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声呼唤我姓名》 第1章 小偷 屋外的火车哼哧哼哧地开过,指针跳到四点零五刻,奥列格几乎是触电一样地从床上弹起来。 他也像火车那般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下意识把手摁到了胸口。那里没有平常人铿锵有力的心跳声,手掌下能感受到的除了血液的流动,就只有发条走动的咔嚓。 是的,奥列格的心脏是机械的,事实上他的那双小腿和右小臂也是机械的。 那双腿跑起来有力而敏捷,最适合在战场上飞奔。而那只金属色的手,端枪格外的稳,捏断敌人的脖颈更是轻而易举。他被改造成半机械人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战争才刚刚爆发……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奥列格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这些噩梦也环绕了他许多年,迫使他总在四点零五刻这个时间段醒来。一只巨大的猫跳到他的身边,不满地用尾巴拍着被单,控诉着他在睡梦中把自己踢下了床。 “别闹脾气,萨沙,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摸了摸猫的长毛,反而被那猫咬了一口,于是烦躁地踢开缠在腰间的毯子,骂骂咧咧地去冲了个澡,戴上茶几上的黑色面罩,拎起购物袋子走向了附近的商场。 天才刚刚擦亮,人类们大多都还沉浸在睡梦中,此时正是边缘人──半机械改造人们行动采买的好时候。 今天的天气很好,奥列格很享受每天早晨出来采买的时光,他晃悠着购物袋子,微风扑在了他的眼睫毛上,使他湖一般的蓝眼睛眯起来,几乎看不清路了。 如果是在巷战,眼睛看不到可是会死人的,但幸好,现在我们已经不打仗了,谢天谢地。想到这儿,他步伐轻快了起来。 但随即,一个什么东西撞到了他的腿上。腿是机械的,奥列格当然感受不到疼痛,但对方就不一样了,倒地的瞬间发出了“哎呦”的痛呼,听声音还是个小孩子。 奥列格弯下腰去,看到在他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黑眼圈浓重的小男孩,正捂着脑袋嘤嘤呻吟,一只布满条纹的大尾巴从他的运动裤里伸出来──显然这是个狸猫种。 “喂,你还好吗小孩?”奥列格问了一句,伸出手想要把那狸猫小孩拉起来。 或许是他的身躯对于小孩子来说太过于庞大了,那个狸猫小孩用他听不懂的语言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嗓子,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奥列格迷惑地挠了挠后脑勺,决定还是先买菜。 今天的菜和往常一样,大多都是新鲜的,刚刚从地里摘下来的,但这些都不是奥列格需要的。他径直走到熟悉的那个摊位,把手里的大购物袋扔给了摊位上尖嘴的公鸡老伯。 “和往常一样?还是沉眠之地的小土豆?”老伯唰地一下展开袋子,不抬头地问。 奥列格沉闷的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开,来到了另一个摊位:“来一只宰干净的鸡。” 等到他拎着还往下滴血的新鲜肉鸡回去时,一袋土豆已经满满地放到了地上。 老伯有些幽怨地盯着他手中的死鸡,用手揪着自己的耳垂:“要不是你经常来买土豆,我早就把你从我摊位前轰出去了,哪有人拎着死鸡在禽类兽人面前晃的……” “牛头杰夫不是一样卖牛肉吗?说不定今天躺在案板上的就是他的舅舅,我只是拎了只死鸡,你就开始不满了?那我下次只好换一家去买土豆了。” “真是个十足十的混小子!”老伯骂了一句,奥列格并不在意,只是冷笑着从兜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纸币,一张一张地捋平。 数着数着,他的目光突然被隔壁的花店吸引了,花店的架子上摆了一盆金盏花。 金灿灿的小花儿开的很有精神,却种在平平无奇甚至有些难看的陶土盆子里,跟隔壁的用华丽花盆的郁金香们比起来简直像贵族小姐中的乞丐。 “客人想……想要些什么?”花店的老板是个拖着长尾巴的花枝鼠小姑娘,奥列格在她眼里仿佛是一座看不到头的大山,即使对方没有恶意,但对于他们这种小型种兽人来说,体型带来的威压还是很震撼的。 “这个,帮我包起来。”奥列格指了指那盆金盏花。 “噢,那个……”老鼠小姐显得有些不可思议:“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盆花,因为它的花盆实在是不惹眼,我这就帮您包起来。算您半价!” 奥列格显然很满意,他用沉闷的声音嗯了一声,想要露出一个微笑,但脸上的面罩挡住了他所表达的善意。奥列格笑了一下之后也意识到了这样做有些傻,轻咳了一声,不再做其他动作了。 “小鬼!你们干什么!?”买土豆的老伯大吼了一声,奥列格回头,发现一群孩子从老伯摊位上抢了一袋包装好的土豆,正用黑爪子解开拉绳。一个站在另一个的背上把土豆往下倒,另外几个负责把掉到地上的土豆踩碎。 第一眼,奥列格认出了其中一个踩土豆的小男孩是刚刚撞到他的小狸猫。第二眼,他发现了孩子们手里的购物袋,正是自己从家里带过来的。 “嘿!小混蛋们!”奥列格大吼一声,把捧着花盆刚从店里出来的老鼠小姐吓的一抖,花盆掉到地上应声而碎。但他没有去理会,只是慌忙弯下身去把地上还完整的土豆捡起来揣在怀里,毕竟那是他半个月的口粮。 冷不丁地,一个土豆砸在了他的头上,碎成了几瓣,紧接着更多土豆向他砸过来。 就算奥列格皮糙肉厚,但此时也能感觉到额角零星钝痛,他把粘在卷发上的土豆块揪掉,有些惊愕地看着那些他第一次见的男孩子们。 小狸猫们的脸因为兴奋和鄙夷已经扭曲了,孩童的天真从他们的身体中抽离,只剩下了人性中最原始的恶。 此时奥列格终于听清楚了他们骂的是什么,事实上狸猫们这次吼的很有节奏也很大声:“零件拼起来的杂碎!外乡来的侵略者!荣耀之手的狗!滚出弗洛伦斯!” “嘿!太粗鲁了!”花店的小姐为奥列格打不平:“别这样说他!” 事实上不需要花店的小姐说话,奥列格自己先一步站了起来,他把手里的死鸡丢到老伯的菜摊上,腾出了一只手。 狸猫们看到奥列格气势汹汹地站起身来,都吓的四处逃窜,但他还是眼疾手快地一把逮住了那只撞到他的,为首的小狸猫。 “小崽子,今天出门没刷牙吗?”奥列格咬牙切齿地拎起小狸猫的后脖领子把他提到半空中。 狸猫男孩没有了刚才张牙舞爪的气势,吓的四肢都缩成了一团,眼泪巴巴地盯着奥列格的面罩。商场里的人们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纷纷围过来观看。 “别那样看着我,小崽子,今天你爸爸我就要教教你什么是礼貌!”奥列格抓住小孩的脚腕,将他头朝下吊起来,打算甩他两圈长长记性。 “正男!”围观者里有个女人尖叫了一声,冲出来鞠躬哀求:“求您了,放了他吧先生!那是我的儿子,我这就把他带回家。” 奥列格看着不停鞠躬道歉的女人,心软了,弯下腰把小男孩放到了地上。小狸猫跌跌撞撞地爬到大狸猫的怀里,被母亲抱着走出了人群。 “正男,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再惹这种家伙了!”奥列格的听力很好,尽管那位有条纹尾巴的少妇抱着孩子走出了一段路,他还是能听到女人的嘟囔:“妈妈道歉鞠躬也是很累的!跟这种钢铁杂碎没什么好说的,知道吗?” 果然。奥列格的眉头皱了起来,兽人和人类的战争刚刚平息了十三年,当年人类启动了半机械人计划,将负伤的战士和兽人战俘改造成了杀伤力更大的半机械人,洗脑之后投放到战场,才堪堪和兽人战士们打成平手。到了战争后期,战场上几乎都是半机械人和兽人在厮杀,你杀了我的战友,我杀了你的兄弟,仇恨在枪林弹雨中积攒。 直到现今,兽人和半机械人之间的敌视仍旧存在。就像刚刚的狸猫母子一般,或许她的丈夫或兄弟也上了战场,被机械的刽子手杀死。女人的仇恨通过脐带传递到孩子身上,使他们一代一代地相互仇恨咒骂。 奥列格不怪他们,在战争中,普通人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命运的。就像当初他无法控制自己的金属大手扼住对方战士的咽喉,兽人孩子也无法控制自己对半机械人的仇恨…… 就在此时,一阵窸窣从身后传来,奥列格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头,发现一个长圆耳朵的小家伙正贼头贼脑地用嘴叼上了他扔在菜摊上的鸡。 小偷留着棕褐色的妹妹头,光凭那对圆耳朵是看不出她属于什么品种的,身上的夹克衫也是破烂不堪,唯有右肩上别着一个做工精致的蓝钟花和狼头交织的臂章。 那臂章!奥列格心头一动,他认识那臂章。 蓝钟花臂章只属于一个人,那人多年前作为传奇消失在战场上。 他的臂章可以在战争博物馆中供人参观,可以作为战利品摆在人类的收藏墙上,但绝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市井小偷的手里。 奥列格伸手想要抓住那小偷,逼问她臂章的来历,可小家伙的反应速度竟比他快。和他对视一眼之后,小偷就立刻跳下了菜摊,叼着鸡像原始动物那般往反方向逃窜,眨眼功夫便没了踪影。 “今天运气不好啊。”卖土豆的老伯揶揄道:“不过,土豆的钱请一分不少的给我,谢谢。” “啧,去死吧老奸商。”奥列格骂了一句,将钱甩在菜摊上,把地上的烂土豆拾起来粗暴地塞进袋子里,接过老鼠小姐递过来的用报纸包着的金盏花,怒气冲冲地走了。 第2章 蓝钟花臂章 奥列格踹开自家的大门,丢了一只鸡使他本不富裕的经济情况更是雪上加霜。 他本来打算做土豆烤鸡改善一下伙食,没想到不仅土豆碎了个稀巴烂,连鸡都进了小偷的肚子。他怨气冲天的将金盏花放下,把土豆扔到灶台上,开始做起了早饭。 等炊烟慢慢升起的时候,他就坐在那张从二手市场淘过来的老年人摇椅上想事情,太阳透过玻璃窗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使他满头的卷毛都拢上了淡淡的金色光影,活像个大块头上帝。 那只叫萨沙的猫叼着什么东西昂首阔步地走了过来,很轻盈地一跃,跳上了奥列格的膝头。奥列格漫不经心地挠着猫的后脑勺,思绪飘到了商场里的小偷身上。 “我不会看错的,那就是萨沙的臂章。”奥列格肯定地喃喃。身上的大猫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疑惑地转过头。 “我没有在叫你,傻孩子,那是另一个萨沙。”奥列格慈爱地拍了拍猫的脑袋,但在看到猫嘴里的东西时变了脸色。 他眼疾手快地从猫嘴里扣出一团破破烂烂,疙里疙瘩的袜子,大发雷霆:“你他妈又从洗衣机里叼袜子!我真该把你的猫嘴打歪,好让你长长记性!托你的福,我已经没有一只好袜子穿了!” 猫萨沙满不在乎地跳到地上,甩甩尾巴出门自己觅食了。 奥列格把袜子扔到垃圾桶里,开始吃做好的土豆泥。 那蓝钟花臂章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十多年过去了,他见过不少战场上遗留下来的奇迹,萨沙还活着也说不定。 他又懊恼起来,如果在战争结束后就立马找到他,是不是他们已经回到了家乡?不,家乡……家乡已经回不去了……还是先找到那小偷问清楚比较好,他这样想着,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土豆泥。 但找人显然是需要钱的。他一边吸溜着嘴,一边从兜里扯出团成一团的纸币数了数,最终还是长叹一口气,拨通了电话。 “天哪!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弗洛伦斯最抢手的赏金猎人居然给我打了电话!”电话那头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的声音:“让我猜猜,你应该已经把上个任务的佣金花完了?” “哪能啊。”奥列格冷笑:“当然没有,那些钱可太经花了,我每天大鱼大肉的吃着,连我的猫都不想在家吃饭,出门抓老鼠解腻去了。” 电话那头的小伙子也嘿嘿笑了出来:“那就是没钱了,我懂,正好手头有几单生意,晚上来看看吧。” “我还需要你帮我找个人。” “找人?”年轻的小伙子很激动:“难道说,你的春天到了?!” 奥列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果断地挂了电话,这小子说不了几句话就开始不憋好屁,与其听他揶揄自己,不如去把猫屎铲一铲。 于是他真的这样做了,把巨大的猫拉出的巨大的屎铲进垃圾袋,又很小心的把今天买回来的金盏花移植到他的大花盆里。 奥列格的花盆很大,里面种着许多不同种类的花,花儿们相处的很好,并没有相互抢营养和水分,所以长的格外精神。奥列格不懂花,他对花的要求只有一个——好养活,所以他喜欢买不同种类的花种在大花盆里试错。 顺便一说,市面上是没有那么大的花盆卖的,奥列格的花盆是他从旧公园里搬回来的,反正那个花园没人去,花坛搬回来放在家里刚刚好。 金盏花代替了死掉的郁金香,小小的花儿开的很旺盛,随着微风轻轻摇头晃脑,叉着腰浇花的奥列格看着也很舒心。火车呼啸着从房子下方跑过,从窗户刚好能看到它喷出的白烟雾。 奥列格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他做着赏金猎人的活计,只接自己认为正确的任务。 有钱了就买点好东西吃吃,给自己添几朵小花和几双舒适的作战靴。没钱了就出去找线人接些任务,暴揍那些坏家伙,然后拿着佣金敞开肚皮大吃一顿,或许再从旧花园搬一个花坛回家。 奥列格年轻时的理想已经在战火中熄灭了,对现在的他来说,饿的时候能有土豆吃,冷的时候有厚毯子盖,不开心了可以把脸埋在猫肚皮里,能在泥潭一般的城市里维护一方小小的正义,就是好生活。 晚上七点零六刻,他准时从沙发上站起身,套上带兜帽的作战服和面罩,走入了弗洛伦斯的冷空气中。 夜晚的弗洛伦斯比白天更加热闹,也更具有包容性,身处高位的兽人可以昂首阔步地出入各种奢侈场所,带着面具的人类也能进入边缘人的城,用金钱来交换情报和黑市物品。 奥列格扯着兜帽快速地飞奔着,来到上城区线人住的小公寓,敲响了那扇红漆小门。 “哟,真够准时的。”线人是个满脸雀斑的高个子人类小伙儿,他从门缝里探出毛发柔顺的栗色脑袋,四下里瞅了瞅确定无人跟踪才把奥列格放进来。 炉火烧的正旺,上面架着一顶锅子,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屋里全是暖洋洋的罗宋汤的香气。奥列格把兜帽放下来,很随意地坐到了小伙子对面的沙发上。 “来一碗吧伙计,刚刚煮好的。”小伙子给奥列格盛了一碗香喷喷的汤,奥列格也没拒绝,接过海碗捧着取暖。 “我一直很疑惑,达米亚诺,你明明有配套的厨房,为什么还要把锅架在客厅的壁炉上。”奥列格掀开面罩的一角露出嘴巴,吸溜了一口汤,达米亚诺在汤里放了很多番茄酱,把他酸的眉头都紧紧的皱到了一起。 “在我小的时候,我妈妈喜欢这样做饭。”达米亚诺也端着碗陷进了软软的沙发里:“我和几个兄弟会在放学后踢球,等我们回到家,妈妈就会用大海碗为我们盛饭,当然啦,屋子里也会像这样飘着烟……” 年轻人说着,眼神朦胧了起来,像是陷入了一些回忆。 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撇了撇嘴:“多亏了沉睡之地的阿历克谢,托那头笨熊的福,我的妈妈早在逃难途中病死了。我知道很多兽人都把那家伙看作是英雄,但要我说呢,他就是个十足十的莽夫,如果他不炸毁市政大楼,人类和兽人也不会开战……不过我承认当初人类做的确实很过分,把他们那些兽人逼急了,唉,自作自受啊……” “唔……”奥列格口齿不清的应了一声,他整个人缩在大沙发的阴影里,在上升的烟雾中,很难看清楚他到底是什么表情。 “对了,我挑了几个适合你的任务,你来看一看。”达米亚诺把一叠纸递给了奥列格。 他草草翻了几下,冷笑了起来:“适合?你管这叫适合?重金悬赏偷了夏洛特夫人内裤的贼,找到巴以大叔丢了的牛,帮海达姆给他的半机械人女友带话。天呐,达米亚诺,警局的工资高吗,明天我让我的猫也去那里上班,说不定还能走运当个警长。” 达米亚诺耸了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个传话筒罢了。不过,前两天有个人找上了我,或许你会对她感兴趣。” “谁?” “阿尔伯特的妻子。” “阿尔伯特?是缉毒组的阿尔伯特?”奥列格愣了一下:“我记得他,那天我还帮他在下城区截住了犯人,然后隔天他就……” “是啊,死的很惨,被人报复了。”达米亚诺点点头:“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但这事儿似乎没完,他的妻子找上我,指名要让你完成这个任务。” 阿尔伯特弗洛伦斯缉毒组的警长,留着两撇细细的小胡子,对谁都笑眯眯的,工作认真。 奥列格完成过几次他手下的任务,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他对奥列格很友好,要知道在当今这个社会,能不戴有色眼镜看待半机械人的人类已经不多了。 “什么任务?”奥列格坐直了身体,如果是为阿尔伯特报仇,他倒是很乐意。 “那位夫人并没有说,她只是告诉我,如果能联系到你,让你去新圣母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去一趟。”达米亚诺在氤氲的蒸汽中又盛了一碗汤。 重症监护室吗?奥列格沉吟着,难道说阿尔伯特并没有死?又或者是他的家人受到了伤害? “行,我会过去一趟的,不过你必须帮我找个人。” “天呐,又来了,你这口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你手下的兵。”年轻人被迫放下了碗,伸长手臂够到隔壁书桌上的素描本,把它展开放到了腿上:“请我找人的钱等你下单任务完成再给也不迟,说吧,你的梦中情人长什么样。” 奥列格没有理会达米亚诺的调笑,他仔细回忆着早晨小偷的样貌,斟酌用词尽量描述的准确:“一个兽人小偷,女性,还是个孩子,东亚面孔,看不出种族,很瘦小。她有一头棕色的短发,最长到脖颈后面,圆耳朵是支棱着的,身高大概在148到152之间,行动很迅速,所以我猜测是个惯偷。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军绿色夹克,肩膀上别着一颗蓝钟花臂章。” “蓝钟花臂章?!”达米亚诺大叫起来:“亚历山大的蓝钟花臂章?!那个最著名的兽人英雄狙击手的臂章?!天呐,这小偷知道她都偷了些什么吗?怪不得你像着了魔一样找她!” 奥列格轻咳了一声,两只手不自然地摆在身侧。 不管是兽人还是人类,一提到来自新市的亚历山大都会很敬佩。 和棕熊族的阿历克谢不同,雪狼族的亚历山大是个冷静而沉稳的狙击手,当阿历克谢还在黑市打拳不知革命为何物的时候,退伍了的亚历山大就已经带着族人们以游行的方式来到了冬都,和人类总统谈判,为雪国的兽人孩子们赢得了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接受教育的权利,同时他的行径也赢得了大部分人类的敬佩。 后来战争爆发,阿历克谢在战争开始的前一夜消失在前线,是亚历山大出现稳住了反叛军们的心,用高超的战术和精湛的狙击手法带领他们赢得了一场又一场战役。 他赢的磊落,赢的光明正大,所以连人类也没有怨恨。只是在战争的后期,亚历山大突然消失了,他的守卫在清晨拉开他的帐篷,只发现了一滩新鲜的血液。 有人说他是被人类方最大的佣兵组荣耀之手派出的杀手给暗杀了,有人说他使了一招金蝉脱壳之术,从前线退到了城市中,猎杀人类中的战争贩子。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但直到战后许多年,亚历山大都没有再出现,属于他的那枚蓝钟花臂章也不见了踪影。 奥列格望着绕着电灯飞舞的蛾子出神,思绪飘回了很久以前,那个眼神清澈的青年笑着握住他的手,对他说:“阿廖沙,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喂!喂!你想什么呢?!”达米亚诺用素描本子的尖角戳着奥列格的手臂,使他从回忆中抽离了出来:“我说,等你卖了臂章拿到钱,能请我吃一顿吗?” “不,我不会卖的,它可能对你们来说价值连城,但对我来说只是……好了,给我看看你画的。”他接过本子,上面用最简单的笔触勾勒出了一个姑娘,她机敏的眼神和早晨见到的并无二致。奥列格想了想,夺过达米亚诺手中的铅笔,在姑娘的右眼下点了颗小痣。 “齐活了!”达米亚诺愉快地说:“不出意外的话,我最晚后天能找到她,到时候直接带她去你家?” 奥列格从鼻腔里发出沉闷的哼声,算是同意了,紧接着他又重新戴上了兜帽,顶着弗洛伦斯的寒风沿着旧路返回了家。 第3章 抓到你了 隔天是个艳阳天,萨沙还窝在枕头上熟睡的时候奥列格已经穿好卫衣准备出门了。他想了想,还是把黑色的面罩放回了茶几上,只戴了最普通的一次性口罩。 他穿常服戴口罩走在大街上和人类没什么区别,左不过比那些人高了些壮了些而已。 普通的卫衣包裹了他健壮的满是伤疤的身躯,遮盖了他的金属肢体,赋予了他普通人类的身份,使他得以从边缘人住的阴暗的破屋里走出,去喧闹的街上挺直脊背晒晒太阳。 奥列格很少来医院,所以他不知道这一幕在别的地方是不是也正常——在圣母像的注视下,一些人躺在地上像杂技演员那般扭曲着四肢,喃喃自语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甚至有人开始吃自己,弯着腰从大腿上活生生咬下来一块肉,腮帮子一动一动的,下巴还往下滴着血。 “劳驾,让一让。”一个脸色苍白的小护士推了推奥列格,然后很灵巧地从他的手底下挤了过去。 她用她两只做工精巧的透明雕花手臂毫不费力地按住了那个正在吃自己的男人,给他套上了束缚衣,将他抬到了担架上。 近几年人类也流行给自己装上机械肢体了。不同于奥列格身上那些杀伤力巨大的“武器”,在人类中流行的是那种精致的实用的小玩意。 给自己装个漂亮的手臂或是小小的精灵耳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他们歧视的不是金属肢体,而是被他们改造过沾染了彼此鲜血的弃子。 “这是怎么了?”奥列格帮小护士把男人的脚固定到担架上:“最近流行的一种疾病吗?” “疾病?依我看他们是磕嗨了。”小护士不耐烦地把额前滑落的发丝拢到脑后:“两个星期前这些人就开始陆陆续续的出现了,一开始是神智不清,然后逐渐发展成吃自己,如果不干预的话,他甚至能把自己吃到断气。已经死了很多人了,我不知道这算什么事儿……” 奥列格当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个在弗洛伦斯混日子的家伙,除了过好自己的生活之外其他事一律不管。他看了看大堂的表,向护士要了重症监护室的方向,大踏步的离开了这片混乱。 在重症监护室外,他见到了阿尔伯特·罗西的妻子,那个红头发的女人。 罗西夫人脸上的眼袋都快垂到下颚了,她虚弱的靠在墙上跟奥列格寒暄:“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我听阿尔谈到过你,他说你是个很真挚的人。在他死后我本打算与他的工作一刀两断,再不与和他共事过的人联系,但你也看到了,他们并不放过我们。” 奥列格把目光放到玻璃窗里,那里躺着个全身包裹白色纱布的人,全身插满了各种管子来维持脆弱的生命,仿佛下一秒便会被死神掐断呼吸,拉到地狱。 “那是我的女儿,辛西娅。”罗西夫人递给奥列格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和妈妈一样长着一头闪光的茂密的红发,满脸俏皮的雀斑,笑的眉眼弯弯。 “是我太大意了,以为阿尔死后就不会有事了,没想到那些畜生……”罗西夫人流着泪咬牙切齿:“他们强暴了她,然后在她身上放了一把火……” “您不必说完,我都懂。”奥列格递给罗西夫人一张纸巾:“对于犯罪的人,您有什么头绪吗?” “我不知道,或许您可以找一找我丈夫生前抓捕的最后一个犯人,他在一个月前出狱了。”罗西夫人想了想,补充道:“我丈夫和女儿都是被火所伤害,您想想,在弗洛伦斯谁会犯下这样的罪行?” 奥列格沉思着,心中大抵有了答案:“我懂了,您想让凶手受到怎样的惩罚?是交给警察,还是……” “我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罗西夫人咬牙切齿着,她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奥列格:“这是佣金的一部分,等你把那狗杂碎的尸体给我看时,我会付掉剩下的钱。” “如您所愿。”奥列格接过了信封,和罗西夫人握了握手,转身离开了新圣母医院。 拿到新的佣金之后,奥列格先去了佣兵市场给自己买了两幅耐磨防滑的战术手套。 他的身材过于庞大,所以每次做到有攀爬任务的时候,手套总是磨损的很快。至于武器,他并不需要,他的机械肢体就是他的武器。天地良心,奥列格已经十年没碰过枪了。 回家的路上奥列格路过一家烤鸡店,从店里飘出来的香气像是一块粘鼠胶,把他的鞋底牢牢钉在了店门口。但最终,他还是咬着牙往家走,家里的土豆还没吃完,而经费有限,那些钱他还要留着买情报打点线人和买猫粮。 等他拎着装备打开房门的时候,后颈皮没由来的一紧,右手握拳回缩,利刃顷刻之间从腕里弹出,整个人紧绷着准备随时进攻。 屋里有两个人,正扭打在一起,高的那个用膝盖把矮的那个压在地上。 而矮的拼命反抗,一拳擂到小伙子的命门,趁他捂着裆部在地上扭曲的功夫搬起凳子就往人家身上招呼,丝毫不留情面。 猫萨沙在柜子顶蹲着,饶有兴趣地看着下面的混战,从奥列格的角度看,这贼猫上翘着两瓣嘴似乎笑的很开心。 原来是达米亚诺抓小偷回来了!看到是这两人之后,奥列格松了一口气,手掌代替利刃又弹了回来。他晃了晃手腕,上前一把夺过了小偷手里的凳子,稳稳地放到了地上。 圆耳朵的家伙看到奥列格跟见了鬼一样,一扭身就想从他腋下逃跑。 这次奥列格有了上次的教训,把速度提高了一倍,一出手就抓住了小偷的后脖颈子,将她提到了半空中。 在被奥列格拎住的期间,小偷多次挣扎咒骂,用各种手段试图逃跑,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花招统统不起作用。最终她还是被奥列格从柜子里翻出的一副手铐牢牢地铐在了卧房角落的水管上。 “嘿,你总算来了,这家伙可真难抓!”达米亚诺愉快地站起身,对小偷女孩对叫骂充耳不闻,他用一种别扭的姿态揉了揉裆部,咧着嘴嬉笑:“今天也是撞了大运,一出门就看到这家伙在偷别人的薯塔,正好被我逮住带过来了。” “该死,你们两个有什么毛病啊!?”小偷女孩愤怒地仰头瞪着奥列格:“我不就是偷了你一只鸡吗?有必要派出一个……一个赏金猎人来抓我?” “不不不,你错了,他才是赏金猎人,我只不过是一个在弗洛伦斯跑腿的小卒而已。”达米亚诺接过奥列格递过来的赏金,顶着大花脸向女孩抛了个飞吻:“祝你能在最凶残的赏金猎人的拷问下继续伶牙俐齿,小老鼠。” 等到达米亚诺关上门之后,奥列格开始了他的审问。他一把扯下女孩右肩上的臂章:“这东西是你从哪儿偷的?” “不知道。”女孩把头一梗,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我每天偷那么多人,哪会记得这些。” “你只偷吃的,我能看出这一点。” 奥列格弯下腰,和女孩对视,蓝眼睛对黑眼睛,沉稳对倔强:“我发誓,我有一千种办法能让你开口,但等你说出我想要的答案后,下半生可能就要在床上度过了。所以请你告诉我实情,别逼我向一个孩子动手,好吗?” “去你大爷的!”女孩啐了他一口:“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就是把我头砍了,我的答案也还是,不!知!道!” “行,你有种。”奥列格点点头,直起腰出门去了。 小偷被锁在水管上,此时只恨自己没有学会撬锁的那一套。那只巨大的猫从柜子顶跳了下来,慢悠悠地晃到女孩脚边打量她,仿佛对她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屋外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圆耳朵小偷认为一定是奥列格在准备对付她的刑具,一时间万念俱灰,闭上眼睛流下了几滴泪。 她当然知道臂章从哪儿来,但她不能说,那是和某人的约定,只有找到母亲遗言里提到的那个人,才能说出她知道的一切。 可惜,可惜命运之神并不站在她这一边,母亲一死,留给她的财产就被几个地痞流氓抢劫一空,连带着那只最重要的宝石匣子也进了贼窝。 她在街上流浪了一年多,想着能碰到她要找的人,或者是偷回匣子。但眼下不管是哪个都不可能了,她就要死了,完不成妈妈临终的嘱托了。想到这里,泪简直入雨一般根本停不下来了。 那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女孩慌忙擦干眼泪,打算不等那猎人动手就先自己咬下舌头自我了断。没想到进来的猎人手里并没有拿任何武器,反而是……一碗土豆泥? 这是什么新刑罚吗?他打算用土豆泥噎死我?女孩瞪着拿碗淋了酱汁的香喷喷热腾腾的土豆泥发怔。 奥列格当然不知道小姑娘在想些什么,她视死如归的表情让他想到了家乡的妇女们,想到了自己妹妹被俘虏的那天。 那些姑娘们就像她现在这样,坚持着自己所坚持的。 区别在于奥列格只是放放狠话吓一吓小姑娘,而当时的妇女们面对的是真正的屠刀,这种精神在现今已经不多见了,所以她的反应让奥列格更加坚信她和萨沙之间有些什么联系。 “吃了它,我知道你很饿。”奥列格把勺子塞到女孩手里:“别嫌弃,我家里只有这些。” 你会那么好心?女孩挑着眉看他,但眼前的土豆泥实在太香了,她从来没闻过那么香的东西,就算是弗洛伦斯最顶级的厨师恐怕也做不出这个味道。最后她实在顶不住诱惑,用鼻子闻了闻确定没有下药,才动勺子狼吞虎咽了起来。 第4章 自来水和螺丝起子 等到女孩一口气把碗里的土豆泥吃完,奥列格才重新开口:“我换个简单的问题吧,你是谁?” 他本以为女孩吃了自己的,会嘴软说出些什么,没想到小家伙把脑袋重新一梗:“不知道,我被车撞了,失忆了不记得。” “你……”奥列格被她气笑了,他站起身,从桌子上拿起手机,一把捏住女孩的腮帮子强迫她看镜头,发出了反派的笑声:“哼哼哼,不说也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知道我想知道的。” 女孩瞪着他,目光像箭一般恨不得将他射穿。 奥列格把女孩的照片传给达米亚诺,对方很快给了回应。为了展示自己的无所不能,奥列格专门大声地将那些信息读了出来。 “乔榆,女,鼠兔族,十九岁……不好意思,依你的身高,我以为你还是个小屁孩。”奥列格坏心眼儿地揶揄道,但很快,下面的文字让他恨不得抽自己个大耳光:“母亲是弗洛伦斯著名的歌剧演员乔安娜,噢,我听说过她的名字……然后是——在一年前遭遇谋杀?” 奥列格一下子顿住了,他盯着达米亚诺传过来的当天的新闻。 著名歌剧演员被谋杀的消息上了当地的新闻报,报上说乔安娜在家被歹徒袭击,等人发现时已经断了气。 她十八岁的养女乔榆不知所终,初步调查可能是被歹徒所带走——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眼下乔榆正生龙活虎地被拷在他屋里的水管上,一双眼睛简直要把他瞪穿了。 乔榆身上应该是有些故事的,她不可能在她母亲死后无缘无故地流浪大街,但她不说,就没有人能知道。 奥列格自知说错了话,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没有能从牙缝里蹦出一句安慰人的词。他只能放下手机,给女孩倒了杯水,来表示他的歉意。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刚一转头,猫萨沙便大摇大摆地坐到杯子前,和他的主人一样不会看人眼色地用舌头尽情卷起了水花。 时间是很紧迫的,奥列格不会把功夫全耗费到一个小偷的身上,他小憩了一会儿后便披上兜帽外套出门去了。 打听情报是个既费钱又费精力的活,达米亚诺打听的消息只在明面上,好在奥列格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的线人。 戴着兜帽的奥列格走进了弗洛伦斯最热闹的酒吧,他仗着自己的个子大,轻轻松松的挤过舞池,一屁股坐在了吧台前。 “劳驾,来杯自来水。”奥列格敲了敲桌子。 一个眼神忧伤的狐狸种姑娘走了过来,像是和情人打招呼那般用手轻轻拂过奥列格的黑色面罩,幽怨道:“我很久没有看到你了,最近还好吗?” “不太好,所以我接了生意,有些事情需要你的帮助。”奥列格点了点面前的桌子:“一杯自来水,谢谢。” “如果你不买我的酒,我很难和你聊天的,你知道我记忆力不好。”狐狸姑娘狡黠地笑了笑,她说话带有很浓重的法兰克口音。 “好吧……那就一杯螺丝起子。”奥列格无奈地摇摇头,选了一杯他最常喝也是最熟悉的酒,他盯着狐狸姑娘调酒的身姿,她毛蓬蓬的红尾巴让他想起了他还是个少年时,在家乡爱上的那个姑娘。 半晌后橙黄色的酒液被端上桌,奥列格掀开面罩的一角抿了一口。他平日里从不喝酒,醉酒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是极其危险和不理智的。 唯有在这间酒吧他才会放下警惕偶尔小酌几杯,和酒保闲聊或者是买些情报。 但更多的时候,他喜欢静静的坐在吧台前,盯着狐狸姑娘伊莉莎,她让他回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爱恋,那未曾说出口就已经破灭的爱情。 螺丝起子入口微微发苦,紧接着就是酸涩和辛辣,奥列格的耳朵有些红了,他又敲了敲桌面好引起伊莉莎的注意:“我需要问你些事情,真的,我很急迫。” “好吧,”伊莉莎绕过吧台来到奥列格身边坐下,周围的环境足够吵闹,所以不管他们说些什么都不会有人注意:“你想知道些什么。” “第一件事,阿尔伯特最后抓到的那个人在一个月前出狱了,我需要知道他的动向以及住址;第二件事,关于乔安娜被谋杀的事你知道多少?” 伊莉莎点燃了一支烟,在过肺后把烟雾吐到了奥列格的脸上::“据我所知他在被抓到之前是替‘玛菲亚"运送毒品的小伙计,出狱之后继续干他的老本行。你和他打过照面吧?那个满脸痤疮的家伙,他们叫他西奥。今天太晚了,明天三点到五点之间,你可以去下城区的烂尾楼走一走,说不定能碰见他和瘾君子的交易。不过你最好不要去打扰他们的交易,近几年他们为了售卖那些劲大的新货简直是疯了。” 在弗洛伦斯提到”玛菲亚”就像是在厨房里提到老鼠,它在弗洛伦斯猖狂多年,像是老树一般将粗壮的根伸向这座城的每个阴暗角落,深深盘踞着,几乎没有人敢去动它。 奥列格点点头:“关于乔安娜的死,你了解多少?” “歌剧女王乔安娜?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了?”伊莉莎好奇地甩甩耳朵:“她的死没什么值得说道的,就是时运不济遇上了歹徒入室抢劫而已,歹徒杀了她,拿走了她的财产。” “她的女儿呢?”奥列格明知故问,他想起被他锁在房间里的姑娘,希望那家伙不会撬锁逃走。 “当然是被劫走了,天知道被那些人卖去了哪里,多好的一个小姑娘。”伊莉莎划拉着手机屏幕,翻出一张照片递给了奥列格。 照片中央当然是乔安娜,那个五官明艳大气的女人,高高地仰着她的头颅,无愧于“女王”的称号。而她旁边是她的养女…… 奥列格皱了皱眉,他很难把照片上这个笑容明媚妆容精致的姑娘和家里的邋遢小偷联想到一起。 照片里的乔榆看上去比现在的年龄还要小一些,戴着高定的宝石发箍,笑的见牙不见眼。 “但还有一种猜测是,杀死乔安娜的是‘玛菲亚’的人。”伊莉莎做了个你知道的表情。 “你是说他?不,不可能。”奥列格把手机递回给伊莉莎:“如果说阿尔伯特的死是‘玛菲亚’做的,我丝毫不会怀疑,毕竟杀人焚尸是他的作风,但这个女人。”他伸出手指虚指了一下手机:“她死在家里,死的并不算难看,四周都没有放火的痕迹,这种小道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说的人多了,自然就到了我的耳朵。” 伊莉莎说着突然站了起来,整个人坐到毫无防备的奥列格怀里,捏了捏他臂膀上的肌肉: “你比上次来瘦了很多,说真的,你不考虑找个伴吗?嗯?想一想,在你抓捕了一天犯人后推开门,有人已经给你做好了香喷喷的晚餐,帮你烧好了洗澡水,甚至缝补了你的衣服。”她说着,将手伸向了奥列格的面罩:“认识你五年了,我还从未见过你的真面孔……” “见过我真面孔的人都死了。”奥列格一把抓住了伊莉莎的手腕,把她赶下了自己的膝头:“至于洗衣做饭这种事,我的猫很精通这些,我也是说真的。” 伊莉莎叹了口气,眼神又重新忧郁了起来:“怪不得你十多年找不到老婆,奥列格,万事都是有原因的。” 奥列格冷哼了一声,没呛声也没反驳,算是默认了。伊莉莎不再拿他寻开心,绕回吧台后面开始新一轮的吞云吐雾。 待到一杯酒喝完,奥列格在杯子下放了一沓厚厚的纸币后起身离开了。 他虽然喜欢这间酒吧,可这地方并不适合他。他习惯藏在兜帽和面罩下与人交流,它们确实保护了他想要隐藏的部分,但往往这异于常人的打扮也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等奥列格到家的时候,月亮已经明晃晃地挂在夜空上很久了,他推开卧室的门,发现乔榆蜷缩在那根水管边睡的正香,萨沙慵懒地盘在她的身边,见主人回了家,它起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奥列格在乔榆的身边蹲下,发现手铐上有些许的牙印和干涸的血渍,他小心翼翼地捏起女孩的脸颊,对方的嘴角也残留着零星血迹。很显然,这傻孩子曾试图用她的牙齿咬开手铐。 “她白天是想要逃走,对吧?”奥列格小声问他的猫,萨沙眨了一下眼睛,算是肯定了他这个问题。 “兔子的两个大板牙啃萝卜倒是很在行,但啃钢铁,还是再进化些日子吧。” 奥列格把身上的作战服脱下来盖到了乔榆的身上,他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家伙,一个小姑娘惨兮兮地躺在地上他心里也会不舒服。但一码归一码,在没有问出关于萨沙的情报前,他是不会放乔榆走的。 阳台上的金盏花过了一天仍然坚挺,奥列格给它们补充了水分,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但愿今夜不要再做噩梦吧,奥列格撇了一眼蜷缩在角落里的家伙,把手臂交叉放到了胸前,甚至久违地做起了祷告。 在祈祷的喃喃中,忙碌了一天的赏金猎人跌入了梦乡。 第5章 他的猫会做家务哎! 黑暗,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浓的化不开的黑暗,奥列格就在这片黑暗中下坠。他放松四肢,任由自己在着一片黑里堕落。 渐渐的,眼前开始浮现景色,耳边开始传来呢喃,那些人哭嚎,咒骂,哀求,但无一例外被自己那只金属色的手捏爆头颅,拧断脖颈。 不,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快停下……奥列格这样想,但身体并不受他的控制,仍然不停杀戮,那些液体溅到嘴里,是温热的,是苦涩的。 紧接着场景继续倒退,那栋建筑物来到他的面前,小小的姑娘吊在废墟前,被人卸掉四肢,割掉鼻子,挖掉眼睛,却咬紧牙关不愿吐出任何情报。 她只高声叫着一句话:“阿廖沙,别说,别说出他的下落!兽人永不会屈服!” 有人在狞笑,有人在咒骂,奥列格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无论他如何挣扎嘶吼痛哭,也不能触碰到女孩的一片衣角。 女孩血淋淋的眼眶转向他,空洞的眼眶仿佛在审视他的灵魂,子弹已经上膛,姑娘留下了遗言:“替我看看新世界吧,哥哥。” 砰的一声枪响,热血洒在青石板上,14岁的生命戛然而止。 “米莎!!!”奥列格嘶吼着从床上弹起,坐在床边不停的喘着粗气。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17年前,回到了那个如墨一般化不开的夜晚。 猫萨沙跳到床上,把毛茸茸的脑袋塞进奥列格的大手下面,这是萨沙独特的安慰人的方式。 奥列格摸着猫暖烘烘的毛脑袋,粗重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 这噩梦折磨了他太多年了,他倔强的不去看心理医生而是选择自己默默忍受这些,他的灵魂仿佛还留在过去,留在青石板前的血泊里,留在十七年前的四点零五刻。 奥列格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把猫抱到膝头,冷静了下来。角落里传出金属碰撞的声音,奥列格转头,发现他的小俘虏茫然的翻起身,疑惑又惊恐地打量他。 “做了个噩梦……”奥列格嘟嘟囔囔地挥挥手:“睡吧睡吧。” 他摩挲着猫头,待到乔榆重新裹紧衣服沉沉睡去时,才蹑手蹑脚的把萨沙抱开,独自去浴室冲澡。 等乔榆再次醒来的时候,奥列格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天早已大亮,乔榆从地板上坐起身,作战服从她身上滑落,被她眼疾手快的捞起来拿在手里发呆。 昨天是很魔幻的一天,她刚刚出门打算找些东西吃,就被人用麻袋套到了这里,本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赏金猎人的家里了,没想到稀里糊涂的吃了顿饭,还在别人家里睡了一夜。 萨沙叔叔的臂章还在茶几上,看来赏金猎人并不急着拿它去卖钱,况且他之前一直盘问自己臂章的来历,难道他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吗?乔榆想起母亲的遗言,惆怅的脸都纠结到了一起。 突然,作战服被大力地扯了一下,乔榆抬头,发现那只巨大的灰猫正拽着衣服的袖子,一双绿莹莹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乔榆与那只猫对视,竟然从它的眼神中读懂了它的意思。 “噢,你是要这个对吧,给你……”乔榆松了手,猫一把将衣服从她怀里拽了出来,三下五除二的塞进了洗衣机里,熟练的打开开关,帮助忙碌的赏金猎人洗起了衣服。 乔榆被猫娴熟的操作震撼到了,很难想象一只猫居然会做家务。 “无意冒犯,不过你是猫?还是猫类兽人?” 乔榆很确信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只猫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他很敷衍的喵了一声,来证明自己确实是一只猫。 “好吧,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叫什么名字?他给你取名字了吗?” 猫跳上桌子,用尾巴拍了拍蓝钟花臂章。 “什么意思?你的名字叫茶几吗那也太奇怪了。” 猫皱了皱鼻子,又拍了一下臂章。 “不是?那能是什么呢?上面绣着花……你不会叫小花吧?” 猫萨沙快被这个不请自来的小姑娘烦死了,他与奥列格之间的沟通向来是畅通无阻的,只需要一个眼神或者是一个动作,奥列格就能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连街角的那只患了老年痴呆的大黄狗都能与他聊两句。 而这姑娘,这愚蠢的姑娘实在是不可理喻,很难想象她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萨沙的臂章的。猫萨沙跳下桌子,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打量着乔榆。 “手掌没有老茧,是个从不做家务的懒姑娘——而猫,可是个勤劳的好猫,经常帮奥列格浆洗衣服,肉球都不再柔软了。”猫萨沙一边打量着姑娘,一边毫不留情的在心里对她评头论足。 “看看那头发,多么短,多么粗糙,多么没有女人味,再看看猫的皮毛,绸缎一般光滑。哼,奥列格绝不会喜欢没有手感的毛发,他只喜欢猫一个。”猫萨沙嫌弃地把嘴咂的啧啧响。 “那一对招风的大耳朵,像是两个舀水的瓢,那肮脏的皮夹克,像是死了一周的老鼠的皮,真不明白奥列格为什么会觉得她会知道亚历山大的下落,一个市井小偷罢了……” 猫萨沙把目光移到女孩的腿上,若有所思地动了动胡子。 “这双腿,猫从不会看走眼,这是野兽天生用来奔跑的腿,怪不得她能偷走奥列格的鸡,看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乔榆当然听不懂猫莎萨尖酸刻薄的评价,从她的角度只看到巨大的猫在她身边不断绕圈圈,猫嘴里还念念有词着什么。 不过就算她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现在她唯一发愁的就是怎么离开赏金猎人的小屋,然后找到母亲的匣子和亚历山大的银鱼,再碰一碰运气找一找母亲口中的那个“拿到臂章却不关心其价值”的人,让他帮忙解开银鱼的密码,好快些找到亚历山大叔叔,结束她流浪街头的苦日子。 等到猫萨沙把晾好的衣服收进屋,再整齐地折好放进柜子里时,日头的余晖已经打在弗洛伦斯最大的教堂的腰上,像是为她纹了片大逆不道的纹身。 一个满脸痤疮的兽人男子从上城区的尖顶小楼里出来,太阳照在他苍白皮肤上,使他的眼睛不舒服地眯了起来。男人打了个哈欠,从随身的布兜里掏出墨镜带上,晃悠悠地往下城区走。 在男子走后不久,旁边小巷的阴影中突然冒出了个带面罩的庞大身形,将在垃圾箱中翻找剩饭的野猫吓得尖叫一声,炸着毛跑掉了。 这人当然是奥列格,他已经在毒贩子西奥家门前蹲守了大半天了。就像伊莉莎所说的那样,这家伙上午几乎没有任何动静,而在下午四点整,他却很准时的背上了他的小布兜出了门,不用想都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了。 于是奥列格动身跟着他,远远地吊在他的身后,饶是西奥格外警惕,但也没有发现跟踪技巧娴熟的奥列格。就这样他跟着毒贩穿过弗洛伦斯的大街小巷,来到了伊莉莎提到的那栋烂尾楼前。 抓住西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对付这种又瘦弱又干巴的毒贩子奥列格甚至用不到那只机械手。但如今他的家里关着的家伙和“玛菲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有找出有用的信息与之交换,才能撬开小姑娘的嘴,得出萨沙的下落。 奥列格在空地上等了几分钟,确定西奥已经开始了交易后,他活动了一下肩膀,顺着烂尾楼外的水管爬了上去。 他新买的战术手套非常好用,能让他的手指紧紧的扒住管道,而那双柔软的作战靴则很好的隐藏了攀爬的声音。 仅仅几次呼吸间,奥列格就来到了第一个窗口,他纵身一跃用手指扒住窗台,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 这间屋子里并没有西奥的身影,只有一个穿西装的男人靠在墙壁上,不停的啃咬自己的手臂,牙齿与皮肉摩擦发出的声音令奥列格头皮发麻,他咧了咧嘴,移动上肢爬往下一个窗口。 他一连看了三个房间,都没有想要找的人,而房间里的都是些撕咬自己的瘾君子,那些人毒发时的样子和他在新圣母医院见到的病人没什么两样,看来这种致命的毒药已经在弗洛伦斯悄悄蔓延开来了。 在移动的过程中,奥列格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至今他所见到的所有瘾君子,都是人类。他的第六感告诉自己这不对劲,但一时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他一边思考一边快速移动着,很快就听到了说话声,奥列格用那只人类的手臂扒着窗台,右手下垂轻轻一抖,一柄小刀悄然落在指尖——他的机械臂可以搭载隐藏数十种冷兵器以备突然袭击,是名副其实的战争机器。 “什么叫不要了?我从上城区大老远的跑来给你送货,你告诉我你不需要了?”西奥的声音格外恼火。 “小伙子,你不知道你在卖些什么!”另一个男声与西奥相比显然有些中气不足,为了尽快脱身,他一边往门的方向移动一边尖着嗓子叫道:“看看外面的那些人都成了什么样子,我用这些只是想找找乐子,可不想把自己的命给搭上!” “一个连烟都戒不掉的瘾君子,也会在乎自己的命吗?”西奥似乎拽住了那人的衣领:“别废话了,这可是市面上卖不到的好东西,我大老远跑来,你好歹也要尝一口。” 他这样说着,似乎用另一只手顶开了瓶盖,发出啵的一声,紧接着便是液体倒入口腔的哗哗声和谁人剧烈的咳嗽。 奥列格在心底暗暗骂了句脏话,在确定了西奥暂时不会移动后,他立刻将手中的小刀甩了出去。 同时双手发力,整个人如猫一般跳上了窗台。而屋内本来嚣张跋扈的男人惨叫一声,捂住膝盖倒在地上不断翻滚,企图将嵌在膝盖骨里的小刀拔出。 索要毒品男人挣脱了束缚,慌忙一瘸一拐的想要逃出这是非地,但毒已经进入了他的身体,就算他逃离了这栋烂尾楼,也摆脱不了啃食自己的命运。 第6章 戏剧性的相认 “我有四个问题要问。”奥列格从窗台上跳下,走过去一脚踩上了那把插在毒贩膝盖里的刀:“第一个问题,辛西娅的事是你做的吗?” “去他妈的,又是你!”西奥看清楚了来人正是上次在半路杀出将他揍了一顿并交给警长的赏金猎人,一时间勃然大怒:“怎么?你也想成为下一个阿尔伯特吗?” 奥列格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用脚将那把小刀踩得更深,然后不管那家伙如何惨叫,一把捏住了他的后脖颈:“我不喜欢这样,所以我们速战速决好吗?告诉我,是你伤害了辛西娅吗?” “是……是我!求你了,放过我……”西奥从嘴里挤出单词,痛的几乎要昏过去了,但奥列格并不给他这个机会:“第二个问题,那个杀死阿尔伯特的人,他在哪儿?别对我撒谎说你不知道,我能看得出你在模仿他的作案手法。” “我真的不知道,他是‘玛菲亚’里最得意的杀手,只为大人物服务……没有人见过他,他的……他的代号是‘棕手指’!” 奥列格沉吟了一下,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你向所有人售卖这种毒品吗?还是只向人类?” “只售卖给人类……嗨,放过我吧,我只是个小卒!” 西奥知道自己在奥列格手里讨不了好,于是开始求饶:“噢,有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他们只安排了兽人来贩卖这种东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你看,我已经很配合了,所以求你……” “最后一个问题,关于乔安娜的死,你了解多少?” “什么乔安娜……我不知道,求你放过我吧……求你……” “我想,辛西娅当初说的求饶话,并不比你少,但你没有放过她,所以我也一样。”奥列格将刀从西奥的腿间抽出,干净利落地插进了他对方的心脏,看着他眼中的光渐渐熄灭。 老实说,他并不喜欢杀人,他没有变态的嗜好也不是刽子手,在弗洛伦斯的这些年他很少当处决者,平日里的工作也只是将对方揍的失去行动能力。 那些上涌的鲜血和失焦的瞳孔总是能让他想起被“荣耀之手”俘虏控制的那些年,那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但这次任务,是一个绝望母亲的请求,她刚刚埋葬了爱人,而女儿又躺在病床上九死一生。 警长一家的遭遇让奥列格想起了自己,他的父亲也曾是警察,死在一次犯人的报复中,从此幸福的家庭破碎,女人只得用瘦弱的肩头撑起家,而孩子则随着年龄的增长忘却了父亲的模样……奥列格找不出理由来拒绝这次的任务。 奥列格给尸体来了个大搜身,从西奥的身上搜出了一管新的未拆封的毒品。他把那罐紫色的液体装进腰间的小包里,从随身的口袋里不锈钢酒壶,将里面的酒液尽数撒在尸体上。 火从毒贩的裤脚开始烧起,很快蔓延到了全身,奥列格的蓝眼睛里倒映着火光的明明灭灭,很难看清眼中的神色。待火势渐渐小了些时,他拍下了照片作为证据,好找雇主索要剩下的佣金。 奥列格又是踏着星光回的家,他一脚踹开可怜的门,将自己庞大的身躯甩在了沙发上,长长的舒了口气。 猫萨沙被沙发嘎吱的动静吓得炸了毛,他慌忙跑到客厅想看看是否有人入侵,当看到奥列格以一种放松而扭曲的姿势摊在沙发上并把靴子翘到沙发的皮面上时,更加愤怒了。他跳到奥列格腿边,伸出爪子威胁要挠他的作战靴。 “我累了一天了,兄弟,躺一躺自己家的沙发又怎么了?” “你不要忘了,这沙发是猫和你共同买下的!猫把攒了三年的钱都砸到这沙发上了,只是为了平时能有个软地方睡,猫都不舍得用它来磨爪子,你居然把脏靴子放上去,鞋底还沾着血渍!” 猫萨沙的怨念简直大到都快要溢出弗洛伦斯了,他轻轻咬了一口奥列格的小腿,并对赏金猎人脚底的血渍指指点点。 奥列格低低的笑了两声,他的猫总是喜欢在卫生方面较劲,老实说奥列格并不是邋遢的人,他会及时地清洁自己,也经常清洗自己的衣服。 但猫萨沙对卫生有着自己的一套严格要求,所以这个家的家务大部分都是他来做。 “你说的对,谁拖地谁就有发言权。”奥列格向猫萨沙妥协了,他脱下作战靴整齐地码在鞋柜里,疲惫地卸下身上的装备挂进衣柜,在脱上衣的时候,他注意到角落里有一道目光赤裸裸地打在他身上。 “劳驾,你可以把眼睛闭上吗?”奥列格有些恼怒的开口,在他看来这孩子似乎有些不会看人眼色。 “我对一块会移动的长毛土豆精可没兴趣。”乔榆撇了撇嘴,在看到他腰包里露出头的那管紫色液体时脸色变得僵硬:“你从哪里拿到的这玩意?你不吸毒对吧?” “你也知道这个?”奥列格用两根手指把那管液体拎出来,有些郁闷地晃了晃。连一个孩子都认识这玩意,而自己却是前些天才知道它的存在,难道自己真的已经与世界脱轨了吗? 乔榆盯着奥列格手里的液体,似乎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末了她闭了闭眼:“如果你吸毒,这种东西会让你死的更快,它对人类是致命的。如果你不吸毒,那我劝你把这东西送回去,不然你也会死的很快。” 奥列格嗅到了情报的味道,他在女孩的身前蹲下,用温和的口吻问道:“为什么这么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但我母亲因此丧命。” 乔榆盯着奥列格的蓝眼睛,赏金猎人的眼睛似乎有着某种魔力,它像是漩涡般吸引你看过去,然后诱惑你,使你相信拥有如此纯良的眼神的家伙是可靠的,值得信赖的:“是‘玛菲亚’的人杀了我母亲,我亲眼看到了,他从外面进来,冲我母亲开了两枪……他……他是训练过的,一枪打肺部,一枪打心脏……” “嗨,你不必说完,我都懂。”奥列格把大手放在女孩的肩头捏了捏:“听着,我们可以做个交易,你告诉我臂章的来历,我帮你找到杀害你母亲的人,怎么样?” 乔榆迟疑了,她确实需要尽快找到那个杀手,然后拿回母亲的箱子和亚历山大的银鱼,找到亚历山大的下落,给自己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 眼下的奥列格看上去似乎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况且在这种情况下她也没有第二种选择了。 乔榆冷静了下来,继续和赏金猎人对视着,问出了她自落网以来一直想问出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打听我从哪里偷来到臂章?难道拍卖时顺带一提物品到手的过程会让拍卖品涨价吗?” “不,傻孩子,我不会卖那颗臂章的,它对你们来说价值连城,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我不关心他的价值,我只关心戴臂章的那个人他的下落。” 乔榆听到这回答,心儿立即激动地砰砰直跳,她一下子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奥列格就是母亲要求她找到的那个人,那个拿到臂章却不关心其价值的家伙! 她懊恼自己的反应迟钝,也为自己找到关键人而欣喜,但她还保持着理智,小心翼翼地试探:“我不知道我是否能信任你,毕竟萨沙给我臂章时说过,对所有人都要保持警惕。” “萨沙?你叫他萨沙?!”奥列格惊讶地睁大眼睛,扔开捏在手里的玻璃管,两只大手抓住乔榆的肩膀,简直要把她晃晕了:“你怎么会知道他的乳名,天哪,你……你是他的女儿?!”说着奥列格真的开始审视乔榆的脸,企图从她的亚洲人的面庞上找出一丝斯拉夫人的特征来。 “你认识他!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乔榆激动地扑进赏金猎人的怀中,眼泪掉个不停。 此时的奥列格在她眼中不再是凶神恶煞的大块头,而是阔别已久的亲人,她流浪的这一年里几乎有一半的时间在寻找奥列格,没想到命运让他们以如此戏剧的方式相遇了。 奥列格被女孩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吓了一跳,十几年间几乎没有异性与他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这令他非常不安。他红着耳朵掰着女孩的肩头想把她推开,但在看到对方的眼泪时迟疑了。 一个小姑娘而已,她死了母亲又流浪街头,一定吃了不少苦,被她抱一抱又不会少一块肉,就由着她吧。奥列格这样劝说着自己,有些不自在地拍了拍乔榆的后背。 待到乔榆稍稍冷静了些,他才将女孩从他怀里推开,递给对方一卷纸巾:“擦擦吧,鼻涕都糊脸上了。” 乔榆接过纸巾不好意思地擦起了脸,奥列格打量着她,仍然固执地打算从她脸上看出一丝萨沙的痕迹。或许是赏金猎人的目光太过于炽热,乔榆把纸一扔,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别看了,他不是我的父亲,他是我的老师。” 第7章 流浪儿的秘密 “老师?”奥列格不解:“这是和平年代,他能教你些什么呢?狙击术吗?” “不,当然不是。”乔榆擦干了眼泪,又恢复了平日是狡黠的模样:“想要听故事的话,麻烦先帮我把锁链解开,再给我来点吃的,我可是饿了一天了。” 奥列格有些抱歉的撇了眼女孩咕咕作响的肚子,起身去了厨房。 他行动的时候正是清晨,刚刚被噩梦惊醒,完全没有心情去考虑怎么解决小俘虏的饭食问题。 猫萨沙用爪子缝夹着钥匙很轻松地打开了铁锁,然后大摇大摆地一屁股坐在了女孩的大腿上,柔软的触感使他情不自禁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他突然觉得如果奥列格能争点气在这十几年里娶个老婆,他也不至于贡献出自己三年的私房钱,去买一张皮革味浓重的沙发。 “它叫什么名字?”乔榆摸着猫脑袋问。 “我想我的猫不会喜欢你用‘它’来代称,”奥列格围着围裙在厨房忙活:“萨沙是个好小伙儿,他和普通的猫可不一样。” “萨沙?你叫他萨沙?!”乔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话,捧着肚子笑的满地打滚:“我的天哪,不管你跟萨沙叔叔是什么关系,你一定很爱他哈哈哈!” 奥列格尴尬地大声清了清嗓子,手上很麻利地把土豆削皮焯水放进锅里,他的家里能吃的只有土豆和猫粮。 奥列格自己已经是成人了,他认为食物足够果腹就好,但如今他家里住着个青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给她吃这些奥列格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好在饿了很久的乔榆并不挑食,土豆泥刚拿到手里就开始狼吞虎咽,就算烫到舌头了也伸着脖子往肚里吞。 待到乔榆吃饱,她开始讲述起了自己的秘密故事。 “在我九岁的时候,亚历山大来到我们家借宿,我妈妈跟我介绍说,他就是那位英雄狙击手。我当时还是个小屁孩,完全不知道战争为何物,当然也不知他的伟大。”乔榆回忆起过去,眼睛亮晶晶的:“不过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让我称呼他为‘萨沙’,还教我跑步和桑博。老实说,我的母亲是个很好的人,我并不缺爱,但在萨沙叔叔的身上,我体会到了父亲的感觉。” 奥列格和乔榆并排坐在一起,他打量了一眼着姑娘,她显然是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中。 不难想象亚历山大当初是怎么样与年幼的女孩玩耍嬉闹,抱着她讲睡前故事或是夏天将她扛在肩头捕蝉。奥列格所认识的萨沙一直如此,即使是经历了严酷的战争,他那颗清澈温柔的心也不会改变。 “当然啦,我是鼠兔,天生比别的兽人弱小,桑博这种运动完全不适合我。但萨沙叔叔说这不要紧,如果遇到危险逃命才是第一,他看出了我在奔跑上面的天赋,着重训练了我。至于成果,你也知道了,那只鸡烤着吃十分美味。”乔榆很骄傲的向奥列格挑了挑眉毛,但随即她又失落了起来:“不过他只在我们家住了两年,两年之后他就离开了弗洛伦斯。” 弗洛伦斯!他曾在弗洛伦斯生活过,而可怜的赏金猎人却完全不知情! 奥列格无力地盯着茶几上的蓝钟花臂章,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懊恼自己的避世——亚历山大曾在弗洛伦斯住了两年,也就是说,如果他正常的出门去社交,逛逛商场或是和姑娘去酒吧喝酒,再不济晚饭后去公园遛弯,都能在这个豌豆大的城市里偶遇他的老友。 可是他选择了关上房门,把自己锁在小小的阴暗的房间里,躺在电视机前吃些冰淇淋,整日与一只喜欢啃袜子的猫为伴。 “离开前,他给妈妈留下了三样东西——臂章,手表和银鱼,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留下了这三样东西,直到妈妈去世后,我才明白萨沙叔叔可能早就知道我妈妈会遭遇意外,而我会流落街头……” 乔榆摸着猫的头,声音淡淡的:“那一晚,妈妈被杀手袭击,而我躲在阁楼里逃过一劫。妈妈去世前告诉我,让我拿上装有她积蓄的宝石匣子,里面有萨沙叔叔留下来的东西,把臂章带在身上,让‘拿到臂章却不关心其价值’的那个人找到我,帮我解开银鱼的秘密,然后我就会重新有个家。 我想,银鱼里装着的可能是萨沙叔叔的地址或者是联系方式吧,反正等我拿到匣子往外走时,和那个杀手撞个正着,他手里还拎着汽油。 他发现我从宅子里出来,立刻想要杀了我灭口,但是我速度很快,他的三发子弹都打偏了……我跑了很久,等安全了之后,才想起我把宝石匣子丢在了那里。” “你看清楚那人的脸了吗?” “没有,当时逆着光呢。”乔榆揉了揉眼睛:“不过那个男人不高,短发,有点高低肩。” 奥列格点了点头:“行了,去睡觉吧,我会帮你复仇的。” “我不要复仇!”乔榆拉住奥列格的袖子:“我要我母亲的遗物,我要萨沙叔叔的下落,我想要一个家!” 奥列格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像是在看一种第一次在地球上发现的生物。 他做赏金猎人这一行已经很多年了,像罗西夫人那样提出手刃仇人的才是正常,而乔榆,这鬼灵精的姑娘,他实在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奥列格的心里是藏不住事儿的,于是他很自然的开口问:“你为什么不想复仇?大家都这样做。” “杀了他又能怎样?我母亲就能回来吗?我就能忘掉这一年来所遭受的苦难吗?”乔榆松开了奥列格的袖子,低下头声音如蚊蝇:“我只想要一个家,一个遮风挡雨的,能睡觉的地方,和我的亲人朋友生活在一起,像之前那样……” “我比你更想知道萨沙的下落。”奥列格叹了口气,当年荣耀之手给他洗了脑,清醒之后他发现自己忘掉了很多东西,包括父母,妹妹与萨沙的容颜。如果能有一张照片就好了…… “所以你和萨沙叔叔到底是什么关系?”乔榆很好奇,她见奥列格没有动物的肢体,又全须全尾能跑能跳的,便自动把他规划到了人类范畴里去了:“难道是知根知底的敌人,最后发展成了最亲密的朋友,然后约定战后一起回乡建造美丽农场?” 奥列格瞥了乔榆一眼,如果是别人这样意淫他与萨沙,他就要对那人大打出手了。 但这话是从一个小姑娘嘴里讲出来的,她正值喜欢脑补和幻想的时候,这不能怪她。奥列格这样想着,很大度地原谅了乔榆的冒犯,他收走了乔榆手中吃空的碗,示意她今晚睡沙发。 “对了,我还要提醒你一句。”乔榆翻身趴在沙发背上:“你尽快把你缴获的那玩意儿还回去,不然‘玛菲亚’的杀手会找上门来的,就算你变成蚂蚁,他们也会把每一块石头都掀开看看你在不在下面……嘿!你笑什么?!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低沉的笑声从奥列格的面罩后发出,他被女孩滑稽的比喻逗得乐不可支,除了达米亚诺外就很少有人与他逗乐子了,这让他感觉十分新奇。 不过奥列格还是将乔榆的忠告放在了心上,当他隔天去找罗西夫人要剩下的佣金时,那管紫色的液体已经稳稳地躺在了他的战术小包里了。 罗西夫人并没有在医院,护士给了他女人的地址,奥列格顺着门牌号摸了过去,敲响了那扇黄铜大门。 “谢天谢地,你总算来了!”罗西夫人激动地将奥列格请进房门,为他沏了一壶热茶:“您抓住凶手了吗?”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您说的。”奥列格将手机递给罗西夫人, 女人被照片里恶心的画面冲击地干呕了一声,眼泪如断线珍珠般顺着皮肤落下,自从女儿遭受袭击后她的精神一直很紧绷,生怕凶手知道女儿还活着再次报复。 如今那人已经死了,变成一捧灰永远躺在弗洛伦斯的某个角落,再也不会去祸害别人家的孩子了。 奥列格没有开口去安慰悲伤的寡妇,他知道自从警长死后罗西夫人已经听过了不少安慰人的话,但看上去那些话语并没有冲淡她的悲伤。 所以奥列格只是闭着嘴低着头,看着茶里自己的倒影,为警长的悲惨的遭遇默哀。 许久之后,罗西夫人才缓过劲来,她草草抹去脸上的眼泪,从沙发垫子下面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了奥列格手里:“实在太感谢您了,这是剩下的佣金。” 奥列格接过信封揣进了兜,开口问:“无意冒犯,请问您丈夫生前负责的案件资料您还有吗?” “没有,案件资料一直都在警局里,我手上只有他的工作笔记,您需要吗?” 奥列格点头后罗西夫人进了屋,没多久又折返回来,手中拿着本老旧的蓝色笔记本递给了他:“这就是了,可您为什么突然想看这些呢?” “找一找线索,”奥列格扶着膝盖从沙发上站起来,罗西夫人家的沙发太软了,简直要把他整个人都吸进绒垫子里去:“或许不久后,我就能找出杀害您丈夫的真凶。” 罗西夫人听到这话,眼泪汪汪地捂住嘴:“那您刚刚给我看的是……” “是伤害您女儿的凶手,这下场是他罪有应得。至于杀害您丈夫的人,他隶属于一个组织,藏的很深,为了安全您不必多问。”奥列格向罗西夫人欠了欠身,在她感激的注视下打开那扇黄铜门,走了出去:“请您和您的女儿务必保重身体,下次我再来时,就是警长大仇得报之日。” 第8章 弗洛伦斯的阴暗面 奥列格走在弗洛伦斯的街上,晚风吹拂他的发梢,使他浓密的卷发波浪一般的漂浮在空中。 他有一段时间没有如此放松过了,即使他对金钱看得没那么重,但此时也知道了兜里有钱的好处。于是他从厚厚地信封中抽出一张,打算买些平日里不会吃到的食物。 首先,奥列格冲到之前路过的那家店,买了一只他朝思暮想的,香喷喷的烤鸡。 烤鸡的香味让他想到了昨天给乔榆做的那碗没滋没味的土豆泥,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可这只烤鸡他实在不想跟别人分享,思来想去他拎着热腾腾的鸡钻进了隔壁的披萨店——奥列格还是孩子的时候很喜欢缠着母亲到镇上买披萨,所以他认为像乔榆这样的小孩子也会喜欢吃这些,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屋里的姑娘已经十九岁了。 半晌后奥列格拎着两盒披萨和一袋烤鸡欢天喜地的回了家,今天他的心情格外舒畅,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他不仅再次维护了弗洛伦斯里的小小正义,而且即将要得知萨沙的下落了,说不定还能跟老朋友一起返乡,光是想想都让人兴奋。 奥列格哼着小曲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不禁注意到这条路比平时多了一些人,昂着头似乎在看什么热闹。 他顺着路人的目光往前看,赫然发现远处靠近铁道的那座旧楼起了火,滚滚浓烟直冲云霄。那正是他家的位置。 “该死!”奥列格大骂一声,把路人吓了一跳。他将手里的东西一扔,拔腿便往家的方向跑,谢天谢地那双机械腿为他提供了动力,几百米的路程他只用了几次呼吸便冲到了家门口。 滚滚浓烟铺面而来,眼前的场景令奥列格几乎站不稳要往下倒。那栋老房子燃得彻底,横梁断裂倒在了地上,连带着天花板都砸了下来。 火苗疯狂地在赏金猎人的蜗居里舔舐,它吞噬了他那些从二手市场下淘来的便宜家具,吞噬了他精心饲养的花儿,吞噬了他数十年来苦心经营的小家。 它甚至带走了猫萨沙,那个不可一世的猫,总是一边抱怨一边做家务;还有乔榆,那个无辜的女孩还未找到一个家便丧命于火海,明明昨天她提醒过自己会遭到报复。 奥列格绝望地跪在地上,试图用那只金属色的大手去掏里面的灰烬,想找一找猫萨沙或者是女孩的残骸,以及亚历山大的臂章,那是他留下的惟一的念想了。 突然,一声嘹亮的猫叫从火车道上传来,奥列格抬头,看到自家那只巨猫飞身一跃,从高架桥上跃下,直直往自己撞过来。他慌忙擦干眼角的泪,伸手接过了那一大团毛茸茸。 猫萨沙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脸都缩成了一团,灰色的毛发被烟熏得更黑了,毛毛也被烧焦了不少,看上去狼狈极了。他跳到奥列格的怀里,长长舒了一口气,瘫倒在了主人的臂弯。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奥列格紧紧地拥抱着他的猫,直到猫儿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快把自己勒的喘不过气了才松手。然后猫萨沙从嘴里吐出了一个东西,放进了奥列格的掌心。 奥列格摊开手掌,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徽章,它干净整洁,是这场火灾中最体面的幸存者。 “你特意拿的吗?”奥列格诧异地看着那枚臂章,如果不是旁边有好奇的围观群众,他简直要将自己的猫儿子抱过肩头高歌一曲了。 猫萨沙点点头,用尾巴点了点那枚臂章,又点了点奥列格的战术小包,意思是:“他抓走了那姑娘。” “你看清他长什么样了吗?”奥列格的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他原以为乔榆葬身在了火海,关于亚历山大的线索也就此消失。 可猫儿告诉他乔榆被“玛菲亚”的杀手劫走了,只要找到那人,便能来个一石二鸟——既能为警长报仇,也能拿到亚历山大的银鱼,获得他的下落。 “没有,猫当时在睡觉,他就那样闯进来,然后放了催眠弹!但他是高低肩,和那姑娘说的一样,他来找你要他的‘货’了!” 猫萨沙激动地比比划划:“真的很对不起,猫只来得及拿走臂章,没能救下那姑娘,猫知道她手里的情报对你很重要。” “没关系,孩子,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奥列格亲昵地和他的猫儿子贴了贴额头:“况且,你对我来说也同样重要。” “papa,家已经没了,我们还能去哪儿呢?”猫萨沙蔫巴巴地甩了甩耳朵,很是郁闷,老实说他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生长在这里,亲眼看着屋子里从冷清变得满满当当。 甚至等他成年之后,也会出去跑些外快赚些钱为家里添置些小家具,这个家是他和他的“papa”共同建立起的,如今被一把火烧毁,他并不比奥列格好过多少。 “别担心,我知道有个人,他会无条件帮助我们的。”奥列格抱起他的猫儿子,避开人群拉上兜帽,顺着阴暗的小道往上城区走去。 半晌后,上城区的某公寓里爆发出一声怒吼:“什么!?你的家被烧了?!!!” “达米亚诺,冷静……”奥列格朝激动过头的小伙子摆了摆手。 达米亚诺非常生气,他是奥列格一手培养起来的,可以说如果没有奥列格当年的出手相助,他现在比乔榆的处境好不了多少,更别提还能住上上城区的公寓了。 生气的小伙子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摩拳擦掌:“我冷静不了,告诉我是谁做的,我这就让他付出代价!” “别激动伙计,我这次过来正是要找你帮忙的。” 奥列格从兜里掏出了警长的笔记递给了达米亚诺:“这关乎于一个无辜女孩的安危,所以我用最简洁的语言告诉你前因后果。 这是阿尔伯特的工作笔记,上面详细记录了几年来他追踪毒贩的证据,上面说"玛菲亚"近些年开始售卖一种叫‘蛛网’的毒品,这种毒品对兽人效果甚微,但对人类来说却是毒药,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对吧?” 达米亚诺接过笔记本翻了几页,所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他们……只派兽人去卖这些毒品?” “这就是不对劲的地方了,我想他们是想再次挑起兽人与人类间的争端,而且我猜测这种毒品并不是‘玛菲亚’自己开发出来的,不然他们不会对每一支毒品都看管的那么紧,甚至丢了一支还要派专业的杀手来夺回。” 奥列格道:“他们有一个专业的杀手叫‘棕手指‘’,他像是毒品的巡回犬。警长和乔的母亲拿走了毒品,于是他找到他们并灭了口。昨天,我在下城区的毒贩手里截获了他手里的货,今天我的家就被烧了。” “那个女小偷的母亲?乔安娜?”达米亚诺疑惑地翻了翻笔记,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她是警长的线人!怪不得!” “这都不重要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追踪到‘棕手指’的下落,好把乔救出来,她手里掌握着亚历山大的情报。那个杀手是个男性,短发,高低肩,我想有这个特征的人在弗洛伦斯并不多见。” 达米亚诺很想问一问奥列格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去打听那个兽人英雄狙击手的下落,但他知道此时并不是最好的机会,于是很麻利地披上大衣,出去打探消息了。 达米亚诺的家是十分安全的,奥列格和猫萨沙占领了他的沙发,相拥着睡了一觉。待到后半夜,勤劳的线人带来了新的消息。 “有消息了,我找到了那杀手!”达米亚诺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把熟睡中的奥列格摇醒:“他将女孩绑到‘玛菲亚’的金库了,快起来,他现在应该会审问她些什么,我们得赶在他离开前截住他!” 审问?奥列格听到这个单词,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他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夜,荣耀之手是用何种残忍手段审问了自己的妹妹米莎,将她折磨得不人不鬼。他绝不想让惨剧再次发生在一个无辜的女孩身上。 两人一猫很快地收拾好装备,由达米亚诺指引,来到了弗洛伦斯最大的地下金库旁。 这是‘玛菲亚’自己的金库,建造在阿尔诺河右岸的山体中,门口常年有持枪守卫看守,想要直接冲进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达米亚诺缩在附近的岩石间,眉头皱得简直可以夹死苍蝇一家。 大门前的守卫个个荷枪实弹,附近又没有足够的掩体,他们两人也完全没有带枪械,相信只要一接近就会被立刻打成马蜂窝。 他愁眉苦脸地望了望奥列格,刚想开口让赏金猎人去佣兵市场买些枪,却见对方咕咕哝哝地和自己的猫说了些什么。 那只灰色的巨猫不断地点着头,在奥列格交代完之后一甩尾巴走向了大门。 “我的指挥官先生,请问您为什么要让一只猫打头阵?”眼看那只猫即将接近那几个守卫,达米亚诺的肌肉都紧绷的了起来:“难道它会替我们吸引火力吗?” “萨沙可不是普通的猫,”奥列格将头昂了一昂,露出一副顶骄傲的表情:“你只管看着吧。” 第9章 钢铁巨猫 达米亚诺带着疑惑将目光转到了前方,只见猫萨沙伏低身子接近了金库的大门,单看他的动作,不管是谁都会以为那是一只普通的再普通的猫儿。 他先是绕过守卫,伸出锋利的爪子扒在山体上飞速往上爬,不一会儿爬到了摄像头旁,用爪子挠断电线,再大摇大摆地来到守卫面前。 门口歪戴头盔的警卫率先听到动静,“咔”地一声将枪对准了猫萨沙,当看到地上坐着的是一只猫时,他自嘲地笑了笑。 “什么情况?哪儿来的猫啊?”他的同伴也注意到了坐在地上的猫,那只猫大的离谱,正将自己的腿儿伸直用舌头努力清理自己的大腿根:“嚯,这体型,可真够大的。” “可不是,我从未见过那么大的猫,可能是什么杂交品种吧,真是只大胖猫。”歪戴头盔的警卫被猫滑稽的姿势逗笑了,他将枪摆正,重新站起了岗。 “猫?哪有猫?”他的另一个同伴发出了疑问,小伙子又看向地面,只是一秒的功夫,刚刚猫坐着的地方现在空无一物。 猫呢?他疑惑地四下里张望,余光瞥到什么东西从侧面飞向他的面门,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喉咙猛地一凉,紧接着鲜血便争先恐后地从深可见骨的口子里涌了出来。 “他妈的!这是猫?!”达米亚诺低声骂了一句,就在他跟奥列格说话的功夫,猫萨沙已经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后手翻稳稳落地,爪子一甩将爪鞘上的血甩了个干净,后腿一蹬就向另一个守卫掠去。 奥列格嘴上不说,心里可是得意的很。 在他刚刚来到弗洛伦斯不久后,还是小宝宝的猫萨沙装在篮子里被谁人放到了他的门前,从收养猫萨沙开始,他就发现了猫并不是一般的猫。 经过奥列格多年的训练,猫萨沙的战斗力已经抵得上两三个精锐战士了,再加上猫儿可爱的外表和他超高的智商,有时候作为奇兵上场杀伤力十分巨大。 还未等第二个士兵举起枪,猫萨沙的利爪已经插进了对方的心脏,他一刻都没有停留,将爪子从肉里拔了出来,转身扑向最后一个守卫。 那守卫见一只猫一口气杀了自己的两个同伴,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举枪想要瞄准。 但猫萨沙更快,他的爪子比一般猫更长更尖锐,后腿一蹬腾空而起,挥爪之间守卫端枪的手和枪一起掉了下来。可怜的守卫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锋利地猫爪封了喉。 而此时,第一个士兵才捂着脖子倒地。 “你管这叫猫?!”只是一转头的功夫,猫萨沙就已经把门口的守卫全部干掉了,达米亚诺还沉浸在猫咪特种兵的震撼中,直到奥列格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才缓过神来。 “我的天哪!你到底怎么训练的他?!”达米亚诺跟在奥列格的身后问道,他与奥列格私交很好,经常出入赏金猎人的家,那只猫从来没有表现出什么过人之处,除非有一次他看到猫站在盆子里洗衣服罢了:“或许我们并不需要费尽心思地带什么装备,我觉得他一只猫就可以把女小偷救出来了。” 奥列格藏在面具下面,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他对自己猫儿子感到非常骄傲。 猫萨沙见奥列格过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裤脚:“猫不想搞的太血腥,可他骂猫胖,猫实在忍不了。” “好孩子,你做的不错。”奥列格弯下腰,让猫萨沙站在他的肩膀上。他拾起地上守卫的断肢,按到了旁边的掌纹锁上。 在门只开了一半的时候,两人一猫就闪身进入了金库,绕过弯弯曲曲的地下长廊,来到那间唯一的存放财物的地方。 或是“玛菲亚”的势力太过庞大,他们从没有料想过在这个豌豆大小的地方会有人敢入侵他们的金库,所以内里几乎没有守卫。三人很轻易地接近了最里层的那扇厚厚的金属门,很显然,这扇门并不是那么容易打开的。 “怎么办?”达米亚诺用手摸了摸金属门板,眉头又皱了起来。 奥列格没有搭话,只是默默从腰间的战术小包里掏出了些什么,手指灵活地上下翻飞,紧接着他将做好的东西贴在了门板上,用火点燃引线,拉着达米亚诺往后退。 乔榆苏醒的时候已经被转移到了金库,那杀手将她绑在问询椅上,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他将整个金库的守卫都集中到了这间屋子,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大门,显然是在等什么人送上门。 期间乔榆试图与他搭话,想要套出宝石匣子的下落,可杀手实在是训练有素,他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大门上方的显示器,就像是一头鹰窝在树枝上等待着猎物出洞。 乔榆注意到了杀手的手腕上带着亚历山大的手表,明白他一定是将宝石匣子打开过,或许那匣子现在就在这个偌大金库中的某个角落,被成堆的金银珠宝隐藏着。 突然,显示屏上的某个区域黑了下来,金库内的几个人同时精神一震。 杀手横踱步到乔榆旁边,藏在她的身后将她当做掩体。其他的守卫们同时举起枪,将手指搭在扳机上准备随时出动。 乔榆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那杀手将湿漉漉的掌心搭在她的肩上,让她切身感到了死亡的威胁。 杀手非常的鸡贼,知道她很会逃跑之后就专门放了麻醉弹将她撂翻,来了个一石二鸟,即能杀了她灭口,又能除掉奥列格拿回那一管毒品。 两人都紧紧地盯着那扇金属大门,乔榆紧紧地将手指握成拳头,既期望着奥列格能来救她与水火,又害怕他能力不足被狡猾的杀手一击毙命。 就在两人都在想象着奥列格会以什么方法冲进来时,“嘭”的一声巨响,金属门直接被炸开了一个大洞,在烟尘中,一个庞大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金库内的守卫争先恐后地开枪,乔榆被刚才的爆炸震得耳鸣,她茫然地瞪大眼睛,看到身在烟尘中的大个子晃了一晃,突然没了踪影,紧接着四周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 杀手很明白自己遇到了强敌,不再拘泥于拉着乔榆当人质,而是往后翻滚,冒着腰在金币和珠宝间寻找着什么。 有人的脚步声渐进,乔榆一瞬间绷紧了身体,那人穿过烟尘来到她的身边,正是那个用麻袋将自己套走的家伙。 “你的命可真硬,我都怕你被流弹打中死掉了。”达米亚诺嘻嘻笑着,用手中的万能钥匙帮乔榆开了锁。 “什么计划?”乔榆揉了揉手腕使血液流通,她拱起身子,打算与奥列格等人并肩作战。 “用不到你,指挥官说了,你只负责跑,剩下的我们来搞定。” “不,我要找到一个东西!”乔榆急的在原地转了一圈,生怕达米亚诺强硬地将她赶走。 此时烟雾已经散去,她看到奥列格将一个守卫擒拿住,再给了那人一个狠狠地背摔,一套连招下来她似乎都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嘿!找到那个镶有红宝石的匣子,萨沙叔叔的东西就在里面!”乔榆向奥列格大声喊叫着,达米亚诺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护在怀里就地一滚,下一秒一发子弹就打在了他们刚刚站着的地方。 “别让我们担心。”达米亚诺语重心长地将乔榆安顿在了金子堆成的小山后面,递给她一把匕首:“我现在要去帮我们亲爱的指挥官了,你拿着这个来防身,见时机不对就赶快跑,好吗?” 乔榆收下了匕首,达米亚诺拍了拍她的肩膀,硬着头皮冲了出去。 他在少年时期被奥列格训练过一阵子,身手算得上是灵敏,再加上平日空闲时也会拿出些闲钱去摔跤馆上上课,此时对付这些荷枪实弹的守卫也勉强能够保命。 达米亚诺拎着另一只匕首加入混战,他出手只会让人暂时失去战斗力,而不是一击毙命。 这种方法虽然有风险,但不杀人的好处就是自己永远不会在夜半时分被噩梦缠上——这也是奥列格教他的道理。 而我们亲爱的指挥官本人也遵循着这种原则,他那只金属色的小臂充当盾牌可以挡一挡子弹,只要被他那只大手抓住过的人都会躺在地上直哼哼,半天喘不上气。 放眼全场,也就只有猫萨沙出手狠辣,招招毙命。他从不会做梦,杀的也不是同类,当然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在两人一猫的攻势下,二十几人的小队很快近乎全军覆没。奥列格一边挥舞着那只金属大手,一边滴溜溜地转着他那双湛蓝的眼睛,企图在一片金色中寻找到一抹红。 “papa!猫找到了!”猫萨沙举起爪子,喵喵叫着示意奥列格他有所发现。 奥列格扔下手中的守卫,大踏步地像猫萨沙走了过去。突然,一发子弹不知从哪里射出,奥列格下意识地挥手格挡,子弹撕开他的作战服,在他的小臂上擦出一段火花,照亮了杀手狰狞的脸。 那杀手倒在金币堆里,捂着流血的腿,手中的枪还冒着缕缕青烟。多么讽刺啊,“玛菲亚”最受欢迎的杀手与弗洛伦斯最抢手的赏金猎人还未正式交手,一方就已经被小小地流弹击中,再也站不起来了。 达米亚诺眼疾手快地冲上去,几招将那杀手制服,拿起他的枪,黑洞洞地枪口对准了它的主人。 奥列格弯下腰扒拉开金币,从里面抱出了一个古色古香的匣子。 最上等的黄花梨木上雕刻着两条栩栩如生的龙,张牙舞爪地去抢那颗血红的宝石——这就是乔榆说的那个宝石匣子了,饶是奥列格不懂木材,只凭借色泽和重量都能知道它的珍贵,或许匣子的价格比其中的物品更贵。 “一个问题,‘玛菲亚’在与谁合作?”奥列格将匣子扔给达米亚诺,示意他将金堆后面的乔榆带出来,自己站在杀手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兽人与人类和平了不过十几年,这座城市刚刚在废墟上重建,失去丈夫的女人与失去父亲的孩子好不容易将心中的伤痛治愈,你们却要再次摧毁它?你不是兽人,你永远不会知道在二十年前兽人们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中,而我们为平等与自由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乔榆听到这话奇怪地看了奥列格一眼,她很敏锐地抓到了他话中的信息,达米亚诺在此时将宝石匣子塞进了她的怀中,打断了她的思考。 杀手听闻此话冷笑了起来,他腾出一只手,硬生生拽着头发将头皮撕扯下来,原本头盖骨的地方被金属取代,很显然他也曾被荣耀之手改造过:“兽人的存在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大的灾难吗?那些丧心病狂的科学家将你们研究出来,居然是试图增加地球的人口,多么恶心啊,人和兽怎么能繁衍后代呢?” 杀手说到激动处,向奥列格啐了一口:“我恨挑起战争的那头熊,我恨每一个兽人!如果不是他们,我又怎么会被征兵,又怎会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样子?” “你也是战争的幸存者,也是受害者,你应该知道它的残酷之处。是人类的高官与荣耀之手将你变成了这个样子,而不是无辜的兽人,乔安娜没伤害过你,警长也一样。” 杀手骂了句脏话,奥列格没有耐心与他耗下去,他转身向达米亚诺和乔榆走了过去,猫萨沙见奥列格没有补刀的意思,也就一溜小跑跟在他身后。 突然,猫萨沙闻到了些什么气味,疯狂地抽动着鼻子,同时乔榆和奥列格也闻到了那刺鼻的汽油味。 乔榆四下里张望,看到杀手面色狰狞的推到了藏在金堆里的汽油桶,难闻的液体已经渐渐流向屋子的角落,而那杀手的指尖已经夹着根明晃晃的火柴。 “跑!!”奥列格大吼一声,拐过身一把将猫萨沙捞到自己怀里,撒足狂奔了起来。 第10章 烈火中的情谊 火舌从杀手的身旁开始燃烧,只是瞬间便席卷了整个金库,那些“玛菲亚”多年积攒的财产在高温下开始融化,浪潮一般想要将所有人镀上一层金。 奥列格没命地跑着,他的余光看到自己身侧有人抱着那红宝石匣子,下意识地以为是乔榆,一把握住那人的手臂拉着一齐逃命。他那机械腿给他提供了不少动能,饶是这样,他满头卷发还是被火燎糊了一大块。 终于,他们到了金库外,奥列格将猫扔到地上,扶着膝盖喘粗气:“真险啊,乔。在弗洛伦斯那么多年,我还没这样拼命过。” 但回答他的并不是小姑娘,而是达米亚诺带着哭腔的声音:“她死了!她没出来!!!” 奥列格惊讶地回过头,发现达米亚诺抱着那宝石匣子站在他身后,眼泪从脸上噗噜噜地往下滚:“起火的时候,她突然把匣子塞给我,说要去拿什么东西,我本来想去接应她,但是你把我拉走了!” 达米亚诺说完后,一时之间大家都沉默了,奥列格垂着手臂望向火光明灭的金库,愧疚感几乎要溢出他的毛孔了。 多好的一个姑娘,就算是流落街头也没有放弃希望,她坚韧乐观,被自己抓住也没有丝毫怨恨,甚至将自己看做了朋友。她拥有世间的一切好品质,眼看就要重新获得一个家了,却丧生在了火海中,多么令人惋惜…… 奥列格低下头在胸口画了个十字,默哀着,达米亚诺抽抽搭搭地为女孩念起了悼词。 但突然之间,从那熊熊燃烧的门里滚出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众人耳边响起了女孩愉快的嗓音:“差点被烧死了,那家伙被金子吞掉啦!变成小金人了哈哈哈哈哈……” “噢!谢天谢地!你还活着!我没有害死你”达米亚诺激动地上前拥抱了死里逃生的乔榆,差点把女孩勒得喘不过气来。 “我说,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的那么好了?我还没忘记你拿麻袋把我套走呢!”乔榆笑嘻嘻地推了推达米亚诺的胸膛,完全看不出刚刚差点葬身火海的样子。 “我也没忘记,你在打架时差点一拳打断我做父亲的权利。”达米亚诺松开女孩,朝她挤了挤眼。 奥列格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像是一头生气的牛一般大踏步走上前,伸出拳头怼向女孩的肩膀,将乔榆怼翻在地:“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乔榆完全能明白奥列格生气的原因,他在怪她不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所以即使被怼翻在地她也不会生气。 “我回去拿了一样东西,我觉得它对你应该会很重要。”乔榆心平气和地摊开手掌,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银色手表。 奥列格一眼就认出那是萨沙的手表,第一次见到他时,这颗手表就带在萨沙的手腕上。于是赏金猎人颤巍巍地伸出手,接过了女孩掌心的手表,拿在手里不住地用手指摩挲着。 “虽然我不知道你和萨沙叔叔是什么关系,但我能肯定他对你同样很重要,所以我想,你应该不希望他的东西掩埋在金子做的废墟下。”乔榆用手支撑着身子,仰视着赏金猎人终于舒展了的浓密眉毛,笑的见牙不见眼:“这算是我给你报酬吧,谢谢你帮我抢回妈妈的遗物。” 奥列格将那表盘用指尖摩挲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带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他朝躺在地上的女孩伸出那只人类的手:“下一次不能再这样了,要记住,你的生命是无价的。就算是萨沙的东西,也无法比得上你的性命。” 乔榆笑着将手放进奥列格的掌心,待到站起来后歪歪扭扭地向他敬了个军礼:“知道了,指挥官!” “噢!你也被达米带坏了!”奥列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朝着城市的方向走去。乔榆很确定她看到了奥列格的耳朵可疑地红了起来,不禁捂着嘴偷偷笑,达米亚诺从一旁走过来与乔榆并肩,和猫萨沙一齐跟在奥列格身后。 “说真的,你为什么称呼他为指挥官?”乔榆悄声问达米亚诺:“你之前是他带过的兵吗?” “当然不是。”达米亚诺也压低声音:“你没有觉得他命令人的时候特别自然,就像指挥官对底下的士兵发号施令那样。”说着小伙子做了个打发人的手势,两人一起捂着嘴痴痴地笑了起来。 朝阳在三人一猫面前缓缓升起,给沙滩上的一串串脚印打上一层漂亮的光芒,又是新的一天来到了。 奥列格与猫萨沙都没有家可回了,达米亚诺此举也暴露了自己是奥列格线人的身份,为了避免“玛菲亚”后续的报复,他索性放弃了他在上城区的温馨小公寓,收拾了一箱行李投靠了奥列格。 奥列格思考了一下,想到了一个人或许能收留他们,半晌之后,几人站上了罗西夫人的台阶。 “噢!我的天!您还带了那么多朋友?”罗西夫人被堵在门口的几人吓了一跳,乔榆和达米亚诺不约而同地冲她笑出一口大白牙。 “事情已经解决了,但我们遇到了一些小麻烦。”奥列格把站在他肩头的猫萨沙放到地上,两只手局促地不停搓着:“或许我们可以进去聊一聊吗?” 罗西夫人显得很惊讶也很欣喜,慌忙将几人迎进了屋。她给奥列格和达米亚诺沏了壶浓浓的茶,给乔榆倒了杯热巧克力,甚至给了猫萨沙一小碟牛奶。 在奥列格跟罗西夫人讲述事情经过的时候,乔榆就懒懒地瘫在沙发椅上,眯着眼睛小口嘬饮着她那杯热巧克力。自从她离开家后,就再也没有这样放松过了。猫萨沙近乎是飞速地喝完他那碟奶,惬意地爬到乔榆的腿上小憩。 “我的意思是,您有可以供我们暂住的地方吗?”奥列格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可能不会住太长时间……我也可以付给您房租。” “哦,别那么客气先生。”罗西夫人很大方地摆摆手:“要不是您,我和辛西娅还在医院里提心吊胆呢。我在下城区有一间小屋,空了好多年,或许你和你的朋友们可以去住住,不过卫生可能要你们自己打扫了。” “谢谢您,顺便问一句,辛西娅怎么样了?” “说实话,她的伤势依旧很严重,但我告诉了她坏人已经被赶走了的消息,她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我想这应该很利于恢复。还有,让我替她道声谢。”罗西夫人从小花瓶里倒出了一个小钥匙,放在了奥列格手中,“带他们回去吧,好好洗个热水澡,看那姑娘,都已经困的坐不住了。” 奥列格顺着罗西夫人慈爱的目光看去,发现乔榆困地眼皮直打架,一杯热巧克力几乎都洒在了前襟上,连猫萨沙的一块尾巴毛都没能幸免。 达米亚诺很会看人眼色地伸手将乔榆手中的杯子接下放到桌子上,乔榆一下子惊醒,发现了胸前的污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罗西夫人。 “没关系的孩子,我的女儿也和你一样大,而我巴不得她现在可以起来把所有事情搞的一团糟呢。” 奥列格又与罗西夫人客套了一句,在达米亚诺和乔榆的千恩万谢中,几人离开了罗西夫人上城区的家,来到了熟悉的下城区。 那栋房子果真是很久没有人住过了,三个人重新将小屋子匆匆打扫了一下,便各自进入房间,把疲惫的身体埋进了柔软的床里。 等到下午的时候,奥列格找了把推子,将自己那头被烧焦的卷发剃掉。随着头发逐渐掉落在肩膀,他的头顶显露出两道弧形的伤疤。他弯下腰很介意地用手指描摹着那两道疤,隐约还能看到伤疤旁边曾有两个小洞,但因为当年受的伤,已经萎缩的几乎看不到了。 不过幸好,奥列格有着非人的身高,他站立起来的时候几乎没人能够看到他的头顶,所以他很利索地给自己理了个寸头。 等奥列格洗完澡再带上面罩时,乔榆和达米亚诺还在熟睡中。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好奇心,蹑手蹑脚地从女孩房间里拿出那个宝石匣子,和猫萨沙一起打开了它。 本以为里面会有不少金银珠宝,没想到只有寥寥几件物品。 一顶珠宝头冠,是奥列格在照片上见到的那顶,曾带在小乔榆高傲的脑袋上闪闪发光。一把古色古香的扇子,上面写着他看不懂的文字,据猫萨沙说那是函夏的文字,或许和乔榆的身世有关。 另一个,便是亚历山大留下的银鱼了,它和其他两件宝物放在一起,显得格外朴素。 奥列格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拎起那条鱼,发现它的做工极其巧妙,鱼的每个关节都能活动,捏在手里像是一条真正的、摇头摆尾的鱼儿。 “嘿!背着我看什么呢?”女孩愉快地声音突然从奥列格身后冒出,把聚精会神的赏金猎人吓得大叫一声,差点将那条鱼摔到地上。 “我可没有想偷你的东西!”奥列格嘟嘟囔囔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想找一找萨沙的下落,就是这样。” “我也没说你在偷我的东西啊。”乔榆捂着嘴咯咯笑,她绕到沙发正面,盘着腿坐到了奥列格身边。 奥列格不习惯被别人这样紧紧地挨着,但沙发上又没有其他的空隙能让他移动开他那比平常人大的屁股,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忍着不适和女孩挤在一起。 第11章 亚历山大的留言 “萨沙叔叔的留言,就藏在这条银鱼里。”乔榆指了指躺在奥列格掌心的那条鱼:“妈妈说你知道密码。” 我知道密码吗?奥列格的眉毛迷惑地皱了起来,开始回想起自己遇见亚历山大之后所提到过的所有数字。但这似乎并没有用,先不提他完全回想不出任何有用的数字,光那条银鱼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可以输入密码的地方,就够他头疼一阵子了。 奥列格有些用不来这些高科技的东西,现在的年轻人开始使用一种叫脑机的东西,那玩意像一副长条眼镜,戴在头上就可以打游戏或者是上网聊天,完全解放了双手。但奥列格就从没用过那玩意,他和外界的通讯方式还是用着传统的手机,即使粗大的手指老是误触键盘上其他的字母导致打出些奇怪的话,他也不愿意往头上戴个愚蠢的眼镜。 乔榆从奥列格手中接过那条鱼看了看,用两根手指捏住它的腮,一个柔和的女声从银鱼的身体里发出:“已激活,请呼唤我的姓名。” “姓名?什么姓名?”乔榆不解地看向奥列格。 奥列格的心咯噔了一下,隐约猜到了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他不愿相信萨沙会把那个名字作为密码,于是他胡乱猜道:“萨沙。” “密码错误,你还有三次机会。” “什么?”奥列格大惊失色:“三次过后会怎么样?” “或许是永远打不开,或许会启动程序毁掉里面的东西,谁知道呢?”乔榆耸了耸肩:“你要想好了,我们还有三次机会。” 奥列格沉吟了一下:“亚历山大·阿扎尔伊奇·沃尔科夫?” “密码错误,你还有两次机会。” 奥列格骂了一句脏话,看来真的是那个名字了,他狠狠咬了咬牙,从心里小心捡了两个词来骂萨沙,不情不愿地吐出了那串长长的名字:“阿历克谢·维克多维奇·梅德韦德尼科夫。” “密码错误,你还有一次机会。” 奥列格气得想要把银鱼扔到地上用脚狠狠踩两下泄愤,连这个名字都不对,真不知道萨沙设置密码时到底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要说那个兽人英雄的名字?”乔榆的问号简直都要从头顶冒出来了:“你到底想不想知道萨沙叔叔的下落了?” “你觉得阿历克谢是英雄?”奥列格抓住了乔榆话里的重点,转过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当然了,我可是从小听着他的故事长大……你到底还想不想打开这条鱼了!这些名字我自己都能说出来好吧!”女孩的眉毛竖了起来:“他们都说只有你能打开这条鱼,你好好想想,有什么名字是只有你和他两个人知道的?” 奥列格盯着那条鱼,鱼的眼睛镶嵌着两颗蓝宝石,让他一下子想到了另一个和他一样拥有湛蓝色眼睛的人,再加上那柔和的女声,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米莎!”奥列格用低沉的声音,清晰地叫出了这个只会在梦中呼唤的名字:“米莎·维克托娃·梅德维德尼科夫!” “密码正确!”那温柔的女声欢呼了一声,从银鱼的身体里发出机械运作的咔咔声。 “米莎……什么什么的,那是谁?”乔榆好奇地问。 “与你无关。”奥列格哼了一声,此时银鱼的蓝宝石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打断了乔榆想要继续提问的话头。 紧接着,亚历山大的全息影像一下子从鱼眼睛里跳了出来,他被等比例缩小了好几倍,简直和热水瓶差不多高了。 “噢,我想这就开始录了对吧,等我找个地方坐……”亚历山大嘟囔着,后退了几步坐在了地板上,灰绿色的眼睛和善地眯着,冲着镜头打了个招呼:“嗨,乔,相信你看到这段录像的时候,已经成为了个大孩子,很抱歉我没有参与你的成长。首先,我对你母亲的死感到很遗憾,是的,我预料到了她的死亡。” 乔榆看到亚历山大久违的面容,一下子捂住了嘴巴,眼泪从眼眶里噗噜噜地往下掉。 “请不要太过伤心,我亲爱的孩子,你的母亲也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所以将你的未来托付给了我。”亚历山大用手指抚摸着腕上的银色手表,那只表如今带在奥列格的手腕上:“我想要告诉你,你的母亲并不只是在舞台上大方光彩,同时她也为兽人的未来而奔走着。她自愿做了警方的卧底,用自己歌剧名伶的身份行走在政界商界,收集着某些人想要再度挑起战争的情报。关于这些,你并不需要知道太多,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有效的保护伞。” 乔榆瞥了一眼奥列格,后者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又或者他根本没有去听亚历山大在说些什么,只是痴痴地盯着老友的一举一动发呆。 “我不知道你看到这段影像时,离你母亲去世过了多久,但相信你已经找到了对的人来解开了银鱼的密码,我很高兴你能与我的这位老朋友见面,他是个顶靠谱的人。”亚历山大笑得眉眼弯弯:“孩子,我要拜托你一件事情。当年战争爆发后,我重新召集了我的小队,重组了‘窃火党’来对抗城市中的战争贩子,如今整个队伍只有我一人幸存。在这条鱼里,我放了一支钥匙,用它能打开市中心商场里的锁,里面有已故战士的信和军牌,像这样的钥匙和包裹一共有八个。你需要做的,就是按照信上的地址,将军牌送到那些战士的亲人手里,让他们的灵魂归家。” 亚历山大说到这儿,剧烈地咳了几声:“不好意思,这两天有些感冒……你可能会问为什么我不去送,嗯——你就当我想偷个懒吧,毕竟战时我可跑了不少的路了。”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等你送完最后一枚军牌,会如愿以偿地找到一个家,我在终点等着你。但这次的旅行——我姑且称它为旅行吧——这次旅行跨度很大,你会遇到些危险,所以在启程前你要想想好。如果你不想去做这份苦差事,我也不会怪你,我想你的母亲应该为你留下了一笔丰厚的财产,你可以将它们变卖,然后随便找个城市开启新生活。” “哦得了吧,我才不会这样做……”乔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嘟囔。 “不过依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不会这样做的。”亚历山大的笑容里带着些狡黠:“那么这时,你可以求助一下你身边的家伙,那个帮你打开银鱼的大个子。” 乔榆小心翼翼地瞅着奥列格,但对方似乎并没有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打算。 “噢天啊,时间到了,我得去把下面烤箱里的披萨拿出来了,不然被九岁的你发现肯定会被骂一顿的!”亚历山大捏着鼻子学起了女孩说话:“萨沙叔叔!菠萝披萨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你把这个放到披萨饼上还不如去草坪上捡些干狗屎来吃!” 乔榆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那的确是小时候的她经常对亚历山大说的一句话,天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吃菠萝披萨。在投影的背景音里,隐约能听到女人与孩子的欢笑声。这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十年前的自己正在楼下与母亲踢球,而十年后的自己却披着破烂夹克挤在坑坑洼洼的沙发上,听着亚历山大从遥远的过去传递来的简讯…… 亚历山大站起身探出头往窗外看了看,然后猛地凑近了镜头,他仿佛是在一个很普通很惬意的夏天录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视频:“再见了亲爱的孩子,要坚强,记得多吃些水果,也要记得萨沙叔叔很爱你。还有,阿廖沙,如果你在看的话,我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关于所有的一切。”他久久地凝视着镜头,像是要穿过数十年间的时间去看透某人坚硬的外壳,紧接着镜头猛地一黑,银鱼的眼睛熄灭了,从口中吐出了一个小小的银色钥匙。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奥列格与乔榆并排坐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一直到达米亚诺打着哈欠出来做晚饭,沙发上的两人才仿佛活过来了一样动了动手脚。乔榆转了转眼睛,问道:“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我不知道……”奥列格吐出几个无意义的单词,事实上他确实不知道,此时他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任何东西了,里面塞满了萨沙的音容笑貌。 “那这把钥匙,我可以拿走吗?”乔榆试探着把钥匙从鱼的嘴里拿出,奥列格并没有对她的动作做出什么反应,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乔榆知道奥列格一时半会儿是消化不了那么多消息的,于是耸了耸肩,去厨房帮达米亚诺打下手去了。 一直到开饭,奥列格也没有移动,其他两人也很有默契地没有打扰他。他把短短的一段视频重复播放了数次,痴痴地盯着萨沙的面庞看。 在被荣耀之手控制的那些年,他经历的无数次洗脑,早已忘记了亚历山大的模样,就连他的声音也完全不记得了。此时得到了这珍贵的录像,便如同着了魔一般观看。 亚历山大的面容还像他们初见时那么年轻,他还是那么爱笑,灰绿色的眼睛和善地眯起一条缝,白色的狼耳朵开心地往前耸着。他似乎永远不知道愁,永远开心愉快,永远情绪稳定。 奥列格把最后那段亚历山大的道歉播放了无数遍,无力地瘫在了沙发上。 萨沙啊,你又有什么好向我道歉的呢?奥列格盯着绕着电灯飞舞的飞蛾,这样想道。我要向你道歉才对,我是个愚蠢的人,轻信了不该信的家伙,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 奥列格想着,用手背捂住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初见亚历山大的那天,数十年间他的脸从未像今天这般清晰过。 眼神清澈的青年挤开人群,朝着刚从拳场上下来半死不活的少年递上一袋冰块,温柔地问他要不要去隔壁咖啡店坐一坐。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用如此温和的口吻对自己说过话了,少年努力睁开被打得肿成一团的眼睛,盯着那位有着狼耳朵的青年,迟疑地将绑着绷带的手放进了他冰凉的掌心…… 想到这儿,赏金猎人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他决定要护送乔榆去送那八枚军牌。他要当面问问萨沙,为什么明明那日拳场的冠军不是他,却还是要铁了心将他赎出来。 第12章 出发前的准备 第二天乔榆早早地醒了,她在床上翻来滚去,思考着该怎么去劝说奥列格和自己共同上路。即使现今兽人的地位得到了提升,但在看不到的黑暗角落,兽人贩子依然存在。她是能跑得很快,可就算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前些日子她还被达米亚诺用麻袋套住绑进了赏金猎人的家呢。 乔榆惆怅地抱住枕头,劝说奥列格并不是个容易事,从见面开始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证明他是头倔驴,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立场。再说弗洛伦斯多好啊,有山有水人民淳朴,做一单生意的佣金能吃上好几个月,人家凭什么要和她一起上路过风餐露宿的生活? 她在床上翻滚了一整个早上都没想到合适的说辞,早餐的香味从门缝中飘来,乔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起来,打算先吃饭再想别的事情。 乔榆打开房门,发现奥列格和达米亚诺一起坐在餐桌上,看样子已经冷静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坐到奥列格的对面,眼睛不住地往他身上瞟。 赏金猎人的餐盘里盛着一摞厚厚的黄油面包片,看上去是正常人饭量的五倍还多。达米亚诺的厨艺是一等一的好,奥列格对这顿早饭十分满意,他用叉子插起几片,掀起面罩的一角开始埋头苦吃。 乔榆刚想张嘴和奥列格寒暄些什么,他便伸出大手挥了挥打断了乔榆的话头,一伸脖子把嘴里的食物咽下,道:“你今天去采买些东西,我们明天出发。” “哎?!!”乔榆瞪大眼睛:“你也跟我一起吗?” “这难道不是你想说的吗?”奥列格露出狡黠的神色:“让一个小姑娘独自上路,我也不会放心的。况且我也想早些见到萨沙。” “切,后面那句才是真正原因吧。”乔榆撇了撇嘴,心里却是耐不住的欣喜,没想到奥列格能够如此快的做出决定,他昨夜一定是想了很多的。 “我说,你们能不能把我也给带上。”达米亚诺看上去相当的愁眉苦脸:“金库里的摄像头可是把我也拍进去了,到时候你们一走了之,我被‘玛菲亚’的人报复可怎么办?带上我吧,我能给你们打探消息做做饭菜,我……我还能唱歌,调解旅途中的气氛,怎么样。” 乔榆看向奥列格,毕竟在这个刚刚组建的小队伍中,奥列格才是有决定权的人。 “行吧,你也尽快收拾些东西。”奥列格风卷残云般吃完剩下的早饭,一刻不等地走出了家门。 他的身份特殊,无法乘坐正常的交通工具,这个很大的麻烦。赏金猎人站在马路边,陷入了沉思中,他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了,奥列格咬了咬牙,去银行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取了出来。 他直奔车行,挑挑拣拣之下选中了一辆顶漂亮的房车,虽然是二手的,但奥列格却对它非常满意。 打开欧式的乘客门,车厢不算很大,但容下奥列格是绰绰有余的。里面家电设施一应俱全,甚至有配套的厨房,看来以后达米亚诺有的忙了。床倒是只有两张,那张单人的横在驾驶室的上方,上面的空间不管是乔榆还是达米亚诺睡进去都很宽敞。 奥列格将他所有的积蓄都砸在了这辆房车上,又从兜里掏出些皱巴巴的零钱买了些枕头被褥,三个人一只猫的小家就这样凑齐了。他开着他全部的家当往回走,心里是说不出的欢喜。 他刚把车停在庭院前,就看到达米亚诺和乔榆大包小包地往家里搬东西。两人看到奥列格开了一辆房车回来,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天哪!这是你买的吗?!”乔榆兴奋地围着房车转了一圈:“我们要用这个大家伙上路了对吧?!” “噢,别傻了,我怎么会有钱买这个,这是我从车行里抢回来的。”奥列格把手撑在房车的大门上,得意地看着乔榆围着房车绕圈圈:“我也不会把它当做交通工具,事实上,我们三个要扛着它走。” “得了,你又来这一套。”达米亚诺把手里的一个包袱抛给奥列格:“拿着,这些都是乔给你买的衣服。” “你哪儿来的钱?”奥列格狐疑的眼光挨个从乔榆、达米亚诺、猫萨沙身上扫过,那只贼猫嘴里叼着条巨大鱼,眯着眼睛开心地直打呼噜:“你们不会真的去抢了银行吧?” “当然不是,我把妈妈留给我的东西全卖啦!”乔榆的语气里听不出来任何难过。 这回轮到奥列格惊讶了,他紧紧盯着女孩的脸,试图从她愉快的表情里挑出一丝牵强来:“为什么?就算我们没钱,也犯不上让一个小姑娘去卖自己全身的家当啊,那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唯一的念想了。” “不,那是我妈妈给我留下的活命手段。”乔榆看上去真的完全没有在意这种事情,她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安慰似的拍了拍奥列格的手臂:“那只是一堆值钱的珠宝,能支持我度过眼下的苦难,而我的妈妈并不在那些冰冷的珠宝里,她在这儿。”女孩用手捂上自己的心脏:“我会永远记住她,你知道吗,或许她并没有死,她用前半生教会了我如何像她那样为人处世,像她那样落落大方。而现在,她与我共存。我即是她,她便是我。” 奥列格被女孩的新颖的说辞所打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思考着自己已经故去的亲人是否存在于自己的身体里。突然,乔榆递给了他一个什么东西。 “给你买的,这实在太大啦,帮我拿一下吧!” 奥列格一手抱着那一包巨大的衣服,一手接过乔榆递来的巨大纸袋,灵敏的鼻子一下子闻出了里面是什么——是他最爱的、最想吃的土豆烤鸡! “达米告诉我你喜欢吃这个,我就给你买啦!”乔榆愉快地说:“谢谢你愿意带我上路,世界上最好的赏金猎人!” “错啦,是世界上最好的指挥官!”达米亚诺跟在乔榆后面调笑。 奥列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扭头回了房车。这次两人都很清晰地看到他的耳朵像是被烫伤了一样红,再也忍不住,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到了晚上,大家把桌子搬到了院子里,将白天买回来的食物摆出来,达米亚诺又临时发挥做了几个菜,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大家坐下来,一边聊天一边开始享用在弗洛伦斯的最后一顿晚餐。 说是聊天,实际上只有乔榆和达米亚诺聊得很开心。奥列格全程一言不发埋头苦吃,猫萨沙与他的主人一个德行,把猫头插在饭碗里不肯拿出来,只有达米亚诺聊到他喜欢的话题时才支棱着耳朵听听,然后发出怪声怪气的笑。 “你要知道,我上高中的时候,这个城市远没有现在那么发达。”达米亚诺用叉子叉上一块提拉米苏,侧着头跟乔榆说话:“那时候战争刚结束没几年,大街上还是有很多建筑物残骸。我和朋友们组了一个乐队,为了省钱,我们就去那些废弃建筑里排练,结果你猜怎么着?有一天我们过去,发现那里贴了封条,甚至配了看场地的大叔!” “怎么?那地方是不让人进吗?”乔榆问。 “噢,当然不是,”达米亚诺像赶苍蝇一样摆了摆手:“我上前去问那个看守为什么这个地方不让进了,你知道那个可怜人怎么说吗?他说,最近有人投诉,每到半夜这栋破烂房子里总是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很可能是战争时的冤魂不愿离去呢!” 乔榆哈哈大笑,追问:“后来呢?” “后来啊?他们找了一个神父做了驱鬼仪式,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了。”达米亚诺边笑边说,看他那个样子简直要喘不过气来了:“当然不会有什么声音了,因为从那天起,我们整个乐队都搬到别的地方排练去了哈哈哈哈……” 乔榆笑得都快把桌子拍烂了,她抹了一把眼角笑出来的泪,突然道:“要是没有战争就好了。” “是啊,要是没有战争就好了。”达米亚诺也叹了口气:“如果没有战争,我和我的家人就不会走散,我的母亲也不会病死……都怪该死的阿历克谢,那头笨熊……” “嘿,你怎么能这样说他?”乔榆不乐意了:“阿历克谢是我们兽人族的英雄,你不能这样讲他!” “英雄?你在开玩笑吧?谁不知道他炸毁了市政大厅导致战争爆发?谁不知道他在战争前夕从前线逃走当了懦夫?”达米亚诺也不服气地争辩。 “那都是有隐情的!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否则他不会就这样消失的!”乔榆气得吹胡子瞪眼:“如果没有阿历克谢,我们兽人或许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我又怎么会有机会和你们坐在这里吃饭?是他历经艰险带着兽人们勇敢反抗,从雪国一路游行到了三番市!他为解放兽人运动做出了那么大的贡献,我不允许你那么说他!” 达米亚诺明显还想争辩几句,但奥列格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冲他摇了摇头。既然亲爱的指挥官都发话了,达米亚诺当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他抱着两只臂膀,不一会儿便冷静了下来,开始后悔自己居然跟一个比自己小了那么多的姑娘吵了起来,实在是太不绅士了。 于是他主动低头,向乔榆道了歉。乔榆也大大方方地向他说了对不起,两人对视,又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奥列格想起了什么,冲乔榆道:“那枚钥匙,你打开相对的柜子了吗?” “噢!差点忘记了!我白天和达米一起拿到了那封信,里面确实有一把钥匙——用来打开下一个地方的箱子,当然还有一枚军牌。”乔榆从随身的布口袋里拿出那封信,倒出了那枚军牌:“这是位女士,真奇怪,她没有姓氏……她叫娜迦。” “什么?!”奥列格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将饭桌都差点掀翻。他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乔榆身旁,拿走了那封信翻看,然后久久地沉默着。 第13章 公路上的闲聊 “你说,他还要在那里坐多久啊?”乔榆看着枯坐在庭院里的奥列格,惆怅地问达米亚诺:“他昨天又坐了一夜,他已经两天没睡觉了,我真担心他会猝死啊。” “别说不吉利的话。”达米亚诺轻轻道,他从屋子里端出刚刚做好的早餐,放到了奥列格身边,向他搭话:“你怎么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哦,什么?”奥列格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天已大亮,疲惫地用手抹了一把脸:“谢谢你伙计,我还不饿。” “这位叫娜迦的女士,你认识她吗?”乔榆也凑了过来:“无意冒犯,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很悲伤……” “她是我曾经的情人。”奥列格意外地坦诚,他吐出这样的话语,又自嘲地笑了笑:“不,只是我单方面地爱恋她罢了,她本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一时之间三个人都沉默了,半晌后奥列格很大声地清了清嗓子,把信递给了乔榆:“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哭丧着一张脸,不要让我影响到你们愉快的一天!好了,我去收拾收拾东西,这就上路吧。” 他们将昨天吃剩下的食物和买的衣服行李放进了房车,和罗西夫人做了最后的道别,然后开开心心地上了路。 奥列格一上车便霸占了后面的双人床,几乎是刚刚沾到枕头便睡的不省人事了。达米亚诺充当起了司机,按照信封上的提示,下一站要去的地方是法兰克的安纳西小镇。 法兰克离弗洛伦斯并不远,听说是个顶浪漫的国家。当车子开上弗洛伦斯的大街,开始逐渐远离这座老城时,坐在副驾驶的乔榆的心中腾起了一股不可言状的惆怅。 她在这座小城中生活了一辈子,这城市里每条河的咸淡、每棵树的枝干她都如数家珍般地清楚。它是自己童年生活的具象化,又像是个巨大的子宫,将小小的姑娘孕育成如今这般坚韧果敢的模样。如今时机成熟,它将它的孩子分娩出去,任由他们去往四海飘荡。 为了冲淡心中的这股子惆怅,乔榆从随身的小布袋里抽出那信封,仔细地读了起来。 信一共有两张。第一张像是亚历山大的笔迹,里面洋洋洒洒写了娜迦的身世与经历,并嘱咐拿到信件的人将第二张信纸交给她留在的儿子。那张绿色的信纸明显比第一张质量好得太多了,它被工整地折起来,压在信封的角落。 乔榆没有偷窥别人隐私的习惯,于是她默默地看起了第一张信纸。 信上写道这位叫娜迦的女士曾是兽人奴隶,被贩卖过无数次,在赌场中做过荷官,在酒场里当过舞女,后来被兽人贩子卖到了法兰克当地的富豪家做女仆。 富豪家中的人类管家伦纳多爱上了心地善良的狐狸小姐,于是他不顾世俗的阻拦,与娜迦结了婚,并把她带回了自己的老家安纳西。几年后娜迦生下了一个男孩,小夫妻为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取名为厄尔诺,意为“真诚的男孩”。 但三口之家的幸福并没有持续多久,战争在一夜之间爆发,很快便烧到了法兰克。本就为数不多的人类上了战场,遇见那些成群的强壮的兽人战士,就像飞蛾扑火那般消亡。于是伦纳多作为人类被强行征兵上了战场。过不了多久,从前线传来了丈夫牺牲的消息,没了丈夫的庇护,镇上的人陆陆续续开始欺辱兽人奴隶出身的娜迦。 绝望的娜迦开始思考如何才能让儿子免受这样的凌辱歧视,她听镇上的人说,如果这场战争赢的是兽人,那么兽人将会从社会上站起来,拥有和人类相同的权利。 为了给小厄尔诺开创一个好的未来,娜迦伙同几个镇上的兽人女孩一起上了前线,临走时将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托付给了当地孤儿院的老修女。 在战争后期,娜迦主动加入了亚历山大的“窃火党”,退出前线来到城市做了卧底。用姣好的容貌做掩护,窃取了一个又一个机密情报。正是有她的存在,亚历山大等人的暗杀计划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但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时,在一次任务中娜迦暴露了身份,她在打斗中拉响了光荣弹,与人类方的佣兵们同归于尽。 乔榆读完了那张信纸,对这位狐狸种女士产生了由衷的敬佩。 信封中还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女人穿着军装制服,火红的头发被挽成了一个精神利索的发髻紧紧贴在脑后。她侧着脑袋眺望着远方,面色坚毅,眼神却无限温柔,像是看到了兽人大解放的未来,又像是看到了自己远在家乡的儿子。 乔榆将信和照片又整整齐齐地放回了信封,推测着娜迦的儿子应该比自己小不了几岁,或许现在正在上学,又或许早已进入社会讨生活。不管从事什么职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希望他能活得坦坦荡荡,活得问心无愧,不辜负自己的姓名。 到了傍晚的时候,天上开始飘起了雨。起先只是蒙蒙细雨,到最后雨点简直像大冰雹一般砸在车窗上,声音大到惊醒了熟睡中的奥列格。 众人不得不把车子停在路边,打算等过了这阵暴雨再继续前行。 在雨声的噼啪中,达米亚诺做起了饭,温暖的炉火和食物的响起让小屋子一下子变得温馨愉快了起来。乔榆用车载音响放起了音乐,而奥列格开始捣鼓起了乔榆给他买的那些衣服。 当达米亚诺将热汤摆到桌上的时候,奥列格也刚刚好将帘子拉开,他穿着一件军绿色的迷彩背心,搭配了件鲜红的宽松运动裤,摇头晃脑地坐在了餐桌前。 “我说,我给你买了那么多衣服,有那——么多种搭配,你就非要选这两件搭在一起来强暴我的眼睛吗?”乔榆不满地叉起腰来。 “嗨!女孩子不要说那么粗鲁的话,这很不好。”奥列格严厉地看了乔榆一眼,然后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搭配,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这件背心多柔软啊,不大不小刚刚好,而这条运动裤穿着也很宽松,就算是打斗也能很自如的伸展双腿——一身都是很舒适的穿着。 “天呐!你这穿的是什么,猫一定是起的太猛,出现幻觉了!”此时猫萨沙也从那张单人床上跳下,见到奥列格的一瞬间尾巴毛炸起了一朵花,紧接着捂着眼龇牙咧嘴:“太丑了太丑了!猫这一辈子第一次见如此丑陋的搭配!” “不至于吧,我倒是觉得没有那么糟糕。”达米亚诺给大家盛了汤,配着干面包吃:“我们指挥官的身材很好,他穿什么都好看。”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奇怪,”乔榆撇了撇嘴:“你真是papa忠实的护卫犬啊。” 待到那只大海碗的汤快见了底,大家开始松散地靠在椅背上聊天,乔榆突然想起了些什么,问道:“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那位女士——就是娜迦,她为什么没有姓氏?她明明嫁给了那个姓洛佩兹的男人。” “你是没上过学还是怎么着?怎么连这些都不知道?”达米亚诺很惊奇。 “我就是没上过学啊。”乔榆看上去满不在乎:“我是由妈妈教养大的,在家里学习。这样的好处就是不会遇到很糟糕的人际关系,比如歧视之类的,说真的,我只在流浪的这几年才意识到社会上对兽人的歧视依旧存在。那坏事也很显而易见——由她来决定我今天来学什么,她认为对我无益的当然就没必要让我知道啦。” 达米亚诺朝女孩投去了一个怜悯的眼神,他想不通像她这种有钱人家的孩子为什么会选择不去上学——当年奥列格可是绞尽脑汁地把他往学校里送,可惜他并不是读书的料子,高中毕业之后便早早踏入社会谋生去了。 “是这样的,乔。”奥列格破天荒地用温和的口吻道:“当时的兽人社会地位极其低下,更别提兽人奴隶了。兽人奴隶与人类结合本来就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冠以夫姓更是违法,就算那小子再爱她,也逃不过世俗的禁锢。” “你说你爱过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乔榆刚刚发问,达米亚诺就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捂住了她的嘴。 奥列格擦了擦嘴,将面罩的一角放下,他看了看窗外的大雨,叹了口气:“行吧,下雨天是很适合回忆往事了,但时间太久了,有些事情我也记不太清了……” 乔榆和达米亚诺一听奥列格要讲自己的情史,立马放开对方坐得笔直,要知道这种事情可不是每天都会发生,尤其是在数十年如一日保持单身洁身自好的赏金猎人身上。连猫萨沙都把脸从猫碗里抬了起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奥列格将目光放到窗户上,沿着窗子纹路往下滑落的雨滴像是女郎的眼泪,让他想起了遥远的家乡,那个冬季漫长的地方。 第14章 旧情人 “在我还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去世了,我不得不带着我的妹妹讨生活。我们曾在孤儿院住过一段时间,可那里的老修女很可恶,非常可恶。”奥列格看着乔榆,若有其事地点着头:“如果说魔鬼是世界上最邪恶的生物,那些修女就要比魔鬼邪恶一百倍。总之,有一天我再也忍受不了了,自己做了炸弹炸开了孤儿院的院墙,带着妹妹逃了出去……” “等等,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乔榆举起一只手:“你炸了孤儿院的院墙?!用自己做的炸弹!?你当时几岁啊!?” “大概八九岁了,我记不清了,不过这不是重点。”奥列格像是赶苍蝇那般挥了挥手:“为了养活妹妹,我做过很多活,我在码头扛过沙包,在餐厅洗过盘子,在拳馆里做那些人的陪练——实际上就是给别人当沙包打——总之,我把我的妹妹从小婴儿养成了小女孩。” 奥列格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自豪,这确实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后来,大概是我十五十六岁的时候吧,我找了一份在酒吧卖酒的工作。你知道的,就是坐在吧台里面,趁着客人喝醉的功夫向他们推荐些昂贵的酒水之类的。不过我觉得这样做不好,所以从来没有趁着别人打酒嗝的时候推销过任何产品,自然了,我的销量是最差的,几乎每天都被老板臭骂,甚至会挨打。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娜迦是整个酒场里最耀眼的存在,她操着一口浓重的法兰克口音,唱歌或是跳舞,来我们酒场的一半人是为了看她。” 在奥列格回忆时,眉宇间的沟壑总是很深,仿佛是他信仰的主拿着刻刀,将他那些年所经受过的苦难全都刻进了那片小小的皮肉中。然而提到娜迦,他眉间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向往。 “她是个很好的女人,总是在我挨了打时给我送些东西,有时是一些药品,有时是一些点心。那时候的消炎药是不向兽人售卖的,我想那一定是别人奖赏给她的,毕竟她的康康舞跳的那样好,在一排舞女中,她是最出众的那个。”奥列格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女人火红的舞衣和鲜艳的头发穿过二十多年的岁月,照亮了他的眼眸:“我把那些药品存了起来,有一次我的妹妹发了高烧,我用那些药把她从死神的手里抢了回来。你看,如果没有娜迦,我的妹妹根本熬不过那个寒冷的夜晚,多亏了娜迦!” 乔榆盯着奥列格容光焕发的上半张脸看,一提到他的旧情人,他那张忧国忧民、堪称圣父般的面庞一下子鲜活了起来,仿佛是刚刚坠入爱河的年轻小伙子。她这才明白,奥列格并不是不想找老婆,而是在年少时遇见了太过惊艳的人,以至于接下来的人生里,不管是遇见谁,都再也无法与他心中的女神相比了。 “我一下子爱上了她,说实话,你没有办法不去爱那样一个美好的姑娘。我那时候每天打两份工,白天去码头扛沙袋,晚上去夜场卖酒,就是为了攒一笔钱,为她赎身,然后成为她的丈夫。”奥列格的耳朵红了起来:“我想我们应该会是很幸福的一家人,我、娜迦还有妹妹,一起生活。噢,或许我们还会有一些孩子,那时候我便会教这些孩子如何做炸弹,如何在冰窟里捕鱼,就像是我父亲教我的那样。” 乔榆和达米亚诺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惊恐。幸亏奥列格没有结婚,否则按照兽人的繁殖速度——听他的语气在他没被改造前应该是位兽人——很快他就能拥有一支爆破小队,整天拿着自制的炸弹在城市里狂轰乱炸。 “可那时候的我太懦弱了,我只会埋头赚钱,不敢向娜迦吐露我的心声,不敢告诉她我爱她。”奥列格的目光挨个从乔榆和达米亚诺的脸上扫过:“孩子们,请记住,如果你喜欢谁,一定要去表白,别像我一样徒留遗憾。”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放空自己,接着,他讲出了故事的结局:“后来,在一个夜晚,她消失不见了,被兽人贩卖回了她的家乡,从此我便再也没见过她。” “那你要留个念想吗?”乔榆指了指她的小挎包,里面放着娜迦的照片。 “不了,我想有个孩子比我更需要,他可是从记事起就没见过妈妈呢。” 到了午夜,雨渐渐小了起来,于是奥列格担任起了司机。他给自己砌了一壶浓浓的茶,弄得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子苦味儿,期间乔榆好奇尝了一口他杯子里的茶水,被苦的五官都快缩进脑袋里了。 达米亚诺和乔榆窝在后面的双人床上聊天,达米亚诺是个顶健谈的小伙子,对谁都彬彬有礼,再加上他长得好看,乔榆很快便跟他打成一片,做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而达米亚诺也很久没有跟别人这样酣畅淋漓的聊过天了,自从出了学校,每日面对的除了工作上的老顽固,就是奥列格,这些人统统不会陪他讲话。乔榆出现的恰到好处,他拉着小姑娘天南地北地胡侃一通,差点连猫萨沙脸上有多少根胡子都给数明白了。 到了后半夜,达米亚诺渐渐地支撑不住,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竟依偎着乔榆和猫萨沙睡着了。而乔榆认为这一幕非常温馨,便也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他们倒是舒服了,可开车的奥列格不乐意了,他认为未婚的男生女生是不应该睡在一起的,更别提像他们两人那样依偎在一个被窝,简直是有伤风化。于是他怒气冲冲地停下车,提着达米亚诺的后脖领子,把可怜的小狗赶到了上铺的单人床上。而乔榆则紧紧地闭上眼睛装睡,生怕被奥列格抓到把柄臭骂一顿。 渐渐地,乔榆也进入了梦乡。在梦里,她见到了久违的萨沙叔叔,还有妈妈,他们站在弗洛伦斯温暖的阳光下朝她招手。然而等她就要扑过去时,两人化为一阵青烟消失在了原地,只留女孩伤心地哭了起来。 熟睡中的猫萨沙被女孩的抽泣声吵醒,他挣扎着从乔榆的怀里站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用带着倒刺的舌头去舔女孩脸上挂着的眼泪。 猫从不流泪,所以他不明白这种东西到底是怎样流出来的,但他知道只有在难过的时候,人类才会分泌出这样的液体。他记得这个咸咸的味道,似乎在遥远的过去,在他还是幼崽的时候,曾在奥列格的脸上尝到过这个味道。可时间太过久远了,他有些不记得了。 于是他跳到副驾驶,甩了甩尾巴:“你今天很反常,你从未对猫说过这些秘密。” 奥列格看了他的猫儿子一眼,淡淡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是不需要知道的。” “猫已经成年了,没有什么事情是猫不该知道的。”猫萨沙晃着脑袋:“那个姑娘,她很悲伤,到底是为什么?” “她没了母亲,所以会悲伤。” “猫也没有母亲,猫就不会悲伤。” “你从没有见过你的母亲,不曾拥有又怎么会留恋?”奥列格伸出手敲了敲猫的脑袋,发出了敲胖西瓜的声音:“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猫萨沙一时间很难消化这个信息,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出了他的答案:“猫会难过的,毕竟是papa把我带大的,没了你,猫就再也吃不上好吃的土豆泥了。” 奥列格听出他的猫儿子的后半句话是在揶揄他,一时之间哭笑不得,腾出一只手推了推猫的屁股:“劳驾,你可以帮我看着那姑娘吗?必要时去安慰安慰她,我不想让她太伤心,毕竟伤心过度是会生病的。” 猫萨沙点点头,转身又钻进了乔榆的怀里,满足地打起了呼噜。在猫的咕噜声中,女孩渐渐停止了抽泣。 奥列格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双人床上的一举一动,他这才意识到,乔榆是在装坚强。不管她在白天如何欢乐如何无厘头,到了夜晚还是会将脸埋在枕头里悄悄哭泣。毕竟女孩目睹了母亲惨死在自己面前,就算是奥列格也无法抵挡住亲人就在眼前逝去的痛苦,他不想女孩也像自己这样,夜夜被噩梦惊醒,反反复复被糟糕的睡眠折磨。 赏金猎人看着女孩凝结着泪水的脸,突然从心底腾起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瞬间侵占了他的钢铁心脏,使他常年坚硬如铁的胸口柔软了下来。但这种感觉只有一瞬,过了那一瞬之后,他的钢铁心脏重新坚硬,机械走动的声音也如平常般铿锵有力。 奥列格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自从他被换了钢铁心脏后,就再也没腾起过这种感觉。所以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个好征兆,万一感觉的回归意味着他会在战斗时露出破绽呢? 好在接下来的时间这种情况并没有再发生了,奥列格安慰自己那或许只是浓茶喝多了导致的心律不齐,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在第二天的中午,他们顺利地抵达了法兰克的安纳西小镇。 第15章 不平等的平等之城 乔榆是被猫萨沙叫醒的,她迷迷糊糊地套上衣服,跟着达米亚诺下了车。 安纳西虽说是个小镇,但实际上要比弗洛伦斯更大一些。与艺术古典气息浓郁的弗洛伦斯相比,法兰克的安纳西则更加科技化。 它将战后的废墟清理得一干二净,在上面重建了新式的房屋,竖起了平等女神的雕像,那座天平被女人高举在指尖。它也没有区分上城区与下城区。不管你是富人还是穷人,不管你是人类还是兽人,统统住在统一的生活区域,看上去好像平等女神已经落脚在了这座小城。 打听人是个力气活,于是乔榆他们决定先吃饭再工作。他们随便在街边找了家甜品店入座,不少人都回头看着奥列格,对他的穿着和带着的面罩指指点点。 乔榆跟着达米亚诺到前台点餐,柜台里的小姐一边带着职业性的假笑一边等着两人说出想要的餐品。 “呃,我要一杯热可可,再来一个这个……颗颂?”乔榆的法语说得磕磕绊绊,蹩脚的发音惹得前台小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没有‘颗颂’。”店员的脸上带着笑,仿佛那表情被做成了面具永久地焊在了她脸上似的。 乔榆很摸不到头脑,她指着柜台里的那块面包道:“就是这个啊,怎么会没……”达米亚诺适时用手肘戳了她一下,乔榆这才明白服务员是在嘲笑自己的发音。这是她长那么大第一次切身实际的感到被冒犯,一下子气得从脖子红到了耳朵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分辨几句。 “嘿,你在高贵些什么?!”达米亚诺为乔榆打抱不平:“你不能要求一个异乡人读准每一个字母的发音!” “我们店确实没有她要的东西,况且她的发音确实很烂。”店员仍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好了乡巴佬们,如果你不点单的话,那就往后稍一稍,我看到后面还有几个人排着队呢。” 达米亚诺也气的不轻,他正想再和店员争论几句,身边突然伸出了一只大手按住了他,他回头,看到奥列格湖一样的蓝色眼睛里闪着不愉快的光芒。赏金猎人怒气冲冲地将乔榆揽到自己身后,双手撑到柜台上,直视那位傲慢店员的眼睛。 奥列格庞大的身躯在瘦小的店员面前是非常有压迫感的,那位女店员一见到奥列格站过来,就知道自己碰到了不好惹的人,假笑的面具有了一丝裂痕。她尽可能地挺直腰杆,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恐惧:“您……您想要些什么,先生?” “你觉得我的发音怎么样?”奥列格紧紧盯着店员。 那位可怜的店员被奥列格审视的眼光盯得脊背发凉,她慌忙移开眼睛,结结巴巴道:“没问题先生,您的发……发音标准极了,没错……” “很好,那我现在可以点单了吗?”奥列格仍然盯着不敢直视他目光的店员。 “当……当然,您请……” 奥列格这才把目光收回来,弯下腰小声地问乔榆:“你刚刚说你想要什么来着?”、 “一杯热可可,一个羊角面包。”乔榆也踮着脚冲他嘀咕。 “一杯热可可,一个可颂。”奥列格转头复述,又用手捅了捅达米亚诺,后者立刻心领神会:“我要一杯咖啡两个可颂。” 奥列格点点头:“很好,那我要一杯浓茶,再来一个放了枫糖浆的松饼,记住,要淋满枫糖浆。” 乔榆注意到奥列格的发音并没有比自己好上多少,但那店员仍然在电子屏幕上认真地记下了他的话,怒火简直要从眼睛里冒出来了。等三个人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她仍然将手交叉着抱在胸前生闷气。 “我真不敢相信她居然那样说我,我从未受到过这样的侮辱!”乔榆用幽怨的眼神瞪着那位服务员:“明明我们素未相识,她甚至都不会欺负奥列格,就因为他个子很大看上去不好惹!这太不公平了!” “为什么不为自己说上几句呢?”达米亚诺很是不解:“如果她对你无礼的话,你就应该狠狠地骂她。” “可是我从来没有骂过人,我当时担心如果骂得太过头,她会觉得难过。但现在我后悔了,我应该把收银机砸在她那张傲慢的脸上。”乔榆嘟囔着:“为什么大家不能心平气和的相处,少一些歧视和谩骂?” “得了吧小老鼠,我抓到你的那天,你叫骂的可难听了,我到现在都忘不掉呢。”达米亚诺试图活跃气氛让乔榆开心起来:“别太难过了,与人骂架这种事情我可以教你,在说脏话方面可是非常在行呢。” 接下来的时间里,达米亚诺开始教乔榆用各国语言骂脏话,听得奥列格大皱眉头。奥列格发现乔榆的弱点在这里毫无保留地展现了出来,虽然她能够面对绑架镇定自若,也能够从狰狞的尸体上摘下手表,可她在与人交往方面确实一片空白。 乔安娜的爱更像是一座堡垒,她教给了女孩众生平等的理念,小心翼翼地用臂膀呵护着女孩生怕她受到一句非议,但女孩也因此少了对外的“刺”,无法反击别人的歧视,只能用他人的恶意来折磨无辜的自己。 相比之下奥列格对这方面就从容很多,作为一个半机械人他当然遭受过不少非议歧视,如今他再也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此时他正把他脸上的面罩掀开一角,叉起淋满枫糖浆的松饼开始大快朵颐,毫不理会周边人的指指点点。 “我讨厌这个地方!”在乔榆的早餐被送上来的时候,她这样嘀咕着。 送餐的老太太听了很宽容的笑了笑:“噢孩子,你不能因为一颗牛轧糖粘牙就说所有的牛轧糖不好吃,同样的,你也不能因为一个人没有礼貌而讨厌整个城镇的人呀。不要让坏心情破坏了面包原本的美味,好好享用你的早餐吧孩子。” 乔榆听了老太太的话,这才发现自己可能有些以偏概全了,她摇摇头,将坏心情暂时抛到脑后,开始吃起了异国他乡的第一顿饭。 “猫也很生气,猫也讨厌这个地方!”猫萨沙不满地嚷嚷:“为什么没有人记得给猫点一份早餐?这真是太过分了!” 等到大家都吃完早饭(猫萨沙当然没吃,他依旧对所有人骂骂咧咧。),那位老太太又推着小车过来收盘子,奥列格适时地拦住她,向她打听了娜迦的住所。 “我从没听过这个人,很抱歉。”老太太带上老花镜仔细端详着娜迦的照片,又将它归还到奥列格的手中。 “那你认识她的儿子吗?厄尔诺·洛佩兹?”奥列格不死心。 老太太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她从老花镜的上方打量着他们,开始重新审视他们的穿着打扮:“噢,他倒是出名,你们找他做什么?” 众人对视了一眼,对老太太的反应感到奇怪,达米亚诺率先开口:“是这样的,他的母亲为他留下了一笔遗产,我们需要联系上他。” 乔榆看了一眼达米亚诺,佩服起这家伙脑子转的可真快,他不知道老太太作为人类对兽人战士的态度如何,所以编一个瞎话搪塞过去是最好不过的办法。 “好吧,那倒是不错,可今天是周末,我也不知道他会在……”老太太一脸遗憾地说,可就在下一秒,发动机的轰鸣声从街的那一头传来,眨眼间就已经来到了店门口。 紧接着几个奇装异服的小子骑着改装摩托出现,他们嗷嗷叫着,其中一个将手一甩,一个装着砖头的布包砸烂了窗户,飞到了收银员的柜台上。那可怜的店员小姐脸上的假笑再也挂不住,她尖叫一声,抱着头躲到柜子底下去了。 扔砖头的男孩长着一头火红的短发和两只尖尖的大耳朵,那张长着雀斑的美丽的脸简直和娜迦如出一辙。少年疯狂而恶劣地哈哈大笑,由同伴带着一溜烟跑了。 奥列格等人在男孩过去后面面相觑,脸色都是见了鬼一样的难看。 老太太倒是十分开心,她朝着那破碎的窗户努了努嘴,语调愉快地道:“瞧,那个红头发的小杂种就是厄尔诺,他可是我们镇上有名的无赖。” 众人心情复杂地来到了大街上,没想到娜迦的孩子竟成了臭名昭著的小混混,这是谁都不愿意看的结局。大家商量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找小伙子谈一谈。 奥列格开着房车别停了一伙人的摩托。乔榆先下了车,怒气冲冲的小伙子们一看是个小姑娘,立刻吆五喝六地从摩托后面摸出棒球棒,气焰嚣张的想要把这个猖狂的外乡人揍一顿。可当达米亚诺和奥列格从车门里出来,站到乔榆身后时,原本吵嚷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几个小伙子小声嘀咕了一会儿,竟将他们中间个头最小的那个红头发男孩推了出来。 那男孩正是厄尔诺,他无助地看了看自己那没义气的伙伴,鼓起勇气将胸口挺了起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们,你们有什么事吗?” “当然是找你了,小伙子。”达米亚诺嬉笑着,上前揽住了厄尔诺的肩,胁迫一般的将他带上了自己的房车。其他小伙子看到厄尔诺被带走了。慌忙骑上车连头都不回地逃走了。 第16章 撕碎的信件 可怜的小伙子以为众人是来找他麻烦的,被抓上车时吓得简直要站不稳了,揪住他领子的达米亚诺哭笑不得,只能将他丢到小沙发上。 但当他听到大家是为了他故去的母亲而来,身体立刻停止了发抖。厄尔诺紧紧地抱住双臂,脸上的表情好像是谁在他的上嘴唇放了什么难闻的东西一样。 “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显然你们找错人了,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从来没有母亲。” “别傻了孩子,是个人都会有母亲的。”奥列格将手中的信封递过去:“很抱歉你的母亲去世了,这是她留给你的信。” “我说了,我没有母亲。”厄尔诺很无礼地伸出巴掌将信封打落在地,乔榆和达米亚诺都发出了一声不满的感叹。 奥列格也十分的生气,他打心眼里讨厌这个不学无术的孩子,这小子除了那张脸,其他的和娜迦毫无相似之处,这一点让他更加不爽了。奥列格深吸一口气,控制住了自己的怒火,努力心平气和地跟男孩沟通:“看看吧,你的母亲对你寄予了厚望,我想她也不愿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个市井混混实在配不上你的名字。” 厄尔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弯腰把地上的信捡起来,然后撕了个稀巴烂。 “嘿!你他妈有什么毛病?!”乔榆大叫一声,慌忙想要去捡地上的碎片,却被达米亚诺紧紧地拉着,她够不到满地的碎屑,只好冲着男孩发泄自己的怒火:“这封信在弗洛伦斯躺了十多年,你知道你母亲写信时的心情吗?你知道这封信在送到你手里前经历了什么吗?没良心的小浑蛋,怎么能撕掉自己妈妈的信,你知道有人巴不得自己的母亲给自己留下些什么话吗?” “如果她真的在乎我,就应该留在我身边陪我长大,而不是带着镇上的兽人妇女一走了之!你知道因为这个,从小到大我被欺负过多少次吗?那些孩子把失去母亲的痛苦发泄到我身上,那又不是我的错!”厄尔诺的态度十分强硬,他昂着那颗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美丽头颅道:“让我下车,我要回去!” 乔榆还想拉住他说些什么,但奥列格先她一步。 “好。”赏金猎人只说了这一个字,便拎起男孩的衣领子,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大门打开,一脚蹬在男孩身上,干净利索地将他踹出了自己的房车。 奥列格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回头发现乔榆跪在地上正在捡地上的碎纸片,达米亚诺一边帮她捡着,一边冲奥列格使眼色。 奥列格蹲下身,发现乔榆眼中的泪将掉不掉的挂在眼眶,她发现奥列格在歪着头看她,慌忙一把抓过达米亚诺手中的纸片,躲到角落里去了。 “她伤心了。”达米亚诺冲着奥列格悄声细语。 “我都知道。”奥列格伸出一只手制止了达米亚诺想要接着往下说的话头,为自己系上围裙,开始在厨房忙活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端着个卖相不错的松饼出来,放到了乔榆的面前:“嘿,来尝尝我做的。” 乔榆正忙着把碎片重新用胶粘成一封信,她抬起头,就看到了面前那个和早晨无比相像的松饼,只是顶上多了颗蓝莓。 “你把早晨的饭吐出来了?看上去你的消化很糟糕啊。”乔榆打趣他,奥列格假装恼怒地往乔榆头上拍了一巴掌。他总觉得自己没使劲儿,但那一巴掌把乔榆拍得耳朵嗡嗡响,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脑震荡了。 “打起精神来,吃完这个我们就打开这里的箱子,去下一个城市了。”奥列格坐到了乔榆的对面:“我们离开这个让你不愉快的地方,永远不再回来了。” “不,我不走!”乔榆把手中的活儿放下:“我们要让那浑小子接受娜迦的信,并且改邪归正。” “这不可能,那小孩已经没救了。” “我相信人不可能从一出生就是坏的,他变成这样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他自己也说了一部分。”乔榆若有所思:“我想先问一问与他亲近的人,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你也不想看到娜迦的孩子变成这样吧?嗯?” 奥列格思考着,沉默不语。 “是啊,等等再走吧。”达米亚诺也开始帮腔:“小姑娘说等等,我们就等一等,反正不急着上路。” “说真的,我很羡慕他。”乔榆吃着奥列格做的松饼,心情越来越低落:“他还能看到母亲的留言,我想他的妈妈一定在信的最后写下了她的无限爱意。而我,我什么都没有,那个家我已经回不去了,连合照都要从网上来找……所以,我不想让他在数十年后想起来这件事会追悔莫及,那样对他来说太残忍了不是吗?” 奥列格和达米亚诺一下子都共情了起来,他们也早早没了母亲,也曾在某个夜晚辗转反侧,想念过母亲温柔的手抚在面上的感觉。奥列格甚至忘记了母亲的模样和声音,他有时候会想,如果有个照片供他思念也好啊。所以两人都对乔榆的这番话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于是默认了接着留在这个小镇上的提议。 眼看着乔榆越来越难过,几乎都要将头埋到松饼里偷偷哭了,达米亚诺赶忙提议让乔榆抱着猫萨沙出门转一转,给大家买些好吃的东西,这才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她的共情能力也太强了!”待到他俩走远后,达米亚诺夸张地假装抹去脸上的冷汗:“青春期的孩子可真是恐怖,我当年也是这样吗?” “噢,当然没有,你当然没有跟在我屁股后面一直叫我‘papa’,更没有在打雷天跟我的猫抱在一起睡觉。”奥列格将吃空的松饼盘子收起来:“你可真是个完美的小孩,达米。” “你又来这一套。” “不过,她天真得有些过头了,这样不好。”奥列格一边清洗着碟子一边搭话。 “是这样的,我看出来她不太会与人交流,这很显而易见——她从没上过一天学啊!”达米亚诺做出了一个背书包的动作,随即倒在沙发上:“那店员说她的时候,你看到她的表情了吗?很难想象有人快二十岁了还不会吵架,乔安娜将她保护得太好了!” 奥列格将刷好的碟子放进碗橱里,盯着窗外的街景出神。说真的,他很喜欢乔榆身上的那股子未被世俗侵染的天真劲儿,在女孩的世界里没有歧视没有敌意,她在经历了那么多后还愿意相信世界上的人都是好的,这是很难得的品质。她就是奥列格当初所期待的新生代——开朗,自信,勇敢,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她才是平等女神的化身。 但仅仅是有这些好品质是活不下去的,她必须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奥列格和达米亚诺不可能一辈子陪在她身边,她也不可能一辈子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不与人交流,她光有强健的体魄是远远不够的,她还需要有强大的内心来应对别人的恶意。要知道这个世界不可能完全没有歧视,平等之城也难以将天平摆正。 两人商量了一下,觉得决不能让乔榆养成缩在他们俩后面的习惯。她看上去比奥列格更有亲和力,比达米亚诺更有可信度,来负责这个小团体的对外社交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此时乔榆还不知道家里都发生了些什么,她愉快地带着猫萨沙一起逛街,买了一堆法兰克当地美食,开开心心地带回了房车。 众人吃了个还算愉快的午餐,待到下午,他们经过多方打听,找到了那位收养了厄尔诺的老修女,来到了她工作的孤儿院。 奥列格对孤儿院这种地方完全没有好感,更是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修女都是老巫婆,所以他只是象征性地与那位脸上爬满老人斑的修女握了握手,便翻着眼睛去看外面的小孩子玩打仗游戏去了。 达米亚诺也没有说话,他谨记奥列格的话,站在乔榆的背后鼻观眼眼观心,哑巴一般一言不发。 乔榆被两人的态度弄得摸不着头脑,明明两人在来的路上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待会儿要问些什么,但等到真见面了却都装聋作哑。眼看着老修女已经面露疑惑了,为了不让气氛再尴尬下去,乔榆只得硬着头皮开口:“您好,我们是来打听厄尔诺的事情的,听说他在这家孤儿院长大。” 老修女狐疑地打量着对方:“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听那孩子的事情?” 乔榆本想像达米亚诺那样随便编个谎话搪塞过去,但她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好借口,于是心一横把实话说了出来,甚至让老修女看了看那些撕碎的信(当然只是亚历山大手写的那张)。 老修女看完信,泪简直如珍珠一般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呼唤几个年轻的姑娘给几人上了些茶水点心,用蓝色手帕抹了抹泪:“唉,厄尔诺变成这样有我的一份责任,如果能让他看一看母亲的信,说不定能浪子回头。他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我敢说那时候的他比孤儿院的其他孩子都要乖巧。” 老修女说到激动处,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从旁边的书柜上抽出了一本旧相册,用沾着口水的手指翻看着。最后,她将相册凑到乔榆面前,指着其中的一个小人儿道:“敲,这就是他,多么可爱,多么天真无邪的孩子。” 一时间大家都把脑袋凑在一起去看小时候的厄尔诺,他小时候比长大后更加好看,简直像个精致的娃娃。照片上的小厄尔诺看上去也就四五岁的样子,两只大耳朵快乐地支棱着。他坐在一片沙地上,用小铲子挖着什么,冲着镜头哈哈大笑。 只看这一张照片,你很难相信这个天使般的小孩长大后会与街上的混混为伍,净干些偷鸡摸狗的破事儿。 第17章 捣蛋鬼厄尔诺 “都发生了些什么?您能给我们讲一讲吗?”乔榆这样央求老修女:“我们很想帮助他,让他脱离现在的环境,我能看出他的那些朋友从未真心待他,相信与那些人混在一起他也不快乐。” 老修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目光放到了那张照片上,仿佛自己也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时光中似的:“当年他的妈妈把他托付给了我,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女人都说了些什么。实在让人记忆深刻啊,其他人要不就是生得太多了不想养了,直接丢到了孤儿院,要不就是说害怕自己教不好小孩之类的,总之都没讲些什么有用的话。而娜迦,那个面容坚毅的女人,当她把儿子放到我手里的时候,你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吗?” 乔榆紧张地盯着老修女,对方喘了口气,紧接着模仿起女人温柔的语气道:“嬷嬷,我这一去怕是很难再回来了,请您照顾好我的儿子,我的心肝。等他长大些,请告诉他,他的母亲并不是因为不爱他才将他丢在了孤儿院。相反,他的母亲正是因为太爱他了,为了他能好好地生活,好好挺起胸膛做人,才出此下策。” 立刻的,乔榆的脑海中浮现出女人将襁褓中的孩子交给老修女的画面:那女人将美丽的头颅凑向襁褓中的孩子,留下一个匆匆的吻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去。她不敢回头,因为她怕看到儿子的脸后会再难坚持自己的决定,她此生最大的愿望是想让儿子平安顺遂地过完平凡的一生,做个真诚善良的好小伙儿。 但天不遂人愿,那个名为“真诚”的男孩如今却干着偷鸡摸狗的勾当,与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似乎心中也藏着些不为人知的苦楚。对此你不能责怪任何人,甚至不能责怪那个误入歧途的男孩。是战争夺去了孩子的父母,夺去了孩子本应窝在母亲怀中的童年,世界上像厄尔诺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对此乔榆心里比谁都要清楚。 “一开始,厄尔诺也能与其他孩子好好相处,但你也看到了,我这里大部分都是人类的孩子,就算后来兽人大解放了,可歧视依旧深种在人们的心里。再加上有些孩子的母亲跟着娜迦一起上了战场,他们长大知道后就开始把怨气撒在厄尔诺身上,但这些小厄尔诺都忍了下来。”老修女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些天,厄尔诺总缠着我问妈妈是什么样子的,我被他问烦了,就告诉他,他的妈妈是一只火红的狐狸。对此他应该是深信不疑的,因为他的毛发也是耀眼的红,唉,我真不该如此欺骗一个孩子,如果我不这样说,他或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们的小院子里经常会有野兽出没,那天院子里刚刚好来了只火狐狸,小厄尔诺一看见它,就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妈妈。他骄傲地冲到教室里告诉所有小朋友自己的妈妈要来接他回家了,当所有孩子都冲到院子里去看时,刚刚好看到那只红狐狸冲着树小解,于是大家都开始起哄。小厄尔诺也明白了怎么回事,恼羞成怒地赶走了狐狸。” “这……”乔榆尴尬地抿了抿嘴,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为小厄尔诺感到悲伤。 “从那天起,那些对他不好的人更变本加厉地欺负他,那些与他没什么交集的孩子也开始给他起难听的外号,我在孤儿院里工作了那么久,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小孩子的恶是最纯粹的,他们使起坏来能让杀人犯都毛骨悚然,连我们的修女都无法制止。在这样的环境下,仿佛是一夜之间,那个乖巧可爱的厄尔诺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圆滑讨巧的家伙。” “他反击了是吗?狠狠伤害了嘲笑他的孩子?” “不,如果是这样的话还不算太糟糕。”修女摇了摇头:“他开始讨好那些孩子,做他们的跟班,当他们的打手。一直到长大,这个毛病都没有改变。如今他离开了我的儿童之家,上了高中,我想那里应该比孤儿院的环境更加恶劣——我听说连老师也开始欺辱他了。” 老修女又絮絮叨叨地讲了些话,全都是些忏悔当年没有插手制止那些孩子欺负厄尔诺之类的话。 奥列格听了很不屑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觉得这个女人真是虚伪至极。在厄尔诺小的时候她明明知晓孩子们对他做的恶行,却当做看不到似的不去干涉,等到小伙子长大了误入歧途了才开始每天忏悔祷告。她所后悔的并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孩童堕落,而是看自己的年纪大了,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要去见她所信仰的神明,开始心虚罢了。 从孤儿院出来后,三人商量了一下,最终打算第二天派乔榆去厄尔诺的高中打探一下。理由是他们俩看上去都不像是高中生,那样不停徘徊在学校门口肯定会引起保安的注意。 最终乔榆还是接受了这个要求,第二天她换下了经常穿的皮夹克,去店里买了件当地高中生最喜欢穿的一款棒球服,顺利的混进了厄尔诺的高中。 在上课的时候她就躲在厕所或者是空教室,等到下课的时候她就远远的吊了厄尔诺的身后,看着他和那帮朋友调笑打闹,或者是当众抽烟。 闹着闹着,其中一个男孩一拳擂到了厄尔诺的面门,把他打得往后踉跄了几步,跌倒在了地上。 “怎么样啊,我这一手直拳摆的还不错吧?”打人的少年留着比奥列格还短的头发茬,满不在乎的询问围在周边的跟班们,乔榆认出了他正是前些天摩托车队里打头的家伙。 周围的男孩子开始嗷嗷乱叫着起哄,厄尔诺抬起头,他的半边脸高高肿起,连鼻子里都冒着血。但令人惊奇的是,小伙子一点都没生气,而是咧着嘴朝施暴的人类小伙子笑:“真不错啊威尔,你的拳法越来越老道了。” “你瞧,我就说他永不会还手吧。”叫威尔的男孩哈哈大笑,他把手伸向了躺在地上的厄尔诺,乔榆以为他要把可怜的小伙子从地上拉起来,没想到这个恶劣的小混蛋竟做了个指挥的手势:“乖狗狗,来握手啊。” 有那么一瞬间,怒气爬满了厄尔诺的脸,乔榆简直以为他要站起来把那作恶的男孩扑倒狠狠揍一顿了。但片刻之后,厄尔诺脸上的怒气消失的无影无踪,他顺从的将手放到威尔的手里,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 乔榆气的头发都要站起来了,她对这个懦弱的男孩恨铁不成钢,明明母亲是最勇敢的兽人战士,儿子却在校园里低三下四任人侮辱。 也正是这样,这群孩子想做什么坏事都先撺掇厄尔诺动手,乔榆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厄尔诺明明是小团体里最懦弱的那个,却仍然以捣蛋恶劣在镇上出了名。 在这种情况下,乔榆完全想不到要用什么办法来把厄尔诺拉回正轨,索性趁着他们再次上课在学校里闲逛了起来。 这是乔榆人生中第一次走进校园,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同龄人聚集在一起,这让她感觉新奇又兴奋。 她饶有兴趣地混进一个班听了节数学课——当然是一点没听懂;闯进了陶艺教室,被老师误认为是迟到的学生,硬是拉着她玩了四十分钟的泥巴;跑到游泳馆看校队的姑娘们排练花样游泳,像小流氓一样对水里的漂亮姑娘抛飞吻;她甚至偷偷溜进了体育馆,饶有兴趣地看了一场精彩的球赛。乔榆当然不懂篮球,她觉得精彩的地方是场上那些法兰克小伙子形状好看的腹肌罢了。 等到快要放学,乔榆一天的高中之旅也结束了,她的心情倒也不算太坏,刚刚从陶艺教室拿到烧制好的白茶壶——这是给奥列格的小礼物,乔榆注意到他酷爱喝茶。正当她盘算着去哪儿再遛一遛,给愉快的一天收个尾时,那对长在头顶的大耳朵适时捕捉到了一些声音。 是一些人的嬉笑吵闹还有小孩子的哭声!毫无疑问,在这里正发生着一场欺凌。 乔榆在走廊中拐了个弯,刚刚好看到长廊的另一边,几个孩子将一个男孩堵在墙角奚落殴打,看上去他们是这座学校低年级的学生。她刚刚想出去阻止,却看到厄尔诺站在长廊的另一头,吓得她慌忙藏在了墙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来偷窥。 厄尔诺将手插在口袋里,紧紧盯着那群人,好看的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乔榆很好奇他此时在想些什么,这种情景是否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也就是眨眨眼的功夫,厄尔诺出动了,他冲上去一脚将小团体的头目踹出老远,用长长的手指指着对方的鼻子叫骂。他长得比那些孩子高不少,又是臭名昭著的小混蛋,很快就把那些施暴的孩子们吓走了。 乔榆在心底由衷地为厄尔诺高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是反抗,照这个势头下去,很可能过几天他就会开始反抗那些坏孩子。 厄尔诺对自己的表现也十分满意,他原本紧张的脸在孩子们走后放松了下来,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他带着那个笑转过身,将手递给了地上的孩子,或许在那一刻,他想拉起的是曾经躺在地上毫无尊严的自己。 可地上的孩子并不领情,他狠狠地唾了厄尔诺一口,骂到:“滚回你的狐狸窝去,我不需要一只骚哄哄的狐狸来为我出头!” 即使乔榆涉世不深,她也能听出这是很严重的种族歧视的话。厄尔诺当然更加敏感,他脸上的笑一下子消失不见了,此时他的表情变得和刚才的施暴者一样。 暴怒的小伙子揪住男孩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抵到墙上:“你觉得人类就很高贵吗?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敢和朋友去讨厌的人家里放火了,你十三岁的时候又能做什么?窝在你妈妈怀里吃奶吗?” “我们一家都上了战场,我妈妈死了!她死在兽人的手里!或许是你的妈妈杀了我的妈妈!”小男孩被厄尔诺拎起来却毫不惧怕:“兽人就不应该被研究出来,你们这些杂种和半机械人一样,都该他妈的下地狱!” 厄尔诺被男孩的话激怒,他高高的举起另一只手,似乎打算朝着男孩的头颅来上一巴掌。 就在这时,从两人身后传来一声暴喝:“厄尔诺!你又在欺负同学!” 第18章 倾斜的天平,腐烂的教棍 “波耶尔教授……我没有欺负他。”厄尔诺似乎对这位谢顶教授十分恐惧,他慌忙将小男孩放下,为自己辩解:“我只是帮他赶走了那些……” “得了吧你这个小撒谎精,从你一进这个学校,我就看出了你是什么货色。”波耶尔教授脸色十分难看,吐出的话更加过分:“从一只狡猾的狐狸的嘴里,我又能得到什么真话呢?” 被厄尔诺救下的男孩似乎没有打算为他的恩人辩解一句,只是低着头不做声。那位教授见到这种情况,脸上浮现出了一个讥讽的笑,他二话不说揪住厄尔诺的后脖领子,带着他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等到两人走了一段距离后,乔榆才慌忙跟上,路过那位人类少年时,她故意露出了自己并不算尖利的爪子:“懦夫!你要为自己今天的行为感到羞愧,不知好歹的小伙子!” 男孩被吓得往后趔趄了几步,但这陌生的兽人女孩似乎对他并没有恶意,在他即将摔倒的时候,女孩及时拉住了他:“兽人大解放十几年了,没有人通知你吗?记住了小鬼,兽人也是人。” 男孩站住脚,等他缓过神来的时候兽人女孩已经走出了好远,隐约还能听到对方畅快淋漓的大笑。 乔榆当然很畅快,她教训了戴着歧视眼镜的男孩,维护了自己心中的小小正义,欢乐的简直要在地上打滚了。怪不得奥列格选择了当赏金猎人,乔榆现在完全能理解他了。 那位叫波耶尔的秃顶教授将厄尔诺带到了办公室,乔榆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大耳朵紧紧贴到门板上,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我没有欺负他,波耶尔教授,是我帮他赶走了那些坏孩子,您要相信我!”厄尔诺仍然不死心地为自己辩解着。 “闭嘴吧,你这个满嘴谎话的小杂种。”波耶尔教授似乎是从抽屉里拿出了什么,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乔榆听出来那应该是一根长长的教棍,那东西她只在电视剧里见过。 “我已经听过太多谎话了,今天我要给你个教训。把手伸出来,你这招人讨厌的孩子!”秃顶教授的面目可憎了起来,就算乔榆再没上过学,也知道体罚学生是很不道德的做法。她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两圈,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她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奥列格用不好脑机,为了方便交流大家都买了老式手机),打开录像机,举起手臂上手机的摄像头刚刚好能透过门上的玻璃拍到里面的情况。 啪的一声脆响,男孩痛呼了一声,乔榆的心儿也揪了起来。 波耶尔教授似乎很满意男孩痛苦的模样:“是的,必须要这样。只有疼痛才能让你长长记性,你这讨厌的狐狸,满嘴的谎话!” 乔榆的眉头皱得几乎要打个结了,如果达米亚诺在这里,一定会惊呼说她简直得到了奥列格的真传。兽人大解放已经许多年了,没想到在学校,老师居然会带头歧视兽人学生,这是乔榆在之前完全想象不到的。她这才开始后知后觉,即使兽人现在和人类共享着所有的权利,但在人类心里的偏见是无法用法律取缔的。 “求你了教授,我真的没有伤害那孩子……”厄尔诺低声哀求道,任谁听到他那如泣如诉的声音都会心软,但那位教授显然比一般人要更加坚定。 又是两声脆响,乔榆怀疑隔壁教室都能听到男孩的尖叫了,波耶尔教授似乎很畅快,声线近乎是残酷了:“我刚刚听到你问那个男孩,人类很高贵吗?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人类就是很高贵,兽人就是畜生。” 这位教授的言论太偏激了,乔榆被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发誓如果那家伙再多说一句难听话,她就要进去挠花他那顶大秃头。 “在过去,像你这种畜生正是我们猎杀的对象,我小时候跟着大人一起去狩猎,亲眼看着大人们猎到了一只狐狸。” 波耶尔教授的话越说越过分,他似乎很了解男孩完全不会反抗,所以将平日里的怨气都发泄了出来:“大人们把那畜生的皮都剥了下来,将那张皮挂到了墙上。那毛发和你一样红,是顶漂亮的装饰品。哦,我想到要怎么惩罚你了,我要将你头上的狐狸毛剪下来做成工艺品,挂到教室的墙上,时时刻刻提醒你,你只不过是个畜生,不听话的下场就是挂在墙上当装饰,和你那放浪的母亲一样。” 厄尔诺将牙咬得咯咯作响,他不可能不生气,但懦弱几乎是在他的骨头里扎了根,使他不敢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他不敢,有人却毫不畏惧。波耶尔教授刚想再羞辱男孩几句,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紧接着从门外进来了个长着圆耳朵的女孩。那女孩显得气势汹汹,她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来到教授的面前,当着一众教职工和厄尔诺的面,毫不留情地伸出手挠上了那顶秃头。 教授惨叫了一声,伸手把女孩推开。乔榆得逞后简直要放声大笑了,她也不再做停留,拉着还在目瞪口呆的厄尔诺冲出了门。 两人一直跑到了雕花的门廊边,在即将要走出学校时,厄尔诺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猛然甩开了乔榆的手。 “走啊,你还愣着干什么?那老秃顶再带人追出来就不好办了。”乔榆很奇怪,伸手想要去拉男孩的手,却被厄尔诺狠狠甩开。 “你居然跟到了我的学校,你到底想干什么?”厄尔诺怒不可遏,冲着乔榆大吼大叫:“能不能离我远点,滚出这座小镇?” “怎么?你现在倒是会发脾气了?”乔榆斜着眼睛瞅他:“刚才求饶的时候不是叫的挺惨吗?上午挨打的时候不是笑的挺开心吗?” 厄尔诺骂了一句脏话,惹的乔榆不满地嗨了一声,“你但凡拿出对我发脾气的半分气势来对那些家伙,也不至于被欺负的那么惨。我很震惊,那老混蛋那样骂你的母亲,你居然不会还一句嘴?真是十足十的懦夫……” 乔榆话还没说完,就被厄尔诺的拳头打断——他愤怒地朝着乔榆的脸上来了一拳,将毫无防备的女孩打倒在地。 乔榆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她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不管自己的鼻子还往下滴着血,伸出腿将那讨厌的男孩踹了个四脚朝天。她站在原地,紧紧盯着那男孩,眼中闪烁着厌恶和难过,紧接着捂着鼻子转过身,一溜烟没了踪影。 她像风一般奔跑在法兰克的大街上,似乎要用两条腿来释放心中的愤怒和难过。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助那个男孩摆脱现状,害怕他会在长大之后突然后悔没有接受母亲的信。但那没良心的小混蛋往她脸上砸了一拳,将她心中的怜悯和体贴砸了个无影无踪。 乔榆觉得或许奥列格是对的,那男孩堕落到了骨子里,已经没有拯救的必要了。此时她无比想念那辆房车,渴望吃些达米亚诺做的好东西,渴望奥列格能再把气味好闻的作战服披到她身上,渴望把脸埋在猫萨沙暖呼呼的肚皮上。 而在房车等待的两人早就着急得团团转,奥列格从未觉得这辆房车是这样的拥挤,他每隔两分钟就要打开窗子将头探出去,试图在路上寻找一个棕色的毛脑袋。而达米亚诺倒是感觉自己还没结婚,就早早的体会到了女儿独自出去旅游时的提心吊胆,他今天什么都没做,光支棱着耳朵听路上的动静去了。 “她回来了!”奥列格突然大叫一声,三步并做两步从沙发卡座上滑下来,打开了那扇门。达米亚诺从上铺翻下身,打算迎接忙碌了大半天的小姑娘。 待乔榆走进后,两人均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平日里小姑娘走路不是跑便是跳,而今天却像是脱了水的王八一样含着胸垂头丧气。 “你的脸怎么回事?”奥列格眼尖地发现了问题的关键,他闪电般地伸出手,牢牢地钳住了女孩的下巴,迫使她露出红肿的脸颊。 当看到乔榆鼻子旁边结痂的血迹时,两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达米亚诺气的一把将挡在前面奥列格推开,抓住女孩的肩膀不停摇晃:“这是谁干的?你受到欺负了吗?他们把你怎么了?你别怕,我来帮你出气……” “别闹了达米,不是什么大事。”乔榆有些好笑地挣脱开达米亚诺的怀抱,给了奥列格一个请放心的眼神,随即走进了房车,摊在了大床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奥列格还算是冷静,但那双湖一样的蓝眼睛闪烁着担忧的光芒:“跟我们说说吧,你不是去跟踪厄尔诺去了吗?” 乔榆接过达米亚诺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将今天的见闻统统告诉了留守的两人,当听到那老师过分的言论时,奥列格生气的眉毛都要打成结了。他骂了句很脏很脏的脏话,惹得猫萨沙十分不满(“猫从未听过如此粗鲁的词,papa不能再这样说了!”)。 “他居然敢这样教孩子,怪不得这个镇上带有那么多歧视,原来是从根上烂掉了!”奥列格气坏了,他观看了乔榆拍的视频,简直要从鼻子里喷出火来。 当乔榆讲到厄尔诺打了自己一拳时,奥列格马上给了她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嚷嚷到:“我说了那男孩不值得拯救,他烂透了!” “是啊,这下我知道这一点了。”乔榆接过达米亚诺递来的冰袋,将它压在了自己愁眉不展的脸上:“我真的很难过,如果娜迦知道自己的孩子变成了这样,该多伤心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没办法去干预每个人的路。”达米亚诺坐在了乔榆的身边,贴心地安慰着她:“我们就随他去吧,好吗?他不愿意接受是他自己的事,至少我们努力过,问心无愧了。” 乔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今天的遭遇让她心中堵着一块大石头,总是喘不过气。最终,为了让自己开心起来,她决定带着大家去玩些好玩的,吃些好吃的,好忘却这些天的不愉快。 第19章 房车上的家 这座小镇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玩的东西,最多的就是随处可见的游乐园,况且三人的年龄跨度太大,实在是玩不到一起。当乔榆和达米亚诺因为鬼屋里突然上下飘动的鬼吓的惊声尖叫时,奥列格正盘算着怎么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两个幼稚的家伙,或者假装不认识他们。 这座游乐园在奥列格的眼里属实无趣,他已经是位成熟的成年人了,成年人从来不会对这种幼稚的游戏感兴趣。但最终,不合群的奥列格还是被两人拉上了旋转木马,带上了熊耳朵发箍,在旋转木马的歌声中三人一猫照下了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张照片。 半晌后奥列格舒舒服服地瘫在了餐馆的卡座上,他之所以能忍受两人一路的幼稚行为,就是为了能够晚上可以敞开肚皮大吃一顿。 乔榆和猫萨沙坐一起研究吃些什么菜,达米亚诺坐在奥列格的旁边,仔细端详着刚刚的合照,笑得合不拢嘴。 “你瞧,这多像一个家啊。”达米亚诺指着照片上的人道:“你就像是这个家的大家长,保护着我们所有人,而我则像是那种有趣的大哥哥,会在爸爸不在时照顾小孩子。猫萨沙像是你的长子,对你马首是瞻,但也会叛逆地撕烂你的袜子,大家都非常从容这个与众不同的孩子。而乔就是这个家的小女儿,我们都很疼爱她,既想保护她不受伤害,又想让她快些长大。” 达米亚诺这样说着,笑容几乎温柔得要蔓延到隔壁桌去了:“真想不到过了那么多年,我又能重新拥有一个家。哎我说,等你们找到亚历山大之后,我还能跟你们住在一起吗?” “或许吧,如果他愿意接纳你的话。”奥列格指了指那张照片:“那时候照片就会多上一个人,亚历山大是我们所有人的兄长,我相信他愿意接受这个身份的。” 达米亚诺被奥列格的话逗笑了,赏金猎人似乎完全不知道辈分是个什么东西,但这都是些无伤大雅的玩意儿了。他们坐在卡座上,开始畅想起了未来,在那一瞬间,几个孤儿似乎又有了人世间的羁绊。 两人坐在卡座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乔榆站起来将点好的菜单送到前台。过了一会奥列格突然听到女孩尖锐的声音:“你什么意思?” 两个人都猛地回头,看到乔榆冲着那位服务员嚷嚷:“外国人就不能点法式杂鱼汤?你从哪里看出我是素食主义者啊?” “可你很明显是啮齿类动物,我想这汤你应该吃不了,如果你想用这道菜来喂你的猫,那就太浪费了,完全没必要。而且,我们这里不让带宠物。”那位服务员用鼻孔来看乔榆,似乎歧视已经成了这个小镇餐馆的特色:“能快点决定吗?我可不只是为你一个人服务的。” 奥列格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前些天说过的话,只要乔榆遭受一点点不公平的对待,他就会立刻冲上前去为自己家孩子出头。 “等等,或许她这次没你想的那么脆弱。”达米亚诺伸手拦住了奥列格:“你看她的眼神,可是充满了斗志呢。” 果然,就在那服务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乔榆冲着他发了难。她的语气再也没有平时的愉快劲儿,变得像荆棘一般扎人:“那你是什么?人类?我记得人类是杂食性动物,告诉我,你会在这家店打烊了之后偷偷去吃桶里的泔水吗?” 服务员满是痘坑的脸涨红了,他张开嘴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但乔榆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她握起拳头狠狠擂了下面前的桌子:“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按菜单给我们上菜,我不会追究你对我的冒犯,或许还能给你的服务打个好评。要不,我会把你们餐厅经理叫来,然后当着他的面把收银机扣在你那像扫把一样的脑袋上。你觉得怎么样?” “你尽管来好了,我可不怕你!”服务员听到这话,神气突然又回来了,他一把揪住乔榆的领子威胁道:“看是你砸得快,还是警察逮捕你的速度快。我想在警察局的拘留室里,有的是人喜欢像你这样的小动物。” 猫萨沙恼怒地哈了一口气,奥列格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达米亚诺,一脸怒气地朝着那服务员走了过去。 “好吧,看来她没那么快成长,至少不是今天。”达米亚诺叹了口气,跟在了奥列格身后。 乔榆丝毫不怂,她在做小偷时可是面临过比这更糟糕的威胁。她一把推开瘦得像根扫把一样的服务员,扯过旁边的收银机就要往人家头上砸,这可把达米亚诺吓了一跳,原本跟在奥列格身后一溜小跑的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到乔榆身边,将她手里的机器抢了下来。 奥列格站在了乔榆身后,把两只大手搭在了她的肩上,示意她冷静下来。 两人一过来,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女孩一下子熄了火,她的眼眶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仿佛刚刚举起收银机要往别人头上砸的不是她一样。 “他说我是啮齿动物!”乔榆一说话,眼泪几乎是要夺眶而出了,她白天才莫名其妙地挨了一拳,晚上还要被服务员歧视。她本来并不觉得委屈,但在奥列格把手搭在她肩上的时候,她的鼻子自动酸了起来。这让她想起来小时候被狗咬了一口,虽然时候她将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撵的口吐白沫,但见到妈妈时还是忍不住哇哇大哭了起来。 奥列格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又开始觉得自己对女孩过于严格了,与人相处这种事情还是得循序渐进的来。于是他笨拙地用手指擦去乔榆眼角的泪,递给了达米亚诺一个眼神。 达米亚诺心领神会,他伸出肌肉紧实的手臂,紧紧抓住了瘦弱服务员的后脖领子:“我说,你为什么要欺负我们的小妹妹?嗯?” 可怜的服务员哪里碰到过这样的硬茬,达米亚诺健硕的肌肉和他干柴一样的身子形成的鲜明的对比,他结结巴巴的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我只是好心提议她换一个菜品,我……我想啮齿动物消化不了这些肉……” “谁告诉你她是啮齿动物了?”达米亚诺一向温和的脸上显露出怒容:“那好,你这狗娘养的杂碎,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她是位什么?” “是……兽人,先生。” “是的,兽人!自从大解放后,兽人享有与人类一样的权利!”达米亚诺大吼着,似乎是想把这些话吼给每一个法兰克人听:“所以说兽人也是人,明白吗?当年的战争死了那么多人,可不是为了让你再在这里继续歧视他们的,懂了吗?” “懂了……我懂了……”服务员小伙子结结巴巴地说。 “行了,你把我们用餐的好兴致都弄没了。”奥列格重重地道:“走吧伙计们,我们去其他餐厅吃。” “我会在餐点网上给你们点差评的,尤其是你,小伙子!”乔榆被达米亚诺拉走了,临走时她丢下这样一段话。 三人又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了起来,而且看上去乔榆的心情更加差劲了,三人间的气氛也十分的沉闷。为了冲淡这令人尴尬的气氛,达米亚诺提议到当地的音乐节看一看,乔榆几乎是立刻同意了。 于是他们拖着不情不愿地奥列格,来到了安纳西当地最热闹的音乐节,当奥列格发现音乐节上居然也有买当地小吃的时候,他的脚步立刻轻快了起来。 几人都饿坏了,他们没有像当地群众一样摇头晃脑地跟着音乐舞蹈,而是敞开肚皮把每个小摊都尝了一遍。奥列格很满意其中的一家的冷盘牛肉,一口气吃了十几盘,吓得那位老板扛起小摊就跑——老板可是位牛兽人呢。 乔榆也很愉快,她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在吃到第一口塔可的时候就把今天发生的所有坏事都丢到了脑后。 奥列格见乔榆重新恢复了快乐,松了一口气,他现在也开始讨厌起了这个满是歧视的小镇。他打算今晚就打开在安纳西小镇的匣子,然后带着自己的人扬长而去。 一首新歌代替了原先的金属摇滚,乔榆踮起脚想要看一看唱歌的人,可是她的身高实在是不太理想,无奈只能在原地跳来跳去。 奥列格发现了乔榆的窘状,他捅了捅旁边吃东西的达米亚诺:“你把她扛起来吧,让她看看演出。” “你怎么不扛?”达米亚诺瞪着奥列格,他觉得这家伙简直是把指挥官的角色刻入到了骨子里。 奥列格的耳朵红了红,洁身自好的他可不会将不是自己妻子的人扛在肩头,他不说话,只是将达米亚诺往乔榆的旁边推了推。 “行了我知道了!不要再推搡我了!”达米亚诺大叫着,将乔榆扛了起来。 “哇!我看到啦!”乔榆在达米亚诺的肩膀上兴奋地大叫着:“谢谢你,达米!” “不客气,记得音乐会结束多给我买些可丽饼。” “也谢谢你啊,奥列格。”乔榆冲着刚刚站到达米亚诺身边的奥列格露齿一笑:“我听到你说的话了,咱的大耳朵啥都能听得到!” 奥列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耳朵简直像火烧一样红了。猫萨沙也跳上他的肩,像人一样扶着奥列格的脑袋站了起来。 台上穿着朋克服装的乐队下了台,换了另一位全息投影的歌手上来,用特殊的嗓音唱了一首旋律动听的慢歌。 奥列格望向乔榆,小姑娘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的歌手,眼睛亮晶晶的。那种表情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年幼的米莎常常露出这样的眼神,她们都是新生代的孩子,都同样的天真,又同样的坚定。 那眼神历经十几年,再次出现在了另一个女孩身上,这让奥列格恍惚了起来,他年轻时的愿望似乎已经实现了——他又有了家人,又有了一个家。 他的家就在那辆房车上,而他新的家人就在身边,这个发现让奥列格欣喜无比,连那音乐也欢快了起来。 他转过头,想要为开心的两人拿些饮料,却无意间看见厄尔诺被几个人胁迫着,从音乐节的现场带走了。他看了看尽情舞蹈的两人,又看了看厄尔诺离开的方向,与猫萨沙交换了眼神后,决定把欢乐的权利交给两个孩子。 猫萨沙从奥列格的肩头跳下,两人悄悄溜出现场,朝着厄尔诺离开的方向跑去。 第20章 “玛菲亚”的枝丫 猫萨沙的肉垫走在地上丝毫没有声音,也更容易跳上视野开阔的房梁,是跟踪的最好人选。而体型庞大的奥列格只需要追寻着他身上独特的味道,就能跟上目标,这是他们配合多次所总结出来的一套战术。 奥列格跟着猫萨沙跑过了两条街,最终停在了一条并不引人注目的小巷里,巷子里只有一盏昏暗的不断闪动的灯,看上去正是邪恶滋生的好地方。奥列格前脚刚赶到,后脚就听到巷子里传来痛呼声和棍棒打到皮肉上的事情。 “讨厌的男孩被教训了。”率先赶到的猫萨沙低低地趴在地上,向奥列格传递着这样的信息。 奥列格谨慎地探出半个脑袋,看到厄尔诺趴在地上,几个人围着他拳打脚踢,甚至有人用上了棍棒。奥列格仔细打量了那些人,发现他们并不是平日那些和厄尔诺一伙的孩子,而是成年人。 他皱起了眉头,虽然他看上去对男孩毫不关心,但其实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着,毕竟那是娜迦的孩子。奥列格早就发现这男孩的社交范围只在同龄人中间,但如今又是怎么和成年人扯上了关系,以至于他们要将他暴打一顿呢? “多特将你介绍给我们时,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拎着厄尔诺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你说你会为我们做任何事。” “但不包括贩卖毒品,我虽然是个无赖,但也有自己的原则!” 男孩的话从未如此铿锵有力,络腮胡狠狠地往他脸上揍了一拳,厄尔诺吐出一口血水,突然从嗓子眼里发出赫赫的笑声,笑得在场所有人发毛。 “他妈的,你笑什么?” “‘玛菲亚’有那么多人,居然非要我一个狐狸小子去卖这玩意。”厄尔诺眼角的皮肉高高肿起,从不敢反抗的他像是从谁那里借到了勇气:“鬼都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我不会去卖的。你今天要不就把我打死在这儿,不然我就会到街上大声嚷嚷,说‘玛菲亚’的枝丫已经伸向了法兰克!” 络腮胡听了他这话,狠狠地将他摔在了地上,拳头与棍棒狂风暴雨般地朝他身上招呼着。 “猫知道了,他们要卖‘蛛网’!就像在弗洛伦斯那样!”猫萨沙从喉咙里发出低吼声,自从他和奥列格的家被烧了之后,他就格外痛恨毒品和黑帮了。 奥列格也大吃一惊,“玛菲亚”的计划似乎不只是在弗洛伦斯进行,连法兰克的小镇都没能幸免。这不可能是一个黑帮能做出来的事情,或许他当时的猜测是对的,“玛菲亚”背后真的有个庞大的组织为他们提供技术。 厄尔诺好像将这辈子的硬骨头都用在了今夜,他咬死不肯松口,并叫嚣着让“玛菲亚”的人打死自己。眼看着可怜的男孩真的要被群殴致死了,奥列格犹豫再三,还是出了手。 他转了转那只机械手臂,脚下猛地一蹬,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来到了络腮胡的面前。赏金猎人似乎已经把敏捷二字刻进了骨子里,他刚刚抓住络腮胡的手臂,便使出了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将对方狠狠贯在了地上。 咔的一声脆响从男人的身体里传来,奥列格的力气可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了的,这一摔至少摔断了那人三四根肋骨。 另外的小喽啰们都傻了眼,在他们的视角中,刚刚似乎是什么猛兽从暗处冲了出来,将带头的老大撞到了地上。但再定睛一看,那个被他们误以为是猛兽的家伙,居然是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对方将自己的老大摔在了地上就不再攻击,而是蹲在了男孩身前。 奥列格做赏金猎人那么多年,当然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率先攻击了头领,震慑了这帮人,好腾出时间来确认厄尔诺是否有生命危险。 在确定男孩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后,奥列格松了口气,他虽然讨厌这阴郁叛逆的男孩,但好歹这是娜迦的独子。 “滚,或者是我把你们都打趴下。”奥列格严肃地站起身,做出了再次投入战斗的姿势。 那群人交换了眼神,将躺在地上的络腮胡男人扛起来就跑,速度简直比见了鬼还快。奥列格从猫萨沙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跟上了那群黑帮混混。 “你怎么还没走?”厄尔诺已经翻过了身,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翻着眼睛看奥列格:“我不用你来救,不如让他们把我打死。” “闭嘴吧小崽子。”奥列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他将厄尔诺扛到肩上,往家的方向走去。 乔榆和达米亚诺发现奥列格不见后简直要急疯了,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身上没有钱也不会用脑机,法语还说得稀巴烂,乔榆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正经的身份证明。两人打了奥列格的手机——当然是打不通的,谨慎的奥列格在跟踪前就把手机关机了——没人接,又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有他的踪迹,于是达米亚诺提议回房车等一等。 他们俩刚刚在座位上坐好,只听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奥列格扛着个什么黑乎乎的东西进了家门。 “天哪,你跑到哪里去了!?”乔榆跳起来想要给奥列格一个拥抱:“我以为你被谁报复了,打死扔进塞纳河里去了!”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弱吗?”奥列格回答着,侧身躲过了乔榆热情的拥抱。 乔榆这才发现奥列格身上扛了个人,她仔细一看,发现是被打得伤痕累累的厄尔诺,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我知道你想为我出头,但也没必要专门去揍他一顿吧,还揍得那么惨。” 厄尔诺从奥列格的背上抬起头来,想要唾幸灾乐祸的乔榆一口,结果被赶来帮忙的达米亚诺抱住了伤口,顿时疼得哎呦哎呦直叫。 “不舒服就不要乱动,谁知道你伤到了哪里。”达米亚诺这样说着,向乔榆挤了挤眼,两人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微笑。 “我可没有动他,是‘玛菲亚’。”奥列格坐在了卡座上。 听到这话,乔榆的笑脸立刻收敛了,她对这个黑帮的恨比在座的任何人都深。达米亚诺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怎么会来法兰克?我从未听说过他们有跨国的交易。” “还是因为那毒品,我们被小镇不流通的消息困住了,恐怕在这段时间全球都开始流通起了那种害人的玩意。”奥列格推了推厄尔诺:“你自己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狐狸小子这时候倒是很听话,或许他听出了大家都与“玛菲亚”有过节,又或者奥列格真的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魔力——总之,厄尔诺开始讲了起来。 “他们几个月前来到了镇上,我之前从没与那些人接触过。后来我的同学多特说他们要一个兽人来做活,我就跟着他一起去了,一开始他们只让我做些别的活儿,比如收债之类的。但后来,他们开始让我贩卖毒品,我这才知道他们就是活跃在弗洛伦斯的黑帮。” 乔榆听到这里,愤怒地将嘴唇皱了起来,为了贩卖毒品竟然将无辜的男孩拉下水,那些人简直是丧尽天良。 “我不愿意买这个,尽管我是个浑蛋,但坚决不会将毒品卖给镇上的人,我知道那玩意有多坏。但他们不乐意了,为了逼迫我帮他们卖毒品,他们几乎是三天两头地来打我。”厄尔诺说着掀起了衣服,转了一圈。 乔榆惊讶的用手捂住了嘴,男孩的身上新伤盖着旧伤,有各种形状的淤青,有被拖拽的擦伤,甚至还有些不算浅的刀疤。 “之前你问我为什么不反抗,这就是答案。”厄尔诺与乔榆对视,语气淡淡的:“对于街上的混混,我打不过,所以反抗不了,对于学校的那些人,他们对我的侮辱和我晚上会遭受的痛苦来说,简直不值一提,所以我不想多生事端。” 一时之间房车里没有人说话,厄尔诺咳嗽了几声,突然像奥列格发问:“我妈妈真的赢了吗?” “什么?”奥列格一时之间没明白男孩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妈妈真的赢了吗?我们兽人真的赢了吗?”厄尔诺这样问,他的每句话都敲击在奥列格的心脏上。 “从小到大,我都是他们歧视的对象,兽人与人类真的平等了吗?不说我,就说这家伙,她来到这个镇上后,你敢说她没受过歧视?没遭过白眼?”男孩指着乔榆:“我们赢了吗?兽人真的大解放了吗?” “我想是的,我们赢了。”还没等奥列格回话,乔榆倒是率先开了口,两个同一时期出生的孩子终于真正意义上的开始了对话。 “我们是赢了的,如果没有像你妈妈那样的人,或许此时我和你正在兽人贩子的马车上,遭受着鞭笞和辱骂。但法律可以更改,人们心中的偏见却改不掉,正因为像波耶尔那样的人,安纳西里才会有那么多种族主义者。” “我很抱歉你遭受了那么多苦难,但你不应该否认前辈们为我们开创的未来,如果没有他们,兽人孩子连受教育的权利都没有,我们又怎么会在这里对话?别愤世嫉俗了,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只要你愿意为自己争取些自尊。” 厄尔诺沉默了,他看向女孩,她心中似乎有用不完的信念和希望。她似乎有一篮子烛火,正将那些小小的火焰捧给他,试图往他昏暗的人生里也匀一些光明。 于是他生平第一次,发自内心地道了歉:“对不起,白天打了你。” “没关系,忘了它吧。”乔榆挥了挥手,像是赶走了一只不存在的苍蝇。 奥列格低头慈爱地望着女孩,他欣喜地发现乔榆的信念是那样的坚定,她没有因为这些天不好的经历而抱怨,而是更加坚定了之前的兽人为他们新一代拼出了一条自由的路,这让奥列格感到十分欣慰。 “行了,说多了怪肉麻的。”奥列格站起身:“我的猫已经在跟踪那些家伙了,达米和臭小子留在车上,我和乔去找一找猫。如果顺利,今晚我们就能把‘玛菲亚’的枝丫除干净。” “干嘛不带上我?让乔看家不是更好?”达米亚诺不满地抱住了自己。 “得了吧,你以为我会放心让未成年的姑娘和这个臭小子待在一起吗?天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嘿!我成年了!我现在是个大人!”乔榆比达米亚诺还要不满,奥列格总把她当着一个小孩子来看,这让她十分困扰。 奥列格不说话,用手在自己胸口下方比了比,又比了比乔榆的头顶。还没等女孩反应过来,他就一溜烟地下了车。 “喂!你是在嘲笑我矮吗?!”乔榆哭笑不得地披上衣服,追了出去。 第21章 端了它的老窝! 两人在法兰克的夜色中奔跑,奥列格发现乔榆的体质比他想象的还要强悍。她跟着自己跑了那么久几乎没有大口喘过气,甚至还能超出自己一大截,要知道奥列格的腿可是最适合奔跑的机械腿。 “喂,反了!”奥列格故意不吭声,等到女孩跑出一段距离他才开口提醒。 乔榆果然又跑了回来,不满地嘟囔:“你刚刚怎么不提醒我?非要在我跑出去了才说!” “跟紧我,而不是超过我。这话我可在一开始就告诉你了。”奥列格哼哼了两声,他嗅着空气中猫萨沙的气味越来越浓烈,知道“玛菲亚”的窝点就在附近了。 “我一直很疑惑,我忍不住了。”乔榆见奥列格放慢了速度,就用近乎耳语的音量道:“你到底在闻些什么?我身上有狐臭?” “是猫味儿。” “猫味儿?我跟他睡在一起那么久,从来没有闻到过他有什么味道啊。”乔榆很疑惑:“还有,你们到底是怎么沟通的,你为什么好像能听到他说话一样?” 说到这个话题,奥列格又开始骄傲了起来,他一边带着乔榆深一步浅一步地跨过法兰克街头的绿化带,一边耐心地解释:“他确实能说话,只要你认真去听。” 乔榆撇了撇嘴,这些天里她和猫萨沙很是亲密,几乎是同吃同睡,但她从未听过他开口说过一句人话。所以,乔榆很干脆地认为奥列格又在说他那一套不着调的鬼话。 他们两个人急匆匆地穿过商业街和中央公园,猫萨沙的气味停留在一间不起眼的仓库附近。 奥列格收拢五指握成拳头,做了个“停”的手势,两人在仓库外的树丛中停下脚步,蹲了下来。奥列格吹了一声不算尖锐的口哨,不一会儿灌木丛里探出了一个猫头。 “papa,猫在里面看到了很多‘蛛网’,很多!”猫萨沙着急地比比划划:“有人把那些东西送进来了,他们有枪呢!” “噢,这个我看懂了,他说他们有枪!”乔榆激动地指着猫萨沙比枪的毛茸茸的手。 奥列格的眉头再一次紧紧皱了起来,猫萨沙的话证明了他的猜想——确实有人试图挑拨兽人与人类间的关系,向“玛菲亚”提供毒品。他思考着,心里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世上想发战争财想疯了的只有那个家伙。 “你听到他说的了吗?他们有枪!”乔榆扯了扯奥列格的袖子:“我们用不用也去弄一把,你知道的,敌我差距不要太悬殊嘛。” “用不着,这里有我和我的猫。”奥列格低头带上外衣的兜帽,宽大的帽檐将他的脸挡得严严实实:“我负责撂倒‘玛菲亚’的喽啰,你负责追上送东西的人并向他问话。” 他脱下战术手套,右手闪电般地缩进去,再弹回来时掌心躺着两枚通讯器。 “哇哦!酷!”乔榆对奥列格的机械右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看出了赏金猎人的义肢与平时市面上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的不同之处,那只金属色的大手灵活得仿佛像是原本就长在那里一样。这是荣耀之手才能做出来的东西,是实打实的战争用品,你永远也想不到下一秒他会从手臂的储藏空间里掏出些什么来。 “拿着这个,等你抓住了提供货源的家伙,我会告诉你都问些什么,以及怎样确认他的身份。”奥列格示意乔榆将通讯器别到耳朵上,自己也戴了上去:“你有武器,对吧?” “达米亚诺上次给了我一把匕首,我随身带着呢。”乔榆把匕首从随身的包里掏出来亮了亮。 “很好,我的猫会协助你抓住供货商。”奥列格猫着腰准备前进,他瞥了一眼乔榆紧张到紧绷的小脸儿,安慰道:“别紧张,我的猫可是近战高手,他会照看好你的。” “得了吧,我还不如一只猫吗?”乔榆哼了一声。 接下来的路程谁都没有说话,乔榆屏住呼吸跟在奥列格的身后,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实战,不紧张当然是不可能的。 仓库的门虚掩着,瘦小的乔榆和灵活的猫萨沙很容易从中钻了进去。奥列格可就没那么轻易了,他庞大的身躯可挤不进那么小的缝隙里,眼瞅着两人泥鳅一样钻进仓库,他重重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又玩起了他那一套飞檐走壁的把戏。 乔榆和猫萨沙刚藏到第一个货架后面,就看到排气扇晃动了两下,硬是被人从外面拽掉了。紧接着一个什么绿色的大东西从那个洞里挤了出来,不一会儿就稳稳的落地,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从前当过蜘蛛侠,对吧?”乔榆和猫萨沙对视了一眼,悄声说道。 “我可是都能听见的,别说垃圾话。”奥列格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让我的猫带你去找供货商,快去。” 奥列格的声音太低沉了,再加上他刻意地把声音放的很轻,乔榆几乎没听懂他在嗓子眼里咕哝些什么东西。她勉强从werwer声中辨认出了“猫”和“供货商”两个关键词。 “你会带我去找供货商,对吗?”乔榆没把握地对着猫萨沙说。 巨大的猫眨了眨眼睛,甩着尾巴示意乔榆跟上他。一人一猫穿梭在货架中间,附近突然传出了尖锐的惨叫声,紧接着就是接连不断的枪声。 乔榆背后的皮一下子绷紧了,她一边跟在猫萨沙身后跑着,一边回头担忧地朝枪响的方向张望。她不是不知道奥列格的本领——上次他赤手空拳从荷枪实弹的守卫手里把她救下来了呢,可是子弹的轨迹不是每次都按着套路来的,她也担心老道的赏金猎人会失手丧命。 突然,猫萨沙停下了脚步,他将身子立起,像他的主人那样做了一个标准的“停止前行”的手势。 乔榆立刻猫下身,将自己隐藏在货架与货物之间,同时用手指叩了叩耳麦。 耳麦里一直有着粗重的喘气声,似乎奥列格那边的战况不容乐观,乔榆暗暗叹了口气,拱起身子打算配合猫萨沙发起攻击。 “拿步枪的是供货商,穿白背心的是黑帮人。”猫萨沙比比划划:“我解决黑帮人,你抓供货商。” 乔榆勉强从猫萨沙爪子的连比带划中理解了他是什么意思,点了点头。猫萨沙向她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举起了三根爪子。 当他把最后一根指头收回去时,两人同时从货架后窜了出去。 供货商在乔榆冲出来的瞬间就发现了她,他没有丝毫愣神和犹豫,端起枪冲着乔榆扫射。乔榆骂了句脏话,她的大脑在枪响时一片空白,几乎是肌肉记忆带着她的身体腾转挪移,勉强躲避开了供货商射来的几发子弹。 他是专业的!乔榆的脑海里只有这一句话,她蹬着后腿连滚带爬地躲在了附近的大箱子后面,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她惊恐地发现这位供货商是专业的,或者是杀手,或者是佣兵,他比弗洛伦斯的“棕手指”更冷静,更加危险。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乔榆整个人都在发抖,刚刚在男人把枪对准她时,从他的身上释放出一股寒意,让她的动作硬生生顿住了一秒。可怜的小姑娘哪里知道这股子寒意就是杀气,她哆嗦着从包里掏出匕首,大耳朵不断转着,倾听着供货商离自己越来越近。 奥列格显然是陷入了一场苦战,到现在仍然一言不发,而猫萨沙也不知道将另一个人拖拽到了哪里。眼下她孤立无援,必须要想到一个脱身的办法。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乔榆不断抖动着双腿,四处张望着。突然,她的目光与附近箱子里的一抹紫色撞在一起,心中立刻有了好主意。 希望幸运女神今天站在我这边。乔榆咬着牙,从藏身的大箱子后面窜了出来,几乎是立刻,几发子弹贴着她的后脚跟擦了过去,全打在了她走过的路上。 乔榆又是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新的木箱子后面,她清楚地听到那位训练有素的家伙轻蔑地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拉了拉枪栓,似乎是想要速战速决。 很好,他急了。乔榆紧张地尽量把自己缩小,她在翻滚的时候就已经从路过的箱子里偷了一支“蛛网”出来——她在流浪时用这一招可顺过不少好吃的。 猫萨沙的叫声适时的传来,他似乎已经解决掉了他的那一份。 “我的猫说他知道你的计划了,乔。”耳麦中突然传出奥列格的声音,此时他不再喘粗气:“猫会分散那家伙的注意力,你看准时机把东西往供货商身上砸。” 乔榆敲了敲耳麦,告诉奥列格她明白了,猫萨沙的叫声突然高昂嘹亮了起来,像是什么猛兽在发起进攻前做出的警告。 端着枪的男人有些慌了神,他眯着眼睛端起枪,枪口不断地在周围找寻些什么。可那只野兽似乎移动的很快,前一秒还离他很近,下一秒就已经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了。他被这种打发弄的头脑发昏,一时间难以抉择到底是该先解决跑的很快的兽人,还是四处嚎叫的猛兽。 “好,就趁现在,他分神了!”奥列格指挥倒。 乔榆猛地站起身,将手里的玻璃管扔向供货商,然后迅速蹲回箱子后面,用衣服捂住了口鼻。 玻璃瓶撞上了男人坚硬的头盔,顷刻碎了一地,里面的液体带着玻璃碴进入了供货商的眼睛。他痛苦地吼叫着,开始盲目地四处扫射。 乔榆用木箱子做掩体,将自己缩得很小,她支棱着她的那双大耳朵,仔细听着枪的动静。 几乎也就几秒钟的功夫,枪声戛然而止,乔榆听出对方把子弹全打了出去,此时他的枪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于是她把匕首叼在嘴里,猛地站起身,单手撑着木箱跳过去,助跑后窜上了供货商的后背,用手臂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男人的反应也很迅速,他立刻将打空了的枪丢出去,抓住了乔榆勒在他颈间的手臂。他那鹰一般的手紧紧钳住乔榆的手臂,似乎打算将那两只枯树枝一般的手拧断。 乔榆想要大叫,但嘴里还叼着那只匕首,她无法用匕首去攻击男人——因为死人可说不出有用的话,于是她只能用肘部狠狠击打男人的头。但这似乎也没什么用,那些有毒的液体对这位铁血战士效果甚微,只是起到了暂时剥夺他视线的作用。 供货商的手劲奇大,乔榆觉得自己环住他脖子的那只胳膊要被弄断了,情急之下她快速抓住嘴里的匕首,将它反手插进了男人的肩胛骨,然后叫了出声:“萨沙!你在哪儿!” 嘹亮的猫叫从附近传来,紧接着是爪子撕裂纸板的声音,乔榆循声望去,看到一只灰色的大猫从层层叠叠的货箱上方跃了出来。 第22章 无名保安立大功 几乎是立刻,猫萨沙就轻盈地落到了男人身边,他张开獠牙森森的嘴,一口咬在了男人的腿上。可怜的供货商痛苦地吼着,想要甩掉身上的两个挂件,但此时药物开始发作了,他的四肢开始发软,掰扯女孩手臂的那只手也渐渐滑落。 猫萨沙毫不费力地从男人腿上撕扯下来一块肉,他一个后撤步闪到一边,吐掉了嘴里的人肉。乔榆也看准时机从男人身上翻下,紧接着腾空跳起,冲着男人的后腰狠狠踹了一脚。 砰的一声,铁血战士再也支撑不住,重重摔在了地上,听声音他的鼻子似乎被摔断了。 乔榆好不容易结束了战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喘着粗气:“我……我制服他了……” “好孩子!”奥列格的声音清晰地从耳麦那头传来:“你比很多战士都要强悍!” “得了吧,你为什么不自己上?这家伙可带着枪呢。”乔榆知道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候,又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起身,朝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走了过去。 “我身份不方便,你是知道的。”奥列格不打算在这方面多说:“你说你已经知道他为谁做事了,让他把供货单说出来,不然就把他扭送到当地的警局去。” “我已经知道你为谁做事了,把供货单说出来,否则我就将你送进警局!”乔榆站在男人身旁,故意将声音弄得很低沉。 那位供货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喂,我问你话呢!”乔榆用脚尖踢了踢男人,对方依旧没有动静。 猫萨沙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冲上前去,咬着男人后背的衣服把他翻了过来。 “我的天!他死了!”乔榆叫了起来。 奥列格骂了一句很脏的脏话,他再也藏不下去了,快速绕过层层货物和货架来到了女孩身边。乔榆跌坐在地上,看着皮肤发红的尸体出神,奥列格刚刚出现,她就立刻扑到了赏金猎人的怀里,小声哭了起来:“我杀了他,我朝他扔了那毒品,我不是故意的……” 奥列格别扭地拍了拍女孩的肩膀,他很不习惯与异性接触,女孩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窘迫,很知趣地放开了环在他腰上的手,站在一旁抹着眼泪。 “没事的,不用怕,没人责怪你,再说杀死他的可不是你。”奥列格蹲下身,仔仔细细地检查了男人的身体和口腔,眉头舒展了开来。他招呼乔榆过来,指着尸体鲜红色的皮肤解释:“你看,他的皮肤发红,是典型的氰化钾中毒的症状。还有这里,”奥列格掰开了男人的口腔,乔榆看到那人缺了一颗牙齿:“我想他一定是把毒药藏在了这颗假牙里,等到被逮住时就咬破它,用来自杀方便得很。”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如此极端?”乔榆把眼泪擦干,平复了心情:“他是谁?” 奥列格不说话,他将尸体翻了个身,拔出插在肩胛骨处的匕首,沿着脖颈往下切得下去。很快,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用那只金属色的手指插进男人的皮肉,从里面夹出了一个小东西。 “荣耀之手的东西,用来控制半机械人。”奥列格将那玩意丢在地上,不舒服地动了动脖子。曾经他身体里也有一颗,在他决定开始新生活的时候,亲手将那玩意从肉里剜掉了。 “荣耀之手?那个最大的佣兵组织?”乔榆的眼睛转了一圈:“是他们在为‘玛菲亚’提供毒品,他们想再次挑起战争!” “没错,是这样。”奥列格站起身,他快速检查了供货商带来的包裹,从里面清出了六十多支毒品,全都摆在了地上。他望着那么多玻璃管犯了难,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交给当地的警方处理。 但乔榆似乎有自己的主意,她从货架上拖来了一个不透水的箱子,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奥列格摸不到头脑。 “当然是毁了它。”乔榆的声音从货架的另一侧传来:“难道你想把这些东西交给当地的警察吗?你知道人经不起诱惑的对吧,更何况是些卖出天价的货。‘玛菲亚’也会顺着踪迹摸过来,到时候会死很多人的。” 乔榆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哼哧哼哧地把大桶消毒水搬到箱子旁,奥列格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也帮着女孩把消毒水倒进箱子里,紧接着他们蹲在装满消毒水的箱子旁,将那罪恶的秘密全倒了进去。 “这样,才不会再有无辜的孩子变成孤儿。”乔榆望着不断翻腾冒泡的液体,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这样也不会有人的家会被烧掉啦!”猫萨沙也很高兴,他跳到了奥列格的肩膀上,开心地打起了呼噜。 奥列格藏在面罩下的那半张脸露出了一个没人看见的、浅浅的微笑,他上前摸了摸乔榆毛蓬蓬的脑袋,似乎是在安慰,又似乎是在为她刚刚勇敢的行为感到骄傲。 半晌后两人一猫走出了仓库,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乔榆看了看四周,奇怪地问:“咦?‘玛菲亚’的那些人去哪儿啦?” “当然是在他们该在的地方了,不是吗?”奥列格斜着眼睛瞥了女孩一眼:“快走吧,我想回去歇歇脚了。” 当他们回到房车时,达米亚诺已经在大床上四仰八叉地睡熟了,他的心比海还要大,不管是什么情况都能立刻进入睡眠。厄尔诺倒是还没睡,他拘谨地坐在沙发卡座上,倚着车窗出神,见到奥列格和乔榆回来了慌忙站起身。 “做什么这样紧张。”奥列格弯下腰进到房间里,没好气道:“又没人指责你偷了我们的东西,你没偷吧?” “我当然没有!”厄尔诺的脸红了起来:“我是想说,我该走了。” “走去哪里?再去找你那些狐朋狗友吗?”奥列格说话毫不留情:“既然上了我的房车,就要听我的,这次我不会再轻易放你下车了,除非你向娜迦的在天之灵许诺你再也不会做街头痞子了。” 男孩的嘴张了张,然而奥列格竖起一根手指,他山一样的身体站到了厄尔诺面前:“我与你的母亲是旧相识,所以如果我再从你嘴里听到任何一个污蔑她的词,我就立刻给你一巴掌,让你改掉说脏话的毛病。” 乔榆站在奥列格的身后,暗暗地笑着,一边摇头晃脑,一边蠕动着嘴唇无声地说出了奥列格之前喜欢说的那句脏话,惹得猫萨沙发出一阵怪笑。 厄尔诺的脸涨得通红,他看了看奥列格鼓鼓囊囊的肱二头肌,突然没了先前在房车里骂街的勇气。他又坐回了沙发卡座上,思考着什么,过一会儿,他问乔榆:“那些人,你们把他们都赶走了吗?” 乔榆不知道“玛菲亚”的人被奥列格弄去了哪里,所以立刻求助似地望向他。奥列格往乔榆给他做的白茶壶里装着大把的茶叶,嘴上应道:“当然,我想明天你们镇上的警察就会发现我给他们送的大礼。” 厄尔诺明显松了口气,他看了看乔榆,又看了看奥列格,像是做出了一个决定:“先生,小姐,能再请你们帮个忙吗?” “什么?你还有仇家要除掉吗?”奥列格没好气地说,乔榆往他的腰上狠狠锤了一拳,似乎在责怪他的怪脾气——当然被他拦了下来,那只人类的大掌很轻易地将小拳头包裹得动弹不得。 “没有,是一件小事。”男孩的脸又涨得通红:“明天下午是我们学校的开放日,家长们会来孩子的学校参观,顺便开个班会什么的。你们知道我是孤儿,所以往年的这一天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地狱……我想请你们来我们学校的开放日,假装是我的亲戚之类的,吓唬一下那些欺负我的家伙……”厄尔诺看着两人的脸色,急忙补充道:“我发誓,只要你们帮了我这一次,我就和那些坏朋友断绝联系!我向母亲的在天之灵发誓!” 乔榆很愿意帮助厄尔诺走出困境,她看向奥列格,赏金猎人的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 半晌后,指挥官发话了:“好,我们帮助你。我相信你会改变的,好孩子。” 厄尔诺似乎对奥列格突如其来的宽容感到很不可思议,他愣了一会儿,激动地向醒着的每个人道着谢。 奥列格这下变得很好说话了,他帮男孩处理了一身的伤口,强硬地塞给了他一些药品,放厄尔诺回家去准备明天穿的衣物去了。在男孩走时,他甚至非要缠着人家握手,郑重的仿佛对方是刚签完合同的甲方。 “喂,你怎么突然变成慈父了?”乔榆揶揄起心情大好的奥列格:“怎么?准备认心上人的遗孤当干儿子了吗?” 奥列格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将烧开的水倒进了水壶里,正当乔榆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却听到他在那里小声嘟囔:“浪子愿意回头,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第二天,当地的警察发现警局门口多了个巨大的箱子,里面似乎还装着什么活物。警察们慌忙列好队伍架上盾牌,甚至叫了拆弹专家到场,当箱子被打开那一刻,一群被揍的鼻青脸肿困在一起动弹不得的家伙滚了出来,与惊慌失措的警察们撞了个满怀…… 在枪声与叫骂声中,有人注意到了箱子底贴了张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道: 这些“玛菲亚”的走狗们,送给安纳西最无能的警察们,希望你们能将奇大无比的鼻子低下,看一看街头上泛滥的歧视和罪恶。 ——一个无名保安敬上 第23章 坏教授倒大霉 乔榆是被食物的香气叫醒的,她迷迷糊糊地从上铺的单人床上坐起身,发现奥列格把面罩掀起一个角,露出了他那张大嘴,往里塞着煎蛋培根和黄油面包,有滋有味地嚼着。 “嘿!吃饭为什么不叫我?”乔榆不满地翻身下床,开始乒铃乓啷地洗洗漱漱。等她坐到餐桌前,奥列格已经把他的那份早餐全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嚼啊嚼。 达米亚诺听说他们今天要去厄尔诺的高中参观,果断拒绝了和他们一起的提议。他自己在上学的时候就非常讨厌开放日之类的,总觉得像是被参观的动物一样,于是他表示自己可以留在家里等他们回来,顺便做些好吃的。 两人都很赞同他的决定(绝不是因为想吃达米做的好东西,绝对不是),在吃过早饭过后,乔榆风风火火地出去了,回来时拎了一大包东西。 “你又买了些什么?”奥列格假装自己对女孩买的东西不感兴趣。他趁着女孩喝水的功夫,像是不经意那样踱步到桌子前,从里面掏出了一件黑色的冲锋衣,两条浓眉又皱了起来:“我知道你现在很有钱,但也不用什么都要买些回来吧?我记得这件衣服我有一件了。” “可那是绿色的,这件是黑色的。”乔榆用愉快的声音道:“你需要看上去酷一点,而不是装成一只大土豆。” 奥列格撇了撇嘴,又从袋子里掏出了一个瓶子,翻来覆去也没研究明白那是什么:“这又是做什么的?奶油罐?” “是一次性染发剂,好让我看上去更像厄尔诺的亲戚。”女孩走过来把东西从他手里抢下来,心情看上去格外的好:“我们都需要装扮一下,快点快点!” 奥列格不情愿地拎着新衣服走进了卫生间,他磨磨叽叽地往身上套好了衣服,站在了穿衣镜前。 镜子里的人留着利落的短发,稍短的上衣和高腰的裤子将他原本就不错的身材比例衬托得更加出众,那双腿简直都快长到胸口去了。他破天荒地摘下了自己戴旧了的布艺面罩,换上了乔榆给他买的新面罩。那东西非常立体,由几块有韧性的、黑色的硬质材料拼接而成,嘴巴的部分可以升降,这样就解决了吃饭的问题。 奥列格倒是很喜欢他的新面罩,吃饭的时候他再也不用傻兮兮地将面罩卷到嘴巴上了。 “天哪,这衣服可真衬你,我之前从来没发现你比例那么好。”达米亚诺竖起了两根大拇指。 “得了吧,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奇怪。”奥列格嫌弃的咧着嘴,但耳朵却可疑地红了起来。 乔榆也从帘子后面钻了出来,她用屁股把不会看人脸色的奥列格怼到一边,在镜子前面左扭右扭,问大家:“怎么样,你们觉得我这一身怎么样?” 达米亚诺当然夸她好看,毕竟你从他嘴里是听不到一句贬低的话的,然而奥列格的眉头又紧紧地皱在了一起,像是两只黑色的大毛毛虫。他可太不满意乔榆的这一身穿搭了——棕褐色的头发喷上了红艳艳的染发剂辫成了两条拳击辫,现在哪怕乔榆说她和厄尔诺是一胎生的都没有人敢怀疑;裤子倒是很宽松的迷彩裤,但却搭了件短上衣,正面露着腰后面露着背。 奥列格张开嘴,想要对乔榆的穿搭发表一些评论。达米亚诺很清楚从洁身自好的指挥官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词,为了不让女孩伤心,他故意大声地清了清嗓子:“真的很漂亮,乔,这件衣服把你好看的后背露出来了,我很喜欢。你说是不是啊,奥列格?” 奥列格迟疑着,他其实想说这样穿一点也不好,但看到达米亚诺严肃的眼神,把话咽了下去,从嗓子眼里发出了哼哼声。 “我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守旧鬼。”乔榆吐了吐舌头,说实话她并不在意奥列格会批判些什么,她自己喜欢就是最重要的:“不过你没骂我,还算是表现不错,我想这样下去很快你就能找到和女孩相处的秘诀了。” 奥列格嗤笑一声,不以为意,他才不会用花言巧语来吸引女士的注意呢。 不管怎样,他们还是如约地站到了厄尔诺学校门口,当小伙子看到两人时,激动得简直要哭出来了。 “别哭出声了,小崽子。”奥列格感觉有些好笑,他伸出大手鼓励似的拍了拍厄尔诺,差点将男孩像钉木桩一样钉在地上:“你要装作很熟悉我们的样子,毕竟我们是你的亲戚啊。” “对,他是你舅舅,我是你表姐。”乔榆嚣张地叉起腰:“现在,我要为我的小表弟出头了!” 奥列格和乔榆在来之前就把分工安排明白,乔榆负责解决经常欺负厄尔诺的坏孩子们,奥列格负责威胁那毫无师德的教授。他们一起观看了啦啦队的表演(“天哪,她们的裙子太短了,居然还要做高踢腿的动作,这不好!”奥列格呲牙咧嘴,恨不得把眼都捂上),愉快地逛了跳蚤市场,乔榆买了两条彩色串珠项链。 后来,还是厄尔诺想起来波耶尔教授要求家长五点半到教室里开会,奥列格的脚步立刻轻快了起来,仿佛逛了那么久的学校就是在等这一刻。乔榆表示自己还没逛够,从没上过学的她很少会见到那么多的同龄人,奥列格很能体会她的感觉,于是被厄尔诺领着往教室里走。 男孩几乎是左脚刚刚踏进教室,屋内讲话的声音就停止了,紧接着是拉着长腔的声音响起了:“这是家长会,我亲爱的孩子,我想不通一个孤儿来这里做什么。” 厄尔诺的脸涨红了,好在下一秒,奥列格站在了他的身后,将那只温暖的大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谁说他没有家长?”奥列格用浑厚的声音开口,确保每个人都能听到,那充满威严的眼睛扫视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庞,最终落在了秃顶的男人脸上:“我想,你就是波耶尔教授了,我的小外甥经常提起您。” 波耶尔难看的脸僵住了,他没想到厄尔诺居然还有亲人存在于世间,尴尬地搓了搓手——奥列格的出现让他在家长面前下不来台,为了给自己找回些面子,他清了清嗓子:“你们迟到了,为了给孩子做个表率,请您在门口站一会儿。” “喔,可是现在才五点二十五分,离五点半还有五分钟不是吗?”奥列格睁大他那蓝色的眼睛,故作成一副天真的样子,指了指走廊:“而且你看,现在还有人刚刚过来呢。” 波耶尔的脸面彻底挂不住了,他耷拉着脸,想要说些什么,但奥列格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强壮的身躯将门堵得严严实实,将另一位家长和同学挡在了门外。 “劳驾,您能让一让吗?”那位衣着考究的绅士领着他油头粉面的儿子站到了奥列格的身后。 “不行呢先生,波耶尔教授让来晚的人罚站呢,恐怕您也要在这里站一会儿了。”奥列格低着头,一副老实相。 “不不不,我可没有这样说,您快进来。”波耶尔诚惶诚恐地从奥列格的腋窝下探出脑袋:“进来吧局长先生,我为您和您的儿子留好了座位。” “噢,您是警察局局长。”奥列格不低头,只是斜着眼睛看那个男人:“我想您今天中午忙坏了吧?” “是啊是啊,不知道是谁往警局门口送了几个混混,包成了一团,我们还以为是炸弹什么的。”局长先生惆怅地说着,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望向高大的男人:“不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啊,我清晨买菜的时候刚好路过。”奥列格不再说话,领着厄尔诺弯腰进了教室。他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把战术手套脱下来甩在桌子上,金属色的手指和肉色的手指交叠在一起,引起了许多人的侧目。 或许是有警察局长在,波耶尔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奥列格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小小的会议并没有持续太久,结束后波耶尔将所有家长都打发走了,如释重负地摸了把冷汗。他讨厌的男孩带来了一个奇怪的男人,那男人一来就害他丢了面子,还差点得罪了警察局长,这可不是小事情。并且那男人还有一只金属的灰色大手,带着冷冰冰的面具,一看就是曾经从战场上下来的,可能生吃过人肉也说不定。 波耶尔这样想着,皱起了鼻子,仿佛编排别人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他刚回过头,那比别人长了一倍的大鼻子就撞上了一堵肉墙,吓得他跳了起来。 “教授,我想同你谈一谈关于厄尔诺的事情。”奥列格低下头,用低沉的声音道:“是否能到你的办公室聊一聊呢?” 波耶尔看了一眼大块头,料想他应该不敢在学校里闹事,于是很有威严地点了点头,将男人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奥列格扫视了一圈屋子,发现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录像设备,于是放心地进了屋子,顺手带上了房门。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奥列格突然发了难,他一把抓起瘦小的、老鼠精一样的男人的领子,将他狠狠按到了墙上。 秃头的男人吓坏了,他双脚拼命地晃动想要够着地面,但奥列格将他举得更高,厉声质问:“像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脸面再藏在学校里教书?” “我……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男人的眼睛泛着水光,他结结巴巴地开口,活像一只被猫咬住喉咙的老鼠。 奥列格重重地哼了一声,腾出一只手,将手机举到男人面前,点开了播放键。顿时,波耶尔刻薄的训斥声和男孩的求饶从音响里传出,奥列格愉悦地看着教授的脸由通红变得惨白。 “我只要求你两件事,”奥列格的声线变得低沉而富有威胁性,“第一,不准再刁难辱骂厄尔诺,第二,向他郑重地道歉。” 波耶尔教授的表情一下子扭曲了起来,仿佛是奥列格将一条活蛇塞进了他的喉咙,他的下嘴唇颤抖着,仿佛是刚刚学会说话:“我知道了……我会的……” “很好,记住你的话。”奥列格松开秃瓢的领子,波耶尔的脚刚刚接触到地面便软了下去,跌倒在了地上。 他才松了口气,奥列格却又蹲下身来,那只金属灰的大手一翻,利刃从手腕弹了出来,架到了波耶尔的脖子上,声线冰冷的像是刚从南极捞上来:“我会监视你,但凡我听见、看见你再欺辱我的小外甥,到时候流传到网上的,可不只是你体罚学生的视频了。” 可怜的秃顶教授哪里见过这阵子,他小鸡啄米一般的点着头,生怕稍不合眼前人的意,身上就会从此丢掉些什么零件。 等到高大的男人走出了房间,波耶尔才哆哆嗦嗦地打开门,站到了走廊上,确定男人已经走远了。 “教授,我找您好一会儿了。”一个背书包的孩子来到波耶尔的身前,想要问些什么问题,但目光却移到了教授先生的胯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教授,您身体不舒服吗?” 波耶尔低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失禁了,难闻的液体沾了一腿。他臊红了脸,逃一般地又回到了办公室,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第24章 娜迦的信 伸张了正义的奥列格心情非常好,走在路上脚步都轻快了起来。厄尔诺还站在教室的门口,远远地看见奥列格向他走来,连忙迎了上去:“怎么样?” “都解决了,他不会再欺负你了。”奥列格慈爱地用大手拍了拍男孩的头顶:“走吧,我们去找一找乔去了哪里。” 他们几乎把校园逛了个遍,最后在篮球场后面的空地发现了女孩,看样子她也找到了自己任务——那些喜欢为难厄尔诺的人将她逼到了墙角,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惹了什么人。 “我听说那只狐狸带来了自己的亲戚,看来就是你了。”为首的男孩正是那天揍了厄尔诺一拳的家伙,他一边坏笑着一边打量着乔榆火红的头发和圆耳朵:“那么你又是个什么品种?老鼠吗?”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了起来,然而一个人的笑声盖过了他们所有人——乔榆捧着肚子,笑得简直要在地上打滚了。 “你笑什么?”男孩恼怒地问 “不——不好意思,我真的忍不住了!”乔榆抹了一把眼角笑出来的泪:“没有人告诉你吗,你裤子拉链没拉!我只是没想到有人在这个年龄还会穿彩虹小马的内裤哈哈哈哈哈……” 男孩立刻低头,和彩虹小马对视了一眼,臊红了脸。他迅速地将拉链拉好,恼羞成怒地想要将乔榆推倒狠狠揍一顿。 但他的手刚刚接触到女孩的肩膀,就被一只手抓住了,那只手看上去瘦削,但却像鹰一般紧紧钳住了自己的手腕。男孩惊讶地看过去,乔榆脸上愉快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酷。 她将男孩往自己的身前拉了一把,在男孩踉跄的时候迅速抓住了他耳下衣领,另一只手则卡在了对方的手肘,同时踏出一步,一蹲一扭,只是一瞬间就把男孩狠狠摔在了地上。 奥列格忍不住为她挥了挥拳头,他看出乔榆用的是桑博最常用的一种招式,看来她确实扎扎实实地练好了亚历山大教给她的东西。 在大家看好戏的笑还挂在脸上的时候,爱欺负人的男孩就已经躺在了地上。他缓了一会儿,爆发出了一声痛叫——乔榆把他的胳膊扯脱臼了。 “别吵,我又没把你怎么着!”乔榆皱了皱眉头,一脚踩在了男孩的胸口,他像是被塞了一嘴的稻草,噎了一下,将嚎叫咽了回去。 “找事之前不仅要看别人是什么样,还要掂量掂量自己。像你这种货色,我能打十个。”女孩倨傲地扬起了下巴,她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缓缓开了口:“我今天来是为了给我的弟弟——厄尔诺·洛佩兹报仇,我听说你们很爱拿他来寻开心。” “我从其他镇上来,从未见过像你们这样恶心、这样坏心眼的孩子。兽人大解放已经十多年了,你们不知道吗?”乔榆踩着男孩的胸口从他身上踏过,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每个或是恐惧或是惊讶的眼睛:“我会盯着你们,如果我发现你们再欺负厄尔诺,或者是其他的孩子,那时候就不仅仅是和我摔一跤那样简单了。” 男孩的抽泣声起到了警示作用,在场的每个人像是见鬼一般看着红头发的女孩立完威,优哉游哉地离开了现场。以后他们在想欺负人时,都会害怕有这样一个身影突然窜出来,给他们一个背摔,扯断他们的手臂或是踩断他们的肋骨。 “一个漂亮的背摔!”当奥列格见到乔榆时,立刻发出了赞赏的声音。 “笑话,我在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将萨沙叔叔摔在地上了!”乔榆听了这话毫不掩饰地将鼻孔扬到了天上。 “噢,那肯定是他放水了,我们萨沙还没弱到被十岁小女孩放倒。”奥列格反驳道,他宁愿去质疑自己不够有男人气概,也不会去质疑亚历山大的格斗技术。 “天哪,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们了!”在回家的路上,厄尔诺激动地开始抹眼泪,他那好看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真不敢相信,不会有人再来欺负我了。” “不,我们只是暂时起到了震慑作用。”乔榆耐心地解释:“想要在镇上站住脚,还是得靠你自己。只要你强硬起来了,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我明白了,我会做到的,毕竟我答应了你们不再和坏朋友联系了。”此时他们已经到了房车前,厄尔诺给了乔榆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你们的帮助,真的很抱歉我打了你。” “哦,你还记得这件事啊,我都快忘掉啦!”乔榆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别太自责了,当时我说话也不好听。” 当厄尔诺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道德标兵奥列格不乐意了,他可看不惯这种场面,更何况自己家的小姑娘还穿着那样的衣服。于是他很不客气地揪住厄尔诺的衣领,将两人分开,顺便脱下冲锋衣披到了乔榆的身上:“现在是十月,你不会冷吗?还是说你已经进化出了可以御寒的皮毛?” 乔榆狠狠地踩了不解风情的赏金猎人一脚,摇头晃脑地回了房车。 现在外面只剩奥列格和厄尔诺两人,气氛一时间变得尴尬了起来,厄尔诺踌躇着想要说出什么告别的话,但奥列格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男孩的尴尬。他弯下腰去,盯着男孩的眼睛。 “我很抱歉,你的母亲在你没记事时就离开了,让你爱你的母亲是不可能的,毕竟你对她完全没有印象。”奥列格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伤感:“或许没有人跟你提起过她,但娜迦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女人,是的,最好,她就像是天使。”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了那个信封,厄尔诺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我……我记得我撕掉了它,事后我后悔了。”一颗泪从厄尔诺的眼角滑了下来,他用颤抖的双手接过奥列格递来的信件:“可是你怎么……你修好了它?” “是乔,是她将信一片一片地粘起来的。她的母亲在前不久去世了,是的,她也失去了母亲,那女人惨死在了她面前。”奥列格见厄尔诺瞪大了双眼,这样补充道:“她的母亲只是匆匆交代了她几句话就撒手人寰了,所以当你撕了信时,她非常伤心,因为她的妈妈没有为她留下什么讯息。” 厄尔诺的脸颊涨得通红,他再一次为伤害了女孩深深地愧疚着。 奥列格慈爱地看着男孩的脸颊,他和娜迦是那么的相像。盯着男孩,奥列格仿佛是看到了自己年少时幻想出来的儿子。 “读一读你母亲的信吧,我不再说什么大道理了,但你要知道,她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爱你。对了,还有这个。”奥列格摆了摆手,猫萨沙从敞开的窗户里跳出来,将嘴里的东西放到了厄尔诺的手里。 男孩低头,发现那是张照片。照片中的女人穿着军装,火一般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了一个紧致的发髻,她眺望着远方,眼神无限温柔,像是看到了自己还在襁褓中的儿子,又像是看到了自己归家与儿子团聚的幸福场景。 一瞬间,久远的记忆如春风一般铺面而来,男孩闻到了熟悉的茉莉香味,耳边再次响起了熟悉的童谣。十几年间母亲似乎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她存在在儿子的记忆里,守护了孩子最脆弱纯洁的一部分。 “好好生活吧孩子,你一定能像你的名字一般,真诚又勇敢。” 等厄尔诺将目光从母亲的照片上抬起,奥列格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车,那辆房车撵着夕阳的余晖再次上了路。 借着街灯暖光色的光,男孩展开了那封满是裂痕的信。 亲爱的厄尔诺: 我最最亲爱的孩子,不知道你在家乡是否安好,玛利亚修女将你照顾妥当了吗?我在战后的空闲时间写了这封信,因为我实在太思念你了。 我要先向你道歉,我的孩子,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你今年已经五岁了,而我却只为你过过一次生日。在这封信交到你手上时,我甚至想象不出你的模样。你现在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是爱笑还是沉闷,是活泼还是沉静。是的,我没有一张你的照片,因为我的工作就是这样的,我需要放弃我所拥有的一切,包括我的知识我的爱人我的家我的孩子。 你尽管恨我吧,我知道一个离开了母亲的孩子的日子有多难过。不过你看,战争很快就要打完了,妈妈很快就会回家了。到时候我便会时时刻刻留在你的身边,再也不离开。 我们要把你父亲留下的老宅翻新一下,再在后院种些绣球花。我们还可以养一条大狗,让它陪着你一起长大,等到夏天的时候,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带着它去公园的草地上玩飞盘游戏……等着吧,我的心肝,妈妈就快要回家了,兽人就要赢了。 或许,我也会长眠沙场,像千万万个兽人战士那样。等你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请不要难过,你不曾拥有过我,所以也不用为了我哭泣。 可是有一点,你要记住:妈妈非常爱你,非常爱。正是因为太爱你了,所以才会鼓起勇气拿起枪,为你开创一个好的未来。我不希望我的儿子和我一样被贩卖,被轻视,被唾骂,一生没有接受教育的权利。 你的名字是我与你父亲一同起的,那时候我们都希望你成为一个真诚快乐的小伙子,但现在我们没有在你身边陪着你长大,所以也没有资格要求你长成我们希望的模样。妈妈只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尽情享受我们为你开创的新世界。 奔跑吧小狐狸,向前跑啊,逃过一切邪恶和阴谋,快乐地长大吧! 无限的爱意 娜迦 信纸飘落在地上,厄尔诺跪在地上,嚎啕痛哭了起来,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来自遥远年代的童谣。 他的嘴唇蠕动着,碰撞着,像是刚刚才学会说话一样,喊出了从未喊过的,迟到了十几年的那个词: “妈妈……” 第25章 启程下一站 再次启程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即使每人开心的理由各不相同——奥列格为娜迦的孩子浪子回头感到欣慰,乔榆为离开了这座令人不愉快的小镇而雀跃,达米亚诺则因为能开启下一段旅程喜气洋洋。 猫萨沙当然也很高兴,他在空闲的时候挑战了法兰克的野猫群,结果当然是大获全胜,甚至有几位油光水滑的母猫当即表示要嫁给他。但我们的猫萨沙并不在乎这些,他只在意自己的战绩,完全没有理会猫姑娘们对他抛去的媚眼。 总之,当达米亚诺把车停在公路边煮饭的时候,大家都笑眯眯的,这在前几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奥列格搬出了折叠木桌,颇有情调地在上面铺了方格桌布,几个人围在桌子前烤香肠和面包。 达米亚诺在奥列格他们出门时打开了处在法兰克的储物柜,拿出了里面的军牌和信。借着吊在房车上的小灯,乔榆一边看亚历山大手写的那封信,一边挑拣着为众人讲述上面的信息。 “这是一位年轻的小伙子,他叫达瓦德吉,好奇怪的名字。”乔榆再三确认自己没读错名字,她揉揉眼睛,接着往下看:“他是亚历山大的保卫员,在战时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在亚历山大准备从前线转移到城市里时,他与亚历山大共同演了出戏,让大家认为著名的兽人指挥官遇刺了。这位德吉先生在萨沙叔叔走后依旧留在战场上,上了前线,和千万万个年轻小伙子一样牺牲了。”听乔榆这样说,大家都停止了咀嚼,共同沉默着,仿佛在为这位英年早逝的小伙子默哀。 “你们看,这把钥匙好漂亮!”乔榆从信封里倒出了一把小钥匙,用两根手指举着将它对准灯光。这把钥匙不同于市面上的任何款式,它的头部设计成了圆圆的水母形状。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做成的,日光下是清澈的透明,但当你把它对准灯光,里面就会迸发出一团紫色的星星点点。乔榆对这样的小东西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的把玩。 奥列格倒是很不以为意,他把沾满调料的手在桌布上抹了抹,从乔榆的膝盖上拿走了那封信。他仔细端详着亚历山大写的每个字,然后把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放进了贴身的口袋。 猫萨沙瞥见了奥列格的小动作,不满地跳上桌子,用尾巴抽打奥列格的脸:“你倒是方便了,猫可是增加了工作量!你知道猫在晚上要洗多少衣服吗?” “噢,难道衣服不是洗衣机来洗的吗?你只是把他们负责扔进机器而已。”奥列格调笑着猫,伸出手呼啦一下把大猫推到地上。 猫萨沙一下子恼了,他尾巴上的毛炸了起来:“好哇,好哇!你总是这样无视别人的好意!猫再也不帮你洗衣服了!” “他怎么了?”达米亚诺看着猫萨沙把碗里没吃完的饭撂下,哼哧哼哧地跑回了房车里,疑惑地把碗拿回来瞅了瞅:“怎么连饭都没吃完就走了?” “看不出来吗?他生气了,说实在的,奥列格很会讨人生气的。”乔榆耸了耸肩,把钥匙和德吉写给母亲的信统统装进厚厚的牛皮信封,重新放到了自己的布口袋里。 奥列格冷冷的哼了一声,他从来没有命令过猫萨沙做家务洗衣服,猫萨沙所有的工作都是自愿的,这和他奥列格可没有任何关系。而且猫萨沙洗衣服也是因为他自己有洁癖啊,洗过的袜子咬起来才更卫生不是吗? 反正,奥列格并没有把猫萨沙的小脾气当回事,他们一起走过了那么多岁月,曾经历过比这更加严重的争吵。但那些都过去了,奥列格相信过不了多久猫萨沙又会重新恢复快乐,并且会在深夜偷偷摸摸地搓衣服。 当月亮再次挂到天空上时,大家都吃的心满意足,奥列格将木桌子搬到了车上,拍着圆鼓鼓的肚子关上了车门。 德吉的家乡在遥远的图伯特的某个村落,那座高原在函夏的境内,开车过去是一段顶漫长的路途。他们在附近的商店采购了大量物资,这才安心地踏上前往图伯特的路程。 时间像不要钱的水一般飞速流逝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好几个月,奥列格等人很顺利的进入了函夏境内。但不幸的是,因为高原的气候和这该死的寒冷季节,奥列格的腿又开始疼了起来。 这是他的老毛病了,自从他换了金属义肢后,每当天阴下雨,蚀骨的剧痛便会从肉和金属的接口处传来,折磨得他辗转难眠。自从踏上旅程后,奥列格再也没有在晚上睡过觉,他永远忘不掉乔榆在他被梦魇惊醒时看他的眼神,为了让她淡忘这件事,他便把作息时间改到了白天,跳过了总是让他惊醒的四点零五分。 可这鬼天气让他的腿每时每刻都痛着,这也就意味着他比平日里少了很多睡眠。于是赏金猎人的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他开始因为一些小事发火,在房车里大吼大叫,werwer声简直要把房顶掀翻了。 这个时候达米亚诺就会绕着他走,等他的脾气消了再去与他搭话。但乔榆不懂这一点,常常撞在他的枪口上,被他抓住好一顿骂。猫萨沙的脾气也越来越差,他从那天起再也不做家务了,这也就意味着乔榆和达米亚诺一下子增加了不少工作量——奥列格的腿疼着,两人都不舍得让他站起来晾衣服或者是蹲下刷鞋子,恨不得让赏金猎人一天都躺在床上。 渐渐的,乔榆的心情也开始糟糕了,她不仅要负责做饭和做家务,还要忍受奥列格的大吼大叫和猫萨沙对于卫生的挑刺。她的头发整日刺毛着,活像只被电击了的海胆。 整个家只有达米亚诺的情绪还算稳定,他每天翻着花样的为大家做着好吃的,时不时逗一逗乔榆,帮奥列格揉揉肩,替猫萨沙梳梳毛,整日里看着三人的脸色过活。好在有他和他的美食存在,房车的里的气氛才不算太窒息。 四人一天比一天接近图伯特,在天气好的时候,他们甚至能看见穿袍子的藏人赶着成群的牛羊从草地上经过,这一丝人烟给了他们些许的安慰。 奥列格的腿疼的越来越厉害,再也没法开车了,于是他们只能在白天赶路,晚上停下来让忙碌了一天的达米亚诺休息。 吃过晚饭后乔榆特地烧了一壶热水,往里加了镇痛的药,想让奥列格热敷一下自己的腿。虽然奥列格最近老是对她大呼小叫的,可她仍然担心着他的身体,为他从路过的藏族医生那里讨来了镇痛的药,监督着他每天敷一敷自己的腿。 等乔榆将烧好的水兑到盆子里,把柔软的毛巾浸到水里,再端到小沙发边上时,奥列格已经睡着了。他将头靠在沙发边上,两只手交叠着紧紧抱住自己,轻轻地打着鼾。即使是在睡梦里,他也没有拿掉面罩,那双浓眉也是紧紧地皱着,仿佛是有人趁他不注意将眉头打了个死结。 乔榆看着奥列格的睡颜,无声地把水盆放到了地上,犯了难。她知道奥列格进入睡眠是多么的不容易,但这药也是非敷不可,要是等他自己疼醒了,又要不高兴地哇哇大叫了。 为了自己的清净,也为了奥列格的身心健康,她咬了咬牙,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乔榆蹲下来,轻手轻脚地为奥列格脱下了作战靴,慢慢卷起了他的裤腿。赏金猎人的金属腿有着好看的肌肉线条,它泛着灰色的光芒,摸上去冷冰冰的,无法想象它是怎样与奥列格火热的身躯共存——或许这就是他疼痛的原因。乔榆无声地发出了惊叹,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半机械人的义肢,之前奥列格对自己的身体遮遮掩掩,即使再热也不会穿短裤。 再往上翻,就看到了肉体与义肢的接口,那里皆是触目惊心的疤痕,仅仅是瞥了一眼乔榆的心就已经开始揪痛了起来。很难想象奥列格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身体被改造成这样是怎样的崩溃,又是强忍着怎样的疼痛站了起来,学着走路和奔跑。 乔榆不敢再怠慢,她麻利地把毛巾从盆子里捞出来,拧干上面的水分,搭在了奥列格的伤疤上。赏金猎人在睡梦中舒服得直哼哼,连眉头都渐渐舒展开了,为此乔榆十分有成就感。她每隔五分钟就把毛巾从奥列格的腿上拿下来,浸到水里,等热了再放上去。 就这样连续换了五六次药,奥列格突然惊醒了,他猛地睁开眼,那只机械手迅速地扣上了乔榆的喉咙,将她提到了半空中。 乔榆没有料到奥列格会突然发难,还没等她有所反应就已经双脚离地,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奥列格是一位真正的半机械改造战士,他的义肢便是为了杀戮而打造。那只大手完全阻挡了空气进入,很快乔榆的脑袋便开始昏昏沉沉,她拼命地挣扎,可是手脚渐渐地不听使唤了。 在关键的时刻,达米亚诺从上铺翻身下来,拎起桌上的茶杯,将里面的水泼到奥列格的脸上:“你清醒一点,这里不是战场,你已经在家了!” 奥列格被凉水一激,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慌忙松开了手。乔榆掉在了地上,空气又重新进入了她的身体,喉咙痛的像是有人将木棍捅进去了似的。她抓住脖子,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奥列格的心一下子凉了,他打了个大大的寒战,他以为自己做了梦,发疯想要掐死乔榆。但当他的目光往下,看到撩到大腿上的裤脚和打翻的水盆后,一下子明白了一切。 他气得发抖,慌忙放下裤脚去遮掩自己的伤疤,冲着乔榆大吼大叫。 第26章 暴风雪里的相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奥列格气得浑身发抖:“就这样好奇我的伤疤吗?你这愚蠢的家伙到底在干些什么蠢事?我真的会把你掐死的!” “嘿!你吓着她了!冷静一下!”达米亚诺把乔榆从地上扶起来,原本惊魂未定的女孩被奥列格吼了两声,眼泪像是水龙头一样被打开,流得满脸都是。 “我只是想替你擦擦腿,让你好过一点。”乔榆为自己分辩:“止痛的药必须每天都敷,可是你睡着了,我就想帮你……” “帮我?你是觉得我没有自理能力了吗?嗯?我看上去像是那种伤残老兵,需要眼巴巴地等着扎辫子的小姑娘来慰问吗?”奥列格的眼瞪着,像是要将女孩瞪穿一般:“收起你的怜悯吧,圣母玛利亚,我还没落魄到需要一个小偷来可怜!” “她也是好意,别这样说……”达米亚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奥列格什么都好,就是发起脾气来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乔榆破天荒地止住了眼泪,奥列格的一番话让她原本惊魂未定的小脸一下子僵住了,现在她的表情就像是外面飘雪的天气。 “行。”乔榆用手臂抹了把脸,一脚把水盆踢出老远,“行。”她解开围裙摔在餐桌上,语气从未这样冰冷过,她一把拉开车门,走进了雪里。猫萨沙见状慌忙从床上下来,在她关门之前窜到了女孩的脚边。 “喂!你要去哪儿?!”达米亚诺慌忙问,但回应他的只有沉闷的关门声。他想要安抚暴怒的奥列格,又想安慰被奥列格伤了心的乔榆,着急地在原地打转。 奥列格将他按到卡座上:“让她去吧,猫萨沙跟着呢。” “你就不能收一收你那臭脾气吗?外面下着雪呢!”达米亚诺埋怨道:“自从到了函夏境内,我们简直没有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空气里总是弥漫着一股子怨气,不是你的就是她的。算我求求你们了,情绪稳定些,像一家人一样和和睦睦地过日子不好吗?”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本来就不是一家人?”奥列格紧紧拽着他那条疼得厉害的伤腿,撇着眼睛看达米亚诺。 “天哪,你可真刻薄,什么时候你能坦率地接受别人对你的爱呢?” “等我长出两条新腿的时候。”奥列格没好气地说。 达米亚诺一直提醒自己奥列格是令人尊敬的指挥官,他只是因为身体难受才变得这样惹人生气,才勉强忍住了想要往奥列格脸上揍一拳的欲望。他把奥列格用来提神的浓茶一口气喝了个精光,然后坐在窗前等着乔榆回家。 一直到过了四点零五分,奥列格再次沉沉睡去后,乔榆才从外面回来。她的两只眼睛完全肿了,眯成一条细细的缝,嘴唇在寒风中冻得青紫。 “冷死猫了冷死猫了!”猫萨沙也窜了进来,他迅速地在炉火旁盘成一个巨大的卷,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 达米亚诺把煮好的浓汤哄着小姑娘喝下,在拥抱过后,他亲眼看着乔榆躺在了上铺,亲耳听到了她均匀的呼吸声后,才松了一口气。 接下里的旅程是有史以来最糟糕的日子了,乔榆再也不和奥列格说话了,她像是看不到奥列格一样,每当她想提醒奥列格换药或是吃饭,都会让达米亚诺来传话。可怜的达米亚诺夹在两人中间,简直快要疯了。 更糟糕的还在后面,当他们即将进入图伯特时,天空突然刮起了暴风雪,他们不得不停下来,等到暴风雪停息再走。 第一天,众人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大家都以为暴风雪会很快停歇,生活依旧和往常一样悠闲。达米亚诺煮了一锅香喷喷的汤,众人围在噼啪作响的温暖炉火旁,吃着饭聊着天。虽然乔榆现在还是不理奥列格,但她不再板着一张脸了。奥列格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在吃饭时多次假装不小心碰了乔榆的碗或者是碟子,试图碰撞出什么话题,可乔榆铁了心不去理他。 “只要你开口哄哄她,我保准她会立刻原谅你。”在乔榆戴着耳机听歌的时候,达米亚诺悄悄跑到奥列格身边为他支招:“去哄哄吧,你不是也想找她搭话吗?” “是她自作主张冒犯了我,为什么要让我去低下头和好?”奥列格感到很奇怪:“再说你为什么会确定我哄了她,她就一定会开心?” 达米亚诺做了个夸张至极的表情,他上下打量着奥列格,砸了咂嘴:“你是装糊涂还是看不出来?你没发现她很依赖你吗?说不定她已经爱上你了。” 奥列格大吃一惊,惊讶得简直要从座位上跌下去了。他从未发觉这个问题,他一直把乔榆当成小妹妹来看的,奥列格仔细回想了一下乔榆看他的眼神,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啊。该死,达米亚诺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奥列格想着,脸色阴沉了下来。如果再年轻个十几岁,他或许会很高兴听到这样的消息,甚至可能为自己的个人魅力欢呼。 但如今的他不想与人有过多交流,恨不得找个深山老林挖个洞自己过,更何况是发展恋爱这种长远关系呢。他没有心思也没有兴趣再去了解别人或是让别人去了解他,而且对方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这对于道德标兵奥列格来说简直是大逆不道。 他决定要在源头上掐断这种苗头——从此之后离乔榆远远的,让她逐渐断了这个念想。 于是第二天,奥列格便开始施行自己的计划,他把头扬得高高的,假装自己看不到乔榆。这可把小姑娘气了个半死,她的好心好意都被奥列格当成了驴肝肺,这令她烦躁又委屈。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暴风雪仍然没有停歇,而他们的存粮只够两顿吃的了。在达米亚诺想要原路返回去公路商超采购些物资时,却绝望地发现车胎被冻爆了两个,这也就意味着车子抛锚在了这荒无人烟的雪原上。他们的燃料所剩无几,木材也只有寥寥几根,如果暴风雪不停歇,无人发现他们的话,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饿死冻死在这荒原上。 达米亚诺将这个坏消息告诉了车上的两人,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在晚饭的时候奥列格吃的东西比平时少了一半。他想着万一没人来救援,自己储存的脂肪够他撑上一段时间,再不济他还可以选择冬眠来减少热量的消耗。而乔榆瘦胳膊瘦腿的,那些粮食还是留给她吃比较好……该死,怎么又开始关心起她了? 第三天的早晨,最后一根木柴燃尽了,愉快的炉火熄灭了,车内的空气一下子降了好几度。达米亚诺把车载空调打开,从外面挖了点雪用最后的燃料做了顿饭,烧了壶水。众人吃了一顿热乎乎的饭,身上才暖和了起来,大家都蔫蔫的,缩在自己的座位上不愿意动弹。 到了傍晚的时候,燃料也熄灭了,这就意味着车上再也没有了供暖设备。外面的暴风雪仍然刮着,丝毫都没有停歇的意思,车里的温度迅速降了下来,即使是穿着厚衣服也挡不住瑟瑟发抖。 最后奥列格想了个办法,他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与几只手电一起绑在了车外面,从远处隐隐约约能看到暴风雪中有一道光柱。 夜里的时候温度降得最厉害,几乎能将人身体里的血冻住,乔榆率先支撑不住,她开始发起了低烧。奥列格在这种时候果断降低了约束自己的那一套道德标准,他收集了车上所有的被褥衣服,在那张大床上做了个窝,然后招呼乔榆和达米亚诺钻进去。 乔榆和达米亚诺一左一右地依偎在奥列格身边,奥列格像抱窝的老母鸡一样张开健壮的双臂搂住了他俩,猫萨沙也钻了进来躺在奥列格的腿上。 在这一刻,大家完全忘记了所有的芥蒂,紧紧地依偎着,互相取暖。 乔榆抱住奥列格的腰,几乎要哭了出来,她以为自己要死在这个冰原上了,但当奥列格拥住她的时候,她一下子变得非常平静。她把脸放在奥列格柔软的胸肌上,听着从他胸口传来的发条走动的咔咔声,说不出的安心,之前的争吵和闹脾气似乎也不存在了。 奥列格低头看着紧紧抱住自己的女孩,她闭着眼睛,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在许多年前的那个雪夜,米莎也是这样依偎在自己的身边,发着高烧,奄奄一息。他紧了紧手臂,心中腾起了一股子愧疚,他开始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不该用那种态度来对待一个姑娘的赤诚之心。 “喂,你别睡啊。”达米亚诺推了推乔榆:“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乔榆支吾了一声,因为严寒,因为高烧,她的意识已经开始逐渐模糊了。 “撑住了,”奥列格反手抱住乔榆,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递到她的身体里,“坚持住,我们会离开的。” “真的有人会来救我们吗?”乔榆细声细气地问。 “会的,我前些天注意到这里有羊粪,这是牧羊人活动的区域。”奥列格这样说,其实他什么都没看到,这说辞全是为了安慰乔榆。 “那就好。”乔榆贴着奥列格,他的体温比一般人高很多,为他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热量:“但我觉得我快死了,对不起啊,前两天惹得你那么生气。” “别说傻话。”奥列格这样说,心却沉了下来。十几年来他与外界几乎断绝了联系,只有达米亚诺一人愿意陪他说说话。而乔榆突然闯进了他的世界,给他单调的生活带来了一丝明媚,这两个人他一个都不愿意失去。 外面冰雪纷飞,只有房车内的小窝还存留着一丝热气。三个人一只猫紧紧相拥着,奥列格抱着他们所有人,像是抓住了自己与世界的唯一联系。 为了驱散徘徊在四人头顶的死神,三个人开始轮流讲故事,讲到最后乔榆和达米亚诺都没了说话的力气,只有奥列格一个人清醒着。乔榆的手被他紧紧握在掌心,她抬头去看,赏金猎人的眼像是最清澈的湖,里面带着倔强和希望。 他哼着一首曲调悲凉的歌,歌声和胸腔的共鸣混合在一起,使乔榆和达米亚诺的精神都不再那么萎靡。 乔榆抓着奥列格的手指,从皮肤相接处传递的不只是温暖,她感觉奥列格顽强的意志力和勇气也顺着他们相贴的地方传进了血管,这使她坚信自己一定能撑到获救。 不知过了多久,乔榆和达米亚诺的精神再次恍惚了起来,这次连奥列格都有了困意,他低着头,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如之前热乎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踩雪的咯吱声,紧接着门被打开了,风和雪一下子灌了进来,冷空气令所有人都清醒了过来。 然后,一个带着犄角的大头从门外探了进来,他愣愣地和屋内的大家对视,半晌后用口音浓重的普通话问: “老乡,要帮忙吗?” 第27章 兽人起源 在得知获救的那一刻,乔榆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奥列格和达米亚诺从窝里跳出来和那位长着犄角的男人搭话,她抱着猫萨沙,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乔榆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转移到了温暖的帐篷里。炉火烧得噼啪作响,猫萨沙一边烤着火一边大嚼烤鱼,达米亚诺坐在火炉边,用海碗喝着什么东西,与救了他们的那位藏人谈话。 “噢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达米亚诺发现乔榆坐了起来,松了口气。 “我们在哪儿?”乔榆掀开身上的毛毡毯子,来到了炉火边坐下。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虽然帐篷不大,但里面却挂着花花绿绿的装饰,看上去华丽又有趣味。奥列格躺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正香甜地打着鼾——乔榆猜测现在可能是白天。 一位白发少女掀开毛毡门进来,她看上去和乔榆差不多大,羞涩的脸蛋红扑扑的。她拎着把银色的茶壶,在乔榆的碗里斟满了奶茶。 “我的家,我叫了几个朋友帮你们把车子推回了我们的村庄。”那位长着长犄角的男人发话了,虽然他的犄角弯弯曲曲看上去很吓人,但黝黑的脸上却带着善意的笑容:“我叫次仁多吉,她是我的妹妹白玛卓嘎。” “你们是怎样做到的?”乔榆惊讶了:“那可是暴风雪啊,我们在那里困了三天!” “这是我们部落的秘密。”多吉笑了笑,乔榆见他不愿意多说,也没有多问,低头喝了一口手里的奶茶。这奶茶和她在弗洛伦斯喝的大不相同,又咸又香,她喝了一碗后善解人意的卓嘎又为她满上了。 吃饱喝足后,乔榆向多吉说明了来意。多吉听完后表示很愿意帮助他们,但这个部族里叫德吉的实在太多了,就算是当初出山参军也也有好几个。 “他的全名叫达瓦德吉,他家里还有一位母亲,叫……江措梅朵!” 听了这话,多吉原本友善的脸立刻寒冷了,他长方形的瞳孔射出审视的目光。卓嘎放下了手里的银茶壶,和自己的哥哥耳语了几句。 乔榆被他们兄妹的反应弄得不知所措,和达米亚诺交换了一个眼神,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安。 他们说的是自己的语言,乔榆和达米亚诺都听不懂,过了一会儿,多吉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他咽了咽口水,向众人道:“我不想帮你们,因为不想惹麻烦,但我妹妹劝说了我,因此我告诉你们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江措梅朵的事。你们听完后可以选择去找她,也可以选择离开。相同的,如果你去找她,我不会帮你们,但如果你们想离开,我会送你们穿过暴风雪。” 乔榆和达米亚诺对视了一眼,这种事情他们无法做主,如果奥列格醒来非要让多吉带他们去上山,那场面可就混乱了。于是乔榆冒着被臭骂的风险去叫醒了奥列格,好在疲惫的赏金猎人似乎已经休息够了,他意外地温和。乔榆把情况简单地给他复述了一下,他很痛快地同意了多吉的提议。 于是多吉开始讲述起了事情的经过。 “相信你们对村落外的暴风雪深有体会,那地方可是死了不少人。这暴风雪阻止了外面的人进来,也阻止了我们的人出去,只有近些年我们才研究出了穿越暴风雪的方法,可饶是这样,也只能走上几公里。而这暴风雪,就是梅朵给我们的诅咒。”多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江措梅朵曾经是我们部族的女巫,我们都叫她荼伽女。她已经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从我小的时候她就生活在那座山上,放着牛羊什么的。那时候的她还是很温和的一位巫师,常常为村里的人看病,有时候羊儿发瘟了也会去找她。后来,她在山上捡到了个孩子,是野山羊的遗弃在郊外的,那孩子的父母兄弟或许已经葬身狼口了。梅朵给这个孩子取名为达瓦德吉,对他就像对亲儿子一样。” “再后来,婴儿变成的男孩,他经常来我们村落里玩。说真的,我们是盘羊的部落,所以能很自然地接纳这个小孩子。”多吉一边回忆,一边用手指捻着念珠,说话的语调像是念经:“我那时候也是个小男孩,与德吉很交好,经常一起放牛打乌尔朵之类的。当战争开始的时候,很多孩子都去参军了,大家都想保护自己的家园,毕竟我们这是纯兽人的部族啊。德吉自然也走了,和几个好兄弟一起连夜出了山,我因为要照顾妹妹所以留在了部族里。梅朵发现德吉不见后,恼得不得了,她认为是我们把外面的消息带了进来,让她原本乖巧的孩子离开了家。于是她诅咒了整个村子,暴风雪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刮的。不过,唉,有弊也有利,战争时期荣耀之手的人几乎把图伯特的兽人族屠戮殆尽了,但就是因为这暴风雪让我们种族幸存了下来,所以我们也不能太怨恨她对吧?” “等等,有一点我很在意,女巫是不存在的吧?女巫存在吗?”乔榆瞪大了眼睛,仿佛刚才多吉讲的是一个暗黑版的童话故事。 “女巫当然存在,我的妹妹就是村子里的巫医!”多吉自豪地挺起胸膛。为了证明这一点,卓嘎竖起了一根手指,嘴里念念有词着,噗的一声轻响,一团小小的火焰燃烧在了她的指尖。 “哇哦!”乔榆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梅朵也有这本事?” “不,她更强。”大家坐了那么久,卓嘎第一次开口说话了,她的口音比她的哥哥还要浓重,带着一股子虚无缥缈的劲头。众人必须仔细听,才能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江措梅朵是天生的兽人,力量存在于她的骨子里,随着年岁增长逐渐变得强大。” “天生的兽人?难道还有人造的兽人?”乔榆抓住了关键的字眼,不解地问。 这话刚刚说出,屋里的众人都惊讶地看着她,就连奥列格都扭过了头,像是在看一只刚学会走路的水母。 “怎么……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乔榆被大家看得不好意思了:“拜托,我没上过一天学,你们知道什么就解释给我听吧。” “好吧,看来是时候让你去学校呆上几天了。”奥列格喝了一大口酥油茶,他老是忘记自己要疏远乔榆这回事,总忍不住想和乔榆说话:“其实在很久以前,地球上只有人类没有兽人。人类在漫长的岁月中开始自相残杀,最后几乎是所剩无几了。那个时候,很多职位都空缺着,城市几乎瘫痪。这个时候,人类的科学家就开始想着怎样快速增加人口了。科学家们选了地球上所有物种,改造了动物们的基因,让他们拥有了人类的智慧,学会了说话,并且取消了与人类的生殖隔离,和人类的实验员交配。’” “什么?!”乔榆的眼睛都快瞪掉了:“我是这样来的?等等,鼠兔和人类要怎么交配啊!?”她脑补了一下,顿时感觉大脑受到了污染,想立刻把脑子掏出来扔得远远的。 奥列格瞪了她一眼,仿佛是在责怪她不知场合地说一些胡话,他喝了口酥油茶缓了缓,又接着说了起来:“总之,他们管这些有了智慧的生物叫‘智兽’,而与智兽交配生出来的孩子,就是一代兽人了。” “一代?那我是几代?”乔榆好奇。 “你是三代,参加战争的那些兽人大部分是二代,而像他们的父母就是一代了。”奥列格解释说:“每一代兽人都有很大的不同,所以很好区分。” “我看不出我们有什么区别啊。”乔榆仔细端详了奥列格,看得他的耳朵又红了起来。说实话,乔榆到现在都不知道奥列格属于什么种族,荣耀之手切掉了他所有的兽人特征,他只要穿好衣服站在哪里,你甚至看不出他是个半机械人。 奥列格瞪着乔榆,仿佛她在做一件特别冒犯的事情。在陌生人面前,奥列格一直称自己是半机械改造人,而不是兽人。 “你看,我就是二代兽人,你看出什么来了吗?”多吉见奥列格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主动上前与乔榆解释。 “没有,你长了角,我也长了耳朵呀。”乔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为了让奥列格不再瞪着自己,她扮了个鬼脸,像是撒娇又像是道歉。 多吉哈哈大笑,他站了起来,脱掉了靴子。这下不同一下子展现了出来——多吉的腿从膝盖往下就都是羊蹄了。 “噢!我懂了,二代兽人身上兽的特征比较多,对吧?”乔榆猛地拍了下脑门:“我身上兽的部分只有耳朵和尾巴了。” “你还有尾巴?”达米亚诺抓住了她话里的关键,打趣道:“听说兔子的尾巴拉出来有一个尺子那么长,是真的吗?” “我是鼠兔!不是兔子!”乔榆往达米亚诺的胸口砸了一圈,把毫无准备的他从板凳上砸倒在地,摔得他哎呦呦地直叫。 大家都善意地笑了起来,今天得知的消息太多了,乔榆想问的简直可以编成一本“十万个为什么”了。 “对了,为什么说梅朵是天生的兽人。”其他的问题以后可以问奥列格,乔榆这样想着,话题又绕回了最开始。 “因为,她是位鲛人。”卓嘎道。达米亚诺一翻身从地上坐起来,嘴巴张得老大,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卓嘎被他滑稽的样子逗得乐不可支,“鲛人是存在的,他们与狸猫并成为天生的兽人。” “好了,现在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你们上山去吧,我就不多留你们了。”多吉站了起来:“沿着小路上山一直走,你们就可以看到她的木屋,你也可以去村头找些小孩子跟你们一起。她很讨厌我们,但唯独不会攻击我们的孩子。” 达米亚诺表示自己想要多休息一会儿,于是他和猫萨沙一起留在了多吉的帐篷里。乔榆也站了起来,奥列格伸出大手与多吉握了握,走出了帐篷。 第28章 满是兽人的村庄 或许是村子里很少有外人进来的缘故,奥列格等人几乎是刚刚刚刚走到街上,便被当地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人们围过来的时候,奥列格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他很反感那么多人围着自己看,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逃走。 乔榆也很紧张,这种情况让她想起了在法兰克被人歧视的不好的回忆。她的两只手紧紧抓住了奥列格的手指,生怕这些人会突然攻击自己。 但很快,他们便发现自己多虑了。围过来的大多都是些小孩子,他们只是好奇地打量着乔榆的大耳朵和奥列格异于常人的身高,并没有做出什么冒犯的举动。 甚至还有人往他们怀里扔东西,只是为了和他们搭句话。 “嘿,你们从哪里来?”一个稍大的孩子挤到人群前面,往乔榆的手里塞了个小包袱。 “我们从弗洛伦斯来。”一旦搞清楚了这些人没有恶意,气氛就一下子轻快了起来。乔榆打开小孩给她的包裹,发现里面都是些大块大块的肉干。 “我听说过那里!”长着犄角的小男孩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我们开房车呀,车子就停在多吉家的门前。” 于是孩子们都呼啦一下去看房车长什么样子了,把多吉的家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喜欢这里。”奥列格轻轻说,如今确认安全了,他不着痕迹地把手从乔榆掌心里收回来:“看这些孩子天真的模样,想必他们从来没有被外面的人类歧视污染过。他们的眼神是那样纯洁,这让我想起了我家乡的孩子。” “你想家了吗?”乔榆抬头,望向奥列格蔚蓝的眼眸,试图从里面找出一丝愁绪:“要不我们送完这些信,陪你回家乡看看吧?你已经十多年没回家了是吗?” 奥列格大声清了清嗓子,假装没有听到乔榆的话,他也跟着小孩子一起去看房车了,仿佛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辆车似的。 乔榆被奥列格的态度弄得恼火,明明前一段时间他们还是很好的朋友,突然之间他就开始对自己冷淡起来了。奥列格不是记仇的人,乔榆确信他是不会还为了自己掀了他的伤疤而生气的,那到底是为了些什么呢?她死活想不通。 说实话,在不知不觉间,乔榆对这位无所不能的赏金猎人产生了依恋。在乔榆的眼里,奥列格做事是那样的靠谱,整个人只要往那里一站,就算是天大的事都能迎刃而解。潜意识里,她想要与奥列格亲近一点……再亲近一点…… 看完房车的小孩子们又大部队似的回来了,他们围着乔榆,刚才开口的那个小孩再次发问了:“你可以叫我央宗,我要叫你什么?” “噢,你可以叫我乔。”乔榆笑眯眯地回答,她非常喜欢这个留着白色卷发的小男孩。 “乔,你是什么种族?”他们簇拥着两人,往村子的另一边走,那是上山的路,“为什么你的耳朵那么大?” “我是鼠兔,我的大耳朵听声音可清楚了!”乔榆晃晃脑袋,两只大耳朵拍打发出啪嗒啪嗒的清响。 奥列格往前走着,时不时用余光偷看着乔榆。她跟小孩子交流的样子傻憨憨的,惹的奥列格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笑。 小孩子有数不完的问题,他们又把目光放到了奥列格身上,叽叽喳喳地说了些什么。那个叫央宗的小孩子似乎是他们里面唯一会说普通话的孩子,于是很自然地成了翻译:“叔叔为什么要戴面具?他长得为什么那么高?” 乔榆看了看奥列格,刚想张嘴为他编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来糊弄小孩,奥列格却先她一步,说出了更离谱的话:“因为我是狼,我怕摘下面具会忍不住吃上几个香嫩软滑的小羊羔。” “嘿!你这样说会吓到他们的!”乔榆被奥列格的话吓了一跳,他说话经常阴阳怪气的,语调还非常认真,不了解他的人很容易将他的胡言乱语当真。 但孩子们却很敏锐地辨别了奥列格开出的小小玩笑,都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你们为什么要往这里走哇?”央宗问,此时他们已经踏上了上山的小路:“山上什么都有没有,只有一个吃人的老女巫。” “我们就是要去找那个老女巫啊,她的儿子回家啦,我们要带给她看。” “她的儿子在哪里?”孩子们听了这话都纷纷踮起脚尖往身后看去,似乎盼望着从他们身后看到一位长着角的青年。 “她的儿子在这里。”乔榆晃了晃自己的小布兜,军牌在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达瓦德吉在战场上去世了,他参加了那场大战。” “那他赢了吗?” “当然赢了!是他和他的伙伴们一起努力,兽人才会有今天的地位,你们才能无忧无虑的生活。”乔榆耐心地像孩子们解释道,“德吉是亚历山大先生的保卫员,你们知道亚历山大吧?” “不知道。”孩子们异口同声的回答。 “那阿列克谢呢?你们总知道那个带领兽人进行第一次大游行的英雄吧?” 孩子们接着摇头,村里的大人和老师似乎没有跟他们讲过外面都发生过什么,他们扬起的小脸儿都带着未被污染的天真无邪。或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当日常里充斥着照料小羊和采集草药时,也是一种幸运。 奥列格远远地走在后面,他很久都没有如此放松过了,山间到处是大片大片的草地,草叶划过他的靴子,将皮革弄得湿漉漉的。他注视着乔榆的笑颜,恐怕全世界只有她一个傻子会把阿历克谢当做是英雄。 或许是奥列格的目光太过炙热,乔榆猛地回过头与他对视,奥列格躲闪不及,与女孩亮晶晶的黑眼睛撞了个正着。他们对视着,乔榆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她嘟囔了一句什么,又重新和孩子们玩闹。 在双目相接时,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涌上的心头。奥列格下意识抬手放到了胸口,机械的心脏似乎因为什么而柔软了一瞬,生锈的地方好像在慢慢融化,齿轮运转的更加顺畅了。 奥列格很确定这种感觉与乔榆有关,他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于是大声地清了清嗓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两人被孩子们簇拥着上了山,远远地看到小木屋门前站着一个人,那人眺望着他们来的方向,似乎正等待着众人的到来。 “她早知道我们要来?多吉给她通风报信了?”乔榆惊讶地问,一边走一边踮着脚去看那个身影,似乎想下一秒就瞬移到女人身边去。 “你在这里看到任何通讯工具了吗?”奥列格瞥了一眼乔榆,“她是个女巫,总会些占卜之类的小玩意吧?说不定她是从水晶球里看到我们上山来的。” 乔榆点点头,觉得奥列格说的很有道理。从前在弗洛伦斯的街头也会有算命的小摊,吆喝着只要几块钱就能知晓你的命运啊、你的真命天子之类的。乔榆倒是很想找这些人帮自己算一算,但乔安娜坚决不同意,她认为人的命运应该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街头小贩肮脏的茶叶杯里。 等大家快步走进时,才发现倚在篱笆上的,是一位中年妇人。 江措梅朵和乔榆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乔榆认为的梅朵是一个老的不能再老的女巫,脸上的皮肤会像橘子皮那样皱巴巴的,可能还会有一嘴可怕的大黄牙。可完全不是这样的——梅朵看上去最多不过四十岁,面部光滑平整,穿着当地最常见小领上衣和百褶裙,眼睛用一条色彩鲜艳的布束着,似乎已经失明。她的头发依旧是乌黑发亮,与那些漂亮的宝石、珊瑚、海螺辫在一起,辫成了两条大辫子搭在肩上。尽管这个女人穿着当地人的服饰,但乔榆还是很敏锐的辨认出她的五官与当地人有些不同。 “我等你们很久了。”两人刚刚走到篱笆前,梅朵便抢先一步开了口:“把他交给我吧,很感谢你们将他送回家。” 奥列格和乔榆交换了个不可思议的眼神,乔榆把手伸进口袋,将信封掏出来交给了梅朵。 梅朵先是从怀里掏出一包糖块,分给了跟着两人的孩子们,打发他们下了山,然后把他们迎进了屋子。 女巫的房子里点着一种不知名的熏香,闻上去非常的清新,木屋里的摆设整齐又有条理,很难想象这些都是一位盲人照料的。 他们围坐在床边的桌子前,梅朵给两人添了茶,在正午的阳光下摊平了信纸,用手指在上面摩挲着。 乔榆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杯,不住地用眼睛往那张信纸上瞥。她看着梅朵的手指在上面移来移去,以为她能够用手指来阅读上面的文字,感觉很是新奇。 但过了一会儿,梅朵把信纸递回给了乔榆:“姑娘,帮我读一读吧。我年纪大了,已经感知不出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噢,好吧。”乔榆意外地接过信纸,看了奥列格一眼。他正像老大爷一样吹着杯子里的茶叶,悠哉悠哉地吸溜着茶,似乎与梅朵交谈和他一点而关系都没有。 乔榆清了清嗓子,开始念起了上面的字。 第29章 德吉的信 “妈妈,当您拿到这封信的时候,代表我已经快要回家了,又或者,我的骨灰已经埋在了后院里。”乔榆读了德吉写的信的开头,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梅朵一眼,见她没什么表示,便接着朗读。 “对不起妈妈,您一定很生气我偷偷跑出了村庄。您一直教导我要隐藏自己,隐藏力量,但我没法坐视不管,外面人类和兽人正打着仗呢!如果人类赢了,我不敢想象兽人今后的地位会低到什么程度。他们可能会闯进村庄里来,将村里的人杀光或是奴役。您很清楚他们的种族一向温顺不是吗?我在外面过得很好,在战火中能保得住命就算是好生活了。我很幸运,那位兽人指挥官欣赏我的能力,他让我当了他的贴身守卫,多希望你们能见面,他是个很好的人。不过,我算出了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亲自去找您。别问我是为了什么事情,我的占卜术一向很差。”读到这里,乔榆惊愕地抬头看向梅朵。 奥列格也惊讶极了,他将茶杯重重地放下,四处打量着,似乎亚历山大愉快的笑脸会随时从小木屋的某扇门后探出来。 亚历山大居然来过这个图伯特的小村落!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来做些什么?这些疑问在乔榆和奥列格两人心中盘旋着,奥列格想问一问梅朵关于亚历山大的下落,但梅朵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两人的反应,她枯瘦的手指在桌子上摸索着,问道:“念啊,怎么不念了?” 没办法,乔榆只好耐着性子往下念:“前线的战事很紧张,原本在亚历山大的带领下,我们打了很多次胜仗,但人类开始往战场上投放半机械改造战士了。您无法想象那样的行径是多么令人发指,人类将那些伤残的战士和兽人俘虏切割再组装上钢铁的义肢,剥夺了自我意识,除了杀戮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亲眼见过上个星期还搭过话的同伴,下个周就会在战场上遇见,带着钢铁的腿和脚,或许脊椎上焊着炮筒,对自己人痛下杀手。妈妈,您说得对,外面的世界太残忍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在指挥官的身边无疑是很好,很好的,但我也想上前线用我的本领杀敌,做最英勇的战士。对了,我在行军时路过了一片海,您说大海是您的家乡,花儿是您的名字,所以我为你摘了花的种子。希望等我回去之后,家里能开满这种花儿。” 到了这里,信就读完了,乔榆把信重新折起来交给梅朵,又从信封中倒出了军牌和一袋种子,交到了梅朵摊开的手掌中。 “亚历山大来过这里吗?”奥列格迫不及待地问。 “啊,是啊,他来过。”梅朵抚摸着德吉的军牌,像是抚摸着儿子的面庞,“你们不着急上路吧?陪我在这里住几天吧,我很久没见到除了部族以外的人了。” “可是……”乔榆刚想反驳,梅朵却举起了一只手。 “住下来吧,过些时日我会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一切。” 乔榆看了看奥列格,后者思考了一阵,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实话,奥列格愿意用一切手段来打探亚历山大的消息,就算让他去马戏团跳火圈他也会一口答应。 于是梅朵召唤了一只鸟儿,给山下的多吉捎去了两人今晚不会去了的消息,她又为两人收拾出来了一间房,完全不敢相信一位盲人的行动会那么迅速。 在梅朵和乔榆收拾房间的时候,奥列格就坐在门槛上,从这里能看到在木房子的不远处有一条细细的河流,成片的羊群徘徊在水源边,大嚼着嫩草。他看着那景色,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那么多天第一次在路途中听到亚历山大的消息,这让他很兴奋,但同时他也担心着许多问题。万一梅朵只是与亚历山大匆匆见了一面呢?或者她完全不知道亚历山大这个人,只是为了骗他们在这里多住几日呢? 奥列格不敢再想下去,他只能祈祷梅朵知道些什么好消息。时间还早,他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去帮着乔榆收拾他们要睡的屋子。 “过去,这间是德吉的卧室,自从他走了之后,就再也没人住了。”梅朵倚在门框上,听着乔榆被灰尘呛得直咳嗽,心情似乎很愉快。 “天哪,你从来没有收拾过吗?”乔榆捂着鼻子咳嗽个不停,奥列格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了个面罩递给了她,“噢,谢谢,这可真是救了我的命。” “我看不见啊,德吉走了之后,我就瞎了。”梅朵用一种无所谓的口吻把自己失明的事情说了出来,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乔榆和奥列格对视一眼,决定还是不谈论这个话题为好,他们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只是低着头擦地或者是铺床单。乔榆坚持不让奥列格来做这些活,强行把他按到了靠窗的椅子上,那里有很大的空间供他伸一伸他的伤腿。 等天色暗下来时,他们窝在小屋里享用了些当地的美食。乔榆很想问一问梅朵,当地的羊族兽人看到她吃羊肉时有什么样的感想,但是看奥列格脸上的表情,她便忍住了这种诱惑。 客人的到来使梅朵很高兴,她从酒窖里拿来了自家酿的青稞酒,给远道而来的客人满上,缠着他们一遍又一遍讲着外面的世界。奥列格不想在这个时候喝酒,便把他的那一份酒都给了乔榆。 酒过三巡之后,梅朵也打开了话匣子,喝醉时的她不再如白天那样显得年轻了,酒精让她回想起了遥远的过去,眉宇间平添了许多沧桑,这时的她更加像是一位活了几百年的老者。 当听到乔榆说外面的世界开始流行一种叫“脑机”的通讯工具时,她咂吧了一下浸满酒液的嘴巴,回忆道:“现在的科技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吗?光是想一想就能发出信息?真是方便啊,在我们那个年代,一开始流行的是一种按键的手机,你们都没有见过吧?”梅朵说着,伸出大拇指和小拇指比了个六,搭在了耳朵上:“我们需要做这样的姿势,才能听清楚对方在说些什么。后来,当我再次上岸的时候,人类已经研究出了智能手机了。我很喜欢那玩意,一个小小的电子屏幕,打开后你就能接收到世界各地的消息。不过也有坏处——就是容易上瘾,我曾经就有一天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吃,只是躺在床上用手机刷些小视频。” 乔榆深有感触地点点头:“是啊,我拥有第一台脑机的时候也是这样,带着那玩意躺了一天,玩各种各样的游戏,看各种各样好笑的视频,甚至连饭都不吃了。后来我的妈妈觉得它比毒品还恐怖,就把它送给了街头流浪的河马大叔。不过他的头实在太大了,我亲眼看到他为了能带上脑机,把眼镜腿都给阙折了。” 两人哈哈大笑,奥列格不说话,他一边吃着羊肉,一边看着乔榆的笑颜,觉得当下十分满足。 过了一会儿,乔榆又问:“你从哪儿来呢?我能从你的面相看出你不是当地人。”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谈到自己,梅朵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她解开了自己蒙着眼睛的布条,把那双凹陷的眼露了出来。“我的家乡在海里,每到春季的时候,就会有很多海鸥盘旋在我们的港口。” “多吉说你是鲛人,我可以看看你的尾巴吗?”乔榆好奇地探头探脑,奥列格倒是觉得这话不太妥当,用胳膊肘怼了乔榆一下。 梅朵倒是并不在意这些,她跺了跺脚:“我来陆地的时间太久了,尾巴已经完全退化萎缩了,就算现在把我放到水里,也不可能游得太远……唉。”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家,来到这种地方?” “那时候的我还年轻,很年轻,大概也就二十多岁吧。我们家族有些人已经在人类中生活了很久了,所以当我选择上岸的时候,我的叔叔为我弄来的身份证明,这是很重要的,因为在当时的函夏,你没有身份证哪里都去不了。”梅朵仰着头,回忆着自己年轻的时光:“我上岸后对一切都很好奇,于是偷偷拿了父母的钱,背着行李走过了许多地方。当时在年轻人里,最流行的还是坐火车去图伯特,听说在火车上你能看到很多当地的美景,也能结识到许多有趣的人。噢,我怎么会错过这个呢?于是年轻气盛的我和一群大学生一起来到了图伯特。” “起初,一切都是顺利的,我们聊的很愉快,在火车上高歌,拍了很多美景。直到后来,我们一行人都很熟悉了,有一天他们相约去最近的湖边拍摄影片,无知的我跟着他们一起去了。结果可想而知,我的脚刚刚接触到水,就变成了两条尾巴,这可把随行的那些人吓得不轻。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带相机的人拍下了我变身的画面,传到了网络上。” 听到这里,乔榆不可思议地捂住了嘴巴:“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人鱼?” “是啊,一夜之间,函夏的网络上充斥着我的脸,我相信只要我一回去,就会有警察把我抓住,关到实验室里。”梅朵愁闷地叹了口气,她的眉宇间既有上了年纪的沧桑,又有少年人的天真:“我原以为那些大学生的包容度会很高,没想到他们也是一群胆小鬼,看到我变身后他们就跑走了。于是我抛弃了我所有的电子设备,逆着水流,游到了这里,在这座山上安了家。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家,我的父母也早就死了,听说因为我,我的家族也遭到了人类的捕杀,后来的科学家正是从我们的身上提取了基因,改造了那些动物。” “那你与德吉又是如何遇见的呢?”乔榆问。 梅朵饮了一大口青稞酒,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微风从开着的窗户里进来,轻轻玩弄着她的发梢,这让她陷入了捡到德吉的那一天。 第30章 我亲爱的小月亮 梅朵在这高原上安了家,当时那导致人类大批死亡的战争还没有到来,这片草地上也不可能会有兽人的足迹。她就这样过着,直到枯树重新发芽,直到河流干涸又再次流淌。梅朵从不孤独。她是自然的女巫,天生天养,她有一片小湖,有一整座山脉,有一群忠心可爱的羊儿,微风会给她唱歌,树叶会给她伴奏。 随着岁月的流淌,山下开始有了人烟。 一开始是一些羊头人身的家伙,他们长着弯弯曲曲的犄角,居然会上山来向梅朵讨要小羊羔来养,当梅朵知道他们要羊羔是要圈养起来与其他部落换口粮时,觉得既诡异又残忍。于是她施展了些法术,让这些羊头人再也不敢上山来找她。后来这群怪模怪样的家伙在这里安了家,他们开始繁衍起了幼崽,几年后小崽子们开始探索村外的世界。那些小崽子们倒是没了可怕的羊头,但身体的一些部分仍然是羊,他们在梅朵的小屋旁探头探脑,全被梅朵施展的法术吓了回去。 但偶尔,她也会发发善心,给上山来求助的母亲一些草药,教给活不下去的女孩一些基本的法术,让她们能回到村落做个受人尊重的巫医。 这天,她借着月光缝补衣服,外面突然响起了婴儿的哭声。 起初,梅朵以为是山下村庄的女人带着生病的孩子又来了,就只是继续缝补着衣裳,等着女人推门而入。但等了许久都没有人进来,她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梅朵把手里的衣服披到肩上,打着手电出门查看。她走了几步,发现在羊圈的附近,有一个小包被。再走进几步,她发现那是个哭闹不止的婴儿。 天生的母性让她抱起了那个孩子,神奇的是当她将那个孩子抱到怀里时,婴儿停止了哭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长方形的瞳孔证明了他是羊的孩子。 今夜的月亮堂堂的,梅朵借着月光掀开了孩子的小包被,却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这秘密让她忍不住惊叫了一声,然后捂住了嘴巴。在满是羊族兽人的部族里养上这样一个畸形的孩子无疑是有危险的,梅朵迟疑了,她迟疑着要不要来收养这个孩子。 那就占卜吧,让流水来决定这个孩子的去留。她这样想,走到了河水边,将手指浸到了冰凉的水里。 流水,流水啊,我亲爱的流水啊,请将你所知的一切都告诉我吧。这孩子是否健康,我是否能将他留下? 顷刻间,流水做出了它的回答。它欢快地跳动着,鱼儿摆着尾巴从石头间穿过,月亮圆圆地迎在青苔旁,寓意着一切吉祥。 于是梅朵接纳了这个孩子,她为这个奇怪的孩子取名为达瓦德吉,意为带来吉祥的月亮。 时间飞逝,德吉长得像羊圈里的小羊羔一样快。梅朵觉得他前天还在怀里喝奶,昨天就已经学会了走路,而今天小小的男孩就能拿着鞭子帮家里放羊了。 今天,是德吉去村子里上幼儿园的日子,即使梅朵觉得幼儿园没什么用,但也是时候让小德吉接触一些同龄的孩子了。一味的孤独能叫人逼疯,梅朵对此深有体会。 她蹲下来,帮男孩整理了一下灰黄色的头发:“你还记得妈妈跟你说过什么吗?” “我记得!”小男孩点了点头:“饭前便后要洗手,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在外人面前说自己是山羊族的孩子。” “还有呢?”梅朵摇晃了一下德吉:“还有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不能和他们一起上厕所,也不能在他们面前脱下靴子!”德吉大声说:“放心吧妈妈,我都记得呢!” “我的小月亮最棒了,如果遇上麻烦,就说你的妈妈是山上的女巫,记住了吗?” “当然!”小德吉挺了挺胸膛,似乎为自己是女巫的孩子而感到自豪,但过了一会儿他又泄了气:“妈妈,你什么时候能教我那些把戏?” “那可不是把戏,是保命的手段,等你长大了我自然会教你。好了,这就上学去吧,你知道路的。”梅朵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将他送出了门外,目送他下了山。 自从德吉上了学之后,梅朵第一次觉得时间是那么的难熬,从前她只需要看一看书,放一放羊,时间就会像流水一般从指缝中溜走。而今天,时间却像是隆冬里被冻上了的河流,不论梅朵做什么它都不肯挪动一步。每隔十分钟,她就要放下手中的活儿,把脑袋伸出去看一看,看路上是否会有一个伤心的抹着眼泪的小男孩。 在她的翘首期盼中,一个小小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那条路上,他没有哭闹,也没有抹眼泪,这让梅朵稍微宽慰了些。她慌忙把浸满油渍的手往围裙上擦了擦,打开门迎了上去。 小小的孩子撞进了她的怀里,咯咯笑着:“幼儿园里真好玩,我明天还要去!” “真的吗?那里都有些什么?”梅朵蹲下身,给鼻涕掉掉的男孩擦了擦脸:“给妈妈讲一讲,妈妈还没上过幼儿园呢。” “幼儿园里什么都有,小朋友会哭鼻子,但过一会就不哭了。还有很多玩具,我学会了打乌尔朵!”德吉兴奋地比画着:“就是饭不太好吃,我没吃饱。” “今天,老师给我们发了蜡笔,让我们画一画心中的家园。”德吉从书包里掏出了自己的画,摊在地上用小手抹平:“我画了咱们的家。你看,这里是羊圈,里面的有老羊也有小羊,这里是我们的房子,这是我们的河!”他的手指在画上移动着,指向了一个穿着紫色袍子的小人,它似乎在将一些蓝色的东西从河里抽出来:“这是妈妈,在施展流水的法术,这个就是我!” 梅朵看着画中的小人儿,小人儿背了一个大大的箱子,咧着大嘴冲她笑。 “我长大了,要当一个卖货的人!”小德吉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我要卖他们最需要的东西!他们需要水,我就会从箱子里变出水,他们需要奶,我就会从箱子里变出奶。如果他们生病了需要药,我也能从箱子里拿出药来!如果他们闹架了,我就会帮着我们的人,从里面拿出刀剑!” “好哇,好哇,我们德吉是世界上货物最齐全的卖货郎!”梅朵笑眯眯地将小德吉抱了起来:“回家吧,我做了羊肉粥,你最喜欢吃了不是嘛。” 于是一对母子进了屋,屋子里立刻被欢声笑语所填满了。 月亮上升又下降,牧草枯黄又发芽,时间几乎是流水一般逝去。或许是羊肉粥和羊奶吃得太多了,当年小小的男孩一转眼便长成了健康的少年。德吉要比村子里的孩子看上去更加壮实魁梧,每次和那些少年玩摔跤游戏的时候都能在两招之内把他们放倒在地。他的嗅觉也非常灵敏,当村里谁家的羊丢了都会上山来拜托德吉来找。他只要深深地呼吸着,在脑海里就能计算出羊儿逃跑的路线,紧接着长腿一迈便跑得无影无踪,不到天黑保准能将那叛逆的羊儿抱回来。 因此村里的人都很喜欢这个长手长脚的青年,甚至有姑娘对他芳心暗许。但德吉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他唯一觉得有趣的是和朋友们在草原上骑马飞奔,要不就是跟着梅朵学习法术。 德吉学什么都很快,不管是什么样的咒语读一遍就能牢记在心,不管是什么样的草药闻一次就能采对。但唯独占卜,他永远也学不会。 “说说吧,你从茶叶里看到了什么?” “呃……我什么都没看到,这不就是一团黑乎乎的茶叶渣?”德吉挠了挠头,放下了那令他头疼的杯子,向母亲撒娇:“妈,你看我会驱赶亡灵了,也能分辨草药了,这种占卜把戏,我就不学了吧?” “你不学,往后又怎么推算出自己的命运?你不算,又怎么能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但人的命运不是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吗?”德吉梗着脖子与梅朵斗嘴:“就算我知道了我哪一天会死,也避免不了死神来把我收走吧?” “去!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梅朵扬了扬手里的擀面杖假装要去揍德吉,小伙子笑嘻嘻地躲到了门后面:“我看是你下山太多,山下那些人把你带坏了!” “当然没有了,我还是你的好儿子,你最亲爱的小月亮!”德吉见梅朵放下了擀面杖,又亲亲热热地围了上来:“妈,我听村里的多吉说,外面的世界好像在闹什么革命。” “革命?为什么闹革命?”梅朵已经与世隔绝太久了,对于外面的世界她的记忆还停留在百年前:“发生了什么需要闹革命的事情吗?” “听说,外面兽人的地位很低,常年的压迫使他们再也忍受不住了,就闹了革命。听说在很远的地方,一只熊带着一支队伍开始世界游行了。一旦他们闹成功了,兽人就能在社会上站起来了!”德吉的眼睛闪闪发光:“等他来了,我也想跟他们一起去游行……” “不行!”梅朵砰的一声把擀面杖摔在桌子上:“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危险,吃你这种小崽子简直是不用吐骨头!你要是离开了,我怎么办?我辛辛苦苦将你拉扯那么大,是让你去跟那些陌生人一起到大街上丢人现眼的?” 德吉似乎被发火的母亲吓坏了,他愣了好久,眼睛才恢复了神采。他摇着梅朵的胳膊讨好道:“别生气了妈妈,我说着玩的,我怎么会离开家,离开把我养大的妈妈呢?” 梅朵被德吉哄得平静了下来,她看着儿子温顺的小脸儿,相信了他的说辞。是啊,这孩子自打被她捡到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身边,平生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山脚下的村落。他怎么敢去到外面的世界,跟一群陌生人打仗呢? 于是梅朵放下心来,这件事就像是生活中的小插曲,被她很快抛到了脑后。她似乎忘记了儿子小时候的愿望,忘记了从骨子里,德吉就不是一个能乖乖待在羊圈里的孩子。 她也没想到,命运的镰刀会降临的那样快。 第31章 羊群中的勇士 转眼一年时光过去,自从梅朵生气后,德吉就再也没有在她面前提过外出的事。但游行和自由在少年人的心里扎了根,他在放羊的途中经常会眺望远方,想象着那位勇敢的熊先生带着他的大部队走到了哪里,会不会路过图伯特? 在等待期间,德吉把自己练得更加强壮,他现在打乌尔朵几乎是百发百中,在附近的村子里论摔跤没人比得过他。他力大无穷,一只手能提起四五个小孩子转圈圈,长腿一迈能追上飞奔的骏马。 山脉连绵阻挡了外界的消息,山谷中的人们安居乐业,丝毫不知外面的世界已经炮火纷飞。但时日流转,在河流即将结冰前,战火的余烬还是刮到了图伯特。 “你们知道吗?外面的世界打起来了!”当德吉和多吉一起放羊躺在树底下乘凉的时候,那个经常出去和外人换物资的小伙子跑了过来,他一口气跑到两人跟前,扶着膝盖喘着粗气:“阿历克谢炸毁了三番市的市政大厅,现在人类和兽人正式开战了!” 德吉叼着草叶,懒懒地靠在树上:“噢,我也想去投靠阿历克谢,为兽人谋一个明天,但我家里还有母亲等着我照顾。” “哪里还有什么阿历克谢啊,那个懦夫临阵脱逃了,现在兽人们正群龙无首呢!说不定明天就被人类围剿得一个不剩了!” 德吉猛地站起来,吐掉了嘴里草叶:“什么?阿历克谢逃走了?” “扎西,那如果兽人失败了,会怎样?”多吉也坐直了身体,问那个带来消息的小伙子。 “不怎样呗,反正我们的日子还是照过。”扎西耸了耸肩,似乎前线的消息只是茶余饭后的八卦而已。 “不,他们会杀进来。他们会来到我们的村子,将孩子们带走做俘虏,把反抗的男人女人全部杀掉。如果兽人输了,我们会过得更惨。”德吉的脸色非常难看:“我要去参军,我要尽我自己的一份力量。多吉,你怎么想?” “我……我不知道。”多吉低下了头:“我的妹妹刚刚出生,家里能干活的就只有我和阿爸了……” “那你呢?扎西?” “我跟你一起去。”扎西拍了拍德吉的肩膀:“可是,你的母亲……” “我来解决,今天晚上我们在村口集合。”德吉甩了个漂亮的鞭花,赶着羊儿回了家,他必须要在天黑之前劝动自己的母亲。 “不行!”饭桌上梅朵听闻了德吉的打算,一口否决了:“我以为你不会去想这些没用的东西了!” “这怎么就没用了?这关乎着兽人的存亡!”德吉长那么大,第一次跟母亲大声说话,“如果兽人失败了,人类总会攻打进我们的村庄,到时候我们都会死,或者更糟——做别人的奴隶!” “那不是你的村庄,你很清楚自己不属于那一群羊。”梅朵冷冷地看着德吉。 “你也不是我的妈妈,你没权利决定我的去留。” 啪的一个耳光,打断了德吉所有的说辞,他愣愣地看着梅朵,女巫美丽的脸气的扭曲了起来。 “是我将你从小崽子养成这样!”梅朵伸出食指戳着德吉的胸口,将他逼得连连后退:“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还没一个枕头大,现在你摸一摸你坚实的臂膀,问一问自己的良心,是谁把你养成现在健壮的模样?是谁教会了你辨认草药?是谁教会了你驱赶厉鬼?是谁教会了你猎杀猛兽?” “是您,母亲。”德吉低下了头,心中充满了愧疚。 梅朵深吸了一口气,又狠狠地呼了出来,她看着儿子低垂的头颅,突然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德吉似乎变得陌生了,他脸上带着乖顺,心里却比谁都要倔强。 梅朵心中腾起了不好的感觉,她伸出手,抚上了少年的面庞:“留下来吧,我会照顾那个村子的,我的法术足以照顾村子里的每个人,使外面的人进不来。留下来吧,好吗?” “好的,母亲。”德吉又变得乖顺了起来,他蹭了蹭梅朵的掌心,像是小时候那样:“我就留在这里,哪都不去。” 不,你不会的。梅朵看着儿子转过身又坐在了餐桌前,她不敢流露出一丝的悲伤。在刚刚接触里,她已经探听了儿子的内心,少年人的心比谁都坚硬,他打定了主意要今晚离开,不管是什么困难都阻挡不了他前进的脚步。就算今晚梅朵用了巫术将他拦下,他也还会找到其他的办法逃出去。 既然这样,那就问一问流水吧,问一问流水我的儿子是否能打胜仗。 梅朵这样想着,走向了她的河,把手指浸在了冰凉的水里。 流水,流水啊,我亲爱的流水啊,请将你所知的一切都告诉我吧。告诉我,我的儿子德吉的未来是怎样?他是否能平安回家? 顷刻间,流水做出了他的回答。泉水突然静止,不再欢乐地流淌,它变成了一面镜子。而梅朵从那面流水镜子中,看到了德吉的未来。 在战壕中,炮弹一个接一个地从对面发射而来,几个士兵抱着脑袋瑟瑟发抖着,待他们转过头,梅朵看清了那些都是村里的少年们。德吉看上去瘦了,也黑了,但他的眼睛依旧是闪闪发光,如同晴天夜晚皎洁的月。 泥土和弹片纷飞,德吉在战壕里飞奔着,抢救着那些还活着的士兵们。他从腰间的小挎包里掏出草药,配合着咒语敷在战士的断臂上,顷刻间止住了流血。 “谢谢你兄弟,你的医术真是神了。”那位士兵感激地看着德吉,有气无力地从嘴里吐出赞赏的话。 “坚持住,这是最后一轮轰炸了。”德吉冲士兵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他接着在战壕中飞奔,用草药稳定住了士兵们的伤势,用学过的咒语去抵挡一些飞过来的弹片。他从他的腰间的小包里掏出各种各样的东西,有人需要水,他就掏出水壶,有人需要药,他就掏出草药。有人死了,他就念诵一段经文,超度那人往生。 少年实现了年幼时的愿望,他真的变成了货物最齐全的货郎。 不知过了多久,万籁俱寂,扎西探出了头,发现轰炸似乎停了下来,“停了!停下来了!” “他们的炮弹用光了!这下该我们了!”德吉背起枪,从战壕中站了起来。 他太想赢了,他离家已经太久太久了。 扎西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他愣愣地盯着德吉的背后,脸上浮现出不可名状的恐怖。 德吉猛地回头,却被一只大手捏住了脖子。 那银色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收紧。德吉的眼睛流出了血泪,他猛地将手伸进了腰间的小包里,掏出了一枚手雷,叮的一下拉开保险栓,然后用最后的力气死死抱住了机械战士的臂膀。 机械战士惊恐的掏出匕首,一下一下地砍着少年的胳膊,想要在手雷爆炸前逃开。 鲜血溅在德吉的脸上,但此时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他仰着头,带血的眼睛隐约看到了挂在天上的那轮明月。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妈妈在小时候教过他的那首诗。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德吉嘴角抽搐了一下,像是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紧接着他眼里的光彻底消失了。仿佛他的灵魂挣脱了肉身,回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家乡,回到了母亲的身边。 紧接着火光从两人身上迸发出来,周围的战士们从战壕中探出头,朝着化为尘埃的少年伸出手,纷纷呼喊着他的名字。 “德吉!达瓦德吉!达瓦德吉!” 鱼儿猛地从水中跃起,拍碎了水做的镜面,拍碎了静谧的月光。 梅朵捂住嘴,无声地哭了出来。 德吉在房间里待了许久,直到月亮挂上到了夜空的最中央,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梅朵似乎已经睡了,卧房里什么动静都没了,德吉在母亲的门前站了许久,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最终,他还是推开了房门,借着亮堂堂的月光,离开了生活了十五年的家,离开了将他养大的母亲。从此时候,天高任鸟飞,他将毕生所学用到前线,为兽人的胜利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他不知道的是,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梅朵站在木屋的窗前,看着少年离去的身影,哭得泣不成声。 “他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我一直知道这一点。”梅朵睁着她那空无一物的眼,望着窗外的月,似乎当年的月光也照到了她的身上。她没有流泪,因为在德吉走时,她的眼泪就已经哭干了。 乔榆上前抱住了悲伤的母亲,却被梅朵轻轻推开了,她用指尖摩挲着儿子的军牌,吐出了埋藏了三十多年的秘密:“达瓦德吉不是山羊族,他是山羊和狐狸杂交出的畸形儿!” 奥列格睁大了眼睛,他惊讶地看着女巫,仿佛对方说了句大逆不道的骂人话。 “他有着羊的眼睛,下半身长着狐狸的爪子和尾巴。我将这个畸形儿养大,让他和温顺的羊群一起生活,试图抹去他身上的野性。”梅朵叹了口气:“但野性存在于他的骨子里,他属于更广阔的世界。我不该将他圈养在这里,让他白白忍受和我一样孤单。” 年迈的女巫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很多。她闭上了嘴,愣愣地用那空无一物的眼看着窗外,任凭乔榆怎样问也不肯再吐出一句话来。 乔榆没办法,时间太晚了,她要上床睡觉了。 等到奥列格也别别扭扭地躺在床的另一侧时,天都已经快要亮了。奥列格尽量蜷缩身体,不让自己碰到小床的另一边的女孩,闭上了眼睛。 在即将进入睡眠的那一刻,他突然听到乔榆嘀咕了一声:“papa,你说,梅朵的眼去哪儿了?” 第32章 先动情的人 奥列格的心中腾起了一股子无名火,鬼知道那女巫的眼睛去了哪里。比起这个,他更关心乔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睡觉。 “你精神头很足的话,就下山去给达米亚诺报个信。” “什么信?” “让他再送上来一个床!”奥列格忍无可忍,将乔榆搭在他身上的小腿抖了下去:“别他妈再挨着我睡了!” “可是你身上很暖和呀,梅朵家的被子太薄了,夜里又太冷。”乔榆不满地缩成一团:“而且你太大了,撑的被子呼呼漏风!” “那你也不能挨着我!我讨厌跟别人有接触!”奥列格又往床的那边挪了挪。其实他不是讨厌与人接触,而是不想与没有未来的人扯上联系。他早已过了寻找妻子的年纪,不再会像年轻时向主祈祷赐自己的一个纯洁美丽的女人了。他是虔诚的教徒,多年来守身如玉,可不想在一个毛线团一般大的小姑娘身上破了功。 奥列格想了想,还是忍着困意坐了起来,将被子的一大半都盖在了乔榆身上:“这下你满意了吗?赶快睡吧,明天我们要从那女巫嘴里套出亚历山大的下落,说真的,再在这张床上睡一夜我就要疯了!” “说得我好像在占你便宜一样。”乔榆气呼呼地裹紧了被子,委屈了起来,“我觉得你好像跟之前对我不一样了,之前你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现在呢?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要说我两句,像是我做什么都不对。” 奥列格被乔榆的话噎了一下,闭上了嘴。有那么一瞬间他后悔了,他后悔对女孩恶语相向,后悔让女孩白白受了委屈,他的心软了一下,想着要不就这样算了吧。他也怀念从前的生活,怀念整日与乔榆斗嘴嬉闹的日子。但那柔软也仅仅是一下,下一秒他的机械心脏又恢复如初。 奥列格不想让女孩陷得更深,为了不可能的爱情整日痛苦着,他知道那种感觉,在娜迦被贩卖后他的心像刀割一样疼。 于是他狠下心来,从鼻子里发出了哼声。长痛不如短痛,他要用他恶劣的态度来消灭女孩初开的情窦。 乔榆看他这个态度,也懒得再追问下去,她闭上眼睛,很快进入了梦乡。 等到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梅朵很贴心地没有提供叫醒服务,又或者是她忘记家里还住着两个旅者。乔榆翻过身,发现奥列格还在熟睡着,他那粗壮的浓眉只有在睡觉时才会舒展一会儿,脸上的面罩像是焊到了他的皮上。自从乔榆认识他起,他就一直遮盖着自己的脸。 说实话,一开始乔榆也很好奇奥列格面罩下的样子,她那时候总是会用眼睛偷偷去瞟他,幻想这样庞大的身躯会配上怎样一张脸才不算违和。但渐渐地,她就不那么好奇了,奥列格的长相对她来说不再重要。就算奥列格的面具之下什么都没有,像鸡蛋一般光滑,她也完全不会介意。在他的身上,流浪了一年的乔榆体会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她像是雏鸟一般依恋着奥列格,或许还有些别的感情……她总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她想念房车里的拥抱,如果能再抱一次的话…… 乔榆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她抽了自己一巴掌,爬起来一把拉开了窗帘。阳光撒在她的脸上,将那些胡乱的想法晒了个精光。 奥列格被这刺眼的日光闹醒,他坐起来骂了一声,开始嘟嘟囔囔地把靴子往脚上套。 两人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梅朵打听亚历山大的下落。女巫在后院开垦着荒地,她要将德吉给她的花种子播种在地里,不管奥列格和乔榆怎么问她,她都像是听不见一样,坚决不肯说出亚历山大的消息。 两人只能无奈的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梅朵将种子一个一个播种,手法温柔得像是在抚摸儿子的面庞。 好不容易等她播种完,奥列格冲了上去:“我们真的很忙,不能在这里陪你很久,麻烦你告诉我们亚历山大的下落好吗?” 梅朵望着天,玩弄着手中的篮子,假装自己听不见。 奥列格气的鼻孔都要冒烟了,乔榆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思是这样紧紧相逼是行不通的。她走上前去:“那您能帮我们占卜一下吗?看一看我们之后的旅途,之后的命运?” “好哇,我很多年没给活人占卜过了。”梅朵笑了出来,领着他们往她的河边走去。 奥列格更生气了,合着刚刚是真的在假装听不见啊喂! 梅朵在河边跪下,乔榆也有样学样地盘着腿坐在她的身前,只有奥列格还站着,眼睛不住地往远方放养的羊儿身上瞟。 “你,坐下来,把手放到她的手上。”梅朵催促着。 “我?”奥列格低下头,女巫空空的眼眶似乎只是盯着前方。他伸出了一根手指,指着自己:“你说我?” “不然呢?”乔榆没好气地说:“我已经坐着了,还能坐到哪里去?坐你那傻愣愣的脑袋上吗?” 奥列格被噎得无话可说,他也在草地上盘坐着,深吸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伸出手,用他的大掌包住了女孩的拳头。 梅朵满意地点点头,她一只手搭在了奥列格的手背上,一只手探入了水中,嘴里念念有词着。 突然,她的脸色变了,她惊愕地用那双没有眼眶的眼睛瞪着奥列格,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 坏了!她知道了!奥列格心中咯噔了一下,马上想要把手从乔榆的手上拿开,再把看透一切的女巫一脚踢到水里,好为自己的逃跑争取些时间。但梅朵的手像是一座山,她只是轻轻地把指尖搭在奥列格的手背上,就能使奥列格整条手臂都被压迫得动弹不得。 “别激动,现在还不到时候。”梅朵说了这一句,又开始念念有词了起来。 乔榆奇怪地看了奥列格一眼,她能感觉到从刚刚开始奥列格就一直在小幅度挣扎着,脸都憋得通红。这让乔榆开始真正地好奇女巫看到了些什么。 终于,水花停止了跳动,梅朵将手从两人的手上移开。几乎是立刻,奥列格就把手收了回去,就好像是乔榆的皮肤是刚刚烧滚了的茶壶一样。 “你们两个会经历一段刻骨铭心的旅程,不算漫长,但是足以让你们记一辈子。”梅朵睁着她那没有眼球的眼眶说道:“太巧了,你们的相遇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流水告诉我你们的命运早就紧紧联结在了一起。即使你们现在会争吵,谩骂,但这是暂时的,我看到了你们相互扶持着走了很久。在旅途结束时,你们都会有个好归宿,在那时你们的感情会比爱情更深刻,比亲情更浓厚。” 奥列格皱起了眉头,他瞥了一眼乔榆,女孩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只是歪着头,仔细倾听着语言。 “噢,令人感到有趣的是,如今你们中间有一个人,最先动了情,而另一个花了一番功夫才接收到那人的讯息。” “什么?!”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都像是碰见瘟疫一般往旁边挪了挪。 奥列格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而乔榆惊恐地打量着奥列格,仿佛他突然变成了令人讨厌的大青蛙。 梅朵似乎对两人的反应感到好笑,她轻笑了几声,把脸转向了奥列格。 “小伙子,放下你的戒备,去回应别人对你的爱吧,你会发现这比做一顿土豆泥简单多了。而你,小姑娘,有时候看人不要只是听他说了些什么,要看一看他做了些什么。” 奥列格冷笑一声,站了起来。他有着自己的信仰,他所信仰的主才不会教唆他去爱一个毛头小姑娘。他刚刚转身,只听梅朵缓缓说:“亚历山大来过了,我对他印象深刻。” “他在哪儿?”奥列格猛地转身,他之所以能忍受那些无意义的废话,等的就是梅朵的这句信息,“他还好吗?” “哦,我从没见过如此有朝气的人,他来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了,但是他的语气仍然像是二十岁的小伙子。他在战后的第三年敲响了我的房门,告诉了我德吉的死讯。我很惊讶他居然一个人穿越了村子外的暴风雪,要知道那种极端的天气是会冻死人的。”梅朵捻着手中的念珠,回忆起了那天:“亚历山大是个好小伙儿啊,他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陪我讲了许多话。他似乎在找一种东西,来治疗他的病。” “病?他病了?”乔榆跳了起来,亚历山大是在战后的第四年来到了他们家,那时候的他看上去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 “是的,我看不出那是什么病,他的生命力依然旺盛,我猜或许只是某种隐疾,一直存在于他的血液之中吧。”梅朵叹了一口气:“不过幸好,他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满意地离开了。” 奥列格也沉默了,他印象中的亚历山大是最精锐的士兵,身强力壮,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疾病。难道在战场上的这几年消耗了他的健康?让他不得不在战后寻找一种药来延长自己的寿命吗? “他是不是给你留下了什么信息,信封之类的?”乔榆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掏出那个晶莹剔透的钥匙放到梅朵爪子一样的手里:“我想你这里有个匣子或者柜子,要用这个东西来打开。” “是啊,他是在我这里存了个东西。”梅朵佝偻着腰,似乎占卜耗费了她太多的力气,现在的她看上去更加的苍老,连原本乌黑的头发都平添了许多银丝:“但你们要用一道菜与我交换。” 第33章 不可能的菜品 “可以,这并不难。我们的大厨可是一顶一的好,什么复杂的菜式都能做。”乔榆和奥列格相视一笑,他们的达米亚诺可是做饭的一把好手,就算是再单调的材料到他手里都能变成美味。 “好哇。”梅朵听他们说得这样信誓旦旦,也跟着笑了:“我要吃一道白灼虾。” “这也不难,我现在就可以去这条河里抓,然后奥列格可以下山让我们的大厨上来……” “不,这里的虾实在是太平凡了,做不出我家乡的味道。”梅朵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狡黠:“我要的虾,只有暴风雪中才有。” “什么?!”奥列格的眉毛竖了起来,来到村子后他的腿好不容易不那么疼了,他可不想再返回那冰天雪地里受冻。 梅朵似乎没有察觉到奥列格的不满,她仍然自说自话着:“在暴风雪的中央,有一片湖,我要的虾就长在那里。把它们捞回来做成白灼虾,我就把亚历山大给我的东西交给你们。” “稍等,我们商量一下。”奥列格对女巫这样说,然后把乔榆拉到了旁边,确保梅朵听不见了他才开口:“那女人是在耍我们,暴风眼里怎么会有湖!” “你小声一点!”乔榆慌里慌张去捂他的嘴,后知后觉才想起来他是带了面罩的:“我也觉得,这简直是太刁钻了。先不说暴风眼里有没有湖,光是那暴风雪就够我们受的,我们来的时候明明差点被冻死在路上!” “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捞虾,然后告诉她我们已经穿越了暴风雪。” “不行,万一她问我们那片湖长什么样子呢?” “那我们把她打晕,把东西抢回来?”奥列格悄悄用眼睛瞥着跪在地上的女巫,掂量着要使多大的劲儿才不至于把她拍死。 “我看你真是疯了,她是什么?她是女巫啊!你觉得要是她没什么保命的手段的话,会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生活那么多年?” 奥列格沉默了,两个人惆怅地站在河边,看着河水打在岸边的石头上。 过了半晌,乔榆轻轻开口:“所以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对吧。” “是这样的。”奥列格的声音也是轻轻的,仿佛是在梦游一般。 “唉,那行吧。我现在答应她,然后我们下山找一找穿越暴风雪的办法。”乔榆深深叹了口气,弯下腰拾起一颗石子狠狠地扔向水中,惊扰了一群鱼儿。 奥列格站在原地不动,他看着乔榆跑向了梅朵,弯下腰朝着女巫说些什么。这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明明昨天还躺在弗洛伦斯的小屋子里,吃吃冰淇淋看看电影,今天却为了护送一个小姑娘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甚至要去暴风眼里掏虾,实在是稀奇。 乔榆胖了些,比在流浪的时候白了些。多亏了自己和达米亚诺不停地投喂她,才使得她在几个月里就恢复了往日的愉快,现在她看上去和当初奥列格看的那张照片差不多了,这让奥列格从心底腾起了一股子自豪感。 “好了,我跟她说好了,我们下山去吧。”乔榆双手插着兜,又晃了回来,现在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焦虑了。 “走吧,估计达米亚诺知道我们那么草率就答应了那女人,要生气骂人了。”奥列格脑补出了小伙子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的伤腿还隐隐作痛着,于是他暂时放弃了纠结女巫的预言,扶着乔榆的肩膀(实际上是掐着人家的后脖颈)下了山。 “什么?!你答应了她去暴风眼里找虾?!”奥列格的话还没讲完,达米亚诺就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他看着赏金猎人,像是在看一只没有长脑子的浣熊:“乔的脑子不清楚,你也不清楚吗?我们刚从那风暴中死里逃生,你却上赶着往里送?是谁的腿一到严寒就像凌迟哪样疼?嗯?” 奥列格看着乔榆,露出一脸你看我早告诉过你的表情。后者听到达米亚诺无缘无故地牵扯到自己,不满地嚷了起来:“嘿,什么叫我没有脑子啊?” “你不要插嘴,”达米亚诺站到了奥列格面前,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告诉我,我们要怎样穿越那暴风雪?” “我们?别傻了,我一个人去就足够了。” “那好啊,你尽管去好了,”达米亚诺梗着脖子,露出一种乔榆从未见过的,刻薄的神色,“如果你死在了暴风雪中——眼下看来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我会把这臭丫头的钱全都拿走,然后一脚将她踢出房车!什么萨沙什么亚历山大,让他见鬼去吧,我才不会花时间找一个我不认识的人,陪一个笨丫头在破车上过家家。哦,提到车,我会把车卖了,拿一笔钱来吃喝玩乐,我还会把你的猫卖到猫贩子那里,让他去做最下等的种猫!” “什么?你竟敢这样对猫?!你这无礼的厨子!”原本在炉子边烤火的猫萨沙听到这话,气得一跃而起,想要冲过去扇达米亚诺几个巴掌。幸亏乔榆眼疾手快一把将腾空的他抱在怀里,才避免了一场大战。 奥列格也紧紧地盯着达米亚诺:“不,你不会这样做的,我了解你。” “你!”达米亚诺和奥列格对视着,突然像皮球一般泄了气:“是啊,你是了解我的……那你也知道凭我的能力是不可能将乔护送到目的地的。如果没有你,恐怕我们几个走不了多远就会死掉。” “让我们跟着你吧!”乔榆也适时帮腔:“我不可能看着你去白白送死的,就算是被困住了,几个人挤在一起也比一个人要暖和啊。” 奥列格是犟驴脑袋,平常他坚持的事情就算是八十头驴子也不可能将他撼动,可这一次,看着达米亚诺担忧的眼神和乔榆热切的小脸儿,他开始犹豫了起来。 “papa,猫也要去。”猫萨沙在乔榆的手里举起了爪子:“猫抓鱼很在行的,抓虾也一定很快!如果papa死在路上,猫也不活了!” “好吧好吧,真是麻烦。”奥列格被猫萨沙孩子气的话打动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在乎起了这些人,仿佛有一根看不到的线将他们紧紧绑在了一起。 乔榆松了一口气,她很怕奥列格会犟着非要自己去穿越那暴风雪。赏金猎人看上去高大威猛,但多年的战斗让他伤痕累累,再加上改造带来的伤痛,在那种极端天气下独自一人是必死无疑的。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几个在一起,不管是谁倒下了,剩下的都会把那一个扛回来。 等到多吉和卓嘎放羊回来后,奥列格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听完之后,多吉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真是稀奇,她居然和你们这些外乡人说了那么多?说真的,我从小到大听到她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或许正是因为你是当地人吧,她很想家。”乔榆插嘴,在他们聊天的空档,卓嘎和达米亚诺就已经在火上烤了些牛肋牛腿肉当作晚餐:“不过,她的眼睛到底是怎样瞎的?我原来以为她是因为儿子死掉了,成日哭啊哭,哭瞎了。但好像并不是这样,我看到她的眼眶里没有眼球了!” “谁知道呢,她住在山上,离我们那么远,就算有什么情况也不会跟我们说的。”多吉说着,用小刀从烤得滋滋冒油的牛腿上切下一块肉来。 “你知道吗,”乔榆思索了许久,最终决定把秘密说出来:“德吉他不是山羊族,而是野山羊和狐狸兽人杂交生下来的孩子。” 多吉嘴里的肉啪地掉到了地上,他等着乔榆,仿佛她说了什么非常恶毒的骂人话。过了很久,他才从这消息中缓过神来:“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跟他从小玩到大,我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但是他从来没在你面前上过厕所,你们也没一起洗过澡,对吧?” 多吉沉默了,他回想起与德吉相处的日子,两人几乎像是亲兄弟一般无话不谈勾肩搭背。但是,真的被乔榆说中了,夏天的时候村里的小伙子都会成群结队地在河里洗澡,唯独德吉一次都没去过。 沉默在众人之间打转,像是一股沉闷的风吹进了帐篷里,过了好一会儿,多吉才梦游一般地开口:“德吉他,死得安详吗?” “我不知道情况,但他死得一定很光荣。”乔榆坚定地看着多吉。 “我是个懦夫,没能上战场,德吉和扎西都死了,他们一个都没回来。”多吉抹着眼泪:“我不是个合格的朋友,我愧对他们真挚的感情。” “你也有亲人要照顾的。”奥列格破天荒地放下了手里的牛腿,把油乎乎的手搭在了男人的身上:“坚强起来吧,有时候守护一个家比上战场还要勇敢。” 乔榆听了这话偷偷翻了个白眼,他明明可以好好说话,明明能说出些好话来,但对着自己却整天不憋好屁。而且,她亲眼看到了奥列格将手上的油全抹在了男人的袍子上,这都什么人啊! “那个,或许我说这话有点不看场合了,”达米亚诺在一旁插嘴,“不过你们有抵挡暴风雪的办法,对吧?可以教给我们吗?求你们了,我们真的必须要拿到那些该死的虾才能赶往下一个目的地呢。” 第34章 穿越暴风雪 多吉抹了抹眼泪,一副没有料到达米亚诺会这样说的表情:“可是……这是我们部落的秘密。” “我们不会泄露出去的,”乔榆听出多吉的语气并不坚定,于是飞快地双手合十祈求道:“求你了,我们只是去抓一些虾回来,等到那女巫吃得开心了,或许我们还能说服她将暴风雪停掉。” “这……”多吉与卓嘎交换了个眼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村子的人被暴风雪困住太久了,如果用秘法来换取永久的安宁,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好吧,但先说好,这法子并不能保证你们一定可以穿过暴风雪,它最大的作用只是确保你们不会在半路上冻死。” 大家见多吉松了口气,慌忙点头。多吉朝着卓嘎招了招手,这位新任的巫医会心一笑,转身出了帐篷。等到回来时,她的手里多了一盏马灯。那盏马灯一看就是年代久远,不算明亮的玻璃罩子里有一团绿色的火焰,优美的跳动着。当马灯提进来的那一刻,帐篷里的温度骤然升高。 “这可是老物件了,”达米亚诺慌忙从卓嘎手里接过那盏马灯啧啧称奇:“现在大家都用电灯和太阳能灯了,像这种东西我只在图片里见过。” 乔榆也好奇地凑过去看那一团绿色的魔火,奥列格看了看卓嘎空空的两手,向着多吉问道:“你说能帮我们穿越暴风雪的秘密,就是这个马灯?” “是啊,这是很珍贵的,我们全村外出都要靠它。”多吉慈爱的盯着达米亚诺手里的马灯,像是看着自己的头生儿子:“你看到它中间的绿色火焰了吗?那是我妹妹召唤来的魔火,它永远不会熄灭,除非召唤出它的人去世。” 大家都看向了卓嘎,姑娘本就红扑扑的脸变得更红了:“我也只能召唤出这一朵,火魔法是很高深的魔法,像我这种没有天赋的人能变出一朵已经是奇迹了。多亏了梅朵,我所有的知识都是她交给我的。” 乔榆和奥列格对视了一眼,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恐怕召唤出这朵火焰的并不是卓嘎,而是教授卓嘎知识的梅朵。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为什么要一边制造了暴风雪封了出村的路,一边交给了村里人穿越暴风雪的方法? “行吧,那我们就收下了。”奥列格将达米亚诺手中的马灯抢过来,阻止了他想将手伸进去掏火焰的愚蠢行为:“都收拾收拾吧,我们明天一早上路。”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当乔榆和达米亚诺进入梦乡的时候,奥列格就坐在他们身边,将机械手里藏着的刀具摩擦锋利。说实话,他是害怕的,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将两人平安带回来,所以他已经做好了可能发生任何事情的准备。他与多吉说好了,当有人遇到危险时,就会拉亮冷焰火,到时候等在暴风雪边缘的多吉就会冲进来将幸存的人救走。不管奥列格受伤与否,多吉都会先救另外三位。 奥列格擦了一夜的刀,他看着乔榆和达米亚诺的睡颜,做好了永远埋葬了雪域里的准备。此时他无限的后悔,后悔在达米亚诺少年时用那么严厉的方式与他相处,假装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崇拜和关心。他也后悔对乔榆那样粗暴,她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做错,一直大大方方的,别扭的只有自己罢了。 等到第一缕阳光打在小村庄的经旗上时,奥列格等人就已经背着背包出发了。房车是开不了了,他们可不想再次因为爆胎而困在冰天雪地里,于是多吉借给了他们一只雪橇,和几只忠心的雪橇犬。 贴心的兄妹给他们准备了足够的粮食——鬼知道他们会遇到什么情况,万一被困在了什么地方,包里的食物足够他们等到救援。他们穿上了当地人厚厚的袍子和马靴,衣服非常暖和,在雪地里失温可是会要命的。卓嘎还贴心地为他们配备了指南针,据说湖在暴风雪的中心,直直往南走,走上两三个小时就能到了。 总之,他们出发了。 刚刚踏出村子,外面就开始飘起了雪,仿佛刚刚温暖的村子和美味的酥油茶只是一场梦境。乔榆回头,隐约透过纷飞的雪花能看到卓嘎站在村落口,一边转着经轮一边依依不舍地向他们挥手。于是乔榆也挥了挥手,紧接着走入了茫茫雪域中。 刚开始的路并不算难走,和来的时候一样,起初只是刮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风,下一些雾一样的小雪花,越往里走雪就下得越大,到最后简直是像拳头一样打在众人的脸上了。 他们早早地就带上了防止雪盲的眼镜,带上了布面罩,连猫萨沙也带上了特制的、小小的猫眼镜。饶是这样那些雪砸在人的脸上还是生疼。 只有奥列格是最舒服的那个,他的面罩是坚硬的材质,雪全都扑到他那黑色的外壳上去了。 雪越来越大,在奥列格眼中这算是个好兆头,至少这说明离风眼越来越近了。 “停下来吃些东西吧,我好冷!”达米亚诺搓了搓手,指着远处说道:“瞧,那里有一块大石头!” 奥列格看了看那块长如城墙,足以避风的石头,又看了看乔榆别扭的走姿,知道她走了那么远的路,脚可能已经被不合适的鞋子磨出了水泡——那鞋子是卓嘎借给她穿的,盘羊兽人的身形和鼠兔兽人可不一样。 “好吧,跟紧点,这里离风眼很近了,乔,抓住我。”奥列格把带着手套的那只机械手递给了乔榆。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乔榆被奥列格拽着往前走,达米亚诺见他们两人又恢复了亲密无间的模样,笑着嘟囔着:“也不知道是乔的魅力大,还是papa铁树开花?” “有没有一种可能,或许是我不想让你们任何一个人死掉?”奥列格的听力很好,即使是在狂风中,达米亚诺的话也飘进了他的耳朵:“你如果嫉妒的话,我也可以牵着你,我还空着一只手呢。” “别,我可不想破坏了这亲密的一刻。”达米亚诺慌忙摆摆手,朝着乔榆使了个眼色,即使是隔着面罩,他也能猜到小姑娘此时被臊得满脸通红。但饶是这样,两人的手也紧紧牵在一起。 “真过分啊,为啥没人抱一抱猫?猫又没有穿鞋,肉垫走得可痛哩。”猫萨沙嘟嘟囔囔的,从队伍后面跑到了最前面。 众人离那块巨大的石头越来越近,心中不禁雀跃了起来,奥列格提着魔火做的马灯,大家走在周围都不会觉得太冷。暴风眼似乎已经很近了,风简直像是魔术师的刀片一样往众人身上扑,好在有那一团火,在它照耀的范围内,那些风刮到身前时仿佛是撞上了一个看不到的屏障上,自动消失不见了。 达米亚诺很是雀跃,他迫不及待地想歇歇脚,喝一些卓嘎装在保温瓶子里的茶。但当众人走进了那块巨石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根本不是什么巨石,而是人类的尸体。那些尸体全都摞在一起,经过风霜的浸染,已经冻在了一起,成为了一堵坚硬的城墙。 “天哪,怎么会有那么多死人?”达米亚诺被这尸体城墙吓了一跳,走在队伍前的奥列格站住脚步,把乔榆的手交到了他的手中。达米亚诺抓住乔榆,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后,问上前查看的奥列格:“他们是怎么死的?瘟疫?战争?” “不,应该只是普通的被冻死了。”奥列格将那盏灯提到面前,仔细查看那些被冻住的尸体,绿色的光打在冰墙上又映射在奥列格的脸上,说不出来的诡异:“我们一直举着魔火,才没感觉有很寒冷。” 那些尸体似乎在狰狞着要逃离什么,却在一瞬间被冻死。奥列格注意到这些人的装扮格外的眼熟,他们穿着红黑相间的军装,胸前别着一枚徽章——一只大手从火焰中伸出,似乎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 “是荣耀之手的军队。”奥列格伸出手擦了擦那冰墙,露出了就近的尸体的面容。那是位年轻的女人,她脸上带着慌张,忙着逃离冰原,却被永远留在了这冰墙中,但她和她的军队并不无辜,奥列格注意到他们身上都背着行军的背包和重型武器:“他们在劫掠图伯特的村子,但被这暴风雪拦了下来。” “你们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到多吉的时候,他就已经告诉过我们了,他说多亏了这暴风雪,他们的村子才在战乱中得以生存。”乔榆轻轻道。 “是啊,如果没有这暴风雪,估计那村庄也就不存在了,和我们来到时候看到的那些废墟一样。”达米亚诺也跟着道:“或许梅朵的本意是保护村子呢?” “不管怎样,我们要先穿过这暴风雪再说,不然我们也要成为这冰墙中的一个了。”奥列格从鼻子里发出重重的喘气声,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乔榆知道他的腿又开始疼了。 众人绕着冰墙走了很远,终于看到了一个缺口,再往里走,似乎就要到风眼中央去了。 奥列格停在那缺口附近,迟迟不敢往前。如果此时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他肯定早就一头攮进去了,但如今他还带着三个家伙,责任感促使他必须要谨慎。 乔榆和达米亚诺见奥列格停了下来,也都站住了脚步,他们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跟紧奥列格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猫萨沙站在奥列格的脚边,突然竖起了耳朵,听着什么动静。他警惕地站直身体,出声提醒到:“有什么东西过来了,你们听到……” 他话还没说完,一股强风忽然从墙的外面刮了过来,紧接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把所有的东西都往漩涡中间吸。 原来尸体墙是这样形成的!奥列格猛地将手腕一缩一弹,利刃顷刻代替了手,插入了冰墙之中,剩下两人也有样学样把手中的登山镐狠狠钉在墙上。 奥列格站稳脚跟后猛地向后看,只见猫萨沙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抓住,正一点点地往暴风眼里挪动。他努力地伸出爪子想要勾住什么东西固定自己,但那爪子只是在冰雪中剐蹭出一些微不足道的痕迹。 “萨沙!抓住我的手!”奥列格将手伸了出去,猫萨沙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慌忙举起了一只爪子,但身子却猛地腾空了。 “papa!!”猫萨沙尖叫了一声,整只猫腾空而起,卷进了暴风眼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第35章 暴风眼里的湖 “萨沙!”奥列格大叫一声,将挂在手臂上的马灯扔进了达米亚诺的怀里,缩回了插在冰墙里的手臂,猛地跳进了那风眼中。几秒钟过后那片本来还在呼啸的漩涡骤然消失,只留下几片雪花在原地打转。 “怎么回事!”乔榆猛地冲到了奥列格消失的地方,那个缺口此时空无一物,即使他们没有提起马灯,也能感觉到温度没有之前刺骨了,“他去哪儿了?” “你没看到吗?他和猫萨沙都被风眼卷走了!”达米亚诺看上去有些崩溃,他将面罩扔到地上,乔榆很清楚地看到他脸上被他用指甲挠出了一道道血痕,“他死了!那该死的女巫把他害死了!” “别说傻话!”乔榆跳起来往达米亚诺的后脑勺上抽了一巴掌,自打认识起乔榆就发现他是个很容易悲观的人,“这只是女巫的魔法把戏而已,我们往前走走吧。” 于是两人再次上路,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是这支队伍中唯一的男人,达米亚诺再也来不及悲伤,他挺起胸膛,紧紧地抓住了乔榆的手。 乔榆倒是不紧张,她笃定奥列格和猫萨沙一定是被卷进了女巫的陷阱里面,一时半会儿肯定是死不了的。 他们从冰墙的缺口钻了出去,走了两圈,有了一个不算好的发现——他们似乎是处在一个用尸体搭成的迷宫里,而刚刚来的路,他们已经记不清了。 不过乔榆有自己的想法,她认为只要找到风眼就能钻进去与奥列格汇合,她拉着达米亚诺顶着寒风在尸体搭成的迷宫里跑来跑去,试图找到风眼的位置。 可是那风眼每一次只刮上短短几秒钟,而这尸体迷宫又弯弯绕绕,不管他们怎样赶都赶不上风眼熄灭的速度。 “我说,这样下去不行,”几圈下来达米亚诺实在跟不上乔榆的速度了,他摆了摆手,两手扶着膝盖大喘气:“恐怕我们还没找到他们,就已经累死在这儿了,我们拉亮冷焰火,让多吉来帮忙吧?” “不行,多吉他们也没有魔火啊,进来可能也会被冻成冰雕!”乔榆贴心的拍着达米亚诺的背为他顺气:“我来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这里的尸体墙像是迷宫一样,那风眼熄灭的有这样快。”达米亚诺提着灯,正好照亮了冰墙中一个男人的双眼,那双血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使他打了个寒战,转过头去跟乔榆说话:“早知道我们都在身上装个定位仪了!” 定位仪?乔榆眼睛一亮,她想到了在很久之前,奥列格曾经追踪过猫萨沙的气味,跟着那味道带她到了“玛菲亚”的秘密仓库。如果她也能闻道那种味道的话…… 想到这里,乔榆一把将面罩扯下,不断的抽动着鼻子,试图在凌冽的空气中寻找一股猫味儿。 “你在闻什么?”达米亚诺看着乔榆在空气中闻着什么,好奇的问:“尸臭吗?” “是猫味儿。”乔榆简短的说了一句,不再应答,努力地抽动着鼻子。 达米亚诺知道了乔榆应该是找到了出去的办法,也不再吭声了,任由乔榆把他拽着往前走。 拜托了,让我闻到吧!乔榆在心里这样祈祷着,我可是每天抱着猫萨沙睡觉呢,也算是他亲近的人了吧,拜托了,一定要闻到啊! 她疯狂地嗅着,做着深呼吸,让空气流经鼻腔再呼出来。突然,她敏锐地发觉在冷空气中夹杂了一丝之前她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味道,那味道淡淡的,像是刚刚收回来的,晒过太阳的被子。那味道像是一根细细的线,牵动着乔榆的鼻子,一下子风眼移动的位置像是张地图般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这边!”乔榆猛地一拉达米亚诺,将他拉了个趔趄,紧接着二人又开始了狂奔。 这次他们再也不像无头苍蝇般乱撞了,达米亚诺发现乔榆像是被什么指引着一样,拉着他往前飞奔。在每次即将撞墙的时候她都会立刻转弯,好像是提前看了地图一样。 就这样跑了几分钟,周围的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紧接着一个小小的漩涡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的空地上,那漩涡越来越大,产生的吸力简直要将人撕扯碎了。 “快!跳进去!”乔榆冲达米亚诺吼着,两人不再做任何犹豫,纷纷助跑跳进了那风眼里去。就在他们跳进去的下一秒,那风眼骤然熄灭,只在原地留下了旋转的小雪花,刚刚那风暴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在进入风眼时,乔榆感觉整个人都要被撕碎了,她尖叫着,紧紧抓住达米亚诺的手臂,生怕仅剩的两人会失散。 失重感和剧痛只持续了几秒,很快乔榆和达米亚诺就摔在了坚实的草地上,把两人都摔的龇牙咧嘴。 “坏了,我的屁股好像摔裂了。”达米亚诺揉着屁股站了起来,四处张望着:“这是什么地方?暴风眼把我们送到了另一个空间?” 乔榆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拍了拍沾在自己身上的草叶,发现他们似乎处在一个不可能的地方。 这地方像是一片海滩,他们就站在草丛里,再往前踏一步就是金色的沙滩,和沙滩相接着的便是碧蓝的海水——海不可能存在于高原之上,更不可能出现在暴风雪中。 乔榆茫然地环顾着四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到了这里。 “嘿!你们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两人惊讶地回头,看到了奥列格扬起的眉毛:“说真的,我以为你们会冻死在那破地方呢。” 乔榆没有说话,她只是冲上前去,在奥列格还没反应过来时,狠狠地撞上了他的肚子,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 “同样的,我们也以为你死了。”达米亚诺适时地充当乔榆的嘴巴:“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可急坏了,还好有她,乔闻着猫味儿找来了。” “猫味儿?”奥列格顾不上纠结乔榆抱了他,他搬着乔榆的两只肩膀晃着她,像是要把答案从女孩嘴里摇出来:“你能闻到萨沙的味道了?” “当然!好歹我抱着他睡了四个月!”乔榆哼了一声,两只手臂仍然环着奥列格的腰,像是疲惫的考拉找到了树干。 奥列格大声清了清嗓子,像是熊抖水一般将女孩的两只胳膊从腰间抖了下去。 “都说猫有味儿,猫到底有什么味儿?”猫萨沙转着圈不解地闻着自己的尾巴:“猫天天洗澡,干净得很!” “这就是梅朵说的湖?我看这是海还差不多。”达米亚诺踩上沙滩,叉着腰环顾四周:“这样大的水域,怎么能叫做是湖?” “不,其实它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大。”奥列格也踏上了松软的沙滩,向刚刚来到的两人解释道:“看过《楚门的世界》吗?这里就像是电影里面搭建出来的世界,看上去很大,其实走两步就到头了。”像是要证明自己说的话,他冲到了海水里,踏着浪花往前走着,当海水没过他的膝盖时,他的身子似乎撞上了一堵看不到的墙。 “你居然还会看电影?而且是那么老的电影?”乔榆开玩笑地质疑道,再次见到奥列格和猫萨沙,她非常的开心,尽管他们分开只有一个多小时。 奥列格在远远的地方重重哼了一声,他没告诉乔榆的是,在弗洛伦斯的日子里,每当没活的时候,他都会一手抱着猫一手抱着冰淇淋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他看的电影可比乔榆的年龄还要多。 “那我们怎么出去”达米亚诺看着已经开始开玩笑的二人,仿佛他们都是只会谈情说爱的大傻子:“或许你们应该注意到,我们被困在这个奇怪的空间了。” “不会的,既然梅朵让我们来这里,就一定有出去的办法。”乔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你还没摸清楚她的套路吗?自从来到这里后我们遇到了多少常理说不清的事?” “她说的很对,这也是我和萨沙总结出的结论,那女巫不可能让我们来送死的。”奥列格也从海水中上来了,他的裤腿一点都没有湿,证明了这仙境一般的地方只是个幻像,“我猜,只要我们抓到了一定数量的虾,就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那还等什么?去抓虾啊!” “傻子,要是能抓猫早就抓了。”猫萨沙嘲笑道:“papa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虾。” “他说什么?”达米亚诺看着蹲在地上歪着脑袋的猫,从他这个角度看猫似乎在翘着嘴嘲笑他:“他没憋好屁,对吧?” 奥列格冷笑了一声:“哪能啊,我们萨沙夸你聪明能干呢,快去水里抓虾吧,我们都指望你了。” “又来了,天天阴阳怪气的。”达米亚诺撇撇嘴,他大概知道猫萨沙说了些什么,但仍然不死心地将脚浸泡到水里,低着头寻找着虾的踪迹。 “我也跟着他一起找,你腿不好就歇着吧。”乔榆拍了拍奥列格的手臂,也跟在达米亚诺身后寻找了起来,猫萨沙也被两人鼓动着,跳进了那如轻纱般的水里。不过他可不是去找虾的,而是趁着这水不会把猫的皮毛沾湿,过了一把玩水的瘾罢了。 猫萨沙在水里尽情地撒着欢,旋转跳跃恨不得来一段舞蹈,冷不丁的肉垫踩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把他吓得整只猫都炸了毛。 他回头去看水里到底是什么硌了他的脚,却发现在波光粼粼的水中,有个金色的东西在盯着他看。猫萨沙愣愣地与那两个金色的圆球对视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东西,尖叫了起来:“papa!我找到了!我找到东西了!” 第36章 月见草,带我回家 奥列格满意地点点头,猫萨沙不愧是自己的好儿子,那么快就找到了好东西。他懒洋洋地从沙滩上站起来,大声招呼水里的两人:“萨沙找到了虾,你们快去他那里!” “天哪,猫还真的能抓到虾啊,我还以为他是说着玩的。”乔榆嘟囔着,她离猫萨沙最近,也跑得最快,于是率先冲到了猫的身边。 奥列格看着女孩风一般地冲过去,然后猫萨沙抬起了一只爪子,制止了她的横冲直撞。乔榆注意到了水中的东西,她露出了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到这里,奥列格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慌忙下到水里,朝着乔榆走去,大喊道:“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不要碰!先让我看看是否安全……” 但已经晚了,乔榆已经弯下腰,将手插到了水里,顷刻间把那东西从水里拖了起来。她抬起手,向众人展示着掌心里的东西,只一眼,奥列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玩意,不可置信地扬起了眉毛。 “我的老天爷啊,那是一双眼睛!”达米亚诺惊叫出声。 没错,躺在乔榆手里的正是一对金色的眼球,它静静地凝视着众人,仿佛已经等候他们多时了。 在乔榆将眼睛举起来的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崩塌,那些开着小花的草丛,那些金色的沙滩和令人愉快的海浪都逐渐消散。当幻象彻底消失后,众人发现自己正站在尸体迷宫之外,从乔榆的角度远远看去,甚至能看到村子里的炊烟。 暴风雪已经停了,他们找到了女巫的眼睛,解除了困扰了村子数十年的暴风雪。 “坏了,快走!”乔榆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将那双金色的眼睛紧紧握在掌心,拔腿就往村子的方向跑。 剩下的两人一猫都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小姑娘就已经跑出去好远了,幸亏奥列格有着机械的双腿,他强忍着腿痛追上了乔榆:“什么坏了?” “你还不明白吗?这些都是梅朵的把戏!暴风雪根本不是诅咒,而是她保护村子的手段!”乔榆几乎是要哭出来了,“她真傻!她剜掉了自己的眼睛造出这样大规模的暴风雪,保护了村子不被侵略,把那些侵略者冻在进村的必经之路上,用来警戒之后的人。后来战争结束,她已经瞎掉了,找不到眼睛了,于是就交给了卓嘎那团魔火,好让村子里的人自由出入暴风雪。” “所以说我们帮她找回了眼睛,这不是一件好事吗?为什么你这样激动?”奥列格的脑袋还是没转过来弯。 “你还不明白吗?她就要死了!”乔榆摇摇地指了一下达米亚诺手中拎着的马灯,里面的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奥列格的心猛地沉了下来,他记得多吉在把马灯交给他们的时候说过,这魔火永不会熄灭,除非召唤出它的人生命走到了尽头。既然他们已经猜到召唤出火焰的人是梅朵而非卓嘎,那么如今的梅朵又怎样了呢? 奥列格不愿再想下去,忍着伤腿与乔榆并排跑着,一口气跑到了村落里。 村里的人已经发现暴风雪停歇了,想必是多吉告诉了他们奥列格等人的事迹,那些长着长犄角的村民们一看到几人,都热情的围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想要触摸他们的衣角,嘴里嘟囔着些他们听不懂的祝福的话语。 “劳驾,我没有时间在这里接受祝福!”奥列格发了怒,但他也不能将抱住自己大腿的羊人小孩儿给踢开,只能扯着嗓子嚎道:“多吉!多吉在哪里?!” 不一会儿,一个长着犄角的大脑袋从人群中钻了出来,一看到奥列格,多吉的脸笑得都堆起了褶子:“你真的做到了,我们的大英雄,你真的平息了风暴!” “我没时间在这里听取赞美,梅朵出事了,快把这些村民撵走,我们要上山!” 多吉听到梅朵出事了,脸上愉快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他驱赶了那些热情的村民,问道:“怎么回事?” 乔榆张开手指,让多吉瞥了一眼掌心里金色的眼球,他惊得立刻尖叫了起来:“天啊,这是梅朵的眼睛!怎么在你们手里?” 奥列格一边匆匆走着,一边将他们的遭遇用简洁的语言告诉了多吉。多吉听了深深叹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我们都错过她了……卓嘎会伤心的,毕竟梅朵教会了她那么多东西,等等,我要叫上我的妹妹。” 走到多吉家门口时,他吆喝了一声,红脸蛋的姑娘一下子从门里跳了出来,被哥哥拉着拽着往山上走。 奥列格没兴趣听俩兄妹都说了些什么,他现在只想知道梅朵的情况。那女人离家多年,几乎是孤独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收养了个孩子,还死在了战场上。 梅朵也是傻,她明知道德吉再也回不来了,却还是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挖去眼睛化为暴风雪,只为保护这座儿子喜欢的村落。 众人匆匆上山,一路上再没有人交谈,当他们能远远地看到小木屋时,发现门口的篱笆前坐了一个人。 乔榆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她跑到跟前一看,发现梅朵坐得端端正正,她脸上含着笑,手里紧紧抓着德吉的军牌,早就已经断了气。 卓嘎从后面赶上来,她一看到梅朵的尸身,就尖叫了一声,紧接着扑倒在女巫冰冷的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随后赶来的众人在看到梅朵的尸身后都沉默了,乔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推开了女巫的篱笆。先前他们播种的花儿在一夜之间全部盛开,黄澄澄的花儿摇曳着,像是洒落了一地的月光。 乔榆进到了女巫的小木屋里,在屋子正中央的桌子上,端端正正放了个珍珠匣子,下面压了一张纸条。乔榆走过去拿起那张纸条,发现上面用整整齐齐的方块字写道: “很抱歉让你们跑一趟去找我的眼睛,我已经活不长了,但在我家乡的传说里,只有尸身完整才能回到亲人所在的大海里,所以我不得不骗你们去那暴风雪里。 我把亚历山大给我的东西都放在了珍珠匣子里,你们带着的钥匙可以打开它。请把我的尸体火化,连带着我放在堂屋抽屉里的身份证和照片一起装到珍珠匣子里吧,现在我不再惧怕被别人发现了 谢谢你们,现在我终于能回家了。” 泪水滴在信纸上,乔榆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一边哭着,一边拉开了抽屉。 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张照片,第一张里有个长头发的姑娘,她穿着老式的校服,背着书包,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第二张里的姑娘似乎长大了,她背着比她还大的背包,和一棵巨大的树合影,比了个耶的手势。而第三张,里面的女人蹲着,怀里抱了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两人都没有看镜头。女人欢笑着用手指着远方,男孩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脸呆呆的模样。 三张照片,诠释了梅朵的一生。 在照片的最下面,压着一张身份证。那是梅朵真正的身份,她生于1999年6月23日,她有个很好听的汉族名字:汪月见。 奥列格听到了乔榆哭泣的动静,慌忙从外面赶过来,他从乔榆手里抽出了那张信纸看了看,脸色缓和了下来。赏金猎人用粗糙的手指抹去了女孩脸上的泪,揽着她往外面走:“好了,都过去了,你应该为她感到高兴,说不定此时她的灵魂已经到家了。” 乔榆抽抽搭搭地在木屋门前站定,她望着小小的不断摇曳着的花儿,仿佛是女巫留下来的最后的安慰。 “你知道吗,这种花儿叫月见草。”仿佛是要分散乔榆的注意力,奥列格突然出声,他的声音是难得的温和:“这种花经常生长在海边,但它的适应能力很强,耐酸耐旱,就算离开了家乡也能活得很好。而月见草的花语是,不羁的心与默默的爱。” “就像梅朵一样。” “是啊,就像梅朵一样。”奥列格松开了揽着乔榆的臂膀,故意说些话来哄着她:“那你知道她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乔榆果然止住了哭泣,用手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 “江措梅朵,意为海边的花儿。”奥列格笑了笑,走下台阶:“你看,她不管走到哪里、走了多远都没有忘记自己是谁。” 乔榆沉默了,她猛然发现梅朵与德吉的名字都是有含义的,梅朵是向着月亮而生的花儿,而她的儿子德吉,便是带来幸运的月亮。或许德吉的出现对于梅朵来说就是最幸运的事情,这个意外的孩子安抚了女巫孤单的心,给她单调乏味的日子带来了一丝盼头和趣味。 而随着月亮的消逝,向月而生的花儿也日渐枯萎,逐步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这对于寿命奇长的人鱼来说,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达米亚诺焚烧了梅朵的尸体,按照她的遗嘱将骨灰和照片、身份证一起装到了珍珠匣子里。奥列格从河边扛来了一块石头,刻了母子二人的名字,竖在了月见花海里做个衣冠冢,供后来的人们吊唁。 最后,在卓嘎的啜泣声中,众人抱着江措梅朵的骨灰下了山。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离家百年的灵魂在今天,归乡了。 第37章 萨沙的礼物 村里的大家都为暴风雪能停息而高兴,甚至心急的几位都开始收拾起了行李,巨大的雪橇上放着巨大的背包,像是要拖家带口出远门。 奥列格完全能理解他们的心情,村子里的孩子因为暴风雪从未外出过,所以向往外面的世界也可以理解。 在奥列格小的时候,他也很向往小镇外的一切,甚至看到别的小孩吃好东西会馋的流口水,一副可怜像。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把自己的欲望压在心底,用最冷静最无所谓的那一面与世界交流,好保护心底那个流着鼻涕咬着手指眼巴巴看着别人吃披萨的小男孩。 多吉为大家讲述了梅朵的事情,一些人冷静了下来,脸上带着思索和淡淡的悲伤,望着小木屋的方向喃喃自语着什么。但更多的人像是没听到一般,仍然围在乔榆他们身边,欢呼着祝福着,连猫萨沙都被高高的抛起来,吓得吱哇乱叫。 乔榆不怪他们如此冷漠,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是否悲伤的权利,况且梅朵并没有在他们的生活中留下太多的痕迹,对于他们来说,她只是个占山为王的老女巫罢了。 从山脚下到多吉家只有短短七八百米的路程,几人却走了半个多小时。奥列格非常讨厌被别人围起来的感觉,他紧紧地抿着嘴,强忍住想要打地洞钻走的冲动,拖着挂在腿上的几个羊人小孩,哼哧哼哧地往前挪。 乔榆很细心的看出了他的不便,要知道奥列格刚刚从冰原上回来,那两条伤腿可经不起精力旺盛的小崽子们这样折腾。于是她慌忙跑到奥列格身边,把那几个小孩子从奥列格腿上拽下来:“不能这样对他,叔叔的腿不舒服呢。” “哼,我可没有这样说。”没了束缚后的奥列格走的更快了,他从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恨不得现在就长个翅膀飞出这个太过热情的小镇。 多吉家的炉火烧得正旺,奥列格飞快地掀开了帐篷门,钻了进去,那动作活像是一只见了水的泥鳅。他刚进门便瘫坐在了炉火旁,解开了护膝,好让那些热气来抚平自己伤腿的疼痛。 乔榆和多吉、卓嘎一起堵住门口,将那些热情的村民往外赶。如果被他们抓到了机会,乔榆确信这些身强力壮的羊人大叔大妈们会将奥列格抓住然后抛向空中,就像抛猫萨沙一样。 “你还好吗?腿疼的厉害吗?”达米亚诺担忧地坐在了奥列格身边,看着他揉着肉身与机械的接缝处,惆怅几乎是要从眼里喷涌而出了:“要不我们晚上就走吧,找个医院给你看一看,再买些止疼药。” “你以为我没有尝试过吗?市面上的止疼药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奥列格沉闷的开口:“而且我的身份不方便去医院,你也知道这一点。”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疼着吧?”达米亚诺揪着自己下巴上的一颗痘,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等等,你还记得吗,还没进入图伯特之前,乔在路过的巫医那里买了些药,你敷上不是好了很多吗?卓嘎也是巫医,或许她有办法呢?” “别傻了,你以为这十几年我没有找过其他治疗的方法吗?”奥列格哼哼着,把腿伸得更直:“不要多费口舌了,去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吧,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可是达米亚诺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这番话,扬起了一只手呼喊道:“卓嘎!可以请你来一下吗?” 卓嘎回头,看到达米亚诺一脸热切地向她招手,于是果断放弃了和哥哥一起驱赶热情的村民,来到了温暖的室内:“怎么了?” “我们的头儿,他的腿疼,你有办法治好他吗?” “关节炎?还是什么?”卓嘎蹲下来,想要把手搭在奥列格的腿上,后者却很警惕地将两条长腿一缩,蜷在了胸前。 “你这样我怎么给你看病?”卓嘎的眉毛竖了起来,她从医十年从来没有见到过像奥列格这样不配合的患者。 “不好意思,他有些难言之隐。”达米亚诺凑近了卓嘎的耳朵,一边挡住自己的嘴一边小声说:“他是半机械人,小腿截肢换成了机械腿。” “那又怎样?难道我会因为这个把他撵走吗?”卓嘎的眉毛竖得更高,她用手捅了捅奥列格的腿:“让我看一看,你到底是哪里痛?” 奥列格紧紧的将嘴抿起来,像是左右脑在互搏,思考是着一脚把卓嘎踹出去还是让她查看自己的伤势。最后奥列格掌管理智的那块大脑站了上风。他乖乖的把两条腿伸了出去,“不要把我的衣服掀起来。” 卓嘎没有搭话,她捏了捏奥列格肌肉紧实的大腿,像是在捏一块结实的木头桩子。 “噢,我能感受到,这是一双征战四方的腿,走了很多路,也遭了很多罪。” 卓嘎喃喃着,用手把奥列格的两条腿都摸了个遍,最后手指停到了肉体与金属交接的地方,“你是这里痛,对吧?” 奥列格点点头,卓嘎露出了思索的表情,她朝着多吉招了招手,两兄妹嘀嘀咕咕地讲了半天,最后多吉转身进了他们家的另一间帐篷小屋。 “什么情况?”外面的人见进不去帐篷小屋,都识趣的纷纷离开,去筹划其他的庆祝活动了。于是乔榆得以脱身,见卓嘎捣鼓着奥列格的伤腿,她也好奇的围了上来,顺便从桌子上端了碗热气腾腾的酥油茶——她对这种咸咸的饮料情有独钟。 “太巧了。”卓嘎站起身,脸上带着庆幸:“他的症状并不算常见,但巧就巧在十年前有个路过的旅人给了我们一张药方,上面记载了治疗这种疼痛需要抓的药。” “还有这种好事?”达米亚诺看了看奥列格伸得长长的腿,打趣道:“看来是上天注定了要让你在这村落里停下,好把之前亏欠你的弥补回来。” “如果真的要补偿,我希望再长出一双好腿来。”奥列格没好气地回嘴。 多吉掀开了帐篷的毛毡门钻了进来,他手里抱着个巨大的药箱,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遮盖住了。 “我记得药方里的药很常见,但只有一味,听说只存在于高海拔的高寒上。当时暴风雪还在肆虐,而梅朵所在的山又没有人敢去,所以当时我们手里没有这味药。不过幸好,那好心的旅人将那味珍贵的药和方子一起送给了我们。”多吉砰地一声将药箱放到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递给了卓嘎。 从刚刚开始,乔榆就在思考着些什么,多吉话音刚落,她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用手指着多吉手里的药房,情绪激动的支支吾吾。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奥列格伸出手,往乔榆的后背打上了一巴掌,让她把气吐顺,这下她可以讲话了。 “这是亚历山大找的东西!”乔榆激动地大吼大叫着:“梅朵说亚历山大在九年前去拜访过她!而且还在找一种药!他没病,他是想为你治好腿疾!” 奥列格浑身一抖,他从多吉手里抢过药方,看着上面熟悉的圈圈字,瘫坐在了椅子上。 他原来以为亚历山大只是碰巧与他生活在一座城市,但现在看来事情应该另有隐情。亚历山大仿佛是在他的小屋里装了摄像头,连他的腿会在寒冷的天气中疼痛这种小秘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不远万里来到这个环境恶劣的小村子求药。萨沙啊萨沙,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为什么偷窥我的生活,又为什么迟迟不与我相认? “给你们送药方的那位旅人,是不是长着尖尖的奶白色耳朵,耳朵尖还有一撮很长的毛?”乔榆迫不及待地向多吉兄妹取证。 “对,原来他是你们的朋友啊。”多吉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他会出入那样严峻的环境,只为了带出一株草药。” “为我治疗吧。”奥列格重新恢复了平日里的镇静,他伸出两只胳膊,破天荒地将裤脚卷了起来,露出了他那两条平日里不愿见人的机械腿。 乔榆看着卓嘎的手指沿着奥列格腿上的疤痕移动,重重地哼了一声,两只手臂紧紧抱在一起。要知道她上一次触碰奥列格的时候,差点被他给掐死。 “一般来说,我需要用符咒或祈祷的方法,再结合药物为人治病,如果有任何不适,一定要告诉我。”卓嘎在奥列格身前搭了张毯子,跪了下来,她虔诚地从药箱里拿出几样干草药,把它们搓成小条后点燃,一只手转着经轮念着难懂的语言,一边用火去熏奥列格大腿上的那两条油光发亮的长长的大伤疤。 等到卓嘎手中的小药条燃尽后,诵经声也停了下来,她把手里的经轮交给身后的多吉,累得瘫坐在了地上。 “怎么样?还疼吗?”达米亚诺凑了上去,奥列格腿上的伤疤还是那样的鲜艳明亮,似乎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奥列格没有回答,他站了起来,在地上走来走去。在这一刻,他的伤口似乎才真正的愈合,跑跳时再也没有疼痛,好像真的长出了两条崭新的腿一般。 “谢谢你们。”奥列格伸出了那只大手,与兄妹们握了握,湖蓝色的大眼睛里满是感激。 也谢谢你,亲爱的萨沙。他向多吉要来了那张亚历山大亲笔写下的药方,他这样想着,将泛黄的纸装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第38章 厨房音乐会 小村子今晚非常热闹,为了庆祝风暴停歇,村民们开起了篝火晚会,用唱歌跳舞来表达自己的喜悦。 达米亚诺对于这种活动非常感兴趣,他生来就有一把好嗓子,甚至在高中时组过乐队。一听到有篝火晚会,精力旺盛的他便抱着自己的宝贝吉他冲了过去,和村民们一起载歌载舞。 奥列格倒是没去,他一向不喜欢太过热闹的地方,但乔榆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去凑这个热闹,蔫头巴脑地缩在帐篷里不与人说话。 一直到第二天几人起程,乔榆还是显得闷闷不乐,当车子驶离图伯特的时候,她就那样一直倚在窗边,不去理会猫萨沙发出的玩闹邀请。 “你发现了吗,乔不太对劲。”达米亚诺把手收拢,悄咪咪的凑近奥列格的耳朵这样说。 奥列格被达米亚诺嘴里呼出的热气吓得一激灵,伸出手一下把他推出老远:“你那么关心她,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很显然,她并不是因为我才难过的。”达米亚诺耸了耸肩。 这下轮到奥列格开始思考了,他摸着下巴左思右想,只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她因为卓嘎能触摸他的伤疤而生气了。他觉得非常奇怪,这明明是自己的身体,自己想展露给谁就展露给谁,她又生哪门子的闷气呢? 但我们善解人意的奥列格当然不会愚蠢到向女孩提出这样疑问,他也知道这样无疑是火上浇油。可是可怜的赏金猎人嘴巴笨笨的,脑子也倔倔的,他是绝不可能为了这种小事去低头道歉,这样太有损尊严了。 他思来想去,决定做些菜当做是赔礼,毕竟没有人不喜欢吃东西。 于是第二天,趁着大家把车停在函夏服务区休息的时候,奥列格独自一人下了车,等回来时,手里拿了一大堆食材和零食。 果然,看到有吃的,乔榆速度很快的凑了上来,自从离开图伯特后,大家都懒洋洋的不愿意做饭。他们啃了好多天的牦牛肉干,乔榆的两颗大板牙都要被磨平了。 她伸手往里面掏了掏,掏出了一个奶油堆的花里胡哨的巧克力蛋糕,一大块上好的、来自牛脊背的嫩肉(又是牛肉!),以及各种配菜和土豆(他可真是爱吃土豆!)。 “等等,你哪里来的钱?”乔榆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猛地抬头:“你不会拿走了我的银行卡吧?” 奥列格可没有那么傻,既然他想向乔榆道歉,又怎么会用她的钱呢。我们机智的赏金猎人挺起胸膛,颇为自豪地说:“当然不是,我不会做这样愚蠢的事情。” “哦,那就好。”乔榆松了一口气,她可不舍得花大价钱去买这样上等的牛排来吃。 “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在上铺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玻璃罐子,里面装了很多钱!我猜是上一任车主人留下来的,感谢上帝,我们可以好好吃一顿了!” “什么!!!那是猫的钱!!!”听到奥列格这样说,猫萨沙猛地回头,仰天长啸:“啊!!猫用来买罐头的钱全被你花光啦!猫恨你!!!” 奥列格瞳孔地震,他瞥了一眼自己嗷嗷乱叫的猫儿子,决定假装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猫萨沙见奥列格毫无表示,就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攒的钱打了水漂,于是他一边哇哇大叫,一边把脸埋在了枕头里打算痛哭一场。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乔榆有了吃的,就把之前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她凑到奥列格身边,用勺子挖走了一大块蛋糕:“用不用哄一哄他?” “我哪里知道那是他的钱。”奥列格挠了挠头,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谁能想到猫也会藏私房钱呢?反正你不用管这事,我会找机会哄好他的。当然,还有你。” “我?我怎么了?”乔榆奇怪道,仿佛前些天生闷气的不是她一样。 “那天我让卓嘎掀开了我的裤子,你生气了。”奥列格如是说。 “我的天哪,你在说些什么?!什么叫你的裤……那明明是你自己掀开的,而且只是裤腿!别说的像是她对你做了什么一样!”乔榆显然是想岔了,小脸儿臊的通红。 奥列格也注意到了自己用词的错误,耳朵烧了起来,他大声地清了清嗓子,假装自己没有说过那句话:“所以你在为别的事情生气?”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很郁闷!”乔榆盯着蛋糕上黑乎乎的巧克力,“我们那么久的交情——好吧只有几个月——但我们经历了生死不是吗?我们的交情那么深,我帮你上药你都要掐我的喉咙,而且事后没有道歉!而那个巫医还没说话,你就把裤子掀起来了!我很伤心也很失望……” “别为这种小事难过,”奥列格总算从乔榆嘴里套出了她不开心的秘密,他还没有忘记梅朵说他们两个中间有一个人动情的事情,很显然——先动情的那个绝对是乔榆,虽然他不想牵扯进这种没有结果的感情里,但还是像个有担当的、成熟的男人那样解释道:“我不会针对任何人,向她展示伤疤也是因为萨沙,我总不能辜负他的一片好意吧?这都是看在萨沙的面子上的,不然我早就把她推到一边了。” “真的?”乔榆睁大了眼睛:“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所以你承认你跟我的交情了吧?” “噢……”奥列格和乔榆相处了那么久,还是没有习惯她的思想跳脱,他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道:“算是吧。” “嗯……那好吧。”虽然奥列格的回答模棱两可,可乔榆却是很满意的,之前奥列格的嘴里只会说好和不好,现在吐出了一个中性词,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乔榆的心情更加愉快了,多日压在心头的阴影一扫而空,这令她食欲大开,将勺子里的那一大坨蛋糕全塞进了嘴里。那块蛋糕刚触到乔榆的舌头,便被她“yue”地一声吐了出来,此时她的脸皱得像是游戏里吃到大蒜的僵尸:“这是什么怪东西?” “不好吃吗?”奥列格将她手里的勺子顺过来了,也往嘴里塞了一口细细品味:“没什么不对的啊,不就是蛋糕吗?” 乔榆的脸已经皱的不像样子了,达米亚诺也好奇的凑过来挖了一勺,在味蕾刚刚接触到蛋糕的时候,他露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看上去像极了乔榆往他裤裆里来了一拳:“我的天,你的味觉有问题吗?这也太甜了!” 奥列格撇了撇嘴,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真是不识货……” 反正,两人是再也没有碰过那块蛋糕。今天是奥列格下厨,说实话奥列格的厨艺并不比达米亚诺差到哪里去,毕竟他之前的梦想可是当一名厨子,这个梦想贯穿了他整个童年和青少年。 乔榆和达米亚诺都很高兴,他们再也不用啃那些能把人的牙都崩掉的牦牛干了,达米亚诺从副驾驶上抱出了他心爱的吉他,建议道:“怎么样?来场厨房音乐会?你的妈妈可是弗洛伦斯最抢手的歌剧演员,相信你也学了两手吧?” “那当然,没有我不会唱的曲目!”乔榆高高的扬起了脑袋,一副顶骄傲的样子。 “那就唱那一首吧,厨房必备歌!”达米亚诺挤了挤眼睛,手指在琴弦上轻扫了起来。乔榆立刻心领神会,放开嗓子与达米亚诺一唱一和了起来了。 猫萨沙听到了他们的歌声,止住了哭泣,他从床上蹦了下来,随着激昂的曲调拍起了爪子,到最后甚至站了起来,和乔榆手拉手跳着一种舞步奇怪的舞。 奥列格一开始还会跟着摇头晃脑,但他们俩的曲调越来越奔放,连带着歌词也开始露骨怪异了起来。 终于,当两人唱道“我将把你吞食殆尽,因为你是我欲望之来源”时,奥列格终于忍受不了了,出声打断:“劳驾,你们能停了这诡异的歌吗?这歌词让我觉得我煎的不是牛排,而是人肉!” 达米亚诺和乔榆对视了一眼,都捂着嘴偷偷笑,猫萨沙又恢复了四脚着地的姿势,毫不留情的吐槽:“papa是世界上最不解风情的男人!” 于是,在奥列格气愤的werwer声中,丰盛的食物被摆上了桌。大家等奥列格做完了祷告才开动,那牛排吃到嘴里似乎一抿就化,乔榆的眼里为自己又能保住两颗大板牙而含满了泪水。 等到大家都酒足饭饱之后(蛋糕当然全进了奥列格的肚子),乔榆将从梅朵的珍珠匣子里信拿了出来,翻来覆去的查看了一下,发出了“咦”的一声。 “怎么了?”达米亚诺正往嘴里塞着最后一块土豆,不得不说奥列格做土豆真的很有一套。 “信封里只有一张信纸,往常不是应该有两张吗?”乔榆奇怪地把信封里的东西一股脑都倒在了桌子上:“你们看,一张亚历山大的手写信纸,一枚军牌,一把钥匙……没了。” “或许是这位战士没有时间留下信件吧?又或者是他没有在世的亲人了。”奥列格见众人都吃完饭了,开始收拾桌子上的残骸:“这次我们要去哪儿?” “函夏的山城,这是位女士,她叫韩山月。” “什么?”奥列格把盘子往碗槽里一扔,慌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乔榆那里抢过了军牌,仔细端详着。 乔榆和达米亚诺对视了一眼,上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在送娜迦的军牌时,他们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可以听八卦的兴奋。 第39章 新八卦? “说吧,这位韩女士跟你是什么关系?”上一次乔榆刚刚加入这个小家庭,还不太敢和奥列格开玩笑,到现在她已经能得心应手地调侃他了:“不会又是你的什么小情人吧?” 奥列格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走一只不知好歹的苍蝇。他静静的看着掌心躺着的军牌,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默哀。半晌后他才从回忆中走出来:“萨沙不是留了一封信吗?念念吧。” 乔榆奇怪的看了奥列格一眼,把目光放到了萨沙的信上,大声念了起来。 “首先,敬我们最勇敢的战士——韩山月,很遗憾她去世的仓促,并没有留下任何信件。”乔榆说到这里,给了奥列格一个“你猜对了”的眼神,接着往下读道:“韩是我见过最优秀的战士,她是位勇敢的突击手,坚强果敢,曾在阿历克谢的‘逐日派’待过一段时间,参加过大部分的游行示威和战斗行动。当阿历克谢失踪后,她便投靠了我。我与她的交集并不算多,平日里说的最多的也是些下达命令的话,可就算这样,她仍然忠心于我,服从我下达的任何命令。她因为要掩护我们的小队撤退,独自一人留下与敌人做斗争。后来我返回了现场,和战友们一起搜寻她的尸体,可是我们找了一天一夜,却凑不齐她完整的身体。我对此非常的抱歉,我没有保护好自己的队员。” “韩是战士,也是位优秀的女性,在为数不多的交谈中,她提到了自己梦想——建造一座学校,好让所有的兽人孩子们都接受教育。我想,当你们拿到这封信的时候,在她的家乡,一定有人帮她完成了这个愿望了吧?因为与她不算熟,所以这次我无法向你们提供她的具体地址,你们需要花时间在山城找一找她的家人了——如果她还有家人的话。我把下一封信放到了山城最好吃的火锅店旁边的商超储物柜里,相信你都知道流程了,对吧?” “最后,代我向我们最可爱的赏金猎人问好,如果他还跟着你的话,希望他的腿好一些了,为了摘那些草药我差点把耳朵给冻掉!”读到这里,乔榆大声嚷嚷了起来:“你看!我就说那药方和草药是萨沙叔叔留给你的吧!” 奥列格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那么吵闹,他从乔榆手里接过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又抖了抖信封:“真的没有别的了?她真的没留下过什么信息?” 乔榆耸了耸肩,奥列格把东西放回原位,眼看着就要再次陷入沉默了。 达米亚诺看了看乔榆,又看了看奥列格,小心翼翼地问:“所以,她真的是你的情人?” “当然不是!你这样问太冒犯了!我非常尊敬韩,她是一位英勇的女战士!”奥列格为达米亚诺无礼的问题发了一通小小的脾气,最后他意识到如果自己不解释,这误会就要一直存在下去了,于是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开始组织起了语言。 “那时候我还年轻,踌躇满志,满心想要干一件大事。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见了韩。”奥列格用缓慢的语气说道,仿佛他不放慢语速就会吐出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样:“那时候她跟我一般大,却看上去比我成熟很多,直觉告诉我她也有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去。” 乔榆立刻抓住了奥列格的字眼——他用了也,说明他也有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去!但为了接下来的路途不会充满奥列格的werwer声,她还是忍住了问问题的欲望。 “韩留着一头短发,一开始我都没有发现她是个姑娘,以为她是个发育不良的小子。”奥列格说到这里,轻轻笑了几声:“其实我对她的了解并不比萨沙多,那时候的韩虽然很爱笑,但是很少与人交心,她更喜欢和她同族的青年待在一起,而不是凑到我这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身边。” 乔榆惊恐的打量了一下奥列格,金发碧眼这个词用在他的身上简直是太惊悚了!她的眼前立刻浮现了奥列格一头金发,梳着背头,打着花哨领结的样子,这种幻想把她逗的乐不可支,她把这辈子经历过的所有难过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才忍住了不在这种场合下笑出声——奥列格会要了她的命。 “但在我们的行动中,她又是另一个样子,她的口号比别人喊得响,她的旗帜举得比别人高。总之,她是一位很有魄力、坚强又勇敢的女性,我非常敬佩她。” 达米亚诺在这个时候可没有乔榆善解人意,他立刻就揪住了奥列格话里的字眼,并发出提问:“行动?什么行动?信上说她参加了那次的兽人大游行,你说实话,你当时是不是也投靠了那头笨熊?!” “噢什么?”奥列格转了转眼珠子:“当然没有,我怎样会做这样愚蠢的事情,啊哈哈时间不早了,你们该睡觉了,我去把车发动起来。”他打了个不算高明的马虎眼,立刻从餐桌前窜到了驾驶位。 奥列格的这句话成了达米亚诺的心事,他翻来覆去的想着,就连睡觉也没有去上铺,而是冒着被奥列格骂的风险,悄悄跟乔榆挤在了一起。 “你说,papa他不会是当初游行的一员吧?”达米亚诺望着天花板,喃喃着,当他瞥到乔榆张开的、想要说些什么的嘴巴,又慌忙补充道:“噢,我不是在说阿历克谢的坏话,我知道你很崇拜他,所以我答应你再也不诋毁他了好吗?但是,对我个人而言,我还是无法原谅他做的事情,你知道的,我的妈妈在逃难的过程中死掉,而我又与我的父亲兄弟走失了,小小的孤儿无依无靠。” “我在弗洛伦斯流浪了很久,也和你一样做过小偷,但我可比你恶劣多了——我专门拣贵重的东西偷!”达米亚诺用手指卷着猫萨沙的毛,陷入了回忆中:“我偷的东西多了,就上了警察们的通缉榜,他们请了最抢手的赏金猎人来抓我这个小毛贼。” “奥列格抓住你了吗?” “当然!papa的任务从来没有失败过,在我偷一位女士的手提包时,他亲手抓住了我,并把我扭送到了警局。哇,那时候我觉得我的人生完蛋了,下辈子可能就要在监狱里度过了。可你猜怎么着?”达米亚诺回忆从前时眼睛闪着光,乔榆知道奥列格其实是个心地善良的、闪闪发光的好人,有幸被他的光芒照耀到的话,一辈子都会忘不掉。 “papa救了我!他为我交了保释金,当晚我就被放了出来。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夜,当我问他为什么要救我出来时,他摸着我的头告诉我,要给每个人重来的第二次机会。这句话我一直记到了现在。他开始资助我上学,因为他认为上学对于一个人类孩子来说是顶好的出路,等到大学毕业可以做律师啊医生啊这样令人尊敬的职业。”达米亚诺耸了耸肩:“可惜我不争气,天生不是学习的料子,上高中的时候只想着如何唱歌弹吉他公演去了,把考大学忘了个一干二净。所以在高中之后,我就没有再继续上学了,papa虽然很失望,但也没有说什么。他拖熟人给我找了份在警局整理资料的工作,后来我便利用自己的职位,成为了他的线人。” 他缓缓的说着,你完全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他对奥列格满满的尊敬和感激:“所以,如果papa他加入了阿历克谢的游行的话,我会很伤心的,毕竟我可是恨了那头臭熊那么多年……抱歉,又说了他的坏话。”达米亚诺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乔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其实过去了那么久,她对奥列格的身份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这也是她如此依恋他的原因之一。一旦她讲出了这个猜测,相信达米亚诺肯定会接受不了的,说不定还会因此发疯。于是乔榆把嘴闭上了,她准备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达米亚诺当然不知道乔榆都知道些什么,这一路上只要逮到机会他就会问奥列格关于“行动”的事情。一开始奥列格还会好声好气的敷衍他,次数多了他就开始了不耐烦,每次达米亚诺刚开口问了两个字,他张嘴就是连吼带骂,werwer声简直要把车顶掀翻了。 两人轮换着开车(奥列格还是不肯在夜里睡觉),一路吵吵闹闹,终于在第二年的早春到达了山城,几个人先是把车找了个停车场停放,再步行去了市区。 乔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座城市,它完全可以用,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赛博朋克来形容。山城顾名思义,是建造在群山之间的一座大城市,它是函夏最火爆的旅游城市之一,不仅是因为它层峦叠嶂,弯弯绕绕堪称迷宫的建筑物,还因为它火辣热情的吃食。 第40章 第三站,山城 “哇,你们快看!我们现在是在一楼对吧?”乔榆欢呼着在广场上跳来跳去,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到广场边的护栏上,指着下面的车辆和巨大空间哇哇大叫:“但是,你们看!其实我们是在二十三层!真正的一楼在下面!这真的好神奇,如果我们开车的话,准会一头从房顶冲下去!” “是啊,我和达米亚诺都是瞎子,看不到旁边竖着的标语。”奥列格把半个身子都在外面的乔榆从危险边缘拉回来,指了指旁边的竖着的标语,上面写着:危险!禁止翻越栏杆! 乔榆不好意识的吐了吐舌头,她确实有些兴奋过头了。 过了一会儿,等她冷静下来之后,熟悉的不安又涌上了心头。说实话,她有些害怕这样的大城市。 就算是之前乔安娜巡演时,她也跟着去过很多地方,走过不少红毯,但那时和现在有着很大的不同。那时候的乔安娜是受人尊敬的人类音乐家,在她的庇护下乔榆永远不会遭到另类的眼光,甚至那对大耳朵也成为了众人夸赞的标志。但自从她开始流浪后,那双大耳朵为她招惹来的太多歧视,哪怕是兽人现在的地位已经大大提升了,可每当她走到街上的时候,总是免不了被人用冒犯的眼光盯着看。 她也还记得法兰克的安纳西,他们旅行的第一站,那个不算美好的小镇,她在那里被服务员歧视了两次,这种事情就算躺在棺材里她还是会气地给棺材板一巴掌。 所以当兴奋退却后,她开始深深地恐惧了,山城是个真正的大城市,它的人民会不会更加刻薄,眼里容不下一丝异类? 乔榆这样想着,把衣服后面的兜帽带到了头上,遮住了她的两只大耳朵。 “你干嘛?”达米亚诺不解地看着小姑娘带上帽子低着头,走路贴着墙根走,活像只过街老鼠:“是因为太爱奥列格了所以模仿他的穿搭,还是打算认祖归宗,做回老鼠了?” “我是鼠兔!不是老鼠!我要跟你说多少遍啊?”乔榆被达米亚诺嘲笑,猛地把兜帽掀了下去。 奥列格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乔榆的顾虑,他悄悄地站在了女孩的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帮她快速整理了一下皱起来的兜帽:“别担心,这里不是安纳西,或许这里的人们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恶劣。” “好吧,但愿如此。”乔榆深深地叹了口气,“我饿了,找个饭店吃饭吧,我来请客。” “好耶!猫要吃鱼!还要吃烧鸡!”猫萨沙抱着乔榆的腿欢呼雀跃:“乔真好,不像某人,居然拿猫的私房钱!真是太过分了!” “你还在记仇吗?”奥列格瞥了他的猫一眼:“函夏有句古话,叫猫的肚子能撑船,所以你快忘了这件事吧。” “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要以为猫没有上过学就说胡话忽悠猫,猫平时也是看书的!”猫萨沙气鼓鼓地跳进了乔榆的怀里,把脸埋在了小姑娘气味好闻的臂弯里,再也不理奥列格了。 乔榆一脸茫然,现在她已经差不多能理解猫萨沙的意思了,但有些单词和手语并不经常出现,就像刚刚,她只看懂了船:“什么情况?难道你们谁想买一艘船吗?!我可不会由着你们乱花钱!” 奥列格没好气地瞥了乔榆一眼,他想到了亚历山大信上的留言,提议道:“萨沙说他把钥匙放在了山城最好吃的火锅店旁边的商超里,我想我们应该先去那家火锅店尝一尝。萨沙可是很挑嘴的,他说好吃的店绝对不会差。” “好主意,”乔榆赞同道,但又立刻犯了难:“但是山城那么大,去哪里找这家最好吃的火锅店呢?” “我们可以问一问当地人,他们在这里住了那么久,肯定知道!”达米亚诺提议。 乔榆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在商量谁去问的时候,达米亚诺和奥列格一下子不吱声了,全都鼻观眼眼观心,假装自己做了一辈子的哑巴。乔榆被两人幼稚的行为给逗笑了,她知道他们俩是想锻炼自己的社交能力,为了不辜负他们的好意(其实是她真的饿的受不了,不然她能与这俩犟种再耗上一天),乔榆咬着牙,走向了旁边的奶茶店。 “那个,请问……”乔榆刚刚一出声,店员小哥便热情的从柜台前探出脑袋,他一边操控着桌面控制台,一边像唱歌一样背着欢迎词:“欢迎光临渝下大叔,请问要点些什么奶茶?这边新出了几个新味道,您可以把嘴巴放到我们的试味机上品尝一下我们的新品,请放心这边的滤嘴都是一次性的。” “噢,其实我……”乔榆想要拒绝,但店员的眼神太过于热切了,她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于是她移到了那个奇怪的机器前,将那个像是棒棒糖的东西含在嘴里,那玩意顷刻释放出一股子烟雾,她的味蕾像是进入了一个美妙的幻觉,仿佛真的有液体流进了嘴巴,牙齿也真的咬到了滑腻的珍珠。 “哇哦!”乔榆被这种新奇的体验迷住了,她暂时把奥列格和达米亚诺交代给她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站定在了机器前,一口气将店里五十几种奶茶的口味全试了个遍。最后在店员小哥的眼神攻势下,她甚至买了四杯奶茶(猫萨沙的那杯换成了猫薄荷水,上面有动物也能吃的奶油雪顶),到了最后她才想起了问正事。 “不好意思,你知道山城最好吃的火锅店是哪一家吗?” “喔?这你可难倒我了。”小哥摸着下巴,一脸思索的模样:“如果让我推荐的话,我倒是推荐你们去热辣辣火锅店去吃,那虽然只是个街边小店,但胜在正宗。” “不对,吃火锅哪能去小店吃呢?”一个带着店员帽的女孩突然从柜台后面冒了出来,乔榆吃惊的瞪着她,那姑娘之前站着的地方明明还是块空地板,“要我说,山城最好吃的火锅店应该是大白鹅火锅,他们的生意最火爆,那才是正宗的山城老火锅!” “好的……热辣辣火锅,大白鹅火锅……”乔榆从包里掏出纸和笔,匆匆忙忙记着:“还有吗?” “应该没了吧?”戴帽子的姑娘打量了一下乔榆,提醒道:“你是来山城旅游的吗?我可得提醒你,我们这边可没有清汤锅,如果你不太能吃辣,建议换别的菜式呢。” “别担心,我可是很能吃辣的,在小的时候我妈妈炒菜都会放很多辣椒!”乔榆被店员善意的提醒感动了,她朝着两人挥了挥手:“再见了,我走了,谢谢你们的推荐!” “不客气,谢谢光临渝下大叔,欢迎下次再来哦!”两位店员朝乔榆挥了挥手,又消失在了柜台后面。 达米亚诺他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特别是奥列格,见到乔榆恨不得拎起她的领子将她挂到树上:“你去哪里了?我们以为你跑丢了,但是也不敢走,只能站在原地……你怎么敢把我们丢在这里晒太阳,还饿着肚子!” “不好意思,被一些东西迷住了,但是我给你们带来了吃的!”乔榆举起手中的奶茶,把其中一杯最大的塞进了奥列格怀里:“这是你的,加糖加奶,我知道你爱这一口。” 吃人嘴短,拿了奶茶的奥列格不说话了,秉着对美食的尊重,他又坐到了长椅上,一脸严肃地品尝了这杯饮料。 乔榆把手里剩下的分给了另外两位,把猫萨沙激动得眼泪汪汪:“天哪,这是给猫的吗?猫太感动了,从来没有人在买东西时给猫捎过一份!甚至有人会偷拿猫的私房钱,多么没有公德心!” 奥列格瞥了他记仇的猫儿子一眼,没有说话——他当然没有说话,他也被这口感奇妙的饮料迷住了,恨不得脱掉衣服在里面畅游! 等大家都享用了自己的饮料(“猫宣布乔现在是猫最好的朋友!”猫萨沙晕乎乎地说),乔榆分享了自己刚刚的见闻,达米亚诺听完皱起了眉头:“怎么还有两个不同的答案?” “毕竟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口味嘛,我多问一问,然后总结出来几个出现率最高的吧。”乔榆这样说,经过了刚刚的那通交流,她又开始愿意相信山城的人是友好的了。 “不过萨沙的品味最棒,这是不容置疑的。”奥列格跟在大家的身后,一边吸溜着奶茶杯子里最后的几颗珍珠,一边这样暗暗想道。 有了刚刚的教训,奥列格不敢再放任乔榆一个人乱跑了,山城的地势那么复杂,天知道她会跑到哪里去(他们似乎都忘了手机的作用),于是大家都像是。 他们沿街走了一圈,问了许多路人和店铺,乔榆的笔记本都密密麻麻记录了一整页火锅店的名字。最后,他们从里面整理出了十五家出现率最高的店铺。 “怎么办?”乔榆咬着笔杆子,一脸惆怅:“要一家店一家店地尝试吗?” “我想是这样的。”奥列格耸了耸肩:“没关系,反正我们不赶时间,你看,导航显示离我的最近的是热辣辣火锅店,我们就去那里吃吧。”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大家的一日三餐都换成了火锅。刚开始当然没有什么大问题,虽然大家都被辣得直吸溜嘴,不过几杯冰啤酒下肚也就冲淡了舌尖上的疼痛。就算奥列格和达米亚诺并不能吃辣,还是吃得不亦乐乎。 但这样放肆自己的报应很快就来了,到了第二天晚上,奥列格和达米亚诺开始一趟又一趟地往厕所里跑。 就这样一连折腾到了半夜,达米亚诺捂着肚子躺在沙发上直哼哼:“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快要晕在厕所里了!而且我的局部地区好痛,像是有人把辣椒油涂上去了一样!” “咦……”乔榆嫌弃地咧了咧嘴:“我去给你们买些药来?” “别费力气了,我什么都吃不下去,胃里火辣辣的……yue……为什么你没有事?” “我?或许是因为我从小就习惯吃辣的缘故吧。”乔榆看了看奥列格,他也瘫在大床上蜷成一团,即使他不说,想必也不会太过好受。 最后几个人拉肚子拉得几乎站不住,奥列格才勉强同意了他们去看医生,乔榆想他的局部地区肯定也不好受,不然依他的倔驴脾气才不会那么快答应去医院。 第41章 谁是最好的肛肠科医生 于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乔榆第一次开着房车将两人弄进了医院。其中过程并不算顺利,达米亚诺完全走不动路了,的亏乔榆力气大,才能扛起他看似瘦弱却暗藏肌肉的身体。 奥列格比达米亚诺好些,但走路脚步虚浮,他把乔榆当做了拐杖,走路的时候非要掐着她的后脖颈来平衡身体,将近两米的身高差点没把可怜的小鼠兔压到水泥地里去。 乔榆把他俩安顿到了医院的长椅上,火急火燎地冲到急诊室嚷了起来:“有人吗?谁是最好的肛肠科医生?” “怎么回事啊小姑娘?不知道看病要先挂号啊?”里面穿白大褂的女医生被乔榆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不知道。”乔榆诚实地说,她从小到大的都没生过大病,所以从来都没有去过医院,也完全不了解其中的流程。 “你的父母呢?” “我没父母。现在必须要有父母才能看病吗?”乔榆一脸茫然。 “瞧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女医生笑着啐了一句,让乔榆患者领过来,自己去帮小姑娘挂号去了。 因为奥列格身份特殊,所以看病的只有达米亚诺一个人,医生把他拉进了内里的诊室,半晌后房间里发出了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小伙子,吃太多火锅了吧。”门咔的一声被打开了,女医生从里面走出来,她风轻云淡的取下手上的橡胶手套扔到医疗垃圾桶里,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我接诊过很多向你这样的外地人,总以为自己很能吃辣,结果没几天就到了医院。年轻人啊,还是得管住嘴。” 达米亚诺扶着墙,呲牙列嘴的从床上下来了,他的局部地区似乎刚刚遭受过核弹的重击。乔榆见状慌忙搀扶住他,将他送到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可怜的家伙坐也坐不安生,他只能半个屁股发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修炼什么奇门异法。 “我给你开点消炎止痛的药,点滴要连续打五天。最近一定不要吃辛辣的东西了,可以喝一些粥啊之类的养养胃。”女医生麻利地开好单子,将药单和病历递给了乔榆,让她带着达米亚诺去输液。 而奥列格只能坐在大厅里,看着达米亚诺神气活现的去打针,而自己只能吃一些医生开给达米亚诺的止泻药。 为了安慰可怜的赏金猎人,乔榆扔给达米亚诺一卷卫生纸后就撇下他一个人在输液厅输液,自己跑去大厅的长椅上陪奥列格聊天解闷了。 “哎呀呀,可真是伤心啊。”达米亚诺看着乔榆离去的背影,缩在扶手椅上自嘲地笑了笑,咂吧着嘴:“现在这世道,挚友都比不上心上人咯。” 其实达米亚诺是有些忐忑的,自从踏入山城之后,他的心就一直很慌,似乎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他不敢多想,只是找了个烂借口来安慰自己,就说可能是最近睡眠不足了 随着葡萄糖的摄入让达米亚诺感觉自己的呼吸没有那么急促了,人也渐渐地迷糊了起来,两只眼皮像是被缝上了磁铁,不住地往一起贴。最后他实在支撑不住了,蜷缩在医院的扶手椅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达米亚诺感觉有人在翻自己的上衣口袋,他以为是乔榆过来拿她的钱包,只是嘟囔了两句,也没有睁眼。 但突然,一个年轻的女孩突然大叫了一声:“小偷!抓小偷啊!” 达米亚诺猛地睁开眼睛,发现一个头发刺毛着,穿着蓝色风衣的男人把手伸进了他的口袋,正忘我地摸索着。而不远处站着一个穿冲锋衣,留着苹果头的姑娘,看来刚刚的呼喊正是她发出的。 小偷刚把钱包摸到手里,就被女孩的呼喊吓得一哆嗦,他瞪了女孩一眼,再回头时刚刚好撞上达米亚诺愤怒的灰眼睛,顿时吓的更是六神无主,脚下一滑就要摔倒。小偷先生挥舞着双手,慌乱中扯到了达米亚诺输液的管子,将输液瓶连带着一排座椅都拉倒在地,然后从地上爬起来,落荒而逃。 达米亚诺骂了句脏话,一把将插在手里的针头拔掉,撒腿就去追那个拿了钱包的小偷。在经过那个留着苹果头的女孩时,达米亚诺清晰地听到她用当地的方言说了句话,他认为那应该是祝他好运的意思。 可女孩的祝福并不能减轻肉体上的伤痛,在奔跑的时候他的局部地区依然火辣辣的疼痛,每次的双腿摩擦都疼得像是第一次学走路的小美人鱼。他咬着牙追到了大厅,远远地看到奥列格的肩膀,再往旁边看就是乔榆毛蓬蓬的脑袋。达米亚诺追小偷的动静太大了,乔榆的大耳朵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脚步声,猛地回了头,脸上带着惊讶和不解。达米亚诺对上乔榆的目光猛地松了一口气,大叫道:“乔!追上那个穿蓝风衣的家伙,他偷了你的钱包!” “什么?!”乔榆震怒,她唰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单手撑着前面的椅背,轻轻一跃就翻了过去,一阵烟一般的冲了出去。 达米亚诺长长地叹了口气,突然像是没电了一样,啪地躺在地上,把四肢摊成了大字型。 “地上不凉吗?”奥列格慢悠悠地晃了过来,即使他带着面罩,达米亚诺也能从他的眼里看出嘲讽:“没想到做过小偷的人还能被掏了口袋,我们一路上所有的吃喝花销可都指望她了。要是这笔钱弄丢了,你就留在这地方一边打工一边还钱供我们旅行好了。” “我有什么办法啊!”达米亚诺受了指责,委屈地一骨碌爬起来:“是你们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的,鬼知道我拉了肚子多难受,输液的时候心也慌慌的!这地方我人生地不熟,他们还都说方言!我又不像乔那样有语言天赋,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那里多忐忑!” “好了好了,我又没有真的责怪你。”奥列格伸出手,将坐在地上的达米亚诺拉起来:“知道吗,你刚刚的样子还不如旁边抽血的三岁小孩。” 达米亚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眉毛竖着,那神情仿佛活像瘦小版的奥列格。 “天哪,那小子跑得还挺快。”乔榆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她从奥列格身后跳了出来:“不过别担心,我已经把钱包拿回来了。”说着,她冲大家扬了扬手里的绿色钱包。 “谢天谢地,幸亏你追回来了,”达米亚诺见钱包追回来了,又恢复了平日里快活的样子,他趴在乔榆的肩头假装哭泣,“不然我就要在这个地方洗一辈子盘子了,或许是两辈子。” “噢……”乔榆听出来达米亚诺调笑的语气,但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速度你是知道的,区区一个小毛贼怎么可能会追不上。” “别在大庭广众下这样,太难看了。”我们的道德标兵奥列格扯着达米亚诺的衣领把他拉开:“你的警惕水平下降了,等我们好了,我会给你教训的。” 达米亚诺被奥列格拉开,他为自己辩解着:“我告诉你了,我当时睡着了!后来有个女孩叫了一声抓小偷,我才醒过来的。”他说到这里才左顾右盼:“咦,那姑娘去哪儿了,我还说要当面感谢她呢。” “这可不太妙啊。”乔榆说着,把奥列格和达米亚诺往外面拉,因为她看到了医院的保安拿着防爆叉正往这边赶:“你也做过小偷,知道小偷们的规矩吧。我是说如果这个家伙属于某个帮派的话,他很可能因为女孩善意的提醒而对她展开报复,那姑娘没有戴口罩之类的吧?” “你以为谁都是奥列格吗?”达米亚诺被乔榆扯着袖子走,嘴上倒是不饶人。他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了问题的不对劲:“不是,我针还没打完,为什么走得那么急?还有,为什么这些保安会在后面追我们?” “因为我把小偷的胳膊阙折了,”乔榆烦躁地说:“他嘲笑我的种族和大耳朵,我没忍住脾气。” 奥列格简直是要哈哈大笑了,他原以为乔榆还是之前那个在餐馆了受了委屈就会眼泪汪汪的小姑娘,没想到只是短短几个月她就能徒手阙断霸凌者的胳膊。这实在很解气,奥列格很是为乔榆骄傲,他暗暗下决心,等到达米亚诺特训的时候一定也要把乔榆拉来,如果以后他不在了,希望小姑娘遇到危险也有可以自保的能力。 几个人火急火燎地上了车,达米亚诺启动引擎就跑,几个拿着钢叉的啤酒肚大叔躲闪不及,被喷了一脸的尾气,气得哇哇大叫。 此时正值早高峰,车子一旦开上了路,就很难再停下来供他们休息了。于是在半路上乔榆接下了开车的活,让那两位病号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一下。 她很聪明地绕出了大路,开进了老城区的小路。后面的两个病号最近都不能再吃辛辣的东西了,偏偏山城的饭不管是什么都会放些辣椒。于是乔榆打算往小胡同里遛一遛,她就不信那么大的城市没有一家店卖清粥的。 车刚开出去不远,乔榆的大耳朵就捕捉到了异样的声音——男人的咒骂和女人的尖叫,正义感驱使着她将车倒了回去。 “怎么了?不会开车了?”达米亚诺输了大半瓶葡萄糖水,又恢复了从前的活力,他灵巧地窜到了副驾驶上,对着乔榆开车的操作指指点点。 “别吵,有人在遭殃呢!”乔榆狠狠打了一下达米亚诺放在仪表盘上的手,她的脸崩得紧紧的,那声音听上去很年轻,尖叫声既惊恐又无助。乔榆不敢相信那里都发生了些什么,她只求自己能快些再快些,好从恶棍手里救下可怜的姑娘。 车倒退着跑得飞快,达米亚诺被乔榆不要命的操作吓得紧紧抓住扶手,奥列格倒是悠然自得的躺在床上,因为他相信乔榆从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果然,在经过几次急刹后,车子猛地停在了小巷中,眼尖的达米亚诺瞅见巷子深处有几个小混混在撕扯女孩随时携带的包,甚至有人亮出了弹簧刀。那姑娘个子高挑,留着苹果头……等等,苹果头? “就是她!她就是在医院里提醒我抓小偷的那个人!”达米亚诺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那姑娘大叫道。 第42章 “父子”间的争吵 乔榆顾不上再开门,她灵巧地单手撑起身体,从开着的窗户上面跃了出去,炮弹一般窜了出去。 但有人比她更快,达米亚诺在乔榆之前便一脚把自己那边的车门踹开,撒开腿跑进了小巷子的深处。他一边狂奔一边喊道:“放开她!快把那姑娘撒开!” 几个小混混吓坏了,刚刚达米亚诺说话的动静实在太恐怖了,他人长得高大,又故意粗声粗气地吼,再加上他在混乱中下意识地用了自己的母语讲话。在几个混混的眼里,他们只看到了一个长得高鼻深目、一米八几的大块头男人突然发疯冲了过来,嘴里还哇哇叫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这阵仗换做是谁都会被吓得不轻吧! “是她!就是她把冬华的手打折了!”其中一个男孩认出了乔榆,慌忙指着她道。 行啊,真是不打自招,真是冤家路窄!乔榆哼了一声,转了转手腕,关节摩擦得噼里啪啦直响。她这一套完全是看黑帮电影学来的,碰上别人不好说,但是吓一吓这种小毛贼还是很管用的。 果然,见到如此凶神恶煞的两人,小混混们果断放弃了抢夺女孩手里的包,像是被人捅了一顿的搬家蚂蚁似的,飞快散了个没影。 “妈呀,吓死了!”那个女孩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她看了看赶来救场的两个人,眼睛一亮:“咦,是你?” “还没谢谢你提醒我抓小偷呢。”见那些混混都走了,达米亚诺又收敛了锋芒,恢复了平日里人畜无害的样子。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 “这不是都扯平了嘛。”女孩拍了拍自己皱巴巴的裙子,朝乔榆伸出了一只手:“我叫方琦琦。” “乔榆。” “我是达米亚诺,叫我达米就好。”达米亚诺也和这位方琦琦握了握手。 “你要去哪儿?我载你一程吧。”乔榆好心地提议道,她接触的同龄人不多,对这个胆子大却冒冒失失的小姑娘很有好感:“对了,你为什么去医院啊,我看你很健康啊。” “我痛经太厉害了,想去医院仔细检查一下。”方琦琦一边跟着乔榆走,一边大声吐槽:“真是的,我最近运气好差啊,接二连三的遇见倒霉事!晦气晦气真晦气!” 其实……你这样跟陌生人走也很危险的。乔榆本想这样说,但是看到方琦琦脸上的表情,还是把话咽到了肚子里。 “是福不是祸嘛。”达米亚诺拉开车门,笑嘻嘻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方琦琦被达米亚诺花哨的行礼方式弄得小脸一红,低头钻进了房车,然后冷不丁地和躺在床上撸猫的奥列格对视了。 黑眼睛盯着蓝眼睛,半晌后,小姑娘咽了一口口水:“不用了,我突然觉得我自己可以打车回去。” “哎呀没关系,他又不会吃人。”方婷婷想下车,却被热情过头的达米亚诺推到了车里:“你不吃人,对吧?” 奥列格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心情不算太愉快。他吃了医生开的止泻药,终于不再一趟又一趟地跑厕所的,抽出了精神去哄猫萨沙。谁知道猫还没哄好,两个家伙就把一个陌生女孩带到了房车上,而且这个陌生人还看到了他把脸埋在猫肚皮上的一幕…… “这可不好说,如果她肉质鲜嫩,我倒是愿意尝一尝。”奥列格胡扯道:“鲜嫩的肉适合涮火锅,我最近才学到这个吃法。” “还吃火锅呐?不怕再窜稀啊大叔?”方琦琦听出来了奥列格是在跟她开玩笑,她嘴里一向没遮拦,看到桌子上有止泻药就立刻损了回去。 车上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要知道奥列格可是个体面人,连跟他生活的那么久的达米亚诺都不敢开他这种玩笑。 为了缓解气氛,乔榆把不明所以的方琦琦拉到了副驾驶:“那个什么,我要把你送到哪里?” “夜焰拳馆,我姐是那里的老板。”方琦琦缩了缩脑袋:“我觉得刚刚不该开那个玩笑。” “不不不,这不能怪你,只能说我们的朋友不喜欢被人调侃。”乔榆连忙安慰道:“你看,现在你知道了这件事,也差不多知道怎样跟他说话了。” 方琦琦探出头往后面瞅了一眼,那个大块头男人正和达米亚诺交谈着什么,她原本以为达米亚诺算是魁梧的了,但在这个男人身边他就像是只营养不良的猴子。 那个戴面罩的大块头男人对目光似乎很敏感,感觉到方琦琦在观察他,他立马抬头往那边看了过去,然后迅速调整姿势,将自己缩在了沙发卡座里了。 “你的朋友,他好大只啊!”方琦琦收回目光,感叹道:“他也是兽人吗?” “应该是吧,他不愿意说,我也就没有问。” “哇哦,你们这是什么队伍啊,有兽人还有人类。你呢?你又是什么种族?老鼠?” “我可是鼠兔!咱的大耳朵听声音可清楚了!”乔榆骄傲地晃了晃脑袋,那对大耳朵拍打得啪啪作响:“就是这双大耳朵听到了你的呼救声。” “哇,了不起的大耳朵!”如果不是在开车,方琦琦一定会上手去揉一揉乔榆的两只大耳朵。她已经很少见到能如此自如、如此自信地谈论自己身体构造的兽人了,现在的兽人对身体构造就像之前的妇女对月经一样遮遮掩掩,最近世面上还流行起了肢体切除手术,真是荒唐至极。 “嘿嘿。”乔榆笑了两声,她也很喜欢这个有些自来熟的姑娘,两个同龄人很快就交上了朋友。 相比较车头愉快的氛围,车厢里的气氛就没那么欢乐了。 “你为什么要把一个陌生人带上车?”奥列格把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车头的两个小家伙听不到。他的眉头皱在一起,像是两条被人恶意打了结的黑蛇:“你跟了那么久,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很特殊吧?” “我不知道。”达米亚诺似乎把平日里的好脾气都抛在了脑后,此时的他再也不是papa最忠实的护卫犬了:“说实在的奥列格,你有把我当做自己人吗?” “你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你忘了是谁将你养大,是谁让你上学,是谁帮你找到工作的吗?”奥列格气得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气了,在他的印象里,只有青春期的达米亚诺才会如此气人。 “当然是你了,我的papa。但你既然做了这些,为什么不肯让我们的关系再近一步呢?每当我想靠近你,或者表达对你的敬佩之类的感情,你都会回避,甚至对乔榆也是这样。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你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瞒着我们?” “别把乔也牵扯进来,这不关她的事!”奥列格回头撇了一眼,刚好发现他们带回来的那个人类女孩在端详他,于是浑身不自在地把自己缩进了卡座。 “你看,你又来了。奥列格,你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达米亚诺步步紧逼,他的眼睛再也不友善了,而是射出审视的目光:“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多年,我都没有见过你的真面目。你对我说实话,你这样对我遮遮掩掩,是不是因为你当年参加了阿历克谢组织的游行?你也是‘逐日派’的一员吗?” 奥列格怒气冲冲地盯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避开了达米亚诺眼中射出的光芒。他还是无法对这个孩子发脾气,说实话,当年落难的达米亚诺就像是小时候的奥列格,一样的无助,一样的迷茫,一样的像刺猬一样将刺竖起来,就是为了掩盖自己那颗鲜艳的容易受伤的玻璃心脏。所以他出手帮助达米亚诺,就像是拯救了小时候的自己。 对乔榆也是这样的,奥列格经常会盯着乔榆的笑颜出神,他忍不住去想,如果米莎没有遭遇那场意外,平安长大的话,恐怕也和乔榆一样开朗活泼,一样天真无邪吧。 关于他的过去,在进入弗洛伦斯的那一天他就完全抛弃了,所以奥列格带上了面具,假装自己是另外一个人。 一个除恶扬善的赏金猎人,一个潇洒恣意的单身汉。 达米亚诺看着奥列格的眼神从怒气冲冲变得伤感无比,知道自己触及到了他的伤心事,这并不是达米亚诺的本意。于是他的怒火立刻熄灭了,又变回了那个善解人意的小伙子:“我错了papa,别难过了,忘了我刚刚说的话吧。” “噢,别傻了,你以为你能伤得了我吗?”奥列格哼了一声,“说实话,你青春期上学的时候可比现在气人多了。你翘课组乐队,和朋友斗殴打架,我有说什么吗?” 达米亚诺感到一阵尴尬,他上学那会儿确实算不上是个听话的孩子。当时的他很粘奥列格,但奥列格觉得他每天像是块口香糖一样跟在自己身后papa长papa短的实在烦人,就从街上给他租了间房子,将他踢出了自己的小窝。受了冷落的男孩性情大变,他拿着奥列格给他的生活费将头发染得金黄,买了吉他,和班里的一伙人组队玩摇滚去了。唉,往事不要再提…… “别再说我了,你有想好下一步怎么办吗?”达米亚诺为了缓解尴尬,岔开了话题。 “既然我们找不到萨沙提到的火锅店,而且我们的身体都不允许再试下去了。”奥列格挑了挑眉毛:“所以我打算找当地人问一问,函夏的人很注重民族情怀,我想像韩山月这样的人应该在当地很出名。” “等等?你们刚刚是说了韩山月吗?”方琦琦突然回头。 达米亚诺吓出一身的冷汗,感情这鬼丫头的耳朵比乔榆的还好使,刚刚恐怕一直在偷听他们讲话呢。 奥列格倒是做了一个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你认识她?” “当然了,她是我姐的好朋友,她家就住在我们老家隔壁。” 第43章 我姐是拳击馆老板! 达米亚诺看看奥列格,再看看方琦琦,眼睛瞪得都要从眼眶掉出来了。这不能怪他会如此惊讶,像这种小概率的事情,在他的认知里这是只能在小说或者是电影里出现的情节。 既然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由方琦琦指路,乔榆很快就把车停在了夜焰拳馆的门口。看上去这家拳馆刚刚开门,灯还没来得及打开,里面一片漆黑,隐约能看到有人在里面忙活着什么。 她刚把车停稳,方婷婷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大声嚷嚷了起来:“姐!我的包今天差点叫人抢咯!” “啥?!你个遭瘟的瓜娃子!”自拳馆黑乎乎的门洞里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紧接着一个高个子女人风风火火地从门里冲了出来。 乔榆惊讶地发现方琦琦的姐姐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她脑补的拳馆老板应该是个留着短发穿着运动背心的、看上去既强悍又中性的女人,但这位拳馆老板完全不是这样。你甚至可以用——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明艳来形容她。 那女人穿着飘逸的红色长裙,留了一头黑色的大波浪卷发,形状饱满的嘴唇涂上了鲜艳的口红,和她漂亮的裙子相得益彰。她一下子从门里窜了出来,伸出手指就要去点方琦琦的脑壳,吓得小姑娘都快把脑袋缩到肚子里去了。 紧接着女人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三个陌生人(有奥列格这样的块头很难不被注意到),她稍微收敛了张牙舞爪的姿势,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姐,是他们帮我把包抢回来的,这个说来话长。反正,他们有小月姐的消息。” “小月?”女人形状好看的眉毛竖了起来,她打量着乔榆沾满泥点的裤腿,达米亚诺耳边长短不一的头发,以及奥列格形状奇怪的面罩,将妹妹拉到了身后。 见女人如此警惕,达米亚诺率先开口缓和气氛:“是的,我们有韩山月的消息,她于2191年牺牲在掩护亚历山大撤退的任务中。”他这样说着,示意乔榆将包里的信封递出去。 女人接过了信封,大概将信看了一遍,脸色缓和了下来。她朝大家歪了歪头:“进来说话吧。” “快走快走。”方琦琦热情地将新交的好朋友拉到了拳馆里。 偌大的房间开了灯,看上去没有刚刚那么阴森了,众人坐在拳击场后面的休息室里,等着方琦琦的姐姐将那封信认真看完。 “我想到了她会牺牲,但没想到会如此壮烈。”女人把脸抬起来,乔榆清楚地看到了她的大眼睛里含满了泪花,女人并不会因为陌生人在而去压抑自己的感情。她纵容泪水痛痛快快地冲刷了她美丽的脸庞,然后用纸巾擦了擦脸,把韩山月的军牌挂到了脖子上。 “谢谢你们将她送回来。”女人很会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了奥列格才是这个小队伍的头儿,向他伸出了手:“叫我方涵。” “奥列格。”我们的赏金猎人也伸出手和她握了握,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 “你们和小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在那么多年后才会把信送到这里?”方涵收回了手,这样问:“还有,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前一个问题有点难解释,如果你不着急,我可以细细讲给你听。”乔榆道,她悄悄地踹了达米亚诺一脚,这家伙一天都没怎么吃饭,饿得东倒西歪:“后一个问题倒是很好解释,我们在医院遇到了方琦琦,在小偷偷我们的钱包时,是她提醒了我们。后来,那小偷叫了一帮人报复她,很巧就被我们发现了。” 方涵听到这里,她好看的眉毛又竖了起来,伸手揪住了妹妹的耳朵:“你个哈儿整天哈密日眼的!老子告诉过你在外少管闲事!就算要管,也要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再管!今天要不是他们,你被卖了老子都不知道!!” “我晓得了嘛!”方琦琦疼得吱哇乱叫,她挣脱了姐姐的魔爪,嘟嘟囔囔着自己才能听到的话。 “哎,总之还是谢谢你们了。”方涵转脸跟乔榆他们讲话是从方言立刻转为普通话,语气也温柔了起来,仿佛是在一瞬间切换了两个人格。上一秒还是训斥妹妹的凶悍姐姐,下一秒又变成了成熟稳重的知性女人:“这样吧,今天中午我拳馆不开门了,做几个菜咱们好好喝一杯,正好小妹妹也能给我讲讲你们的事情。” “这哪好意思……”乔榆一听方涵放着好好的拳馆不开非要请她们吃饭,顿时觉得非常过意不去,慌忙摆手:“不用不用,你正常营业就……” “好啊。”还没等乔榆说完,奥列格就完全不会看人脸色地应承了下来,他倒是很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正好还有一些事情想找你商量。” “……”乔榆和达米亚诺齐齐瞪着奥列格,仿佛他说了句什么难听粗鲁的骂人话。在这一刻,他俩都想与这个不通人情的木头疙瘩划清界限。 “呃,好哇。”方涵也没想到奥列格会答应得那么干脆,她倒是实打实地想请他们吃一顿饭,她的眼睛可是很毒的,只一眼就能看出这几个人自从来了山城没吃好也没睡好(达米亚诺饿得脸颊都凹下去了,乔榆累得眼袋比眼大,这很难不被注意到),她原以为会大家会推脱客气一阵,甚至准备好了说辞,谁想这大块头倒是爽快。 方涵一向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她既然说了请大家吃饭,就立刻收拾了东西关了大门,让方琦琦把其他人带到他们居住的后院里。 等到她买好菜回来时,乔榆、方琦琦和猫萨沙已经在院子里玩上了,她搂着菜篮子站在台阶上看着三个年轻人你追我赶,感叹自家小孩的体力不如别人家的小孩。 达米亚诺很体贴地过去帮方涵把手里的菜提下来,经常做菜的他帮着方涵打下手,很快两人便张罗了一桌子的好饭菜,惹得猫萨沙一直抽动着鼻子。 “好香好香,猫好饿!”猫萨沙来到方涵脚下,没出息的双手合十拜了拜:“好姐姐,给猫一点好吃的饭吧!猫将感激不尽,姐门!!” “呦,这猫儿好机灵!”方涵惊讶地看着猫萨沙不停地作揖,找了个小碟子给他夹了几个虾:“你们怎么把它训得那么听话?” “他生来就是如此聪明。”一提到猫萨沙,奥列格又骄傲地扬起了头来,好像是期末考试考了双百分的小朋友的家长,恨不得所有人都来问自家儿子的成绩,然后再轻飘飘地来一句:“哪里啊,我们家都没管过他学习。” 乔榆在饭桌上把大家和亚历山大的关系,以及怎样拿到装有韩山月军牌的信的经过给方涵细细讲了一遍,她仔细地侧耳倾听着,像是在听一本离奇的小说。 “所以你们都不认识小月,只是拿到了一个任务,对吧。” “不!我们的头儿认识她,还说和她一起游行过!”达米亚诺吃着红烧鸡翅,眨眼间便把奥列格卖了出去。 方涵鹰一样的眼神立刻扫到了奥列格的脸上,见他连吃饭都不肯摘下面罩,再打量了一下对方魁梧的身形,在一瞬间脸上露出了一个思索的表情。 这表情让奥列格立刻警觉了起来,他缓缓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羊排,相信如果方涵下一秒如果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他将会在她还没说完之前一脚踢上她的胸口,然后拉着乔榆、达米亚诺和自己的猫儿子逃离这个城市。 好在方涵的那种看透一切的表情只出现了一瞬,就被一种睿智的微笑取代了:“游行嘛,不稀奇,在我们那个年代到处都有游行,甚至我自己都参加过呢。” “啥?你参加过游行?我怎么不知道?!”方琦琦不看场合地凑了过来,被她姐恶狠狠地踩了一脚,然后在张大嘴想要尖叫时被塞了一嘴的虾。 奥列格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拎了张纸巾将沾满油渍的手擦干净,郑重地对方涵说:“如果韩在家乡没有墓碑的话,我想为她立一个。我记得她和她的族人很讲究落叶归根,既然我把她送到了这里,就应该尽一尽老战友的义务。” “好哇,我也是这样想的。”方涵点点头,很同意奥列格的想法:“当年她走得匆忙,我和我的家人过得也不顺遂,以我们的能力也只是保住了她家的两个老人能够安稳度过了晚年。哎,说实话村里的人不算待见她,所以她活着和死了对他们来说区别也不大。” 方涵用手指摩挲着戴在脖颈间的军牌,叹了口气:“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她的结局,像她这样骄傲肆意的人,是不会苟活偷生的。就算是被炮轰的只剩一个躯干,她也能蛄蛹着爬回村里告诉我们她的胜况。所以你们能把她的遗物送回来,我很感激,明天我会回老家去,给她立一个衣冠冢,你们也跟着一起吧。” 奥列格点点头,这对韩山月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这一餐是大家自来到山城之后吃的最惬意的一餐,没有辣死人不偿命的辣椒,连一向挑嘴的猫萨沙都多吃了两碗饭。 吃完饭犯困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乔榆躺在后院的躺椅上,眼睛几乎是立刻就粘在了一起。 就在她睡的迷迷糊糊天昏地暗的时候,方琦琦风风火火的跑过来,一下子将她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快去看快去看!你家的大只佬要和我姐打起来了!” 第44章 酣畅淋漓的摔一场吧 “什么?!”乔榆被方琦琦揪得两脚腾空,她挣脱开女孩的束缚,拔腿就往拳击馆跑。她印象里的奥列格从来不会随便出手,除非别人对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或者是伤害了他在乎的人,但相处下来方涵绝对不会是这种人,至少乔榆很喜欢这个体贴的知心姐姐。 乔榆一脚踹开拳击场的后们,发现在拳击台上,奥列格换下了他那件酷酷的冲锋衣,穿上了之前的那身丑陋不堪的堪称世界上最辣眼睛的红裤子绿背心,懒洋洋地靠在拳击场的软柱子上。 “你搞什么鬼!为什么要跟那个姐姐打架?!”乔榆气得吹胡子瞪眼,虽然奥列格比她大了十几岁,但有时候她感觉这家伙的行为还停留在幼儿园时期:“人家好吃好喝地招待你,你就这样答谢人家吗?!” “你在说什么?”奥列格被小姑娘一通指责,满脸的无辜和茫然:“是她提出来要和我切磋的啊。” “噢……”乔榆闭上了嘴,猛地看向了刚刚追进来的方琦琦。 后者被乔榆看得莫名其妙,她摸了摸鼻子:“咋子了嘛,我说了他们俩要打起来,又不是说他们俩真的要干仗咯。” 乔榆拍了拍脑袋,她太担心奥列格会闹出什么事情了,自从进了山城,所有事都不在她的控制范围之内了。达米亚诺几乎每天都在为奥列格说漏嘴的那件事争吵着,这让她觉得既愧疚又烦躁。她早就猜到了奥列格的身份,却没有选择告诉最应该知情的达米亚诺,所以她愧疚。又因为达米亚诺终有一天会知道真相,到那时这个看上去完美温馨的小家就会分崩离析了,所以她烦躁。 “别担心,我姐可是专业的。”方琦琦戳了戳乔榆的手臂,示意她放宽心。 乔榆怎么可能放心,那可是奥列格啊!就算他没有那些杀伤力巨大的义肢,光凭在战场上磨炼出来的格斗技巧和超高的身体素质也能秒杀大部分普通人啊! “要不,劝劝姐,让她算了吧。”乔榆担忧地也学着方琦琦的动作戳了回去:“奥列格是上过战场的战士,她只是个拳击馆老……wtf?” 达米亚诺听到乔榆爆了粗口,也抬起头,只见一个留着寸头的陌生人踏上了拳击场,站在了奥列格的面前。等等!这个人长得好眼熟……她长得好像……这是方涵?! 乔榆的眼睛都快瞪掉了,原来方涵的那一头漂亮的卷发是假的,现在她将假发摘掉,露出了毛茸茸的寸头,像是个假小子。 方涵穿着黑色的运动背心,裸露出的两条胳膊上爬满了文身和紧实健壮的肌肉,她甩了甩手,露出了个嚣张的笑。 两人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个惊恐的眼神,都很难将刚刚吃饭时的妩媚大姐姐和眼前的花臂大佬联系在一起。现在乔榆懂了方琦琦为何如此淡定了,方涵一定在自己的领域取得过不少的成就。 奥列格当然也被方涵的新造型震撼了一下,但是沉稳如他,是不可能将心中所想表现在脸上…… “喂,张着大嘴做什么?”对面的女人哈哈大笑,仿佛是奥列格干了什么蠢事:“没见过女人剃寸头吗?” 奥列格大声清了清嗓子,方涵的样子让他想起了韩山月,那个表情清冷的女战士:“你和你的朋友,很像。” “哦?我可不这样觉得。”方涵朝着奥列挑挑眉:“三局两胜?” “三局两胜。” “来吧。” 两个人都弯下了腰,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不对不对,等等!这不是拳击的起手式!”乔榆看出了不对劲的端倪:“你姐到底要跟他比什么啊。” “摔跤啊,很难看出来吗?” “他和他的义肢加起来能有三百斤,你姐要把他举起来摔??!” 没等方琦琦为她姐姐辩解,台上的人就已经碰在了一起,紧接着下一秒,方涵就已经被奥列格用背摔的姿势放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达米亚诺从椅子上刷地站起身,紧张地盯着躺在地上的女人。他对奥列格背摔的威力深有体会,曾经有一次在追捕犯人的时候,他可是亲眼见到那家伙吃了奥列格一记背摔,然后到现在还躺在弗洛伦斯的医院里沉睡呢。 但方涵好像并没有什么大碍,她只是从地上龇牙咧嘴地站起了,再次摆好了进攻的姿势:“再来!” 奥列格赞赏地点点头,又重新弓起了背。经过了人体的改造和自己艰苦的训练,他很明白自己那一下使的劲足以让普通人躺上好几个星期。但方涵却能很快地从地上爬起来,并催促他发起下一轮攻势,这让他打心眼里敬佩,也相信了方涵并不是绣花枕头。不过,他并不认为这个异国的女人能赢得了自己。 他从不小看任何对手,于是将全身的肌肉调动起来,打算再次抓住面前的女人。这很简单,只要抓住她的手臂…… 但这次,方涵可没给他这机会,在奥列格想要把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地上按时,那女人忽然灵活地转了一圈,反倒是将他的手臂制在了背后,紧接着就要把全身的重量往他身上压。 挨了那么狠的摔,居然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反应过来,并且做出反击,真是天生的战士。奥列格对方涵的赞许简直是要溢出眼睛了,如果在年轻上二十岁,他绝对会说服方涵与他天天切磋,但现在他已经不喜欢玩这种小孩子玩的把戏了。 于是他将腰一沉,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到了腿部。方涵显然高估了自己的体重,奥列格加上义肢简直有她两个那么重了,她怎么可能将那么大一只压倒在地呢。不等奥列格伸手,她便换了个策略,从他的背后闪到了身侧。奥列格眼疾手快地一捞,刚刚好抱住了方涵的腰,带着要将她往地上摔,可对面的也是位老手,她怎么可能让奥列格如愿,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抓奥列格的脖子。 这可把奥列格吓得不轻,他以为这个怪女人伸手是想去拉他脸上的面罩,慌忙松了手,把她扔了出去。 好哇,原来你的弱点在这里。微小的细节在方涵眼中变成了制胜的关键,在第一回合的时候她就发现对方无论是从技巧还是体重将她压制得死死的,想要赢,就得从其他地方下手。 被奥列格扔出去的方涵再次贴了过去,但这一次奥列格并没有允许她发动她的小绝招,利用绝对的身高优势,铁钳般的手再一次掐住了她的腰,将她举了起来,然后…… “停!两分钟了!”达米亚诺一直在紧张地和乔榆、方琦琦二人盯着表,时间一到他就迫不及待地喊停。 “你在害怕什么?”方涵刚一落地,就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为什么不肯摘下你的面具?” “哼!”奥列格从面罩后面发出一声冷哼,自从他带上面罩,每年问这个问题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他对这种问题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方涵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别说傻话。”奥列格冷冷的开口,可他的心里远没有嘴里吐出的话语那样冷静,如果他们不是在比赛,估计他已经带着自己人开着车逃出了这个城市。 顷刻间,比赛又开始了,这一次风向完全变了,奥列格从攻方变成了守方,因为他要腾出手护在面具,来防止方涵的突然偷袭。说实话,在这一刻,他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种畏惧,她疯疯癫癫不按套路出牌,奥列格完全弄不清楚她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想要将面具从他脸上扯下来。 两人在赛场上僵持了一分多钟,就在最后的半分钟里,方涵抓住了奥列格片刻的走神,一把揪住了他丑陋的背心,另一只脚缠住了他的腿,狠狠往回一别。奥列格一下子失去的平衡,庞大的身躯如山一般倒在了地上。 “怎么样?”方涵甩了甩脸上的汗,朝着倒在地上的奥列格伸出了手。 奥列格哼了一声,将手交给了方涵,然后故意沉下屁股,让她拉不动自己。 “喂!你不要这样小孩子气啊。”乔榆一眼就看出了奥列格使坏,从场下钻了过来,推着奥列格的腰把他推起来。 而方涵则兴奋地举起双手,像是胜利者那样绕场跑了一周。 “姐,别跑了,你没赢。”方琦琦好心地提醒自己的姐姐:“他摔了你,你也摔了他,你俩平局了。” “我知道,但是我这种体格能把他摔到地上,难道不是最大的胜利吗?”方涵又把好看的眉毛竖了起来。 “我也觉得你很厉害,居然能把奥列格放倒,”乔榆也凑了过来,“姐姐,你反应好快啊。” “哼哼,那当然。”方涵叉起了腰,但很快,她的眼神又有些暗淡了起来:“不过我小时候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当时的我可包子了,后来我遇见了小月,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姐,你讲讲呗,你跟小月姐的故事。”方琦琦见大家都露出了好奇的眼神,于是善解人意地提议道。 “是啊,我也想知道韩女士的过去,想知道她是怎样一步步成长为了这样一个伟大的女性。”乔榆也附和道。 “好吧,但这个故事听完你可能会失望,小月她或许并不是你心中的那个花木兰。”方涵露出了一个苦笑:“毕竟她当年成长的环境,是你想象不到的。” 第45章 开始的开始,我们都是孩子 夕阳像是软趴趴的荷包蛋一般挂在天空,下课铃声叮叮地响起来,紧接着孩子们像是被关了三十天没吃过饭的野兽那样从校园门口冲了出来,嘻嘻哈哈的往家跑。 方涵走在田埂上,愁眉苦脸地踢踢踏踏踩着泥,甩的一裤子都是泥点子,不过她从来不会因为弄脏衣物而烦恼,毕竟她的妈妈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令她不开心的是今天是老师布置了太多的作业,而晚上要放动画片的大结局了,她一点都不想写作业。 她慢悠悠的晃着,想着要编出什么样的借口才能在明天查作业的时候蒙混过关,一大群高年级的孩子突然从她身后呼啦啦地冲了出去,将她撞了个大马趴。 小小的女孩哇的一声摔在田埂上,滚了一身的泥巴,她嘴一咧就要哭,但注意力很快被前面的那群人吸引住了,她认出了那群人里有住村东边的大头。大头是村里的孩子王,他总能找到些有趣的事情打发时间,所以身后总是跟着一群小跟班。现在那些小孩子似乎又找到了很好的消遣,他们将一个穿着灰扑扑衬衣、头上顶着尖尖耳朵的小孩围了起来。 小方涵听家里面的大人说过,这种长得像人却有着动物特征的物种叫兽人,是由动物和人类杂交生出来的。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兽人,小家伙顾不得再哭了,连忙爬起来跑过去。 等到走近了,方涵发现事情好像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简单,那些孩子并不是在和这个新来的兽人小孩玩闹,而是用最刻薄的语言去嘲笑侮辱她。 “我老汉说,兽人是人和动物一块睡觉生出来的杂种。”大头对小孩的黑黄相接的耳朵指指点点:“你是个啥子杂交出来的杂种嘛,你老汉又是跟啥子动物一块睡觉了?” 女孩子都比男孩早熟,就算方涵再幼稚也能听出这是骂人话,她要是这样对别人说话,她妈早就大嘴巴子抡圆了扇她了。 但灰衬衫小孩一点都不怯懦,脸上无悲无喜,嘴巴一张一合,声音是脆生生的好听,但说出来的话可一点都不中听:“狗日的龟儿子,老子的老汉睡了你妈!” 随着小孩开口说话,方涵这才知道头发剪得呲溜溜的小孩居然是个姑娘,她掂着脚尖在那群孩子的后面,想把那个兽人小孩的模样看得更清楚。 大头显然是个高攻低防的货色,被小姑娘这样一骂,再加上周围伙伴嘻嘻哈哈的笑声,立刻恼羞成怒,仗着自己长得高,一把将小姑娘推到了田地里。 方涵一下捂住了嘴,她不敢相信滚了那么多圈该有多疼,但那小孩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脆弱。灰衣服小孩从泥地里爬起来,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她走到人群中,突然开始像狗甩水一般将身上的泥甩出去,雨点子一般都落到了围观小孩的身上,顿时尖叫声此起彼伏。这还不算完,趁着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她冲过去一把逮住大头的肩膀,张开嘴狠狠的咬上了他的脸,再松口时,倒霉孩子的黑脸蛋上多了两排快要滴血的牙印。 “啊!你属狗的啊!你等着,我要告我妈去!”大头捂住脸,哇哇大哭,一扭头跑走了。 “告啊告啊!老子不怕你!”小姑娘用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说着最嚣张的话:“老子就是狗,你们再不走,老子把你们都咬死!” 小孩子都怕了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一窝蜂做鸟兽散了,只有方涵还愣愣地站在原地。 灰衣服女孩瞅见了她,以为她也是来欺负自己的,呲出了一口大白牙吓唬她:“你还站着干嘛,不怕我咬死你,小屁孩滚回家吃奶去。” 方涵被她这样一吓,终于想起来自己要哭,立刻张大嘴号啕了起来。 巧的是方涵她妈刚刚好从村头打酱油回来,见自己家姑娘的鼻涕都哭得掉到嘴里了,以为受了什么欺负。她四下里看了看,只看到灰衣服小孩站在闺女旁边,认定了肯定是这小崽子欺负了自家孩子。于是她把酱油一扔,踩着粗跟小皮鞋踢踏踢踏走了过去,在小孩逃跑前一把抓住了她的领子,再腾出一只手给姑娘擦鼻涕。 “咋了幺儿,她把你咋了嘛!”方涵她妈急得一头汗。 “是东边村里的大头,他推我了!”方涵看到妈妈更委屈了,鼻涕混杂着眼泪一块淌。被方涵妈抓住的灰衣服小孩惊讶地瞥了她一眼,想不通她为什么要替自己打掩护。 她不知道的是,方涵真的只是路过,也真的是被那个大头推倒的。 方涵妈知道错怪人了,立刻将手放开,再去端详被她逮住的那个孩子,咦了一声:“这不是上星期搬来的老韩家的闺女吗,怎么弄成这样了?” 小孩没做声,远远地能听到一个女人悲凉的声音在呼喊:“胜男——胜男——”小孩的耳朵一抖,扭头就往家的方向跑。 “哎,这小孩……”方涵妈想着都是邻居,她也顺路把这小孩送回家,正好也打点打点邻里关系,谁知道这孩子说不清的古怪,连姨都不叫一声转头就跑。 她感叹着,又慌忙回头把自家小孩抱到怀里仔仔细细检查着:“幺儿,伤着哪没?” “我没事。”方涵哭够了,用手背把鼻涕一抹,往裤子上蹭了个干净:“,妈,杂种是啥子意思嘛?” “你听谁说的?有人这样骂你了?” “没有,我听大头这样说那个小孩。”方涵眼巴巴地望着妈妈:“杂种到底是撒子意思嘛?” 方涵妈朝着口无遮拦的闺女头上抽了一巴掌:“不是啥好词,你敢这样说她老子给你一耳屎!” “哎呀,我晓得了嘛!”方涵揉了揉脑袋:“妈,我想吃米粉。” “吃吃吃,我看你长得像米粉,放学不回家瞎晃个啥子嘛!”方涵妈拎着闺女的袖子把她往家拽。 到了晚上,隔壁开始热闹了起来,先是大头他妈领着大头到隔壁闹事,在人家家门口撒泼打滚,非要老韩家给她儿子个交代。泼妇嗓子格外响亮,引得邻里街坊纷纷出门观看。 大头妈显然是横行霸道惯了,她伸着粗短的胖手指指着韩家夫妻的鼻子,嘴里从娘骂到了祖宗十八辈。当韩家夫妻想要还一句嘴时,她就往地上一躺,两只死鱼眼一翻,嘴里一口一个哎呦我的娘。 方涵就站在门口跟着她妈一起看热闹,她端着碗大口嗦粉,眼睛瞟着刚刚那个灰衣服小孩。小孩就站在她妈妈的旁边,看着地上撒泼打滚的大妈和嗷嗷哭的大头,嘴角带着不屑的冷笑。 最后韩家爸爸实在看不下去了,狠狠跺了跺脚:“你说,你想要我们怎么办?” “赔钱!你闺女把我幺儿的脸咬穿了,必须要赔钱!”大头妈一听韩家爸爸松了嘴,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口价五十万,只要现金。” 看热闹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大头妈可真能狮子大开口,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儿子脸上顶多破了层皮,根本没她说的那样严重。 她话音刚落,韩家夫妻的脸立刻白了,他们刚刚从外地搬到这个村子,光是租个毛坯房都花光了他们所有的积蓄,又哪里会有天文数字一样的五十万? “我拿不出来这个钱,能不能再商量一下?”韩爸爸搓着手,一副为难的样子:“实在不行,我能帮你们家收收庄稼……” “现在庄稼都用机器收了,哪还用得上你们?再说你这样的谁敢要,谁知道你身上有没有狂犬病?”大头妈嫌弃地把嘴一撇,从兜里掏出了手机假装要打电话:“好哇,这钱你要是不赔,咱就让警察来把你闺女抓走好了,反正长大了也是枪毙的货色!” 提到警察,韩家夫妇的脸一下子白了,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兽人被关进了监狱不死也要玩个半残。他们才不管你是大人小孩,是不是真的犯了罪,只要你头顶长着耳朵,脸上带着胡须,都会统统绑走。 韩爸爸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垂着眼睛的女儿,把牙一咬,伸手从门旁边抄起扫帚就往自己女儿身上揍,他一边揍一边骂,仿佛这样就能获得大头妈的原谅,仿佛那些骂人话讲出来,村民们就不再对他们一家的身份抱有歧视。 “你个短命娃贱皮子,老子生你就是让你给老子惹祸迈,”韩爸爸恶狠狠的一下下把扫帚抽在自己姑娘身上,力道像是在打自己的杀父仇人:“看老子今天啷个收拾你个赔钱货!” 方涵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手一抖把碗摔了,裹了辣椒红艳艳的米粉撒了一地。她紧紧地抱住妈妈的腿,看隔壁凶神恶煞的叔叔打那个叫胜男的孩子。 起先,那孩子的脸上还是一副爹死不哭娘死不疼的表情,她咬着嘴唇,忍受着来自父亲的怒骂和殴打。但很快,她这种态度就惹毛了自己的父亲。韩家爸爸见打了那么久姑娘一滴泪都没掉,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急了眼开始死命去掐小孩的脖子,吓得韩家妈妈抱住了丈夫的腿,嘶声裂肺的哭着,不停说着求饶话。 但自始至终,那个叫胜男的孩子都没有吭一声,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她被自己的父亲掐到喘不上气,小脸憋得通红,只是临了闭上了眼睛。方涵很清楚地看到,在女孩闭上眼的那一刻,她的眼角划过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泪。 眼看着再这样下去就要闹出人命了,方涵妈和方涵爸再也看不下去,慌忙开始拉架。这个时候村里看热闹的人也跟着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着,好像刚刚看得津津有味的不是他们一样。 这边的大头妈见讨不到什么好处,又怕韩家爸爸真的把闺女掐死。死个杂种崽子事小,到时候出了人命再影响了自己儿子以后考公可就是大事了。于是她顺着方涵妈给的台阶就下了,领着儿子趾高气扬地走了。 那边人刚走,韩家爸爸将扫帚一扔,和妻子抱着闺女哭得泣不成声:“胜男,你老汉对不起你啊,我也不想打你,可咱们家真的拿不出那五十万啊!” 小孩的脸上仍是冷冷清清,半点看不出快被掐死的狼狈。她的背挺的笔直,用脆生生的声音一字一顿道:“我不叫胜男,我叫韩山月。” 第46章 女孩们的故事 经过了这场闹剧,方家与韩家也熟识了起来,方涵妈和村里人可不一样,在她眼里韩家妈妈也只不过比别人在头顶多了对耳朵罢了。随着两家交往的越来越频繁,两个小孩子也渐渐熟络了起来,对此两个妈妈都欣喜不已,方涵妈认为自己家姑娘太懦弱了,应该和老韩家彪悍的闺女多玩一玩,而韩家妈妈认为他们家的胜男太能闯祸了,就要找个像方涵这样的老实孩子来约束住她。 俩小孩顺理成章地玩到了一起,准确的说是方涵变成了胜男的小跟班,每天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胜男姐的叫,终于,我们的小韩同学被惹毛了,她猛地转身,精准的掐住了身后小女孩的腮帮子,尾巴低低的垂着:“不许叫我胜男!” “小月姐。”方涵很会看人眼色,被韩山月捏住脸的她立刻服软,喊出了对方最想要听到的答案。 韩山月满意地点点头,尾巴又欢快地摇了起来,放开了方涵的脸。 “可是,胜男多好听啊。”方涵揉了揉被捏红的脸,仍然屁颠屁颠地跟在韩山月的身后:“胜男胜男,虽然你不是男孩,但你比男孩还要胜一筹!” “我不可以做自己吗?”韩山月猛地回头:“女孩就是女孩,和男孩有什么不一样吗?难道我叫山月我就不能赢了?” 方涵被韩山月抛出的那么多问题给问住了,一时间小小的脑子转不过来,愣在了原地。 韩山月瞥了傻乎乎的小姑娘一眼,转身走了。方涵这才反应了过来,大呼小叫地去追:“哎呀,我不叫你胜男了还不成嘛!你等我一下子嘛!” 关于方涵跟着韩山月玩的这件事,两家妈妈倒是乐得欢喜,有人却不乐意了。之前遭殃的大头发现外面来的小杂种居然有了好玩伴,气得鼻子冒烟,于是趁着方涵上学的时候,将她拦了下来。 “你不许走!”大头和几个小子把方涵围了起来,一副地头蛇的派头:“你不能再和韩家的小杂种玩了!” “为啥子?”方涵不解,她看了看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大头,又看了看旁边的几个小子,心里害怕了,挎着书包就要挤出去:“你别拦我,我上学要迟到了。” “她是杂种,我不许你和她玩!你挨她那么近,肯定要染上狂犬病的!”大头伸出手猛地把方涵推倒在地,恶狠狠地威胁:“我说不能跟她玩就是不能跟她玩!不然老子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方涵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只是摔倒时撞疼了屁股,更重要的是今天是六一,为了上台表演她穿上了自己最好看的一件花裙子,这下全被弄脏了。 别看方涵小小一只,但声音可是村里有了名的洪亮,她嘴巴一张就发出堪称警车鸣笛一般的哭声,这动静吓跑了附近的鸟儿,当然也引来了不速之客。 就在男孩子嘲笑方涵哭得难看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做坏事的大头一向机警,他猛地回头,发现韩山月拎了个长长的棍子,正凶神恶煞地往这里赶。 “不好,男人婆来了,快跑!”大头自从被韩山月咬了之后再也没有敢跟她打过照面,都是在背后暗戳戳的使坏,砸烂她家窗户或者摔死她家小鸡,这下被韩山月逮到还不得扒层皮。 方涵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到那个寸头的姑娘紧紧抿着嘴,拎着那个长棍子风一般的跑来。在小小的方涵眼里,此时的韩山月就像是从天而降的女侠。 女侠挥舞着沾了狗屎的长棍子,揍得一众还没来得及跑走的小屁孩吱哇乱叫,她插着腰冲已经跑远了的大头叫嚣着:“你个龟儿子,有本事跟老子打一场嘛!欺负我幺妹算啥子本事!” 大头不吭声,低着他比平常人更大的脑袋一个劲地跑着,生怕自己晚了一步,沾了屎的棍子就会捣在自己的后腰上。 “小月姐……”方涵可怜巴巴地叫着,“姐,你可来了,再晚一步我就要……” “瓜娃子,你不会跟他们打迈?”韩山月嘴里嫌弃着,手上却利索的将方涵从地上拎起来。 “他们有那么多人嘛,我哪里打得过。” 韩山月切了一声,在她看来这个人类小孩被教养得实在瓜兮兮的,挨骂不知道还嘴,挨打不知道还腿的。但是她不能嘲笑她,因为眼前的姑娘是整个村里唯一不嫌弃她身份的人,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好朋友。于是韩山月牵起了方涵的手,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我不想上学。”方涵被韩山月拉着,嘴里嘟嘟囔囔:“上了学就要写作业,还有大头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我巴不得去上学。” “哎,为啥子嘛?”方涵不解:“你现在多好啊,没有老师骂你,没有作业写,想什么时候看电视就什么时候看电视。” “你啥时候见我屋头里有电视了嘛,我家穷得肉都吃不起。”韩山月牵着方涵热乎乎的小手,把目光放到了远处学校尖尖的钟楼上:“我多想去上学啊,只有上学我才能离开这个地方,只有上学我才能改变兽人生活的环境。你要好好上学,不要像我一样大字不识一个,长大了让人笑话。”、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学校附近,韩山月放开了方涵的手,将她往前推了推:“这段路你自己走吧,保安见了我又该来赶我了。” 方涵往前走了几步,又依依不舍地回头:“小月姐你别伤心,等我放学回来教你读书写字!” 韩山月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小姑娘摆了摆手。 朝阳升起,金色的光铺开的并不算均匀,像是给两人划了道看不见的坎。在阳光灿烂的那头,是背着书包穿着花裙子的方涵。而在那阳光照不到的暗处,站着衣衫破旧赤着脚的韩山月。 最后,方涵走进了属于她的阳光,而韩山月也转头,一头扎进了熟悉的黑暗中,看不见了踪影。 方涵没有想到大头会如此嚣张,居然敢在下课的时候找她的事,高年级的孩子闯进她们班,将可怜的小方涵提溜出来,剪掉了她的辫子。 于是在放学时分,整个村里都能听到方涵的“警笛声”从学校一直鸣到家里。方涵妈一看自己闺女好不容易留起来的一头乌黑发亮的好头发被剪得不成样子,登时就恼了,披上衣服就往大头家里冲。 “怎么弄成这样?”方涵坐在院子里,傻愣愣地等着妈妈吵完架回家,冷不丁的从墙头上冒出一个人头,把她吓了一跳。她仔细看了看,发现是韩山月,眼泪立刻又掉了下来。 “小月姐!大头把我头发剪了!我不要去上学了!”小姑娘扯着自己的头发,委屈地哇哇大哭。 韩山月利落的翻过墙头,来到方涵身边,笨拙地替她抹了抹眼泪:“瓜娃子,你打不过不会跑迈?跑是最简单的了。”她瞅着方涵细胳膊细腿的样子,像个小猴子,眼睛一转想到了好办法:“这样吧,我以后每天都会去接送你上下学,教你怎样像我一样跑。但是你也要教我读书写字,这是你自己说的。” “当真话哩?” “当真话。”韩山月郑重地点点头,两个小姑娘将手指勾在一起,像是结印一般许下了诺言。 “我们老师说,今天是六一儿童节,是我们小孩子的节日。”有了朋友的陪伴,小方涵很快将不开心的事情抛到了一边,开始向韩山月分享今天的所见所闻。 “是人类小孩的,不是兽人小孩的。”韩山月轻轻道:“我从来不知道,小孩还有自己的节日。” “是全部小孩的!”方涵猛地从马扎上站起来,伸手在裤子口袋里掏着什么,半晌后她从裤兜里掏出了一颗星星发夹:“我一个你一个,学校里玩得好的小孩都这样分。” 韩山月看直了眼,她妈妈从不允许她带这种女孩子家家的饰品,不仅是为了配合她“胜男”的名字,更是为了保护自己。村里的找不到老婆的老光棍可不少,霍霍人类的孩子都毫不手软,更何况是命比草轻的兽人? “我不要,我妈不让我要。”韩山月是个实诚孩子,从不撒谎。 “你偷着藏起来,你妈不会发现的。”方涵硬是把发夹往韩山月的手里塞,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干脆往她短短的头发茬上一摁。咔的一声,小发卡居然真的夹住了短短的头发,安稳地待在了韩山月的头上。 俩小孩都觉得新奇,方涵从屋里拿出她妈化妆的镜子,两张稚嫩的小脸儿凑在镜子前好奇地瞅来瞅去。说实在的,韩山月全身上下找不到一点像是女孩子的地方,她乌溜溜的眼睛总是机敏地打转,黝黑的皮肤一看就知道是整日在田地里跑晒出来的,就连她脸上数不清的雀斑都在诉说着倔强。而那颗星星卡子别在她的头上,说不出的违和。 小姑娘们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一时间笑得东倒西歪,末了韩山月把星星卡子摘下来,收到了贴身的口袋里。 “对了,我们老师今天布置了作文,题目是‘我的梦想’。小月姐,你有梦想吗?” 梦想?韩山月揉了揉眼,这个词对她来说是多么遥远,简直是做梦一般的存在了。兽人在如今这样的生存环境下,能够吃饱穿暖就已经是最好的日子了,小小的身体里只能容得下一日三餐,哪还能装下什么梦想? 可越是这样,韩山月就越不甘。大家都是两个鼻子一个嘴,她只不过多长了一对耳朵,多长了一条尾巴,就要做一辈子的下等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人类小孩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读书,自己却要在大街上捡垃圾吃吗? 不,她韩山月偏不! “我的梦想,是盖一座学校。”韩山月一字一顿的道:“我要让所有的兽人孩子们接受教育,我要让他们除了能吃饱穿暖外,还要有能够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 “哇……”小方涵痴痴地仰着头,韩山月说的每个字她都能听见,但连在一起她就不知道了那是什么意思。但是她觉得韩山月说着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是夜空中的星星掉进去了。受到了韩山月的鼓舞,方涵也说出了自己的梦想。 “嗯……我的梦想就是……不要被人欺负!” “这算是哪门子梦想啊?” “不要小瞧我的梦想啊!总有一天,我会长得像小月姐一样高,到时候我就能保护住自己的头发,也能保护住其他姑娘的头发!”方涵叉着腰,一副无法无天的嚣张样子,仿佛在这一刻她一下子变成了战无不胜的女战士。 在月光下,两个小孩依偎在一起,畅想着未来,不管以后的路如何曲折,她们之中总有人会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奔走,最终将幼时许下的诺言实现。 当骂赢了架神清气爽的方涵妈回家时,发现隔壁的韩家妈妈也在找自己的姑娘。两人推开方家大门,发现两个小屁孩躺在床上,头挨着头睡得正香。 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很快新的黎明就要来到了。 第47章 一千六的人生 月落西山,日出东方,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两个孩子像是施了肥的小树苗一般长大了。 方涵从那天开始再也没有留过很长的头发,上了高中的她将齐肩的头发扎了个精神的马尾。她从小学开始就和韩山月混一起上山爬树下河摸鱼,身体也一天比一天结实,小腿上都是紧实健壮的肌肉,很少有人能跑得过她。她在六年级时把上初二的大头摁在地上揍了一顿并扒了他的裤子,从此一战成名,再也没有人敢找她的麻烦了。另外,她还多了个小妹妹,整天淌着口水咿咿呀呀地跟在她身后乱跑。 而韩山月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说话不再冲人尖锐,人也沉静了许多,常年在山间游荡使她的皮肤黝黑发亮。她的头发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短短的,小草一般生长在头皮上。她整日竖着她那毛蓬蓬的大尾巴在村里走来走去,夏天的时候赤着脚爬树摘果子乘凉,冬天凿开冰面抓鱼,日子过得潇洒又快活。 同时,她和她们家仍然不受村里人的待见,母亲病恹恹的,父亲整日里找不到工作,整个家穷得揭不开锅。 她的父母一直盘算着等女儿成年了好将她嫁出去,这样家里也能少一张吃饭的嘴。但十里八村只有他们一家是兽人,大家都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们,更没人会娶一个头发剃得跟和尚一样的,整日疯疯癫癫的女子。 韩家妈妈都要愁死了,她开始后悔让自己女儿整日里跟方家的姑娘在一起鬼混,认识了几个字,学得了些什么大道理后就更加得不着家了。 于是她和丈夫一合计,做了个大决定,也正是这个决定,改变了原本无忧无虑的两个姑娘的一生。 方涵自从上了高三,学习是越来越紧张,她整日里两点一线地跑,不是家就是学校,韩山月也就只有清晨和晚上能够见着面。即使是这样,两个小丫头也丝毫没有生疏。 “小月姐!”方涵放了学骑着单车就往家跑,远远地看着韩山月坐在胡同口晒月亮,嗷嗷叫得抬起一只手打招呼:“我跟你说了不用特意等我放学的,你尽管去睡觉好了。” “我不困,生前不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这是你跟我说的。” 方涵挠挠头,韩山月最近越发的伶牙俐齿了,她比自己更聪明。同样的课文方涵背了五六遍都记不住,而韩山月看一遍就能一字不差地流利地背出来。从高中开始,方涵教韩山月就有些吃力了,为了满足好朋友的求知欲,她特意托妈妈从山村外面偷偷买了一套二手教材送给了韩山月,要知道在那个时代,向兽人售卖人类的教材知识可是违法的。 “你知道吗,最近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很多大事。”方涵推着自行车,从校服的口袋里拿出用塑料袋包起来的包子递给韩山月,她知道韩山月在家总是吃不饱的。 韩山月一边接过包子大口啃着,一边用询问的眼光示意方涵接着说下去。 “我今天听老师说,雪国的一个兽人士兵和总统进行谈判对话了,他们的总统现在允许兽人也可以和人类一样接受教育了。而且,听说我们国家也要推行兽人高考了!” “真的?”韩山月瞪着眼睛,嘴里的包子都忘记咽下去了。 “真的!就在明年六月,和我一起考试!”方涵兴奋地搓着手:“其实我们国家早就有人提出创办兽人大学了,但苦于一直无人支持。现在有了雪国开创先河,那些大学很快就要开放使用了!” “这样说,我也可以像你们一起上学了?”韩山月紧紧的攥着手里的半个包子,眼睛在方涵的脸上打量着,确定着她真的没有说谎。她很少有这样激动的时候,毕竟可以兽人上学这种事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 “对,明天我就去问问老师报名需要什么手续,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参加考试了,说不定还能在同一座城市上学!”方涵也很高兴,她得知这个消息后兴奋得不得了,座椅像是长了刺一样,她恨不得立刻飞奔回家告诉好友这个好消息。 两个姑娘又围绕着考试和报名聊了一会儿,一直到方涵的小妹妹撇开嗓子嗷嗷哭了,才把两个人畅想未来的美梦惊醒。 韩山月把方涵送到门口,方涵拉着她的手道:“真好啊,我们小月也要去上学了。” “真好啊。”韩山月也反握着方涵的手,眼睛亮晶晶的,她知道如果没有这个好朋友,自己根本不会有学习知识的机会,更不要提上大学了,“真好啊,我终于可以逃离大山了。” 好朋友手拉着手,久久地望着,最后还是韩山月松开了方涵的手,将她硬是推进了门里。她跳下台阶,恨不得在月光下高歌一曲。 “胜男,干什么呢?”韩家妈妈从门里探出头:“回来了,家里有点事。” “哦,知道了。”韩山月今天的心情不错,所以答应得也很快,她回头又看了一眼方家的大门,确定方涵关好了自家的门,才恋恋不舍地回到自己家。 “你老汉腰疼又犯了,前两天他借了村东头老陈六百块钱,你去跑一趟,帮你老汉把钱送过去哈。” “现在大家都转账了,谁还用现金啊。”韩山月挠了挠头:“这多麻烦了。” “哎呀,他那么大年龄又一个人住,哪里有那么这些小年轻懂得多。”韩妈妈啰嗦着,从怀里掏出了被手帕包住的小小一卷,交给了韩山月,又从桌子上端了一杯茶:“天那么热,喝点凉茶别中暑了。” 韩山月接过那杯茶一饮而尽,把嘴一抹,麻利地骑上院子里的自行车出了门。韩家妈妈跟在自行车尾灯后面,目送着女儿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一脸木然地关上了房门。 村西头的老陈是他们村子里有名的光棍,整日好吃懒做,靠着父母死后留下的一点点积蓄过活,时不时干些腌臜人的勾当。一把年纪了还经常蹲在路边冲路过的半大小姑娘吹口哨,村里的人都很不待见他。 所以韩山月也不想跟这种人有什么过多的牵连,在老陈开门后,她把小包卷着的东西往对方手里一扔就准备跑。 “哎,你这孩子着什么急。”老陈收到那包裹,也没有拆开的意思,他上下打量着韩山月,像是在看一件刚刚到手的货品:“你老汉的欠条还在我这里,你总得看着我撕掉吧?” 韩山月撇撇嘴,跟着老陈进了屋。屋里一股子发霉的气息,能看出来这房子成年累月鲜少有人打扫,在屋里待久了,韩山月的头都有些晕乎乎的。 她靠着墙看老陈在屋里慢悠悠翻找着什么,忍不住出声催促:“你好了没啊,老子要回家睡瞌睡咯。” “哦,找到了。”老陈看韩山月一脸困倦,满是褶子的脸上堆起了一个猥琐的笑,他从客厅的烟灰缸下面抽出一张纸,大声念了出来:“韩建业借陈亮壹仟陆佰元整,因无力归还,现将女儿韩胜男抵押给陈亮做媳妇。” “什么?”韩山月冲上去一把抢过老陈手里的纸条,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自己父亲将自己卖给了村头老光棍的事实。 意识到不对的她慌忙转身,却发现门早已经上了锁,自己的腿脚也开始不听使唤……是母亲递来的那杯水…… 韩山月无力地靠着门框,缓缓地滑到地上,她似乎是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了,只能软趴趴地任凭那恶心的男人将她扛到榻上,任人鱼肉。 月亮明堂堂地照在院子里,将谁人内心的贪婪丑恶照了个底朝天,又照亮了谁眼角滑下的不甘的泪,明明再往前一步就是美好未来。 第二天清晨,方涵早早地骑上车子出发了,她打算在早读前问一问老师兽人高考的事情。在骑到村口的时候,她发现老陈家门口围着不少人,这种情况在村里并不算少见,大家都闷在这个消息闭塞的小村子里,谁家的鸭生了个双黄蛋大家都要聚在一起啧啧称奇。 要是放在平日里,方涵早就过去凑热闹了,但今天不行,今天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于是她骑着车子路过了那扇门,不经意地撇了一眼,隐约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了一双赤裸的、黝黑的小腿。 她火急火燎地赶到学校,把书包往桌子上一撂就要去找老师,经过走廊时和留了两级的大头撞了个碰面。大头似乎很惊讶方涵会出现在学校,他拦住方涵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问道:“你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有屁快放,老子还有正事!”方涵没好气地说,她还记着大头在小学剪掉她辫子的事情呢。 “哎呀,趁着老师没来你快走吧,出大事了!”自从被方涵揍了一顿之后,大头已经很久不和方涵他们作对了,他猛地一跺脚:“方涵杀人了,她把村头的老陈杀了!” 第48章 逃吧,重新活 “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方涵一把抓住大头的领子:“什么叫韩山月杀了老陈?” “哎呀,你抓老子干嘛,又不是我让那疯婆娘杀的嘛!”被当众抓住领子的大头觉得十分没面子,他推开方涵嚷嚷道:“是她老汉把她卖给老陈头了,那新婚燕尔肯定要干些啥子嘛。疯婆娘肯定不同意噻,那老陈肯定霸王硬上弓了哇,等到半夜的时候,她就拿刀把老陈砍碎了!”大头说着搓了搓手臂,一副被吓到的样子:“你都不知道有多惨身子喂了猪,头挂到房梁上去了!” 方涵骂了一句,连书包都来不及拿,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回了家。她一脚踹开自家的大门,嚎了起来:“妈!” “别号丧!”方涵妈从堂屋里出来,将女儿一把搂进怀里:“你不说我也要去学校找你,韩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也应该让你知道。” “小月呢?”方涵此时已经顾不上哭了,她满心都是自己的好朋友:“她还活着吗?” “活不了多久了,村里的人把她打了一顿,关起来了。他们没叫警察,打算明天中午自己把她给吊死。”方涵妈叹了口气,韩山月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倔强的姑娘。可现如今她杀了人,犯了重罪,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她。自从第三次世界大战后人类数量锐减,制造出的兽人只是充当廉价劳动力,而兽人将创造出他们的人类杀掉可是重罪,被抓到是要当场击毙的,和动物园里袭击人的动物没有区别。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方涵的腿软了下来,妈妈将她搀扶到院子里的椅子上坐下,她望着天上飘动的云,怎么也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怎么会这样呢?不是都说好了今天去问一问考试的事情吗?不是已经约定了一起去同一座城市上大学吗?怎么就杀人了?怎么就要被绞死了? 这些问题在方涵脑子里盘旋着,正巧隔壁的韩家妈妈探头探脑从大门进来了:“涵涵妈,你家有料酒吗?我屋头那个要吃鱼,想借你们家料酒使使。” 方涵妈厌恶的皱起了鼻子,自家的闺女明天就要死了,当妈的非但没有一丝的痛苦,居然还有心情去给老公做鱼,谁知道买鱼的钱是不是卖闺女换来的。 还没等方涵妈说些什么,方涵倒是先有动作了。她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抄起手边的陶瓷茶杯就往韩家妈妈身上砸,茶杯碎在脚边,泼出的茶叶沫子倒映出姑娘愤怒到扭曲的脸。 “你是不是个人,那是你亲闺女,你唯一的闺女!”要不是方涵妈及时一把抱住了方涵的腰,估计这会儿韩家妈妈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方涵被母亲抱着,一时挣脱不开,她四肢挣扎着乱动,嘴里狠狠骂着,将平生知道的最肮脏的词都骂了出去。 到最后,她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人也不再挣扎了。方涵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只听自家闺女一字一顿地问:“小月她平日野得很,四五个男人来了都打不过她,怎么会被一个老光棍占了便宜。你自己说,你是不是阴她了。” “是又咋子哦!”韩妈妈被方涵一个小孩子骂得狗血淋头,也动了气,在院子里嚎开了:“我哪里知道她会这样烈性嘛,屋头里出个杀人犯,我们家也不用活了,买农药喝了跟那赔钱货一块走了正好!” “你是她妈!”方涵妈妈也忍不下去了:“谁家的妈把闺女往老光棍床上送,谁家的妈讲自己闺女是赔钱货?!” “方家妈妈,我们不一样。你命好,投了个人胎,生了个闺女聪明漂亮,是大学生的料子,将来光宗耀祖。我命孬,投的狗胎,生的闺女又倔又坏,这辈子都抬不了头。”韩家妈妈眼眶红红的,她恨恨地看了看站在院子里的母女二人,关上门离开了。 韩家妈妈走后,方涵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的活力,摊在了椅子上,再也没起来。 一直到晚上方涵爸下班,她都维持着一个姿势,愣愣地看着天空,只有眼珠子会随着偶尔飞过的小鸟转上一转。 “你看她这,要咋办嘛。”方涵妈妈焦急地凑到老公身边:“都一天了,她不吃也不喝,再这样下去那闺女一走,咱家老大怕是也要下去陪她了!” 方涵爸不说话,他沉吟了一会儿,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样。他走上前去一把将摊在椅子上的闺女揪了起来:“起来!” 方涵没动静,她像是什么软体动物一样,就算爸爸将她提起来,下一秒还是软软地倒在了椅子上。 “你老汉喊你起来,去把那疯丫头救出来!”方爸爸铿锵有力地说。 “什么?”方涵从椅子上弹起来,像是手脚里的骨头一瞬间长齐了:“怎么救?你有办法?” “这个你不要管,我自有办法,”方爸爸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他盯着女儿的眼,沉声问道:“你想好了吗?真的要把她救出来?就算以后咱们家会招人唾弃,就算你可能再也不能去上大学?” “我确定!”方涵挺起胸膛,眼神坚定。名声也好大学也好,都比不上韩山月的命重要。 “好!疯丫头被关在村长家后面的仓库里,你砸烂锁把她放出来,让她往山上跑。翻过那座山,就到了另一座城市,到时候谁也找不到她了。” “可是那地方一直有人看着啊,我怎么把她放出来。” 方家爸爸脸色认真,他盯着自己的闺女,像是从未注意过她长了那么大:“你不用管,你只管往前跑,其他事你老汉来解决。只要你以后想到这件事不后悔,就足够了。” 方涵看着爸爸坚毅的脸,一时间五味陈杂。 但方爸爸不给她悲春伤秋的机会,他往自己闺女肩头推了一把。 “走哇,快走!你想让她死迈?!快走!” 得了命令的方涵扭头就走,她跑出胡同时,刚刚好看到父亲用火机点燃了门口的草垛。而母亲刚刚好把熟睡的妹妹抱了出来,三个人站在门前,火光之中,她远远的看到父母朝她挥手。 “着火啦!着火啦!”在她跑了很远后,母亲嘶声裂肺的尖叫隐约的传来,这叫声将熟睡了的小村子唤醒,淳朴的村民们或是从床上爬起,或是放下手中的活计,拎着灭火器水桶赶去救火。但更多的人手中空无一物却比谁都快马加鞭,在这无聊的小村子里,他们最喜欢看热闹。此时,他们恨不得自己脚下生上翅膀,好飞得再快些,看到那失火了的一家人脸上的泪水。光是这样想象,他们就觉得无比畅快清爽。 而方涵一刻也不敢停下,她逆着人群而上,一口气跑到了仓库门前。 那里果然没有人看守,方涵从附近拾起一块砖头,三两下就踹开了木头坐的房门。 “幺妹?你怎么……”听到有人砸门,韩山月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拱起腰准备进攻,却在下一秒看到了方涵的脸。 “快走,快跟我走!”方涵来不及多说,她甚至没有时间去拥抱自己伤痕累累的小伙伴,拉起韩山月的手就往后山跑。 两个差不多高的姑娘撒开长腿奔跑着,她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像是彼此交织了半辈子的命运,又像是即将分开流浪的大陆板块。 “你听我说,现在的人都在救火,你趁着这个机会上山。山的那边就是另一座大城市,你往里面一藏,没人能找得到你。”两人停在了入山的那条路上,方涵握住韩山月的手,将怀里包着的一打钱塞到了她的掌心。 韩山月背对着山,隐约能看到村子里闪动的火光,心中立刻明白了一切,明白了好友为了救出自己付出了怎样的牺牲。她从不轻易流泪,就连被老陈头欺负也只是草草湿了眼眶,可如今,那泪水却真真实实地滚动在脸上,洗刷着她脏污青肿的脸颊:“瓜娃子!你真是个瓜娃子!你不能考大学,以后要后悔的!” “你死了我才是真的后悔!”方涵推了韩山月一把:“快走吧!等下他们就追上来了。” 韩山月往后趔趄了一步,开始一步步往后退着,她看着方涵,似乎是要把女孩的样子记在眼里,记在心里。最后她一转头,甩开大尾巴,四脚着地像是野兽那般向深山中跑去了 “你放心走吧,逃得远远的,别再回来了。你老汉你老妈我替你养,记住,别回来了!”方涵冲着韩山月的背影喊道。 喊完这句话,她便站在原地不动了,定定地看着韩山月渐渐远去消失不见的背影。远方吹来的风将女孩的发丝卷起,身后是火光冲天,身前则是无人预料的未来。在这一刻,她突然酣畅淋漓地大笑了出来,她笑得前磕后仰,就连被后来赶来的村民按在地上,拳头落在身上,都没止住她畅快无比状若疯癫的笑声。 至此,无名小山村的疯婆娘韩胜男死了,而女战士韩山月在一年后出现在了雪国。她立志于将兽人平权法案推行到世界,为自由冲锋陷阵,在兽人解放战争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时至今日,兽人的孩子全都能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接受正规教育,韩山月的梦想,实现了。 第49章 照片的秘密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小月。不过后来总是能收到她寄来的信和照片,这在当时支撑我度过了那些艰难的日子。”方涵从回忆里抽离出来,看着众人惊愣又惆怅的样子,噗嗤笑出了声:“我跟你们说了,这并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现实总要比你们想象的残酷很多。” “对不起。”乔榆立即道歉,她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好奇心感到羞愧:“我不应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算不上伤心事,这个故事并不是bad end啊。”方涵揉揉乔榆的大耳朵:“因为小月,现在的兽人可以和人类享有同样的权利,你也能跨越半个地球和我相遇,见证两个陌生人的现状与结局,这也算是因果缘分。” 乔榆望着眼前神色飞扬的大姐姐,很难将她和她自己口中的怯懦的小屁孩联系在一起。她想韩山月和方涵在常年的相处中,都被对方潜移默化地改变了——韩山月在好友身上学到了知识,变得沉稳冷静,最终成长为了一名可靠的战士。而方涵在韩山月走后独自面对流言蜚语,开始学着老友泼辣的样子处理事情,变得胆大又火热。 方涵像是把自己活成了两个人,戴上假发穿上裙子,她是成熟妩媚的大姐姐。脱下假发露出寸头,她是肌肉结实、勇敢强悍的拳馆老板。韩山月的肉体虽然死了,但她的灵魂似乎与好友共存着。 大家都对两位姑娘的遭遇唏嘘万分,但总有人是不合群的那个。 “你不应该把这种事情说出来,这很不好。”先前在一旁的奥列格猛地站了起来,开口道。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方涵又把好看的眉毛蹙了起来。 “我说,你不应该把这种事情说出来,这对韩来说非常不体面。她已经故去很多年了,此时将她并不光明的过去提出来,好像是在把她的尸骨赤裸裸地从坟墓里挖出来。”奥列格严肃地看着方涵,向猫萨沙招了招手:“我不喜欢你这样说她,她是个英勇的战士,不是失去贞洁的杀人犯。” 猫萨沙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的好papa在呼唤他,尽管方琦琦给他发的小零食还没吃完,他也咬着牙抵挡住了美食的诱惑,一转身窜上了奥列格的肩头。 方涵瞪着奥列格,像是他刚刚用山城方言骂了她的祖宗十八代。乔榆紧张地攥起了拳头,方涵的脾气火爆,发起火来想必会如小炮仗一样。而奥列格的驴脾气她也有所领教,如果两人真的杠上,真的会非常危险,甚至她和达米亚诺加起来连架都拉不开。 但好在两个人中方涵算是比较成熟冷静的,她只是愤怒地张张嘴,最终也什么都没有说,将脾气咽了回去。 奥列格领着自己的猫儿子大踏步回了房车,剩下达米亚诺和乔榆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为了缓解这片刻的尴尬,方涵让方琦琦把韩山月寄回来的照片拿了出来,供众人翻看。 那些照片被方涵保存得很好,几乎像是昨天刚刚洗出来的一样,方涵把照片摊在地上,大家席地而坐听她讲照片背后的故事。 “这是她刚刚到雪国的时候,语言不通闹了很多笑话。”她指着其中的一张照片说,那张照片里有一个大眼睛女孩,带着厚厚的皮帽子,冲镜头扬起了一只带着手套的手:“好在她遇见了很好的人,找到了临时的工作,她拿到工资的第一天就给自己买了保暖的装备。” “噢,还有这一张,这是她加入逐日派的第一张合照。”方涵又指着另一张道:“从这一张之后她就只寄信,再也没有寄过照片了。” 达米亚诺对那张大合照并不是很感兴趣,他正饶有兴趣地拿起一张照片,研究里面的姑娘在吃什么雪国美食,就大列巴到底该配着什么吃和方琦琦讨论得不亦乐乎。乔榆倒是拎起了那张照片,仔仔细细地一个人一个人地看着。 照片上的韩山月眼睛笑得弯弯的,那么多张照片中,唯独只有这张她笑得最开心。她为什么如此开心呢?是因为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还是因为即将要亲手开创一个新的明天? 乔榆一个个地扫过那些鲜艳快活的年轻面孔,不管是小姑娘还是小伙子的眼睛里都亮着光,仿佛是心中的火焰透过心灵的窗户熊熊燃烧。她一个一个地端详着,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心里猛地一凉。 她立刻看向达米亚诺,后者仍然和小姑娘激烈地争论着,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到她这里。于是乔榆悄悄地将那张照片移开,压到了自己的腿下,这样一来达米亚诺就不会看到那张照片,二来等到她和达米亚诺走后,方涵在收拾时也能找到照片。 这种小动作骗一骗方琦琦和达米亚诺还行,但想瞒过方涵就真的太小儿科了。从乔榆看到照片瞳孔地震的那一刻开始,方涵就已经注意到了,那张照片她已经看了无数遍,实在想不明白里面有什么信息令乔榆大惊失色,又是什么样的秘密需要瞒着达米亚诺呢? 想要了解到真相就不能打草惊蛇,方涵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继续和乔榆说说笑笑。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乔榆拉着达米亚诺回了房车午休,方涵把他们送到了门口,亲眼看见两人上了车,这才回了屋。 她将乔榆藏起来的那张照片捡起来仔细查看着,其中的一个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身影比平常人高大健硕数倍,他看上去比现在消瘦,比现在年轻,甚至绽开了一个开朗的笑,头顶多出了一对棕褐色的小圆耳朵。 方涵倒抽了一口凉气,她终于知道面对奥列格时那股子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或许她要比这群人更早地认识他。 掌握了奥列格秘密的她并不打算张扬,而是将它放在心里。至于是在心里烂掉还是喝醉酒不小心说出来,这要取决于奥列格是否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第二天,大家似乎都忘记了昨天发生过的事情,不管是方涵与韩山月的故事,还是奥列格无厘头的指责,或者是乔榆遮遮掩掩的小秘密,知情者全都闭口不谈。他们都坐上了房车,由达米亚诺带着往方涵的老家赶。 “不是,我有一个问题。”半路上,方琦琦悄咪咪地凑到乔榆的身边:“你们家的大只佬到底是什么物种啊,他为什么非要在白天睡觉?我记得昨天他回到房车就再也没下来过啊。” “呃……”一向伶牙俐齿的乔榆也哑巴了,这真的不怪方琦琦问题刁钻,奥列格就躺在离他们不到两米远的地方隔着帘子小声打呼噜,是个人都会被他的动静吸引。乔榆思考了无数个答案,最终选了一个自己觉得最靠谱的:“可能因为他是猫头鹰吧……没错,是这样的。” 方琦琦做了一个鬼才信的表情,如果奥列格是猫头鹰的话,那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庞大最犟的猫头鹰了。而方涵坐在窗边,用手撑着头假装听不见,乔榆瞥了她一眼,发现她似乎是在……偷偷笑?自己的借口真的有那么离谱吗? 两个小时之后,众人到达了方涵的老家。乔榆之前听方涵的描述,总以为那个村子会笼罩着一层黑气,恶山恶水,里面的人也刻薄死板。可当真的见到了,又觉得眼前像是人间仙境。 村子山清水秀,在进村的路口旁立了一块气派的大石头,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字:咸水村。 村口聚集着一些老头老太太,方琦琦管他们叫“村头情报大队”,谁家发生了屁大点的事,你都能从他们嘴里听到四五个栩栩如生,如临现场的不同版本。 见到有陌生车进村,又是那么大那么招摇的一辆车,老人们都慢吞吞地围了上来,眼中闪着八卦的光芒。但当方涵领着妹妹从车上下来时,他们的脚步明显顿了一顿,紧接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又拄着拐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小马扎上坐好。 “他们那么怕你们啊?”乔榆看不懂这些老人对他们的态度,很难想象当年方涵将韩山月放走后,他们一家在村里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 “他们不是怕,是嫌晦气。”方涵冷冷的笑了一声,她将韩山月放走后,村里的人几乎要把她剥了一层皮,后来大头及时赶到制止暴行,众人看在他是村长儿子的份上才放过了方涵。 方涵看上去倒是一点不计较往事,她路过那些老人,愉快地挨个和他们打着招呼。 “你姐姐真大度啊,她居然还会跟这些老逼登打招呼。”乔榆在两姐妹身边待了几天,普通话的水平见长,已经可以流利地道地一口气说出很多骂人话了(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啊喂)。 “哼,我姐可记仇了,她是故意恶心他们的。”方琦琦努努嘴:“你看那些人的表情,比吃了屎还难受。” 第50章 归乡 此时已经是隆冬了,函夏的春节也即将逼近,之前的山城节日气氛并不浓郁,而到了咸水村,春节的气息一下子扑面而来。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有的人正忙着往门上贴春联,有的正拎着大鱼大肉往家走。 “快到除夕了。”方涵见达米亚诺盯着村里人手上拎着的香肠,善解人意地道:“我们家也有灌香肠,今天中午我们就蒸来吃吧。” “那真是太好了!”达米亚诺简直要热泪盈眶了,或许是因为之前流浪饿过肚子的原因,他对吃的东西一直都很痴迷也很在意,这也正是他厨艺好的原因之一。 奥列格还是老样子,他今天只睡了五个小时,黑眼圈加上眼袋简直要占领他脸上所有的地位了。他抬起眼皮瞅了瞅那些忙着张灯结彩的人们,用胳膊肘拐了乔榆一下:“你倒是可以学一学这个,研究研究他们的传统,或者是贴这些东西有什么讲究。” “为什么?”乔榆不解,她有时候真的无法理解奥列格大大的脑袋到底在琢磨些什么,或许他上一秒还在气得werwer叫,下一秒就像没事人一样问你今天晚上吃什么。 “因为你是函夏人。”奥列格一本正经地回答:“如果一个人不去学习自己国家的文化,根就会断掉,人也会变成蒲公英四处漂泊。” 乔榆瞪着奥列格:“你怎么知道我是函夏人?我从来没对你说过啊。” “噢我的天,我忘记了,我在你心目中的定位是盲人。”奥列格冷笑一声:“我看不到你母亲给你留的古董上刻着函夏花纹,也看不到你东方人的长相。是的,我是个瞎子,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说着闭上了眼睛,两只手在蜷在胸前晃来晃去,开始装怪像。 路过的小孩子看着奥列格滑稽的样子,都放肆地哈哈大笑了起来,连方琦琦都捂着嘴憋笑,小脸儿憋的通红。 “去去去,回家吃饭去。”方涵像赶苍蝇一样把那些起哄的小孩子赶走了。 乔榆看到那些孩子头顶支棱着的耳朵和手掌上的肉垫,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不是说村子里都是人类吗?” “兽人大解放后,我们村里就陆陆续续搬进来了一些兽人,再加上我办了一座兽人小学,所以周边的兽人越聚越多了。” “什么?你办了一座小学?”达米亚诺和乔榆同时惊叫道。 “不要大呼小叫的。”方涵摆摆手:“这没什么,当时的时机刚刚好,我就想着到了这个,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先做的。”她望着从身边欢笑着跑过的小孩子,眼神温柔:“长大后我常常埋怨自己小时候没有能力,不能再帮她多一点。为了让和她一样的孩子不再有遗憾,我和另外的朋友创办了这个只收兽人的学校。” “为什么只收兽人呢?”达米亚诺好奇地问。 “因为在那个年代,人类对兽人的偏见还很重,你看现在这种矛盾也很尖锐不是嘛?”方涵这样解释,乔榆在她身后狠狠点头,她确实深有体会:“所以我想创办一个只有兽人的学校,在那里不会有偏见,不会有歧视,就算在生活中遭遇了不好的事情,兽人孩子也可以到学校来避一避。” “我想办这样一座学校很不容易吧?”达米亚诺感叹:“尤其是在这个偏见根深蒂固的地方。” “都过去了。”方涵洒脱地笑了笑,推开了自家的门。 奥列格跟在他们身后,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忍不住赞叹方涵是个顶优秀的女性,并且觉得她开设兽人小学非常明智。乔榆就在他身边走着,小姑娘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她虽然聪明能干,但在之前因为缺乏与人交流的经验受过不少委屈。如果她在小时候能去读上这样一所小学,多与人交流,相信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就像当初的米莎一样,一开始也是怯生生的,在读了亚历山大创办的小学后逐渐开朗了起来……怎么又想到她了…… 吃过午饭,奥列格从附近的石料场扛回来了一块巨大的花岗岩,用来做韩山月的墓碑,而方涵负责给墓碑刻字。两人在院子里忙活着,达米亚诺和乔榆凑热闹似的跟着方琦琦一起到隔壁韩家拿韩山月当初遗留下来的衣物,用来做衣冠冢。 韩家的平房比着周围的那些自建小别墅看上去寒酸不少,但院子里倒是被方涵他们打理得干干净净,并没有乔榆想象的那般荒草丛生。几个孩子见有生人出没在荒废多年的宅子里,都很好奇。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啊?”一个带虎头虎脑的小家伙舔着冰糖葫芦上前,他问站在门口无所事事的乔榆:“你们是小偷吗?” “呃……”乔榆被他问住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达米亚诺确实都有小偷的前科。 “你们不可以动韩校长的东西。”一个长着黄色尖耳朵的小姑娘从孩子堆里钻出来:“大家都知道韩家的院子里有宝藏,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来偷她的宝藏的!” “你们都围在这里干嘛?”方琦琦抱着一包衣服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不解地看着被小孩子围住的乔榆和达米亚诺,不明白他们在玩些什么把戏。 “琦琦姐,他们是小偷!他们要偷韩校长的宝藏!”带虎头帽的小孩挥舞着他的冰糖葫芦,像是挥舞着正义的利箭。 方琦琦伸手不轻不重地敲了小孩一个爆栗:“叔叔和姐姐是方校长的朋友,也是韩校长的朋友,不要没礼貌哦。还有,别再传谣言说韩家老宅有宝藏了。” “哎呦,这不是我们说的,是文博叔叔说的!”虎头帽小孩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捂着头气鼓鼓的 “文博?你说那个大头娃啊?他嘴里更没有一句实话了,谁不知道他小时候天天被我姐和小月姐揍哇。”方琦琦伸出食指挨个点了点那些小屁孩的额头,从孩子堆里挤出去匆匆忙忙地要把衣服交给她姐。 “你看,我们不是来偷东西的,我们是来送东西的。”达米亚诺笑眯眯地从乔榆身后走出来,他温和地在那孩子面前蹲下:“这个屋子的主人,今天要回家了。” 方涵刻了一天一夜,终于在除夕的下午将墓碑刻完了,她在韩山月寄回来的照片中挑了一张最好看的正面照,贴到了石碑上。 奥列格又扛起了石碑,他神情严肃地往山上走,仿佛肩上扛着的不只是石碑,上面似乎还坐着战友归家的灵魂。 于是咸水村的人都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高大魁梧,带着面具的男人扛着一块碑,而他的后面跟着一个长着大耳朵的矮个子女孩,手里拿着香烛;一个发型奇怪,高鼻深目的外国人,扛着花圈拎着酒;一只巨大的猫,嘴里叼着装纸钱的篮子。走在队伍后面的正是他们村的“名人”,那个放走杀人犯的不肖女方涵。 小道上的人越聚越多,年龄大的对着方涵姐妹指指点点,那些和她们差不多大的也只是站着,用复杂的眼光看着这群人。而年龄稍微小一些的初中生和小学生倒是很兴奋,都追在方涵身后跑,毫无疑问这些孩子全都是星星小学的学生或是毕业生。 “你不能把那狗杂种的碑立在我们村里!”一个胖胖的大妈伸出颤巍巍的手指,指向了方涵了鼻子:“你是个人,怎么能为畜生立碑?” “大年三十的,你别逼我扇你一耳屎。”方涵冷冷地看着那些指指点点的人们,声音洪亮:“韩山月回来了,我会把她葬在星星小学后山上,跟她的小学在一起。” “你敢埋,我就敢掘!”那大妈尖着嗓子骂道:“遭瘟的狗杂种,我儿子脸上现在还有疤,多大岁数了都没娶上媳妇!” 乔榆一下子明白了,她和达米亚诺交换了个顿悟的眼神,感情这个说话的大妈就是当年的大头妈妈。 “关我屁事。”韩山月冷冷地看着大头妈:“那是我的地,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尽管掘,你挖我一座坟,老子把你祖宗十八代连牌位带棺材一块掘出来烧了。看是你个老东西掘的快,还是我们年轻人烧的快。” 大头妈不说话了,嘴里嘟囔着些骂人话,摇着肥胖的身躯走了。 那些孩子们倒是饶有兴趣地跟在大家身后,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 “你们是送葬吗?为什么没有棺材?” “因为人已经死在战场上了,所以没有棺材。”乔榆原本想这样说,但是方涵先了她一步。 “因为韩校长去天上了,她变成了星星,星星离我们太远了,可装不到棺材里呀。” “那他为什么要扛着大石头啊?”一个年级稍小的孩子指着奥列格肩上的石碑问。 方涵面对小孩子时,所有的锋芒和戾气一下子不见了,乔榆从觉得和孩子对话的她身边有一圈柔和的光晕,她耐心地解释道:“那叫做碑,它是我们用来和天上的人沟通的电话。如果你想找韩校长说说心里话了,就可以对着石碑说,她在那边会听到的。” 孩子们发出了哇哦的一声惊叹,看向墓碑时不再害怕,他们都盼望着和韩校长说一说心里话,说一说成长中的烦恼。 “星星离我们那么远,韩校长能听到吗?” “一定能的,毕竟她的心,在我们这里啊。”方涵单手抱起了那个豆丁大的小孩子,眼睛亮晶晶的。 乔榆和方涵肩并肩走着,望着女人轮廓温和的侧脸,她只觉得无比钦佩。乔榆记得方涵说过,她小时候的梦想是不被别人欺负,而韩山月的梦想是开设一座兽人小学。 如今,方涵在山城有两家拳馆,她教各个年龄段的姑娘打拳,强身健体或者是保护自己。而韩山月,她现在是星星小学的校长。 韩山月教会方涵反抗,她才会开始锻炼自己,正是因为本身开始强大,所以才能兼顾老友的愿望。这两个看似痴人说梦的梦想少了谁,都无法实现。 在这一刻,乔榆突然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想拥有一个家了,她有了更为远大的梦想。她想要所有人能安居乐业,不论是兽人还是人类还是半机械人,都能不带歧视的和平相处,她希望奥列格能走出自己往日的伤痛,享受自己开创出的新世界;她希望达米亚诺可以不再用欢笑来掩饰心中的落寞。她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像方涵这样成熟冷静强大的女性,用自己的力量帮助更多人,更多像她之前一样无助可怜的孩子。 第51章 送别 一开始还是奥列格在前面开路,到后来那些活泼好动的小孩子跑到了奥列格的前面,开始为他们带路。奥列格对小孩子一向是很宽容的,他甚至能一手扛着石碑,蹲下将一个摔倒了的、哇哇大哭的小孩子从地上抱起来。 在她们上山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突然阴了下来,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方琦琦说这是韩山月不忍心让姐姐晒太阳,于是从天上摘了朵云彩给她挡太阳呢。方涵啐了她一口,也没有反驳。 方涵为韩山月选了一个好地方,她用铁锹在两棵松树之间定了位,开始埋头挖了起来。期间奥列格和达米亚诺都提出要帮她,但都被她一口气回绝了。 她用着最原始的劳动方式,建造着属于老友灵魂的安息地,一捧一捧的土从坑里抛上去,方涵的眼睛开始模糊,大颗大颗眼泪往下掉着,浇灌着伤心地。韩山月在后半生是漂泊的,先是在雪国打零工,后来跟着阿历克谢在各国游行,再投靠了亚历山大,跟在他身后出任务,保护他撤退。而现在,她破碎的灵魂终于归乡,可以永远守着她的好友与梦想了。 方涵把坟墓掘得很深,到最后还是达米亚诺伸出手将她从深坑里拉了出来。方涵从方琦琦的手中接过那个装着衣服的小包裹,把里面的衣物一件一件地往里放,每放一件,方涵就会想到与之相对的回忆。 她记得韩山月总是穿着黑色的t恤和灰色的大短裤,赤着脚穿梭在田间地里,撵鸡揍狗好不快活。她记得那件粉色的裙子,是她攒了很久的钱送给韩山月的生日礼物,但韩山月的头发太短了,人又晒得黑,穿着这样鲜艳的裙子活像有什么奇怪癖好的女装大佬。她也记得这件牛仔背带裤,这是韩山月唯一的体面的衣服,这件衣服是韩山月自己在城里做工攒下钱买的,她说她要穿着这件裤子去参加乔榆的毕业典礼,去心心念念的学校逛一逛,坐一坐梦寐以求的教室座椅。 后来,包袱里只剩下一件灰色的小衣服。方涵当然记得这件衣服,她第一次见韩山月的时候,对方就穿着这件破烂不堪的灰扑扑的衬衣。韩山月的家境一直不好,她的衣服大多都以黑白灰为主,穿旧穿烂了也不会扔,但即使是穿上最不起眼最脏污的衣服,也难掩她发着光亮的灵魂。 方涵拿着那件衣服看了许久,终于放开了手,任由它飘落在坑底。坑底零零散散的几件衣服囊括了韩山月拮据质朴却波澜壮阔的一生,它们组成了姑娘新的躯体四肢,让她得以入土为安。 众人都不说话,纷纷动手将周围的土往里填,最后堆成了一个小小的坟包。奥列格凭着蛮力将那块石碑硬生生地压在了坟前,他退后几步打量着那墓碑,上面贴着韩山月的正面照。 奥列格很庆幸方涵留了照片,因为在时间的长河中,他早已忘了这个和他接触并不多的队员。现在一看,他才发现韩山月的眼睛是那样的大,那样的明亮,从眼睛里射出的光穿越了十几年,仍然击中了奥列格的内心。 在照片的下面,刻着一行小字:挚友韩山月,生于2170年,卒于2191年。 奥列格沉默了,韩山月的年龄甚至没有自己大,她死在了花一般的年龄,死在了战争结束的前一年。而自己却被俘虏,做起了由人类操控的刽子手,将武器和利刃对准了自己的同胞。 荣耀之手释放他们这些半机械人时同时也清除了他们在战时的记忆,奥列格记不清楚自己那双手夺去过多少人的生命,更无法想象当那些“逐日派”的战士在战场上发现要自己命的敌人竟然是自己当初的长官,会是怎样的心情。他深觉罪恶,痛苦不堪,所以将自己的面孔隐藏,假装忘却了前尘往事。只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才会梦见故人,梦见不可见人的那个自己…… “姐,咱们还没喝一杯呢。”方涵接过达米亚诺手中的酒,倒了满满一杯:“我想起来你从来都没有喝过我的喜事酒。我毕业的时候你不在,我结婚的时候你不在,我拳馆开张的时候你不在,我儿子出生你不在,甚至咱俩的小学迎来第一批学生,你也不在。所以今天这杯酒,咱俩说什么都要喝一杯。”她说着,将酒杯一斜,里面的酒液尽数泼洒在了地上。 “这一杯敬你,谢谢你陪我长大。”方涵把第二杯酒浇在了地上。 “最后一杯,敬我们的梦想。真是了不起啊,我们把它实现了,在我们的小学里,再也不会有孩子读不了书,或者被欺负的事情发生了。”方涵的泪在脸颊上翻滚:“今天是年三十,我知道你不喜欢这地方,拼了命地想逃离,所以喝完这杯酒,你就走吧。你记得偶尔来看看就成,这里是我们的小学,没有人会打扰你的。”方涵哽咽着,又倒了满满一杯酒。那些孩子不知什么时候都围了上来,他们手牵着手,离方涵最近的那个尖耳朵小姑娘抬起小手,握住了方涵的手指。 “韩校长要回星星上了,你们唱唱歌,给她壮壮胆子吧。”方涵这样说。 于是那个小姑娘真的用脆生生的童音唱了起来,幽幽歌声响彻山间。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方涵在歌声中看向远处的青山,仿佛又看到了韩山月赤着脚在山林间奔跑的样子,她是大自然的女儿,是最纯粹的战士,她是犬类兽人的骄傲,也是最忠诚的好友。 她虽然牺牲在前线,但如今世上每个姑娘都带着她的美好品质。这些姑娘坚韧、勇敢、善良,是像韩山月这样的人造就了她们,然后她们再帮助了下一代。火种生生不息,精神永远不朽。 所有的孩子都加入了合唱,甚至乔榆和达米亚诺也自发地开始和声,有了他们的加入,这首歌变得饱满而感情深厚。每个人的脸上都滚动着热泪,奥列格站直了身体,他举起那只人类的手臂,向着墓碑敬了个军礼。那里沉睡着她最忠诚的部下,最英勇的女战士。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众人把这句话反反复复唱着,方涵倾倒下最后一杯酒,恰在此时风儿将云朵吹开,阳光刚刚好洒在了方涵的身体上,那风兜兜转转,忽地扑进了方涵的怀里,紧接着骤然停歇,像是短暂的拥抱。 似乎韩山月借着风,拥抱了她最好的朋友,弥补了当年未能相拥的遗憾。这一次,她们俩好好地告了别。 “我们也走吧,回家做年夜饭去咯!”方涵单手把尖耳朵小姑娘抱起来往家走,达米亚诺和乔榆欢呼一声,和猫萨沙一起撒着欢往前跑。 身后的树叶猎猎作响,似乎韩山月跟着那一阵清风去了,乔榆回头,突然感觉石碑上的名字是如此的好听,如此的朗朗上口。当年那个倔强了孩子为了摆脱“胜男”带来的命运,真的做出了很多努力。 我不叫胜男,我叫韩山月。关山渡若飞的山,举杯邀明月的月。 我是山涧的月,我是湖中的鱼,我是自然的女儿,我是兽人的未来。 奥列格跟在众人的身后,抿着嘴。说实话他很羡慕韩山月,她在去世后能魂归故乡,有好友和一群可爱的孩子陪伴,在奥列格的眼里这已经是最美好的结局了。 他不禁去思考,如果自己有一天死了,死了在异乡,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恐怕是要曝尸荒野了。在那时,是否有人还关心他呢?又是否有人可以跨越千里,只为将他的骨灰送回家乡? 想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数十年来关心他的人不在少数,那些人有的被他壮硕威武的外形吸引,有的是被他出手帮助过,但无一例外,那些人只是对他狂热了一段时间,就被他冷淡的态度和阴阳怪气的口吻给气走了。 他不愿面对自己的过去,亲手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壳,用最冷漠的态度和最伤人的话将那些想要接近他的人全赶走。 是了,他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了,除非有人能扛得住他的冷言冷语,无条件的接受他的暴脾气,全心全意爱他的每一条伤疤,完全不介意他隐藏在面具之下个过去。他需要一个能完全包容他的人,一个善良且心大的人。可这个人要去哪里找呢?恐怕普天之下没有这样的人吧? “papa,你想什么呢?”乔榆见奥列格拖着脚步走在大家的后面,体贴地过来催促他,她明白奥列格不喜欢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于是小姑娘只是攥住了他的一片衣角:“我们走快点吧,方涵姐姐说要请我们大家吃年夜饭呢,萨沙那孩子可高兴了……” 奥列格由着乔榆牵着向前走,他看着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女孩,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已经遇上了那个无限包容自己的人。 第52章 掉马甲现场 由于他们从山上下来时已经是傍晚了,此时再赶回山城过春节显然是来不及了,于是方涵姐妹临时从镇上买来了不少食材,打算就在老家过上一个年。 达米亚诺听说可以和方涵他们一起过年,简直要激动疯了,返祖一样围着她俩嗷嗷乱叫,要知道这可是他人生中过的第一个春节。乔榆倒显得平静很多,她的养母乔安娜也是函夏人,每年春节到来的时候她们也会在一起庆祝,贴春联或者是放鞭炮。甚至亚历山大也跟他们一起度过了两个春节,那是乔榆这辈子唯一一次体会到一家三口一起吃年夜饭的幸福。 做饭是个力气活,尤其是要做那么多人的饭,并且要做得丰盛。今天奥列格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风,居然主动提出要帮忙做饭,乔榆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每当他想往菜里放土豆和大白菜时就出声提醒,告诉他这些蔬菜不适合作为食材放进那道菜里。 三个人在厨房里忙活着,方琦琦举着手机和方涵远在山城的儿子视频,让他看一看自己的妈妈和妈妈新交到的朋友。猫萨沙倒是闲的自在,他想在村里找些猫儿大大架,但那些函夏猫一见面就祝他新年快乐,甚至还会送他鱼干,整得他完全不好意思伸爪子了。 总之,大家忙忙碌碌着,总算张罗了一顿好饭菜,在八点之前摆上了餐桌。 八点一到,方琦琦准时打开电视机,让春节联欢会的笑语充斥着整个房间。 奥列格还是和平常一样不多话,掀开面罩的盖子就是猛吃猛喝,他的猫儿子这次可没有和他一起埋头苦吃了,人家今天专门端着小碟子小碗上了院墙,和刚刚认识的几个函夏猫兄弟推杯换盏去了(当然喝的是猫薄荷水)。而剩下的几个人则一边吃着菜,一边嘻嘻哈哈地玩闹,达米亚诺长得又好看说话又好听,很快就和方家姐妹打成一片。 “我之前和papa做事的时候,遇到过一个黑市贩子,他专门倒卖兽人兽的那一部分的皮毛。”达米亚诺禁不住白酒的劲儿,小脸儿红扑扑的。他平日里根本不喝酒,只是今天实在太开心了,再加上他是真心喜欢方涵这个朋友,才陪着她小酌一杯:“这多残忍啊,反正我是看不得这种事情,于是,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papa。但papa那时候太忙了,我只能自己去伸张正义。我买了人生中的第一件正装,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混进了黑市。” 方琦琦坐直身体,聚精会神听着达米亚诺讲他的故事,在小姑娘的世界里,什么黑帮啊什么赏金猎人啊,都是小说和电影里才会出现的东西。 “当然,以我的专业能力,一下子锁定了那个家伙。琦琦,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不是盲目自信,你可以问一问papa,问他我协助过他破获了多少案子。” 方琦琦立马把目光转向奥列格,而后者的嘴里塞满了清蒸鲈鱼,只是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来表示达米亚诺确实是个优秀的好帮手。 “看,papa从不说谎。”得到了奥列格的证明,达米亚诺将头昂得高高的,活像一只受了表扬的小狗:“反正,你只需要知道在当时,黑市的规矩是只有兽人能贩卖兽人身上的皮毛,而人类不行,所以那个家伙便自作聪明地把自己装扮了一番。正是他这种打扮,才让我那么快锁定了他,在被我抓到的时候,他还一脸不可置信,问我怎么识破了他的伪装。你们猜,他打扮成了什么?” 方琦琦和乔榆都摇了摇脑袋,达米亚诺哈哈大笑:“老天啊,那蠢货戴了一顶紫色假发,装扮成了一只独角兽。他真的特别胖,如果他不说自己扮演的是只独角兽的话,我简直要认为他在装一只独角鲸。” 大家都笑得前磕后仰,方琦琦更是拍着桌子捂着肚子,眼泪都笑了出来。 “那后来呢,你把他送到警局了吗?”乔榆追问。 “当然了,警局的那些警察一看到他是个人类,又贩卖兽人的皮毛,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达米亚诺讲到这个的时候突然收敛了笑容:“警察们搜查了他的家,在地下室里找到了许多兽人小孩,他们都被那个可恶的人圈养着,健康地做奴仆,剪掉毛发做成假发,而生病的就直接动手把身上的兽皮活生生剥下来,耳朵也剪掉做装饰品……” 乔榆一下子闭上了嘴,再也不问东问西了,而方琦琦眼中愉快的光突然熄灭了,一时之间饭桌上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有电视里说单口相声的人还在不看场合地自说自话。 为了让气氛不那么尴尬,成熟的大姐姐方涵打开了话匣子,她开始讲自己和方琦琦小时候的趣事。她讲方琦琦是怎么往鼻孔里塞豆子,又是怎么过了一个月才发现,又讲自己小时候是怎么用石头砸狗头,后来被撵得爬上树半天下不来。 聊着聊着,话题又牵扯到了韩山月,方涵谈起好友眼睛都是发光的,她说韩山月小时候又记仇又皮。有一次一个老大妈在路上无缘无故的嘴了她两句,第二天她在那大妈家门口蹲守了一中午,直到那位大妈去厕所,她才揣着早早拿上的鞭炮,趁着大妈丢大包的功夫,把点着的炮扔进了厕所。结果她估计错了炮仗的威力,不仅炸了大妈一身,甚至还波及到了趴在墙头上的她还有在她脚下充当凳子的方涵。 后来那老太太挨家挨户地找是谁干的,等她摸上门的时候,方涵和韩山月澡都还没洗干净,身上都臭烘烘的。于是,俩小孩喜提一顿“竹笋炒肉”。 大家又是笑得东倒西歪,但这时,那个不合群的声音又响起了。 “我说了,韩山月是位了不起的战士,你说的这些,实在是太不尊重她了。”奥列格沉声道。 方涵利箭一般的眼神立刻射了过来,在奥列格第一次这样说的时候,她就已经很不爽了,这一次他又阴不阴阳不阳地说出这句话,方涵一下子憋不住了。 “不是,这不关你的事吧?”方涵刷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你很了解她吗?” “韩是我的……我的朋友,我想你说的这些并不能为她赢得尊重。她是个英雄,不是你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方涵深吸了一口气,来忍住想要给奥列格脸上来一拳的冲动。她一连做了四五个深呼吸,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非常冷静:“那我请问,你又有多了解她呢?是你和她一同长大吗?奥列格先生,我想你应该知道,人是多面的,一个人她可以勇敢,同时也有懦弱胆小的权利。” “或许papa不是那个意思……”达米亚诺也有些着急,一边是他最喜爱的papa,一边是他新交的好朋友,手心手背都是肉,这让他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拉架。这两个人可不是像乔榆那么好哄,稍微说些什么转移转移注意力就过去了的。他拉了拉奥列格的袖子,想让沉默的赏金猎人说些什么来结束没必要的纷争。 但奥列格显然丝毫不领情,他猛地抬手,想将达米亚诺揪住袖子的那只手推开,却收不住力将小伙子连带着椅子一起推倒在地。 虽然他不是故意的,但这一动作在方涵眼里可变了味儿。见自己刚刚认识的又善良又漂亮的小伙子被深山熊精推倒在地,一向护短的她立刻炸了:“你不要把气撒到达米的身上,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 “是他自己要来招惹我的。”奥列格看到达米亚诺摔在地上也是一阵揪心,可方涵这样质问了,一向倔脾气的他还真就口是心非地回嘴了。 “奥列格,你真是无可救药了,你就应该回归你的山林,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方涵毫不留情地批判:“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带着的这一帮孩子都爱你,达米爱你,乔榆爱你,就连那只猫儿也爱你。可是你呢?你不仅不去回应他们对你的爱,还要变本加厉地伤害他们,我问一问你,过去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你那张脸,真就那么见不得人是吗?” 乔榆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她突然有预感一般的知道方涵接下来想说什么了。喝了酒的方涵显然没有平日里冷静,她万一真的把奥列格的秘密说出来的话,可就遭了…… 还没等乔榆阻止,奥列格自己先不知死活地继续嘴硬着:“什么过去,我没有过去,更没有未来。我也没有要求他们跟着我,一切都是他们自愿的。”他这样说着,站了起来,将面罩带好向着房车的方向走去。 而方涵的眼中翻涌着怒火,大吼道:“阿历克谢,你给我站住!” 奥列格浑身一震,如遭雷劈一般停下了脚步。而达米亚诺看上去比奥列格还要吃惊,他的眼睛在奥列格和方涵之间打转,嘴唇无声地颤抖着。乔榆无奈又绝望地捂住了脸,这一幕终究还是发生了…… “你……你叫他什么?”回过神来的达米亚诺站起身,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第53章 家庭危机 “阿历克谢·维克多维奇·梅德韦德尼科夫,‘逐日派’的领导者,战前脱逃的懦夫。”方涵冷冷的看着奥列格的背影,从兜里掏出那张乔榆想藏起来的照片,甩到了桌子上:“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我就觉得你熟悉,没想到你就是那个临阵脱逃的家伙。” “别说了,姐,求你别这样说他。”乔榆小声的在后面哀求:“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然而达米亚诺举起了一只手,打断了乔榆的话:“等等,你完全不惊讶?你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了,对吗?” “是,对不起达米,我知道你恨……” “你早就知道?!我的天呐,怪不得我一说阿历克谢的坏话,你就在下面帮腔!怪不得奥列格怎样对你你都不会对他发火!原来他就是你年少时的梦中情人啊,对不对?你巴不得和他同床共枕吧?”达米亚诺失去了理智,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乔榆的鼻尖。 “你怎么能这样说她?”奥列格猛地回头,他三步并做两步,伸手挡在达米亚诺和乔榆的中间:“不要把火气往她身上撒!” 一时之间气氛剑拔弩张,奥列格和达米亚诺相互瞪着,仿佛许多年的情谊在这一刻化为乌有。方琦琦对这种场面很排斥,她一边嘀咕着大年夜的搞什么啊,一边想着眼不见为净,悄悄地从饭桌上跑掉了。 达米亚诺瞪着奥列格,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他不敢相信自己敬佩了半辈子的papa竟然是他一直恨着的阿历克谢。刚刚还对乔榆大呼小叫的他在看到papa的蓝眼睛时歇了火,他走上前去,颤抖的手臂伸向了奥列格的面罩。 奥列格没有躲,低低的垂着眼眸,任凭达米亚诺拿下了他的面罩。 从乔榆的角度是看不到奥列格的脸的,她只看到达米亚诺在看到奥列格的真面孔时,突然捂着嘴哀叫了一声,活像只被赶出家门的狗。 奥列格弯下腰,把扔在地上的面罩捡起来重新戴在脸上,深深的叹了口气。他当初决定将达米亚诺留在身边的时候,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他以为自己可以很冷静的应对这种情况,但真当达米亚诺掀开他的面罩时,奥列格的心里仍然是像打翻了酱油瓶一样难受。 他需要不断的提醒自己,他是个成年人,而达米亚诺被欺骗了那么多年,愤怒崩溃是应该的,他需要时间冷静下来,才勉强控制住了想要拔腿逃走的欲望。 达米亚诺的泪简直如瀑布一般往下淌,他冲上去一把揪住了奥列格的领子,嘶声力竭的吼:“你为什么要把我养大?你明明知道我有多么恨阿历克谢的!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达米,我无法对那样的你坐视不管。”奥列格垂着眼眸,那抹蓝色中饱含悲悯:“你那时候摇摆在善与恶之间,需要有人拉你一把,我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滑入深渊……” “少在这里装好人了,是谁将我害到这种地步的?”达米亚诺猛地松开奥列格的领子,将他推了个趔趄:“你当初挑起战争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孩子会失去父母?你当初从战场上逃走的时候,难道没想到,因为你的懦弱,多少孩子会流落街头?你真是最虚伪的人,彻头彻尾的懦夫。” “别说了,别再说了!”乔榆尖着嗓子喊叫,她也泪流满面:“你没看到他的义肢吗?他一定是有苦衷的啊!告诉他啊papa,把一切都说出来。” 奥列格张了张嘴,在一瞬间他的眼前闪过了无数张模糊的面孔,那些人们或多或少因他而遇难。在最后的闪回中,他看到了米莎的身影,那是他噩梦的源泉,妹妹的遭遇让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正如他之前所说,所有见过他面孔的人都已经死了。 所以奥列格的头垂的更低了,他不准备逃避,但也不准备面对自己的过去:“不,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我确实是个罪人,我确实搞砸了一切。” 方涵抿了抿嘴,从达米亚诺失声痛哭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后悔了。 曝光奥列格身份这件事完全是她借着酒劲想小小的报复一下对方的无礼,却没想到达米亚诺的反应会这样大,她低估了奥列格在小伙子心中的分量,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达米亚诺恨阿历克谢恨的入骨。看着达米亚诺崩溃的、痛哭流涕的样子,她终于明白乔榆当初为什么要想尽一切办法帮奥列格隐藏身份了,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达米亚诺此时已经混乱了,一边是养他长大,被他崇拜了多年的papa,一边是怨恨了一辈子,恨不得鞭尸挖坟的阿历克谢。当这两人融为一体时,他竟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原谅。他痛苦着,纠结着,最终还是红着眼眶冲了上去,提起拳头往奥列格脸上揍了一拳。 奥列格没躲闪,拳头打在面罩上,他又皮糙肉厚,当然感觉不到疼痛。但小伙子的那一拳似乎穿透了皮肉,穿透了骨头,打在了他机械的心脏上,竟让冰冷的钢铁抽动着疼痛了一下。 奥列格绝望的闭上眼,从眼角流下一滴泪。昔日的好搭档、情同父子的两人就此反目,这或许就是上帝对他的惩罚。 在达米亚诺出手的一瞬间,乔榆就尖叫一声,想要去拉架,却被方涵拉住,将她扭送到了门外。 “别进来,别掺和,让他们自己解决。”方涵一把按住挣扎不休的乔榆,捧住了她的脸:“是我的不好,我不该揭穿他的身份,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乔榆简直是在嚎啕大哭,她看着达米亚诺嘶吼着将拳头挥向奥列格,而后者就只是站在那里任他殴打,心都要碎了。她所心爱的家,她一直苦苦守护的家,在大年三十的这天晚上,彻底分崩离析。 “姐,我不怪你……”乔榆被方涵捧着脸,她看着女人眼里简直要溢出来的愧疚,当然不会去责怪:“但是他们两个吵的这样凶,都打起来了,我的家……我的家就要没了!” “你的家是建立在谎言上的,达米迟早会知道答案,一直瞒着他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呢?况且那么多年过去了,奥列格也应该正视自己的过去,向前走了,对不对?” 乔榆抽抽搭搭的点点头,方涵替她抹去了脸上的泪:“你去找一找老二吧,让她带你去村里小卖部买点烟花玩,这里有我替你看着呢。” “可是……”乔榆还是不放心他们两个,掂着脚想要越过方涵的肩头看一看他们,但方涵沉下肩,把她的视线挡了个结实:“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羁绊还没弱到揍两拳就散了,我看奥列格挺抗揍的,就让达米先发泄一下吧。你相信我,你的小家不会那么快就散伙的。” 就这样,方涵把乔榆哄了出去,小姑娘无助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在从前,在父母吵架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纠结难过,甚至会被当成出气包。所以她能理解乔榆的崩溃,但两个人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为好。 她关上门,抱着手臂看着达米亚诺对着奥列格拳打脚踢,而后者就站在那里,低垂着头,像一棵尽职尽责的树一样仍由小伙子发泄情绪。 最后,达米亚诺松开了揪住奥列格领子的手,瘫坐在了地上,方涵很体贴的从屋子里拿出冰块敷在了他肿痛的拳头上:“冷静了?” “嗯。”达米亚诺从方涵手中接过包着冰块的布袋,脸色依旧阴沉。 奥列格也是一言不发,他垂着头站在那里,像是没电了的机器人。 “对不起,曝光你身份的事情我欠缺考虑了。”方涵看向奥列格,诚恳的道歉:“你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到处乱说的。” 奥列格还是抿着嘴不愿说话,达米亚诺倒是冷哼了一声:“不,你不用道歉,该道歉的是他。他骗了我一辈子,如果我当时知道资助我的阿列克谢的话,我宁愿一头撞死在警局外面。”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方涵是三个人中最冷静的那个,她率先提出了问题的关键:“我记得你前期游行的时候并不主张主动进攻和未经允许的偷袭,可是那一天你为什么要炸毁市政厅大楼?又为什么从前线失踪?而且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荣耀之手的义肢?告诉我们当年发生了什么吧,我相信达米也是通情达理的,如果你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也都会理解。” 奥列格终于抬起了头,他看了看方涵,又看了看达米亚诺,蓝眼睛里饱含悲凄。半晌后,他开了口:“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看!你看吧!他永远是这个态度!指挥官先生永远是对的!”达米亚诺的怒火又被点燃,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打算再揍这头熊一顿。 方涵急忙拦在二人中间,达米亚诺太过情绪化,而奥列格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也很令人恼火,大家都是一副无法沟通的样子,这样下去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就在这时,猫萨沙从房梁上飞奔而下,他跑到奥列格的脚边大声嚷嚷:“不好了不好了,猫刚刚在喝酒的时候听本地猫说,有辆陌生车把两个小姑娘带走了!而且其中一个长着大耳朵呢!” 奥列格脸色一僵,他刚刚光顾着难过和埋怨自己了,完全忘记乔榆的存在了!他慌忙在院子里张望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那两只精神抖擞的大耳朵。 达米亚诺见奥列格变了脸色,知道猫萨沙一定说了什么,他四下里望了望,问道:“乔和琦琦,他们去哪儿了?” 第54章 被绑架的孩子们 “我刚刚让乔榆出去找老二了,你们两个吵起来没完没了的,我不想让她太着急上火。”方涵见刚刚还争吵不休的两人一下子熄了火,也觉得不对劲了:“发生什么了?” “我的猫说他看到有人把你妹妹和乔带走了。”奥列格的脸板着。 “他们都二十多岁了,应该不至于傻到上陌生人的车。”方涵披上了衣服:“再让你的猫出去打探一下好吗,我们也在村子里找一找。” 奥列格和猫萨沙对视了一眼,他的猫儿子立刻心领神会,撒开蹄子跳上房梁,和他刚刚结识的猫儿兄弟打探消息去了。 三个人开始在村子里寻找两个姑娘的踪迹,他们里里外外找了好几圈,甚至询问了附近的村民,都没有打听到任何关于她俩的消息,两个姑娘像是从这个豆丁大的村子里人间蒸发了。 方涵别在胸前的脑机叮的响了一声,似乎是有人给她发来了消息,她带上了眼镜,只留奥列格和达米亚诺面面相觑。 “或许她们俩只是结识了新朋友。”达米亚诺这样喃喃,他说这话不知道是在宽慰自己还是在宽慰奥列格:“或许只是村子里的人邀请了她们去放烟花,是的,一定是这样。” 奥列格的眉头皱得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深过,他盯着房顶上猫萨沙低低下垂的尾巴,隐隐约约意识到事情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喂!你们看这个!”方涵在后面地叫了起来,她把脑机从鼻梁上摘下,打开投影按钮,一段全息投影凭空出现。 视频里先是出现了一个带着鬼面具的男人,那张骇人的面具贴着镜头,他似乎在确认有没有开始录像。 “我猜,你们应该已经发现你们的小孩不见了吧?”确认开始录像之后,他就自顾自地说话,像是个蹩脚的喜剧演员,看上去愚蠢又滑稽。可下一秒,他侧了侧身子,奥列格立刻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看见乔榆头朝下被吊着,看上去软趴趴的似乎失去了意识,她的腰间被绑了一包一包的什么东西,如果奥列格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自制的炸药。而方琦琦却是被绑在下面的椅子上,嘴里塞着厚厚的布条,不断地淌着眼泪。 戴鬼面具的绑匪把镜头给到了两个姑娘几秒,又用自己的大脸挡住哦附近的建筑物:“看清楚了吗?你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把韩家老宅里的宝藏带出来,换他们两个的命。” “宝藏?什么宝藏?”达米亚诺迷茫地抬头,方涵举起一只手,示意他暂时不要说话。 “把东西放在村口的大石头旁边,你们就可以回家等了,我们确认之后就会把俩小妞安全放回去。不要妄图来找我们,看到她身上的炸药了吗?”鬼面具又把镜头切到了乔榆身上一秒,然后又切了回来:“这种炸药现在每家每户都是,如果敢过来,下一个爆炸的可就不知道是哪个无辜的人了。” “他妈的!好卑鄙的手段!”达米亚诺咬着牙,小声嘀咕。 “还有,如果超过了两个小时,我会先引爆她身上的炸药。时间从你们收到消息的那一刻开始计算,要抓紧了。”话音刚落,投影顷刻熄灭。 “你知道韩山月她家的宝藏在哪里吗?”奥列格看了方涵一眼,盘算着自己抱着大箱子跑到村口需要几分钟。 “当然不知道,这只是个谣传,他们家穷得叮当响,哪里会有什么宝藏?” “你们不要再闲聊了!”达米亚诺焦虑地揪着头发,恨不得把它们连根拔起:“再聊两句乔就要被炸死了!” 然而奥列格和方涵却格外的镇定,像是被劫走的不是他们两家的孩子一样,他们俩人并不急着去找宝藏或者去救人,而是把那段视频又放了一遍。 “他们为什么把乔榆吊起来?”当镜头再一次扫到乔榆的时候,方涵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为什么老二就被绑在地上,身上也没有捆炸弹?” “两个可能,第一个是因为绑匪和你是熟人,碍于情面不想多为难你的妹妹,但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他可是在全村埋了炸弹。”奥列格理智地分析:“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知道乔会反抗他们,并且很有可能把他们打倒。所以才弄晕了她,在她身上捆了炸弹。” “可是我们刚刚到山城啊,乔那个样子谁都不会想到她会……等等,你的意思是?那群小偷?”达米亚诺豁然开朗:“她在山城只找过那群小偷的麻烦!他们居然找到这里来了!我猜他们是想找你妹妹和乔的麻烦才跟了过来,结果听说韩家老宅有宝藏,所以临时改变了计划!村里的那些孩子一直在说这些!” “我们救?还是叫警察来?”奥列格看向方涵:“听说函夏的警察效率很高。” “来不及了,还有一个小时五十分钟。”方涵扫了一眼表,吩咐道:“达米,你悄悄的下山去叫警察,如果顺利的话等你们到了事情也就解决了。奥列格,你和我去找一找他们在那里。” “可是……”达米亚诺看上去非常不满意方涵的安排,他爱乔榆就像是爱自己的小妹妹。 “没有可是,快去!”方涵一把将达米亚诺推出去老远,其实她是有私心的,像达米亚诺这样的好孩子,她不愿意他受到伤害。如果这次他们营救失败,至少达米亚诺可以留下一条命。 “快去吧,我们需要你带人上来收拾残局。”奥列格冲着达米亚诺摆了摆手:“我会把她救出来的。” 达米亚诺深深地看了奥列格一眼,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嘴闭上,一扭头跑了出去,隐入了黑暗中。 方涵和奥列格对视了一眼,开始往家走,谁知道找到那些恶匪后会发生什么。他们需要拿些装备,在关键时刻保住性命。 而此时此刻,昏迷了许久的乔榆才恢复了意识,她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断掉了一样,尤其是头,简直像被人砍掉后当足球踢了一段时间又安回了身体上。她先是听到了些声音,是一些男人小心的嘀咕声,紧接着从脑袋传来的酸胀告诉她,自己是在被倒吊着。 他妈的!又被绑了!乔榆在心里骂了一句,逐渐回想起了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方涵吩咐她去找方琦琦,她就很听话地去村头小卖铺,结果在半路上看到一群人正捂着方琦琦的嘴把她往车上带。如果放在平时,乔榆一定会反应迅速地冲上去,恐怕这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撂倒了。但今天她喝了不少酒,刚刚又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奔跑的声音难免大了些。 其中一个绑匪非常警觉,他一把将方琦琦推到面包车里,顺便半个身子探入车厢扒拉着什么东西,等他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把步枪。黑洞洞的枪管对准乔榆,硬生生把她的脚步逼停了。 乔榆非常识时务地举起了双手,脸上露出一副眼泪汪汪的表情,假装自己只是个柔弱的、无辜的、手无寸铁的小姑娘。下一秒从车窗里探出一个男人的头,那家伙的头发刺毛着,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蓝色风衣。 “就是她!就是她阙断了我的手!她可不是什么小白兔!” 好哇,又是你个小偷!真是冤家路窄!乔榆盯着从车窗里探出头的男人,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转了转眼珠子,缓慢地将腰肢拱起,想要出其不意地逃跑。毕竟她活着才能够回去通风报信,方琦琦也会早一点获救。 可这群人似乎并不是只会小偷小摸,持枪的那个人立刻看透了乔榆内心的小九九,他举起一只手,做了一个收的手势。紧接着面包车突然开始鸣笛,如此突然的噪音震得乔榆敏感的大耳朵钻心的疼,她下意识地把注意力收了回来,想要保护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 下一秒,她的后脑勺猛地剧痛了一下,整个人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就已经被吊在了这个鬼地方。 乔榆小幅度地晃了晃脑袋,她的耳朵依然嗡嗡作响,听声音也听不真切,那巨大的鸣笛声似乎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一样,看来这群人真是下足了功夫。她从蒙着眼睛的黑布的缝隙里往外瞅,眼前的景象把她吓了一跳——从小小的缝隙中,她看到自己的腰上被绑了一圈奇奇怪怪的小包裹,包裹的味道怎么那么像……像是奥列格在闲暇时做着玩的小炸弹? 赏金猎人确实有用生活用品手搓小炸弹的癖好,但他做的那些东西单纯就是听个响,而围在乔榆腰间的可是真家伙,一旦引爆,相信能在一瞬间将可怜的小姑娘炸成两瓣。 在男人的交谈声中,还夹杂着女人的抽泣声,乔榆的耳朵虽然还在耳鸣,但也不至于完全失聪,况且那家伙的啜泣声那么大。 她听到在自己的正下方,方琦琦正精神抖擞地抽泣着,像是要把她自己给淹死。谢天谢地,这傻孩子还活着,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乔榆松了口气,她听出了对方的并没有呼吸不畅,推断出方琦琦应该是坐着或者是躺着,她又立刻恼怒了起来。 不是,为什么她可以坐着,我就要被大头朝下吊起来啊喂! 第55章 救援计划 绑匪一共有五个,除了断了手的小子外,其他四个都端着枪,那架势看上去警惕又专业,乍一看确实能唬住不少人。 但乔榆一点都不紧张,她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绑走自己和方琦琦,但就凭他俩现在还活着,就证明这些人想要的并不只是报复。所以只要她们还喘气,就还是有希望的,毕竟奥列格的实力她可是领教过的,相信方涵此时也在拼尽全力寻找营救妹妹的方法。 如果能够跟他们来个里应外合就更好了,乔榆支棱着耳朵,企图听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声音,好来判断自己的位置。猎猎寒风没有吹拂在她的脸上,风声也是闷闷的,所有人的脚步声都夹杂着回音,这证明他们在一个封闭且空旷的地方。在这个地方,有横梁可以供绑匪将他吊起来,而且她能闻到山上的草木味道,能听到猫头鹰喋喋的笑声,甚至还有纸钱香灰的味道。 等等!纸钱香灰!乔榆想到了一个地方,一个她白天刚刚拜访过的地方…… “你说他们在你的学校?”奥列格皱着眉头,他看着方涵往身上套着防弹背心,对她的说辞感到不可思议:“怎么会选在学校?孩子们天亮就会去上学,那里是最容易被发现的地方了。” “你可能不知道,函夏有一种叫做寒假的东西。”方涵带上了防弹头盔,恨不得把自己武装到牙齿。她当然怕死了,如果她孤身一人的话,今晚肯定会豁出去大干一场。可现实是她的儿子还小,而父母年纪又大了,在这种情况下,她必须要保证自己能活着回来,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变成第二个奥列格。 “在春节期间,孩子们根本不会去学校,而且我们小学建得又偏,今天又是大年三十,我想不到比那里更好的去处了。” “那就走吧,还有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奥列格催促道。其实他并不是很着急,他对自己的能力还是很自信的,只是他理解不了方涵为什么要这样武装自己。奥列格是个直肠子,大部分时间里他想到什么就会问什么:“你穿成这样是要做什么?我们是潜入救援,不是突击。” “以防万一嘛。”方涵正了正自己的背心,长长叹了口气:“我跟你可不一样,你是孤家寡人,我还有老人孩子要照顾呢。” 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奥列格的心,他抿了抿嘴,是啊,他是个孤儿,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牵挂痛哭,所以最适合不要命的冲锋陷阵了,他想或许这就是当初亚历山大挑选他的原因。 “哦,说错了,你还有你家的兔子姑娘,也不算是孤家寡人。”方涵瞥见奥列格的脸色,不慌不忙地为自己找补。 奥列格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用两根手指环成一个圈放到嘴里吹响了尾音长长的口哨,片刻后一只巨大的猫撞开门冲了进来。 “有消息吗?” “有猫看到他们去东边了!”猫萨沙一五一十地把刚刚打听到的消息汇报给奥列格:“一共五个人,四把枪,还有一根棒球棒!” “东边……”奥列格回忆了一下,那方向似乎正是学校所在的位置,看来方涵的推测没错。他不再多说无用的话,推开门就往山上走。 “你就这样走了?”方涵看了看奥列格空空的两手,她只听说过半机械人是为战争而生的,但从没见过他们露出杀招:“好吧,我承认你们半机械人是人形兵器,但为什么要带上一只猫?” “猫怎么了?猫可是papa训练出来的最好的士兵!”猫萨沙听了方涵的话气的吹胡子瞪眼,可惜人家并不能听懂他的话。 “萨沙可不是一般的猫。”提到自己的猫儿子,奥列格的神情又缓和了下来,他暂时忘记了之前的争吵,脸上露出了淡淡的骄傲。其实如果这次的绑匪没有用炸药的话,单单是猫萨沙一个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方涵撇了撇嘴,她也不再多说,绷直身体跟在了奥列格身后,朝着学校飞速移动着。 越接近学校,两人的移动速度就越慢,他们无法与里面的人取得联系,如果贸然接近的话很可能会打草惊蛇,到时候在惊的他们引爆炸弹大家都得完蛋。幸亏他们有猫萨沙,猫儿可是天生的侦查员。 “两个任务,第一,你要确认乔的位置,第二,尽量与她取得联系,让她做好逃跑的准备。”奥列格蹲下来,把通讯器带到猫萨沙的耳朵上,认真地吩咐道:“必要时,你可以杀人……” “不行!你忘了达米亚诺会带人过来吗?到时候你怎么解释他们身上的伤痕?难道你要向警察解释说他们是由一只猫儿杀掉的?” 有道理……奥列格瞥了一眼猫萨沙的爪子,换了个说法:“必要时,你要先营救方琦琦。” “你把乔榆放弃了?” “我只是让我的猫放弃,可没说我会放弃。”奥列格哼哼着,往猫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仿佛是在驱赶一头小马驹。 得了命令的猫萨沙不再做停留,他撒开蹄子奔向学校,像是一支离了弦的箭。他虽然身形巨大,但本身还是一只猫,身体和猫一样是水做的。猫萨沙瞅准学校篱笆中的洞,吸气收腹,闪电般从那个拳头大小的洞里挤了进去。 学校空荡荡的,连老鼠磨牙的声音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就衬得其他声音格外突出—— “别哭了!哭哭哭!给你老子哭丧啊!”穿蓝风衣的小偷单手拎起棒球棒,虚张声势地狠狠砸在方琦琦的脚边,把小姑娘吓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几乎是要翻白眼了。 “东华你个傻der,越吓她哭得越厉害啊!”带着鬼面具的人一把将棒球棒从那个叫东华的小偷手里抢过来,交给了旁边的人。 东华看上去年纪不大,被鬼面具用枪指着训斥了几句吓得头发更加刺毛了,他嘟嘟囔囔了几句自己才能听见的话,又回头啐了方琦琦一口:“臭婆娘,多管闲事,这下遭殃了吧!下辈子投胎做人记得不要再多嘴了!” 乔榆的大耳朵左听听右听听,她能听出来其他人不论是说话还是呼吸都或多或少有些阻碍,说明其他四人都戴了面罩之类的防护装置,只有这个叫东华的少年小偷脸上精光光的什么都没有,好像是故意让别人看到一样。 所以她认为这四个家伙应该比小偷和抢劫犯要更加专业,或许是战后被驱逐的无名佣兵也说不定。关于东华为什么不戴面罩,乔榆推断出了两个可能性,第一种就是他们没打算放两人走,所以就算被看到了也无妨。但这种说法显然是不成立了,剩下四个人可都老老实实带着面罩呢,那这样一来就只有听上去最残忍的一种了——他们打算牺牲那可怜的少年小偷。 在方琦琦的抽噎声和绑匪的交谈声中,乔榆还辨别出了第三种声音——那是猫儿焦急的呼唤。 奥列格来救她了!乔榆激动的抖动着大耳朵,企图听到更多动静。 猫萨沙的叫声尖锐焦急,像是在传递着什么消息,但猫的话只有奥列格能听懂,如果配合手语的话乔榆倒是能理解一二。她扭动着身躯,试图从眼罩的缝隙中看到些什么,可惜,她的视线里除了绑在身上的那些炸药外什么都看不到。 猫萨沙爬到房顶上,透过天窗探出半张脸观察着里面的状况,并把一路过来看到的向奥列格描述:“地点在大礼堂,绑匪一共五个,都聚集在礼堂里,你们小心潜入。” “你联系到乔了吗?” “她听不懂猫说话哩!”猫萨沙的眉头皱着像是打了个死结:“猫在来的时候问到火药味了,学校里也有炸药,怎么办?” “乔的身上的炸药是远程遥控的?” “不,是那种老式引线的。”猫萨沙把绿色的眼睛眯起来,往里面瞅:“或许猫可以潜进去,将引线切断。” “很好,想办法给乔通风报信好吗?我们这就过去了。” “真是过分啊,都说了那孩子听不懂猫说的话了!”猫萨沙不满地嘀嘀咕咕,但还是小心翼翼地用爪子扒开天窗跳了下去,软软的肉垫踩在横梁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但他低估了这群人的警惕心,他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子将天窗关上,下面戴鬼面具的男人立刻打了激灵,迅速抬头往上看。 这可把猫萨沙吓了一跳,幸亏他反应够快,在男人抬头的瞬间藏到了旁边的柱子后面。 鬼面具眯着眼睛,他确信自己在抬头的一瞬间看到了什么东西一影而过,他咔的一声拉响枪栓,脚下站定,四处寻找着让自己寒毛直立的东西。 “老大,什么情况?”另一个戴猪头面具的家伙听到自己的老大突然拉响了枪栓,也警惕了起来,端着枪缓缓往自己人身边推。 “没什么,风而已。”鬼面具看着那扇开了个小口的天窗,问道:“之前这窗户也开着吗?” “应该吧,不然怎么会那么冷?”站在小礼堂门口的带鸟面具的男人听到了队友的谈话,回过头来搭话:“还有多久啊,这鬼天气真的是要把人冻僵了。” “刚过了一个半小时而已,别急,宝藏哪是那么好挖的。” 第56章 闪光弹和逞英雄 “老大,你怎么确定这里有宝藏啊?”东华狗腿子一样的凑到鬼面具的身前问道:“万一那宝藏还没有这俩丫头卖出去值钱,那不就亏了吗?” “现在的兽人可没有之前好卖了,自从大解放开始就很少有人再买兽人回家玩乐了。兽人的器官也和人的不一样,总的来说就是不值钱。”还没等鬼面具的人发话,那个带着猪头面具的家伙倒是先揽下了话头:“值钱的就只有这个人类丫头了,有宝藏更好,没有宝藏也不亏,总之咱哥们不做赔本买卖,嘿嘿。” 乔榆支棱着大耳朵听着,算是搞明白了这伙人的来历,合着这几个家伙在战前是兽人贩子!怪不得搞起绑架这一套来如此的得心应手,想必在之前在兽人身上捞到了不少好处。原来他们绑架自己和方琦琦居然是为了韩家老宅传说中的宝藏,她还以为他们只是想单纯的报复自己呢! 猫萨沙拍着胸口喘着气,刚刚实在是太险了,差一点点就要被发现了。他也竖着耳朵听下面几个人的一举一动,直到确定他们不再注意天花板的位置,才又蹑手蹑脚地探出头,往乔榆的方向爬去。 “找到乔了,猫能把她放了。”猫萨沙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打量着周围的情况,一边用爪子尖敲打通讯器与奥列格传递信息。 “很好,我们在外面。”奥列格低沉的声音压得更加低沉:“你把她放开的时候嘱咐她闭上眼捂上耳朵,待会我会往里扔闪光弹。” 猫萨沙很想问他哪里来的闪光弹,显然这并不是个好奇的好时机,于是他抖了抖胡须,顺着系在乔榆脚上的绳索往她身上爬。 有这样一个活物爬到身上,倒是把乔榆吓了一跳,很快她又冷静了下来,因为她闻到了猫萨沙身上特有的阳光味道。猫儿先是挥动爪子割掉了绑住乔榆双手的绳索,好让她在落地的时候保持平等,紧接着用爪尖在乔榆的腿上敲摩斯电码。 “落地时闭眼捂耳朵。”乔榆从猫萨沙敲出的电码里破解出这样一句话,虽然感觉莫名其妙,但还是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猫萨沙又一步一步往后退,尖尖的爪子全都插进乔榆的肉里,痛得她想要尖叫。聪明的猫儿不仅切断了引线,还把她腰间的炸药包扯松,好让她在落地的时候能够尽快挣脱开。 当他退到房梁上时,又伸出爪子在乔榆的脚踝上敲了几下,意为就是现在。下一秒,锋利的爪子斩断绳索,失重感瞬间把乔榆包围,与此同时猫萨沙发出一声嘹亮而尖锐的叫声,来提醒奥列格和方涵两人行动。 身体腾空的瞬间乔榆就做出了调整,她一把将撕扯掉绑在身上的炸药包将他们扔到空旷处,在空中扭转腰身,稳稳地用四肢着了地。这时,猫萨沙才发出那声嘹亮的叫声,周围的绑匪皆吓得浑身一抖,站在门边带着鸟面具的男人率先反应过来,从他的位置刚刚好抬头就能看见站在房梁上的猫萨沙。于是他不带丝毫犹豫地,举起枪开始扫射。 在这种情况下乔榆不得不改变原有的计划,她本想先藏起来再考虑闭眼捂耳朵的事情,但当枪声响起的时候,她想到方琦琦还被绑在那张椅子上。可怜的小姑娘估计一辈子都没经历过这种事,肯定吓得不轻,甚至会被流弹伤到。 于是乔榆没有听从猫萨沙的警告,而是在枪响的一瞬间脚下一蹬,朝着方琦琦飞奔而去,将绑在椅子上的小姑娘扑倒。 也正是此时,正门开了一个缝儿,从缝隙里伸出了一只手,往大礼堂扔了个什么东西。紧接着那团小东西突然爆炸,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噪音。 一瞬间,乔榆失去了听觉和视觉,尤其是爆炸声对她的大耳朵极其不友好,一缕鲜血顺着耳洞流了出来。她虽然慌张,但对奥列格的信任还是促使她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牢牢地将方琦琦护在身子下面,她坚信奥列格会来将她们一起带走。 奥列格也不负众望,他和方涵早就带上了专业的防护眼镜,在闪光弹爆炸的瞬间一脚踹开了那扇门。奥列格的那只金属大手充当着盾牌的作用,方涵躲在奥列格庞大的身躯后面,等到进入房间后才猫下身子就地一滚,找到了合适的掩体。 屋里的几个人全在哀嚎着,奥列格出其不意扔出的闪光弹十分有效,至少让绑匪们一下子都失去了战斗力。但棘手的是,那个带着鸟头面具的家伙受到了惊吓,不停地尖叫着扣动扳机,子弹密集得像是从网球发射器里弹出来的一样。 猫萨沙最狡猾,它在解开乔榆的绳子后就翻身从开着的天窗跳出去跑走了,一点儿也被没下面的闪光弹所影响。而那些绑匪可就惨了,失去视力的他们像是无头苍蝇那样乱转,戴面具的几个听到枪声还会趴在地上躲避,而那个叫东华的小偷就惨了,在被闪光弹照到的时候他就失去了任何防御能力,只会直挺挺地杵在那里尖叫,像是活靶子一般被打成了筛子,重重的摔到了乔榆的身边。 方琦琦被这动静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乔榆把她压在身下,一边控制住她的四肢不要乱动,一边摸索着将她从椅子上释放。乔榆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儿,那铁锈味的浓郁程度让她一下子就猜到了有人死了,为了方琦琦往后的心理健康,她贴心地在扯掉布条的瞬间用手捂住了对方的眼睛。 奥列格不急不躁地蹲在那里,等到那家伙把弹夹打空,才猛地冲上去,一只手闪电般的从后面扼住鸟面人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抓住男人的手臂狠狠一扭,硬生生将他的手臂从中间折断。方涵咧了咧嘴,感觉自己的手似乎也折断似的痛了起来。 解决了一个,还剩下三个。对付这些家伙奥列格绰绰有余,他给了方涵一个眼神,对方立刻会意,从藏身的柱子后面绕出来,奔向了倒在地上的两个小姑娘,此时的她和奥列格像是配合了多年的老战友一般默契。她相信奥列格可以应对那些恶徒,就像奥列格相信她能够将两个姑娘顺利带出去一样。 方涵赶到两人身边时,乔榆还紧紧地将方琦琦护在身下,她虽然失去了听觉和视觉,但依旧警惕着。她的手指贴在地面上,以震动来判断是否有人来接近,在方涵向着她们跑来的一瞬间,乔榆就已经感知到了震动,她拱起身子,像是野兽一般随时准备进攻。 方涵被她这种架势吓了一跳,此时的乔榆看上去就像是个不折不扣的原始动物,呲着牙咧着嘴,相信只要方涵再靠近一步,下一秒她就冲过来撕烂她的喉咙。经过仔细观察,方涵发现小姑娘似乎看不见,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只有鼻子在不断抽动着。 “我要过来了,小榆,我现在要接近你们了。”方涵放慢了脚步,出声提醒。可乔榆仍然是一副野兽的样子,甚至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低吼。 真奇怪啊,这孩子不是鼠兔吗,怎么跟发怒的样子和犬科似的?乔榆呲牙咧嘴的样子让方涵想起了韩山月,两人被激怒的样子如出一辙。她这个样子方涵也没法接近,只好在原地站住了脚步,看向了奥列格。 赏金猎人的动作不是一般的麻利,也就是方涵纠结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已经把那些家伙全部制服,不仅摘掉了人家的面具,还把人家的胳膊全阙折了。 “乔榆出问题了,我没法接近她。”方涵向奥列格求助,她现在后悔自己没有带头盔过来了。 奥列格听到这个消息,原本松弛的脸色又立刻严峻起来,他立刻扔下手中控制着的家伙,大踏步地朝着乔榆走去。 只一眼,他就看到乔榆的耳朵眼儿周围有还未干涸的鲜血,眼睛也紧紧闭着,再加上她身下压着的还在不断蠕动的方琦琦,奥列格就明白了一切。他既骄傲又心疼,乔榆是个根正苗红的好孩子,多亏了乔安娜和亚历山大的培养,但小姑娘的能力还不足,遇到这种情况不但保全不了对方,甚至有可能将自己也搭进去。想到这儿,他又觉得是时候把特训提上日程了。 奥列格吹了声嘹亮的口哨,猫萨沙马上从天窗里又钻了进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他的身边,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脚。 “好孩子,帮我把那些家伙拖到外面去吧。”奥列格吩咐道,有了猫萨沙相助,他便放心地把注意力收回,放在了乔榆的身上。 他可不怕乔榆冲过来咬他,奥列格一向皮糙肉厚,被兔子的大板牙咬上一口也无可厚非。乔榆进攻的姿势让他想起了亚历山大,看来他的老朋友把一切都教给了这个小姑娘,甚至偷偷认了她做干女儿也说不定。 “好了,都结束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话,你应该是一点都听不到的。”奥列格缓步向乔榆接近着,他故意将脚步踩得咚咚作响,好让小姑娘知道有另一个大块头在接近。 奥列格这样的体重是无法复刻的,乔榆感知到这种震动,就知道是她家的赏金猎人来了,看来他已经解决了所有的麻烦。乔榆松了口气吧,整个人从方琦琦身上翻了下去,躺在地上不断地喘着粗气,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身体里快速流失。 “等等,她好像在流血!”方涵第一个冲过去,她抱起自己妹妹的时候,眼尖地看到有液体从女孩的身下缓缓蔓延开。之前乔榆穿着黑色的冲锋衣,再加上她一直弓着脊背,众人才没看出异样。 第57章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奥列格低低地骂了一句,上前弯下腰把小姑娘捞在怀里,乔榆的脸色苍白,已经晕了过去,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意志力让她撑到了现在,甚至还能在看不见听不到的情况下打起精神警戒。奥列格看着女孩苍白的小脸儿,心都要碎了,他的机械心脏似乎越来越柔软,越来越接近人类,真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好兆头。 他轻手轻脚地把乔榆抱到膝头,想要拉开她宽大的冲锋衣替她止血。 “咦,这是什么?”猫萨沙在外面好奇地咦了一声,已经抱着妹妹走到门口的方涵没想到猫儿还能发出如此人性化的声音,抬头一看,正好看到猫萨沙从鬼面人那只完好的手里抠出了一个小小的遥控器。她与那家伙对视,惊讶地发现这个亡命之徒的眼中闪着癫狂。 “奥列格!他引爆了炸弹!”方涵尖叫一声,一手把妹妹扛在肩上,一手拎起猫萨沙的后颈皮没了命地往外面跑。 下一秒,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校园的角落响起,炸飞的砖块和玻璃碎片一起四处飞散,教学大楼在顷刻间倒塌,砸在礼堂的上方。 奥列格在方涵出声的时候就已经拔腿狂奔,可还是没能快的过炸药,一股热浪从身后袭来,狠狠打上了他的脊背,几乎要将人的皮肉烫熟。他被这热浪猛的冲击,手臂再也环不住乔榆,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从自己的怀中飞出,重重砸在了地上。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教学大楼已经倒塌,碎石块和热浪一齐飞舞。奥列格被飞来的石头砸中,立刻眼冒金星,脚下一个趔趄翻倒在地。他几乎是咬着牙爬到了乔榆身边,将小姑娘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撑起了一个临时的避风港。 建筑物还在倒塌,奥列格能感觉到巨大的石块砸在自己的身上,周围的一切建筑都在崩塌陷落,就像是世界末日。他紧紧环住乔榆,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模糊中,他感觉到有人在把他往外拉,于是焦急地挥动手臂,想要挣脱那家伙。 “别这样,先救她吧,先救她!她比我更值得活下去!”奥列格什么都看不见,连自己的身体也无法控制。饶是这样,他还是将手臂摆动着挣扎了起来。他伸手往自己怀中掏去,却扑了个空,心立刻凉了大半截。 外面的人见奥列格挣扎得这样厉害,大声吆喝了些什么,紧接着更多的手握住了奥列格的手臂,另一些人则清理着压在他背上的大石头。 奥列格心如死灰,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任由自己在久违的黑暗中下坠,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清晨十分入眠了。 但天不遂人愿,今天的奥列格总是无法沉入黑暗中,似乎有人紧紧的拉住他,那黑暗也不只是黑暗了,在尽头,有着一颗亮闪闪的光点。 恍惚间奥列格似乎看到了米莎的背影,她咯咯欢笑着跑在前面,四肢健全,健康快乐,而那亮晶晶的似乎是她马尾辫上装饰的小石头。 “米莎……”奥列格呢喃一声,伸出手想要抓住妹妹近在咫尺的辫子。“带我走吧,这世间我已经待够了,带我去找爸妈吧!”他孤身一人游荡在世间太久了,他十分怀念当初家人围坐在火炉旁谈笑的时光。奥列格开始抽泣,开始向妹妹祈求,祈求她能将自己带上天堂,带他离开这充满苦难和伤痛的人间。但那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耀眼,耳边渐渐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papa!papa!快醒醒!” 奥列打了个机灵,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在了学校后面的空地上,赤裸着上身,当他猛地坐起来时,毛毯从身上滑落,露出了他健壮的、伤痕累累的身躯。 刚刚出声的正是达米亚诺,救人的也是被他带上山的,小伙子似乎忘记了先前的不愉快,见奥列格坐起来,他贴心的为papa披上厚衣服,来遮挡住赏金猎人一向看重的尊严。奥列格眯了眯他湛蓝的眼睛,这才发现梦中的光点实际上是天上的太阳,米莎或许根本没有出现。 她怎么会出现呢,是自己害死了她啊……奥列格将头垂了下去。 “papa?”达米亚诺试探地叫了一声,他不明白奥列格为什么一醒就情绪如此低落:“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奥列格迟钝地转了转眼睛,似乎达米亚诺的声音是从遥远的外星传来的。他愣愣地盯着达米亚诺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揪住了小伙子的领子:“乔榆呢?!她还活着吗?!” “她……”达米亚诺支支吾吾的,他的眼睛瞟向旁边,奥列格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心脏一瞬间停住了。 乔榆躺在担架上,她紧紧地闭着眼睛,小脸儿惨白,身上盖着白色毛毯。奥列格从前从未意识到她是这样的小,这样的脆弱,生命就这样从这个精致的容器中流逝了。 奥列格松开达米亚诺,猛地站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向乔榆,他不相信女孩就这样轻易的死了,他甚至没有听到她的告白…… “papa,你别这样……”达米亚诺顾不得抚平被奥列格抓皱的领子,他也站起来跟在奥列格后面,想要弯下腰扶他一把,又怕伤了要强的赏金猎人的自尊。 奥列格的眼泪几乎是在脸上翻涌了,他跌跌撞撞地冲到乔榆身边,猛地跪了下去,忏悔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papa,你不要这样……她还活着呢……”看着奥列格这个样子,达米亚诺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哭笑不得地提醒他。 “什么?”奥列格吃了一惊,他立刻伸出手搭在乔榆的鼻子旁——还呼着热气儿!他又把手放在乔榆的胸口,小姑娘的心脏正跳动得欢快。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这正是太好了!”奥列格大大的松了口气,他久违地露出了笑容,将手搭在乔榆的发顶抚摸着,轻柔地擦去她耳旁的血迹。猫萨沙蹲在不远处,看着奥列格用近乎于温情的眼神贪婪地盯着乔榆上下起伏的肚子,他抖了抖胡子,幸亏那傻孩子没有死,不然papa事后非得疯了不可。他觉得奥列格应该经不起再次的身边人的生离死别了,更何况他明白奥列格有时会不清醒地把乔榆当做自己故去的妹妹。是的,猫什么都知道,两人生活了那么久,他早就成了奥列格肚子里的蛔虫。 “她的命可真大,也幸亏你保护了她,不然我们真的要给她收尸了。”达米亚诺坐在奥列格身边,好心补充道:“山下的医生帮她止住了血,眼睛倒是很好恢复,但听力不好说,这要等到下山进医院细致检查一遍了。” 奥列格摩挲着乔榆的大耳朵,他往常只当乔榆是个跟屁虫,一个好事精,一个食物垃圾桶,但真当快失去了,他才意识到原来她对自己是这样的重要。在这一刻,他突然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女巫的预言,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中盘旋了起来,万一乔榆并不是先动心的哪个呢?万一,他才是呢?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恐怖了,奥列格触电似的把手指从乔榆的耳朵上抽回来,为了掩饰着片刻的尴尬,他干咳一声,左右望了望:“方涵和她妹妹呢?” “回家了,那俩人只受了一点点皮外伤。”达米亚诺咂咂嘴,他从来没有见过像方琦琦这样心大的女孩,上一秒刚刚被救出来甚至刚刚鬼门关逃生,下一秒就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埋头索粉。不得不说,在神经粗大这方面,她和乔榆倒是值得比上一比。 “那绑匪……” “警察带走了,”达米亚诺像是也变成了奥列格肚子里的蛔虫,此时救护车刚好赶到,几个等在一旁的护士一拥而上把乔榆抬上了车,“你也间接破获了一起大案,这几个家伙因为在战后贩卖兽人可是被通缉了许多年。” 奥列格看着达米亚诺的笑脸,刚想说些什么,小伙子就猛地推了他一下,将他推到了救护车旁:“你也陪着她去吧,她醒了听不到肯定要害怕的,你……你也要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 “达米……” “好了,我不想再听你说话了,等你回来我们再好好算我们的账!”达米亚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奥列格抿了抿嘴,从嗓子眼里咕哝了一句话,转身上了那辆救护车。 或许别人只当奥列格是呻吟了一声,但与他生活了那么多年的达米亚诺怎么会听不出呢。刚刚的奥列格分明是在说:“对不起,我的孩子,很抱歉骗了你那么久。” 四周的空气依旧散发着刺鼻的硫磺味,达米亚诺站在学校的废墟之上,久久地望着车灯,直到那个小点儿隐入尘烟。车轮卷起的灰尘迷住了小伙子的眼睛,使他平白无故地开始流泪。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达米亚诺望着救护车远去的影子,耳边还回荡着奥列格的歉意。他终于忍不住,抱住脑袋嚎啕大哭了起来。 第58章 最好吃的火锅店 乔榆在两天后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醒来,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的眼睛又能看见了。她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下一秒小腹传来的剧痛迫使她又重新躺回床上。 “喂,别乱动。”奥列格刚刚好接水回来,看到乔榆龇牙咧嘴地想要坐起来,慌忙把水杯往桌子上一撂,将小姑娘摁回了床上:“你还是再多躺一躺吧,伤得可不轻。” 奥列格的声音传到乔榆的耳朵里像是隔了一层塑料膜,她只能听到一些关键词,比如:“werwerwer乱动,werwerwwer躺一躺werwerwer。”之类的。她听不清楚,只会嘿嘿傻笑。 “我说,你伤得很重!需要静养!”奥列格靠近乔榆的耳朵大声嚎叫。 “我知道啦!”乔榆也嗷嗷叫。 两个人超大分贝的交流引来了护士小姐的不满,人家一把推开房门发了火:“麻烦你们小声一点好吗?这里是医院不是菜市场!而且你这样做也不利于她耳朵的恢复。” 乔榆看了奥列格一眼,虽然她听不清楚护士都说了些什么,但从赏金猎人涨红的脸和护士姐姐竖着的眉毛也不难猜出。她吐了吐舌头,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过得非常无聊,乔榆一口气在医院里住了两个多月,期间方涵和方琦琦多次来看过她,方琦琦第一次来的时候搂着乔榆哭得稀里哗啦的,乔榆听不见她都说了些什么,只是嘿嘿傻笑着擦掉好朋友脸上的泪。在乔榆眼里,方琦琦就是异国他乡的另一个自己,带着未被浸染过的天真,永远热情,永远对所有人友善。方涵则是扮演着乔安娜的角色,用已经丰满了的羽翼保护着妹妹不被外界伤害。 所以乔榆希望方琦琦能一直这样天真快乐下去,也希望他们姐妹能够平安,不要像她一样早早丧母,流落街头。 达米亚诺也来得很勤,他是个顶有情调的小伙子,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上不同类型的鲜花,病房里都是香香的。但是每次他过来看到奥列格都会扭头就走,等到奥列格不在的时候才会悄咪咪地出现。一开始他对乔榆瞒着他奥列格身份的事情还是很介意的,但看着小姑娘眼泪汪汪(其实是闪光弹炸得还没好)的样子,又心软了,于是还没等乔榆主动提起,他心里就已经把这件事翻篇了。 “但我还是想不通,我和他生活了十几年都没看出端倪,你这才生活了几个月怎么就能猜到他的身份?”达米亚诺坐在乔榆的床头,为她剥一颗巨大巨丑的橘子。 “其实你跳出他赏金猎人的身份后,还是很容易发现的。”这时乔榆的听力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虽然没有之前那么灵敏,但聊天还是够用的:“还有,谁说我没有你了解他的” 达米亚诺疑惑地扬起眉毛,乔榆耐心解释道:“你要知道,我从小可是听着阿历克谢的故事长大的,他那些事迹我可是如数家珍。如果说你了解的是弗洛伦斯的赏金猎人奥列格的话,我了解的就是沉眠之地的流浪儿阿历克谢。”她从达米亚诺手里接过橘子,向迷茫的他解释:“亚历山大曾在我家里住过两年,这你已经知道了,在这两年里,他有意无意地给我讲述了阿历克谢的事,那些事简直就像是我的睡前故事一样。多离谱啊,别人家的小姑娘睡前故事都是什么豌豆公主啦,睡美人啦,我的睡前故事居然是一头熊带着他的小妹妹的流浪记。” “反正,我从亚历山大那里知道了很多关于阿历克谢的事情,有一段时间我非常崇拜他,可以说虽然我与他从未见面,但感觉阿历克谢在那时候就已经成为了我家庭里的一员。我们吃面包的时候会感叹"如果阿廖沙和米莎能吃上这样的饱饭多好",睡觉的时候也会说‘真希望阿廖沙和米莎也能睡上这样温暖的被窝’。” “你居然会叫他的乳名,这太奇怪了!”达米亚诺搓了搓自己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咧着嘴一脸嫌弃的样子。 “是萨沙叔叔这样叫,我才跟着叫的!”乔榆大叫着为自己辩解,护士小姐眼里的目光从门上的透明窗户上射进来,乔榆缩了缩头,又把声音压小了:“反正,我知道他有个妹妹叫米莎,而且在战时牺牲了。”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他居然还有个妹妹,到处都没有记录……等一等,阿历克谢的妹妹牺牲时还是个孩子吧?怎么可能上战场呢?” “我不知道,但我猜测他的失踪肯定与他的妹妹有关,所以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了啊,这里面是有隐情的。只是他不说,没人会知道。”乔榆往嘴里塞着橘子,她很喜欢吃这种外表丑陋内里很甜的橘子,总觉得这玩意和奥列格一样,外表看上去野兽一般的粗犷,但内心确实细腻炙热的:“反正,他输入那条银鱼的密码时,我就有了大概的猜测。你想啊,为什么萨沙要把银鱼交给一个远在弗洛伦斯的家伙,开机的密码还是一个雪国少女的名字?这真的很奇怪好吧。” 达米亚诺沉默了,他选择原谅了乔榆是因为小姑娘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奥列格……自从知道他的身份后达米亚诺始终不知道如何再正视他。他痛恨的阿历克谢和敬爱的papa合二为一,这是他做噩梦都不敢做的情节。达米亚诺其实也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所认识的奥列格虽然避世,但绝不会怕事,更不像是会临阵脱逃的家伙。可他自己不说,就没有人会知道。 可能真的就如奥列格所说,之前见过他真面孔的人都已经死了。 不管怎样,这件事情已经翻了篇,所有人的生活也像之前那样过着,除了达米亚诺不再papa长papa短的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乔榆住院需要用到身份证明,乔安娜的孤女还活着的消息就立刻传了出去,甚至上了新闻和报纸头条。要知道乔安娜遇害的时候正是大红大紫的日子,遇害时甚至有粉丝寻死觅活呢。 奥列格对乔榆上报纸这件事很是忧愁,他还专门从方琦琦手里抢来了那份报纸(“什么人啊,我还没看完呢!长得高了不起哇!”方琦琦事后这样向她姐抱怨道),上面白纸黑字的标题写着:“乔安娜遗孤惊现函夏,浑身是伤疑似卷入帮派械斗”,并配图了乔榆满身是血躺在医院的担架床上正送去急救室的样子。 那位记者甚至还贴心地配上了乔安娜和乔榆的合照,那张照片是奥列格从未见过的,照片里的乔安娜明艳的五官不再张扬鲜艳,她收敛着眉眼,和身旁的女儿私语着什么。而乔榆,看上去更加年轻,似乎只有十五六岁,留着大波浪长发,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看着这样一张照片,突然意识到他记忆中的乔榆从未如此笑过,到底是过了青春期性子收敛了,还是经历了太多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开心了? 奥列格不觉得被曝光是一件什么好事情,或许这时“玛菲亚”的人已经在往函夏赶了,他甚至认真地思考了给乔榆也按上一个面罩的可能性。但他也只是想想,让一个花季的姑娘遮住她美丽的脸,和自己一样过着老鼠般躲躲藏藏的生活实在是太残忍了。 总之,乔榆在两个月后出了院,此时万物复苏,柳树都长出了一层新芽——春天又到了。乔榆恢复得很好,大耳朵又像之前一样啥都能听得清了,只是在颈侧和小腹多了一道疤。 方涵和方琦琦都很开心,她们在山城找了家不辣的饭馆,请大家吃了一顿。这顿饭乔榆吃得格外开心,她躺在医院里每天喝着没滋没味的清粥,嘴巴都快忘了油盐酱醋是什么滋味了,现在当然要放开肚皮吃一顿了。 达米亚诺也很开心,他甚至忘了和奥列格保持距离,呲着大牙与方琦琦和乔榆二人调笑着,非要把蛋糕往两人鼻子上抹。 几个人中只有奥列格还记得正事,他把头转向了方涵:“我想知道你们这里最好吃的火锅店在哪里。” “怎么着啊?我点这一桌子菜不够你吃啊?还是你怀念屁股喷火的感觉了?”方涵笑着调侃他。 “不是的姐,我们要找到下一封信,才能知道我们下一站去哪里。”乔榆一巴掌拍开达米亚诺捏着自己脸颊的手,要不是奥列格提起这件事,她都想不起来。想到这里,她在心里偷偷竖了大拇指,奥列格,永远靠谱的papa,“萨沙叔叔告诉我们,下一个箱子就在最好吃的火锅店旁边的商超里。” “哦,那家店离拳馆不远,你们往东走五百米看到红绿灯过马路再往右转走两百米路过红绿灯直走就到了。”方琦琦嘟噜噜说了一大串,奥列格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 “不好意思,你能再说一遍吗?还有,那家店叫什么名字?”奥列格礼貌发问。 “就叫‘最好吃的火锅店’啊,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方琦琦奇怪地看着奥列格,好像对方是个听不懂人话的大蜥蜴。 此话一出,三个人都沉默了,达米亚诺闭上眼,局部地区似乎还隐隐作痛着。 奥列格脑门上的青筋突突跳着,那一天,他也回忆起了被辣椒支配的恐惧。 第59章 两个人一只猫 几个人在方涵的家里又住了几天,在这两个月里,猫萨沙和村子里以及镇子上的猫儿都交上了朋友。这是他第一次没有用武力而是靠着个猫魅力征服了别人,对此他觉得非常有成就感,对交来的猫朋友们也格外的珍惜。 但相聚总有分别,即使乔榆很喜欢这个对兽人非常友好的城市,但也是时候开启新的旅途了。于是她取出了山城里的信,和达米亚诺一起采购了路上吃的零食,帮奥列格把油箱加满燃料。 可真的要起程时,却少了一个人。 “什么?你说你不去了?”乔榆张大了嘴,看着达米亚诺一件一件地把自己的行李搬下车。 “你觉得我和奥列格这种情况,还有必要再继续走下去吗?”达米亚诺往箱子里扔着衣服,“不可能的,在他骗了我之后,我不可能还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可是……可是……”乔榆焦急地看了看达米亚诺,又焦急地看了看奥列格,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个所以然来。 奥列格没说话,他只是抿着嘴坐进了驾驶位,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 “别太伤心了,小姑娘,我相信你的世界离开我也会正常运转的。”达米亚诺吭哧吭哧地把自己的行李拉下了车,弯下腰扶住了乔榆的肩膀,“你也不想看到我们争吵不休吧,对不对?” “但你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啊……”乔榆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她是真的很喜欢达米亚诺,这个小伙子为他们的旅途增添了不少欢笑,他像是哥哥一般照料着乔榆,在她和奥列格争吵的时候充当着润滑剂。他是所有人的开心果,离开了他世界真的就再也转不起来了。 达米亚诺温和地抹去乔榆眼角的泪花:“我都说了,不要太伤心了,我们同行的目的并不相同。你们是为了找到亚历山大,而我仅仅是为了逃难啊,现在我有了更好的去处,你应该为我开心才是。” “更好的去处?” “我决定留下来帮方涵重建她的小学了,建好之后,我会做一个老师。新小学就建在韩家老宅上,乔,我们都需要往前看了。”达米亚诺整理着乔榆凌乱的发丝:“我也很爱你,但我想是时候说再见了。答应我以后要开心好吗,我能看出来,你有时候在笑着,但眼睛里没有笑意。” “达米……”乔榆攥住达米亚诺的手指,眼里除了眼泪还有浓浓的不舍。 “好了,煽情过头了啊。”达米亚诺猛地起身,被乔榆这样盯着是很致命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把行李重新扔回房车。他抬起手,把刚刚为女孩整理好的头发又重新揉乱:“我把我经常弹的吉他留给你了,那把吉他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到的,我发现它的音色和你很相配。对了,还有这个。”达米亚诺说着,从手腕上摘下了一个星星和太阳交织的手串,塞到了乔榆手里:“我带了这个很多年,是从一个吟游诗人那里买来的,听说会带人给好运。我觉得我不用这个运气也很好,倒是你,整天垮个脸,应该很需要这个。” “我们还会再见面,对吗?”乔榆哭着抱住了达米亚诺的腰:“我们一定能再见面的,对吧?” “一定能的。”达米亚诺回抱着小姑娘,这是他们第一次相拥,相信不会是最后一次的。 “好兄弟,猫也很舍不得你!”猫萨沙刚刚好鬼混回来,听说达米亚诺要走,也抱着他的腿嗷嗷大哭:“猫会想念你做的好吃的猫饭的!你是个好厨子!” 总之,谁也撼动不了达米亚诺留下的决心,最终小伙子把行李全都搬空了,清除了房车上所有关于他的痕迹,看着奥列格开着车扬长而去。 “其实倒也不用这样,他至少把你养大了呢。”方涵拦住达米亚诺的肩,陪着他一起目送两人远去:“我想他收养你的时候年龄也不大,能把你养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我无法释怀,想象一下吧,如果你被仇人养大会是怎样的心情。”达米亚诺愁眉苦脸,“别说这些了,既然我都决定要向前看了,还是先考虑一下怎么重建小学吧。还有,让那些孩子不要再谣传了,韩家根本没什么宝藏!” 方涵耸耸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交代了那些小孩子,隔天达米亚诺就再也没听到关于宝藏的谣传了。 重建学校成了达米亚诺和方涵二人的心事,他们马不停蹄地确定了图纸,叫来了挖机开始拆掉韩家的老房子。 在打地基的时候,工人们在老宅的地里发现了一个木盒子,他们不敢轻举妄动,通知了方涵过来查看。 方涵也非常惊讶,她没想到韩家老宅下面真的藏着宝藏,在达米亚诺和方琦琦的催促下,她打开了那个近乎要腐烂的破箱子。 箱子里静静躺着两样东西——一枚星星发夹,上面的铁皮早已生锈,星星也不再发亮。在发夹的旁边,是一条骨头,方涵判断那之前应该是一块鸡腿。这就是韩山月的宝藏,发夹是韩山月隐藏在心底的少女心,她也是个姑娘,不可能不爱美。她们家又穷,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什么肉,所以这些东西对当时的那个贫穷的兽人小孩来说,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宝藏。 达米亚诺和方涵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紧接着大家都被韩山月的小秘密逗笑,清脆的笑声久久回荡在山谷里。 另一边,再次上路的二人显然没有之前愉快。少了达米亚诺就意味着少了很多欢笑,虽然奥列格很好也很靠谱,也很会说俏皮话,但大部分时间里他就是个阴暗的大块头,喜欢一个人在夜里偷偷蜷缩在床上想心事。而乔榆又是个刚刚过了青春期的姑娘,两人之间少了达米亚诺,几乎是忘记了该怎么交谈了。 尤其是乔榆,自从达米亚诺离开旅途之后,她的话就越来越少,笑的次数一个手都能数得过来。她大部分时间都抱着达米亚诺给他留下的那把吉他,随意地拨弄琴弦发出些无意义的音符,盯着窗外发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乔榆这个样子甚至让奥列格在一段时间里有了个可怕的想法,那就是难道乔榆爱上的其实是达米亚诺?一直以来自己都误会她了? 这并不是奥列格情商低,可怜的赏金猎人一辈子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女人爱过他(或许有,但奥列格从未接受到这种电波),所以对情爱这种事完全是一片空白。 不管怎样,乔榆这样一直抑郁下去显然是非常严重的。她在两天之内就瘦了一大圈,原本可爱喜人的圆脸都凹陷下去了,两个眼睛下面挂着的黑眼圈快有奥列格大了,整个人像是被老妖精吸干了精气。 为了小姑娘的身体健康,奥列格决定说些什么分散她的注意力,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想到了亚历山大的那封信还没拆。 “好了,让我们看一看萨沙都说了些什么。”这时奥列格已经把车停在了服务区,他从驾驶位的抽屉里拿出那封信,用肩头撞了撞路过的乔榆:“怎么了,你难道不想知道这次我们要去哪里吗?” 乔榆突然被奥列格熊撞了一下,脚下一个趔趄,刚刚做好的热可可撒了一半。她没好气地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顿:“请问奥列格先生,你不知道去哪儿为什么还能沉住气开了那么久呢?” 奥列格看着地上的污渍,大声清了清嗓子,猫萨沙立刻拿拖把过来将那块地拖得锃光瓦亮,他一边拖一边骂骂咧咧。自从达米亚诺走后他再也吃不上好吃的猫饭了,整天嚼着干巴巴的猫粮,给猫吃的都上火了,嘴唇子起了老大一个泡。现在他的洁癖更加严重了,并且平等地辱骂所有人。 在猫萨沙的谩骂中,奥列格打开了信封,他往里面瞅了瞅,想用手指头把信夹出来。可是信封太窄,他指头又太粗,无奈只能哗啦一下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出来。 那块军牌掉到了乔榆的面前,她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把吉他丢在了一边,捡起了桌子上的军牌,读出了上面的名字:“这位先生叫斋藤博雅,好有异域风情。” “听上去是个扶桑人,我记得当时在战场上扶桑貉一族可是出了名的勇猛。”奥列格见小姑娘转移了注意力,松了一口气,不禁赞叹自己可真是机智:“扶桑貉一族最擅长变化容貌了,他们也是天生的兽人之一,在古代的扶桑,流传着貉们把叶子顶在头上变成人的故事,有机会我来讲给你听。” 奥列格说着,将信展开,草草地扫视了几眼,咦了一声:“奇怪,真奇怪啊。” “什么奇怪?”乔榆撩下军牌,伸长了脑袋去看奥列格手中的信。 “太奇怪了,这位斋藤博雅,居然是人类。” 第60章 第四站,扶桑!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母亲也是人类,她不是也上了前线,做了兽人方的护士吗?”乔榆不明白奥列格为什么会如此惊讶。 “是吗?我从未注意过这点……”奥列格摸着下巴,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你要知道在那个时候,兽人和人类正是水火不容,人类恨不得将兽人赶尽杀绝,又怎么会加入兽人的阵营?稀奇,真的很稀奇。” “我想,正义是不分种族的。或许我妈妈和博雅先生只是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乔榆嘬了一口热可可,催促道:“快念吧,萨沙叔叔都写了什么?” 奥列格因为能分散乔榆的注意力,所以此时的心情很不错,连脾气都温和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念道:“我忍不住去想你们拿到这封信的过程,我猜你们一定尝遍了山城的火锅吧?那正是我的用意,一想到我的老朋友会捂着屁股跑来跑去,我就忍不住发笑,对不起。” 乔榆听到这里哈哈大笑,她也脑补出了奥列格捂着屁股急匆匆跑厕所的样子,虽然他从来没有这样干过。奥列格无奈的抿着嘴,他承认萨沙是个很好的人,但有时候他也喜欢开一些无厘头的玩笑。不过幸好,乔榆因为这个又笑了起来,所以奥列格此时的心情也不算太坏。 等到乔榆笑完了,奥列格又接着念了起来:“接下来,你们需要赶到扶桑,去找到斋藤博雅的亲人,为他们送去这封博雅的亲笔信。在这里我要多嘴介绍,博雅是一位人类,是的,他作为人类完全支持我的兽人平权理论,这真的是不可思议对吧?博雅是‘窃火党’的利刃,在战争的后期独自猎杀了不少兽人贩子,他比我更加心狠手辣。他喜欢带着狸猫面具走来走去,长得又秀气,所以有了‘玉面狸’的绰号。” “我听说过他!等一等,我记得我在一篇报道上看到过他的事迹。”读到这里,乔榆突然出声打断奥列格,一把将他口袋里的手机扯过来,手指开始在屏幕上翻找什么。 过了一小会儿,她又把屏幕翻转过来:“看,就是这个!” 奥列格凑过去,发现那是很久之前就已经停刊的人类方的战事报,首先映入眼帘的几个醒目的标题:是玉面狸猫还是冷面杀手?下面洋洋洒洒地批判了斋藤博雅作为人类如何去猎杀自己的同胞,手段如何残忍之类的话。报道的旁边还贴心地配上了斋藤博雅的照片,他是个眉目深邃的小伙子,穿着当地的特色服装,两条黑色的眉毛舒展着,看上去慵懒又多情——照片里的他更像是隔壁上高中的、整天收情书的大哥哥。 “嗯……这张脸做杀手确实很有迷惑性,”奥列格对着小伙子多情上挑的眼睛指指点点:“我都能想到女人们如何为他争风吃醋了。” “嘿,不要脑补这种莫须有的事情啊!”乔榆竖起了眉毛,将手机一把扣到桌面上。 奥列格耸了耸肩,低下头又开始朗读起亚历山大的信:“他是位优秀的猎人,生存到了胜利的来临,亲耳听到了自由的歌声,在分别时,我曾约定要去他的家乡拜访他。可他在回家的途中与我失去了联系,我花了很多年都没联系到他,所以我猜想他或许已经遭遇了不测。请把这封信送到他的亲人手里吧,相信他的母亲和妹妹也在等着他归家。” 读完了信,车厢里的气氛又沉闷了下来,猫萨沙为了缓解尴尬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奥列格发现乔榆又抱起了达米亚诺留下来的那把吉他,他轻轻咳了一声,“真是遗憾,明明战争已经结束了,却死在了回乡的路上。”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死在回乡的路上呢?会是谁杀了他?”乔榆不解。 奥列格朝着桌子上的手机努了努嘴:“无良的记者到处传播他的照片,我想应该是他的仇家找上门了吧。他或许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以为战争结束了就万事大吉了,我猜他把面具拿下来赶路,然后被人认了出来。” “嗯……这确实很危险……”乔榆摸了摸下巴,想到了自己前些天也被媒体曝光过一次,不禁有些后怕:“看来我也要找个面罩戴了。” “不需要,你认为有人可以越过我去伤害你吗?别傻了。”奥列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从你被掳走过一次之后,我就发誓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了!” 乔榆撇撇嘴:“说得好像我是你的什么宠物一样。” 接下来的旅途十分沉闷,没了达米亚诺的乔榆像是失去了灵魂,整日闷闷不乐的。为了让小姑娘开心一点,奥列格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猫萨沙自从那次之后把自己的私房钱藏得可严实了),在到达扶桑的时候请乔榆吃了一顿地道的料理。 “说实话,我不是很懂,为什么他们要吃生的东西?”乔榆夹起了一块带着生鱼片的寿司,愁眉苦脸:“不过这顿是你请客,我也没资格说道些什么,对吧?”她这样说着,将那块寿司放到嘴里仔细嚼着,脸上的表情像是猫吃到了榴莲。 最后,奥列格还是体贴地为乔榆多点了一份鳗鱼饭,这下小姑娘倒是吃得很开心,而剩下的那些生鱼寿司则被奥列格一扫而空。 “papa喜欢吃剩饭,papa是剩饭垃圾桶!”猫在一旁调笑着奥列格,乔榆听了猫的话笑得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经过了那么久,她差不多已经能听懂猫萨沙的语言了。 奥列格重重的哼了一声,也没反驳,毕竟乔榆笑了就是最大的胜利,这一路走来他最关心的就是小姑娘的心理健康。毕竟,他永远也忘不掉自己的母亲就是因为太过伤心而落下了病根,以至于劳累过度一病不起,很快就撒手人寰了。 所以只要乔榆能开心,就算他被调笑,就算拿他的私房钱买昂贵的食物,他也不会抱怨一句话。 这一次,奥列格并没有把送信件当做是紧要的任务,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多出了很多时间可以游玩。他们赶到斋藤博雅的家乡时,那里的樱花开得正盛,甚至开起了赏樱大会。乔榆花大价钱定了一家颇具民族风情的旅馆,打开旅馆的大门就是樱花盛开的街道,连一向挑剔的猫萨沙都满意地连连点头。 他们在当地的小摊上玩了抓金鱼的游戏,那渔网似乎是纸做的,奥列格总是把握不住力气,为了盛鱼连金属杆儿都给捏弯了。而猫萨沙的爪子也很难操控小小的网,他舀了几次就失去了耐心,要不是奥列格揪住了他的后颈皮,恐怕他早就扑进金鱼池大吃特吃了。 只有乔榆小心翼翼地舀起了一只浑身通红的金鱼,把猫萨沙羡慕得不得了。回去的路上乔榆高兴坏了,她拎着装金鱼的塑料袋,头昂得高高的,要知道她从小大的还没亲自饲养过什么活物呢! 天色渐晚,两人吃过旅馆提供的晚饭,就坐在庭前闲聊,看着落樱飘飘悠悠地落进小院子里。乔榆看着落在流水里的、铺成一片的落花,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也不知道达米在那边怎么样了,我好想他。”乔榆一提起达米亚诺,就立刻眼泪汪汪了起来。 小姑娘情绪转变得太快了,奥列格完全没有防备,眼看乔榆的泪就要掉下来了,他慌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时,一只糖苹果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了乔榆的面前,吸引了小姑娘的注意力:“哎?” “小孩子家家,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乔榆转头,看到了开店的老奶奶慈祥的笑容。 “每个人都会有伤心事吧,虽然我年龄小,但我也有我需要烦恼的事情啊。”乔榆挠挠头,接下了那颗苹果。 “那老身能问一问,小友因为什么叹气吗?” “我啊,我和一位好朋友分别了,他退出了我们的旅行,所以我很伤心。,” 老奶奶听了哈哈大笑,她把目光放到了满院的落花上:“离别的愁绪最常见,就好像是这樱花,花开一瞬,终会凋谢。人生在世,没有谁会永远陪着谁,所有的相遇都是为了离别而做准备的。” 乔榆惆怅的拖着下巴,看着花儿雨一般的飘落,不说话了。 老妇人站在樱花雨中,伸出枯槁的手,接住了几片花瓣,吟了句怪模怪样的诗:“婆娑红尘苦,樱花自绽放。” “好奇怪的诗啊。”乔榆咬了一口糖苹果,被齁得呲牙咧嘴,趁着老妇人不注意把苹果塞给了奥列格,这应该是他喜欢吃的口味。 “这是小林一茶先生的俳句,我把它送给你。”老奶奶依旧是笑着:“希望你能早日走出离别的愁绪,重新期待与新人相遇。” 奥列格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不明白扶桑人说话怎么会如此肉麻,他搓了搓手臂,把话题岔开了:“请问您知道一个叫斋藤博雅的人吗?” “斋藤博雅?”老妇人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很难想象这种表情会出现在一个老年人身上:“他在我们这里可是赫赫有名,但自从战争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孩子了。” “那他的家人呢?” “早没啦,”老奶奶叹了口气,“他父亲一早就被人类征兵征走了,他自己又叛逆加入了兽人的阵营,丢下妹妹和母亲上了战场。他可怜的老母亲忧思过度,在许多年前就去世了。” 奥列格看着乔榆,摆出一脸“你看吧伤心过度也是会生病”的表情,乔榆不想搭理他,接着问:“他不是还有个妹妹吗?” “那姑娘也是倒霉,前些年在上学的路上落了水,尸体至今都没找到呢。” 第61章 我的荣耀,我的伤疤 奥列格和乔榆面面相觑,他们考虑到最坏的情况也只是花了大功夫才能找到人,却完全没有敢想博雅的亲人全都去世了。 这下他们手中的信倒是成了烫手的山芋,晚上两人回了房间,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约而同地开口:“要不我们看一看信?” 俩人都是行动派,既然意见达成了一致,乔榆就立马从榻榻米里钻出来,拎过包将里面的信封拿了出来:“只是看一下,不会冒犯亡灵的,对吧?” “你什么时候害怕这些了?”奥列格斜着眼睛看乔榆:“你不是没有信仰吗?” “没有信仰不代表我是无神论者!况且这是鬼故事盛行的扶桑,光是这几天我就听过了不下于四个版本的裂口女故事了!”乔榆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又往奥列格身边靠了靠。她将信摆在地上,双手合十拜了三拜,才敢将博雅的信从信封中抽出来。 “好,我要开始念了……”乔榆看了奥列格一眼,接着道:“母亲大人,展信安。现如今正值春寒连绵之际,您进来可好?咲有没有惹您生气?作为儿子的我本应该在您膝下尽孝,却头脑一热上了战场,实在是愧对于您的教诲。如今战事吃紧,就算我想退出也像是被老虎叼住了鞋子,无法脱身。您是否看了关于我的那篇报道?我想告诉您的是,让那些无良的记者见鬼去吧,我从未用文章里的那些手段折磨过任何人,相反的,那些兽人贩子倒是会变着花样折磨无辜的孩子呢!妈妈啊,请您相信我,我没有投敌,因为这场战争从始至终错的都是人类。 人类为了私欲将兽人造出来,赋予他们智慧却剥夺他们的舌头,奴役他们的肢体,这难道不是最残忍的吗?这场战争是无意义的,明明一纸公文就能解决的事,却让双方的年轻人上战场拼个你死我活,很难想象到底是谁藏在这场惨剧后狂欢,又是谁舔着亡者的血敛财。所以我隐姓埋名,做了这个刽子手,和长官一起揪出人类里的蛀虫。真希望这场战争快些结束啊,我实在是太想家了,我保证等回了家,再也不和咲争吵了。如果那时候小幸还住在我们家,我一定要与她结婚,不瞒您说,我早就与她偷偷相爱了! 母亲啊,请您一定保重身体,不久后我将归乡,亲自向您谢罪。您那不孝的长子,斋藤博雅敬上。” 奥列格叹了口气,虽然整篇信件文绉绉的,但博雅期盼回家的热切简直要溢出纸张了,再加上乔榆充满感情的朗读,连猫萨沙都开始抹起了眼泪。大家都知道了博雅的结局,他死在归乡的路上,实在令人惋惜。更心痛的是,博雅至死都不知道,他所爱的亲人早在自己离去后也撒手人寰了。 “等一等,这封信上提到了一个叫小幸的人。”今天的乔榆也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听上去像是博雅先生的未婚妻,说不定我们可以找一找这个人。” “算了吧,已经过去许多年了,这位姑娘说不定早就嫁为人妻,忘却往事了。”奥列格摇摇头,否决了乔榆的提议:“博雅和那位姑娘只是相爱,并没有订婚,这样贸然打扰人家的生活不好,很不好。” “那要怎么办?” “我们明天直接打开扶桑的箱子,赶往下一个地方吧。”奥列格这样提议,他看着乔榆的脸色,又补充道:“如果你想在扶桑玩几天也可以,我们有的是时间游玩遍这个豆大小的地方。” 但是乔榆却摇摇头,重新钻回了被窝里:“算了,我们还是赶路吧。” 奥列格见乔榆又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也坐到了自己的榻榻米上。自从旅途开始后,他就再也没有在夜里睡过觉了,今天也不例外,他闲得无聊,从桌子上又拿起了乔榆没吃完的糖苹果,大嚼特嚼。 他吃苹果的声音像是老鼠造房子,乔榆很难不注意到这样响亮的动静。她想了想,翻了个身,盯着奥列格宽厚的肩膀发问:“papa,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可以跟我讲讲吗?” 奥列格的手一抖,啃了一半的糖苹果掉到了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他回头瞪着乔榆,像是见了鬼一样:“你怎么突然好奇这个?” “因为你和我知道的阿历克谢,很不同。”乔榆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萨沙叔叔在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跟我讲阿历克谢的故事,我觉得吧,你和他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人。” “人是会变的,现在的你难道和十年前的你一样吗?”奥列格狡辩着,试图回避掉这个问题。 但今天的乔榆似乎是铁了心要刨根问底,她觉也不睡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凑到奥列格身边:“可是很少有人会转变那么大吧?就好像你前半辈子是一杯甜橙汁,后半辈子却变成了苦艾酒,这实在是说不过去。跟我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奥列格瞥了一眼女孩求知欲旺盛的眼睛,知道今天是逃不掉了,有些东西不可能瞒上一辈子。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吧,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先说说,你一直在为什么闷闷不乐?注意,我说的是一直。” 乔榆没想到奥列格会如此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小情绪,犹豫了一会儿一口答应下来:“好!” “女士优先。”奥列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噢,既然这样……好吧。”乔榆搓了搓脸,在奥列格的对面坐正,现在两人像是促膝长谈的父女:“其实我之前说我不介意我妈妈被害的事情,也不想报仇,都是骗你的。每一个夜晚睡觉的时候,我都会看到妈妈空洞的眼和冒血的弹洞,我不能原谅‘玛菲亚’的人,更痛恨制造出毒品来售卖的家伙。” 奥列格点点头,他完全能理解乔榆的心情,目睹亲人惨死面前后不像他这样整日里做噩梦已经算是幸运了,如果她再不感到悲伤的话,才是真正出了大问题,“那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才能解开你的心结?把‘玛菲亚’从世界上铲除吗?” “不……这种事情还是让时间来……等等,你为什么如此关心我的心理问题?”乔榆不解。 “因为忧郁过度是会生病的,我把那种病称之为心灵癌症。”奥列格的眉毛严肃地纠结在一起:“我的母亲是这样过世的,博雅的母亲也是这些过世的。从前我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孩子,所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妈妈离去,而现在我有能力了,我不会再让你离开的。” “嗯……其实我并没有那么严重,好吧我答应你,以后会开心一点的。” “你恨我吗?” “什么?!”乔榆大惊失色,不明白奥列格为什么这样问。 “达米亚诺因为我而离开,你恨我吗?毕竟你是那样爱他。”赏金猎人垂下了眉眼,一副等着挨骂的样子。 乔榆咧着嘴,总觉得这家伙好像是误会了什么:“我当然不会怨恨你,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而且,我对达米亚诺的爱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啊喂!我爱他就像是爱我的兄弟姐妹,明白吗?” 奥列格哼了一声,撇了撇嘴。 “好了,我的说完了,到你了。” 出人意料的,奥列格并没有答话,而是站了起来,开始快速解开上衣的扣子。 这动作把乔榆吓了一跳,她嗷嗷大叫着捂上眼:“啊你要干什么!虽然说我很仰慕你但这进展是不是有些太快……噢……”但下一刻,她从指缝里看到了奥列格赤裸的上身,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语言。 乔榆将双手放下,敬畏地看着奥列格的身躯。 赏金猎人肌肉隆起的上半身遍布伤疤,大的小的,枪伤刀伤,纵横交错。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身上,让伤痕遍布的躯体笼罩了一层圣光,那些密密麻麻的伤疤看上去也不是那么恐怖了。但那些战斗留下的伤痕再多,跟他胸口那道横跨整个胸腔的巨大缝合伤口一比,简直是微不足道了。那道伤口从他的左肋骨起,到右腋下结束,像是被一把巨大的刀劈开过一样。 乔榆站起身,她走到奥列格的对面,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伤痕。奥列格当然退后了一步,或许在他眼里女孩的手不是手,而是一块烙铁。但随后,他便释然了,既然已经把伤疤展露,就不应该害怕触碰。于是他又重新站定,任由乔榆的指尖描摹那道巨大的伤疤。 “这是……怎么弄的?”乔榆的手指留恋在针线缝合过的地方,轻轻问。 “我曾经死过一次,”奥列格低下头,看着女孩抚摸着那道伤痕,抚摸着他不光彩的过去:“荣耀之手的人将我救了回来,他们剥夺了我兽人的身份,砍掉了我作为兽的那一部分,双脚,右爪,耳朵,还有尾巴。”他弯下腰,让乔榆看了看他头顶上两道弯月一般的伤痕:“他们甚至给我换上了钢铁的心脏,所以我才会如此铁石心肠。” “那些人给我洗了脑,作为第13号试验品投入了战场,去猎杀我自己同胞。对不起,我失去了战场上的记忆,不记得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真是讽刺啊,当初是我将他们带上了战场,到最后却是我亲手将他们杀死。你尽管厌恶我吧,我不是亚历山大认识的那个阿廖沙了,我是战场上的13号刽子手……说不定你的父母也是被我杀死的。”奥列格这样说着,他声音平稳,但却从眼中滚落出了豆大的泪珠,顺着浓密的睫毛滴在地面上,洇出一片小小的影儿。 “不,不是这样的。”乔榆踮起脚,为他擦去脸上的泪:“你一直是你,钢铁的心脏并没有将你变得坏心肠,你想一想,是谁收养了猫萨沙,是谁资助了达米,又是谁收容了我?是你啊,一直是你啊。那段过去并不能掩盖你的光辉,不管怎样,你仍然是我心中的英雄。” 奥列格抬起眼,与乔榆对视着,蓝眼睛对黑眼睛,悲凄对温柔,他觉得有什么话在从嗓子眼里往上涌,很快就要到嘴边了。 但下一秒,乔榆抖了抖耳朵,飞速从地上抓了件衣服塞到他手上,一转手将他护在了身后:“别说话,有人在外面。” 第62章 忍者小姐 奥列格被女孩的架势逗笑了,小小的鼠兔居然会伸长手臂去保护大棕熊,这让他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感动。他把作战服披在身上,打算劝一劝她不要大惊小怪的,但当他顺着乔榆的目光往外看时,立刻起了一身冷汗。 不知什么时候,庭院里,站着一个人。 隔着毛玻璃,两人都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能从外观上判断出那是个男人,他留着短短的头发,穿着当地的民族服饰。月凉如水,那男人就静静的站在月光中直挺挺地看着屋内,不说话,也不走动。 乔榆在三秒间脑补了四十万字的恐怖小说和两部惊悚电影,最后,她咽了一口口水:“你说,他是人吗?” “不知道。”奥列格紧紧抓着乔榆的肩膀,他也是第一回遇到这种事情,心里也发毛:“要不,我出去看一看?” “别!你没看过恐怖片吗?里面的主角只要一分开就会挨个领便当!”乔榆也往后靠着,紧贴着奥列格:“万一你出去了,他进来了怎么办?” 乔榆说完这句话,屋内又陷入了寂静,他们挤在一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奥列格的嘴里嘟嘟囔囔,像是在念着什么经文。 但他的嘟囔声在乔榆耳朵里像是恶魔的呢喃,于是小姑娘用手肘拐了他一下:“别念了,怪瘆人的。这是扶桑鬼,你那圣经可驱逐不了他。”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是扶桑本地人?不,本地鬼?”奥列格疑惑。 “他穿着羽织呢。”乔榆的声音有些发抖,她仔细端详着那男人,突然想到了什么,捂着嘴低低叫了一声:“他是斋藤博雅!他来找我们算账了!” 奥列格被乔榆这样一说,鸡皮疙瘩立刻起了一身,这太合理了!肯定是斋藤博雅怪他们私自拆开他的信件,亲自问罪来了! “怎么办啊,要道歉吗?我我我……我现在跪下给他磕一个呢?我看电视里的扶桑人都是这样谢罪的。”乔榆攥着自己的衣角,吓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奥列格被她没出息的样子逗笑了,过了那么久他也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得了吧,如果真是冤魂索命,可不会因为你的一次土下座而原谅你。走吧,出去看一看,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鬼魂呢。”他这样说着,侧身把乔榆带到了身后,握住了她的手把她往外面带。 “啊?你来真的啊?”乔榆瞳孔地震,但也没有挣扎,有奥列格在身边总是安心的,她觉得以奥列格的脾气,恐怕恶鬼来了都要遭一顿破口大wer。 两人来到门前,对视了一眼,奥列格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推拉门。 夜风习习,月光透过樱花树打在庭院上,破碎出一地光影。乔榆从奥列格身后探出头,赫然发现刚刚男人站着的位置空无一人! “我焯!人呢?!”乔榆骂了句脏话,这句话还是方琦琦教她的,说是用于所有惊讶的场合。她紧紧地攥着奥列格的手指,吓得尾巴上的毛都炸起来了。 奥列格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宽心,他抓住小姑娘颤抖的手掌,将她带到了庭院里。在他们的位置可以看到整座小别墅的布局,此时所有的灯都关着,唯有他们一间独亮,显得更加阴森。他蹲了下来,仔细检查男人刚刚站过的地方,发现那里的落樱并没有踩过的痕迹。 奥列格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他有信仰,但也只是信仰着自己的神。对于鬼魂之说他全然不信,如果世间真的存在鬼神的话,那为什么失去的亲人到现在一次都没有看过他?而盯着满地的落樱,奥列格更加肯定世间无鬼。 白天的时候乔榆闲不住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把那时的落樱踩了个稀巴烂,就算之后又有新的花瓣落下,但也不至于没有一丝踩过的痕迹吧。显然,这是人为的装神弄鬼。奥列格看着花瓣,突然想起了扶桑的一种古老职业,在他的逐日派中也有这样的奇能异士,可以自由出入他人的房间而不被发现。 奥列格松开乔榆的手,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不要害怕,紧接着他站直身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时,凛冽的夜风带着浓浓的樱花味道钻进了他的鼻腔,他的脑中像是挤进了一大团毛线,需要他层层辨认抽丝剥茧来找到其中关窍。 终于,在樱花香味中,他辨认出了另一股味道,那是女人擦脸的脂粉味。那味道像是鱼钩,牢牢将奥列格钓住,他眼睛发亮,炮弹一般冲进了屋里。 在乔榆的视线中,奥列格只是做了两个深呼吸,就跟疯狗一样冲了出去,把她吓了一跳,以为是那鬼做了什么法术把他迷住了。她慌忙跟上去,刚刚好看见一个黑影蹲在他们的床头,正在乔榆的包里翻找着什么。 没等对方反应,奥列格闪电般地飞起一脚将黑影踹到了对面的墙上,紧接着揪住那人的领子,举起厚厚的熊掌一连扇了那家伙五六个大耳光。 乔榆率先发现了不对劲,她尖叫着让奥列格停下:“别打了,她是个女人!” 奥列格闻言吓了一跳,他原本只是想惩罚一下这个喜欢吓唬人的家伙,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是个女人,而自己还揪着人家胸口的领子不放,这简直比鬼钻他被窝还要可怕,吓得他立刻将手中的黑影扔到了一旁的榻榻米上。 乔榆眼疾手快地将两人床铺间的包捞进了怀里,只见那黑影落了地,在松软的床榻间呻吟了两声,站直了身体,取下了蒙住头脸的黑色面罩。 两人这才看清,黑影其实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她看上去也就三十左右的年纪,左不过二十八,右不过三十五。她水汪汪的杏眼此时愤怒地眯着,白皙的脸颊两旁红肿的巴掌印格外清晰。 “我的天,对不起!”乔榆看见女人的脸肉眼可见的浮肿,惊叫着道歉,匆匆忙忙地从冰箱里取出冰袋塞进了女人的手里。 奥列格挠了挠头,他倒不会因为对方是个女人而产生什么愧疚,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装神弄鬼本来就是不对的,他只是小小惩戒一下罢了。 女人哼了一声了,将冰袋敷上了自己的脸颊,眼睛不舍地盯着乔榆怀中抱着的包。 乔榆递完冰袋立刻回到了奥列格的身边站定,她还是有些怕这个阴气森森的女人:“你……你为什么要装鬼吓人?” “我要你手里的包裹。”女人毫不含糊,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那里面有我的东西。” “你什么意思……”乔榆还没反应过来,奥列格倒是想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想要斋藤博雅的信和军牌?” “是。” “我们受人之托送信,有一套自己的法则,除非是家属,其他人是不允许看他们的私人信件的,就连我们也不行。”奥列格说这话时眼睛一直往地上瞟,耳朵红得发烫。他确实有些心虚了,毕竟他和乔榆明明在前段时间刚刚拆开了斋藤博雅的信,说不定这古怪的女人就在附近看着他们呢! 女人倒是没有拆奥列格的台,她只是抿了抿嘴,淡淡道:“我是他的亲妹妹,还不够资格看吗?” 我焯?搞了半天还是鬼作祟?!乔榆被女人的话吓到了,下意识抓住了奥列格的手臂,但下一秒她自己又想通了,或许人家根本没死呢……这种时候容易激动的乔榆就不吭声了,换做是更加沉稳的奥列格跟女人对话。 “博雅只有一个妹妹,并且在许多年前落水死了,你当我们没有做过调查吗?” “我当然没有死!不然怎么会站在这里与你们讲话?”女人豆子一样的眉毛皱了起来,她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又站直身体,向两人浅浅鞠了一躬:“我是斋藤博雅的妹妹斋藤咲,请您宽宏大量,将我兄长的信交给我吧!” 乔榆耳根子软,此时已经把手插到了包里,想要把信拿给这个自称是斋藤咲的女人了。但奥列格却按下她的手,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拿出证据来,证明你是斋藤咲。” “对不起,我无法证明。”斋藤咲原本恼怒的面容一下子转变为悲凄,她本就是个好看的女人,做出这样一副表情来更是楚楚可怜:“我兄长死另有隐情,我为了报仇,假装自己落水身亡,实际上加入了一个忍者组织,打探着消息。从那时候起,斋藤咲就已经死了,很悲哀吧,我竟然不能证明我是我自己。”她说着,竟开始用衣袖抹起眼泪,嘤嘤哭泣了起来。 奥列格可不吃这一套,他的语气仍然是冷冰冰的不近人情:“收起你楚楚可怜的做派吧,忍者小姐,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你!”几乎是一瞬间,斋藤咲脸上的悲凄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明明眼泪还挂在脸上,但悲伤却似乎从未出现过。她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了两圈,语气又变得淡淡的:“你拒绝不了我的,因为我手上有你想要的情报。” “什么情报?” “荣耀之手与‘玛菲亚’合作的证据。” 第63章 奇怪出现的妹妹 奥列格叹了口气,在那一瞬间,他以为会听到萨沙的名字,毕竟那才是真正的、他想知道的情报。但他不在意,不代表其他人不在意。 “真的吗?你真的有他们勾结的证据了?”这会儿乔榆不再害怕了,她走上前去打量着斋藤咲的脸,企图从女人脸上看出谎言的痕迹。 很可惜,鼠兔的眼睛并没有测谎的功能,她并不能看出女人到底是真心地想做交易,还是只想将信件骗到手。 奥列格原本想拒绝女人,再把她揍一顿扔出外面,好让自家孩子睡一个安稳觉。但乔榆一开口,他马上意识到了有些事情比睡觉长个子更加重要——扳倒“玛菲亚”的机会近在眼前,不仅能解开乔榆的心结,还能粉碎荣耀之手想要再次挑起战争的计划。 “当然,我用这个做筹码与你们交换,怎么样?” “好……”乔榆听到这儿就已经想把包里的信件递出去了,但奥列格的大手适时地搭在了她的肩上,仿佛是在提醒她不要如此心急,所以她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好是好,但我需要先看到证据。” “证据在荣耀之手扶桑的分部里,需要潜入窃取。” 还要潜入?奥列格和乔榆对视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坚定,看来这次的证据两人都下决心要拿到手了。既然如此,奥列格也不再端着架子了:“好,我把信给你,但为了防止你骗我,所以你只能先看一张。等到你带我们拿到了证据,我会把剩下的信连同军牌都交到你手上。” 斋藤咲看着奥列格毛茸茸的寸头,恨得牙痒痒。她一早就看出那个小姑娘涉世未深,是个顶好说话的人,刚刚所有的话术和招式都是冲着乔榆来的。事实证明她看人确实很准,下的招数好几次都快成功了,但偏偏她身边的男人脾气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不管她说什么都要横插一脚,将她所有的招数都拆了个稀巴烂。 奥列格倒是毫不介意地站在那里,任由斋藤咲的眼刀要将他扎穿也不为所动。最终,女人还是屈服了,她朝着乔榆伸出了手:“行吧,我答应你们了。” 乔榆看了奥列格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才将信从包里拿出来,抽出亚历山大写的那一张交给了斋藤咲。 女人得到了信,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毫不见外地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开始一字一句地读着亚历山大的手写信。她似乎是有什么阅读障碍,或者只是单纯地不识字,几乎是用指尖一点一点地指着每个字母来阅读。末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你不识字吗?”奥列格只要放松下来就兜不住话,想到什么就会直接往外说。 他这话当然遭到了女人的白眼:“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读得更准确一点……这封信不是写给我的,我在里面找不到我想要的信息。” “其实,就算你看了博雅的信也没什么用,因为他是写给你母亲的,几乎没有提及你。”奥列格实话实说,下一秒他就被乔榆拐了一手肘,两人开始大眼瞪小眼地用眼神打起了架。 最终这场无声的战争是奥列格赢了,乔榆因为没有他眼睛大而败下阵来,她揉了揉瞪的酸涩的眼睛,把视线投向了斋藤咲:“你刚刚说你了解到了你哥哥死亡的真相,可以跟我们说一说吗?我很想知道你兄长是怎样去世的,又好奇你是怎么假死的,还有还有,你刚刚到底是怎么在庭院装成了男人的模样?又是怎么在一瞬间进到了房间里?” 斋藤咲被女孩抛出来的像炮弹一般的问题砸中,愣住了。她像是机器卡壳一般呆了一会儿,瞅了瞅奥列格,又瞅了瞅乔榆:“我记性不太好,可以一件一件地问吗。” “不好意思,”乔榆吐了吐舌头,她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我想先知道你哥哥死亡的真相。” 斋藤咲咕噜噜地转了转眼睛,像是在思考,又像是故意装出一副很机灵的样子。她攥着那张纸,用虚无缥缈的声音缓缓开始了叙述:“我的兄长是在返乡途中,被荣耀之手的人暗杀了。” “怎么会?我以为他是死于疫病或者是别的什么……你为什么如此笃定是荣耀之手杀害了你的哥哥?”乔榆歪着头问她。 斋藤咲的脸上浮现出了痛恨的神色:“当然是我亲眼看到了!那时候战争刚刚结束,母亲又去世了,我一个孤儿无依无靠,哥哥也没有音讯,只能一边上学,一边打一些零工为生。我还记得那一天异常闷热,店里的老板嘱咐我去隔壁的城市里进一些冰糕回来卖,于是我开着冷冻车就出去了。走到半路上的时候,我远远地看到前方有一些人聚集着,像是在私自处决俘虏。我当然不想参与这种事情,所以赶紧加大油门,从他们旁边行驶过。本来我就要与他们擦肩而过了,但我无意间看了一眼后视镜,居然发现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是我的哥哥!” 奥列格一直盯着斋藤咲脸上的表情,从见第一面开始,他就觉得这个女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她明明是个年轻女人,但有时候的表情却像是小孩,有时候又像个老太婆。最诡异的是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转一转她那双杏眼,看上去像是得了眼干症。鉴于上面几条消息,她说的话奥列格总要经过一番推敲。 “那些人手里都拿着荷枪实弹,我不敢停车,也不敢放慢速度,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开。不久后,我听到了一声枪响,或许就是处决我兄长的声音吧。” 乔榆听了这样的故事,忍不住愤恨起来,明明即将返乡和家人团聚的英雄却被可恶的荣耀之手捉住私下里处决了,这种没有人性的佣兵集团实在是令人愤恨。她偷偷瞥了一眼奥列格,想看一看赏金猎人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但令人惊讶的是,奥列格今天异常平静,脸上的表情仍然淡淡的,甚至有些走神。他的这种态度让乔榆感到奇怪,因为奥列格是个讲礼貌的人,平日里听人讲话都是很认真,特别是听那些烈士家属讲述他们生前的故事。换做平时他听到这种事情就算不开口发表意见,也会将眉头皱成一个死结。像今天这种无关紧要的态度,乔榆也是第一次见。 或许是乔榆打量的目光太肆无忌惮,奥列格目不斜视地发话了:“看我做什么,你不是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她吗?” 好哇,感情你全听着呢!乔榆尴尬地轻轻咳了一声,接着问:“那你能跟我们说一说你死而复生的事情吗?” 斋藤咲歪着头,像是一架老旧的机器在接受信号,半晌后,她又用那虚无缥缈的声音缓缓开了口:“噢,是这样的,自从哥哥死后,我就再也没有吃下饭,也没有睡过好觉,于是我下决心给哥哥报仇。我千辛万苦联系到了当地的忍者们,得知了要做忍者就要舍弃原先的身份,所以我决定假死一回。那些好心的忍者听说了我的故事,决定帮我一把,他们帮我伪造了一场车祸,从那之后斋藤咲就从世界上消失的。” “这样啊……哎不对,怎么跟我们听说的不一样?”乔榆抓住了斋藤咲话里的关键:“你不是在上学的路上意外落水溺亡吗?哪里来的什么车祸?” 斋藤咲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好像是乔榆给了她一巴掌似的。她眼睛又咕噜噜转了一圈,大声道:“没有什么溺亡,我可没说过这句话,我没有这样说过。” 听到这里,就算乔榆再迟钝,也意识到了眼前这位斋藤咲的不对劲了。她和奥列格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明白了对方也看出了女人不对劲的地方。 斋藤咲见两人不再发问,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一骨碌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看样子,她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结束对话了:“既然你们没什么要问的了,我就先走一步了。明天下午三点,我会亲自来接你们。” “去哪儿?”乔榆瞳孔地震,她看着那女人,越发觉得她是个疯子。 “当然是去荣耀之手的分部了,你放心,我会做好万全的准备。”斋藤咲这样说着,从腰间摸出了一个小圆球,举了起来:“再会了,各位。” “等等!你可以直接从正门走……”乔榆慌忙摆手,想要制止女人把烟雾弹往屋子里放,但是斋藤咲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一松手,将小圆球丢到了地上。 一阵呛人的烟雾从地上腾起,把屋里的两人呛得捂住口鼻不停地咳嗽,乔榆甚至被熏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等到烟雾散去时,斋藤咲也不知去向。 “走了吗?”乔榆一边抹着眼角的泪,一边问奥列格。 后者抽了抽鼻子,深呼吸了一会儿,才给出了确定的答案:“走了。” “不是,她有病吧?”一听说斋藤咲走了,乔榆立刻骂开了:“大门摆在那里她不走,非要放什么烟雾弹,真是不可理喻!还有她说的那些话,前言不搭后语,我真的以为她脑子有问题!” “那你还要跟她一起潜入荣耀之手吗?” 乔榆听到奥列格这样问,抱起手臂哼了一声:“当然要去,总要赌一把嘛。虽然这家伙满嘴跑火车,但说不定在这件事上她说了实话呢?” “好,听你的。”女人一走,屋里的气氛又松快了起来,奥列格回到了自己的床铺上,躺下去开始闭目养神。乔榆见他闭上了眼,也有样学样地钻进了被窝。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大家都进入了睡眠,只有远方传来几声狗吠。奥列格躺在那里翻来覆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身边似乎少了些什么东西。 这是街上突然传来了打梆子的笃笃声,一个怪腔怪调的声音吆喝开了:“重大消息,外邦来客要与剑士比武!重大消息,外邦来客要与剑士比武!” “哎呀,吵死了!”乔榆被噪音吵得睡不着觉,一把扯起被子蒙住脑袋:“到底是谁大半夜的比武啊?!” 半夜?比武?外邦来客?奥列格把这些消息在脑中过了一遍,一下子知道了到底什么少了什么东西了。 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大叫道:“他妈的,我猫呢?!” 第64章 猫武士 “什么?萨沙不在屋里?”乔榆听到奥列格这样叫,从被子里探出头:“坏了,不会要跟当地人比武的外乡人就是他吧?” “我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了!”奥列格气急败坏的往身上套着衣服:“这家伙实在是太好斗了,等到把他抓回来一定把绝育提上日程!” 乔榆捂着嘴偷偷笑,先不说奥列格能不能把猫萨沙在决斗中抓回来,就算抓回来了按猫萨沙的脾气也不会让奥列格将他绝育的,这可是关乎与猫儿的尊严。 奥列格看小姑娘捂着嘴幸灾乐祸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他把乔榆从被窝里拎出来:“走了,我们跟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乔榆被奥列格从温暖的被窝里揪出来很是不满,她可没有向奥列格一样进化掉了睡眠了,今天一晚上不睡,白天肯定是要打瞌睡了。 猫萨沙与别猫械斗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是平时奥列格估计都不会过问,但这一次居然有人在大半夜敲梆子吆喝,可见那不知天高地后的家伙应该是惹到了地头蛇。奥列格不得不上心,自从来了扶桑之后哪哪都透露着不对劲,他可不愿意再多生事端,毕竟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经不起再失去一位家人了。 两人走到街上循声望去,顿时大吃一惊。乔榆本以为吆喝的是一位老头子,但没想到完全不是这样——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只黑白相间的猫,他和人一样站起来行走,一边敲打着一边扯着嗓子吆喝:“重大消息,外邦来客要与剑士比武!重大消息,外邦来客要与剑士比武!” “猫说话了?猫在说人话哎!”乔榆揉了揉眼,怀疑自己是在梦游:“真的吗?这难道就是猫精吗?” “不,只是智兽而已。”奥列格摆摆手示意乔榆跟上自己:“当年战争爆发,有一部分智兽从方舟实验室逃了出来,或许这一位就是智兽的后代。” 乔榆在图伯特被恶狠狠地科普过一次,所以她抽空也下了狠功夫将这些年没有学习过的知识恶补了一下。在第三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人类的数量锐减,人类科学家开始寻找另一种快速的繁衍方法。没过几年,江湖海,大卫·鲍里斯,森田步三位科学家为首创建了方舟实验室,开启了“诺亚方舟计划”,将地球上的动物进行改造,取消了他们与人类的生殖隔离,并赋予他们人类的智慧,能和人类一样口吐人言。 后来的事情就如奥列格所说的那样,战争爆发,愤怒的兽人攻破了实验室,里面的一下智兽逃到了人类的社会中。有的隐藏身份只当自己是一只普通的动物,有的则拉帮结派,逐渐演变成当地一霸。 两个人远远地跟在那位直立行走的猫大爷身后,看着他奇怪的走姿,乔榆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猫萨沙也是智兽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奥列格耸了耸肩:“如你所见,我的猫既不会像人类一样走路,也不会说人话。但他很聪明,甚至自创了一门语言,所以我不能断定他到底是不是智兽。” 听奥列格这样说,乔榆倒是有个大胆的猜想——或许猫萨沙是智兽和普通猫咪结合生下的孩子,属于是有点智慧,但不多,不能支持他像人类那样生活。 还没等乔榆把自己的畅想说出来,前面的猫猛地回头,看见有两个人跟着自己吓得尾巴都炸了起来:“你们要做什么?” “不是你自己喊的吗?外邦来客要与剑客比武,我们也想凑热闹。”乔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知道不论是兽人还是智兽看到人类都会戒备,于是扯下了自己宽大的兜帽,露出了两只大耳朵。 “吓,我以为是扑猫大队又来搅局了,既然这样的话,那就请跟我来吧。”猫大爷甩甩头,示意两人跟上。他一边打着梆子一边沿街吆喝着,很快队伍就逐渐壮大了起来,各家各户的小动物听到了吆喝都打开窗户跳出来跟着看热闹。 看热闹这种事情不需要带脑子,这些家伙什么物种都有,他们有一部分是智兽,有一部分是普通动物,乔榆甚至看到有一只巨大的乌龟听到了吆喝声推开花园的门跑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一副小小的金丝眼镜。 就这样,直立行走的猫大爷带着这一队奇奇怪怪的家伙穿过一扇鸟居,来到了一座废弃的神社前。乔榆一眼就看到了猫萨沙支棱着两根翎毛的耳朵,叫了起来:“真的是他!” 奥列格一把捂住了乔榆的嘴,他看到在神社的屋顶上站着一只通体发亮的白狐狸,两只吊梢眼正眯着,打量着陆陆续续赶来的动物们。 “别说话,他应该就是这片地方的地头蛇。”奥列格压低了乔榆的头,不让她用好奇的眼光打量那只像是灯泡一样的狐狸:“听说在扶桑当地流传着狐狸做神使的传说,不知道他是否就是传说中的御前稻荷。不管怎样,我们还是不要激怒他为好。” 乔榆听话的低下头把视线移开,这位神狐大人看上去是大家敬佩的对象,她可不愿意因为多看了人家几眼就被在场的动物们围攻。 等到大家都聚集得差不多了,那位敲梆子的猫大爷说话了:“今日大家齐聚,是为了见证外邦来客与我们最英勇的剑客决斗。”他往旁边迈了一步,好让大家看清空地上的两位——一位长得猫高马大,蓬松的毛发下全是鼓起来的肌肉——这当然是我们的猫萨沙。而另一位也是只猫儿,他的毛发黑中带赤,虽然不如猫萨沙那样高大,却也精神抖擞地站立着。值得注意的是,这位猫武士穿着一套小小的、合身的素衣,在腰间挎着一把小小的剑,剑柄处甚至有猫爪握的凹槽。 “这位外邦来客冒犯了玄一郎大人,所以玄一郎大人要求在伏见大神的见证下与这位叫萨沙的朋友决斗。”猫大爷这样介绍着。 那位叫玄一郎的武士朝大家鞠了一躬,开口说话了:“叨扰了,在下本无意与谁争锋,但这家伙实在无赖,不仅入侵我的地盘,还调戏我的心上人,实在可恶!所以,在下今日与他进行御前决斗,输的人就要斩断子孙根。” 斩……斩什么?!乔榆张大了嘴巴,奥列格也是瞳孔地震,这听上去可比绝育疼多了,你们两个正值青年的猫为什么会赌这样的咒啊喂!! 还没等两人阻止,房顶上的大狐狸倒是发话了:“哦?你们倒是有趣,我见证了无数次御前决斗,还是第一次听说压上子孙根的。很好,我喜欢你的魄力,外邦来客,你可同意?” “这怎么能同意呢,他会拒绝的对吧?”乔榆的声音颤抖着。 “应该会吧,我的猫从不吃亏。”奥列格嘴上这样说,但眼睛却一直盯在自家猫儿身上。 伏见大神说完话后,猫萨沙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当时只不过是看奥列格突然脱了衣服,以为他开了窍想做些开心的事情,秉着好猫不窥探隐私的做猫准则,他麻溜的滚出去避嫌。然而他就是在电线杆子下撒个尿的功夫,就有小母猫对他投怀送抱。猫萨沙一向洁身自好,从不与别猫发生一夜情,于是只和那只肥美的母猫交换了鼻息。 但谁知就在这时从墙头上窜下来了一只穿衣服的猫,对着他就开始破口大骂,其言之脏比papa被人偷看洗澡骂的还要过分。猫萨沙哪里忍得住这样的侮辱,当即要和这只毛色黑不黑红不红的猫打起来。 谁知道这猫倒是鸡贼,他当时不与猫萨沙过招,反倒是将他骗到这只发光的大狐狸面前,说要来什么御前决斗,居然还要压上子孙根。就算猫萨沙不打算开枝散叶,但有与没有之间还是非常重要的问题。 猫萨沙左看右看,盘算着逃走,却在人群中看到了奥列格的身影。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如果他这次逃了,还不知道要被papa当做笑料嘲笑多久,恐怕自己已经白发苍苍猫子猫孙承欢膝下,只要papa的兴致来了,他绝对会不看场合的提到这件事并且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 天大地大,猫的面子最大,区区子孙根而已,哪里能和猫的面子相提并论呢。于是猫萨沙一咬牙一跺脚,大声应道:“猫同意!输的人当场斩下子孙根,没错!” 乔榆的下巴都要落到地上去了,她结结巴巴地扯着奥列格的袖子:“他他他……他答应了!怎么办啊papa,你的猫要变成太监猫了!” 奥列格的脸绷得紧紧的,猫萨沙一开口他就知道自己和乔榆不应该在现场,依猫萨沙好面子的性格,不管是否勉强都会一口答应下来。此时他也只能祈祷着自己的猫儿能赢过那只武士猫,不然的话他们三个今晚就要连夜开车逃离扶桑,来躲避当地小动物的追杀。 是的,奥列格打算如果猫萨沙决斗结束,就用武力把他捞出来,必要时他甚至会对站在房顶的狐狸下手。 此时的两人完全忘记了明天还有要潜入荣耀之手分部的任务,两心全扑在了猫萨沙身上。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大白狐狸喋喋地怪笑两声,裁判似的挥了挥手。 第65章 赌上后代的决斗 狐狸的话音刚落,空地上的两位都摆出了进攻的架势,猫萨沙拱起脊背,全身肌肉紧紧的绷着,尾巴炸开像是一只瓶刷。而对面的那位则低低的弯下了身子,近乎要趴到地上了,一只手虚虚的悬在剑柄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乔榆的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在她小时候看到过一篇文章,里面就提到了扶桑的剑客。听说这种剑客有一种拔刀术,伏的越低,拔刀的速度也就越快,斩人与无形。而空地上的那只猫都快趴到地上了,想必也是集拔刀术以大成者,真不知道萨沙会如何应对。 说时迟那时快,只是眨眼的功夫两位便窜了出去,只是相互交汇了一下又匆匆分开。众看客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两位就已经各自立到了一边,相互背对着。 只见玄一郎将那柄小小的刀一震,密密麻麻的血珠从刀身上洒下,而那边的猫萨沙踉跄了一下,左侧身体的灰毛逐渐变得湿润。 “这不公平,猫萨沙手无寸铁,那家伙可是带着刀呢!”乔榆着急地上蹿下跳,看着猫萨沙受了伤心疼得不得了。 猫萨沙的冷汗一下就下来了,他刚刚明明将自己的速度提到了最快,仍然没有躲过玄一郎的攻击。幸亏那把剑迷你,不然照玄一郎的速度,非得把他削穿了不可。 “怎么样?准备好斩断你的子孙根了吗?”玄一郎一击得了手,立刻嚣张了起来,他咧着嘴露出了一个猖狂的笑:“如果你没刀,我可以将刀借给你用一用。” “谁说猫没有刀,猫的刀可是神赐的,你们这种天资平庸之辈又怎么能看见?刚刚只不过是想探一探你的实力罢了,现在,猫可要拿出真功夫了。”猫萨沙也哼了一声,突然直起身子,用两只后脚站了起来。他长得巨大,站起来能有一米二左右,简直像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围观的看客发出了一声惊叹,看来他们都没见过如此庞大的猫儿。 奥列格的眼睛从决斗开始就没离开过他的猫儿子,见猫萨沙流了血恨不得冲上去将那只口吐人言的猫一巴掌拍到地上再狠狠踩上两脚。不过他也只是想想,傲气的猫萨沙是万万不可能允许他这样做的,况且聪明的猫似乎已经想到了办法。 “他在说什么,他哪里有刀啊?”乔榆瞪着眼睛,眼看空地上的两位又要打起来,她缓缓地摇了摇头:“疯了,我看你们都疯了。papa不去拉架,猫没刀说自己有刀,还有我,居然大半夜不睡觉来看两只猫决斗。完蛋了,这世界要乱套了!” 就在乔榆感叹的功夫,两位又做起了进攻的准备。玄一郎再次弯下了腰,眼中精光闪烁。 而猫萨沙也有样学样地弯下了腰,学着玄一郎的起手式趴得低低的,手搭在腰间看不见的刀上,样子很是唬人,就连站在房顶上的那只狐狸也起了兴致,瞪大了那双吊梢眼。 在众人的期待中,两位终于有所动作。 玄一郎爪下一蹬,整个人如炮弹一般弹出去,同时爪子握住刀柄,眨眼间刀已出鞘,这一次他的刀锋直冲猫萨沙的太阳穴,打算一击必杀。而猫萨沙的动作同样迅速,那只爪子仿佛是真的握住了刀柄,手臂一震将那看不见的刀刃抽了出来。 猫萨沙满脸严肃的样子很是唬人,他抽出透明刀来应战的样子使玄一郎乱了阵脚,他真的以为猫萨沙有一把神赐的刀剑,而自己不知道那把剑的尺寸,一下从优势变成了劣势。但剑已出鞘,没有说再合上的道理,于是玄一郎只能硬着头皮,将速度提到极致。 眼看两位即将撞上,众看客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都想看看那外邦来客的无形剑威力如何。但没想到在刀剑即将碰撞的瞬间,猫萨沙突然收回了那只握住“剑柄”的爪子,整只猫往后一仰,以一个飞铲的动作滑了出去。 可怜的玄一郎想反应已经来不及了,他收不住势头,只能扭动腰肢想要往旁边跳,但机智如猫萨沙怎会给他机会。猫儿长手一伸,爪子便勾到了对方裤子上的布料,玄一郎再也无法站稳,他慌忙将手中的剑扔出,踉跄一步想要在跌倒前用爪子撑住身体。 猫萨沙怎么可能给玄一郎反应的机会,他另一只空出来的抓地猛地一拍地,整只猫临空而起,在空中转了个体,紧接着踩到了即将要倒地的玄一郎身上,把对方直接踩进了松软的泥土里。 从两位相遇到玄一郎倒地不过短短几秒钟,连那只狐狸大神都没反应过来,猫萨沙就已经结束了战斗。他抬起一只爪子,高高举起,锋利的爪尖从爪鞘里弹出来,在月亮的照耀下闪着寒光。他威风凛凛地竖着耳朵,恶劣地嬉笑着:“谁说猫没刀啊,猫可是有五把利刃呢!”猫萨沙这样说着,就要将爪子往对方喉间送。 “等等,慢着!”站在屋顶上的伏见大神发现了外邦来客的杀机,慌忙出声阻止,但已经晚了。猫萨沙爪起爪落,鲜血就已经崩飞了出来,众看客尖叫一声,乔榆更是捂住了嘴巴,奥列格一下拎住了小姑娘的衣服领子,如果那只白狐狸下令对猫萨沙发动进攻的话,他好立刻扛着他的两个儿郎们跑路。 但过了一会儿,玄一郎的爪子突然动了,他摸了摸脸上深深的爪横,低下了头:“阁下技高一筹,是在下输了。” “哼哼,知道就好。”猫萨沙满意地哼哼着,从玄一郎的身上下来了。 玄一郎也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衣摆上的泥土,羞愧地朝大白狐狸鞠了一躬:“在下技艺拙劣,丢了大人的脸面,在下这就自行斩去子孙根,防止这等恶劣的基因传给下一代。”玄一郎说着就捡起一旁的刀,开始宽衣解带。 “猫了个老天爷,你的脑子被驴踢过吗?”眼见着玄一郎眨眼间将自己脱了个精光,张开腿就要在众人面前展露自己的小口红,吓得猫萨沙尖叫一声,慌忙上前夺去了他的刀剑:“你如果想自宫,大可以回家慢慢割,别让猫看到那令猫作呕的一幕。” “知道了,我这就回家去……”即使有厚厚的毛发掩盖,但乔榆还是能看出玄一郎的脸红了起来,他从地上捡起衣服,开始往自己身上套:“您等着,在下斩完就会将东西送过来。” “萨沙,萨沙!快回来,让我看看你的伤!”乔榆终于忍不住呼唤自家的猫儿,她一开口,周围所有的动物都齐刷刷看向了她。 蹲在房顶上的伏见大神也眯起了眼睛,他上下打量着两人,开口了:“小友,我早就注意到了你,原来你是这位外邦友人的同伴。既然这样的话,就请管好你的家眷,少让他惹是生非。” 乔榆面上一红,她张开双臂,将狠狠撞进她怀里的猫儿抱了起来。天地良心,这次可真不是猫萨沙惹的事,他刚刚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在看到奥列格严肃的眼神后又把话咽了下去。 “好的,我会约束他的言行,但你的人伤了我的猫,还是付出代价的好。”奥列格脱下作战服,从乔榆手里接过负伤的猫萨沙,用衣服将他裹了个结实抱在怀里,盯着那落败了的玄一郎:“既然你输了,请务必按照约定去势,如果后天早餐我还看不到你的那玩意的话,我会亲自上门,帮你。” 奥列格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简直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玄一郎怎么可能听不出赏金猎人话里的威胁,他慌忙点着头,一边鞠躬一边四脚着地逃离了现场。 围观的群众见没有什么热闹可看了,都纷纷散去,乔榆也跟着奥列格向那位蹲在房顶上的大狐狸鞠了一躬,往家的方向走去。 “等一等!”那只大狐狸突然叫道,他从房顶一跃而下,半空中忽然翻身,落到地上的时候竟变成了个男人。 乔榆和猫萨沙看的眼睛都要瞪出眼眶了,大狐狸变做的男人穿着白色的宽大狩衣,手拿折扇,俊秀的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他眯着狭长的眼睛,围着他们转了一圈,鼻子不断抽动着:“真是奇怪啊,你们身上居然有狸猫的味道。” “狸猫?我们可没见过什么狸猫。”乔榆上下打量着这位伏见大神,不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变成人居然能完全摆脱兽人特征,实在是稀奇。 伏见大人哈哈大笑:“所以才说奇怪啊,我们这里只有一户狸猫,他们家早在许多年前就搬离了这座城市。”他围着几人又转了一圈:“就算有新的狸猫搬进来,我也会第一时间知道的,但奇就奇在并没有。” “不好意思,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一下子从狐狸变成人?”乔榆没头没脑的问出了这句话,她的好奇心总是不合时宜地冒出,惹得奥列格轻轻怼了一下她。 伏见大人听了乔榆的话,突然一展折扇,遮住了半张脸,阴气森森地喋喋大笑:“这里可是扶桑,我想你早就听过各种版本的妖怪故事了不是吗?” 乔榆被这家伙的怪笑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搓了搓双臂,如果说狐狸做神使的故事是真的,那是不是也代表着裂口女和飞头蛮也…… “别听他装神弄鬼,狐狸是天生的兽人之一。”奥列格毫不留情的戳破伏见大人的身份,后者被拆台也没有生气,只是放下了折扇,咂了咂舌,似是在责怪外乡来客不解风情。 第66章 隐在水中的密道 “你们遇见了什么奇怪的家伙吗?”伏见大人摇了摇折扇,仍然不断地围着他们打转。 乔榆立刻想到了那个满嘴跑火车的斋藤咲,她刚想脱口而出,奥列格抢在她前头开口:“没有,我们没遇见什么人。” “好吧,或许是我老了,鼻子不灵了。”那狐狸停下了脚步:“也是,毕竟那一户狸猫人丁凋零,连生几个孩子都夭折了,最后死的那孩子还是个傻的,脑子不灵光。” 奥列格对这些八卦不是很感兴趣,他看着哈欠连天的乔榆,一手把猫萨沙抱紧,另一手牵起了晕头巴脑的女孩:“不好意思,我们能走了吗?” “请便。”男人摇摇折扇,原地转了一圈,又变成了那只大白狐狸,重新蹲上了尖尖的房顶。 “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说啊?”乔榆虽然困倦,但好奇心还是一等一的旺盛:“我们来到扶桑遇见最奇怪的就是斋藤咲了!” 奥列格垂下眼睛瞥了她一眼,轻轻道:“虽然我很欣赏你的天真,但请记住,不要天真过头了,也不要谁都相信。有些话要当作底牌,而有些话要烂在心里,懂吗?” “你是说我们不能相信那只狐狸?”乔榆仰着头这样问,她也开始觉得自己有些冒傻气了:“对,是要对陌生人设防,我懂了。” “不只是这样,”奥列格拉着乔榆走在清晨扶桑的街道上,微风吹拂着他毛茸茸的头发,这让他觉得非常惬意,语气也格外耐心:“你还记得斋藤咲自己说的吗?她为了给兄长报仇,千辛万苦制造出了自己死掉的假象,我们就先假设她说的是实话。”他瞥到乔榆微微张开的嘴,连忙补充:“是的,只是假设。她花费了大功夫将自己隐藏起来,而你一句话就毁掉了人家多年的心血,甚至还会破坏她为兄长报仇的计划,这样合适吗?” “对不起,是我欠考虑了。”乔榆低下了头,但就只是一瞬间,她又眼睛亮晶晶地抬头问奥列格:“你说斋藤咲是不是狸猫啊?不是说狸猫会变成任何人的模样吗?” “我不这样觉得,她身上有人味儿。” “人味又是什么味?”乔榆不解:“难道我们兽人还有兽的味道吗?”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能第一时间抓住那偷信的家伙?” “人有人味儿,猫有猫味,没错。”猫萨沙在奥列格怀中插嘴:“老鼠也有老鼠味儿,乔的味道就是青草和柑橘的味道。” 乔榆一听这话,假装恼怒地揪住了猫萨沙的耳朵:“我是鼠兔,是兔,不是老鼠啊喂!” 猫萨沙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一扭头挣脱乔榆的手,把毛茸茸的大脑袋埋到奥列格的臂弯里去了。 两人一猫很快回到了入住的民宿里,此时正值清晨,他们住的地方是提供早餐的。于是早就饥肠辘辘的奥列格把猫萨沙放到台阶上好让他回去睡觉,自己则去厨房看一看有没有做好饭,说不定还能跟着老婆婆学一学正宗的扶桑菜。 但不巧的是婆婆似乎出了门,灶台冰冰凉凉,整座房子里都没有婆婆的身影。奥列格看厨房什么食材也没有,认为婆婆一定是出门买菜去了,也没有放在心上。两个饥肠辘辘的人只好叫了外卖,草草喝了两碗粥就裹着被子睡起了大觉。 一直到日上三竿,婆婆都没有再出现,两人醒来后一边坐在门廊上等婆婆回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没想到婆婆没等到,倒是等到了斋藤咲。 “你们怎么会那么悠闲?”斋藤咲今天穿上了一件十分宽松的风衣,见奥列格和乔榆都懒懒地瘫坐在门廊上赏樱,恼怒地竖起了眉毛:“真是过分啊,我为了潜入计划做了那么久的准备,你们居然有闲工夫在这里赏樱?” “你这是什么打扮?”奥列格上下打量了一下斋藤咲,看出她宽大的衣服下面是潜水服:“等一等,荣耀之手的分部在水里?” “是的。”斋藤咲咕噜噜转了转眼睛,轻轻地说:“其实他们的正门在地表,但一个佣兵组织当然还有着不俗的火力,就算搭上我所有的弟兄也不可能杀进去。我花了好几年去研究,终于在前几天发现了一个隐在水中的密道。可是时间来不及,我水性又不好,所以一直没来得及勘探……” 奥列格眯着眼睛盯了她一会儿,斋藤咲的意思非常清楚,她就是想让奥列格来做这个第一次吃番茄的人。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了,看样子是要去他的房车上。 斋藤咲瞅了瞅奥列格驼着背的身影,又瞅了瞅乔榆:“他什么意思?不去了吗?你们可不能反悔啊,我可都指望你们了!” 指望我们?指望什么呢?乔榆捕捉到了斋藤咲话里的字眼,刚想发问,却意识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哎呀,我游泳特别差,这可怎么办?” 斋藤咲看着乔榆愁眉苦脸的样子,坐到了她身边,伸出手揉着她的大耳朵安慰她:“没关系的,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呀。” “相信你什么?” “相信我能把你的尸体背出来啊!”斋藤咲咧着大嘴笑,说出来的话十分瘆人:“你放心,就算你死在里面了,我也会把你带出来安葬的!” “喂!你这是哪门子的安慰人啊!”乔榆被斋藤咲的话惹毛了,这女人好像脑子有点大病一样,按照方涵的话说就是“有点颠”。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打算趁奥列格不在骂几句新学的脏话,但刚刚好,奥列格在这时从大门拐了进来,刚要发火的乔榆顿时没了脾气,垂头丧气的又坐了回去。 奥列格方才是回房车上换了衣服,现在他穿着乔榆很久之前给他买的黑色泅渡服,紧身的衣服将他身上每一块突出的肌肉都勒得清晰可见。乔榆和斋藤咲一下子不说话了,奥列格壮硕的身躯像是一块磁铁,她们只是不经意地扫一眼就会被吸住,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再也无法移开。 被两个女人盯住的奥列格感觉浑身发毛,他大声清了清嗓子,从屋里翻出之前披在猫萨沙身上的那件作战服,披到了身上。 “为什么要遮住呢?刚刚不是挺好看吗?”斋藤咲不满地撅起了嘴:“还是说你有美丽羞耻症,不敢把你那美好的身躯露出来?” 奥列格一下子恼火了起来,他最讨厌有人评价他的身材,尤其是年轻女人。他强压着自己的怒火,咬牙切齿地问:“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是的,我们出发吧。”斋藤咲的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说过的大逆不道的话。她从门廊上一跃而起。朝着两人招招手:“走啊,我给你们带路!” 奥列格和乔榆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出怒意。他们都发现这个斋藤咲十分会惹人生气,好像是脑子里缺根弦一般,偏偏还要翻着眼睛做出一副机灵的样子,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两人都压住了怒火,毕竟荣耀之手和“玛菲亚”勾结的证据足以抵消一切的不愉快,他们两人怀揣着不同的希望,跟着斋藤咲出发了。 斋藤咲带着两人一路东去,渐渐地接近了海岸线。乔榆吓了一跳,以为荣耀之手的基地藏在海里,当即表示要从附近买一套潜水的装备。但斋藤咲像是听不见一般,她绕过了海岸线,最终带着两人走到了一处溶洞之中。 “就是这里了。”她指着溶洞里的一条水流:“荣耀之手的基地就藏在这条地下河之中。” 奥列格看着那条小河,它看上去又窄又细,但实则暗藏杀机。河的另一头流进了山体里,看上去似乎到哪里就截断了,但奥列格知道这条河的长度远不止如此,说不定它和外面的海是相连接的呢! 有了这种猜测,奥列格就不可能让乔榆去冒险,毕竟她的水性极差,几乎像是个旱鸭子。所以不用斋藤咲开口要求,他自己就麻利的脱去外衣和鞋子,扔到了乔榆的怀里,自己则站到了冰凉的水里,打算先去探探路,看看憋上一口气到底能不能找到入口。 乔榆担忧地看着奥列格踩进水里,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了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紧张地捏起了衣角,十分怕奥列格会丧命于此,毕竟她什么都见奥列格做过,唯独潜水泅渡这一项。 她也很害怕与斋藤咲待在一起,因为乔榆总觉得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女人鬼气森森的,说话不着调也就算了,就连表情都不对劲,那些情绪似乎是她专门做出来给别人看的一样。 奥列格倒是没想那么多,他一向是个实战派,说干咱就干了。他踩着水往前游动着,往那小小的洞口移动。 幸运的是,洞口里的水并没有漫过洞顶,于是奥列格一路游来还有可以换气的空间。这种情况让他松了一口气,看来乔榆也能安全的游过这一段了。 但游了几百米后,地势一下子变了,开始往地下延伸,此时再也没有可以供给呼吸的空间。奥列格回头看了看自己来的地方,想着游了那么远总不能半途而废,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头扎进了水中,顺着水流冲来的方向逆流向上。 大概游了不到一分钟,奥列格明显感觉水流的阻力变大了,这也就意味着附近有出口。于是他加速向前游去。大概不到三十秒,他的眼睛猛然感受到上方的亮光,似乎已经到达了新的地方。 奥列格不再犹豫,哗的一声从水面冒出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第67章 罪恶之眼 他一边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边继续扒拉着水往前移动,又游了几步之后,奥列格明显感觉水位下降了不少。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溶洞,这里看上去像是天然形成的,就连钟乳石都是大大的形状,乍一看以为是巨人伸出来的手指。 紧接着,奥列格的脚底触碰到了石头,他暗暗窃喜,开始沿着这条坑坑洼洼的、水中的石头路往前走着。 周围一片黑暗,只有前方冒着零星亮光,奥列格刚刚在水中看到的就是那个光点,说不定那里就是进入基地的入口。这一发现让他欣喜得简直要跳起来了,好像是到了亮光处就有情报端着两盆冰淇淋邀请和他一起躺在沙发上看老电影似的。 但奥列格是个训练有素的士兵,他明白越是接近真相就越危险,更何况是荣耀之手这种佣兵基地呢。他曾再此中服役过,知道里面不仅有人类最精锐的士兵,还有大量的机械战士。 说实话,奥列格作为当初最早一批的半机械改造人,现在身上的肢体在荣耀之手内部实在拿不出台面。他们在数十年间不断更新换代,战争结束前就已经研究出了人形自走兵器一般的家伙,更别说是沉淀了许多年的今天了。 奥列格不敢掉以轻心,他将喜悦小心妥帖地藏好,手腕一收一翻之间利刃顷刻弹出。他踩着脚下硌人的石头,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亮光处抹去。 到了附近,他发现是一个洞口,那亮光便是洞口上方的一盏白炽灯。一扇圆圆的金属小门严丝合缝地嵌在山体里,奥列格估计把自己的身体蜷缩到最小应该能勉强穿过那扇门。洞里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武器,只有角落里的一颗长得像眼睛一般乱转的摄像头值得注意一下。 奥列格在看到摄像头的一瞬间便闪身躲到了山洞旁边的死角,他可不想还没进入就被荣耀之手的人追出来杀。这里似乎并没有人看守,他猜测荣耀之手开发这里做基地的时候应该并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一个天然洞口,等到大部队驻扎安札后才发现了这个漏洞,好在这里偏僻,又有地下河流做天然的掩护,想必荣耀之手的人也是赌没有人会闲到又是钻溶洞又是潜水。 确认来路安全的奥列格立刻深吸一口气,原路返回。等他从水面探出头时,刚刚好看到乔榆和斋藤咲厮打在一起,他连忙上岸,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分开:“不要起内讧,记住,你们可是在敌人的大门口呢!” 乔榆被奥列格的大手控制住,呸呸地吐着自己嘴里的头发,不死心地想要再扇斋藤咲一个巴掌。奥列格及时抓住她那两只不老实的手,将她塞到了自己的身后:“你这是怎么了?平时你从来不会这样冲动。” “噢,谢天谢地,你还活着!”乔榆这才意识到抓住自己的人是奥列格,脸上的怒意消散了不少,眼泪汪汪地盯着赏金猎人湿漉漉的脸颊:“这家伙说你死在里面了,要回去喊人帮你收尸!我看她说话实在狗屁不通又气人,就忍不住教训她!” “我们不打自己人。”奥列格见乔榆冷静了下来,便松开了对她的束缚,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整理着自己头发衣装的斋藤咲,又补充道:“至少,暂时是自己人。” “我也没说错啊,那么久过去了,谁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你或许早死在里面了。”斋藤咲也不服输地为自己辩解着:“我好心好意地提出要帮你收尸,谁知道这小姑娘发起疯来要撕我的嘴!这真是……” 她本想骂一句什么脏话,但奥列格严肃地竖起了一只手指:“好了!就到这里!你不觉得你的疯话有点多吗?” 不得不说,奥列格严肃起来的样子很是吓人,斋藤咲被他紧紧皱着的眉头和低沉的声音吓到了,于是两人在接下来的路上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在水中,奥列格发现乔榆是一点都没撒谎,她真的丝毫不通水性。于是奥列格只好一边踩水一边掐住她的腰,每隔十几秒就将她举出水面换气。就算是这样,到了那一段无法换气的水域,乔榆还是被憋得差点晕过去,迷迷糊糊地呛了不少水。 “好,我们到了。”等到大家的脚都踩上了坑坑洼洼的、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奥列格立刻叮嘱道:“都注意点,虽然那里没有守卫,但有摄像头,我暂时还没有想好开门的对策。” “这个包在我身上了,”斋藤咲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从腰间掏出了一个密封完好的袋子,掏出了黑色面罩将脸和还在滴水的头发包了起来,:“我可是为了这次潜入做足了准备。” “既然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不一个人来?”乔榆轻轻咳了几声,她刚才呛了水,肺里十分难受,看谁都不顺眼。 “我需要一个探路的人,和一个可靠的为我收尸的人。”斋藤咲的眼睛呼噜一转,她那件潜水服似乎有着奇怪的开关,只见她把手插入兜里,一股热风突然从她的衣服里吹起来,眨眼就烘干了她的衣服。 而奥列格两人就没那么舒适了,两人匆匆赶来什么都没带。于是奥列格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他拱起脊背,像是熊抖水那样把附着在身上的水珠都甩了出去。乔榆也有样学样地甩着大耳朵,这是她第一次像动物一般甩干身体,意外的效果还不错。 她觉得自己好了许多,心情也畅快了,她跟在奥列格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走在,思考着斋藤咲的话。乔榆早就注意到这个疯女人似乎对收尸有着非同寻常的执念,难道是兄长的刺激将她逼疯,导致她自己也害怕曝尸荒野吗?乔榆不明白,越往前走,她越觉得自己和奥列格也疯了,居然跟着这个刚认识不久的疯女人来到了荣耀之手的基地,还要去拿那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证据……太疯狂了,或许他们真的会死在那里。 她这样抱怨着,一点都不记得一开始是她提议跟着去的。 三人来到了山洞前,不等奥列格开口,斋藤咲就举起手,做了一个原地等待的手势。紧接着,她小心地迈着步子,朝着洞口进发。 乔榆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对这个疯姑娘是一百万个不放心,于是她下意识地去攥奥列格的衣角,却扑了个空,原来奥列格今天穿上了紧身衣,再也没有衣角可以供她揪着了。 只见斋藤咲小心翼翼地接近洞口,在监控的死角停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椭圆形的小东西,瞅准那只眼睛似的摄像头转到了另一边,眼疾手快地将那颗小东西掷了出去,正中摄像头的上方。 还没等那只眼睛反应,椭圆形的小东西突然伸出了八只腿蠕动了起来,它用自己圆圆的肚子挡住“眼睛”的瞳孔,紧接着将自己的八只腿紧紧插进了眼睛的缝隙中。那颗摄像头左右晃动了几下,定住不动了。 斋藤咲这才直起腰,满意地朝着二人招招手:“搞定了。” “这就可以了?”奥列格望望那已经定格了的摄像头,对斋藤咲手里的东西啧啧称奇:“怪不得你需要那么久,原来是在整理这些东西。” “那是什么?为什么会长成人类眼睛的样子?”乔榆看着定格的眼睛,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它和普通的眼睛一般大小,乔榆甚至觉得或许在墙壁的另一端镶嵌着一个人,正露着一只眼睛偷窥他们。 “这是荣耀之手研发出来的‘密探’,如你所见,它是真人眼睛制成的。”斋藤咲回答,她脸上的那种虚无缥缈的快乐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的悲凄。 “什么?你在开玩笑吧?!”乔榆没想到自己的猜想竟成了真。 “是真的,这种摄像头是用人的眼睛制成,将眼球连带着眼眶一起挖去,植入荣耀之手研发的芯片和活力技术,使得这种眼睛在离开了本体依旧能存活。是的,它是活的。”斋藤咲一边解释着,一边又从包里掏出了个黑乎乎的小方块,贴到了金属大门上。 这种邪恶的东西使奥列格也忍不住大皱眉头。乔榆当然觉得更加恶心,她干呕了一声,后背爬了一层鸡皮疙瘩:“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是有更加高科技的摄像头吗?” “这是荣耀之手一贯的作风。”奥列格开了口,他凝视着那灰栗色的眼睛,似乎回想起了自己作为战争兵器的那些年。 “在战时他们巴不得将这种残忍的东西展露出来,好让众人看一看他们的能耐,一是让人类相信他们有足够的科技支撑战争,想要人类为了胜利给他们继续捐款支持。二来便是震慑我们这些兽人,警告我们只要上了战场被俘虏后就会变做这种鬼东西。所以那时候的兽人战士一旦被俘虏就会拉响光荣弹,宁愿死也不愿意做战俘。但总有些丧尽天良的玩意能从碎尸堆里扒拉出些有用的东西,他们管这叫变废为宝呢。” 赏金猎人说这些的时候语气淡淡的,他带着面罩,所以乔榆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到底是愤恨还是释然。或许他也曾是尸体堆中的一员,本应该尘归尘土归土,在泥土中安息,却被无良的战争贩子收集起来,改造成了对准同胞的利剑……简直是毫无人性。 “后来,人类和兽人签订了和平契约,息战了。战后大家开始休养生息,人与兽人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荣耀之手也没有之前嚣张了,他们受一些国家的雇佣,保护着一方土地。他们不敢再将这种反人类的东西展现出来,只能私下里搞一些小动作。”奥列格把目光收了回来,轻轻叹了口气:“或许这只眼,就是当初淘汰的研究品吧。” 乔榆从奥列格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丝伤感,于是她伸出手攥住了赏金猎人的下垂的几根金属手指,示意他开看一点。 “你拉着我做什么……真是的,还是干正事吧。”奥列格被乔榆突如其来的安慰搞的十分不自在,他轻咳了一声缓解尴尬,但也没有将手抽出。 斋藤咲显然没有注意到这边暧昧的气氛,她一心都扑在自己拿出的那只小方块上,只见她用手戳弄了几下,方块突然融化开来,像是一只遇见了太阳的雪糕。随着方块的融化,那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大门也开始往下滴,最后竟融化出了一个可供一人钻进去的小洞。 “好了,可以进了!”等到液体不再往下滴,斋藤咲高兴地拍了拍手。 第68章 令人作呕的研究 “什么?这就好了吗?”乔榆见斋藤咲从那个洞里钻进去,有些犹豫地凑上前,她看那些金属纷纷融化,怀疑刚刚贴上去的小方块自带加热功能,留下来的液体也应该能将人身体灼伤。但斋藤咲完好无损地从洞里钻了过去,这给了乔榆一些勇气,她也有样学样的把头低下,从洞里钻过去。 期间,她的身体难免触碰了那些融化了的金属,令人惊讶的是那些金属仍然是凉的。 “这是怎么弄的?”乔榆对斋藤咲能融化这样厚的金属的伎俩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心,她突然开始觉得这个疯女人也没那样讨厌了。 “你为什么要打听别人吃饭的家伙事儿?”斋藤咲眼睛骨碌一转,脸上换了一副顶机灵的表情:“这是忍术的秘密,我是不可能告诉你的。” 好吧,她还是这样令人讨厌。乔榆被斋藤咲呛了一句,忍不住赌气这样想。 等到他们三个都从洞里钻了出去——奥列格当然花了一番功夫,他不得不紧紧地吸着肚子才勉强从那个小小的洞里穿过。总之,当他们的脚重新站到了冰凉的地面上,奥列格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进入到了荣耀之手的内部。 他们身处巨大的基地中,脚下是冰凉的地砖,而头顶上则是灰金相间的钢板,每块钢板的中央都雕刻着一只大手从火焰中伸出来的图案。奥列格一看到那图案,胃里立刻翻江倒海了起来。 在过去的时候,荣耀之手会给他们的士兵纹上这样的文身,好彰显他们的特殊性,便于在战场地上统计死亡了多少人。奥列格当然也有那样的文身,不过他为了摆脱战争机器的身份,来到弗洛伦斯住下的第一个夜里,他就咬着牙硬是将那块小小的文身用烙铁烙去了。现在,那个疤痕还牢牢地扒在他的大腿上,此时正隐隐发痒,似乎在提醒他过去是不可能如此轻易被抹去的。 自从开始往荣耀之手的基地进发的那一刻,乔榆就后悔了,她开始责怪自己真是个笨蛋。那时候她光想着能拿到情报,好把“玛菲亚”推翻,给母亲报仇,却忘了问奥列格是否对那地方有阴影。 老天啊,他当然会对这地方有阴影,光是门口的人眼监控就把乔榆吓得够呛,不难想象奥列格在这里遭受过怎样非人的对待。 虽然有面罩遮挡,但在踏入基地的一瞬间,乔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奥列格的不对劲。她走上前,重新握住了奥列格的那只大手,希望传递给他一些勇气。 奥列格很羞愧自己一瞬间的懦弱被察觉,他尴尬地想要甩开手,却被斋藤咲抓了个正着。 “真巧,你怎么会知道接下来要手牵着手?”她用愉快的声音道,一边说一边在包里掏着什么。 “什么意思?”奥列格被她打断,也忘记了再挣脱,那只人类的大手被乔榆攥得更紧了。 “当然是要隐去你们的踪迹了!你也不想没走两步就要被打成筛子吧?”斋藤咲将那片叶子放到了乔榆的头上(奥列格实在太高了),“好了,现在他们就看不到你们了,但是要切记,不要把叶子拿下来,你们两个的手也不能松开。” “又是忍术吗?”乔榆翻着眼睛想要去看头顶的叶子,但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根绿油油的梗,她头顶着叶子,感觉自己很像扶桑本地的胖狸猫雕像,几乎是要哈哈大笑了。 奥列格倒是没有乔榆这般没心没肺,他看着斋藤咲又在包里翻找着什么,忍不住问:“你是在耍我们吗?一片叶子就能让我们隐身?你以为这是什么志怪小说吗?” 斋藤咲像是听不到一般,她从包里又掏出了一片树叶顶在了头上,将手指竖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紧接着居然做了个原地后空翻,在半空中变作了一个男性。这家伙的脸完全是一副陌生的样子,她穿着荣耀之手的灰金相间的制服,乍一看完全看不出她原本的面目。 正当奥列格和乔榆惊讶之际,只见斋藤咲又摸出了一片树叶,扔在了身后金属大洞上,那块缺口就立刻被补上了,整齐得根本看不出一丝破损。下一秒,脚步声便由远及近地传来,奥列格和乔榆立刻惊慌了起来。 但斋藤咲却很镇定,等到那个脚步声靠近,她猛地上前一步,站定敬了个军礼:“长官好。” 来的是个金发碧眼高个子的家伙,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斋藤咲变作的那个士兵,疑惑了起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日常巡逻,长官!”斋藤咲在这种时候意外的靠谱,她的那股子疯劲儿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不是乔榆亲眼见到她的变身,还以为这就是一位荣耀之手的士兵呢,“这里虽然隐蔽,但也不能放弃巡逻,万一有敌人潜入可是会出大乱子的。” “这么努力?”高个子打量了一下眼前瘦小的士兵,露出了一个赞许的微笑:“很好,你想得很周全,我会考虑给你加些薪水……你叫什么来着?” “柴崎,叫我柴崎就好。”斋藤咲啪的一下将手放了下来,挺着胸膛站得端端正正。 “很好,柴崎……我记住你了。现在就继续巡逻吧。”高个子这样说着,转头走了,从头到尾他根本没有看过乔榆和奥列格一眼。 “天哪,我们真的隐身了。”等到那位长官走后,乔榆用轻轻的声音惊叹着,她翻着眼睛去看自己头顶的叶子,感叹那么小小的一片叶子居然会有那么神奇的作用。 奥列格也很惊讶,他没想到普天之下还有这种障眼法。 “快点,我们得走了。”斋藤咲朝他们招招手:“我学艺不精,变身术只能维持一个小时左右!” “你知道证据在哪儿?它具体是什么呢?”奥列格拉着乔榆,跟在斋藤咲身后飞奔:“它是一段视频吗?还是一串数据?” 斋藤咲当作没听见,只是默默不语,将他们往基地里面带。 越是深入,乔榆就越觉得诡异和不对劲,斋藤咲带着他们绕过了生活区,绕过了武器库,甚至绕过了人事处理大厅——乔榆认为在那里存在交易证据的可能最大。 但这些地方他们却一一绕过了,这时候不论他们两个问斋藤咲什么,她都装作听不到。终于,他们在一面白色的厂房前停了下来,乔榆进去前瞥了一眼,发现门上写着一串小字:“研发区”。 奥列格也是大皱眉头,他不明白这个疯女人带他们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但一个人做事一定有着自己的道理,奥列格很有礼貌地没有打断她的行动,有了这片可以隐身的树叶,他安心了不少。至少遇见麻烦时,他能立刻带着乔榆逃跑而不受阻拦。 变作士兵的斋藤咲在这里可以自由活动,厂房中有不少房间,她带着隐身的两人,打开了离他们最近的一扇门。 一股子恶臭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熏得乔榆睁不开眼睛,她揉着眼,只听奥列格轻轻骂了一句,紧接着将她揽在了怀中:“别看!” “怎么了?里面是什么?”乔榆好奇地问。 奥列格眦目欲裂,他没想到荣耀之手过了那么多年还在做那一套人体实验,并且更加的丧心病狂——屋里躺着一个小山一般的巨人,他未着寸缕,身上长着一颗又一颗的、发红的痘痘,散发着腐烂的恶臭。 但细细一看,那些痘痘居然都是些婴儿的头颅,随着灯光照进来,那些在暗处沉睡的婴儿头颅被光刺到了眼睛,开始尖声尖气地哭泣,紧接着巨人身上所有的头颅都开始尖叫,那声音简直是一种污染。就算是奥列格也忍不住痛苦地皱起了眉头,用手臂紧紧环住了乔榆的脑袋,阻止哭声扰乱她的大脑。 随着婴儿的哭喊,那小山一般的巨人也苏醒了,他只是动了动,身下的头颅就有不少被压爆,发出噗噗的声响,红的黄的白的流了一地。 更加惊悚的是,那些头颅碎掉之后立即像是枯萎的花朵般将皮肉缩成了一团,几秒后又重新舒展开来,长成了新的婴儿脑袋。在巨人翻腾间,奥列格看到在那家伙身体的隐秘处,有着另外几张较为年长的脑袋,甚至有的已经胡子拉碴,长出了手和脚。 这巨人仿佛是一颗活的树,可以从身体里源源不断地长出人类。 见到这一幕,奥列格连忙带着乔榆退了出来,斋藤咲面无表情地关上门,轻轻道:“不是他。”说完,她不等奥列格质问,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间。 他们一连串开了十来个这样的房间,每一间里都是些恶心的、反人类的生物,荣耀之手似乎在为下一场战争做准备,才大量的研究这种东西,上了战场不但能威慑敌人,还能造成大范围的破坏。 一开始,乔榆还能耐着性子跟着斋藤咲跑来跑去,奥列格在对方打开门时都会将她抱在怀里,所以她的心情也不算太差。可到了后来,或许是门里的家伙不再那么惊世骇俗,奥列格便不再束缚着乔榆了,饶是这样,当她第一件见到那些关在屋子里的改造人时,还是恶心地吐了出来。 越往里走,乔榆就越觉得不对劲,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萦绕在她的心头,她开始觉得斋藤咲此行的目的不是带他们找证据来换那封信,而是找什么人。 终于,在一连开了三十几扇门后,斋藤咲终于停了下来。她推开门,眼睛里涌出了泪花。 奥列格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他伸头看了一眼,只见房间里净是些密密麻麻的管子和锁链,在房子的正中央,有一个铁链锁着的家伙。奥列格怀疑这家伙恐怕是这间厂房里最像人类的了,那些管子蜿蜿蜒蜒,全都插在这个人身上。 为什么要带他们来这里,这个人难道就是证据?奥列格觉得似乎是有些道理,斋藤咲应该是一个人运不走他,才会叫上他们两个帮忙。 但下一秒,乔榆却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跳了起来,她挣脱了奥列格的手,两人一下子显了型。 她愤怒地张大了眼睛,冲过去一把揪住了斋藤咲的衣领:“你居然骗我!根本没有所谓的证据!是不是!” 第69章 狸猫树叶把戏 “什么?”奥列格大吃一惊,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见乔榆一拳揍在了斋藤咲的脸上,冲到了房间中央的那家伙面前:“根本没有什么证据,一切都是这个坏女人为了骗我们进来,她根本不在乎那封信,因为这里关着的人比信更重要!是啊,斋藤博雅在这里,他的亲笔信又算得了什么呢!”她一面这样说着,一面用指尖挑起了那人的脸好让奥列格看看清楚。 那男人有着一头杂乱枯黄的发,他紧紧地闭着眼睛,眉眼深邃,脸色苍白。多年的折磨使他原本风流多情的眉目充满着苦难和仇恨,但奥列格还是一眼认出,这家伙就是死去许多年的斋藤博雅! 于是奥列格勃然大怒,他早就觉得这疯女人不对劲,却还一直带着乔榆跟着她那么久,就是相信她会为了看一眼兄长的信不会耍什么花招。他哪里会想到斋藤博雅还活着! 他一把揪住斋藤咲的领子,将被乔榆打倒在地的女人拽了起来,压低声音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实话?!” “求你了,放开我,这样我们都会被发现的!”斋藤咲不住地挣扎,嘴里小声哀求着:“我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求你了,帮我把他带出来吧!” “凭什么?你戏耍了我们,我们还要帮你做事吗?”乔榆恨不得再踹上两脚解恨,谁都知道期望落空的感觉不好受。 而奥列格举起了一只手,制止了乔榆,他把女人松开,轻轻问道:“那证据,确实存在吗?” “存在的!只要你帮我把他带出去,我立刻把他们交易的证据给你!”斋藤咲没了束缚,立刻跪在了地上,哭哭啼啼地向两人跪拜:“求你们了,带他出去吧!” “好,我答应你。”奥列格冲着房间中央的男人甩甩头:“去吧,将你哥哥放下来吧。” 斋藤咲一听奥列格这样说,立刻欢欢喜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向了斋藤博雅,小心翼翼地将插在他身上的管子往外拔。 “papa,为什么?”乔榆用小小的声音问奥列格:“为什么要帮她啊,她不是骗了我们吗?” “你忍心将斋藤先生留在这里,让他和我受着同样的苦吗?”奥列格拍了拍乔榆的肩:“别说是她今天愚弄了我,就算是她捅了我一刀,我还是会照样就斋藤先生出来,英雄不应该被这样对待。你呢?你怎么想?” 被奥列格这样一问,原本愤怒的乔榆逐渐冷静了下来,她看着斋藤咲双手颤抖着将一个个管子从兄长身上拔出来,哭得几乎要喘不上气,原本怒气冲冲的心立刻揪作一团。她本来就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看到这样令人心碎的画面,又怎么会不动容? “当然是要将博雅先生救出来了,天哪,真不敢相信他还活着。”乔榆歪着头,看着两兄妹重新团聚,心中说不出的感慨:“想必咲小姐也吃了不少苦吧,才能将藏得这样深的博雅先生救出来。” “你真的以为她是咲?”奥列格用眼睛瞥着乔榆,蓝眼睛里闪着似笑非笑的光。 “哎?什么意思?”乔榆愣了一下,还没等她接着问,斋藤咲就已经将她哥哥放到了奥列格的肩头,鞠了一躬:“拜托你们了,我们还是隐身出去吧。” 她这样说着,又从兜里掏出了叶子。乔榆见状也来不及再盘问了,一把握住了奥列格的手,下一秒叶子便落到了她的头上。 斋藤咲这次掏出了两片叶子,一片放在了乔榆的头顶,另一片则变做了博雅的模样,继续被管子和锁链折磨着。 返程的路上多了个不能动弹的家伙,一下子把难度提升了不少,斋藤博雅从一开始就紧闭着双眼,如果不是背着他的奥列格能感受到他轻轻的呼吸,还以为他早在研究中丧命了。奥列格一手牵着乔榆,一手把博雅往上推了推,这家伙老是从背上往下滑,真不知道他在这期间到底吃什么过活,明明看上去很正常,背在身上却格外的沉。 等到他们即将出厂房的时候,斋藤咲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她含糊的说了句什么,便跑了出去。 奥列格没听清,乔榆的大耳朵倒是听的很清楚,她疑惑地问papa:“咲说要把‘他’放出来制造点乱子,‘他’是谁?” 我们的赏金猎人也是一头雾水,他望向斋藤咲跑走的方向,突然觉得那扇门十分熟悉——那不就是他们第一次打开的那扇门吗? 奥列格骂了一句很脏的脏话,他原本以为斋藤咲见了博雅恢复了点神志,没想到她还是这样疯疯癫癫,居然想着要将那块恶心的肉山放出来。他搂住博雅的那只手紧了又紧,另一只牵着乔榆的手一收,把小姑娘夹到了腋下,开始发足狂奔。 “喂!你做什么啊!”乔榆被他甩了起来,脑袋上的叶子都快掉了,她连忙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摁住叶子,失重的感觉令她很不好受。 回答她的是身后传来的刺耳哭声,那哭声骤然清晰,声音传到她耳朵里是那样的刺耳,简直像是一把针洒落进了她的鼓膜,扎到她脑子里去了。这下她终于知道奥列格为什么要这样没命地奔跑了,好在她并没有看到那座恶心的肉山,不然非得当场吐到奥列格身上。 在尖锐的哭声中,还有一个男人故作惊慌的大叫:“紧急情况!5488号试验品越狱!5488号试验品越狱!” 地面开始了震动,紧接着大批士兵拿着武器朝这边赶来,奥列格和乔榆便逆着人流往来时的路上跑。偶尔撞上了谁的肩头,那人也只是疑惑地左右看看,发现没人后疑惑地耸了耸肩,又投入进热火朝天的抢险行动中。 奥列格和乔榆带着博雅率先逃离了基地,没过多久斋藤咲也从洞里钻了出来,她在头顶摸索了两下,丢出一片叶子来,又变成了女人的模样。 回去的路上就没来时那样顺利了,奥列格不仅要照顾着乔榆,还要多照看一个无法动弹的像是植物人一样的家伙,好不容易上了岸,他感觉自己那只人的手都要举抽筋了。 “我说,你把他千方百计地弄出来,难道还指望着他站起来与你重修旧好吗?”奥列格喘着粗气,拧着衣角的水:“从他的外观上看,我看不出改造的痕迹。但是我背他的时候能感觉到他体重的变化,或许他的骨骼和内脏早就被换成金属的了。” “就像金刚狼那样?”乔榆插嘴,她伸出手戳了戳博雅裸露出来的那节手腕,确实非常的坚硬。 奥列格不知道什么是金刚狼,他不怎么看超级英雄电影,以为乔榆说的是一种新品种的狼。他只是瞥了自家孩子一眼,便又接着说道:“你打算带他去哪里?” “神社,我要求见伏见大神。”斋藤咲抿着嘴,她把斋藤博雅从地上扶起来,费劲地将兄长背起:“我的障眼法只能存在一个小时,荣耀之手很快便会发现他不见了,也会发现溶洞里我们做过的手脚。只有伏见大神能够庇佑我!” 乔榆很想问她,为什么她会觉得一只狐狸能阻挡得住荣耀之手的大军,而且人家明明是兽的神明,凭什么去庇佑你们两个人类。 但她见奥列格没什么表示,也只能将所有的疑问压在心底,打算在睡前逮住赏金猎人来个十万个为什么。 天色早已黑暗,路上并没有许多行人,四个人专挑小巷子走,一路走来毫无阻拦,很快穿过了鸟居,来到了那破败的神社中。 那只大狐狸并没有蹲在尖房顶上,斋藤咲也不再管什么礼貌,穿着鞋子就踩上台阶,将自家兄长安置在长廊上。乔榆很有眼色的从神社里搜罗了几张软垫,好让斋藤博雅躺的舒服些,虽然他现在仍旧紧闭双眼毫无意识。 “喂!你们!”身后突然传来男人生气的呵斥声,紧接着一股子邪风刮过,穿白色狩衣的伏见大人从凌冽的风中走了出来:“不许穿着鞋进去啊,混蛋!还有,这是动物们的地盘!” “伏见大神,求求你,庇护我吧。”原本伏在斋藤博雅身上的斋藤咲忽然站了起来,她抬起泪水涟涟的眼,将手放到头顶挥了挥,掸落了一片枯黄的树叶。紧接着,她骤然缩小,变成了一只肥胖浑圆的狸猫,趴在地上嘤嘤哭泣。 “哎?哎?!!!”乔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她猛地转头向奥列格道:“你不是说,她是人类吗?” 奥列格轻咳了一声,眼神飘忽:“最好的猎人都有可能看走眼,而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厨子……况且她身上确实有人类的油脂味儿……” “咦?你是?”还没等奥列格为自己分辨完,伏见大人倒是先稀奇地咦了一声。他用扇子挑起了狸猫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哎呀呀,居然真的是柴崎家的傻子小幸,你不是死在那场狩猎中了吗?你们家从镇上离开的时候我还觉得惋惜呢,结果没过几个时辰就听到了你的噩耗,我还为此哭了一鼻子呢!” “死的不是我,是我的父亲母亲。”地上的狸猫眼中滚出豆大的泪珠,她双爪合十朝着伏见大人不断拜着:“求求您,救救我的丈夫吧。” “你的……丈夫??!!”乔榆都快把眼睛从眼眶瞪出来了,要不是奥列格好心将她的嘴合上,恐怕就连下巴都要掉到了地上:“哦!你是博雅信中说的小幸!那个要与他结婚的小幸!我的天啊这太混乱了!斋藤咲还活着吗?你为什么要变作她的样子骗人?” “是啊,说说吧。”伏见大人也开了口,他把扇子收了回去:“我也很想知道,你一个脑袋不灵光的小崽子,是怎么能搞出这样的把戏?” 斋藤咲……哦不,应该称她为柴崎幸。柴崎幸抹了把眼泪,挺直腰杆,这次她再也没有故作聪明地转眼睛,缓慢地道:“一切还要从那年盛夏开始说起……” 第70章 小町街的狸猫一家 住在小町街的柴崎夫妇最近很是苦恼,因为他们发现,自己唯一的孩子小幸,好像是个傻子。 其实柴崎夫妇在小幸之前还生养过几个儿女,但无一例外都夭亡了,属实是人间悲剧。夫妻两人在怀小幸的时候还专门去神社求了签,摇出来的正是大吉,这可把他们二人高兴得不得了,欢欢喜喜地回家去了。 不久后,柴崎夫人生产了,那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浑身毛发茂密,哭声嘹亮,健康得不得了。夫妻俩乐坏了,要知道前几个孩子都是胎里不足,大多带着疾病,养不到长大就死掉了。 有些文化的柴崎先生给新生的小姑娘取名叫幸,不仅意味着她是兄弟姐妹中最幸运的那个,还期盼着她往后余生都能幸运顺遂,平平安安最好,能撞大运中彩票也不错。 但天不遂人愿,在小幸成长的过程中,柴崎夫妇逐渐发现了她的不同之处。当同一时期的孩子会走路的时候,小幸还在努力地学着翻身;当别的孩子开始学说话的时候,小幸还骑在学步车上蹒跚学步;当别人家的孩子都上了幼稚园,小幸居然连爸爸妈妈都叫的磕磕绊绊。最棘手的是,因为这孩子总是比别人慢半拍,导致一直都无法学会变身,只能以狸猫的形态过活。 柴崎一家无法把孩子带到医院去看,不论是人科医生还是兽人科医生都无法治疗妖怪呐!最终夫妻俩咬咬牙,把孩子带去了兽医院。 “哎呀,真是稀奇,我从医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智力发育迟缓的貉!”带着老花镜的医生一边用手指逗着小狸猫,看着她迟钝地挥舞着爪子想要够自己手腕上的表,笑得合不拢嘴:“啊,认知也有些问题……真是罕见呐!” “那么,会对以后生活产生什么影响呢?”柴崎先生显得忧心忡忡。 医生听了柴崎先生的话,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说,一只狸猫能过什么生活啊,你还指望它考上庆应义塾不成?智力低下又能怎样?会吃会喝不就好了。” 这下柴崎夫妇俩更焦虑了,虽然他们没有指望孩子能有什么大出息,但至少要能够在人类的社会中活下去吧。可现在别说活下去了,就是变成人类的模样都困难。 思来想去,他们还是拜访了当地著名的伏见大神,传说他的稻荷大神的使者,在此间庇护着一些智兽和不会变身的小动物,或许这位见多识广的大人会有着医治小姑娘的办法呢。 在那个时候,鸟居的红色还未完全褪去,神社也是完好无损,虽然香火不多,但总也不间断地有人来。在正殿,柴崎夫妇二人见到了那个吊梢眼的男人。 “真是稀奇,我只知道人类的孩子容易得这种怪病,没想到兽的孩子也会智力低下。”柴崎幸的症状居然连见多识广的伏见大神都啧啧称奇,这真不是什么好兆头:“你看她的表情,很僵硬,我在城市住的时候见过得了类似病症的孩子。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识别不了他人的表情,也无法对别人的感情做出回应……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吗?” “不,这是我们的第六个孩子了。”柴崎太太捧着心口,哭得梨花带雨:“前五个都夭折了,没想到这一个还要遭这样的罪……” “没关系,不要太难过啦!”女人哭得实在太大声了,一些路过的香客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伏见大人只得开口说几句好话:“你看,这孩子的生命线很长,这正是她能长命百岁的吉兆呢!” “真的吗?”柴崎太太止住了哭泣,她盯着女儿掌心的手纹,那条象征生命的线几乎要延展到手腕上去了。 “啊哈哈,当然是真的了,我从来不会骗人。”男人细长的吊梢眼狡猾地眯着,其实这些说辞倒是真的,柴崎幸的生命线真的很长,不过那条掌纹却在半路中断掉了,意味着这个人在不远的将来会有一场大劫。如果能度过,她的生命便会像手中的纹路一般继续下去,如果不能度过,那孩子也就和自己的五个兄弟姐妹一个下场了。 柴崎夫妇哪里懂得这些门道,既然伏见大神都说了自己的女儿会长命百岁,心思淳朴的他们当然不疑有他,抱着他们的女儿欢欢喜喜地回家去了。 春去秋来,眨眼间柴崎幸从一只小毛球长成了一只油光水滑的小狸猫。在平日睡觉的时候,她看上去和同龄的小狸猫没什么区别,鼻子湿润皮毛光滑,是不容置疑的美狸胚子。但只要她一活动,你立刻就能发现她的不对劲。 小家伙的眼睛呆呆傻傻的,没有一点神气,笑倒是会笑,但也只是把嘴咧开,呲出一口大白牙罢了。其实这样已经好很多了,要知道一开始的小幸是个连笑和哭都分不清的傻姑娘呢,多亏了夫妻俩悉心的教导,她才得以从木偶一样的躯壳挣脱出来。 “小幸,小幸,照我说的去做。”柴崎太太在小幸面前竖起一根筷子:“眼睛追着筷子尖走,对,就是这样……记住这种感觉,然后我们再来一次怎么样?” “为什么……要这样?”柴崎幸一点儿也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 “嗯,这种训练会让小幸看上去更聪明啊。虽然我们已经是个聪明孩子了,但是总要更上一层楼啊,对不对?”柴崎夫人笑眯眯的,耐心引导着女儿的目光。就这样一直练习了好几个月,小姑娘仍然不得要领,眼珠子转起来像是被风沙迷住了眼睛。 祸不单行,他们夫妻的怪异已经被邻里注意到了,当初柴崎太太怀孕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这一胎不正常,所以也没有遮掩,邻里都知道他们家添了个小孩子。但是三四年过去了,他们既没有听过孩子的哭声,也没有看到孩子的影子,甚至连婴儿车和婴儿衣服都没见过。而且柴崎夫妇总是时不时地提着个大篮子去神社,有经常去神社参拜的老奶奶在聊天的时候说漏了嘴,于是柴崎夫妇养了只狸猫的事情就在街区里传开了。结合着他们二人种种诡异的行为,大家都认为柴崎夫妇是传说中的狸猫妖怪。 谣言越传越离谱,甚至有人请了阴阳师来做法,柴崎夫妇觉得既荒唐又无奈,这些家伙平日里对兽人苛刻就算了,居然还会对土生土长的动物产生如此大的恶意。要知道狸猫一族从古至今都生活在扶桑,掌握了变身技术的他们大部分都融入了人类的社会,甚至有的做了高官呢! 不管怎样,这个地方是容不下他们了,于是柴崎先生和妻子一合计,将这些年的存款取了出来,又打包了些行李,连夜逃离了这座城市。 在走之前,他们专门去拜访了伏见大神,感谢了他那么多年的照拂。伏见大神对柴崎夫妇要走感到很惊讶,因为他的存在就是庇佑本土的兽类,只要柴崎一家在他的羽翼下就能安安稳稳的生活。 但柴崎一家却不愿意回到山野过清贫的苦日子,他们更向往大都市的繁华和绚丽,于是他们谢绝了伏见大神的好意,变作狸猫带着女儿连夜赶路。 在柴崎一家走后,那狐狸刚走了没几步,木屐上的鞋带突然断了,整个人向前扑倒。幸亏这一幕没有香客看见,不然他的老脸又该往哪里搁。在快要倒地的时候,他突然扭动腰肢,变作了一只巨大的狐狸,要知道狐狸可是不用穿鞋的。 伏见大人苦恼地用尖爪子挑起了那断了一半鞋带的木屐,无缘无故的断鞋带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这双可是他今天刚刚买回来的新鞋子呢!于是忧心忡忡的狐狸召唤来了一只渡鸦,让乌漆嘛黑的鸟儿跟着狸猫一家,一旦有什么不测好回来告诉他。 是的,渡鸦只是传递消息的工具罢了,毕竟狸猫一家三番五次拒接了他的好意,让他很是难堪。他派出渡鸦也只是因为他曾听人说断鞋带会带来厄运,想看看是不是真的罢了。 于是,那只漆黑的鸟儿便出发了。它不敢违抗伏见大人的命令,日夜兼程地跟在狸猫一家的身后,连水都不敢多喝一口。 起初,一切正常,狸猫一家人也不傻,专门沿着山林小道走,当然遇不上什么危险。后来,夫妻俩大概是带着孩子赶路实在太累,索性就在林子里过了夜。狸猫一族一向神经大条,并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妥,当夫妻二人熟睡的时候,柴崎幸却不合时宜地醒了。 毛茸茸的一团从竹篮子里爬出来,这几天的舟车劳顿让夫妻俩都没有休息够,所以今夜他们睡得格外香,并没有听到女儿渐行渐远的声音。 饥肠辘辘的小家伙被远方传来的阵阵香味吸引了,离父母越来越远,这孩子脑子实在不够灵光,把爸爸妈妈之前交代过的东西忘了个精光。她来到那香味散发的地方,完全无视了那些铁杆杆,伸长嘴筒,将一块香喷喷的鸡肉叼了起来。 也就是同一时刻,那个铁做的杆杆突然动了,它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飞快夹住了小狸猫的脑袋,发出了咔的一声脆响。小家伙被夹得嘎了一声,蹬了蹬腿,再也不动了。 渡鸦赶来时刚刚好看到这一幕,它尖声尖气地笑着,庆幸自己终于完成了任务。偷懒的他也没有下去查看小狸猫的死活,慌忙调转方向,回去找它的主子复命去了。 在渡鸦走后不久,小狸猫突然浑身一抖,它蹬了蹬腿,扯开嗓子凄厉地嚎叫了起来。远处的狸猫夫妻被这惨叫声吵醒,他们发现孩子不在,大惊失色,顾不得变作人形,四只爪子飞快地倒腾着,往女儿的方向赶去。 只是柴崎幸的大嗓门不仅为她搬来了救兵,还将死神招至身边。 第71章 不幸之幸 “天哪,我可怜的孩子!”当柴崎太太找到女儿的时候,立刻尖叫一声,差点没昏死过去。 小狸猫被捕兽夹夹住了脑袋,鲜血直流,哀哀地尖叫着。好在柴崎幸的脑袋虽然愚钝,但似乎比别人的更加坚硬,所以捕兽夹只是夹伤了她的皮肉,而没有伤及到她的骨头。 柴崎先生也是满脸的愧疚,如果不是他和妻子睡得那样熟,孩子也不会遭受这样的罪。幸好,幸好小狸猫只是被夹破了一层皮。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开始和妻子一起抬起捕兽夹,把柴崎幸从钢铁的牙齿中救了出来。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小狸猫刚刚从钢铁的爪牙下挣脱,就没妈妈抱在了怀里。柴崎太太哭哭啼啼的,看着女儿伤痕累累的脑袋,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了:“都怪我不小心,这伤口可真深啊,万一毁容了可怎么办才好!” “不会的,我们小幸可幸运着呢!”柴崎先生发话了,狸猫一族不仅天性纯良,想事情也是一等一的乐观:“你看,那么大的捕兽夹都没有把我们的脑袋夹烂,可见咱的脑袋多么结实啊,脑袋结实命也就结实!” 说完这话,夫妻二人哈哈大笑起来,柴崎幸不明白父母在笑些什么,但她见两人都咧开了嘴,也有样学样地将大嘴巴咧开,露出一口尖尖的小牙。 “天哪,亲爱的,小幸居然会主动笑了!”柴崎太太惊喜地指着女儿的笑脸,让丈夫看:“自从生下来起,这是她第一……” 第一什么?柴崎太太没能说完,因为一支箭不知从何处飞来,直直的插入了她的眉心。一滴,两滴,鲜血从大狸猫的脑门上往下落,落到了柴崎幸的眼睛里,热乎乎的,仿佛是眼泪。 柴崎太太脸上还带着未能消逝的微笑,缓缓向后倒了过去。 柴崎先生哀叫一声,他来不及伤心,因为死神仍然盘旋在他们身边。他知道自己遇上了厉害的猎人,免不了一死,当务之急是要确保他唯一的女儿能够活下来。 他飞快地将柴崎幸从妻子的尸身上抱下来,推到了一边,把叶子盖到了她的头上,遮住了小狸猫的身形。 下一秒,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它嗖地一声射入柴崎先生的太阳穴,从脑袋的另一端射出来,箭羽钉在地上不断颤动着。 “喂,斋藤次郎,快过来!我猎到了好东西!”一个男人兴奋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他踢踏着脚步,呼唤着他的同伴:“这样大的动静,我猜是鹿,或者是野猪!” “哎呦,冈平兄,你猎到的是两只大狸猫呢!”斋藤次郎跟在冈平的后面,拨开朋友背着的剑羽,看到了地上的躺着的两个事物,打了个寒颤。 “可恶!居然是狸猫吗!真晦气啊!”冈平定睛一看,果然看到地上躺着两只狸猫,这两只狸猫看上去比常见的要大上两圈了,简直像是传说中的妖物了。 在扶桑的传说中,狸猫是金钱的精灵,会给人们带来钱财,保佑旅人平安。但同时狸猫性格贪玩恶劣,总是喜欢搞一些恶作剧,有时候下手太重还会导致人类的死亡。所以扶桑人对狸猫又爱又很,他们怕狸子精的恶作剧,却又喜爱其带来的财富。 杀死狸猫就等于亲手葬送了自己的财运,甚至可能会被附近的狸猫家族报复。这个叫冈平的家伙只不过是附近的上班族,仗着自己家祖上是猎户,在学校的射击部待过几年,便四处炫耀着自己是个业余猎人。闲不住的他在工作之余拉上了与自己交好的同事斋藤次郎,一起来到山上猎一些野味尝尝鲜。 没想到野味没打到,反而断送了自己的财运。冈平当然不乐意了,他把气都撒在了两只狸猫身上,抽出砍刀在狸猫尸身上胡乱砍了起来,一时之间血花飞溅。 斋藤先生被这家伙的鲁莽吓了一跳,他本来就不是个舞刀弄枪之人,对打猎也不感兴趣,只是看在冈平前两天和他一起怼过上司的交情上才勉强答应了他上山打猎的请求。他嫌弃地皱着眉头,微微用手指掩住了鼻子,想挡一挡刺鼻的血腥味,却敏锐地发现了一旁沾着血迹的捕兽夹。 “冈平兄,不要再砍了,你的财运要被你彻底砍断了!”斋藤次郎适时的制止了冈平:“我累了,陪我去山下喝一杯吧,听说新开的居酒屋里的鳗鱼烧做下酒菜最棒了!这次我来请客了,你可千万不要推脱哦!” 一听斋藤要请客,精明的冈平先生哪里有推脱的道理,于是他将砍刀又插回到身后的刀鞘里,和友人勾肩搭背地走了。 离去的两人都没注意,在他们身后,一阵微风吹过,一片叶子凭空落下。而在狸猫们面目全非的尸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只面无表情的小狸猫。 柴崎幸站在父母血淋淋的尸体旁,没有哭,也没有尖叫,因为她此时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母亲的手扭曲在父亲的身子下,冰冰凉凉的,柴崎幸拉住了那只手,想让它向从前那般抚摸自己的脑袋,抚平脸上的伤痛。但她拉扯了几下,却把母亲的整个胳膊扯了下来。 不过这也无所谓,她拿着母亲的胳膊,放在了自己的脸上。虽然肢体不如从前柔软暖和,但母亲的味道还在,这就够了。 第一夜,小狸猫睡在了父母的尸身中,大狸猫的身躯虽不再温暖,但仍然为女儿抵挡着风寒。柴崎幸缩在父母亲的皮毛下,安度了一个夜。 第二夜,因为天气炎热,大狸猫的尸体开始散发出阵阵恶臭,但小狸猫仍然贪恋父母的温柔,迟迟不肯离去。她期望着父亲能快些醒来,像平时那样将她扛在肩头,希望母亲会像每日清晨那般,用灵巧的手做出香喷喷的饭,即使那些手指此时已经离开身体逐渐腐烂了。 第三夜,大狸猫身躯上的恶臭更加强烈,甚至爬上了蛆虫,遮盖了原本的气味。柴崎幸坐在父母的尸体边,呆呆地看着扭曲得不成形状的肉山,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死亡的意义。 原来死亡就是不再动弹,不再回话,不再温暖。朝夕相处的人变作一堆烂肉,他们的嘴巴再也不会吐出欢快的笑,他们的手臂再也无法拥抱。 原来,这就是死亡啊…… 柴崎幸这样想,她的喉头滚动,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涌了上来,呛得她眼睛发酸。于是她一张嘴,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在这天,柴崎幸明白了两件事——什么是死亡,以及,什么叫悲伤。 小狸猫哀叫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的上午,人类的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地传来。 “呕!这实在是太残忍了。”斋藤先生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拂开草堆,果然发现了两只狸猫的尸身。正值三伏天,又隔了两三日,大狸猫的尸体早就开始腐烂生蛆了,阵阵恶臭冲击得他简直要吐出来了。 “哎呀呀,这是什么?”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斋藤先生的身后传来:“是只小狸猫呢!” 说话的人是斋藤次郎的妻子智子,她的丈夫是个善良的人,又在这几天里听了不少关于狸猫的传说,心中过意不去想回到山上给曝尸荒野的狸猫夫妇收尸。但是他天生胆小,害怕在上山的路上遇到什么怪事,于是他便叫上了妻子来壮胆。 “估计是这两只大狸猫的孩子吧。”斋藤次郎先生从口袋里翻出口罩和手套戴上,准备将两只狸猫的尸身埋葬。 智子抢先他一步,伸手把地上的小狸猫抱了起来,这可把斋藤先生吓了一跳:“别动它,万一咬了你可怎么办才好?” 可是小狸猫出奇的乖巧,不,与其说是乖巧,不如说是呆滞比较贴切。小狸猫被女人举起,身体僵硬地绷得笔直,连爪子都开了花,它全身都写满了抗拒,但唯独没有挣扎。 “这孩子吓坏了吧。”智子把狸猫抱到怀里,看着它的目光躲躲闪闪,心里很是不忍。她也是位母亲,也生育了两个孩子,她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和丈夫出了什么意外,两个小家伙过得该如何辛苦,“我们收养它吧?” “你认真的吗?”斋藤次郎走到了妻子身边,见小狸猫没有反抗,也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皮毛。几乎是立刻,他就被这只柔软的小家伙迷住了,但作为一家之主,他还有别的事情需要考虑:“我们家还有两个孩子呐!博雅正是淘气的年龄,而咲还不会说话,万一这家伙有什么传染病怎么办?万一它发了狂攻击起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智子听了丈夫的分析也觉得有道理,但母爱又使她放不下怀里失去双亲的小狸猫,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难过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斋藤次郎见妻子纠结的脸都皱到了一起,他咬咬牙,做了决定:“这样吧,等到下山我们把他带到市里的宠物医院看看,如果没有传染病性格又好的话,我们就带回家养。如果检查不过关,我们还能把它寄养在宠物医院里,一个星期来看它一回呀。” 这倒是个好主意,智子想了想,美丽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见妻子重新开心了起来,斋藤次郎也松了一口气,他戴好口罩,用大铲子在地上挖起了深坑,把两只狸猫的身体扔进了坑里。 这是在干什么?柴崎幸不明白,但她知道如果父母被埋进了土里,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于是小小的狸猫在女人怀里开始哭闹了起来。 “它怎么回事?”小狸猫的哭声像极了人类的小孩子,把正埋头苦干的斋藤先生吓了一跳:“好瘆人啊,它的哭声听上去像是小孩子。” “说不定它就是小孩子呢,不是说狸猫会变成人吗?”智子对丈夫的胆小报以善意的微笑,她把小狸猫揽得更紧,轻轻安慰着:“别太伤心了,你的父母需要入土为安呐。” 柴崎幸不懂什么是入土为安,但是女人轻抚着她的皮毛,这动作使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于是她停止了哭泣,目光不再躲闪,盯着智子好奇地看。 仿佛是心有灵犀,女人恰好解释了他们的行为:“我们在为你的父母收尸呢,只有埋在土里,他们就不会散发出这样的味道了,也不会变得……变得这样恐怖了。然后我们可以给他们立个碑,每年的这个时候过来看一看,这叫悼念亡者。对不起啊,你的父母被人类杀死了,这是我们的罪……” “你真傻,跟一只动物说这些干什么。”斋藤先生觉得妻子可能是疯了,居然对一只愚笨的动物讲什么对不起的话,真是孩子气。 于是成熟的斋藤次郎认真地埋葬了狸猫夫妻的尸体,建了一个小巧结实的坟包,并用带来的木牌立了个小小的碑。 夫妻二人抱着懵懂的柴崎幸向无名冢鞠了一躬,然后互相搀扶着,往城市的方向走去了。 一缕风吹过,从坟墓中冒出两缕青烟,随着风儿盘旋而上,消逝与天地间,再无踪影。 第72章 盖章,狸猫认定的人 夫妻二人一下山就直奔镇上最好的宠物医院,在经历了挂号排队等一系列繁琐的操作后,他们终于见到了最权威的专家。 那戴眼镜的老医生把柴崎幸抱过来一通检查,然后咧着嘴笑开了:“我的天,你们两个还真是舍得下功夫啊。” 夫妻二人被老医生没头没脑的话搞的一头雾水,他俩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养的可真好啊,你看这毛发的光泽,”医生摸着小狸猫的皮毛,啧啧赞叹着:“体型也比同龄的狸猫大啊,我记得你们家这只养了三四年了吧?啊,智力水平也上涨了不少,真是可喜可贺。” “不好意思,什么叫智力水平?”斋藤次郎不解道:“难道说狸猫中也有弱智吗?” 此话一出,医生将滑落到鼻梁后的眼镜往上推了推,从镜片后面审视着夫妻二人,半晌后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我认错人了,这小家伙之前的主人也是一对夫妇,身高和发型跟你们差不多呢。哎,话说这只狸猫你们从哪里弄来的?” “我们是从山……”斋藤先生刚要把真相和盘托出,他太太却不着痕迹地用手肘拐了他一下抢先接过了话头。 “是从山田家宠物市场买的。”智子及时改口:“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可能是前面那对夫妇养的实在不耐烦,才卖到宠物市场去了吧,毕竟这种智力低下的小动物是很难养活的。”老医生一边在电脑上打着字,一边道:“不过它的身体很好,也没有什么传染病,你们大可以放心带回去养,记得好好对待它哦。” “我们能看一看当初的病例吗?了解一下它的具体情况?”智子这样说。 “噢,当然可以了,”老医生见她对小狸猫那么上心,很是欣慰,他用鼠标在电脑上划拉了几下,将屏幕转向夫妻。 智子和斋藤先生都将脑袋凑了过去,他们没有管病例上的病情介绍,目光直奔登记栏。 只见登记人的名字写的是柴崎直人,而在宠物命那一栏,写着柴崎幸的字样。 看到这里,两夫妻立刻心领神会,离开诊室后没有理会推销狸猫口粮的小哥,径直钻进了自家的汽车中。 “没想到这小家伙真的是传说中的狸猫妖怪!”聪明的斋藤先生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啧啧称奇,用手指去逗弄妻子怀中的小狸猫,但对方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不去看他,也不理会那只乱动的手指。“可能是因为这孩子不会变身,才会带去宠物医院的吧,毕竟我们城市里可没有给妖怪看病的医院呐。” “我想,柴崎直人就是她父亲的名字吧。”智子的声音充满忧伤:“或许他们一家是出门郊游,又或许是搬家。他们夫妻二人将女儿照顾的那样好,却遭到这样的横祸……喂!你以后就不要跟那个叫……叫……” “冈平。”斋藤先生连忙提醒。 “对!冈平!你以后不要再跟这种人来往了,真的是太可恶了,真不敢相信在文明的社会中居然还存在这种不尊重生命的野蛮人!”智子越说越生气,她索性伸出手,揪住了丈夫的耳朵:“还有你!居然因为胆子小,等了那么多天才上山!我真不敢想象这孩子在父母的尸体前该多么无助!” 斋藤先生是出的名的爱老婆,被智子揪住耳朵的他也不恼,假装疼痛的哎呦哎呦叫着,嘴上讨饶:“老婆消消气,我这就把冈平的联系方式删掉,以后再也不跟他在茶水间讨论上司了!” 也是假装生气的智子哼了一声,松开了丈夫的耳朵,把手里毛茸茸的小狸猫抱的更紧:“快回家去吧,孩子们该等急了。” 于是斋藤先生开着汽车,晃晃荡荡地朝着家中赶去。 赶回家时已经是中午了,智子来不及做饭,在便利店买了些便当对付一下当午饭。当然啦,家里的两个小家伙并不关心吃什么,他们的注意力全被新来的家庭成员吸引住了。 “她为什么不动啊?在为她的爸爸妈妈伤心吗?”还是小男孩的博雅用一根手指戳弄着蜷缩在榻榻米上的狸猫,斋藤夫妇把狸猫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儿子,小小的男孩唏嘘不已。 “不,她只是发呆而已啦,毕竟这孩子有点傻呢。”智子捂着嘴偷偷笑,她从厨房里绕出来,手里端着一盘水煮肌肉。 柴崎幸闻到了肉香,一骨碌从铺盖上爬起来,围在女人的脚边不断跳来跳去,圆滚滚的样子像是一只大毛球上插了四根筷子。她滑稽的样子把屋里所有人都逗的哈哈大笑,智子弯下腰把小碗放到地上,下一刻小狸猫就把脸插了进去,仿佛晚上一秒就会饿死。 “妈妈,要不我们就叫她毛球吧!”小博雅方才笑的几乎喘不上气了,他连忙深呼吸着,一旁的小妹妹咲也有样学样,长着小嘴哈来哈去。 “这名字听上去像是小狗呢,不好不好,”斋藤先生把头摇的像是拨浪鼓:“况且人家有名字了,她爸妈给她起名叫幸呢。”他这样说着,起身把全家人的碗收起来,不一会儿厨房里便传出了叮叮当当忙碌的声音。 智子笑眯眯地将咲抱到膝头,低垂着眉眼为她整理着围兜。说实话她很是庆幸自己嫁给了丈夫,她与斋藤次郎少年相爱,在那个信息发达的浮躁而多情的年代,她和丈夫坚定不移的认定彼此,紧握双手从国中时代走到了现在。两夫妻不仅凭着自己的双手挣下了小别墅,还生了两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过上了平凡而又幸福的生活。 当然了,她非常爱她的丈夫,这可是她从那么多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斋藤次郎长的一副好相貌,一看就是那种很会读书的好孩子,虽然运动细胞不算发达,但他心细又体贴,婚后也主动的承担起家务和照顾孩子的劳动。他没有像大多数扶桑男人那样,让妻子做家庭主妇,相反的,他十分支持妻子的事业,闲暇时也会去妻子的服装店帮忙。除了名字土了一点,智子挑不出来他一丝丝毛病了。 躺在母亲怀里的咲挥舞着肉嘟嘟的手臂,看着吃完了鸡肉的小幸开始意犹未尽的舔盘子,乐的嘎嘎大笑。她正值牙牙学语的年纪,听着哥哥在狸猫狸猫的叫,也伸着短短的手指头指着地上的小幸:“猫……猫猫!” 幼儿稚嫩的话语让智子不可思议的捂住了嘴巴,要知道他们夫妻俩一直在教咲学说话,可是小家伙倔的要命,死活不肯张嘴呢!她连忙向着厨房呼唤:“老公!你听到咲说了什么吗!” “听到了听到了!”刚刚还在忙活的斋藤先生连忙将碗放下,跑着跑着一个滑跪来到了妻儿面前。他潦草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抱起了自己的宝贝女儿:“我以为她会说的第一个词会是爸爸或者是妈妈,再不济也是哥哥,毕竟我们三个人那么坚持不懈的教她呢!” 智子也哈哈大笑着,她用纸巾擦掉女儿嘴边的口水,从桌子上的小瓶子里拿出了一根磨牙棒:“叫妈妈,叫妈妈就给你吃。” “妈妈……妈妈……”稚嫩的声音立刻发话,但那呼喊口齿清晰,并不是从咲的嘴里发出的。 “呜哇!狸猫……狸猫说话啦!”小博雅尖叫了一声,慌张地跑到了母亲身边。 夫妻二人立刻回头查看,发现小幸居然用两只后腿站了起来,嘴里叫着妈妈妈妈,小爪子对智子手中的饼干指指点点。 智子和丈夫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里的笑意,于是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柴崎幸不明白这两个人类在笑些什么,她只是想要女人手里的饼干,见女人只是笑,她以为是自己说的不够多,于是亮开嗓子叫了起来:“爸爸!妈妈!哥哥!妹妹!饭前便后要洗手!过马路要看红灯!” 听到这儿,博雅也明白了小幸不是一只普通的狸猫,见小家伙一直重复着话,他从妈妈的手里夺下那根饼干,递给了自己新的家人。 柴崎幸一把抓过博雅手里的饼干,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大吃特吃。在从前,她的世界里只有两件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吃和睡。不管何时何地,饿了就要吃,困了就要睡。而现在,她目睹了双亲的死亡,虽然智力低下,但那残忍的一幕深深的烙印在了她愚钝的脑子里。于是小幸的生活中出现了第三件顶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比吃和睡更重要——那便是死后一定要收尸,不然就会变成像父母那般难闻丑陋。 “别伤到她了,她有点傻乎乎的。”斋藤次郎见儿子围在小幸身边,怕自己儿子掌握不好玩闹的力道,会伤到小狸猫:“你知道吗,她就像是我们世界里的自闭症患者,能够说话就已经很努力了,你又怎么能要求她回应你呢?” “不会的,小幸喜欢我呢!”博雅说着,跪坐在了地上,把脸凑近了小狸猫:“小幸,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家人了,要多多关照哦!” 柴崎幸瞪着眼睛去看突然凑近的人类男孩,她暂时还读不懂人类的表情,但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从博雅的眼睛里,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友好,于是她很自然的伸出手,抓住了男孩的两只耳朵,把自己的鼻尖贴上了博雅的鼻尖。 我与你交换了鼻息,从此你便沾染了我的味道。我们从现在起,是家人了哦。 这便是柴崎幸想表达却无法传达出来的话语。 第73章 秘密恋人与逐日派 一眨眼时间过得飞快,当初的小孩子已经长成了大人,夫妻二人也平添了许多银丝。过了这年的夏天,斋藤咲就要上高中了,而这时的博雅已经长成了远近闻名的帅小伙儿。 在十年前,提起斋藤家的大儿子,人们会说:“哦,他是个聪明又礼貌的好孩子,但肩头总是站着一只怪模怪样的大狸猫,看上去挺吓人的,所以也不怪街上的孩子不和他玩啦。” 但现在,如果你在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问一问斋藤博雅的事,他们准会说:“噢!我知道他!那家伙在我们这一带可是出了名的帅气,怎么了,你也想给他送情书吗?快别打这个主意了,他每天收到的情书都比邮递员包里的信件还多了!” 我们帅小伙博雅也很是苦恼,每天都有小姑娘缠着他上下学,虽然那些姑娘们各有各的好,但他早就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了。不,应该说是心上狸。 是的,博雅爱的是他们家的大狸猫小幸。不知怎地,从情窦初开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对身边的小姑娘不感兴趣,觉得人不都是长着两只眼睛一只鼻子的,看来看去的早就不耐烦了。 但他们家的大狸猫不一样啊,小幸光滑的皮毛可比人类的皮肤好摸一百倍,她故作机灵时滴流乱转的大眼睛可比人类姑娘抛出的媚眼更令人动情。更何况小幸可不是普通的狸猫,她是一只会说话,会做饭,甚至会讲冷笑话的狸猫妖怪呢! 可是世俗严苛,他忘不掉在去年的冬天,镇上的女人因为爱上了山林间的一位狼族兽人,而被大人们双双捉去,让石头给砸死了。这样的环境让博雅无法公布他的爱恋,他只能将自己的爱藏起来,妥帖放好。但是爱情这东西和洪水是一个道理,越堵它就越泛滥,他看小幸的眼神越发缠绵,连咲都发现了不对劲,甚至还在饭桌上质问过他。 所以斋藤博雅盘算着上完大学要找一个薪水高的工作,拿到了钱就要置办一处大房子,搬到没人的地方去,与他的小幸过上幸福的二人生活。 小幸这些年被斋藤夫妇养得好极了,他们把她当做是自己的亲女儿照料。可以说小幸是和咲一起长大的,在家人精心的呵护下,现如今的她不仅能和人对答如流,甚至学会了做饭做家务。只是有两样是她一直学不会的,一是变成人形,二是像人类那般眼波流转。 好在智子小时候教过她,如果要让别人认为她很聪明的话,只需要转转眼睛就好了。她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并加以运用,不知为何,她转眼睛的时候非常熟练,像是被什么人刻意训练过一样。果然,她的样子被家里人大大夸赞了一番,特别是博雅,简直要跳舞来庆祝了。 关于博雅,她很喜欢待在这个人类的身边。想当初,她可是在那么多人类中(其实只有四个),一眼挑中了他,与他交换了鼻息,签下了相伴一生的契约。 随着年龄的增长,博雅也不负众望地长成了小幸喜欢的模样。有一段时间里,她总是会偷偷溜进咲的房间,翻看她没收起来的少女漫,把里面的男主人公和博雅做对比。几番下来,她得出了一个结论,博雅既帅气又温柔,既强大(因为能吃饭)又爱干净(因为一天刷两次牙),那他一定是从少女漫里走出来的! 虽然我们的小狸猫傻了一点,但也是个女孩子呀,于是在怀春的年纪里,她便生出了自己的小心思。她会在家里人一起看电影的时候故意坐在博雅旁边,被他的手搂住心儿就开始砰砰狂跳。她也开始学着电视里的人给博雅写情书,在一个清晨,她羞答答地把情书递给了正在收拾书包的博雅,然后捂着脸飞快的跑走了。 博雅当然是一头雾水,他不明白自己家的大狸猫为什么要给自己一张满是大脚印的废纸,不过既然是心上狸给的,他当然会好好珍藏。 于是第二天,小幸就在博雅的书桌上看到了自己的“情书”被裱在了相框里。自己的肉麻的情话被公之于众固然羞耻,但爱意被珍重的感觉令人飘飘欲仙,当天晚上小幸就把自己的铺盖打到了博雅边上,甚至在半夜舔着脸皮钻进了少年的被窝。 两人间的窗户纸被捅破,秘密爱恋的花盛放在世人看不到的角落。 在两个年轻人无忧无虑相爱的期间,外面的世界却乱了套。先是住在山上的兽人一夜之间全都跑进了城市里,紧接着一位人高马大的熊族兽人带着自己的小队来到了城市里,轰轰烈烈地游行着,嚷嚷着什么兽人平权。 爱凑热闹的咲当然不能错过这个了,她拉上了放假在家的博雅,赶到了街上。 刚刚好,那支叫“逐日派”的小队正巧游行到了他们的街区,博雅掂着脚尖,想看看传说中掀起兽人解放运动的恶熊是何许人也。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面巨大的旗帜,上面用粗糙的绣工绣上了一头熊被向日葵环绕着的图案,这便是逐日派的徽章。目光越过两位举旗的犬类兽人,博雅便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恶熊”阿历克谢。 那家伙长得魁梧有力,身上的肌肉健硕但不显油腻,他留着短短的毛寸,两只小圆耳朵精神抖擞地支棱着,两只手臂一只是人类的,一只是厚厚的熊掌。 阿历克谢将那只厚厚的大熊掌举到了空中,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发话了:“兄弟们,姐妹们,如今我们走上街头,正是为了唤醒愚昧无知的人类!兽人也是人,我们也有和人类一样的情感,甚至更加细腻!但人类是怎么对待我们的呢?把我们当做劳动工具使用,将最恶劣的生存环境划分给我们,甚至更糟!兽人贩子藏在城市里蠢蠢欲动,将我们的同胞抓起来关到笼子里供人玩弄!这是错误的,是不可被原谅的!” “哎呀哥哥,你蹲下来,让我骑到你的脖子上去。”咲扯了扯博雅的袖子,焦急地催促道:“我要看看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儿!” 博雅无奈地蹲下身,将爱看热闹的妹妹扛到了肩上,好让她看个痛快。 “你们扪心自问,在兽人成长的过程中,有哪个是由父母陪伴,平平安安长大的?我们的男人在外面做苦力,辛辛苦苦劳作却无法填饱肚子。而女人因为饥饿,不惜出卖身体来换取食物!我想请问人类,请问那些科学家们,你们当初将我们创造出来的初衷,就是想让我们以这种不体面的样子活着吗?人类啊,睁开眼睛看看吧,你们正做着连撒旦都不能原谅的事情!”阿历克谢此话一出,不仅队伍中的兽人怒吼起来,甚至人群中遮遮掩掩的身影也开始窃窃私语。 斋藤博雅虽然觉得震撼,但也只是见到了如此大块头的兽人感到的视觉冲击罢了,他晃晃肩膀,想要让妹妹下来。但阿历克谢接下来的一番话,抓住了少年的耳朵。 “我们要自由,我们要平权!我们要让兽人平权宣言传遍世界的每个角落,要让每个兽人的孩子接受教育,每位兽人父母都能陪着孩子平安长大!兽人也是人,也会生老病死,也会陷入爱恋!我们要求兽人享有人类的一切养老福利,并且能够自由相爱,不论是兽人还是人类,都有在阳光下拥吻的权利!” 一瞬间,博雅的心被这番话狠狠击中了,他从未想过困扰自己多年的问题居然从一位兽人的嘴里听到了解决办法。是啊,只要革命就可以了,只要世界建立了法律,让兽人不再如此畏手畏脚,那自己和小幸也能够光明正大地相爱了。 在回家的路上,博雅拉着妹妹的手,听着她叽叽喳喳谈论着刚刚的游行队伍,心里却一直在想着阿历克谢的自由宣言。他思考着自己加入游行的可能性有多大,他们是兽人的队伍,会对一个渺小的人类敞开心扉吗?他又该怎样劝说父亲母亲同意他这一荒唐的行为呢?还有小幸,是将她留在家里,还是带在身边一起参加行动? 这些想法萦绕在博雅的心头,使他翻来覆去想了一夜,终于在天刚刚擦亮的时候,才合上双眼进入梦乡。 第二天博雅一觉睡到了下午,他还在思考怎么跟父母说自己要参加游行的事情,却听到咲跟母亲在聊游行队伍的事情。原来在昨天夜里,狡猾的警察袭击了阿历克谢的逐日派小队,他们拼命反抗,还是有一些兽人负伤了。当地的政府威胁如果再不撤退出国家,就要专门对他们手上的兄弟们进行打击。 于是在今天的清晨,阿历克谢带着他的小队离开了扶桑,走之前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听说扶桑本地的一些会忍术的貉加入了他们的小队,为自己的后代谋取自由的权利。 而斋藤博雅想要革命的梦,在睡过了头的下午,悄然破灭了。但这件事在他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总有一天这颗种子会生根发芽,给予他追求幸福的勇气。 第74章 秋樱 在第二年的夏秋交接之际,战火无声无息地开始蔓延,它像是从地狱引来的烈火,迅速地将本就不多的人类们焚烧殆尽。远在扶桑的斋藤一家人也感受到了战争带来的影响,街边的售货机开始吐不出来东西,不管如何敲打都无济于事。超市里卖的东西也越来越少,连最常见的海苔和梅子干都断了货。 博雅听说是阿历克谢挑起了战争,并且临阵脱逃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这一年来简直就是靠着阿历克谢和他的逐日派活下去的,那些新颖的理念,那些自由的宣言,那些对未来的希冀,像是一针强心剂支撑着他在旧世界中存活。就是这样的一束光,一位他信任的领袖,居然干出了这种令人不齿之事,一夜之间,小伙子的信仰摇摇欲坠。 更令人难过的是,斋藤次郎先生被征兵了,在不久前被送上了前线。 自从父亲离开了家,母亲就如丢了魂魄般,整日茶不思饭不想。这是肯定的,斋藤次郎先生最不擅长的便是运动,他只是个坐在办公室里的文员,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和儿子一起打电动,却因为人类士兵的减少而被迫上了前线,与那样野蛮强悍的兽人士兵厮杀。 果然,在来年的冬天,传来了父亲的死讯。那一段时间母亲简直是以泪洗面,眼睛都要哭瞎了,他和妹妹也是愁绪万千。战争使原本幸福的家庭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博雅终于开始思考这场战争的意义的是什么。 他想了一天一夜,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场战争于人类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兽人上战场是为了自己的自由而战,然而那些被派上战场的人类呢?那些像他父亲那样的人类呢?他们又是为了谁而战? 彼时的战场由兽人方做主导,指挥官亚历山大接手了阿历克谢留下的烂摊子,原本涣散的军心一下子凝聚了起来,接连打了好几次胜仗。于是博雅连夜收拾了行李,打算投靠这位靠谱的指挥官,尽自己的一份力量,早日结束这荒唐的战争。 他留下了一封短短的信,趁着母亲和妹妹都熟睡时,背着行囊离开了家。 就在博雅推开门的那一刻,院子里响起了一个声音:“那么晚了,你要干嘛?” 博雅心里咯噔一下,自从父亲死后小幸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他几乎以为自家狸猫偷偷上战场去了。 “我问你呢,你大半夜要去哪儿?”见博雅没有回答,小幸不满地在院子嚷嚷开了。 “嘘!你小声点!”博雅慌忙捏住了小幸长长的嘴巴:“吵醒了妈妈我就哪也去不了了!” 被捏住嘴筒的小幸眨眨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博雅这才将她松开。被松开之后她又立刻开始发问,只不过这次的声音小了很多:“你到底要去哪儿?” “我要去前线啦。” “你也被征兵了吗?像斋藤先生那样?” “不,我是自愿的,”博雅暂时放下了包袱,和小幸一起坐到了门廊上,静静地晒月亮:“我会加入兽人的队伍,等到战争结束就回来了。” “真的吗?”听了这话,小幸显得忧心忡忡:“斋藤先生也是这样说,但他再也没回来,对吧?我想他一定死在了战场上,我虽然傻,但还没傻到这种程度,你们不告诉我,我也会知道的。” 博雅没话说了,小幸的话将他噎了一下,他犹豫了起来。母亲只有他一个儿子,如果他死掉了,那她该有多伤心啊。 小幸像是看出了博雅的惆怅,她忽然站直身体,从腰侧的浓密的长毛里掏着什么,不一会儿短手一伸,居然从毛里拽出了一个面具。她把那张歪歪斜斜的面具塞到了博雅的手里:“如果你要走的话,就把它也带上吧。” “为什么呢?”博雅将那张面具举到半空中,能看到面具的颜色都还没有涂匀,依稀能辨别出那是狸猫的图案:“哇,这难道就是传说中能保佑旅人平安的狸猫面具吗?” “这是你的生日礼物,”小幸还是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但是她伸出了小爪子,握着了恋人的手:“你的生日在春天,本来我想把这张面具再做精细一点送给你,可是来不及啦。你要活着回来啊,等到夏天,我们一起去看花火大会,智子阿姨已经在给我做浴衣了!” 听到小幸这样说,博雅笑弯了眼睛,自从去年他带小幸偷偷去了一次花火大会之后,她就对路过姑娘好看的浴衣念念不忘。于是他将面具郑重地放到了包裹里,俯下身子,捧起了恋人的脸,与她鼻尖碰鼻尖。 “我会活着回来的,我向你承诺。”在月光的见证下,少年许下诺言:“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到那个时候,就没人能阻止我们了。” 迟钝如小幸,她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博雅回来之后世人就会接纳他们了。只是听说博雅要娶她,就乐得合不拢嘴,长了那么大她只学会了两种情绪,那就是喜悦和哀愁,这对于一个不爱社交的狸猫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得到了承诺的小幸不再留恋,在片刻的温存后,她主动地摇摇头,离开了恋人的掌心。博雅也没有再做停留,他咬咬牙背上了行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离开了他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 第二天,当智子打开房门,看到了儿子留下的信,当即晕厥了过去。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咲也阅读了那封信,她不敢相信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哥哥居然上了战场,而且还是站到了兽人的队伍中,这简直是大逆不道,要知道正是那些兽人杀死了父亲啊! 从那天起,这个家就再也没有提起过博雅,就算智子醒来后也没有再说一个字,就好像这个不孝的孩子从来不存在一样。丈夫的死让她郁郁寡欢,儿子又投靠了杀害父亲的敌人,这让女人的生活近乎崩溃。好在咲是个好孩子,坚强的她扛起了生活的重任,她的学校早在战争的炮火中停课了,于是她便在当地的便利店找了个活儿干,虽然工资不算高,但也能养活一家三口。 自从博雅走了之后,小幸便很少再偷偷出门了,大多数时候她都在家里陪着智子。她能明显地感觉到,丈夫的死将女人灵魂中的一半抽出,儿子的离去又抽走了她的另一半。 祸不单行,就在小家庭被经营得几乎要重新走上正轨时,在一天的晚上,本该下班的咲迟迟没有回家。几个小时之后,从街上传来了女孩的死讯。 听街上的人说,女孩是在下班时为了避让玩耍的小孩子,才掉进了湍急的河水里,等到岸上的人发现时已经溺水身亡了。 葬礼上,智子像是木偶般瘫坐在女儿的牌位前,在一年之内,她失去了丈夫和女儿,儿子也不知所踪。至此,原本幸福的小家分崩离析,过去所有的快乐此时都化为刀刃,一刀刀割的智子近乎要窒息。 她在女儿的灵位前枯坐一夜,第二天,前来送饭的小幸发现智子晕倒在蒲团上,可怜的女人在一夜之间白了头。如果说丈夫和儿子接连的离去带走了女人的灵魂,那么女儿的离世则带走了智子的健康。苏醒后,智子的身体每况愈下,几乎是奄奄一息了,更令人担忧的是,她开始神志不清了。 小幸虽然愚笨,但动物天生能预知死亡,她能嗅出智子的时日不多了。 这也难怪,女人每天以泪洗面,忧郁不堪,看见门前飘落的花瓣都会哭泣,又怎么会生出求生之意呢。几个星期下来,即使小幸每天都体贴地照顾着她,但女人还是如泄了气的气球般消瘦了下去,整日对着空气谈天说地。 看着将自己养大的母亲变成现在这般凄惨的模样,小幸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在一个雨夜里,她看着落满地的残樱,又看了看屋内熟睡着的母亲。咬了咬牙,做了一个决定。 她无师自通般地从地上捡起了一片落叶,顶到了头上,双手合十,脑海中不断想着斋藤咲的模样。 不一会儿,一股热流流经她的四肢百骸,站在雨中的狸猫有了变化。她身上长长的毛开始褪去,露出了少女白皙的皮肤,四肢开始生长,变成了人类修长的手和脚,瀑布般浓密的头发披在身后,一双哀伤的杏眼被雨淋了个湿透。 愚钝的狸猫经过了死亡,爱恋,离别后,终于变得稍稍聪慧了起来,为了拯救养育她的人类母亲,她放弃了变成美艳的女人或者是不老的少女,幻化成了陪自己长大的人类姐姐的模样,来陪伴恩人最后一程。 次日清晨,智子睁开眼,拖着沉重的身体下了床,坐到了餐桌前。她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死活回想不起昨天都发生了些什么。 这时,她的女儿咲端着一盘厚蛋烧,放到了她的面前:“妈妈,先吃早饭吧。” “你……你是……”智子哑然,她依稀记得,女儿似乎许久没有出现过了。 听到母亲这样问,斋藤咲的眼睛咕噜噜转了两圈,脸上挂了个仿佛带了面具似的笑容:“怎么了妈妈,我是咲啊,我是你的女儿咲啊!” “哦,你看我,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智子笑了笑,拿起了筷子开始吃起自己面前的早餐。刚吃了几口,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小幸那孩子,今天怎么没来吃饭啊?” “小幸吗?”斋藤咲的眼睛又转了几圈:“妈妈,你又精神错乱了,那只狸猫在我小的时候就死掉了啊。你忘了吗,你把它抱回来没几天,它不吃也不喝,把自己给饿死了。” “是……是这样吗?”智子迷茫地瞪着眼睛,末了自嘲地摇摇头,她也知道自己的现在的记性像是一团浆糊,既然女儿是这样说,那就一定是这样了。于是她不再说话,专心低头吃起了自己的那份早餐。 就这样又熬过了一年,又是落樱时节,斋藤咲和母亲端着茶在庭院里赏樱。其实这个时候的智子已经无法站立了,她坐在轮椅上,由女儿推着在庭院前的长廊上,看着落樱缤纷。 “真是快啊,一眨眼孩子们都长大了。”许久不说话的智子突然开口,她望着院子里的那颗樱花树,整个人容光焕发:“你还记得吗,有一年的秋天,博雅闹着要吃樱饼,我便让他去院子里搜集。结果这孩子嫌落在地上的花瓣不干净,非要爬到树上去摘,结果手一滑,居然从树上掉了下来。还好我们家的那只大狸猫跑得快,接住了他,才没让那孩子摔断手臂。只是可怜了那只狸猫,差点被博雅压成了饼子,好几天走路站都站不直呢。” 斋藤咲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这是博雅八九岁的时候的事情了,连她都记不太清了,真不知道智子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坐在轮椅上的智子也笑了两声,突然抬起了爪子一般枯瘦的手,搭在了咲的手背上:“孩子啊,你就要出嫁了,母亲还没为你缝好嫁衣,你会怨恨我吗?” “妈妈这是哪里的话,你将我养育成人,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因为一件嫁衣去怨恨你呢?况且,我哪里有心上人啊。” 智子笑了笑,或是自嘲,或是因为别的原因。总之她闭了闭眼,对女儿说:“我记得你哥哥床头柜里,放着一本大相册,你把它拿过来吧,我想再看看你们小时候的样子。” 咲不明白母亲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她还是照做了。她将母亲独自留在庭院里,自己从博雅房间的床头里翻出那本旧相册,匆匆忙忙地下了楼。 智子还坐在那张轮椅上,她似乎是睡着了一般,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闭上了一眼。庭院的落花落了她满身,咲连忙用手将那些恼人的花瓣拂去,在触碰到母亲脸颊的时候,她才发现智子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呼吸。 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了,小幸手中的大相册猛地掉落在地上,风儿将书页吹拂,定格在了最开始的那一页。 那是年轻的女人抱着一只胖乎乎的狸猫,她穿着碎花裙子,在初秋的季节里稍显寒冷。她用两只手将那只胖狸猫抱起,与小家伙对视,笑的眉眼弯弯。 许久之后,柴崎幸发出了一声哽咽,她抚落头顶的树叶,重新变做了狸猫,滑进了智子的怀里。 在离别前,在落入尘土前,趁着记忆还未消逝之前,就让我最后一次,再做一回您的女儿吧。 柴崎幸这样想着,在人类母亲的臂弯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75章 狸猫大作战 在埋葬了智子后,柴崎幸便再也没有变成过狸猫,她搬去了隔壁的城市,用斋藤咲的身份过活。当时正值战乱,死的人不计其数,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小姑娘是否死而复生。 她拿着积蓄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重新找了一家便利店打工,在她看来便利店的工作简单又好懂,只需要堆一堆东西,收收钱就好了。 就这样,柴崎幸隐藏在人类中间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偶尔想家了,就趁着月黑风高偷偷回到小町街42号,将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 几年后,不知怎地荣耀之手开始陆陆续续召回了战场上的半机械人战士,原本就人丁稀少的人类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于是人类总统无奈与兽人签订了和平协议,宣布兽人平权法案成立,至此,所有兽人享有和人类一样的权利,所有的兽人孩子都可以受到教育,所有的父母·回到家中陪伴自己的孩子成长,所有的恋人得以在阳光下拥吻。 当年在街上高呼自由宣言的那位熊熊领导者的梦想,实现了。 在胜利的当晚,许多年轻人都聚集在街上庆祝着,这一刻,出身再也不能阻挡向往和平的心,不管是兽人还是人类,都相拥着大声哭泣。他们欢庆着和平的到来,也为自己在战争中死去的亲人哀悼。 柴崎幸也很开心,因为战争结束意味着博雅就要回来了,等到那时候两人就会完婚,组成自己的小家,像斋藤夫妇一样过着和和美美的生活。光是想到着而,她脸上的笑意简直是藏不住了,就连上班的时候都会呵呵地笑出来。 她开始在每天的夜里跨越一座城市,回到小町街42号,等待着博雅归家。 这一天,天气异常炎热,连流浪狗们都躲在便利店的门口蹭空调。店里的雪糕很快被人抢购一空,无良的老板在大热天里让唯一的店员小幸去隔壁市采购新的雪糕。 好在我们小幸是个愚钝的孩子,即使被压榨了也浑然不知。她像往常一样乐颠颠地把围裙一甩,开着冷冻车便踏上了去隔壁市的路。 去市区的路有两条,一条大路一条小路,按理说她开着车子应该走更平坦的大路。但不知怎地,那一天她突然想去风光更好的小路上走一走,现在回想起来,可能真的是冥冥注定吧。 柴崎幸开着车走在小路上,空气都泛着热浪,大热天的连狗都不愿意出来,她居然远远的在路上看到了有行人走动。那是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正背着一个巨大的旅行包哼哧哼哧地往前走,像是归乡的游子。她很好奇这个不怕热的男人背着行囊要到那里去,于是她加大油门,想要凑近去问一问。 没想到等她走进时,才发现穿着白衬衫的男人居然是她朝思夜想的斋藤博雅!她又惊又喜,以至于长着嘴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但好在博雅敏锐的注意到了她,事实上那么大一辆冷冻车朝着自己冲过来,是不可能不注意到的。博雅皱着眉头看那辆车歪歪斜斜地朝自己开过来,正要侧过身子躲避,却发现驾驶位上坐着的正是自己想念的人儿,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小幸从恋人的眼睛中看到了光亮,知道他认出了自己,于是欢欣地张开嘴巴,像是在梦中演练过千万遍似的,恋人的姓名几乎是要脱口而出。 下一秒,一颗子弹不知道从何处射出,打中了博雅的小腿。他踉跄一步,扑倒在了地上,爆发出痛苦的尖叫。紧接着从男人的身后窜出几个穿着灰金相间制服的家伙,他们把电棒捅到博雅的身上,顿时男人痛苦的吼叫声便像是被水浇过的火星般熄灭了。那些人捆住了博雅的四肢,将他装到大麻袋里,由最健壮的那个扛到了肩上。 这一切几乎是在瞬间发生,小幸脸上还挂着笑容,眼睛却张大了,她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抢人,更不敢相信被绑走的居然是自己刚刚回乡的爱人。但是她不敢声张,那些人都带着枪械呢,柴崎幸只能将脸上的笑容收起来,故作镇定地往前继续开车。 “看什么看啊,没见过逮捕逃兵吗?快走快走!”即使是小幸已经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了,还是在路过是被那些家伙吼了一通,她慌里慌张地踩着油门,超过了那群怪模怪样的士兵,从余光里她甚至能看到斋藤博雅的脚还在微微抽搐着。 柴崎幸一口气将车子开到市里,她没有去进货,而是径直回到了小町街42号。推开院门,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那棵樱树在庭院里生长的茂盛,仿佛时间在它的身上留不下任何痕迹。但柴崎幸知道,从今天起,她与这个世界所有的联系,都消逝了。 一股子难以名状的悲伤涌入心头,她再也忍不住,站在院子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狸猫从小时候起就是大嗓门,哭起来更是惊天动地,她从傍晚一直哭到深夜,即使周围的人类大部分都在战争期间搬走了,但除了人类之外,这里还生活着别的东西。 “喂!能不能把你那张大嘴闭上啊!大半夜鬼哭狼嚎的让不让人睡了!”一只猫头鹰扑棱棱地飞到了树梢上,冲着柴崎幸大声嚷嚷着:“要哭就去别处哭!” “可是,这里是我的家啊。”柴崎幸揉揉眼睛,不明白为什么在自己家里也会遭到驱赶,又委屈又生气:“怎么了,我死了爸爸妈妈,死了姐姐,如今又死了丈夫,还不允许我哭一哭吗?” “呃……”猫头鹰没料到女孩的身世如此凄惨,自己刚刚居然还那样吼了她,真是该死啊!他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又拉不下脸道歉,思来想去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孩子,你想报仇吗?” “哎?” “或许你不知道,在隔壁市来了一群狸猫,听说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会忍术的家伙。”猫头鹰用翅膀捂着嘴偷偷道:“他们正在招募新成员,虽然你是人类,但也可以去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被首领看中了呢?就算没有,也能给他一笔钱,让他帮你暗杀你的仇人啊。” “真的吗?”柴崎幸抹了抹眼泪,止住了哭泣。 “千真万确,我可是看在咱们是老邻居的份上才告诉你的,”猫头鹰拍拍胸脯,一副顶可靠的样子:“你尽管去好了,他们的新据点就在市与市交接的那座山上。” 这一消息让本来心灰意冷的柴崎幸又燃起了希望,那些人如果要处决博雅,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将他绑走呢?所以小幸断定自己的未婚夫没有死,他一定还存活在世界的角落。一味的站在庭院里伤古怀今是没有意义的,当务之急是快些找到博雅的下落,将他从敌人的手里救出来。 于是她不再哭泣,朝着猫头鹰深深鞠了一躬,开着车往山上跑去。 猫头鹰看着女孩远去的背影,思索地摸了摸下巴:“真奇怪啊,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好眼熟啊,她像是……好像是斋藤家死掉的小女儿啊。”这可怕的想法使他打了个冷战,猫头鹰立刻扑腾着翅膀,逃离了这个阴气森森的院子。 值得庆幸的是,当柴崎幸露出自己的狸猫的本来面目时,狸猫忍者的大家庭立刻接纳了她。当年战争动员的时候,扶桑貉一族几乎全部上了战场,结束后只有寥寥几人回到了家乡,所以他们对家乡里还存活的同伴们很是亲切。 听闻了柴崎幸的遭遇,几位狸猫都默默擦着眼泪,几乎是立刻,他们就为柴崎幸想了一个万全的办法——假死。 虽然斋藤咲已经死了,但柴崎幸在打工时也认识了不少人,为了掩人耳目,她需要再死一次。 说干就干,上过战场的几个狸猫大叔非常可靠,几乎是第二天就安排好了一场精妙绝伦的车祸——由两只狸猫变成车,一只狸猫变成女孩的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撞上电线杆。紧接着其他狸猫扮作医生和警察上场,抬走了“女孩的尸体”,拖走了被撞成破铁的“车”。 从那天起,不管是柴崎幸还是斋藤咲,都从人世间蒸发了,狸猫大叔大姐们也不管小幸愚钝的脑子里能不能装的下,将自己毕生所学一股脑地都教给了她,然后又轰轰烈烈地下了山,变成人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们的小幸在山上刻苦地训练了五年,终于掌握了所有的技巧,虽然磕磕绊绊,但也够用了。 紧接着,她便下了山,回到了小町街42号,狡猾的变做了一位老太婆。白天,她将房子作为旅馆租出去供旅人歇脚,晚上,她便发挥了自己的特长,用了十年翻遍了整座城市,终于探听到了博雅的下落。 不幸的是我们的小幸学艺不精,并不能救出博雅,巧的是正在她苦恼之际,旅馆里来了两个怪模怪样的外乡人,开口就问博雅的下落,更是在深夜读出了博雅的信。柴崎幸坚信这两人的来历不简单,她虽然愚钝,但是擅长抓住机会,她立刻变成了博雅的样子,想要借冤魂之口来求救。 她没想到这两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特别是那个大块头,居然敢冲到屋外想要与她对峙!手忙脚乱中她立刻转变了策略,变成了斋藤咲的样子假装偷信件,从而来诱导两人来到荣耀之手的总部。 第76章 苏醒的机械战士 等到柴崎幸说完后,众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特别是乔榆和奥列格,眼睛都快要掉出眼眶了。 “所以说,我们住的房子,其实就是博雅的家?”乔榆率先发现了问题的关键:“那个给我糖苹果的老婆婆,是你?” “对啊,我看你真的很难过,所以想安慰一下你。”大狸猫从伏见大人手中接过茶杯,恭恭敬敬地饮了一口:“毕竟,过度伤心是会生病的。” 此话一出,奥列格立刻做了一个“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盯住了乔榆,后者打了个哈哈,假装没有收到他的眼神攻击。 伏见大神听到这些后很是惶恐,这些惨剧均是在他的辖区内发生的,正是他当年没有出手相助才导致了这一悲剧。为了避免几人会忽然发声指责他,狡猾的狐狸先是答应了小幸的请求,允许博雅暂时安置在自己的破神社中。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站起身,谎称自己有急事便匆匆逃走了。 这种小把戏当然没有骗过奥列格,虽然那只狐狸脸上表现得很平静,但那飘忽不定的眼神是不会说谎的。奥列格正在心里暗暗鄙视着那家伙的没担当,冷不丁地被一只毛爪子戳了戳:“喂,你可以陪我回家拿些东西吗?” 奥列格斜着眼睛去瞥用两只后脚站在地上的、满脸期盼的大狸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虽然在柴崎幸的叙述里得知了她的苦衷,但内心仍然不肯原谅她戏弄过自己这件事。毕竟那一天,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有被“博雅的亡魂”吓到。于是他没好气地问:“拿什么?你不是可以变成人形吗?” “老屋子里还有博雅的旧衣服,我想拿一些来换洗。再说我变成人类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完那么多衣服啊!” 说实话,奥列格其实也想回去了,但他是想回去补觉,而不是被狸猫当作大骡子来使唤。他本想揶揄小幸两句,但在看到乔榆脸上的表情时,忍住了。乔榆的脑子像是会自动删除些东西,之前对柴崎幸有着不小的意见,但当她说完了自己一路走来的艰难道路时,小姑娘又开始眼泪汪汪,仿佛之前揪着人家头发打的不是她一样。 “咳,那好吧,我就陪你走一趟。”奥列格彻底败在了乔榆的眼神攻势下,他扶着膝盖站起来,机械腿发出了可怕的嘎巴一声。 “快去快回,我会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好不容易用眼神打败了奥列格,乔榆的心情很是不错,她端着茶杯坐到了博雅的身边,“我会照看他的。” 于是大狸猫跟在熊的后面,欢欢喜喜地回家了,乔榆光顾着品茶和打量着破败的神社,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二人走后,博雅搭在地上的那只软趴趴的手,突然抽动了一下。 等到奥列格赶回去的时候,猫萨沙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榻榻米上呼呼大睡,听到有人开门的他耳朵一抖,立刻翻身跳了起来,摆出了进攻的姿势。见到是奥列格后,他才猛地松了一口气:“吓死猫了,猫还以为是那个剑客来寻仇了呢!” “说到剑客,他有把切下来的子孙根送过来吗?”奥列格矮下身子进了屋,一把将猫萨沙推倒,开始检查他身上的伤势。好在那些伤口并不深,经过奥列格熟练的处理后,现在已经开始结痂愈合了。 “没有,猫觉得那家伙肯定是怕啦!等到猫养好了伤一定要……哇!哪里来的大狸猫?”猫萨沙正享受着被奥列格的大手挠痒痒,冷不丁地用余光看到一个什么庞然大物进到了屋里,吓了一大跳。 奥列格这才想起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正式认识,于是在柴崎幸翻找衣服的时候,简短地介绍了一下。猫萨沙听了啧啧称奇,他爬起来围着大狸猫转了一圈:“狸猫能变成人,狐狸能变成人,那猫能变成人吗?” “按理说是可以的,”柴崎幸一边忙着收拾行李,一边认真回答道:“在扶桑的传说里,猫和狐狸、狸猫一样,是有灵性的动物。但是……”她忙里偷闲,打量了一下猫萨沙两眼,接着补充:“这些是扶桑的传说,我想你是外国猫,应该没有这种慧根。” “慧根?慧根又是什么?”这对于猫来说是个陌生且深奥的单词,猫萨沙挠了挠头,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从上下文来看,这大狸猫应该是说只有扶桑的猫才能变成人。于是他失望地叹了口气,对这只跟他差不多大小的狸猫失去了兴趣。 柴崎幸收拾了不少的东西,她找来了一个大口袋专门来装博雅的衣服,又找了一个大口袋来装生活用品。看到这儿,奥列格终于知道这家伙为什么要把自己叫过来了,敢情她是想把家搬到神社啊。 “我说,你没必要带那么多东西吧?”见柴崎幸笨手笨脚地想要把客厅里的古董花瓶也给放进大口袋里,奥列格立刻阻止了她:“还有,带花瓶做什么?” “当然是用来插花了!”奥列格此话一出,柴崎幸便向赏金猎人投去了谴责的目光,似乎是在埋怨他不懂生活中的情趣:“伏见大神不是说把神社交给我了吗?所以我想把它布置一下,让它看上去像是一个家。” “那只狐狸什么时候说要把神社交给你了,再说谁会把家建在神社里?”奥列格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嘲笑大狸猫的愚笨,他哼哼了两声,突然眼尖地看到在衣服堆里,夹杂着一个不同寻常的东西。 于是他眼疾手快地抽出了那件衣服,即使是奥列格从未在现实中见过这种衣服,但在过往三十几年的网上冲浪生涯中,也看到过类似的影视片段,所以他惊愕地瞪大了双眼:“这是……你为什么要带这件衣服?” 大狸猫的耳朵腾地一下红了,她一把将衣服从奥列格手里揪出来,塞到了自己面前的大口袋里:“请不要乱动别人的婚服,这件白无垢是我母亲留下来的遗物!” “对不起。”奥列格立刻道歉,他一边将打包好了的大口袋背到身上,一边轻轻道:“你知道斋藤先生现在的情况吧?他离开了那些管子,连命都难保,又怎么会醒来与你结婚呢?” “会的,他一定会的。”听奥列格这样说,柴崎幸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伤心或者失望的表情,她只是低着头打包着口袋,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他说过他会娶我的,我们已经盖章了。” 奥列格不明白她口中的盖章是什么意思,见柴崎幸这样坚定,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但他很清楚,在他背着博雅的时候就知道,荣耀之手已经将男人改造了个彻底。虽然他的皮囊依旧是斋藤博雅的皮囊,但内里早就换了,荣耀之手最擅长的就是控制人的大脑了,扰乱他们的记忆,就算博雅能醒来,很有可能也已经将柴崎幸忘记。 不过这些奥列格并不打算说出来,既然女人心里有着自己的信念,那就让她留着好了,有希望的人活着总要比没希望的轻松些。 两人很快收拾好了包袱,沉甸甸地都扛在了奥列格肩上,他一面哼哧哼哧地往破神社的方向走,一面不愉快地想着大狸猫可能真的将他当成了人性骡子。 走到半路的时候,奥列格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在寂静的清晨吵闹的铃声十分突兀,要知道世界上知道他电话号码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远在山城,另一个人就在离他不到两公里的地方守着一个植物人呢。他有些困惑地停下脚步,腾出一只手从兜里拎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着乔榆的名字,点开了接听键。 顿时,女孩的急促的呼喊从听筒中炸开:“papa,斋藤先生开始攻击我们了!神社来了很多小孩子,我快挡不住……”她话还没说完,只听身边传来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紧接着电话突然被挂断。 奥列格的机械心脏一下子揪了起来,他一把将背在身上的口袋扔出去,撒腿便往神社的方向跑去。柴崎幸也听到了乔榆刚才的呼喊,她比奥列格更加焦急地撒开四条腿,青烟一般跑到了赏金猎人的前面。 两人在几分钟之内便赶到了神社附近,离了老远就听见那地方惨叫一片。 柴崎幸拦住一只从神社里匆匆跑出来的大黄狗:“博雅,博雅他怎么样了?” “博雅?你是说那个人类吗?哎呦真是造孽!”大黄狗一拍大腿,嗷嗷嚎叫着:“他正在里面大开杀戒呢,幸亏有那只老鼠姑娘拦着……哎呦我得赶紧走了,别抓着我了你!”说着大黄狗猛地将袖子从大狸猫手里扯出来,又嗷嗷叫着跑走了。 那掉了漆的鸟居已经在二人战斗时折断,凄凄惨惨地躺在地上,奥列格跨过那棵破柱子,猛地瞪大了双眼。 斋藤博雅似乎已经失去了神志,变成了只会进攻的机械战士,攻击着每个在他视线范围内的活物。地上散落着一些动物残破的肢体,想必正是他的杰作,而乔榆正骑在博雅的脖子上,紧紧勒住他的咽喉,从而控制住了片刻的活动,好让那些被吓坏的动物幼崽们逃窜。 已经变为机械战士的博雅一把抓住了小姑娘的手臂,将她摔在了地上,抬起拳头朝着她的脑袋砸去。乔榆经过了几次实战,反应已经是一等一的快,她立刻翻滚一圈,避过了那能将头骨打碎的一拳。 而这时,奥列格大吼一声,吸引了博雅的注意力。 第77章 樱花樱花想见你 在神社的废墟之上,迎着朝阳,两代机械战士第一次见面便剑拔弩张。 奥列格怒气冲冲的蓝眼睛与博雅死气沉沉的黑眼睛对视着,拱起了脊背,那只机械手顷刻弹回,再弹出来时变成了一把锋利纤长的刀。 博雅也不甘示弱,他的手臂扭动着,那些皮肉渐渐融化,露出了皮下钢铁般闪亮的骨骼。而那些骨骼又扭曲变形,最终组成了两把巨大的利刃。 两人久久地对视着,谁都没有贸然进攻,仿佛是在忌惮着对方的实力。博雅变作的机械战士从奥列格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作为战争机器的本能让他判断出对面的人应该是一位浴血过的、真正的战士。而奥列格被博雅怪里怪气的变身方式唬住了,他不知道荣耀之手将博雅的身躯强化到了何种地步,所以并不敢轻举妄动。 最终,还是无法自主思考的博雅先按捺不住了,他瞪着那一双空洞的黑眼睛,脚下一蹬朝着奥列格飞奔而去。 战斗一触即发,奥列格作为最精锐的战士,反应自然极快,他的机械臂刀犹如闪电,在博雅进攻的一瞬间划过空中,带着一阵低沉的破空声朝对方砍去。而博雅则从容应战,他将两只钢铁做的骨刃交叉,形成了一道坚实的屏障。奥列格的机械臂刀重重地击打在博雅的钢铁骨刃上,迸发出一片火花。 在瞬间的交缠中,两位机械战士已经闪电般地过了几招,金属与金属碰撞发出令人牙齿酸痛的,一时之间火花四溅。 奥列格虽然身形庞大,但却十分灵活。他平时收敛着的锋芒此时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铺天盖地的杀气令乔榆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把纤长的刀刃在昏暗中闪烁着凌厉的光芒,仿佛在空气中划开了无形的裂痕。 而博雅则像一只轻盈的小动物,身姿矫健,沉默而果决。作为荣耀之手熬尽心血培养出来的二代机械战士,刚刚从沉睡中醒来的他丝毫不逊色于奥列格,每次攻击时皮肉做的长刀撞上奥列格的利刃,总会掀起一片火花。 柴崎幸在两人缠斗时就已经变成了人形,她一边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呜咽声,一边帮助乔榆疏散着在场所有的老幼妇孺。这些动物都是清晨来神社供奉香火的信徒们,没想到不仅伏见大神不在,又要遭此横祸,实在是倒霉透顶。 可怜的狸猫没有办法忍住悲伤,她好不容易盼回了日思夜想的丈夫,蛰伏在城市里等待着时机将博雅救出,眼看着就要过上幸福的二人生活了。博雅却突然发了狂,不仅变的不认人,还伤害了前来供奉的香客们,前有荣耀之手的追兵,后有伏见大人的怒火,柴崎幸没有难过的晕倒已经算是坚强了。 乔榆适时注意到了柴崎幸的异状,她迅速无声无息地一滚,从博雅视线中离开,努力地挥舞着双手,让满脸哀愁的女人注意到了自己,紧接着她将自己在神社中顺到的一把用来防身的武士刀扔给了柴崎幸。她自己受了些伤,活动受限,更何况奥列格已经赶来,用不到她来做攻击的第一梯队了。所以乔榆决定将仅有的武装让给柴崎幸,和她一起保护香客们撤退。 而另一边的两人仍旧缠斗在一起,博雅平等地攻击着一切视线中的活物,奥列格要做的就是拦住他,好让乔榆和柴崎幸疏散群众们撤退。 在交战中奥列格发现对方不愧是被荣耀之手研究了十多年的二代战士,他这个在当年堪称一代战士中最完美的那个在博雅面前完全不讨好,甚至有些吃力。博雅与平日里奥列格见过的所有战士都不同,荣耀之手为了更好地控制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剥夺了他的五感。他不会害怕,不会惊讶,甚至在受到攻击时也几乎不会躲闪。 渐渐地,奥列格开始有些吃力了,毕竟他是血肉之躯,和博雅这种改造完全的机械战士不同,奥列格会累也会痛,这便是他最大的弊端。 看着满院的香客在两个姑娘的疏散下渐渐散去,奥列格也不想再与他耗下去了,打算先将他制服再说。 博雅的臂刃在一瞬间便来到了奥列格的面前,这一次他没有再躲避,锋利的刀刃回缩,瞬间变回了钢铁做的大手,一把握住的利刃,另一只手闪电般的擒住博雅的腋下,轻轻一推一卸,巨大的臂刃立刻瘫软下来。 见自己一只手臂被擒住,博雅也适时做出了反应,被卸掉手臂的那一刻他便蹬上了赏金猎人健壮的大腿猛地向后一扯,硬生生将自己的手臂扯了下来,从断臂出喷洒出的热血浇了奥列格满脸。 奥列格用手快速将遮挡视线的血液擦去,他不敢相信博雅居然能狠下心来,为了脱困竟硬生生地将手臂扯断。他心虚地瞥了一眼正在疏散动物们的柴崎幸,希望战斗结束后她不会责怪自己伤害了她的爱人。 但下一刻,他拿在手上的断臂像是花儿一般枯萎,紧接着博雅的左臂开始生长,只是几次呼吸间又长出了一条完好无损的手臂。博雅面无表情地将那只手甩了甩,血肉立刻消融,钢铁骨骼重新铸成锋利的刀刃,向着奥列格再次挥来。 奥列格的冷汗一下子爬满了脊背,在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荣耀之手大费周章研究二代机械战士的意义何在,博雅这种的战士就连身经百战的奥列格都拿他束手无策,但凡有一天这种士兵可以量产的话,一旦投放到战场上几乎是毁灭性的存在。 或许是博雅扯断自己手臂的场面太过于惊悚,一个山羊小孩再也忍不住,咩的一声哭了出来。小孩子尖锐的哭声立即引起了博雅的注意,他果断放弃了危险系数更高的奥列格,转而向手无寸铁的小孩子发起进攻。 奥列格慌忙从背后抱住博雅想阻止他接近孩子,没料到博雅竟还有余力,他猛地挣脱赏金猎人的束缚,反身一脚踹在了奥列格的肚子上,将躲闪不及的赏金猎人踹飞了出去,接连撞断几根柱子。 紧接着,未等奥列格站起身,博雅便欺身上前,将臂刃狠狠地刺进了奥列格的肩膀,把他牢牢地钉在了地上。在赏金猎人痛苦的嘶吼中,博雅面无表情用另一只手斩断臂刃,猛地转身,朝着不断哭叫的小孩子奔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离山羊小孩最近的乔榆率先发觉杀气,她立刻发足狂奔,在博雅之前赶到了小孩子的身边,弯下腰将孩子护在怀里。 奥列格眦目欲裂,他顾不得疼痛,用那只人类的手抽出还未完全枯萎的臂刃,朝着自家的小姑娘飞奔而去。他伸长了双手,只希望自己能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博雅已经来到了手无寸铁的两人面前,高高举起了那闪着寒芒的臂刃,朝着手无寸铁的两人劈下。乔榆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奥列格惊恐的大吼还回荡在耳边,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祈祷着上天堂的路能好走一些。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如期而至,乔榆将眼睛睁开了一个小缝,看到博雅的利刃正悬在自己的鼻尖,而他的胸膛插着一把明晃晃的武士刀。那把刀贯穿了他的心脏,男人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嘴角缓缓流下黑紫色的血。 乔榆慌忙护着孩子往后退了几步,她又哭又笑地探出头,想要感谢奥列格的及时救场,却在看到博雅身后的人时大惊失色——拿着刀的不是奥列格,而是柴崎幸。 女人悲凄的脸上此时滚动着热泪,她猛地抽出了刀,自博雅的伤口出喷涌出大量黑色的鲜血,钢铁做的战士像是被抽去了骨肉一般,身子一软向后倒去。柴崎幸扔掉了那把刀,将自己的爱人揽到了怀中,抚摸着博雅渐渐冰凉的面庞。 小幸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博雅的脸上,她没法忍住悲伤,她等待了爱人十几年,期盼着两人的结合。却没想到就在幸福即将来临之际,自己却亲手将爱人杀死,把近在眼前的幸福埋葬。 匆匆赶来的奥列格一把抱住乔榆,将劫后余生的小姑娘抱得双脚离地,呜咽着将头埋在乔榆的颈间。他无法想象如果博雅的刀刃真的在他面前将小姑娘劈成两半,他该如何绝望崩溃。但还好,还好她还活着。 乔榆倒是没有奥列格这般激动,她拍了拍papa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到地面上来,忧心忡忡地盯着柴崎幸。此时她抛弃了所有的偏见,从心底开始尊敬起了这位大义灭亲的女士。 “小幸……你……你怎么哭了?”或许是柴崎幸的眼泪唤醒了博雅,又或者是男人的回光返照,此时的斋藤博雅突然恢复了神志,用刚刚长出来的那只人类的手臂抚摸上了爱人的脸颊:“别哭啊,你看,我们胜利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博雅的指尖刚刚触碰到柴崎幸,她便紧紧抓住了心上人的指尖,嚎啕大哭了起来:“我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你杀掉无辜的人,所以在刀刃上涂了毒……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了……你尽管恨我吧!” 而博雅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用指尖抹去了小幸脸上的泪:“傻子,你不阻止我,我才会恨你……手臂的作用是拥抱和保护,可不是用来屠杀的。”他这样说着,将头转向了奥列格:“谢谢你……把我弄了出来……我在被研究时还留有一部分的意识,知道自己是他们第一个完整的二代改造战士……幸亏你将我救了出来,不然等到他们真正掌握了技术的话,又该爆发战争了。” 博雅喘了几口气,语气也愈发急促了起来,他望向奥列格,眼神中带着请求:“我死后,请在第一时间拍摄下我的尸身,我的身体便是荣耀之手无法推脱的罪证……把这些记录公之于众的话,或许会撼动荣耀之手在扶桑的根基吧。在留下证据后,务必记得将我的尸身烧掉,不给他们留下一点可以研究的东西。” 奥列格点点头,用中气十足的声音道:“我明白了,谢谢你的奉献,逐日派以你为荣。” 听到奥列格这样说,博雅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些什么,但下一秒又摇摇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男人的目光又转向了自己的爱人,他用手指摩挲着爱人的脸颊,描摹着那朝思暮想的眉眼:“别哭了,你看,我承诺你的,这不是……回来了吗……” 柴崎幸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她拥着博雅逐渐冰冷下来的身体,能清楚地感觉到生命从他的身躯中快速流逝。 “别伤心了,你看……春天已经来了啊……”博雅轻轻地笑着:“我虽然死了,但你从来没有失去过我啊,我会存在于你的记忆中,存在于你看到的一草一木中,每一次樱花盛开时,你都能从中找到我的身影……你生存,则我不灭……” 柴崎幸止住了哭泣,她抚落头顶的叶子,重新变回了狸猫的模样,俯下身将鼻子亲昵地贴近了博雅的鼻尖。 我与你交换了鼻息,我与你立下誓约,哪怕轮回转世,我也能在万千人中一眼将你认出。 一阵风吹过,吹落一地落樱,博雅嘴角含着笑,缓缓合上了眼睛。女人的哭声骤然拔高,她扑在爱人的怀里,最后一次拥抱了自己年少时的爱恋。 奥列格神情肃穆,他猛地立正,向斋藤博雅敬了一个军礼。 勇敢赤诚的浪子呦,在今日,终于魂归故乡! 第78章 正义地曝光 柴崎幸抱着斋藤博雅的尸身从清晨哀嚎到了傍晚,在这期间出去躲清静的伏见大神回来了,看到满地的断壁残垣和零星的动物尸体,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他叹气到底是懊悔自己没能守护得了自己的信徒,还是因为自己的庙宇被毁了。 乔榆扶着奥列格在台阶上坐定,扒开他的作战服查看他的伤势。博雅的刀刃刺穿了他的肩头,贯穿伤最为棘手,乔榆不懂怎样缝合,奥列格又不肯下山找医生,所以她只能潦草地帮固执地赏金猎人止住血,防止他失血过多晕过去。 “不要再管我了,你也受了伤,下山找医生去吧。”奥列格脱下血迹斑斑的作战服,裹在了乔榆的身上:“别等伤口感染了再来找我哭,到时候我可不会理你。” 乔榆哼了一声,把奥列格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裹紧,小声问道:“所以我回来时,你还在这里对吧?” “当然了,我不会走远的。”不远处小幸的抽泣隐隐约约传来,奥列格当然知道小姑娘在担心着什么,事实上柴崎幸和斋藤博雅的事也深深地触动了他,他开始觉得人活一世就应该好好珍惜眼前人,如果不是乔榆负伤了的话,奥列格才不会让她离开自己半步。 得到了准确的回答,乔榆才点点头,不情不愿地往下山的路走去。好在扶桑是个小地方,建筑都是挤在一起的,医院里神社也不算太远。乔榆火速地包扎了伤口,又精力充沛地返回了破神社。 等她到达神社时,柴崎幸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奥列格蹲在博雅的尸身旁研究着什么。 乔榆绕到奥列格的身前,发现这家伙居然戴上了脑机,要知道一根筋的赏金猎人可是从不使用这些高科技的。奥列格带着墨黑眼镜的样子让乔榆感到非常新奇。 奥列格注意到了乔榆过来,先是快速地挥了挥手,让小姑娘不要靠近,紧接着指了指自己戴在眼睛上的脑机,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乔榆自己在录像。 跟着奥列格那么久,乔榆早就能读懂他的任何肢体动作,于是她乖乖地后退几步,默默站立在一旁。 只见奥列格手腕快速回缩,再弹出来时那只金属色的大手里握了一支匕首。他将博雅的尸体翻了个身,把匕首插入男人的脖颈处,沿着脊背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他用那只人类的手扒开皮肉,露出了尸体里钢铁的筋骨。 “如您所见,这是荣耀之手开发出的第二代机械战士。”奥列格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叙述道,那只人类的大手放开了皮肉,扯开尸体肩头的衣服,露出了荣耀之手特有的烙印:“我负责任地告诉您,这具尸体就是战争中代号为‘玉面狸’的暗杀高手斋藤博雅,是的,他没有在战争中死去,而是在归乡途中被荣耀之手截获带回了基地,改造成了这番模样。 荣耀之手在停战的十几年间并未放弃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和平,相反的,他们还试图挑起战争,好借此发财。他们在一代机械战士身上尝到了甜头,在停战的情况下还继续狩猎埋伏着从战场上归乡的士兵供他们实验。是的,这种惨剧不仅仅是发生在斋藤博雅一人身上,如果您不信,大可以去你们驻扎在你们国家的荣耀之手分部看一看,或许能在他们的实验室找到你们等待多年的家人。 或许你们也注意到最近几年市面上开始流行一种叫做‘蛛网’的毒品,我可以负责的告诉您,这种毒品也是出自于荣耀之手的实验室。这些毒品对人类来说是致命的毒药,而他们与‘玛菲亚’进行了亲切的合作,专门派出兽人来贩卖这种毒品,其心之险恶简直令人发指。当然了,我并不会指控无辜之人,在视频的最后,我将放出荣耀之手向‘玛菲亚’供货的证据账单。” 说到这儿,奥列格喘了一口气,他的语气不再平淡,而是用一种激昂愤慨的口气道:“人类们,兽人们,世界的公民们,我们停战不过短短十几年,看一看你们的城市吧,或许角落里还留存着战争后的废墟。十几年的时间太短了,短到不够让人们忘却失去亲人的痛苦,而荣耀之手却趁着世界修养生息之时筹划着新一轮的战争,计划着摧毁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公民们,你们看一看自己亲人挂在墙上的黑白照片,摸一摸自己残破的肢体,然后告诉我,这种组织还有必要成为国家的保护伞吗?它真的在保护我们的人民吗? 我恳请看到这条视频的所有公民,愤怒起来吧,将这种邪恶的组织赶出地球,让我们死去亲人的身体乃至灵魂得到安息。” 说完这些话,奥列格关掉了脑机,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哇哦,你的口才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见奥列格干完了正事,乔榆好奇地凑了上去:“我听了这些话恨不得立刻扛起枪冲到荣耀之手的总部大闹特闹呢!” “这是我的职业素养,不然你以为当年我是怎么招募到那么多世界各地的成员的?”奥列格哼了一声,似乎对乔榆的夸奖很是受用。不过他的神气只存在了一瞬,下一秒,他将目光放到了博雅的身上,脸上立刻蒙上了一层悲凄。 “我想,博雅先生会高兴的吧。”乔榆在斋藤博雅的尸身旁跪了下来,帮他把背上可怖的伤痕盖住:“在死前不仅见到了朝思暮想的爱人,还揭露了荣耀之手的阴谋,他真是个伟大的人啊。” 奥列格没有搭话,他也端端正正地跪好,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双手合十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后来奥列格下山了一趟,再回来时带了一间男人的和服和羽织。他们为斋藤博雅缝合好身上的伤疤,帮他穿上新衣服,好让他能够体面地上路。 最后,两人在神社前生了一堆火,按照博雅的遗愿将他的尸身投入了熊熊大火中。周围的兽人和小动物听说了此事,都纷纷前来悼念,他们自发围在神社周围,口中低低吟唱着一首曲调哀伤的歌谣,指引着亡故将士的灵魂步入极乐。 乔榆被奥列格牵着,她左右看了看,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哎,柴崎小姐呢?” “她离开了。”奥列格轻轻道:“她没告诉我她要去哪里,只是在走之前把荣耀之手和‘玛菲亚’合作的证据交给了我,并且留下了小町街42号的钥匙,告诉我们可以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 “真的吗!她真是个好人!”乔榆感动得热泪盈眶,她为自己之前对柴崎幸的偏见感到懊悔。 两人一直在神社前站到月上乌梢,直到最后一朵火焰燃尽,他们才上前去,将那些融化成一块的骨头与钢铁拾起,郑重地埋在了神社的后面。 第二天,在乔榆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奥列格就已经将昨天拍的视频收拾好了,他将自己的声音做了变声处理,附上了荣耀之手的罪证,发布到了网络上。 此视频一经发布便掀起了轩然大波,民众们都不敢相信在和平年代居然还有人在筹划着战争,于是纷纷走上街头,抗议的抗议,打砸的打砸。不一会儿,各个国家也纷纷发出声明,宣布将荣耀之手驱逐出境。 叱咤风云的战场传说如今像落水狗一样人人喊打,有人觉得酣畅淋漓,当然也有人恨之入骨。 法兰克境内,荣耀之手总部,带着军帽的男人推开器宇轩昂的门,毕恭毕敬地对着办公桌后背对着他坐在旋转椅上的人敬了个礼:“长官!” “怎么?还有什么大消息?”旋转椅转过来,被男人称作长官的是个一头银发的女人,她苍白的脸上带着愠怒,用那双粉红的眼瞪着前来传信的男人:“说吧,事情总不能变得更糟了。” “达雅长官……法兰克……要求我们在二十四小时内离开境内,不然就要对我们的基地进行轰炸……” 没等带着军帽的男人说完,这个叫达雅的女人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她像是歇斯底里症发作了一样,癫狂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又在突然之间噤了声。 “从我创建荣耀之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年的光景,我自认为荣耀之手的根基已经深深埋在了各国……哦不,世界的地下,没想到还有如此狼狈的一天。”达雅抚了抚额前的乱发,从癫狂中脱离,用两根手指轻轻抵着太阳穴。 戴军帽的男人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他小心翼翼瞥着自己长官的脸色,轻轻问:“那撤离的事情……” “撤,怎么不撤。”达雅轻哼了一声:“我们要是不撤,可不白费了那家伙苦心经营的一切?” “您是指……亚历山大?” “不然呢?你以为是谁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布上这样一个局,在指引老朋友回家的同时顺便将了我一军……哼,那头笨熊只是顺水推舟罢了,我想他甚至不会留意到一切的一切都是亚历山大设的局……”达雅一面这样说着,一面点着自己的太阳穴,末了,她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 “传我的命令,今晚开始撤离出法兰克。一部分人跟着我去雪国,另一部分人则去追杀阿历克谢和他的小情人儿,记住,只要抓到那女孩,一定要当着那头熊的面将她折磨致死。” 戴军帽的男人神色一凛,他站直身体冲达雅敬了个军礼,转身走出了会议室。 阴暗的房间里,女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呵呵地笑了起来:“阿历克谢,我想你这半辈子一直在做同样的噩梦吧?没关系,很快,我们就可以换个新的了。” 第79章 新的信件 等到乔榆醒来时,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天空中了,她一翻身坐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奥列格还在她身边的榻榻米上酣睡,小小声打着呼噜,看样子睡得正香。乔榆知道papa的睡眠一向很差,难得他能睡得这样香,于是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出去了。 屋外的信箱似乎被邮递员放了一封信,乔榆急着去拿信,连放在台阶下的木屐都没来得及穿,赤着脚就踩上了草坪。她刚走了几步,突然感觉踩到了什么软软凉凉的东西,她抬脚一看,发现一根小小的,粉红色的东西粘在了她的脚掌上,随着她的动作缓缓滑落,啪地一声落在了地面上。 几乎是立刻,乔榆便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东西。空气间滚动着沉默。半晌后,小院子里爆发了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怒吼:“玄次郎!!!老子要捏爆你的猫头!!!” 等奥列格惬意地打个哈欠从榻榻米上坐起来时,看到乔榆正坐在门廊上,一边狠狠用毛巾擦着自己的脚掌,一边嘴唇蠕动着一些难听的骂人话。 “我的天,你起床气什么时候那么大了?”奥列格笑着打趣她:“还是说你的脚气已经严重到影响了你的大脑,不然我想不通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会说出如此不堪入耳的话。” 还没等乔榆搭话,猫萨沙倒是先叽里咕噜地笑了起来:“猫来说!乔刚刚踩到了玄次郎送来的好宝贝!哈哈哈哈哈……” 噢,这就解释得通了。听到猫萨沙这样说,奥列格轻轻咳了一声,不然他也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他打赌,如果自己敢发出一声嘲笑,小姑娘一定会将自己擦脚的毛巾狠狠扔到他的脸上。 于是他“善解人意”地蹲下身,假装对乔榆身旁的那封信感了兴趣:“这是什么?” “是柴崎小姐寄来的信。”提到这个,乔榆又开始愁眉苦脸了起来:“柴崎小姐说自己做了浪客,从今天起就要浪迹天涯了。还有,她告诉我们,虽然扶桑境内的荣耀之手佣兵已经撤出去了,但是另一支队伍乔装打扮了正在接近扶桑,看样子是冲着我们来的。唉,我都不知道这两个消息哪个更糟了。” “都不算是坏事。” “哎?” “柴崎小姐做了浪客,说明她与自己的过去已经和解,我相信经历过一段旅途后,她的悲伤一定会被冲淡。”奥列格坐在门廊上,垂下眼帘抚摸着猫萨沙的脑袋,清晨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给他长长的睫毛都镀上了一层金光。这一幕让乔榆觉得一向粗犷的papa突然圣洁了起来,活像是位剃了寸头的圣父,“而荣耀之手派来追兵,则证明了我们公布的视频动摇了它的根基,达雅恼羞成怒才会派了一整支队伍来干掉我们两个人。” “哎,有点道理……”乔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她又想到了些什么,猛地跳了起来:“不对!荣耀之手都来追杀我们了,为什么我们还在这里闲聊啊?快收拾收拾走了!” “我以为你想在这里多待几天呢,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就离开吧。”奥列格说着,用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随着他缓缓起身,机械做的关节发出了可怕的咔咔声。 两人迅速把屋子里自己的东西打包好放回了房车,拿到了存放在扶桑的信封,开着车溜之大吉。 离开扶桑的时候下起了大雨,屋内的温度骤然下降,奥列格找了个公共停车位把车停下来歇歇脚,烧起了一捧炉火来取暖。 他沏了一壶甜腻腻的茶,如果放在平日里,乔榆一定连碰都不会去碰。可现在正下着暴雨,空气潮湿又阴冷,在这样的天气里喝上一杯甜甜的茶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奥列格平日看上去像是那种毫不关心饮食的大叔,但只要有人参与了他的生活,他就像是触发了什么奇怪的被动技能一样,立刻变的讲究了起来。 讲究的赏金猎人不但沏了甜甜的茶,还拿出了在图伯特没吃完的咸肉干摆在了一个小碟子里,又抓了一把从山城带过来的瓜子放到了另一个小碟子里。这种咸甜的搭配很合乔榆的胃口,她坐在温暖的炉火前美滋滋地啃着牛肉干,渴了就喝一口甜甜的茶,开心的尾巴都在摇晃着。奥列格在这种时候也十分放松,他从柜子里拿出不知道何年何月买的桃酥,整整齐齐地码在盘子里,咔呲咔呲地吃了起来。相信如果他现在还有耳朵和尾巴的话,应该也会惬意地微微摇晃着吧。 “哦对了!”等到一盘瓜子磕完,乔榆猛地一拍大腿想到了什么:“我们还没看那封信呢!” “我去拿。”吃饱喝足了的赏金猎人心情很不错,自从旅行开始,看萨沙的信便成为了他每一站最期待的时。他把吃的油腻腻的手往裤子上一擦,站起来翻找乔榆的小布包去了,丝毫不管刚刚吃桃酥掉了一地的渣子。 “猫了个老天爷,你有什么毛病吗?”猫萨沙见奥列格将油渍抹在裤子上,又看到掉在地上的碎渣渣,一下子冒火了:“那封信又不会长腿跑掉,至于那么激动吗?!你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了,怎么能把油渍抹在裤子上?你知不知道这个家到底是谁在洗衣服?猫真的要气死了,如果不是在下雨,猫一定要离家出走,懒死你们两个大蠢蛋!”他一边扯着嗓子骂着,一边拉过靠在门旁边的吸尘器,怨气冲天地开始拖地。 奥列格知道自家的猫儿子又生气了,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把手里的信扔给乔榆,抢过了猫萨沙手里的吸尘器:“我来吧。” 猫萨沙没想到papa真的会抢着干活,吓了一大跳,要知道papa的肩膀上还有那么长一道伤口呢!他慌忙又从奥列格手里抢回吸尘器:“不用了,还是我来吧。” 这话放在奥列格耳朵里更像是赌气了,于是固执的赏金猎人抓住了吸尘器的长柄,又把吸尘器拉了回来。 猫萨沙和他的人爹一脉相承的倔,见奥列格死活不听劝也来了脾气,长爪一伸又把吸尘器拽到了自己怀里。 他们你来我往地争夺了几分钟,最后还是乔榆看不下去了,一把抢过吸尘器,态度强硬地将奥列格按到了椅子上:“我来扫!papa你坐着就好了。还有萨沙,你去读一读信。” 这样的分工让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了,于是奥列格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不再动弹,乔榆麻利地将地下的残渣收拾好,随后也坐回了餐桌前,两个人像是等幼儿园老师讲绘本的小朋友一样,齐齐看向了猫萨沙。 猫萨沙很少被人这样注视着,迎着两人期盼的目光,他骄傲地挺起胸膛,大声清了清嗓子,开始读起了另一位萨沙的手写信。 “亲爱的朋友们,日安。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就意味着旅途已经过了一大半,恭喜你们,离回家又近了一步。其次,想必荣耀之手的巢穴已经被你们捣毁了吧?” “哎?哎?!!!”听到这儿,乔榆瞳孔地震:“不是,他怎么啥都知道!” “不要在猫读信的时候插嘴啊!”猫萨沙在乔榆的脑袋上敲了一个爆栗,他不满地甩甩尾巴,接着往下读:“很抱歉在上一封信里骗了你们,其实我在去扶桑的第二天就已经摸清了博雅的动向,并且将这消息透露给了他乔装打扮成客栈老板的妹妹。不过那孩子好像受了什么刺激,脑袋不太灵光。” “既然他知道博雅在哪儿,为什么不自己把那家伙弄出来!”乔榆不满地插起了腰。 猫萨沙忍无可忍,抄起碟子里的一片桃酥塞在了女孩的嘴里:“吃吧!堵上你的大嘴巴,别再打断猫的话了!” “我想你们一定会问,为什么我不去将可怜的机械战士救出来呢?答案显而易见,因为我是个大忙人,留给我的时间可不算多呢。我知道我亲爱的老朋友了解到斋藤先生的事情一定会出手相助,既然最精锐的士兵在这里,又何必轮得到我来出手呢?我再次请求你们的原谅,希望博雅的傻妹妹没有太为难你们,跟她沟通我可是费了不少劲儿呢。 好了,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窃火党的另一位成员——林砚,在他们老家楚庭,他可是远近闻名的机械医疗师。是的,在那个荣耀之手还未开发出机械战士的时候,林先生就已经将机械医疗技术运用到了日常的治疗中,甚至我怀疑荣耀之手研发机械战士就是从林先生那里得到的灵感。总之,他是一个医术精湛的医生,和荣耀之手研发的战争机器不同,林先生装在战士们身上的义肢仅仅是让他们生活便利的工具罢了。在战争期间用他那一套机械代替肢体的医疗体系救了很多人,也包括我,要知道在那时候想要杀我的人可不计其数,多亏了有他在,我才能坐在软垫子里给你们写信。 不过不幸的是,在战争的后期我们分开了,听说林先生被荣耀之手的死士摸到了安全屋,虽然他拼死抵抗,但还是中了病毒,于不久后撒手人寰。我没能见得了他的最后一面,只好拿走了他放在桌上的信和军牌。 现在,你们要去往楚庭,将他的信交给他的独生女林观南,顺便帮他看一看小姑娘过得怎样样,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请不要吝啬,伸出你们的援手帮她度过难关吧。 好了我亲爱的朋友们,祝你们身体康健!” 猫萨沙读完了信,认认真真地将信折好,又塞回了信封。 第80章 梦魇 等到猫萨沙读完了信,乔榆的表情简直可以用愁眉不展来形容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一向信任的萨沙叔叔居然将他们骗了个团团转。她转过头,想要问一问papa的意见,结果却发现奥列格涨红了脸,似乎是在憋笑。 “不是,你什么表情啊!”乔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用手指狠狠戳了戳奥列格结实的大臂膀:“萨沙他把我们都骗了,你不难过?” 被乔榆戳弄了几下,奥列格再也忍不住了,他扬起头畅快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一点儿都没有因为萨沙的谎话而难过,相反地,他正开心得不得了。在旅途刚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会担心萨沙在那样严苛的战场上生存下来会像他一样,被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双重折磨着,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经过了那么多年,萨沙仍然是奥列格认识的那个阳光开朗的青年,他一如既往地机敏勇敢,喜欢四处远足旅行,甚至在来到扶桑的第二天就找到了柴崎幸找了许多年的博雅,简直算得上的奇迹了。所以奥列格既为萨沙的情况松了一口气,又因为与这样聪明勇敢的人做了朋友而感到骄傲。 他把自己的理由解释给了乔榆听,小姑娘看他的眼神越发惊恐:“papa绝对是疯了……第一次见被人骗了还要夸对方彩虹屁的,太恐怖了。我原来以为我对萨沙叔叔的滤镜算是很深的了,没想到papa的滤镜比我还要深!”她看了看奥列格神采飞扬的两条眉毛,又看了看捧着桃酥大吃特吃的猫萨沙,无奈地扶住了脑袋:“好吧,看来你真的很爱萨沙叔叔。” 奥列格不可否置地耸了耸肩,把盘子收了收,趁着雨下得稍微小了一点,在夜色的掩护中重新起程。 或许是刚刚奥列格笑得太大声了,又或者是和猫萨沙抢吸尘器的时候牵动了伤口,他只开了一小会儿车就觉得头晕脑胀浑身发冷。为了大家的安全,他只好再次将车停下,嘱咐乔榆从车里拿出医疗箱。 在乔榆忧心忡忡的目光下,奥列格先是量了量体温——当然是毫无疑问的三十八度六,看来是伤口没有缝合好而导致的感染。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看来以后可不能再经常受伤了,他不是年轻小伙子了,自愈能力也没有从前好了。 这时候他也顾不上自己的那一套礼义廉耻了,迅速将自己上身的衣服脱了个精光,顿时乔榆和猫萨沙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天乔榆被奥列格推着攘着下山找医生去了,没了人督促的奥列格又急着做自己的事情,于是他只是匆匆接过乔榆为他拿的绷带团成一团塞在了伤口里面,如今过去了两天,未经任何消毒和缝合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发炎了。 “停,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但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见乔榆和猫萨沙都把嘴巴张开了,奥列格及时掐住了他们的话头,摆了摆手:“没关系,你们去睡觉吧,我能处理好的。” 但是乔榆和猫萨沙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还睡得着觉,奥列格见她俩执意不走,也不再去管了。他在医疗箱里翻翻找找,拎出用来缝伤口的针线,用酒精和火做了简单的消毒后,他便开始自己缝合伤口了。 奥列格单手给自己带上了医用手套,用手指将塞在伤口里的纱布揪了出来,有的纱布和肉长在了一起,他很有耐心地拎起匕首划开肌肉,将粘连的纱布与皮肉分开。总之,当他把所有的纱布都掏出来时,整个人简直像是刚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乔榆在一旁为他打着灯照明,她和猫萨沙着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为他分担一些痛苦。 奥列格倒是没想那么多,他用双氧水和生理盐水仔仔细细地冲洗了伤口,将化脓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剜去,把那根粗大的针插进了皮肉里,开始缝合伤口。虽然坚强的赏金猎人一声不吭,但乔榆仍然能从他紧紧皱着的眉头和颤抖的身躯中看出他此时正在忍受着煎熬。她又想到了自己当初在医院包扎伤口时,她可是让医生给她打足了局部麻醉才允许他们缝合伤口的。 当奥列格缝好他前面的伤口时,他放下针线时眼前一黑,巨大的困倦将他包围住了,他从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今天这样沉过。但他不能倒下,当初博雅的那一刀可是捅穿了他的肩头,此时在他的后背,还有一个和前面同样糟糕的伤口。 奥列格将针线一股脑地塞到了乔榆的手里:“你来,你来缝。” “什么?”乔榆被奥列格塞了一手的针线,那沾了血的小玩意似乎比烙铁还要烫手,她几乎是想要把那玩意扔出去了。但奥列格还在痛苦地哼哼着,乔榆吞了一口口水,赶鸭子上架地跪在了赏金猎人的背后,开始为他缝合剩下的伤口。 感受着脊背上传来的疼痛,他一点儿也没有埋怨女孩的笨手笨脚,相反地,他非常的庆幸。他庆幸着在这种时候还有一个人能陪伴在自己的身边,也庆幸自己还能感觉到疼痛,只有感觉到痛,他才会觉得自己像是个活人。 等到乔榆把伤口缝合好后,猫萨沙几乎泣不成声了,因为怕自己的猫毛掉到伤口里,所以他从奥列格开始处理的时候就已经躲到上铺去了。 奥列格也知道自己的猫儿被吓到了,但现在的他连抬起眼皮都困难,更不可能绞尽脑汁说一些安慰的词了。于是他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往前倒去。 一阵剧痛从肩头传来,他这才想起自己的前胸后背都有伤口,不能平躺也不能翻身。 最会察言观色的乔榆发现了papa的异状,她费劲地脱掉奥列格的作战靴,在自己的腿上放了一片松软的枕头,让半昏迷状态的赏金猎人枕在了自己的腿上,这样不论是翻身还是平躺都不会压到伤口。 “你……你先睡着,等稍微好些了我们再走。”乔榆朝猫萨沙招了招手,猫儿心领神会地将房车上的门锁好,拉了个软垫坐到门口充当保安。如今身后有着荣耀之手的追兵,他们不得不警惕一些。 奥列格累极了,他的脑子里已经装不下那么多需要操心的事情了,于是轻轻哼了一声,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他其实并不想睡觉,毕竟自从上路后他就再也没有在晚上休息过了。但乔榆正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头顶,为他擦去额头的冷汗,那双手似乎有着神奇的魔力,在姑娘的温柔乡里,奥列格终于卸下了自己坚硬的外壳,沉沉睡去了。 梦境像是位亲密的老朋友,她如约地在奥列格睡着后悄然而至,这一次,他梦到了遥远的过去。 沉眠之地的太阳洒在身上暖洋洋的,正是开春之际,小男孩赤着一双熊爪子急匆匆地跑过泥泞的街道,火急火燎地往家赶。 他一把推开木门,嚷嚷开了:“妈妈!妹妹在哪里?!” “臭小子,吵什么呢。”从父亲圆润的嘴筒里说出来的话一向不算中听,但男孩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天底下第一好的父亲。他吐了吐舌头,为自己鲁莽的行为道歉。 “阿廖沙,快过来吧,来见一见你的小妹妹。”女人温柔的声音从帷幔后面传来,父亲鼓励似的拍了拍阿廖沙的肩膀,往他背后推了一把。 男孩得到了鼓励,迈开爪子朝着母亲走去,只见母亲的怀里抱着一坨小小的,正在蠕动着的被子。他凑上前,看到了婴儿皱巴巴的小脸:“呜哇!好丑!” 熊爸爸在男孩头上敲了个爆栗:“说什么呢,我们米莎可是最标志的小姑娘了!你看看,她和你有什么不一样?” 阿廖沙撩起了妹妹的被子,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她没有动物的手和脚!只长了熊的尾巴和耳朵!” “是了,”母亲笑着腾出一只手,摸了摸阿廖沙的大脑袋:“这意味着米莎是兽人未来的希望呢!阿廖沙作为哥哥,要记得保护好妹妹哦!” 小小的男孩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说妹妹是兽人的希望,但他听懂了后面的一句话,况且他也认为这样小的家伙是需要自己来保护的。于是阿廖沙伸出一只手去抚摸小婴儿皱巴巴的小脸儿,在触碰到妹妹脸颊的那一刻,小小的婴儿突然睁开了眼。 米莎的眼睛里空无一物,同时小嘴一张一合,能看到嘴里的舌头也不见了大半截。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分崩离析,那个婴儿像是真菌繁殖般开始膨胀,最后变为地上蠕动着的一团残破肢体。 她嘶吼着,尖叫着,没有了手和脚的躯体朝着奥列格蠕动。她张开嘴,用残破不堪的舌头质问道:“哥哥,为什么要投降?为什么不救救我?你不是个好哥哥,我恨你!我恨你!” “不,不是这样的……”奥列格尖叫着,想要把满身血污的女孩从地上抱起来,却扑了个空。 周围景色再次变换,他又一次来到熟悉的废墟前,再次亲眼目睹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妹妹被子弹贯穿头颅,面目全非。 奥列格再也承受不住,崩溃地抱住头尖叫了起来。 第81章 救他一命 四点零五分,乔榆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从自己的腿上传来了一声呜咽,她立刻睁开眼睛,发现奥列格正满脸痛苦地挣扎着,像是在做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她马上反应过来,用手使劲拍着奥列格的脸颊,焦急呼唤着:“papa!papa!快醒一醒!” 在乔榆开口的瞬间,奥列格便停止了挣扎,他猛地睁开了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 “没事了,你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只是个梦……”乔榆抚摸着奥列格的额头,轻声安慰着。从第一次见面她就知道了奥列格在晚上会做噩梦,也知道他是为了避免吓到她和达米亚诺所以才选择在白天睡觉的。 猫萨沙及时地为papa端来了一杯水,甚至贴心地在水杯里放了根吸管,送到了奥列格的嘴边。这次奥列格再也没有逞强,他乖乖地衔住吸管,一口气将水喝了个精光,然后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乔榆轻轻抚摸着赏金猎人滚烫的额头,擦去他的冷汗,她从未想到想papa这样强大的人竟然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女孩一边唏嘘着,一边用手指去描摹奥列格头顶的两条伤疤。 “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过。”猫萨沙突然开了口,刚刚收好杯子的他坐到了乔榆的身边,猫脸上显得忧心忡忡:“从前他每天都会做噩梦,但从未像现在这样挣脱不出来。papa的身体在每况愈下,猫能听出来他的心脏跳动的已经没有从前有力了,机械腿也开始嘎吱响。猫真的很怕有一天他会……” “呸呸呸!不许说不吉利的话!”乔榆小心翼翼地踹了猫萨沙一脚,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papa还年轻,才不会像你想的那样呢!” 猫萨沙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用爪子摸了摸乔榆的手,忧心忡忡地蜷到了奥列格的腿边闭上了眼。 一时之间屋内清晰可闻的声音只有奥列格粗重的呼吸声了,乔榆低下头,发现从赏金猎人紧闭着的眼睛里,滚落下了许多泪珠。 她轻手轻脚地从床头柜上抽出纸巾,擦去了奥列格的悲伤。乔榆在这时突然想到一路上奥列格十分关心她的心理健康,在她难过时总会绞尽脑汁地逗她开心,据奥列格自己说,伤心过度是会生病的。 那你呢,papa?你也会伤心吧?你伤心的时候,又有谁来担心你会不会得病呢?乔榆在心里默默地质问着,她将奥列格流出来的泪尽数擦去,用手指轻轻揉着赏金猎人的眉心,企图将他多年积攒下来的哀愁和懊悔一点一点地抚平。 等到清晨的时候,雨终于停了下来,但奥列格仍然高烧不退,这可把乔榆和猫萨沙急得团团转,药箱里的药只适用于人类和小型兽人,对奥列格这种大体型来说一点儿都不起作用。眼看着奥列格的体温马上就快到了四十度,她咬了咬牙,嘱咐猫萨沙照看奥列格,自己发动起了汽车,前往最近的城市——楚庭。 往常的时候每到一个新的城市,乔榆总要停下脚步来欣赏一番当地的风土人情,但眼下她实在是提不起任何的兴趣,要知道她的房车里还躺着个伤员呢!于是刚踏进楚庭的地界,乔榆便开着车满世界地找医院。 那种大型的医院都需要身份证明,乔榆可不敢把奥列格送过去,于是她只能开着车,在大街小巷中寻找最好的私人诊所。 “老伯,请问你们这里最好的私人诊所在哪里?”转了几圈后,她摇下车窗拦住路过的一个老伯。 “私人诊所?”老伯上下打量了一下乔榆:“我听说西区的赵医生是兽人科圣手,你可以去找他看一看。” “不是我,是我的朋友,他是半机械人。” “半机械人?那更好办了。你们往东走一千米,那里有一个叫遗珠的村落,找林医生去看吧。”热心肠的老伯抬起一只胳膊向乔榆展示:“三年前我遇上车祸,断了一只手,就是林医生帮我按了一只机械手。你看,跟我自己的手没区别。” 林医生?不会那么巧吧?乔榆想起了这次的任务,他们需要找的女孩也姓林。她甩了甩头,将不合时宜的想法甩出脑外,林姓在楚庭并不算少见,事情也不一定总会那么巧合的。 既然得到了指引,乔榆不再犹豫,像老伯道谢之后便开着房车往林医生所在的村子进发。 遗珠村是个临海的小渔村,因为许多年前有鲛人在此定居,所以取名遗珠。刚一踏进村落,乔榆就敏锐地发现了这里和外界的不同。 村子里什么人都有,人类、兽人、半机械人都悠悠闲闲地在路上走着,他们或是拎着装得满满的菜篮子准备回家做饭,或是提着渔网要出海打鱼。这样的情景乔榆还是第一次见,要知道在她的家乡弗洛伦斯,半机械人可是所有人歧视唾弃的对象,实际上许多国家都对这些战场上淘汰下来的家伙报以冷眼,于是他们只能住在下城区或者是贫民窟里,只有在晚上和凌晨才敢出来活动。 当地的村民十分热心肠,听说乔榆要找林医生,纷纷前来帮忙。他们不仅帮着带路,甚至还把昏迷不醒的奥列格扛了下来,幸亏村民们也有机械肢体,不然雄壮的赏金猎人非把他们压垮不可。 村民们将乔榆带到了一栋独门独院的小平房前,院子里的躺椅上躺着一个正在晒太阳的女人,她穿着最简单的背心小热裤,长长的头发随意扎在头顶,晃晃悠悠地摇着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自己扇着风。 听到动静,她懒洋洋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小缝:“怎么回事啊,大清早的。” “我的朋友他受伤了,请你帮帮他!”乔榆顾不得礼貌了,不等女人同意就一把推开小院子的门。 幸好,女人并不会在意这种细节,她细细的眼睛在乔榆溅满泥点子的裤腿上和猫萨沙脸上睡塌的毛毛上停留了一会儿,才把目光投向了哼哧带喘的村民扛着的家伙。 “好吧,那就进来吧,不过先说好,请我救人的费用可不便宜。”林医生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瓜子皮,把蒲扇往椅子上一扔,朝着乔榆他们招了招手。 热情的村民们把奥列格抬到昏暗的屋子里,将他放在了医疗床上,又一哄而散了。林医生带着口罩走了过来:“哪里不舒服?” “之前跟人打架伤到了肩膀,感染了。现在正在发烧,最近测量的温度是三十九度八。”乔榆这样说着,手忙脚乱地从布包里掏出了银行卡:“你要多少钱,我现在就刷给你!只要你能救好他!” 女人抬起眼瞥着乔榆,像是看到了一个不穿衣服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你真是可爱,我第一次见上赶着给人送钱的。小姑娘,等我将你家大人医好了再给钱也不迟,放心吧你,我不会让你变成孤儿的哈。” 乔榆含着泪点点头,林医生在她毛蓬蓬的大脑袋上拍了拍,推着奥列格进了里屋,隐约能看到那间屋子的四周镶嵌着巨型的机器,电子屏幕散发着的微光将整个房间都照得绿油油的。 在奥列格接受治疗的时候,乔榆和猫萨沙一直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好像脚下踩的不是地板而是热油一样。期间猫萨沙多次想要冲进去看看papa怎么样了(“万一那女人对papa下了毒手怎么办?!”),但都被乔榆拦住了。 终于,在两人焦急的等待中,奥列格终于被推了出来。一向坚强的赏金猎人此时变得像是陶瓷品那样易碎,因为需要吸氧,所以林医生拿掉了他的面罩。这是乔榆第一次见到奥列格的真容,但她并不好奇,她唯一关心的只有papa是否脱离了危险,于是她扑了上去,抚摸着奥列格的额头。 在确定他的体温恢复正常了之后,乔榆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说,你平时都不管他吗?半机械人是最需要保养的!”林医生皱起了眉头:“他简直可以用千疮百孔来形容了!如果不是你送来的及时,我想他连今晚也撑不过去了!” “什么!”乔榆瞪大了眼睛,她后怕地拉住了奥列格的手,愧疚地低下了头:“我不知道……我一直都没注意这些……” 林医生打量着乔榆因为伤心而耷拉下来的两只大耳朵,又看了看奥列格脑袋上的伤疤:“噢……你们不是父女吗?” “不是,我和他认识不到一年。”小姑娘抹了一把眼泪,猫萨沙也扒着床脚站了起来,猫脸上写满了愧疚和担忧:“是猫不好,猫没有提醒papa要保养自己!” 林医生见状长长地叹了口气:“唉,怪不得。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阿历克谢居然被改造成了机械战士,怪不得当初他缺席了战争。” 女人的话音刚落,乔榆立刻便警戒了起来,她悄无声息地将手伸到了包里握住了匕首。奥列格的身份对外一直是保密的,她选择去小诊所也是这个原因,但现在一个乡野医生居然将奥列格认了出来,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她紧紧握住匕首,人生中第一次起了杀意。 或许是乔榆的杀气太过明显,林医生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怎么?这就翻脸不认人了?当初阿历克谢的照片被人类招贴得到处都是,只要不是瞎子都能认出来他好吗?收起你的敌意,如果我要泄密的话,恐怕现在警察就已经到了。把武器放下,我给你讲一讲他现在的情况。” 听到这儿,乔榆松开了匕首,她开始深深地谴责自己,怎么能因为这种事动了杀意,对方可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啊!她羞愧地红了脸,正想道歉,门外却突然响起了玻璃被打碎的声音。 乔榆立刻想到了女人之前的说辞,难道她真的趁着治疗的功夫偷偷报了警,或者是通知了媒体?想到这儿,即将脱口的道歉话被她咽了下去,她朝猫萨沙打了手势,机灵的猫儿立刻窜到床上,将锋利的爪子伸到了林医生的颈间。 乔榆从包里掏出了那把匕首,悄悄地摸到门边,一把踹开了那扇门,锋利的匕首朝着门外的不速之客刺去。 但当她看到对方的样子时,却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第82章 半机械人也需要保养啊喂! 站在窗户旁听墙角的不是警察也不是记者,而是一个丑陋不堪的机器人。他铁皮做的五官早已变形,看不出之前的样貌,四肢也是锈迹斑斑,随着每一次的移动而嘎吱作响,在他的脚边有一个碎成几瓣的花瓶,不用想肯定是这位机器人先生的杰作。 他丑陋的样子把乔榆吓了一跳,她立刻收敛了自己的攻势,往前踉跄了几步才站定。机器人先生好奇地打量着她,目光在她毛蓬蓬的大耳朵和溅满泥泞的裤脚上扫了扫,咧着嘴冲女孩露出个善意的微笑。 但这微笑在乔榆眼里可变了味,机器人的眼睛鼻子嘴歪斜着,他猛地将嘴咧开,简直像是要吃人的前兆。于是乔榆怒气冲冲地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拉扯到了房间里。 “我们是因为信任你,听说你的医术最好才来这里找你的!而你却不守医德,竟然派了个机器人来听墙角!”乔榆压低声音咆哮着,怒气冲冲地用匕首指着那个机器人。 机器人先生慌忙地摆着手,用求助般的眼神看向林医生,希望她能够帮自己解释一下——看来这位机器人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发声器官。 但林医生并没有为机器人解释什么,她只是用厌恶的眼神瞥了一眼他那锈迹斑斑的五官,又将目光放到了乔榆的脸上:“我说你真是油盐不进,我告诉过你了,如果我真的想曝光他的身份,早就发布到媒体上了。你们到底还想不想知道这家伙的身体状况了?!”她这样说着,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奥列格的面罩,隔空扔给了乔榆。 乔榆抬起手接过了面罩,她看看林医生,再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奥列格,暂时将戒备收了起来,又切换成了平时谦逊的模样:“对不起,我们身份特殊,不得已才这样警戒,冒犯您了。” “我能理解你们的苦衷,但也用不着这样草木皆兵吧。”等猫萨沙将爪子收了回去,林医生不着痕迹地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好在她并没有计较这些事,女人打了个手势,示意机器人和猫留在客厅,然后推着奥列格,领着乔榆进到了那间绿油油的房子里。 “他的情况不容乐观,我想他这辈子都没有去过医院。”林医生说着,掀开了奥列格身上的被单,顿时赏金猎人伤痕累累的身躯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乔榆的面前。 比起他疤痕遍布的上半身,下半身的情况也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大腿只有短短的一节,同样布满弹洞和烧伤,而剩下的全都是钢铁做的义肢。但就算是义肢也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满是沧桑的痕迹。 乔榆吃惊地捂住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只听林医生接着道:“他的大部分伤口都是自己处理的,而且从未保养过自己的义肢,你看他的关节都已经生了锈。我猜他现在的工作免不了打斗吧?这样的情况使他身体的灵活度大打折扣,这对于他这种职业的人来说可是致命的。噢,不过你别担心……”瞥到乔榆脸上的表情,林医生又急忙补充道:“我给他注射了大量的机器润滑液,现在他的义肢已经恢复了健康状态,灵活得很,只要你们平时做好保养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听到这儿,乔榆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激动地学着papa之前的样子在胸前画了十字,尽管她自己并没有信仰。 “不过,还有一个地方值得注意,”还没等乔榆把气松完,林医生又发话了:“他的心脏是机械的,已经磨损的非常严重了,我猜是因为他经常操劳又休息不足才会磨损成这个样子的。如果不及时干预的话,猝死的几率会大大的增加。” “有什么办法可以治疗吗?”乔榆立刻又眼泪汪汪了起来:“我有钱,我可以支付所有费用!” “不是费用的问题。”林医生瞥了一眼鼻涕眼泪都糊在一起的小姑娘,她觉得这家伙实在是太跳脱了,上一秒还想拿刀捅死她,下一秒又眼泪汪汪地求着她救人:“他现在的心脏是荣耀之手所研发的零号机械心脏,在战后就已经停产了,几乎不可能弄到。哎呀你不要这种表情,搞得他快要死了一样!”她嫌弃地从旁边抽了一张纸,替乔榆将脸上的鼻涕眼泪攒掉:“只要你以后注意一下他的饮食,别让他吃高油高糖的食物,也不要再让他剧烈运动了,基本上不会发生猝死的可能。还有,一定要按时睡觉!” 乔榆哭的简直要喘不上气来了,在她眼里奥列格一直是山一般的存在,是她避风的港湾,没想到在他看上去坚硬的外表下居然隐藏着这样破旧不堪的肉体。她紧紧的握住papa的大手,仿佛下一秒他就要被死神收走了似的。 好在在林医生的治疗下,奥列格的体温已经降回了正常温度,呼吸已经不再急促,皱成一团的眉毛也舒展了开来。乔榆抹了一把脸,朝着林医生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刚刚对你那么无礼!对不起!” “不必多说,我能理解,毕竟我做医生那么多年了,遇见来医闹的人不计其数,你这样还算是好的了。”林医生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拍了拍乔榆的头,:“好好照顾你爸爸,别让他操心了。” “他才不是我爸爸……”乔榆嘟嘟囔囔的,她想反驳说奥列格是她最重要的亲人,是超越了爱情的存在,但这种解释属实有些奇怪,于是她的嘴唇只是蠕动了几下,再也不出声了。 等到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林医生拿掉了罩在奥列格脸上的氧气面罩,乔榆立刻冲上去,拿着新衣服将一丝不挂的papa包裹得严严实实。如果奥列格醒来发现自己没穿衣服没戴面罩的话,估计要狠狠地崩溃了。 等她帮奥列格带好面罩时,客厅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猫叫,乔榆慌忙冲出去,发现那个丑陋的机器人正举着吱哇乱叫的猫萨沙往林医生的眼前送。 而林医生则用手使劲儿推着猫萨沙的肚子,防止溺死在他长长的毛里:“把他放开!这是别人家的宠物!” 那位机器人先生却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一个劲儿地将猫儿往女人的脸上送,可怜的猫萨沙被机器人的铁爪掐住,又被林医生抵住肚子,简直要喘不上气了,要知道他自己的伤口也还没好全呢!他凄厉地尖叫起来:“papa救猫!乔也来救猫!” “不许这样对我的兄弟!”乔榆三步并作两步,从机器人手里抢过了猫萨沙,在她的眼里猫萨沙不是她的宠物,而是这个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们整天相拥而眠,亲密得像是从一个妈妈肚子里生出来的。 “我的天,实在是对不起!”林医生注意到猫儿的长毛上滴着点点鲜血,以为是机器人把猫儿掐伤了,于是怒气冲冲地推搡着丑陋的机器人,把他赶到了房门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她朝着乔榆伸出手:“把你的猫给我吧,我来帮他看一看。” 于是猫萨沙也被麻醉放倒了,乔榆打量着正在缝合伤口的林医生,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或许这样问有些冒昧,不过……你是叫林观南吗?” “你怎么知道?”女人瞪大了眼睛,往自己身上瞅了瞅:“我寻思我也没戴自己的姓名卡啊?” “哦我的天,还真是那么巧!”乔榆吃了一惊,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好几回了,她怀疑说不定再走几步路,就能在下一个转角遇见亚历山大!“是这样的,我手里有一封你父亲给你写的信。”她这样解释着,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那封信。 林观南听到乔榆这样说并没有任何惊讶,她接过信的样子比刚刚乔榆叫出她名字的时候还要淡定,女人接过了那封信却没有看,只是将信揣在了口袋里,继续为猫萨沙缝合着伤口。 “怎么,你不看一看吗?”乔榆一直在等着林观南读一读信,因为她自己也很好奇信上都写了些什么。但一直等到林观南缝合好了猫萨沙的伤口,她都没有打开那封信,这让乔榆非常的不解:“你不好奇自己的父亲都说了些什么吗?” “有什么好奇的。”林观南的表情淡淡的:“如果你的父亲在你小时候就离开了你的生活,数十年如一日的了无音讯,我相信你也不会对他有很多感情吧?如果他真的有话想对我说的话,那么多年为什么不往家里打个电话?我从他走后可从来没有搬过家。” “嗯……不好意思,你父亲已经去世了。”乔榆指了指那封信,斟酌着用词,她觉得如果是她自己知道等待了半辈子的父亲已经死掉了的话,肯等难过得不得了。 但林观南听了消息后,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她只是隔着口袋摸了摸那封信,语气淡淡的:“是这样吗?其实我也猜到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了无音信,死掉的几率是百分百……不要用那种表情看着我,也不要审判我的态度,你不知道从小没有父亲陪伴的日子是什么样的。看你的样子,我想你的父亲一定参与了你整个童年的吧?” “不,我连我爸爸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乔榆挠挠头,她看着女人的表情从平淡变得尴尬,连忙想说些什么岔开话题。 但就在这个时候,奥列格却从房间里冲了出来,他手臂上还残留着输液的针管,那只钢铁做的大手此时缩回了手腕里,露出的利刃对准了房间里唯一的陌生人。 林观南无奈地扶住额头,深深叹了口气:“这年头,医生也不好当啊……” 第83章 你的父亲,我的父亲,全都不一样 “papa!别这样!”乔榆连忙挡在了奥列格的面前,她知道赏金猎人发动攻击只是瞬间的事情,他如果真的发难,可怜的医生恐怕连表情都不会变就要身首异处了:“是林医生救了你!而且!她就是林砚先生的女儿!” 听到乔榆这样说,奥列格果然收起的攻击的动作。他把乔榆揽在自己身后,狐疑地打量着女人,企图从她身上找出什么破绽来。末了,他又将目光转回乔榆身上:“怎么会那么巧?你不会被人骗了吧?” 如果是在平日里,在奥列格出口质疑乔榆智商的第一时间,小姑娘就要愤怒地嚷嚷起来了。但是现在奥列格大病初愈,乔榆对他的忍耐力几乎接近于无限,相信就算现在papa提着揪住她的大耳朵拎起她来转圈圈,她都不会说一句骂人话。 所以小姑娘只是屁颠屁颠地从旁边搬过板凳,塞到了奥列格的屁股底下,又马不停蹄地将奥列格昏过去之后发生的事情简略的讲了一遍。当然了,她忽略了奥列格做噩梦和被林观南扒光衣服的事情,我们的赏金猎人的尊严可不能丢。守身如玉的奥列格如果知道自己曾在两个女人面前被看了个精光(当然是穿着内裤的!),估计羞愤的werwer声能摧毁整个小渔村。 等到乔榆解释完,奥列格也冷静了下来,他没想到自己的身体居然会如此脆弱,小小的发烧居然能让他神志不清了那么久。但就算是昏迷,那日清晨做的噩梦也还是在他心头久久萦绕着不肯散去。奥列格疲惫地靠在椅子上,用手撑住了头,自从相遇那日在乔榆面前大叫着醒来后,他就再也没有在夜里睡过觉。 趁着奥列格缓口气的功夫,林观南就已经手脚麻利地泡好了茶,猫萨沙帮着她把一些小点心端上桌,然后跳到了奥列格的身上:“papa,吃点东西吧,猫都要担心死了!” 奥列格俯下身子与自己的猫儿蹭了蹭鼻尖,从桌子上拎起小巧的茶杯喝了一口。 “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林观南丝毫没有计较刚刚奥列格要攻击她的事情,她详细地为奥列格讲了他的身体状况:“右耳的听力下降,膝关节磨损得厉害,肝不好肾也不好,肺部能听见明显的鸣音,连心脏也是问题百出。说句不好听的,你这种情况随时都可能猝死。我建议你留下来治疗,等到伤口愈合为止,不要以为你自己的大部分是钢铁就一味放纵自己了,要知道半机械人是最需要保养的了。” “我自己的身体情况我自己清楚。”被林观南道破身体状况的奥列格觉得很是难为情,他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打算犟到底:“没什么大事的话,我们就走了。” “papa!”乔榆被他气的脑袋发昏,她恶狠狠地将赏金猎人按到椅子上:“你哪儿都不许去!一直在这里待到伤口好了为之!” “你看,你女儿都发话了,你难道想让她做个孤儿吗?” “她才不是我的女儿……”奥列格嘟囔了一句,他原本想说乔榆和他是密不可分的家人,但对着一个刚刚认识的家伙解释这些实在是有些奇怪,再加上乔榆的脸色实在不算好看,他瞥了一眼女孩怒气冲冲的脸,把几乎脱口而出的更不好听的话给咽了下去。是啊,如果他死在了半路,荣耀之手的人非得把两个小家伙撕碎了不可。 为了自家两个孩子能活蹦乱跳地活在世上,奥列格不得不接受了林观南的提议,不情愿地哼了一声:“好吧,我留下来。不过我们只在这里待三天,三天之后不管是什么情况,我们都要走了。” “papa!”乔榆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奥列格握住了她的手,给了她一个慈爱但严肃的眼神,摇了摇头。她迟钝地想起来他们正被荣耀之手的人追杀着,多在一个地方停留,就意味着多一分暴露的可能。于是乔榆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了。 既然奥列格已经做出了让步,林观南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把客房收拾了一下,好让两人睡得舒服。然后趁着朝阳还未变得炙热,又带上了太阳镜躺到了躺椅上,惬意地摇起了蒲扇。 乔榆的心里是藏不住事儿的,在林观南晒太阳的功夫,她就已经用小小声告诉了奥列格关于机器人弄伤了猫萨沙以及林观南不肯拆开信件的事情。 对于那机器人奥列格倒是不在意,毕竟在那个年代里荣耀之手大量地研究机械,说不定那家伙就是试验品之一。比起试验品,他更关心林观南对待父亲的信的态度,从亚历山大的描述来看,林砚似乎在死之前都惦记着他的女儿呢。 我们奥列格的心里也和乔榆一样藏不住事儿,于是在中午吃饭的时候,他逮到了机会,发问了:“为什么不拆开你父亲的信?你跟你父亲的关系很不好吗?” 乔榆和林观南同时呛了一口水,一时之间咳嗽声在饭桌上此起彼伏。乔榆没想到奥列格那么会挑时间,居然在饭桌上问人家那么不愉快的问题。而林观南锤着胸口,她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奥列格提出的问题揍了一拳一样。她拼命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当她终于将气喘顺之后,立刻回嘴:“你不觉得你管得很多吗?我和我爸爸的感情怎么样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过问。” 乔榆尴尬的脚趾都要把鞋底抠穿了,她一个劲地在桌子下面踩奥列格的脚,企图提醒他不要在饭桌上聊这样尴尬的话题。不幸的是,奥列格的脚是钢铁做的,不论乔榆使多大劲儿他都不会接收到小姑娘传来的信号。于是不会看人眼色的赏金猎人继续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来冒犯你的。可是我想没有一个父亲会心甘情愿地离开自己的孩子,据我所知,你父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惦记着你,所以我才会建议你早些看一看那封信。” 林观南紧紧地盯着奥列格,半晌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封信拍在了桌子上,将手搭在了信封上:“好吧,我现在就看,但在看之前,我要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的父亲是怎样一个人?” 此话一出,奥列格立即想起了记忆深处的那个男人,他的父亲维克多是个了不起的兽人,在那个充满歧视的年代里凭着实力当上了熊壤镇唯一的警长,靠着工资养活了他们一家人。 在奥列格的印象里,父亲是个英俊又风趣的男人,他长着最魁梧的身材和最英俊的、庞大的熊脑袋,身上的毛浓密得可以在里面游泳。父亲虽然对自己稍微有些严厉,而且喜欢弹自己脑瓜崩,但他会在冬天带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去堆雪人,在春天凉风习习的夜晚教他如何自制炸弹。总之,维克多是个很称职的父亲,在父亲的身上,奥列格学到了正直和勇敢,这种精神一直支撑着他走到今天。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开口:“我父亲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从他那里我学到了很多。不过遗憾的是,在我6岁的时候他就因公殉职了,所以我几乎忘记他具体长什么样子了。” 在奥列格说话的时候,乔榆也在绞尽脑汁思考着。本来这个话题是没有她的份的,毕竟人家从记事开始就没有父亲嘛!她正打算装聋作哑,但脑子里却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亚历山大。 他正巧出现了乔榆对家庭构建产生疑问的时候,所以刚刚好补上了父亲的那个空位。说真的,当长大后的乔榆回想到那段时光的时候,才发现他与乔安娜相处的方式像极了相爱多年的老夫老妻,所以她猜测或许萨沙叔叔和母亲之间真的迸发过爱情的花火呢? 于是在奥列格讲完后,乔榆接过了话头:“我虽然没有父亲,但在我小时候家里来了一个叔叔,在我心里他就像是我的父亲一样。他几乎是做了所有父亲会做的事情,比如在院子里给我扎了个秋千啦,陪我放风筝啦,让我骑在他脖子上看妈妈的演出啦,以及拎起我的两只脚甩来甩去结果不小心把我甩到水坑里……反正,在我心里他就像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是我家里的一员。哦,说不定他曾经真的是我的继父,因为我现在怀疑他和我妈妈好过一段时间!” “哈?!!什么?!”奥列格把眼睛瞪了起来,这信息对他来说几乎是爆炸性的,他与萨沙认识那么多年了,从来没见过他的好兄弟亲近过哪个女人。 还没等奥列格追问些什么细节,猫萨沙也开口了:“猫是抱养的,所以我的父亲就是papa!papa看上去是人,但其实是一只熊!虽然他喜欢吃土豆和剩饭,骂人的时候werwer乱叫,脾气也很差,总是照顾不好自己,还喜欢偷吃冰淇淋!但是猫很爱很爱papa!因为是papa给了猫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而且他会给猫买很多贵贵的猫粮猫罐头,所以猫愿意照顾papa!” 猫萨沙说了长长的一大段话,林观南愣是一个字也没听懂,不过她从巨猫的语气和肢体语言中猜测他是跟自己说话。为了表示尊重,在猫萨沙喵喵乱叫中,她一直假装听懂似的点着头,等到猫萨沙发完最后一个弹舌音,她才叹了一口气,惆怅地托起了自己的下巴:“你们看,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你们或多或少都对自己的父亲有着印象,而我呢?要不是你们提起,我都快忘掉有这个人的存在了。” 第84章 不靠谱的爹 有些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林观南灌了一口啤酒,开始向他们讲起了自己的故事:“我对我爸的记忆只有一个片段,那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了,他带我去了一次动物园,把我放在很大的石牛上拍照。结果呢,拍着拍着他就遇到了自己之前治疗过的病人,一听说人家还没恢复好,就跟着那家伙走了,留下我一个人骑在石牛上,不管我怎么喊他,他都不回答。” 听到这里,乔榆不可思议地咧了咧嘴,她原本以为亚历山大带孩子是最不靠谱的那个。小时候,每当妈妈忙着演出排练时,都会把她交给亚历山大来照顾。有的时候亚历山大确实很靠谱,和他的身份一样正经,但也有一些时候,这家伙表现出了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幼稚。 记得有一次他在家里陪着乔榆玩过家家,突发奇想地要个小姑娘烫卷发,于是他找来了一把筷子,把他们撇成一节一节地缠在小姑娘头上,两个人都想象着等拆掉时就会变成电视里摩登女郎的模样。 但没想到筷子被头发牢牢缠住了,死活拆不掉,我们聪明的萨沙一合计,索性抄起剪刀把小棍棍从乔榆的脑袋上剪了下来。结果就是乔安娜下班回家发现白天还精致可爱的女儿变成了一只哇哇大哭的丑刺猬,气得抄起拖鞋撵着萨沙跑了两条街。到了第二天下午,可怜的萨沙背上还留着一个红肿的拖鞋印,害得他都不好意思穿自己最喜欢的那件蓝白条纹背心了。 在乔榆拖着脑袋回忆往事的时候,林观南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等他忙完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我早就被动物园的大姐姐领到了工作站,我还记得他找过来时一直不停地对我道歉……唉,反正呢,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总是将他的工作放到优先的位置。医治病人是这样,上前线也是这样。你们知道他走的时候我才多大吗?四岁,我才四岁!他把他生活还不能自理的女儿抛弃在老家,就为了一个他妈的不属于自己的战争!” 说到这儿,林观南喘了口气,她灌了一口啤酒,又接着道:“我是真的想不通啊,他一个人类,一个普普通通的医生,干嘛要去管兽人的事情?我不是说兽人有什么不好,我的意思是到底是什么执念能促使他扔下四岁的女儿不管,非要跑到战场上拼命?你知道在那个年代,一个四岁的、没有任何生存技能的女孩活下去有多难吗?我不仅要考虑明天去谁家讨东西吃,还要提防着村里的老光棍半夜撬我的家门!”她说着说着又来了脾气,抓起那封信又塞进了自己的裤兜:“烦死了,看什么看啊!十几年不回家还想让我乖乖看你的遗言?等会就给你扔炉子里烧了!” “哎!你怎么这样啊?!”乔榆被林观南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女人比自己还要善变,她嘭地一下站起来,想要抢夺女人手里的信。这真不怪她多管闲事,事实上女人看不看信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她之所以那么焦急是因为自己当时着急忙慌地把信给出去,忘记将里面的钥匙掏出来了! 就在乔榆快要跟微醺的林医生撕吧起来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听到这声音林观南勃然大怒,她一把推开对她上下其手的乔榆,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小小的院子里立刻响起了女人的怒吼声:“我说了,让你不要再缠着我了,有多远滚多远!” 听到女人泼辣的叫骂声,乔榆一下子忘了自己刚刚为什么着急,她踮着脚尖趴到了窗户边上,看到那个丑陋的机器人又出现了在院子里,并且这次他的手里还拿着个跟他一样丑陋的破布娃娃,一个劲儿地往林观南怀里塞。 他这个动作可把林观南惹毛了,女人抄起放在椅子上的蒲扇就往机器人身上招呼:“都说了不要把这种破烂往我家拿!天天拿月月拿年年拿!把我家当垃圾场了还是怎么着?” 机器人被林观南劈头盖脸地揍了一顿,也不恼,只是咧着大嘴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嘴里啊啊乱叫着,比比划划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哎呀算了算了,鬼哭狼嚎的什么我也听不懂!外面那么热,你愿意站着就站着吧,我要回屋里凉快去了!”对于这种情景林观南好像是看惯了,她顶不耐烦地咂吧咂吧嘴,把蒲扇往躺椅上一扔,转身回屋去了。 刚一进门,她就和瞪着好奇大眼睛的乔榆对视了,林观南把下巴一仰:“怎么,刚刚揩油没揩够?还想接着摸?” “不是不是!”乔榆慌忙摆手,她承认自己刚刚确实有点急眼了:“其实,你那封信里有一把钥匙,是我的东西,你看你能不能把它给我?” 虽然林观南暴躁了些,但终归还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听到乔榆这样说,她从兜里掏出信,用两只手指头在里面摸索着,不一会儿提溜出来了一个亮闪闪的小钥匙,隔空丢给了乔榆。 小姑娘一把接住,千恩万谢地把钥匙揣到了随身的小包里。有了这把钥匙,不管奥列格打算何时动身,她都能第一时间打开位于楚庭的钥匙,将里面的信取出好赶去另一个地方。随着旅途的不断延伸,她开始觉得自己和萨沙叔叔越来越近了,说不定萨沙就在他们的附近,一边用望远镜窥视着他们,一边偷偷嘲笑奥列格吃相难看呢。 她耸了耸肩,目光又被站在院子里的机器人吸引住了。那家伙在林观南关上门后并没有离去,而是蜷缩着身子蹲在了小院子的篱笆前,蔫巴巴地摆弄着手里的破布娃娃。虽然机器人脸上已经辨认不出五官,但乔榆仍敏锐地从他的肢体动作里读出了伤心和无助。机器人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乔榆觉得有些心疼,她转过头问林观南:“那个机器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啊?为什么一直缠着你不放?” “我哪知道?”林观南此时打开了另一罐啤酒,她礼貌性地把酒往奥列格的身前推了推,在对方表示不喝酒的时候毫不客气地将易拉罐抓过来,畅快淋漓地灌了几口:“我都快忘了这家伙是什么时候来我们镇上的了,反正自从他来了之后我就没一天好日子过!” “为什么?”奥列格不解地问,他刚刚没有插嘴是因为正在努力地吃饭,现在吃饱了,嘴巴腾出空来就可以问问题了。 “哎呀,你还没看明白吗?这家伙偷东西啊!”林观南愤恨地用筷子指指点点:“一开始他只是偷一些剩饭剩菜带到我家,镇上的人发现自己家的剩饭不见了也没有太过在意,都以为是让野狗吃了。这还不算完,等过了几年,这家伙就开始偷女人的内衣裤了!” “啊?!”乔榆和奥列格同时啊了一声,他们都没想到机器人如此的身残志坚,破损成那个样子了还想着寻找幸福的另一半。 “哎呦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偷内衣裤不是为了干什么龌龊的事情。而是……哎我也不知道他想干嘛,反正他偷了那些衣服就挂我窗户前!那些丢了内衣裤的女人一找不就都看见了,害得我被当做了变态,差点被揍了一顿。”说到这里,林观南气得直拍大腿:“这还不算完,他整天赖在我家,别人以为他是我养的宠物啥的,他惹出什么事人家都来找我。有一次这家伙非要送一个放学的小姑娘回家,还想跟人家搭话,哎你说他连个发声器官都没有,还想跟人唠嗑呢!反正,人家小姑娘吓得当天晚上就发烧了,她家里人找到我这里,非要我给他们家一个说法。” “后来呢?” “后来,当然他妈的是赔钱了。我一个孤儿没权没势的,又是个高中生,不赔钱能怎么办啊?”说到这儿,林观南亮晶晶的丹凤眼里闪过一丝落寞:“我把我俩月的生活费都赔出去了,一下子感觉天都塌了。这一切都是那个机器人害的,于是那天晚上我就把他骗到了渔船上,开船到海上,趁他不注意把他推海里去了。哎,没想到这家伙阴魂不散,几天之后又湿乎乎的出现在我家门口了。不过还好,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偷过东西了,平常也就是翻翻垃圾桶,捡点儿小玩意往我家扔。” 乔榆听了林观南的话,觉得这机器人又奇怪又有趣,像是童话故事里科学怪人研究出来的用来打发时间的机器。 猫萨沙也起了好奇心,他跳下凳子,也趴在窗户边往外打量着那个机器人:“咦,他可真丑啊!看他的脸啊,还没有猫的蛋蛋光滑呢!” 这奇怪的比喻让正在喝水的奥列格噗的一声吐出了一束小小的水花,嘴里的水从面罩的缝隙里漏了一身。为了掩饰这片刻的尴尬,他向林观南发问道:“他怎么会弄成这样?你给他做过检查吗?” “当然了,我学成归来的第一个研究对象就是他。别看他浑身铁皮,其实这家伙之前是个人来着,但是现在身上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器官和皮肉是人类的了。我在他身上还发现了荣耀之手的零件……”说到这里,林观南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脑袋:“哎呀,我想起来了!那家伙的心脏就是荣耀之手研发的零号心脏,刚刚好跟你吻合!这样吧,我现在就把他拆了给你换上!” 第85章 奇怪的机器人 “谢谢你的好意,我想我还是不用了。”女人的话让奥列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如果她只是拿出一颗机械心脏要给他换上的话,奥列格早就屁颠屁颠的自己躺手术床上去了。可她现在要从一个机器人——不,应该是半机械人的身体里掏出砰砰作响的心脏按在他身上,用一个鲜活的生命来换他自己苟且偷生,不管是他的道德观还是信仰都不允许他这样做。于是他一口回绝了林医生的好意,把吃空的碗摞好,缓缓站起身回房间午睡去了。 乔榆倒是被这个奇怪又丑陋的家伙迷住了,她在帮林观南刷碗的时候眼睛不住地往窗户外面瞟,甚至在回到了房间里后,还掀起窗帘的衣角往外看。 “我说,一个铁皮做的丑家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乔榆掀开窗帘的时候,一缕阳光正好打在奥列格的脸上,这令快要进入梦乡的他很是恼火:“如果你那么喜欢他,就去外面陪他晒太阳好了!” “真的可以吗papa?”在这个时候,乔榆变得和奥列格一样不会看人眼色了,既然papa都发话了,她和猫萨沙都欢呼一声,一窝蜂的推开门跑了出去。 “啧,”奥列格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突然在乔榆和猫萨沙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个不懂得看人眼色,只顾得我行我素的自己:“我的天,我看上去有他们这样蠢吗?” 不过还没等赏金猎人思考清楚这个问题,铺天盖地的困意就将他席卷,于是奥列格舒舒服服地裹着毯子,跌进了梦乡。 两个小家伙顶着正午的太阳来到篱笆前,机器人蔫巴巴的坐在那里,连乔榆和猫萨沙来到他面前都不抬一下眼皮,如果他有眼皮的话。 “楚庭的天气那么热,你要不要找个阴凉的地方坐啊?”乔榆在他的面前蹲下来,之前她只是远远的观察过机器人,现在凑近了看,发现这家伙简直是丑的恐怖。 机器人摇了摇头,即使他的五官此时是错位的,但乔榆仍然体会到他的落寞,“哎,你为什么要纠缠着林医生不放啊?是想让她帮你治病吗?” “不对不对!”没等机器人回答,猫萨沙先嚷嚷起来了:“他来到遗珠村的时候林医生还是小孩子嘛!连书都没读完,怎么治病救人啊!” 对哦……乔榆挠挠头,机器人听到林观南的名字,又激动了起来,伸出锈迹斑斑的手臂比比划划,吱哇乱叫。乔榆当然不懂这家伙在说些什么,但是精通手语的猫萨沙倒是看明白了不少,他扯了扯乔榆的袖子:“这家伙说他渴的很,问你能不能给他一瓶水来喝。还有,他想让林医生原谅他之前干过的事情,问你能不能劝说林医生和他坐下来一起聊一聊。” 仿佛是在附和猫萨沙的话一样,机器人突然换了一个姿势,他跪在了乔榆面前,用手抓住了女孩的裤脚,嘴里啊啊乱叫着。 乔榆的心里咯噔一下,她本来只是好奇的想凑个热闹,没想到却被这家伙缠上了。拿水不成问题,但是想让林观南乖乖听他道歉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林医生看上去随性散漫,但对自己讨厌的东西很是较真,那封信说不看就真的能忍住揣在兜里。而且最关键是,他们沟通起来可是很麻烦的——乔榆听不懂机器人的话,要猫萨沙来代为翻译,而林观南又听不懂猫话,需要乔榆来翻译,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复杂多了。乔榆不认为林医生会有耐心听完几人闹剧一般的转述,说不定她一恼火,把几个人扫地出门可就坏了。 “抱歉,我只能给你拿一杯水,至于林医生,我突然觉得我们几个还是不要参与你们的恩怨比较好。” 听了这话,机器人的脑袋蔫巴巴的耷拉了下来,他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震动的整个身躯都咔咔作响。 乔榆遗憾地拍了拍机器人的肩膀,下一秒却嗷地一声叫了起来:“我的天啊,这也太烫了!” “哦?”猫萨沙不信邪,也伸出爪子摸了一下机器人的铁皮,结果这家伙的铁皮像是煎鱿鱼的烙铁一样,把猫萨沙烫的大叫一声。他抱起爪子吹着气,发现他的小爪垫已经被烫出了一个明晃晃的大水泡了:“猫了个老天爷,你的皮都可以煎鸡蛋了!猫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破旧了!”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看着猫萨沙着急忙慌地进屋处理猫爪子的烫伤,她也忧心忡忡地跟在他身后进屋了。 “呦,不好奇啦?”乔榆推开门,林观南正坐在客厅的藤椅子上嗑瓜子,她拍了拍沾在手上的瓜子皮,笑嘻嘻地问:“怎么样啊,你跟你的新朋友还聊的来吧?” 乔榆听出了林医生话里的调侃,她把猫萨沙烫出大水泡的爪子举起来伸到林观南的面前:“当然聊得来,热情的都把我们萨沙的手给烫坏了。” 林观南插着腰哈哈大笑,她从冰箱里拿出几个冰袋,让猫萨沙把爪子搭在上面,“他身上可都是实打实的铁块,亏你们想的出来,居然敢把手往他身上放。” 乔榆尴尬的嘟囔了几句,经过了林观南的同意后,她从冰箱里拿了两瓶水,又蹑手蹑脚地跑到他们睡觉的卧室翻找出了压在背包底下的遮阳伞,一块儿给机器人送去了。 当机器人的大脑袋上出现了一片阴凉地儿时,他两只歪斜的眼睛里溢满了眼泪。当乔榆把拧开了瓶盖的凉水递给他时,他感激的啊啊直叫,咧开破瓢一样的嘴往里倒着凉丝丝的水。 这家伙长了一身坚硬的铁皮,乍一看跟铁甲小宝似的,乔榆还以为他要靠吃汽油或者电池过活。后来从林观南了解到这家伙曾经是人类,乔榆对他生出的厌恶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奥列格只是腿和手是机械的,尚且过的那么困难,而机器人浑身只有百分之二十属于人类,真不敢相信他到底遭受了些什么磨难。 乔榆蹲下身,好奇地歪着头观察机器人喝水的样子,她发现这家伙的嘴虽然歪斜,但是里面的零件倒是一个不少。牙齿是牙齿,舌头是舌头的,而且这些也都是属于人类的。可惜他的牙齿没剩几颗了,断壁残桓般地扎根在牙龈上,舌头也布满了溃疡,估计平时也就只能喝点水,吃个面条之类的了。 机器人一口气喝空了两大瓶矿泉水,他磕磕绊绊地抬手抹了抹嘴角,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的声音。这种噪音让听觉灵敏的乔榆感到非常不适,她的牙龈都随之酸涩了起来,狠狠的啧了一声。机器人察觉到女孩表情的变化,知道自己又惹人生气了,于是小心翼翼将喝空的瓶子推到乔榆的脚边,不停地做着抱歉的手势。 “噢……我没有不耐烦,也没有生气。”机器人突如其来的道歉让乔榆感到十分过意不去,她急忙摆着手解释:“我只是听力比较敏感而已,不太习惯机械摩擦的声音。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所以不必道歉啦!” 听到乔榆这样说,丑丑的机器人抬起手做了一个夸张的擦汗的动作,好像在说:那就好那就好。他的关节随着运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这让他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于是他又朝着乔榆比比划划,嘴里咿咿呀呀着什么。 猫萨沙在屋里冰敷他可怜的爪子,乔榆又不懂手语,她和机器人一起躲在太阳伞下面,花了好些功夫才看懂他的连比带画。 原来机器人之前的关节并不会嘎吱作响,也不像现在这样迟钝,有谁一出生就是迟暮老人呢?但后来他惹了林观南不高兴,所以女人三番两次地将他骗到渔船上,扔进海里,不过好在每一次他都能顺利的游回来。可长期下来,他的关节生了锈,肢体也因为撞上礁石而变得残破不堪,能运作到今天已经是个奇迹了。眼看着机械的寿命即将耗尽,他又央求乔榆为他说说情,让林观南给他的关节润润滑,保养一下,好让他的寿命能延长一些。 “啊,是这样吗?”明白机器人的请求后,乔榆犯了难。她清楚的知道这家伙之前把林观南害的有多惨,人家林医生不赶他走已经是天大的慈悲了,况且她和奥列格寄人篱下,实在是不愿意多事。但是机器人可怜巴巴的样子打动了乔榆,小姑娘的耳根子一向软,经不住机器人又是作揖又是磕头的攻势,于是答应他在晚饭时问一问林医生。 在乔榆答应后,机器人歪斜的眼睛里又溢满了泪水,他久久的盯着乔榆,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那眼神无限温柔,在一个由钢铁打造的机器人身上十分维和,乔榆被那眼神触动,她打了个寒颤,问道:“你……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你还想让林医生出来听你道歉吗?” 机器人摇了摇头,他也知道自己的请求比较难办了。所以他没有再要求乔榆什么,而是在兜里掏着什么,不一会儿,他扯出了一只破布娃娃,咧着大嘴送到了乔榆的面前。 第86章 新朋友的赠礼 乔榆认出那只布娃娃正是刚刚他往林观南怀里塞的那个,娃娃长得歪嘴斜眼的,跟他一样丑陋,估计是从哪个垃圾箱里扒拉出来的吧。但令人意外的是,布娃娃的表面非常的干净,并没有令人不适的污渍,似乎是被人认认真真的清洁过,甚至散发着洗衣粉的香味。 “你要我把这东西给林医生吗?”乔榆好心肠的问,她突然觉得自己都答应了他那么难办的要求了,再趁着林医生睡觉的时候把娃娃扔她床头柜里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但机器人还是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他又把娃娃往乔榆身前送了送,嘴里啊啊乱叫着。 “你是……要把它送给我吗。”乔榆迟疑着猜测道。 立刻,机器人的大脑袋前后摇晃着,点的像是快要脱臼了一样,那些老旧的关节嘎吱作响,吓得乔榆慌忙伸出手稳住了他温度奇高的大脑袋。等到机器人的脑袋稳定了,乔榆的手掌心也被烤得火辣辣的痛。不过,新朋友赠送的礼物冲淡了身体上的伤痛,乔榆郑重地接过机器人手里的布娃娃,欣喜地举起来仔细打量,她突然又觉得这个小家伙似乎也没那么丑,就连机器人此时也变得顺眼了起来。 机器人看到乔榆接受了他的礼物,也高兴得不得了,他比比划划着,又吱哇乱叫地说了些什么。乔榆费劲儿地理解了好久,才猜出这家伙是想问:她为什么不要娃娃。 “嗯……”乔榆思考着,想着怎样回答才能不伤到机器人的心:“或许是这个娃娃有点旧了吧,你看啊,人家送礼都是送新东西,哪有把捡来的破烂送人的。我不是说你的娃娃不好,只是像林医生这样讲究的人,连碗筷上都带着花纹,我想她可能更愿意接受一个崭新的布娃娃吧?” 机器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看着乔榆善良又温和的面庞,突然伸出手,抚上了小姑娘的脸。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乔榆吓了一跳,但还没等她说些什么,机器人又飞快地把缺了几个指头的手缩了回去,一边啊啊乱叫着道歉,一边比比划划地说着些什么。 乔榆看了半天,只猜出了他想说自己像他认识的什么人,但还没等她深入探究,林观南清亮的声音从屋里响起来了:“喂,那个兔子!大太阳的也不嫌热,你家猫叫你回来了!” “噢,来了!”一听是猫萨沙叫自己回去,乔榆立刻站了起来,由于起身太快甚至一瞬间眼前都冒了金星,她缓了一会儿,对机器人说了一句:“乖乖在伞下待着。”就急匆匆地跑进屋去了。 “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村里的小孩一样不知道避暑?”林观南看出了乔榆的不舒服,贴心地为她递上了一杯糖水:“跟那家伙在一起也是委屈你了,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可想而知你的生活质量也不怎么样。” “才不是嘞!我有手有脚,干嘛要他来照顾嘛!再说papa他不是不会照顾人,他只是日子过得比较粗糙……对,是这样……”一开始乔榆还能大声的跟林观南辩论几句,但话越往后说她便越没有底气,声音越来越小。她自己察觉到这一点后便识趣地禁了声,乖乖端着茶杯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林观南在水里放了许多糖,齁得乔榆直吐舌头,她想这杯水应该是papa喜欢喝的口味,但随即她又想起来林医生嘱咐过奥列格不能吃高油高糖的东西。她和奥列格都不是喜欢操心的人,这个家还没散多亏了猫萨沙从中运作,看来是时候写个小纸条贴在冰箱贴上了。 说到猫萨沙,可怜的猫猫一见到乔榆进来,就可怜巴巴地把手举起来了:“快看,猫手上的水泡好大啊,林医生说要把水泡挑掉才能好,但是猫好害怕哦!你能陪着猫吗?” “当然,当然了。”乔榆憋着笑,把沉重的猫儿抱到了膝盖上坐好,固定住了他那只手上的手。 而林观南从医疗室里拿了一根细细的针头,坏心眼地在猫萨沙眼前晃了晃:“我要开始了哦~” “啊!快!快把猫的眼睛捂上,这太恐怖了!!”猫萨沙吱哇乱叫,乔榆没办法,只能换了个姿势把猫整个儿揽在怀里,只剩下爪子伸在外面。 林观南恶作剧得逞,嚣张的哈哈大笑起来,手上也是一刻都没闲着,一刺一挑,水泡立刻就破了。从那个小小的眼儿中呲出了一柱水花,像是里面藏了一只换气的鲸鱼。 乔榆瞪大了眼睛,猫手上小小的泡居然能有这种奇观,属实不多见。她没见识的张大嘴,哇了一声,林观南笑得更厉害了。 “怎么啦怎么啦,弄好了吗?”猫萨沙从乔榆的怀里探出头来,他瞅了瞅自己已经平坦了的水泡,大大松了一口气:“吓死猫了!” “真想不到啊,你这样的一只钢铁巨猫,居然会怕一根小小的针头?”乔榆看着猫萨沙抬着一只爪子迟迟不肯放下来,也毫不留情的哈哈大笑。 “哼!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啊!猫怕针不值得被嘲笑!就连papa都会做噩梦呢!”猫萨沙的脸红了,他不服气的叉起腰,振振有词了起来。 一提到奥列格,乔榆的脸上又免不了挂上些许哀愁。此时的奥列格正在睡午觉,这家伙的作息已经被他自己调理得十分阴间了,睡眠的时间十分碎片化。如果想让他作息正常的话,就要确保他能不做噩梦,但心里的坎儿可不是肩膀上的伤,等个十天半月也不会自己愈合的。所以乔榆暗暗下决心,等到papa养好了伤,就把他带到大城市去看一看心理医生,就算他不愿意,绑也要把他摁到人家的椅子上! 乔榆这样想着,下意识地把手伸到包里摸索了起来。在旅途开始的时候,她卖掉了妈妈留给她的珠宝,得到了一大笔钱。这笔钱不仅能供给他们吃喝,甚至还能在旅途的终点买上一栋小别墅,让他们过上奢侈的生活。 不过乔榆并不打算这样做,即使手里有了巨款每次花钱也都是点到为止。她打算在将来把这笔钱偷偷留给奥列格来养老,可怜的赏金猎人身体差的要命,不能再做那种燃烧自己的工作了,有了这笔钱的话,他就能度过一个安详的晚年。乔榆脑补出许多年后的奥列格已经变成了一个满脸皱纹的倔老头,天天拎着鱼竿专著自己的小桶里又堆积了多少战利品,或许还会因为钓不上鱼而恼羞成怒地跟别的老头儿吵架。想到这儿,乔榆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自己偷着乐什么呢?”林观南递给乔榆一块切好的西瓜,她一边往外噗噗吐着瓜子,一边打量着小姑娘:“刚才那破烂玩意都跟你说什么了?我看你们聊得挺开心的。哎,我可警告你啊,那家伙真不是什么好鸟!从我小时候就盯上我了,还偷女孩子家家的内衣,鬼知道他生锈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哎!我刚刚看见他摸你了,没把你怎么着吧?”她这样说着,伸出长长的手指掐住乔榆的下巴左右查看着。 “哎呀,我没事!”女人的手劲儿奇大,乔榆不舒服地挣脱开了手指的桎梏:“而且他真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他还说想为之前做过的事情道歉来着。” “哼,他倒是真该道歉,那俩月我是过得真惨啊,饿得人都瘦成纸片了。”林观南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这样说。 见医生没有过多的反感,乔榆趁热打铁,一股脑地把机器人交代给她的事情说了出来:“对了,他还想让你帮他治一治关节……” “想都别想!”林观南毫不客气地一口回绝:“治他干嘛,那大铁块子,我巴不得他赶快熄火呢!整天赖在我家门口还扔些垃圾,烦都烦死了。” 乔榆张了张嘴,在她回屋的时候,她看到机器人把刚刚喝完的空瓶子踩扁了,珍惜地放在了上衣口袋里。她正想为机器人分辨几句,林观南却竖起了一根手指:“好了,就到这里,你再说我就把你们连人带猫都扔出去。” 此话一出,乔榆立刻把嘴闭上了,就好像林观南给她嘴唇上挤了一坨强力胶一样。 等到吃过晚饭,乔榆把奥列格午睡的时候发生的事情给他讲了一遍,爱操心的赏金猎人先是检查了一遍猫萨沙的脚垫,故意将脸板了起来:“哦,这可不妙啊,为了避免你的伤口像我一样感染,这段时间你就学着用两只后腿走路吧?” “papa就是爱大惊小怪,这只是个小小的针眼罢了。”猫萨沙轻蔑地哼了一声,不屑一顾。 “还有你,不要什么破烂东西都拿。”奥列格从乔榆的包里拽出那个丑娃娃,仔仔细细地检查着:“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里最喜欢藏摄像头啊暗器之类的,我不是在批判你,只是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自己要注意安全。”他检查了一遍,发现这娃娃除了破一点就没什么大问题了。乔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将娃娃重新抢了回来,珍惜地放到了自己包里。 “我真不明白,这玩意有什么值得你宝贝的?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给你买个新的,买个好看的。”看着女孩小心翼翼地把娃娃安顿好,奥列格觉得有些好笑:“而且,你已经过了玩娃娃的年龄了吧?” “我童心未泯不行啊!”乔榆恼羞成怒地把腰叉了起来:“这不是丑娃娃,这是我新交的朋友送给我最珍贵的礼物!” 第87章 追兵将至 一直到乔榆睡着了,奥列格都没想明白她什么时候跟那个不会说话的、丑陋又笨拙的机器人交了朋友。 小姑娘在睡觉之前特意叮嘱过自己不要再熬夜了,甚至还专门盯着他躺在床上。 奥列格可是睡了一下午的人,精力暂时还很旺盛,倒是乔榆每天早睡早起的,生物钟已经固定了,到点儿就要犯困。她和奥列格躺在一张床上,美名曰监督papa的睡眠,但是当奥列格还蜷缩在床边想着今晚怎么蒙混过关时,乔榆的平稳的呼吸声就已经从床的另一侧传来了。 奥列格感到非常好笑,他从床上坐起来,将窗帘拉开了一个小缝。借着月光,他能很清晰地看到小姑娘在床的另一侧躺着,抱着猫儿睡得正香。自从离开扶桑,萦绕在乔榆眉间的那种淡淡的忧伤消散了不少,这令奥列格大大松了一口气。在扶桑的时候,他选择曝光了荣耀之手和“玛菲亚”交易的证据,刚刚和平不久的群众们唾弃这样的组织,不光将荣耀之手赶出了城市,甚至弗洛伦斯的高官一声令下,就把“玛菲亚”盘踞当地多年的根拔除了。现在的“玛菲亚”再也做不了坏事,沦落得像是落水狗一般人人喊打,再也不会有人因为卷入到毒品交易或是帮派纷争而丧命了。 正是这些变故滋养了乔榆的精神,大仇得报后的快感拔除了她心中悲伤和遗憾的根,现在,她的每一次笑都发自心底了。 他坐到乔榆的身边,端详着女孩的眉眼,感觉像是做梦一般。于是奥列格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搭在了乔榆软趴趴的大耳朵上,她的大耳朵长满了浓密的毛毛,手感比最上等的毛毯还要绵密,奥列格只是把手放上去就再也移不开了。 这种毛茸茸的手感让他想起了在久远的过去,自己的脑袋上也曾经支棱过两只圆圆的耳朵,虽然奥列格一度嫌弃那对耳朵大大削弱了他的男子气概,但那段时间却是他这辈子听力最好的时候了。而如今,他的脑袋上只剩下两道弯月一样的疤,连耳道都萎缩得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真是可惜啊。 奥列格的手劲儿可比普通人大很多,他自认为轻轻地抚摸,实际上都快把乔榆的两只大耳朵搓出火星子了。幸亏奔波了一天的乔榆累得够呛,她连眼都没睁开,抬起手精准地啪的一声拍开奥列格的手,晃晃耳朵翻身和猫萨沙背对背又睡着了。 就是这样一连串的小动作,看得奥列格几乎要落下泪来,他抿着嘴把头抬起来,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滑落。他想到了很久之前,在他和米莎都还是孩子的时候,小米莎总喜欢半夜踢被子,奥列格每隔一段时间都要爬起来给她盖盖被子,要知道在那个年代贫困的兽人们一旦生病了就只能等死了。在盖被子的途中,奥列格总是会摸摸小米莎的耳朵,这真的不能怪他,毕竟自己的妹妹实在是太可爱了。一到这个时候,米莎就会极其不耐烦地一巴掌拍开哥哥的手掌,骂骂咧咧地翻过身接着睡。所以,乔榆刚刚的动作让奥列格想起了自己故去多年的妹妹。 如果米莎能顺利长大的话,此时应该跟乔榆一样吧?不,她比乔榆的年龄更大一些,也会比乔榆长得高很多,她可是熊壤镇最标致的熊姑娘啊,肯定会出落的一等一的漂亮。如果米莎发现自己偷偷熬夜的话,一定会比乔榆生起气来还要恐怖吧。 想到这儿,他又轻轻地笑了出来,眼前出现了长大后的米莎拿着锅铲敲他脑袋的样子。还没等他傻乐完,一阵敲击窗户的砰砰声把他吓得一抖,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 乔榆被捏得嘎吱大叫一声,像是身下长了个弹簧一般从床上弹了起来,她揉着火辣辣疼痛的大耳朵,睡眼迷蒙的蹲了下来:“你大半夜不睡觉,捏我耳朵做什么?!” 奥列格老脸一红,还没等他想好如何解释,又是一阵急促的敲窗户的砰砰声,听声音似乎那人恨不得把窗户都给敲烂。巨大的声响把乔榆也吓了一大跳,原本的困意一扫而空,她竖起机警的耳朵,把睡得迷迷糊糊的猫萨沙推到自己的后面:“什么动静?!” 奥列格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不要说话,紧接着他蹑手蹑脚地踱到窗户旁边,从窗帘敞开的小缝里往外看去。第一眼,他撞上了一只发着光的大、血红血红的大灯泡,那玩意卡兹地转着,对准了奥列格,把他吓得骂了一句极其难听的脏话。但随即,赏金猎人意识到那红肿的、灯泡似的东西其实是机器人的眼睛。 “他妈的,他到底抽什么疯?”奥列格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手腕上萨沙的手表还在走着:“已经两点多了!”他这样说着,一把拉开了窗帘,推开窗户大声嚷嚷了起来:“亲爱的机器人先生,或许你可以永远不用休息,但我要好心好意地提醒你一句,像我们这种没有机械脑袋的人还是要睡觉的!” 然而机器人仍然啊啊乱叫着,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他焦急地跺着两只大脚板,连比带划的向奥列格说着什么。 从乔榆的角度看不清机器人到底打了些什么手语,刚刚醒来的猫萨沙看了个真切,他一扫之前被吵醒的怒意,变得惊慌失措了起来:“什么?你说有一队带着武器的士兵正在接近村子?!” 乔榆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毫无疑问,那些家伙八成是荣耀之手派来的追兵。她立刻看向奥列格,发现赏金猎人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奥列格此时当然不会觉得好过,没想到荣耀之手居然那么快就追了上来,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他们的能力。也是,虽然他们已经被各个国家驱逐出境,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撤退了,他们还有一支隐藏在城市中的影子小队,专门用来刺杀和收集情报。他们进入楚庭的时候奥列格还昏迷着,乔榆虽然机敏但是实战经验不足,再加上急着为他找医生,很容易就忽略了一些东西。恐怕在他们进入楚庭没多久,荣耀之手的人就已经盯上他们了。如果是平时,奥列格当然不会怕,以他的能力抵挡住一只小队当然不成问题。但如今他的伤还未好,甚至检查出了一大堆疾病,和那些健康的、武装到牙齿上的士兵们相比逊色了一大截。 在一瞬间,经验老道的他想出了好多种作战方法,但在看了一眼面露恐惧之色的乔榆,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选择了对小姑娘相对安全的那一种。同时,也是对自己更不利的一种。 她还是个年轻人,有着大把的好年华,可不能像米莎那样早早夭折了。奥列格这样想着,打定了主意。 这时卧室的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了,林观南顶着睡地乱蓬蓬的鸡窝头,披着衣服一脸怒容地嚷起来了:“大半夜的吵什么?怎么着啊?时差没倒过来?” 奥列格简短而扼要地将话挑明了跟她说了一边,林观南的脸色立刻严肃了起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们被追杀……我的治疗室里有一个密室,倒是可以先让你们躲一躲。但他们肯定带有武器,如果找不到你们的话,说不定会把枪口对准平民。” “我想到这一点了,为了不伤及无辜,到时候我会把战场往山上引。林女士你只需要保证我的两个亲眷不受伤害就够了。” “什么?papa你居然不带猫?”还没等乔榆有意见,猫萨沙倒是先嚷嚷起来了:“不行,一直以来我们都是并肩作战,这一次你说什么也要带上猫。” “不许胡闹!”奥列格难得对自己的猫儿子板起了脸:“这次来的不知道是荣耀之手的哪个小队,但不管是哪一支,都要比我们之前遇见的那些混混之流要精锐。所以你和乔必须留下来!” “猫不要!”猫萨沙从小就是犟种,听到奥列格这样说,他立刻拽住了赏金猎人的裤腿:“这样的话,猫就更不能离开了,不能让papa一个人孤军奋战!” 奥列格急得要命,他恨不得一拳把自家叛逆的猫儿子敲晕,还是乔榆蹲下身,哄着猫萨沙:“我也不想撤退,但你想一想,我们的实战经验肯定没有papa多,说不定还会拉他后退呀。更何况,我也需要你的保护,要知道我可没有锋利的爪子傍身啊。” 猫萨沙想了想,发现好像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他落寞地松开了爪子,乖乖爬到了乔榆的肩上。 奥列格用感激又欣慰的目光看着乔榆,他庆幸着乔榆没有像猫萨沙那样大吵大闹不通情理。两人久久地对视着,乔榆的眼里溢满了担忧和泪水,看着赏金猎人忧愁的蓝眼睛,她轻轻道:“记得要活着回来。” “嗯,我知道。”奥列格点点头,冲他们挥了挥手。 林观南心领神会地打开了密室,把两个小家伙送了进去。安顿好了乔榆他们,她又很快地返回到了客厅,向正在调试自己机械臂的奥列格问道:“你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对吧?” “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奥列格哼了一声,他不断将自己的钢铁大手缩进又弹出,确保着在战斗时武器能在第一时间弹出来。 林观南深深地盯着奥列格,他的眼睛低垂着,周身萦绕着一种悲剧色彩,这让林医生的心里隐隐感觉到不安,她回到治疗室翻找了一会儿,将一支小小的药剂交给了奥列格:“这是半机械人专用的肾上腺素,如果你遇到了危险情况,这一支可以维持你的心脏再次运作十分钟。请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好吗?” “谢谢你,我尽量吧。”奥列格接过那珍贵的药剂,小心藏在了自己的机械手臂里,他朝着林医生点点头,转身推开门,走入了楚庭浓烈的夜色中。 第88章 地狱直通车 此时的荣耀之手还在赶来的路上,奥列格只有一个人,想要对抗一支装备精良的小队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打算动用自己聪明的脑子做一些陷阱,至少可以将队伍里的突击手做掉。 奥列格最擅长做的陷阱其实是触发式地雷,毕竟他可是从小时候就在研究这些东西了。可如今他的脚踩在函夏的地盘,连外星人都知道这些东西在函夏是违禁品,恐怕在第一声爆炸声响起后,下一秒函夏安全局的空降兵就要对他们这些危险分子进行大清洗了。 为了保险起见,他最终还是决定借助地形和森林完成自己的埋伏计划。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被追杀的,但还是谢谢你。”在路过篱笆时,奥列格向机器人点了点头,表达了自己的谢意:“我就在山上做些陷阱,如果他们来了,就用你的方法告诉我,好吗?” 机器人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他咧着大嘴,似乎在为自己能帮上忙而感到高兴。 在得到准确的答复后,奥列格不敢犹豫一刻,迈开自己的机械腿,朝山上跑去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次奔跑的时候他总觉得喘气没有之前利索了,机械心脏周围的神经也隐隐作痛,连带着脑门上的血管也突突直跳。但奥列格对自己身体的异状不屑一顾,但凡他会因为身体的不适而停下来,他就会不是那个带着同伴一路莽到三番市的阿历克谢了。 奥列格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跑遍了整个山头,将山上所有能藏人和做陷阱的地方牢记在了心里。 在深入森林的边缘,奥列格精挑细选了一处浓密的灌木丛,这片灌木丛就是函夏当地最常见的灌木,在别人眼里似乎毫无特别之处,但在奥列格的手里,它可以变成致命的利器。 确定了埋藏陷阱的地点后,他便开始马不停蹄地准备陷阱的材料。首先,他在附近收集了一些细而坚韧的树枝,将其削尖,这是为了能使这些小小的树枝可以轻易地穿透敌人的身体。同时,他还搜集了一些小石块和碎玻璃,这些将成为陷阱的诱饵。出于对荣耀之手的了解,他知道他们外派的小队为了突袭方便会穿一种特殊的鞋子,这种鞋子透气轻盈,很像是一种轻便的袜子。这种鞋子在保护了双脚的同时又隐蔽了声音,但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他们的鞋底装了特殊的消音装置,一旦踩到尖锐的物品有很大的几率会使装置瘫痪。于是他特别挑选了一些有尖锐棱角的石块和玻璃,这些将能最大程度地破坏他们的鞋子,就算他们发现了也会绕道走,这就正中奥列格的下怀了。 奥列格此时是在与死神赛跑,所以只用了八分钟就搭建好了陷阱。 他在灌木丛中挖了一条浅浅的沟,将一些削尖的木棒巧妙地掩埋在其中。又利用一些树叶和树枝做了伪装,让这条沟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普通的自然裂缝。然后,他在沟的一端放置了一些小石块和碎玻璃,用一些松软的土壤覆盖在其上,做成了一条通往陷阱的"道路"。 这些陷阱看上去简陋,但往往就是这样不起眼的装置更能迷惑敌人,毕竟在荣耀之手的记录里,奥列格最擅长的是突击和近战,而不是像野人一样做埋伏陷阱。 陷阱的布置完成后,从村子的方向传来了打更的声音。那金属敲击了整整十下,奥列格的寒毛一下子全都竖了起来。 这便是机器人和奥列格的联系方式,或许在外人听来这只是普通的打更声,但奥列格明白,这种声音其实是机器人敲击自己钢铁做的胸膛发出来的。他敲了整整十下,第一下是提醒奥列格佣兵们已经进入村庄,另外九下是告诉奥列格,他们有九个人。 奥列格猜想的没错,荣耀之手确实派出了一个战术小队过来。但值得庆幸的是,之前派去扶桑的那对人扑了个空,在原地休整了一番,此时进攻的则是隐藏在函夏的影子小队。 由于奥列格等人的行踪随心所欲,他们本以为几个人会开着房车去更东边的地方,没想到这些家伙居然又折返回了函夏。所以藏在函夏的情报组织打听到消息后也慌了手脚,他们临时召唤了一支战术小队,用来应付达雅的命令。 奥列格可不知道这些人是临时组建的,他竖起了自己所有的锋芒,做好了与这些人同归于尽的准备。 在接收到机器人信号的同时,奥列格立刻往山下走去,他要以自己做诱饵,引诱荣耀之手的小队上钩。 他刚从山上下来,远远便看到了那群不速之客。那些家伙装作是来渔村收购鱼苗的商人们,开着破旧的皮卡车,车厢用油布盖着,看上去鼓鼓囊囊的。 奥列格不动声色地从路过的人家处顺过了一支钓竿和一个小桶,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目不斜视地从这些家伙的身边路过。他装成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仿佛自己是大半夜睡不着、心血来潮想要去找个地方打窝的钓鱼佬。 荣耀之手的追兵们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遇上了目标,一个个惊恐地对视着,生怕奥列格会突然袭击。但男人只是奇怪地瞥了他们一眼,似乎在疑惑为什么会有人大半夜地进村收鱼苗,之后便悠哉游哉地提着桶往海边去了。 一个竖着背头的成员看向自己的小队长,用眼神询问着下一步该怎么办。那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是整支队伍中最年长的,也是这群人的头儿,他用那双三角眼紧紧的盯着奥列格即将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眼里闪过杀意,他果断地抬起一只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干掉他。” 背头男人得到了命令,伸手从座位下面拎出了一杆长长的狙击枪,将准镜对准了即将要消失在拐角处的赏金猎人。他屏住呼吸,然后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久久回荡在村庄里,这声响点亮了几扇窗户,也引发了一连串的狗叫。同时,“毫无防备”的奥列格自右腹部炸起一捧血花,他低低吼叫了一声,快速消失在了转角处。 “追。”小胡子队长打了个手势,士兵们立即从车上跳下来,成包抄的阵型往奥列格方才藏身的地方跑去。但当他们绕过转角时,却扑了个空。 “啧,跑了。”小胡子见状,扒拉开几个挡住自己视线的成员,他用手在地上比划了两下,脑子里立刻规划出许多条可供逃跑的道路。他又站了起来,打量着四周,目光放在了地上稀稀拉拉的几滴鲜血和墙上的半枚血指纹上。末了,他露出了一抹冷笑:“上山。” “上山?”队伍中一个小伙子发话了,他拎着一把重机枪,健壮的臂膀上满是增生的疤痕:“可是老大,资料上写他们有两个人,我们是不是先去抓那个战斗力不高的小丫头啊?” “她战斗力是低,但是人家能跑啊,一旦追起来,恐怕她能把你遛的找不到北。”站在小伙子旁边的矮墩墩的男人发话了,他似乎是机枪手小伙子的副手:“先把这老家伙抓住吧,用他来要挟小姑娘乖乖就范是再好不过了。” 副手先生的答案显然就是小队长心中所想,小胡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做了个进发的手势。于是一群人提着枪,朝那座郁郁葱葱的山进发。 奥列格此时并不算好过,他正忍着剧痛往自己埋好的陷阱处跑。刚刚的那一枪打穿了他的右小腹,此时那个弹洞正滋滋往外冒血。 说实话,这正是奥列格想要的结果,荣耀之手的战士们不说训练有素,至少也都经历过一些战役。为了麻痹他们,使之降低警惕,奥列格不得不让自己受伤,从而降低自己的“危险性”,让那些家伙认为他们才是狩猎者。 等到奥列格找到藏身之处时,他的额头已经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心脏跳得几乎要从嘴里蹦出身体了。他连忙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手腕一缩一弹间,钢铁做的手里出现了一支注射止血条,这是他能拿到最容易携带的止血工具了。 他咬着牙,将注射器里的那些小海棉球推进身体里。小棉球们遇到血液迅速膨胀,很快填满了整个伤口,止住了血。 同时,海绵球缓慢地释放出镇痛药剂,大大缓解了奥列格中枪后的痛苦。他松了一口气,静静地趴在地上,像是一头进入了狩猎状态的熊,等待着猎物上钩。 很快的,小队里的突击手们率先步入了奥列格的视线,他们一行五人,都端着枪械,机警地戒备着,缓缓踏入了奥列格为他们铺垫的黄泉路。 果不其然,其中一个人率先踩上了奥列格撒好的石子和玻璃,鞋底立刻被扎破了,静音的设备立刻被毁坏,同时他小小地嗷了一声:“该死,换条路走吧。早知道我穿作战靴了!” 其他四个人看着这个倒霉蛋的鞋子被扎穿,都在心里暗暗庆幸着倒霉的不是自己,毕竟修一次静音鞋的费用可不便宜。有了前车之鉴,他们小心地绕开了石子遍布了路,走上了赏金猎人专门为他们打造的地狱直通车。 很快,第一个士兵毫无防备地踏上了陷阱,在那一瞬间,奥列格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他害怕自己的陷阱会不成功。但显然,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下一秒,当第二个士兵的脚踏进草和泥土做的假地面时,他便看到石块和碎玻璃在士兵的重量下迅速下陷,削尖的木棒瞬间如针般刺出,直击佣兵们的身体。 第89章 恶战,一触即发 霎时间,佣兵们的惨叫声在森林中回荡,有几个人受伤较轻,一边挣扎着一边将被刺穿的腿往上抬,盘算着怎么逃跑。机智的奥列格又怎么会让他们如愿呢,他手腕一缩一弹间,一把闪着银光的小刀已经被他攥在了手里。紧接着他将刀狠狠插在地上,斩断了一根不起眼的藤蔓,下一秒,从士兵的上方坠下了一张带着尖锐木条的大网,狠狠地砸在了五个人的身上,原本惨叫着的佣兵们立刻噤了声。 奥列格眼看着他的陷阱出乎意料地发挥了大作用,长长舒了口气,他原本的设想着这陷阱只能阻挡一到两个士兵,剩下的需要他来进行费劲儿的暗杀。没想到首战便是大捷,小小的陷阱一下子把整个突击小队的人全都带走,这大大减少了他的工作量。 九个人,解决掉了五个,还剩四个。一个狙击手,一个小队长,还有两个机枪手。机枪手还算是比较好解决的,毕竟拿着那样一把喷火的大家伙可不是容易隐藏。最棘手的还是狙击手,奥列格的耳朵和眼睛已经不如从前灵敏了,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把那个如同幽灵般的家伙揪出来。不过事情都是需要一件一件来的,就像是婴儿要先学会说话才能唱rap一样。 刚刚佣兵们的惨叫就像是鱼钩,兴许现在剩下的佣兵们已经发现自己的同伴遭遇了不测,正在匆忙寻找着奥列格的踪迹。这正是他想要的——进一步吸引敌人,好逐个来击破。 狙击手从不会走到前排来暴露自己,而小队长会找一个视野开阔同时又足够隐蔽的地方来指挥这队员们的行动,所以下一步最可能来找他的,便是机枪手们。 奥列格潜伏在暗夜的荒野中,他的机械心脏跳动得格外迅速,如同鼓点般,有规律地敲打在他的胸膛。他清楚地明白荣耀之手的机枪手们有多敏锐,他们就像是饿了一个星期的狼,总能发现荒野地里遗落的腐肉。 时间紧迫,只有“鱼钩”是远远不够的,所以经验老道的赏金猎人决定加上鱼饵,好让自己的猎物快些上钩。奥列格紧紧闭上了眼睛,沉浸在黑暗中,让自己成为黑暗的一部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享受着这暴风雨来时的宁静。 然后,他开始故意暴露自己的位置。 他利用自己手中的短刀,用巧妙的手法刮擦着身旁的树干,发出一声声不算尖锐但又十分明显的剐蹭声,既像是包扎伤口时痛苦的挣扎,又像是在挑衅。这种噪音会像黑夜中的灯塔,将贪婪的野狼们吸引到身边来。 果然,不消片刻,两道微弱的灯光从远处射来,犹如恶狼们的双眼寻找着他的位置。奥列格的机械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近乎要跳出胸腔了,之前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心跳的加快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甚至可以说是喘不上气,显然,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现在显然不是操心自己身体状况的时候,眼看着那些灯光一点一点地逼近,他捂住胸膛,强迫自己屏住呼吸。 月亮从乌云中探出头,似乎也好奇着接下来的战斗。接着亮堂堂的月光,奥列格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敌人。高的那一位背着巨大的机枪,矮的那一位则是他的副手。 两人已经走到了他用完的陷阱前,两束光亮照进深坑,紧接着他们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老大,我们判断错误了。”高个儿的小伙子通过对讲机与小队长联系着:“他是故意引我们上山的!小六他们已经被他做的陷阱干掉了。” “什么?”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小胡子低低惊叫了一声,还未出师便已经丧失了五位得力的手下,放眼荣耀之手打过的所有战役中,都没有人像他这样窝囊过。如果今天没有把那两人的头交到达雅长官的手里,恐怕第二天他的尸体就会飘在哪个不知名的臭水沟里。小胡子狠狠地磨了磨牙,低声道:“先撤,他或许已经埋伏在了什么地方,说不定正盯着你们看呢!把他引到开阔的地方,阿齐会解决他。” 一听到那位战功赫赫的机械战士正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等待着他,矮墩墩的男人立刻警惕了起来,他四处张望着,企图在某个枝丫间,某片树叶后面看到些什么。突然,他的后背平白无故的生出了冷汗,还没等他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旁边的搭档突然惊叫了起来,他的灯光似乎照到了什么。 在草叶和花瓣之间,潜伏着什么东西,那像是一只庞大的动物,他用冷冰冰的蓝眼睛紧紧盯着他们,接着缓缓拱起了脊背。 小伙子率先反应过来,瞬间,枪声如同暴雨般响起,子弹穿梭在空气中,发出尖锐的呼啸。 奥列格的身形虽然庞大,但动作灵活得犹如一只灵活的猫,他在子弹织出的大网里穿梭躲避,一边做着规避动作,一边绕着路向两人接近。 在接近了一定距离后,他那双湛蓝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锁定了那位矮墩墩的副手。他掂了掂手里的匕首,估算着路线和阻力。紧接着,金属色的手臂一抖,一道银色的流星从他手中飞出,穿越了黑暗,飞速向前。 噗的一声,锋利的刀刃没入了男人的眉间,可怜的副手的脸上还带着惊恐和茫然,连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便顿住不动了。紧接着他向后倒去,破布娃娃一般重重摔到了地上。 高个子男人没料到在如此强大的火力压制下,奥列格居然还能反击,甚至杀了自己的副手,一时间惊慌了起来。他端着枪一边朝着四周点射,一边蹲下身腾出一只手在同伴的身上摸着,企图将托付给他的弹夹拿回来。 月亮在这时也悄悄的藏了起来,它怯懦地扯过了一片云捂住了眼睛,仿佛是不敢再看接下来发生的事。 在摸索够了弹夹后,高大的机枪手松了一口气,他迅速站起身,打算给这片森林来上一场“火力覆盖”,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自己背后传来了机械心脏走动的咔嚓声,紧接着便是谁人粗重的呼吸声。 奥列格站在他背后,居高临下的冷冷盯着男人的后脑勺,钢铁做的大手不知道何时已经缩回,赏金猎人将利刃举起。他知道,自己只需要一击,就可以结束这场狩猎。 “找到你了。”远处的男人咧了咧嘴,在瞄准镜里,他能很清楚地看到那个传说中的男人悄然出现在自己队友的身后,缓缓举起了屠刀。 “什么战争机器,什么死神的镰刀,只不过是些吓唬人的名头而已。”名叫阿齐的狙击手轻蔑地哼了一声,他将准星对准了男人的心脏,扣下了扳机。 一颗子弹瞬间射出,它破空而来,直奔赏金猎人毫无遮挡的胸膛。 在男人扣动扳机的同时,奥列格便狠狠打了个冷战,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士兵,察觉杀气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被动技能。他下意识地扭动身体,下一秒,子弹呼啸而至,射进了赏金猎人的身体,打进了奥列格的肩胛骨。 他硬生生咬住牙承受住了这一击,面前的敌人还未伏诛,一旦让他逃掉了,凭着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是绝对不会再占据上风的。于是他只是晃了晃身躯,那只钢铁做的手臂重重挥下,几乎将小伙子的头颅砍下。 在确定两位机枪手都已经死掉后,他便就地一滚,地上还未腐烂完全的树叶和稀泥给了他最好的掩护,他如愿地暂时消失在了狙击手的瞄准镜里。 但这种掩饰只是暂时的,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不移动,下一刻子弹就真的会打穿他的胸膛。于是奥列格强忍着剧痛,爬向附近的草丛,希望借助草丛的掩护来隐藏自己。 这时的奥列格可以称得上的伤痕累累了,他右肩利器的贯穿伤还未好透,在刚刚高强度的移动下已经开裂,鲜血已经将纱布浸透。而小腹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但依旧是痛得厉害。 奥列格勉强靠在一棵大树的后面,他随手从地上拾起一只小木棍咬在嘴里,然后伸出了那只人类的大手,用两根手指探入了伤口。 顿时,强烈的疼痛感直冲他的天灵盖,如果放在平时,他大可以白眼一翻晕过去。可如今在他的身后还藏着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一旦他倒下,下一颗子弹打中的恐怕就是乔榆和猫萨沙了。 于是他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将感觉尽量放到自己的指尖,感受着手指插进了温热的伤口里,在烂肉里搅合着,然后夹起了那颗小小的金属子弹。 叮的一声,沾满血迹的弹壳掉到了地上,奥列格的脑门上早已布满冷汗,他的机械心脏几乎疯了一样的旋转,像是做着最后的挣扎。这时,他想起了林医生给他的那一针肾上腺素,手腕一翻将那只小小的针筒从金属臂里拎出来。 在细细的针尖将要扎进皮肤的一瞬间,赏金猎人的动作又顿住了,他看着那一管珍贵的、用来救命的药品,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你还没死呢,倒也不用那么着急做急救,现在的你怎么变得如此懦弱了?光荣的战死难道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怎么年龄越大越畏惧死亡了呢?这可不是一个真男人应该做的。奥列格在心里这样谴责着自己,翻出一支注射止血条,缓缓推到了新的伤口里。止痛剂随着海绵一齐进入身体,他晃了晃涨疼的脑袋,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现在,只有两个敌人了。 在黑暗中,他闭上眼睛,不断的抽动着鼻子,寻找着那一丝微弱的、渺茫的火药味儿。 第90章 背水一战 今夜凉风习习,山间的风儿吹拂着狙击手阿齐的头发,把他好不容易梳好的大背头吹了个七零八落,零星的发丝垂到了眼前遮挡了视线。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从胸前的兜里掏出了帽子,将好不容易梳好的头发全都包了进去。 此时的他非常火大,因为那家伙的出现不仅害他被头儿骂了一顿,还破坏了他精致的发型。他和荣耀之手的那群没有情调的粗人可不一样,自己可是讲究的文明人,他在基地里大部分做的都是些文职工作,平日里的活儿也轻松。在闲暇的时候,他喜欢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然后出去和漂亮的妹妹一起约会,这种运动使他重获新生。 可是就在前天,他刚刚到达酒店,裤子才脱了一半,就被几个急匆匆的电话叫了回去。上面的长官告诉他们函夏的兄弟们在前两天就已经撤出去了,只能拿他这个文职人员来充数,紧接着便把他和几个倒霉蛋绑在了一起。 为什么说是倒霉蛋呢?因为他们接下来要对付的可是荣耀之手在战争时期研究出的杀伤力最大的半机械人——那个代号为13号的刽子手。 当这些人拿到任务档案之后,都显得愁眉苦脸的,仿佛是下一秒就要奔赴断头台了。但阿齐倒是不以为然,小伙子觉得虽然这个13号听上去唬人,但那已经是十几年之前的事情了。 而且从情报上看,这家伙似乎一直藏在弗洛伦斯过着安逸而堕落的生活,已经很久不打仗了。机器许久不动就会生锈,一些技能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在阿齐读完情报后,他便认定了奥列格在十几年间吃着冰淇淋看着小电影,把自己的战斗天赋和身体机能耗费得差不多了。 在村子里遇到他的时候,大块头的种种反应更是让阿齐认定了自己的想法,很随意的开出一枪居然刚刚好命中的目标,这对于传说中的战士来说,简直是一个笑话。 当他的第二枪也顺利命中后,他更加确信这家伙浸泡在蜂蜜罐子里多年,已经成了个废物饭桶。两次的命中让小伙子沾沾自喜了起来,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同伴们已经被他口中的饭桶干掉了大半。 终于,当他看到那家伙中了枪还能斩掉同伴的脑袋时,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怖像是浪潮一般席卷了他,起初,他不知道为何要害怕,但当奥列格消失在自己的准星里时,他才真正的慌了手脚。 “老大,我看不到他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压低声音,惊慌的询问通讯器另一头的队长。 如果不是在战场上,小胡子队长都想要冲出去给狙击手两个响亮的大嘴巴子,他早就提醒过小伙子不要轻敌,结果这家伙把自己的话当做耳旁风一般,依旧我行我素。现在好了,放跑了那危险的家伙,鬼知道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谁。 于是小队长四处看了看,爬上了一颗还算高大的树,企图用浓密的树枝把自己掩盖起来。他压低声音冲着耳麦吼道:“他妈的,早就说了让你盯紧一点!你现在已经暴露了,立即转移阵地!” 狙击手阿齐这次终于乖乖听话了,他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抱着自己的宝贝枪猫着腰重新换了个更加隐蔽的地方。他刚把枪械架好,便又从准星里看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战争机器。 那家伙带着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黑色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唯有露出的一双眼睛凌冽而机敏。在他的脸上,阿齐看不到一丝受过伤的痛苦,也不见他的步履踉跄。这让年轻的小伙子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技术,难道那些子弹并未打进那家伙的身体吗? 带着这个疑问,他又向自己的长官汇报起了情况:“老大,我看到他了。” 小胡子撇撇嘴,要知道之前他可是一直祈祷着这神出鬼没的家伙早日暴毙在这座森林里呢:“你有多大的把握能一击毙命?” “百分之八十,现在的视野比刚才开口,风速也是刚刚好。”阿齐闭上一只眼,牵动的嘴角都在扭曲着:“怎么样?打不打?” “打!”听到阿齐这样说,小胡子长官果断下令了。虽然自己的这个手下有些自大和愚蠢,可单论专业技能和命中率,他可是那一批学员中比较优秀的。 长官的命令像是一颗定心丸,阿齐不再恐惧,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将准星瞄准了奥列格的心脏。 在子弹射出的那一霎,阿齐紧张的屏住了呼吸,他突然有了一种预感,这一枪或许会偏的离谱。 果然,在枪响的瞬间,阿齐看到身经百战的奥列格立刻闪身躲避。但奇怪的是,那大块头刚刚做了一个躲闪的起手式,却突然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般,站住不懂了。 战场上的子弹是最不解风情的那个,他带着夜晚的冷风和死神的耳语,狠狠撞进了赏金猎人的胸膛。刚刚的躲闪动作只做了一半,这导致奥列格并没有完全规避掉致命的部位,那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左胸,堪堪擦过他的机械心脏,带走了几颗零件。 时间仿佛就此停止了,奥列格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到了自己胸口被开了一个血洞。 在那家伙开枪的瞬间,奥列格就已经嗅到了他的杀气,下意识地想要躲避。但他刚刚有所动作,机械心脏却猛地疼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漏了出来,电得他浑身发麻。 也就是一瞬间的迟疑,导致那颗子弹穿过了自己的胸膛。 在阿齐的视角里,他看到被子弹击中的大块头身形晃了晃,四肢立刻便僵硬了,仰面倒在了身后的灌木丛里,从他的角度刚刚好能看到两只黑色的靴子僵硬地伸着。 这种意料之外的结局使他欣喜若狂,他连忙向自己的长官报喜:“老大!我打中了!” “混账东西!你打中了什么?!”耳麦中传来了队长压低声音的、怒气冲冲的叫声。阿齐疑惑地瞅了一眼瞄准镜,发现原本躺在灌木丛里的赏金猎人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 “他妈的!人呢?”阿齐的冷汗一下子落下来了,他无法想象一个人被打中的心脏还能移动,就算对方是改造的半机械人,如此致命的器官被击中,也应该瘫痪才是啊。 但留给他撤退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阿齐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准备拎着自己的宝贝枪再次转移阵地。 在他站起身的一瞬间,余光猛然瞥到自己的左侧站了一个庞然大物,还没等他看清,那黑乎乎的东西突然发了难。小伙子只觉得太阳穴一阵剧痛,紧接着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击杀了狙击手后,奥列格动作迟缓地弯下腰,从小伙子耳朵上摘下耳麦,塞进了自己的耳朵,用低沉的声音缓慢的开了口:“现在,只剩你一个了。” “哼,你既然将他们杀了个全军覆没,还来找我做什么?让我说一句恭喜吗?”对方冷冷的哼了一声,但奥列格能听出,他平淡的语气下藏着浓浓的恐惧。 “还有你。”奥列格淡淡道。 “我?恐怕在你找到我之前,我就已经溜进城市了,毕竟你在明我在暗。” “不,你不会逃的。你会来找到我,然后我们进行一场公平的决斗。” 小胡子听了这毫无逻辑的话愣了愣,他怀疑是对方失血过多,开始神志不清了:“你还真幽默?明明可以逃走,我为什么非要去犯这个贱去招惹你?” “因为你没有选择。”耳麦那头的声音依旧是低沉的,毫无感情的,似乎那一枪真的将那家伙打成了彻头彻尾的机器人:“你也说了,我在明。所以来找我吧,让我看一看现在的荣耀之手垃圾到了什么程度。” 话音刚落,耳麦里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噪音,然后归为寂静,仿佛是有人用脚将耳麦踩了个稀碎。 小胡子狠狠地磨了磨牙,奥列格方才说的没错,他确实是没有选择了。就算他顺利地逃了回去,知道他任务失败的达雅长官一定会非常生气。 那怪女人的手段之残忍他早有领教,在他还是学员的时候,就亲眼看到那个未完成任务的士兵逃了回来,结果被达雅活活扒掉了一层皮,又缝了一张拼接的狗皮上去,现在那怪模怪样的家伙还在荣耀之手的某个秘密基地里看大门儿呢。 横竖都是一死,与其被那怪女人改造成不人不鬼的模样,还不如死在机械战士的刀下,至少那样还算是体面。况且,他的心里还存留着一丝侥幸,奥列格身负重伤,自然没有他这个从一开始便躲藏起来指挥大局的人体力好,或许这一次,他能将机械战士的头斩下回去邀功。 他举起望远镜,看到不远处的男人靠在树干上,闭着眼睛不知是死是活。看到这一幕的小胡子稍微放了心,他从藏身的树上滑下,冲着机械战士的方向飞奔而去。 第91章 英雄挽歌 在结束通话的那一刹那,奥列格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整个人头朝下摔在了地上。铺天盖地的困意浪潮般将他席卷,奥列格努力地睁大眼睛,害怕跌进那熟悉的黑暗中。在此时此刻,他身体的痛苦已经达到了巅峰,他的胸口被开了一个大洞,每次呼吸都像是吸入碎玻璃那样难受。在这种时候,他多想闭上眼睛,逃离地球,逃离这具令他痛苦不堪的躯体。 但他清楚一旦自己倒下,那位狡猾邪恶的小队长会立刻将自己的尸身挂起来展示,好引诱乔榆的出现。不难想象当小姑娘看到自己可怖的身体被挂起来时会多么恐惧和绝望,而且那位小队长绝对不会把他全须全尾地挂起来,作为一个战士,他当然不会希望自己的尸身遭到如此没有尊严的对待。 于是奥列格晃了晃脑袋,缓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靠在了附近的一棵大树上。他费劲地从手臂里掏出注射止血海绵推进了自己的胸膛,止痛药的摄入暂时缓解了他的疼痛,再加上冷风那么一吹,头脑也逐渐清醒了起来。 即便如此,奥列格的情况仍然不容乐观,他的机械心脏被子弹损毁了一部分,原本就破败的机械组织此刻近乎散架。 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并没有林观南说的那样不堪,虽然大小毛病不断,但也不至于到要猝死的地步。就在十分钟前,那一枪他原本是可以躲过去的,可是在他移动的那一瞬间,机械心脏却意外地出了故障,导致他的身体无法动弹。到了这个时候,奥列格才反应过来林医生的叮嘱并不是危言耸听,他的心脏真的磨损到了不可修复的地步。 也就是爬起来靠在树上和止血这两个简单的动作,都让奥列格的呼吸变得困难。眼看着机械心脏即将罢工,他强打起精神从机械臂里掏出那一支救命的药,费力地挽起袖子露出手臂,用颤抖的手指把药注射到静脉。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整理好,将空了的注射器收回自己的机械臂里,他时刻记得自己的战斗准则——永远不要让敌人看到你的软弱。 做完这一切后,他便靠在树上,睁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等待着最后一人的到来。 等到太阳与月亮同时升到空中,村子里的鸡叫了三声时,他等的那人终于姗姗来迟。 小队长的见面礼是一颗子弹,他没有带什么重型武器,在看到奥列格的那一刻,果断地从怀里掏出手枪,毫不犹豫地射向对方。他明白奥列格伤得有多重,虽然他不明白那家伙是怎么能活到现在的,但就算能喘气,反应能力也会大大削弱。所以他在赌,赌一个奥列格躲不开的几率。 但赏金猎人并没有如他所愿,在小队长开枪那一刹,奥列格就已经感受到了对方无意间流露出的杀意。他立刻起身,快速窜到了那棵粗壮的树后:“我喜欢你的见面礼,这让我觉得我是被尊重的。” “谢谢,我一向很懂礼貌。”小胡子听出了奥列格话语中浓浓的讥讽,他冷笑着将子弹上膛,小心翼翼地踱到树的后面:“所以我准备好人做到底,再送你一份礼物。你觉得把你的头扔到你小情人的脸上,怎么样?” 他嘴里这样说着,在绕到树的背面时猛地开枪,却发现树后面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小胡子队长的余光飘到在自己的右侧面有什么在闪烁,他意识到那是机械战士的利刃,慌忙想把平举在身前的手臂收回来,闪身避过。 但他的速度居然还没有负伤了的奥列格快,随着寒芒一闪,小队长拿枪的那只手几乎被斩断。他唯一的热武器掉到了地上,被奥列格一脚踢出老远。 好歹小胡子也是出自荣耀之手的佣兵,即使他没上过前线,但在日积月累的训练中也积累了不少经验。当手臂受伤后他没有惊慌失措,而是镇定地就地一滚,与奥列格拉开了距离。 “我承认,我们都低估了你的能力。”小胡子盯着奥列格的眼睛,企图从里面找到一丝痛苦和软弱:“毕竟没有人在中了那么多枪后还能削掉我半只手,告诉我,你是怎么摆脱死神的?” “噢,很简单,我把他狠狠殴打了一顿。” 小胡子听了奥列格的回答,突然仰起头哈哈大笑,他一边笑着,一边将自己还连着一丝皮肉的手从手臂上拽下来:“我发现你很有搞笑的天赋,如果你没有上战场,或许能当个脱口秀演员。” “是吗?那等你死了,我会在你墓碑前把我知道的笑话讲个够。”奥列格的表情仍然是冷冷的,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在战斗中扯皮的人,他认为战争就是战争,是不留心就会稍纵即逝的严肃场合。但是现在情况特殊,他没有把握在十分钟之内将这家伙原地击杀,也没有办法再进行高强度的奔跑。所以他打算说一些精炼而刻薄的话,将对方惹怒,从而使自己的敌人来追击自己。 很显然,他的语气太过于刻薄,小胡子眯起眼睛打量着他,目光在奥列格剧烈起伏的胸口和被鲜血浸透的作战服上停留了片刻,立刻明白了对方的企图。于是他果断地转身逃跑,想要引诱奥列格去追他。 奥列格重重地哼了一声,他没想到自己的企图那么快就被看破了,幸好他还有其他方法能将这家伙留下来。赏金猎人手腕一抖,两枚小巧的飞刀已经被他夹在指尖,他瞄准敌人的膝盖,用尽全力把利刃甩了出去。 下一秒,男人的惨叫响彻山林,他没想到奥列格还留有后手,飞刀狠狠地插入了他的后腿窝,小胡子再也忍不住疼痛,整个人往前扑倒,试图用那只完好的手将插在肉里的利刃拔出来。 奥列格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欺身上前,变手为刀,朝着男人的面门又快又准地刺去。 小胡子也是命不该绝,他下意识地将头一侧,奥列格的利刃并没有刺穿他的头颅,而是刺中了他的耳朵,把耳廓削去了大半。 他的反应也快,趁着奥列格把利刃从泥土里拔出来的功夫,小胡子快准狠地用断手处残留的一截断裂的骨头捅进了奥列格小腹处的伤口。尖锐的骨肉茬像是短刀一般捅穿了赏金猎人的伤口又恶狠狠地扯回,硬生生将塞在里面的止血海绵扯了出来,甚至带出了一小节肠子。 剧烈的疼痛让奥列格眼前一黑,他的机械手快速回弹,抓住了小胡子那只作恶的手,机械手指快速收缩,打算将这只手彻底捏个粉碎。 但他低估了男人的求生欲,在他捏断男人整条手臂的同时,胸口猛地一凉。奥列格不可置信地低头,发现小胡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匕首,适时地做出了反击。等到奥列格想挣脱时已经晚了,插在胸口的利刃猛地搅动,让机械心脏再一次地崩溃,他的手脚立刻发软,再也支撑不住庞大的身躯,整个人压在了小胡子的身上。 这个时候的小胡子再也不敢轻敌,谁知道这家伙的生命力到底有多么旺盛,于是在奥列格倒在他身上时,他又不死心地往对方身侧捅了几刀,感受着温热的血液混合着生命力从那些伤口中喷洒出来。 同时,奥列格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他的眼前发黑,耳边甚至听到了隐约的歌声。那声音似乎是从天堂传来的,天使们用最纯洁的歌声唱响了一首挽歌。那些面容姣好的小人儿伸出手臂,来拥抱英勇的战士,让他的灵魂得到安息。 不,我现在还不能死。奥列格这样想着,猛地推开了脑海中的小人儿,努力让自己动起来。 只剩这一个了,哪怕是死,我也要给我的孩子们开创一条安全的路。我的乔,我的萨沙,他们还有很长的人生,不能和我一样停滞不前……我不能死……不能死…… 好吧,这就结束了。小胡子松了一口气,他将匕首从奥列格的身体里拔出,扯掉男人的面罩,想要看看对方凄惨的死状。 但在看到对方面容的那一刻,小胡子突然惊恐的睁大了眼,他发现这家伙居然传说中在战前逃跑的棕熊族战士阿历克谢。作为人类的他对阿历克谢的大名是再熟悉不过了,即使素未谋面,但平日里在报纸和新闻上也时常能听闻那只凶神恶煞的熊的残暴,听说那家伙会把阻止自己前进的人类一口吃掉呢!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感叹着自己今天交上了好运,可他还没庆幸过三秒,机械战士原本失焦的双眼再次发出了光芒,一双湛蓝的眼珠像是最深邃的大海,美丽又危险。 紧接着,熊张开大嘴,露出他尖尖的犬齿,毫不犹豫地一口咬在对方的脖颈上。小胡子连惨叫都做不到,他拼命地扑腾着手脚,疯狂地用力捅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但不管他怎样捅,都无法撼动奥列格半分。 赏金猎人的身上流有人类的血液,也有熊的野性,此时他紧紧地咬住敌人的咽喉,凭借着本能锁紧牙关,摇晃着脑袋。随着咔嚓一声,小胡子不仅被撕裂了气管,连颈椎都被咬折了,他剧烈抽搐了一会儿,不再有其他的动作。 奥列格费力地从男人手里顺过匕首,插进对方的胸膛,使劲儿地往下一拉,将对方开膛破肚。确认最后一个人死透后,奥列格再也支撑不住,他用尽全身力气翻了个身,躺倒在了草地上。 这样,他们就安全了吧,希望我的死能换来暂时的平静。奥列格瞪着眼,感受着心脏跳得一下比一下费力,身上被捅出来了数十个血洞,不停地往外喷涌着鲜血,血气上涌,呛进了他的气管。奥列格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鲜血从口鼻中喷涌,洒了他满脸。 恍惚间,他的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圣乐,像极了小时候母亲带他去教堂做礼拜时,唱诗班的小孩子歌唱过的天籁。 不,不用费力来接我了,妈妈,我该去的不是天堂,而是地狱啊……奥列格瞪着眼,不断地从口鼻中喷出鲜血。 透过浓密的树叶,他看到原本昏暗的天色逐渐退却,月亮领着她的星星孩子们欢欢喜喜地回了家,紧接着太阳接替了她的职位,平等地审视着地面上的所有生灵。 真好,天亮了呢。奥列格这样想着,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吐出了最后一口浊气。破败不堪的心脏骤然散架,如同英勇的战士的生命一般消逝,再无声息。 第92章 复活吧,我的爱人!!! 当天蒙蒙亮时,山上一切的动静归于沉寂,林观南害怕这样大的动静会把函夏的国安局吸引过来,于是趁着村民还未起床,她背着药箱,假装自己是个无辜的采药人,打算上山看一看。 乔榆和猫萨沙也坐不住了,尤其是乔榆,在奥列格提出要独自一人抵挡追兵的时候,她就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这次一别再见就是阴阳两隔了。但她并没有阻止奥列格留下来,在朝夕相处间她早已摸清了奥列格的脾气,一旦是papa决定了的事情,就算是八头驴也无法将他拉回来。所以她不会开口挽留,放任奥列格上了战场。 当山上传来第一声枪响时,她的心都要揪起来了,奥列格的身体状况已经糟糕成了那个样子,对方又都是些荷枪实弹的士兵,火力的悬殊让乔榆感到十分不安,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和猫萨沙一起在密室里转圈圈。 所以当她知道林观南的打算后,便缠着女人带上她,她和猫萨沙一人抱住医生的一条腿,声泪俱下地哀求着。 林医生实在不愿意自己的两条裤腿上都蹭满鼻涕眼泪,于是摆了摆手,答应了乔榆的请求。路过篱笆时,她看到丑陋的机器人还蹲在原地,手里又拿了个布娃娃,那娃娃还带着包装盒,林观南猜测他是从那个超市偷过来的。见到林观南推开篱笆做的门,机器人一跃而起,把手里崭新的娃娃往她怀里塞。 “哎呀,都说了你不要再往我家拿这种东西,你把我害的还不够惨吗?”林观南一巴掌把机器人手里的娃娃打落在地,幸亏有包装盒那娃娃才没弄脏。 机器人急得啊啊乱叫,他从地上捡起娃娃,不死心地往林观南手里塞。 林医生叹了口气,看在机器人帮助了奥列格的份上,她勉强接过了娃娃,放在了篱笆前的信箱上:“好吧,我收下了,不过要是超市的人找来的话,你自己去跟他们解释。” 当林观南接过娃娃时,机器人不可置信的愣住了,他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掌,咧开大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兴奋得嗷嗷直叫,要知道这是十几年来林观南第一次接受他的礼物呢! 如果放在平时,乔榆一定会为这一幕欣慰,甚至哭鼻子也说不定。但现在奥列格生死不明,她实在没有心思去听一个无关紧要的机器人讲一些意义不明的废话,所以她扯了扯林观南的袖子,小声问:“我们可以走了吗?” 林观南没有忘记自己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她不再做停留,拉起小姑娘的手就往山的方向跑去。机器人见大家都往山上跑,也二话不说的跟了上去,时间太过紧急,察觉到机器人跟上来的林观南并没有出声阻止,一个机器人而已,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他们来到那座山头时,天已经放亮,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撒下一块一块光斑,像是上帝无意间打翻了他的金币箱。为了迅速找到奥列格,几人进山后便分开了,乔榆一边奔跑着,一边用自己的大耳朵探听周围的一切动静。 她路过了奥列格挖的深坑,里面的人被尖利的木刺扎穿,鲜血溅到了洞口的树叶上,恶心的一幕让乔榆的胃里一阵翻腾。紧接着,她随着战斗和移动的轨迹一路向前,越往前她越是忐忑,甚至在心中做起了祷告,祈求着奥列格还活着。 但上帝显然不青睐这个从未信仰过自己一天的家伙,就在乔榆发现了狙击手留下的痕迹后,从附近传来了猫萨沙尖锐的叫声:“噢!papa!我的papa!!” 乔榆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猫萨沙的声音是那样的凄厉,难道奥列格受了很重的伤吗?还是……她不敢再往下想,拔腿朝着猫萨沙跑去。 穿过几棵树,拨开灌木丛,眼前的景象让乔榆一下喘不上气来——猫萨沙正无助地抹着眼泪,用爪子推着奥列格的手。 而奥列格,她无坚不摧的papa,那最英勇的战士,此时躺在血泊中,紧紧的闭着双眼。他的脸色从未像现在这样苍白,胸膛不再有力的起伏,作战服早已被鲜血浸透。 乔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前去的,等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攥上了奥列格的手。papa的手一向是火热的,虽然上面布满了老茧,但依旧柔软。可现在那只手冰冷的躺在泥地里,任凭乔榆和猫萨沙怎样晃动都不会再移动半分。 在这一刻,乔榆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奥列格确实是死了,和她的母亲一样去了天国。不管他们怎么呼喊,怎么摇晃他都听不见了。他不会再冲着他们werwer大叫,也不会用锅铲敲他们的脑袋,更不会在她难过时别扭地揽过她的肩了。 她的英雄,她的爱人,她的papa,在经历了无数噩梦后,终于得以安睡。 等到林观南赶到时,她看到了令人心碎的一幕——那只猫号啕着,发出像人类一样的哭叫声,而乔榆,那个女孩张着嘴似乎也想要尖叫哭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要抚摸奥列格的脸颊,手却悬在半空中迟迟不敢落下,倒是眼泪先她一步落在男人的脸上,冲刷了血污。 林医生慌忙跑上前去,细细地检查了奥列格的身体,一番检查后,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赏金猎人身上的伤虽然多,但都不够致命,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林观南倒还有信心将他救回来。可他的那颗心脏,已经碎成了小块,变成了一堆废铁,就算是耶稣在世也无法拼凑好了。 林观南刚刚检查完,乔榆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用颤抖的声音轻轻问:“奥列格他没死,对不对,你那么厉害,肯定能把他救回来的,对不对?” “我很抱歉……”林观南低垂着眼眸,尽量用最温柔的声音道:“他的心脏已经碎了,我回天乏术,请你节哀。” 林医生的这番话彻底浇灭了女孩眼中的光,她松开了林观南的衣服,瘫坐在地上,嘴唇一颤再颤,最终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哭喊。 女孩的哭声撕心裂肺,听者动容观者落泪,林观南从医多年,看过许多生离死别,自诩不会再为离别而动容,但此时也因为乔榆的哭声所感染。她拭了拭眼角的泪,却发现机器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乔榆的身边,他伸出手,想要将号啕的女孩揽到怀里。 “嘘!你来干什么!快回去!”林观南吓了一跳,低声驱赶着机器人,却没想到当机器人抱住乔榆的时候,小姑娘突然停止了哭泣。 她安静的被机器人抱住,扑棱棱地落下泪,在机器人的体内,她再一次听到了机械心脏走动的声音。 “谢谢你安慰我……”乔榆从机器人怀中挣脱了出来,她拉着奥列格失去温度的手,抽泣着:“我会坚强起来的,想必papa也不会希望我整天抑郁着。谢谢你让我再次听到了机械心脏的声音,我不会忘掉的。” 然而机器人却猛地摇摇头,一遍一遍地比着手势,乔榆看出他说的其实是:“给你了,送给你了。” “什么送给我了?”乔榆迷茫了一下,然而一旁的猫萨沙倒是比她先领会到了意思:“不,把心脏给我们了,那你怎么办?” “我早在许多年前就死了。”机器人打着手势,丑陋的脸上平静的要命,简直可以用慈祥来形容了:“送给你吧,让你的亲人继续陪着你吧。” “不……”乔榆摆着手,有那么一瞬间她犹豫了,她也想奥列格能够复活,但是这意味着另一个无辜的人将失去生命,强烈的道德感不允许她接受这样的礼物。 但就是这一秒钟的犹豫,被机器人捕捉到了,他咧着嘴憨憨的笑着,用手语对乔榆说:“不要为此感到愧疚,我已经苟活太多年了。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就让我来回报你吧。”他打完了这句话,手臂像卡壳一般停下了。机器人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打转,最后他深深地看了林观南一眼,决绝地将手插进了胸膛。 “哎!”林观南吓了一跳,她虽然一直想让机器人熄火,但这种告别方式太过极端,她一时间无法接受。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下一秒,机器人抽出了手,那只铁做的掌心里躺着一颗精致的,犹如钟表一般的小心脏,它精神抖擞地运作着,即使离开了母体也能坚强存活。 机器人用颤抖的、咔嗒作响的手臂把机械做的心脏塞到了乔榆的掌心,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谁都没有说话,连乔榆都忘记了抽泣,她注视着失去动力的机器人,心中五味陈杂。 最终还是林观南反应了过来,她一拍大腿,将躺在地上的奥列格扛了起来:“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你家大人这下有救了!” 猫萨沙用爪垫抹了把脸,他重新爬到乔榆的肩膀,焦急又兴奋地拍着她的脸叫道:“快回去,猫这次又有papa啦!!!” 第93章 谁的记忆 几个人匆匆忙忙的下了山,林观南小心翼翼地拖着奥列格的身体,生怕他受到二次伤害。而乔榆不忍心奉献出心脏的机器人就这样曝尸荒野,于是也拉着那家伙的一只脚,哼哧哼哧地把他往山脚下拖。 这时正值清晨,有些早起的村民已经开始了辛勤的劳作,乔榆的大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警笛的声音,林医生便带着大家抄小路返回,谁都没有惊动。 回到屋里林医生连茶都来不及喝一口,指挥着乔榆把奥列格抬到隔壁的密室,又把猫萨沙也塞了进去,嘱咐他们都不要发出声音。紧接着安全局的人就闯进了林观南的家,他们转了一圈,检查了林医生的资格证,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林观南跟他们聊了几句,搪塞过了一些例行公事的询问,把他们都打发走了。 等到所有的警车都离开了渔村,林观南才敢打开密室,门一开,她看到乔榆和猫萨沙抱在一起,围着奥列格泣不成声。 “嘿,别哭别哭,他不会有事的。”林观南慌忙安慰两个泪人,“不是已经找到心脏了吗?你们还担心什么?” “可是……可是他都没有呼吸了,身上还有那么多伤口……” “我们要是再聊下去,他就真的要死了。”林观南推了推乔榆,示意小姑娘让开些,好方便她把奥列格躺着的手术床拉出来。她把赏金猎人伤痕累累的身体推到无影灯下,那些伤口在灯光的照耀下更显可怖了,“你们在这里不合适,先出去等吧。” 打发走了两个泪人,林观南使劲儿搓了搓脸,看着手术台上奥列格冰冷的身体犯了难。虽然说机械战士经过改造与常人的身体结构已经不同,他们就像是赛车玩具,没电了换个电池就能活。可现在赏金猎人伤得太重,机械心脏只能恢复生机,却没有治愈肉体伤痛的能力,林观南害怕自己医术不精不能将奥列格的身体恢复健康,顿时觉得仿佛有一顶乌云压在了自己的头上。 不过再难也不能退缩,林观南把脸从手掌里抬起,像是奔赴战场似的清洁了双手,带上了手套。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就这样打响了,镊子攻击着碎片,手术刀攻击着烂肉,针与线负责清扫战场。平日里的林观南懒洋洋的,看人连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但上了手术台又是另外一个样子,她缝合好奥列格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把残破不堪的身躯修补完整,像是完成一副拼图。最后,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清理掉他碎成片的机械心脏,又将机器人给的心脏掏出来接上了仪器。 这颗心脏虽然说是荣耀之手开发出的零号心脏,但是仍然被人改造过,它被人安装了储存功能和无限动力装置,也就是说一旦装上了这个心脏,它就会自动提取奥列格的记忆,甚至会挖掘他脑海中的潜意识储存下来,只要他会思念,亲人们的脸便会自动浮现眼前。更方便的是这无限动力装置,有了这个不论赏金猎人怎样熬夜怎样消耗,这颗心脏都不会停跳。总而言之,这颗心脏是不可多得的好宝贝。 林观南一边感叹着改造心脏的人的奇思妙想,一边把心脏安装在了奥列格的身体里。 那小小的装置一进入胸腔便立马启动,不用林观南动手,它自己便开始吸附附近的血管神经,迫不及待地跳动了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奥列格的脸渐渐有了血色,紧接着似乎是有人往他的胸口擂了一拳,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大口大口地喘了起来。 会自主呼吸也就意味着奥列格脱离了危险,从尸体再次变为了活生生的人,这种变化让林观南欣喜不已,她快速缝合了赏金猎人的伤口,至于恢复和愈合,只能看他的命了。 奥列格在一团黑里悬浮,他没有意识,没有疼痛,没有思想,浑身被那种黏糊糊的液体包裹着,既不上升,也不下坠。猛然间,似乎是有人在身后推了他一把,将他的灵魂推进了身体里,奥列格猛地睁眼,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那些黑色粘稠液体吸进鼻腔像是普通的空气,无色也无味。 怎么?这就是地狱吗?奥列格四处望了望,并没有什么魔鬼拿着叉子来拉他的脚,他疑惑地甩了甩手,立刻挣脱开了那个束缚住他的液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不是死了吗?奥列格疑惑地把手放到胸口,那里居然还有心跳,而且四肢也不再疼痛乏力,似乎生命又重新回归了他的身体。 就在他困惑地皱着眉头检查自己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亮光,这亮光吸引了奥列格的注意,他放弃了扒开衣服看看胸口的打算,抬起脚冲着那道光走去。 光亮看似很远,但只是片刻的功夫奥列格就已经到达了那个地方,他发现那玩意并不是自己想象的什么圣光啊,什么天使到地狱里接他了之类的。那东西和周围黑乎乎的黏液太过与格格不入,奥列格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在地狱里看到一扇门。 是的,奥列格面前是一扇古色古香的大门,而刚刚他看到的微光则是门上的一盏小灯。 奥列格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推开了那扇门。他活着的时候就随心所欲,死掉更是肆无忌惮,既然这里有一扇门,就有存在的道理,好奇的他打算看一看门后面又是什么景色。 推开门的那一刹,突如其来的光亮照得他睁不开眼,奥列格用手背捂住眼睛,只是从指缝里观察外面的世界。 很奇怪,门后面是一个长长的走廊,而走廊的两旁又是密密麻麻的门,这种场景让他想起了自己看过的那些老电影,一般情况下只要他敢踏进去一步,就会有女鬼倒着爬过来取他性命。 鬼是很可怕的,女鬼就更胜一筹了,奥列格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紧接着,他又自嘲地笑了出来:“真是的,我已经死了,那就意味着我也是鬼,这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不再顾虑其他,大踏步走了进去,随便挑了一扇门推开。 周围的景色飞速倒退旋转,奥列格觉得自己正往什么地方飞速降落,幸亏他年轻的时候在军队里经常跳伞,不然这一下非得让他难受地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只是几次呼吸间,他的双脚又重新触到了地面,鼻腔里灌进消毒水的味道,耳朵能听到机械的女声叫着号,四周都是些来来往往急匆匆的人群——很显然,这里是医院。 奇怪的是,奥列格完全看不清周围人的长相,那些脸庞像是打了马赛克,就算他把眼睛揉了一百遍也无法看清。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奥列格一眼就注意到了不断在手术室门前踱步的男人,那男人的焦急都快溢出那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了,本来就小的一双丹凤眼又眯着,再配上粗粗的眉毛和厚厚的嘴唇,实在是算不上好看。 但奥列格一向不是个喜欢看人外表做判断的人,他之所以盯着这个男人不放,不仅仅是因为这家伙是人群中唯一能看得到面容的存在,更是因为男人的脸给了奥列格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应该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可是在哪里见过呢?奥列格想不起来。 于是他走上前去,冲那个男人打招呼:“先生,我无意打扰,但是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但国字脸的男人像是看不到奥列格一般,依旧将目光放在奥列格身后手术室的大门上,他似乎是有透视眼,能穿透赏金猎人健硕的身躯看到景象。 奥列格当然也注意到了这种奇异的景象,还没等他想明白所以然,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了,护士们将躺在床上的母亲推了出来。 焦急的男人如释重负,他迈开大步,从奥列格的身体里穿了过去,来到了妻子的身边:“你还好吗?我都要担心死了,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 “说什么呢!”还没等妻子发话,旁边的小护士倒是先轻轻锤了一下他的手臂,似乎是在责怪他口无遮拦:“你老婆孩子都健健康康的,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干什么!” “哎,我的错我的错。”男人玩笑似的拍了拍嘴,抓住了妻子的手。 病床上的女人虽然虚弱,但却扭过脸,示意男人看一看自己的孩子:“是个小女孩儿,你给她取个名字吧。” “嗨,我哪会取什么名字啊。”男人摆了摆手,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妻子身边的小小襁褓,看到了自己家的闺女正张着大嘴打了个哈欠:“你瞧,这嘴像我,这眼睛也像我!” “幸亏脸型不像你,不然女孩子家家长得方方正正的,多难看啊。”男人的妻子善意地调笑着,看着婴儿皱巴巴的脸,她轻轻道:“我倒是有个名字,不知道合不合适。” “说来听一听。” 奥列格看到女人和男人对视着,这含情脉脉的一幕让他的后背爬满了鸡皮疙瘩,他尴尬的把目光从那温馨的让人肉麻的夫妻身上移开,想要寻找更多的线索。但下一秒,女人的声音像是钩子,将他的注意力牢牢地勾住了。 只听见那位女士用虚弱而温柔的语气慢慢道:“观音居南海,送女到我家,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叫她,林观南。” 第94章 是父亲也是医生 听到这里,他猛地转过身,冲上前去几乎是贴着那个男人的脸来观察对方的样貌,紧接着他倒抽了一口凉气,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男人就是林观南的父亲——林砚,怪不得奥列格会看他如此眼熟,林医生的眼睛和嘴巴简直和他爸爸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此时,奥列格正身处林砚的记忆里。 这结论虽然离谱,但并不是毫无依据,聪明机智的奥列格一下子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他立即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紧接着一连串打开了不少房门。 果然,这些门的后面都藏着林砚的一段记忆。 那些记忆不算完整,甚至有些跳脱,在前一扇门里小夫妻带着刚出生的女儿回家,三口人组建了一个幸福快乐的小家,然而就在下一扇门里,美丽的妻子出了车祸,因为失去手臂而郁郁寡欢,最终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从医院的楼上一跃而下,只留年轻而悲伤的男人带着女儿活在这个世界上。 看到了这里,奥列格大概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此时的奥列格久违地燃起了好奇心,他想反正大家都是死人了,也懒得再去纠结对方是不是救死扶伤的医生或者是不称职的爸爸,只把这些记忆当做是一场电影来看,步伐轻快地推开每一扇门。 他看到林砚沉浸在妻子死去的悲痛中无法自拔,他将自己的大部分时间都献给了新型医疗科学,研发出了一种可以完美代替人类肢体的假肢,只要在脑子里植入一块小小的芯片,就能自如地运用新的肢体。因为没日没夜地研发,他甚至忘了喂孩子,等到想起来是,小小的婴儿已经饿的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男人懊悔的一边砸着脑袋,一边冲泡奶粉给自己独生女喝。幸运的是,林砚是位医生,在不钻研工作的时候,他可以将女儿照顾的健健康康。但不幸的是,他是个医生,机械肢体研发出来后,小村庄里一下子涌进了不少慕名来看病的人,因为对妻子的愧疚,林砚不留余力地去治疗他的每个病人,用那双粗糙的手,将不少即将支离破碎的家庭粘合在了一起。 就这样,林砚把女儿磕磕绊绊地拉扯大,他自知不是个好爸爸,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向睡着了的女儿道歉,但当第二天有病人上门找他时,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把林观南反锁在家,自己拎着医疗箱跟别人跑出去了。 看到这里的奥列格大皱眉头,他看了萨沙的信便先入为主地认为林砚是个好父亲,即使听了林观南讲述自己小时候的故事仍觉得那只是女人的一面之词。但当他亲眼看到林砚的种种行为时,他开始觉得之前在饭桌上劝说林医生接受父亲信件的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蠢驴。 林砚无疑是爱女儿的,但他更爱他的老婆,更爱他的工作,妻子的死变成了他的心魔,让他不停的奔波在病人之间,忘记了家中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女儿。 奥列格粗壮的眉毛又紧紧皱了起来,他亲眼看见男人不顾劝阻执意上了战场,不管女儿怎样哭喊都满意回头。 接下来的事情很明了了,林砚出众的医术很快引起了亚历山大的注意,将他招进了自己的小队。当亚历山大打算从前线撤离到后方时,作为医生的他也帮忙打了掩护,向大众发表声明称他检测不到亚历山大的生命体征了。虽然信这番话的人不算多,但总有些不明白状况的人听到兽人指挥官贴身医生这样说,就毫不怀疑地认定亚历山大已经死亡,一时间人类争相奔走相告,胜利的喜悦萦绕在每个人的脸上。 紧接着林砚也悄无声息地撤出了军队,隐藏在城市中做了位赤脚医生,一面行医一面为亚历山大打听些有用的情报,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战争结束。 在人类宣布和兽人停战之后,亚历山大第一时间去拜访了他这位忠诚的人类朋友。 奥列格本来正吊儿郎当的坐在地上,恨不得抱上两罐冰淇淋来看这场实景电影,但在看到亚历山大的那一刻,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好友奔去,停在了那人的面前。 这时候的亚历山大还是他印象中的样子,浅亚麻色的头发被理成毛茸茸的寸头,温和的大眼睛眨啊眨,笑声格外开朗清脆,现在的他更像是大学生,而不是指挥兽人们打赢一场场战役的指挥官。 奥列格与他多年未见的好友面对面站着,几乎要热泪盈眶了,他想摇晃着萨沙的肩膀,问问他明明和自己待过同一座城市,为什么不来看一看自己?又为什么要计划出这样的路线,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中?而且,当初为什么要在那么多人的拳场中,一眼认定自己呢? 但赏金猎人自己也清楚,自己面前这个笑意盈盈的青年只是一段记忆,没有实体没有自主思考,无法经受住他的质问,也无法和他拥抱。 亚历山大的幻影毫不留情地从奥列格身体里穿过,他走到坐在诊室里疲惫喝茶的林砚面前,伸手夺下了那人的茶杯:“仗打完了,你为什么不回家看一看?你不是说过自己的家里还有个女儿吗?” 被亚历山大抢过茶杯的林砚也不恼,他摆了摆手淡淡道:“回不去了,你也知道,你我身份特殊,我们合伙杀了那么多兽人贩子和人类高官,即使战争结束了,我们也不见得安全多少。我女儿还小,我不能连累她。” “撒谎!”听了林砚的这一套说辞,亚历山大脸上和煦的微笑消失了,他现在变得严肃又吓人:“我看你是害怕回去面对自己的女儿吧?我真想不明白,你作为人类的医生,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非要上兽人的战场来趟浑水?” “有时候选择什么阵营,不是我能决定的。从我决定上战场的那一刻起,遗珠村的所有人和事都与我无关了。”林砚苦笑一声,也不忌讳说出真相:“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父亲,回去之后也只会给我的女儿平添烦恼罢了,我知道自己一旦面对了她,就算知道自己亏欠她太多,还是会下意识地索要一些回报。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不公平,她从小就没在父亲的庇护下长大,我又怎么能要求她来接受我,甚至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呢?” “我看你真的是走火入魔了,你的妻子已经故去许多年了,你不必再用旧时候的愧疚一遍一遍折磨自己。这样不珍惜眼前人,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我早就后悔了,可是我们都没有回头路,不是吗?”林砚把茶杯从亚历山大手里夺回来:“我猜你这次来找我,不只是探望老朋友吧?” “啊对,”亚历山大的脸上又挂上了和煦的笑,他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他毛栗子般的脑袋,“我是想让你在治疗病人的过程中,帮我打探一下阿历克谢的下落。”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还在惦记着那头熊啊?”林砚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你说我走火入魔了,我看你才是真正的走火入魔吧?那家伙早就死了,我们的人亲眼看到他被荣耀之手的人射成了筛子,活不下去了。” “不不不,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亚历山大摇了摇手指,“那件事后,我亲自去了废墟,和兽人士兵们一起清理了战场。但所有的尸骨里,没有阿历克谢。再加上不久后荣耀之手开始将死去的兽人士兵们改造成机械战士,我合理地怀疑阿历克谢也是被他们带走做了那种研究。” 听到亚历山大的推论,林砚觉得有些道理,他思索着问:“嗯,这倒是很有可能,但你知道荣耀之手在战争中投放了多少机械战士吗?如果集中管理还好,但他们前些时间不知道抽什么疯,把那些机械战士们解除控制放了出来,美其名曰是还他们自由,鬼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是了,你的作用这不就发挥出来了吗?”亚历山大笑着拍了拍林砚的肩:“作为专业的半机械人治疗医生,只有你能近距离接触那些机械战士啊。” 林砚紧紧地盯着亚历山大和煦的笑脸,突然打了个冷战,他放下喝空的茶杯:“在答应你办事之前,我需要先问你两件事。” “请说吧。” “第一件事,你为什么这样关心那头熊,难道不是他先挑起了战争,推你陷在这种僵局里吗?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地去找他?” “因为我亏欠他太多了。”亚历山大这样说,将目光放到不远处,奇迹般地和十多年后的奥列格对视了。他语气轻轻的,像是在解答林砚的疑惑,又像是在对奥列格诉说心声:“我曾在招募他时对他许诺过,等到大革命结束,我会把他推荐给冬都最有名的厨师当学徒,到时候他学成归来,我们就合伙办一家饭店,由他来当大厨。我还许诺会给他的妹妹提供最好的资源,让她顺顺利利的读大学,平平安安地长大。” 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但是我食言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有人偷偷将他的妹妹从后方带到了战场上,那家伙甚至是我推荐给阿廖沙的……这些都是后话了,反正,他的妹妹死了,他也不知所踪,你说,这样的结局让我如何释怀?” 林砚紧紧地盯着亚历山大,仿佛是在揣摩他脸上的遗憾和愧疚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最后,他点了点头,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么,你为什么来求助我呢?别说什么我是机械治疗师这种鬼话,在法兰克的机械治疗师可不只我一个。” “噢……”亚历山大没想到林砚居然会问到这个问题,一时之间语塞了,他挠了挠头,大耳朵不好意思地背成了飞机耳:“你也知道我不容易相信别人,这不是……哎跟你实话实说吧,我所有的部下都死光了,实在没有人手可用了,这才……” “什么?!所以说我不是你第一考虑的人选?”林砚假装怒了,他抄起茶盘往亚历山大身上招呼,把可怜巴巴的白狼赶出了自己的诊所。在关门之时,他又突然收起了嬉笑的神色,变得格外正经:“亚历山大,你需要给我准备一个安全屋,接下来我会对每个进我医疗室的机械战士进行套话,这种行为必定会传到荣耀之手的耳朵里,到那时,你需要保护我,让我活着。” “放心吧,我的朋友。”亚历山大郑重地点点头,他拉上兜帽,融入了浓浓夜色中。 第95章 萨沙,怎么哪都有你!! 接下来便是无聊透顶的套话环节,奥列格没有心思去探听老林医生的话术多么高超,事实上,他渴望再次见到萨沙。 于是他推开了漫长走廊上的一扇又一扇门,企图再次看到林砚记忆中的萨沙,可每开一道门,都只有林砚在盘问些前来治疗的士兵们。渐渐的,奥列格失去了耐心。他假装自己没有看到林砚千方百计拿到的那份关于他的资料,转身拉开门,来到了走廊上。 走廊很长,奥列格几乎已经来到了尽头,也就是说林砚的生命也走到了终点,他推开倒数第三扇门,猜测着门后面肯定又是男人在诊所套话的场景。没想到他一推门,发现门的后面居然换了场景。 那看上去像是城外的小别墅,从窗户的位置能看到海,想必在傍晚一边看海一边小酌一杯肯定很惬意。但林砚似乎暂时没有这种打算,他正跟荣耀之手的家伙酣战着呢。 说实话,奥列格本以为林砚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医生,没想到这家伙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抱着手臂看着林砚将那群雇佣兵逼到门外,眼看着他们招架不住就要撤退了,紧接着有人从门外丢了个什么进来,那东西在地上打着圈,释放出了大量的烟雾。 奥列格没法从那东西的外包装来判断那是何种毒气,但按照林砚的死亡速度,想必这一颗应该是荣耀之手研发出的新品。 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已经很明了了,林砚中了毒,快死了,然后把自己改造成了机器人,回家看望了自己的女儿。随着林砚倒下,周围的景色也分崩离析了,奥列格对之后的事情还算清楚,这扇门后的记忆似乎就到这里了,于是他转过身,打算推开门前往下一站。 但即刻,天又亮了起来,奥列格不明所以的回过头,发现场景又变换了,林砚躺在病床上刚刚苏醒,而坐在一旁削苹果的男人是……是萨沙! 不对,这不对!奥列格的大脑飞速运转,将萨沙的那封信从头到尾的回忆了一遍,立刻揪出了其中的漏洞。 亚历山大说自从战争后期分开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林砚了。但现在他却坐在老林医生的床边帮他削苹果,这实在是匪夷所思,萨沙为什么要撒谎呢? 奥列格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他只好抱着臂膀走到两人中间,低头看着萨沙将削好了的苹果递出去,穿过奥列格的身体,放到了垫在桌子上的一张纸巾上面:“实在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惊了。” 林砚大度的摆摆手:“不碍事,你的防护措施已经做的很到位了,是我在打听消息时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这不能怪你。” “唉,我又食言了。”亚历山大深深叹了口气,耳朵向后愧疚的背着:“本来答应好的保护你安全,却还是没做到,真的对不起!” “不不不,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嘛,幸亏你来的及时,不然我吸入了麻醉弹可不是任人宰割嘛。”林砚费劲儿的坐了起来,拿起亚历山大为他削的苹果开始大嚼特嚼。 什么?只是麻醉吗?奥列格再一次找到了与萨沙的描述所不符合的地方,他上下打量着林砚的样子,男人把苹果吃的七零八碎,精神状态看上去不像是中了毒的。 那他到底是怎么死掉的?又为什么把自己变成了机器人?带着这个疑问,奥列格继续听着他们的对话。 “可是我……”亚历山大还想继续忏悔些什么,但是林砚举起了一只沾满苹果汁水的手,阻止了他继续讲下去:“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下次你再给我找个更安全的安全屋不就得了?我带回来的那些档案,你看过没有?” “嗯,和我想的分毫不差,他确实被改造成了半机械人。”亚历山大的眉头皱着,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林砚千辛万苦带回来的、看上去有些老旧了的牛皮纸,上面洋洋洒洒记录了阿历克谢是怎么被荣耀之手俘获,又是改造了那些部位。 林砚找了张纸擦擦嘴,他掀开被子下床,手指点了点亚历山大手中的纸张:“我错怪他了,没想到这里面居然有这样的隐情,不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我的兄弟,他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人,”亚历山大把目光投向那张纸,上面贴着阿历克谢被改造后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看上去消瘦又迷茫,他的蓝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愉快,带着戾气和茫然,警惕的望着镜头。那双毛茸茸的圆耳朵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道丑陋的疤……萨沙用大拇指有意无意的去摩挲那张照片,轻轻道:“阿廖沙的为人我最清楚,他不是一个野蛮人,恰恰相反,他是最不支持战争和暴力的人了,更不可能在炸毁市政厅后逃跑。你知道的,事后很多人都在埋怨他,我对每一个跟我发牢骚的人这样说:如果阿历克谢真的做了这种事,你大可以把我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听到萨沙这样说,奥列格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如果不是在记忆中,他真想给萨沙一个大大的拥抱。这么多年了,世人只要谈到他都会狠狠的啐上一口,把最难听最恶毒的话骂出来,在这种情况下,萨沙的信任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萨沙的信任和乔榆截然不同,小姑娘只是从亚历山大讲的睡前故事中了解过阿历克谢,由于萨沙故意的添油加醋,使她对阿历克谢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她心里的阿历克谢是一个英雄的缩影,一个完美的梦中情人,就算后来遇到的奥列格和她心中所想不同,她也能很快接受赏金猎人所有的坏毛病,毕竟萨沙告诉过她“阿廖沙做的事自有阿廖沙的道理”。 而萨沙,噢,他亲爱的萨沙,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挑中了自己来完成这个伟大的任务。并且在自己失误后还坚信不疑的相信着他不会临阵脱逃,回来收拾了自己留下来的烂摊子。听过了萨沙的话,奥列格觉得这十多年来受到的谩骂和委屈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而林砚听了萨沙的话,干巴巴的笑了两声,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问亚历山大:“所以我们要去找她,对吧?” “不是我们,是我。”亚历山大将那张纸重新工工整整的叠好,放到了自己上衣贴身的口袋里:“我不能再让你冒险了。” 接下来便是毫无意义的一场争辩,就算亚历山大能说会道但在林医生面前还是拜了下风,最终,林砚说服了他,这段记忆暂且告一段落。 奥列格一溜小跑着推开倒数第二扇门,在看到里面的场景时眼睛睁的老大,他知道亚历山大为了打听他的消息要去到一个危险的地方,但是他没想到那地方居然是荣耀之手的总部! 此时的亚历山大和林砚正坐在长长的会议桌前,而桌子的另一旁,坐着个白发粉眼的女人,她摇晃着手里的香槟杯,脸上露出一个极其不友好甚至是讽刺的笑容:“呦,真是稀客啊。不知道尊敬的沃尔科夫先生大驾光临,是有什么要指导的事情吗?” “噢,这倒没有。”亚历山大睁着一双大眼睛,带着些许天真的神色打量着四周金碧辉煌的装饰:“天哪,这里可真豪华,我记得我之前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啊,那时候我们的人把那堵墙轰了个大洞呢,”他指了指达雅背后的那堵墙,现在墙上挂满了些勋章和地图挂毯:“怎么,那样大的洞,补起来还顺利吧?” “还好吧,我叫了几个工匠都没有修好,一怒之下就把他们的尸体当做填料了。你别说,别有一番风味呢。” 亚历山大友好的笑了笑:“你的品味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劲啊。不过我这次来,并不是要批判你的,相反,我要请你帮我个忙。” 达雅一下子收敛了自己张狂,她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亚历山大的脸,确认对方没有在开她玩笑或者是撒谎,像是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了起来:“真是邪门啊,大名鼎鼎的指挥官居然会找一个卑劣的战争贩子帮忙。噢,这个称呼还是你赋予我的呢,如你所说,我是卑劣的战争贩子,你是光明磊落的指挥官,到底是什么事需要指挥官先生亲自来我肮脏的小窝跑一趟呢。” “你还记得阿历克谢吗?”提到自己的好兄弟,亚历山大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但那笑容不再和煦,而是散发着一种令人打颤的寒意:“你亲自折磨拷问了他的妹妹,将他的尸体带回了荣耀之手,改造成了半机械人投放到了战场上,让他去猎杀自己的同胞。这件事,是你亲自授权的,对吧?” “对,没错。”达雅轻蔑地打量着亚历山大和他身边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林砚,发问:“天哪,你今天来该不会是为你亲爱的小熊报仇吧?哎呦,你看我,太不知礼数了,我应该提前把脖子洗好,然后再等候您的大驾光临啊。” “不不不,你误会了,现在是和平年代,我也没有之前那样充满戾气了。”亚历山大仍是温和的笑着,他稍微前倾了身子,将十指交叠在一起,轻轻道:“我这次来,是为了向你打听阿历克谢的下落,我知道你手里有一份资料,详细记录了每个半机械人的去处。你有两个选择,一,把资料给我,我会带着我的人安安静静的离开。又或者,我来引爆这栋楼,噢别做出这样的表情,你永远不知道我在第一次攻占这里时做了多少后手,不然我也不会大摇大摆的坐在你面前,不是吗?” 第96章 两杯毒酒,百分之五十的死亡率 达雅的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她紧紧的握住杯子,一不留神竟将玻璃杯捏了个粉碎,香槟酒随着玻璃碎片溅了女人一身。一旁的侍从慌忙递来毛巾,却被喜怒无常的女人一脚踹翻在地。 紧接着一队安保人员推门进场,将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对准了两人。 亚历山大的脸上仍然带着淡淡的微笑,他完全无视那群气势汹汹的士兵,盯着达雅失态的样子,嗤笑道:“天哪,达雅,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怕死了?你觉得我会傻到把引爆器带在自己身上吗?相信我,只要你在这里将我们击毙,下一秒你苦心经营的大楼就会崩塌。” 达雅也紧紧的盯着亚历山大,两人眼神交汇,像是在空气中迸发了火花。奥列格在场上走来走去,一会儿看一看达雅的口袋有没有藏着什么东西,一会儿又站在萨沙的身边,替他紧张周围人的枪。 两人像是在用眼神打一场无声的战争,亚历山大的目光过于灼热,简直像是太阳那般刺眼,最后,达雅将目光移开,从侍从的怀里扯过了毛巾,擦拭着身上的酒液。 “哈,很好,我还是低估了你的危险性。”达雅将沾满酒液和碎玻璃的毛巾扔到侍从的脸上,挥了挥手:“哎呀,快给我们的客人上酒,不然沃尔科夫先生又要批判我礼数不周到了。记住,要最珍贵的那瓶哦。” 萨沙的脸上还挂着那种意味不明的笑容,他用锐利的眼睛盯住女人,想要看看下一步她要耍什么花招。 “不要用这种眼光盯着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哪里敢不服从啊。”女人哼哼着,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不一会儿,侍从将两杯酒放到了两人的面前。 亚历山大没有动,所以林砚也没有动,他细细的眼睛迷惑的眯起来,不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荣耀之手最高长官到底按的什么心。 “怎么不喝啊?怕我下毒吗?”达雅呵呵笑了两声,她一改之前的暴怒,变得喜气洋洋的,不免让人担心起她的精神状态:“啊,真不愧是沃尔科夫,那么快就猜到了呢。如你所见,你们面前的酒确实下了毒,不过呢,一杯是上等的香槟酒,一杯是穿肠的毒药。你如果想得到那头熊的消息的话,就喝了你面前的酒。” 亚历山大脸上的笑头一次破碎了,他伸出手握住酒杯,迟疑的用眼光瞟着一旁的林砚。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就算面前是毒酒,为了他的好兄弟阿历克谢,他会毫不犹豫的饮下。可现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无辜的林砚,人家已经冒着生命危险陪自己走到了这里,又怎么能要求他陪着自己再去试这百分之五十的死亡概率。 “怎么,不敢了?”看到亚历山大的脸色变得犹豫,达雅畅快的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宣传的那些什么英勇啊,无畏啊,视死如归啊都是假的,事实上,我们的沃尔科夫是个胆小鬼呢!” 达雅的奚落对亚历山大来说就像是小孩子拌嘴,起不到任何作用,他的大脑飞速旋转着,想要找出其他的方法让达雅交出资料。却没想到身旁的林砚端起酒杯,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 “哎,好酒啊!”男人放下酒杯,长长的喘了口气,迎着亚历山大震惊的目光灿烂一笑:“啊,你不喝吗?那我可要喝了。”他这样说着,装作要去抢好友手上的酒杯。 亚历山大很快从震惊中抽离出来,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满含愧疚,但在接触到林砚坚定的眼神后,他突然就变得释然了。紧接着他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不!我不值得你这样冒险!”奥列格大叫着,他挥舞着两条手臂想要阻止亚历山大饮下那杯毒酒,手臂却只是徒劳的穿过了好友的身体。 当着他的面,亚历山大饮下了那杯百分之五十死亡率的酒,然后将酒杯端端正正的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如你所愿,我们都喝了酒,现在是不是该兑现诺言了呢?” 达雅瞪着眼睛,像是亚历山大隔空抽了她一巴掌似的,她的一双眼睛几乎是要瞪出眼眶了。末了,她揉揉眼睛,呵呵的笑了起来:“行吧,算你们有种,别傻站着了,把东西给他们吧。” 站在她身后带着军帽的男人微微颔首,他转身出了门,回来时将一颗u盘递到了亚历山大手中。 “这就行了!”亚历山大将u盘揣进口袋,兴高采烈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噢,谢谢你的配合,我们就不打扰了。” “我多嘴说一句。”在两人即将走到门口时,达雅突然开了口:“不管你们谁中了毒,我都必须要告诉你们,不要费劲去找医生了,这种毒由我们的人研发,经过了多次实验,是无解的。一旦摄入,器官便会一点点衰竭,不过想死也不会那么容易,快则几个月,慢则两三年。” “天哪,你还真是好心呢,居然给我们时间来料理后事。”亚历山大回过头灿烂一笑,不知道他这话到底掺杂了多少讽刺的味道在里面。紧接着他们推开门,四周的景色又开始分崩离析了。 两人从荣耀之手的基地出来后都默契的没有谈论刚刚毒酒的事情,他们相互拥抱后转身分离,约定到了目的地后再秘密的通信。好友们就这样分道扬镳了,在林砚的记忆中,奥列格和男人站在一起,看着亚历山大活力慢慢的消失在夕阳里。 奥列格叹了口气,他看着身边男人的身影逐渐变淡,结局简直是显而易见了。带着淡淡的惆怅,他打开了最后一扇门。 之前的一去,就是永别,两个星期后林砚开始吐血,他明白那百分之五十的死亡率被自己碰上了,脸色变的非常难看,但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奥列格也是,看到男人将吐出来的鲜血冲进马桶,心中居然升起了一种不道德的庆幸,他庆幸中毒的不是亚历山大,庆幸萨沙还能活动在各个城市间,想方设法的留下信件,狡猾的指引着他们去什么地方。 在这时,两人都很默契的庆幸着中毒的不是亚历山大。 有的人在面对死亡时惊慌无比,而有的人在面对死亡时只有满满的忏悔。自从林砚知道自己的死期后,他逐渐的焦虑了起来。每个夜晚,他都会梦见自己年幼的女儿,梦见在他离开家时,小姑娘追在自己后面,声嘶力竭的喊着爸爸。到了这一刻,他才明白萨沙说的后悔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让他再次选择,他绝对不会想要上战场去治疗那些人,他只想陪着他的小姑娘长大。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既然到了这种地步,做出些改变还不晚。林砚收拾了行李想要动身,可是他的身体比他想象的还要差,只是提起一只小小的背包,手臂上的骨头就已经尽数断裂了。 林砚在床上枯坐了一夜,到了清晨的时候,他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将自己的身体换成钢铁,钢铁在短时间内不会损坏,只要有动能就一直可以运动。只要他将自己改造成了半机械人,就算是死掉了,心也会记住使命,身体便会自动回家,找到女儿团聚。 说干就干,林砚立刻收集了材料,把自己断掉的那只手换成了钢铁,同时花大价钱收购了一颗荣耀之手开发出的零号心脏改装,来作为自己记忆的载体。 毒药发挥的异常快,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林砚已经换过了四肢和零碎的器官。眼看着自己的皮肉逐渐腐烂,脸上的五官变得可怖,他咬了咬牙,约了位地下医生,将脑袋也换成了铁皮金属。那医生的手艺很好,手术很是成功,就连林砚四四方方的下颌骨都完美的被还原了,男人看着镜子里闪闪发光的自己,觉得很是满意。 冬去春来,转眼间过了三个月,林砚几乎把自己所有的肢体器官换成了机械,那颗极其重要的机械心脏早早的被他放在了胸腔,就算是自己突然猝死,机械心脏也会发出指令,带着自己的钢铁之躯回去找到女儿。林砚不求林观南的能原谅自己,他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陪一陪女儿,弥补自己这些年来亏欠她的时光。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林砚拖着沉重的身躯写了两封信,一封寄给亚历山大,告诉了他自己中毒了的事情,让好朋友不用提心吊胆了。第二封信,他写给自己的女儿,希望自己死后,身躯能带着自己的信归乡。 写完这些信后,林砚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逐渐喘不上气。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但在死神拜访的那一刻,他还是本能的恐惧了起来。男人拼命的挥舞着手臂,努力让自己稳住身躯。 但他失败了,林砚重重的摔到地上,拉倒了手边的冰箱,不偏不倚砸在了他的脑袋上。这可怜人蹬了蹬腿,即刻咽了气。 几分钟后,机械心脏搅碎了原有的心脏,代替了那个不可或缺的位置,它咔咔的运作着,将零星的记忆传输到了男人枯萎的大脑中。 于是傻乎乎的机器人诞生了,他推开压住自己脑袋的冰箱,站起身来迷茫的眨了眨眼,回想着自己是谁,接下来要干什么。 最后,由于大脑受损,他只想起了自己有个女儿,住在楚庭的遗珠村,自己亏欠了女儿太多,要好好补偿才是。 回忆起这件大事后,机器人拖着沉重的脚步,颤颤巍巍的推开门,走上了大马路。 记忆到这里就开始模糊破碎了起来,充斥着各种扭曲离奇的画面,奥列格正踮着脚好奇的想要窥探一二,后腰突然被人推了一把。他从林砚的记忆中掉了出来,开始缓缓上升,紧接着整个人被耀眼的光芒笼罩了起来。 “噢,原来看完这些记忆就可以上天堂吗?”奥列格恍然大悟,他紧紧的闭着眼睛,要知道这光芒可是刺眼的要命呢。 突然,他的耳边传来了清晰的呼唤:“papa!麻醉已经过了!快醒一醒啊!” 嗯?这声音是天使吗?怎么听上去那么像乔?奥列格糊里糊涂的想着,想象着自己被一群穿着白裙子的小土豆似的乔榆围起来,叽叽喳喳的叫着papa,嗯……也不算是太差。他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哼哼了两声。 “猫看到papa在偷笑了!如果你再不醒过来,猫就要找几个穿低胸装的女孩子,一齐上来帮你病号服!猫还要把你的私房钱拿走,我知道你的钱都放在驾驶位的坐垫下面呢!” 噢,这声音真像猫萨沙啊……天堂也有天使猫吗?真是不敢相信……等一等,天使怎么知道我的私房钱藏在那里?我的老天,他真是我的猫儿子,他刚刚说要干什么来着,穿低胸装的女人要帮我做什么?坏了,他真的能干出这种事!!! 想到这儿,奥列格打了个寒颤,猛地睁开了眼睛。 第97章 papa回来啦! 他眨巴眨巴眼,发现那刺眼的并不是什么圣光,而是林观南家的一盏潦草的白炽灯,还没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乔榆就猛地扑过来,抱着了他一只臂膀:“天哪,你总算醒过来了!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噢……”奥列格转转眼睛,勉强抬起头,能看到自己赤裸的胸膛,身体上所有的伤口都已经被缝合好,甚至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在众人的呼吸声中,奥列格胸膛里发条走动的声音格外明显:“倒是没什么不舒服,只是感觉有点累。” 听到他这样说,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猫萨沙跳到另一侧,用脑袋去蹭奥列格的大手:“吓死猫了,猫差点没有papa了!” “听你的意思,我是死了吗?” “当然!”乔榆嚷嚷了起来:“我们看到你的尸体都吓坏了,幸亏好心的机器人先生把心脏送给了你,你才能活过来……”她初开始的气势倒大,但一提到奥列格当初的惨状时,她又忍不住,噗噜噜地掉下许多泪来。 原来我的心脏是林砚给的,怪不得会有他的记忆。奥列格恍然大悟,他一只手揽住自己的猫儿子,一只手轻轻擦去乔榆脸上的泪,目光却看向林观南:“那个机器人,是你爸爸。” “啊?”林观南被他的话弄得莫名其妙,她脸上带着愠怒,要不是奥列格还躺在病床上,她早就一脚踹上去了:“你他妈说什么呢?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你就拿话这样恶心我啊?” “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奥列格做了个手势,示意乔榆把他扶起来,小姑娘心领神会地将papa扶成半躺的姿势,又在他的腰后面垫了个软垫,好让他躺得舒服一些:“你在给我安装心脏的时候,应该也看到上面有储存记忆的芯片了吧?我从那里看到了你父亲的大半生,所以才会这样说。”紧接着,奥列格将自己看到的记忆跟林观南说了一遍,当然了,他机智地跳过了萨沙的部分。 林观南听了久久的沉默着,她的脸突然变得和奥列格一样苍白了:“这些事情太过离谱了,我要怎样相信你?” “去看一看那封信吧,你父亲把他的事情都写在了里面。如果你当初听我们的话打开那封信看一看的话,或许还能跟你的父亲相认。” 林观南哼了一声,嘴里嘟嘟囔囔,似乎在说不稀罕与他扯上关系之类的。但紧接着她便匆匆转身离开了,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奥列格他们。 乔榆的啜泣声格外响亮,简直像是在鼻子里装了个喇叭。奥列格慈爱的揪起被单的一角,略显粗暴地盖住女孩的脸胡乱擦着:“好了,不要再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你都……你都成那样了,还说没事!”乔榆一把拍开奥列格作恶的手,半是恼怒半是心疼:“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不爱惜自己呢?你之前告诉过我,每个人的生命都很重要,现在我也要把这句话送还给你,papa的生命也很重要!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你还有猫萨沙,你还有我啊!” 奥列格咳了一声,有些心虚地把手放下了。说实话,在躺在草地上的那一刹,他确实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似乎自己与世界的关系就这样消失了,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飘忽忽地飞上天。但或许是他与乔榆以及猫萨沙的羁绊太过厚重,两人的泪水连成了线,重新拴住了奥列格的断绳,将他从天上拽了回来。 乔榆看到奥列格躲躲闪闪的样子,还想再说些什么,没想到对方突然摸了摸脸,大叫道:“我的面罩去哪儿了?” “哦,在这里。”被他这样一闹,乔榆暂时忘记了自己要说些什么,她慌里慌张地伸手从茶几上拿过黑色面罩,帮奥列格带在了脸上。 有了面罩的奥列格松了口气,他望了望小姑娘满是泪痕的脸,总觉得自己在不知情下暴露了自己的脸,有种被迫裸奔的羞耻感。想到这儿,奥列格的耳朵忍不住烧了起来,他大声清了清嗓子,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事情:“我之前在林砚的记忆里,看到萨沙了?” “什么?!”乔榆立刻坐直了身体,两只大耳朵竖了起来。 奥列格原原本本地把他看到的事情讲了一遍,在听到萨沙喝下了毒酒后,乔榆激动地捂住了嘴,当她听到中毒的是林砚而不是亚历山大时,脸上又浮现出了罪恶的庆幸。 最后,奥列格讲完了他的所见,提出了几个疑问:“我实在是想不通,第一,萨沙为什么要撒谎说自己从战后就和林砚失去了联系,第二,他又为什么要隐瞒林砚被毒杀的真相呢?” “嗯……我倒是有个猜测。”乔榆摸着下巴说话了:“我觉得萨沙叔叔是不想让你有负罪感。如果你在读信的时候知道萨沙叔叔为了寻找你,心甘情愿地喝了坏女人的毒酒,甚至搭上了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你会怎么做?” “我……”由乔榆这样一说,奥列格恍然大悟,如果他毫无准备地知道了这个消息的话,恐怕要陷入深深的自责中了,甚至会脑袋一热自己一个人上路,不揪出萨沙誓不罢休。 这边乔榆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所以说啊,萨沙叔叔不把这些告诉你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嘛,唉,只是小林医生要难过了。” “她难过什么?” “你想一想啊,本来以为自己的父亲死在战场上了,但是没想到身边最讨厌的机器人居然是自己的父亲,我光是代入一下就要崩溃了。况且她好几次把机器人骗到海里丢掉!万一成功的话,她不就是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吗!” “我来函夏学到了两句话,一句叫世事无常,一句叫万事自有天意。”奥列格隔着面具挠了挠脸,“况且林医生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你代入的只是你自己,而在她心里,父亲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毕竟那个男人几乎缺席了她的整个人生,让她去接受陌生人一样的父亲才是残忍。” “切,那你之前还苦口婆心地劝说她,非要让她打开她父亲的信。” 奥列格尴尬地隔着面罩摸了摸鼻子:“我当时也不清楚情况呀,对不对?” 乔榆不说话了,她紧紧地握住奥列格的大手,感受着手掌心炙热的温度,觉得非常安心。而奥列格也反握住她的手,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舍下性命是那样的愚蠢,从林砚的身上他吸取了教训,有时候留下来比舍身离开更加重要。 “对了,函夏安全局的人把山上荣耀之手的尸体抬走了,他们对外公布那些人是荣耀之手遗留下来的小队,因为分赃不均自相残杀了。”乔榆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手从奥列格的手中抽走了。 手心里突然没了东西,这让奥列格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怅然若失的感觉,为了掩饰这片刻的失神,他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嗯,不算是个坏结局。” “什么呀,这只是安全局对外的说辞,事实上他们打算大规模地搜查那座山和遗珠村,所以说我打算明天一早咱们就离开!” “哎,行吧,那你收拾收拾行李,我去把楚庭的信封拿回来。”奥列格挣扎着想要下床,但不知道牵动了身上的哪条伤口,疼得他立刻呲牙咧嘴了起来。 见状,猫萨沙立刻将奥列格按了回去:“papa不许动!猫的脚程很快,而且不会引人注意,猫去取信!” 奥列格本来想说,作为一只猫长得像个小猪仔似的就已经很吸引人的眼球了,但为了不打消猫儿的积极性,也为了维持住小家里片刻的温馨,他很机智地闭上了嘴。 见papa没有什么异议,猫萨沙把头插到了乔榆的小背包里寻找着,叼出了一把小小的钥匙,含在嘴里一溜烟跑了出去。 乔榆在身后不放心地叮嘱:“别当着别人的面用爪子开锁!” 从远处传来了一声猫萨沙含糊不清的应答,一时间屋子里又剩下了奥列格和乔榆两个人,空气不知不觉间蒙上了一层尴尬。 平日里乔榆插科打诨倒是很在行,但一到和奥列格独处,她就完全不知道说什么了。再加上两人最近的气氛很是微妙,奥列格这个榆木脑袋似乎是开了什么不得了的窍,乔榆害怕他会不分场合的说出些不得了的话。 果然,他拍了拍身边的座位,示意乔榆过去。等到小姑娘坐到他身边时,他轻轻地开口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什么?什么?我没听错吧?!”听到奥列格这样说,乔榆倒是松了一口气,看奥列格刚刚的表情,她还以为这家伙要求婚呢。如释重负的小姑娘做出了一副顶夸张的表情,用手圈了一个圆圈装作听筒的模样凑到了耳边:“papa居然会道歉了!真是稀奇事!难道换了一颗心脏会将人的本性也一块换掉吗?” 奥列格听出小姑娘是在揶揄他,脸上露出的一瞬间的温情消失了,两条毛毛虫似的眉毛又竖了起来。他骂骂咧咧着,伸出手将乔榆推出去老远。 “干嘛啊!是你让我坐在这里的嘛!”乔榆抱起臂膀,做了个鬼脸,她上下打量着奥列格,夸张地松了一口气:“味儿对了,我们的骂人大师奥列格又回来了哦!” 赏金猎人的耳朵可疑地红了起来,他骂骂咧咧的嘴立刻闭上了,抽出了垫在腰下的软垫,缓缓滑进了被窝,任由味道好闻的被子盖住了他的脸。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从被子里冒出头,对忙着收拾行李的乔榆道:“对了,这里是梅朵的老家,你记得将她的骨灰撒进大海。” 第98章 旅人终将归家 “对哦!”乔榆猛地一拍大腿,将手里的衣服扔到一边,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半晌后又跑了回来,手里抱着熟悉的珍珠匣子:“哎呀,幸亏你还记得,我完全忘记了有这回事呢!” 之前的珍珠匣子由达米亚诺来保管,自从达米亚诺退出旅途之后,匣子就一直放在那张双人床下面吃灰。如果不是奥列格突然想起,恐怕这个盒子还不知道要在那里躺多少年呢。 乔榆找来了一块抹布,小心翼翼的擦去珍珠匣子上面蒙着的灰尘,自责的喃喃:“真是对不起,把你遗忘在那种地方,我真的很抱歉……” “噢,这不能怪你。”奥列格艰难的翻了个身,让自己背上的伤口喘一喘气:“毕竟我们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况且这东西一直是达米来保管的,他走的那样仓促,我们没有注意到是很正常的。” 自从离开了山城,两个人的对话里就鲜少提到达米亚诺了,如今骤然提起了这个熟悉的名字,两个人的脑海里不约而同的浮现了小伙子俏皮的笑容和他那如同满天星一般的雀斑。 “我好想达米啊!”乔榆把声音拉的长长的,她抱着珍珠匣子坐到了奥列格的身边:“他不在,我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奥列格不着痕迹的叹了一口气,说句实话他也非常思念小伙子,毕竟达米可是他一手带大的。他也很想念达米亚诺做的罗宋汤,也思念小伙子的健谈,只要有达米在,日子永远不会枯燥乏味。 “这样吧,等我们找到萨沙安定下来后,就回去找他吧。”眼看着小姑娘又要陷入忧愁,奥列格急忙开口道:“到时候我负责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然后把他带到冬都,到时候我们又可以一起生活了。” 听到奥列格这样说,乔榆立刻兴奋了起来,她做梦都想要过这样的日子——没有什么比朋友亲人欢聚一堂更令人感到欢畅的了。 她的惆怅一扫而空,活力又回到了小姑娘的身体里,她一跃而起,跟奥列格打了声招呼便抱着珍珠匣子欢欢喜喜的出了门。 出去时乔榆特地留意了一下,院子里并没有看到林观南的身影,只有机器人的铁皮身体还四仰八叉的躺在泥地里。乔榆不忍心让救了奥列格一命的机器人就这样躺在冷冰冰的地上,于是她暂时放下了匣子,费劲儿的将机器人搬到了屋檐下面,又盖上了一层晾在院子里的被单,这才心满意足的抱着珍珠匣子离开了。 遗珠村是个年代久远的村落,因为这里曾经有鲛人触摸,所以得名“遗珠”。这种说法在乔榆进村的时候她就已经听说过了,但当时忙着给奥列格找医生治病,也没有注意。现在想来,这里或许就是梅朵曾经的家乡,在几百年前,她就是从这片海域上岸,穿过了小村子来到了镇上,又从镇上去到了城里,最后成了世界中漂泊着的一枚落叶。 而今天,这枚落叶就要归乡了。 在海边,乔榆脱下鞋子踩上了热气腾腾的沙子里,将抱在怀中的珍珠匣子打开,把梅朵的骨灰撒向大海。那些细细的粉末一接触了海水,便像活过来似的,翻卷缠绕着上涌,欢欢喜喜的跟随浪花离开了。 送走了梅朵,她和几个围观的小孩子在沙滩上挖了个坑,她磕磕绊绊的用函夏文字写了梅朵的生平,用防潮防水的密封袋套好,和那个珍珠匣子埋进了沙子里。 现今,因为人类的大量捕杀和研究,鲛人已经少之又少了,有些生活在条件艰苦的深海里,有的隐藏在城市里假装一名普通人,而有的迫于生计,到了海洋馆做了表演节目的美人鱼。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但即使推行了兽人平权法案,想要做到真正的平权和不歧视,还是个任重道远的活儿。 把珍珠匣子埋在沙地里,乔榆希望有朝一日有鲛人的后代能捡到这个匣子,能知晓族人中有个叫梅朵的姑娘,她跨越山脉与湖泊,勇敢的随风漂泊到了海的另一端。 送别了梅朵,乔榆又慌里慌张的赶回去,她要在天黑之前把行李收拾好,装到房车上。她推开小院子的门,看到林观南正坐在台阶上吧嗒吧嗒的抽烟,烟雾将她的脸隐藏了起来,所以乔榆看不清楚此时女人脸上的表情到底是哀伤还是释然。 “林医生……”乔榆不放心的轻轻呼喊着她,林观南听到女孩的声音打了个机灵,像是刚刚从自己的内心世界抽离。她伸手将自己眼前的烟雾驱散,露出了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呦,回来了啊,我去买菜,咱们晚上喝一杯啊?” “不了不了,我们明天就走了。”乔榆慌忙摆着两只手,奥列格受了伤又不能喝酒,所以火力都集中在了她一个人身上,她可不想在明天开车的时候醉醺醺的误了大事。 好在林观南也只是客气一下,听到她们要走了也没什么太大的表示,只是点了点头,又重新坐回了台阶上,接着吞云吐雾了起来。 乔榆小心翼翼的坐到她的身边,问道:“你……看那封信了吗?” “看了。” “上面怎么说的?”乔榆掩饰不住自己的好奇,歪着头问。 林观南从怀里摸出那张纸递给乔榆,用长长的手指点了点纸面,示意她自己看。乔榆低下头,认认真真的读了那封短短的信。 上面写道: ”亲爱的女儿,见字如面,你在家乡过的怎么样了?我知道我不配这样问你,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忽视了你那么久,想必你一定很恨爸爸吧? 那句老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是什么意思。我中了一种无药可医的毒,就快死了,之前我都能狠下心不去想你,但是最近啊,我老梦到你。我梦到你小的时候跟在我屁股后面,吵着要买商店橱窗里的娃娃,那时候我一心忙着治病,忽略了你的要求。爸爸对不起你,我快死了,不知道做什么才能弥补你这些年受到的伤害。 我给自己造了一个钢铁身躯,就算是死了,身体也会回到家乡与你团聚。这对你来说是否太过自私了些?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仍然选择恨我的话,可以一把火将我的身躯烧掉,假装我没有回来过。但如果你选择原谅爸爸,我会尽我一切的所能,把过去缺失的时间弥补给你。 对不起啊,小南,我不是个称职的好爸爸,如果你选择恨我,那就一直恨下去吧。” 乔榆看完了整封信,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既替林砚感到惋惜,又替林观南感到不公平。乔榆觉得林砚很可怜,他好不容易拖着沉重的铁皮身体回了乡,却被自己的女儿二次伤害,三番五次的扔到海里不说,平日里还要对他恶语相向。但转念一想,这种结果难道不是男人自己做的孽吗?如果他当时没有选择抛弃女儿,而是留在家乡陪着林观南长大,还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吗? 可命运就是这样,人生和乙女游戏可不同,它没有再次回头攻略的按钮,你的一念之差或许就踏进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乔榆将信塞回到林医生的手里,对她做了个加油鼓劲的手势:“林医生,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的。” 林观南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她笑着笑着,突然又叹了一口气:“哎,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恨他还是该释怀一切,在我还小的时候,每当遇见一些困难,我总会想,要是这时候我有个爸爸在身边,那该多好啊。但随着年龄增长,我觉得父亲已经不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人了,我自己也可以把自己照顾的很好。或许我从来没有拥有过,所以不知道他能有多美好吧。” 乔榆也有些惆怅的拖住了腮,她从小也没有父亲,母亲给了她足够的爱与安全感,将她培养成了现在的样子。但有一点不同,在萨沙的身上,她体会到了久违的父爱,她拥有过这些,曾经幸福的瞬间支撑着她,让她一路走到了现在。 可是如今的乔榆有些动摇了,一路走来她见过了太多不公平和遗憾,这让她开始思考,自己到底是想要一个家,还是要为兽人平等做出努力。这恰恰和当年林砚的处境相同,乔榆在小家和大家之间摇摆不定,害怕自己一旦选错,就会陷入和林砚一样的境地。 好在她不是一个容易被心事困住的人,短暂的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她又重新回到了现实中。还有那么多路没走,她可不会在半途中停下。于是乔榆站起身,学着papa那样老成的拍了拍林医生的肩膀,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当她哼哧哼哧的收拾好了两人零零碎碎的东西,又帮着奥列格换好药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林观南今天是没心情做饭了,她叫了一桌子外卖,挑了几个清单的菜送到了里屋,自己一个人在客厅喝闷酒。 “哎,为什么咱家的猫还没回来啊……”乔榆站在窗户边焦急的张望着,试图在暗下来的天色中寻找到一个灰色的身影。 奥列格也不免担心了起来,他忧心忡忡的把碗放下,和乔榆一起站到了窗户边眺望。猫萨沙的动作一向是最迅速的,而且在扶桑与人比武差点输掉子孙根后,他就收敛了自己脾气,再也不会惹麻烦了。 喝的醉醺醺的林观南路过,从门缝里看到两人都站在窗户边,一言不发直勾勾的盯着外面看,瘆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搓着胳膊推开房门,粗着嗓子问道:“你俩瞅什么呢?” “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要走了,可是猫还没回来呢。”乔榆回过头,五官愁眉苦脸的皱在一起。 “哦,你说那只猫啊,”林观南打了个酒嗝,指了指他们的房车:“他下午就回来过一趟,嘴里还叼着信,上了你们的房车,后来又背着包袱出来,急匆匆的坐船走了。” 第99章 猫萨沙失踪了 “什么?!”奥列格和乔榆异口同声的惊叫起来,两人慌里慌张的跑到房车里,甚至奥列格都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痛。 果然,房车里乱糟糟的,属于猫萨沙的那个小角落消失了,他带走了自己经常用的饭碗和水壶,以及自己的抱枕和小毯子,将这些东西都卷吧卷吧塞进了乔榆的大背包里,背在背上离家出走了。最重要的是,他不仅带走了自己的钱,还拿走了奥列格藏在座椅后面的私房钱,甚至带走了冰箱里的两盒奥列格最喜欢的冰淇淋。 赏金猎人怒气冲冲的将打开的座椅合上,砰的一声关上冰箱门,嘴里骂骂咧咧的没有一句好话。他坐在房车的卡座上扶着脑袋,恨不得现在就出发,找到自己叛逆的猫儿子,给他的猫屁股结结实实的来上几巴掌。 相比之下,还是乔榆更冷静一些,她了解猫萨沙是个恋家的好猫,一声不吭就离开的事情太过于反常了,事出有妖必有因,于是她也抱着手臂坐到了奥列格的对面:“我真想不通啊,他为什么一言不发就走了?” “我哪知道!”奥列格重重的哼了一声,werwer大叫着差点要把房顶掀翻了,得亏他身上还带着伤,不然他真的能气的出去把房车掀飞二里地。 “不会是papa你说了什么话惹他生气了吧?”乔榆用狐疑的眼光打量着奥列格,要知道一路走过来奥列格可是最会气人的那个了。 一听乔榆这样诬陷自己,奥列格的werwer声简直要把小姑娘震聋了,“胡说,当时我们都待在一起,你也听到了我什么都没说!不要把莫须有的帽子扣到我的头上!” 乔榆捂着大耳朵没有搭话,家里有奥列格一个不理智的就够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猫萨沙的下落,这家伙拿了那么多钱,还要坐船,到底是要去哪里呢?乔榆的自觉告诉她,变故一定发生在那封信上,林观南说猫萨沙是叼着信回来的,说不定现在房车上还有那封信的线索。 想到这儿,乔榆一骨碌从卡座上站起来,四处翻找着,将原本被猫萨沙折腾的不成样子的车厢弄得更加难以下脚。奥列格见到小姑娘疯狂的用手在床缝里刨着什么,以为自己的话说的太重了,立即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臭脾气收敛了回去,“咳,我说话不好听,你……你去吃些冰淇淋消消火吧?不要再刨床垫撒气了,这样会弄伤指甲的……” 然而乔榆举起了一只手打断了奥列格的话,她将另一只细细的手臂整个伸进床缝里摸索,等到拔出来时,手指缝里夹着一张小小的纸片:“瞧,这玩意看上去像是信的碎片!” “你确定不是当初在法兰克的那个混小子撕掉的吗?你当时可是粘了好半天呢。”奥列格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女孩眯缝着眼打量那小小的碎片:“还有,你到底是怎么想到去床垫下面找的?” “咱家的猫最喜欢把东西藏到床垫子底下,你不是在床垫的缝儿里找到过好几回他藏的私房钱吗?”乔榆说着,把小纸片塞到奥列格鼻子底下:“你看看,这上面写了什么?” 这下眯起眼睛的人换做是奥列格了,他费劲的用两根指头夹住小纸片举到灯下面,恨不得将两只眼睛变成放大镜。也幸亏他熟悉萨沙的字迹,才能从那么小一张纸上辨认出写的什么:“是方舟两个字,什么方舟,诺亚方舟?他什么时候开始在信里讲故事了?” “猜是没有用的,把床垫搬开吧,我想里面应该会有更多线索。”乔榆摩拳擦掌,她手脚麻利的将所有床上用品一股脑扔到了地上,顺便把想站起来帮忙的赏金猎人给按了回去(“你就安安心心养着吧!”),紧接着她抓住床垫的一角,大喝一声,把垫子整个掀了个底朝天。 果然,垫子下面的床缝里还藏着不少信的碎片,满天星一般的撒在地板上,想必猫萨沙撕信的时候一定非常崩溃吧。到底是什么消息能让猫崩溃成这个样子呢? 两个人都非常的好奇,于是乔榆弯腰将碎片都收集起来,由奥列格在灯下用胶带一点一点的拼起来,这可是个技术活儿,好在赏金猎人的手指看上去粗大却是一顶一的灵活,不消片刻就将信恢复到了原状。 奥列格清了清嗓子,开始读起了那封信:“朋友们,很高兴又能和你们通信了,恭喜你们,还有最后三站就能到达目的地了!真是可喜可贺啊!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啊?哈哈,我知道你们回答不了我,所以我先替你们挑选了,就先听好消息吧!好消息就是,这次你们不用再东跑西跑打听接收信件的人了,因为你们要送信的对象,就在你们的身边。” “那坏消息呢?!”乔榆的眼睛瞪得老大,她总感觉像这种和平时不一样的情况总是有不祥发生,甚至好消息听上去都变得不是那么吉利了。 “坏消息就是,你们送信的对象其实是,阿廖沙养的猫……什么?!啊?!”读到这里,奥列格也瞪大了眼睛,他立刻警觉的四下张望着,怀疑萨沙在他的生活区域按了摄像头:“他怎么知道我养了猫?!难道他真的在一路跟着我们吗?!萨沙?!你在听吗?!!” “噢,别傻了,萨沙叔叔怎么会闲到这种程度,他可是恨不得将一个小时掰成两瓣过的人,怎么会跟着我们在路上浪费时间呢。”见到奥列格突然开始犯蠢,乔榆忍不住将信从他手里夺了下来,接着大声读了起来:“噢,我那老朋友肯定要一惊一乍的疑惑了,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有一只猫呢?答案很简单,因为那只猫儿是我送给你的。” 读到这儿,乔榆生了一后背的白毛汗,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在如今谈到亚历山大还会色变,他的聪明劲儿有些过头了,居然从十几年前就从一点一滴中谋划着这次旅行,乔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不过这确实是萨沙能做出来的事情——他最擅长躲在暗处,然后出其不意的吓你一跳。 于是乔榆很快的缓了过来,接着念道:“想必在猫咪成长的过程中,你也发现了他的不同之处了吧,实际上,这只小猫的母亲,是方舟实验室研究出来的第一代智兽。 她的名字叫芭斯提,是一位高贵典雅的女士,战争打响的时候她趁着混乱从冬都实验室逃了出来,投奔了我,说实话,她是我们窃火党的第一位智兽成员呢。芭斯提虽然一直保持着优雅的做派,但是我能看出她的心里有一团火,亲爱的女士认为智慧对动物来说是一种诅咒,所以她恨毒了当年改造她的科学家,盼望着有一天能手刃仇人。 我看出了她的这种苗头,架不住她的苦苦哀求便把她安排到了冬都,去猎杀兽人贩子们,空闲时收集收集关于方舟实验室的情报,好用来制定暗杀计划。也就是在那时,与冬都的街头之王奥利弗相爱,并生下了两只可爱的小猫。 后来,方舟实验室的人不知道从什么渠道打听到了芭斯提的计划,在一个雨夜里血洗了芭斯提所在的小王国,杀了她的丈夫和子民。可怜的女士在逃亡的过程中弄丢了她的一只孩子,于是将她最后一位孩子托付给了我,自己前去报仇,然后再也没回来。 于是我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把那孩子放在了我的老朋友的门廊上,说句实话,阿廖沙,你的生活实在是太寂寞了,有个聪明的小家伙陪在你身边至少你不会对着墙壁自言自语了。噢,其实那孩子的妈妈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安德烈,很巧的是,安德烈的小名也叫做阿廖沙呢,我的老朋友,他和你可是投缘的很!不过我听说你最后称他为萨沙?好吧,我承认,你确实没有什么创造力哈。不过这也证明了你还想着我,这是个好兆头,懂得思念就是向前走的第一步呢! 芭斯提走的时候并没有留下什么信件,唯一嘱托我的就是如果可能的话,请让这孩子找一找他的姐姐,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没关系,总之尽力就好啦!好了,我就讲到这里,剩下的你们自己商量着吧,下一站见,我的好朋友们。您忠实的,亚历山大。” 读完了这封信,乔榆终于知道他们下一站该去哪里了,那就是位于雪国的冬都。可是这封信的呢日荣平平无奇,只是揭露了猫萨沙的身世罢了,他又怎么会气到独自一只猫跑掉呢? 突然,奥列格猛地一拍大腿:“坏了!我从没有跟我的猫解释过这一点!” “什……什么意思?” “在他还小的时候,他问过我,为什么他和别的猫不一样了,他从哪里来,又为什么长的那么大。当时我觉得他不会说人话也不会直立行走,肯定不是智兽,于是就胡编乱造了个借口,说他是我生的,所以才长的那么大,因为我很聪明,所以他也很聪明之类的。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难道你的妈妈没有在这方面愚弄过你吗?” “当然没有!”乔榆叉起了腰:“自从我懂事开始,我妈妈就告诉了我她不是我亲生妈妈的事实,还给我科普了小宝宝到底是怎么来的呢!倒是你,教育孩子的手段这样古板,先不说一头熊能不能生出猫来,光是男人生孩子这一点就很离谱了……等等,他不会真的认为他是你生的吧?!” 第100章 初临冬都 “嗯……应该不会吧……”奥列格悄悄地把目光移开了,这话说起来他都心虚得要命。在猫萨沙的成长过程中,他只问过一次这种令人尴尬的问题,在奥列格敷衍地解释了一遍后就再也没提起了。奥列格原本以为是孩子大了,从其他的地方了解到了熊是不可能生出猫这种事情的,结果这家伙根本没有搞清楚,那么大了居然还认为自己是从papa的肚子里蹦出来的。一时之间,奥列格竟不知道自己的猫儿子到底是聪明还是不聪明了。 乔榆无奈地扶住额头,她已经能脑补到奥列格是怎样把猫萨沙粗糙的带大的了,怪不得有时间猫萨沙和奥列格的行为习惯是如此相像,果然从棕熊肚子里蹦出来的猫就是与众不同。 事到如今已经明朗了,猫萨沙一定是因为好奇拆掉了信件,看到自己的身世后发现自己不是从papa的肚子里蹦出来的,并且亲生母亲被方舟实验室抓走下落不明,一怒之下背着行李杀到冬都去了。乔榆不知道冬都现在的形势是怎样的,是否像其他的城市一样已经慢慢开始接受智兽了,所以放任猫萨沙在外一分,危险就大一分,于是她临时决定现在就上路,趁着自己那不同物种的傻弟弟还没惹出什么大乱子之前截住他。 往常一提到上路,奥列格总是兴奋的一头劲,但这一次听到目的地是冬都时,他头一次退缩了,装作听不到小姑娘的话,把床垫安了回去,躺在上面假装睡着了。 “喂!你不要把我当空气啊!我知道雪国是你的家乡,但也不用怕成这样吧,冬都离熊壤镇可有十万八千里呢,再说你戴着这样的面罩,谁都认不出来你。”乔榆气冲冲地站在papa的床边,一把扯掉了他的被子:“还有,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夜里睡觉了?” 奥列格被掀开了被子,重重地哼了一声,下床走向了冰箱,嘴里嘟嘟囔囔着:“是林医生让我作息规律的,现在我要在晚上睡觉了,只要你能在四点零五分之前把我喊醒……”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将大手伸向了冰箱里花生酱口味的冰淇淋。 冷不丁的,他的手背被狠狠的打了一下,奥列格吃痛的把手缩了回去,下一秒冰箱的门就被乔榆无情的手给关上了:“很好,我很高兴看到你终于对自己的身体上心了一次,既然这样的话,想必你也没有忘记林医生让你戒掉高油高糖的食物吧?” 奥列格怒气冲冲地和小姑娘对视着,往常都是他凭着自己眼睛大占了上风,但这一次对着乔榆黑色的巧克力豆一般的眼睛,他一下子心虚了起来,眼神也开始左摇右晃地败下阵来。于是可怜的赏金猎人长长叹了口气,放弃了自己唯一的爱好,从乔榆手里拽过毯子,躺倒床上把自己裹成了一颗熊球。 一家人里有一个幼稚的就够了,现在受了伤又不能吃甜食调解心情的奥列格变成了幼稚的那个,相对的,乔榆就要变成那个操心家长里短的大人了。她麻利地收拾了凌乱的车厢,将自己收拾好的行李放到了车上,并向已经醒了酒的林观南道别。林医生在知道两人匆匆忙忙要走后,进屋收拾出了一大箱药搬上了房车,嘱咐说里面有日常用药和奥列格最近所需要的消炎药和伤口愈合剂以及各种补药。一时间乔榆对林医生感恩戴德,恨不得跪下来给她磕一个。 总之,当乔榆将车发动的时候,林观南已经在自己家的小院子里生起了一把火,将机器人送到了火里。在她的心里,父亲早就在离开自己的那一天死去了,不管再怎样忏悔怎样弥补,都无法填补她心灵上的空缺。 奥列格倒是没看到这一幕,他正缩在床里低声抱怨着,两只眼睛望着冰箱都快要馋疯了。 乔榆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她的papa有时候幼稚得要命,为了防止奥列格趁着她买生活用品的时候偷吃,乔榆一不做二不休,花了两天的时间将冰箱里的冰淇淋吃了个精光。不吃不知道,奥列格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屯了那么多冰淇淋,他每次去商场都要带一两罐回家,还要捡着最大罐地买,冰箱里一半塞的都是各种各样的冰淇淋,而另一半则塞满了小蛋糕。 这些东西恰好都是乔榆不爱吃的,所以她几乎没有动过那个冰箱,打开柜门的那一刻她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天知道这些东西全部吃掉需要多久。为了papa的健康,也为了不浪费粮食,乔榆只好一有空就把那些玩意往肚里塞,等到吃完了之后,她觉得自己的肠子都冻住了,血液里面流着的全是满满的巧克力酱。 从不下厨的乔榆甚至开始琢磨着做起了营养餐,她从商场里买回来了一本菜谱,在奥列格的指导下做出了第一道菜。 在乔榆的不懈努力下,奥列格的伤势很快痊愈了,他又变成了那个健康强壮的赏金猎人,甚至因为这些天吃的好睡得好,块头都比之前大了一圈。 终于,在经历了许多天的长度跋涉后,两人终于来到了冬都。如它的名字一样,冬都一年四季都是寒冷的冬天,乔榆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天气,刚一靠近雪国的边界就套上了厚厚的棉帽子和棉手套。奥列格作为土生土长的雪国人倒是不怕这小小的寒冷,饶是这样,他还是自觉地穿上了秋衣秋裤,在楚庭的那一战后,他切身实际的体会到了保养自己是多么的重要。 两人先是找了当地的一家汽车旅馆落了脚,紧接着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了最近的餐厅。一来是为了探听当地的人情,看一看他们对智兽的态度是怎样,而来便是因为冬都太冷了,乔榆实在不想把她的两只手从暖烘烘的手套中拿出来。 幸运的是两人走出去不远便看到了一家餐馆,奥列格领着裹得像球一样的乔榆走进店里,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们本来还在担心一向严苛的冬都会容不下智兽们,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这里的餐桌都有大有小,大的像是一张乒乓球台,小的像是一只茶杯,毫无疑问,这是为体型不同的智兽们准备的。 甚至他们的收银员都是智兽——一只胖墩墩的,带着眼镜儿的浣熊,她穿着整整齐齐的碎花围裙,站在凳子上方便够到收银台。浣熊女士从眼镜片的后面像两人投去善意的目光,开口问道:“欢迎光临橡木餐馆,请问两位需要点些什么?我们家的招牌菜是饺子,还有红菜汤配大列巴。” 乔榆对自己没吃过的食物都很有兴趣,于是她点了两份什锦饺子和两份红菜汤套餐,由于天气寒冷,她甚至给他们点了两个小蛋糕来补充热量。 在奥列格的眼中,这地方熟悉而陌生,他打量着四周的一切,既兴奋又惊恐,压低了声音对乔榆说:“天哪,这条街变化可真大。实话告诉你吧,在踏上这条街的第一块砖石的时候,我就感到不可思议了,要知道我曾经流浪时路过了这里,还在这地方停留了一段时间呢。” “真的?那现在最大的变化是什么?”乔榆也顺着奥列格的目光打量着,她亲眼看到一群鼩鼱你拉我我拉你的排队推开了餐馆的小门,将那小小的餐桌坐满了。 “要我说啊,最大的变化可能是这里的人类少了吧。”奥列格把面罩往上拉了拉,把用来吃饭的那个凹槽打开准备大吃特吃:“在我那个时代这家餐馆就已经存在了,我记得那时候他们的生意可没有现在这样火爆,或许是那个嚼着泡泡糖的小伙子喜欢阴阳怪气吧。你老是说我说话阴阳怪气的,如果你见到了他,就会发现我跟他比起来简直是天底下最友好的人了。”说到这里,菜已经上来了,上菜的是两位浣熊小伙子,他们端菜的一位踩在另一位的肩膀上,灵巧的小手稳稳地端着盘子,放到他们桌子上的时候汤也一点都没有撒。 奥列格一下子不说话了,或许是他吃腻了乔榆做的营养餐,又或者他只是急着寻找自己猫儿子的下落。浣熊侍者刚刚走开,他就迫不及待地拿起叉子,叉起了一颗饺子放在嘴里大嚼特嚼。 乔榆也叉起了一颗小饺子放进了嘴里,咬了一口之后五官立刻皱巴在了一起,像是那只饺子在嘴里揍了她一拳似的。她忍着恶心把那口黏糊糊甜腻腻的东西咽了下去,用手捂住嘴防止浣熊们看到她干呕的表情:“我的天,饺子的馅儿为什么是草莓的?!” “不然呢?”奥列格嘴里塞着东西,含糊不清地回答:“饺子不就是这样做的吗,挺好吃的,你再试试其他口味。” 于是好奇心旺盛的小姑娘真的把盘子里所有颜色的饺子都尝了一遍,吃得脑子都开始发晕了,这盘饺子的口味千奇百怪,有草莓味的、蓝莓味的、李子味的,甚至还有榴莲味! 往常过春节的时候,乔安娜也会包一些饺子,都是些顶好吃的肉馅,乔榆能一口气吃上两三碗。现如今吃到水果口味的饺子,小姑娘差点没两眼一黑晕过去,在这时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达米亚诺会那么痛恨菠萝披萨了。 于是那一盘饺子乔榆再也没有动过一口,本着节约粮食的好习惯,奥列格善解人意地端过小姑娘的盘子,将里面的饺子吃了个精光。 第101章 猫咪之王 和那盘难以下咽的饺子相比,甜了吧唧的红菜汤和能把人牙硌掉的大列巴算是难得的美味了。不吃饭就没力气干活,乔榆咬着牙把汤和面包都吃完了,拿起了小蛋糕塞进嘴里。 在吃到小蛋糕的那一瞬间,乔榆恨不得把自己掐死,这块蛋糕甜得好像是店老板抢劫了糖厂,因为没处销赃就把抢来的糖全拌到面粉里了似的。只一块就包含了乔榆一个月的糖分,更别提现在严格控制饮食的奥列格了,为了不让喜欢捡剩饭吃的papa多吃一块腻人小蛋糕,乔榆把手里的蛋糕一股脑塞进了嘴里,齁得她直翻白眼。 “我的天,你那是什么表情?有那么难吃吗?”奥列格在面具下偷偷发笑,他不算挑嘴,家乡的菜让他十分怀念,甚至回忆起了之前的事情,一时间难免有些感伤。他大声清了清嗓子,举起手为乔榆要了一杯白开水,生怕她被小蛋糕噎死。 和善的狸猫女士为乔榆端上了一杯水,同时递给她了一个白色的信封:“小姐,您的快递。” “什么?我的快递?”乔榆接过那白色的信封,惊讶得嘴里的蛋糕都喷了出来,她难为情的扯过一旁的纸巾擦了擦嘴:“我刚来到冬都屁股都还没坐热,怎么会有人给我寄快递?而且还寄到了你的店里?” “小姐,这可是冬都,在外面的世界还在吵嚷着大解放的时候,这里就已经建立起了第一家兽人和智兽同校的小学了哦。”狸猫女士推了推脸上的眼镜,笑眯眯地道:“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是智兽,想找到一个刚来到的外乡人简直轻而易举。” “哦,这样啊……可是我在这座城市里也没有认识的人,到底是谁会给我寄快递呢?”乔榆摸不着情况地挠了挠头,正要拆开那个印着雪號和冬青枝的信封,却被奥列格一把按下手臂。 “怎么了?”乔榆不解。 “你没发现他们都在盯着你吗?虽然没有什么恶意,但我想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打开比较好。”奥列格把声音压得很低,用眼睛示意乔榆打量四周。 乔榆四下里看了看,发现周围的智兽和兽人们都好奇地盯着自己看,不少目光放在她手中的信封上,望着上面的雪號直咂舌。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叫得有多大声,小脸儿一下子涨红了,拉着奥列格逃出了餐厅。 一点点汤和面包当然不足以填饱肚子,于是乔榆又找了个快餐店买了闭着眼做都好吃的汉堡,蹲在街头大吃特吃了起来。奥列格也蹲在她身边,帮她打开了那封信,用低沉的声音读了起来:“尊敬的乔榆小姐,本人,安东列尼公爵,诚挚地邀请您参加柳德米拉之宴,请于本月24号晚八点准时到达乌拉拉遗宫,我们在此等候您的光临。” “又是一大堆听不懂的话,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噢,我知道这个,让我来慢慢解释给你听吧。”奥列格换了个姿势变蹲为坐,好伸一伸他那过长的腿:“乌拉拉遗宫建于21世纪末期,是当时最精美最著名的私人宫殿,后来因为战乱被炸毁了一个角,战争后被一位贵族买下当做了私人宫殿。而安东列尼公爵就是这位有钱人的后代,不仅如此,他还是雪国中唯一的一位贵族,你知道的,自从大战乱结束后,大家都纷纷抛弃了这种华而不实的虚头了。” “那柳德米拉之宴又是什么,这听上去好像是一道菜,不会是什么厨艺大比拼之类的吧?” “当然不是,这像是一种交际会,人们在吃过饭后会跳跳舞唱唱歌什么的。爱慕虚荣的公爵往往会邀请各行各业的精英前来参加,说是广交朋友,实则是为自己笼络人脉做生意,好来充实自己的金库。” “你这样一说,我好像对这个宴会有些印象了,记得之前我妈妈似乎也参加过。估计是今年我妈妈去世了,他们就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乔榆擦了擦嘴,将包装纸团成一团投篮似的丢进了垃圾桶里:“可惜,我不走她的老路,当不了什么歌剧名伶。” “没关系,你不想去就不去。”奥列格把信揣进了怀里,把蹲在地上的小姑娘拉了起来:“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咱家的猫,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于是两人开始在冬都走街串巷,寻找着一只大猫的踪迹。 多亏乔榆长了一只既招风又爱探听八卦的大耳朵,走了没多远,她的大耳朵雷达一般捕捉到了有用的信息。 只听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说:“你们都听说了吗,冬都街头的猫王换了,换成了一只绿眼睛的大猫呢!哎呀,我第一次见那么大的猫,乍一看还以为是老虎呢!” “你又没见过老虎,怎么知道他像老虎啊?”另一个声音抬杠道:“我倒是觉得他像别的什么……” “像什么啊?” “当然是像我的梦中情人了!”那声音咯咯地傻笑了起来:“他又健壮又英勇,听说只用了两招就打败了老猫王,夺回了属于他的王位,没错,这还是位王子呢!天哪,真希望他能像之前的猫王一样坐着轿子巡游!” 第三个声音插进了对话:“什么,你们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吧,在今天午夜时分新猫王就要巡游了啊。他们会环绕街头一圈,然后在欢乐宫完成他的加冕仪式。我不喜欢他,这小伙子太过大张旗鼓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好战派呢,就像他的父亲一样喜欢四处征战。” 乔榆循着声音望去,原来说话的是一群花枝鼠姑娘们,她们穿着华贵的小裙子,坐在街道上喝茶聊天。注意到乔榆的目光,老鼠姑娘们纷纷用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的大耳朵,用爪子捂住嘴开始窃窃私语,不用想肯定没说什么好话。 “怎么了?”奥列格是不可能听到这种细微的动静的,他见乔榆停下脚步,也顺着小姑娘的目光看过去,疑惑地问:“老鼠开会有什么好看的?” “他们在讨论咱们的猫呢,他做事还是那么喜欢招摇啊,”乔榆拉着奥列格向前走了几步,摆脱了老鼠姑娘们刻薄的目光:“老鼠们说萨沙当上了冬都的猫王,今天午夜要在街上巡游呢。” “什么?我看他真是翅膀硬了,我从小就教他做事不要张扬,说的那些话是一点都没有进猫肚子里去啊!”奥列格气得直摇头,他原地转了两圈,思考着对策。此时离午夜还有好几个小时,奥列格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猫儿子都当上猫王了,想必也不会跑到哪里去,于是领着乔榆回去睡觉了。 汽车旅馆的床松松软软,奥列格躺上去刚刚合适,云朵一般的床垫拖住了他的腰,让他忍不住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困意如潮水般袭来,赏金猎人翻了个身,沉沉睡去了。 乔榆倒是没有在白天睡觉的习惯,她躺在自己的床位上,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脑子里总是想着那封信和猫萨沙的事情。好不容易熬到了午夜,她的大耳朵捕捉到了外面开始有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这时的奥列格还在熟睡,乔榆没有忍心打扰papa,天知道这次叫醒了他,下次他会不会失眠。善解人意的小姑娘悄悄穿上了鞋,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外面的天气比白天还要冷上几度,乔榆用围巾包裹住了整个脑袋,只有头顶的耳朵尖露在外面,被寒风吹拂着瑟瑟发抖。 她挤在几个山羊兽人的中间,听着那吹拉弹唱的声音越来越近,乔榆远远就看见了一顶金色的帐篷,光是一个顶就已经气派得要命了。 渐渐地,队伍越来越近,打头的是仪仗队,他们都穿着漂亮整齐的蓝色制服,腰间别着佩刀,挺起胸膛昂首阔步地走着,彰显着猫儿们的威武。 而仪仗队后,便是那辆华丽的轿子了,它有着尖尖的金色顶棚来遮风挡雨,上面蒙着油布,系了些五彩斑斓的小石头。底下由十二只猫抬着,那些猫儿看上去都愁眉苦脸的,被他们庞大的新国王压得喘不过气。而那做工精致的软垫上,坐着一只巨大的猫,很显然那就是猫萨沙,但和平日里的猫儿大不相同。 新猫王的眼角画着金色的眼线,眼波流转间既威严又轻佻,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块巨大的金饰,上面镶满了红宝石,四只脚也带上了金镯子。猫的头上同样带上了配套的王冠,两边的挂坠垂在脸的两侧晃晃悠悠的。之前的猫萨沙从来不穿人类的衣服,可这次他却破天荒地穿了一条靛蓝色的花裤子,配上他肩膀上蓝金相间的披帛,一时之间还真有国王的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称霸的不是街头,而是整个雪国呢。 乔榆的眼睛很尖,她一眼就看出来猫萨沙为了搭配这一套异域风格的服饰,居然还把自己头上的长毛都烫成了夸张的拉美卷,顿时哭笑不得。 猫萨沙正忙着端着自己的仪态,只抬起一只手向围观的群众招手,并没有注意到裹成球的乔榆。这正合她的意,乔榆远远地吊在乐队的后面,一直跟着他们到了加冕的地方。 第102章 姐弟间的决斗 乔榆不敢靠得太近,猫萨沙可是papa一手训练出来的,反侦察能力恐怖得令人发指,相信她刚靠近,猫儿就能立刻感知到她的存在。 好在今天的猫萨沙因为巡游,并没有太过于提高警惕,饶是这样乔榆也只敢远远地吊在队伍后面,等她赶过去的时候,加冕仪式已经结束了。猫萨沙手里拿着法球和权杖,光是站在那里就光芒四射了,乔榆不禁疑惑这群猫儿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那么多像模像样的金饰。 而此时,猫萨沙也注意到了鬼鬼祟祟的,裹得像雪球一样的乔榆。他立刻竖起一根猫爪子指了指乔榆,大声喝道:“什么人,居然敢在我的加冕仪式上作祟?” 乔榆吓了一跳,这不仅是因为她被发现了,还因为猫萨沙此时说的居然是人话!他也不再称自己为猫了,而是用了第一人称“我”,这实在是稀奇的要命,而且很难想象他居然在几天之内就掌握了雪国的语言,还说得这样流利地道。她一把掀开自己包住脑袋的兜帽,大声嚷嚷了起来:“你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啊,我和papa找你都快找疯了!快把你身上滑稽的东西脱下来,跟我们回家!” 被乔榆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嚷嚷,实在很丢猫的脸面,如果可以,猫萨沙宁愿装作不认识乔榆。不过猫儿脸上的尴尬只存在了一瞬间,下一刻又恢复了倨傲。他将披风甩在身后,坐上了高高的,用冬青枝丫编织成的王座上,绿眼睛玩味地盯着乔榆,手里把玩着一把镶嵌着绿宝石的匕首:“哦?我为什么要回去呢?回去做什么?刷盘子洗衣服吗?睁大你那无用的眼睛看好了,现在我可是冬都的王……” “街头之王,换句话说,你的臣民只是这群流浪猫而已。”乔榆毫不留情的拆穿道。 她这话不仅惹怒了猫萨沙,还惹怒了一种流浪猫们,那些形态各异的猫听了乔榆的话都摩拳擦掌,不满的嘟囔着,有的甚至拱起了脊背发出了赫赫的声音。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讽刺我们没人要!真是可悲,你这样的人类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呢?你自大,你自私……” “我自私?”乔榆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在这一刻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此行的任务。如果可以,她想现在就给那可恶的猫脸上来一拳,“好哇,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就不应该卖掉我的妈妈留给我的珠宝当做咱们出行的经费,我也不应该在打雷的时候搂着你睡觉,给你买各种口味的猫罐头!萨沙,你说话可真是太伤人了!” 还没等萨沙说话,旁边的那只玳瑁色的、留着长胡子的。看上去应该是教皇之类的猫儿先发话了:“陛下,如果您想真正继承王位,就要斩断和尘世间的一切联系,我想我在一开始就提醒过……” “你是什么意思?”这家伙一开口,乔榆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猫,这些话术太熟悉了,像是狮子王里的刀疤,又像是凯撒猩猩身边的科巴:“他是做王,不是做和尚也不是做修士。你有什么打算?想要对我的猫做什么?” 然而这些话猫萨沙是一个字也没往耳朵里放,他举起一只手,制止了所有人的话语,绿色的眼睛盯住了教皇猫:“巴什利,你要知道我才是街头之王,我想做什么,想跟谁打交道,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猫萨沙眼中的光芒太盛了,巴什利像是被刺伤了一般猛地弯下腰,滑稽地鞠了一躬,退到了一边。 “而你,我往日的朋友,你要为你的愚蠢和傲慢付出代价。”猫萨沙又把目光放到了乔榆身上,他上下打量了一通,把手中的匕首尖对准了自己没有血缘的姐妹:“杀!” “什么?”乔榆愤怒地瞪大了一眼,看来这家伙是翅膀硬了,居然敢干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如果现在奥列格在这里的话,他肯定要气得werwer乱叫了,说不定还会揍猫萨沙一顿。乔榆气坏了,她把束缚住自己的围巾棉袄脱掉摔在地上,朝着将自己慢慢包围的猫儿们招招手:“行吧,都来吧,收拾了你们我再来揍你们的王。” 随着猫儿们生气的赫赫声,这场争斗拉开了帷幕,那些猫一起飞扑过来,把尖锐的爪子对准乔榆。那些爪子虽然没有猫萨沙的锋利,但一个不注意抱住人的脑袋,扣瞎人的眼睛还是没啥大问题的。 在猫儿们腾空的一瞬间,乔榆也做出了她自己的对策,只见她把手伸进随身的小布包里,不停地翻找着什么。 她要拿什么呢?猫萨沙坐直了身体,紧紧地盯住乔榆那只在包里摸索着的手。会是什么呢?是匕首?还是指虎?或者是猫最讨厌的风油精? 然而都不是,当猫儿们的爪子即将触碰到乔榆脸颊的那一刻,她猛地举起了手臂,把手里抓着的东西天女散花似的撒向了空中:“吃!都给我吃!” “是猫薄荷饼干!”猫们尖叫了一声,有的慌忙落地捡着地上的小饼干吃,有的干脆将乔榆当做了借力板,跳到她身上再跳了出去,好去吃远处的那些小饼干。一场危机就被她这样化解了,刚刚还气势汹汹的猫们一下子变得人畜无害了起来,他们蹲在地上捡着猫饼干吃,看上去又好笑又心酸。 “你们在干什么?快去揍她啊!挠她的脸,撕她的衣服!”猫萨沙气急败坏地挥舞着匕首,在坐椅上气得嗷嗷乱叫。 “我觉得她应该不是坏人,陛下。”一只三花猫大嚼着饼干,抬起头对猫萨沙说:“她一见面就给我们好吃的,一定是个好人。我不愿意攻击任何一个看上去能发展成长期饭票的人!” “废物!饭桶!就是因为你们不上进才会混成现在这种模样!”猫萨沙气得上蹿下跳,突然,他用匕首尖指着穿蓝色衣服的仪仗队:“你,你们去!把她给我狠狠地揍一顿!” “是!”这群仪仗队猫看上去要比刚才的流浪猫要专业,他们都是血统纯正的智兽后代,都用两只后脚站着,和人一样会实用工具。他们唰地一声抽出了腰间挂着的小小的剑,冲着乔榆飞奔而去。 而乔榆还是不慌不忙,甚至没有摆出进攻的姿势,她又将手伸进了小包袱里,上下左右地摸索着什么。 这次她又要拿什么武器出来呢?这些士兵可不会受一些小零食的贿赂,他们可是真正的摆脱了低级趣味的猫,和我一样。猫萨沙一只脚站着,一只脚踩在座椅上,盯着乔榆的包,感觉心脏都在嘭嘭直跳。她的战斗经验不比我少,应该看出了这一点吧……她会拿出什么来应对呢?是驱猫喷雾吗?还是辣椒水?或者更糟——她可能买了一把手枪来傍身。 就在猫萨沙紧张刺激地猜测时,那些仪仗队的猫儿已经举着小小的剑来到了乔榆的面前,他们全都大喝一声,做出了进攻的姿势。而这时,乔榆也掏出了自己的秘密武器——一根装着绿色粉末的大试管! 她猛地把橡木塞子拔掉,将里面的粉末撒向了空中:“吸!都给我吸!!!” “我的天,是猫薄荷!” “对不起了,我抗拒不了这个味道!” “可恶啊,好爽好上头哇!” 仪仗队的猫猫们遇到猫薄荷立刻失去了战斗力,将自己手里的剑扔得远远的,沉浸在了快乐的天堂中。甚至有几只脱掉了自己身上蓝色的制服,尽情地在地上打滚撒欢。 “废物!毫无用处!”猫萨沙气得哇哇大叫,他一把将自己的披风扯下来扔到了旁边巴什利的脸上,又摘下了头上沉重的金冠,从高高的王座上一跃而下,尖利的匕首直指乔榆的咽喉。 如果两人拼死一搏,乔榆当然有打赢他的胜算,但猫萨沙可不是敌人,他是乔榆最好的伙伴,是房车上不可缺少的一员。如果她想伤害猫萨沙,就不会在包里带那么多可以哄着猫猫的好东西了,眼瞅着猫萨沙的剑刺了过来,乔榆也只能稍稍侧过身子躲避了这次的攻击。饶是这样,猫萨沙的后腿还是蹬在了她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红肿的印儿。 猫萨沙一招落空,更加生气了,他落地后立刻转身,长啸一声,想要接着发动下一波攻击。 而此时,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暴怒的声音:“萨沙!你反了天了是不是!” “pa……pa……papa!”猫萨沙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的人是谁,吓得把刀一丢,四只脚着地就要逃跑。 而奥列格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猫的裤子将他拉了回来,他那只钢铁做的大手揪住猫的后颈皮,控制住他不会乱跑。而另一只手开始气势汹汹的揍在猫的屁股上:“我看你真是跑野了!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地离开家,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哦!你还要对乔大打出手?你忘了我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的吗?对人和善,做事低调!这两点你一个都没做到!我今天一定要狠狠地教育你这野蛮的小子,让你知道什么是规矩!” 第103章 我的母亲芭斯提 猫萨沙被奥列格提溜起来打屁股,觉得又委屈又丢脸,哇哇大叫:“papa!不要再揍猫了!猫知道错了!不要在猫的子民面前揍猫啊!” 或许是猫儿凄厉的呼喊唤醒了奥列格的父爱,总之,他把猫萨沙放到了地上,帮他提了提裤子:“说吧,你到底在抽什么疯?” 猫萨沙看了看周围的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又看了看自己严厉的papa,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气小小声问道:“papa能让猫打一下吗?”在看到奥列格的表情变得愤怒而困惑时,他又立刻找补:“papa先不要生气,猫现在刚刚夺回了王位,需要在众人面前建立威严!求求了,就让猫打一下,就一下!” “好吧。”看在猫萨沙可怜兮兮的恳求下,奥列格勉强答应了自己猫儿子的这个请求。 于是猫萨沙装模作样地照着奥列格的小腿来了一下,嚷嚷道:“你这无礼的平民,居然敢当众侮辱我,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奥列格的小腿是金属的,他当然不会有任何感觉了,可是为了他猫儿子的面子,他还是很配合地捂住了腿,夸张地演了起来:“天哪,好痛!我的腿要断掉了!”他这样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嗷大叫。 “喂,你是不是演得太过火了?”乔榆用脚尖顶了顶奥列格的后腰,小声提醒。 但那群猫好像很吃这一套,见他们的国王打败了钢铁大块头,都欢呼雀跃地鼓掌。只有一些智兽看出了其中的猫腻,知道奥列格正演得不亦乐乎呢,出于对猫萨沙武力值的敬畏,那些智兽很有远见地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跟着那些普通猫儿鼓起了掌。 “把这些不知好歹的外乡人留下,其他人可以随便活动了,去玩什么的,都随便你们了。臣民们,都退了吧!”猫萨沙一声令下,周围的猫儿都四散而去,只有那只像是教皇一般的巴什利还站在原地没有动。 见到闲杂猫等都走了,乔榆冲上去提溜住猫萨沙的耳朵,劈头盖脸地一顿骂:“你小子翅膀挺硬啊,说话也那么不中听,还想要杀了我!你杀啊,来杀啊!” “放开猫的耳朵,猫就是那么一说!”猫萨沙挣脱了乔榆作怪的手,理不直气也壮:“谁让你突然出现在猫的加冕仪式上,还说出那样让猫下不来台的话,猫这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你好好地说话,用尊敬的方式把猫请回去,猫说不定就会把你奉为座上宾了。” 乔榆本来想再呛他几句,可又想到刚刚猫萨沙一直在抱怨什么打扫卫生啦,洗衣服做饭啦之类的事情,开始反思自己是否真的在日常生活中压榨了猫,使他产生了逃离家庭的想法。于是她干脆地道歉了:“对不起,我不该把所有家务都交给你的!从今往后我会自己洗衣服,也会好好拖地,请伟大的萨沙国王回来吧,这个家少了你不行!” “喂喂喂!你不要真的这样啊!”乔榆突如其来的道歉让猫萨沙惊慌失措,他连忙摇着手解释:“那些话都是猫胡说的,猫喜欢做家务也喜欢洗衣服,喜欢照顾papa,你千万不要误会!还有,刚刚那样对你,真是对不起!” 见到自己家的两个小孩不等自己劝说就已经重归于好,奥列格很是满意,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刚要说些什么,那只叫巴什利的猫先发话了:“一个国王最珍贵的品质就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陛下,我很高兴您做到了。但是歉可以道,家是万万不能回的!” 一听这话,奥列格的脑子里立刻脑补出了一百部猫咪被邪恶的大祭司所绑架,被迫继承王位的故事。他踏出一步,挡在了猫萨沙的面前,和巴什利对峙着:“没有人可以强迫我的猫做他不想做的事情!多管闲事的先生,不管你之前对他都干了些什么,趁我没有发火之前,赶紧夹着尾巴逃跑吧。” “papa,你误会了。”猫萨沙从奥列格的身后走了出来:“巴什利没有强迫我留下当国王,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要为我母亲报仇。” 奥列格大惊失色,他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那就是自己家的孩子陷入了仇恨之中,想当初他也很害怕失去母亲的乔榆变得激进。没想到小姑娘没有吵嚷着要报仇,反倒是他的猫先动了念头。于是他试探着问:“你想怎么报仇啊?” “当然是找到那个改造我母亲的科学家,割掉他的脑袋来祭奠我的母亲!”猫萨沙斩钉截铁的说。 “不行!”奥列格一口否决:“这实在太残忍了!我不允许你做这种事情!” “容我插一句嘴,先生。”巴什利竖起了一根手指,缓步从王座旁的台阶走下来,站到了奥列格的面前。虽然他站起来只到赏金猎人的小腿,但气势一点也不输给奥列格:“我记得你刚刚说,没有人能强迫你的猫做他不想做的事情,对吗?好吧,现在我就你的话开始反驳,第一,你将安德烈王子称为你的猫,安德烈是一位已经成年了的,有着自己思想的智兽,而在你的潜意识里就已经把他规划在了你的物品里,这是否与你的话相悖呢?” 奥列格被噎了一下,他瞪着眼睛搜肠刮肚想要找到一句反驳的话,但他失败了,猫咪大祭司的话似乎很有道理。 而巴什利还在接着说:“第二,你不允许他去复仇,这是一件违背了他意愿的事情,你的行为又与你的话相悖了。先生,就这种情况,你又如何解释呢?” “我……我无话可说,好吧,或许你是正确的。可如今是新时代,不应该再有人为旧时代的仇恨而手沾鲜血了。” “不,你错了,先生。”巴什利一脸严肃的说:“这可不是什么旧时代的仇恨,就在不久前,在安德烈王子到达冬都之前,方舟的科学家们展出了第一代智兽的标本,一部分用来拍卖,而另一部分会做成展品,当成炫耀的资本摆在他们的大厅里。安德烈王子的母亲,就是其中的标本之一。” “什么!?”奥列格和乔榆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他们没想到方舟实验室居然能干出这种事来,要知道冬都可是个智兽与兽人当道的城市,他们这样做就好比把他们亲人的尸体挂出来当做商品任人观看摆弄,毫无体面可言。 猫萨沙立在旁边,毛茸茸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如此哀伤的表情,他只学了几天人话,所掌握的词汇不算多,所以精明而可靠的巴什利充当了他的传话筒,“你看,你们都是这个反应了,更何况我们呢?可自从老奥利弗国王去世,芭斯提女王也做了亡魂后,我们的猫儿们就一蹶不振了,被一个吊儿郎当的丑白猫统治了好多年。就算我想要反抗,也是有心无力,毕竟我只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大祭司罢了。” 巴什利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没日没夜地祈祷,盼望着上天能降下来一位救世主来救我们与水火之中,没想到猫猫神真的显灵了,他将安德烈王子赐给了我们!当年轻的猫将军牌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我就知道,冬都的猫有救了!我向他说明了情况,于是英勇神武的安德烈王子抢回了属于他的王位!并且承诺为老国王和女王报仇了!真是天大的喜事!” “等一等,”乔榆耐着性子听老祭司讲完,才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为什么芭斯提是女王?她嫁给了你们的老国王,不应该是王后吗?” “噢,可爱的女士,我们猫可没有你们人的这种陋习。”巴什利和善地笑着,摇了摇头:“我们不会狭隘到用性别来限制谁,在这里,谁有能力谁就称王。所以,芭斯提女王显然比老国王更具有领导的才能,她曾是遥远国度的公主,被方舟实验室的老秃头抓住才落难到这种田地。她比老奥利弗年轻,又比老奥利弗有钱,甚至是位美丽而高贵的女士,我们没有理由不尊她为王。在她的领导下,冬都的猫群们迎来了最繁荣的盛世!” 巴什利越说越激动,最后他窜到了冬青枝王座旁边,掀开了厚厚的扶手,拿出了一张照片:“请看,这就是我们的女王。” 乔榆和奥列格都好奇地把脑袋凑过去,照片上的猫儿果然是一等一的漂亮,至少在乔榆的人生中,没有认识过如此精致高贵的猫。芭斯提长着油光水滑的灰色短毛,两只大大的耳朵上带着镶嵌着珍珠的金耳环,胸前也挂着闪闪发光的金饰。她的眼睛倒是和猫萨沙不一样——是黄澄澄的,和她周身的金子一样。而她的旁边,站着一只巨大的长毛猫,他有着繁复的花色和长长的脸,脚爪大的几乎赶得上狮子了,眼睛绿的发亮——看来猫萨沙是继承了父亲的大体格和绿眼睛。 乔榆发现那时的奥利弗还带着王冠,也就是说这张照片拍摄于他们刚刚结婚之时。看着照片上两夫妻幸福的笑颜,里面的猫儿是否知道在一年之后,他们苦心经营的王国将被清洗一空,而一双儿女也散落天涯? “后来,方舟实验室的人冲了进来,将街头的猫儿几乎屠杀了个干净,你们今天看到蓝丝绒侍卫队了吗?那些年轻的智兽都是当年屠杀后幸存下来的孩子。”巴什利心痛的捶胸顿足着,猫萨沙低着头,不时地用眼光瞅着乔榆和奥列格。 奥列格从照片上抬起眼睛,他看向了自己的猫儿子:“好吧,你们说服我了,说说吧,你具体的计划是什么?” 第104章 现在,猫才是最有钱的了! 猫萨沙张了张嘴,他意识到这些话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于是他把话又咽了下去,冲两人招了招手:“这里说话不太方便,跟我来吧。”他一边从王座上捞起披风和王冠穿戴整齐,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 顿时,穿蓝色袍子的猫儿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他们七手八脚地抬了两顶轿子,在乔榆和猫萨沙面前弯下腰,毕恭毕敬道:“请国王和外邦的来客坐轿!” “怎么?我现在是尊敬的外邦来客了?不是愚蠢的、自私的、讨人厌的平民了吗?”乔榆挑起一根眉毛,揶揄着猫萨沙。 “在我这里,你永远是座上宾。”猫萨沙颇有威严地说了一句,然而当那些侍卫们把头低下去时,他立刻用手作揖:“求求你了乔,不要再说这些让猫尴尬的话了,猫从未觉得你是愚蠢的、自私的、讨人厌的平民,乔是猫最好的伙伴,是猫密不可分的家人!求求你了,别再把猫一时间犯下的错误挂了嘴边了。” 乔榆轻轻的哼了一声,“好吧,看在你请我坐轿子的份上,原谅你了。”她这样说着,钻进了那一顶精致的,小小的轿子。 乘坐轿子这种原始的代步工具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而由猫们抬起的轿子更是新奇上的新奇,乔榆的这顶轿子由二十四只猫抬着,那些猫儿显然不是很乐意,他们拉拉着长脸,哼哧哼哧地迈着步子往前走。 “真是不公平啊,为什么我没有轿子?”奥列格走在乔榆的旁边,看着小姑娘好奇地扭来扭去,他也想体验一把被猫儿抬起来的滋味。 “先生,请您不要有这种危险的想法!”还没等乔榆接话,离奥列格最近的一只猫倒是发话了,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却拖着长长的、充满哀怨的调子道:“您看,平时的轿子只需要四只猫到八只猫来抬,新国王需要由十二只猫来抬,而尊贵的小姐需要有二十四只猫来抬!您呢?以您的体重需要多少猫呢?一百二十只吗我的猫生才刚刚开始,可不想变成一滩肉饼!” 这种话从一只猫嘴里说出来格外的好笑,于是奥列格再也忍不住,哈哈地放声大笑了起来。周围的猫儿被他的笑声所感染,也发出了呵呵的傻笑声,一时间队伍里的气氛没有之前那么压抑了。 猫侍卫们抬着几人来到了冬都郊外,轿子停在了一栋精致的小城堡外,说是小城堡,其实大小和平时人们住的别墅一个规模,只是里面的家具和花园装饰都是按照猫的体型来建造的。在城堡外,是一大片尖顶小房子,隐藏在高高的猫草中央,许多猫儿对外邦来客很是好奇,纷纷拖家带口地站起来观看。 此时乔榆才明白,为什么她之前说这些猫是流浪猫时,他们会如此的愤怒。原来他们真的是有家的! “壮观吧,这是芭斯提女王的杰作,在她之前,我们都是居无定所的。好心的女王出钱为我们修建了房子,也翻新了老国王的宫殿。”巴什利见乔榆嘴巴大张着,一副没见识的样子,不由得抬头挺胸骄傲了起来。 “我的天,这未免也太豪华了吧,你们只是猫哎!”乔榆坐在茶餐桌前,被巴什利端来的精致的茶具惊呆了,她喝了一口里面的牛奶,甜得脸都皱了起来,出于礼貌才没有把嘴里的奶吐出来。 听到乔榆这样说,巴什利不满的皱起了眉头,他一边有条不紊地为大家上着小点心,一边回嘴:“小姐,请不要这样想,猫比人要知道生活到底该怎么过,也比人知道什么是享受。” “我同意你的这番话。”奥列格点点头,他想起了自己的猫总是喜欢在刚刚晒好的被子上打滚,在正午的阳光下晒暖——猫确实要比人类会享受生活。 “有一点我很疑惑,为什么你们猫那么有钱?而且!”乔榆指着猫萨沙,提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他身上为啥有那么多价值不菲的金饰啊!这尺寸那么合适,不会真的是你们为他量身定做的吧?” “当然了,我们的新国王就要最好的!”巴什利骄傲地仰起头。 “不是,你们哪里来的钱?”乔榆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一群猫儿的财富居然比她这辈子加起来的还多,她看着周围的装饰和亮闪闪的猫萨沙,突然觉得自己后半辈子的人生一下子光明了起来。 巴什利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噢,这些都是芭斯提女王留下给安德烈王子的遗产,我把它们藏了起来,防止被上一个愚蠢的国王花光。不过你们可以放心,这些年我只在扭伤了脚踝后用了半片金叶子支付医药费,其他的一律没动。安德烈王子一回来,我就把财产全都交给他了。” “没错没错!”猫萨沙点着头,笑眯眯的:“猫挑了几件品相好的溶了做首饰,你们要是想要就到我的金库里拿去吧!” “噢真的吗?那你还真是大方啊!”奥列格眯着眼睛,语气里多少掺杂着一些调侃:“这样的话,那我是不是可以要一辆新的房车,再加上一个车厢,里面装满荷枪实弹?噢,又或者我们干脆不走了,就在冬都买房子吧,你的钱够把总统府买下来吗?我觉得坐在那样的院子里喝下午茶一定很惬意。” “猫是有钱了,但猫不是阿拉丁神灯,擦一擦就可以实现愿望!”听出来奥列格在调侃自己的大方,猫萨沙气地吹胡子瞪眼。 等到巴什利为众人斟满了茶,碟子里堆满了精致美味的小饼干,再也找不到什么活干而离去之后,奥列格才恢复了平日里正经的样子:“说说吧,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来冬都有三件事要做。”谈到正事的时候,猫萨沙也正襟危坐,用纯正的冬都腔发话了:“第一件是向方舟实验室的大卫·鲍里斯复仇,第二件事是将我母亲的遗体安葬,第三件事是寻找到我遗失在民间的姐姐。最后一件事不着急,所以我打算完成前两件,老鲍里斯有个饭桶儿子,不聪明但是喜欢到处吹嘘炫耀自己,我会从他开始下手。” “不好意思,我要先按一下你的暂停键,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乔榆从奥列格手里夺下茶杯尝了一口,确定里面装的是浓茶而不是甜得腻人的牛奶才又放心地塞回他手里:“大卫·鲍里斯不是那位……建造方舟实验室的人之一吗?他怎么会还活着呢?已经过了百年了啊!” “像他这种人,有一百种延长自己寿命的方法。”奥列格被小姑娘一连串的动作搞得也没有胃口吃东西了,这搞得他才是国王,需要侍从试毒才能用餐似的,“他都能让人和动物生下后代,制造出会说话的贵妇猫,当然也能活到一百岁了。” “喂,我们能把话题扯回来了吗?”猫萨沙不满地用指甲尖尖敲着桌子,如果是在奥列格的房车上,他是绝对不敢做出如此不礼貌的举动的:“总之,这个饭桶儿子要在后天的时候参加一个大傻瓜举办的宴会,我准备潜进去,虽然这件事会很难,毕竟乌拉拉遗宫的安保措施非常严格,不过我总能偷到他的门禁卡的,然后打开他们父子在方舟实验室的房间,接着,咔嚓!”猫萨沙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粗野地嘎嘎大笑着。 奥列格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猫儿子,他发现这家伙跟外面的猫混在了一起,市井气越发严重了,真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好兆头。 “等一等,后天……那不就是24号吗?”乔榆的眼珠子咕噜一转,抓住了猫萨沙话里的关键:“他要参加的宴会,不会是柳德米拉之宴吧?” “你怎么知道?你偷窥猫的生活了吗?” 于是乔榆把在餐馆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和猫萨沙说了,并且交上了那份邀请函,猫萨沙盯着那张纸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猫想,这个人一定没弄明白乔和猫的关系,如果他知道你的朋友是冬都的街头之王的话,肯定会将你丢出去的!” “他不会知道的,我会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游云四方的、在为自己成名曲做准备的歌者,一个未来的歌剧名伶,毕竟我妈妈就是做这个的。”乔榆比了个扇扇子的手势:“我会和papa一起参加那个宴会,帮你偷出门禁卡,我想这样的计划要比你一只猫到戒备森严的宫殿里安全,而且也不会打草惊蛇。” “猫了个老天爷,你们真是猫的救星!”猫萨沙捂着胸口,感激地看着乔榆:“猫有你们可真好!” “好主意,真是好主意。”奥列格讽刺地开口:“你们一个是冬都的街头之王,一个是未来的歌剧女王,不知道我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赏金猎人又能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猫萨沙和乔榆对视了一眼,后者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呲了一口的大白牙:“我想,未来的歌剧名伶需要一位健壮的保镖,不知尊敬的赏金猎人是否能够胜任?” “我的天,荣幸之至,请尽情吩咐我吧。”奥列格阴阳怪气地这样说,怪模怪样地鞠了一躬,引得两人哈哈大笑。 “就这样说定了,猫来出钱给你们置办礼服!”猫萨沙小手一挥,阔气无比。 第105章 宴会前的准备 有了阔绰的国王出手,乔榆就再也不担心经费问题了,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带着奥列格去冬都最好的裁缝店挑衣服。 去之前奥列格先在房车里发了老大一通脾气,原因便是他觉得自己的衣服很多,没必要再去浪费钱。即使猫萨沙有着金山银山,也不该把钱花在没用的地方。乔榆知道他是怕店里没有他尺码的衣服,到时候会尴尬,再三保证了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固执的熊才不情不愿地拖着脚步出发了。 事实证明,奥列格的确是想多了,冬都是他们见过包容性最强的城市,在这里不管你是体型庞大的棕熊还是小不点老鼠,都能买到合适的衣服。他们甚至不会在意奥列格脸上的面具,只是以为那是当季最新潮的时尚单品。 这让敏感的奥列格松了口气,家乡的变化让他有些热泪盈眶。上次他来时,这里的人还因为他脑袋顶上的耳朵而对他恶语相向,而今天,在人类店员小姐看到他的机械大手时,居然亲切地问他试完衣服后需不需要抛光的服务,保养一下他的义肢,这种反差让奥列格受宠若惊。在这一刻,他才感觉到,原来自己当初发动的变革,真的改变了很多。 乔榆倒是没想那么多,来到店里的一刹那,她就已经一头扎进了衣服的海洋中,选了个眼花缭乱。要知道她从前也是个爱漂亮的姑娘,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只能剪去了碍事的长发,穿着方便活动的宽大衣衫生活了。 当奥列格换上合身的西装时,乔榆也刚刚好从试衣间走了出来,她轻盈地跳到镜子前,左扭右扭:“这件怎么样?我挑了好久,感觉这一件很适合我。” 乔榆的眼光当然不会错,奥列格只是一瞥,就再也移不开眼了,他从未见过小姑娘这样打扮——她穿了件淡绿色的,面料轻盈的裙子,上半身做得稍微有些紧身,刚刚好能把姑娘曼妙的腰肢勾勒出来,背后倒是缺了一大块布料,露出了乔榆形状好看的背肌,而下半身则是飘逸的裙子,再加上飞袖的设计,把女孩衬得高贵又灵动。而她那万年不变的头发也扎了起来,在脑袋后面松松地挽成发髻,别了个带着小星星的发簪,真是奇妙的搭配。 这样一身下来,连一向保守的奥列格也无法挑出一根刺来,他呆呆地注视着光彩夺目的姑娘,然后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快速将目光移开,大声清了清嗓子:“一般般吧。” “切,我倒是觉得好看得很。”对于奥列格其他的话,乔榆总是唯命是从,唯有审美她不敢苟同,她甚至觉得哪一天将自己涂成迷彩的才能从赏金猎人的嘴里听到一句赞赏。不过这样的赞赏,她不要也罢。 在欣赏完自己的衣服后,乔榆又把目光放到奥列格的身上,不由得感叹:“人果然还是穿上衣服最好看!” “难道人还能光着屁股上街吗?”奥列格的眉毛纠结在了一起,他站起来抖抖裤腿,觉得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能让乔榆发出这种感叹的地方。 他自己当然是感觉不到了,乔榆可是看得满面红光,自从她开始给奥列格买衣服后,就很难买到适合他的尺码,不是太大就是太小,有时候他穿的衣服得用皮带扎起来,有时候又勒得他喘不上气。而这件西装,这件做工精致的西装居然能完美地贴合奥列格的身材,厚厚的戗驳领掩饰了他有时候的傻气,赋予他比平时更加强大的气场,浑身的肌肉将衣服撑得鼓鼓囊囊,健硕但不呆板。这件衣服不算是礼服,与他要伪装的身份倒是非常贴合。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夸一夸papa你穿这件衣服很好看而已,显得你的腿更长了。”乔榆竖起大拇指夸赞。 “噢,那你不应该赞美我,你应该赞美给我做假肢的家伙,赞美他在我失去双腿没有形状可以参照时,还能将我原来的腿复制得分毫不差,他真是个顶了不起的工匠。” “呃……”乔榆噎住了,有时候奥列格阴阳怪气的能力真的很想让人照着他的脸来上一拳。 总之,两人都试好了合身的衣服,拿着猫萨沙给的金卡,痛痛快快地把看中的衣服首饰都买了下来。在回家的路上,乔榆拎着大包小包,连脚步都轻快了起来。走在街上的两人看似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其实心里都在暗爽别人买单的快乐。 回到房车后乔榆和奥列格轮流阅读了猫萨沙送来的情报,去了解那些重要的人物。 首先,他们先看了此行的目的——大卫·鲍里斯那个不上进的儿子,杰德·鲍里斯。照片上的他看上去是个随处所见的花花公子哥,留着油腻腻的亚麻金色长发,梳着油光水滑的大背头,简直像是被母牛的舌头舔过一样。男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但实际年龄却有五十多了,或许从他父亲那里求得了一些永葆青春的秘密吧。 第二张便是乌拉拉遗宫的主人,安东列尼公爵,他有一只高得过头的鼻子,本来应该是顶帅气的样貌,但是与薄薄的嘴唇和高耸的眉骨挤在一起,就稍显阴郁了。即使是这样,你仍然能从他那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子和乌黑发亮的短发中看出他的英俊。 乔榆对这些不感兴趣,她潦草地翻了几页,看了看一些重要人物后便趴到床上,摆弄着新买的脑机,看一看雪国的流行电影之类的。奥列格对任务向来谨慎,这是他在做赏金猎人十几年来养成的好习惯,不管任务是大是小,就算对方是一只蚂蚁,他也会做足准备——比如去商店测试哪种杀虫剂好使。 在乔榆晃着脚丫看电影时,他快速地翻看猫萨沙送来的资料,记住了宫殿繁杂的地形和无数环形楼梯,最后,他翻开了那本宾客名单。 在名单上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有某国的王子,有战功赫赫的将军,甚至请了只有在小网站上才能一睹芳容的艳星。奥列格的手指在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上一一划过,不禁感叹这位公爵为了拉拢人脉,恨不得将外星人也拉过来做客。 突然,奥列格移动的手指猛然顿住,停在了一个名字上。在公爵的宾客名单上,那位著名的兽人狙击手亚历山大的大名赫然在内。 一瞬间,奥列格就像屁股着火一般跳了起来,激动地转了一圈,他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见到萨沙,简直是意外之喜了。他转了几个圈圈,又突然冷静了下来,缩回了卡座里。 不对劲,萨沙从来不会做计划之外的事情,如果他说在终点等着他们俩的话,就一定不会出现在中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说萨沙并不知道他们会出现在宴会之上,又或者计划有变,他必须要跟他们见面。 奥列格看了一眼旁边看电影看得正入迷的小姑娘,打算暂时不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她,被搅乱头脑的只能有一个人,他可不希望明天小姑娘失手然后大家从客人一下子沦落成通缉犯。 被这种问题缠上,是很难进入睡眠的,更别提失眠成疾的奥列格了。他瞪着大眼睛看着窗子上结出的冰花,一盯就是一宿,直到天亮才沉沉进入睡眠。 鸡叫三声后,时间便像疯了一样快速走动,那钟表转动得简直像是被狗追赶的小偷的自行车轮胎那样快。还没等奥列格消除掉昨日的疲惫,今天的任务又纷至沓来,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黄昏了,乔榆都换好衣服,坐在镜子前开始化妆了。 “你也快点收拾收拾自己吧,咱们的猫派了几个侍从带我们过去呢。” “何必这样麻烦。”奥列格将帘子拉上,用最温柔的力道对待那些价值不菲的衣料,小心翼翼地往自己身上套:“难道我们自己没有长腿吗?我们的车子只是装饰品吗?” “天哪papa,你总不能走过去吧?你知道宴会上都邀请了些什么人吗?”乔榆一面将眉毛描得细细长长,一面与奥列格讲话:“我并不是说咱们的房车上不了台面,可是你见过哪个人参加宴会会把自己的家都扛过去呢?这实在不太体面。” “噢?你以为由一群傻乎乎的猫用轿子扛过去就体面了吗?”换好衣服的奥列格一把拉开了帘子,对着镜子整理着自己的西装。 乔榆一下子顿住了,她想象了一下自己被一群猫抬到宫殿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虽然他们的轿子又漂亮又华贵,但一想到那些猫儿并不是心甘情愿地服侍他们,乔榆的胃里总是一阵翻腾。 可是她又不想让一腔好意的猫萨沙失望,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好了,不要焦虑,我只是那样说说而已。”外面隐约传来叫卖声,奥列格认为小姑娘不做声是因为丢了面子,于是他探头看了看,将车窗打开,半个身子探了出去,他一边安慰乔榆,一边拦下了卖花的小姑娘:“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就算有嘲笑也不会放到明面上。” “是啊,我希望大家都能和papa你一样成熟。”乔榆愁眉苦脸地涂上了口红,结束了今天的妆容。镜子里的她看上去简直是光彩照人了,只有脖子上空空如也,稍显突兀,她一下子后悔昨天没有买看上的那串珍珠项链了。 也就在这时,奥列格拿着一把小小的,毛茸茸的向日葵,从窗口缩回了自己的身子。他把手里的那捧花插到几乎没用过的花瓶里,乔榆这才发现他的手中还剩下了两朵含苞待放的花儿,尾部穿着绿绸子。 “这是什么?”乔榆会意,她将自己脖颈后面的碎发撩起,好方便奥列格将绿丝绸当做项链系在自己的脖颈。 “噢,这叫做芭奇多向日葵,我小时候只在图画书上看到过,它喜欢温暖的环境,是不可能生长在我的家乡的。” “不,其实我问的是,为什么要戴上这个?”乔榆从镜子里看到,在给自己的绸带打了个蝴蝶结后,奥列格又把另一朵花别到了领子上的插花眼里。她盯着那颗毛茸茸的、配色像是小蜜蜂一般的花儿,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这种花儿。 “好看而已,不然你以为是怎么回事?那种地方可不会让你去招蜂引蝶。”奥列格正了正衣领,耳朵却可疑地红了起来。 于是突然长出了自己审美的赏金猎人,领着未来的歌剧女王,缓缓走出了他们的安乐窝。 第106章 假面公爵和小丑先生 原本乔榆还在想着今天抬轿子的猫猫脸会有多臭,结果猫萨沙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等在巷口的不是什么猫猫轿子,而是一辆蓝色的,顶气派的跑车。 “哇!”乔榆很没出息地赞叹了出来,她一把拉开了副驾驶的门,毫不客气地坐了进去,和巴什利色彩斑斓的猫脸撞到了一起。 “哎呦,无意冒犯,我刚刚想帮你开车门来着。”巴什利揉着被撞疼的猫脸,把猫爪放在了方向盘上:“说实话,前天接你回去的蓝丝绒侍卫们到现在还躺在床上歇息呢!不过我并没有说你胖的意思,亲爱的女士,你的身材就算是猫看了也要感叹一声完美。我想说的其实是,天哪,毕竟我们是猫,只有几斤或者十几斤的重量,可没法去扛比我们大了那么多的人类啊!” “我知道我知道,之前我还担心来着的。”乔榆伸着头去看巴什利到底是怎么操纵车子的,她之前从未看过动物驾驶交通工具,感觉非常新奇。巴什利作为一只猫,腿肯定是够不到油门的,但这里可是冬都,是兽人和智兽都能好好生活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便利呢。 乔榆看到巴什利脚下有一块踏板,上面像是跳舞机的垫子一样摆着几个大按钮,就算是猫的小肉垫也能轻松踩到,方便极了。 “安德烈王子说,他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后路,如果你们偷到了门禁卡,就直接从正门离开,他会来接你们。” “那如果没偷到呢?”奥列格坐在后排发问了。 “如果你们没偷到的话,就从院墙翻下去,偷偷找个地方躲起来吧,不要连累我们就好。”巴什利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 乔榆立刻判断出最后一种计划绝对不是出自猫萨沙,而是巴什利自作主张,生怕连累到街头的流浪猫们。不过乔榆能理解他,毕竟他们在十几年前刚刚经历过屠杀,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不想被外邦人连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一路无话,奥列格望着窗外的街景,很多建筑都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他看着外面飘荡的旗帜和碎裂的石板街,想起了那些与米莎相依为命的样子,一时之间难以从回忆中抽离,连车子停下都没有注意到,还是靠着乔榆大喊大叫他才回过神。 “不好意思,我走神了……”奥列格挠挠头,瞅了瞅车窗外的景色:“怎么,我们到了吗?” “当然了,”乔榆盯着后视镜催促道:“后面还有一辆车,我们快点下去吧!” 奥列格哼了一声,推开车门跨了出去。在他下车的那一刻,后面的那辆造型夸张的红跑车也停了下来,奥列格敏锐地感觉到从自己踏出车子开始,一瞬间有着八九道刺眼的目光盯住了自己,那些目光有的来自后面的红跑车,有的来自面前宫殿的玻璃和露天式阳台,这让他狠狠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连忙拉开乔榆的车门,像一个受过正规训练的保镖那样伸出胳膊,任由小姑娘抓住了他的手腕和小臂。在乔榆出现的那一刻,原本放在奥列格身上的目光立刻跳转到了小姑娘身上,只有寥寥几位女士的目光还黏在奥列格鼓鼓囊囊的胸肌和黑色的硬质面罩上。 乔榆挽着奥列格的手臂刚刚站定,巴什利立刻发动车子扬长而去,生怕有人发现坐在驾驶位开车的是一只猫。管家适时地拉开镶嵌着金饰的栅栏门,两人紧张地对视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走了进去。 乔榆倒不算是特别紧张,在过去的时候妈妈总是会带着她出入这种场合,她已经对那些掂量的目光见怪不怪了。倒是奥列格,紧张的全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这并不是因为他怯场或者是害怕自己不懂礼仪,而是在二楼的露天阳台上,有几个穿着低胸裙子的艳星靠在栏杆上,一边盯着他一边捂着嘴小声说着些什么,甚至有一个在奥列格走近门廊时,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多亏了乔榆紧紧拽住他的袖子,奥列格才忍住了拔腿就跑的欲望。 “噢,亲爱的乔榆小姐,我们未来的歌剧女王,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毕竟你可是个大忙人啊,第一场演唱会筹备得怎么样了?”在管家推开大门的那一刻,穿着亮蓝色礼服的安东列尼公爵便迎了出来,那只庞大的鼻子看上去更加大了。 乔榆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夸张的,惊喜的微笑:“噢,我这种小卒居然还要劳您的大驾出来迎接,这正是令我受宠若惊。是的,我的演唱会将在明年夏天举行,如果您肯赏脸的话,我会把最好的票子寄给您。”她一边胡乱编造着,一边将手递了过去。 “当然要去了,我可是很看好你的。”安东列尼公爵那双甲壳虫似的眼睛眯着,他俯下身子把薄薄的嘴唇印在了乔榆的手背上:“听到你母亲噩耗的时候,我还哭了一鼻子呢,一想到再也听不到弗洛伦斯的夜莺欢唱了,忧伤和愤慨就占领了我的大脑。” 安东列尼的语气十分的真诚,丝毫听不出任何的虚伪作假,如果乔榆不是提前看过猫萨沙发来的介绍,她真的会被此人的做派打动。于是她自己也虚伪的笑着,总觉得安东列尼公爵刚刚的话好像在谁的嘴里听到过。 奥列格自然也没有好脸色,他被阳台上的女人们调戏,憋了一肚子气,又听到安东列尼公爵的油腔滑调,忍不住哼了一声。 他一出声,安东列尼公爵才把眼睛转到了他的身上,装作了一副吃惊的样子:“我的天,原谅我没有第一时间给您打招呼,我的眼神最近不太好,请问您是?” 乔榆在心里偷偷笑,像奥列格这种体格往那一站就跟一堵墙似的,视力再不好的人都会看到他,除非这位年轻的公爵是个瞎子。见奥列格不说话,乔榆急忙替他回答:“他是我雇佣的私人保镖,也是我今晚的男伴。” 一听这个大块头只是个保镖,安东列尼期盼的眼神熄灭了,他原本还盼望着这个肌肉结实的男人是什么运动界的新秀呢!他不着痕迹的扁了扁嘴:“好吧,好吧,欢迎你们能来我这里做客,这是我每年最盼望的事情了——世界各地有趣的人们欢聚一堂,展现着自己才艺,没有比这更令人激动的事情了。噢,我想你们在来的路上认识了小鲍里斯先生吧,他的父亲在生物科技方面可是颇有建树。” 一时间,乔榆和奥列格的身体都僵硬了起来,他们没想到自己的目标就在自己的身后,甚至不知道观察了自己多久了。乔榆回头,看见了照片上那位留着长发的男人,说实话,他本人比照片要帅上一些,也要更加油腻一些。小鲍里斯的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上前向安东尼公爵行了个礼:“我亲爱的公爵大人,好久不见了。” “确实是好久不见了,你这位大忙人,总是忙着满世界地拍卖自己的藏品。”安东列尼公爵笑着,像是在脸上套了张虚假的壳:“我想你一定认识了这位歌剧新星——乔榆小姐了吧?” “我从未听说过,抱歉。”小鲍里斯斜着眼睛打量着乔榆,目光在她垂下的发丝和颈间原生态的向日葵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看向了安东列尼:“我从未听说过最近有什么歌剧新星,无意冒犯,但我提醒公爵先生看一看他们的邀请函,谨慎一点的好。我可不想被什么人,毁掉这难得的盛宴。” 他这话说完,乔榆和安东列尼的脸上都浮现出了怒意,小鲍里斯这话不仅在暗示乔榆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又讽刺了安东列尼的格调与看人的眼光大不如以前了。像他这种能一句话得罪两个人的,奥列格还是第一次见。 那公爵先生恨得牙痒痒,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发作,他只好将脸上假笑的面具稳定住:“乔小姐可是著名的歌剧艺术家乔安娜的女儿,乔安娜你总认识吧?就是每年都会在宴会上唱上一段的那个,我对她的评价很高,想必她的女儿也不会比母亲差到哪里去。总之,我就不留你们在这门廊上闲聊了,总归不太礼貌对不对?你们还是先进去落座吧,晚宴就要好了。”他这样说着,比了个请的手势。 小鲍里斯用很大的声音哼了一声,他甩了甩自己的头发,昂首阔步地走在了乔榆和奥列格的前面。那样子活像是个趾高气扬的大公鸡。 “他是什么?小丑吗?”在远离了公爵和小鲍里斯后,奥列格毫不留情地批判道:“他居然可以一句话得罪两个人,这也算是一种天赋了对吧?” “世界那么大,总得有些蠢货吧。”乔榆挽着奥列格的臂弯来到长长的餐桌前,找着自己的名字,“不过也幸亏他是个蠢货,想想吧,如果他是像公爵那样的聪明人的话,我们今晚的工作该多难做啊。” 奥列格赞同地哼了一声,此时二楼的人也纷纷下来了,他一边躲避着那几个艳星赤裸裸的目光,一边站在找到了座位已经落了座的乔榆身后。很不幸,保镖先生是不能上桌吃饭的。 他抱着臂膀,眼睛打量着从二楼下来的那些人。忽然,他看到了一个浅亚麻色的脑袋,那人正和一位艳星一面攀谈,一面向他们走来。 “实在不方便,塔季扬娜,我今天的行程很满,”那人这样推辞着:“在参加完宴会后,我还要……” “我不想听这些,亚历山大,”穿红裙子的女人赌气似的撅起了油亮亮的嘴唇:“如果您今天晚上不来我房间的话,明天大家都会知道,大名鼎鼎的兽人指挥官藏在哪座城市里了。” 第107章 萨沙出现了 奥列格紧紧地盯着萨沙,在这一刻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他全心全意地看着阔别多年的老朋友,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似的。 乔榆发现了papa的异状,她转过头,刚刚好看到了亚历山大被艳星小姐纠缠的一幕,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他他!他怎么在这里!” “如果你当初看一看宾客名单,就会发现这一点了。”小姑娘的一惊一乍很难不让人注意,奥列格伸手将她按回到了椅子上,俯下身像是帮她顺气,实则用低低的声音道:“小声一点,这里人太多了,还是不要太张扬得好,毕竟没人知道你和萨沙的关系。” “那是萨沙啊!我们一路上难道不都是在追寻着他的踪迹吗?如今他就在眼前,你让我怎样小声?”乔榆紧紧地拽住椅子腿,好像自己一松手椅子就会把她甩出去一样:“不对,你为什么这样冷静?” “我不知道。”奥列格轻轻说,他用余光打量着亚历山大年轻的面孔,说实话,他原以为自己再见到萨沙时会激动地流下眼泪,再不济也是要冲上前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但没想到如今他面对阔别已久的老友居然能镇定地站在那里,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他这样想着,声音开始虚无缥缈了起来:“我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我没法向你描述,但这有些不对劲。” 听到奥列格这样说,乔榆也从狂喜中冷静了下来,这确实不太对劲。她印象中的萨沙叔叔一向谨慎,制定好了计划就不会轻易地打乱它。说好了在终点相见的,又怎么会提前露面?况且他一向不喜欢宣传自己,为什么要来这种功利性如此明显的地方? “可是,我们不去帮帮他吗?”乔榆看着亚历山大被那个女人纠缠,眉宇间逐渐积攒起了怒意,这让她大吃一惊:“那女人说了好过分的话,居然把萨沙叔叔惹急了!” “别急,有人比我们更关注他。”奥列格冷哼一声。 果然,下一秒安东列尼公爵就瞬移了过来,他横插在两人中间说了些什么,女人被哄得服服帖帖,她娇嗔了一声,用手里的扇子点了点亚历山大的胸膛,花蝴蝶似的落座了。而亚历山大眉宇间的怒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露出他那招牌的微笑,向公爵道谢,眨眼间坐到了乔榆的斜对面。 两人在这时都忘记了自己今夜的任务,一个劲儿地盯着亚历山大看,恨不得用目光编写一本十万个为什么。奥列格上下打量着老友,他的这位老朋友似乎永远不会老,亚历山大看上去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五,他穿着藏蓝色的礼服西装,笑起来眉眼弯弯,不管对谁都彬彬有礼,只有眼角的细纹暴露了他远比看上去年龄要大。奥列格注意到他领口的插花眼中并没有插上蓝钟花,不由得一阵失望,原来当初小小的誓言只有自己记得啊…… 这两人的目光实在是太热烈了,以亚历山大的敏锐不可能不被发觉,他在下一秒就立刻看过来,露出了一个惊喜的微笑,向两人点头示意。 “朋友们,宾客们!”等到大家都落座了之后,安东列尼公爵用一根叉子敲了敲高脚杯,发话了:“今夜我们相聚在此,欢庆着一年一度的庆典,享受着和老朋友相聚的美好时刻,啊,我看到大家的热情了。”此时一个疯癫的、打扮得像是女巫一样的人当众将自己养的巨蜥放到了桌子上,引得另一位电影明星尖叫了一声,差点从座位上摔下去。 “阿哈,那是占卜师蕾妮和她的蜥蜴朋友,”乔榆小小声向奥列格介绍着:“那位漂亮的女人是当红的女星维多利亚的克隆体,是的,她在许多年前去世了,留下克隆体替她继续完成工作,真是敬业啊!相信你应该看过她演的电影吧?” 奥列格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维多利亚以超级英雄的电影出名,当奥列格把所有自己感兴趣的电影看完后,因为封面拿双节棍的女人才点开了电影。说句实话,那是他这辈子度过的最漫长的两个小时。 而那边的公爵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今年我们不仅有我们耳熟能详的老朋友,还加入了几位新鲜的血液,例如那位塔季扬娜,我必须承认看完她的电影后,我就扔掉了我所有的助兴药物。” 在座的男人都低低发笑,乔榆不明白地问奥列格:“她演的是什么电影?为什么公爵扔掉了他的药?电影也能治病吗?” 奥列格的耳朵可疑地红了起来,他完全不知道要怎样向小姑娘解释这个问题,好在紧接着公爵点了乔榆的名:“以及我们冉冉升起的新星,未来的小夜莺——乔榆小姐。她的母亲是我们的老朋友乔安娜,很遗憾这位老朋友在前年离开了我们。” 乔榆大大方方地举起了杯子,在座的人有的为她鼓起了掌,有的用狐疑的眼光打量着她,有的在胸前画了十字悼念着乔安娜,只有讨人厌的小鲍里斯喝了个倒彩,引得蕾妮的蜥蜴不开心地打翻了银制的盘子。 “接下来,我要介绍我请来的一位大人物,不得不说他确实很难请,从我少年时期就给他寄过去了邀请函,到现在已经十几年的光景了,他终于肯赏脸来了一次!相信你们之中的许多人也认出了他,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兽人指挥官,亚历山大先生!” 桌子上的所有人都在鼓掌,包括侍者和女仆。要知道亚历山大的名声可是一顶一的好,不管是兽人还是人类只要一提到他,都会竖起大拇指不断地赞赏呢! 而我们的亚历山大脸上带着微笑,谦虚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所有人都弯腰致意。在和奥列格灼灼的目光相撞时,他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眼光,这让赏金猎人心中的那股子不对劲的念头更加旺盛了。 “哎呦,我这人一激动起来就是会忘掉正事,相信你们也都饿了,那就敞开肚皮畅快地吃吧!”安东列尼公爵阔绰的大手一挥,一百个侍者推着车出现在了宴会厅里,他们脚下踩着平衡车穿梭在长长的餐桌旁,上着一道又一道丰盛的菜肴。 那些菜有的是雪国本地最著名的菜品,也有的是别的国家的特色菜,奥列格眼巴巴地看着乔榆从会轮转的餐桌上叉了一根油汪汪的、大大的鸡腿,狠狠地吞了一口口水。 “林医生说了,你现在暂时不能吃这些油腻腻的东西。”乔榆咬了一口鸡腿,口齿不清地说:“等我们出去了,我请你吃土豆烤马铃薯!” “哼,你最好说到。”奥列格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脑子里全是油滋滋香喷喷的肉和甜蜜蜜的饮料,丝毫没有听到小姑娘说的其实是土豆烤马铃薯,而不是土豆烤鸡。 在用餐期间,亚历山大再也没有向他们的方向看上一眼,这令他们两人十分挫败又非常不解,难道萨沙是故意装作不认识他们? 奥列格的心中逐渐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或许萨沙出现在这里,是有一个比他们两个人加起来还要重要的计划,而他们的出现,很可能扰乱了他的计划,甚至会导致他行动的失败。一想到这儿,奥列格便觉得乌拉拉遗宫的地上长满了尖刺,他的脚踩在上面的每一秒都疼痛难忍。 好不容易熬过用餐时间,如果不是戴着面罩,恐怕大家都要看到奥列格口水乱流的狼狈样子了。最后一片空盘子被侍者收拾走了,安东列尼公爵率先起身离开了坐席,按照规定,大家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在宴会厅自由活动,一个小时后便是舞会时间了,这也是乔榆向小鲍里斯下手的最好时机。 在宴会结束的那一刻起,客人们便起身向自己感兴趣的宾客移动,企图在攀谈中谈成一场交易,为自己谋取一些福利。而乔榆也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向亚历山大走了过去。 他正与一位留着络腮胡的男士攀谈着什么,乔榆的到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最后那位男士向亚历山大倾诉了敬佩之情,转身走了。 “萨沙叔叔!”乔榆几乎是要哭出来了,如果没有奥列格在后面紧紧揪住她,恐怕现在她已经成了亚历山大身上的一个挂件了,饶是这样,她还是扯住了亚历山大的袖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当初你为什么要丢下我走掉啊?为什么要离开弗洛伦斯!离开我和妈妈的生活?十多年来你就没想过来看看我们吗?你到底都在忙些什么啊?!” “呃……”亚历山大的脸上浮现出了尴尬的神色,靠近他们的一些人听到了乔榆的这番话,纷纷向亚历山大投去奇怪的目光,仿佛他是什么始乱终弃的渣男一样。 而奥列格始终一言不发,他紧紧地盯着男人的脸,在那稀疏的眉毛和雀斑中间寻找着什么。 “对不起,我的孩子,我欠你一句抱歉,可现在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啊,对不对?”亚历山大耐心地安抚着乔榆,从女孩的手指间抽出了自己的袖子:“等到宴会结束,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再好好叙旧,可以吗?” 乔榆点了点头,她看向了奥列格,想看看他的反应,却没想到赏金猎人像是哑巴了一样,瞪着亚历山大一言不发。 “怎么了老朋友,我原以为你见到我,会更加激动呢。”亚历山大哈哈笑着,朝奥列格的胸前擂了一拳。 “真是稀奇啊,萨沙,我注意到你手里拿的是伏特加。”奥列格并没有打招呼,也没有回答亚历山大的问题,他一直在盯着老友手中的酒杯看:“我记得你在重要的事情前从不饮酒,那是不是意味着,今天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安排?” “我能有什么安排,只不过是心血来潮参加一场宴会罢了,倒是你和乔,来这里做什么?”亚历山大打量着两人的穿着,笑得更开心了:“哎呀呀,阿廖沙,你在弗洛伦斯打拼了那么多年,只不过混了个保镖吗?” 奥列格气得要命,他之前还觉得萨沙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可这句话一出,他立刻意识到这家伙还是当初的亚历山大,擅长将问题从自己转移到他人身上,并且能用一句话把人给气个半死。 就在奥列格思考着怎样回怼自己的老朋友的时候,一位不速之客从远处走来:“不好意思,我没有打扰您两位的交谈吧?” 三人寻声看去,发现安东列尼公爵正向他们缓步走来。 第108章 一个冒牌货 奥列格抱起了臂膀,无声的在面具后面吹胡子瞪眼,这位公爵显然没有将他这个保镖放在眼里,他们三人聚在一起,而安东列尼只问候了乔榆和亚历山大。不过我们成熟的赏金猎人并不会计较这些,他很有职业素养的退到了一边,给这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留出交谈的空间。 “噢,亲爱的公爵。”亚历山大张开双臂,拥抱了这位王公贵族:“久仰您的大名了,请允许我向您致歉,您知道我都在做些什么勾当,那些兽人贩子是很难清理干净的。” “我能理解,向您这样的英雄总是会投身于更伟大的事业中的,能赏脸光临我这破旧的地方吃顿饭,我就已经很荣幸了。”安东列尼热情的笑着,奥列格看出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只有此时公爵脸上的笑容才是发自内心的:“不瞒您说,我哥哥的妻子就是一位兽人,在成婚的前一天被兽人贩子掳走了,多亏了您出手相助,他们才得以在第二天团聚。” 亚历山大摩挲着下巴,似是在回忆,然后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噢,我想起来了,那位脸上带着哀愁的、惊慌无比的女士,原来是您的嫂子吗?那我可真是无意间帮了您一件大忙啊,准备报酬啊公爵先生,我想我后半生可以不用再工作了。”亚历山大开起了玩笑,两个男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对,他在说谎!奥列格一眼看穿了亚历山大的谎言,那套说辞随便放在谁的身上都能起效,他甚至可以将乔榆套进去!可是,萨沙为什么要说这种毫无意义的谎话呢?难道他真的想要公爵的赏赐? 这边的奥列格还在头脑风暴,那边的公爵大人已经将目光放在了乔榆的身上:“噢,亲爱的小姐,我刚刚正到处找您呢。” “找我,做什么……请问公爵想要我做些什么?”这些天跟着奥列格放肆惯了,乔榆一下子适应不了这种繁琐的、文绉绉的说话方式。 “当然是一展歌喉了,就像是你的母亲那样。”公爵大人朝着宴会厅的钢琴努了努嘴:“您就给我们露一手吧,我相信乔安娜一定将她的女儿培养得非常出色,才会像是藏宝一样将你藏起来,不敢让我见面。” 他这话说得非常奇怪,不禁乔榆听出来了不对劲,连亚历山大和奥列格都向公爵投去了不解的目光。但那公爵像是完全察觉不到气氛的变化,他清了清嗓子,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吧,我的小夜莺。” 乔榆的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起初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舒服,等到坐到钢琴前,周围的宾客都围过来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她时,她才猛地反应了过来。自己在这场宴会中根本就不是什么座上宾,安东列尼公爵请她前来,只是需要一个调节气氛的乐手,一个宫廷里的吟游诗人,或者是一个在大众面前出洋相的小丑。 如果乔榆和她母亲唱得一样好,那么公爵先生便会大肆吹捧她的金嗓子,到时候乔榆一旦火了起来,必定要偿还他的恩情,被迫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也不一定。但要是乔榆对音乐一窍不通,那么她将会成为大家的笑柄,公爵就会告诉宾客们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再将两人扫地出门。不管是哪种可能性,安东列尼公爵都不会吃亏。 真是精明的商人啊,居然拿名气来做生意。幸亏她的母亲从她小时候开始就教过她如何歌唱,也幸亏她生了一副好嗓子。乔榆咬了咬牙,把手指搭在了黑白琴键上,深吸了一口气,唱出了几个月来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曲调。 手指按动琴键,欢快的音乐跳动着流出,比钢琴声更清脆的是女孩的吟唱。它时而高昂,愉快,咬字清晰,像是溪流溅在石头上;时而沉静,低落,吐字模糊,像是恋人的耳语。它更像是一只大大的手,在乐符跳动间扇了小鲍里斯一个响亮的大嘴巴子。 “这首歌是《凯鲁比诺的咏叹调》,选自莫扎特歌剧《费加罗的婚礼》。”一旁的亚历山大凑到奥列格的身边,向不解风情的赏金猎人低声解释着:“不过,它还有个更加耳熟能详的名字,你猜一猜叫什么?” “我哪知道叫什么。”奥列格下意识地感觉萨沙的嘴里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果然,亚历山大露出了他的招牌微笑,只要这种笑容出现,就意味着他要说一些不得了的话了,有些能让敌人闻风丧胆,而有些就…… “《你们可知道什么是爱情》,没错,它就叫这个名字。”萨沙咂咂嘴,打量着奥列格,揶揄道:“哎呀我的老朋友,我是让你护送她旅行散心,不是让你散发魅力诱她陷进爱河啊!” “哼,说得好听。你知道和一个……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孩子相处多不容易吗?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摸清楚其中的关窍,那就是在她穿新衣服的时候夸她好看,在她抱怨的时候和她一起大骂。”奥列格抱起了臂膀:“既然你这样说了,为啥你自己带她散心?” “兽人指挥官日理万机。”萨沙理直气壮。 “日理万机的意思就是不停地往我们的每个目的地塞信,然后用望远镜偷窥我们的生活?甚至有时间从遥远的雪国带了一只猫崽子杵到我的门口,就为了能知道我会给猫起什么名字?”奥列格炮弹一般诉说着不满,他的眼睛再一次瞥到了萨沙衣领空荡荡的插花眼,赌气地哼哼着:“噢,你甚至忘记了我们当初的诺言,带着空荡荡的领口就晃荡在了我的面前。” “哎呦,你怎么也变得这样斤斤计较了起来!”萨沙的笑容变得苦涩了起来:“这不是来不及准备吗,你知道我的徽章送给了乔榆那孩子吧,再说现在的人都不会再接做蓝钟花徽章的活计了,你总不能让我自己一针一线地重新缝一个吧!” 听到亚历山大这样说,奥列格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他打量着老友,好像自己是刚刚认识他一般。 “怎么了?”亚历山大被他盯的发毛,讪讪的挠了挠脸:“我说错什么了?” “当然没有,我只是在埋怨你不遵守诺言罢了。”奥列格把目光从亚历山大身上收回来,投在了演唱歌曲的乔榆身上,像是小姑娘突然散发出了一种漩涡,将他的双眼吸引了过去一样。 于是亚历山大也不再说话,认真的欣赏着属于年轻人的咏叹调。 一曲终了,乔榆不卑不亢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提起裙摆向众人鞠了一躬。一般来说歌者都是站在旁边歌唱,很少有人能坐着一边弹一边唱咏叹调,年轻姑娘炉火纯青的技艺赢得了众人的尊重和赞赏,一时之间掌声如雷鸣般响亮。 紧接着满意都要溢出脸颊的公爵敲了敲手中的酒杯,宣布舞会正式开始,真正的乐队开始进场,他们奏响了一曲欢快的舞曲,人们立刻找到了自己的舞伴。 乔榆也在一瞬间抓住了奥列格的手臂,在萨沙眼里这是小姑娘在宣示主权,但乔榆远远不会想到这些,她飞奔过来牵住奥列格的原因是,可怜的papa在这场宴会中扮演的角色只是个保镖,也就意味着不会有人主动去选择他做舞伴,即使是那些朝他吹口哨的艳丽女人。为了防止赏金猎人的werwer声掀翻整个房顶,乔榆立刻牵住了他的手。 人们随着曲调跳起了一种奇怪的舞,这种舞不是乔榆所擅长的那几种,它变幻莫测不说,还会随着节拍来更换舞伴,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可以共舞。这样下来,等到一曲终了时,每个人都会和自己想要接触却没能找到机会的人有着片刻说话的时间。 随着节拍变动,乔榆松开了奥列格的手,投入到了萨沙的怀抱中,她的手拦住萨沙的腰,轻轻道:“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你的味道似乎变了。” “难道我要十几年不洗澡吗?”萨沙慈爱地看着已经长到自己下巴的小姑娘,被她愚蠢的问题逗笑得合不拢嘴:“或者数十年如一日地喷洒同一种香水?” “不,我说的可不是这个。”乔榆的鼻子不断抽动着,“你是狼,是食肉动物,身上多多少少会带有肉腥味,但现在我闻不到那种味道了,你身上只有草木的味道。萨沙叔叔,你说实话,”小姑娘抬起头,和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对视着:“你是不是因为前些年吃的太胖身材走样了,才不敢来见我们的,而现在你节食减肥成功了,对吧?” 萨沙哈哈大笑,而此时的音乐又变换了调子,乔榆不得已离开了亚历山大的怀抱。在临走时,她听到萨沙叔叔这样说:“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倒是不介意把食谱分享给你,我相信我那老朋友应该会很需要这种健康的饮食。” 接着,乔榆又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抱在了一起,那女人热情的巨大的胸脯简直要将她淹死了,她用余光观察着场上的一举一动,盘算着自己还有多久能够接触到小鲍里斯,是的,她还没傻到忘记自己的任务。 终于,在轮换了一圈不想干的人之后,乔榆终于牵到了小鲍里斯的手。几乎是刚刚碰面,她就开始用话术分散男人的注意力,假装自己是个慕名而来的、想要投怀送抱攀高枝的无名小艺术家。 小鲍里斯被她这种做派弄的心猿意马又不敢显露出来,他得意洋洋的跳着舞,任由乔榆的手在他身上不老实的摸来摸去。 “我的天啊,先生,我不得不说您的身材可真是结实!不瞒您说,我做梦都想要一个像您这样的情郎。”乔榆毫不掩饰的打着直球,手却灵巧的在男人身上所有的衣服兜里翻找着,她在街头流浪的那一年可是学会了不少偷鸡摸狗的本领。 “我想,你那保镖也不赖吧?他看上去比我块头大多了,怎么?你不满意?”小鲍里斯故意这样说,想听到更加赤裸过分的赞赏话。 “哎呀,你别看他长得大,其实都是花架子啦!”乔榆娇嗔着依偎在男人怀里,小手不老实地伸进男人怀里,看似在感受对方的胸肌,实则是在掏他位于衣服内侧的,最后的口袋。她为自己的违心话吐了吐舌头,嘴上说的是这样,心里想的却是:像你这种细狗,papa一拳能打穿十个! 然而,乔榆又是谄媚又是说假话,但是摸遍了整个衣兜,都没有摸到猫萨沙说的那个门禁卡。她的脸立刻黑了下来,恰好这时音乐停了下来,乔榆一下子从男人身上弹开,好像对方沾染了什么恶心的疾病。 她无视心猿意马的男人对他发出的过夜要求,直奔奥列格而去:“papa,我没能得手!” “噢,傻孩子,你当然不会得手了,因为那玩意已经被他摸走了!”奥列格咬牙切齿,指着将要那扇半推开的大门发号施令:“那家伙是个冒牌货,快去把他抓住!” 乔榆往奥列格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亚历山大的背影刚刚好消失在了长廊的拐角处。 第109章 联络员罗淼 乔榆这下终于知道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不对劲的感觉从哪来了,怪不得她和奥列格见到萨沙都没有特别激动,原来这家伙是个冒牌货,还顺走了他们要拿的门禁卡!怪不得奥列格看上去那样焦急,他刚来冬都就被人认了出来,那冒牌货还叫了他的昵称,显然是做了一番功课的。 明白过来的乔榆气不打一处来,她有那么一瞬间,真的以为自己找到了萨沙叔叔,还为这次意外的重聚小小的激动了一下呢。喜悦落空的感觉当然不好受,怒火中烧的小姑娘拔腿追了出去,气势汹汹地朝着冒牌货飞奔而去。 奥列格冷冷地哼了一声,双手插在兜里慢悠悠的往门边晃,他不担心乔榆会追不上那家伙,毕竟小姑娘跑步的速度可是一等一的快。 在半路上的时候,安东列尼公爵拦住了孤身一人的奥列格,他仰着下巴,神色中尽显倨傲:“年轻人,你的主子去哪儿了?” 年轻人?这家伙居然叫我年轻人?奥列格在心里发笑,他也端起了架子,冷冰冰地回答:“她出去了。”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公爵打量着身形高大的保镖,嘲讽道:“你不会把她给弄丢了吧?” “我的天,我是她的保镖,不是她的奴隶。”奥列格轻轻道:“难不成她拉肚子我也要在旁边给她递纸吗?”他说完便大踏步从公爵身旁走掉了,甚至没说一句道别的话。 乔榆当然不会知道奥列格是如何编排她的,她正忙着追那位冒牌货。那家伙本来就先她一步,等到追出来时就已经跑了个没影,多亏了她长着一对擅长听声音的大耳朵,走廊上的动静尽收耳底,包括那家伙的脚步声。 很快,在拐过一个弯后,乔榆看到了那身熟悉的藏蓝色西装,她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或许要不了两分钟就可以把这可恶的家伙摁在地上,再脱下高跟鞋敲着他的大脑袋,好逼问这狡猾的家伙为什么要装扮成萨沙的模样。 两人的距离渐渐缩短,乔榆伸出手,在即将要碰到他的袖子时,假萨沙突然刹住了脚步,猛地回头,一拳擂向乔榆的面庞。 这可把小姑娘吓了一跳,她没料到这家伙居然还会还手,情急之下她也只能堪堪刹住车,将头歪向一旁,想要躲过这一拳。 没想到这狡猾的家伙是个老手,他不管是反应速度还是实战经验都比乔榆高明,见女孩侧头,他变拳为掌,掐住了乔榆的脖领子。还没等乔榆反应过来,下一秒她就转了个圈,被假萨沙禁锢在了怀里。 “你发哪门子疯?”乔榆瞳孔地震,她的背靠着男人的胸膛,双手被假萨沙反剪在身后,而对方的大掌却牢牢扣在了她的项间。这场小小的争斗还没开始就已经落下了帷幕,乔榆开始后悔自己轻了敌。但就算是败了,小姑娘也绝不嘴软:“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装成亚历山大的模样?” “嘘,我没有恶意。”假萨沙伏在她耳边轻轻道:“我不是你们的敌人,你要记住这一点,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既然是朋友,就把我放开,”乔榆扭了扭被抓痛的手腕,抱怨道:“难道冬都的人都是这样表达友好吗?” “我可不是冬都人,”假萨沙哼了一声,“那我们先说好,我把你放开,你不许攻击我。” “当然不会。” 假萨沙让乔榆数了三个数,紧接着他把小姑娘往外一推,松开了手。没了桎梏的乔榆立刻弯下腰从大腿的绑带里抽出匕首指向假萨沙,但对方始终快她一步,她才刚刚把匕首举起来,对方的利刃已经送到了她的咽喉处。 假萨沙望着乔榆被压制后恼羞成怒的脸,哈哈大笑:“我喜欢你的狡诈,有时候小小的不守承诺也能成为一种有力的反击。” “谢谢,我也很喜欢你的第二张脸!”乔榆咬牙切齿,这家伙看上去漫不经心,但出手快得能和奥列格相媲美,要知道在速度上很少有人能比得过她。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之时,奥列格才慢悠悠地从拐弯处逛出来,中气十足地喝道:“好了老朋友!停止戏耍我的人,把东西给我吧,你把我们引到这里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哎呀,阿廖沙,真不愧是你啊,居然这样轻易就把我认出来了。”假萨沙扬起了嘴角,把抵在乔榆喉间的匕首收了回来:“让我想想,我们多少年没见了?” “记不清了,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是我临行前……” “临行前的饯别会,是啊,你当时还抱着萨沙哇哇大哭来着呢。”假萨沙畅快地哈哈大笑起来,奥列格被人揭开了老底,重重地哼了一声,耳朵根都红了起来。 “等等等等!你们认识?!”乔榆跑到二人中间,她瞪着奥列格问:“所以,你没有因为被认出身份而感到生气?” “完全没有。” “你跑那么快也不是因为被我们发现赶着逃命?” “当然不是。”假萨沙耸了耸肩。 “我的天,你们把我搞糊涂了。”乔榆深吸了一口气,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无奈的看向了奥列格:“好哇,搞了半天你把我当猴耍呢!说说吧,他到底是谁?” “是她。”奥列格纠正道,他注视着假萨沙,用唱歌似的语气轻轻道:“我可以是女人,我也可以是男人,我甚至可以是小孩。我可以是你的邻居,你的上司,你的朋友,你的姘头,也可以是电视里的总统。我活着,但世上却有我的墓碑,我的大名人人知晓,可是每张嘴里说出的姓名都不一样。我是风,是雾,是你电脑里的代码,是天空中凝视着你的巨眼。罗淼,我还记得你当时的这番自我介绍。” “我的天,真希望你的记忆力能用到其他的地方,而不是记住了我年轻时候中二的发言。”那位被奥列格称作罗淼的女士用她本人的声音发话了,那声音听上去像是高山刚刚融化的雪滴在冰面上,很难想象她居然能够将亚历山大的嗓音模仿得惟妙惟肖。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乔榆瞪大了眼睛,她像是见鬼一样的打量着那位女士,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还以为这是荣耀之手搞出来的什么克隆技术。 “这里不适合详谈,我们换个地方说。”罗淼瞟了一眼走廊尽头探头探脑的侍者,冲奥列格招了招手,后者心领神会地领着自己家的小姑娘跟着罗淼走到了后花园中某个不起眼的树丛里。 “刚刚咱们废话的太多,现在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罗淼这样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来的门禁卡,交到了乔榆的手里:“很抱歉让你扑了个空,但你要怪就怪亚历山大吧,这是他留给我的任务。” “不……我还是没有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乔榆扯住了罗淼的衣袖,她用着自己的嗓音,脸确实亚历山大的,这种感觉非常奇怪,乔榆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个离奇的梦。 被拉住袖子的罗淼看了看奥列格,发现对方也带着求知的眼神望着自己,她叹了口气,道:“行吧,我长话短说,你们也知道萨沙这个人喜欢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于是他联络上了我,让我装扮成他的样子参加这个宴会。一来是帮他应付一下安东列尼公爵每年的骚扰,二来便是盯住你们,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这不对吧?我们的计划从没向任何人透露,萨沙叔叔是怎么知道我们要偷门禁卡的?”乔榆仍感觉到不可思议,她四下里看了看,夜晚的寒风冻得她牙齿直打颤,要知道她现在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裙子呢:“难道他真的在我们的生活里安插了摄像头。” “噢,这个你放心,我敢向你保证,萨沙他绝对没有时间去窥探你的隐私。至于我为什么知道你们想要那张门禁卡,答案也非常简单——当然是我自己揣摩出来的了。”罗淼笑着把袖子从乔榆手心里抽出来:“毕竟你在跳舞是那样赤裸裸的盯着小鲍里斯,恨不得要将他吃下肚去。再怎么说我也是隐藏在都市中多年,不会连你这种小姑娘的心思都猜不透的。” “我还是不明白,”乔榆迷惑地眨了眨眼,她看了看把玩着门禁卡的奥列格,又看了看用亚历山大的脸微笑的罗淼:“说了那么多,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是怎么和萨沙叔叔以及……以及阿历克谢认识的?” 听到这儿,奥列格低声笑了起来,他难得开朗的走过去,拍了拍罗淼的肩膀:“说到这儿,我就要向你隆重介绍一下这个家伙了。这位是罗淼同志,她在十几岁就加入了我的逐日派,充当眼线和联络员的身份。在我失踪之后,萨沙把她挖到了自己身边,继续干着联络员的工作。可以说,她是我和萨沙两个人的传话筒,是我们俩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同时也是唯一存活下来的逐日派成员。” “好哇,原来你对我的评价只是联络员吗?我会的可不只是动动嘴皮子,发发通知之类的。”罗淼竖起了亚历山大的眉毛,她向乔榆伸出了一只手:“时间太匆忙了,我们刚刚认识就要分别,说起来我们应该还是老乡呢。至于具体的细节,我想你还是抽空问一问阿廖沙吧,哦,他现在改名叫奥列格了,真是个不讨喜的名字。” 乔榆伸出手,稀里糊涂的握上了易容大师的手,惊讶地发现这只手是如此的冰凉,似乎在肉的表面还蒙上了一层皮。 屋里的灯光从昏暗变得通明,音乐戛然而止,柳德米拉之宴划上了句号。罗淼将手从乔榆的掌心里抽出来,她似乎真的非常赶时间,装作没看到奥列格张着的、想要说些什么的嘴巴,潦草的拥抱了一下这位昔日的老战友后,就匆匆跳上院墙,灵巧地翻了出去,活像是到了十二点就会变回原样的辛德瑞拉。 “真是奇怪的人啊,我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乔榆盯着罗淼消失掉的院墙,轻轻道:“但首先,我想问问你,papa,你到底是怎么看出这家伙不是萨沙叔叔的?” 第110章 猫萨沙变成人啦 奥列格脱下外套盖在瑟瑟发抖的乔榆身上,他老早就发现这个萨沙不对劲了,不过这并不代表着罗淼技艺不精,毕竟她连乔榆这个和亚历山大一起生活了两年的人都能轻易骗到。但奥列格不会,他敢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像他一样了解萨沙。 “有时候看人不仅要用眼睛观察他的外貌和举止,还要听一听自己心的声音。”奥列格这样说着,牵着乔榆走在乌拉拉遗宫的后花园里,企图混在离开的人群中,“也算是一种巧合吧,许多年之前,我和萨沙分离时,做了一个约定。” “约定?”乔榆重复着,不明白papa为什么又停下了话头。 “嗯,我们约定下一次在家乡遇见时,要互相赠送对方一束花。”奥列格将目光放到了星星上,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多年前晴朗的夜晚,萨沙的眼睛和夜空中的星星一样闪亮:“再次相见时,我会带上一束向日葵,而萨沙则会带上一束蓝钟花。” “蓝钟花我知道,那是萨沙叔叔最喜欢的花,他把那种花当做了他的标志。那向日葵又有什么说头?我记得你的逐日派也用过类似的徽章吧?”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值得一提。”说到往事,奥列格难得感伤了起来,为了不影响接下来的任务,他决定跳过这一段,大声清了清嗓子:“总之,当那家伙没有带上花儿时,我就试探了她。虽然罗淼她打听情报的能力很厉害,但也没有到事无巨细的程度。在那一刻,我就确定了她不是亚历山大。再加上我听到你和她的对话,很容易就锁定了她的身份,毕竟像她这种能易容到如此程度的人不多,你还记得你都说了些什么吗?” 此时的两人正混在人群里往外走,乔榆缩在奥列格气味好闻的西服外套里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我说……我说她有一股食草动物的味道?你不会是想说,在冬都有这种本领的食草类兽人只有她一个吧?她到底是什么品种?居然能做到把狼耳朵和狼尾巴伪装得像真的一样,真是稀奇。” “噢,这就是最有趣的地方了。”奥列格扬了扬眉毛:“说起来她和你一样,是只兔子。” “哈?” “她是一只安哥拉巨兔。” 瞬间,乔榆脑补出了一只巨大的兔子兽人费劲地往自己脑袋上套人皮面具的样子,很难想象罗淼到底是怎么把那双毛发浓密的耳朵伪装成狼耳朵的。 “那她为什么急匆匆地走了?和我们一样堂堂正正地走大门不好吗?她用的可是亚历山大的皮囊啊,想想吧,一群人围着你不停地歌功颂德。” “我觉得被人围起来并不是什么好事,恐怕她也是这样想的,毕竟言多必失。”奥列格指了指前方,那些人站在雕花栅栏大门前,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和朋友们道别,“看起来他们又是在说些场面话,你能应付得来吗?嗯?” “唉,应付不来又能怎么样?我真讨厌与虚伪的大人打交道!”乔榆愤愤地将奥列格的衣服塞回了他手里,准备体面的迎接最后一波场面话的攻击。 两人跟着人群走向了大门,期间乔榆还与安东列尼公爵“热情”拥抱了一下,承诺一定会在自己的演唱会上给他留个好座位,并假惺惺的和小鲍里斯攀谈起来,这家伙左搂右抱着两位漂亮姑娘,看样子今夜是不会回家了。 奥列格抱着臂膀站在乔榆的身后,看着女孩用圆滑的语调和两位大人物攀谈着,丝毫没有把话落到下风。他不禁想起了去年他们刚刚上路的时候。那时候的乔榆还是个受了很大惊吓的兔子,她还沉浸在母亲为她圈起的安乐窝里,天真的对待所以有人,面对歧视和威胁不知道如何反击。而现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她一下成长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场面话说的漂亮又滴水不漏,把两个市侩的男人哄的嘎嘎大笑,这一点连奥列格都觉得自己很难做到。 在这一刻,他敏锐的发现了小姑娘成长后的不同,她不再像刚刚上路时那样病态的依赖自己了。如今的她就像是一棵亭亭玉立的小树,离开了奥列格的浇灌也能茁壮成长,这一点让老父亲奥列格感到欣慰的同时,也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焦虑,他开始害怕小姑娘会在某一天离开自己,就像是达米亚诺那样。 不等奥列格伤感完,乔榆已经完成了她今天的任务,那辆蓝色的小跑车不偏不倚的停在了他们的面前。两人拉开车门坐进去,发现开车的是个陌生的、皮肤稍微有些黑的小伙子。 “你是……”乔榆歪着头看着这位绿眼睛的小伙子,总觉得这家伙似曾相识。 奥列格也注意到了前面那个陌生的家伙,他将大手搭在驾驶位的椅子上,用最低沉的声音问:“我不记得我们雇佣过你,我们的司机去哪了?” “猫了个老天爷,papa,猫只是换了个皮囊,你就不认识我了?”那位褐色皮肤的小伙子露出一种夸张的表情,似乎是刚刚适应这具身体一般。 “萨沙?你是萨沙?”乔榆惊叫了起来,她一把揪住猫萨沙的人皮,把猫儿揪得嗷嗷直叫。 “不要动猫的皮,这是猫花了大价钱请女巫定做的人皮!”猫萨沙嗷嗷叫着挥舞着双臂,打开了乔榆的手掌,他大声清了清嗓子,用人话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方舟实验室别说动物了,连兽人研究员都没有,我只能出此下策了嘛!” “可是,你是怎么从猫变成人的?”奥列格也好奇地凑了上去,捏了捏猫萨沙的人皮,他发现猫萨沙的人皮非常有弹性,除了没有人类该有的体温之外,几乎看不出来异常。 “冬都藏着一位女巫,她能把人变成另外一个人,也可以将动物变成人。”猫萨沙操控着自己人的肢体发动了汽车,带着两人扬长而去:“所以猫千方百计找到了她,花大价钱从她那里定做了一张人皮。猫不知道怎么跟你们形容,就像是……就像是……你们看过环太平洋吗?和那种超大机器人原理相同,猫经过了几天训练,已经能很熟练地操控人皮了,而且它还有面部追踪系统,可以识别猫的表情,再反射到人皮的脸上去!真是了不得的工艺啊!” 两人对视了一眼,猫萨沙的描述让他们想到了刚刚遇见过的家伙,这种随意变换外貌的技术和罗淼如出一辙,乔榆和奥列格合理的怀疑卖给猫萨沙人皮的那位女巫一定是罗淼的另一个身份。她到底想干什么呢?亚历山大到底给她下达了什么样的任务,难道给猫做一件人皮也是任务里的一环吗? 猫萨沙当然不知道他们刚刚遇见了什么,他操纵着新的肢体开车,人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乔榆歪过头去仔细端详他人类的皮囊,发现罗淼的技艺非常高超,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她绝对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帅小伙儿的身体里居然藏着一只猫。 猫萨沙被乔榆打量得十分不好意思,他像是赶苍蝇一般挥了挥手:“不要再看猫了,这只是一件皮囊,就和你们穿的衣服一样,没什么大不了。” “我倒是觉得我们萨沙如果变成人的话,可能真的就长这个样子呢。”乔榆扯了扯他亚麻金色的头发,惹得猫儿吱哇乱叫。 奥列格的新奇劲儿只维持了一会儿,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大叫了一声,乔榆这才想起来papa今晚还没有吃饭。体贴的猫萨沙当然早有准备,他操控着自己的人手从抽屉里拎出了一个巨大的、香喷喷的大面包,塞到了奥列格的手里。 “所以计划是什么?”奥列格感激地看了自己的猫儿子一眼,接过大面包大嚼特嚼。 “你们拿到了门禁卡对吧?”猫萨沙瞥了一眼乔榆,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才讲出了自己的计划:“我的想法很简单,你们俩装作是方舟实验室的安保人员,而我则装成一个有钱的公子哥儿。巴什利会提前给监控摄像头做手脚,你们负责放倒门口的守卫,然后装作他们的样子站岗。而我就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表示我想买上一两个藏品,这样我们就能顺理成章地进去了。” “听上去还算是可靠。”奥列格点点头,只是在猫萨沙说话的功夫,他就已经吃完了一整块面包,乔榆很有眼色地递给了他一瓶水,赏金猎人感激的接过喝了两口,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等一等,你之前说要把那个活了很多年的老家伙杀掉,其实是在开玩笑对吧?” “papa,事到如今,你还认为我在开玩笑吗?”听了奥列格的话,猫萨沙难得地正经了起来,他那张人脸上露出了严肃的表情,用正宗的冬都话道:“如果你觉得我太残忍的话,大可以看一看摆放在实验室里的标本,看一看我妈妈的样子,我想到那时,你或许就能理解我为什么非要杀了他来泄愤了。” 第111章 潜入计划大成功 一路无话,直到猫萨沙将车子开到方舟实验室的附近,车上的气氛才没那么死气沉沉。 “那么,我们就先在这里分道扬镳吧。”猫萨沙体贴地伸出长长的手,帮乔榆打开了那一侧的车门:“相信巴什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现在门口的监控都是拍不到人的,你们尽管挑和自己身高体重差不多的人打晕看好了。放心,他们抓不到我们的,毕竟今晚过后,有钱的安德烈先生和两位方舟小守卫就会在人间蒸发了。” 说到这儿,猫萨沙仰起头嘎嘎怪笑起来,等到奥列格也下了车,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猫儿驾驶着那辆骚里骚气的蓝色跑车扬长而去,喷了俩人一脸的尾气。 乔榆不明白猫萨沙说为什么过了今晚他们就会人间蒸发,他们又不能像猫萨沙一样穿着人皮招摇过市,遇到危险了就能将人皮一掀溜之大吉。但当她看到那些方舟实验室的守卫后,一下子明了了。 那些守卫穿着统一的银色制服,脸上带着巨大的茶色玻璃罩子,活像是老电影里的太空人,又像是把金鱼缸顶在了脑袋上,看上去滑稽极了。 “他们为什么要戴这玩意?”当两人悄悄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时,乔榆向奥列格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那么大的东西罩在头上难道不觉得闷得慌吗?万一他们谁有口臭可怎么办?要是我带上臭不可闻的罩子,恐怕还没找到那老东西就被熏晕过去了。” “不会的,那可是方舟实验室啊,他们都能延长人的寿命,让乌龟考上哈弗,我想在一个玻璃罩子里装上通风系统应该不成问题。或许这玩意还有别的用途呢,等一会你就知道了。”奥列格压低声音这样回答着乔榆,眼睛紧紧地盯着门口,寻找着与两人身形相识的人。 很快,他们便锁定了第一个目标。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女人,看上去和乔榆差不多高,她看上去饿坏了,等不及换班就偷偷跑出来去便利店买些夜宵。在经过他们藏身的小巷子时,一双大手猛地从黑暗处伸出来,将女人拉了过去。可怜的女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被奥列格捏着后脖颈弄晕了过去。 乔榆麻利的扒掉了女人的银色制服套在身上,那件衣服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摸上去滑溜溜凉丝丝的,但穿在身上确实一顶一的暖和。有了它不管外面多么寒冷都不用愁了,如果不是制服上印着大大的方舟实验室的标志,乔榆或许就要将这件宝贝衣服拿走御寒了。 奥列格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捆绳索,趁着乔榆换衣服的功夫将躺在地上的女人五花大绑。这并不是一个美差,奥列格嫌弃地将那个衣衫不整的女人翻了个身,用两根手指头揪住女人的手腕叠在一起,再用绳子系好。整个过程中他都极力地避免自己碰到女人赤裸的、白花花的皮肤,仿佛挨上一下就会得什么致命的皮肤病一样。 接下来就该轮到奥列格了,想要寻找一个像他这样体格的男人简直是难如登天,两人在寒风呼啸的小角落里躲藏了四十多分钟,才看到了一个和奥列格身形相似的大块头。对付这种人要难得多,你既不能将他掳到阴暗处弄晕,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一记老拳。 最后聪明的奥列格想了一个办法,他让乔榆发出哭泣声,装作是意外惨死的女鬼,或者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这一招显然十分有效,那个大块头在听到哭声后好奇心大发,左右摇晃着他的大脑袋,一头扎进了小胡同里,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哭。结果还没等他看清楚藏在角落里的到底是什么,奥列格就猛地从他身后跳出来,掏出了藏在铁臂中的电击器把大家伙电了个透。 总之,当两人都穿戴整齐后,时间已经快到午夜了。乔榆扯掉了对方的姓名牌戴到了自己的胸口,指着奥列格的那块名牌笑得合不拢嘴:“看啊,那个大块头叫梅林,我的这个叫萨布丽娜,这是什么魔法组合啊。” 奥列格当然不会知道梅林是谁,像他这种硬汉也不会去看小女巫萨布丽娜,他接不上小姑娘的玩笑话,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带上了那顶像是鱼缸的头罩。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老了,跟不上时代了,他和像乔榆这种的年轻人已经有了深深的代沟。 乔榆倒是不在意,在平时奥列格很少会去主动接一些玩笑话,他大部分时间里只喜欢说反话和阴阳怪气。所以小姑娘不介意的态度让气氛变得没那么尴尬了,她也有样学样地带上头罩,一时间视线模糊了起来。 但当几次呼吸后,鱼缸面罩像是活了一般,滴的一声启动了。顿时,乔榆眼前的模糊一扫而空,透过面罩,她能很清楚的看到外面的景色,甚至只要她的眼神锁定,连地上的蚂蚁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不仅如此,面罩还提供了最新奇的换气功能,如果你不喜欢当下的空气,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闻到清新的青草味或者是甜蜜蜜的草莓味儿。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乔榆真想停在这里把头盔里能提供的所有气味都试一遍,但显然此时他们有着更加重要的任务。为了她的好兄弟,她不敢懈怠,跟在奥列格的后面走到了方舟基地的大门外,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填充进了他们该有的岗位中。 很合理的是,被乔榆打劫的那位女士是一位解说员,专门负责讲解收藏品。她的工作内容就是站在大门口,等到有客人表示要参观购买藏品时就第一时间站出来,为他们解说。乔榆被自己的工作内容吓了一跳,要知道她连方舟实验室的里面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让她如数家珍的介绍藏品更是不可能的事。看着愈发浓烈的夜色,她开始祈祷除了猫萨沙外,在这个点不会有人头脑发晕来购买藏品。 相比之下奥列格的工作就简单了许多,像他这种体型的大块头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干保镖或者保安的命,这次也不例外。那个叫梅林的大块头正是方舟实验室的一名保安,平日里就负责巡逻和跟在来参观的宾客后面。美名曰是保护宾客的安全,实则是跟着人家后面防止有坏心思的人对展品进行破坏。 在两人进入自己的岗位不久后,一辆顶气派的蓝色跑车开到了方舟实验室外,紧接着车门打开,从里面走下来了一个年轻小伙子。他黑褐色的头发全梳成大背头,只有脑门前面顶着几根碎毛,身上穿着花里胡哨的、一看就很贵的样子,脖子和手上都带着金项链和金戒指,就差把银行卡余额打印出来贴在脑门上了。这样招摇的家伙当然是猫萨沙了,他大摇大摆的走上台阶,这种暴发户似的打扮一下子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一个穿着和奥列格一样的制服的男人慌忙从旋转门里出来,他的左肩有一颗月亮,这也代表着他比奥列格的职位高一些——是负责安保的小队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朝着猫萨沙扮演的有钱人毕恭毕敬:“先生那么晚来我们的研究院,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我家里有一面墙,缺点装饰品,大半夜的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就想着来你们这里挑几件。”猫萨沙这样说着,上下打量着领班的男人,作为一只猫,他将暴富后的目中无人演了个淋漓尽致。 可怜的领班就这样被他当成了大堂经理,要知道他们这里是研究院,而不是什么奢侈品店。但只要能为院里敛财,他就能加工资收提成,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于是他冲着唯一还在值班的解说员,也就是乔榆所假扮的女人招招手:“你,过来陪我们尊贵的客人参观展品,给他讲解一下我们方舟实验室最得意的作品们。这位客人,请问怎样称呼啊?” “安德烈,叫我安德烈就好。”猫萨沙始终高高仰着头颅,始终没有看男人一眼,作为一只猫来说这并不算难。 当着下属的面被人忽视了的小队长感觉有些尴尬,他干巴巴的赔笑了两声,又盯上了一旁站着的大块头。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利,他立刻对那大家伙勾了勾手指:“你!出列!” 奥列格在头罩后面扬起了眉毛,自从从军队退役后就很少有人会对他呼来喝去了。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了小队长的身旁,一言不发地站定,浑身散发着沉稳的气质,一看就是个顶靠谱的保镖。 “我说,你小子今天撞大运了,能服侍这位安德烈先生是你的荣幸。”小队长对着奥列格吹胡子瞪眼,但转向猫萨沙时又换上了谄媚的表情:“好了,安德烈先生,这是我为你分配的人员。这位女士负责解说我们的展品,这个大家伙负责保护您的安全。而我,我叫涅果金,今天是我负责接待您,如果您挑到了好东西,可别忘了在结账时好好美言我几句。” “那要看你的表现了。”猫萨沙都快要把下巴颏扬到天上去了,他一边带着小队长指派给自己的人马,一边欠儿不楞登地说:“如果你要是在我参观那些艺术品时来推销打扰,我保准会让你丢了这份工作。” 小队长大惊失色,慌忙又是鞠躬又是点头,将这位不速之客送到了旋转门里,偷偷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 乔榆藏在头罩下面一个劲儿地憋着笑,没想到他们三个人居然又以这种方式凑了个整齐。而那位可怜的小队长,不管工作得多么兢兢业业,都会在明天太阳升起前丢掉工作,毕竟是他亲手将“狼”放了进来。 第112章 作恶者的报应 三个人成功地进入了方舟实验室的总部,由于此时已经接近午夜,大厅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小星星在墙上散发着微光。 当乔榆凑近了看时,才发现那密密麻麻的并不是什么小星星,而是动物们的眼睛。那些颜色各异的眼睛被当作展品挂在墙上,隔着一层玻璃与他们对视,甚至还会随着他们的移动缓缓转动。这种恶心的东西让乔榆一下子想到了当初在溶洞中看到的那只荣耀之手开发出的“上帝之眼”,两种技术的契合度如此之高,让乔榆不禁开始怀疑,或许方舟实验室并没有像他们所宣传的那样在战时保持中立。 而这时,随着乔榆的目光扫过,她的头盔开始显示出了一条只有她才能看到的小字:“百目图,由世间数百种动物的眼睛凑成,代表着方舟实验室的准则与灵魂。” “什么准则?打着为人类谋求福利的旗号来残害世间所有的物种吗?那他们可真是伟大啊。”当乔榆读出了这一行小字后,奥列格发表了他的简介,作为一位从旧时代一路走来的兽人,他深知他们苦痛的源头便是方舟实验室。如果他们没有突发奇想用兽来繁殖,就不会创造出不被伦理道德所接受的兽人,也不会引发出后续一系列的战争。他们看似改善生态的行为下,藏着一个又一个破碎的家庭。 猫萨沙冷冷地哼上一声,他四下里望了望,发现并没有人注意他们三个,于是朝着大厅旁的一条石头路打了个手势:“走这边吧,我提前背下来了地图,让我们去把那老东西杀了。” 奥列格的脑门上冒出了冷汗,他没想到自己的猫现在变得如此野蛮,虽然在其他的任务中猫萨沙也会毫不留情地取掉敌人首级,但那时的他并不会站在大厅里嚷嚷出杀了谁之类的话。所以奥列格认为自家的猫儿子一定是跟着冬都的这群流浪猫学坏了,等到完成了这一切后,他一定要把猫萨沙提溜回房车好好上一课。 三个人走上了硌脚的石头路,一路上净是些反人类的标本。方舟实验室似乎是故意要彰显自己在生物学方面的才能,他们像是捕获了战利品的猎人,将自己的杰作统统挂在了墙上,没走几步都能看到一些小动物栩栩如生的标本。乔榆的头盔此时又显示了一行小字,上面说这些动物的身体虽然死了,但意识仍然被保存在身体里,被封在小小的玻璃窗子内。 读到这里,乔榆低低地尖叫了一声,因为她惊恐地发现墙上那些标本的眼睛正随着他们的移动而缓缓转动。惊吓过后,她的心中又腾起了无限的悲哀和苦痛,这里的智兽们都保留着自我意识,也就是说他们曾亲眼看着自己被制作成了标本,被挂在了墙上,一年又一年的熬着时间,这对拥有了智慧的他们无疑是一种酷刑。 奥列格藏在面具后面的眉毛也纠结在了一起,此时的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猫萨沙会如此痛恨这种地方,如果他自己的亲人被制作成这样的标本的话,他的复仇可不只是杀掉幕后主使这样简单了。 猫萨沙带着两人走过石头路,走过用智兽们的皮毛做成的地毯(踩上去还能听到尖叫),最终来到了居民区。猫儿操纵着自己新得来的皮囊,伸出手指一个一个点着门牌上的名字,活像是前来收割生命的死神。最终,他的手指停在了其中一扇门上,那里的门牌上写着“大卫·鲍里斯”。 “还愣着做什么?把门打开啊。”眼瞅着杀母仇人就在眼前,猫萨沙恨不得一头把门撞烂,他盯着奥列格,催促papa快点用门禁卡打开门。 而奥列格不动如山,他和往常一样镇定,与自己的猫儿子对视着:“你打定主意要复仇了,对吧?” “是!” “不论你以后会做什么样的噩梦,你都坚持要割掉这位老人的头?”奥列格严肃地问。 “我的天啊,papa,你到底在讲些什么?”猫萨沙的人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他打量着奥列格,仿佛自己是第一次认识他:“大仇得报是天底下最痛快的事情了,我就算做梦都会笑醒,才不会被噩梦纠缠上呢!” 奥列格沉思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妥协了,他将手伸进了怀里,掏出门禁卡盖到了刷卡处,语重心长地说:“好吧,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一旦你开始做噩梦或者是说胡话,我会立刻把你带到医院里治病的!” 猫萨沙不以为意地摇了摇手,他紧紧地盯着那扇门,等到指示灯变成绿色之后,他再也等不及了,猛地推开了门。 这是最简单的两室一厅,装潢简洁而温馨,桌子上还摆放着未凋谢的鲜花,显然房间的主人很有格调。不过在猫萨沙的眼中,这种对生活的热情显然有些多余了,于是他一把抄起了那只看上去价值不菲的花瓶,头朝下倒干了里面的水分,两只手一只拿着花儿,一只拿着花瓶。 乔榆的心中隐隐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知道猫萨沙一向没有什么坏心思,但也就是这份直率,让他做起事来毫无章法可言。毕竟,他是一只猫,就算披着人皮,内里还是毛茸茸的。 几人先是打开了第一间房,房门一打开便是浓郁的古龙水味儿,浓郁的味道差点没把乔榆熏晕过去,她犯恶心地用手扇了扇鼻子前的空气,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此时带着特制的头盔,连忙唤醒了头盔里的通风换气装置,鼻子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这种味道让她想起了小鲍里斯身上的味道,所以她断定这一定是那家伙的房间。 小鲍里斯今晚正不知道在哪里美滋滋地泡妞呢,这间房当然是空无一人了,于是他们又马不停蹄地打开了另一间房。 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大床,床的旁边竖立着不少机器,那些机器嗡嗡作响着,散发着莹莹微光。借着那一丝丝的光亮,奥列格看到那张大床上躺着一位没有头发的家伙,那家伙的脑袋上似乎被动过什么手脚,此时两根绿色的线正插在他的太阳穴内,他静悄悄地躺在那里,全靠着那些机器运作来过活。 猫萨沙操控着自己的人皮绕着老家伙走了一圈,阴恻恻地哼了两声,“原来你早就该死了,却用这种破伎俩来吊命,我还以为你多了不起,发明出了长生不老药呢?” “怎么回事?”乔榆踮着脚尖探头探脑,生怕把老鲍里斯吵醒了。 猫萨沙对女孩的谨慎嗤之以鼻,他指着周围的机器对乔榆道:“不用怕,这老玩意不会自主醒来的,你看,这台机器维持着他的生理运转,而这台机器控制着他的头脑清醒,这一台则是重头戏,如果他的身体死掉了,思想和意识就会被这台机器所吸收。如果实验室的人再为他做一个新身体的话,他就真的能实现永生了。”他指了指机器,又指了指那些错综复杂的管子,其中一根管子插在老鲍里斯的鼻子上维持着他的生命,而另一根却软趴趴地垂在了地上,猫萨沙咂吧了几下嘴:“看来这老家伙还真是为永生做足了准备啊,不过他的儿子似乎没把他当回事,他拔掉了他爹控制思想的管子,这也就意味着此时这家伙就是个植物人,就算外面的雷劈到他脸上都不会醒过来。” “那还等什么?这难道不是你报仇的好机会吗?拔掉他的呼吸管,给他个痛快吧。”乔榆这样劝说着:“然后我们好快点溜走,去寻找你的母亲的尸身。” “不,这样就太便宜他了。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猫萨沙恶劣地笑着,他突然停止了自己所有的动作,人皮一下子静止不动了。从人皮的背后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一只爪子伸了出来,紧接着猫萨沙从那个细小的缝隙中滚了出来,他轻巧地跳上了老家伙的胸口,举起了一只手。 在下手的前一秒,他忽然转头看向了奥列格:“papa,你要发誓,不论猫接下来要做什么,你都不能阻止猫。” “好,我答应你。”奥列格点了点头:“毕竟这是属于你的仇恨,我尊重你的选择。” 得到保证的猫萨沙松了一口气,他用爪子拎起了那根红色的线,插在了老鲍里斯脖颈处的接口内,紧接着狠狠扇了对方一巴掌:“快醒醒,你猫爷爷来找你索命了!” 被猫扇了两个大耳光的老家伙一下子惊醒了过来,他睁开浑浊的眼,在看到猫萨沙那双绿油油的眼睛时脸上表情一下子变得惊恐了起来,张开大嘴就要呼喊。 猫萨沙眼疾手快一拳揍在了老鲍里斯的下巴上,待他吃痛的瞬间捂住了他的嘴:“闭上你的臭嘴,等会有你哀嚎的时候。” 他这样说着,从一旁的人皮手中拽过了那一捧花,冲老鲍里斯摇了摇:“这玩意,是你的吧?” 猫爪垫下的老人点了点头,不明白猫萨沙这是闹的哪一出。 “真是过分啊,我的同胞,我的母亲被你们做成了有意识的标本,数十年如一日地困在这种鬼地方。而你,所有罪恶的始作俑者居然还有心情买鲜花装点房屋,真是太过分了!”猫萨沙说着,猛地拿开捂着老鲍里斯的那只手,捏住老东西的下巴,将花儿连梗带杆捅进了罪人的喉咙。 第113章 别了,我亲爱的妈妈 顿时,老家伙从喉咙深处爆发出了尖叫,一时间所有的机器都在震颤。 奥列格吓了一跳,他没料到自己的猫儿子居然会用这样残忍的手法,一下子把自己说过的话抛到了脑后,大踏步就要走过去拦住猫萨沙。 此时此刻屋子里唯一冷静的也就只有乔榆一人了,她一把拦住了奥列格:“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你也说过不插手了。” “可是他……”又是一阵令人打颤的赫赫声,似乎是猫萨沙把那束花又插得深了些。 “没有可是,你刚刚自己说的,不会阻拦他。”在这一刻,乔榆一下子变得严肃了起来,“你知道我们的猫是什么样的,他这样做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毕竟我们两个都没看到芭斯提变成了什么样子,不是吗?” 奥列格看着女孩严肃地过头了的脸,一下子顿悟了——她这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即使“玛菲亚”被连根拔起,即使荣耀之手被撵得像是过街老鼠,但杀母之仇最难忘,她不可能不恨。可是杀害她母亲的人已经葬身火海了,如今就算想要鞭尸都只能找到一捧灰,空留一腔余恨无处发泄。 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奥列格就不再坚持了,他乖乖地退到了门边,任由猫萨沙自己处置仇人。 花茎捅穿了喉咙,老鲍里斯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但他的眼神依旧高傲,盯着猫萨沙似乎是在嘲弄他的冒失。 而猫萨沙仰着头哈哈大笑,他用尖利的爪子捏住了老鲍里斯的脸颊,恶劣地道:“啊,我猜你是想说,‘哦这个动物真是愚蠢,我是杀不死啊,就算肉体消亡,我的灵魂也会永存’,对不对?你当我真的不知道你的那些把戏吗?我猜,只要我在你活着的时候拔掉那两根线,你就会永远地腐烂了对吧?” 话音刚落,老鲍里斯的眼中流露出了浓浓的惊恐,他不可能无动于衷,这可是他苦心经营了许多年的计划,是他永生最后的筹码。 他眼中的恐惧越浓,猫萨沙脸上的笑容就越灿烂,那两只爪子仿佛慢动作一般缓缓伸向老鲍里斯太阳穴,握住那两根细线,猛地从那两个空洞中拽了出来。顿时,老鲍里斯浑身颤抖,那绝望劲儿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事实上他确实这样做了,那些眼泪实实在在地流到了他满是沟壑的脸上,显得难看又恶心。 猫萨沙摇着头咂了咂嘴,他扔掉手里的两根线,用轻蔑而怜悯的眼神望着残破的老东西:“嗯?你哭什么?这就感到绝望了吗?那你有想过那些被你改造囚禁过的动物们吗?你赋予他们智慧,又把他们活生生地分割,囚禁在玻璃罩子里,我觉得他们比你更加有理由哭泣。我母亲说得对,智慧对于动物来说是一种诅咒,如果没有智慧,我和我的同胞们便不会深入思考,整天晒晒太阳抓抓鱼也是快活的。而现在我却站在这里,被愤怒裹胁着,恨不得将你撕碎。你说,这是拜谁所赐?” 答案显而易见,可是老鲍里斯已经无法开口了,他眼珠震颤着,流出的那些或许是对自己命运的惋惜,又或许是无法言语的愤怒,但绝对不会有一丝对他恶行的忏悔。 猫萨沙也看出了这一点,他厌倦了与这种人再对话下去,于是他高高举起了锋利的爪子:“记住,你的结局全都是咎由自取,如果你没有造出智兽,也不会有我今日来取你的头颅了。这就叫,因果相报!” 寒芒一闪而过,所有机器的震颤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花瓣与花茎分离,球状物像是成熟了的果子,它从母体上脱离,掉到了地上,悲哀而滑稽地滚了两圈,瞪着空洞的眼再无声息。 猫萨沙畅快的狂笑着,乔榆在奥列格的身后探头探脑,既觉得这一幕畅快,又觉得地下的头颅恶心,而奥列格复杂地看着自己的猫儿子,琢磨着该说些什么安慰他。三个人各有心事,猫儿尖锐难听的笑声遮盖了门锁扭转的声音,等到乔榆的大耳朵捕捉到脚步声时已经来不及了。 “有人!”乔榆低低地叫了一声,其他两人立刻回头。在走廊的另一头,缓缓走出来了一个人,那人留着油腻腻的亚麻金色长发,令人厌恶的、满面油光的脸此时正带着探究的神色逐渐向他们靠近。 乔榆打了个冷战,她明明打听到了小鲍里斯今夜是绝对不会回来的,但没想到这家伙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回了家,刚刚好撞见他父亲头颅被砍下的一幕。猫萨沙率先反应过来,一骨碌跳下大床,快速钻进了自己的皮囊。褐色皮肤的小伙子又动了起来,他弯下腰从靴子里拿出手枪,对准了小鲍里斯。 “喂!等等!你不会是想用我给你的东西来对付我吧!”眼瞅着猫萨沙下一刻就要发动攻击,“小鲍里斯”急忙举起双手,从男人的嘴里却吐出了女人的声音,这种事情他们在不久前刚刚遇到…… “罗淼?”奥列格拦住了猫萨沙平举着手枪的手,看向那位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你不是走了吗?这就是你说的有缘再见?” “我本来没想管这事儿的,萨沙下达给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装扮成小鲍里斯的罗淼开口,她见猫萨沙迟疑地放下了枪,松了一口气:“但我仔细想了想,单凭你们几个是无法走出这个研究院的,别这样看着我阿廖沙,我不是在讽刺你无能,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请问,你们有想过怎么把芭斯提的尸体运出去吗?” “当然是买回去了!”猫萨沙挺起了胸脯,“我现在可不差钱。”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听到猫儿的答案,罗淼无奈地扶住了额头:“那可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遗产,你却把那些钱白白送给她的仇人?小孩,你脑子没问题吧?拿着这些钱请你的papa大吃一顿不好吗?” 被罗淼这样一说,猫萨沙露出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而被突然点名的奥列格则像赶苍蝇那样挥挥手,表示说话时不要把他也给掺和进去。 “听你这样说,你是有具体的计划了,对吧”乔榆听出了罗淼的话外之音,这样问道。 “当然,我从不做没有准备的事情。”罗淼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但她现在用的是小鲍里斯的身体,那种表情搁在那样一张油腻的脸上,把乔榆恶心的干呕了一声。 这里已经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了,罗淼大致给他们讲了讲计划,四人分了三批,按照先后顺序离开了房间。 猫萨沙率先出门,他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来到了最后的展厅,那里放着方舟实验室最得意的作品,也是芭斯提被囚禁了的地方。绕过几个弯,躲过几个侍卫,猫儿来到了那扇泛着寒光的门前,他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推开了那扇门。 门后的景色对于人类来说堪称奇迹,但对于一位智兽后代、一位从小不在母亲怀里长大的儿子来说,则是极其的残忍。饶是猫萨沙提前看过照片,在看到眼前的惨状时仍旧潸然泪下。 屋子里毫无疑问的全是些智兽有思想的标本,那些不会动的动物们在猫萨沙推门进入后齐齐看向他,用电子做的扩音器小声地对话着。 在房间正中,挂着大卫·鲍里斯此生最得意的佳作——来自遥远国度的公主,高贵的猫女王芭斯提。从猫萨沙的角度来看,她仍然如照片上那样高贵优雅,似乎是坐在那玻璃框中,慵懒地舒展着猫儿的四肢。 可当他稍稍往旁边移动时,所有美好戛然而止,从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芭斯提的身体被分解成了无数薄片,那些不完整的碎片被机械供养,仍然跳动着,似乎生命从来没有抛弃这位年轻的女王。 芭斯提的眼球转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了猫萨沙的脸上。即使对方披着人皮,她也从那双绿油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血脉,于是她用电子的声线轻声呼唤了起来:“安德烈,我亲爱的儿子,是你吗?” “是我,母亲,我来接你回家了!”猫萨沙从人皮中钻出来,奔向了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只是短短的几步路,他却踉跄了无数次,最终,他来到了母亲的身边,隔着玻璃用爪子去触碰母亲被切碎的身躯。 “好孩子……”芭斯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扬声器里传来:“你找到你的姐姐了吗?” “我没有,但是快了,母亲,我会找到她的!”猫萨沙啜泣着,“您看,我现在继承了王位,所有的猫都供我差遣,相信很快就会找到我的姐姐。” “很好,很好……那你为我,为你的父亲报仇了吗?” “当然!就在刚刚,我割下了那老家伙的头。” 扬声器里传出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那笑声从大仇得报逐渐转为凄厉阴狠,最后哀哀的恸哭起来:“十年,十年啦!我以这种形态苟活了十年,忍受了十年的痛苦,就是相信有一天我的孩子能够漂洋过海,手刃仇人们。如今大仇终于得报,我好开心……”电子声滋啦滋啦响着,周围的动物们听说老鲍里斯死了,都纷纷发出庆祝的暴喝,甚至有的用破锣嗓子唱起了凯旋的歌。 这样大的动静很快吸引了些什么,有人的脚步声从远方传来。 芭斯提的眼睛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明明上一次见还是小小的一只猫儿,如今却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啊。她想要哭,可是老旧的泪腺早已闭塞,吐不出任何一滴液体。于是饱受折磨的女王望着儿子,用电子女声道:“谢谢你,我的孩子,谢谢你长得这样健壮。请你一定好保重,好好地活下去,活到生命的尽头再来与我相见吧。最后,请杀了我,让我体面地离开。” “如你所愿,妈妈。”猫萨沙用毛茸茸的头隔着玻璃,与刚刚才相见的母亲做着最后的告别。他咬了咬牙,猛地转身,甩下两滴眼泪,钻回了自己的皮囊里。 纷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猫萨沙从腰间抽出手枪,瞄准囚禁了母亲十年的玻璃框子,扣下了扳机。 哗啦一声,玻璃应声破碎,子弹打碎了玻璃壳子后面精密的机械,警铃立刻大作。芭斯提破碎的肢体再也没有支撑,那些切片随着防腐液体流了一地,她欣慰地看了儿子一眼,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大门猛地被推开,“小鲍里斯”率先闯了进来,他震惊地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举起手一声令下:“抢救藏品!击杀入侵者!” 带着圆球面罩的大个子从男人的背后绕了出来,他麻利地拾起地上散落的肢体碎片,装进了金属做的盒子里,交给了身后的小个子。而小个子抱着金属盒子七拐八绕地绕过匆匆赶来的士兵们,眨眼间跑了个无影无踪。 随着赶来的士兵越来越多,猫萨沙和“小鲍里斯”交换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地开始大声嚷嚷,随后她抖动双肩,身形缩小的同时一把利刃滑入手中,手腕灵巧一转,插入了某个倒霉蛋守卫的心口。 与此同时,猫萨沙嚣张地大叫了起来:“我,街头之王安德烈,今日将要彻底摧毁你们这罪恶的船只。我就是瘟疫,我就是许多年前未能将你们吞噬的大水!同胞们,今日你们全都得以解放!” 电子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猫萨沙一边躲避着子弹一边举着自己的手枪,将自己视线内的所有玻璃罩子全部打碎。打到最后手枪没了子弹也没关系,矫健的少年在枪林弹雨中穿梭,他弯腰捡起了某个倒霉蛋的警棍,一边疯癫地笑着一边敲碎着残留的玻璃罩。 等到最后一位智兽的灵魂归天后,桀骜的少年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张大双臂猖狂而畅快地哈哈大笑。下一瞬间所有的子弹都招呼在了他的胸膛上,笑声戛然而止,笑容凝固在了少年的脸上。他的身躯像是泄了气一般软了下去,倒在了地上。警卫们一拥而上,或是补刀,或是抢救藏品。 谁都没有发现他们之中的一位偷偷溜走了,在宽大的衣服间,还藏着一只不断发出怪笑的猫儿。 第114章 皆大欢喜 等到罗淼把猫萨沙抱出乱成一锅粥的方舟实验室时,乔榆和奥列格早就已经换上了他们原来的装束。在猫萨沙进去之后,巴什利就将那辆蓝色的超跑开到了汽车销毁场,此时他开着刚提的橙色跑车赶到了附近,恰好与猫萨沙汇合。 “天哪,天哪,我的猫猫神啊,你活着回来了!”当猫萨沙从罗淼的衣服里跳出来后,巴什利一把拥住了他的新王,不住的亲吻着小伙子毛茸茸的面庞:“我真傻,居然放任你自己去那种地方,万一你和你妈妈一样回不来了,我一定会以死谢罪的!” “我可不是什么小孩子了。”猫萨沙拍了拍巴什利的肩膀,和乔榆一起钻进了车里,奥列格从车窗中探出头,与罗淼握了握手:“这次谢谢你了,我欠你一个人情。” 又换了一个新面庞的女人和她从前的上司握了握手,大度的摇头晃脑:“嗨,这是哪里的话,战友和战友之间不说这个。你们快走吧,我们有缘再见了。” 奥列格深深的看了一眼他那变幻莫测的老朋友,将那只人类的大手缩回了车厢,紧接着巴什利一脚踩上了油门,带着几人扬长而去。 在朝阳升起的同时,他们也到达了猫儿们的行宫,猫萨沙召集了所有的群众们,来参加他们女王的葬礼。 当他打开那只盒子时,巴什利爆发出了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哭,紧接着万猫同哭,哀嚎不绝。这些猫儿们有的是当初幸存下来的智兽,有的是和猫萨沙一样大的新生代,但毫无疑问,他们都或是听说或是亲身经历过芭斯提女王统治的年代,知道如果没有她的指引,冬都街头的猫儿们不可能过上如此安逸的生活。 猫萨沙在行宫的后面挑了一块空地,用爪子一点一点的刨出了一个深坑,然后将装着母亲血肉的匣子放进了土地中。他率先用爪子捧起一捧泥土,洒向了那金属色的盒子。紧接着所有的猫儿都纷纷上前,一个接着一个的将土往里送,等到最后一只猫献完了土,深坑也被填平。 阳光洒在新开拓的土地上,在猫儿的抽泣中,受尽了十年折磨的女王终于尘归尘土归土,在自己的土地上庇佑着自己的子民,永远的长眠了。 埋葬过母亲后的猫萨沙变得沉默寡言了,一整个上午他不吃不喝,就坐在行宫外高高的屋顶上看天。 乔榆惆怅的看着自己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一蹶不振,焦急的在屋檐下直跳脚:“怎么办啊papa,他怎么变成这样了?我从未见过猫儿忧郁成这样啊!” “我早就告诉过他了,报仇的那一刻固然爽快,但在荷尔蒙退却后则是无比的空虚。”奥列格抱着臂膀和乔榆一起站在屋檐下,遥遥的望着屋顶上那个灰色的小点儿:“如果你短时间被仇恨蒙蔽了头脑,你或许只会迷茫低落一小会儿,但如果你常年被仇恨折磨的话,久而久之就会丧失理智,最终仇恨做了你的主人,主导你的生活。一旦你大仇得报的话,那一刻的空虚便会要了你的小命。” “所以说我们不能不恨,但也不能恨的太深,是这个道理吗?” 奥列格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女孩的观点。 但他这话说的一点儿都没用,乔榆仍然没有找到一丝丝能解决猫萨沙哀愁的办法。她苦恼的抱着脑袋想啊想,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风一般的跑走了。奥列格迷惑的看着女孩跑进了行宫,摸不着头脑的耸了耸肩,回房车睡觉去了。 这并不代表他不关心猫萨沙,实际上他和他的猫儿子比世界上所有的父子加起来还要亲昵,他之所以不担心,是因为那可是猫萨沙啊。他身为一只猫儿,就算有忧愁,因为猫儿的天性也不可能惆怅多久的。或许下午的时候他就恢复了活力,又闲不住的回到房车上洗衣服刷碗拖地了也说不定。 一边的乔榆可没奥列格这样乐观,她一心想要为自己的猫兄弟筹划着一件大事,于是她找到巴什利帮忙,联合了冬都所有的流浪猫,耗时两天终于完成了这件事。 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她便冲进行宫,不顾猫萨沙正在教小猫如何像他那样行刺和做炸弹,拉着他的手边往外跑。 猫萨沙被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拉了一路,从郊外到了街区,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喂!你拉着猫跑了那么远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乔榆笑而不语,她带头沿着冰冷的水管爬上了一栋小红楼的天台,指着对面小黄楼的某扇窗户对猫萨沙说:“你看,那是谁?” “什么谁啊,不就是一只猫吗……”猫萨沙不屑的顺着乔榆手指的方向望去,在看到趴在窗台上的那只猫时,一下子愣住了,嘴巴张的大大的:“她……她难道是……” 那只猫儿和猫萨沙长的简直一模一样,都有着灰色的光滑的皮毛,巨大的脚掌,以及绿的发亮的眼睛。只有一点不同,那只猫儿懒洋洋的躺在阳台上露着肚皮晒太阳,大眼睛里毫无智慧,只有清澈的愚蠢。 “对,她就是你的胞姐,冬妮娅。”乔榆笑眯眯的向猫萨沙解释道:“我和其他猫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打听到了她的下落,原来她和你们失散后,被冬都的人类收养起来,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呢。” “她是不是有点……呃……有点……”猫萨沙看着自己的胞姐笨重的翻了个身,巨大的脚掌不小心踹在了花盆的仙人掌上,痛的嗷嗷直叫。他不可置信的瞪着乔榆,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是不是脑子不太灵光。” “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姐姐呢!”乔榆叉起了腰,但严肃不过三秒,她又笑了起来:“冬妮娅十分健康,只是她没有遗传到你母亲的智兽基因,所以只是一只普通的猫儿罢了。虽然她不会说话,但是如果你跟她好好解释,或许她也能跟你出来团聚呢。” 猫萨沙一言不发,他看着那扇推拉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高挑的女人从门里急匆匆的走出来,她蹲下身检查了嗷嗷乱叫的冬妮娅,确定了没什么大碍才松了一口气。女人把巨大的猫儿抱在怀里,像是哄孩子那样轻轻摇晃着,表情温柔的要命。猫萨沙听不到她们的对话,但从女人的表情来看,应该净是些肉麻话。 他自己能长到这样大的个头除了父亲优良的基因外,还离不开奥列格精心的呵护,papa平日里自己舍不得吃,买高级猫粮猫罐头倒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猫萨沙从小大鱼大肉的吃着,也不缺营养,当然能长得这样大了。冬妮娅是只母猫,按理说应该比猫萨沙个头小一些,但她看上去胖墩墩的,从女人抱起她吃力的样子来看,这家伙绝对不是毛发蓬松的缘故。看来这一家人也有好好的对待冬妮娅,和奥列格一样把猫儿视如己出呢。 想到这儿,猫萨沙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好了,我们走吧。” “什么?你不去和你姐姐见一面吗?”乔榆瞪大了眼睛,要知道她这两天一直为了冬妮娅的下落在冬都里四处奔波,腿都要累折了。 “没有这个必要了,她看上去很健康,她的家人对她也很好,这样就够了。”猫萨沙摆了摆手:“既然她是一只普通的猫,那就像普通的猫一样过着幸福的生活吧,猫没有必要再去打扰她了。” “哎,所以说你振作起来了,对吧?”乔榆歪着头去看猫萨沙毛茸茸的脸,企图在那些毛毛丛里发现一丝愉悦。 “猫什么时候低落过啊!”猫萨沙叉着腰大摇大摆的走着:“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打倒猫,就算是所有的小鱼干都停产了,猫也依旧乐观!” “行吧,那就回去吧。”听到猫萨沙这样说,小姑娘这几天提起的心总算是放下了,虽然猫儿并没有与他的姐姐相认,但好在恢复了往日的精神,也算得上是一件喜事。 接下来的几天就没什么特别的了,奥列格总算有时间停下来养一养自己的伤了,经过乔榆的照料,他的身体明显比之前更加强壮了,块头也更加大了,之前买的t恤都被鼓鼓囊囊的肌肉撑的发胀。 而冬都倒是出了一件大新闻,方舟实验室的创始人之一老鲍里斯在家中离奇死亡,在他去世的那一夜曾有一位神秘人拜访过实验室,毁坏了大部分标本。事后实验室整理过后,发现只丢失了一只猫类智兽的标本,而那位不速之客被守卫当场击毙。但更加离奇古怪的是,当守卫们清理尸体时,却发现所谓的“凶手”只是一具轻飘飘的人皮罢了。 这件事还上了冬都当地的新闻报,猫萨沙专门派猫将报纸买了回来,对着那些愚蠢的脸哈哈大笑。 总之,他们过了一段平静而美好的日子,但生活总要继续,于是乔榆打点起行李,准备前往下一站。 第115章 第七块军牌 在收拾行李的时候,猫萨沙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他暂时要留在冬都跟着巴什利处理各种猫猫的事务,暂时不能跟他们一起上路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奥列格大吃一惊,要知道自从他收养猫萨沙以来,他的猫儿子从未离开过他超过二十个小时,“什么?你要抛弃我们了吗?” “papa是个大蠢蛋!猫可没有说过抛弃你们这种话!”猫萨沙叉起双手大声嚷嚷着:“你们到地方之后就给猫发消息,不出三天猫就会立马出现到你们面前!” 这个小小的坏消息让乔榆难免有些伤感,她一向不喜欢与朋友分别,上次和达米亚诺告别后她足足难过了一周之久。好在这一次猫萨沙只是处理完事务就会赶来与他们汇合,这一点倒是给了小姑娘不少安慰。 总之,他们收拾好行李后便再次上路了,临走时猫萨沙从自己的小金库里背了一箱子金条塞到了房车上,这样就算他不当猫咪之王了也能过上颇为富裕的生活,至少下半辈子的猫条猫罐头是不用愁了。 两个人拿到了冬都的信件,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站。 乔榆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手里拎着刚刚拿到的信,两只手不停地翻倒着,好像是那封信变成了烫手的柴火。 “你在干什么?”正在开车的奥列格瞥了一眼不断倒腾信件的小姑娘,“怎么,这封信咬你手了吗?” “当然不是……但是太奇怪了,”乔榆掂量着信封,“这封信好轻啊,感觉里面好像什么都没有似的,你说它里面都放了些什么?” “多么简单的事情,打开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吗?”奥列格朝着信封努了努嘴。 乔榆打开了火漆印章,把手伸进去摸了摸,只拎出来了一枚军牌。她不信邪地把信封举到眼前仔细瞅了瞅,发现里面的的确确什么都没有了:“没有萨沙叔叔的信,也没有其他人的信,只有一块军牌,这也太奇怪了。” 奥列格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们走过了那么多地方,都是靠着萨沙传信来指引,按照萨沙谨慎的性格也不应该漏下什么没装啊。他瞥了一眼还在与信封打架的乔榆:“看一看那军牌,说不定线索就在那上面,看一看接下来我们要找的人是谁。” 乔榆这才反应过来,她看了看手中的军牌,突然咦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刷地坐直了身体。她眯缝着眼仔细瞅着里面的小字,又瞅了瞅正在开车的奥列格,脸上露出了迟疑的表情。 “怎么了?”奥列格觉得她这副样子又奇怪又好笑:“难不成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也差不多了……”小姑娘看上去困惑又迟疑:“这……这好像是你的军牌……” “什么?!”奥列格猛踩一脚油门,停下了车。还没等车子停稳,他便从乔榆手中一把夺过军牌,凑到了自己的眼前。 那块小铁片看上去破旧不堪,坑坑洼洼又凹凸不平,奥列格将它拿在手里,恍惚间耳边又听到了往日嘹亮的口号,以及战场上纷飞的炮火。他晃了晃脑袋,将那些不和谐的声音赶走,把视线重新集中。这一次,他看了个清楚,那是一个他弃用多年的名字,是缠绕不休的噩梦,是他不敢回头看的过去——阿历克谢·维克多维奇·梅德韦德尼科夫。 一股无名怒火涌上了他的心头,那块铁片一下子变得像是炭火那般烫手了,他猛地将军牌摔出去,开始大吼大叫地发起了疯。 乔榆吓了一跳,在她看到军牌的那一刻就已经脑补出了papa可能会做出的反应,她想奥列格或许会痛哭,又或许会消极上好一阵。但她唯独会没想到,昔日的赏金猎人居然像是小孩子一样在房车里闹开了。 她试探地将手抚上奥列格的脊背,想要给他少许安慰,没想到对方立刻触电般地甩开她的手,瞪着大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她:“是你!” “什么是我?” “这一切都是亚历山大为你量身打造的旅途吧?他为了让你摆脱你失去妈妈的痛苦,不惜让我来揭开伤疤供你取乐,是不是?”奥列格挥舞着自己的两条手臂,说着些过分而不切实际的话。 他这话一下子点燃的乔榆的怒火,她猛地从座位上跳了下来,气势汹汹地朝着奥列格逼近:“如果你真的这样想的话,那就证明你真的和你的外表一样,是个大蠢蛋!” 奥列格听她这样说,骂了几句毫无意义但是很难听的脏话,但乔榆丝毫不在意,她看上去要比赏金猎人更加情绪化:“但凡你用你那鸡蛋大小的脑子想一想,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从我们的第一站开始,这些烈士里哪个和我有关系?他们是你的战友,是你的情人,是你的伙伴!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吧,我只是个幌子,这一切,都是萨沙叔叔专门为你打造的!他想让你回家,想让你别像个懦夫一样逃避自己的过去了,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或许我正是那样的人!”奥列格咆哮着:“我用不着你们来关心!如果萨沙真的想劝我回家,他大可以来到我在弗洛伦斯的家,给我两巴掌然后命令我滚回那个寒冷的窝。而不是塞给我一个半大的小鬼,让我像是愚蠢的抱窝母鸡一样满世界跑来跑去!” 一时之间谁都不说话了,乔榆瞪着奥列格,奥列格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女孩,房车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最终,奥列格落了下风,他的怪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像是泄气的皮球一般坐到了房车卡座上,轻轻道:“我不走了,我不再向前了。”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乔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紧紧地盯着奥列格,祈祷着刚刚只是自己的幻听。 但奥列格又把话说了一遍,将她最后的希冀捅了个粉碎:“我说,我要回弗洛伦斯了,你自己一个人上路吧。” “只有两站了,papa,只有两站了。”乔榆绝望地看着赏金猎人那浓密的、纠结在一起的眉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想吧,我们花了那么大的功夫走到了这里,或许萨沙就在前面等我们,只要你咬咬牙,我们就会有一个家……” 但奥列格举起了一只手,打断了乔榆的话,他直视着小姑娘的眼睛,缓缓道:“想要一个家的人是你,不是我。我的家在弗洛伦斯,而不是这茫茫雪原。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不再往前了。” 乔榆站在那里,奥列格的话像是一道雷,将她劈的不知如何是好。她定定的站了一会儿,又突然出了声:“好啊。” “好哇!”她将小布包背在了身上。 “好哇!”她穿上了自己的鞋子。 “好哇!”她拉开了车门,顿时冷风裹挟着雪花砸了进来。乔榆看着颓废地摊在卡座上的赏金猎人,咬牙切齿道:“那你就尽管停在这里好了,你这个只会缩在壳里的大蜗牛!我这就离开你的壳,你就过你梦寐以求的单身生活去吧!” 女孩这样说着,毫不留情的转身,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呼啸的寒风立刻吞噬了女孩所有的声响,奥列格呻吟一声,猛地从座位上弹了下来,开始满世界的找着什么。最终,他在副驾驶座位下找到了那枚军牌,将小小的铁片攥在了手心里。 那些死去多年的记忆一下子又回来了,它们像是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攻击着他的大脑,将他生拉硬拽着,试图将奥列格拆散,拼凑成原来的棕熊小伙儿阿历克谢。 奥列格无助的捂住了脸,任由那些零碎的记忆冲刷他的脉络。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过劲儿来,使劲搓了搓脸。外面的寒风呼啸着,简直像是谁人的哭嚎声,冷静下来的奥列格立刻开始后悔了。 “我的天,你都做了些什么!”奥列格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边对自己骂骂咧咧,一边朝着门的方向走去:“你怎么能对她说出那样过分的话呢,这又不是她的错!你真是世界上最大的蠢驴,居然还把她赶到了外面去!他妈的,她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安生了!” 他一边这样骂着,一边猛地拉开了车门。 雪早就停了,寒风倒是仍旧呼啸着,奥列格竖起耳朵,他原以为风儿挂的像是谁人哭的那样难听,但真当他打开房门时,发现那的的确确是谁发出的呜咽。 奥列格循声走去,发现乔榆蹲在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下,她在大雪天只穿了件薄薄的毛衣,正把头埋在双膝间哭得伤心。立刻,奥列格愧疚得想要扇自己一个巴掌,他快步走上前去,脱下作战服披到了女孩身上。 乔榆的大耳朵动了动,她早就听到了奥列格的脚步声,只不过是不想搭理他罢了。她听到赏金猎人轻轻的叹息一声,一阵稀稀疏疏过后,一件还带着体温的衣服披到了她的身上。 “哼!”乔榆从膝盖间抬起头,看到了奥列格愧疚的面庞,她重重的哼了一声,把脸扭到了一边。 “都是我的错。”奥列格在小姑娘的身边蹲下,满怀歉意的开口:“我不该那样说你,也不该动不动就发脾气。对不起,跟我回家吧。” “回家?你是说回你的壳里吗?”乔榆抱紧了自己,即使冻得瑟瑟发抖也不肯松口:“我才不要回去,我要给尊敬的指挥官留下个人空间,好让他过一过单人世界!” 她这是很明显的赌气话,奥列格努力提醒着自己如果笑了的话,小姑娘一定会立刻站起来跑到更远的地方,才堪堪将笑声憋了回去。他甚少有哄女孩子的经验,小时候米莎闹了什么脾气,都是揍他一顿来解气。他盯着赌气的乔榆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善言辞,于是把心一横,伸手将小姑娘拉了起来,扛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往房车的方向走去。 乔榆当然不愿意了,她气得哇哇大叫,一个劲儿地乱捶乱打。但她的拳头打在皮糙肉厚的棕熊身上简直可以用挠痒痒来形容了,奥列格顺利地回到了房车,将气鼓鼓的小姑娘放到了卡座上。 “好了,别再赌气了,都是我不好。”奥列格手脚麻利地生了一团火,房车里立刻温暖了起来。在火苗跳动间,他坐到了乔榆的对面:“你说得对,我不应该逃避的,或许我应该放过我自己。” 听到奥列格这样说,乔榆把生气这件事暂时扔到了一边,她打量着赏金猎人,发现他居然将之前扔出去的军牌戴到了身上。她看着papa,问出了她在旅途中问过许多遍的那个问题:“当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为什么你会无缘无故地炸掉了市政厅?” “啊……”奥列格长长地叹了口气,正当乔榆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打个哈哈糊弄过去的时候,赏金猎人突然动了,他破天荒地抬起手,拿掉了他在旅途中一直带着的面罩,露出了那张忧愁的、饱经风霜的脸庞。 军牌晃荡在颈间,这一刻,弗洛伦斯的赏金猎人奥列格暂时消失了,坐在乔榆面前的,是棕熊族最英勇的战士阿历克谢。他瘫坐在扶手椅上,哀怨的蓝眼睛望着跳动的火光,缓缓开了口:“啊,这一切还要从更久远的时候说起,那时候的我还是个孩子,在我的家乡熊壤镇,冬天可要比这里冷多了……” 第116章 熊壤镇的孤儿 位于沉眠之地的熊壤镇似乎是没有春天的,它一年到头都被寒风和雪花包裹着,河里的冰常年结着冻,土地上寸草不生。但偶尔,太阳也会从乌云处探出头来,撒在穷苦的人们身上,让他们也汲取一些能量,好更加卖力的为生活奔波。 男孩抱着木盒子,赤着一双熊掌在街上奔走着,小脸儿被寒风刮的通红。他装作听不到街上昔日的玩伴朝自己发出的摔跤邀请,目不斜视的往家的方向跑去。 在往年的这个时候,阿历克谢的父亲维克多会在开春之际为自己的一双儿女做上一辆漂漂亮亮的雪橇车,放到结了冰的湖面上,用自己健硕的臂膀拉着两只小熊崽儿玩乐。可如今他躺在墓园里,因为阻止两位人类在熊壤镇作恶而惨遭殴打,最后不治身亡。庞大的身躯变做小小的一捧灰,埋进了阴暗潮湿的地下。 父亲死后,母亲一人扛起了养活两个孩子的重任,她把还在襁褓中的米莎交给了阿历克谢照顾,自己出了镇子去找工作。她在那个兽人被歧视的世界中找啊找,最终找到了两份工作,白天她是工厂的女工,负责扛那些人类扛不动的货物。到了晚上,她是织女,借着微弱的灯光绣着花。 她不眠不休的干啊干,又因为丈夫的去世而忧郁着,很快便病倒了,于昨晚撒手人寰,留下七岁的阿历克谢和两岁的米莎独自面对这凶残的世间。 而此时的阿历克谢正抱着母亲的骨灰往家赶,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今天便会被送到孤儿院去。他要赶在救助站的人来之前回到家,这样他的妹妹才不至于被误认为是无人看管的孤儿,被大人带走随意处置。按照老维克多的说法,那些无亲无故的兽人孩子先是被送到孤儿院去,然后再由老修女们挑挑拣拣,将漂亮听话的那些卖给兽人贩子,好借此小赚一笔。 好在阿历克谢终于在救助站的人赶来之前回到了家,小米莎还在床上熟睡着。男孩把母亲的骨灰放在桌子上,坐在妹妹的摇篮床前,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再也忍不住泪水放声大哭了起来。但他只哭了两声,又突然捂住了嘴,下一秒外面传来了紧急的刹车声,几个穿戴整齐的人类闯了进来。 “噢,又是小熊崽子!我真是受够他们了!”个子瘦高的那个人这样说,厌恶地皱起了眉头:“昨天我抓的那个把我的手都咬破了,一群不识好歹的畜生!” “好了科洛雷多,不要抱怨,快点干活收工吧。用枪指着他们,这样你就不会受伤了。”另一个矮胖的人嬉笑着到,从怀里掏出手枪指着阿历克谢:“好了熊崽子,抬起你脏兮兮的脚,到我们的车上去吧。” “去哪儿?”阿历克谢装作一副天真的、不谙世事的样子。 “他妈的,你是蠢货吗?”瘦高个骂了一句,他也从怀中掏出了手枪,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同时对准了男孩:“你那倒霉的爸妈都死了,你说你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孤儿院了!” “好吧。”阿历克谢点点头,他顺从地举起双手,示意两个大人他要从摇篮中把妹妹抱出来了。在得到拿枪的大人同意后,阿历克谢把手插到了妹妹的被子里,他很容易就摸到了里面藏着的手雷。 如果屋子里只有他一个的话,那小男孩将毫不犹豫地拉响手雷和他们同归于尽,但如今他还有米莎。在拉响手雷之前,他必须要问一问妹妹的意见,问一问她是否想活在这险恶的世间。 于是阿历克谢轻轻叹了口气,收起了自己可怕的想法,把手雷连带着妹妹一起用厚厚的铺盖卷起来,乖乖上了停在门口的那辆皮卡车。 车子在一座独门独院的房子前停下,阿历克谢抱着妹妹被赶了下来,他的熊掌刚刚接触到地面,大人便发动汽车扬长而去,好像他们身上有什么不得了的病菌,沾上了立马就要毙命似的。 阿历克谢迷茫又勇敢地朝前走了几步,那黑漆漆的铁栅栏门突然被打开了,一道黑漆漆的影子投在了他的脸上。男孩抬头看去,那个高个子修女挡住了所有的阳光,她又瘦又高,两颊可怖地凹陷着,像是一具会动的骷髅。 “骷髅”发出了嘎啦嘎啦的笑声,伸出爪子般的大手拽住了阿历克谢的胳膊:“又是两个无家可归的崽子,对不对?真不明白那些大人物都在想些什么,要我说,就应该把你们这些没爹没妈的杂种沉到池塘里去,免得一生二二生三,生出一大堆毛茸茸的怪物来。” 阿历克谢发誓,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那么多骂人的话,他小声的嘀咕了起来:“实在太不礼貌了,修女怎么能说这种话,你才是……” 他话还没说完,老修女的巴掌便招呼了过来,阿历克谢结结实实地挨了个巴掌,捂住脸用最怨恨的眼光盯着修女看。 “我才是什么?我告诉你,礼貌都是给体面人的,而你们这群小杂种不配得到这样的对待!”老修女恶狠狠的揪住了男孩支棱在头顶的一只圆耳朵,将他一脚踹进了大门。 阿历克谢抱着米莎滚进了门里,他抬起头,看见了几个长着尖耳朵的狐狸小孩蹲在长桌子上,正用脏兮兮的小手抓饭吃。狐狸小孩与小熊对视,呲出了一口尖尖的牙,把食物揽到了怀里。阿历克谢站起身,环视着周围糟糕的环境,那些孩子们看上去都瘦巴巴脏兮兮的。一个皮包骨头的长着翅膀的小孩被绑在柱子上,两个修女正齐心协力地把她肩胛骨上的绿色翅膀割去,小孩的惨叫刺的阿历克谢鼓膜生疼,他浑身发抖,像是掉进了冰窟。 什么话都没有自己亲眼见到更具有说服力,小小的男孩在这座孤儿院里窥见了地狱的一角,没有了父母的庇护,他们俩简直像是两块肥肉,任人宰割。阿历克谢抱紧米莎,咬着嘴不让眼泪流下来,他知道往后有的是时候哭泣。 果然,在接下来的几天,几乎每个晚上阿历克谢都要挨上一顿结结实实的鞭打。原因是那些狐狸小孩实在是不可理喻,他们霸占了所有的饭菜,只要阿历克谢靠近他们就呲牙。小熊崽哪里见过如此野蛮的阵仗,他踌躇着不敢上前,只好在狐狸小孩们走后捡一些残羹剩饭吃。 连阿历克谢都吃不饱,更不要提没有自理能力的小米莎了,为了防止妹妹被饿死,男孩每天傍晚都要进厨房偷些米粥来喂米莎。他偷东西的技术太烂了,这并不能怪他,谁让他的父亲是位警察呢。总之,他每次都会被修女们抓住,然后绑在柱子上狠狠挨上一顿鞭打。 起初,阿历克谢还会在夜晚蒙着被子偷偷哭,他不可能不哭的。在几个星期前,他还是有妈妈的孩子,一日三餐不用发愁,难过了还有妈妈的怀抱可以依偎。而现在他身处在这人间地狱中,吃不饱穿不暖,那只人类的手都生了冻疮,两只爪垫也磨得伤痕累累。有时候他也会抱着妹妹祈祷,祈祷这只是一场噩梦,祈祷明天早晨醒来后看到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父亲掐着他的鼻子催他起床。 可现实总是残酷的,叫醒他的不是母亲的吻也不是父亲的玩闹,而是修女们无情的皮鞭。她们会逼迫孩子做一些活儿,比如和工人们一起做院墙,那些院墙高得要命,就算是像阿历克谢这种高个子的孩子都很难翻越。 久而久之,小熊崽就不再流泪了,他心中渴望自由的火焰渐渐高涨,开始筹划着怎样逃跑。 逃跑是一件十分需要体力的活儿,首先他需要吃饱。于是他不再惧怕那些尖牙,大着胆子坐到了餐桌前,当一个狐狸小孩冲他呲牙的时候,他一拳揍上了那张狰狞的脸。小狐狸哀哀地叫着,和他惊慌的同伴一起跑远了,在远处盯着阿历克谢嘀嘀咕咕,不知道这头小熊抽了什么疯。阿历克谢才不管他们说些什么,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面包和土豆,这是他那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敞开肚皮吃饭,等到他反应过来时,肚皮已经撑得像小皮球一样圆鼓鼓的了。 从那天起,霸占餐桌的人成了阿历克谢,他不仅把自己喂得结结实实,还能把小米莎抱到餐桌旁。谢天谢地,这小家伙开始学会自己吃饭了。 解决了吃饭这件大事后,阿历克谢有了更多的精力去琢磨别的东西,比如——怎样逃出去。 他想了一个晚上,决定利用爸爸教他的知识,炸了这个破地方。 说干就干,阿历克谢开始在干活之余偷偷溜进厨房,偷上一些糖。白天在厨房做饭的大叔也是熊类兽人,他总是挺着胖墩墩的肚子走来走去,粗大的熊掌能把汤烧得浓稠又好喝,更重要的是,每次阿历克谢偷东西时,他都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甚至还会在老修女们前来盘查的时候与她们周旋,给小熊崽创造逃跑的机会。 阿历克谢感动不已,这是他来到孤儿院后感受到的第一份温情,同样,也是最后一份。 终于,在历时一年后,阿历克谢终于攒够了他所需要的物资,他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将那些东西一股脑地倒进厨房的锅里,捏把捏把做成了简易的自制炸药。小男孩把那些个小东西埋到了院墙旁,拉上了长长的线。 “我说,小伙子,这就要走了,是不是?”熊大叔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阿历克谢的身后,他挺着大肚子,笑呵呵地问。 “对!就是今晚了!”阿历克谢攥紧了妹妹的小手,对着熊大叔鞠了一躬:“谢谢您一直的照顾,我们走了!” “这没什么,我们都是兽人,在这样的情景下,兽人就是要互相帮助才会过得更好啊。”熊大叔伸出了手:“小伙子,你的灵魂是这群孩子中唯一没有腐烂了,我能看出来你的骨头很硬,这也意味着你将来肯定会做出一番大事的。答应我,如果你有一天发达了,记得想一想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弟兄们,好吗?这并不是什么道德绑架,这是我们兽人共同的命运。” 阿历克谢当然不明白大叔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还是个小孩子呢,但他能看出熊大叔眼中溢出的泪光,于是伸出了熊爪子和大叔握了握:“我会的,大叔,你也要保重啊!” 熊大叔凄惨一笑,催促道:“好了小毛球们,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被人抓到这种地方来了,可没有第二个人替你们打掩护了!” 阿历克谢点点头,他挥挥手示意大叔站得远一点,而自己则带着妹妹躲在了一棵树的后面。他捂住米莎的两只小耳朵,引爆了炸弹。 爸爸交给他的手艺他还没忘,高高的院墙瞬间被轰出了个大洞,水泥和钢筋飞溅到玻璃窗上,砸醒了老修女们,也砸醒了小孩子们。 那些孩子揉了揉眼,纷纷走到窗前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见那平日里不善言辞的熊背着自己洋娃娃一样的妹妹,兴高采烈地跨过了墙上的大洞,风一样的跑走了。他一边跑一边唱歌似的大骂,那些词全是从老修女那里学来的,是她们用来骂他和妹妹的,而现在,他把这些词统统还给了修女们。 修女们气坏了,她们迈着骨质疏松的腿慌忙去追,可是两只小熊崽们早就跑远了,她们气急败坏地站在孤儿院歪歪斜斜的门前,依稀还能听到小女孩尖声尖气的笑声,以及小男孩高高竖起的中指。 从那天起,阿历克谢和米莎便成了流浪儿。两人一下子就接受了这个新身份,流浪儿靠双手来吃饭,他们再也不用忍受老修女们的冷嘲热讽,也不用挨鞭子了。 不过孤儿院教会了阿历克谢两件事。第一件事,他领悟到了大部分时候拳头比灵巧的舌头更具有说服力。 而第二件,那就是骂人可真他妈是一件爽快事! 第117章 以硬碰硬 一眨眼几年过去了,两个孩子像是柳条抽芽一般长大了。 阿历克谢继承了父亲的基因,长手长脚的,是个高个子的小伙子,但因为常年的营养不良,他看上去稍微有些单薄。不过和同龄人相比,他的体格也是十分拔尖的存在了。 而小米莎倒像是野草一般生长着,和阿历克谢不同的是,米莎长得匀称高挑,小脸蛋红润有光泽,棕色的长发编成大辫子,衣衫整洁甚至香喷喷的,在她身上,你完全看不到流浪儿的痕迹。和母亲预料的那样,她是个十足十的漂亮姑娘,但对于两个独自讨生活的兽人小孩来说,美貌有时候也会引来许多麻烦。好在米莎从小就是个坚强的孩子,阿历克谢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了她,小姑娘四五岁就能把欺负她的大孩子咬得哇哇直叫,八九岁就能手搓小炸弹把追在他们身后的士兵们炸个人仰马翻。 两兄妹的日子过得虽然不算太平,但也算是安安稳稳的长大了,要知道这对于两个兽人小孩来说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阿历克谢当然是吃了很多苦的,他为了养活妹妹在码头上扛过沙包,在厨房做过帮工,在夜场卖过酒水。他比别的人肯吃苦,报酬也相应的高上一些,够他把米莎健健康康地养大的。当然,因为他是兽人的缘故也受过不少欺凌,一开始他还会大吵大嚷着和别人干上一架,但后来发现被人揍一顿有赔偿金可以拿,从那之后他被揍就很少还手了,每次缩起身子挨揍时,他的心里总是美滋滋的。拳头落在身上虽然疼,但与妹妹能好好地敞开肚皮吃一顿相比,那些疼痛一下子微不足道起来。 经常挨揍的阿历克谢逐渐变成了个皮糙肉厚的小伙子,他身手敏捷,动作迅速,是个天生的战士。很快他便从优秀的自身条件中发现了一种来钱最快的方法,那就是去黑市打拳。 他带着妹妹流浪到了新罗市,米莎很喜欢这个靠近海边的小城,这里比起他们的老家可要暖和不少。在城市扎根就必须有稳定的收入,于是阿历克谢真的这样做了,他加入了新罗市的地下拳馆,凭借着自己抗揍的皮肉和比别人高大的体格,很快便从一众新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了拳馆的新星。 今夜,是拳馆的大日子,他们的新星阿历克谢要挑战从冬都来的老牌拳击手——鳄鱼人法拉,这家伙可是蝉联了两年的冠军,一身硬皮只会比阿历克谢的熊皮更硬。 知道这个消息的阿历克谢很是慌张,他再厉害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面对那样可怕又老练的对手不可能不害怕的。他坐在拳馆的换衣间里,低着头慢吞吞地在手上缠满绷带。说句实话,阿历克谢并不是很想打这场比赛,输了倒是其次,大不了从今夜过后出场费暂时少一些罢了。但他今夜的对手,那只鳄鱼头可是出了名的凶残,跟他交过手的人非死即残。 他死掉残掉不要紧,但米莎还是小孩子,相信只要他这边死掉,那边就会有兽人贩子冲进他们的小窝,把米莎带走,卖到遥远的地方做奴隶去。 阿历克谢把手上的绷带缠了一遍又一遍,最终,他站了起来,从柜子里取出拳套带在了手上。为了米莎,这一战无论多么艰难,他都要赢。 有了信念的加持,阿历克谢不再恐惧了,时间一到,他便赤着一双熊掌走到了擂台上,下面的看客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甚至有人对这位拳击新秀吹起了口哨,不过更多人还是高呼着他的名字:“维克多!维克多!维克多!” 是的,阿历克谢用了自己父亲的名字当做昵称,他希望那只大熊的灵魂能在自己与别人战斗时在身后保护着他,也希望自己可以向父亲那般勇猛,敢于反抗。 底下的人欢呼着,冷不丁地被另一群人的高呼声压下去,那些不速之客撕心裂肺地喊着法拉的名字,甚至每个人都拿着一张绿色的手幅,上面印着一张凹凸不平的大脸。 站在台上的阿历克谢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敏锐的他立刻转身,看到那只鳄鱼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法拉和照片上相比丑得更加触目惊心,他应该是第一代兽人,长着长长的鳄鱼脑袋,黄黄的牙齿露在外面一点都不卫生,这家伙浑身都覆盖着硬皮,他不像是兽人,倒像是真正的鳄鱼站起来似的。 察觉到小伙子的目光,法拉咧开大嘴,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他抬起弯弯曲曲的爪子,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阿历克谢重重地哼了一声,被社会锤炼了千百遍的他并不吃挑衅这一套,小伙子只是碰了碰拳,舒展着自己的肌肉。 比赛的裁判是个说话带有浓重口音的猎狗小伙儿,他站在了两位拳击手的中间,热情地做着赛前的解说:“大伙儿看啊,在俺的左手边,是今天的擂主,俺们最出名的拳王维克多,他虽然出道晚,但战绩可是顶呱呱——二十战,零败!而俺的右手边,是冬都最火热的拳击手法拉,他的战绩更是恐怖,从出道以来一共打过两百多场比赛,只有,十七败!” 阿历克谢的眼光暗了暗,打了那么多场比赛,他很清楚这种战绩的背后究竟伤残过多少人。兽人的拳击赛以残忍血腥而著名,也就是靠着这个噱头,才引得了那么多人类来观看。他自己在赛场上一直留着后手,只把对方揍到失去行动能力,从未下过死手,也没有打残过任何人。他的父亲维克多在他心里种下了善良的种子,而孤儿院里的熊大叔把种子浇灌出了花儿,小伙子直到现在还记得熊大叔说过的那句:“兽人的命运是互通的”,正是因为大家过得都不好,所以善良的小伙子并不想断绝谁的生路。 但并不是谁都像阿历克谢这样善良,站在台上的那头鳄鱼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的手中不知沾了多少同胞的鲜血才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阿历克谢漫不经心地听着主持人介绍着他们两人,一边思考对策一边无所事事地打量着人群。突然,他被一双眼睛吸引了。 那双眼睛无悲无喜,像是块天然的石头,你在里面看不到任何情绪,但对上它时,你又会被它所吸引,就像是掉进了漩涡。阿历克谢确认自己恍惚了一瞬间,他从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中挣脱出来,想要仔细打量一下眼睛的主人,但下一秒,比赛的锣鼓声敲响了。 阿历克谢在一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他快速而灵活地跳跃着,摆动着双拳主动出击试探着鳄鱼人的防守招式,想要用最快的速度结束这场战斗。 相比之下法拉就显得镇定了许多,他那一双小眼睛里闪着精光,两只丑陋的大脚像是在原地扎了根,一动不动地站定,用两只大爪子护住自己的鼻子,等待着反击的机会。 在几招过后,法拉巧妙地看出了阿历克谢的两拳用的力气是不一样的,那只稍微瘪一些的拳套打人的力道稍弱,而那只鼓鼓囊囊的拳套倒是揍得他脑袋发晕。于是他很快地做出反应,不再等在原地挨打,对于小伙子用熊掌挥出的拳头做着躲避。 场下有懂行的观众发出了欢呼声,阿历克谢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他明白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小伙子深呼吸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脚下的步伐依旧稳健。 在挨了法拉几拳之后,阿历克谢也变换了自己的攻击方式,他不再用直拳攻击,而改用巧妙的摆拳击打着鳄鱼人厚厚的皮肉,试图找到对方身体上的弱点。 但这家伙似乎是无坚不摧的,他身上的鳄鱼甲简直是为了战斗而量身打造,阿历克谢带着拳套的手都打得生疼,而对方却仍然不为所动。渐渐地,小伙子开始体力不支了,他虽然高大,可每天的饭菜里极少见到什么荤腥,就算有也都让给小米莎吃了,经常往肚里塞上两碗土豆就打发了一餐,体力当然比不上经常保养的鳄鱼人。 也就是一个晃神的功夫,阿历克谢被鳄鱼人恶狠狠地击中的下巴,顿时开始晕头转向起来。他晕乎乎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警告自己如果倒下了就会被鳄鱼尖利的牙齿捅穿太阳穴,这才堪堪稳定住了步伐。 好在今天的幸运女神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就在法拉想要趁热打铁发动攻击的时候,尖锐的哨声响起,这也意味着中场休息的时间到了。 鳄鱼人重重地哼了一声,甩着大尾巴走到了擂台的另一边,那里有他专业的团队来为他端茶倒水按摩放松。而阿历克谢在哨声响起的那一秒踉跄了几步,抓住了场边的柱子才没摔倒在地。他挣扎着爬回自己的小角落,抱着快化掉的冰袋敷到脑袋上,试图让自己恢复一些冷静,好在下一场找到对方的弱点。 而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下一场,打他的右肋!” 第118章 拳击场下的相识 阿历克谢打了个冷战,那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听上去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小伙子猛地回过头,但他的身后只有嗷嗷乱叫的小粉丝们,说话的男人似乎已经走远了。 他仔细琢磨了男人的提示,在攻击的时候,他自己就已经看出了鳄鱼人的右肋下受过伤,那里的皮肉有一块儿缝合的痕迹,如果一直攻击那个地方,或许真的能撼动鳄鱼人那一身坚硬的皮囊。 可阿历克谢想不通那个声音为什么要提醒自己,他与那陌生人非亲非故,本场比赛又完全没有下注,那家伙何必跑上来提醒自己一句呢?难道他是对方请来的托,专门泄露一些不可靠的消息引自己钻入法拉的圈套吗? 这也不怪阿历克谢谨慎,他在外流浪多年,什么样的亏都吃了一遍。正因如此,他放弃了自己的天真,竖起自己的刺,来保证兄妹二人生活的平安。 他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有采纳陌生人的建议,决定靠着自己拼死一搏。 第二场战斗的哨声很快吹响,阿历克谢抹了抹脸,把沾满血渍的熊掌往短裤上一抹,带上拳套再次上阵了。这一次他没有再贸然进攻,而是一边躲闪着,一边围着法拉转圈圈,试图找到他的软肋。 而鳄鱼人法拉倒是一眼看出了小伙子的企图,从嗓子眼里发出大大的嘲笑声,他打过那么多次比赛,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但这些家伙没有一个能打穿他那一身皮囊。 兽人拳击赛和人类的可不一样,人类大都都是点到为止,况且自从人类大幅度减少后,政府就取缔了所有带有危险性的工作了。而兽人拳击主打的就是个残忍,不把对方揍到失去行动力决不罢休。法拉的那双小小的眼睛紧盯着阿历克谢,预估着小伙子下一步的动作。 突然之间,鳄鱼人出动了,他朝着阿历克谢的脑袋摆拳,小伙子下意识抬起手去格挡,然而想象中的痛楚并没有袭来,阿历克谢立刻意识到这只是虚晃一招。但已经晚了,法拉用两只粗壮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腰,结结实实地来了个抱摔,阿历克谢咚的一声摔在地上,那滋味很不好受,气血翻涌着往上顶,似乎这一摔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摔了出来。 这还没完,在阿历克谢倒地的一瞬间,鳄鱼人张开大嘴,朝着小伙子毛茸茸的脑袋咬了下去。大嘴巴里的血腥味一下子让阿历克谢清醒了,他慌里慌张地偏过头,躲过了这次攻击,但鳄鱼尖尖的牙齿仍然在他的圆耳朵上划开了一个豁口,鲜血一下子呲了出来。 台下的看客倒抽一口凉气,那个年轻的声音又发话了,他大声嚷嚷了起来:“打他的右肋!快啊!打他的右肋!” 阿历克谢哼了一声,固执的他才不会采用那男人的建议呢。鳄鱼人再次发动了攻击,这一次法拉趁着阿历克谢没缓过神,狠狠抽了他两个大耳光,在小伙子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扣住了他的肩膀,张开了血盆大口。这一次,阿历克谢再也无法躲避了。 不,这绝对不是结局。阿历克谢紧紧攥着拳头,从肿胀的眼角处滑下一滴泪,努力地挣扎着,眼睁睁地看着那血红的舌头即将要扫到他脸上……等等,这难道不就是这家伙身上最软的地方吗?阿历克谢一下子明白了,心中立刻有了底气,他不再挣扎,顺从地让鳄鱼咬住了他的脑袋。 台下一片叹息,那年轻的声音更是大呼小叫,大吼着让比赛暂停之类的话。但下一秒,法拉刺耳地尖叫了一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又拉到了擂台上。只见鳄鱼人惨叫着,似乎是那头熊在他嘴里做了什么手脚。法拉想要闭合嘴巴,但阿历克谢却眼疾手快的挣脱了束缚,两只大手牢牢地抵住鳄鱼的上下唇,那只人的手掌被鳄鱼尖利的牙齿刺穿,鲜血撒在小伙子的皮肤上,苍白的更加苍白,鲜红的更加鲜红。 法拉的尖叫声逐渐减弱了,他打在阿历克谢身上的拳头也开始软绵绵的了,紧接着小伙子猛地松开手,蜷起双腿在鳄鱼人的胸口一蹬,那家伙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倒在了擂台边上,没了声息。 而阿历克谢站了起来,他苍白的脸上满是鲜血,嘴里叼着什么长长的血淋淋的东西,活像是刚从地狱中爬出的罗刹。小伙子站直身体,噗的一声把嘴里的东西吐到擂台下,看客们吓得吱哇一声散开,有几个胆大的围了上来,发现那玩意居然是法拉的舌头和半个喉管。 谁胜谁负不言而喻了,裁判举起了阿历克谢的熊掌,拳馆中的人都振臂高呼着维克多的名号,这也意味着小伙子今晚又大赚了一笔。 但阿历克谢此时却完全高兴不起来,他并不是什么好战分子,打擂台只是一种不得已的谋生手段,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去乡下当个种土豆的农夫,或者是食堂里做饭的厨子,而不是在这里与同胞拳脚相接,你死我活。这是他第一次亲手结果一条生命,他没有恐惧,没有难过,只是低落着,在这一刻,他突然无比渴望像人类那样生活,能够做自己喜欢的职业,拥有更多的可能。 但他头顶的耳朵一跳一跳地疼着,似乎在提醒小伙子他只是个最下等的兽人。于是阿历克谢不耐烦地甩开裁判小伙子的手,跌跌撞撞地跑下擂台,准备去找拳馆的老板要今晚的出场费。 他伤得不轻,虽然骨头完好,但皮肉伤多得要命,耳朵豁了一块,手掌也被刺穿,不停地往下滴着鲜血。周围的人们一看他这个样子,都像是躲避瘟神一样自动让出了一条道路。阿历克谢在心中嗤笑一声,哪怕这些人刚刚还振臂高呼着自己的名字,但说到底他还是个兽人,站在斗兽场上只是供人取乐罢了。 他蹒跚着前行,鲜血淅淅沥沥地撒了一路,冷不丁的有人拦住了他,将手帕和冰袋送到了他的面前:“止一下血吧,再流下去你就要死掉了哦。” 那声音听上去很熟悉,正是在中场休息时提醒他的那人。阿历克谢抬起头,撞进了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在对视的那一瞬间,那双眼睛突然活了起来,像是有人往池塘中扔了一块石头。那双眼睛里一下子有了神采,关怀和笑意充斥了灰绿色的眼睛。 阿历克谢恍惚了一下,自从开始流浪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如此善意的眼神了。他摇了摇头,从灰绿色的湖水中挣脱,开始打量着男人。 对方是个瘦高而英俊的青年,面容和他的声音一样年轻,看上去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值得注意的是,在青年人浅亚麻色的头发中,伸出了两只奶白色的尖耳朵,正友善地朝前探着,而身后的尾巴摇来摇去,简直要变成螺旋桨了。很显然,这家伙是位犬科兽人。 见到对方是兽人后,阿历克谢的戒心稍稍减少了些,但仍然警惕地打量着对方,这年头被自己同胞出卖的事情也屡见不鲜。 青年见阿历克谢没有接过冰袋,又将手往前伸了伸:“拿着吧小伙子,敷一敷你的脸,伤口就不会那么疼了。拿着吧!” 或许是青年有一种令人亲近的魔力,又或许是阿历克谢太久没有被人这样温柔地对待了,总之,小伙子稍微犹豫了一下,便很快地从对方手里拿过冰袋,迟疑地放到了脸上。 当冰袋接触到皮肤的一瞬间,他突然瞪大了眼睛。这和他平时敷得软趴趴的几乎要化掉的冰不同,他手中的这个是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新鲜的大冰块。几乎是立刻,小伙子火辣辣的脸就不痛了。阿历克谢吃惊地盯住了青年,要知道在这个兽人遭受歧视寸步难行的年代,连冰块都捞不到好的。这家伙居然能拿出那么大块的新鲜的冰,阿历克谢一下子就对他刮目相看了。 “怎么样,是不是好多了?”青年见阿历克谢瞪大了眼睛,笑的眼纹都出来了:“我想请你喝一杯咖啡,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赏脸呢?” 阿历克谢愣愣地瞪着青年,好像对方是个疯子。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咖啡厅是人类才能享受的地方,阿历克谢只在画片和商场的招贴画中看见过那种黑乎乎的玩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和米莎就住在商场对面的烂尾楼里,经常对着那幅招贴画出神,幻想着那黑色的热气腾腾的饮料到底是什么味道,是否和糖一样甘甜。 他咽了咽口水,幻想中的味道涌上了舌尖,理智告诉他不应该接受陌生人的邀请,但他的肚子非常不争气地大声咕噜了起来。 青年的尖耳朵一动,捕捉到了响声,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想你打了这样一场恶仗,一定饿坏了吧?来吧,让我请你喝杯咖啡,再点些好吃的,你觉得土豆烤鸡怎么样?嗯?你喜欢吃鸡肉吗?” “我……”阿历克谢张开嘴,发现自己声音如此粗糙,简直像是野人刚刚学说话了一样,他连忙清了清嗓子,又说道:“我都行,先生。” “好哇,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尽管去要你的出场费吧,或许再换一换衣服,我就在这里等你。”青年笑眯眯的,他伸出了自己的手。和阿历克谢的粗糙的大手和长满老茧的熊掌不同,青年的手修长而干净,像是有好好保养过一般:“对了,顺便说一句,我是雪狼族的亚历山大·阿扎尔伊奇·沃尔科夫,你可以叫我萨沙。” 第119章 萨沙的邀请 狼?阿历克谢歪了歪头,他原本以为这家伙是一只大白狗来着的。他把嘴抿了又抿,才把冒犯的话咽了下去。看着那只白皙细长的手,阿历克谢慌忙将自己那只刚刚包扎好的人手在短裤上擦了又擦,确定手掌再也没有任何脏污后,才握上了那只温暖的手:“我是熊壤镇的阿历克谢·维克多维奇·梅德韦德尼科夫,叫我阿历克谢就好。” 那位叫亚历山大的青年瞪起了眼睛:“噢,你没有什么昵称之类的吗?我记得阿历克谢最常叫的昵称是阿廖沙,是这样对吧?” 这亲切的称呼让他恍惚了一瞬,除了妹妹,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他这个名字了。阿历克谢对上亚历山大殷切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是的,你想叫就叫吧。” 亚历山大笑着松开了手,好让小伙子到后台换换衣服,半晌后阿历克谢出来了,他穿着最简单的t恤和工装裤子,不知道是衣服太短还是少年太高大,所有的袖口和裤腿都短上一截,露着白花花毛茸茸的手腕。亚历山大目光往下移,看到了一双毛茸茸的大熊爪子。 见到刚刚认识的青年盯着自己的脚,阿历克谢局促的动了动脚指头,耳朵可疑的红了起来。他看了看亚历山大,对方穿着妥帖宽松的迷彩裤子,脚上套着黑色的长靴,看上去舒适极了,这种反差让熊的脸涨的通红,他把刚刚拿到手的工资揣在怀里,抿起了嘴唇,准备随时逃跑。 好在亚历山大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笑眯眯的走了过来,亲昵的揽住了阿历克谢的肩膀。熊的身高比狼高出了那么多,亚历山大揽得很是费劲,但就算他一路掂着脚,也要和刚认识的熊兄弟亲亲热热的走在一起。 两人像是连体婴儿一般走在大街上,说实话阿历克谢很不想和别人贴那么近,但对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坏心眼,再加上自己刚刚发下了工资心情还不错,于是也就默许了这种亲昵的举动。 阿历克谢被亚历山大揽着,来到了一间装修精致的咖啡屋前,他看着里面坐着的衣着考究的人类,又看了看自己打着补丁的裤子和毛茸茸的大脚,有一种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他开始大骂自己愚蠢,居然因为对方口头的许诺脑子一昏来到了这种地方,要知道像这样稍微有些消费的地方,是不允许像他这种贫穷的兽人进去的。 他拉了拉亚历山大的衣衫,想要劝说对方不要进入这种场合。但亚历山大只是安慰地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拉着他的手大摇大摆的进了咖啡厅。 自动门刚一打开,一个穿着蓝色围裙的店员便冲了过来,脸上带着嫌恶的神情,嘴巴微微张着,似乎就要说出什么难听的骂人话。而亚历山大不慌不忙,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红色的小本本在店员眼前晃了晃。阿历克谢惊奇的看到店员的脸色从不屑到吃惊再到谄媚,一切只用了短短一秒钟,紧接着店员用自己甜腻腻的嗓音发话了:“您好先生,请问您几位?” “两位,请给我们包间,谢谢。”亚历山大注意到四周的人类们正打量着他们,目光放在他们的耳朵和尾巴以及熊露出的沾着泥巴的大脚掌上,也注意到了新朋友对于注视的局促和慌张。所以他才提出了需要包间的要求。 要一个包间也就意味着要付更多的小费,服务员当然很愿意了,他连忙将亚历山大和阿历克谢迎进屋里去,又匆匆忙忙拿了菜单摆到了两人的面前。 阿历克谢傻眼了,他没想到这里居然有那么多的菜式,更加要命的是,他一个字也不认识。那些圈圈绕绕的字体都快要将他绕到纸里去了,小伙子局促的用裤子擦着手汗,大眼睛不住的撇着对面的青年。 亚历山大显然没有注意到阿历克谢的窘迫,他仔仔细细的研究着菜单,然后精准的报上了自己想要的饮料:“来杯热美式吧,加两片鲜橙片,但不要加糖。” “好的。”服务员麻利的记下了要求,又把目光转向了阿历克谢:“那这位先生呢?” “我……我要和他一样的就好,对,没错。”阿历克谢不想暴露自己不识字,急中生智的要了和亚历山大一样的东西。 “对了,再来一份你们这里卖的最好的土豆烤鸡,土豆要烤的脆脆的。”亚历山大又接着补充。服务员记下两人的需要后就推开门走了出去,而亚历山大则把两只手放到了桌子上,笑眯眯的盯着阿历克谢看。 而小伙子也不甘示弱,直接提出了自己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请我吃东西?” “嗯……”亚历山大没想到这家伙说话那么直接,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说实话,今天不是我第一次看你的比赛,我观察了你很多天,觉得你是个可塑之才。” “然后呢?”阿历克谢歪了歪脑袋:“你是想把我挖去另一个拳馆吗?” “不不不,我才不是什么拳馆老板,我不做这种坑害同胞的生意。”亚历山大被小伙子幼稚的话逗笑了,发出了一阵清脆的笑声,末了,他又含着神秘的笑容道:“你刚刚也看到了吧,我拿出了一个红色的本子,然后服务员就把我们放了进来。” “所以呢?你是这家咖啡店的老板?” 亚历山大哈哈大笑,他从兜里拿出那个小本子拍在了桌子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差,毕竟这张小纸片的含金量可以卖下整个新罗市的咖啡厅。” 阿历克谢看了意气风发的青年几眼,最终还是忍不住好奇心,用手捧起了那个红色小本子。但他忘记了自己不识字,左右翻看了两遍,唯一能看明白的就是照片上带着贝雷帽的亚历山大。照片上的他似乎比现在更加年轻,不苟言笑,那双无机质的眼睛紧紧盯着镜头,整个人像是刚刚出鞘的利刃一般。 于是小伙子又默默把红色本子放到桌子上,推回了亚历山大的面前。 亚历山大小小吃了一惊,他似乎没有料到居然有人对他的身份无动于衷,但当他对上小伙子茫然无措的眼神时,一下子明了了。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埋怨自己的迟钝,将那红色的本子收好,轻轻道:“是这样的,我曾隶属于雪国的红狼特种部队,”眼看着对方的眼神更加迷惑了,他耐心解释道:“这支部队是我们国家最精锐的,也是唯一的特种部队,它是保卫我们家园最重要的利刃,明白了吗?” 阿历克谢点点头:“懂了,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是这样的,”亚历山大交叉着的两手松开了,而此时服务员为两人上了饮料,他端起面前的白瓷杯抿了一小口,才接着道:“我观察了你很久,发现你就是我要找的人。请不要露出如此怀疑的眼神,我在筹备一个非常大的行动,所以在用人方面必须要谨慎些。总之,感谢上天,让我找到了你。阿历克谢,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只是个流浪汉,靠做着脏活为生。” “不,阿历克谢。”亚历山大难得严肃了起来,他坐直了身体,温柔的道:“你虽然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但仍掩盖不住你身上的光辉。你有着比同龄人更加坚韧不拔的好品质,和一颗顶善良的心,以及一具无坚不摧的身体。这三样条件看似简单,但在如今的世间,很难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所以我很感谢上苍让我遇上了你。” “然后?” “然后,我想请你辞退这份地下拳击手的工作,我会将你举荐到我服役过的部队里,你去历练学习一番,再然后……” “我不要!”还没等亚历山大说完,阿历克谢便一口拒绝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样一份高薪的好工作,眼看着再干几年就能在新罗市扎根了,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再说了,如果他去服役的话,那小米莎又该怎么办呢?而且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一个陌生人突然跳出来,告诉你他给你准备了一份好差事,只要去上几年就能得到大家的尊敬,怎么会有那么好的事情? “为什么?”亚历山大愣住了,他没想到有自己做活生生的例子,居然还有兽人会拒绝,他一下子急眼了:“难道你不想受人尊敬?不想……哎我真不明白,你好好看看我,你看到了什么?” “白色毛毛?”阿历克谢迷惑道。 “是体面啊!”指挥官深吸了一口气,他站了起来,脱掉了自己的靴子,露出了自己毛茸茸的、布满白毛的爪子:“就拿这双靴子来说,你看,我的脚跟你一样,也是兽的,但我当上了兵,就能穿上专门定制的鞋子!嗯?明白了吗?你难道不想把脚插进软乎乎的鞋子里?难道不想让肉垫不再受寒吗?” “我当然想!但我就是不愿意!”阿历克谢也来了劲,他抬起熊掌,竖起了两根短短的指头:“两个原因,第一,我不信任你。你一上来又是请我吃饭又是为我介绍工作的,为啥呢?虽然我没上过学,但也知道无功不受禄的说法,你这样对我一定是有利可图的,说不定还跟兽人贩子串通一气,就等着把我骗到什么地方做奴隶呢!” 提到兽人贩子,亚历山大的脸色一凛,变的有些难看了起来,然而年轻的阿历克谢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仍然举着两根手指摇头晃脑:“第二,我认为这样是很自私的。就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欣赏我,然后带我进了部队,我退伍了,受到了尊敬,再然后呢?我是摇身一变成了上等人,但其他兽人们可没有这种好运气,他们仍旧在泥潭中挣扎着,我们每消费一次,就会让他们受到压迫一次。噢,就譬如这桌布,你知道一个兽人要花上多少天才能绣出这样完美的图案吗?” 亚历山大哑然,他盯着小伙子,眼中涌上了欣赏和苦涩。然而那边的阿历克谢还在滔滔不绝:“四个夜,整整四个夜。我为什么会知道呢?因为我的母亲就是做这个的,她白天做苦力,晚上借着星星光来绣花,不出一年就累死了。我不愿意这样做,我不愿意用自己的便利去压榨别人,我也不想让其他的孩子没有母亲。你知道吗,我曾听过一句话,兽人的命运是相同的。现在,亲爱的指挥官先生,我把这句话送给你。” “兽人的命运是相同的……”亚历山大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然后畅快的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拉住阿历克谢的熊掌,不停的拍打着:“我的天哪阿廖沙,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不瞒你说,我有一个计划……” 很不巧的是,他的话再度被打断,他们点的烤鸡被搬上了桌,阿历克谢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亚历山大见小伙子一心扑在食物上,于是善解人意的笑了笑:“行了,我等会再说,咱们先吃饭吧。” “那就再好不过了!”阿历克谢也笑了,这是他第一次露出如此爽朗的笑容。刚刚说了那么多,小伙子早就渴的要命,于是他端起桌子上的白瓷杯一饮而尽。 紧接着,熊的圆脸皱了起来,阿历克谢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但最终他还是没忍住,一歪头将嘴里的咖啡吐了个干净:“他妈的!什么破玩意那么苦!!!真他娘的难喝!呸!” 第120章 雏鹰起飞 亚历山大还没来得及把鞋子穿上,白色的脚毛上溅满了黑色的液体,他看着不断吐舌头的少年,立刻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是吧,我也觉得难喝,怎么会那么苦呢?一定是他们今天把茶壶烧糊了!”、 “你也不要太生气,也不要为难他们,毕竟他们只是打工的。”缓过劲儿来的阿历克谢耸耸肩,他指了指面前的烤鸡:“开心一点吧,我们还有这只鸡可以吃。” “噢,你自己吃吧。”亚历山大这样说,当他瞥到少年竖起来的眉毛时,又急忙补充:“我不是嫌弃你,只是我们狼不吃鸡的。” 狼不吃鸡吗?阿历克谢困惑地挠挠头,但既然对方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再客气,伸手撕下一根鸡翅膀,大吃特吃了起来。 亚历山大慈爱地望着饿坏了的小伙子,突然又想起了些什么,按响了电铃,不一会儿服务员堆着笑的大脑袋从门口探了出来:“两位还想要些什么?” “麻烦来一壶牛奶,多加些蜂蜜,谢谢。” 听到亚历山大这样说,阿历克谢从食物中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先生,我能把这些打包吗?” “嗯?熊要存过冬的口粮了吗?现在还是夏天呢。”亚历山大善意地开着玩笑。 阿历克谢的脸更红了,明明他刚刚还口口声声说着不信任人家,但吃了一口好吃的肉后,又觉得对方可能是个好人了。更重要的是,他家里还有个饿着肚子等他回家的米莎:“是这样的,我还有个妹妹……她还是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年龄,所以我想带回家去……”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把脑袋埋到土豆里面去了。 亚历山大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想抚摸对方毛茸茸的脑袋,又怕伤了小伙子的自尊。于是他再一次摁响了电铃,耐心地对赶来的服务员吩咐道:“我们再要一份烤鸡和牛奶,打包。” “不……这实在是太破费了……我吃不了那么多……”听到指挥官先生又要了一份,阿历克谢一下子不好意思了起来,此时的他早已没了斗兽场上凶狠的模样,缩在软软的沙发坐垫上,显露出了和他年龄相符的稚气。 “别客气,伙计。你自己也是需要长个子的孩子啊!”亚历山大还是没忍住,揉了揉小熊毛茸茸的卷发:“尽情地吃吧,以后你不会再饿肚子了。” 青年温热的大手一下一下抚摸着阿历克谢的头顶,这久违的温暖让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故去多年的父亲,他已经太久没有享受过这样充满慈爱的抚摸了。尽管对方看上去只比自己大上几岁,但从小失去双亲的流浪儿在这一刻体会到了被长辈关怀的感觉,小熊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他拼命往嘴里塞着肉,好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呜咽塞下去。 狼吞虎咽地吃下一整只鸡后,阿历克谢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揽过一旁的牛奶大口大口喝了起来。甜甜的牛奶下肚,阿历克谢的心情也变得愉快了起来,他满足地用袖口抹了抹嘴,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噢,是这样的。我要组建一支小队,用来解放所有的兽人。”亚历山大重新把十指交叉在了一起:“很早之前我就有了这种想法了,毕竟我们兽人的处境实在不容乐观。所以在前不久,我和我的一些朋友们闹了游行,很幸运地被总统召见了。是的,被总统召见了!总之,我说服了那个好人,他同意在我们的国家设立兽人学校了。” “真的?”阿历克谢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他自己对上学读书这件事情不算感兴趣,但米莎倒是到了该接受教育的年龄,小姑娘不止一次地望着背书包上学的人类孩子们发怔。 “是真的。”含着笑意的亚历山大点点头:“很快我们的城市就会有第一所兽人学校了,刚刚我听说你还有个妹妹,到时候她也会入学,坐到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去。但这只是微小的胜利,是的,很微小,而且很不稳定。那些大人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卦,说不定明天就会找个借口收回成命,所以我们要为我们的后代,为我们在乎的人谋求一个更好的明天,对吗?” 阿历克谢一下子顿悟了,眼前的这个青年恐怕就是父亲口中所说的革命家,指挥官的这番话比刚刚承诺给小伙子的各种好处更有说服力,于是他坐直了身体,正视起了这次谈话:“您想让我做些什么?” 亚历山大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很欣赏对方能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为了计划能够更加紧密,我作为总指挥官暂时无法露面,也不能暴露自己是这次运动的发起者,因为我的父亲还在为政府工作,这很危险,你能明白吗?”见少年点了点头,他才接着说下去:“所以我需要另一个人来代替我,做这个指挥官。” “我?”阿历克谢挠了挠头:“可是我没有任何才能啊,您看,我连字都不认识呢!” 然而亚历山大挥了挥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没关系,你是颗未经雕琢过的钻石,而我将会把你安排到军队历练几年,相信那种环境会一下子让你脱胎换骨,将你雕琢得闪闪发亮!等到我们胜利了,你也退伍了,我会把你安排进其他的学校,学习你喜欢的事情!” 阿历克谢迟疑了,听到亚历山大有着这样的计划,他一下子觉得余生的道路明快了起来,似乎兽人大解放就在眼前似的。但在执行计划之前,他需要先进到军队历练几年,这也就意味着他要和米莎分离了…… 似乎是看出了对方的顾虑,亚历山大即刻补充道:“你不用担心你的妹妹,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在你入伍之后,我会把她接到大房子里去,有新衣服穿,每天都能吃上肉,还能接受到和人类一样的教育。我还会在每个星期天带她去军队看望你,怎么样?” “好哇!”小伙子激动地站了起来,但即刻又坐了回去:“不过我要回家去,问一问我妹妹的意见。” “嗯,很稳妥的想法,我支持你。”亚历山大眯起眼睛笑了:“那我给你们兄妹一晚上商量的时间,如果你妹妹同意的话,你明天就领着她来到这间咖啡馆门口,我来给你们安排住处,行吗?” “成!”阿历克谢又激动地站了起来,他紧紧握住了指挥官的手摇晃着:“您真是个好人!” 亚历山大被小伙子孩子气的话逗得哈哈大笑,他也站了起来,拍了拍阿历克谢的肩膀:“你善良是好的,心眼也有,但就是不多……你记住,从现在开始,除了我和我举荐给你的人之外,不要再相信和亲近任何人了,知道吗?” “知道了,先生!” “还有,以后不要叫我先生了,就叫萨沙吧,这样也显得我们亲近一点。” “好的,萨沙先生!”小伙子点点头,他憨头憨脑地拎上了服务员给他的纸袋,在道了一百声谢谢后与萨沙分别,消失在了街角。 亚历山大望着那瘦高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低低地笑了两声,冲着咖啡店里的人挥了挥手:“行了,任务到此结束,你们各忙各的吧。” 话音刚落,那些正在用餐或是闲聊的人们一下子站了起来,七扭八歪地摘下假发,露出了自己脑袋上各种各样的耳朵。包括那位服务员在内的所有人都朝着亚历山大敬了个军礼,迈着稳健的步子离开了现场。青年垂下了狼耳朵,关灭了咖啡店的灯,融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这边的阿历克谢毫不知情,他兴冲冲地回到家,刚把脑袋探进破门,屋里就响起了女孩惊天动地的呼喊:“他妈的阿廖沙!你居然还知道回来?你自己看看现在他妈的几点了?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紧接着小小的身影撞到了阿历克谢的怀里,米莎先是紧紧地抱了哥哥一下,又立刻分开,抬起手揪住阿历克谢的脸仔细看着,竖起了眉毛:“好哇!好哇!你又背着我去做那些打来打去的勾当!你不是说你再也不干了吗?!” “我是不干了,可……”小伙子本来想说米莎在前不久生了一场大病,需要营养来补身体,但他知道这样说妹妹一定会内疚的,于是立马改口:“可是我馋啊!打拳挣得最多,干这个最合适了!” “那也要有命花才好啊!你看你,脸肿得跟猪头一样,一点都没有熊的样子了!”米莎老气横秋地对哥哥指指点点,在看到阿历克谢的豁耳朵和破手掌时又心疼地掉了眼泪,从小破盒子里翻出针线,一边啜泣着一边为哥哥缝合伤口。 “别哭啊……”阿历克谢生平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了,他笨拙地用熊掌擦去小姑娘脸上的泪水,忍着疼痛等着伤口被缝好,然后将自己妹妹抱进了怀里:“我答应你,再也不去打那个什么破拳了!” “真的?” "真的!"阿历克谢点点头:“我今天遇到了一位好人,他给我介绍了个体面的工作,以后我们就要过上好日子了!” “你别再被人忽悠了吧!这年头的兽人贩子可不少!”米莎窝在哥哥怀里,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对方胸口上露出的毛毛。 “哎呀,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再卷我的毛了!”阿历克谢把米莎的手打落:“你哥哥我可没有那么傻,我要跟着那位好人做一件大事,等到我们成功了,所有的兽人都会被解放!” “解放是什么意思?”米莎被哥哥打落了手,随即转战到阿历克谢的手臂,小手指一点一点把毛毛撸顺。 “嗯……意思就是兽人们会和人类一样,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啦!那位好人说了,只要我跟着他一起干活,他就会把你送到学校去,你不是一直想和人类一样上学校吗?”阿历克谢高兴得眉飞色舞。 “是好事,但这样真的没关系吗?”小米莎忧愁地望着哥哥:“那种事情应该很难吧?为了我,去做那样危险的事情,这样对哥哥来说公平吗?” “当然公平了!”阿历克谢挺起了胸膛:“只要兽人解放了,我也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了啊!到时候我从军队里退役,去学校里学一学怎样做菜,到时候我们俩回到熊壤镇,开一家餐厅!” “哇!”一听到哥哥也有好处,小姑娘立刻喜笑颜开了,她忘记了忧愁,跳了起来:“好哇好哇,我们来做很多好吃的菜,就算有流浪汉来,我们也照样招待!” “好。”阿历克谢笑眯眯地摸了摸妹妹的头,从纸袋里拿出鸡肉和牛奶,哄着小姑娘吃了大半。等到米莎吃完了,他又把妹妹吃剩下的那些统统倒进了自己的肚子。 吃饱喝足的兄妹两人躺在破屋的干草上,相互拥抱着取暖,窃窃私语着规划着未来。到了后半夜,小米莎实在坚持不住,在哥哥唱的摇篮曲中沉睡。 阿历克谢看着妹妹的睡颜,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他把手和爪子交叠枕在后脑勺下面,惬意的从屋顶破开的大洞中看着外面一闪一闪的星星,最终还是带着笑意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真好啊,兽人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阿历克谢就拉着妹妹去了那间咖啡厅,他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修长的身影站在门口,于是欢快地放声大喊着:“萨沙!萨沙!我把妹妹带来了!我们去做事吧!” 亚历山大回过头,笑眯眯地冲着两个孩子张开臂膀,熊和更小的熊撞进了狼的怀里,萨沙像是父亲一样伸长了坚实的臂膀,拥抱着两个受尽了苦难的小家伙。 从那天起,阿历克谢和米莎再也不是流浪儿了。 第121章 兄妹重聚 亚历山大做事十分利索,第二天他便把阿历克谢安排进了军队里服役,这一去就是三年。 三年的军旅生涯并不算漫长,阿历克谢刚开始还在担心跟那些人类一起服役会不会遭遇歧视,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军队里的人类意外的和善,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圆耳朵和短尾巴被歧视过,那些人类普遍比他大上几岁,他们像是兄长一般照料着他,弥补了流浪时所带来的孤独和敏感。 在这种环境下,阿历克谢迅速的成长为了一名合格的战士,而今天,就是他退伍的大日子。 亚历山大牵着米莎在军营门口静静的等着,小米莎在这四年里也被照顾的十分妥帖,小脸儿红扑扑的,洋溢着欢快和喜悦。十三岁的她已经比同龄姑娘高出了不少,多亏了亚历山大的拼命投喂,才让她从当初的小不点儿长成现在高挑健康的少女。 小姑娘握着萨沙的手,掂着脚不住的张望着,终于看到了那心心念念的身影。在大门打开的那一秒,她松开了亚历山大的手,猛地扑了上去:“阿廖沙!” “米莎。”阿历克谢亲昵的吻了吻妹妹的发丝,紧接着又给了站在旁边的好兄弟一个大大的拥抱:“萨沙,谢谢你。” “没什么可谢的,这可都是你应得的。”亚历山大也回拥着小伙子,对方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抱他像是抱住了一棵粗壮的树。 和三年前那个细长高挑的少年不同,三年后的阿历克谢长成了真正的熊,多亏了部队里叔叔哥哥们的投喂,如今的他长的又高又壮,臂膀坚实,胸肌宽广,往那一站简直像是一堵墙了。这样强壮的体格也让亚历山大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成就感,仿佛真的亲手养大了一头熊。 由于工作,亚历山大并不能与他们二人长聚,于是他和小伙子约定在下周三的晚上一起吃顿饭,到时候也能商讨些关于解放兽人运动的大事。 告别了亚历山大后,阿历克谢挑着行李由妹妹带着往家的方向走去。他握着米莎的手紧了又紧,恨不得把小姑娘抗到肩膀上。小伙子在军营中待了三年,整整三年没有踏出过基地一步,哪怕周末的时候米莎来了,也没有时间久坐,只是隔着长长的栅栏看上一眼,紧接着又投入了紧密的训练中去了。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在闲暇时,亚历山大还给他安排了家教老师,将从小到大应该学的知识一股脑地往他脑子里灌。可怜的阿廖沙被那些圈圈字绕得迷迷糊糊,他宁愿去操场扛木头徒步越野,也不愿意去描字帖。 好在他还算是聪明,虽然学习过程痛苦,但知识好歹也进了脑子。现在的他不仅会认字,还能读懂诗歌了。 米莎当然也很欣喜,她握着哥哥的熊掌,叽叽喳喳地讲着积攒下来的趣事,什么她的牙齿长长啦,什么路边的小狗给她问好啦,还有她长得太快以至于腿上长出了生长纹之类的事。 而阿历克谢只是歪着头含着笑,静静地听着,他已经太久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妹妹了。米莎被亚历山大照顾得很好,她一改之前纤细瘦弱的小模样,变得健康了起来。他能很清楚地看到妹妹的胳膊和腿上布满了紧实的肌肉,很显然亚历山大为了女孩的健康,经常带着小姑娘一起训练。 俩兄妹你一言我一句地聊着,从街上聊到了新家,从白天聊到了晚上。当然了,聊得最多的还是他们的大恩人,萨沙。 他们并排坐在柔软的大床上,亚历山大给他们安排了间温馨的小公寓,虽然不算大,但也够他们兄妹俩生活了。米莎抱着哥哥坚实的臂膀,兴奋得滔滔不绝:“哎,幸亏你回来了,不然这屋子老是我一个人,空荡荡的多难受。” “萨沙呢?”阿历克谢的一只熊掌被妹妹抱着,米莎又像小时候那样揪着他手臂上的熊毛,往常的他早就该大发雷霆,可今天的他破天荒地无视了。 “萨沙哥哥可忙啦!他组建了一个小队,专门来猎杀人类中的兽人贩子!” “猎杀兽人贩子?为什么?”阿历克谢不明白,亚历山大看上去并不像是如此激进的人。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萨沙哥哥的妈妈曾经被兽人贩子卖过一次吧。”米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倒在了哥哥的怀里:“哎,真希望你们能快点胜利啊,这样所有兽人的孩子就不用再遭受别人的白眼了,你都不知道我之前上学放学的时候,那些人类小子都不怀好意地对我吹口哨。” “什么?!”要不是米莎紧紧抱着他的胳膊,阿历克谢一定会第一时间跳起来,他两条毛毛虫一样的粗眉毛皱的扬了起来:“谁?给我他们的名字,我保准揍得他们眼睛都睁不开!” 米莎嗤笑了一声,从哥哥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舒舒服服地躺到了枕头上:“得了吧,我要是指望你,还不一定白受多少欺负呢!放心吧,在他们吹出第一个音符的时候,我就揪住了其中一个臭小子的嘴唇,把他牙都给揍掉了,那一仗真是大快人心。不过后来倒是差点被警察抓起来,多亏了萨沙哥哥为我开脱,我才不用坐监狱啊。” 阿历克谢的眉毛一点也没松开,他愧疚地摸着米莎的小耳朵:“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没有的事,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你只管跟着萨沙做大事就好。毕竟只有你们成功了,我才能在安全的新世界生活啊……”米莎这样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翻了个身,连一秒钟都不到就进入了梦乡。 新世界吗?阿历克谢也躺到了枕头上,他摸着自己脑袋上刚长出来的新头发茬,心中慢慢的胀起了一个气球。是啊,他长大了,从流浪的男孩变成了顶天立地的军人,很快他就要与萨沙合作,一起为兽人解放而努力了。到时候不管多么困难,他也会全力以赴,好让像米莎这样单纯的小姑娘生活在新的世界里。 想到这儿,他心情大好地翻了个身,把脑袋埋在妹妹好闻的头发间。下一秒他便入了梦,两兄妹此起彼伏地打起了呼噜。 很快便到了与萨沙约定相见的日子了,阿历克谢早早地起床,穿上了自己最好的那件飞行夹克,来到了他们相遇的那间咖啡厅。 亚历山大一直非常守时,他如三年前一样等在咖啡厅的大门前,而他的身边站了几个年轻人,这些人有男有女,最惹眼的还是个高个子小伙儿。在看见阿历克谢的那一刻,萨沙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拍了拍身边的那个正盯着招贴画出神的小伙子,示意等的人已经到了。 阿历克谢站到这些人面前,最先与亚历山大热情的握了握手,把目光投向站在他旁边的小伙子,惊奇的咦了一声:“你……也是棕熊族?” 小伙子咧开大嘴笑了笑,他和阿历克谢的身高体型相同,也有两只精神的圆耳朵,以及一张喜感的圆脸。他伸出大手与阿历克谢握了握:“是的,我也来自熊壤镇。久闻你的大名了,叫我布鲁诺就好。” “寒暄的话还是放一放吧,我们进去说话,不然路过的人们该以为我们在密谋什么大事啦!”亚历山大愉快的这样说着,拍了拍想和其他几人一一握手的阿历克谢的肩膀,推开了咖啡厅的大门。 第122章 最初的逐日派 还是原来的包间,还是原来的菜单。只不过这一次相聚的人变多了,而我们的阿历克谢也认识字了,他给自己点了一杯甜滋滋的蜂蜜水,平静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几位,开口道:“恕我冒昧,我想你从千里之外的熊壤镇找出一个和我年龄相仿,身形相当的小伙子,应该花了不少功夫吧?想必这些人也不是随便找来充场面的,那这是不是也意味着,我们可以行动了?” 亚历山大哈哈大笑,他又把十根修长的手指交叠,放到了桌面上:“哎呀呀,你可真是大有长进,看来把你送去军队历练的确是个正确的选择啊。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坐在这里的时候,你简直是蠢的可爱。” 他这话一半调侃一半亲昵,弄得阿历克谢在大家面前很不好意思,耳朵涨得通红。幸亏侍者在这时送上了大家点的饮料,几位兽人都欢呼了一声,纷纷拿过自己的那杯大口品尝了起来,这也让略显尴尬的气氛稍稍活跃。 借着这种欢快的气氛,亚历山大开始发话了:“是的,我们的时间很紧急,所以我私自给你找了一些人,帮你组建了一支小队,用来做兽人解放运动的游行。” “只是游行吗?谢天谢地,我还以为我们要去打仗呢!”阿历克谢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松完,萨沙又接着说了:“不,你搞错了,这比打仗更加危险,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你安插在军队里面历练?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到世界的每个角落游行演说,告诉千千万万个兽人该站起来了,唤醒那些被奴役被压迫着的心。并且推行我起草的兽人平权法案,当然了,你在所有活动中都不能透露我的存在,同样的,我把这些人和任务交给你后就不会在过问了,你只需要沿着我的道路往前走,世人便只会记住来自熊壤镇的大英雄阿历克谢。而我,我和我的人会隐藏在城市之中,继续猎杀兽人贩子,顺便帮你们肃清障碍。” “既然有你在我身后的话,那危险又是怎么一回事?”阿历克谢的眉头皱了起来,要知道他并不是孤身一人,米莎还是个小孩子,她不能在失去双亲的情况下再失去哥哥。 “天哪,好伙计,我不可能一直跟在你的后面啊对不对?你在明,我在暗,虽然我是狙击手,但总有一些地方是我看不到的,”亚历山大好脾气的解释道,他这一番话不仅是说给阿历克谢听,同样也是在告知房间内其他的兽人,让他们提前了解到此去的危险性。 “当你们开始宣传兽人平权的法案时,势必会产生巨大的影响,当然也会动了许多人的蛋糕,更是会有人借着暂时激化的种族冲突来发一笔横财。城市中的人们会视你们为瘟疫,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你们赶出去。那时候你能做的,就是撤离,撤离出那些不欢迎你的城市,保护那些刚刚加入我们的兄弟们。等到你们的队伍逐渐壮大后,总有一天世界会听到我们的声音。” 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周围原本懒散的兽人们受到了鼓舞,纷纷坐直了身体。阿历克谢也严肃了起来,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轻轻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愿听从您的一切命令。” 亚历山大笑的眉眼弯弯,他松开了交叉着的两只手,开始向阿历克谢介绍起包厢里的那些人:“当然了,这不是我个人的胜利,成功的路上也是需要好伙伴的。你还记得我说过,除了我和我推荐给你的人之外,其他人都不要相信吗?这些人,便是你可以无条件相信的队友了。” 他这样说着,指向了一位梳着两条麻花辫子的姑娘:“这位是罗淼,函夏的安哥拉巨兔一族,最擅长变脸和隐藏身份。所以她是我们的联络员。” 阿历克谢与那个看上去高大结实的姑娘握了握手,交换了个友好的笑容。 亚历山大又指向了另一位清秀的少年:“这位,同样来自函夏,德牧兽人韩山月,是位身手敏捷的战士,她带着她的猎狗小队投奔了我们。” 眼神坚毅的战士并没有伸手,她只是向阿历克谢微微颔首,就当作致意了。亚历山大将屋子里的那些兽人一一介绍给阿历克谢,最后终于轮到了那位新的棕熊。 “啊,这位不用的多说了,他自己刚刚向你做过自我介绍了。”亚历山大笑盈盈地拍着布鲁诺的肩膀:“你刚刚真的猜对了,我确实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到了和你如此相像的家伙,总之呢,布鲁诺以后就是你的副手了。” “为什么要找和我身型相同的?”阿历克谢看着小伙子憨厚的圆脸,心说我才没有这家伙看上去那么蠢呢! “哎呀呀,我刚刚还夸你聪明呢。”亚历山大揶揄地啧啧了两声:“听说过狡兔三窟吧?好的领导人都是会有一个替身的,方便混淆敌人的视线,也方便在暗杀中存活。而布鲁诺,便是你的替身。” 阿历克谢重新掂量了一下笑得憨厚的布鲁诺,对方像是被他的眼神刺伤了一样,慌里慌张的解释道:“你放心,我是自愿过来的,你也知道熊壤镇的生存环境吧。我只想吃饱穿暖,正好指挥官为我提供了这个机会!我会好好做你的替身的,一定不拖你的后腿!” “好吧。但我并不会真的让你来我的面前挡枪,毕竟大家都是同胞,兽人的命运是相同的嘛!”听到小伙子这样说,善良的阿历克谢很快接纳了他,他揽着布鲁诺的肩,欢迎着这位老乡的加入。 “对了,我没来得及给你们的小队取个名字,你想叫什么呢?”亚历山大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摊在了扶手椅上,两只耳朵软趴趴地耷拉着,一副疲惫又温柔的样子。在咖啡厅与好朋友小聚,是他为数不多可以放松的时光了。 “我听米莎说,你组建了一个专门猎杀兽人贩子的队伍,你为你的队伍取了什么名字呢?我可以借鉴一下吗?”阿历克谢盯着好友略带疲惫的脸,猜想着他是否整日奔波于拯救被拐卖的兽人,得不到充分的休息,不禁有些担心了起来:“又或许我们可以待会再谈,你看上去很困倦,要小睡一下吗?” “噢,什么?当然不用了,我们狼的精力可是无限的!”萨沙只是迷糊了一会儿,便又抖抖耳朵,一改先前颓废的坐姿,从扶手椅上挺直了脊背。他轻轻地笑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了一颗臂章,递给了小伙子:“这倒是个好办法,我的小队叫窃火党,代表我的便是这颗蓝钟花臂章。” 阿历克谢端着那做工精良的臂章,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起来,又用手指感受了一下上面的花纹:“噢,这绣工倒是不错,你可以把你那心灵手巧的裁缝介绍给我,我也该做上一些发给我的队友们。” 萨沙听了哈哈大笑:“那你可找对人了,这颗臂章是我自己缝的,全天下仅此一颗,我就是那个心灵手巧的裁缝!你还是先想一想你的队名和徽章,再考虑裁缝的事情吧。” 阿历克谢尴尬地挠了挠头,他下意识的嗅了嗅那徽章上绣着的蓝钟花,大脑袋里灵光一闪,有了主意:“或许我也可以用花来做图案,你觉得向日葵怎么样?” “为什么会是向日葵?”亚历山大不解。 说到这里,熊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的眼神望向了远方,语气轻快而温柔:“在我小的时候,妈妈给我讲过这种花儿,传说它们会永远追逐着太阳,向往着光明。但沉眠之地实在是太寒冷了,一年四季也见不到什么阳光,所以我只在军队的画片上见过这种花儿。” 说到这儿,小伙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觉得它和我们几位的境遇十分相像,你看,我们这些人虽然出身不好,童年也不算愉快,但为了同样的梦想聚集在了一起,追逐着属于我们的光亮。我想用向日葵作为我们的队徽,我相信,等我们凯旋归来的时候,沉眠之地的冻土上也能开出这样精神的花儿来!” 他这番话吸引了在座各位的注意,那些兽人们都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新长官,看上去十分满意他刚刚的那番话。 那位梳着大辫子,叫罗淼的姑娘善意地起哄道:“喂,大棕熊,说了那么多,我们的队名叫什么啊?你想好了吗?” “当然,我当然想好了。”阿历克谢骄傲地叉起腰,把聪明写在了脸上:“逐日派,我们叫逐日派!” 每个人都把这名字在嘴里念了一遍,像是在念一道咒语,又像是在呼唤恋人的姓名。 亚历山大也斟酌着,最后露出了个欣慰的笑:“真是进步神速啊,阿廖沙!之前你连字都不认识,现在居然能取上带有寒意的名字了,我还以为你会给他们起上一个叫‘蛮熊小队’之类的名字呢!”眼瞅着阿历克谢的眉毛又纠结在了一起,萨沙马上找补道:“别生气伙计,我这是在夸你呢!好了,一切都准备稳妥了,一周之后,你们就开始游行演说吧。相信逐日派的光芒会照到每个兽人的心里,到时候所有兽人都能从黑暗中探出头,来追逐属于自己的太阳!” 第123章 游行开始,是谁冒充了我? 接下来的一周阿历克谢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长上两个翅膀。亚历山大给他安排的那些人只是作为他的心腹,想要游行的话人手还是不够。 也就像亚历山大自己说的那样,他把这些人送到阿历克谢手下之后便不再过问了,毕竟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于是阿历克谢只能自己一个人扩展自己的小队,好在军队把小伙子培养得能说会道,很快他便从新罗市的各个角落凑齐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兽人。 很快便到了他们要出发的大日子,亚历山大在百忙之中抽出了空闲,请逐日派的兄弟们吃了顿饱饭。阿历克谢甚至带来了小米莎,大家都对这位手脚都是人类肢体的小孩子十分好奇,纷纷过来与她搭话。当听说布鲁诺也是出身于熊壤镇时,米莎几乎是立刻和男人熟络了起来,两人嘻嘻哈哈地在长桌旁追逐打闹。露天餐桌下的大家看上去都非常开心,年轻的脸上神采奕奕,似乎他们踏出了这一步,明天兽人就可以大解放了似的。 明天就要行动了,大家很克制地没有喝酒,一些新罗市本地的朋友带来了自己家酿造的覆盆子果汁。比起酒水,阿历克谢更喜欢喝这种甜滋滋的饮料,他把自己巨大的杯子倒满,与新认识的那些朋友们唱起了祝酒歌。 萨沙望着自己的熊兄弟和别人干杯畅饮,笑得合不拢嘴,小伙子一改前些年阴郁的样子,在朋友和爱的滋养下逐渐开朗。看着他长大,有一种从外面挖回了一株半死不活的花苞,亲手照顾直至他开花成就感。 等到他们唱完最后一个音符,大家盛满果汁的酒杯碰在一起,纷纷欢呼了起来。阿历克谢抹了抹嘴上的果汁,在亚历山大身边坐下了,他看着周围欢笑的人们,扬起了眉毛:“真不敢相信啊,我居然走到了这一步。” “哪一步?是成了指挥官?还是带领一帮血气方刚的孩子闹革命?”亚历山大好奇地问。 “都不是。”阿历克谢摇摇头:“真不敢相信我居然能吃上饱饭,穿上布料柔软的衣服,甚至还能买到合脚的靴子。”他这样说着,动了动自己插在靴子里的毛茸茸的脚指头,“而且米莎也长得这样健康!真是不可思议!萨沙,我们兄妹俩能有今天,全靠你的帮助!” “不,你错了。我说过了,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亚历山大拍了拍熊宽厚的肩膀肉:“如果不是那时候的你努力生活,我也不可能在那么多人中选择你啊。所以你要感谢你自己,感谢那个就算出身糟糕,被不幸缠绕着双脚却一直奋力向前的你自己。” 阿历克谢的耳朵可疑地红了起来,他抓起酒杯咕嘟咕嘟灌了自己大半杯凉饮料,他望着一旁给布鲁诺长头发编辫子的米莎,重新开口道:“那米莎,就麻烦你照顾了。” “你这是什么话,在我心里,米莎已经是我的亲妹妹了!你别忘了,这三年可是我在陪着她呢!”亚历山大也灌了自己一口果汁,其中一位兽人音乐家拿出了自己带过来的手风琴,拉起了悲壮的曲调。虽然大家都没有喝酒,但是眼眶却红了起来,在座的六十多人都知道,或许自己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家乡了。 在这种氛围下,亚历山大也多愁善感地擦了擦眼角的泪,他紧紧握着阿历克谢的手,嘱咐道:“朋友,今日一别我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一定!”阿历克谢斩钉截铁地说:“等到我回来时,相信沉眠之地的冻土上也会开满向日葵。到了那时,我便会摘下一朵,放到你的窗台上去。” “那我也会摘下我花圃中的蓝钟花,别到你的袖口。”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狼猛地揽住熊的肩膀,两位指挥官额头抵着额头,在发誓也是在告别。末了两人分开,阿历克谢流了满脸热泪。 第二天,他们便出发了。六十多个怀揣着雄心壮志的小伙子和小姑娘由新罗市出发,抵达了熊壤镇,又以熊壤镇为根据地向周围进发。他们像是一股风暴,所到之处必定会掀起一阵兽人解放的浪潮。阿历克谢的大名也在兽人和人类中彻底打响,人类恨这位体格强壮的大熊恨得咬牙切齿,因为他的演说,他们城市的兽人像是被洗脑了一般,纷纷从工厂中跑了出来,要求一周放两天假以及加班给工资这种荒唐的事情。 而兽人们则视阿历克谢为救星,甚至有人奉他为神,在家中供奉起了他的相片。在他出现之前,那些兽人们在工厂中暗无天日地做着活儿,拿着无法供自己果腹的工资,走夜路时还要担惊受怕,生怕自己被兽人贩子抓走卖了去。他们从未想过反抗,因为从他们诞生起,人类就是世界的领导者,他们兽人只不过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一种生物,一种廉价的劳动品。 是阿历克谢的到来,让他们知道,原来兽人并不比人类差,甚至有些比人类还要聪明。他们有着人类的一部分,有着与人类相同的情感,就应该享有和人类同样的权利。于是他们纷纷丢下手头的工作,走上街头,和阿历克谢一起举旗抗议。在人类攻打他们时,甚至有人会挺身而出,保护那位高大的指挥官撤离。 尽管人类把他们视为瘟疫,但阿历克谢的逐日派还是不停地扩大再扩大,他们越过大山,涉过河流,途经二三十个城镇和国家,最后一行五百多人驻扎在了三番市的城外。 阿历克谢坐在帐篷里,绞尽脑汁地写着过几天在三番市的市中心公园里的演讲词,一个金发碧眼的帅小伙坐在他身边,伸长了脖子看他写的圈圈字。就在这时,布鲁诺却在慌里慌张地推门进来了。 “怎么了朋友?”即使被打扰了,阿历克谢还是好脾气地问着。他对这位老乡格外的亲切,这可是其他队员得不到的特殊待遇,毕竟他们的指挥官可不是什么好好先生,尤其在训练中极其严格,稍有不慎就会挨上一顿破口大wer。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只是我妈妈突然生了场大病,所以我想请个假……”布鲁诺用袖子掩着脸,庞大的身躯抽抽搭搭地哭着:“或许,这是我见我妈妈的最后一面了!” “他妈的,这种事情你完全可以不请示我直接走掉的!”听到小伙子这样说,阿历克谢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把甩开手中捏着的笔,顺便抽了几张纸巾,略显粗暴地塞进了布鲁诺的手里:“走吧,妈妈生病可是一件大事,你快回去照顾她吧!” “谢谢你指挥官,谢谢!”布鲁诺用手里的纸巾擦了把脸,转过了身。 “等等!”指挥官突然大声叫住了他,布鲁诺又僵硬地把身子转了过去,声音有些发颤:“还有什么事吗?” 阿历克谢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他一边走一边费劲地掏着兜。在走到布鲁诺面前时,他总算把熊掌从裤兜里掏了出来,拽出了一把零零散散的钞票,一股脑全塞进了布鲁诺的手中:“拿着拿着,你的妈妈生病了,一定需要很多钱去看病!都拿着吧,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这……”布鲁诺迟疑了,或许是指挥官眼中的真挚打动了他,又或许是他真的很缺钱,总之他只迟疑了一小会儿,便爽快地把钱揣进了口袋:“那我就带上了,谢谢你啊好兄弟。” 阿历克谢的耳朵红了,他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让布鲁诺赶快回家去。等到小伙子转身出了帐篷,他还要掀开门帘的一角,看着那和他相同的背影急匆匆地跑远了。 “我们正是用人的时候,你就这样把他放跑了?”在布鲁诺离开后,围坐在桌边那个金黄色头发的帅小伙发话了,一开口却是清脆的女声。 “罗淼,你没听到他说吗,他的妈妈生病了。”阿历克谢一脸担忧地坐回了他的软坐垫上:“我们游行再重要,也没有自己的妈妈重要啊。” “嗯……话是这样说,但你没觉得他有些可疑吗?”罗淼用笔杆子捅了捅阿历克谢:“你为什么如此信任他?我可是听说这家伙作风不太好,经常偷一些咱们演讲的手稿拿到黑市里卖。” “偷就偷了,反正我们在每个城市演说的内容又不一样,那些稿子我留着也没有用处,布鲁诺将他们卖出去,他自己得到了钱,买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阿历克谢拍开罗淼作恶的兔爪子,将那支他刚刚扔掉的笔重新夺了回来:“至于我为啥信任他,当然因为他是萨沙介绍给我的了!你不也是一样吗?” “至少我不会拿你的手稿来赚钱。”罗淼哼了一声,把目光放到了阿历克谢刚写了一半的手稿上。这家伙虽然会认字了,但有时候还会和小学生一样写错别字呢。 阿历克谢提起笔,又愁眉苦脸了起来,他平生最为难的事情就是写作文,更别提要写上那么长的演讲稿了。他用大熊掌撑着脑袋,发问道:“萨沙还没有消息吗?” “暂时没有。他最近和他的兄弟们在冬都打击一个非常大型的兽人贩子团伙,或许还会顺带解决当地蠢蠢欲动的战争贩子,你也知道自从我们开始游行之后,世界上所有的战争贩子都开始蠢蠢欲动了吧?” “这是不可避免的,”阿历克谢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们想要的只不过是平权,只不过是和人类一样的待遇,而他们却想挑起我们之间的战争,让两个种族的年轻人当炮灰,自己却躲在背后喜滋滋地吃蛋糕。唉,希望不要打起来才好啊……” 他们俩一直商讨到半夜,直到阿历克谢顺利地将那一篇长长的演讲稿写完,罗淼检查过没有错别字之后,两人才分别。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布鲁诺一直没回来,大部队当然不可能为了他一人耽误进程,于是他们一边开始了在三番市的游行,一边将营地驻扎在了森林公园里。 第一天的收获倒是不错,阿历克谢还未开口就受到了许多兽人的吹捧和赞许,在他口干舌燥地讲完那些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稿子后,有几个身强力壮的老虎小伙子立即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傍晚的时候他们结束了游行,阿历克谢坐在自己的帐篷里,一边反思着白天演讲时的不足,一边老神在在地煮着一杯浓茶。 突然之间,远方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那声音惊天动地,吓得阿历克谢的尾巴都炸开了花,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还没等他出帐篷看一看是怎么回事,罗淼突然闯了进来,她似乎没有料到阿历克谢在帐篷中,一头撞上了男人的胸膛,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出什么事了?”阿历克谢关切地向罗淼伸出手,而对方俊美的脸上却写满了不可置信:“阿廖沙?!你?你在帐篷里?!” “不然呢?”阿历克谢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应该在哪里?” 罗淼一把拉住男人的手,慌里慌张地站了起来,将阿历克谢按在了座位上:“你听到那声爆炸了吗?那是三番市市政大厅被轰炸后倒塌的声音,我刚从现场回来,亲眼看到安装炸弹的,以及在外面招摇地按动按钮的人,是你!” “什么?!”如果不是罗淼死死按住他,恐怕阿历克谢就要跌下椅子了,他一下如置身冰窖那般寒冷,瞪着一双大眼睛:“可是我从游行回来后就一直待在帐篷里啊!” “我知道,我相信我们的几个兄弟也应该知道的。但那家伙冒充你炸毁了市政厅大楼,想必过不了多久三番市的军队就会来攻打我们了……” “不……可能会更糟……”阿历克谢摊在了椅子上,用虚弱的声音道:“那些人类早已看我们兽人不爽了,一直没有开战是因为我们一路走来从不还手,可这一次那家伙冒充我炸毁了市政厅的大楼,我想……这场战争应该是避免不了的了。” 听到阿历克谢这样说,罗淼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她抱住了自己的双臂,眼中含满了眼泪,不敢相信他们将近一年来的努力就这样被一个冒牌货搅了个干净。更糟的是,他们或许会从兽人们的英雄,变成发起战争的罪人。 阿历克谢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无助地站起来,想要写一封信把刚刚发生的事情报告给萨沙。而这时一个德牧兽人突然闯了进来,他见了阿历克谢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缓了一会儿之后才递上了手上的东西:“指……指挥官,您的信。” 第124章 来自兄弟的背刺 会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寄信给他呢?难道是萨沙吗?阿历克谢疑惑的接过了信,三下五除二地拆掉了信封,他先是看了两行,接着像是被一双大手扼住喉咙一般喘不过气来。 在信的开头,一个自称为荣耀之手的组织声称他们绑架了米莎,并约阿历克谢今晚在市政大楼的废墟前见面,不然就会虐杀她的妹妹。只允许他一人前去,如果他偷偷带了人,那么米莎也会是同样的下场。 在信的背后,他们还“贴心”地附上了米莎的照片。小姑娘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哪怕是在流浪时,她那一头棕栗色的长发都没有这样凌乱过,在女孩苍白的脸上,那高高肿起的红色巴掌印是如此的显眼。饶是落到如此地步,米莎依然没有屈服,她两只小耳朵仍精神地竖着,用最唾弃的眼神盯着镜头。 阿历克谢的身体一下子凉了,似乎血液凝固在了血管中。他往后踉跄了两步,倒在了地上,撞坏了一排塑料椅子。 罗淼不明白指挥官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失魂落魄,她来到阿历克谢的身边,一眼看到了他手中的照片,失声尖叫了起来:“他们居然抓住了你的妹妹?!” 阿历克谢点了点头,他此时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但脑子倒是转得飞快。不应该啊,米莎被萨沙藏得很好,除了他们几个心腹外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荣耀之手的人又是怎么将她带到这里来的?难道说他们的队伍里出了叛徒吗? 一时间阿历克谢的眼前闪过了几个面孔,可此时并不是纠结这些事情的好时候,于是他又操纵起自己的身躯,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阿廖沙,你要去哪儿?”罗淼拉住了他的手:“你不会是想自己一个人去赴约吧?这很显然是个圈套!你看出来了对吧?” “那又怎样呢?就算他们要了我的命,那又能怎样呢?”阿历克谢回过头,那双蓝眼睛里盛满了悲凄和哀愁:“我不能不去,那是我的妹妹,那是我唯一的妹妹。” “你想过我们吗?我们一路走来经历了那么多困难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失去你?”罗淼紧紧拽住阿历克谢的熊掌不肯放手,她苦苦哀求道:“留下来吧阿廖沙,我们需要你,兽人需要你!” 然而阿历克谢将自己的手掌毫不留情地抽了回去,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那是我妹妹,是我唯一的妹妹啊。” 他这样说着,猛地推开还想要来拉住他的罗淼,大踏步地走出了帐篷。 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原本人声鼎沸的兽人营地一下子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指挥官身上。那些兽人们瞪着迷茫的眼睛,完全不明白指挥官今天到底闹的是哪一出,为什么要突然不声不响地炸掉市政大楼。 阿历克谢没有多说也没有解释,他完全无视了那些目光,急匆匆地离开了营地。 今夜无风无月,只有零星的几个发亮的小点儿挂在空中,似乎只有他们敢大着胆子出现,扯着乌云的衣角来窥探今夜谁人的惨状。 阿历克谢摸黑去了荣耀之手让他去的位置,他和约定的一样没有带任何人,只在自己的长靴子里藏了小炸弹以防万一。 三番市的市政大楼算是一座地标性的建筑,它由许多白色砖瓦砌成,里层净是精美的壁画。但此时的大楼已变作地上的一座废墟,满地的断壁残垣彰显着白日里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暴行,又有多少无辜的人丧生。 在废墟前,站着一队端着枪的人马,他们穿着同样的灰金相间的制服,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兴奋。带头的是一位高个子的女性,她倒是没有穿那傻乎乎的制服,而是套了一件得体的作战服,一头飘逸的银发高高束起,两只粉红的眼睛眯着,鹰一般盯着前路。 在阿历克谢露出头的下一秒,那女领队便冷哼一声,朝他打了个手势。紧接着几个人高马大的士兵走上前,其中一个一脚踹向阿历克谢的膝盖窝,但蛮熊的腿像是钢铁做的那般纹丝不动,用凶恶的眼神盯着女领队。 “呦,硬骨头啊。”女领队用她那沙哑粗犷的声音发话了,她与自己的几个队友交换了个眼神,哈哈大笑了起来。 阿历克谢面无表情的打量着这一队人马,如果硬碰硬的话,他有八分的把握将这些人杀个干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思考究竟是要现在动手,还是与他们谈判交换米莎的条件。 “哎呀,你看上去很不服气啊。”女领队咂咂嘴:“我呢,有个坏毛病,就是从不和站着的战俘讲话。所以你愿意站着的话,那我只好拿出让你跪下来的筹码咯。” 她欢快地拍了拍手,两个高大的士兵从后面的废墟中抬出了个人,扔在了女领队的脚边。地上的人被粗铁链拴住了手脚,另一端被其他两人紧紧攥在手里,嘴也被强力胶带粘了个结实,身上有很明显被严刑拷问过的痕迹。但女孩并未屈服,透过凌乱的发间依然能看到一双蓝眼睛闪闪发亮。 “米莎!”阿历克谢大叫一声扑过去,却被周围几个家伙死死地按住了肩膀,女领队从腰间掏出匕首,在米莎的脸上比比划划:“怎么样?是跪还是不跪?” 阿历克谢的一双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的妹妹,他从小宠爱到大的妹妹,居然被人这样对待!看到米莎身上一道道冒血的红痕,他的心像是被人投进了绞肉机。指挥官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自己平日里最重视的尊严,无视了妹妹摇得像拨浪鼓一般的脑袋,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 紧接着在场所有的人哈哈大笑,站在他身后的士兵一拥而上,按住了他的肩膀。 “说吧,要怎么才能放了我妹妹。”阿历克谢的那双蓝眼睛几乎要射出冰晶了。 而女领队用一种玩闹的态度抱住了臂膀:“你瞧,这不是蛮配合吗?那种事情待会再说,我想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吧?我,是荣耀之手最高指挥官达雅。之所以站在这里与你对话,是因为三番市市长雇佣了我们的军团,让我们铲除炸掉市政大楼的兽人游行组织。” “这场爆炸与我无关,更与我的小队无关,你们弄错了。” “不不不,你错了。”自称达雅的女人露出了邪恶的笑,她指了指身后的废墟,又指了指脚下的米莎:“这一切,可都是你的人干的呀。” “什么?” 见阿历克谢露出了茫然的表情,达雅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哎呀,不愧是头熊啊,真是又蠢又笨,但你的另一位同胞可要比你聪明多了。好了别再藏着掖着了,给亲爱的指挥官看看,到底是他的哪位得力干将拐骗了他的妹妹吧?” 队伍里一个高个子小伙儿摘下了他的兜帽,露出了他那张憨厚的圆脸和棕色的圆耳朵。此时的布鲁诺一改平日和善的模样,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一张喜感的圆脸紧紧绷着,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他原本就是这般不苟言笑之人。 “是你!”阿历克谢惊骇得瞪大了眼睛,说实话他在拿到信件时怀疑过很多人,但从未怀疑过在前几天就告假回家的布鲁诺,因为他是亚历山大介绍进来的,因为亚历山大说过,他和他介绍的人,阿历克谢可以无条件地信任。指挥官盯着小伙子那张无所谓的脸,恨不得冲上去将他撕碎:“为什么要冒充我为什么要把我妹妹绑来这里?我对你还不够宽容友好吗?我给你的待遇还不够丰厚吗?” “宽容?你是指装作不知道我在偷你的手稿吗?”布鲁诺哼了一声:“谁会稀罕你写的那些破玩意,我只是提前将它们运出来,等到战争结束后,这些东西就会被博物馆买走,那时候我才能大赚一笔。” “战争?你出卖我是为了挑起战争?”阿历克谢不敢置信:“你出卖了你的兽人同胞,投靠了这种兽人贩子,就是为了挑起他妈的战争?为什么?难道我这一年来的演说一次都没打动你吗?” “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钱了。你和你傻乎乎的小队只知道说一些天花乱坠的东西,就算兽人大解放了又能怎样?我依旧是个穷鬼,依旧活在食物链的最底端。而荣耀之手靠着战争发财,达雅长官许诺我,只要战争一打响,马上就会给我一百万让我回到家乡。那可是一百万!一百万啊!我下辈子都不可能赚得了那么多钱!阿历克谢,不是谁都向你这般清心寡欲,我也要活着,我的亲人同样也要活着!” 听了他的这番话,阿历克谢闭上了眼睛,末了低低地笑了起来。一百万,只是一百万,为了这一百万布鲁诺居然能如此轻易地将自己的信念和尊严抛到了一边,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同胞,而且还牵扯了一个无辜的女孩进来。 “好了,我找你来可不是让你们俩叙旧的。”达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布鲁诺立刻闭上了嘴。她那双粉色的瞳孔盯住了阿历克谢,用沙哑的声音发话了:“阿历克谢,我知道你并不是这场游行的发起人,不要摇头,你的好朋友布鲁诺可是将一切都告诉我了,包括那位幕后的总指挥官。那家伙可真是狡猾啊,我们追了他许久都没能找到他的一丝踪迹,眼看着上面给的期限就要到了,这可是一件不妙的事情……所以阿历克谢,请你来告诉我,我们亲爱的沃尔科夫先生,究竟藏在哪里?” 阿历克谢重重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问我,我又问谁去?我从未听过什么总指挥官沃尔科夫,兽人大游行也全是我一个人一手筹备的。你确定这位好朋友所告诉你的,都是真相吗?” “我的天哪,你还真是如传闻一般倔强,对不对?”达雅轻轻道,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如果我没有事先调查过,你我二人是绝对不会见面的,谁会对一只傻乎乎的熊感兴趣呢?而正因为我仔细调查过了,才明白你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就算将你剁碎了放进绞肉机里做成馅饼,你都不会背叛你的兄弟,我说得没错吧?” 阿历克谢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而达雅也不恼,她脸上仍旧挂着令人作呕的笑容:“但如钢铁般坚韧的阿历克谢指挥官,有一个致命的软肋,那就是他相依为命的妹妹。” 话音刚落,阿历克谢的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一边是他的亲妹妹,一边是救他与水火的恩人,他最好的兄弟,无论是哪个他都不希望出任何意外。 “妈的,说到这里,我必须承认你们熊都是些莽夫。”达雅伸出了匕首尖,挑起了米莎的脸,小姑娘瞪着一双水蓝色的眼睛,眼中的凶光恨不得将女人射穿:“我只是走开了一会儿,这小东西居然咬死了我的一个队员,啧啧啧,真是凶残啊。哎,你说,如果我砍掉她的一只手的话,你会把我想要的答案讲给我听吗?” “不,放了她,你冲我来吧,别为难她!”一听到达雅想要拿米莎开刀,阿历克谢一下子急了,他不断挣扎着,却被身后的几个士兵牢牢按住肩膀固定在地面上,此时的他开始后悔刚刚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进攻,如果进攻了,说不定还能为米莎拼出一条血路。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在阿历克谢慌张起来的那一秒,达雅笑得灿烂的简直像是一朵刚刚盛开的花儿,她从身后的士兵手中接过了一把大剪刀,用底端卡住了米莎的手,紧接着一把撕掉了粘住小姑娘嘴巴的胶布:“说吧,狠狠的讨饶吧,让你哥哥说出指挥官的下落,求他可怜可怜你吧!” “我去你妈的!”在胶布撕开的一瞬间,米莎破口大骂了起来:“你要是以为靠着折磨我就能得出指挥官的下落的话,那你就他妈的错的离谱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哥也什么都不会说的!你最好把我们俩都杀了,不然我就算是只剩一口气,都要把你的脑袋咬下来!”、 而达雅只是轻蔑地笑了笑,被铁链束缚住四肢的小姑娘再叫嚣也只不过是笼子中任人宰割的小猫。她将目光盯在阿历克谢扭曲的脸上,轻轻问道:“想好了吗,指挥官先生?你妹妹的一只手与沃尔科夫的藏身处,你选哪个?” 第125章 阿廖沙,我们的阿廖沙 毫无疑问,这对于阿历克谢来说是一道世界上最难的选择题,那两条粗眉从未像现在皱得这样紧,他抬起头,对上了米莎的目光。小姑娘透过凌乱的发丝与她的哥哥对视,坚决地摇了摇头:“别说,阿廖沙,一个字也不要说。你要是敢说,我就会唾弃你一辈子!” 一滴泪从钢铁般的男人眼中流出,阿历克谢吸了吸鼻子,坚定地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真有种啊,小子,你是真男人。”达雅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了,她与周围的士兵们对视了一眼,轻巧地笑了笑。紧接着,她猛地将剪刀合上,咔的一声脆响,一只苍白的小手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被一旁蠢蠢欲动的大狗一口叼住,三下五除二地吃进了肚子。 两声哀嚎在废墟中央爆发了出来,然而那尖锐的女声只叫了几秒,便没了声息。米莎紧紧地咬住了下嘴唇,将手腕处传来的痛楚硬生生忍了下去,她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她知道此刻自己任何所表达出的痛苦都能让哥哥丧失理智,从而说出萨沙的下落。 而阿历克谢就没米莎这般理智了,见妹妹的手被狗吃进肚子,他发出了一声难听的尖叫,嘶吼着挣扎着,奋力地想要冲上前去将妹妹揽在怀里,却被更多的士兵压住了身躯。 布鲁诺走上前,替小姑娘包扎了伤口。这并不是因为他好心,而是要确保米莎能活得久一些,以便于一点一点消磨掉阿历克谢的承受力,直至他说出达雅想要的答案。 “我再问一遍。”达雅换了一边,大剪刀卡住了米莎的另一只手:“沃尔科夫在哪?” “求你了,求你了……冲我来吧,折磨我吧……求你放过她……”阿历克谢就算被那些士兵压在地上,仍然不停地挣扎着,他脸上沾满了泥土和泪水,前半生从未低下头的男人此时苦苦地哀求着,祈求对方放过自己唯一的亲人。 “很简单,你只要说出那个坐标,我马上就给你妹妹安排上最先进的假肢,保证她的手和自己的一样灵活。”达雅扬了扬眉毛:“怎么样,说不说啊?” “他妈的,不要求她!”米莎尖叫着,从她的语气中你甚至听不出一丝疼痛:“阿历克谢,不要再说那种蠢话了!不要为我求情!能为了兽人的自由而死是我的荣耀!挺起你的脊背,不要让我看不起你啊浑蛋!” 连正遭受酷刑的妹妹都能挺起胸膛说话,他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哀求哭闹呢?于是阿历克谢将自己的呜咽收了回去,用嘶哑的声音重复道:“我不知道……” 恶魔的剪刀再次合拢,小姑娘的另一只手掉在了地上,成为了恶犬磨牙的小零食。米莎疼得几乎翻起了白眼,但她依旧死死咬住嘴唇不吭声,此时的痛楚让她的头脑无比的清醒,连很小的时候发生过的事都涌入了她的脑海中。阿历克谢对她的偏爱和照顾她都一直铭记在心,她比她的哥哥更渴望大胜利,这样的话亲爱的阿廖沙就能暂时停下脚步,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到自然醒。 然而现在看来这小小的心愿也只能是奢望了,米莎心知自己今天免不了一死,她紧紧地抿住嘴,只希望在弥留之际不给阿廖沙添麻烦。在这一刻,所有的痛楚似乎都化为了明日的阳光,撒在了女孩的身上,让她更加的坚强。 按住阿历克谢的人手又多了一倍,如果不增加人手,近乎癫狂的熊就要挣脱束缚把他们杀个精光了。男人这辈子流的眼泪加起来都没有今天多,他再也没有说过任何求饶的话,只是努力扬起头与妹妹对视着,两兄妹都知道今日是他们的死期。 达雅像是被兄妹二人对视的目光刺伤,她猛地抓起了米莎的头发,露出了小姑娘因为痛苦而苍白扭曲的脸:“真是漂亮啊,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标致的兽人,没有脏兮兮的大爪子,也没有纠结在一起的乱毛,只有令人怜爱的小耳朵和尾巴。如果你的哥哥不是指挥官的话,我倒是会考虑把你圈养起来,做个小宠物呢。” “做你妈的春秋大梦!”米莎啐了一口:“你最好现在就把我杀了,但你记住,就算我死了,也要变成纠缠着你的噩梦!” 达雅听了哈哈大笑:“梦都是蠢货在做,我早就摆脱了那种低级的趣味了。倒是你的哥哥,看上去很像是那种爱做梦的蠢货啊,要不我今天就当个好人,给你们兄妹一个大礼,让你成为你哥哥永远忘不掉的梦境好了。” 审问的初衷在这一刻被彻底丢开,达雅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似乎很开心能一口气来折磨两个人。她指挥着那些人把阿历克谢从地上拽起来,扳着他的头颅逼迫他盯着米莎。女人弯下腰,美丽却恶毒的脸凑近少女的脸颊,活像当年诱惑夏娃吃下苹果的那条毒蛇:“熊崽子,我再最后问你一遍,沃尔科夫在哪?” 阿历克谢望着被揪住头发的米莎,一个溢满泪水的蓝眼睛盯着另一个,他们无声地交流着,从相同的蓝眼睛中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阿历克谢闭了闭眼,晶莹的液体划过他脏兮兮的脸颊:“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哇,这是你自己选择的。看见了吧小姑娘,你的哥哥根本就不爱你,要不怎么会情愿看着亲妹妹受苦,也不说出一个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的地址呢。好哇,这都是你自找的,既然如此,那就看好了!”达雅狞笑着抬起手,将匕首插进了米莎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中,手腕一扭一挑,一颗血淋淋的眼珠被挑了出来,挂在刀尖上晃荡。 女人又将米莎的另一只眼睛用同样的手法挖了出来,她把两颗温热的眼球从刀尖上取下来,轻轻一抛,精准地扔在了阿历克谢的膝下。 那双和他一脉相承的蓝眼睛就算离开了母体也异常明亮,它盯着他,使小伙子的身躯开始不自觉地发起了抖。 阿历克谢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拢住地上的眼球,却被几个士兵牢牢地束缚住双手,他瞪着地上那血淋淋的带着小尾巴的东西,脑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怎么会呢,究竟是哪一步出现错误了呢?这一双眼睛本该被长着浓密睫毛的眼皮保护,本该用来看一看新世界,而此时却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沾满泥土,逐渐冰凉。为什么呢? 过了好一会儿,阿历克谢才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嗓子眼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几乎要泣出血泪来。他没有忘记米莎的叮嘱,所以紧紧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流露出一丝软弱。 “这么硬汉啊?看来还是没痛在你身上。”达雅撇了撇嘴,用脚尖踢了踢奄奄一息的米莎:“还有你,为什么不叫?” 满脸鲜血的小姑娘啐了一口,她喘着粗气咬牙切齿道:“想听叫声的话,大可以回你家听你爹你妈的墙角去,何必来我这里找不痛快!” 啪的一声,达雅扇了米莎一个巴掌,但这巴掌与现在女孩身体所承受的痛苦来说,简直是微不足道了。即使遭受了酷刑,米莎仍然仰着高傲的头颅,用最脏的话骂着在场的每个人。 达雅丝毫没有手软,将最残忍的手段都用在了米莎的身上,当着阿历克谢的面,她割掉了小姑娘高挺的鼻子,划破了小姑娘苍白的肌肤,捅穿了小姑娘柔软的小腹,甚至将肠子都掏出了一节。 整个过程中,两兄妹一言不发,即使一个流着血一个流着泪,一个肉体经历痛苦,一个灵魂遭受鞭笞。 折磨持续了许久,直到那些星子都退却,天边逐渐亮起了微光,达雅这才意犹未尽地松开米莎,任由小姑娘残破的身躯栽进废墟中的灰尘里。 “啧,都已经那么久了……”她看了看手腕上戴着的女士表,故作惊讶地咂了咂嘴,把目光重新放到了阿历克谢的身上。 此时的男人浑身瘫软,虽然身体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灵魂已经被撕扯得千疮百孔。神气和笑意从那张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从那双蓝眼睛里,你窥探不到任何生气和神采。 达雅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她能看到痛苦已经牢牢地雕刻在了指挥官的骨头上,但这还不够,想要造就噩梦,还需要最后的一击。 于是她招了招手,身后的士兵心领神会地从腰间掏出了手枪,达雅接过枪在手中掂了掂,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小米莎:“阿历克谢,你妹妹的命掌握在你的手里,只要你说出沃尔科夫的下落,你就是我们荣耀之手的座上宾,我会立刻把你妹妹送到我们的总部接受治疗。到那时,她不仅能恢复容貌和健康,就连身体机能也会大大提升,说不定还能获得永生的机会。你觉得怎么样?你想让她活着吗?” 阿历克谢的嘴唇颤抖了,他看着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妹妹,双眼酸涩得已经流不出泪了。那些话就在他的唇边,他恍惚了起来,只要说出去,上下嘴唇轻巧地一碰,米莎就再也不用遭受这种痛苦了,她会健健康康地长大,用新眼睛看一看新世界…… 但到了那时,还会有新世界吗? 米莎是最懂哥哥的人,虽然目不能视,但她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的迟疑,于是她拼劲最后的力气高呼道:“别说!阿廖沙!不要说!兽人永不屈服!” 枪已上膛,清脆的声音彰显了达雅的不耐烦,而阿历克谢还在犹豫着。 “不要说!阿廖沙!也不要难过!我虽然死了,但世间还有其他的兽人孩子,他们会替我看一看这新世界,我不遗憾!” 于是男人颤抖着,吐出了一直重复的那句话:“我不知道!” “好,那么,游戏结束了。”达雅叹了口气。 米莎也松了一口气,浑身一下子轻松了起来,她扬起了一个淡淡的笑,轻轻道:“替我看看新世界吧,哥哥。” 砰的一声枪响,鲜血溅在石板上,十四岁的生命在今夜戛然而止。 “四点零五分,人质已死,任务结束。”达雅撇了撇嘴,在裤子上擦了擦溅在手背上的脑浆。 在枪响的那一刻,阿历克谢浑身猛的一颤,似乎那子弹也击中了他似的。他呆呆的看着妹妹的尸体,看着女孩炸开花的头颅,浑身抖如糠筛。 那是他最心爱的妹妹,是他四处偷抢面包一口一口喂大的小熊,是他捧在掌心里,就算有一口荤腥也要留给她吃的珍宝。而此时,他的珍宝却躺在地上,身躯残破,拼不出一颗完整的脑袋。 从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那声音简直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它饱含着常人所不能经受的痛苦,将在场的每个人都吓了个趔趄。按住阿历克谢的几个男人恍了神,手上一松劲儿,强壮的男人一下子挣脱开来。 阿历克谢双眼血红,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他猛地将熊掌伸向了自己的靴子,从里面拽出了手雷,扯出了保险,想要与达雅同归于尽。 然而女人的动作比他快,在阿历克谢刚举起手臂的时候,达雅就已经端起了枪。第一枪,她打中了阿历克谢的手臂。那只熊掌被轰的飞起,攥着手雷在空中旋转几圈,最后落到了指挥官自己的脚下。 紧接着从地上腾起一团火,阿历克谢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的身体一下子飞了出去。等到再次落地时,他想要翻身爬起来继续进攻,却发现自己的腿不听使唤了。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裤腿处空空荡荡,刚才的爆炸将他的两只毛茸茸的熊掌炸了个血肉模糊。 男人又躺回了地面上,那双蓝色的眼睛变得血红,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感觉双肺也开始不停使唤似的颤抖,恍惚间他似乎从云朵间看到了萨沙的笑脸。 “对不起啊朋友,我没能完成你的任务,我不是个好士兵,我让你失望了……”阿历克谢的嘴唇蠕动着,从眼角流下了一滴血泪。 一只脚踩住了他,紧接着阿历克谢觉得心中莫名慌了一下,世界一下子就安静了。从头皮中散发出了一股寒气,缓缓传遍了全身。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也逐渐地消散。 “爸爸,妈妈,米莎,我们待会儿见。”阿历克谢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如释重负地叹出了最后一口气,没了声息。 而达雅开完了枪,却依旧弯着腰伏在阿历克谢的身前,半晌后她抬起头,一脸的怒容:“他刚刚是不是松了一口气,你们听见了吗?” “听……听到了……”离她最近的布鲁诺被女人残忍的手段吓到了,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是的,他是松了一口气。” “他妈的!他不会以为自己能这样解脱吧?”达雅在阿历克谢的尸身上啐了一口,她抬起脚踢了踢男人残破的身躯,指挥起了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好了,任务结束,把这畜生的尸体带回去,我要让他重新复活,一辈子生活在我送给他的噩梦中,永远别他妈想松一口气地活着。” 她这样说着,趁着城市还未苏醒,大踏步地离开了如同炼狱一般的现场。 “长官,我冒昧问一下,您和他有什么私仇吗?”布鲁诺大着胆子追了过去。 “私仇,当然没有了,我今天第一次见他。”达雅耸了耸肩。 “那您为什么如此恨他?” “恨?谈不上吧。我只是不喜欢看到像他这种肮脏的畜生还有人关心罢了。”女人翻了翻眼睛,无视了旁边人的惊讶,快步隐匿在了城市的角落中。 今夜的惨剧对女人来说微不足道,这只是达雅罪恶中小小的一隅,第二天战争爆发,无数兽人因为战争贩子的欲望而哀嚎哭泣,他们成为了大人物的牺牲品,成为了无数个阿廖沙。 第126章 棕熊回家 说到这里,男人的嘴唇开始颤抖,豆大的泪珠从蓝得惊人的眼睛中滚了出来。奥列格的身躯不自觉地发起了抖,这些记忆无异于是他的一道伤疤,将这些讲出来就像是把那伤口翻开割掉腐烂的肉,用最烈的酒和最粗暴的手法处理伤口。那些眼泪滴在地上,是赏金猎人午夜梦回时深深的愧疚,也是对妹妹思念成疾的具象化。 他把脸埋在手掌间,指头无意识地扣着自己头顶的两道疤痕,似乎想把自己灰暗的那一段过去从身体上抠去。 乔榆生平第一次如此的厌恶自己的好奇心,她有猜到papa的过去会很悲伤,但却没想到会那样残忍。她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再也顾不上赏金猎人是否会werwer大叫,冲上去掰开奥列格的手,拥住了他的大脑袋。 这一次,奥列格破天荒地没有排斥,或许与孤独和寒冷相伴多年的他正需要这样一个值得依赖的、温暖的怀抱。总之,他抬起了颤抖的手,回抱住了乔榆的腰身。 “哭吧,papa,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吧。”乔榆抚摸着奥列格毛茸茸的后脑勺:“我知道你隐忍了太多年了,今天就尽管哭吧。” 然而奥列格却猛地抬起了脑袋,他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些什么,红晕立刻是爬上了他的脸。他轻轻推了一把小姑娘,将对方按回了卡座上:“哦,得了吧,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我才不是死了老公的寡妇。” 他这样说着,用手指粗暴地擦去乔榆脸上的泪水:“你又在哭什么?” “只要是个人在听到这样的事迹后,都会忍不住痛哭的好吧!”乔榆拍开奥列格在她脸上作恶的手,大声抽了抽鼻子,难过的摊在了座位上。 奥列格倒是很快的把心情收拾好了,用脚尖踢了踢小姑娘的小腿:“我还没说完呢。” “啊,不要再说了,再说我又要忍不住哭出来啦!”乔榆捂住了自己人的耳朵,但脑袋上的大耳朵仍机灵的往前伸着,仿佛在说:“多讲点她不爱听我爱听!” 于是奥列格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再做下去就没有那么难了。 “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他们把我的尸体带回去改造了,切掉了我兽人的那部分,把我包装成了一个战争机器。是的,虽然他们对我洗了脑,但有时候意识也会回归到我自己的身躯内。在那一段时间里,我知道自己被做成了什么样的怪物,也知道自己杀了哪些同胞。多讽刺啊,我的那些兄弟们怎么也想不到,昔日带他们闹革命的长官居然成了挥向他们的镰刀。”奥列格说到这里,狠狠的搓了搓脸,故作轻松的呼出了一口气:“后来战争结束了,他们解除了对我的控制,把我们这些半机械人赶出了荣耀之手的总部。谢天谢地,我在恢复自我意识之后患上了战后ptsd,把战时的记忆忘了个干净,”他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至少我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我带出来的兄弟死在我的铁手里,也回忆不起他们临时前看到我面容的表情,我很庆幸我自己得了这种病,所以我从未找过医生,我觉得这样也挺好,至少上半夜我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乔榆可笑不出来,她紧紧的盯着奥列格眼下的乌青,怀疑这家伙从荣耀之手出来之后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而奥列格无视了女孩炙热的目光,仍滔滔不绝地讲着:“我一路漂泊,做过流浪汉,也重操旧业打过黑拳。天哪,那一段时光真是阴暗,有时候被噩梦惊醒后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最后有一天,我厌倦了在一个地方待上两天就离开的日子,于是我把打黑拳攒下的钱拿出来,在弗洛伦斯租了间房子长住了下来。你知道的,为了防止荣耀之手再找上门破坏我安逸的日子,我挖掉了后颈处的控制定位器,找了个赏金猎人的话。而且给自己重新取了个名字,这样我就不会总是想起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了。” “你现在把积攒多年的往事说出来了,是不是觉得如释重负?是不是感觉压在身上的重担一下子消失了?”乔榆试探着问。 奥列格翻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如是说道:“没有。我只感觉有些反胃,可能是吃撑了吧。” 乔榆气得想在奥列格的肩膀上揍一拳,这家伙老是在这种气氛下阴阳怪气。她盯着papa项间的军牌,缓缓道:“既然你对我说了那么多,你也一定理解了萨沙叔叔的用意,对吧?” “什么用意,我完全不知道。”奥列格继续翻着眼睛装傻充愣。 “天哪!你不要再装出一副自己很蠢的样子了!”乔榆真的往奥列格的肩头锤了一拳:“经过你这样一说我完全明白了,萨沙叔叔是出于愧疚,才费尽心思做了那么大一个局,绕了那么多弯弯,就是想让你从弗洛伦斯的小蜗居中走出来,看一看你亲手创造出的新世界!然后顺便回到自己的家乡,我觉得那里一定有什么在等着你!” “等等,愧疚?他为什么要愧疚?”这下奥列格是真的不明白了。 乔榆一下子愣住了,她没料到papa居然到现在还没看出亚历山大一开始的意图,她迟疑着,最后斟酌着用词缓缓道:“嗯……其实就是……萨沙叔叔一开始利用了你,让你去替他冲锋陷阵,换句话说,你就是萨沙叔叔的替身。但他没想到这个决定居然牵扯到了你无辜的妹妹,还……还导致了她的死亡。我想萨沙叔叔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一定陷入了深深的愧疚,然后……” “不不不。”奥列格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从旁边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浓浓的热茶:“萨沙才没有利用我,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我俩是知己,是一拍即合的伙伴!” “嗯……”乔榆抿起了嘴,她想了想,觉得还是给奥列格留有一丝幻想比较好,万一她把话说得太明白,怪脾气的熊又开始werwer大骂了该怎么办。于是她附和地点了点头:“是啊,或许是我想岔了吧……不过,我们还是要回熊壤镇一趟,对吧?” 奥列格端茶杯的手猛地一抖,热茶泼了他一腿。好在他的腿是金属做的,不然这一下可要烫出几个大水泡来了! 乔榆吓了一跳,她有一瞬间甚至开始怀疑奥列格是因为不想回家所以故意往自己腿上泼热水的,她急急忙忙地找补:“那我们暂时……” 然而奥列格举起了一只手,打断了乔榆的话。他放下茶杯,目光坚定地像是做了一个不得了的决定:“我们现在就出发,去熊壤镇。” “你……”这回轮到乔榆迟疑了,她打量着奥列格微微颤抖的手,不确定是否真的要回到那地方。 “我想好了,你不用担心我,我应付得来。”赏金猎人是何等的敏锐,他立刻就意识到小姑娘在盯着自己颤抖的那只人手看,于是他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把手藏到了兜里。 乔榆被他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逗乐了,她轻轻笑了两声,从一旁的座位上拿起一开始奥列格摘下的面罩,重新戴在了男人略显沧桑的脸上:“没关系的papa,你不想面对的话,就尽管藏在壳子后面好了,有我保护你呢。” 奥列格轻轻笑了两声,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好,那我就全靠你了。” 气氛一下子变的奇怪了起来,两人不自觉的对视着,然后同时打了个激灵,又不约而同移开了目光。 “哎呀,这屋里的空气真是热死了,我要开窗透一透气!”乔榆夸张的用手扇着风,随便编了个借口离开了卡座。 而奥列格也很识趣的跳到了驾驶位上:“我来开车吧,争取明天早晨到达熊壤镇。” 于是两人再次上路了,乔榆坐在副驾驶上,脸颊依旧烫的要命,她真的把窗子打开了一条缝,让寒冷的风吹拂到自己的脸上,赋予自己清醒的头脑。 她和奥列格是没有结果的,这是件显而易见的事情。 在旅途刚开始的时候,乔榆不可避免地对奥列格产生了爱慕,当然了,没有人会不爱奥列格的。他高大强壮,做事认真,稳重靠谱,他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生出了一种勇气,一种要努力活下去向这样美好的人奔去的动力。乔榆也不例外,她正值恋爱的年纪,当然会爱上这样一位英雄。 但当旅途推进,她也看出了自己和奥列格之间深深的沟壑,明白了两人就算在一起也是没有任何结果的。首先是他们的年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当奥列格开始组织游行的时候,乔榆才刚刚出生呢!而且奥列格是个虔诚的信徒,就算沦落到了弗洛伦斯下城区的小破屋里,他也会在早晨坐到餐桌前做祷告。相比之下乔榆就显得放肆了很多,她没有任何信仰,也完全不理解有时候男人老旧的做派。 他们两人,一个是旧时代的举旗手,一个是新时代的传火者。奥列格经历过风风雨雨后需要一个温暖的小家来暖一暖身子,而乔榆刚刚才看过世界的辽阔,她有着满心的壮志,正要从papa的臂弯中飞出,到外面闯荡一番自己的事业。 于是小姑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自己所有的情愫都藏到了心里。她不再期盼做奥列格的爱人了,因为现在的奥列格对于她来说,比爱情更深刻,比亲情更浓厚。 奥列格被乔榆突如其来的叹气搞得莫名其妙,他一向搞不懂这样年纪的小女孩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小姑娘红晕还未退却的脸,试探着问:“你不是还在生气吧?你还在生我的气对吗?” “什么?”奥列格说话有时候总是喜欢嘟嘟囔囔,带着沉眠之地特有的口音,走神的乔榆更难辨别他在说些什么了。她翻着眼睛把赏金猎人刚刚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轻轻笑了起来:“当然没有了papa,我没有生气了,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噢,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乔榆用手撑住了脑袋,看着被车灯照亮的雪地,缓缓道:“我想我可能不再渴望一个家了,也不想要过上以前的那种生活了。” “为什么?”奥列格不解道:“萨沙在终点等着你,你还记得吗?” “不,我不是说要退出旅行的意思。”乔榆好脾气地解释道:“正相反,我想要继承你的衣钵,为兽人大解放做努力。” “什么?!”奥列格叫了起来,他惊恐地看了一眼乔榆,像是对方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骂人话:“可是,兽人们早解放了啊!” “是的,兽人们解放了,但一路走来你也看到了吧,有些城市对兽人仍然不友好,甚至有些兽人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这个世界上依旧有兽人贩子,依旧有战争贩子,只要他们存在一天,我们的和平就像是摞起来的麻将牌一般摇摇欲坠。”乔榆平静地说着,她瞥到了奥列格脸上的表情,又急忙道:“我不是在说你的大游行无用,正是你开创了这个先河,唤醒了兽人们的自我意识,我才能生活在这样的新世界啊。可是你想啊,世界上总有太阳照不到的角落,就算向日葵再努力,也无法得到太阳的光辉,对不对?” 奥列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想怎么办?” “我没有具体的计划,也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做。但我想尽自己的一份努力,将这个新世界变的更好,总有一天世界上所有的人,不管是人类还是兽人还是半机械人都能共处,不会再有人带着歧视的眼光看待他人,也不会有人因为长了毛茸茸的尾巴或者是钢铁做的肢体而遭受不公平的对待了!” “是个很好的愿望。”听完了小姑娘的心声,奥列格欣慰的伸手揉乱了她的头毛:“不过这可是个大工程,你到底从哪里学的如此理想主义了?” “哈?”乔榆抱起了臂膀,上下打量着奥列格,哼哼了起来。 答案几乎是光着身子在大家面前跳舞了,于是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127章 沉眠之地的熊壤镇 两人有说有笑的聊了很久,奥列格很久没有和人这样畅快的聊过天了,他天南地北的乱扯着,想到哪里就说哪里,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说错话或者是触及到不能提的往事了。他说着说着突然发现自己的话掉到了地上,侧过头一看,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她把脑袋靠在车窗上蜷缩着身体睡的正香。 奥列格还记得刚刚出发时乔榆的睡颜,那时候小姑娘的睡眠质量差的几乎可以和他有一拼了,总是做着噩梦,哭哭啼啼的醒来,再把满是泪水的脸埋到枕头里偷偷哭泣。每天猫萨沙都要把她枕过的枕头拉到太阳底下晒一晒,防止那些被泪水打湿的布料不声不响的长出小霉点儿,一点点的从枕头向上蔓延,腐蚀进小姑娘的头脑。 而现在,乔榆闭着眼安然入睡,她睡的很沉,就算是老旧的房车再颠簸,就算是车窗玻璃再冰冷再坚硬,她也会美美的睡够八个小时再精神饱满的醒来。小姑娘的眉宇间再也没有了忧愁,奥列格和达米亚诺潜移默化的影响了她,如今的她比旅途开始时还要健康强壮,透过小姑娘,奥列格似乎看到了米莎。 但立刻,他又意识到了眼前的人不是米莎,她虽然和米莎有些地方相似,但总的来说还是有非常大的不同。米莎最爱吃甜的东西,而乔榆最喜欢吃酸的食物。米莎常年和哥哥混迹在一起,嘴里没个把门,说话非要呛得你咂舌,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辣椒。而乔榆被乔安娜教养的非常好,就算是再恼怒也不会吐出什么恶毒的骂人话来……总之,她们是两个不同的人,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最重要的是,米莎早在多年前就死在在异乡的废墟里,而乔榆正鲜活的吐着气,睡的正香。 她不是米莎的代替品,她也不属于任何人,她是独一无二的宝藏,急匆匆的闯进了奥列格的生活,拯救了他无聊沉闷的人生。 奥列格轻轻的笑了两声,长长的手臂一伸,摸索着从上铺扯下了毯子和枕头。他把暖烘烘的毯子盖到了小姑娘的身上,又小心翼翼的将枕头塞到了乔榆的头底下,好让她睡的更加舒服。车厢里没有了乔榆和猫萨沙拌嘴显得格外沉闷,赏金猎人破天荒的主动打开了车载音响,不停的调试着频道,最终他在其中一个电台上停了下来,那似乎是个怀旧电台,音响中缓缓流出一首雪国本地的老歌。 有了音乐的陪伴后,奥列格很明显的放松了下来,他全神贯注的开着车,在黎明十分来到了自己阔别多年了老家。 在看到那破旧的路牌时,奥列格第一次生出了书上说的那种近乡情怯之感,他深呼吸了好几次都没有缓解这股子恐惧。他只好将车停在镇子外面,等待着乔榆醒过来。 正如小姑娘所说,这一次,换她来保护他了。 没过多久,养成了生物钟的乔榆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她迷茫的眨眨眼,发现奥列格正盯着她看,立刻清醒了过来,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怎么了?我睡觉流口水了吗?” “当然不是。”奥列格耸耸肩:“我们已经到了。” “哎?那么快吗?”乔榆用长长的袖子擦去玻璃上的水雾往外看,她发现车子仍然停在冰天雪地里,而不远处就是熊壤镇:“为什么不把车开进去呢?” 奥列格沉默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害怕呢。” 这是赏金猎人第一次主动的显露出自己的脆弱,乔榆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想要抱住大家伙的冲动,飞快的冲到衣柜前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然后向奥列格伸出了手:“不用害怕,有我陪着你呢,咱们回家。” 于是奥列格不再迟疑了,他也披上了冲锋衣,握住了乔榆带着厚手套的手掌,打开门踩在了厚厚的雪里。两个人手牵着手,走进了小小的镇子里。 过了那么多年,熊壤镇仍然是奥列格记忆中的模样,这里的时间似乎是停滞了,那些朴实的木头房子和一些简陋的喷泉仍旧树立着。最大的变化莫过于熊壤镇的居民了,原先的小镇里住满了熊,一到逢年过节时小小的街道就会被熊们庞大的身躯挤的水泄不通。 而现在,镇子上的熊少了很多,但也多了其他的小动物,最多的就是大兔子和山猫。他们竖着长长的耳朵和聪明毛,拎着菜篮子穿梭在街道上,想趁着清晨挑拣一些新鲜的菜品回家做饭。 “这里不是熊壤镇吗?怎么会有那么多其他的动物哇?”乔榆一边拉着奥列格的手,一边伸长了脖子去看当地人买菜的篮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离开家的时候这里还是个只有熊的镇子,或许是前些年的征战消耗掉了太多人,所以才会又新的住户迁进来吧。”奥列格耸了耸肩膀,他看到乔榆伸长了脖子去看人家菜篮子里装着的早饭,口水都快滴下来了,于是提议道:“走吧,我们先吃早饭。” 在熊壤镇,原本高大的奥列格也不显得突兀了,因为这里的每只熊类兽人的体格都与他差不多,就连兔子和山猫都是如此的大,另类的反倒是乔榆了。路过他们的每个人都会纷纷回头,去打量奥列格脸上带着的面具。这种好奇又善意的目光让奥列格的心都慌了起来,生怕路过的人将自己认出来,原本就有些驼着的背压的更低了。 乔榆在这种时候就充当了papa的发言人,毫不怯场的拉过路过的兔子大妈问:“这位女士,请问你篮子里的面包在哪儿买的?” “这个啊,俺在谢尔盖的面包店里买的。”兔子大妈和善的笑了笑,:“你们是新来的吧?那你们要赶快了,他家的面包在俺们镇上可是出了名的火,一出炉就要被抢个精光呢!你们过了这个十字路口,再往南走二百米就能看到他的店了,那个红色招牌老显眼了。” 一听面包要被抢个精光了,乔榆连忙急匆匆的向兔子大妈道了谢,急匆匆的跑走了。 好在今天的幸运之神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当俩人赶到时,柜台里刚刚好还剩两个面包。乔榆小手一挥让胖老板把面包包了起来,暂时没有去处的两人坐到了店里的塑料椅子上。 乔榆屁股刚坐稳就对面包发动了攻击,这块面包跟她在冬都吃过的完全不同,熊壤镇的面包又大又甜又软,里面还有软糯的红豆夹心。虽然是甜口,但面包的甜度却是刚刚好的,它多一分太齁,少一分太淡,也就是这份刚刚好抓住了乔榆的味蕾,她只尝了一口就把手里的面包奉为自己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奥列格也撕下一块,从面具的洞里塞到嘴里细细品尝。在咀嚼了几下后,他突然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位在柜台后面忙忙碌碌的胖老头,僵住了。 “怎么了?”乔榆注意到了奥列格的异状,她顺着papa的目光看去,发现他正盯着店老板出神。那位胖老板长了一颗大大的熊脑袋,嘴巴和耳朵周围的毛毛都变白了,一看就是上了年纪。他的眼神似乎也不好,在嘴筒子上架了个小小的眼镜,好在和面的时候看得更清楚。乔榆盯着熊头老爷爷,心中腾起一股熟悉感,她望了望奥列格,又望了望老爷爷,露出了一个顿悟的表情:“噢!难道他就是帮助你逃出孤儿院的那个……” “嘘!不要声张!”奥列格吓了一跳,他立刻把手里的面包塞到了女孩的嘴里,把乔榆噎的直翻白眼。 她好不容易把那口面包咽了下去,气鼓鼓的问:“你干嘛啊你!” “他看上去过的还不错。”奥列格无视了乔榆生气的质问,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熊头老爷爷,似乎又想起了那些与米莎在孤儿院里的日子。他突然发现只要和米莎在一起,就算是待在那地狱一般的孤儿院每天被老修女大妈,日子也是快乐的,“身体健康,还能做出这样好吃的面包,我以为他放跑了我之后就被老修女派人处死了呢。” “倒也不用那么悲观吧……”乔榆灌了一大口花茶,她重新扭头去看那位熊大爷。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一代兽人,这位谢尔盖看上去比奥列格还要大上一圈,就是一只站起来做饭的熊,他带着高高的厨师帽和厚厚的手套,费劲的擦着卖空的柜台,嘴角洋溢着满足的笑意。 或许是两位的目光太过于炙热了,谢尔盖突然抬起了头与他们对视,然后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过来:“两位,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没……没有!”乔榆没想到他会过来,吓的结巴了起来,心虚的用眼睛去瞟着奥列格。后者快速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熊球,恨不得当场挖个洞离开这个国家。“只是这块面包很好吃,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面包!” 谢尔盖张开大嘴哈哈大笑,乔榆都能从他的大嘴里看到他的蛀牙了。末了他收敛了笑声,十分骄傲的叉起腰:“那当然了,我可是做了四十多年的厨师了,要是连一块面包都搞不定,那我这店早该关门咯。”他说着,突然注意到了旁边缩成一团的奥列格,俯下身关切的压低声音问:“他怎么回事?肚子疼吗?带着面具呼吸多困难啊。” “啊哈哈,那什么,我朋友有容貌焦虑症来着……”乔榆干巴巴的笑了几声,在桌子下面踹了奥列格一脚,提醒他稍微自然一点。 “这样吗?”谢尔盖迷惑的挠了挠大脑袋,好在熊一向心大,他只是疑惑了一会儿就不再纠结了,打量着裹成球状的乔榆:“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吧?” “是啊,我们刚刚到达这里就听闻你面包店的大名了,生怕抢不到所以立刻到你店里来啦!”乔榆欢乐的说。 谢尔盖哈哈大笑,他瞥了一眼逐渐舒展身躯的奥列格,向他搭话道:“你妹妹很健谈呢,和这样的人一起旅行一定很有趣吧。” 听到妹妹这个词,奥列格的喉头又梗住了,他不禁开始想象如果米莎还活着的话,带她来谢尔盖的面包店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他吞了吞口水,努力的让自己发出了声音:“嗯,是啊……” 好在谢尔盖大叔并没有注意到奥列格的不自然,他猛地一拍桌子道:“哎,既然来了熊壤镇,怎么能不去看一看我们的英雄纪念碑呢!走吧年轻人们,就让我做一次导游,带你们逛一逛这英雄诞生之地吧!” 英雄诞生之地?乔榆一如既往敏锐的抓住了熊大叔的字眼,难道说熊壤镇的人民并没有像外界那样把阿历克谢视为祸害,而是将他奉做了英雄?这种想法像是气球般在小姑娘的心中膨胀开了,一股子莫名的兴奋包裹了她,她看了看奥列格,用眼神询问着papa的意见。 奥列格对谢尔盖的话也十分在意,他一边告诫自己世人不会把他当做英雄对待,但又一边在心里生出了小小的希冀。他对上了乔榆殷切的眼光,半晌后默默点了点头。 有了奥列格的同意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谢尔盖把手中抹布扔到了一边,麻利的关了店门,甚至从后厨拿了两个新的面包发给年轻人们。在老人的带领下,奥列格迈着沉重的脚步,再次踏上了自己阔别已久的故土。 所有的建筑都没有变,他还记得自己无数次光着脚踩在这条街的石板之上走来走去,米莎出生的那天他因为太焦急,还被一块尖锐的石头划破了脚掌,从那时候肉垫上就留下了一道疤痕。想到这儿,他动了动脚趾,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腿已经在很多年前不再了,它们和妹妹一起,永远留在了异乡的土地上。 奥列格牵着乔榆,跟随谢尔盖的脚步走遍每一条熟悉的街道,小姑娘恨不得在后脑勺上再长两双眼睛,转着脑袋看个不停。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城市产生如此大的好奇心,不为别的,只因这里是papa长大的地方。 她握着papa温热的大手,走过每一个陌生却熟悉的青石板,好像她也参与了阿历克谢的童年,和男孩一起奔跑在街道上,一起在泥地里摔跤打滚似的。 很快,谢尔盖停下了脚步,他在一座雄伟的雕像前脱下了帽子,轻轻道:“年轻人,我们到了。” 第128章 轻声呼唤我姓名 在看到那座雕像的一瞬间,乔榆不可置信的捂住了嘴,泪水从眼眶中倾泻而下。她一把掀掉自己的帽子,踉踉跄跄的走上前去,用泪眼仔细打量着。 广场的正中央树立着一块巨大的,雕刻精美的白色大理石,死气沉沉的石头的正面被某位雕刻大师加工成人形,立刻生机勃勃了起来。那是最初的逐日派,每个年轻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和不可磨灭的希望,他们高举着旗帜或者是横幅,振臂高呼着,为同胞们谋求未来的自由。 而带队的那位,正是阿历克谢。大理石做成的兽人指挥官还是年轻时的模样,他的两只耳朵机灵的支棱着,人类的那只手掌紧握成拳举在空中,领导着身后的队员们向前,而那只熊掌却抱着一个衣摆飘飘的少女。 这是乔榆第一次见到米莎的模样,她看上去像是降临凡间的天使,面容饱满而美丽,四肢修长而矫健。米莎被哥哥抱在怀里,眼睛却眺望着远方,似乎是看见了未来的新世界,笑的眉眼弯弯。 “怎么……怎么会……”奥列格也呆住了,他蹒跚向前几步,想要看的更真切些,那几步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不得不扶住乔榆的肩膀才堪堪站直。那双蓝眼睛紧紧的盯着少女的容貌,在噩梦中的米莎总是扭曲的,是满身鲜血的,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忘记了妹妹的模样。而现在,盯着雕像的脸庞,所有的记忆在一瞬间涌上心头,使他的喉头发酸,丧失了一切言语的能力。 “我知道你们想问些什么,”谢尔盖抱起了手臂,他也盯着英雄纪念碑的雕像,语气沉重:“或许在你们外人看来,阿历克谢是挑起战争的恶人,是临阵脱逃的小丑。但在我们熊壤镇的人心目中,他可是大英雄!正是因为他的反抗,我们才得以有今日的生活,所有的孩子都能接受教育,可以随意的选择自己擅长的,喜欢的职业来做。你看一看周围吧,如今这个镇子是我们兽人做主,如果有人类敢过来对我们不礼貌,我们就会朝他丢石头!为了让我们的孩子不要忘记是谁让他们拥有了今日的生活,镇上的人们凑钱从冬都请了最有名的工匠来完成了这座纪念碑。不仅如此,我们还将阿历克谢生活过的旧屋改造成了博物馆,在那里你能看到他成长的一切痕迹。这里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亲爱的指挥官会临阵脱逃,他的失踪一定是一场阴谋,我们都坚信着这一点。他或许死在了异乡的角落,又或许还活在世上,但不管怎样,我都不相信他会是那种胆小鬼。” “为什么呢?”乔榆抽了抽鼻子,她紧紧握住了奥列格的手,问出了指挥官未能问出口的话:“为什么你会如此相信他?” 谢尔盖闻言轻轻笑了两声,他把目光放到了雕刻上指挥官年轻有朝气的面庞上,语气说不出的慈爱:“噢,那又是一段奇妙的缘分了,当时的我还是熊壤镇孤儿院的厨子,整日干着些粗活,还要被一些老修女羞辱,日子简直难过极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见了阿历克谢,他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被爸爸妈妈教养得非常好,善良又懂礼貌。我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这孩子将来一定有大作为,他与整个孤儿院的环境格格不入,在那个世人皆污浊的年代,只有他是纯洁的,就算是上一秒揍跑了抢食的小朋友,下一秒还是会规规矩矩的坐好,只吃自己的那一份,把其他的食物让给别人。” 或许是因为上了年纪,谢尔盖说到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仰着头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中。乔榆担忧的抬起头看了看奥列格,papa也没有任何举动,他也抬着头,眼眶红红的,不舍得让眼泪流下来半滴。 过了半晌,谢尔盖突然回过神,他用厚熊掌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嘿嘿两声:“实在抱歉孩子们,我年纪大了,脑子不听使唤了,刚刚说到哪儿来着?哦对……阿历克谢……他还是个聪明的孩子,年纪轻轻就掌握了一门好手艺,那时候他老是来厨房偷糖,我一下就看出了他想做什么。我很惊讶,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兽人的孩子那么胆大,要知道来到这间孤儿院的孩子不管之前多聪慧多活泼,不到一个月就会病恹恹的,像是被魔鬼吸走了灵魂呢!而小家伙居然在那种环境下越长越壮,甚至学会了反抗,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整个兽人一族的希望。” “后来,他挑了个晚上,带着自己还在牙牙学语的妹妹离开了。临走时,我告诉了他兽人的命运是共通的,让他发达之后不要忘记还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的兄弟们。那时候的他还太小,不理解我说的话,我以为他会很快把我的叮嘱忘到九霄云外去。但有一天我从报纸上看到了他带领兽人开始游行的消息,一下子明白了,原来这孩子还记得我说的话呢!你看,阿历克谢就是这样一个心灵纯洁的孩子,我……我不知道怎么说,他就像是上帝派来人间拯救我们的天使,懂吗?所以我们都很尊敬他,没有他,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不……不……”听完了谢尔盖的话,奥列格又突然会讲话了,他回过了头,与年迈的老人对视着,两片嘴唇不停地颤抖,几乎要落下泪来:“他配不上你的敬重,也配不上英雄二字……他只是个胆小鬼,一个躲在壳里的胆小鬼而已……” “年轻人,如果不是我老了,一定会大嘴巴抽你!”谢尔盖抱住臂膀,两条花白的豆豆眉气愤的纠结到了一起:“我看你的样子,是半机械人吧?我不知道你从前都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在你肢体未残缺之前到底属于那个阵营,但我知道半机械人在战争后非常不受人待见,几乎是和当初的兽人有一拼了,对吧?年轻人,收起你无礼的态度吧,总有一天,阿历克谢争取到的阳光,也会照到像你这样的边缘人身上。” “他不是那个意思……”乔榆慌忙解释,而谢尔盖却举起了一只手打断了小姑娘的话:“好了,咱们的缘分就到这里了,年轻人啊,只管闭着眼睛往前走吧,当你沐浴在他们一手开创的阳光下时,才会知道他们的好哇。如果你们还想继续参观的话,就往东走吧,那儿有一片墓园,里面埋葬着小英雄米莎。可以的话,请买一束鲜花去看看她。” 他这样说着,重新把棉帽子扣到了熊脑袋上,遮住了两个怕冻的耳朵,转过了不算灵活的身躯,离开了。 “米莎……?”奥列格迷茫的眨眨眼,妹妹的名字像是一道咒语,将他的灵魂又重新被注入了他的身躯中。指挥官打了个冷颤,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妹妹被留在了异乡的土地上,又或者是被荣耀之手的人挫骨扬灰,却唯独没想到她居然回到了熊壤镇。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一定会在离开荣耀之手的第一年回到家乡,不惜一切代价买下米莎旁边的那块地,他宁愿和妹妹一起长眠。也不愿意在这世间苟活十九年。 “papa”女孩的呼声把奥列格拉回了现实,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并不是孤身一人,在这世间还有他未完成的事情,还有他在意的人,如果他就这样草率地离去,小姑娘该多么伤心啊,萨沙又该多么的失望啊。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伸出手替乔榆揉平了眉心:“别怕,我没事,咱们去看望米莎吧。” 两人离开英雄纪念碑,朝着东边走去,他们在沿途的花店里挑了一束开得最漂亮的白色剑兰,踏进了墓园内。 那地方实在是太大了,乔榆和奥列格决定分头寻找。小姑娘弯下腰去,一个接一个地看着一排排墓碑。她发现那些墓碑的主人都是些年轻人,他们出生的年份和奥列格差不多,却早早地躺在了沉眠之地的冻土下,无法亲吻爱人,无法和家人拥抱,更无法去体验自己开创的新世界。战争夺去了他们所有的权利,将他们的身体困在了新的牢笼中,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乔榆的鼻子酸酸的,她忍住即将要落下的眼泪,对这些年轻的、为自由而死的小伙子们报以敬畏之心,轻声念着墓碑上的名字表以哀悼。她一共读了一百二十个烈士的名字,总算看到了奥列格朝思暮想的妹妹。 墓碑上贴着女孩的照片,而照片上的米莎又是另一个模样。她的脸庞和雕塑上的一样美丽动,但眼神不再平静欢乐,反而是充满锐气和傲意,像是汹涌的大海,又像是永远不会屈服与人的野兽。女孩的脸上没有表情,她紧紧盯着镜头,活像个铁血的战士,哪怕她从来都没有上过战场。她的墓碑前放着各式各样的鲜花,有的已经凋谢,但有的还挂着露珠,看来女孩长眠的这些日子里并不孤单。 于是乔榆举起手,叫了起来:“papa!她在这儿!” 听到女孩召唤的奥列格浑身一震,似乎又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他艰难地抬起腿,往女孩的方向走。短短几百米的路程,他却觉得像是走了一辈子那样长,终于,他走到了雕花的墓碑前,看到了照片上妹妹的小脸,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那束剑兰被他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墓碑前,男人伸出了那只颤抖的人手,指头触到了那张小小的照片。 太冷了。这是奥列格的第一想法,在过去的日子里,他总是喜欢揪住米莎的小脸儿,妹妹的脸又软又热,像是刚出炉的软面包,他怎么捏都捏不够。而现在米莎的脸颊却冰冷僵硬,她再也不会揪住哥哥的耳朵发脾气,也不会吱哇乱叫地和哥哥拌嘴。她充满活力的身躯变作了一捧灰,在沉眠之地的冻土下长久地睡着,甚至不能叫上一句哥哥。 僵硬的面具掉落在地,在这一刻他不再是弗洛伦斯最抢手的赏金猎人奥列格,也不是带领兽人大游行的指挥官阿历克谢,他只是一个失去妹妹的哥哥,一个伤心欲绝的男人。 紧接着豆大的泪珠掉在了花瓣上,变作了一滴滴的露珠。男人先是捂着嘴小声的啜泣,然后啜泣变成了嘶吼,他放下了捂住嘴巴的手,紧紧抱住了冰冷的墓碑。再然后,嘶吼变成了令人动容的哀嚎,阿历克谢撕心裂肺地哭着,任由泪水冲刷着他沧桑的脸庞,滴在墓碑上,仿佛是想将这十九年隐忍着的悲痛一口气发泄出来。 他趴在墓碑上几乎哭得要背过气去,泪眼朦胧间似乎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墓碑后面升起,年幼的米莎穿着白色裙子笑得眉眼弯弯,她伸出小手,捧起的哥哥的脸,轻轻道:“不要悲伤,阿廖沙,我们已经到家了。” “米莎……”男人大声抽泣着,哽咽着挥舞着手臂,想要触碰到小人儿的衣摆,却扑了个空。“米莎,我不是个好哥哥,我对不起你……你恨我吧,你尽管恨我吧!” “傻子,我当然不恨你了。”幻影一般的女孩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一道圣光不知从哪儿照过来,她的身躯逐渐变轻,像是气球一样逐渐升空。泪眼朦胧的男人伸出手,想要留住妹妹,但却无法触碰到她的一片衣角。十九年前他留不住他,十九年后也一样,“哥哥,谢谢你替我看过了新世界,现在,我没有遗憾了。” “米莎……” 然而小姑娘被那束光召唤了去,她沐浴在那光里,纯洁的像是归了位的天使。女孩垂下那双湛蓝的眼眸,用温柔眷恋的声音轻轻呼唤到:“阿历克谢,阿历克谢,你要好好活着,在你亲手开创的新世界里,好好活下去!” 阿历克谢放下手,紧紧抱住了米莎的墓碑,泣不成声。 第129章 乔榆叕被绑走了 起初,乔榆还能在一旁默默的擦着泪水,但当奥列格开始嚎啕大哭的时候,她再也不忍去看这令人心碎的一幕,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对于坚韧的似乎有些倔强的奥列格来说,能哭出来就已经是巨大的进步了。希望赏金猎人能将那么多年来积攒的悲伤的全部发泄掉,往后的日子里就再也没有哀愁。 乔榆踢踏着脚步走到墓园门口,一个捧着狐尾百合的金发少年与她擦肩而过,相对视了一眼,对方露出了一个善意的笑容。 小姑娘盯着少年精致的小脸,口水都快滴了下来。天地良心,她才不是色魔,但每天对着像奥列格这样的硬汉,偶尔也需要换一换口味。直到少年走进了墓园里好一会儿,乔榆才突然反应了过来,奥列格的嚎啕声还能隐隐约约的听到,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他这样大的动静肯定会引起别人侧目的,一旦被认出来恐怕papa会当场刨地洞从熊壤镇一路逃回弗洛伦斯。 想到这儿,乔榆胡乱抹了一把脸,转身就要返回墓园。她打算假装和那位金发小伙子搭讪,从而给奥列格留一段缓冲的功夫。但她才刚刚转身,一只大手猛的拽住了她,手劲儿大到扯得她皮肉生疼。 “不好意思,请您等一等。”手的主人发话了。 乔榆皱着眉头看向那人,对方是个高个子的男人,看上去和奥列格差不多,在熊壤镇里这样的身高也算是常见。那家伙有着一头花白的头发,脸颊却饱满而光滑,乍一看非常的违和,在那双毫无光彩的黄褐色眼睛下,是比眼睛还要大的黑眼圈,看上去这家伙比奥列格的睡眠还要差劲。 “干嘛?”乔榆对这个突然拉住自己的、没礼貌的家伙很是不满,她理所当然的抛弃了自己的礼貌,没好气的说。 “请问,你是乔榆,对吧?”陌生人这样问道。 被这样的家伙认出来,乔榆吓了一大跳,她一边思考着是不是雪国的人都有一种千里识人的本领,一边狐疑的将身子侧了侧准备随时逃跑:“是我,有什么问题吗?” 陌生人听了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紧接着他突然把手探到上衣的兜里,以极快的速度掏出了什么东西。还没等乔榆反应过来,一股冰凉的液体就已经喷到了她的脸上。 “你什么毛病!”乔榆又被吓了一跳,脸上的液体散发着一股子怪味儿,熏得她直犯恶心。她胡乱用袖子擦了擦脸,也就是抬头的功夫,脑袋便开始发晕。她立刻意识到眼前的男人绝对不是什么无辜的路人,张开嘴想要呼喊papa。 但喷在她脸上的药生效的速度奇快,她张开嘴要喊时才发现自己感觉不到舌头的存在了,紧接着她的手脚开始发软,眼前天旋地转,这个人站不稳往前扑去。 完蛋了,要给papa添麻烦了……在倒下的一瞬间,乔榆脑子里突然冒出个这个念头,然后她白眼一翻,晕了个不省人事。 偷袭她的男人倒是松了一口气,他伸手接住了向前倒下的小姑娘,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了个看起来质量很好的麻袋把乔榆装了进去,轻而易举的抗到了肩膀上。 做完这一切后,男人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形容猥琐的左看右看,发现没人注意到他这边的异状后,从兜里掏出一张打印纸,用匕首插进了墓园旁的树上。 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陌生人将打印纸订好之后便快速的离开了墓园,他一边走一边神情慌张的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串号码:“您好长官,我是布鲁诺,是的,我已经把那女孩弄到手了,请开始下一步的计划吧。” 而我们的奥列格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些什么,他只是跪坐在那里抱着妹妹的墓碑哭泣,连身边站了一个人都没有发现。他痛快的发泄着这些年来的悲伤,从下午哭到了傍晚,从晴天哭到了阴雨连绵。到了最后,他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嗓子也干渴的要命,才缓缓恢复了神智。 奥列格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大声抽着鼻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冷不丁从身旁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女声:“我的天哪,你可真是能哭!我从未见过有人能不间断的嚎叫四五个小时的!你肺活量真好!” 赏金猎人吓了个机灵,那只机械大手下意识的缩了回去,弹出的利刃在一瞬间架到了对方的脖子上。 那家伙不慌也不恼,精致的小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一头金发被雨打湿,紧紧的贴在白皙的皮肤上。很显然,这就是乔榆之前在墓园门前见到的那个美少年。 “罗淼?你怎么又换了个皮囊?”奥列格凭着女人的声线认出了她的身份,尴尬的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大声清了清嗓子:“你在这里站了多久?” “没多久,也就三四个小时,听完了你所有嚎啕的音调。”罗淼耸了耸肩,美丽的脸上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奥列格只感觉有一股热气从脚指尖直冲天灵盖,露在外面的皮肤肉眼可见的变红了。他惊恐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思考着从雪国挖洞回弗洛伦斯要花费多少时间。 罗淼倒是完全不在乎这些,她早就摸清了奥列格的脾气,假装完全看不到指挥官窘迫的样子,弯下腰将手里的狐尾百合放到了米莎的墓前:“那一夜过后,我和逐日派的兄弟们匆匆赶了过去,可是荣耀之手的人带走了你。于是我们殓了米莎的尸骨,打算将她带回来安葬。” “你们……去了现场?”此话一出,奥列格立刻被吸引去了注意力,他嘴唇颤抖着,望着罗淼那精致的新面庞:“那他们……” “他们都知道真相。”似乎是早就猜到了奥列格想问的话,罗淼在他说完之前抢先一步开了口:“我们大家从未怀疑过你,指挥官宠爱妹妹可是出了名的,怎么会做出危害到米莎的事情呢。再加上那时候请了假的布鲁诺还未归队,我就猜到了个七七八八。不过我要向你道歉,那时候没能为你申冤,我为此内疚了很多年。” “不,这不是你的错。”奥列格赶苍蝇似的摆了摆手,他总是喜欢在奇怪的地方大度:“但我很好奇,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好奇。既然你们都知道真相,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为我发声呢?” “唉……”罗淼长长的叹了口气,她望着米莎的墓碑,语气无奈而悲凉:“你知道的,在第二天战争就已经打响了,作为挑起战争的那一方,我们说什么都像是狡辩了。所以萨沙下达了命令,让我们只管专心应付战事,他会寻找你的下落。逐日派的那些人都是你招来的,在看到当日的惨状后他们都气坏了,每次都是第一个冲锋,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战争刚开始就已经死的死伤的伤了。萨沙看出了端倪,但他也拦不住那些家伙,于是便把我调回了后方。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在战争结束后,前线的逐日派成员全部阵亡,只有我一个人在后方苟且偷生。” 罗淼说这些的时候露出了一种哀伤的,寂寥的表情,在奥列格的印象中,这位百变大师一向是胜券在握的样子,几乎从未像今天这样低落过。他猜测这是米莎的魔力,在已故的人面前,所有人都会被动的卸掉面具,露出自己伪装下脆弱的一角来。奥列格是这样,罗淼当然也无可避免。 那边的罗淼还在继续说着:“战争结束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萨沙失去了联系,那时候我正忙得不可开交,一边要为你洗清名声,一边要躲避着荣耀之手的追杀。那时候每家每户都有因为战争死去的亲人,我选的不是时候。不管我怎么游说,只要一听到阿历克谢的名字,都会毫不留情的在我鼻子底下关上门。后来我实在疲于这种生活了,对不起,我放弃了……我是个懦夫,我对不起你……” “我跟你说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奥列格攀上了罗淼的肩膀,使劲的拍了拍:“兄弟和兄弟间不说这个,况且这是你自己的生活,你有权利去选择到底该怎样过。” 罗淼被奥列格摇晃的东倒西歪,她忧伤的表情可以说是转瞬即逝,像是蜗牛突然被撒上了盐粒子,飞快把嫩肉缩回了精致的壳里。 她大声清了清嗓子,奥列格突然意识到虽然对方是少年的样子,但是在皮囊之下却是个女人。抱着女人这件事可把奥列格吓的不轻,他触电似的松了手,甚至把罗淼推的更远,刚刚兄弟情深的一幕仿佛只是幻象。 为了缓解尴尬,奥列格假装自己突然对墓园的园艺设计感了兴趣,他转着脑袋看四周的景色,很快他便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等等,乔去哪儿了?” “我刚刚来的路上看到她了,她一个人站在墓园的大门口发呆。”罗淼耸了耸肩:“可能是嫌你哭的太难听,出去躲清净了吧。” 奥列格骂了句难听的脏话,他倒不是生气,那只是他平日里的感叹用语罢了。他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米莎的墓碑,干脆的转过身去往墓园出口走去。 说句实话,他是有点紧张的,刚刚在米莎的墓前实在是太失态了,不知道那样大的动静有没有把小姑娘吓一跳。她看到自己这样狼狈的一幕后,到底会怎么想呢? 奥列格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墓园门口,令人意外的是,门外空荡荡的,并没有小姑娘的身影。 “她找地方吃饭了吧?”罗淼从后面跟了上来:“毕竟这都到饭点了。” “哼,我的人和你可不一样,她不管再饿也会在原地等我的。”奥列格从鼻子里发出响亮的哼声,提到小姑娘,他总是不自觉的骄傲的把头高高扬起。 “切,说的我好像没在你手底下待过似的。”罗淼也不甘示弱,切了他一声。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奥列格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左看右看,发现了那个被匕首钉在树上的打印纸,指着那个奇怪的东西问:“那个,是什么?” 罗淼很有眼力见的在这种时候充当了小跑腿,她三步两步走到树前,小心翼翼的从树上拔出匕首,将那张纸拿到了手里。只是扫了几眼,她的脸色一下子变的无比难看,奥列格的机械心脏重重的跳了一下,一股子不详的感觉涌上心头。 果然,在下一秒,罗淼就说出了一个噩耗:“坏了,乔被人绑架了!” 奥列格骂了自己一句,一把从罗淼手中夺过那张纸,嘴唇颤抖着低声念了起来:“敬爱的指挥官先生,我遗憾的通知您,乔榆小姐已经被我带走了。这是我第二次从你眼皮子底下带走你的人了,或许下一次,你该学一学怎样保管自己最珍视的人。今晚八点,我在你的故居等你,记住,你只能一个人来,你还记得当年的规矩的,对吧?顺便说一句,你知道你过去的家被改成博物馆了吗?你真该去好好看看,他们连你小时候穿过的脏衣服都奉为圣物,真是有够恶心的。你最真诚的……布鲁诺?!” 读到这里,奥列格一下子僵住了,那个名字似乎有着不可告人的魔法,只要读上一句,就能让他浑身的血管都被冻住。然而紧接着,一股子无名的怒火从他的机械心脏里腾起,窜到了他的四肢百骸,将那些冰碴子全都融化的一干二净。 奥列格开始发起了抖,一半是因为愤怒,一半是因为恐惧。他将那张纸揉成了一团,狠狠摔在了地上,克制着自己不发出怒吼。 “他妈的!他居然还活着!”罗淼低低的骂了一声,她不断的用眼睛瞟着奥列格的脸,要知道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后的十二个小时,堪称是指挥官后半生的噩梦。 奥列格此时的脸色几乎可以用吓人来形容了,他将拳头捏的咯吱作响,不带思考的迈出了箭步。 “等等!你又要单枪匹马的出动?你不记得上一次你这样一意孤行后发生了什么吗?!”罗淼脸上的镇定完全破碎,她再一次的拉住了奥列格的一角,声音和她的人一样颤抖。 在这一刻,两人似乎都回到了十九年前。 “我不能不去。”奥列格艰难的开口,他回过头,坚决的把衣角从罗淼的手中抽出,一如十九年前那样:“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妹妹了,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 第130章 隐于家乡的跳蚤 衣角从手中滑走,摩擦带来的热量烧的手心生疼。罗淼怔怔地看着奥列格充满悲戚的脸,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十九年前的那个下午,她抽了抽鼻子,仿佛是做了个艰难的决定:“好吧,既然你这样决定的话。当时我拦不了你,现在我肯定也拦不住你了。不过这一次,你就不要再拒绝我的帮助了,好吗?” 她这样说着,从后腰处掏出了一把手枪,硬生生的塞到了奥列格的手里:“你拿着这个,总有用到的时候。” “不,我立下誓言,再也不碰枪了。” “蠢货!到底是乔的生命重要还是你那个什么破誓言重要啊?!”罗淼气坏了,不管奥列格把东西往他手里塞几次,她都毫不留情的又都塞了回去:“那家伙绝对是有备而来,有武器傍身总比没有强,对吧?你难道还想让之前的悲剧再上演一遍吗?你敢说那么多年你从来就没有后悔过?你就没有想过,当初如果带着我们的人过去,或许会是另一个结果吗?” 奥列格沉默了,他不再推搡了,而是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那把枪,蓝眼睛里思绪万千。 “还有,这是萨沙留给我的。是的,他料到了你的雪国之行不会很顺利,所以提前为你准备了这把枪,你看一看,这还是你当初游行时的配枪呢。”罗淼伸出指头点了点枪柄上一个小小的编号:“收下吧,我想总会有用到的时候。” 不知道是奥列格想通了,还是萨沙的良苦用心起了作用,赏金猎人不再拒绝,接过了手枪别在了腰上:“好,那我走了。” 罗淼点点头,她目送着奥列格的身影和夕阳一起消失,突然朝着那沧桑的背影大叫道:“阿廖沙!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活着把你的小姑娘带回来!” 而奥列格没有搭话,他只是抬起手挥了挥,消失在了熊壤镇逐渐暗沉的夜色中了。 今夜对于布鲁诺也是一个难熬的夜晚,夜幕降临后他和他招来的人开始出动,趁着无人时将昏睡不醒的乔榆绑到了阿历克谢故居前的十字架上。 准备好一切之后,他便蹲在台阶上吧嗒吧嗒的抽着烟,等待着那位长官的到来。 说句实话,在布鲁诺的眼中,米莎可比今天的乔榆好骗多了。对于他的突然造访,小姑娘没有一丝的疑惑,而当他说阿历克谢在前线负伤时,小姑娘立刻开口说要跟他一起去,诱骗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米莎一死,一百万马上就打到了他的账户上,达雅也准许他回家不参加战争,这正是布鲁诺所想要的。他欣喜地带上了人皮面具回了家乡,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位成功的商人,在熊壤镇建造了一座顶豪华的房子,过上了似神仙的生活。 在外人看来,他的生活是风光无限的,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年来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不幸。或许是作恶太多,又或者是米莎临时前的诅咒起了效果,不到三年,他所有的亲人纷纷去世,有的死于疾病,有的死于战争,年轻的在睡梦中窒息,年老的被坍塌的房梁砸碎,没有一人得以善终。而布鲁诺却还存活着,亲眼目睹了所有挚爱亲朋一一离他而去,当初阿历克谢经历的离别之痛,他自己饱尝了七次。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在战争结束后没几天,他便开始频繁的从噩梦中惊醒,那些噩梦无疑都是浑身是血的小姑娘趴在他的床头,呢喃着让他还自己的大好人生。当他每次从梦中惊醒之后,就会发现原本睡前关好的门窗全被打开,仿佛真的有人进来了一般。甚至有几次,他在自己的窗前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白色影子。 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米莎的鬼魂似乎已经缠上了他,每当他睡着之后便会悄悄潜入梦中,叩问着他那所剩无几的良心。 但饶是这样,布鲁诺都完全没有后悔之心,他觉得当初自己是迫于生活才不得已做到了那种地步,丝毫没有因为一个无辜的花季少女被卷入不属于她的战争惨死而感到悲哀。他会痛哭,会抱怨,会祷告,那也只是为他自己的亲人和糟糕的睡眠罢了。 在奥列格刚刚踏入熊壤镇时,眼尖的布鲁诺几乎是立刻认出了自己的老上司,他把手里的菜往菜摊子上一丢就往家跑。在他看来,奥列格一定是来寻仇的,与其整天活在恐惧中等着对方找到自己,不如先下手为强,将这位昔日的老上司永远埋在沉眠之地的冻土里。 说干就干,他立刻联系了在雪国的一支荣耀之手的小队,这些荷枪实弹的士兵赶来后让他安心了不少。于是布鲁诺冷静了不少,他一路乔装打扮跟着奥列格,发现这位老上司似乎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沉浸在往日的伤痛中不可自拔。相反的,对方虽然蒙着面,但眼下的乌青远远没有他自己严重,甚至看上去都要比自己年轻。让他更加咬牙切齿的是,老上司的身边还出现了一个花儿一样的姑娘,布鲁诺盯着奥列格的眼睛看,那双湛蓝的眼睛每次投向小姑娘时便会温和下来,变成一汪蓝色海洋。他确信,这个姑娘一定是奥列格新的羁绊,说不定还是让他走出心魔的那颗鱼钩。 凭什么他是长官我就是替身,凭什么他能不被噩梦缠绕,凭什么他能过上幸福生活,凭什么他的身边能有漂亮女人?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无数质问在布鲁诺的脑海中爆炸开来,久违的坏心眼又涌上了心头。他立刻出手,将乔榆绑了回来,带到了故居前。 他要亲手在阿历克谢的故居前亲手折磨乔榆,他要让十九年前的悲剧再次上演,他要摧毁奥列格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与世界的联系,他要把噩梦深深刻进奥列格的脑子里,让他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噩梦,一生都无法安睡。 第131章 夜幕下的十字架 在夜幕的掩护下,奥列格很快找到了方向,踏上了那条熟悉的小路,回到了将近二十年未归的家。 越是接近他越是忐忑,不仅仅是因为往日的记忆像是浪潮一般冲刷着他的大脑,让他浑身颤抖的也不只是曾经的欢声笑语不复存在,事实上,他更害怕在他赶到时,旧时的悲剧已经再次上演,小姑娘变做了枪下冤魂。 奥列格深呼吸了几次,让颤抖的身躯平静下来,咬着下唇悄悄接近了旧屋周围,隐藏在了高高的灌木丛中。 他能清楚的看到父亲亲手建造的木头屋子被层层保护了起来,做成了像模像样的博物馆,他与米莎成长的点点滴滴得以封存,供后人留念。在院子的空地上,树立着一个小小的雕像,长着熊耳朵的男孩子把小婴儿向着太阳举起,像是在炫耀自己可爱的妹妹,又像是在迎接兽人们新的希望。 而这样愉快纯洁的场合里却闯入了一群不速之客,他们一共六人,带着荷枪实弹,从那紧实的肌肉和修长的双腿来看,这些人应该是身手敏捷的战士。奥列格盯了一会儿,判定这些家伙应该是荣耀之手的余党,毕竟在战争前布鲁诺就混迹在这些人中间,想要得到他们的帮助并不是什么难事。 在这种情况下,乔榆就非常显眼了,她被挂在高高的十字架上,晃着脑袋张望着周围的人,一副刚刚苏醒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从奥列格的角度,能很清楚的听到他们的对话。 乔榆只是看了几眼,便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心中立刻有了主意,四下张望着,认出了绑架自己的男人:“喂!你!叫你呢混蛋!你是布鲁诺吧?” 坐在台阶上抽烟的男人吓了一跳,他抬起那双浑浊的眼睛,说话都有些颤巍巍的:“你……你怎么……”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知道你的身份吧?哈,真是好笑啊。”即使是在这种状况下,乔榆也能冷笑出声:“试问这世间谁最想击垮阿历克谢?谁最看不得指挥官好过呢?当然是你了,阴沟里的跳蚤,背叛朋友的卑鄙小人!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绑走米莎,噢当然了,我调查过你,一个最下等女工的儿子,一个最卑贱的兽人,脑袋空空,只会些花拳绣腿,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然后亚历山大出现了,他挑选你作为了阿历克谢的替身,替他挡下一切灾祸。但你似乎,非常不满意,对吧?” 布鲁诺听了这番话,突然瞪着一双眼睛从地上站了起来,仿佛乔榆隔空扇了他一巴掌似的。他瞪着眼睛,又马上哈哈大笑了起来:“不满意?我简直是恨死他们两个了!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那家伙的?非要我去当一个替身?我们年龄相仿,身材相仿,甚至家庭身世也相仿。不,不,我比他强多了,我在小时候就认识字,说话也没有可笑的口音,如果让我做指挥官的话,我不比他差!凭什么我要做这个替身?我有什么比不上那蠢货的?” “你当然比不上了。”乔榆冷冷的哼了一声,或许是想为阿历克谢鸣不平,又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总之今天的乔榆远不如从前冷静,甚至都有些咄咄逼人了,从她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化作了利箭,毫不留情的扎向布鲁诺的心脏:“这就是你们最大的区别,阿历克谢从来都不会自轻自贱,他不会与他人攀比,更不会大声抱怨。我们的指挥官总是默默前行,悄悄提升着自己的不足,并且,他从来不会斥责别人是蠢货!你如果想达到他那样的高度的话,想必还要几百年吧。” “你!”布鲁诺被乔榆的这番话激怒,唰地从腰间掏出手枪对准了女孩。周围的那些荣耀之手士兵都吓了一跳,离他最近的那个慌忙抓住了他举枪的手:“你冷静一点,现在杀了她对我们都没好处!她可是我们谈判的筹码,是我们唯一能让那家伙束手就擒的方法了!” “来啊,把我杀了啊,你这懦夫!”乔榆高高的仰着脑袋,那位士兵越是这样说,她的语气越是嚣张。 在她意识到自己被布鲁诺绑架之后,就明白已经步了米莎的后尘,成了威胁papa的一个棋子,只要她还喘气,奥列格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她救下,这也正中了荣耀之手的下怀。一旦奥列格束手就擒,他必将招致达雅狂风暴雨一般的报复。所以,她选择刺激布洛诺来寻死,不让自己成为牵制奥列格的那根绳。 指头已经扣在了扳机上,只要轻轻一动,死神的镰刀就会立刻将她收走,带到天堂或是地狱,远离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乔榆认命的闭上眼睛,把对死亡的恐惧咽到了肚子里,任凭泪水从眼角滑落。这就是终点了吧,她长叹了一口气,希望布鲁诺的子弹能打的准一点,这样的话她能走的痛快些,奥列格受到的刺激也会少一些吧。从今往后,奥列格就再也没有能牵制他的枷锁了,这样他的生活也会好过一些吧。 或许一切从开始就是错的,或许萨沙就不该这样计划,她也不该就那样冒失的闯进奥列格的生活中,将他好不容易经营的平静搅了个粉碎。对不起啊papa,从今往后,就再也没有人能打扰你的私生活了,你可以尽情的蜗在房车里,吃着冰淇淋看无聊的电影了。 就在乔榆的眼泪即将从下巴处滴下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破空而出,紧接着噗的一声闷响插进了一位荣耀之手士兵的眉心。那倒霉的家伙连哼都没哼一声,翻着白眼向后倒去。 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从灌木丛中走出,他的那只机械手已经完成了转换,利刃的寒芒在月光下更显凌厉。在奥列格出现那一秒,所有士兵的枪口都对准了他,而布鲁诺率先反应过来,一把将绳索砍断,在乔榆落地的一瞬间将小姑娘拉到怀里,手枪抵着她的脑袋:“不许动!” “你最近真是长进不少,心思多的都能和萨沙媲美了。”奥列格淡淡的开口道。 “什么?”布鲁诺迷惑的眨眨眼,他盯着对方那双湛蓝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而奥列格此时无比的平静,他的身躯不再颤抖,只是与乔榆对视着,轻轻道:“但还不够,小姑娘,你自己说的,现在还不是落幕的时候,对不对?” “阿历克谢,你什么时候变的这样婆婆妈妈了?我记得米莎死的时候,你哭的比谁都难看。”布鲁诺叫嚣着,看上去一副狂妄自大的样子,但事实上只有乔榆知道,他已经颤抖的连枪都快端不稳了,“嗯?还记得那时候的场景吗?我劝你跪下来,就像十九年前那样,你只有跪下来,才能有与我谈判的资格。” 听到布鲁诺这样说,奥列格的眼睛终于动了,在目光投到他身上时,指挥官眼中的温柔在刹那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冷酷。被他盯上的布鲁诺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大型动物盯上的猎物。 “你以为你是谁?”奥列格用他那低沉的嗓音说话了:“真是可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向你下跪?” “因为手里掌握着这女孩的命!噢,看看你的样子,这些年过的很滋润吧?没关系,我会让十九年前的闹剧再次上演,再次摧毁你最爱的人,让你一辈子生活在噩梦中!” “有罪的人才会被噩梦缠绕,布鲁诺,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任何罪孽了。”奥列格这样说着,将脸上的面罩摘去,露出了他苍白的、常年不见阳光的真实面容:“我才是最无辜的那个,失去妹妹和一切的人是我,我坦坦荡荡,没什么好羞愧的。而你,我的朋友,你完全错了。今夜你无法伤害任何人,你不是达雅,她不是米莎,而我也不是当年的阿历克谢。” 布鲁诺还没来得及品味这句话的意思,脚指头突然一痛,他下意识的扣动了扳机。子弹从枪口射出,然而怀中的人儿已然消失不见。 “蠢蛋,你今夜最大的错误,就是把我从十字架上放下来。”女孩的声音轻飘飘的从布鲁诺身后传来,然而等他转身的时候,身后却是空无一人:“别忘了,我最擅长的,可是奔跑。” 而这时的奥列格也动了,他很欣喜的看到小姑娘又恢复了往日的斗志,她那时候口出狂言准备赴死的状态真的吓了他一大跳,不过当小姑娘开始动起来的那一刻,他一下子明白了她的用意。 乔榆从来就没有想过赴死,她的那双大耳朵早就听到了奥列格赶来的动静,也正是因为papa在身边,她才敢那样说,好逼迫布鲁诺向他动手。只有这样,奥列格才会跳出来反击而不是束手就擒。她在赌,赌这一次奥列格不会束手就擒,而是会努力一搏。 这场赌局她注定是赢家,米莎之死一直是奥列格挥之不去的伤痛,他无时无刻不在懊悔,如果自己当初反抗的话,或许又是另一个结果。所以当乔榆生命受到危险时,当十九年前的悲剧即将再度上演时,他必定会出手。 第132章 属于我的眼泪 正如她所料到的那样,奥列格在看到她将要受到伤害时果断地站了出来,在指挥官的眼中,绑在十字架上的人似乎已经变成了自己的妹妹。他每日的祷告似乎起了作用,上天听到了他的哀求,于是赐予他重来的机会,好让他弥补那些懊悔。于是奥列格做出了决定,今夜他将开创一个新的未来,在今后的日子里,乔榆的所有眼泪将属于他,他就是小姑娘的钢铁堡垒,在他的怀中,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他会将米莎失去的,那些她没有吃过的玩过的,尽数弥补给乔榆。 所以这一次奥列格行动得很快,在乔榆踩了布鲁诺脚趾的瞬间,他也移动了起来,在第二个士兵还未反应过来时,一把抓住了他长长的枪管。那小伙子虽然健壮,但毕竟还是没上过战场的新人,实战经验在奥列格面前就像是幼儿园小朋友。指挥官的那只钢铁大手紧紧握住枪管,另一只人类的大手攥成拳头,狠狠地朝着小伙子的肚子上揍了一拳,又趁着对方吃痛的空档,拳头一勾,打中了小伙子的下巴。 可怜的小伙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白眼一翻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奥列格倒是松了一口气,这群家伙看上去倒是唬人,实则都是些花架子,连当初在楚庭堵住他们的那支小队都不如,如果乔榆当初没有被迷晕的话,凭她一个人都能把这群杂鱼制服。看来布鲁诺在荣耀之手里也不受待见,也难怪,像他这种吃里扒外的家伙不管到哪里都会招人白眼。 剩下的四个人吓得要命,也不管布鲁诺的死活了,大吼大叫着朝奥列格开枪,一时间流弹在小院子里纷飞。 一路走来的乔榆早有预料,她猛地停住脚步,高高抬起一只腿扫向布鲁诺的手腕,将他用来傍身的手枪踢飞出去。紧接着当胸一脚把高大的男人踹了个四脚朝天,而此时刚刚打响第一枪。 她自己也飞快地卧倒,伸出细长的手臂紧紧抓住雕像阿历克谢的脚踝,强壮有力的大腿一伸,夹住了布鲁诺的脑袋。她使了个巧劲儿,双腿夹紧的力气既把男人勒得喘不上气失去所有行动力,又很好地把控了力道,不至于把他勒死。她知道,奥列格和这家伙需要做一个了断,只有这样papa才能彻底从心魔中走出来。 乔榆一边使劲儿,一边看着奥列格又弹出了手臂中的利刃挥向第三个人,紧紧咬住了下唇。她抓着雕像冰冷的脚腕,心里腾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萨沙啊,这也是你计划里的一环吗?你早就猜到布鲁诺会将我当成人质了吗?你把我当做什么了?是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还是你计划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然而这些问题她现在只能在心里想一想,等找到亚历山大之后,她一定会狠狠揪住他的领子,把所有的问题全都甩在他的脸上! 那边的奥列格才没有想那么多,当第二个小伙子的鼻血溅到他脸上的时候,理智已经彻底从他的脑袋中离去了。此时的他双眼血红,挥下去的每一拳都有力而残忍,每个招式都能致残甚至更糟。他仿佛回到了十九年前,而米莎似乎一直被绑在那具十字架上,而他,他阿历克谢,不再束手就擒,选择了另一条路,那条他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的路。 渐渐地,他不再挥舞自己的利刃了,只用那只钢铁大手来挡子弹。那只人类的大手紧紧攥成拳头,朝着对方的头颅狠狠挥下。此时他揍的不是荣耀之手在雪国分部的小喽啰,而是当初绑架自己妹妹的那些人渣,更是困扰自己十九年的心魔。 在这一刻,他成了金刚之躯,子弹如花瓣般飞舞,却无法伤他分毫。他的每一拳捣下去都必定溅起鲜血,但他又十分克制地不下死手,每次只攻对方最痛最脆弱的地方,这比置人于死地更加残忍。 奥列格紧咬着牙关,发泄着自己的愤怒,把敌人揍得奄奄一息,好像这样妹妹就能从十字架上走下来,重新拥抱他,跟他一起回家似的。 雨比他刚刚来时下得更大了,它怜爱地抚摸着每个伤者的脸庞,冲刷掉那些血迹,同样也洗刷了挤压在赏金猎人心中多年的仇怨。在放到最后一个人之后,奥列格猛地跪在了地上,半晌后又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号啕。 在最后一人倒地的瞬间,奥列格的心中腾起了一种狂喜,他已经打倒了所有坏人,可以带米莎回家了。然而即刻,他一下子意识到米莎已经不再了,早在十九年前他选择了错的那条路时,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在士兵倒下后,他一下子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恨谁,是恨背叛自己的布鲁诺,还是恨心狠手辣的达雅,又或者是恨当初那样软弱无能的自己。巨大的空虚感将他包围,指挥官无法忍受这种灵魂被抽去的痛苦,放声大哭了起来。 “阿廖沙……”女孩的呼唤从身后传来,奥列格猛地止住了啜泣,转过了头。 出声的是乔榆,在奥列格与荣耀之手的士兵们打斗时,她看得实在是太专注了,才会让布鲁诺逮住机会,一口咬住了脚踝。现在的情况是小姑娘的小腿被生生扯下一块肉,那只恶熊重新占据了上风,两只大手正掐住乔榆的脖子,恨不得将她的脖子直接扭断。乔榆涨红了脸,从眼角流下泪来,她向papa伸出手,呼喊道:“阿廖沙……阿廖沙!” 这久违的昵称将奥列格的灵魂重新唤回了人间,他狠狠打了个激灵,从过往的悲伤中猛地抽离出来。是的,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活着的人就应该向前走。米莎早就不在了,而乔榆却是活生生的存在在他身边,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今晚过后,便是新的世界了,她所有的眼泪只属于我,我将会是她最坚实的堡垒,在我怀抱中,谁都别想伤害到她! 奥列格这样想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扑向了布鲁诺。 那只恶熊沉浸在即将杀死小姑娘的快感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接近,直到奥列格的机械大手揽住了他的肩膀,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些什么,慌忙想要逃跑。 奥列格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直接一拳揍在对方的脸颊上,鲜血和门牙一齐从破损的嘴唇里飞出,布鲁诺倒在了地上,难受得直哼哼。而奥列格对于仇人绝不手软,他立刻用脚尖将男人翻过来,压住对方的双手,一拳又一拳地揍在对方的脸上,直至鲜血飞溅,直至男人带了将近二十年的人皮面具开始有了裂缝,从原本的脸皮上翘了起来。 奥列格用手指拎起那张薄薄的皮在指尖捻了捻,然后猛地一撕,一张脸皮被完整地撕了下来。布鲁诺痛得大叫,但因为双手被压住,无法护住火辣辣的脸庞。 面具之下的脸不再年轻,原本讨喜的圆脸已经下垂起皱,泛着死人一样的苍白,一双大大的眼袋吊在眼下,厚嘴唇凄苦地耷拉着,这副长相倒是很配他花白的头发。 “你老了。”奥列格讥讽地哼了一声:“怎么,你都是百万富豪了,就没想过要做个美容?” “你以为我想搞成这样吗?”被奥列格用膝盖压住手臂的布鲁诺无法捂住脸,于是崩溃地挣扎着,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鱼:“这都是拜你所赐,阿历克谢!你的妹妹,你的好妹妹每天都会站在我的床头,一复一日地折磨我!” “那是你自找的!”奥列格毫不留情地抽了男人一个巴掌,被打的那边脸颊高高肿起:“你怎么还有脸提起米莎的名字?她把你当成了好朋友,她把好吃的让给你,她给你编辫子!而你是怎么对她的?利用她的信任,剥夺她生的权利!他妈的你这背信弃义的家伙!噢,我该杀了你,结束你的罪恶!” 指挥官这样说着,猛地从后腰掏出手枪,将枪口对准了布鲁诺。 “来啊!来啊!”布鲁诺在此时也已经癫狂了,他将头高高扬起,贴近了枪口:“你尽管杀了我好了,等到了地狱,我也要化作恶鬼,一复一日地站在你的床前提醒你,你才不是什么大英雄指挥官!在荣耀之手服役的时候,你的手上早就沾满了同胞的鲜血!我会把那些在你手下死去的人也带过来,我们一起站在你床前,日日夜夜入你的梦!你一天!都别想好过!” 听到他这样说,奥列格拿枪的手开始颤抖了。他想起了自己当初的誓言,正是因为当初在战场上犯下了杀孽,他才立下了永不开枪之誓,不管遇到多么危险的情况都不会开枪。他就这样自虐一般的把自己多次至于险境之中,似乎这样就能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孽一般。 颤抖从指尖开始,缓缓蔓延到了全身,奥列格把牙关咬得咯咯直响,左右脑似乎在打一场很激烈的搏斗。 就在他纠结难过的不知道怎样才好时,一双温热的小手握住了他冰冷潮湿的大手,将他手中的枪顺了过去。 第133章 不义之人理应受石刑 “我来吧。”乔榆看出了奥列格的犹豫,她明白papa是因为当初的誓言才迟迟不下手,但布鲁诺一日不死,恐怕奥列格的心结就会一日不散,也无法给死去的米莎一个交代。于是她草草包扎了伤口,坚强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从奥列格手中接过了枪,对准了躺在地上的布鲁诺。 但这是她第一次举枪,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要剥夺一条生命,不管对方是无辜还是罪恶,那都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在手指扣上扳机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乔安娜也是遭受了枪击而死,那一刻躺在地上的不是布鲁诺,而是她的妈妈。 乔榆犹豫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承受住子弹射穿人体带来的视觉冲击,那种感觉只会让她回到过去,回到母亲被杀害的那一夜。也就是这样的愣神,她手上突然一空,小手枪重新回到了奥列格的手里。 “好了,我没你想的那样软弱。”奥列格平静的说,他从布鲁诺的身上站起来,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男人的心脏:“这已经是新时代了,新时代的孩子没必要再背上血债,旧时代的事情,就由我们旧时代的人来解决吧。”他这样说着,深吸了一口气,扣下了扳机。 布鲁诺原本就苍白的脸变的更白,在死亡面前他放弃了一切尊严,吓的双腿发软,远远没有自己刚刚说的那样硬气。 然而,预料的枪声并没有想起,子弹也并没有贯穿布鲁诺的胸膛。在枪口的地方,弹出了一支小小的向日葵,它探出自己的头,想要寻找阳光的方向。 乔榆茫然了,不知道这到底是闹的哪一出,但奥列格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仰天大笑。 萨沙啊萨沙,你居然连这一步都算到了吗?奥列格当然再明白不过了,毫无疑问,料事如神的萨沙再一次猜到了他们路上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他知道只要奥列格一进入熊壤镇,数十年来一直如惊弓之鸟的布鲁诺就会立刻发现他,当他看到奥列格过的仍然比他好时,他必定会嫉妒的牙痒痒。恐惧会让他麻木,而嫉妒会让他做傻事,他必定会去绑架奥列格身边的乔榆,重蹈十九年前的覆辙。 当然了,奥列格一下子就理解了那把吐出向日葵的枪,萨沙在借这把枪告诉他:连沉眠之地的冻土上都长出了追逐太阳的花儿,他也是时候该向前看了。 “什么情况……”乔榆迷惑的眨眨眼睛,想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她的大耳朵突然机警的抖了抖,问奥列格:“你现在有打算公开你的身份吗?” “噢?什么?”奥列格被乔榆突如其来的发问搞的摸不着头脑:“当然没有了!” “那好。”乔榆从地上捡起来面具重新戴到奥列格的脸上,从他手上把开着花儿的枪塞到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又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匕首,刀刃直指布鲁诺:“假装你是我的保镖,等下由我来说话,你站在一旁千万别吭声。” 就在乔榆前脚刚刚交代完,后脚熊壤镇的居民们都举着火把草叉赶了过来。刚刚的枪声在平静的小镇上无疑像雷声般炸裂,赶来的人们脸上都带着焦急和恐惧,他们才过上几年和平的生活,对枪声敏感极了,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小小安乐窝再次被摧毁。 当他们看到地上躺着的几个面目全非的家伙时,几位妇女吓的失声尖叫了起来。但很快,有人注意到了一旁露出真容的布鲁诺:“是他!他……他不是失踪了吗?” “你没听过传言吗?”一个长着兔耳朵的少年道:“有人说当年小英雄米莎的惨剧,就是这家伙做的!” 此话一出,人群窃窃私语了起来。而乔榆把匕首往奥列格怀里一塞,站到了一旁的石桌上,开始了她的发言:“乡亲们,公民们!我不是什么暴力分子,只是一位流浪到你们镇子上的旅人。这位布鲁诺先生联合荣耀之手的余党绑架了我,试图霸占我的财产。多亏了我这位身强力壮的保镖,我才不至于在异乡死于非命。 既然他不仁到这种地步,那就不要怪我不义了!今天,我要向你们公布一件大事。当初导致梅德韦德尼科夫兄妹惨剧的,就是这位逃兵布鲁诺!是他冒充了指挥官炸毁了市政大厅,也是他诱拐了无辜的米莎!万幸的是,阿历克谢没有死,他被荣耀之手的带了回去改造成了半机械人,如今,他正在世界上某个角落活的好好的!” 这话像是往池塘中扔了块石头,众人顿时炸开了锅,有的当即就开始对着布鲁诺破口大骂(“畜生!米莎是多好的孩子!她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有的人则痛哭流涕,感谢上天让阿历克谢还活在世上。而有些人却十分冷静,其中有一位耳朵大大的长着聪明毛的男士站了出来,质问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你可以不相信我。”乔榆与那位理智的兄弟对视着,从包里拿出了一颗大大的臂章,举到了空中:“但你们总该相信亚历山大吧?” “是亚历山大的蓝钟花臂章!”长聪明毛的男士惊叫道,身后的那些兽人们也都纷纷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亚历山大臂章的真容。在人们的惊叹声中,乔榆趁热打铁,高声呼喊道:“是的公民们,我为亚历山大办事,替阿历克谢来洗刷冤屈,从今天起,你们知道的真相也会被世人所知道,阿历克谢不再是罪人,而是让兽人们得以解放的英雄!但首先,第一步,我们要先处理我们中的叛徒,有一个人已经苟且偷生太久了,是不是!” “是!”民众高呼着,愤慨的一拥而上,吓得奥列格赶忙把乔榆从石头桌子上拉下来,用大衣一把裹在怀里挤出了疯狂的人群:“你又凑什么热闹?” “虽然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拿了一把枪,但我猜这又是萨沙叔叔的鬼把戏吧?”小姑娘古灵精怪的声音从厚大衣下面传来:“我猜那把枪吐出花的意思,就是不想让你杀掉布鲁诺吧?但就这样放过他的话,岂不是太便宜他了?所以我利用了熊壤镇人们对指挥官一家遭遇的同情和愤慨,让那不义的家伙受到该有的惩罚。” “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惩罚他?”远离了人群的奥列格好奇的探头探脑。 “不知道,跟上去看看不就行了。”乔榆从厚大衣下面探出脑袋:“还有,我建议你快点把我从你的大衣里放出来,你的大衣有一股很浓重的皮毛味儿,熏的我鼻子都要瞎掉了!” 奥列格低声笑了起来,他把小姑娘从大衣里释放出来,两人手牵着手慢慢吊在那些愤怒的民众后面。 熊壤镇的人先是一人给了布鲁诺一拳,听上去无伤大雅,但熊和巨兔还有山猫的力气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村民们有意收着力气,布鲁诺还是被揍了个奄奄一息。 紧接着他被人高高抬起,带到了小河边,那里早就有人挖好了洞,抬他的几个熊大叔把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布鲁诺扔进了坑里,再用土埋起来,只露一个头在外面。 看到这里,奥列格一下子就明白了,彼时他和乔榆站在远处视野开阔的小山丘上,看着那些村民们纷纷弯下腰捡起了石头。奥列格一把将乔榆拉进怀里,再次用大衣罩住了她:“别看了,他们要对布鲁诺处以石刑。” “我知道他们要处死那家伙啊。”奥列格的口音太重了,乔榆把石刑听成了死刑。 “是石刑,就是用石头把他砸死。”奥列格耐心的解释道:“这是一种很古老的刑罚了,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对布鲁诺使用。” “挺好的,至少我知道这家伙死的不是太舒服。”乔榆重重的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熊壤镇公民们的怒吼都快把头顶的树枝掀翻了,他们诅咒着,痛骂着,将手中的石头砸向布鲁诺,砸向那个苟活了十九年的罪人。石刑一直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甚至有妈妈把自己的孩子从床上晃醒带到现场,让他看一看背叛朋友的下场。每个人都向罪人丢了石头,等人群散去后,布鲁诺的大脑袋早已开花,看不出他原来的相貌了。人们就把他丢在那里,让食肉的动物啃去他的皮肉,好洗清他一身的罪孽。纵使他逃过了阿历克谢的报复,但却被愤怒的民众用石头砸死,这也算是因果报应。 “没声儿了,他们都走了吗?”乔榆在大衣下面蛄蛹着,想要探出头看一看外面的情况。 然而奥列格毫不留情的把大衣一裹,朝着他们的房车走去:“走了,布鲁诺也付出了代价,是个美好的结局,对吧?” “嗯……还差最后一点,papa,你原谅自己了吗?”乔榆小心翼翼的在大衣下面问。 “我原谅自己干什么。”奥列格重重的哼了一声:“我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吗?没有吧?嗯?” “嘿嘿,当然没有了!papa是世界上最好的指挥官!”乔榆欢呼了一声,树懒一样藏在奥列格的大衣下面。 太阳照常升起,熊壤镇的兽人们又纷纷出来买菜做饭,仿佛一切本来就如此祥和。 奥列格对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吐出一口浊气,大踏步的往前走。在这一刻,他的齿轮终于得以旋转,经历了苦痛煎熬后,阿历克谢迎来了自己的二十岁。 第134章 当然不是终点 奥列格和乔榆回到了暖和的房车上,他在镇子里专门又买了熊大叔的招牌面包,在这种寒冷天气里围着火炉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烤面包一边嘬着热可可简直是不可多得的享受。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都摊在了火炉前,乔榆把自己的靴子脱掉,让暖烘烘的炉火烤一烤自己浸泡了一夜雪水的脚指头。她晕乎乎地听着奥列格哼着一首老歌,脑子里突然闪回了白天的事情:“你那把枪,谁给你的啊?” 奥列格无意隐瞒,乔榆刚刚发问,他就立刻把小姑娘被劫走后发生的事情都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听完了讲述的乔榆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看来萨沙叔叔真的布了好大一个局啊,连这种细枝末节他都能考虑到,真是神奇。哎,你说罗淼她知道这件事吗?” “或许知道吧,毕竟这家伙可是萨沙的心腹,她知道的肯定比我要多。”奥列格哼了一声,话里话外都是酸溜溜的,连乔榆都觉得手上端着的热可可突然倒牙了起来。 她撇了撇嘴把杯子放到一边,重新拿出了干燥的袜子穿在脚上:“我记得我们的那封信里没有钥匙对吧?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的旅途已经到终点了?” “或许吧。”奥列格耸了耸肩,有时候他也不能揣测到萨沙下一步到底想做什么,或许过不了几天在他们出门买饭的时候,这家伙就会突然跳出来,嘎嘎大笑着把菜篮子往他们脑袋上扣。虽然在外人面前亚历山大是一副顶靠谱的成熟指挥官的模样,但奥列格知道其实这家伙幼稚的不得了。 “嗯……”听到papa这样说,乔榆惆怅地望着窗户外面,熊壤镇在刚刚结束一天的阴雨天气后,又开始飘起了小雪。她看着外面飘飘忽忽的雪花,幻想着下一秒萨沙叔叔就会破门而出,和他们一起生活了似的。 “哎,你说,”在发呆放空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乔榆又出声道:“我们要不要买房子啊?” “买房子做什么?萨沙有现成的啊。” “但那毕竟是萨沙叔叔的家啊,万一他在这十几年里娶老婆生孩子了呢?我们搬过去住得多尴尬啊。”乔榆看着瞪着眼睛的奥列格,这家伙总是如此不解风情:“我想的是,在熊壤镇置办一套房产,或许可以在这里长住一段时间,你知道的,你自己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在长途漂泊了。” 奥列格重重地哼了一声,但好在并没有回嘴,他静静地抱着手臂,听着小姑娘畅想他们的未来:“我们可以盘一座带院子的房子,开垦自己家的土地,种上一些好看的花花草草。对了,我们还可以种土豆!你不是最爱吃土豆了嘛,到时候我们就能实现土豆自由了。” 奥列格轻轻了笑了一下:“我不是爱吃土豆,只是土豆在弗洛伦斯卖得最便宜,以我当时的经济状况也只能吃到那些了。天哪,真希望你的记性不要那么好,连那么久远的事情都记得。” “哪里久远了,只过了一年而已好不好!”乔榆有些尴尬地挠挠头,“不种土豆也好,反正我们现在有钱了,想吃什么都能吃到的!” “有钱?哪里?你母亲留给你的财产吗?别怪我说话难听,那些钱买完房子之后,只够咱们生活个两三年的,毕竟熊壤镇太冷了。” “笨蛋,我们可是有一个国王啊!”乔榆骄傲地叉起腰,她指了指猫萨沙留在车上的那个宝箱:“这箱子里的财产可是够我们潇洒两辈子了,到时候买一座大房子,再把达米亚诺叫上,我们四个人就能开启幸福生活了。” “我想我的猫和我还是喜欢温暖的地方,比如弗洛伦斯。如果真的要选择住处的话,我们会选择回到弗洛伦斯,或者是去法兰西,再不济山城也可以……不,山城不行,我吃不惯那里的食物,还是弗洛伦斯比较好,那是我遇见你的地方。” “也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乔榆坐到了奥列格的身边,“不过,我想我们还是在这个小房车上再生活一阵子吧,等到见到了萨沙叔叔,把一切该问的都问完了,再谈以后的事情吧。真是奇怪啊,明明上路的时候说要和萨沙叔叔一起生活,为什么现在变成了要和你一起置办房产了?” “谁知道呢?或许是我们臭味相投吧。”奥列格也学着乔榆的样子耸了耸肩,他今天的小动作格外多,都有点不像那个别扭的赏金猎人了。或许这才是原来的他,在放下一切的时候,阿历克谢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早晨聊到了中午,又从中午聊到了晚上。他们什么都聊,远到百年前爆发的那场几乎要摧毁人类的那场战争,近到熊类兽人到底会长几颗乳头,奥列格说啊说,似乎想要把他十九年来憋着没说的话一股脑倒出来,他畅快淋漓地笑着,一杯又一杯地喝着蜂蜜水。聊到最后乔榆的嗓子都哑了,奥列格才意犹未尽的闭上了嘴,放小姑娘到床上睡觉去了。 今天的奥列格破天荒允许乔榆和他睡到一张床上,他喜滋滋的躺到了床上,突然开口问道:“我现在不是做梦,对吧?” 乔榆没有回答,她直接伸出手在奥列格的耳朵上揪了一把,疼得赏金猎人嗷嗷直叫:“嗯……我想应该不是的。” 奥列格没好气地拍开乔榆作恶的手,骂骂咧咧地钻到了自己的被窝里,半晌后他又重新探出头,长长的叹了口气:“真好啊……” “什么?”乔榆正处在半梦半醒间,奥列格的大嗓门一说,立刻把她从梦境的边缘拉了回来。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翻了个身面对奥列格:“什么真好?” “哪里都挺好的。”奥列格看上去笑眯眯的:“我的妹妹原来没有曝尸荒野,而是比我先到了家。我的仇人得到了惩罚,我的冤屈也得到了洗刷。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依旧有人坚定不移地相信着我,我真的……我觉得这样就很好。而且我们的旅途就到了终点,很快我们就要拥有一个家了,一个真正的可以遮风挡雨的家。不要笑,你要知道,自从我父母去世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了。” “我可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有趣。大名鼎鼎的赏金猎人居然会露出这样温情的一面,这可是平日听不到的话呢。” 奥列格尴尬的清了清嗓子,他意识到自己今天兴奋的有些失态了,于是翻过了身,故意把声音压的低低的:“好了,睡觉吧。” 乔榆捂着嘴偷偷笑了几声,也把身子翻了回去,几乎是一闭眼就进入了梦乡。 故事讲到这里似乎已经到了终章,这一夜极其平静,两人睡得都十分安稳。只不过白天里乔榆喝了太多的水,在膀胱快要爆炸的时候猛地惊醒,手忙脚乱地跑进了厕所,在经过一通释放之后,她的困意也冲进了马桶被水流带走了。 她赤着脚走在厚厚的地毯上,奥列格还躺在床上酣睡,指挥官用被子把自己包裹成了一个十分舒适的形状,正有节奏地打着鼾,乔榆甚至有一种想要把他的鼾声录下来等到有空的话来谱一首曲子的冲动。 她抿着嘴笑了笑,踮起脚尖走路,生怕吵醒了papa的美梦。日光透过窗帘撒了进来,乔榆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闹钟,发现此时已经是七点二十分了。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奥列格还张着大嘴打呼噜,滴在枕巾上的不再是眼泪,而是一串串的口水。在饱受失眠和噩梦困扰十九年之后,他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乔榆捂住了嘴,她由衷地为奥列格感到高兴,看来papa真的摆脱了自己的心魔,从今往后,他再也不用驼着背躲在阴影里生活了。他也可以像大家那样,在艳阳天出门,晒一晒自己身上的霉味儿。 说到太阳,乔榆突然想到了手枪里的那支向日葵,那可是萨沙叔叔送给papa的花,萨沙叔叔送的一切东西都值得好好对待。于是小姑娘蹑手蹑脚的翻开包,把那把枪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 枪倒是真枪,一把实打实的好枪,只不过没有子弹罢了。向日葵似乎被人用什么手段巧妙地卡在了枪管里,乔榆轻手轻脚地拔着花儿,生怕将花茎弄断,就在花儿拔出了枪管的那一刻,一个什么东西从花茎上掉了出来,刚刚或许就是这玩意卡住的花。 乔榆蹲下身,发现那是一把小小的银色钥匙,她用两只手指头把钥匙拎起来,发现钥匙上还写了一行小小的、肉眼无法看清的字。 这时的她再也不顾上papa的睡眠了,赶快翻箱倒柜找出放大镜。 奥列格果然被乔榆的动作吵醒了,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一觉显然睡得舒服极了:“大早上的,你又发什么疯?” “从你的花里掉出了一个钥匙,我猜是萨沙叔叔留下来了,或许是新的任务呢。” “也可能是他房子的备用钥匙。”奥列格打了个机灵,一下子睡意全无:“快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 乔榆拿起放大镜仔细地看着,读出了上面的地址:“熊壤镇爪鞘街蜂蜜路3737号,听上去有点耳熟啊。” “嗯?那不是我家的地址吗?”奥列格瞪大了眼睛:“那是我在熊壤镇的家,就是刚刚你被绑架的地方……他一直住在那里吗?” 第135章 萨沙的军牌 在商讨了一会儿后,两人还是打算去阿历克谢的故居探个究竟,于是趁着天光大好,早早的出了门。 或许是因为布鲁诺刚刚被处死的原因,今天去小英雄博物馆的人比平日多了一倍,他们不得不跟在大家身后排队,等着前面的那批人参观之后才被放进了院子。 “真是难以置信,我进我自己家还需要排队,多荒谬啊。”奥列格撇撇嘴,被几个不懂事的小熊崽子踩着脚指头过去了,幸亏他的脚指头是钢铁做的,要不然他非当场嚷嚷开了。 “世事难料嘛,快找找吧,看看这把小钥匙到底能打开什么玩意。” 两人在阿历克谢的旧屋里转了一圈,偷偷摸摸的试了所有有钥匙孔的东西,大到衣柜小到梳妆盒,但很遗憾,没有一个适合钥匙小小的尺寸。 “这可是你的家啊,”逛了几圈下来,乔榆逐渐失去了耐心,再这样下去场馆的解说员都要注意到他们了:“你好好想一想,你们家有什么是可以用那——么小的钥匙打开的?” “不太可能。”奥列格也苦恼的挠着头:“毕竟我们是熊类兽人,东西用的肯定要偏大一……”突然,他突然顿住了话头,因为他想到了一样东西,或许这个钥匙就是打开那个东西的。 他和乔榆解释了一番,两人当即决定到了晚上再来一探究竟,好不容易熬过了抓心挠肝的白天,夜幕一降下来,博物馆刚刚下班,两人就迫不及待的来到了小篱笆院前,奥列格把乔榆带到了他们家的信箱前,指着信箱旁边的一个东西说:“那把钥匙一定是打开这个的。” 乔榆这才发现,在大信箱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小信箱,小信箱的高度在乔榆的大腿的位置,但对于奥列格来说,这已经是迷你到不行的小玩意了:“这东西是我小时候和米莎一起玩邮差游戏的时候,我的爸爸为我们建造的,虽然我玩起来有些费劲,但对于刚刚学会走路的小米莎来说却刚刚好。我猜那把钥匙一定是打开这东西的。” 乔榆很想问一句到底谁家小孩一岁就能走路了,又是谁家小孩一岁就能长到一米来高啊!但她想了想,意识到这里是熊壤镇,而熊的孩子从小就天赋异禀,也就释怀了,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小小的门。 一股陈年的灰尘味铺面而来,仿佛那玩意在小邮箱里放了很久,乔榆小心翼翼的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发现那是一个厚厚的、裹满灰尘的油纸包。乔榆用手掂了掂,里面的东西有棱有角,堆成了厚厚的一沓,让人忍不住去联想一些非常心潮澎湃的东西。 “这是什么?!”乔榆把声音压的低低的,掩饰不住的兴奋:“那么厚,不会是萨沙留给我们的财产吧?他真好,这下我们的房子有着落了!” 奥列格倒是没她这样乐观,这个突然出现的包裹让他觉得有些诡异,甚至有些头皮发麻,他无法说出这种不安的感觉从何而来,只是撇了撇嘴催促道:“好了,我们先回房车再打开看一看吧。” 两人又马不停蹄的回了房车,乔榆急的恨不得长个翅膀飞起来,总之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自己的小家。奥列格一脚踹开房门,抖落了自己一身的雪,一屁股坐在了靠近火炉旁的扶手椅上,指使到:“好了,快把包裹打开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吧!” 不用奥列格说,乔榆就开始动手了,她使劲的撕着油皮纸,甚至不嫌脏的用她锋利的大板牙去咬,终于拆开了个豁口。 一个物件从豁口里掉出来,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是一个军牌。乔榆不禁泄了气,看来这厚厚的一沓并不是什么钞票,更有可能是哪个絮絮叨叨的家伙写的信呢! 她垂头丧气的弯下腰想要捡起军牌,但在手指即将要触碰到铁皮时突然看到了上面的名字,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奥列格见乔榆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以为包裹里有什么东西灼伤了小姑娘的手指,连忙从椅子上弹起来,蹲到乔榆面前捧起她的手,检查上面有没有什么不得了的伤痕。 她的手指倒是光滑无物,奥列格不明所以的看向她,发现小姑娘的眼中溢满了惊恐的泪水:“是他……是他……那是他的军牌……” “什么?!”奥列格慌忙的从地上拾起那块军牌举到眼前,小铁片上刻了一串花里胡哨的字母,组成了一个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名字:亚历山大·阿扎尔伊奇·沃尔科夫。 奥列格的手再次颤抖了起来,他再也蹲不住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车厢里唯一能听到的就是奥列格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炉火的噼啪。 过了很久,或许是二十分钟,又或许是两个小时,奥列格才恍恍惚惚的发话了:“这不可能的,他一定还活着的,这肯定是这小子给我们开的玩笑……” “是啊……他明明前些天还把信放到冬都的信箱里让我们拿,他明明昨天还让罗淼给你拿了装了鲜花的枪……”乔榆擦了擦眼睛,但随即她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萨沙一向喜欢做计划,他完全有能力把他们路上的一切计划好,将信提前放在那些地点也是非常有可能的。一股不可言状的恐惧从乔榆心里腾起,把包裹举到了奥列格的面前:“答案一定都在这个包裹里,我不敢动了,你来打开吧。” 奥列格接过油纸包,三下五除二的撕了个稀巴烂,把包的严严实实的东西给拿了出来。那是一封信,以及一本又厚又老旧的笔记本。 信封看上去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最多也不过是泛黄了些,但那本笔记本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奥列格草草翻了一下,发现前面的纸张几乎都要脆到一碰就碎了,上面布满了幼稚的圈圈字。但越往后翻,那些字迹就越工整,到后来变成了一手漂亮的花体字。毫无疑问,这一本应该是萨沙从小到大的日记。 两个人又沉默了,奥列格放下了那本活像大部头书的日记,举起了那封薄薄的信:“要不先看这个吧,看上去能一下子就找到关键信息。” 乔榆点点头,她已经没有力气说别的话了。 奥列格当然也没有心情去读信,他把信纸摊开在地上,和乔榆并排坐着,默默读起了信上的内容。 “亲爱的乔,以及我的老朋友阿廖沙,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先不要惊讶,也不要急着骂我,耐着性子看下去吧,我不会再向你们隐瞒了。 首先,我想你们一定是经历了很多事情,很多艰险才来到这里的吧?阿廖沙还会做噩梦吗?我的乔有没有计划人生的下一个阶段呢?虽然我听不到也看不到了,但我还是会为你们的胜利骄傲,一路走来辛苦的。关于我的死,这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那还要从战争结束后说起,我刚刚从前线下来回到城市,日日夜夜睡不着觉,开始想着这辈子我还有什么债没有还?最对不起的人是谁?答案几乎呼之欲出了,阿廖沙,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我承认我欺骗了你,我们的相遇并不是偶然,而是我精心布置过的一个局。当时我的父亲全力支持我闹革命,为我选定了几个吸引炮火的家伙,我在那么多人中,选定了你。也正是我的这个决定,将你代入了不可挽回的深渊,甚至让无辜的小米莎献出了生命,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对不起你。所以,我决定要好好补偿你,于是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寻找你的下落,后来我赴了一个宴,在宴会上喝下了一杯毒酒,当我发现的时候,我的生命只剩下两三年的时间了。 但还好,我打听到了你所在的城市,更巧的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也住在那里,于是我便来到了乔安娜的家,在弗洛伦斯常住了下来。我知道,如果我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一定会装作不认识我,或者把我揍上一顿然后逃的远远的,这可不是我想要的,于是我绞尽脑汁的想,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你解开心结,又怎么样才能让你回到家乡呢? 接下来的一年,我在乔安娜的家里制定了这个名为‘棕熊回家’的计划,并把她的小女儿乔榆算到了计划里,对不起,当时我和你的妈妈都别无选择,我的生命快走到了尽头,而她作为卧底就像是在高空走钢丝,你又是那样的天真烂漫,需要有个沉稳的人带领你照顾你。总之,我花了两年的时间制定了整个计划,并收集了一些战士的军牌,打算将它们放在不同的地方。 再后来,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不得不离开乔安娜的家了,我把自己制定的路全都走一遍,将那些信放到了该放的地方。越接近终点,我的生命就越像是晃晃悠悠的烛火,于是我只能联系了罗淼,幸亏她是个靠谱的人,我相信你能看到这封信,少不了她在背后的努力。 当布置好一切后,我的身体再也不堪重负了,所以我回到了新罗市,盘下了一处房产,找了个外邦的护工照顾我。这封信写于深夜,如果语句不通顺的话还请见谅,我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再也没力气说别的了。我会把我从小到大的日记和信一起打包,拜托罗淼放到它该去的地方,你们想要了解那些细节的话,就请翻一翻日记吧。 最后,如果你们还没决定好住在哪里的话,可以去新罗市看一看,我把房子留给了你们。可能罗淼为了生计会把房子租出去,不过你们放心,只需要办一些小小的手续,房子就会自动过户到你们任意一个人的名下。这是我答应乔安娜的,给她的女儿一个家。 对不起,我的好兄弟阿廖沙,是我给你带来了厄运,我会一直带着忏悔之心直到地狱。至于乔榆,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不管是上次还是这一次,我都非常的抱歉。以及,谢谢你那两年的陪伴,让我感受到了养女儿的温暖,我是真的把你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好了朋友们,天下没有不散了宴席,收起你们的眼泪吧,我们过去的欢声笑语会填补所有的悲伤。 永别了。 您最真挚的:萨沙” 第136章 最后一站,新罗市 读完信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 乔榆感觉自己身体好像有些漏风,一直支撑着她走下去的、位于胸口的那颗气球一下子炸开来,将她的身躯炸了个千疮百孔。她开始觉得炉火不再温暖,蜷起了身子抱住自己的腿,忍住不让眼泪掉落。 怎么会呢?奥列格不明白,他拿起信纸翻来覆去,一股子悲凄涌上心头,紧接着这股浪潮又被愤怒的火焰席卷,迫使他一拳砸在了地板上,生生砸出了一个坑。怎么会呢?那可是亚历山大啊,他怎么会死呢?当初喝下毒酒的不是林砚吗?为什么他还会死? 又过了好一会儿,乔榆才开口道:“我们……要去新罗市吗?” “去,为什么不去。”奥列格把信工工整整的折好放回了信封,仔仔细细地夹在了那本破破烂烂的日记里,放在了自己床头:“不管他是死是活,我总要见一见他,还活着的话,就给他一拳。” “那如果,他真的死了呢?”乔榆试探着问。 “那就给他的墓碑一拳。”奥列格这样说着,躺到了床上。 乔榆知道papa现在的头脑一定非常得乱,他刚刚释怀掉往事,又猝不及防的遭遇了那么大的打击,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于是她很懂事地主动承担起了开车的任务,打开地图朝着新罗市的方向开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乔榆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方向盘和油门上,再也没有其他空闲去想亚历山大的事情了。而奥列格就躺在后面的大床上,今晚注定又是个失眠夜,他从小箱子里翻出来那条小银鱼,让萨沙年轻的再次浮现在空气中,看着他微笑眨眼,就这样把那段短短的录像放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光微微亮才不舍地把银鱼攥在手里,沉沉睡去。 等他再次醒来后车子已经停了,奥列格睁眼后的某一瞬间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一切,他认为这只不过是弗洛伦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中午,起床后可以照常地吃一顿午饭,有任务就去做,没有任务就抱着猫儿在阳台上晒晒太阳或者去达米亚诺家讨一碗好喝的汤。但随即,昨日的记忆涌上心头,他记起了萨沙的死讯,明白了他们正在往新罗市赶,去吊唁萨沙的墓碑。这里没有毛茸茸的猫儿,他的好朋友达米亚诺也离他而去,甚至是萨沙,也绝情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拉开了窗帘,外面是个艳阳天,阳光毫不留情地从玻璃窗照进来,把奥列格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刺得生疼。外面是熙熙攘攘的、熟悉的街景,看来已经到新罗市了。 乔榆趴在方向盘上睡得正香,看来这一晚长途跋涉把她累得不轻,但现在显然不是应该怜香惜玉的时候,奥列格毫不留情地将小姑娘晃醒:“我们什么时候到的?” “八点多左右,我看你睡着了就没有叫你。”乔榆揉了揉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们现在就出发吧,我刚刚看过那封信,信的背面有地址。” 于是两人走下了房车,向着信上的地址进发。两人一路上依旧是没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乔榆倒是接受得很快,既然萨沙说了他已经去世,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就算他再顽劣也不可能开这样的玩笑。相比之下奥列格就不理智多了,他仍然认为萨沙没有死,这一切都是他的恶作剧,又或者他早就知道结局,但像往常一样擅长逃避。 新罗市和奥列格离开前没什么两样,不管是大型建筑还是居民房都没有变化,时间在这里仿佛完全不起作用。他轻车熟路地领着乔榆穿梭在大街小巷,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信上的地址。 两人对视了一眼,最后由乔榆踮脚按响了门铃。刺耳的声音让奥列格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他攥紧了拳头,期盼着萨沙能从门后面探出头来,这样他就能痛痛快快地揍他一拳,然后再紧紧地抱住他不松手。 半晌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但令人失望的是,开门的并不是萨沙,而是一个胖墩墩的白头发老妇人,老妇人看上去有六七十岁的年纪,一双浑浊的灰眼睛此时正眯缝着打量两位来客:“请问,你们找谁?” “萨沙在吗?”奥列格迫不及待地开口问。 “萨沙?我们这里可没有什么萨沙,年轻人,恐怕你找错地方了吧?”老妇人的口音非常严重,一听就不是本地人,她摇了摇头,不耐烦地准备关门。 乔榆立刻把脚塞进门缝里,向老妇人开口:“是这样的女士,我的爸爸失踪很多年了,我打听了很久才打听到这个地址的,能不能拜托您在听一听我们的描述?” 小姑娘的谎话说得天衣无缝,就好像是达米亚诺上身了一样,老妇人与乔榆眼泪汪汪的大眼睛对视,软下心来:“好吧好吧,你说一说这个萨沙长什么样?” “他是雪狼族,有一对白色的尖耳朵,浅亚麻色的头发,灰绿色的眼睛,皮肤很白,脸上有一些雀斑。这栋房子就是他的,您好好想一想,最近有没有见过他?” 老妇人翻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缓缓道:“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来着,不过我年纪大了,很多事情记不清了,这样吧,我把我的儿子喊下来。”她这样说着,扯开嗓子对着里屋大叫道:“伊恩!伊恩!” 不消片刻,一个红头发的男人几乎是从厨房里滚出来,他一手拎着平底锅,一边慌里慌张的来到客厅:“怎么了妈妈?” “没什么,这位小姐想要打听一下上个住客的消息,她在找她的爸爸呢。” “是吗?”这个叫伊恩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乔榆,视线在小姑娘黑色的头发和圆耳朵上停留了片刻,又笑起来:“好吧,我对上一位住客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卖下了这栋房子,住了几个月又以很便宜的价格租给了我们,真是个好人啊。房屋交接是他的一位朋友帮他办的,我从未见过他的真人,但听说这位好心人已经去世许多年了。” “去世了?”奥列格怪叫了起来,他明明知道结局,却依旧不死心的质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从来没有见过他吗?” “是这样的,我的一位朋友曾照顾过他一段时间,这间房子也是我朋友介绍给我们的。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他,相信他知道的要比我多的多了。”男人是个热心肠,他把平底锅递到了老妇人手上,从衣架上拿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冲进了新罗市的冷空气中。 两人跟在男人的身后走过白雪皑皑的街道,来到了附近的一座红色小楼前,伊恩扣响了黄铜门锁,不一会儿另一个红头发的男人从门后面探出了脑袋:“伊恩?我还以为你在家给你妈妈做午饭呢!” “当然啦加布,但这不是有急事嘛!”伊恩指了指等在一旁的奥列格和乔榆,简短把他们的来意说了一遍。 加布倒是很惊讶,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打量了一下乔榆,将三个人都迎进了屋。 他很客气了给客人们摆上了茶,然后坐在舒适的小沙发上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天哪,我真不敢相信居然有他的亲人找来了,自从他去世之后我一直在寻找他的身世!” “你……你不认识他?”乔榆比加布还要震惊,眼睛瞪的大大的。 “我当然不认识他了,毕竟他把我雇来时什么都没告诉过我,连名字都没有说,只是让我照顾一下他的生活起居,做做饭,等到他死了找块墓地埋掉就好。”加布挠了挠头:“怎么?他是什么很有名的人吗?” 奥列格此时的脸色十分难看,不知道是因为坐实了亚历山大的死讯还是因为这家伙对自己的后事料理的如此潦草。乔榆把亚历山大的身份简单地说了一边,加布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这样吗……不好意思,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逃难来的,不是很关心前线的战事。他原来是这样重要的一个人吗?我还以为他是因为勾引别人的老婆被暴揍了一顿才变成这样的,毕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不同的漂亮姑娘来上门看望他,我当时一直猜测他身体很好的时候应该是个非常风流的人呢!” 不同的漂亮姑娘?乔榆疑惑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那或许是罗淼的假皮囊,她最喜欢这种华丽的外表了。 “您能不能告诉我,亚历山大到底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乔榆追问道。 “什么时间吗?”加布咬着咖啡勺子想了一会儿,慢悠悠的道:“应该是2199年的秋天吧,是的,没错。我记得那年叶子落的特别早,有一天我在院子里清理那些落叶累的够呛,等到我回去房间想要叫先生吃饭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趴在书桌上断了气。噢,你别哭啊。”加布说到这儿,乔榆再也忍不住悲伤,眼泪噗噜噜的往下落,吓的小伙子连忙抽了许多卫生纸塞到了她的手里:“你放心,他走的很安详,是带着笑容去的,一点儿痛苦都没遭。” 就在这时,奥列格突然不合时宜的大声道,声音是如此的不自然:“劳驾,你能带我去看看他的埋身之处吗?” 第137章 无名英雄之碑 伊恩因为要回家给老妈妈做饭,放弃了去吊唁亚历山大的机会,而奥列格则浑浑噩噩地跟在絮絮叨叨的加布身后,像是丢了魂一般。只有乔榆还算是清醒,她从路边买了一束蓝钟花抱在怀里,牵着奥列格的手防止他一不小心走到大街上被车撞个稀巴烂。 加布把他们带到了一个颇为气派的墓园里,里面的小天使雕像都镀了一层金。他们往小天使雕像的右边走了三百米,在一座洁白的墓碑前停了下来。 墓碑没有刻任何的字,甚至没有姓名,只是寥寥草草地写了去世日期。上面倒是有一张小小的照片,奥列格蹲下身,与亚历山大笑眯眯的眼睛对视了。 “噢,我可没有那么多钱把他送到这样气派的墓园里去,是他自己趁着还喘气的时候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好好料理他的后事,我想这就是有钱人的讲究吧。”乔榆趁着奥列格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手里的蓝钟花放到了墓碑旁,而加布仍然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这张照片夹在他给我的那一沓钱里,他还告诉我在他死后要把房子租出去,因为他不想让他的房子看上去死气沉沉的,像是一栋鬼宅。他去世之后我便给他举办了葬礼,按他自己的要求,低调但体面。由于不知道这家伙的名字,在雕刻墓碑的时候我只让工匠雕刻了他的死亡日期,啊,要是当时我知道他是这样一个大人物的话,我就写一些好听的悼词上去了。” “谢谢你加布。”乔榆和男人握了握手:“谢谢你维护了他最后的尊严。” “我的荣幸,小姐。”善良的男人点了点头:“好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祝愿你们眼泪畅通。”他说完用眼神示意乔榆看一看奥列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刚刚她献完花之后一直在和加布说话,完全不顾上奥列格那边的状况,此时她一回头,发现奥列格正在用拳头去夯亚历山大的墓碑。 “我的天!奥列格!你在干什么!”乔榆吓了一跳,赶忙在萨沙的墓碑被锤断之前抱住了奥列格的手,他自己为了泄愤特地没有用那只银色大手,不然早在第一下的时候那些白色石头就碎成块儿了。 “不要……拦着我!”奥列格气冲冲地甩着手,试图把乔榆甩出去:“噢,我要狠狠地揍这个家伙,你不生气吗?嗯?他骗了我们一路!我们能走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见到他吗?现在倒好,他躺在这里屁都放不了一个!” 乔榆毫无悬念地被甩飞了出去,她看着奥列格嗷嗷叫地发疯,再也按捺不住悲痛之心,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当然生气了,她一路上遇到了多少糟心事啊,每一次和奥列格拌嘴,每一次忍受奥列格的臭脾气,她都告诉自己忍一忍,让让指挥官,等找到萨沙之后再好好的告状。萨沙是个情绪稳定的大人,他从来都不会大吵大闹,和他住在一起乔榆会得到她梦寐以求的平静生活。但现在不行了,萨沙正躺在冰冷的地上,不能和她拥抱也无法陪她玩耍。不过在此时此刻,悲伤比气氛来得更加猛烈,乔榆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或者是奥列格的心情,张开大嘴哭了个尽兴。 奥列格被她的大动静吓了一跳,他回头发现小姑娘被自己甩到了地上哭得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了,顿时又愧疚又难过。是的,这世上和萨沙有关系的只有他俩了,从今往后的日子,他们要作为家人生活在一起了,就像萨沙期盼的那样。 他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把乔榆从地上拉起来抱到了怀里,不争气的让眼泪从眼角落下。两个可怜人抱紧了自己与世界唯一的联系,在他们逝去的希望面前,发泄着自己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乔榆推了奥列格一把,从他布满熊味儿的大衣上挣脱了出来:“噢,我想你需要洗一洗衣服了。” 奥列格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黑色大衣上被印了一个大大的鼻涕印儿,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刚打算找纸巾擦一擦,一只手心有灵犀地递到了他的面前:“给,擦擦吧。” “谢谢。”奥列格接过纸巾,却突然反应过来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他一抬头,发现罗淼正站在他的面前。 是的,罗淼今天并没有穿任何的皮囊,用她本来的面貌见了人。她保养得很好。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只不过眼角多了一两根皱纹而已。除此之外,她的发型也变了,不再是先前的两条大粗麻花辫,那些浓密乌黑的秀发在脑后盘成了一个高雅的发髻,用一只精致漂亮的扇子型发簪固定住了。 奥列格的气一下子又涌到了脑袋上,他的脸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乔榆抱着手臂站在原地没有动,与其说她是相信奥列格不会对女士动粗,不如讲她其实也想看一看奥列格教训一下这位一直将他们骗得团团转的易容大师。 “你早就知道!”奥列格咆哮着发了难,他伸出一根手指头,一下一下地重重戳在罗淼的肩头:“你早就知道萨沙的死讯,却依旧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蒙骗我们!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罗淼没有还手,她任由奥列格把她戳得节节后退:“这是萨沙交给我的最后的任务,我不得不完成它,对不起。” “萨沙萨沙!难道你的世界里只有他了吗?” “你难道不是吗?”罗淼被奥列格戳得无处可去,抓住了萨沙墓碑才勉强稳住了脚步:“你如果不在意他的话,又怎么会带着乔榆一起上路?你如果不在意他的话,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到这里?” 听了这一番话,奥列格一下子泄了气,他不再戳弄罗淼的肩头,垂着头站到了一边。 乔榆见他熄了火,才缓慢地开口道:“萨沙给你下达了什么样的命令?” “萨沙说,等他死后,把他的信件和日记打包放到小英雄纪念馆外的儿童信箱里,然后再接着等,等到夜莺去世的消息传到冬都,我便踏上行程去弗洛伦斯,找到那个叫乔榆的姑娘,保证她的安全。” “等等!所以说一开始,你就在了?” “当然了傻孩子,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还能健康地站在这里,要不是有我来解决那些不怀好意的兽人贩子和瘾君子,你早就不知道躺在哪个臭水沟里腐烂了。”罗淼拍了拍乔榆的肩膀:“不过不要泄气,你仍然是个十分强大的姑娘。” “然后呢?”乔榆看了一眼跪在亚历山大墓碑前正在胸口画着十字的奥列格,接着问。 “等你和阿历克谢汇合之后,我就回到了冬都,因为我的生活不只是萨沙的任务。”说到这里,她狠狠地白了一眼奥列格:“我在冬都一边做我自己的事业,一边等着你们的到来,是的,有些事情是我自作主张安排的。但那把枪不是,它是萨沙亲口授意的。他告诉我,要准备一把枪,但要把子弹掏光,在合适的时机交给阿廖沙。如果他没有放过自己的话,就不会开枪,这样的话他就一直不会知道真相,在熊壤镇或者其他的安乐窝里平安快乐的度过余生,在这种情况下他给你们留下了一笔遗产,来确保你们后半生无忧。但如果他释怀了的话,就会选择开枪,走到现在的这一步。你看吧,萨沙总是这样,他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的。” 乔榆沉默了,亚历山大总是这样,他表面风轻云淡,但心里像是无底洞一般藏了许多事,说不定在某一天透露出来,吓你的一大跳。 “噢,其实我来是想通知你们,荣耀之手的追兵已经到达冬都了,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是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还是我把你们改造一下,去过平静的生活?” “我选择第三项。”奥列格哼了一声,倔头倔脑地盘坐在了萨沙的墓碑前,摊开了那本破破烂烂的笔记:“我要在这里看完萨沙的日记。” “你疯了?!”罗淼不明白:“那本日记在什么时候看不行,非要在这时候看吗?” “是的,我非看不可。”奥列格犟得像头驴,梗着脑袋不为所动,令人震惊的是乔榆也坐在了奥列格的身边,伸长了脑袋去看那些丑了吧唧的儿童字:“papa的头脑很乱,我的也一样,我们需要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在看完日记之前,我们哪里都不会去的。” “疯了……你们真是疯得不轻……”罗淼苦恼地抱住了脑袋,无可奈何的蹲在了一边:“好吧,等你们看完之后叫我,到那时我们再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第138章 小狼的故事 新罗市的狼窝镇发生了一件荒唐事,人类高官的小儿子,年轻有为的阿尔扎克居然娶了当地的一位行医的狼女,这在小小的城镇上简直骇人听闻。更加稀奇的是,小伙子的父母很爽快的同意了这门婚事,即使他们的儿媳是一位长着狼头穿着裙子的姑娘,当然了,女方的父母也为两位新人送上了真挚的祝福。 不同意的只有那些碎嘴的老婆婆以及经常酗酒并喜欢对姑娘们的裙子长短指指点点的老头子们,他们在两人结婚的时候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断定这不被伦理所允许的结合必定招致上天的诅咒,他们的儿子一定是个丑陋恶心的杂种。 然而亚历山大的出世狠狠打了这些人的脸,小婴儿并没有继承妈妈的狼头,而是像他的父亲那样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的惊人的绿眼睛,毛茸茸的头顶上竖着两个软软小小的奶白色耳朵,脸蛋肉乎乎的像是刚出炉的松饼。就算是街上最刻满的男人见了,也说不出一句侮辱人的话。 于是长舌妇们又聚在了一起,开始揣测这男孩长大了一定又愚钝又邪恶,就像其他的兽人那样肮脏。 但他们又失望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亚历山大长成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帅小伙儿,他的学习成绩一直是最优秀的,人品也好的没的说。镇上所有的女孩,不管是人类还是兽人都倾心于他,亚历山大虽然喜欢跟她们调情,可从未传过什么丑闻,这对于血气方刚的青少年来说可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这下,所有不看好这个家庭的人都没话说了,他们只能耸了耸肩,把目光投向别处嚼舌头去了。 亚历山大对自己的家庭十分满意,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孩子,父亲是军队里的高官,家里有着大院子和和蔼的保姆,每天一睁眼就能吃到香喷喷的饭菜。这种优渥的生活条件在以兽人居多的狼窝镇可是不多见,如果是别人,恐怕早就长成了个目中无人的小笨蛋,但幸好,他的母亲索菲亚是位善良的兽人,她是镇上唯一的兽人医生,不管对方有钱还是没钱,只要向她求助,她就会伸出援手,也正因如此,她才得以从贫民窟走出,与父亲相识。母亲从小就教导萨沙,不要因自己的财富觉得高人一等,同样也不要因为自己的出身感到自卑。 萨沙理解前一句话,他长成了一个谦卑有礼貌的小伙子,但关于母亲的后一句忠告,他却怎么也琢磨不清楚。 还好,时间会将一切的答案摆到桌面上。等到亚历山大成年之时,便选择了和父亲一样的道路——当一名军人,报效祖国。 儿子的这个小小提议可让阿尔扎克犯了难,要知道在那个年代能当兵的只有人类,兽人只能做最下等的活儿。幸运的是沃尔科夫家族的实力非常雄厚,他的父亲不忍心看着儿子的英雄梦就这样破碎,于是联合了他的祖父一起,为亚历山大开了个后门,等到小伙子大学一毕业,就将他安排进了军队。 不过老父亲也是有私心的,他不想让儿子上前线或者是去最精锐的组织受累,只是将亚历山大安排进了他手下的一个小小军营中。 于是第一天,兴高采烈的小伙子怀着他的英雄梦进了军营,幻想着自己能在今后的几年里有一番大的作为,却不知道他的战友在第一天就给他上了一课。 新兵的训练总是枯燥乏味又累死累活,被练了一天的亚历山大想要躺到床上去好好睡一觉,却发现自己那个高个子的室友在往自己的被褥上撒尿。 “嘿!你有什么毛病?”亚历山大气的大叫,一把推开那个叫马克西姆的高大男人。 “看来今年不景气啊,居然招了一个兽人小子。”马克西姆咧着嘴笑,那张脸说不出的刻薄:“我们这里可不欢迎长尾巴的动物,你要么打包袱走人,要么天天睡尿骚味的床。” 亚历山大深吸了一口气,作为总指挥官的儿子,他长那么大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哪里得罪了对方。他强忍着怒气,问道:“请问,我在哪里惹到你了吗?” “惹到我?”马克西姆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你这小子真是有趣,恐怕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看你不顺眼吧?答案很简单,因为你是兽人,因为你是肮脏下流的兽人,像你这样的货色,替我舔鞋底我都显脏。”他这样说着,往亚历山大的身上啐了一口。 同寝室的那些小伙子没有一个人帮他说话,哪怕亚历山大曾在白天和他们中的几个人相谈甚欢。亚历山大环顾四周,一个个麻木而冷漠的人类面孔正盯着自己,仿佛他不是一个活生生有思想的人,而是一只闯进来的什么肮脏动物。 小伙子哪里受得了这种气,当即攥紧了拳头想要给这无礼的家伙一拳,但理智终究占了上风,他还记得父亲在临走时告诉他:“在没有任何实力之前,务必忍气吞声夹着尾巴做人。”他知道父亲和祖父为了将他塞进部队花了多少财力和人脉,一旦他这一拳打过去,肯定会被对面的家伙揪住不放,在那个年代兽人是没有为自己发声的权利的,人类说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就是做了什么。这样一来,他或许会被绞死,而父亲和祖父的官职也会不保。 权衡利弊之下,亚历山大选择了忍气吞声,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只需要耷拉下耳朵垂下尾巴,装作一副丧家之犬的样子,对马克西姆的讥讽充耳不闻。他掀掉充满尿骚味的被褥,躺到了冷冰冰的床板上,闭上了眼睛。 在这个寒冷的夜里,亚历山大的英雄梦被击了个粉碎,他知道接下来的几年自己一定不会好过。不过他不后悔,来这里一趟让他走出了高塔,知道了自己的母亲和同胞都在遭受怎样的苦难,年轻的小伙子暗下决心,决定靠自己的努力帮助兽人们从困境中走出来。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自己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 就如亚历山大所预料的那样,从那往后的每一天,他都会遭到马克西姆的欺凌,他的床铺没有一天是干的,他吃的饭永远是掺杂着饮料和脏水的。但萨沙从不会气馁,他训练比谁都刻苦,在寒冷的天气下也能镇定自如地复盘教官白天教过的战术。 他睡了三年的冷床板,没有跟父母抱怨过一次,在第三年冬天即将要结束的时候,他终于得偿所愿,收到了即将调去红狼部队服役的消息。 教官开了个小小的送别晚会,亚历山大使了个小小的心眼儿,他故意将想巴结他的教官灌醉,然后细声细气地把那位欺辱他多年的马克西姆叫到了国旗下。 没头脑的家伙还以为亚历山大是想在临走前求饶,却没想到他刚刚站定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那一拳积攒了三年的怨恨,打掉了他的一颗牙齿,打得他脑子发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疼痛的泪水中,他看到亚历山大不复从前软弱无能的模样,小伙子挺直脊背站着,犹如一把刚刚开刃的利箭。 亚历山大的脸上再也没有平日里和煦的笑容了,他冷冷地瞥了趴在地上哀嚎的马克西姆一样,淡淡道:“这一拳是我还给你的,来报答这些年你对我的‘鞭策’。如果能再次见面的话,我就是你的长官了,你要记住,你所唾弃的、所看不起的,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变成你最害怕的。所以恐惧吧,你的牙齿就是警告,坚持每天祷告吧,祈祷我不会调到你所在的部队任职。因为一旦你成了我的下属,我必定将你对付我的手段加以千百倍还给你,这里将成为你作茧自缚的地狱。” 地上趴着的男人呜咽了一声,抱住亚历山大的裤脚想要说些什么求饶的话,然而年轻的军官不给他丝毫开口的机会,抬起脚将男人踹出老远。 那些人类士兵们面面相觑,就如当年亚历山大被欺负后那样,他们一个个麻木又冷漠,将纷争当作是一场好戏,静静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既不会为自己的同胞发声,也不会为了荣誉而出头。 亚历山大整了整身上的军装,朝着国旗敬了个端端正正的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寒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