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剑客李沐牧凉》 第1章 幼童 “浠沥沥~” 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上,雨丝渐渐从空中洒落。 深秋时节,天气微凉,雨滴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 在通向唐国边境的小路上,一支中等规模的车队在雨雾中缓慢前行,雨势渐大,但车队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没有一丝杂乱,诡异而沉默的向唐国的边境前行着。 车队中的马夫和其余人皆身披蓑衣,用一块黑布遮掩住了面容,只露出一双有些麻木冷漠的眼神。 而除了车队中央的几座看上去比较精致的马车外,其余的马车均被一块厚重的黑布笼罩起来,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货物,只不过在车队前行的途中,不时总会有铁链撞击的声音响起。 车队中后的位置,一辆看上去并不起眼的马车内,完全不同于外部的寒酸简陋,车内宽敞整洁,铺满了温暖柔软的毛皮,小桌上还摆放了不少精致吃食。 其实若有心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车队看似随意的布置,实则极为有序,隐隐将那辆不起眼的马车牢牢护卫住,而车队正中看上去最为精致引人耳目的马车反倒是少有人留心。 马车内只坐着两个半大的幼童,一个幼童衣服华贵,斜倚在另一个幼童的肩上,昏昏沉沉的睡着,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起伏,丝毫没有醒来的痕迹。 另一个幼童衣着普通,但也厚重,足以抵御风寒,此时靠着马车睁着双眼,却始终一动不动,似乎怕惊醒靠着他熟睡的幼童。 醒着的幼童眉目清秀却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仿佛刚生了场大病。哪怕不时的轻咳一声,也不敢动作太过剧烈,不过面容却始终平静异常。 “轰~” 一声巨响惊醒了马车里的幼童,整个车队也顿时停了下来,每个人都行动干净麻利,动作熟练,迅速摆好了防备的阵势。 “嗖~嗖~” 几支暗箭试探着向着马车射来,却只在半空中,就被车队护卫挡了下来。 雨势依旧,沉默了片刻,小路旁地密林里突然冲出了一众黑衣人,和护送马车的护卫一样沉默不语,训练有素。 双方迅速战成一团,但除了刀剑碰撞的声音外,再无任何交流,甚至连惨声都没有人发出。 地上的雨水渐渐被染成红色,车外的声音也越来越激烈,好像不断的有人在加入战场。 马车中惊醒的幼童满脸惊慌,死死握住了另一个幼童的胳膊,蜷缩在车厢的角落。 而另一个幼童似乎被捏痛了,微微皱起了眉毛,但依旧面色平静,不动声色,只是左手悄悄握紧了袖中的一件东西。 雨声渐歇,马车外的战场也渐渐停歇了下来。 炼狱般的小路上,尸横遍野,整个车队中最后只剩下了一个人站在马车前。 此人一身青衣,带着顶斗笠,诡异的是此人的青衫不仅毫无血迹,甚至看上去依旧整洁干净,仿佛和大雨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青衣人双手环胸,抱着一柄古色古香的长剑,他独自一人站在马车面前,沉默不语。未见他有何动作,只是轻轻敲了敲剑鞘,面前的车帘便瞬间破碎成了两半。 但看到马车里的景象,哪怕是深不可测的青衣人也一时间身体一顿,有些愣在了原地,敲击剑鞘的手指微微一僵。 马车里两个幼童躺在一起,满身鲜血,看上去已经毫无生机。原本华贵的毛毯上尽是鲜血的痕迹。 看样子,是在刚刚纷乱的战斗中,有人偷溜上了马车,杀害了车上的两个幼童。 但青衣人并没有转身离去,反而眼睛微微眯起,直视着车厢内的惨像,沉默了片刻后,皱着眉轻叹了口气: “站起来,我要找的是你。” 雨声依旧不停,但马车四周除了青衣人好似再无任何活物。只有阵阵微风吹过。但青衣人依旧看着马车内的一处,看上去笃定了车内还有其他活人。 片刻后,已经“死”了的幼童推开了身旁的尸体,摇摇晃晃的坐了起来。 幼童原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颓败,但看上去并不害怕,只是皱起了眉头看了眼左肩自己划伤的狰狞恐怖伤口,随后便面色平静的看向车外的青衣人。 青衣人皱着眉看了眼旁边早已死透的华贵幼童,又看了眼面前平静的有些诡异的幼童,心中却不自觉的有些惊异于面前幼童的手段,为了活命,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哪怕他生平见过无数更惨烈的局面,心中也难免升起一丝寒意,皱着眉有些犹豫了起来。 车内的幼童看不到斗笠下青衣人的面容,但也似乎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 “我是奴隶。” 青衣人闻言抬头看向了车内的幼童,并未回应。 “其余马车黑布下都是奴隶。”幼童眉头微皱,接着说道。 幼童说着用右手解开了胸前的衣物,露出了胸前被鞭打的狰狞伤痕,伤口新陈交错,看上去确实饱受凌辱。 “我本就不欠他什么东西,更何况他们杀了我的家人。” 青衣人听着幼童并没有什么说服力的解释,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并没有去问为什么他一个奴隶有资格坐在这里,也没有问他手里的匕首从何而来。 或者说其实他需要的……也不过是一个能说服自己的借口而已。 “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些东西,我和他们两伙人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凑巧。我来的目的,是为了你。” “我?”幼童闻言一愣。 “既然只有你活了下来,自然只能是你。”青衣人说着收起了长剑,向幼童扔出了一个精致的瓷瓶:“涂在伤口,然后跟我走。” 幼童接过瓷瓶,微微皱眉:“去哪?” “长安。” “国都?” “嗯。” “做什么?” “奴隶” “……” “宫里的。” “那不是太监吗!!!” 幼童闻言嘴角一抖,顿时不复平静。 青衣人闻言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是伴生郎,也可以说是贴身侍卫。” “伴生郎?” “对,每个皇子和公主都会被安排一个幼童,一直陪伴至此生终了。” “可你不远万里,来到边境就为了寻我?你又怎么确定要找的就是我呢?”幼童一边处理伤口,一边问道。 “那自然是陛下的旨意,我等岂敢揣测圣意。” 幼童闻言眉头微皱,似有些疑惑,但并未再问。 雨势渐歇,一大一小两人越过炼狱般的小路,走向了密林深处。 “你叫什么名字?” “…………” “牧凉。” “那以后应该叫你李牧了。” “李牧?” “嗯,陛下有旨,赐伴生郎国姓,伴国而生。” 唐历330年,十余年未起战乱,安于治国的大唐皇帝突然设置伴生郎职位,并亲自调配贴身侍卫暗中寻觅满足特定条件的幼童,不论国界,不惜代价。 伴生郎不设官职,无需对任何官员行礼,伴皇子和公主成长,且只听命于皇帝圣谕。 牧凉于唐历340年进宫,赐名李牧,因其体弱多病,被安排在皇宫学院内修习。 再三年后,被赐予年仅12岁的七公主为伴生郎。 第2章 公主殿下 大唐历343年,长安下了一场大雨。 从凌晨到正午,雨势越来越大,仿佛要将整个长安冲洗干净。 长安皇城东北角的一处别院内,十余位少年坐于蒲团之上,喜形于色的议论着什么,就连面前授课白发师长也对此视而不见,甚至眼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喜意。 “哒~哒哒~” 竹门不知何时站着一位白衣少年,低眉顺目的敲了敲门口,乖巧的等着回应。 而屋内的众多少年一看到门口的少年顿时端坐噤声,装模作样的拿起了书本。而授课的老人也一愣,随后有些头疼的看着门口乖巧的白衣少年。 “唉,是木之啊,你不是被分配到了七公主那里吗?怎么还没动身啊?”白发老人嘴角抽了抽,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轻声问道。 “回老师,学生在伴生学院生活三年,承蒙师长和各位同学照顾,特意过来请辞。”门口的李牧拱了拱手,神色温和的回应道。 白发老者闻言摆了摆手,一副欣慰的表情,但着实暗地里松了口气,而屋子里的气氛好像也顿时轻松了不少。 “木之啊,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各位同学也是舍不得你的,但承蒙圣恩,既然你已经成为正式的伴生郎,还是要尽快前去领命,切不可怠慢了七公主。” “学生知道。”李牧点了点头,但只是看了眼屋檐外,并未动身。 “那你怎么……” 未等白发老者说完,下面的一个学生便迅速反应了过来,迅速递上来一把精致的油纸伞,而此时别院外也适时地响起了对李牧的催促声。 李牧点了点头,接过油纸伞。 “谢过这位师弟,这伞……” “自然送给师兄,就当是送别礼物,千万不必还……”上前的少年眨了眨眼,迅速退了回去。 “那我就先走了,各位同学。” 李牧摆了摆衣袖,转身走入了雨幕中。 看着其渐渐远去的背影,屋子里的气氛也再次活跃了起来。 “可算是送走了这位……师兄啊,唉。” “可不是嘛,我们也算是熬出头了啊!” 门口伸着脖子看着李牧远去的老者闻言也不禁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两声。 “李牧师兄被分配给了七公主啊,唉,但愿师兄……” “怎么说?我只知道七公主是年岁最小的公主,脾气很差嘛?” “恰恰相反,听闻七公主待人最为温和,但你也是知道,七公主的母亲是言贵妃,而自从言贵妃去世后,陛下就……” “是啊,所有国宴,几乎都见不到七公主的参与,我们这位小公主,可是孤单的有些……” …… 别院外,李牧神色安逸,将雨伞插在背后的包裹内,任由丝丝细雨打在自己的白袍上,跟在一位老公公身后。 行进了一段时间后,李牧突然抬眼问道:“程公公?我们这是去哪?” 前面行进程公公脚步一缓,回头应道:“小先生,自然是七公主的寝宫。” “可我们现在走的方向好像有些偏了吧?”李牧自然知道公主寝宫的位置,但他们所去的方向好像更靠近冷宫。 “先生有所不知,七公主前些日子搬了寝宫,如今的寝宫是有些偏僻。”程公公并未再做解释,但李牧还是从其面容上看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似乎有些怜悯和……不满? 李牧没有再过问,约一炷香的功夫后,程公公和李牧停在了一座紧闭的寝宫大门前,而在不远处,就是冷宫的地方,也是七公主生母去世的地方。 程公公和李牧在寝宫前等了一小会,紧闭的大门便缓缓被推开——了一小条缝隙。 然后探出了个小脑袋瓜,脑袋瓜的主人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怯生生的把身子藏在了门后,只露出一双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看向门口的二人。 “七公主,这位是李牧小先生,以后便陪在您的身边,老奴就先告退了。”程公公轻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轻声说道。 “嗯,麻烦程爷爷了。” 一声轻轻柔柔的回应从门后传来,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雨声冲散。 程公公点了点头,看了李牧一眼便离开了门口,只留下两人隔着一道门,大眼瞪着小眼。 “……” “……” “殿下,再一会儿,雨可就大了。” 门内的小脑袋闻言缩了回去,但却留下了一道门缝。 李牧摇了摇头,抬脚便推门走了进去。 寝宫比想象的要精致宽阔的多,看上去也常有人打理,除了庭院正中的池塘和凉亭外,还有几个小院子,但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其他人影,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 李牧跟着面前的身影,穿过长廊,来到了庭院中心的凉亭前。凉亭建于一棵巨大的翠绿古树下,旁边便是一片清澈的水潭。 凉亭中的少女褪下了鞋子,双手环膝,坐在一个精致宽大的秋千里,缩成小小一坨,望着亭外的池子怔怔出神。 少年见状也没有说什么,自顾自的坐在了凉亭里的石凳上,然后……又站了起来,翻出了一本装订颇为细致的古书……垫在了屁股底下。 “噗~”秋千上的一坨少女见状不禁笑了笑。 “有些凉~”少年解释道。 “你叫李牧?” 少女的声音软软糯糯,像年糕一样。 少年嘴里嚼着桌子上的糯米年糕,漫不经心的想着。 “嗯,你可以叫我木子或者先生。” “嗯,你可以叫我言夏或者殿下。” 秋千上的少女也漫不经心。 低沉在天空上的乌云好像不自然的翻涌了一下,雨势也仿佛一下子大了不少,连绵不断的雨滴打在湖面的荷叶和亭外的古树上,不停的沙沙作响。 而坐在石凳上的少年闻言一顿,慢条斯理的咽下了口中的年糕,随后抬眼望向缩在秋千里的少女,回应道。 “殿下,似乎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秋千上的少女也不再出神,轻笑了一声,回头打量了少年一番,一双莫名有些清冷的丹凤眼,颇有些凌冽的气势。彡彡訁凊 “先生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呢?” 少女轻声道,言语清晰流利,完全不似之前的柔弱。 少年并未回应,反而饶有兴趣的打量起不远处的少女。 而面对少年有些放肆无礼的目光,少女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或是恼怒,反而任由少年打量,只是轻描淡写的望向亭外的雨雾。 而少年也是此时才发现,传闻中待人温和的小公主,事实上相貌精致的有些过分,甚至会让人颇有些压力。 但在门口所看到的怯生生的小姑娘,也的确是面前这位公主,这就真的有些意思。一个人,可以仅仅依靠一些细微的肢体语言,和气质的变化,给人两个完全不同的感觉? 思索了片刻,少年收回目光,给自己倒了杯茶,年糕着实有些干。 “传闻中,刚刚门口的小公主更要贴切些。” 少女闻言没有作何回应,只是又继续看着不远处的雨幕,好像雨幕后藏着什么有趣的事物。 雨声渐渐的愈加大了起来,不断地打击在池水中,看上去池塘仿佛沸腾了起来一样。 而天边也不是偶尔闪亮,照亮了庭院的同时,还伴随着阵阵雷声。相比之下,凉亭在古树的遮掩下,倒是显得分外静谧。 昏暗的光线洒在少女扬起面上,勾勒出纤细而精致的轮廓。 “先生,其实你坐的位置,此前只有一人坐过。” “哦?”少年微微抬头。 “二哥以前每次出征回来后,都会赖在这儿,有时一坐就是一个下午,除了父皇谁也叫不动。” …… “殿下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少女并未转过头,反而轻轻的伸了伸腰肢,披上了一件干净的毛毯,眯了眯眼睛回应道:“先生自然是明白的,我不喜欢别人打扰,所以庭院里平时很少有人。但你是父皇安排给我的,我无法拒绝,总不能把你赶出去。” “所以?” “所以这是一场交易,我可以是先生想象的样子,但先生您,请不要想我成为您想要的样子。” 少年闻言默默点了点头,抬眼向雨幕中看去,又觉得坐的有些疲惫,便站了起来走到了凉亭的一处的角落,半依着凉亭的柱子,坐在栏杆上,从背包里取出了一本书,认真研读了起来。 少年所待的角落恰好与少女所处的秋千处为对角,相距最远。 所以少女也以为这是少年的让步,或者说是示好,满意的缩了缩肩膀,将自己的小脸埋在了温暖的毯子里,有些惬意的眯了眯眼睛,躺在宽大的秋千上,盖着温暖的毯子看着亭外的小雨。 长安的天空上云层慢慢平静了下来,淅沥沥的小雨飘洒在庭院中,雨声伴着淡淡的清香,令人分外的安逸宁心。 而亭子内的少女,也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黄昏时刻,亭外的雨势也停歇了下来。 少女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得这么安心,甚至有些贪恋这短暂的时刻。但随后想起亭中还有一人,不禁轻轻皱起了眉头。 结果在她站起身时才发现,亭中另一角的少年不知何时早就枕着包裹睡着了。 少年大大剌剌的躺在宽大的栏杆上,亭外的偶尔飘进来的细雨打在洁白的长袍上,勾勒出修长的身形,但不知为何这么长的时间,长袍依旧没有任何湿透的迹象。 而少年脸上盖着一本散发着淡淡微光的古书,将亭外飘洒进来的细雨隔绝在外。 少女有些诧异,悄悄挪了过去。 “《庐州百味》,这是……食谱?” 少女有些摸不到头脑,但随后鼻尖一动,一股极淡极淡却又切实存在的香味萦绕在身旁。 清冽,像是草药,幽深,像是潭水,不易察觉,却给人一种莫名安心的感觉。 少女看了看四周,最后将视线固定在了少年腰间的香囊上。 少女其实很习惯偌大的寝宫只有自己一人,但她……很容易失眠,也习惯了失眠。而刚刚,是她很久以来睡得最沉稳的一次。 很香,她越来越确定香味来源于面前少年身上的香囊,她想靠近一些,再近一些,嗯,是这种味道,越来越清晰。 就在少女快将要贴近少年的身边时,少年脸上的古书忽然掉落,砸在了少女脚尖。 “嗯?” 少年迷迷蒙蒙的揉了揉眼睛,看到了近在面前的少女。 “先生。” 少女不着痕迹,左手捡起掉在地上的食谱,右手不着痕迹的轻抚了下晃荡而下的香囊。 “你的书掉了。” “嗯” 少年接过古书,点了点头,站起身怕了拍身上的长袍。 而少女也发现两人靠的有些近,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 “该吃饭了?” 少女摇了摇头,回应道:“到了晚饭时间,会有人送到先生院子里。” 少年顺着少女指的方向看去,寝宫靠近门口的一角,看上去和公主居所相距甚远。 李牧点了点头,拾起包裹,走出了凉亭,顺着长廊走去。 宁安看着少年的身影渐渐远去,而此时亭外的雨也完全的停了下来,夕阳穿过云层,洒落在少年的身后。 “宁安或者是殿下?”少年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李牧停在小院门口,转身说道:“木子或是先生,其实与我来说并无差别,我也不在乎您和二殿下的看法,您十三岁参加祭祖大典前,我不可修行,这是皇室的规矩,但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我也刚好需要一处僻静的地方来确定一些事。” 李牧面色宁静,看着亭中愣住的宁安道:“所以接下来至少一年的时间,您想学什么东西,自然是可以来问我,向您说的,这是一场交易。” “我可以教您……嗯……很多东西。” 第3章 两个病人 次日正午,闲来无事,阴雨绵绵,长安雨季刚至,睡得有些不安稳,终日未见阳光。 三日午后,阴雨不断,皇叔送来许多吃食,有些疲乏,依旧未见阳光。 四日正午,听闻太子过几日将在百草园宴请文人才子,但近几日还是雨声不歇,未见日光。 五日正午,二哥北伐大胜,父皇宴请群臣,但有流言说,太子寝宫摔碎了几盏琉璃灯,阴雨未停。 六日,没事,下雨,睡不着。 七日,依旧下雨,依旧未见木……先生,不知是否无恙? …… 李牧此时正坐在园中的书房内,心神沉入丹田,于黑暗中摸索。 一般来说,除了少数极其稀少的异类,唐国的修行者是在十三岁左右开始修行,此时筋脉未完全成型,但也可以承受住灵气的冲刷洗礼。 而所谓修行,可分为精气神三个方面: 精为体,气为器,神为念。 三者缺一不可,虽然有不同的修行手段,但都不过是对这三种本源的不同使用方式而已。 李牧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未正式修行,但其实修行的第一阶段,也就是—开脉境,早已经被他摸索的一清二楚。 开脉境,顾名思义就是修行者初步感应到了灵力后,通过本能的引导,来驱使灵气打通体内的经脉。 当经脉循环畅通无阻后,就会通向丹田的壁垒,而当丹田壁垒被打通时,修士也就进入了下一个境界——养灵境。 与普通的开脉境修士不同的是,李牧并没有用灵力来摸索,温养筋脉,而是用神念探索,甚至……直接打通了丹田的壁垒。 换句话说,如果李牧开始修行,他会直接跳过开脉境,进入到修行的第二阶段—养灵境。 但这也出现了一个问题,就像之前所说的,修行三个方面,如果有一面的能力更为强大,会为修行者带来许多好处,不论是争斗还是修行。 但当某一方面的强大超出了一定的限度的时候,就会产生失衡。 比如李牧此时的情况,身体和灵力都未曾修行,但他的神念已经远远的超出了其所能承受的极限,并且还在每日壮大。 其实在之前他的神念足以打通丹田壁垒时,他的神念就已经超出了,这具还未被灵气温养的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所以他只能不断地压缩,消耗。 可以这么比喻,通过将气态压缩成液态,来增加身体能承受的神念的增长。 但问题是,他第一次压缩的时候,还是一年前。 而就在半年前,他已经开始将液体压缩成固体了。 再产生一次质变的话,他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 但他已经有预感,自己身体所能承受的神念的质,也已经达到了极限。 也就是说,不管是量到极限,还是再次压缩,都不能解决他的问题。 如果在这么放任神念增长下去,他就要真正意义上的裂开了。 所以他只能每日进行神念的消耗,在书院的时候,他只能通过读书,学习不同的修行方式,来运用和消耗神念。 而他现在所做的,单纯依靠神念来探索丹田,对神念的消耗会达到一个相当恐怖的速度,也极难控制,一不小心,便可能对脆弱的丹田造成难以想象的伤害。 而他必须这么进行下去,因为他不单单要消耗神念,更要弄清楚自己的丹田深处到底……藏着什么。 “木……先生?” 李牧收敛心神,推开书房的屋门,正午的阳光和面前的少女一样有些刺眼。他不禁眯了眯眼睛。 “殿下,有事吗?” 李牧发现今天的公主似乎有些不一样,嗯,和很久前第一次见的时候有些不同。好像……柔和了许多,没有那么美得让人有压迫感。 这就是所谓的收敛了美貌嘛? “先生,您之前说,有什么想学的可以问您,过几日是太子殿下举办的诗会,据说因为二哥北伐大盛的原因,父皇将诗会移到了太生湖,到时可能会考究我们的品学。所以……” 言夏面容平静,看上去毫无破绽。 “可殿下从来都不参加类似的宴会。” “唔……” 言夏面色不变,轻声解释道:“但这不是你来了吗?也许父皇会因此考教我也说不定?” “……” “有点道理。”李牧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言夏闻言依旧不动声色,眨了眨眼说道:“那我们去凉亭商讨?” 凉亭内,言夏并未坐在自己的宽大秋千之上,反而做到了李牧对面。而李牧看了眼石凳上准备好的垫子,并未说什么。 “殿下想学什么?阵法?符咒?还是琴棋书画?”李牧抬眼问道。 “女红。” “女红?殿下身份尊贵,学这些东西有何用?” “兴趣而已,怎么先生不会?”言夏一手托着下巴,反问道。 “……” “会。”李牧默默点了点头。 “先生这都会?” 这反倒是让言夏有些吃惊。所谓女红其实不过是个托辞,她的目的当然还是李牧腰间的香囊,但……堂堂的伴生郎竟然会去学女红这种东西,更要令人惊愕些吧。 “先生,我前些日子看您腰间的香囊做工很是精致,是您做的吗?” 李牧取出腰间的香囊,放在了桌子上,做工精致吗?这不过是一位同学……送的吧,里面放的都是一些特制的药草,来中和自己每日消耗神念散发出的异香罢了。 “对,就是这个。”言夏眼神一亮,接过了香囊,不动声色的问道:“先生这香囊不知用的是什么香料?闻起来有些奇特。” “一些普通的安神药草。”李牧举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口回应道,但是放下茶杯后却发现对面的少女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 犹豫了片刻,李牧随口说出几种具备安神作用的草药。 “就这些?”言夏听过后有些失望,轻叹了口气。 “殿下对药理有研究?” “嗯,以前母亲总是容易生病,在寝宫里也总是不时地咳嗽,我觉得那些太医院的老头儿不太靠谱,所以就自己学了一些药理知识。” “这样啊。” “但……也没什么用,不过母亲被贬到了冷宫后,身体反倒健康了不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母亲之前总是装病,仅仅是想让父皇多来看看她而已。” 李牧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如何回应。 “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口中念叨的都是父皇的事情,眼中甚至没有我这个日夜陪在身边的女儿。但是我一直弄不懂,为什么母后那么的爱父皇,而父皇却可以爱许多人呢?”言夏双手环绕,趴在桌子上,面无表情的盯着面前的香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心里堵着一口气,总像把它吐出来。 “先生,你说是父皇的错?还是母亲的错呢?” 李牧又是一阵沉默,他很清楚一个臣子不该说什么,同时也清楚此时该说什么,但他忽然间就不想说这些东西,他想说些自己的想法。 “在我看来的话,或许……是贵妃的错吧。” 趴在桌子上的少女闻言一愣,有些呆呆的抬起了头,有些诧异,又有些疑惑。 李牧喝了口茶水,吸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不觉得一个人一生全部的意义可以只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所以我也不觉得人的一生只会爱一个人。 如果你在某时某刻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对某个人觉得余生非他不可,那说明他很可能是在某些方面有着你无比渴望的特点,这是也许一种依赖性的崇拜。” “那这不是爱吗?” “可能也是,只能说不是我理解的吧。” “那先生所理解的爱是什么样呢?” 李牧眼神有些飘散,用这样一幅十余岁的少年的身体,谈一些有关爱情的话题,着实有些滑稽啊:“或许……坦坦荡荡,势均……力敌?” “势均力敌的……爱情?” “嗯。” “可我还是不太懂。”少女眨了眨眼睛,懵懂的样子看起来着实有些可爱。 “殿下”李牧轻笑了声:“其实我也只有十三岁,聊这些对你我来说还是有些太早。” “那聊些什么?” “聊些殿下想知道的吧,您真正关心的东西。” “……” 亭外的雨声突然大了起来,好像要将凉亭和外面的世界割裂开来。 而亭内的少女也慢慢直起了身形,好像一瞬间就变回了那晚冷清的公主:“先生以后还是少用这些蛊惑人心的手段比较好。” 少女一经少年的提醒,便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仔细算来两人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而她生性沉闷,如果不是面前的少年施了什么手段,自己又怎么会不知不觉中向个外人吐露自己关于母亲的心事? 少年也是有苦说不出,自己确实没有使任何手段,只不过是神念结晶的消耗散发出的气味天然会让人放松心神而已,自己又刚刚消耗量大量的神念。 “彼此彼此,殿下不也一样?” 李牧率先察觉到不对劲,当然也觉察到了少女的特殊之处。 而少女闻言却是一愣,沉默了片刻,低垂着眼帘摇了摇头:“不一样,我这是……一种天赋,但对我来说可能更像一种诅咒。” 少女叹了口气,语气中颇有些无奈:“我很小的时候,便发现了这点,很少有人能够在我面前会刻意地隐藏心事,更多的人总会不知不觉的向我吐露。” “看上去是种令人羡慕的亲和力,但生于帝王之家,说是种诅咒到也不为过。”李牧眉头微皱点了点头。 “不管是父皇,还是母亲都是如此,哪怕二哥平常也只是坐在这里,和我也很少交谈。”少女苦涩的笑了笑:“所以我也习惯了总是一个人,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偌大的寝宫却很少有外人来往吧。” 李牧点了点头,他好像看到了偌大的寝宫里,小女孩孤单倔强的身影。 “那先生呢?你不会也有这种诅咒吧?” “我这应该算是一种病。” “病?” “嗯,神念溃散,所以会不自觉的散发出一阵异香,使人心神安宁。你面前的香囊便是用来遮掩这种异香的。” “哦?”少女眼睛一亮,随后又眉头一皱:“神念溃散可有医治的办法?” “若能修行,便可轻松化解。” “那岂不是要等一年?” “倒是无妨,至少目前没什么影响。”李牧摇头道:“至少睡眠还算安稳。” 少女面色一僵,随后叹了口气:“那你有什么办法治疗我这失眠症吗?” “殿下是心理问题,药物不过是辅助手段。”李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且是药三分毒,我不建议您依靠药物入睡。” 少女犹豫片刻,咬牙问道:“那你的随身物品有这种功效吗?” 李牧有些意外,看了眼面色不变但耳边微微泛红的少女,摇了摇头:“只能保持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唉~”少女闻言叹了口气,抱怨道:“可惜你不是女子。” “……” “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 “哦?先生说来听听?” “我可以教殿下静心冥想,可以改善心境。” “有效吗?” “坚持一年半载……也许有效。” “先生不要拿我寻开心。” “冥想可以一定程度上代替随眠。” “所以?” “我冥想就是,你在旁边该睡就睡。” 亭中的少女思索了片刻,随后仔细的看了看面前的少年,展颜笑道:“听先生吩咐。” 第4章 话痨少女 夜半子时,小院书房内,李牧皱着眉无奈地看着搬来了床一般大小蒲团的少女。 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便盘膝打坐。 而少女也不客气,颇为随意的半倚在靠近李牧的一处墙角,身上盖着一件温暖精致的毯子,就这么闭上了双眼。 今晚苏幕并没有去探索幽深无际的丹田,反而采取了一种较为轻松的办法——温养剑识。 当然,所谓的轻松只是对于他来说,相对用神识探索为点亮的丹田这种变态的行径来说。 剑客自古便是公认的战力无双,而不论其余的苛刻要求,成为剑客的最基本条件就是温养出属于自己的剑识。但就是这简单的一步,却将无数的人挡在了门后。 寻常剑客,一般来说至少要温养出近百粒剑识,才算初窥门径。天才些的人物,剑识的凝聚更是数以千计。更有甚者,传说中的几个特殊的天生剑体,生来便有上万的剑识,无需温养,锋芒毕露。 听上去很不公平,但事实就是这样,总有一些人能够举手投足间打破对你来说遥不可及的认知壁垒。 李牧对这句话的理解更是深入骨髓,小心些,总不会有错。 这样想着,识海内,一颗略微有些暗淡的剑识凝聚而出,晃动了片刻,径直的掉落在了……一个小小的土堆上。 土堆看上去不大也不起眼,却泛着灰蒙蒙的微光。 一阵微风拂过,卷起来一阵尘土,尘土散落在空气中微微闪动,看上去像是一小片星空。李牧也无心去数,这一阵微风吹起了多少个天才,能否拼凑出一个天生剑体。 毕竟对他来说,这也都是……为了生活。 “先生?”角落的少女有些迷迷蒙蒙。 “怎么了?” “有些亮。” 有些亮?李牧眉头微皱,看了眼四周漆黑一片的书房,有些疑惑,随后又身体一顿。 殿下说的……是我识海内的剑识? 心念一动,李牧的识海渐渐平歇,而角落的少女也眉头舒展的睡了过去。 这……还真的有些意思。 李牧摇了摇头,取出一本古书,丝毫没有对漆黑环境的尊重,就这么看了下去。 所谓冥想,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他哪有时间去学那些偏门的东西。当然,如果殿下真的想学的话,他也可以现学。 这对他来说倒是没什么,因为他学东西……挺快的。 ———— 次日子时,李牧皱着眉看着面前抱着蒲团一脸无辜的少女。 犹豫了片刻后,没说什么,转身走入了书房,盘膝在蒲团上假装在冥想。 而少女安置好小窝后,反而趴伏在蒲团上,百无聊赖的看着李牧。可能是昨晚睡得很香,所以她暂时还没什么困意。 “先生,为什么你会被安排给我呢?听说伴生郎会依据在学院中的表现不同,会被分配给不同的皇子和公主。” “是有这个说法。” “那您……表现很差?” 少女笑了笑,抱着双膝打趣道:“不然怎么会被安排给我?” “还可以。” “那您就没什么其他的想法?毕竟跟我的话,可不会有……什么机会啊。” “暂时没有。” 李牧听出了少女口中的试探之意,而且很是直白坦荡,不过他也不在意。 “……” “其实我可以把你介绍给二哥,他很喜欢结交奇人异士,如果你想的话。” 这次少女的试探直接摆在了李牧的面前,而她自己也目光澄净,直视着面前的少年。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能够吸引面前这个古怪少年的资本,所以她抛出了最后的底牌,像一颗直球,坦坦荡荡,避无可避。 但她这颗直球并没有想象中的有力,因为不只是她对少年来说没什么吸引力,名满京都,能和太子分立抗衡的二皇子,也没什么吸引力。 李牧张开眼睛,直视着角落的少女,回应道:“陛下亲口所说,伴生郎,伴至终生,你我都没有选择的权力,而二皇子我也不熟,至少这里还比较清净。” “如果殿下真的想把我赶出去的话……” “等您的失眠症好些了也来得及。” 少女闻言一愣,沉默了片刻,把自己的头埋入了毯子里。 “我有些困了。” ———— 又过三日,少女来得早了些,但好像精神状态更好了些,好像外面绵绵的阴雨也无法掩盖她灿烂的心情。 “先生,我听说你们伴生郎都是父皇亲自挑选的,个个天资卓越。” 李牧眯眼一瞥,角落的少女捧着小脸满脸好奇的看着自己。 “嗯,可能吧。” “但我觉得你有些不一样,几个哥哥姐姐的伴生郎我都见过,虽然看上去都不似凡人,但看上去都不像是会女红的样子。” 李牧额头青筋微跳,并未应声。 “大哥的伴生郎,是个很漂亮的姐姐,说话柔柔和和的,但听说修行天赋高的吓人。二哥的伴生郎,是男的,但长得一般,像个木头似的,不过听说也是战功赫赫。” “嗯。” “听说安排给二姐的伴生郎被赶了出去,父皇也没动怒,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不过也难怪,都说二姐是皇族百年不遇的天才,而二姐也听说是个很骄傲的人。不过她一直住在祖庙陪祖奶奶,我一直没见过,但听闻二姐长得很好看,不知道和我比起来怎么样。” “嗯。” 李牧有些怀念初见时清冷的少女,这几日随着少女精神越来愈好,话也越来越多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憋得太久。 “不过二姐不久后要参加书院考核,想来父皇应该还是要给她安排个新的伴生郎的。” 心不在焉,正偷偷在识海中刻画符咒的李牧微微一顿动,似乎对所谓的书院有些兴趣。 “先生也知道书院吗?听说书院是九州天才云集的地方,超然物外,就连父皇也在书院借读过一段时间。” “不是很清楚。” 李牧自然也听说过书院,这也是为数不多他真正关心的事物之一,所以他也不介意少女多说一些。 “先生,我困了。” ———— 第七日子时。 李牧满脸疲惫的将抱着蒲团,兴致勃勃的少女挡在了书房门外。 少女左挪右闪了几次后,发现还是被堵在了门口,于是有些茫然的仰起了小脸。 “先生?” “殿下,今晚有些不方便。” “为什么?” “我有些吃不消。” 李牧指了指脸上的黑眼圈,无奈道。 他已经六天没有好好的睡一觉了。 “我不懂。”门口的少女似乎不想放弃,视线越过门口的少年扫向了熟悉的角落。 “我还未曾修行,所以每日的睡眠还是必不可少。” “可先生说冥想可以代替睡眠。” 但我还不会…… “只是书上说的,现在看来,还是不行。” 门口的少女有些意兴阑珊,但还是嘟囔了句:“那先生,早些休息。” 李牧点了点头,干净利落的关上了屋门。 也多亏少女这几日的陪伴,他竟然真的没感到熟悉的神念负担。 ———— 次日午夜,敲门声响起,李牧面无表情的打开屋门。 门口的少女穿了淡紫色的长裙,抱着蒲团,嫣然一笑。 “先生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李牧坐于蒲团上,手中拿起一本古书,伴随着油灯摇曳,认真默读。 而一旁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从一侧的角落,挪到了李牧的身旁,两人之间只有一肩之隔,而看上去他也已经习惯了。 少女在撇了一眼古书,发现是类似棋谱之类的东西后,就没了兴趣。 “先生,便是太生湖诗会推迟到半个月后了,说是等二哥凯旋,举办庆功宴,我们要去看看吗?” “嗯。” “这几日的天气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那天会不会好些。” “嗯。” “先生,你为什么一直在看书呢?这么有趣吗?我听说你之前在伴生别院的时候连师长都不如你读得多。” “嗯。” “先生,听说诗会后几日便是中元节,全城宵禁,你说真的有鬼门关这种东西吗?” 少女慢慢困意上涌,眼睛越来越沉,说话的声音也愈来愈小。 “嗯。” “那我是不是有机会能见到……母亲了?” 少女意识渐渐模糊,朦胧中只能看到少年在烛火的映射下认真默读的侧脸,干净清秀,却好像越来越远。 “先生,你其实长得也挺好看的啊~” “…………” 第5章 墓群 短暂的几日晴天后,阴雨再次笼罩了京都。 很多时候,接连不断的阴雨时节总是会让人心烦意乱,但也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唐境东南,几处郡县因为连绵不断的暴雨,洪灾泛滥。 陛下的御书房几日都深夜灯火不熄,而身为太子的大皇子也未能幸免,据说被拉在御书房侍奉左右,几日也没睡什么安稳觉。 而七公主的别院内倒是一天比一天热闹。 “先生,你每天捧着本食谱,也没见你做过菜啊,要不你今晚试试?好吃的话,我也就不用宫女每日送膳了。” “先生,你不是说要教我些东西吗?你说古琴怎么样?我听说西域来使中就有一位女子,弹得可好听了,那日据说白鸟朝来,还引来了几只仙鹤。” “算了吧,不学了,没你看上去弹得那么简单。学剑?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学什么剑啊,还不如学学女红。…………我开玩笑的。” “木子啊,本宫有些乏了,这棋你自己下吧。” “木子啊,你怎么每天病怏怏的?小脸比我还白,要保重身体啊。” “木子!先生!你开门啊!我错了!你开门好不好?” ………… ………… ………… “木子,明天二姐就回来了,我还没见过她呢,我们去凑凑热闹?” “不去吗?那后天就是太生湖诗会了,二哥也就回来了,我们还是要去看看吧,不过就不去主殿了,免得叨扰到了父皇。” 看书的少年伸了个懒腰,随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而对面的少女皱眉沉默了片刻,最终伸出右手,将……少年的白子捡了出去,又换了步走法。 少年显然对少女的悔棋已经习以为常,懒洋洋的撇了一眼,便继续看书。x “算了不下了,太难了。”少女冥思苦想一段时间后,认命地垂下了头:“为什么我这么笨?都好难啊!” 少年默默摇了摇头,这十几天琴棋书画,符阵丹灵,少女都学了个边,但很显然,她最后只学会了放弃。 当然不是因为她的天赋差强人意,恰恰相反,少女在许多方面都颇有天分,问题的重点是……她总想着和面前的少年比较。 “还有什么我能擅长的啊。” “我很早就说了,学剑。” 少女闻言垮起脸小脸,哭丧着说道:“可我听二哥说,学剑是最难的,需要很长时间才可能初入门径。” “那是对于普通人来说,我觉得你学剑的天赋就不错。”少年打了个哈欠,收起了手中的古书。 “是吗?”少女眼神一亮:“那和你比怎么样?” 李牧闻言沉默了片刻,想起了自己识海中又依稀变大了一些的土堆。 “可能……应该差不多。” “那我要怎么学?” 李牧取出准备好的一本薄薄的青色小册,递给面前的少女。 “按照书上说的去做,温养剑识……也许不用,你试试吧。正好我今晚也有事。” “你有什么事?”少女一愣。 李牧并未回应,而丹田深处,无边无际的迷雾已经稀薄了不少,迷雾中心有一条明显的痕迹深入其中,而痕迹尽头,一道淡淡的灰色薄膜若隐若现。 凉亭中的少女撇了撇嘴,随手夹起一块少年亲手烹饪的年糕,然后沉默了片刻,还是面色复杂地叹息一声说道: “木子,你……我们以后还是让宫女送膳吧。” “……” “好。” …… 夜深人静,李牧静思片刻,收敛心神,将神念沉入丹田,顺着熟悉的痕迹向伸去探去。 不到片刻,便来到了灰色薄膜的面前,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到此处了。但和前两次不同,这次他做好了准备,有把握突破面前的薄膜。 沉默了片刻,李牧深吸了口气,不再犹豫,将全部神识凝于一点,对着薄膜狠狠刺下。 “轰~” 一阵白茫占据了李牧的整个心神,丹田、灰雾、薄膜、一切的一切好像都不服存在。 待他回过神来之时,便察觉到自己的神识只剩下不到一半的程度,而且还在以恐怖的速度不断地流逝。 李牧静心凝神,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道半破碎的墓碑面前。 墓碑漂浮于虚空之中,通体呈灰白色,没有任何奇异的符文,也没有什么沧桑之感,就这样静静的矗立与虚空之中,仿佛亘古不变。 李牧未等作何思考,墓碑便突然散发出一阵淡淡的微光,微光一瞬间将其笼罩在内。 微微恍神后,李牧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云海之上,云海正中,有着连绵不断山脉。略一思索,李牧便察觉到,自己其实并未处于什么云海之上,而是庞大到有些过分的浓雾将山脉笼罩在内。而自己正以一种诡异的视角,俯瞰着一座高耸入云的黑色巨峰。 巨峰被云雾缠绕,其上有着无数的墓碑,在一次拉近后,李牧才发现,大多数的墓碑都形态各异,颜色也不尽相同。 但其中一处有近百个红白双色的墓碑连在一起,构成同一片区域; 而另一处又有一片纯黑色的墓碑群,看上去比双色墓碑少一些。 这份诡异的景象未持续多久,便被一处翻涌的雾气打破。黑色巨峰中央,翻涌的雾气之中,渐渐浮现两个人影,皆是少年模样,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年纪。 一人一身黑杉,身形挺拔,当他出现的那一刻,一旁的黑色墓碑群仿佛也有流光闪烁。 另一人一身青衫,欣长温和,此人出现之时,倒是没感觉山间的碑群有什么变化。 正当李牧向在进一步观察之时,黑衫少年轻轻抬起了头,向他的方向看来。 李牧没有看清黑衫少年的面容,只看到了一双……灿若星海的眼睛,毫无敌意,但只是一眼,李牧便感到种难以形容的压力扑面而来。 而自己仿佛无尽星海里的一颗灰尘……被瞬间碾碎湮灭。被碾碎的瞬间,李牧清晰的看到,一道道半透明黑色丝线将黑袍少年与近百个黑色组成的碑群相连。 黑袍少年与黑色的墓碑群相连,浑若一体,不分彼此。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瞬,他好像又看到了巨峰中央,那位小一些的青衫少年向着他温和的笑了笑。 无尽的各色丝线从青衫少年的身体伸出,几乎……将除双色石碑和黑色石碑外的所有石碑相连。 “二师兄,是碑灵吗?” “嗯,有些过于弱小了,应该是突破了某一境的极限。” “大师兄和师傅还不回来啊。” “嗯。” “唉,小碑灵要快快长大啊,我急着下山呢。” ………… 李牧神智渐渐恢复,转瞬间便感觉到自己的识海仿佛要裂开一样。一道黑色的巨斧将自己的识海粗暴的劈开,但就将在其即将崩溃湮灭时,又浮现出一道柔和的淡青色柔光,一瞬间便将识海修缮完整。 随后黑色巨斧再次劈下,淡青色柔光再次修复。 就这样,李牧一次次的裂开,又一次次的复原。 坐在蒲团上的李牧摇摇晃晃,面色惨白如纸,鲜血不断地从口中流出。 而在裂开和凝结的过程中,他也感到自己的识海无论是强度还是范围都在不断的扩张。 约一柱香的时间后,李牧好像渡过了一辈子,感觉自己好像把全身的血都喷了出去。 黑色巨斧烟消云散,而淡青色的柔光在识海中盘旋了一阵后,便顺着经脉流向了丹田,在青光流向丹田的过程中一丝丝光点融入了各条经脉,最后一头扎入了丹田消散成点点星光,不见了踪影。 李牧深吐了口气,睁开双眼,胸襟和蒲团前早已布满了鲜血。 “雾气,墓碑,山脉,我好像有些印象……” 未等李牧仔细想,一股微弱但极其纯净的剑意从寝宫内的不远处扩散开来,但很快便消散不见,如果不是李牧此时的神念敏感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程度,还难以发觉。 “果然,天生剑体吗?不知道是几成啊。” 少年沉默了片刻,又有些难以抑制的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无奈,有些……苦涩。 “天才啊……” 第6章 剑道、天才 今天对于唐国的普通百姓来说,并不是什么特殊的的日子,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宫廷之外依旧是和往常一样,祥和繁华,烟火弥漫。 但对于突然之间忙碌起来的宫墙之内,则完全是另一幅景象。 从凌晨到正午,西宫附近的街道和宫阙,几乎每时每刻都有行色匆匆的宫女太监穿梭往来,忙个不停。 “看来这传闻中的二公主还真是有些不同啊,这都忙了一上午了,人还没回来呢。”李牧穿着一身青衣,盘膝坐在七公主寝宫的墙头上,一手撑着脸颊,看着墙外行色匆匆的宫女们摇了摇头。 “是啊,而且听说二姐生的很是好看呢,你不想去凑凑热闹?”李牧身旁,言夏闻言撇了撇嘴。 “都是公主,这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是啊,二姐可是连父皇安排的伴生郎都敢赶出去,我哪有那能耐。咦?不对啊,木子,你今天怎么话多了起来?还会讽刺人了?”言夏眉头一挑,有些惊异地瞥了眼身旁平静的少年。 “弄懂了些事,也不用再担心哪天莫名其妙就裂开了,自然就轻松了不少。”少年则不以为意。 “你……病好了?” “……算是吧,好了大半。”感受着自己已经完全的变了个样的识海,李牧还是真的放松了不少,至少没以往那么强烈的紧迫感了。 “听说明天的太生湖诗会,书院也会来人?” “是啊,好像还不是普通的弟子呢,你到时候可别被人打击到了。”少女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和我有什么关系?”李牧摇了摇头,又不禁想起了黑色巨峰上碑群中的两个少年,再天才的人物和那两位比起来,也如同萤火之于皓月吧。 …… 而此时的另一处皇宫庭院内,雨丝渐渐,夏风掠过,吹扶起白袍的衣角。一袭白衣的少女孑然而立,面无表情的翻阅着一本竹书。 少女浑身除了腰间的一枚淡青色玉佩外,便再无任何配饰,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衣,纤细白净的手指握着翠绿色的竹书,眼神平静专注,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四周的其他人。 庭院正中,负手而立着六七位少年,但几人只是安静的站在细雨之中,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止没有交头接耳,甚至不敢多看一眼远处的白衣少女。 “唉,洛理,当真一个都看不上?” 庭院一角,一十八九岁的青年坐于石凳之上,面色颇有些无奈。 青年衣着华贵而简洁,眉目清朗,面容温和,腰间反倒是挂着一块略有些突兀的朴素白玉牌。 白衣少女闻言收起了手中的清脆竹书,微微蹙眉,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对着远处的青年道:“皇兄,我早就说过,不需要什么伴生郎。” 青年闻言有些无奈,还是对着庭院中的几位少年挥了挥手。 园中的少年们也如释重负,保持着无可挑剔的礼仪,对着少女和青年行了一礼,然后鱼贯而出。 “洛理,我知道你看不上这些人,可这是父皇的旨意,你也知道,平时可以由你任性,但伴生郎的事……哪怕是祖奶奶也不好说情啊。” 庭院中的青年,也是当今的太子,李顾诚叹了口气,接着对毫无反应的白衣少女说道:“不然你告诉大哥,你可有能勉强入眼的伴生郎?只要你愿意,我大不了帮你去求求情。” 白衣少女微微抬头,回应道:“那如果说我想要沐沐姐,你愿意吗?” 太子闻言一愣,随后苦笑道:“你这不是胡闹吗?就算我愿意,你沐沐姐也不愿意啊。” “谁说我不愿意?你同意的话,我很愿意去陪洛理啊。” 这时院门口走进了个女子的身影,女子眼角含笑,身着一袭淡蓝色长裙,容貌不比白衣少女,但却给人一种十分安宁温柔的感觉。 “沐沐姐。”白衣少女见来人也是浅笑了一声。 “你也陪她胡闹。”太子挠了挠头,苦笑着叹了口气:“就算你沐沐姐愿意,那我也肯定不愿意啊,再说就算洛理想要另外挑选其他的伴生郎,也得是未曾修行的啊,这是父皇立下的规矩。” 沐沐白了太子一眼,没有接话,反倒是来到了白衣少女面前:“我家洛理怎么生的这么好看呀,可不知道将来得便宜那个小子。” 沐沐满眼宠溺,牵起面前少女的手,头也未回的问了一声:“顾城?” “啊?”太子一愣。 “真的再就没有其他未修行的伴生郎了吗。” 太子闻言思考了片刻,无奈地回应道:“之前的几人,都已经是各院最好的苗子了。算上最近分配出去的话,倒是也有几人还算不错,不过……也都强不到哪里去。” 思索了片刻,太子又皱了皱眉,补充说道:“单论修行资质的话,倒是……的确有一人我有些印象,那人很早便被录入候选,也算是东城半生书院的首名,不过听闻他……有些古怪。” “哪里古怪?”沐沐转头看来。 “听闻此人琴棋书画皆是绝佳,文榜成绩无人可出其二,而且甚是嗜书。” “嗜书?”白衣少女闻言轻轻转头。 “嗯”太子李顾城点了点头:“但是此人的武榜成绩几乎可以说是……惨不忍睹,据说此人天生体弱,可能是有此原因。而且想起来有些古怪,东城书院的不管是弟子还是师长,谈起他,总是面露难色,但不似厌恶,只有抗拒和……敬佩?” “敬佩一文弱书生?”沐沐也有些意外,唐国尚武之风由来已久,文人虽说不受轻蔑,但在宫廷书院内,想只靠所谓的才气来折服众人,还是有些难以想象。 “那……长相如何?”沐沐眼波流转,调笑道。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太子耸了耸肩。 “沐沐姐,算了,我总不至于请回来一位文弱书生照顾,等到太生诗会,我自会和父皇解释。” 白衣少女轻蹙眉头,看着漫天的烟雨弥漫,没有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