不能,也不必。” 霍琛似乎早就预料到她的说法,垂眸没再说话,隐隐有些失望。 “……” 但知春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或许是两人有旧仇的原因,霍琛讲话又像挤牙膏,她听着心烦。 知春道:“你……” “傅知春—” 她还没说完,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吊儿郎当,带着嘲弄的意味。 除了李大公子还有谁? 霍琛想上前,被知春一个眼神警告,他只能站在后方。 李崇恒带着两个跟班,走到知春面前,上下打量着她,“呦,几日不见,你身边就换人了?” 他冷嘲道,“我早劝说过你,你还偏偏不信。如今倒是主动背信弃义了?哈哈哈……” 他身后赵连书和张默言也跟着附和。 知春站起身,脸上带着笑意:“你想多了,我还没背呢。倒是李公子,几日不见,才学见长了,定是背着我们,下了苦功夫了。” 这话直接让李崇恒想到,上次揭榜时自己被笑话的场景,“傅知春!你敢又笑我。” 知春摇头:“怎么会?” 他伸手指着知春,气冲冲道:“你别得意!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和孔宴白好过!” 要不是最近他和孟轩被夫子盯得紧,这两人今晚就会在劫难逃。不过也快了,忍这一时,过个几天,去了杏花村,他们就完蛋了。 知春弯起唇角:“我等着。” 李崇恒不能发作,恨恨地甩开袖子,撞了她的肩就往前走去。 小心眼。 知春蹙眉捂住肩膀,盯着他的背影小声骂了一句。 霍琛立刻上前,握住她的肩,关切道:“知春,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唉!干什么?!”知春避开他的手,“我没事。” 她看了一眼霍琛,“话也讲得差不多了,我看你没什么寻仇的意思。赎罪什么的也不用,你就当不认识我,我会很感激你。” “走了。” 看着那道身影跑远,霍琛神色复杂,“知春,我会保护你的。” * 再回到熟悉的学堂。 知春思前想后还是有些烦躁。 霍琛就像颗定时炸弹,虽然他说自己不会说,但谁知道呢? 尤其现在他坐在自己右后方,那眼睛是恨不得粘她身上。知春坐着,只觉得如芒在背,她不由地想,这厮不会想玩心理战吧? “傅兄,傅兄!”孟轩推她,“山长来了,别发呆了。” 知春猛然清醒过来,果然看见山长和李夫子站在了讲台上。 李夫子道:“过几天大家要上书法课了,在此之前,我们留了点时间给大家放松。今日天气很好,我和山长商议,带各位但后山抚琴听音。” 祝青山笑道:“这门课的考核会轻松一些,大家也不要太紧张。” 学堂上众学子齐齐答道, “谢山长,夫子!” 李夫子一向管的严,山长却很面善,课堂气氛也活跃许多。 李夫子看着自己课堂上,一张张死气沉沉的脸,今日这样兴奋笑着,他摇了摇头。 能出去玩,这群年轻人都兴致勃勃。 他走在前面带路,学生一个个离开课堂,祝云峰看他们不动,走了过来, “各位兄台,一起走?” 霍琛当即开口:“不知我能否与兄台一道?” 知春:“……” 这人…… 孟轩明显地不耐烦:“……” 祝云峰也是今早才和他见面,根本算不上熟悉,他有些意外地看着霍琛。 片刻后他道:“霍兄想一起,当然可以。” 孔宴白率先起身,向祝云峰颔首,随后两人一同出了学堂,孟轩和知春起身追了出去。 霍琛也跟在后面。 出了学堂,阳光明媚。四月底的太阳带着暖意还不会太热,加上林中树木几乎茂密遮天,穿行在山林小路,清爽惬意。 短短几十米的路,知春却觉得过了很久。 人心叵测,摸不清,猜不准。 他们穿过小路到达时候,知春心里勉强松了一些。 李夫子和山长选的地方,当真是极有韵味的。 此处,茂林修竹,绿树成荫,一条缓慢清澈的水渠穿行在草丛之间,水声潺潺。 水渠两侧坐满了学生,饮茶对诗,热闹欢喜。 “这是流觞曲水?”孟轩问道。 祝云峰点头,“应当是了。” 他们的时候,位置已经被占得差不多了,孟轩和祝云峰坐到了李夫子身旁。孔宴白选了一个偏远的位置坐下,曲水下游,和孟轩中间隔了两个座位。 霍琛却看着她,知春蹙眉坐到了孟轩旁边。在霍琛想坐她身旁那个位置时。 她眼疾手快,横空拉住了孔宴白的胳膊。整个人横在那个空位上,没支撑点她头倒在孔宴白的小臂上。 意图明显,挡住空位。 霍琛无奈走开,寻得离几人有些远的位置坐下,目光却还是紧紧盯着知春,心里有些不悦。 从这个角度,她几乎是枕在孔宴白腿上。 她怎么可以和别的男子如此接近? 可再多不悦,他也只能忍着,现在还不是时候。 知春觉得太阳穴有些凉,她知道,那是孔宴白的目光。 “傅知春。”他道,声音低沉。 知春听得清晰,她感觉到手掌下那人小臂微微起伏,她连忙爬了起来。 她笑道:“抱歉,没坐稳。” 孔宴白垂下眼睫,墨眸静静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坐得端正,微微垂着头盯着眼前的琴,很平静。 孟轩凑过来,“傅兄,那人怎么老缠着你?” “昨晚听说他也去找你了,他没为难你吧?要不是夫子要我去搬东西,我肯定帮你揍他!”孟轩愤愤地看霍琛一眼。 “我觉得他不是好人。” 知春哑然,孟轩啊,这次太聪明了! 太明显了,那人故意的,霍琛! 想到昨晚孔宴白也看到了,她和霍琛那个对话,就知道他们肯定有什么纠葛。 她势必要说点什么,免得他们一直追问。 她抿唇,脑海里迅速成型一个故事,她看着霍琛,叹了一口气, “他负了我姐姐。” 三双眼睛同时看了过来,知春:“……” 都这么好奇干嘛? “他们自小就有婚约,我姐姐从西北千里迢迢到程州与他成亲,可这位霍公子却在大婚之日,出去寻欢作乐。将她抛在婚礼上,不管不顾。” “看不出来,他竟然是这种浪子?!真是可恶!”孟轩不平道。 知春拍了拍他的肩,点头同意。配合着到位的情绪和表情,她继续道:“我姐姐当日便离开去云游天下了。没想到霍公子又反悔了,寻不到她,才将心思用在了我身上。如今正缠着我要套出我姐姐的消息。” “所以我讨厌他,不想与他同席而坐。”知春道。 这故事里百分之八十都是真的,剩余那百分之二十……随天意吧。 孟轩愣了一会儿,“傅兄,这霍琛真是禽兽,我明白了。” 他揽过知春的肩膀,“你放心,傅兄,我给你撑腰!叫他不能近你半步。” 祝云峰也点头,“傅兄,若真如此,我定会站在你这边。” 知春点头答谢,突然她的袖子被拉了一下。 李烨猛地坐到她身边,“傅知春,可让我找到你了!” 因为她打动了清溪居士这件事,李烨现在对她崇拜地不得了,早上出门还声如洪钟跟她问好。 “待会儿要弹琴!”李烨很激动,眉梢都跳起舞来,“你加油!” 说完又猛地起身跑得没影。 知春:“……” 他这风风火火地一遭,知春的烦躁一扫而空。 孟轩找了个话题道:“傅兄,要不咱们切磋切磋?你弹琴怎么样?” “你很会弹?”知春有些惊讶,“我还真是看不出来你弹琴。” 倒不是对他有什么偏见,而是从第一次见孟轩起,他就是典型的体育生,只爱运动,对文艺活动根本不感兴趣。 孟轩打哈哈,挠了挠头,“就是会弹几个曲子而已,谈不上精通。但是一定比坐在学堂,看这些这个经,那个经的好多了。” “傅兄,你呢?”孟轩好奇地问。 这时她旁边的人也看了过来,带着微微好奇。 知春瞧见了那双眼睛,没忍住笑出声。 “我……”她抿唇片刻,抬眼开朗地坦白道:“我只能保证把琴弹响……我对音律一窍不通,这门课恐怕要评个丁等。” 她对乐器不感兴趣,她在那边的时候,从小到大没上过什么兴趣班,就是一个理科生,后来大学学的是化学专业,更是消磨了艺术细胞。硬要说她跟音乐有点什么缘分,就只能追溯到她小学的时候,表演过打腰鼓,不过,那个敲两棍的腰鼓,跟这个也不相关。 祝云峰安慰道:“无事的傅兄,能弹响也算是迈出第一步了。” 知春点头。 这时祝青山走了出来。 “各位都看到眼前的琴了吧。”祝青山声音温和地道,“我先来与大家弹奏一曲,大家就慢慢练习,有不懂的可以问,我下来指导。晚些,李夫子再来给大家做考核,检验今日的学习成果。” 讲完正事,祝青山笑道,“大家手边有我准备的茶果,还有一壶乌龙茶。待会儿我会将羽觞盛酒,放入流杯渠中,大家可自行取用。但切记,不可贪杯,喝得太醉,影响行动。” 可以喝酒吃点心,众学子只能乖得不能再乖的答了声好。 * 下午的抚琴听音可算是群魔大会,李夫子听着直摇头,苍老的脸上皱纹多了好几条。 听完两个人的琴声后,李夫子叹息不止。 “你们这个琴艺,实在是不堪入耳!”李夫子将名册打开,“还要多加练习,你们都再练一会儿。” 李夫子一说完,知春直接捂着脸趴倒在琴上,心如止水,弹是没弹得好到哪里去,还挺累。 她趴着模样颓废,毫无精神,肩膀颤抖。看得孟轩吓了一跳,连祝云峰也被引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最终孟轩担忧将手搭上她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傅兄,你刚才弹得……弹得……挺响的。” 见知春肩膀抖得更厉害了,祝云峰也凑上来温声安慰她:“傅兄,术业有专攻,你不必为此感到沮丧,你方才弹得……算是……” 话没说完,知春的手抬了起来。 “别说,我知道的。”她声音闷闷还带着忍笑从琴下传来,接过他的话,“呕哑嘲哳难为听。” “……” 知春抬起头,脸上笑意满满,眼睛都笑弯了,明媚灿烂,哪有一丝难过,发梢都跟着颤起来,“哈哈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会弹得那么难听,让你们耳朵受罪了,哈哈哈……” 祝云峰笑着摇摇头,“傅兄心胸开阔是好事。” 笑过,知春看向孔宴白,喃喃自语,“还是算了,你刚刚已经受罪了。” 她本来还想着找他请教的,但自己这个水平放在他面前,恐怕他会直接烦死她,这事上还是放过他吧。 想着知春抱着琴起身,走到祝青山身边观摩他弹琴。 知春的话,一字不落的被孔宴白听去了。 黑如点漆的眸看着那道背影。 他想了一下,若傅知春开口,他是可以教的。 “孔兄,要不要喝酒?”祝云峰端起一杯酒坐到他身边,“小酌怡情。” 孔宴白敛眸,开口道,“不了。” “也罢,酒也并非是解决烦恼唯一的方法。”祝云峰温声叙述。 孔宴白不解地看他,只听他道:“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长睫垂下,他问道:“是吗?” 祝云峰道:“孔兄,从我们到虞县开始,我就察觉,你有心事。” “若你信任我,可以讲予我听,我尽力为你排忧解难,我希望你不要憋闷在心中。” 说完,不待他反应,祝云峰拍了拍他的肩,不再说话起身走了。 孔宴白抚上琴弦的手慢慢蜷起。 他在回想自己哪一步出错了,是否真的太明显? 那个日子近了,他却有些难以平静。 这头,知春在祝青山身边坐下,目光却落向对面。 孔宴白垂着眸,像被定住了一般,目光不知在看哪处。 他安安静静的,整个人被笼罩在一阵忧郁又平静的氛围之下。 而李崇恒不知何时,挪到了他身边。 他的下一个动作,看得知春眉都拧在一起。 “……” 他居然扯住孔宴白的手臂,凑在他耳边说话。 但好在孔宴白听完,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好在李崇恒没说多久就放开了孔宴白,但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离开的时候目光瞥了她一眼,嘴角还带着得意的笑。 知春回了个假笑,料想他肯定也说不出什么好话,就是不知道坏到哪个程度。 “李崇恒。”知春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这货怎么就逮住孔宴白一个人薅? “傅兄,傅兄,看什么呢,开始了!开始了!”孟轩猛地摇她,才让她回神。 就在刚才,李夫子便拿出了名册开始点名了,知春应着孟轩,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琴,瞬间回神。 学生一个又一个,抱着琴坐到他旁边,开始弹祝青山演示的曲目,效果却都不太理想。 一连几个弹出来,都是魔音绕耳。直到祝云峰出来,才算是让她听到了原本的曲子是什么样子,可他也才评了乙等。 李夫子不甚满意,在本上写下评价,念出下一个名字,“郑连书上来,下一个李崇恒。” 李崇恒后面一个是孔宴白,不知道怎么的,听见孔宴白的名字,知春心里比听到自己的名字还紧张。 她抱着琴特意挤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看着他冷硬的侧脸,声音春风和煦的,“孔宴白,别紧张!我特别相信你!” 孔宴白没回答她,只是侧头看了她一眼。 他卷长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又恢复一如既往的沉稳,看向前方。 轮到他时,他抱着琴一言不发地端正坐下,背脊挺直。大袖中探出的修长手指抚上琴弦,虽然还是那副表情,知春莫名知道,他是胸有成竹。 弹琴这件事对他来说太简单了。 他手指灵活游移在坚韧的琴弦之间带出乐章,悦耳动听,悠扬流畅。 这阵琴声时而婉转带人踏入泠泠溪水,时而悠扬又领人飞跃苍翠青山,高山流水之景跃然眼前。 沉浸在他的琴声之中,知春忍不住感叹,“如听仙乐耳暂明。” 毫无疑问,他的琴艺被评了甲等,而他的下一个就是知春。 知春有些勉强地和古筝相处了一会儿,只能默默拜托,手指不要不要太离谱,可是她越是认真跟着琴谱弹奏,琴音就越是跳脱,杂乱无章,音符乱飘。 古典弦琴被她弹得像朋克摇滚,调子高高低低刺激耳膜,她自己都不忍听。 弹完时,一阵哄笑中李夫子长舒一口气,第一次露出头疼的表情,她也是毫无悬念地拿了丁等。 意料之中,不算难过。 “傅知春……你……”李夫子扶额叹了一声,“算了,孟轩。” 一切尽在不言中,知春抱歉地抱着琴腾出位置。孟轩上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傅兄,你每次弹的调子都不一样,真是令人……惊喜。” “……过奖。” 孟轩琴艺不算熟练,但弹得还算流畅,拿了乙等。 李夫子念出下一个名字:“霍琛。” 第四十三章 霍琛被孟轩缠住了。 知春非常感激,她因此得了很多清净的时间。还趴在桌上小憩了一会儿,哈欠连天。 后面的人考核还要很多时间,还得等很久。 山长来找人去藏书阁搬东西。 知春坐了一会儿,跟着祝云峰和孔宴白他们一起去了。 最近屏蔽痛觉的时限到了,她身上有些泛疼,像针扎一般,尤其是肋下那一块,密密麻麻的疼。 痛感突如其来,像开闸的洪水止不住。 考核前,她吃了几颗缓解疼痛的药,现在大概是药效上来了,有点犯困。她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能小小的睡一觉最好。 她一路打了好几个哈欠,好在到了藏书阁。 等进了门,知春才道:“祝兄,我有点困,想休息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祝云峰说着回头,看着她有些苍白得脸色,他关切道:“傅兄,要不要给你请个大夫?” 知春摇摇头,露出一个笑容,“我到里面休息一会儿,你们走的时候叫醒我就好。” 祝云峰把禁闭室的钥匙给她,“你去床上躺一会儿吧。” 知春不想推辞,“多谢祝兄。” 祝云峰不放心道:“傅兄,要不让我陪你上去?” “不用,我还好。”知春揉了揉眉心,“你不是要点东西吗?时间不多了,你忙吧,别分心。” 她转身上楼,没过一会儿消失在楼梯口。 祝云峰站在楼下,手里拿着清单,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犹豫了一会儿,正准备上楼的时候,孔宴白走了进来。 他手里抱着几本书。 祝云峰忙走过去拿过书:“孔兄,你去看看傅兄吧,他好像不太舒服,精神很差。我让他去禁闭室休息了,但我还是怕他出什么事。” 听到知春的名字,孔宴白顿了顿,目光看向楼上。 片刻后他道:“好。” “我去看看。” * 知春已经爬上了三楼,突然听到一声短促的“吱呀”,像是哪个柜子被挪动发出的声音。 是从禁闭室的方向传过来的。 她慢慢走过去,耳边的声响越来越大。 “啪!”书本落地的声音,让她原地顿了一下。接着是一道温和,却又夹杂着怒气的女声,“这位公子!藏书阁这等圣地,请你自重!” 男声浪荡又轻浮,还有些耳熟,“小美人,你说什么?挨近点我听不清!” “你!你这色胚别靠近我!” “小美人,我劝你乖乖顺从,我高兴了就纳你当个小妾,要是不高兴……你可就得吃更多苦头了!” “你不要脸!”女子似乎被钳制住,带了些哭腔,凭命挣扎。 “赵连书,去守着,别让人进来。” 知春:“……” 又是这俩熟人,冤家路窄。 知春掐手心。 这厢,赵连书笑得猥琐,“崇恒兄,放心!” 他吹着口哨,走出了那个书架,将窗一扇一扇关好。 转过身,他刚想讲些污言秽语,猛然之间,就被迎面来的人一脚踹了回去,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郑连书“哎呦”一声,从墙角抬起头,“是你!傅……唔……” 知春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捞起一旁的扫帚将他敲晕。 但这一棍子震得她手疼,脑子里也晕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她又掐了自己一把,清醒了几分。快步跑进了里面。谁知,那角落处居然被几个书架围起来,他们刚刚就是在干这件事。 挪书架。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透过书架的缝隙,知春看见李崇恒笑得夸张又猥琐。拉着一个女子白皙的手腕,全然不顾女子的挣扎,就要亲下去。 这禽兽! “李崇恒!”她怒喝了一声,他果然停了。 他皱着眉转头,看见是知春的时候,他不悦道,“傅知春!又是你,我劝你别管闲事!” “你放开她!”知春面色不好,头昏脑胀的。 “我不放!”李崇恒挑衅地握住女子的手,冷嘲一声,“在我发火前,你最好乖乖滚开!否则别怪我无情!” 不知是什么在作用,总之,听到这番话,知春怒火中烧,情绪被放大了很多倍。 非要做点什么不可。 她不理李崇恒的话,试着推书架,却发现书架好像被卡住了,根本推不动。 她看向里面道:“你放人!” 看不见女子,她只能听到女子带着哭腔喊:“公子!救救我!” 又用力推了一把书架,片刻之后知春放了手。 她揉了揉眉心,抬头看了一眼面前不算高的书架,后退了几步,猛地冲上去,抬脚用力踹在上面。 “咚!”书架应声倒地,发出一声闷响。知春在李崇恒惊愕的眼神中,几步到了他身前,揪住他的衣领给了一拳,一脚将他踹得撞到身后的书架。 架上的书,一本本落下,噼里啪啦砸在他头上。 他再抬头颊边立刻肿了一块,李崇恒恨恨地看着她,怒吼道:“傅知春!” “是我。” 她答道,呼吸有些重,只想快点结束这件事。 她侧头看向一旁的女子,“姑娘,你没事吧?” 闻言,蹲在地上的女子抬头,她的脸白皙如玉,五官淡若芙蓉,清闲淡雅。 女子轻轻摇头,脸上还挂着泪,“公子来得及时,多谢。” 知春摇摇头,“你快些走吧。” 她要对李崇恒动手了,总是怕吓到这姑娘。 “死矮子!我让你装英雄!坏我好事!”李崇恒怒气冲冲地爬起来,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根长棍,毫无章法地朝着知春就打过来。 “!” 知春眼疾手快推开女子,侧身躲开微微退了几步,抬脚就要踢开棍子,谁知她忘记了自己踢倒的书架。 现在她的脑子,浆糊一样。不小心后脚跟被拌住。 知春摇摇晃晃往后仰去。 “公子!小心!”她侧头看见女子要跑过来,连忙伸手制止,“别过来!” “呃!” 就这一瞬,木棍击中她的右手小臂,结结实实一下,覆盖在旧伤上,直接疼到心底。 她缩回手,反正要倒地,她卯足了劲,准备再给李崇一脚。可是她的脚还没碰到李崇恒的身体,他就被另一只脚踹了出去,又重重撞在身后的书架上。 书架还晃了几下,李崇恒直接昏死过去了。 意料之中的摔倒并没有到来,肩膀被一只手紧紧揽住,将她往自己怀里拉。 她下意识抓住了那只手,攀上肩膀,确认自己站稳后她抬起头,视线模模糊糊: “……孔宴白?” 他神色难辨,黑如夜色的眸子看着她,声音很低,“是我。” 不知怎的,知春突然松了一口气。 她的头很沉,身边的人衣服上清冽的香气很好闻,让她找回几分清醒。 她不由抓紧孔宴白的手臂,无意识地将额头抵了上他肩,轻轻喘气: “不好意思……” 就靠一会儿。 温热的呼吸透过布料钻了进来,孔宴白有些僵硬。手臂那处的皮肤,好似直接被这股呼吸吹拂,一点点变得滚烫。 只一瞬间,温度传入四肢百骸。 他后知后觉地放开手,将手背到身后,目光从她发顶挪向另一边,声音微冷,“你去睡。” “嗯?”知春眉头一动,晃了晃头,“那他怎么办?” “不用你管了。” 若是一般时候,知春或许还会思考,但现在…… 不行,她状态太差。 “好,麻烦你了……” 她果断转头,松开人摇摇晃晃,向禁闭室走去。 看到人离开,孔宴白才慢慢回头,看向昏在角落的人。 这时被救的女子,看向知春离开的方向,想上前却又止步,男女授受不亲, “公子,你还未曾告诉我,你的名字……” 孔宴白看了她一眼,眼睫微微垂下,声音含了霜雪一般,“傅知春。” 女子闻言看向他,便听到他说: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是他的名字。” * “孔宴白!”李崇恒被揪住衣领,只能肿着脸冲他吼,“你放开我,你敢打我!我告诉你,你们死定了!” 孔宴白直直盯着他,眼底寒光冽冽,却只是平静地问他,“你可知道刚才那个姑娘是谁?” “哼,这小小书院里还有什么大人物?”李崇恒哂笑,“你少吓唬我。” “她叫李芙。”孔宴白道:“她是李夫子的独生女。” 李崇恒一怔,难以置信地看他。 李夫子……他惹不起。 思前想后,他不甘地抬头看向孔宴白,“你们想怎样?” 孔宴白看他,“你该问李芙,或者傅知春。” 李崇恒捏紧拳头,“我知道了。” 孔宴白起身时他目光随意地扫了李崇恒一眼,不自觉地落在他的右手小臂上。 傅知春就伤在那,他那么瘦小,李崇恒一棍下去,大约能打断那处的骨头。 想到这,他喉头微动,没来由的有些不舒服。 李崇恒被他看得不适,他咽了咽口水道:“你还有什么事?” “傅知春的事”,孔宴白看了他一眼,冷道:“管好你的嘴。” 李崇恒捏紧拳头,默道,再等等。到了桃花村,他们就完了。 * 禁闭室的门开着,孔宴白走了进去。 夕阳的光透过窗纸,朦胧地照在屋里。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 瘦小的身影有些显眼,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精神不济的情况下还能揍人。 这人总是能让他出乎意料。 知春没有躺在床上,而是靠坐在床边,右手搭在床沿,侧头枕在上面,露出侧脸。 那片白皙的额头上一片薄汗,颊边微微发红。 这么难受么? “傅知春。”他轻轻喊着这个名字。 很安静,没有反应。 他突然想起之前的一件事。 他缓缓在知春面前蹲下,手掌屈起,手背慢慢探上知春的额头。 傅知春也这样做过。 许是感知到冰凉的温度,知春眼睫颤了颤,但并没有睁开眼,只是模模糊糊说了一句,“别动……” 听到这句,他竟然真的停下了动作,只静静看着人。 蓦地,他感受到知春的眉梢动了动,浓密的眉,轻轻刷过手背的皮肤。 柔和的,微不可查的,带来一种奇异感。 他的心上,像被一片羽毛拂过,酥酥痒痒。 怎么会? 少年触电似的收回手,神色微僵,墨色的眼微微波动,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慢慢地那人睁开眼,浅褐色的眸子里,清晰映着他的脸。 两人四目相对。 知春没想到,睁开眼就看到孔宴白。他表情有些怪异,似乎有些惊愕。 她慢慢坐正,神色慢慢清明,“你……怎么了?” 孔宴白避开她的目光站起身,转身向外走去。 “……” 第四十四 知春不明所以,看着孔宴白的背影,摸了摸眉心。 休息了这么一会儿,身体舒服了一些,她站起来往外走。 突然脑海里突然响起系统的声音, “宿主!明晚有随机任务掉落,请注意查收。” 知春停下脚步,集中主意力。 系统道:“本次任务属于【孔忠年】物件系列。目标为一块湖水青平安扣。奖金为五两银,外加一个宿主福利和30分钟的记忆碎片。” 有史以来奖励最多的任务……知春控制不住地弯起唇角,事情朝着好的方向走了。 最近她的故事也涨到十文钱一个,照这个趋势,债务消减,有盼头了。 “我的福利是什么?”她好奇地问,这还是她头一次听到有福利。 “京城一日游。”系统里播放烟花特效,“经过系统的考量,宿主这段时间确实辛苦了。完成这个任务,宿主将拥有一日假期,这一日所有消费,都可以通过系统报销。” 还挺有人性。 “但本次随机任务难度为两颗半星,有三个小时的时限,请宿主考虑是否接受?” 这跨度有点大,上次的任务还不到一颗星。 知春沉默片刻,直接道,“我接。” “好的,请宿主明晚注意提示,系统预祝宿主旗开得胜。” 她眼前出现一个倒计时钟表,蓝色悬浮静止,时间是: 3:00:00。 “借你吉言。” * 明日清溪居士要来,所有人都很忙碌。 她下楼时,意外的没看到孔宴白,也没看到祝云峰。 “傅知春,你好点了吗?”李烨抱着几本书跑过来。 知春笑道:“我还好,怎么就你在这,其他人呢?” 李烨道:“刚才小门童找你,祝兄说你在休息,他就替你去了。” “找我?” 应该是谢无音,知春转头走了出去。 此时门口。 祝云峰看到大门外的窈窕背影,礼貌道:“请问姑娘是傅知春,傅兄的姐姐吗?” 那道身影僵了一下。 他补充道:“我是祝云峰,傅兄的同窗。他有些不舒服,正在休息。你有什么事可以告知我,我替你转达。” 门口的女子这才慢慢转身,祝云峰看到那张脸时,心绪停了一瞬。 谢无音也有些讶异,她微微蹙眉,先开口,“真的是你?” 听到声音,她以为是听错了。 祝云峰语气里带了些笑意,“我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姑娘。” 意料之外,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这人居然和傅老板是同窗?! 谢无音轻咳了一声,“……幸会。” “知春她怎么了?” 祝云峰道:“他今日有些疲惫,精神不济,可能需要多躺一躺。” 谢无音不用猜就知道,是她旧伤复发了。 祝云峰看着她,承诺道:“不过姑娘放心,我会照看好傅兄,你不必担忧。” 无音闻言,眉梢动了动,“……多谢。” 想到某些事,她略微尴尬,将一个小盒拿出来,递给他:“那就麻烦你把这个交给知春。” 祝云峰眉梢舒展,“好。” “那就麻烦你了,我这就走了。” 谢无音只想赶快离开,谁知她刚转头,祝云峰突然道:“姑娘,地图很好用……” 哎,就是这茬!她高价卖给他的破旧地图…… 谢无音脚步一顿,笑着看他,“……那就好。” 祝云峰耳尖微微发热,“姑娘,我们见过两次了。恕云峰冒昧,想问问姑娘的姓名……” 好事不留名,坏事更不必,无音干脆道:“我看还是不必了,我们大约不会再见,多谢你帮我。” 她说完牵过马,利落地翻身上马,衣袂飞扬,扬尘而去。 祝云峰静静看着一人一马消失,才不由道:“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祝兄?”肩膀被摇了一下,祝云峰回神。 如此遐想傅兄的姐姐,实在不对,他道:“……傅兄,我见到你姐姐了。”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巧合之事。 知春:“……是吗?” 祝云峰将东西递给她,“这是她给你的东西。” 知春接过,“多谢祝兄。” 两人一起走回去,祝云峰带着歉意道:“今日见面突然,我可能冒犯了令姐。” 换个人知春就相信了,但那可是谢无音啊,向来只有她冒犯别人的份。 她道:“我下次见她时,一定帮你转达。” * 夜色正浓,知春关紧了门窗,才打开谢无音的盒子。 里面放了一个小玩偶,她把玩偶放到一边,抽出盒子的夹层,贴近盒底的地方有一张薄薄的纸。 知春对着火光展开,上面的字迹渐渐浮现: 傅老板,福禄钱庄的朋友传来消息,千息阁寻你之人,有一块红玉质地上好。玄衣客曾携之,在莲舟县提了八百金。 但我的朋友资历太浅,未曾经手,所以无其他细节可告。幸而红玉自古难得,大约有迹可循,我已着手收集名目,不日见。 谢无音。 知春看完烧掉了信,“福禄钱庄……红玉?” 想也知道,那人绝对不在莲舟县,不过……八百金?! “什么病?这人……”知春念着,有些心闷得喘不上气,这都能直接还完她的债了。 这人钱烧得慌吧?!直接给她多好? ……但好像,确实也不吝啬的,给了她十几金。 她更好奇了,红玉的主人究竟是谁? 将东西收好,知春转身出门。 今天还有事没做完。 走进清潭园,知春居然看到孟轩从里面出来。 “傅兄?你怎么来了?”他问。 该我问你吧?知春腹诽。 她露出一个笑容,“我来找孔宴白有点事,你怎么会在这?” “我?我跟着……” 话没说完,孟轩突然想到什么,揽过她的肩膀,带着她就往外走,“你现在别进去,霍琛在里面呢。” “跟我去帮夫子的忙吧,省得见到他心烦。” “霍琛?!”知春停住脚步,疑惑又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孟轩点头,“是啊,他下午就想去找孔宴白了。我想着你和祝兄,那时应该和孔宴白在一起,就拦着人这会儿才放了他。” 知春蹙眉:“……” 这霍琛搞什么东西? 孟轩拍了拍她的肩,“放心,我瞧过,就霍琛那身板。孔宴白能对付,不成问题。” 知春:“……” 她哪是担心这个,就怕霍琛管不住他那张嘴,胡说一通。 她摇摇头,对孟轩道:“我去看看,你先去忙,我晚点去帮你。” 孟轩蹙眉,看着人头也不回地往里去,“傅兄……” * 与此同时,灯火昏暗的舍监内。 两道身影相视而立,一人清冷平静,一人蹙眉怒视。 霍琛先开口:“孔世子,想必你该猜到,我来找你是为了谁了。” 他语气郑重地道:“我希望你,能和傅知春保持距离。” 从昨夜到今日,种种一切,让他有种深深危机感。他只知道一件事,这两人绝不可以,再相处下去,“请你,离她远一点。” 空气静默了片刻。 “你是谁?”对面的人微微敛眉,漆黑的眼看着他。声音如旋即落地的雪,“你凭什么,替他说话?” “我……”霍琛一噎,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道:“孔世子,你不必管我是谁,你只需知道。知春于我,是命中极重要的人,我与她渊源甚深。” “我做的所有,都是希望她好。”他语气中,含着几分不悔的情谊。 孔宴白凝眉瞧见,霍琛眼中怪异的情绪。 他隐隐觉得,这些情绪不是因为傅知春口中的姐姐而生,而是因傅知春本人而产生的。 无来由的心烦,他冷嘲道:“自以为是。” 他坐下,长睫微垂,“这些废话我不想听,慢走不送。” 霍琛蹙眉上前,语气有些冷,“听孔世子的意思,是不听我劝告了?” “是又如何?”他问,语气波澜不惊。 霍琛直视他,“孔世子,你们相处这么久,你肯定知道,知春是什么样的人。” 他停顿片刻道:“你肯定也知道她有多好。” 瞧见孔宴白对她的反应和眼神,他都不敢确定,这人是否发现了,知春是女儿身。 他质问道:“你分明知道自己身负厄运,身后一切就是一滩浑水,这样你也要拉她陪你吗?!” 孔宴白听到这句,意外地不想反驳,袖管下的手慢慢收紧。 可片刻之后,他慢慢松开。 他语气很是平静地道:“那就让他来和我说。” 霍琛听他说完这句,攥紧了拳头:“让她来?孔世子,你若有一丝真心,就该……” “霍琛!与你何干?!” 他话未说完,门口传来知春的声音。 她就知道,这人没好事。 “……知春,我……”霍琛有些慌张。 知春走上前,冷眼看着他,语气不好,“请你离开。” 霍琛难以置信,“知春……” 知春不耐烦道,“我早说过,我的的事,请你不要插手。”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找补什么啊? 知春将他推出门外,猛地把门关上,行云流水,像在自己房间一样。 外头,霍琛敲门,一直叫她的名字。 她心烦地坐下,倒了一杯水,递到嘴边。她问孔宴白:“没毒吧?” 墨黑的眼看她,孔宴白摇头。 知春一饮而尽,忽略外面的声音,“下次他再说什么奇怪的话,你直接让他滚吧。” 她道:“没有人能代表我的态度。” 第四十五章 翌日,霍琛是被摇醒的。 他刚醒来,就打了一个喷嚏,眼前是刘九丰放大的脸。 “霍琛?”他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躺在这?你不会在蹴鞠场躺了一夜吧?” 霍琛慢慢起身,全身都有些僵硬,冷气直窜骨头。几个学子围着他,眼神中带着新奇。 他没说话,头微微一动,后颈的肌肉就被牵动着疼。 昨夜,知春打晕了他。 没有一句话,下手既快又狠,他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有学子扶起他,关切道:“你看起来很虚弱,没事吧?” 他摇摇头,“多谢,我没事。” “没事就走吧,清溪居士来了,咱们赶紧去。” “走走走!” 霍琛被几个人搀扶着,到了学堂。 他刚坐下,就看到知春的背影,祝云峰递东西给她,她回头就对上他的目光。 那双曾经无数次含着泪光的杏眼,此刻只有不耐与冷漠。 短短一瞬,她便转了头,不再看他。 两人不曾注意到另一边,李崇恒若有所思的眼神。 张默言凑到李崇恒身边,“崇恒兄,昨夜都在咱们的料想之中,傅知春和霍琛吵架了!” 他又叹气道:“可惜霍琛太废物,打不过傅知春。” 李崇恒想起昨日,他也被傅知春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赵连书更是脑袋肿得像猪头一样,今日直接告假。 他一巴掌拍在张默言后脑,“你说谁废物?!” 张默言愣愣张开嘴巴,瞥见李崇恒脸侧的淤青,片刻才反应过来,呐呐道:“崇恒兄,我意思是我是废物,我废物……” 李崇恒不耐的转头,换了姿势,牵一发而动全身,浑身都疼。 他咬牙切齿,脑子里算是孔宴白和傅知春这两个名字。 突然,后头喧闹起来,前排的人也看了过去。 李夫子带着一个老人走了进来,一脸笑意。老人个头比李夫子矮一些,身着灰色麻衣,满脸横纹,头发糙白。 知春有些惊讶,这不就是她在虞县见到的那个老人? 她前一桌的李烨回头,用赞叹的眼神看着她,“傅知春,你眼神好毒!” 那天摊子那么多人,偏偏她就找到了宋朝风。 李夫子满面春风,和宋朝风互谦了一会儿,才给众人介绍道,“各位有福了,这位便是我大祯,顶顶有名的清溪居士,宋朝风。” 众学子齐齐答道:“宋居士安好!” 宋朝风捋了捋胡须,摆摆手笑道:“各位客气了,什么居士不居士的。大家就同称呼李老头一样,叫我宋夫子或者宋老头就行啦。” 李夫子无奈地笑了,“如此,大家就称宋夫子吧。” “诸位要珍惜机会,好好听宋夫子的话,争取习一手好字。”说完,他向宋朝风颔首,慢慢退出了学堂。 宋朝风是个极有个性的小老头,他笑眯眯地问:“各位可准备好了纸笔?” 李烨第一个道,“回夫子,准备好了。” 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回应。 听完宋朝风摆手,笑得爽朗,“都放着罢,今日不写字。” “啊?!” “不写字?那干嘛?” 宋朝风道:“我带诸位去吹风,爬山,喝酒,如何?” 众人静默片刻,突然兴奋道:“好!” “太好了!” 听完宋朝风的话,众人鱼贯而出,奔向后山。 祝云峰一行人,依然是最后几个。 霍琛走在知春身后,突然被揽住肩膀,他侧头看,居然是祝云峰。 祝云峰道:“各位兄台,我有些私事要问霍兄,你们先行吧。” 走在前头的三人闻言回头。 孔宴白面无表情,孟轩一脸惊讶,知春蹙眉不解。 这两人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有什么好聊的?但祝云峰向来稳重,他说有事,就是真的有事。 祝云峰看着众人走远,耳边听到霍琛的声音,“不知祝兄有什么事问我?” “请霍兄见谅,云峰想问之事。”祝云峰放下手,“有关于傅兄的姐姐。” 霍琛蹙眉,“知春的姐姐?!” 昨日孟轩曾说这件事,拿来讽他。这个“姐姐”是知春编撰的故事里,用来代替她自己的角色。 可他知道,这个人根本不存在。霍琛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祝云峰点头肯定:“确定。” 霍琛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你想问什么?” 祝云峰道,“实不相瞒,我与傅兄的姐姐,曾见过两面,一面见之惊艳,一面见之倾心。我知她与霍兄你有婚约,所以来问你……” 他顿了一瞬,想起那女子连姓名也不肯透露,只能匆忙离开的背影。他眼神坚定继续道:“霍兄悔婚在先,已然伤了她,是否该还她自由?不再找她?” 霍琛听完,眼神复杂地看着祝云峰。 他在问谁?但肯定不是知春……但愿不是知春……可他不确定,万一是祝云峰看见了,穿着女装的知春? 他不确定,却也不能挑明。 他抬眼看向祝云峰,摇头:“祝兄,知春的’姐姐’,乃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我知我犯了错,她很难原谅我。但我不会放弃,也请祝兄不要觊觎她。” * “阿嚏—” 知春突然感到一阵恶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谁在念她? “傅兄,你感染风寒了?”孟轩问,“昨夜你们打了他多久啊?” 这句话怎么听着这么变扭? 知春看他,“谁们打谁?” 孟轩手伸出食指,摆动在她和孔宴白之间,“他昨晚就见了你和孔宴白,除了你们,还能有谁?” 虽然他也想不通,霍琛怎么别人就不找,就找孔宴白和傅兄。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他完全不担心这两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没人,才道:“霍琛在蹴鞠场躺了一夜,今天病怏怏的。” 昨夜他走的时候,霍琛还是站着找孔宴白叫嚣的。 知春笑容僵在嘴边,“……我没打他。” 孔宴白墨黑的眸子看着她,她解释道:“我就是敲晕了他而已。” 孟轩:“……” 知春觉得是之前在程州的无名火,攒到了昨天,在霍琛的挑衅下爆发了而已。毕竟之前在程州,她流的泪,演的戏,都是一出一出来的。而那时霍琛那厮视如无睹也是真的,她很累且无趣且憋屈,同时烦躁。 当时给他几拳,离开程州。知春想着这事本来完了就完了,他非搞这么一出。 “你一个人?”孟轩问道。 知春点头,“我带的麻烦,当然我自己解决了。” 孟轩听完露出敬佩的表情:“傅兄,厉害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知春好笑地摆手,“……我猜,你是想夸我个子小,但厉害。” 孟轩不好意思的挠头,“傅兄,我文采不好你是知道的。” 知春拍了拍他的肩,指着前面,“到了。” 三人同时看向前面,视野开阔。 山顶的树反而很少,绿草如茵。远方重峦叠嶂,阳光无遮挡地铺开,金色的光辉如薄纱,覆盖在山峦之上,平添了一抹梦幻。 此时很多学子正朝着山下呐喊,回音阵阵。 孟轩大叫,在山顶兴奋地疯跑起来。 过了一会儿,宋朝风让众人围成一个圈,行酒令。 酒是他自己酿的梅子酒,知春好奇浅浅尝了一口,清甜回甘,倒不像是酒了,更像是带着酒味的果汁饮料。 不醉人,很好喝。 见人来齐,宋朝风道,“各位可知道’行酒令’?” “知道!” 他道:“好!那就以今日之景,今日之心情。从我开始,一人一句……” 孟轩坐在孔宴白和知春中间,眉头不展,看似为难,实则期待。他小声道:“傅兄,看来夫子今日的酒,都得入我口中了!” 知春摇头,“未必。”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宋朝风的声音:“我便先祝各位’莫愁千里路,自有到来风!’” 李烨自告奋勇窜了起来,喊道:“夫子!我来我来!” 李烨激动得脸红,仰首大声道:“须信百年俱是梦,天地阔,且徜徉!” 宋夫子攒道:“好!你选一个人?” 李烨扫视了一眼,当即看知春道:“夫子,我选傅知春!” 宋朝风目光带着笑意看向知春,“你觉得呢?” 被点到名字,知春站了起来,笑着道:“我接!” 他们说的都是自由,她自然也在想这件事。 知春思索了一番,扬起头坦然接道,“我自人间漫浪,平生事,南北西东!” “我……”知春目光落在孔宴白和孟轩身上,孟轩直摆手,她笑道:“我选孔宴白。” 孟轩也就嘴上逞强,但这起来的人一个赛一个的有才华,他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听到知春的话,瞬间松了一口气,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孔宴白抬起乌黑明亮的眸子,看她。 风缠上那人额前的碎发,不止地飘动。薄薄的阳光,落在卷长的睫羽之上, 衬得人明朗柔和,耀眼肆意。 她说的很简单的五个字,却像是一个一个,慢慢落在他耳里。 也是第一次有人,明目张胆挑孔宴白的梁,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鼓掌起哄。 想看看这个,向来不给任何人面子的人,如何拂了傅知春的意。 孔宴白长睫动了动,眸色如一湖水,她的话如同投下去的石子。平静的湖面因此泛起阵阵涟漪。 “我选孔宴白。” 他看见知春弯起唇角,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目光流转之间,他仿佛感受到风里,有什么在无声的蔓延…… 这时霍琛举起手,“夫子,我想接下一句。” 第四十六章 霍琛一举手,原本哄闹的气氛,好似被强行按住,霎时怪异起来。 霍琛在知春右边,和他们隔了五个人,他脸上什么表情,知春都看得一清二楚。 越清楚,她就越烦躁。 这时霍琛站起身,勾起唇角:“看孔兄的模样,看来并无准备,也无热情接下知……傅兄的令,不若做个人情,将这机会让与我?” 听完他的迷惑发言,知春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本来和谐热闹的气氛,就这么整段垮掉。 “不就一句诗?”孟轩呆呆地问知春和祝云峰,“这有什么好争的?” 知春面色不好。 祝云峰看见霍琛的脸,也慢慢摇头,情绪不高,“不知。” 孟轩拍了拍祝云峰的肩安慰他。不想都知道,祝兄是因为这个霍琛才心情不好的,他看霍琛更不顺眼了。他一来,自己的三个……不对,孔宴白像个冰块,只能算半个朋友。 他的两个半朋友都不高兴了,霍琛这个祸害!孟轩暗骂了一句。 此时,众人的目光变得微妙,在三人之间转了又转,多有疑惑。如今再凉的风也救不了这气氛。 偏偏此刻,霍琛目光幽幽,扬眉看向孔宴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挑衅…… 少顷,孔宴白眼睫动了动,看着霍琛。漆黑的瞳仁中透着寒光,幽深如潭。 无声对峙,一片沉默,暗潮汹涌。 孔宴白审视着他,既不回绝,也不答应。 刘九丰张大嘴巴,瞧着两人,片刻后直摇头,“看不明白了。” 孟轩皱眉问知春:“这霍琛又闹哪一出?!” 她也摇头,现在她如坐针毡,浑身上下都写着尴尬,脚趾头疼得厉害,快把鞋底抠破了。 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她能上去再给霍琛几下。 李烨坐在知春对面,和她对上眼神,指了指两人,无言的问她:怎么回事? 知春眉心跳了跳,她轻轻扬起下巴指着霍琛,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回复道: 这人有病。 她头一次觉得,霍琛这人有点本事,在让她为难这方面,实在厉害,无师自通。 李烨一听呲着牙,察觉过来,捂着嘴笑了出来。 知春忍不住瞪了霍琛一眼,偏偏他还冲她笑?! “……” 她就不该看,白白伤眼睛。 知春捏紧拳头,慢慢和孟轩换了位置,坐到孔宴白身边。 拍了拍孔宴白的肩,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让给他,让给他。” 她咬牙切齿,“没必要和这种人计较,让他好了。” 牛的?不念个十首八首的诗,她都看不起他。 听完她的话,孔宴白微微侧头,垂下睫羽,乌黑的眼凝着她,没说话。 此时,他们左边偏下的位置,李崇恒也聚精会神地看着戏。他是被孔宴白捏住把柄,没法挑他的刺,但看别人挑也一样。 他爱看!不上场,他也觉得精彩。 管他们谁赢?只要孔宴白吃瘪,丢脸,他都觉得有趣。 “崇恒兄,你说孔宴白会起来吗?”张默言瞪大了眼睛,一会儿看霍琛,一会儿看孔宴白,呐呐地道,“我觉得傅知春,肯定是求孔宴白为他出头。” 但孔宴白听完却面无表情,一点动作也没有,男人心海底针,他实在猜不出来。 “出头?简直可笑。”李崇恒摸着下巴,白了他一眼,语气肯定地道:“他肯定是不会起来的,就他的死样子,哪会在乎这玩意?” 傅知春算哪根葱?能撼动孔宴白才怪了。 但随即他转念一想,“不过霍琛小人得志的模样,也难说孔宴白忍不忍……” 他话还没说完,“得过去”几个字还卡在喉咙里,他突然没了声。 因为人站起来了,一脸淡漠。 众人人意料之外。行酒令不过刚开始,就被推入高潮,抢令出现了。 知春视线里,那张冷峻的脸,慢慢变成了一片鸦青色的衣料。稍稍抬高视线,便能看见孔宴白劲瘦的腰,那处有一块雕琢细致的白色挂玉,玉下的流苏被风吹得晃了晃…… 知春:“……” 她不是很理解,琢磨不透。 孟轩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懵懵地凑到知春身边,“傅兄,你说了什么,刺激他了?” 孔宴白这人对这种事,向来没兴趣。他以为孔宴白会搬出那句老话,“随你。” 顶多不就是,“想说,随你。” 现在这反应,怎么回事? 知春也不解地摇头,无奈地露出一个笑容。她想,可能是上了山,少年们的头被山风吹昏了吧。 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孔宴白眼底浮起一抹冷色,他语气淡淡陈述道,“我不做人情。” 言外之意,不行。 霍琛蹙眉盯着他,攥紧了拳头,双唇抿成一条线。 宋朝风回到人群中,他去拿个酒的功夫,回来场上变得静悄悄,两个人站着。 他笑着问:“两位莫不是在抢令了?” 孔宴白微微颔首,眼帘微低,向他行了个礼,霍琛接着,“夫子。” “哈哈哈—”他爽朗地笑出声。 这群年轻人比他想的有意思。 “难得出现此景。”宋朝风捋了捋胡须,他笑着道,“年轻人气性总是大,既然如此,不若……你们俩就切磋一下诗词,直接玩’飞花令’?大家想看吗?” 这既能考验诗词储备,也能考验反应能力,一举两得,众人还能饱饱眼福。 宋朝风刚问出口,其他学子当即答好,呼声一阵比一阵高,热情比刚刚更甚, “飞花令!飞花令!” 知春一排三个人,她几乎没预想到这个情况。孟轩是目瞪口呆,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或者眼睛出了问题。 祝云峰兴意阑珊,本来在想其他的事,此时也抬头看着眼前的场景。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宋朝风直接一句话,又掀起高潮。 霍琛倒是抢了先,直接向宋朝风道,“我同意,请夫子出题。” 宋朝风将手背到身后,瞧了孔宴白没有反驳的意思,才道:“今日风大,天气也好。” 他思虑片刻后道:“不如两位就以’风’为题,老夫先起个头。” 说罢,他仰头吟道,“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一句诗抑扬顿挫,念得气势滔滔。说完他看向孔宴白,抬手做请。 孔宴白微微抬眉,嗓音沉沉,“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知春听完,忍不住开始思考一件事,要是一开始她就想到和这人玩飞花令,是不是就能一次性让他说很多话了? 当初是没想到这个思路,她咬牙,可惜! 这时,宋朝风满意地点点头,转向霍琛,众人目光也跟着落在霍琛身上。 霍琛眉头挑了挑,朗声接道,“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尽管他声音昂扬,全是不服的意思。 孔宴白态度也不变,平静接道,“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孔宴白这样的态度,看得霍琛越发生气,想撕开他的面具,让知春看看他的真面目。 他情绪很高,激昂吟诵:“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说完他走到众人围成的圈中间,勾起唇角讽道:“孔兄声音太小,我听不见,不知可否上前几步?” 孟轩凑到知春身边,“这声音还小?他耳朵有问题吧?” 知春拍拍他的肩,腹诽,这人哪里是想说孔宴白声音小,他不过是想找茬,让人不痛快罢了。 他这么一操作,李崇恒却露出欣赏的表情,撑着下巴道:“这霍琛有点东西,是会找事的啊……” 他很期待孔宴白怎么回应。 张默言听到声音刚反应过来,他赞道:“崇恒兄,他们肚子里墨水挺多……” 李崇恒瞪了他一眼,看到他眼里的艳羡,觉得刺眼,“闭嘴!” 李烨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知春身边,一股脑挤到孟轩和知春中间的位置,知春被挤得往旁边倒。 她头一偏靠在孔宴白腿上,手下意识地抓住一件东西,根本没用力,就拽下了他的挂玉。 等她反应过来,玉佩下的流苏,已经牢牢被握在手心里,她抬眸无言地看着孔宴白…… 耳边是李烨惊恐的声音:“傅知春,对不起……” 他就是过来凑个热闹,想近距离看看冷面王怎么应对。 知春沉默地摇摇头,人生嘛,总是有很多有理说不清的时候,事与愿违。 她习惯了,不知道孔宴白适不适应。 但现在,那双如墨的瞳仁瞧过来,对上她的视线。 这下,她也看不明白了。 这人表情不像生气,也没有惊讶。只是长睫轻轻颤动了一下,静静看她。 知春眉心跳了跳,她弯起唇角,真诚道,“……我给你系回去?” 孔宴白挪开目光,眉眼清隽,用微冷的声音道:“那是你的问题。” “……” 一点不客气。 知春叹了一口气,这句话应该是说给霍琛听的,他没回答她。 她握着玉,掌心能清晰感受到玉的纹理和轮廓。 孔宴白顿了顿,目光如夜色一般平静,却渐渐浮起星光。 下一刻,他念出一句诗,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第四十七章 下午那两人比赛她根本没看完,就被李夫子叫走了,说有人找她。 去了,见了人,她才知道自己在藏书楼救的姑娘是李夫子在江南学医的女儿,李芙。 李芙送了她几瓶药,又和她聊了会儿天,见天色晚了才送她离开。 也正和了知春的意,比如现在她跑出来,根本没人知道。 她拐进一个巷子,站在一个灯火灰暗的两层阁楼前,喘得像吹风筒,喉咙冒烟。 终于到了任务地点,浮云阁。 系统道:“宿主地点到了,导航结束,提示为玉佛,任务过程中,系统将不再提供任何信息。剩下的看你自己了,有一条提醒给您。” “浮云阁有打手,您主意安全。” “……现在才说?” 知春很气又很想笑又无语,但笑不出来,她皱眉道, “……我有点怕。” 系统静默了一会儿,“宿主实在害怕的话,可以回头。” 开什么玩笑,都到这里了。她问道:“能不能加点钱?” 系统滴滴滴响了三次,干脆道,“五百文。” 一切为了还债,知春默念,挽起衣袖,露出漂亮修长的小臂。 专门学医的人做出的药就是不一样,李芙的药止痛效果很好,此刻她手臂上凉飕飕的,很舒服。 她后退几步,然后深吸一口气,往前冲抓住侧墙,攀上二楼栏杆,一个侧翻轻飘飘落在二楼。猫着身子推开附近的一扇窗,向里探看,巡视一圈,发现没人后她才爬进去。 里面只点寥寥几根蜡烛,根本不足以照明。知春小心翼翼穿梭在柜子之间,细看这些柜子就是普通的书柜,八宝阁,放着一些书本,花瓶,玉雕……种类繁多,还很有年代感。 东西多如牛毛。 奇怪的是,楼中很安静,系统说的打手连个影子都没有。她趴在楼梯上看,一楼是全是桌椅,连柜子都没有。 而且上面有很明显的灰尘,烛光投在上面,汇聚不成一片。 知春转身上二楼走了一会儿,有些头疼了,仅仅一个角落东西都很多,还有放在抽屉里的。叫她怎么找,知春抬头倒计时已经变成1:48:06。 她凛眉顺走一支蜡烛,加快速度边走边看,迅速略过好几排柜子。 突然她脚步停了下来。 慢慢回头,目光落在一个佛像上。她回头慢慢靠进,将蜡烛靠进佛像。 佛像只比她拳头大两圈左右,是翡翠雕刻而成,烛光一照通体透明。当烛光往下再挪时,佛像莲花座下出现了一片朦朦胧胧的阴影。 没错了,刚才就是这个角度,她看见了这个阴影。 这好像哪里不太对。 知春伸手想拿起来看看,手往上抬,佛像纹丝不动,底座像是被胶水稳稳的粘在柜子上。 她低下头试着转动佛像,果然轻而易举将佛像转动了一个方向。 一阵细微的声音在一旁的墙上响起, —咔哒,咔哒 知春抬眼看去,佛像此刻正对的墙上,一扇一人宽、半人高的门正在旋转开启。 里面是个密道,隐约传出人声。 粗粝,暴躁。 打手!知春脑海里立刻冒出这个词,系统给的提示,那玉肯定是在里面了。 知春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后悔没换,她目光瞥向尽头,那里挂着一套戏服。 京剧花旦戏服,鲜艳的红色,花团锦簇。 片刻后知春披着戏服,揣了几个核桃,腰间别了一把白纸伞。将脸蒙上,她慢慢下了密道,走了十几步,出现一个楼梯,声音越来越清晰。 她沿着墙壁,放轻脚步慢慢走下去,一共二十节台阶到底部。 里面灯火极亮,她小心附在墙上尽量将自己压扁,探头看去。 密室内烛火旺盛,放着十几张长桌,每一张上都堆着几叠信纸,纸上字迹密密密麻麻。 室内有十个人,六个佩刀的壮汉,一个老妇人,三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 “清南的消息,今晚能整理出来吗?”角落里,一个女子俯身正写着什么。 “大约能。”另外一个女子回复,转身开始整理面前的东西,是那些信件。 知春抿唇,她好像闯进什么不得了的地方了。 价钱还是喊少了,下次再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至少得十两银起步。 知春皱着眉,往前微微挪了一点,看得更清晰。 密室的墙边摆着黑色博古架,一共五个,放满了黄色木盒,木盒大小一致,每个木盒的锁眼上都挂着一个东西,有的是钗环,有的是珍珠,有的是手镯,还有……玉佩。 没错了。 庆幸这个世界没有电子产品,她看书也不怎么上瘾,视力保护得很好。 第四个博古架,第二层第六格的木盒上,挂着系统说的那块湖水蓝的平安扣。 知春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此刻倒计时已经到了1:25:09。 时间有点紧。 知春右手从怀里掏出三个核桃,左手握着伞。眼神瞄准了正在写东西的女子,在她身侧有一盏三盘铜灯。 整个密室属那盏灯最亮。 她将手中的核桃狠狠一掷,核桃飞冲向灯盏。 “咣、咣、咣。” “谁!”一声怒喝,利刀出鞘。知春心凉了一半,在几个青年冲过来之前又掷出三颗核桃,滚到了一张桌下。 现在密室里只剩下两盏灯,知春怀里已经空了。她迅速跑向第四个博古架,摸到木盒,想拽下玉佩,却发现平安扣是缠在盒子上根本拽不下来。 既然如此,知春没办法将盒子和平安扣一把塞进袖袋。 耳边风声突变,她抽出伞,猛然挡了回去,纸伞被砍中发出咯咯的刺耳声响,将刀格在一旁。 “在这!”壮汉大喊一声,脚步声纷沓而至。 知春猛地后退,抬腿侧踢在壮汉小腹,壮汉闷哼一声,刀朝她脖颈砍过来。知春压肩后仰,手臂掌住后方的长几,一记勾腿踢掉他的刀。 她转身腾空飞脚,别住一个壮汉的头,手握成拳锤在他手腕,夺下他的刀,猛地朝他身后劈过去。 “啊!”一声惨叫响起,烛被砍灭,室内只剩下黑暗。 一道声音道,“快!去堵住出口,别……唔!” “啊!”重物落地的声音响彻在空间中,接着是咔哒咔哒的木头碎裂的声响。 一道身影如鬼魅一般在黑暗中穿梭,不一会儿,满室都是呜呜声。 其中一道声音格外响亮, “叮当、叮当……” 十双眼睛皆是一震。 一道穿个鲜红戏服的清瘦身形慢慢出现在出口那处,昏暗的烛火照亮那人的模样,背影消肃,左手上捏着一把伞骨断得乱七八糟的白纸伞。 红衣白伞,刺眼又诡异。 然后那人慢慢消失在出口。 * 孔宴白很不平静。 相反,烦躁。 脑子里来来回回很多画面,让他看不下书,索性早早上了床,闭眼强迫自己睡觉。 一闭上眼,世界瞬间漆黑一片,变成他熟悉又安心的模样。 安神香溢入鼻息,他久违地陷入梦中,只是这片祥和还没维持多久就变成了藏书阁。 禁闭室里,风很温和,昏黄的晚霞亦然。 他回到了那天下午,傅知春倚靠在床边,睡相很安静。 又一次,他半蹲在傅知春面前,目光落在那张脸上,这不过这次他看得仔细些。他瞧见纤长的睫毛,小巧的鼻梁,薄薄的唇,包括那片额头上的几缕碎发…… 心绪涌动,他抬起手想拂开,却停在半空,手指的影子落在傅知春的脸侧,跟着他的动作动了动…… 好似真的碰到了傅知春的脸,无来由的他耳尖有些发热,目光注意到傅知春枕着的左手。 那只左手懒洋洋搭在床沿,手掌凌空垂在床边,指尖轻轻动了动,似乎想抓住什么。 他看了许久,做出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抬起食指触到傅知春的指尖,轻轻拨了一下,在那截指尖缩回去的时候……他轻轻握住了傅知春的半截手掌。 冰凉的掌心里,像钻进了一团温热的事物,很软,很小。 被扣住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他怔怔垂眸,傅知春就偏了过来,倒在他的怀里,柔软发丝上不甚清晰的清新香气,那阵若有似无浮过脖颈的呼吸…… 躺得不舒服,傅知春还在他怀里动了动,抽出了他掌心里的手,攥紧了他的衣服。 喉结滑动,他伸手握住傅知春肩想将她推开,却在扶上那片瘦弱的肩时停住了,没了下一步动作。 他其实……并不想推开,身体比脑子很诚实,他僵了一会儿,慢慢将人揽住。 耳边是一阵轻轻的呼吸声,如有似无,钻进了他心底,攥住他的心,让他呼吸一滞。 “傅知春!” 孔宴白突然睁开眼醒过来。 他无声地吸了两口空气,有些茫然。 这荒唐的,有傅知春的梦境,终于结束。 * 知春上山的时候,天上下了大雨,她躲闪不及被淋成了落汤鸡。 也幸好是下雨天,能冲掉她的痕迹。出来的一瞬间她就知道了,她闯了一个暗探机构。 知春翻墙进来,书院里几乎没什么人在外面,她畅通无阻地回到了房间。 换掉湿衣服,知春爬上床。 将木盒放到床上,想尝试拽出平安扣,却发现平安扣的坠绳死死地卡在盒子里,要么打开盒子,要么直接剪断。 知春直接撬开了盒子,拿出了平安扣,却也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张很薄的黄纸,叠得很整齐,贴底放着。 她拿出来,看清上面的字: 孔忠年遗,平安扣。 建安十三年,药师仇之,赠。建安十六年,浮云阁于江南洪州,角巷当铺,查录。 内容很少,最后黄纸的左下角有一个奇怪地标志,是一朵带火的小人,有些邪门。 建安十三年,是八年前孔忠年去世的时间。 “浮云阁,仇之?”知春念了一遍,捏紧了纸条,不敢多留,将东西焚了个干净。 只留下了平安扣,将它和这几次任务的物件全都装在了暗匣里,放到一块地砖下。 这三样东西她都看过,表面没什么特别的,因着也用不到,她还不打算破坏它们。 知春躺倒,想着下次得拜托无音查查这人,这个仇之和孔忠年有关系,没准还知道孔宴白的事。 * 清潭园,屋内,一片漆黑。 孔宴白刚从那场梦惊醒,脑海却还是刚刚梦里的场景。 黑暗中少年坐起身,面无表情地伸手覆在胸膛,隔着柔软的布料,那处与他冰封的面色恰恰相反。 他有些僵硬机械地垂头看着自己的胸膛,眉头微蹙。 这处,竟然比以往跳得快些。 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耳朵变得格外灵敏,暗夜之中,少年拧着眉听见一声又声,强劲有力的心跳,咚、咚、咚。 越是安静,越是清晰。 “这不可能。” 他难以置信地喃喃,眉头越皱越深。 不想相信,可是掌心之下,又如此异常,实在难以解释。 他抬头看着窗,窗门紧紧闭着,外面也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既没人,也没有答案。 与此同时,知春已经擦干了头发,换了衣服窝进温暖的被窝。她闭上眼睡意上来,准备迎接这次的记忆碎片。 脑海一片空白时,却模模糊糊听见系统说话,但她根本没听清是什么就沉入了梦乡。 “叮—恭喜宿主,系统刚刚检测到任务对象心绪波动幅度很大,好感度变化单次超过15%,系统将随机掉落一个30分钟的记忆碎片,以示祝贺。” 第四十八章 夏风和煦,荷塘花色一片好。 孔府里里外外点上了红灯,知春跟着府里的下人在四处游走。 直到看到一个小厮,拿着一封信走进书房里。 她看到了孔忠年,他没穿着银光冽冽的铠甲,而是穿了一身灰白的常服,状态松弛很多。 想来是边疆平定了,如今日子平坦,不必再提心吊胆。 他在书桌边瞧着孔宴白练字,不时指导两句。 孔宴白比上一次又长了不少,个子更高了,眉宇间渐渐透出一股静漠的味道。 知春跟在小厮身后进了门,小厮看到孔忠年便跪在地上,递上信,“将军,有京中来的信。” 两父子闻言,同时抬起头。 孔忠年摸了摸孔宴白的头,“无事。” 他上前拿过信,粗糙开裂的指头拿出信,知春也凑上去看。 第一眼不是看到内容,而是落款,方元寿,这个人是之前孔忠年身边的得力干将,他上京去了。 她这才将目光转向上面的字句,开头无非是平常的问候寒暄,没什么特别的。但从第三个段落开始,渐渐出现新的人物—皇帝。 方元寿说,皇帝已经拟旨,要召他们一家回京,还点名想见见他的儿子,看看大祯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才,后人是何等模样。 孔忠年明显神色沉了几分,捏住信纸的手指明显紧了几分,骨节泛着白。 孔宴白上前,扯住他的衣角,“爹,是什么事?” “没事。”孔忠年摇头,声音却很干涩,“你元寿叔叔写信来报平安,说想你了。” 小少年微微低头,眼睫微微动了动,似乎知道了什么,没有再问。这时一个侍女跑了进来,面色凝重地道:“将军,夫人她……” 侍女看到孔宴白时,忙缓了语气,“夫人找您。” 画面一转,孔忠年已经到了素娘身边,素娘表情呆滞地坐在镜子前,面色很白,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病态明显。 等到身后的脚步声停止,面前的镜子里出现了孔忠年的脸。她缓慢地仰起头,才阖动双唇,“将军,我都知道了。” 手边捏着一封被撕掉半边的信,她轻轻叹息道:“那就回京吧。”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皆是沉默,知春意识过来,两人都收到了信。 她微微低头看见素娘手里,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的信纸,褶皱的纸面上还有几个字依稀可辨: 素儿,表哥之类家信常用语……突然,知春怔住,心不可抑制的,突突地跳了起来,因为她瞥见了一个“朕”。 这个世界,除了皇帝,还有谁能自称为朕? 素娘和皇帝是表兄? 知春突然觉得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她还没有想到过这一点,果然她还是保守了。 没猜到这一层。 良久,孔忠年握紧握紧的双肩,拇指疼惜地摩挲,嗓音很哑,几乎发不出声音,“素娘……” 素娘扯出一个笑容,“将军,我们走到绝处了。” 她语气很轻,却偏偏着难以阻挡的绝望。 素娘低头慢慢靠进他怀里,“我不想再躲了,也不想你再因我处处被掣肘。” “孔老夫人在京中多有艰难,我不能如此自私。”她手攥紧孔忠年胸前的衣服,“你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让我也为你做点什么吧。” 良久,孔忠年手揽紧了她,心疼道:“那我们,便到绝处去逢生。” 窗外夜风沉沉,稠密的黑暗将一切紧紧包裹,似乎想吞噬一切。 知春站在暗处,竟然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这是孔忠年的心境所导致的,他此刻的心情就如同这片夏夜,闷热,黑暗,无望。 她能与记忆碎片的主人共感,上次孔忠年被刀捅伤,她疼到了很久,才意识到这一点。 知春弓着身子,目光盯着地面。难受得几乎晕厥。 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吸着气,睁大眼睛,眼看着屋外的黑暗将一切笼罩其中,真的吞没了一切。 接着是心口针扎一般的疼,铺天盖地而来,她痛得跪倒在地。 她头一次觉得30分钟这么漫长,她躺在地上,再睁开眼却还在孔忠年记忆里。 还没结束。 这时不知过去了多久,她重新醒来。 看到孔忠年长了一脸青茬,手指颤巍巍捏着笔,正垂头在案上写字。 孔忠年的姿态模样,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周围的环境都变了,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外面叫卖声很大,是一间铺子。 他写字用的不是别的,是一块绢布,旁边放着一件白色里衣,胸口一大片血迹。 他很快写完,然后垂头吐出一口血,慢慢将写了字的透明绢布叠起来,塞进了里衣的暗层。 知春躺在地上,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但这件衣服她认得,就是第一次任务的物件。 原来信息在那片血迹下…… 才做完一切,孔忠年就吐出了一口血,伏到在案上,昏厥过去。 她看见一个男人跑了进来。 那是年轻时候的花千海。 知春头一偏,也彻底沉睡过去。 系统道:“宿主情绪受影响较大,系统将在下次掉落未完福利。” * 日上三竿,阳光隔着窗纸撒在床铺上,朦朦胧胧。 “傅兄!” 知春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但她就是睁不开眼,脸上写满了疲惫。 “傅兄!起来了!” 她眼睫动了动,头疼欲裂,接着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巨痛。 “啪!”戒尺又重重打在她身上,她猛然惊醒。就见一个青衣素服的老人,正抬起黑色的戒尺又要打下来,她一惊喊出声, “夫子!” 见她醒来,李夫子手才顿了动作,他气得胡子跟着抖动:“傅知春!你、你长本事了啊!课都敢不去上!” “昨日才夸过你,今日你就胆大妄为!” 知春扶额,努力露出一个灿烂地笑,“夫子……我知道错了。” 耽误一早上的课程,还笑得出来,李夫子更是怒不可遏,恨铁不成钢, “错了?我看你没错!躲在屋里睡大觉!你上书院来就是来睡觉的吗!” “真有出息!”李夫子咬牙切齿,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不想学是吧!那你给我将藏书阁里的书都晒了!什么时候晒完,什么时候回学堂!” 说完气冲冲的转身走了出去。 知春又躺回床上,这是她进书院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她没起来床,到这时心上的阴翳现在还没散尽。 但现在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知春无语凝噎,心里咯噔一下。藏书阁几万册书,晒到什么时候? 没想到昨夜一场雨来去匆匆根本没留下什么痕迹,像专程淋她的一样。 “诶!” “傅兄。”孟轩没走叫了她一声,“要不我也不上课了,我陪你去晒书吧。” “……” “你可别糊涂。”知春摇头,她规劝道,“赶紧回去上课,清溪居士多不容易来一趟。” “今天开始写书法了,太无聊了。”孟轩抱怨,“不过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知春抬眼看他,“什么消息?” 孟轩道:“昨天霍琛输了。” 他笑道:“没想到,孔宴白肚子里装了那么多东西!真给咱长脸!” 这个知春倒是乐意听。 “还有个消息,”孟轩蹙眉,“孔宴白告假回家了。” “嗯?”知春抬眼,“为什么?” 孟轩摇摇头,“他今早就不在,祝兄问了李夫子才知道他告假了,兴许是有事吧。” 知春点头,没什么气力想,“知道了,你快回去上课吧。” 将人推出去,知春简单的洗漱就出门了,正是上课的时间,藏书阁空荡荡的。 将书一摞一摞搬到外面,摊开到晒书架上,像晒面皮一般,然后就重复动作。 一遍又一遍。 搬到第五十次,终于将一楼的五个书架搬空。知春几乎是瘫在台阶上,毫无形象地,仰头朝天,气喘吁吁。 突然视野里出现一张脸,单眼皮,鹰钩鼻,带抹邪笑。 “哈哈哈!傅知春,居然是你?” 是李崇恒。 知春起身心道我还没说你,你倒是说起我来。她直截了当,“你有事?” 昨天见过李芙之后,别提了,她现在可一点都不怕这厮了。 “呦呦呦,听听你的语气,没事就不能来?我就是特意来看看,睡到不省人事被夫子责罚的人,究竟是谁?”他笑得收不住,得意毫不遮掩。 “有那么开心吗?”她好笑地问。 “看到是你,我开心得不得了。”李崇恒一脚要往旁边踩,“我就在旁边看着,看你要晒到何年何月……” “停下!”知春喊了一声,看到他要踩到地上还没晒的书,她幽幽道,“那是《资治通鉴》,你敢踩我就告诉夫子。” “……” 他不满的“啧”了一声,又往另一边去。 “那是《论语》,旁边是《战国策》,几十年的老书……” 李崇恒指着她,“傅知春,你故意的吧!” 知春眼角弯弯,“怎么会?” 傅知春这张脸着实刺眼,李崇恒挑眉,“若你求我,我就没准就发发善心,叫赵连书和张默言来给你晒两本,怎么样?” 知春摇摇头。 “求你?做梦去吧!”孟轩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两人同时看过去。 知春惊喜地喊道:“你们怎么来了?” 那边来了五个人,四男一女,孟轩,祝云峰,李烨,李芙。 “我就是好奇,傅知春怎么会睡懒觉?!”李烨揶揄道:“祝兄跟宋夫子说了,宋夫子让我们交了字帖就能来。” 孟轩走过来,瞪着李崇恒,“你还不走,等什么呢?” 李崇恒恨恨道,“有什么了不起。” 说完从孟轩旁边过去,还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孟轩差点追上去,被祝云峰拉住了。祝云峰将书本往旁边挪开,脸色比昨日好了一些:“傅兄,你还好吗?” 知春点头,笑道:“本来不好,但看到你们就好了。” 李芙被她贫得发笑,她道:“能有机会帮你,我很开心。” 她从袖袋中递给她一个纸包,“没吃早饭,你肯定饿了。这是我做的点心,你吃一点垫垫。” 感动得一塌糊涂,知春突然想到一件事道:“这回旬假,我请你们吃饭吧?” 反正有系统,一个人吃也是吃,六个人吃也是吃,等下了山又快到旬假了。 几人还没回答,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我可以一起吗?” 是霍琛,他又跟来了。 知春抿唇,无奈道:“你跟我来。” “傅兄……”孟轩出口阻止,知春摆手示意他放心,就带着霍琛进了藏书阁。 李烨探头进去,看了一会儿问,“咱们真的不进去吗?”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知春一个人走了出来,“傅知春,你把他怎么了?” 知春挽起袖子,直截了当,“打晕了。” “……” 第四十九章 午后,玉春楼。 位置隐秘的隔间中,两个少年隔着一张方几,相对而坐,久久没开口。 一人清润,一人孤冷。 坐于左侧的蓝衣少年,清风霁月,此刻双手抱在胸前,他终于忍不住敲了敲桌面,眉头皱了又皱: “闷葫芦,说话!” 一双的眼睛盯着对面的人,玄清叹道:“真没想到,上次给你写信,居然这么久才见到你。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老样子,锯嘴葫芦一个。” 对面的少年着一身白,神色清朗,姿态端方,连同衣角也是整齐的模样。 他眉眼冷峭,眼色如墨,目光敛了敛回道:“上次在虞县,我见到你了。” “你和霍瑶在一起。” “……” 玄清闻言轻咳一声,听到“霍瑶”两个字明显心情大好。 但转眼他眉梢动了动,颇有些心虚地道,“我本来是想去看看师傅,然后帮帮你们的,没想到刚好遇见了阿瑶。” 自然而然停下了,等他再找过去,才得知师傅已经出门了。 他咧唇笑,“孔宴白,你不会生我的气了吧?” 孔宴白摇头,没什么表情,语气不咸不淡:“谁敢生三皇子的气。” 玄清:“……你这一点还是没变,话少,但嘴还是毒。” 他摸着下巴,凑近仔细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但……整个人倒是比从前明朗了些,看来你最近过得很开心啊,孔世子。” “没有。” 见他睫羽动了动,墨眸闪过异色,玄清像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事,头微微一偏:“是因为……傅知春?” 听到这个名字,孔宴白手指动了动,不自觉想起那个荒唐的梦。 他缓缓道:“不是。” 真的不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玄清“哦”了一声,被勾起好奇,“口是心非,金山可都看见了。” 他想起,金山一五一十交代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小子倒是也有点本事,金山说要帮你除了他,你都不肯。还说什么’多他一个也不算多?’,就这么把金山赶走,你都不知道金山有多难过。” 随即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人,试探地问:“我能不能见见他?” 霍瑶总是不经意提起这个人,语气里全是欣赏,他才记住了这个名字。但霍瑶就是不准他见,越阻止他就越好奇。 再仔细一打听,他才知道这人就是孔宴白不准杀的人。 孔宴白抬起眼皮,语气很冷:“不能。” 玄清:“……” 就这态度,还不是?骗谁呢。 “算了。”他叹了一口气,手搭在桌上,看到眼前的点心,他推往前,“我这么匆忙地叫你出来。你饿了吧,这是玉春楼刚出的点心,叫’逢春雪’,还怪好吃的。” 孔宴白摇头,“不饿。” 话已出口,却还是垂下眼睫,看见藕荷粉的玉瓷盘里,摆着三块糕点。 糕点是花骨朵的形状,含苞待放,顶部是一片淡淡的粉色,下半部分则是一片雪白。 做得倒是栩栩如生,真如花与雪相遇,静默茫茫一片雪之中,唯见一抹红,浮香阵阵。 这模样倒像极了,虞县那间点心铺里放的桃花果。一想起这个,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那块桂花糕,那截温热的指尖…… 他有些不自然地挪开目光,耳尖微微发热。 接着听到玄清的声音:“你最近要小心,她可能要出手了。方元寿的儿子,那个方沉最近可不安分。人小心眼,至今还记得你让他丢脸那点事。” “我跟孟轩打听了,你们不是马上要下山学骑射了吗?在书院里,他们都能对你下手,出了书院会更危险,防不胜防。” 孔宴白从容道:“我知道。” “实在不行,我还是派金山跟着你吧。免得你这一身病骨头受难。”玄清略带歉意地道:“毕竟也是因为我回京了,她有些躁动才来找你的麻烦。金山在你身边,我也放心点。” 孔宴白思忖片刻道:“不用,她不喜我。她儿子总是还想从我身上图点东西。你不必管,免得白白将把柄送到她手上。” 他身后还有些孔忠年的旧部,那是玄策最想要的。玄策不出手,那其他人就都不足为惧。 若真有人下手,那便是蠢极。 “二哥?”玄清蹙眉,脸色郑重道:“孔宴白,你与他谋事,太危险了。” 他脸色颇为凝重道:“昨夜,浮云阁旧楼被人闯了。幸好重要的东西都收得差不多,没什么在里面,只是……” 他开口道:“孔将军的遗物,你之前当的那块平安扣被拿走了,我怀疑就是他干的。” 孔宴白听罢,片刻后,语气肯定道:“不会是他。” “当年的事,他全都知道,这东西于他无用,于我更毫无威胁。” 玄清惊讶:“他知道?” 孔宴白点头,声音像覆了霜雪一样,“他母亲做的局,他怎么会不知道?” 玄清沉默良久,才道:“不过里面也没什么东西了,本来这次本就是要销毁的,只是那人偏偏撞巧了时间。” “罢了,既然里面的秘卷已经烧了,那人若想知晓,必然会查。大祯暗探是一家,无非是多出些钱,到时候定能顺藤摸瓜将人抓住。” 说到这,他往桌前倾了倾,玩笑道:“孔世子,你这么有钱,能不能出点?浮云阁最近过得紧巴巴的,实在没闲钱了。” 玄清看着老友冷峻的脸上,难得出现一抹嫌弃的神色,他颇有些得意地道:“我可知道你为了傅知春,挥挥手就花了八百金。咱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你不得出个黄金千两?” 孔宴白不苟言笑,干脆利落地道:“没有。” 玄清“啧”了一声,这人好没意思。 讲完这些,玄清突然问:“孔宴白,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 孔宴白不说话,就看到玄清眼角眉梢全都舒展开了,“过几天是阿瑶的生辰,你说我该送点什么好?” 问完,他当真要答案一般盯着孔宴白,“给点意见?” 孔宴白剑眉微蹙,冷道:“不知道。” “算了。”玄清靠在身后的椅子上,无奈又苦恼地道,“你又没喜欢过什么人……” 对面的白衣少年无动于衷地坐着。 玄清叹息了一声,看向他的眼神带了惋惜,他不住摇头,“可惜咱们孔世子,长得玉树临风,十八岁的翩翩美少年,还不曾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滋味。” “……” 孔宴白面色平静,做不在意地问:“喜欢一个人很好么?” “自然,”玄清眉梢挑了挑,唇角弯起,“喜欢一个人……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她,梦到她。想听她说话,想见到她,想对她好。” “总之她一露面,你就会忍不住雀跃,满心欢喜。” 讲完他又惋惜地摇头,“可惜孔世子不会明白喽。” 对面的人像僵住了一般,一动不动,玄清笑着摇了摇头。 忽然门外有人敲门,“殿下,到时辰该回宫了。” “知道了。”玄清回道。 他起身拍了拍孔宴白的肩膀,“今日宫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说完不待人反应,他就跨步出了门去。 他走后,身后的少年怔住许久。 墨眸之中万千情绪翻涌,手掌慢慢攥成了拳头,脑海里全是刚刚那番话。 * 知春打了个喷嚏,晒书晒得头昏脑胀,再抬头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幸亏夫子大发善心,没真的让她全晒完。知春叹了一口气,看到刘九丰满脸笑容地跑过来。 知春懒懒地爬起身问,“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刘九丰坐到她身边,“咱们马上就能下山去玩了!” 孟轩人没出来,声音先到:“真的?你听谁说的?” 他猛地窜了出来,刘九丰笑道:“山长说的,这次宋夫子也会跟着一起去,我听到咱们还得分成两个队,比一比箭术和骑术!” “简直是福音。”孟轩兴奋地道。 “对了。”知春问:“孔宴白回来了吗?” 刘九丰摇头,“没见着,但有人将他的字帖送到书院了。这态度,我刘九丰佩服!” 人不在书院,也继续学习。 他有什么事?知春不解,昨夜解锁了皇帝这个人物,她隐隐有些不安。 “对了,”刘九丰道:“傅知春,有人托我将这个带给你。” 他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知春接了过来,看到身边两双凑过来的眼睛,果断转身进了屋里。 信是霍瑶写的,她报了平安。进来剧情发展得快,玄策也因事离京,她过得很开心。 最后一行,霍瑶邀请她参加自己的生辰宴。 知春收好信,眉梢动了动,玄策离京说明她递的信递到位了,利用他招兵买马的消息吓一吓他。 玄策找了虞山五怪杀她,她自然要回敬一招。 “啪!”肩膀被拍了一下,知春呲牙咧嘴,回头看到李烨的脸,“傅知春,你字帖还没交,宋夫子找你呢。” “知道了。” 李烨贴心道:“你快去,这些书还得等你搬回去呢。” “……” 知春摆摆手,不住叹息,这苦逼的生活。 第五十章 京城酒香客栈,一间房间内。 “傅老板,你伤怎么样了?”谢无音见到人忍不住开口问,“骨头好全了吗?要不脱了衣服我瞧瞧?” 知春笑出声,“得了吧,你那三脚猫的本事,都不知道是上哪学的。” 谢无音也笑了转身关上房门,“小看我?那可是家传的。” “是查到我的富婆朋友了吗?”知春倒了一杯茶,问道。 谢无音道:“你怎么知道就是富婆不是男人?” 知春抬头,“我猜的。” 谢无音摇头,“没有,不是她的事。” 查探周围没有异常之后,她托了张椅子在知春对面坐下,敛了神色。 “你上次交给我的黑色令牌,还有拔舌刺客,我查到了。” 知春也正了身形,正色看着她,“是谁?” 谢无音道:“他们是一个菱角阁的刺客。” 听完,知春蹙眉疑惑道:“菱角阁?不是早就倒闭了吗?” 这名字取得太特别,听着是卖吃的,实际干的杀人的勾当。 只要听过一次,想忘记都难,她道:“七年前,霍家夫人想悬赏他们杀程楼那个恶霸,但小厮回来就说菱角阁已经倒闭了。” 谢无音点头道,“是这样,但三年前菱角阁又重新开了,如今有几十个刺客。只是不再接悬赏令,规矩也改了很多,包括你看到的拔舌,那是入阁的基本条件,一年赏银一百两。如今他们为云安县令所养。” 知春脑海里飞速运转,片刻后她眉宇紧皱:“一个县令,不过七品。他哪来这么多钱?” 问出口后,她立刻意识到一件事,“他身后还有谁?” 谢无音叹了一口气,仿佛泄了气的球,“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 “傅老板,这县令身后……不止一人。”她抿唇,语气沉重道,“跟了我很多年的小探,差点丧命才查到一个六品骑尉,张鹤。我不敢再让他去。” 知春闻言,心里一沉,“对不住,无音。” 她从袖子里掏出攒了许久银票,塞进谢无音手里,“你拿着给他看病用,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我知道查不通了,没关系,就在这停下吧。”知春道,心有余悸。 牵扯出到权势朝廷,她当真得再想一想,不能让人如此冒险了。 谢无音却摇头,“这不是钱的问题,傅老板,你可想听这张鹤是什么人?” “他是如今尚书令李默深的亲信,四代之内那种。小探虽然不能往上查,但向下还是有些余力的。他翻到了张鹤家表哥家的族谱,看到了李默深的名字。只怪李默深是他家族百年来唯一的大人物,专程写了一页。” 说着谢无音转身从一个黑色木箱里翻找出一张纸,递给她,“这是他窃出的信息。” 知春展开,密密麻麻的纸面上,写了李默深降生至今的所有事迹,最后停在一年前,建安十九年,官至尚书令。 “李默深,尚书令?”知春念道,突然想起一个名字,李崇恒。 谢无音道:“傅老板,咱们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如今这一举恐怕也惊动了他们。你三番两次与他们作对,我只怕你陷入危险,还是远离孔宴白为妙。” 听到无音的劝告,知春心下感动,她握着无音的手,“无音,谢谢你,但我……有不能离开的理由,抱歉现今这个时候还不能同你讲。” 随后她道:“拔舌刺客的事就到此为止吧,我想求你帮我查个人,大约没那么危险。” 谢无音道:“你说。” 知春将平安扣的那段话写了出来,“我想让你帮我查查这个药师,仇之。” 谢无音看到这两个字时,瞳孔难以控制地缩了一下,愣愣地出神片刻。 “无音?”知春晃动她的手,她才回神。 她笑道:“这个姓氏,挺少见的。” 知春点头,“我也这样觉得,所以还是麻烦你了,我明日让人带些钱给你。” 她叹了一口气,“在虞县的时候,那个人给了我十几两金。我本不想用,但实在找不到人的话,我想就给你吧。” “日后若找到了人,我再挣钱还回去。” 说完,她瞧着外面的灯火光影,“无音,明日我还有早课,我就先回去了。你有事给我传信。” 谢无音扯出一个笑容,嗓音干干地道:“好。” 知春瞧着她似乎是压力太大,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是老规矩,若是太危险,就停下。” 她点点头。 安慰了她一会儿,知春从她的暗门离开了。 很久之后,一个身着灰白短衫,做柴夫打扮的人走了进来,看到桌上的纸条,“头,这是新任务吗?什么时候开始?要我吩咐下去吗?” 谢无音摇摇头,手指蜷起,将纸条握进手心,“不用,这个我亲自做。” “是。” * 此刻,一处杂乱的角落。 一个女子被五个男子逼到墙边,她手里紧紧抱着书。 周室扯住书,猛地一抽就把书抢了过来,看到封面,就随手丢给身后的人,他邪笑道: “小娘子读什么《论语》?读得懂吗?” 他哈哈笑道,“不如陪爷玩玩?你穿成这样不就是想勾引我吗?” 女子步步后退,慢慢抵住了墙,她仰起头眼神很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请公子自重。” 她穿了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襦裙,裙面被洗得发旧,整个人也没擦脂抹粉,何谈勾引一说? 周室却不以为然,慢慢逼近:“小娘子,你非逼我话说那么清楚吗?” 眼前女子十八九岁,生得明眸皓齿,亭亭玉立。 周室看着伸手挑起她的下颌,语气半哄,“爷说了,只要你肯从我,我必然捧你成京城最红的角。你就不必再演《云潭花事》的小丫头了,我让你替了林雪如何?” “小娘子,我看这出戏,可都完全是为了你……” 女子头一偏,皱着眉嫌恶地躲开,声音带了怒意,“公子若要看戏,绯云阁多的是。我今日的戏份已经结束了,恕不捧陪!” 她推开周室,就要往外跑,却被拽住手腕。 “去哪?!你以为今天会你能走得掉?” 男女力气有太大的差异,她才跑了两步就被拽了回去,狠狠甩在地上,手腕被地上的石子擦出了血痕。 “呃—”她疼得抽气,看到慢慢靠近的五个人,她终于喊了出来,“救命啊!来人啊!” “啪!”一个巴掌落在脸上,她猛地歪向一边。血丝从嘴角溢了出来,她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 周室气急败坏地蹲在她面前,掐住她的下颌,“嚷什么?!你以为会有人来救你吗?” “爷是看得起你才好好同你说,你既然没这福气,那我硬来了。”他站起身一招手,身后的几个人立刻拿出了绳子,靠近女子,第一件事就是堵住她的嘴巴。 女子呜呜出声,两行泪从清润的眸里落下来。 周室蹲下,抬手抹去,“小娘子,别哭。留着晚上哭去吧,谁会管你你呢?老板娘?她算老几……” “咚!”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猛地踹了个狗吃屎,倒向一旁,头狠狠搓向地面。 周室重重锤在地面,胸膛剧烈起伏,站起身。 “谁!” 没听到声音,背心又重重挨了一脚,人不受控制地趴到了墙上,接着脖颈上挨了一记,软绵绵地趴在了地上,昏死过去。 出手的人太快,根本不给他回头的时间。 女子和正在忙碌的四个侍卫也抬起头,每人脸上都带了一抹茫然之色。 昏暗的巷子里,一个少年背光站着,身子挺拔清瘦。 一个侍卫呐呐出声,眼神见鬼一般,“傅……傅……” 知春冷冷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帮他接完话:“傅知春。” 她指着地上的周室,冷道,“你们想要那个下场吗?” 四个人齐刷刷地摇头,知春点头,手指指向他们的手。 他们会意地解开绳子,还将女子扶了起来送到知春身边。“ 其中一人还捡起地上的书,送到了女子手里,女子愣神片刻才接过。 知春这才温和道:“他没看到我的脸,也没听到我的声音,你们也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你们来找我,只会比这个下场更惨,明白吗?” 周室手底下就这么几个人,个个草包,没一个能打的,要找她麻烦,转来转去也只会使唤他们几个。 几人点点头,他们都知道这可是从虞山五怪手里完好无损逃出来,还反杀的人,他们没本事也惹不起。 知春点头,也不为难他们,带着女子转身就走,却被拉住了衣角。 知春回头,那个侍卫道:“傅公子,你能不能也把我们打晕?不然我们不好交代……” 这是什么要求?! 知春疑惑地嘴角抽了抽,思考片刻道:“……行。” 于是四人整齐背过身,知春摇摇头抬起手刀,一掌一个将人拍晕。 做完一切,她转身时,女子还没走,当即便要跪下来,知春差点魂都吓掉了,“别!” 劝阻再三才绝了女子下跪的心思,女子吸了吸鼻子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 她明显是被吓着了,只是现在得救了才哭出来,知春掏出一张绢布递给她,“现在没事了。” 知春道:“虽然我打了周室,但依然无法改变你的困境,恐怕日后你得花些心思躲他了。” “你叫什么名字?”知春问道。 女子低声道:“小女子名叫水琴。” 第五十一章 孔府一个小厮拿着信进了后院中。 “世子,有信。” 福叔在门口问道:“谁的信?” 小厮老实回答道:“傅知春的,要递进来还是……” 听到这三个字,屋里看书的少年手上动作一顿,慢慢抬头看向外面。 “拿来给我,”福叔接过信,反复向他确认才眉开眼笑道:“真是傅知春?傅公子的信?” 他接过,走进屋里,“世子,傅公子又来信了,定是你三日未回书院,他想念你……” “福叔!”孔宴白开口,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别说了……” “是是是,我不说了。”话虽这样讲,福叔还是忍不住笑容,不住点头。 他觉得自家世子就是害羞了,便笑着将信放在了桌面上,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人走之后,屋里登时一片寂静,只剩下桌上的香炉飘出袅袅白雾,旋在空中。 少年的影子在灯火中晃动许久,最终慢慢转向那封信,卷长的睫羽轻轻颤了一下,净白修长的手指搭在信封之上,目光若一方幽潭。 这是一封专程写给他的信。 耳边响起福叔的话,他手指蜷了一下,心生不由产生一个声音—— 傅知春,在想他吗? 这感觉很微妙。 照着同一片月色,书院舍监中,知春正半身趴在窗台上,右手捏着笔懒洋洋地搭在上面,抬头看着月亮。 她幽幽叹出一口气,有些不可控的难受,心上像压了一块石头。 她验的药结果出来了,拔舌刺客掉的药和当初下在碧螺春里的药不是同一种,前者是起效很快的剧毒,后者……是无色的慢性毒药浮屠春,短期饮之使人噩梦缠身,长期将使人气血亏空,不治而亡。 轮回路上的春日,惨烈灿烂又绝望。 药的名字很美,药粉香味浓郁,与碧螺春茶味道相似,因此两者经常一同出现。 知春头埋进了臂弯,想到医馆大夫的话,轻轻舒了一口气。 良久,知春躺倒在床上,头昏脑沉地靠在枕头上,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机械音: “恭喜宿主,系统检测到任务对象好感度发生变化,本次信件送温暖奖励为四文钱……滴滴滴,系统检测有误奖励为二十文钱……滴滴滴!奖励降低为一文钱……抱歉,系统数据变化太快,任务对象好感度重新评估中,请稍后。” “……” 知春抿唇,这系统也越来越不抵用了,最近总这样,报完数刺啦电流响个不停。 她不再理会闭上眼沉沉陷入梦境。 一个时辰后,系统终于镇定道:“检测完毕,任务对象好感度趋于平稳,本次信件送温暖奖励为一百文钱,恭喜宿主。” *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顶着烈日,所有人都换上了骑装,在杏花村空地上排队。 知春个子小,百无聊赖站了第一,任身后风起云涌,她自岿然不动。 肩头一重,孟轩靠了过来,手搭在她肩上,小声道:“傅兄,打听到了。孔宴白进宫了,这几天可能都不会来了。” 知春闻言没说话只是默默点头,“知道了,谢谢你。” 不一会儿,李夫子和宋夫子带着名册站到众人面前。 李夫子道:“我和宋夫子商议好了,将你们分为两队,一方执红旗,由云峰领队,一方执黑旗,由崇恒领队,这几天的骑射训练都这样分。” 宋夫子翻开名册念道:“祝云峰,刘九丰,李烨,周成华……孟轩,霍琛,红旗队。” 孟轩抬头,“夫子,红旗队没了?” 宋夫子看了一眼确认道,“对,剩余人自动归为黑旗队。” 知春:“……” 日子倒是越发艰难了。 李崇恒走过来得意洋洋地道:“傅知春,你这个表情怎么回事,跟我一队委屈你了?待会儿射箭比试,你可还得仰仗我,就你这瘦不拉几的,待会儿连弓都拉不开,最后还是得靠我挽回局面。” 他也就嘴硬,前几天在藏书阁被打得哇哇叫,他又一字不提了,知春抬眼懒得反驳。 “李崇恒,你看不起谁呢?”孟轩走过来,揽住知春,“傅兄待会儿狠一个给他看。” 说完小声对她道:“实在拉不开也没关系,直接把弓呼他脸上,让他无话可说。” “噗—”知春笑出来,又听他喊道:“李崇恒,你最好做好队长该做的事,别欺负傅兄,我一定会时时刻刻盯着你,一有不对就告诉夫子,给你记个丁等。” “孟轩!”李崇咬牙切齿,又瞪了知春一眼,“你等着。” 他一走,孟轩抬起知春的手,“傅兄,你手这么小,手指这么细,不会有危险吧?” 知春蹙眉,好笑道,“能有什么危险。” 话还是说得太早,马上她就知道了。 队伍开始排队练习,她绑了箭箙,拿了一张弓也跟着走了过去。红旗队实力明显的好一些,靶心已经落了两三支箭。 反观黑旗队,靶子上稀稀拉拉七八支箭,能看的没几支。现在赵连书在射,动作磨磨蹭蹭,拉弓也让人看着费劲,射一箭脱靶,还要再射一箭。 实力堪忧,知春扶额,隔壁已经轮到孟轩,他飞镖很准,射箭也一样出色,一箭飞出去正中靶心。 只见他气定神闲地从箭箙里取出一支箭搭搭上弓,拉满,很漂亮的一箭,依旧中了靶心,与方才那支相近。 “傅知春,到你了!看什么呢。”李崇恒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催促她往前走,知春这才发现还剩一个人就到她了。 排了那么久,她走上前伸手拉了拉弓,小臂却在用力时狠狠抽了一下。刺骨的疼瞬间漾开,她手抖了一下无力地垂了下来。 近来任务多,总是新伤叠旧伤,手越发不听话了。额头出了一排汗,知春又重新举起弓,瞄准。 “啧!傅知春,你会不会啊?不会比赵连书还弱吧!”李崇恒不满出声,“我看你还是别练了,浪费时间。” “让开,我来。”他推开人,自己上前,开始搭弓,一箭射出去。 一箭下去,不好不赖。 “怎么样,傅知春?本公子的箭术好不好?”李崇恒站在她旁边,颇为得意地道:“我这还是随便射的,待会儿正式比试的时候,再让你瞧瞧魁首是什么水平。” 知春懒懒应了一声,“好吧魁首,该到我了,让一让。” 李崇恒:“……” 傅知春这小子,油盐不进!待会儿他必须要狠狠立威才行。 不管他的想法,知春重新捏了一只箭,才搭上弓,李夫子和宋夫子就来了。 “大家都练过一次了吧?现在我们进行考评,请两队排好,红旗队由我记数,黑旗队由宋夫子记数。” 有点倒霉,知春无奈收好箭又排到了队尾,李崇恒像是怕她第一箭就丢尽黑旗队的脸一样,把她从前往后推,恨不得这队没她这个人。 祝云峰则不然,自己排在最后,见知春下来,他温声安慰道:“傅兄,别灰心。” 知春摇头,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孟轩跑过来一掌拍在她肩膀,“傅兄!别怕,我已经跟几个兄弟商量好了,待会儿要是李崇恒敢笑你,我们就上去把他打到笑不出来。” * 宫门口,一个少年闲庭漫步出了门。 少年发冠高束,头发一丝不苟用玉冠扣住,五官深邃隽秀,神色淡漠。着一身雾蓝长袍,如散着冷气的雕塑。 福叔一看到人出来,立刻打着伞迎了上去,关切道:“世子,怎么样?” 孔宴白摇头,接过伞遮在佝偻的老人头顶,“一切都好,不要担心。” 福叔这才放心的点头,长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还怕你不习惯呢。” 毕竟离京太久,皇上突然召见,他心都跟着颤了一下。还怕自己世子这冷漠寡言的性子,会惹那位不开心。 他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世子,咱们的马车就快到了,委屈你等一会儿。” 孔宴白点头,从袖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塞进了福叔手里。 福叔不明所以抬起头,“世子,你这是?” 孔宴白垂下眼睫,平铺直叙,“我房中有一个黑匣,里头放了些东西,可用于府中开支,这是钥匙。” 福叔看着掌心的钥匙,呐呐道:“您是要我帮您保管财产?这……” 孔宴白看向他,“收着吧。” 福叔这才点头,“好吧,那就等您将来娶了世子妃,我再将此物交与她。” 突然一阵风扑面而来,带起灰尘,福叔连忙挡在孔宴白身前。 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两人面前,车帘掀开,苍老枯瘦的手搭在窗边。 里头的人露了脸,目光落在孔宴白脸上,声音低沉和蔼地道: “孔世子,我也要去杏花村,看我家不争气的小子。世子既然也要去,不如让老夫捎你一程?” 孔宴白看到人时,沉默片刻,再抬眸时他云淡风轻地颔首行了个礼:“有劳大人。” * “知春,你别去了。我帮你跟夫子告假,带你去看大夫。”霍琛一脸焦急,将知春挡在一根高大的杏树下。 知春捏着拳头咯吱作响,她抬头,“你是想和前两天一样吗?” 霍琛:“……我就是担心你。” 知春眉头皱成小山,直接道,“你好烦。” “你三番两次这样,搞得我也很烦。” 霍琛走近,看着她脸上不耐的神色,他蹙眉道:“知春,如果是孔宴白这么说,你是不是就会同意?” 知春还没回答,突然听到远处的学子说话,尤其李崇恒的声音最大。 他语气难得的恭敬,喊了一声, “父亲大人。” 第五十二章 马车在杏花村村口停下,里面的路太狭窄,只能步行向前。 马夫掀开车帘,“大人,世子,到杏花村了。” 李默深点头,随即抬手缓声道:“孔世子,请吧。” 他看见少年雅青的睫羽落下,目光平静地看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多谢大人,那我便不推脱了。” 然后姿态从容地下了马车,马夫看到第一个下来的居然是孔宴白时,还愣了一下。 好不客气,又大胆的客人。 李默深眉头轻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提住衣摆下了车。 两人并排走着,李默深道:“世子多年未回京,可觉得京中变化太大,有什么不适之处?” 他叹了一声缓缓道: “孔将军不在,老夫惭愧,自觉也算世子的半个长辈。从前未能做些什么,倒是到了今日,若世子说出来,老夫能帮得上的定会帮一些。” 孔宴白听着,眉宇凝成冰霜,眼神中尽是漠然。 他声音很冷,也很平静:“京中变化确实大,令我惊诧之事还真的不少。” 李默深捋了捋胡子,“不若说个一二,老夫或许能为你解惑。” 孔宴白睫羽拂动,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嗓音冰冷,“比如您,尚书大人。” 闻言,李默深手上动作一顿,目光深沉地看他。 孔宴白淡淡道:“我离京时,大人还是刑部郎中,没想到短短八年大人官跃几级,仕途风顺。想来大人定有秘籍,不知可否传授一二?” 他刚说完,李默深身后的一众侍从都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孔世子当真大胆,官场议题哪是能随意讨论的? 又岂是他们这些人可以听的? 李默深也沉了口气,沉默了片刻,才目光带着审视答道:“想来江南民风定是比京城开放些,世子说的话如此大胆,老夫倒是听不明白了。” 连风都是尴尬的意味。 孔宴白看向李默深黑下来的脸,漫不经心道:“宴白闲暇无聊,与大人开个玩笑,大人不会生气了吧?” “……” 李默眉头轻皱又松开,“怎么会?” 他压住心中的火气,嘴角的笑有些勉强,但面上还是一片平静,随意岔开了话题, “崇恒与世子年岁相当,你们大约有许多话题可聊,不知他在书院与世子相处如何?” 两人已经走进靶场了,视野刚巧看到李崇恒被几个学子拥着,正拉开弓,气势不错,姿态有模有样。 李默深露出欣慰的表情,自家儿子总算有了些长进。 孔宴白:“崇恒兄自然是好的。他大约通五行之术,说话很有趣。” “哦?”李默深腹诽,他怎么不知道这事? 然后他看见少年眉眼冷峭,语气很冷地幽幽道:“崇恒兄与我说,我父母之死,是因我命格太硬,与他们相生相克所致。” 李默深:“……” 他目光寒如风雪,“这一句,解了我多年之惑,我很感谢他。” “终于有人确切地告诉我,原因在我。如此,我便不再纠结当年的巫蛊案,真凶究竟是谁了。” 少年嗓音冷漠又沉稳,丝毫听不出是玩笑的意思。 李默深手几乎僵住,尤其在听到“巫蛊案”三个字时,浑浊的眼中,瞳孔缩了一下。 孔宴白看了他一眼,慢慢挪开目光,他轻飘飘道:“大人,我又与你开了个玩笑。” 此时前方,李崇恒的第二只箭已经落在靶上,又偏离了靶心。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李崇恒射箭总是差点意思。 他看见了正走过来的两人,张大了嘴,惊讶道:“父亲大人!” 李默深没回他,倒是看向了孔宴白,“世子见谅,崇恒说话未经思考,有冒犯之处,我这个做爹的代他给你道歉了,还请你别放在心上。” 孔宴白点头,“不会的,崇恒兄直言直语,我感激都还来不及。” 李默深话噎在喉头,声音干涩道:“……那就多谢世子了。” 李崇恒跑了过来,看到孔宴白明显不悦,却被李默深瞪了一眼,他才收了眼神。 孔宴白无视他转身走了。 这时,李默深看到李夫子走过来,恭敬地行了一礼,“老师。” 李夫子道:“朝廷命官亲临书院是为了何事?” 李默深道:“老师,言重了。我奉命来看看书院的学生们有什么需要的,也顺便看看老师。” 李夫子摇头,“皇上有心了,书院一切都好,没什么需要的,你要看便看吧。” 李夫子走了,李崇恒站在一旁,这时要多乖顺就多乖顺。他见李默深面色一瞬变得严肃,奇怪道:“父亲……” 李默深瞥了他一眼,冷道:“闭嘴。” 李崇恒虽不解,却也只能低头道,“……是。” 李默深撇开他走到了李岩和宋朝风身边坐下,静静看着场上的情形。 两队比试如火如荼的进行,每人一次两支,情势明朗,红旗队胜利在望,黑旗队略逊一筹。 在孟轩又一箭正中靶心时,李默深不由叹道:“这个学生倒是不凡。” 李岩点头,“叫孟轩。” 李默深点头:“原来是左将的儿子,簪缨世家,怪不得了。” * 知春看到了孔宴白的身影,她心落了一半。 随即她抬头对霍琛道:“我的事,谁说都没用,只有我自己能做主。” 她推开霍琛,“快轮到我了,让开。不然今天那么多人,躺着很难看。” 她说得到,做得到。 霍琛手攥成了拳头,默了很久,只能退开到一边,咬牙切齿地看着。 他只能看着人离开和孔宴白打招呼,那抹笑容太刺眼,只觉得心里攒了妒火,越烧越旺。 这次黑旗队终于走得快了些,到知春的时候箭靶上已经落了十多支箭,从外到里每一环都有几支箭,除了靶心。 孔宴白没规划在任何一队,现在两边人数一样多,但黑旗队成绩实在太差,李夫子将他划到了那边。 他排在知春身后,安安静静的。 黑旗队现在得分最高的一支是李崇恒射的那一箭。他走上前嫌弃地看了一眼知春,“傅知春,我对你要求不高,你别给我射个空靶我就谢天谢地了。” 他们这队比红旗队本来就差得有点远了,要不然他肯定不给傅知春好脸色。 知春眉眼弯弯,手指指向靶心的小红点,认真道,“我要射那。” 不是外围,不是周边,是靶心。 李崇恒一时无语:“……傅知春,什么时候了?你别吹牛。” 他老爹可在场呢,他领队可不想输,还是在这么荒谬的理由上。 孟轩跑过来想推开李崇恒,又想到他爹还在,只能在他旁边小声道,“你少说点不中听的,脏了傅兄的耳朵。” “孔宴白,你也加油!”他拍了拍孔宴白的肩膀。 知春摇摇头,揉了揉手腕,暗自祈祷这一箭不要出错。 几人都退开,将场地留给她。 孔宴白握着弓瞧着人。 这个时候的傅知春好像与平时不太一样。 霍琛刚开始的担忧也被惊讶取代,他没见过这样的知春。 她此刻一言不发,清瘦的背挺得很直,伸手从箭箙中随意抽了一支箭。箭尾卡在弦上,动作行云流水。 她微微扬起下巴,纤长的睫毛下,目光没有惊慌无措,反倒是平静至极,志在必得。 纤细的手指拉住弓弦,手臂轻轻颤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正常。 下一刻,她毫不费力一般直接拉满,手臂平稳,瞄准靶心,最后手指轻轻一松,箭矢“咻”的一声飞了出去。 她保持着拉弓的姿势,静静看过去,目光锐利又笃定,还有点克制的嚣张。 一箭正中靶心,不偏不倚。 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她嘴角只是扬起一个浅浅的笑。 人像晕在光里,明亮又柔和。 孔宴白心头一动,有些惊讶,更多是惊艳,傅知春做得很好。 连同正在和孟轩打闹得李崇恒都安静下来,嘴巴合不拢,半天说不出话。 他们几乎是屏息以待,傅知春的下一箭。 这时知春已经拿出了第二支箭搭上了弓,注视着前方,拉满,手臂上的肌肉又抽痛起来。 刚才一震,结痂的伤口被牵动了。 知春放下手,突然没了下一步动作。 李默深也来了兴趣,这看似瘦弱的少年,箭术竟然能这么稳, “老师,这学生叫什么?” 李夫子笑道:“叫傅知春。” “傅知春?名字不错。” 知春抬眼看到了李默深,五十出头,一身黑袍,儒雅深沉。李崇恒和他很像,几乎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他朝着自己颔首,知春也不动声色回了个礼。 她却想起昨日看到的无音给的那张族谱,他是因八年前复审东宫巫蛊案而成名,从此开始了平步青云的仕途。 短短几年,就能连升几阶。 一个危险人物,她得出结论。 孔宴白目光下敛看到了那截袖子外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眉心动了动。 默了片刻,他低声道,“我来。” 知春抬眼,笑道,“可我还有一箭。” 听见这个声音,孔宴白眉梢松动,寒冰一般的眸色微微化开,他别开与之相视的目光, “我知道。” 第五十三章 黄昏时刻,杏花村林间小道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着。 “孔宴白。”霍琛叫住人,“我有事要和你说……” 他虽不喜这人,但此时却也不得不求助于他。 他说完,前方的少年却不曾停步,他急道:“是知春的事,她受伤了。” 闻言,孔宴白顿下脚步,下午他就看出来了,傅知春的第二只箭射得有些歪,大约是疼得厉害了,但成绩依然是甲等。 霍琛抿唇道:“她要强,不肯上药,请你劝劝她。” 他掀眸,眉头不悦地皱起:“他的事。” “无需你说。” 讲完他睫羽垂下,语气平静道:“你该离他远点。” “你很清楚,他现在讨厌你。” 说完他抬脚离开,不再停留,颀长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杏林尽头。 霍琛攥紧了拳头,站在原地,看着孔宴白的背影越发觉得刺眼。 * 要不是看到李默深本人,知春怎么也不会相信耳朵听到的事。 就在李夫子念完她箭术甲等后,李默深的侍从突然找到她,说尚书大人想见她,有事相求。 有些离谱,来者不善。但她哪有拒绝的机会,只能硬着头皮上。 李默深打量了知春一眼,心下很满意。此人家世一般,身后几乎无可依靠之势,一身才华却出众。 若能加以利用,几乎无后顾之忧。 只除了一点,老师有些重视这学生。他的手段不能太硬,否则老师定会追究。 想罢,他语气和蔼道,“傅公子箭术了得,没想到功课也非同一般。英雄出少年,当真没说错。” 知春垂首低眉,“大人谬赞了,小人不敢当。” 现在这一桌饭三个人,她吃得不尴不尬,味同嚼蜡。她沉默得不行,怎么都笑不出来。 李崇恒就像被怨鬼附身,看她眼神是恨不得吃了她。尤其在李默深不顾她死活地夸了这一句之后,她感觉李崇恒眼睛几乎成了着火的窗口,火焰随时都能喷出来。 “傅公子谦虚了。”偏李默深笑着继续道:“那我儿的事就拜托给你了,说出来不怕公子笑话,老夫羞愧啊。” 说着当真叹息了一声。 知春象征性地点头,腹诽,她敢笑?恐怕头颈分离,另立门户,这些人就是会开玩笑。 李默深似乎满意她默不作声的模样,将一个盒子放到她面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道:“既然事情妥了,老夫还有诸多公务要处理,便先回去了。” “到时我会派车来接你们。”他起身看向李崇恒,“崇恒,你就不必送我了,你留下,好好招待傅公子。” 李崇恒虽不情愿却还是低头道,“是。” 李默深理了理衣冠,推门出去。 等小楼和人群被远远落在身后,他才冷下脸色,对身边人道,“告诉贵人,我这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待他大驾光临。” 随从恭敬垂头,“是。” * “傅知春,我告诉你,你别太得意。不要以为得了我爹两句夸奖,获了两分颜色,就开染房!”李崇恒愤愤盯着知春。 知春满不在意看了他一眼,脚步闲散地走进院子。 李夫子看到两人,招了招手,“来了,正好,就剩下你们两个了,还好剩一个屋。” 院子里,宋夫子抬手递给他们一人一把钥匙。李夫子言简意赅,“杏林旁边的角楼,三楼第五间,去吧。” “夫子!你要我和傅知春住一间房?!”李崇恒几乎跳起来,“不行,不行,夫子我不和他一间!” 知春捏住钥匙,被李崇恒的声音炸了耳朵,她难道想? 不过,李崇恒反应也太大了。 她问道:“夫子,就没有其他房间了吗?” 李夫子看着两人,宽慰道:“今年书院学生太多,房间根本不够,都排到四人一间了,你们凑活着过这两天吧。若是人人都像你们这样的想法,我们还如何管理这么一大群人?” 知春低头,“是,夫子。” “还有你,李崇恒,你父亲今日怎么说的,你不放在心上是不是?”李夫子蹙眉教训人,“傅知春又不是洪水猛兽,你怕什么?” 李崇恒听到父亲两个字,气焰一下消了不少,只能低头,面色却很怪异。 知春一口气喘不上来,情势更严峻了不是? 下山这趟,她点子实在太背了。 李崇恒骂骂咧咧出门,直到上楼还小声警告她:“傅知春,我警告你,你离我的床位远些,休得有什么龌龊的举动,想法也不可以!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他的气急败坏倒是真的,仿佛知春真是是饥不择食的采花贼,会对他不轨…… 知春眉头皱在一起,她无语地笑道:“李大公子,就你?我能对你怎么样?我对你可不感兴趣。” 她白了人一眼,咬牙推开门。 灯火泄出门的一瞬间,滑稽的场面落在眼前。 赵连书站在床上愣愣看着她,手里抱着一个枕头,穿着寝衣,正准备夺窗而逃。 知春:“……” “赵连书!”李崇恒气恼道:“你居然想逃?你想留我一个人?!” 赵连书嘴角要动不动,声音干巴巴的,“……崇恒兄,我怎么敢……” 他狡辩道:“我就是想去洗澡而已……” 李崇恒当即道,“不行!我先去!” 他转身对知春道:“傅知春,你也不准去!” 他拿了衣服嫌恶地从知春身边过,刚出门赵连书脚底抹油一样,追了出去。 “……” 知春一脸问号,不明所以,“搞什么东西……” 但眼前这个场景,更让她头疼。 四铺床连在一起,在窗边,整个是大通铺,这要睡下去着实是个挑战。 她爬上床推来窗,看着外头的风景。 她趴了一会儿,已经考虑好了,等他们睡着,她起床到桌上趴会儿。 她只要不病,生物钟还算准。也能赶在他们起床前醒来,避免尴尬。 他们在杏花村要待不过五天,熬过四天晚上就行了,不算什么难事。 桌上放了一叠衣服,折得整齐。这个房间满人了,那还有一个是谁? * 孔宴白进屋的时候看到人正在上药,盘腿坐在床上,最右边的铺位。 专注地看着伤口,疼得眉头紧皱,表情很是生动。 这人不仅肯上药,还十分主动细致。 霍琛一点也不了解傅知春这个人。 这样的认知让他微微一愣,不可控地生出一点愉悦在心头漾开来,但瞬间又被他压下来。 下一刻,那人动作停了,抬眼看了过来,微微惊诧,但还是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第四个人是你?” 两人四目相对。 知春指着桌上的衣服问:“那那个衣服是?” 少年眼睫低垂,千思万绪归为一缕。片刻,他低低回答了一声,“我的。” 知春心里莫名轻松了一些,是孔宴白还好,她熟悉,压力也小一些。 她开心道:“还好是你。” 在来个李崇恒那样的,她这几天非烦死不可。 “……” 庆幸的声音传入耳里,孔宴白墨眸泛起一丝涟漪。隐秘的,不可言说的,一颗心可疑的快了一拍。 他不自然地挪开目光,背对人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茶。 茶抵到唇边,知春走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手指微微顿住,他最终放下了茶。 余光里出现个茶盒,然后盒子被一只纤白的手到面前,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孔宴白,你以后能不能不喝碧螺春了?” 少年侧头看她, “这是云雾茶”,知春看他没反应,她顿了一下继续道:“都那么多年了……不若换一种茶试试看,也许你会喜欢呢?” 少年只是垂下睫羽,看着漆黑的茶盒。 良久,他眼睫动了动,声音微冷道:“不能。” 知春答了句“好”,便不再说话,这是她预想过的答案。 不算太难接受。 * 夜色很深,清泠的月光落在枕边,留下一片薄薄的银白色。 “……傅知春!别想打我主意!” “崇恒兄,我不想睡这里……我怕被傅知春!” 两道咕咕哝哝说着梦话,身影往中间滚了滚,一只手搭在了中间隆起的被子上。 被子的主人慢慢睁开眼,抬手拂开那只手,不悦地将人推得远了些。 若是按照以往,他绝不会与那么多人同榻而眠。 可今晚,他听到夫子说傅知春还没分房间时,他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侧头盯着面前圆润的后脑勺,借着月色看到几缕碎发。 傅知春离他很近,就躺在他身旁,比起另一侧的鼾声震天,这人睡得很安静,侧身缩着小小一团,贴着墙睡,与他中间空出了一大片空间,几乎还能再睡下一个人。 这人连呼吸都很轻,方才他拒绝后,也没有表露出什么失落的模样,还是笑意盈盈的。 傅知春总是那么乐天,这点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但……他眉头蹙起,漆黑的眸看过去。 这人似乎压着自己受伤的右手,这样不会疼么? 知春暗暗抿唇,实际很想躺平,这个姿势压不太好,右手又麻又疼,像无数只小蚂蚁在咬。 尤其刚刚听到李崇恒喊的那句话,她直接睁开了眼。 正在她想躺平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窸窣声,她顿时不动了。 一阵清新冷冽的竹香慢慢沁入鼻息,很好闻,让她又清醒了几分。 是孔宴白。 墙上的影子拢成了一个人的模样,坐着,侧脸线条很流畅锋利,肩膀微倾看着她的方向。 孔宴白在看她,他是醒着?还是梦游? 但不论是哪种情况,那视线仿佛是烫的,熨在她后背。 知春心里怪异的生出几分紧张,额头渗出一排小小的汗珠,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她穿了两件衣服热的。 下一刻,她呼吸一紧,感受到肩头覆上一张手掌,手掌很大,掌心很凉,将她身子一点点放平。 这人清醒着,意识到这点,她闭了眼,她只怕一件事,尴尬。 她眯上眸子,僵硬地跟随他,这人意外的有耐心温和。一手掌着她的后颈,一手扶着她的肩膀,慢慢将她的姿势扳正。 他抽出手又看了许久,没了动作。 知春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没过多久,她又绷紧起来。 孔宴白动作很轻地掌住了她的右手,撩开了她的袖子,肿起来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冷风带来一丝舒适。 她的指尖刚好落在那片冰凉的掌心,这时,她小拇指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挠在上面。 几乎是同时,她感到少年也僵了一瞬。 良久,他放下她的手,重新躺了回去,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黑暗中,她听到少年的声音道: “傅知春,谢谢。” 谢什么? 他刚说完,知春脑海里听到系统的声音, “恭喜宿主,系统检测到任务对象好感度变化达到20%。系统将随即掉落一个30分钟的记忆片段,以示祝贺。” “系统将依照宿主要求,将好感度奖励储存起来,目前储时长已达到一小时,请记得使用。” 第五十四章 知春闭着眼睛,手指动了动。 今天的奖励是个意外,她完全没有料到。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和孔宴白的关系牢靠了一些? 她可以和他商量条件了? 知春慢慢弯起唇角,心情大好。 孔宴白,是我要谢谢你呀。 * 天很沉,乌云罩了一片,隐约透出要下一场大雨的模样。 刚练完骑术的学子纷纷快步跑进屋。 知春背着手脸上笑容不减,倒是不着急。 “傅兄,什么事这么开心?”孟轩甩着马鞭,不解地看着知春。 知春目光落在前面的人身上,轻轻挑眉,“好事。” 孟轩撞了撞她,好奇道:“什么好事?说出来我听听?” 知春笑着摇头,“你不懂。” 两人打打闹闹,没注意到不远处观察他们的人。 “崇恒兄,咱们还要按原计划行事吗?”赵连书问,两人蹲在树下。 “霍琛解决了?他最近可都跟着傅知春,别让他发现了告密。” 赵连书疑惑,“他会?我看他是不会的,没准还巴不得呢。不过以防万一,我让张默言把他缠住了,就张默言那个体格,缠他几个时辰不成问题。” 李崇恒想想也有道理,才问其他问题:“人都找好了?” 赵连书嘿嘿笑,拍拍胸脯,“放心,找好了,就等我一个小烟花的功夫,她们就能来。” “天时地利人和,这次他们非完蛋不可。” 李崇恒翘起唇角,看了一眼不远处并排走的三个人,“傅知春就不用了,今晚他有其他事,等事情一完,我亲自解决他!” 赵连书答了声好,低头跑了出去。 等到人影消失,李崇恒才站起身,慢慢跟在三人背后。 孟轩和孔宴白去拿拿东西,知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看到他。 李崇恒笑道:“呦,傅知春,真巧。你没忘记今晚的事吧?” 知春摇头,“现在就走了?我还没吃饭呢。” 李崇恒被逗笑,明显是无语,“我堂堂尚书府还能缺了你一口饭不成?” 知春没再问什么,“我知道了。” 她转身走进了屋里,很奇怪里面很空,只有孔宴白和孟轩在拿饭。 孟轩看她进来,问道:“傅兄,今天要下雨,他们都回屋吃饭了,你要去吗?” 知春摇头,孟轩会意:“好,我和孔宴白也打算就在这吃。” “饭我就不吃了,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她道。 两道视线看过来。 知春:“……会回来,就是时间会晚一些。” 孟轩“哦”了一声,随即问“傅兄,那你还有钱吗?要不要我去拿些给你?” 知春笑容僵在嘴边,今天她确实一直抱怨自己是穷鬼来着,可能也不算抱怨,毕竟是事实。 她摇摇头,“不用了,我还有点。” 孟轩觉得她是谦虚,“你是不是怕麻烦?不麻烦的。” 他转向孔宴白,“你有吗?要不你先借点给他,我回去再还给你?” 闻言,沉默许久的少年眼睫微微垂下,将腰间的白色挂玉扯了下来,摊开在掌心,缓缓递到了知春面前。 上好的白玉在灯火下泛着清亮的光泽,玉尾的流苏从修长的五指间落下,被风吹动。 知春:“……” 这不就是上次她拽掉的那个,是值不少钱的。不是她不自信还不起,而是根本没这必要。 孟轩也有点惊讶,“不是……孔宴白,这个会不会夸张了点?” 少年眼睫动了动,目光有些不自然,他将玉放进知春手心, “不用还。” 知春看他尴尬,也不想为难他,大不了回来再交还给他。 “那就多谢你了。” 她将玉收好,转身出了门。 孔宴白看着离开的人清瘦的背影,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眸色却很深,目光微微波动,停滞片刻,才慢慢收回。 玄清这一点说的没错,若能对那人好,心中会生出雀跃。 不由自主。 * “傅知春,你可别让我丢脸。”李崇恒懒洋洋地靠在窗边离她恨不得几丈远。此刻翘了个二郎腿,一副二世祖的无赖模样。 “小半个时辰,二十遍了。李公子,我耳朵疼了。” 她知春擦了擦自己的弓,笑道:“我不至于,倒是你自己,可别影响我心情,不然我箭箭脱靶,那你才难看。” 李老爹不过是让她躲在暗处替李崇恒射箭,让他出出风头,让自己的寿辰上能搏个面子。 她就是想看看李默深葫芦里头到底卖了什么药,何况他还付了钱。 知春推开马车的窗,探头吹风,懒得看他。 突然,她看到天际闪过一丝亮光,然后炸开,接着是第二束光冲上上空,炸开。 那个地方是杏花村。 “烟花?”她奇怪道,“今天书院有特别的事?” “哦?”李崇恒一听,兴致勃勃地探头出去看,第三道光刚刚炸开,他的脸瞬间黑了。 赵连书这蠢货,让他放烟花,他当真放烟花! 幸好只有三响,声音也小,不然恐怕得全村皆知了。 外面飘起了细雨,有几滴落在她脸上,她关了窗,坐好。 李崇恒也坐回来,故作高深地问道:“傅知春,你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知春握着弓,有些无语,“……” 他却自顾自地道:“我觉得,是为了让自己开心。” 知春忍笑,“你开心就好。” 李崇恒瞧见她忍俊不禁,有些不悦地又问她,“之前我劝你离孔宴白远点,你为什么拒绝我?” 知春蹙眉看他,骂了一句神经。 李崇恒眼神颇有深意,“不重要了,我不和你计较了。” 反正傅知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比孔宴白好一些就是了,他积点德。 他话音刚落,马车就猛地颠了一下刹住,马发出一声嘶鸣,知春差点甩出去。 李崇恒直接狼狈地撞在门边,他捂着头坐起身吼道,“干什么毛毛躁躁的!” 外头车夫声音颤抖,“公子……” 察觉不对,知春握紧弓,才掀开车帘。 “少废话!李崇恒出来!” 先看到颤抖如筛糠的车夫,然后是一柄长剑,剑光尽头,少女一身血痕,发丝贴在额头。 “是谁……” 咚!李崇恒倒下,头又撞在车门上。 看清人脸后,知春想也没想回身先打晕了他。 谢无音松开剑,放走了车夫,冷声道:“去告诉李默深,他儿子就要死了,要想他活命。拿我的人来换,否则我就地斩杀!” “是……”车夫想也不想,走一步摔一步,跌跌撞撞跑入黑暗。 谢无音说完,人软绵绵地从高马上摔了下来,知春眼疾手快将人接住,“无音……无音……” 知春从没见过谢无音这个模样,她心疼地扯下衣摆缠住她的伤口。 谢无音身上伤很多,但还是忍痛,面色凝重地看着知春,“去……去找孔宴白,水琴要我告诉你,他有危险……” 知春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好,我知道了,你别说话了。我带你去找大夫,你撑住!” 谢无音摇头,虚弱道:“你快去!他不是很重要吗?” 知春将人扶上马车,想起一件事,她下了决心道:“先救你。” 孔宴白现在是不会死的,就当她是残忍,无音这个状态她放心不下。 知春坐到车前,脑海里想到一个地方,她甩了甩起鞭子,“架!” * 杏花村。 偌大一个楼,只有孔宴白和孟轩在吃饭,连厨师都走了。 气氛安静得有些奇怪,孟轩问:“孔宴白,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 孔宴白坐他对面,闻言抬头看他,“不觉得。” 孟轩:“哦。” 过了一会儿,一个学子领着人走进来,“孔宴白,有人找。” 一个小厮从他身后走出来,长得老老实实,穿着小厮的衣服。他给孔宴白行了一个礼道:“世子,我奉了福叔的命令来找您,有些事需要您定夺。” “福叔身体不适,不方便远行。” 他看了一眼孟轩,“还请世子挪步,小的要说的话不便外人听。” 孟轩蹙眉,“这人你认识?” 孔宴白淡漠道:“认识。” 孟轩小声道:“他看起来不怀好意,要不你别去了,什么事不能明天说?不然你出事了,傅兄也会担心的。” 少年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片刻慢慢放下,声音少了些冷意: “没事。” 说完,他起身跟着人走了出去。 等到了暗处,孔宴白站在他身后,看到小厮的肩膀微微颤动。 他知道这人是在掏什么东西,他没有阻止,声音平静只是问:“福叔的身体没事吧?” 小厮顿了顿,声音有些颤,“……没,没事。大夫说明天就能好。” “嗯。”他沉沉地答,“那就好,你呢?” 小厮背影僵住,像石化了一般,静止不动了。 孔宴白漆黑的眼很是沉默,像夜色一样浓,他道:“他们用什么威胁你?” 小厮有些慌张地道,“世子说话,我……听不懂。” “会死吗?” 小厮下意识摇头,可是又猛然停住。 少年呼吸很轻,似乎还有些可惜。他眼睫低垂,“把东西给我吧,我会吃的。” “下山去之后,就找福叔领两年的工钱,找地方躲起来,别让他们找到。” 小厮手心汗涔涔的,转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伏在他脚边,声音不稳:“世子!小的对不起你!” 第五十五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系统,我申请开启导航,带我去救孔宴白。” 知春将长弓背在背上,握紧剑。 “宿主,本次权限需要消耗十两银以及两小时记忆碎片,请问是否申请?” 系统带着询问的语气,这意味着她不仅债务又要加重,还会失去过去半个月的努力成果,甚至倒欠。 但现在容不得她犹豫,她道:“申请。”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计算数据后道: “他们正赶往月岭山庄,系统将为你开启导航。” 知春看到熟悉的蓝色光标,她抓住鞍利落地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 孔宴白睁不开眼,意识却很清醒。 他听到外面大雨的声音,感受到湿掉的鞋面。 一扇门打开又关上。 很奇怪,他没吃药,却也感到大脑昏昏沉沉,还是晕了过去。 哦,或许药是下在其他地方,比如衣物之上。小厮跪倒时,他还是扶了一把。 罢了,他也不想计较。 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觉得自己像只木偶一般任由两个人架着往前,不知走到哪一处,脚尖碰到了台阶,身体又被向上抬了一些。 那两人又走了几步,终于停下来。他被人放在一把椅子上,有人拿着麻绳开始缠他的手腕,麻绳上细密的麻刺扎进皮肤,一丝细微的痒痛蔓延向上,让他又清醒了一些,眼皮颤了颤。 “主子,人带到了。” 那边似乎静默了一刻,耳边突然传来如雷的脚步声,他看不见,耳朵变得更加灵敏。能感受到的声音细致入微,那人的每一步都像结结实实踩在他耳膜上。 那人脚步极沉,踩在木头铺设的地面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像诡异的符语。 下一刻,脚步声停下。 “哗啦—” 一盆冷水迎面浇来,彻骨的寒气带来巨大刺激,像一只手强势的手将他从昏沉的边缘生拉硬扯出来,他猛然睁开眼。 “主子,醒了。” 他全身湿透了,形容狼狈地垂着头,一滴水从濡湿的眼睫上流进眼睛里,眼前的一片水迹之中烛光很盛,亮到有些刺眼,唯独其中那片黑色的阴影不甚明晰。 “孔宴白,醒了就抬起头来。” 一道轻缓又阴恻恻地声音飘到耳边,他抬起眼凝了过去,一个黑衣青年正笑盈盈地看他,“八年没见,你不打声招呼吗?” “当年你一声不吭就离开京城,可让我好生想念。” 孔宴白喉咙干涩像被火燎过一般生疼,他目光未在青年身上停留,却在接触到另一道身影时,眉头微蹙, “我不是让你走吗?” 小厮不敢看他,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一双手绞在身前,低下了头,有些无所适从。 那双浑浊的眼里情绪复杂,似是愧疚,又似疼惜,又似害怕。 孔宴白看着他的眼睛平静道:“跟来,你活不久的。” 看到小厮的动作,孔宴白就知道不用再问了,答案如此明显,他选择了另一边,死也愿意。 这个小厮在身边太久,以至于他忘记了人家本来也不是将军府的人,他有什么权利要求他忠心耿耿? 他本不该对他人有要求,孔宴白厌厌地收回目光。 然后眸色淡漠看着面前,身着华服的青年,开口第一句话是: “方沉,好久不见。” 语气平波无澜,没有一丝变化。好似就是应了他的要求,敷衍地打个招呼。 方沉似乎没想到听到这么一句,好不容易攒的嚣张气焰立刻原地垮了一半。 方沉起身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可那双漆黑的眼瞳之中一丝躲闪也无,一副坦诚的模样。 方沉几乎有一瞬间要破功,但他忍住了,继续笑盈盈道: “难得孔世子还记得我这号小人物。我的疤同我一样,一刻也不敢忘记世子。” 说完,他撩开右手的衣袖,一道陈旧丑陋的疤横贯在他右手的小臂上,伤疤很宽也很深,像一道褐色的沟壑,细看有些瘆人。 “孔世子,还记得吗?” 孔宴白眼睫动了动,墨眸一片坦诚,“不记得。” 他越是这般波澜不惊,方沉心里的气就越大。 方沉脸上的笑变得很难看,他手指颤抖地指他,咬牙切齿,“好一个不记得!” “当年我被你害得成了残废,一辈子都不能再习武!你这个罪魁祸首……怎么敢忘记!” “方沉”,孔宴白脸上表情疏离,眸色漆黑,“你觉得,我需要为此感到愧疚吗?” 虽然是问,语气却很平,平铺直叙。 “不该吗?!”方沉回头抽出了随从的剑,搭上孔宴白的脖子,“我这一生,你该如何赔偿我?!” 从他废掉这条手臂开始,这一生几乎便废了,再看不到一点希望。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噩梦,就是在等这一刻。 孔宴白还是淡漠平常,他问道:“元寿叔叔还好吗?” 听到“方元寿”三个字,方沉眸色慢慢黯淡,眼底的偏执之色慢慢浮上来,“孔世子关心我父亲做什么?” “他好得很,不过你就别指望我爹再来救你了!” 孔宴白听完他的话,摇了摇头,眉宇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仿若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少年又慢慢垂下长睫,一动不动。黑眸一片沉静,可手掌心也开始发烫出汗,他只静默地感受着。 头顶是方沉的声音, “现在,你要为你给我带来的不幸,付出代价了。” 方沉转动刀刃,刀口锋利,还未用力就在孔宴白脖颈上抹出一道血痕,点点鲜红地珍珠沾在银色的刀尖。 刀下的少年依旧平静,没有说话。 孔宴白的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间,方沉直到这一刻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扭曲的快意。 可到这一刻,方沉又不满足于这样的快意了,他道: “孔宴白,给你个机会,只要你现在像条狗一样对我求饶,我就给你,如何?” 让高高在上者低下头,毫无尊严地求饶无疑是对他们最好的折磨。 他阴恻恻地道:“镇国府已经倒了。叫你一声孔世子,你真当自己还是金尊玉贵地世子吗?” “你若不愿求饶,你这条命可没得救了。” 孔宴白抬眸,原本束起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有几缕被水沾湿有些杂乱的垂下,平日里孤高的形象此刻被打乱。 可他眼神却像落雪一般,干净又冰冷,既无惧怕也无悲哀,甚至语气也平静至极, “求饶,对你吗?” 他神情淡漠,语气说不出的平静,“还是对李尚书?抑或玄策,又或是你们背后的张贵妃?” 方沉闻言,瞳孔一怔,手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你……怎么会知道?” * “什么!” 尚书府灯火通明,却并无什么宴会,也无宾客。 书房中。 李默深将茶杯摔到地上,杯子承载着人的怒气,发出破碎的声音,四分五裂。 车夫被一块跳起的瓷片割伤,却也不敢有什么动作,继续道:“公子被抓走了,那女子说要大人用她的人做交换。否则……公子将性命不保!” 李默深起身斥道:“大胆!小小暗探也敢威胁老夫!” 他一吼,侍卫们纷纷低下了头,深怕引火上身。 突然坐在一旁的人发话道:“尚书大人,何必动怒?一个暗探而已,不值得。” 李默深这才收了怒气,慢慢平静,“二殿下,犬子今日之载实属是因为……你我的谋划,还请您派出精锐助我。” 玄策闻言,不慌不忙地点着桌面,“自然,不过我得先知道,他们为何抓你的公子?” “毕竟傅知春还没到我的手上,您这也不算成了我的事吧?” “二殿下是怀疑我?”李默深冷声问。 “怀疑谈不上吧。我就是知道大人与三弟颇为亲近,我也懒得猜你是什么意思。总之手里没有点筹码,我还真不安心。” 他语气淡淡,眼底却带着森冷的笑意。 儿子安危就握在他手中,李默深手攥成拳头,等了一会儿,才屏退左右。 等室内只剩下两人时,他才道:“她是为了八年前的巫蛊案而来。二殿下,恕我直言,您此刻威胁我并不是明智之举。” 闻言,玄策指尖停下,抬眸看向他:“谁?” 李默深目光幽深,“我也在想,这沉没多年的旧案还有谁在意呢?” “可昨日,我确实亲耳听见,孔宴白提起了巫蛊案,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到谁在查。” 玄策顿声,声音幽远,“怎么会是他呢?” 片刻他摇摇头,笃定道,“不会是他。” 孔宴白这人,要做的事绝对不会说出来,他没有这么蠢。 突然,门被敲响,一道沙哑的声音道,“殿下,卑职有事求见。” 玄策回神,“进来。” 黑衣侍卫推门,周室一溜烟地跑进来,猛地跪倒,“主子,是我有事求见。” 玄策蹙眉瞧见他满脸淤青,嫌恶地挪开眼,“你最好真的有事。” 周室连连道是,大气都不敢喘,“是孔世子的事。” “说。” “方沉不知受了谁的命令,带着一群人去了月柳山庄,要杀了孔世子啊!”周室头也不敢抬,一鼓作气全说了出来。 头顶一片安静,然后是玄策沉沉的声音, “你速速调一队人马,前往月柳山庄。除了孔宴白,格杀勿论!”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五十五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五十六章 大雨倾盆而下,雨打枝桠,落叶满地,匿于半山腰的月柳山庄破败杂乱,却灯火通明。 “你们都出去,我要单独审问孔宴白!” “是!” 十几个黑衣人守在屋外,肃立漠然,即使淋湿也不为所动。 屋里沉闷寂静,只剩下三个人,连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烛光昏暗处,着鸦青大袖袍的少年被绑在椅子上,微微仰头,目光清明,极致平静。 方沉手里的刀一松,“咣当”掉到地上,“这怎么可能?你若知道,今夜怎么会来?!你又怎么吃他给的药?!” 连小厮下药都知道,怎么会甘心钻他的圈套?!这根本说不通! 为什么这么多年,这人还是这个模样?无论如何都像个胸有成竹的死人一样? 方沉气急败坏地揪住少年的前襟,因为长期失眠,而带着血丝的眼睛,就这么凑了上去,“为什么?!” “孔宴白,你是故意耍我吗?” 孔宴白被摇晃,却不说话了,只用一双乌黑深邃的眸看着方沉。 看他渐渐失控,茫然,癫狂。 “嘭!”方沉捡起一块木条重重击打在孔宴白胸膛,凸出的木刺狠狠扎进衣襟,刺入皮肤,鲜热的血冒了出来,染深了衣襟。 孔宴白低低地闷哼了一声,抿紧唇眉头皱紧。 汗珠一滴一滴从额头滑落,没过一会儿,他的胸膛已经血肉模糊,衣服几乎成了几块破布,血淋淋地贴着伤口。 突然方沉握着木条顿在原地,好似恍然大悟一般,瞪大了眼睛,“你是为了……” 他失声一般,吐出几个气音,“引我入圈套?!” 方沉像个精神失控的病人,“我说呢!我说呢!怎么会这么容易?” “你身后是三皇子?!你是不是想我落在他手上?!” “不可能!” 想通后,他突然大笑,“哈哈哈—” 还来不及细想,一束刀光闪过眼睛,猛地向着他的左臂砍过来,锐利的刀刃很快嵌入他的左上臂,正在此时,巨大的痛觉袭上大脑。 孔宴白突然感觉浑身血液活跃沸腾起来,四肢也被烧烫。 “咚!”方沉连人带刀被小厮扑倒,重重摔在地上。 孔宴白被砍伤的左手上鲜血争先恐后地流淌出来,慢慢染红了地板。 “呃—”方沉倒在他不远处。 他脸色瞬间苍白,眼神难以置信,“你也背叛我?!” 小厮嗫嚅,却又没敢出声。 孔宴白低着头,厌厌地抬眸,看到影子被拉得很长,影子另一边是小厮痛哭流涕的脸,他道:“你这又是做什么呢?” 小厮擦了一把泪,“世子,我对不住你!” “这时候演主仆情深,可真有意思!” 方沉当场脸气得从白转红,起身一脚踢开小厮,“不用急,你们今晚都得死!” 小厮上前抱住了方沉的腿,“您答应过我,无论如何也要留世子一条命的啊!” 孔宴白眸中全是不解,小厮狼狈地匍匐在地,眼里全是惊恐。 “你敢为他求情!”方沉一刀插进他的肩膀,将他踢开好远。 小厮终于不再动了,爬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方沉走到孔宴白面前,吐出了一口血,变得虚弱。 刀刃上粘腻的血液滴落在少年白皙的脸上,有些冰冷,四周有些静,鼻尖全是血化不开的锈气。 “孔宴白,受死吧!” * 天空昏沉,浓云翻滚,山风夹着雨声,如万马奔腾,树下的草伏倒一片。 “快!”玄清带着人马,奔在茂密的山林之中。 金山道:“三殿下,今夜雨势太大,咱们又是走小路,快不得啊!” 玄清夹着马腹,语气急切,“快不得也要快!消息传得太晚了,浮云阁从未出过这样的事,怎么会慢了半个时辰!” 金山张口却突然默了一下,玄清立刻反应过来。 “回去再跟你们算账。” 孔宴白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自己死在方沉手上! “方沉这样的小角色,哪里需要他入套!”越想越担忧,他又挥了一鞭子,马蹄踏过水洼,泥泞溅得极高。 “去,让后面的人加快速度!”他表情发狠,策马直入大雾四起的山林中。 金山抬头喊道:“跟紧二殿下!” “是!” * 孔宴白没什么反应,他觉得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得很慢,毫无波澜,像一潭死水。 刀刃被挥起,白光闪过眼睛,只一瞬,他竟然有些恍惚地想起书院那帮人。 托傅知春的福,他死气沉沉的生活有了一分颜色。 方沉的动作比他预想的早了一些。 心底在这样的时刻,突然就生出一丝遗憾,他唯一的可惜没有机会同傅知春道别。 少年慢慢闭上眼睛,眼前的光渐渐变成一条线。苟延残喘,艰难了这么许多年,终于到了尽头。 戛然而止也好,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东西,有这样结束也不算坏事。 他放任自己沉入黑暗,无边的黑暗像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包裹。 黑暗之中,他如释重负。 此刻的世界出奇的安静,连风雨声也很清明悦耳。刀刃划开风声的微小声响,他竟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渐渐的,他居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如梦似幻。 这不该的,玄清不会那么快拿到消息。 马蹄声却越来越清晰,一脚一脚如踏在耳际。 “住手!”一声怒吼从身后传来。 熟悉的音色让他猛然睁开眼。 “—咻!” 一支箭矢从门外横空穿透门纸。霎时之间,刺破风声,不偏不倚击落了方沉手中的刀,稳稳插在了他脚边。 方沉抬眼看去,又是一支箭飞进来,耳边风声呼啸,头顶被一股大力拽向后方,将他带倒在地,“咔”的一声,箭矢钻进木头中。 箭尾的羽毛挂着一滴透明的水珠,凝聚之后落在地板上,砸出一片花。 方沉瑟瑟发抖,这支箭射中了他的发髻!差一点就是他的头,他腿都软了,瞬间从疯魔的情绪里醒过来。 “是谁!” 他大喊了一声,带着惊恐。 孔宴白眼睫动了动,重新睁开眼。 门外雨幕中,蓦然传来一声划破长空的嘶鸣,一人一马的剪影映在光影里。 “—吁!” 马上的人握着剑跳下,冲了过来,气势看得方沉双目瞪大。 不给他反应,外面已经惨叫叠起,数道身影在白纸窗后如皮影戏一般,灵活翻飞,杀声嘶吼。 激烈的厮杀,令窗户被血染红,一道又一道红痕落了下去。 渐渐嘶吼变成哀嚎,渐渐被淹没在雨声里。 方沉僵在原地喉咙滚动,浑身似被绑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木门开始吱呀作响,吱呀—吱呀— 不过片刻,两扇门嘭的一声轰然倒下,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带起一阵风将屋内的烛火吹灭了大半。 屋里暗了很多,少年慢慢侧目看去,拒人于千里的眸光,冰雪消融,惊诧讶异。 只见烛光笼罩之中,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披着蒸腾的雨雾站在门口。 少年举着剑,面色因雨水冲刷变得冷白,一双沾湿的杏眸,带着无与伦比的坚毅。 衣角的水珠一次又一次汇聚,滴落,无声表达着少年的怒气。 少年身材清瘦,背脊挺直,穿着一身劲瘦骑装,背上一把黑色长弓,狼狈,利落,潇洒。 方沉嘴微微张开嘴,有些难以置信。造成这样大动静的人,竟然是这么一个瘦弱的少年。 这时,少年锐利的眸光看向他,手腕上翻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剑尖直指他,微微扬起下巴,直截了当, “我要孔宴白。” “放人。” * 耳边所有声音尽数褪去,眸光中只剩下一道身影。 孔宴白心头一怔,他从没想到过这样的情况下。 傅知春来救他。 只身匹马,义无反顾。 胸膛微微起伏震颤,心一次跳得比一次快,失去控制。 他仿佛听见有什么东西慢慢碎裂的声音,很清晰,又震耳欲聋。 少年手执长剑,仿若身有光尘,从天而降,撞入他的眼中。 下一刻,少年带了伤痕的脸上,眼睛微微弯起,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安抚。 外面雨声很大,年久失修的土墙沿着裂缝,慢慢崩塌。 无可阻挡的大雨似乎下进了他心里,草木摇晃,落花遍地。 他固守的城门也在此刻轰然倒塌,溃不成军…… * 知春猛地踹晕精神分裂的方沉,目光重新落在孔宴白身上的那一刻,凉意才一缕一缕从指尖袭入她的四肢。 距离近了,人也变得清晰。 她心里沉了又沉,像一块块石头压过来。 不该是这样的。 少年轮廓很清晰,身上还穿着下午那身校服,领上的白色云纹被染上一抹鲜红。 他浑身是伤,被绑在椅子上,脸上带着鲜红的血痕,胸口肩头更是模糊一片,脸色惨白如纸,几乎濒死的状态。 她头一次感到一种不可控的绝望情绪,他分明活到了十二月,怎么会差点死了? 救他的人呢?什么时候才会来? 他奄奄一息时? 知春不解气地又踹了方沉一脚,才一步一步走到孔宴白面前,看着那双墨色的眸子, “抱歉,我来晚了。” 第五十七章 知春看了一眼方沉,他已经昏死过去。 他是有些特别的,有点精神分裂,容易疯狂,只要稍微给点刺激,他就会失控。 是后面指证张贵妃的重要人物,“疯”这一点也让玄清差点被皇帝误会,也让张贵妃多逍遥了一会儿。 方沉现在是张贵妃手下的喽啰,那么…… 但外面那群人是一群拔舌刺客,她心头的疑惑解了许多。 李默深与张贵妃早就勾结在一起了。但张贵妃被一杯鸩酒赐死于深宫,李默深最后却活下来了。 这笑面虎是懂得站队的,风中草,屹立不倒。 奇怪了,张贵妃是玄策的母亲,她儿子和孔宴白勾结,她却要杀孔宴白? 两个人不是一条心,还背道而驰,也难怪后来败了阵。 知春摇摇头,脑海里思绪迅速结束,将方沉的外衫扒了下来披到孔宴白身上,她还是带走了人。 外头雨还在下,但也顾得不得那么多了,他的剧情非常模糊,谁知道他会落到谁的手里。 孔宴白倒是顺从,握住她的手,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他体温很高像被火炙烤过一样,知春抓住他的手握住马鞍,提醒道: “抓紧,我们走!” 知春握住马缰,双腿一夹,厉声喊,“驾!” 黑马撒开蹄子奔向山路,隐没在山雨大风中。 过了一会儿,方沉幽幽转醒,发现头还稳稳在脖颈上,但衣服却少了一件, “……” 他居然被放过了?他拔掉头发上的箭,颤巍巍爬起身顾不得那么多只想快逃。 一个拔舌刺客却捂着肩膀挪到他身边,语气有些难以置信,手指向门外。 “什么……”方沉皱着眉寻着刺客的目光看过去,瞳孔寸寸放大,“……他怎么会来?” 远处的小路上一阵马蹄声,渐渐靠进。不久山庄门口,出现十几个人,个个身着黑色劲装,队形整齐,看起来干练有素,举着火把。 只为首的少年衣着不同,少年十八九岁的模样,气宇轩昂,容貌俊美,身着月牙白的锦袍,气质矜贵。 此刻浑身滴着水,难掩怒气。 他率先下马走了进来,身后的人也利落地跟上去,他进门先巡视了一圈,看到方沉直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眉头一凛,厉声问道: “人呢?!” 方沉瑟瑟发抖,颤得像筛糠,“三、三殿下……” 他一出口,室内猛然静了下来,当朝三皇子驾到,众人纷纷低下了头。 玄清眸光看到一旁鲜红的血迹,还有沾着血的箭矢,目光一下便含了冰霜,冷声质道: “孔宴白在哪里,你是不是已经把他杀了?” 听到这个名字,方沉手脚一片冰凉,三皇子一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样子实在太骇人,他几乎要哭出来,“我、我没杀他……他被一个少年带走了,那少年武艺高强,我们不是他的对手,我根本没敢对孔公子下手。” 虚弱许久的小厮拼命抬起头,眼泪婆娑,抓住了玄清的手,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他,“三皇子殿下,一个公子救了他!世子他确实活着,但受了重伤,您快去帮帮他!” 这人他认识,是照顾孔宴白的府上的人。 玄清看着手上有些破的衣袍一角,鸦青色的布料上有一块血迹斑斑的白色鹤纹,这是闻风书院的校服。 他站起身,指着小厮,“除了他,其他人全都抓起来。” 随后他看向身边一个身材高壮,留着八字胡的方脸青年,“金山,你下山调动暗卫,打听消息,务必在天亮之前将孔宴白找到……还有,将此事的风声透露给张贵妃和二哥,不容有失!” 金山躬身行礼,“是!” 随即一人一马,消失在夜色中。 * 大雨有将一切吞噬的气势,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雨点狠狠拍打在知春脸上,她一边拉紧身后摇摇晃晃的人,一边看着前面的路,有些难以顾暇两方。 两人已经进了城,孔宴白的模样像闹了命案一样得先处理一下。 少年头靠在她肩上,动作不受控制一般松松散散。此刻他呼吸有些重,还有些神志不清,知春耳后的一片几乎是烫的。 知春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非常烫,他可能发烧了。 就是这么突然。 雨是凉的,可他体温很高。 孔宴白胸膛紧贴着她后背,伤口的血没止,染得她背上湿了一大片,衣服紧紧贴在身上。 而她几乎是被他围在怀里,有些烘热难受,额头上早已分不清雨和汗,掌心也异常滚烫的。 “孔宴白……” 知春轻轻喊了一声,身后没声音,她抬手推了推他的脸。 孔宴白眼睫动了动,额头抵在她颈窝,摄取凉意。他只觉得喉干舌燥, “在……” 说完,两道身形皆是一僵,知春耳朵都麻了,被不知哪里突然窜出来的一股电流击中,那一片麻酥酥的。 她的心突突跳了两下。 孔宴白的声音不像平日里那般冰冷,反而是低沉,沙哑,磁性,撩拨心弦一般带些暧昧的尾音。发了高烧,声音都沉了许多。 似乎意识到这一点,孔宴白眉心一跳,抓着鞍的手紧了紧又松开,喉头滚动,少了着力点,他的身影猛地往后跌落…… 知春伸手拉他,却被他的体重也带着从马背上翻了下去,重重砸进他怀里。 马受惊撒蹄子跑开了。 “呃—” 孔宴白发出沉闷的哼声,眉头难受地皱起,眼睛却闭了起来。 见了鬼了,知春胡乱爬起身,扶起人,拍了拍他的脸,“别睡,孔宴白,醒醒!” 突然,她耳边出现一阵微弱的马蹄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知春抬头就看到巷子里走莱两个黑衣人,他们又拐进了一堵墙后,“有匹马!” “这是闻风书院的箭!有记号,肯定是他们!” 知春咽了咽口水,“……” “是这个!快,叫他们过来,人肯定在这附近!” “搜!” 这听着,好坏难辨,先避开就是了。 知春心一横,大力出奇迹,将孔宴白硬拽了起来,往另一条巷子走去。 幸好今夜大雨,吵得慌。 半途,孔宴白迷迷糊糊呢喃出声。 “傅……唔!”知春一把捂住孔宴白的嘴,用力揽着他从一道门洞走了出去。里头是一个废弃的院子,因为久无人住,杂草冒得很高,知春将院门掩住,才挨着墙叹了一口气, “孔宴白,你到底有多少仇家?” 你一个小炮灰人生这么艰难合理吗? 又是黑衣人,又是黑衣人,还是会说话的!她脑瓜都要炸了! 他们的衣服和前几次遇见的不太一样,但知春也不敢轻易放松警惕。 孔宴白带来的惊喜实在太多了,她想不这么做都难。 她往外挪了几步,慢慢探头想探探路,却被猛地拽住手腕。 “你去哪?”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了些,滚烫汗湿的手掌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漆黑的双眼没有焦距,视野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你要走吗?” 手腕莫名像带了个滚烫的手镯。 知春蹙眉,小声道:“我就探探路。” 孔宴白此刻难受极了,淋着雨却浑身发烫。 他喉咙很渴,像走在沙漠中找不到水源的人,脚下虚浮无力,找不到着力点,耳边只剩下一道声音牵引着他,他只能紧紧抓住。 知春被烫得心慌,头顶却被雨淋得透心凉。 她轻声道:“我不走。” 闻言,孔宴白眼睫动了动,漆黑的眸子盯着她。慢慢放开了手,意外的听话。 外头静极了,知春却还是紧张,恐怖片里这样的时候比被人追还可怕。 蓦地,她瞳孔一缩,怪自己乌鸦嘴。 不远处果然出现了一个人,打着一把白色纸伞,正快步朝他们这里来。 “……” 知春将孔宴白推进了角落,紧紧挨着他,尽量将两人的身影隐匿在杂草中。 但……孔宴白又握住了她的手腕,慢慢收紧,没过一会儿又放松,虚虚握住。 知春抿唇,今夜的孔宴白,实在是有点幼稚放肆了。 但她没心情计较,目光紧张地看向院门,祈祷不会有人进来。 不幸的是,刚祈祷完,门被推开了。 知春表情僵在脸上,“……” 身影她有些眼熟,但不能确定。 直到少女放抬起伞,露出了脸,“跟我来。” * 耳边雨声淅淅沥沥,鼻尖是浓浓的药香,身下柔软的褥子,一切都和宁平静。 床上的少年睫羽轻颤,慢慢转醒,墨眸中有片刻的茫然,过了一会儿才渐渐恢复清明。 他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 屋里点着一炉香,药香就是从那里飘来,角落有一张圆几,上面散落着一堆摊开的书。 屋里没人。 傅知春,也不在。 脑海里隐约有些断断续续的片段,令他眉头紧蹙,有些懊恼。 他牵了傅知春的手。 少年盯着床帷看了很久,才撑着床起身,胸口肩头的钝痛让他轻轻蹙眉,伤口已经被包扎好。只是他一动底下的伤被牵动,星星点点的血渗出来。 外面的白色单衣也遮不住鲜红,在灯下透出影来。少年眼睫低垂,表情有些漠然麻木,无动于衷,仿佛这不是他的身体一般。 “吱—” 门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才看到少年的模样,就喊出声。 “你……怎么起来了?!”阿牛跑上前,将药碗放到桌上,走到少年身边,一看到他的胸口差点没骂出来。 “你这伤才包扎多久,你怎么那么不听话!真是急死人!” 他才碰到少年的手臂,少年就抬起眸,黑如点漆的眸子看着他,搭着他苍白如纸的面色,饶是人再俊逸,此刻也显得吓人了些。 阿牛一噎,放开手,看到少年有些陌生的眼神,蹙眉道: “你忘了我了?” 阿牛表情愣了片刻,指着自己的脖子道,“两个多月,不对……三个月前你和小傅……就是你落枕的朋友来过这里,我还开导过你,记起来了吗?” 阿牛觉得他们今天关系那么好,至少有一半是他的功劳,他是颇为骄傲的。 少年静默听着,眸色终于柔和了一些,“多谢。” 阿牛哼哼两声,傲娇道:“小事。” “他呢?”少年声音有些哑,喉咙干涩得厉害,像刚被火焰炙烤过一样,“他怎么样?” “小傅他……”阿牛刚想说,但又想到什么改口道:“他出门去了。” “……” 阿牛刚说完,外面传来一道声音, “醒了?” 两人看过去,一个白衣公子站在门口,衣摆沾了些泥,一看就是刚从外面回来,“才卯时,怎么醒得这么早?” 公子青丝高束,白净的脸上带着笑意,鼻梁上有一抹艳红的伤,杏眸却清澈明亮,微微弯起,像一湖水。 是知春。 知春右手的袖子挽起到手肘,露出的一截纤细小臂,被纱布缠得严严实实,垂在身侧。她左手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看向阿牛:“阿牛兄,一起吃点?” 阿牛摆摆手,“我就不吃了,你们吃点东西,就让他把药喝了。我去看看师傅研究得怎么样了。” “辛苦了。”知春道。 说完阿牛走了出去,将门拉上。 室内恢复一片平静,孔宴白就这么看了知春的背影许久。 知春将人扶在桌前坐好,对上孔宴白乌黑深邃的眼,她弯起唇角,声音温和地道:“这个时辰还开着的饭馆太少,我随便买了点饭菜,你不要介意。” 孔宴白看着她,长睫垂下,轻轻摇头,“不会。” 食盒打开,四菜一汤被拿了出来。菜色很素,肉少得可怜,配上一个蛋花汤。 知春随便坐在他身边,拿出碗筷。 她右手握住筷子,有些费力控制不住地打斗,索性换了左手,不太灵活但也凑合。 她是饿坏了,一心全放在饭上。可孔宴白却握着筷子没用动,沉默地看着她。 他们之间距离很近,他垂眸就看见知春脖子上一抹血痕,这是刚才被方沉的手下伤到的,今夜的处境其实很危险,方沉带的人比他想象的多了一些,而傅知春分明不用牵涉其中。 分明不用……他曾想过这个问题无数次,仍然百思不得其解。渐渐的,他不自觉的陷落,这件事却变成了他捂在手心的火苗,微弱跳动,逐渐燃烧。 他眸光略沉,声音像微凉的晚风,沙哑又温和: “傅知春……你为什么来救我?” 他声音前所未有的带了些犹豫。 知春顿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少年一双黑如点漆的眸里有浮光微动,像泛起涟漪的潭水。 知春有些讶异,她想了很多孔宴白会问的问题,却没想到他问的只是这个。 孔宴白不问她怎么知道他在月柳山庄,不问她怎么知道方沉,不问她为何隐瞒武功。 毕竟他说过,谎言就是谎言。 知春心里情绪翻涌,狠狠松了一口气,这问题着实简单了。 她缓了一会儿才坦然笑道:“我武功挺好,打几个人绰绰有余,救你还算容易。” 说完她微微挑眉,语气松弛道:“现在你知道我的秘密了,老规矩,要帮我保密啊。” 听完她答案,少年抬手按住了她准备夹菜的手,冰凉的温度覆盖在手背,知春眼睫动了动,听到他说: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无法被这样随意的三言两语说服,少年微微低头凑近那双浅褐色的眸子。 “为什么非要得是我?”他问,“分明除了我,其他人都不会这样对你,也不会给你惹麻烦。” “更不会……令你陷入这样的境地。” 虽然是问,他语气却显得小心翼翼。 “我需要一个答案。” 知春抿唇,目光落在他冷峻的脸上,终于意识到了他的认真。 思绪千回百转,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系统穿书这样对他而言,显得过于荒谬的真相。 她也沉默许久,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 最后知春叹了一口气,她认真道:“不为什么,必须是你。” 只有你能让我回家,换了谁都不行。 少年似乎是怔住,覆盖在她手上的手掌骤然收紧,劲白的手背青筋跳了一下,指节也因为用力而发白。 看到知春眉宇皱了皱,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放开手挪开了目光,放轻声音道: “我告诉过你,离我远点。” 他声音轻了不少,听起来闷闷的。 “可我早就说过,只有这个不行,”知春语气问硬邦邦的,一点也不让步,“其他的,可以再商量。” 孔宴白睫毛轻轻颤了颤,声音低沉,像打开了一个关口。 他缓缓陈述道:“我已经克死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连同伴我多年的恩人都难逃一劫。” 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他突然顿了顿,声音中带了些自嘲的味道: “傅知春。” “你就不怕成为下一个吗?” 明明已经是春天,可少年身上却像披着风霜,停在冬天一般,浑身散发着寒气。 知春蹙眉微微侧头看向他,想了一会儿目光灼灼,清澈坚定,丝毫没有被吓退,她温和道:“孔宴白,他们的死根本不由你左右,你不必将责任往身上揽,这根本是无稽之谈。” 说完,她沉思了一会儿道: “如果是……那我一定是为你化解厄运的最佳人选,相信我,我不会让你输的。” 因为这是我无论如何也要做成的事。 听到这句话,孔宴白眼睫微微颤动。 知春弯起唇角,对他道: “我想当那个一定会赢的人。” “选择权在你手上。” “你愿意相信我吗?” 她语气轻缓,有点孤注一掷的味道,像个温和的赌徒。 他表情凝滞,一时无言。知春也不想逼他慢慢转过头,不再说话。 孔宴白沉默了,一双黑眸沉沉地看着知春,良久他才道: “傅知春,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这样奇怪,总有莫名其妙的热情和勇气,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往他的世界闯。 坚持不懈,锲而不舍。 第五十八章 “咚咚咚——” 门被敲响,知春抬眸看去,门外站着一高一矮两道人影,还不待她说话,门便被粗鲁地推开了。 霍瑶和玄清出现在门口,玄清扶着霍瑶的肩膀,她抱歉道:“知春,我没拦住……” 知春站起身,摇头:“没事。” “孔宴白!你知不知道今夜……” 玄清看清屋里状况时,话音一顿。他目光扫过孔宴白,反而落在他旁边的知春身上。锐利的双眸不住打量,有些好奇,仿佛看到什么有趣的事物。 片刻,他道: “你就是傅知春?” 他有些诧异,有些难以置信。 此人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有男子粗矿的模样,倒是清瘦秀气,连同骨架都似乎小了一圈。 这与他想的很是不同。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几乎不相信,就是这么一个小个子,将那群杀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知春微微颔首,同样意外,她也没想到今夜会是玄清去救人。 他和孔宴白? 这样的剧情有点怪了。 她不理解。 如果他们关系好这件事成立,那么结局怎么回事?玄清称帝,孔宴白怎么会死? 知春侧目看向孔宴白本人,目光有些许疑惑,又不知道怎么问,毕竟怎么问都怪。 少年乌黑的眸子定定望了回来,似乎知道了她的疑问。他声音还带着病后的哑意:“他不坏。” 听到孔宴白这句不咸不淡,简单粗暴的话。 玄清剑眉蹙起,似乎不悦:“……” 知春对于他主动的解答愣了一下,“……这样。” 孔宴白睫羽微动,慢慢才看向玄清,“聊聊。” 知春哑然:孔宴白啊,你这样跟男主,尊贵的三皇子讲话,会不会太嚣张了点? 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脖子,笑容僵硬。 知春看这局势,大约没她什么事了,她道:“你们先谈,我就出去了。” “我也一起……”霍瑶耳根发红附和道,先一步推开了玄清的手跑了出去。 “阿瑶……”玄清喊了一声。 霍瑶自然是没有回应,很快就跑没了影。 他看了一会儿,笑了出来。 “……” 知春摸了摸鼻子准备无视,镇定地走过玄清身边时,他回神道:“让你的朋友将李崇恒放回去,她的人我已经派人救出来了。” 知春脚步一顿,自然知道玄清是对她说的,玄清看她停下继续道:“小小暗探竟敢擅闯尚书府,也是大胆。” 突然,玄清语气严肃道:“但你告诉她,不要再碰案子,案子已经尘封多年,已经找不到证人了,没必要再搭进去一条性命。若是一意孤行,下次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知春当然能听出这其中的意思,无音为她涉险了,她微微垂首,“谢过三殿下出手相助。” 说完知春跑了出去,为了避免无音醒来冲动,她得出去一趟。 玄清话毕关上门,看向孔宴白,只剩下两人,他怒气才腾起,“你今夜是故意的?” 孔宴白垂眸,淡定道:“我还活着。” “……”玄清捏紧拳头,眉头无奈皱起,“你这人!” “幸亏如此。” 孔宴白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漆黑的眼看他,“你说正事。” “……” 玄清摇头无奈,他只拿孔宴白和霍瑶没办法。 他叹一口气坐下揉了揉眉心道:“也多亏了谢无音和方沉这一闹,凑巧了,李默深露出了马脚。这段时间形式变化太快,二哥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有动静。如今的情况在我预想之外。” “方沉现在在我的手上,我已经消息传了出去,张贵妃暂时不会动手,你还是要多加小心。二哥肯定会找你,我怕你再一个冲动……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就真折了。” 傅知春能救他一次,那两次呢?他还是担忧。 孔宴白默默听完,漆黑的眼珠泛着光泽,思忖片刻他道:“我知道了。” 但其实,玄策对谁都有威胁,对他却没有。他们争夺的,渴望的,谋求的权利,他没有兴趣。 于他而言,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丢一条命。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他表情有一瞬的凝滞,脑海里响起一道声音。 “我想做那个一定会赢的人。” 音色清晰又熟悉,带着惑人的真诚,响起一遍又一遍,念头慢慢被瓦解冰消。 片刻, 他抬头道,诚挚道:“我会小心。” 别那么容易的死去。 孔宴白如此顺从,玄清还有些不习惯,他轻咳一声,“……那就好。” * “吁—” 知春勒马,在一间茅草医庐前停下,她推门走进屋里,首先看到一个女子的背影。 “小芙,她怎么样了?” 知春坐在床边,无音没有醒来的迹象,她睡得不算安稳,眉头皱着,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像是做了噩梦。 知春慢慢给她抹去,听到无音朦胧呓语,凑近知春才听见她在叫“爹爹”。 谢无音的死穴无他,只有她的父亲,她拼命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找到她的父亲,想要一个答案,想知道她为什么被抛弃。 李芙瞧着两人动作有些亲昵,眼睫微微颤动,她道:“不幸中的万幸,她身上没有什么致命伤。我用了最好的药,已经给她包扎好了。” “她太疲惫,所以睡着了。” 她很快平复下来继续道:“她用一段时间的药,好好修养,是能恢复的。” 听到无音性命无虞,知春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李崇恒醒了吗?” 李芙抿唇,眸光认真,用询问的语气道,“他该醒吗?” 昨夜一切混乱,局势不清,知春带着两个人过来,她当即选择相信知春。 又或者说,知春愿意相信她,她很开心。这间医庐只有她父母亲和知春知道,位置偏僻,周围也设了机关。 她大多时候都在此处潜心研究医书。 知春走近角落,蹲在李崇恒身前,他呼吸很平稳,睡相也很安宁。 李芙给李崇恒下了贴药,药效两个时辰。 她思量许久还是觉得,李崇恒不能醒来,至少不能在知春回来之前醒来。 知春也惊讶了一瞬间,随即笑了出来,感叹道:“小芙,你好聪明。” 被这么直白的夸奖,李芙脸颊微微发烫,等了一会儿,她道:“你是不是一夜没睡?眼下青黛那么重。” 知春笑道:“确实一夜没合眼。” 李芙摇头,目光落在知春露出的右小臂,“你这手谁给包扎的?伤着哪里了?身上有没有其他的伤,快脱了衣服我瞧瞧。” 知春摇摇头,伸手拍她的肩,安慰道:“没了,我还好,你不要担心。” 李芙叹气,认真叮嘱道:“你若有事,一定不能瞒着我。” 知春郑重点头,突然她看到李芙手上的医书。 露出的扉页上有一个图案,有些眼熟,她伸手将封面翻起。 图案渐渐清晰,那是是一朵带火的莲花。 火焰围绕在莲花周围,熊熊燃烧。 她瞳孔一紧,这和平安扣的秘纸上那个,一模一样。 知春抬头:“小芙,这个书从从哪里来的?” 李芙微微一愣,打开扉页也看了一眼,“这本书是我在江南学医时,我师傅带着我在杂市上淘的,是五年前的事了。” 她补充道:“师傅她老人家说这本书上记录了很多疑难杂症,是本难得医学名籍,就买了下来。” 知春带着期许问:“你师傅叫什么名字?” 李芙虽不知道知春为什么问,还是认真答道:“家师江南云浪山游医,许清澜。” 许清澜,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哪怕知春不专医术,也知道这位悬壶济世的游医,也怪不得李芙年纪轻轻,医术却这么好。 但不是仇之,知春还是有些失望。同是江南,同是莲花图,这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 李芙见她模样,沉默了一会儿,像想起了什么,她道:“不过,我记得卖书的是个老人……不对,准确来说是个白了头的中年人。” 知春看她,眸光又燃起来。李芙握紧书道:“他面相看着约莫三十上下,但脉象却像个古稀老人,油尽灯枯一般,很是奇怪。” “师傅本想为他医治,”她垂下眸,“只可惜,他拒绝了,那天之后,我和师傅就再没见过他。” “不知他今天是否还安在。”医者仁心,说到此处,李芙眼底浮现一抹悲悯。 她道:“抱歉,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你说的仇之……” “你哪里需要抱歉什么。” 知春也不能确定,单单凭借一句话,一个图案找人无异于海底捞针,现下只能作罢。 外头天快亮了,随便怎么办,她得想办法把李崇恒弄回去。 不论暴露与否,她还不想当李默深的眼中钉。 李芙见知春执意要走,她将一个邀请塞进知春手心,叮嘱道:“此药服用一粒,睡上一觉有助于恢复精气,你近来有些憔悴,还是需爱惜自己些。” “我会的,多谢,”知春点头:“无音在这里,还请你多照顾,她若醒来,你就将我的信交与她,她定能明白怎么做。” 说完知春拖起李崇恒,艰难地将人推上马车,驾车离开了医庐。 她还有一个人要见,但今日就到此为止。 她要将烫手的山芋抛开,然后睡大觉! 第五十九章 这几天天气不好,总是细雨绵绵,五天了,没见一点要转晴的态势。 书院里也不平静,所有事好像从月初的雨夜开始,全都奔向了各自的方向。赵连书因为下药陷害同窗,差点损害书院名誉,被罚禁闭十日。 李崇恒逃了主使的责罚,李默清却逃不过左将军的责问,李崇恒回书院第一天就被抓了回去,上门赔罪。 霍琛告了假,今日下山了,总而言之就是,她耳根十分清净。 一下走了三个人,还是她最讨厌的三个,也是巧合到家了。虽然不太好,但她还是小小地幸灾乐祸了一下。 知春抬眸看到天空中云层压过来,像翻涌的浪。 突然前方有人走过来,待看清人,她笑着打了个招呼:“祝兄。” 祝云峰走到屋檐下收了伞,看向知春:“傅兄,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孔兄没和你一起吗?” “没,”她道:“你有急事找他?” 祝云峰笑着道:“不是什么急事,明日旬假,夫子应允今夜大家可以自由行动。机会难得,我就是想请你们晚上一起吃饭,小酌几杯,就在杏林旁边的小院。” 这些时日的训练不费脑力,但也确实淋漓疲惫,喝口酒倒是极好的。 知春明白过来:“交给我吧,我去找他。” * 村子就这么大,找一个人不算难。 知春随便转了几个地方,在一颗石榴树下看到了孔宴白。 少年坐在树下的石桌前,微微弓着背,双手搭在大腿上。他眼睫低垂,发梢湿润,不知在沉思什么。一朵石榴花掉在他的肩头,一点嫣红像血一样显眼艳丽。 他像一只被淋湿的大型犬,漂亮的毛发沾湿,眼珠圆润漆黑,略显狼狈落寞。 知春的心突然就软了一下。 她走过去,步伐很轻,将伞遮过他头顶,轻声道: “下雨了,孔宴白。” 他很沉默,并没有搭话,还在发呆。 知春弯腰,温声问他,“怎么不带伞?” “虽说你的伤恢复得还不错,但肉还没长好,这样会感染的。” 李芙的药见效很快,他的伤恢复情况也很好,已经结了痂。但也不宜这么放肆。 孔宴白终于慢慢回神,仰头看她,眼睑下有淡淡的青黑,透出他这些时日的疲惫。他眼里的光有些破碎。 他答非所问只喊她的名字, “傅知春。” 他这个语气和之前,在那个破败的院子里时很像,微微缱绻。 知春微微一怔,眼睫动了动, “嗯?” 他抬眸,声音有些沉,漆黑的眸子:“你会走吗?” 他讲得极慢,吐字很清晰,却像困兽痛苦的低咽。 她摇摇头,将绢布递给他,有些无奈但还是坚定道,“我……不会走的。” 听到她的话,少年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长睫动了动,却没有接。而是静默看了一会儿,额头轻轻靠了上去,没有用力,只是贴上她的指尖。 她手指尖是凉的,他的额头是温热的。 异常的触感让知春有些微的僵硬,最终还是没收回手。 * 他们到的时候,孟轩和祝云峰已经到坐下了,知春在孟轩旁边坐下,孔宴白在她对面。 一双眼看过来,知春静默地抿唇,垂下眼睫。 一桌子诡异的安静,平日里的两个话痨都蔫了。 祝云峰问:“傅兄,孟兄,你们怎么看起来没精神?” “可能是今天骑马太累了。”知春道。 “……我也是。”孟轩附和。 祝云峰笑着摇头,“那你们待会儿多吃点,铁锤兄已经去拿酒了,据说是他自己用杏子酿的。” 正说时,一个发型爆炸,穿着短衫的黝黑少年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酒坛,笑盈盈地, “都到啦?” 知春点头,笑道,“就等着你呢。” “快吃吧,待会儿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在祝云峰旁边坐下,将酒坛打开,果香混着酒香在空气中飘散开,清新诱人。 孟轩闻着来了兴趣,先尝了第一口,品味片刻他道,“铁锤兄!这酒真好喝。” 铁锤笑了笑,端起酒像喝水一样就灌下去一杯,他又倒了一杯和孟轩碰了杯。 酒的颜色带着浅浅的橙,像饮料的模样。 知春端着酒杯,看了一会儿。她是不怎么喝酒的,因为觉得辛辣刺激,气味都带着苦味,她不怎么喜欢。但这酒闻起来有些不同,有些甜,有些香。 她好奇地抿了一口,幽香微苦的酒味在舌尖晕开,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轻微灼热。 感觉很奇妙,很温和,知春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喝完一杯时,知春的脸才慢慢热起来。她侧头看见孟轩已经面色绯红,眼神都朦胧起来。 铁锤却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原来这酒是后劲大啊,失策了,她酒量太菜。 最后结果就是,两人饭没吃几口,就七歪八扭的倒在桌上。 祝云峰也有点晕,他道:“铁锤兄,你这里可有解酒药?” 铁锤道:“当然有,我去拿来给你们。” 祝云也跟着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吧,出去透透气。” “孔兄,你看着他们,别让他们磕着碰着,我去去就来。” 孔宴白并没有喝酒,他微微颔首,“好。”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门,屋里只剩下三个人,孔宴白端起茶喝了一口,一抬眼就看到对面的人。 知春脸色微红,喝醉了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和平日一点也不一样。 突然孟轩抬起头大叫了一声,吓得知春也抬起头。 醉了酒,她有些头疼,绵绵密密的像针扎一样,她一巴掌呼在孟轩头上,“你叫什么!” “她回来了!”孟轩脸上一片绯红,“我想她……嗝,但我不敢去找她!” 知春揉了一把脸,脑袋一片浆糊,勉勉强强搜索出一个名字,“是……袁淑宜?” 孟轩有些惊讶的抬头,“你知道?” “嗯!”知春锤头,她当然知道,这是文中的女三号,珩阳郡主,性格火爆,武功高强。也是夺嫡之争,帮三皇子得胜的重要人物。 孟轩抬起头,“我好烦啊,傅兄!” 他抬起眼懵懵懂懂,“真羡慕你,每天都这么快活……” 知春趴在桌上,眯着眼看向对面的人,又挪开,“我?我哪快活了?我也烦的很。” “哦?”孟轩来了兴趣,揽上她的肩,“你烦什么?说出来我听听?” 她疲惫地闭上眼,将头埋进臂弯,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闷闷的, “没什么,就是想家了……” 孟轩皱眉咕哝道,以为她是没钱回去所以难过,他不满道:“你早说嘛,我送你回去,小爷有钱的!” 知春大脑沉沉的,几乎下一刻就要睡着,她轻声道, “不是钱……” 孟轩眯起眼睛,“那是什么?” 知春叹了一口气,又乐天地笑出声,“你不懂……但我确实是穷光蛋。” 听到这里,孔宴白心头不可抑制地跳了一下,墨黑的眸定定地看过去。 可知春已经睡着了,卷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两下,就没再动,呼吸平稳。 “孔宴白!”孟轩头倒在他手边,抓住他的衣袖“你……你为什么不懂傅兄!我打你……” 他手颤颤巍巍地打在孔宴白肩膀,眼皮一塌,倒在桌上,瞬间睡着了。 孔宴白顿住,“……” 恰巧这个时候,外面响起脚步声,他抬眼看到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往这里来。 “孔兄,他们都睡着了?”祝云峰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拿着两碗解酒药。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嗯。” 祝云峰走到知春身旁,看了一眼摇摇头,“那我们把他们俩扶回去,解酒药就明天再喝,没办法了。” 他拉起知春的手就要将人转身,手腕却被拉住,“我来吧。” 祝云峰抬头,是孔宴白。他转念一想,傅兄和孔兄的关系确实更亲近,便松了手去扶孟轩。 然后他看见平日里孤高的少年,耐心的整理好傅兄的衣摆,神色没有一丝不耐烦。将人手腕握住,把人稳稳扶了起来。 转身出门,很快消失在夜色中。手上一重,祝云峰低头,只见孟轩开始嘿嘿发笑,他无奈地摇摇头。 站在一旁的铁锤道:“祝兄弟,这醒酒汤我给你装起来?” “有劳铁锤兄了。” * 知春走了一段,突然腿有些软,说什么都要坐下休息。 可四周全被雨淋湿,没一处能休憩。 孔宴白停下,握着她的胳膊,停顿了片刻。心绪微动,他将人背了起来。 知春趴在他背上的那一刻,他像个偷吃糖果的孩子,心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隐秘的快乐。 少年的手稳稳托着知春的膝弯,走了一段路,他抿唇突然想说话,他声音慢慢吞吞的, “傅知春。” “我给你钱好不好。” 他无比诚恳地说:“我有很多钱,能不能让你一点烦恼也没有?” 少年又默了一会儿,微冷的声音融化在风里,他小声道:“这样,你能不能……不要喜欢霍琛了……” 很傻的一段话,明明知道不会有人回应,但他还是说了。 流觞曲水那天,李崇恒同他讲了一个秘密。傅知春是断袖,真正与霍琛有关系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姐姐,那个人根本不存在,其实是傅知春本人。 听到的当时,他觉得很荒谬。李崇恒是想恶心他,他只当做谣言听了。 可傅知春在他梦里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梦醒时,想到这个秘密时,纠结痛苦后,他竟忍不住庆幸。 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像裂开了一道缝,露出里面滚烫的火焰,贪婪的吸收傅知春的好意,关心。凭空生出了很多渴求,奢望,痛苦,快乐。 那一丝渴求终于膨胀,令他沦陷下去。 背上的人突然动了一下,头偏在他颈侧,温软的唇蹭在下颌。他呼吸一滞,听见背上的人咕哝着什么,他侧耳,轻声问: “什么?” “慢一点……”知春吐出一口气,声音轻飘飘的像撒娇一般,哼哼两声,“难受……” “要吐了……” 说完头轻轻一偏,靠在他肩上,又睡过去。 颈侧那一块肌肤几乎立刻烧起来,脉搏跳得很快。孔宴白握着她手腕的手指紧了紧,动作有些僵硬。 良久他喉结动了动,眸光微沉,嗓音微微沙哑, “好。”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五十九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六十章 小楼后门没点灯,光线很暗。 少年站在门口,抬头看见几扇明亮的窗,晃动的人头,是还没回去的学子。 孔宴白没有将人放下来,只是侧头看了看罩在知春头顶的外袍,目光所及之处被雨淋湿了一片,颜色深了一些。他的衣服相对知春的身形来说很宽大,很轻松就将人盖住,只露出一片额头和一双眼睛。 知春还是睡得很安稳,侧脸压在他颈窝,呼吸平缓。 无来由的,有些安心。 少年眉宇微微化开,目光柔和些许,慢慢看向眼前的楼梯。 还没迈开步,身后出现一道声音。 “孔宴白!” 霍琛形容狼狈地走上前,脸上不知是汗还是雨,此刻怒气冲冲。他想伸手拉开那件衣服,孔宴白不动声色后退一步,他手落了空。 霍琛皱着眉难以置信, “你背上……是知春?” 孔宴白冷冷看他,极度坦然,“是。” 霍琛听到这个字,眉头皱得更深。孔宴白这样的人,怎么会这么耐心背人? 他手慢慢放下,捏紧了拳头,气得发抖,“你!怎么能背她?你可知道我和她……” 孔宴白收紧了手,黑眸定定地看着过去,不待霍琛说完他道, “我知道。” 少年薄唇微抿,眼里寒光凛冽,眼底一点温度也无。 片刻后他道, “我知道,过去傅知春喜欢的人是你。” “我也知道,你们过去纠葛很深。” 他越是坦荡,霍琛越是心惊,“你果然知道!你是故意接近她!” 故意? 孔宴白长睫垂下,沉默。 霍琛上前,实实握住了知春的手臂,他直视孔宴白,几乎是咬牙切齿, “请孔世子物归原主,把她还给我。” 看着霍琛愤怒的脸, 孔宴白蹙眉,“他不是物件。” 霍琛不理他的话,用了些力,刚好握住知春右小臂。她手轻轻抽动了一下被拉开,她微微抬头蹙起眉头。 “霍琛……” 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霍琛面色一喜,“是我,知春。” 知春的声音有些温和,或许是喝了酒的原因,听着与往常不一般。 霍琛语气也放缓,他道:“跟我走?” “孔世子,放手吧。” 孔宴白眼神微微黯了一些,下一刻知春道:“你是不是有病?” 知春脑袋昏沉沉,搞不清楚自己在哪。但她意识到了现在自己的脚没着地,像飘在空中。 大约是做梦了。 知春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做梦都能看到霍琛,也是倒霉透了。 最近真是时运不济。 “放手……你别掐我!” 她咬牙用力抽回手,懒洋洋地搭在孔宴白身前。下一刻那只手环紧了孔宴白的脖颈,指尖无意识地攥住一块他胸前的衣料。 知春眉头舒展开又闭上眼,心想这云层可真特别,还是带香气的。 就是……硬了些。 她靠回了熟悉的地方,嘀嘀咕咕, “见了鬼了,怎么哪都有霍琛……”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愣住,霍琛手僵在半空,呐呐出声:“知春……” 亲眼看到她选择另一个人,霍琛还是止不住地失落,“……我当真没有机会了吗?” 知春眉头动了动,又紧了手里的衣料,额头往鼻尖好闻的地方抵过去,心里的烦躁被慢慢安抚。 似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她不再动了,没过一会儿呼吸均匀。 霍琛耷拉着肩膀,失望溢于言表。 孔宴白长睫垂了下来,看到那处被攥起的衣服,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纹理皱起。 漆黑的双目就这么泛起涟漪,心上似乎也轻轻地被戳了一下,柔软酸涩,却也包含了几分愉悦。 没再看霍琛呆愣在原地的表情,他背着人一步一步上了楼。 每一步,都很稳当。 人影从暗处慢慢走入灯影中。 * “谢姑娘,你还不能走。”李芙握住无音的手臂,眉宇间的担忧几乎溢出来,“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好,你不能离开的。” 谢无音站在床边,因为躺了几天身体有些乏力,她微微侧身看向身旁温婉的女子,“李大夫,多谢你救我,但我还有事必须要处理,必须要离开。” 今日她终于能走上几步了,她根本等不得。 李芙闻言有些无奈,瞧着谢无音还有些白的面色,以及那双坚定的眼睛。 她抿唇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只得道:“那至少等知春来可以吗?你也先好好把早饭吃了。这几日怕你恢复不好,总是控着你的饮食,今日我做了些小菜,比药汤味道好些。” “为了让知春安心些,你吃一点吧?”她声音温和地劝人,“知春说今日会早些来,有重要的事同你说,大约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听到知春的名字,谢无音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有些愣神。 片刻后,她焦躁不安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麻烦你了,李大夫。” 李芙摇摇头,她温和道,“叫我小芙就好。” 果然,依李芙所言,一碗粥的功夫,门口便传来马蹄声。 两人同时抬头看去,只见白窗后一道高挺的身形走了进来,步伐稳重。 这明显不是知春。 门边一暗,一道影子跟着投进来。 李芙抬头看清来人的模样,惊讶道:“云峰哥哥?” 来人是祝云峰,他还背着一个很大的药箱,第一眼他看到李芙,“小芙,夫子让我来给你送些药材。” 李芙恍然大悟,她确实跟老爹提了这件事。 将药箱当下,祝云峰问:“住你这里的,是不是有一位谢无音,谢姑娘?” 李芙有些惊讶,并未作声。 祝云峰解释道:“傅兄有事走不开,让我给她带封信。” 忽然,他的目光却锁在了谢无音脸上,他有些吃惊,动作都变得慢了一些,“姑娘……你怎么会在这?” 谢无音相比他,惊讶之意没少半分,只是她冷静得快些,“我就是谢无音。” 李芙也随之点头。 祝云峰回神,压住了自己的讶异,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她。 * 晨光微明。 玄策靠在椅背上,手懒懒地搭在桌面,目光瞥向地上失去意识的女子, “叫水琴?” 周室哆哆嗦嗦道,“是……是的。” 玄策仔细打量了一番,面上没什么变化,只是冷道:“来历。” 周室咽了咽口水,“此女是个孤儿,这些年一直在绯云阁打杂,前些日子……犯了事才离开。后面不知从哪里套了消息,传给了霍小姐……” 才有了方沉被抓的事,等于他们白送了一颗棋子给玄清,如今方沉被玄清藏了起来。左右不由得他们问,已然失了先机。 方元寿对这个儿子失望至极,曾问过几次,也就作罢了。 老头软硬不吃,他们连个正经的理由都找不到,如今想灭方沉的口都难。 周室讲完默默看着玄策的反应,“主子,我……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玄策手指点着桌面,凝神片刻,幽幽道:“说种话之前,掂量掂量你当活不当活便明白了。” 周室一听“扑通跪在地上”,“主子,我知道错了。” 他头压的很低,眼神根本不敢往玄策身上放,“这水琴除了和霍小姐有联系,这几日还曾辗转给傅知春送过东西,我怀疑……我怀疑他们之间定也有干系!” 玄策听到这三个字,倒是有些恍惚,仿佛与上次隔了很久。 周室没听到什么呵斥,也壮了胆子继续道:“小的算了三皇子出发的时间,只比我们早了小半个时辰。比方沉整整晚了一个时辰,我们虽去得晚,但从始至终也没看到孔世子。我怀疑他是被傅知春救走了。” “方沉性情偏激,折磨人总是先砍手,后斩首。可孔世子回到书院却还是全须全尾的,这……不太合理……” “对啊,还有孔宴白。”玄策睁开眼,“你倒是提醒我了。” 这次他已经知道,孔宴白选的是谁。 玄清着急如此,不顾自己安危也要去救人,这两人恐怕早就勾结。 他诓孔宴白,孔宴白也在哄他。大家都是虚情假意,虚与委蛇,这方面两人倒是出奇一致,娴熟得很。 如今时局令他有些难以预测,珩阳回京这便江南局势平定,皇帝会空出手来。 这件事超出了他的预料。 左将军,霍瑶,全都站在玄清那头,李默深摇摆不定,平宁郡王也对他颇有微词。 这一切变化得太快,竟让他觉得有种急转直下之感,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恐怕他的计划也要提前了。 当下这一刻,他做出决定,若不能为他所用,那便让他们死去,他冷道: “这两人非除不可。” 傅知春出现开始,就像一只苍蝇一般,几乎每次都在坏他的事,从霍瑶,到孔宴白! 孔宴白杀不得,那便……逼疯他。 突然门外闯进来一个侍卫,侍卫一看到玄策便跪倒在地,“二殿下,娘娘说请您务必将巫蛊案再诉的人解决了,摸到源头处理干净,万万不可留下一丝痕迹。” 玄策看他,嗤笑道,“母妃是决定告诉我真相了吗?” 侍卫低头,只是说:“娘娘说事实真相,一切都等过了眼前这关,才有说的必要。” *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六十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六十一章 低矮的杏树上挂满了青色的果,一颗颗缀在枝桠上,有些密,散着淡淡的香。 却也有些挡视线,知春站在树后看得有些艰难。 她前方的小路上站着一男一女,一青一粉。两人相对而站,都面无表情,情景有些严肃。 是水琴和孔宴白。 就在今早,水琴一个人来了杏花村,呆呆站在小楼门口,眉宇无神。 水琴状态很不正常,或者说她出现在这里本身就不正常。 知春当时是将她介绍到了刘九丰开的小书坊。她这些时日在那处过得很好,看书写字很自由。 周室还在到处搜她,她也不多出门了,开始在刘九丰的指导下写点话本,也卖了些小钱。 知春理所当然以为水琴是来找她的,她上前却听到水琴说:“我要找孔世子,有要事相告。” “你认识孔宴白?” 在知春记忆里,水琴从没提过这件事。 水琴像听不懂一般,“我要找孔世子。” 知春蹙眉当即放下去看谢无音的事。写了一封信给祝云峰。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她回来时,水琴已经和孔宴白到了杏林。 现在这个形势,她走到边上,有点不知道该不该靠近了。 孔宴白什么时候这么听话?有人找他就配合?或许真的有事是她所不知晓的。 可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谈的什么,她又实在好奇。知春还是没忍住侧耳听,不知是他们还没讲话,还是音量太小,她一句也没听见。 知春在树下微微探头,刚想瞧得清楚些就看到孔宴白侧头,一双曜石黑的眸子看过来。 少年还是没什么表情,但眸光里少了些许冷漠。 他眼睫动了动,嗓音清冽道:“想听便过来吧。” 异常干脆。 知春眼睛眨了眨,有些讶异:“……我能听?” 掌在树上的手掐进了树皮里,这主动要她听性质可就变了。 凝见杏眸里的惊讶,还有一点点欣喜好奇的光彩。孔宴白不自觉指尖蜷了一下,睫羽半垂,慢慢别开目光,肯定道:“可以。” 他知道知春和眼前的女子是熟人。而他和女子没什么秘密,这没什么好阻拦的。 “水琴,”知春抿唇,开始问他对面的人:“我可以听吗?” 水琴听到自己的名字,愣愣地侧头停了一瞬,又重复刚刚的话,所答非所问。 知春不再犹豫,当即跑过去站在两人旁边,她抬眸看孔宴白道:“我不是有意偷听,是水琴她看起来不太对劲。” 孔宴白眼帘微掀,鼻腔里嗯了一声:“我知道。” “……” 知春抿唇,定定地看了两眼孔宴白,他分明和从前一个样子,但……又好像不太一样了。 突然就善解人意起来,她还有些不太习惯起来。 她摇摇头没想这个问题,目光落在水琴身上。水琴的目光很呆滞根本没有看她,只是继续重复道:“凌云殿,皇太子,死巫蛊。” 这些词汇组织在一起,有些陌生,知春心头有些疑惑。 孔宴白声音平静道:“八年前,东宫凌云殿,太子玄烨死于巫蛊。” “她大约是在说这件事。” 心里咯噔一下,这算是秘辛吧?你怎么讲得那么快。 知春抬头,嘴唇张了张,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在她视线里,少年抿唇看向另一边,长睫眨了一下,深邃的眼微微波动。 他语气沉静,“你若想知道,那就不算秘密。” “不必担忧。” 知春又一次哑口无言,“……这样……” 她摸了摸鼻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奇异在心上很快晃过,她又专注地看向水琴。 知春眉头越皱越深,伸手在水琴眼前晃了晃,有些担忧小声唤人,“水琴……” 水琴像看不见她的手一般,眼光呆愣,像被吸了魂。 知春眼神渐渐下移,注意到了水琴的手,捏着拳头垂在身侧。 那纤细的双手有些发白,皮肤上带着薄薄的灰青,握着拳头。水琴拳心朝上指尖曲着,垂在身侧。 哪有正常人的手会是这个颜色。 知春伸手温和地握住,水琴毫无察觉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知春才继续下一步动作,只是才轻轻一碰,指尖一片冰凉。水琴的皮肤上面竟然留下一块青色的印记,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消失。 她手落在水琴手腕上,指尖下的脉搏弱极了,有一下没一下,虚弱无力,几乎察觉不到。 这太奇怪了。 知春又换了水琴的另一只手搭脉,依然是相同的情况。只是知春中指指腹不知摸到哪一条脉,突然尖锐地抽痛了一下,像被针头扎中。 她眉心短促地皱起,指尖快速地反应弹了起来。 知春看回去水琴的手腕,上面平滑一片,什么都没有。她收回手摊开右手,五个指头上什么痕迹都没有,连个红点都看不到,是淡淡的粉色。刚刚的感觉仿佛是她的幻觉。 这感觉太真实了。 孔宴白低头看见知春睫羽轻颤,他剑眉微蹙,“怎么了?” 知春轻轻捻了捻指尖,什么感觉也没有,她摇头:“没事。” 她话音刚落,水琴猛地喘气,喘息声有些急促突然开口:“知春……” 知春有些惊讶,水琴一般是喊她傅公子,叫她名字还是第一次,带着浓浓的情谊。 但此刻顾不得这个。 水琴声音里带着很轻的哭腔,比刚才的平波无澜的音调好很多,有了生气。 这才是水琴正常的说话方式,知春忙上前道:“我在,水琴你说。” 她似乎用了极大的气力,脸色终于有了几分红色,知春看她眉宇皱起,“终于……又见到你了……” “……” 什么叫终于又? 知春问:“水琴,这是什么意思?” 水琴看她,眸子里蓦地蓄满了泪,突然喉咙被什么卡住,再说不出话。 下一刻水琴呼吸急促往后栽去,知春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拉住。 她被知春揽住在怀里,用力握住了知春的手。水琴睁大眼睛,胸口震颤吐出了一口血,鲜红的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染红了知春的袖口。 温热的血落在微凉的皮肤,差异明显。 水琴话没说完就闭上眼倒了下去,知春却意外感受到她的脉搏比方才强了一些。 知春惊讶喊道,“水琴!” * “她有些发烧,除了这个其他的没什么大问题。”李芙拧干毛巾搭在水琴额头,又给她搭了一次脉。 她站起身对知春道:“脉搏还有弱,是发烧所致,等烧退了,其他的还需要再观察。” “至于你说的她早上的反应,太过玄奇,我需要查查医书。那恐怕不是简单的病症。” 知春点点头,“劳烦你费心。” “应该是巫蛊。”旁边突然有人说话。 两人看过去,旁边的圆桌旁坐着两男一女,说话的是谢无音。 她一说完几双眼睛都看向她。 这个词她是第三次听,上次那张关于李默深的族谱,上午,然后是现在。 谢无音脸色还有些不好,是大病初愈后的弱白,她垂眸继续道:“我父亲是个巫医,耳濡目染,我对这些事有些了解。” “通常所说数忠毒虫封于瓮罐,养之千日,残杀之后,可成一蛊。” “不过养蛊之事,关节太多,并不是人人都能达到目的。” “万千种蛊自有万千种用法,其中之一就是她今天的情况,操控。” 她说完,几人都有些安静,祝云峰先问道:“可有解法?” 谢无音面色凝重,“有,但还需找到源头。要知晓蛊是用了几种毒虫炼的,又是做何用处。” 知春眉头蹙紧道:“那就是要找到炼蛊的人才能解?” 谢无音点头。 知春犯难了,水琴来的那么突然,又是孤身一人,要上哪里去找人? 谢无音道:“也不是全无办法,每种蛊下下去总是为了达成一个目的。只要目的没达成,蛊虫的力量就还会被调动,它会长大会成熟,它的主人会召唤它的。” 李芙道:“依谢姑娘的话,我们就只需要看好水琴姑娘,守株待兔?” 谢无音点头,“正是,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如今所有的条件只能支持他们这么做。 李芙沉默了一会儿,问:“那它对水琴姑娘的影响呢?” 无音叹了一口气,摇头:“我学得浅薄,这个我也不知道。” 忽然她抬头看知春,眸光静静的。 知春立刻会意,谢无音有话同她讲,单独。 知春扶着她到了旁边的屋子。 “说吧,无音。” 只剩下两个人,谢无音卸去伪装,看向知春的神色有些复杂,她声音有些干涩:“傅老板,我上次冲动闯尚书府给你惹麻烦了,还未曾跟你道歉。” 知春蹙眉,奇怪道:“怎么会?你也是为了我才涉险的,怎么能让你道歉?” 谢无音道:“我上次确实发现了一些事,只是有一点复杂,我一时……” 她顿了顿,“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能等我捋一捋再告诉你吗?” 知春想也没想,“自然可以,你别压力太大。想什么时候跟我说都行。” 谢无音这才轻松了一些,她随即道:“那便说说水琴的事吧,我虽然不知道该如何治她,但我家中有一本医书,大约能找到办法。”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六十一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六十二章 “就是这个。” 谢无音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匣子,她坐到桌边将匣子放在桌面。 “咔哒—” 匣子打开,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谢无音看向知春解释道:“放了很久了,没想到还能用得到。” 说着她伸手拿出了书,书是普通的蓝色封皮,因为受潮软了一些,颜色有些深。 知春没说话,目光落在封面的字体上。 封面的手写字体慢慢与她印象中的另一本医书重合。 她伸手翻开了书的封面,看见里面的扉页。 瞳孔一缩,果然在同样的位置,看见了同样的图案。 一朵被火焰灼灼炙烤的莲花。 在李芙的医庐里,无音说她的父亲是个巫医…… 知春眉头皱了皱,心里五味杂陈,一些猜想笼上心头。 “傅老板……” 胳膊被推了推,知春回神,她露出一个笑容, “……嗯,你说我听着。” 谢无音拍了拍她的肩道,“你最近是不是睡不好?精神状态和前两个月比有些差。” 知春无声默认,这些日子确实睡不好,吃了药就稍微安稳一些。 她温声道:“过了这段时间,或许就好了。” 谢无音点头,看向她的目光很柔和,“也是,过了这几天,日子大约就平静了。” 她翻开书继续认真道:“依照水琴今日的症状,我翻到了三种可能的蛊虫。” “兰花蛊,风影蛊,若是这两种蛊虫还好解决,再怎么都不至于威胁生命。” “还有一种……”她抿唇突然停了下来,语气沉了一些,“噬心蛊,这种蛊要解很难,它以宿主的心脉血为食,较其他所有的蛊虫而言,更贪婪强大。” “几乎不能解,只能用药压制……” 谢无音说着声音弱了一些,察觉到知春有些安静,她微微侧头看了过去。 知春穿着花青色的圆领衫,这些时日她又瘦了些,衣服显得有些不合身了,略空。一双眼微微垂着,有些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道:“应该不是……但愿不是。” 谢无音看她,安慰道:“不过这个可能性最小,噬心蛊需要的毒虫十分难得,有一些需要从西域抓取,代价太高。哪怕是有钱就算想也是很难达成。” 知春轻轻松了一口气。 谢无音指尖捏紧书页,说起心中的疑点:“下蛊的人让水琴来找孔宴白,让我有些无法理解。” 知春点头,“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水琴许久没出门了,她的事我几乎都清楚。从没听说过她除了周室还有什么仇家。” 说到这个,知春猛地惊悟,周室…… 周室头上还有个玄策啊! 她看了默了一会儿,谢无音眉头也皱起,两人无声地对视一眼。 谢无音先开口道:“水琴和周室大约见过面……我让人查一查。” 知春吐出一口气,“让他们小心。” 现在每一件事的广度都有些超过她能掌控的范围了。 知春抿起唇角,问起其他轻松的话题,“无音,你不回医庐了?你的伤……” 谢无音眉头轻轻挑了挑,顶着微白的脸色,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不回了,这点小伤没什么所谓。” “而且,你那个祝兄对我心思可不简单。姑娘我心肠好,不想伤了他的心。” 谢无音吊儿郎当的语气把知春逗笑,“你一向是潇洒的。” 知春倒是从没见过有什么事能绊住她。 这样活着,很好。 她笑出声,“我会告诉他的。” 谢无音拍了拍她的肩问:“霍琛还找你麻烦吗?你本就如履薄冰,他如此纠缠不清,我怕会给你惹上麻烦。” “尤其近来那么多事,我有些担心,不然我找人让他消停一些?” 知春眉头轻轻蹙了一下,眸光认真道:“你提起我才想到,我有几天没见到他了……” * “吱呀—” 将门推开,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小二忍不住皱眉抬手推开窗,驱散有些令人头昏的味道。 他目光落在地上七歪八倒的酒坛上,默默计数。 数完才走到桌边。 “公子,醒醒……”小二推着喝得烂醉趴倒在桌上的青年,有些担忧又无奈。 这个人喝了一夜,发起酒疯来他都架不住,赶不走。好不容易看着这会儿人平静了一些,他赶忙想让人结了帐好请出去。 他小心翼翼道:“公子,实在对不住,这间包房有人订了……” 手上一重,他被猛地甩开,形容杂乱的青年起身,脸色通红,低声吼道:“谁?!” 他伸手指着小二,“怎么你觉得我付不起钱吗?!你也看不起我?!” 说着他从袖袋里掏出一袋钱塞进小二怀里,“给你!滚出去—” 小二握着沉甸甸的钱袋,有些惊讶又说不出话。 他呐呐道:“公子,这不是钱的事。是这里不能留您了,不然我给你换间包房?” “我们老板说了,只要不是这个包房,其他的您随意挑!您同意就送您两坛上好的梅子酒……” 他话没说完,音量越来越弱,青年抬起头直视他,脸上的熏红蕴散。他眼睛通红, “我怎么就不能选择呢?我怎么就不能非要这个包房不可?” 青年突然变得有些无措,抱住头,“我当初怎么会这么做?我该选择你的……” “该选择你的……” 小二侧耳听着,捕捉到“选择”两个字,当即道:“公子您说选什么?我这就去” 青年无意识地念道:“知春……傅知春……” “我的……” 小二:“……傅……知春?” 他重复了一遍,这听起来像个人名。 小二叹了一口气,鸡同鸭讲了不是? 他苦着脸:“公子,您这不是为难我吗?” 他刚想继续询问就被拉住,身边一道声音道,“让他说……” 小二回头看清人,嘴巴好久没合拢,他惊讶道:“您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话出口他意识到自己不该问,又闭上嘴。 周室不想同他计较,挥手道:“你下去吧,这用不着你了。” 小二半分不敢犹豫,当即点头哈腰退了出去。 周室走上前看着青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刚刚说的傅知春,是闻风书院的傅知春?” 青年思绪飘得很远,眼神不太清明,顿了片刻。只是喃喃“知春”两个字,反反复复。 这人是个生面孔,周室没见过,但他身上的校服却透露了身份。 他是闻风书院的学生。 周室瞧着他的样子,嘀咕道:“难道真有这么巧合的事?” 想起最近从李崇恒那处听到的奇闻,周室突然燃起兴趣班,耐心还有余。他又换了个问法:“你和傅知春,是什么关系?” 青年抬头,停滞了几秒:“知春……知春……” 他突然抓住周室的双肩,固执道:“她是我的妻!” 霍琛喝完,一群人突然安静下来。 霍琛说完身体虚弱地倒了下去。 周室眉头皱在一起,吃惊道:“还真有这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欣喜地拍脑门,“快快快!抓起来,带回去!” “啊?老大,咱们不喝酒了吗?” “喝喝喝!你们就知道惦记这点破事!” 周室瞪了人一眼,几人瑟缩了一下,当即闭嘴架起人就走。 * 小巷安静,青石板铺成的小路潮湿带着些微亮光。 两道身影并排走着,一高一矮,谁也没开口说话。 慢慢地高个的少年脚不慢了一些,微微侧头看向身旁负着手,眉眼沉静的人。 天上忽而落下几滴雨,那人沉思在其他事中良久,浑不在意,少年漆黑的眼闪烁,将纸伞倾过去,遮住人。 细雨如织,密密麻麻覆下来。 两人中间隔了些距离,少年半边肩膀落在雨中,很快湿掉一片。 直到鞋面沾了些泥点,知春才慢慢回神,抬头便看见少年俊秀的脸,然后他捏着伞骨的手,劲白修长。 他很是缄默。 知春看了一会儿,瞧见他右手边垂落的袖子颜色深了一片,她默默往孔宴白身边近了一些,将伞往往他那边推了推:“你淋湿了。” 这伞不算小,其实不必分她那么多的。 做完这些,知春又低下头开始想事情,眉头不时皱起。 突然,少年眼睫低垂,声音沉稳道,“我能帮你。” 他说的话有些突兀,知春仰头有些迟疑,“……” 孔宴白握紧伞骨,却没有再重复一遍,知春却明白过来。 她抿唇坦诚道:“我在想水琴的事,我有些担心……” 孔宴白敛下眼眸,说出了她的忧虑:“你是担心她活不了。” 知春有一瞬的讶异,随即又点头:“光她知道那件事,就已经不简单了。何况,她还中了蛊毒,我怕她身后那个人不会放过她。” 其实也有孔宴白的原因,那人的目标是孔宴白,真是一刻也不能消停。 孔宴白道:“她能活的。” “……” 知春愣了一会儿,弯起唇角,孔宴白安慰人还是一如既往,吐字如金,硬邦邦的。 她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然后抬头望进那双墨眸,试探着问:“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当年的巫蛊案?”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 六十二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六十三章 医馆,厢房。 小雨淅淅沥沥落在窗沿,无声湿润,片刻窗被推开一道缝,一丝凉风钻进屋里。 “他居然会让我同你说,我是没想到。” 知春收回手,想起孔宴白面无表情地问霍瑶:“霍小姐,能帮我一个忙吗?” 那场面她现在都还能笑出来,“别说你了,我都没想到。他那张嘴平时焊了铁一样,居然能松口求人。” 霍瑶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不过当年的事,大约是他心头的一根刺。换个人来讲,也是件好事。” 知春坐下,手肘垫在桌面,托着腮认真听霍瑶说话。 她的声音清泠,讲案子如同是在叙述一个故事, “前太子名为玄烨,是前皇后所出,亦是皇家嫡长子,他一出生皇上便立了旨。这太子之位就定下了,无可争议。只可惜玄烨是前皇后受了惊吓早产下来的,身体天生羸弱,一直靠汤药调养着。” 霍瑶目光幽远,想起了那年的情景,“前太子是个极和善又有才华的人,待我们这些小辈总是和颜悦色,宫里几乎没人不喜欢他。我爹常说若将来太子继位,定是个好君王。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偏逢他即将迎娶太子妃时,身子便垮了,病体连塌,不见好转。” 她声音里多了一分叹息,“太医查不出缘由,自然无法下药。拖了三日,人就再也扛不住走了,他当时才十七岁,比我们大不了多少。” “当夜,皇后为他整理遗物,在床下发现一个匣子,里头装了一个巫蛊娃娃,清清楚楚写着太子的生辰八字。巫医说蛊虫分母子,下蛊遵循的也是这个道理。皇上震怒,下令搜查各个寝宫,最后在孔世子房里,发现了另一个,他被抓进了大牢……” 说到这处,霍瑶停下看了一眼知春,她听得入神,目光低低盯着桌面,正一边听一边思考。 声音来源突然停了,知春才掀起眼帘,“那后来呢?” 若凶手是孔宴白,那就有些荒谬了,他那时不过才九岁,还刚失去了父母,根本毫无精力和理由去做这件事。 想到这,知春眉头轻轻皱起,有些诧异。孔宴白到目前为止,似乎都没有过平静顺遂的日子。 她所知道的那一段短短的描述,不足两百字的过往,看哪一句都凑不出他完整的人生。 霍瑶看抿唇略掉了一段,继续道:“后来刑部复审,抓住了孔世子身边伺候的宫女,他才免去一劫。但也就是这之后他便也跟着病倒了,幸运的是,那名巫医还在,妙手回春将人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巫医? 知春听完坐正了身子,打起精神问道:“那名巫医叫什么名字?” 霍瑶有些奇怪为什么知春会问这个,但她想了一会儿,“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他的姓氏比较少见,好像……” “姓仇……” 听到这知春心里咯噔一下,嘴巴有些合不拢。 “姓仇?” * “你这伤怎么还能裂开?” 玄清握着茶杯看向一旁的人,清俊的少年裸着上身,胸口结痂的疤上出来几道鲜红的裂口,一看就是最近才弄上的。 弯腰在给少年上药的阿牛回头道:“这个一看就是挠的!估计是长新肉痒了……” 阿牛话还没说完,突然察觉到一道冰凉的视线落在头顶。他一下闭了嘴,加紧手上的动作,三两下换好了药。 然后脚底抹油跑了出去。 玄清好笑道:“孔宴白,你瞧瞧你,把这小药童吓成什么样了?” “七八岁就开始板着一张脸,十多年了,你倒是始终如一。你要一直这样,以后哪个谁能喜欢你?见着你都怕了……” 玄清笑得开朗,总之一见着孔宴白就想拿他打趣。 孔宴白慢慢拢好衣服,对他的评价欣然接受,一如既往。只是在他说到最后两句时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睫羽微微颤了一下。 想到了别的问题。 玄清瞧着他的反应,当即察觉出猫腻,他狐疑道,“说说看,小时候你被打得皮开肉绽,也没见你吭两句,怎么这次还挠上了?” “谁给挠的?” “……我,自己。” 孔宴白垂眸,系好衣带,答了一句。 一听就是骗人了,居然还犹豫了。 玄清倒是有些欣喜孔宴白有这样的变化,与从前的他不太一样。 巫蛊案时,孔宴白作为头一个被指认的凶手,尽管荒诞,他还是被抓进了大牢关了三天,受了折磨,那时他伤口比现在还深。 那时候他尚且能控制自己,这么多年哪有退步的道理。 玄清探究的意味浓了一些,“孔世子……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少了金山探消息,他对孔宴白的日常了解也跟着少了。 竟不知道这人变化如此之大。 孔宴白突然沉默下来,眼睫微垂看着放在膝上的手,久久没说话。 玄清当即便明了,是有这么个人了。但过了一会儿,他蹙眉问道,“你单相思?” 他唏嘘道:“……这倒是难办,不若我帮帮你?我不行,阿瑶也能给你出两招。说说看,是哪家小姐?” “多送些小姑娘可心的东西总是没错,多找找话茬,跟人家说话……” 孔宴白沉默了一会儿,“你……别插手。” 被戳中隐秘的心事,少年脸色微沉,脑子有些乱,一抹粉色慢慢攀上他的耳尖。 那人不是哪家小姐,甚至不是个女孩子。 玄清:“……” 男大不中留。 他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揶揄孔宴白的心思,正色讲起正经事,“二哥开始动手了,比我们预想的快,就这几天他已经见了李默深不下五次。他身边的有人离京,我就怕他有什么大动作。” 孔宴白闻言,抬眼看他,“我这边也有些动静,有人又提起了巫蛊案的事。传话的女子被种了蛊,生命垂危。” “是吗?”玄清严肃道:“我把金山调给你,这次你不能拒绝。近来我这边事多,不能时时与你通信,有个人我放心些。” 这次孔宴白没有拒绝。 突然门被敲响,外头传来一道声音,“你们聊好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玄清记性极好,这是傅知春的声音。 孔宴白闻声眼帘微掀,乌黑的眸子看向门边,声音低沉: “可以。” 玄清想到刚刚孔宴白被他戳破囧事,低头笑了笑,“罢了,我和阿瑶先回去了,到时给你递帖。” “近来,有好事。” 他出门时,看了一眼知春,“到时你也一起来。” 不知他说的什么事,知春还是应了一句好,目送他和霍瑶走远,知春收回目光。 她走到孔宴白身边,将手里的药递给他,“阿牛给你的,喝了内伤能恢复快些。” 孔宴白低头看见白瓷碗里棕色的药汁,上面浮着热气,药的味道有些熟悉。 和那罐云雾茶一样,只是少了茶香的掩盖,本身的味道变得更浓郁了些。 是解浮屠春的药。 他手指揽过瓷碗,拇指扣住边沿摩挲了一下,眸色沉沉。 知春见他不动,眼神闪了一下,负在身后的左手捏了捏右手手背。他这神色,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你……” 知春话还卡在喉咙,目光有些讶异。 孔宴白扶起碗递到了唇边,很快药碗见了底,药被慢慢饮尽。 碗被放回桌上,里头只剩下一片黑色的药渣。 “……苦吗?”她问。 这人最近总是这样,干脆得让她莫名心虚。知春皱了皱眉毛,目光盯着少年的发冠,玉冠上的纹理很清晰。 他个头本来就高,就算是坐着也没矮她多少,甚至比平时还近得多。 知春只微微垂眸便看见他微红的耳尖,卷翘的睫羽,以及高挺的鼻梁下被汤药润泽的唇。 下一刻,少年抬起头,墨黑的眼看向她,眸子又黑又亮,像静默的星辰。 他嗓音清冽:“不苦。” “……” 他还是那副平波无澜的表情,但眼神却柔和了很多。同一张脸,硬是比平日多了一份俊逸。 肯定是她的错觉。 知春轻咳一声,抿唇从袖袋里拿出一颗糖递给他,“阿牛说药的味道不算好,你要不要吃点糖解一下?” 声音传入耳里,孔宴白眼睫微微动了一下,挪开目光,不再看那双褐色的杏眸。 知春不由分说将糖塞进他的手心,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她道:“天晚了,回书院?” * “主子,小的听得千真万确!绝不敢有一点欺瞒!”周室跪在地上仰起头,信誓旦旦,“我敢以性命担保,我那一群手下也听见了。” 玄策低眉,没说话。 周室继续道:“若主子不信可以等霍琛醒来,您再亲自仔细盘问……” “不过小的已经差人前往程州一探究竟了,之前都怪傅知春太狡猾。我才没能探到,如今可算是让我找到门路了,主子这次我定成事” “不必,”玄策捏着眉心,冷冷打断,“你的人已经走了?多久了?!” 周室呐呐道:“……刚走半天,约莫刚出城……” 周室一喜道,“那现在属下就带人上山围了书院,将傅知春捉回来验明正身?” “蠢货!”玄策骂了一句,“你怎如此自作主张?就算傅知春是个女人,现在抓来有何用?” 这般冲动行事,只会打草惊蛇。 玄策给他一耳光,“速速将他们召回来!扰乱了我的计划,拿你是问!” 周室不明白玄策为何发这么大的火,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直到屋里重回平静,玄策攥紧的拳头才慢慢放开, “孔宴白啊孔宴白,我总算是明白,为何孔宴白一而再,再而三的袒护傅知春了。” 他侧目,皱着眉拿起桌上的红帖,熨帖平整的红纸上墨色勾勒的“喜帖”两个字,刺痛他的眼睛。 他手慢慢用力将帖子捏得失去原状。 短短两个时辰,玄清和霍瑶的喜帖就送到了他手上。 他们越是幸福,他越觉得不平,愤怒也越盛, “傅知春,这次就不能让你死得如此轻易了。”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六十三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六十四章 天放了晴,薄金色的阳光铺满地面。 “按照谢姑娘说的方法,水琴姑娘今日身体好了很多,虽不知她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但气血总算不再逆行了。” 知春听着默默松了一口气,“辛苦了,小芙。” 李芙摇摇头,藏在袖中的手指捏了捏衣袖,还是抬起眼道:“只是……昨夜你走后,她一直喊你的名字,模样很痛苦。若可以,你去看看她,同她说说话,或许能让她早些醒来。” 知春点头,“我会去,今晚我会想办法去看她的。” 白天在书院还是得守规矩,晚上翻墙出去一两个时辰,对她还不算是问题。 几个月了,熟了。 “你怎么出去?”李芙问,语气认真。 知春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话卡在了喉咙,“……” 笑容僵在唇边,这叫她怎么说得出口,终归不是什么正经方式,知春干巴巴道:“到时候就有办法了。” 李芙见她答应得干脆,隐约猜到了些许,她默了一会儿道,“那你小心些,书院最近管得严厉。听闻蹴鞠场那处近来多学子翻墙,被抓了好几个……” 知春抬眸:“……” 李芙知道话已经说到了,知春一定能理解,她慢慢起身,“天快黑了,我先回去了,你也快回去吃饭吧。” 看着李芙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知春抿唇摇了摇头。 * “傅兄……” 知春被推了一下,手里的筷子掉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她回神。 孟轩皱着眉凑近,好奇地问:“你在想什么?是不是饭不好吃?没胃口?” “哪有?”知春捡起筷子擦了擦,夹起一块黄瓜,细嚼慢咽起来。 孟轩道:“难道是我刚刚说起霍琛,你不高兴了?” “我就是觉得,他不在也挺好的。”孟轩补充道。 他说完,知春侧目看了过去,有些疑惑随口问了一句,“他怎么了?” 孔宴白手里动作也停了下来,漆黑的眸子看向孟轩,眉头不自觉微微蹙起。然后将目光转向对面的人,静默地看着知春的反应。 那张脸上表情带着些许生动的深究之意,浅褐的双眸专注地看着孟轩。 傅知春果然还是在意霍琛的。 意识到这一点他眸光沉了沉,心头有些不知味的不悦,带着些微的酸意。 这又是一种全新的,陌生的感受,但并不好受。 长睫倾覆下来,他挪开了目光。 孟轩见知春好奇,索性放下碗道:“我听夫子说他请了好长的假。说是家中有事,我觉着可能与你姐姐有些关系……” “是吗?”知春若有所思,认真道:“大约跟我姐姐无关,放心吧。” “傅兄,你这么确定?”孟轩问。 知春点头,“嗯,大概如他所说,是他家里出事了。” 她摇摇头,想起那两个待她还算客气友好的老人,霍琛虽然令人厌烦,但也是他个人的问题。 知春叹了一口气,诚挚道:“希望他家里人没事吧。” 孟轩感叹道:“傅兄高风亮节,兄弟我自愧不如,佩服!” 知春被逗笑,“你这次倒是用准了,不错。” 孔宴白放下了筷子,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知春闻声回头就看见他盘里没吃多少的饭菜,她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他,“你今日怎么吃这么少?” 虽然他本来也吃不了多少。 孔宴白捏着餐盘的手紧了紧,眼神闪烁:“不合胃口。” 说完不待人反应过来,他迈步走了出去,衣角摆动毫无章法,背影有些烦躁懊恼的意味。 知春:“……” 孟轩嘴都合不拢,趴在窗台看着人走远才坐了回来,不可思议道:“孔宴白还有不合口味的时候?” 他疑惑有些深:“以前不也是豆芽白菜冬瓜汤,怎么今日就变味了?” 知春也是一头雾水,孔宴白吃的饭菜向来淡得尝不出味来,怎么分辨那一点点差别? 罢了,待会儿她反正要过去,再带些吃的过去就好了。 她摇摇头,问起孟轩其他的问题:“除了蹴鞠场,咱们书院还有没有哪里,能神不知鬼不觉翻出去的?” 孟轩一听,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讳莫如深: “傅兄,你可算是问对人了。” “……” * “世子,有人来了。我暂且躲到房梁,您放心。”金山行了个礼,转身就要攀上头顶的梁。 “慢着,”孔宴白叫住他,目光瞥见正进门的人影,他道:“你去远处看看,这里没事了。” 金山还抬着手,愣愣地转头,“世子,我需要时时在您身边保护着。” 孔宴白凝眸看向窗外,语气平静笃定:“这个人没有危险。” 金山:“……” 孔宴白见金山犹疑不决,走上前将他带上山的点心,塞了一盒进他手里,“去吧,吃完这盒点心再回来。” “世子,这不是你要吃的吗?”他问道。 少年修长的手指抵在剩余的几盒点心上,缓缓道:“你买得多,有余。” 不是您要买这么多的吗?现在又嫌多了? 金山抱着点心,面上的疑惑越来越深,想来他今年二十五多了,竟然还摸不透孔宴白的心思。 但孔宴白让了步,他还是决定顺坡下驴,顶多是找个远些的地方蹲蹲墙角,关注这里的动向。 想罢他干脆地夺窗而出,窗户发出咚的一声响,人影很快闪了过去。 知春进清潭园的时候,突然发觉,里头灯火比往常亮了。 从前堪堪透出窗的光,已经能将门口的一片石阶照亮,泛起一片柔黄的光斑。 近来孔宴白点起了两盏灯,昏暗的烛台并到一处,确实亮堂很多。 知春迈步走到门前,看到人一道人影背对着她,正在整理什么。 而往常只有烛台和书本的圆桌,破天荒多了一个小竹箱。 “我进来了?”她道。 听到她的声音,颀长的少年转身,点头。然后他捏着一封通红的帖子走过来。 知春坐下就闻到一股清新的香气,丝丝缕缕从竹箱中溢出来扑入鼻息,还带着糕点特有的甜味。 竹箱挂耳上有个棕色小牌,写着“玉春楼”三个字。 知春没想到孔宴白还会自己开小灶,唇角的笑容下不来。她放下手里的食盒,揶揄道:“我就知道你下午没吃饱。” “我带了饭,但现在大约是用不到了。” 孔宴白眼帘微掀,瞧见那个食盒,眼睫动了动,唇角不可抑制也跟着被牵动,小小的弧度微不可察,很快便又变成老样子。 知春拍了拍食盒道:“不过,我带过来,明日得麻烦你去还了,我明天有事。帮个忙?” 他应了一声,“可以。” 知春闻言轻松了一些,闻见里头点心的香味太熟悉,知春托腮凑上鼻尖,轻轻嗅了一口问道:“是茉莉?” 她侧头看过去,语气肯定地问,“对吗?” 少年在她身旁的凳子坐下,将帖子递给她,嗓音淡淡:“对。” 知春低头拿起帖子,精致的封面和材质有些惊艳,略沉。她没翻开看,昨天霍瑶跟她说过。 她看了一会儿孔宴白道:“今天讲临池学书,说个书法的故事。” 孔宴白“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自顾自打开了竹箱,拿出几盒点心打开。 一贯的玉春楼的风格,别出心裁的精致,一个个小茶果做得像艺术品。 知春看到了那盒粉白一体的糕点,刚刚闻到的就是它。 她笑着道:“我可以尝一块这个吗?” “嗯。” 少年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有一个声音。 全都可以。 那时玄清将这糕点推到他面前时,他突然冒出些荒唐的想法。就是这个茶果某些方面与傅知春很相似。 逢春雪这样的名字太巧合。 茉莉所制,却如雪中春色。茫茫大雪之中那一点春意盎然,与傅知春这三个字在一处时,意外地拨动他的心绪。 傅知春曾说过,茉莉是人间第一香。 少年慢条斯理陆续打开了几个盒子,不动声色地往知春面前推,眸光落在知春脸上。 知春吃完一个,有些不好意思。 她开始讲故事,一边讲一边看孔宴白的反应,他低眉看着书,格外专注认真。 从始至终姿态都没变化,知春讲完脑海里一片宁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系统好像坏了,从上次月柳山庄之后,她很久没有听到系统说话了。 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近来她的故事越来越平淡无趣,市面上有的她几乎都说了个遍。 可没有反馈,她像摸着石头过河,偏偏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状态,被疲惫包裹着,少了前两个月的热情活泼。 知春轻轻叹了一口气看向孔宴白,脑海里想起之前系统曾说过,不足一文钱不计入数据。也有几次,系统没说话,且账户无变化的情况。 那时候孔宴白还是个不冷不热的闷葫芦。 但不应该啊,她分明能明显体会到孔宴白对她的态度在转变的。 知春决定自己问:“孔宴白,你现在还讨厌我吗?” 时隔三个多月再问出这个问题,知春还是有些忐忑。 孔宴白动作顿了片刻,眼睫动了动看过来,漆黑的眸色撞入她眼底。 知春瞧见他眉梢生动地皱了皱,像在思考一个问题。片刻后他微微侧身,放下手里的书,墨眸盯着知春的眼睛,音色沉沉问道: “你觉得,” “我讨厌你?”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六十四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六十五章 夜风很静,知春看着那双黑眸,幽深的瞳孔里她的脸像个白点。 可她没来得及回答,门便被敲响,是祝云峰。 “傅兄。”他走进来,看到一桌的点心,有些诧异,“你们在吃晚饭?” 知春抬头,“没有,祝兄你找我有什么事?” 祝云峰轻咳了一声道:“我想问你一些事,不知可否移步?” “这有什么不行的。”知春干脆地起身,“孔宴白,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谈。” 少年没回答,只是垂眸将一盒点心塞进她手心,低声道:“带走吧。” 知春笑着收了东西,跟着祝云峰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身后少年轻轻叹息了一声。 随后他看向后窗,开口道:“进来吧,辛苦了。” 那处默了很久,慢慢地一个高大的身影抱着个盒子翻了进来。 金山咧开嘴角,试图解释:“世子,饼吃完了……” 孔宴白看他:“这里还有,也一并吃了吧。” 金山:“……” * 到了僻静之处,祝云峰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知春,“傅兄,这是我从小芙那里拿的药,有助于治愈内伤,能帮我……帮我……” 知春见他磕巴,了然道:“你是想让我帮你递给无音?” 祝云峰默了片刻,语气有些窘迫,“……是。” 知春没说什么,只是将药小心收好,经过昨日无音和她是什么关系,既然不是她姐姐,祝云峰可能也就没那么顾忌了。 祝云峰随即又拿出一个东西递给她,“傅兄,今日傍晚我在正门遇到一个人,他让我将这个东西转交给你。” 他的手心躺着一个锦囊,尺寸很小,比一般的锦囊小了一圈,枣红色没什么花纹。 知春捏着锦囊,很轻很薄,几乎摸不到里头有什么东西的轮廓,她问:“那人可留下了什么话?” 祝云峰摇摇头,“那人行迹匆匆,只说要给你,很重要。我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他就离开了。” 香囊有一股香气,倒不是什么迷香的味道,是一种很怪异的,淡淡锈气和花香混合的味道。 知春抿唇打开了锦囊,里头却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她捏住锦囊底部翻了过来,几缕暗红的微尘落了以来,浓郁的香四散开来。 是香粉。 知春被熏得打了个喷嚏,但很快她眉头皱起,香里的锈气更明显了,像是血的味道。 “……” 谁会送她这么古怪的东西。 简单聊了几句,知春抬头瞟了一眼天色,抱好东西跟祝云峰道别,奔进夜色中。 半个时辰后,知春出现在医庐。 李芙拿着香囊看了看,又挑出里面的一点香尘,用药水验了验。 看到反应才说:“确实是血。” 她抬头道:“这里头的香很复杂,我还需要些时间区分。” 知春点头,“你别着急,慢慢来就好,我去看看水琴……” 她按在桌边的一瞬间,指尖突然发凉,她顿住,心脏那处突然传来一阵短促尖锐的痛感,像被一根针狠狠戳了一下。 “怎么了?知春?”李芙出声。 知春身影颤了一下,她缓了一会儿,轻声道:“没事,就是没睡好,头有点晕。” “你给的药吃的差不多了,待会儿可能又要麻烦你再给一些了。”她笑道。 说完,她朝着里屋走去,慢慢坐到水琴身边,气息慢慢平稳下来。 水琴额头出了许多汗,一直叫知春的名字,知春将一旁的毛巾拧干,动作尽量温柔。 “水琴,我在。”她温声说了两遍。 很奇怪的,水琴平静下来,眼角却突然溢出一滴泪,就这么睁开了眼,迷茫地看着她: “不要去……” “知春……” 不知是清醒还是迷糊的状态,水琴的泪越涌越多,一双眼雾蒙蒙的,话也说不清了。 “不要去哪?”她问。 “沉……沉香……” 水琴却像呛了水一般,说不出话,只是流泪。 知春皱眉有些无措,手忙脚乱的帮她擦去,“水琴,别哭……别哭……” “我不去,我哪都不去……”她慌乱的安慰,水琴突然呼吸急促起来,胸膛起伏加速。 知春一惊道,“水琴……” 李芙忙放下手里的笔跑了过来,给水琴搭脉,随后给她施针。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水琴才慢慢平复下来,陷入沉睡。 李芙给她掖好被角,有些奇怪,“她的脉象恢复得很快,完全不像第一天那样。但刚刚又突然乱走,像受了刺激。” 知春凛眉,抬起手,“会不会是刚刚的香?” 李芙动作停顿,“有可能。” “那个人出现了。”知春突然道。 “下蛊之人?” 知春点头,“他可能是找不到水琴,所以将药给了我。” 李芙沉思片刻,没有反驳。 又似乎想到什么,两人都静了一会儿。 李芙突然道:“知春,你知道’沉香’这个地方吗?” 她认真道,“水琴昨天下午惊醒时也喊着这个地方。” 知春点头,脑海里模模糊糊,她从怀里掏出了请柬,刚刚走得急,请柬有些皱。 她打开请柬确认自己的想法,片刻之后她递给了李芙,声音里带了些难以置信,“请柬是今日才拿来的,孔宴白昨日才口头告诉我的。水琴怎么会知道?” 她没打开请柬,是因为她知道剧情,可现在看来,不对。 知春背脊有些凉,请柬里的内容不对,很不对。霍瑶和玄清的婚礼在七天后举行,在沉香长阁,比她记忆中早很多,很急。 假设他们很早就准备了,但地点对不上,日期也对不上,一板一眼的剧本几乎作废。 原文里他们婚礼是在中秋之后,霍典籍被诬陷入狱,当天玄策带人抓霍典籍,破坏了婚礼,小虐了一下。 变了,全变了! 李芙也有些惊讶,“难道,这巫蛊之术控制人不需要近身,相隔千里也可以?” 这冒出的许多奇怪之事,知春头有些疼,她道:“我总觉得事态有些不受控制了。” 李芙安慰道:“总会有办法的。” “但愿。” * 策马到半路时,知春突然被一群人拦住,马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林中小路昏暗,月光微弱冷淡,对方手里的火把几乎燃尽。 “周室。” 周室带着四个人,几个手下一见到知春便畏畏缩缩躲在周室身后。 他笑道:“傅知春,你这一趟去得可真够久的,我的火把差点熄灭。” 一只鸟突然在知春袖子上飞了一番,又回头停在周室的肩头。知春瞬间明白了,那个香囊里有两种东西,一种是引路的,一种是让蛊毒发作的。 知春冷冷看他,“你跟踪我?” 想到水琴和李芙,知春拔出剑,“你想做什么?” 周室将火把交给身后的人,“跟踪?准确来说,我是在等你。” 他摇摇头,“我不会对水琴怎么样的,你也看到了我有这样的能力。” 他抬眼看知春:“我是冲你来的呀,傅知春。” 知春抓紧马缰,眉宇皱得有些深,周室得意的时候很多,但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这样志在必得的表情。 周室幽幽道:“水琴不会有什么事,相反,你该担心担心你自己。” “是吗?”知春反问,“从何说起?你赢过我一次吗?” 周室一噎,但很快嗤笑一声,不再争辩,缓缓掏出一个银铃。 知春面上有些茫然,静静看他,目光有些重影。 怎么会这样……催眠?周室这草包还会这些? 下一刻周室将铃铛摇动起来,叮铃铃的响声像一串有节奏的咒语充入她的大脑。 周室道:“傅知春,就着一副女儿身在书院横行的感觉如何?” 清脆的响声入侵,知春手里的剑咣当一声掉落在地,大脑昏昏沉沉,总觉得有股力量在强势地剥夺她对身体的控制权。 下一刻心口也疼起来,针扎一般,绵绵密密像浪席卷而来,像千万只蚂蚁趴在她的心脏上啃咬。 她控制不住地趴在马上,想策马跑开却发现手脚都不受控制了,用不上一点力气,搭拉在马的颈侧,指尖都是麻痹的。 完了,完了。 铃声越来越来大,几乎冲破她的耳膜,直达大脑皮层。 在最后清醒的时间里,知春恍然明白过来,其实那只蛊是种在了她的身上。 她努力回想是什么时候钻进她身体里的? 她费力的睁着眼,突然记起,昨日她给水琴把过脉,指尖也曾像今日一般疼过。 是了,玄策这人还是有些聪明的。那蛊虫原本是种在水琴手腕,目标其实是她…… 真是糟糕,他还知道了她是个女子。 救命啊,系统! 心脏和大脑几乎疼麻了,这个古老的巫蛊之术实在是在她知识盲区了,早知道该预防一下。 玄策,不讲武德! 无声地哀嚎了一句,知春彻底失去意识,昏倒过去。 翌日一早。 “傅知春去哪里了?”李夫子带了些怒气,“怎么,这次考了甲榜第一就骄傲了?课都不来上了?” 孟轩偷偷溜达孔宴白位置旁边,皱眉问他,“傅兄呢?昨日他不是去找你了吗?” 孔宴白也带了些担忧看向那个空位,“他昨日和祝兄走了。” “啊?” 突然祝云峰从门口跑进来,喊道:“夫子!不不好了,傅兄出事了!” 几乎在他进门的一刻,中间的少年猛地站起了身,腰间的挂玉因为孟轩的挂扯,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孟轩惊讶抬头,头一次在孔宴白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他听到孔宴白微冷的声音:“他出什么事了?”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六十五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六十六章 知春什么都意识不到了,痛也好,困也好,所有感觉好像都消失了,精神丰沛。只是她听不见任何声音,浑身轻飘飘的,像一片薄薄的纸张,完全没方向的飞。 她只知道四周一片黑漆漆的。 “……我死了?”知春呐呐出声。 “滴—”熟悉的声音出现。 知春仰头不知道该往哪里看,“系统?” 又是一阵滴声,系统似乎是信号不良,声音很弱,片刻后它才道:“宿主!终于联系到你了!” 知春无语,“不是你自己消失的吗?怎么还说得像我主动消失的一样。” 系统沉默了一阵才解释道:“宿主,你这段时间太焦虑了,而且身体频繁受伤,精神状态非常差。这都是你不好好休息造成的。” “所以呢?” 系统道:“因为这个原因,我无法与你产生链接,根本无法通知你最新情况。加上你又中了蛊毒,失去身体控制权,我更无法联系你了。” 说完,它突然庆幸:“还好现在你能睡觉了,精神世界稳定了。你的意识睡了两天了!” 知春:“……” 有点不开心怎么回事…… 系统默了一会儿,语气轻快道:“任务对象好感度稳定上升,月柳山庄当晚达到有史以来最高值50%,奖励为1小时记忆片段。不过由于宿主还倒欠系统两小时,所以刚好填债,片段归零。” 月柳山庄?知春记得那晚是她单枪匹马救人的时候,她那天那么卖力,50%的好感度是她应得的。 这么想,知春勉强高兴了一点,她问道:“那我的故事呢?既然好感度都上来了,这个也有影响吧?” 系统似乎是尴尬,“很遗憾,系统并没有监测到数据变化……可能是系统原因断档,也可能是……宿主你的故事太老套生硬了,没能引起任务对象的兴趣……” “……” 知春在虚空中盘腿坐了下来,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一定是你的原因……” 这话她说得底气不足,毕竟她最近语气有多干瘪她也知道。 系统安慰道:“不过宿主也不必担忧,都是可以弥补的。” 知春叹了一口气,“这个实在是太累了,三个多月了,基数还没突破五十文……恐怕真要还到猴年马月,等我好了,你直接派任务给我做吧。” “我好歹救过孔宴白一命,劝劝他考试的资格应该够了,这个要求到今天这一步也不算过分。他应该会答应的。” 这一点上,她倒是很乐观。 还有一点就是,始终把希望放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实在太累了。她需要准确的任务,准确的能看见的数据变化,尤其是这样疲惫的阶段,正向及时的反馈很重要。 系统:“可是难度会加大很多哦,宿主你也发现剧情脱离掌控加快了吧?” 提到这个知春还是象征性地抬头,“对啊,我先前也觉得很奇怪,可能是我这个人的突然出现无意间引发了什么造成的。” 系统没说话,默认了她的想法。 等了一会儿,系统才在安静的空间里说话,“宿主,是你引起的蝴蝶效应,这些改变是必然的。” 知春眼睫眨了眨,“你好神奇,这么现代的知识都知道。” “……宿主,我存在本身就是神奇了。” “所以接下来随机任务的掉落也会很集中,难度也会变高。” 知春点头,坦然接受,“我明白的。” 说完这些知春问,“系统,我能有清醒的意识吗?” 也不知道这两天,有没有人发现她不见了。 系统道:“这超出我的控制范围了,而且系统监测到宿主当前还是比较安全的……” “害!罢了。” 没办法。 知春摆烂地躺下,像失去五感,她想着再睡一觉就是了。 可怎么感觉这么煎熬? …… 已是深夜,京城一片宁静。街头行人少了很多,一个醉汉倒在墙角,抱着酒瓶昏昏欲睡,突然他被一块石头砸了一下。 石头指甲盖大小,正中他眉心,他懵懵地抬头,却只看见一道黑色的残影飞过去,后面又跟上第二道。 “……” 他擦了擦眼睛,再一看又没了,醉汉瞬间安心下来,抱着酒坛睡过去。 在他背面的院子里,两道黑影跳了下去,慢慢朝着窗边靠近, “叩叩叩—” 窗沿被敲响三次,里头很快打开了窗,一个月牙白袍的少年迎了上来,“怎么样?” 玄衣客低头道:“客官,我们查了这两日带了人到各个住处的人,没有找到傅公子。” “至于二皇子,他前日确实带了人回去,不过是个女子。与傅公子也无关系……” 少年听完肩膀松了下来,喃喃道,“他能去哪?” “世子,别太担心。玄衣客查不到的地方,我已经差暗卫去查了,或许傅公子是有事突然离开了呢?”金山安慰道。 “三殿下已经将事情通知下去了,相信就快有消息了。” 孔宴白摇头,眼神坚定,“不会的,傅知春说过,不会离开的。” 金山无奈道:“要不然,您先去休息一会儿。我在这盯着,您都两日没睡了,跑了这许多地方,身子会垮的。殿下那还需要您呢。” “我睡不着。” 孔宴白挫败地垂头,长睫覆盖下来,“第二次了……” 第二次傅知春在他眼皮底下消失。 他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心上无法控制地生出前所未有恐惧和焦躁。 闭上眼就会抑制不住地想傅知春,短短两日而已,他居然会变成这番模样。 金山劝解道:“世子,还有孟公子他们呢……” 孔宴白盯着发白的指尖,久久没说话。 金山默默叹了一口气,盯着孔宴白冷白的侧脸,还是抬起了手用力敲在他的后颈。 少年倒下,金山手忙脚乱地将人接住,小声地祈祷:“但愿您醒来,别罚我太狠……” 说完他哭丧起来,“三殿下,您可要为我撑腰!” * 知春当然不知道又有很多人在找她。 她是被一桶冷水浇醒的,意识慢慢清醒,浑身上下冰冷一片,像被丢在了大雪中冻过一夜一般。 心口还有没散开的疼,每一口空气都像锋利的刀,割着她的喉咙。双手被绑缚在木桩上,冷硬的铁链将手腕硌得生疼。 蛊毒太厉害,后遗症有些严重。 灵魂回归□□,她觉得身体像被掏空了一般,很虚。 知春睁开眼,艰难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墨蓝色的身影。 待视线一点点清晰,她苍白的唇角勾出一个微笑,声音很轻也很冷, “又是你。” 玄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享受着折磨人的快感, “是啊,好久不见了,傅知春。” 知春叹了一口气,眼神有些失望,她虚弱地摇头,“我可不想见你。” “哈哈哈”,玄策眉头轻挑,“是吗?你不知道,我倒是挺想你,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女子。” 听到他的话,知春眼皮搭拉着,没什么精神,大概是早就知道了玄策知晓她的身份,她没什么惊讶的情绪。 她看着他,反倒有些好笑地调侃回去,“那你是觉得我有趣极了?抓起来逗一逗?” 神经病,她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知春问道:“是霍琛?” 玄策冷哼,“倒是不笨。” 明明刚睡了两天,这会儿知春却还是决定困倦不止,眼皮打架,她问: “说吧,你想控制我做什么?”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六十六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六十七章 “简单得很,帮我杀几个人。” “傅知春武功这么高,总不能就这么简单的死在我手里。” 那晚之后,知春脑子里只剩下这么两句话,意识混混沌沌,开始分不清白天黑夜。不知道每日送给她喝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偶尔能听到系统的声音,却也是模模糊糊。 蛊虫的作用比她想的还严重很多,情况不容乐观。不仅蚕食她的心脉,也在剥夺她的意识。知春觉得自己现在就想是它的容器,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开始还笃定能活着出去的心思也在一日日的折磨中削弱,不是不想,是根本没力气想了,不记得见过什么人,也不记得说过什么话。 这样的状态糟糕透了。 门被推开,一束白光照射进来,知春醒过来,眼睛刺痛,不由地想这是第几天了? 玄策走了进来,居高临下地看她,抬手道:“喂下去。” 他一说完,一个侍卫从怀里掏出一颗药强迫知春服下,又给她灌了一碗水,让她不受控制地将药吞下,他挥手让人将她解了下来。 “傅知春,到你表现的时候了。”玄策蹲到她面前,捏住她的下巴笑盈盈地,仿佛抓住了知春的七寸一般,得意到不行。 知春仰着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很难受,眼睛里重影严重,只觉得天旋地转,身边的一切都在疯狂变换。奇异的是四肢在渐渐充盈起力量,指尖也像火烧一般滚烫,血液沸腾。 玄策收回手,吩咐身后的一群丫头婆子,“给她收拾收拾。” 耳旁铃铛响了两次,知春脑海里只剩下一个词“起来。” 四肢不由她控制,知春颤巍巍地站起来,酿酿跄跄走了几步,一个趔趄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头嗡嗡响,她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还是失败了。 接着她被几个婆子架着,粗鲁地丢进了浴桶中,没有反抗之力,头猛地磕在浴桶边缘,闷痛。 知春颤抖着手指甲狠狠嵌入手心,那一点尖锐的刺痛感勉强换得一丝清醒。 屋子里重回昏暗,空荡荡的,玄策已经出去了。 她看清面前的水中雾气泛白,几个丫头正给她擦拭着肩膀,面前放着一个屏风,上面挂着珊瑚赤的衣袍,飘逸的外衫像流动的水雾。 招摇又艳丽。 旁边的桌子上摆着朱钗,胭脂。 知春抬头问身边的丫头,声音很轻:“姑娘,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丫头握着她头发的手一顿,口快道:“三皇子迎娶皇子妃的日子……” “啊……”她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婆子拧住她的耳朵,语气恶狠:“多嘴什么!不怕掉脑袋!” “这么快……” * 沉香长阁,锣鼓喧天,人群忙碌,进进出出的丫头侍卫人人腰间都系上了红绸,喜气洋洋。 三皇子玄清大婚,大喜的日子,有消息说今日皇上还要下一道圣旨给这对新人。有人大胆猜想是立储的圣旨,也有人觉得这场婚事就是在圣旨的基础上才办的,就是为了喜上加喜。 外头围观的百姓不少,都想看看热闹,一看天子,二看京城第一的闺秀与三皇子是如何郎才女貌。 沉香长阁外人头攒动,想走动都难。金山混在人群里艰难挪动身躯,寻到一个侍卫,他拍了拍几个侍卫,低声问:“家伙可都带好了?” 侍卫点头,轻轻掀开衣角,露出一截刀柄:“都拿好了。” 金山满意地点头,嘱咐道:“让兄弟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头,今天之后哥几个都有重赏。” “是!” 金山挪开身子,看着来贺喜的各方人士越来越多,转身向后院去。 与前院热闹的氛围不同,后院连红绸都没挂,只有一群待命的死士,个个握着刀严阵以待。 金山敲了敲门:“殿下。” 玄清开门让他进来,里头玄清身着素衣,另一边的霍瑶也没换上婚服,两人没有一点要成亲的模样。 金山开口道:“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将人都安排好了。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们都能第一时间知晓。” 玄清点头,表情严肃道,“好,母后传来消息,张贵妃已经被钳制住了。二哥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只需要等着他来找我们。” 金山低头,“是。” “孔宴白呢?可传来消息了?” 金山点头:“有,世子他早上来的信,他和孟公子带的人已经潜伏在西居,只等咱们一个信号就能立马赶过来。” “难为他了,这几日为了傅知春的事担忧不止,还要做这些。”玄清叹息。 霍瑶抬头,眼神也止不住的忧虑,心里的声音一遍遍响起:知春,你到底在哪里啊? 同一时刻,西居外街。 一身黑色劲装的女子,握着一把长剑拦下了一辆马车,“你们是什么人?马车里装的又是什么?为何如此心虚?” “你是谁?有什么权利查来往的马车?” 为首的车夫给身边的几个小厮使了使眼色,几人手按在腰间。 女子冷声道:“我乃珩阳郡主,袁淑宜。你们鬼鬼祟祟,出手打伤百姓,还逃得那么快,是为什么?” “马车里,是什么!”袁淑宜加重语气问了一句。 车夫身旁的小厮小声道:“大哥,咱们可不能耽误,婚礼就快开始了,悟了主子的事可就完了!” 车夫恶狠狠道:“我知道。” 车夫只能低眉道歉,“珩阳郡主,小的,是送我家小姐回家心切,才失手误伤了百姓,我这就叫他们去赔礼道歉……” 说着他踢着身旁一个人,“去,把事情解决了。” 袁淑宜却没因此放过他们,疑心更重:“你们家小姐为什么不自己开口?” 车夫脸色难看,她扯开唇角,冷笑道:“我倒是要看看,这是京城哪家的小姐,这么高贵!” 她手里的剑瞬间使出,却被一个小厮挡了回去,袁淑宜眼神也凌厉起来,“果然!你们有事隐瞒!我倒是要看看今天谁能从我袁淑宜的手底下逃脱!” 说完她跃身而起,与几人缠斗起来,五六个小厮拔出软剑跟她对峙,兵刃相接,火花四溅。 这时一阵马蹄声响起,寂静的巷口突然响起一阵女子的呼喊声,“傅知春——” “傅知春!是不是你!”马很快就来到跟前,车夫听到这声叫喊,有些心慌意乱被袁淑宜刺中手臂,她气愤道:“好啊!你们是拐卖了别人家的小姐!” 袁淑宜踩着他的肩膀用力一剑砍开车厢,她本就内力深厚,武功高强,一剑下去马车直接分崩离析,破散开不成样子。 里面的人也暴露在光下。女子端正着,手上被一块窗木砸中,瞬间红了一片,她幽幽睁开眼。 “吁——” 一匹马在车前停下,谢无音翻身下马,眼眶激动红了,“知春……” 谢无音有些惊讶,她没见过知春这个模样。 女子着一身红装飘逸清瘦,发髻束起,簪了几只梨花钗,巴掌大的鹅蛋脸,黛眉下一双杏眼漆黑澄澈,肤白如雪,朱唇皓齿。 但她好像失去生机一般,眼神没有焦距,听到声音也没什么反应。像被层层红纱裹覆住的一朵茉莉。 这时几个人已经被袁淑宜打得落了下风,车夫似乎料到自己赢不了,他突然大喊道:“傅知春!拔剑杀了她们!” 耳旁响起铃声,知春麻木地抽出手旁的望月剑,站起身空洞的侧头看向谢无音,抬起长剑,刀锋向下时袁淑宜挡了回来,对谢无音道:“她有些不对劲!你躲开!” 无音捡起刀帮她挡开身后的攻击,“她中了蛊毒!” 袁淑宜一惊,“蛊毒?!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还有蛊毒?” 但她根本没有时间再听谢无音说话,面前的人招式太猛,她步步后退,手臂还是被知春划伤,“她好厉害!” 袁淑宜刚抬起剑,就被知春压了下去,她脚步不稳眼前全是那把剑雪白的,变幻莫测的剑光,她几乎被压着后退,“你……还有帮手吗?你这个朋友武功比我强!” 谢无音武功在两人之下,她招架几个小厮和车夫都够呛,喘息之间她看见身旁两道身影纠缠翻飞,招式越来越快,越来越狠。一旁被波及的树,叶子枝干飞了漫天,两人架势似乎要将对方撕碎一般。 她听到袁淑宜的声音:“那个谁!你别打了……去……去找人帮忙!” 袁淑宜快喘不过气了,又是心惊又是兴奋,“傅知春!这么多年,我还少见到你这么……厉害的女侠……你!” “呃——” 话还没说完,她被对面的红色身影一脚踢在腰间,身体失去控制狠狠摔在地上,身后的枝丫被压得脆响一声,她的胳膊也跟着响了一声。 袁淑宜悲催的想,她大约是脱臼了。 剑掉落在一丈远的地方,她来不及拿,因为知春的剑已经俱到她面前了。 谢无音看到,喊道:“傅老板!不要!” 她说完,知春身影突然僵了一下,停滞片刻。 车夫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大喊道:“傅知春!杀了她!” 随即联合几个人制服了谢无音,捂住了她的嘴巴。 “杀了她!”脑子里突然出现一道声音,控制她的神智,知春手指僵得几乎拿不住剑,脑海中天人交战,一道声音阻止着她,“不要杀人。” 一道却是低沉的诅咒一般,像把火灼烧着她的大脑,驱使着她的四肢,“杀了她,杀了她。” 最终还是杀人声音占了上风,知春手臂颤抖握着剑,颤颤巍巍地向那人走过去,此刻的她觉得自己浑身湿透,每走一步水珠就滴滴答答掉在地上,被压抑着狂怒。她目光呆滞,像只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 真难受啊…… “杀了她!”咒语从四面八方将她牢牢裹住,除了那三个字,她什么都不见也听不见,像个被操纵的木偶,最终扬起了剑。 她的小臂暴露在空气中,似乎冒着白色的寒气,红色的鞭伤像红色小蛇盘踞在白皙的玉上,往上是纤细的手腕,银色的剑身。 一切都透露着诡异的妖艳,四周安静极了,杀了她三个字也停了。 所有人都不理解她怎么会停下来,车夫也很诧异,蛊虫从来不会犯这样的错,他喊道: “只需要杀了她,一切就结束了,你就能得到你最想要的东西。” 她无意识地喃喃,“杀了她……” 白皙的手臂因为用力细长漂亮的肌肉线条也慢慢浮现,只需要用力插下去,痛苦就会结束。 又一道声音出现,“傅知春从不杀人!醒醒——” 谢无音喊完这句,被车夫狠狠敲晕。 这几句话像一记重锤,猛然砸在她头上,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住,意识渐渐回笼。 知春突然出声,背影甚至颤动了一下,“傅知春,不能杀人啊……” “哈哈哈哈——”压抑的音色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很怪异,剑刃上挂着的血滴传达着某种快感,吞噬着她的理智。 知春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失神地看着澄亮的剑锋,对准袁淑宜苍白的脸,“杀了她。” 手起刀落,划破风声,一瞬之间剑刃上挂上了鲜红的血液。 “滴答——滴答——”血滴珍珠一般滑落,砸在地上,绽放成花,浓烈的色彩和锈味将知春涣散的神志拉回现实。 她看着左手,眉头拧紧,鲜活的痛感从掌心传遍全身。 “傅知春……”好熟悉的声音。 知春左手滴着血,她缓缓转过身,因为失血疼痛她脸色有些苍白。 一身白衣的挺拔少年,在她五步之外,她视线晃得厉害,像被不断摇摆的摄影机。她看不清少年的脸,却很熟悉他的声音,手里的剑“咣当”掉在地上。 知春叹了一口气,干涸的唇费力地弯了弯,心里有一道声音, 完了,藏不住了。 然后她猛地向后倒去,脑袋意外地没有碰到地面,而是被稳稳揽住了,鼻尖涌入一股清冽的竹香。 知春眼睫颤了颤睡了过去。 她实在是太累了。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六十七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六十八章 知春陷入了一场长梦里。 一个属于孔宴白的梦境。 知春在一个房间里看到了他,孔宴白比在边疆时又长高了不少,只是看起来更瘦了,是华贵的衣袍也遮不住的瘦,他身上穿着素白的衣袍,头上还系着一条白色的巾带。 他醒着躺在一张床榻上,手脚规规矩矩地放在背面,眼睛紧闭着,像一尊被定住的木偶。 知春和他本就共感,立刻意识到他其实醒着,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被下药了。 忽然她听到外面的人说话。 “点香吧,陛下说了,让世子好好睡一觉。” 几个小宫女忙前忙后点起香炉,很快外面飘进来丝丝缕缕白雾。 “这个是刚送来的安神香,给世子点一炉。”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的偏殿里闯进一个人,知春走出去,看到来人是素娘。她面色差极了,简直像白纸一样,和身上的素服几乎融为一体。 她应该是病了,病得很严重。 她焦急地呼喊,“宴白……孔宴白!” 这是知春这么久以来,头一次听到素娘叫孔宴白的名字。 就在素娘继续向前时却被一个人拉住,那人面容威严,一身龙袍,是皇帝。 皇帝握住素娘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语气竟然带了些服软的意思,“他刚睡着,让朕看看他,他是朕和你的血脉,朕不会害他的。” 知春张大了嘴巴,突然觉得心头猛地跳了一下,她回头,孔宴白果然已经睁开了眼,漆黑的瞳仁盯着床帷。 他很震惊,知春抿唇,也是,这样的秘密换了任何人都没法平静。只是她还真的从没想过孔宴白是这样的身世。 简直玄幻了,一个小炮灰这么大开头。 她看向外面,素娘用力却挣脱不开皇帝的钳制,她扯开苍白的嘴角,狠狠呵斥道:“不是!他不是你的儿子!他的父亲是孔忠年!” 素娘浑身颤抖:“皇上自重!” 皇帝紧紧握住素娘的手腕,带着压迫的气势,“素娘,孔忠年已经死了。当年要不是他,朕怎么会和你们母子失散这许多年?!” “当年朕被丞相胁迫,才不得已将你送出京,你难道还在记恨我吗?” 素娘仰头嘲讽道:“记恨?!你说的真可笑!你当年明知我对你无意,却还是用尽手段将我困在深宫,让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陛下啊,陛下!你说说我该记恨谁?” “包括这个孩子,”她悲怆道:“若不是将军,我早就和他一死了之了!” “我便是死,也再不想踏足这片地,再见到你了!” 她扬起下巴,“孔宴白若是姓孔便罢了,要么就只能死去,我们一家三口在地下团聚也不错……” 皇帝听着素娘的一席话,眼底的震惊溢于言表,良久他道:“素娘,这由不得你!” “他身上淌着朕的血,朕绝不能允许他姓孔!” 他脸色蒙上寒霜:“你可知道?!这孩子是天底下最像我的人。朕会亲手除掉他所有的软肋,扶持他做大贞的储君!” “他的名字,朕都想好了,玄朔。” “独占鳌头,万人敬仰。” “素娘,我不是在同你商议,等孔忠年半年国丧一过。你要么带着孩子进宫受封,要么我就废除他镇国将军的封号,你是聪明人,你知道该怎么选。” 他讥讽道:“我知道在你心里,孔忠年的声誉,一定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吧?这个孩子微不足道不是吗?” 素娘摇头,“疯子!你这个……疯子!” 知春呆住,就算是在梦境里也感受到了脊背发凉的感觉,实在是……太突然了,她不禁深深同情起孔宴白和素娘,也明白了素娘对孔宴白复杂的情感。 在这天下最大的权势面前,他们实在毫无反抗之力。 她慢慢回头,看到床上的人张了张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可知春却感受到了,一股复杂又巨大的失望感,像一张巨网笼罩上了她的心头。 这是孔宴白的心情啊。 知春轻轻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睫,再抬起时场景已经换了。 这次还是在皇宫里,只不过是在另一个宫殿中,装潢也豪华了很多,连宫人都是上次那间的几倍。 孔宴白还是一身白,头上依旧系着一条白色巾带,只是相较上次加了一件大袄。看来是冬天了,距离上次大约过去几个月,知春默默估算着。 孔宴白年纪不大,但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古井一般的沉静。 一个宫娥从偏殿里走出来,带来一群宫人。她一挥手,宫人们便懂事地退了出去,那宫娥道:“孔世子,娘娘有请。” 小孔宴白礼貌地低头道:“多谢姐姐。” 随即他走进偏殿,知春跟在他身后也走进去,好奇这次他一个人来见的是谁。 里头香雾云绕,一道身影斜斜依靠在城外贵妃椅上,妇人三十出头,她未曾穿戴礼服,发髻也梳得简单,一手撑着头,一手兴意阑珊地逗弄着笼中漂亮的雀莺。 总之是目光没给孔宴白。 孔宴白行了个礼,面无表情道:“宴白问贵妃娘娘安。” 知春默默看着,辨析着这个贵妃的五官,隐约可看到另一人的影子——玄清。 “嗯,起身吧,不必多礼。”贵妃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明显对孔宴白不喜,“世子特意来我宫中,是有什么事?” 孔宴白抬头,“为了我母亲和我的事。” “我知道您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了。” 知春抿唇,心道孔宴白这人原来从小说话就这么直接,半点弯都不绕啊。 贵妃终于掀起眼帘看他,目光严肃了些,似乎是对这个七八岁的孩子有些惊讶,片刻之后,她道:“坐吧。” 孔宴白微微颔首,“多谢娘娘。” 他像个小大人,姿态端方地坐下,直接了当地道:“我想让您帮我父亲孔忠年保住封号,帮我母亲保住自由。” 贵妃垂眸看他,倒是没有回答问题:“你今年八岁了?” 孔宴白点头,“回娘娘,还差一个月就九岁了。” 贵妃有些感慨地道:“玄清比你还大两岁,倒不如你沉静,你诗书一样不差。也难怪皇上一眼就看到你。” 她眼中的欣赏毫不掩饰,却也有自己的顾虑。 知春也明白过来,这位果然就是玄清的母亲,吕贵妃。 吕贵妃道:“可你与玄清……包括这宫中所有皇子,乃是此消彼长的关系,我为什么帮你?” 孔宴白声音很沉稳:“我知道他手里的证据是指何物,我能帮您找到,这样您就不必再受到他的挟持。玄烨太子病弱,另扶储君是必然的。玄清是最佳人选,他性子豁达淳良。我父亲在时总说,大贞需要一个仁君,我深以为然。您母家势力浩大,有这样的能力,我知若没有我,您将来也能将玄清扶到那个位置。但必定没那么顺利,若有了我,就能不费一兵一卒,达到目的。” “而对我爱讲,帮我父亲保住封号,只有您做到。只要您能出手,定是不费吹灰之力。” 知春记得原文中是写过,吕贵妃家世不凡,也是皇帝最忌惮的势力之一。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是骇人了些,公然断定太子活不长……知春眉头蹙起,对孔宴白又有了新的认知,其实他对书院里的人是收敛了一些的吧? 顶着这么一张小正太的脸,说这样话多少有点刺激,知春心里很平静,说明这时候孔宴白的心情毫无波澜。知春忍不住对他竖起大拇指。 吕贵妃脸上的诧异之色浮现,片刻之后她眼底的晦涩不明,还是有一丝犹疑。 知春也有些不解,这天底下有谁能主动放弃这样好的机会,登上权利顶峰时,他要杀谁,要留谁难道不是不是更容易。 何必去求人?尤其这人还是皇上的眼中钉。 吕贵妃思忖片刻,问道:“你的要求就这么简单?我怎么相信你不会突然有别的想法呢?” 知春同样好奇这个问题,但想起那壶碧螺春,她不自主看向小少年,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孔宴白抬头,卷长的眼睫动了动,眼神镇静道:“我母亲病入膏肓了,大约熬不过这几天了。我想帮她完成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她只愿意做孔家妇,留在孔家的族谱上。” “我,也只愿做孔忠年的孩子,哪怕不是世子也无所谓。” 他说完这句沉默了很久,再抬头时他面色异常平静,甚至带着微微的笑意,“您不必担心我会威胁到玄清。” 小少年抬起眼,语气平常地道:“我会去死。” 他的心境平稳,但知春瞳孔却紧缩起来,她心头如被重锤敲击,跌宕不止,她能分得清,这是属于她的心情。 她看见孔宴白从腰间取下一个香囊,从里面掏出一副药,打开药包,白色的药粉有些漂浮在空中。 他将药粉下到茶水里,毫不犹豫地,他仰头将茶一饮而尽,然后将纸放到了方几上。 吕贵妃也是怔住,似乎没有想到一个八岁的孩子有这样的决心。 知春抬头阻止却捞了个空,她喃喃:“孔宴白……” 孔宴白自然是听不见的,他抬手轻轻擦拭掉嘴边的茶渍,“娘娘不必担忧我会死在宫里,给您惹麻烦。” “这药叫浮屠春,我身体只会慢慢垮去,不会立刻毙命。您可以定下期限,想让我什么时候死去,我就什么时候死去。” 他赴死的决心是如此坚定。 原来如此!知春觉得手脚冰凉,原来浮屠春的出处是这样!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六十八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六十九章 “记忆碎片奖励使用完毕。” 脑海里响起这句话,知春意识逐渐清醒,慢慢睁开了眼睛。 房间很陌生,是一间竹屋,外头有金色的薄光从缝隙透进来,带着一丝暖意。知春呆滞地看了一会儿, “这是哪里?” 话一说出口,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溢出,知春抬手抚上去,灼烧感瞬间从那处传到五脏六腑,她疼得眼睫都跟着颤了颤。 她侧头,看向桌上的茶壶,手肘用力撑起身,刚刚探出去半个身子就猛地跌下床去,她完全使不上力气,幸好身下的地板铺的也是竹子,没有多疼。 停歇片刻扶着凳子站起身,她颤巍巍往前走,可身体像是上锈的古董机器,迈步艰难,浑身的骨头咯咯作响,叫得她瘆得慌。 这副身体突然变得这么孱弱,之前被玄策控制时也没这样。她使劲都变得很难。 突然门被推开,外头进来一个人。 知春微微抬头就与人四目相对,“小芙?” 李芙将手里的药放下,连忙走过来扶住她,“你怎么起来了?” 李芙将她扶着坐下,又给她把脉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算平稳。” “水琴她怎么样了?”知春忍不住问。 李芙给她披上衣服,“水琴姑娘已经恢复了,她大概过几天能过来和我们一起。说来奇怪,那晚上你离开之后,第二天她所有经脉就都通了。后来她醒了,你却病了,真是天意弄人。” 知春放心下来,看到李芙身后那面镜子里自己的样子,有些懵。镜子里是个面色苍白的少女,又因为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寝衣,衬得全身的皮肤更白了,披散的发丝有些乱。少女精神几乎可以用萎靡来形容,活像熬了几个通宵打游戏,又饿了几天几夜的感觉。 “……” 李芙的脸也出现在镜中,她面色红润好看,显得知春更惨了。 李芙拍了拍她的肩,开口道:“我们是在云丘山,京城边上的县城。谢姑娘将那半本医书给我了,可我才疏学浅,很多地方不太了解。我师傅途经此处,我才做了主张带你来这里的。她老人家一定有办法解你体内的噬心蛊。” 说完她将药碗往前推了推,“先把药喝了吧,你躺了五天没有好好吃饭,面色是会差一些,慢慢调理就好。” 知春看了看桌上橙绿的药汤,定定抬头看着李芙,想问点什么又不知道从哪里问起,索性算了。 李芙瞧见她褐色的眸子,眉头动了动问道:“知春,你是不是觉得脑子有什么不舒服?” 知春:“……我这么明显吗?” 被她语气逗笑,李芙摇了摇头:“我为你施针封住了经脉,制止你体内的蛊虫继续侵蚀心脉,你记不起一些事是正常的。” “这样啊。” 听她这么说知春放下心来,她真的想不起一些事,就只记得玄策折磨她,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李芙推开了窗,外头视野一下就开阔不少,窗外竹林摇曳,接着是大片的湖泊映入眼帘,蓝色的湖面像一面镜子,宁静详和。 知春这才意识到这座房子是在湖上。 凉快的风徐徐吹入,知春又听到李芙说,“你左手受伤了,伤口愈合之前不能碰水,伤口很深,要好好养。不好好听话,这手会废掉,再也拿不了剑,拉不了弓了。” 知春这才注意到自己左手,掌心被纱布缠住,裹得严严实实,她道:“我……不记得它怎么来的。” 李芙蹲在她面前,看着她的伤口道:“可惜,谢姑娘当时走得着急。我没来得及问什么,不过等他们来了,我们就能知道了。” “师傅进城了明天才回来,今夜看来只有我们俩一起吃饭了。”李芙道,“要不要我将饭菜挪进来?” 知春摇摇头,“不用了,我躺太久了,像出去走走。” 李芙点头,“也好。” * 李芙的手真的很巧,不仅妙手回春还会做菜肴。 知春吃了几口饭,迟钝的大脑慢慢恢复运行,李芙让她再散散步,她遵从医嘱。 傍晚的风更温和了,从湖上吹来带着微微的湿气,知春一个人慢慢顺着竹屋前的桥走着,说是慢,其实是不得不慢。她的身体和受伤前不能比,脚步总像灌了铅一般沉。连一根凸起的桥面都能绊倒她。 “……” “哎,时运不济!”竹桥带着淡淡的香,知春想着反正没人看见,她索性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摆烂。 天边的火烧云将一切都覆上一层鲜艳的红色,倒是热烈好看,这里的一切都很自由,她很喜欢。 一时她根本就不想思考了。 桥的另一头,站着几个黑衣侍卫,他们面前是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一个侍卫道:“世子,可需要我们去将傅姑娘扶起来?” 孔宴白眼睫动了动,漆黑的瞳仁里全是那道躺得惬意身影,他摇头:“不用,你们继续在四周守着,别让她发现就好。” 侍卫点头,“是。” 侍卫散去,孔宴白看着少女一步一步走了过去,直到走到她身边停下。 知春闭着眼以为是李芙,李芙说过不许她躺地板的,她弯了唇角,“抱歉小芙,我腿有些麻,就躺一会儿。” 然后她听到一道熟悉的,微冷声线:“我帮你。” 知春猛地睁开眼,少年清隽的脸撞入她眼里,“……孔宴白?” 太突然了,她心情复杂极了,还没做好面对孔宴白的准备。李芙也说了外头变天了,在她沉睡的这几天里,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玄清正是被册封为太子,玄策被抓待审,李默清和张贵妃多年前操纵东宫巫蛊案的证据被当年涉案的药师之女找到,上告翻案,他们被押入大牢,等待定刑。 李芙还特意说了孔宴白来信说忙,暂时来不了。知春没想到就转个眼的功夫,人都到眼前了。 孔宴白看着她应了一声“嗯。” 知春本想笑一笑,但又实在笑不出来。 突然,她看到孔宴白领上的花纹,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她忽然及想起了后续,从梳妆到马车被劫,再到……举刀杀人,她理智全无像个装了发条的机器…… 这些画面像平地惊雷,在她脑子里轰然炸开。 心里当即沉了一块,手也变得冰冷,她像掉进了冰窟,浑身僵硬得厉害。 思虑之间,孔宴白已经将她的手挽在肩膀,手掌掌住她的头,轻轻压了压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动作小心将她抱起。 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让知春稍稍顿住,却又没有心思去细想这不同寻常的动作。鼻尖全是他身上的冷冽竹香,知春微微平静下来,她哑着声音问出第一个问题:“我……是不是杀人了?” 他在场,他知道。 少年停住脚步,淡淡道:“若是威胁性命,杀了无需愧疚。” 知春睫羽低垂,声音干涩,“不行的……” 杀了人,傅知春就不再是傅知春了。 若是这底线也碰了,她该怎么证明,她是从书外来的人,如何证明她与这个世界的不同? 她拿折扇时即使知道杀了周室那几个人就能少很多麻烦,她还是放下了刀。在客栈里,她明知那两个贵妃的刺客不怀好意,明知虞山五怪追杀她,不死不休,却还是给这一群人都留了活口。 傅知春是要回家的,也是一定要回家的。 孔宴白听到她的话,默了一会儿,眼睫动了动,安抚的意味硬邦邦的,“没有,你手上没有人命。” 听他这么说,知春瞬间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最后关头她还是守住了底线。 “那……将我放下来吧。” 少年抿唇想了想,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我不累。” 知春:“……我知道。” 他道:“你不知道。” “……” 知春抿唇,现在她是没力气挣扎了,随便吧。她没想过再见是这样古怪的氛围,在她所有预想之外。 紧要的问题得到确切的答案,知春才开口问:“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他们这个样子见面,她知道一切都变了,她就是想知道孔宴白究竟知道了多少。 目光盯着他的下颌,知春眼睫颤了一下,察觉到她的视线。 孔宴白将她放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知春无意触到他的指尖,潮热汗湿,她有些惊讶,这人似乎有些紧张。 旁边还有一把椅子,他却没有坐下,而是突然矮了身子蹲下在知春面前,抬头平视她。 他眸色漆黑深邃,卷长的眼睫颤了颤,缄默了一会儿才问:“这重要吗?” 知春不解地看他。 他道:“若我说知道了,你会走吗?” 这个问题她是听过的,那个雨夜在杂草丛生的院落,他被雨淋得狼狈,烧得神志不清,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知春眉梢动了动,察觉出了孔宴白有些不同,她依旧答道:“大约不会。” 至少现在不会,如今她身中蛊毒,也难说以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只能祈祷她能活得久一些。 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少年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平静叙述道:“傅知春,程州明文村,教书先生傅生独女。与程州首富霍林次子霍琛有……” 他顿了顿,眉头轻轻蹙了一下,“曾有婚约,他来过,已经答应退了婚约,换了书院,现在你自由了。” 但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他只在意傅知春这个人。 这在知春意料之外,孔宴白继续道:“是他将你的消息带出来给谢无音的,我暂时放过他了,你若想寻他的麻烦,告诉我,我去做。” 知春摇摇头,“不用。” 她如释重负,微笑着语气坦然:“这就是我过去的所有关系和经历。抱歉,情势所逼,大祯没有女子入学的先例,非一朝一夕能改,所以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孔宴白摇头,“你才华横溢,本就该在学堂中。等养好身体,我……我们来接你回去。” 知春手微微一顿,有些惊讶。 孔宴白继续问:“告诉我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知春没想到她憋了许久没说出来的话,就这么被他问出来,“我……” 他道:“我想知道你的所求,让我知道,我便能安心。” 知春轻轻地叹息,这样的时候或许不多了,她认真道:“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两个条件。” 孔宴白没有犹豫,盯着她的眼睛道:“好。” 这时知春忽然记起一件事,她伸手摸到袖袋里一个有些棱角的东西递给孔宴白,“第一个,寿终正寝,长命百岁。若不嫌弃,这个就当是我补给你生辰礼吧。” 这话或许别人会觉得奇怪,但孔宴白就不会。 他伸手接下还有些意外,有些卷边的平安符在他手里变成了小小一块,他握得珍重。眉宇间的雪慢慢融化,语气温和许多:“不会,我……” 很喜欢。 知春抿唇,没想到这个随便求的平安符能派上这样的用场,忽然就想起她在寺庙里和隐悟禅师说的话。 “他年纪轻轻,命途多舛,不太顺利。” “我想替他求个平安符,保个平安,希望他能长命百岁。” 没想到全说中了,但愿这个平安符真能保佑他。 知春垂眸说第二件事:“第二件事,不要为了任何事放弃科举。我希望明年揭榜时,孔宴白榜上有名。” 她眸光温和地看着孔宴白:“我希望你能过得好。”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六十九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七十章 夜风很静,也很温柔,吹走空气中残留的燥意。 知春手指紧了紧竹椅的扶手,问出声:“我的要求,不算过分吧?” “太简单了些,显得毫无要求。”他道。 知春听着坦然笑了出来,“你有时候还挺会夸人的,或许吧,我以为你会问点其他的问题,或者责备我隐瞒身份。你从前总要追根问底的。” 她理由都准备好了,荒谬之事用荒谬的故事来圆,无论如何总要交代一番。可没想到事情如此平静顺利。 “我来时也想过,可突然就明白了。这副躯壳下是男是女,不还是傅知春吗?” “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真相的。”他道。 知春突然哑口无言,这话换谁说可能都没有说服力,可放在孔宴白身上,就合理很多。他的不幸都是从身世来,越是靠近真相就越是不幸。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不知道也是一件好事。 少年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一向沉默平稳的眸子粼粼波动,像桥下的湖面。他小心执住她的左手突然问:“疼吗?” 那种语气是她从未在他那处听到的惋惜温和……谁来问这个问题都可以,就是孔宴白不行,太怪异了。 知春手有些僵硬,她摇了摇头。 孔宴白垂下眼睫,“抱歉,张贵妃撞死在冷宫,我没能从她那处问出解蛊的办法。不过玄策还活,总算有突破之处,你放心。” “还有……” 知春收回手,“嗯?” 他道:“你安心养病,我……我们会在京中等你。” 说完这句,知春瞥见冷峻的少年耳尖升起一抹可疑的红晕,挂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格外的显眼。 “……” 想起昨日的场景,知春趴在床上突然叹息出声,头顶传来许清澜的声音,“疼?再忍忍,就快好了。” 她现在根本不能动弹,裸露的背脊上扎满了银针,从脖颈一直延伸到腰上,是为了帮助她排出部分毒血,她被扎得像只刺猬,。 许清澜针法又快又准,其实没有多大感觉。 知春尴尬地笑了笑,“不疼,您针法很好。” 听完她的话,许清澜反倒是停了一下,对一旁的人道:“小芙。” 许清澜说完,眼前突然一暗,李芙盘腿坐在知春面前,抬起她的手腕摸到一个穴位,拇指轻轻捻了捻,“疼吗,知春?” 知春看着手腕上被按下去的一块皮肤,她眼睫动了动,还是摇头,“不疼,什么感觉也没有。” 李芙手抬起,沿着手腕往下在她掌心用了些力又按了一下,“这里呢?有感觉吗?” 许清澜也停下动作,坐到一旁的凳子旁,看着她的反应。 知春诚实道:“有些麻。” 又试了几个穴位,李芙的表情变得迷茫起来,抬头看向了许清澜,“师傅……” 她喃喃道:“不可能啊,昨日知春还有感觉的。” 她握住知春的左手,慢慢一层层解开纱布,里头的伤口慢慢露出来,本来开始长出的粉色组织已经变成艳丽的深红,像一道合不拢的沟壑横贯在掌心,“天哪……” 许清澜给知春把脉,片刻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 暮色四合,一道身影快速穿梭在房顶,快得只留下残影。突然人影在一间屋舍前停下,一个包袱被留下。 人影抱着手坐在另一边的房顶上,静静看着。很快里面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看到包袱有些疑惑,但他还是打开了,看到里面信件的时候,男人惊讶出声:“大人!” 男人当即跑进了屋里,欢呼起来。 房顶的人满意地挑了挑眉,“又干成一件。” 知春弯起唇角,脑海里出现系统的声音,“恭喜宿主,完成随机任务。奖励三两银已到账,请注意查收。” “债务进度21.5%,请宿主再接再厉。” 知春点点头,近来债务进度喜人,她利落地落地,刚下墙她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追!在那!” 她没回头都知道这群人是朝她来的,知春抓紧了身上黑色的披风拔腿就跑。直到拐进一个巷子里,她将披风一脱扔到了一旁。 过了一会儿,一群黑衣人窜进巷子,只看到一个撑着伞的白裙少女。 少女面色微白,脆弱易碎,步履之间咳嗽不止,看到他们害怕得僵在了原地。 五六个黑衣人打量了她一眼,扬扬手“走。”说完很快就不见了。 少女捂着胸口大口咳了出来,伞面都跟着颤动落下几滴雨,像颤抖的花枝。 “知春……”巷子里又走进来一个人,扶住知春,立马给她服下了一颗药,“怎么样?好些了吗?” 知春胸口起伏慢慢归于平静,她握紧李芙的手,抬头费劲地笑道:“好多了。” 李芙紧张的心思才慢慢松懈下来,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出去,“还好没事。” “小芙你怎么来了?”知春问。 李芙笑道:“师傅让我取些新药,顺便带你去做两身衣裳。咱们来江南也有一个月了,从京中带来的衣服不合气候了。” 知春点头,“好。” 她的病需要温和的环境,许清澜就将她带到了江南,好巧不巧正是孔宴白养病的地方。剧情还没结束,男女主还有最后一劫。这也给了她机会继续做任务,远离京城,人物关系反倒简单了些,她做得还算顺利。 两人走进一个衣铺,李芙挑了挑给知春捡了几件素雅的裙装,“就这几件怎么样?” 知春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穿什么她没那么在意,只要方便,她看向一旁的饰品墙,上面五花八门的挂饰墨宝引起她的注意。 “喜欢?要不要买一个?” 李芙拿了几条裙子,道:“我打算给爹爹买个礼物,知春你要不要也一起?他们在京中大约很想你。” 知春捏了捏干瘪的钱袋,面露难色,她不是不想,是囊中羞涩啊。 * “来信了!来信了!”孟轩拿着信手舞足蹈冲进膳堂,“傅兄来信了!” 祝云峰抱着一个箱子跟在后头,两人一前一后在一张桌子前坐下,桌前的少年抬起头,目光从箱子上挪到了孟轩手里那封信上。 孟轩嘴角越咧越开:“祝兄,傅兄问你最近功课如何?是否还维持着甲榜第一,她给你挑了个砚台,让你多练字,回来定找你切磋。” 祝云峰笑着感叹,“傅妹妹一向是细心的,她可说了近来在江南过得如何?” 孟轩捏着信往后看,“她说江南气候好,风景也不错,她有些想念膳堂的饭菜,想念玉春楼的点心,除此之外,一切都好。江南天气比京中温和很多,她和李芙姑娘许医师一起很开心,近来她身体恢复也乐观了。” 祝云峰看到对面的少年微微垂眉,略有些失落地收紧了拳头,他问道:“孟兄,傅妹妹可有什么嘱托给孔兄?” 他摇了摇头,每次知春来信,这人其实是最期待的。 孔宴白闻言眸光扬起,抿唇没有说话。 孟轩寻着字迹往下看,跳过了水琴,谢无音,霍瑶这几个名字终于在信快结尾时看到了了那三个字,“有了!” 孔宴白有些迟钝地看向他,还有些微微的紧张。 孟轩眉头皱了皱,念道:“孔宴白,近来可好?” 简短极了,只有七个字。孟轩都叹了一口气,“肯定是纸不够了,傅兄才没写完。” “孔兄,你没事吧?”祝云峰关切地问。 孔宴白起身,“无事,我吃好了,就先回去了。” 说完不给两人再说什么劝导的机会,他端起餐盘起身离开。 回到清潭园自己房间,金山正坐在桌边拿着一封信左看右看,见他来立刻放下,尴尬笑道:“世子……” “是福叔让我带给你的,说是……” 金山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孔宴白眉眼温和地上前,掩饰不住的欣喜,“是傅知春。”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七十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七十一章 看到熟悉的字迹,孔宴白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总觉得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傅知春了。 信里是些稀松平常的事,没什么特别的,大约是当时他那一言给了她些许压力。看不到那些枯燥无趣的故事,他竟然觉得有些失落。 他反复回想自己一直以来的做的事,究竟有无逾举之处,不然她的耐心怎么会戛然而止? 可他实在想听听那道声音,就算是他的错吧。 金山看着他面色变得沉默,突然问道:“世子,可是这信中说了什么不妥之事?” 孔宴白摇摇头,“你去将消息传给玄清,让他们近来当心。尤其是霍典籍,玄策的余党还未除尽,让他们小心行事。你下山去,就暂时不必来书院了。” 金山不解地看向灯火下的少年,只听他道:“我已经让福叔给我告了假,近来半月要离京一趟。” “告诉福叔,我书房的匣子过了十天再打开。” * 昏黄的夕阳落在灰白的古桥上,斑驳的树影轻轻摇晃,一道窈窕的身影闲庭信步,轻轻咳嗽了两声从上面走过,发丝被风吹得微乱。 是个清瘦的姑娘,她头发只是半扎,用一支素钗简单地束着,无任何发髻的样式。而身上的青色纱织襦裙款式也及其简约,花纹都没有几分。像黄昏下的一簇青竹,挺拔纤细又含着无限的生机。 女子步履轻扬,裙上的绦带也跟着风飞舞起来,与来来往往疾步前行的商贩大有不同。 正是知春。 “又还掉五两银子的债,舒服。”她颠了颠手里的点心盒,里头是她刚花重金买来满足自己口腹之欲的糕点,玉春楼那一口,她寻寻觅觅这么些日子总算找到了平替。 走到熟悉的院子前,知春将手腕上的伤又缠了缠,确定看不见后才推开门,语气有些止不住的兴奋,“小芙,许大夫,我回来啦!” 这里是许大夫的私宅,地方不大,但很温馨。 没有熟悉的回应,知春还觉得有些奇怪,越过堂屋时她看到房间门口一个少年站在铺晒的药材之间,他个子很高,穿着一身月牙白的圆领袍,背影清风明月的模样。 院子里有客人是很平常的事,知春熟练地招呼人:“您好,请问您来多久了?许医师可能出门去了,要不您先到里屋休息?” 听到动静少年慢慢转身,在看清那张脸时,知春有些意外, “孔宴白……” 这样一个寻常的夜晚,知春从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他。 风有些凉,他腰间白色挂玉下的流苏被拂动,与他冰封的面色对比明显。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有些僵硬,似乎等了她很久。 几日不见,他面色好看很多,俊逸的眉眼间比以前少了几分不可靠近的冷漠。 知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听少年声音带着一点沉沉的尾音叫她的名字,他问: “你……没有其他的故事了吗?” “信中没有写。” 他说完默默看向她,少女一双乌黑的杏眸水光潋滟,干净通透,睫毛纤细卷长,像两把小扇轻轻煽动。 孔宴白心头无来由地突突跳了两下,像被猫挠了一般,酥酥麻麻的。这双眼睛仿佛有极大吸引力,令人不敢直视,他不自觉地挪开目光。 知春嘴张了张,觉得有些荒谬了。见到他的惊讶转化成听到这个问题的不解,她眼睫轻轻颤了颤,想起之前系统说过他没有任何反应,系统也没有任何奖励积累,“你不是不喜欢听吗?” 少年抿唇,冷峻的面色竟然透着几分变扭的窘迫,他垂下了眼睫,“没有。” “没有不想听。” * 这样荒唐的插曲给知春的震撼不小,她从来没有自负的觉得自己的故事多么栩栩如生,出神入化,能让他从京城追到这里来。 知春瞬间觉得有些棘手,看着对面淡定喝茶的少年她问道:“从京城来这里,至少要五天,你不会是……” 逃课来的?她有些问不出口,谁还不要点面子,何况这人还是孔宴白。 孔宴白放下茶杯,耐心解释道:“我告了假,近来品状考试都是甲等第二,功课稳定,这个不必担心,我……是替他们来看看你。” 知春:“……啊,这样……真棒。” 他只能拿第二很大一部分是折在同窗评价,这么个冰块脸走哪哪发冷,别人不喜欢也是正常。 知春抠着手指,又看了他一眼,将糕点往前推了推,“吃点东西吧,我想想该说点什么……” “好。”他嗓音低沉,听起来耐心十足。 “……” 换做以前,这件事知春信口开河,信手拈来,要多容易就有多容易,可她毕竟已经知道他的身世了,这样干巴巴的故事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她抬眼看着茶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思虑许久,耳边突然响起孔宴白的声音:“我是不是令你为难了?” 知春回神,“怎么会,我就是……” 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你不要感到味同嚼蜡,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一切不要显得这么敷衍。 她岔开话题道:“你一个人来的?” “是,”他答道,“一路平安,没遇到什么危险。” 他语气相当平静,平静得有点掂量不清局势的感觉,虽然有了些许活力,但身上那股子爱活不活的气质依然还在,只是藏得深了些。 知春有些无奈只能道,“那就好,下次不要这样了,会让人担心。至少,让人陪着,你不会武功,又不带侍卫,容易被人盯上。” “我其实已经决定回京了,”知春道,“本来是打算月底回去的,我想着顺利的话,中秋还能请你们吃饭。” “我以为我们会在那时候见面。”她如是说,“我听说京城中秋有花灯节,点灯许愿就能实现愿望。我想了很久,已经想好了许什么愿了,我想给你们许。到时候一起去?” 孔宴白抬眸,欲言又止,最终没说话。 他有事隐瞒,知春抿唇一眼就看出来,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她起身道:“你等等我,我去看看菜做好没有。” 说完知春转身走向楼下,她走到楼梯口时看到旁边桌子的两个客人起身,或许是习武多年的警觉,知春脚步微微一顿,手摸上拐角处的一堆旧伞。 下一刻,其中一人亮出了藏在腰间的软剑,刺眼的银光亮知春瞳孔一缩,“!” “孔宴白!”知春迅速转身,拿着一把破伞就冲了过去。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七十一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七十二章 知春抬脚踢飞一张凳子,飞快挡在孔宴白身前,“你避开!离我们远点!” 凳子被一剑劈开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软剑能用到这个地步,一看就是功力深厚的人。 她眼神凌厉,不敢放松举着伞凌空刺了过去与那两个人交锋起来,一把破伞在她手里化成了剑,灵活游移在两人之间,没露出一丝怯意。 两人用的软剑,在空中交缠如蛇,光线不时闪过知春的眼睛,让她眼角泛疼。 换做过去,她完全有信心将这两人压制住,可是如今这副身体真的是不如从前了。她提气时总觉得丹田有些疼,招式也不灵活。 一个壮汉道:“小姑娘你让开,此事与你无关,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另一个人也附和道:“我看你气力不足,不要硬撑了。我们只要带走孔世子,不想节外生枝!” 知春头上冒出一排薄汗,她咧开唇,“我可不信,也不同意。要孔宴白,先打赢我再说!” 伞面已经被削得破破烂烂,东一缕,西一片,只剩下一支伞骨,她回头道:“孔宴白!跑啊!” 这把伞实在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她再不济,总还是有点余力逃走的。 最主要是他。 可是她却看到那人不仅没逃,还朝着她过来,越来越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微微侧身挡住了袭过来的剑。 “刺啦——”衣服被划破的声音有些刺耳。 冰冷的香气混合血液的锈味,瞬间驱散了她身上的热意。知春顿住,僵在他怀里看到他衣袖上的大片血迹,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你真行……” 临了了,不打架都能把自己弄伤。 耳边风声变换,知春侧目看见两人又冲了上来,抬手掀翻一张桌子。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把药粉撒了出去。 白色的粉雾漫天飞舞,浓烈的香气四散开来,对面的人连忙捂住口鼻,对知春接二连三的打砸应接不暇。 周围的客人四处逃窜,知春本以为能趁乱逃掉,却没想到下一刻又来了十几个人。一片澄亮的刀刃对准了他们两人,他们被围困在中央。 楼下一声嘶鸣,是一辆马车停在了楼下。 知春心下一凉,失策了。 为首的人她认识,是玄策身边的一个黑衣侍卫,叫卫演。她与这人交过手,他的功夫上乘,是个厉害人物。 玄策这个反派难说得很,身边草包很多,但独独这个卫演还算个狠角色。 她当即便明白了,是为了玄策啊。 卫演看见她,语气平和地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傅姑娘。” 他看向孔宴白,“世子,就屈尊跟我走一趟吧。” 卫演当真是有恃无恐,恐怕他身后还有玄策更大的势力支持,要真的与天子撕破脸了。 他也知道她深中蛊毒,不需要在忌惮了。 孔宴白低头看了一眼知春,伸手将她挡在身后,声音很冷,“走吧。” 知春手指攥紧破伞,不自觉叹气,真是麻烦事! 打又打不过,又怕他真的死掉。 他刚走几步,知春喊道:“慢着。” * 城郊,古桥下。 天色晚了,他们就地休憩。 知春坐在溪水边昏昏欲睡,消耗了这么多精力她有些吃不消,她靠着桥梁闭目养神。 她有些担忧,怕许清澜和李芙找不到她会担心,但这群人这么大阵仗想来也藏不住事情。 什么鬼运气。 孔宴白就坐在她身旁,看着她,没有先开口。 过了一会儿。 “伤哪里了?我看看。”知春睁开眼没好气地道,打了个哈欠,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孔宴白摇摇头,挪开目光,垂下眼睫,“小伤,没事。” “……” 溪水潺潺,掩盖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片刻后知春还是拿过他的手,掀开衣袖却被他按住,一双大手覆盖上来,“不用看,真的没事。” 他的掌心是冷的,知春手背的皮肤温热,天差地别的温度,让她汗毛一下立起来了。 不自觉想起他刚刚抱她的动作,想起他怀里的香气。还有上次在云丘山时,那些有点暧昧的相处画面…… 孔宴白这座沉默的冰山,似乎在慢慢融化。 “……” 这怎么行?! 她猛地抽回手,清咳了一声,才一本正经地道:“……我是怕他们的剑上有毒,不看万一你的手有什么问题怎么办?” “没毒的,姑娘请放心。”一道声音插了进来,两人看过去,又是个老熟人。 知春记得在绯云阁见过他,他叫赵三,那天还是她第一次撞见孔宴白和玄策见面。 孔宴白还骂了她是孬种…… 她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赵三将一瓶伤药和两个饼递给她,“给,两位就先吃点饼充饥,待我们到了镇上在做打算。” 知春眼神复杂地看他,这么客气? 想来也没什么必要欺瞒他们,知春坦然地接过饼递给孔宴白。 赵三颔首离开,留下两人。 他们吃了药自然也逃不到哪里去,这群人看守得不算紧。 知春咬了一口饼,觉得这一天倒霉极了,买的糕点一块没吃着,全撒了。 “你不开心。” 孔宴白突然说,然后他将自己的饼递给了她。知春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又将饼推过去,“没有。” 他侧目看她,认真道:“傅知春,我又连累你了。” 知春抬眸看过去,“没有,他们给机会了。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不放心。” “你不需要有太大的负担。” 他手指蜷了蜷,突然道:“你还喜欢霍琛。”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知春满脸疑惑地看他,下一刻, “咳咳咳——”她咳嗽得脸都红了,不明白孔宴白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名字,话题转得实在生硬。 她好不容易缓过来,“我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联。” 转念一想,她道:“你是不是也知道我撞头逃婚的事了?” 他不说话,知春有些尴尬:“我当时是昏了头了,现在想起来那并非是最好的办法。” “但怎么说呢,我从来没有要为了谁要死要活的想法。所以我当时这么做,也不是因为喜欢他。不过是在万千解脱的方法中选了最伤身的一种罢了。” 她笑了笑,“我做事总是希望有选择可做,一切都是出于我的本心。你不要想太多,你好好的,对我来讲就都值得了。” 听完她的话,他眉宇动了动,漆黑的眼珠像夜色一般沉,藏着万千思绪,明显并没有被安慰,他道:“你总如此。” 知春“嗯”了一声,“什么意思?” 卷长的睫羽覆盖下来,他定定地看她,“有时,我有种错觉。” “什么错觉?”知春好奇地问。 他道:“你曾说我对你而言,很重要。” “你总是为我不顾生死。” 知春没有否认,这确实是她说的。她耐心地听他继续道, “可我渐渐知道,或许重要的是我的性命,我的生死。” “但,不是我这个人。” “我们的第一面是在客栈里,那时你就救过我。那天我以为可以离开了,可是你出现了……” 知春嘴都合不拢,“……你怎么会知道?” “你的剑,我不会看错。” 她很震惊,总觉得自己藏得还算好,“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孔宴白长睫动了动了,看向她:“寒食节。” 心咚咚咚跳个不停,知春想起来那天的事。她的剑放在了床头,她向来警惕。孟轩说过那天李崇恒在她房里放了刺虫。 那些虫,是孔宴白捡的,那么早他就认出来了。 知春一时无言,沉默地看他。 孔宴白讲得很慢,像不想说又不得不说的状态,最后的语气带着些许落寞,“傅知春,我想知道……” 他不过是凡人,也会贪念,渴望。不愿相信毫无来由地好意。 “对你而言,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样矛盾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很违和。知春有些意外,在她的潜意识里,他不会问这样问题。 知春一噎,并没有立刻反驳,看着他略显深沉的眉眼鼻峰,这样的神色她是第一次见。 她头一次思考,是啊,孔宴白算是什么? 算她回家必经的关卡?还是算她打的一场全息游戏中要攻略的boss? 换作没有经历这么多事之前,她想法很简单。 但真的因为这人牵连很多事后,她觉得他很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平行世界的真正存在的,有血有肉的人。 对于一个穿书的人来讲,这样的概念玄幻又荒谬。可是她已经这样16年了,她时常都不知道自己的愤怒,开心是不是真实的。 觉得这是一场游戏,但她下不了手杀人,没办法将他们当做冷冰冰的npc。若是将这里当做真实的世界,她又感到荒诞无望,不明白自己做这些事有什么意义,看不到头。 但此刻,这副身体里的痛苦,疲惫,震撼都是真的。 过了一会儿,她只能凭本能道:“若是问我,我还是会说,你是特别的人。” “我们在客栈见面那时,你虚弱极了,可你眼里全然不是害怕,而是渴望。” “后来我入京,无意听说了你的事。我总觉得,你这样吃了很多苦的人,比谁都该有个好的结局。” “你要说我自负也罢。我总是想劝你,不要死去。至少不要就这样死去。” “这世上大多数人挣扎,努力,都是为了活着。” 而他,汲汲营营,却是一心求死。 “孔宴白,不要麻木的死去。” 知春看他,声音干涩。 少年看向她,她发丝乱了,眼角被风吹得发红,眼神却很清亮。 她道,“这世上,有趣的人和事真的很多。” “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七十二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七十三章 许是知春发自肺腑,这番话让孔宴白情绪安稳下来。 知春抱着膝盖坐着,下巴枕在手腕,看着水中冷白的月亮,慢慢开口:“你记不记得刘九丰?” “记得,”孔宴白答道:“他常被夫子责备。” 听到回答,知春弯起唇角,“确实,他学业上没那么出色。” “我来书院挣到的第一笔外快就是他介绍的。你不知道,我当时没有多少钱,虽然现在也不多……但好很多了。”知春乐观道。 孔宴白默默听着,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他眸色很黑,仿佛想将她的模样一分不差的刻进大脑。 心里莫名的满足,少年目不转睛,只觉得这样的时刻太珍贵。 “刘九丰叫了我好几次,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我以为他就是个纨绔的京城公子,写话本不过是一时头热。毕竟他看起来总没个正经三心二意,谁会觉得他是认真的。” “后来,他看着《云潭花事》挣了些钱,开了个不大的小书阁。我和水琴去的时候,才看到了他的其他话本,整整九摞,一百四十七本。我才知道,他每日卯时起床,便开始写,就这么坚持了六年。” “他说自知不是什么才学出众之人,他爱话本,便一直写。” 说到这知春顿了顿看向孔宴白,“是不是很不可思议?” 少年点头,漆黑的眼珠里是她的样子,轻轻回了一声,“嗯。” 就在这瞬间,知春脑海里响起系统的声音, “恭喜宿主,系统检测到任务对象好感度发生变化,本次发言奖励为一两银。” “……” 知春笑容定在嘴角,反复回想刚刚听到的数字,一两银?比之前的奖励不止高了一星半点,高了十倍还多。 她总有种拿了意外之财的感觉。 孔宴白不理解她的反应,只是面对她直勾勾的目光,他还是垂下了长睫,耳尖滚烫。 不远处一个人对卫演道:“他们在聊话本,当前京城最火的话本《云潭花事》……” 那人语气里全是难以置信,还有些许尴尬。 “话本?” 卫演蹙眉看着溪边的两人,语气不屑,冷笑道:“这种时候还有心思调情,真是有意思。” “不过也好,抓住了他的心头肉,他自然也走不掉了。吩咐下去,看住傅知春。” 傅知春自投罗网倒是意外之喜,本来他不打算为难这个女子,与她交手两次。她的气魄,武功令他带了些敬佩的心思。 不过,这些在玄策的事面前,都不算事。 卫演问,“我们最快什么时候能进京?无论如何不能耽误了殿下的事。” “最快三日。” “好,再过半个时辰,整装出发。” “是。” * 同一时刻,京城一间客栈里。 谢无音收拾好行李准备趁夜离开,门却被敲响。 “头,一个叫水琴的姑娘说要见你。” 谢无音动作一停,有些意外,水琴和她并没有什么很深的渊源。一切都还是因为知春在中间,他们才有了交集。 而且,水琴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她放下手里的活,对外道: “让她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身夜行衣的女子走了进来,她脸色还有些病态的白,看起来她的身体还没痊愈。 水琴开门见山道:“谢姑娘,我知道你要去找知春,我想一起去。” 谢无音表情凝滞,还是劝解道:“你身体还没好,就在京城呆着吧。知春知道你这样还为她颠簸,她会不安。” 水琴目光坚毅摇了摇头,语气平静道:“不行,我必须要去。” “水琴……” “她会死。”水琴道。 “你胡说什么?”谢无音不悦。 水琴道:“谢姑娘,我知道你是当年东宫案巫医仇之的女儿,张贵妃用你的性命做要挟,让他给孔世子下药,一路下江南,后来自刎而死。你翻案的证据是在知春舍监里她告诉你的,是一块平安扣,一间里衣,一把折扇。这些是孔将军的遗物,你交给了玄清殿下让他为你翻案,代价就是从此为他办事。” “你十三岁流浪到程州,遇到了知春,十七岁一手建起了春雨阁,就是用了知春的名字。” 谢无音已经很少露出惊讶地表情了,毕竟吊儿郎当惯了,几乎没什么能波动她的情绪。 可是从水琴嘴里听到这么多话,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荒谬,吃惊。 水琴不该知道这么多事,不论是她的身份,还是她的春雨阁。 水琴道:“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些事。” 谢无音手摸到剑,冷了声音道:“你是谁?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我是水琴,只是……我是从十年后来的水琴,这些是你和孔世子告诉我的。” 水琴眼睛有些红,她鼻子发酸,声音有些哽咽:“知春对你很重要,对我而也是。” “我想她活着。” 谢无音手指僵住,怔怔地看她。 一行泪从水琴眼眶滑落,她下颌颤抖着道: “傅知春……我想要她活着。” “我知道该到哪里救她。” * 太子殿,玄清拿到暗信。 霍瑶当即靠了过去,问道:“他们怎么样了?知春有没有事?” 玄清揽着霍瑶的肩膀,安抚她道:“他们快到青柳县了,孔宴白和傅知春目前一切都好。最快明后两日就会进京,可是这个卫演并不信任他们。他警惕心太强,计划是什么也未曾说过。” “知春糊涂啊,怎么跟着去了,万一……万一这个卫演突然起了杀心……” 玄清摇摇头将信递给她,“不会的,卫演杀孔宴白都不会杀傅知春。他亲口说了傅知春是孔宴白的心头肉,总要留着用。” “再不济,我们的人就在,一定能护着傅知春。” 霍瑶总算放下心来,“知春怎么这样苦,她的蛊毒……” 她叹了一口气,终究没有说完。 玄清牵起她的手,“走吧,先去给岳父大人送点吃的。到了时间,我们还不现身,他们该起疑了。” 为了将计就计引出后面的人,霍典籍还是进了大牢。 霍瑶冷静下来点头:“好。” * “咳咳咳—”知春趴在马车窗前咳嗽了几声,胸腔有些泛疼,他们火急火燎地赶路,抄近道,马车颠得跟摇摇车一样,她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了。 肩头被掌住,孔宴白坐在她身旁帮她稳住身形。知春关上窗坐了回来,对孔宴白使了一个眼神,“没事了。” 对面的卫演看他们的眼神透着一股玩味,旁边的赵三一脸尴尬。 知春:“……” 阴阳怪气谁呢? 这场绑架意外的和谐,知春都没想到是这种氛围,也不是刀剑相向,也不是剑拔弩张。 卫演对他们两个病秧子防备心就那样,觉得他们根本翻不出什么水花。 知春坐定,想了想突然问:“卫演,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卫演倒是干脆,干脆地像不与他们这两个将死之人计较,大发慈悲的感觉,“问。” 知春弯起苍白的唇角,语气轻松地问:“这马车是什么木材做的?这样耐用。” 不知他们是有心无心,绑架找了这么一架豪华拉风的马车,简直是招摇过市,一点也不低调。 卫演闭嘴不言,有些无语,仿佛没想到她能云淡风轻地问个这么……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不会不知道吧?”知春笑道,她摇摇头摸着马车栏杆,“也是,你也是个武夫,这些事不知道正常。” “你激我?那你说说。” “这个,”知春看着木材的纹理,感受着指尖的触感,胸有成竹地道:“是大红酸枝。” 对于这些,她知道点皮毛。 卫演抱着手,“我虽不认得,但你也未必说对了。” 知春做出为难的表情,并没什么认真地心思,她玩笑道,“是吗?孔宴白你说呢?” 卫演冷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问他?这跟你自己说有什么区别?” 知春摇摇头,也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嘲讽回去,“你不了解他,他说话一向不客气。” 三双眼睛看向沉默的少年。 孔宴白看向知春,眸光微动:“你说对了。” 卫演一副了若指掌的模样,“你看看,这不就是。” 你小子,说不过就这副嘴脸。知春心里小声骂道。 孔宴白不理会他,对知春继续道:“这是红酸枝,上好的木材,材体坚硬,打磨久了深沉光滑,向来为贵族世家所爱。” “玄策这样的身份,用的起不奇怪。” 知春听完赞赏道,“不愧是你,知识很全面。这个都认得。” 她本来是想开个玩笑,就孔宴白的能力很容易结束一个话题,没想到他正儿八经地科普起来。 难怪皇帝老儿千方百计要把他弄进宫里。 “你若喜欢,孔府里也有,可以送给你,样式也可以由你挑。” 孔宴白的语气不像开玩笑。 知春语塞:“……” 赵三:“……” 气氛一度安静,水深火热,油煎火烹……知春把所有词汇都想了一遍。 她看着那张脸,想找出什么破绽。 卫演打破,冷声道:“孔世子,你想的可真远。” 孔宴白破天荒地温和答道:“是啊。”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七十三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七十四章 马车走了一天一夜,在青柳县停下。这里离京城不远了,最多半日就能进行进京。 卫演却要他们下车,让空马车先京。知春欣慰,他总算是有些绑架者的自觉了。 她很久没有吃药,抑制太久,心口如今又开始疼起来,汗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她身形晃了晃被孔宴白揽住,“傅知春。” 知春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笑道:“我没事。” 孔宴白垂眸看她,“你这样怎么会没事。” “也是。”知春回头看着卫演,直接道:“我饿了。” “卫演,几口饭总是要让我们吃吧。” “罢了,我们也要等人。”卫演冷哼一声。 在这种事上,没什么必要争论,卫演挥挥手就带着人走进一家饭馆里。 知春抬头看了看。 卫演见她的动作,忍不住提醒,“傅知春,你最好收好你的花花肠子,否则我可就不客气了。” 知春假笑着自嘲道:“在你手底下,我能翻出什么花?” “你有自知之明最好。” 知春收了目光,卫演将他们带到了一个角落,知春挨着孔宴白坐了下来。 随便点完菜,她伸手抓住了孔宴白的手,明显的,她感到少年一僵,手心竟然发烫起来,她抬头就看见孔宴白目光闪烁,耳朵红了起来。 一副被她调戏又不敢反抗的模样。 “……” 知春叹了一口气,她又不是流氓。 她抓紧时间在他掌心写字,指尖才滑下去,她就察觉他轻轻颤了一下。 “……” 少年,你这样让我有点尴尬啊。 她拍了拍他的手心,然后继续写: 卫演在等叛军。 卫演的视线扫过来,知春直接靠进孔宴白怀里遮住两人的小动作。 成功换来一个鄙夷嫌弃的眼神,知春不在乎,冷静地继续写: 你要先走。 这一路知春都在想卫演大摇大摆的原因,他像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这就只有一种可能,就算成不了事,他们也能全身而退的机会,能与皇城军力抗衡的叛军已经在慢慢靠近了。 他们的目的是救走玄策,从长计议,能用孔宴白与皇帝交换一二自然是好,不能杀了他也能伤玄清和皇帝的元气。 卫演露出衣角的令牌也证实了她的想法。 剧情好像提前了,知春有种要死了难受,却又如释重负的感觉。 反正现在无论如何她都难受。 一想到债没还完,她更难受了,还是得苟活。 她最后写下两个字,“你要好……” 还没写完大手突然合拢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指握在手心,孔宴白慢慢收紧自己的手,没有一点放开的趋势。直到她眉头皱了皱,他才慢慢放松一点,但还是将她的手握在手心,知春能感受到他手心微微沁出了汗。 随后他展开她的掌心,指尖在她掌心写,“是我们。” 知春眼睫颤了颤,心情有些微妙 然后她看到孔宴白示意她看卫演,然后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她猜错了? 左手推了推他的手腕,知春抽出了右手。 她抬起头看向卫演,幽幽问:“卫演,什么时候进京?” 卫演嗤笑,“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知春玩笑道:“我怕你去晚了,玄策有危险。” 她观察着卫演的反应,是嘲笑的表情没错,他是一身轻松,仿佛在说——知春组织着语言,想描述这股奇怪的感觉。 他只说了他在等人。 可以是等叛军,当然也可以是等玄策。作为大反派能养这么多人,再不济,有几个过得去的内应也是再正常不过。 她的心凉了大半,不自觉看向孔宴白。 如今可不是几个十几个的人,而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叛军。 “吃饭吧。”他微微低头,眼睫动了动,语气很平静。 气氛勉强平和,实则桌十几个人各怀鬼胎,谁都没注意到另一群人从他们身后的楼梯上了二楼。 水琴探头看了看坐回位置上,对谢无音道:“他们就在楼下红梅屏风后,押送他们的是玄策得力暗卫卫演,此人武功高强,不可小觑。” 谢无音点头,听水琴继续道:“孟公子的人在青芜坡埋伏,只要我们能将人带到那处,就安全了。但要抓紧时间,申时叛军会在城郊与卫演汇合。” 申时,他们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 “好。”在她身旁金山问:“谢姑娘,我们按计划行事?” 谢无音问:“那个内应可靠吗?” 金山坚定道:“他与我一起长大,被太子庇佑,绝不可能有二心,否则他不会一路留下信号。” “我昨夜将消息递给他了,以摔盏为号,他会引开卫演。” 时间紧迫,容不得犹豫。 谢无音点头看了一眼几人,端起茶杯猛地砸在地上,清脆的破裂声在人声中格外好辨认。 楼下,坐在孔宴白身边的赵三若无其事地吃了一口饭,然后看向了卫演,起身走到他身边伏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卫演跟着赵三一起走了出去,到了侧门赵三做咳嗽状,捂住口鼻,一股香气从天而降。 一张大网落下将卫演罩住,楼上跳下几个人,将中了哑香,已经说不出话的卫演绑了起来。让他还没踏出一步,就被重新塞了回去。 一个小二被吓呆,赵三笑了笑掏出一两银子递给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二上道地走开,还指了指后门,“从这处出去,右拐穿过桂花巷能直接到郊外。” “……” 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啊。 里面金山已经将孔宴白和知春带上了桂花巷里的马车,知春是无法理解的,这水琴和谢无音怎么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没过一会儿,赵三抱着一个女子走过来,金山连忙开门。 “赵三?” 听到她的声音,赵三抬头,“傅姑娘。” 知春瞬间明白了,他是内应。 至于这个女子,她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女子是卫演,他此刻一身桃花粉的衣衫,脸上也被擦了胭脂,要多好笑就多好笑。 奇观啊,知春根本反应不过来这些变故了。 “水琴,无音,你们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她问。 谢无音吸了吸鼻子,眼泪簌簌落下,看了水琴一眼才道,“我获得了线报,刚好水琴熟悉这一带,我们就一起来了。” 水琴跟她说过,不要让知春知道。 “你没事就好。” 知春摇摇头看向谢无音,“无音,这些年没白干,这你都能打听到。” 谢无音点点头,眼眶红彤彤的,水琴是笑着眼泪直流,知春卷起袖子,给她们擦眼泪手忙脚乱。 “怎么还哭了,”知春心都慌起来了,她最怕人哭了,她不会安慰人,这方面嘴钝得不行。 “水琴别哭,无音也是……” 在她的衣袖都湿完时,金山眼疾手快接过孔宴白手里的手帕递了过去,“您拿着。” 知春接过干净的手帕,看着面前的青年问道:“这位小哥看着眼生,不知是谁的部下?怎么称呼?” 马车摇摇晃晃,金山自然而然,笑着和知春打招呼,“世子妃别客气,我是金山。从前在太子手下当差,如今跟着世子了,以后还得仰仗您的照拂。” 车厢不大,他说话铿锵有力,贯响了整个空间,水琴和无音都停下了。 又哪来什么世子妃啊?! 知春坐在水琴和谢无音中间,两人一人一只手抱着,枕在她肩膀。她手都僵住了,对面就是孔宴白和金山。 这位兄台,你又在说什么啊? 她最怕尴尬了,一时竟然没说出话来,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 孔宴白漆黑的眸子看着她,有片刻的慌张,长睫又慢慢覆下,面色渐渐如常。尽管耳根红到了脖子,他还是做着镇定自若的模样,“金山,别让女孩子为难。” 金山“啧”了一声,一副明了的表情,“世子,我懂。不过早叫晚叫,不都一样吗?” 然后他看着知春:“对不住世子妃,我就是为世子高兴。您能接纳世子,实在是我等的幸事。” 知春叹了一口气,耐心道:“我不是。” 金山摆摆手,“诶,世子妃,咱们习武之人可不讲那些繁文缛节。” 知春:“……” 她看向孔宴白,少年没有反驳,而是从一旁的食盒里拿出一块糕点递给她, “吃点,垫垫肚子。” “你方才没吃几口。”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七十四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七十五章 “他们的人来了!” 车里焦灼的气氛被这句话撞得荡然无存,知春突然松了一口气,掀开车帘看向外面。 马蹄飞扬,尘土漫天。是一群完全陌生的队伍正在追来,大约三十多人,对比他们的人,多了很多。 赵三语气严肃道:“是二殿下潜在青柳县的暗卫!他们还是发现了!” 他们已经足够小心了,还是没能躲过去。 “你—”卫演发出沙哑的声音,瞪着他们,“你们都逃不掉!” 知春塞住了他的嘴巴,“劝你少说话。” “这里离青芜坡还有多远?”她问。 金山道:“不远了,就隔着一条小溪,我们到前面趟过去就到了!” 水琴掀开车帘,掏出一只竹筒状的东西,一拉底扣,一道烟花在天际炸开。 “孟公子看到,会带人来接应我们。” 谢无音担忧地道:“可我们的马车跑不过他们的。” 车厢里安静下来。 “小心!”电光火石之间,知春伸手将水琴拉了回来,一支箭重重落在她刚刚探出头的地方,力道之重几乎贯穿车框。 要是人还在那里,后果不堪设想,水琴吓得脸都白了。 一声粗犷的吼声响起:“前面的人听好了,放下卫演和孔世子,我们不予追究!放你们离开!” “都趴下。”谢无音道。 “我数一二三,你们再不放人,我可就放箭了!” “三——”呼豪响起,像是宣战的号角,那群人像甩不开的恶狗,几支星零箭宇飞过来,发出最后警告。 知春后脑被掌着被带着躲在了车厢一角,鼻尖全是孔宴白身上冷冽的气息,她下意识抓住他胸前的衣料,“孔宴白。” “别动。”他声音响在她耳边,带着淡淡的眷恋。知春难得听了一次,静静呆着。 金山当即道:“世子,这样不行,你们先走,我和几个兄弟断后。” 赵三附和:“我一起。” 谢无音对孔宴白道:“世子,还请你看好知春,不要再让她出事。” 几人互看了一眼就要下车,却被叫住。 “谢姑娘,不要对我承诺。”孔宴白道,“你们一个都不许下去。” 几人动作一顿,听他道:“我去。” “金山,停车,让他给我点时间,”他道,“去吧。” “世子!”金山不服,“我可以死,但你不能!” 孔宴白头一次拿出世子的威严,声音沉沉地道:“听我令,去。” “玄清会有办法救我,玄策已经被困住了。这才是他们必须要我的原因。” “玄策不死,我就能活着。” 金山脸涨得通红,掀开车帘走了出去,停车对着那群人喊起来。 “劳烦各位,我有话要对她讲。” 车上的人一个一个走了下去,车厢里只剩下知春和孔宴白。 “你……” 知春话还没说完,下一刻她被紧紧抱住几乎喘不过气,她被孔宴白压进怀里,知春轻轻喘息,头一次发觉孔宴白力气这么大。 他低头道: “傅知春,我喜欢你。” 知春头贴在他的胸口,眼睫颤了颤,听到他宛如擂鼓的心跳。少年俯身眼中星光点点,轻轻抵住少女的额头,声音轻轻,似呢喃又似乞求, “很喜欢你。” 知春手指蜷成一团呼吸一滞,只觉得后劲麻了一片,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其实猜到了。但他说出来知春还是怔住了,心也跟着猛跳起来。 她瞥见他绯红的脖颈,也感受到贴在腰际的手掌滚烫的温度。 孔宴白这样的人,像一尊的雕塑,冷漠,孤僻,一成不变。可他渐渐变得有些不一样,他投向她的目光越来越多,总说些莫名的话。 总会露出破绽。 孔宴白后脑的手掌摩挲着她的发尾,知春抬起眸看他:“我总怕你难以接受,尽力在藏着这些想法。我想等你也慢慢喜欢我的时候再说,可……你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我只能趁着这种时候说。” “这件事会不会令你为难?” “孔宴白,”知春蹙眉,“你是不是骗我们的?” 她所答非所问,单刀直入,语气里满满的担忧。 孔宴白松开怀抱,却将人圈在怀里,他眉梢动了动眼神贪婪地看着她的脸,漆黑的眉眼一如往常,“我从不说谎。” “你会回来?” “会回来。” “会活着。” “一定。” 他伸手从怀里摸摸索索,掏出了一个白色香囊,打开从里面拿出了那枚护身符,他是贴身带着。 “你一直带着它?”知春惊讶道,这个东西她求来之后都经常忘记。 他道:“你送的。” 知春也不知是相信孔宴白,还是相信自己求来的那枚护身符,她最终道:“那我相信你一次,那个问题,等你回来我就给你答案。” 她是需要讲清楚一些事情的。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知春附和。 孔宴白长睫垂下,语气低微地问道:“可以……再抱抱你吗?” 知春抿唇叹了一口气,头僵硬地靠进了他怀里,他的心跳不曾平息,震动就在她的耳边,她略微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动也没动一下。知春察觉到围在身后的手再一次拥了上来。动作小心翼翼,不像方才那样野蛮,反倒是像在抱一个泡泡,动作迟缓温柔得不行。 系统呼声爆表反复提示奖励,像是之前那些不稳定的时候一样,数据反复变化。 就是孔宴白难以掩饰的心动,不可调控的心率。 且先如此。 “有你等我,我一定会早点回来。” * 京城的风雨没有影响百姓,尽管叛军和玄清都已经斗得不可开交,却也还收敛着爪牙。 李芙回到了云丘山,知春接受针灸,谢无音和水琴也跟了过去,小院多了两个人,热闹不少。 金山和赵三也像找到了新活计一般,带着几个部下在这里当起了护卫。 书院那群人隔段时间就来看她们,霍瑶也来过几次,有时还会留下住几天。 日子平静又珍贵。 几个姑娘每日讨论着饭菜,一起躺在桥边看风景,偶尔买买菜,买买衣服讨论着以后做生意。 又是一个傍晚,知春和水琴在院子里收衣服,福叔来找她。 知春停下动作,福叔将一个盒子递给她,“傅姑娘,这是世子离开京城前交代的事。” “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谢无音和李芙正好买完菜回来,看到人也凑了上来。 知春打开了盒子,里面躺着一块红玉,质地尚好,中央刻着一个“宴”字。 底下压着几张银票。 谢无音惊讶出声,“这不是……” 知春慢慢补充道:“富婆。” 通过千息阁找她,在虞县给她送黄金珠宝的人,是孔宴白。 怎么会这么早就……知春心底的叹息越来越大,心情有些复杂。 福叔接着道:“傅姑娘,世子传信来,让我给您送些玉春楼的糕点。” 说着福叔从身后的人手里接过一个食盒,递给了她,继续道: “过几日中秋佳节,他在玉春楼订了宴席,您只管和朋友去,一切都安排好了。当夜天灯河确实有花灯节,您可以去放花灯。” 这些事孔宴白如未卜先知一般全都安排好了,知春反而渐渐放下心来。这样便可以证明,他确实是和玄清商量好了。 还能有余力想这些东西,看来计划是够丰满的。 知春突然笑出声,语气轻松不少,“福叔,谢谢,我会去的。” “不过,这个……”她拿着红玉摇了摇头,“还是拿回去吧,我不能收。” 谢无音当时说的话她还记得,这块玉能在福禄钱庄提钱,是孔宴白的银行卡。 福叔有些为难,“傅姑娘,这……” 知春理解他,随即道:“这个,具体的等他回来,我会同他说清楚。” 福叔拗不过,只能将红玉带有,到门口时金山好奇地凑上去问,“怎么样,世子妃怎么说?” 福叔摇摇头,“傅姑娘没有收下,世子的事,恐怕还要费些周折。” 金山叹气,“我就说世子还是话太少。” 福叔看着他,抬手敲了他后脑勺一下,“还有,世子说了,当着傅姑娘的面,不可以叫世子妃,有损她的清誉。” 金山颇有不满,“我这不是替世子着急吗?世子妃才学武功哪样不拔尖?性格都是一等一的好,这要是被别的小郎君勾走了,世子还不得哭死?!” 福叔瞪了他一眼,“世子妃是心智坚定之人,绝不会轻易动摇。” 金山扯了扯嘴角,“福叔,你怎么不告诉世子妃,世子就要回来了?” 福叔摇摇头,对他有些无奈,“还不是为了给世子妃一个惊喜?” 说完,他上了马车丢给金山一袋银子,叮嘱道:“保护好世子妃,我先回去了。” “得嘞!” * 吃饭的时候,知春明显胃口好多了。 李芙笑着道:“知春,慢点吃,小心噎着。” 知春点头。 事后,知春和李芙洗碗,李芙负责刷,她过清水,配合得很好。 李芙刷着刷着突然问道:“知春,那天你跟师傅到底聊了什么?” 跟知春聊完之后,那天许清澜就突然跟她说,以后不用再给知春用药了,只需要隔几日针灸就行。 “这针灸,真的能压制蛊虫吗?”李芙将信将疑地问。 知春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笑道:“可以的,你连许医师的话都不信了吗?” “在江南吃了这么久的药也有效果,而你给我施完针之后,我就不疼了。” 李芙舒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安。” “不用担心的。”知春低头又将手里的碗过了一遍清水,目光看向远处平静的湖面,心底涌出丝丝叹息。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七十五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七十六章 时间比知春预想的快了很多,中秋也是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 李夫子和山长办了一场中秋宴,知春去凑了个热闹顺便看新一期的品状排行榜。 这次她拿了甲榜第三,治病还是耽误了些时间,少学一分都能体现出来。 李夫子和山长的反应令她颇有意外,对于她是女子的身份,他们惊讶之余,却并没有待她例外,奖罚依然同从前一样。只是重新安排了舍监,让她搬离了太白园。 尽管她只是回来参加了考试,新舍监一次也没住过。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夜里知春还是带着孟轩一行人去了玉春楼,她却没吃几口,趁着他们喝酒聊天的功夫,她一个人出去散步。 不知不觉就到了天灯河边。天灯河是蜿蜒在京城南街的一条小河,只因中游河岸的形状像灯,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今夜河岸边灯火绵延,各色灯笼沿着河岸边挂了一路,热闹非凡。 知春买了一个兔子灯,不由地感叹劳动人民的智慧,一个灯笼都能做得如此精巧,栩栩如生。 她摸着兔子的头,心情愉悦。 “姑娘,放河灯吗?天灯河的灯很灵的。”一道声音叫住她。 知春歪头看见一个老人笑脸盈盈地看着她,他坐在一个莲花灯摊位前,前面放着一块木牌,“许愿成真。” 这大约就是李芙她们说的许愿灯,将愿望写在莲花灯上,放进天灯河,就能实现愿望。 知春低头笑了笑,开口问道:“您这多少钱一盏?” 老人笑道:“姑娘,这灯寓意好,才二十文一盏,不贵的。” 少女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一半,掏钱的手都停下了,二十文,她不知要耗费多少口舌才赚得到。 知春想了想,她其实没什么好许愿的。 但有句话,来都来了。 知春蹲下拿起一盏灯问,“七文一盏怎么样?” “您要是同意,我一个人放五盏。” 她笑得灿烂,老人脸却垮了,“不成。” “十盏。” “不能再多了。” 老人犹豫片刻,轻咳了一声,做了个伸手的动作。 知春坐到老人身边的台阶上,接过他递过来的笔开始低着头一笔一笔往上面写字,很是认真。 “小女侠!”一道声音响起,知春肩膀被拍了一下,她抬起头才发现是熟悉的面孔。 “淑仪……”她有些惊讶在这里看到袁淑宜,今夜孟轩说了,袁淑宜不会来。 袁淑宜在她身边坐下,“我应付完府里那点事,就想来找你们玩。” 她偏头看向知春手里的灯,“你信这个?” 知春弯起唇角,语气稀松平常地道:“来都来了。” “他们如今还在玉春楼,你去的话刚好。” 袁淑宜摇头,笑着道:“今夜都吃了不知几顿饭了,不饿。我就是想来见你的,上次在云丘山,你教我的那招,我练习多次,想让你看看成果。” “下次,再见到那几个乱七八糟的公子哥,我定要他们尝尝这招的厉害。” 袁淑宜是个武学狂人,对其他人不服毒舌,对武功高的人掩饰不住的热情,从那次刺杀之后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知春挑了挑眉,肯定道:“你功底很好,又这么刻苦,那招肯定是打得极好的,下次你来云丘山,我再教你其他的。” 说到这,知春想起自己的剑,她道:“你要是不介意,我的剑可以送给你。” 袁淑宜愣住,片刻后才严肃道:“小女侠,这怎么行?剑对一个侠客来说,就是左膀右臂,怎么可以送给别人?” “虽然我确实挺喜欢那把剑的,但我袁淑宜绝不会夺人所好。” 知春没有解释,伸手将一盏灯递给她,“我知道了,这个给你。听说许愿很灵。” 袁淑宜晃了晃灯,豪掷一两银子买下了所有灯。老人笑得合不拢嘴,直接提前收摊。 “我不信这个,但要是你信,这些都归你。”袁淑宜笑道。 知春看着地上的几十盏灯,手不自觉抽筋。 哪有必要买这么多啊?她就是买来浪费时间的,写完就走了……这跟让她在河边写作业有什么区别。 不过时候还早,看袁淑宜兴致勃勃在灯上写下她的名字:傅知春许愿成真。 第二盏:袁淑宜早日夺得天下第一,闻名武林。 第三盏:孟轩,早日开窍!笨蛋! 知春被她生动的愿望笑到,每句话都能看到她的情绪。但袁淑宜和孟轩,也不知道是谁不开窍,就是一句话的事。 只是在写完第五盏时,她明显失去了耐心,这不是她感兴趣的事。这时她身后的侍卫道:“郡主,孟公子过来了。” 将灯放到水上,袁淑宜手上动作停下,站起起身,拍了拍裙角,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小女侠,你慢慢写,孟轩聒噪,我给你挡开他。” 知春点头,“淑仪,见到水琴无音她们,帮我带句话吧,待会儿我自己回客栈,让她们不要担心。” “好。”袁淑宜答应得干脆,同她道别转身离开。 知春看着她走远,又低头慢吞吞地写自己的东西,一个一个名字被写在花灯上,放进河里,看着它们顺着河流飘远。 到了第四十盏,灯上的名字只剩下孔宴白,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她要摸到终点了。 不知写了多久,天空突然飘下细小的雨点,旁边的摊贩都走得差不多了,原本热闹的河岸,慢慢寂静下来。 知春毫不在意,只是捏起袖子,擦了擦最后一盏河灯的花叶,一笔一划务必认真写道: 傅知春,早日回家。 这是今夜她唯一一盏写给自己的灯。 知春吐了一口气,手心托着莲花灯放进水里,灯稳稳浮在水面,里头跳动的灯焰让她莫名安心下来。 手掌波动水面,推着灯走得更远。 她双手交错搭在膝头,视线跟随着灯,发呆。 身后一道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正在朝着她靠近,知春听到了但是没有回头。 “写了什么?”一道低沉清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太熟悉了,根本不用看她都知道是谁。 知春眼睫颤了颤,温声答道:“秘密,卖灯的老先生说跟人说了就不灵了。” 说完,她抬起头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般,笑得轻松,“你……还算是说话算话。” 看来一切顺利。 孔宴白在她身边坐下,将伞遮在她头顶。他就这么坐着,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我想听故事,什么都可以。” 知春笑出声,从善如流,“好啊。” 她就这么说起今天买灯老人,声音平和,不紧不慢,娓娓道来。 “他被夺去财产,打断了一条腿,被迫背井离乡,流浪京城。原以为这一生就这么完了,可天无绝人之路,他做乞丐时救了一个做灯的手艺人。从此开始卖灯,就这样,从一个公子哥成了卖灯老板,整条天灯河,只有他一个人卖莲花灯,生意不算火爆,但逢年过节总是能好好挣上一笔钱。用来活计,够了。” 知春头埋在双膝间,“花了一两银子听来的故事,怎么样?” “只要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的吗?”他说。 这句话将知春问住了,她心里咯噔一声,沉默了好久。 两人之间只剩下雨点落在伞面的声音,时而细密,时而稀疏。 孔宴白眼睫动了动,眸光看向她,“我见到玄策了。” 再听到这个名字,知春觉得有些陌生了,这个一个月来,没人再提起他。她抿唇,眉头皱了皱,问道:“所以,你都知道了?” “你不带侍卫,孤身下江南,再透露消息给卫演,让玄策觉得他有了可以谈判的筹码。原来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吗?” 孔宴白无声,垂下长睫。他向来是直接的人,这次做事却如此迂回婉转,糊涂地将自己陷入险境。 知春叹了一口气,对于没救了这件事她心里没什么负担。她并不难过,甚至有些理解当初孔宴白怪异的心情,她道:“其实,可以不用费这么多心思的。” 孔宴白沉默良久,漆黑的眸子看向她,声音有些沙哑,“是不是很疼?” 被啃噬心脉,怎么可能不疼,她却一直忍耐着,从未说一句。 知春摇摇头,看着他的模样,似乎疼的是他一般。 她平静地道:“没那么疼,许医师送了我很多药,每次吃一两颗就对付了。” 她看着孔宴白,玩笑般轻松道:“别告诉他们了,我怕他们哭起来,我会心慌。” “我向来不擅长安慰人的。” 噬心蛊根本没有解法,所以当年玄烨必死无疑,现在在她身上也是同理。 “我的情况你都知道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个微笑,“所以,你得赶快换个姑娘喜欢了。” “除了我,谁都可以。”她认真劝解孔宴白。 少年眉眼如墨, “可她们都不是傅知春。”他声音含了一丝沙哑,“不一样的。” 知春顿住,心突然尖锐得疼了一下,像被什么蛰了一下,突如其来地感到无力。 孔宴白继续道:“她们或许会草书,也许也有一身的好功夫,也爱笑……” “可她们都不是你。” 知春攥紧了手指,半天说不出话。 他心底酸涩异常,轻声道:“傅知春是自由的,生也是,死也是。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像她这样云淡风轻,自由自在,让他时时刻刻都感觉要失去她,却还是忍不住想抓住的人,再也没有第二个了。 既然如此,就该就换一种方式。 “傅知春,我们成亲吧。” 他低眉道,语气无与伦比地诚挚, “让我属于你。” “可以吗?” 孔宴白黑眸凝着她,认真道:“我才学很好,定能考上进士,不会让你为我受累。” 看见他执着的神色,知春如遭雷击,心底涌起惊涛骇浪,她语气难以置信地问:“孔宴白,你疯了吗?” “不。”他说,“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知春看了他一会儿,一字一句地道:“我得的是治不好的病,我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会死。” 她是要离开的,得到再失去,他只会更痛苦,他的人生已经够苦了,不需要再多一点。 知春脸色苍白,语气严肃地逼问他道:“这样,你也要和我成亲吗?” 良久,少年轻声道:“那就快些成亲吧。” 就当他贪婪,若是真有那一天,他也永远可以和傅知春三个字一起出现。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知春鼻子一酸,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话说得断断续续。 她无法描述心里复杂地情绪,这些天她总在想是哪一步出了错。 她从没对孔宴白表现出一丝暧昧的心思,从始至终,只做该做且必须要做的事。 可就是这样,他们的关系还是变了,难以控制地朝着她不愿看到的方向变化。 或许,要令一个人沦陷,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够了。 或许,是从她开始产生怜悯的情绪,他们之间就注定变成这样。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们终究只是人。 孔宴白拇指轻轻摩挲她的眼角,抹掉她脸上的泪,“应该换我来说,是因为你这样特别,所以我也想飞蛾扑火一次。” “傅知春,我是你的了。”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七十六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七十七章 十月,天气转冷,京城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 尘埃落定,叛军投降,玄策被判流放,永世不得回京。 他走的前一天提出了一个要求,想再见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玄清,不是霍瑶,也不是孔宴白,而是知春。 彼时,知春和水琴几人在霍瑶房间里看婚服,玄清入主东宫,要重新举办一场婚礼,将霍瑶迎娶进门。 昭告天下,他的太子妃是霍瑶。作为男女主这样名场面是绝不可少的,知春看着如海的聘礼,觉得小说几个字的描写实在夸张。 他们的婚礼就定在月底的一个良辰吉日,那时天气也会好起来。 霍瑶给几人都发了红包,所谓红包就是玄清给霍瑶这边的亲友的彩头钱。 知春拿到十两银子,眉头都愉悦起来,直到赵三来到后院, “傅姑娘,二殿下说要见您。” 霍瑶蹙眉,“这个时候了,他怎么会突然要见你?” 水琴拉住知春的手,“不可以去,他就是害你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万一……” “没事的。” 知春拍了拍水琴的手背,淡淡道:“他能拿我如何?” 反正她也没救了,还会怕玄策这么个大活人? 她起身跟着赵三去了大牢。 昏暗的牢房里,走到一截狭窄的过道,知春有些看不清路,这些天她视力退化有些严重,光线暗点就看不清东西。 这一点只有孔宴白知道。 她只好盯着火把,凭着感觉跟着赵三,直到他在一间尚算明亮整洁的牢房前停下, “到了,傅姑娘。” 知春点头,“辛苦了。” 赵三识趣地退开,带着几个狱卒到了离两人十步远的地方守着。 玄策听到她的声音慢慢回头。他瘦了很多,这几个月的□□让他受了不少折磨,整个人都显得潦草憔悴了。 “好久不见,二殿下。”知春弯起唇角,打了个招呼。 玄策也笑,肩膀都跟着颤抖起来,“傅知春,好久不见。” 他走近在知春面前停下,语气认真地道:“你比从前憔悴了些,可是这些时日过得不好?” “我记得从前,每次见你,你总是桀骜不驯的模样,与谁都不一样。” 他的语气像是关心一个老朋友一般,做着正常的寒暄。 知春不置可否,不反驳也不赞同,又听他道,“说句实话,我还是喜欢你过去的模样。” 他表情倒是有几分真情实感的惋惜。 知春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很特别。” 玄策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知春掀起眼帘,静默地看他,眼底不起一丝波澜。 “我这些天想了所有一切,每一件事我都明白,除了你。” 两人对视良久,玄策笑出声,“在清净寺时,你为何不杀掉周室?在漓河你又为何留下虞山五怪的活口?包括……” “月柳山庄,所有刺客重伤却都活着,连方沉那个蠢货你都剑下留情。我想知道为什么?” 知春不解他为什么问这个,“这些有什么重要的,你要特意来问我?” 玄策抬眼看了一眼旁边的火把,喃喃道:“我买到了你誊抄的书籍,书法不错。”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是《论语》其中一册,书面的标题娟秀稚嫩,知春认出这是她九岁时在程州一家书坊抄写的,那时她的字迹还不像现在这样稳重。 可这书她誊抄了不知多少本,她笑道:“所以呢?你究竟想说什么?” 玄策翻开书本到某一页,递到了知春面前,“建安十五年,你九岁,连村庄都不曾出过。所以你是如何知道,孔宴白这个名字的?” 知春看到书页下方写着一行字,“孔宴白,孔宴白!镇—”后面跟着一排鬼脸,“想回家。” 她顿住,这是抄废掉的。 玄策继续道:“程州,没有孔姓人家。” “孔宴白,镇国府。那年,天子的诏书还未公示天下。” 百密一疏,知春以为这些废掉的书本老板会处理掉,谁知他会留这么多年。 “傅知春,你是叫这个名字吗?你从哪里为了孔宴白而来,对他图谋,他可知晓?” 知春心里发凉,但还是淡定地回答:“二殿下真会说笑,拿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书就胡乱猜疑,不太好吧。” “更遑论用来威胁我?这未免太可笑。” 玄策却狂笑出声,“傅知春,你露馅了。” 他却停了下来,将书本那一页撕了个粉碎,“我要确认的事已经完了,你走吧。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作为交换,帮我带句话给玄清和阿瑶吧。就说我这个做哥哥的,希望他们百年好合。” 知春攥紧拳头,应了一声好,转身慢慢离开,才走了几步。 他问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知春顿住脚步,赵三和几个狱卒同时回头,不明所以地看了看玄策,又看了看知春。 玄策像个孩子,眼神带着纯真的渴望,“是一个特别好的地方吧?如果是我,也能去得到吗?” 知春垂眸,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 知春一个人沿着南街河堤,漫无目的地走,放空大脑。 盯着像镜子一样的河面,知春不知不觉看见许多人和事,全是关于这颠颠倒倒两辈子。 十六年,浮光掠影。 里面有很多人,有谢无音,祖母,水琴,孔宴白,孟轩,大学舍友,实验室的老师…… 她一会儿看到孟轩在书院翻墙,一会儿看到谢无音坐在街头讲故事。然后画面一转,她看到实验室的师姐,正在往烘箱里放实验样本,穿着她眼熟的实验服,回头笑盈盈地看她。 最后,她看到孔宴白打着伞朝她走过来。 身上被披上一件披风,孔宴白道:“天气冷了。” 一股清新冰凉的竹香溢入鼻尖,知春身上被披上一件毛绒大氅,浑身被暖融融的余温包围。 知春被冷冽的淡香包围,抬头看着眼前的俊逸少年,他穿着一身靛蓝色的长衫,端方优雅。 知春眼神有些茫然,怅然若失。 “你怎么来了?” 孔宴白捧着她的脸,低头看她,目光幽深似乎要看进她眼底,“因为你在这。” “今日有些想你。” 知春被盯得眼皮跳了跳,然后被他一本正经的情话逗笑。 这些话从他嘴里出来,总有些不对味,他说完耳尖都红了一片。 “谁教你这些的?”她笑着问。 孔宴白牵住她的手,往前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知春摇摇头,被他带着往前,没注意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里?” 他停住扶住人,眉眼认真地道:“散步,约会。” 知春记起她确实和孔宴白说过这些,不过她都是随便说的。 知春手掌被轻轻捏了捏,伞被塞进了她手里,孔宴白道: “傅知春,你鞋袜湿了。” 知春闻言低头看了一眼,毫不在意,“是露水。” “我背你回去。”孔宴白在她面前蹲下,少年宽阔的肩背在眼前,好似他在无言要她依靠过去。 知春看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抿唇轻声道:“鞋袜湿了也不影响走路,起来吧。” 他却倔强不肯起身,声音闷闷的,“可我想背你。” 他今天看到孟轩背袁疏宜的模样,袁疏宜笑得很开心,那时候他想,傅知春肯定也会喜欢这么被背着。 现在她却拒绝他,他心里慢慢涌上一丝不满,不高兴,“傅……”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到一双手慢吞吞攀上了他的肩膀,背上趴上一具温暖的躯体,纤细白皙的手环住他的肩膀,将伞撑在他头顶。 “你小心些走。” 就这一瞬间,心里不好的情绪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这很奇怪,明明傅知春什么都没做,他就满足得不行。 他唇角没忍住扬起小小的弧度,伸手扶住少女的膝弯,稳稳扣住起身,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排练了很多遍一般熟练。 “……我会不会重了些?”知春小腿晃了晃,轻声问。 听见她的声音,孔宴白还认真的轻轻颠了颠人,随后眉头拧在一起,有些不悦,“一点也不重。” “傅知春。” “嗯?” “多吃一点,你太轻了。” 知春抱紧他的肩膀,“嗯”了一声。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七十七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七十八章 其他人已经睡下了,只剩下谢无音在院里练剑。 不知练了多少遍,谢无音停下再次看向门口,“怎么还不回来?” 自从直到孔宴白和知春在一起之后,她恨不得把眼睛沾在知春身上,就像看着女儿一样。尽管孔宴白再周到,她还是觉得不放心。 她放下剑正要去门口,却看到一道人影从门口走了进来,她隐约听到“世子”两个字。 果然,没过一会儿孔宴白走了进来,他怀里抱着一个人。 正是知春,她睡着了。 谢无音无奈地摇头,这丫头也是真的睡得着。 她看着孔宴白将知春抱进房间,慢慢退开。 屋里,孔宴白将知春抱到一旁的椅子上。熟练地从厨房里打了一盆热水,再捞出毛巾,拧干,目光看向抿唇垂眸的少女。 修长的大手覆上她纤白的手,将她的握在手心轻轻捏了捏,像捧着一个珍宝,随后拿着毛巾动作轻柔地擦拭。 “我可以自己来的。”知春幽幽转醒开口。 孔宴白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我想做这些。” 泠泠水珠落在铜盆里,也轻敲着知春的心,有些毫无来由的紧张。 他的左手捧上知春的脸,右手捏住毛巾给她擦脸。手上柔软光滑的触感令他微微顿了一下,眸光落在她的脸上。 她的脸被雾气熏得红润,浅褐色的杏眸微圆,有些可爱。孔宴白眸光一暗,随意擦了两下就将毛巾扔回盆里。 知春眉头一皱,觉得莫名其妙的。 “傅知春。”他语气有些僵硬,耳朵升起可疑的红晕。 知春:“怎么了?” 他抿唇从她脸上移开目光,“你别眨眼。” “……嗯?”什么奇怪地要求?知春抿唇,腹诽,但还是答了声好。 他垂下眸子,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心里那些复杂的,旖旎的遐想。 “……你先放手。”知春别开目光不再与他辩驳,也不去看他。此刻腰上他的手掌心有些烫,让她无法忽视。 少年盯着她的脸,沉默片刻,眸光微动,认真问道:“不可以抱吗?” 可刚刚明明可以抱。 “……” 说着他的手小心翼翼退开了一些,但依旧将她圈着,漆黑的瞳仁盯着她,有些失落地道: “可我想抱。” 她在怀里的感觉令他很踏实,整颗心都被填满的感觉让他有些舍不得放开。 他一如既往的直接。 “……”知春抿唇,突然想起第一次在书院见到他的时候,他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现在的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看了一会儿,知春认输道:“随你吧。” 知春窝在他怀里,声音有些焦虑地道:“我最近清醒的时间又少了。” 从前她从不会有这么多瞌睡,也不至于坐个马车就困顿不堪。 孔宴白没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像是这样就不会失去她。 知春继续道:“如果今天陪着我的是无音,或者水琴,小芙……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我都可能被发现。” “我在,她们不会发现的。”孔宴白闷闷道。 知春弯起唇角,突然道:“不如我搬去你府上吧。” 她察觉到孔宴白身体明显一僵,片刻他道:“那我明日就请山长为我们证婚。” “后日就举行婚礼,府上的人不多,但都认识你,也用再重新介绍一遍。” 知春头靠在他肩膀,玩笑道:“你说得这么简单,没有漂亮的婚服可不行。” 孔宴白握住她的肩膀,与她平视,“已经准备好了。” “什么?”知春问。 他认真道:“婚服早就准备好了,就放在我的房间里。” “聘礼也准备好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知春,“不知道你更喜欢什么,就都准备了,在东厢房,你想什么时候去看都可以。” “玄清说聘礼要送到女子家中,我也准备了一份清单。只要传信到程州,就能送到祖母的住处。” 他说着眼睫颤了颤,“我不懂这些规矩,只能这样摸索,不知如何做到十全十美……” 没有人教他,福叔说各个地方规矩又不同。 没等他说完,知春心间一热,头轻轻一偏吻在他颊边,是一个短暂温和的吻。 孔宴白身体轻轻战栗了一下,只觉得那处像被羽毛轻轻刷过,突如其来的感觉令他有些回味。 “这样很好了。”知春道。 * “你不走吗?”知春抱着被子,看着坐在床边的人,“我好啦,不用担心我。” “你明日还要上课,得早点回去吧?” 他今夜打定主意要多呆一会儿,轻易不想离开。 “再看一会儿。” 知道他有固执,知春也不劝了,早知道不该亲那么一下,她抱着被子渐渐有了困意。 “孔宴白……把灯灭了吧。”知春眯着眼睛,觉得烛光有些刺眼。 少年转身掐灭蜡烛,屋里只剩下一些昏暗的光。 “孔宴白……早点睡。”她实在是累了,迷迷糊糊说了一句,缓缓进入梦乡。 “嗯。” 他轻声答道,俯身将她露在被子上的手塞进被子里,却在握住她手的那一刻,微微愣神。 这个距离,离她的脸很近,她安静地睡着,呼吸平稳,像只乖巧的兔子,实在可爱,让人忍不住逗弄一下。 这么想,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手指轻轻在她掌心挠了一下。 果然少女眉头皱了皱,将手往回缩,嘴里喃喃呓语,“……别动……” 孔宴白嘴角弯起,目光无意落到她的唇上,她刚刚亲了他,鬼使神差地手指轻轻点了上去。 微微凉的柔软触感像玉春楼里的软酪,诱人的柔软轻弹,他喉头滚动,目光微暗盯着知春的唇许久。 “傅知春。”他轻声喊。 知春模模糊糊应了一声,他轻声问:“可以亲你吗?” 少女不再答话,黑暗中只剩下一阵轻盈的呼吸声和他胸膛里的心跳声。 最后他什么也没做,替人掖好被角离开了房间。 * 霍瑶和玄清的婚礼在十月二十二准时举行。 至于知春,她是搬进了孔府,但并没有举行婚礼,知春总想着再缓一缓。 她穿上了霍瑶送的衣服去观礼,霍瑶给她挑了一件鹅黄色的襦裙。知春穿上后,从上到下哪哪都显得明媚灵动。 始终是皇室的婚礼,隆重盛大热闹,人多得知春差点被挤得喘不过气。 直到一对新人被簇拥着进了洞房,知春才喘了一口气。 偷喝了一杯酒,知春手被牵住。 “不想去看看热闹吗?”孔宴白看着她道。 知春摇摇头,“算了,阿瑶肯定累了。” “新娘是看不了了,但……”知春眼神狡黠,“咱们可以去看看东宫的芙蓉。” “听说是太子为了阿瑶特意种的,水琴说这两天大概就开了,想去看看。” 人都聚集在前厅看热闹,后花园很安静。 知春提着灯笼,凭着记忆走到墙边,回头道:“你看,开了。” 孔宴白低头看了花一眼,又忍不住看向她,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嗯。” 知春坐在花丛旁边的台阶,将灯笼凑近,“听说芙蓉花早上是粉白色,中午是浅粉色,到了现在会变成深红色。” 灯笼的光有些发红,她看得没有白日清晰, “孔宴白,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孔宴白半蹲在她面前,凑了上去,漆黑的瞳仁里只有知春,她喝了点酒,脸上渐渐漫上一层粉色。 “真的。” 看着知春,他眸光微沉,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沸腾。半晌,他嗓音微哑地开口: “傅知春。” 知春看他,“嗯?” “可以……亲你吗?” 四目相对,知春的脸腾地烫起来,她抬起手,却被孔宴白捉住手腕,偏偏他一本正经道: “可以吗?” 知春声若蚊呐,“嗯。” 她轻声道:“其实,如果两个人两情相悦……这种事,可以不必问。” 孔宴白半跪她面前,看了她一会儿,喉头滚动,慢慢仰头吻上她的唇,小心翼翼,毫无技巧地轻轻碰上去。 女孩的唇太软,像亲在一团云上,孔宴白瞬间脑海一片空白,像被电流击中,心动难以抑制。 从未想过,一个吻带来的冲击这么大。 知春察觉握着她手腕的手,肌肉轻轻颤动,手心微微沁出了汗。 手腕发烫,鼻尖全是他身上的竹香,知春怔住,有些僵硬,眼睫微微颤动,一时不知做何反应,只能慢慢闭上眼。 他轻轻蹭了一下,心跳震耳欲聋,呼吸都变得滚烫。良久他才慢慢退开,将知春抱进怀里,声音沙哑地问: “傅知春,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你成亲?”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七十八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七十九章 十二月月底,京城下了第一场大雪,原本的一场大战却早已过去。 知春抱着一个暖壶站在门口看雪,心里难以言说的平和。 “世子妃,天气冷,您进屋去吧,可别冻坏了。” 知春偏头看了看人,笑着道:“福叔,叫我知春就好了。” 福叔恭敬道:“这可不行,您是世子妃那就是世子妃。” “那晓得我们没规矩了。” 知春不再争辩,说道:“福叔,我在玉春楼订了些果子,现在大概到了。能麻烦你帮我拿一下吗?” 这是件小事,不过福叔很高兴世子妃能让他帮忙了,他笑意盈盈地离开。 看到福叔背影消失,知春才低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捂住嘴,片刻后拿下,掌心鲜红一片,全是咳出来的血, “怎么这么严重了?” 最近恶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知春喘着气,疼得有些站不稳,肋骨那一片似乎在被千万只蚂蚁细细啃噬。 这感觉,还真有些疼了。 她慢慢走进屋里,坐到火炉边吃了几粒药,四肢热起来后,疼痛感才慢慢减弱。 缓过来后,知春从床底拿出一个箱子,打开拿出一张空白的信纸,握住毛笔往上添加内容: 展信佳,见字如晤。 孔宴白,二十三岁生辰快乐。今日我在玉春楼为你订了宴席,没有意外的话,孟轩,祝兄他们会为你庆祝…… 字迹慢慢铺陈在纸面上,很快占满一页。知春放好笔,将信纸放在火炉上烘了一会儿,字迹干了收进信封里。 她开始写信,因为最近精神和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怕自己突然就没了来不及告别,她要留下些东西能替她说出那些来不及说的话。 要感谢的人太多,知春觉得时间一下子就变得紧迫起来。 她当即重复动作,开始写下一封。 从孔宴白告白的那天开始,债务进度飞快,不到一个月七百多两的债就还清了。她突然变得富有起来,现在账户余额还在源源不断地涨。 她想把这些钱分给谢无音,水琴,李芙,剩余的给孔宴白订生辰宴,还有其他人的礼物。目前她一共订了二十年,菜单都是她亲自写的。她再努力努力,又能续上二十年。 现在就是,痛并快乐着,她头一次体会到了当富婆挥霍的快乐。 …… 孔宴白回来时,知春趴在书案上睡着了。屋里暖烘烘的,有些闷,他将窗户推开才走到知春身边。 “怎么又在这里睡?”他声音很轻地问。 自然是没有回答,人睡得太熟了。他弯腰将人抱到床上,掖好背角,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才走出去做没做完的事。 因为下了大雪,天气实在太冷,书院放了半月的长假,学生们在家中温习功课。 孔宴白却安排了许多与读书无关的活动,请了画师来为知春画像,每一日画师都追着知春到处跑。 知春感叹,这哪是画画像啊,这分明是画连环画。 连她吃饭喝水的模样都被记录下来,她一时都不知道该心疼画师的手,还是心疼孔宴白的钱了。 终于十天结束,孔宴白收获了满满一箱画像,还有一张她身着喜服的画像,被装裱起来挂在了书房。 第十天雪融化了,天气晴朗不少,孔宴白不知从哪里买来了一堆树苗,拉着她一起种。 两人一点没闲着,又在院子里种起了树。 种下第二十根树苗,知春实在是累了,直接坐在地上,四肢几乎要沸腾了,“我想休息一会儿。” “换作当年,我一口气直接把这堆种完都不是事。” 好汉不提当年勇,但她无所谓,才过去不到一年,也不算大言不惭。 孔宴白偏头看她,擦了擦手上的泥,耐心给她拢上大氅,“别坐地上,会着凉。” 知春叹了一口气,“就坐一小会儿,你知道我向来不偷懒的。” “我知道。”孔宴白起身利落地将她抱起来,放到门口的椅子上,在她额头亲了一下道,“休息就坐在这。” 知春笑出声点头,心情大好,“好。” 她坐了一会儿,看着孔宴白一丝不苟地做事,就像当初打扫书阁的时候一样,只是现在的他柔和太多了。 但,这人倒是一如既往的好看,怎样都好看。 知春弯起唇角,突然听到福叔的声音,她起身跑开了。 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孔宴白停下动作慢慢看了过去,只要她在,他的目光总不会投向别处。 很快看到一抹青色的身影,抱着一个食盒跑过来,他才不着痕迹地低下头继续刨着泥土,仿佛刚刚的事没有发生过。 将树苗放进坑里,身边突然凑过来一个人,一块逢春雪被递到唇边。 “吃点?”知春笑着问。 孔宴白心里柔软一片,微微偏头咬住糕点,唇瓣从她指尖擦过,他心绪微微波动。 逢春雪化在嘴里,糕点的香气几乎溢出来,清新香甜。 “好吃吗?”知春问。 她语气颇有些得意地道,“我给云春楼的老板提了点建议,里头加了葡萄汁,还赚了一笔钱,我厉害吧?” 她笑得很耀眼,像春日的花。 孔宴白点头,情不自禁慢慢吻了上去。 对于这些亲昵,他越来越上瘾了,她在身边时,总想靠她再近些,再近些。 * 自从种下桃花后,知春感觉日子更加忙碌了,忍不住半夜起来看。 怕它们冻死,被水灌死,或者干死,人都忐忑起来。 好在它们够争气,知春又照顾得精细,二月初时桃树都发了芽,枝头挂绿。 怎么看都喜庆。 可它们与知春,仿若此消彼长,知春的身体更差了,一天里清醒的时间从五个时辰,变成三个时辰,再到现在半个时辰。 她觉得自己都要睡散架了。 二月底,揭榜前一天。 知春特意换了新衣服和孔宴白又去天灯河边放了一次莲花灯。 这次她豪气地买了所有莲花灯,花了三两银子。 买灯老人刚摆好摊不到半个时辰,再次舒服地收摊回家,他临走时问知春:“姑娘,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知春笑了笑,“再说吧。” 她可能来不了了。 拉着孔宴白在河边坐下,知春递了一盏灯给他,“喏,写写看。” 孔宴白:“这是假的。” 知春:“解压的,心诚则灵。” “写得多了,没准真的能实现呢?” 孔宴白低头看着灯,没有落笔,只是道:“我只希望,永远不要失去你。” 别的知春都可以安抚过去,可这个,她没有办法。 知春抬头看着他漆黑的眼,吻上他的唇,察觉到他有些颤抖,手按在她脑后,却不敢用力。 他吻得小心翼翼温和辗转,知春第一次察觉到他藏匿起来的失控情绪,她只能尽力回应他。 他平静沉默太久了,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孔宴白是一座随时都会崩塌的雪山。 孔宴白知道,她很疼,却一直因为他的挽留忍耐着。 他颤着声音说,“傅知春,我很爱你。我怕你离开,可更怕你疼得无以复加时,我毫无办法。” 他的心是个冰窟窿,早就炼得又冷又硬,可是却因为她生出了热意。他不希望,他的喜欢,他的爱反倒像是蛊虫一点一点蚕食着她的希望。 “所以,我放你离开。” 没遇到她之前,他是一座雪山,她来之后,冰雪融化,也有了春桃花开之时。 知春的眼泪簌簌落下,被孔宴白抱进怀里。脑海里响起系统的声音,“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债务进度100%,矫正任务对象三观完成度100%,任务对象通过科举任务进度100%。” “通道即将开启,宿主将在12h后传送回现实世界,请宿主做好准备。” 听完这句,知春意识模糊倒在他的肩头,睡了过去。 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可她连一句话也无法同他说了。 孔宴白抱着人,摸了摸她的脉搏,慢慢将人揽进怀里,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翌日,京城所有考生在皇城下看榜。 有人看到一位眉目清隽的新科进士在榜下瞬间白头,痛哭出声,昏死过去。 俊秀进士被带走后,有人议论起来。 “这个就是考试考疯了吧?” “你们不认识他?” “这位可是大名鼎鼎孔宴白公子,不……人家现在通过科考,已经是世子了。” “你们都别胡乱编撰!” “我听说啊,他的妻子刚刚去世了。” 一阵唏嘘后,“唉,也是个可怜人。幼时失去父母,如今刚种进士,妻子又没了。” “可怜人呐。”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七十九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八十章 大祯的丞相手段雷厉风行,做事果决,在朝中便是传奇,深得百姓爱戴,名望甚高。 他十八岁中进士,科考揭榜当日一头青丝变成白发。二十五岁官至丞相,之后几乎一日也未曾停下来。 大祯新帝视他为左膀右臂,大事必定与其商议。 又是一年春天,丞相府的桃树也带了花苞,再过几天开了。 丞相已经很少有时间回府了,从当上丞相开始,他几乎住在宫中,回来也不去其他的地方,就到书房看着那副发旧的新娘图。 一看就是一夜,第二天又回到宫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长此以往,他的身体还是渐渐垮了,大祯新帝玄清遍寻名医,却也无计可施。 丞相卧床的第二十天,府中来了一个大夫,那大夫衣衫清素,一头苍白糙燥的头发却偏偏配着一根油亮光滑的檀木簪子。 她自称是云浪山名医,玄清看她模样虽然不信,但也是没别的办法,将人宣了进来。 老大夫进门便看到靠着床柱在睡着的人。他面容不过三十出头,五官俊逸硬朗,却生得一头白发,也不知有多少心事,睡着了也眉头紧蹙。 这便是大祯的丞相,竟然如此年轻。 大夫摇头开始给他把脉,过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 “丞相大人是心病难治,积劳成疾,恕草民无能……” 她摇摇头,丞相大仁大义,她也想救,只可惜他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丞相郁疾已久,三十二岁的身体,分明正值壮年,脏器脉息却和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一般无二。 “你连个人都治不好,怎么敢自称云浪山名医,来人带下去杖责二十!”玄清难得发了火,面色难看,老大夫只能低头听训。 “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你何必对人发火?” 两人争执间,床上的人悠悠转醒。 他看向大夫,眼神有一瞬的诧异,“您怎么来了?” 大夫寿眉微弯,语气和缓,“我路过,顺道帮她看看你过得如何,没想到你竟然到这种境地了。” “让您失望了。”他嘴角扯出一个苍白柔和的笑,目光投向窗外的那片点点新粉,“她不在,日子有些难捱。” 如今,终于是捱不住了,答应她的话实现不了了。 “那我还有多少时间?”他抬头问,没有难过没有起伏。 “少则半月,多则三月。” “是吗。”他眼睫微颤,语气平静至极,“大约够了。” 再过几天,就立春了。 玄清发现那天过后,他有一种错觉,孔宴白的好像身体渐渐好了起来。 连面色都有了些红润的血色,最让他欣慰的是,孔宴白开始听劝修养,宫里送过去的补品他照单全收,一天一碗的喝,不再抗拒。 见他几次他竟然都是轻松地笑,好像回到十七八岁的模样。他每日的生活开始变得规律,吃饭,看画,给院子里的桃花浇水修枝,熹微之时漫步去玉春楼买一盒逢春雪,每天从早到晚忙的不亦乐乎。 玄清劝他浇花买糕点的杂活交给下人做就好,何必亲自动手? 他不回答,只是问玄清觉得这些桃花什么时候会开。 玄清看着在他精心照顾下,已经打了花苞的桃树,笑道,“本来还有半月开,但你这个照看法,恐怕不到十天就开了。” “十天?”他垂下眼睫,语气平和,“这样很好。” “你要是实在想看得紧,我让宫中的花匠养两支给你如何?” 他摇摇头,看向那些树,“这点时间不算什么,我能慢慢等。” 本来还想劝说两句,但看他重新回到生机勃勃的状态,玄清也真的为他开心,也就没有再说。 这天开始孔宴白就搬了一把椅子,天色微明,洗漱之后就带着逢春雪看花。 风中也看,雨中也看,只是那幅画他不再看了。 看着桃树的叶子慢慢舒展,看着一片桃枝翡翠之间粉色渐深,看小小的花骨朵含苞待放之间迸发的巨大生命力。 第七天,睡到中夜他呼吸有些难,心脏一丝丝抽痛,四肢百骸也似感应一般跟着疼起来。 当夜京城下了一场大雨,直到四更天才渐渐小了些。 睡不着他索性撑了伞出门到了玉春楼,小二也才刚刚起床看见他,也是一惊,只因丞相大人今日来得太早,比往些日子早了一个时辰。 不过东西是早就准备好的,小二转身不一会儿就提着一盒逢春雪递给他。 “大人,咱们玉春楼又新做了一个糕点,叫问清风,赶明给您送府里换换口味?” 问清风? 他温和的眸光落在手中的糕点,笑着摇摇头,坦然平和, “有它足矣。” 小二看着丞相大人走远的身影,还是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只吃一种糕点,不会腻吗?” * 回到府中,孔宴白衣服还是湿了一半,看了眼天色,转身进屋换衣服。摸到架子上的常服时他顿了顿又放下,鬼使神差的,转身点了蜡烛,将柜子顶上的一个梨花木箱抱了出来,擦尽灰尘打开。 里面装着一件鸦青色圆领大袖衫,他将衣服展开,静默片刻手指颤抖地摸向圆领内侧,指腹之下,一个“春”字,形状清晰。 他小心翼翼穿上袍子,系上衣带。 推开门,天才破晓,万籁俱寂,天幕之中还余几颗残星。桃枝如洗,雨声早已隐没在云中,只留下清薄的雾气。 他坐下从食盒中拿出一块糕点,只看不吃,心口又在隐隐作痛。 “怎么不吃?味道应该不会变的。”耳边蓦然出现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 他侧头看去,桌子的另一头,那张空了好久的椅子,多了一道女子身影。 “你……来了。”他眼眶酸涩,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又克制不住的颤抖。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的人,深怕一眨眼之间她又消失不见。 那女子身着青白襦裙,烟罗软纱,肤白如雪,明眸善睐。她梳着简单发髻,眉间点了红色花钿,神清骨秀如雾中青山,悠远朦胧。 是十七岁的傅知春。 “我是不是来晚了?”知春笑着问。 他摇摇头,“刚刚好。” 知春撑着头言笑晏晏地看着他,眸光之中全是灿烂地笑意,“怎么这么看我?” 她眉梢动了动,托着腮,“算了,你喜欢看就看吧。” “我发现,你穿我买的衣服还挺好看的。” 顿了一下,知春挪开目光看向院中的桃花,惊喜道:“这些桃花我们种的那些吗?看样子快开了,好美。” 孔宴白答道:“是啊。” 知春又看他,“咱们一起等它开。” 他笑着答道:“好。” 晨风微寒,将最后一丝雾气也吹散,他静默片刻,声音轻轻, “冷吗?” 知春秀眉一皱,温声道:“不冷啊。” “傅知春。” 知春目光温和地看他,“嗯?” “我好想你。” 知春没回答,唇角绽开一抹笑容,眸光明艳,轻声道: “孔宴白。” “花开了。” “嗯。”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就这么看着她,像是看一场易碎的幻境。 良久,他看见自己搭在桌上的手被她慢慢牵住,攥紧。 他笑着握紧她的手。 他知道,他们不会再分开了。 此刻天光大亮,满园春色。 铃兰做好早膳,像往日一样端进了院子,才迈步进去就看见点点绿色之间簇簇桃花,粉红娇艳。 她惊喜地喊道: “太好了,大人!花开了……花开了!” 她跑着到了大人面前,他似乎睡着了,她轻轻唤了两声。 没有反应。 她家大人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脸上带着一个柔和满足笑容,左手搭在桌上像握着什么一般,一只手垂在身侧,下方一块摔得粉碎的逢春雪。 铃兰手里的东西“啪”的一声全撒在地上,她笑容瞬间止住,眼泪夺眶而出。 “大人!” 她眼睁睁看着白色的逢春雪粉末,被风一吹消失不见,再也找不到痕迹,像她家大人再也无法等来的春日。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八十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八十一章 孔宴白的葬礼办得有些离经叛道。 他不穿一身白,福叔给他换上了红色的婚服,和知春留下的所有东西,包括那些信件和衣衫,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烧成了灰烬。 福叔和一众家丁跪在山顶痛哭出声,看着一堆灰烬散落在风里,像是十四年前所有人送走世子妃的时候一样。 世子妃没有立冢,也没有立牌位,孔宴白没有将她留在府中。 福叔记得他当时说:“她最爱自由了,这样她才是开心的。” “若我死了,也不必为我立牌位,让我去找她吧。” 福叔哭得说不出话,如今他们终于自由了。 霍瑶站在玄清身边,心里说不出的悲戚,“世界这么大,你说他们会遇到吗?” 玄清将人抱紧,目光看向蓝色的天际,“天涯海角,总有一天他们会再重逢的。” “这些年天灯河里放了成千上万的莲花灯,他的心意总该被看到了。” * 2023年,3月21日,春分。 林城市,阳光明媚。 知春从实验楼出来,刚把实验报告装进了帆布包里,手机就响了。 将手机放到耳边,知春听着那头朋友嘀嘀咕咕地吐槽老板,然后提醒她礼物到了,知春笑出声,“知道了,知道了,我已经准备去拿了。” “你快点哦,我的零食可不等人的。” “嗯。”她应着,“我先去宿舍放一下东西,然后去搬东西。” 实验楼离宿舍不远,不到10分钟的路程,跨过一个草坪就到了。 她到的时候楼下多了很多行李箱,今天有在外实习的学生返校,知春看了一眼,默默上了楼。 宿舍里很暗,知春打开灯,不大的空间立刻被光笼罩,所有东西都清晰起来。 上床下铺,四个床位。只有靠门的两个床位装了床帘,一个是粉色小熊,一个是蓝色河马。另外两个床铺空着,被子都卷了起来。 那两个舍友去实习了,在外面租房不经常回来。 知春将帆布包放在河马床下的桌子上,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管去疤膏,挤了一条在左手掌心,再沿着掌心那条长长的疤,慢慢推开揉匀。 这是从书里带出来的伤。 半年前,她从书里回到了现实世界,醒来时她趴在电脑前,她的宿舍里。 时间依然是凌晨3点,电脑桌面是她没写完的组会ppt,鼠标箭头还指在正在修改的标题上。 她的手上拿着那本小说,翻开到最后一页。 一切都停在她穿书前,书里的十六年像是一场大梦,她醒了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可是她却看到左手手心,出现了一条褐色的疤。 知春一遍又一遍摸着那道疤,然后抱着那本书突然哭出声。 舍友听见她压抑的声音,吓了一跳,“知春你没事吧?” 知春只是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体检报告出来的时候,知春在校医院的走廊上坐了很久。 她的身体很健康,各项指标正常,只是手上那道疤有些严重,需要擦药。 那就证明,孔宴白是真的存在过,他如今在另外一个世界好好地活着。 她有些想他,想没有任何人知道,却扎根在她心里的他。 或许忘记他,还要一些时间,她不知道是多久。 回忆到此为止,知春看了一眼放在桌面的书,慢慢挪开目光,穿上外套出门。 灯再次熄灭,空间回归安静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那本书突然自燃,看不见的火焰渐渐吞噬书页,不过片刻的功夫,只剩下一堆黑色的焦灰。 细碎的灰烬纷纷扬扬从阳台飘出去,像光下尘飘在风里,不知要去往哪里。 时间转过13:33分。 知春从快递站出来,抱着粉色的零食礼包。他们这个区的快递站很特殊在校外,每次她那个快递都要出校门。 看着涌过来的人群,她准备从门口书店后面的小路回去。 书店后面那条路有些远,很少有人会从那里绕路,一般就是开车偶尔会走,也比其他地方安静些。 道路两边种了榕树,高大遮阳,只有几束阳光穿过繁茂的枝叶撒下来,斑驳在各处像森林里的萤火虫群。 知春沿着路边走,一个人都没看到。 突然知春脚步停下,她隐约看见了什么。 知春将礼包放低了一些,视野里出现一堆漂浮的灰烬,它们被风卷起慢慢聚拢慢慢朝着知春靠近,渐渐组成一个人的形状。 知春嘴巴张了张,背脊发凉。 那些灰烬的组合方式像全息成像,可它们不是数据。 这样怪异的事知春是第二次遇见,她有些犹豫地后退。 直到那“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双腿,衣服,挺拔的肩背,一丝不苟的头发。 是个高大的男人,此刻背对着她。 男人身上穿着古代红色的繁复婚服,一头柔顺的白发用白玉发冠束起。 这件衣服……知春停下,她记得在孔宴白房间见过,同她那件放在一处。 知春心头警铃大作。 看清他脸的那一刻,她手里的礼包掉落在地上, “孔宴白—” 听到一道陌生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孔宴白漆黑的瞳仁有一瞬的惊讶。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他为什么会来到这处。 面前的女子穿着一身他从未见过的服饰,可眼眶却有些红。 她的五官与傅知春不太一样,可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透出的神采,与他日夜思念的人渐渐重合。 他突然有些茫然。 知春听到脑海里再次响起系统的声音,“亲爱的宿主,这是系统最后一次出现。你留下的信件成了系统再次开启的通道,那些灰烬能穿过通道来到现实世界,这是系统给你最后的礼物。” “再见,亲爱的宿主。” 这是她的思念勾勒出的孔宴白,他化成灰烬才过来的。 怎么还是吃了那么多苦。 知春忍住泪意,看着他开口: “你是不是没有按我们约定,长命百岁?” 他看了许久,嗓音有些哑喊着她的名字,像终于看到灯塔的船,谁都可能认错,唯独他不会。 “傅知春。” 知春应了一声,下一刻便被他抱进怀里被清冽的香气包围。知春听到他带着鼻音的声音, “我很想你。” 天可怜见,他能再次见到她,触碰她,拥抱她。 他头一次感受到命运的厚待。 知春埋首在他怀里,伸手抱住他的腰,轻声道: “欢迎来我的世界。”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第八十一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番外 7月,林城多雨,天气转凉。 墙上的时钟转过18:20。 知春正实验室在改论文,手机响了。 顾不及看是谁她就接了起来,“喂,你好,请问是哪位?” 那头静了一下,随即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傅知春,雨好大。” “来接你好吗?” 知春敲着键盘的手一顿,抬起眸子看到窗外的大雨,她敲完最后一句话,停下手里的动作拿起了电话,走到窗边, “下班了?” “嗯。” 知春勾起唇角,温声回答,“难得你你准时下班一次。可是现在雨太大了,等会儿吧,别淋湿了。”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回了个好。 孔宴白有身份证这件事,知春感到很意外。本来她还苦恼怎么给他办,谁知当天晚上就在桌面上看到了,印着孔宴白身份信息的居民身份证。 那是系统留下的。 上面显示他今年三十二岁,是他在那个世界死亡的年龄,也是在这个世界重生的年龄。 没有学历,年纪还大,在这个时代要想找个工作实在是没得想。 孔宴白的衣服挂饰值不少钱,买掉后他开了一家书法中心。他适应得还不错,书法写得好,加上长得帅这个外挂,迅速吸引了很多顾客。但也因此,孔宴白经常不能准时下班,大多数时候都是知春去等他。 知春刚挂掉电话,就看到师姐兴奋的跑进来, “知春,楼下来了个帅哥。走走走,去看看。” 知春挑挑眉,指着桌面上的电脑拒绝,“不了,我论文还没交呢。” 师姐一副“你不看吃亏”的表情劝说,“巨帅,他们都把照片发群里了。” 师姐为了证明,打开微信找出一张照片,递到知春面前,“看看,这气质,漫撕男。” “听说是赵老师带进来的,两人聊的可开心了。” 赵老师是知春的毕业论文指导老师,也是师姐的硕导,六十多岁,古灵精怪的一个教授。 知春看到照片的一瞬,眉头皱了起来。 照片里的场景是实验楼一楼的休息区,就挨着实验楼门口。靠左边的地方放了几张沙发,在一楼实验的时候,学生都经常在那里休息,写报告什么的。 知春再熟悉不过。 里面赵老师坐在小沙发上,穿着墨蓝色外套,头发花白。旁边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黑色卫衣,显得肩宽背阔,照片虽然模糊却也能看出男人俊朗的五官。 一个笑盈盈的,一个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气氛格外和谐。 “这就是我男朋友。”知春眉头都展不开了,有种提前见了家长的感觉。 师姐瞪大眼睛,“啊?” 知春拿着手机下了楼,赵老师看到她:“小傅来了。” 她笑着打招呼,“赵老师。” “小孔人不错,长得帅,学识好,书法也好,这样的年轻人难得。小傅啊,把握啊。”赵老师欣慰地说。 知春耳根一热,模糊地应了声。 就听赵老师说:“我待会儿就离开了,不用那么局促,我也不是这么古板的人。” “那小孔,咱们下次再聊。” 孔宴白起身,礼貌道:“您慢走。” 送走老师,孔宴白看向知春,“你继续忙,我等着。” 知春忍不住笑出来,看到几个探出头的人,她索性将孔宴白带到几人面前,一一介绍。 师姐走时拍了拍知春的肩膀,讳莫如深:眼光不错。 知春挑眉:当然。 最后知春还是收了东西和孔宴白走了。 这时候老天爷就人性化多了,雨虽然下得突然,但也停得突然。 孔宴白拿过知春的帆布包挂到肩上,然后牵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你和赵老师怎么认识的?”知春好奇地问。 孔宴白捏了捏她的手,“顾客。” “哦~”知春笑着看他,“不错嘛,孔宴白。” “知春师姐!”一个女生经过他们身边,跟知春打了个招呼。 知春瞧着她手上的东西,眼里藏不住喜欢,“又喝奶茶啊?” 女生手里提着几袋奶茶,看到知春有些兴奋地跟她说,“东门新开了一家奶茶店,今天有活动!所有奶茶买一送一,可划算了!” 女生看了一眼孔宴白,又看了看知春,“师姐~” 知春瞬间明白她的意思,笑得开朗,坦然承认,“是是是。” 知春想起师姐也说过这事,但她忙忘了,女生已经加快了步伐朝着教学楼去, “我要上课了,先走了师姐。” 看着女生走远,知春手机振动了一下,打开后是师姐发来的消息: 这大好的日子,妹夫不请奶茶?实验室的单身贵族们嗷嗷待哺……(阴暗爬行) 知春笑出声,回复:没个正经。 回完她抬起头,笑着说,“师姐他们想喝你请的奶茶,在我们这边脱单了得请好朋友吃吃饭,喝喝奶茶什么的,一起开心一下。” 孔宴白垂眉问:“是风俗?” 知春想了想,“也可以这么说。” 两人慢悠悠往前走,孔宴白问,“那是不是代表他们认同,我成为你的男朋友?” “嗯。” 孔宴白嘴角微微勾起,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掩饰不住的愉悦。 实验楼离学校东门很近,散步就能出去。 孔宴白年纪虽然大了点,但胜在一张脸长得年轻,此时两人就和学校里的其他情侣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时光真的很好,知春回来前也想过,但没想到能实现。 1小时之后,实验室门口的空地上几个学生搬了凳子坐着,吃着价格不菲的蛋糕喝着奶茶,感叹:“妹夫是个好人。” 大学生的快乐就是如此朴素。 师姐拿出手机给知春发了一张食物的照片: 借个嘴替我们跟妹夫说说,东西很好吃,下次来我们掏空口袋也要请他吃食堂最贵的菜!好好款待他! 于此同时,知春和孔宴白已经在一家烤肉店里。 孔宴白正烤肉,衬衫袖口挽到手肘的地方,露出匀称的肌肉线条。 知春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赏心悦目。碗里的肉越来越满,她夹了一块递到孔宴白嘴边,像旁边的一对情侣一样。 “累了吧,你吃点,换我来烤一会儿。” 孔宴白停下,长睫微垂,黑眸看着她,低头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这样就好了。” 知春凝滞片刻,眉头动了动,轻咳了一声。 他这方面适应得尤其快,完全不是书里那个亲一亲,耳朵都红半天的少年。 也是,他三十二了,年纪大了就不容易害羞了。 知春手机振动,又收到几条信息,这次是母亲大人: 什么时候回家,行李打包了吗?要不要你爸爸开车去接你? 知春:不用了,有人带我回去。 母亲大人:哦,你李叔的儿子?他也在林城,你们处得怎么样? 知春:不是他,我有男朋友了。 她回复完,摄像头朝着孔宴白,“孔宴白,快看镜头,跟丈母娘露露脸。” 孔宴白僵住,慢慢转头,有些局促紧张。 知春满意地点头,发了过去。 母亲大人:长得蛮精神的、 知春:叫孔宴白,今年三十二。 母亲大人:、年纪大了点吧、、 知春:还好吧…… 那头沉默一会儿, 母亲大人:算了,既然是你选的,那就带回来我们看看。 知春:【笔芯】爱你哦。 回完,知春才发现孔宴白停下了动作看着她。 “怎么了?” 孔宴白看到了聊天记录,他问:“丈母娘会不会不喜欢我?” 换位思考,知春摸摸他的脸,“不会的,他们是很好的人。” “你也是很好的人,”知春肯定地说:“他们会喜欢你的,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嗯。” 孔宴白永远相信傅知春。 为您提供大神 喝了一口假酒 的《沉浸式给厌世反派讲励志故事那些年》最快更新 番外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