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飨食人间香火,我这竟是阴间白天太白》 第一章 尚飨人间 “列祖列宗在上,裔孙——谨以刚鬣柔毛,清酌庶馐之奠,敬祭太宗,求祖保佑我陈家渡过这无妄之灾……” 又来了! 躺在床上正要睡觉的莫川拧着眉头,怒目欲裂。 这该死的幻听,竟然又出现了。 也不知他最近撞了什么邪? 自打一周前,他莫名其妙就会听到类似若有若无的呢喃幻听。 初时,还以为是谁家看电视声音太大。 后来,才发现竟是自己的幻听。 这医院也去了,脑子也查了,结果啥也没查出来。 逼不得已,他甚至连住几晚不同旅店。 结果幻听依旧。 而且越来越清晰! 尤其是眼下,已然能听清每一个字词。 “日你个仙人板板,哪个狗日的作祟,给我出来!!!”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莫川彻底毛了,厉声怒喝!ζΘν荳看書 “唔——” 斥声方落,他神情一僵。 只见在他正前方,蓦然悬浮起一枚香炉。 香炉质地类紫铜,双耳三足,龙纹瑞兽,上插三根供香,袅袅青烟冒出,竟在空中抛了一个弧线,直扑他面庞而来。 青烟入鼻间,朦胧尘雾也在眼前蕴散而开。 在烟霾恍惚间,莫川竟在青烟中,看到了一个重叠于卧室之间的世界! 这是一间类古制式房间,房屋雕梁画栋,神龛朱红,满工雕刻,有鹿有马,满桌供奉,令人脊背生寒。 值得一提的是,供桌上的香炉,竟与那悬空双耳三足炉一模一样。 此时,一名老人正跪在供桌前,尚飨祭祀,呢喃不止。 ——那熟悉的嗓音,正是莫川听到的幻觉。 “爹,别拜了!别拜了!快逃吧,那黄皮子要来了!” 一道舌头打颤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只见一名灰衣短打青年冲进祠堂里,一把拉住老人就要往外走。 “逃?往哪逃?没了家里的几亩薄田,去哪都是死啊!” 老人说着,悲从心来,以头抢地,涕泗横流:“我对不起列祖列宗啊,陈家香火就要从我这断了啊……” “爹!要不,你把我交出去吧!” 青年见状,心中不忍,咬牙发狠道。 “啪!” 不料,老人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 “孽子,说的什么糊涂话!你给我跪下,向列祖列宗认错!你啊你,黄皮子讨封,你随它便是,还惹它作甚?” 老人怒火攻心,将青年按在蒲团上,痛骂不止。 “爹!随了他,我可就死了!” 青年委屈大喊。 老人浑身一僵,“噗通”一声瘫坐在地,双目失神,他也是一时气急,胡言乱语! 哪里不知道,儿子没做错? 祖宗有言:黄皮讨封,像人人亡,像神神衰。 须知人乃万物之灵,其言含谶,谓:谶语、符谶、符命。(谶,音同趁) 正所谓:“一言兴邦,一言丧邦。”、“白日勿谈人,谈人则害生;昏夜勿说鬼,说鬼则鬼至。” 说的正是谶言力量。 黄皮所求正是这份箴言册封。 此时,全程围观这一幕的莫川,此时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什么? 感情他成了这一老一少的祖宗? 这么说,那所谓的幻听,乃是这老人尚飨求祖庇佑? 莫川神色古怪起来。 他一不曾婚娶,二不曾留种,哪来这么大的后裔?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老人自称陈家,他则姓莫,八竿子打不着啊? 还是说,眼前所见,皆是一场病入膏肓的幻觉? “呜呜——呜呜——” 倏然,一阵呜咽吠啼,打断莫川的满心荒谬。 随着那呓语之言飘来,还有道道阴风刮入祠堂神龛,直吹得香灰飘洒,烛火摇曳,阴影张牙舞爪,好不骇人。 “爹!它来了!它来了!” 青年大惊失色,扭头看向门外,眼球凸起,爬满血丝。 “我儿莫怕,莫怕!” 老人下意识护着青年,只是双腿颤抖如筛糠,显然也早已被吓破了胆。 在他们向门外看去时,一股白烟疯狂涌入。 须臾间,弥漫祠堂,遮蔽烛火。 在烟雾憧憧中,一头顶着门框横梁的庞然大物,缓缓从那浓烟中探首而出。 它状如肿胀豺狼,尖喙獠牙,猩红双眸,大如铜钵,背后鬓毛根根戳天,煞是骇人! “咯咯咯……别别过来……别过来!” 青年看着那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怪物,骇得牙齿打颤,失神乱语,裆下裤布颜色骤深,一股骚臭味扑面而来。 “大、大仙爷!我儿并非有意坏仙家好事……一切好商量,只求放过我陈家,我陈家愿意给仙家修庙供奉……” 人老成精。 老人咬着牙关,颤颤巍巍的哀求道。 “我黄不语,修仙甲子有余,横渡四舍两劫,终于走到这去伪存真这一步!不想汝等贱人,坏我仙基,毁我道行……也是修庙供奉能弥补的?” 那庞大精怪厉声怒斥,滚滚浓烟,若从龙之云,伴其左右好不骇人! “大仙爷,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没得商量!我只要这小子的性命,填我道行之缺!” 老人看着这骇人一幕,满脸绝望,怆然悲呼:“列祖列宗啊,救救我儿……救救陈家吧!” 祈求声响起时,供桌上双耳三足香炉上的供香愈燃愈裂,袅袅青烟直钻莫川口鼻。 莫川下意识吸入口鼻,不想在吸入之时,一股玄之又玄之感,涌上心头。 ——飨食香火,解人灾殃。 “谁?” 一声厉喝,打断莫川念头。 探首祠堂的庞大精怪,猛然昂首,看向神龛牌位,满脸凶煞之中,带着几分惊悚。 “刺啦——” 祠堂外,一道虬龙闪电击碎黑暗,透过雕花木窗,照亮室内。 朱漆神龛上,供香青烟缭绕其间,如焰如尘,一尊不辨形体之峥嵘之物若隐若现,跃然其上。 身后,聻冥幽境,渊渟岳峙。 一道至阴秽气,拔曜而起,直通九霄! “你是……陈家老祖?” 庞大精怪,声音惊疑不定,身影更是踌躇不定,进退踌躇。 陈家老祖?我? 莫川心神一动,微微低头看向自身。 只见自己正飘荡在一面牌位之上,身体透明飘忽,腰部以下更是若有若无,不可洞察。 旁边豆大烛火,将牌位照出长长阴影,唯独不见他的影子。 我、我这是……变成鬼了? 莫川心中悸动不已,不知这是幻觉,还是离奇穿越? “难怪陈家不躲不逃,原来是仗着先祖庇佑!可惜可惜,你形散尽消,已然鬼死作聻,鬼见怕之,但我可不是鬼。” 黄不语冷声道。(聻,音同剑。) 然而话虽如此,它死死盯着莫川,不动如山。 聻?什么意思? 莫川心脏骤然悬起。 不过,结合黄皮子语境,他隐隐还是猜出几分意思。 这精怪怕不是误会了什么? 现在显然在试探着他,一旦发现情况他外强中干,必然痛下杀手! 怎么办? 这若是幻觉一场也就罢了; 若真是离奇穿越,可不能马虎大意! “你倒是好眼力,竟然认出我的真身。” 莫川没有正面回应黄皮子的话,不动声色间转移话题。 “你当我是荒冢野兽,目不识丁?” 精怪冷笑,旋即带着几分自得吟诵起来: “《五音集韵》曾记载:人死作鬼,人见惧之。鬼死作聻,鬼见怕之。聻失形体,唯享香火,方可再度凝形,进而为鬼。” 淦! 鬼还能再死一次? 感情我比鬼还低一级? 莫川心中发苦,这状态怎么“解人灾殃”? “那你可知,我来自何处?” 莫川心中忐忑,不得不继续转移话题,套话之余,寻找破局线索。 “哼,你食陈家香火,自然是陈家祖宗……” 黄皮子说话间,突然神色大变,那是兽面也无法掩饰的愕然:“你、你来自……幽冥地府?” 它谨小慎微一甲子,既然敢赴约取陈家小子性命,自然是有了详实的调查。 或者说,在决定讨封,去伪存真时,便查清了陈家村。 陈家根本没有先灵庇佑。 它蹲守陈家,也从未见到外来之聻! 此人又是凭空冒出,那从未见过的可怕异象,除了幽冥地狱这一点,别无解释。 至于会不会是被哪个孤魂野鬼占之? 那更不可能! 人有谶言,香火有疏。 供奉谁的香火,那就是属于谁的,旁人根本窃取不得! 否则那漫天道庙佛寺,岂不是早就成了魑魅魍魉的安乐窝? “阁下果然聪慧!” 莫川回道。 心想,既被认为是陈家祖宗,自然来自幽冥地府,索性认了。 “敢问先生,这幽冥地府是何模样?” 黄不语问道,纵然心中已经猜到真相,生性谨慎的它,还是下意识问道。 既是求证,也留退路。 作为天生地养的精怪,仙道茫茫,道阻且艰。 即便去伪存真,凝了人形,铸了仙基,也不过是站在人族起跑线上。 它经历太多劫难,反而失了锐气,多了谨慎。 若是能提前探知幽冥地府模样,将来功败垂成之时,也能早做打算。 “阁下认为地府是何等模样?” 莫川问道,各种念头在心中翻滚迸发。 “世人说,幽冥阴森可怖,到处是孤魂野鬼,骸骨嶙峋,惨不忍睹。” “可我居住之,却人烟攘攘,盛世如华,好不自在。” 莫川语不惊人死不休,这精怪既然问出这话,要么是求证之言,要么是不耻下问。 他无论怎么答,都有一半概率赌错。 既然如此,不如赌了! “什么?这、这不可能?!”黄不语大惊失色。 “哦,怎么不可能?”莫川问道,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赌对了。 “我听闻,幽冥地府,乃鬼帝阎罗审讯惩戒罪孽之徒的监狱和刑场,怎么可能盛世如华,好不自在?” “所谓幽冥地府之说,不过是民怨不得伸张,求诉无门,杜撰而出的自我慰藉之言,汝为大妖,也信这以讹传讹之言?” 莫川顿了顿又道: “再者说,这鬼帝阎罗既有审判之能,何不从根而断,偏偏做那亡羊补牢的无用功作甚?” 黄皮子瞠目结舌:“先生……不是诓我?” 莫川笑道:“我若诓你,这不正合你心意?” 黄不语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心中顿时百感交集:“让先生笑话了!” 它追问幽冥地狱,究其本质,也是一种怯懦。 甲子修行,虽不曾害人性命,但也时常汲人精气,若幽冥地府存在,它死后境遇将不堪设想。 此时,它也正欲杀陈家小子,竭泽而渔,补其道行。 如果陈家老祖有意阻止它,何必说出“盛世如华”之言? 依民间传说,恫吓一番,岂不美哉? 如此看来,陈家老祖此举既是坦诚之言,恐怕也是有恃无恐! 也对,凭一缕香火便能从幽冥地狱横渡而来,岂会是庸手? 念头至此,黄不语心中一动,祠堂内滚滚浓烟,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它那骇人狰狞形态,亦猛然如泄气的猪尿脬,化为一头半人高的黄鼠狼。 它身穿宽袍大袖,从怀中取出一叠透明之物,献上道: “今日承蒙先生不计前嫌指点,黄某受之有愧,此画皮乃我取暴毙之人肌肤所制,阴煞缠绕,可为先生代步之用。” 声落,画皮飞向神龛。 “有心了,莫某便留着了。”莫川笑道。 “莫、莫某?”黄不语愕然,不是陈家老祖吗?怎么姓莫了? 莫川见状,不慌不忙,更无解释。 “悬崖勒马,善莫大焉,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身躯骤然透净,竟在黄不语和陈家父子面前,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双耳三足香炉上的供香,“啪嗒”掉下一缕香灰,最后一抹余烬悄然熄灭。 笼罩其上的青烟,亦在这一刻,失去源头,逐渐烟消云散。 黄不语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待回过神来,只觉得双腿发软,近乎瘫软在地。 幽冥地府,来去自如。 这、这是何等的大能! 感情他老人家刚才所言,皆是考验?! 第二章 飨祭道炉 “幻觉?还是……穿越到了异界?” 看着熟悉的卧室,莫川满心惊疑不定。 原来,在黄不语献上画皮之时,他便突感“灾殃已解,随时可离”之感。 他也再次看到重叠于祠堂的卧室。 事实上,他果然回到了家中卧室。 说实话,自打出现幻听以来,他不知查了多少资料,做了多少准备。 各种科学的、不科学的可能,都设想过。 刚刚发生之事,他能冷静对待,与这段时间做足的心理准备,不无关系。 但即便如此,这件事还是超出他的想象界限。 “唔……这是?” 他倏然发现体内有异。 感应之下,竟愕然发现自己多出一种“内视”之能。 更在体内发现一枚双耳三足香炉,以及一叠画皮。 心神一动,这香炉和画皮蓦然浮现于眼前,阵阵心神交感之念来回荡漾,惊得莫川眉眼间尽是难以置信。 【飨祭道炉】 ——天雨大,不润无根草;道法宽,要度有心人。 此炉来历不知,可截取无主香火。 然而香火有谶,若要享用,须解其执念,化其灾殃。 莫川感悟着飨祭道炉信息,心中思忖不已。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飨祭道炉的本体,应该就是陈家祠堂中的双耳三足炉。 在陈家老人的尚飨祈祷下,阴差阳错指向他的灵魂。 飨祭道炉也随之认了主。 想要证明这一点,只需等待陈家再次尚飨祭祀即可。 莫川随即收起飨祭道炉,目光落在那一叠画皮上: 【画皮·暴毙】 ——暴毙人皮所炼,至阴至煞,非阴物不得驾驭,非无形不得蒙皮。 此为甲子黄仙所炼,阴物蒙之,可改头换面,假于人形。 莫川感受着画皮中蕴含的信息,有心蒙上改头换面体验一番,奈何他现在有了形体,根本无法蒙上人皮,只能作罢。 他收起画皮之后,脸上不仅没有喜色,反而露出一抹担忧。 “看起来,我似乎碰到了不得的奇遇,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这不是我的幻觉!” 他既然产生“幻听”,那就有可能产生“幻视”。 换言之,他刚刚经历的一切,乃至眼前凭空收取的飨祭道炉、画皮,皆有可能是他大脑虚构的幻觉。 精神病,在现代社会可不是什么稀罕毛病。 莫川读高中时,一次学校体验就安排在附近一家精神病院。 他亲眼瞧见,诸多病人趴在铁窗前,信誓旦旦说着荒谬之言。 所以他有理由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得了什么精神病? “想要验证这些,其实不难。” 莫川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入夜十点钟,他干脆穿好衣服,从体内唤出飨祭道炉捧在手里,出门去了。 “小伙子,这香炉瞧着挺精致啊!” “是吧,我也觉得,今儿刚淘的。” “在哪淘的?多少钱?” “花鸟市场,要一千八,我鞋底斩,一百五拿下。” “可以啊,一百五不亏,现代工艺品也得好几百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 坐在出租车上的莫川,头一次觉得话痨司机挺不错的。 他一边和司机闲聊着,一边翻看着手机,上面正在无声播放着高等数学网课。 在他看来,即便有他人为证,也不能保证这一定不是幻觉。 万一这是“缸中之脑”幻觉呢? 所以他的第二道验证方式,便是——数学。 大脑也许会根据他的阅历见识,编织出难辨真假的诡丽幻谭,欺骗于他。 但数学不会! 月色如水,星光璀璨。 待莫川披星戴月,一圈溜达下来,回到家时,已经到了凌晨两点钟。 一路验证,加上浮想联翩,思虑损耗极大,令他疲惫至极,到家倒头就睡。 一夜无梦。 翌日,莫川被一阵呢喃声吵醒。 “尼玛!又来——” 大梦初醒的莫川,恼火欲骂。 声未出口,昨日种种浮上心头,骂声顿止。 他急忙起身,睁开双眼,心神一动间,飨祭道炉跃然而出。 昨晚还空荡荡的香炉上,今儿无声无息间插满了供香,袅袅青烟直扑门面而来。 透过袅袅青烟,陈家祠堂再次重叠于卧室之间,浮现在眼前。 只见祠堂里,陈家老人正带着老老少少数十人,跪拜在神龛之下,祈祷不止。 “天运戊戌六月初六日,渠口陈氏裔孙,谨以少牢、果酒香花之仪,告祭先祖,以慰英灵……吾祖吾宗,佑我子孙,家宅兴旺,身体康健,一诚有感,诸祖来享。” “伏维尚飨!” 渠口陈氏家主手持祭文,摇头晃脑上香祭拜。 自打昨日渡过那无妄横灾之后,他连夜敲开镇上秀才大门,许以重金,连夜编撰祭文。 今日更是忙活一上午,召集宗门亲族,召开这场飨祭大会。 莫川对陈家这文绉绉的祭祀兴趣不大,更令他感兴趣的是飨祭道炉。 不同于昨日懵懵懂懂间唤出飨祭道炉。 今日有心观察之下,飨祭道路种种玄妙,逐一交印于心间。 大概是他化解陈家灾殃的缘故,随着陈家尚飨祭拜,如丝如缕的香火之力,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令他神清气爽之余,隐隐有种气力增长的凝实之感。 借香火指引,他随时可以遁入彼界。 当陈家祭拜结束,供香燃尽时,莫川以为他会被排斥离开。 不想,他虽生出“可离去”之感,但若强行逗留的话,并不会遭到排斥。 不过,此举会消耗香火。 他能清楚感受到,体内攒聚的香火,在逐渐损耗减少。 “陈家这次尚飨祭拜,足够我滞留三日有余,暂时先不滞留了,等我安排好本体再说。” 莫川试验出飨祭道炉玄妙之后,随即不再逗留,返回本体。 不想,刚刚睁开眼睛,手机“叮”得一震。 掏出来一看: 却是一位两年不曾联系的高中同学发来消息,竟然是还钱来了。 ‘不好意思,川子,这么久才还钱,你收一下。’ 啧! 双喜临门啊! 莫川心中大喜,竟然有种热泪盈眶之感。 哎呀妈,终于还钱了。 两年前,这位高中同学借了他两千块钱,不想从此以后,就没了音讯。 莫川要了三次,没要来,也就断了要钱的心思。 没想到,两年后终于还钱了,不容易啊! ‘收到!’ 莫川收了钱,简单回了个消息,双喜临门之下,乐滋滋的刷牙洗脸去了。 洗漱完毕,意外收了一笔烂账的他,干脆出门下馆子去了。 不想,刚出门,手机又来了电话。 “川子,听说你辞职了?我在这边有个工作你做不做?工资福利非常不错,五险一金。” 电话是一同事打来,莫川一听带五险一金,登时心动了。 这社会,五险好找,一金难求啊! “啥工作?” “开车!” “货车?” “……灵车。” 第三章 鬼仙降乩 莫川最终还是拒了开灵车的工作。 倒不是嫌弃。 他无父无母,更鲜少亲人,自然不在乎什么社会评价; 主要是身怀飨祭道炉,尚飨祭祀说来就来,恍如幻听幻视。 耽搁工作事小,贻误死者家属事大。 他一边吃着牛杂面,一边算着积蓄,不多,仅剩六千多。 算上今早收来的欠款,还剩八千多。 房租他已经提前交好,还能住四个月。 他无女友销金,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欠款倒也能撑个一年半载。 找工作之事,暂且作罢,先搞明白飨祭道炉再说。 吃过早餐,他骑上电驴,出去采买物资,做准备去了。 一恍一周过去。 这一周里,陈家每日必尚飨祭拜。 莫川日日飨食香火,感觉身体愈发康健,气力大增,精神抖擞。 不过,他最终没有在陈家地界活动。 最多在祠堂里溜达一圈。 原因无他,本体看起来暖洋洋的阳光,在聻体看来,竟恍如天火。 尚未离开祠堂,那煌煌日光,便骇得他不敢越界。 除非披上画皮。 至此,莫川也终于明白,黄不语献上画皮时,为何说出“代步”之言。 说起黄不语,也是莫川没有顶着画皮,离开祠堂的第二原因。 那日,他以机巧之言,诓骗黄不语,解了陈家灾殃。 甭管黄不语有没有反应过来? 他莫川多少有点心虚。 万一这厮还堵在陈家镇外,被他撞见,一旦露馅,那可就百口莫辩了。 所以莫川思来想去,决定暂且还是先避一避风头,不要在陈家露面为好。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周里莫川尝试带各种东西过去。 寻思着要是能倒腾两界之物,以现实白银之贱价,兑换异界之黄金,岂不大发横财? 不想,他从现实带过去的东西,到了异界皆化为一缕灰烬,触之即溃,化为袅袅青烟散去。 异界之物更是难以带回现实。 因为失去形体的他,根本拿不动。 从这个细节来看,黄不语所献画皮,应该是经过特殊手法处理过。 也不知这是何等仙家手法? 有机会,得找黄不语好好聊聊。 …… …… “香气沉沉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门……” 这日,一阵迥异于陈家老人的声音,在莫川耳边呢喃而起。 莫川一怔,赶紧唤出飨祭道炉,三柱供香,青烟袅袅。 尚飨者,又是一名老人。 他头发稀疏苍白,垂垂老矣,头插乌木发簪,身穿四合云纹藏色道袍,正手捧三柱香,念念有词。 在他身旁,还站着一名道童,看模样大概有十二三岁。 “……紫微宫中开圣殿,桃花玉女请神仙;千里路途香伸请,飞云走马降来临……” 莫川有了陈家经验,也不现身,静静听着,静静看着。 不过,看老者风轻云淡模样,也不像是遇到了什么灾殃。 许久,老道念完扶乩之词,幽幽吐了一口气,将三炷香插在香炉上,转头看向身旁道童。 “鬼仙降乩之言,可记明白了?” “记明白了,师傅。” “好,你来念一遍。” “可是,师傅……万一我真的请来鬼仙,怎么办?” “有为师在,放心吧!” 道童对老道显然极为信任,闻言果然放心下来,取三柱供香,以蜡烛点燃,学着师傅模样,念念有词起来。 念完乩言,今日这场授课,便算结束了。 道童插上供香后,道:“师傅,我昨天看一本道典,上面说,一切上真天仙神将,不附生人之体,若輒附人语者,决是邪魔外道、不正之鬼。既然如此,我们这扶乩请仙术,算是正术,还是邪术?” 老人哈哈大笑:“你觉得呢?” “我说不上来。” “术不分正邪,而在乎于人。” 老道趁机教导起来: “你所看之书,名曰《太上天坛玉格》,乃清微、神霄二道之理念。在他们看来,圆光、附体、降将、扶鸾(扶乩)、照水诸术皆为邪说!此为派系理念之争,你无需理会。” “原来是这样!那他们可真坏,争就争了,为何还贬低我们?”道童一脸不满。 “一山不容二虎,道统亦如此。” 老道没有过多解释,不过他还是补充一句: “清微、神霄二道,重戒轻箓,虽然理念不同,但戒律森严,以济世度人为己任,以后若碰见,万不可因理念之争怠慢。” “是,师傅。”道童颔首。 一老一少对话至此便结束了,随后便相继离开主殿。 莫川瞧着周围各种怒目神像,想了想到底还是回归本体。 “听其言,老道这是在教道童鬼仙降乩之术。” “看老道如此随意让道童尝试模样,怕是供奉鬼仙早已不知所踪,这也正好对应飨祭道炉只截无主香火之能。”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再观察几日再说。” 莫川暗暗自忖,索性耐住性子,暗暗观察。 随后几日,他一边享用陈家香火,一边眼馋道观香火。 …… …… 这日,老道上香之后,再次向道童传道受业。 “玄云,《三洞众戒文》曰:道经不师授,则行之不神。你可知,这是为何?”老道问道。 这话意思是,道法不经过师傅传授,即便使用出来,也无神通之能。 “弟子不知。” 玄云道童虽然聪慧,对此还真不知情。 “《道法会元》有云:道者,灵通之至真;法者,变化之玄微。道因法以济人,人因法以会道……” 老道摇头晃脑解释起来。 莫川云里雾里听了半天,大概理清一点头绪。 原来,道分“道”、“法”、“术”。 可谓:道难求,法可修,术易得。 术之力量,正是来自列祖列宗,自然要获得师门承认! “知道我为何让你每日练习鬼仙降乩之术,却不担心召来鬼仙?”老道又道。 “师傅,你的意思是……祖师爷们连鬼仙之体都死了?” 啪! 老道一个脑瓜崩敲在道童脑袋上。 “祖师爷们这是羽化登仙去了,什么死了活了?” “哦!” 道童一脸委屈的捂着脑门,灵根一动,道:“那岂不是说,我练这鬼仙降乩之术,没用了?” “有用!” “那怎么用?” “等我羽化,位列鬼仙。” 老道望向道观神像,幽幽吐了一口气。 道童闻言愕然。 “修持之人,不悟大道……” 老道正要咬文嚼字,话到嘴边倏然止住: “玄云,我也未必能做这鬼仙!等我羽化之后,七日之内,若鬼仙降乩之术不灵,那大抵说明我已经魂归三山,魄还五岳。” “师傅——”道童急了。 “噤言!” 老道打断弟子的话: “我若不成鬼仙,以后道观就靠你一人了。你灵根远在我之上,鬼仙必然可成,以后定要护持扶乩道统!今日,我再传你一术,名曰:慑鬼箓。” “此乃符箓之术,借聻之力,可慑恶鬼。我羽化后,若无法登仙,必散为聻,或可维持数日不衰,你定要趁此机会,多写几张,作为道统根基。” 道童浑身一震: “师傅,这聻真能治鬼?”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道门八卦钱、乃至各类符箓上,为何阳刻聻字?” “我还是不明白,聻乃鬼死而成,怎么还能治鬼?” “那鬼乃人死而成,怎么能害人?” “这……鬼乃人之魂魄,唯特殊之人,方可成鬼。这类人得天独厚,魂魄强大,自然可以害人。可是这聻,失了形体,怎么治鬼?莫不成如那鬼祟,附鬼身,汲鬼气?” “哈哈哈……孺子可教也!如那鬼般,非怨煞冲天之人,难以成鬼,聻亦如此,可不是什么鬼祟都能成聻!” 师徒二人讨论,听得莫川两眼放光。 他欠缺的正是这些基础认知。 如今听老道讲道,终于对自身情况有了初步了解。 “今日就到这里吧,今晚养足精神,明儿沐浴焚香,我教你慑鬼箓!” “是,师傅。” 莫川看着先后离开主殿的师傅,心中感叹捡到宝了。 翌日,同样养足精神的莫川,在听到老道上香呢喃时,果断以香水为镜,围观而来。 老道在神像前,摆了一张案几。 他走了一遍鬼仙降乩之术,这才摊开符纸,提笔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玄元,这慑鬼箓,如鬼仙降乩,皆是请列祖列宗之力!鬼仙降乩,请的是鬼仙!这慑鬼箓所请自然是聻仙!看好了。” 老道念念有词中,狼毫舔朱,笔尖落纸。 一时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围观的莫川,登时入了神。 恍惚间,他下意识抬手,虚捏老道狼毫,如稚童学字,随着走势,鸾翔凤翥! 须臾间,一个篆体“聻”字,落于纸箓之上。 “师傅,这字好像在动……” 玄云道童一脸惊讶看向师傅,却猛然发现师傅竟……泪盈双目,怆然欲泣! 第四章 聻佑扶鸾 “师傅,你哭了?”道童下意识道。 “师傅高兴!师傅高兴!祖师爷还在,我扶鸾观降乩道统可兴矣!” 老道老泪纵横,在玄云道童诧异目光中,取香三炷,行三礼九叩,俯伏叩首。 惊觉现身的莫川,早已退回本体,以香火为镜,静观扶鸾观一老一少举动。 当老道行三礼九叩之时,一直环绕于他口鼻,却无法吞吐的香火,倏然钻入体内。 霎时,一股远超陈家祭祀的香火之力,在他四肢百骸之间散开。 他只觉身躯一颤,一股玄之又玄之感,自心间冒出。 “这应该是……蜕了聻身,成了鬼体!” 连听老道讲经两天的莫川,顿时生出一股明悟。 翌日,当陈家再次上香祭祀时,他随即借着香火通道,遁入陈家祠堂,低头一看: 果然! 朦胧若无的身体,今儿赫然显化出实体。 模样与他本体穿着一般无二。 “真是古怪,本体竟能感受到蜕聻成鬼,莫非……我本体所处世界,真的是幽冥地府?” 莫川心中惊叹之余,也暗生古怪之意。 这事,他一时半会无力探查,只能暂且按下,等日后再说。 …… 回到本体,莫川吃过午饭,便收到一个快递。 打开一看,黄纸、毛笔、朱砂……一应俱全。 不得不说,这网购时代,真是邪了门! 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 他昨天也就随手一搜,本来还想着挨个搜集画符材料。 怎料,早有商家贴心的准备好画符套餐,甚至还包括一套符箓大全。 属实令人又惊又叹。 整理好素材,莫川提笔舔朱,略一回忆,随即笔走龙蛇。 慑鬼箓,乃斋醮科仪之幽醮。 并非写个篆体聻字,便成。 其之核心一点,在于“讳”,又名符胆。 即,聻字加云头(雨),意指借用神祇之力! 莫川一边捉笔挥毫,一边念念有词: “头上青云盖,左边三点金,车动龙身转,斤刀斩妖精,耳闻霹雳响,万吓走无停,神兵急急如律令!” 词落,箓成。 平平无奇的黄纸上,云头聻字,微光一闪,归于平寂。 心神一动,竟如画皮般收入体内。 “竟然成了!” 莫川一脸惊讶: “听老道言,慑鬼箓,乃借用聻之力,我已蜕去聻身,成了鬼体,怎么还能成箓?莫非曾经为聻,便聻力永在?” “还是说,刚刚蜕去鬼体,聻力尚未完全消散?” “希望是前者吧!不过,后者也有可能,还是趁机多写几张。” 思罢,莫川再次挥舞狼毫,一口气连写数十张,直到感觉有些头晕目眩,这才停下笔来。 抬头看天,竟然已经天黑。 真是怪哉,几十个字竟然写了一下午! 莫川挠头,出门吃晚饭去了。 …… 时间如水,潺潺而逝。 自此一连数日,莫川以香火为镜,静听扶鸾观老道讲经。 期间,老道数次设坛画箓,所画除了慑鬼箓,还有镇宅箓,拔亡箓。 镇宅箓和慑鬼箓类似,拒止鬼祟近宅。 拔亡箓,乃超度之箓,拔祭亡魂时所烧符箓。 莫川担心老道有未知本事,自然不敢现身。 不想,自打那一次附身随画之后,他和老道之间,冥冥之间似有玄奥联系。 老道每每都能画符成功。 第四日,更是让玄云道童执笔画符。 不料,玄云道童明明流程分毫不差,笔力虽少几分虬龙之劲,但比起莫川却好太多,偏偏每次都是失败告终。 这一幕,让莫川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老道亦心有所感。 在第五日,他令玄云道童独自一人画符。 莫川思来想去,附身捉笔,箓遂成! …… …… “列祖列宗在上,小女子不该尚飨祭祀,实在被逼无奈!” “夫君李观棋,不日将市曹问斩,小女子倾尽家财,也无力救夫。本想随夫君而去,不想,腹中有子,实在不忍心李家香火断绝!” “小女子法子用尽,只求列祖列宗保佑,救救我家夫君,救救李家香火!” 哀艳缠绵的祈祷声,飘荡在袅袅香火中。 以香火为镜的莫川,只见一间简陋寒舍中,一名神色枯槁,近乎脱形的干瘦女子,匍匐在地,呢喃祷告。 案几上,陶碗为炉,青烟缭绕。 ——这是他感受到的第三支无主香火。 怎料,其之执念,竟是救人?! “呜呜……列祖列宗在上,我知救人太难,如若不行,夫君死后,让他给我托个梦也行!” 女子大概也知劫法场救人属实荒谬,悲恸发出最后诉求。 随后整个人悲伤的瘫软在地,近乎晕厥。 不知过去多久,她才想起腹中胎儿,勉力起身,躺在榻上,黯然销魂,沉沉睡去。 她睡去不久,早已熄灭的陶碗香炉旁,倏然有微光荡漾而出。 待微光敛去,一名身着奇装异服,留着寸头的男子,悄然浮现。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莫川。 他看了一眼榻上女子,又瞧了瞧家徒四壁的茅屋,目光忍不住又落在女子身上。 在他眼中,女子神色憔悴,身上隐隐有微弱红芒交映。 经过扶鸾老道讲经的他,已然知晓,此为阳气! 不过,女子阳气十分羸弱。 正常人,阳气应为赤红; 血气充沛的武者,甚至能放出日光般的白芒,鬼见避之。 可谓:“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 话说,既然如此,一些厉鬼如何害人? 这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 人失其壳,化为而鬼,聚则成形,散则成气。 经人七窍,即可进入人体。 俗称“上身”; 又言“拿法”。 不过,人有阳气护体,如燎发火塘。 鬼若上身,如穿火塘而过,轻则元气大伤,重则身死道消。 除非是经年大妖,神魂凝实,不惧日光,自然也就不惧阳气。 因此寻常鬼怪,即便上身拿法,也多寻小儿病躯。 眼下女子,恰好阳气衰微如余烬,正是上身好去处。 夺其精气,可助修行。 “我有飨祭道炉,上身之事还是不要想了,太损阴德!不过,若是能满足她的执念,得其香火,细水长流,岂不更加舒坦?” “不过,我和她非亲非故,更不知她丈夫因何被杀头,所以还是先调查看看再说,如果事情不对劲,还是早点抽身,我也不差这一支香火。” 莫川暗忖道。 思罢,他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屋外,青山灼灼,星光杳杳。 寂静夜色下,一座不大山寨,星罗棋布于梯田之间,美如水墨泼画。 “陈家有大妖,扶鸾有老道,可憋死我了,今晚正好出去溜达溜达!” 莫川见之欢喜,散而为气,循着窗户缝隙,钻出茅屋。 不料,刚出房屋,一阵犬吠声传来。 “汪汪汪——” 莫川打眼一看,只见院子里,一玄黑老狗,伏着身子,正冲着他吠叫不止。 “嘿!狗子,你看我运气旺不旺?”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一只犬吠,顿时引来满村狗叫,汪汪汪响成一片! 甚至引来村民呵斥声,听起来好不热闹。 “早就听民间老人言,一些动物能瞧见魂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莫川嘿嘿一笑,身躯再次散而化气,向村寨外行去。 村寨地形复杂,羊肠小道纵横交错。 陌生人入,极容易迷失方向。 好在,莫川失了形体,一应阻碍不复存在,登高眺望一眼确定方向,径直向山下遁去。 不想,他刚出村寨,倏然停下脚步。 只见压实的碎石道旁,一座半人高的土地庙前,一名老人拄着龙头杖,笑呵呵的看着莫川。 “先生瞧着面生,不像是十里八乡之人啊?” 第五章 守狱狴犴 莫川瞧了一眼土地庙陶碗中,残余的香杆,以及燃尽的新灰,作揖道: “莫某,见过土伯。土伯慧眼如炬,我确实不是这十里八乡之人,今日凑巧路过,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我观莫先生香火萦绕,星夜赶路,想来也有急事,就不打扰了。” 土地老作揖回礼,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飨食山寨香火,自然有庇佑山寨之责。 今晚,满寨犬吠不止,不问个清楚,心里终究不踏实。 “土伯客气!对了,我刚刚路过贵寨时,曾听一位妇人上香祈祷,曾言夫君不日问斩,这是发生了什么?” 莫川心中一动打听起来。 “唉,一桩可怜事儿,先生感兴趣,聊聊也无妨。” 土地老瞧着莫川一身香火气息,料想也是有“二顷田”的鬼仙,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索性一一道出。 原来,那妇人名曰刘氏,夫君李观棋,乃是百年来唯一走出寨子的读书人。 虽未考取功名,却凭识文断字的本事,在清水县谋一职位,任县库使。 本以为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 不想,他不过是县令拿来顶罪的倒霉蛋。 上任不到两月,县库亏空,酷刑伺候之下,已经认罪待诛! 这事,清水县做得瞒天过海,滴水不漏。 可惜,越是这种阴私勾当,越瞒不过举头三尺神明,唔,准确的说,各路鬼仙、仙爷。 “原来是这般!” 莫川叹了一口气,还真是太阳底下无新鲜事。 “土伯乃这山寨德福正神,庇下子民遭人诬陷,可有营救之策?” 土地老闻言悚然一惊,连连摆手: “先生说笑了,我受村寨香火不假,但终究不过是一方小小土地,能庇佑这方土地不受邪祟侵袭,已属不易!哪里还有什么本事,进那阳气充盈如流火的人族之城?” “再者说,阴司有阴司的规矩,人间有人间的律法,我一个侥幸得享香火的老儿,哪敢做这越界之事?” 莫川没想到,土地老反应这么大。 不过,这也恰恰证明了老道讲经中的许多观点。 这世界,终究还是以人为主。 “阴司规矩?土伯见过传说中的鬼帝阎君?”莫川打听道。 “先生,这话折煞我了,我哪能见到这等传说中的人物?听说他们老人家,住在九幽至极,岂是我等浮于阳间阴影之人可妄想的?” 莫川颔首,又打听几句,见土地老神色愈发警惕,顾左右而言他,这才问出最后一个疑惑。 “敢问土伯,这清水县怎么走?” “自此往西二十里,便到了。” 土地老松了一口气,指了一个方向。 “多谢土伯指点,后会有期。” 莫川抱拳作揖,随即向西方遁去。 ‘这个鬼仙,不会是想管李家这事吧?看其修为,甲子未到,应该是新晋鬼仙,这怕是飞蛾扑火哦!’ 土地老看着莫川消失方向,心中嘀咕不已,暗暗捏了一把不存在的冷汗,旋即退入土地庙中。 …… …… 土地老所言的二十里,还真是实打实的直线二十里。 莫川刚出山坳,便见一座灰蒙蒙的城市,坐落于山麓脚下,登高望去,堆叠如冢。 莹莹阳气,从城中蕴散而开,令鬼魂睹之生怯。 莫川瞧了一眼天色,见距离天亮还早,索性进城瞧瞧。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哪里是城池? 看起来更像是一座用土坝围起来的镇子。 状如老龟盘踞,几乎不见灯火。 值得一提的是,远看阳气四溢的城池,近看却淡如烟霞,颇有种“草色遥看近却无”之感。 莫川散而为气,透过城门缝隙,进了城池。 大街幽静,家家户户早已睡去。 “梆!梆!” “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沉闷的打更声传来,为夜色凭添几分人气。 莫川吸了一口气,回忆着土地老的指点,向城南行去。 那里是县城的监狱。 ——李观棋正被关押在那里。 行约一盏茶时间,一座迥异于民宅的青砖黛瓦围院,映入眼帘。 抬眼望去,围院门楣上,从右往左赫然上书“狱房”二字。 两字中间,雕刻一只偌大石质猫头。 莫川瞥了一眼,脚步不停。 他正要钻入门缝,不料,刚一靠近,那猫头雕像倏然发出一声震人心魄的吼声。 “吼——” 在莫川瞠目中,一颗巨大虎首从猫头雕像上,透墙而出,大如山岳之躯上,披着赤色火焰,至阳至刚。 方一现身,便烤得莫川浑身发疼,如浴烈日。 “不好!” 莫川大惊失色,下意识就要返回本体。 “道友,这边!” 倏然,身后一声呼唤,令莫川心中一动,止住离开之念。 余光瞥去,只见幽暗巷口处,一名头戴玄冠,身穿葛衣的中年道人,正冲他招手。 莫川见状,连忙赶去。 同时,回头看去,只见那浑身如焰的赤虎,并未追来。 它落在狱房门口,摇头晃脑,张牙舞爪,好不威风! “道友怎么惊那守狱狴犴?” 中年道人拱手问道。 狴犴? 莫川一怔,那猫头雕像竟然是狴犴? 传闻,狴犴乃鳞虫之长龙之第七子,形似猛虎,平生好讼,有威力。 故而民间将其雕刻在监狱之所,镇邪祟,庇众生。 “凑巧路过,不想惊动了瑞兽。”莫川拱手回道。 “原来如此!” 中年老道拱手:“贫道乃赤松宫门人,重石子。贫道观道友,周身香火萦绕,不知是来自哪座道观?” “不敢当,贫道乃扶鸾观,游虚子。”莫川有心试探一二。 “原来是扶鸾观道友,久仰久仰!” 重石子再次拱手,不等莫川回话,又道: “听道友这么说,看来贫道昨日架乩占卜之机缘,应该应在道友身上。” 莫川一脸茫然。 重石子道:“道友可知,此地曾斩巨匪钱三?” “不知。” “……”重石子笑道:“此子枭首已有十年,道友不知也正常。” “听起来,此事不同寻常?” “没错!十年前,钱三不知从何处流窜此地,杀人如麻,恶贯满盈。被官府缉拿之后,便是在这清水县市曹,斩首示众!” 重石子顿了顿,一脸严肃道:“现在它又出来为非作歹了。” “哦,此话怎讲?” 莫川问道。 人都斩首了,咋为非作歹? 莫不是变成了鬼? “道友想来已经猜到了!正所谓:生当人杰,死亦鬼雄;头落身死,恶魂依然。” “这钱三死后,化而为鬼,因斩首而死,自然落成无头鬼。” “不想,因他生前罪大恶极,斩首之后,传首九边,弃尸荒野,这脑袋已然无处可寻,十年积怨之下,已成厉鬼。” 莫川听到这,悚然一惊。 他听扶鸾观老道说过,道家言,这人间有四大恶鬼,无头鬼正是其中之一。 无头鬼,并不是简单的断头而死之鬼。 这类恶鬼,往往诞生于兵匪之间。 唯有大执念,大气运,大杀气之人,才能孕育! “贫道有心将其超度,奈何道行欠缺,故而以架乩之术占卜,寻求解决机缘,如今看来机缘应在道友身上。” 说到这,重石子愈发严肃,行大礼作揖道: “贫道恳请道友,助一臂之力,事成之后,贫道愿为道友立碑供奉,永享赤松宫香火。” 第六章 江湖险恶 这是一点拒绝机会都不给啊!? 莫川见状感慨。 享受过扶鸾观香火的他,自然晓得道门香火之精纯养魂。 这条件搁在一般鬼魂身上,怕是已经满口答应。 不过,这对莫川来说,反倒失了几分蛊惑。 更因为条件太过慷慨,反而令他心生疑窦。 “敢问道友,这无头鬼道行几载?”莫川谨慎问道。 “约莫半甲子道行。”重石子道。 半甲子? 莫川心思活跃起来。 玄云道童曾问过扶鸾观老道,慑鬼箓可震慑道行几载恶鬼? 老道答:甲子之下,皆可震慑! 既然如此,半甲子有搞头啊? “道友可有降魔镇邪之策?”莫川再次问道。 “这是自然!道友,隔墙有耳,烦劳借一步说话。” 重石子指了指小巷深处,随即领先而去。 莫川颔首,亦步亦趋跟上。 一人一鬼,一前一后,行约半柱香时间,在一座民宅小院落下脚步。 待主宾落座,重石子取出两件法器,分别是: 一枚山柄铃铛; 一根蛇头法鞭。 “对付那无头鬼不难,我早已准备妥当!” “此乃三清铃,可降神除魔!只要将那无头鬼摄入其中,镇压在道宫门槛之下,经人日夜踩踏,一年半载足以崩其神魂,碎其执念。” “唯一难点是,驱使三清铃需要时间,现在有道友相助,这点将迎刃而解!” “道友只需驱使这根缚魂法鞭,缠住无头鬼两息时间,便足够贫道发动三清铃,毕其功于一役!” “道友以为如何?” 莫川目光落在蛇头法鞭上,略一沉吟道: “降妖除魔,济世度人,乃道门中人理应之责!不知道友决定何时降那无头鬼?” 重石子闻言大喜:“后日清水县市曹将再次问斩罪犯,污血浇筑之下,只会令台下无头鬼愈发壮大!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如何?如若有失,明晚也有补救机会。” 莫川道:“如此甚好!” 一人一鬼商议完毕,随即准备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准备的,主要是莫川需要提前熟悉缚魂法鞭威能。 驾驭法鞭,对莫川来说并不难! 身为鬼体,自生法力。 以法力驾驭,如臂使指,能伸能屈。 稍一熟悉,莫川便学会如何驾驭缚魂法鞭。 不敢说如何熟稔,对付灵智尽失的无头鬼,应该无碍。 最重要的是,他莫川随时可以退回本体跑路,因此行事大可不必太过拘谨。 准备完毕,两人随即出门去了。 “梆!梆!”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更夫走在阳关大道,更声几点,敲得月色荡漾,夜色空茫如画。 莫川跟在重石子身后,行于深巷小道,沉默不语。 没多久,重石子站住脚步。 莫川亦止住脚步,向前打眼一看,神色一凛! 只见深巷尽头,大道交汇处,一道满身血色的无头身影,正盘亘流连在街边。 它佝偻着身子,沿着大道两旁,不停翻找着什么? 俄而,它直起身子,捧起一块石头,安放在脖颈截面上,环顾四周,模样恐怖而滑稽。 下一刻,它暴怒而起,一把将石头摘下,狠狠砸在地上,一阵踩踏发泄之后,再度弯腰摸索寻找脑袋起来。 这一幕凡人自然看不见,可若是不小心撞上,即便一身阳气庇护,也免不了大病一场。 若是身虚体弱,因此暴毙也大有可能! “道友,我有一事不明?按理来说,犯人午时而斩,阳气最盛,再强执念,也难以成鬼。即便成鬼,经市曹贩夫走卒阳气一冲,也得形神俱灭,这钱三是怎么变成无头鬼的?” 莫川瞧着这骇人一幕,低声问道。 “这事我调查过。据说,钱三斩首之时,天降大雨,遮了阳气,加上他本身确有几分不俗,这才让他侥幸兵解为厉鬼。这十年来,它隐匿于市曹口,经年吸食犯人污血精气,这才成了大气候,修得半甲子道行。” “原来如此!” 莫川颔首,一抖手中的缚魂法鞭,越过重石子,向无头鬼走去。 重石子站住脚步,右手抓着三清铃,左手暗掐法决,只待莫川捆住无头鬼,便立即降妖除魔。 此时,正在翻找脑袋的无头鬼,身形猛然一顿,缓缓直起身子,转身面向莫川。 刀口整齐的脖颈切面,咕噜噜冒着蒸腾血气,看起来好不骇人。 “吼——” 嗅到鬼魂气息的它,顿时躁动起来,腹中发出一声唳吼,旋即冲了过来。 莫川不敢托大,抬袖射箓! “咻咻咻!” 无数慑鬼箓,从他袖中喷射而出,如雨帘珠子,冲向无头鬼! 慑鬼箓? 凝神敛气,欲以意击人的重石子,见状瞠目结舌。 他入世度人不知几载,见过无数同道中人,还从未见过哪个鬼仙道士如此奢靡! 这可是慑鬼箓! ——借聻之力,篆刻而出的慑鬼箓! 正所谓,恶鬼好找,聻仙难求。 不知道这一张张符箓,就是一座道观的传承底蕴吗? 还有,慑鬼箓是这么用吗? 不是贴在身上,震慑恶鬼的吗? “啪啪啪!” 在重石子惊愕目光中,那慑鬼箓已然撞上无头鬼。 如冰入油锅,噼里啪啦炸得无头鬼惨叫连连,近失形体。 也亏这是凶悍异常的无头鬼。 若是一般恶鬼,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即便如此,无头鬼也本能受惊,转身欲钻回市曹土地。 “想走?” 这一幕令莫川精神一震。 一挥鞭,缚魂法鞭如出海蛟龙,长驱直入,一把缠住无头鬼。 若巨蟒缠身,死亡绞杀! 就现在! 重石子眼睛一亮,一边摇铃,一边疾声念咒: “琳琅振响,十方肃清,河海静默,山岳吞烟,流铃八冲,万灵镇伏!” “疾!” 声落,重石子猛然抛出三清铃。 那三清铃飞临半空,铃体金光骤然褪去,幻化出一枚倒扣骨碗,兜头将无头鬼,乃至莫川笼罩其中。 “你干什么?” 莫川怒斥声,从骨碗中传来。 “无耻恶鬼,也敢冒充鬼仙!今日,正好拿你血祭獝狂,养蛊喂鬼,补其道行。” 重石子冷哼一声,一抬手,三清铃滴溜溜飞了回来,落入掌中。 “十年磨一剑,今日终于炼成这无上法器!” 重石子瞧着手中震动不休的三清铃,激动得眉眼颤抖,宝贝得将其往怀里一兜,扭头遁入深巷,消失不见。 第七章 蒙皮而至 “还真是……江湖险恶啊!” 莫川看着卧室里熟悉的天花板,脸色阴晴不定。 半晌,他坐起身来。 仔细盘算,这次夜游清水县,除了损失一堆不值钱的慑鬼箓外,并无其他损失。 甚至还赚了一根缚魂法鞭。 但他依旧愤怒至极! 若没有飨祭道炉,此时他已然喂了那无头鬼。 看重石子毫不犹豫模样,摆明了就是要杀他! “江湖经验还是太少了!” “还有,我太轻信道士了!扶鸾观给我的印象不错,致使我对道士有天然好感,殊不知,哪个筐里没有几个烂桃?”ζΘν荳看書 “更何况,那重石子也不一定是真道士!” “最重要的是……” 莫川表情阴沉下来: “我忽略了我的身份……在那个世界,我终究是一头上不得台面的鬼魂,天生反派。”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莫川有心返回那“香火世界”,奈何此时并无香火通道。 在那香火世界,他可以通过持续消耗香火之力滞留,并随时返回现实本体。 但在现实想要前往香火世界,就需要那个世界之人,上香祈祷建立联系通路。 “重阳子,希望你不要离开清水县。” 莫川无奈作罢,摸出手机一看,凌晨两点钟。 左右睡不着的他,索性挥毫画箓。 反正汲取香火之力的他,对睡眠甚至饮食依赖性似乎越来越小。 即便不吃不睡,也精神抖擞,简直与那鬼仙一般无二。 一夜无事。 翌日清晨,一阵上香呢喃,惊醒莫川。 他以香火为镜一看,心中大喜,正是李观棋之妻刘氏的上香祈祷。 他不再犹豫,连忙循着香火通道,遁了过去。 此时,清晨早起的刘氏,如行尸走肉般,上了一炷香,呢喃几句,发了一会儿呆,便出门去了。 莫川有心跟上,奈何照入门口的煌煌日光,令他不敢靠近。 他有心披上画皮而去,想想此去清水县,以有形之体赶路,怕是中午才能走到。 万一中途出了岔子,逼回本体事小,画皮毁了事大。 他可就这一件现形之物。 若是毁了,再想获得,还不知猴年马月。 无奈只能盘踞在香火上,静候天黑。 还好,不多时扶鸾观上香,听着老道教导弟子,一上午过得也是飞快。 下午,莫川就百无聊赖起来。 不想却看了一场人间蝇营狗苟。 却是李观棋亲族拜访刘氏,尚未寒暄几句,便要借宗族规矩,收回李观棋梯田。 俄而又逼刘氏改嫁李氏家族一位老光棍,听对话,那光棍都五十好几了。 当然,李氏家族话说的倒是好听。 什么“都是李氏血脉,还分什么你我?”、“以后还是一家人云云。” 莫说刘氏,莫川在旁边听得都是直皱眉头。 刘氏自始至终默不作声。 甚至不敢言怀了李观棋的种。 只怕这话说出来,不是母凭子贵,继承李观棋遗产; 而是要被浸猪笼,活活溺毙,一尸两命。 好容易挨到李氏家族离去,夜色降临时,刘氏将家中所剩余香尽数点燃,插在陶碗中,也不多言,掏出剪刀,默默裁剪起被套。 莫川瞥一眼刘氏,散而为气,悄然离开。 …… “先生,何时……又来了?” 山寨门口,半人高的土地庙前,土地老一脸瞠目结舌的看着从村寨中走出的莫川。 “土伯,李氏家族不义,欲夺刘氏梯田。土伯虽受李氏香火,但刘氏终究已嫁入李家,还望土伯能托梦一二,解救刘氏。” 莫川走近,郑重作揖道。 “先生太高看我了,小老儿也是有心无力啊!我也曾是李氏族人,受族人香火,这才荫庇成神,治些小儿惊吓尚可,插手这等阳间之事,属实是强人所难。” 土地老一脸苦色。 “受人香火,解人灾殃。福德正神庇护不了他乡族人也就罢了,连本乡之人都庇护不了,那要它还有何用?” 莫川不咸不淡说了一句,随即向西方遁去。 土地老脸色一青,看着莫川离去方向,“呸”得唾了一口唾沫。 “秃头小儿,也有资格教训本神?” …… …… “终于成了,不容易啊!” 清水县民宅中,端坐高堂的重石子,一脸喜色的把玩着手中的三清铃。 “叮叮叮……” 他轻轻一摇铃铛,一缕怨气从铃口喷涌而出,须臾间,在堂下堆叠出一头无头鬼。 那无头鬼方一现身,便本能的四处摸索,想要找回脑袋。 殊不知,它的脑袋就是重石子手中的铃铛。 “不愧是道门四鬼,连我的缚魂法鞭都吃得一干二净。” 重石子惊喜得大量着无头鬼。 降了这无头鬼之后,他便耐着性子,等了一夜一天。 ——哪怕铃铛早已没了动静,法力灌注之下,也感受不到那鬼仙游虚子的存在。 持久的耐心,换来了万无一失。 在无头鬼的啃食下,那游虚子果然连渣都不剩,甚至连他赠予的缚魂法鞭,也被吃得干干净净。 “再等一天,等到明天市曹斩首,吞了那犯人污血精气,我的无头鬼,必将再上一个台阶!” 重石子暗暗盘算着行程计划。 话说,他之所以急着赶在市曹斩首之前,降了无头鬼,就是担心无头鬼吞食斩首犯人污血精气之后,再次壮大,更难降服。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重石子的思绪。 他轻摇铃铛,收起无头鬼,这才起身步入小院,开门去了。 “吱呀——” 门开,一名面净无须,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站在门前,拱手道:“黄不语座下门徒,见过真人!” 重石子嗅着年轻人浑身萦绕香火,皱眉道:“出马仙?” 年轻人拱手:“正是。” 重石子微微昂首,端起架子:“找贫道何事?” 年轻人抬首,微微一笑:“请真人赴死!” 重石子瞳孔骤缩,不待他反应过来,那年轻人一个矮身,撞入他怀中。 一柄市井匪徒斗狠攮子,狠狠扎入他的脾脏之中。【攮,nang】 “叮叮叮……” 一阵清脆铃铛声响起,无头鬼凭空幻化而出,正要遵循主人意志,攻击凶手。 环顾四周间,哪里还有什么凶手? 只有一口吞血攮子,掉落在院中,无锋刀身上,沾满了泥巴草屑。 旁边,重石子捂着腹部,瘫软在地,竭力挣扎,潺潺鲜血从指缝间喷涌而出。 “谁——” 重石子怒斥,声从口出时,已然气若游丝。 漆黑夜色下,小院空荡荡一片,活似见鬼。 “咳咳……咳……” 重石子口中冒着血沫,咳嗽不止,没几声,头一沉,噗通一声,彻底瘫软在地,没了气息。 一缕残魂从尸体上冒出。 它尚未来得急遁走,徘徊在侧的无头鬼,一声低吼,冲了过,一把抓住残魂,将其撕成魂气,以断脖吸入腹中。 俄而,无头鬼心满意足,散而为气遁入三清铃中。 “哒哒哒……” 一阵脚步声传来,那消失不见的年轻人,再次出现在小院门口。 这年轻人是谁? ——正是蒙着画皮的莫川! 那攮子戳入重石子腹部之后,他便散而为气,卷起画皮,遁入院外,直到尘埃落定,这才现身。 即便如此,他依旧谨慎的抬手射了几枚慑鬼箓,确定重石子死得不能再死,这才走近摸尸。 待搜刮完战利品,随即关上院门,落下门闩,又将小院大门锁上,这才散而为气,遁出城外。 第八章 我的头呢? 莫川没有走远。 他随意择一处民宅,寻一间僻静柴房,便落下脚来,整理起摸尸战果。 战利品很多: 一叠各类阴阳牒文、身份度牒、乃至超度经文; 几两碎银、半贯铜钱; 十余张用途不明的符箓; 还有数件道门法器、及物件。 譬如: 十余枚法力萦绕的压胜钱,估计是济世度人时,赠予他人避邪祈吉之用。 一枚青铜法印,这应是身份标识之物。 一方雷击桃木五雷令牌,其中隐隐有令人心悸的雷霆之力游弋。 一柄精钢七星剑,不知是做法道具?还是随身防具? 以及曾将无头鬼和莫川罩住的三清铃。 “还真是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啊!” 看着手中的零零碎碎,莫川感慨不已。 不过,仔细整理之后,就会发现,东西虽多,但大多数都拿不走。 在这个世界,他莫川不过是一缕无根之魂,根本拿不动俗物。 除非蒙上画皮。 不过,这么做的话,虽然具有接触实体能力,但行动能力却十分受限,这无疑是他所不愿见到的。 而且画皮终究不如肉身,出现一点破裂,都会如泄气的气球,丧失形体。 因此一番尝试之后,莫川发现能摄入体内带走的东西,仅两样。 三清铃; 以及十余张不明用途的符箓。 这个结果,令莫川颇为郁闷。 吃到嘴的肥肉,却咽不下去,这能舒坦? 正当他寻思着,将余下之物找个隐蔽处藏起来时,他心中一动,唤出飨祭道炉。 此时,无人上香,炉口空荡。 他随手将一枚压胜钱丢了进去。 咦? 竟成了! 莫川一脸惊讶,一番尝试,才发现飨祭道炉肚大如海,就连三尺长的精钢七星剑,也照装不误。 “真是好宝贝!” 莫川一脸喜色,有了重石子这一身零零碎碎,以后在这个世界办事都方便不少。 “该办正事了!” 待一切收拾妥当,莫川起身散而为气,离开这间民宅柴房。 …… …… 玉兔西坠,金乌东升。 晨光尚且朦胧,通往县城的官道上,已经出现一道道赶集身影。 冰凉沁心的露珠,打湿行人的裤管,却熄不了人心的燥热! 今儿,县城有杀头好戏可看,早就在十里八乡传开了。 听说,杀得还是当官的脑袋,啧,这事不知引来多少人翘首以盼。 有人寻热闹; 有人图寻热闹之人,不少乡民,肩扛担挑,趁热闹卖货; 还有人急病乱投医,怀藏馒头,欲寻那可医瘵疾之人血。【注1】 天还未大亮,城中市曹已然聚满了人气。 贩夫摆开摊位,游人往来不休。 更有甚者,早早占在刑场前排,寻那看戏好位置。 日头渐升。 刑场人潮愈发汹涌。 小儿啼哭声,青壮怒骂声,贩夫叫卖声,坊间议论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在人心焦躁之际,刑场外倏然沸腾喧嚣。 抢了前排的看客,闻声踮起脚尖伸头看去,眼睛登时一亮,口呼: “来了!来了!” 在一片乱糟糟中,一名满身污垢的囚犯,被押上了刑场。 这犯人看年纪不大,估摸着正是血气方刚的弱冠之年,只是凹陷憔悴的面庞,让他显得十分苍老。 李观棋呆呆的看着刑场高台下,密密麻麻挤满的人群,思绪空茫仿佛梦游。 “狗官!” 一声怒骂,如山寨先吠之犬,引来满场义愤填膺。 “狗官,杀得好!” “杀!” “你也有今天?挨千刀的吸血虫!” 一声声怒骂,逐渐将李观棋迷离思绪,拉了回来。 他有心张口喊冤辩驳,可惜,连日来的米水吃食,早已将他气力榨干。 莫说辩驳,喊冤的力气也没有。 只能茫然的看着周围,心中又羞又怒,即将死亡的恐惧,更是折磨得他心如刀绞,冷汗淋漓! “诸位同僚,今日李贼伏诛,百姓无不欢呼雀跃,迩安远至。这是清水县吏治之清明,法度之严明的明证啊!” “清水县能有此朗朗乾坤,全赖秦大人之殚精竭虑,此为我等之幸……” 刑场后方高台上,县尉朱致站起,高声吹捧。 “说得好!” “朱大人,此言是极!是极!” 周围官员闻言纷纷附和,一时间,高台之上,屁响如雷。 坐享众人吹捧的秦县令,一脸得意,在同僚恭维中诗兴大发: “狼贪虎噬气何豪,恶满今朝处市曹!诸位同僚,此獠一斩,当浮一大白!” 声落,他豪气十足的摘取一枚令牌,丢了下去,厉喝道: “斩!” 煞时,喧嚣刑场,蓦然为之一静。 无数人屏住呼吸,垫着脚尖,伸着脖子,瞧那难得一见的杀头场面。 在众人注视中,李观棋浑身颤抖如筛糠,绝望的闭上眼睛。 “敢问先生,真的贪了库银?” 蓦然,一声问话,从他耳旁传来。 “……谁?” 李观棋颤抖问道,周围无人回答。 而他又被捆绑跪地,根本无法四处打量。 “我上任不足三月,怎么可能贪那库银?倒是守库小吏,常常以便门,夹带碎银,这定是他们诬陷于我。” 李观棋鼓起力气,发出最后辩驳。 这嚷嚷辩解声,引来身后刽子手的安抚:“李库使,莫再胡言乱语,待会某家使刀利索些,一路好走!” 李观棋对刽子手之言充耳不闻,眼球乱转,在有限的视野中,寻找着那神秘声音的主人。 “李先生,我乃贵夫人请来的援手,刽子手已经被我收买,待会我以‘逃’字为令,斩断你的绳索,到时你直接冲下台,向家中跑去即可!” “切记,中途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回头,更不能停下!明白吗?” 那神秘声音再次传来。 “明白!” 一股无法形容的狂热和希望,从李观棋心中滋生。 他目光打量着刑场下,瞪大眼睛的看客,寻找着逃跑的缝隙。 神经更是绷成了琴弦,只待那一声令下。 这一刻,偌大刑场一片死寂。 无数人目光死死盯着饮酒祭刀的刽子手! 在刽子手高高举起鬼头刀的那一刻,几名妇人更是胆怯的伸手遮住稚童眼睛。 “噗!” 刀入血肉中,舌绽惊雷! “逃——” 李观棋闻声猛然扑了出去,高人果然斩断了他身上的绳索。 他兴奋的狂奔而去。 迎面是无数妇孺愚民,拿着粗面馒头,争先恐后。 他不怒反喜,那涌动的人群,让开了逃亡的缝隙。 他钻入人群中,撒开双腿,拼命狂奔,那死里逃生的快感,令他心跳如鼓,面皮绷紧! “啊——” 一声惨叫,突兀从刑场后方的高台上传来。 只见秦县令捂着脖子,满脸惊恐得大喊大叫起来。 “我的头!!我的头呢?!!” 周围同僚满脸错愕的看着前一刻还意气风华,此时却突发发癫的秦县令,一个个在仓促之下,呆若木鸡,手脚无措。 “噗通!” 秦县令在恐慌中,从高台上翻滚下来。 他却毫无所觉,紧闭双眼,连滚带爬的在刑场上摸索着什么,口中惊惶得嚷嚷不停。 “我的头……我的头……我的头……” 戄然! 他摸到了。 他摸到了一个血淋淋的脑袋。 他狂喜的将其抱起,安向自己的脖颈。 不想,他的脖颈上,竟有一异物,阻隔着他安放脑袋。 他顿时气急败坏,双手抱住这异物,猛地一拔,将其扯了下来。 世界安静了。 只有一串清脆的铃铛声,从天际边传来,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叮铃铃……” 第九章 魂归故里 “刘氏,听婶子一句劝,李观棋不可能再回来了!你啊,就别再固执了。” “唉,咱们李家就没那官气!瞧瞧,观棋这名字就犯了忌讳!” “是啊是啊!李大栓没什么不好,年纪是大了点,但有房有田,你嫁过去不愁吃喝,不比现在遭人白眼强?” “可不是!寡妇门前是非多,观棋走了,那些泼皮无赖,只会更加放肆!” 李氏山寨中,一群妇人围在刘氏身旁,劝说不停。 院子外,还有几名胆小妇人,驻足看热闹,不时低头窃窃私语。 那嘴巴一张一闭间,不知嚼碎多少人的清誉。 刘氏自始至终,低着脑袋,沉默不语。 她在等,等夫君消息。 她没去刑场,既是不敢,也是为了守住夫君最后的家产。 她生性愚钝,但也知道,一旦她离开家门,李氏宗族必然会趁机霸占夫君财产,吃绝户。 “哎哎哎,我说你刘氏,真拿我们是空气啊?我们好心给你说媒,你还不领情是吧?” “就是!真以为我们稀罕给你说媒?要不是看在李观棋情面上,谁给你说媒?” 刘氏的沉默,最终彻底激怒了这群说媒的妇人。 一个个尖牙利嘴,厉声怒斥。 “我现在把话敞开说,你要是不嫁给李大栓,那就赶紧给我滚回娘家!” “没男人的贱种,咱们李氏多少年,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读书人,就是被你给克死的!” “贱货!怕不是什么骚狐狸修炼成精的吧?” 几个李氏妇人,指着刘氏破口大骂。 面对这尖酸刻薄之言,刘氏依旧低着头,默不作声。 一群妇人骂了半天,却毫无发泄快意,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好好好!等李观棋消息是吧?等他人头送来,我看你拿什么请殓夫给你那死鬼丈夫,缝个全尸!” 又一妇人尖酸诅咒。 “我请不起,我自己缝!” 一直不说话的刘氏,抬头犟道。 “呦吼,终于舍得开你那金口啦,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 那妇人见状不怒反喜,哎,不怕你骂人,就怕你装死不吱声。 “哎哎哎,哭什么?哭给谁看啊?” 妇人倏然皱起眉头。 只见抬头反驳的刘氏,突然双眼通红,一串串泪珠滚滚落下。 “夫君——” 刘氏看着院门前杵立的身影,满腔委屈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夫、夫君?” 几名说媒妇人惊恐回头望去,果然在小院门口,看到一名熟悉年轻人。 “李、李观棋?!” 妇人们惊慌失措,又羞愧,又惶恐,哪里还敢留在院中? 一个个狼狈不堪的逃出小院。 “李观棋不是杀头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难不成是……皇帝老爷,大赦天下?” 这些妇人一口气跑到山寨空地上,气喘吁吁之余,一个个惊疑不定的猜测着什么? 正在惊疑间,就看到一群青壮从山寨大门口涌入。 一个个或叹息不止; 或激动得满脸涨红。 更有地痞之流,迫不及待的嚷嚷起来。 “李观棋死啦!县令老爷也死啦!” “你、你说什么?李观棋死了?” 说媒的妇人们,闻言大惊失色。 “可不是?我可是亲眼瞧见,刽子手抄起鬼头刀,一刀砍下,登时血溅丈远,李观棋脑袋直接飞了出去……说出来你不信,李观棋被砍头时,县令老爷突然发疯,还抱起李观棋的脑袋,往自己脖颈上安,安不上去,就把自己的脑袋给拔了……婶子?婶子?” 那地痞唾沫横飞,连比带画的描述着。 然而说着说着,他突然表情迟疑而惊悚的喊了一句。 因为眼前妇人那逐渐恐惧扭曲的面孔,令他没由来感到一股刺骨寒意,令人不寒而栗。 那是比杀头还要惊悚的表情。 “李观棋死了?那我看到的是什么?啊——李观棋,你不要找婶子,都是李大栓的主意!都是他的主意——” 妇人突然失声尖叫,拼命拍打推搡着眼前一切,疯疯癫癫的向家中跑去。 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青壮。 “发生了什么?” 他们看向余下脸色苍白的说媒妇人们。 “李观棋……刚刚回家了!” “什么?” “我、我们刚刚可是亲眼瞧见!” …… …… 吹吹打打的送丧队伍,从半人高的土地庙前经过,洋洋洒洒的纸钱,铺白了大地。 天公不作美,沉闷的乌云,压得村寨喘不过气来。 土地老罕见的白天显出身形,满脸惶恐的作揖道:“小老儿不识上仙真面,还请上仙莫怪!” 在土地老面前,站着两道身影。 两人皆十分年轻。 领头一人,留着怪异似和尚的短发,一身好似百衲衣的拼接衣服,竟有几分潇洒之感。 在他身后,赫然是送丧队伍的主角——李观棋。 此时,他一脸茫然的看着送丧队伍,显然还未从身死做鬼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敢问福德正神,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土地老一脸茫然:“还请上仙教我!” “我说过,福德正神庇护不了他乡族人也就罢了,连本乡之人都庇护不了,那要它还有何用?” 莫川一脸意味深长。 土地老闻言唯唯诺诺道: “上仙明鉴,我虽无大功,但也矜矜业业守着山寨百余年,从未有小儿因邪祟夭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眼前这位上仙,不仅在煌煌白日下,让李观棋魂归故里。 更是杀了清水县父母官,这手眼通天的本事,简直闻所未闻! 这让他如何不诚惶诚恐? “你飨食山寨香火,这本就是你应尽之义,怎么还成了苦劳?” “这……”土地老一咬牙,开门见山:“仙爷的意思是?” “李观棋游荡无依,我看这土地庙就留个位置给他吧!” “这……” 土地老瞠目结舌。 他享山寨香火百余年,不过半甲子道行,究其根本原因,一是缺少修行法门,二是山寨太小,香火零落。 如今再来一人分润香火,这……让他还活不活了? 然而他敢拒绝吗? 看着眼前衣着怪异的鬼仙,土地老强笑作揖道: “小老儿,谨遵上仙法旨!” 莫川点了点头,看向懵懵懂懂的李观棋道: “李先生,从今往后,你就在这住下,照拂刘氏之余,也要勤勉照看族人。若有要事,可差刘氏上香祈祷!” 李观棋再茫然,也心知莫川送了他一场大机缘,连忙跪拜道:“观棋谨记恩公之言!” 声落,久久不见回音,抬头看去,恩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土地老一脸骇然之色,呢喃不止: “来去自如,这、这是仙家缩地成寸之术啊!” 第十章 人前显圣 夜幕笼罩,灯影濯濯。 莫川四仰八叉的坐在沙发上,翻看着重石子随身携带的文书,脸上忍不住浮现出一抹失望。 “可惜了,竟然没有修炼功法!” “也对,修炼功法铭记于心,谁会随时带在身上?” “这次能有这些法器收获,已经很不错了。” 莫川摇了摇头,收起文书,伸手虚空一抓,三清铃蓦然落入手中。 他有些爱不释手的轻轻一摇,一缕青烟从铃中涌出,落地堆叠成无头厉鬼。 “不愧是道门四大恶鬼,附身杀人简直易如反掌!” “咦!” 正感慨间,莫川猛然发现,无头鬼道行在急速跌落。 法力注入三清铃,隐隐可感受到天地间弥漫着一股莫大威严,在镇压剥夺无头鬼的精气! 不消片刻,无头鬼已经损失两年道行。 “叮铃铃……” 莫川连忙摇铃,将无头鬼收入铃铛。 脸色随之凝重起来。 “天地威压……莫非现实世界排斥异界生灵?” “还是说,这里限制道行?” 莫川下意识想到这几种可能。 “样本还是太少了,有机会多抓几只厉鬼过来,就知道了。” 思绪忖度间,他虚空抓出一枚压胜钱。 铜钱入掌,压手略沉。 “真是奇了怪了,现实东西带过去,尽数化为灰烬;那边东西带过来却毫发无损?这是什么道理?” “等等!” “那边凡物,我以鬼体根本抓不住,必须得以飨祭道炉盛放。这边东西反倒随手可以拿过去,我这根本就不是魂穿啊?” “难不成这里真是幽冥地府?!” 莫川心神骤然激荡起来。 这个细思极恐的细节,一直被他忽略。现在猛然想起,顿时有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实践出真理,明天试试不就知道了?”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当渠口陈家再次上香之时,莫川随即迫不及待的遁了过去。 不同的是,在他遁去之时,他的手机正对着他录像。 没多久,他去而复返,拿起手机一看,神色顿时复杂起来。 “果然是身穿?!这岂不是说,我的本体一直都是魂体?” “难怪黄不语会误认为我来自幽冥地府,感情这里……还真是幽冥地府!” 第十一章 油尽灯枯 大殿藏幽,香火袅袅。 莫川似笑非笑的看着玄云道童,心中感慨:到底是小孩子,心里藏不住好奇。 “济世度人,乃我道门理应之责,那无头鬼已被贫道伏诛!” 声落,莫川身影淡去,隐约间,他再次感受到一支无主香火。 玄云道童看着消失的莫川,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神情严肃,俯伏叩首。 待三礼三叩之后,这才起身,双手合抱太极,作揖躬身而退。 刚刚离开大殿,他再也抑制不住孩童的跳脱之情,撒丫子便跑,恍如狡兔,又若狂风,在道观内刮起一道小漩涡。 “师傅——师傅——” 正在礼送清水县衙役的扶鸾老道,大老远就看到一道灰色身影,如电光石火,疾驰而来。 “那是贫道门徒,刚刚入门,行为跳脱,让二位见笑了。” 扶鸾老道眼皮直跳,不得不尴尬的向两位衙役拱手解释。 “哈哈哈,贵观倒是有趣!” 衙役打趣一声,随即离去。 扶鸾老道站在原地,礼送衙役之余,看着越来越近的玄云道童,老脸黑如锅底。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待玄云道童靠近,扶鸾老道脸一拉,训斥道。 “师傅——祖师爷显灵了!” 玄云道童急吼吼道出真相,这才止不住的大口吞吐空气。 “祖师爷显灵,也不是……什么?你说什么?” 扶鸾老道架子还没摆起来,顿时放浪形骸,一脸难以置信。 “呼哧……呼哧……师傅,我我做早课……呼哧……” “不急不急,缓缓再说,缓缓再说。” 扶鸾老道拍着爱徒后背,看他表情已然急不可耐。 好一会儿,玄云道童才缓过劲来,咽了一口唾沫,润了润喉咙,满脸放光道: “师傅,我今儿刚刚做完早课,只觉神像有异,抬眼一看,你猜,我看见了啥?” 啪! 一个脑瓜崩敲在玄云道童脑门上:“啥啥啥?祖师爷是你能……如此轻慢的?” “哎呦,师傅,你轻点的。” “快说快说。” “是,师傅。” “我一抬头,就看到祖师爷身披霞光,脚踩祥云,自神像中走出,端是神光满殿,蓬荜生辉。” 扶鸾老道自动忽略弟子的形容词,表情严肃道:“你确定是祖师爷?” 玄云道童脸上闪过一丝狡狯: “当然!师傅忘了,我已修成鬼仙降乩之术,冥冥之中自有天人交感之念,祖师爷身上的法光,我怎么可能会不认识?” 扶鸾老道闻言松了一口气,更生欣慰。 玄云果然天生灵根啊! “继续说下去。” “是,师傅。我见祖师爷显灵,立即行叩拜大礼……” 扶鸾观山道旁,玄云道童唾沫横飞的描述着目睹祖师爷显圣场面,言辞中不免多些形容词。 不过,玄云道童天生聪慧,知道哪里能夸张,哪里不能。 所以交谈内容,基本一字不动。 也亏他聪慧,不然放在一般道童身上,能完整复述出来都已属不易。 “师傅,您看,这就是祖师爷赏赐的慑鬼箓!” 玄云道童取出一沓慑鬼箓,献宝似的献予师傅。 扶鸾老道接过符箓,打手抚摸,感受着其中蕴藏的聻力,神色复杂起来: “听你所言,祖师爷应该已经修成鬼仙之体。这叠慑鬼箓,想必是祖师爷身为聻仙之体时,辛苦篆刻积攒而出,只为给我扶鸾观留下传承根基。” 玄云道童闻言大受震撼。 他并非懵懂童子,只是一时半会想不到这么深远,经师傅点化,立即明白祖师爷拳拳护道之心。 “师傅,县城衙役过来,是因为无头鬼之事吗?”玄云道童忍不住问道。 “没错,县令拔首而死,震动朝野,官府广邀高人,欲作法降妖!没想到,这竟是无头鬼所为,更没想到我扶鸾祖师爷,已经早早将无头鬼降了,真是法度无边,天命在鸾!” 扶鸾老道一脸感慨,眉眼间抑制不住闪过一抹得意。 “师傅似乎并不惊讶?” “惊讶什么?” “祖师爷收了无头鬼啊?您不是说过,这可是道门四大恶鬼,极难收服吗?” “哈哈哈,那是对旁人而言,自然是极难收服。我扶鸾祖师爷,开观建派,区区一头无头鬼,又算什么?” 沉寂一辈子的扶鸾老道,从未像眼下如此扬眉吐气。 玄云道童闻言悸动,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个理! 无头鬼算什么? 哪天祖师爷唤出四大恶鬼,当做六丁六甲,他都不应该感到奇怪! “玄云!随为师回观,上香。” “是,师傅!” ……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 有人因祖师回归,隐有大兴之势; 有人欲成前人未竟之业,建观立派,终得茅屋一所,潦草残生。 响水县往西三十九里,曰华阴山,其山多金玉,多青,多雄黄,禾渠出焉,而东南注于清水。 在山峦隐蔽处,一座无名道观坐落于深草间。 这说是道观,不过茅屋一间,若非门楣挂着金漆剥离的牌匾,屋内有泥塑神像,说是猎人暂住小屋,都不为过。 此时,这间荒僻的茅屋中,一名行将就木的老道,翻出珍藏许久的道袍,费尽气力,穿戴整齐。 俄而,取香三支,找了半天,不见烛火,目光悄然落在道观西侧,熏黑一片的土灶上。 灶膛里,隐有未熄柴火。 他脸上露出一丝悲苦,灶灰火,又名伏龙屎,不可燃香,此为大不敬! 但他还是慢慢起身,走过去,以灶火点了供香。 三支香火,分为供养道、供养经、供养师。 他本想逐一默念,虔诚供养,香到手边,却被他一股脑插了上去。 荒山修行近甲子,诸多繁文缛节,早已随着生活艰辛忘却。 或者说,作为离经叛道的叛徒,不尊礼节,也正是他籍籍无名,道法浅薄之祸根。 “弟子衍真,今日有感,不日将魂归三山,魄还五岳!苦修甲子,曾言济世度人,不想清水有难,朽躯难行,阴神难出,一身道行尽归柴米油盐。” 衍真顿了顿,几句话已然耗尽他的气力。 只余下脑海中滂湃思绪,翻滚不休。 他沉默许久,叹了一口气:“都说,香自诚心起,烟从信里来。一诚通天界,诸真下瑶阶!” “老道见过精怪厉鬼,唯独不见诸真下凡。” “这世上真有神仙吗?” 说完这信仰动摇之言,他重重磕了一头,缓缓起身,走到东侧茅草铺就的草榻上,缓缓躺下。 他能感觉到,在油尽灯枯的尽头,身体在一点点变轻,感官在逐渐剥离。 曾经难出的阴神,仿佛随时可以跳出躯壳束缚。 但他不敢跳出来。 因为躯壳外有大恐怖,跳出之后,终免不了身死道消。 性有巧拙,可以伏藏。 身为木愚之人,自有修道之法,偏偏他却要逆天而行,大祸临头矣。 “济世度人,谁来度我?” “师傅,弟子想你了,弟子想……回家。” 老道呢喃着,闭上眼睛。 恍惚间,他隐隐看到师傅站在草榻前,面目慈祥的看着他。 “道友,贫道欲借汝躯一用,可否?” “借吧借吧,不要作恶即可。” 刺啦—— 一道闪电划过苍穹,照亮整座华阴山,少顷,轰隆一声雷鸣,惊得满山走兽飞禽,四散奔飞。 “哗啦啦——” 不多时,大雨倾盆而下,朦胧山野。 “快走快走,前面好像有人家,正好避雨。” 如注山雨中,隐隐传来兴奋的呼喊声,呼喊声外,有不祥尾随。 它能感觉到,老道油尽灯枯矣! 第十二章 荒山精怪 老道已然油尽灯枯,命不久矣! ——这是莫川占据老道身躯后的第一感受。 他在这具皮囊中,感觉不到半点精气。 那枯竭的躯壳,不仅无法滋养魂魄,甚至还在吞噬着他的精气,仿佛干涸的河床,留不住半点天雨。 也只有大水漫灌,才能恢复几分滋润。 即便莫川得享数道香火,想要滋润这行将就木之躯,依旧无能为力。 好在香火之道,如雪山甘泉,胜在细水长流,万事可期。 “还能坚持几日,暂且先附身看看再说!” 莫川心中忖度道。 说来也是走运。 察觉到是身穿的他,正琢磨着重塑肉身之法,没想到,今儿就撞上一具躯壳。 也算是提前演练了。 说起来,这将死之躯,其实也挺好。 若是血气太强,易伤魂体。 若是病体,附人身,等若伤人魂,终究有伤天和。 “轰隆——” 闪电过后,屋外雷声滚滚,大雨倾盆而下。 “有人吗?我等路过此地,突遭山雨,可否借宝地暂庇一下雨水?” 恰在此时,屋外传来问询声。 莫川正要回话,“哐当!”一道粗鲁的撞门声传来。 在水汽涌入中,已经有人闯了进来。 莫川打眼看去,大概是逆光缘故,以及衍真老道老眼昏花,来人根本看不清楚。 “这就是一座荒庙,潘兄,快进来,快进来!” “既是荒庙怎么还会有门?”潘兄声音迟疑。 “进来再说!瞧瞧你,都要淋成落汤鸡了。” 说话间,一阵仓促脚步声涌入。 仔细一数,一共有六道身影,四男两女,将茅屋塞得严严实实。 “还真是神庙啊!这神像是谁啊?” “嘘,莫论鬼神。” “咦,还有香火呢!” “那儿有人!” 众人进来后,一阵七嘴八舌,在环顾四周中,终于发现了躺在草榻上的莫川。 “我乃清水县秀才潘兴思,今日与友游览华阴山,不想山雨来急,我等急着避雨,误闯进来,还请道长见谅!” 其中一人靠近拱手作揖,听声音正是最初在门外请示之声。 莫川滚动了一下喉咙,摆了摆手道: “简陋茅舍,各位随意,贫道身体有恙,就不招待了。” 潘兴思拱手道:“谢道长体谅!” 在两人对话间,其余几人已经自顾自的拍打身上雨水起来。 还有几人使唤着仆人生火烘烤衣物。 莫川躺在草榻上,视野朦胧的看了半天,终于看出点头绪。 这四男两女中,有两人为仆役。 余下两名男子,又以“乔公子”为尊,那两个女子也是乔家的女眷远亲。 始终客客气气的潘兴思,大概是搏了个秀才之名,才得与之同行资格。 “道长请用茶!” 没多久,潘兴思端来一杯茶水,这是乔公子差仆人煮的新茶。 本来是打算游山玩水时,附庸风雅品茗吟诗。 现在好了,只能煮着驱寒。 “客气了。” 莫川坐起,大方接下。 他现在这具身体,需要补充能量,无论是吃食,还是茶水。 “我观贵观历史应该颇为悠久,道长可是在此隐修?” “荒山乞活罢了!” “原来是躲着朝廷赋税徭役!” 这话是不远处乔公子说的,显然他一直支着耳朵偷听。 “既然是躲着赋税徭役,为什么还修个神像?”旁边女眷一脸不解。 “道士免赋税,不得修个神像装得像一点?你看这神像,修得端是奇形怪状,哪点像个神仙?” 乔公子指着神像一脸得意,自诩看破老道小心思。 莫川瞥了一眼茅屋正堂那泥塑神像,心想,真是哪里都是嘴臭欠揍之辈。 “乔公子此言差矣!朝廷天威赫赫,算无遗策,怎么可能会容忍这种情况?据我所知,持有朝廷所发度牒,方为正统道门弟子。道长,我说的可对?”潘兴思道。 “大差不差。”莫川回道。 “敢问道长可有度牒?”乔公子站了起来。 莫川一怔,终于回过神来,心中感叹,小瞧古人智慧了。 感情这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试探他身份呢? 也对,荒山野岭的,谁敢独居? “嘻嘻……” 倏然,茅屋外传来一阵嬉笑声,那声音尖锐若狐,令人毛骨悚然。 “读书人的心思就是肮脏,借他茅屋避雨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以怨报德怀疑主人?简直龌龊至极!老杂毛还不动手?” 笑声落,令人细思极恐的催促声传来。 霎时,满屋死寂。 潘兴思和乔公子面面相觑,满脸骇然之色。 自打清水县令拔首而死后,他们便被家中长辈支往乡下农庄避灾。 今儿也是乘兴而起,寻思着在荒山边缘,寻个妙处,吟诗作对。 怎料,没走几步,竟然迷了路。 一路兜兜转转至此。 不想,山雨来急,前方又恰有茅屋出现,这让他们如何不嘀咕? 没想到,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莫川闻言也是满心惊诧。 这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这老道于荒山野岭勾结精怪,做那无本买卖? “嘻嘻嘻……真是细皮嫩肉的两脚羊,老杂毛,你不享用,我可就吃了。” 在众人惊疑不定中,茅屋内倏然响起层层叠叠的诡谲笑声! 潘兴思等人登时被吓得聚在一起,两名女眷更是满脸煞白,疾呼: “快走快走!” 惊呼间,已经有一名女眷,慌不择路逃了出去。 “别走,贼人若守着房门,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潘兴思连忙阻止。 然而迟了。 那女眷刚刚冲出茅屋,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泼天大雨如幕如帘,遮住凶案现场,只剩余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咀嚼声。 “唔——” 仅剩女眷,满脸惊恐的捂住嘴巴。 “这——”、“乔舒!” 潘兴思和乔公子更是大惊失色,再也没了之前的风度翩翩。 莫川心中也是一沉。 有咀嚼声,说明不是厉鬼作祟,而是精怪食人,这对他来说,可不是好事。 扶鸾老道说过,在相同道行下,精怪要强于鬼魂。 原因无他,精怪乃天地万物成精成怪,天生躯壳,聚则成形,散则成气。 死后,还可转修鬼道。 鬼魂伤人,多是乱人心智,附身拿法。 这一招对精怪可就不好使了,除非道行甲子,可凝实体。 换言之,莫川最强手段——无头鬼,恐将对付不了这食人精怪。 “嘻嘻……这细皮嫩肉的滋味,可真不错!老杂毛,再不动手,事后休怪我没让你!” 门外再次传来嬉笑声。 吓得屋内几人脸色愈发煞白,尽数蜷缩到茅屋西侧,远离莫川。 第十三章 剑斩白狐 此时,茅屋幽暗,将靠在草榻上休憩的老道,衬托得恍如诡魅邪祟,令人不安。 “没想到,小小精怪,也会使离间栽赃之计。” 莫川冷笑道:“我若有意陷害,下毒背刺,哪个不好使,还用得着你来提醒?” “老杂毛,你这话什么意思?说好了屋内归你,屋外归我,怎么想独吞猎物?” 屋外传来气急败坏的叱骂声。 莫川闻言瞠目结舌,不知这是老道和精怪勾结?还是这精怪太过狡诈? 他略一沉吟,不再言语。 此时,越描越黑,不如闭口不言。 至于这几人如何选择?与他何干! 战战兢兢躲在茅屋西边的潘兴思等人,此时,又惊又恐,不知如何是好。 “道长开恩,乔公子乃清水县尉之子,今日迷失荒山,县尉大人定然派人来寻,还望道长高抬贵手!” 潘兴思诚惶诚恐说着乞活之言,话语中恫吓之意暗藏。 莫川瞥了一眼,道:“身为道门中人,怎么会与精怪同流合污?几位信也好,不信也罢,要走便走,要留便留。” 屋外闻声,登时尖叫起来:“好你个老杂毛,果然是要吞了所有猎物,看我不连你也一同吃了!” 已然被血食激起血性的精怪,哗啦一声,卷起漫山风雨,冲进茅屋。 直扑莫川而去。 惊鸿一瞥间,竟是一头吃得满嘴猩红的白毛狐狸,正踩着滚滚阴风而入。 它已有思量,杀了老道,这群人必然四散奔逃。 届时就是它的饕餮盛宴的开端。 “咻!” 不料,老道似早有准备,抬手间,一枚五雷令牌射出! 刺啦—— 蕴藏其中的九霄神雷,激射而出,如从龙之云,闪耀满屋,骇得白毛狐狸当空欲停。 奈何狐入半空,哪有借力之地? 即便猛然扭腰改变方向,也追不上那迅疾雷光。 霎时,雷光入体,白狐“吱吱”惨叫,浑身僵硬。 惯性得向莫川飞去。 莫川见状眼睛一亮,虚空一抓,从飨祭道炉中抽出精钢七星剑,一剑戳入送上门面的白狐精怪! “噗!” 长剑入喉,滚滚鲜血迸射而出,血洒满面,腥臭扑鼻。 这一幕说得慢,实则极快。 在潘兴思等人眼中,只看到那精怪卷起怪风涌入,便见一道寒光,闪耀九霄。 待剑芒散去,就看到老道盘坐草榻,举剑而刺! 剑尖,一头偌大的白毛狐狸,瘫软悬挂。 在众人看去时,隐隐还能看到一头狐狸状魂魄,从白狐尸体上挣扎而出。 “孽畜,也敢在贫道面前通灵走阴?” 莫川一声怒斥,一道慑鬼箓射出,那白狐顿时惨叫一声,神魂尽灭。 待做完这一切,莫川顿时感觉两眼发黑。 刺着白狐的七星剑,再也没有力气举起,“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苍老的身躯上,冒出一层冷汗,全身肌肉更是酸疼不已。 显然刚刚那一击,已然耗尽老道膂力。 好一会儿,莫川才气喘吁吁的回过神来,端起潘兴思刚刚送来的香茗,狠狠灌了一大口,畅快得神清气爽。 “幺儿——” “潘公子——” 这时,茅屋外倏然传来若隐若现的呼喊声,早就被吓成鹌鹑的潘兴思等人闻声顿时一怔,附耳细听。 “我爹寻来了!” 乔公子闻声大喜,不等他们外出迎接,外面突然传来嚎啕大哭声。 听哭声,正是在哭诉那已死的乔家女眷。 想来,一时半会,这狐精并未将那女眷吃干抹净。 “哗啦啦……” 一阵脚步声传来,打眼看去,只见几名虎背熊腰的护院仆人,护着一名中年人闯了进来。 “爹——” 乔公子看到来人,激动得失声惊呼。 “幺儿,没事吧?啊?没事吧?” 中年人连忙近,左右查看宝贝儿子,显然早已被外面残尸吓得不清。 “爹,我、我没事!没事!” 乔公子终于放下心来。 “孽子,这发生了什么?舒儿怎么……怎么横死屋外?” 乔父见儿子无事,心中怒火噌得冒了出来。 “爹,我们遭了精怪!” “什么?” 乔父大惊失色。 清水县令刚被鬼祟拔首而死,现在他儿再遭精怪,这让他如何不慌? 乔公子连忙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个明明白白,生怕乔舒之死,赖在他身上。 “在下清水县尉乔明远,感谢道长救命之恩!” 乔父听完,连忙向莫川拱手作揖。 目光忍不住打量着落在地上,插着七星剑的白狐精怪。 “济世度人,应尽之义。”莫川拱手而回。 “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你个天杀的狐狸精啊!” 倏然,门外跌跌撞撞冲来一人,抬脚就要践踏那地上白狐尸体。 “鱼鸿兄,节哀!节哀!” 乔明远见状连忙拦住这人,劝慰道。 “我闺女死了,死无全尸啊,我怎么节哀!?你让我怎么节哀?!” 来人嚎啕大哭着,哭着哭着,突然指着莫川破口大骂起来: “好你个牛鼻子老道,你既然能杀这精怪,为何不早早铲除,让它害了我的闺女啊?啊!我的闺女啊,你死的好惨啊!” 一声声哭泣咒骂声,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莫川见状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没有辩驳。 死者为大。 设身处地想想,任谁养了十几年的黄花大闺女死了,也经不住这般打击。 行为疯癫,胡言乱语些,也能理解。 他也不屑争这点对错。 “鱼鸿兄节哀,莫再胡言乱语。” 乔明远见状,安慰一句,随即给家仆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将乔鱼鸿架了出去。 此时的乔鱼鸿,显然已经不是能讲道理的状态。 “道长见谅,我堂兄中年得此幼女,一直宝贝得紧。如今突遭横祸,心智蒙蔽,这才胡言乱语!” “无妨!” 莫川摆了摆手,想了想道: “可惜,老道我道行浅薄,一直奈何不得这畜生,结庐苦修至今,今儿总算斩了这心头大患!不想,还是欠了一桩性命债!” 乔明远闻言连忙摆手:“道长这话使不得!使不得!要说性命债,这是我乔家欠道长的,哪有道长欠我乔家的道理?” 乔明远身为乔家族长,在这宗族为大的世界上,代替乔鱼鸿说这话,倒也不为过。 一直不曾开口的潘兴思突然拱手道: “道长在此修庐建观,莫非是为了镇守这邪祟畜生?” 此言一出,众人看向莫川表情顿时变了。 “荒山乞活罢了!”莫川摆手。 余悸未消的乔公子,听闻这熟悉之言,老脸顿时臊得通红。 第十四章 玄云显摆 山雨来得快,也煞得快! 在清水县尉乔明远的盛情邀请下,莫川欣然决定下山前往清水县,调查秦县令拔首而死的真相。 天水荡涤后的华阴山,清新如洗,翠绿如玉。 只是深山景色虽美,山路却崎岖难行。 附身衍真老道的莫川,下山之路显得格外艰辛。 好在有乔家仆从搀扶,山路虽然险峻,但走得慢些,终有尽头。 在天色将黑之时,一行人终于赶到山麓脚下农庄,决定休息一晚,明日再进县城。 莫川尚未住下,乔家有人拜访,却是乔鱼鸿的弟弟! 在一番赔礼道歉之后,说明来意,想让莫川给他那横死的侄女超度。 原来,乔鱼鸿之女死状太过凄惨,见者无不惊恐,甚至担心尸变酿出僵尸厉鬼。 为了安抚人心,乔鱼鸿弟弟也只能出此下策,恭请莫川超度。 莫川闻言没有拒绝理由,颔首而行。 在这个时代,未出阁的少女暴毙是没有资格设灵堂,进祖坟的。 乔家虽然是名门望族,但规矩同样不能逾越。 所以乔家仅仅在门前搭了个简易灵棚,备薄棺一口,明日便会送入水地,也就是乱葬岗。 在乔家敬畏目光中,莫川念了一篇太上救苦经,凭空燃几张符箓,摆个样子,安抚一下人心,随即打道回府。 …… 夜色如水,虫鸣螽跃。 在豆烛残灯下,莫川取出雷击桃木五雷令牌,仔细探查一番后,不由露出失望之色。 这枚得自重石子的五雷令牌,在激发蕴藏其中的九霄雷霆之力后,便彻底跌为凡物。 上面只余下一丝雷霆气息,恍如盛过佳酿的酒壶,余息袅袅。 “此物对我已经无用,若赠予凡人,挡不了大灾,也能吓吓小鬼!可惜,此物来路不正,只怕给人引来无妄灾殃!” 莫川想了想又丢回飨祭道炉,权当收藏了。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在县尉乔明远的邀请下,莫川坐进了他的马车。 两人一路谈经论道。 莫川经过扶鸾观熏陶,也算半个道门弟子,肚子墨水不多,唬唬外行足矣。 车至市曹,莫川喊停,撩窗看了看,随即让马车继续前行。 “道长,可是发现了什么?” “清水县可曾斩过棘手兵匪?” “清水县吏治清明,鲜少有斩首之刑……我想起来了,十年前好像斩过一位名叫钱三的巨匪。” “那多半就是他了。” “道长意思是?” “秦县令光天化日之下,在市曹斩首之地拔头而死,想来多半是无头鬼附身作祟。贫道刚刚瞧过市曹,隐隐有鬼气残留,结果应该大差不差。” 莫川云淡风轻道。 他可记得清水衙役登门拜访过扶鸾观。 想来清水县已经把十里八乡修士全部请了过来。 既然如此,不如早早报了结果,占了先机。 若清水县承情,衍真老道这具身体死后,说不定还能赚个风水宝地,也不枉他借躯之情。 “无头鬼?”县尉乔明远一脸愕然:“道长的意思是,那无头鬼是钱三?” “无头鬼为我道门四大恶鬼之一,非嗜杀之人,难以成形,所以多半是他。” 莫川解释道。 “竟然还有这说法?” 乔明远一脸惊愕呢喃,半晌,才拱手道:“多谢道长解惑,敢问道长,可发现那无头鬼踪迹?” 莫川摇了摇头:“不在这里,按道理来说,无头鬼会徘徊在斩首之地,所以那无头鬼要么杀了秦县令之后,满足怨念,烟消云散;要么……” “要么什么?” “要么被高人收去!” “道长,那无头鬼有没有可能隐匿起来,等到晚上出来害人?”乔明远忧心忡忡问道。 “有这可能,但不大。” 这话说等于没说。 乔明远又追问一番细节,直到马车抵达乔府,这才停止发问。 下了马车,在乔明远恭请下,一路步入正堂。 莫川这才惊讶发现,大堂里已然高朋满座,除了县城大大小小官吏外,周围更是坐满了三教九流。 他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两个熟悉身影。 ——扶鸾老道和玄云道童。 众人见乔县尉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莫川看着满屋宾客,目露几分失望,更猛然意识到自己认知恐怕错位了。 大厅宾客,多达三十多人。 和尚、尼姑、道士、道姑,甚至还有衣着粗鄙的农家妇人……等等不一而足。 然而大多数人,周身昏沉,不见灵光。 极少数几人,隐隐可察觉到些许法力波动,但也微弱至极,像极了他手里那枚失去效力的雷击桃木五雷令牌。 不知是大佬扮猪吃虎?还是祖上底蕴传承? 换言之,这里绝大多数人,不是冒牌货,就是失了传承。 莫川有理由相信,清水县绝对将周围十里八乡高人都收了进来。 或许有漏网之鱼,但绝对不多。 然而这群英荟萃之下,还如此鱼目混珠,可想而知,修行之人比他想象得还要稀少。 难怪扶鸾老道画出慑鬼箓之后,如此激动。 而他之所以认知错位,乃是因为他几次截取无主香火,几乎皆遭遇精怪厉鬼之事。 甚至撞见重石子这般高人,自然以为这个世界修士十分强大,鬼怪比比皆是。 殊不知,这就如同在火葬场工作,天天见死人,自然感觉这世界充满恶意。 回归正题。 在莫川打量众人之际,众人目光也齐刷刷盯在他身上。 因为在场众人,只有他得到县尉如此礼遇。 不仅同车而来,更是被请入上座。 不过,没人多嘴质疑。 因为莫川此时卖相着实不差。 衍真老道行将就木,但在众人眼中,看起来更像是得道高人。 加上他临死时,换上的崭新道袍,人靠衣装之下,看起来更是不俗。 “今日,本官请诸位而来,想必诸位已经知晓。秦县令之死,闹得清水人心惶惶,抚民心,解民意,本官责无旁贷,还请诸位助本官调查出真相,还清水朗朗乾坤。” 乔县尉一番慷慨激昂,将众人引入正题。 他话音刚落,立马有人迫不及待跳了出来。 “县尉大人,依我看,此事定有贼人逞凶,我有一术,可观行凶轨迹,可否让我近观县令尸身,查出凶手?” “可!”乔县尉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县尉大人,依我看秦县令这分明是遭了恶鬼上身,拿了法!” “哦,你可有证据?” “这……” “县尉大人……” 一时间,大厅里群雄激昂,各有说辞。 那恍如菜市场的局面,直接把莫川看傻了眼。 得,亏他刻意抢了先手,感情成了无用功。 当然,说是无用功也不尽然。 在七嘴八舌中,有四五家信誓旦旦,秦县令是遭了无头鬼附身。 其中一位尤其吸引莫川关注。 此人看起来恍如农村老妇,拘谨,胆怯,双眼却泛着狡狯。 在天灵观道士直言无头鬼作祟时,她连忙附和起来。 旁人问她如何证明? 她言,此乃教主相告。 原来,此妇人赫然是出马仙弟子,教主乃是一位鬼仙。 说起出马仙,倒是和扶鸾观鬼仙降乩之术颇有相似。 不同的是,扶鸾观请的是祖师爷。 出马仙请得则是草仙,且多由“胡黄常蟒鬼”组成,又言:堂口。 他们抓通灵之辈为弟子,组堂口,受香火,办阴事。 在天灵观道士,谈到无头鬼之后,乔县尉终于来了兴趣,问道:“敢问道长,这无头鬼可还在?” 天灵观道士答:“回县尉大人的话,我今日途径市曹时,仔细观察过,未见无头鬼踪迹,想来这无头鬼乃是李观棋所化,去了怨念之后,便烟消云散。” 乔县尉下意识看向莫川,这话听起来和莫川所言,大差不差啊? 只是莫川说无头鬼乃巨匪钱三,且提到了被高人收去的可能。 乔县尉正琢磨间,忽然听到堂中小儿炫耀:“无头鬼乃道门四大恶鬼,岂是一般去了怨念,便会消散的厉鬼?实话告诉你,那无头鬼其实已经被我家祖师爷收去……唔……” 小儿炫耀声未落,就被捂住嘴巴。 炫耀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玄云道童。 捂他嘴巴的也正是扶鸾老道。 扶鸾老道这不捂嘴还好,这一捂嘴,登时引来满堂侧目。 第十五章 玄云请仙 “呦,这不是扶鸾观主么?” “在县尉大人面前,什么话还要遮遮掩掩,不敢明言?” “我看这是老牛鼻子吹牛皮露馅,急着遮掩吧?” 众人瞧见是扶鸾老道,顿时乐不可支,出言挤兑揶揄者不在少数。 在他们看来,莫说秦县令是不是被无头鬼所杀? 即便有无头鬼,也不是扶鸾观这衰败如尘烟的道观所能降服的。 其中更有滥竽充数之辈,根本不信鬼神之说。 在他们看来,扶鸾观此言,更像是无法证伪的谎言! “劣徒口无遮拦,让诸位见笑了。” 谨小慎微一辈子的扶鸾老道,满脸尴尬,连忙向众人作揖,心中简直想拍死这个引以为傲的孽徒。 不说这话别人信不信? 如果信了,祖师爷能收无头鬼,那就有可能驱使无头鬼杀害秦县令。 这等于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现在扶鸾老道只想尽快将这件事糊弄过去,哪怕被当做笑柄。 不想,他想平息事态,乔县尉闻言眼睛骤然一亮,朗声道: “童言无忌,道长无需在意!倒是道童所言,可否属实?” 扶鸾老道表情顿时一僵,不知该如何作答? 若是否认,那等于欺师灭祖! 若是承认,又该如何证明? 万一清水县找不到凶手,拿他扶鸾观平息民愤,怎么办? 思绪至此,扶鸾老道只觉两眼发黑,狠心就要装昏拒答。 不想,玄云道童闻言愈发神气: “当然!我亲眼瞧见祖师爷,身披霞光,脚踩祥云,从九天云霄下凡显灵,还赐予我慑鬼箓呢!他老人家亲口告诉我,无头鬼已经被他降服。” 扶鸾老道闻言心脏骤停,近乎昏厥猝死。 完了完了完了!!! 果然,玄云道童话音刚落,立即有人跳了出来。 “好一个下凡显灵!不知情的还以为扶鸾观祖师爷,已经修成正果,得道飞升!”一名江湖游方,冷声嗤笑。 “嘿嘿,我爷爷昨晚还托梦给我,说降了无头鬼呢!”一名江湖术士,口无遮掩。 “多说无益,久闻扶鸾观鬼仙降乩之术,绝冠天下,不如现场将扶鸾祖师爷请来,当面对峙?” 这是天灵观观主之言,一针见血,直指核心。 “妙极!妙极!” 玄云道童之言,顿时引来各种明嘲暗讽。 原因无他。 且问乔县尉请诸位修士过来所为何事? ——正是调查秦县令拔首而死之事。 现在扶鸾观道童前言祖师爷下凡显灵,后道又降了无头鬼。 这是要把功劳一股脑包圆吞下啊? 这让大家如何不恼?如何不怒? “道长,诸位之言,我深以为然。道长不如现场施展一下那鬼仙降乩之术,既证扶鸾清白,也还清水乾坤,更解诸位疑惑,一举三雕,岂不美哉?” 乔县尉盯着扶鸾老道,慢条斯理道。 说实话,他对这些鬼神之说,完全是将信将疑。 哪怕他小儿子刚刚经历过狐精作祟,他心中依旧暗藏一丝疑窦。 毕竟山雨骤疾,雷霆滚滚,惶惶不安之下,生些错觉,不足为奇! 有那么一个恍惚间,他甚至怀疑是不是他那不孝子,姧杀堂妹,借精怪之说,推个一干二净。 毕竟他可亲眼瞧见那狐精尸体,看起来与寻常狐狸没什么两样。 话说,他如此礼遇衍真老道,未尝没有顺手打掩护之意。 莫怪他心思龌龊,实在是他看过太多阴暗。 “县尉大人有所不知,人鬼殊途,阴阳两隔,贫道即便请祖师爷降乩,肉眼凡胎也绝难看见……” 扶鸾老道委婉拒绝之词还未说完,就被乔县尉打断: “无妨,道长尽管施展即可。” 扶鸾老道讷讷闭上嘴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鬼仙降乩之术,他至今未曾成功,几乎等同于失传,这让他如何施展? 但这话他不能说。 因为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前面说祖师爷现身,后面又请不来祖师爷,这算什么? 道统不正? 还是他扶鸾老道,乃是荒野贼子,窃取了扶鸾道观? “县尉大人,贫道年老体衰,气力不济,还请县尉大人准许劣徒代师,请仙降乩!” 扶鸾老道心中哀叹一声,请示道。 这与其说是拿玄云挡灾,不如说是没法子的法子。 他不能失败,但玄云可以。 届时,借变故,气急攻心,吐口鲜血,即可狼狈退场。 虽然将声名狼藉,但总比露怯强多了。 “可!” 乔县尉颔首。 众目睽睽之下,扶鸾老道无法暗中叮嘱,只能一脸正色道:“玄云,莫慌,一切按我平日所教,即可!” 玄云道童看向师傅的目光有点奇怪。 他能感觉到,师傅十分不高兴,甚至很愤怒。 但他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祖师爷显灵,不是一件很风光的事情吗? 不大肆宣扬也就罢了,怎么连说都不给说? 他想不通。 更有些委屈。 但他还是颔首道:“我晓得,师傅。” 说完,他越众而出,走到大厅中心。 在万众瞩目下,他只觉得血气上涌,少年独有的冲劲,以及中二之情,令他心神激荡,豪气顿生。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收敛心神,随即念起法咒。 “香气沉沉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门……紫微宫中开圣殿,桃花玉女请神仙;千里路途香伸请,飞云走马降来临……” 少年独有的公鸭嗓子,阴阳顿挫的回荡在大殿中,却给人一种诡异祥和之感。 一直充当背景板的莫川,听着这熟悉之言,恍惚中,有种回到初次以香火为镜,看到扶鸾老道授徒之景。 他知道扶鸾老道言辞为何拧巴至极! 也知他为何如此惶恐? 这是心里没底,手里没剑,背后无势! 恍惚间,一缕无法形容的香火之道,于玄云神魂中滋生,直通九霄,钻入莫川口鼻。 “扶到乩童来开口,指点弟子斩鬼神!” 玄云道童闭上眼睛,掷地有声的落下判词。 莫川嘴角微微浮起,若衰老不堪疲态,阖上双眼。 下一秒! 他蓦然睁开双眼。 目之所及,正堂《鹿献林芝》挂画下,乔县尉正炯炯有神的盯着他。 “扶鸾观主,可知罪?” 玄云道童睁眼,开口便是问罪之言,声音之凌厉,不似孩童。 扶鸾老道一愣,浑身一震,连忙叩拜在地:“弟子不知,还请祖师爷明言。” 玄云道童微昂脑袋,看都不看身后的扶鸾老道:“降乩之术,乃济世度人之术,岂是街头杂耍?如此差遣门徒,可知罪?” 扶鸾老道浑身一颤,额头叩于手背,沉声道:“弟子知罪,弟子领罪!” “嘻嘻,演得倒是挺像。” “小娃子训练出这幅口音,不容易吧?” 恰在此时,人群中传来几声不合时宜的声音。 仔细瞧去,都是不入流的修士。 不,说修士都是抬举他们。 说白了,就是几个胆大心黑的滥竽充数之辈。 瞧着玄云道童模样,自诩看破其中窍门,便洋洋得意道破! 玄云道童身形不动,恍若未闻,目光却落在乔县尉身上: “降乩一出,必斩鬼神,今日,贫道便斩了你这泥胎木愚!” “叮铃铃……” 若有若无的铃声,突然从玄云道童手中传来。 与此同时,众人皆齐刷刷睁大眼睛,张大嘴巴。 只见玄云道童伸手虚空一抓,竟凭空握住一口剑柄,吞口处,青烟缭绕,如仙境之云。 一抹寒芒自青烟缭绕间,如向苍天借剑,缓缓抽出。 欲剑斩痴愚之徒! “上仙饶命——” 乔县尉瞪大眼睛,待反应过来,那仙剑已然出鞘,虚空斩来! 两者之间,足有五步之遥。 然,乔县尉却浑身一震,两眼一翻,一把抱住自己的脖颈,惊恐嘶吼起来: “我的头……我的头呢!” 戛! 刹那间,济济一堂的大厅,骤然陷入死寂之中。 所有人皆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发癫的乔县尉,一个个如五雷轰顶,两腿发软,战战兢兢。 更有不堪者,骚臭体液泼洒而出。 如果说玄云道童口音之变,还能说是演戏; 那虚空拔剑,乃至县尉捂首哀嚎,也是演戏? “哐当!”、“哐当……” 这一刻,茶杯瓷器碎裂声,此起彼伏炸响大厅。 只见大厅中,大小官吏,终于反应过来。 一个个惊恐得两股战战,或钻桌底,掩耳盗铃;或拔腿欲逃,弃长官于不顾。 慌乱动作不知将桌上瓷器碰倒多少,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眼看事态就要恶化下去。 场中再生惊变。 第十六章 狐死首丘 在人心惶惶之际,一道苍老声音倏然响起。 “道友,手段了得,贫道佩服!只是这泥胎木愚已斩,何不就此收手?” 那苍老声音,犹如定海神针,压下满堂不安。 众人循声看去,才发现,开口之人赫然是乔县尉请来的神秘老道。 “道友枯守甲子,只为剑斩狐精,贫道亦佩服至极!既然道友开口,今日之事,就此了结!百年之后,道友可寻我把酒言欢!” 玄云道童微微昂首,发出邀请。 “荣幸之至,必欣而往之!” 衍真老道拱手。 声落,玄云道童举剑归鞘,三尺长剑,悄然无锋。 与此同时,捂着脑袋嚎叫不止的乔县尉,也随着长剑归鞘,戛然而止。 他一脸惊恐的爬起身来,双手求证似的拼命摸着自己的脑袋,待发现脑袋完好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 “感谢道长救命之恩!” 乔县尉满脸余悸未消的向衍真老道作揖,目光下意识瞥向堂中玄云道童。 此时,玄云道童仿佛如梦初醒般,满脸茫然的比划着,似乎想要从虚空中,再次抽出那消失的仙剑来。 那动作看得乔县尉心惊肉跳,魂惊魄惕。 他是真的怕了。 刚刚那一切,皆在他的记忆中。 他只觉得那仙剑虚空斩来时,他的脑袋蓦然随之掉落。 惶恐不安,霎时间填充他的内心。 他仿佛猪油蒙心,又若溺水之徒,只晓得拼命挣扎,寻找脑袋,一切理性尽数抛掷脑后。 “县尉大人严重了,扶鸾老祖只是斩你愚性,何来救命之说?” 重回衍真老道体内的莫川,一脸认真道。 ——刚刚玄云道童和衍真老道的对话,正是他一魂控两身的自演自导! “啊?这、这……” 乔县尉一脸瞠目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一脸醍醐灌顶模样: “承蒙道长提点,下官现在才觉神思敏捷,看物通透如镜!看来是我误会扶鸾老祖了!” “误会既解,贫道身子骨乏了,那就先告辞了。” 乔县尉哪敢放莫川离开,连忙道:“我送送道长。” 说着,连忙小跑过去,搀扶着莫川,起身离开。 走到堂中时,乔县尉看着仿佛还沉浸在降乩玄奥中的玄云道童,浑身抑制不住的一个哆嗦,甚至不敢直视道童。 只得佯装搀扶莫川,在众人复杂目光中,离开大堂。 当乔县尉离开,余下大大小小官吏,也随之一哄而散。 江湖散人们也坐不住,更怕扶鸾观秋后算账,一个个如火烧屁股,在推推搡搡间,蜂拥而出。 一时间,偌大大堂,只余下寥寥数人。 “扶鸾观主,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天灵观观主没走。 他一脸复杂的走到扶鸾老道面前,作揖致歉。 “无妨!小儿妄语,心生疑窦,也在所难免!” 扶鸾老道抚着胡须,大气回道:“玄云,还不过来拜见天灵观主!” “是,师傅。” 玄云道童应了一声,有些意犹未尽的走了过来,作揖道:“凌霄子,见过天灵观主!” 凌霄子,正是玄云的道号。 至于“玄云”,乃是他的道名,只有师傅可以称呼。 当然,他还有俗家姓名。 不过,这俗家之名,早已随他踏上扶鸾观后,烟消云散。 天灵观主看着眼前这位面色稚嫩,前一刻,却威震四方的道童,满脸复杂羡慕,更感慨不已: “扶鸾得凌霄,如登灵霄宝殿啊!” “哈哈哈……” 扶鸾老道忍不住哈哈一笑:“道友谬赞,一切全赖祖师爷庇护!” 除了天灵观主外,清水县附近的一家名为佛寺主持,也走近道喜。 这与其说是胸怀广阔; 不如说经此一役,扶鸾观崛起将是必然之事! 此时,不趁机缓和矛盾,等到扶鸾观做大,再想缓和,那可就难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翌日一早,乔县尉便带着家眷,登山拜访扶鸾道观,直言道观清贫,当众捐了十两银子。 后又引女眷拜见扶鸾老道赐福,私下又有捐赠,具体几何,无人知晓。 此事一出,登时引来清水县大小官吏拜访。 一时间,捐者无数。 扶鸾观那年久失修的山道,竟被踩得锃亮如新,殿中香炉飘烟,袅袅不绝。 远观俨然若瑶池仙境,云霞蔼蔼,紫气弥漫。 与此同时,扶鸾请仙降乩之事,也随着三教九流的离开,宣扬出去。 且叙事者为了表现自己,不免一番添油加醋,因此衍生出数个版本。 然而无论是哪个版本,都无法规避掉“扶鸾观请仙降乩,借天地法剑,剑斩县尉木愚”之事。 一些大尺度的坊间流言中,甚至传出秦县令就是扶鸾观祖师爷所杀的流言。 此为代天执道惩戒贪官! 乔县尉因非首恶,这才放他一马。 总之,无论是哪个版本,那么多人信誓旦旦亲眼所见,让人不得不信。 这为扶鸾观镀上一层光环,亦埋下大兴之民心。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且说莫川离去之后,乔县尉便止不住的打听扶鸾祖师爷情况。 莫川模棱两可提点两句,乔县尉闻言若有所思。 翌日便有了拜访之举。 在提点乔县尉之后,莫川便告辞离开。 直言,枯守荒山甲子,眼下时日无多,今朝下山,在回归道山之前,只想见见人间烟火,回师门请罪。 乔县尉挽留无果,随即差人寻一支送货镖队,护送莫川。 “道爷,这是要去哪?” 有着华阴飞虎绰号的镖头骆飞白,拱手抱拳问道。 这是一位年约四十的黑脸汉子,生得凶神恶煞,虎背熊腰。 “西山城云极观!” “呀,道爷,这可不近。” “慢慢走,总会到的。” 莫川一脸唏嘘之色。 这云极观,正是衍真老道的师门,距离清水县约三百里,搁在这时代,没个八九天,休想赶到。 说起来,人的念头真是一日三变。 本来只是想在清水县了此残躯的他,在目睹扶鸾师徒之后,突然想起衍真老道临死之言。 心生唏嘘之下,索性决定将衍真老道送回师门,也不枉他借躯壳之情。 “这五两银子,算是车资,居士且收好。” 莫川说着,提前付了车资。 “道爷,您这不是折煞我等!” 骆飞白见状颇为惶恐,这位道爷可是县尉的座上宾,他哪敢多收银钱? “居士且听贫道一言,贫道命不久矣,若遗形车上,还望居士将贫道遗蜕送回山门。”莫川道。 骆飞白听闻此言,便不再推辞。 翌日,在乔县尉携家眷拜访扶鸾观时,华阴飞虎骆飞白也领着镖队,出清水,往西山而去。 这趟镖很大,足有三辆装满货物的板车,除此之外,便是莫川的马车了。 说起来,镖局算是顺手护送莫川。 其最终目的并不在西山城,而是昌兰城! 不过,昌兰城距离西山城也不远了,多走一两天,也不打紧。 第十七章 满城戴孝 夕阳下,牛尾甩蝇。 满脸干涸鼻涕的放牛童,衣衫褴褛的骑在牛背上,呆呆的看着坡道下一行镖队浩浩汤汤走过。 “道爷,鸡鸣屯到了!” 车队最终在一个村落中停了下来,骆飞白率先来到莫川马车前,恭敬道。 丝毫没有因为莫川的命不久矣,而有所轻慢。 马车厚帘撩开,莫川眯着眼睛,探出脑袋,脚步沉重的挪步而出。 骆飞白连忙单脚踩上车边,搀扶莫川下车。 “有劳了。” “道爷您客气!” 骆飞白一脸恭敬将莫川搀扶下马车,这才交给稳重后生搀扶,自己忙着安排借宿打尖事宜。 莫川在后生搀扶下,慢慢走着,心中暗嘲,这算是提前体验老年生活了。 衍真老道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 屈居这幅躯壳中的他,犹如池鱼笼鸟,举步维艰。 他甚至不敢走魂离开。 因为他有种直觉,只要他脱壳而出,这皮囊绝对分分钟暴毙。 说白了,现在这幅躯壳,全靠他的神魂吊着一口气。 说来也巧,这几日扶鸾观香火大盛,他以飨祭道炉飨食之下,神魂愈发精壮。 不然哪里能支撑衍真老道走到这里? ‘坚持到云极观应该不是问题。如果云极观发现不了,说不定,还能一览云极观道法。’ 莫川心中暗忖,旅途疲惫似乎都为之驱散,颇有望梅止渴之感。 吃过晚饭,一名趟子手敲门而入: “道爷,附近镇里有位妇人家孩子受了惊吓,丢了魂,三姑六婆瞧了个遍,不见好转,听闻您在镖队,想求您给瞧瞧。” “丢魂儿啊,我去瞧瞧。”莫川欣然应允。 “好嘞,道爷,我来扶你。” 趟子手闻言大喜,连忙过来搀扶。 镖队走镖,讲究个以和为贵,甭管是三教九流白道黑道,那都是广结善缘。 有道是,拴马桩也能绊人腿。 结个善缘,便多条明路。 在趟子手搀扶下,莫川来到借宿民宅大堂。 堂中,骆飞白正在招待客人。 瞧客人衣冠整洁模样,想来也是十里八乡的乡绅。 也对,不是乡绅,消息哪能如此灵通? “道长,您瞧瞧娃娃这是咋了,三日前,便哭哭啼啼,没完没了,您瞧瞧,嗓子都哭哑了,还是哼哼唧唧不止,这三日来,几乎没睡一个安稳觉,我这好容易生个儿子……” 一名妇人抱着裹在襁褓中的婴儿走了过来,一开口便是祥林嫂般的诉苦。 “好了,你少说几句,让道长仔细瞧瞧。”旁边一名中年乡绅斥声道。 妇人闻言这才闭上嘴巴,往前送了送怀中襁褓。 “哇哇哇——” 莫川打眼望去,襁褓中婴儿果然哼唧不止,只是嗓子嘶哑,几乎不闻声音。 再仔细看去,在婴儿身上,隐隐可见几道恶婴纠缠其身。 打眼一瞧恶婴性别,莫川叹了一口气。 “家中可有女婴夭折?” 妇人和丈夫对视一眼,脸色骤白。 “还请道长救救我家幺儿,我三十方来儿子,可不能再夭折了。”妇人屈膝便跪。 “唉,造孽啊!” 莫川叹了一口气,一抬手,手中蓦然闪过一张慑鬼箓,轻轻贴在婴儿胸膛。 霎时,啼哭不止的婴儿,戛然而止。 他嘬了嘬嘴唇儿,有心吃奶,却止不住疲倦,沉沉睡去。 “哎呀,不哭了!” “真是神了!” “道长,好法力。” 旁边看热闹的镖师们,见状啧啧称奇。 “此箓莫丢,可保小儿不受阴邪滋扰,有时间,给夭折娃娃烧柱香!去吧去吧!” 说完,莫川便挥手赶人。 “谢谢道长,谢谢道长!” 那乡绅连忙取出钱财,按照道婆家规矩,放在桌上,便带着妇人离去。 “道爷,辛苦了。” 骆飞白走近,一脸不好意思的抱拳道: “骆某走南闯北,常露山野,坟间磷火常有见闻,可否求道爷赏个符箓,以保平安?” 莫川一抬手,指尖闪过一道符箓: “此箓可慑厉鬼,若是精怪就不灵了。不过,若遇精怪,刀斧可伤,非甲子大妖,皆可一刀砍了。” 骆飞白闻言大喜,双手接过:“谢道爷赐符!” 莫川拱手回礼,在趟子手搀扶下,慢慢悠悠回客房去了。 翌日一大早,镖队便再次启程。 莫川再次坐进能把人骨头颠散的马车里,苦着脸熬着剩余路程。 好在这里距离昌兰城已经不远。 车队行至中午,昌兰城已然遥遥在望,城门口堵着几个兵丁,盘查过往行人。 骆飞白颇有几分薄面,未受刁难,便被放行。 刚进城中,驾车的车夫,惊讶声传来:“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满城戴孝?” 莫川闻声挑起窗帘,向外一看: 可不是,稀稀朗朗的大街上,十个行人五个披麻,还有一人哭哭啼啼。 再走几步,遇见巷子,惊鸿一瞥间,还能看到巷中有人家正在办丧。 引魂幡高高扬起。 这若是一两个例也就罢了,最多喊一句“升棺发财,紫气东来”,去去晦气。 可是,马车越走,镖队众人便越发嘀咕。 因为办丧人家太多了。 几乎每条巷子都能看到,属实邪门。 其间更有成群道士、佛子进进出出。 待镖队进了镖局,骆飞白照例将莫川扶下马车后,便迫不及待喊来接手之人,问道: “老龅牙,城里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一路走来,尽是纸钱飘零?” “骆镖头有所不知,最近城里在闹鬼!” “什么?”骆飞白脸色微变。 不想,那老龅牙又压低声音道:“不过,也有人说,这是拍花子所为,坊间还有传闻,此乃庙堂之争!” 所谓拍花子,乃是专拐小儿的人贩子。 因为时常冒充叫花子,走街串巷,故而民间称其为拍花子。 “这话怎讲?”骆飞白连忙问道。 老龅牙瞧一眼莫川,一脸神秘兮兮道: “一个月前,城中就屡有小儿失踪传闻,直到最近,愈演愈烈。” “前几天,知府大人宣布此为拍花子所为,斩了几个贼子。不想,此事不仅并未止住,连大人也跟着失踪。” “坊间传闻,这是千年大妖作祟,闹鬼呢!也有人说,知府大人考核在即,这是有人给知府大人上眼药!” 骆飞白闻言一脸惊叹,咒骂不已。 末了,他转头问莫川,道爷,可是有厉鬼作祟? 莫川答,惶惶白日之下,暂时未见鬼气。 回话间,莫川眯着眼睛,眺望昏沉长街,若有所思。 今晚,他要在昌兰城落脚夜宿。 一来,镖局需要对接卸货,清点货物; 二来,对镖局来说,自此再去西山城,仅押他一个“人镖”,多少有些浪费,所以骆飞白打算寻点顺风货,一同护送。 对此,莫川不以为意。 入夜,昌兰城人声鼎沸。 却是官家组织大队人马,举着火把,巡视长街,熊熊火光,宛如游龙,绕行街头巷尾。 那光景,恍如过节灯火,端是热闹诡异。 莫川站在窗口,瞧了半夜,啥也没看到,倒是年老体衰,累得够呛! 后半夜,索性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他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待他披上道袍,走出房门,眼前景色令他精神为之一恍。 只见华阴飞虎骆飞白,跪在院中。 在他面前,一匹摊开的青布上,摆着一截断足,看模样,应是稚童脚掌。 脚掌下,压着一张符箓。 ——正是莫川赠予他的慑鬼箓。 第十八章 百家争鸣 乌云蔽日,晨光惨淡。 当莫川走出房门时,院中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 骆飞白似有所感,抬起面庞。 莫川见状心头微惊。 记忆中的铁打汉子,仿佛变了一个模样。 他嘴唇惨白,面无血色,满眼血丝,呆若无神,看起来恍如一具行尸走肉。 直到看到莫川,才一个激灵恢复三分人气。 “道爷,家门不幸,骆某长子昨夜遭精怪所害,骆某冲进屋中时,只抢来长子残脚一只!骆某愿倾尽家财,只求道爷为我做主,斩妖除魔!” 骆飞白怆然悲呼,叩首跪拜。 院中看客闻言皆一脸怵色,唏嘘不已。 “呀,还真是精怪作祟啊?” “这城里不能待了,我看还是走为上策!” “竟是骆家长子?可怜啊!” “我瞧过那骆家长子,小小年纪耍得一口好刀,再长几年,定然是一名护镖好手,可惜了啊!” 莫川看着骆飞白叩首不起,又听着周围看客议论纷纷之言,心神凛然。 若是厉鬼作祟,他仗着慑鬼箓之威、无头鬼凶悍,未尝没有一战可能! 可是精怪作妖,他怎么斩杀? 至于之前“华阴斩狐”之事,纯属意外,绝难复制! 思绪忖度间,莫川正要开口,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密集脚步声。 抬头看去,只见十余名道士和尚,乃至衙役,涌入镖局大院! 他们一进来,目光便落在骆飞白面前断足上。 一个个神色严肃,更有甚者就要上前查看。 “敢问几位官爷、道爷、法师,寻我昌隆镖局所谓何事?” 一名镖头迎了上来,拱手问道。 “赵彪头,我听闻骆镖头昨夜遇见精怪,可有此事?” 一名衙役站了出来,拱手询问道,姿态甚是客气。 “确有此事,哎,真是飞来横祸,骆镖头长子因此命丧精怪之口,只抢回来一截断足。” 赵彪头颔首回道。 此时,随同衙役而来的道士和尚,已然凑近细瞧断足,在神色变化不定中,有了结果。 “伤口模糊如咀嚼,如不是野兽,那多半便是精怪了。” “哼,我早说过,此乃精怪作祟!若是厉鬼,早就被满城灯火吓得狼狈而逃!!!” 几个道士和尚略一讨论,其中一名和尚,冲骆飞白道:“阿弥陀佛,敢问骆施主可曾看见那精怪模样。” 骆飞白闻言不言不语,只是瞧着莫川。 旁边正在和衙役搭交情的赵镖头,连忙拍了拍他肩膀道: “骆镖头,法师问你话呢?你且把情况说清楚,几位法师道爷,定能为你降妖除魔!” 赵镖头说话间,几名道士、和尚暗暗颔首。 骆飞白闻言,凄惨一笑:“昌兰城精怪作祟足月有余,他们连精怪都没见过,反倒来找我求证,也能降妖除魔?” 声落,满院哗然! 众镖师闻言看向众人眼色都不对了。 可不是? 这要是真有本事,早就降妖除魔了,还用等到现在? 一名野道士闻言勃然大怒:“兀那黑脸汉子,你奚落谁呢?要不是精怪躲着道爷,道爷我早就将它斩于七星剑下!今日看你丧子,懒得跟你计较,他日若见你口无遮拦,定饶你不得!” 骆飞白闻言只是凄惨一笑,再次向莫川叩首: “道爷,骆某知道您有通天本事,骆某愿给您做牛做马,只求您降了这精怪,为我儿报仇。” 这一刻,院中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莫川身上。 随衙役而来的道士和尚们,登时神色大变,脸色铁青! 骆飞白此举,等若踩一捧一。 “骆居士,贫道年老体衰,对付些许魑魅魍魉,或有余力,至于精怪,恐怕有心无力!” 莫川叹了一口气,瞧着骆飞白眼中骤然失去的一点精气神儿,不忍道: “不过,贫道残躯一副,会会那精怪也无妨!还望你鼓起精气神,届时,还要借你斩马刀一用。” 骆飞白闻言眼睛骤然一亮,双眸贯血重重叩下脑袋: “道爷大义!骆飞白任道爷驱使!” 一群道士和尚看到这一幕,登时气得直翻白眼,长袖一甩,夺门而去。 倒是同赵镖头搭话的衙役,低声打探起莫川跟脚。 听闻其隐居华阴修道甲子,出山便斩狐精,得县尉礼遇,又在县尉府上,拦住鬼仙大开杀戒,登时眼睛一亮,匆匆离去。 没多久,再次登门。 这次却是带上了刑房文书,招募来了。 此举正合莫川心意。 他有心帮助骆飞白,奈何不通追缉之术,根本无从查起。 加入官府,正好也能共享官府情报。 然而当莫川挂了文书,才知道,这里面就是一团烂账。 原来,早先昌兰城小儿失踪时,朝廷并未在意,等闹大了,又以为是拍花子所为。 本以为砍几个人头,便能震慑住这些魑魅魍魉。 不想,情况愈演愈烈。 直到这时,知府才知大事不妙。 只能连连下令,差遣刑房缉拿真凶,甚至为此调来兵卒。 可惜,事情依旧不见好转。 急病乱投医之下,只能广邀江湖好手。 其中,滥竽充数之徒泛滥不说; 这些江湖人士更是不服管教,各说各理,完全是听调不听宣。 或者说,刑房也失了方寸。 无法分辨出真相。 只能任由各方自行调查,美曰其名:百家争鸣。ζΘν荳看書 谁破了这案子,谁便能得见知府,到时候自然是一场泼天富贵! 如此情形下,怎么可能共享情报? “一叶知秋,基层调度能力如此差劲,乱世之兆啊!” 莫川听着赵镖头打听来的消息,心中颇为无奈。 正苦恼间,有趟子手来报,说天宝寺方丈求见! 天宝寺,正是昌兰城附近佛寺,香火鼎盛,端是一支佛门正统。 莫川没有拒绝之理,自然出门迎客。 天宝寺方丈年约七十,和衍真老道年龄差不多,看起来却童颜鹤发,精神矍铄! 比起衍真老道,更像是得道高人。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寒暄中,一番恭维之言,尽是莫川近日“战绩”。 待寒暄之后,这位老和尚直接意味深长道:“阿弥陀佛,敢问道友与西山城云极观是何关系?” 莫川略一沉默道:“贫道年少轻狂,曾在云极观修道数载。” 天宝方丈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下衍真老道的跟脚终于全了。 正所谓:甘露不润无根草,妙法只渡有缘人。 道门十分讲究缘法,更讲究师承,没有师傅引路,根本无法入道。 因此凡有修为道士,必然有其师承。 在天宝方丈看来,衍真老道此行,想来是求个落叶归根。 “不知道友如何看待眼下精怪作祟?” “初来乍到,如雾里看花,不知所云。” “老衲有一法,可斩精怪,道友可愿助我?” “此话怎讲?” 天宝方丈瞥一眼四周,笑而不语。 莫川见状,挥了挥手,侍候在一旁的骆飞白,见状虽然颇为不甘,但还是带着一众趟子手退了出去。 眨眼间,屋内只余下天宝方丈、莫川两人。 两人密语许久,天宝方丈这才告辞离去。 “道爷……”骆飞白进屋,欲言又止。 “好好睡一觉,今晚斩妖除魔!”莫川道。 骆飞白闻言老脸陡然涨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此事不要宣扬出去,你自己有数即可。这精怪屡屡作祟成功,怕是昌兰有内鬼!”莫川又叮嘱道。 “道爷,这我晓得。”骆飞白颔首,告辞离去。 莫川坐在太师椅上,瞧着洒入门槛的天光,陷入沉思。 第十九章 壶天之术 入夜,昌兰城再次热闹起来。 连续几晚的人口失踪,令知府大人大发雷霆,府下各吏各房如临深渊。 压力层层传导之下,至执行层面,直接发展为满城烟火。 偌大的昌兰城,一时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巡逻兵卒,遍布街头巷尾。 在这喧嚣气氛下,城西一栋民宅小院里,莫川却和天宝方丈围桌而坐。 同行的还有一位法号义乾的游方道士。 此人年约五十,宽脸大耳,胡须稠密,手中始终捧着一枚玉笏,端是不怒自威。 据天宝方丈介绍,义乾道士在金州一带颇有名望,一手朝真拜斗秘法,斩妖除魔无数。 此来昌兰城,有心建观立派,故而对城中精怪作祟之事十分上心。 毕竟若能得知府垂青,将事半功倍! 此时,院外喧嚣不绝,院内三人老神在在,品茗论道。 天宝方丈显然对扶鸾观祖师爷十分感兴趣。 言辞间,多有打探。 莫川不好一问三不知,只能有选择的回答。 即便如此,依旧令天宝方丈惊叹不已。 尤其是对“虚空请剑”一幕,反复追问,剖析毫厘。 许久,一脸感叹道: “老衲听闻,道门有言: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终世不移!看来,扶鸾观祖师爷非寻常鬼仙!” 莫川心中一动,连忙追问:“敢问法师,这里面还有讲究?” “老衲非道门中人,对道门之事仅仅止于耳闻,岂敢班门弄斧?” 天宝方丈看向义乾道士。 莫川见状,随即向义乾道士拱手问道:“道友可否教我?” 义乾道士显然早已知道“莫川”跟脚。 亦知他乃云极观道童出身,看似一把年纪,实际上,见识阅历不及乡野道士。 想着长夜漫漫,索性聊了起来。 反正只是一些道门基础知识,便是人尽皆知也无妨。 却说《道德经》有言: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道门万般法术,皆由道衍生而出。 可谓:千变万化,万法归一。 道门所求,便是这万法归一的道。 又名:道果。ζΘν荳看書 换言之,道为根基,法为分支,术为末梢。 在诸多道术中,又以地煞七十二术最为有名: 其中有一术,名为: 【壶天】 ——可纳须弥于芥子。 传闻,修至大乘境界,袖里可藏乾坤,掌中可存日月。 扶鸾祖师爷可凭空取剑,想来应该掌握了这门道术。 这意味着扶鸾祖师爷,极有可能获得了一门道法传承。 这也是天宝方丈所言“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的真正含义。 当然,这只是天宝方丈的猜测。 然而即便如此,莫川听完依旧心虚至极! ‘这下装逼装大发了!’ 一时间,他竟有些忧心扶鸾观前景。 正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他只希望扶鸾老道能够谨小慎微,莫生事端。 聊完道术,莫川又打听修行之法。 须知,相同道术,落在不同境界修士手中,威力自然也截然不同。 便如那壶天之术,不入流修士掌握,最多藏些私人物件; 若是大能修之,可辟洞府、创乾坤。 面对莫川的打听,义乾道士直摇头: “《道德真经》有言,大道好生,诱人垂法,千门炼性,万行修心,天衍三千,择一而行。道门的修行之法,浩瀚若繁星,不好说,不好说。” 莫川有心追问其所修行的“朝真拜斗秘法”,仔细想想,还是算了。 道门讲究传承,哪能轻易授法? 除非他拜人为师! 这点,他倒无所谓,只怕义乾道士不收。 思绪流转之际,他干脆又向天宝方丈打听起佛法。 “怎么?道友想转修佛法?” “莫非不行?” “哈哈哈,都是修行,有何不可?禅宗,可引佛入道。道友,引道入佛,未尝不可。说不定,这也是天衍三千大道之一。” 天宝方丈一脸意味深长。 莫川心中一动,隐隐猜到天宝方丈意思,怕是多少有几分窥觊云极观道法之意。 “不知这佛法怎么修?”莫川问道,一副不见兔子不撒鹰。 “这得看道友是何种性?” “种姓?”莫川下意识想到了三哥。 “佛法本无边,只渡有缘人。” 在天宝方丈解释下,莫川终于理清几分佛**廓。 不同于道门有三千大道可选。 佛要修法身,法身有五性,分别是: 凡夫种性、声闻缘觉种性、菩萨种性、如来种性、外道种性。 种性决定未来果位! 例如,菩萨种性,果位最高菩萨。 不过,天宝方丈又言,种性可随佛法精进转换。 莫川问天宝方丈是何种性? 天宝方丈答:凡夫种性。 得,这所谓种性转换之言,怕不是安慰之言!即便不是,也多半难如登天。 回归正题。 在确定种性之后,即可“初果向”。 这里有“小乘入定”、“大乘入定”两向。 小乘,止于罗汉果位。 大乘,那不得了,可修佛。 不过,大乘也不是那么好修的。 种性限制是其一,修至十信位,还得回小向大,再修小乘,端是复杂无比。 莫川越听越头大,寻思着,还是修道吧! 不过,他还是问一句:“敢问法师,贫道种性是什么?” “外道种性!” 莫川闻言愕然。 《楞严经》有言:违远圆通,背涅盘城,生外道种。 换言之,受世界颠倒因感召成仙道种性,而生于外道种中,迷失菩提路。 也就是说,这是和佛法完全绝缘的种性。 “这么说,贫道永远无法修佛?”莫川不甘心的问了一句。 “道友正在修道,自然为外道种性。”天宝方丈意有所指。 莫川点了点头,陷入沉思。 这话有陷阱啊? 乍听起来,他之所以为外道种性,乃是因为他正在修道。 似乎在暗示他,若是停止修道,即可摆脱外道种性!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莫不是方丈不敢破戒律,不敢撒谎,故而以真话说谎言? “我有一卷观想图,可延年益寿,道友可以勤观之。” 天宝方丈转移话题,送过来一卷观想图。 莫川接过,正要打开,天宝方丈伸手虚按: “眼前正事要紧!” 莫川颔首,按捺下心中好奇,收起观想图,藏入怀中。 月色如水,星光璀璨。 莫川三人品茗论道,侍候在不远处的骆飞白,却愈发焦躁。 他等了半天,瞧见三位话题话音略有停止,连忙凑近问道:“道爷,这半夜不见动静,可要骆某出去探查一番?” 这话潜台词就是在问“那精怪怎么还没来?” 莫川正要安抚,天宝方丈倏然一抚胡须道:“来了!” 骆飞白豁然抬头,右手下意识攥紧斩马刀柄! 第二十章 僵尸食人 仲夏夜燥,虫鸣藏幽。 夜风透过门窗缝隙送来一阵阵兵卒巡逻声,却丝毫无法给昌兰城住民带来丝毫安全感。 即便酷夏燥热,家家户户依旧门户紧闭。 城西尤其如此。 一条陋巷深处,紧闭的筚门内,伸手不见五指。 皎洁月光透过门缝,在硬榻上投下一道光斑,照亮一道坦胸露乳鼾声如雷的身影。 倏然! 泥糊的墙壁上,荡漾起道道涟漪,若鱼吻水面,吐出一颗苍白失血的脑袋。 这是一颗人类脑袋,年约十四五岁,皮肤惨白,尸斑弥漫。 浑浊灰白眼眸,倒映着陋室边边角角。 待确定一切如常之后,它张口吐出一口绿烟。 那绿烟方出一口,便越滚越浓,弹指间,充盈整个房间,将房间内残存的一抹光明彻底驱赶。 亦钻入硬榻上男子口鼻。 霎时,如雷鼾声戛然而止,男子陷入更加死沉的昏睡之中。 尸斑人首满意了。 它从涟漪中伸出两根同样尸斑弥漫的胳膊,撑住墙壁两边,缓缓将身躯拔了出来。 ——这竟是一头僵尸! 只是不知为何,这僵尸缺了一截脚掌。 不过,这并不影响它的行动。 它仿佛幽灵般,飘到硬榻旁,双手抓住男子双肩,缓缓张开嘴巴。 那嘴巴越张越大,甚至超脱颌骨极限,宛如饕餮巨蟒般,竟一口将男子脑袋吞入口中,然后极为顺滑的吞入整个身躯。 “咔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从僵尸胃袋中传来。 只是声音清脆,不似人骨。 “呕!” 蓦然,僵尸脸色扭曲,猛然张大嘴巴,将刚刚吞入的男子吐了出来。 “哗啦啦……” 孰料,僵尸吞进肚中的是人,吐出的竟然是……一具栩栩如生的纸扎?!! 粘稠胃液晕染了纸扎笔墨,模糊了纸扎面孔,仿佛小丑般嘲笑着这屡屡作案成功的食人僵尸。 “贫道亲手所扎的纸人,好吃吗?” 一道揶揄笑声从门外传来,正是义乾道士。 僵尸闻声脸色大变,它猛然冲向墙壁,张口一吐,绿烟涌出。 【喷化】 ——人有谶言,喷其物可使其变化。 不想,屡屡奏效的喷化之术,今日竟失了作用。 那泥巴墙壁在沾染绿烟之后,迅速褪去色泽,化为一张画着门窗的纸扎房子。 “纸人都享用了,这纸宅邸何不多住几日?” 义乾道士讥讽的声音再次传来。 与此同时,纸宅邸内,陡然金光大放,一道道道门经文流转其间,竟要生生炼化这僵尸。 “吼——” 这僵尸显然已有灵智,闻言一声怒吼,抬手猛得一抓。 那拦得住它喷化之术的纸宅邸,却拦不住它的利爪,登时裂开一道巨大裂痕。 昌兰城喧嚣之声,随之放大涌入。 “不好,此獠甚凶!莫让它跑了!” 义乾道士声音大变。 “我来!” 一声怒不可遏的咆哮声传来! 与之共鸣的,还有刀斩夜色的破空声! 刚刚挣脱纸宅邸的僵尸,抬首间,便见一口刃长三尺,柄长四尺的斩马刀,呼啸而至! “呼——” 僵尸张口,吐出一口绿烟。 不料,那长刀似有所料,竟陡然变向,偏向一旁,生生躲过绿烟,亦错过僵尸面庞。 绿烟遮掩处,骆飞白血贯双眸,瞪大牛眼,一脸震惊的看着僵尸。 他嘴唇颤抖:“……嘉良。” ——嘉良,正是他那被精怪吃了的长子。 “吼!” 僵尸闻言眼中闪过一抹讥讽,一声低吼,掏出一记毒爪! 霎时,岳飞白倒飞而去,落地呕血不止。 解决近忧的僵尸,再次张嘴吐出一口绿烟,绿烟涌入地面,草木枯,虫豸绝。 然而僵尸想要的变化,半点也无。 却是谶言已尽! ——黄皮讨封,尚且耗人寿元性命。更何况,僵死人躯? “咻咻咻!” 恰时,无数破空声传来,却是佛门武僧齐齐杀至! 刀、剑、戟、棒、棍……各色武器,劈砍而来。 “吼——” 僵尸一声怒吼,不再保留人气,体表黑毛暴涨,壮如山野黑熊,生生以肉躯抗下十八般武器。 然而不管不顾,瞄准一个方向,四肢落地,践踏而去。 “砰!” 这些佛门武僧虽然修有毫末法力,但哪里是这修得术法的大妖对手? 登时,数名武僧被撞得倒飞而去,令包围圈露出破绽。 那僵尸也不恋战,撞开人群,便直取泥墙冲去,竟是连柴门都不走,端是谨慎狡诈! 殊不知,佛门武僧的任务本就不是杀敌。 那刹那间的阻止,已然为天宝方丈争取到足够时间!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一道金光。 僵尸闻声扭头之际,只见一道金光怒芒佛印当空拍了下来。 “滋滋滋……” 佛印入体,如烙铁入雪,烧蚀出滚滚白烟,刺鼻恶臭令人嗅之头脑发昏。 然而佛印入体的僵尸,竟恍如无事一般,身形动都未动,矫健如猫,攀上泥墙,冲了出去。 “不好!这僵尸恐修成大妖,快,烟花示警!” 一击不成的天宝方丈,脸色大变,随即大声示警。 一道道烟花随之升空。 将偌大城池,耀如白昼! 这一刻,偌大的昌兰城,陡然为之一静。 不知多少江湖人士愕然抬首望向夜空。 那冉冉升空的绚烂烟花,染花了城池,亦将众人脸庞染成了灯红酒绿。 恍如那花花绿绿的野心欲望! “哈哈哈,孽畜出现了!” “快走快走!” “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就在今晚!” 霎时,满城喧嚣,沸反盈天。 无数江湖好手,登时红了眼珠,玩命的向烟火之地冲去。 “砰!” 又一道烟火,射入空中,标记着恶畜逃窜位置。 “快快快!莫让他人抢了先手。” 又见烟火窜起的众人,心中愈发焦躁,那哪里是烟火? 那分明是千金小姐的绣球啊! “道友,老衲先走一步!” 城西小院中,天宝方丈招呼一声,便领着佛门弟子呼啸而去。 追那僵尸去了。 至于义乾道士,更是连招呼都没打,人已没了踪影。 前一刻,还嘈杂如闹市的小院,后一刻,登时安静如深山幽林。 自始至终目睹这一切的莫川,满脸唏嘘的叹了一口气。 谁也没想到,精心布置的陷阱,竟然也没困住这大妖? 难怪它能在昌兰城来去如风,掠人无数! 原来,作为当地人的天宝方丈,经过走访调查,发现昌兰城失踪之人生辰八字具是极阴极阳之人! 虽然他不知凶祟目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以此布下陷阱。 这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之所以邀请莫川,也是冲其名头,分担一下风险。 还好莫川早早直言,他擅长对付鬼魂,这次面对僵尸一招未出,倒也不算背信弃义。 “道爷,咳咳……那、那可是我儿?” 一道苦涩声音传来。 小院并未走空。 只见恍如死尸的骆飞白,摇摇晃晃拄着斩马刀,爬了起来,目露希冀的看向莫川。 “你说什么?” 莫川瞳孔骤缩,脑海中陡然闪过那僵尸缺脚画面。 若那僵尸是骆飞白的儿子,才死一日,哪来的泼天道行? 第二十一章 狺狺犬吠 璀璨烟火点亮漫漫长夜,狺狺犬吠喧嚣大街小巷。 “砰!”“砰!”“砰!” 一朵朵耀眼烟花在昌兰城上空绽放,如烈日悬空,照亮天地,令人间鬼祟无处遁形! 若只看这璀璨烟花,今晚的昌兰城热闹如春宵。 然而在那绚烂烟火之下,却是一场极致的杀戮盛宴! 逃出城西的僵尸,在烟火的指引下,很快便被游弋满城的兵卒发现。 在夜色遮掩下,那一身黑毛恍如山野熊瞎子,不仅没有震慑住兵卒,反而令兵卒们愈发贪婪。 “兄弟们,建功立业就在眼下!” 在封妻萌子的诱惑下,他们相互吆喝鼓劲,抄起牛尾刀,便是包抄而来。 然而这僵尸看似仓皇而逃,实际上那得看对手是谁? 当面对这些凡夫俗子之时,一个令人闻风丧胆,可止小儿啼哭的传说自此酝酿而出。 只瞧那状如黑熊的僵尸,避都不避那晃眼牛尾刀,直接撞了过去。 霎时,不见血肉翻飞,只见人仰马翻。 那僵尸尤不过瘾,残暴得抓起一名兵卒,一把摘了脑袋,便是咬住脖颈大口饮血,补充血气! 夜色遮掩了恐怖。 当残存兵卒们爬起时,那僵尸已经冲出包围圈,再次逃之夭夭。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烟火一支,呼唤援军。 “砰!” “砰!” 一朵朵烟花升空! 勾勒出僵尸逃窜的轨迹。 脚快的送死,脚慢的吃灰。 还有聪明之辈,已然从那烟火轨迹中,瞧出孽畜逃亡方向,提前摆下龙门阵,以逸待劳。 更有真正佛道修士,半途截杀。 一时间,满城风雨。 有酣睡居民者,忽然被一阵瓦片踩动声惊醒,还未回过神来,声音已经远去,恍如幻梦一场。 还有倒霉之辈,正行那巫山云雨之事,一堵墙壁轰然破碎,一群人咋咋呼呼,呼啸而过。 竟无人停留,多瞧一眼,让那满心羞耻愤怒喂了夜风。 “区区行尸走肉,也敢吃人修行?” 却说那僵尸刚刚逃入一条深巷,一声怒斥袭来,紧随其后,一匹剑光焕耀青石小巷。 煞时,腾焰飞芒闪耀夜空,一截断肢跌落人间。 “吼——” 僵尸吃痛愤怒咆哮,本已失去一脚的它,现在再失一臂,身形登时踉跄起来。 趁他病,要他命! 躲在暗中的修行者见状,眼睛登时一亮。 各路招子,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一时间,叱咤喑呜,刃芒激射。 待焕目炜耀散去,那僵尸已然成了人彘。 一缕幽魂挣扎着从僵尸体内冒出,一道染血长剑掠过,幽魂登时烟消云散。 “没想到,折腾满城风雨的精怪,竟然是一头附身恶魂!” 剑斩幽魂的义乾道士,一脸唏嘘不已。 周围几名佛道修士,瞧着这一幕,满脸懊恼。 可惜了,泼天之功,尽归义乾! 没多久,有兵卒举着火把赶到,收拾残局。 这不收拾还好,这一收拾,才知这僵尸凶残! 一路上,断垣残壁无数,死在僵尸毒爪绿烟之下兵卒,乃至江湖好手,不知凡几。 且死状极其凶残,不是开肠破肚,便是脏腑破裂。 更有甚者,经那绿烟泼面,烧蚀如恶鬼,脓疮满面,皮开肉绽,好不骇人! 偏偏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只能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凄惨一幕,除了让胆小者心有戚戚之外,反而愈发将义乾道士衬托得神通了得! 昌兰知府闻讯,更是连夜召见义乾道士,奉为上宾。 翌日清晨。 谋害昌兰城月余精怪被斩消息,轰动全城。 官家组织人马,拉着僵尸游街示众。 别看那僵尸几乎被斩成了人彘,经过连夜修复,已经拼出人形,满身黑毛的挂在十字木架上,引来无数臭鸡蛋、烂菜叶。 “呀,这就是那害人精怪?长得端是骇人。” “可不是,不仅长得骇人,本事更是吓人,昨晚那动静,真是可止小儿啼哭!” “哎呀,东大街都被撞塌了数幢吊楼!” 昌兰住民闻风而动,追在游车左右,议论纷纷。 更有哀嚎声不绝于耳。 哭得肝肠寸断! “天杀的妖孽啊,还我夫君,还我夫君!” “我的儿啊,你睁开眼瞧瞧啊!” 游街马车缓缓驶过,在那哭丧的家属群中,一名拄着拐杖的黑脸汉子,显得格格不入。 他佝偻着身子,满眼血丝的瞧着那游街的黑***,心如刀绞。 那被百姓憎恶唾弃的妖怪,既是他的杀子之仇,也是他儿尸身啊! “道爷,骆某有一事相求,还望道爷看在昔日情面上,搭把手,帮个忙!” 骆飞白看向莫川,满脸悲怆。 “骆镖头,但说无妨。” 莫川心中叹了一口气,寻思着骆飞白怕是想要他拔度亡灵。 “道爷,自古讲究个落叶归根,您看这街也游了,人也示众了,可否帮我儿尸身讨要回来?” 骆飞白声音中透着悲凉和哀求。 “骆镖头,非贫道不愿帮你,令郎身躯已遭厉鬼夺舍尸变,即便经过超度,恐怕也有邪佞之气残留……唉,这种情况,他们不会放人的。” 莫川劝慰道。 “骆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儿遭此凌辱!道爷,义乾道长已成知府眼前红人,我托尽路子也难进其门,您是义乾道长的挚友,想来见他一面不难,我只求能见他一面。” 说话间,骆飞白递上一块私银,看样子足有八九两。 莫川叹了一口气,拒收了银钱,却道:“罢了罢了,我试试看吧!” 两人一老弱一病残,本想找辆马车过去。 结果,全城狂欢,车马根本寻觅不得。 平时跑前跑后的趟子手,今儿也不知去了哪里? 两人只能边走边寻马车。 还好两人运气不错,走半道寻了一辆瘦马旧车,往永清巷而去。 到了义乾府邸,却见逼仄的三尺青石巷,停满了马车。 仗着老弱病残,两人废了半天劲,凑到门前,却见守门道童下巴都要翘到天上。 待骆飞白塞了银钱,莫川报了衍真名号,那道童才低头看了一眼道: “原来你就是衍真道士,且候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钻进小院,关上房门,隐隐还能听到挂上门闩的声音。 莫川神色平静,耐心等着。 好一会儿,道童开门,露出脑袋:“进来吧!” 骆飞白连忙客气道:“多谢仙童引路。” 莫川没吱声,拱了拱手,抬脚进入小院。 义乾老道这府邸,买得着实漂亮,三进三出,气派至极。 进门一堵影壁,颇有三分权贵之气。 在道童指引下,两人穿过垂花门,刚进内院,就见院中已经站满了人。 莫川甚至还看到了老熟人——天宝方丈! 原来,拜访者太多,书房早已站不下,索性聚在内院品茗畅谈。 话说,义乾老道也有意建观立派,趁着正得知府垂青的风头上,广结善缘,攒聚人脉。 抬眼望去,在人群簇拥下的义乾道士,满面红光,好不潇洒! 莫川领着岳飞白走近,拱手道:“恭喜道友,剑斩厉鬼,威名远扬!” 义乾闻声瞥了一眼,这才转过身来,抱拳道:“同喜同喜,济世度人本就是我辈应尽之义!” 两人说话间,院中喧嚣静了三分,不少人目光审视的看了过来。 还有人窃窃私语,隐隐在打听莫川跟脚。 两人说话间,岳飞白拄着拐杖凑了过来,抱拳道: “昌隆镖局镖头骆飞白见过仙长,听闻仙长有意建观立派,此乃昌兰之福!骆某闻讯亦不胜欢喜,愿赠纹银五十两,供养三清。” 义乾道士闻言眼睛一眯,道:“无功不受禄,敢问居士可是有事?” 骆飞白叹了一口气:“不瞒仙长,那游街示众的僵尸,乃是我儿身躯!自古有言:体之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孝之始也!为人父母,亦不愿看子女身躯流落在外。仙长,您看既然已经游街示众了,可否让骆某葬了犬子,以全为人父母的怜爱之心?” 声落,本来还窃窃私语的院落陡然安静下来。 不少人眼神暗藏几分古怪。 “令郎身躯沦为厉鬼躯壳,实乃不幸,令人惋惜!不过,那身躯早已被厉鬼转为妖躯,与令郎无关,还望骆镖头莫执妄念,莫要着相。” 义乾道士抱拳委婉拒绝。 那妖躯非他不愿给,实乃早已被知府要走,欲当做奇珍异物献于皇帝陛下。 “这……还望仙长成全骆某!” 骆飞白有心祈求几句,然而这几日折腾早已令他心力交瘁,听闻此言,近乎崩溃,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就是跪了下来。 莫川不忍道:“道友,即便是妖躯,终究也曾是骆镖头之子,不如成人之美。” 义乾道士脸色冷了下来:“道友,他不懂,你也不懂?那可是妖躯,随时可能尸变!” 莫川道:“满院黄冠,超度不了一具妖躯?” “衍真,够了!” 便在这时,一名道士站了出来,指着莫川鼻子便骂: “衍真老道,我听闻昨晚诱杀厉鬼之事,你也参与其中!结果唯独你没有出手,让那僵尸冲出陷阱,流入城中,不知杀了我昌兰城多少百姓,你还有脸过来讨要妖躯,意欲何为?” 满院众人闻言登时一片哗然! “哼?依贫道之见,讨要妖躯是假,要回去冒充自己斩杀是真!这离了昌兰城,谁知这是不是他杀的?以那妖躯之怪异,不正好招摇行骗?” 又一名老道士跳了出来,阴阳怪气的奚落道。 “此言有理!” “听闻道友曾于华阴山,剑斩白狐!昨日怎么一剑不出?若是道行浅薄,也就算了!一把年纪活在狗身上,也能理解。就怕是老不知羞,吹嘘成性!” 得,这下墙倒众人推。 一群人瞧着义乾道士拒绝,哪里不知风向? 至于莫川,一个道门弃徒,耄耋之年,又能折腾起什么风浪? “原来,他也参与了诱杀之事?” “天宝方丈真是打一辈子雁被雁打了眼,这厮我看就是一个江湖骗子!天宝方丈听信传言,可惜了啊!” “可不是,若是邀请了我,说不得,便将那僵尸拦在院中,哪里还有满城腥风血雨?” 一声声指责,令莫川陷入舆论漩涡。 不少人对莫川,更是凭白生出几分怨愤。 天宝方丈站在一旁,微阖双眼,口吟佛经,一副悲天悯人模样。 对于惨遭诘问的莫川,丝毫解释也欠奉。 千夫所指的莫川,冷眼瞧着众人诘问指责,余光瞥向义乾道士,见他同样不言不语,放纵众人,顿时恶向胆边生。 “既然诸位觉得贫道乃是江湖骗子,不如划下道来比划比划如何?” 说话间,遮在袖中的右手微动,三清铃蓦然落入掌中。 第二十二章 厉鬼屠城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莫川算是看出来了,这是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啊? 既然如此,那他也只能露一手了。 “妙哉!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 只见最初训斥莫川的中年道士,拍案而起,拱手道: “贫道冲虚子,愿请教道友玄妙道法!” 声落,满场骚动,不少人颇为意动。 若能在这里露脸,说不定就能直达知府天听,博个前程无量。 眼看一场斗法不可避免,一直不说话的义乾道士开了口: “二位稍安勿躁!” 义乾又转头冲众人拱手: “今日诸位能来,这是贫道之福!所谓来者皆是客,若要论道,不如找个良辰吉日,寻个曲水流觞能文能武的妙处,岂不美哉?” 义乾充当起了和事佬。 他倒是想瞧瞧莫川本事,奈何这终究是他的府邸。 身为东道主,放任客人私斗,传出去终究不美。 且衍真老道垂垂老矣行将就木,莫说斗法,摔个跟头都有可能驾鹤西去,何必自找麻烦? “义乾道友所言有理,是贫道唐突了!” 冲虚子冲义乾道士抱拳,又冷眼看向莫川:“衍真道友,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随我出去,比试一番?” 莫川冷笑:“贫道必奉陪到底!” 声音刚落,却闻院中突然传来阵阵惊呼。 抬首看去,只见有几名道士,一脸愕然的抬首望向西南边天空。 循着他们视线望去,却见一抹仿佛诞自天涯海角的滚滚黑云,浮现于湛蓝天际边缘。 那黑云初见极窄,却如大幕拉开,迅速向昌兰城遮天蔽日而来。 弹指间,黑云压城,满城昏暗,恍如光明罹难! 满院黄冠佛子,看着那摧枯拉朽而来的压城黑云,一个个神情凝重,如遇不祥。 满城欢庆的昌兰百姓,亦一脸纳闷的望向天空。 这是要下雨了? “轰隆——” 骤雷轰鸣间,云叆弥散,厚重黑云裂开一道缝隙,有金光洒下,显露一道模糊人影。 那人影身披万道霞光,恍如天神下凡。 满城百姓见状,先是一静,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神仙显灵!” 霎时,满城躁动起来,无数人匍匐在地,跪拜不止。 那人影抬起手来。 镇压满城的滚滚黑云,陡然纤拉而下,竟卷起道道黑龙卷,落入人间。 那龙卷风不卷花草,不卷瓦砾,唯独沾到人身,便如那山林水蛭,吮血吸髓,不消片刻功夫,一个大活人就被吸成了干尸。 原本还跪地膜拜的民众,看着妖风下化为骷髅的亲朋好友,登时骇得肺腑皆崩,肝胆俱裂。 “妖、妖怪——” “这不是神仙,这是妖怪!” “快跑!” 恐慌在刹那间,蔓延全城。 “呔!何妨妖孽,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出来害人?!” 一声怒斥,从义乾府邸传来。 ——是冲虚子! 声音刚落,他法决暗掐,手中金光绽放,数道符箓冲天而起! 众人见状,眼睛一亮。 义乾待遇,大家皆有目共睹,只恨昨夜剑斩妖孽的不是自己! 如今又有大妖作祟。 这让他们内心如何不喜?如何不眼热? 至于,那大妖盘空赫赫之态,早已被慾望遮掩。 或者说,满院黄冠佛子,已然令他们在无形中生出莫大勇气。 “诸位齐心协力,斩妖除魔!” 有道士大吼! “衍真道友,无需动手,看着便好!” 有人临战前,还嘴贱阴阳怪气一句,引来一阵笑声,倒是解了众人紧张情绪。 “咻!咻!咻!” 一道道符光冲天而起,在黑云压城的昏暗下,焕耀长空。 那大妖见状,面露讥讽,身形一个挪移,直接闪过道道符光。 任那符光湮没于黑云之中。 “区区符箓,也能伤我?” 那浮空大妖,满脸讥讽之色,抬首间,正要召唤阴毒黑烟,眼前陡然火光一闪。 一枚符箓凭空浮现! 不等它反应过来,那符箓爆闪,化为一道青芒,将它淹没。 “嘿嘿,道爷【禳鬼斩邪符】滋味如何?” 冲虚子嘿嘿冷笑,那话与其说给远在高空的大妖听,不如说是说给在场道友听。 然而话未说完,他表情骤变。 只见青芒散去,那大妖竟毫发无损的悬立于空。 它蓦然低头看向义乾府邸,全身骤然崩解,化为一道道黑色怨魂,向小院冲来。 此时,它已然明白,距离无法保证性命。 在神秘莫测的道术面前,距离反而是取死之道。 一旦遭到咒杀,反击都来不及。 “这、这是百年鬼修!” 看着那化为怨魂而来的大妖,冲虚子脸色大变。 以他实力,对付甲子大妖,尚且吃力,更何况百年大妖? 难怪它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横行无忌? 想来,那对普通鬼魂来说,炽热如火的烈日;对它而言,已然成了赤炼日魂的源泉!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一道佛光。 在冲虚子大惊失色之际,天宝方丈双手合十,拍出一记斩妖除魔印。 与此同时,满院黄冠,亦纷纷各显身手,出手阻止。 只有极少数滥竽充数之辈,骇得脸色大变,转身仓皇而逃。 这一切说着慢,实则极快。 不过,须臾间,那道道怨魂已然欺近小院,院中亦有道道流光闪出。 在令人牙酸的碰撞中,双方或烟消云散,或互有洞穿。 “啊——” 院中,有道士遭了毒手,失声惨叫起来。 不等同伴伸出援手。 他猛然双眸贯血,抄起七星剑,劈向身边同僚。 赫然是遭了恶魂附体。 ——那冲来的怨魂,根本就不是大妖本体,而是一道道化身。 “本座此来,只为复仇!诸位只要将杀我犬子之人交上来,我便既往不咎。” 在众人一片混乱中,充满诱惑的声音传来。 “雕虫小技,也敢挑拨离间,赚贫道脑袋?” 一直没开口的义乾道士,蓦然举起一把金钱剑,疾声念咒。 “电母雷公,速降神通,急急如律令!!!” 刺啦—— 一道电蛇骤然从压城黑云中闪耀而过。 那道道舔食人间精血的黑龙卷倏然消散近半。 “轰隆隆——” 沉闷雷声传来,俄而倾盆大雨滂沱而下。 那大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它费尽力气召唤的黑云,竟成了对手施法的雷公电母。 “雷来!” 义乾老道举剑召唤! 轰隆! 霎时,骤雨滂沱电光满,古剌雷声如车转。 一道刺眼雷光从天而降,劈在金钱剑上,远观如惶惶天柱,直达九霄。 “去!” 义乾老道气机锁死大妖,如举擎天之柱,拼尽道行,斩了过去。 霎时! 腾雷飞芒,天地耀白。 待光芒散去,滚滚黑云下,小院上空,荡涤如洗。 “成了!” 义乾老道喃喃自语,“噗”得一声,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单膝跪地。薆荳看書 正所谓: 万法之首,役使雷霆! 这绝非寻常黄冠,能够用出的能力。 义乾老道能够用出,除了他所修功法神异之外,最大原因,还是他借了大妖之势。 可以说,这道雷霆他往后余生再难挥出! 当然为此他也付出惨重代价。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妖风……妖风还在吞吐精气!” 倏然,场中传来一声颤抖至极的声音。 义乾老道抬首看去,登时如遭雷击,怒火攻心之下,呕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只见压城黑云,依旧云屯席卷,遮空蔽日。 一道道龙卷风,肆虐昌兰。 不知多少百姓,惨遭屠戮,化为大妖血食,沦为修行资粮。 “看来昌兰城不过尔尔,早知如此,我何必遣伥鬼驭行尸,倒是凭白耽误我修行时间。” 冷漠之音,从黑色云层中传来。 隐隐绰绰间,可见一头青色人影,跃然于云峰之间。 “……完了!” 义乾道士脸上血色尽失。 满院黄冠佛子,更是脸色灰败,如丧考妣。 这哪里是百年大妖? 那分明是修行三百年的五甲鬼仙。 “义乾道友,可还记得,贫道曾言,贫道善治鬼?” 就在众生绝望之际,一道苍老声音幽幽传来。 第二十三章 死亦鬼雄 众人循声望去,待瞧见开口说话之人,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开口说话之人,不是别人,赫然正是莫川! ——莫非此人真有通天本事? 在这绝境之下,不少人心神摇摆起来。 更有人气急败坏,怒斥道: “衍真老道,真是死到临头,还拿我们开刷?你若真能拿下五甲大妖,昨日那区区僵尸又算什么?” 开口之人,正是冲虚子。 众人闻言一脸恍然,更生绝望。 是啊,身为道门弟子,斩妖除魔乃是天职! 即便能力略有偏向,也不可能差距如此之大。 一时间,众人心如死灰。 不想,莫川倏然一抬手,无数符箓从袖中喷涌而出。 数目之多,浩如雨幕! “这——” 冲虚子瞠目结舌。 “慑鬼箓!!!” 义乾道士更是脱口而出,满脸骇然之余,亦心生希冀之色。 慑鬼箓,乃借聻仙之力,专克厉鬼。 正所谓:人死为鬼,鬼死为聻。 因此慑鬼箓极难篆刻。 首先,得有聻仙皆力,因此此举多为道门长辈仙寂之后; 其次,鬼乃人之魂魄,人化鬼尚且不易,鬼化聻更为罕见。 所以即便有道门长辈愿舍生取义,无法化聻,也功亏一篑。 正因此慑鬼箓存世量极为稀少,多为各大道观传承底蕴。 谁也没想到,这衍真老道竟然拥有如此数量! 难不成……难不成他将云极观底蕴全偷来了? 在众人心荡神摇,心生希冀之际,那浩如泼天大雨的慑鬼箓,已然洒满长空! “呼——” 那五甲大妖,见状大惊失色。 招来一股黑云遮掩自身之余,亦挥手掀起一阵狂风,吹得满城尘土飞扬,却无法吹散那慑鬼箓。 “咻咻咻!” 须臾间,那慑鬼箓已然洞穿空间之距,射入厚重云层。 “啊——” 凄厉惨叫声,从黑云冲传来。 那五甲大妖,甚至无法维持护体黑云,显露本体。 只见它那青色身躯,竟然透明了几分。 俨然差点掉了道行! “好胆!” 五甲大妖勃然大怒,猛然一挥手,席卷全城的黑龙卷,骤然拔地而起,凝成一股,如云垂海立,倒峡泻河而来。 “吾命休矣!” 众人看着那气压山河而来的黑龙卷,一个个脸色煞白。 有人仓皇欲逃; 有人激发符箓,作垂死挣扎; 还有人瘫软在地,引颈受戮。 眼看那黑龙卷即将袭来,洒尽慑鬼箓的莫川,突然看向骆飞白,笑问道: “骆镖头,可还记得贫道所托?” 经历长子惨死,尸身受辱,大妖袭城的骆飞白,早已大脑一片空白,闻言呆呆看向莫川,江湖意气令他本能的回了一句:“记得。” “那贫道就放心了!” 莫川颔首,倏然仰天大笑,引吭高歌: “我本桀骜道观童,不信鬼神不信人。” “占尽人间怙恩后,全数归还流落身。”【注1】 “诸位道友。” “此处别,彼处见。” 在众人瞠目结舌中,莫川陡然向前一个健步,拔下身旁一名道士七星剑,狠狠掠过脖颈。 竟,自戕而亡! 懵懵懂懂允下诺言的骆飞白,瞳孔舒张,呆呆的看向拔剑自刎的莫川。 只见道长至死依旧拄剑而立。 蓬乱长鬃,迎风飒飒,隐隐可见桀骜不屈之魂幻立当空! 横眉怒目间,是人间正道之光。 一时,骆飞白心神如遭五雷洗炼,隐隐有莫名情绪激生。 这一刻,所有人呆住了。 这、这是不愿一身精气送予大妖,故而自杀泄气? 不过,此举倒也壮哉! 这一幕,亦令冲虚子瞳孔骤缩,一股无法形容的惭愧,自心中冒出。 “哈哈哈,衍真道友,贫道这就去会会你的玄妙道法!” 冲虚子凄惨一笑,拔剑欲效衍真之义,不料余光所见,脸色骤然一变。 风卷微尘上,霆将暴雨来。 只见一道人形虚影,突然从衍真老道尸体上冒出,冲天而起。 “妖孽,给老子去死!!!” 舌绽惊雷间,是道门济世度人不屈之魂。 骇得义乾小院心旌摇曳! 满城皆见,一道萤火之光,逆狂风雷霆,冲向那五甲大妖! “没想到人族竟有如此忠义之辈!” 五甲大妖居高临下看着爆射而来的莫川,心神微动,如此舍生取义,即便是他也颇为震撼。 但蚁滚火海,再壮观,也终究是蝼蚁! 思量间,它一抬手,一道黑光镇压而下,莫川躲闪不及,登时被劈中,魂体岌岌可危。 “阁下忠义,陆某佩服,阁下若愿奉我为主,陆某可宽恕这满城百姓!” 五甲大妖起了爱才之心。 “将死之辈,也敢让我认主?简直狂妄!”莫川嘲笑。 “不知死活!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杀我?” 五甲大妖脸色一冷,抬手间,不再留有余力,滚滚妖风自掌间云涌飙发,扑向莫川。 “睁大你的狗眼,看老子怎么杀你!” 莫川一声怒斥,岌岌可危的魂体,骤然崩解。 死了? 不—— 五甲大妖脸色骤变。 只见那崩坏的魂体间,竟孕育出一头无形之物,睹之目涨脑疼。 聻仙! 五甲大妖肝胆俱裂,想都不想,当即扭头就跑! 以他五甲道行,未必害怕一头初诞聻仙。 奈何,他斗法至今,已然气力尽耗,道行更是险些被慑鬼箓打落。 此时不跑,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不料,他正要溜之大吉,在他前方陡然冒出一头无头鬼,凶悍异常的扑了过来。 若在往日,纵然无头鬼为道门四大恶鬼,他也挥手可斩! 然而眼下,却无法速战速决。 在他掐诀运气的弹指间,那无形聻仙,已然无视罡风阻碍,撞入他的体内。 “不——” 五甲大妖如遭雷殛,双手化为利爪,插入胸膛,就要拔出那该死聻仙! 然而此时,那无头鬼已然欺近身旁,抱住他的脑袋,拼命抢夺。 “滚!” 五甲大妖怒斥,一身妖术却不敢使出,也无力使出。 因为那聻仙,已然在夺舍他的鬼躯。 “衍真道友,竟然成了聻仙!” 此时,义乾府邸中,满院黄冠佛子呆呆的看着在云层中,翻滚扭曲,左冲右突的五甲大妖,一个骇然失色心荡神摇。 自戕化鬼,尚且能说是修了阴神之法! 脱鬼体,成聻体! 这简直不可思议。 若聻仙轻易可成,那慑鬼箓岂还会是诸多道门底蕴传承? “生当人杰,死亦鬼雄!贫道错怪衍真道友了。” 冲虚子双眼猩红,拳头攥紧,死死盯着天空恶战。 那足以衍生心魔的惭愧,折磨着他的良知,让他祈求衍真得胜,能亲耳听他一句歉言。 第二十四章 聻斩大妖 附身,是一种很玄妙的体验。 莫川能清楚感觉到,所附之躯不属于自己。 那种无时无刻的隔阂感,以及排斥感,彷如囚笼,令人欲脱困而出! 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这不属于自己的身躯,却本能的将感官信息反馈至灵魂中枢! 此时,附身五甲大妖的莫川,正在忍受着这种感官信息的冲击。 ——他既要应对五甲大妖的意志争夺,还要忍受无头鬼的拔首之痛。 偏偏他还不能停手。 因为他知道,他痛,五甲大妖更痛。 若能拔下脑袋,他随时可以走人,五甲大妖可就完犊子了。 说来也是奇怪,按理来说,此厉鬼修行三百年,总该炼过日魂,涤过月魄。 纵然无法精准锤炼聻体,聻体也该不差才对? 然而实际上,这五甲大妖根本不是莫川对手,如果不是占着身躯之利,怕是早已败下阵来。 即便如此,距离身死道消,也不过咫尺之遥。 “我有一门兵解之法,可修鬼体,若阁下放手,我愿舍弃百年道行,为阁下重塑魂体!” 五甲大妖怕了。 在某一刻,突然厚颜奉厚礼乞和起来 莫川不吱声,集中精力,抢夺鬼躯。 哼,当他是傻子? 抢了你的鬼躯,道爷我立马就是五甲大妖,还重塑什么魂体? “此法名为《黄箓大斋》,阁下且听好了……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当刻云篆,牵引天炁……” 五甲大妖心中一狠,直接念起功法正文,妄图吸引莫川注意力,争取时间! 不想,莫川依旧不言不语,听都不听! ——真当我傻啊,天知道你所说的功法是真是假?若是真中掺假,岂不堪比毒药? “……鼻引东方青炁入肝;南方赤炁入心;西方白炁入肺;北方玄炁入肾……魂体脏腑,在于观想……” 念完功法的五甲大妖彻底慌了,他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正在一点点丧失控制。 尤其是下半身,已然彻底失去知觉,仿佛不是自己。 “住手!住手!仙长住手!我、我陆封北愿奉仙长为主,求仙长开恩!”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在这大恐怖面前,陆封北再也顾不上颜面,讨饶认主,试图蒙混过关。 然而他的讨饶一如之前举动,换来的只有沉默和更加疯狂的抢夺! “这是你逼我的!” “你能成聻仙之体,陆某也能!” 陆封北恼羞成怒,一直不敢动用的妖法,倏然发动! 只见他并食指中指为剑,虚空斩向自己的脖颈,一道墨翠剑芒自指尖喷薄而出。 霎时,将无头鬼削成两截! 亦将他的脑袋斩去! 三百年道行,自此轰然破碎,无数精气喷涌而出。 失去形体束缚的莫川,随着那精气浮涌而起。 他手中蓦然暗扣一枚青铜法印当做板砖,准备随时拍向五甲大妖的聻仙之体。 然而目光环伺间,哪里有什么聻仙冒出? 在有形之体下,被斩去头颅的五甲大妖,已然随着形体的崩坏,而彻底崩溃。 “这就……死了?” 莫川看着迅速荡漾消散的魂体,一脸错愕之色。 “咦!这是?” 蓦地,在那破碎的魂体中,数个物件随着精气翻滚而出,欲洒向人间。 莫川眸光一闪,将其卷入飨祭道炉之中。 恰时,一道耀目而炽热的光线,如王水毒液,落在他的身上,令他聻体近崩。 ——这赫然是惶惶金乌之光! 惊鸿一瞥间,却见那压城黑云不知何时崩溃碎裂,一道道阳光照入满目疮痍之城。 放眼望去,如黑天皲裂,帝浆洒落。 浩浩汤汤席卷全城的黑龙卷,更是烟消云散。 义乾府邸依旧! 满院黄冠佛子尤在。 莫川悬立于空,垂目眺望,嘴角含笑,双手环抱间,潇洒作揖告别。 “诸位道友,有缘再会!” 袅袅余音间,一道柔软光芒洒上他的身体,像极了天雨落尘埃,荡涤缱绻轮廓,抹去最后痕迹。 失去阻隔的阳光,落下大地,洒满冲虚子面庞,隐隐间,有水光潋滟。 “衍真道友好走!” 冲虚子跪了下来,行三叩三拜大礼! 满院黄冠佛子见状,满脸动容,皆屈膝跪下,行叩拜大礼。 一种难言震撼,在院中回荡。 尤其是之前出口讥讽之人,更是自惭形秽得无地自容。 若有良心,这份惭愧必成心魔,或阻其修行,或助其冲天! “衍真道友大义,此为道门之福!贫道欲在兴环山建观立派,于菩萨殿旁为衍真道友设香火殿,名为衍真殿,供奉义灵!”【注1】 义乾道士看着衍真遗蜕,倏然朗声宣布道。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设殿供奉,位同祖师啊! 这对于道门黄冠来说,堪称毕生追求。 义乾老道建观立派,某种程度而言,所求不正是这份门楣荣耀? 当然,义乾老道为衍真设殿,其实也是蹭了衍真之光。 可以预想,随着衍真老道“舍身取义,镇压魔头”事迹传播开来,必成一代传奇! 民众自发为其泥塑金身,都大有可能。 义乾将其请入道观,等于截了这份香火,堪称合则两利。 “衍真道友,感天动地。老衲愿在天宝寺大圆宝殿,为其设往生牌位,为道友诵经祈福,愿衍真道友投生善道,往生极乐!” 天宝方丈紧随其后宣布道。 他不得不宣布此言,义乾老道提起菩萨殿,就是在故意挤兑他! 这既是为衍真纳福,也是在扩展道门影响力,冲抵菩萨殿影响。 ——原来,昨日两人联手条件之一,正是义乾需在道观里设菩萨殿。 “诸位道长,可否容骆某承兑仙长诺言?” 这时,存在感近无的骆飞白骆镖头开了口。 他要带走衍真仙长遗蜕,送往西山城云极观,此为镖局收钱办事之理,亦为江湖中人之义。 义乾道士闻言,神情严肃拱手道:“义乾遗蜕,便拜托骆镖头了。” 骆镖头用腋下夹着拐杖,拱手回礼:“理应之责。” 义乾道士又道:“骆镖头,令郎尸身之事请放心,贫道定鼎力相助。” 骆镖头眼眶一热,嘴唇蠕动中,有心张口回话,却悲怆难言,只能抱拳回应,以示感谢。 第二十五章 皮囊肉身 “唉,好容易凝了魂体,得,一朝又回解放前!” 莫川睁开双眼,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嘴上说着丧气话,脸上却泛起一丝微笑。 他起身来到冰箱前,拿出一罐肥宅快乐水,吨吨吨一口气灌下大半。 “呼——” “爽!” 莫川长长吐了一口气! 附身衍真老道这几日,可把他憋坏了。 尤其是嘴巴都要淡出鸟来! 偏偏他还不敢回来。 生怕那行将就木之躯,离了魂魄滋养,立马猝死给他看。 “什么英啊雄啊,灰头土脸脊背凉……” 莫川哼着小曲,提遛着肥宅快乐水走到沙发前,掏出手机瞧了一眼。 得,离开几天,除了一堆垃圾广告弹窗,连半个人找他都没有。 “真亏是身穿,不然哪天死了,生蛆臭了,都没人知道。” 莫川自嘲一笑,放浪不羁的一抬手,将茶几上零零碎碎,全部扫下去。 在满地叮当作响中,又一挥手,一排物件摆上茶几。 “道爷我放弃云极观求道的战利品,可别让我失望了。” 莫川嘀咕自语着,又痛饮一口气泡水,打了个气嗝,在气泡冲鼻间,目光落在这些物件上,仔细打量起来。 不出意外,能以魂体携带的物件,自然件件皆是灵物。 仔细看去,几片殷红骨片,几颗色泽各异珠子,一套泛着荧光的道袍,以及一块泥塑泥偶。 莫川随意捏起一颗珠子,一番感悟之后,不得不放了下来。 见识有限,实在摸不清这是什么玩意儿? 目光游弋下来,他视线在那泥塑泥偶上定格。 初见泥偶,不觉惊异。 此时细瞧下来,越瞧越怪诞,内心深处更是滋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感觉十分熟悉。 却又因为太过熟悉,反而被忽略。 这是什么呢? 莫川捡起泥塑,左右打量间,瞳孔骤然舒张。 附身! 是魂体渴望肉躯庇护的附身之念! 灵光乍现间,再看着泥偶,又哪里像泥偶? 分明是一具活生生的胎儿。 莫川心神颤抖起来。 他遵循着聻体本能,试图散而为气,附身其上,却根本做不到。 因为天地之间,似有一股冥冥威压,束缚着他的形体。 “或许这个世界,就是幽冥地府!” 莫川呢喃道,随手将茶几上物件,扫入飨祭道炉中。 一场恶战,满心疲惫。 见战利品没什么好琢磨的,莫川索性蒙头睡去。 一觉醒来。 好家伙,溃散的魂体,已然复原。 以香火为镜,仔细一瞧,除了扶鸾观香火外,他竟然在一座佛堂中,多了一块牌位。 打眼细看,上面赫然写着“云极观衍真真人”。 “有点意思,我以衍真身份行事,所以这份香火即便供在衍真名下,最终也归我享用吗?” 莫川轻轻一笑,身影一动,在客厅中消失。 再次出现时,已然循着香火通道,抵达扶鸾观大殿。 他散而为气,避着阳光,循着屋檐阴影,溜了出去,随意在后林山野中,寻一绿荫遮蔽之处,停了下来。 他取出泥偶,不再犹豫,钻了进去。 霎时,泥偶见风就涨,粗糙五官迅速清晰起来,光秃秃的脑袋,更是长出长发。 不过两个呼吸的功夫,一条光溜溜年约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跃然而出。 莫川呆住了。 他低头看向身下,又猛然看向双手,一股无法言喻的奇妙感受,浮于心尖。 这泥塑泥偶,竟然是一具昆仑胎。 又名:地生胎。 扶鸾老道传道玄云道童之时,曾统筹介绍过世间精怪鬼魂。 其中就提到地生胎。 正所谓:万物皆可成精。 地脉亦如此。 所谓地生胎,乃是由地脉孕育而出,经万载衍化,可生灵智,享神通,乃天生山神地母! 一般来说,地生胎十分罕见。 在风水堪舆学中,地脉之穴往往会诞生出地生胎。 挖出地生胎,葬直系血亲,即可取而代之,获得地脉气运加持。 民间称其为龙脉! 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即便是龙穴,也不一定能养出地生胎。 即便是养出地生胎,地脉也不一定能维持万载不变。 因此真正诞生灵智的地生胎,极其罕见,也只有在神话传说中才有只鳞片甲的记载。 “地生胎为天生地养,包容万物,将其炼为皮囊,堪称神来之笔。难怪陆封北会准备一身道袍,感情是早有准备。” “等等!” “地生胎需经万载衍化,若是岁月太低,不过是异形巧物罢了,陆封北怎么可能那么好运,赶在地生胎衍生灵智之前将其截取?” “莫非……” 莫川低头嗅了嗅皮肤,那丝丝腥甜气息令他脸色微变。 “难怪陆封北满城搜刮极阴极阳男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怕是以人之胎息催熟这枚地生胎。” 想通前因后果的莫川,脸上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在唏嘘中,他取出那身道袍,披在身上。 随即缓步走到大树荫庇边缘,抬手探入阳光下,温煦阳光洒在手背上,通透手背,隐见血管。 莫川心中一动,收回手掌,又数了数指尖涡纹。 六斗四流纹。 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看来这躯壳相貌,应该是我本貌无异了。” 即便没有镜子,莫川也隐隐有了猜想。 他抬眼眺望一下扶鸾观,见山道上,游人不绝,香火永续,索性盘膝坐在树下,尝试离开这个世界。 他想看看,这次是魂回故里,还是身穿? 视野晃动间,熟悉客厅印入眼帘。 他连忙低头看去,青色道袍映入视野。 他连忙冲进卫生间,打眼一瞧,溅着水渍的镜面上,一名年轻男子长发飘飘。 “我去!” 莫川登时被吓了一跳。 脸倒还是他那张臭脸,不过,青春岁月留下痘印斑点却消失不见。 只是一头飘逸长发,咋看咋别扭,娘娘腔十足。 莫川有心出去将其剪了,想了想,又点开手机,录着视频,再去一趟香火世界。 待回来通过视频,确定自己确实是身穿之后。 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这一来一回间,本想理发的念头却悄然淡了下来。 这头长发,正好盘起插个道簪,多少也能避几分异样眼光,方便行事。 “这下真要成道门弟子了!” “得找个机会,拜个道观,学几手真本事!” 莫川心中暗暗忖度着,心中隐隐有了几分规划。 殊不知,计划赶不上变化。 在他琢磨拜师学艺之际,一辆夹在镖队中间的马车,风尘仆仆驶入通向西山城官道。 “骆镖头,西山城快到了。” 一名趟子手打马而来,一脸恭敬的持鞭抱拳禀报。 “咳咳……知道了,你去忙吧,分两人送我去云极观即可。” 马车上,一名咳声不止的黑脸汉子,声音虚弱道。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华阴飞虎骆飞白。 第二十六章 三景道法 道房清幽,焚香袅袅。 《鹿鸣朝日》挂画下,云极观主弘真子随性盘腿而坐,捧着一卷经文,细细研读。 身旁瑞炉吹着铜壶呜呜吐雾。 经文翻动间,不觉焚香已尽,寒灯渐暗,豆大微光依旧不掩那炯炯有神之目。 “哒哒哒……” 倏然门外传来一阵细微脚步声,随后柴门敲响。 “进来。” 来人是云极观都管、弘真子师弟轩真子,相较于弘真子满头乌发,他已然头发斑白,面沉斑点。 不知是不是俗务所累。 “师兄,昌兰城惊现五甲大妖,屠城汲血以为血食资粮!” “你说什么?” 弘真子蓦然抬首,一脸震动:“昌兰城不是已经伏诛妖祟了吗?” “那是前日之事,据说,此妖寻衅借口,便是为那伏诛妖祟报仇!”轩真子一脸严肃道。 “坏了,昌兰城仅一座天宝寺可堪大任,但自从觉悟高僧圆寂之后,便佛光蒙尘,怕是难挡此妖。” 弘真子脸色凝重起来,说话间,豁然起身,就要降妖除魔而去。 “师兄且慢,那五甲大妖已经伏诛!” “伏诛?莫不是有高人路过?” “师兄慧根一如往昔,不过,师兄定然猜不到此高人是谁?”玄真子又道。 弘真子不言,细瞧师弟神色,那苍老面庞下,是阅尽人间沧桑之色。 便是这人间沧桑,却不掩浑浊双眸几分得意,几分震撼! “莫非与云极观有关?” “师兄果然聪慧过人!” 弘真子松了一口气,思绪急转: “能斩五甲大妖者,或炼神出窍,吞阳吐月;或炼炁纳天地造化,以道术斩之;或存思明志,感悟大道……” 思绪流转间,弘真子眸光一闪,道:“莫非是智全师叔?” “非也!” “守真师兄?” “非也!” “……神一祖师?” “非也!” “那会是谁?” 弘真子迷糊了,能数的他都数了,剩下的,也只有他勉强可斩五甲大妖。 这还是在五甲大妖不逃不跑的前提下。 “说来师兄定然不信,此高人为我等同辈,道号:衍真。” “衍真……” 弘真子目露茫然起来,同为真字辈,令他感到有些熟悉。 然而对于这个道号,他却一脸茫然。 “衍真为天全师叔记名弟子,柴房守心三年,不辞而别。却是去了华阴山,在山野修了间茅屋道观,苦修甲子,数日前,方才出山,据说,是为了回云极观。” 轩真子一脸感慨万千。 “苦修甲子?莫非已有百年道行?” “疑似甲子不到。” “那怎斩那五甲大妖?” “舍身取义,以兵解之法出阴神,又跌而为聻仙,这才将其斩之。” 啪嗒! 寥寥几句话,蓦然将弘真子手中经书惊落,抖起袅袅微尘。 身为云极观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几句话代表着什么?! “消息可准确?” “我特意差遣三路阴神探查,又托了西山城刘仙家堂口加以印证,基本属实。” 轩真子沉声道。 身为云极观都管,总领一切大小事务,怎么可能情况不明,便来禀报? “师弟遗蜕在哪?”弘真子声音颤抖问道。 “师弟兵解前,曾托昌隆镖局镖头骆飞白护持其遗蜕回归道门,我已遣阴神暗中护持,想来已经快到西山城了吧!” “大善!明日,云极鸣钟,降阶奉迎,恭迎衍真真人回观!”弘真子沉声道。 “谨遵观主之命!”轩真子郑重作揖,领命而去。 兔升乌坠。 翌日,前来上香信众,皆惊讶发现,云极观气氛有异。 道门上下,皆黄冠道袍,妆容肃穆,甚至连平日最为活泼的道童,也收敛起三分性子。 好奇询问,才知今日有真人遗蜕回门。 真是奇了? 何等高人,有此待遇? 日上三竿,道门钟声,长鸣山野。 在悠长钟鸣声中,一辆马车风尘仆仆而来,在云极观正门外,停了下来。 “云极观众弟子,恭迎衍真真人回观!” 悠长唱号声中。 云极观主弘真子戴黄冠披道袍,一身道门正装,降阶奉迎。 有观礼信众,回去宣扬说: 当日,有仙鹤落其门,环绕真人遗蜕,久久不愿离去。 民间闻之,啧啧称奇,纷纷好奇猜测那真人身份。 直到数日后,有昌兴城百姓投奔西山亲戚,一个足以载入地方志的传奇故事,终于广为人知。 大家这才方知,云极观所迎真人,究竟是谁!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却说云极观将衍真遗蜕迎回山门之后,便补齐名册,坐龛而葬。 第二日,云极观主弘真子授法箓证其法职,名所录之神界,以通达神灵。 云上大殿三清神像下侧右侧边缘,悄然多了一座牌位。 上书:云极衍真真人。 当天早课,都讲觉真子坐在三清神像下,讲授云极道经。 入夜,觉真子守殿,授内门弟子不传之法! 与此同时。 以香火为镜的莫川,听着觉真子授法,心中感慨万千。 今天一早醒来,他就发现飨祭道炉,再添一道香火。 且这道香火远超之前总和。 当时,他就有所猜测,此时一瞧,果然如他所想。 简直堪称意外之喜! “云极观啊云极观,贫道借你弟子躯体,成你道观名望,学点道法,也是理应之义!” 莫川自我开解一声,随即聚精会神,听觉真子授法起来。 这一听,便入了神。 等回过神来,已至深夜。 莫川略一整理这才发现,扶鸾观道统衰微,实属必然。 大道好生,诱人垂法。 然而道途虽多,真正走得通的,却少之又少。 扶鸾观道统,终究旁门左道了些。 所谓降乩之法,全赖祖师爷一人伟力。 谋的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莫川甚至怀疑,创建扶鸾观之人,是不是因为道途无望,故而转修鬼仙。 又鉴香火之道,集全观之力,供给一身。 这法门虽有诈骗嫌疑,不过,却颇得三分传销精髓,门下弟子皆可遗形为鬼仙。 所以即便门中有人察觉不对,也无法回头,只能继续维持谎言。 至于此法究竟是不是邪术? 这就不好说了。 修道,本就是夺天地之造化。 夺松栢,为绝粒; 夺金石,为炼丹; 夺水玉流珠,为双修; 夺素文丹箓,为檄召鬼神;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既然如此,这里面哪个是正法?哪个又是邪法? 所以云极观的观念是,法不在正邪,在乎于言行也! 这倒是和扶鸾观不谋而合。 回归正题。 云极观道统,乃是三景道。 此为夺日月辰三光之造化! 所以又名:三奔术,三光法。 此道脱胎于二景道。 所谓二景道,又名:奔二景、存日月在泥丸法、服日月芒法。 讲究的是日光炼魂,月芒养魄,重神轻形。 云极观祖师,引入太平辰道,以辰光炼体,讲究炼神存形,走四平八稳路子。 若寿元耗尽,还可转修阴神之法。 “难怪云极观香火鼎盛,这道统听起来就十分不错。” 莫川暗暗颔首。 这道法颇为符合他的胃口,听完之后,更是蠢蠢欲动起来。 他现在日夜享用香火,神魂颇为壮大,虽然听经讲道到了半夜,却一点睡意也无。 起身走到阳台边,瞧着月上中天,心中一动,索性出门,上天台,修炼去。 第二十七章 黄皮求道 天台空寂,星垂风高。 莫川随意寻一个隐秘角落,盘膝而坐,微阖双眼,细细回忆觉真子的讲解。 三景道,召请日、月、辰三景精华,因此衍生出三式。 分别是: 郁仪召日、结璘摄月、七灵引辰。 今晚月色皎洁,繁星点点,正好适合同时修炼“结璘摄月、七灵引辰”两式。 具体修行细节,又细分为两种: 未萌和入门。 未萌是指,从未修行过三景道,感悟不到日月辰精华,需走存思道,存思日月辰光,入口而吞之,配合闭气、叩齿、咽液等动作。 以“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的方式修行。 一旦成功吞吐第一口日月辰精华,即算得上入门,可走炼炁道,以一口精华,牵引日月辰三光。 莫川现在属于未萌,因此须走存思道。 这类似于观想法。 但并非凭空臆想,反而需要放空思想,通过模仿之道,于懵懵懂懂间,吞吐精华。 引用经文之言,此为:“冲虚太和气,吐纳流霞津,胎息静百关,寥寥究三便……” 回归正题。 莫川不敢跳脱,一举一动皆遵循觉真子教导,不知不觉间,思绪空茫,时间成水。 半梦半醒间,他忽觉喉间一凉,猛然睁开双眸,心头迷离感顿去,喉间那一抹凉意,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清晰。 意志投射而去时,隐隐可以感觉到一抹不定型之物。 似气,似光。 郁结于胸膛,缓缓渗入神魄之中。 “入门了!” 莫川心中一喜,尝试操控起这缕月芒。 初时,那月芒不动如山,随着他锲而不舍的意识投射,那月芒逐渐活跃起来,最终心随意动,游走周身,滋润魂魄。 “这就是三景道吗?果然神奇!” 莫川操控一番后,随即尝试牵引月芒。 不同于之前的懵懵懂懂,这次借这缕纳入体内的月芒,他成功洞察到泼洒于天地之间的月光。 在月芒的牵引下,汇成一道,缓缓流入他的体内。 “结璘摄月,这一式算是入门了。” 莫川长长吐了一口气,没有贪多,转而修炼起“七灵引辰”。 所谓七灵,即,北斗七星。 此法类似于拜斗之术。 不过,仅以北斗七星为勺,蘸舀诸天之辰芒。 法决十分枯燥,好在有觉真子翻译成大白话的教导讲解,修行起来不难。 大概是神魂吞吐香火,颇为壮大的缘故,莫川极容易入定。 没多久,便咬下一口辰芒,正式入门。 至于郁仪召日之式,需要等到白天。 有“结璘摄月、七灵引辰”的成功经验,郁仪召日举手可摘! 事实也确实如此。 翌日清晨,修行一夜的莫川,趁着晨间日头温煦,转修郁仪召日。 不过,半个小时,便已入门,堪称神速。 三景道法入门,莫川欣喜不已,略一吐纳一番,美滋滋的下天台,吃早饭去了。 吃早饭时,他又打开网购平台,购买一些物资。 却是三景道法,还可以封存日月辰三光,于符箓之中。 又名:郁仪符、结璘符、七灵符。 此法记载于《太上隐书》中,讲究颇多: 郁仪符以朱书青纸书,绛青囊盛。 结璘符以雌黄青纸书,黄锦囊盛。 七灵符以茶白青纸书,百草嚢盛。 这里面的青纸,并不是青色的纸,而是皇家诏书所用的“青纸紫泥”之纸,又名乌金纸。 觉真子并未教授这三景符,仅仅是让弟子们做些准备。 所以莫川也不清楚细节,网上查了半天,也是云里雾里,干脆各种沾边不沾边的都采购一点。 这一番采购下来,他再清点一下身上钱财,登时傻眼。 “完犊子,这样下去,要不了十天半个月就要吃土了啊?” “觉真老道那句话说的还真不错……夫财者,资身之本,养命之源,修道之资粮!没钱,寸步难行啊!” 莫川挠头,想了想,等真没钱的时候,再说吧! 打工哪有修道有意思? 吃过早饭,回去路上,他好像熬了一个通宵似的,眯着眼睛,脚步虚浮。 实际上,正以郁仪召日之式,吞吐日芒。 期间,扶鸾观、云极观皆开始早课。 香火袅袅间,莫川一对招子看两个道殿。 瞧着一个寥寥师徒两人,一个满堂道士诵经如涛,那份迥异之感,颇为有趣! 对了,天宝寺也有一道香火,不过,这几日没人讲经,莫川也懒得关注。 佛门那套修行法门,又是罗汉,又是菩萨,还分什么种性,看得他颇为迷糊,寻思着等哪天屠刀耍累了,再去成佛。 当天晚上,觉真子再次夜半守殿,讲经步道。 可惜,没讲莫川颇为期待的三景符,反倒仔细讲解起三景道法修炼细节。 莫川也第一次体会到学霸的快乐。 他从来没想到,三景道法竟然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绕,门门槛槛。 云极弟子,可谓是什么情况都出现。 什么“结璘摄月时,月出于胸,胸胀难忍”; 什么“耳出幻听,疑仙人授法”; 又什么“月芒入体,如鱼入池塘,翻滚不休”; 可谓什么奇怪情况都有,看得莫川瞠目结舌之余,也隐隐意识到,自己独自修行是一种何等孟浪之举。 若是出现异常状况,怕是能走火入魔。 到那时,只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好在,无知者无畏,修行最难的登堂入门一关,竟被他轻松渡过。 莫川猜测,他能如此顺风顺水,或许与飨食香火有关。 再或者与他天生聻体有关。 总之,今晚上半夜他基本没学到什么新东西,算是温故而知新了。 待觉真子授业结束,莫川抬脚准备再上天台,修那三景道法,不想,一支虚无缥缈香火,袅袅而来。 以香火为镜看去,莫川眉梢一挑。 竟是他初获飨祭道炉时,撞上的黄皮大仙——黄不语! 只见它人模人样,穿着一身青衣大氅,爪扣三支供香,俯跪于陈家祖祠蒲团上,颇为认真的尚飨祭祀。 供桌上,还能看到几枚新采的野果,颜色各异,颇为可爱。 “山野散修黄不语,拜见九幽莫上仙!深夜叨扰,实有修行之惑,恐入邪道,求上仙指点迷津,黄不语愿附上仙左右,任凭差遣。” 第二十八章 攀炎附势 神龛神椟,酬神敬祖。 袅袅青烟下,黄不语恭声求道。 自打讨封落败,巧遇幽冥上仙之后,黄不语事后在修补道行之余,也一直在反复琢磨这件事。 初时,它内心颇为忐忑不安,几次生出迁徙之念。 不过,这惶惶不安的念头,终究还是被理智按下。 ——凡人安土重迁,精怪其实更甚之。 不想,清水县接连发生的几件事,将它彻底吓到了。 一是,清水市曹无头鬼,遭高人收走; 二是,华阴山有过数面之缘的狐仙白娘,遭荒山老道,一剑斩之; 三是,清水县尉府上,惊现鬼仙降乩,请剑斩愚之事。 三件事仿佛商量好似的,一股脑冒出来,直教人闻之脊背生寒。 以前,它虽然觉得这个世界挺危险的,然而那危险之源,不过是村头黑狗,镇上玄猫。 道行渐长,瞧得远些,也不过是周遭精怪。 如今,它才猛然发现,世界远比它想象得还要可怕。 它不过是走了气运,生在这人气衰微的旮旯角落,这才争得几分仙缘。 亏它还敢以幻术,恫吓陈家。 这要是闹大,只怕它早已成了那些修士眼中的造化机缘。 在惶惶不安的危机意识下,它左思右想,牙一咬,心一沉,干脆趁着夜深人静,拜入陈家祠堂。 这是它唯一能接触到的大机缘! 莫上仙来自幽冥地府,想来定然见多识广,或许可以为它指点迷津。 在思绪流转间,黄不语俯下身子,恭敬等待上仙回应。 “我是人,你是妖,你这香火,我可受之不起!” 一声戏谑声音,从神龛上传来。 黄不语心思急转,抬头间,就要答话。 不想,目之所及,骇得它陡然站起,声音颤抖:“你、你是谁?” 只见那朱红神龛间,一名唇红齿白的弱冠道长,放浪不羁的半蹲神龛上,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它。 莫川嘿嘿一笑:“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几日不见,就不记得我了?” 说话间,他伸出食指,袅袅香火,绕指盘旋,好不神妙! 黄不语胡须颤抖,黑瞳乱转,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上、上仙是莫先生?” 莫川颔首:“眼力劲倒是没丢。” 黄不语呆住了,下意识道:“莫上仙不是聻仙之体么?” 莫川道:“怎么,只许黄皮讨封,不许聻仙化人?” “不不不,没有没有,上仙莫怪,上仙莫怪!只是黄某素来只听闻妖精化人,还从未听说,鬼仙还能起死回生,尤其是以聻仙之体。” 黄不语连连解释,急得声音都变了形。 话说,上次莫先生若是以鬼仙之体显灵,或许还有可能是某位高人出阴神而来。 偏偏他乃是以聻仙之体示人。 这足以排除“出阴神”的可能。 再细瞧莫先生额骨灵堂。 可谓:骨蕴灵光,神气内藏。 这绝非串窍拿法,亦非夺舍之相!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这就是以神魂之灵蕴,重塑而出的肉身! 正因此,黄不语才愈发魂惊魄骇,心荡神摇! 借一缕香火,从幽冥地府横渡人间,莫先生绝对是一等一的上仙。 这才来到人间多久?便重塑肉身,这等手段,简直闻所未闻! 说不得生前便是一位陆地神仙。 如今肉身已塑,凭莫先生手段,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一身道行。 我黄不语若能趁机拜入门下,这岂不是可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福泽?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多读几本书就知道了。” 莫川伸手捏起一枚野果,随意往身上擦了擦,咔嚓一声,啃了一口。 这一口啃得他眼睛直眯,槽牙酥麻。 酸! 好酸的野果。 不过,在那前调酸涩之后,后调却有一缕清恬灵气,令人回味悠长。 “九幽真仙在上,渠口黄不语愿为上仙洒扫守门,只求上仙不嫌我愚昧,垂言教诲。” 黄不语见莫川吃供果,一个激灵便是纳首便拜。 正准备咬第二口的莫川,傻眼了。 “我一介凡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你怕是拜错了人。” 莫川自嘲之言,落在黄不语耳中,却成了大能的自谦和考验。 事实上,莫川能如此坦然说出此言,与他剑斩五甲大妖不无关系。 剑斩五甲大妖的他,此时肉身力量虽然不如这黄皮精怪,但心态上已然发生微妙变化。 “即便是人,也分俗人和圣人。”黄不语机敏答道。 “好一个彩虹屁,你倒是会攀炎附势!”莫川笑道。 “我今垂翅附冥鸿,他日不羞蛇作龙。”黄不语又连忙答道。 莫川不说话了。 他仔细盯着眼前这只黄皮子,半晌道:“五仙派?四门派?” 黄不语心中一松,连忙答道:“回上仙的话,弟子乃四门派,清水县有一俗家弟子,人称黄半仙。” 莫川想了想道:“以后称我莫先生,查查清水重石子跟脚。” 说完,他身影骤然消失。 “啪嗒!” 一枚果核从空中跌落,掉在供桌上,滴溜溜滚了一圈,从桌沿掉了下去。 黄不语眼疾手快,双爪托住,匍匐在地。 “谢先生赐核,弟子这就去办。” 说完,它毕恭毕敬的三叩三拜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摸出一块手帕包住,转身离去。 待离了陈家祠堂,出了村寨,它脚步不停,一直遁入秘密老巢,这才气息微乱的停下脚步。 这是一处断崖洞穴。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月光无碍,走兽不扰。 除了猎隼虎视眈眈之外,堪称山野拜月妙处。 它有幻术傍身,这唯一威胁猎隼,反倒成了他看门护院的走犬。 此时,它在拜月台落下脚步,沐浴着莹莹月光,激动得左右徘徊起来。 “上仙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却差我调查重石子,显然,这是一道入门考验!” “仙人考验,定然非同寻常,看似闲言碎语,或许大有深意!” 思忖间,黄不语从怀中取出果核,打开手帕,细细观之,思绪徜徉起来。 “仙人走时,赠我果核,又言彻查重石子跟脚,这两者之间莫非有什么联系?” “让我想想,仙人问我五仙派,还是四门派,果核?核?莫非是告诉我,以和为贵?不对,仙家之言,怎会如此简单?” “和?和光同尘?有这可能……” “等等,一碟供果,仙人独享这枚野果,莫非这枚野果另有机缘?”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野果应该是采自华阴山黄枫坡,莫非那里有玄妙之处?” “嗯,不管有没有,去瞧瞧总不会错。” “话说,清水重石子又是何许人也?听起来似乎是个道人,仙人让我调查重石子,肯定不止查他一人……” “既然如此,哪个道观有石字辈?” 黄不语思绪跳脱的沸腾徜徉着,这一夜对他来说,注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十九章 残片铙钹 深山踏红叶,耳畔闻鹿鸣。 说来也是神奇,明明还在酷热盛夏,华阴山却显得格外凉爽! 在那鸟鸣山幽处,有一座山坡更是常年枫叶飘红泛枯,故而又有名曰: 黄枫坡。 天色方亮,琢磨一宿的黄不语,便出发了。 日光惶惶,百兽趋避。 这正是它远行的好时辰,至于更可怕的猎手——人类? 巧了,它执一手幻术,足以避之。 山远路险。 黄不语走走停停,奔了半日功夫,这才抵达黄枫坡。 厚厚落叶,柔软如毯。 黄不语早已脱了一身碍事的宽袍大氅,赤条条着细长棕黄身躯,奔行其间,倒也隐秘至极。 它来来回回绕了半天,终于在一株大树下,寻到了当时摘果的灌木。 此时那灌木上,只余下三两个青涩果子。 还有几个熟透的红果,藏在灌木深处,被荆棘保护着。 可惜,它避得了走兽,却防不了飞禽,已然被啄得坑坑洼洼,腐烂流汁。 黄不语从皮毛中取出仙人啃过的果核,仔细对比一番,确定是这颗果树之后,立马来了精神。 它来来回回转悠,却瞧不出果树殊异之处。 抬首望天,大树参天,荫庇如盖。 “大树底下,寸草不生!这果树虽然长得矮些,却堪称茂盛,更结红果,这里面显然有秘密!” 黄不语来了兴趣。 “根源既然不在日光,那极有可能在这地下。” 身为黄鼬成精,打洞乃是天赋本能,黄不语身形一动,立即钻入厚厚枫叶下,往果树根部挖去。 不想,它挖到根部,却不见丝毫异常。 心中笃定这果树非同凡响的黄不语,没有气馁,继续往下挖去,偶尔翻到蚯蚓昆虫,随手塞进嘴里,权当尝了野味。 “咦!” 倏然,黄不语一声轻咦,动作愈发迅疾起来。 没多久,它从厚厚枫叶中钻了出来,嘴中赫然叼着一片中间凸起似草帽般的铙钹! “莫上仙不愧是横渡幽冥之存在,尝个果子,竟然就能品出如此机缘!” 黄不语伸爪抓住铙钹,打量着上面冗繁密集的符文,心中震惊不已,眼中更是闪过一丝贪婪。 在气机交感之中,它能感受到这铙钹乃是一件传说中的灵气。 那盈盈缠绕不休的灵气骗不得人,其内更是隐隐有金戾之气流转,仅仅是心神感应之下,便有种神魂酥碎,血肉糜烂之感。 若能激发而出,威力定然不俗! “按理来说,铙钹乃是一对,这里怎么只有一片?这要是献宝莫上仙,仙人猜我贪墨,又该如何解释?” 黄不语心中一动,小心藏好铙钹,再次钻回洞窟寻找起来。 不想,任它如何搜寻,也找不到剩下那半片铙钹。 它尝试扩大范围,搜遍黄枫坡可能之处,结果毫无所获。 “真是奇了怪了,莫非是莫上仙的考验?” “可这考验也太粗鄙了吧?” “让我想想,如此灵物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岭中?或许这是仙人斗法,无意遗失也说不定。至于另外半片,不是毁于斗法之中,便是落于他处,如果真是这般,以我的能力,恐怕真不易再找来。” 黄不语喃喃自语,瞧着天色将黑,决定不再逗留,叼起铙钹,打道回府。 寻思着,抽空再来找找。 至于发动徒子徒孙搜寻? 它略一思考,便放弃了! 华阴山精怪不多,但也不少。 发动徒子徒孙动静太大,极容易引起有心人注意。 一旦遭到窥探,丢了铙钹事小,失了仙缘事大。 它宁可亲力亲为,也要保守秘密。 待回到府邸之后,它小心将铙钹藏好,随即向清水县遁去。 它打算等调查出重石子跟脚,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之后,再向莫上仙汇报。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 且说莫川见了黄不语之后,回来便埋头修行起来。 见过道法璀璨,又有机缘踏上不朽道途的他,自然不甘再泯然于众。 一连数日,他都沉浸在三景道法之中,然而练着练着他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三景道法,通过日月辰三光,炼魂养魄锻体。 最终目的,乃是提取出炁,又名元炁。 亦称法力。 所谓道法三千,然而无论是哪一道,夺何种造化,最终都是炼炁。 就像人服五谷,所取不过是其最本质的营养。 飨祭道炉所截取的香火之力,最终也是转化为元炁。 正因此,莫川惊讶发现,三景道法的修行速度,竟远不如飨祭道炉的香火转化。 “这是因为集众人之力的缘故?” 莫川暗暗思忖: “不对!香火之道这般霸道的话,道家佛门岂有放过的道理?可以我观察来看,道家佛门虽然也在争香火,但争的更多的是一种脱离生产的供奉。” “这般看来,根源应该在我的飨祭道炉上!” 莫川心神一动,飨祭道炉悄然浮现于眼前,上插几支香火,隐隐可从缭绕青烟中,看到香火不绝的扶鸾观、天宝寺,以及云极观。 一番细细感应之后,莫川终于发现其中端倪。 飨祭道炉,既然可截无主香火,自然还要洗去香火杂念,最终所留只余一缕精粹。 积少成多之下,这才有眼下远超三景道法的修炼速度。 “我一门心思寻功法,没想到最好的功法其实就在我身边,这简直堪称外置自动练功器官。” “不过,修炼功法也有修炼功法的好处。比如这三景道法,在转化元炁之前,更在锤炼魂魄肉身,这是飨祭道炉所没有的增益。” “这点来说,我可以倚重飨祭道炉,但绝对不能因此放弃修行。” 想通始末的莫川,长长松了一口气。 苦修三景道法之心,也随之悄然间淡了几分。 教员有言:做事要学会抓住主要矛盾,兼顾次要矛盾。 飨祭道炉可转化元炁,放着这么一个大杀器不用,反而吭哧吭哧苦修三景道法,那多少有些不分主次。 炼魂养魄锻体不能落下,元炁更要多多益善。 “咦,说起来,这几日,怎么没有新的香火出现?” 思绪至此,莫川顿时迟疑起来。 从飨祭道炉截取范围来看,应该不差无主香火才对。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是时候化被动为主动,仔细摸索一下飨祭道炉的玄妙了。” 莫川心中一动,身影从客厅中消失。 第三十章 张府诡祟 景合县最近闹了桩怪事。 ——大财主张员外府邸,竟有邪魅鬼怪作祟! 却说那鬼祟也是邪门,只附女身,不近男身。 张员外正房夫人和六房小妾,被附了个遍,若遭拿法时,必定血气上涌,两眼翻白,浑身冷汗淋漓,被如雨淋。 吃不住苦的,甚至咬唇惨叫。 据说,最受宠的六房小妾,在高人驱邪时,痛苦得抓破被褥,疼得张员外不顾外人在场,直抹眼泪。 在这娱乐匮乏的时代,这件事眨眼成了全县街头巷尾的谈资。 多少百姓暗戳张家脊梁骨,这是坏事做绝,遭了报应啊! 这话出来,就有人反驳了。 既是报应,为啥不报应张员外? 这话一出,登时令人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反驳,更暗生腹诽? 难不成鬼也欺软怕硬? 于是坊间又有传闻,鬼怕恶人。 譬如那刽子手屠夫之流,莫说生人勿近,便是厉鬼瞧了,也得绕着道走。 那鬼祟不敢附身张员外,恰恰说明,张员外实乃恶人贼子一个! 厉鬼瞧了也得退避三舍。 你别说,这说话还颇有市场,一时间甚嚣尘上! 直教人感叹,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 此时,这位民众口中“厉鬼瞧了也得避让”的张员外,正站在正房夫人门外,伸头看着门内景象,不时伸手擦着额头冷汗。 富贵锦缎大袍下,两股战战,哆嗦不止。 却是他的正房夫人,又遭鬼祟拿法了,此时正躺在春橙上,双手抓着凳边,痛苦的皱眉低呼。 旁边两名身穿神衣,头戴神帽,左手持鼓,右手持槌的萨满,正摇身振铃,跳着萨满舞,唱着请神词,驱邪祈禳。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闩。行路君子奔客栈,鸟奔山林虎归山……先请狐来后请黄,请请长蟒灵貂带悲王……” 萨满唱腔阴阳顿挫,舌头发卷,旁人听之,只觉得经文晦涩难明,更生敬畏。 然而任这大神二神两位萨满如何卖力。 正房夫人依旧痛苦不已,某一刻,甚至突然挺直身躯,仰着脖子,涔涔汗珠打湿衣衫。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闩……” 大神二神走完流程,一瞧正房夫人姿态,彼此对视一眼,试图再来一遍。 不想,大神倏然浑身一颤。 停下步子。 满脸惶恐的退出房间:“张员外,此妖甚凶,恕我等无能为力。” 说完,转身就走。 “哎哎哎!二位留步……” 张员外哪里还敢站在门前?赶紧借口追了上去。 “二位也是十里八乡的高人,连二位都无能为力,我、我这该怎么办?” 张员外追了过来,头冒冷汗。 “张员外,我听闻清水县扶鸾观出了位仙童,或许可解员外之困。” 两位萨满连忙拱手,推荐其他同道中人。 “清水县?” 张员外正要细问,家仆来报:“老爷,门外来了位游方道士,说是想瞧瞧几位夫人。” 张员外闻言登时炸毛挥手:“去去去,什么野道士都敢来骗钱?真当我急病乱投医?” 自从他家出了这桩邪祟事儿,一夜之间,景合县就不知从哪冒出无数半仙高人。 初时,他还恭恭敬敬,礼遇有加。 结果接二连三无功而返之后,他顿时回过味来,感情这就是一群江湖骗子,骗钱来了啊? 自此以后,非名声在外之辈不请。 然而即便如此,周围十里八乡的高人都被他请了个遍,依旧毫无起色,吓得他这几日都住在城外。 “老爷,那道士……好像有点本事。” 家仆犹豫一下,结结巴巴道。 按理说,他不该多嘴,可是老爷能躲在城外农庄,他们这些家仆可得守家,这事不解决,他们也怕啊! “怎说?”张员外问道。 “老爷,奴才嘴笨,您瞧了就知道了。” “这……”张员外略一犹豫,咬牙道:“请进来!” “哎!” 家仆连忙转身请人去了,生怕老爷反悔。 “二位大神,我没听错的话,您之前说的那扶鸾观是……仙童?” “正是。” “既是仙童,道行恐怕有限吧?” “哎,员外有所不知,那扶鸾观道统在于请仙降乩,一身伟力归于祖师,正因为是仙童,六根纯净,这才能请来仙人。” 萨满解释道。 正说着,却瞧见张员外目光看向小院拱门。 两位萨满见状扭头看去,眼睛顿时一亮。 好一位俊俏道士! 却见一名头插道簪,身披道袍,脚踩云履的弱冠道士,龙行虎步而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莫川。 若说他有多俊俏,其实也不尽然! 在这个普遍营养不良的时代,得以吃饱饭正常发育,体型相貌就足以碾压九成人。 更何况,他以地生胎重塑肉身,身无五谷沉疴,可谓一白遮百丑。 话说,他为何出现在这? 这就纯属缘分了。 原来,自从他发现香火有助修行的妙用之后,便借助陈家香火现身这个世界,打算主动实验一番。 不想,期间碰到几个村镇,风土人情体验不少,唯独不见什么香火。 当然了,人家大门一关,有没有上香祈福,他也不知道。 他倒是想潜入瞧瞧? 可惜,现在有了肉身,失了身为鬼魂时“散而为气”的隐蔽性,自然不好做那飞檐走壁之事。 或者说,也没那本事。 这让莫川多少有些怀念身为鬼魂之时。 听说道门有“出阴神”之法,有机会得搞来练练。 如此走走停停行了两天路,意外扎入这座不知名小县,听闻张员外家闹鬼,自然跟猫闻老鼠味似的寻了过来。 “景合张显见过道长,敢问道长如何称呼?” 张员外连忙走近,拱手问道。 “贫道明辰,见过张员外!” 莫川拱手回礼,明辰是他新取的道号,取自三景道法“日月辰”。 “原来是明辰道长,道长来得真是及时,您快给我夫人瞧瞧吧?我张氏就要被那妖孽给祸害完了。” 张员外显然也是被折腾惨了,还未寒暄,便立即转入正题。 “容贫道先瞧瞧。” “好好好,道长这边请!” 张员外连忙恭请莫川,本打算离去的两名萨满,对视一眼,跟了过去。 此时,正房夫人房门大开,几名仆人畏畏缩缩的站在院子里,伸头观察房里动静。 陡然看到张员外去而复回,登时吓得一个哆嗦。 还好张员外心思都在莫川身上,倒也没责备他们。 莫川告罪一声,进了夫人房间。 此时,只见那年过五十的正房夫人,正躺在春橙上,气喘吁吁。ζΘν荳看書 瞧见莫川进来,也是两眼迷离,仿佛依旧沉浸在某种不可言说的诡丽幻谭中。 莫川瞧了一眼四周,眉头微微皱起。 不是发现了妖物。 而是这里太干净了。 干净得就像是晌午太阳照过的市曹。 莫川余光瞥了一眼站在门前伸头张望的张员外,以及站在不远处避嫌的萨满二人,心想,难怪那么多人折戟沉沙。 这事还真有点猫腻啊? 他略一思量,走近夫人身旁,抬手间,指尖闪过一道慑鬼箓压在被褥上。 一切如常。 ‘不是鬼么?’ 莫川又伸出食指,轻轻一点妇人眉心。 一缕元炁从指尖泄出,游走妇人体内。 依一切如常,既无鬼祟附体,也无精怪拿法。 只是身体亏空虚弱了些。 “这是逃了?不对,她体内太干净了,若是遭了附体拿法,必然会留下痕迹。” 思绪闪烁间,莫川转身走向门外。 “道长,情况如何?”张员外连忙问道。 “十分棘手。”莫川道。 “啊?这、这是没法子了?”张员外一脸难看。 “法子倒是还有一个,效果就不好说了。” “道长尽快去试!”张员外催促道。 “这法子需借员外三支香火。”莫川一脸正色道。 第三十一章 道术登抄 在心神交感中,莫川仅知飨祭道炉可截取无主香火! 然而在实际体验中,莫川发现飨祭道炉的功能远不止这些。 或者说,从截取无主香火这一个功能上,可以衍生出各种妙用。 譬如,以香火为镜时,可探查香火周围细微末节。 此时,他既然看不出张府正房夫人跟脚,何不借香火之镜仔细观察一下? 不知是莫川皮囊自带好感光环; 还是张员外急病乱投医。 总之,面对莫川的要求,张员外满口答应。 最近,张府为了驱邪,各种法器资料准备得可谓齐全,甚至还专门养了几头驴子,几只黑狗,随时等着取蹄抽血。 三支香火自然不再话下。 很快,家仆送来香火。 张员外颤颤巍巍的跪在门前,向明辰道长祖师爷上香祈祷。 这一幕,瞧得旁边两名萨满面面相觑。 ‘成了!’ 莫川感受着从飨祭道炉中,传来的一丝微弱香火,心中惊喜之余,也生出几分诧异。 他见识过个人香火。 譬如,李观棋之妻,那香火虽然微弱,却坚韧异常,远超张员外百倍千倍。 ‘看来飨祭道炉截取无主香火也是看成色的!’ ‘不,准确的说,唯有纯粹的香火愿力,才能激活飨祭道炉截取阈值!’ 莫川思绪一闪,目光随即落入香火之中,以其为镜,洞察上香之人,以及四周环境。 当他目光落在正房夫人身上时,表情登时古怪起来。 他竟然在正房夫人生门处,看到了一位九寸长的光头和尚,正在夫人夹道欢迎中,按辔徐行。 “艹!” 一句国粹忍不住脱口而出。 “道长……” 张员外一脸茫然的看了过来,浑然不知自己头上早已万马奔腾,草原青青。 “咳咳,贫道已经发现邪祟!”莫川有些同情道。 “真、真的?”张员外大喜。 莫川抬脚迈入房内,厉声喝到:“兀那秃驴,给我出来!若不现形,休怪道爷我引金乌烈火,将你煮成烂泥!” 说话间,莫川一抬右手,一缕日芒从掌中莹莹冒出。 正房夫人身体一颤,襦裙鼓起,一头浑身湿漉漉的小和尚钻了出来,落地纳头便拜。 “道爷饶命!道爷饶命!” 它本体乃是一滴灯油,最怕至刚至阳之气,见了莫川那日芒自然如老鼠见猫,惊恐至极。 “腌臜玩意儿,自己跳进来!” 莫川指了指旁边茶壶。 那和尚满心惊恐,自知无力反抗,连忙跳进茶壶。 莫川见状一脸嫌弃的拿起壶盖盖上。 要不是他还有一些疑惑需要求证,早就一剑斩了这污秽玩意儿。 “道长,这、这是……” 站在门口的张员外,早就看得目瞪口呆。 直到那小人进了茶壶,才敢出声询问。 “莫慌,一头小有道行的精怪罢了,现在已经被贫道降服,夫人只需调养一下身子即可。” 莫川颇为同情道。 “那就好!那就好!” 张员外喜出望外,再看夫人,果然不再气喘吁吁,甚至安详得沉沉睡去。 “灾殃已解,贫道这就告辞!” 莫川拱了拱手,抬脚便走。 “等等!” 张员外连忙喊住: “道长为张某排忧解难,哪能一口茶水未饮便走?这传出去,世人还道张某不懂规矩!道长,不如留步用膳,张某也好携家眷感谢。” 莫川闻言意味深长回道: “日暮西垂,贫道将在聚贤楼暂住一宿,张员外若是有心,差人将贫道房费付了即可。” 说完,大步流星而去。 张员外闻言老脸顿生臊得慌! 他若真在乎什么名声,赠金送银不比留膳强一百倍? 所谓的留人用膳,不过是担心莫川这是治标不治本之法,还想再观察观察罢了。 …… 且说莫川离去之后,径直去了聚贤楼,开了一间上房。 左右检查一番,确定隔墙无耳,这才将茶壶放在桌上道:“出来吧!” 茶壶一抖,那九寸长的小和尚冒了出来,落在桌上,纳首道:“小僧见过道爷。” 莫川道:“说说你的来历!” 小和尚连忙道:“是,道爷。小僧本是一株天生地养的灯芯草,不知何时被人摘了做了蜡烛,火烧周身时,小僧急着保命,挤成一滴油跳了出来,就成了眼下这般模样。” 莫川问:“原来是草木成精!既然如此,为何行那污秽之事?” 小和尚道:“道爷明鉴,此乃水玉流珠,阴鼎阳炉,双修之法。” 莫川似笑非笑:“胆子不小,敢拿话挤兑贫道?” 小和尚咚咚纳首磕头:“小僧不敢,小僧不敢!” 莫川嗤笑道:“一瓶不满,半瓶晃荡!你是妖,张员外夫人是人,这是双修之法?这分明是采阴补阳!说,你是从哪里听来阴鼎阳炉之说?” 小和尚道:“张员外书房里。” 莫川大奇:“张员外?” “道爷,小僧绝不敢妄语欺瞒!那张员外四十有八,却讨了七房婆娘,气力衰退,故而十分痴迷双修之法,书房里搜罗不少,小僧也是瞧了那些书,才学会这修行法子。” “是吗?半仙大神降妖除魔时,你不仅不避,反而愈发放肆,凡人研究的房中术能有那般效果?” 说话间,莫川双眼发光,日芒吞吐不休。 “道爷明鉴,那、那确实是书房里记载的房中术!只不过,小僧在一本书夹层中翻到了一张道术,名曰登抄!” “哦?背一遍给我听听,莫耍花样,若让道爷我发现,立马将你烹了作灯油!” “是!道爷!” 小和尚吓坏了,连忙将那道术背了出来。 莫川听完,心头剧震。 【登抄】 ——上升之义,复刻之本。 即,此术可放大事务的某种特性。 譬如,可使火焰烧旺,水流愈发湍急。 不想,这小和尚竟用在妇人慾火中,难怪张员外夫人会出现近乎于痛苦的欢愉。 “记载这份道术的纸张还在吗?” 莫川不动声色问道。 “在的,道爷,小僧这就去给道爷取来!” “说下位置,道爷我自己去取!” “是,道爷。” 小和尚不敢有丝毫隐瞒,一五一十说明位置。 莫川听完向茶壶努了努嘴:“回去吧!” “是,道爷。” 小和尚心中悲苦,又不敢表露出来,连忙转身钻进茶壶之中。 莫川随即将茶壶丢进飨祭道炉里。 ——他早就试验过了,飨祭道炉可装活物。 做完这些,他起身出门去了。 没多久,在一座隐蔽深巷中,寻到一名年老乞丐,花了半贯钱,差他跑一趟,在一座荒废的土地庙下面,取来一张薄如蝉翼的青纸。 “果然一字不差!” “这腌臜玩意儿应该没本事作假,它要真有这细腻心思,也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行那污秽之事!”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诈它一诈!” 莫川略一沉吟,随即准备回到客房,佯装走火入魔,试探一二。 第三十二章 十两仙缘 壶中逼仄,狭隘冷硬。 即便是早已习惯逼仄环境的灯草和尚,此时也难以适应,感觉憋闷不已。 一个白瓷坚硬,一个温润柔软,两者自然无法相提并论。 堪忧前景更是令它茫然失措,诚惶诚恐! 它有心逃跑,又怕那牛鼻子惶惶日芒; 不跑,更怕牛鼻子道士冷不丁把它烹了做灯油。 思绪徜徉间,它倏然发现,茶壶四平八稳,不见颠簸之象。 ‘莫非那牛鼻子道士已经睡了?’ 灯草和尚思量间,斗胆顶起壶盖,打算先瞧瞧外面景色。 这不瞧还好; 这一细瞧,壶外景色登时骇得它心神剧震。 却见壶外一片幽邃空茫,不见外物。 目之所及如浩瀚宇宙,不见星河漫天,只有一缕缕袅袅青烟,回荡其间。 灯草和尚瞧见那青烟,心中没由来生出饕餮之念,下意识便张口吞了一口。 青烟入腹,散于四肢百骸,神清心明之感顿时从神魂中滋生而出,令人好不舒坦! 竟比采食阴气,还要舒爽万倍。 “这是何物?竟然还能增加道行!” 灯草和尚大为吃惊,正要再吞吐一些,倏然视野一阵天翻地覆。 却是被一股怪力甩出茶壶,丢在桌子上。 不等它环顾四周,一声怒斥传来。 “好你个婬僧,竟敢以邪术诓骗贫道,贫道若走火入魔,定在身死道消之前,拿你陪葬!” 灯草和尚愕然抬首看去,就见那牛鼻子道士,正脸色煞白的盘膝于榻,调息养气。 在他膝盖上,赫然放着记载登抄之术的青纸。 “道爷明鉴,小僧哪敢诓骗道爷,小僧所学的登抄之术确实来自这里啊!” 灯草和尚见莫川手中捏着数道闪烁不休的符箓,急忙辩解。 “道爷可是辨道明心之时,岔了气?小僧练到那时,也出了乱子,道爷您只需以鼻纳炁,以口吐炁,微而引之,作长息状即可……” 灯草和尚以为莫川练岔了,为了小命着想,连忙将它修炼经验和盘托出。 生怕莫川调息不过来,恼羞成怒之下,一刀切了它。 “……道爷如何?现在可否好些?” 灯草和尚说完,连忙紧张问道。 不想,前一刻还脸色煞白的莫川,倏然轻轻一笑,伸手自虚空中,拔出一把精钢攮子,指尖抹着锋尖,道: “你这婬僧倒也有趣!我料你心性腌臜不敢作假,有心试探一下,没想到,你不仅不敢作假,甚至连逃跑都不敢,倒让我这一尺攮子没了用武之地!” 灯草和尚闻言骇然失色,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什么? 登时后怕得两腿一软,如坠冰窟,磕头如捣蒜:“道爷仁义,谢道爷不杀之恩!” 莫川又道:“贫道炉中香火精纯否?” 灯草和尚愕然:“原来那就是香火?” 莫川啧啧有声:“一根不成气候的灯芯草,却能在生死压力下,化而为妖!不仅身无妖气,更落个人形模样。满屋旁门房中术,却能寻到登抄道术,如今吞了贫道香火,却连香火都不认识,啧啧,你还真是天生地养啊!” 灯草和尚一脸懵逼,不知这心思若妖的牛鼻子在感慨什么? “也罢!念你不曾杀生,又给贫道送了这一门机缘,且不杀你,滚回去吧!” 莫川笑骂道。 ——这灯芯草说不得便是赚了天地大气运的妖祟,留着或许另有妙用。 “道爷仁义!” 灯草和尚如蒙大赦,连忙拱手奉承,重新跳进茶壶。 莫川见状,随即把茶壶丢进飨祭道炉之中。 至于灯草和尚吞食他香火之事,不过是他吞吐香火之后的余烬,九牛一毛罢了,无需放在心上。 重新收好灯草和尚,莫川随即尝试修炼起登抄之术。 有灯草和尚的修炼经验为鉴,他入门极快,不过半个时辰,便窥得门径,有了几分心得。 兔坠乌升,东方既白。 在入定悟道中,一夜时光弹指即逝。 但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眸中顿时神采飞扬。 他起身耍起一套太极拳,却是念书时学校搞得特色项目,虽然不得精髓,倒也有三分架子。 此时舞动起来,动作竟迅疾如闪电 一套太极舞罢,莫川看向窗户,鼓腮吹了一口气。 不想,平日只能吹落羽毛灰尘的气息,此时一口吹出竟如飞龙喷嚏,陡然在屋内刮起一股狂风,将窗户哐当一声吹开。 “妙极!这登抄之术,简直就是全能增益buff啊!” “以我现在微末修为,便有如此神效!若是修得几百年道行,岂不是能出口成风,神行如电?” “难怪道门有言: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可为人仙!一门道术,已然如此神奇,若是修得道法,又该如何潇洒?” 一时间,莫川心中火热至极,修道之心愈发坚若磐石! 他亢奋了好一会儿,这才收拾好心情,下楼准备祭祀安抚一下五脏庙。 不成想,刚下楼梯,就见张员外一脸喜气洋洋,正与掌柜热情攀谈。 见莫川从楼梯走下,连忙拱手道:“明辰道长万福!” 莫川拱手回礼:“居士别来无恙?” 张员外:“托道长洪福,府上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 说话间,一名仆人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 上面赫然白花花摆着一排官银,细细一数,足有十两! 这一幕,引来酒肆一阵骚动,不少客人伸着脖子细瞧,彼此之间窃窃私语。 七嘴八舌间,众人才知张员外府上妖祟已被降服! 降妖除魔者,正是楼梯上面净无须的年轻道士。 “斋主客气!” 莫川也不客气,走下楼梯道袍扫过,十两白花花银子,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幕,瞧得众人直咋舌。 还真是细节见真章,好本事啊! 张员外见状,笑容愈发灿烂,腆着脸凑近道:“道长法力通天,张某佩服至极,可否厚颜求个牌位符箓,也好时时供养?” 得! 十两官银,也不是白收的。 感情是要售后服务啊?! 不过,此举也正戳莫川需求。 “好说好说!” 莫川轻轻一笑,走到一张木桌旁,抬手伸出食指,对着桌面便是龙飞凤舞,疑似落字。 “哎,道长这是做甚?” 众人瞧着一脸茫然,议论声刚起,莫川也已经写完收手。 “明辰道长,您这是?” 张员外凑过来,瞥了一眼完好无损的桌面,一脸古怪问道。 “每天诚心三炷香,可保贵府不染邪!” 莫川说完,一挥袖。 “哗啦——” 一股狂风自袖口喷涌而出,刮得桌面木屑四溅,飞尘迷眼。 待狂风过后,众人瞠目结舌。 “桌子!桌上有字!” 张员外打眼看去,只见明辰道长画过的桌面上,赫然出现一枚大大的“雨头聻”字,恍如刀刻斧凿,入木三分。 “明辰道长好神通!” 张员外瞠目结舌,下意识看向明辰道士。 不想,回头间,哪里还有明辰道士? “明辰道长呢?”张员外问向仆人。 仆人也是一脸猛然,有机灵之辈连忙跑到酒肆门口,指着大街喊道:“明辰道长在那呢!” “快追快追!” 张员外拔脚欲追,走两步才反应过来,又指着家仆道:“快快快!桌子!桌子给我买下来,收好了。” 说完,追到酒肆外,正好瞧见明辰道长背影。 他连忙拔腿便追。 不料,明辰道长背影竟越追越远。 弹指间,已然行至官道尽头,没于人影憧憧之中。 “呼哧……呼哧……道长脚力怎么这快?” “可不是,也没见他跑啊?” 两名追赶家仆,气喘吁吁,满脸惊讶莫名。 “这是仙人啊!” 张员外懊恼得直拍大腿:“造孽啊,我咋就没看出来呢,我的仙缘啊!” 第三十三章 你可为人! 东方拂晓,牝鸡晨鸣。 天色才蒙蒙亮,清水渠口陈家大宅里,已有早起仆人张罗起主家一天琐碎活计。 不过,相较于前院的生气盎然,后院祠堂却安静无比。 以至于祠堂里传来细碎人语时,根本无人察觉。 不然,怕是又有闹鬼之闻传出。 祠堂内,黄不语叩拜于神龛之下,神色恭敬的上香请神。 一个不经意的恍神间,香烛之上的袅袅青烟,倏然舒张漫溢,若云卷云舒。 随即,一道青色身影跃然迈出,恍如诡魅。 仔细一看,正是九幽上仙: ——莫先生。 不同于上次的猝不及防,这次黄不语有备而来,可是瞧仔细了。 在那惊鸿一瞥间,它分明从渺渺香火中,看到市井喧嚣,听到人烟浩穰。 那是农家老汉在兜售鸡子; 那是小挑馄饨在声声叫卖; 那是市井妇人在挑肥拣瘦…… 这一抹看似寻常的浮光掠影,却在黄不语心中激起澎湃心潮。 尤记得第一次见到莫上仙时,那转瞬即逝的聻冥幽境,以及那拔曜冲霄的至阴秽气。 两相对比之下,更令人心生感慨。 想来,重塑肉身的莫上仙,已然飘然若谪仙,游戏在人间。 “弟子黄不语,叩见莫先生。” 心思澎湃间,黄不语恭敬执弟子礼,说着不伦不类的荒谬话。 “大清早寻我,莫不是查出那重石子的跟脚了?” 莫川问道。 ——话说,他急了离开景合县,正是因为听到黄不语的上香祈祷。 说话间,他轻轻一跃,身影彷如一片羽毛般,轻飘飘离开神龛落在地上。 这举重若轻一幕,瞧得黄不语眼热不已。 “仙人慧眼如炬,弟子托九路仙家,已然查出那重石子跟脚,事关重大,不敢贻误。” “哦?仔细说说。” “据弟子所知,那重石子乃云州清微宫弟子,已于数日前遭人杀害,暴尸院中,等人发现时,已然尸身发臭,成了巨人观。” “清微宫弟子?” 莫川微惊,终于明白黄不语为何大清早汇报了。 清微宫,乃是符箓三宗分衍的支派之一,擅长雷法,在云州颇享威名。 清水县,不在云州,实则胜在云州。 其间涉及皇权地方斗争,一言难以说明。 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清微宫对降乩附身之说,极为排斥。 五大仙、四大门、保家仙、跳大神,在其眼中,皆为不入流的邪道。 如此也难怪黄不语如此惶恐。 清微弟子重石子死在清水县,清微宫必然会派人彻查,届时恐怕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若是查不出凶手,恼羞成怒之下,血洗满县魑魅魍魉都大有可能。 说不得还会拜上扶鸾山头。 “可曾查到凶手?” “不曾。” 黄不语低声道,心中却惶惶不安起来。 它不知莫上仙让它调查重石子跟脚究竟是何深意? 是提醒它谨防清微宫? 还是……那重石子就是上仙所杀? “弟子承蒙先生指点,在那供果果树下,发现铙钹一片,弟子寻遍黄枫坡周边,也未发现第二片,还请莫先生恕罪。” 说话间,黄不语从身旁褡裢中,取出一枚铙钹,双爪举起,高高奉上。 莫川闻言满心懵逼。 指点? 道爷我什么时候指点你了? “哦,细细说说经过。” 满心莫名其妙的莫川,还是伸手接过铙钹,一边问道,一边仔细查看。 黄不语闻言连忙将它如何揣测莫川心思说了一遍。 末了,言辞恳切的再三强调,只发现一片铙钹,绝非私藏了另一片。 莫川眼神古怪的看了一眼黄不语。 随即尝试将元炁注入铙钹之中,顿时隐隐可查铙钹中的金戾之气浓郁了三分,然而却激发不出。 他又屈指弹了弹铙钹,不想,看似薄薄的铜片,竟然震颤不得。 显然,无另一片铙钹碰撞,难以激发其威能。 “贫道只觉那供果滋味颇为殊异,没想到……竟是一个小小机缘。” 莫川随口感慨一句,目光看向黄不语: “贫道久闻黄皮讨封,却不曾细究,你且与我说道说道。” 黄不语心中一颤。 仙人心思叵测,用意极深。 自然不会无缘无故问它讨封之法,此时相问,莫非是…… 黄不语心脏咚咚直跳,心中隐有所感,又不敢相信,深怕这是空欢喜一场。 “禀告莫先生,讨封之道在于甲子顿悟……” 黄不语细细描述起来。 原来,关于讨封之法,乃是一种源于大道圆满之顿悟。 在它修至甲子大圆满,将要化而为人时,心中莫名浮现出一种冲动,一丝渴望。 渴望借人之谶言,化而为人。 如羔羊跪乳。 莫川听完,隐隐有了几分猜想。 相较于人族智慧多积累于后天; 寿元大多有限的飞禽走兽,智慧则多遗传于先天。 黄不语所言的讨封之法,极有可能源于血脉传承,唯有修为触及,才有可能激发。 ‘不过,这说是讨封之法,实则是夺人之造化,属实邪法啊!’ 莫川心中暗忖,有些不喜。 不想,触景生情下,云极观一段经义,倏然涌上心头。 “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啊!” 他下意识念出,恍惚间,顿生几分明悟。 相较于佛门善恶报应之说,道家思想更为广博,一言蔽之,大道不弃不善人。 换言之,即便是恶人,大道也并不排斥。 可谓:天无私覆,地无私载。 真正公允,一视同仁。 同理,即便黄不语讨封,谋得是害人利己,大道依旧允之,甚至还有衍生之法。 某种程度上而言,对于大道来说,人类,野兽,虫豸……并无本质区别。 只是人类过于高估自己,私以为大道之宠。 思及此处,莫川心神一阵摇曳,既有明悟之快感,也多多少少生出矛盾和不快。 他摇了摇头,目光瞥向黄不语,胸中突然生出几分雀跃之心。 “你可为人!” 声落,微弱谶言雀跃而起,刚刚涌出,而又骤然跌落。 不料,在快要跌落的刹那间,登抄之道,扶谶而起,卷起莫川些许人气,涌入黄不语体内。 黄不语正一脸茫然上仙所言,涌入体内的谶言令它遽然眼睛瞪大。 它的身体如气球般膨胀而起,骨骼激增,兽毛退去,竟在弹指一挥间,化为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 少年满脸目瞪口呆看向双手,尝试迈出一步,不料,因不熟悉人形步态,噗通一声狼狈跌倒在地。 又不知手撑泄力,竟生生跌了个狗吃屎,满脸是血。 他却一把抹过,瞧着掌上鲜血,神情微颤间竟哈哈大笑,泪盈眼眶。 第三十四章 莫川送子 “让先生见笑了。” 好一会儿,黄不语才收拾好心情,双手拍了拍身上灰尘,这才一脸恭敬的行叩拜大礼。 “弟子黄不语,叩谢先生再造之恩!” 掌握讨封之法的他,多试几次,多半即可——脱兽身,化人形。 但也必须得承认,机缘与风险并存。 每一次失败,都会对他的道行根基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否则他当初也不会失智,要打杀陈家独子! 如今仙人出言谶封,不知比他自己讨封强了多少倍,说是再造之恩毫不为过。 最重要的是,仙人愿意谶封,说明已经初步认可了他。 这意味着他距离那莫大仙缘,又近了一步! “起来吧!景合县张员外书房或有机缘,你去好生查查,切莫惊动外人。” 莫川坦然受之,并下了新任务。 “弟子谨遵先生法旨!”黄不语连忙应道。 “以后莫再打扰陈家,若寻贫道,诚心上香,或观想贫道之容貌,或念贫道之化名,贫道自然心生感应。” 莫川又提点道,身影随即消失不见,只余下一抹渺渺青烟,萦绕不散。 黄不语闻言心头剧震。 诚信上香,便能沟通上仙……这、这是何等神通? 即便是扶乩之术,也不过最多降下元神魂魄罢了。 瞧瞧莫上仙,直接肉身横渡。 其中差距,简直如云泥之别啊! 想到这,黄不语再瞧着自己鲜活的人形肉身,心中愈发狂热。 必须得拜入上仙门下,哪怕是记名弟子,能学个一招半式,也足够他受用一生! …… …… 且说莫川离去之后,随意寻了一座荒山野道,探查起黄不语献上的宝贝。 ——铙钹。 但凡身藏几分修为,都能看出这铙钹非同凡响。 不仅表面灵气萦绕,其内更有金戾之气振颤。 若能释放而出,怕不是能震碎神魂,冲碎血肉。 可如何激发呢? 莫川尝试以外物敲击。 结果石头也好,法器也罢,无一成功。 哪怕是驾驭无头鬼的三清铃敲上去,也不生半点波澜。 “难不成这法器必须得成双成对才能激发?” 一番无用功之后,莫川一咬牙,一狠心,干脆尽全力灌注元炁。 他倒要瞧瞧这死物达到极限时,会是何等光景? “嗡——” 随着元炁的灌入,铙钹忽然颤鸣起来。 蕴藏其内的金戾之气急速扩增,更狂暴得旋转不休,欲脱困而出。 “咦!” 莫川蓦然一声轻咦,却是在这刹那间,他竟通过这半片铙钹,感应到另外半片位置。 “有点意思!” 他来了兴趣,左右无事,索性循着那惊鸿一瞥间的记忆,寻了过去。 这一走,莫川傻了眼。 竟望山跑死马。 在冥冥感应中,那半片铙钹瞧着不远,怎料,直到日色渐昏,也没感应那半片铙钹。 ‘得,今天怕是寻不到了。’ 莫川登高眺望,瞧着远处炊烟升起,索性决定借宿一晚。 不得不说,比起魂魄聻体,肉身出行可要麻烦多了。 饥渴疲惫,样样拖累。 甚至还得拉屎撒尿。 二十里距离,愣是弯弯绕绕跑出四十里来。 搁在之前,散而为气,管他深林沟壑,只要元炁支撑得住,可谓日行千里。 难怪道门赫赫有名的出窍神通,名曰:神行。 还真是点题至极。 “别打了!别打了!呜呜……我求求你们了……” 尚未靠近村落,一阵女子吃痛哀求声传来。 莫川伸头眺望。 远远可见数十名村民,正手持铁锨棍棒,追打一名妇人。 那妇人手里还抱着木桶,一边呼喊,一边往村里跑去,桶中浣洗衣衫洒落一地。 莫川脸色古怪起来。 老话说的好: 宁可夜宿荒坟,不可旅居古刹。 说的就是,人心有时候比厉鬼还要可怕。 事咋就这么巧? 道爷我刚经过,就给我安排这么一出?这是要道爷我英雄救美? 莫川心中戏谑,人却加快脚步。 “生不生?生不生?” “啊?生不生!!” 随着莫川走近,一道道偏僻方言钻入耳中,本来冷眼相看的他,瞧着瞧着感觉不对劲了。 却见这群村民竟然在真打! 铁锨棍棒舞得虎虎生风,乱棍加身之下,那妇人被打得鼻青脸肿,鲜血抹面,狼狈至极。 初时,妇人还讨饶不止; 没多久,已然绝望,蜷缩着身子,任由众人殴打。 “住手!”一声呵斥传来。 打人村民愕然抬首,就见一名唇红齿白的年轻道士,从村口山道上怒气冲冲而来。 “哪来的野道士?滚!” 两名施暴者双眸贯血的看了过来,放肆施暴之下,心中戾气已然被激发。 “别打了!什么事要下如此狠手?” 莫川试图问明真相,防止救了潘金莲之流的妇人。 不想,面对他的询问,这群村民根本懒得解释,依旧殴打不休。 只有几个村民下意识看了一眼,目露几分茫然。 显然是听不懂莫川的口音。 “再不住手,休怪贫道不客气了!” 莫川见施暴者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怒斥一声,抬脚冲了过去。 “哎哎哎——” “哎呦!” “谁——” 在声声措手不及的惊呼声中,施暴者登时被莫川三拳两脚,全部撂翻。 莫川没学过拳脚。 但在登抄之术的加持下,动作迅疾如电。 正所谓:天下武功,无快不破。 这速度对付十来名营养不良的乡野村夫,自然是手到擒来。 “哎呦,哪来的野道士!” “你干什么?” 莫川刚将施暴者撂倒,不想一直静悄悄的村子,突然涌出来一大群村民。 这些个个手持粪叉铁锨,一脸警惕的看着莫川,更有甚者蠢蠢欲动,就要动手。 莫川眉头皱起。 眼前情况,令他有些糊涂。 莫非着妇人真的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 这才让村民作壁上观? “敢问谁是这里的主事人?”莫川朗声问道。 人群分开,一名满脸皱纹的黑脸汉子越众而出:“我是这里村长,你是谁?打俺村民作甚?” 莫川皱了皱眉:“敢问这是发生了何事?为何对手无寸铁的女子下此狠手?她可是犯了什么大错?” 这时,一名精瘦汉子怒气冲冲的站了出来:“你才犯错哩!她是俺媳妇儿,俺招人拍喜,干你屁事?” 莫川一脸茫然:“拍喜?什么意思?” 村长见状不得不解释几句。 原来,此为当地民俗,若婚后妇人生不出孩子,丈夫可招亲朋好友,趁媳妇不注意,乱棒殴打。 一边打,还要一边喊:“生不生”? 打得越狠越灵。 直到丈夫捧着盛满花生和枣子的簸箕出现,撒给众人,直言:“有了!有了!” 拍喜流程才算走完。 莫川闻言只觉荒谬得如遭雷击,下意识问道: “这要是打死了怎么办?” “死了就死了呗,重新再娶一个就好了。” 村长说话间,那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女子,已然被村中妇人搀扶而起,一瘸一拐的进了人群中,自始至终不看莫川一眼。 “好你个牛鼻子老道,让俺媳妇白遭罪!今儿,你要是不给个说话,看俺跟你没完!” 那妇人丈夫指着莫川鼻子,跳脚大骂威胁。 莫川沉默了。 这哪里是拍喜? 这分明是升官发财死老婆,找借口弄死媳妇啊?! 再看眼前这群气势汹汹,丝毫不觉做错,反而对他怒目而视的乡野村民,莫川没由来想到了鲁迅先生,只觉一阵悲凉。 一走了之? “原来是贵村拍喜啊,贫道不知礼数,冲撞则个,实在抱歉!这样!你们看这半贯铜钱,可否赔罪?” 莫川伸手入怀,取出半贯铜钱,赔礼道。 村民见状登时惊讶的面面相觑。 那些被打之人,更是目露贪婪之色,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 半贯钱,在这穷得叮当响的村落,可价值不菲。 不等他们开口,莫川又道: “说来也巧,贫道观中正供养着送子娘娘,对求子之法颇为精通!如今冲撞居士,实在过意不去!你看这样可好,不如将此事交给贫道解决如何?保证求子成功!” 声落,众村民轰然叽叽喳喳,喧嚣而起。 有人在打听莫川在说什么? 还有人在议论这送子娘娘到底灵不灵? “你这牛鼻子,莫不是想借种?” 那妇人丈夫牛眼一瞪,满脸怒气冲冲。 周围众人闻言更是哈哈大笑。 还有好事妇人不嫌脸臊的直接出言调笑。 “狗剩子,瞧瞧人家小道士,细皮嫩肉的,比女人还水灵,能借他种,这是你福气哩!” “没错!” “说不定还能生个小道士呢!” 众人嘻嘻哈哈,不觉羞耻。 因为借种还真是一些求子无门家庭的下下之策。 第三十五章 猫儿 一群乡野妇人嘻嘻哈哈,不少人瞧着莫川还真的是两眼放光。 唯有那被打妇人的丈夫——狗剩子,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莫川见状连忙出言安抚: “居士说笑了,贫道既入道门,一心向道,哪敢沾染红尘因果?这送子之法只需在院中开坛做法,请个符箓,供在枕下,即可得兰梦之征。” 莫川知民心愚昧,索性再蝎鳓虎子掀门帘儿——露一手儿。 说话间,一挥袖,村口空地登时狂风大起,吹得众人东倒西歪,哎呦不止。 “哎呦!哪来的狂风……” “好像是小道士使得道法!” 村民见状登时震惊莫名,亦诚惶诚恐。 之前开黄腔调戏之人,更是惊惶得躲进人群中,不敢露面,生怕道士秋后算账。 “哎呀,小老儿不知仙长真面,多有得罪,实在惶恐!” “无妨!” 之前满口粗鄙的村长,见此情景,人也礼貌,说话也温和了,看得莫川心中直摇头。 有狂风为证,众村民终于相信莫川有两手道法。 左右拍喜流程也被撞断,不如看看道士的求子之法。 此时,也正值日落而息,不耽误农活,大家一窝蜂挤到狗剩家篱笆院外,看热闹。 所谓开坛做法,自然是莫川忽悠人的东西。 不过,他还是煞有其事的吩咐着。 什么陈年案几、香烛、糯米、瓷碗、天葵水、伏龙肝……云云,洋洋洒洒一大堆。 听名字唬人得紧。 实际上,所谓天葵水就是女人经水。 伏龙肝,又名伏龙屎,灶下灰罢了。 村民瞧着热闹,东家拿一样,西家凑一样,很快便准备完毕。 莫川准备做法前,开口问了一句: “敢问贵村,可还有求子之人?左右都是求子,贫道也正好一并作法。” 众村民面面相觑。 一个壮年汉子站了出来,问道:“仙长,能求男娃娃不?”ζΘν荳看書 莫川心中叹气:“能求能求,心诚则灵。” 那汉子连忙道:“那算俺一个!” 又有人热络接口:“也算上俺!” 一时间,七八个村民报名,其中不少都是有了男娃的。 “哎哎,破棉鞋,你家不是有带把崽子了吗?” “你懂个屁,多子多福气。” 莫川瞧着热闹,心中促狭之意暗生。 且说这边报名完毕,莫川一人取了一缕头发,直言,送子娘娘得通过青丝寻人。 待万事俱备,莫川随即念咒作法。 他腔调哼得阴阳顿挫,听得村民满脸敬畏。 不过,若有道门中人在场,怕少不得要训斥一声假道士! 那经文赫然是《清静经》也。 待胡诌的流程走完,莫川取来黄纸,狼毫舔墨,笔走龙蛇来了一个镇宅箓。 “求子之法已成,诸位只需将此符箓置于枕下,行男女之事时,心诚求子,必然成功!” 莫川将几张镇宅箓赠予求子家庭。 “谢道长赐符,道长辛苦了!” 几户村民连连感谢。 莫川摆手推辞,又言疲惫,乞了间空房,休息去了。 …… 夜幕笼罩,灯影濯濯。 莫川坐在一张简陋的农家硬榻上,一挥手,一盏茶壶落于桌上,灯草和尚一脸堆笑跳了出来,作揖道: “道爷,您唤我?” “送子娘娘,你享贫道香火,可不能白吃白住,今晚该你出马了。” 灯草和尚一脸懵逼。 …… 夜幕弥散,旭日东升。 牛家沟村民早早起床,开始一天的劳作。 不过,今儿全村气氛显然有些微妙。 男人红光满面,妇人面带娇羞。 相互见面问候间,不免多了一些揶揄打趣。 若是细问,却是: 春叫猫儿猫叫春,听他越叫越精神, 老汉亦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注1】 且说村民打趣间,不免问起昨儿开坛做法的年轻道士,有好事者更是寻了过去。 到了目的地才知,年轻道士天色蒙亮便离开了。 听闻此言,不知多少人懊恼得直拍大腿,没请一张求子符。 须知,昨晚请了求子符的人家,那可是真真的体会到啥叫巫山云雨,共赴极乐! 事实上,半月之后,后悔之人更多。 因为求子之家,家家害喜,竟然皆怀孕了! 便是那结婚数年不曾生子的狗剩媳妇也怀孕了,喜得狗剩子满村宣扬。 更是为那不知名的年轻道士,上香祈福。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 且说莫川离开村庄之后,辨明方向,便是登抄而起,疾行而去。 他倒不是怕洗头和尚之事败露。 却是早上感应一下那半片铙钹,位置竟然变了。 这让他顿时有些焦急起来, 生怕到手的机缘没了。 奈何登抄之术虽然玄妙,终究不是代步之法,疾行赶路终究浪费了些。 走了半天,也没走出多远,莫川只能按捺下心中浮躁,慢慢赶路,心想,再遇村镇,定寻个马儿代步。 心中思量间,一阵吹吹打打之声钻入耳中。 循声看去,却见一条即将并入主道的乡野小路上,一支一水儿的喜庆大红送亲队伍正吹吹打打间,走了过来。 莫川瞧着欢喜,正准备凑上去讨几颗糖果,沾沾喜气。 不曾想,刚走几步,待瞧见送亲队伍全貌,脸色陡然一变! 只见这送亲队伍,长如游龙,前有乐手吹打,后有帮工抬嫁妆,蜿蜒数里,端是浩浩汤汤。 可谓:良田千亩,十里红妆。 然而仔细瞧去,只见那流光溢彩朱漆髹金的箱桌椅柜,一根扁担便前后挑了长长一溜。 那哪里是嫁妆? 分明是——纸扎冥器! 再往后瞧,十六名汉子将扁担十字穿插,抬着一口大红棺材,晃晃悠悠的从乡间小道而来。 这一幕,令莫川瞠目结舌。 这、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吹吹打打的队伍从莫川身边缓缓经过,一名挎着竹篮的喜婆子走了过来,伸手抓起一把喜糖递给莫川。 “道长,沾沾喜。” 莫川有些发毛的接过喜糖,赶紧问道:“敢问居士,这是什么情况?” 喜婆子显然早就被问无数次,闻言娴熟道: “这叫冥婚!成那尸骨亲哩!” 喜婆子走了。 莫川瞧着手里喜糖,浑身一个哆嗦,全丢了。 再次启程,看那送亲队伍就在前面,莫川晦气之下,干脆施展登抄之术,绕到前面。 没多远,一座气势恢宏的城郭,映入眼帘。 江城到了。 城门口,一群身披大红大紫的接亲队伍,正在翘首以盼。 旁边一支乐手,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其中一名乐手正背着手,拿着一对铙钹,凑在队伍中喁喁低哝。 第三十六章 铙钹到手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这不,今儿江城便发生了一件稀奇事儿。 万宝商行东家钱大元,竟要为早已夭折的二子娶妻,配冥婚,成那尸骨亲! 消息一出,满城哗然,大街小巷无不议论纷纷。 若问个中缘由,却是钱大元之妻柳氏,夜梦夭折二子在那阴曹地府,孤苦伶仃,孑然一身。 柳氏梦醒之后,顿感胸闷气短,心悸不已。 请高人解梦,说是二子讨要媳妇来了,如若不从,怕是闹祟,鸡犬不宁。 柳氏一听这话,掐指一算,可不是,二子五岁夭折,如今正好年满十六,正是娶妻生子之时。 想着二子在那阴曹地府,举目无亲,孤身一人,柳氏顿时悲上心来,直呼要为二子讨个媳妇。 遂又请鬼媒人,配阴婚。 赶巧附近鹤绥乡有一户农家之女——郭氏,刚刚去世,尸骨还未下葬,一合八字,正是男金女土好姻缘。 钱家财大气粗,赶紧支使鬼媒人提亲,重金开路之下,双方一拍即合。 迎亲这天,满城喧嚣,不知多少好事者,挤在城门口看热闹。 “来了!来了!” 送亲队伍尚远,那长龙似的十里红妆,便引来满城瞩目眺望。 远远望去,恍如火龙游弋而来,好不风光。 “真是死人婚礼比活人办得还气派!” “可不是!” “这鬼新郎还真是托生在了好人家,死了还能娶妻,真是庄稼佬进皇城,头回见。” 莫川站在人群中,听着当地人的议论,心中亦唏嘘不已。 待送亲和接亲两支队伍相遇之后,双方随即在满城之人见证下,走起了冗繁至极的礼节流程。 在一片乱糟糟的喧嚣中,人群中突然传来打更声。 伴随更声的,还有声嘶力竭的大喊声: “郭氏没死!郭氏没死!” 然而那声音没传出几声,就消失了。 莫川垫着脚尖循声望去,隐隐约约在人群中看到一阵推搡喧闹。 可惜,看热闹的人太多,遮得严严实实,啥也看不出来。 他皱了皱眉,回过来头,继续盯着那吹打班的铙钹手。 没多久,冥婚双方走完流程,接亲队伍随即在吹吹打打中,打道回府。 这天,钱府大摆酒席,邀全城百姓同喜。 莫说府上的山珍海味,便是府外流水席,那也是个顶个的硬菜,吃得民众无不挑起大拇指。 一时竟将这冥婚诡谲气氛,冲得无影无踪。 入夜,钱府安静下来。 敲敲打打一整天的乐手,也终于得以回客栈休息。 对于他们来说,明天才是重头戏。 尸骨亲的关键,在于合葬。 今儿,只是走个婚配流程,表明这是钱氏明媒正娶。 届时,冥妻郭氏便是进了地府,见了鬼帝阎罗,也无法撕毁婚约! “师傅,今儿那打更小子是什么情况?” 客栈里,吹打班的末学后进小学徒瓜皮,一边跟师傅泡脚,一边神秘兮兮问道。 “嘘!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热水泡脚正舒坦的老师傅,闻言虎眼一翻。 “哦!” 瓜皮蔫了,没多久,又问道:“师傅,那打更小子怎么说郭氏没死啊?” “你个瓜皮,话咋那么多?” 老师傅炸毛了,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 “哎呦!” 瓜皮吃痛哎呦一声,捂着脑瓜不吱声。 “添热水!” 师傅瞪了瓜皮一眼。 “哦!” 瓜皮闷闷不乐的提起水壶添水,不想,满脑白天之事的他,热水一不小心加多了。 “哎呦,你想烫死我是不是?” 老师傅气急败坏,正要教训学徒,不想“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 “谁啊?” “可是天庵村吹打班的钟师傅?” 门外传来和煦问询声。 钟师傅瞪了一眼学徒,寻思着可能是客户上门,连忙擦脚,起身开门。 吱呀!门开。 钟师傅眉梢一挑,半夜敲门的竟是一位年轻道士。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莫川。 “钟师傅,打扰了!贫道今儿路过江城,赶巧瞧见师傅奏乐,意外发现师傅手下有一对铙钹,造型颇为殊异。贫道有一好友,喜好收集天下乐器,所以贫道有意购买,赠予好友,钟师傅您看中吗?” 莫川随便编了个借口。 说话间,又从怀中摸出一两白银。 钟师傅见那银钱,两眼登时一亮,他这吹打班给钱氏办事,所得也不过三两白银。 就这,已经是数倍市价。 平日婚庆治丧少则半贯铜子,多也不过一两,班里七八人一分,也就赚个辛苦钱。 眼下平白无故一两银子入账,还是私账,这让他如何不意动? “中倒是中,不过……”钟师傅目露犹豫之色。 “贫道再加百文钱,不能再多了。” 莫川佯装肉疼之色,一咬牙,又从袖中摸出一串麻绳系溜的铜钱。 “哎呀,道长客气了!道长您看这样可好,等俺明天办完钱家活计,再给您送去,可中?” 钟师傅见状大喜,他所谓的犹豫,不过是明天丧事,还用乐器罢了! “那可不成,贫道与镖局有约,明早就得离开,怕是等不了。” 莫川随意找个借口。 白天他没找上门,已经是耐住了性子。 哪敢再夜长梦多? “这……” 钟师傅犹豫了一下,见道士没有加价的意思,咬牙道:“行吧,我想办法找同行借一下,道长等我一下。” 说着,他连忙回屋,将那对铙钹取来,生怕莫川反悔。 两人交易完成,钟师傅这才松了一口气。 “贫道多嘴问一句,敢问钟师傅是从哪里寻来这对铙钹?” 莫川接过铙钹,略一打量,心中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对铙钹,其中一片应该是凡铜所铸。 另一片与他那枚铙钹别无二致,只是其中金戾之气羸弱了些。 “铁匠铺呗!人家师傅跟我说了,这其中一片是路过乞丐卖给他的,他瞧着造型颇为精致,就自作主张又打了一片,凑成一对,赶巧被我买了。” “原来如此!” 莫川恍然,这才抱拳道:“夜深打扰了,贫道告辞!” “道长客气!” 钟师傅目送莫川离去,这才回屋穿衣收拾东西,准备找同行借对铙钹应对明天差事。 话说,这边莫川刚从客栈二楼下去,迎面撞上一位年轻书生。 错肩之时,两人皆下意识瞧了对方一眼。 ‘到底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书生,生得倒是细皮嫩肉。’ 莫川心中下意识嘀咕道。 他行走这个世界也有些时日,所见之人大多面色黝黑,皮肤粗糙。 也只有养尊处优的权贵之流,皮肤好些。 等等! 对方莫不是……也是修行之人? 那他来这里的目的? 莫川神色登时古怪起来,不会这么巧吧? 第三十七章 棺材压寿 “被买走了?” 天庵村吹打班客房门前,魏来攒眉蹙额,神色间掩不住讶异之色。 “是啊,是一位年轻道长,前脚才刚走哩,说不得先生来时就曾撞见过。” 钟师傅说完,忍不住问道: “先生,那对铙钹莫不是什么上年头的古玩?” 魏来瞧着钟师傅面带几分希冀、又懊恼暗藏之色,心知他在纠结什么,展颜一笑道: “那倒不是什么古玩,不过是一件佛门法器罢了。” “佛门法器?” 钟师傅糊涂了,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这要真是什么古玩被他贱卖了,怕是今晚都别想睡个好觉。 “老先生,可曾听过戏曲《目莲救母》?” “先生说笑了,咱一个乡野吹打手,哪听过什么戏曲?便是听过,也说不出啥名来,都是稀里糊涂听个热闹。” 钟师傅一脸不好意思。 “老先生有机会可寻那说书人听听,戏曲里目莲所掷之物就是铙钹。这是一种佛门超度之用的法器,就像那佛珠、梵钟。” 魏来立马没有掉头去找,反而耐心解释道。 “先生说佛珠,咱就明白了,我还道是什么古玩呢,怎么一晚上这么多人来寻它。” 钟师傅彻底松了一口气。 “毕竟是难得一见的冥婚,瞧热闹的人多了,难免有人认识,见猎心喜之下,寻过来也在所难免。” “这话有理,咱也是第一次给大户人家吹打,场面确实罕见。” “既然那铙钹已被老先生卖掉,小生也就不打扰了,告辞!” “先生慢走!” 魏来拱手,转身离去。 心中泛起几分懊恼之余,却也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如果他没猜错,买走铙钹之人,定是在楼梯口碰到的年轻道士。 想来,也是一位妙人。 发现宝物,宁可等着主家办完冥婚,这才来取,争抢有度,是位可结交之人。 希望有缘能再会! 魏来微微一笑,出了客栈,抬眼瞧一眼天色。 昏沉的夜色下,明月高悬,群星晦暗。 “时辰还是早了些,再等等吧,等所有人都熟睡了,再动手。” 思绪落,他随即返回旅居酒肆,默默等待起来。 夜色渐深。 “梆!梆!” “丑时四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四更刚过,吱呀一声,细微开窗声后,一道身影如诡魅般,踩着青瓦陶片,取道暗巷,向那灯火辉煌之地行去! 钱大元不愧是万宝商行大东家,即便夜深人阑,府内依旧灯火辉煌。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魏来踩着阴影而行,翻围墙,过游廊,在倒座房前院,看到了孤零零停放的大红棺材。 棺首供桌上,牌位、瓜果、牲口贡品一应俱全。 棺材旁,还有两名昏睡如泥的守夜仆人。 魏来掐诀,弹出两道法芒,落入仆人身上,防止其被开棺动静惊醒。 做完这些,他才走到棺材前,单手扣在棺材板上,猛然发力,盖棺子孙钉,根本拦不住他的气力。 在吱呀声中,豁然掀起。 魏来打眼看去,迥异于预想中的画面,令他瞳孔骤然舒张,身影如虹,连忙向后跃去。 如水月光泄入棺中,将那阴森之物照得恍如白昼。 却见在那月光下,一道身影蓦然从棺椁中弹坐而起,扭头幽幽看了过来。 “是你?” 魏来睹之一脸惊愕,却见棺中之人,赫然正是在客栈楼梯处擦肩而过的年轻道士。 “你拿错剧本了吧?” 莫川一脸古怪的看着眼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浓浓荒谬涌上心头。 “剧本?这是何物?”魏来一脸茫然。 “你别管这个!大半夜的,你不睡觉,来这作甚?”莫川问道。 “自然是救人!对了,棺中女子呢?” “看样子,还真拿错了剧本。” 莫川嘀咕。 这也太巧了吧,同时发现那铙钹也就罢了,竟然还都想着来救人,这事都要把他整不会了。 “你认识棺中女子?” 莫川不答,反问道。 若问棺中女子去哪了? 却是被他暂时安放在了飨祭道炉之中。 “不认识。听闻未死,故而过来瞧瞧。” “哦?要是没死呢?” “当然救走。唔,道友为何躺在棺中?” “棺中少了人,贫道不得补上?” 莫川一脸戏谑之色。 魏来笑了,一脸正色的拱手道: “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小生也有意躺在棺中,会会那作祟妖孽!” “好说,来来来,棺材让给你躺!” 莫川一骨碌爬了起来,招手道。 “小生,多谢道友割爱!”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一块棺材板也当宝贝。” “哎,有道是,宁可试人棺,切莫试人鞋。棺材压寿,大喜之事,小生自然当宝。” 魏来一本正经回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还有这说法?长见识了。话说,真有妖孽作祟?” 莫川站在一旁,瞧着书生还真不忌讳的跳了进去,心中暗忖,莫非还真是一位光明磊落之人? “当然!柳氏二子,夭折十年有余,无缘无故怎么会梦起?且小生白日观那鬼媒人,身上隐隐有妖气萦绕,怕是人妖勾结,受了指使。” 魏来说着,看向莫川:“道友,可有什么发现?” “贫道只是瞧着那女子八字,极阴极煞,怕是被妖祟盯上,当做大补之物,这才决定打探一二。” 经历过昌兰城五甲大妖掠夺人命事件的莫川,对八字自然极为敏感。 “还有这法子?师傅说的没错,还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魏来一脸惊讶,显然没想到莫川看问题角度如此刁钻。 “有人来了,你且好生躺着吧!贫道在外,有空帮你照应一下。” “多谢道友鼎力相助!” “臭味相投罢了!” 说完,莫川脚底抹油,动作矫捷如狐,一溜烟翻墙上瓦消失得无影无踪。 魏来听着似有似无的脚步声,也连忙合上棺材盖。 没多久,两名提着灯笼巡视的仆人,畏畏缩缩走了过来。 瞧见守棺仆人酣睡如雷,气不打一处来,连忙摇醒,期间免不了一阵抱怨训斥。 魏来听着外面动静,逐渐放下心来。 思绪流转间,想着今日经历,颇觉有趣! 等等,光顾着讨论妖祟,倒是忘了互通姓名。 也不知那道士哪门哪派?若能引入山门,如此心性,师傅定然欣喜若狂。 第三十八章 荒山稚童 红日初露,江城钱府便已经忙碌起来。 婚丧嫁娶最讲究良辰吉日。 冥婚亦然。 为了赶上好时辰,可不得小心筹备。万一误了时辰,耽搁合葬事小,影响家族气运事大。 这不,那边日头破晓,钱府吹吹打打之声已经喧嚣而起。 朱红棺材穿门而过,沿着城中大道向坨云山而去。 相较于昨日万人空巷围观,今儿好事者却稀疏了不少,待出城之后,便只剩下出殡队伍。 钱家挑选的白事知宾颇有几分门道,时间拿捏得是一分不差,一分不少。 巳时刚到,出殡队伍便抵达目的地。 这是坨云山野间的一片洼地,周围杂草丛生,荒芜至极。 钱家夭折的二子,正葬在这里。 这倒不是钱家吝啬地皮,纯粹是当地习俗所致。 ——却是婴幼夭亡,禁入祖坟,只能葬入水地。 出殡停棺后,便是破土起灵。 即便钱家富贵,以上好棺椁安葬二子,在十一年岁月的侵蚀下,所谓起灵所得不过几根枯骨。 幸好柳氏没有资格出殡,不然见状怕是免不了一阵嚎啕大哭。 起灵之后,便是合葬。 待两副棺柩沉入墓穴,白事知宾依例在两个棺材之间搭上槽帮,寓意“过桥”,算是并骨合葬,成了尸骨亲。 填土间,焚花红纸钱,举行合婚祭。 熊熊火光将成山的纸扎冥器烧透成灰,抛撒长空,随风翻飞,不知所踪。 至此,这场荒谬的冥婚终于结束。 但对于莫川来说,这件事才刚刚开始。 赶巧,合葬墓穴在山野洼地,这倒是方便了他的监视。 他仔细观察地势,择一高地,又学那山间狡兔,藏于落叶灌木之间,隐去身形。 至此,剩下的便是耐心等待了。 上午时间过得飞快,毕竟有冥婚热闹可瞧。 到了下午,时间可就难熬起来。 莫川百无聊赖之际,有心修炼那三景道法,又担心心神沉入其中,顾不得外物。 索性琢磨起云极观传承。 这几日,云极观授法中,也逐渐讲到实用篇。 大抵是如何运用元炁,以及日、月、辰三光之力! 这一块内容十分驳杂。 莫川听了半天,大概理清一些头绪。 云极观道统实用篇核心在于三大神咒! 分别是: 太阳咒、月孛咒、运斗咒。【注1】 如果说三景道法是云极观之根系,那么三大神咒则是撑起云极观的枝干! 余下驳杂符箓术咒,则皆为长在这些枝干上的细枝嫩叶。 云极观对三大神咒传承要求极为严苛,因此深夜授法中仅仅提起,并未传授。 觉真子大课堂所传授的,皆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枝叶。 即便如此,依旧令莫川受益匪浅。 比如,如何将日芒附于武器之上,拥有斩邪破妄之能! 又比如,如何运用月芒醒神明智。 ……等等,不一而足。 这些运用法门颇为复杂,莫川在细细揣摩间,不知不觉,白驹过隙,日落若木。 山野逐渐热闹起来。 老鼠、山兔、野猪、黄皮子……不时从墓穴旁跑过,却是寻那祭品吃食去了。 “哥哥,你在瞧什么?” 一道稚嫩声音,突然身后传来,声音极近,似在耳畔。 正瞧那走兽入神的莫川,悚然一惊,猛然回头看去。 只见一名垂髫稚童,正睁大黑溜溜眼睛看着他,眼神里尽是好奇之色。 仔细看去,他身穿白色窄袖上衣,腰间佩觽,下身则是通裆裤,后脑勺梳着两个小鬏。 像极了哪吒头! “当然是瞧那飞禽走兽。” 莫川微微吸了一口气,微笑回道。 “飞禽走兽有什么好瞧的,我天天看,都看腻了。” 稚童一脸得意,说完便迫不及待道:“哥哥,你能陪我玩游戏吗?” “你想玩什么游戏?”莫川问道。 “唔……我们玩摸瞎鱼吧?我敲木鱼,你蒙眼。”稚童说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似木鱼的灰白头盖骨。 莫川瞧着那小小的头盖骨,心跳差点漏了一拍:“我耳朵不好使,还是你蒙眼,我敲木鱼。” 稚童闻言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你会跑掉的,这样就没人跟我玩游戏了。” 莫川眯起眼睛,思绪思量间。 稚童有了新主意:“我们玩竹马戏吧!你跑,我追。” 莫川略一沉吟道:“那成!” “太好了!” 稚童兴奋拍手,伸手一跳,从一丈高的大树上,折下两根树枝。 “你要哪根?” 莫川见状眼神复杂,记得他做鬼时,莫说折下树枝,连实物都碰不到。 为了杀那重石子,他还特意蒙了画皮,窃了根攮子。 “我这根就行!” 莫川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学那稚童模样,将其放在胯下,一手握住前端,使后端拖地,当做假马。 “我来数数,数到三开始!” 稚童一本正经数了起来:“一、二……三!” 第二声响起时,莫川嗖得一声,窜了出去。 “哥哥,你耍赖……” 稚童大喊,声音却兴奋极了,迈开小腿便是追了过去,小嘴还不忘模仿御马声音: “驾!驾!驾!”。 “哥哥,你慢点!小马快跑,快跑,快快跑!” 稚童大喊大叫着,另一手佯装拿着鞭子,抽在胯下树枝上。 “嘻嘻,你上当了,我追上你了!” 一个眨眼间,稚童已经跑到莫川身旁,满脸得意的歪着脑袋,看着莫川。 “也罢!阁下意欲何为?” 莫川停下脚步,神色严肃起来。 “玩游戏啊?哥哥你好慢!还是我的小马厉害!” 稚童仿佛并未察觉到莫川严肃之色,一副沉浸在游戏中的欣喜模样。 “那要不……我们换个游戏?” 莫川皱了皱眉,试探问道。 “好啊好啊!” 稚童丢掉树枝,一脸期待之色。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我不记得了。” “你想要个媳妇?” “媳妇?是那种晚上可以玩打架游戏的媳妇吗?” “……算是吧!” “我想要!我想要!哥哥,你有吗?” “我没有。” “啊?” 稚童顿时沮丧起来。 不过,小孩子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他便抛掷脑后:“哥哥,我们玩什么游戏?” “我们玩跳马坑游戏吧!谁先跳进这个香炉里,谁赢,怎么样?” 莫川唤出飨祭道炉,置于两人之间。 “好好好!” 稚童见状满脸欣喜拍手。 “我来报数,不准提前跳,谁耍赖,谁小狗。” “嗯,谁耍赖,谁小狗!” 稚童一脸认同,目光死死盯着飨祭道炉炉口。 “一……二……三……跳!” 稚童嗖的一声,高高跃起,一个高抛尾,钻入那飨祭道炉之中。 莫川随即一挥手,飨祭道炉蓦然消失,重新隐于他的魂魄之中。 第三十九章 死咒尸语 夜幕笼罩,树影婆裟。 斑驳月光透过那厚厚树冠,隐隐照亮林间弥散瘴气,让那昏暗夜色越发诡祟渗人。 在那夜光曈曚间,一道模糊身影正手持铁锨,卖力掘着坟墓。 正是: 新冢旧骨葬水地,黄冠掘墓救故人。 这一幕若是让寻常人瞧见,怕是能吓得魂飞魄散。 莫说旁人,便是莫川自己,心里也是嘀咕不已。 幸亏他有神通傍身,不然这半夜掘人坟墓,纵使不怕,心里也发毛不已。 “哆!” 铁锨铲到棺木的空闷声,令他精神一震,连忙加快速度,将坟墓刨开,临开棺前,喊了一句: “道友莫认错人了!” 说完,这才掀开棺盖。 棺盖内,魏来蓦然睁开眼睛,眼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道友,怎么是你?” “先生看起来很失望?” “哪里?小生高兴还来不及。” 魏来从棺中爬起,环顾四周间,长长吐了一口气:“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躺这一回棺木,小生感觉就像死了一遍似的。” 莫川笑:“幽闭环境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熬得住的,尤其还是棺木!说起来,贫道若是不来,先生打算怎办?” 魏来跳出棺木,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夜风道:“我相信道友为人。” 莫川不说话了,心中却警惕起来。 这不是仁义君子,便是大奸似忠! “那厉鬼呢?”魏来突然问道。 “你知道厉鬼?”莫川惊讶。 “此地山龙独走,不结宝穴,必然是大凶之穴,缚魂之地!葬在这里的稚子,怕是早已被养成了厉鬼。” “你还懂堪舆之术?” “略知皮毛罢了!我也是躺在棺中,才感受到聚拢而来的阴气!现在站在外面看这风水,又是犀牛吸水穴,富甲天下之势,看来为钱家点穴的风水先生,也被外相蒙蔽了。” 魏来环顾四周,感慨万千。 说话间,却见莫川又打开旁边棺木,将骨灰瓮抱了出来。 “道友你这是?” “那厉鬼已经被贫道收了,这枯骨还是移穴为好。” 魏来心中微惊。 在棺椁中躺过的他,十分清楚这大凶之穴的厉害! 如此凶穴,养出的厉鬼必然不俗! 然而莫川却能在不动声色间解决,道行怕是不低! 再看其年龄,说不得也是出自名门正统。 “原来如此,道友好法力!” “略施小计罢了!” 莫川一边说,一边将棺木盖好,重新掩土。 相较于掘坟,填土无疑快多了,有登抄之助,三下五除二便搞定。 退后几步,打眼细瞧,与之前别无二致,左右都是新坟,很难察觉出挖掘痕迹。 “小生太一道俗家弟子魏来,敢问道友师从何处?”魏来自报家门,试探道。 “山间野修,道号明辰。”莫川拱手。 魏来闻言惊讶莫名,正要开口细问,耳中突然听到一阵细微动静。 “有人!” 与此同时,莫川压低示警声也随之传来。 两人连忙退入灌木丛中,隐匿身形。 没多久,一名年约五旬,却浓妆艳抹衣着华丽的年老妇人,正踩着夜色,鬼祟而至。 待看到此人面孔,莫川和魏来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讶之色。 因为这竟然是给钱家做媒的鬼媒人。 “小顽皮——” 鬼媒人张口呼喊起来。 深山空寂,荡漾起袅袅回音,令人毛骨悚然。 “小顽皮——” 见无人回应,鬼媒人再次呼喊起来。 然而回应她的依旧只有回音。 鬼媒人脸色微变,她低头看向新坟,瞧着那满是啃食痕迹,却无野兽踪迹的贡品,脸色倏变,转头便走。 “谁——” 不料,她刚刚转头,眸光猛然瞥见的人影,骇得她心神一颤,失声低呼。 “敢问居士,这深更半夜,新冢旧骨前,是喊谁呢?” 莫川一脸认真的看着鬼媒人。 一道道念头从心中闪过。 钱家二子,五岁夭折,连自己名字都忘记,又怎知“晚上打架”之事? 更何况,此地还是缚魂之地,他根本无法离开行走人间。 除非它的道行,可以挣脱缚魂之地的束缚! 可若真如此,钱家二子又何必担心玩游戏之人逃之夭夭? “哎呦,吓死了我了……” 鬼媒人拍着胸口,一副被吓到模样,随即表情一变,一脸焦躁起来: “对了,道长可曾看到大约这么高的娃娃,我家孙儿今天看热闹,竟然跟着出殡队伍,一直来到这坨云山,直到天黑也没回去,哎呦,老身都要急死了。” “是吗?他是不是穿着窄袖上衣、通裆裤,后脑勺还梳着两个小鬏?” 莫川一脸意味深长之色。 “没有没有,他今天穿得是青色长袖衣服。” 鬼媒人连连摆手,正说着,倏然满脸惊喜的看向莫川身后:“娃啊,你跑哪了?可急死奶奶了。” 莫川回头望去,身后空空如也。 “咻!” 恰时,一道尖锐破空声,倏然袭至耳后。 蓦然回眸间,一抹寒芒掠过肩头,却在这一刹那间,陷入了微不可查的迟滞之中。 仿佛刺入沙石。 “啪!” 在这弹指一挥间的迟滞里,莫川一把抓住鬼媒人手腕。 与此同时,鬼媒人表情蓦地一僵,密密麻麻的黑色咒印,自脖颈间涌出,爬满脸颊。 下一刻,她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脑袋颤颤巍巍的向身后看去。 却见孤坟旁,一名弱冠书生,正单手掐诀,目光如炬的看着她。 “黑甲爷不会放过你们……” 惨遭暗算的鬼媒人发出不甘的诅咒,声未落,便瘫软在地,身体抑制不住的抽了抽,俄而头一歪,彻底死去。 甚至不见魂魄逸散而出。 “小生见她袭击道友,一时情急下了死咒,还望道友见谅!” 魏来眼中厉色散去,拱手致歉,又恢复温文尔雅模样。 莫川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死咒? 这是什么道法? “无妨!” 莫川摇了摇头,唏嘘道: “看来这场冥婚牵扯之大,远超我们的想象,想要调查清楚,免不了一番功夫。” “道友无需烦恼,其实死人比活人更容易开口。” 魏来说着,走到鬼媒人身旁,半蹲下来,抬手一点鬼媒人眉心。 鬼媒人猛然睁开眼睛。 仔细看去,便会却发现她那双眼眸已然瞳孔扩散。 “黑甲爷是谁?”魏来沉声问道。 第四十章 千年飞僵 世道将乱,苛政猛于虎也。 有人举族迁徙那悬崖峭壁,辟世外桃源,守那清贫苦日; 有人拦路为贼,收那过路杂税; 还有人占山为王,做那逍遥自在的山大王。 若问坨云山一带,哪个山大王最威风? 那可要好好盘道盘道。 可若问哪个山大王最守规矩?黑甲爷自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这就是土匪窝?” 山坡上,莫川瞧着山沟里道道田埂,有些难以置信。 原来,从鬼媒人口中挖出幕后凶手乃是黑甲爷之后,两人便马不停蹄赶往悍匪老巢。 莫川寻思着,既然是土匪,怎么说也得占个易守难攻之地。 最不济也得修个土墙。 怎料,落入眼帘的竟是一个普通村寨。 看起来就跟李观棋那村寨大差不差。 若是平时撞见,说不得还会进去讨碗水喝喝! “道友有所不知,世道不易,很多土匪其实都是附近的村民猎户,忙时务农,闲时打劫。像这种整村沦为土匪窝的,也不少见。” 魏来颇为见多识广,开口解释道。 莫川闻言若有所思。 “走吧!传闻黑甲爷最守规矩,小生倒要看看,他的规矩守在哪里!” 魏来目露愠怒之色,向山沟里行去。 莫川紧随其后。 两人尚未靠近村寨,在田埂间务农的农夫,便警惕的站起身来,直勾勾的看着他们。 更有田间小儿,一溜烟跑进村寨,通风报信去了。 没多久,一名精瘦汉子,在数名猎户的簇拥下,迎了出来。 “来者何人?” “鬼媒人托我等过来,给黑甲爷送个口信。” “鬼媒人?” 那精瘦汉子脸色微变,嘟囔道:“这个老婆子嘴巴简直跟她生门一样越来越松了!” 怒骂间,他耐住性子问道:“可有信物?” 魏来一抬手,一枚磨得光滑水溜的铜子抛了过去。 精瘦汉子接过,细细一瞧,见铜钱上文字,缺了一点,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跟我来!” 说着,打了个手势,向村寨行去。 在田间务农的农夫见那手势,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 且说莫川魏来进了村寨,便立即有种如芒在背之感。 茅屋里、土窗后、栅栏边……似乎隐藏了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这让他们感觉格格不入。 好在,本就是找茬来的,这点不适感倒也无关紧要。 没多久,两人进了村寨中心,踏进一座挂着“忠义堂”牌匾的吊脚楼。 楼内十余名虎背熊腰汉子,环坐四周,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黑甲爷赫然坐在上首。 其人如其名,黝黑如锅底,敞胸露怀间,密密麻麻的胸毛,将其衬托得宛如黑熊。 “二位怎么称呼?”黑甲爷开口问道。 “小生无名小卒一个,还是鬼媒人口信重要!” “哦?什么口信?” “鬼媒人让小生问问黑甲爷,吃人炼邪法时,良心可曾痛过?” 魏来冷眼问道。 戛! 满堂悉索声戛然而止! 在众壮汉一脸惊疑不定中,黑甲爷嘿嘿一笑道: “我就知道那婆子会出事!一棍子的事情,非要弯弯绕绕,整那虚头巴脑的玩意儿,这下好了,放出的长线,钓了条吃人鱼来!说起来,黑爷我这楼子下,埋过道士,掩过和尚,还就没填过书生,今儿正好凑齐。” 话音刚落,黑甲爷抄起一把斧子,便是甩了过来。 在巨力加持下,这一斧子,端是快如闪电。 “砰!”得一声,剁在门槛上,将腰粗的门框轰然劈开。 “并肩子上!” 甩出斧头之时,黑甲爷便是一声怒吼,同时从桌下抽出两把巨斧。 不曾想,吆喝声起时,大堂里大大小小头目,突然两眼一翻,周身竟爬满密密麻麻的黑色咒印。 彷如虫豸般,噬肉吮骨。 在浑身颤抖中,口吐鲜血,噗通倒地,浑身抽搐不已。 一个呼吸后,竟彻底死绝。 黑甲爷呆住了。 魏来也呆住了。 “巫术?” 黑甲爷骇这诡谲道法; “护体神通?” 魏来惊那无视死咒道法的神通! “给爷死!” 黑甲爷骇然间,旋即怒上心头,一声大喝,抄起斧头,越过长桌,劈砍而来。 魏来一抬手,一道噼里啪啦冒着闪电的符箓甩了出去! 啪! 符箓掠过长空,拍在黑甲爷身上,登时爆发出耀眼的蓝色电弧。 然而黑甲爷却像没事人一般,依旧横冲直撞! 魏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下意识退后一步,再次捏符,正要甩出,一道身影从他身后窜起,生生打断了他的动作。 却见莫川矮身冲去,恍如灵猫般,避开黑甲爷胡乱挥舞的双斧,绕到他的身后,一柄长剑勾过脖颈,逆着黑甲爷的冲劲,狠狠一割。 那足以将寻常人拦腰切下的力道,换来的却是令人牙酸的阻尼感。 仿佛刺入风干的牛肉之中。 可惜,即便是风干的牛肉,也难以阻挡登抄道术的加持,那碗粗的脖颈,也终究是血肉之躯。 黑甲爷冲势蓦然一僵。 他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捏符待发的书生,残存的一丝意识中尽是难以置信。 “哐!” 巨斧自失去气力的虎口间滑落,斧尖落地,直愣愣的插在木板上。 “噗通!” 黑甲爷那壮如黑熊的身躯,再也维持不住平衡,瘫软在地,脑袋更是扭曲成麻花,却是只剩下一层薄薄皮肉相连。 “道友好身法!” 魏来看着匍匐在地的尸体,忍不住赞道。 “承让!” 莫川拱了拱手,努了努嘴道:“趁寨子还没反应过来,赶紧问问话,问问他们银子都藏哪了?” 魏来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贫道山野修士一个,可没有道观供养,吃穿用度皆得自己想法子挣钱,这回逮了个大鱼,可不得好好开开荤?” 莫川解释道,心中简直乐开了花。 这么大土匪窝少说也得千把两银子吧? 换算成黄金,这等于上百两黄金。 乖乖,这要是拿回蓝星,后半辈子吃穿不愁了啊? 魏来闻言颇感荒谬,想了想,还是弯腰一点黑甲爷眉心。 不想黑甲爷的眼皮儿,仿佛被人封起来一般,死活不愿睁开。 “没魂儿?” 魏来眉头蹙起,思绪徜徉间,猛然瞪大眼睛:“遭了,这是黑僵!” “吼——” 一声低沉怒吼,倏然从村寨楼下传来,如春雷乍响,惊得人头皮发麻,更是震得小楼瑟瑟发抖,仿佛地龙翻身。 “快跑!” 魏来一声示警,便仓皇向外冲去,再也没了最初的温文尔雅。 莫川脸色一变,也连忙跟上。 “怎么了?” “这是千年飞僵老巢!” 说话间,两人刚刚冲出吊脚楼,轰隆一声巨响,偌大的吊脚楼,轰然坍塌! 两人回头望去,却见在木屑迸发,尘霾滚滚中,一道人形身影冉冉升空而起。 “……完了!” 魏来扭头看着那悬空身影,饶是他道统绵延,手段繁多,这一刻,也脸色煞白,如丧考妣。 第四十一章 人生如露 猎猎狂风席卷漫天尘霾,恣睢飞僵燃起无尽惊徨。 飞僵出世,贯天彻地! 仅一眼,那拔曜而起的身影,便令莫川如遭雷殛,浑身血液近乎凝固! 那说是飞僵,实则与人无异。 一身青袍大氅宛如文雅书生,看容貌不过而立之年,只是那缠绕周身近乎凝固的邪佞之气,令人睹之胆寒。 滚滚妖风伴其左右,直吹得日月为之惨淡。 莫川在昌兰城见过僵尸,更见过那有着三百年道行的五甲大妖。 然而那五甲大妖之威仪,放在这千年飞僵之旁,简直如萤火之于皓月,涓流之于汪洋。 毫无比较可能! 他甚至难以生出抵抗之心,仿佛老鼠见到猫一般,从灵魂深处生出惊恐臣服之意。 这种臣服之感,令他尤为羞耻和愤怒。 但很快,这份愤怒成了惊悚。 “昆仑……” 一声低沉呢喃,倏然从那高悬于空的身影中传来,回荡于空谷之间,击中莫川内心深处秘密。 “先生快走!贫道有逃生之法,且让贫道试试这千年老妖的成色!” 狂奔中的莫川,一声叮嘱之后,蓦然停下脚步。 转身昂首看着那高悬于空的身影。 “道友——”魏来也下意识停下脚步。 “快走,别墨迹!”莫川怒斥。 “道友小心,江城再会!” 魏来一咬牙,浑身元炁爆发,化为一道流光,向村寨外疯狂逃去。 莫川回头看着魏来远去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向悬浮于空的飞僵,拱手道: “山野散修明辰,见过前辈!” 千年飞僵似乎被莫川这句问候吸引。 他看都不看远去的魏来,脚下如生天阶,轻飘飘走了下来。 待到近处,他竟仔细打量起莫川,半晌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 “可惜了,竟是以血气浇灌而出,不觉神通终究是肉眼凡胎!” 地生胎,又名昆仑胎。 万载方能衍化出神智,知晓神通。 乃天赐山神。 然而莫川所占据的这具昆仑胎,终究是五甲大妖陆封北以无数人之胎息血气浇灌而出。 天生有残,莫说神通,连地生胎之种种玄妙也无。 说是肉眼凡胎毫不为过。 莫川知其中跟脚,见被千年飞僵一口道破,心中惊愕之余,倏生几分打探之意。 他按捺下心中恐惧,拱手道:“前辈好眼力!不知晚辈这种情况,该如何解决?” 千年飞僵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莫川,以为莫川在为同伴争取时间,随即轻笑道: “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取一地脉之穴,重新埋进去,续上地脉之气,几千年后,神通自生!” 莫川厚颜强笑:“千年时光,晚辈这肉身或许可以撑到,但魂魄怕是早已魂飞魄散。敢问前辈,除此以外,还有其他法子吗?” 千年飞僵道:“那就寻一座大凶之穴,埋个一两甲子,必成飞僵,说不得还能求得几分旱魃之意!” 莫川愕然! “千年太长,百年梦多,本座还有一法,旦夕之间,可得长生!” 千年飞僵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什么法子?” “将这一身血气归于本座,你我共享长生。” 千年飞僵声落,倔然抬手间,莫川浑身一颤,周身血气沸腾而起,循那七窍九孔涌向千年飞僵。 【飨祭道炉】 莫川下意识就要掐断香火供应,走为上策。 怎料,恰在这时,一声怒斥传来。 “兀那老妖,休伤人命!” 声刚起,一道焕耀九天之雷光,气吞虹霓从天而降,将千年飞僵身躯尽数淹没。 电弧迸溅中,落在莫川身上,甚至令他有种神魂寂灭之感。 莫川生生止住遁走之念,登抄之术雀跃而起,整个人如灵狐般,向后窜去。 同时在回眸间,赫然发现魏来竟……去而复返。 “你回来干嘛?脑子有病吧?” 莫川一脸看傻子模样,艹,老子都准备提桶跑路了,你跑回来干甚? “我就知道,道友脱困之计不过权宜之言!一切因我而起,我又岂能弃道友独立离去?!” 魏来冲莫川笑道,脸色依旧煞白至极,却多了几分慷慨赴义之决绝。 莫川一脸看傻子表情。 “你他妈当戏剧啊,还有机械降神?” “机械降神?” 魏来心生古怪,正要发问,那滚滚雷霆轰然爆散,只见一道漆黑身影从中冲出,撞向魏来。 速度之快,目不可捉。 当莫川视野捕捉到时,十丈之距只余下道道残影,魏来身躯更是抛飞而起。 一道黯淡符箓,缠绕其身,旋转不休。 ——正是这道符箓,挡住了千年飞僵的蛮力冲撞。 “太一道!” 千年飞僵见那符箓,脸色微变,旋即狞笑而起:“以符水养出的血气,定然更加甘甜!” 声落,身影若惊鸿,划过长空,直扑而去。 魏来看着那如凶兽冲撞而来的飞僵,时间在这一刻,似乎陷入了停滞。 万般思绪涌上心头,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如露一生!” 思绪闪过脑海,那凶兽已然撞上身躯。 残符迎罡而起,只来得及一声悲鸣,便化为袅袅青烟,散于天地。 “吾命休矣!” 魏来暗叹,霎时,无尽黑暗淹没视野。 “……这就是死亡吗?” 魏来呢喃,下意识就要凝聚神魂,尸解出阴神……不料,心神凝聚间,神魂竟稳稳镶嵌于皮囊中。 没死? 这……这怎么可能? 心神震颤间,无尽黑暗也在这刹那间倏然散去。 悍勇无双的千年飞僵不见了! 古朴村落更是消失。 取而代之的,乃至一间诡诞至极的精巧舍居。 魏来目露茫然。 环顾四周间,穹顶上,有水晶串珠,熠熠生辉; 如雪墙壁上,挂画精致,却难辨典故; 迎面一面黑底方镜,印照着他的惊讶之色; 案几上,成堆笔墨黄纸、符箓残片; 案几下,更有卷卷道经,随意堆叠。 “咔!” 一道细微开合声,吸引了魏来的注意力。 循声看去,却见明辰道友,正打开一座金属之物,滚滚寒气从中翻涌而出。 他从中取出两枚竹节似的赤红之物,将其中之一抛了过来。 “喏,压压惊!” 说话间,他随手打开另一个,递到唇边,仰头咕噜噜一口闷掉。 “呼——爽!” 明辰道友一口饮尽杯中之物,痛快至极的长吁一口气,这才将那赤红之物,搁在案几上。 “道友,这是何物?” 魏来看着手中冰凉沁肤,触感若玄铁之物,满心疑惑。 “可乐,尝尝吧!” 魏来有些惊异的瞧了一眼明辰道友搁在案几上的可乐。 心神一动,学着惊鸿一瞥间的画面,拉开那圆形铝环。 “砰!” 霎时,大沽黑褐液体,翻涌而出,如巫蛊之毒,咕咕冒泡。 魏来愕然抬头,看向莫川。 莫川:“……” 第四十二章 昆仑仙境 得,忘了可乐是抛给他的! 莫川有些无语,正要出言解释,不想魏来却凑到唇边,昂首饮下。 可乐一入口。 他表情微变,那在味蕾间爆炸的触感,是他此生未品尝过的绝妙滋味。 冰冷、清甜,直冲鼻窍。 魏来有些惊讶的放下可乐,心想,师傅若能痛饮此物就好了。 要不,厚颜求一个带回去给师傅尝尝? “我说,你是脑子被驴踢了?人都跑了,怎么又回来了?” 一声抱怨传来,打断魏来游离思绪。 “人生如露,当知白明黑!小生若一走了之,与飞禽走兽何异?” 魏来放下可乐,一脸正色回道。 莫川无言以对。 他人生虽然短暂,但也算是见过不少人,烂好人也不是没见过,但在死亡威胁下,还能毅然决然的慷慨赴义,说实话,他还真没见过。 “道友,敢问这是哪里?”魏来一脸好奇之色。 “你觉得这是哪里?”莫川若有深意反问。 魏来闻言仔细打量起四周,更是下意识向天光最亮处走去。 那是天台。 尚未走近,他瞳孔骤缩。 清透的琉璃镜面外,一座座精美楼阁拔地而起,宛如山峰凿刻。 更有甚者通体如水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以他修士之目力,甚至在三五窗户间,看到袅袅人烟。 这一幕,令魏来心神剧震,正要上前细瞧…… 倏然,他脸色骤变。 只觉天地间,陡然传来一股庞然巨力,在疯狂挤压撕扯着他的身体。 “道友,小生怎么感觉天地之间……” 魏来愕然发问,话未说完,世界陡然一黑。 耳旁隐隐传来喟然长叹。 “看来这里不欢迎外人……” 外人? 魏来心神疑惑间,视野旋即恢复如初,只是那奇异房舍,已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乃是一座荒山。 环顾四周,哪里还有明辰道友的身影? “这是……回来了?” 魏来心神悸动间,忽觉胸口有异,取出一看,却是师傅赠予他的子母符在发烫。 他连忙激活,原地等待。 没多久,山野灌木间忽然迎面走来一只麋鹿。 “这是发生了何事?佑圣真君符怎么碎了?” 麋鹿盯着魏来,竟口出人言! 魏来心知这是师尊以神行道术,出元神,缩地千里,附鹿身而来,连忙拱手作揖: “弟子魏来,见过师尊!回师尊的话,不久前,弟子在江城坨云山一带,撞见了一头千年飞僵……” “千年飞僵?难怪佑圣真君符会破碎!” 麋鹿大惊失色,绕着魏来左右打量,见徒弟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究竟发生了何事,快速速道来。”麋鹿催促道。 “是!” 魏来连忙将邂逅莫川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关于冥婚、铙钹、藏棺、乃至大凶之穴……等等经历,他皆一言概括,唯独到拜访黑甲爷这一段,他却事无巨细的描述起来。 努力回忆着莫川的一举一动。 知子莫若师,麋鹿自知徒弟心性,也留神细听起来。 “……那千年飞僵方一出世,便言‘昆仑’二字,随后明辰道友便劝弟子离开,直言他有逃生之法。” “弟子心神被那飞僵所慑,心生苟且之意,仓皇而逃。” 魏来说到这,面露愧色,却直面道心,继续剖心析肝: “弟子逃出村寨不久,深觉弟子言行不一,有辱师门,更与那飞禽走兽无异,便转身折返,重登村寨。” “刚入村寨,恰好看到千年飞僵,欲吸食明辰道友血气,大怒之下,使出了九霄神雷箓。” “不想,那千年飞僵肉身惊人,毫不畏惧雷箓,冲撞而来,佑圣真君符便在那时,崩碎如尘。” “弟子以为死期已至,正想尸解出阴神而逃,不想,天旋地转间,竟在弹指间,来到一间……玄妙房舍!” “房舍?” 饶是魏来师尊之城府,听到这,也是惊诧出声。 “没错,就是房舍!” “那房舍高约一丈,宽四丈,上有水晶串珠,弟子正前方有一面黑镜,光可鉴人,正中有案几,笔墨、黄纸、残箓杂乱,地上卷卷道经,随意堆叠。” 魏来闭上双眼,双手虚指,努力回忆着那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环境。 “弟子左手两丈处,有一座银灰玄铁柜,柜内有萤光潜曜,寒气喷涌,明辰道友从中取出两枚竹节状容器,自饮一枚,赠予弟子一枚。” “那竹节容器为赤红色,通体圆润冰凉,不见缝隙,疑玄铁所制,上有圆形戒指状铝环,拉开可得一小孔。明辰道友称其为可乐……” “弟子将其打开,登时有黑褐色液体翻涌而出……” “弟子饮用,只觉清凉甘甜,精神焕发,通体畅爽,更有清冽之气,直窜鼻窍。” “……” “弟子问明辰道友,此为何地?” “明辰笑而反问弟子以为何地?” “弟子循光而去,至一琉璃台前,极目眺望,才知弟子所处,为百丈高楼。楼外,方形琼楼玉宇林立,有窗无门,皆以琉璃水晶装饰,更有庞然楼阁,通体若水晶,日照之下,熠熠生辉,不可直视!” “弟子欲再问,倏觉天地暗生恶意,牵拉撕扯,待回过神来,已然处于这荒山之地。” 魏来极尽辞藻描述着,说到激动地方,手舞足蹈。 待说完,他终于睁开眼睛,一脸期待的看向师尊。 “师傅,那是何地?” 麋鹿无言,陷入久久沉默,好一会儿,才微张兽口道:“如果为师猜的不错,那怕是传说中的昆仑仙境!” 魏来愕然瞪大眼睛。 却听师尊又道:“听你所言,那地方端是瑰异谲诡,灿烂炳焕!为师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未见闻有此玄妙之地。” “那千年飞僵,又直言昆仑,怕是已经瞧出几分端倪!” “最关键的是,为师察觉到佑圣真君符碎裂时,竟无法发动子母符,以天衍道术推演,你更是跳出三界,不在五行。” “什么?弟子方才……不在三界五行?”魏来闻言大惊失色。 “没错!如此种种,也只有传说中的昆仑仙境,才能对得上!即便那不是昆仑仙境,恐怕也是某位仙人以壶天之术,开辟而出的仙家洞府。” 麋鹿长长吐了一口气,心神陷入莫大震撼之中。 “弟、弟子竟然误闯了仙境?” 魏来如晴天霹雳,心潮腾涌意难平。 “可……那若是昆仑仙境,明辰道友又是谁?” “听你所言,那方世界楼阁无数,更有耀目水晶大厦,偏偏明辰却偏安一隅,只得广厦一间,满屋又是黄纸残符道经,想来应该是仙家仙童。” “此番入世,或体察民情,或入世历练,或受仙人旨意,另有要务。” 麋鹿说到这,倏然感叹道: “为师一直不喜你这憨纯性子,放你入世历练,打磨一番,没成想,这性子却救了你一命!” “那千年飞僵既然认出昆仑,定然不会放你离开,他不追,不代表没法子杀你。偏偏你却去而复返,入了仙童法眼,得入仙境,真是……一饮一啄,自有因果啊!可惜……” “可惜什么?”魏来连忙追问。 “可惜,那满地道经,没带一卷回来。”麋鹿一脸遗憾。 “明辰道友庇护弟子性命周全,弟子岂能……” 魏来还未说完,表情倏然垮了下来:“……弟子若厚颜相求的话,说不得明辰道友还真会赠送弟子一卷。” 麋鹿瞥了一眼徒弟,揶揄道:“后悔了?” 魏来闷闷不言。 直面千年飞僵都未曾出现的浓浓悔意,此时竟在他心中滋生蔓延。 那案几下,看似随意堆叠的道经,说不得便是无上玄妙道法,若能随便求来一本,长生有望! 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仙缘,竟然被他白白错过,饶是他性子憨纯,这一刻也后悔不已! ——憨纯,可不代表他傻。 “后悔无用,在此候着,待为师本体过来,再去会会那千年飞僵!明辰道友既是仙家仙童,说不得便会邀请同门上师,出手降妖。” 麋鹿说完,眼中灵性陡然失去。 它呆呆的看着突然在眼前出现的魏来,惊恐得扬蹄离去。 魏来看着惊惶离去的麋鹿,双眸却骤然亮了起来。 千年飞僵尤在,仙缘未失! 第四十三章 混世魔童 “这里果然不欢迎外人……” 看着魏来蓦然消失的身影,莫川喟然长叹! 将魏来拉过来,既是临时起意,也是蓄谋已久。 临时起意,是营救魏来; 蓄谋已久,则是他早就想拉人过来实验一番,只是一时半会还没找到合适目标。 不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 竟在阴差阳错中将魏来拉了过来。 不管怎么说,魏来的出现,也算是补全了他一直想要的实验结果。 “虽然目前只有魏来这一个孤例,但结合无头鬼现身,道行便暴跌的情况来看,这个世界显然十分排斥外人。” “如果地狱之说成立,这里或许只能生存聻体!” “他界生灵降临,若是魂体,便削道行,若是肉身,则直接放逐。” “可既然如此,我这具肉身为何能长久存在,不被排斥?” “莫非是因为我的神魂乃是本土生灵,故而获得了世界的接纳?还是说,飨祭道炉遮掩了天机?” “目前来看这两种可能都有!总之,现在的我,在这里等于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说是拥有一定特权也毫不为过,这是一个值得利用的地方!” 莫川暗暗分析着世界特性,无数种可能在他脑海中翻滚。 思绪徜徉间,他的心思又落在魏来身上。 “看魏来言行,不是大奸似忠,便是本性纯良之人。”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应该都不会将此事四处宣扬,最多告知师门。” “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得提前想好理由为好。万一哪天撞见,也好有说辞应对。” 莫川暗暗思忖,对于此事所引发的后果,倒不是太担心。 故乡就是他最大的庇护之所。 他随时可以遁回,魏来便是有所察觉,又有何妨? 事实上,如果利用得好这次经历,未尝不能交好太一道,谋取利益! 既然如此,用哪套说辞好呢? 阴曹地府? 仙家洞天? 昆仑仙境? 还是……壶中天地? 无数念头从莫川脑海中闪过,思绪游离间,他隐隐有了几分想法,具体细节,还得根据对方反应来随机应变。 毕竟人之思想,诡谲多变。 往往更容易相信自己的所感所思。 因此若是不信,即便铁证如山,依旧阴谋论出,胡搅蛮缠; 若是相信,即便再荒谬,也会深信不疑。 这种事情莫川在网上见多了,自然深有体会。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世界究竟是哪里?” 莫川捡起地上一卷道经,随手翻了翻,眼中困惑之色愈显。 这些道经都是他网购画符材料时,顺手购买的。 多是道家理论,读之似懂非懂,若有大道暗藏,又似狗屁不通,令人挠头。 其中不乏修行之法,只是他轻易不敢尝试。 见识过扶鸾观和云极观讲经授道的他,深知道法不可乱修! 很多道统的关键传承,都是师徒相承,口口相授,根本不会记载于容易失窃的经书中。 胡乱按书修炼,怎么死都不知道。 所以保险起见,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为好。 更何况,他暂时也不缺修行法门。 最重要的是,他不清楚这个世界究竟有没有修行者? 如果有,他们又在哪里?为什么任由这些典籍泛滥? 在胡思乱想中,莫川随手将手中道经丢在一边,目光落入飨祭道炉中。 此时,那至少有着甲子修为的钱家稚子,正在飨祭道炉中窜来窜去,追逐着灯草和尚。 灯草和尚也是一脸懵逼。 半日前,他正吞吐香火修行,不成想,一个稚子模样的甲子大妖,突然从天而降,张口便要玩游戏。 他哪敢拒绝? 苦着脸,陪玩到现在。 简直没完没了。 …… 莫川见炉中景色,轻轻一笑,一挥手,飨祭道炉幻化而出,吐出那钱家稚子。 “哎呦!我的屁股!” 钱家稚子措手不及之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屁股龇牙咧嘴。 莫川见状心生古怪。 这稚子乃是鬼体,虽有甲子道行凝了实体,但终究不是肉身,怎么会疼? 联想到自己身为聻体时的感官感受,他心中顿生一丝明悟。 “是你?你个大骗子,说好了看谁快,你却跑没了影儿!” 捂腚痛呼的钱家稚子,猛然看到站在旁边的莫川,脸色登时一变,张牙舞爪就要冲来! 不想,下一秒,他脸色大变。 “我的身体……” 他失声惊呼,看起来完全无恙的他,道行却在疯狂掉落。 眼看就要跌出甲子道行! 懵懂化为厉鬼的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本能却令他意识到,这一切一定是眼前道士搞得鬼。 他下意识向地板撞去,就要散而为气,遁走离开。 “咚——” 不想,以头抢地换来的,却是一道结结实实的碰撞声,痛得他哇哇大叫。 双手拼命揉着脑袋,似乎想将疼痛揉掉。 “你可知错?” 莫川见状,厉声问道。 “我、我知道错了,先生!” 埋藏于灵魂深处的记忆,在这一刻苏醒,稚童恍惚间有种回到念私塾之时,犯错挨先生戒尺教训的画面。 “错在哪了?” “我、我不知道!先生,我真的错了!” 稚童惊慌认错,恰在此时,一道玄之又玄的声音,倏然从体内传来。 ——却是甲子之境悄然碎裂。 “哇——” 稚童再也绷不住了,扯着嗓子便是哇哇大哭起来。 说起来,他虽活了十六年,但那十一年阴寿终究被困在那深山老林里,终年不见人烟,心智哪能成长? 说到底,不过是个被大凶之穴影响的稚子罢了! “闭嘴!” 一声怒斥,令稚童下意识闭上嘴巴,满脸泪花的看着莫川。 “念你未伤人命,暂且饶你一命,进去吧!” 莫川心中一动,挥手间,飨祭道炉浮现而出。 稚童知道其中广阔,连忙跳入其中,那疯狂暴跌的道行,终于随之止住,稳定在五十三年。 …… 飨祭道炉中,灯草和尚正庆幸那混世魔童离开。 不想弹指间,那混世魔童竟然又去而复返。 这一幕登时骇得他浑身一颤,嘴里发苦。 不成想,那混世魔童进来之后,居然如同被吓坏的鹌鹑一般,蜷缩在虚空中,瑟瑟发抖。 再也没了最初的神气! 更遑论逼他游戏。ζΘν荳看書 仔细一看,他那一身惶惶骇人的甲子道行,竟在一去一返中,烟消云散。 “这……” 灯草和尚大惊失色,不知发生了何事? 下一秒,一道熟悉身影突然现身炉中,令他心神一震,连忙躲进茶壶中,生怕被其看到。 像极了面对老师点名时,作那埋首鸵鸟状的心虚学子。 第四十四章 童降扶鸾 道炉幽邃,香火袅袅。 蜷缩在角落里,舔舐伤口的钱家稚子本就怕极了莫川。 见莫川突然现身飨祭道炉,骇得浑身一个哆嗦,更是连忙低下脑袋,不敢直视。 莫川见稚童恐惧模样,心生几分惭愧。 此童虽然一身鬼气凝实骇人,但并无血腥之气,显然并未害过人。 他使手段整治,多少有些过分。 尤其还是削其道行,这在修行之人眼中,近乎等同于夺妻杀父之仇! 而他这么做,说是为了稚童,其实更多的还是出于某种私心。 想到这,他伸手揉了揉稚童脑袋,换来的却是愈发恐惧的颤抖。 “这段时间,是否有一位老妇人找过你?”莫川问道。 “有、有的,先生。” “她寻你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莫川尽量让自己语言简单易懂。 “奶奶说,给我讨个媳妇,陪我作游戏。” “然后呢?” “然后……奶奶陪我玩了一会儿,便走了。” 莫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知道你错在哪吗?” 稚童瘪了瘪嘴,没有说话。 “你错在纠缠往来行人!” “更错在善恶不分,勾结千年飞僵,枉顾人命!你可知道,那妇人乃是千年飞僵的伥仆,专干杀人放火的勾当?” 莫川厉声训斥。 声落,稚童一脸茫然。 多年以后,当他回忆起这段记忆时,已经记不清先生所说细节。 只觉得先生当时的语气严厉得吓人。 他似乎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事实上,每当他生出邪念之时,最先想到的便是先生的这段莫名训斥。 此时,稚童一脸茫然。 躲在茶壶里的灯草和尚,听闻此言,却骇得直咋舌。 乖乖,难怪牛鼻子老道要削这混世魔童道行,感情是跟千年飞僵勾搭在了一起。 还好老衲当初机灵,不然以牛鼻子老道连千年飞僵都不放在眼里的架势,咱这不成气候的灯草精,别说道行了,怕是连小命都给削了! 哪里还有眼前这般滋润生活? 处境都是对比出来的。 瞧着混世魔童那凄惨模样,灯草和尚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唉!” 莫川倏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说你纠缠路人,不过是稚童天性。” “说你勾结千年飞僵,多少有些冤枉,你本就懵懂无知,说到底,不过是受人蒙蔽罢了!” “你没错,你错在生而为鬼,尤其是那大凶之穴养出的厉鬼。” 莫川说着矛盾至极的话语。 稚童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向莫川,小孩子对大人的情绪变化总是十分敏锐,他隐隐感觉先生似乎不是那么吓人了。 “贫道削你道行,说是惩罚,实为私心,你还小,说了也是徒增烦恼,将来若是不忿,可寻我解惑。” “今日惩罚,希望你铭记于心,见诸于行,莫要辜负天地栽培!” 说完,莫川身影悄然淡去,离开了飨祭道炉。 好半天,茶壶盖冒起,一个光溜溜的小脑袋,露了出来。 灯草和尚想了想,跳出茶壶,飘到混世魔童面前,道: “小娃娃,莫害怕,仙长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瞧见这里香火了没?吞吐之后,可增道行,你现在只是跌落甲子之境,不是道行全没,吞吐些时日,自然就能恢复道行。” 钱家稚子怕极了莫川,对眼前这位小不点和尚却没有恐惧心理。 他闻言瞧了一眼四周,见那吓人先生不在,这才恢复几分生气,好奇问道:“小和尚,道行是什么东西?” 灯草和尚:“……” 艹,当我没说,老衲竟然还敢可怜你?道行都不知道,就有甲子道行,这让老衲情何以堪?ζΘν荳看書 …… 且说这边莫川离开飨祭道炉之后,略一沉思,旋即将目光落向扶鸾观。 …… 时隔半月的扶鸾观,已然旧貌换新颜。 道观还是那道观。 细瞧,却大不一样。 扶鸾牌匾鎏了一层金漆; 斑驳脱落的墙皮,重新粉刷一新; 长满杂草的院落,堆上了假山花草。 空寂无人的山道上,不时可见十方善信,诚心而来,上香祈福。 整个道观一派欣欣向荣之相。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化行十方界,普济度天人。委炁聚功德,同声救罪人。罪人实可哀,我今说妙经……” 袅袅念经声,从修葺一新的偏殿中传来。 却是扶鸾老道又收了几名弟子,多是吃不饱饭的寒门弟子,过来半弟子半杂役,求口饭吃。 且跟着玄云道童,也就是凌霄子修行。 当然,这说是修行,其实就是认经识字,先把扫盲工作完成了再说。 “大师兄……” 一道惊奇至极的声音,吸引了玄云道童的注意。 循声看去,却见在一名小师弟正一脸惊异的看着他:“大师兄,快瞧香火……” 玄云道童回头看去,神色一惊。 却见供奉在祖师游虚子牌位下的三支香火,竟凝成一股,倾泻而下,绕着他的身体,螺旋向上。 这完全迥异于寻常一幕,令他脸色微变,连忙道:“宁心,快去请师尊!” “好嘞,大师兄!”年纪最大的一名孩童应声起身,撒丫子向殿外冲去。 没多久,扶鸾老道气喘吁吁而来。 此时,那香火依旧袅袅不散,如倦鸟归林,萦绕在玄云道童身旁。 “香火有异,怕是祖师相召!” 扶鸾老道一看这情况,脸色骤变,连忙驱赶众弟子,独留玄云道童一人。 “玄云呐,你最受祖师爷恩宠,且问问祖师爷可有旨意降下?” “是!师傅!” 玄云道童闻言连忙念咒,施展鬼仙降乩之法。 “香气沉沉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门……扶到乩童来开口,指点弟子斩鬼神!” 念到最后,玄云道童眼睛在一闭一睁间,已然气质大变! “弟子常清,见过祖师!” 扶鸾老道见状,心知祖师爷已经仙降,连忙躬身作揖。 “免礼!” 莫川挥了挥手,感觉颇为奇异,亦有几分感悟。 不同于之前直接以魂体降乩,这次他已有肉身,没想到,在鬼仙降乩之术下,竟然还能出阴神而来。 扶鸾能建观立派,果然有两把刷子。 感慨间,莫川一挥手,飨祭道炉蓦然将正在吞吐香火的钱家稚子,吐了出来。 钱家稚子看到玄云道童,浑身又是一个哆嗦——在他看来,莫川容貌虽变,但那魂魄气息却瞒不过身为甲子厉鬼的他。 自然一眼便瞧出正主! 殊不知,扶鸾老道看到他,亦浑身一个哆嗦! 甲、甲子大妖? 第四十五章 望生亡生 不不不,此妖还差些道行,但瞧着也不远了。 看样子修个三年五载,便会凝聚实体,成那逞凶一方的厉鬼! “扶鸾观主,此子虽为厉鬼,但本性纯良,奈何年岁尚浅,难堪大任,你且带在身旁,好生教导,莫让他误入歧途,若教导有成,他日或可为扶鸾鬼仙!” 扶鸾老道闻言心中一颤。 让他教导甲子大妖,只怕人家一个不高兴,直接吃了他。 可是,诚如祖师爷所言,若是教导有成,扶鸾有一尊甲子鬼仙坐镇,道统何愁不兴? 他知道,这是祖师爷赠予扶鸾之机缘! “弟子谨遵祖师爷法旨!” 扶鸾老道连忙躬身作揖领命。 心中咬牙,拼了,老道我一把老骨头,本就没多少年岁可活,能教导出玄云一人,已属天降横福! 若能再教导出一尊甲子鬼仙,这辈子也值了。 日后,若遗蜕为鬼仙,说不得还要仰仗这位鬼仙照拂。 “此乃奔二景法,可炼日魂养月魄,你且斟酌修行,百年之后,未尝不可成为扶鸾鬼仙!” 莫川说着,取出一卷道经递了过去。 这是三景道法中的日月道,正好契合扶鸾老道现在情况。 扶鸾老道浑身一颤,连忙拍打双袖衣衫,以示拂去尘埃,这才叩拜而下,双手接过。 “弟子常清,叩谢祖师爷赐法!” 莫川点了点头,看向一脸懵逼的钱家稚子: “今日教训,想来也足够你长教训了!从今以后,你便跟着扶鸾观主修行,待他如待我,贫道若知你再顽劣不堪,那就不是削你甲子道行了,望你好自为之!” 钱家稚子已从灯草和尚那知晓道行之说,惊恐之下,连忙回道:“知道了,先生。” 起身站在一旁的扶鸾观主,听着什么“削你甲子道行”,面色平静,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 感情这位稚童本就是甲子大妖,被祖师爷斩落了道行啊? “敢问祖师爷,仙童可有道号?” 扶鸾老道见祖师爷欲走,连忙追问道。 “唔,这倒是不曾起过。” 莫川略一沉吟,道:“积水养鱼终不钓,深山喂鹿望长生。你啊,就叫望生吧!” 望生,往生,亡生也! 扶鸾老道不知莫川深意,只觉祖师爷这句诗中蕴含莫大慈悲,心有感触之下,看向望生眼神都柔软下来,不再是那令人恐惧的甲子大妖。 “望生,你且在这好好修行,切莫胡搅蛮缠,缠人游戏,贫道有空自会来看你!” “是,先生!” 钱家稚子望生连忙道。 “玄云道童”点了点头,浑身一颤,深邃双眸如拨云见日,重归晴朗纯真。 他一脸惊讶的看着站在眼前望生道:“师傅他就是甲子大……” 扶鸾老道眉头一皱:“咳咳!慎言!从今以后,这位就是你的小师叔,你要好生礼待,切莫怠慢!” 玄云道童一脸愕然的看着一脸懵懂的望生,两个一高一矮的半大小子,顿时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 …… “呼……总算是解决了一个小麻烦!” 莫川以香火为镜,瞧着正在与扶鸾师徒互动的望生,心中松了一口气。 望生不同于灯草和尚。 养在飨祭道炉中,不仅容易被灯草和尚带歪,更容易吃穷老子。 ——甲子大妖的胃口,可不是盖的。 偏偏还无用武之地。 这种只进不出的小祖宗,他总不能随便丢进下水道吧? 总归是个孩子,于心不忍啊! 思来想去,也只有扶鸾观可为收养之地,且契合扶鸾道统,不怕他们不上心。 不过,若让扶鸾观代为收养,道行肯定得削一削。 毕竟万一犯错,扶鸾观一时半会拿捏不住他,那可就完犊子了。 更糟糕的是,莫川要是也拿捏不住,更为尴尬。ζΘν荳看書 总不能再来一次兵解出阴神吧? 因此唯有削其道行,才能完美解决这个问题。 “唔!” 倏然,一支精粹香火袅袅袭来。 莫川循香火望去,只见在一座僻静小院中,甲子大妖黄不语正在上香祈祷。 他如同虔诚信徒,神色凝重的手持三炷香,嘴唇微动,呢喃自语。 ‘不愧是甲子大妖,香火就是精粹啊!’ 莫川略一感慨,旋即以香火为道,现身而去。 “弟子黄不语,叩见莫先生!” 上香呢喃间,黄不语眉眼一动,便见莫上仙从香火中悄然遁出。 有了上次经验的他,下意识凝神细听上仙所在方位声音。 可惜,这次什么都没有听到,莫上仙似乎正处于幽静环境之中。 “起来吧,调查可有结果了?”莫川问道。 “回禀上仙,弟子将那景合县张员外书房,乃至府邸仔仔细细查一遍,未曾发现有异,还请先生恕罪。” 黄不语连忙恭敬请示道,心中却暗生涟漪。 调查张员外书房的他,自然也随之知晓张员外的十两仙缘。 如果他没猜错,明辰道长极有可能就是莫上仙游戏人间的化身。 明辰道友愿意为张员外禳灾,或许便是冲着那份机缘而去。 可惜,张员外有眼无珠,竟以十两白银买断了仙缘。 否则的话,看在那机缘面子上,莫上仙未尝不会给予补偿。 当然了,这对于张员外来说,眼下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仙缘!仙缘!成仙之缘,岂是那么好拿的? “不用拘谨,贫道不过是查漏补缺罢了,你又何罪之有?” 莫川摇了摇头,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吩咐黄不语查一查五甲大妖陆封北的跟脚之时? 许久不曾截取新香火的飨祭道炉倏然一颤。 一支香火,渺渺而来。 莫川闻香瞰去。 却见一座农家小院中,一盏简陋案几之上,三五瓜果贡品。 一名头戴青布帽,身穿道袍之人,一脸郑重,上香祈祷。 在他旁边,躺着一排额贴黄纸的……尸体。 “此间土地神最灵,升天达地入幽冥,阴人赶路将启程,各路神仙扶柩灵!” “起!” 开山咒起,惊鸿一瞥间,莫川便见那地上道道尸体,弹跳而起,踩着黄昏余晖,一蹦一跳,出院门,向深山小道行去。 第四十六章 茶摊轶闻 “莫先生,弟子调查张员外之时,听闻江城发生屠村大案,疑似僵尸作祟!朝廷闻之震怒,欲召集各路道佛调查此事,弟子门徒有意前往争一份机缘,先生可有教我?” 黄不语见莫上仙心情不错,趁机汇报请示道。 虽说屠村之事颇为骇人听闻,但在这牛鬼蛇神肆虐的世界,并非罕见。 前阵子,昌兰城不就有五甲大妖欲屠城修行么? 因此他门下弟子若能从中争取一份机缘,未尝不能给他带来一份香火报酬。 “屠村?可是坨云山黑甲爷村寨?” 莫川目光蓦然从那支新香火中抽出,拧着眉头看向黄不语。 “没错!先生知道那里?”黄不语心生惊讶。 “竟真是那里,贫道害了他们啊!” 莫川神色唏嘘间,忍不住喟然长叹,令黄不语愈发好奇。 “贫道游历江县,误见阴婚,调查之下,才知牵扯甚大,此乃千年飞僵推傀儡黑僵黑甲爷于台前,暗中搜集血食资粮。没想到,此獠被贫道撞破之后,竟如此心狠手辣,连下属亲族都杀。” 黄不语闻言瞠目结舌。 却是没想到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屠村之事,竟因莫上仙而起。 更没想到,莫上仙居然如此彪悍! 莫上仙虽未明言,但依他猜测,定然是莫上仙的调查之举,惊动千年飞僵,其恐被查出什么,故而毁尸灭迹,以绝后患。 “先生不必自扰,那村寨既承其惠,担其因果也属天意,与先生又有何干?”黄不语连忙回道。 “你倒是会安慰人。” 莫川轻笑,他并未惭愧,只是有些唏嘘感慨罢了。 说话间,他一挥手,隐于魂魄中的飨祭道炉随即吐出江城阴婚当事人之一——新娘郭氏。 也不知鬼媒人用了什么法子,郭氏至今昏睡不醒,状若死人。 “喏,她就是受害者,你且将其唤醒,解释清楚缘由,她那狠心爹娘家怕是回不去了,你多费点心,安排个好去处,莫让姑娘家委屈。” 莫川说着,又递上一卷道经道: “此乃拜斗之术,可以北斗为引,汲取星辰之力,淬炼筋骨。你既已化形,莫走了邪路!” 黄不语见状大喜过望。 连忙叩拜而下,高举双手接过: “弟子黄不语,叩谢师尊!” 不想,双手所握道经竟纹丝不动。 黄不语讶然抬头,却见莫上仙脸色玩味。 “弟子黄不语,叩谢先生!” 黄不语心中微苦,不得不改口。 这下,道经终于落入手中,喜中泛着一丝遗憾。 宛如饮了一盏极品铁观音,前调清香,中调微苦,后调回甘无穷。 仙缘,果然不是那么好得的。 不过,不急。 先生既然点化了他,又愿意教他,便是有了结缘之心。 眼下想来应该是一场考验观察。 也对,道家传承尚且慎之又慎,更何况仙家仙缘? “昌兰城曾有五甲大妖作祟,这是其遗物,听闻黄二爷健于搜捕,这份机缘,可去试试。” 莫川语气戏谑的递上一枚殷红骨片。 殊不知,这一声“黄二爷”喊得黄不语浑身一颤,本来还寻思有戏的他,登时又忐忑不安起来。 仔细想想,安置一名农家女子,何需拜斗道经恩赐? 莫上仙此举分明是不愿欠下因果。 他倒好,顺杆喊师傅,怕不是惹恼了上仙。 现在又给机缘,却生硬喊着“黄二爷”,怕不是要买断他们间的缘分。 就像张员外那十两仙缘。 黄不语心中发苦,还是咬牙接了下来。 不是他贪那五甲大妖的机缘,实在是不敢忤逆上仙意志。 不接,也只是徒增难堪罢了。 “贫道与衍真道友有过一面之缘,你若有发现,且告知贫道,贫道祭祀衍真道友时,也有三两话念叨念叨。” 莫川瞧黄不语脸色有异,想了想找了个由头,提点一下。 不想,这一声提点,登时令黄不语心情一震。 听莫上仙这话,根本不是买断机缘啊? 莫非……这就是一场考验? “弟子领命!” 思绪忖度中,黄不语连忙应道。 好一会儿,不闻回应之声的他,抬头看去,莫上仙已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悄然离去。 黄不语见状,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心中百感交集,仙家之威仪,真是叵测难辨,令人忐忑啊! “呼——” 他轻轻吐了一口气,舒缓惶惶之心,却不敢放浪形骸。 正所谓君子慎独。 莫上仙既有考察之意,说不得日常行为规矩,便是考验内容之一。 所以他郑重三叩九拜之后,这才起身。薆荳看書 他没有翻看道经,反而打量起手中的殷红骨片,以他多年经验来看,这应该是人骨。 莫非是那五甲大妖陆封北的遗骨? 黄不语下意识想到了这一点。 事实上,这也是莫川的猜测。 此类遗骨,多由主人生前精气洗炼所致。 又名:不化骨。 在佛门又有黄金锁骨之称。 因为修佛者,不化骨呈金色。 陆封北至死,也带在身上的遗骨,必然是至亲之物。 因此是他自己的可能性极大。 莫川手里有好几块,丢一个给黄不语顺藤摸瓜,说不定能有意外发现。 也算是种个道缘。 开不开花,结不结果,全看老天愿不愿意赏饭! 且说安排好琐事之后,莫川心中一动,旋即循着那一缕未散香火,潜入那座无名农家小院中。 日暮西垂,天光翳翳。 到了小院,莫川环顾四周,越看越古怪。 只见那篱笆墙边,几只残魂小鬼正在懵懂徘徊,似乎想要离开这里。 奈何尸身就在附近,根本无法走远。 莫川见状不动声色跨过篱笆围墙,来到院外,只见前庭两根皲裂的木柱上,刻着一副对联: 财不足为后世计,德可致后世绵远。 上书:华氏义庄。 好嘛! 原来是停尸义房。 莫川摇了摇头,随手向篱笆甩了几枚慑鬼箓,这才扬长而去。 义庄所建之地颇为偏僻,莫川循着唯一官道向外走了好一会儿,才见人烟。 却是一个准备收摊的茶摊。 茶摊前聚着一群农忙归来的闲汉,正在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莫川连忙伸手喊道:“老伯慢些,容贫道讨口水喝!” 摊主抬头瞧了一眼,应声道:“道长,不是老头子不招待,只剩半壶残茶了。” 莫川忙道:“不打紧不打紧,贫道要赶夜路,嚼口茶叶提提神。” 摊主闻言连忙将折起的马扎木桌摊开,又提起余温尚存的茶壶,倒了半碗浓茶。 “道长,今儿可不兴赶夜路。” 在窃窃私语的人群中,一名背着锄头的好事汉子闻声扭头喊道。 “咋说?” 莫川走近,端起劣质茶碗,仰首牛饮。 “嘿,道长有所不知,道上刚过去一群尸体!” “一群尸体?这话从何说起?” 莫川心知那汉子在卖弄,依旧配合的摆出惊讶模样。 第四十七章 赶尸夜行 寿山镇盛产山匠! 盖因寿山多奇石,稍加凋琢堆迭,便可为假山,深得豪门贵胄的喜爱。 其大峯特秀者,不特侯封,或赐金带。 因此十里八乡多有寒门将子弟送来,做那卖命学徒,讨口饭吃。 若能入师傅法眼,得授技艺,说不得便成离地的炮仗——飞黄腾达。 以至于山对面,时有村落闻风送子而来。 可惜,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凋琢堆迭之艺,老师傅一直守得很紧。 过来学艺的徒弟,不是上山采石,便是做些杂活。 动辄还有身死之险。 这不,博彦石记前几日,便死了两个学徒。 据说是上山采石时,一脚踩空,又下意识拉扯同伴,双双坠坡而死。 山中娃娃命贱如草,博彦石记依旧例赔了些银钱,这事便结了。 不想,运尸却成了大难题。 这两个学徒家在山对面,若走官道,足足要走七八日。 莫说车马行要价极高,便是付了银钱,运到对面,在这流火七月,怕是也生蛆臭了。 可若走山道,不说山路崎岖难行,谁又敢背尸? 嘿! 你别说,有需求,就有市场。 这世道,还真有吃这碗独门饭的人。 人称:赶尸匠。 “道长,你说这事可怪不怪,人家不仅不背尸,还让尸体排成队,自己走回去!” “俺方才可瞧见了,还真是乌泱泱一大串,一蹦一跳,出义庄,往山里走去哩!” 那好事农家汉,唾沫横飞的吹嘘着,表情既兴奋,又有几分怯意暗藏。 莫川心生几分意动。 如果他没猜错,这多半是什么驭尸之术! 这要是能学会,怎么也算得上是一门安身立命的本事。 “敢问老哥,那赶尸匠走得是哪个方向?”莫川连忙问道。 “道长这是要追那赶尸匠?”老汉浑身声音一颤。 “哈哈,瞅瞅你那榆木脑袋,道长这是要避开那赶尸匠,那群晦气玩意儿,谁稀罕靠近?” 旁边一名青衣汉子哈哈笑道:“道长,俺瞧清楚着咧,他们是朝寿山水桥溪小道去了。” 莫川闻言连忙拱手:“多谢老哥指点!” 说着,又看向茶摊摊主:“老伯,茶水几钱?” 摊主摆手:“道长客气,半碗浓茶,不收钱!” 莫川没有客气,伸手入怀,摸出一枚慑鬼箓,递了过去。 “老伯且收着,平日带着,小鬼不敢近身。” “好好好。” 摊主连忙在襜衣上擦了擦手,这才伸手接过。 “叨扰了,告辞。” 说完,莫川扬长而去。 “真是稀奇,头一回儿见夜间赶路的道士。” 青衣汉子摇头间,表情倏然一变:“咦,道长怎么朝水桥溪小道方向去了?” “道长,那是水桥溪小道方向,莫走,莫走……” 摊主闻声瞧去,果不其然,连忙张口喊道。 昏沉暮光下,只见那道士抬了抬手,示意听到了,便一头扎入茫茫夜色之中。 …… 夜色空寂,瘴雾笼罩。 白日尚有几分人气的山野小道,到了晚上已然幽邃成了荒冢羊肠。 世人啧啧称奇的寿山奇石,随意堆叠在小道路旁,恍如一座座窝窝坟头。 在山风呼啸间,吞云吐雾,窃窃私语,恍如在挑肥拣瘦。 “哐!哐!” 倏然,两点怪异锣声,隐隐从山野回音中袅袅传来,令人心脏收紧。 少顷,浓雾撞碎。 一道头戴斗笠,身穿道袍之人,左手摇着镇魂铃,右手持着小锣棒,在铃声相伴下,哐哐有声敲打着腰间的唤阴锣。 “叮铃铃……” “阴人赶路,阳人回避,要避不避,出事自理……” 昏沉夜色下,一支诡吊行人缀在敲锣道士身后,正在那羊肠山道上,徐徐而行。 却见这群人竟皆平伸双臂,彼此相连成线,步调一致,一蹦一跳而行,场面煞是诡吊骇人。 这群人不是别人,正是茶摊闲汉议论纷纷的赶尸匠。 “大尸命,换换?” 蹦蹦跳跳的尸群中,传来一声试探问候。 “这才走几步?时候早着呢,别耍滑!” 引路的大尸命,回头训斥道。 “哦!” 尸群中传来一声闷闷不乐的哼声。 “哐!哐!” 又是两点锣声传来,大尸命依旧我行我素的敲打着,蹒跚行于山道间。 “大尸命,别敲了,深山老林,应该没人了!” 尸群中那声音再次传来。 “是啊,深山老林,当然没人。” 一道应和声传来,蹦跳的尸群,却陡然停了下来。 因为这声音又尖又锐,仿佛娇媚娘子,又若冤死鬼祟,躲藏在那鬼影重重的山林里,不怀好意的瞧着山道。 “谁?” 尸群中,传来一声怒斥。 “噤言!” 引路的大尸命训斥道,连忙从包符中抓住一把符箓洒了出去,同时念念有词: “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 “千邪弄不出,万邪来不开!” 符箓洒出,山林似乎为之一静。 大尸命侧耳倾听一会儿,见再无妖冶之音,这才放下心来,手操锣棒,正要敲打。 “嘻嘻……老道士,你就这点本事?” 不想,那尖锐的声音再次传来,隐隐间还伴随着一阵鬼祟窃笑。 “走!” 大尸命闻声脸色一变,不再多言,压了压斗笠,闷着头,拔脚便走。 那停下的尸群,再次蹦蹦跳跳而起。 “咻!” 林中突然飞来一物,啪得一声,砸在大尸命身上。 大尸命身体顿了顿,继续闷头赶路。 “想走,留下买路财来?” 那尖锐之音传来,林中陡然升起几点翠绿磷火,尾随在赶尸匠队伍周旁。 大尸命充耳不闻,脚步不停,越走越急。 “呔!兀那神棍,看刀!” 一声怒斥,从怪石嶙峋道旁传来。 大尸命戄然扭头间,便见一道映着惨淡月光的开山刀,横空劈来! 一抹寒芒掠过。 好大一颗头颅抛飞而起。 斗笠随之扬空! 凄凄月光下,却见一道满身煞气的汉子,提刀而立。 “师傅——” 尸群中传来一声急切叫声,随即便见一道身影窜出,向师傅奔来。 “哈哈哈,来得好!” 那汉子见状大喜,一个踏步向前,开山刀再次挥舞而下。 “当——” 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响起,却是那冲来身影下意识抽出一把湘西刀,挡下致命一击。 “嘿!” 不料,这一击却让汉子狂性大发,抄起开山刀再次劈砍而去。 那赶尸匠有心提刀格挡,却无力抬起,只能绝望引颈受戳! 噗! 刀入脖颈,又一颗好大头颅飞起。 赶尸匠那无头尸身,在原地晃了晃,最终噗通一声,瘫软在地。 此时,林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草木拨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冒了出来,夜色遮掩了他们的容貌,使人看不清楚。 “老彪子,你也太冲动了,咋不说一声呢?” 其中,高个身影抱怨道。 “说个屁!俺早就说了,这俩神棍敢装神弄鬼干这活计,肯定胆大如斗!不如一刀剁了痛快!” 老彪子一脸满不在乎,说话间,还拍了拍开山刀,煞是阴鸷狠戾! “行了行了,找钱要紧!” 其中矮个子身影在和稀泥中,已然迫不及待摸尸起来。 “你们先找,俺倒要看看,这俩神棍怎么赶尸?” 老彪子说话间,满不在乎的走到排成一排的尸体前,用刀戳了戳。 不想,一刀戳下去,这尸体竟轰然倒塌,顺带将后面一排尸体全部带倒。 扑通通跌落声,吓得正在摸尸二人一跳。 “呸!真是下贱玩意儿,俺说怎么赶尸?原来是掏空了躯干,用竹竿串起来的。” 老彪子用刀挑了挑尸体,顿时破口大骂。 摸尸二人连忙走近细瞧。 可不是,只见被赶尸体只剩下四肢和脑袋,中间全是稻草填充。 穿上衣服,根本瞧不出端倪。 两根长长竹竿,从尸群腋下穿过,将其串成一排,赶尸匠只需站在中间,便足以轻松将一排尸体挑起来。 想来那一蹦一跳姿态,正是空落落双腿自然摇摆模样。 “难怪昼伏夜出,原来全是坑人玩意儿,我呸!” “妈了个巴子,咱这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几名拦路悍匪,骂骂咧咧,俨然不把这诡吊一幕放在眼里,堪称胆大如虎! “找钱找钱!” “老三,你摸到几钱?” “就一串铜子。” “我才摸到几文。” “莫不是你私藏了?” “妈了个巴子,你怀疑俺?” 没多久,这三名悍匪便争吵起来,竟是因为没摸到多少钱? 须知,他们可是有备而来。 据传,赶尸匠这趟活足有四两银子,结果倒好,他们到手不足一贯铜子? 这让他们如何不起疑心? 在一阵骂骂咧咧中,三名悍匪不甘离去。 山野再度空寂下来。 只有满地残肢尸身,不知会吓坏哪个路人? “哒哒——” 悍匪刚走,山道深处,便戄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薄雾荡漾间,一名年轻道士一脸惊疑不定的步入凶案现场。 “这是遭了匪?” 莫川看着满地狼藉山道,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是脸色大变。 什么悍匪,竟敢半夜截道? 尤其是还是截赶尸匠这帮捞阴门的道? “可惜了!贫道要是不喝那碗残茶,说不定还能赶上。” 莫川嘀咕一句,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他看着满地尸体,寻思着要不要给埋了? 有心动手,心里又有些发毛。 可不是? 试想深更半夜,荒山野岭中,羊肠小道旁,满地滚落着脑袋和残肢,这能不心惊胆颤? 亏他见多了魑魅魍魉,历练出了一颗大心脏。 不然若搁在得到飨祭道炉之前,眼前这一幕,怕是能吓得他大脑空白,心脏骤停。 “唉!” 莫川叹了一口气,咬咬牙还是撸起袖子,从飨祭道炉中取出一根铁锨,在山道旁挖掘起来。 有登抄之术相助,掘坟对他来说,不算是辛苦活。 不想,正当他开挖之时,一道苍老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令他头皮一麻。 “道长,莫挖!” 他蓦然循声看去,只见滚落在道边的一颗脑袋,突然睁开眼睛,满脸含笑的看着他。 第四十八章 海不漏底 正所谓:人死如虎,虎死如泥。 深山老林,满地卧虎间,一颗滚在山道旁的脑袋,突然睁开眼睛,一脸慈祥搭话。 这场面怎一个渗人了得! 莫川见状,悚然之意却悄然褪去,一脸揶揄道: “啧,哪来的孤魂野鬼,也敢附身人首,不怕贫道一锨拍碎你的天灵盖?” “道长误会,咱可不是孤魂野鬼,咱就是这捞阴门的赶尸匠。” 那脑袋说话间,躺在道旁的身体,竟自顾自的爬了起来,双手摸索间拿起脑袋,往脖子上一按。 嚯,竟直接给莫川表演了个大变活人! 与此同时,另一名赶尸匠尸体也爬了起来,撅着屁股找了半天,从嶙峋怪石中找到一颗脑袋按上,嘴里骂骂咧咧。 “这群挨千刀的畜生,可疼死俺了。” 仔细瞧去,却是脑袋掉进乱石里,划破了相。 莫川见状心中大奇,掉脑袋的事情都不怕,竟然还怕怪石破相,有点意思儿。 “这是什么法术?” “与道长隔空取物之术相比,不过末流小技罢了,让道长见笑了。” 大尸命瞄了一眼莫川手里的铁锨,满脸堆笑的拱手道。 ——要不是担心道长把他们活埋了,他才不会出声提醒呢!当然,更关键的是这位小道长瞧着是位善人。 “是吗?要不咱们换换?”莫川乐了,提议道。 “道长说笑了,技不外传,海不漏底,老朽衣钵虽小,但传儿不传女,传里不传外,还望道长海涵!”【注1】 大尸命连忙拱手。 “哎,老伯可别急着拒绝,听听贫道所换之法,也不吃亏不是?” 莫川一脸意味深长。 “说说!说说!” 捂着破相脸的少尸命凑了过来,双眼放光。 “道长既然愿意讲道,咱求之不得,正好跟着开开眼。” 大尸命不知是因为徒弟之言,还是有心打探莫川跟脚,摆出一副洗耳恭听模样。 “贫道有一术,名曰鬼仙降乩,可请仙扶鸾,伏妖降魔。老伯往来山中,若遇悍匪鬼祟,弹指可请鬼仙相助,无忧矣!”莫川一脸笑意道。 “还有这等法术?”少尸命眼睛一亮,立马拉了拉师傅衣袖。 “老朽年轻时,曾听一位游方道士言:一切上真天仙神将,不附生人之体,若輒附人语者,决是邪魔外道、不正之鬼。” 大尸命委婉拒绝道。 “此乃道统之争,也罢,贫道还有一术,名曰奔二景法,可吞日月精华,凡人修之,邪祟不敢近身,百年之后,更可尸解为仙,岂不逍遥快活?”莫川又道。 “师傅,什么是师姐?” 少尸命拉着师傅衣袖,压低声音急声问道。 他旁话没听清,那句“师姐为仙”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莫丢人现眼!” 大尸命一脸尴尬的又甩了甩袖,拱手道: “老朽听闻,所谓鬼仙,终无所归,仅止于投胎就舍而已!咱这山里人,讲究尘归尘,土归土,还望道长理解。” 莫川轻轻吸了一口气,又道: “老伯倒也潇洒!贫道还有一术,可神行如风,增气力,夜御三千,人生须臾,不若及时行乐?” 这次说的是登抄之术。 这是莫川少有的保命本事,虽愿意交换,但不愿透露太多。 所以仅仅透露几点,看看能不能投其所好。 少尸命闻言也不捂脸了,双眼放光的又要再拉师傅衣袖。 不想,师傅却不动声色抽了出来,拱手道: “道长好神通!道长莫再说了,有道是,千两黄金不卖道,十字街头送故交,还请道长高抬贵手!” 莫川闻言仔细打量着这位赶尸匠老师傅的面庞。 如果他没眼花,他分明看到赶尸匠眼中闪过几分意动,但不知为何却生生压下,出言讨饶。 “也罢!是贫道见猎心喜,唐突了。” 莫川深深吸了一口气,拱手作揖:“告辞!” 说完,转身向山下行去。 “深山路滑,道长慢走!” 赶尸匠吆喝道,换来莫川抬手示意,渐浓山雾,弹指间便将那青色道影淹没。 “赶紧收拾赶紧走,那群悍匪争执不下,怕是会回来再摸尸!” 见道长离去,大尸命连忙催促徒弟收拾东西。 “哎哎!” 少尸命闻言心中一紧,连忙跟着师傅收拾起来。 少年心中又藏不住事。 没一会儿,他忍不住道:“师傅,俺看那道长也不像坏人,为啥不换?” 大尸命往徒弟脚下啐了一口道: “你呀你,做了人类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你想干啥?学完那道术,你还赶尸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师傅告诉你,别学那无用功,瞧瞧寿山镇,埋了多少枯骨,就为学那千金堆迭之艺!” “咱承蒙祖师爷眷顾,有个吃饭手艺饿不死已经强过旁人数倍!得过一日过一日,一日清闲一日仙,琢磨好手里技艺,比啥都强!我问你,那悍匪砍你时,你挡什么?万一激怒了他,乱刀……” 大尸命骂到这,倏然戛然而止。 他看了看山道两旁黑洞洞的山林,又看了看徒弟低着头讷讷不言模样,心中一软,尤硬语道: “快走,你引道,我来赶尸。” “师傅……锣鼓!” 少年伸手欲接师傅唤阴锣、镇魂铃。 “锣什么鼓,走走走!” 大尸命扛起一串残尸,健步如飞,一头扎入浓雾之中。 少尸命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道士离去的下山道,又抬头看了看师傅攀登的上山路,最终瘪了瘪嘴,咬牙追上师傅。 雾漫荒野,风吹山林簌簌。 且说莫川下山而行之后,心里不得劲的厉害。 黄皮见他如见仙,魔童见他畏如虎。 这一路走来,也算是左右逢源,凭着小聪明摘了不少机缘,多少有些天命在我之感。 没成想,今儿却在一个山野老头面前碰了一鼻子灰。 可教他认识到什么叫:人外有人。 “唉,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拉倒!拉倒!” 莫川吐了一口气,自我开解。 “咦!” 走到半山腰,他蓦然一声轻咦。 却见山道上,亮起两点微光。 仔细看去,竟是一头憨蠢傻狍子,正站在山道中央呆呆的看着他。 只是它身上莹莹闪烁的香火气息,怎么也瞒不过同修香火道的莫川。 在莫川望去时,那傻狍子随即扭头向山道下走去,走了没两步,又停步回头看向莫川。 “有意思。” 莫川咧嘴一笑,抬脚跟了上去。 第四十九章 善恶承负 狍子在前,道士在后。 莫川也不搭话问询,一根筋似的缀在狍子身后,却是仗着飨祭道炉傍身,便是龙潭虎穴,也敢闯上一闯。 走了没多久,狍子便拐入另一条岔口。 莫川也不停顿,亦步亦趋。 周围山雾愈发浓郁,以至于傻狍子的身影都变成了一抹灰斑。 好在没走多远,傻狍子在一面光滑岩壁前停了下来,身上一缕香火气息蓦然离体散去。 与此同时,光滑岩壁上隐隐有流光泄出,落地化为一名童颜鹤发大氅飘飘的老者。 “寿山石公,拜见仙长,深夜引仙长而来,还望仙长莫怪!”那老者郑重作揖。 “石公?石头精?” 莫川瞧着老者身旁石壁前三五腐烂瓜果,以及一簇烧尽的供香杆,试探问道。 “仙长好眼力!我本寿山顽石一枚,经山匠经年祭拜,幸得一点谶言,点化为精,枯守寿山已有三十四载。”石公一脸坦然道。 “原来如此,贫道明辰,幸会幸会!” 莫川拱手回礼,心生恍然。 ——难怪石公要借傻狍子之躯,原来是不动如山的石头精。 话说,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死物成精,心中不免好奇多问了几句。 这石公倒是光明磊落,一一作答。 说起石公来历,还与山脚下的寿山镇有关。 寿山镇靠山吃山。 寿山成就寿山镇,但也在经年累月下,积起累累白骨。 每年都有采石匠客死寿山。 运气好的,还能找到尸首,托那赶尸匠魂归故土。 运气不好的,连尸首也无。 人力有穷时,必然会寻那飘渺之道寄托精神,石公便是在这背景下,孕育而生。 具体细节,已无法考究。 总之,寿山采石匠路过这面光滑石壁时,必然会带个野果,插柱供香,以求心安。 “仙长赏脸而来,这是石某之幸!说起来,石某借狍子引仙长来,实有不情之请!” 寒暄过后,石公终于道出目的。 “哦?” 莫川发出一句疑惑,既不答应,也不回绝。 “这两年,寿山采石匠多有坠坡而亡,山匠多以为奇石枯竭,寻深山所致,石某却知此非天灾而是人祸!” “人祸?可是截了赶尸匠的悍匪?” 莫川猛然想到什么,问道。 “正是!那伙悍匪共有三人,端是生得恶躁,没肝肺,时常进山坑杀采石匠,窃其钱财。石某飨食山匠香火,亦承夙愿因果,可恨石某道行浅薄,无力禳灾,故肯请仙长帮我,为民除害!” 石公说起这伙悍匪,气得面容扭曲。 因为这伙悍匪,他的香火都少了不知多少。 他缓了口气,继续道: “石某无以回报,唯有借花献佛,在那寿山鹰击崖上,有一株果树,每年结三五果,鹰隼常争食之,喙锐如铁,想来应该是奇珍异果!” 莫川闻言笑了:“你就不怕我挖了果树,扬长而去?” 石公笑道:“常言道:一言一行看人品,一举一动知人格。石某观仙长所作所为断然不会如此,否则石某也不敢引仙长而来。” 莫川闻言哑然。 原来,赶尸匠之机缘应在这里。 心中对道家承负之说,蓦然有了几分感悟。 《道德经》有言: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天道有循环,善恶有承负。 想到这,莫川随即打探起这伙悍匪的跟脚,待掌握之后道: “贫道丑话说在前头,贫道断不可能听你一面之词,便打杀凡人,待贫道查清前因后果,自有决断。” “这是自然,石某这便备无根水,以水代酒,静候仙长佳讯!”石公郑重作揖道。 “告辞!” “石某恭送仙长!” 莫川摆了摆手,旋即沿着乡道下山去了。 ……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两位赶尸匠与莫川分道扬镳之后,便是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天明之前,横穿寿山。 师徒二人休息半日,便开始赶尸收尾工作。 也就是将一具具尸体收敛入棺,请雇主前来领取,顺便结了尾款。 话说,赶尸匠之所以还有收敛入棺这一条龙服务,自然是因为赶尸秘密实在见不得光。 若被家属得知赶来的尸体,只有脑袋和四肢,莫说赶尸银钱,怕是连性命都有可能不保。 “狗娃,钉子!狗娃?狗娃?” “……啊?师傅?” “钉子!” “哦哦……” 残破的停尸茅屋内,正在收尸入棺的大尸命,喊了几声,才把走神的少尸命注意力喊回来。 “没休息好?” 大尸命瞧着徒弟脸色晦暗模样,关心问道。 “……没、没有!” “没睡好,自个去打个盹,回头雇主来了,可别出乱子了。” “哎!” 少尸命点了点头,转身欲走,没走两步,又犹犹豫豫回来道: “师傅,咱们真的……一辈子就呆在山里,忙时耕田,闲时赶尸?” “不然哩?怎么你还想讨个媳妇?我跟你说,这可是个麻烦事,等你再大些,咱带你到镇上体会一番,你啊,就不琢磨这事了……” 大尸命一边干活,一边嘀嘀咕咕着,说话间,下意识瞥了一眼徒弟。 却见狗娃全然没了平日又害羞又期待模样,只是目光呆呆的看着茅屋门外。 柴门外,寿山绵延不绝,将篱笆小院团团围住。 可谓:孤山孤绝谁肯庐,道人有道山不孤。 “唉——” 大尸命无声叹了一口气,扭过头来,继续忙碌着,只是神情凝重了许多。 人不轻狂枉少年。 他也是从少年过来的,自然知晓少年心思。 更何况,狗娃不是寻常山里娃,他见过几分世面,知晓外面风光。 更有赶尸派技艺傍身! 手中一本《少侠传》几乎被他翻烂。 一本从集市淘来的腿脚功夫,也被他学得有模有样,甚至敢挡悍匪开山刀。 可是啊……可是,当初他也不渴望外面风光? 可惜,丑陋拌住了他的脚步。 但狗娃不一样。 狗娃是他捡来的。 生得算不上英俊,俊黑之下,还有几分小丑。 可距离真正的丑陋,还是差得太远太远。 赶尸匠择徒要求有二。 一要胆大; 二要人丑,越丑越好。 大尸命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或许……他一开始就不该忤逆祖训。 算了,时间会冲淡一切。薆荳看書 思绪游离间,脖颈间的一枚顽石,倏然轻轻一颤,打断了他的思绪。 第五十章 喜极而死 寿山镇不大,却也五脏俱全。 五行八作,应有尽有。 便是那大城市才有的勾栏瓦舍,在这里也是不缺。 井栏街,便是这野合易散之地。 话说,这街上有家赌坊,名广源。 日夜经营不休。 今儿日上三竿时,竟稀奇的进来了一位弱冠道士。 这道士生得那叫一个唇红齿白,贵气逼人,在一身青色道袍的衬托下,颇有几分得道高人模样。 可惜,竟来这藏污纳垢之地,凭白污了三清的清誉。 赌坊赌客瞧着罕见,不免多看了几眼。 这一细瞧,却发现这位道士运气竟衰到了极点。 坐下之后,逢赌必输。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已然输了一贯铜钱。 “哎呀,小道士今儿这是走了背运啊!” “小道士可别再赌了,运去如山倒,翻不起浪了。” 周围看客议论纷纷,几个赌徒瞧着小道士生得眉清目秀,心生好感之下,纷纷出言劝道。 “你们懂个屁,越是走背运越得赌,这叫否极泰来!” 众人嚷嚷间,一道凶神恶煞的声音传来。 循声看去,却是市井凶豪柴家三兄弟来了。 打头之人生得虎背熊腰,怒如土庙那泥胎金刚,令人惊畏异常。 ——正是柴家老彪子! 他拍了拍桌子,驱赶起与道士做局的赌徒:“去去去,玩了这么久,合该让给俺们了。” 那三个赌徒赢得正爽,自然不愿离去。 可瞧着来人是柴家三兄弟,又心生畏惧,不得不自我安慰见好就收,起身离开。 说起柴家三兄弟,在寿山镇也算是出了名的滚刀肉! 偷鸡摸狗样样精通。 若是得罪,家里别想安生。 鸡鸭失窃事小,就怕半夜从窗边冒出,吓死个人。 “小道士,有道是乌云背后是银边,没人能一直走运,也没人会一直背运,俺们三人陪你玩几局怎么样?” 老彪子嘴上问着,双手已经扣在骰盅上。 “好啊,正好换人换换运气。”ζΘν荳看書 那小道士轻笑,浑然不把输掉的一贯铜钱放在眼里。 “这话在理!” 柴家老三嘿嘿笑道,冲着两位兄弟一阵挤眉弄眼,一副吃定了这个倒霉蛋模样。 端坐八仙桌的四人,略一商议,随即分别下注,各自摇盅,又同时开骰盅。 “十一点!九点!三点!三点!哎呀,小道士大!” “小道士赢了!” “嚯,小道士怕不是转运了?” 围观人中有好事者挨个数点,待清点完毕,场中顿时一片哗然! 却是连输十几把的小道士竟然转运了! 柴家三兄弟脸色一黑,对视一眼,嚷嚷道:“再来!再来!” 小道士轻轻一笑,缴了赌坊抽水之后,再次押注。 “八点!五点!五点!四点!哎呀,又是小道士大!” “啧啧,这是真转运了。” 喧嚣之声,轰然而起,那一声声转运之言,激得柴家三兄弟双目赤红。 “再来,再来!” “……” “嚯!小道士又赢了!” “第几回了?” “俺数着呢,第八回了。” “上桌连输,这桌连赢,难不成还真是换人换运气了? “这叫运气来了挡不住,能打老虎能当官!” 偌大赌坊不知多少人围了过来,瞧着这连输连赢的罕见一幕。 “三位还玩么?” 第八回之后,小道士笑吟吟的看向柴家三兄弟。 “玩!” “怎么?赢了钱就想走?没门!” “再来,再来!” 柴家三兄弟急得怒火攻心,血贯双眸,神色狰狞得欲择人而嗜! “好好好,再来再来。” 小道士连连点头。 四人再次押注摇盅,开盅的那一刹那,满场寂静。 周围看客垫着脚尖,伸着脖子,巴拉着前人肩膀,往里猛瞧。 “三点,九点,十七点,十四点!” “哎呀,小道士输了!” “柴家三兄弟这是要转运了啊!” 站在里面的看客第一时间报了结果,人群顿时沸腾而起。 柴家三兄弟不看便罢,待看了一遍,又念了一遍,兴奋得一拍大腿,咧嘴狂笑: “哈哈,赢了!” “也合该俺三兄弟转运了!” 说着,三人在大笑中,竟突然面色一僵倒向一边,再细细看去,却是牙关紧闭,脸色蜡白。 “哎哎哎,这、这是怎么了?” 有人伸手探试鼻息,登时缩手如电,满脸惊恐嚷嚷。 “死啦!柴、柴家三兄弟死啦!” “这是喜极而死?” 赌徒闻声顿时乱作一团,前面的惊恐后退,后面的兴奋围观,两相一撞,登时人仰马翻。 更有人趁机摸抢桌上铜子。 没人看到,在柴家三兄弟猝死的那一刻,小道士脸上笑容一收,卷起桌上钱财,悄然离开赌坊。 出了门,清风拂面,杀意顿敛。 正是:杀人何须用刀剑?一片微骨命丧泉。 死在赌桌上,对柴家三兄弟来说也算是死得其所。 “可惜,没捞上一笔。” 莫川漫步在大街上,嘴上挂着遗憾,心中却泛着淡淡喜悦。 杀人不足喜,喜得是悟道有成。 他只是随手一试,没想到登抄之术,竟然还能放大虚无缥缈的运气。 当真是意外之喜! “如此看来,气运之说并非空穴来风啊?” 莫川若有所思,脚步不停,向寿山鹰击崖而去。 至于刚刚弹指杀三人之事,仿佛不过是拂尘之举,微不足道,更不足挂心。 说起鹰击崖,其位于寿山极西,走孤云峰小道可至,不过,这儿算得上是寿山少有的禁区。 原因无他,却是鹰隼太凶。 收翅俯冲,快如箭矢,贴地掠过,利爪可击碎脑壳,致人于死地。 因此鲜少有采石匠来此寻访奇石。 莫川走在山道上,见人迹罕至,索性放开遮掩,登抄之下,身轻如燕,登崎岖山道,如履平地。 不过,一个时辰,便赶到鹰击崖。 这说是悬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大裂谷! 只是对岸岩石倾斜成坡,长满了花草树木,郁郁葱葱之下,反而衬得鹰击崖愈发陡峭骇人。 莫川目力惊人。 有心寻找之下,在山崖下来回绕了一圈,便确定了目标。 那株果树扎根峭壁之上,许是无木争光的缘故,生得颇为奇崛,枝叶扶疏间,隐隐可见几颗青涩果子,隐于葱翠绿叶中。 “看起来还没熟啊?” “也罢,等到熟了,可就进不了贫道的肚子里了。” 莫川吸了一口气,微微屈膝,猛然跃起,登抄之下,人如箭矢,扶摇直上! 低头间,已然跃出一丈之高。 待出现衰势,他脚尖轻点悬崖,身体登时如振翅鸿鹄,再度飘然而起,宛如御风而行。 百丈峭壁,可谓如履平地! 三两呼吸间,他便靠近那株果树,伸手欲摘时,心中一动,目扫长空。 便见一道灰色掠影,划过长空,鹰撮霆击而来! 早有准备的莫川,不慌不忙的双手合掌,一对青铜铙钹,自掌心蓦然闪现。 “荡——” 一道穿云裂石之音,嘹然飙发! 耀眼的金戾之气,自掌中腾焰而起,欲与烈日争辉! 一时,长空如洗,山野寂静。 那一抹如电如矢的守树猎隼,再无蹑影追风之态,径直从空中掉落。 “神、神仙——” 与此同时,万木葱茏的山林中,一队采石匠闻声抬首,目之所及,顿时瞠目结舌,失声惊呼。 第五十一章 寿山有仙 时光走笔,岁月成章。 即便垂垂老矣,博彦石记的老山匠季津,依旧清晰记得他寿山遇神之事。 依旧能清晰的记得那扶摇直上的身影; 那御风而行的飘逸; 那幻日如雷的轰鸣; 以及……往后鲜少再闻的死讯。 他的目击,记载于寿山地方志上,铭刻于寿山习俗里,亦隽永于寿山文化之中。 …… …… 莫川目力惊人,但也止于凡胎。 那如绿涛之树冠,遮住了他的目光,奔行于峭壁间的他,心神也全部落在猎隼之上。 因此一击之后,见再无猎隼而来的他,便摘了果子,跃入林间,消失不见。 他走了没多久,便停下脚步。薆荳看書 一挥手,一盏茶壶落于厚厚枯叶上,灯草和尚一脸献媚的跳了出来,拱手道: “道爷,您唤我?” “喏!” 莫川将刚摘的青涩果子丢了一颗过去。 灯草和尚连忙伸手接过,不想,哪怕有登抄之助,这核桃大的果子,也是砸得他九寸身子连连后退。 “谢道爷赏赐!谢道爷赏赐!” 灯草和尚不忿反喜,霸王举鼎似的扛着青果,连连感谢,姿态甚是滑稽。 “你既是灯草精,可懂培育之法?”莫川问道。 “道爷的意思是,将这果核种了作树?”灯草和尚问道。 “有这想法。” “道爷,小僧乃灯草成精,周身气血尽是草木之气,以草木之气养这果核,旁得不敢说,催其生根发芽不难。不过,若要结果,就不是小僧这点道行,可以催熟的。” “是吗?你且先试试,待贫道看看成效再说。” 莫川心中惊讶,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然还真的可行。 “小僧谨遵道爷法旨!” 灯草和尚连忙作揖。 莫川颔首,一挥手再次将灯草和尚收了起来。 目光却打量起飨祭道炉内景色,见灯草和尚进去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将青果啃食一空,这才轻轻吐了一口气。 他所谓培育之说,不过是信口之言。 他真正目的,乃是想借灯草和尚之口,辨认这果子是否有毒。 经历过重石子之事的他,可不敢轻信任何人? 以善为饵,比恶更恶。 天知道,那石公是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还好现在来看,是他多心了。 他取出一颗果子,啃掉一点果皮,顿时一股精粹元炁,随着酸涩味道,涌入口舌之间。 他眼睛一亮,略微感知一下,见无异状,这才一口吞下。 果肉入腹,登时化为滚滚元炁,散入四肢百骸。 他不敢怠慢,连忙调息养气,耐心炼化。 时间如水,潺潺而逝。 待莫川睁开眼睛时,天际间只余下最后一抹余晖。 “一颗果子,两年道行,难怪灯草精那么激动。” 莫川感受着新增道行,心中又惊又喜。 须知,他飨食数道香火,也不过是一日赛人数日,如今勉强半载道行而已。 现在吃个果子,便得两年道行,属实令他惊讶! “难怪修行之人讲究机缘,若没机缘,仅凭苦修,又有多少寿元熬那无底道行?” “话说,这果子如此玄妙,那果树下,莫不是藏了什么宝贝?” 莫川蓦然想到手中铙钹由来,心中一动,索性再探鹰击崖。 此时,天色已黑,好在他修行三景道法,双眸如炬,倒也不怕夜色。 到了鹰击崖,他小心落于果树旁,仔仔细细将周围打探一遍,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 不过,却凭着地生胎的玄妙,隐隐发现这断崖似乎是一道地脉截面。 “地脉之气催生而出的么?” 莫川瞧着在夜风下荡漾的果树,若有所思间,不动声色离去。 青山灼灼,星光杳杳。 莫川踩着夜色,循着记忆中路径,在七星引导下,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石公。 光滑山壁下,石公含笑拱手道:“一声惊雷,天朗气清,石某代寿山镇山匠在此谢过道长!” 莫川拱手回礼:“惊扰了,那猎隼瞧着肉眼凡胎,不想却赛若箭矢,端是厉害。” 石公笑道:“再厉害也不如道长雷法!” 莫川笑:“过奖过奖!” 两人自始至终未谈柴家三兄弟命运,但话里话外却无不再谈恶徒结局。 莫川既然以莫测惊雷驱赶猎隼,摘那奇珍异果,自然说明他已经完成了约定,杀了恶徒。 “长夜漫漫,道长若不急着赶路,不如坐而论道?” 石公指了指石壁前简陋祭坛,祭坛上,两片缺角陶碗中,已然蓄上无根水。 “哈哈,荣幸之至。” 莫川哈哈一笑,大大方方走了过去,盘膝而坐,同时从怀中摸出刚摘的青涩果子递了过去。 “贫道摘了三枚,尝了一枚,送了一枚,这枚便借花献佛,权当喝酒薄礼,道友可莫怪贫道吝啬。” 石公神色一怔,一脸感慨道: “石某枯守深山三十余载,还没尝过这鹰击崖上的果子,今儿倒是沾了道友的光。” “客气客气!” 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山道旁,石壁下,一人一精怪越聊越精神。 莫川说那山外事,石公谈这山里秋。 一个是初入道门,一个枯守深山,虽饮的是无根水,尝的是山野风,但坐而论道,倒也快哉。 说人话,那就是菜鸡互啄,谁也别瞧不起谁。 恍神间,东方既白。 “呀,天亮了。” “是啊!” 石公面露几分不舍,深山枯寂,也只有尝过才知晓。 “贫道该走了,石公,后会有期!” 莫川站了起来,准备告辞离去。 “道友且慢。” 石公开口留人。 声音刚落,莫川蓦然回头看向山道。 只见两道熟悉身影走了过来,赫然是前晚才见过的赶尸匠师徒。 这对赶尸匠师徒,显然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再次见到莫川,脸上不免有些异色。 尤其是少尸命,激动得下意识就要招呼,却欲言又止,扭头看了一眼师傅,最终神色黯然的低下头来。 大尸命走了过来,从怀中取出一颗白色玉石,神情复杂的双手奉上。 石公在旁笑道: “世人皆知寿山多奇石,石某既为东道主,又怎能仅以无根水待客?此为夜光母石,夜越深,石越亮,道友喜好深夜赶路,或许能帮到道友。道友且收下,明年今日有空,可再来寻我,咱们品山露,尝异果,坐而论道。” “既然如此,那贫道就受之不恭了。” 莫川坦然伸手接过,也接过了石公的一年邀约。 玉石入掌,温润压手。 莫川有三景道法,无需担忧照明问题,但他还是珍重收入怀中,放入飨祭道炉。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会,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石公郑重作揖祝福,更为勉励自己。 “告辞!” 莫川肚里墨水有限,只得潇洒拱手回礼,又向赶尸匠师徒拱了拱手,随即轻轻一跃,如御风而行,向山下飘然而去。 少尸命目光下意识追上莫川身影,眸中泛起璀璨光芒,然而这光芒也随着道影远去而逐渐消散。 “石公,告辞。” 完成委托的大尸命,也随即向石公拱手告辞。 同时拍了拍徒弟肩膀,向山旁小道行去。 “师傅,你走错道了。”少尸命见状连忙提醒道。 “错了就错了吧。”大尸命回道。 第五十二章 天道不公 莫川刚走到山麓脚下,便在羊肠山道尽头看到两道熟悉身影。 ——正是赶尸匠师徒。 莫川一脸见鬼似的回头看了看山道……这俩捞阴门师徒腿脚咋那么快,这都能绕到我前面? “冒昧拦道,还望道长莫怪。” 大尸命含笑拱手,姿态甚是客气。 “无妨无妨!贫道一路纵气而下,没想到还被二位走在前面,当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莫川摆手笑道。 “道长谦虚,咱师徒二人以赶尸为业,为避生人耳目,多行于深山小道,对寿山可谓了如指掌,赶在道长前面,不过是抄了捷径而已。” 大尸命笑道。 莫川猜也是这样,开门见山道:“不知大尸命此来何事?” 大尸命道:“敢问道长前日所言,还算数么?” 莫川一怔,试探问道:“交换神通?” “正是!” “当然算数!”莫川大喜:“不知大尸命要换哪一门神通?” “咱老了,换哪一门无所谓。” 大尸命说着,看向呆若木鸡的狗娃: “但狗娃不一样,狗娃人生路还长着咧!狗娃啊,你想换哪一门神通?” 狗娃那俊黑面庞呆住了。 显然没想到峰回路转间,师傅竟然又同意交换神通了。 他第一反应不是狂喜,反而像极了哀求父母很久,终于如愿得尝的家贫稚童,面对那心心念念的玩具,反而生出几分怯意和畏缩。 “师傅,不是说千两黄金不卖道,十字街头送故交吗?”狗娃呆呆问道。 “树挪死,人挪活,祖宗之法不可变,可连这道都废了,还守着作甚?” 大尸命叹气,感慨道: “千两黄金不卖道,十字街头送故交……万两黄金买不得,十字街头送与人,哈哈哈,话都是人说,哪有什么不变定数。” 莫川闻言,心中一动,莫不是担心柴家兄弟泄密? 他想了想,还是坦然相告道: “大尸命若是担心那截道悍匪,大可不必在意,那柴家三兄弟已被贫道诛杀,断然不会再泄赶尸之秘!” 大尸命闻言愕然抬头看向莫川。 相较于大尸命的惊讶,少尸命看向莫川的眼睛简直在发光。 这完全符合他对侠客想象的行事风格,让他仿佛找到了人生偶像。 好一会儿,大尸命苦笑摇了摇头: “道长纯良,倒是拆穿了老头子卖道借口。其实赶尸之秘,在山里早有风闻,山里人愚昧,但并不蠢,那棺椁沉不沉,生茧的肩膀怎能挑不出来?大家只是囊中羞涩,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莫川闻言哑然,这位大尸命活得通透啊! “咱赶尸派收徒有两个要求,一要胆大,二要人丑,咱将赶尸之艺传给狗娃,已然违了祖训,如今再违个卖道祖训,也无所谓了,大不了百年之后,咱黄纸蒙面请罪去。” 大尸命絮絮叨叨道,不知是说给莫川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既然大尸命已有主意,那贫道也就不再多言了。” 莫川说着,拱手看向少尸命:“敢问少尸命想换贫道哪门神通?” 狗娃看向师傅,师傅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作答。薆荳看書 少尸命涨红着脸,想了想道: “俺常听师傅说,本事是自己的,别人才抢不走。俺想学那奔二景法,活时斩邪祟,死后做鬼仙。” 莫川笑:“有志气!此法可开宗立派,当为安身立命的本事!” 大尸命闻言露出满意笑容。 他还真怕狗娃选那“夜御三千”的法门。 双方敲定交易神通,随即下山,寻一座客栈,租一间小院,相互授法起来。 至此,莫川也终于得以一窥赶尸之秘。 原来,那斩首不死之奇术,实为道术,名支离。 【支离】 ——神聚形离,若折枝之易。 即,此术可以随意拆离身躯而不死,使身躯如木偶傀儡,随拆随合。 道行越深,可支离的数量越多。 此术也可用于外物。 赶尸派也正是用支离之术,肢解所赶尸体,遇到懂行加钱委托时,甚至可以将全尸赶回来。 莫川也终于明白,赶尸派为何手握奇术,却甘于捞阴门赶尸了。 实在是此术确实鸡肋。 吓唬人,装死,表演把戏,确实有一手,但也仅此而已。 若是遇到胆大心黑之辈,毁尸扬灰,纵使支离之术玄妙,也无可奈何。 甚至乱刃加身之下,也会身死道消。 ‘鸡肋归鸡肋,这得看在谁的手里。我有飨祭道炉为后盾,此术与我倒是相得益彰。’ 莫川心中暗暗忖度着。 有赶尸派悟道经验,不过两个时辰,莫川便学会支离之术。 当然,距离娴熟掌握,还需要一些时日。 在此期间,莫川也同样将奔二景法悉数教导给大尸命、少尸命。 相较于莫川的快速掌握,赶尸派师徒的进度就慢了很多。 直到第二日,少尸命才成功咬下一口日芒,正式踏入修行门槛。 至此,双方交易圆满结束。 “明辰道长,以后我若是进了江湖,可去哪里寻你?” 分道扬镳时,少尸命一脸憧憬问道。 “贫道居无定所,无需刻意去寻,有缘自会再会。” 莫川拱手道:“告辞!” “告辞!” 少尸命有样学样的跟着拱手,心中暗下决心,等到修为有成,一定再去拜访一下明辰道长。 莫川不知少年心思,只是走到寿山镇大街上时,回想这两日求术经历,心神不免一阵恍惚。 真是失之如幻,得之如梦! “锵!锵!锵!” 心神恍惚间,一阵熟悉的乐器拍打声传来。 莫川循声望去,只见在长街转角处,一支庞大的祭祀队伍穿街而过。 锣鼓引队,铙钹奏乐。 队伍正中,数十名大汉抬着七八张祭桌,铺着猩红布帛的案板上,牺牲、瓜果、面食、蜜饯、香烛……一应俱全,蔚为壮观。 队伍后面,镇民相随,稚童追逐,浩浩汤汤,竟拉起了一里长的队伍,向寿山行去。 莫川站在原地,瞧着进山队伍,心中由衷祝福。 为民祈福,合该得飨香火。 有此香火之助,石公化形不远矣! …… 石公也是这么想的。 寿山光滑巨石前,石公化为一具三寸小人,站在巨石阴影中,眺望着山下缓缓而行的祭祀队伍,脸上笑开了花。 “可惜明辰道友不在,独乐乐终究不如众乐乐啊!” 石公呢喃自语,神色却愈发期待。 他忽而垫脚眺望,忽而左右徘徊,只觉得祭祀队伍走得太慢太慢。 更恨惶惶日芒,压了他的精魄。 不然附身家犬随队而行,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巳时,那庞大的祭祀队伍,终于来到石公石前。 寿山镇里长越众而出,指挥着众人迎神燔柴,奠玉帛,进俎,行献礼,望燎、献牺牲…… 看其流程,赫然是以祭地的规格而来。 石公瞧着那繁琐流程,越看越欢喜,仔细记着每一个流程,每一个细节。 寻思着,明年明辰道友来寻,倒是可以显摆一番。 日上正午,祭品入列,寿山镇里正站了出来,捧着一卷布帛,宣读祭文。 “天运戊戌八月初五日,寿山里正辛柘,敢昭告于寿山雷君氏:仰惟圣神,为寿山立心,为百姓立命,为寿山镇开太平……” 石公大大方方站在阴影中,坐在一块顽石上,眯着眼睛听着寿山镇里正的祭文,如听人间仙籁! “这祭文写得不错,端是大气磅礴…… “等等!” “寿山雷君氏……我什么时候得了这封号?不对!不对!不对……” 石公豁然起身,双目瞪圆看向祭桌上的袅袅香火。 只见那渺渺香火,如尘如纱,直通苍穹,隐于寰宇之间,唯独……唯独不曾出现在他石公面前。 “这不是祭祀我!” 这一幕,令石公如遭雷击! “寿山雷君……雷君……” “这、这是祭祀——明辰道友!” 思绪如电间,石公登时瘫坐于顽石上,神色枯槁。 如果他没猜错,这定然是鹰击崖上那声雷鸣,让寿山镇民以为是雷君显灵! 说不定,明辰道士在摘取异果,显了神通时,正好让镇民瞧见,误以为谪仙降世。 也对,柴家三兄弟深山作恶,只有山野孤魂精祟知晓。 即便明辰道士将其诛杀,一时半会也瞧不出什么变化。 寿山镇怎么会因此举行如此盛大的祭祀? 想通前因后果的石公,惨然一笑。 可怜他为了庇护寿山镇民,使碎了六叶连肝肺,用尽了三毛七孔心,寻遍深山好手,请来高人,诛杀恶徒,最终换来的…… 却是香火被夺!!! “司命多聋嗔,不解石公善,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天啊,天道啊,天道你何其不公啊!” 石公怆然悲呼,仰天咆哮! 声不入愚民之耳,仅换来巨石吟吟,镇民大惊之下,反以为雷君显灵,愈发狂热,纳头便拜。 煎得石公肝胆俱裂,心如死灰。 第五十三章 地脉眷顾 “……谨书尺素,上告穹苍,伏望天慈,俯垂鉴听!” 行于乡野小道上的莫川,倏然听到一阵上香呢喃。 那迥异于陈氏、扶鸾、天宝、云极……的声音,以及翻滚而来的香火,令他心中一喜。 以香火为镜看去,神色却蓦然凝固。 镜中世界,他太熟悉了。 他在那坐了一夜,论道一宿,收获颇丰。 怎料,他竟有一天会截取这里的香火。 不! 他没有截取香火。 这是寿山镇民自发而起的祭祀。 他们甚至册封他为: ——寿山雷君! 雷君? 莫不是鹰击崖那声铙钹之鸣,惊动了镇民? 莫川思绪如电,霎时想通了前因后果。 尔后,他看到了石公悲呼,那声“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听得他心有戚戚。 “造化弄人啊!” 莫川停下脚步,下意识就要折返寿山,脚步刚刚挪动,他便戛然而止。 此时回去又能奈何? 镇民拜得是寿山雷君,他便是显圣相劝,也只会适得其反。 只怕石公见之,能气得吐血而亡。 即便安抚,虚妄之言终究不如到手的利益。 将香火渡让? 他能让一时,岂能让一世? 便是让一世,也怕斗米养恩,担米养仇! 难办啊! 莫川摇了摇头,脸色阴晴不定。 那蜂拥而来的香火,也在考量着人心诡谲。 换个角度想: 寿山镇民,非石公私物。 恰恰相反,石公能诞于天地之间,乃是镇民谶言点化。 三十余年风雨庇护不了镇民山匠,一朝换之,实属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再者,寿山人祸乃他莫川禳灾,石公虽借花献佛指点异果所在,又赠了夜光母石,但他莫川也回赠异果,可谓两不相欠。 如今凭机缘赚了天地垂青,何错之有? 我怜他香火尽失,谁又可怜路旁顽石、野草,一点机缘也无? 柴家三兄弟彪悍异常。 可他若附身狍子,未尝不能将其驱逐。 以荒山野兽之恶口,咬不死人,也能令人肌体生疫溃烂,小病变大病,最终一命呜呼。 但他没做。 莫川知他在怕什么? 他终究是顽石成精,一点灵魄脆弱异常,若是狍子被打杀至死,他恐怕也将危矣。 人总想求个万全之法,殊不知,时不我待,只争朝夕。 众生皆苦,唯有自渡。 思绪至此,莫川仿佛卸下千钧重担。 可他又总感觉有些不得劲儿。 身为他乡异客,键中好手,喷道圣人,让他找理由,他能找出无数不重样的理由。 就像他削望生道行一样。 说来说去,终为私心。 “若求问心无愧,其实倒也简单,我与石公有一年之约,一年之后,再去看他。” “若是看开看淡看明白,心性可交,送他一场造化,又有何妨?” “若是积郁于天道不公,那也不过顽石一枚,随他尘归尘,土归土!” “我不欠他,又何必被一块顽石,碍了道途?” 思罢,莫川胸中豁然开朗,鼻翼轻动,将那寿山香火,尽数纳入体内! “嗡!” 恰时,一抹异动勾连上地生胎心,莫川蘧然抬首,望向寿山。 隐隐绰绰间,他似乎看到一条断首地脉巨龙,喘息于浅滩之间,挣索求命。 在那茫茫绝境间,以断首地气,种一线生机,培一棵树,结三五果,钓那茫茫机缘。 支离、断崖、异果、香火、寿山雷君…… “原来,这份机缘是地脉送的。” 在冥冥感应中,莫川喃喃自语。 他意识到,持续吞吐这份香火的他,将逐渐加强与寿山的联系,最终必将成为寿山地脉所遗失的龙首。 此为地生胎之玄妙,亦是寿山地脉的认主,更是寿山镇民谶言册封的人道认可。 三者加持之下,或许不出三年五载,他即可为寿山雷君! 成那方地脉山神。 想到这,莫川精神一阵恍惚。 悠悠苍天,何幸于我? 只盼那寿山地脉地气尚有结余。 …… …… “上回书说道,彼时的清水县,山有狐精逞凶四方,城有无头鬼徘徊作祟,当真是身处汹涛而不自知。” “……且说那衍真老道,降了狐精之后,便得县尉相邀请,查那县令拔首而死之事!” “……” “在那虚堂悬镜下,扶鸾观仙童凌霄子直言无头鬼已被祖师伏诛,众人皆言不信,东家喳喳,西家怂恿,纵使泥菩萨也生三分火气!” “扶鸾观主随即使仙童请仙降乩!各位看官若问何为请仙降乩,这可得好好盘道盘道……” 清水县悦来茶楼里,说书人说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好不精彩! 偏偏说到兴奋处,戛然而止,顾左右而言他。 气得听书人直拍桌。 经验老道的听书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纷纷铜钱打赏,噼里啪啦,洒成铜雨。 其中更有一位中年不羁道士,竟丢上一枚碎银,引来说书人连连作揖。 待饮了香茗,润了口舌,言简意赅解释了请仙降乩之后,说书人啪的一抖纸扇,再次口若悬河起来。 “……却说那凌霄仙童请仙降乩之后,最先责备的竟是扶鸾观主,直言济世救人之道,岂是街头杂耍?” “堂中又有人言,此为口技者也!” “不料,仙童闻言竟虚空拔出一口仙剑,那仙剑未出,便听龙吟虎啸……” 说书人说到这,满堂寂静。 不少人虽然早就听过这个起于清水的故事,但同样故事,经那不同人之口,便是天壤之别。 一时竟入了神,恨不得自己便是扶鸾仙童,拔仙剑,斩顽愚。 茶楼雅座上的豪气道士,更是闭上眼睛,细细听着,听到妙处摇头晃脑,恍如不知那言辞之夸大。 不知多久,说书人终于讲完“扶鸾请仙禳顽愚,衍真老道抚人心”这回书,目光下意识寻那打赏豪客? 不想那不羁道士,已然悄然起身,抱剑离去。 这倒是引得说书人颇为遗憾。 且说这中年道士出了酒楼大门之后,瞧着人来人往的大街,目光忍不住看向扶鸾观方向。 “好一个拔剑斩顽愚!愚弄之术端是了得,只是衍真道友为何帮其圆场?” 中年道士想不通。 他乃清微宫弟子,道号德弘,来清水县也有些时日。 目的自然是调查重石子之死真相。 通过这段时间走访调查,他已然圈定了嫌疑人,可是其中的一个细节,却令他有些摇摆不定。 这个细节,便是衍真道友。 衍真舍生取义,兵解出阴神,又跌而为聻仙,斩那五甲大妖,已然轰动各大道门。 其之品性,无人怀疑! 也正因此德弘道士才会摇摆不定,想要从无数版本中找寻关键线索。 可惜,查得版本越多,他便越迷糊。 “……或许是该登门拜访了!” 德弘道士微微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旋即迈步向扶鸾观行去。 第五十四章 德宏登门 扶鸾观位于华阴山麓,离城不远不近,取几分山中宁静,也沾几分市井人烟。 德宏道士行至山下时,日头刚刚西斜,举目眺望,便见在山林环抱掩映中,几片青瓦露于绿涛之间,端是一处清幽修行好去处。 “好地方啊,可惜却被外道不正之鬼所占!” 德宏道士眯起眼睛,心中暗暗摇头。 他迟迟不愿踏入扶鸾观,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道统不合,踏上这里便浑身不爽利的厉害。 奈何人命关天,不得不来。 待越牌楼,经山道,陵扶鸾,至三清大殿,德宏道士方一踏入,便引来道童的注意。 实在是那一身立领长大褂,在这满是烧香信众中太过扎眼。 道童见状连忙上前搭话,得知是云州清微宫弟子,心中懵懂,但还是引入客堂,看茶之后,忙请观主去了。 此时,扶鸾老道正在祠堂传经授道,学生仅望生、玄云二人。 听闻道童来报,心中咯噔一下。 “你说,来人自称清微宫弟子?”扶鸾老道再三确认问道。 “是的,观主。”道童点头。 扶鸾老道脸色阴晴不定起来,清水距离云州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虽有道统分歧,但也井水不犯河水。 今儿,怎么突然拜访扶鸾观了? 莫不是因为祖师爷? 还是…… 扶鸾老道下意识瞄了一眼望生。 自从扶鸾道统衰微之后,与各观各宫的联系,也就逐渐淡了。 最后连车马之资都捉襟见肘时,便彻底断了联系。 因此清微宫突然登门拜访,极有可能是冲着祖师爷,或者望生而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扶鸾观有祖师爷庇护,便是清微宫势大,又何惧之有?’ 扶鸾老道转念一想,心中胆气自生,随即吩咐一句玄云,让他领着望生好生念经,便昂而去。 待进了客堂,便见一名中年道士正是自斟自饮,想来便是清微宫弟子,连忙拱手笑道: “久闻清微之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久仰久仰!” 德宏道士闻言起身,不咸不淡回礼: “谬赞!想来道友便是扶鸾观主吧?” “正是贫道,请!” 扶鸾老道抬手恭请。 待主宾落座,德宏道士开门见山道:“贫道今日而来,实有要事相扰,还望扶鸾观主行个方便。” 扶鸾老道谨慎问道:“敢问是何事?” 德宏道士盯着扶鸾老道眼睛,语气严肃道: “我清微宫月前曾有一名弟子殉道于清水县,贫道一路走访调查,发现此事或与贵观祖师有关,望扶鸾观主能够请仙降乩,容清微宫查明真相。” “无上太乙救苦天尊!” 扶鸾老道闻言殉道连忙唱礼一声,这才道: “贵宫弟子殉道,贫道深感同情,祖师爷有言,鬼仙降乩之术,乃济世救人之术,轻易不得施展!不过,既然事涉贵宫弟子,本观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此事,还请本观乩童问仙之后,再予以答复。” 扶鸾老道不好拒绝,又不敢满口允下,只能模棱两可答道。 “叨扰了!” 德宏道士见扶鸾观还算配合,这才满意点了点头。 扶鸾老道随即唤来一名道童,让他将玄云道童喊来请仙降乩。 这个细节令德宏道士,心中轻蔑一笑。 在清微宫看来,所谓扶乩之术,与拿民间鬼祟串窍拿法如出一辙。 民间凡人若遭拿法,轻则疲惫不堪,重则大病一场。 究其缘由,乃是被鬼祟夺了精气。 这扶鸾老道自己不请仙降乩,反而指使弟子,显然已经察觉到这里面秘密。 偏偏却还以道统自居,抱着不放,归根结底,不过是一群伪道罢了! 德宏道士心中暗暗鄙夷,面色愈发冷漠。 若不是顾忌“虚空请剑”传闻,他岂会现在这般态度? 没多久,玄云道童匆匆而来。 心中腹诽不已的德宏道士,见到玄云道童之后,心中登时闪过一抹惊疑不定。 因为玄云道童看起来不仅朝气蓬勃,更是神气内藏。 如此神魂壮实异象,怎么会出现在以扶乩为道统的道观里? 莫不是因为少年血气旺盛,加之甚少扶乩,故而才有这勃勃生机? 定是如此! 德宏道士心中暗暗想道。 此时,扶鸾观主也已经交代完了玄云道童。 “师傅,弟子这就恭请祖师爷。” 玄云听完前因后果,少年纯净心思令他并未多想,闭上双眼,便开始请仙降乩! “……扶到乩童来开口,指点弟子斩鬼神!” 扶乩法咒落,玄云蓦然睁开双眸,精气神已然弹指大变! “弟子常清,恭迎祖师!” 扶鸾老道见状,神色一肃,躬身作揖。 “清微宫弟子德宏子,见过扶鸾祖师!” 德宏道士见状,也不得不拱手见礼。 “免礼!” 莫川摆了摆手,瞧着眼前德宏道士,心中毫无波澜。 他差遣黄不语调查重石子之时,已然料到清微宫登门的可能! 事实上,清微宫弟子出现的时间,比他预估的还要晚一些。 不知是消息迟滞? 还是铁证如山;亦或者无头无尾,没了方向,不得不来? “贫道与贵宫重石子道友,乃是生死之交,怎么不见重石子道友而来?” 莫川坐在主座,淡淡问道。 一句问话,令扶鸾老道,乃至德宏道士都是一懵。 “敢问扶鸾祖师,这生死之交是何年何月之事?”德宏道士谨慎问道。 “怎么?重石子没回山门?”莫川不答反问。 德宏愈发茫然,想了想道:“好教扶鸾祖师知晓,重石子已于月前殉道于清水县。” 莫川目露惊讶之色:“月前?发生了何事?” 我知道还来这里? 这种答非所问的方式,令德宏梳理好的对峙技巧,登时乱作一团。 “贫道不知,否则贫道也不会拜会扶鸾观。” “哎,造化弄人啊!”莫川叹了一口气,道:“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敢问扶鸾祖师,县尉府上拔剑斩顽愚之事,可是动用了我清微宫的御魂铃?” “没错。” 莫川的大方承认,令德宏有些措手不及,许多机辩之辞,没了用武之地。 “这御魂铃可是来自重石子?” “没错!” 德宏呼吸愈发急促,他下意识瞄了一眼大门,笼在袖中的左手,御魂铃暗扣。 只要扶鸾观敢杀人灭口,他拼死也要将情报送出去。 “御魂铃乃我清微天雷之法,非我门人不得外传,敢问扶鸾祖师是如何从重石子手中得来这御魂铃?” 德宏道士一针见血,直指核心。 旁边候立的扶鸾老道,心中一沉,更是怒意丛生。 愤怒于德宏道士的意有所指。 “贫道见猎心喜,以一门道术换了御魂铃,有问题?” 莫川目露几分不满。 德宏道士闻言瞠目结舌。 他想过种种可能,还真没想过这种回答? 事关道统,还能交换? 羽化之后怎么去面见祖师……哦,他就是扶鸾祖师! 德宏牙根暗咬,这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偏偏却找不到理由反驳。 尤其是重石子已死,是否交换谁又知道? “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扶鸾祖师应允。” “请讲。” “扶鸾祖师可否取出那御魂铃,让晚辈一观?” “那御魂铃已被贫道交易给了衍真道友,换了门奔二景法!” 莫川再次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一刻,莫说德宏道士,便是扶鸾老道都是呆若木鸡! 您老人家乃扶鸾祖师,拿道统换人家法器也就罢了,人家衍真真人乃云极观弟子,敢换? “扶鸾祖师,您说笑了,衍真真人乃云极观弟子,怎敢做这种……欺师灭祖之事?” 德宏道士不得不点出其中荒谬之处。 第五十五章 戏文半虚 “衍真道友乃是云极观弃徒,羽化登仙在即,想遗蜕师门,又无颜回去,故而自作主张与贫道换了一门道法,那御魂铃只是添头。” 莫川解释道,说完又长长叹了一口气,满脸感慨之色: “衍真道友德厚流光,那御魂铃说添头是假,怕贫道为非作歹是真啊!” 德宏道士闻言浑身一震,顿时茅塞顿开!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在这一刻迎刃而解。 衍真真人之所以帮扶鸾祖师圆谎,归根结底,乃是有着利益为羁绊。 以衍真真人当时命不久矣的状态,交易道统还真的大有可能! 更何况,他并未将三景道法完全交易出去,所授不过残篇罢了,对云极观影响并不大。 不过,话说回来,奔二景法对于扶鸾观来说,倒是相得益彰。 ——也难怪玄云道童看起来生机勃勃,神气内藏,原来是修了那奔二景法。 至于将御魂铃作为交易添头? 理由看起来也十分充足。 衍真真人之品性,毋庸置疑。 扶鸾祖师以无头鬼愚弄县尉,衍真真人出言阻止,尔后借机拿走御魂铃,再合理不过。 实际上,衍真真人兵解出阴神,战五甲大妖之事,已然传遍道门各宫各观。 传闻,当时确有无头鬼纠缠那五甲大妖。 想来应该便是从扶鸾祖师手中交易而来的御魂铃。 至此,整件事脉络已然浮出水面。 只是重石子之死,依旧迷雾重重,不得真相! 德宏瞥了一眼扶鸾祖师,心中蓦然闪过一个细思极恐的念头。 “衍真真人怀瑾握瑜,高风亮节!真不知是何道法,竟能让他舍云极观道统!” 德宏倒是故意感慨万千道,仿佛意有所指。 他自然想追问一番,但也心知,此事涉及两派机密,实在不好打听。 莫川笑了笑,举起双手,拖住玄云两腮,轻轻一拔,便将玄云脑袋摘了下来。 正感慨万千的德宏道士,哪里能料到扶鸾祖师突然来这一手? 顿时骇得蓦然起身,连退数步,脸上血色尽失! 心中狂呼,祖师诚不欺我,降乩一脉果然是歪门邪道? 这是要准备动手了? 这一刻,莫说他,便是扶鸾老道,也吓得脸上血色尽失。 “德宏道友莫怕,你不是好奇衍真道友与贫道交换之术吗?此术便是!” 说着,莫川将玄云脑袋放在桌上,面朝德宏,神情宛如活物。 “敢问这是何术?莫不是幻术?” 德宏道士问道。 “若是障眼法,岂能入衍真道友法眼?” 莫川反问,见效果达到,随即又捧起脑袋,重新放回脖颈。 登时,玄云道童恢复如初。 莫川端起香茗,呷了一口,感慨道: “想当初,贫道还邀请衍真道友百年之后,可寻我把酒言欢!” “没成想,他倒好,为了赚那满城百姓性命,竟置与贫道的约定于不顾,真是可恨可叹!” 莫川轻轻吐了一口气: “贫道听闻,衍真道友为杀那五甲大妖,降而为聻仙,也不知是否为云极观留下此道法?如若未留,可否请德宏道友跑一趟,代贫道知会一声,就言云极观随时可来取走道法。” “另外,重石子从贫道手中所换法门,乃是鬼仙降乩之术,贵宫若是感兴趣,也可随时持度牒来取!” 说到这,莫川解释一句:“贫道一生痴迷修道,回过神来,道观已荒,只余两名老弱弟子,实在脱不开身,还望谅解。” 德宏逐渐回过神来,再闻此言心中那最后一抹荒谬感彻底烟消云散。 其实,听闻扶鸾祖师所言内幕之后,他心中便生出一个细思极恐的可能。 那就是,重石子乃是扶鸾祖师所杀! 目的就是为了防止道统泄露! 可是若重石子乃扶鸾观主所杀,那衍真真人呢? 即便衍真真人乃是一个意外。 扶鸾祖师此时又何必再提赠予道统神通之事? 毕竟与他交易的可不是清微宫、云极观! 他完全没有必要再次送出,壮他派道统。 因此现在看来,纯属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前辈大义,晚辈定将前辈口信带到。”思绪落,德宏道士满脸恳切的作揖应下。 “有劳了!”莫川颔首。 “此乃晚辈之幸!” “唔,德宏小友可还有疑虑要问?” “事已查清,叨扰前辈了!” 德宏道士再次郑重作揖。 这一刻,他敬得是扶鸾祖师的为人。 待他作揖而起,玄云道童已然气质再变,却见他一脸惊恐的摸着自己的脖颈,连声问师傅: “师傅,师傅,弟子脖子没缝吧?” 扶鸾老道走近,仔细瞧了瞧土地脖颈,这才道: “没有!没有!莫怕,此乃祖师神通,怎么会有缝隙?” 玄云道童闻言这才松口气。 只是双手依旧情不自禁的来回摸着脖颈,一脸余悸未消,眸中更有几分回过神来的兴奋。 德宏道士瞧着这一幕,心生惊讶。 看来此神通当真了得,连扶鸾使徒都未曾学习,用此法换取云极观奔二景法,倒也说得过去。薆荳看書 “扶鸾观主,贫道疑惑已解,叨扰了。” 德宏道士向扶鸾老道拱手告辞。 …… …… 回归本体的莫川,一脸惬意的躺在现实世界的沙发上,仔细复盘着之前言辞,在确定没有漏洞之后,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决定送出支离之术和鬼仙降乩之术,并非临时起意。 而是早有预谋。 当然了,莫川最初构思的是送出登抄之术。 正所谓: 采茶实笃笃,戏文半边虚。 真以为他能凭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骗得了两大道观? 也许能! 但诸多巧合之下,难免令人暗生疑窦。 尤其是道统泄露的云极观,可谓吃了一个暗亏,心中必然膈应不已。 为了维护衍真真人名望,他们或许会默认这笔子虚乌有的交易,暂时不会算账。 但未来呢? 不图小利,必有大谋。 舍一门道术,漂白一门道法,得一座道观友谊,这买卖不亏。 更何况,他白嫖云极观太多,合该送上一门道术。 再者,云极观也是他目前最大的香火源头,没有之一,怎能不照顾一二? 至于清微宫? 呵呵,此宫极为敌视降乩之法。 不知面对他主动相送的鬼仙降乩之法,究竟是违背祖训前来取走? 还是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 莫川对此颇为期待。 第五十六章 社火游街 道房空幽,瑞炉焚香。 送走清微宫弟子的都管轩真子,将德宏道士此来目的一五一十告知观主、及都讲。 待说完,他看向都云极观主,问道: “师兄,你觉得此事是真是假?” “假作真时真亦假,现在纠结真假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衍真为我云极观弟子,我云极观又怎能看他身后名声受污?” 云极观主开口为此事定下基调,以及讨论方向。 都管颔首,若有所思间看向都讲觉真子: “师弟,你所学最博,涉猎最杂,这摘首不死之术,可是何种道法?” 觉真子略一沉吟道: “大道无心,贯通万有。摘首不死,并非罕见,一些市曹杂耍,亦常有出现。” “扶鸾祖师既以道法称之,想来应该不是什么障眼之法!” “据我所知,地煞七十二术中,有一术,名【续头】。传闻,即便是斩首,也能弹指长出。又有一术,名【支离】,可将周身任意肢体支离出去,而又恢复如初。” “如果德宏道友所言不假,此术多半应为【支离】之术。” 都管闻言又连忙问道:“此术神通几何?” 都讲:“既位列地煞,自然可为大神通。” 都管闻言颇为意动,打眼看向云极观主:“师兄,你看是否要师弟备厚礼,走一趟扶鸾观?” 云极观主未答,都讲觉真子却又补充道: “师弟莫急,是否为支离之术?也仅我一家之见!衍真子少年离观,于华阴山结庐修行一甲子,可谓赤诚如少年,能否识得道法珍贵,尚未可知,那斩首不死之术,也或许只是一门障眼法。” 都管听到这,顿时又纠结起来。 “备厚礼,走一趟吧!伪术也好,真术也罢,木已成舟,我云极观总不能因此灭了扶鸾观道统吧?” 云极观主开了腔。 都管道:“可若是一门伪术,便换了我云极观奔二景法,我云极观岂不成了道门笑柄?” 云极观主摇了摇头: “孤光一点萤,散为满天星。我云极祖师所开创的三景道法,也是集众家之长,如今又以奔二景法散于天下,也算是开枝散叶,壮我道统,怎会是笑柄?” 说话间,他手持火夹,将一粒碎碳,送入风炉中,火势顿起,喷出一团火星。 “唔,若是类支离大神通,可邀请扶鸾观观礼我云极十月祖师诞辰祭典!” 云极观主又补充道。 都管闻言愕然,尔后一脸若有所思。 …… …… 气运之说,大抵是真的。 截取寿山地脉气运之事,大概将莫川攒下的运气尽数耗尽。 接下来连续一周,他再也未截取到新香火。 差使黄不语调查五甲大妖陆封北之事,也迟迟不见上报。 好嘛,山不过来,我就过去。 结果,走了两座小城,虽然碰到魑魅魍魉几只,但都是不成气候的残魂。 莫说害人,真遇到人,倒霉的也是它们。 这一周走下来,莫川人没着急,荷包倒是告急了。 原来,在此之前,他将手里的白银换成了黄金,带回了现实世界。 十两白银换一两黄金。 他正好换了一两黄金,仅留一点碎银和铜子,应付日常开支。 寻思着一两黄金,按市价少说也有两万块。 结果跑去一称重,好家伙,才31.6克,估价一万两千多。 连走几家皆是如此。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感情两个世界计重单位不一样啊! 得,财富瞬间缩水一半。 “这也不一定是件坏事,卖得多了,说不定还会引来特殊关注。” 当时,莫川还这般自我安慰一句。 人生头一次卖黄金的他才知道,卖这玩意儿还得实名登记。 还好他卖的不多,瞧着登记表上那密密麻麻一大串的登记信息,想来应该不会引人注意。 结果,他怎么也没想到,现实世界荷包鼓了,香火世界倒是瘪了。 ——类似张员外这般富户,可不是那么容易撞见的。 “省着点花吧,也不知道现实世界的黄金,还能不能带回香火世界?” “之前还未试过,哪天手里宽裕,倒是可以试试。” “实在不成,便去赌坊里提点零钱花花。” 莫川暗暗忖度,心中毫无压力。 活人还能给尿憋死不成? 值得一提的是,期间云极观来了人,备上好大一份厚礼,取走了支离之术。 同时留下一份祭典请帖。 扶鸾老道对此颇为激动。 这说是观礼诞辰祭典,其实更是道门的论道大会。 以前,扶鸾观衰微,车马之资都掏不出来,这种祭典自然是能躲则躲,以至于最终无人邀请。 如今祖师爷回归,道统将兴,是该露露脸了。 相对于云极观的祭典,莫川更在意清微宫的动向。 结果一直等到他截到一支新香火,清微宫也未派人来取走鬼仙降乩之术。 这让莫川遗憾之余,心中不得不赞一句,坚持道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实话,若非爱屋及乌,他对扶鸾道统也有几分意见。 身为道门弟子不修神通,反倒专注拜鬼降乩,这路子怎么看怎么偏激啊? 这也是他传下奔二景法的根本原因。 当然,这些皆是个人私见,不足为外人道也。 …… 且说莫川感受到新香火时,心中便是一阵惊讶莫名。 因为以香火为镜瞧去,竟然看到了一群魑魅魍魉。 他瞧着有趣,随即循着香火通道遁去。 不想,方一现身,迎头便是震耳雷鸣。 循声瞧去,便见上百名青面獠牙之人,擂着牛皮鼓,端着刀叉戟,踩着七罡步,气势汹汹而来。 莫川见状连忙闪向路边。 这群人并未与他为难,顺着长街呼啸而去。 在其身后,十余名脑袋比身子还大的神明,摇摇晃晃而来,踩着独具韵味的步伐。 见到莫川时,皆手持拂尘赐福。 再其后,一支踩着高跷的队伍,在夜色衬托下,仿佛一群精灵,又若蜘蛛巡街,哒哒而过,好不精彩。 莫川瞧着稀罕,直恨少长了两颗眼珠。 “咚!咚!咚!” 高跷队还没看个明白,又一阵迥然于领头鼓声传来,却见一辆花车上,两名光膀汉子,正在敲着灵鼓引灵。 正是:雷鼓鼓神祀,灵鼓鼓社祭。 灵鼓花车上,一名曼妙女子不知是扮演哪路神仙,静坐如松,不苟言笑,端是雍容大气。 瞧见莫川时,不知是少见道士缘故,还是难见如此唇红齿白道士,竟赏脸微微一笑。 引来莫川连连拱手。 “慢点,慢点!” 此时,道路两旁早已挤满了观众,他们满脸兴奋的追逐着队伍。 更有溺爱子孙的老人,迈着不便脚步,追逐着顽童。 “敢问老伯,这是做什么?” 莫川扯着嗓子,问向身旁一位看热闹的老者。 “社火!这是社火!年轻人第一次来吧?” “啊,对!” “那可有福啦,来,跟神灵讨个银朱,保佑子孙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老人拉扯着住莫川。 正巧队伍走来一位大头神! 老人连忙凑近,伸手从大头神脸上,擦下一点颜料,点在莫川眉心。 莫川登时眉开眼笑。 “谢老伯!” “客气啥!” 此时扮演各路神明的队伍已然走过。 再后面是民间会社。 便见一支脸涂得花花绿绿的秧歌队,在擦擦铙钹声中,摇头晃脑,进三步退一步,扭着令人睹之欢喜节奏。 再往后两头丈许金眼银齿,奋衣双耳的醒狮,随鼓点节奏,喜怒哀乐,或跃或静,或喜或怒,颇有几分掉帧兽之喜态。 莫川越看两眼越放光,不知不觉,已然混进了队伍中,左看看,右瞧瞧,真是好不精彩! “喔喔喔——” 倏然,一道高亢雄鸡鸣叫,从街道富贵檐角传来。 一阵夜风随之拂过,眼前的大头神明、天兵天将、秧歌队、花车天女、踩高跷、嬉闹稚童,慈善老人…… 恍如一阵尸尘青烟,袅袅散去。 天亮了。 却见街道荒芜,蛛网暗结,断垣残壁间,幽圹萤扰扰。 莫川放光的眼睛逐渐暗淡下来。 他扭头看了一眼扑腾于屋檐上的雄鸡,有心责备,却无奈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 第五十七章 十年道行 莫川收回目光,伸手轻触眉心。 老人点于他额头的银朱,倏然散去,化为袅袅香火,涌入他的体内,转为滚滚元炁。 “十年道行!?” 莫川略一感悟,登时心生悸动。 这股香火之庞大,远超他的想象,竟然一口气添了他十年道行! 更令他惊讶的是,不同于以往解人灾殃,才可飨食香火。 这次香火毫无因果羁绊,只有最纯粹的祝福,以及对神灵最虔诚的信仰。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尚飨者已亡,没了还愿对象的缘故? 都说,社火娱神,香火娱人。 可我……终究不是神啊? 莫川轻轻吐了一口气,环顾四周,街道坍圮,满目疮痍。 丛生杂草间,尸骸隐现。 仔细观察,还能看到社火游街之物。 只是风吹日晒之下,蜕了颜色,斑驳不堪。 “看样子,应该是在举行社火游街时,突遭横祸所致,以至于残魂记忆依旧停留在那一刻。” “会是什么横祸呢?” 在思绪徜徉中,莫川绕着村子观察起来。 结果,两圈走下来,却一无所获。 不得不承认,在时间长河的洗涤下,再多的痕迹,也得烟消云散。 无奈之下,莫川只能走到镇口,从飨祭道炉中取出铁锨,掘起墓坑,收敛遗骸。 ——实在是这笔香火拿得他浑身不得劲儿!不做点什么,总感觉心里不舒坦。 这一挖,便是一个上午。 等到他将满镇遗骸收敛完毕,已然日上正午,天光灿烂。 “各位一路走好,贫道若有能力,定为诸位讨个公道!” 莫川烧了些纸钱,拱了拱手,这才转身离去。 沿着勉强可辨的官道,一路登抄架风,疾行小半日功夫,直到天边隐现霞光,方才遇到一个小镇。 刚进小镇,一阵菜香飘来。 却是镇口大槐树下,摆了一个馄饨摊子。 两三食客,端着碗,吃得起劲。 囊中羞涩的莫川也不挑剔,径直走了过去,寻一个小马扎坐了下来。 “老伯,来一碗馄饨。” “好嘞,客官要大碗,还是小碗?” “这有什么区别?” “大碗二十只九钱,小碗十五只七钱。” 莫川心里一合计,道:“大碗划算,来大碗。” “好嘞!客官稍等。” 老伯闻言喜笑颜开,连忙忙活去了。 话说,老伯这馄饨摊子颇为有趣。 说是摊子,其实就是个担子。 以竹子作骨架,一边是锅灶,灶膛内柴火滚滚,烧着架在上面的铁锅; 一边是灶台,放着馄饨、碗勺、盐巴佐料,下面作抽屉,藏了不少物件。 莫川坐的桌椅,也是马扎,板桌,很是简陋。 没多久,摊主便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皮薄馅多,一口咬下去,汁水充盈,菜香四溢。 看着似乎是什么野菜,混着一些黑乎乎的东西,有点像木耳,但细瞧又不像。 “老伯,这是啥馅?”莫川问道。 “道长不是本地人吧?这是荠菜和地皮菜,现在荠菜有些老,巧了昨日下场雨,让俺寻了点地皮菜,去去涩味。” 老伯说着,还从抽屉里,翻出一些还未摘捡的地皮菜。 莫川伸头一看,黑黢黢,皱巴巴,沾着泥巴,说实话有点恶心。 “啧,瞧着品相实在不咋滴啊?”莫川感慨道。 “可不是,要不是荒年尝过,谁知道这玩意儿能吃?”老伯有些不好意思的收了起来。 莫川心中感慨,每一次食谱的拓宽,都是一次旱涝饥饿的驱赶啊! “老伯,往北走七八里,有个荒废小镇是什么情况?” 莫川心中略一感慨,便问起了正事。 戛! 声落,不大的馄饨摊子,齐刷刷停了下来。 一个个见鬼似的看向莫川。 “道长,今儿路过那镇子了?”摊主声音有些打颤。 “赶巧路过,瞧着满目疮痍,所以问一句。”莫川道。 话音刚落,几个正在吃饭的食客,浑身一个哆嗦。一个个有心离开,瞧着碗里还没吃完的馄饨,又有些不舍。 “道长没、没瞧见什么异常?”一名食客一脸又怕又好奇问道。 “什么异常?”莫川反问道。 “看来这是没瞧见,道长好运气啊!” “什么呀,我看鬼也欺软怕硬哩!” 几名食客议论纷纷,莫川听了半天,终于勉强捋出几分轮廓。 原来,那荒芜小镇名叫:来仙镇。 传闻,曾有仙人造访,故而得此镇名。 大概在六年前,来仙镇闹了场瘟疫,死了不少人,大家都是避之如虎。 后来很长时间不见来仙镇人出来。 有胆大之辈寻过去,才知整个镇子都已经死绝。 这事若就此过去,也就算了。 偏偏前几年,有几个赌徒输红了眼,竟然打起了来仙镇的主意。 等到人再回来时,便疯了,嚷嚷着社火、鬼镇云云。 这让来仙镇凶名四起。 除了偶尔有外地人路过,附近十里八乡都是讳莫如深,不敢靠近。 “官府没派人收尸?”莫川听完,好奇问了一句。 “官府?唉,没去收租就不错了,还收尸嘞。” “那道观佛塔呢?” “请大师超度是要花钱的,谁又愿意掏这个钱?” 莫川默然,不再多言。 吃过馄饨,天色已晚,尚未进镇的莫川,转身又走了。 却是去而复返,再回来仙镇。 夜色下,来仙镇恍如一座巨大枯坟野冢,几声夜鸟啼鸣更添几分鬼气。 莫川脚步不停,同来仙镇错肩而过,向着荒野寻去。 却是打算找几只山野鬼魅问问情况。 结果走了半天,除了惊起几只飞禽走兽外,一无所获。 他索性停下脚步,挥手唤出灯草和尚。 “道爷,您唤我?” “贫道欲打探一件事儿,你且去山里寻寻,领头精怪来见我。” 灯草和尚闻言一脸卖惨道: “道爷,山里精怪凶得狠,小僧这体格进去怕是狼入虎口啊?” “你有登抄之术,打不过还能跑不过?让你办事,便推三阻四,吃贫道果子时,怎么不嫌那果子噎着撑着?快去快去,这点事都办不好,还不如熬了点灯。” 莫川脸一翻,怒斥道。 给几天好脸色的灯草和尚,这才意识到牛鼻子的凶残,闻言浑身一个哆嗦,再也不敢找借口了,扭头进山去了。 ——相较于山野精怪,还是牛鼻子更吓人。 你别说,灯草和尚看着不大,办事倒是靠谱。 没多久,便领着一只老鼠精走来。 莫川心中一喜,正要夸奖,怎料,那老鼠精刚一走近,待看清莫川衣着容貌登时骇得脸色大变,扭头就跑。 仗着身形矮小,一溜烟钻入草丛中,眨眼便没了踪影。 “道爷,要不……您把这身衣服换了?” 灯草和尚见状,一脸小心翼翼建议道。 “算了!贫道要问来仙镇之事,你代我去好生打听一番,若有重要发现,贫道有赏。” 莫川一脸无语,只能吩咐灯草和尚代劳。 “好嘞,道爷!” 灯草和尚想着之前那枚青涩果子,心中顿时火热起来,领命拔脚便走。 第五十八章 山有大妖 灯草和尚进了荒野,爬上一棵古木,手搭凉棚,四处略一瞭望,便决定往西南方向行去。 原因无他,它若落草为妖,定然在西南方向安营扎寨。 那莹莹夜色也遮掩不住的天地元炁,如万道霞烟,弥散蔓延,攒聚于西南山谷中。 这等风水宝地定然有妖。 它猜对了,那方向不仅有妖,还有大妖。 “大王,就是它!” 灯草和尚刚从密林中钻出,迎面便撞上一头豺狼。 这豺狼生得端是恶躁。 一身灰褐色皮毛,唯有脖颈为白色,看起来像极了雄狮鬃毛。 扎眼的是,它的左腮失了一片皮毛,似乎是在战场厮杀中留下,这让它显得愈发凶残彪悍! 在豺狼脚下,有过一面之缘的老鼠精人立而起,正贼眉鼠眼的指着灯草和尚。 灯草和尚见状魂飞魄散,哪里能想到这头老鼠精,竟然还有靠山? 顿时想都不想,扭头就跑。 林深如织,灌木丛生,正适合九寸高的灯草和尚隐匿逃跑。 怎料,那豺狼有老鼠精指引,怎么都甩不掉。 速度更是迅疾如闪电,纵使灯草和尚有登抄之助,快如奔马,奈何体型太小,跑十步不如人家一步,没跑多远,便吃了一个爪子。 “呔!尔敢杀我,我家道爷定剥了你的皮!” 灯草和尚闷哼一声飞了出去,落地之后,一骨碌爬了起来,也不跑了,鼓起胆气,叉腰怒指恐吓道。 “我呸,你家道爷这么厉害,见咱们还跑个甚?你个吃尿长大的草木精,竟跟牛鼻子串通一气,为虎作伥,也敢恐吓咱家大王?” 豺狼还没开口,老鼠精便迫不及待跳了出来,一脸神气的耀武扬威。 “嘿,准你狐假虎威,不准咱狗仗人势?” 灯草和尚乜了一眼豺狼,见它没有第一时间痛下杀手,立马张口反驳。 “父王,别跟他废话,这种勾结人类的腌臜玩意儿,抓到就该处死!” 一声怒斥,从豺狼身后密林中传来。 仔细看去,只见漆黑如墨的密林中,亮起一对对幽绿招子,恍如枯坟野冢上的磷火,令人睹之胆寒。 这是狼、狼群? 灯草和尚瞧见这一幕,神魂惧骇,膝盖一软,差点跪了下来。 “谁敢杀我?” 灯草和尚色厉内荏一声大吼,待喝止众狼之后,连忙鼓起勇气恐吓道: “睁开你们那绿豆眼,好好瞧瞧你家僧爷模样?道爷可说了,我可是夺天地之造化,天生人形,此乃天生地养的祥瑞!杀了我,我家道爷定血洗荒山。” 第五十九章 史海钩沉 烟尘掩日,云涌飙发,在十里荒原漫舞间,怒火焚天。 在那直捣莫川所在的汹涌土龙之后,隐隐可见一线尘埃如沙尘暴起,又若怒浪拍岸,从远处山林中蜂拥而出。 一时间,大地为之震颤。 弹指间,那滚滚土龙袭至莫川近前,却戛然而止。 一颗巨大狼首从翻滚尘霾中透出。 那直逼甲子大妖的惶惶妖气,冲天而起,端是锐气逼人,距离化形显然只差临门一脚! 它看着莫川手里的狼头,登时兽颜大变,獠牙龇起,血贯双眸! “为何杀我儿!” 狼王愤怒咆哮,甚至来不及等待群狼,便要袭杀莫川。 “父王,救我——” 恰时,拎在莫川手中的狼首,仿佛遇到救星般,大喊大叫起来。 它这一大喊,却令准备拼命的狼王,蓦然停下脚步,一脸惊疑不定的看向莫川。 掉了脑袋还能活?这是什么妖法神通? 莫非……我儿还有救? “啧啧,原来你是狼啊?” 莫川将手里狗头提至眉眼高度,在左右打量中,眼球微转看向狼王。 “你家崽子?” “管教不严,让道长笑话了。” 狼王声音缓和下来,既是为了救儿,也是心生忌惮。 “可别!这可不是管教问题,这是生死问题,你可知道,它刚刚突然袭击贫道,欲置贫道于死地?” 莫川抬手打住,将事情重新定性。 “轰隆隆……” 与此同时,追随狼王的狼群终于姗姗来迟,将莫川团团包围。 觊觎环伺间,双爪抓地,跃跃欲试。 粗略一数,足有二十几只,各个皮毛锃亮,凶悍异常。 其中不少个体,眸现灵光,灵动至极,显然已经处于懵懂成精边缘。 狼群的到来,令狼王凭添三分底气。 “道长说笑了,道长法力通天,犬子怎么可能置道爷于死地呢?若有冲撞之处,定是误会,还请道长海涵。” “听闻道长来此打听来仙镇,本王在此地占山为王也有十余年,或可为道长解惑。” 狼王开口,已然留下缓和台阶。 “你见到了灯草和尚?” “没错,我与小法师一见如故,来时还特命属下好酒好菜招待。” “那厮胆小如鼠,你与它会一见如故?” 莫川嗤笑,一脸不信,心中更是隐隐猜到了什么:“说说来仙镇?” 眼下局势有点微妙,这狼王修为直逼甲子,且又是食肉者成精,身后更有狼群助威,怕是不好对付。 即便他有支离之术,也没有几分把握。 所以还是趁未翻脸之前,先把情报搞到手再说。 “敢问道长对来仙镇了解多少?” “不多。” 莫川没有泄底,防止被这厮妄语欺瞒。 “说起这来仙镇来历,本王也不清楚,只晓得六年前来仙镇举办社火冲邪,一时间百鬼趋避。不想,一夜热闹之后,便成了如今鬼蜮。” “说来也邪门,那来仙镇白天如常,偏偏到了晚上,便恍如闹市,百鬼夜行!” “道长若要化解这方鬼蜮,最好的方法,是午夜进镇中走一遭,若能破那百鬼夜行,鬼蜮自然烟消云散。” 莫川道:“那鬼蜮已散,贫道只想知道,究竟是谁屠了这座小镇?!” “史海钩沉,六年前的事情……” 鬼王摇头间,脸色倏然大变,蓦然死死盯着莫川眼睛,一脸不可思议道: “鬼蜮散了?” “……有问题?” 狼王一惊一乍的表现,令莫川皱眉。 他飨食人间香火。 香主在不在他还能不清楚? 更何况,他最初便是以聻体现身香火世界,可以说,没人比他更了解鬼魂。 来仙镇他来回转了两圈,绝无残魂留下可能。 “道长已经破了鬼蜮?” “昨夜路过,瞧了一宿热闹,顺手收敛了尸体。” 莫川随口道,心中猛然意识到,为何那十年香火没有因果羁绊了! 不是没了还愿对象。 而是他已经满足了来仙镇残魂夙愿。 正所谓:社火娱神,香火娱人。 来仙镇唤来他们的神,夙愿得尝,残魂自然随风散去。 “没、没问题。” 狼王应了一声,余光瞥了一眼默契离去的翠鸟,心中依旧有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如果这个牛鼻子没有扯谎,这简直不敢想象。 要知道,这几年屡有高僧道士,前来超度来仙镇这座鬼蜮,可惜皆无功而返! 踏入其中者,莫不被迷了神智,随社火而行,轻则疯疯癫癫,重则元气大伤,更有甚者彻底迷失其中,不再出来。 这话它刚刚之所以没说,正是准备坑这牛鼻子一把,没成想,对方竟狂言已经破了鬼蜮?! 看样子已然准备追查幕后元凶。 这听起来简直荒谬至极! “道长……” 狼王正要拖延时间,等待翠鸟求证,突然见莫川抬手,示意他噤声。 却是渠口黄不语竟在此时上香祈祷,疑似汇报五甲大妖陆封北的消息。 莫川乜了一眼狼王,心神一动,香火喷涌而出,卷起跪在蒲团上的黄不语,将其拉了过来。 狼王只见一团香火喷涌而出,骇得它以为莫川要动手,下意识就要先发制人。 不料,一股令人胆寒的妖气,喷涌而出。 打眼望去,只见香火蕴散间,一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正匍匐跪坐在蒲团上。 以狼王视野看去,那哪里是少年郎? 分明是一头满身骚臭的黄皮子精! 若是以往,他对这类精怪自然轻蔑不已,又怎么会心生寒意? 偏偏此精怪已然化为人形,坐拥甲子道行! 这令他如何不忌惮,如何不胆寒? 殊不知,狼王忌惮不已,黄不语更是心生震动。 莫上仙行事,真是每每出人意料。 话说,他还正准备凝神细听上仙现身时,那方世界的声音呢? 怎料,香火席卷间,一不留神,竟然天地失序,日月失常,一个天旋地转间,天地换新颜。 竟来到了一座不知名的荒郊野外。 更令他惊讶的是,周遭竟妖气滚滚,群狼环伺! 这是要围攻上仙? 呵,真是不知死活? 黄不语心中嘲弄一闪而过,视群狼如无物,纳首便拜,恭敬道: “弟子黄不语,拜见莫先生!” “可是有了发现?” “正是!” 说话间,黄不语微微侧首,看向身周群狼,显然是有所顾忌,毕竟法不传六耳也。 第六十章 收下当狗 “起来吧,待贫道处理完眼前之事再说。” “是,先生。” 黄不语连忙起身,乖巧的侍立在莫川身后。 这才有心情仔细打量四周。 相较于周围狼群,他更在乎莫上仙本人。 瞧着莫上仙手里拎着一个狗脑袋,便是心生诧异。 莫上仙这姿态怎么看,怎么违和啊? 不想,心中刚冒出这个想法,那狗脑袋上的两颗大眼珠子,竟滴溜溜的看向他。 骇得他心中一突。 莫上仙就是莫上仙,拎着狗脑袋也如此妖冶骇人。 再看满地碎尸,黄不语哪里猜不出发生了什么? 再看向群狼簇拥的狼王,眼神中多了一抹揶揄。 这一抹揶揄,也顿时令狼王愈发心惊肉跳。 “继续,来仙镇可还有什么线索?”莫川问道。 “回仙长的话,那来仙镇……那来仙镇传闻是遭了瘟疫,才举办社火游街!” 狼王心中一突,本来思绪如电的它,此时已然结结巴巴起来。 “唔,然后呢?” “本……小王觉得这应该不是瘟疫。” “哦,那你觉得是什么?” “小王觉得可能是大妖出世,卷走了满镇性命。” “可有证据?” 莫川问道,这也是他的一个猜测方向。 也只有大妖邪修主动杀人,才能在弹指一挥间,神不知鬼不觉的灭了全镇。 “没、没有,不过,小王在此地居住有十余年,可为仙长沿波讨源,查明真相。” 狼王低声下气道。 现在不是保不保牙三儿的问题? 而是能不能保住他自己性命的问题。 这位仙长一直和颜悦色,显然是为了挖掘来仙镇真相,一旦察觉到他无用,说不定随手便将他拆骨扒皮。 那黄皮子身无二两肉,皮裘裹足尚嫌小,仙长自然能留之。 它这身皮毛,可不小。 “先生若有差遣,弟子愿效犬马之劳。” 黄不语听完狼王之言,眼皮一跳,连忙主动请示道。 心中可谓恨极了这头当路君。 仙缘本就稀薄,厚此薄彼之下,还有我的份? “小王麾下有夜磨子、跳猫子,虺虫精,红嘴翠……又有狼群为驱使,哪敢烦劳黄二爷?” 狼王眼皮一跳,连忙道。 “也罢!六年枯冢,万家残魂,此为大冤,你且费心好生盘查,若有结果,贫道有赏!” 莫川瞥了一眼黄不语,允了狼王的主动揽差。 “小王谨遵仙长法旨!” 狼王说完,瞧着还在莫川手里的狼头,腆着脸道: “仙长,犬子桀骜不驯,既然冲撞了仙长,不如就留在仙长身旁赎罪!大本事没有,嗅物寻踪,追索猎物,也是一把好手,或许能帮到仙长一二。” 莫川还没开口,黄不语眼珠登时瞪圆,气得心肝颤疼。 好你个家伙,简直得寸进尺! 自个儿臭不要脸讨了个差事也就罢了,还要把儿子送到仙长身边,咋地,真把自己当仙长家狗了? “也罢,贫道已养一草一鬼,再养一条细犬,倒也无妨。” 莫川随手将狗头丢进满地碎块中:“自己起来吧!” 牙三儿又惊又喜,经过这段时间摸索,他已经发现能够操控其他残肢。 此时落地之后,连忙蠕动肢体,三下五除二,残肢归位,在众人不可思议目光中,恢复如初。 “牙三儿,还不拜见仙长?!” 狼王深怕牙三儿憨蠢,连忙示意。 殊不知,经此一事,牙三儿早就被吓坏了,闻言连忙匍匐在地,直摇尾巴:“牙三儿,见过仙长。” “起来吧!” 莫川说着,目光又看向狼王: “既然给贫道做事,那便是归了人道,从今以后,莫伤人命!唔,主动打杀除外。来仙镇若查出线索,诚心上香,默念贫道道号——明辰,贫道自然知晓。” “小王谨遵上仙法旨!” 狼王听闻香火之言,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甲子大妖黄皮子,终于意识到这位是怎么冒出来了。 感情也是一位给仙长办事的妖精。 这趟不亏。 甲子大妖都给仙长办事,看本王揽活还一副气急败坏模样,显然这里面有大机缘! 得亏本王机灵。 坏了! 那灯草和尚还在老巢,得赶紧回去好言哄好。 那小和尚满嘴花花,看样子溜须拍马功夫有一手,真让他念叨本王坏话,到手的机缘可就飞了。 想通这个关节,狼王再也无心滞留,辞别仙长之后,领着狼群便火急火燎离开。 话说,他这边刚刚离走,那红嘴翠鸟终于姗姗而来,盘旋而下。 “大王,那牛鼻子说的是真的,那来仙镇厉鬼都不见了!小的在镇口瞧见一座新挖的坟冢,看样子端是不小,应该葬着满镇尸骸。” “闭嘴!什么牛鼻子?那是仙家仙长,明白吗?” 狼王听闻此言,骇得连忙出言训斥,生怕这话被莫川听见。 训斥之余,更是眩目惊心,心旌摇曳! “果然是位上仙,瞧着其貌不扬,手段却如此凌厉!幸亏本王谨慎,没有主动交恶,不然今儿就不是结下仙缘,而是必死之劫了。” “坏了,本王好像还未与仙长通姓名,这简直就是大不敬啊!” 狼王还没开心起来,猛然又意识到一个细节,心中顿时一突。 有了这个细节,再仔细回忆与仙长交集之时的一言一行,可谓是越想越懊恼。 却是表现差到了极点! “本王虽然搭上了仙家机缘,可终究是机缘巧合,福缘太浅!这事儿必须得想办法找补回来。” “来仙镇便是本王的机会。” “如今来仙镇既无百鬼夜行,本王正好可以放开手脚好好盘查。” “希望牙三儿在仙长身旁能机灵点!” 回程路上,狼王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忐忑不安,思绪不宁。 …… …… 且说狼王离开后,荒野再次恢复万籁俱静。 矮矮的土坡旁,莫川披星盘膝而坐,牙三儿乖巧如大狗,爬坐在一旁。 甲子大妖黄不语恭敬侍立在面前,汇报着调查结果。 “……弟子拿了先生赐予的不化骨之后,便一直在昌兰城附近追本溯源。” “一日,弟子行至一座山谷中时,突然察觉山风有异,细嗅之竟寻到了那不化骨的源头。”薆荳看書 黄不语顿了顿,脸上惊悸之意暗藏:“那源头……竟在一座道观坟冢之中。” 莫川闻言心中悚然一惊。 第六十一章 不语妖生 五甲大妖陆封北和道门果然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莫川心中暗叹。 陆封北在厮杀中,诱惑他的《黄箓大斋》; 以及随身准备的道袍,早就令他有此联想。 如今一朝证实,心中恍然之余,也生几分阴鸷。 “那道观规模如何?可还发现其他鬼仙?” 莫川问道。 他很担心,陆封北明面上作道观鬼仙,飨食香火; 背地里却夺人精气,修炼鬼体。 更担心这是蛇鼠一窝,上梁不正下梁歪。 须知,道士为妖,必然比妖更为贻害无穷。 “回先生的话,那道观仅有一位年迈观主,弟子担心打草惊蛇,未敢仔细探查!” 黄不语低声道。 其实,与其说是担心打草惊蛇,不如说是担心此为莫先生的考验。 五甲大妖的机缘,必然不可小觑。 他若提前探查,无论有无发现,都若自绝退路,百口莫辩。 既然如此,不如主动汇报,若有发现,以莫先生之慷慨,定然不会亏待他。 若无发现,也不失一个坦诚上报之功。 “做的不错。”莫川点了点头。 说话间,黄不语蓦然看向漆黑夜色。 便见深草拨动间,一名九寸高的小和尚冒了出来,它看着匍匐在牛鼻子旁边的牙三儿,一脸古怪震惊之色。 感情那癞巴脸狼王说的是真的啊? “呦,小法师回来了?” 看到灯草和尚,莫川语气顿时带着三分调侃。 “小僧让道爷失望了,小僧有罪,小僧愿闭门思过,求道爷开恩。” 灯草和尚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 “你倒是会讨饶,你那是闭门思过吗?你这是静心潜修啊?!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罚你三月香火减半。” 莫川见状脸色一敛,训斥一声后,随即一挥袖,将灯草和尚收入飨祭道炉。 这一幕,看在黄不语眼里,触动在心里。 办砸了事儿,也仅仅是削减香火,仙长还真是仁慈啊! 也不知这灯草精是何等机缘,竟入了仙长法眼,进了仙家彀中? 还好,看样子并非师徒。 想到这,黄不语下意识瞄了一眼牙三儿,隐隐猜到了灯草和尚和仙长的关系。 仙长之前曾言,他已经养了一草一鬼,再养一条细犬也无妨。 显然这灯草精充其量不过是仙长赏玩宠物。 说难听点,就是看门狗。 跟咱所求完全不一样。 咱这是要拜师! 仙长也默许了咱以弟子之称,比起他们不知高了多少倍。 思绪至此,黄不语心中豁然开朗,不自觉胸膛都挺直了三分。ζΘν荳看書 “走吧!去瞧瞧那五甲大妖的坟冢。” 收回灯草和尚的莫川,一挥袖,香火翻涌间,卷起黄不语、牙三儿,遁入香火通道。 弹指间,挪移千里,落于一座民宅后墙。 此地赫然是历经屠城大劫不久的昌兰城。 ——衍真真人舍身取义之壮举,早已随着道门宣扬,传播开来。城中不乏诚心祭拜人士,莫川正是借助这香火遁了过来。 且说黄不语瞧着弹指天地换颜的城池,纵然已经见识过莫上仙千里挪移本事,此时再次见到,依旧震撼不已。 这才是大神通啊! 至于狼妖牙三儿,直接吓傻了都。 它那点阅历智慧,不过十几岁少年,哪里见过这等手段? 只觉得深不可测的厉害。 “夜色渐深,还是明天再启程吧!” 莫川抬头看了看天,又改变了主意。 说着,挥手将牙三儿收入飨祭道炉,随即领着黄不语寻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黄不语对此自然毫无异议。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莫川刚刚打开房门,便见黄不语端着铜盆侍立在门外。 那殷勤姿态,看得莫川感慨万分。 洗漱完毕,他便领着黄不语随意在街边吃了一碗葱花拉面。 浮于汤面的寡淡油花,滋味不如昨天那碗野菜馄饨,不过,倒也适合一日早餐。 用过早餐,莫川又雇了一辆马车,这才出城往边郊而去。 说起来,莫川清晨这一饮一啄,瞧在黄不语眼中,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里。 ——上仙行事,端是潇洒随心啊! 马车行至兴环山麓一座不大村落之后,便停了下来。 却是路至尽头。 前面山道已然不是马车可走的坦途。 黄不语抢付了车资,一人一妖,便步行往山中行去。 没了车夫六耳,山路无趣之下,莫川索性打探起黄不语跟脚。 黄不语见莫川谈兴颇浓,连忙趁机将他精怪经历,和盘托出。 既是取悦上仙,也是纳投名状。 别看黄不语才甲子修为,妖生却足有七十七年。 用他话来说,它机缘巧合诞生灵智之时,便已经活了九年。 婴儿生而印随,初诞为妖的黄不语亦是如此。 它懵懵懂懂的行于人类窗前屋后,学了几年人语,又学了几年私塾,直到灵智渐开。 一日,巧见一户人家请神婆安抚小儿惊吓,瞧见了四大门仙家办事,这才趁机搭上关系,拜了堂口。 这一拜便是二十年。 直到堂口一位柳仙,因为农家翻修房屋,被人翻出,一锨铲死,堂口才至此解散。 黄不语仗着业务娴熟,自己抓了名俗家弟子,拉拢几位精怪,组了个出马仙堂口,一直传到今天。 期间,堂口换了几位仙家。 不是误遭人类打杀,便是死于精怪之手。 黄不语也算是得天之幸,一路有惊无险,修至甲子之境。 在清水县周遭,不敢说蝎子拉屎毒一份,也算得上是排得上名号的大妖。 莫川听完黄不语妖生,心中颇为感慨。 修道难,精怪修道更难。 甲子之前,若顿悟神通也就罢了; 若没有,其实也就比寻常动物强些,尤其是小型动物成精,妖生更难。 遭人打杀是常有之事,同行狩猎更是比比皆是,殊为不易。 类似狼王那种呼啸如风的终究是少数。 一来肉食者基数少,成精的自然也就更少; 二来成了气候,也很容易成为高僧道士眼中的机缘。 …… 都说与知己同行路最短。 在莫川看来,听故事的路也短。 闲聊间,两人不知不觉已经登上山中道观。 见了那道观,莫川有些惊讶。 那说是道观,实际上就是寒舍三间,门口用风化的石片,垒了个院子,里面还养着鸡鸭。 莫川拍了拍衣服,正要准备叩门拜访,不想身旁一条山野小道,倏然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 循声看去,就看到了一个黑脸汉子,背着一名孩童冲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几名赤脚农妇。 “方道长!方道长!” 人还未跑到道观门口,便焦急得嚷嚷起来。 “吱呀——” 一声门开,一名干瘦老头走了出来。 “咋了咋了?” “遭蛇咬了,嘴唇儿都发黑了,方道长,您可得救救我家娃啊!” 随行而来的赤脚农妇,急得直跳脚。 “好好好,快进屋,快进屋。” 干瘦老道士连忙招呼。 莫川见状,连忙不动声色跟了进去。 第六十二章 游子归家 进了道观,眼前豁然开朗。 却见不大的小院中,立着一口双眼井,井后一座石鼎香炉,正对道观正堂。 正堂左右廊柱,阴刻一幅楹联: 青山有幸埋忠骨,百战忠魂归去来。 上书: 《通寰福庙》 莫川瞧着心神微动,这哪里是道观,这分明是将军庙啊? 难不成那陆封北生前还是一位将军? 在莫川打量道观时,那老观主也已经领着农夫进了偏屋。 在安排孩子躺下后,便是翻找各种草药,又是熬煮,又是涂抹,忙得不可开交。 莫川帮不上什么忙,索性来到道观正堂,四处打量起来。 道观正堂不大,供奉的是一位身穿铠甲的泥塑彩绘将军,供桌空荡荡一片,只有一口积满香灰的陶碗,插着一簇烧尽的香杆。 左右环顾,墙皮斑驳脱落,角落蛛网暗结,可谓简陋至极。 这样子,不像是飨食供奉模样啊? 莫川不动声色退出正堂,站在双眼井旁,静静等待老观主医治孩童。 大约一刻钟左右,那孩童情况终于逐渐稳定下来。 老观主也松了一口气,叮嘱几句家属之后,这才来到院中,向莫川拱手道: “敢问二位所来何事?” “贫道明辰见过通寰观主,贫道路过昌兰城时,听闻山里有座道观,观主道法颇为精妙,故而特来拜会。” 莫川一脸客气的拱手回道。 “哎呀,乡野老头子算啥子观主,我啊,就是一个守墓人!马马虎虎也算得上是赤脚大夫,承蒙乡亲抬爱,传几分道法,终究是以讹传讹罢了!” 老观主憨笑拱手,一脸不以为意。 “守墓人?这是什么意思?” 莫川佯装惊讶,打听起来。 原来,这道观确实如他猜测那般,乃是一个将军庙。 供奉之人赫然是开国镇北将军——陆高。 距今已有一百多年。 至于具体年岁,老观主也说不清楚。 据他所言,早年陆家还发达时,道观香火鼎盛,楼阁数座,马马虎虎也能谈得上风光。 不过,随着陆家衰落,且搬迁离开之后,道观便随之衰落。 五十年前,兴环山有地龙翻身,偌大道观近乎毁于一旦。 眼前这座道观,乃是前任观主后建之观,其实说是道观,不如说是私人宅院。 之所以还保留祠堂烟祀,不过是为了占那地契,免那赋税罢了。 因此传至老观主这一代,已然香火近绝。 好在老观主平日身兼数职,看风水、开阴锁、治疾病……虽无良田傍身,但仗着道士度牒,免了赋税,日子过的还算差强人意。 双方畅谈一番后,莫川有感陆将军大义,捐了一贯铜钱,这才告辞离去。 “能让先生捐钱,看来这道观应该没问题。”出了道观,黄不语主动感慨道。 “你怎知这不是我的麻痹之策?”莫川一脸似笑非笑问道。 黄不语脸色登时一僵。 “走吧,去瞧瞧陆将军坟冢去。” 莫川笑了笑,无需黄不语领路,便径直向道观后山行去。 黄不语对此并未感到疑惑。 或者说,他就没想过莫川为何知道道观坟冢之地? 两人行了约一刻钟,便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片山峦洼地,坐落于山腰间,周围灌木丛生,几个坟冢倒是干干净净。 看得出来,经常有人过来打理。 “果然是地脉真穴,陆家倒是挑了个好风水啊!” 莫川略一打量四周,深深吸了一口气,幽幽感慨。 “地脉真穴?”黄不语闻言一脸惊讶之色:“先生还懂堪舆之术?” “不懂!”莫川摇头。 “那先生为何说这是地脉真穴?” 黄不语愈发惊讶,既惊讶于先生的坦诚,更惊讶于先生的判断手段。 “万物同归一太极,既然是太极,自然天生异象。” 莫川随口胡诌。 他当然不会告诉黄不语,这是他肉躯皮囊告诉他的。 事实上,在他踏入道观之时,便隐隐心生感应。 一路寻来,感觉愈发强烈,直至走到近旁,神摇意夺间,一切恍然大悟。 终究是羽从风飘,鳞随浪转,游子归家,又怎能不识慈母? 不得不承认,他这具地生胎,虽然尚未足龄便被挖出,神通尽失,宛如凡胎。 但地生胎终究是地脉之气孕育而出的奇物,对地脉之气有着天然亲和力和感知力。 “把坟墓掘开。” 莫川一挥手,一把铁锨落于地上。 “是,先生!” 黄不语领命,抄起铁锨,按照莫川指点,开始刨坟掘墓。 身为甲子大妖,他掘墓效率自然不差。 莫川瞧着这一幕,心想,要不是他香火有限,养不起甲子大妖,还真想把黄不语带在身边。 旁的不说,挖坟掘墓端是一把好手。 “先生,这泥土颜色怎么恍如年轮,圈圈相套,颜色不一?” 挖着挖着黄不语惊讶起来。 “这是地脉真穴的表象,又名太极晕!” 莫川随口解释一句,目光炯炯有神盯着墓穴。 没多久,黄不语便挖到了棺椁。 说来也奇,这葬下足有百年以上的棺椁,此时挖出竟如新棺入土,铁锨敲之闷闷作响。 “先生,要开棺吗?” “开吧!” 莫川点了点头。 黄不语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抠出棺盖一发力,子孙钉倏然拔起,沉重的棺盖掀向一边。 顿时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之气,喷涌而出。 莫川早有准备,屏息闭气,打眼往里面一瞧,眸光一凝。 只见棺内尸骸干枯如腊,形同酱色骷髅,几个位置骨骸遗矢,正是他从陆封北身上获得的不化骨。 “从骨骸所缺的不化骨位置来看,确实是陆封北的遗骸!” 莫川吐了一口气。 黄不语凑近仔细探查一番,眼中露出失望之色。 ——棺中虽有价值不俗的陪葬品,奈何终究不是仙家机缘。 “先生,陆封北这是因为赚了地脉之气,才修成了五甲大妖?”黄不语好奇问道。 “或许吧!” 莫川语气模棱两可,眉头微蹙。 肉身为地生胎的他,敏锐察觉到黄不语的刨坟掘墓,并未伤及地脉真穴,更为搅起地脉之气。 这点十分反常! 一般而言,地脉真穴作为地脉之气的枢纽和节点,一旦遭到破坏,即便不会立马改道,也会喷涌地气。 《四象葬法》有言: “穴内圆晕、乃生气凝聚灵光显露之处。开茔宜在晕内,不可锄破,否则生气泄漏,灵光销铄,虫蚁入圹,水泉侵棺,子孙贫寒。” 这也是陆高身为镇北将军,坟冢却如此简陋的根本原因。 想来应该是得了高人指点,以特殊手法葬入地脉真穴。 莫川差遣黄不语挖坟,可没那么多讲究。 地脉真穴早就被破坏得七七八八,然而眼下却无地气泄露,堪称怪哉! “先生,这尸骸怎么办?” “烧了吧!” “是,先生。” 黄不语闻言转头就要找引火之物。 “等等!” 莫川心中倏然一动:“先把棺椁拖出来。” “……是,先生!” 黄不语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恭敬照做,将棺椁拖出墓穴。 一时竟将颜色不一的砂土,拖成一道彩虹之色。 “再往下挖!”莫川又吩咐道。 “哎!” 黄不语抄起铁锨,再次挖了下去。 “哆!” 刚挖数锨,一道空闷之音传来,黄不语登时一脸愕然的抬头看向莫川。 “先生,下面有东西!” 声音刚落,他瞳孔倏然舒张。 却见莫上仙头颅蓦然抛飞而起,一道剑光自断颈处,横扫而过,霜寒山野! 敌袭?! 第六十三章 仙宫谪尘 莫川断首一幕,令黄不语眩目惊心,精移神骇! 莫上仙……被杀了? 不! ——莫川把玩狼首画面,蓦然涌入他的脑海。 ——莫非这是莫上仙的欺诈? 黄不语心神一动,连忙跃出墓坑。 目光横扫间,果然便见一名身穿竹青大氅的俊俏书生,满面春风的从林中漫步而来。 “朗朗乾坤之下,也敢人妖相伴,掘人坟墓,端是自作孽不可活!” 书生一脸正气凛然。 怒斥间,他轻轻抬起右手,一柄法剑滴溜溜从天而降,悬于掌心! 烨然若神人。 然而这潇洒出尘之态,刚刚摆出,他扬起的眉梢倏然一凝。 却见被他斩去头颅的道士,竟以双手捧住飞出的脑袋,轻轻接了回去。 道士左右拧了拧脖子,一脸讥讽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可知这是杀人魔头之墓?” “你当我是傻子?陆高将军之墓,也容你颠倒黑白?” 俊俏书生一声怒叱:“难怪跟甲子大妖混在一起,原来也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妖道!” “呔!酸文假醋之辈,也敢侮辱先生?先生莫与他讲道理,这种伪君子讲不来道理,待弟子擒了他,看他还敢不敢口出狂言?!” 黄不语身影骤然崩解间,显化出黄鼠狼本体,便扑了过去! 掠至半空,一道青面獠牙的庞大幻影,笼罩于本体之上,凭添三分慑人威严。 “区区化形小妖,也能杀我?!” 书生嗤笑! “嗡——” 一道剑鸣,悬浮于掌心的法剑,咻得一声,激射而出! 于风行电扫间,摧枯拉朽,洞穿黄不语那煌煌妖躯。 端是白光起处杀人于无形! “可笑!” 书生见一击必杀,嘴上嗤笑,心中波澜不惊,目光蓦然锁定莫川。 躲在暗中观察许久的他,早就看出这对人妖组合,乃是以这名妖道为首。 身为道门中人,深知道家弟子神通之诡谲强大! 这妖道能收服甲子大妖,定然不俗,这是他伺机偷袭莫川的根本原因。 事实证明,他猜的没错,那一手断首不死妖术,端是骇人头皮发麻! 现在仆妖既除,一场恶战不可避免。 “刺啦——” 不想,在书生看向莫川之时,耳旁倏然传来尖锐破空声,急啸如鹰撮霆击。 “荡——” 一道刺耳剑鸣,在书生耳旁炸响。 却见那被法剑洞穿的黄皮子,竟然出现在耳旁,一爪子掏向他的太阳穴。 亏他法剑快如奔雷,及时护驾,不然性命危矣! 此时,黄不语一击不成,便飘然离去,绕着书生,奔走如风。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竟拉出无数残影,堆叠于四周,伺机而动! “死——” 书生勃然大怒,法剑缠绕周身,一通疯狂胡乱绞杀。 然而法剑明明绞过黄皮子妖躯,却不见鲜血迸溅,骨碎肉裂。 “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书生脸色严峻下来,哪里不知黄皮子也拥有类似那妖道的法术。 只是不知是障眼法? 还是什么分身妖术? “仙剑无疾!” 对此,书生不慌不忙,一声低喝,法剑登时缠绕周身,旋转不休起来,竟将周围舞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剑碗! 然而此术对元炁损耗极大,护得了他一时,却护不了一世。 当然,他也并不指望以法剑护体! ——身为剑修,攻击便是最好的防御。 便见他食指与中指并拢,抹过眉心,霎时,一抹金光自眉心乍现,黄皮幻术登时消散。 【飞神剑】 舞出万般幻影的法剑,在书生如臂使指间,骤然合一斩虚化实! “噗——” 幻化于书生周围的黄皮子,登时倒飞而去,一串血珠喷洒而出。 却是赫然洞穿了黄不语的胸膛! 书生见状大喜,正要挥剑将其彻底绞杀,不料余光所见,令他骇然收剑。 却见一直作壁上观的妖道,蓦然伸手虚空拔剑! 一口七星剑缓缓从虚空中抽出,法剑吞口处,香火如云随龙。 眼看那七星剑就要被拔出。 书生想也不想,急调法剑。 绞杀向黄皮子的法剑,登时一声轻吟,炜耀而起,在林中划出一道电光圆弧,径直向莫川激射而去。 一时间,法剑如芒,潮鸣电挚间,弹指及至。 那妖道仿佛被吓傻了,竟毫无应对手段,任由法剑直刺眉心。 剑尖临额,如风入空谷,雨落惊涛,气吞万里间,却渺无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书生如遭雷殛,心荡神摇间,肝胆俱裂,双眸瞪圆。 与他心神交修的法剑呢? “没了剑,贫道倒要看看你还有几分本事。” 莫川微抬下巴,一匹巨狼猛然跳出,一声叱咤喑呜,激射而出。 书生骇然瞠目。 一生修剑如他,临死前,依旧本能的竭力呼唤法剑! 然而法剑却如泥牛入海,半点回应也无。 道家斗法,岂容半点疏忽? 须臾间,腥臭之气扑面,狼吼嗥吠间,利齿刺穿脖颈,鲜血呛入喉管,化为汩汩血泡,自书生唇边喷涌而出。 “不——咯咯——咳——” 书生竭力挣扎,换来只有更加惨烈的撕扯。 脖颈动脉破裂间,那镶嵌在英俊面庞上,不止迷倒多少闺中少女的星眸,悄然蒙上一层灰白。 书生,死了! 一抹残魂自尸体上挣扎而出,尚未遁走,一道慑鬼箓激射而来,将其打得魂飞魄散。 至此,不远处的莫川,终于轻轻松了一口气。 此子手段之凌厉,以他目前境界来看,称一句剑仙毫不为过。 奈何,一身修为尽在剑上。 失了剑,也就等于猛虎失了爪牙,只能沦为一头病猫。 不过,夺剑修之剑,如拔虎须,又岂是容易之事? 莫川能夺其剑,还是仗着飨祭道炉之利。 却是那飞剑射来时,张开炉口,将其收了进去了。 ‘这招还是少用为妙,若是遇到大能,失败事小,道炉被毁事大!’ 莫川暗暗警醒间,踱步走到黄不语身旁。 此时黄不语已然无力化为人形,任由宽大衣衫遮住瘦小妖躯。 在他的胸口,一颗血窟窿,正在汩汩冒血。 这伤杀不了黄不语,但也足以令他元气大伤。 “……弟子,让先生失望了。” 黄不语一脸惭愧道,余光瞥见咬着书生脖颈的牙三儿,心中又气又恼。 “以甲子之境,敢于迎战剑仙,此为大勇,贫道又怎么会失望?” 莫川说着,伸手抚过黄不语皮毛,那骇人伤势竟迅速蠕动收缩起来,须臾间便止住鲜血,隐隐长出细嫩肉芽。 ——这赫然是登抄之术,放大了甲子大妖本就惊人的恢复力。 此时,牙三儿邀功似的,拖着书生尸体走来,张口放下之后,趴在地上,伸舌舔着满脸鲜血,不停摇尾献媚。 “好狗儿,回头给你加餐。” 莫川拍了拍牙三儿脑袋,一挥手,将这书生尸体收入飨祭道炉,打算回头再慢慢摸尸。 “先生,这书生会不会也是冲着陆封北机缘而来?” 黄不语再度化为人形,谨慎问道。 “应该是的。这天下不缺聪明人,那五甲大妖曾自报姓名陆封北,难免有人联想到镇北将军陆高。这书生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贫道有所发现时,突然袭击,更对贫道解释充耳不闻,怕是故意为之,争夺机缘!” 这个世界并非非黑即白。 道门豢养精怪,自然也非稀罕事。 因此书生喊杀喊打的人妖借口,根本就站不住脚。 不过寻个下手理由罢了! “看此子修为,端是了得,可惜了!” 莫川摇了摇头,将其抛之脑后,向墓穴走去。 黄不语眼疾手快,连忙机灵跟上,再次跳入墓坑中,挖掘起来。 没多久,一块玄青石板,印入眼帘。 仔细看去,石板阳雕猛虎,口吞石敢当,正是镇宅挡煞的石将军也! “先生?” 黄不语抬头看向莫川,等待下一步指示。 “此地不宜久留,你先上来吧,待贫道收了此物再说!” 莫川不愿在耽误下去。 “是!” 黄不语连忙跳出墓坑。 莫川挥手间,滚滚香火从袖中涌出,包裹住石敢当,将其卷走。 随着他取走石敢当,一股澎湃的地脉之气喷涌而出。 本该逸散天地的地脉之气,刚刚冲出墓穴,便被莫川吸引,如倦鸟归林,百川入海,纳入地生胎体内。 ‘原来,这才是地脉真穴!’ 莫川感慨间,神色突然一凝。 却见那石敢当之下,竟然还有东西。 仔细看去,却是一座石雕微缩建筑群。 大如棋盘,其上层台累榭,飞檐翘角,端是惟妙惟肖,恍如小人城郭。 莫川见之心喜,再次挥舞香火之气,就要将这座建筑石雕收走。 不料,却见那石雕竟随着地脉之气的喷涌,跃入空中,见风即涨。 莫川见状,脸色骤变! 他这边正要收走石雕,石雕却在变大,那场面简直像极了蛇吞刺鲀。 这是要撑爆他的飨祭道炉啊? 他惊得下意识就要吐出石雕。 孰料,在这刹那间,飨祭道炉竟疯狂吞吐他的元炁,跟着变大,鲸吞墓冢石雕。 莫川那区区十几年修为,哪里撑得住飨祭道炉的吞吐? 不过须臾间,便元炁枯竭。 飨祭道炉竟转而鲸吞涌入他体内的地脉之气! 这一切,说着慢,实则极快。 不消片刻,那微缩墓冢已然大如山岳,遮天蔽日,莅临山巅,洒下漫天黑暗。 天地为之昼夜颠倒,恍如天狗食日! 黄不语骇然抬首,已然被这气压山河的石雕,骇得肝胆俱裂。 牙三儿更是惊恐得伏低身子,双耳后贴。 这一刻,莫说两妖,便是远在十余里开外的昌兴城,亦举城哗然,沸反盈天。 第六十四章 黄皮得赏 “那、那是什么?” 城中贩夫走卒,皆在同一时间发现天际异物。 却见那绵延天际的兴环山巅,竟凭空冒出一座巍峨宫殿,青烟缭绕间,若仙宫谪尘! 仔细看去,宫阙一砖一瓦,皆历历在目。 端是琼楼玉宇,美轮美奂! “神仙显灵啊!” 有愚昧者纳头便拜。 更有甚者,拔脚便向兴环山冲去,欲寻那仙家机缘。 不想,那浮空仙宫,谪尘不过三息,便悄然幻灭,隐于万里晴空! 这让拔脚欲寻者,愕然止步。 唯有少数人,锲而不舍追去。 其中便有忙于建观立派的义乾道士。 他纵马狂奔,昂首看着那浮现于山峦之上的仙宫,神色骇然间,悲喜交加。 兴环山生此异象,怕不是洞天福地。 说不得便会吸引高人来此开山立派,这对他而言绝非好事。 但换个角度想,兴环山有此异象,若能站稳脚跟,道观必将大兴! 无论结果如何,近水楼台先得月,不去探查一番,简直对不起身在昌兰城之机缘造化。 是日,昌兰城地方志记载: “……第见沧溟浩渺中,琼楼玉宇,紫殿金阙,中有浮图老子之宫,三门嵯峨,钟鼓楼翼其左右,檐牙历历,极公输巧不能过……” …… …… 天地无尘,山河有影。 云雾缭绕间,谪尘仙宫隐于仙人袖里乾坤。 谪尘仙宫不见了。 唯有黄不语、牙三儿知晓其中隐秘。 他们分明看见,莫先生袖涌祀烟,气吞山河,将那临巅宫阙,纳入袖中。 那场面端是神奇。 “走!” 收走机缘的莫川,不再耽搁,卷起黄不语、牙三儿,遁离山野。 临走时,他心中一动,在荆棘灌木间,刮下一缕布帛——书生剑仙尸身上的布帛。 一炷香后,数道身影几乎不分前后,落于通寰道观坟冢。 他们瞧着被掘开的坟墓,散落一旁的尸骸,还有那五色土壤,一个个大惊失色。 多少王侯将相苦寻而不得的龙穴,竟然就在这座籍籍无名的山峦之间。 可惜,龙穴已碎,气运崩散。 “咦?” 泼洒于地面的妖血,以及灌木丛间刮落的布帛,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 …… 清水县,渠口镇。 陈家后宅,莫川身影悄然出现。 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甲子大妖黄不语。 早已见识莫上仙千里大挪移本事的黄不语,对此已然见怪不怪,不过,瞧着周遭熟悉景色,心中还是不免生出几分艳羡,几分憧憬。 “黄不语!” “弟子在。” 一声呼唤,打断黄不语游离思绪,令他心神一凝。 “贫道差你调查陆封北,本想给好友一个交代,不成想你却给贫道送了一场造化。那陆封北以皇朝将军之尸,却修得三百年鬼仙道行,想来便是得了那道家洞府机缘,虽不知洞府机缘还剩几何,但仅那座洞府本身便价值不菲。” “此事你厥功至伟!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黄不语听到这浑身一颤,连忙低下脑袋,心生澎湃间,连忙道: “弟子一无所求,只求能为先生洒扫守门,便心满意足。” 莫川轻轻摇了摇头,他一猜就知道黄不语肯定是这想法。 这黄二爷,鸡贼得很呐! 再多赏赐,能有自己人来得多? “贫道不愿留你,实乃私心。正所谓:天道有循环,善恶有承负。贫道所求,乃为大道,自当心无旁骛。” 莫川早有准备,和盘托出。 黄不语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如坠冰窟。 “不过,你我虽做不了师徒,但结个仙缘也未尝不可。我有一术,乃地煞七十二术之一,名支离,可作你保命之术。切记,阅后即焚,勿传他人。” 莫川说着,递上一卷道经。 “弟子谢先生赐术!” 黄不语见状眼珠一转,顿时领悟莫川意思,连忙叩拜谢恩。 莫先生意思很明显,做不了名义上的师徒,但可以做实际上的师徒。 ——有功赏功,出事莫言师门。 在黄不语接过道经时,莫川倏然若有深意问道: “你助我夺了一场造化,却仅得道术一卷,可有怨言?” “先生此言,不语惶恐!没有先生赐予不化骨,弟子纵然天大气运,也绝不会踏入兴环山。便是入了兴环山,得天之幸,摘不入手,也终究不过大梦一场,徒增烦恼。” 黄不语一脸诚惶诚恐。 仔细想想,确实是这样。 没有莫上仙赐予不化骨,这件事根本就与他无关。 纵然有先生赐予不化骨,不说那书生剑仙一劫,他能不能发现墓下墓,都是问题? 便是发现了,又奈何? 石敢当落,宫阙当空。 他这点本事,不被压死都算走了大运。 也亏他没有私下探索,否则撞破仙家机缘,却没能力收取,再让莫上仙知道,怕是能将他拆骨扒皮! “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能明白这点,甚好。去吧,有事可香火寻我。” 莫川挥了挥手,已经迫不及待要检查战利品了。 “弟子还有一事,恳求先生应允。” “说。” 莫川槽牙暗咬,一脸微笑,耐住性子。 “食君禄,忠君事,担君忧!弟子虽然愚昧,但也有三五精祟相助,愿去来仙镇,查明真相。” 其实他更想说“来仙镇狼王见风使舵,非君子,弟子愿代先生监视云云”。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也不是见风使舵,这才拜入先生门下? 这般嚼人舌根,只怕先生更为不喜。 更何况,他有什么资格代先生监视人家? 这话一旦说出口,必然在先生心中落个居功自傲印象,等若自毁前程。 话说,他之所以提起这事,自然是尝到了甜头。 能让莫上仙上心的事情,必然暗藏玄机。 他不敢夺那泼天机缘,捞个巡察之功,也足够他享用的了。 瞧瞧眼下,不过是游山玩水间,嗅一道家坟冢,便得地煞道术,这等机缘,上哪里找? “可。”莫川颔首。 “弟子必不负重托。” 黄不语大喜,连忙叩拜。 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莫上仙果然早已神龙见首不见尾,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不定,已然在千里之外,混迹于茶楼面馆间,历那滚滚红尘去了。 第六十五章 阴符妖轮 夜暗方显万颗星,灯明始见一缕尘。 飨祭道炉内。 莫川凭香火虚空而立,俯瞰大如城邑宫阙,目之所及,朱甍碧瓦,楼台相望,端是楼阁参差美轮奂,神仙隐显知有无。 “简直不可思议!” 鸟瞰之下,莫川唏嘘不已。 他不仅感慨这宫阙之神奇,更震惊飨祭道炉之海量。 这次若不是承蒙地脉眷顾,借地脉之气,将此宫阙吞入飨祭道炉,他对道炉的认知,恐怕还一直仅限于存放杂物。 “小可隐介藏形,大可吞吐城郭,飨祭道炉的秘密远超我的想象啊!算来算去,此道炉才是我真正的仙缘所在!” 莫川略一唏嘘,便将注意力落在这紫殿金阙上。 以他目光看去,这座偌大宫阙空无一人,在黑暗侵蚀之下,宛如一座死城鬼蜮。 “究竟是什么人会在太极晕中,埋下一座宫阙?” “留着死了享用?” 莫川摇了摇头,将最荒谬答案排除出去: “既然选在太极晕,多半是要借地脉之气。福泽子孙是一,其二便是修炼。” “如此看来,这座宫阙主人,极有可能是准备借地脉之气,闭关修炼。以大神通埋下一座宫阙,一来防止坏了太极晕,二来也算苦修之时,安身庇护之所。” 莫川思绪流转间,隐隐猜到了真相。 “也不知原主人死了没?按理来说,应该是死了,毕竟若是未死,如此人物岂容一介武夫,在自家洞府之上,扦穴设冢?” “再者,陆封北造化应该来自这里,此等人物若是没死,还有陆封北的事儿?” “不过,凡事皆有例外,我的猜测也不一定是真相,万事还是小心为妙。” 思罢,莫川小心落入宫阙,提起十二分警惕,认真探查起来。 这一彻查,便是大半天时间。 他将宫阙里里外外,边边角角,全部仔仔细细搜了一遍。 甚至连一口古井,都跳下去探查一番,就差刨砖掀瓦了。 结果除了坐落于宫阙后方的养神殿,有些许生活痕迹外,其他宫室皆空荡荡一片,可谓徒有其表。 至于养神殿的生活痕迹,则主要集中在书房。 尤其是案几上。 略显杂乱的纸张书籍,以及尚且湿润的笔墨,皆表明原主人离开时,并未想到会有外人闯入。 一切未做遮掩。 莫川略一翻看,发现都是一些道法研究笔记。 内容十分驳杂混乱,东一句,西一行,不成逻辑,不成体系。ζΘν荳看書 仿佛是灵感突发时,仓促记下,防止遗忘。 然而这可苦了莫川。 他来这就是寻宝的。 结果搜寻了大半天,除了一堆稿纸,啥也没发现,这算什么? “不对!看笔迹内容,对道法理解颇为稚嫩,应该不是这座宫阙的原主人,看起来应该是陆封北无疑了!他肯定是获得了什么传承,只是缺乏前人释义,学习起来才会如此吃力,不得不下苦功夫参悟。” 莫川一番仔细翻阅,立即察觉到其中微妙之处。 说起来,他能快速入道,与扶鸾观、云极观讲经授法脱不开关系。 事实上,如果真丢给他一本道经,让他自行参悟,以他的文学功底,以及一片空白的道学认知,给他三五年时间,也不一定能入门。 知识终究是有门槛的。 想要拥有自学能力,最起码得拥有最基本的知识素养。 “既然如此,这座宫阙传承又在哪里?不会又是口口相传吧?” 思虑至此,莫川心中微沉——他还真怕又是什么少年误入洞天福地,得老怪传经授道的狗血桥段。 思绪至此,他不死心的坐在椅子上,仔细翻阅起桌上笔记,试图在寻章摘句间,搜寻更多蛛丝马迹。 又是一番蹙眉翻阅之后,莫川深深吐了一口气。 却是毫无所获。 静极思动间,他起身离开,准备再细细搜查一下养神殿。 不想,在起身之时,他余光倏然瞥见,压在草纸上的纸镇。 纸镇? 莫川伸手取过,此物呈玉制,说是纸镇,实则玉板,薄薄一片,温润可爱。 随手把玩间,但见玉板背后,阴刻“太上符命”小篆。 “玉笏?” 马马虎虎也算是正儿八经道门出身的莫川,一眼便认出此乃玉笏,又名:圭简。 乃是道士“上表三清,礼拜天尊”之用。 说通俗点,类似于朝板。 大臣们将要上奏之事,撰写于朝板之上,防止上朝遗忘,盖其藏拙矣! 道门大同小异。 “不对劲,在道门此乃礼器,岂能随意放在桌上作为纸镇?” “还是说陆封北对道门认知,已经粗鄙到了这个地步?” 莫川心中一动,一缕元炁注入其中。 霎时,一段玄之又玄的信息,循着元炁通道,涌入他的脑海。 莫川登时浑身一僵。 天可怜见,他苦寻而不得的仙家传承,竟然记录在这枚玉笏之中?! 他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既震撼于玉笏中的传承,又感慨于自己的见识浅薄。 如果不是灵光乍现,说不得他便与仙家传承失之交臂。 “还真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洋相百出!” 许久,莫川长长吐了一口气,自嘲道。 诸多谜团在这一刻迎刃而解。 原来,此宫阙之主,乃是天妖道人,道统名为:阴符妖轮。行的赫然是人道妖途! 此道以开人体脉轮为主,每开一轮,可填一头异兽精怪,每填一头,即可得此獠血脉之力。 七轮全开,得享大道。 看玉笏记载,天妖道人也仅开四轮,便突遭横祸,肉身被毁,魂残魄伤。 他仗着填入额轮的冉遗之鱼,侥幸走了阴神,逃之夭夭。 但一身道行近乎被毁。 加上所修乃是人道,根基俱在肉身,无奈之下,只能寻求死而复生之术。 阴差阳错间,将目标定在地生胎上。 奈何他寻遍天下地脉,也未寻到地生胎,加上残魂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周游天下,不得不在此结庐,以秘法封印魂体,等待地生胎孕育。 其后,天妖道人两次苏醒,查看太极晕。 奈何天不祚尔,皆无地生胎诞生。 再其后……玉笏便没了记载。 联想到莫川现在所占据的地生胎肉身,天妖道人的结局不言而喻。 值得一提的是,玉笏中除了阴符妖轮传承外,还记载一术一功法。 术为地煞七十二术之一的喷化之术! 【喷化】 ——人有谶言,喷其物可使其变化。 即,通过人之谶言,喷出一口寿元,使物体发生改变。 物体改变程度,受限于喷出的寿元。 即,理论上可以喷石成金,但这种令物质发生本质改变的代价,将会极其恐怖。 这或许是喷化之术,位列地煞而非天罡的根本原因。 至于功法,正是陆封北诱惑莫川的鬼修功法《黄箓大斋》。 第六十六章 辟邪剑出 “天不祚尔,奈何奈何!” 莫川阅尽玉笏记载,一脸唏嘘不已。 窥一斑而知全豹。 天妖道士品性如何,暂且不论,仅从这大小如意宫阙,便知其神通广大。 如此人物,依旧免不了身死道消。 道途之艰,可见一斑。 思绪至此,正准备先修炼喷化之术的他,想了想,干脆背诵起《黄箓大斋》。 此功法乃是鬼修之法,按理来说,对他并无用处。 然而有天妖道人、以及陆封北这两位前车之鉴,莫川觉得还是先将其背下为好。 万一哪天阴沟翻船,也有东山再起的资本。 有十几年道行托底,耳聪目明之下,莫川不过通读几遍,便大差不差记下。 再读几遍,已然牢记于心。 “十几年道行不是白修的。” 莫川微微一笑,确定牢牢记下,这才修炼起喷化之术。 这不修还好,这一修炼他登时乐了。 “这不就是黄皮子的讨封之术吗?” 莫川眉飞色舞。 当然,说喷化即讨封之术,言过其实。 但两者殊途同归,皆是借用了谶言之力。 莫川为黄不语谶封之时,就已经领略了谶言之精妙,此时再学起喷化之术,可谓如鱼得水。 不过一刻钟时间,便领略其之精妙。 可谓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然而轮到阴符妖轮时,莫川学霸体验终于结束了。 【阴符妖轮】 阴,乃不显之意;符,为大道之象。 妖轮为梵门脊柱莲花,此乃夺妖邪之造化,走人道妖途。 此道吸纳梵门和妖道之菁英,完全迥异于扶鸾观鬼仙道和云极观三景道。ζΘν荳看書 因此以往修道经验参考意义已然不大。 好在经过正统道门熏陶的莫川,基础知识俱在,又有十余年道行傍身,阅读参悟起来,压力不是很大。 为了防止天妖道人仍有后手隐藏于石雕宫阙,莫川干脆回到现实世界参悟修炼。 阴符妖轮共有七轮,分别是: ——根轮、腹轮、脐轮、幻海、心轮、喉轮、额轮、顶轮。 根轮为妖轮之始,也是阴符妖轮的入门之轮。 按照正常流程,修行阴符妖轮,有一个前置条件,那就是修炼出元炁。 阴符妖轮道统中,给了两个解决办法。 一为《五谷餐》,聚五谷之精气,借脏腑之提炼,化精为炁。 二为《血食羹》,饕精怪之血肉,餮血肉之精气。 前者适合道统维艰时,独自苦修; 后者适合师门提携,快速入门。 莫川已有十余年道行,这个前置条件直接跳过。 不过,他还是细细阅读参悟一番。 尤其是血食羹,单独划分出来,不失为食补之道。 在开辟脉轮之前,莫川再次仔细参悟一遍,又在脑海中复述一遍,这才尝试开轮。 他以意领炁,聚炁于丹田,后穿夹脊,循脊柱升至顶轮,后而骤降,穿柱而行,落于根轮。 借元炁之势,开轮生花。 保险起见,莫川先聚一年道行,一番运转之后,元炁冲击于根轮,脊骨震动,却不见开轮生花。 他猜测应是元炁太少,遂逐渐加码,至四年道行,终开轮生花! 内视之下,尾椎骨处,一轮昊阳冉冉升起,元炁吞吐间,似日珥,勾勒出花瓣形态。 “原来开轮生花是这个意思。” 莫川啧啧称奇。 “现在只需填一头妖邪,即可快速获得神通,这等于掠夺一名妖修传承,难怪天妖道人开四轮,便如此强悍。” 看着已开根轮,莫川有些怦然心动。 甚至冒出将黄不语或牙三儿填入其中的想法。 不过,他仅仅想想便作罢。 原因无他,瞧不上眼。 “这事不急,我还是以香火道三景道为主!将阴符妖轮看做是夺妖邪造化之手段,更为合适!” 莫川幽幽吐了一口气,将跃跃欲试之心,强压下去。 吸纳完天妖道人传承的莫川,将注意力投注到书生剑仙之法剑上。 他伸手一拔,虚空吐剑,上下打量间,屈指一弹,一道清脆剑鸣声,清神醒脑。 元炁注入其中,隐隐有剑芒吞吐。 其内更有冗繁咒印勾连! 想来这便是那书生控剑之手段。 可惜莫川缺乏相关法门,法剑落入他手中也算是明珠蒙尘了。 不过,此剑锋芒却是远胜凡铁,拎在手里不失为傍身利器。 莫川心中一动,张口一喷,吐气如箭。 谶言落于法剑,剑体悄然发生微妙变化。 八面剑身转为六面棱脊,使剑脊更为厚重,吞口处,辟邪小篆阳刻而出。 剑柄吞口幻化为睚眦之象,取其“平生好杀,好勇擅斗”之意! “成了,从今儿起,你就叫辟邪剑,贫道不会驭剑,不过砍瓜切菜还是会的。” 莫川左右挥舞一番,颇为满意的收入飨祭道炉。 此时,飨祭道炉内,灯草和尚和牙三儿正徘徊在石雕宫阙外围,有心进去撒欢,又有贼心没贼胆。 莫川瞧着这一幕,心中有趣之余,悄然生出一个奇妙想法,身影随即再次遁入石雕宫阙之中。 他随机掀起两块地砖,将《五谷餐》、《血食羹》分别阴刻其上,这才将其重新盖好,并处理掉掀开痕迹。 做完这些,他这才来到养心殿书房,挥手卷起一缕香火之气,将灯草和尚和牙三儿卷了过来。 两头精怪方一落地,便是纳头便拜。 “道爷,您唤我?” 灯草和尚一脸献媚。 牙三儿有些瞧不起灯草和尚这谄媚姿态,只是将尾巴摇得更欢了。 “这座宫殿乃贫道刚得机缘,楼阁之多,如星罗棋布,一时半会难以探查清楚。你们若是闲来无事,可四处打探一番,若有发现,速速汇报。” 莫川吩咐道。 灯草和尚和牙三儿闻言大喜,连忙纳首称是。 莫川又道:“贫道洞天空寂无趣,如今有了这座宫殿,不失为休憩养神之所,你们可随意择一座楼阁居住,除了养心殿外。” “小僧谢道爷厚爱!” 灯草和尚连忙叩拜感谢,声音之大,吓得牙三儿一跳。 “行了,去吧!” 莫川说完,身影随即消失不见。 不想,这边莫川刚走,那边灯草和尚便立马站起,如旋风一般,冲了出去。 这宫阙如此巍峨,定然是仙家居所。 虽然已经被牛鼻子搜刮了一遍,但未尝没有宝贝蒙尘落下。 它若能有所发现,说不得从此便能逆天改命,还用再看牛鼻子脸色? 牙三儿见状,心中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一声低吼,也连忙火急火燎的冲了出去。 第六十七章 通寰暴毙 三尺青石巷,一缕穿堂风。 永清巷。 义乾府邸。 三清祖师挂画下,衍真往生牌位前,香火渺渺,满堂焚香。 义乾道士五心朝天而坐,朝见清阳之炁,散心中攒聚阴郁,修天人合一之道。 “哒哒哒……” 一阵细微脚步声传来。 ——是妙湛道人。 他原本是一名游方道士,昌兴城五甲大妖作祟之后,折服于义乾道士道法,受邀成了义乾道士那未建之观静主。 “观主,剑一阁恭全老道遭人截杀,断了一臂逃入深林,不知所踪。” 妙湛道人走近,一开口便是骇人消息。 “仙家机缘,妙不可言,终究还是有人坐不住气了。” 义乾道士睁开眼睛,一脸意料之中模样,又道: “剑一阁驭剑之术,名震冀州,恭全老道更是少年成名!想杀他可不容易!袭击者恐怕损失也不小吧?” “观主神机妙算,袭击者死伤无数,仅现场就有四具尸体。”妙湛道人回道。 “一滩浑水啊!”义乾道士长吁一口气,摇了摇头。 “观主,仙缘莫不是真的被剑一阁得了?”妙湛道人问道。 “动心了?” “仙家机缘,说不动心是假的。” 妙湛道人倒也坦诚。 他此来汇报,不提袭击者惨状,反而先说恭全老道重伤,其中怂恿之意溢于言表。 “兴环山宫阙方现,通寰观主便被人杀害,甚至连杜塘村多位村民都无故暴毙,得此仙缘者堪称心狠手辣!剑一阁修剑好杀伐,此仙缘若真被剑一阁所得,恭全老道恐怕也多半是放在明面上的诱饵,我们又何必再添血债?” 义乾道士话说的模棱两可,没有任何指摘,但话里化外的意思却令妙湛道人陷入了沉默。 “道友现在与其琢磨仙缘,还不如多想想自己。”义乾道士又道。 “……观主何出此言?” “仙家机缘惑人心啊,只怕邪魔外道求而不得之下,胡乱杀戮,撞那机缘。” 妙湛道人闻言悚然一惊。 是了,身为昌兴城本土道士,最先抵达事发现场之人,说不定就会被人盯上。 “观主,那如何是好?” “杀几只跳梁小丑即可。” 义乾道士语气平静,心中却沉甸甸的厉害。 仙宫谪尘那日,作为最先赶到现场之人,他对整件事走向极为清楚。 通寰坟冢现场残留痕迹很多,但主要线索有二: 一是泼洒于地面的黄皮精血; 二是灌木间的几缕布帛。 现场立马就有道士,使了冲龙玉神符,唤鼻神,追踪而去。 结果途径通寰道观时,却惊讶发现通寰观主已然被杀,山下更有村民在同一时间暴毙而亡,召魂不得。 黄皮精血线索至此,戛然而止。 不过,那几缕布帛却指向一匹寄养在村民家中的宝骏,一番彻查之后,才知此乃剑一阁门人坐骑。 而那门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仙家机缘究竟被谁所获,至此无须赘述。 义乾道士查到这,便立即收手,打道回府,潜心修炼,不问外事。 然而即便如此,想要置身之外,恐怕也是千难万难。 …… …… 义乾道士忧心忡忡。 殊不知,以香火为镜,窥得这场谈话的莫川,心中更为沉重。 原来,他在整理完天妖道人的传承之后,便以香火为镜,窥探昌兴城后续变化。 结果,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听到通寰观主、乃至部分村民暴毙之事。 莫非天妖道人还有传承? 在那墓下墓下,还有墓? 后来者害怕走漏消息,故而杀了通寰观主,及部分村民? 还是说,剑一阁以为仙缘已经被门下弟子、也就是那书生剑仙所得,故而主动为弟子擦屁股? 亦或者,此乃……黄不语护主所为? 莫川脸色沉了下来。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各种可能。 思绪流转间,他心神一动,身影蓦然从客厅里消失,遁入昌兴城。 再次现身昌兴城,此城已然没了最初的惨淡之象。 兴环山巅现仙宫之事,不知吸引多少人前来求仙问道。 常言道: 大难之后,必有后福,大灾之后,必有大兴! 此或许便是昌兴城大兴之兆。 莫川无心游览,本想雇佣一辆马车前往兴环山,结果来到车马行才知,城中马车早已被租赁一空。 无奈只能步行而去。 好在类似他这样的闲人极多,倒也并不扎眼。 路上偶然结识几位书生,一番交流之后,才知修道人眼中的仙缘,已然成了世人眼中的财源。 “道长有所不知,昨日有人在山中寻到了一头仙兽,献于知府大人,听说得赏千金!您瞧瞧,这些人多半都是冲那仙兽而去。” 同行书生指着道上络绎不绝的行人,侃侃而谈,很是兴奋。 “仙兽?” 莫川大奇,细细追问之下,才知原来是一头通体如雪的白鹿。 又名:天禄。 《述异记》曾言:“鹿一千年为苍鹿,又五百年化为白鹿,又五百年化为玄鹿。” 此乃天降祥瑞也! 听说昌兴知府大人得此仙兽大喜过望,不仅重赏献兽之人,更是连夜差人将上瑞白鹿送往皇城。 此事一出,可谓将兴环山巅现宫阙之事再添一把猛火。 进山寻鹿者络绎不绝。 莫川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这昌兴知府怕不是有毛病,前面献僵尸,现在又献白鹿。 怎么,诤臣做不了,改做奸臣了? 还是说,这是开窍了,亦或是换人了? “前面就是杜塘村吧?” 同行一名书生手搭凉棚眺望间,打断了莫川的胡思乱想。 他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庙堂之事,抬首循着书生所指,眺望而去。 远远便见山脚下,星罗棋布的分布着点点民宅。 可谓: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待进了村落,村中更是热闹不已。 寻仙问道也好,淘金发财也罢。 人口的涌入,令杜塘村俨然成了旅游景点,可谓家家成客栈,户户做酒楼。 可怜满村牲畜还未挨到过年,便被拔毛宰杀,沦为肠中之矢。 莫川无心停留,仗着体力惊人,辞别几位书生,登山而去。 他毫无忌讳,沿着山路,直达通寰福庙。 今日,庙中来了不少人。 简陋香碗里插满了供香,可谓香火如柴,渺渺如云。 不知是拜镇北将军; 还是在拜内心欲望。 莫川左右溜达几圈,便悄然离去,仿佛一名心怀侥幸寻求仙缘的道门子弟。 他又跟着几名行人,去了一趟通寰福庙坟冢之地。 那片坟地,已然模样大变。 诸多坟冢间,又多了一座新坟。 正是通寰老观主之墓。 直到这时,莫川才是这位老观主,原来名叫庞宽。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脚步不停,又随着行人,登了山顶,演足了戏,直到日既西倾,这才踩着夕阳回到杜塘村,寻一家农舍,住了下来。 晚餐时,不免一番打听。 终于确定暴毙村民,正是他那日在通寰福庙所见的求医之人。 …… 入夜。 虫鸣螽跃,蛙噪蝉鸣。 莫川躺在简陋窗边,瞧着月色如水,心神微沉。 若仅有通寰观主暴毙,尚且可能是意外。 偏偏连那几位求医村民也尽数暴毙,这足以说明,此事绝非激情杀人,而是早有预谋。 一般来说,最大受益者,就是最大嫌疑人! 这件事谁是最大受益者? 毋庸置疑,是他莫川。 但在外人眼中,最大受益人乃是剑一阁。 “黄不语没有作案时间。” “剑一阁即便有心袒护弟子,作案时间也来不及,唯一凶手只有那书生!” “那书生看起来也绝非善类,偷袭不说,更是胡搅蛮缠,怕是在发现我有所发现之时,便差遣剑童精怪,杀了通寰观主。”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不排除天妖道人还有传承被他人所得,说不定那地脉之穴,只是天妖道人躲避仇家追杀而所设的疑冢。” 想到第二种可能,莫川心中没由来生出一丝烦躁。 半晌,忍不住自嘲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 “呼……” 他深深吐了一口气,确定此事应该不会牵扯到他之后,随即将心中杂念抛掷脑后,瞧着窗外明月如钩,不知不觉阖上双眼。 “啪嗒——” 倏然,一道轻微声响,蓦然惊醒了莫川。 抬眼看窗,钩月微斜,万籁俱寂。 莫川却瞳孔舒张,心神骤然紧绷起来。 盛夏之末,蝉鸣犬吠。 偌大村落怎么会突然寂静如坟冢? 第六十八章 青竹蛇口 薄雾漫庭院,风掀草门帘。 莫川蓦然起身,伸手虚空一握,抽出辟邪剑,拎在手里。 他走到门旁,以剑尖挑起草帘,借着缝隙,瞥向院外。 目之所及,心中悚然一惊。 却见不大的庭院内,站着十余名黄冠佛子。 仔细一瞧,好家伙,好几个他都认识。 ——义乾道士、冲虚子、天宝方丈、妙湛道人…… 看到挑起的门帘,院中义乾道士拱手道:“道友,深夜叨扰了!” 莫川见状,索性挑帘而出,踏入院落,拱手回礼:“敢问诸位道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义乾道士道:“兴环山麓,通寰庙前,除了那谪尘仙宫,恐怕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等深夜而来。” 莫川道:“诸位道友怕是寻错人了,贫道今日刚至,虽有心寻那仙缘,奈何机缘不至,一无所得。” 话音刚落,人群中脾气最燥的冲虚子越众而出,遥指莫川,怒斥道: “一身黄皮骚味,也想瞒得过冲玉龙神符?” “不见棺材不落泪,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又一名陌生道士站了出来。 他举起一枚红漆葫芦,拔下葫塞,一缕褐色尘土从中缓缓流出,登时,一股腥臊之气,在某种法术的放大下扑面而来。 ——此物赫然混合了黄不语血水的泥沙。 莫川见到这一幕,脸色沉了下来,心中暗叹,人的想法还真是一日三变。 上午,义乾道士还劝妙湛道人莫争仙缘。 不想,晚上已经联手各方势力围堵而来。 天下道门,不可小觑啊! “道友这是什么意思?凭几缕莫名其妙的沙土就想红口白牙诬陷于贫道不成?还真是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我看你们这是打着仙缘幌子,行抄家打劫之实?!” 莫川勃然大怒,讥口讽刺。 “你——” 几名道士勃然大怒。 义乾老道却抬起手臂,打断同僚的动作,沉声道: “仙家机缘,惟有德者居之。如果贫道没猜错,那仙家机缘乃是两百年前天妖道人府邸。传闻天妖道人以阴符妖轮道统睥睨一方,又以喷化之术,诡谲一时!” “只要道友交出天妖道人玉笏,我们自会放道友离开。从此以后,天妖道统一分为二,道友不仅可以光明正大使用,更无需担心他人窥觊,岂不美哉?” 莫川瞧着这一幕,感觉似曾相识至极。 是了,他们就是这般阴阳怪气嘲讽过衍真老道。 真是邪了门! 附身衍真老道遭了他们刁难; 现在真身而来,又遭他们刁难? 咋地,这是八字相克? 还是命格不合啊? “呵呵……” 莫川笑了:“贫道没拿仙缘,怎么交出来,总不能随便胡诌一个吧?” “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与他废话作甚,兀那妖道,看剑!” 满院黄冠佛子登时坐不住了。 其中一名道士双手掐诀,一柄飞剑“咻”得一声,激射而来,焕耀如霆! “阿弥陀佛!” 又一声佛号,一道金光灿灿的斩妖除魔印,当空幻化而出,徜徉恣肆间镇压而来。 “电母雷公,速降神通,急急如律令!” 滚滚乌云霎时遮蔽漫天星河,一道道雷霆在其中闪烁拧结,化为电蛇,翻江倒海。 这一切说着慢,实则在刹那间同时呈现。 满院黄冠佛子仿佛心有灵犀,选择同时动手,各种威仪幻化而出,好不骇人! 天地阒然间,俄而喧嚣如雷。 闪电落下之时,佛印亦当空拍下。 更有法剑逐雷追电,星奔而至,欲斩莫川项上人头。 “呵——” 面对这骇人一幕,莫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身影蓦然淡去。 在他离开的刹那间,隐隐听到一道疾声叱咤:“……住手!” 更有万道咒印激射而来。 莫川心生诧异……这是遇到侠客了?还是黑吃黑? 思绪未落,他已然回归现实世界。 无尽喧嚣也在这一刻悄然退去,仿佛一场逼真幻境。 莫川收起辟邪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吊灯,任由思绪徜徉。 江湖经验还是太少了。 或者说,三千大道,冗繁如沙。 很多经验,在神秘莫测的神通道术面前,根本不起作用。 这点参考一下他掌握的几门道法就知道了。 可惜,明辰道士这层马甲,不能再用了。 还好他执掌喷化之术,改头换面不算什么难事。 “咚咚咚……” 神思游离间,一阵急促敲门声惊醒了莫川。 莫川一怔,瞥了一眼时钟。 深夜十一点多。 这时候什么人会来找他? 送错外卖,还是社区送温暖? 莫川揉了揉脸庞,起身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瞥了一眼门外,脸色登时古怪起来。 “咔嚓!” 他打开房门,只见门外站着一名羸弱少女。 她年约二八,五官精致,貌若王嫱,颜如楚女。 许是彻夜狂奔,香汗淋漓间,蒸腾得俏脸粉嫩如玉,头发湿漉贴额,颇有几分清水出芙蓉之感。 即便是昏暗夜色,也不掩那楚楚动人我见犹怜气质。 她身穿古朴粗布麻衣,衣衫褴褛间,露出白皙如雪肌肤。 “公子,能否救救小女子,我那狠心爹爹逼我嫁给刘员外做妾,小女子不同意就要打死我!” 少女看到莫川,眼泪便是止不住的流淌,浑身颤抖如鹌鹑。 “快进来,进来再说!” 莫川闻言连忙侧身让开位置。 “谢公子收留!” 女子面色一喜,抬脚迈入。 与莫川错肩而过的刹那间,狭窄门框,令两人肢体在所难免的发生触碰。 女子表情顿时一羞,一抹红晕自脖颈涌向雪腮。 然后…… 她的两腿走进客厅,上半身跌落在地,唯有脑袋,依旧娇羞的悬浮在半空中。 因为她的头发,被莫川拎在手里。 “公子……” 下一秒,少女面色一僵,登时花容失色! “我家老婆可不会来自一千年前。” 莫川咧嘴微笑,眼神冷冽。 少女闻言脑袋陡然扭曲,竟化为一颗狰狞怪诞蛇首,而莫川所抓头发赫然变成片片立起的蛇鳞。 随着少女的变幻,周遭熟悉的客厅,更是迅速淡去。 第六十九章 冉遗之鱼 青山灼灼,星光杳杳。 万籁俱寂中,一阵阵聒噪蝉鸣,不知疲倦的从山野林中隐隐传来,使夜色愈发幽邃。 莫川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农家寒舍窗边,只是手里多了一颗蛇首。 身旁几节蛇身,正在疯狂扭动。 ——欲走梦魇而逃,偏偏却被阴符妖轮之术镇压,遁去不得。 莫川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院落,又看了看手里的蛇首,惊悸中带着几分恍然: “难怪贫道总觉得那场面似曾相识,原来还真是撞了邪!” “也对,贫道从不在危险之地睡觉,今儿却不知不觉睡去,这是你搞的鬼吧? ……冉遗之鱼?!!” 末了,莫川声音陡然提了起来,目光凌厉! 天妖道人曾在玉笏中提及,他是仗着填入幻海轮的冉遗之鱼,走了阴神,这才侥幸逃之夭夭。 莫川当时还心想,那仇家连人都杀得了,还杀不了你一缕残魂? 再或者,残魂都能逃得了,肉身逃不了? 事后一查: 原来,冉遗之鱼可走梦魇、御凶邪! 唯一奇怪的是,传闻冉遗之鱼蛇首鱼身,马耳六足,根本不是眼前这般怪蛇模样。 莫不是遭了喷化易容? 此时,随着莫川试探欺诈之言,疯狂挣扎的蛇身,陡然停了下来,蛇首吐着信子,发出人言: “既然认出我来,还不放开我!否则我让你永生永世困在梦魇之中!” “是吗?那你这永动机拿诺贝尔都是在侮辱你!” 蛇首闻言一脸茫然。 莫川这句话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偏偏合到一起就听不明白了? 莫川见状冷声问道:“贫道且问你,佩奇的弟弟姓甚名谁?” 蛇首:“……” 莫川又问:“又是谁住在深海大菠萝里?” 蛇首:“……” 莫川笑了: “你果然窥探不了贫道的记忆,你只是贫道梦魇的参与者,所以你永远也无法理解贫道梦中光怪陆离的世界!” “既然如此,不知道你的法力能将贫道梦魇渲染到什么水平?支不支持光追?又能坚持多久?” 说完,不等冉遗之鱼回答,莫川便收起地上蛇身,纵身跳出窗外,向荒山狂奔而去。 一时间,耳旁狂风呼啸,所过之处蝉鸣立止。 “既知我的身份,还不放开我!” “我乃天妖道人镇压幻海之神兽,天妖道人特命我看守太极晕,考校继道者,尔再敢辱我,休怪我不客气!” “狂徒恶子!气死我了,呆会儿我定教你跪地讨饶,求我传道?” “……哼,你这小子倒也机警!莫不是以为我在诓骗于你?” “你非初入道门,你且仔细想想,天妖道人仅凭阴符妖轮,真能闯出那偌大名气?” “梵门之法若惊才绝艳,还岂会被道门镇压,偏安一隅?” “啊啊啊啊……气死我了!也罢,我实话告诉你,天妖道人正统在于天罡道法!” 冉遗鱼要疯了。 它根本无法理解,莫川为什么敢悍然袭击? 它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过,此时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她拼命编织谎言,试图逃命,见莫川毫不理会,又不得不抛出各种诱饵。 甚至提及天妖道人灾祸之源——天罡道法! 不知是不是天罡道法的诱惑? 狂奔许久的莫川,蓦然停下脚步。 冉遗鱼心中一喜,正要开口,不想一阵天旋地转。 俄而天地骤黑。 它有心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视野颠倒间,有柔软黏滑触手,舔过它的眼球。 浑然不知舔舐自己眼球的,正是自己的舌头。 莫川摇了摇盛着冉遗之鱼眼球和舌头的细颈瓷瓶,心神一动,消失于茫茫荒野。 再次出现时,他又回到了现实世界。 只是……这真的是现实世界吗? 莫川看着周遭熟悉景色,目露几分茫然和惊悸。 冉遗之鱼的梦魇手段太具有迷惑性了。 哪怕他在香火世界游荡许久,也无法肯定是否已经耗尽冉遗之鱼的法力。 毕竟能被天妖道人填入幻海轮的妖邪,定然有几分特殊之处。 如今天妖道人死了两百余年,冉遗鱼若说一点进步也无,打死他也不相信。 即便有这可能,他也不能心怀侥幸。 做最坏打算,行最大努力,方为王道。 所以他很担心,这一切都是冉遗鱼的戏弄和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 想要证明这不是他的梦魇,其实也很简单。 找到他莫川和冉遗之鱼都不知道的东西,即可! 那什么东西是他和冉遗之鱼都不知道的? 莫川下意识想到了——数学。 也唯有数学,才能躲过梦魇的欺诈! 得,道爷我法术还没学几个,数学倒是进步不小。 莫川自嘲一笑,摸出手机,轻车熟路的搜索起数学网课看了起来。 时间如水,潺潺而逝。 不知过去多久,莫川逐渐回过神来。 抬首间,黑暗罹难,光明降临,泛青日光穿过阳台玻璃泼洒于室内,映照出一大块光斑。 楼下隐隐传来早起老头老太太的招呼声、散步声。 几声鸣笛从楼下呼啸而过。 世界正在醒来。 莫川也无比确定眼下就是现实世界。 在他触碰到冉遗之鱼,将其支离之时,就已经打断了梦魇幻境。 这或许也是冉遗之鱼模拟义乾道士围攻他时,有人疾叱“住手”,甚至出手相救的根本原因。 ——那一切都是冉遗之鱼的自导自演,因为一旦真打起来,必将破绽百出。 结果它没想到,莫川竟然直接横跨两界避开冲突。 这直接打乱了它的所有计划! 那完全迥异于香火世界的现实世界梦魇,令冉遗之鱼直接见光死,被莫川发现了异常。 想通前因后果的莫川,轻轻吐了一口气,心神一动间,遁入香火世界。 再次现身时,已然是清水县渠口陈家后院。 他登抄而起,向华阴山行去。 在且行且寻间,找了处荒僻之地,捡了一些柴火,堆在面前。 随后他取出几个瓶瓶罐罐,将支离成碎块的冉遗之鱼倒了出来,挥手间,恢复了它的脑袋。 “你、你要干什么?” 骤然恢复光明的冉遗之鱼,色厉内荏问道,声音中恐惧暗藏。 莫川没有理会,手中动作不停。 却是取出一根铜丝,插入一截蛇躯上,当铜丝插入的刹那间,冉遗之鱼登时吃痛惨叫起来。 “啊——你、你……住手!住手!” 冉遗之鱼吃痛狂呼。 莫川置若罔闻,他取出一根笔直木头,双手搓住,插在一簇干草上,竟钻木取火起来。 说来也怪。 也不见他如何发力,一缕青烟已然从钻头处燃起,不消片刻,便烧成一堆篝火。 “住手!我非有意闯入你的梦魇,实乃天妖道人的旨意,他曾言,妖轮一脉,斗狠于群妖之间,非能人不得居之……” 冉遗之鱼急了,拼命寻理摘由,自我辩解起来。 莫川充耳不闻,慢条斯理的整理着篝火。 待火势烧旺,这才拎起挂着蛇躯的铜丝,扭头看向冉遗之鱼的脑袋: “听说,冉遗之鱼容貌虽怪,但食之可免梦魇、御凶邪。贫道还是第一次被妖入梦,着实吓得不轻,已然不敢入眠,借你二两蛇肉,不过分吧?” 第七十章 蛇骨玉笏 “仙、仙长,这纯属江湖谣言!哪有吃肉就能得神通的说法?若真如此,天妖道人早就把我吃了。仙长不如将我养于身侧,亦可降妖镇魔,助尔入眠,护尔平安!” 冉遗之鱼急得肝火直冒,拼命争命辩解。 “是吗?那贫道先尝尝再说!贫道这人向来胆小,不喜外力,本事只有是自己的才放心!” 莫川说着,随即穿着蛇躯的铜丝,挂在一根粗木上,架在篝火上,烘烤起来。 火焰舔舐间,蛇躯登时拼命扭曲缠绕起来,试图躲避死亡的高温。 “仙长莫杀我,莫杀我!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 冉遗之鱼强忍火烧之苦,连忙讨饶。此时此刻,它哪里不知莫川这手段乃是变相的逼供? 莫川也不说话,捡起树枝,轻轻拨了拨篝火。 随着空气涌入,篝火猛然大旺! “我说,我什么都说……” 冉遗之鱼不敢再废话,在语无伦次中,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交代个一清二楚。 原来,天妖道人在以秘法封印魂体,等待太极晕结地生胎时,便以喷化之法,强行将冉遗之鱼妖躯改造成了一条小蛇。 仅留其走梦魇的能力,防止它在此期间噬主。 再后来,冉遗之鱼饿得厉害,侥幸趁着山中猎户在附近睡觉,走梦魇逃了出来。 结果,它逃出没几年,束缚于它体内的役灵咒,便烟消云散。 换言之,天妖道人死了! 奈何天妖道人传承虽近在咫尺,却求而不得。 因为它那小小蛇躯,根本就推不开压着千斤泥土的石敢当。 石雕宫阙内,更无生灵可供它走梦魇。 直到陆封北受香火成鬼仙时,得冉遗之鱼提点,才知墓下暗藏玄机! 不过,陆封北狂妄归狂妄,刚成鬼修那几年,也是谨慎得紧。 毕竟一代镇北将军,岂会是愚蠢之辈? 因此最初一甲子,不了解冉遗之鱼的他,干脆躲在石雕宫阙中修炼,直到修出甲子修为,才冒出来。 其后为重现天妖道人的复活之法,活跃于兴环山一带。 不过,他十分谨慎,一直名声不显,并未引来关注。 直到最近几年,大概意识到五甲修为的霸道,才心性渐变。 或者说,只差少许人之精气,即可炼成地生胎的他,已然急不可耐的铤而走险起来。 总之,陆封北出山时,冉遗之鱼已然奈何不得他。 遂才有眼下入莫川梦魇,试图诓骗天妖道人传承之举动。 “谎话连篇!天妖道人既成魂体,又怎么使那喷化之术?也对,你未修喷化之术,自然不知其中隐秘。” 莫川听完这套说辞,却冷声嗤笑。 “是谶言谶言!天妖道人为求活命,曾试图转修尸道,学了驭尸之法……因此才知人若刚死,谶言并未完全消散,依旧可用!” 冉遗之鱼连忙解释,生怕蛇躯又熟三分。 这个说辞,听起来有些强词夺理,然而莫川却信了七分。 因为陆封北搜集极阴之人时,驱使的正是僵尸爪牙。 华阴飞虎骆飞白骆镖头之子——嘉良,就曾被改造成僵尸,使了喷化之术。(第20章) “那驭尸之法呢?” “我、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冉遗之鱼一边回应,一边看着篝火上隐隐传来肉香的蛇躯,心中恐惧到了极点。 “贫道记得你曾言天罡道法,这又是怎么回事?” “仙长恕罪!仙长恕罪!那是我妄语欺瞒之言,我根本就没有天罡道法,我若执掌天罡道法,还会是眼下这般模样?更何况,天妖道人防我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授我天罡道法?” 冉遗之鱼连连讨饶。 莫川闻言表情一冷,挑了挑篝火,令火焰再旺三分。 “仙长,我真的句句属实,天妖道人只会大小如意一门天罡道法,他若执掌两门,岂会沦落得身死道消下场?” “大小如意?” 莫川瞳孔骤缩,难怪天妖道人能将那大如山岳的宫阙缩入太极晕中,原来是天罡道法之大小如意! “你可知,这门道法记在哪里?” “难道不在玉笏中?” 冉遗之鱼一脸茫然问道,这一刻它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可憎至极的孽障,并未获得大小如意。 难怪他之前对它的诱惑,置若罔闻。 “我、我知道天妖道人生前喜好之地,或许可助仙长找到天罡道法!” 冉遗之鱼心中一喜,自觉找到生门所在,连忙献媚道。 “哦,在哪里?” 冉遗之鱼不说话,只是拿眼看着篝火。 “也罢!” 莫川叹了一口气,抬手捡起几块枯枝丢进篝火中。 “彭!” 篝火登时大旺,炽热火苗,舔得蛇躯愈发翻滚扭曲。 “天妖道人已死两百年,除了我,没人还知道他的过往隐秘!” 这一次,冉遗之鱼出奇的硬气起来,虽然痛苦且恐惧的声音打颤,但依旧威胁之意暗藏。 莫川不说话,继续往篝火上丢着枯枝。 “……杀了我,你永远别想……不不……啊——” 冉遗之鱼惨叫起来,没多久已然痛苦的说不出话来,只余下吃痛闷哼声。 却是蛇躯已经被烤得滋滋冒油,再也动弹不得。 莫川一挥手,牙三儿凭空出现。 “道爷!” 牙三儿学着灯草和尚模样,俯下身子,拼命摇着尾巴,眼神下意识落在莫川烧烤的蛇躯上。 莫川取出一柄匕首,削下一块肉丢了过去。 牙三儿猛然挑起,如狗接飞盘,张口将蛇肉吞入口中,一个囫囵吞枣咽了下去。 “行了,别看了,这点肉还不够贫道塞牙缝,滚滚滚!” 莫川又削下一块肉丢了过去,随即将牙三儿收入飨祭道炉。 待见它进了飨祭道炉,便蜷缩在地炼化妖肉元炁,这才放心削下一块蛇肉,丢进嘴里。 尚未断气的冉遗之鱼,眼睁睁看着莫川食其肉,自知再无活路,怨毒的诅咒起来。 “你、你必将如那天妖……不得好死!!!” 莫川嗤笑一声,懒得搭理,慢条斯理的又扯下一块蛇肉,塞入嘴中。 随着胃袋的吸收,滚滚元炁纳入四肢百骸。 在《血食羹》的作用下,吸收效率大增,不过几口便凭添两三载道行! “咦!” 就在这时,莫川眉头一蹙,目露讶色。 却见冉遗之鱼那七寸蛇骨竟然剔透如玉,像极了不化骨。 只是那光色质感,莫川越看越不对劲,半晌,一道灵光划过脑海。 ——这分明是玉笏质感! 第七十一章 白鹤童子 莫川伸手摘下冉遗之鱼那七寸处蛇骨,蛇骨入手,温润如玉,表面半点肉沫血水也无,颇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圣洁之感。 他入手打量间,若有深意的瞄了一眼冉遗蛇首。 此时冉遗之鱼还未彻底咽气,待看到莫川手中那一节蛇骨时,蛇首一颤,猛然吐出信子,唳声尖叫: “天妖老贼,你……好毒!!!” 这一声控诉登时耗尽它的气力! 声未落,那双琥珀眼眸蓦然蒙上了一层灰霾,一抹残魂似要挣扎而出。 奈何日光惶惶,荡涤天下。 残魂刚出,经那日光一照,顿时化为一缕青烟,烟消云散。 “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道友,好手段呐!” 莫川见到这一幕感慨不已。 联想到之前种种细节,心中恍然大悟之余,更生钦佩之感! 不过,他略一唏嘘,便抛掷脑后。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更何况一头妖鱼? 他现在注意力,已然被手中这枚冉遗蛇骨所吸引。 他小心谨慎的向蛇骨中注入一缕元炁,随即熟悉的一幕发生了,一道玄奥信息涌入他的脑海。 当头第一句话,便令他心神微动。 “得此法者,慎防凌静阁!” 凌静阁? 这便是杀了天妖道人的仇家么? 莫川来不及感慨,便迫不及待的看向余下内容。 随着一段玄奥经文映入心海,莫川蓦然攥紧蛇骨,心神微颤。 冉遗之鱼所言的天罡道法大小如意,赫然记录在内! 【大小如意】 ——大可法天象地,小可隐介藏形。 此乃大小变化之道,可使施法者自身及他物任意放大或缩小,道行至,上不封顶,下不设限。 “道门有言:道中得一法,法中得一术,可为人仙!贫道已得三门道术,如今又得一门道法,不知能不能算得上人仙?” 莫川轻轻一笑,心中快哉至极! 他以蛇肉为羹,道法作酒,食肉吃酒间,已然无酒三分醉,有茶半成仙。 这一坐,便是一天。 黄昏至,篝火已熄。 莫川突然睁开双眼,张口一吐。 一块蛇骨咻得一声飞出,见风即涨,俄而大如米斗,砸入地面,乍看之下,恍如龙骨。 “成了!” 莫川一脸喜色的站了起来,身躯亦在须臾间,化为一尊三米高的巨人。 宽敞道袍,直接被撑成了紧身衣。 幸亏这是天妖道人所秘炼道袍,否则怕是早已迸裂倮体。 “极限便是三米么?” “不!” 莫川心神暗忖,登抄扶法而起。 “大!” 三米高的身躯,再次膨胀一圈,至四米,这才停了下来。 莫川自我打量一圈,看着完全等比例放大的身躯,又以辟邪剑刺了刺皮肤,心生震撼。 “难怪大小如意位列天罡道法,果然名不虚传!” 原来,随着身形的变大,他的皮肤也随之变得更加坚韧。 换言之,大小如意之法并非是吹气球式变大,而是遵循大道之法的变大。 也就是说,他的骨骼密度和肌肉强度,完全符合这么庞大体型构造。 如果有一天,修为至,变出万丈身躯,他的身躯强度亦也将变得不可思议的坚硬。 挥手间,摧城拔山将易如反掌。 “小!” 莫川心中一动,身影迅速缩小,至一米身高时,停了下来。 ——这是他缩小的极限。 他再次以辟邪剑试了试皮肤韧性,又举起石头测了测力气,发现身体素质果然弱了很多。 “果然是顺应了某种大道规律!” “看来此术变大可以,变小还是谨慎为妙,除非掌握护体神通。” 莫川暗暗忖度。 他又挨个试了试外物。 譬如:石头、花草、白银…… 心中对大小如意特性,也逐渐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认知。 首先,大小如意改变物质大小,分为两种情况。 永久固化和临时改变。 前者需要消耗后者十倍、百倍、甚至千倍万倍元炁。 具体视物质而定。 其次,不同物质在相同消耗下,变化极限也有差别。 密度越大,变化幅度越小。 譬如:石头、金属……云云。 倒是溪水、火焰、炊烟……以莫川道行,轻松就能变大数十倍。 在特殊情况下,不失为迎敌手段! 至此,莫川也终于深刻明白,冉遗之鱼那句“天妖道人仅凭阴符妖轮,真能闯出那偌大名气?”的深意了。 唯有大小如意傍身的天妖道人,才能真正称得上一句——天妖。 因为再寻常的妖邪,在他手中也能近乎于神兽! 试想,牙三儿变大一圈,高一丈,长三丈,纵然道行不如其父狼王,恐怕也有一战之力! 一寸长,一寸强; 一寸小,一寸巧。 体型绝对是叠甲流的不二之选。 想到这,莫川心生几分意动,要不道爷我也拘个妖邪填入脉轮? “不妥不妥!” “脉轮有限而大道无限,妖邪选择上,还是慎重点为好,反正我有飨祭道炉,随时可以跑路。” 想到飨祭道炉,本来欣喜不已的莫川,心中戄然一沉。 却是想到了冉遗之鱼的入梦手段。 现在平静下来,越想越后怕。 若非他来自异界。 在懵懂未知间破了冉遗之鱼的梦魇,此时怕是早已在阴沟里翻了船。 一条小小的冉遗之鱼便如此厉害,以后再遇到擅长入梦妖邪,乃至道门弟子,怎么办? 话说,他为何不留下冉遗之鱼,将其填入根轮,获取入梦能力?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忌惮。 将妖邪填入脉轮,并非杀死。 以莫川现在道行,以及对梦魇的了解,还是太过浅薄。 因此莫川很担心遭到反噬,唯有将其杀死,他才敢睡个安稳觉。 “云极观即将召开祖师诞辰祭典,或许我可以差扶鸾观弟子打听一番,不求入梦道法,可以分辨梦魇真实足矣。” 莫川思绪一转,想到了一个解决方向。 想到这,他旋即将目光投入扶鸾观,正要设法降下旨意,倏然一缕香火,自虚空而来。ζΘν荳看書 …… 夜色下,灯火如海。 神庙前,围观群众无数,或垫着脚尖,或踩着石块,翘首遥望。 只见拥挤的人潮之央,独留一块空地。 却见一名身着紫色法袍的法师手持焚烧符箓,闭目呢喃做法开光。 在他身前,端坐一名面画白底脸谱神将,正是阵头——白鹤童子。 “头顶三柱问路香,脚踏大禹七星罡,天回地转覆六甲,诛邪斩妖震四方!” 法师作法毕,旋即手奉三支香火,插入白鹤童子法冠之上。 第七十二章 效古而行 “师傅,这就是阵头官将首?” “是啊!正在开光画着白底脸谱的便是白鹤童子。” 神庙外,人群边缘,一老一少两名道门弟子,正眺望着神庙前的开光请神仪式。 莫川香火之镜范围若再大些,定然会惊讶发现,这师徒二人不是别人,赫然正是太一道弟子魏来,以及其师傅萧道元! 原来,自从魏来误入“昆仑仙境”之后,便一直试图寻找仙缘。 奈何仙缘渺渺,遥不可及! 莫说关于明辰道士的线索,便是那千年僵尸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徒二人在江城逗留半月之久,也未等到明辰道士,无奈只能暂且放弃,另寻他途。 兜兜转转间,来到眼前这座小邑。 “可是,这……有用么?”魏来疑惑问道。 “有用!百姓虽愚,但并不蠢。五大仙也好,四大门也罢,哪怕是石头成精,一切灵者为先,不灵任你金漆佛像,连云宫阙,也没人参拜,只能沦为残垣断壁!这也是我太一道统之根本所在,你切莫忘本了。” 魏来师傅萧道元一针见血道。 相较于其他道门尊崇“盛世修道,乱世济人”,主修巫祝之术的太一道无疑更接地气。 “弟子明白!” 魏来连忙应诺,又耐不住心中好奇,问道:“这么说,昆仑教还在?” 所谓昆仑教,正是阐教也! 须知,阵头引路童子——白鹤童子,乃是阐教仙人南极仙翁弟子,后随侍在三清之一的元始天尊身旁。 如果白鹤童子还在,这岂不是说昆仑教还在? 这就是师傅莫名其妙绕路来这里观看官将首的根本原因? “或许在,或许不在,为师若能探查到如此机缘,又何必苦寻明辰?”萧道元模棱两可道。 “还请师傅解惑?”魏来有些听不懂,连忙问道。 “阐教也好,截教也罢,这些上古神话故事,早已史海钩沉,谁也说不清楚。请神白鹤童子在上古之时或许确有其事,只是如今已经很久不见他降乩人间,不知是得了大逍遥去往九重天,还是天下魑魅魍魉已经不足以让他现身。”薆荳看書 “那师傅为何说有效?” “你且看着便知。” 魏来闻言压下满心疑惑,不再多言,专心围观起来。 此时,神庙法师正在为乩童吟唱做法,请神附体。 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三位乩童脸谱各有特色,白鹤童子为白底,脸谱最正,横眉竖目间,不怒自威。 增损二将军为青面,红蓝描官,最为凶煞! 脸谱更是骇人,看起来完全不似正神,反倒像是地煞恶鬼。 令人睹之生畏! 没多久,神庙法师逐一开光完毕,手奉三炷香,依次插入三位乩童将军法冠上之。 待一切开光完毕,白鹤童子猛然睁开双眼,领着增损二将军,手持三叉戟、手铐、火签、虎牌……等刑具,向神庙外走去。 却是出巡降妖镇邪去也! 在青烟缭绕间,七星罡步踏人间。 三位乩童相互配合,那虎虎生威罡步,不时引来一阵喝彩,更有甚者匍匐在地,祈求官将首驱邪赐福。 魏来看得入神间,一名损将军一个转身,踏于他面前,若怒目金刚环顾众人。 嘴巴一张,数根獠牙,参差交错吐出,配合那恶煞脸谱,简直骇人至极! ——此赫然是与变脸齐名的耍牙绝活! “唔——” 不少围观群众心神为之所慑,下意识退了半步。 莫说他们,便是修了道行的魏来,在这一刹那间退后一步! 却是在恍然间,似看到一头千年厉鬼,怒发冲冠而来。 “这——” 魏来惊愕,待再凝神细观,那损将军已然转身而去,骇人之象随即离去。 魏来眨了眨眼,一切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师傅,这……” 他下意识看向师傅。 “民心所向,顽石可成精,雕塑可化形,官将首亦如此!日积月累之下,无神也有神!” 萧道元感慨道。 魏来讶然,随即恍然大悟。 “走吧!” 萧道元招呼一声,便要领着弟子离去。 “咦!” 恰在这时,他倏然一声轻咦,却是在他转身之际,踩着七罡步的白鹤童子,正好转到近前。 那白底脸谱衬托下双眸,有意无意瞥了他一眼。 便是这一眼,令他灵性迸发,毛骨悚然间,似被大能窥探! “师傅?” 魏来有些惊讶师傅的轻咦。 “没事!” 萧道元摆了摆手。 想到弟子魏来的昆仑仙缘奇遇,面色平静的他,心中却暗生惊涛。 难不成……白鹤童子尤在? …… …… “竟然是……魏来?” 退出降乩状态的莫川,心中亦惊讶不已。 没想到,再次看到魏来,竟然会是以这种方式? 话说,旁边那位便是他的师傅么? 真是好生敏锐,他只是降乩而去,借乩童之眸瞧了一眼,看样子便被他有所察觉。 这份洞察力堪称惊人! 莫川正浮想联翩间,一缕香火袅袅袭来,涌入他的体内。 “这就成了?” 莫川感受着再次拔涨的一年道行,心中颇感荒谬。 上次这么容易拿到香火,还是来仙镇社火游街。 不过,仔细想想,官将首出巡和社火游街,本质何其相似?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都是娱神之举,祈求神降,辟邪除灾,迎福纳祥! 神至,即兑现愿力。 若说难度,最多也就顺手驱逐积攒于街道旮旯的残魂小鬼。 “有意思!” 莫川眼睛亮了起来。 据他所知,这片土地虽然三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但类似活动不少。 若能逐一截取,哪怕一次一年道行,聚沙成塔之下,也相当可观! 这简直就是人道赐福呀! “社火游街,官将首……白鹤童子,增损二将……” 莫川呢喃方才所见,倏然福如心至。 “这类娱神祭祀多集中于各大节气,以我一人之力,怕是难以尽数收集!或许我可参照古制,培养左右护法,代道爷我附身斩邪!” “说不定,在上古时代,那些大能也是以这种手段收集香火。” “毕竟若有求必应,道爷我岂不成了众生打工仔,还修这大道作甚?” 这一刻,莫川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仿佛看到了一条全新的金光大道。 那谁堪当大任? 白鹤童子……魔童望生? 第七十三章 各有定数 万木葱茏,树影婆裟。 逼仄狭窄的山道上,轻轻飘来一阵清脆牛铃。 草木拨开,却见一位戴着遮阳草帽的老翁,正牵着一头老黄牛沿着山道踱步而行。 “老伯——老伯——” 倏然,山道后方传来声声呼唤。 老翁停步回首,却见一名头插道簪,面净无须,身穿青袍大氅,却背着偌大竹筐的年轻道士,健步如飞的追了过来。 “敢问老伯,李家山寨怎么走?”年轻道人走近,拱手问道。 “路尽头就是了。” 老翁指了指山道尽头,一脸好奇道:“老头子就住在李家山寨,敢问道长所为何事?” “呀,那可巧了。” 年轻道士一脸喜色:“贫道受人所托,送些东西过去!” “这是要送给哪家哪户?” “李观棋之妻刘氏!” “呀,她?” “正是,敢问李君走后,刘氏近况如何?” “不好哦!一个妇人,还是怀了孕的妇人,日子能好过哪里呦!” “……” 一问一答间,两人逐渐热络起来。 山路漫漫,彼此结伴而行,聊着村中轶事山野趣闻,漫长山道倒也别有生趣起来。 没多久,李家山寨已然遥遥在望。 “爷爷!爷爷!” 一名正在村口玩耍的稚童看到老翁,登时兴奋的跑了过来。 跑到近前,献宝似的举起一块土黄色饴糖。 “瞧,娘买的!” “呀,这是来了货郎?” “嗯!一个挑担子的老头,担子里东西可多了,娘就是在他那里买的饴糖,还在他那买了剪刀、针线……爹给的钱……” 稚童如数家珍。 一边说着,一边舔着饴糖,仿佛吃到了人间美味。 可不是,周围小孩子大多人手一块,舔得满手满脸都是口水。 唯有几个家贫孩子,只能惨兮兮绕着他们玩,眼睛直勾勾看着,偶尔得允,舔上一口,眼睛都要眯成了月牙。 莫川瞧着有趣,逗趣道:“小哥儿这饴糖可否分贫道一块?” 稚童闻言立马将手掌藏在身后,又向老翁身旁躲了躲,拿眼瞧着莫川,也不应声,一脸警惕之色。 “舔一口可好?”莫川不死心。 “我不认识你!”稚童一脸警惕,躲得更厉害了。 “小娃娃贪嘴,想从他手里要糖,难哦!”老翁见状哈哈大笑。 莫川见状莞尔。 心想,小哥儿你今儿算是错过了一回大大的口福。 “道长沿这条路,走个三五家,遇见一个挂着白绫的院子,便是你要找的刘氏了。” 老翁岔开了话题,指了指村中一条小道。 “多谢老伯指点!” 莫川拱手,抬脚进了山寨,在满村诧异目光中,径直来到刘氏篱笆院外,朗声喊道: “有人吗?” 没一会儿,一名挺着微微隆起腹部的妇人,满脸蜡黄的走了出来。 “可是李君李观棋之妻,刘氏?” 莫川见状,再次朗声问道,心中却暗暗皱起眉头,刘氏身躯怎么羸弱至斯? “你是谁?找俺啥事?” 刘氏惊疑不定的看着莫川,又看了看不远处指指点点的村民,抿了抿唇,还是走了出来。 “贫道受人之托,送些物什过来!” 说着,莫川将早就准备好的竹筐摘下,递了过去。 打眼一瞧,里面零零碎碎不少。 鸡蛋,米面,盐巴,花布,针线,供香……琳琅满目。 东西很多,且十分零碎。 看着价钱不多,实际合到一起价值不菲。 “道长,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氏脸色一变,下意识看了一眼四周围观之人,眼中闪过几分惶恐。 寡妇门前是非多。 虽然李观棋死后曾显灵而来,吓坏了村里不少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嚼她舌根子之人就少了。 “居士莫怕,李君遭那牢狱之灾时,便知时日无多,故而早已变卖周身财务,托挚友换成物什送来。” “话说,今日才送来,实在有难言之隐,还望居士见谅。” 莫川信口胡诌。 说话间,暗中屈指一弹,让渡一缕元炁赠予刘氏,不求长命百岁,只求身体康健,母子平安。 “还、还有这回事儿?我怎么不曾听人说过?” 刘氏闻言眼眶顿时一红,心中又悲又喜。 丈夫身死,本就令家里失了顶梁柱。 她又怀有身孕,更是难以维系生计,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如今凭白多了些财物,虽然谈不上一夜暴富,但也足够她坚持到十月分娩。 有这,就够了。 “狱中之事,隐瞒还来不及呢,哪敢四处嚷嚷?居士莫要胡思乱想。安心拿着便是!如今事了,贫道便告辞了!” 莫川不愿多说,省得言多有失,干脆拱手告辞,转身之时,瞧见周围那些指指点点的好事村民,心中一动,又转身抱拳朗声道: “举头三尺有神明,李君含冤而死,县令已为其偿命,天地亏欠,定偿还于子嗣,还望居士保重!” 说完,目光如炬的扫了一眼周围好事者。 不知是十几年道行之威; 还是那言辞力量。 本来窃窃私语的妇人,登时脸色一僵,心虚的避开莫川目光。 莫川见状摇了摇头,扬长而去。 他并未走远,出村之后,便在不远处一条小溪边停下脚步。 溪水潺潺,清风习习。 他脱下靴子,赤脚插入溪水中,脚底些许疲惫,顿时一扫而空,依石假寐间,白云朵朵。 不知不觉,日暮西垂。 一阵人耳难辨的脚步声传来,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 “李观棋,拜见恩公。”、“李氏土地,拜见仙长。”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家山寨的土地神以及李观棋。 此时,李观棋正行大礼,叩拜于地,双眼微红,神情激动。 至于土地神则要矜持一点。 不过,也是行弯腰作揖大礼,俨然一副拜见前辈姿态。 相较于李观棋的激动,他更多的是惶恐。 上次见面,这位道长,还是头顶短发,身穿百衲衣,一副飨食香火的鬼仙模样。 没成想,今儿再见,已然化为人形? 感情之前是出阴神而来啊? 至于死而复生? 这点土地神想都不敢想,实在是太过荒谬! 第七十四章 人心叵测 “何必行此大礼,起来吧!” 莫川从溪水中抽脚放在岸边,一边晾干,一边问道:“李君,近来可好?” “托恩公洪福,小生一切都好。” 李观棋的回话,让土地神微微松了一口气。 “是吗?只是这魂体怎么愈发稀薄?” 莫川若有深意问道。 “仙长莫怪,这绝非小老儿不分香火,实在是山野贫瘠,除非逢年过年,红白喜事,得享几支香火,平日根本没有,李君自打进了土地庙,就没纳过一口香火,魂体自然愈发稀薄。” 土地神闻言浑身一颤,不等李观棋回答,便急忙解释起来。 “恩公莫怪土伯,小生初为鬼魂不懂规矩,为了多看夫人几眼,几次误了时辰,经那余晖一照,没有魂飞魄散,已属幸运。” 李观棋也为土地神开解起来。 莫川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土伯。 那眼神仿佛在说,李观棋不懂,你能不懂?你这故意不提醒,是想要谁的命? “仙长恕罪,小老儿提醒过李君,奈何李君实在心忧夫人,这才致使魂体稀薄。” 土地神被莫川眼神瞧得浑身一个哆嗦,连忙解释道。 “恩公,确实不是土伯的错,是我……太担心夫人。” 李观棋有些尴尬。 莫川见状,心中直摇头。 本来他还寻思着,李观棋那话是不是假纯良之言,敲打土地神呢! 没成想,竟然是个痴儿! 这样子难堪大任啊? 话说,他今儿主动寻来,一方面念着刘氏孤苦无依,顺道送点物资; 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李观棋,可堪大任? 魔童望生终究道行有余,心智不足,降乩而去,怕出乱子。 还是调教一些时日为好。 “没事就好,贫道路过宝地,索性过来瞧瞧,见你无事,也就放心了!” 莫川应和道,余光瞥向土地神,悄然动了杀心。 “有劳恩公挂心了!” 李观棋略一踟蹰,咬牙问道:“小生上次瞧见恩公还是鬼仙模样,今儿恩公怎么成人了?可、可是有那死而复生之法?” 第七十五章 人微言轻 云极观祭祖典礼在即,扶鸾观也跟着上下忙活起来。 尤其是扶鸾老道为此差点愁坏了身子。 却是扶鸾观太小,竟找不到留守人员。 首先,他肯定是要去的。 玄云道童作为他重点培养弟子,更要带去开拓视野,搭上各大道观人脉。 鬼童望生不消说,肯定也得带走,留下也不放心。 只是这一走,道观只剩下新招的道童杂役,扶鸾老道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难不成为此关了道门? 然而即便是关了道门,这些人也不能遣送回家吧? 扶鸾老道思前想后,一拍大腿,干脆走访清水县几名老儒,邀请他们进观小住几日。 让道童杂役服侍左右。 又聘请了几位读书人,进观抄经。 这下留守之事顿时圆满解决。 待安顿好一应琐碎之事,扶鸾老道立马雇了一辆马车,往西山城而去。 这次扶鸾观不仅要借云极观祭典,宣布复出,重回道门。 更身怀祖师爷旨意——搜寻梦魇之法。 尤其是后者,在扶鸾老道看来更为重要。 为此,祖师爷已经下了指示,如遇梦魇之法,可拿鬼仙降乩之术、乃至支离之术交换! 对此扶鸾老道不仅没有诧异之感,反而觉得很十分正常。 实在是祖师爷和清微宫、云极观的交换,已然令扶鸾观尝到了甜头。 现在扶鸾观有奔二景法傍身,终于有了点正统道门之气派。 以至于扶鸾老道对这场祭典颇为期待! 在这种期待下,枯燥的旅途都显得不值得一提。 相较于扶鸾老道的复杂心思,对于第一次出远门的玄云、望生来说,旅途本身就值得期待。 一路上,一人一小鬼趴在车窗上,瞧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有趣,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不知不觉间,西山城已然遥遥在望。 不过,马车并未进城,远远的便拐入另一条官道,径直往云极观驶去。 ——进城住客栈是要花钱的,还不如去住云极观安排的客房,正好也方便与同门道友交流心得。 马车行至云极观,云极牌楼下,早有青衣知客,礼迎四方来宾。 扶鸾老道早早下了马车,领着玄云道童,步行而至。薆荳看書 待到近前,玄云道童郑重取出云极观请帖,双手奉上。 “原来是扶鸾观道友,贵客登门,蓬荜生辉啊!” 知客虚怀应客,谦恭敬让,端是让人如沐春风。 “叨扰叨扰!” 扶鸾老道微笑拱手,在云极观道童指引下,进了云极观。 一路上玄云道童算是开了眼。 虽然谨遵师尊教导,不敢东张西望,亦不敢问东问西; 但目之所及,依旧令他大开眼界。 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名门大派! 只见云极观依山而建,山林掩映间,绿翠吐碧瓦,青山遮红墙。 百年古树,厚苔墙根,十年壁画,铜铸香炉……几乎比比皆是,没走几步,玄云道童已然迷失了方向。 好容易走到一处开阔地,再看西斜太阳,已然分不清是落日?还是朝阳? 直到进了客房,待引路童子走后,玄云道童才激动道:“师傅这里好大啊!” 扶鸾老道放下行礼,笑道:“喜欢吗?” “嗯!” “那扶鸾观呢?” “师傅又来教训我,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扶鸾观便是茅屋一间,也是玄云的道观!” “好好好!”扶鸾老道哈哈一笑。 “徒儿总有一天,也会将道观发展如云极这般辉煌。” “志向远大!不过,玄云啊,你可要记好喽,咱们道门中人,求大道,望长生,这些瓦舍不过外物,切莫被迷了眼,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眼看师傅又要摆出谆谆教导的架子,玄云连连点头道: “知道啦!知道啦!师傅,莫要再念经啦!” 扶鸾老道见状笑着摇了摇头,屈指轻轻敲了敲玄云脑袋,不再多言教导。 “好了,收拾一下,好好休息,明儿跟为师广结善缘!” “知道了!师傅……能让望生出来吗?” “莫要离开客舍即可!” …… …… 翌日清晨,红日初露,扶鸾老道便领着玄云道童,开始了拜访之旅。 初时,玄云道童还兴致盎然,听着各门各派交流斩妖除魔经历,简直大开眼界,好不快活。 但渐渐地,他有些高兴不起来了。 原因无他,扶鸾观走到哪儿都是敬陪末座。 各观各派倒也没有羞辱之意,只是那不经意间的冷落,令人有些心灰意冷。 作为小辈,他无需攀谈论道。 省了很多精力。 但也正因为小辈,站在师傅后面,总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景色。 客堂雅座间、凉亭石桌旁、三五假石堆,师傅总是坐在最边缘角落,看着满脸微笑,饮清风,沐日华,坐而论道。 实际上,一场下来说不上几句话。 论道场上总是那些名门大派,在那侃侃而谈! 即便吵得面红耳赤,传到外面,也不失一场真性情赞誉。 反观师傅基本插不上话,偶尔捡人论道空闲,说上一句话,也鲜少回应,话题很快再次被人转走。 尴尬,心酸,丧气! 如果玄云道童能听懂论道内容,倒也能缓解几分尴尬。 偏偏他大多都听不明白。 以至于很多论道场合,于他而言都成了一场折磨。 这让他愈发郁闷,有些沉默寡言起来。 祖师爷交代的事情,也几无进展。 几番打听下来,唯有几个大门大派记载有入梦之法。 扶鸾老道厚颜登门,刚开口提议交换,便被拒之门外。 更有甚者直言——扶鸾观祖师爷敢随便卖道,他们这些传承千年的道观,没有祖师爷允许,可不敢随便赠予他人! 其中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很显然,扶鸾观祖师爷肆意交换道法之事,已然在暗中传开,大家不说,只能说不屑学那市井妇人嚼人口舌。 但若登门换法,那就是自取其辱了! “师傅,咱们……算了吧!” 又是一個清晨,看着正在整理衣冠,准备出门的扶鸾老道,玄云道童突然没头没尾道。 扶鸾老道身子一僵。 蹙眉就要训斥间,瞧见弟子那晦暗小脸,心中顿时一软,鼻子更是一酸。 或许他不该让玄云过早接触现实的残酷。 可是、可是他真的寿元无多了。 哪怕有祖师爷赠予的奔二景法,也仅仅是专修魂魄而已。 “快到庆典了吧?” “明儿就是。” “这么快?也罢,最后一日,好好休息吧!” 扶鸾老道点了点头,允了弟子的请求。 庆典之后,云极观将会召开一次露天法会,届时或许将是他最后机会。 祖师爷显圣而来,终于让他这籍籍无名的晚年多了一抹瑰丽,他总不能让祖师爷失望了。 第七十六章 弱为原罪【4K】 天运戊戌十月初三日,恭贺“云极真君遥虚祖师”圣诞。 素食清心,沐浴洁身。 盛大祭典,至此开始! 云极观祭祖典礼分为内外两斋,外斋与信众同欢,分为祈安绕境、发城隍牒、施食救苦、奉祭三清道祖大典、斋醮科仪祭典祈福法会……等等。 场面盛大,气势恢宏。 云极队伍所过之处,信众无不虔诚皈依,更有妇人抱着稚童争先恐后,祈求高人抚顶赐福。 体弱小儿,经那高人赐福,登时喜笑颜开,精气十足。 民众见之无不啧啧称奇。 以至于祈福法会,参者云集。 相较于济度外斋的热闹非凡,关在道观内部的极道内斋,则显得庄重肃穆。 这部分,也拒绝俗人打扰,唯有道门弟子才可参加。 这日一早,玄云道童盛装跟随师傅,观礼云极祭祖内斋科仪! 祭祖科仪流程十分繁琐。 建醮坛、请执事……高功吟白、礼拜诵经、步虚进表、炼度施食……尔后众吟吊挂、高功说文,至化坛卷帘,启师谢师。 饶是玄云道童正统道门出身,瞧着那气度不凡的流程,依旧咋舌不已。 好在他只需耐心等待即可。 待祭祖仪式毕,已然日既西倾,道殆人烦。 观礼诸派,暂且回客舍休息,等待入夜召开的露天法会。 如果说祭典之前的走亲访友,算是圈子小聚的话;那么露天法会算是由云极观牵头的破圈交流会。 若能在法会上,一语惊人,必将前途无量! 其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也。 …… 日暮西垂,天光翳翳。 “咚咚咚……” 玄云道童敲开师傅房门,喊道:“师傅,时辰到了!” “吱呀——” 房门骤开,扶鸾老道仿佛一直站在门前一样。 “望生呢?”扶鸾老道问道。 “呆在葫芦里呢!”玄云拍了拍腰间紫铜葫芦。 这并非法器,仅仅是一件凡物罢了,葫身花纹中,暗开小孔,作为望生临时庇护之所。 毕竟作为鬼修,不好抛头露面。 且修为跌落甲子,虽然不惧日光,但若长时间照射,依旧无法忍受。 “让他出来吧!” “诶?”玄云道童一惊,福如心至道:“师傅,您的意思是,让望生也参加露天法会?” 扶鸾老道郑重点了点头。 玄云闻言一喜,一拍紫铜葫芦道:“望生,听到了吗?快出来吧!” 一缕青烟顿时从葫身空隙中倾泻而出,落地化为一名垂髫顽童。 顽童落地,规规矩矩冲扶鸾老道拱手道:“望生见过师兄!” 扶鸾老道亦拱手回礼,道:“走吧,今儿一起去瞧瞧道门盛会,切记莫要孟浪失仪。” 望生答道:“师弟谨遵师兄叮嘱。” 一问一答后,扶鸾老道这才昂首挺胸,向客舍外走去。 玄云落在师傅后面,冲望生挤眉弄眼,嘴中却一板正经道:“小师叔,请!” 望生亦挤眉弄眼回应。 “咳咳!” 扶鸾老道轻咳几声,没有回头。 两稚童闻言一惊,连忙规规矩矩跟在扶鸾老道身后。 一行人刚出客舍,旁边便传来惊疑之声。 只见几名正要参加露天法会的道长仙童,一脸惊讶的看向扶鸾老道身后。 “常清道友,这位是?” 一名道长耐不住好奇,走过来问道。 “哦,这位是贫道师弟,道号望生!” 扶鸾老道矜持站住脚步,一脸正色介绍道,心中感慨万千,这还是他踏入云极观以来,第一次被人主动搭讪。 “原来是望生道友!幸会幸会!瞧着魂体生光,凝若实体,这不是甲子,也胜似甲子了吧?” 那道长一脸感慨。 “呵呵,还欠缺几年道行,让道友见笑了。” “不敢不敢,道友谦虚了。” 两人一问一答间,已然结伴而行。 “咦!” 没多久,又一声惊讶传来。 “扶鸾观主好修为,竟然收了一头甲子大妖!” 又一支从客舍出来的道士,朗声称赞间,神情甚是诧异! “误会误会,这位乃是贫道师弟,道号望生!” “呀,失敬失敬!” “……” 一直闷闷不乐的玄云道童,终于体会到万众瞩目之感。 这一路走来,不敢说是出尽风头,但路过之人,无不侧目。 熟悉的上前招呼打探; 不熟悉的也是暗中打听,这是何门何派?竟能收服一头甲子大妖。 这种情况,直到抵达法会现场,才有所好转。 实在是名门大派气度更为不俗! 且说有一派,名悟真派,派主怀里抱着一只黄花大狸猫,端是慵懒喜人。 可若是真当是狸猫,那可大错特错。 此乃一头三甲山君——虎妖也! 据说,已经护持三代观主,端是镇派灵兽。 一旦幻化本体,风从云随,虎啸山林,骇人至极! 还有一派,名为正全道,观主坐于蒲团上,静思冥想,怀抱一柄玉如意,听说乃是一柄有着无上妙法的灵器,可点顽石为金玉,具有不可思议神通。 更有一位道人,格格不入,吸引众人目光。 只见在一众道袍飘飘道士之间,他却脚蹬草鞋,头戴斗笠,一身衣服破破烂烂。 周身既无灵兽跟随,亦无法器傍身! 但所有路过之人,无不放慢脚步,或作揖,或拱手,以示尊敬。 若问此人是谁? 赫然是武当“邋遢派”真传弟子。 走的是道行归身,自由随意,别看无灵兽法器傍身,真打起来,武当派那武字,可不是好接的。 诸此种种,不一而足。 也只有云极这等大观,才能云集如此之多名门大派弟子。 否则平日哪能撞见这么多高人? 在皓月辉光下,扶鸾观那点萤火,自然黯然失色。 不过,即便如此,扶鸾老道依旧十分满意。 至少不再是人微言轻! 云极观露天法会,乃是在云极观三清殿前举办,各门各派绕着一尊铜鼎而坐。 扶鸾观位置较为靠后,坐在外围。 戌时刚到,云极观主弘真子起身,拱手四方,功起启请: “伏以三清立教,广开忏悔之门,无灾变无障,永保道必宁,太上垂慈,昭示祭祖之典!” “感谢诸位道友共襄盛会,云极无以招待,唯有抹月秕风!” “正所谓:自然曰道,道无名相。我等求道之人,更应铅华洗尽,珠玑不御,还请各位畅所欲言,坐而论道!” 弘真子说完,作揖四方,随即坐下,露天法会正式开始。 场中略一安静,便立即有道士站起,拱手四方,提了议题,却是议一议元炁之道。 十分中庸的开局,却事关所有道人。 便是道行浅薄,也不乏真知灼见,法会很快便热络起来。 偶有精彩之言,登时博得满堂喝彩!更有人离席,凑近细聊。 “望生、玄云,好好听,好好记,听不明白没关系,以后说不得哪天回忆而起,便是一朝顿悟。” 扶鸾老道叮嘱望生、玄云道。 “是,师兄(师傅)”。 望生、玄云连忙颔首,支起耳朵细听。 殊不知,此时此刻,他们的祖师爷——莫川,也在细听。 那插在铜炉上的供香,为他提供了最好的香火之镜,人虽未至,已然如临现场。 听着各门各派辩经论法,莫川基础知识也在迅速增加。 他一直以道术为根本。 殊不知,这是他裹挟香火气运所致。 立派根基,还在于元炁运用。 这点正是莫川所欠缺的。 此时,细细听着,颇有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 不知不觉间,夜色渐深。 但各门各派不仅没有倦意,反而越论越精神,不乏吵的面红耳赤之辈! 更有甚至,已然暗暗尝试起来。 唯有一些年岁稚嫩,道行浅薄的道童,听得哈欠连天,昏昏欲睡。 眼看法会已过大半,扶鸾老道趁着一个空闲,站了起来,拱手四方道: “诸位道友,贫道乃扶鸾观观主,敢问各位道友,对入梦禳魇之法,可有见解?” 偌大法会,大多只是瞥了一眼,不予理会,三五成群,继续之前的议题。 只有两三道观,应声而起。 “常清道友,若问入梦之法,我倒是听闻一些窍门……” 这几个道观客气介绍着,仔细一看,都是清水临近县城的道观,规模都不大。 所说的入梦之法,也十分浅薄。 扶鸾观主听着,面上客气,心中却叹息,这点经验之谈,可没有任何意义。 思罢,他再次朗声道: “各位道友,且听贫道一言,贫道此来,既是贺礼云极祭典,也尊祖师爷旨意,寻一门梦魇之法!贫道愿以鬼仙降乩之术作为交换,还望诸位道友不吝赐教。” 声落,露天法会安静了一下。 “法不轻传,道不贱卖,师不顺路,医不叩门。鬼仙降乩之道统,纵然千好万好,又哪能让我等欺师灭祖相互换法?扶鸾观主,还是莫要再提此事!” 上清派观主朗声道。 话看似在捧鬼仙降乩之术,实则已然在抨击扶鸾观。 他之所以开口,赫然是因为上清派擅长辟恶梦之法,扶鸾老道曾登门求道,却被轰了出来。 “多谢上清观主好意!只是天下道统,莫不源于三清,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我等唯有……” 扶鸾老道委婉回道,更试图反驳一二。 实在是,要是被上清派这顶“欺师灭祖”帽子扣实了,纵然有门派心动,碍于人言,恐怕也将偃旗息鼓! “够了!” 上清观主怒斥道:“谈玄论道岂容邪术污秽?” “正所谓:一切上真天仙神将,不附生人之体,若輒附人语者,决是邪魔外道、不正之鬼。如此邪术,也敢拿来换法?” 一声怒斥,令扶鸾老道老脸骤僵。 身后玄云道童更是抿着小嘴,拳头攥紧,怒目而视! 唯有望生,一脸懵懵懂懂。 只是瞧着上清观主实在凶得很,令人生厌! “道友,此乃露天法会,还请放下道统之争,门户之见!” 云极观主弘真子朗声道! 作为东道主,他有义务维护参会者基本秩序和颜面。 “还请弘真道友见谅,实在是这扶鸾老道自进了云极观,便四处窜访,寻那入梦之法,不惜以道统交换,我看其心可诛,怕是想以此法,蛊惑民心,虚旺香火!” 上清观主拱手道,眼神不善,看向扶鸾观,如看老鼠屎。 若问上清观主为何大动肝火? 这里面却有缘由。 话说,这扶鸾观若是未登其门也就罢了。 结果,不仅登门求道,更拿鬼仙降乩之术交换,这无异于变相否定上清观道统。 这让上清观如何受得了? “道友何出此言?本观寻那梦魇之术,也是为了禳解信众噩梦!” 扶鸾观主老脸憋得通红,干巴巴找了個借口。 旁边玄云道童听闻这话,气得小脸憋得通红,恨不得代师大喊: ——祖师爷做事与你何干? 只是经过清水县尉府邸之事的他,再也不敢僭越发言,生怕给师傅惹祸。 “是吗?那贫道怎么听闻,贵观祖师爷以无头鬼,恫吓县尉?真以为道录司不知此事?” 上清观主冷笑道。 他所言的道录司,正是朝廷管理道门的衙门。 当然,说是衙门,其实是自治。 基本由名门大派把持,直属护国国师。 “够了!好好的露天法会,谈这些败兴事作甚?” 清微宫主豁然站起,厉声怒斥。 若问他又为何暴跳如雷? 却是无头鬼出自清微宫弟子重石子之手,事不上秤,没四两重,一旦上了秤,可能千斤都不止! 这也是清水县令之死,让朝廷至今渺无音讯的根本原因。 一切皆是清微宫在其中斡旋平息。 “好了,都少说两句!” 灵宝观主站了起来,微笑拱手道: “扶鸾观主既求禳解信众噩梦之法,贫道观中供奉的禳灾符箓,可赠予贵观几张!” 扶鸾老道脸色面露感激之色,拱手道:“多谢灵宝观主赐箓!” 剑拔弩张场面,经过清微宫的怒斥,灵宝观的打圆场,终于缓和起来。 “扶鸾道友,贫道有一术,名为太玄入梦法,此法可梦中知梦,梦中悟道,扶鸾观主可有兴趣?” 便在这时,又一道士站了起来。 仔细看去,赫然是抱着三甲虎妖的悟真派派主。 上清观听闻此言,气得吹胡子瞪眼,只得冷哼一声,屁股坐下,懒得多言。 扶鸾老道闻言自然是欣喜若狂,所有委屈尽数抛掷脑后,连忙拱手道: “多谢悟真道友不吝换法!” “先别急着谢!若要太玄入梦法,贫道也不要贵观鬼仙降乩之术,只求扶鸾道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扶鸾老道心中咯噔一下。 悟真派抬手一指,食指中指并拢间,赫然遥指懵懵懂懂的魔童望生。 “贫道想要这名鬼娃!” 声落满场愕然,再看向悟真派主怀中狸猫,登时恍然大悟! 瞧那扶鸾观鬼童,一脸懵懂模样,显然涉世未深。 若是讨要而来,细心栽培,不失为道观未来镇派鬼仙! “望生是我小师叔,不卖!” 憋着一肚子火的玄云道童急了,大声喊道,同时一脸委屈的看向师傅:“师傅,他们欺负人!” 扶鸾老道连忙训斥道:“闭嘴,莫要多言!” “悟真道友怕是误会了,这位乃是贫道师弟,怎可交易?”扶鸾老道老脸难看解释道。 他不信,悟真派不清楚这点! “贫道刚刚听闻寻找梦魇之法,乃是贵派祖师爷意思,扶鸾道友不如请示一下?” 悟真派主瞥了一眼玄云道童,心平气和道。 扶鸾老道闻言顿时一僵。 “哈哈哈,悟真老道,你抱着三甲山君,却让扶鸾鬼仙现身,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上清观主哈哈大笑起来。 被虎所食之人,为虎前呵道耳,为伥鬼也! 扶鸾祖师爷,乃是鬼仙,自然畏山君,如畏聻仙。 “悟真道友,若有交易,烦请法会结束之后再谈!” 云极观弘真子开了口。 不想,扶鸾老道却突然道:“玄云,扶乩请仙!” 第七十七章 法天象地 “师傅——” 玄云道童一脸愕然的看向师傅。 他是真怕师傅请示祖师爷要不要卖掉望生? 哪怕不卖,这一声请示,也足以令人心寒! “积水养鱼终不钓,深山喂鹿望长生。” 扶鸾老道吟诵着望生道号由来,一脸慈祥的看向望生: “祖师爷虚怀若谷,悲天悯人,怎么会做那等无耻之事?” 玄云闻言呆了呆,思绪流转间,一咬牙,吟诵起降乩法咒。 “香气沉沉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门……紫微宫中开圣殿,桃花玉女请神仙;千里路途香伸请,飞云走马降来临……” 阴阳顿挫的吟诵声,回荡在露天法场。 这一刻,没人阻止,所有人皆静静看着。 云极观主弘真子是期待。 他倒是想看看,究竟是谁能让舍身取义的衍真真人,不惜拿出奔二景法,也要与之交换道术? 除了他之外,大多数人眼中,更多的是玩味和戏谑。 道门有五仙: 天、地、神、人、鬼。 鬼仙最不入流,仅止于投胎就舍而已! 现在悟真派有驾驭伥鬼之山君坐镇,扶鸾鬼仙降乩,无异于自讨苦吃! 在众人思绪纷杂中,玄云道童落下判词。 “扶到乩童来开口,指点弟子斩鬼神!” 玄云道童下意识闭上双眼! 咦? 预想中身躯被占感觉,竟然没有出现? 他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迎面而来的都是好奇目光,这让他有些慌乱。 “悟真老道,赶紧藏好你家山君,吓坏了猫猫狗狗,岂不成了一桩坏事?” 上清派主轻笑起来。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请仙失败了! 玄云道童闻言顿时脸色一白。 难不成……难不成祖师爷真的害怕虎妖? “扶鸾观主,要不……你试试……” 悟真派看向扶鸾老道,话还没说完,怀中大猫猛然嚎叫一声。 “吼——” 虎啸道观间,嘲弄众人下意识退后一步。 不是敬畏猛虎,而是敬畏比猛虎更加可怕之物。 抬首望去,那足以令众道士神摇意夺,肝胆俱裂的可怕之景,戄然闯入视野! 却见万道灏光,倏然萦绕玄云四肢百骸,在龙蛇飞动间,焕耀而起,喷薄而出。 如腾焰飞芒,直冲云霄! 第七十八章 浮名虚利 “望生道友,贫道有眼无珠,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悟真观主没有向扶鸾老道道歉。 反而走到望生面前,拍了拍衣服,以示拂去尘埃,这才双手环抱作揖,郑重弯腰致歉! 本就被巨大化莫川吓坏了的望生,见状更是一脸茫然。 他下意识看向玄云道童。 玄云道童又瞥了一眼扶鸾老道,这才凑近耳语道:“祖师爷没罚他,应该是原谅了,你就原谅了吧!” 望生点了点头,一板一眼的作揖回礼:“无妨无妨!” 悟真观主见状心中一喜,这才向扶鸾老道拱手作揖:“常清道友,方才多有孟浪之言,还望见谅!” 扶鸾观主拱手回礼:“无妨,道友客气了。” 再一抬头,一张张笑脸溢满视野。 “常清道友,法会仓促,贫道刚刚在法会上所言的入梦之法,或有不清不楚之处,不如今夜我们秉烛夜谈,细聊入梦之法?” “哎呀,常清道友,贫道意外从蛊师手里获得一只瞌睡虫,一直昏昏欲睡,直到贵派祖师出现,这惫懒玩意儿才终于苏醒,这一看便是与贵派有缘呀!” “扶鸾道友,贫道清微宫主,听闻本宫弟子重石子与贵派祖师乃生死之交,此乃重石之幸,亦是清微之福,一直未曾上门叨扰,实在是事务繁忙抽不开身,还请道友见谅!” “常清道友……” 一声声招呼将扶鸾观主多年历练而出的人情世故彻底淹没。 他抬眼望去,目之所及尽是笑脸,耳之所闻皆是赞美之词。 随口讲句话,便是一阵“道友风趣”吹捧! 刚走一步,人海相随,压得地砖吱呀作响。 扶鸾祖师成了话题间的主旋律! 入梦之法成了最好的搭讪切口。 那三五个曾在法会上,回答扶鸾老道提问的道观观主,那是喜得眉飞色舞,暗赞自个儿眼光独到,结了善缘。 那些曾与扶鸾老道同席论道,却爱答不理之辈,肠子都要悔青了。 直恨自己有眼无珠,当时便是应上一句,此时也能少陪多少笑脸? 这一刻,名门大派尚且讲究個含蓄矜持,多是含笑拱手; 然而对于小门小派来说,可就讲究不了那么多了。 ——萧曹曾作沛中吏,攀龙附凤当有时。 修道修道,修得就是夺得就是天地造化之道,扶鸾观一飞冲天,此时不攀不附,不沾不夺,更待何时? 夜渐深,扶鸾老道饮风而醉,双腿如踩棉花,轻飘飘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恍惚间,不知何时回到客舍。 只觉得今晚经历恍如梦境。 他活了七十来年,还是第一次得享这众星捧月之感。 这种如饮十年佳酿之感,令他痴迷沉醉。 “望生、玄云啊,可瞧见诸位道友态度了?” 许久,扶鸾老道勉强收敛起三分飘飘欲仙的微醺之感,看向身旁望生、玄云。 “瞧见了,师兄(师傅)。” 两名童子齐声答道。 “可知他们为何会有如此变化?” 望生玄云面面相觑间,脑海中立即回忆起那恢弘形象。 “因为祖师爷现了真身。” 玄云道童下意识道。 “是啊,祖师爷不出,咱们不过是任人欺辱的软柿子,祖师爷一出……” 回忆起那令人热血沸腾之景的扶鸾老道,嘴角下意识翘起,学着祖师爷的话道:“祖师爷一出……都成了猫猫狗狗!” “玄云你且记住了,实力才是立世之根本,切莫被今晚假象所迷惑,他们敬得是祖师爷。祖师爷说,三年之内,非灭门之灾,不得唤他老人家,这就是担心我们不思进取,沉溺于浮名虚利之中,我等切不可辜负祖师爷的良苦用心。” 面对师傅的谆谆教导,玄云道童脸色一肃,郑重作揖道:“弟子明白!” 扶鸾老道点了点头,又看向望生道:“师弟啊,今晚可曾怨愤师兄不义?” 望生一脸茫然。 扶鸾老道见状,没有大意,依旧耐心解释道: “赐子千金,不如教子一艺;教子一艺,不如赐子好名。由名可见,祖师爷对你期许甚高,今日悟真派欺我扶鸾无人,怀璧其罪,师兄不得以请祖师爷出来,此绝非心动他那无耻提议,是非曲直,还望师弟明白,勿要中了他人离间之计。” 望生懵懵懂懂,但还是礼貌答道:“师弟明白了。” 扶鸾老道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望生依旧懵懵懂懂,不知所云。 但他也明白,你不欺他小,他不欺你老。 懵懂未知,不是不解释的理由。 身为鬼修,望生只是阅历太少,不明白其中弯弯绕绕而已,但这并不代表他记不住。 早晚有一天,他会回忆起这一幕,并细细琢磨。 那么他现在这句解释,或许就足以消弭那尚未滋生的心魔。 兔坠乌升。 翌日清晨,扶鸾客房再次热闹起来。 往来之人,皆卑辞厚礼。 令扶鸾老道欣慰的是,上清派将辟梦之术如约送来。 最令他惊喜的是,悟真派除了送来了缚兽圈,更奉上了太玄入梦法,直言此乃感谢扶鸾祖师以德报怨,点化山君之谢礼。 晌午,扶鸾老道手奉三炷香,将两门术法、缚兽圈,以及一些道友馈赠之物,奉于祖师爷。 第七十九章 无主香火 ,飨食人间香火,我这竟是阴间 这两道法门,说来也是有趣。 脱胎自上清派的辟梦之术,讲究无梦法自然。 其曰:“人有六梦,神所交也。不识感变之所起者,事至则惑其所由然……一体之盈虚消息,皆通于天地,应于物类。” 大概意思就是,做梦皆有缘由,一旦做梦必靡耗心神体力。 因此无梦睡眠才是最好的。 辟梦之术,正是因此而生。 修行之后,小睡一个时辰,便可容光焕发,生龙活虎。 可谓卷道之王术。 不过,若说卷道,这太玄入梦法更卷。 这赫然类似清醒梦,可在入睡之后,可进入梦乡,在梦中修行。 此法弊端在于,每月必须得歇息三五日,否则恐伤本源。 “有意思,这两术简直互为补充啊?” 莫川轻轻一笑,当即闭上双眼,以太玄入梦法,眨眼之间便进入梦乡。 于梦中睁眼,熟悉的客厅印入眼帘。 他好奇的左摸摸,右看看,心神一动,周围景色迅速退去,竟现身于山峦之巅。 他迎着山风,摸着白云,目眺远方,那雄奇壮阔之景,虽是他随手勾勒,亦只能独享,但依旧令他颇为震撼。 他有心尝试模拟人物,却发现只能模拟出空壳躯壳,那人却呆滞如木偶,根本无法陪练。 “入梦术的边界么?” “难怪天妖道人将冉遗之鱼填入幻海,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不过,这两道梦魔法门够我分辨梦魔就足够了。” 莫川暗暗忖度道。 他修炼梦魔法门,可不是为了当卷王,仅仅是为了分辨梦魔罢了。 冉遗之鱼带给他的感觉太震撼了。 这是他得到飨祭道炉,行走香火世界之后,第一次出现的致命危机。 这也是他急着寻找梦魔之法的根本原因。 现在有这两道法门,尤其是辟梦之术,令他随时可以脱离梦境,总算是补上了他最担忧的短板。 莫川云游梦境正酣,一支香火鸟鸟而来。 这令他精神一震,连忙脱离梦境,以香火为镜看去……他愣住了。 只见鸟鸟青烟中,一座馒头山坐落于群山之间,山上竹茂木翘,鸟鸣琅然。 然后……没了。 供奉者是谁?香火又源自何处? 竟渺无踪影! 莫川眨了眨眼,心想,藏得倒是挺深啊! 他伸手轻拨青烟,香火镜中景色变化不定,倏尔树冠,倏尔山林,倏尔溪水,倏尔云间…… 他仔细翻遍每一个角落,皆无所得。 “真是奇了怪了,莫不是一支跨时空香火?就如那来仙镇般,机缘巧合之下,香火封存,奉者身死?” “还是说,这是妖邪供奉的香火?可既然是妖邪,我怎么又感觉不到所在?” 莫川瞥了一眼在香火之镜中出现的飞禽走兽,身影一闪,消失在客厅里。 再次出现时,已然现身那一片山峦之中。 以香火为镜俯瞰时,众山矮小; 身在其中,顿觉青峦起伏,不知边界。 莫川无心欣赏风景,身如惊鸿追上一只受惊野兔,支离之下,这跳猫子登时四分五裂。 “不是妖啊!” 莫川摇了摇头,又将兔子恢复,却并未放走,随手塞进飨祭道炉之中,打算哪天剥皮杀了,当做野味。 随后,他又在周围转了几圈,别说妖邪,连气味都没有。 这座馒头山干净得很! “见鬼了不成?” 莫川有些懵。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 便在这时,一阵山歌隐隐传来。 莫川连忙附耳倾听,待辨别方向,拔脚寻了过去。 出了馒头山,七绕八绕之下,终于寻到人迹小道。 沿着小道复行数十步,在“之”字山道转角处,看到了一名背着一堆小山高柴火的樵夫。 “老伯留步!”莫川见状连忙出口招呼。 “道长唤我?”那樵夫闻声停步回头,好奇问道。 “正是。” 莫川连忙走近,不动声色打量间,拱手道:“贫道山中迷路,敢问老伯这香火路怎么走?” 樵夫一脸迷茫:“俺打小就在山里打柴,还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像火路?道长可是要寻出山山道?” “正是。” “那正好跟俺打伴,俺这就准备回村,进了村,有了乡道,出山就简单了。” “那感情好!有劳老伯带路了。” “道长客气,唉,对了,道长是从哪里来的?” “游方道士,无观无门,天地为家,走哪算哪。” “呀,那可真是潇洒。咦,柴火怎么变轻了?” “贫道帮你托一把,省些气力赶路。” “幼,谢谢道长。” 山路难行,樵夫却难得在太阳高挂之时回村。 举目眺望,村落不大,房屋四散,依山而建,有的三五户挤在一起,有的独门独户。 ——却是山里难有平整土地,只能见缝插针。 周围稍微平整点土地,全被种上了作物。 当樵夫赶路而回时,田地间不少村民抬头招呼。 “天色已晚,道长还是别急着走,出山还得三十里呢,等走出去天都黑了,不如去俺家吃个饭,睡一觉,明早再出发。” 还未进村,樵夫便邀请道。 莫川就没打算出村,闻言羊装从后腰取出一只兔子道:“那就叨扰了,正好贫道打了条兔子,晚上一并烹了作菜。” 樵夫哈哈一笑:“好好好!”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驴蛋发癫咬人啦!” 倏然,一阵奔走呼喊声传来。 仔细看去,却见一名妇人,一脸焦急的奔走在村落里。 樵夫闻言连忙脸色一变,柴火一丢,连忙冲了过去。 田中干活村民闻声,也是纷纷丢下工具,赶了过来。 莫川脸上闪过一丝自嘲之色。 道爷我难不成是天煞孤星、人间柯南? 走哪哪遭殃? 当然,此乃因果倒置。 与其说他是天煞孤星,不如说是他是天煞克星。 莫川来不及感慨,连忙追了过去。 刚进村中,便听到一阵大呼小叫之声,其中还伴随着吃痛惨叫声。 只见十余名汉子,拼命按着一名少年。 那少年发疯似的,拼命扭动身体,十几个大人竟然愣是按不住他一个少年。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安装最新版。】 更有人一不留人,遭其咬了一口,登时吃痛惨叫。 老樵夫见状连忙冲了进去,参与压制。 随着老樵夫等一众村民赶来,相互轮换间,终于将少年死死按住。 “坏了,这是撞了邪啊,快快快,取金汁!” 一名老婆婆拄着拐杖而来,大老远的便吆喝起来。 众人闻言立马有人去取金汁。 “等等!让贫道来!” 莫川连忙喊停。 金汁,粪水也。 这噼头盖脸浇下,不是浇他,也恶心得慌啊? 晚上这兔肉还吃不吃了? “这……” 山村旱厕多,一位村民刚好舀起一瓢粪水,听到莫川喊话,顿时惊疑不定的看向那老婆婆。 第八十章 癔症发癫 莫川见众人皆看向老婆婆,心知这位怕是乡野间极为常见的神婆道姑。 再或者出马仙家弟子。 专门靠治小儿惊吓,驱邪收魂,开阴锁、看风水……之类阴阳行当生活。 “贫道山中迷路,得樵夫老伯指点,路过宝地。侥幸学过几手治邪祟本事,因此不妨先让贫道试试,不灵再上金汁也不迟。” 莫川顿了顿,又补充道:“不收钱。” 他这话潜台词就是——不用担心贫道抢生意,贫道只是路过,完事就走。 “好好好,道长快试试?” “这崽子真是邪了门,力气大得很!” 压着发癫少年的村民们连忙招呼。 村中神婆看了一眼莫川,没吱声。 莫川见状,这才走近——却见那少年,双眸贯血,呜咽低吼,恍如被制服的野兽,不甘的挣扎着。 再定睛细看,隐隐可见一条野猪残魂,挣扎于少年体内。 已然占了上风。 难怪少年行为如此疯癫? 莫川瞧明白细节,这才一抬手,连贴数道郁仪符。【第27章】 符箓上身,登时有惶惶日芒涌入少年体内。 那野猪残魂经日芒一照,顿时惨叫连连,惊恐得逃出少年身体。 莫川眼疾手快,一道慑鬼箓激射而去。 这等野兽残魂,哪里吃得住慑鬼箓力量? 登时烟消云散。 疯狂挣扎的少年,浑身一颤,随即瘫软如泥。 “咦,不动了?” “这就治好了?” 压着少年的众村汉,见状一脸惊疑不定,待确定少年确实不再挣扎之后,这才缓缓放开。 此时,少年气喘吁吁的趴在地上,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只是神色有点呆滞,有点懵。 “哎呀,道长真是好法力!” “是啊是啊!” 周围村民见状称赞不已。 “谢谢仙长救命之恩,俺、俺给您磕头了。” 一位满脸余悸未消的黝黑老汉,走过来嘴笨的嗫嚅几句,激动得便要跪地磕头表达感激。 “使不得!使不得!举手之劳罢了,老伯何必行此大礼,这不是要折贫道的寿吗?” 莫川连忙扶住老伯,到底没让他跪下。 一名被咬汉子瞧着莫川面善好说话,连忙捂着发紫手臂问道:“道长,俺这被咬了,碍不碍事?” “不碍事不碍事” 莫川摆了摆手,一脸正色的看向趴在地上的少年:“小哥可还记得之前去了哪里?” 第八十一章 诡谲山峦 ,飨食人间香火,我这竟是阴间 “俺找到了……那、那竟然是……” 中年妇人仿佛看到世间大恐怖之物,表情戄然惊悚起来,随即张口发出刺耳尖叫。 “闭嘴!” 莫川一声怒斥。 中年妇女尖叫戛然而止,一抹残魂自她体内涌出,扑向身旁一位老婆婆。 恰在此时,一道日芒电射而出,霎时穿过那残魂身躯,将其打成碎片。 “噗通!” 残魂离体的中年妇女,也在这时,眼一翻,摔下凳子,昏死过去。 屋内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莫川见状悄然退出房间,心中愈发荒谬。 刚刚那一幕,说是癔症,其实与昨日少年情况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串窍拿法妇人的乃是人类鬼魅。 且同样是残魂。 这类残魂,基本已然失去了自我思考意识,行事逻辑完全困在残存的记忆中。 一旦附人身,所做所言皆是做人时的记忆。 正因此,乡野农村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找来残魂为人时的熟悉之人,进行安抚。 大多数情况下,说些好话,许诺些香火祭祀云云,就能湖弄过去。 只有极为特殊情况下,会请屠夫之流,拿刀噼砍地面,进行恐吓。 如果还不行,那麻烦就大了。 眼前这家苦主,显然就是遇到了这最极端情况。 莫川在院子里守了半个小时,这家苦主终于出来,手奉二十枚铜子,表示感谢。 莫川随手拒绝。 待神婆出来时,他拱手道:“居士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神婆目露几分茫然,还是点了点头。 待两人来到农家院子角落,莫川立即开门见山道:“贫道明辰,居士可否将背后仙家请来,贫道有要事相商。” 神婆闻言皱眉:“仙长说笑了,仙家岂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莫川皱了皱眉道:“居士还是回去问问仙家为好,贫道就在贵村村口等着你的回复。” 神婆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抱怨道: “你这道人可真是奇怪哩!一介凡人还想见仙家,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 说着,转身便走。 那边立马有村中小辈凑过来,两人低语几句间,那小辈扭头看向莫川的眼神都带着几分不善。 莫川见状幽幽吐了一口气。 还真是庙小妖风大,池小王八多!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放牙三儿出去抓妖,余光倏然一动,却见灯草和尚正站在院落阴影中,向他拱手。 莫川见状,随即出门离开。 待走到无人地方,灯草和尚冒了出来,一脸得意道:“道爷,小僧不负重托,都已经查清了。” 莫川心中一喜:“哦?” …… …… “呼——这山路可真是越来越难走了!” 扶着神婆的汉子,在抱怨中,眼珠子咕噜一转: “大姑姑,您看您这年纪也大了,一个人生活也怪不方便,要不俺将小幺过继给你?” 神婆闻言沉默了。 她知道,过继是假,窥觊她所谓的仙家堂口是真! 仙家堂口,传女不传男,传媳不传子。 她既无女儿,也无儿子,孤苦一人,她这堂口,不知被多少亲戚盯着。 唉! 神婆暗暗叹了一口气:“中,明儿便让她来吧!” 那汉子闻言脚步一僵,半晌才反应过来:“哎,好好好,回去俺就将小幺送来。” 说话间,他正要大献殷勤,不想神婆脚步一停。 他愕然抬头,才发现,羊肠山道前,朦胧晨光下,昨天下午进村的道士,正站在路中间。 “你……要干什么?” 神婆表情一僵。 莫川目光复杂,道:“我说阁下怎么不愿意介绍仙家,原来是根本就没有仙家堂口,既然如此,阁下又为何要冒充神婆道姑?欺瞒乡里?!” 此言一出,登时令神婆如遭雷击。 旁边那汉子,更是一脸瞠目结舌,转而老脸涨红,指着莫川便骂: “你、你个牛鼻子,胡说八道什么?” “贫道可不是牛鼻子,不信你瞧瞧?”莫川揶揄一笑,伸手将鼻子摘了下来,露出黑洞洞的血窟窿。 那汉子见到这一幕,骇得头皮发麻,大叫一声“鬼啊”,转头仓皇而逃! 踉踉跄跄得几次摔倒在地。薆荳看書 那神婆也吓得不轻,双腿直颤,但不知为何,竟然没有逃跑。 莫川见状随即将鼻子重新装了回去。 “仙长,俺、俺并非有意欺瞒,俺一直以为……以为仙家就在身上……” 神婆声音颤抖的说出一段不为人知的隐秘。 原来,神婆母亲就是一位出马仙弟子,不想,意外早死,不仅未给神婆打窍,更未来得及将堂口传给神婆。 至此,仙家堂口失传。 然而神婆她爹,可不愿失了这一门赚钱手艺,逼着神婆撒谎继承了堂口。 神婆年幼,哪敢违背,只能照做。 因为从小耳濡目染的缘故,一应阴阳事宜,倒也做的似模似样。 不知什么原因,她虽然是照葫芦画瓢,竟然事情成功率不低,以至于她一直以为仙家还在,只是她看不见而已。 不过,随着她年纪增大,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 她逐渐发现不对劲了。 治小儿惊吓也好,辟邪收魂也罢,她的成功率其实最多一半,只是灵的时候,大家疯传; 不灵的时候,大家哀叹命运不济。 这些细节,令她惶恐不安。 如今一朝被莫川戳破,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随之如泡影般散去。 “居士堂口到此为止吧,不要再传了。” 莫川听完,心情颇为复杂。 说她欺骗吧,多少也懂点阴阳术,虽然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 说她没骗人,偏偏所做所行,全凭运气,却要收人钱财。 而她在这个拥有怪力乱神的世界,之所以还能将谎言延续下去,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十里八乡没有新的堂口冒出。 换言之,这片地界诞生不了大妖! 外界有点道行的大妖,也因为未知原因,避开这里。 “谢仙长开恩!” 神婆一脸感激之色,说话间,她神色略一踌躇道:“仙长可能找到仙家?俺想见一见仙家?” “嗯?”莫川语气骤然凌厉起来:“还想续那堂口?” “不不不,只是妄语一辈子,临死前想瞧瞧仙家究竟是什么模样?” “见仙家不难,你先说说,这片山峦可有什么异常之处?”莫川沉声问道。 第八十二章 神鳌补天 山影送玉兔,波光迎朝晖。 羊肠小道上,莫川蹙眉凝神细听。 在神婆口中,这片名曰西琼山脉的山峦,并无什么异常之处。 甚至还颇为宜居。 山间可耕良田虽少,但山野草药野兽颇丰,靠山吃山之下,日子不敢说富裕,但也从未听说有谁被饿死。 便是她这不事生产的神婆,都能靠着半真半假的阴阳术,混口饭吃,可想而知,山里还是有点余庆。 若硬要说异常之处,那便是洞龙潭那儿经常会淹死人。 这里的“经常”是以年为单位。 但神婆并不认为那里有问题。 因为那片水潭有浅有深,是个度夏祛暑的好地方。 每年夏天都会有大人小孩不听劝前往贪凉戏水,甚至连城里老爷,都偶有过去游玩。 那么一来二去淹死个三四人再正常不过。 除了洞龙潭,瓦北庄有棵大柳树颇有几分神性。 据说,以前有個妇人在那上吊,不曾想凳子刚踢掉,碗口粗的树枝竟咔嚓一声,应声而断,救了妇人一命。 妇人家属事后感激不已,尚飨祭拜,一来二去就成了村里习俗。 除此以外,神婆还说了三五桩想不通的奇怪事儿,莫川皆一一记下,打算回头去看看。 神婆说完,便一脸期待的看着莫川。 莫川心知神婆在期待什么? 随口解释道。 “所谓仙家,大多是飞禽走兽成精,仗着人类三分未知愚昧,赚点香火修行。” 说着,他一挥手,牙三儿凭空冒出。 这一幕唬得神婆一跳! “道爷,您唤我?” 牙三儿拼命摇着尾巴,那谄媚模样看起来不像是狼,更像是狗。 唉!好好一只狼,愣是被灯草和尚带歪了。 “你且护送一下这位居士回村,事后自个儿来寻我。” 莫川吩咐道。 “谨遵道爷法旨!” 牙三儿连忙前爪伏地,一副类人跪拜模样。 这一幕瞧得神婆啧啧称奇,心中更是汗颜,亏她之前还讥讽莫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哩! “居士且回吧,贫道就此别过。”莫川拱手告辞,说完扬长而去。 “仙长慢走!”神婆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寒暄一句,目送莫川离去。 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阵惆怅之感。 一辈子打着仙家名义行事,没想到,临了还真遇到了一位仙家。 可惜,人老珠黄,攀不上关系喽! …… 莫川辞别神婆,一路按照她的指点,来到洞龙潭。 洞龙潭,说是潭,实际上就是一段溪水河道。 这段河道宽敞且平,河床皆是溪水冲刷而出的鹅卵石,以至于水面清澈喜人。 莫说村民,便是莫川走到这,都有种跳下去洗一把的冲动。 他沿着溪水溜达一圈,不得不承认,神婆说的没错,洞龙潭没问题,既无妖邪,也无怨魂。 只是戏水的人多了,难免有人溺水而亡。 莫川反复溜达两圈,确定没问题之后,再次转悠到最初借香火通道,抵达的馒头山。 此时,牙三儿也已经循着他的气味,追了过来。 莫川随口问了两句神婆情况,随即一挥手,又放出灯草和尚,一脸若有深意问道: “你们瞧瞧这座馒头山,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牙三儿一脸懵逼。 这烂怂馒头山能有啥特殊之处?既无陡峭之奇崛,也无平原之壮阔。 不想灯草和尚却道:“道爷,这馒头山瞧着像馒头,可小僧看着却颇有几分玄武之意。玄武为神兽,乃祥瑞之兆,在风水之说中有聚财化煞之意。” 莫川闻言眼睛一亮:“哦,这么说,这还是块风水宝地?” 灯草和尚连忙摇头: “不好说不好说,正所谓阴阳相生相克,大吉之地,亦有可能孕育大凶。” “《地经秘要》所言的四大凶象之一,便是玄武藏头。由此可见,玄武风水,并非一定大吉大利。” “据小僧所知,便是这玄武风水,又有起尖锋、高山勇、后山少、反回头、破沙漏……等相,有吉有凶,实在不好论断!” 灯草和尚侃侃而谈,直接把牙三儿看傻了眼。 久居深山的它,一直跟着狼王打打杀杀,哪里经历过这些东西? 哪又想到一个馒头山,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莫川笑了:“没想到你还懂堪舆之术?” 灯草和尚连忙赔笑道:“只是纸上谈兵而已,属实是那张员外酷爱这些旁门左道,又怕风水先生蒙他,自己买了不少书,小僧跟着翻阅过一些,才知道些许皮毛。” 莫川道:“那你瞧瞧,这馒头山是凶是吉?” “自然是凶了。” “哦,为什么这么说?” “道爷都说是馒头山了,还能吉到哪里?” “少跟我打马虎眼,这馒头山有点机缘,你们两个分头去找,找到,道爷有赏;找不到,滚回去吃灰!” 莫川笑骂道。 “哎!” 灯草和尚一个作揖,咻的一声钻入草丛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牙三儿不敢耽搁,一声低吼,也跟着跑了出去。 莫川随即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大约一刻钟之后,牙三儿回来了。 嘴里叼着一株青草,仔细一看,却见草根处悬了一根好大萝卜。 ——竟然是一株上了年份的人参! 莫川接过人参,仔细一打量,笑骂道:“你这夯货,这人参再长两年,都要能成精了,经你一挖,机缘顿消。” 牙三儿道:“此乃它的成精劫,正好成了道爷的机缘。” 莫川莞尔,将人参放在一边,等着灯草和尚。 又过了一刻钟,灯草和尚一脸兴冲冲赶来:“道爷,小僧不负重托,已经寻到了那机缘。” 牙三儿一脸愕然的看向灯草和尚,又看了看道爷身旁的人参。 “哦?”莫川发出一声轻咦。 “道爷,且随我来!” 灯草和尚得意一笑,竟敢卖起了关子。 莫川艺高人胆大,收起人参,跟了过去。 七绕八绕之下,来到一块怪石嶙峋的风化之地。 灯草和尚指着一块山体裂缝道:“道爷,那机缘就在里面,小僧进去走了百来米,便豁然开朗,隐隐有怪物横行,小僧不敢再探,故而回来汇报。” 莫川一脸好奇道:“你是怎么寻到了这里?” 灯草和尚挑衅的看了一眼牙三儿,这才卖弄道:“道爷说,这馒头山有机缘。小僧寻思着,这馒头山既无天险也无瑰丽,那机缘不是在天上,便是在地下,这找了一圈,还真让小僧找到了。” 果然是赚了大气运的灯草精! 莫川心中感慨,这机缘怕是也只有九寸身高的灯草和尚、以及无形鬼魅之流能够找到。 原来,这山体裂缝,狭窄如门隙,大一点的兔子都钻不进了。 莫川心中一动,一挥手收起了灯草和尚和牙三儿。 又使了大小如意之法,令身子小如稚童,宛如纸片人般,挤进地缝之中。 如此艰难行了百来米,里面果然豁然开朗。 却是一座别有洞天的地下溶洞。 洞内萤火辉辉,仔细看去,竟然是一株株酷似益母草的发光植物。 “呼噜噜……” 一阵低沉吼声,从洞穴深处传来,听起来像极了呼噜声。 这令莫川眸光微闪。 他挤出裂缝,落地恢复原状,环顾四周间,向声源处寻去。 溶洞怪石嶙峋,石笋若獠牙悬空。 越靠近声源,莫川心中越古怪,因为在那呼噜声中,还夹杂着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狂如夜鬼敲云板,饿似豺狼觅口餐。 待行至一个转角,斑驳墙壁上,投射出一团似长满触手的黑影。 莫川伸手虚空一握,辟邪剑悄然落于掌中。 待走过转角,他脸色悚然一惊。 那是何等怪诞之物? 其大如磨盘,肿胀如球,体表长着数根蠕动触手,还有两根触手恍如肉翼,在空中轻轻拍打着,全身看不到五官。 此时它体表凹陷,正吞入一头黄皮熊。 这黄皮熊浑身骨头都被碾碎,软绵绵的挂在肉球凹陷处,随着肉球的吞吐,一点点滑入其中。 这令莫川没有来想起蛇吞猎物之景。 “呼噜——” 蓦然!那肉球状怪物停止了咀嚼,身上触肢撑在地上,咻的一声,向莫川冲来。 【大】 心随意动间,莫川陡然膨胀而起,化为三米巨人,提着匕首似的辟邪剑,劈了过去。 剑芒吞吐间,刀刃临身,那怪物登时一分为二。 还有几根触手碰到莫川,也霎时自动断为数截,却是遭了支离之术。 端是惊鸿而起,流萤而落。 “这是帝江?还是混沌?” 莫川一脸惊疑不定,下意识想起记载于《山海经》中的怪物。 他想了想,将残尸收入飨祭道炉继续前进。 复行数十步,再遇四头怪物,皆被他如拗折枝叶,随手斩杀。 他还特意支离了一头,塞进飨祭道炉中。 ——这种稀奇古怪之物,怎么说也得留一个备份。 没多久,莫川走到了溶洞尽头。 仔细看去,却是一座椭圆形空腔,地上积了一些池水,不知池水之下还有没有暗道? “道长,你来了!” 四野阒然间,一道仿佛山体共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荡漾而来,震荡得坱尘簌簌洒落。 莫川悚然一惊,猛然回头四顾。 溶洞空荡荡一片,只有莹草发出幽幽微光,将穹顶上的石笋,映照得愈发渗人。 “余前日见道长使那变大之法,端是神威无比,恍如法天象地,这才以残存心力,呼唤道长,还望道长莫要见怪。” 石壁再次簌簌震动起来。 “阁下既唤贫道而来,为何又避而不见?” 莫川愕然,思绪如电间,朗声问道。 “非余避而不见,而是道长便在余的身体里。” 莫川闻言头皮发麻。 不知这是神秘之人的妄语欺诈,还是确有其事? “阁下的意思是,这座山便是你的身躯?” “正是!余为深海之鳌,困于这千里荒山之间不知多少春秋!躯壳早已风化为石,仅有不灭残魂,困于残躯,挣扎不得。” “前日,余观道长于百里之外,使那莫测大神通,故将道长唤来。奈何,余之躯壳已然化石,僵硬不得,无法呼唤道长,竟差点与道长失之交臂!” “还好道长再次寻来,进了余腹之中,终于可用腹语勉强交流。” 岩壁嗡嗡作响,每一句话都会震落大片碎石。 然而仔细看去,便会惊讶发现,穹顶山水蔓延间,又迅速将震碎之处填补,看起来恍如活物。 “阁下如此神通,又有谁能困阁下于这千里荒山?” 莫川思绪闪烁间,问道。 “娲母。” “娲母?” “你们人类称她为女娲!” 莫川闻言心生荒谬……远古神话中的女娲? “女娲娘娘真的存在?” “呵呵……真是世情薄,人情恶啊!” 神鳌一声幽幽叹息,不知是嘲讽,还是唏嘘。 “敢问这是发生了何事?” 石壁沉默了。 直到莫川耐心耗尽,就要准备再次发问时,嗡嗡声音幽幽传来。 “……大道有缺,娲母言此为天破,寻天下大道,斩余四肢,抽余大道,补了天。余只剩下一壳一首,枯遗荒山,不知多少岁月。” 莫川心头微震,这是女娲补天传说啊? 没想到,从这神秘大鳌口中说出,竟是另一番模样? “敢问阁下唤贫道而来,所为何事?” 莫川略一沉默,提起了正事。 “……余恳请道长,杀了余。” 莫川神色微动,眸含异样之色。 “余血脉溶于天道,残魂勾连之下,不死不灭,唯有身躯破裂,才会斩断天道眷顾,身死道消。” “余枯守荒山不知几载,身躯腐化为石,心力早已枯竭,唯求一死,还请道长相助。” 莫川沉默许久,才问道:“贫道该怎么做?” 石壁震动:“此馒头山西面孤峰,为余之首。道长只需化为那百尺巨人,将其连根拔起,斩断地脉勾连,足矣。” 莫川面露尴尬之色:“不知毁了孤峰可行?” 石壁簌簌:“余得天道眷顾,孤峰毁之不难,只是地脉喷涌之下,不消几日,便会重新长出,难求一死。” “原来如此。” 莫川颔首,略一踌躇道:“不瞒阁下,贫道虽修那法相之术,然受师门戒律所限,未得出阴神之法,恐怕难以满足阁下夙愿,不如待贫道请示师门之后,再由师傅出手,如何?” 第八十三章 阴谋防身 “何必如此麻烦?余不通出阴神之法,却可教你出阳神,此乃修性修命之大道,也算是报答道长解救余脱离苦海之义!” 周围山壁再度嗡嗡作响起来。 “何为出阳神?”莫川一脸诧异。 “道法竟衰微至斯,已然不知何为阳神?”神鳌音藏惊诧。 “这与其说是道法衰微,不如说是贫道愚昧无知!”莫川解释道。 “道长谦虚了,说起出阳神之法,还得从元炁说起。何为阴神?魂魄矣!何为阳神?以魂魄御炁矣!” 大概是瞧莫川年轻,神鳌没有再纠结这个细节,随即介绍起来。 简而言之,出阴神和出阳神,都是神魂出窍之法! 不同的是,阴神为虚;阳神为实。 即,一神一炁,一阴一阳也。 阳神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乃是以神驭炁,以先天之炁驾驭后天之炁。 然,修行者元炁有限,先天之炁不可轻动,故而此法十分复杂,需借先天之炁采后天,烹炼之后,入穴凝神,方能神炁合一。 在简单介绍之后,神鳌随即授法起来。 莫川凝神细听。 听完便盘膝而坐,尝试修炼起来。 如遇关卡瓶颈、及不通之处,神鳌皆细心讲解,对答如流。 山中不知岁月老,壶酒棋半是黄昏。 不知过去多久,莫川终于学会出阳神之法。 他略一尝试,见魂魄可以走出躯壳之后,随即起身拱手道: “贫道谢先生授法,大恩不言谢,若有来世,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 神鳌道:“若有来世,余宁为蜉蝣,不为寿鳌!” 莫川叹了一口气:“贫道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先生应允。” 神鳌道:“但说无妨!” “贫道游历天下,四海为家,自诩也算见过不少名门高人,却从未见过如先生这般博学之才!修道大不易,贫道积郁无数困惑,还望先生授道解惑。” “可!” 莫川大喜,连忙将修行攒聚的问题,合盘托出。 神鳌有问必答。 讲解由浅到深,鞭辟入里,令人茅塞顿开。 不过,并不是所有问题神鳌都能解答。 用神鳌的话来说,它乃天生地养,本能汲天地灵气,后虽触类旁通,但有些人道问题,它还真不明白。 莫川不以为意,能解惑多少算多少。 时间如水,潺潺而逝。 又不知过去多久,神鳌在解答完一個修行难题之后,倏然又有叹了一口气,道: “道长,到此为止吧!余虽残魂不灭,但心力有限,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再过一会儿,怕是要陷入沉睡,再次醒来,不知又是几百几千后。乾坤空落落,岁月去堂堂!是该到寻觅大道虚境之时了。” 莫川颇为可惜的叹了一口气,神色一正道: “贫道这就送先生前往大道虚境,只是……先生如何证明您乃女娲娘娘斩去四肢的撑天神鳌?又如何证明那西面孤峰乃是您的脑袋,而非封印之石!?” 石窟安静了一会儿,随即一声叹息传来:“道长是怀疑余之身份?” 莫川拱手:“还请先生见谅,贫道既为人族,不得不防。” “拿余好处,却不愿办事,不愧是女娲之后人,心性之狡诈,亘古不移,可谓卑鄙!” 神鳌愠怒至极,声音震得石壁嗡嗡作响。 “先生此言差矣!” 莫川反驳道: “《周易》有言:内阳而外阴,内健而外顺,内君子而外小人,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也。” “贫道以阳谋立身,阴谋防身,何错之有?先生若为神鳌,赐阳神法,授道家言,也算公平交易。” “可先生若是那不出世的大妖,也敢笑贫道狡诈卑鄙?这岂不是龟笑鳖无尾,自取其辱?” 声落,洞窟内一阵沉默。 “难怪人道大兴,窥一斑而知全豹啊!” 许久,神鳌在感慨中又道: “余之血脉虽融入天地之间,但残魂依旧,道长出阳神之后,遁入那地脉之气中,即可见余之残魂。” 莫川深深吸了一口气:“还请前辈见谅,贫道道行浅薄,不敢深入地脉之气。” 神鳌道:“这么说,道长是决定背信弃义了?” 莫川摇头道: “贫道并未许下任何诺言,何来背信弃义之说?” “更何况先生求死之言,属实有违大道自然。贫道生命虽然短促,也知长寿之妙,纵然不如先生,也不过是夏虫不知冰,井蛙不知海,曲士不知道者罢了!” “正因此,贫道不敢以浅薄之见,妄下定论。贫道发誓,待贫道修炼有成,必还因果,正好先生心力已尽,不如就此睡去,待一觉醒来,或许已经得见大道虚境!” 莫川思绪如电,既不得罪,也暗暗点明他的担忧。 说实话,他也拿捏不定对方究竟是不是神话中的神鳌? 即便是,他也不敢擅自拔峰。 毕竟史海钩沉,天知道上古之时发生了什么? 万一这是女娲娘娘布下的封印呢? 一旦将其放出,他能跑路,天下岂不遭殃? 通往地狱之路,往往由善意铺就! 所以这种事情,不做不错,最起码得等他有能力善后之时,再说。 “纵有千般借口,也不过是内心怯懦,滚吧!”神鳌怒斥道。 “告辞!” 莫川拱手作揖,转身离去。 他刚走数步,身躯陡然一僵,“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有毒?什、什么时候?” 莫川双眸瞪圆,一脸骇然之色。 “聪明反被聪明误,尔等人族一直这样,几千年了,一点改变都没有。” 洞窟中,传来幽幽讽刺之声。 “哗啦啦啦……” 在一阵铁链碰撞声中,便见溶洞内,光影变幻,无数刻满符印铁链幻化而出。 便见这些铁链在空中相互缠绕,将一头怪物捆绑悬空。 细看这怪物,其状如牛,脑袋雪白,一对犄角之间,挤出一颗独眼,尾巴酷似蛇尾,布满细密鳞片。 “难怪洞窟内有呼噜声,我道是那怪物,原来是你所发出。” 莫川气喘吁吁,脸色难看。 “难得碰到一个有能力帮我拔了封印,偏偏却长了脑子。可惜,虽然长了脑子,却被好奇塞满,像极了山野间的傻狍子。”独眼怪牛懊恼道。 “这么说,那孤峰果然是封印你的关键?”莫川问道。 “是啊,后悔了?可惜,迟了!既然无法为余所用,那便拿你血肉,填补道行。” 在勃然大怒中,独眼怪牛猛然张开嘴巴,吐出一个肉团,那肉团落地便膨胀而起,化为长满触肢的怪物,向莫川蠕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