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庄河事件》 序 五月,风里的暖意渐强。即便是在雷城这样的北方海滨城市,夏天的脚步也在迟缓的紧靠。河岸柳枝早已抽发的茂密,海棠和玉兰过了时节,只剩下枝桠间的几朵晚蕊和遍地的落英证明他们不久前的繁盛。现在是石楠花的天下了,他们配合着暖风肆意开放。 今天是五一长假的第二天,和游人接踵的海岸旅游区不同,章庄河这样的城中村片区,来游玩的也多是住在周围的居民。“河堤上钓鱼的这些人,基本都是老户了,有什么事可以找他们打听,但要注意时机,别把他们的大鱼吓走了,不然他们可难缠的狠,上个月有两个老头为了抢钓位把头都给干破了”。张万钧在前面边走着边说到。 跟在他后面的是所里新来的实习学警赵天杨,和张万钧这样社会招考上来的“泥腿子”不同,赵天杨是首都警官大学的在读警校生,实习安排在了章庄河派出所。所里的其他警长都是拖家带口的老人,只有张万钧这种工作三年的夹生肉常住所里,自然也就成了赵天杨的师傅。 “天杨,你这实习签可抽的不好,你要是分到海边去,还能跟着去景点转转,在我这儿天天打交道的除了村里的老头老太太就是农民工了,连个美女都瞅不着” “没事,师傅,在哪都能锻炼到的。要说美女,昨天咱们吃饭那家酒家,老板娘不就挺靓的” “那小丽姐可是咱中庄一枝花,但她那朝天椒的脾气,一般人可无福消受。你看,河心洲那个穿黄衫的能打几分?” 赵天杨顺着张万钧的视线看去,河道沙洲的苇荡里,一个穿鹅黄短衫和亚麻长裤的女子报臂站在滩边,头顶随意的挽了个丸子头,高鼻梁,大眼睛,肤色白皙,身材修长。 “9分,是个美女。” “可惜,已经是孩子她妈了,8分吧”张万钧看到女子旁边,一个穿牛仔背带裤的小姑娘,蹲在滩头,旁边放着一个小红桶,像是在抓小鱼、河蟹。 “那也依旧是个美女”天杨答道。 女子似乎注意到了堤岸上两名年轻警官的视线,手背遮阳向上看到,张万钧对上了她的视线,旋即喊道“同志~~注意安全,看好孩子”,女子颔首看回孩子。 张万钧回过头去向赵天杨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天杨回应一个学到了的表情。 两人继续顺着堤岸巡逻,期间张万钧又给天杨讲了讲检查农民工暂住证时的注意事项,快到西庄桥的时候,看到一群人聚在岸边。张万钧带着天杨走了过去。 “咦,这是捞着好东西了吧”七八个人把中间持竿收线的钓者围住。钓者正屏气凝神,看得出鱼竿上挂住的大鱼份量不小,已经把竿头压弯,但不知为何水面始终不见挣扎的涌波,只有绷直的鱼线从水面下射出。钓者继续收线,黝黑的手背因为用力涨红而掌心已经攥的发白。众人都随着他屏气注视着水面,忽然一个不圆不方的“触角”被拽出水面,紧随而出的是一个紫色的行李箱。 众人正准备将箱子拖上来,而一股恶寒已经爬上张万钧的后背,他让天杨赶紧给所里打电话,自己一把夺过了鱼竿,在他看来那行李箱里露出的“触角”分明是人的半截手臂。 第一章 查找尸源 “同志你好,我们是雷城市市中分局章庄河派出所的民警,现在就今天上午你在河里钓到行李箱的事给你做一份笔录,请你先介绍下自己的情况”赵天杨一板一眼的询问着,张万钧配合他敲击着键盘。 “我叫段富国,今年56了,就是咱章庄河东庄人,以前在村里开个小五金店,去年交给俺二儿子了,现在也过的算退休生活,每天就是出来钓钓鱼,要不就是跟几个老伙计一起打打牌,喝两杯”。坐在桌子对面的,是今天上午在河堤上钓鱼的中年男子,看得出他有些局促,张万钧把会议桌上的一次性纸杯朝他面前推了推,顺道接了句话“师傅,你不用紧张,咱们现在是做证人笔录,你就把自己看到想到的告诉我们,这是对我们工作的帮助”张万钧看到段富国喝了一口热茶后松弛了一些,示意赵天杨继续问下去。 “师傅,说说今天上午你在河边遇到的事吧” “我今天早上吃完饭出门,以前都是踩着七点就出门了。今天挺折腾,出了庄头发现忘了拿水壶,我又返回去接上水,磨蹭到河边的时候就快十点了。因为来的晚,所以就给我的位置不好,在那个苇荡子底下,打了几竿一直不见好。盒里带的饵打窝打的快见底了,也就薅上来三两个寸八长的小草鱼,我寻思甩完拉倒,回家吃饭了,结果最后一竿甩出去没一会儿就咬了”段富国转了转手里了纸杯,思绪回到了河岸河边。 竿那头的家伙份量不小,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提气收线。旁边的钓友们显然发现了,他挂上了“大家伙”,纷纷围了过来沾沾喜气。巡逻的张万钧和赵天杨也是这个是个凑了过来。 老段手里的线配合鱼竿松松紧紧,但奇怪的是水面上始终见不到翻腾的水花,难道是挂到了河底的王八,王八也行拉回去炖个汤拉馋,老段一边想一边把紧了手里的鱼竿。众人围观的视线都聚焦到了直射水面而出的鱼线另一端,突然一个不圆不方的东西兀的被从水下拽出来。老段心想白扯了,挂了一个破垃圾。紧随而出的是挂在那个东西上的一个紫色皮箱,箱子和东西合在一起就像个沙滩上吐舌头的蛤蜊。老段还在想,听见后面一声“给所里打电话”,然后还没等他反应,手里的鱼竿就被一个年轻警察一把抢了个过去。 “你这个年轻…”“师傅,借竿一用,执行公务,天杨,让所里备便的人都过来,让边上的师傅朝后退退,你跟我一起把东西拉上来。”还没等老段反应过来,张万钧已经接管了现场。 赵天杨一边和所里的接线民警转述,一边示意围观的垂钓者们后退,众人不知出了什么新鲜事,腿退到了天杨两臂的后面脖子却恨不得伸的更长,大家都想看看什么东西让警察这么在意。 老段看着这两个警察,拿竿的这个看着年纪大点,但估计也不到三十,中等个头,长相端正,身材磅实,胳膊因为用力小臂上的肌肉兀突突的跳着,旁边帮他的这个看起来更年轻,瘦瘦高高得有一米八多的个了,白白净净的,看起来更像是刚参加工作的学生。两个警察连拉带拽把整个箱子拖了上来,箱子上的“触手”受力在空中抡了个圈,又耷拉在箱子边上。这下众人都看清楚了,这个肉乎乎的东西,是人的半截胳膊。 “诶哟!!”“这是什么东西”人群里发出各种声音,大家都又自觉的朝后退了几步,老段更是腿脚一软坐在了地上。河岸上的动静,引起了两岸垂钓者、游人的注视,两辆警车随后赶来,三五个警察围成一线示意人群后退,他们挡住的是那个刚捞上来的箱子。 “师傅你看看笔录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赵天杨将打好的询问笔录递给段富国。 “没了,我知道的就这些了”段富国摇头说到。 “那麻烦您在这儿写句话,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相符,然后再在这…签上名字”赵天杨指示着杜富国把笔录写完起身准备将他送出去。 “师傅,发动发动咱们钓鱼的老哥几个,看看有没有人之前在哪儿见过这个紫箱子,想到任何线索都可以给我和小赵打电话”,张万钧最后补了一句,段富国应和到然后跟着赵天杨出去。 张万钧他们作为现场发现者又是管片民警被抽调进了专案组。专案组总共十六个人,组长是市局刑警大队的李科长,其中有刑警队的侦查员,还有几个张万钧他们这种周边派出所的青年民警。按照工作分工和计划,行李箱已被法医带走,化验和比对结果可能还需要几天才能出来,这几天他们需要跟时间赛跑,尽可能多摸排出一些信息出来。 “师傅,接下来怎么查?”赵天杨回到会议室看到张万钧还坐在桌前。 “你说呢?高材生”张万钧盯着墙上的辖区地图说到。 “按侦查步骤,我们先要查找尸源,dna和化验结果要等法医和物证组那边的消息,我们还是得从现场入手,可以先查周围的监控。不过河两岸的镜头不少,咱们也不知道箱子是从哪儿扔进河里的,师傅你说咱们从哪儿开始查呢?”赵天杨看着地图上穿城而过的章村河搜索着侦查的突破口。 “有点东西啊,书没白读。我再教你点实践真知,咱们不用把所有的镜头查一遍,瞄准重点就行。现在还没到雨季,河里水浅,以现在的水流量,这个箱子不可能从上游过来还能漫过两道拦河堤坝。所以大概率抛尸地点就在中庄桥和西庄桥之间的这段区域,咱们可以从这儿开始查。” 第二章 监控盲点 “你小子又不近视,带啥眼镜啊,文艺青年?”张万钧抽完烟拎着茶杯进了监控室,看见赵天杨鼻梁上架了一副黑框眼镜坐在电脑桌前。 “师傅,这是蓝光眼镜,没度数,但可以保护眼睛的”赵天杨边说边把眼镜摘下来让张万钧试试。张万钧戴上以后除了架的鼻子不舒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感叹了一句“洋务运动”旋即把眼镜还给了赵天杨。 “查的咋样了?” “还没有收获,师傅我按你说的区域,查了河堤两岸过去一周的7个镜头,都没有发现有人拽着箱子,咱们是不是把范围再扩大些,或者把时间再超前推推?” “时间不会太久,再早的话,芦苇还没发起来,水也更浅,在这抛尸的话,肯定还是想掩人耳目。如果是四月初的话,河里的植被太少,反而容易暴露。” “师傅,那他扔在这儿,被河坝拦住不早晚都会暴露吗?直接扔到海里不行吗?” “不一定,海边都是景点,人多,镜头也多,你提个大箱子到海边,你怎么扔?浪不都给你卷回来了。坐船出海扔箱子不更显眼了。” “也是,那他选择扔在这儿,是想等雨季来了,河水涨上来把箱子冲到河里?” “是啊,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并不是本地人,或者不了解河道里的情况,以为扔在了河里就没人能够发现了。” “那按照这个逻辑,范围也不会超过这两桥之间的区域,可是两岸镜头我都看了,没有啊?” “是啊,河岸上的镜头,你都看了,桥上的镜头你找了吗?” “没有啊” “你看,这不就发现个盲点了” “不是啊,师傅,咱们所里就没有桥上的镜头啊。” “你傻啊,咱们没有,又不是别人没有,你巡逻这几次没看到桥头有镜头?” “师傅,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桥头两边的杆上是有好几个镜头。那咱们去哪儿查?” “那两组是交警的卡口镜头,你等我打个电话”张万钧摸出手机打通了一个电话。 “齐哥,在单位?啊,没出去贴条啊。行,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边来了个大活,不知道你听没听说,需要去你那儿查个卡口。啊,行,我一会儿就到。” 齐顺航是交警大队张村支队的民警,他和张万钧是同年入警,两个人在新警培训时认识,分配后单位又离得近,休息时两个人经常一起约酒,去年齐顺航结婚后,两个人见面的频率才渐少。 赵天杨跟着张万钧来到交警支队,齐顺航已经等在门口,几人见面简单介绍了几句就直奔主题,指挥大厅里电视幕墙,高清探头,这里的监控技侦效能自然不是派出所里几个破镜头可以比较的。三个人按照之前的思路,把过去一周,中庄桥上的镜头过了三遍,也没有查到有用的线索。 “师傅,我们的思路会不会出现了问题,这卡口镜头是能看,但除非这个人是拉着箱子上桥的,不然他要是开车带着箱子在桥上扔的,咱们怎么也看不见啊。也不能把这一周所有的车都查一边吧。” “你说的有道理,之前想的太简单了。不用都查,中庄桥窄,两车道遇到大车错车都很麻烦,白天人多车多,他也不好停车在桥上扔东西,只能是挑晚上没人的时候。这桥正常开的话,半分钟就能过去了,考虑到他扔东西的时间,咱们再把晚上九点以后到第二天天亮前的监控过一遍,看有没有在桥上超过三分钟的车。”张万钧盯着屏幕说。 “可以啊,张,你这派出所里小青龙有点屈才了啊,应该去干刑警的”齐顺航拍了拍张万钧的肩膀称赞道。 三个人说干就干,把晚上的录像又过了一边,可还是没有发现。 “会不会,时间还是留得太长了?我们把时间缩短到两分钟?”齐顺航问到。 张万钧陷入了沉思,推敲自己的侦查思路在哪儿出现了问题。“这样,齐哥,你要是不忙,再帮兄弟们过一遍,我带着天杨再去现场看看吧。” “行,你放心,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联系。”齐顺航将两人送出支队,两人过了东庄桥顺着河堤一路向西。 自从章庄河里捞出尸体的消息传出去,河两岸除了匆匆赶路的路人,再也不见往日的游人。钓鱼的老友们也避讳的狠,谁也不愿再沾染晦气。如果说以往的章庄河景观是静谧,那么现在河两岸的景色只能算是沉寂了。树更加浓密,苇荡静静摇曳,气温日渐升高,可空气里却满是压抑。 赵天杨见张万钧不说话,不想打断他的思路,一个人观察着两岸的环境。章庄河是雷城穿城而过的一条河,发源于城东的周山,向西流入大海。章庄河派出所所辖的章庄河社区、韩村社区、刘村社区分布在两岸,北岸的章庄河社区最大,有东庄、中庄、西庄三个村各有桥梁和南岸通联,桥侧又有拦河堤坝用以调蓄水利。河水受季节影响,夏秋水丰溢出堤头,冬春水减本就孱弱的河道就被堤岸分割成了几段。因为处在城区两区的交接地带,又是连片城中村,章庄河区域的发展始终滞后,缺少支柱产业,区域整合低效,基础设施薄弱,已成为制约城市发展的一块短板。 天杨的思绪回到河面,河水轻淌,穿行在沙洲苇荡之间,像一条墨绿色的长蛇时而消弭在浓密的芦苇里时而滑现在沙洲上,直到中庄桥前的拦河坝出现,像一把铡刀将蛇身斩断。 “拦河坝,拦河坝”赵天杨若有所思的念道然后三步并两步跨过围栏一溜小跑跑到河中央的拦河坝上,坝顶有些窄只能有一人通行,但好在河水还未漫过,去年生长的水藻苔藓早已干燥枯萎,踩在脚下不会湿滑反而显得十分松软。 张万钧看到赵天杨像个疯猴子一样蹦过去,两个人几乎同一时间闪出念头“拦河坝上没有监控!” 第三章 河堤寻迹 张万钧也翻身上了坝堤,两个人像警犬一样沿着堤沿一寸寸的查看,想在这百米长半米宽的砖石堤岸上找寻些蛛丝马迹。拦河堤坝应该是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当时经济盘活,雷城这类沿海城市利用区位优势和政策红利,迅速开启了城市化进程。当时的章庄河还是远离城区的远郊乡村,村民们因地制宜,治水吃水,改善水利,搞果蔬种植,为城市供应,也算是搭上了发展快车,只是随着进入新世纪,传统的种植技艺和规模已满足不了城市磅礴的需求,加上大量青壮劳力离开田园、走进城市,原有的果蔬种植产业被土地更辽阔、成本更低廉的外城区承接,被吞噬进城市腹地的章庄河成为了“三教九流”的混杂之地。 河堤虽然是未经城市园林规划的村民自建设施,但用料扎实,是就地取材的周山石。石质坚硬,又被石匠规制的搭嵌在一起,做工完好耐用,以至四十多年过去了,河堤除了表面陈旧有些风华结构依旧完好,也正因此当地一直没有重新修缮的打算,都想等到城区改建时再搭上政策的顺风车。 堤岸上去年生长的水藻苔藓已经经历冬春变得干瘪枯萎,踩在脚下就像精心编制的羊毛地毯。他们在等待着河水的上涨,等待着新的汛期到来,届时他们又将孕育和焕发出新的生机。 枯藻挂坠着的多数是上游漂游下来的饮料瓶、烟头、塑料袋、雪糕棒,偶尔冒出一个破旧的足球或者半截鞋跟,但这些陈旧的物品显然和张万钧他们要找的线索时间不符。干燥的苔藓又成了天然的气垫,踩在上面也不会留下什么脚印。侦查似乎又陷入了死局。张万钧点起一支烟,让自己重新整理下思绪“天杨,如果是你,拖着个装满尸体的箱子在这上面走,会怎么样?” 原本蹲在堤岸上找线索的赵天杨站起来回应“首先,箱子里装了人很重,这堤岸上虽然能走人,但拖着箱子也是不好走的。而且按照之前的分析,嫌疑人会选择晚上作案,那难度会更大。从这个角度来考虑,嫌疑人大概率是个年富力强的男子。” 赵天杨看到张万钧点头就继续说到“而且还有一点,我没想明白,昨天捞箱子的时候,我忘记仔细看箱底的情况,按理说箱子在这样的枯藻上拖行,轮底会缠上些枯藻的枝蔓。另外轮子和人的鞋底不同,同样的重量,受力面变小,压力变大,会容易留下车辙一样的痕迹,但我刚才看了看也没找到。” “这一点,刚才我也注意找了,确实没有类似的痕迹。”张万钧把烟头丢进水里,烟头顺流而下。“还有一种可能性,箱子没上岸,一开始就被扔到了水里。算了,也可能是我想错了。” 张万钧转身要走,却发现刚才漂游的烟头又推到了脚下,原来是河堤下茂密的芦苇荡在堤旁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小水窝,烟头轻漂浮在水面流不下去就又转了回来。张万钧看着脚边的烟头,冷不丁啐了一句“操!天杨,你看水底那一截河堤!” 刚才两个人的视线一直集中在水面上的这一截河堤,但实际上为了拦蓄泥沙并确保牢固,河堤两侧并不相同。东边上游的这一面,是直上直下的滑壁,方便定期清理泥沙,西边下游一侧则是像金字塔一样,一层搭一层伸到河底的。张万钧顺着烟头发现的就是掩没在水面下的那一截,水底的台阶上水藻丰茂,绿莹莹毛茸茸的盖了一层,而在这厚实的绿草坪上有两道浅浅的印记,像车辙一样,这里的水藻明显是新长出来的,比周围浅一些也薄一些。 师徒二人顺着轨迹查找,轨迹是从堤岸南侧开始的,一路向北,大约过了堤岸中心点再朝北三分之一处擦滑着消失了。 “那这样看,嫌疑人就是拖着箱子在这上面走的,但从最后这消失的痕迹看,箱子不像是他故意扔下去的,好像更像是意外掉下去的。”天杨托腮感慨。 “不管怎么样,也算是有发现,我先跟李科汇报下,让痕迹组的同志来搜索下。”张万钧摸出手机接通了专案组组长李涛的电话“李科,我是万钧,我和天杨在中庄桥东侧河堤调查,有些新发现……” 第四章 川菜西施 唐小丽开的这家四川酒家就在中庄桥头的沿街路上,红底白字的招牌显得有些陈旧,贴在外墙上的送餐电话告示被风化的卷边,只有张万钧这样的老饕知道她其貌不扬的装潢下隐藏着的美味。 “李科,你别看这家装修不怎么样,味道是一顶一的好。”张万钧热情的在前面领路掀开门帘,李涛、赵天杨还有同行的五六个民警一起进了店门。 “嚯,好热闹啊!”一进门,李涛不禁感慨到。门厅里已经坐满了食客,仔细观察不难发现,来这吃饭的人大多是周围工地上的农民工。其实唐小丽最早也是跟着家里人来雷城打工,结婚后她男人在工地上干活,她一边带孩子每天再去送饭,四川姑娘手艺超凡,很快她送的饭就在男人工地上传开了名。后来两口子一合计,干脆男人也从工地上下来给她帮忙,两个人盘了门头开了这么个小饭馆,唐小丽掌勺男人朝工地上送餐,生意很快就红火了起来。现在唐小丽又把老家的三舅和表妹带到了雷城,她是前台老板娘,三舅掌勺,表妹跑堂,他男人还是给各个工地上送餐,不忙的时候就在后厨打下手。 “老板娘,还有没有位置啊!”张万钧在前面扯着嗓子吆喝。 “别叫娘,叫姐!我可养不出你这样的傻大儿!”一个中年女子从前台信步有来,这便是附近人称川菜西施的唐小丽了。她今年三十冒头,性格爽朗、身材干练,一头乌黑的头发斜扎成一个低马尾,一双杏眼也是乌黑铮亮,秀气的鼻子下是一张笑意盈盈的丹唇。“小张哥,今天带这么多朋友来啊,来来来,我给你们安排个雅座。” “小丽姐,这是我们局里的领导,今天专门来给你捧场的,你可得露一手”张万钧接过话去。 “呀,是领导啊,那真是蓬荜生辉,孙国庆!去二楼支张桌子!!贵客来了。”唐小丽带着众人上了二楼,说是二楼其实就是沿街楼的平房顶,租户又在上面搭了一层遮阳棚,四面透风,刚好可以看到章庄河从中庄桥下淌过,此处不像楼下的喧闹显得格外宁静。唐小丽的老公孙国庆已经支好桌子,把茶水碗筷摆好。孙国庆五短身材,长相敦厚,看起来不善言谈,只向熟悉的张万钧点头示意一下就回后厨去了。唐小丽不等冷场便介绍起来“领导不要嫌弃,小店条件有限,这平时都是我们自己家人吃饭休息的地方,别的没有,但肯定是安静和干净的。天杨,你把领导们招待好,有啥想吃的写好送到后厨,今天我下厨给你们露一手。”她把菜单和点菜的小本子甩给赵天杨自己下了楼。 “天杨你也是熟客了,给大家点几个招牌菜,一会儿小孙去结账,留好票据报销用。万钧,你把刚才的分析,跟大家讲一下。”李涛见周围没了外人,又把话题调回案件。 “大家看,我们发现行李箱痕迹的拦河堤坝就在中庄桥边上。”张万钧指向河面坝顶的位置,众人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嫌疑人选择走这里,明显是考虑到了桥头监控卡口,有一定反侦查意识。但从行李箱入水处的痕迹来看,将行李箱在此抛入水中似乎不是嫌疑人的原本计划,更像是临时起意或者意外所致。”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嫌疑人本来是想从河堤借道过河,因为一些意料之外的原因才不得不将行李箱抛入河中的?”说话的是刑警队的张斌,他今年三十五六,是局里的老侦查员。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毕竟嫌疑人选择在这个季节将箱子扔进河里是有些反常的,河里水量少,箱子很容易被堤岸拦下或者被人发现。”张万钧回应。赵天杨送完菜单也凑了过来加入讨论“那他要是过河不就到了中庄这边,村里也没有自留地了,不抛不埋,他的目的是什么?” “万钧,从中庄继续向北都是什么地方?”李涛将视线投向北方。 张万钧站起来,边比划边介绍“过了中庄,北侧是市中区的青年公寓,一般都是各政府部门或事业单位的同志住在那,我们单位的宿舍也在那边,再北边玄武路头是两处工地,他们正在连同北外环的建设工程。然后就属于市北区了,那边有建材市场还有一些汽修厂。” “西北方向的小山头是青山陵园吧?”李涛指了指远处的山头。 “对,那也属于市中区管辖,但规模小埋葬的都是解放战争时期的牺牲烈士,除了烈士亲属一般很少有人过去。市中区的殡仪馆也在旁边,毕竟风水……”张万钧说着停顿了下来。 “你是不是也怀疑,他拉着箱子是要去那?”李涛问到。 “但这看着近,距离可不远,即便是他就从河南岸的刘村出发拉着那么个大箱子走八九公里也是个大工程。”对这个大胆的推论,张万钧有些疑惑,但确实这是目前能想到的比较合理的推论。 “搞什么大工程啊?咱们公安局的领导还搞工程吗?需不需要我介绍几个熟悉的工友啊?”十几分钟的功夫,唐小丽已置办出了四热四凉八道菜,跟在她后面端菜的应该就是她的表妹,姑娘看起来十七八,怯生生的不愿说话。 “小丽姐,警察工作要注意保密哟”赵天杨笑着把菜接过去摆上桌,水煮肉片、鱼香肉丝、麻婆豆腐、毛血旺、夫妻肺片、伤心凉粉、蒜泥白肉、擂椒皮蛋,菜品色香味俱全,雷城城中村的这张小桌板仿佛直接把食客们带到了千里之外的天府之国,让人望而生津。 “老板娘好手艺啊,不过有个事我们还真需要您帮着参谋参谋。”李涛摆开碗筷示意大家开餐。 唐小丽是个热心肠的爽朗性子,能给警察帮忙更是义不容辞“小娟,后面还有个汤,你去看着火,开锅了端过来,领导您问,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她眼力十足,支开表妹静待领导发问。 “河里捞出来东西,您肯定也听说了。咱们最近有没有印象,周围这十里八村有没有什么奇事怪事,还有您有没有见过这样的紫色行李箱?”李涛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相册上是一个和河里行李箱同款的紫色箱包。 唐小丽眉头皱在一起,把照片东看看西看看,摇摇头将手机还给李涛“不好意思啊,领导这包我没见过。” “没事,我们也是搜集线索,想着您这儿每天迎客八方,说不定有印象,没事,大家吃菜吃菜,别浪费了老板娘的好手艺”李涛拿起碗筷准备吃饭。 唐小丽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顿了顿说到“这包我没见过,但黑色的我见过一个,跟这个好像差不多。”唐小丽眨眨眼睛,似乎那双灵光的黑眼睛能够破穿一切迷雾。 第五章 黑色皮箱 一桌上人听到唐小丽这就话都自觉放下了碗筷,老板娘也不客气,拉了边上一张椅子坐在桌角。 “应该就是上个礼拜,有天晚上下雨,天挺凉的,晚上没什么客人我们就早收摊了。快八点的时候,刘庄南头工商银行那个工地打电话让送二十份盒饭。等准备好的时候,刚过八点半不到八点四十吧。我男人起电三轮去送货,我本来要跟他一起,他说天晚了,让我在家哄孩子睡觉。我心想他骑车去,一来一回也就二十分钟,我就没去。等到九点二十,我把我家那小魔王哄睡着,看老孙还没回来,我就到门口看了一眼。” “我还没开门,就看到马路对面蹲了个男的,屁股底下坐着个箱子。大晚上的,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开门,就坐在门厅边玩手机边等老孙。老孙回来的时候是九点五十三,当时我看了一眼表,骂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出去鬼混了,他说是送餐回来的时候扎了胎,下着雨没地方修,他本来想推着回来,正好在刘庄遇到个以前的工友,帮他补胎再回来就完了。” “那这个时候,那个男的还在马路对面吗?”张万钧问道。 “还在,还在,我看老孙回来了,就有了胆量,还招呼他过来避避雨,他说不用,在那等人一会儿就走了。我看他不愿进来,就锁好门上床睡觉了。” “那你是什么时间看到箱子的?”李涛接着问。 “老孙回来的时候,他就站起来了,把箱子放在脚边,我看一眼跟这个箱子样子差不多的。”唐小丽答道。 “晚上又下雨,隔着马路,老板娘你会不会没看清啊?”坐在张斌边上的一个年轻警官问到。 “不会,不会,我这眼视力好得很,不花不盲的,别说在路对面,就是在河对岸我也能看清楚的。这样,我把我男人叫过来,让他也说说。算了,天杨你去后厨把你大哥叫过来。” 赵天杨去后厨叫来了孙国庆,顺道把最后一道凤凰玉米羹端了过来。 “诶呀,光顾着说话了,大家吃菜啊。这汤是甜口的,可以解辣。怎么样口味还行吗?”唐小丽把汤盆推到饭桌中间。 “口味比得上城里五星饭店的大厨了,老板娘你这口味改良过了吧,我去成都吃的可比这口味重。”李涛赞许的答道。 “要不说领导见识广呢,我这不是四川辣了,是照顾本地人的雷城辣,下回领导来我给你做两个原汁原味的小菜。”唐小丽听到夸赞神采更加飞扬。 “好的,下次一定来试试。国庆兄弟,老板娘说上周有天晚上你去送货回来晚了,你跟我们讲讲呗。”李涛看现在旁边的孙国庆搭不上话,就主动问了起来。 “诶呀,忘了正事了,老孙,你记不记得上礼拜下雨那天晚上,你回来晚了,门口站了个男的。”唐小丽用手戳戳孙国庆。 “啊?……啊,是有个男的,当时咱们不是还让他进来避雨,他说不用,在等人。后来等咱们睡觉我来检查门窗的时候他就走了。”孙国庆语速和缓,不像唐小丽快言快语的。 “孙哥,你看到当时那个人身边的箱子了吗?是什么颜色的?”张万钧问到。 “诶呀,黑灯瞎火的我倒是没注意看,应该是个黑的不起眼的颜色。”孙国庆窘迫的摸摸脑袋。 “国庆兄弟,你看看当时他带的是照片里这种包吗?”李涛又把手机里的照片找了出来。 “嗯,样子好像差不多,但不是这个颜色,要是这个颜色我扫一眼就记住了。”孙国庆笃定的回答。 “行,你们的信息对我们的工作十分重要,感谢两位的配合,后续想起来什么还可以再联系小张他们。老板娘你这菜口很下饭,我们这干公安的饭量都不小,您再帮我们添盆米饭吧。”李涛发言结束了这场饭桌调查,唐小丽识趣的带着孙国庆离开,把空间还给了专案组。 “我想这条线还是有一定的参考意义,时间和案发时间很接近,虽然箱子的颜色不一样,但这个人大晚上下着雨在这等人也很反常。而且如果老板娘没记错的话,这两个箱子又是同一款式的,说不定就有关联。”张斌率先发言。 李涛刚要讲话,手机铃声把他打断,他接过电话简单回应了几句。“局里刚来电话,法医鉴定结论出来了,我得回去一样。这样大刘你和万钧,天杨他们一起先回所里查查监控,先找到这个拎黑箱子的人。” 大刘就是坐在张斌边上的年轻警官,他叫刘国栋,也是刑警队的青年干警和张万钧年龄相仿。一组人吃过饭后,就按照各自分工马不停蹄的开展工作。 张万钧他们从中庄主路的路口开始反查,天气预报显示六天前市中区夜间降雨,时间点很快就确定到了4月24日的晚上。镜头也确实拍到了拎着黑箱子的男子,只是派出所的镜头像素有限,画面里也看不出更多细节,好在这个人并没有有意躲避镜头的意思,一路反查可以基本可以还原他们一路拖着箱子从北到南的过程,直到再北边的镜头除了所属辖区的控制范围。 “走吧,我们还得去北边摸排下,查查那边的镜头,看看这个老哥到底是何方神圣?”三人一组效率也很高,查到傍晚时分,终于在两区交接附近的门市部得到了一条有用的消息。老板看到三人查到的监控画面,主动报告“警察同志你们是在找这个拉箱子的人吗?我认识他,他是青山公墓的老周,他每个月都会拉着箱子从我门前过路。” 第六章 青山陵园 张万钧三人在门市部一人炫了碗泡面便直奔青山陵园。 青山陵园坐落在市中区和市北区交界处的小青山上,说是山,确切的讲其实是个小丘陵,海拔不过三百米,不仅比不过城东周山、西城朱山,即便对于雷城市民来说也远不如沿海景区的小山公园出名,外地人就更难知晓了。陵园仿南京中山陵而建,倒是为肃穆的陵园增添了几分雄伟,但即便如此,由于少有人员前来参拜,整个园区内还是显得十分清冷。 三人拾级而上,行至中途就到了陵园中门的警卫室,门房里亮着灯,透过窗看过去,屋里铺设简单,一张松木桌子,一架铁制床架,再堆了些零零碎碎的暖瓶脸盆,屋子正中间的躺椅上一个老汉正在摇头晃脑的摇弋着,口中念念有词,显然没有注意到门外三名来客。 赵天杨敲敲窗,然后推开门“师傅,跟您打听个事儿啊?” 房门一开,传来的是收音机里地方戏曲的念唱声,老汉迟疑了一下并没有起身而是躺在椅子上问道“你们谁啊?来干什么?” “师傅,我们是章庄河派出所的民警,来找您打听点事。”赵天杨掏出证件,因为正在实习他并没有制式的警官证,但警官大学的学生证封皮看起来和警官证相差无几,不认真看还真分辨不出来。 “俺这儿也不归你们所管啊,有什么事快问吧。”老汉似乎并没被三人的警察身份影响,只是将收音机的声音调小了一些。 刘国栋显然对他这副态度有些不爽,张万钧看在眼里把话头抢了过去“上个月24号晚上,师傅您在干嘛?” “上个月,啊,上个礼拜俺歇假,那天应该是在家的。”老汉正了正身子说道。 “那,师傅您贵姓,我们所中庄桥饭店的老板娘那天捡到了一个包裹,说是您这边一位师傅丢的。”张万钧并没有直接讲出实情,而是在话里设了个套儿。 “俺叫赵二保”老汉有些不耐烦的答道。 “师傅,那咱们这有没有一个姓周的师傅,老板说丢东西的师傅好像姓周。”张万钧接着问。 “老周?老周他节前请假回老家了,说要赶在夏天之前回去翻修下房顶,得十几天才能回来。”赵师傅看和自己没关系就又把身子躺回了。“他落了什么东西,你们放在这儿就行了,等他回来我告诉他。” “我们今天是顺路过来的,东西放在所里了,师傅您有周师傅的电话吗?我留个联系方式。”赵天杨巧妙的转移了话题,掏出手机记下了周志强的电话。“另外还有个事,麻烦您,您看我们能上去转转吗?我是外地人,还没来过咱们这儿祭奠英烈呢。”天杨指指窗外。 “去吧,门没锁,这地儿别说外地人了,本地人也不咋来的,也就是每年清明节,街道上的领导过来拍拍照片,要不就是烈士的家属们来祭奠下。”赵老汉把手一扬当是送客了,又旋开收音机的按钮回到自己的梨园世界中。 三人识趣的出门向上,赵天杨先拨通了周志强的电话,拨通许久后手机另一端只传来了“你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张万钧让他等会再打,三个人顺着台阶爬到了陵园顶端的纪念碑前。小青山在雷城算不上什么名山大川,但好在周围都是沿河平原,再加上没有什么高层建筑,这里也成了周围几里的一处制高点。碑面上镌刻的革命烈士永垂不朽几个大字也就显得格外凛然肃穆。纪念碑两侧就是烈士陵园,东边的是生平可考有名有姓的210位烈士,西边是99位无名烈士,他们都牺牲在了解放雷城的战役中。70多年前的他们和纪念碑前肃穆敬礼的三名青年警官年纪相仿,时空转换,斗转星移,变得是身份职业,不变的是一代代热血男儿共同维护山河安宁的志向和初心。 赵天杨又打了遍电话,周志强那边还是没有人接。三个人又在园里逛了逛,虽然赵老汉说这里不经常有人来,但看得出陵园的卫生还是有人悉心料理过,茂盛的植被被精心修整,砖石铺就的地面也十分整洁。陵园东侧不远就是观海快速路,北城的居民顺着这条路通往周山。西侧是市中区殡仪馆,草丛中有一条小路通向墙边,墙上一扇小门已经上锁,打开后应该可以通向殡仪馆的后院。 “回吧,今天看来不会有什么收获了,我们回去休息一下再碰碰头说不定会有新思路。”刘国栋看这边似乎一时难有进展,建议大家回所里再从长计议。 三个人原路返回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景色。夜色浓密,孤星伴月,视线向南,工棚和街店都停止了喧嚣变得宁静,远处的村庄星星灯火温馨安宁。跨过灰暗的张村河再向南看,是这座城市蓬勃的大动脉,一座座摩天大楼拔地而起,霓虹闪烁,川流不息的车辆在快速路上飞驰,城市的灯火恍如白昼,耀眼的让星星都不见了踪影。长眠于此的烈士们观赏着这样的景色,应该会感到满足和慰藉。 而对今天生活在张村河两岸的人们来说,远处车水马龙的城市已经是可望不可及的另一个世界了,那里有太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事物,有太多的诱惑和陷阱。 第七章 尸检报告 案件侦查进入到了第三天,这天一早专案组成员在刑警大队八楼会议室召开碰头会。李涛主持会议,他先让朱法医介绍了尸检情况。 “经检查,行李箱内的尸体是一具死后分尸的中年男性尸体,年龄大概45岁左右,身高170厘米,体重80公斤,身材壮实,早年应该从事过体力工作,四肢肌肉强健,手掌有磨损堆积的皮茧,中年后运动量减少腰腹部有大量皮下脂肪堆积。死亡时间大约10-15天之前。尸体沿右手腕部、双下肢膝部断离,双腿下肢在箱内保存完好。除肢端故意破坏部位,躯干部左下腹有一处利器伤,伤口深8厘米,解剖后检查脏器,脾脏破损。尸体颅后右侧有钝器击打痕迹,未见伤口,颅骨后缘轻微骨裂。皮下蛛网膜充血伴有颅脑内出血。另外痕迹组从河里捞上来的右手确为尸体残缺的右手。右手表面皮层“手套”样脱落,手背软组织挫伤,尸体右臂下端三分之一处同见挫伤。” “死因是腹部利器伤吗?”李涛问到。 “是的,这一处是致命伤,刺破脾脏造成出血性休克导致死亡。另外从右手、右臂的抵抗伤情况,以及此处断缘和双下肢断缘的切口差异可推断,尸体右手这一处断裂应为生前伤。推断凶手可能为两人以上。”朱法医向众人指了指ppt上的照片。 “死者身份确定了没有?”李涛继续问。 “还没有,目前还在比对中。另外,行李箱里除了尸体,还有一块巴宝莉女士围巾,我们在上面提取到了部分dna,目前还在比对。”朱法医答道。 “物证组箱子查的怎么样?”李涛示意朱法医就坐。之前饭馆见过的张斌站起来接着讲。 “这是一款摩尔加28寸的牛津布行李箱。目前市场价大约也就百十块钱,从箱体磨损的程度来看,已经使用了很长时间。我们也走访了附近的街店并没有售卖这类箱包。” “国栋,万钧,你们那个黑包查的怎么样了?”李涛看向桌子另一边的两人。 “李科,我们昨天查到黑包的主人可能是青山陵园的管理员周志强,但这个人节前已经请假回河南老家了,目前还联系不上。”刘国栋简要汇报了昨天的情况。 “小鲁,你那边有什么进展?”李涛点名的是这几天负责中庄桥南刘村社区调查的鲁端方,张万钧他们发现堤岸痕迹后,他所在的小组就沿着轨迹开始倒查。 “目前还没有查到,嫌疑人应该是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有意躲避了社区内的镜头。” 侦查工作似乎一时陷入了僵局,李涛沉思了一会儿“大家别闷着,都说说看有什么想法?” “这个案件目前的线索还是比较复杂,如果比对出死者身份我们就比较好开展工作。目前来看,还是得从这个装尸体的箱子下手。”说话的是副组长周志彬,他心思细腻工作严谨,是局里的侦查好手。 “小张,你们查到了黑箱子,你说说看这个紫箱子,怎么查,你有想法吗?”李涛看张万钧一直没说话,便把问题抛向他。 “啊,我也没有太多侦查工作经验,说的不对还请各位批评。”张万钧刚才一直在梳理各组汇报的线索,说实话现在头里也是一团麻。 “诶,年轻人不要有思想包袱,诸葛亮会就是畅所欲言,说错了也没关系,你说吧。”李涛鼓励他说下去。 “我在想什么人会用这么久的一个破箱子,又会用它来装尸体呢。这个箱子周围并没有卖的,价位也不高,能用这么久,嫌疑人的收入水平可能不太高。他带着箱子过河,体力上应该不错,应该是个青壮男子。别的,我也没想到了”张万钧说完,感觉自己也没说出来啥,不好意思的坐下了。 李涛点了一支烟,说到“这个人想要躲避镜头,就需要知道镜头的位置,一般人不注意是很难查清周围镜头分布的,毕竟除了我们和交警部门,现在社会面上单位、商铺也都有不少镜头,他要想摸透,可能需要一段时间进行踩点。青山陵园的老周也需要继续查下去,毕竟他出现和离开的时间都太过巧合了,必要时可以联系河南警方进行协查。这样,朱法医这边还是辛苦和法医组、物证组的同志们再检查一边尸体和箱子,看还能不能找出些线索。另外我们我不能把希望都放在了dna对比这边,接下来张斌带人和虎子、小周他们要继续排查刘庄社区的监控,这次你们要重点排查事发前一段时间内,有没有人老是鬼鬼祟祟的关注镜头。老周你带着国栋、小张他们再摸一遍周围的工地,这些工人流动性大,但相互熟识,排查下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人突然离开的,我总感觉这个拉箱子的人可能就来自周围。” 几个人按照分工出了门,警车上赵天杨看张万钧闷着头开车,主动发问“师傅,你说箱子里怎么还有条女士围巾呢?” 张万钧想了想也没有头绪,反问道“你是怎么想的呢?” “这围巾和箱子明显是不同收入人群的消费品。你说会不会,这个围巾是死者家里的,箱子是凶手自带的呢?”赵天杨兴奋的说到。 “你这么说有道理但也有矛盾,毕竟谁会提着箱子去杀人呢?而且死者的右手又是什么原因断裂的呢?”刘国栋感觉脑子里的思绪越来越乱。 坐在副驾驶的周志彬看到车里的这三个青年警察,一个沉闷,一个兴奋,一个烦躁,仿佛看到了刚刚参加工作时的自己。他说到“侦查工作没有简单的,现在有了监控,有了网络,有了物证技术,比起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已经好多了,能为我们提供了很多思路。我们那时候受限于技术水平,有些案子很多年都侦破不了,压得人抬不起头、喘不过气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冷静下来,利用好手中的线索和资源,抽丝剥茧、探寻真相,这个过程很难,但也很有意义。我相信今天的人民警察,有决心更有信心,有能力也有本事为人民群众扫黑除恶守卫安宁。” 第八章 工地之王 侦查工作进入第四天,专案组副组长周志彬将十余名警官分成三组,加大对章庄河南岸工地、商铺的排查力度。在案发开始,专案组已组织专人对周围的十几个工地进行排查,当时主要集中在对目击“紫色皮箱”线索的搜集,这一次扩大了侦查范围,对焦嫌疑人画像,主要排查近期举止反常、突然离开的对象。 雷城正在集中推进一批基础设施建设,仅在刘庄周围目前就有五处在建工地,中铁承建的快速路扩建及高架桥改建项目,雷建公司承建的刘庄南小学项目,民营企业劳鹏公司承建的农贸市场新建项目和田元公司承建的自来水管道铺设项目。中铁和雷建都是国营企业,管理正规,员工登记规范,排查中未发现问题。张万钧他们开始把工作重心向劳鹏和田元两公司聚焦。 张万钧、赵天杨来到劳鹏公司工地。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头戴红色安全帽的矮胖男子,“警察同志,我是咱们劳鹏公司市场改建项目的负责人王大彪,您看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呢?” “今天主要是来检查咱们公司劳务人员管理情况”张万钧没有直接透露此行的目的。 “诶,前两天不是来检查过吗?”王大彪有些疑惑的问到。 “安全生产哪有小事啊,前两天不是城西区出了生产事故了,现在领导要求再对各施工单位进行检查。”张万钧早有准备。 “好说好说,我们公司是雷城的优秀民营企业啊,您等着我找人把员工登记簿给您拿过来。”王大彪一脸媚笑,转身吆喝了起来“刘富贵!刘富贵!!”远处工棚里一个带着黄色安全帽的男子听见声音探出了头,确认是王大彪是在叫他后一溜小跑跑了过来。 “磨磨唧唧,干熊呢!去项目部,把咱们的员工名册拿过来。”王大彪一通指挥,那个叫刘富贵的青年得令后向工棚的另一个方向跑去。王大彪转过脸来,语气立刻和缓“两位领导,我先带咱们去会客室坐坐吧,这地方来回干活,噪音、粉尘大。” “不用了,你给我们找两个安全帽,带我们在工地上转转。”张万钧指了指工地门口平面图的几处位置,不一会儿王大彪找来两个白色安全帽,刘富贵也寻来了员工名册。 张万钧不急着看名册,让天杨拿好,两个人先跟着王大彪在工地各处转了起来。几个人东瞅瞅西看看,转了半个钟头才重新回到了会客室。 张万钧坐下翻开名册,一页接一页,直到最后一页,指了指表格第一栏的序列号,也不说话就靠在了椅背上。 赵天杨明白他的意思,其实刚在在工地上转悠的时候,天杨就有意心算了工地各处的民工数量,仅他们这一圈转了下来就看到三五十人,而员工名册这一栏统计的数量总共才六十二人。 “王经理,你在这儿忽悠我们俩呢是吧?”赵天杨也不明说,把花名册推给王大彪。 “诶,警察同志,叫我大彪就行,我可不敢呼弄您,我们管理上有不合规范的地方,您直接指出,我当场立马整改。”王大彪摸不透这两个青年警官的用意,心想难不成是来敲竹杠的。 “你刚才带我们转的时候,我数了下,你今天工棚外面干活的人就有三五十人了,你这名单上总共才六十二个人,你别告诉我你这么大的工地楼里干活的人总共才十个人啊!”天杨有意加重了语气,虽然这样“喝”人他并不擅长。 “误会,误会,警察同志。我这名单上统计的都是我们公司管理的合同工,是一直跟着我们跑项目的。咱们搞工程,跟咱们领导上班不一样,人不固定,每天都有临时从劳务市场上找来的小工。这些人不在我们的名册上。”王大彪认为自己回答的还算周全。 “大彪兄弟,那你今天工地上有多少人干活?你定多少份饭,给多少人发工资你也不知道了?你说临时工不在名册上,究竟是你们没能力统计到名册上,还是你们压根没想统计到名册上呢?”张万钧只是慢悠悠的说,但他的压迫感明显要比天杨强很多。 王大彪也察觉出了来者不善,赶紧转换了口风“张警官,您说的是,这确实是我们管理上的疏忽,我马上改正。我这边不掌握名单,但我手底下各个项目组的工头,他们每天招人带人干活,他们最了解人员情况了。您在这儿稍等,我去把人给你叫过来。” 张万钧摆摆手“不用了,那不就耽误你们干活了。”他掏出纸笔写下自己的电话,“把我的电话告诉你项目上的所有人,让他们都知道干活前登记备案的要求,回头我会电话抽查。你现在去工地上随便给我找十个人过来,我要看看他们暂住证办理的情况。”张万钧把纸条给了王大彪。 王大彪发现这个年轻警察确实不好对付,让刘富贵留下招待,自己出门“挑选”工人,这回他得找几个嘴上把门的,免得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问题。 张万钧看王大彪出了门,给刘富贵递了一根烟。刘富贵没见过这种场面,连忙摆手。张万钧没有强求,让他坐下说话。 “富贵兄弟,你在工地上每天能挣多少钱?” “领导,俺没文化,就是个出大力的,一天从早干到晚能挣一张红票子。” “你跟着王经理干,肯定是干的不错,不然他也不会叫你在身边帮忙的,你挣得在工地上算多的吧?” “没有,俺跟大家挣得一样多,小王老板跟俺是一个村出来的,他说俺跟着他学,以后就能跟他挣得一样多了。” “小王老板?那你们这儿还有大王老板?”张万钧又递了一次烟,这次刘富贵羞涩的收下了。 “有的,大王老板是小王老板的表哥,他是我们集团的老兄”刘富贵不舍得抽这根烟,在手里转了转夹在耳后。 第九章 群众路线 “怎么去了这么久,随便找几个人问问就行,又不是皇上选妃”一直注视着门外的赵天杨看到王大彪带着一对人过来,发声提醒。 张万钧不急着回头,还是接着问刘富贵“那你们大彪经理在工地上跑项目一年能赚不少钱吧”。 刘富贵看见王大彪进了门,赶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敢说话。王大彪自然也听见了这句话,赶紧把话头接了过去“张警官,我一个出大力的,能挣多少钱啊?可比不上咱们吃公粮的铁饭碗。怎么样,咱们都聊了啥啊?”王大彪把刘富贵挡在了身后,生怕自己刚才不在的这会出了什么篓子。 张万钧自然知道他的用意“这不铁饭碗也赶不上咱们的金饭碗啊,都说这两年建筑岗位发展好,我刚跟富贵兄弟了解了解咱们的行情,还没来得及跟大彪兄弟汇报,你这不就进来了。兄弟你实话跟我说,你这一个项目跑下来,不得换个好车啊?” 王大彪笑得后槽牙都漏了出来“张警官可真会开玩笑啊,我开啥好车啊,就个破面包车,这兄弟们都知道。您看,我给您找了十个兄弟过来,有什么要问的,您随便问。” 张万钧看了看这一队精心“挑选”的工人,示意大家都坐下,然后例行性的问了几个安全生产和外来人员管理的问题就结束了“检查”,他知道当着王大彪的面,这些人不会也不敢说出实话,他今天来演这么一出只是为了后面调查做的铺垫。 “行了,这快到饭点了,我们还得去田元那边的场子转转。” 看见张万钧起身要走,王大彪赶紧拦住“别啊,张警官,中午就在我们这儿吃吧,我都安排好了,知道咱们工作时间不能喝酒,我泡了壶好茶,让他们炒了六个小菜,咱吃完再走吧。”王大彪说完赶紧把其他人工人都撵了出去。 “吃饭就不吃了,我们有工作纪律,回头把你们统计好的用工名单送到所里,我们会组织电话抽查的。”张万钧拿起警帽,不再给王大彪表演的空间,和赵天杨一起径直离去了。 赵天杨看两人出了工棚,周围没了旁人,好奇的问起“师傅,咱们这一趟,什么东西都没问着呢,就这么走了。”张万钧并没有着急回答,也没带他去田元的工地,而是拐到了工棚不远处的一个小吃摊点。 说是小吃摊点,实际上营业就是周围村里的居民,做的都是简单营生,小炒菜、盒饭、炸串、鸡蛋饼之类的快餐或小吃,规模大点的就搭个凉棚放几把马扎,规模小的推着三轮或电动车边做边卖。张万钧选了一个小炒摊靠边的小方桌,示意天杨坐下。“想吃什么,随便点,师傅请客。” 赵天杨扫了眼贴在桌上的手写菜单,心想怪不得这么大方,这上面素菜不超过十块,荤菜最贵也不过二十,主食更是一人两块无限供应,便随便点了两个菜。张万钧看了后又加了两个硬菜。 “你觉得上午在工地啥也没问出来,那你觉得咱们继续在哪儿待下去能问出来吗?”张万钧又开始考察自己的这位科班徒弟。 “嗯,有那个王大彪在确实不好问,再把他支走呢?”赵天杨反问道。 “他走了,我们问工人可能能问出来些消息,可是王大彪回头自然也就知道了是谁给我们提供了消息,那到时候这个人轻了丢饭碗,严重的话说不定还会有危险。”张万钧看看工棚门口,到了午休时间,已经有人工人出门买饭了。 “确实是,我考虑的太简单了,那咱们不白跑了一趟?”赵天杨还没理出头绪。 “不算白跑一趟,咱们去过了,工地上的人就会知道有我们,王大彪明显有事瞒着我们,他能一时管住身边人不让他们说,不能永远堵住他们的嘴。工地里面有他在是问不出来的。”张万钧看着远处来人招了招手。 “那我们在这儿是等?”赵天杨也看向远处,走来的是刘富贵还有刚才谈话工人里的两个,三个人看到张万钧招手跑过来坐下。 “张警官,你们真的在这儿等我们啊。”刘富贵有些不太相信的说到。 “警察不会骗人,我知道在里面,有王大彪兄弟们不好说话,就约在了这儿。你们和我们一起吃饭,其他人不会给王大彪打小报告吧。”张万钧看着周围也有了其他人工人过来买饭。 “谁跟那个王八蛋打报告啊,他现在欠着我们大伙上个月的工钱还没发呢。”旁边的另一个工人说到。 “张警官你不用担心我们,你在里面为我们大家打掩护,我们都看在眼里,大家也都知道王大彪是个什么东西,您有什么想问的,我们知道的都告诉你。” 此刻工棚内的会议室里,王大彪开始独自享受为打点两位警官准备的六菜一汤。工棚外的简易凉棚里,小方桌上的菜色虽然简单,但量大质优、镬气十足,一桌上吃的尽兴聊的开心。张万钧他们了解到,王大彪是仗着他表哥王大鹏的关系,在劳鹏公司混了个项目经理的职务,实际上就是个酒囊饭袋,平日里干的就是克扣工人工资、偷造名单逃税之类的破事。赵天杨在旁边详细记录着工人们反应的情况,如果不是这次实习的机会,他难以想象社会发展到今天,还有这样丑恶的嘴脸,还有这么多普通人为了温饱每天仰人鼻息、受人眼色的过活。 “那咱们工地上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比如有兄弟突然就不干了,或者…”张万钧问出了这次调查的核心问题。 “有的,有的,就在上个月”说话的是一个叫孙进前的工人“我有一个四川老乡,五一前突然回老家了,也没说啥事,工资还没结清就走了,只让我回头替他领了之后寄给他。” “那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张万钧刚问完,看到天杨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工作群弹窗里有一条新消息“死者身份已确认,劳鹏公司法定代理人王大鹏。” 第十章 海山别墅 侦查工作进入第五天,死者身份的确认无疑大大提升了侦查工作的效率。李涛在分析了张万钧他们的调查结果后,让张斌带技侦组同志追查死者的电子物证信息,周志彬带领调查组的同志继续跟进孙二强和周志强的联络工作。他则和刘国栋、张万钧、赵天杨来到死者家中调查。 王大鹏住在市南区的海山别墅,这里是整个雷城的黄金地段,滨海景观风光秀丽,又远离旅游景点宁静舒适。但这样的居住条件远非工薪阶层能够承担的,居住在此的无疑都是整个城市的顶尖阶层。 门口的保安身着制服,不土不洋看起来有些滑稽。但从身形动作来看,这些身体健硕、动作干练的青年人,明显经过系统的培训和锻炼,是经过层层选拔以后才在此工作的。 警车被拦在小区门外,看得出值班的年轻保安有些不知所措。“小伙子,我们想去找一下东区26栋的业主,之前已经联系过了,你看还需要我们做哪些工作?”坐在副驾驶上的李涛主动替他解了围。 保安再次敬了个礼然后说到“领导,我们小区是不允许未经登记的车辆进入小区的。而且警车进了小区,其他业主看见会……” “这样,我们把车停在路另一边,步行过去。”李涛首先下了车,让刘国栋把车停在外面等他们,张万钧、赵天杨跟他进了小区。领班的小保安很感谢各位警官的配合,主动担任了向导。 进了小区的安检门,迎面是一面青砖黛瓦的屏风,从边上绕过,一时仿佛离开了雷城这座北方海滨城市进入了江南水乡,池塘亭台,曲水流觞,兰草丰茂,锦鲤徜徉。绕过几个回廊,穿过一道月亮门以后,李涛三人到达了26栋门前。 这是一座三层别墅,和小区里的中式风情不同,别墅整体是按欧洲风格的海边洋房设计的,洁白的墙面,圆浑的穹顶,巍峨的石柱又仿佛将人瞬移到了圣托里尼,只是这割接的风格多少让初次来次的人感到有些荒诞。 “业主,您好,这里有三位警官说是您的访客。”保安接通了门口的对讲通话。 “让他们进来吧”应答的是一个普通话不太标准的中年女声,随着一声电子门锁的声响,门口的围栏打开。小保安和三人道别返回,李涛三人推门而入。 在门口迎接他们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和一个中年女性。李涛走在最前面“你好,我们是雷城市公安局的民警,之前和闻君女士联系过,请问闻女士在家吗?” “实在抱歉,李警官,集团临时有事闻总去开会了,我是他的秘书魏林,这是家里的阿姨周阿姨”站在门口的男子介绍过一旁的阿姨,便领着三人进了屋。 门后玄关是一尊大鹏鸟的根雕,想来和男主人的姓名相符,周阿姨打开鞋柜拿出了准备好的棉拖鞋。李涛他们婉拒后换上了提前备好的鞋套,然后随魏林来到了会客厅。 “闻女士不在,魏先生、周阿姨,那我们就先跟二位了解下情况。”李涛示意张万钧继续下面的询问,赵天杨在一边用笔记本记录要点。 “魏先生,我先跟您确认一下,闻君女士和王大鹏先生都在劳鹏公司工作吗?” “是的,我们劳鹏公司就是鹏总和闻总共同创立的。只不过闻总在怀孕后就回归家庭照顾孩子了,直到上个月鹏总失踪。”魏林回答着问题,他背后会客厅的墙面上是主人一家的全家福,男主人王大鹏坐在画面左侧体态微胖,单眼皮,蒜头鼻,唇色偏暗,平平相貌,或许是因为有了事业成就的加持,整个人还是一副春风得意的状态。女主人闻君站在右侧,柳叶眉、桃花眼,皮肤白皙,右臂搭靠在王大鹏的肩膀上,整个人显得恬静安逸。坐在王大鹏腿上的估计是他们的女儿,小姑娘三四岁的样子,穿一身海军蓝的连衣裙,扎个羊角辫,是十分可爱。赵天杨看着照片,总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闻君,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们是什么时间发现王先生失踪的?”张万钧准备向案件核心推进。法医组在dna对比完成后,专案组在市局失踪人口库中发现了王大鹏的失踪报案。报案时间是4月25日,报案人是她的妻子闻君。 “我是24日联系不上鹏总的,那天闻总给我打电话说她找不到鹏总让我去公司和几个工地看看,我找了一天也没找到,第二天就陪着闻总去派出所报了案。”魏林答道 “那24号那天,周阿姨您在家吗?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王先生失踪的?”张万钧问向坐在旁边的保姆周阿姨。 “张警官,我还不知道王先生是什么时候出事的,五一前我请假回家了,直到五月二号回来才知道家里出了事。”周阿姨有些局促,像是怕自己说错话。 “那也就是说,王先生失踪前后,家里只有闻女士和他们的女儿在家?”张万钧感觉自己在靠近真相,但又感觉被什么东西推远。 “是的,当时家里只有闻女士和甜甜,我本来没想休假,闻女士说过完暑假,甜甜要上小学了到时候家里会很忙,让我趁着上半年有空回家歇歇。”周阿姨答道。 张万钧似乎发现了问题的突破口“阿姨,听口音您不是本地人,那您老家是?” “我是河南人,但年轻的时候嫁到四川去了,现在我们家那几口人都在四川老家。啊,我家二小子和我一起来雷城打工,就在王先生的工地上干活。” 第十一章 死亡证明 河南,四川,姓周,似乎几条线汇在一起了。张万钧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想在这个突破口多搜索一些有用的信息“周阿姨,您在家里工作多久了?” “我在闻女士这工作有三年了。” “那您也是家里的老人了,根据您的观察,有什么人之前跟王先生和闻女士起过冲突吗?或者在您请假休息前,家里有过什么怪事吗?” “王先生,平时工作忙,不怎么回家,闻女士生活比较简单,每天就是在家照顾和教育甜甜。有冲突的人,倒是没见过,但是之前带甜甜出去的时候,闻女士提醒过,现在时节不好小心陌生人,我看之前新闻上也老有疯子伤人的。” “家里之前有来过陌生人吗?” “没有,家里很少来外人。偶尔,闻女士会带她的朋友们来坐坐。” 询问进行的同时,赵天杨手机上收到了专案组发来的调查信息:周阿姨,名叫周红霞,56岁,四川泸州人,她的二儿子周建豪,24岁,也是劳鹏公司的员工。还有一条消息,让天杨眼前一亮,这个周阿姨的原籍所在地和他们之前调查的青山墓园周志强的户籍所在地是一个村。 天杨把信息递给李涛和张万钧,张万钧一时没想好该如何推进下去,李涛见状率先开口。“魏秘书,你们在发现王先生失踪后,都去哪些地方找过他?” “李警官,我24号按照闻总的要求去找王总,公司保安最后看到的就王总23号下午三点多自己开车从公司离开了。我跟闻总汇报过以后,她说可能是去哪儿应酬手机没电了,让我和王总的行政秘书确认了下,又查了查王总经常去的饭店、酒吧、洗浴中心,结果都没找到王总。” “王先生,平时都是自己开车吗?他有没有司机?”李涛继续发问。 “王总没有专职司机,他本身就是建筑行业出身的,年轻的时候就习惯了自己开着车转工地,这几年也还是这样,除非今天明确有应酬,他会让公司找个人开车接送他。” “那他平时工作中和什么人产生过矛盾吗?” “这……,李警官,不瞒您说,我们建筑这一行,跟各行各业都有打交道,我说没矛盾您肯定也不相信,但您说真有什么人可能伤害王总,我真是没有头绪。” “魏秘书,你不用为难,我们只是了解下王先生的社会关系缩小下调查范围。周阿姨,您说是从河南嫁到四川去的?”李涛将询问方向调转到周红霞这边。“小张你们上次调查遇到的周师傅是不是也是河南的?” 张万钧明白组长的用意,经过刚才的思考重新开始提问“周阿姨,您认识青山陵园的周志强,周师傅吗?” “不认识,我没去过青山,也不认识那边姓周的师傅。”周阿姨似乎有些不解。 “您看下周师傅的照片,我看和您是一个村的,说不定还是老乡呢。”张万钧把手机递过去。 周红霞仔细端详手机上的照片,沉吟道“嗯,我确实是这个村的,这个人看多了有点面熟,应该是小时候见过的,但我离家已经二十年了,后来就没回去过了。他跟王先生的事情有关系吗?”。 “周师傅可能之前见过王先生。回头给您个他的联系方式,说不定还能多认个老乡。周阿姨,还有个您帮我们想想,家里最近有丢东西吗?行李箱?另外闻女士有没有丢东西?”张万钧问出关键问题。 “家里行李箱没少,最近也没人出门。之前王先生出门会让闻女士帮他收拾行李,我会帮忙,他的箱子现在还在家里,所以闻女士才担心他的去向。不过前两天闻女士有一条围巾找不到了,让我帮她找过,后来也没再提……” 几个人还在会客厅交谈,门口进来了一个人,正是女主人闻君,她身穿一身海军蓝的西装,脸上略施粉黛。“李警官,您好,我是闻君,不好意思,公司临时有事,让您久等了。”闻君伸手问候。 李涛也握手回应,介绍过几个人的情况后,坐下继续询问,闻君给魏林和周阿姨各自安排了工作便让他们离开了。 “闻女士,现在只有您在,我们需要先向您告知个坏消息。”李涛单刀直入。 闻君似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李警官,您说吧,我有心理准备了。” “经过我们的侦查,王大鹏先生已经遇害了。”李涛说完,注视着坐在对面的闻君,一双眼里像是无波深潭,看不到任何情感波动,只有双手握拳放在身前,看得出有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闻君没有沉寂太久,张开口问“凶手找到了吗?” “很抱歉,目前案件还在侦查中,这也是我们这次来找您的原因,希望您能帮助我们确认一些线索,您是什么时间确认王先生失踪的?”李涛回问过去。 “我是24号确认他可能出事了的。他这几年工作忙,有时候有应酬也不常回家。我也不会过多干预他。只是24号正好是甜甜的生日,我打电话问他什么时间能回来,却联系不上他了。一开始,我想可能是他前一天应酬手机没电了,或者喝多了,结果过了中午还没联系上他,我就又让小魏去公司找他,也没找到,我想可能就是出事了。因为派出所那边失踪案件报案要24小时联系不上,我就等到25号和小魏一起去我们山海湾派出所报了案。”闻君答的清晰冷静。 “闻女士,您知道有什么人和王先生有矛盾,或者可能会伤害他嘛?”张万钧问道。 “生意上的事,从我生甜甜后就不再过问了,所以我不太清楚。但我们这一行,征地、招工、建设、周转款项,很多环节都容易出矛盾,所以我一直跟大鹏约法三章,不让他告诉别人家里的位置,不让公司的事影响到甜甜。”闻君说完自己的答案,思考了一会儿问到“李警官,我想问一下,大鹏他已经……遇害了,这个凶手不会伤害到甜甜吧?” “闻女士您放心,我们推测王先生遇害已经有接近一周的时间了,凶手没再行动应该不会针对家属,在案件侦破前我们会加派警力保护您和家人。”李涛回答到。 听到这个回答,闻君似乎放心了,身体明显松弛了一些,沉默一会儿又问道“那公安机关什么时候可以出具死亡证明?” 第十二章 电子围栏 “闻女士,目前王先生的遗体鉴定工作已经完成,但是毕竟时隔多日遗体需要清理维护,您和家里人商量下,统一下意见,来刑警队履行相关手续,我们就可以出具证明,移交遗体了。”李涛注视着闻君回答道。 “那我希望越快越好。”闻君脱口而出,似乎是看到张万钧和赵天杨不解的眼神,她又解释到“大鹏这个情况,公司不能一直停摆,我承接他的法人资格需要咱们公安机关出具证明,不然董事会那边无法通过。” “闻女士,您的情况和想法,我们都明白了,我回去和同事对接下,准备好了给您联系。另外,刚才我们和魏秘书、周阿姨了解情况时,提到您之前丢失了一条围巾?”李涛不急不缓的说到。 “是的,我有一条以前的巴宝莉围巾找不到了。”闻君答道。 “围巾我们在王先生身边找到了,您是什么时间发现围巾丢了的?”张万钧接着问。 “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前两天了,我让周阿姨帮我收拾换季的衣服,发现找不到了,那条围巾是我们刚谈恋爱的时候买的,所以我印象很深。”闻君答道。 “家里还有其他东西找不到了吗?”张万钧问道。 “别的,没有了,家里有小孩子经常会放乱东西,但是一直没找到的就只有这条围巾。” “您之前有没有见过这样的行李箱?”张万钧拿出手机里存的紫色行李箱示图。 闻君扫了一眼图片答道“没有,我们家没用过这种箱子。” 侦查工作似乎又陷入了僵局,三人和闻君交谈后离开,出门前碰到了接送孩子回来的周阿姨,赵天杨看到蹦蹦跳跳的小姑娘,终于想起,闻君和她的女儿正是行李箱发现那天在河心洲玩耍的母女,不由得感慨际遇的奇妙。 三人在小区门口和刘国栋汇合,他这边已经调查完了小区的进出口监控,能够查到23日早上王大鹏驾驶他的黑色奔驰eqs离开小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李涛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说道“大家有什么想法,都说说看。” 赵天杨初生牛犊,再加上在专案组工作一段时间彼此熟络,先开了口“李队,我感觉闻君有作案嫌疑。” “说说看你的思路”李涛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她在听到王大鹏遇害的消息后表现的很镇定,王大鹏失踪的前一天她又给保姆阿姨放了假,只有她和孩子在家。另外我刚才回忆起一个细节,我和师傅发现行李箱的那天,闻君和她女儿也在章庄河。”赵天杨看他说完后张万钧不解的表情又补了一句“就是那天河心洲里带孩子的九分美女。” 张万钧恍然大悟,但他也不敢直接下判断“天杨说的是很重要的疑点,但这些还不足以指向闻君的作案嫌疑,我们还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李涛点头表示同意,刚要说话接到了技侦组张斌打来的电话,他听了几句,打开了免提。 张斌和技侦组的同志在了解到王大鹏的身份信息后,对他名下的通信设备和支付设备进行了调查。记录显示,王大鹏名下共有多部手机和手机卡,但到23号在用的只有两部手机和三张手机卡,其中一部和两张卡在23号上午就停留在了劳鹏公司的办公楼,唯一一部跟他离开办公楼的手机,最后的轨迹点显示在刘村南的快速路改扩建工地旁,时间是23号晚上的八点钟,后来就再也没有了消息。通讯记录显示,王大鹏拨打的最后一个电话是在23号晚上七点五十四拨打的一个陌生号码。此后王大鹏就没有了任何消息。 “好的,老张,你那边的消息我已经了解了。我们正好走快速路去王大鹏最后的地点看看,你们那边再串下他的妻子闻君的通讯信息。”李涛安排完工作,几个人驱车北上,从海滨景区到城中快速路只需十几分钟的时间。王大鹏消失的最后地点,就在中铁集团承建的快速路改扩建工程边上,几个人说明来意,很快调取到了23日当晚的监控。 工地门口北开,监控向北拍摄,正对着门口一条路可直接通到中庄桥。监控显示到七点五十分,画面最边上模糊能够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到路边,没过一会又开过来一辆黑色别克商务车,时间此时是七点五十六分,别克车没有停下,轿车和它前后脚驶出了监控画面。几个人分析,王大鹏应该就是在这儿等别克车,电话可能就是打给别克车的联系人,确认情况后“扔”了手机又跟着别克车离开的。但由于镜头过于模糊始终无法看到车牌号码,中铁项目经理又询问了几个值班人员也没有提供更多的可用信息。 李涛几人来到监控显示的地点,对道路两旁的绿化带进行搜索但没有找到王大鹏“丢失”的手机。他打通了张斌的电话“老张,我们到了王大鹏消失的点了,周围很干净,你把基站信息卡一下,看看23号晚上7点54到7点56这三分钟里,这里出现过那几个通讯信号,后来他们又去了哪儿?” “李队,你这招是信息化侦查里的电子围栏,没想到在咱们的案子里还能直接看到这样的案例教学。”赵天杨眼里满是兴奋的说到。 “高材生就是不一样啊,我这也是前几年进修的时候从你们学校杨教授那学到的新点子。只不过现在地方上的技侦能力还比较有效,无法同时比对太多的数据量。监控上那个点周围的人应该不多,时间卡的足够短,说不定能让我们遇上。” 二十几分钟后,李涛收到张斌发来的消息:对比该时间段,五个号码曾同时出现在基站范围内,其中一个号码为王大鹏使用手机,另外四个号码伴随离开停留在沙建大厦工地。 几人抬头向西,沙建大厦的烂尾楼就在不远处,灰色的墙面已开始风化,几张破旧的防尘网挂在脚手架上紧紧缠绕。 第十三章 地下钱庄 李涛一行驱车来到沙建大厦,这原本是雷城另一家民营建筑公司沙建公司的新建办公楼。大约在五六年前当时建筑业发展红火,许多搞建筑的都赚的盆满钵满,沙建公司当时的主要经营范围在城东,公司老板踌躇满志准备进军城中,开拓新市场,就选址在此新建了办公楼,但不知为何陷入了债务纠纷,最后资不抵债,公司破产,还没建完的新办公楼也就成了烂尾楼。 几人还没下车,李涛接到局里的电话,他要赶回局里向分管副局长汇报案件情况,刘国栋开车送他,张万钧和赵天杨按原计划对沙建大厦进行调查。 沙建大厦共23层,除了楼顶的封顶工作还没做完,建筑的主体工程都已完成,楼盘烂尾后无人管理,安监部门只是就地取材用施工剩下的脚手架搭建了围挡,但因为无人维护早就是四面漏风。张万钧和赵天杨就近选择了一处较大的缺口进入了工地。 围挡内杂草丛生,施工没用完的管材、土石四处堆砌,地面上有散落的各种垃圾,废旧酒瓶、烟盒、泡面桶、食品包装袋甚至还有不少用过的安全套。张赵二人进了大楼,准备从楼顶开始一层层倒查下来,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了一阵吵闹声。 “操,牛逼啊,这斧头开过刃了。” “老大小心,这玩意快得很” “操他娘,还真挺快的,摸了下就给我拉破了” “行,有了它,我看七中那伙傻逼还敢不敢装逼。” “老大,咱这次一定要出口气,小雅那个骚娘们…” 张赵二人来到二层,看到平台上有五六个小伙子,看起来应该是附近的中学生,校服松松垮垮耷拉在身上,裤腿像是故意收紧过,紧紧箍在小腿上露出半截脚踝,稚嫩的脸上是青春期特有的懵懂和躁动,头顶上那刺猬一样的头发似乎彰显着他们的个性。 人群中间的那个小伙子正手拿一把斧头把玩,看到张赵二人上来,明显神色一慌,脱口一句“操,条子来了,撤!”,没等张赵反应过来,五六个人鸟兽四散直接从二层平台的边缘扒着墙缝跳了下去,有一个还因为跳的太急重心不稳还摔到了屁股。 案件在身没空去追他们,张赵二人先走到了扔在地上的斧头边上。这是一把常见的消防斧,斧柄是一截半米长的松木,斧头有三四寸宽且开过刃,刃口尖锐上面还留有一丝鲜红的血迹,想来是刚才为首的那个小伙把玩的时候被不小心划破的。 “师傅,你看接口的这个地方!”蹲在地上的赵天杨指了指木柄和斧头接口位置,这里明显有几处棕褐色的痕迹。 “这可能就是作案工具之一,你带上手套从斧柄最末端和斧头背面的前端把它托起来,藏到角落里等痕迹组的同事过来取证。”张万钧指了指二层角落的一个隔间,赵天杨按他的指示操作,他则给痕迹组同事发送了信息和位置。 两人操作完继续上楼调查。楼层越高,远处的风景越来越辽阔,上到第五层时已经能够看到南边波光粼粼的蔚蓝海面了,绿树红墙,道路交错,像一条精心织就的锦缎,从颜色艳丽的滨海景观区到正在建设的城中区,色彩渐淡最后变成一条灰蒙蒙的土石路延伸到大楼脚下。 楼层越向上积灰越多,足迹越少。来到第八层时,他们发现了“现场”。再向上的楼层台阶,积灰完整没有足迹痕迹,所有的足迹只停留在了第八层。而第八层的平台中间和别的楼层不同,摆放了几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周围地面上是凌乱的足迹,还有不少丢在地上的烟头。 两个人套上鞋套站到没有足迹的现场外围观察。椅子上的积灰较少,应该是不久前还有人在这儿坐过,桌子上明显积灰要更厚一些,另外整张桌面上并不平整,布满了沟沟坎坎,看起来像是一些斧劈刀砍的痕迹。桌子上方一条粗麻绳从房梁搭垂下来脱落在地上。再朝外围有几趟足迹从中心现场走到平台的边上,一处通向楼梯入口旁的墙角,角落里还有一些黄褐色的痕迹,墙面部分生出灰绿色的霉菌,另一处通往平台边缘,此处的灰尘上有不少液滴状的痕迹。 赵天杨蹲到地上继续观察,椅子和桌子的下面有用黑色马克笔所写的数字编号,编号并不规律,从一位数到三位数都有。而在其中一张的椅子下面还掉落了一张卡片。赵天杨掏出手机,用手机镜头放大后能看到黄色背景的卡片上印着几个字:地下钱庄,性命相贷,逾期欠款,天堂还债。 张万钧走到边上的隔间查看,在隔间角落地面上他发现了几块被人撕碎的卡片,他用随身带的签字笔把几片碎片拨弄到一起,但已经无法拼凑成一张完整的卡片。仔细辨认能看的出这应该是一张名片,还有几位电话号码的数字“3687”,带图案的一小块像是动物的花纹,老虎?豹子?张万钧一时想不出来,但又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他拿出自己的钱包翻弄起里面的名片,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一张名片,名片左上角有一个虎头,电话中间四位也是“3687”,名片的主人他不久前见过,劳鹏集团——王大彪。 第十四章 审讯大彪 讯问室里王大彪坐在桌前有些焦虑,他盘算着自己到底是怎么得罪了这两位警官,难道是因为那天没留他们吃饭?或者应该直接给他们塞个红包?又或者是自己之前干的什么把柄被他们发现了,王大彪陷入沉思之中。 张万钧和刘国栋坐在桌前,赵天杨作为临时侦查员在一旁记录。“我们是雷城市公安局民警,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之规定,依法对你进行讯问,你要如实回答,做伪证、说假话需要承担法律责任,听清楚了没有?”张万钧讲道。 王大彪点点头,心想居然还惹上了刑事官司,但树敌颇多的他一时还没想到到底是哪头炸了雷。 “介绍下你自己的情况。”张万钧按流程推进。 王大彪开始自报家门“我叫王大彪,男,34岁,雷城平乡人,未婚,啊,不是,是离异,年轻的时候结过一次婚,后来那个娘们嫌我挣钱少过不下去就离了。现在是雷城劳鹏公司的项目经理,住在劳鹏公司刘庄农贸市场改建项目的工地上。” “你知道公安机关今天叫你来是什么事吧,说说你的事。” “张警官,我确实不知道啊,我天天在工地上干活,我能有什么事啊……”王大彪急着分辩。 一直沉默不说话的刘国栋突然开口“王大彪,你老实一点,没事我们会叫你过来吗?我是刑警队的,你没见过我,但你应该知道,你摊上的事儿不小,不然不会抽我们的人过来,你赶紧交代对你才是最有利的。” 王大彪更加疑惑,这个刘警官确实眼生,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是刑警队过来的,能够的上刑事案件的,估计就是那件事了,可是那件事他们怎么知道的,就那天上工地上查了一圈打探出来的?他娘的,看来自己身边还是有奸细,这帮喂不熟的…… “想好没有,你不说还等着我说吗?”张万钧看他迟迟不说,开口催促到。 “我说,我说……我在工地招工过程中给员工名册做了假,从中抽钱。但这不是我自己的主意,其他项目也都是这么干的。”王大彪心想这时候了,也顾不上别人,一定得想办法把自己摘出来。 “你是说你们公司都是这么干的吧?”张万钧问道。 “不光是我们公司,现在建筑款下的慢,好多公司都是这样干的,人少报点,回头少交点税,再压压工资,钱就活起来了。”王大彪分辩到。 “钱就到了你的裤兜里了吧。别的公司有别的警察调查,我今天就问你们公司,就问你。你跟劳鹏公司法定代表人王大鹏是什么关系?”张万钧向案件核心推进。 “是,张警官,您说的对。大鹏总,是我同乡的表哥。我能进公司就是他给我联系的。” “那你这个克扣人头的法子也是他教你的?” “是,是鹏总,我这大字不识几个的土老冒哪懂这些。”王大彪说一半留一半,其实这个事儿还真就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一开始他没想着给集团省钱,纯粹就想自己捞点油水,只不过有次被王大鹏查账发现,核算过后发现这样真的可以少交税款,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了。王大彪心想表哥钱多,认识的人也多,有些事在他这儿是狂风暴雨,在人家那些人上人那儿就是清风细雨了,索性就顺势推到了王大鹏的身上。 “你说你大字不识,我看你这名片上的签名不是设计的挺好的,这是你的名片吧?”张万钧把王大彪的名片拿到面前。 “是,是我的名片,这都是花钱找别人印的,咱这不也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象的嘛。”王大彪心想这警察难道是损我寻乐子? “你最近见过王大鹏吗?”张万钧问道。 “我有一阵没见到鹏总了,四月初他来工地检查我跟他汇报过工作,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王大彪这次回答倒没撒谎,他想不懂难道抓他是为了拉王大鹏下水? “你上个月的23、24号在哪儿?”张万钧把问题范围进一步缩小。 “上个月,我都在工地上,工期快收尾了,我得在工地上盯着。”王大彪本来想着等施工结束拿到尾款,自己就可以出去潇洒一波,没想到临了又半路杀出这几个程咬金来。 “你去过沙建大厦吗?”张万钧感觉自己已经逼近真相。 “沙建大厦?”王大彪有些不解。 “就是刘庄西南,快速路改建边上的烂尾楼。”张万钧耐心的解释着。 “啊,那个破楼,没去过,那也不是我们公司的项目啊。”王大彪越来越疑惑,难道这个荒了好几年的破楼还跟表哥有关系? “你要实话实说,对公安机关说谎话做伪证是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张万钧进一步说明。 “我确实没去过啊,张警官。”王大彪毫不迟疑的答道。 刘国栋在一旁适时讲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说了对你自然有好处,你不说别人说了你可就没有机会了。” “没有,确实没有啊,警官,您让我说,我都没去过我咋说啊。”王大彪感觉讯问的焦点已经离开了自己反而多了些底气,另一方面他确实还摸不到头脑,如果他能知道警察想让他说些什么,既能甩掉自己的责任又能赶紧离开公安局,他一定马上就说。 张万钧心想还是得推进一把,问道“你知道地下钱庄吗?” 王大彪明显慌了神,他没想到竟然扯到的是这股雷捻子“知……知道。” “行,那你说说看吧”张万钧感觉抓到了线头。 “啊,那还是我刚来雷城的时候,鹏总给我开的工资挺高的,我在老家没挣过这么多,拿了工资高兴出去消费……结果这城里挣得多花的也多,我那点钱很快就花光了,还欠了债,后来在一个摇骰子的地儿,有人告诉我可以跟钱庄借钱,我就找到了他们。” “你最近跟他们联系过吗?” “没有,没有,我那时候还完钱就再也没联系过他们了。”王大彪说的是实话,他后来有了克扣工资的方法,就不用提心吊胆的找人借钱了,听人说钱庄手黑得很。说到钱庄,王大彪突然灵光一现,想起来一件事“不过,我,我表哥可能跟他们联系过。” “说说看”张万钧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像等待着猎物的猎人。 “他年初的时候问过我,什么地方能借到钱,我心想他那么大老板吃银行贷款不就行了,结果他说是着急用钱,哪儿都行,我就给他介绍了钱庄的点子。” “王大鹏死了,你知道吗?”刘国栋淡淡的问了一句。 王大彪脑子里像一声响雷炸裂,他心想完了,这回真扯到钩子了。 第十五章 师徒交心 王大彪还在刘国栋的这句话里没缓过神来“王大鹏,已经,死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个风光无限的表哥就这么死了,表哥二十出头就离开老家平乡来到雷城打工,凭借能吃苦的狠劲儿和灵活的处事风格,不仅很快就挣上了房子车子,还娶了女大学生当嫂子,就这么个每次回村乡邻们都恨不得夹到迎接的大人物,就这么死了。 张万钧看着王大彪面色惨白的样子,豆大的汗珠从他黑红的抬头纹中间划过,厚厚的嘴唇微微颤抖,看来王大鹏的死讯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小冲击,“怎么样,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你不要紧张,把知道的事都讲清楚。” 王大彪是三年前来到雷城打工的,当他拿到第一份工资就投入到了城市生活的灯红酒绿之中。抽名烟、喝洋酒、找小姐、玩骰子……工地上多少个烈日下汗水浇灌出来的工资很快就被挥霍一空。有一天,他揣着手里仅剩的三百块在市北区海泊桥边上的一家游戏厅玩老虎机,旁边坐了一个瘦瘦巴巴的小年轻,他不玩就在一边看。等到王大彪手机的筹码玩光了,他就从兜里拿出五十枚游戏币拍在桌上,说是借给王大彪的。 王大彪心想还有这种好事,不用白不用就继续玩了起来。之后几天,王大彪有赢有输,手头宽裕了就把借来的游戏币还上,输的精光后就再找那个年轻人借,一来二去相处的多了,王大彪也就知道了这个人外号是“钩子”,专门跑场给人借钱。他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没什么本事,但他背后有个叫钱庄的团队,可以借钱。 从简单的游戏机厅里的游戏币到赌厅里的筹码,以及社会上的贷款,都可以找钱庄借,当然他们的利息收的也高一些。不过钱庄有个奇怪的规矩,找他们借钱必须有熟人担保,而且是借的越少利息越少、期限越长,借的越多利息越多、期限越短。 王大彪就跟着“钩子”混了大半个月,直到有一天他晚上玩完准备回去睡觉,出赌厅门口看到“钩子”站在边上。王大彪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看见一个长头发的女孩走到“钩子”边上,瘦瘦小小的钩子抬手就是一巴掌。女孩直接被搧倒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哀求。“钩子”不为所动,直接拽起女孩儿的头发把她拖进了墙角……王大彪后来还清了借款,找了个老娘生病回家照顾的理由和“钩子”断了联系。 “钩子”似乎不以为意,分别前给了王大彪一张卡片和一个电话号码,卡片上是铜钱、元宝铺成的金黄背景,只印了“地下钱庄,性命相贷,逾期欠款,天堂还债”十六个字,电话号码王大彪从来没有打过,因为钩子告诉他这个号码只能用一次,打过了就联系不到他了。 “我真没想到,表哥会被钩子他们害死。他过年回家的时候,还给村里小学铺了新跑道,换了新桌椅,他那么有钱,怎么会还不上钱呢?”王大彪自问自答的的说到。 “王大鹏是什么时候知道地下钱庄的?”张万钧问到。 “就是过完年,有一次他来工地吃饭,喝了几杯酒突然垂头丧气的,说是今年经济形势不好,好多工程款都压着发不下来,问我有没有可以借到钱的路子。我就突然想起了钩子的卡片,翻箱倒柜的找了好久,最后在以前的旧裤兜里找出来。表哥看到卡片上那几个字还笑了起来,我以为他是能借到钱高兴的,现在想起来可能那时候他就有预感了吧。”王大彪一股脑说完,像是整个人都耗光了精神,瘫坐在椅子上。 “你还有钩子留得那个电话吗?”刘国栋问道。 “电话,我当时用铅笔写在卡片上给表哥了,我这儿没有了。”王大彪说到。 侦查工作进入第七天,专案组再次召开集体会议。副组长周志彬介绍了目前的案件情况:死者王大鹏身份已确认,法医组对死者遗体进行了修复和复验,没能发现新的证据。伴随死者的紫色行李箱仍未查明,专案组对中庄桥南的各卡口录像进行了复查都未发现可疑人员。行李箱内发现的女士围巾确认为死者妻子闻君的物品,围巾上能提取到只有死者一家和保姆周阿姨的dna。死者妻子闻君有犯罪嫌疑,满足时空条件,但犯罪动机不明,犯罪行为刻画不符,缺少直接证据,调查闻君通讯记录,23日起未和王大鹏联系。摸排组调查确认王大彪工地上离开的四川民工就是王大鹏家保姆的二儿子周建豪,四月三十号返乡目前正在泸州老家。河南警方协查回复青山墓园的周志强已经离开老家返回青岛。嫌疑人王大彪调查后确认不满足作案条件。地下钱庄和所谓的钩子目前还像是远处海面上的一座小岛,可望不可及。一个章庄河里的行李箱就像投入平静水面的一枚石子,荡起涟漪无数久久无法平静。 李涛在了解完各组进度和情况后,安排各组留好值班人员放假休整一晚。张万钧和赵天杨已经在所里脱产,两个人不用再回派出所的集体宿舍,索性回到了张万钧的单身公寓。 市中区的青年公寓在中庄北,张万钧平时在派出所里值班也不怎么回来,只有轮休时回来换洗换洗衣服或者闷头补觉。这也是赵天杨第一次来到师傅的“老巢”。 “嚯,师傅,你这屋里怕是私藏了不少有毒有害气体啊”赵天杨捏着鼻子进了房门。 “啊?有吗”张万钧想起五一前换下来的内衬和内衣裤袜还没洗完,有些尴尬的说到“可能是,太久没回来了吧,开开窗换换气就好了。” 赵天杨走到阳台打开窗户,夏夜晚风轻柔抚慰人心。张万钧趁机把旧衣物扔进洗衣机,看着赵天杨靠在窗边发呆。“想什么呢?小傻子?” “谁是小傻子啊,我在想案情呢,师傅你说这个箱子到底是怎么扔进河里的呢?”赵天杨望着远处的章庄河说到。 “放假了,就不要谈工作了,你这干起工作啥也不顾的性子以后去了单位还不被人当傻子啊。”张万钧捡起一张茶几上的广告单递给他“那,师傅请客,随便点。” 赵天杨看着炸串店的菜单,说到“肉~肉~肉,师傅请客当然是要好好吃一顿了。”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不一会儿楼下烧烤店就把烤串送了上来,张万钧拿出了过年时拼单的啤酒“天杨,来,尝尝正宗的雷城啤酒”。 “行,师傅,这可是我来实习这大半个月,你第一次请我喝酒啊。”赵天杨心想这个铁公鸡今天还算敞亮。定睛一看,原来是再不喝,下个月就要过期了。“师傅你真是会过日子啊。” 酒过三巡,一箱啤酒喝了大半,桌上的肉串早已见底。赵天杨看着张万钧没有加菜的意思,又低头闷了一口。“师傅,你这酒量也不行啊,才喝了几瓶就上头了。” 张万钧心想这小子真是填不满的窟窿能吃又能喝的。“你懂啥,我这是上脸不上头,想把你师傅我喝好,差的远呢。你小子倒是脸色没变啊,还是白白嫩嫩的一张小脸。” “师傅你不要有非分之想啊,我可是政审过的钢铁直男。”赵天杨又开了瓶酒递过去。 “直不直的,试试不就知道了。诶?我说,你小子不会还是个雏儿吧”张万钧一脸奸笑,配上泛红的脸色,这个平时正义凛然的张警官此刻显得格外不正经。 “啊,是又咋样。”赵天杨不知为何被人说中,竟然有点羞涩只好闷头又喝了一口酒。 “诶呀,不是,你长的也不错,在学校不谈恋爱吗?”张万钧感觉自己来到了吃瓜一线。 “我们学校,女生太少了,管的又严,没空谈恋爱”。 “那你中学呢?中学不谈恋爱?” “那会儿光顾着学习和打游戏了,倒是有女生跟我表白过,诶,年少无知啊。”赵天杨举瓶一饮见底。 “那你,出去嫖一次不就会了,长这么大了还是个童子鸡。”张万钧一脸笑意递过去一瓶新酒。 “师傅,我说你好歹是个人民警察,能不能教我点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你干基层的警务工作,那就得方方面面都了解一些,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吧。” “那你,嫖过?”赵天杨气不过的问到。 “当然”张万钧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回答。 “师傅啊,师傅,你浓眉大眼的怎么能叛变革命呢,你这知法犯法可得罚酒。”赵天杨实在没想到张万钧会是这么个回答。 “酒可以喝,罚不能领,我那都是当警察前体验生活,穿上制服我可就没干过了。” “师傅,我还没问过,你之前是干什么的,怎么干上警察的呢?”赵天杨突然想起这个怀揣已久的疑问。 “我啊,就跟大多数人一样呗。从小到大,家境普通,相貌普通,成绩普通,上了个普通的二本,学了个经贸的专业,毕业后找了个普通的公司上班。上了几年后,我实在是觉得这样的日子没劲,我既不能像那些聪明人一样整日钻营跟着领导团团转,又觉得每天拼的黑白颠倒的去拉客户实在没意思,就想着找个稳定点的工作。结果没想到啊,每天还是黑白颠倒,这回倒不用围着领导转了,天天围着老头老太太转,现在是围着这个紫色行李箱转。”张万钧说的口渴,自己喝了一口。 “师傅,那你不喜欢当警察吗?”赵天杨问道。 “我啊,谈不上喜欢,毕竟本来就是想找个铁饭碗,也谈不上不喜欢,按理说每天派出所这些老庄世邻、家长里短的破事挺烦人的,但我干了这几年,干的多了,也就习惯了,而且每次干完一件事,哪怕只是调节纠纷或者失物招领的小事,我也会有一种感觉……” “成就感?”赵天杨抢着回答。 “也不是,更像是一种满足感,或者真实感吧,我能感觉到我在真真实实的做事,哪怕只是一些小事。”张万钧说的有些动情,眸子像笼罩了一层薄雾又转瞬即逝“不说我,你呢,高材生,你是怎么想当警察的呢?” “我,我爸妈都是警察。” “所以你从小就想当警察?”这次轮到张万钧抢答了。 “不是,我啊,从小特别不想当警察,甚至可以说特别不喜欢警察。”赵天杨摆摆手说到。 “为什么呢?” “从小他们都忙工作,根本没人管我。别人眼里警察惩恶扬善、十分高大,但在我从小的概念里,这是个顾不上家庭的自私职业。”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考了你们学校。”张万钧问道。 “填志愿的时候还剩一个空,我高考成绩还可以就填上了,在我爸妈眼里这是警察系统的最高学府,我觉得填上充数也行,当是完成他们的心愿了。”赵天杨沉吟道“结果,命运无常啊,偏偏就是我最后填的这个志愿录取上了。” “哈哈哈哈,不是我说诶,你可能不信,这就是命,而且啊,你小子天生就是干警察的料。”张万钧拍拍赵天杨的肩膀说到。 “诶,可能吧,既来之,则安之,我想既然干了就要干好,我要当一个既能完成好工作又能照顾好家庭的警察。” “嚯,小子目标挺大啊。” “那咋了,师傅,你有啥目标吗?” “我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把这个案子破了!”张万钧举瓶欲饮,赵天杨拿着瓶子凑过来碰“杯”。“你小子,跟领导喝酒,杯子要放到下面。”张万钧把赵天杨的瓶子朝下挪了挪。 一箱酒都见了底,张万钧已经彻底喝高,被赵天杨连拖带拽扔到床上。赵天杨的酒量有遗传也有他老爹训练的因素,他站到窗边再次凝望夜空,城市的灯火依然璀璨但渐渐宁静,今夜没有月亮,但认真去看夜空,能看到许多闪亮的星星。 第十六章 葬礼闹剧 侦查工作进入到第八天。死者妻子闻君已于前一日在市局刑警队办理了遗体交接手续,今天下午将在市中区殡仪馆举办葬礼。按理说王大鹏这样的“成功人士”一般会选择建设更新排场更大的西海殡仪馆,但因为闻君着急举办仪式,最后只能选择了老旧的市中区殡仪馆。专案组经过分析研判,同意了闻君的要求,毕竟从死者遗体受损的程度来判断,凶手极有可能是和王大鹏有严重矛盾的社会关系人,甚至可能会出现在葬礼上。专案组以加强安保为由将青年民警都安排进了葬礼活动,对接这项工作的是闻君的秘书魏林,他心领神会把民警们穿插到了保安部的名单中。 张万钧、赵天杨都换了一身黑色西装。人靠衣裳马靠鞍,换了衣服,张万钧显得气场十足。赵天杨更是亮眼,他本就长了一副好皮囊,这裁剪过的西装更是衬托出他修长的好身材,只是未经世事的面庞显得相对青涩。他们俩站在侧门的紧急出口,一边观察着来访的宾客,一边观察着葬礼的情况。 虽然是临时筹办的仪式,但看得出女主人还是很用心,灵堂正中央是一张王大鹏的遗照,照片上的王大鹏似乎比现在年轻不少,不像他家里全家福那种世俗的成功气质,而充满了年轻人的生命力和热情,让人看着亲切了许多。遗照下是实木棺椁,木料厚重,做工严谨,搭配着摆放在旁的素色花台,显得肃穆凝重。两侧挂有一副挽联“壮志乘鹏,兴业助乡留功绩;怅然驾鹤,家园亲眷恸追思”。闻君和女儿王雨甜都身着素服站在棺椁右侧,闻君忙着答谢各位来访的宾客,小女孩儿有些怕人怯生生的躲在她身后,只有偶尔遇到熟人时才会露出头来打个招呼。 突然,一声哀嚎打破了原本肃穆有序的葬礼现场“就是你!你个扫把星,把我儿子给克死的啊~~~”。说这话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女,身着墨色短衫,体态丰腴,灰白的头被着意打理过,一双吊凤眼彰显出这是位厉害角色,她身边还站了三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妇人。宾客们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到,但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进退,当然更多的人还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在一旁观望着。 闻君看着中年妇人不着急说话,只是谦卑的弯腰鞠了个躬。推了推旁边的女儿“甜甜,叫奶奶。” 小女孩儿躲在她身后不肯说话,王大鹏的母亲似乎很是不满,张口道“我可不认识这种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 闻君显然有些被激怒,但赶到她身边的魏林似乎更为激动,阔步上前正要分辩,被闻君拦在了身后。“妈,我叫您一声妈,是尊重您。大鹏从小没了爸妈,是您把他拉扯大的,您就像他的亲生母亲。但在法律上我是他的妻子,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您在这儿信口雌黄,污蔑我,我就只好请您出去了。” 中年妇人先是一惊,显然是没料到闻君会如此强硬,倒靠在身边妇人的怀里,沉寂一会儿,呜嗷一声哭了起来“天爷啊!你看看,没天理了啊,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好儿子,就被你个妖精给克死了啊。我大鹏尸骨未寒,你就翻脸不认人了,你是想把我老太太撵走,独吞我儿子的家产吧。”几个男人闻声围靠在了妇人的身边,闻君那边赶紧让保姆周阿姨把女儿抱走,魏林抽调了保安过来,张万钧和赵天杨也靠到了近前。 妇人见闻君并不退让,提高了声门“我的儿子啊,可怜你年纪轻轻,就被这个**人给害死了啊,她在外面胡搞,到头来还要害你性命,夺你家产啊!老太太,我今天一定要给你主持公道,大牛,二虎,给我把你大哥的灵位抢回来!”她这一声落下,原本在他身边的几个男人一拥而上,魏林这边指挥着保安们也迎了上去,男人们推推搡搡随后撕打起来,台面上瞬时乱做一片。 中年妇人也没闲着,和同行的妇人们直奔闻君而来,张万钧把闻君拉到身后,赵天杨已经一个箭步冲到前头,张开双臂把妇人们拦在身前。现场执勤的民警开始疏散会场里的宾客,但总有人不远离开错过这场“好戏”。 台上的众人乱做一团,突然不知是哪几个人撞到了灵台上的棺椁,王大鹏的灵柩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重重的摔下台来,棺盖直接脱落在地面上,原本纷乱嘈杂的葬礼现场突然又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都注视着棺椁里的正主,王大鹏在里面“安睡”着,他面色平静,仿佛真的就像睡着了一样。原来在遗体交接前,法医组的同事们就对王大鹏的遗体进行了修复,闻君在葬礼开始前又专门聘请了日本的入殓师来给王大鹏整理,这才有了事主祥和的面容。只是没想到竟是以如此荒诞的情况出现在众人面前,如果真是死者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王翠芳,你满意了吧”闻君还是淡淡的说着,她的话在寂静的殡仪馆大厅里,像钢钉掉落在地面上一样清晰。“你当年照顾大鹏,我们念你的恩情,但你并没有办法定收养手续,他十六你就不让他上学了,他一个人在雷城打工,成家立业这些年也没少贴补你们,怎么你还不满足呢。你不是想你的儿子嘛,来,你看看,你好看看,你猜他泉下有知今天晚上会不会去找你啊!” 闻君的话像一串机关枪击中了王翠芳。她确实没想到养子的这个大学生媳妇看起来柔柔弱弱,说起话来倒是刀刀见血。 当年王大鹏家是她的邻居,王大鹏五岁那年,父母因为冬天烧炉子中毒都没抢救过来,只有王大鹏半夜爬起来尿尿倒在院子里捡回一条命。王翠芳早年结婚时怎么也要不上孩子,有“大仙”告诉她领一个孩子回来养,就能怀孕。她也是看着王大鹏可怜,就收养了他,结果也是神奇,王大鹏在她家长到十二岁,王翠芳真就开始怀孕了,后来陆续生了三个孩子。王翠芬有了自己的孩子,自然就顾不上王大鹏了,等他上完初中就给送到了免费的技校去上学,再后来王大鹏毕业自己去了雷城打工,没成想后来真就混成了个人物。 王翠芬看着棺椁里的王大鹏百感交集,虽然王大鹏离家后两个人就明显淡的多了,但看到棺椁里安睡的他,王翠芳仿佛看到了那年刚到她家时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说实话,她也是听到风言风语,说是王大鹏是被他那个媳妇害死的,而且尸体还被分尸扔到了河里。现在“开棺见尸”,她虽然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不知道向哪儿再发邪火了。 闻君擦干眼泪,让公司保安们搭手把王大鹏安置回去。她径直走过去把王翠芳扶起来说道“妈,您也是女人,您应该能理解我现在一个人的难处,别人说那些风言风语我不管,您这样说实在是太伤人了。这些年,大鹏和我对您照顾的不多,是因为我们有事业、有家庭,您膝下还有别的子女尽孝,我们近不到跟前但在物质上从来没亏欠过您啊。大鹏突然离世,我也很难过,但公安机关会给我们主持公道的。我也在这儿跟您保证,之前大鹏是怎么照顾您的,只要我不饿死,对您还是分毫不差。” 闻君说的合情合理,在场的人无不佩服。李涛这边听到了殡仪馆发生扰乱的情况后,立马带着警力前来支援,调解并见证了闻君和王翠芳的冲突,指挥在场警员疏散了观礼人员,等一切收拾妥当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张万钧这时才发现赵天杨身上的西装已经被拽开了线,袖口的扣子不知道飞到哪儿去,脖子上还能看到被指甲挠破的血痕。“你这真是虎啊,怎么样?疼不疼,要不要打个破伤风?”张万钧关心的问道。 “没事,师傅,就擦破点皮,我回去贴个创可贴就好了。”赵天杨抬手挠挠头说道。 “你可真行,下次不允许冲到前面。” “没事,师傅,我个高她们挠不着我的脸就行,要是破了相就耽误回头找媳妇了。再说啦,我这不是保护人民群众嘛。” “行,还知道要脸。为师再给你上一课。人民警察要见义勇为,更要见义智为。不要什么事就着急往上冲,你说你是在保护人民群众,那我问你,你拦住的那几个大姨她们是敌人吗?她们不是人民群众吗?” “师傅,那你说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啊”赵天杨多少有点不服气的说到。 两个人一路说着来到了休息室,魏林正在这儿给执勤警员发放盒饭,闻君和李涛等人坐在最里间的会客厅里。女主人经过白天的闹剧显然没有什么胃口,随意拨弄了几筷子,然后开口说道“李警官,我想让老王尽快入土为安,白天这样的闹剧我再也折腾不起了。”李涛表示理解,时机上遗体交接前专案组已经进行了充足的评估,确保在遗体鉴定环节所有的法律程序和鉴定搜证工作都已完成后才办理的交接。“闻女士,那您想什么时间……” “我想现在就进行火化。”闻君不等李涛说完就答道,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似乎泛着泪光。 处理遗体在殡仪馆本就是固定环节,众人配合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遗体送至焚尸炉前,炉里的高温隔着炉体都显得灼热。这才是生“死”一线,过了这道关,无论是谁,作为人的这个个体能够留在人世间的东西可就不多了。 王大鹏的遗体被缓缓推入焚尸炉中,火焰瞬间将裹尸袋吞噬,高温灼烧着人的躯壳,皮肤、肌肉、器官、骨骼,一切的一切都将被抹去。闻君注视着焚尸炉里倏忽窜出的一绺绿色火焰,两眼含泪,嘴角却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张万钧和赵天杨注视着焚尸炉各有所思,手机传来一阵铃声,张万钧走到一边接起电话。 “喂!小张哥,是我啊,四川酒家唐小丽。”电话那头传来川菜西施急切的声音。 “啊,小丽姐,找我有什么事儿吗?”张万钧不解的问到。 唐小丽那边突然压低着声音说到“那个拉黑箱子的人又来了”。 第十七章 灵魂摆渡 “小丽姐,他现在就在店门口吗?”张万钧关切的问到。 “没有,他刚才拎着箱子从中庄桥过来,已经朝北走了,我正好上楼收衣服,一眼就认出他来了。现在你大哥穿好衣服,在后面悄悄跟着他呢,我让他一会儿跟你联系。”唐小丽的声音恢复了正常。 “好,小丽姐,我们这就过去,你让国庆大哥远远跟着他就行,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打电话不方便的话可以发短信,告诉我位置就行。”张万钧挂了电话,快步走到李涛身边汇报了情况,李涛安排了赵天杨在内的四名青年民警和他一起出发。 雷城这样的北方城市其实夜生活并不丰富,除了城区新兴的livehouse或者市区里的餐饮街,大部分民众还是保持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作息。到了章庄河这边,晚饭后遛弯的居民,基本上八九点钟也就回家休息了。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四下寂静,拖着黑行李箱的老者缓缓向北行进,行李箱转轮在沥青路面上滚动发出“呼隆呼隆”的声音。 孙国庆按照张万钧的要求隔着五六十米悄悄跟在后面,老者似乎没想到这大晚上还会有人跟在他后面,只是一个人低着头向前赶路。 张万钧和几个民警按照孙国庆汇报的位置,测算了老者的行进路线,提前埋伏在了市北区的金龙桥路口。五六分钟后,一个身着单衣和破旧工装裤的老者拖着一个几乎有他一半身长的行李箱出现在警员们的视线里。老者走的很慢,但一直保持着前进的节奏。张万钧他们把警车停在路中间假装是交警设卡抽查酒驾,老者看到警灯后也不着急离开而是提着箱子上了人行道,保持着原来的节奏继续前进。 等老者走近后,张万钧喊到“老师傅,您这大晚上拎着什么东西,要去哪儿啊?” 老者边走便说道“在建筑工地上捡了个破箱子,俺是青山陵园的管理员,这就要回去了。” “您这走回去还挺远呢,用不用我们送您一道。”张万钧示意一旁的警员们靠上去。 “不麻烦了,警察同志,你们有公务在身,俺溜达溜达正好”老者说完明显加快了脚步。 几个警员贴过去还没到他身边,只见老者突然调转方向撒腿就跑了起来。警员们明显没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迟钝了几秒才追上去,赵天杨一马当先,一双长腿在前面跑的飞快。老者拉着箱子跑不快,很快赵天杨和他之间的距离就缩小的只剩下两个人的身位,正好这时跟在后面的孙国庆也跟了上来,老者见前后都有人索性丢掉箱子跑进了道路旁边的灌木丛里躲了起来。 赵天杨这次没有着急跟上去,而是先戴好手套扶起了倒在路边的行李箱,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箱子的外表,果然和打捞上来的紫色行李箱款式一样,只是颜色不同。他没敢贸然打开箱子,但人站在箱子边上也能闻到一股隐隐约约的腥臭味儿。 周志强在草丛里蹲着,他想不通警察怎么会查到他这儿来。之前老赵倒是跟他说过有派出所的人来找过他,可是一个礼拜过去了后来也没有消息,他就当是找错人了,这才又干起了旧营生。没想到还是被警察盯上了,不知道自己干的事儿被发现了会怎么处理,他的脑子乱成了浆糊又很快变得一片空白。 张万钧让警员们在灌木丛周围警戒,自己拿出一支签字笔绕开行李箱的拉锁头撬开了拉链,行李箱盖一被打开,一股血腥味儿扑鼻而来,一张旧的印花床单包裹着一团肉乎乎的东西,里面的血迹已经透过床单洇了出来。张万钧屏住呼吸,挑开床单的一角,露出了一条大型犬的尾巴。 周志强年轻时就来到雷城打工,最早是在纺织厂里当工人,结果没过多久就遇上了国企改革,下岗后的他本想留在雷城成家立业,但换了好几份工作都没能安顿下来,蹉跎半生很快就四十出头,他微薄的收入很难找到本地媳妇,那些年攒下来的钱都寄回老家了,最后还是靠纺织厂的老领导给他寻了个青山陵园管理员的差事,算是又吃回了公家饭,有了个稳定的落脚点,这一干就是二十年。 老周不在意“守陵人”的晦气身份,毕竟这份工作可算的上清闲了,两千多元的收入对他来说不低,而且他在陵园之外很快又找到了一个新的副业,那就是帮宠物或者流浪猫狗“收尸”。最开始只是认识的熟人家里宠物去世后,托他在墓园找个空地安葬。后来知道的人越来越多,老周就形成了自己的产业链,上门“收尸”,再联系殡仪馆的熟人火化,最后他在陵园内找空地安置。那个拉着的黑色行李箱就是他原来在纺织厂上班时领的奖品,结实耐用,颜色耐脏,已经用了好多年,自然也就成了专门的“运尸箱”。老周有了这份“补贴”很快就攒了几万块钱,想着歇假回家时翻修下老家的房子。 张万钧他们提审周志强时已经是深夜,听完他跌宕的经历也是不免唏嘘。但破案在即,张万钧还是努力在周志强这条线上挖掘着线索“四月23日晚上,你当时在哪儿?” “俺记不清了。”周志强摇摇头说到。 “有人看到你那天晚上拉着行李箱在中庄桥头等人,你在等谁?”张万钧抽丝剥茧的问到。 “啊,是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我接到电话,让我去中庄收尸。电话那头的人,没告诉我具体的位置,只让我九点半到中庄桥那等着。”周志强边想边说到。 “让你去收尸的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我没存过那个号码,他说是听别人介绍的,说我这儿能处理猫狗的尸体,就找到了我。” “他还说了什么?”张万钧问道。 周志强的思绪回到了半个多月前的那个晚上,那天吃完晚饭他正在陵园门口的平台上清扫掉落的玉兰,手机突然响起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周志强没什么联系人,老家那边父母长辈早已去世,只有个表叔帮他看照着老一辈留下的四间瓦房,一般也不会打电话给他。所以手机一响,除了电信诈骗和广告推销,多半就是来活了。 周志强接起电话,果然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约他当晚九点半到中庄桥头收“货”,费用给的足足多了一倍,但那人要求说到时候会直接给他个箱子,让他不要打开直接烧掉。周志强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情况,说实话一般这种都是打着宠物的旗号,处理一些早夭或者每人要的婴儿。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老周每次都心领神会,而且在他看来,接渡这些婴儿也算是功德一件了,毕竟火化之后择一处安葬,要比无人看顾、抛尸荒野体面的多。但出于习惯他还是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去了,毕竟事主家提供的往往都是不太合适的装奁,而且真要是个“小鬼”也可以放到箱子里拉回来。 周志强九点一刻就到了中庄桥头,那天晚上下着小雨,街面上早早就没了人,他把行李箱放倒,自己坐在路边等着。等了有快半个钟头,桥面上慢悠悠的过来一个电动三轮车。周志强起身准备接“货”,却发现那人并不是自己要等的人,而是马路对面小吃店的老板。老板娘开门接他时看到了自己,还招呼自己进屋避雨,但周志强怕错过了要等的人,在雨里又等了一会儿,送“货”的人还是没来,周志强知道这单八成是黄了,就拖着箱子回去了。 “周志强,你知道私自火化遗体,可能构成故意毁坏尸体、尸骨罪的吗?”张万钧讲道。 “俺不知道啊,俺要知道了这事儿违法,俺可不敢干,俺只是觉得这些尸首扔在外面没人管也怪可怜的。”周志强低着头说到。 “那你每次去殡仪馆烧东西,他们都没人管你吗?” “一开始,他们都会有人跟着俺。后来他们都知道我是来烧些猫啊狗啊的,他们也就不管了,而且我每次也都会给他们分点烟酒什么的,他们遇上人手不够的时候也会叫我过去帮忙。再后来他们索性给了我一把偏门上的钥匙,让我每天晚上没人的时候,自己过来烧东西弄完给他们收拾干净了就行。” “你再想想,23号那天晚上那人,还有什么特别地方吗?” “嗯,没啥特别的,听声音,年纪应该不大。好像是南方口音,他当时打电话的时候挺着急的,好像是在外面。应该是在离海挺近的地方的,电话里有海浪声。还有……还有就是,挂电话前我好像听到有个女人的声音叫他。”周志强若有所思的说到。 “你还记得,当时叫的是什么吗?”张万钧问道。 “嗯……记不太清了,喊完他就把电话挂了……好像是狗什么子,还是什么狗子的。” 第十八章 查找钩子 侦查工作进入到第九天,周志强提供的电话号码很快就对比找到了机主身份,闻君家保姆周阿姨的二儿子周建豪。 前期排查过程中专案组曾将其纳入视线,但因为他和王大鹏并没有直接接触的机会,且四月三十日才离开雷城,从时间线上分析关联度不高,这条线也就没有继续追下去。但奇怪的是就在专案组通知四川警方协查缉拿时,当地警方却回复这个人已离开四川返回雷城了。 为避免打草惊蛇,李涛决定暂缓保姆周阿姨方向的调查工作,而是选择从张万钧前期工地调查时结识的周建豪工友孙进前处入手。 张赵二人再次来到劳鹏公司工地,王大彪已提前知道了事态的紧急程度,很快就把在工地上干活的孙进前找了过来,让他配合警方的调查工作,自己则识趣的退出了会议室。 “孙兄弟,今天有事需要你帮个忙啊?”张万钧说明来意。 “怎么了,张警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说。” “是这样的,之前你说过回老家的周建豪兄弟,他现在回来了吗?” “啊,狗娃儿子啊,他还没回来呢?” “勾子?”孙进前这四川口音的称谓,张赵二人一下打通了关节。 “嗯,他的小名是狗娃儿子。”孙进前还不知实情。 “是这样的,我们之前调查案件,发现周建豪是一起电信诈骗的受害者,需要联系他回来配合我们的工作。”张万钧还是有意保留了案情。 “啊,那好说,我把他叫回来,或者我直接把他的电话给您,诶?上次我就把他的电话给您了啊。”孙进前不解的问道。 “嗯,我们之前已经联系过他,但这种案件被害人一旦被骗很容易陷入诈骗分子的谎言之中,认为自己做的是高风险、高收入的投资活动,不愿配合警方的调查工作。所以我们还是需要找个他信任的人把他叫回来。”赵天杨按照之前的分工说道。 “诶,他这小子干活不出力,老想捞偏财。行,我明白了,我这就联系他,别回头让人骗的裤衩子都不剩了,都没地方哭……不是,那,张警官,我怎么跟他说,让他回来呢?”孙进前问道。 “你不用说让他回来,他走之前不是让你发了工资把钱寄给他吗?你就问问他现在在哪儿,然后说工资发下来了,问他要个手机号,然后把工资打给他就行。”张万钧说到。 “行。可是,张警官,我们这这些人的工资从过完年就没发了。”孙进前挠挠头说到。 “这你不用担心,我会让王大彪先把你们几个人的工资给你们补上的。”张万钧看看窗外,工人们还在工地上挥汗如雨,为了那点微薄的收入,他们每天在高温、噪音、粉尘的恶劣环境里工作近十个小时,吃饭每天只花不到十块钱,睡就睡在工地的工棚里,可就是这样还不能及时拿到自己应有的收入,让人心酸又让人愤慨。 孙进前按照张万钧的说法联系了周建豪,对方倒是接通了他的电话,但时间太短无法定位,只是让他把工资打到自己的银行账号上,王大彪按照要求给这个账户打了五个月的工资。到账后没一会儿,钱就被转到了另一个账户上没了动静。 张赵二人开始核查这个新账户的情况,银行流水显示这个账户应该是周建豪今年刚办理的新账号,消费记录大都是电子消费,线下的支付大都在雷城当地,最近的一条消费记录是前一日晚上十一时在雷城汽车总站附近的一个便利店。张万钧向李涛汇报了调查情况,摸排组十三名警员被安排在汽车总站周围开展摸排工作。 张赵二人一组来到了车站旁边的一家小型旅店名为“鸡鸣旅舍”。这是那种开在居民楼里的小旅店,房间很多都是民居房间加了几层隔板分出来的,隔音不好,环境一般,但胜在离车站近,加上价格便宜,也就成为了很多打工人歇脚的落点。 “老板,最近有没有外地人来这儿住宿?”赵天杨着急的问到。 旅店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顶的头发已经稀疏,看得出着意将两侧的头发留长支援“中央”。他抬头扫扫这个问话的青瓜蛋子,心想又是哪个派出所招来的实习生吧,不耐烦的答道“领导,我们开旅店的,来的不是本地人,就是外地人了,您要查哪个外地人呢?” 赵天杨心想是自己问的太草率了,旋即问道“那把你们的人员入住登记拿来看看。” 店老板打开抽屉,扔出一本塑料封皮已经卷边的手写登记册,赵天杨拿着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旅店共有15间房,现在入住的有11间,空房4间,入住人员名单上并没有周建豪的名字。 张万钧环视四周,看了看名册上的名字,又抬头看看了前台后面的墙壁,开口问道“老板,你那墙上盒子里挂的就是房间钥匙吧。” 老板听到这句话心虚的点了点头。 “那你帮我数数,你这盒子里还有几把钥匙啊?”张万钧没等老板回答就接着问道“你这15间房,登记了11间,箱子里却只剩下3套钥匙,你来说说哪一套你给谁了啊。” 店老板一下被问蒙圈了,他是有一间房没有登记,但那间房他是给了旁边小区的牌友老张的,他经常过来跟他的姘头厮混,可为了应付检查他之前有挂一套布草间的钥匙在上面充数的,怎么又少了一套。“啊?三套?是少了一套,我不知道啊,我问问我媳妇。” 老板着急的拨打了老板娘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妇人正忙着打牌不耐烦的答道“昨晚晚上来了个四川小伙,一两点了才来,我没来得及登记呢。” “问问他住哪个房间?”张万钧一边问道,一边观察着旅店的布局,心里盘算着一会儿的行动。 旅店老板拿着备用钥匙和他们一起来到23房间门口,这酒店的房间隔音效果确实不好,走在走廊里就能听见各个房间里传来的打电话的声音、电视播放的声音、烧水壶的声音还有男女交合呻吟的声音。老板有些尴尬的敲敲房门“你好,旅店打扫卫生。” 房间里并没有人应答,老板又敲了一遍房门,张万钧示意他打开房间。 房间里没开灯也没拉开窗帘,眼睛突然进入暗沉沉的环境还没适应过来,鼻子先闻到的是刺鼻的烟味儿。店老板打开房间里的灯,屋里果然没有人,床上的被褥乱作一团,地面上是烟头、卫生纸和泡面盒子还有几个喝完的啤酒罐。一个黑色双肩包被扔在椅子上,张万钧戴上手套打开书包,里面装的有水杯、卫生纸、一把水果刀,还有一个黑色塑料袋包裹的袋子,打开一看里面都是现金。赵天杨把垃圾桶倒到地上,在垃圾袋的最下面找到了一张团成一团的旧车票,上面写着西海—雷城,到达时间是昨天晚上十点钟,乘车人是周建豪。 两个人和老板离开房间回到前台,心想如何守株待兔。打完牌的老板娘正好回来,先向警官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又提供了一条有价值的线索,说十分钟前看到周志豪进了旁边的网吧。张万钧联系了附近摸排的警员,几个人碰头后制订了全新的计划。 因为是摸排走访,警员们穿的都是便装,但即便如此,利落的发型和矫健的体态还是很容易暴露他们的职业特点,如果几个人一股脑钻进网吧很容易打草惊蛇。几个人商量过后,决定让最年轻的赵天杨装作大学生先进去,摸清位置后再进去收网。 赵天杨进了网吧,开了机子,开始装作找位置的样子搜索周建豪。好在这家网吧没有包间,不一会儿他就在一个靠窗的角落看到了坐在卡座里的周建豪。他看起来黑黑瘦瘦的,戴着个鸭舌帽,旁边桌上放了一袋吃食,正在打游戏。赵天杨选了个他身后的位置,拍了张照片发给张万钧。 十五分钟后,张万钧带着一帮人进来,按照他们提前规划的“设定”开始了表演。 “网管,你们这儿有没有进来一个姓赵的小白脸,瘦高个,白白净净的。”张万钧走在最前面一边说,一边问道,俨然一副带头大哥的做派。 网管调出赵天杨的开机记录,点了点头。几个警员四散而出,一排排的开始找人,一边找一边念道道“他妈的,敢勾搭大哥的女人,见到他不把他给阉了”。 赵天杨心想这他妈跟之前规划的剧本不一样啊,怕丢人的他压低了头,这一动正好被观察情况的周建豪看到眼里,平添了几分真实性。 警员们的包围圈越缩越小,眼看只剩下周建豪和赵天杨在包围范围内,周建豪突然就像受惊了的动物起身翻窗要跑,张万钧这次在最前面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他一把拽住,周建豪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窗外。 第十九章 建豪的话 周建豪坐在审讯桌前沉默着,说实话,他早就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毕竟在道上混的不进来蹲几天班房,都不好意思出去和别人扯呼。 周建豪是三年前跟着老娘从四川来到雷城打工,老娘给他找了份工地上的苦力,这哪是他愿意干的活。毕竟在老家时,他就是每天浑浑噩噩的街溜子,干的就是逞凶斗狠、欺软怕硬的勾当。上学不好好上,二十出头也没找到个正经工作,家里想送他去当兵,又因为纹了个大花臂过不了体检,最后在当地混的实在的臭的不行了,才不得不跟着老娘奔走他乡。工地上的活他不愿干,但很快就和雷城本地的社会闲散人员混到了一起,后来又成了钱庄的“放码崽”,四川老家的狗娃儿子摇身一变成了雷城地下钱庄的“钩子”。 “周建豪,4月23日晚上你在哪儿?”这次进行讯问的是专案组副组长曹志彬,张万钧配合做笔录。 “4月23号?呵呵,那天晚上我可够忙的。”周建豪自嘲的说到。 “忙?你说说看那晚你都忙什么了?”曹志彬语气和缓的问到。 “我那晚本来是打算去送尸体的,结果没想到事情都撞到一起去了。” 周建豪去年谈了个对象,小姑娘是雷城本地人,两个人在酒吧认识。那一次,小姑娘跟着朋友去酒吧玩,不小心踩到了一个看场大哥的脚,周建豪当时正好在旁边一桌喝酒。倒不是为了英雄救美而是因为他早就看这个点子不爽,在小姑娘正被大哥调戏的时候,周建豪抄起酒瓶干了上去。 青涩懵懂的小姑娘、热血满怀的愣头青,本是一段精彩的戏文,可周建豪这样的情场浪子又怎么会轻易停靠在哪个码头,在跟小姑娘睡过之后没几个月就和她断了联系。 可没过多久,小姑娘发现自己怀孕了。单纯的她竟然想着自己把孩子生下来,以此挽回周建豪的心。小姑娘的父母都是下岗职工,国企改制后在市北区做了个早餐店的小买卖,早起晚归顾不上她。直到上个月,小姑娘临盆前终于把实情告诉了父母。一辈子兢兢业业的老两口没成想会遇上这样的事,又恼又羞,既心疼自己的女儿又忌惮周建豪的盲流身份,更害怕这件事张扬出去影响了女儿的名声。商量再三最后决定帮女儿在家偷偷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结果可能是因为小姑娘怀孕期间一直担惊受怕又东躲xz导致这个孩子发育不良,一生下来就没了气。一家人不知道怎么处理,只好把死胎收拾干净,放进了小姑娘母亲原来在纺织厂上班时发的行李箱里,又好不容易找到了周建豪让他想办法处理。 时间就到了23号的晚上,周建豪知道后倒没有犹豫,一来是他以前也帮酒店里的“公主们”处理过弃婴,知道可以联系青山陵园的老周处理。另外在他老家有“小鬼”缠人的说法,所以这次他没再找别人,自己上门取来了箱子,又给小姑娘家留了两千块钱算是补偿。 周建豪刚把箱子放到自己租来的那辆破普桑上,就接到了老娘的电话。目前周红霞现在在劳鹏公司的老总王大鹏家当保姆,收入不低,平时周建豪手头紧的时候没少靠老娘贴补。这天不知为何,老娘说雇主家给她放了假,她正好打算回老家看看家里的公公婆婆和还在读书的小闺女,就定了当晚离开雷城的车票。因为下雨打不到出租车,就让儿子来送她去车站。无奈,周建豪只好带着箱子去接老娘。 周红霞让周建豪去滨海的一家外国餐厅接她,说是雇主家在这儿给小女儿过生日。周建豪把车停到车场,这里的景色怡人,即便是下雨的天气,海面依旧平和,细软的沙滩被雨滴编织成一圈圈的环锁,醉人的灯光氤氲在淡淡水雾之中。 周建豪跟青山老周约好晚上收“尸”的事儿,母亲刚好提着行李出来,他赶紧挂了电话搭手过去,把母亲的行李都扔在了后排座位上。 周红霞不解的问道“狗娃儿子,你把拉个行李扔在这儿,不把车车座儿都弄脏了噻?” 周建豪赶紧打马虎道“妈哟,你嘞东西还有脏的?再说咯,我嘞后备箱儿里面放了老板儿的东西,放到后头才坏球咯。” 周红霞点点头,她知道儿子之前给王大鹏开过一两次车,就没再多问。 周建豪把周红霞送到车站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半,他算好时间差不多该去中庄桥送箱子了,结果又接到了钱庄上线雷子哥的电话,让他去沙建大厦“甩点子”。 周志豪明白,这是遇上了还不上帐的借款人,钱庄的打手们给他放血开瓢后让自己过去清理现场。好在沙建大厦离中庄桥不远,他就直接开车过去了。结果上到八楼,他就看到了王大鹏被麻绳吊在桌前。 王大鹏也一眼就看到了他,但却没有讲破二人的关系。 “姓王的,你在这儿也跟老子们耗了半天了,快放个屁,欠我们的五千万你什么时候能还上。”雷子坐在椅上抬腿踹了王大鹏一脚,王大鹏就像个钟摆一样在空中摇晃,嘟囔一句“刘村的项目完了,我就把钱还上。” “让你放屁,还真放屁,你那个项目干完还得小半年呢。老子们可等不了,你这么大老板能没有钱,就算没钱,你不有车有房,有老婆有孩子嘛。”雷子说完,脸上露出一丝奸笑。 “你别动我老婆孩子!!”王大鹏激动的在绳上摇晃。 “不让我动,可以,你在这张借款合同上签字。”雷子示意身边人把王大鹏放下来摁在桌上。王大鹏定睛一看这是一张借期为一个月的借款合同,借款金额为八千万。他苦笑一声,点点头在借款合同上签了字。 王大鹏起身要走,又被一旁的人摁在桌上,雷子拎起斧头对着他的右手劈了下去。 “我到了以后看的就是这些,然后雷子哥他们就走了,让我开车把王大鹏扔回去。”周建豪说完喝了口水。 “你继续说”曹志彬没有打断他的意思。 周建豪用自己的短袖绑住王大鹏的右手,他本应该开王大鹏的车走,但想起自己的车上还有行李箱,就扶王大鹏上了自己的车。他起先要送王大鹏去医院,王大鹏却坚持要先回家一趟,他只好开车带着王大鹏回了家,用王大鹏给他的钥匙打开了家门,王大鹏见家里没人就让他去衣柜找个东西来绑手,他自己用周建豪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周建豪在抽屉里随手抽了一条围巾出来给王大鹏绑上,王大鹏又说先去找他老婆,让她带自己去医院。周建豪只好又开车返回滨海的那家外国餐厅,他看到闻君和魏林已经冒着雨等在外面了,他把王大鹏交给他们,自己开车去了中庄桥。 这时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半,他刚要上桥看到一个电动三轮车停在桥头,两个人蹲在边上鼓捣轮胎,他怕被人看见,就把车停到了村里的巷子里,自己拎着箱子上了拦河坝。走到一半多时,他看到那辆三轮车开到了桥上,他怕被看到俯身一蹲,没抓住手里的栏杆箱子直接掉进了河里。 “然后我心想反正本来不火化也是扔到河里的,都一样就不用管了,我就回到了车上。因为太累了,我就在车上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九点多开车走的。”周建豪说完,抱着胳膊靠在了椅子上。 “说完了?有没有遗漏的,或者记错的,可以再想想。”曹志彬问道。 “没了,我记得就是这样了。”周建豪答道。 “行,那我有几个问题,来帮你回忆回忆。”曹志彬身体向前一倾问道“第一个问题,你把行李箱再次从车里拿出来到扔到河里之前,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你有没有再打开过箱子?” 周建豪陷入回忆,沉思了一会儿回答到“不一样的地方?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拿箱子的时候感觉箱子特别沉,我以为是因为忙了一晚上累的,本来我还想直接拉着箱子过河,因为太沉了拦河坝又窄,我就把它放到了矮一截的河堤上,但是底下的河堤有水藻,拉起来可以借力,停下来的时候一不留神没把住就打滑掉进去了。” “好,第二个问题,箱子在扔进河里之前,你没有再打开过它嘛?” “没有,没有,我没再打开过它,我干嘛讨那个晦气。”周建豪连忙否认到。 曹志彬不急于回应他,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么在你把王大鹏交给魏林和闻君后,你就直接离开酒店去了中庄桥吗?中间有没有再去其他地方。” “我没去其他地方,但我走之前魏林出来叫住了我,他给我拿了件新衣服,我去了趟洗手间,换好了衣服简单洗漱了一下才出来开车的。” 第二十章 骑车的人 曹志彬知道周建豪在供述中撒谎了,他的故事里明显有几处矛盾和漏洞,但他不会平白无故把魏林和闻君拉进来。“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记错,说错的地方,我们也会找魏林和闻君确认相关情况,真相是瞒不住的,如果你撒了一个谎,为了圆上他你就不得不撒更多的谎,然后你就会露出马脚,因为这终究不是事实,而只是你编造的故事。” 周建豪不再说话靠在椅子上,曹志彬和张万钧离开了审讯室。 专案组经过研判准备先对魏林展开调查,张万钧上次去海山别墅调查时存了他的电话,拨打过去已无人接听。专案组又打通了劳鹏公司的电话,得知魏林在王大鹏葬礼后就已经办理了离职。技侦人员对魏林的行为轨迹进行查控,发现他最近都活动在市中区的周村市场周围。 周村市场是市中区的核心商贸区,世纪之初这里是雷城的远郊市场,后来随着交通效率的提升,特别是地铁接通后,这里的市场立足区位优势,成为了雷城的重要中低端商贸区。魏林的手机讯号时断时续,专案组只能把人员分散开来提高侦查效率,几组人员在魏林活动过地方周围拿着他的照片走街串巷,最终排查出一条重要线索,魏林曾在前日下午于周村市场的一家自行车店使用现金购买了一辆山地自行车。 专案组开始从这家自行车店门口的监控镜头开始倒查,配合分局指挥中心和图侦支队的力量,还原出了魏林的行动轨迹。 魏林在五月十日中午也就是王大鹏葬礼后的第二天就入住了周村市场旁的一家公寓,房子是很久之前就以劳鹏公司的名义定下的长租房。魏林在这活动了半天后关闭了他的手机,并在当日下午用现金购买了一辆山地自行车。次日一早,也就是专案组审讯周建豪开始查找他的前一日,他就骑着自行车开始移动,经历周村市场、市中区殡仪馆等地一路向北跨过市北区进入了城南区。 时间紧迫,嫌疑人已经领先专案组一天的时间,侦查员们分成两组,一队加入图侦监控工作中沿魏林行进的方向和可能的路线查控镜头,另一队直接驾驶车辆在前线根据图侦组的侦查线索进行现地查找。镜头里的魏林着一身阿迪达斯运动套装,背一个运动登山包,骑着他的山地车穿梭在雷城市的各个城区之间。他并没有故意躲避镜头的意思,每隔几个路口就能查到他的身影,但行踪始终琢磨不定时而向西时而向北。在专案组研判他大方向上会朝河北老家行进时,他又突然掉头南下。 但随着工作的不断推进,侦查员们与魏林的时空距离还是开始一点点缩小了。十六个小时、十二个小时、九个小时、五个小时、四个小时、三个小时,警员们滴着眼药水轮流查看监控,终于在当晚八点钟在雷城与临城阳城的边界公路卡口镜头追上了魏林的踪迹。这是两城交界处的一处公路卡口,魏林骑着自行车上不了高速,而且当日已经连续骑行了十个小时,专案组分析他可能会就近选择找一个住处歇脚。侦查员们从几个方向上包抄上去,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张万钧、赵天杨跟着曹志彬到达现场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十分。曹志彬分析魏林大体是沿着国道2-4线前进的,他最后消失的地点为两城交界处一个叫河牙村的村庄。村子因处在两岔河口的河口三角洲而得名,村里没有旅店,老乡们也不太容易给身份不明的外乡人借宿,魏林很可能就在村周围找一处空地宿营。 夜色沉沉,村庄里的农家早已入眠,只有街头巷口的犬吠声呼应着侦查员们的脚步。可警员们把村里的每个窝棚、柴垛都转了个遍,依然没有找到魏林的身影。正当曹志彬在犹豫需不需要联系当地村委入户搜捕,刘国栋意外发现就在村口的桥洞下似乎有个帐篷。 帐篷低低矮矮斜搭在桥洞底下的浅滩上,不注意根本没人发现,侦查员们从桥洞两边围了过去,没走两步赵天杨就看到了藏在芦苇荡里的自行车,几个人放轻脚步,屏气凝神贴到帐篷边上。曹志彬一声令下,张万钧第一个举枪冲了进去“警察!不许动!!!”一声怒喝划破了整个寂静村庄的夜晚,帐篷里的魏林显然被吓醒后整个人还没缓过神来,刘国栋摸到他身后给他拷上手铐说道“魏林,你因为涉嫌杀害王大鹏一案被公安机关依法逮捕,你有权利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魏林没有再做抵抗但始终一言不发,跟着刘国栋出了帐篷坐上了警车,已经被惊醒的村民们站在河岸上打着手电好奇观望着警察们的秘密行动,赵天杨跟着张万钧在帐篷里搜索,除了魏林携带的随身物品,他们还在帐篷的枕头底下摸出了两把匕首。 回程路上,刘国栋开车,曹志彬坐在副驾驶上,张万钧和赵天杨把魏林架在中间坐在后排。赵天杨突然想起,第一次参加完专案组会议时也是他们几个人跟着曹副去准备调查走访,那时他们对整个案子还没有什么头绪。一周之后,还是他们几个人,只是车上多了一个头号嫌疑人,但案件事实的真相似乎还是一团浆糊,需要侦查员们抽丝剥茧逐步还原。 他看着一旁的魏林也望向窗外,很难想象这个前几日还在劳鹏公司西装革履的体面青年会在边城小村的一个破桥洞底下被发现,是什么原因让他对王大鹏动了杀机?他又是怎么把王大鹏放进箱子里了,赵天杨有太多疑问想要问出口却又不得暂时埋在心里。 车窗外,除了行道树两旁偶尔出现的几根路灯,一切都笼罩在初夏的夜色之中,两侧农田里虫鸣蛙声不觉。天边一轮明月映照出各种影影绰绰的影子交织在车身上,然而警车沿着道路始终向前行驶,两束车灯刺破黑暗照向前方。 第二十一章 心境障碍 侦查工作进入第十二天,根据嫌疑人周建豪的供述,劳鹏公司的前秘书魏林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魏林,33岁,男,河北栾城人。就读于雷城的中国滨海大学中文系,硕士研究生学历,毕业后在雷城市的商业银行、金融公司等单位工作过,大概五年前进入劳鹏公司工作。他和劳鹏公司目前的法定代表人闻君女士是大学时的同班同学。 “魏林,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犯罪的证据,尽快向公安机关供述你自己的犯罪行为,有助于争取宽大处理,你想好了就可以说了。”刘国栋坐在讯问桌前有些不太耐烦,距离魏林缉捕到案已经过去四个多小时了,可他始终呆坐在桌前一言不发。尽管物证组已经对魏林租住的公寓和随身携带的物品进行痕迹检验工作,但目前仍未发现具有关键指向性的证据,需要讯问工作打开一些突破口。 魏林双目低垂,神情低落,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对外界的问询并没有太多反应。一个小时前刘国栋对他进行了药物检测,结果情况正常,他目前始终不愿开口的因素更多可能还是心理原因。张万钧向李涛汇报了情况。 “别着急,他没想好就给他点思考的时间,给他准备点吃的东西和水,你们也熬了一天一夜去休息一会儿,过一会儿我去问他。”李涛安排完工作,坐在办公桌前简单思考了一会儿,叫上轮休过来的张斌和赵天杨进了审讯室。 看到魏林桌上的面包包装袋已经一扫而空,李涛满意的说道“怎么样,骑了这几天,饿坏了吧,天杨给他再倒点水,别噎着。”赵天杨不明白李涛的用意,但还是照做了。 李涛不等魏林说话,看着他喝下一杯温水后继续说道“魏林,你很聪明,是滨海大学的高材生。很多事你应该能够分清利弊,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结果。但是有些时候,人总会面临陌生的环境和紧急的情况,从而不得已做出一些意想不到或者事后看来并不太满意的选择。这是正常的也是现实的,毕竟谁都是第一次活在这世上。当然还有一些时候,你看不清未来方向,可能会犹豫不决,不知道选择那种方式对自己是最稳妥的。人呐,不能执念太多,想的太多有的时候反而容易错过更好的选择,你还年轻,想到了什么就赶紧去行动,选错了也没关系,错了再改正就好了。” 魏林还是没有说话,但能看的出李涛的讲话他有听进去,甚至在嘴角出现了一丝苦笑。 李涛继续问道“你选择骑车应该是想找一个稳妥的离开方式吧,也体验了这么几天,是不是体验过后发现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有的时候看似轻松的选择,也需要付出很多的辛劳。我看你本来是想回家的吧,怎么又换了方向朝南走呢。” 听到家的声音,魏林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光亮,却又很快被雾气笼罩,他一直禁闭的嘴唇张开又合上,眼眶里缓缓的浸满了泪水。 李涛放慢语速讲道“回家的路不容易走,人年轻的时候,总想离开家出去闯荡闯荡,长长见识,证明自己。可是老话讲,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往往离开了家,才发现生活中有那么多的困难。但是人长大了,要面子,也不想让家里人担心,就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跟家里人也都是报喜不报忧。特别是男人,工作后,不太容易找到倾诉的对象,有什么压力只能自己扛,有什么心事只能自己消化,这很难也很累。” 魏林抿紧了嘴唇,眼泪却无声的流淌下来。他像个委屈的孩子被人说中了心事,簌簌啦啦的哭个不停。 李涛就那样看着他不说话,等他哭完,赵天杨递了一包纸巾过去。李涛又开口讲到“魏林,你很久没回家看看了吧。你能跟我说说,自己为什么没回家吗?其实父母永远不会埋怨孩子的,无论孩子做什么决定到最后家里人一定是最理解最支持你的,父母所求的不是子女功成名就、大富大贵,所图的不过是子女能够平平安安,健康快乐罢了。其实只要你能迈过那个坎,跟他们好好说说。” “我……我给他们,丢人了”五个小时候魏林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这句话一出,就像拔开了泄水阀门,一池积水倾泻而出。 魏林出生在栾城的一个农村家庭,自小体弱的他给家里帮不上什么忙,但好在他爱读书也能读书,一路从县里中学考到了滨海大学并读完了研究生,又在雷城找到了工作,一直以来他都是家里人的骄傲。家里人也在盘算着他一切步入正轨后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然而等魏林出了校门走向社会,他才发现社会生活是那么复杂。没有家境支撑、缺少社会历练,办公室的同事总能把他耍的团团转,每到深夜他总是加班到最后一个人。但即便如此,因为不懂的拉拢客户,他的业绩也始终在单位的末尾。 后来他在金融公司工作期间,他遇到了来办理业务的大学同学闻君。那时的闻君已经和王大鹏共同创立了劳鹏公司,上学时文文弱弱的那个白净女孩也已经打拼成了独当一面的职场女性。魏林对闻君的变化羡慕又佩服,闻君对他说,人最重要的就是争气,为了自己和家人争气,那些上学时的书生意气、文人风骨都不重要,当你社会地位低的时候,你感觉周围横眉冷对,当你社会地位高的时候,你周围就都是春风细雨了。 从那一天起,魏林改变了自己,他变得周全老练、八面玲珑,很快他又在闻君的帮助下进入了劳鹏公司,摇身一变成为了能力突出的魏秘书,事业也开始蒸蒸日上。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王大鹏呢?”李涛打断了魏林回忆,一句话仿佛又把他拉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晚上。 魏林沉思了一会儿,开口说到“因为,他该死。”和之前不同,这次他讲话的时候整个人的眼神中散发着光亮还有一丝怒火。 第二十二章 魏林的话 在魏林讲述的版本里,故事是这样的。 其实在大学期间他就对闻君有好感,但那种好感并不是单纯的男女欲望的吸引,更多是一种人格魅力的倾慕。魏林在大学期间成绩优异还是学生干部,兼任辩论队队长的他曾代表学校参加过许多国内高校的比赛并取得荣誉。那时的闻君只是中文班里一个普通女生,自幼的家教学识让她在清秀美貌之外多了一份笃定的气质。和许多人的第一印象不同,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生实际上很有主见。暑期社会实践期间,有的女生怕热怕累会找男同学帮忙,但闻君从不愿走捷径,她会主动研究课题背景分析完善方法。白皙的小脸常常是在外奔走一天直到晒得通红才回到学校,第二天一早又会踏出校门。魏林就是那个时候注意到闻君的,他说他看着闻君瘦弱的身影和坚韧的眼神,会不由自主的萌发出怜爱的冲动和保护的欲望。 工作后闻君对他的那番话让他触动很深,他一个人在自己租住的小房间里想了很久,自己之前的种种不适无非是原来那个活在象牙塔里的自己还没有踏出舒适圈,还活在自己过去的光环和骄傲之中。他烧掉了之前珍藏的大学时获得的各种证书,以一个新人的身份从零开始,放下仁义道德、放下礼义廉耻,先解决生存,再探讨生活。很快卸下包袱的他就在职场上变得游刃有余起来,只是偶尔看着镜子里衣着光鲜却又略显疲态的自己,他也会犹豫这究竟是不是自己当初想要的生活。还没等他犹豫动摇,闻君就向他抛出了橄榄枝,怀孕后的闻君需要回归家庭,公司里她希望能有一个自己放心的人帮助她,而一切的祸端也是从此开始的。 闻君毕业后没有选择中文系女生常选的教师或者公务员岗位,她考入了雷建公司成为了一名办公室科员,从最开始的打印材料、端茶倒水开始,闻君总是用心学习建筑领域的各种知识,很快她就了解了行业内的各种规则,并积累了不错的业界口碑。也就是在这时她和王大鹏相遇了,按理说当时的王大鹏只是雷建公司下属的一个项目经理,没知识、没文化、没长相、没家境,但闻君还是选择了他。两个人一起离开雷建创办劳鹏公司,从国企打工人摇身一变成了个企老板。 夫妻搭伙、兄弟创业,在物质欠缺的初始阶段,往往能够齐心协力、攻克艰难,但在做大做强后就会出现一些裂隙。原本精明能干的闻君和踏实肯干的王大鹏配合无间,但随着小闻和大王逐渐升级为闻总和鹏总,两个人的经营思路出现了分歧。终于在闻君怀孕后,王大鹏要求她回归了家庭,公司里的事务开始由王大鹏全权做主。 魏林在这个时候加入公司,王大鹏最早也没有引起注意。但随着他能力的逐渐显露,王大鹏开始出现一种危机感,魏林比他年轻,长的又好,他和闻君还是大学同学。公司里这个时候也开始出现一些风言风语,说王大鹏自己没什么本事,只是搭上了闻君的这朵鲜花才能从苦出身变成大老板,还有人说闻君看上他就是因为他是个傻佬帽,找他当接盘侠,其实怀的根本不是他的孩子。这些话最开始只是扎在王大鹏心口的一根刺,但在他自小留下的自卑、孤独中逐渐生根发芽,到后来他只要看到魏林和闻君在一起就会生气。 魏林的职业再次进入瓶颈期,但这一次他不再觉得焦虑,他只想守护在闻君身边,他仿佛又看到读书时那个意气风发的他和文文弱弱的闻君,这一次他要把闻君保护好。 23号那天是闻君和王大鹏的女儿王雨甜的阴历生日,王大鹏有应酬,闻君独自在滨海的意大利餐厅给女儿过生日。魏林很喜欢这个笑起来甜甜的小姑娘,她有着和闻君一样亮亮的眼睛,一大早他就忙里忙外的布置餐厅。到了晚上天气突然下起雨来,原本打算叫王雨甜幼儿园的同学们一起来的计划只能推迟到第二天,只留下他和保姆周阿姨来给王雨甜过生日。人虽然少,气氛却依旧温馨,唱生日歌、吹蜡烛、切蛋糕、拆礼物,几个人都很高兴。晚上周阿姨要坐火车回家,吃过蛋糕后就让自己的儿子来接走了。魏林送到饭店外时,看到了周建豪,想起之前王大鹏喝醉时曾让他开车送回家过一次,自己的手机里还存着他的手机号。这是魏林上学时就有的工作习惯,不仅他自己的手机号不会更换,每个联系过的手机号他都会存下来备注好,时间久了就成了一份丰富的人际关系资源。 在餐厅玩到晚上九点多,王雨甜累的睡着在沙发上,闻君不忍心打扰她就在她身边看着她。魏林在房间外收拾东西,这时周建豪扶着王大鹏颤颤悠悠的进来。魏林迎上去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王大鹏一拳打倒在地上,闻君听见声音出来看,地上的两个人已经撕打在了一起。 魏林挣扎着要起身却被王大鹏牢牢锁住,四体不勤的他自然不会是常年在工地上摸爬的王大鹏的对手,情急之下他抓起了一旁切蛋糕的锯刀。等他回过神来,王大鹏已经倒在了血泊里。这时他才反应过来,王大鹏的右手早就受了伤,周建豪之前绑在上面的短袖已经被血水浸透。 呆坐在餐桌旁的闻君第一个缓过神来,她先上去试了试王大鹏的鼻息脉搏,然后进屋把还在熟睡的王雨甜抱到车上。等她回来后,拉起出神的魏林和周建豪,把自己的围巾系到王大鹏的手上,换下了周建豪的短袖。 “送他去海里吧,他喜欢大海”闻君只说了一句就转身离开了。 魏林看着闻君瘦弱的身影,一瞬间又充满了力量,看着王大鹏满身的伤痕,他的脑子开始飞速运转,问清周建豪今晚的经过后,他拿起了一旁的锯刀。 “后面我开车送周建豪去中庄桥,本来我们想直接过河,结果桥头有一个电动三轮车卡在那里了。我就只好把车停到了一旁的巷子里,让周建豪从拦河坝上拉着箱子过去,大约等了十多分钟他回来告诉我弄完了,我不放心但又怕被别人看到,在车上给他交代好后面的事项,等到天亮开车离开了。” 魏林说完,整个人疲惫的靠在椅背上,仿佛完成了一项宏伟的工程。 李涛看着他,让赵天杨给他添了一杯温水。然后问道“你的故事讲完了,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第二十三章 谎言真相 “魏林,我们在讯问你之前,已经对周建豪进行了讯问,他供述的版本和你并不相同。”李涛拿出之前周建豪的笔录放在桌面上。 “我知道,他的那个说法是我教他的……那样能把他的责任撇的最小。按照我本来的计划,在我联系不上他之后,我会远走高飞,换个地方换个身份生活,他们把一切责任推给我就好了。”魏林平静的回答到。 “好,那我们按照你的故事线来说。这里面有个问题,周建豪只是送王大鹏过来,在你们发生冲突后他大可一走了之,或者向警方报案,他为什么要听从你的安排呢?” 魏林得意的笑了起来“因为我也让他成为了凶手。” “你是怎么做的?”李涛问道。 “算了,我既然已经被抓到了,也没有必要再牵扯其他人。很简单,在王大鹏倒在地上后,我让周建豪把锯刀递给了我。这样刀上也就有了他的指纹,我对他说,如果他不帮我处理掉尸体,我就告诉警察是他杀了王大鹏,他和王大鹏有财务纠纷,闻君也会作出对我有利的证词,这样他只能听我的安排。”魏林说到。 “魏林,我不得不承认,你很聪明,懂得顺势而为。但我提醒一下,有很多时候,聪明不等于智慧,公安机关侦破案件不会只听信片面之词,证据会帮助我们还原事实真相,到那时你的谎言就不能发挥作用了,甚至会和你的初衷背道而驰。”李涛平静的讲道。 “证据,锯刀就在我租住公寓的顶楼消防栓里,这可是关键性证据。”魏林有些急切的说到。 “好的,谢谢你的配合,你也熬了一夜了,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再想起来的,随时找我们。”李涛说完起身离开了讯问室,在出门前对着张斌说了句“传唤闻君”,这句话说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魏林听清楚。 “李队,您觉得魏林说的话是真的吗?”赵天杨把魏林签好的笔录递给李涛。 “哦?为什么这么问,你是觉得他撒谎了吗?”李涛一边翻看着笔录一边饶有兴致的问着赵天杨。 “我看过周建豪的笔录了,魏林所说的时间线确实要比周建豪的合理很多,但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好像过于坦率了,又似乎?” “似乎在隐藏着什么?”李涛淡淡的说到。 “对,就是这种感觉。”赵天杨兴奋得点点头。 “天杨,你的笔录做的不错,看得出在校学习期间基本功练得很扎实。”李涛把签阅过的笔录还给赵天杨,接着说道“讯问工作的魅力在于,他能产生无数个真相,但即便是嫌疑人全面配合讲述的真相和事实往往还会存在一定的差距。倒不是嫌疑人故意说错,是因为人是无法绝对客观的,同一件事,同一段经历,站在不同人、不同的角度,可能看到的真相都会不一样。而每次回忆复述的过程中,我们的情绪和观念又会对记忆进行二次加工,让自己的故事变得更适合自己。” “那我们不是很难查明真相了?”赵天杨感觉自己越听越迷糊。 李涛微笑着说到“供述虽然不容易还原真相,但很容易暴露谎言,一个人越要掩饰什么就会露出越多的破绽。侦查员尽量刨除感情因素的干扰,在一个相对客观的角度去检验嫌疑人供述的客观环境和因果逻辑,就很容易发现破绽。而这些破绽就能帮助我们攻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线,排除干扰因素,配合物证工作还原案件真相。你再看看这份笔录,其实有句话你已经把他记下来了,那里就藏着你要找的真相。” 赵天杨带着疑惑回到会议室,又把笔录看了三遍,果然找到了魏林隐藏的细节。正巧张万钧和刘国栋一觉醒来,三个人决定先出发去魏林的公寓查找作案工具。 这是一幢位于周村市场旁的写字楼公寓,靠近地铁站的位置吸引不少市区内的上班族选择在此租住。魏林所在的房间位于西单元十一层西户,透过西向的窗台可以看到雷城通往西海的跨海大桥横亘在海面上。三人首先按照魏林的供述来到顶层,打开了消防栓,一把半尺长的锯刀就放在消防管道的后面。刘国栋小心翼翼的把刀放进了物证袋,估计魏林有意清洗了刀具,目之所及刀柄和刀面上看不到任何痕迹,仿佛是一把没有用过的新刀。 三人又来到十一层的公寓房,专案组决定抓捕魏林后就向公寓物业要来了房间钥匙,事实上物证组已经在前期对现场进行过勘验并提取了相关物证,但三个人还是想从魏林的生活环境中寻找些蛛丝马迹。 这是一间简单的一居室公寓,房间的空间并不大,装修也很简单,比起家这更像是拎包入住的酒店房间。但即便如此,精明干练的魏秘书还是把他最柔软的一面留在了这个小房间里。水吧台上有他收集的各式各样的马克杯,会客厅的电视墙后面有一面书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房间衣柜里除了几套制式的西装还挂着不少印花短袖和运动裤,床头柜的台面上摆着两个相框。 一张应该是魏林的全家福,看摄影风格还是世纪之初的摄影棚里的内搭背景,那时的魏林应该正在上中学,一家人的合影中他虽然站在父母边上但瘦瘦小小,远没有站在一旁的兄弟姐妹泼实开朗。另一张是魏林的大学毕业照,他站在老师身后的第一排中央,身穿学士服手持毕业证书,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在后两排的靠边位置赵天杨看到了那时的闻君,就像魏林说的那样是个清秀又坚韧的姑娘。 张万钧回到客厅,侧身看着书架,书籍的年月不同,新旧也不相同。他试着挑出几本经常翻看的书放在茶几上,一本《沧浪之水》、一本《笛卡尔文集》、一本《人性的弱点》。 赵天杨翻开其中的一本书,里面有几页应该是魏林经常翻看的“一个正直的女人,为保护自己的名誉而有所猜忌也是很正常。这意味着她不仅仅想避免做错事情,而且还想避免遭受哪怕是再小不过的一点点流言蜚语,这不需要受到责备……人们通常所说的嫉妒是一种恶,其本性是不道德的,它使人们对于他们所看到的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好事感到不快。嫉妒,当它是一种激情的时候,是一种混合着恨的悲伤,它起因于人们看到有某种好的东西出现在了一些他认为不配拥有这种东西的人身上。人们只能认为他拥有这些好东西不过是源于好的运气罢了。因为那些灵魂的,甚至是身体的好东西,这是人们一出生就拥有的,是人们可以配得上的。因为这是人们在能够做任何的恶行之前,就已经从上帝那里接受了的东西。” 第二十四章 时间校准 侦查工作进入到第十三天,专案组找来了中建工地、海山别墅、滨海餐厅、刘村桥头等几处的监控资料,结合周建豪和魏林的笔录,核对嫌疑人的作案时间线。 在周建豪的供述中,23日晚上,183左右他开车在市北区取到紫色箱子,192他到达星海餐厅接周红霞,25他到达沙建大厦,215他带王大鹏离开,2115他们到达海山别墅,2125他带着王大鹏再次回到星海餐厅,214他开车到中庄桥旁。 在魏林的供述中,23日晚上,他163到餐厅布置,193左右看到周建豪来接周红霞,213左右周建豪带着王大鹏来餐厅,214左右闻君第一次离开餐厅,2145闻君第二次离开餐厅,2155他带着周建豪到中庄桥送尸。 监控记录显示,周建豪1927到达星海餐厅,沙建大厦没有监控,旁边中建工地的监控只能看到王大鹏195到达等待钱庄的车辆,海山别墅的监控显示211周建豪开车停到了王大鹏家的车库里,然后星海餐厅的记录就是213周建豪再次回到餐厅并带着王大鹏,214闻君抱着孩子离开餐厅,2145闻君再次离开餐厅,215魏林和周建豪离开餐厅。中庄桥附近的镜头没有拍到魏林和周建豪的画面,只有2125左右孙国庆在刘村修电动车的画面,以及215他过桥回家的画面。 “大家说说看,有什么意见”会议由曹志彬主持,他写完黑板上的时间线,转身问向众人。 “监控画面上来看,周建豪进入餐厅时,系在王大鹏手上的确实是他的短袖,那么他去别墅拿围巾的情节就可以确定为假了。然后从时间线上来说,魏林的供述也补充和修正了周建豪供述的后半部分,和餐厅的监控记录基本吻合,相比较来看,魏林的供述可信度更高。”刘国栋坐在桌前第一个发言。 “我有一点问题想问朱法医,如果按照魏林的说法,从闻君1945离开餐厅到195他和周建豪离开,他只有五分钟的时间来处理王大鹏的尸体,这从操作上来说是不是有些不切实际。”张斌转身看向一旁的朱法医。 “从尸体解剖的实践上来说,这是不可能的,魏林没有相关工作的经验,他的工具只是切蛋糕的锯刀,在失手杀人后的状态下他无法在五分钟内完成,肢解、装箱、打扫现场的这些工作。”朱法医讲完他的眉头也皱在一起。 “还有一点”赵天杨举起手来讲道“魏林和周建豪215才离开餐厅,他们这个时候再去中庄桥找老周,时间上是不是就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怎么能保障都过了半个小时了,周志强还在桥头等他们。” “监控的时间是不对的”张万钧沉吟道,众人纷纷转头看向他。他咽了咽口水,讲道“在两个人的供述里都提到了孙国庆过桥的细节,这个细节是我们未向嫌疑人透露过的。有周志强和小丽姐的证词,国庆大哥过桥的时间点可以确定为正确,那么可以确定的是2125-215的这段时间里,魏林或者周建豪他们不肯还在餐厅,他们只有到达了中庄桥,才能见到了国庆大哥修车过桥的这一段经过。那么这样来说,餐厅里监控的时间至少是提早了的。” 刘国栋随即打通了星海餐厅的电话,确认了23号当天因为下雨导致餐厅室外照明灯短路停电,系统重启后监控画面时间可能出现延迟的可能。但因为系统每到新一日有自动校准功能,所以23号当天监控延迟了多久餐厅并不能确认。不过刘国栋还是从餐厅前台得到了一条震惊的消息“根据餐厅服务员的回忆,那天晚上八点前所有客人就都离开餐厅了。” “那这样,餐厅所有的时间线就又要推翻了”曹志彬擦掉黑板上的时间点“八点之前就离开,所有时间至少要超前提前两个小时了。” “但这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我们以王大鹏193被周建豪扶着进入餐厅为起点,这个画面是真实的,那么195他怎么又能去到沙建大厦,211周建豪又怎么去到海山别墅的。”张万钧的眉头越皱越紧。 “我开个脑洞啊,如果195去沙建大厦的人,不是王大鹏呢?”赵天杨讲道。 曹志彬点头说到“不排除这种可能,毕竟当时工地的镜头里并不能看到王大鹏的画面,我们只是通过王大鹏的车和手机确认的他的位置。现在看来周建豪前年供述在沙建大厦看到的画面也未必是真了,那么当晚有可能就是别人开着王大鹏的车拿着他的手机去了沙建大厦。那么从这个时间线上来说,能开着王大鹏的车和拿着他的手机的人只能是……” “闻君!”刘国栋抢着发言,又看向坐在对面的张斌,他知道在前期调查中张斌带着技侦组流调过闻君的信息。张斌也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闻君的手机活动信号当晚一直在星海餐厅,而且没有跟王大鹏联系过,这样我再去对比下她当晚的人员联系情况。”张斌起身离开了会议室,李涛正好进来坐下,他示意大家继续发言。 “那假如说,1945闻君拿着王大鹏的手机离开,她需要找到王大鹏的车,换车开到中建工地等钱庄的人。餐厅这边魏林和周建豪想办法处理王大鹏的尸体,这还是一样的问题,虽然他们有了足够的时间去中庄桥运尸,但他们在餐厅里,从王大鹏进入餐厅到他们离开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还是不够他们处理尸体的。”赵天杨顺着自己的脑洞越说发现问题越多。 “我们需要看看当晚闻君的车是怎么行进的,她在哪儿换了王大鹏的车,或者说她是几点开着车回到了家。”张万钧盯着黑板上人物关系图里闻君的照片讲道。 李涛花了几分钟消化研讨会的情况,他决定按照大家思路,组织对星海餐厅的再次勘验和对闻君当晚行迹的调查,并传唤闻君,对周建豪和魏林再次进行讯问。 第二十五章 海岸星河 根据任务分工,张赵二人和痕迹组的同事一起来到了星海餐厅进行二次勘验。三天前,在周建豪第一次供述出曾将受伤后的王大鹏送到此处后,专案组曾对餐厅进行过一次勘验,那次检查过程中并未提取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在闻君为女儿举办生日宴会的餐厅包厢内也未能提取到王大鹏的痕迹物证,从侧面排除了王大鹏在包厢内被伤害后分尸的可能。但餐厅监控确实只记录到王大鹏进入餐厅的画面,没有他离开时的画面,王大鹏究竟是怎么在餐厅里消失了的呢。 张赵二人穿好防护服,进入包厢,这是位于餐厅二层走廊最里面的一间,空间最大,观赏性、私密性也最好。打开窗就能看到怡人的海景,房间对面是二层卫生间,房间内也有一个单独的小卫生间。专案组在分析过魏林的供述后曾怀疑魏林等人是在房间内的卫生间里完成犯罪行为,但痕迹组对现场进行了多谱段光源的扫描没有血迹和血潜痕迹。 二人回到一楼大厅查看监控,星海餐厅在一楼入口、餐厅一层的公共区域,两层餐厅走廊、厕所门口都设有监控探头,房间包厢内没有监控。23日当晚,闻君把整个餐厅都包场预订了下来给王雨甜办生日宴,从下午三点开始其他客人陆续离场,此后只有魏林、周红霞、闻君、王雨甜、王大鹏、周建豪几个人进入过餐厅。餐厅当晚的工作人员共有六人,一名餐厅经理,两名服务员,一名保洁员,三名厨师。 下午四点多,魏林第一个来到餐厅,随后就带着餐厅的两名服务员开始布置现场,他们挂彩带、吹气球忙了一个多小时,有一个细节是专案组之前没有注意到的,餐厅二楼的监控从下午四点半开始就被粘贴在天花板上的气球遮挡住了,贴气球的是餐厅服务员。张万钧向其确认了情况,他回答道当时提醒过魏林这样会将镜头挡住,但魏林说来的都是自己家人监控也用不上的。五点钟闻君、周红霞和王雨甜来到餐厅,他们上了二楼后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周红霞下楼离开餐厅被周建豪接走,这个过程中餐厅服务员和保洁员可以证实,他们在上菜过程中,房间内只有闻君、周红霞、魏林、王雨甜四人,他们都以为这是普通幸福一家四口人在给孩子过生日。因为餐品上完后,魏林告诉服务员没有通知就不用来房间了,从六点十分开始,餐厅里只有保洁员刘阿姨在七点十分去二楼打扫过一次公共卫生间,当时她曾看到卫生间的洗手台上放着一条女士围巾,男厕所里有人在使用,她就没有进去打扫,等她打扫完出来正好碰见周建豪光着膀子扶着王大鹏进来,她看这两个人凶神恶煞的没敢多留赶紧下了楼梯。 监控画面的遮挡信息和闻君放在手台上的围巾无疑扩大了嫌疑人的“作案空间”,张万钧跟痕迹组的同志沟通后决定对整个餐厅二楼进行痕迹检验。痕迹组开始对二楼走廊、卫生间、所有房间进行检测。张万钧回到一楼和赵天杨一起向当晚的工作人员确认情况。 因为没有其他客人,餐厅经理只在五点一刻去房间送过蛋糕一次,另外就是七点半王大鹏和周建豪过来时,他曾和魏林电话联系过确认两人的身份,并将二人送上了楼梯。在魏林等人离开时,他发现王大鹏没有出来还问过魏林,魏林当时回复说他提前从餐厅侧门的露台离开了。魏林所说的是餐厅东面的一个开口,餐厅在这儿布置了一个南欧风格的小花园,客人们一般会在这儿喝茶、休憩、观景,这也是餐厅的吸烟区,七点四十五左右的时候,周建豪曾经从这儿出去抽烟,餐厅经理以为王大鹏就是那个时候出去的,只是自己没看到而已。但监控回放显示,他确实没有看错,当时只有周建豪一个人出去到了花园里的吸烟区。 赵天杨问其他工作人员有没有听到当晚楼上有打斗的声音,几个人面面相觑回忆起当晚的情景。因为只有一家客人,在六点半开始后厨的三人就开始清理操作台打扫卫生了。到了七点钟几个人已经没事闲坐在厨房里,说实话餐厅的隔音效果并不是很好,特别是他们在一楼很容易听到楼上的声音,在之前他们一边干活甚至都能听到楼上唱生日歌和欢呼的声音,但到了七点钟楼上已经没有声音了,很安静。厨师长还问过经理是不是客人已经离开了,却得知楼上的客人还没走,就带着另外两名学徒在后厨清点食材。一直到了七点三十左右,他们听到楼上有一两句争吵的声音,但是很快就又安静了下来。 “大家想想,在这个过程中还有没有发现其他的怪事?”赵天杨问道。 两个年轻的厨房学徒突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个人的脸上浮起一丝羞涩的涨红,其中一个开口说到“有,可能,也有。” 张万钧看着他俩有些着急“什么都能说,不怕说错,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没开口的另一个小伙顿了顿说到“七点多师傅出去的时候,我俩在窗台边抽烟,楼上正好是二楼的卫生间,灯光照着人的影子在地上,我俩看,看到”。 “看到什么?”赵天杨也跟着着急了起来。 “看到,有人好像在卫生间里搞事。” “搞事?”赵天杨一脸不解。 “诶呀,就是那个,男的女的在一起搞事。”小伙子说完一脸涨红,赵天杨不觉得脸也红了起来。 保洁员刘阿姨打破尴尬说了一句“呵,这是潘金莲和西门庆毒杀武大郎啊。” 张万钧刚要说话,二楼跑下来一个痕迹组的同事,让他们上去看看,说有了发现。 张万钧和赵天杨三步并两步上了二楼,跟着痕迹组的同事进了闻君他们房间旁边的一个包厢。这个房间比闻君他们的房间要小,但两个房间其实共用一个传菜间,人可以通过这里穿梭在两个房间。此刻虽然是下午,但房间里的窗帘已经被拉上,房间也没有开灯,痕迹组的同事已经在整个房间内都喷洒了鲁米诺试剂。几个人看着禁闭的窗帘,棕褐色的窗帘上此刻繁星点点,那是试剂显现血迹的效果,喷洒状的血迹泼洒在窗帘的左下方,在血迹的正中间还有一处空白,那是被人身影遮挡的痕迹。 第二十六章 帽子戏法 除了房间窗帘上的血迹,地面上有一滩血泊痕迹,还有很多纷杂的滴落血迹,张万钧和赵天杨顺着血迹出了包厢来到走廊上,让痕迹组的同事把整个走廊都封闭起来继续喷洒试剂。很快黑暗环境下,可以看到走廊上的血迹,一路进了二楼的厕所,一路延伸到了走廊尽头的窗边。 窗外正好是一楼餐厅东侧开放式花园的遮阳棚,棚顶由实木框架搭成,上面还铺了一层遮阳防雨用的帆布。痕迹组顺藤摸瓜,在窗台外侧和帆布棚顶上提取到了部分血迹。 张赵等人在星海餐厅开展勘验工作的同时,张斌、刘国栋带人开始对23号当晚闻君的行程轨迹进行调查。之前技侦方面对闻君的通讯记录信息进行过核对,只能查到当晚闻君在星海餐厅的使用痕迹。因此侦查员决定从闻君驾驶车辆离开餐厅开始追踪,沿行程轨迹进行调查。 闻君驾驶的是一辆褐色保时捷卡宴,餐厅监控时间校准后可以确认,她是在1945抱着孩子离开了星海餐厅。当晚下雨,海滨景区车少人少,驾车从快速路上行驶,理论上可以按照之前的推测195到达中建工地。但问题在于,中建工地处监控显示的车辆是王大鹏的奔驰车,专案组也和中建公司确认过,施工现场的监控时间是准确的。五分钟的时间,闻君怎么换车呢? 侦查员跟随着闻君驾驶车辆方向的镜头查看,果然离开餐厅后她并没有向东回海山别墅,而是北上进入了快速路。在刘村前的快速公路下桥,此时的时间是19时48分,如果驾驶车辆向西五百米刚好到达中建工地。但闻君反而转向南行驶,停在了雷城汽车东站旁的一家肯德基门前,然后带着王雨甜进了店门。 “张哥,那我们之前猜错了?她停到这儿就不可能再有去工地现场的时间了啊。”刘国栋着急的问到。 “嗯,从时空条件上来看,确实可以排除之前的推测,别急,先盯住她,看她最后到哪儿了。”张斌始终注视着画面上监控画面。 闻君和王雨甜点好套餐选择了一个靠窗边的位置坐下,小姑娘很乖巧自己一个人坐在桌上吃着套餐,闻君则站在窗边一直没坐下,打了大约有十分钟电话。闻君当晚的手机讯号一直在星海餐厅,但王大鹏手机的通讯记录也只有一通陌生号码的电话。那么此时闻君所用的手机既不是她自己的也不是王大鹏的,因为肯德基餐厅和汽车站使用同一通讯基站,技侦组也很难剥离出当时闻君使用的通讯号码。 张斌和刘国栋走到闻君当时所在的位置上,看向窗外。这个地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色,但透过车站露台的围栏,刚好可以看到中建工地前的那条马路。 张万钧和赵天杨在餐厅内的勘察工作完成后,继续对魏林和周建豪离开餐厅后的轨迹进行调查。两人195离开餐厅,魏林开的是一辆白色的本田凌派,周建豪还是开着他的破普桑。两个人离开餐厅后沿海岸行驶,但开了没多远就停在了沙滩边上的一个停车场里。在停车场里停了大约半个小时,两辆车才离开,魏林的白色本田拐向了海山别墅,而周建豪的黑色普桑回了刘村方向,此时的时间是2时4分。 魏林和周建豪停车的地方是海边的一处停车场没有监控,从这里步行到星海餐厅只需要五分钟的时间。张万钧注视着餐厅方向,思索着王大鹏可能就是从这里被两人“运出来的”。他和赵天杨步行回到餐厅,离停车场最近的位置就是餐厅东侧的小花园。 刑警队的会议室里,李涛正在等待闻君,他知道一切的线索还得从她这里得到答案。上午十点,闻君来到了刑警队,她今天穿了一套黑色的西装。身后还跟着保姆周阿姨和女儿王雨甜。 李涛让队里的女民警找来了画册和零食给王雨甜,他则带着闻君去了询问室。看着闻君坐好,李涛开口问道“闻女士,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23号晚上,您见到王大鹏了吗?” 闻君似乎对这个问题有所准备“李队长,您这么问,我就直接说了,那晚我的确见到大鹏了。他那天去被钱庄的人叫走,受了伤,是公司员工周建豪把他送回来的,啊,周建豪就是周阿姨的儿子。” 李涛点点头说到“上次我们去你家时,你并没有和我们讲述这个情况。这是为什么呢?” 闻君捏了捏拳头,又看向窗外,她似乎想透过那扇不透明的玻璃看到些什么,然后顿了顿说到“因为,是我,杀了王大鹏。” 曹志彬看着讯问室里一言不发的魏林和周建豪,让讯问民警把电脑屏幕的转了过去。看到闻君坐在讯问室里的监控画面,魏林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又突然挣扎着坐起来,大喊到“你们,抓我啊!跟闻君没关系,是我!是我杀了王大鹏!” 另一个房间里,周建豪看到闻君则整个人瑟缩了起来一脸惊恐,沉默了一会儿他张了张嘴问道“警官,如果我现在交代,是不是可以争取获得宽大处理。” 讯问民警点点头说道“《刑法修正案》规定,如实供述自己罪行的,可以从轻处罚。你现在主动交代自己的行为,符合坦白的量刑情节,我们会把相关情况如实反应,这都有助于你最后的宽大处理。” 周建豪似乎还有些犹豫。他看看监控屏幕上的闻君,然后开口说到“其实,是我,杀了王大鹏。” 第二十七章 红颜一怒 曹志彬进了讯问室,周建豪开始讲述他的经历。故事的前面和之前说的差不多,除了所有的时间向前推进了两个小时,他在送完周红霞到车站后接到钱庄电话,在沙建大厦遇到了伤痕累累的王大鹏。钱庄里的人不知道他跟王大鹏认识,让他把王大鹏找个角落随便扔了。但他知道王大鹏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脸,如果随便就把他扔了,回头等他告诉警察,自己一定会被抓起来。而钱庄那边知道他暴露身份后,也一定会弃车保帅,甚至会先手把他做掉。思考再三,他决定先把昏迷的王大鹏扶到了自己的车上,然后让开修理厂的哥们来把王大鹏的车开走准备回头卖掉。因为知道了闻君在餐厅给女儿过生日,周建豪原本想直接把王大鹏扔回海山别墅自己就跑路,但王大鹏在车上竟然醒了过来。 周建豪只好将计就计,说自己是挂名在钱庄下面的混混,不知道今天被要账的是自己公司的老板,发现王大鹏后找人求情放走了王大鹏,只需要在一周内把钱还上即可。王大鹏很是感激,让他送自己回家,周建豪说起家里人都在餐厅给王雨甜过生日,王大鹏就直接让他带自己去了餐厅。 到了餐厅,经理拦着不让他们上楼,王大鹏给闻君打电话没打通,后来打了魏林的电话跟经理确认过才让他们上了楼。他们上楼后,魏林衣衫不整的从洗手间里出来,王大鹏上去就要打他,魏林趔趄着把他拽进了隔壁包厢。周建豪跟着他们进去,两个人已经扭打在了一起。这时闻君从隔壁房间过来,王大鹏看到她起身要打她,闻君一边后退一边跟他对质。 “那你为什么说,是你杀了王大鹏呢?”曹志彬问道。 “我怕再打下去,餐厅的人过来,万一再有人报警,我就走不了了。我看到王大鹏把闻君逼到墙角,我就拿起桌子上的烟灰缸给他脑袋来了一下……” “你觉得是你这一下把他打死的?” “是,也不是,诶呀,说不清了。我打了他的脑袋,他就倒在了闻君的怀里。我不知道闻君什么时候从桌上抓了一把刀,等大家反应过来,血溅了一窗帘,王大鹏就倒在了地上。” “后来呢?” “后来,闻君反应过来了,探了探王大鹏的鼻子,说没气了。她就出去去了洗手间,洗掉血迹,然后换了身衣服,说她先把孩子送下去。魏林和我在房间里,他说现在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跑不了了,让我听他的,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你们是怎么把王大鹏的尸体送出去的?” “王大鹏的身上都是血,他让我帮他从隔壁包厢摘下来一卷给小孩过生日的横幅,那玩意是红色的,还防水,我们就用横幅把王大鹏包起来。闻君回来正好看到我们在包尸体,她说走廊里的监控被气球挡住了,她帮我们去门口把风,然后我们就把尸体运到了窗边。魏林给我找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让我到楼下等着。闻君先下了楼,我跟着她下去到约定好的位置,魏林顺着遮阳棚把王大鹏的尸体滑下来,我把他扶到一边的沙滩上。然后再从小门进去跟他一起离开了餐厅。” “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开车到了旁边的停车场,把王大鹏的尸体拖回来。我告诉他我今晚得去中庄桥送箱子,他怕我跑了,让我开他的车去闻君家,他开着我的车去中庄桥等我。等我到了闻君家差不多是快九点钟了。她已经回了家,她问了我事情的经过,然后给魏林打了电话,让我去中庄桥找魏林。我打车到了刘村,魏林已经在那儿等我了,他说尸体他已经处理完了。说今天我帮了他们的忙,他们也应该帮我。他说本来想替我把箱子送过去,但桥头有个人电动车坏了卡在那儿。说他看了周围,从拦河坝上可以过去没有监控。我就拉过箱子上了拦河坝。” “你拉箱子的时候,没发现不对劲?” “我那时候就想赶紧弄完,我试出来箱子很沉了,但我以为是折腾了一晚上累的。当我在河堤上走了快一半,那个骑三轮车的人上桥了,我怕被他看见就赶紧蹲在河堤上不敢动。就是这个时候,我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我就想拉开行李箱看一眼。结果我刚拉开,就露出来了一只手。我一激灵,没拉住箱子,箱子就掉进了河里。” “那你是回来怎么跟魏林说的?” “我看到箱子里的手,知道肯定是他把王大鹏的尸体给剁了,我不敢告诉他箱子掉到河里了,怕他再把我给剁了,就说已经弄好了。他跟我回到车上,帮我买了去西海的票,让我在那边躲两天,说他和闻君已经安排完了。我在那边等了几天,没事就回了四川老家,再后来魏林给我发消息说王大鹏的追悼会已经开完了,没事了,我才又回到雷城。” 李涛看着群里各组汇报的侦查进度,心中对案情已经有了基本的推测。他看着闻君,淡淡的说到“闻君,想好了,你就可以讲了。” 闻君知道她在生意上的强势给了王大鹏不小的压力,但她也知道以王大鹏的视野格局和文化水平,随着公司的发展他会越来越力不从心。但就在公司发展期,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想或许这是天意给自己也给王大鹏一个机会。一方面她开始回归家庭不再参与公司的业务,另一方面她又担心王大鹏经营出现失误,于是想办法把魏林安插进了公司替她盯着。 她知道魏林对她有好感,但她已经结婚,一直坚守着交往的界限。但闻君的退让并没有换来王大鹏的理解,甚至他开始得寸进尺,他开始习惯她只是在家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开始相信一些流言蜚语,开始在喝醉后骂她打她。闻君一直忍耐着,她想着女儿还小,另外从魏林打探到的情况来看,公司经营还算顺畅,虽然建筑工程款下拨迟缓,但王大鹏还是找到了融资渠道。 23号晚上那天,她给女儿过生日,那天她很开心。王大鹏不在,她看着魏林忙前忙后,跟女儿玩闹在一起,她开始想象自己当年是不是选错了,如果选择跟魏林在一起,这会不会就是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生活在一起的画面。晚饭后,王雨甜玩累在包厢里的沙发睡着了。魏林送给自己一份礼物,那是一件天鹅绒的红色连衣裙。洗手间的水台前,闻君看着镜子里身着红裙容光焕发的自己和一旁含情脉脉的魏林,一时情难自己,两个人就发生了关系。 也就在这儿不久,王大鹏和周建豪来到餐厅。魏林过去查看情况,她听到打斗声后从房间过去,看到面目可憎的王大鹏,她竟然感觉不到自己的愧疚,胸腔里满是愤怒。她上前拉开魏林,要和王大鹏对质,还没来及说什么就被王大鹏逼到了墙角,她顺手抓起餐桌上的西餐刀。 王大鹏突然跌倒在她身上,她没经过思考,把手里的刀直接插入了王大鹏的身体。 第二十八章 落子无悔 曹志彬看着魏林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进了他所在的讯问室。“魏林,我就不卖关子了,刚才闻君已经承认了她在星海餐厅用西餐刀杀害王大鹏的事实,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曹志彬指了指隔壁讯问室里闻君的画面。 魏林苦笑一声“她可真是个傻女人,她以为是她杀的吗?” 曹志彬讲道“我们前期法医勘验也证实,王大鹏身上的这处刺伤就是他的致命伤。闻君和周建豪的供述都可以证实事情发生的经过。”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但事情还没完。”魏林把话抢了过去。“我们把王大鹏包好后,我就想到最好处理尸体的办法就是趁今晚青山老周来替周建豪收尸的机会,把尸体直接烧掉。于是在转移完王大鹏后,我就想把他放进箱子里。但在停车场的时候,我看到了周建豪带的那个箱子,直接放肯定放不进去,我就让他开我的车先回去找闻君。给我时间和机会来处理王大鹏的尸体。但等我开车到了刘村,发现王大鹏还没有死,他的呼吸虽然很弱了,但还有脉搏。我想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没有回头的机会了,我就用闻君刺伤他的那把刀把他的手脚都剁了下来……等我这边处理完,我告诉闻君让她通知周建豪回来找我。我再把箱子给他,让他交给老周,但我没想到他把箱子掉进了河里。这可能就是命吧,那天的安排总是差一步。” “你为什么说总是差一步呢?”曹志彬问道。 魏林思考了一会儿,开口讲道“我之前就知道王大鹏的生意出了问题,他那种大规模的借贷经营方式必然导致资金链断裂。这几年房地产行业遇冷,银行和正规的金融公司都对民间建筑领域收紧了政策,他那么大的资金缺口想要填上只能非法借贷。我最早的想法是,等他生意破产,把他拉下马,然后让闻君跟我在一起。23号那天上午,他在公司的厕所里打电话,我听见了,我知道他去找钱庄。这种黑社会一旦沾上边,估计他就是有来无回了。我觉得我的机会到了,准备在那天晚上向闻君表白心意。本来一切都很顺利,谁知道王大鹏他又回来了。我后来总是在想,如果闻君一开始就选择我,或者王大鹏那天死在外面,或者王大鹏死后闻君听我的跟我走,会不会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曹志彬看着他,有些悲戚的说道“你知道为什么闻君和王大鹏的感情破裂了吗?” “他根本就配不上闻君,闻君跟我在一起才能幸福。我会好好照顾她,照顾雨甜,把她当成我们的亲生女儿,然后闻君还会有我的孩子。”魏林争辩道。 “你们都把闻君当成了弱者,或者说物品。你们总认为女人需要你们的保护,是因为潜意识里你们认为女人不如男人。其实你和王大鹏一样的,如果你和闻君大学毕业就在一起,你能接受她比你先找到工作,或者她的事业成就高过你吗?” 魏林陷入了沉思,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可眼下他再怎么思索和闻君的未来已经没有意义了。 询问室里李涛确认过前方调查组回馈的消息,判断闻君的供述基本属实,他接着问道“那你怎么又去了汽车站的肯德基呢?” “我们把房间里收拾干净,魏林说他可以处理好尸体。但我觉得不管怎么弄,还是得多一重保险。大鹏他今天去找过钱庄的人了,这是最好的替罪羊,我问周建豪要来了钱庄和修理厂电话。让修理厂的人开着大鹏的车去工地前等钱庄的人,再跟钱庄的人约好,只要他们到时候跟着大鹏的车走,我就把欠款转给他们。因为汽车东站的项目是我以前在雷建公司上班时负责的,所以我知道周围的布局,现在肯德基的餐厅里就能看到马路上的情况,我就在那儿安排完了一切。这样如果大鹏的尸体处理不好,我们还有机会甩到钱庄那边。” “闻女士,你很聪明。你的手机是故意放在餐厅干扰我们侦查的吗?”李涛问道。 “不是,在餐厅时我的手机给我女儿玩游戏用了,后来她睡着了,手机就放到了房间里。后来事发突然,我怎么也找不到手机了,魏林说正好这样可以摆脱我的嫌疑,就让我用了他准备送我的新手机,然后跟餐厅约好第二天再来拿手机。” 李涛接着问道“等你回到家,你跟周建豪又是怎么说的?” “我带着甜甜回了家,把她哄睡着。过了一会儿周建豪就过来了,我问他怎么不去帮魏林,他说是魏林让他先来找我的。我猜到了魏林的意思,就告诉周建豪,现在我们三个人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他妈妈周阿姨一直在我这儿工作,他应该知道我是个明事理的人,只要他保证不说出去,我们就会保证他和他妈妈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但如果他说漏了出去,现场只有我们三个人,我和魏林完全可以说是他代表钱庄来要债杀了王大鹏,并威胁我们不让我们说出去的。等他都听明白,我给魏林打了电话,他说已经处理好了,我就让周建豪去找魏林了。” “那你们这一次到案后,也可以按这套说法来混淆视听,为什么不这么讲了呢?” “李队长,我累了。撒一个慌需要废太多的心力去圆谎,可即便是这样,真相就像乌云遮不住的太阳还是会露出来。大鹏办完追悼会后,魏林向我表明了心意,但我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火化的时候,我看到小张警官跟你说话,就明白案件到最后你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的,毕竟是我自己作出的选择,我又何必再拉一个无辜的人进来呢。从我坐月子开始周阿姨就一直照顾我,后来又帮我照看甜甜,我不想让她再失去儿子。” 李涛看着桌前的闻君,她神情落寞,整个人很疲惫的搭靠在椅子上,她就像暮春时节大雨过后的海棠花,繁盛已过,只待零落。可即便这样,在别人的眼中她依旧很美。 第二十九章 赤子之心 张万钧和赵天杨回了刑警队,一进门,赵天杨就看到了坐在会议室的王雨甜和周阿姨。张万钧去汇报调查情况,一时无事的赵天杨则坐进了会议室。 赵天杨看着这个坐在桌前的小姑娘,最近一个月他见过她两次,一次是在河边滩头她在那儿玩水,一次是在追悼会上她怯生生的跟在闻君后面行礼。但直到今天赵天杨才有机会近距离的观察这个小姑娘。 闻君之前说过,过完暑假小姑娘就要上学了,那她今年应该有六岁了,可身形上似乎比同龄人要娇小一些。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今天被扎成两个小麻花辫坠在耳边,像古代仕女图里的小宫女。圆圆的小脸蛋上,细细弯弯的眉毛下面是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滴溜溜的转起来就像两颗黑葡萄,小巧的鼻子下面是一张樱桃小嘴。赵天杨心想这么好看的小姑娘,笑起来一定会更好看。可无论赵天杨和旁边的女警员怎么逗她,小姑娘都一言不发也不笑,只是低着头看画册,周红霞给她打开零食袋,她也不吃放在一边。 张万钧知道李涛在和闻君谈话后,就向刚从讯问室里出来的曹志彬汇报了情况,两个人的判断基本一致,一切谜团的解开都要等李涛那边对闻君的问询情况。 周建豪带着手铐被民警带出来,会议室里的周红霞转头正好看到他。周红霞最开始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定睛又看了看,确认是自己的儿子,快步走了上去“狗娃儿子啊!你又作了啥子妖怪嘞!!!” 周建豪估计没想到周红霞会出现在这儿,先是一怔然后低头哭了起来。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一时间眉毛鼻子哭成了一片,像个孩子一样倒靠在母亲的怀里。一旁的民警想要拉开,周红霞却抱着不可能放手,一边用手捶打着周建豪一边也哭了起来。 会议室里的女警员和张万钧赶紧过去把地上哭泣的两个人扶起来,周红霞看到张万钧过来,哭喊着说到“张警官,是我不好,我没教育好自己的儿子,他犯了什么法,你们要罚就罚我吧。” 张万钧边把周红霞扶起来边说到“周阿姨,建豪的情况,我们目前还在调查。您不要激动,让他配合我们的工作,主动交待,我们会给他争取宽大处理的。” 赵天杨看着外面乱成一片也想过去帮忙,刚要起身却听到王雨甜突然说了话“叔叔,你能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嘛,我害怕。”小姑娘说话时已经带着哭腔,话还没说完,眼眶里的泪水已经流满了脸蛋。 赵天杨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用手摸摸王雨甜的小脑袋,然后给她擦了擦眼泪“甜甜,你别害怕,你知道的我们是警察,我们会保护你的,对吗?” 王雨甜小嘴瘪了瘪,眼泪还是一个劲的流“叔叔,那你能保护我的妈妈嘛?如果你能保护她,我愿意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 赵天杨心里一怔,伸出小拇指“来,叔叔跟你拉勾,不管甜甜告不告诉叔叔,叔叔都会保护你和妈妈的。” 王雨甜伸出自己的小手跟赵天杨拉了勾,然后开口说到“叔叔,我,我过生日那天我看到魏叔叔他们杀了我爸爸。” 原来王大鹏来到餐厅给闻君打电话时,来电铃声把王雨甜吵醒了,她刚睁开眼就看到闻君穿着红裙子走向了传菜间。王雨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跟着闻君进了传菜间,然后就看到周建豪把王大鹏拍倒,闻君和王大鹏倒在地上的景象。她吓得跑回沙发上装作睡着的样子,看到闻君进了洗手间后,又跑回传菜间。 “我听到魏叔叔和另一个叔叔坐在屋里说话,我不敢推开门,就趴到地上看,爸爸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爸爸也看到了我,他的手动了动。我看到魏叔叔和另一个叔叔站起来,就又跑回到沙发上睡觉。一会儿妈妈过来抱我下楼,把我放到车上。等妈妈走了,我趴在车窗上,看到那个不认识的叔叔在外面接着一个包起来的大东西,叔叔,那是我爸爸吧。”王雨甜怯生生的问到。 赵天杨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但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后来妈妈回来看我醒了,就带我去吃了肯德基,她一直在跟别人打电话。等我们回到家里,她让我睡觉,我不敢睡觉但还是闭上眼躺在床上,一会儿我听到那个不认识的叔叔来了家里,我听到他们说杀了我的爸爸……警察叔叔,幼儿园的老师说,不能跟警察撒谎,我把秘密都告诉你了,你能保护我和妈妈吗?”王雨甜说完再也控制不住,倒在赵天杨怀里抽泣起来。 一周后专案组完成了全部侦查工作移送起诉,闻君取保候审在家照顾女儿,魏林和周建豪则在拘留所里等待审判。张万钧和赵天杨结束借调回到了派出所,天杨的实习还有一个月就要结束,辖区内还有好多地方张万钧要带他去逛逛看看。 进入夏季,章庄河两岸植被浓密,下过几场大雨后,河道里的水位明显上涨了不少,原本被拦河堤坝阻挡的河水越过堤墁形成一道道小型瀑布,然后奔流向西直奔大海。白天灼热的阳光被高大的杨树、柳树遮挡,钓友们就在树下选个清凉透风的位置垂钓。到了夜晚,这里就成了周围人消暑的好去处,沿河堤坝、芦苇滩头,到处是大人带着孩子或者老人闲适散步的身影。张万钧带着赵天杨在堤岸上巡逻,有时提醒提醒行人看顾好孩子,有时调解一两起群众之间的口角冲突,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平平淡淡的走在路上,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