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辞朝暮》 第1章 玄雷火海劫,与君初相逢 朝暮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偷偷来司命府命镜前查看了。 她就仿佛上了瘾一般,想要去偷看那个凡人的生活,看他不断地重复着自己的悲惨命运。 她不敢再擅自插手其中,怕自己的出现再次扰乱他的命格,像五十年前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又一次死在自己面前。 顾南辞,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她被关苦寒之域五十年,凡尘俗世千载而过,他已经在人间轮回了上百世了。 “朝暮。”司命走过来向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你倒一天闲的很,净往我这儿跑,我这命镜都快被你瞧出朵花儿来了。” 司命是天界中掌管凡人命格的仙君,他有着一双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右脸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外表风流,性格也素来洒脱不羁,做事情大大咧咧的,在这偌大的天界之中,朝暮只同他有些交情。 朝暮收回了眼神,对司命也点头回礼道:“打扰了。” 就要起身离开时,司命却突然叫住了她:“朝暮,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个凡人?” 朝暮没有回头看他,而是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开口:“我没有想他,我只是无聊随便看看罢了。” 身后传来他的叹息声,朝暮只觉得无趣,便招来一朵软嫩的白云,坐了上去,漫无目的地在天边飘荡着。 作为天界帝尊后卿之女,她身份尊贵,却性子冷淡,不愿意与旁人过多接触,所以才会在当初渡劫的时候选择了凡间僻静偏远的落泽山,遇到了那个凡人,顾南辞。 朝暮生来便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天界中所有人都说她的母亲是战神,为了五界安宁战死了。后卿的寝殿中有一幅画,画上的青衣女子,眉目英气,执剑而立,后卿时常独自望着那副画像出神。 天界之人如果身死,仙魂会散落到四海八荒,几乎是没有可能再重聚,但是后卿执着于此,天南海北地寻找各种方法想要重聚妻子的仙魂,只不过到目前为止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他没有心思管天界众事,也没有时间顾得上自己的女儿,天界之中早就暗流涌动,大多数仙人不满后卿久矣,只是忌惮他的法力和朝暮的天生仙体。 朝暮生来便自带仙骨,与其他天界之人不同,她从出生起,便是仙体。 她从小天赋异禀,天界的修炼之法对她来说自然也不在话下,只要渡过了天劫,她的身体将被锻造成为拟神之体,那是无限趋近于神族的体质,她的修为将强过天界中的所有人,因为她的母亲,是半神,亦是天界最耀眼的战神,而她注定背负上属于自己的使命。 在朝暮满一千岁的时候,后卿给她送来了一个巴掌大的五转圣兽蛋,即将破壳出世,传说五转圣兽能口吐人言,通万物之情,晓天下状貌,且法力高深,乃是祥瑞之兽。 朝暮将自己的一滴血,滴在了圣兽蛋上,蛋壳发出莹莹的光亮,将朝暮的血全都吸收了进去,如此,便算做了认主的仪式。 某日,朝暮正坐在窗边仔细端详着圣兽蛋,抬眼却看到远处的九天之上云海翻涌,黑压压的一片朝她所在之处慢慢地靠近,似有吞天灭地之势。 “天劫将至。”她眸光一沉,将手中握住的圣兽蛋放回了窝里,身形一闪来到了殿外。 她坐上了一朵云,朝着最南边出发,阳光温柔地洒在她的身上,惬意无比,她喜欢温暖的地方,也时常想象着母亲的怀抱是否同样这般温暖。 来之前她便打探清楚了,南边有一座连绵的高山,名为落泽,山脉庞大,四季如春,却人迹罕至,这里无疑于是一个渡过天劫最好的选择。 朝暮坐在云头,好奇地朝下打量着,山中树林茂密,居住着很多动物,但有一处低矮的山头上,寸草不生,只有几株歪歪扭扭的树苗立在地上不知死活,与周围的景致比起来显得格外地突兀。 朝暮从云上跳了下去,落到了那座荒山头上,看着天边逐渐逼近的云海,她索性坐在了地上,静静地等待着天劫的来临。 天劫之中包含一百零八道玄雷、九九八十一轮火海以及一道命劫,必须要以肉身承受,不能依靠任何法力,渡过所有的劫难才能淬炼出拟神之体。 朝暮并不清楚这命劫到底是指的什么,天阁之中的古籍也并未记载过。 云海翻涌之中飘到了朝暮的头顶上方,忽闻惊天一声巨响,第一道玄雷炸起劈在她身上的时候,疼得她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身上的衣服顿时被烧得焦黑,整个人像煤炭中挖出来的一般。 她嘴里吐出一口浊气,稍稍宽了心,还好,能接受。 接着一道道玄雷接二连三地朝着朝暮的所在之处劈下,她笔直地坐在原地,愣是没有吭一声,一直受足了一百零八道雷劫,远远看去,朝暮就像是一坨焦黑的炭,还不停地散发出黑色的烟雾,她闷哼一声,捂住心口,吐出一大口血来。 还未等她缓过劲,上方的云海中突然汇集一个巨大的火球径直落下,火势瞬间点燃四周,将她包裹在其中,俨然一片火海。 朝暮听到自己的皮肤和毛发被烧得噼啪作响,而那云海中也不停地落下火球,持续不断地汇入到火海之中。 朝暮感觉这火就像是要将她烧成灰烬一般,汗水混着泪水不停地流下,灼热地痛感袭遍了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她咬牙坚持着,嘴唇都被咬破,鲜血顺着嘴角流下,眼前一片朦胧,而在这朦胧之中,她似乎看到了画像上的母亲,依旧是一袭青衣,手执长剑,微笑地朝她走来。 “母亲”朝暮终于没忍住,昏死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木床上,身上穿着素色的麻布衣衫,她好奇地坐了起来,环顾了一圈,此刻她正在一间木屋内,屋子很小,很破旧。 只有一张简陋的木床,一个茶桌,四个桌角参差不齐,墙上破了几个洞,时不时地吹进来几缕风。 墙角里斜躺着几株树苗,一把破旧的铁锹,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朝暮摊开双手,查看了一番,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且仙体之中灵力充沛,只是头发和眉毛被烧了个干净,模样看上去有些怪异。 拟魂之体未成,天劫未尽,看来那命劫还未开启。 正思考着,木门突然被推开,一位青衣少年走了进来。 那少年身材颀长,容貌出尘,剑眉凤目,鼻正唇薄,右眼角有一颗淡淡的泪痣,双手沾满了泥土。 见朝暮正坐在床前打量着他,少年一愣,随后惊喜地说道:“你醒了?” 朝暮警惕地看着那少年,这落泽山人迹罕至,眼前这分明只是个凡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刚去种了树,还没来得及洗手,你等等啊!”少年尴尬地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土的双手,又略带歉意地看向朝暮。 左右也只是个凡人罢了,朝暮释放出一丝灵气探查了周围,并未有任何异常,松了口气,就见那少年端着一只木碗又重新走了进来。 第2章 顾家南辞身不祥,害得全家皆身亡 “我熬了些粥,你已昏睡了整整一个月,肯定饿坏了。”少年将碗放在了木桌上。 他的手指修长,年纪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却给朝暮一种少年老成的怪异之感。 他在桌边坐下来,微笑地看着朝暮:“趁热吃吧。” 朝暮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白粥,沉思了片刻后,还是起身走了过去。 那白粥清淡如水,只在碗底有几颗白米。 她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喝下了那碗白粥,她从未吃过凡人的食物,天界中人也不需要进食,只吸食天地中的灵气即可。 白粥些微的淡淡米香,入口却十分顺滑,应当是熬了很久。 “你再好好休息一会儿吧。”少年接过碗,就要起身离开。 “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么?”朝暮叫住了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少年顿住了脚步,“你若不愿意讲,我就不会问。” 朝暮倒是讶异于这凡人的豁达,悄悄跟上了他,想看看他究竟在这落泽山上做什么。 那少年一路走到了朝暮渡劫的山头上,这里因为被玄雷劈过,又被火海灼烧过,眼下现状更是惨不忍睹,周围的泥土被烧得焦黑,之前那几颗孤零零的树苗也被烧成了灰烬,让这山头看上去更显得凄凉了。 少年用铁锹一点点挖开上面的焦土,重新种上了树苗,并给它们浇了水。 朝暮安静地站在少年的身后,默默地看着他不停地挖土,种树,浇水,一刻也不停歇,涔涔的汗水从他的额头流下,滴入了土壤中消失不见。 等到夕阳西下,天边的最后一丝余晖落下后,少年才意犹未尽地收起了铁锹,轻轻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一回头,就对上了朝暮探寻的目光。 “你怎么跟来了?”少年很诧异。 “你在这山上种树?”朝暮神色古怪地问道。 “嗯。”少年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这落泽山脉四季常青,为何单单就这一处山头荒凉不堪?”朝暮走到了他身旁,蹲下身子掬起一捧泥土,“这里应该不能栽种活树木吧?”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这里如此荒凉,这山看上去很难过。”少年的眸光黯淡下来,驻足在原地,“如果我可以在这里将树种活,那它和周围的山都一样,就不会孤单难过了。” 朝暮听出了他言语之中的落寞,止住了自己要说出口的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顾南辞。”少年正了正自己的身姿,直直地盯着朝暮的眼睛,“我叫,顾南辞。” “我是朝暮。”她转过身,抬头看了看天,“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顾南辞拎着自己的铁锹,跟着朝暮的脚步,回到了小木屋内。 山中的夜晚气候很是寒冷,顾南辞将床让给了朝暮,自己在角落里用稻草临时铺了个睡榻,他没有多余的被褥,只好将自己所有的衣裳盖在了身上,不过仍旧冷得发抖。 朝暮则是坐在床边,在黑夜中静静地注视着他。 这凡人真是奇怪,明明自己才是这屋子的主人,为何愿意如此迁就她一个外人,甚至连她的身份都不知道,就将她带了回来。 “你也睡不着么?”顾南辞的声音有些颤抖,大概是太冷了,他将身上的衣服又重新撑开了些,借着墙洞中透进来的月光,看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朝暮,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为何要一个人待在这落泽山中?”朝暮思忖了片刻,问出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我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人罢了。来这落泽山,也是因为,只有它不会嫌弃我。”顾南辞将右手枕在了头下,盯着黑漆漆的房顶,陷入了回忆之中。 顾南辞出生在一个叫做顾家村的地方,父亲是当地的教书先生,给他取名为南辞,北料乡关方自此,南辞城郭复依然。 在他七岁的时候,父母接二连三地发生意外身亡,于是他便被大伯,也就是自己父亲的哥哥顾谈收养。 顾谈本是村中的屠夫,家中清贫,自己也有两个孩子要养活,再加上顾南辞,肩上的担子变得更加沉重了,于是空闲时,顾谈便上山砍些柴火换银钱。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几年后,孩子到了入学的年龄,顾谈咬咬牙,索性送三个孩子一起去学堂读书,他不希望将来这些孩子长大后跟他一样,一辈子当个碌碌无为的屠夫。 为了挣够学费,他没日没夜地干活,杀猪、贩肉、上山砍柴、捡草药,终于有一天,倒在了下山的路上,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伯母秦氏因为受不了打击,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喝药自杀了。 顾南辞克死了自己所有的亲人!这句话不知从哪个村民口中流传出来,从此,他成为了顾家村村民口中的不祥之人,仿佛他去到哪里,哪里便会发生灾祸般。 那些村民们对他避之不及,那些小孩也编着童谣一边咒骂他,一边向他扔石子。 顾家南辞身不祥 害死爹来又害娘 伯父身死山中魂 伯母幼子家中亡 他只敢在半夜的时候偷偷溜出家门,去山上捡些野菜来果腹,他不明白,自己什么都没做,为何就成了人们口中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本以为只要不出现在那些村民的眼前,他们就会慢慢放过自己,最后接受他,可是他却想错了,因为人们只要认定你有错,那么将不会再给你辩解自证的机会,并且会将一切的过错都推到你的身上。 那天晚上,顾南辞和往常一样,准备上山去摘些野菜,一出门却被村民们团团围住。 “抓住他!”村长带头喊道,村民们手中挥舞着长棍,个个面色不善。 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上前抓住了顾南辞,还用绳子将他的手脚缚住。 “村长,发生何事了?”顾南辞不明所以,想要挣脱绳子,可无奈自己被绑得结实,分毫动弹不得。 “顾生他们家孩子落水被勾了魂,是你害的吧!我们村中从来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一定是你!”一旁的顾之富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怒发冲冠地瞪着顾南辞,“我早就说过了,该把这不祥的家伙赶出去,村长非要念你爹的旧情,将你这个祸害留在了村里,害得我们不安生!” “就是!害死了自己爹娘和大伯一家还不够,现在又来祸害我们了,哎哟,村长诶,我们墩儿可怎么办啊!”顾生的老婆张氏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撒着泼,嘴里依旧不依不饶,“村长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我们墩儿今年才五岁哩,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活哟!” 顾之富看着顾南辞,眼神骨碌碌地转了几圈后开口对着村长说道:“村长,照我看,要不将他献给桑河的河神老爷,把墩儿的魂魄给换回来!” “好好好!换回来!”张氏一听来了精神,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和眼泪,阴狠地看着顾南辞,“左右他是个恶毒胚子,又生得这般妖孽模样,指不定是哪里的精怪转世,留着也是个祸害。” 村长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沉思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那就照之富说的办吧。张婶,你带几个人准备准备,还得给河神老爷献些贡品哩。” 顾南辞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这群人,随意地定下了他的罪,宣判了他的死刑,那一刻他丝毫没有反抗的兴致了。 为什么,自己想要努力地活下去,就这么难?为什么明明所有的事情都和他无关,非要被扣上一顶有罪的帽子?世人如此容不下他,那便早些解脱吧,未必不是好事。 第3章 我是你千百世轮回累积起来的业障 那些人的手脚很麻利,很快就备齐了香烛贡品,在河边架起一座临时的祭坛。 夜晚有微微的河风袭来,吹在顾南辞的脸上,他的发丝迎风飞舞,内心却像一潭死水,毫无波澜,任由他人推搡着自己向河边走去。 村长站在河边看着缓缓走来的顾南辞,充满褶皱的老脸义正言辞:“你父亲于我家有恩,当初要不是他,我们一家早就被火烧死了,本来,我念着这份恩情,对你留在村中的事情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是如今出了事,村中也留你不得了,你还有什么心愿,就赶紧说罢。” 顾南辞没有理会那村长,眼神直直地盯着流淌的桑河水,水流有些湍急,月光洒在河面上,泛起寸寸碎光,河水中响起哗哗的流水声,就像母亲在他年幼时所吟唱的摇篮曲。 “村长诶,还同他费什么话哩!”张氏跺了跺脚,咬牙切齿道,“快些吧,再耽搁下去,墩儿快不行了!” 村长见久久得不到顾南辞的回话,摇摇头,叹了口气,挥手示意一旁的村民,将顾南辞沉入河底。 两个强壮的青年,站在顾南辞的身后,分别押着他左右肩膀,推着他向桑河中走去。 桑河环绕着顾家村,似一条玉带般,紧紧地将村子围在其中。村子里自古以来便流传着这桑河之中有河神老爷的传说,逢年过节的时候,村中都会为河神老爷献上祭品,以求河神佑这一方水土安宁。 传言大抵是真的,这么多年来,顾家村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落水失魂的事情,关于河神的传说,村民们都深信不疑。 可如今顾生家的墩儿却在这桑河中落水失魂,若要追究其原因,村民们细细想来,肯定是村中有不祥的事发生,或者有不祥的人存在。 而这不祥之人,就是顾南辞,他触犯了河神,所以他有罪! 冰凉的河水没过了顾南辞的脚踝,再慢慢没过了大腿,腰肢,胸膛,最后是脖子和头。他似乎感觉不到河水的凉,在恍惚之中他看到了父母和大伯一家在远处微笑地朝他招手。 岸边传来一阵阵惊呼和惨叫,不过顾南辞已经听不到了,他的耳畔是潺潺的流水声,和母亲低吟的歌声: 小溪潺潺,月儿弯弯,夜深把家还,幼子已入眠。。。 等到顾南辞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发现自己躺在河边,身旁坐着一个玄衣的男子,那男子头上带着一顶斗笠。 顾南辞起身,没有看到其他人,祭坛也消失了,仿佛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场梦,只有身上湿透了的衣衫提醒着他,全都是真的,他被村民们祭了河。 “醒了?”玄衣男子嘴里叼了一根草,斜着眼睛看向他,“既醒了,那就离开这里吧。” “这里是我的家。”顾南辞迷茫地回道,“我能去哪里?” “他们容不下你,你又何必继续留在这里。”玄衣男转过头,赫然是一张与顾南辞一模一样的脸庞,“不过他们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了。” “你为何,长得跟我一样?”顾南辞错愕地看着那张脸,“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千百世轮回累积起来的业障。”男子站起身来,吐出了嘴里的草,“每一世,你都因为各种原因惨死,你背负着被反噬的命格,越是表现得出众,你的死期将会越快来临,你若想活着,便去寻一处无人的荒山,碌碌无为地度过此生吧。” “既然我注定不得善终,你又为何要救我,让我死了不好么?”顾南辞闻言心如死灰。 “还不到时候,你得留这条命。”男子说完身形便在原地消散不见了。 回去的路上,顾南辞脑海里依旧想着刚刚玄衣男子的话,难道自己早已被命运打上了烙印,写好了结局? 村民们消失了,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踪影,整个顾家村除了顾南辞,再没有任何一个活人,这座村子好像已经死了。他漫无目的的走在村中的长街上,望着每家紧闭的大门,终究还是转身,选择了离开。 他一路向南而行,渴了就喝些河水,饿了就摘些野菜,走了数月,来到了落泽山脚下。这里人迹罕至,四季如春,绵延数十里的山脉中只有虫鱼鸟兽,花草树木。 就这里吧,这里不会有人再说他是异类,他就在这落泽山中做一个碌碌无为了此残生的普通人吧。 他花了好些时间在山中搭建了一个简陋的木屋,笨拙地用树木组装了一张木床和木桌,由于不熟练,四个桌角没有一个是齐的,歪歪扭扭地立在屋内,看上去十分滑稽,不过,自己总算是有了一个栖身之所了,这里,将是他的家,他最终的归宿。 说来也怪,这落泽山脉四处都覆盖着树木,唯有一处山头上寸草不生,连动物们都不愿意在那里生存。 顾南辞看着那座光秃秃的山头,心下有了计较,若是能在这里栽种活树木,它看起来便和周围的景色一致,便不会再显得突兀了吧。 他走了很远,用山中的草药在百里外的纵淮镇上换了些银钱,买了一把铁锹和一些树苗,回到了落泽山中,开始了他的计划,虽然他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寸草不生,但是他知道,这座山头同他一样,是被同类排挤的。 他尝试着种下五棵树苗,将周围的泥土夯实,又去隔壁的山上抬了些水来浇灌,一连几天,小树苗似乎并未觉得不妥,嫩叶在风中摇摆,似乎很满意这里。 可是第五天,顾南辞再上山的时候,却看到这些树苗全都已经枯死了,嫩叶变成了枯枝,身姿也变得扭曲,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 不过顾南辞并未灰心,他将枯枝拔了出来,又重新栽种了另一个品种的树苗。 “没关系,总会成功的。”他如此安慰着,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又过了两个月,这天,顾南辞正在山脚下喂野兔的时候,抬头看见了一大片翻涌而来的乌云,他心叫道不好,担忧着自己山上刚刚栽下的小树苗,赶忙向山上跑去。 可是从山脚到山顶,对于他来说一般需要走上一整日,尽管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还是在他刚跑出去几里路的时候就听到了轰隆的雷鸣声,他看到一道道惊雷劈向了那座荒山,又加快了脚步,跑到一半的时候那团云海中竟落下了一颗颗火球,看得他心惊肉跳,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等到他终于气喘吁吁到了山顶的时候,竟看到山头上似乎坐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被烧得焦黑,还在冒烟,他吓得愣在原地,那团漆黑的东西向他伸出了手,嘴里低吟着:“母亲。” 原来是个人,还是个女子!顾南辞看着那女子倒在自己眼前,想要靠近,却被她身上灼热的气息逼开,又在原地等了半晌,到了半夜,热气才渐渐褪去。 他脱下自己的长衫,披在她的身上,将她抱回了自己的小木屋,由于路上太过颠簸,借着月光,他看到那女子手臂上的黑斑掉落,露出了里面胜雪的肌肤。 第4章 山精野怪,荒山成因 “你昏迷了一个月,我只好将你暂时安置在我家中,事急从权,若有得罪还请见谅。”顾南辞安静地讲完了自己的故事。 朝暮则是淡淡地对他点了点头。 顾南辞的经历听起来让她心里有点异样,但是朝暮从小性子冷淡,对于这样的事情,没有过多属于自己的情绪。 “你打算就这样一直在这里待下去么?”朝暮平静地看着顾南辞的眼睛。 “这里挺好的。”顾南辞突然笑起来,“我养了几只兔子,不过它们经常喜欢到处跑,有时候饿了找不到吃的,就会回来。” “早些休息吧。明日你再带我去那荒山看看。”朝暮施法将洞口堵上,寒风便吹不进来了。 父尊曾经说过,有恩需报,有仇要偿,既然顾南辞救了她,那她便帮他在这荒山上种活树木吧。 翌日一早,顾南辞带着朝暮来到了荒山上,最近种下的树木存活的时间越来越短,最开始的时候还能活上个四五天,现在基本上到了第二天便会枯死。 顾南辞默默地将枯枝拔出,重新换上了新的树苗,而朝暮则是站在一旁,闭上眼睛放出灵气探查。 她早就觉得有古怪了,这落泽山虽偏远,可是地处南方,气候宜人,照理来说这里不应该会有荒山的存在,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捣鬼! “找到你了!”朝暮睁开眼,抓住顾南辞的肩膀,身形一闪,就来到了山腰一处隐蔽的山洞前。 洞前有许多枯萎的杂草,凌乱地遮挡住洞口,乱石丛生,朝暮往前探了一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去路,这里竟然还有结界! 朝暮单手掐诀,一股金色的光芒向着洞口弹去,结界应声而破,从洞里传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就像是枯烂了很长时间的木头腐朽了一般,令人作呕。 顾南辞对朝暮使用法术并不感到惊讶,从他救她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能在惊雷和烈火灼烧中活下来,她不会是普通人。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山上有不干净的东西。”朝暮沉声道,“就在里面。” 她牵起顾南辞的手往里走去,却没注意身后的顾南辞霎时红了脸,像个木偶般任由她牵着往前走。 洞口长而狭窄,刚好够两人通过,顾南辞默默地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与朝暮并肩而行。 洞内终年不见天日因而极其阴暗潮湿,四周安静地诡异,只听得偶尔几滴露水从石缝中滴落在地上的啪嗒声。 往前走了约莫一里的路,路才变得宽敞起来,来到了洞内深处,黑暗中听见几声低吟。 朝暮手中燃起一团火焰,向上方打去,那火焰在半空中裂开,四散成许多的小火苗,顿在空中,将洞内的光景照亮。 洞里很大很空旷,他们的正前方有一座石像,首尾似龙,身形如豹,两颗獠牙突出,侧身有两翼。 “太亮了太亮了,快灭掉!”一道急促的声音从石像下方传来,顾南辞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石像的下方露出一个尖尖的小脑袋,头上缠绕着几株黄色的藤蔓,上面还开着几朵白色的小花,一双漆黑的绿豆眼直愣愣地盯着他们,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十分不满。 “有意思。”朝暮走上前去蹲下身,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个小脑袋,“原来是株菟丝子成精了。” “你们是什么人?”那菟丝子精表情有些不屑,“快滚,否则老子把你们都给吃咯!” 朝暮眼神一凛,手中幻出一条长鞭,直直地朝着那菟丝子精头上挥去,那菟丝子精吃痛,惨叫了一声,将头往里面又缩了缩,求饶道:“大仙饶命!大仙饶命!” “这山上的草木是不是都被你给吸取了精气?”朝暮冷着声问道。 “大仙饶命啊,我本是这落泽山中的一株菟丝子,当初受了点仙缘,修炼成精,因为不甘落寞,向往凡尘俗世的美好就下山溜到了人间,结果却因为管不住自己的嘴,偷吃了庄稼被发现,后来那些村民就请了收妖的,将我关回了落泽山,押在这貔貅像下。” “我也不想吸他们的精气,可是我真的好饿啊。因为法力有限,只能够得到这座山头,本来这山上的植物都被我给吸完了,后来来了个傻子,天天在山上种树,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小心翼翼地,怕吸完了他就不种了,结果他还不气馁,天天种,大仙您说这送到嘴边的食物哪有不吃的道理啊!”菟丝子精垂下了脑袋,“我已经在这里被关了很久了,再不吃点东西,我怕我都要饿死了!” 顾南辞听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菟丝子精说的傻子就是他,不经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原来自己每天辛辛苦苦地栽种树木,都是给它做了嫁衣。 朝暮撇了一眼顾南辞,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鞭子,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大仙,大仙!”菟丝子精又换上一脸谄媚的表情,“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您大发慈悲,我再也不敢了!” “罢了。”顾南辞叹了口气,“你也是为了生存下去,我定期给你送些草木来,你莫再吸我种的树了。” “好好好。”菟丝子精听到此话很高兴,转念一想有什么不对劲,瞪着绿豆眼打量了一番顾南辞,“你就是山上那傻子?哦不不不,傻大仙?” “我只是一介凡人罢了。”顾南辞无奈地说道,“以后,可别再祸害我的树苗了。” “知道了知道了。”菟丝子精摇晃着自己的脑袋,脸上洋溢着兴奋之情。 “你说你是受了仙缘点化,能不能同我具体说说。”朝暮心中有一丝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 “啊,那是三百年前了,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还是一株无忧无虑的菟丝子。” “那天我缠在了一株胡杨树上,刚饱餐了一顿,挂在树枝上看风景,远远地就看到一缕青色的光芒飞了过来,那光芒落在了我的花瓣上,停歇了片刻,又匆匆飞走了,从那天起,我就感觉我自己不太一样了,别的菟丝子吸取树木中的养分需要缠上去,而我只需要将我的触角,诺,就是这个。”它扬起头上的触角展示给二人看,“触角对准就可以直接吸了,修炼得也很快,只过了一百年就可以化形了。” “那你可看清楚了那青光之中有什么?”朝暮神色有些不太自然,继续追问。 第5章 山中采草药,镇上换银钱 “不知道,没看清呢,青光很厚重,但是给我的感觉很温暖,就像我母亲一样。”菟丝子精歪着脑袋努力回想着。 “后来呢,她,那个青光有没有回来过?”顾南辞听出了朝暮语气中的急切,默默地站到了她的身侧。 “没有,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那团青色的光芒,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仙人赠予我的仙缘!”菟丝子精仰起头一脸骄傲,“我娘说过,我是我们家最有出息的,我爹到现在都还不能化形呢!” “走吧。”朝暮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转身迈出了脚步对着顾南辞说道,“回去。” “内个,傻大仙,记得我的草木奥。。。”身后传来菟丝子精的呐喊,顾南辞轻笑地摇了摇头,跟上了朝暮的脚步。 一路上,朝暮都很沉默,顾南辞跟在她身后,琢磨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今日见识得多了,得好好回去消化一番。” 见朝暮不搭理他,他又自顾自地说道:“明日我想去东边的纵淮镇上采买些树苗,你要跟我一起去么?” 他本以为朝暮仍旧不会理他,都想好了下一句要说的话,却听得朝暮轻声从鼻子中嗯了一句。 顾南辞松了一口气,心下有了一丝窃喜。 于是他连夜去山中采摘草药,准备第二天去镇上换些银钱。 夜晚的落泽山,月色明亮,十分寂静,只有一些贪玩的小动物还迟迟不肯回巢休息。 几只小兔子蹦蹦跳跳地跟在顾南辞身后,看着他背着竹篓,一边在月光下仔细辨认草药,一边采摘。 “霜叶草,可治疗伤寒。”顾南辞将一株草药放进了竹篓中,“一斤霜叶可以换三百文,一株树苗卖十五文,看来还得再加把劲啊!” 他看着脚边的兔子轻轻笑起来,眼角的泪痣都在闪着光亮:“你们几个,实在是太顽皮了,整日不见踪影。这么晚跟着我作甚,我还要去摘些草药呢,山上路难走,快回去吧!” 兔子们却置若罔闻,径直向右边的深山中跳去。 “别过去,危险!”顾南辞急忙跟上了兔子,那边的路又陡又滑,平日里他甚少过去。 顾南辞小心辨认着脚下的路,跟着兔子的脚步来到了一处崖边,这里山势陡峭,放在平常,白天他也不会过来,而此刻借着月光,他抬头看到了崖边数米高的地方,似乎长出了一朵花,瞬间勾起了他的兴致,要是他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洛槐花。 洛槐入药可治疗疠风,但由于数量稀少,所以千金难求,许多有钱人家争相出价都想要购买一株,可一般都是有市无价。 顾南辞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近,一边抬头仔细辨认,终于在走到崖脚的时候确定了,崖上的花就是洛槐。 仍有数米的高度,不禁让他犯难,若是不小心从崖上跌落,下面是万丈深渊,必定粉身碎骨。 兔子们立起前腿,瞪着大眼瞧着顾南辞,似乎在为他加油打气。 “也罢。”顾南辞挽起了袖子,朝着兔子笑了笑,“今日我若是没能摘下这洛槐,估计晚上回去觉都睡不着,你们且等着吧。” 他抓住崖边突出的岩石,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攀登着,眼看那洛槐已近在咫尺,触手可得,右脚下的岩石块突然松动掉落,差点带着顾南辞一起坠下深渊,他只好双手稳住身形,重新另寻一处落脚地。 “这么晚了,你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耳畔响起朝暮疑惑的询问声,吓得顾南辞一个激灵,松开了双手,从崖上掉了下去。 他赶紧闭上双眼,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感觉到身下传来柔软的触感,睁眼一看,朝暮正带着他坐在一团云朵上,这朵云又大又软,还带着一缕少女的香气。 顾南辞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扯着自己的衣角:“我是想来山上摘些草药,明天去镇上换些银钱买树苗,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洛槐花。” 朝暮朝着崖边的洛槐招了招手,那洛槐花竟似得了灵性一般,直直地飞到了她的手中,花身有拳头大小,五片花瓣,洁白无瑕,包裹着嫩黄的花蕊。 “给你。”朝暮将洛槐花递给顾南辞,带着他飘到了小木屋外。 “这是你摘的,自然是归你了。”顾南辞摆手推却,“是我与它无缘了。” 朝暮拉起顾南辞的右手,将洛槐放在他的掌中:“我要这花又没用处。天色不早了,快去休息吧,明天不是还要带我去纵淮镇么。” 月光倾洒在朝暮的脸上,映衬出她绝色的模样,少女肤若凝脂,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之前被火烧光的头发也早已长出,发丝在夜风中飞舞,顾南辞一时竟看得呆住了。 朝暮看着他发愣的模样,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用手胡乱地抹了一把后,略带疑惑地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顾南辞自觉失态,垂下了眼眸:“抱歉。是我唐突了。” 纵淮镇是落泽山东边一百多里处的一座边缘小城,这里地处南方,气候宜人,所以物产丰富,来往的商人很多,外来的商人也喜欢用自己的货物在这里置换东西。 朝暮好奇地看着来往川流不息的人群,她知道人间素来热闹,却从未亲身体会过。 街道两侧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物品,小贩们站在自己的摊位前热情地叫卖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结伴而行的好友,有笑容满面的一家三口,还有成群的孩童们追逐嬉戏。 顾南辞背着竹篓带着朝暮来到了一家药铺外,药铺的大门上悬挂着一张牌匾,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济世堂。 左右两侧是一副竖挂的对联:除三山五岳病痛,收四海九州精华。 药铺的掌柜看上去与顾南辞颇为熟稔,一看到顾南辞进门,便招呼二人去往后堂。 “不知顾小哥此次又带来些什么草药。”后堂是药铺存放草药的地方,没有外人,只有两个人正忙碌地切药制药。 顾南辞取下了自己的竹篓递了过去:“刘掌柜,这里有一些霜叶草和白头翁。价钱你看着给就行。” 刘掌柜接过竹篓,辨认了一番里面的草药,然后交与一旁的助手,掏出一串钱币递给顾南辞:“顾小哥,这是药钱,你收下吧。” “多谢刘掌柜。”顾南辞收好药钱,思考了一番后继续说道,“我这里还有一株洛槐,不知掌柜可收?” “什么?”刘掌柜听得眼睛一亮,面色惊喜,“快给我看看!” 顾南辞从怀中摸出那朵洛槐花,虽然已过了一夜,但是花朵看上去依旧很精神。 刘掌柜接过洛槐花,拿在掌中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半晌,才喃喃道:“果真是洛槐,果真是洛槐,我收,我收,小哥你想卖多少钱?” 顾南辞哪里会讲价钱,思忖了好一阵,才缓缓开口:“给我一锭金子就好。” 刘掌柜听罢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问道:“多少?” “掌柜得若是觉得贵,价钱你说了算吧。”顾南辞知晓洛槐的价值,但是钱财对他来说是无用之物,所以并不打算在此多浪费时间,他还要去买树苗,还想带着朝暮在镇中逛逛呢! 刘掌柜附耳与助手说了几句,助手便匆匆离去,刘掌柜对着顾南辞拱手行了个礼:“小哥,请稍等一下。” 第6章 小公子,买些首饰给你家娘子吧! 不一会儿,助手捧着一个钱袋回来,交给了刘掌柜。 “这是十锭金子。”刘掌柜将钱袋递给顾南辞,“洛槐价格远不止于此,但是这是小店所有的金子了,希望小哥不要嫌弃。” “我不需要那么多。”顾南辞从钱袋里取出一锭金子,将剩下的都交还给刘掌柜,“我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顾南辞带着朝暮转身想要离开,却听得身后传来刘掌柜颤颤巍巍地声音:“顾小哥,烦请留步!” “刘掌柜还有何事?”顾南辞不明所以,愣在原地。 “敢问二位是哪里人士?”从朝暮跟着顾南辞一进门的时候刘掌柜就注意到了这个容颜绝色的女子,这等姿容,说是天人也不为过,“小哥虽来了我济世堂多次,我却不知道小哥是何方人士,故而心里有此一问。” 顾南辞不知道他的用意是什么,但还是很礼貌地回道:“我住的地方在纵淮镇百里之外。” “怪不得,怪不得。”刘掌柜连连摇头。 “掌柜这是何意?” “这纵淮镇气候宜人,物产丰富,自古以来都是商贾来往频繁的城镇,我们也是依靠着镇上的产物和那些商贾互相交换货物。”刘掌柜坐到了椅子上,眼神有些涣散。 “可是近年来,不知怎的,附近山中的草药稀缺,我们自己在山中种植下的那些药草也没法存活,树木凋零,粮食等更是一年比一年收成差。所以莫说是这罕见稀少的洛槐花,就是你今日送来的霜叶草和白头翁,那也是要在山中寻好几日才能寻到些的。” “两位既是外地人士,估计不清楚如今纵淮镇的情况。刘某有个不情之请,小哥往后的草药,都直接卖给济世堂吧!” “原来如此。”顾南辞点点头,知晓了刘掌柜的用意,“你说的我都记下了,先告辞了。” 出了济世堂,顾南辞又带着朝暮去了往日购买树苗的地方。 “这纵淮镇的情况也是类似于菟丝子精之类的妖精在捣乱么?”路上顾南辞听了刘掌柜的话后,忍不住开口向朝暮询问。 “不一定。”朝暮淡淡地开口,“山精野怪,且不说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能够影响整座城镇和附近的山脉气运,就算是有,早就和那菟丝子精一般被抓住了,不要小看人间的修道者。” 顾南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来到了卖树苗的小摊上。 此刻摊子上零零散散地摆放着一些树苗,小贩正坐在摊前撑着下巴沉思,一看到来了客人,立马站起身来,换上了一副笑脸:“客官,买些什么?” “这些树苗一共多少钱?”顾南辞看着摊子上零散的树苗,皱着眉,“为何数量这么少?” “最近收成不好,培育的树苗也就存活下来这几十株,一共收您八钱银子吧!”小贩搓着手笑道。 “这么贵?”顾南辞一脸诧异,“往日不是十五文一株么?” “我也没办法啊,生意不好做,这都是我搜罗了附近,找到的所有树苗了,我也准备改行了。”小贩无奈地叹了口气。 顾南辞不再多言,将刘老板刚刚给他的钱币全都给了小贩:“这里是七百文,算下来也是七钱银子了,这些树苗我都买了。” “行吧。”小贩将钱币拿在手中掂量了一番,同意了,然后用麻绳将那些树苗全都捆在了一起,交给了顾南辞。 朝暮不动声色地在一旁看着,她只觉得顾南辞的行为实在是有趣,但是自己不太能理解这个少年的想法,就算在荒山上种下了树木,按照凡人的寿命来算,他怕是也等不到树木成荫的那一天了。 顾南辞将树苗全部放进了自己的竹篓里,对着朝暮笑道:“走吧,带你去逛逛。” 朝暮点点头,跟在顾南辞身侧向西边的长街上走去。 路过一个卖首饰的小摊,那摊主是个年长的大娘,看到顾南辞和朝暮两人从她摊前走过,眼睛都看直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端庄标致,气质出尘的人儿,看上去格外地登对,尤其是那个姑娘,就像是仙女下凡了一般美丽动人。 “小公子!”大娘没忍住出声喊道,“买些首饰给你家娘子吧!” 顾南辞顿住脚步,茫然地回过头,确认大娘是在跟他说话后,正要开口解释,一旁的朝暮却走向了小摊,俯下身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那些首饰。 小摊上的首饰种类很多,有发簪,有耳环,有镯子,还有戒指和头花之类的。 朝暮生活在天界,天界中的女子是不会佩戴任何饰物的,就算是绾发也是一缕灵力支撑,所以她从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但是爱美是女孩的天性,所以她也对这些事物心存几分好奇。 顾南辞见她感兴趣,便走了过去,学着她的模样仔细观察着,一支发簪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发簪通体金色,簪头上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翎羽根根分明,栩栩如生。 大娘见他喜欢那发簪,便将发簪拿起来放到顾南辞的手上:“小公子真是好眼力,这是我前些日子同其他地方来的商人换来的,说是玉皇城那边的能工巧匠打造的,你家娘子这般貌美,头上也太素了,这簪子配她呀,正正好。” “大娘,这簪子,多少钱?”顾南辞开口询问。 “一锭金子。”大娘伸出一根手指在顾南辞眼前晃了晃,“这可是好东西,当时换过来的时候花了我好多东西呢!” 顾南辞挑了挑眉,知道这大娘是在坑他,但仍是从怀里掏出了刘掌柜给他的那锭金子交给了她:“这簪子,我要了。” “好好好。”大娘接过那锭金子喜笑颜开,“小公子,我这里还有其他的好东西,你再看看不?” “不用了,谢谢。”顾南辞推却了大娘,将簪子放进了怀里,回到了朝暮身旁,“咱们走吧。” 朝暮倒是没瞧上其他的东西,深深地看了那大娘一眼,不可察觉地瘪了瘪嘴,默默地跟上了顾南辞的脚步。 第7章 神灵归混沌,草木渐凋零 在街市上又逛了一会儿,天色已有些暗了。 顾南辞看着朝暮感觉意犹未尽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不可察觉的笑意:“改日我再带你来逛逛吧,今日天色已经晚了,再不回去,咱们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那个大娘摆明了在坑你的钱,你为何不反驳她,还要花钱买下那根发簪?”朝暮挑眉看向身旁的顾南辞。 “有时候不一定非要那么计较。”顾南辞从怀中取出了那只发簪,轻轻地插到了朝暮的发间,柔声道,“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也不会瞧上这些凡俗之物,但有时候,缘分不是能用价钱来衡量的。” 朝暮懵懂地点了点头,掌中白光一现,出现了几两银子:“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向来看不惯那欺诈之人。这是那大娘身上的东西,应该是你们口中的银子吧,跟你刚刚那锭金子长得蛮像的,就是颜色不太一样。” 。。。 顾南辞看着朝暮手中的银子嘴角抽动了一下,叹了口气,示意朝暮将银子收好。 “今夜就在镇上找个地方住吧。”朝暮眼神向四周探去,语气凝重,“我想再在周围逛逛。” 她在这纵淮镇上感受到了一丝与众不同的气息,弥漫在整个镇上,包括四周的群山,但是却很微弱,几乎快要察觉不到了,不禁勾起了她的兴趣。 “好。”顾南辞点点头,带着朝暮走进了一家客栈。 客栈名为悦来,就靠近集市东边不远,位置显眼,所以这里的住客有很多,等他们进去的时候,小二告诉他们只剩下一间房间了。 “咱们再去别处看看。”顾南辞听到只有一间房后,很是为难。 “无妨。”朝暮手一挥,给了小二一锭银子,“我就要那间。” 小二喜笑颜开地带着顾南辞和朝暮上了二楼,将房门打开:“客官稍等,我去备些酒菜。” 房间内有一张不大不小的床,一张圆桌和两把木椅。床边有一扇窗户,可以看到街上的景色。 顾南辞正在房内打量,看看哪个地方好打地铺,却听得朝暮开口:“你在此休息吧,我要出去一下,不必等我回来。” 顾南辞没有推辞,他知道朝暮一定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做,于是走到了床边默默地坐下,对着朝暮点了点头。 朝暮身形一闪,原地只留下一缕青烟便消失不见了。 顾南辞看着她消失的地方,嘴角挂上一抹苦笑,他早就知道她不是凡人,那般样貌和气质,一定是天上下凡的仙子,无端闯进了他的生命里,但是也会随时离去,他不能再多做肖想,也不敢有其他奢望,能在她身边多待一日,便也足够了。 朝暮循着那股气息出了门,她感受到了这股气息的独特,浑然厚重,与这纵淮镇融为了一体,遍布在四周,但是已经快要消失不见了。 找了很久后,终于,朝暮立在了纵淮镇南边的一座山前,眼神定定地看着前方,轻声道:“你在这里,是么?” 这里是纵淮镇一座十分古老的山,名为苍崖。 苍崖山已存在了上万年,山中景色秀丽,一条玉带环绕其中,滋养着这一方土地和生灵,只是如今山中的草木大都逐渐开始凋零,隐隐有颓败之势。 听得朝暮的声音后,苍崖山似乎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它睁开了眼睛,打量着来人,一个超然脱俗的女子,飘在山前。 “你,是天界之人。”苍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缥缈又空灵,周围的气息渐渐浓烈起来。 朝暮探得这股气息之后,心中十分讶异,若是她没有看错的话,这股强大的气息,竟是来自于神族,那个传说中古老的,已经湮灭的神族。 传闻东海极畔之处,有一海岛,名唤谪屿,是连接神族的通道,曾吸引无数天界之人和凡间的修道者前去探索,只为觅得神族踪迹,窥探神颜,但都无功而返。 如今的天界,凡尘的主宰,皆是羽化登仙之人,他们的前身也是凡人尔,自是比不得天生神胎的族群,神族拥有万万年的寿命,有强大的修为和健硕的体魄,曾是天地间的主宰,却不知何故,逐渐走向没落,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无处寻觅踪迹。 没有人知道那些神族究竟是陨落了,还是暗自蛰伏隐世而居,这世上之大,半点再无神族踪迹,可是在这苍崖山上,却附着着一个神灵,经过千万年的岁月,它的寿命似乎也走到了尽头。 “你是神族,为何会在这凡世?”朝暮飘在苍崖山前定定地看着前方。 “吾乃泰晤,苍山之神。”厚重的语气依旧掩盖不了他内心的苍凉,“神道衰落,神族早已分崩离析,吾在凡尘上万年,庇佑这一方水土,以吾之神力滋养着这片生灵,无奈世人只知一味索取,丝毫没有感念之心,吾已心死,神魂亦将消散,重归混沌之中。” “神族究竟发生了何事?”朝暮继续追问,天界中有关于神族的记载,不过只有寥寥数语,那是一个极其强悍的族群,自天地诞生之日,便出现于世间,与日月同寿。神族有强大的术法,可活死人肉白骨,纵是那已逝去许久之人的魂魄,也能聚魂重生,后卿曾多次前往东海谪屿岛,只为寻找神族的踪迹,却始终一无所获。 “一切的源头皆是源自一个错误的决定。”泰晤缓缓开口道,“不过那也没有关系了,吾会回归混沌之中,世人敬神,却也畏神,这世间,已容不下神族了。” 朝暮还想继续追问,却见周围渐渐升起许多绿色的光点,整个苍崖山和纵淮镇全部都被这绿色的光点包裹,那光点缓缓地升起,向着遥远地天际汇集而去。 “你与神族颇有渊源,时间会给你答案。”泰晤最后的声音从天际传来,待到所有的光点都消失,整座苍崖山和纵淮镇似乎发出了悲鸣,恭送它们的神灵,随后一切归于寂静。 山中的草木没有了神力滋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下去,变得黯淡无光,失去神采,从此以后它们只是普通平凡的草木,再也没有神灵的庇佑。 朝暮在原地沉思了片刻后,飞上了夜空之中,漠然地俯视着整个纵淮镇。 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在沉睡,没人知晓他们的周围有一个神灵一直默默地用自己的神力滋养着这一方土地,让他们过上了富足的生活,也没有人知道,那个神灵心如死灰,带着自己的不甘归于混沌之中,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第8章 拦路劫匪,跪地求饶 顾南辞默默地坐在窗边,他又想起了那个和他长得一样的玄衣男子,对他说过的话:“我是你千百个轮回中累积起来的业障。每一世,你都因为各种原因惨死,你背负着被反噬的命格,越是表现得出众,你的死期将会越快来临,你若想活着,便去寻一处无人的荒山,碌碌无为地渡过此生吧。” 他不想信命,他心中不甘,凭什么自己要被命运掌控?可是他实在是太渺小了,就犹如这尘世之中的一粒尘埃,微不足道。 他想到朝暮,那个身份神秘的女孩,在惊雷和火海之中生还,拥有无可匹敌的力量,强大、冷静,她的表情永远是淡漠的,一切都运筹帷幄。他羡慕且向往,那样强大的人,她的命运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吧。 窗边升起一团团绿色的光点,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渐渐地往天边飞去,一团绿色的光点飞进了房间,围绕着他身旁转了几圈后,又重新飞了出去,他感受到了无声的叹息,也感觉到了整个纵淮镇和周围的群山似乎发出了悲鸣声,他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觉得心里很难过,默默地望着那光点消失的地方。 朝暮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顾南辞坐在窗边红着眼发呆,她也没打扰他,盘腿坐在了角落里,心里有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在喧嚣着,让她感觉十分烦躁。 第二天一早,顾南辞就带着朝暮往回走。 他察觉到了朝暮似乎有些不开心,但也没多问,只是默默地并肩走在她的身侧,回落泽山有一百多里地,他们选择了徒步而行。 朝暮一早就察觉到了,有人在跟踪他们。 那是几个凡人,从他们走出纵淮镇的那一刻开始,便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似乎打算图谋不轨。 一直走到了距离纵淮镇二十里外的山路上,山路崎岖,两侧是高高的山崖,四周几乎不见人影,那几个人终于忍不住了,手持着长刀在他们身后大喝一声。 顾南辞这才发现身后的人,顿住脚步,惊讶地转过头。 “前面的,想活命,将你们身上的钱财都交出来!”张大昨日在镇上就看见了,那个女的身上有好多银子,就那么明晃晃地拿在手中,赤裸裸地勾引着他们。 张大是孤儿,早年间拜师习得一些拳脚刀剑之术,自以为打遍天下无敌手,再加上有些心术不正,便成为了一名江洋大盗。 之前一直在离都城占山为王,招揽了一批歹人一起组成了个帮派,拦路抢劫,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一时之间好不威风。 一日城中首富之女上山采青,张大看上了那女子,想要掳回去当他的压寨夫人,却不料首富家中有高手坐镇,一路杀上山来,帮派几乎覆灭,只有他和两个手下仓惶逃出,逃到了离都城下属的纵淮镇上。 他贼心不改,想要在纵淮镇卷土重来,昨日傍晚刚入城,便看到了朝暮手中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再看到朝暮那天人之姿,一股淫邪之意涌上了心头,银子他要,这娇艳的美人儿,他也要! 顾南辞皱着眉打量着三人,心中知晓来者不善,下意识地就将朝暮护在了身后。 “你们是什么人?”顾南辞厉声道。 “我们?”张大将长刀横在胸前,狞笑道,“我们是取你命的人!将你们身上的银子都交出来,这小美人,也给我留下来,至于你,可以去死了!” 张大挥舞着长刀叫嚣着冲了上来,顾南辞手无缚鸡之力,眼看那长刀将至,他转身死死地将朝暮护在了怀里。 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张大的刀劈在了距离顾南辞背上还有两尺处的空中停下,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挡住了。 “老大!干他啊!你在等什么啊!”那两个手下不明所以,手中挥舞着长刀叫嚣道,“砍他啊!” 张大以为是自己出了错觉,又重新举起长刀砍了下去,这一次他的刀刚刚砍下去,一股巨大的冲力瞬间将他弹开,身子笔直地飞了出去,挂在了不远处的树枝上。 “老大,你在干什么啊!”张大的手下瞪大了双眼,他们可是见识过张大刀功的厉害的,连那千斤巨石都可以劈开,眼下还没砍到那男人身上,自己竟先飞了出去,真是怪哉。 “呸!”张大胸中气血翻涌,啐出了一口血痰,从树枝上一跃而下,恶狠狠地盯着顾南辞。 一定是这个男人在搞鬼!妈的,老子今天跟他拼了! 顾南辞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赶紧松开了自己的双手,对上了朝暮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神,她怎么可能需要他的保护?于是不动声色地默默退到了一边。 “该死!你这是什么妖邪之术!”张大活动了一番筋骨,又重新提起了长刀,向着二人跑来,“老子今天还不信了,收拾不了你个嫩头小子!” 朝暮上前了一步,挑眉直视着冲过来的张大。 “小美人儿,快躲开!”张大张牙舞爪地吼道,“咱俩的事一会儿再唠,我先收拾了这个小子!” 朝暮不语,伸出右手,手掌微微向上一抬,那张大的身子竟凌空飘了起来,一直飘到了百米高处,吓得他手脚乱舞,刀都掉了下来,插进了下方的土坑之中。 朝暮右手一翻,张大又笔直地从百米的高空中掉落下来,伴随着一声惨叫,张大仿佛一个人形沙包般在地面砸出了一个两米多深的大坑,卷起一阵厚重的尘雾。 张大的两名手下惊呆了,赶忙跑了过去,围在那坑边一看,张大四肢筋骨错位,趴在坑底奄奄一息,嘴里还不住地发出一阵似有若无地呻吟声。 两名手下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即腿一软,朝着朝暮和顾南辞跪了下去,不住地磕头:“饶命啊饶命啊大仙!我们不长眼睛拦了大仙的道,还请大仙绕过我们!我们再也不敢了!” 若不是她不能在凡尘造杀孽,这张大此刻早就身首异处了。 朝暮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后,带着顾南辞坐上了一朵云离开了。 那两名手下见此情景,吓得肝胆俱裂,继续匍匐在地上高喊:“果真是仙人啊!仙人啊!饶恕我们吧!” 第9章 天边金光现,落泽圣兽临 回到了落泽山,朝暮将顾南辞送到了荒山山头上后,就安静地坐在了一边,支棱着脑袋看着他,眼神之中透出顾南辞看不懂的情绪。 顾南辞轻笑一声,手脚不停歇地开始在荒山上种起树来,两人都将刚刚歹人的事当做了一个插曲。 树苗的底部被湿布包裹着,顾南辞拆下那些湿布,将之前的枯树拔下,重新将树苗栽种下去,又去隔壁的山头上挑了些水来浇灌。 “我去山腰送些青草。”顾南辞从隔壁山上拔了些草,笑着对着朝暮说道。 朝暮点点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这个人还真是有趣,明明没有保护她的能力,却总是想要挡在她的身前。 来人间也一个多月了,天界一日,人间一月,所以她丝毫不担心会被后卿发现,渡劫也未完成,自己的拟神之体还未锻出。算算时日,那圣兽应该已经破壳了,她得抽空回去看看。 心里正想着,远远就看到天边一抹金色的光芒直直地朝着落泽山的方向飞来,砸落到了荒山的山腰之上,轰然一声巨响,山腰卷起一阵尘雾,朝暮脸色一沉,身形一闪来到了山腰处。 菟丝子精的洞口被砸得塌了一大半,不停地落下碎石,里面隐隐还传出了它的叫骂声:“哪个不长眼睛的,敢砸你爷爷的洞?没看你爷爷正吃饭呢么?哎哟,哎哟,你是什么东西!你别过来!救命啊大仙!” 朝暮一掌掀开了那些碎石,朝里面冲去,此刻洞内上方被砸出了一个大洞,光亮从大洞内透进来,顾南辞被落石砸中脑袋,倒在角落晕了过去,那菟丝子精依旧被压在貔貅像下,正惊恐地瞪着绿豆眼,直视着面前的一团毛球,看到朝暮来后,挥动着触角大喊道:“大仙救我!” 那毛球闻声回过头,两只水汪汪的大眼一看见朝暮,立刻眼前一亮,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用头蹭着朝暮的脚。 它浑身长着细长的绒毛,散发着幽幽的金色光芒,身形不大,两只眼睛又黑又亮,看上去模样十分可爱,但菟丝子精貌似被这毛球身上透出的金光吓着了,以为是哪里来的妖怪要吃了自己。 “五转圣兽?”朝暮抱起脚边的那团毛球,讶异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毛球还不会说话,伸出前爪吱吱呀呀地比划了一大堆,眼神哀怨地盯着朝暮,大概意思就是:我吸了你的精血,能找到你很正常,你竟然把我一个人丢在天界自己在外面快活,真是不讲道义! 它的腿比较短,所以比划起来显得有些滑稽。 现在还是初生阶段,五转圣兽之所以叫做五转圣兽,是因为它们到了一定的年龄或者成长到一定阶段的时候就会进行回转,重回最初的形态,但是会较之以前更厉害,二转时便可口吐人言,三转通晓万物之情,窥探天机,四转可吸纳天地灵气,增长修为,到了五转,则是圣兽成熟之体,有极强的法力,传闻若得到机缘,便可以通过五转圣兽穿梭时间,改变过去和未来。可那只是传闻,并未有人实现过,所谓的机缘,从未有人窥得半分。 朝暮拎起五转圣兽,看了一眼被它砸踏的山洞,手中运起仙诀,就见那落石不断地往上升去,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恢复了山洞的原貌。 菟丝子精见识了朝暮的神通后,突然哑然了,因为它看出来了那个毛球应该是和朝暮一伙的,它惹不起,于是默默地伸长了自己的触角,对着顾南辞带过来的青草吸了起来。 朝暮一手拎着毛球,一手扶住晕过去的顾南辞回到了小木屋内,将顾南辞放到了床上。 毛球一脸好奇地在屋内四处打量着,眼神之中藏不住地嫌弃,吱吱呀呀地吐槽着,大意是问朝暮:“你这段时间就是住在这里的?” 朝暮没有理它,伸手探了探顾南辞的伤势,他的额头上被石块砸出了一条细长的伤口,流了不少的血。 还好,伤势不严重,只是被砸晕了过去,她向顾南辞的额头注入进去一股灵气,将他头上的伤治好,顾南辞咳嗽了两声,醒转了过来,茫然地看着四周,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屋里。 “刚刚发生了何事?”顾南辞一眼就看到了朝暮脚边的毛球,他刚刚晕了过去,所以并未看清是什么东西落了下来砸塌了山洞。 “是我的圣兽。”朝暮踢了毛球一脚,毛球颤颤巍巍地跳上前来,两只眼睛委屈地看着顾南辞,嘴里咿咿呀呀地叫唤着。 “它说它很抱歉,不是有意砸晕你的。”朝暮淡然地翻译着毛球的话,“它只是来寻我的。” 顾南辞瞧着面前这团毛茸茸的小球,它一双漆黑的大眼直直地注视着他,顾南辞竟从那委屈的眼神中瞧出了几分醋意,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砸伤了脑袋,还没有恢复过来。 “无妨,无妨。”顾南辞摆手轻笑道,“你也不是故意的,我不会怪你。” 毛球见顾南辞没有怪他,吱呀地叫了一声,一撒腿就从木屋内跑了出去,在外面的草地上撵兔子去了,刚刚朝暮带它过来的时候它就看到了,外面好多好多兔子,渺小的凡界生灵啊,匍匐在我五转圣兽的脚下吧! 落泽山上的兔子常年是生活在野外,所以奔跑的速度并不比它慢,毛球见自己追了半天都追不上一只兔子,不免有些气馁,趴在了地上喘着粗气,正准备休息一会儿,那些兔子又跳回了它身边,好奇地瞪着红红的大眼打量着它,眼中还带着浓浓地挑衅:小样,来追我们呀!你不是很能么? 毛球吱呀一声,瞬间又满血复活,蹦蹦跳跳地追着那些兔子往深山中跑去。 “你想听我的故事么?”朝暮看着顾南辞缓缓开口,他之前说过自己不愿意讲,他就不问,现在她愿意讲出来,那些压抑在心中的旧事,再也经不住自己的淡漠,它们喧嚣着,想要找一个出口宣泄。 “好。”顾南辞柔声答道,其实他看出来了,朝暮有事情憋在心中,并且很想找人发泄一番。 “我出生在天界,我的父亲,是天界帝尊后卿。如今的天界,是仙凡冥妖四界的主宰,人们信奉仙人,并为之痴迷,沉醉于修仙问道。我的母亲,是天界的战神,拥有至高的法力和半神之体,修为可比肩那传说中的神族,所以我一出生便自带仙骨,只要能渡过天劫,便能炼成拟神之体,成为仙界的战神,这是我的宿命。” 第10章 朝暮诉身世,山下救盲女 “我从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她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在一场大战中战死了,她用命换来了天界千年来的安稳。我的父尊为了重聚我母亲的仙魂,四处奔波,无心治理天界,天界之中早就暗潮涌动,那些潜藏在暗处的势力,想要取他而代之。” “他们大抵是过惯了舒适的生活,却忘记了这样的日子是用我母亲的命换来的,我怎么可能任由他们胡作非为,扰乱天界千年安宁?于是我拼命修炼,在一千岁的时候迎来了自己的天劫。天劫中有一百零八道玄雷和九九八十一轮火海,必须以肉身承受,那天你所救下的,就是遭受了玄雷火海之后的我。” “但是仍有一劫还未开启,那是我命定一劫,若是成功渡过,就能炼成拟神之体,回仙界肃清那些宵小,如果失败,就会仙魂消散,不复于这世间。”朝暮安静地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她知道父尊心里比谁都清楚那些不安分的人,可是他别无选择,他还存活着只因为一个信念,那就是复活朝暮的母亲,他的妻子,那个传说中拥有半神之体的天界战神,阡岑。 顾南辞心情复杂地听完了朝暮的讲述,他只知道她的来历十分神秘,竟不知道她的身上原来也背负了这么多,难怪一直都是冷淡的性子,这些事情憋在心头,这么漫长的岁月,怕是极其不好受,这样一比较,他的遭遇倒是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你天赋过人,必定会成功渡过劫难,完成你心中所愿。”顾南辞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安慰她,只好如此说道。 “也许吧。”朝暮面上恢复了清冷,“过段时间,我就要回去了,这劫难不知何时会开启,也不知是何种情形,我要回去早做准备。” 这么快,就要离开了么?听到朝暮的话顾南辞心中感到一阵落寞,但是他知道,他留不住她。 这天,顾南辞带着朝暮和毛球圣兽在山脚下,准备移植一些花草到荒山上去栽种,由于顾南辞三天两头给那菟丝子精送青草植物过去,它欢喜得不得了,也不敢再吸取山顶上栽种的树木,山上的树苗们没了阻碍,在山头扎了根,长势喜人,荒山换了一副容貌,四处都充满着勃勃的生机,所以他决定再从山脚下移栽各种花草上去。 顾南辞正蹲在路边研究着,一个盲眼的小姑娘闯入了朝暮的视线。 那小女孩看上去也就十来岁的年纪,衣衫破烂,由于眼睛看不见,迷路在这落泽山脚下,手臂和腿上有很多的磕伤,正颤颤巍巍摸索着朝他们走来。 顾南辞也看到了那个盲眼的女孩儿,他扔下了手中的花草,向那个女孩儿走了过去。 “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顾南辞伸了伸手在女孩眼前晃了晃,“是和家人走散了么?” 小女孩在这附近走了整整一日,未见一个人影,又累又饿,突然听到了前方有人在同她讲话,眼泪一瞬间就流了出来:“呜呜呜,我是被我爹娘扔在这里的,我们家里穷,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我天生眼瞎,爹娘说他们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将我扔在深山里让我自生自灭。。。哥哥,你行行好,能不能给我一口吃的,我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这世上还有如此狠心的父母?朝暮挑眉,她没有过多的见识过人间的疾苦,所以对女孩爹娘的做法很是不解。 顾南辞从怀中摸出了自己蒸的白馍,递到了女孩的手上:“快吃吧,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女孩狼吞虎咽地吃下了白馍,中途还被噎住,用右手锤了锤自己的心口,顾南辞又将自己的水壶递给了她:“你家在哪儿?我送你。” “我不要,我不要回去。”女孩喝了一口水,又哭起来,“我回去,还是会被爹娘扔了的,若是我没瞎还好,还能帮他们干活,可是我只是一个瞎子,我回去只能是他们的累赘。” 顾南辞有些为难,他可只有一间破屋子,如今他和朝暮还有那毛球挤在屋里,已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收留这个女孩。 朝暮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女孩的面前,淡淡地开口:“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看得见,你的父母就不会丢了你?” 小女孩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人,颤颤巍巍地回道:“如果我能看得见,我就可以帮他们干活,也能照顾弟弟妹妹,他们就不会丢下我,可惜我天生眼盲,他们将我养到如今年岁,也算是尽了责任,今后只能靠我自己了。” 朝暮没再说话,伸手在女孩眼前一挥,一道光亮闪过,女孩儿感觉自己眼前慢慢地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影子,接着那些影子更加清晰地呈现出来,她看到面前蹲着一个眉目俊朗的男子,面上一脸担忧,一旁站着的女子容貌绝美,脸上的神情十分淡然,女子的脚边有一团毛球状的东西扭来扭去,不远处的青山上,草木遍野,一片生机,她能看到了?!她的眼睛能看到了?! 不仅她的眼睛能看到了,连身上的磕伤也全都好了,女孩脸上充满着惊讶,伸出双手在四周摸索了一番后,怯怯地盯着朝暮:“你们,是仙人么?” 朝暮没有回答,而是退了到一侧,她本不想过多的干预凡人的生活,但是听到她愿望的那一刻,心头有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快回去吧。”顾南辞对着女孩说道,“这里太偏远了,晚上路不好走。” 女孩朝着朝暮和顾南辞拜了拜,便急忙往回跑了去,路上摔了一觉,爬起来跌跌撞撞地继续又往前跑。 “你不该如此。”顾南辞看着远去的女孩背影,第一次否定了朝暮的行为,“凡人一生皆有命数,若强行干预,必定适得其反,而且。。。” 顾南辞没有继续说下去,眼中藏不住地担忧,而且,一旦被人知道落泽山上有仙人,那些凡人无穷无尽的欲望将再也掩盖不住,那些丑陋的心态将会暴露在尘世间。 朝暮涉世未深,不会知道那些险恶,可是他都清楚,这落泽山,不能再待了。 第11章 她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不能在俗世蒙了灰尘。 朝暮跟着顾南辞一路回到了山顶,看着他拿着包裹在屋里收拾东西,但木屋里破破烂烂,他拾掇了半晌,才只装了几件衣裳,又割了些青草,片刻不停歇地去了山腰上,送给了菟丝子精。 “你这是在做什么?”朝暮盯着顾南辞不停忙碌的背影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要离开这里?” 顾南辞闻言停下了自己手中的动作,愣在原地,思考了片刻,释然道:“我不离开,应该离开的是你。” 朝暮脸上的淡然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挑起了眉梢不可置信地望向顾南辞:“你是在赶我走?就因为我帮那盲眼的小姑娘治好了眼睛?” “对,就因为你治好了她的眼睛。”顾南辞转过头去不忍看她,因为你治好了她的眼睛,你的存在将会传遍这附近,那些凡尘之人会上山求仙,哭诉一个又一个的请求,一旦朝暮不能满足他们的愿望,他们就会将自己的失望归结为仙人的无能,指责你,谩骂你,将一切的苦痛归咎于你。 顾南辞没有告诉朝暮缘由,他知晓朝暮虽然表面上性子冷淡,但是心里十分热忱,她见不得作恶之人,更见不得世间疾苦,她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不能在俗世蒙了灰尘。 “你真是有些不可理喻了。”朝暮丢下了这句话,提着毛球的后脖子,招来一朵云,直奔天界而去。 顾南辞看着朝暮离去的背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离开了人间,离开了落泽山,她再也不会回来了,自己只是她漫长年月里一个匆匆的过客而已。 朝暮,朝暮,愿你从此仙途顺遂,得偿所愿。 顾南辞又是一个人了,山头上依旧有他不停忙碌的身影,最近山上的树苗已经在地上生了根,嫩绿的枝芽从枝条上长出来,在微风中轻轻摇摆,那些从山脚下移栽的花草也开得正艳。 无聊的时候他就去山腰上的山洞里,同那菟丝子精说说话,向它打听天界的情况,也向它请教修道之路。 可那菟丝子精只是个百年化形的山精野怪而已,哪里知道天界和凡人修道的事情,每每顾南辞来找它聊天的时候,大多谈论的是这山中的趣事,还有它之前下山偷吃粮食被抓住的故事。 又过了一个月,这期间朝暮再没有回来过。顾南辞以为自己将会在这落泽山中平平淡淡地过下去,直到这天清晨,他正躺在木床上睡觉,被门外呼天抢地的哀嚎声吵醒。 顾南辞披上外衣起身出门一看,小木屋外跪了一大片的人,匍匐在他的门口,面前还摆了好多用红布遮住的贡品。 见到有人从屋里出来,那些人悄悄地抬起头,看到顾南辞出尘的身影,纷纷举起双手跪拜惊呼道:“仙人啊!是仙人!求您救救我们吧!” “我不是仙人,你们找错人了,快下山去吧!”顾南辞站在门外冷冷地看着面前那群人,呵,还是来了么。 “仙人啊!我自幼双手残缺,求您大发慈悲,帮帮我吧!”一名双手只有婴孩大小的青年男子跪在地上,重重地朝着顾南辞的方向磕了几个响头,又抬起头满眼希冀地望着他。 “仙人啊!我遭小人陷害,中毒至深,时日无多。”另一名男子也拜了下去,他脸上苍白,嘴唇乌青,颤抖地嚎叫道,“还请仙人救命啊!” “仙人!仙人!我儿瘫痪在床多年,求仙人善心,救救我儿!我将为仙人在这山中建一座道观,供奉仙人仙魂!”一名年长的老者身着华服,也跟着拜了下去。 “仙人啊!求您大显神通,救救我们吧!”众人俯首跪拜下去,头深深地埋在了地上。 “我说了,我不是仙人。”顾南辞皱着眉又一次开口,“你们找的仙人,早已离去了,不在这落泽山中。” 听闻此言,面前众人露出古怪的神色,互相对视了一眼后,又恭敬地拜了下去,那华服老者带头说道:“先生气宇不凡,定与那仙人有不解之缘,还请先生代我们向仙人转达请求,我们将为仙人献出供奉!” 说完那老者掀开了面前遮住贡品的红布,顾南辞只看了一眼,便感觉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转身吐了出来,神情惊恐地看着面前的这群人:“你们,你们竟然敢!” 那是一堆婴儿的尸体,看上去才刚出生不久,不着片缕,赤裸裸地躺在篮子里。邹巴巴的小脸蛋还没有长开,身上和脸蛋上一片乌青,应该都是活生生被闷死的,数量看上去不少。 “这是我们村中刚出生不满百日的婴儿,最是纯净,这次上山只带了十个。”老者双手合十,一脸恭敬之色,“只要仙人肯出手相救,我们将再为仙人供奉百名婴儿,求仙人大发慈悲!”他说完又带着众人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顾南辞瞪大了双眼盯着面前这群衣冠禽兽,他们为了一己私欲,竟戕害了这么多的无辜婴儿,难道这些就不是活生生的人命么? “我说过了,仙人早就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们如此伤天害理,必得报应!”顾南辞丢下了这句话就回了屋子,重重地关上了房门,跌坐在门边上,捂住心口,他胸中气血翻涌,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见识了这世间的人心险恶,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们的欲望,竟用无辜的婴儿来献祭,只为了求得自己心中所愿,人呵,有时候都不配称之为人。 屋外的众人见顾南辞愤然离去,心中不甘,仍跪在原地高呼:“求先生转达所求,求仙人应吾等所愿!” 夕阳斜下,久久没等到顾南辞的回应,那些人腿都跪麻了,才相互扶着站了起来,个个面露愤恨盯着顾南辞的木屋,缓缓下了落泽山。 他们还会来的! 一连数日,顾南辞的木屋外都跪满了人,这些人皆是来自落泽山五十里外的一个村子,蒋家村。 那天他们看到了蒋为家扔在深山里的盲丫头哭着跑回了村子,边跑嘴里还边喊着:“爹,娘,我能看见了,我能看见了!” 围观者心中诧异,纷纷围到了蒋为家中,细细询问之下得知,五十里外的那座连绵的高山上,竟住着两位仙人,他们用仙术治好了盲丫头的眼睛,让她完好无缺地回到了自己的家。 那一刻,蒋家村所有人的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仙人啊,那传说中腾云驾雾,法力高深,超脱俗世之外的仙人啊!竟然离他们那么近!仙缘唾手可得啊! 蒋家村的村民们聚在一起,商量着要去那仙山中,求仙人大显神通,救助他们,并且一致对外隐瞒了这个消息。 可是总不能空手去吧,传闻刚出生的婴儿魂魄纯净,是修炼不可多得的至宝,于是他们花了大半个月时间,在村中搜罗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威逼利诱婴儿的父母交出自己的孩子。 那仙山上有什么?有仙人啊,莫说是再赐予他们几个麟儿,若是能讨得仙人欢心,说不定能赐给他们长生不老的灵药,与这些相比,牺牲几个婴儿,又算得了什么? 蒋家村的村民个个都疯魔了,他们用毛巾捂住那些婴儿的口鼻活活将他们憋死,说是这样能将婴儿的魂魄禁锢在体内,最后将婴儿的尸体放进了篮子,盖上红布,朝着五十里外的落泽山出发了。 落泽山的山脉绵延数十里,十分庞大,大半的村民组成了一个浩荡的队伍,在山中苦寻了多日,终于,在一处山顶看到了一座摇摇欲坠的破木屋。 果然是仙人,独居于此,不染尘世。 他们对着那木屋拜了下去,哭喊道:“求仙人大发慈悲,救救吾等性命!” 第12章 群情激愤,菟丝子精命陨山腰 顾南辞被这群人扰了清净,趁着夜色,索性带上自己的行囊,去了山腰的洞中,与那菟丝子精作伴。 这山洞之前的封印虽然被朝暮破掉了,但是好在还算隐蔽,那些人多半是找不到这里来的。 菟丝子精瞪着绿豆眼瞧着顾南辞,它已经知晓了顾南辞只是个凡人,也不再惧怕他,挥舞着自己的触角,嘴里止不住叫嚷:“我的饭呢?你好些天没给我送来了。” 顾南辞挨着菟丝子精坐在貔貅像下,揉了揉眉心,苦笑道:“再等些时日吧,等那些难缠的人走了之后,我给你补上!” 菟丝子精乖乖地闭了嘴,它也察觉到了最近落泽山来了好些凡人,那些呼天抢地的哀嚎声,它这半山腰都快要听到了。 “大仙她没有回来过么?”菟丝子精用触角揉了揉眼睛,它被压在这貔貅像下已经快一百年了,一身的修为几乎被废了个干净,只能凭借触角吸取些植物的养分。 顾南辞沉默地摇了摇头,她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洞里生活了数日,顾南辞只有趁夜深的时候出去采些野菜,顺便给菟丝子精带回来一些青草,他以为那些人已经离开了,可是他却低估了他们的执着。 他们竟然寻到了山腰上,找到了这个隐秘的洞口。 顾南辞是被菟丝子精的触角抽打醒的,它一双漆黑的绿豆眼直直地盯着洞外,语气难得沉重:“有人来了。” 顾南辞迷糊地朝洞口望去,隐隐约约见到了几缕火光,一瞬间清醒过来,那些人,竟然找到了这里来了? 视线里出现了几个人影,那些人举着火把不住地朝洞内打量着。 “那是什么?”有人惊呼道,他看到了巨大的貔貅像,一旁是面色冰冷的顾南辞。 “找到了!”原来是那双手残疾的男子,他见过顾南辞,回头对着众人喊道,“他在这里!” 后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很快,洞里便挤满了人,与顾南辞隔着几米的距离对望着。 “你们看,石像下面压着东西!”众人循着石像下方看去,只见那巨大的貔貅像下面压着一个尖尖的脑袋,一双绿豆眼正死死地瞪着他们。 “是什么?是妖怪么?” “是!是妖怪!”人群之中发出一阵骚乱。 “你不是同仙人在一起么?现在竟然同妖怪为伍,难怪仙人要弃你而去!”双手残疾的男子面色阴沉地盯着顾南辞,“定是你让仙人寒了心,她这才失望地离去了!” “把他抓起来!”不知是谁叫嚷出声,那群人立刻被点燃。 “抓起来,向仙人赎罪!”人们振臂高呼,仿佛顾南辞就是那个阻挡他们求得仙缘的罪人。 “嗷!”菟丝子精嚎了一嗓子,它看出来这群人来者不善,想将他们吓走。 那群人听到它那一声嚎叫,止住了呐喊声,洞中一瞬间诡异地宁静,只不过那些人依旧徘徊着不肯离去。 僵持了良久,残疾的男子用他那细短的右手指着菟丝子精说道:“大家不要怕!一定是仙人将这妖怪镇压在此,它应该逃不出这里也使不出任何妖法!” “对,要是能动手,它早就钻出来了!”有人附和道。 人群再一次被点燃,有个胆子大的人试探着朝顾南辞的方向探出了脚步。 菟丝子精见自己被识破,只好往里缩了缩脑袋,它的确此刻连一层的法术也使不出来。 “那妖怪怕了!那妖怪怕了!”残疾男一直注视着菟丝子精的动静,眼见它往里缩了脑袋,大喊道:“杀了这妖怪,捉了这男人,向仙人告罪!” 听到这振奋人心的鼓舞,人们不再惧怕面前的妖怪,纷纷举着火把,捡起地上的碎石块砸向了它。 那些石块像一阵暴雨般飞了过来,砸中了菟丝子精的脑袋,它痛苦地哀嚎一声,试图用触角包裹住自己头,可是依旧抵挡不住持续飞来的石块。 它被砸得头破血流,绿色的血液淌在地上,奄奄一息地望着顾南辞的方向,示意他快逃走。 顾南辞早被几个强壮的年轻人缚住了手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疯狂地朝着菟丝子精扔石块,他内心无比绝望,目眦欲裂地盯着这群几近疯魔的人。 他第一次发出了撕心裂肺地哀嚎,连一只妖怪都要比他们有情有义,人的欲望究竟哪里是尽头?人心究竟如何黑暗可怖? 菟丝子精被石块砸得没了生息,尖尖的小脑袋上伤痕遍布,触目惊心,绿色的血液流淌了一地,看上去无比地凄惨。 而顾南辞则是被他们绑起来顺着山路一直往上,押到了一处僻静的山崖上。 夜风微凉,卷起他的衣角,他傲然地站在崖边,眼神冰冷地盯着面前这群魔怔之人。 残疾的男子带头在山崖上朝天空跪了下来,他用尽气力,向着漆黑的天幕之中大喊道:“仙人!罪人已被我们拿下,献与仙人,还望仙人显灵,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其余的人跟着跪拜下去:“求仙人显灵,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连绵不绝的落泽山脉中回荡着他们的呐喊声,慷慨激昂,振奋人心! 良久没有得到回应,带头的残疾男子蒋雄眼神中透出一丝阴狠之色。 他自出生起便双手残疾,永远长着一双婴孩般大小的手臂,无法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受尽了嘲笑和屈辱,甚至多次想到自尽,了结自己这条破命。 那日从蒋为家中听闻了他家的瞎丫头在这山中得了仙缘,被仙人治好了双眼,他的心中又燃起了一团希望的火焰。 他一定要找到那仙人!让仙人治好他的双手!无论是付出如何代价,他甚至不惜将自己刚出生的弟弟都献了出去! 他跟随着众人跋山涉水,连续十数日不停地奔波在这落泽山中,可是却被这可恶的家伙得罪了仙人,令仙人寒心离去!他的希望又一次破灭了! 蒋雄胸中怒火中烧,阴狠地看着依旧面无表情站在崖边的顾南辞。 为何已经到了这种境地,那个少年的眼神却依旧毫无波澜,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他们! 若不是因为他开罪了仙人,自己早就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他真是,该死啊! 蒋雄大吼着朝顾南辞冲去,伸出两只残疾的小手,使出自己的全力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后面是万丈悬崖,他落下去必死无疑! 去死吧!与妖怪为伍之人! 去死吧!令仙人寒心的罪人! 去死吧!我看你到死是否还依旧如此冷静! 顾南辞被蒋雄推下了悬崖,在不断下坠的万丈深渊中决然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这便是他的结局了吧。 只是无端连累了菟丝子精身死,让他心中充满了愧疚,他甚至还未曾问过它的名字。 他又想起那个绝世出尘的少女:朝暮啊,如果有下辈子,我还希望能够遇见你。 漆黑的山头之上,一名玄衣男子神情冷漠地看着坠崖而下的顾南辞,又看了一眼远处天边急速飘来的云朵,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天界帝尊之女么?你的劫难,要开启了。” 第13章 顾南辞身陨万丈悬崖,朝暮怒杀一众凡人 朝暮回到了天界,将毛球往窝里一扔,自己顺势倒在了床榻上。 被褥柔软,还带着芳香,盈盈地钻进她的鼻子里。 与顾南辞那张又硬又破的木床相比,果然还是自个儿的床来得舒服。 一旁的毛球趴在自己的小窝里,四肢舒展,打了个哈欠,蜷缩成一团,沉沉地睡了过去。 它这些时日全都在落泽山中抓兔子,不过仍旧一只都没抓住,又气又累。 朝暮将头埋在头枕之内,紧闭着双眼,喘着粗气,回想起顾南辞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我不离开,应该离开的是你。” “对,就因为你治好了她的眼睛。” 心中没由来地窜出一股无名之火。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凭什么对她的行为指指点点? 她不过见不得众生疾苦,心生了怜惜之情而已,他竟然毫不留情面地说自己做错了! 真是个可恶的凡人! 朝暮用被褥蒙住全身,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才幽幽醒转过来。 恍惚之中听到殿外有人似乎在喊她的名字。 朝暮揉着朦胧的睡眼起身打开门,看见来人是父尊的贴身天官漠留。 漠留站在朝暮殿外喊了她许久,才见她出来。 看着朝暮一副似醒未醒的模样,轻笑着摇了摇头:“朝暮,帝尊要见你。” 天界中所有的人都直呼朝暮的名字,大家都在等着她渡劫成为战神后被帝尊赐予封号。 朝暮闻言对漠留点点头,身形一闪来到了后卿的寝宫内。 后卿正驻足在阡岑的画像前,身姿挺拔,背影看上去却格外地哀伤。 等朝暮来了之后,他才转过身,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你最近去了何处?几日不见踪影?” “父尊,儿臣近日下了凡间,已通过了玄雷火海之劫。”朝暮与后卿对面而立,不卑不亢道,“只是那命劫尚未开启,眼下还毫无头绪。” 后卿眼中透出一丝精光,探察了一番朝暮的仙体后,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带了几分歉意道:“儿啊,是父尊疏忽了,你,不会怪我吧?” 朝暮轻轻摇摇头,没有吭声。 “五转圣兽已出世,你须得好好培养,将来能助你。”后卿上前两步,伸手轻抚朝暮的头,长叹了一声,“你先回去歇息吧,我想再陪陪你母亲。” 朝暮抬眼看着墙上的画像,画上的母亲阡岑一袭青衣,执剑而立,眉目英气,带着三分笑意,美得不可方物。 离开了后卿的寝殿,朝暮又在天界中唯一一处花园中闲逛了一会儿,花园里豢养的灵花正开得娇艳,五颜六色,姹紫嫣红,花瓣上环绕着缕缕清气。 天界之花自是凡间不可比拟,皆孕育着厚重的灵气,欣然而生。 朝暮用手拂过一丛鲜花,噘着嘴小声嘀咕:“不知道那个傻子是不是已经成功在山上栽种下了花草。” 天界一日,俗世一月,她已经回来了两日,算下来下面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 不知不觉来到了司命的居所,司命乃是掌管凡人命格的仙人。 他有一面命镜,上面可以看见凡人的一生。 朝暮与司命还算是交好,以往也曾在命镜中观看过那些凡人的生活,当即心念一动,溜了进去。 司命此刻并不在家中,朝暮来到了命镜前,运起灵力,心中默想着顾南辞的名字和样貌。 命镜被唤醒,柔光一闪,显示出了自朝暮离开后,顾南辞独自生活的日子。 她看到他依旧孤身一人在山中种树种花,无聊的时候就去找菟丝子精聊天解闷,也看到落泽山来了一大群凡人在山中搜寻,最后跪拜在他的木屋前,高呼仙人救命。 她不禁觉得好笑,凡人果真如此向往仙人么? 可是接下来的画面,却令她的表情僵硬在脸上,她看到那群人献祭出了婴孩的尸体,也看到那群人陷入疯狂,拿石头砸死了菟丝子精。 而顾南辞更是被他们蜂拥而上,五花大绑,嘴里叫嚣着他是罪人,正缓缓往山顶送去。 朝暮胸中气闷,当即捂住心口后退了两步。 真是一群是非不分的可恶之人! 她急忙唤来一朵云,大步踏了上去,朝着落泽山的方向拼尽全力赶去。 可是当她赶到的时候,顾南辞已坠入了万丈悬崖,身体冰冷地躺在了崖下,失去了生机。 “喂,不要开玩笑了。”朝暮顾不得自己双手沾满了他的血,不停地向顾南辞的身体注入灵力,可是他依旧毫无反应。 “这一点都不好笑,我错了,你能不能醒过来?” 她轻抚上他苍白的脸庞,留下一道道血痕。 少年双目紧闭,终是没有再醒过来,如往常一般柔声唤她。 他才刚死,灵魂必定还在这附近!只要将他魂魄收回,再用灵力强行封在体内,他就可以活过来,甚至可以过完这一生! 朝暮慌忙抬起头,一滴不可察觉的清泪自她眼角流出。 她赶紧将自己的灵气四放,查探着顾南辞的魂魄所在。 厚重的灵气自朝暮体中窜出,迅速向四面八方侵袭而去,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没有,怎么会没有?”朝暮颓然地跌坐在顾南辞身侧,她灵气外泄,探了落泽山方圆整整五十里,竟然没有寻到他的魂魄。 崖上传来一阵颤抖惊呼声:“仙人!是仙人!” 蒋雄看到了远处的天边一缕金色的光芒直冲落泽山而来,又落到了崖下。 他跌跌撞撞地冲到了悬崖之上,趴在崖边,看着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由于太过激动,一时之间竟无法发出声音,直到看到崖底窜出来一缕缕的金光四散而去,这才发出了那句颤抖的惊呼声。 那群人听到蒋雄的喊声,蜂拥而上团团围到了崖边上,高声呼喊:“仙人降世了!罪恶得到了惩罚!仙人来救我们了!” 朝暮抬起头,冷冷地看上崖顶之处。 那群人,是他们害死了顾南辞,他们真是该死! 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朝暮自崖底缓缓升起,落在了他们面前。 她的双手沾满了鲜血,表情却平淡得可怕。 “仙人!”众人跪拜,匍匐在地,“求仙人开恩,救救我们!” 朝暮看着面前跪倒的众人,霎时之间眼中杀意凛然。 她掌中运起灵力,用力一挥,崖上的所有人被一股无形的气劲高高抛了出去,在一众凡人惊恐的目光之中,他们纷纷坠崖而下。 万丈悬崖惊闻阵阵绝望的惨叫,伴随着跌落崖底的闷响声,许久之后落泽山才又恢复了宁静。 司命匆匆赶来,就看到朝暮已将那群凡人全都击落到了崖底,一双桃花眼中满是骇然之色,一瞬间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方才与司星下完棋刚回了自己居所,看到命镜被人打开了,里面显现出朝暮灵力外放到处搜寻一个凡人的魂魄。而她的身上杀意弥漫,他不敢停留,马不停蹄地从天界赶来,就看到这惊恐的一幕。 “朝暮。”司命颤抖着开口,他感觉自己似乎摊上了事,若是帝尊追究下来,也定会治他个看管命镜不严之罪。 朝暮闻声转过头,看见司命立在不远处的云头上,仿佛看见了救星,一把扯着他落到了崖底,指着顾南辞的尸体急声道:“救他!” 司命皱着眉环顾了一圈崖底,四周都是凡人的尸体,个个瞪大了双眼死不瞑目,还有不少人被崖边的碎石割成了尸块,殷红的鲜血潺潺流出,汇集成了一条血河,惨不忍睹。 他上前探了一番顾南辞的尸体后,幻出寻魄盘开始寻找顾南辞的魂魄。 寻魄盘的指针飞速转动着,最后停在了冥字一处。 司命叹了口气,对着朝暮摇摇头:“他已经入了轮回了。” “入了轮回?”朝暮扯着司命的衣角不可置信地问道,“为什么,会这么快?” 司命大手一挥,一本厚重的命薄泛着微光凌空而现,顿在他身前。 他取了顾南辞的一滴血液,命薄上柔光一闪而过,之后便毫无反应。 “这是什么意思?”朝暮似乎察觉出了不对劲,语气冷了几分。 “他,这个人,不在我的命薄之上,他的命,是天定的,不属于我。”司命扶额,“不过我可以探得出来,他的命格,生生世世都会惨遭横死,无一善终,他越是在俗世之中表现得出色,越是会加快死亡。” “可是这一世,他不是已经躲到这深山之中了么?”朝暮之前听顾南辞同她讲过,自己命格之事,所以才会选择在这落泽山中孤独而居。 司命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朝暮一眼:“因为你,介入了他的生活。若是只在这落泽山中一人而居,应当会活过一定的年岁,只因为你是天界之人,无端进入了他的生命之中,影响了他的命格,所以。。。” 司命没再继续说下去,朝暮却已经知晓了他要说的话,原来一切罪魁祸首,是我么?是我害的你不能平淡地渡过此生,在此横死。 第14章 苦寒之域五十年,凡尘幽幽千载过 朝暮跟着司命回了天界,主动到了后卿的宫殿请罪,告诉他自己在凡间造下了杀孽,帝尊后卿震怒,罚朝暮在苦寒之域受刑一百年。 司命为朝暮求情,说是那些凡人胡乱杀生,朝暮一时气不过,才出手将他们扼杀,然而后卿却铁了心,要朝暮去苦寒之域受刑,不过刑期减为了五十年。 苦寒之域在天界极北之处,周围自成结界,包裹着一片冰天雪地。 积雪终年不化,其中乌障之气丛生,更有不畏严寒的巨兽出没。 那些巨兽身形庞大,皮糙肉厚,四肢粗壮有力,战力惊人,多数天界之人也在此撑不下去。 朝暮在苦寒之域中日日都与那些巨兽作战。 她身形诡异,法力高强,打得那些巨兽连连败退。 可等到第二日,那些巨兽又像商量好了一般,对她群起而攻之,丝毫不长记性。 渐渐地,她看出些门道,这些巨兽似乎是受了命令,在此磨炼她的战力。 于是她也不做保留,用尽全力与它们战到了一处,等到那些巨兽都被她打趴下后,朝暮也筋疲力竭地躺在雪地上,双眼放空失神地望着头顶的一片雪白。 已在苦寒之域待了四十多年了,后卿不曾来看过她一次,但是她知道,这些巨兽都是受了后卿的命令,日日苦缠着她要战。 “还有五年,便可以出去了。”朝暮闭上双眼感慨道,自己这段时间进步神速,以往的修炼缺乏实战的经验,如今与这些巨兽们作战,倒是将她的经验提升了不少,境界也在不断地提升。 本就天生仙骨,如今在这冰寒之中,经络和骨骼都全部得到了淬炼,父尊也是怕她没办法成功渡过命劫,才会将她困在这苦寒之域。 如今她已有足够的能力,只待那命劫的开启,便可炼成拟神之体,无限趋近于神族的体质。 朝暮正思索着,那些巨兽又突然爬起来,朝着天空不停地嚎叫着,似乎在对她说:我们休息好了,你咧?再战啊! 朝暮又苦哈哈地爬了起来,再次与那群巨兽战在一处。 离开苦寒之域的这天,朝暮回头看见那群巨兽似乎在掉眼泪,它们这漫长的一生都在这苦寒之域中度过,好不容易来了一个人可以日日与它们相处,转眼她就要离开了,心中自然十分不舍。 朝暮冲着它们挥手告别,对着它们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巨兽们突然又发狂朝她冲过来,吓得朝暮赶紧转身离开了结界。 总是要在她心头留下些念想的吧,巨兽们止住了脚步,望着那个消失的身影,围在了一团,静静地坐在了雪地之中,一动不动地望着朝暮离去的地方。 朝暮来到了后卿的大殿外,跪在了大殿门口,一言不发。 来往的天界众人频频侧目,他们已知晓朝暮在人间大开杀戒之事,也知晓帝尊将朝暮关到了那苦寒之域受刑,暗自感叹帝尊之女不亏为天生仙骨,天界翘楚,从那苦寒之域中也可以全身而退,但只有司命同朝暮一起跪在了殿前,除此之外无一人发声。 而后卿也沉得住气,硬是让朝暮在殿外跪足了五个时辰后,才打开殿门,缓缓走了出来。 看着门口跪着的朝暮和司命二人,后卿长叹一口气,语气威严道:“进来吧。” 朝暮默默地起身,一旁的司命却向她伸出了双手,表情痛苦:“扶,扶我一把。” 帝尊的大殿,是天界议事之处,气势恢宏,四周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但殿内此刻只有后卿和朝暮司命三人,不免显得有些空荡。 “朝暮,你可知错了?”后卿坐在大殿中央,面色毫无波澜。 “父尊,儿臣并未觉得自己有错!”朝暮昂起头,直视着后卿,“儿臣所杀,皆是卑劣之人,他们贪婪,恶毒,留在人间也是祸害!” “你!”后卿一时语塞,神情也开始崩塌,那你当时回来给我请个毛的罪啊,藏着掖着不就过去了么! 司命偷偷地扯了扯朝暮的衣角,示意她赶紧闭嘴,朝暮用力扯回了自己的衣角,站直了身姿,继续说道:“儿臣只承认做错了一件事。” “那便是无端介入了那凡人的生活,害得他惨遭横死。”悬崖下顾南辞冰冷的身躯再一次出现在朝暮的脑海,朝暮感觉自己的心头像被针扎了一般疼痛难忍。 “也罢,让为父来检验检验你在苦寒之域中修炼的成果!” 后卿眼中精光一闪,翻掌对着朝暮凌空击出一道圣光。 朝暮双臂前挡,身前出现一个透明的屏障,将后卿这一击挡下,巨大的气劲将朝暮逼得后退了两步。 “不错。”后卿眼中露出一丝欣慰,“以往你可是接不住我这一掌的。如此,你去历练,我也放心了。” 朝暮听得一头雾水,正想要问个清楚,后卿却摆手示意她离开,只让司命一人留下。 回到了自己的寝殿内,朝暮刚打开门,就看见一团毛球朝着自己凌空飞起冲了过来,朝暮一把将它抱在怀里,却闻那毛球凄凄惨惨地开口哀嚎:“朝暮,你可算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稚嫩的声音里充满哀怨,朝暮十分惊讶,拎着毛球的后脖子举起在自己的眼前:“你,你能说话了?” 毛球挣脱了朝暮的束缚,跳到地上,四肢乱舞,瞪着水汪汪的大眼,一脸地傲娇:“那是,我可是堂堂五转圣兽,五十年还不进入二转之境,那我还混个毛啊!” “是是是,你最厉害!你那么有本事,别天天欺负老子啊!”窗台上那菟丝子精躺在精致的瓷盆里幽幽地开口,语气十分不屑,当初朝暮赶到的时候,顾南辞已经去转世了,她只能救下菟丝子精的魂魄。 山精野怪自有修习法门,灵魂也比凡人强大,只需要借体重生,暂宿于同类之体,便有恢复的那一天。 朝暮从落泽山带回一株菟丝子,将它的魂魄注入其中,想借天界的灵气让它重生,没想到才过了五十年,它便恢复了神志,只是暂时还不能化形。 真好,你还在,只是那个人,怕是已经又经过了上百个轮回了吧,朝暮站在原地失了神。 毛球突然蹿到朝暮的脚边,瞪着大眼充满期盼地看着朝暮:“朝暮,你还没给我取名呢!” 对啊,它都已进入二转之境了,还没给它取个名字。 朝暮将毛球又重新抱起来捧在怀里,摸着它细长地绒毛,开口道:“从今天起,你就叫毛球了。” 毛球:“?”大姐,你敢不敢再随便一点,我多嘴问个毛球啊? 后卿殿中,司命又一次头皮发麻地跪了下去。 之前因为他看管命镜不严,专程来向帝尊请罪,没想到后卿竟然没罚他,只是让他不时地去苦寒之域查看朝暮的近况。 他本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正庆幸着,没想到后卿又让他单独留在殿中,且眼中带着古怪之色,一直打量着他,不知是不是应了人间所说的那句话,叫做秋后算账。 沉默了半晌之后,后卿淡淡地开口:“司命,你掌管命格多久了?” “禀帝尊,臣自升入天界,继任司命之职以来,已快一千年了。”司命脑门冒汗,他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想削了我司命之职? “哦?已经这么久了么?”后卿撇了他一眼后,“你也已经很久,没去凡间历练了吧。” 第15章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一) 天界之人,虽被凡尘奉为高高在上的仙人,可呼风唤雨,术法通神,且寿命较于凡人来说极其漫长,但是他们也会偶尔选择下凡转世历练,历生老病死,尝世间疾苦,感七情六欲,再做到无欲无求回归天界,增长修为。 他们不像朝暮天生仙骨,在成为仙人之前,皆是俗世修炼的凡人,所以真要做到仙人忘情,那几乎也是不可能的。 太上仙人忘情,而并非无情,凡人天生自带七情六欲,在尘世间历经劫难,唯有勘破俗世的羁绊,才能一跃飞升,羽化登仙。 司命不敢答话,只是低下了头,心里不住嘀咕:帝尊这意思,是要我去凡间历练? “准备准备吧,最近带着朝暮,去凡间历练。”后卿神情严肃,不怒自威。 “啊?”司命茫然地抬起头,“朝暮她天生仙骨,不用下凡尘历练吧?” “我说,让你带朝暮,去凡间历练。”后卿重复了一遍,语气又加重了几分。 “臣领命!”司命匍匐在地上,对着后卿拜了下去,周身遍布无形的压力,压得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了,这帝尊大人今日是吃错药了? 司命府 朝暮正坐在命镜前,怀中抱着毛球,心情有些忐忑。 “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啊?”毛球不明所以,但是被朝暮紧紧锢在怀里,丝毫动弹不得,“你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时辰了,本圣兽已经要憋得发疯了!” “聒噪!”朝暮伸手打了毛球的脑袋,叹了一口气,我就想来看看,他如今是何模样。 朝暮运起灵力开启了命镜,命镜中柔光一闪,出现了画面。 打开了顾南辞的其中一世。 这一世,顾南辞出生在江南水乡槐南城的一户沈姓人家,他出生在积雪融化的时日,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故而父母给他取名叫做沈暮寒。 沈家家境殷实,族系庞大,纵是在这闻名天下的鱼米之乡,那也是拿得出手的大户人家,所以对子嗣的要求极其严苛,三岁便要让他们入自家的学堂识字。 可是这沈暮寒似乎天生资质愚钝,平常孩子两岁便能清晰地背完一首古诗,而他在五岁的时候,才只能口齿不清地吐出两个字。 尽管沈母心急如焚,天天在他跟前教他说话,可他只会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看着自己的父母,乐呵呵地喊道:爹,娘。 是的,他五岁了,还只会喊爹娘,这不禁让沈家人大翻白眼,无语问苍天,难道是自家做了什么孽,报应到了孩子身上? 沈父沈母带着沈暮寒四处拜访高人,求高人看看孩子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而那些高人探查了沈暮寒体内并无异常,皆是摇摇头,不作言语。 久而久之,他的父母也干脆放弃了,哎,实在不行,那就再生一个吧,这个就只能随他了,真是白瞎了他这副漂亮的脸蛋了。 想当初,沈暮寒两岁之时,那模样叫一个水灵,任谁看了都止不住惊叹一句:此子模样俊秀,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啊! 沈家父母乃至族中长辈都对他寄予厚望,没曾想,这孩子原来是个痴傻之儿。 不久之后,沈暮寒有了一个弟弟,叫做沈暮雨。 沈暮雨天资卓绝,聪慧不凡,一岁时便能识千字,两岁能背上百首古诗,到了三岁,竟能自己作诗了,五岁时更写得一手好字,惊艳四方。 两相比较之下,沈暮寒就仿佛一个白痴,一个废物,一个耻辱。 坊间有传言,说那堂堂槐南城大户沈家之中,出了两个怪才,一个天资卓绝,三岁成诗,另一个天生废物,五岁只喊爹娘,十岁才能磕磕巴巴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真不知这沈家到底是作了孽还是积了福。 这些传言无疑于一根尖刺,插在了每个沈家人的心口上。 族中的长辈坐不住了,对着沈暮寒的父母下了命令,要将沈暮寒送到槐南城北边的寒山寺里去,莫再留在族中碍眼,扰了沈家家风,拂了沈家颜面。 沈母本不愿意,再不济,那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将沈暮寒护在身后拼死不从。 沈父不敢违抗长辈的命令,一狠心,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连夜将沈暮寒驱车送到了寒山寺里,当场给剃度出家了。 等沈母发现后为时已晚,她暗自神伤了好一阵子,可是却一次都未曾去看过寺庙中的沈暮寒。她怕自己接受不了,儿子长大了也是一副痴傻的模样。 而身边的另一个儿子沈暮雨却表现得极为出色。 在二十岁那年,沈暮雨去玉皇城拜考,高中头甲! 消息传回槐南城的时候,整座城镇都沸腾了:二十岁啊,他才二十岁啊!那些拜考高中之人哪一个不是年逾花甲,满头白发!沈暮雨不愧是从小天资过人的绝世天才,这也是他们整个槐南城的骄傲啊! 人群中传出激动的呐喊声,欢呼声,他们欢欣鼓舞,相互簇拥着,迎接他们的骄傲回城。 那天槐南城城门大开,城牧的亲卫们在城门前装扮整齐列为两排恭候着天之骄子进城回家,连那节庆之日才舍得拿出来的礼花也肆意地绽放在高空之上,整座城镇都陷入了一派愉悦的气氛之中。 相比较之下,槐南城北边的孤山上,一片肃静,偶尔几声鸟叫虫鸣,让这里显得凄荒无比。 沈暮寒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在这里的第几个年头了,他自入寺庙出家以来,从没有任何亲人来看望过他,青灯古佛,常伴左右。 他拜了寺庙中的高僧智缘为师。传闻那智缘大师曾得仙人点化,通晓俗世机缘,在沈暮寒入了寺门的第二天,智缘大师伸出右手,在他灵台轻点,便令沈暮寒茅塞顿开,当即对着大师跪拜了下去。 他不再是世人口中的痴呆傻儿,苦心孤诣,参悟禅道,一心向佛。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寒山寺门前一颗百年古木下,常见少年孤独的身影,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显得尤为落寞。 沈暮雨受领皇尊之命,将举家迁往玉皇城,而沈母在即将离开槐南城的时候,终于想起来看望那个被扔在山中十多年的儿子。 第16章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二) 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山路湿滑,十分难行。 沈父面无表情地跟在沈母身后,这次上山,他们只随身带了四个仆从。 沈父放心不下妻子一人上山,只好陪着她一起。其实他的内心深处,也想再最后看一眼那个被他们扔下的儿子。 皇命在身,他们不日就将离开这个生活了大半辈子槐南城。 终于来到了山顶,残破的寒山寺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因为年久失修,寺门十分残旧,摇摇欲坠,一股强风似乎都能将破门席地卷走。 寺门前的古木下有一个年轻的小和尚,正盘腿席地而坐,闭目入定。 “小师傅。”沈母上前开口,眼前的这位小和尚模样出尘不凡,让她心头忍不住一阵惊叹,这世上竟有如此标致的人。 沈暮寒睁开了眼,看向眼前的妇人,她身着华服,浑身贵气,只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他的母亲周若枝。 “小师傅。”沈母又喊了一声,“我来此寻一个人,名字叫做沈暮寒,你可认识他?” 沈暮寒起身,对着她行了个礼:“施主,寒山寺中没有沈暮寒。” 因为他自拜入寺中,便得了法号,名为摒尘。 “小师傅是不是搞错了,他是我的儿子,十五年前被送来寒山寺中。”沈母以为沈暮寒遭遇了什么不测,心急如焚地问道,“你们住持何在?我要去找他!” “住持在寺中礼佛。”沈暮寒丢下这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父则是神情怪异地看着沈暮寒离去的背影,他觉得这个小和尚似乎很没有礼貌,而且言语之中压抑着几分愠气。 沈母跌跌撞撞地推开残破的寺门跑了进去,一直跑到了寺庙最中间的大殿之内,看到了正在礼佛的住持。 “智空大师。”沈母跪在佛前,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来此寻我儿沈暮寒,还望大师为我指明方向。” 智空大师是寒山寺这一代的住持,也是智缘大师的师弟,他已耋耄之年,胡须雪白,却依旧神采奕奕,眼中透出精光,俨然一副高僧姿态。 “施主,缘来缘往皆为空,你既已丢下他,何苦再来扰他清修。”智空大师双手合十,闭目而语。 “是我的错,我没有能力保护他,让他小小年纪便被送到这寒山寺中孤独地长大,我甚至没有勇气来看他一眼。”沈母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我只是想在离开之前再来看看他,此去别离,这一辈子,怕是再也不能相见了,始终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大师,求你,再让我看他一眼吧!” “俗世之念,当断不断必受其难,也罢,如不面对,便无解法。”智空大师睁开眼睛摇了摇头,对着身旁的人说道:“去将摒尘请来吧。” 沈母擦干了眼泪,转过身满脸期待地盯着门口,沈父亦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她的身旁。 他又何尝不想来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呢,只是长辈下了严令,不允许他们私下前来探望,怕他们于心不忍再将沈暮寒接回沈家,败坏沈家的门楣。 此番上山也是周若枝跪在长辈面前整整两日才被允诺的。 一道出尘的身影自殿门缓缓走了进来,沈暮寒对着智空大师行了个礼,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沈父沈母一眼,站到了智空大师的身侧。 “智空大师,我儿呢?”沈母错愕地抬起头望着智空大师。在她的记忆里,沈暮寒还是那个十岁才能磕磕巴巴说出一句完整话来的稚嫩小儿,哪里会想到,智空大师身旁的那个样貌出尘的小和尚,便是她朝思暮想的儿子。 “摒尘,去见过你的父母吧。”智空大师双掌合十,看着沈暮寒说道。 沈暮寒上前两步对着他们行了个礼:“施主,摒尘有礼了。” 沈母瞪大了眼睛,寺门前的那个小和尚,就是她的儿子沈暮寒? 不不不,不可能,她的儿子她知道,一直到十岁都如痴傻儿一般,说不清楚一句完整的话来,哪里会是眼前这个风姿卓绝谈吐不凡的小和尚。 沈父也不相信,看着智空大师,满脸的疑惑。 “摒尘,他们是你俗世中的父母,你缘起于此,应当自行面对,自作取舍。”智空大师留下这句高深莫测的话便带着人离开了大殿。 庄严肃穆的殿中只留下了沈暮寒和他的父母。 “你,你真的是暮寒,是我儿?”良久的沉默之后,沈母率先开口,她一直在沈暮寒的脸上打量,直到在他的右眼眼角下方看到了那颗不太显眼的泪痣,这才确认了沈暮寒的身份,起身将沈暮寒拥在了怀中,痛哭道,“儿啊,娘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 沈父的心中也十分诧异,这个小和尚竟真的是自己的儿子,那个痴痴傻傻的呆儿? 沈暮寒面无波澜淡然地开口:“施主,贫僧如今法号摒尘。” 摒尘,摒尘,摒弃俗世前尘,智缘大师当初也是希望他能做到如此,才会将这个法号赐予他。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们?”沈母紧紧地抱住沈暮寒,“娘想好了,娘不离开了,娘搬来这寒山寺与你同住!” “若枝!”沈父听到她这般胡言乱语,惊呼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沈母冷漠地抬起头看着沈父,满脸的泪痕:“当初我就是信了你们的邪,白白将我儿送到这寒山寺中受苦。沈之岸,如今你也看到了,我的暮寒,他不是痴儿!他才二十五岁,在这阴冷的山中蹉跎了十余年华,我不会跟你离开!我就要在这里陪着他!” “你是不是疯了!”沈父涨红了脸咆哮道,“皇命在身,你敢不从,你是不是要害死我们全家,你连雨儿的命也不顾了么?” 听到沈暮雨的名字,沈母的脸上才有了一丝动容:“要我离开也行,我必须带着暮寒一起下山!” 沈父哑然,他也看到了沈暮寒的变化,心中亦有此番打算,只是贸然行事,不好向族中交代:“你先跟我回去,跟长辈们禀明此事,再做打算吧。” 沈母见他松口,这才放开了一直紧紧抱着的沈暮寒,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儿,在这里等爹娘,我们明天就带你离开这里。” “施主,我在寒山寺长大,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不会离开。”沈暮寒身姿挺拔,语气清冷。 “不!我要带你离开,我要向沈家人证明,我的儿子不是痴傻之人!”沈母忽然捂嘴狂笑,激动地叫嚷起来,“你必须跟我离开,我要告诉他们,他们全都错了!哈哈哈!他们全都做错了!” 沈父大惊,她这是得了癔症了,不敢多做停留,赶紧带着沈母离开了寒山寺,走之前,他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大殿里的那个身影,沈暮寒如谪仙般立在原地,双目紧闭,不染尘埃。 第17章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三) “摒尘,你想下山去?”智缘大师躺在床上,睁开了双眼,紧紧地盯着面前跪着的沈暮寒。他已瘫痪多年,且旧疾缠身时日无多,“你可想好了,这一入世,你便会遭逢劫难,可能还有性命之忧。” 沈暮寒恭敬地跪拜在智缘大师脚边:“摒尘多谢师父多年教导。弟子此番前去,了却旧梦,摒弃前尘,方可实现师父心中所愿,超脱俗世之外,达那豁然之境。” “如此,也好。”智缘大师闭上了双眼,一滴清泪自他的眼角流出,“那你便下山走这一遭吧。” 第二日清晨。 沈父带着一队浩浩荡荡的队伍来接沈暮寒下山。 他昨夜将沈暮寒的情况告知了族中长辈,长跪在厅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什么也不能白白让沈家的骨肉流落在外吧。 而且他如今已与常人无异,甚至气质远超同龄人,沈家长辈这才松口,同意将沈暮寒接回沈家。 沈暮寒离开之前,深深地看了残破的寒山寺一眼,他知道,也许这次离开,他再也回不来了。 当初智缘大师收他为徒,赐予他摒尘的法号时便告诉过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下山,他命格特殊,稍有不慎,便会招来反噬,性命堪忧。 沈暮寒回到了槐南城,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沈家,浩荡的队伍在城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坊间又有传言,说那沈家的痴傻之儿被送往城北孤山上的寒山寺内将养多年,竟被寺里的得道高僧治好了痴傻,如今气质超凡脱俗,谈吐温润大方,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风范。 与那沈家的天骄沈暮雨较之也不相上下,世人称沈家的两兄弟为绝世双骄,沈家风头无两,艳压四方。 一时之间,寒山寺里的香客络绎不绝,皆是冲着那得道高僧的名头而来,跪拜在寺门前纷纷请愿,求高僧广结善缘。 然而那些人一一都被住持智空大师拦了下来。 寂静的禅房里,智缘大师双目失神地望着屋顶喃喃自语:“难道摒尘真的无法逃出这所谓的天命么?” 沈暮寒死了! 死在了去往玉皇城的路上! 他与沈母周若枝共乘一辆马车,北下前往玉皇城。 他本打算送沈家人离开槐南城境内便向他们辞行,这段时日与父母亲人的相处,已了却了他凡尘的牵挂。 途中路过一个山谷,天色突暗,漫天狂沙席卷而来,狂风夹带着山谷上的碎石款款而落,砸在了车队的四周,马匹受惊,发出阵阵长嘶,止步不前。 遥远的天际上忽起一道数百米的惊雷,直直劈在了山头之上,将那山顶的巨石劈成两半,其中一块巨石顺着山崖坠落下来。 沈暮寒似有感应一般,用尽全力将身旁的沈母推出了马车之外,伴随着沈母撕心裂肺地呼喊,那巨石将沈暮寒乘坐的马车碾成了灰烬,鲜红的血,混着尘埃止不住地流淌了一地,一道微弱的光芒从巨石底下飞出,直入云海消失不见。 不远处的山峰之上,智空大师轻轻摇了摇头,天命,终不可违。他受师兄智缘所托,来这里送摒尘最后一程。 沈家人乱作一团,想要将那巨石移开,无奈集合了所有的人力,终不能将那巨石移动半分,沈母绝望地瘫坐在巨石前,将那流出的血水混着泥土往自己怀中堆放,嘴里不住地说道:“儿啊别怕,娘在。” 智空大师信步走到了那巨石前,用手轻轻一推,那巨石便滚到了一旁。 沈暮寒血肉模糊,死无全尸,让沈家上上下下面露骇然。 智空大师掌中红光乍现,就地将沈暮寒的尸身焚化,并将他骨灰装入了净瓶之中,准备带往寒山寺安葬。 沈母拉着智空大师的衣角,眼神空洞,喃喃地问道:“要是,我不带他离开就好了,就让他一辈子待在寒山寺中,清苦一点也没关系,只要他还好好活着便好了,我不知道会这样,是我害了他。” “施主,贫僧说过了,缘来缘往皆为空。这是天命,天命不可违,请施主好自为之。” 智空大师说完便离开了,漫天的风沙也渐渐停息消散,徒留山谷中一片狼藉。 消息传回槐南城的时候,人们震惊之余,又窃窃私语道:“那沈家双骄绝世出尘,怕是招来了天妒,引起了老天爷的不满,这才降下了惩罚,沈家,还是太张扬了啊!” 朝暮眼中眸光闪动,她又看完了顾南辞的一生,如鲠在喉,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帮他摆脱这凄惨可笑的命运? 她不敢再擅自闯入他的生活之中,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将会是他人生中的一个变数,稍有不慎,便会让他万劫不复。 “朝暮,你又在干什么?” 司命自后卿殿中回府的时候就看到朝暮坐在命镜前,且面上的表情看上去十分不善,心中一惊,赶紧上前关了命镜,再来一次,他的心脏可承受不住了。 “没什么。”朝暮站起身来,恢复了淡漠的神情:“我不会再擅自插手他的命数,你放心好了。” “诶,你别走啊,我还有事跟你说呢!” 司命伸出手,对着朝暮呼唤道,无奈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真是父女两一个德性,都不听别人说话的么?”司命噘着嘴嘟囔道,耳边炸起一道响雷,他随即双手作揖求饶道,“臣有罪!擅自非议帝尊,请帝尊恕罪!” 一连好些日子,朝暮都没能忍住自己心中的躁动,偷偷跑到司命府中在命镜前观望。 看着顾南辞一次又一次地入轮回,重复着自己的宿命。 每一世顾南辞的惨死,朝暮都会紧紧地闭上眼睛,不敢去看,但是内心又仿佛上瘾了一般,想要窥探他的生活,看他在凡尘俗世之中变换着不同的角色,体验同样凄苦的人生。 这天,朝暮刚出门,就看到了站在她寝殿外的后卿,负着手面带愠气怒视着她。 “父尊。”朝暮轻唤一声,低下头去,手不停地搓着自己的衣角,就像是做了错事被阿爹逮住的孩子。 “我没时间管你,你倒是越发地放肆了。”后卿的语气威严,听不出喜怒,“既然如此向往凡尘,那你便准备准备,下凡转生去历练一番吧。” 朝暮错愕地抬起头,怀疑自己听错了:“父尊?您让我下凡尘历练?” 她天生自带仙骨,根本不需要像其他天界之人一般去往凡尘历练来增长修为,她唯一的劫难,就是那还未开启的命劫而已。 “我说,让你准备准备,下凡去历练!”后卿又重复了一次,语气中透出一丝无奈,“怎么我说话那么不好使,还让你们一遍遍来确认?” 司命正站在司星府外,准备将命薄交付给司星仙君,他突然感到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忍不住吐槽道:“哪里来的小人,又在讲我司命仙君的坏话!” 第18章 清羽二绝,双双飞升 “师兄!”一走进司星府,司命老远地就瞧见了负手而立的司星仙君楚莫言,他身形修长,看上去却有些单薄。 司星仙君掌管着天界上空的浩瀚星辰。 星辰中有仙人的气运,若凡尘之人有仙缘,司星便会为其点亮一颗星,星光越强盛,表示仙缘越厚重,越有可能得道飞升,反之,若星光黯淡,则表示仙缘惨薄,无缘成仙,只能沦为人间的一个修道者而已。 司星转过身,他的五官棱角分明,俊秀之中又带着刚毅。 他瞥了一眼司命手中抱着的事物,蹙眉道:“你抱着命薄来我府中干什么?” “这不是帝尊让我准备准备,下凡历练一番嘛,我还想请你帮我看管命薄呢!”司命将命薄放到了身旁的石台上,喘着粗气道,“也不知帝尊是不是吃错药了,他竟然让我带着朝暮一同前去。” “哦?”司星闻言挑起了眉毛,“朝暮她天生仙骨,不需要下凡尘历练吧。” “可不是么?”司命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继续吐槽,“我也是那么说的,可是帝尊也不说缘由,就用威压强迫我,吓得我都要喘不过气了。” “那你们准备何时动身?”司星似乎对朝暮下凡历练一事十分感兴趣,这引起了司命的警觉。 “你不是向来对朝暮的事情不感兴趣么?怎么一听她也要下凡历练,兴致这么高?” 司星想了想,又换了个说法。 “你准备何时动身?” “应该就在十五日后吧。”司命收回了自己询问的目光,这才幽幽开口道,“师兄,这段时间,我的命薄可就拜托给你了啊。” 司命仙君李莫凡和司星仙君楚莫言,在升入天界之前,都是凡间清羽山的修道者,为同门的师兄弟,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后来二人更是一前一后飞升天界成为仙人,成为后世广为流传的一段佳话。 仙人飞升千百年难得一见,可这清羽山中竟同时出了两个绝世的修道天才,双双飞升,更被后世奉为清羽二绝。 这也让清羽山声名大振,吸引着无数人上山求仙问道,无奈山中设有结界,阻挡着一批又一批没有仙缘的凡人。 李莫凡刚被清羽道人捡上山的时候只有五岁。 恰逢连年天旱,粮食颗粒无收,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沦为难民,而李莫凡也在逃荒的路上同父母走散,被下山的清羽道人救下。 清羽道人见李莫凡天资聪慧,根骨奇佳,是个修道的好苗子,便将其带回了清羽山,收入了门中,成为了他最小的弟子,并为他改名莫凡。 初入清羽山的时候,李莫凡对山中的所见所闻都感到十分地好奇,他看到有人在山中御剑而行,也见到有人一掌凌空劈开了巨石,内心一阵惊呼,难道自己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清羽道人有一弟子,名为楚莫言,比李莫凡大三岁。 他性子沉稳,模样俊俏,八岁就入了太平之境,可御剑而行,是俗世中百年一见的修道天才,甚得清羽真人欢心。 于是清羽真人便让楚莫言带着刚入门的李莫凡一起修炼,为他修筑根基。 但小儿心性的李莫凡哪里对修仙问道感兴趣,每日就只跟在楚莫言的屁股后面,师兄长,师兄短,甜甜地叫着。 还经常趁着楚莫言不注意,偷偷溜到后山抓蛐蛐,如获至宝般捧到楚莫言的跟前炫耀,一门心思全花在了无用之地。 入门五年,才堪堪入了初平之境,修为丝毫不见涨,倒是把清羽山方圆十几里的虫鱼鸟兽得罪了个干净。 这可把楚莫言气得不行,我堂堂清羽山修道天才,亲自带着你修炼,你修了五年,就只会抓蛐蛐掏鸟蛋? 于是楚莫言跪在清羽道人面前请罪,说自己能力不足,带不了这个师弟,请师傅责罚。 清羽道人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看着入门五年修为丝毫不见长的李莫凡,陷入了沉思。 他不会看错的,李莫凡天生根骨奇佳,是个有仙缘之人,只是他的心思不在这修道之路罢了,但也不能埋没了这棵好苗子。 于是他派了另一个弟子带着李莫凡修炼,若还是不行,那他这把老骨头就亲自上了。 他已期颐之年,但仙缘惨薄,修为止步太虚之境,此生注定无缘仙道,若是能在有生之年亲眼见到仙人飞升,也算是无憾了。 楚莫言身旁没有了那个跟屁虫之后,一心扑在了修道之路上。 他自出生之日起,便常有人说他有仙缘,若是能求得大道,假以时日必将飞升天界,成为仙人,所以他三岁便被父母送来了这清羽山中开始了自己的修道之路。 没有了楚莫言带着的李莫凡就像是受到了刺激灵台顿悟,开始苦心钻研修道法门来,没过多长时间修为就精进了不少,甚至超过了很多比他早入门的弟子。 清羽道人则是一脸欣慰地捋着自己的胡须,感叹道自己果然慧眼独到。 但李莫凡的这些变化看在楚莫言的眼里就是另一番景象了,他忍不住大翻白眼,感情我带着你的那几年,你小子是在玩儿我呢? 二人就仿佛较上劲了一般,将清羽山的修道之术啃了个干净。 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修为便到达了太虚之境,甚至比肩清羽山的山主清羽道人,在修道界内一时声名大盛。 修道者们纷纷传言,此二子中必出一才将飞升天界,甚至好多人在暗中设下了赌盘,看看最终是那天子骄子楚莫言得道,还是厚积薄发的李莫凡飞升。 又过了五年,在一个寂静的夜晚,清羽山上突然发出响彻云霄的轰鸣声,那声音似呐喊,又似梵吟,经久不衰,整座清羽山都在微微地颤抖着,吵醒了每一个入梦之人。 清羽道人蓦地睁开双眼,身躯止不住地抖动着,连声音都在发颤:“飞升了,飞升了!有人飞升了!” 所有人都跑到山头上观望,巨大漆黑的天幕之上,突现五色霞光流转,变化莫测,而在那霞光之中,一道出尘的身影正缓缓朝着天空飞去。 “是,是楚莫言!楚师兄!”有人看清楚了那道身影,惊呼道。 “楚师兄他飞升了!他得道了!” “我赢了!哈哈!我赢了!”有人振臂高呼。 清羽道人缓缓抬手稳住了局面,带领着众人跪拜了下去:“仙人得道,福泽苍生!” 一处偏僻的山峰上,李莫凡则是挑眉注视着那个缓缓飞升的身影,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熠熠生辉,嘴边勾起一道似有若无的笑意:“师兄,你甩不掉我的!” 又过了一月,仍旧是那寂静的深夜,清羽山再次响起了嗡鸣声,这一下,所有的人都不淡定了:又来? 他们再次一齐跑到山头上齐齐观望,就见李莫言衣袂飘飘,正缓缓地自一悬崖边升起,直飞入那霞光之中。 “天哪!我看到了什么?李师弟他也飞升了?”一名年过古稀的老师兄不可置信地看着天空,喃喃道,他胡须雪白,入这清羽山也已经六十多年了,才刚踏入太净之境,之前楚莫言飞升的时候便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如今又出了个李莫凡,他感觉到自己的内心瞬间又燃起了希望,难道有生之年,我小老儿,还有机会可以求得大道么? “那我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有人小声嘀咕。 清羽真人这次没有去山头,他盘腿坐在了蒲团之上,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一代修道大家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培养出了两个得道飞升的仙人,他的人生圆满无憾了。 第19章 落尘诉命劫,朝暮下凡尘 司命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感到身边出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涔涔地汗水自他额头滑落。 他猛地睁开眼,就对上了帝尊后卿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吓得他一个趔趄从床上滚下来,跪了下去。 “帝尊,你?”司命跪在后卿跟前低下了头,心里却没忍住泛起了嘀咕:你这大半夜不睡觉,跑我屋里来干什么?还看着我睡觉,你变态的么? “那个凡人,是怎么回事?” 后卿坐在司命的床前,眼中藏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司命在脑海中回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顾南辞的事情,只好如实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禀告给他,后卿则是越听越眉头紧皱,一副便秘的表情。 “你说他的命是天定的?” 后卿沉默了半晌才开口。 司命敛了神色,难得严肃地匍下身:“帝尊,他命格特异,不是我定下的,更不是天定的。” 后卿眯起了眼睛:“你确定?” “确定,那个凡人,要在这世间轮回万世,受尽苦难,体验世间的疾苦和悲痛。” 司命自然不会信口胡诌,他掌管凡人命格,就算顾南辞不在他的掌控之内,可眼下他只是个在世间轮回的凡人而已,他还是能探得出来两分的。 “这话,你没有同朝暮讲过吧?”后卿语气威严,司命感觉自己周遭的空气凉了几分。 “没有,当时她为了那个凡人大开杀戒,我还怕她一气之下连我也杀了。” 司命又想起那个时候身上全是肃杀之意的朝暮,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我看得出来她很想为那个凡人更改命格,可是这诡异的命格是万万碰不得的,我自然也就没告诉她。” “很好,藏在心里吧。”后卿站起身后对着司命勾了勾手,“你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司命觉得这一切可能是自己做的一场梦,最近天天被帝尊威压,竟连做梦也不肯放过他。 稀里糊涂地跟着后卿就来到了转生池附近,他一脸迷茫地看着面色古怪的帝尊后卿,直到后卿朝他屁股猛踢了一脚,将他踹下了转生池内,才听到后卿幽幽地声音自上方传来:“司命啊,你先下去替朝暮探探路,回来我不会亏待你的。” 司命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朝着上方发出了一声怒吼:“后卿老儿,你竟然阴我!” 人间离都城内,方家大宅,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夜的寂静。 司命最近不见了踪影,司命府被后卿用灵力锁住,朝暮自然而然就没办法再偷溜进去查看命镜。 于是她便待在寝宫内,安排着毛球和菟丝子精接下来的生活。 毛球正从外面的花园里叼来一朵灵花在菟丝子精面前炫耀。 朝暮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要到凡尘历练,这段时间,你们别乱跑也别惹事。” 天界之中暗流涌动,她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也不知父尊这次为何执意要让她下界历练。 毛球仰着脑袋,一脸无畏:我堂堂五转圣兽,还要看谁的脸色行事不成? “朝暮你尽管放心去好了,我会看好家的,一个蚊子也别想溜进来!” 窗台上的菟丝子精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作声响。 它心里是十分憧憬朝暮带着它一同下凡的,它在这里妖生路不熟,这天界之中又处处威严,它向来洒脱惯了,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不过它没开口,眼神哀怨地盯着九天之上的一片彩霞,内心无比惆怅。 半月时间转瞬即逝,很快便来到了朝暮下凡这天。 朝暮并不知道司命也会同她一起,她只当他出门办事去了。 偌大空荡的转生池旁,只有帝尊后卿带着毛球,站在了朝暮的另一侧,略显孤寂。 “时间差不多了,你下去吧。” 后卿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紧握着双拳,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朝暮只当是自己从未下界历练过,父尊不舍罢了。 可在毛球眼里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朝暮是下凡历练,又不是今日嫁人,这帝尊怎么惆怅得像个戏文里嫁闺女的老父亲? 朝暮见他这般姿态,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父尊此番让儿臣下界,主要历练哪般?” “你天生性子清冷,不为凡尘情欲所扰,此番下界,便是要去领略世俗百态,观人间沧桑,再悟天道。”后卿咳嗽了一声,拾掇好自己的状态,不动声色地说道,“快去吧,早去,早些回来。” 朝暮点点头,飞身入了转生池内。 转生池深处的池水能涤荡仙人的灵魂,消除天界的记忆,不染凡尘心无旁骛地入人间转生。 水面泛起一丝涟漪,后卿面无表情地看着一池清水,思绪飘回了五十年前,朝暮刚从凡间历完玄雷和火海之劫的时候。 “岑儿。”后卿对着魂灯叹息,魂灯之中青光明灭,乃是他耗费了大量时间和修为积聚的几缕阡岑的仙魂。 “朝暮她已历完玄雷火海之劫,那命劫随时会开启,不知她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应对。”后卿又长叹一声,对着魂灯自言自语,“你自离去,也有一千年了,我们的女儿,她成长得很好,她将来也会跟你一样,是这个天界之中,最耀眼的存在。终有一天,我一定会聚齐你的仙魂,让你重回于世。” “早就听闻天界帝尊后卿痴情于战神阡岑,今日一见,果然传言非虚。” 大殿之上忽然出现一道清冷的声音。 后卿心中一凛,看向眼前的玄衣的男子,他不知是何时藏身于殿中,自己竟丝毫没有发现。 “你是,神族之人。”后卿不可置信地挑了挑眉,那玄衣男子的身上隐隐透出的气息,与他的妻子阡岑气息相近,阡岑是半神之体,他对神族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男子负手而立,嘴角勾起一抹笑:“吾名落尘,帝尊不必介怀我是何人,我来此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告知你朝暮的命劫如何开启。” “展开说说。”后卿来了几分兴致,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 “她天生仙骨,皆是因为身怀神族的血脉。神爱世人,也渴求世人之爱。神道并非你们天界所修无情之道,她的命劫唯情劫尔。” “若要开启命劫,需要她下凡尘历练,体验俗世情感,同时勘破天道和神道,方能铸就你们口中的拟神之体,比肩神族。” 落尘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我知帝尊心中对此事有诸多疑惑,但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昆仑地脉下的那些异动相信你也早就有所察觉,这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后卿皱着眉沉思了片刻后,才缓缓开了口:“不知朝暮的情劫长何种模样?” 落尘:“???” 第20章 菟丝子精仙力化形,开启人间修仙问道 “你所说之事,我会考虑。”后卿神色恢复如常,内心却是一股止不住地哀伤,我的朝暮,她才一千岁,她还是个孩子,养了一千年的小白菜,终究还是难逃毒手么? “时日无多,还望帝尊早做打算。”落尘转身想要离去,又收回了脚步,理了理自己的衣角褶皱,站直了身形望向后卿。 “不知帝尊觉得,我这副样貌如何?” 后卿闻言,眯起眼睛打量着他,落尘一袭玄色的长衫,身材颀长,容貌出尘,剑眉凤目,鼻正唇薄,右眼角处有一颗淡淡的泪痣。 “有人来了。帝尊,我先告辞了。”落尘嘴角含笑,身影渐渐消失在大殿之中。 “父尊,儿臣前来请罪。”朝暮推开殿门,跪在殿内,却挺直了腰身,丝毫没有请罪的模样,反而周身带着淡淡的肃杀之气。 “你又干了什么?”后卿揉了揉眉心,看着一同跪着的司命问道。 “司命,你来说说。” “禀,禀帝尊。”司命颤颤巍巍地开口道,“朝暮她在凡间造了杀孽。” “什么?”后卿闻言瞪大了双眼,转头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朝暮。 “因何故?” “那群凡人滥杀无辜,戕害婴儿和无辜之人,朝暮一时气不过,将他们都打入悬崖下了。”司命匐下身去,身子又抖上了一抖,“臣有罪,臣看管命镜不严,还望帝尊治罪!” “朝暮,司命所言是否属实?” 朝暮撇了后卿一眼,又淡漠地看向了周围:“句句属实。” “你!”后卿将身前的桌子一拍,那长桌瞬间被他劈为两半,他震怒道,“天界严令禁止在凡间造杀孽,你竟然还大开杀戒,既然如此,你便去那苦寒之域,先待上一百年吧!” “帝尊!”司命闻言又是一颤,那苦寒之域何等恐怖,他曾因为醉酒误事,被帝尊关在那里一个月,天天被一群巨兽追着跑,现在想起来都后背发凉,他竟要让朝暮在那里关一百年,这是要朝暮的命么! 司命张嘴就嚎:“朝暮她虽然有错,但那也是情有可原,那群凡人心思恶毒,胡乱杀生,罪大恶极,实在不可饶恕,还望帝尊开恩!” 后卿向司命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才缓缓开口:“朝暮,既然司命仙君都开金口为你求情了,那便减五十年吧。” 司命:我何时有了这样大的脸面了? 朝暮依旧一言不发,起身就去了苦寒之域。 司命跪在地上,还在回味后卿刚刚那句话。 “司命。”后卿幽然地开口,将他的思绪扯了回来,“果然不愧是天界重臣,你甚得吾心啊!” 司命见他笑得正欢,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帝尊,那命镜之事?” “无妨,不治你的罪,这段时日你便替我去苦寒之域,看着点朝暮吧。”后卿将头靠在椅子上方,闭上双眼,大手一挥,示意司命下去。 司命捶了捶跪麻的膝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大殿。 后卿掌中灵光一现,刚刚被他拍碎了的桌子又恢复了原貌,完好无损地立在了原地。 “儿啊,你还是得先苦修一段时日,莫在凡间被人欺负了去。”后卿目光灼灼,眼神中似有怒火喷涌而出,转头他想起了落尘的身影,无声地叹息了一番后,又喃喃自语: “若真长那样,也不是不可以。” “毛球,朝暮她下界啦?”菟丝子精斜着眼睛看着一脸落寞走回来的毛球。 “不要叫我这个名字,叫我圣兽大人!”毛球龇牙咧嘴地冲着菟丝子精喊道,“且等着吧,趁那帝尊不注意,我指定偷溜下去!” 菟丝子精听到他这般言语,立即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嘴脸,“内个,圣,圣兽大人,下去的时候,劳烦您把我捎上哈!” “你都不会化形,你下去作甚?” 毛球白了它一眼,吐槽道:“你这小小山精野怪,被朝暮捡回这灵气浓郁的天界是你天大的福气了,不知修炼,却只想着贪玩,要是朝暮回来看到你还不会化形,定是要失望了吧!” “老子跟你说个锤子!” 菟丝子精自小长在凡间的深山之中,沾染了那世俗之气,骂起人来毫不留情面:“你那么牛,你去跟帝尊后卿打一架啊,你在老子面前吹嘘你有多厉害有个卵用,你有卵吗,你是公的还是母的?你撒开后腿给老子看看?” 毛球堂堂圣兽,出生天界,哪里听过这些污言秽语,一时之间呆愣在原地,缓了好半晌,才哭唧唧地开口道:“我,我带你下去就是了,你不要再骂我了。” 在朝暮下凡的第二个月,一个深夜,毛球叼着菟丝子精,蹑手蹑脚地来到了转生池边:“哈哈,听说帝尊昨日去那昆仑山了,趁他不在,咱赶紧溜!” “溜啊!冲啊!”菟丝子精也叫嚣道,它困在天界几十年了,心里早就对这个到处死气沉沉的地方厌倦了。 天界哪里有人间好啊!人间有山川大海,春有百花夏有阳,秋有落叶冬有雪,哪里像这个只有昼夜之分的天界,目之所及尽是茫茫一片惨白。 毛球叼着菟丝子精往那转生池纵身一跃,两个小家伙心头对即将开启的美好人间生活无比憧憬。 飞到一半的时候,还未沾到转生池水,毛球又咻地一声往回飞了去,被人揪住了后脖子,提在手中,对上了一丝疑惑的目光。 “帝,帝尊。” 毛球本以为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揪住了它,准备伸出前爪朝他面门用力一击,却没想到来人竟是后卿,吓得它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爪子,怯怯地开口:“您不是去昆仑山了么?” “哦?你这小兽对我的行踪倒是很清楚啊。”后卿意味深长地看着捏在手中的毛球,“怎么,这是准备跳进去转生?你嘴里叼着的是什么?” 菟丝子精早在听到毛球那句帝尊的时候就闭上了眼睛屏住呼吸装死了,此刻听到后卿问起它来,不可查觉地抖上了一抖。 “哟,还会动呢?”后卿伸手将菟丝子精从毛球的嘴里取出来,“是朝暮自凡间带回来那菟丝子精吧,恢复得还不错。” 后卿掌中一道厚重的仙力注入菟丝子精的身上,一道银色的光芒包裹住了它的身躯,菟丝子精瞬间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银光散去后,菟丝子精成功化形,他再也不是尖尖的小脑袋,漆黑的绿豆眼,而是变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娃,圆圆的小脸粉嫩无比,模样精致,灵气十足。 “多谢帝尊!” 菟丝子精惊喜地查看了一番自己的变化之后,对着后卿跪拜了下去,啊,这就是仙人之力么,可比他之前修炼的妖法淳厚得多了。 还未等他回过神,后卿掌中又是一道银光乍现,将他高高抛起送入了转生池内。 只听得后卿声音幽幽传来:“你既留恋凡尘,那便也下去走上一遭吧。” 毛球被后卿牢牢地揪住了脖子动弹不得,看着菟丝子精的身影没入转生池中,逐渐开始抓狂,四肢乱舞:啊!!!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啊!!! 第21章 落泽高人临苏府,要收根骨绝佳徒 离都城内,苏家宅院。 “老爷!夫人她难产了!”接生婆跑到房门前,冲着正在院内来回踱步的苏珩焦急地喊道。 “什么?”苏珩闻言,大步踏回了房间之内。 床榻上,穆念之脸色惨白,长久地嘶吼和下身传来的剧烈疼痛早已让她浑身乏力,汗水涔涔而下,打湿了头枕。 “老爷,快拿个主意吧,是保大还是保小?” 接生婆忙了大半夜,花白的发丝也早已被汗水打湿。 “什么叫保大还是保小?”苏珩瞪大了双眼,“我两个都要!” “老爷!耽误不得了!”接生婆满脸褶皱,神情焦急。 “那胎儿是脚朝下的啊!我接生这么多年,遇到过不少这样的情况,几乎都没有存活下来的,严重的可能一尸两命啊!” 苏珩闻言皱紧了眉头,看着床榻上痛苦得几近昏厥的妻子,右手扶额,试图控制自己颤抖的身子:“尽全力保住夫人!” 接生婆得了命令,又重新关上了房门。 两个圆圆的小黑脑袋一上一下躲在不远处的护栏后朝着父母的房间张望着,他们刚刚也听到了接生婆说的话,此刻两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娘她没事吧?” 苏南星怯怯地开口,他模样粉嫩,小脸圆嘟嘟的,穿着粉色的长裙,看上去像一个水灵的小姑娘。 “没事的,娘会平安的。”苏南哲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安慰道,但自己心里也十分担忧。 突然苏南星右手指着头顶的天空惊呼:“哥哥!你看!那是什么?” 苏南哲循声抬头向天上望去,这一看可不得了,只见头顶的天空之上,突现九色霞光流转,那光芒似乎从九天之上倾斜而下,璀璨夺目,照射在苏家屋檐之上。 “爹!”苏南哲开口对着院中那个不停踱步的背影,“快看天上!” 苏珩正心烦意乱,听到儿子喊他,蓦地抬起头,也看到了头顶的异象,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呢喃道:“这是什么?” 片刻之后,屋内竟传出了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苏珩转头愣住,接生婆急切地开门跑了出来:“老爷,生了!生了!夫人她生了!” 苏珩三步并作两步飞速冲进了房内,看到仆人正将婴儿用襁褓包住抱了起来,床上的穆念之双目紧闭,没有反应,吓得他顿时魂飞魄散,差点瘫软在地上。 “老爷别担心,夫人只是脱力了,将养几日便好了。” 接生婆抱过婴儿交到了苏珩的手中:“恭喜老爷,喜得千金。” 听到穆念之无碍,苏珩这才放心地看向自己怀中皱巴巴的女儿,一脸的惊讶。 “不是说难产了么,她,她是如何生出来的?” “她是刚才自己滑出来的。”接生婆拧紧了眉头,面色有些古怪,“我也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夫人她吉人自有天相啊!” 苏珩松了一口气,看着渐渐沉睡过去的女儿,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女儿啊,他盼了多少年才得来的女儿。 离都苏家,世代书香门第,底蕴深厚,在离都城中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苏珩与夫人穆念之成亲十余年,未曾纳过一个妾室,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十年恩爱如初,引得旁人艳羡。 他们膝下已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苏南哲今年八岁,小儿子苏南星五岁。 当初穆念之怀上苏南星的时候,两人就盼着生一个女儿,凑成一个好字。所准备的襁褓衣物都是粉色黄色之类的,苏珩经常对着还未出生的孩子喃喃自语:“乖女儿,爹给你买了好多好多好看的衣裙,够你穿到十岁了,你快些出来吧!” 结果苏南星生出来的时候夫妻俩双双傻眼,看着皱巴巴的小儿子光溜溜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是个儿子之后,苏珩有些泄气,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所以苏南星出生到现在,都一直穿着粉嫩的衣裙,又被自家娘亲每日梳着发髻,任谁看了也忍不住夸一句:这丫头真俊! 苏珩和穆念之每日对着模样乖巧可爱的苏南星,想要女儿的愿望愈发浓厚,于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二人一拍即合,决定再生一个,若还是儿子,那便是他们命中注定与女儿无缘了。 好在这次,有惊无险,穆念之终于生出了女儿,苏珩仰天长笑:“老天果然还是垂怜我啊!” 苏南哲和苏南星跑到了房门口,看见自家老爹怀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一脸傻笑,都瞪直了双眼。 在他们的记忆里,老爹只有在对着娘亲的时候才会露出如此神色,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珩怀中抱着的婴儿,那就是他们爹娘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妹妹么? “哥,你说我以后是不是不用再穿裙子了?” 苏南星眨巴着大眼,充满希冀地看着哥哥苏南哲,他自出生起就一直穿着粉嫩的衣裙,一直被旁人喊妹妹,让他小小的心灵备受打击。 “弟。”苏南哲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向苏南星,“你认命吧。” 四周的百姓看到了天空中的霞光,围在苏家的大门前议论纷纷。 “天哪那是什么啊,也太美了吧!”一妇人发出了惊叹。 “天有异象,怕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降世了啊!” “你们听说了么,苏家夫人今日临盆啊,看这阵仗,莫不是生出了个仙人来?”另一名妇人低头与其他人讨论起来。 “是啊,那苏夫人年过三十,模样瞧着还跟个少女一般,看来家中是有仙缘哪!” 正说得热闹,苏家门口出现了一名老者,引得众人侧目而视。 只见那老者发须雪白,一袭白衣,不染尘埃,右手持一浮尘,面上容光焕发,一派仙风道骨。 他推开苏家大门,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之中,信步走了进去。 苏家的下人见屋外走来一风姿不凡的老者,赶紧迎了上去,对着他行了个礼:“老先生,请问您找谁?” 如今人间大兴修仙问道之风,离都城里也有很多家族争先恐后将自己小辈送到五百里外的落泽山上去求访仙缘。 传闻那落泽山上曾经住着仙人,后来便有修道者在山上开宗立派,广纳天地间根骨尚佳的幼儿上山修炼。 “找你们家主,有事要议。”老者言简意赅,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下人不敢耽搁,匆匆跑到房内对着依旧傻乐不止的自家老爷附耳而语,苏珩闻言皱了皱眉头,思忖片刻,将女儿交到等候在一旁的奶妈手中,便迎了出去。 苏珩看见那老者姿态卓绝,心中一凛,当即大步向前而去,对着他行了个礼:“不知先生莅临我府中有何要事?” “老朽名为绝崖,来自落泽山,是山中修道之人。今日观天象有异,九色霞光现于此处,特来探寻一番机缘,不知贵府今日是否有特别的事情发生啊?”绝崖摸着胡须直视苏珩,目光灼灼。 “今日倒是无甚特别之事,只是内子为我添得了一女。”苏珩如实告知。 “当真?”绝崖情绪突然就激动起来,发须都在颤抖,“不知苏老爷可否让我探探令媛的根骨?” 苏珩心中感到诧异,迟疑了片刻后,还是让下人去将女儿抱了出来。 绝崖右手食指亮起一道银色的光芒,点在了婴儿的眉心之处,半晌之后,他大喜:“根骨绝佳,根骨绝佳啊!苏老爷,不知老朽可有这个福气,可以收令媛为徒?” 苏珩茫然地抬起头:“啊?” “令媛根骨绝佳,是万中无一的修道天骄啊!” 绝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他见过许多资质平凡的普通人,也见过根骨尚佳的好苗子,唯有这苏家刚出世的婴儿,是他从未见识过的绝佳根骨,若是带回落泽山中培养,假以时日,定能飞升成仙啊! “绝崖前辈。”苏珩皱着眉头开口拒绝,“我并不打算让我的女儿上山求道。我只愿她在尘世中平安顺遂地长大便好,至于仙人,太虚无缥缈了,我们只是普通的凡人而已。” “非也非也。”绝崖抬手制止了他,“凡人一生寥寥数十载,根本无缘窥得天机,若是你亲眼见识过了,你的眼界便不会再局限于此。世道苍茫,个中自有机缘,你虽然此时不应允,但老朽想跟你打个赌,这孩子十岁之前,必定也会踏入修仙问道之路,这是她的宿命。” “若真是她的宿命,那我们苏家也认下了。”苏珩叹了一口气,“只愿眼下她还能在我们夫妻跟前成长便足够了。” 绝崖深深地看了苏珩一眼,摇了摇头,掌中银光大盛,一把巨剑自府外飞来,停在了他的跟前,绝崖踏上巨剑,在苏府一众人惊艳的目光之中绝尘而去,空中飘来他留下的一句话语:“苏家小女,老朽会在落泽山中等你。” 第22章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七年后。 “妹妹。” 苏南星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在妹妹苏南鸢的眼前晃了晃,他已经十二岁了,终于不用再穿粉嫩的裙子,而是换了一袭青色的长衫,玉冠绾发,脸上的稚嫩之色也褪去不少,俨然一副洒脱少年之姿。 七岁的苏南鸢一袭粉色的长裙,梳着一个弯弯的发髻,皮肤雪白,模样粉嫩水灵,正坐在书桌旁专心致志地捧着一本微微泛黄的古书看。 “你又在看这些劳什子的书了。”苏南星挨着苏南鸢在桌前坐下。 苏南鸢合上了古书,双手撑着下巴噘着嘴看向一旁的苏南星,语气甜甜地问道:“二哥,你说仙人是什么样子的啊?” 从她出生到现在曾无数次听到家中的下人议论着当初绝崖上门收徒一事,还有那御剑飞天之术直到今天道来仍然让人惊叹不已。 那些议论之言无疑于在苏南鸢年幼的心里埋下了种子,传说仙人可凌空而立,身怀倾覆天下的法力,寿命极长,广阔天地间,潇洒自如去。 “我怎么会知道?”苏南星将手中的糖葫芦塞到苏南鸢的嘴里,“我今日约了方慕星去后山逮野鸡,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爹爹让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苏南鸢黛眉微蹙,口中含着糖葫芦,哀怨地看了自家二哥一眼。 苏南星这些年可没闲着,经常上山逮野鸡掏鸟蛋,和方慕星去山上将人家地里一园子的菜霍霍了个干净,隔日又在市集上打架掀了人家的摊子,为此这些年没少挨打,可是丝毫都不长记性。 后来谨防他再惹事苏珩就让苏南哲和苏南鸢两兄妹轮流盯着他,苏南哲前两年去隔壁的潇凉城拜师求学去了,所以这盯着苏南星的任务,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苏南鸢的头上。 方慕星比苏南鸢大一岁半,是苏珩的好友方远道的独子。 生来便长得一双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右脸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虽然比苏南星小几岁,但总喜欢跟着他四处瞎混,打遍长街无敌手,被一众孩子称为离都城凤鸣长街上的两个小霸王。 离都城背后,倚靠着一座高山,山顶上有不少的虫鱼鸟兽。 方慕星双手叉腰,仰起头圆嘟嘟的小脸一脸桀骜:“苏南星,你把你妹带上做什么?我们可是上山去逮野鸡的,她若跟着,不会坏了我们好事吧?” “没辙。”苏南星双手一摊,耸耸肩膀,“我爹让她看着我,快走吧,迟些野鸡可就飞跑了。” 苏南鸢乖巧地跟在他俩身后,看着他们一路嬉笑打闹。 没有大人管束,两人撸起袖子脱了鞋袜,赤脚走在上山的小道上。 七月的天气开始逐渐炎热起来,阳光照在地面上微微发烫,晕起一圈圈热气,山道两侧树木成荫,层影斑驳之中,三个小小的身躯正沿着山路缓缓而上。 “萧北笙!昨日是不是你向我爹告状了!” 一道稚嫩的童声在前方的溪边响起,吸引了三人的注意。 苏南鸢远远望去,就看见三个八九岁左右的男孩一脸怒气,正围着另一个男孩大声训斥着什么。 中间的男孩个子比他们高一些,应该就是他们刚刚所喊的萧北笙,他一袭深蓝色的长衫,身子瘦弱,双手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低下头默不作声。 “走走走。”苏南星回头见妹妹愣在原地,不由地催促道,“有什么好看的,我的野鸡还在等我呢!” 苏南鸢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跟上了前面两人的脚步。 “说话啊!你是哑巴么?” 一个年纪稍长一点的男孩见萧北笙一直闭口不言,伸出右手用力一推,萧北笙脚下不稳跌坐在了地上,手掌撑着地面,但仍旧一言不发。 “跟个寡妇的儿子费什么话!”另一个男孩挥着小拳头嚷叫起来,“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整天一副高冷的模样,不知作给谁看!” “就是!他娘也不是个善茬,天天就想着勾引男人!”另一个男孩附和道。 “不许你们说我娘!”萧北笙从地上爬起来,冲着他们吼道,“我没有告你们的状,不许你们诋毁我娘!” 苏南鸢已走到了他们不远处,闻言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那男孩生得一双剑眉凤目,五官煞是好看,他紧握着双拳,呼吸急促地怒视着面前的三人。 “说你娘怎么了?”年纪稍长的那个男孩双手叉腰,眼中尽是轻蔑之色,“我娘说了,你娘长得一副狐媚样子,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定然耐不住寂寞,要勾引男人,这离都城大半的男人怕是都爬上你娘的床了吧!” 三个男孩哄笑起来,萧北笙的面色越发难看,手指的关节处微微泛白。 “今天我们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狐媚子生的小杂种!”他们一边大笑一边撸起了袖子,就要挥着拳头向萧北笙身上砸去。 这也太欺负人了!苏南鸢看得憋屈,气得张嘴就要喊自己二哥,感觉旁边刮过了一阵风,还没回过神来,就看到苏南星以极快地速度冲了过去,两脚将那三个男孩踹翻在地上。 苏南鸢眯起了眼睛:老爹让你学武不是这样用的啊喂,不过倒挺解气! “呸!”苏南星啐了一口,“你们几个小货色,毛都没长齐,还学人家欺负人!骂人家娘亲还骂得那么难听!老子听不下去了!” 苏南星七岁的时候,苏珩专程从玉皇城请了人来离都教他习武,美其名曰学武可以强身健体,但其实是让他好好保护妹妹。 那三个男孩被踹倒在地上,飞出去几丈远,剧烈的疼痛让他们没忍住哇地哭了出来。 “你谁啊?”他们边哭边爬起来,揉着自己的屁股,泪眼婆娑地看向比他们高出一个头的苏南星。 “我是你爹!”苏南星朝他们做了个鬼脸,“乖儿子,哭哭啼啼做甚?难不成还没断奶就出门了?” 方慕星回到了苏南鸢身边,二人双双环抱手臂,眯起眼睛看戏。 三个男孩爬起来靠在一起,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怒视着苏南星。 一个男孩似乎认出了苏南星,捂住嘴惊呼:“你,你是凤鸣小霸王!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南星捋了捋鬓边的长发:“你爹我今日心情好,上山逮野鸡,一来就看见你们几个不孝子在山上欺负人。既然认得我凤鸣小霸王,还不快快滚蛋!” 苏南星自幼开始习武,到如今十二岁也算小有所成,在凤鸣长街一众孩子中没有对手,遇上主动来招惹的,每次都是他出手解决,方慕星出言恫吓,久而久之便得了凤鸣两霸的称号。 “你,你们给我等着!” 那三个男孩撂下这句话捂着屁股逃也似的向山下奔去。 苏南鸢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伤药递给了萧北笙,刚刚他摔在地上手掌被尖锐的石块划破,正涔涔地往外流血。 苏南星常在外跟人打架,难免有时候会破皮见血,所以苏南鸢跟他外出都会随身带着伤药,眼下正好派上了用场。 “谢,谢谢。”萧北笙接过苏南鸢手中的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女孩肤若凝脂,模样粉嫩,白净的脸上一双黛眉微微轻皱。 “小子!”苏南星挑眉看着身旁发愣的男孩,磨牙道,“你直勾勾盯着我妹干什么?” 萧北笙被他一吓,手中的伤药落到了地上:“没,没什么。” “快走吧!”方慕星皱着眉上前拉着苏南星的袖子往山上跑去,“再耽搁下去野鸡都飞光了!还抓个蛋!” 苏南鸢急忙跟上他俩的脚步,跑出去几百米后,回头望向溪边,那个萧北笙还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盯着他们的方向。 第23章 请爹娘允许我北去落泽山,修仙问道! “都怪你!”下山的途中方慕星抱怨道,“多管什么闲事,一只鸡都没抓到!” “诶!老弟,话可不是这么说。”苏南星小手一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侠者也,你今日有没有瞧见我那脚飞踢,潇洒吧!我新学的!” 方慕星扣了扣脑袋:“潇洒,潇洒。” 苏南星回过头看向跟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的苏南鸢:“妹妹,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爹爹今日若知晓了你打架之事。”苏南鸢顿了一下,眼见苏南星变了脸色,又调皮地开口道,“我会站你这一方。” “你要吓死我啊!” 苏南星拍拍胸口,松了口气,他可不想自己都十多岁了还被老爹打屁股。 回到苏家,方远道正在厅内和苏珩品茶下棋。 见三个娃娃进门又偷偷溜去了后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珩一眼:“苏兄,南鸢她已经七岁了,你看上去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当初那老道长留下的话啊。” “随缘吧。”苏珩吃掉了方远道三子后,才幽幽地抬起头,“远道老弟,下棋可切勿分心啊。” “不瞒你说,我心里一直有个打算。” 方远道放下了手中的棋子,端起面前的茶杯,送到嘴边轻轻吹了两口,又重新放在桌上:“慕星他天生性子顽劣,若是有这份机缘,我也想送他去那落泽仙山改造一番。” 苏珩执着棋子的右手顿在了半空,愣了半晌继而笑道:“仙道渺茫,一切看他们自己的机缘了。” 野鸡没逮成,倒是抓了几只蛐蛐儿。 苏南星和方慕星回到了苏家后院,二人取了些陶瓷罐子,将后山抓的几只蛐蛐儿分别放到了罐子里,围坐在一起讨论哪只蛐蛐儿看起来更威风,好拿到凤鸣长街上去炫耀一番。 苏南鸢则是回了自己的房间,又拿起了桌上的古书翻阅。 书上的字大多她都认识,可是连起来读却格外地晦涩难解。 夜晚,苏南鸢躺在床榻上辗转难眠,不知为何感到心烦意乱,她双手绞着被子,转过头看向窗外,皎洁的月光透进房间,屋内撒上一层银辉。 突然,她瞳孔微缩,看到天边那轮明月前有一个黑色的身影,脚踏长剑,自月中款款而来。 那黑影径直落到了她的窗前,站在窗外,与她背对而立。 那人一头墨黑的长发在月光下散发柔和的光芒。 他身形修长,穿着一袭玄色的长衫,静静地站在那里,半晌都没有开口说话。 苏南鸢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她急忙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将露在外面的小脚也蜷回了被褥里,只露出一只眼睛在外面,怯怯地开口道:“你,是妖怪么?” 那人抬起头似乎在打量天上的明月,良久之后,他才转过脸来看向床榻上缩成一团的苏南鸢。 那是一张年轻的面孔,背着月光,苏南鸢只能看到他的半张脸,好看的眉眼在黑暗之中若隐若现。 他薄唇微启,缓缓开口道:“我是修道之人。小妹妹,你想走这修仙问道之路么?” 在朦胧的月光中,他半只剑眉轻挑,右眼角处有一颗淡淡的泪痣,苏南鸢隐隐觉得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什么是修仙问道之路?” 她虽然从小听过不少关于仙人的传言,心里对此也十分感兴趣,只不过所搜寻来的古书之中只有寥寥记载,且晦涩难懂,她年纪尚小,不能理解,也没有头绪。 “仙者,天人也,窥得天机,领悟天道,至大乘之境顶峰,可一步飞升,羽化登仙。” 那男子深深地看了苏南鸢一眼,继续说道:“你天生根骨绝佳,是个修炼的好苗子,若是有兴趣,可向北行五百里,那里有一座连绵的山脉,山名落泽。修仙问道,那里是你的,亦是你的终点。” “落泽落泽山。”苏南鸢口中呢喃,关于落泽山她亦有所耳闻,当初来苏家要收她为徒的绝崖道长便是来自于那里。 落泽山在离都城北边五百里,属离都所辖。 城中也有很多家族会将自家小辈送到那里去寻访机缘,求问天道,可是大多数孩子因为资质平平,连山门都没能入得了,只能悻悻而归。 眼见那人纵身踏上长剑就要离去,苏南鸢将被褥一掀,从床上赤脚下来,跑到窗边,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落尘。”他顿了顿,“你亦可唤我顾南辞。” 他再次御剑直入天际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寂静的空窗后,伴随着夏日的蝉鸣声,只留下了苏南鸢满脸沉思的小小面孔。 “请爹娘允许我北去落泽山,修仙问道!” 第二日天才刚亮,苏南鸢就在苏家大厅内跪在父母身前。 昨晚她一夜未眠,一直在思考那个叫落尘的男子留下的话语,直到窗边透进来第一缕光亮的时候,她才下定了决心: 如果那里真的有自己的和终点,那么这趟落泽之行,无论如何也该去一趟。 夫妻二人默默地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神色之中充满了无奈,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么。 “鸢儿。” 苏珩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语气凝重地开口:“爹爹早就知道终会有这么一天,你出生之时,天现异象,更有那落泽山中的修道者莅临苏家,要收你为徒,度你造化。” “可那仙道虚无缥缈,仙人忘情,高高在上,若是入了此道,便再无回头路了,如此,你也仍旧要去吗?” 苏南鸢脑海中想起昨夜那个出尘而去的背影和他留下的话语,挺直了腰身,目光坚定道:“请爹娘允许我北去落泽山,修仙问道。” “罢了。”苏珩揉了揉眉心,“你既然如此坚持,那便去吧,爹会让你二哥与你一同上山。” “夫君!”穆念之拧紧了眉头,双掌也不自觉地握紧,“真要让鸢儿去么?” “她命中若是注定,我苏家,便认了这个命。”苏珩无奈地摇摇头,“去将你二哥叫来吧。” 第24章 纵淮镇上,缘来客栈 马车上,苏南星正翻着行李,嘴里还不住地小声嘀咕着自己都要走了还没买到青锋剑侠的画册。 苏南鸢坐在一旁,她今日穿了一件藕荷色的衣裙,梳着两个乖巧的发髻,模样看上去格外地乖巧水灵,她双手托腮,静静地听着哥哥的唠叨。 车帘突然被掀开,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圆嘟嘟的小脸上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骨碌碌地朝里面打量着。 苏南星微微蹙眉:“方慕星?你来干什么?” 方慕星背上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裹,大步踏上马车之内,冲着二人呲牙一笑,右脸上溢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我爹让我跟你们一起滚蛋。” “。。。” 苏南星翻了个白眼,接过他背上的包裹放在了身侧:“山上清修,你那小身板能受得了么?” “你看不起谁呢?” 方慕星仰起脑袋,挥舞着拳头看向身旁坐着都比他要高出一个脑袋的苏南星一脸不爽。 “我可是听说入那落泽山,还需要经过一番试炼。”苏南星哼了一声,挑起眉看着他,“你若没有仙缘,到时候可不要哭着鼻子回离都哦!” “我堂堂方家大少爷,屈尊前去问道,他们还敢刁难我不成?”方慕星咧着嘴笑起来,一双桃花眼勾成了两弯月牙,“南鸢妹妹,你说是不是?” 苏南鸢默默地别过脸去:呵,呵呵。 苏珩派了家里很有经验的车夫老邓头和他十五岁的儿子邓冲负责护送他们,并叮嘱他们路上注意安全。 他和方远道一起站在苏家大门口,默默地注视着逐渐远去的马车,车轮碾起尘埃,在空中飞扬一番后又缓缓落回了地面上。 穆念之躲在门后,偷偷地抹着眼泪,待马车走远,才默默回了自己的房间,垂头唏嘘。 方远道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向身旁的苏珩:“苏兄,前几日不是还在说仙道渺茫么,怎么这就想通了?” “哼。”苏珩冷哼一声,“俗世千百年才能偶有仙人飞升,什么根骨绝佳,不过张口一说罢了,我可早就打听过了,入那落泽山,还要经过一番试炼,他们若无缘入得山门,自该回来了!” 方远道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和苏珩对视一眼,笑了起来:“也罢,全看他们自己造化了。” “小孩,你找谁?”苏珩眼尖,瞧见家门不远处有一个蓝衫的男孩不停地朝他家门口张望,皱起眉头开口问道。 “我想找凤鸣小霸王。”男孩被苏珩瞧得浑身不自在,低下头去,小声又道,“和他的妹妹。” “那你可来得不巧。”方远道接过话,“那两个小霸王带着苏家丫头北去落泽山了。” 他闻言一愣,抬起头,艰难地开口道:“是,是那个五百里外传说可以修仙问道的落泽山么?” “嗯。”苏珩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眯起了双眼打量起那个样貌不俗的男孩,这小子刚刚是不是专门还说了一句要找鸢儿? 男孩双手渐渐握拳,眸底一片寂静,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良久之后,他对着两人道了一声谢就匆匆离去了。 方远道见苏珩望着男孩离去的方向发呆,忍不住开口问道:“苏兄,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苏珩收回了目光,漫不经心地瞥了方远道一眼,“听说贤弟最近收了一批好茶,不邀我共品一番么?” “要不说你消息灵通呢。”方远道大笑,示意下人将茶奉上,拥着苏珩进了门去。 “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到啊!”马车颠簸了几日,方慕星就哀嚎了几日,这一路他的屁股都被颠麻了。 “你就不能安静安静?”苏南星皱着眉头看向他,一脸嫌弃,“这一路上你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你吵到我妹睡觉了!” 苏南鸢见他提到自己,默默地转了个头,掀起窗帘看向窗外发呆:我眼睛睁那么大,我不知道你在胡扯什么。 “老邓头,咱们到哪儿了?”苏南星开口询问车夫。 “二少爷,前面就是纵淮镇了。”老邓头已年过五十,十七岁的时候便入了苏府成为苏家的车夫,出远门很是有经验,这次送他们去落泽山,他便带着自己儿子邓冲负责驾车护送。 “再往前行一日就到落泽山了,今晚咱们就在镇上歇息吧。” 方慕星捂着屁股,龇牙咧嘴地对着老邓头的后背伸出了大拇指。 傍晚时分,夕阳斜下,老邓头驾着马车驶入了纵淮镇内,镇上人口不是很多,作为离都城的下属城镇,自然也比不得离都热闹。 三人好奇地从马车窗上向外打量,青石路边长着些许杂草,街上三两行人,匆匆而去。 “吁。”老邓头将马车停在一处客栈外,撩起了车帘恭敬地说道,“二少爷,小姐,方少爷,我们今日就在这缘来客栈中歇脚吧。” 苏南鸢跟着他们下了马车,这里地处纵淮镇集市东边,客栈内生意萧条,只有寥寥数人坐在厅内,牌匾上积着些的灰尘,还挂着几缕白色的蛛网。 “老邓头,你没搞错吧?”苏南星睁大了双眼打量着残旧不堪的缘来客栈,面露嫌弃之色。 “二少爷。”老邓头瞥了一眼缘来客栈,佝偻着身子叹了口气,“这纵淮镇曾经也是物产丰富,来往商贾频繁的重镇,只是不知发生了何种变故,逐渐衰败。如今这镇上,几乎只有前去落泽山修仙问道者的踪影,镇上存余的客栈也不多了。” “噢。”苏南星应了一声,领着苏南鸢和方慕星朝里面走去。 小二见他们三个娃娃衣着华贵,气宇不凡,知晓他们也是前去落泽山修仙问道的富家子弟,不敢怠慢,领着三人在客栈厅内的长桌前坐下。 老邓头和他儿子邓冲将马车栓在了客栈的院落里,才去二楼的客房里打点一番。 厅内零零散散坐了三两桌客人,不过彼此的距离都隔得远了点。 “三位想吃点什么?”小二将毛巾搭在肩上,堆着笑对三人说道。 “把你们店里的特色菜都给我上一份!” 方慕星小手一挥将自己的钱袋放在桌上,财大气粗地模样就像哪里来的土地主,他这几日赶路可没吃上啥好东西,感觉自己都瘦了。 “好咧,稍等!”小二得了吩咐,匆匆去了后厨。 “终于要到了。”方慕星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三杯茶水,自己率先端起一杯,骨碌碌地就喝了个精光。 苏南星噘起自己的嘴吐槽道:“你看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你再看看我妹,这一路就你喊累!” 苏南鸢对他们的嬉戏早就习以为常,默默地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模样。 “身板小怎么了?”方慕星拍拍自己的胸口,“心里有货不就行了!” “等到了落泽山,我看你呀,估计连山门都进不去。”苏南星端起一杯茶水放到了苏南鸢跟前,还不忘吹两口气。 “你们也是去落泽山的?”一旁传来一道稚嫩的童声,三人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娃娃,白白胖胖地模样,双手叉腰瞪着黑漆漆的大眼兴奋地望着他们,他身旁站着一个素衣的仆人。 第25章 落泽山的传言 “怎么,你也是?” 方慕星见那小娃娃模样粉嫩,有些手痒,他可最爱捏小娃娃的脸蛋了,肉嘟嘟的,又白又嫩。 只是他老爹方远道心疼他娘亲宁死也不给他生个弟弟妹妹,他非常羡慕苏家三兄妹,苏南鸢小的时候没少遭他的魔爪。 “哼哼!我是去那落泽山中寻访仙人的,让他教我腾云驾雾的法术,哈哈哈!” 小娃娃仰起头咯咯咯地笑起来,头上嘭地一下冒出了一朵小白花,身旁的仆人眼疾手快,将那朵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下,揣进了自己的怀中,一把薅起他匆匆上了楼。 方慕星惊恐地回过头: “他,他刚刚是不是开花了?” “。。。” “。。。” 苏家两兄妹齐齐沉默,他们刚刚也看到了,那个小娃娃笑得正开心的时候头上咻地就冒出了一朵小白花,天下之大果真无奇不有,奇也,怪哉。 “快到落泽山了,别乱揣测了。” 苏南星端起了一个茶杯就往嘴里送,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你那是我的杯子。” 方慕星将自己的茶杯从苏南星手中抢下来:“你的在桌上呢!” “几位少爷小姐也是前去落泽山求问仙道呢吧。” 小二端着几个盘子,放在了他们桌上,笑呵呵地立在一旁:“那山上可曾经住着仙人呢!” “你展开讲讲。” 三人来了兴致,撑着下巴靠在桌上一脸憧憬地看着小二。 “那是一千五百多年前了,那个时候落泽山还是一处袅无人烟的深山,山脉庞大,绵延数十里地,山中只有虫鱼鸟兽,一派世外桃源之景。” 小二搓了搓手,立在一旁,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了起来。 “山脚下东边五十里处,一个叫蒋家村的地方有一个盲丫头在落泽山脚得了仙缘,被仙人治好了眼盲,那村子里的人就纷纷上山求访仙人。” “可谁知那山中竟然有妖怪啊!那妖怪将山中所有人尽数屠杀,将他们曝尸山崖之下,仙人将妖怪收服后绝尘而去。那些死去之人的尸体后来被蒋家村剩余的人在崖底寻到,那场景,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啊!现在的蒋家村早就成了一个荒村,村子里啊,只有几条野狗居住了。” “后来便有了修道者在山上开宗立派,修仙问道,广纳天地间根骨尚佳的幼儿上山修炼。听说啊,年龄最大的也不超过十五岁,说是要从小修筑根基,才有望得窥天道,十多年前我也曾去过落泽山,不过在上山的路上失去了方向,就下来了,据说有仙缘者,才能找到上山的路。” “这纵淮镇在落泽山西边一百里处,算得上来往的要道了,想那千年前也曾是离都的重镇,物产丰富,商贾聚集,如今啊,只有前去落泽山求问仙道之人才会在此经过歇脚了。”小二说完,忍不住一阵唏嘘。 方慕星摇晃着小脑袋,噘起了嘴:“你这故事听上去也太不真实了。要是那山中真有妖怪作乱,仙人怎么会放任不管,任由它胡乱杀生?” 苏南鸢接话道:“我也觉得这传说似乎不妥。” “仙人的事那我哪儿能知道呢,这些故事自小就在纵淮镇中广为流传,这一片的人都知道。”小二见一壶茶都被他们喝了个干净,又赶紧重新为他们换了一壶。 “仙道讲究无欲无求,万物众生平等,岂容你们几个小鬼擅自揣度?” 一声娇喝在门口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十来岁的女孩,穿着一袭红裙,手持长鞭站在门口。 她衣着华贵,面容姣好,皮肤雪白,只不过凤目圆瞪,面色看上去不善。 “若真是万物众生平等,怎会眼睁睁地看着妖怪屠戮凡人?” 苏南星余光瞥了那女孩一眼,幽幽开口:“说不定是那仙人与妖物串通,怕被俗世之人扰了清净,联手将那群凡人给杀光了。” “你竟敢擅自非议仙人?” 女孩眼中凶光一闪,挥着长鞭就朝着苏南星所在袭来。 方慕星眼疾手快拉着苏南鸢躲到了一旁。 苏南星侧身闪过,身下的长凳瞬间裂为几块,他眸光一沉,看着再次挥来的长鞭,踢起一只凳脚抵住了长鞭的攻势,反手将那长鞭牢牢地攥在了右掌之中: “小爷从不打女人,你可别逼我!” “逼你又怎么了,你们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仙道又岂是你们可以妄议的!” 女孩眼见自己的长鞭被苏南星牢牢攥在掌中无法收回,一口银牙咬碎,弃了长鞭,从腰间摸出一把通体金色的利刃,径直向苏南星刺去。 苏南星见这女孩蛮不讲理,还对他动了杀心,也怒上心头,右脚一蹬,自地面一跃而起,再借助桌角的冲力,朝着女孩面门而去。 “啪!” 一道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方慕星和苏南鸢同时一抖,默默对视了一眼。 女孩手中的利刃落在了地上,她捂住左脸,不敢置信地瞪着苏南星:“你!你!你竟然敢打我脸?” “我打你脸怎么了!”苏南星的右手使劲在衣服上蹭了蹭,沾了不少的脂粉,怪不得她看上去那么白呢,“早就听闻市井中有不少泼妇,今日有幸见得了。” “你还敢骂我泼妇?”女孩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捂着脸长吼一声,自客栈中跑了出去,“你们给我等着!” “哎哟哟,怎么了!” 客栈的掌柜听到动静,从内堂跑了出来,看着一地的狼藉,怒视着自家的小二:“牛大,发生何事了?” 小二不敢说话,伸出右手指了指碎了一地的木屑,又指了指苏南星。 从楼上跑下来的邓冲从腰间取下钱袋,掏了一锭银子递了掌柜,他常年跟着自己父亲在外驱车赶路,皮肤被晒得黝黑,牙齿却格外地白:“掌柜的,不好意思,这些够补偿你店里的损失了吧。” 他刚才和父亲在楼上铺床,听到楼下的打斗声匆匆下楼,就看到一红衣的女孩从客栈跑了出去,自家少爷则是站在门口不停地在衣角上蹭着右手,就知道苏南星又同人动手了,赶忙上来打圆场。 “够了够了。”掌柜接过银子,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牛大啊,赶紧将店里收拾干净,别碍了客人的眼!” 那叫做牛大的小二听到自家掌柜都这么说了,便蹲下身去,准备将地上的木屑捡起来。 一抹藕荷色的裙摆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牛大抬眼一看,刚刚那个小姑娘在他一旁蹲下,伸出白嫩的小手捡起了地上的木屑。 女孩儿白净的脸上充满着稚嫩之气,肤若凝脂,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小小年纪模样便如此出尘不凡,将来长大定是艳绝天下的美人啊。 牛大一时之间看得呆住了,直到掌柜走到他身后,抬脚踢了他的屁股,他才回过神来,地上的木屑不知何时已经被那三个小孩儿捡干净了。 第26章 人间惆怅客,青锋忆平生 夏夜蝉鸣,不绝于耳。 方慕星和苏南星一起在客栈内最大的房间里,捣鼓着方慕星背来的大包裹,里面全是他最爱的小玩意儿。 “诶,给你看这个!” 方慕星从包裹里掏出一本画册,在苏南星眼前晃了晃,只见那画册上赫然写着五个大字: 青锋剑侠传 “好家伙!”苏南星激动地接过他手中的画册,“你怎么买到的,我找了好多地方都卖光了!” “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堂堂方家大少爷,想买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么!”方慕星骄傲地扬起头,“话说,你就那么喜欢那个青锋剑侠?” “当然!他可是一代大侠!三尺青锋百米之外取恶贼首级!望月之顶以一敌百斩匪首于马下!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受万人敬仰,百姓爱戴!” 青锋剑侠许平生是苏南星的偶像,一聊起这个话题,他就像打开了话匣子,挥舞着小拳头喋喋不休地和方慕星讨论起来: “总有一天,我也要像青锋剑侠那样,仗剑江湖,惩恶扬善!” “咱不是要上落泽山了么,万一有仙缘被留在山中修炼,你还能继续做大侠梦?” “非也,非也。” 苏南星小手一挥,眼神放光:“慕星老弟,我此去落泽山一是为了护送妹妹,二是再学些本事。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区区小山,焉能困得住我鸿鹄之志?” “好吧,那我祝你早日完成大侠梦!” 方慕星见他说得起劲,索性趴在窗边,抬眼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你的志向是什么?” 苏南星凑过来,也跟着他一起望着漆黑的天幕中忽闪忽亮的星星。 方慕星右手指着天空中最明亮的一颗星: “我想当一颗星星。在天上看着这片大地,应该是另一番景象。星辰浩瀚,尘世苍茫,不管世间如何变化,它们也依旧高悬天幕之中,闪耀着自己的光芒。” “呵,呵呵。” 苏南星尴尬地抽动着嘴角:“老弟志向比我远大多了,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良久的沉默之后,二人默契地分别在床的前后两端躺下,床榻很大,他们离得很远,屋内渐渐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啊!” 一声尖叫响起划破夜的宁静,苏南星和方慕星同时睁开了眼睛,迅速翻身坐了起来,刚刚那是苏南鸢的声音! 苏南星顾不得穿上鞋子,赤脚朝着隔壁苏南鸢的房间冲了过去,一脚踹开了房门。 就看见苏南鸢晕了过去,被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夹在右臂之下,那黑衣人正站在窗边,想要翻窗而去。 “放开我妹妹!” 苏南星疾步上前,想要伸手抓住那黑衣人,无奈那人身形诡异,滑得像个泥鳅般,躲过了苏南星的攻击之后,纵身从二楼的窗户上跳了下去。 苏南星双目猩红,都快要滴出血来了,咬牙从窗户上跳下去,紧紧跟在黑衣人身后。 方慕星左手拿着自己的靴子,右手拎着苏南星的鞋子,赤脚咚咚咚地从楼上跑了下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追去,路上有不少的碎石子,硌脚得他脚底生疼。 苏南星追着那黑衣人,一直到了十里之外一处僻静的小道上才停下。 黑衣人将晕过去的苏南鸢扔在了路边,转过身冷冷地看着身后紧追不放的小孩,这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娃娃速度这么快,他竟然没甩掉! 苏南星见那黑衣人将苏南鸢直接往地上一扔,眼里蹭蹭蹭地冒出火花,咬牙道:“你是哪里来的混账,竟然敢绑我妹!” “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只不过来给你们一点教训!”黑衣人冷冷地开口,他包裹得严实,只有两只鹰眼在外面,目露凶光。 “是那个臭泼妇?” 苏南星他们一路北行,沿途只在这纵淮镇上与那红衣的女孩有过节,眼前这个黑衣人是谁派来的不言而喻。 闻言黑衣人的眼神瞬间凶狠了起来,不再说话,纵身上前与苏南星战在了一处。 两人手掌交汇之处,掌风凌冽,一时之间打得不相上下。 苏南星趁机扯下了他面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古铜色的脸。 那人三十出头的年纪,右脸上有一道纵深的刀疤,又长又粗,从颧骨延伸到嘴角,模样看上去有些吓人。 黑衣人本来只是想试试这小娃娃的身手,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能跟他打个平手,还将他蒙面的布扯了下来,一双诡异的鹰眼中多了几分寒气,透出杀意,掌上的力道又加大了不少。 苏南星毕竟只有十二岁,平日里的对手都是凤鸣长街上的孩子,缺乏实战经验,一不留神,被那黑衣人一掌击向胸口,后退了五步,呕出一口血来。 “小家伙,你能耐不错。”黑衣人狞笑起来,眼神更为冰冷,“我本来只是想给你们点教训,没想到你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今日若不杀了你,来日必受你报复,受死吧!” 他长吼一声,伸出双掌向苏南星袭来,苏南星捂住胸口,抬起袖子擦掉嘴边的血迹,眼中仍旧是不屈之色:“我苏家男儿顶天立地,岂是你这宵小之辈能杀得了的!” 他还有最后的绝招,以丹田蓄力,集全身气劲于一处,爆发最强劲的一击,是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招式,教他习武的曾师傅曾经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使用,轻则筋骨尽断,重则陨命于此。 眼看那黑衣人即将袭上他的面门,苏南星看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苏南鸢一眼,暗中蓄力,口中发出一阵长啸:“今日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伤害我妹妹!”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天幕之上垂直落下一柄青锋,月光映照,剑气森寒,插在苏南星和黑衣人中间,扩散出一道青色的气劲,将黑衣人和苏南星震得各退开十步之远。 “谁?” 黑衣人紧紧盯着插在土中的青锋,大喝一声。 “人间惆怅客,青锋忆平生。” 伴随着一句空灵的沉吟,一道身影自天空中缓缓落下,单足立在青锋剑柄之上,来人一袭青衣,黑发如墨,剑眉星目,身姿卓绝,眉眼间尽是清冷之色。 苏南星瞪眼失神地望向那个出尘的身影——青锋剑侠,许平生! 他曾无数次地拜读过青峰剑侠行侠仗义的书籍,也在方慕星给他的画册上见过这个身姿,一瞬间人都麻了。 黑衣人使出身上暗器,三寸梅花钉在月光下寒芒一闪,带着飕飕的夜风向着许平生和苏南星的方向袭来,片刻后却凌空顿在许平生身前一丈处,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又尽数落到了地上,发出几阵清脆之声。 黑衣人知来人不好惹,转身就想逃,却见那许平生脚尖轻点剑柄,凌空而起,以指凝气,以气御剑,三尺青锋与他心意相通,自那土中倏地窜起,百米之外,一剑穿心而过,黑衣人捂住胸口,在原地倒下,瞪着双眼,死不瞑目。 第27章 青锋剑侠收徒,凤鸣两霸离别 “多谢青锋剑侠救命之恩!” 苏南星对着许平生跪拜了下去,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全身都止不住的颤抖。 那可是他从小的偶像啊! “无妨。” 许平生伸手将他扶起:“你这小娃娃,倒是很不错。” 苏南星听到偶像夸他,连连摆手,瞬间脸红到脖子根: “哪里哪里,雕虫小技,班门弄斧罢了。” “何必如此自贬,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连剑都还拿不稳。” 许平生负手而立,夜风撩起他的衣摆,他看着眼前神采奕奕的少年,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你,可愿意当我的徒弟?” 苏南星闻言一颤,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他龇牙咧嘴,直哈冷气。 许平生瞧见他的小动作轻笑一声,又开口道:“不愿意?” “愿意!愿意!我愿意!” 连说三个愿意之后,苏南星又跪拜了下去,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苏南星三拜!” 许平生这次倒没有伸手去扶他了。 方慕星喘着粗气,拎着两双鞋,好不容易找到了苏南星,就看着他正在前方不远处的小道上对着一青衣的男人跪拜磕头,当即瞪大了双眼,愣在原地,手上的鞋子七零八落掉在了地上。 许平生走到苏南鸢的身边,右手食指亮起一道青色的光芒,在她额间轻点。 “她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你做完你该做之事后,一直北行,为师在漠北城,清羽山等你。” 他从腰间取下一个巴掌大的羽令交给苏南星,便御上青锋绝尘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漠北城,清羽山。。。 苏南星手里紧紧握着那枚羽令。 令牌形似一片羽毛,洁白无瑕,顶端处系着一条红绳,上面串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银铃。 关于清羽山他有所耳闻,与他们将要去的落泽山一样,是尘世七大修炼山脉之一。 曾经的清羽山中先后飞升了两个仙人,被后世称为清羽二绝,虽然漠北城距离离都尚远,但名头可比落泽山响亮多了。 原来许平生也是修道之人么,不是说修道之人心无旁骛,那他为何一直在尘世中行侠仗义? 方慕星见那青衣人御剑离去,又重新捡起了地上的鞋子,踮着脚尖向着苏南星的方向跑过去。 “刚刚那个是,青锋剑侠许平生?” 苏南星收好了羽令,把苏南鸢背在背上,对着方慕星点点头:“走吧,咱回去。” 回去的路上,方慕星听闻许平生居然是清羽山的修道之人时惊叹不已,后又听苏南星说许平生收他当了徒弟,嘴巴张得都可以塞下一篮子鸡蛋了。 不停地感叹道苏南星今日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了,还没到那落泽山,倒先拜了更有名气的清羽山,还是拜了自己的偶像门下,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酸味,一直回到客栈嘴里仍旧喋喋不休,仿佛要把这辈子的话都给讲完。 到了缘来客栈天已经蒙蒙见亮了,苏南星把苏南鸢放到了床上,又打了些清水来给她擦拭脸庞。 经过一夜的折腾,二人浑身就像散架了一般,打着哈欠靠在苏南鸢的床边不知不觉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母亲。” 苏南鸢嘤咛一声,蓦地睁开了双眼,发觉自己躺在了客栈房间的床上,天已经大亮了。 床沿边趴着两颗小脑袋,苏南星眉眼含着笑意,少年的脸庞已经褪去了稚气,棱角逐渐开始分明,而一旁的方慕星圆嘟嘟的娃娃脸上,一双桃花眼皱在了一起,似乎做了个不太美妙的梦。 苏南鸢揉了揉后颈,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昨夜她听到隔壁房间苏南星和方慕星正激烈地在讨论着自己的远大志向时,心里没由来地泛起一丝惆怅来。 落泽山近在眼前,她却忽然有些迷茫了。 自从出生起身边就一直有人在她耳边讲,说她根骨绝佳,是万中无一的修炼天骄,此生注定会走上修仙问道之路。 她的内心自然也无比向往那传说中的天道,甚至找来很多晦涩难懂的古籍查阅,可是她却看不明白,也实在不懂,修仙之路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一条路,真的就是她想要走的路么? 夜已渐深,隔壁的房间里再没有传出他们的讨论声,苏南鸢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合眼。 脑海里又想起几日前深夜的那个背影,那个叫落尘的人,为什么会指点她北去落泽山修仙问道呢?那里真的有她的和终点么? 床边的窗户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苏南鸢转头望去,就对上了一双漆黑阴诡的眼睛,她本能地大叫一声,那黑影迅速向她冲来,在她后颈重重一击,她就失去了知觉。 后来,她迷迷糊糊之中感觉到一团光在包裹着她,就像阿娘的怀抱一样温暖,便又沉沉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才发现自己睡在客栈的床上,昨晚的黑衣人早已不见了踪迹。 苏南星揉着朦胧的睡眼,站起身来伸开双手活动了一番筋骨,看到苏南鸢完好无损地坐在床上发呆,大松一口气。 “妹妹,你醒啦?没事了吧?昨夜真是吓死我了,你差点被人掳了去,我都可以想到我被老爹吊在树上抽打的模样了。” “二哥,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哎呀,总之就是你被歹人掳走了,我拼尽全力也没能救下你,后来全靠我师父,他如天神下凡,刷刷两下就把那歹人解决了!” 苏南星眼中闪着光亮,学着许平生昨夜御剑的模样,手舞足蹈地展示给苏南鸢看。 “你师傅?曾师傅?” 苏南鸢觉得有些奇怪,他们已经北行了四百多里地了,曾师傅应该还在离都城里呢,怎么会在纵淮镇出现,还救了她。 苏南星一脸得意之色,伸出右手食指,故作神秘地在苏南鸢眼前晃了晃: “才不是呢!我师父是谪仙降世,是清羽山修道的高人,更是尘世锄强扶弱行侠仗义的大侠!” 苏南鸢白了他一眼,她最受不得自己二哥这副故弄玄虚的模样了:“哥哥,你就不要再卖关子了,到底是谁啊?” “还能是谁?”方慕星听到他们兄妹二人的谈话早就醒了,语气酸酸道,“不就是他偶像,青锋大侠许平生么!” “诶!我师父的名讳,怎么可以直呼?”苏南星一脸不爽地看着坐在地上不停捶脚的方慕星,“瞧你这副柔弱的样子,我都不放心把我妹交给你自己去清羽山了。” 方慕星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倔强地转过头,向苏南鸢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扶我一把,我脚麻了!” “。。。” 苏南鸢扶起方慕星后才看向自己的二哥:“哥哥,你要独自去清羽山?” “对,但是走之前我得把你们送上落泽才能放心。”苏南星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且男儿应志在四方,广阔天地间,潇洒自如去!” 方慕星咬牙啐道:“妹妹都不要了么!” 苏南星揽上方慕星的右肩,眼里充满了笑意和向往:“慕星老弟,我亦有我自己要前行的路啊!” 苏南鸢看到苏南星眼中的光亮,霎时之间心中豁然开朗,对着他用力地点点头。 “二哥!我支持你!你找到了自己的路,我也要去那落泽山上寻我的路了!” 她对着另外两人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苏南星赶紧将自己的右手放在她手上,兄妹两齐齐转头看向一旁脸快拧成麻花的方慕星。 “慕星哥,别苦着脸了,我们和二哥总会有再相逢的一天!” 方慕星依旧拧着脸,将自己的右手放了上去,三只白净的小手交叠在一起,自上而下紧紧相握,至此展开了他们各自的修仙问道之路。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从未分开,此去别离,沧海桑田,不知再次见面又是何年何月,凤鸣长街的两个小霸王,将于此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第28章 未及道别,各奔前程 天大亮后,老邓头和儿子邓冲又重新驾驶着马车行驶在去往落泽山的路上,但方慕星变得沉默多了,一路上竟没主动开口讲一句话。 偶尔苏南星向他问几个问题,他才从鼻子里哼哼两句,算是回应。 这情况引得苏家兄妹频频侧目,都在心里暗叹道,这厮莫不是昨夜蜷在地上睡,凉了脑子了? 过了晌午,日头正盛,阳光照在地面上,连呼吸的空气中都带着灼灼的热气。 老邓头停下了马车,和儿子邓冲恭敬地站在了路旁:“二少爷,小姐,方少爷,我们到了。” 苏南星牵着苏南鸢下了马车,几百米外的地方出现了一座连绵高耸的山脉。 整片山脉呈青绿色,山脚下隐约可见几只白白的兔子,正在路边吃青草。 山中草木茂盛,可见其中古木参天,一派勃勃生机,云雾在山腰间就开始缭绕,看不清楚山顶有什么。 三个小脑袋齐齐抬头打量着前方绵延的山脉:这就是传说中的落泽山了么? “二少爷,老奴有个不情之请。” 老邓头俯下身去就要对着苏南星行大礼,苏南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他将老邓头扶起来之后,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会带着邓冲一同上山,若他有仙缘能够留在山中,是他自己的造化,也能照顾我妹妹。” “少爷,老奴惭愧了。” 老邓头没想到自己的想法早就被苏南星看穿了,不由地老脸一红,低下头去使劲咳嗽了几声,邓冲连忙上前给他捶背。 他的确带有私心,才会带着自己的儿子一同陪着北来落泽山。 他十七岁入苏府,三十五岁才生了邓冲这一个儿子,虽然自己只是苏府中小小的车夫,但也想为儿子的将来做一番打算。 自家小姐出生之日便有高人上门,是距离仙道极近之人,若能跟在小姐身侧,窥得一两分天机,那便是他老邓家莫大的造化了。 邓冲自是不知道自己老爹的想法,听到他这样讲,面上露出一副为难之色:“阿爹啊,你的身体,没我在身旁照顾怎么办啊?” 老邓头看向自己的儿子,浑浊的眼里泛起了泪花,身子又佝偻了几分:“我能照顾自己,你跟着少爷他们上山去吧,若是有仙缘可以留下,也好有个照应。” 早上出发的时候苏南星就告诉了老邓头,送苏南鸢他们上山之后,自己会继续北行,去漠北城的清羽山中拜师。 交代完了邓冲的事情,老邓头转身对着苏南星说道:“少爷,那老奴在山下等您。” 看着四个小小的身影渐渐远去,老邓头坐回了马车上,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儿啊。” 四人向着前方的落泽山徒步行去,没想到看起来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却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方慕星喘着粗气,驻足在山前停下,指着山脚一条蜿蜒而上的小道失声道:“这上山不会就这有这一条路吧?” 苏南星四处打量了一番,周围乱石丛生,整片山脉的山体几乎垂直,似乎只有面前的小道才能上去。 小道两侧长满了几尺高的青草,还点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郁郁葱葱,都快要将路给掩上了。 “看上去好像就这一条路,山中雾大,你们跟在我身后,不要走散了。”苏南星沉声交代完这句话,就带着三人踏上了小道。 苏南鸢的右脚刚踏上那条路,就感到心口处传来一阵悸动,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窜进了她的体内,她右手捂住了心口,忍不住呻吟了一句。 苏南星听到了她的声音,回头望去,就看见苏南鸢捂住心口站在小道的入口处,脸色微微发白,似乎很难受,赶紧大步往下走。 苏南星拧紧了眉头,扶住她的手臂:“妹妹,你怎么了?” 苏南鸢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心口的异常好了不少,才仰起头对着苏南星说道:“哥,我没事。 “真没事?”苏南星松开自己的手,狐疑地看着她,“若是不舒服你要讲出来,我们可以休息一会儿再上山。” 苏南鸢摇摇头:“走吧,再耽误下去,你今日可就下不了山了。” 苏南星见她面色红润了不少,这才又带着他们朝上山走去,他一路频频回头,看到苏南鸢似乎并无异常这才放下心来。 越往山上走,树木越发茂密起来,阳光透过枝条的缝隙撒落下来,树影斑驳。 这里的树大多已经生长了上千年了,枝繁叶绿,树干粗壮,他们四人都环抱不住。 偶尔从他们头顶飞过几只鸟,展着双翅,叽叽喳喳地叫唤着,落在枝头,打量着下面的几个小娃娃。 不知往上走了多久,来到了山腰处,这里有极大一片空地,附近的山道也渐渐多了起来,通往了其他的山头。 前方忽然涌出一阵浓厚的白雾,翻滚着朝他们袭来,顷刻之间就将他们团团包围其中。 这白雾极厚,四散在周围,挡住了视线,让人根本辨不清方向。 “起雾了,你们跟紧我!” 苏南星眼见那白雾将他们包围,回头嘱咐三人,却见身后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其余三人的踪迹,不由地心头大骇,急声呼唤他们的名字。 “妹妹!” “方慕星!” “邓冲!” “你们在哪儿啊!” 。。。 山中一片肃静,只闻偶尔几声鸟叫虫鸣,少年的声音回荡在其中,久久没有人回应。 苏南星伸出双手摸索着朝前方走去,边走边喊,语气急切。 突然他的手指触到一片冰凉,定眼看去,前方似乎出现了一股无形的屏障,拦住了他的去路。 屏障里面仍然是一片白雾。 那屏障透明又光滑,像一堵冰冷的墙将他隔绝在外面,任由他握拳敲打,也未寻到去路。 “小娃娃。” 身后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苏南星赶紧回头望去,就见那厚重的白雾之中若隐若现一个身影,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人似乎在打量他。 “你是谁?” 苏南星心中警惕了几分,这雾来得怪异,这人应该也不好对付。 “根骨奇佳啊,可惜了,被他人捷足先登了。”老者发出了一阵叹息。 苏南星觉得怀中发烫,摸出来一看,那枚白色的羽令此刻周身通红,热得灼手,又赶紧将羽令揣了回去。 “你既已拜了清羽山,又为何上我落泽?” 原来老者是落泽山中的修道之人,苏南星松了一口气,双手作揖对着老者的方向行了个礼。 “先生,我奉家父之命,送我妹妹上落泽修仙问道。” “要入仙道,先探根骨,再渡机缘。你已送到,那便下山去吧。” 老者对着苏南星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失望,转身离开了。 苏南星身旁的白雾渐渐消散,他伸手向前探去,那道屏障还在,似乎铁了心要阻止他继续上山。 “罢了。”他叹了一口气,抬头向山顶望去。 “希望你们一切顺遂,我亦要去寻我的路了。” 蜿蜒的小道上,少年昂首挺胸,信步走下山去,坐上了山脚等候多时的马车,一路绝尘北去。 第29章 入山试炼 苏南鸢看见前方袭来一团浓厚的白雾,顷刻之间就将他们包裹在其中,赶紧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上前,却发现其余三人早已在原地消失不见。 “哥,哥哥?” 苏南鸢四处摸索着前行,那白雾之中似乎还有其他的东西,一直源源不断地钻进她的身体之内,不过并未引起之前的不适。 一株千年古木粗壮的树枝上驻足着两道身影,一白一红,皆面露讶异地注视着下方白雾之中摸索前行的女童。 “师兄,这便是你当年去离都城寻到的那个根骨绝佳的女孩儿么?” 绝鄀右手在下巴摩挲,一双狭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下方的苏南鸢,眼中带着浓浓的兴趣。 绝崖左手持着浮尘,右手轻捋雪白的胡须,斜眼看向身旁的师弟绝鄀。 他已年过古稀,十年前入了太虚之境,成为了落泽山的山主。 而他的师弟绝鄀,今年方才二十出头,就已达初虚之境,前途不可限量。 “师弟,你不要多做肖想了,此女注定是我的弟子。” “诶!师兄,我不同你争就是了,何必拿眼瞪我!” 绝鄀瘪起了嘴,转头眯着眼睛看着苏南鸢还在一直往前走,直到出了那阵白雾,停在了上山的大道口。 “她,她,她。。。” 她竟然没入幻境? 眼见苏南鸢寻到了上山的路,绝鄀惊得口齿都有些不利索了,这便是传说中万中无一的绝佳根骨么,竟然能引山中灵气自动入体,还不受幻境所扰! 绝崖唇角含笑,御上巨剑沉渊高深莫测地看了绝鄀一眼:“师弟啊,我先行一步去收徒了。” “那剩下的两个怎么办?” 绝鄀指着另一边正双眼紧闭杵在原地的方慕星和邓冲朝他怒吼,一把年纪的人了就那么急不可耐么? “自然是交给你了。” 空中传来绝崖的笑声,绝鄀朝他翻了个白眼,落到了方慕星的身边,这个小男娃娃,他倒比较有兴趣。 只见方慕星双目紧闭,停在原地,面上却是一片从容之色,唇角似有若无勾起一抹笑意。 这引起了绝鄀的好奇,他这难道还是做什么美梦了?当即伸出右手食指,在方慕星灵台轻点,入了他的幻境之中。 凡尘之中修仙问道,需得摒弃世俗情念。 故而若选择上山修道,都会经过一番试炼。 落泽山一共有三道关卡,其一是上山的小道上自设有结界,若是来人资质平庸,便会在山路之中迷失方向,寻不到上山之路。 其二便是这白雾幻境,吸入雾气,便会在来人的脑海之中开启幻境,检验其心中魔障。若是不能冲破幻境,那便会由山中之人将其唤醒,再驱逐下山。 至于其三,则更为苛刻,不过几乎所有资质尚佳的人在通过第二道试炼的时候便会被挑走,除非是遇到很复杂的情况,才会为其开启第三道试炼,这落泽山开宗千余年,只开过两次。 绝鄀嘴角勾着笑在方慕星的幻境之中睁开了眼,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 我是谁?我在哪儿? 只见他正凌空飘在天上,头顶的天空一片青灰之色,周围环绕着无数的星辰,熠熠生辉。 他转头向下方望去,苍茫的大地上勾勒出一圈圈的轮廓,一座座城镇在夜幕中逐渐亮起了灯火,连绵的群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一条条江河横跨四方。 街上的行人如蚂蚁般渺小,有人坐在屋前乘凉,有人信步走在长街上,还有人驻足在窗前眺望天空中的点点繁星。 四海升平,人间一派祥和之景。 绝鄀心头震撼无比,这小男娃娃心思竟如此单纯? 眼前飘来一颗闪闪发光的星星,一道稚嫩的童声从里面传出来:“大叔,你谁啊?” 绝鄀捂住心口闷哼一声,自方慕星的幻境之中弹了出来,看见一张白净的小圆脸瞪着桃花眼正朝他打量着。 “你?”绝鄀后退了两步,面色古怪地盯着方慕星。 从来没有人可以在幻境中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这个娃娃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也未曾修习过,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能耐? 方慕星双手抱胸,歪着脑袋看着面前一袭红衣的青年男子,他有一双狭长的眼睛,身姿挺拔,刚才还用手点在自己的脑袋上。 “你谁啊大叔?”方慕星见他不说话,皱着眉头又问了一句。 “咳咳。” 绝鄀将手负在身后,面色恢复了正常:“我是落泽山的修道之人,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师兄绝崖收了个根骨绝佳的小徒弟,自己再不抓紧些怕是要被山上众人嘲笑了。 “我叫方慕星,大叔,你看上去不像修道之人啊。” 方慕星撅起了自己的小嘴,眼神又在绝鄀的周身游走了一番,这个男人穿着一身醒目的红衣,又张扬,又放肆。 “修道讲究清心寡欲,外表何须在意。”绝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道,“方慕星,倒是个好名字,你若愿意拜我为师,可随我上落泽山。” “你很厉害么?” “算不得厉害。” 这落泽山中除了绝崖是太虚之境,还有几个师兄师姐已入长虚之境,不过大多已经过知命之年,他自己二十五岁便入初虚之境,这句算不得厉害其实带有一点谦虚。 可这话落到方慕星的耳朵里就是另外一个意思了,只见他双手叉腰,挑眉道:“那不行,我堂堂方家大少爷,要拜师,也要拜最厉害的!” “那你志向倒是挺远大。” 绝鄀不动声色地看向远处,他的师妹绝清来到了那个皮肤黝黑的少年身旁,将跌坐在地上的少年扶起,那个孩子额头上落下涔涔的汗珠,似乎经历了一番极为恐怖的事情,不过好在也冲破了幻境。 不行,看样子今天得给这小子漏两手了,不然自己今年的收徒考核又过不了。 绝鄀掌中凝气,双手掐诀,唤来了自己的佩剑凝雪。 天边银光一闪,一柄长剑飞来横在二人身前。 剑宽六寸,长三尺半,剑意森寒,剑柄呈透亮的白色,宛如凝聚的雪,故而得名凝雪。 绝鄀踏上凝雪一把抓住方慕星的肩膀,将他提在身侧,御剑直入青天而去。 方慕星紧紧地搂着绝鄀的脖子,生怕一个不小心从空中落下去。 飞了好一会儿,他才敢探出脑袋向下望去,一如自己在幻境中所见,下面,是山川大海,是芳菲人间。 绝鄀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和方慕星激动地呐喊声: “刺激!太刺激了!” 第30章 上山九人,落泽封山 苏南鸢出了那团古怪的白雾,回头向后望去。 她刚刚好像听到了后面有什么声音传来,但那里的白雾仍旧浓重,看不清楚里面有什么。 面前是一条开阔的大道,大道两侧是笔直参天的树木,这条路直通落泽最高的山顶而去,看来她应该是找对路了。 不过苏南星他们三人不见了踪影,自己还是乖乖在这里等他们吧。 她寻了处平整的石块盘腿坐了上去,撑着自己的下巴发呆: 不是说上山要通过试炼么,怎么自己都快要到山顶了,除了刚刚那团白雾,好像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啊。 苏南鸢盯着路边的一缕青草,那草尖上挂着几滴露珠,正缓缓地朝地面滴落下去,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抹白色的衣角。 抬头望去,就见一位发须皆白,手持浮尘,容光焕发的老者站在了她的面前。 那老者也不说话,一直捋着自己的胡须,两眼中透出精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看,面上还含着笑意。 “老,老先生。” 苏南鸢连忙站起身来,对着他行了个礼。 老者将手中浮尘一扬,哈哈大笑起来:“苏家小女,老朽终于等到你了。” “您认识我?” “老朽名为绝崖。” “您就是绝崖前辈?” 苏南鸢瞪大了双眼,抬头看着面前仙风道骨的老者。 自她年幼时起,便在周围人的口中无数次地听说过这个名字,如今终于见到了本尊,内心升起一股激动之情。 绝崖单手负在身后,看着面前的小丫头:“苏南鸢,你可愿拜我为师?” “师父在上,受徒儿苏南鸢三拜!” 苏南鸢用力地点了点头,她自是愿意的,这也是她来落泽山的目的,说着就要跪拜下去,却被绝崖上前扶住。 “你天生根骨绝佳,假以时日必能求得大道,一跃飞升,你不必拜我。” 绝崖从腰间取下一枚令牌交到苏南鸢的手中。 那令牌巴掌大小,看不出来什么材质,就像一截从中间斩断的枯枝,通体呈青黑之色,尾端处挂着一颗圆润透明的小珠子。 “这是落泽山令,从今天开始,你便是落泽山的修道之人了。” 绝崖御起巨剑沉渊,带着苏南鸢直奔落泽最高的山顶而去。 落泽山脉的上半部分和山下的景致不太一样。 山腰处条条大道相互交错,通往四方的山脉。 林中坐落着不少的木屋,潺潺的溪水环绕在其中,隐隐可见不少的人影。 苏南鸢向下望去,看到木屋外有人拿着书本坐在门口埋头苦读。 再往上走,有人盘腿席地而坐闭目入定。 还有不少人在空中御剑而行,只不过飞得很低,也不太稳。 绝崖见她感兴趣,悬停在半空之上,用手指给她看: 最下面是刚入门的弟子,他们要在这里学习修道的知识,了解修道境界。 中间是入门几年的弟子,他们已入初平之境,可吸纳山中的灵气入体,修筑根基。 入长平之境,可洗髓筋骨,才算堪堪入得道门。 那些能够御剑飞行的,便是已入太平之境的弟子,只不过境界还不太稳,所以飞得比较低。 苏南鸢仰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迷茫之色:“师父,修道的境界到底如何断定?” “修仙问道,分为四个大境界,即平境、净境、虚境、舍境,每个境界又分为三个小境,到时候会有人专门给你讲解。” 绝崖带着苏南鸢重新出发,向着最高的山顶而去。 坡势渐渐平缓,山顶上树林之中依旧坐落着不少的木屋,最中间是一处空地,立着一座三层高的小木楼。 苏南鸢好奇地打量着下方,看到方慕星和邓冲站在楼前的空地上,周围站着十余人,大多精神抖擞,其中还有几个的孩子。 方慕星和邓冲正四处张望着,抬头看到苏南鸢被一白发老者带着御剑而来,二人这才放下心,长舒一口气。 察觉到身上投来一道十分不友善的目光,苏南鸢向一旁看去,原来是之前在缘来客栈中和苏南星动手的那个红衣女孩,正仰着头蹙眉看她,眼中凌厉之色可见一斑。 又不是我打了你脸,你至于么?苏南鸢白了她一眼,又望向了其余几个孩子。 除了方慕星、邓冲和那红衣女孩之外,还有客栈里那个会开花的小胖娃娃,两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模样乖巧,长得像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应该是双胞胎,另外还有两个十二三岁面容清秀的男孩子,苏南星并不在这里。 绝崖带着苏南鸢落在空地中间,周围十余人皆对他拱手行礼:“山主。” 绝清上前一步,对着绝崖说道:“师兄,这几日上山所有根骨尚佳的孩子都已经在此了,加上你带来的,一共九人。” 这么少?绝崖心头诧异,转头看着绝清,这些日子上山之人少说也有四五百,竟都没能通过试炼么? 苏南鸢没看到苏南星的身影,心里有些担忧:“师父,我哥哥他也是和我们一同上山的,他没在!” 众人听到苏南鸢喊绝崖师父,心中诧异,山主已经多年没有收过徒弟了,纷纷对这个小姑娘投来探寻的目光。 绝崖听到苏南鸢的话,对着众人询问道:“你们可曾见得了?”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上前了两步:“山主,那个孩子,根骨奇佳,只是可惜已投入他门,我便让他下山去了。” 方慕星听到这话,一双桃花眼瞪得如同圆铃,苏南星那个天杀的竟然敢一声不吭地下山去了?! 他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下去,好在邓冲一直站在他身边,赶紧伸手扶住了他。 “山主,还有一件事。” 另一位老者上前一步,犹豫了半晌,才继续开口道:“昨日山中片刻的呜咽之声已查清楚,是第三道试炼,开启了。” “哦?”绝崖闻言眯起了眼睛,望向那名老者,语气沉重道,“结果如何了?” 老者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绝崖揉了揉自己沟壑纵深的眉心,语气惆怅地开口说道:“竟然又是这样?罢了,传令下去,封山吧。” 落泽山自开宗立派以来,这第三道试炼开启加上昨日这一次一共是三次了,每次都是在开启的途中,人就不见了,山中众人一直对此摸不着头脑。 后来便立下了规矩,若是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就封山五年。 至于那第三道试炼,是落泽山开山老祖留下的,没有人知道那试炼到底是什么,老祖只留下了一句话: 如果有人能开启这第三道试炼,无论他根骨如何,只要通过,就能入得山门,否则,纵使他天赋异禀,那也留不得。 第31章 安顿落日峰 绝崖抬眼看着天边即将落下的余晖,将浮尘一扬,对着众人说道:“今日就先到此吧,绝清,你将他们带往落日峰安顿,明日正式行拜师仪式。” 绝清领了命,带着几个孩子徒步去了隔壁的落日峰。 这里是落泽山脉中一处极高的山峰,山势陡峭,峰高入云,可览日月,更是观赏落日的绝佳地点,故名落日峰。 峰上草木茂盛,只有一条崎岖的小道,峰腰处地势稍微平坦一些,修筑着几间木屋。 绝清心中觉得诧异,以往有新入门的弟子都是统一安排到山腰上方的云中小院,也不知为何绝崖会将这群孩子安置在落日峰。 不过从今天开始,落泽山即将封山五年,这段时间,她正好可以专心带带新收的徒弟。 绝鄀那个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来找自己比试比试! 绝清心里想着,就回头看去,那个信步跟在她身后,皮肤黝黑的少年,正是她新收的徒弟邓冲。 当时在山腰的白雾幻境中,她只觉得这个孩子资质平平,被困在幻境之中时面色惨白,汗如雨下,她觉得他可能撑不下去,刚准备去将他唤醒,那少年蓦地睁开了双眼,捂住心口跌坐在了她面前。 她探了那个少年的根骨,只能说尚可,但是他眼中的倔强和不屈,让她想起了年少时候的自己。 初入落泽山时,她才九岁,也是资质平平,愣是凭着一身倔强冲破了白雾幻境,被师父捡了回去当了他最小的徒弟,一直在山中苦修了近十五年,才刚入太净之境。 绝清瞥了一眼那个红衣女孩楚凌雁,听说她是从玉皇城来的,又姓楚,家世应该不简单。 但这女孩小小年纪眉目中却尽是戾气。玉皇城的人,为何不去玉皇山?在师兄绝无要收她为徒的时候,自己曾阻拦过,但架不住绝无一句此女根骨尚佳。 那个叫做方慕星的小男娃娃倒是挺不错,圆嘟嘟的小脸蛋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右脸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根骨奇佳,是个修炼的好苗子,可惜被绝鄀抢了先。 其他的几个小孩,资质都不错,小小年纪便能破心中幻境,踏上这修仙问道之路。 虽然此次上山只有九人,但只要好好培养,应该都能有所成就。 至于山主绝崖师兄收的那个模样精致粉嫩的小女娃,她却有些看不太懂,绝崖已经多年未曾收过弟子了。 七年前自离都城回来的时候他曾经说过,此生将会收最后一个弟子,听说他寻到了万中无一的绝佳根骨,莫非就是这个小女娃娃? 绝清集中精神灵识大开,再往那叫做苏南鸢的女孩儿身上探去的时候,却惊得呆住了。 只见山中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钻进了女孩的身体之中,她小小的身躯承受如此多的灵气却依旧面色不改。 绝清骇然地转过头,不动声色地继续带着几个孩子往前走,心中却激动无比:天啊,这便是传说中绝佳的根骨么?竟能引灵气自动入体? 落泽山的开山老祖在山中设下结界,将其中浑然厚重的灵气包裹在山里,遍布在整座落泽山脉之中。 修行之人入初平之境才能吸纳山中灵气入体,但也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和体力。 绝清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激动之情,将那群孩子带到了落日峰腰上的木屋外,嘱咐他们好好休整一番,便御剑匆匆离开,在夜色中直奔山顶而去。 落日峰腰的空地上一共六间木屋,呈合围之势,中间还有一处院落。 几个孩子围坐在院中的木桌上,叽叽喳喳地正在商量如何选房间,楚凌雁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冷着脸进了一间木屋,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嗨,别管她,脑子有问题。” 方慕星从怀中摸出一把枣,扔了一颗到嘴里,又分给了周围的几个孩子,这枣是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在纵淮镇的集市上买的。 “以后大家就是同门师兄弟了,先自我介绍介绍,小爷叫方慕星,来自离都城,年末满九岁。” 他又扔了一颗枣进嘴里,漫不经心地瞥了那个小胖娃娃一眼,手又有些痒是怎么回事,不行不行,控制自己,那个娃娃会开花。 “我叫冷霜。”“我叫冷雨。” 双胞胎姐妹异口同声道。 “她是姐姐。”“她是妹妹。” 二人又一齐开口,手里指着对方。 剩余几人面面相觑,你俩长得一模一样,穿得都是粉色的衣裙,我们怎么分得清? “我叫刘恒,来自离都未央镇。” 一名穿着橘色长衫的少年开口,他五官清秀,面色微白,带着几分书卷之气。 “我是张孟,我爹姓张,我娘姓孟,所以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另一名灰衣少年扣了扣自己的脑袋,对着众人憨憨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我叫邓冲,来自离都城!” 邓冲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这群孩子中只有他的年纪最大,少年皮肤黝黑,但五官周正,一口雪白的牙齿在月色中格外地显眼。 苏南鸢听了众人的介绍后,在桌上撑着自己的下巴也开口说道:“我叫苏南鸢,今年七岁,也是来自离都城。” 几人纷纷转头看向坐在最里面那个小胖娃娃,他生得白白胖胖,眼睛又黑又亮,方才从方慕星手里抓了一把枣,囫囵地放进嘴里,小小的腮帮子涨得鼓鼓的,他似乎还不满足,又塞了一颗进去。 见众人直勾勾地看着他,他便张开嘴,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我,我叫杜,杜思稚。” 他又伸出自己白白胖胖的右手,举着五根手指道:“五,五,五岁了。” 第32章 众人的幻境,苏南鸢:??? 听完了众人的介绍,张孟将自己的衣角绞在手心中,咽了一口口水,对着他们问道:“诶,你们上山遇到的幻境是什么啊?” “你,你先说。” 冷霜冷雨又一齐出声道,语气有些微微颤抖。 张孟瘪着嘴开口: “我爹是镇上的屠夫,我娘死的早,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跟在他身旁看着他杀猪,那血糊糊的肉摆在桌上,还在往下渗血水。” “有一回,我从外面回家的时候,我爹正好不在,我就看到桌上摆了好多猪头,它们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我,我甚至能听到它们凄惨的叫声,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最怕猪了,总觉得那些猪会来找我报复。” “后来我爹觉得我读书读不进去,不如上落泽山来求访机缘,把我送到了山脚下让我独自上山,我在山腰遇到一阵白雾,然后就晕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的身边竟然围了上百头猪!” “它们的脖子上有一条巨大的伤口,头要断不断的,还不住地往外流血。我吓得半死,转身就想逃走,可是怎么都逃不出它们的包围。” “然后我就爬上了一棵树,那些猪围在树下久久不肯离去,还不断地发出凄惨的叫声,就像我爹拿刀宰它们的时候发出的叫声。” 张孟的话戛然而止,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众人来了兴致,继续问道:“后来呢,你是怎么出来的?” 张孟脸上窜出一抹霞色,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后来我就一直在树上哭,一边哭一边对它们喊,又不是我杀你们的!你们围着我干什么啊?” “那些猪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就离开了。然后我眼前的画面一转,就来到了我家门口,那些猪围在了我爹面前,他也被吓坏了,拿着屠刀乱舞,想将那些猪赶走,可那些猪久久都不肯离去,嘴里还发出阵阵低吼。” “我娘死得早,我爹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我肯定不能眼睁睁地看他置身危险中啊!于是我就从树上跳了下去,从我爹手中抢过屠刀,对着它们喊:父债子偿,你们有什么冤屈冲我来就好了,不要伤害我爹!” “那些猪突然发狂了一样甩着断头冲向我,将我扑倒在地上,用嘴拱我,还用牙呲我。我护住脑袋任由它们围殴,被它们踩晕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有个婶婶满脸慈爱地看着我,说要收我为徒。” 张孟从方慕星手中抓起一颗枣塞自己嘴里:“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要被那群猪给踩死呢!” 众人闻言唏嘘,被上百头的猪围殴,这听起来也太惨了吧! 又纷纷议论起自己在幻境中的见闻来: 刘恒怕黑,小时候曾经意外掉到枯井中待了两天两夜,在幻境中也是身处一片漆黑的枯井之中。 在暗无天日的枯井之中待了很久以后,摸索到井边有很多突出来的岩石,踩在上面的话应该可以爬出去。 于是他就顺着井中的岩石和石缝慢慢地往上爬,指甲被磨破,手指上流出了血水,最后终于靠着自己的力量爬出了枯井,重获了光明,也战胜了心中的魔障; 冷霜和冷雨是双胞胎,心有灵犀,最害怕被父母抛弃。 在进入幻境之后,她们被父母抛弃,哭着四处乱走,结果因为心有灵犀,在幻境中找到了彼此,就抱在一起痛哭流涕,良久之后,姐姐冷霜握住了妹妹冷雨的小手,哭着对她说道:“妹妹,不怕,你还有我,姐姐永远不会抛弃你!” 二人又抱在一团哭了许久之后,听到身旁传来幽幽的叹息之声,就看到一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她们身旁,满脸的爱怜之色; 邓冲最担心的就是自己阿爹的身体状况,他看到自己的阿爹老邓头身缚顽疾惨死于家中,长跪在老邓头的尸体旁边不吃不喝整整五日。 最后是苏家三个孩子给他送来了饭菜,又听到他们离去前的讨论,说要前去落泽山,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极力地回想,胸口处传来一阵刺痛,他捂住心口,汗水自他额角滑落。 终于想起老邓头在山脚下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我能照顾自己,你跟着少爷他们上山去吧,若是有仙缘可以留下,也好有个照应。” 是啊,他记起来了,他已经跟着苏南星三人上山了,他正处于落泽山中,为何又会看到阿爹在家中惨死? 他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汗水也不断地落下,他没有战胜心中的魔障,却还是突破了幻境,只是因为心智较其他孩子稍微成熟一点罢了,不过绝清还是扶起了他,收他为徒,他从师父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忍之色; “我我我,我最爱吃菜了!我看到天上落下好多好多的菜!” 杜思稚听他们讨论得激烈,将嘴里的枣核吐在胖手中捏紧,挥舞着自己的拳头兴奋地嚷起来。 “我抓起那些菜就往嘴里送,吃得肚子浑圆,实在是撑不下了,打了好几个饱嗝,睡了一觉,醒了就看见一小老太瞪着眼瞧我,拿手提溜我,还带我飞上天了呢!” 听完他们的讲述,方慕星才幽幽地开口:“小爷梦到自己变成了一颗星星,正在夜空中闪闪发亮着呢,那人间的夜景,啧,真是美不胜收。正美着呢,就看到一个红衣的大叔飘在天上,我问他是谁,还没等他回话,就跟着他一起弹出去了。” 众人回头看见苏南鸢一脸疑惑之色,纷纷开口问道:“你呢?” 苏南鸢:??? “我穿过了那阵白雾,找到了上山的路,在路边等我哥哥的时候,遇到了绝崖山主,他说要收我为徒,就带我上山了。” “没,没了?”张孟瞪大了双眼,又咽了一口口水,“就这么简单?” 苏南鸢双手一摊:“就,就这么简单啊,我没有看到你们说的幻境,心里还奇怪着呢,不是说上山要试炼么?” “内什么,时候不早了,咱先去歇息吧。”方慕星出声制止了他们的疑问,抬头望向天空,月亮已经爬到最高处了。 落日峰上赏月别有一番滋味,今天正好十五,那轮圆月似一个巨大的银盘高悬在夜幕之中,周围环绕着无数的星辰,忽明忽暗,闪烁其中。 众人分好了房间,就各自回房睡了,只有方慕星还驻足停留在原地,望着天空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33章 拜师仪式(一) 夜幕落下,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一道浑然厚重的钟声自山头敲响,那声音低沉幽远,向落泽山的四面八方扩散而去,叫醒了山中沉睡的一切。 落泽山,云间楼。 这里是落泽山最高山顶中央的三层小木楼,是用山中的树木建造的,山顶上环绕着云雾,这座小楼就仿佛矗立在云间。 苏南鸢跟着众人从落日峰徒步上了云间楼,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清晨柔和的阳光肆意地撒在山头之上,山中的云雾都镀上了一层橘色。 整个云间楼外观呈柔和的橘红色,楼高三层,方方正正。 第一层面积最大,但只有两道木门可入,门的左右两边各有一扇窗户。 第二层略小一些,外围有一些木头做的栅栏,是落泽山的藏书阁,里面典藏着山中修道古籍。 第三层是一座凉亭,亭上青砖灰瓦,四个亭檐外翘,若登上凉亭极目远眺,落泽方圆数十里的美景尽收眼底。 这云间楼从空中看的时候,似乎很小,但真正步入其中的时候,才发现内有乾坤。 随着两道木门被推开,楼里的场景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一眼可见的就是一楼最里面的屏风上挂着笔锋苍劲的两个大字:天道。 字前是一张案台,案台上摆着一鼎青灰色的香炉,里面正点着三柱清香,烟雾徐徐,芳香四溢。 案台下方有一个明黄色的蒲团,从门口处到案台前的地面上铺着一张三丈宽的青色长毯 小楼上方是一个浑圆的缺口,直通最顶层的凉亭,屋内的光亮也正是从上方的凉亭内透进来的。 长毯两侧各摆放着四个蒲团,上面坐满了人,看到几个娃娃进门,都露出了意味深长地目光。 绝崖一袭白衣,手持浮尘站在案台前,看到孩子们进了云间楼,将手中浮尘一扬,在最中间的蒲团上坐下后,对身侧等候的绝清吩咐道:“开始吧。” 绝清点头,上前一步,对着面前的几个孩子朗声道: 天道昭茫,福泽四方,入我落泽山,度尔道中缘。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落泽山第一百零八代弟子,将在山中开启你们的修仙问道之路。今日正式行拜师仪式,你们的师父将会赐予你们落泽山令。” 绝清自腰间取下了自己的落泽山令,和苏南鸢身上的那枚令牌一样,只是令尾处挂着的小珠子是六颗,圆润透明,在光下生辉。 “这落泽山令与你们修行的境界息息相关,上面会注入一丝你们的本源之魄,若境界提升,将会在令尾处凝成一颗命珠。” 绝清说完,就退到了一旁蒲团上等待,她年纪最小,拜师仪式自然排到了最后。 绝崖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在屋内巡视了一圈后,眼光落到了师弟绝无的身上,他挑眉轻声道:“绝无师弟,你先请吧,老朽今日,排最后了。” 绝无今年刚过五十,头发花白,修为已达长虚之境,仅次于绝崖,这次上山的孩子中,他选中了那个红衣的女孩楚凌雁。 前日他在山腰的白雾幻境中一眼就看到了此女,虽然眉宇间有些戾气,但破境速度极快,似乎不是第一次入幻境之中了,询问之下得知此女居然是来自天子脚下的玉皇城。 玉皇城,玉皇山,在修道界中排名第一,曾先后飞升过十数名仙人。 他不知道这个女娃为什么不去玉皇山,而是不远千里来离都的落泽,但是在他探得此女根骨之后,不顾师妹绝清的劝阻,执意要收入门下。 他已知命之年,修为几乎无法再上升了,以往所收的弟子中,最高的也才进入初净之境,他已经等不起了。 绝无从腰间取下了赐徒的落泽令,交到了楚凌雁的手中,又从她体内取出一丝本源之魄注入落泽令。 令牌在楚凌雁掌中颤抖,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自令尾又凝出了一颗命珠。 果然啊!果然他没有看错,这个女娃娃曾经修炼过,已经入了初平之境了!他这是捡到宝了啊! 楚凌雁对着绝无拜了三拜后,起身立在了一旁,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看向了旁边的方慕星和苏南鸢二人,那日她派了身边的暗影,本想将苏南鸢捉回来再伺机羞辱她哥哥一番,没想到那暗影竟然一去不回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绝无则是心满意足地回了蒲团上,接受一众师兄弟的恭维: “绝无师兄,果然慧眼独到啊!” 绝清心中讶异,那日她曾阻拦过绝无,没想到这个小女娃居然真的修炼过,且已经入了初平之境了,差点就错过一个好苗子。 “哪里哪里,是她自己的机缘罢了。”绝无谦虚道,内心却翻涌着巨浪,久久不能平息,这个女娃他一定要好好培养! 紧接着是绝意,她也年过五十,已入长虚之境,满头青丝,样貌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 她是张孟的师父,赐予了张孟落泽山令后,张孟对着她连磕了十多个头,她赶紧将张孟拉了起来,揉了揉他的额头,这才回了自己的位置。 然后是绝岸,刘恒的师父,不惑之年,刚入初虚之境,模样斯文,不擅言语,将落泽山令交给了刘恒之后就回坐了蒲团上。 绝幻此次可是捡到宝了,他收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将两个落泽山令分别交到了冷霜和冷雨的手中,又爱怜地摸着她们的小脑袋。 他们分别在落泽山令中注入了几个孩子的一丝本源之魄,落泽山令从此就与他们的修为息息相关。 绝鄀沉思了片刻后起身,自腰间取下了一枚新的落泽山令,交到了方慕星的手中,同时掌中运起了灵力,取了方慕星的一丝本源之魄注入其中。 就见那落泽山令闪着耀眼的红光,从方慕星的手中飞出,停在空中止不住地颤抖,半晌之后,红光褪去,在令尾处凝出了两颗圆润透明的命珠,落回了方慕星的手中。 。。。 众人失声,有好几个人忍不住站起身来观望,人群中发出一阵躁动,这个小男娃娃的修为竟然可达长平之境? 连绝崖也一直捋着胡须的手也顿在半空,投来探寻的目光。 他们当然会惊讶,毕竟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楚凌雁之前修习过,所以她能达到初平之境众人并未觉得不妥。 可这个八岁的男娃娃,身上全无修炼的气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达到长平之境? 莫不是这落泽山令出了错了? 修仙问道,讲究稳筑根基,一步一个脚印,纵使如何天赋异禀,都需要从头开始修炼。 方慕星见众人都望向他,忍不住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小脸,怪哉,我今日可洗了脸才出门的,难不成早上上山的时候扯了一棵小树被他们发现了? 绝鄀那双狭长的眼弯成了一双月牙,他忍不住摸了摸方慕星的小脑袋,果然不愧是自己看中的徒弟,一出手就给那群老人家极大的震撼。 “星星,你还在等什么?” 方慕星听到师父喊他,立即会意,对着绝鄀跪拜了下去:“师父在上,请受徒儿方慕星三拜!” 第34章 拜师仪式(二) “咳咳!” 绝莫冲着站在最后的杜思稚不停地使眼色,让他快些出来,可是那个小胖娃娃不知哪里摸来的枣,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片刻不曾停歇,仿佛屋内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与他无关一般。 最后绝莫忍无可忍,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狠狠地锤了胸口两下,朝着杜思稚的方向走去,单手将他提溜了起来,放在了长毯之上。 杜思稚吃枣吃得正欢呢,他早上出门的时候腆着脸又问方慕星要了一把,还被他狠狠地揉搓了一番脸蛋,却突然又被那个小老太太提溜到正中间,愣在原地,嘴里的枣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他含糊不清地张嘴冲着绝莫嚷道:“嘛呢?吃着呢?” 绝莫叹了口气,她当时在山腰中看到这个小家伙的时候他正闭着眼睛捂着肚子,笑得满地打滚呢,头上还开了好几朵小白花,刚想进去查探一番他的幻境,结果小家伙就睁开了眼,看到她的时候还来了一句:“奶奶你谁?” 天可怜见,她今年五十七了,没有师妹绝意保养得当,在山中修道,四十岁的时候头发就全都白了,头一次听到别人喊她奶奶,气得心肝儿疼,当即撇了他头顶的花,把那小家伙提溜在右手中,怒冲冲地御剑回了山顶。 绝莫自怀中掏出了一枚崭新的落泽山令,放到了杜思稚的小手上,又运起灵力取出他一丝本源之魄注入令中,令牌蓦地又从杜思稚的手中飞起,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周身青光暴涨。 这下有人不淡定了,纷纷站起身围在了杜思稚的身侧,将他小小的身躯团团围住。 “你们想干哈?”杜思稚在众人探寻的目光中,惊恐地将手上剩余的几颗枣子揣回了怀里,还用手拍了拍,“没了,不够分,就这几颗了。” 青光散去,落泽山令落回了杜思稚的小胖手上,众人朝那令尾探去,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令尾处安静地躺着三颗圆润透明的命珠。 这个四五岁的小娃娃竟然也凝出了两颗命珠!又是一个长平之境! 今日这云间楼里究竟出了什么样的怪物啊! 绝莫挤到最中间,再次提溜起杜思稚,将他放回了方慕星的身侧,皱纹遍布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情,自己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啊! 绝清见师兄师姐们都完成了收徒仪式,也上前取下腰间的落泽山令交到了邓冲的手中。 十五岁的少年,身高已经和她都差不多了,黝黑的皮肤,眼中藏着倔强之色。 邓冲接过令牌,对着绝清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绝清将他扶起,回到了自己的蒲团之上。 天资平平又如何,这大道,有缘之人皆可探寻! 最后只剩下苏南鸢了。 众人默默地坐回了蒲团之上,静静地望着那个穿着藕荷色长裙,模样精致粉嫩的女娃娃。 绝崖七年前自离都城回来后,便对他们说过,此生将会收最后一个弟子,那是世间罕有的绝佳根骨,必能一跃飞升,羽化登仙。 昨日绝清将那群娃娃送到落日峰安顿之后,便又匆匆御剑来了云间楼,向绝崖求证,众人这才知晓这个女娃娃便是绝崖七年前寻到的那个绝佳根骨。 有人大开灵识,探到山中灵气自动被那女娃娃吸入体内,而她仍然面色红润,毫无异常,悄然捂上了自己的嘴。 绝崖右手食指凝聚一团银色的灵力,苏南鸢腰间的落泽山令凌空而起,飞到了她的头顶上方,吸入了她的一丝本源之魄。 落泽山令瞬间金光大盛,耀眼的光芒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遮上了双眼,只能从手指的缝隙之中窥见半分。 那令牌在空中发出剧烈地抖动,甚至从里面传出了一阵嗡鸣之声。 片刻后,金光散去,在众人瞪如铜铃般的眼中,落泽山令令尾处凝出了四颗命珠,自半空中落回了苏南鸢的手里。 。。。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也几乎听不到。 绝岸和绝意甚至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她竟然直接跨了一个大境,直入初净之境! 众人的目光被苏南鸢身上的异象吸引,绝崖轻轻抬手,不动声色地擦去了嘴边的血迹:差一点就压制不住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己拼尽了全力,却还是让她凝出了四颗命珠。 绝崖站起身来,将手中浮尘一扬,眼神中带着几丝凌冽:“今日之事,切莫外议。” 众人这才回过神,纷纷起身对着绝崖行了个礼:“诺。” 楚凌雁站在一旁,看着渐渐离开的众人,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山令,手背之上青筋乍现,眼里燃起一团妒火: 凭什么? 自己堂堂皇族血脉,五岁起便开始在玉皇宫中修炼,却被这几个毫无修为根基的小鬼给比了下去。 还有那个可憎的少年!他竟然敢当着一众平民的面打她的脸!这个仇,她一定要报! 玉都皇城,天子驻地,楚氏一脉,天潢贵胄,自很久远以前,就是整个人间最尊贵的存在。 楚凌雁,正是如今皇尊最小的女儿,她还有一个哥哥,自出生之日起,便被册封为皇储,定居东宫,她的哥哥楚凌霄以后将是整个人间的主宰! 她自幼时起便对修仙问道之路极为感兴趣,皇尊也曾请人入玉皇宫中教授她修道之术,她早已踏入初平之境,可凡尘之中无法做到六根清净,以至于多年未曾有所突破,若想求得大道,还需要上山寻缘。 她多次入玉皇山都被山中之人以心中未净的理由拒之门外,一怒之下迢迢千里来到了离都落泽,才终于得入山门。 可是那几个小鬼,满脸嘻嘻哈哈,顷刻之间便将她多年的努力踩在脚底肆意践踏,这口气她如何能忍? 楚凌雁冷着脸,跟着众人的脚步,来到了云间楼外的空地上。 第35章 修道的境界之分 绝崖带着众人立在云间楼前的空地之上,此刻日头正盛,偶尔有几缕凉风袭来,将他雪白的发须吹起。 几个孩子围坐在绝崖身边,静静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指示。 阳光晒在地上,地面有些微微发烫,苏南星和杜思稚都默默地揉了揉自己的屁股。 绝崖将手中浮尘一扬,缓缓开口说道:“这群孩子的授业及修炼,我会亲自监督。绝清,你先给他们讲解讲解何为修道之路吧。” 绝清点点头,上前一步。 她是一众人中最小的那个,因而山中的日常事务都是由她负责打点的。 “仙者,天人也,窥得天机,领悟天道,至大乘之境顶峰,可一步飞升,羽化登仙。修道之人需六根清净,摒弃世俗情欲,一心向道,故而修道的境界又分为:平境、净境、虚境和舍境四个大境。” “初入山中,意沉丹田,念观四方,探得灵气,能引其入体,修筑根基,便入初平之境。” 绝清一边给他们讲解,一边掌中运起灵力,吸纳山中的丝缕灵气入体。 “灵气于体中郁结,洗髓筋骨,入长平之境。” “等你们到达太平之境时,我会带你们入密林山腰的悬冢召唤本命法器,那时便可以行御剑之术,不过这才只是修道的第一步。” “这听起来也太复杂了。”方慕星小声嘟囔了一句。 “是,修道之路漫长且复杂。人,本来就是复杂和自相矛盾的,人有七情六欲,而仙人却能摒弃杂念,超脱俗世之外。他们不为凡尘俗念所扰,又心怀天下苍生。第一个窥探到天机之人,就是自万丈高峰之中徐徐飞升,成为了仙人。” “所以俗世之中修炼,都会寻找一处清净世外之地,将心中杂念完全摒弃之后,方能窥见大道所在。” 绝清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苏南鸢,又继续开口说道:“跨入净境之后,便是另外一番风景了。” “可将灵气外放,隔空取物,能开放灵识,探到世间万物的本源之力,亦可以气凝形,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 “入虚境可开启五行之力。” “什么叫五行之力?” 苏南鸢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懵懂地看着绝清,这些事情书籍之中未曾记载,超出了她的认知,让她有些难以理解了,其余几个孩子也纷纷跟着点头。 楚凌雁冷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所谓五行之力,就是指金木水火土,天地间自诞生起就存在于世的五种力量,五行之力无处不在,却又相生相克,故而每人只能获取其中一种力量为己所控。” “如你们所见,我还只是长净之境而已,并未获得五行之力。山主绝崖是水之灵力,绝鄀是火灵,绝意、绝空和绝无是土之灵力,绝语、绝幻是金灵,绝岸和绝莫是木灵。” 张孟又问道:“不能五行全修么?” “那是传说中的舍境了,舍境与其他境界的初、长、太有所区别,分为忘情之境,忘我之境和大乘之境。” “至大乘之境鼎峰即可一步飞升,融汇世间万物之力,更可开启归墟之鼎,凌空化物。” 绝清看着面前的一众孩子皆面露迷茫之色,察觉自己可能说得太多了,他们不容易理解,轻叹一口气之后对着他们说道:“今日就先到此吧,你们好好消化一番。” 纵使他们之中有人天赋异禀,但始终也只是刚入山门的孩子而已,跟他们讲得太复杂了,估计他们也听不懂。 苏南鸢双手撑着下巴,看着绝清:“绝清师叔,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你们认识一个叫落尘的人么?” 。。。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名字?” 绝崖上前两步,呼吸急促,满是皱纹的脸庞此刻显得格外地紧张。 其余几人听到这个名字,也讶异得瞪大了眼。 “我前些日子见过他,是他让我来落泽山的。” 苏南鸢如实告知,她刚刚没忍住,鬼使神差地便开了问出了那个问题,但是看见绝崖的神色如此慌张,莫凡这落尘跟落泽山有仇? “你,你见过他?” 绝崖闻言面露古怪之色,直视着苏南鸢,她应该不会说谎。 只是那落尘,是落泽山开山老祖的名讳,传闻落泽山的老祖于山中坐化,早已消散多年,竟然会指引苏南鸢来落泽山,是有人冒充的么? “师父,你认识他么?” “噢,可能是山中收入的弟子吧,人太多了,为师年迈,记不清了。” 绝崖神色恢复如常。 是,是吗?苏南鸢一脸狐疑,绝崖刚刚的神色明明就是认得落尘,为何不承认呢? “阿嚏!” 离都城梓渊街,落尘一袭玄衣,立在一处房梁之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疑惑地望向了北方。 苏南鸢默默地跟在了绝崖身后,他刚刚说要带自己来悬冢唤出自己的本命法器,可是她什么都还没学呢! 绝崖带着苏南鸢来到了一处树木极其茂密的山头上,沿着山道徒步往山腰下行。 沿途的美景尽收眼底: 这里的树生长得格外地茂密,只是好像都不是一个品种的树木。 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青草,树根交互盘错,在山中扎下了根,露在外面的根茎粗壮有力,无不显示出勃勃的生机。 耀眼的阳光从树林的缝隙之中透进来,洒落在地面上,那些青草也似乎泛着金光。 林中有好多的兔子,浑身雪白,在草地上跳来跳去,嬉戏打闹,好不惬意。 苏南鸢跟在绝崖身后,一路向下而行,来到了山腰处的一个洞口前。 那洞口几乎被垂挂下来的青草掩上了,青草上面还蹦跶着几只蛐蛐。 洞口狭长,只能容纳两个人前行,苏南鸢选择了跟在绝崖的后面。 一路上都有些阴暗潮湿,前行了一里左右,眼前的景象才豁然开朗。 四周的岩石上镶嵌着不少的明珠,莹莹闪着光亮,顶上更是悬挂着一颗蹴鞠般大小的东海鲛珠,将洞内的光景照亮: 洞里最中间是一个大坑,里面歪歪斜斜插着无数把刀剑,在鲛珠的照耀下闪着刺骨的寒芒。 而在洞内最深之处,屹立着一尊巨大的石像,首尾似龙,身形如豹,两颗獠牙突出,侧身有两翼,这石像看上去已经不少年头了,从上面落下了很多的碎石块。 第36章 巨剑沉渊,金剑飞凰 苏南鸢在绝崖身后打量着洞内的场景,脆生生地开口道:“师父,这里就是悬冢么?” 绝崖点了点头。 “是,悬冢即剑冢。曾经落泽山的开山老祖搜罗了天下间不少的名器葬于冢中,后世上山修道之人入太平之境后皆会在此处召唤出与自己气脉相承的法器。” “那师父,法器就只有刀和剑么?”苏南鸢指着插在坑里的刀剑又问道,那些刀剑透出刺骨的冰寒,她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不一定,万物皆有灵性,一切皆为机缘。” 绝崖掌中银光乍现,将自己的巨剑沉渊唤进洞内,横在了两人的身前。 苏南鸢上前一步,睁大眼睛打量着横在他们身前的巨剑。 这柄巨剑剑宽十尺,长五丈,剑柄处通体漆黑,上面雕绘着繁琐的花纹。 “华灯万炬照沉渊,移得星辰下九天。南鸢,这便是落泽每任山主的佩剑,剑名沉渊。” 绝崖单手负在身后,年逾古稀,身子依旧挺拔,一袭白衣在鲛珠的照耀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所谓的绝佳根骨,其实二十多年前我也曾在世间有幸见过,只是你与凡世中的根骨不同,你注定能得大道。我本想将沉渊传于你,但是这落泽山终究是困不住你的。”绝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悲凉。 他指着面前的一片空地,让苏南鸢坐下。 “集中精神,意守丹田,为师想探探你境界究竟如何。” 苏南鸢乖乖听话,盘腿席地坐下,闭上了双眼,放空了自己的思想。 四方的灵气躁动不安,纷纷直往苏南鸢的身体中钻去,她感到丹田处传来一股燥热之感,无数股力量侵袭着她的四肢百骸。 汗水自她额头滴下,僵持了良久之后,她感觉浑身脱力,瘫倒在地上。 绝崖上前扶住她的身躯,不动声色地挥手在她腰间一抹,将刚刚凝出的一串命珠尽数隐去了踪迹。 原来如此,她哪里是什么绝佳根骨,她与这落泽山中的灵气竟然互有感应,简直闻所未闻,旷古绝今! 绝崖强压下了心头那个近乎疯狂的猜想,在原地愣了好半天之后,才缓缓开口:“你,试着凝气,看看能召唤出什么法器。” 苏南鸢抬手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又重新盘腿坐在坑边,闭上双眼,集中了自己的精神。 坑内无数的刀剑纷纷开始颤抖起来,并且发出阵阵嗡鸣,似有拔地而起之势。 绝崖收回了自己的沉渊剑,紧紧地注视着坑内的动静。 一瞬间,坑中亮起了一道刺眼的金光,那深坑竟然从中间裂开,土壤剥落,从最深处飞出了一道金色的光芒,横在了苏南鸢的身前。 察觉到了眼前的金光,苏南鸢睁开了眼睛,看向眼前的法器,惊得双目圆瞪。 “师父,这?” 她指着横在自己眼前散发出金色光芒的发簪,眼里尽是迷茫之色。 那发簪通体金色,簪头上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翎羽根根分明,栩栩如生。 纵使万物有灵,那也不能用根发簪来当武器吧? 绝崖眼中露出精光,注视着那根发簪,沉声开口道:“南鸢,屏气,跟着我念。” “心由念动,气念互通,以气化剑,人剑相合。” 苏南鸢乖乖跟着绝崖念完法诀,那金簪瞬间金光暴涨,眨眼之间,重塑凝形化为一柄通体金色的长剑,凌空横在她的胸前剑,剑身薄如蝉翼,精致小巧,剑柄处依旧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色凤凰。 绝崖又在苏南鸢的手上取下了她的一滴鲜血,滴在了剑锋之上。 剑身开始抖动,将苏南鸢的血完全吞噬之后,金光才渐渐消散。 绝崖干枯的双眼落下两行清泪:“我果然没有猜错,这是落泽老祖寻回的第一柄剑,他曾在山中淬炼此剑多年,后来更是将此剑深埋悬冢之中,南鸢啊,以后这柄飞凰就是你的法器了。” 原来它的名字叫飞凰。 苏南鸢伸手握住了剑柄,冰冷的触感自掌中传来,她似乎感受到了一声叹息。 还未回过神来,就见身边寒芒一闪,绝崖手持巨剑沉渊,面色冰寒,向着苏南鸢所在袭来。 苏南鸢心头大骇,连忙驭剑抵挡绝崖的攻势,剑光交汇处,响起一阵清脆之声。 她的脑海里闪现出一副冰天雪地的画面,一名白衣少女正与一群漆黑的巨兽战在一处,少女周身金光大盛,身形诡异,打得那群巨兽节节败退。 鬼使神差地,苏南鸢就模仿着那个少女的身形,手持飞凰舞得生风,挡下了绝崖的攻击。 僵持了许久之后,苏南鸢力竭,飞凰自她手中掉落,摔在了地上,变回了金簪。 而绝崖亦止住了攻势,收回了沉渊,立在原地,眼底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他自幼修习道术,亦擅长剑术,而苏南鸢一个七岁的小娃娃,从未学过剑术,竟能在他手下坚持两炷香之久,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苏南鸢捡起金簪放进怀中,她的衣服和头发早已被汗水打湿,坐在地上大口喘起了粗气。 绝崖恢复了面上的从容,将手中浮尘一扬,对着还在坐在地上缓劲儿的苏南鸢说道:“走吧。” 苏南鸢察觉到绝崖刚刚是在试探她,连忙又爬起身来,恭敬地对着绝崖行了个礼:“师父,徒儿心中有惑,还望师父解答。” “但说无妨。” “我自上山之日开始,便感觉山中似有什么东西一直源源不断地钻进我的身体之中,我想问师父这是否是你们口中的山中灵气?还有请师父指教我接下来应该怎么修炼?” 绝崖叹息了一声,我哪里还能对你有什么指教,天才晓得你究竟身负了什么样的资质。 “你天生根骨绝佳,能引山中灵气自动入体,若能好好炼化为己所用,必能求得大道,至于修炼一事,你这段时日,就跟着那几个娃娃一起学吧,也许能解你心中所惑。” 苏南鸢略带疑惑地望向绝崖,他年过古稀,发须雪白,身姿却格外地挺拔,一生都在追寻那所谓的天道,在这大道之中浮尘数十年,她心里隐约泛起了一股可怕的念头,自己似乎和绝崖师徒之缘,就快要尽了。 第37章 落泽山抓兔子 五年后 离都落泽后山 “诶,你过去一点,你别挤我了!” 方慕星嘴里叼着一根草,斜眼看着身旁的杜思稚。 十三岁的少年脸上稚嫩之气褪去不少,棱角分明,纤长的睫毛下是一双诱人的桃花眼。 “嘘!你小声点!待会儿别让它跑了!” 杜思稚也长高了不少,不过依旧还是白白胖胖的模样。 二人趴在一处山坡上,紧紧地盯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那兔子浑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旁若无人地在草地上大快朵颐。 这落泽山上的兔子不知道吃的是什么草,一个个跑起来快得跟脚下生风一样,他们逮了五年,一只都没逮着,好不容易今日在山头上看见一只落单的,势必要把它逮住,好好揉搓一番。 “咱干嘛不用灵力直接逮它?” 杜思稚噘起了自己的小嘴,他趴在这草地上一个时辰了,膝盖都麻了。 “那还有什么乐趣?当然要亲手逮住才有成就感啊!” 方慕星吐出嘴里的草,唇角勾起一抹笑,右脸溢出一个浅浅的酒窝:“这家伙落单了,待会啊,你从左边突袭,我往右边,把它围在中间,无路可逃,那不是小爷囊中之物了么!” 二人说着就悄悄爬起身来,蹑手蹑脚地朝两边走去,再迅速地冲向了那只兔子身边。 那只兔子正悠闲地吃草,突然感觉头顶一暗,抬眼看去,见到两张流着口水的脸正不怀好意地盯着它。 它突然觉得自己嘴里的青草变得索然无味,放下了前肢,红红的大眼骨碌碌转了两圈之后,看向两人中间的空隙:有破绽! 兔子两只后腿用力一蹬,就朝着两人中间的空隙窜去。 方慕星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它的耳朵,将它提溜在手中,单手叉腰。 “小爷今日可算逮着一只了!” 杜思稚上前一步,对着那兔子圆滚滚的肚子揉搓了一把,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方慕星翻着白眼看着他头上冒出来的那朵小白花: “这位会开花的师弟,请注意控制你的情绪!” 这几年的相处下来方慕星也知道了杜思稚只要一开心大笑头上就会开花,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看了好多大夫都没查出病症,故而将他送到落泽山来看看能不能根治一下。 “你管我?”杜思稚噘着小嘴,又伸出胖手想揉搓兔子的尾巴。 谁料他的手刚放到兔子尾巴上,那兔子受到惊吓,抬起后肢对着他面门猛踢了一脚,杜思稚哎哟一声捂住鼻子痛苦地蹲了下去。 方慕星瞧见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那兔子听到了他的笑声,默默地蜷起了自己的后肢,使出了自己全身的气力,对着方慕星的胸口狠狠一踢。 方慕星的笑声戛然而止,错愕地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那兔子从他手中挣脱飞速地朝着前面跑去,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杜思稚揉着鼻子气恼道:“我看你今天还往哪儿跑!” 他手中掐诀,自体内释放出灵气,向着正在不停奔跑的兔子袭去。 兔子被那股灵力抓住,凌空飞了起来,四肢不停地乱舞,却挣不脱束缚,最后干脆摆烂,一动不动地悬在空中。 方慕星瞧见远处那兔子挣扎了一半,就不动了,瞪大了自己的双眼:“你把它杀了?” “怎么可能?” 杜思稚用手扣了扣自己的眼角,瞧着那一动不动的兔子,心里一下也没了底。 他去年和方慕星一样,已经入了初净之境,可将灵气外放,为此师父绝莫赏了他一大筐青菜,甚至在山头给他央了块地种菜。 但他刚刚明明只是施术将那兔子用灵气绑了起来,怎么可能会要了它的命呢? 方慕星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迈着脚步朝那兔子走了过去。 刚走到一半,就见一道金光洒在兔子身上,杜思稚的灵气被断开,那兔子落到地上,抖动了两下,后腿暗中蓄力,在方慕星惊讶地目光中,一口气蹿出五丈之外,没入树林之中不见了踪影。 “这是要成精了吧,还会装死呢!”方慕星歪着脑袋吐槽道,回头就看见御着飞凰缓缓自空中落下的苏南鸢。 “方慕星,你又不好好修炼,还带着师弟来后山抓兔子!” 苏南鸢落到地上,脚下的飞凰金光一闪变成了一根金簪,飞到了她的手中。 她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比方慕星矮半个脑袋,少女明眸皓齿,一袭青色的暗纹长裙,腰间系着一条碧绿色的玉带,玉带上挂着她的落泽山令,令尾处是四颗圆润透明的命珠。 “南鸢师妹,叫师兄!”方慕星将手负在身后,一脸傲娇。 他如今也是初净之境了,和苏南鸢的修为一样,这五年不知为何,苏南鸢竟没有凝出一颗命珠。 杜思稚自旁边跑了过来,看到苏南鸢的那一瞬间就哑巴了,他天性散漫放肆,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苏南鸢的时候心里都会生出一股惧怕的情绪,尤其是近两年,他越来越觉得苏南鸢随时都会拿根鞭子抽他的脑袋瓜子。 “南鸢师姐,不关我的事,是方慕星硬要带我来的。”他对着苏南鸢连连摆手,生怕她发怒。 方慕星闻言双手叉腰:“诶,我说,不是你带我来的么?还有你们一个两个怎么这么没礼貌,要叫师兄啊!” 他又转头看着苏南鸢:“你今日怎么得空来这后山啊?” “师父有事情要宣布,我专程来寻你们的。” 苏南鸢眯着眼睛看向一旁的树林,那里似乎传来一阵躁动,开灵识查探了一番后,对着二人说道:“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你们,保重!” ??? 方慕星和杜思稚看着御起飞凰直入青天的倩影陷入了沉思。 “她刚刚说啥?”方慕星问。 “好像要我们保重。” “什么意思?” “不懂。” 片刻之后树林里窜出无数只兔子,一道道圆滚滚的白色身影从地面蹦起,瞪着通红的圆眼,朝着二人所在的方向跳来。 后山树林之中卷起一道漫天的尘埃,似有铺天盖地之势,顷刻之间将二人掩埋。 “愣着干啥!快跑啊!” 方慕星最快反应过来,御起自己的佩剑繁星就飞了上去。 眼见杜思稚被吓得失了神,连剑也没唤出来,方慕星咬咬牙,掌中运起灵力,吊着杜思稚的肩膀就匆匆往云间楼的方向飞去。 下面的兔子似乎仍觉得不解气,纷纷跳了起来,有一只跳得最高的,一口咬住了杜思稚的右鞋,又落回了兔群之中,众兔子蜂拥而上,发狂地撕扯着杜思稚的鞋子,山中又卷起一道尘雾。 第38章 落泽解封日,少年初长成 云间楼外的空地上,此刻已经站满了人。 山中所有修道之人全部都集中到了这里,静静地等候着山主绝崖的吩咐。 苏南鸢沉默地站在绝崖身侧,眼中藏着几丝担忧。 绝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上空仓皇飞来的两个人影,轻咳了一声,他时间不多了,落泽山的事情要趁早交代下去。 方慕星御着繁星,下面挂着杜思稚,从天上落了下来,二人摔得四脚朝天,身上穿着的白衣本就沾了不少的灰尘,显得更狼狈了。 众人闻声回过头,就看到两个灰溜溜的娃娃摔在后面,纷纷面露古怪之色: 你们俩这是下山抢劫去了? 绝莫一眼就认出了那两个狼狈的娃娃其中一个正是自己的徒弟杜思稚,气得她捶胸顿足,这个臭小子,天天气她,等哪天自己两眼一翻嗝屁,准保是他气的! 绝莫咬了咬牙,就又要上前提溜他。 可此时的杜思稚已经不再是那个五岁的小娃娃了,她提溜了半晌发觉自己提不动,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暗中运力,将他提溜起来。 这下,他左脚的鞋子也掉在了原地。 杜思稚看着自己光光地两脚,又被师父提在手中,被众人围观,羞愧难当,哀嚎一声,两眼一翻晕过去装死,被绝莫一个耳光扇醒,哭唧唧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绝鄀倒是神色如常,上前扶起了方慕星,十三岁的少年个头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 他附在方慕星耳边轻声问道:“星星你们干啥去了?” 方慕星不好意思地抹了自己灰扑扑地脸蛋:“抓,抓兔子去了。” “是么,我还以为你们被兔子抓了呢。” 绝鄀一边笑一边拥着方慕星的肩膀,重新站回了原位。 察觉到两道委屈的目光向她投来,苏南鸢默默地盯着自己的鼻尖: 跟我没关系,我提醒了你们要保重的。 人都到齐了,绝崖将手中浮尘一扬,沉声开口道: “自上次封山,已过了五年了,这段时间,你们的修炼,我都看在眼里。” “你们中不乏奇佳的根骨,短短数年,便有人入了净境,这也说明修道之界日渐昌隆,大道所在,人心向往,老朽也希望你们能够秉持初心,心无挂碍地继续前行。” 山中众人皆俯首行礼:“诺。” “绝清,五年之期已过,你将入山的结界打开吧,我落泽将继续广纳天地根骨尚佳的幼儿上山求道。” 绝清领了令,御剑直往山下而去。 “还有一件事。” “老朽不日便会卸下山主一任,将另择一人继任落泽山主。”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人群中躁动不安,传出了低声的议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绝崖抬手稳定了场面,缓缓开口:“不必惊慌,万物自有定律,我亦将继续探寻大道。只是耄耋之年,这山中之事,实乃有心无力,还望众道友海涵。” 众人听绝崖如此说了,便也不再多言,对着他行了个礼后,就纷纷离开了。 绝崖指着五年前上山的九个孩子说道:“你们几个,留一下。” 九人在绝崖身前站成了一排。 五年过去了,他们都长大了不少,且修为都有不小的进步: 方慕星和杜思稚有四颗命珠,已入初净之境,是其中翘楚; 楚凌雁有三颗命珠,已入太平之境; 刘恒、张孟和邓冲有两颗命珠,是长平之境; 冷霜冷雨两姐妹是初平之境; 至于苏南鸢,绝崖五年前在悬冢隐去了她凝出的一长串命珠后,现在余下四颗,表面上看是初净之境,实则,他也不知道现在究竟如何了。 “你们上山五年,可有所获啊?” 邓冲年纪最大,率先出列开口: “山主,这段时间,我心静不少。” “以往我总是心存担忧,一是忧心自己家中年迈的老父,二是担心自己能力不足,天资愚钝,被师父所弃。但是通过这几年的修炼,让我的心开始平静下来,人的生老病死,一切皆有定数,同样,纵使我天赋平平,亦可同伙伴们一样,探寻大道机缘。” 绝崖点了点头,看着邓冲挺拔的身姿,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目光。 他今年已经满二十岁了,五官周正,一身正气,虽说资质一般,但也有自己的一番造化。 绝崖又看向楚凌雁,她依旧是一袭红衣华服,出落得端庄大方,但也掩盖不住凤目之中潜藏的戾气。 按照她的天赋,不应只在太平之境,她始终还是为俗念所扰,心有魔障啊。 这五年楚凌雁并未和其他人有过多的接触,一心只扑在修炼之上。 可是她越努力,却越被她所看不起的人远远甩在身后,她心中不甘,始终无法承认别人比她优秀,亦无法跨过这道坎。 绝崖的眼光在每个孩子身上扫过,他们是这尘世万千求道路,殊途同归人,亦是落泽山修道的希望所在。 “不管你们将来修为几何,老朽还有最后一言相赠:大道求缘,勿忘本心。” 众人俯首行礼,允诺退下。 等到所有孩子都离开之后,绝崖站在山头眺望着山下的景色,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一年前他曾将苏南鸢唤来身前,跟她沉重地嘱咐过一件事。 “南鸢啊,为师希望你能够好好隐藏自己的实力,切莫暴露在外人眼中。” “这又是为何?”苏南鸢不懂,这大道有缘之人皆可探得,为何又要让她隐藏自己的实力。 “并非人人都有望求得天道的。这尘世之中,芸芸众生,最为复杂的便是人心。那些修炼多年境界都无法再有所突破之人,皆是因为心中有执念,有魔障。” “他们此生都将止步不前,若是发现你身负绝佳的根骨,必定会不顾一切手段将你收为己用,若是你不从,他们有可能会因此痛下杀手。” 苏南鸢抬头看着绝崖孤寂地背影,目光灼灼地问道:“师父,那您心中的魔障又是什么?” 绝崖今年八十二岁了,修为止步太虚之境,再无法向上突破,入那传说中的舍境,听到苏南鸢的话语之后,素日里那挺拔的身姿颓然不少,露出老相。 “凡人寿命最多百余年,除非有机会能一跃飞升,否则这副躯体将逐渐老去,死去。灵魂入冥界转生又重启一世,如此反复,方为凡间众生。” “可仙人超脱俗世之外,不入轮回,自然是人人向往。” “我六十七岁入得太虚之境,到如今已经整整十五年了,虽得山中灵气洗髓根骨,可终究逃不过肉身湮灭的宿命,我此生注定仙缘惨薄,无缘天道。” “这,便是为师心中的魔障。” 第39章 落泽山的呜咽之声 从云间楼回落日峰的路上,杜思稚垂着脑袋,光着脚丫,和同样脸上花猫一般的方慕星跟在众人身后,两人的脸色看上去都有些不太好。 这落泽山上的兔子什么时候报复心这么重了,他们不就戏弄了其中一只,竟然引得成千上万的兔子来报复。 还好溜得快,不然莫说衣服鞋子被咬,怕是连自己的脸蛋儿都护不住了。 山中灵气充沛,这些兔子自千余年前就开始在落泽山上栖息繁衍,终日沐浴其中,久而久之就生出了一丝灵智。 山中更是有严令,禁止胡乱杀生,否则将会被驱逐下山。 故而那些兔子才更加肆无忌惮,繁衍能力又强,几乎每个山头都被它们霸占了。 可是每每有人想来抓它们,逃跑速度又是一流,等人走了,又围聚在一起,享用山间美食,自然的馈赠。 (我的儿,他终于来了!) 这日清晨,有几只兔子从山腰蹦跶到山脚下的时候,看到上山入口处有一个少年,不停地徘徊在小道口,犹豫了很久都没有上山。 众兔子纷纷支棱起前肢瞪着红眼打量起那个少年来: 少年身形修长,一袭墨色的长衫,腰间系着一条金色暗纹的玉带,勾勒出他完美的腰身,乌黑的长发绾在脑后,两鬓边各留有一缕碎发。 有一只小兔子壮着胆跳到了少年的脚边,抬起头望着他。 那少年生得一双剑眉凤目,鼻子高挺,嘴唇微薄,纤长的睫毛上甚至还挂着几颗晶莹的露珠,在清晨柔和的阳光中,同他右眼角那颗淡淡的泪痣一起闪着微光。 小兔子心里奇怪,看样子,他应该在这里徘徊了一整夜了,不上山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探寻的目光,少年停下了脚步,向下看去,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兔子正在他脚边直勾勾地打量着他。 “你是山上的兔子么?” 少年的语气温柔又动听,小兔子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他抱在了怀中。 “怎么这么调皮,山路难行,万一不小心摔了怎么办?” 他右手轻轻抚摸着兔子的脑袋,身上传来淡淡的檀木香气,安抚着兔子那颗躁动的心。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才将兔子放在脚边,对着它浅浅一笑。 “快回去吧。” 兔子重获了自由,却愣在原地,它好像有些留恋那个少年温暖的怀抱。 “我亦该上山去了。” 少年说完,重新迈出了脚步,朝着上山的小道缓缓前行。 几只兔子一蹦一跳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走了许久,少年来到了山腰,前方的空地上出现了很多纵横交错的小道,通往四方的山头。 一团诡异厚重的白雾朝他所在之处翻涌而来,很快就将他包围在雾中。 少年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就一黑,失去了知觉。 一片深不见底的茫茫大海中,少年的身躯淹没在海水里,耳畔只有呼呼的水声。 他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头顶上方传来微弱的光亮。 少年屏住了呼吸,拼命地朝着上方游去,可是他却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游,却始终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惊慌之中,他呛入了一口海水,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在咽喉处用手捶打了两下。 再不想办法游上去,他一定会死在这海水里的! 少年重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再次向上游去。 这一次他往上游了五十米左右,突然感觉到呼吸一滞,两只脚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双脚上传来一股强大的拉力,将他整个身躯自海中扯了下去,一直落到了海底,穿过了海底的土层,跌落到一个幽闭狭小的空间里。 四周诡异地寂静,只能听到少年喘气的声音。 他跌坐在地上,抱紧了自己的双腿,身子微微发抖。 一双巨大的眼睛出现在他不远处的头顶上,眼白上遍布着血丝。 那眼睛转动着红色的瞳孔,朝着下方的少年看去。 紧接着,无数双眼睛都在黑暗中睁开,形成一幅极其诡异的画面。 少年将头埋在双膝之间,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可是空中那无数灼热的目光,似乎要在他身上烫出一个个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良久的沉默之后,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眼,眼神坚毅了几分。 他咬了咬牙,站起身来,紧握着双拳,对着空中无数的眼睛大喊道: “我不会再怕你们!这次,我一定要上山!” “有命去,无命回。” 不知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声音,环绕在四周,低沉幽远。 少年挺直了身姿立在原地从容地迎上了那些眼神:“那又如何?” 黑暗之中响起一声叹息,片刻之后,黑暗褪去,少年在原地睁开了双眼。 同时整座落泽山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呜咽之声,那声音经久不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怎么了?”方慕星正在杜思稚的菜园子里研究他新种下的青菜,突然就听到了整片山上传出一阵古怪的声音,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杜思稚扔掉了手中的菜,扯着方慕星的衣角,向外面跑去。 “快去看看!” 绝崖正在云间楼和苏南鸢下棋,听到这个声音后,手中的黑子掉落在地上,对着苏南鸢急声说道:“快跟我去山腰!快!” 苏南鸢见绝崖神色有异,赶忙御起飞凰跟在他身后直奔山腰白雾幻境所在而去。 山中众人都听到了那阵奇怪的呜咽之声,皆面露迷茫之色。 抬头往天上望去的时候,空中密密麻麻好多人正御剑往山下赶。 其中有神色焦急的山主绝崖和他的徒弟苏南鸢,还有绝鄀、绝清、绝无、绝意、绝岸、绝幻、绝莫、绝空,再加上一直在山腰等候的绝语,落泽山十绝齐齐出动。 众人再往天上看去,他们后面跟着一脸茫然的方慕星和杜思稚。 这下大家都坐不住了,有人御剑歪歪扭扭地跟了上去,那些初平之境的就只能靠着双腿跑下去,累的气喘吁吁。 “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一初平之境弟子喘着粗气问前面另一名撒腿狂奔的弟子。 “不知道啊,都去了,咱不去看看也说不过去啊!”那名弟子说着又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不一会儿就跑出去好远。 落泽山腰空地上,以绝崖为首,剩余九绝和苏南鸢站在他身后,他们面前凌空开启了一个虚无的结界。 苏南鸢朝后面望去,数里宽的空地上乌泱泱地站满了人。 第40章 我来说一声,谢谢。 “山主,人已经进去了。” 说话的是一直在山腰等候的绝语。 他今年四十五岁,去年才入初虚之境,今年还没有收徒,一大早就察觉到山腰有人前来,马不停蹄地御剑赶来,就看到一黑衣少年冲破了白雾幻境。 而就在那少年睁眼的同时,整座落泽山发出了一阵呜咽之声,与五年前的异动一样。 那是,落泽山的第三道试炼开启了! 绝语飘在空中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少年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那道虚无结界中,惊得他从剑上落了下来,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但整座落泽山的呜咽之声并未停止,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无数人在低声啜泣,又夹杂着无奈的叹息。 绝崖叹了口气,一千五百年了,终于有人进入这第三道试炼了。 他也不知道那结界里面究竟是什么。 只是老祖曾经说过,如果有人能开启这第三道试炼,无论他根骨如何,只要通过,就能入得山门,否则,纵使他天赋异禀,那也留不得。 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那道结界。 周围只有虫鸟的叫声,日头正盛,不少人额头上都被汗水打湿,但又不想离去,生怕错过了什么大事。 许久之后,连绝崖都忍不住后退了半步,苏南鸢上前扶住他,这才小声开口问道: “师父,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是落泽山第三道试炼,里面的情况我也不知如何了。” 绝崖重新稳住了脚步,一边为苏南鸢讲解,一边紧紧地注视着结界。 方慕星和杜思稚等人也悄悄竖起耳朵偷听。 “落泽开宗一千五百年,加上五年前的那一次,这第三道试炼一共开启了四次。前面三次都是试炼刚开启人就不见了,所以落泽有祖训,遇到这种情况就封山五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进入其中。” 方慕星小声嘟囔道:“那个人天赋一定不俗。” 绝崖瞥了他一眼:“静观其变吧,若是他无法通过,纵使如南鸢一般根骨绝佳,落泽山也不会收他。” “看!好像有人出来了!”一道声音响起。 众人都瞪大了自己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结界出口。 只见一黑衣少年,正从那虚无结界中缓步走出来。 少年身姿卓绝,面容俊朗,一派谪仙降世的出尘模样,围观中大多数人都看得呆住了。 他自那虚无结界出来后,身后柔光一闪,结界消失在原地,这代表他已通过了第三道试炼。 少年驻足停在原地,看见之前的空地上此刻已经站满了人,不住地朝他身上打量,面上露出一丝疑惑。 苏南鸢在绝崖身后悄悄歪着脑袋:这个人,看上去怎么有几分眼熟? 绝崖最先反应过来,将手中浮尘一扬,对着那少年说道: “老朽是落泽山山主绝崖,不知小友名讳?” 少年闻言,拱起双手对着绝崖的方向行了个礼:“在下萧北笙,来自离都城。” 绝崖灵识大开,往萧北笙身上探去,想要看他根骨如何。 片刻后,他枯朽干涸的眼睛瞪得浑圆,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又往后退了整整两步。 “师兄!”绝清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他。 见到绝崖这副古怪的表情,落泽其余九绝也开了灵识往萧北笙身上查探,一瞬间如遭雷击,都愣在了原地: 这个叫做萧北笙的少年,竟然身上全无修习根骨! 那他是如何寻到上山的路?如何冲破白雾幻境?又是如何通过了第三道试炼的? 天下众生,诞生于世间之时,与生俱来便会有一修习的根骨。 茫茫尘世中: 有人根骨平平,无缘入得仙门; 有人根骨尚可,也有机缘能窥天道半分; 有人根骨尚佳,勤能补拙便能有所造化; 有人根骨奇佳,苦心孤诣有缘飞升; 也偶尔会有人如苏南鸢一般,身负绝佳根骨,假以时日注定能得天道。 但是,从没有人身上全无修习的根骨,这简直闻所未闻! “师,师兄,这。。。”绝语本以为自己能够收得一根骨奇佳的弟子,此刻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望着那少年的眼神,极其复杂。 绝崖的眼神中也带着浓浓的失望,他叹了一口气:“罢了,他既已通过了第三道试炼,从今日起,就是我落泽山之人了,你们谁收他为弟子啊?”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落泽九绝纷纷沉默不语。 那少年容貌身姿样样出尘不俗,可是无奈身上全无根骨,这种超出他们认知的事情,要他们如何带? 见众人都不搭话,方慕星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要不,我带?” 绝鄀面色古怪地看了方慕星一眼,你小子,才初净之境都想收徒了么? 众人还未缓过劲来,就听到对面那个叫做萧北笙的少年轻笑了一声,薄唇微启道:“好。” “既如此,你便跟着他们回落日峰吧。” 绝崖再次深深地看了萧北笙一眼,将一枚新的落泽山令交给了方慕星,摇摇头,御上沉渊绝尘而去,空中余下他的一丝长叹。 围观众人纷纷散去,空地上只留下了苏南鸢、方慕星、杜思稚和萧北笙四人。 杜思稚看了萧北笙一眼,又扯着方慕星的衣角嚷道:“你这是做啥啊?” 毛都没长齐,还学人家收徒弟,你徒弟比你还高半个脑袋呢! 方慕星打掉了杜思稚的手,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萧北笙。 “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啊!” 方慕星看到萧北笙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是五年前离都后山上被人欺负的那个小男孩,后来也是苏南星看不过去出手帮了他。 苏南鸢的脑海里也逐渐浮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原来竟是他。 “嗯,是我。”他语气极轻,又格外地动听。 “你怎么会来落泽山呢?” 方慕星的记忆中他还是那个隐忍的小男孩。 萧北笙上前了两步,看着方慕星,眼神似有若无地从苏南鸢的身上掠过,他嘴角勾起一抹轻笑,缓缓开口:“我来说一声,谢谢。” 第41章 我是萧北笙,我叫苏南鸢 方慕星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瞪得变了形,看着比他高半个脑袋的少年,抽动着嘴角说道:“谢谢?你北行五百里来落泽山,就是为了当初的事情来说一句谢谢?” 萧北笙又上前了两步,从怀中摸出一瓶伤药,递在了苏南鸢的眼前:“对,我来说一声谢谢。” 青色的小瓷瓶握在少年修长的手指中,在炎阳下,泛着光。 苏南鸢错愕地接过了瓷瓶,碰到了少年冰凉的指尖,第一次感觉到了窘迫:“不,不用客气。” 她抬眼看向眼前的少年,五年时间过去了,他长高了不少,自己只能堪堪够得到他的肩膀。 他的皮肤雪白,领口上露出白玉般的脖子,唇角含笑,眼神中亦带着飞扬的神采,好似抓住了遥远天际上的星辰。 苏南鸢低下头,口齿不清地开口:“走,走吧。” 少年默默地跟在了他们的身后往山上的落日峰而去。 “兔子!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兔子?” 杜思稚走到一半回头向身后看去,后面数十只兔子,正蹦蹦跳跳地跟着他们的脚步一齐上山。 方慕星闻言,拉起杜思稚的胖手御起繁星就直入青天,对着下面的兔子嚷道: “够了啊!小爷被你们折腾过了,你们报复心太强了吧!” 他说完又对着苏南鸢喊道:“南鸢师妹啊,我徒儿就交给你了,我俩先行一步,你们多保重啊!” 空中一缕银光闪过,方慕星带着杜思稚直奔落日峰而去。 苏南鸢默默地看了那群兔子一眼,萧北笙走它们就走,萧北笙停它们亦停,明显是跟着这个少年来的,似乎对他很亲近,不知道那两个家伙在自作什么多情。 二人徒步往山上走去。 萧北笙见苏南鸢频频回头看向身后的那群兔子,就俯下身抱起了其中最小的一只,递到了她的怀里。 “。。。” 怀中温暖柔和的触感传来,苏南鸢愣在了原地。 萧北笙摸了摸鼻子:“我见你一直看它们,你也喜欢兔子么?” 苏南鸢木讷地点了点头,她是喜欢啊,不过徒手抓不着啊! 这落泽山的兔子是出了名的滑溜,绝鄀曾经亲自带着方慕星和杜思稚去山中抓都没抓住一只,可是竟然会跟着这个少年,还任由他抱住,这也太奇怪了吧! 苏南鸢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兔子的脑袋,又摸了摸它的背和尾巴,忍不住抓了一把,兔子抖了抖,又窝在她怀里一动不动。 啊,这柔软的触感,实在是太美妙了! 少年看着苏南鸢的小动作,眼角溢起笑意:“重新认识一下,我是萧北笙。” “我叫苏南鸢。” 二人步行上山,等到了落日峰,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天边的云海里涌出一抹橘红,半轮残阳斜入山头,站在落日峰上眺望,正是观赏的绝佳地点。 苏南鸢站在峰腰的院子外面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怀里的兔子,那兔子原地舒展了一番筋骨,回头看了身后的两人一眼,窜进了树林之中。 方慕星端着几碟子青菜走出厨房,对着站在门口的两人嚷道:“开饭了!” 木屋的房门被打开,里面出来几个娃娃。 “怎么又是青根菜,你们吃不腻的么?”冷霜冷雨同时抱怨道,“那菜园子里不是还种了不少的萝卜么?” 杜思稚嗔怪地看了她们一眼,那可是他们专门种来钓兔子的! “青根菜多好吃啊!” “也就是你顿顿当饭来吃了!越吃越白胖!”两人又异口同声道。 院里发出一阵哄笑,苏南鸢带着萧北笙走进了院中。 邓冲转头发现了苏南鸢身边站着一个面生的少年,容貌不俗,身高和他都差不多了,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他是谁?” 苏南鸢坐上了长凳,皱眉道:“叫师妹,邓冲师兄,多少年了还没改过来么?” 邓冲这五年一直唤苏南鸢小姐,跟着师傅绝清修炼的同时,也不忘给她端茶打水,为此苏南鸢劝了好多回,都劝不住他,索性也就由他去了。 “他是萧北笙,今日新上山的弟子。” “是么是么?”众人来了兴致,纷纷打量起眼前的少年来。 少年身材高挑出尘,五官俊朗,面带从容,一袭黑衣配上金色暗纹玉带,勾勒出他完美的腰身,尤其是此刻,几缕残阳落在他的身上,整个人闪闪发光,好似那谪仙临世。 冷霜冷雨同时发出感叹:“这个哥哥长得真好看!” 方慕星不爽了,自己这般生得这般俊朗,都没得到这俩丫头的赞赏,当即双手叉腰,眉毛一挑:“叫啥哥哥,这是我新收的徒弟!” “啥?”张孟惊得筷子都掉到了地上,“你刚刚说啥?” 他们最近都在落日峰苦修,对今日山腰的事情并未有所耳闻,若不加紧些脚步,怕是要垫底了。所以在听到那阵呜咽之声的时候停顿了半晌又继续修炼了。 “徒儿啊,来见过你的师叔师伯们!” 方慕星说着就要上前拉萧北笙的手。 苏南鸢伸出筷子夹住了他的咸猪爪,面带不悦:“山主只是让你带着他在落日峰修炼,没说要你当他的师父!” “你。。。”方慕星见苏南鸢面色不善,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爪子,坐回了长凳上,略带委屈道,“噢。” 张孟见气氛不对,赶紧上前打圆场:“吃饭吃饭!” 楚凌雁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众人正围坐在院中吃晚饭,冷哼了一声,就要推门走进去,却看到了一个眼生的少年坐在苏南鸢的身边。 月色正浓,映衬出少年好看的眉眼,她一时之间愣在了原地,看了好久。 冷霜抬头看见楚凌雁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忍不住开口说道:“师姐,一起来吃饭啊!” 众人循声回过头,看向一袭红衣的楚凌雁。 楚凌雁回过神来,推开房门大步走了进去,将房门掩上,坐在了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杜思稚夹起一筷子青根菜送到自己碗里,嘴里含糊不清地嚷道:“你叫她干什么,她什么时候跟你一起吃过饭?” 他又伸出筷子想要夹住盘中最后一根青菜,却夹住了方慕星的筷子。 杜思稚扬起头,白胖的小脸上满是倔强地看着方慕星: “我的!” “小爷我的!”方慕星的桃花眼中刷刷冒火,刚刚被苏南鸢怼了,心里正气着呢,这个小鬼还敢跟他抢菜吃! 苏南鸢众人纷纷将自己的碗捧在了手中,在萧北笙错愕的目光中,自己面前的碗被横过来的筷子扫到了地上,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破碎之声。 第42章 那里很高,伸手就可以摸到光 第二日天还没亮的时候,邓冲出了房门准备去落日峰下的小溪边挑水,却发现水缸里的水已经满上了,映衬出他黝黑的面庞。 他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却听得身旁传来少年的轻声笑:“我早上醒来无事,便下山去挑了些水。” “噢,噢。”邓冲看着昨日新上山的萧北笙,连连应道。 他又匆匆忙忙去生火做饭,结果到了厨房他傻眼了: 灶台上的蒸屉里早就蒸好了几屉白面馍馍,旁边的锅里熬了白粥,甚至清炒了三个小菜。 邓冲站在厨房门口,略带古怪地看向站在院中与他背对而立的少年:你把我的活儿做了,我干什么? 在落日峰一众孩子中,他年纪最大,所以日常挑水生火做饭都是他负责的,这萧北笙才来第一天,竟然这么勤快。 邓冲转念一想,也行,自己可以早点去峰顶修炼,于是他从蒸屉里掏了两个白面馍馍,一边啃一边往落日峰峰顶而去,心里暗暗感叹:又软又甜,太好吃了。 楚凌雁出门的时候也看到了昨晚那个少年,他正驻足在院中的水缸旁边,抬头看着院外的树林发呆。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站在那少年的身后,他穿着墨色长衫,又高又瘦,自己才到他的肩膀。 “你叫什么名字?” 萧北笙闻声回过头,看见一红衣的女孩,正站在他的身后,那女孩衣着华贵,面容姣好,端庄大方,只是凤目中略带几丝清冷。 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淡淡地答道:“我叫萧北笙。” 他的语气依旧很温柔,却听不出来情绪。 昨晚他坐在苏南鸢身旁的时候,楚凌雁看到了他眼底藏不住的笑意,所以一时之间才会看得呆住了,可是为何在面对她的时候,这个少年明明唇角也有笑,眼底却毫无波澜。 又是那个苏南鸢,从五年前开始就一直和她作对! 她的哥哥在纵淮镇上的缘来客栈打了她一巴掌,自己因此还损失了一名暗影,而她在上落泽山后竟然拜了山主绝崖为师,在拜师仪式上还当众凝出了四颗命珠,将自己的尊严和骄傲踩在脚底下践踏! 所以这些年她拼命修炼,终于入了长平之境。 那苏南鸢自五年前凝出了四颗命珠之后,修为毫无长进,她必须还要更加努力,才能将她重新踩在脚底! 她握紧了自己的双拳,没有说话,御剑离开了院中。 众人都出了房门,又围坐在院中吃早饭。 杜思稚胖胖的小手一手一个白面馍馍,左啃一口,右啃一口,嘟着小嘴直嚷: “我哭死!太好吃了!” 方慕星不甘示弱,给大家表演了个一口吞白馍,两个腮帮子涨得鼓鼓的,又嘬了一大口白粥,毫无形象可言。 萧北笙不动声色地在苏南鸢身旁坐下,面带着笑意说道:“你们喜欢就好。” 苏南鸢手里捧着一个白面馍馍,讶异地转过头:“这是你做的?” 他们自上山开始,吃的都是山中种下的青菜,山中偶尔有人会下山采买一些米面粮油,分配到每个院落中。 但是邓冲一个糙汉子,哪里会做其他的菜,都是凑活凑活在锅里翻炒几下就铲了出来,这么多年大家也习惯了。 今早杜思稚去厨房的时候发现素日不用的蒸屉里竟有几笼热气腾腾的白面馍馍,顾不得烫,伸爪就掏了一个来啃,入口的瞬间就嚎啕大哭起来:“娘诶!太像我娘的味道了!” 众人听到了他的哭声,纷纷围到了厨房里,研究起那白面馍馍来,又手忙脚乱地取了几个盘子装起来放到了院内的木桌上。 还以为邓冲年过二十突然觉醒了食神的天赋,原来竟然是昨日刚上山的萧北笙做的,纷纷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点赞。 用过了早饭后,大家都各自去往峰顶修炼了,小院内又只剩下苏南鸢他们四人。 方慕星不好意思地挠头,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想起昨晚的事情此刻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内啥,萧北笙,走吧,我带着你练练。” 萧北笙收拾好桌上的碗筷,才轻声答道:“好。” 等到他们三人离开之后,苏南鸢从怀中掏出了昨日萧北笙还给她的那瓶伤药。 她打开了瓷瓶口的小木塞,里面的药膏过了年份已经不能用了,但是却透出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气,同萧北笙身上的味道一样好闻。 “南鸢师妹,山主找你。”院门口传来一道喊声,苏南鸢将那瓶伤药收好重新放回了怀中,御起飞凰同那人离开了落日峰。 路上,方慕星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萧北笙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道:“诶,你那第三道试炼到底是什么啊?” “一个选择。”萧北笙淡淡地开口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什么选择?” “。。。” 少年闭口不语,方慕星见他似乎不想聊这个,便打了个哈哈,指着面前的菜园子说道:“我今日先教你种菜吧!” 萧北笙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那少年的桃花眼弯得像一双月牙,右脸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好。” “我跟你说奥,这种菜可是一门大学问,松土、种苗、挑水、施肥、驱虫,缺一不可,你好好看着我做啊!” 方慕星手里拿起一根小菜苗,嘴里一边说着,一边示范给萧北笙看。 而萧北笙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那个少年,面上带着些许的笑意,脑子里却回想起昨日的那第三道试炼: 他出了白雾幻境之后,没有片刻停留,在虚空结界开启的瞬间,就直冲了进去。 那里面闪耀着无数的画面,画面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他,又好像不是他,但都无一例外,死于非命。 他认认真真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最里面坐着一个玄衣的男人。 那人背对着他,一边用手指着那些画面,一边嘴里滔滔不绝地讲着: “你看,又死了。” “这里也死了。” “真是太惨了。” 。。。 “你是谁,有什么目的?” 那人站起身来,转头看向他,赫然是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看上去年纪稍长几岁。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上落泽,二是回离都,你要走哪一条路?” 萧北笙站在原地直直地望着那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语气坚定道:“我要上山!” “我若跟你说,你上了这落泽,会惨遭横死,你亦要去么?” “要去!” “为什么要拿命去赌,好好活着不好么?” “因为那里很高。”萧北笙想了想,又说道,“伸手就可以摸到光。” 第43章 苏家天骄苏南哲,双十年华中头甲 绝崖正在云间楼内打坐,苏南鸢进门后跪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 察觉到苏南鸢的气息,绝崖并未睁开眼,而是缓缓开口问道: “南鸢,你觉得落泽其余九绝之中,谁的为人和修为最甚呢?” “徒儿未与他们有过多的接触,也不敢擅自非议一众师叔。” 绝崖睁开了眼,捋着胡须笑了起来:“无妨,今日就权当我们师徒闲谈罢了,你有什么看法都尽管说,为师不会怪你。” 苏南鸢:。。。 “师父,您是想在他们中挑选一人来继任山主吧。” “嗯。”绝崖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落泽十绝,以您为首,除了绝清师叔去年入得太净之境外,其余众师叔都已是虚境,皆能担当重任。” 要成为一山之主,其修为至少也必须是初虚之境,否则将无法承受山脉中的传袭。 每任山主都会将自己的命魄与山脉相缚,与其息息相关,如果有机缘可以飞升,将会福泽整片山脉,留下厚重的灵气。 落泽开宗千余年,至今未曾飞升一人,但山中灵气却格外地充沛,更被开山老祖留下来的结界束缚其中,不会外溢。 绝崖拿起身旁的浮尘,无奈地笑道:“你这个娃娃,倒是滑头,也罢,我怎么会问你这个问题。你去山脚下吧,那里有人在等你。” 苏南鸢瘪瘪嘴站起身来离开了云间楼。 绝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他不是没想过把落泽的山主传给她,只是,哎 苏南鸢御着飞凰径直朝山脚下赶去,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来找她。 快到山脚的时候苏南鸢往下看去,瞥到两抹熟悉的身影,差点从剑上跌落下去,急忙寻了处隐蔽的树林,收好飞凰,深吸了两口气,顺着小道向山脚下跑去。 “爹!娘!” 苏珩和穆念之正踌躇在原地,他们一大早就来了落泽山,刚才也踏上了小道往山上走去,谁知道顺着那小道蜿蜒上去,七弯八拐地又绕了回了入口。 苏珩还试图从那垂直的山体爬上去,结果一个没注意,摔了个屁股墩儿,疼得他龇牙咧嘴。 夫妻二人正一筹莫展,突然就听到有人在喊他们,惊喜地抬起了头,望着小道上向他们匆匆跑来的身影。 “鸢儿!” 穆念之一把将跑过来的苏南鸢搂在了怀里,泪水瞬间就涌了出来。 “我的鸢儿,阿娘好想你!” 苏珩满脸泪痕,心疼地摸着苏南鸢的脑袋。 五年不见,他们的鸢儿已经长这么大了,离家时她还只是个稚嫩的小娃娃,如今稚气褪去不少,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当初苏珩也是赌着一口气,以为他们三个娃娃无缘上山就会回来,谁知这一走就是五年,袅无音讯。 苏南鸢也紧紧地抱着穆念之,母亲的怀抱还是如同记忆中那么温暖,不自觉地就流出了眼泪。 “爹,娘,鸢儿不孝,这些年独自在山中修道,未能在你们身边尽孝。” 苏珩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他的鸢儿瘦了不少:“好孩子,你受苦了!” 他似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摸着苏南鸢脑袋的手顿住:“你说你这些年独自在山上修道,你二哥呢?死哪儿去了?他怎么敢把你一个人扔在山上?” 苏南鸢在穆念之的怀里抬起头,看着自己老爹一副喋喋不休咬牙切齿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两个脸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二哥他去清羽山了,方慕星、邓冲和我在落泽山中。” 苏南鸢将五年前三人从离都出发,在纵淮镇缘来客栈遇到的事情讲给了二人听。 夫妻两个听得眉头紧皱,大骂苏南星小混球,竟然敢把妹妹一个人扔在山中,又骂不知哪里来的混账竟然敢绑他们苏家的女儿。 苏南鸢拉起苏珩和穆念之的手叠放在一起,对着他们笑道:“爹娘啊,二哥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亦有自己的路要走,怎么能因为我的事情耽误了他的前程呢。况且我也长大了,能够照顾好自己!” 二人听到自家女儿这般懂事,眼泪又止不住落了下来。 苏珩叹了口气:“鸢儿啊,爹娘知道你在山中清修,本来无意前来打扰,只是家里最近发生了大事,我们左思右想,还是得让你们知道。” 苏南鸢听得眉头一紧,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坏事,连忙扯着苏珩的衣袖急声问道:“爹爹,家里究竟发生何事了?” 穆念之抬手轻抚着她的后背,她今年已四十多岁了,但保养得尚好,满头青丝被一根鎏金发簪绾在脑后,狭长的凤目中透出骄傲,语气颤抖地开口: “你大哥他,去玉皇城拜考,高中了头甲。” 苏南鸢仰起头,面带惊喜地问道:“真的?” 苏家世代书香门第,受家风熏陶,苏珩长子苏南哲自幼便喜欢读书写字,小小年纪便满腹经纶,更在十三岁那年去了学术闻名天下的潇凉城拜师求学。 没想到双十年华去了玉皇城拜考,还高中了头甲,这才是当代的天骄啊! “是啊,你大哥他不日便会回离都,接我们去玉皇城了。” 苏珩又抚上苏南鸢的脑袋,语气中却含着浓浓的叹息。 他们这一辈子生养了三个孩子,却一个都没能在膝下长大,幼时便各奔了前程,各自追寻着自己的道路。 而他们夫妻二人也即将跟随苏南哲一起,举家迁往玉都皇城,离开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离都城。 迢迢千里之外,纵使再思念自己在外的一双儿女,此生恐怕都极难见上面了。 苏南鸢看出了苏珩的不舍,抬起袖子将脸上的泪痕抹去,拉住爹娘的手对着他们笑道:“这是好事啊!我和二哥各自在山中求道,无法在爹娘跟前尽孝,本就心怀愧疚。大哥他少时离家求学,如今名扬天下,可以接爹娘同去玉皇城享福,有他在您二老身边,我和二哥才可以放心!” “傻丫头。” 穆念之看着女儿如此懂事,心里却更加难受,只有你们在身边,才是爹娘天大的福气啊,只是儿女们如今都已长大,更有自己的路要走。 雏鸟初长成,展翅翱苍穹,他们只是想在临走之前再好好看看自己的孩子! “鸢儿,爹娘还要继续北行,去清羽山找你二哥,你多多保重!” 苏珩将苏南鸢拥入怀中,爱怜地摸着她的头。 良久之后,他依依不舍地与夫人穆念之重新坐上了马车,一路向北而行。 苏南鸢看着飞扬的尘土中那辆马车滚滚而去,双膝跪地对着他们远去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第44章 从明天开始,我带着你修炼 苏南鸢回到落日峰的时候,看到三只像从泥土里刚拔出来的身影: 方慕星和杜思稚脸上和手上都沾了不少的泥土,已经干成了青灰色,衣衫和鞋子更是脏得惨不忍睹。 萧北笙的双手也沾满了泥土,墨色的长衫上点缀着泥浆,但是少年俊朗的面庞上却格外地干净。 三人正在院中的水缸旁打水清洗,浑浊的泥水顺着他们的手指淌到了地上,流出一条深褐色的水路。 苏南鸢走到他们身侧,眼中带着探寻,将三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你们干什么去了?” 方慕星张口就来:“我们。。。我们修炼去了。” 他从屋外的竹竿上扯下一根干净的白布,伸手就浸入了水缸之中。 缸中的清水晕起了一圈圈涟漪,伴随着没有洗掉的细微泥土,缓缓扩散出去。 他将那白布在水缸中晃了晃,又捞起来拧干,擦拭着自己溜花的脸蛋。 苏南鸢略带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上山这么多年还是一副少爷做派,感情挑水的不是他,简直太浪费了! 方慕星擦干净脸蛋,又恢复了以往洒落不羁的少年姿态,弯起了桃花眼,对着苏南鸢问道:“南鸢师妹,你早上干啥去了?” “我爹娘在山脚下来寻我,我大哥他去玉皇城拜考,高中了头甲。他们不日便会跟着大哥迁往玉皇城。” 方慕星瞪着眼竖起大拇指发出惊叹:“嚯!南哲哥这么厉害!二十岁就高中头甲,简直人中龙凤啊!这尘世千百年也就出了俩!听我爹说过上一次二十岁高中之人,还是五百年前一户姓沈的人家呢!” 杜思稚接过方慕星手中的白布也学着他的模样擦洗了一番,胖嘟嘟的小脸蛋上满是疑惑:“头甲是什么?好吃么?” 。。。 萧北笙清洗完双手的泥土,拿起墙角的水桶,又要去峰脚下的小溪挑水,苏南鸢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们今日到底干什么去了?” 她眼神凌厉,盯着一脸紧张的杜思稚,这个小鬼可不敢骗她。 杜思稚被苏南鸢盯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张嘴嚎道:“师姐,方慕星他带我们种菜去了。不关我的事,不要打我!” 他边嚎边跑,眨眼之间就不见了人影。 “方!慕!星!” 苏南鸢咬牙切齿地转过头,却看到方慕星早就御起了佩剑繁星,窜上了天,只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离去的背影。 “你今日要是不下峰挑水,你晚上没饭吃!” 苏南鸢朝着方慕星离去的方向发出了自己的怒嚎。 一旁的萧北笙被她吓得一颤,手里的水桶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 苏南鸢捡起了水桶,重新放到了墙角,深吸了两口气,走到萧北笙的面前。 她仰着头看着眼前的少年,阳光刚好洒落在他周身,勾勒出少年出尘的身姿和俊朗的轮廓。 “你怎么跟着他们胡来?上山是求道的,不是来种菜的!” 萧北笙看着刚到他肩膀高的少女面上带着几分责备之色,她刚刚动了气,白皙的小脸上窜出两抹霞红。 他抿紧了嘴唇,轻笑一声:“我这种情况,大概是没办法修道的。” “胡说,大道求缘,人人皆可探得!” 虽然语气坚定,可是苏南鸢心里却很没底,萧北笙上山之时,她看到落泽十绝在探得他根骨之后纷纷面露古怪之色,自己也开了灵识查探。 却探到这个少年体内竟然全无修习根骨,那一瞬间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我带你修炼!” 萧北笙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少女,清风徐过,扬起她发间的青丝,她美得如同下凡的仙子。 “从明天开始,我带着你修炼!” 苏南鸢见萧北笙愣在原地,以为他没有听清楚她的话,便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了几分。 却见少年唇角荡起笑意,眸中闪着光亮,对着她点点头,轻轻回道:“好。” 傍晚,方慕星刚悠哉哉地回小院,就被苏南鸢逮住了。 苏南鸢二话不说,幻出飞凰眨眼之间就割下了方慕星鬓边的一缕青丝,吓得他肝胆俱裂,差点跪地求饶。 于是在苏南鸢的监督下,方慕星只能苦哈哈地挑起了水桶,深一脚浅一脚地下峰挑水去了。 等到他来回了几趟将水缸注满,已经月上枝头。 孤寂的落日峰峰腰小院里只闻蝉鸣声,和他肚子传来的咕咕声。 方慕星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吐槽苏南鸢最近脾气越发的大了,竟然直接跟他动手,吓得他差点三魂不见了七魄。 他来到厨房,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大家都已经吃过晚饭去歇息了。 他只好伸手探了探蒸屉,意外地发现里面还给他留下了几个白馍,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啃了起来: 我堂堂方家大少爷,什么时候干过挑水的苦活儿? 苍天啊!苏南鸢太吓人了!自己已经是初净之境了,竟然在她手底下毫无招架之力! 他一转头却发现门口站着个修长的人影,似乎在打量他。 方慕星往外走了几步,借着月光才看清楚那人是萧北笙。 “你大半夜不睡觉想要吓死小爷啊?” “抱歉。” 萧北笙略带歉意地看着他:“今日之事你也是为了带我,才会” “打住!” 方慕星一边狼吞虎咽地啃着白馍,一边抬手制止了他。 嘴里含糊不清道:“小爷也做得不对,不应带你去种菜,弄得你满身是泥。明日我会好好带着你修炼的!” “谢谢,不过不必了。” 萧北笙已经重新换了一身深蓝色的长衫,腰间系着一条黑色的玉带,他的眼底一片柔和,在月光下莹莹发亮:“她说会亲自带我修炼。” 方慕星揣摩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个她是谁,意味深长地看了萧北笙一眼,摸出怀里的落泽山令交给他,又扬起手中的白馍道:“那就算了,这个,谢了。” 他走回房门口,看到萧北笙仍然站在原地,面色从容,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第45章 有裂纹的落泽山令 第二天苏南鸢起床的时候,萧北笙已经又给大家做好了早饭,正坐在院中的木桌前等她。 见她出了房门,少年的双眸一亮,微微抬手和她打了招呼。 苏南鸢看着木桌上热气腾腾的早饭,叹了口气,走到他身侧欲言又止。 “你不必每日做这些,我们能够照顾自己。”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若真要说不一样,大概是萧北笙他做出来的饭比邓冲做的好吃太多了,但这么多年大家都是如此过来的,自然而然也就习惯了。 可是萧北笙一来,将小院里挑水做饭的活儿都给干了,甚至他还将那些白布全都重新清洗了一遍,挂在屋檐下的竹竿上,随着晨风轻轻舞动。 “总之就是不一样。” 少年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顽皮。 苏南鸢捧起了面前的那碗白粥,嘬了一小口,浓郁顺滑,米香四溢。 “你爱做就做吧,等会儿咱们去峰脚下的崖边,那里地势比较平缓,灵气也充沛些。” “好。” 落日峰西边的峰脚下有一处悬崖,崖边是一大块空地。 地上只生长了些杂草,没有树木环绕。 这里的灵气不知因何故,较之整座山脉来说都格外地充沛,开灵识查看之时隐约能看见那些灵气散发出来的缕缕金光。 苏南鸢之所以会带萧北笙来这里,就是因为这里漫天四溢的灵气。 这几年云间楼二楼藏书阁里关于修炼记载的书籍,她大多都能倒背如流了,修炼第一要义,则是能引灵气入体,修筑根基。 但是萧北笙身上全无修习根骨,苏南鸢也不知到底该如何带他修炼,只能先来这里尝试一番。 “你先在这里坐下吧。”苏南鸢伸手指了指面前一块裸露在地面的岩石。 萧北笙乖乖听话,盘腿席地坐下。 “闭眼,平心静气,意沉丹田,试着感受一下周围的灵气所在。” 少年笑着闭上了双眼,面色从容。 苏南鸢抬手,一缕灵气绕上她洁白修长的手指。 这几年在山中的修炼,她已经能够很好地控制住这些灵气了,不再像当初上山那样任由它们肆意钻进自己体内,她发现这山上的灵气似乎格外听她的话。 苏南鸢操控着手中的灵气,取了萧北笙的一丝本源之魄注入他腰间的落泽山令上。 令尾处挂着一颗命珠,在萧北笙的本源之魄注入后,那令牌自他腰间飞起,悬在半空中止不住地剧烈抖动,似乎无比难受。 片刻后,一道细微的破碎声响起,枯枝般的令牌上出现了一道两寸长的裂纹。 苏南鸢目瞪口呆地接住掉下来的令牌,看着令尾的那颗命珠,眼中多了几丝复杂的情绪。 落泽山令是天寒玄铁淬炼而成的,唯有虚境以上的能力才能使其损毁。 可萧北笙的本源之魄竟能让它出现裂纹,这种情况简直太耸人听闻了! 在令牌飞起的那一瞬间,苏南鸢怀疑自己当初探他根骨的时候探错了,以为会和他们一样凝出新的命珠,结果令尾处安安静静,就挂着最初始的那颗珠子。 她指尖摩挲着那道裂纹,看着萧北笙依旧双目紧闭,不由地上前了一步,蹲在他身前,撑着自己的下巴注视着他的眉眼。 怎么会有人闭着眼睛都这么好看。 少年的睫毛纤长,微微向上翻卷,倒映在他的眼睑上,伴着清晨柔和的阳光,他的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橘色,她一时之间竟看得呆住了。 一抹香甜的气息钻入萧北笙的鼻腔,他蓦地睁开了眼,就看到苏南鸢正蹲在他身前,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看。 “咳咳。”萧北笙抬手捂住嘴轻轻咳嗽了两声,掩盖自己的脸上窜出的两抹霞红。 “怎么样,有没有感受到什么?” 苏南鸢看到他睁开眼,也反应过来,左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眼神迅速看向地面,将右手中攥着的落泽山令交还给他。 萧北笙接过落泽山令,看到上面出现了一道裂纹,眼中有几丝疑惑,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重新挂在了自己腰间的玉带上。 “没有。” “慢慢来吧,修道路途漫漫,不是一蹴而就的。” “好。” 萧北笙站起身来,与苏南鸢并肩在崖边眺望山下的美景,初升的朝阳将二人的影子倒映在身后,拉得很长,形成一幅柔美的画卷。 不远处的谷峰上,楚凌雁冷冷地看着下面并肩站立的两个人影。 她双拳紧握,现出手背上的青筋。 落日峰脚西边的悬崖,是山中灵气最盛之处,她一早就发觉了,所以时常来这里修炼。 今天她稍晚出门晚了些,一来就看到苏南鸢带着那个叫萧北笙的少年在此处修炼。 她不想跟他们接触,可是却忍不住驻足在一旁的谷峰上观望,她又看到了那个少年满脸含笑的模样,让人如沐春风,与跟她讲话时不同,他的眼底也是一片欢欣之色。 楚凌雁又看向了一旁的苏南鸢,她腰间的落泽山令上挂着五颗圆润透明的命珠: 还差一点,还差一步,我就能重新将她甩在身后! 可是从平境到净境又岂止是那么一点点? 她去年入长平之境后,到如今修为丝毫未见长进,更没有突破境界的迹象。 可是苏南鸢自入落泽山拜师开始,便已是初净之境,虽然五年未有进步,但依旧比她高出一大截!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一个邪恶的念头在楚凌雁的心里滋生,绝代天骄又如何,根骨绝佳又怎样? 若你命陨落泽山,我看你还有没有机会可以修仙问道! 楚凌雁御起佩剑凄休径直往山脚飞去。 下了山脚,她一直往东行了五十里,这里有一个叫蒋家村的荒村,已经多年没有人居住于此了,村中景象萧条残破,只有几只野狗居于此处,不过也大多饿得骨瘦如柴。 楚凌雁站在村口,从怀中摸出一只指甲大小的哨子,放到嘴边吹了起来。 那哨子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环绕在整座荒村之中,几条野狗闻声飞速跑开。 过了一会儿,村里涌入三个身穿黑衣蒙面的男人。 他们是皇尊派给楚凌雁的暗影,一直扎住在蒋家村附近,听到主子的召唤,才现身前来。 “主子!”三个黑衣人跪在楚凌雁面前拱手。 “我要你们帮我做一件事。” “主子请吩咐!” “回玉皇城,借龙皇剑!” 此言一出,三名暗影纷纷大惊,互相对视一眼,又俯首跪拜下去。 龙皇剑是玉皇宫镇宫之宝,人族皇气滋养多年,得天地厚韵,可破世间一切诡厄和结界,以他们小小暗卫的身份,如何能借来? “你们回去跟父尊讲,我被妖物缠身,需龙皇剑除尽邪恶。” 楚凌雁眼中寒光一现:“我只给你们五天时间,若是不能带回龙皇剑复命,下场你们是知晓的!” 三名暗影只得头皮发麻领下了命令,从蒋家村动身快马加鞭回了玉皇城。 第46章 冷雨消失不见,探访落泽禁地 一连好几日,苏南鸢都带着萧北笙在峰脚下的空地上修炼。 可是他好像确实没有什么修习的天赋,这崖边灵气如此充沛,萧北笙却无法感知灵气所在,少年一脸的迷茫之色,让苏南鸢有些头疼。 “今日不练了么?” 萧北笙一路跟着苏南鸢来到了山腰处,这里的白雾幻境会感应到他们身上的落泽山令,不会再开启。 “不练了,换种方式。” 苏南鸢长舒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根金色的发簪,在少年诧异的目光中,那发簪金光一闪,幻成一柄通体金色的薄剑,横在他身前,剑身闪烁着金光,剑柄上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既然你不能引灵气入体,那便是还未窥探到天道,不如先试试御剑的感觉吧。 苏南鸢嘴角勾起一抹顽皮的笑,指着飞凰对萧北笙说道:“你站上去,试试。” 萧北笙笨拙地抬起自己的脚,摇摇晃晃地站上了飞凰,剑身极窄,他站得不稳,一边摇晃一边极力稳住身形,模样有几分滑稽,一双好看的剑眉皱得快要打结了。 苏南鸢指尖御气,操控着飞凰,领着萧北笙在她头顶转了几圈后,脸上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 萧北笙站在飞凰上飞了几个圈圈后,早已晕头转向,一个没留神,从飞凰上跌落下去,吓得他紧紧闭上了双眼: 还好还好,不是很高,摔下去应该不疼吧? 没想到自己没有摔到地上! 萧北笙睁开了眼,面带古怪地看向身旁的少女。 此刻他正被苏南鸢横抱住,以一副极其暧昧的姿势蜷缩在她怀里,而自己的双手竟然搂着她修长的脖子。 少女身形娇小,却力大无穷,抱着萧北笙竟一口气都没喘,她自己也愣住了。 刚刚萧北笙跌落下来的时候,她想也没想就冲上前去伸出双手接住了他。 见自己像个女人般被她抱着,一股耻辱感袭上心头,萧北笙默默地松开了自己的手,从她的怀里挣脱下来,面色铁青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苏南鸢见他面色不善,扯着他的袖口:“你,你生气啦?” “我不是故意的。” “你别气啦,要不我给你飞一段,我也摔下来好不好?” 她说着就要抬步踏上飞凰,却感觉到一股阻力,低头看去,萧北笙正扯着她的袖子,少年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点。 “别去,不气了。” “真不气了?那你笑一个呗?” 苏南鸢觉得这十几年来跟方慕星相处,也学得些厚颜无耻的本事在身上,强人所难的话竟然脱口而出,她回过味来的时候,后知后觉地捂上了自己的嘴,带着歉意看向萧北笙。 少年紧紧抿着自己的嘴唇,良久之后,才对她挤出一个不是很走心的笑。 二人沉默地上山往回走。 萧北笙看着苏南鸢一路心不在焉地将金簪拿在手中把玩,又不时地扯下几根青草缠绕在簪子上。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苏南鸢手中的金簪拿过来,温柔地插在了她的发髻之间。 “你这簪子倒是很特别。” 苏南鸢见他气消了大半,赶紧开口接下了他的话题接着说道:“是呀,它叫飞凰。” “飞凰么。”少年口中呢喃,“倒是个好名字。” 回到落日峰后,院里的人大多都已经回来了,不过一个两个看上去都神色慌张,冷霜坐在最里面,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嘴里低声呜咽。 苏南鸢看见连方慕星也皱紧了眉头,心里涌上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姑奶奶,你们可算回来了!”方慕星看到苏南鸢松了一口气。 “冷雨不见了!” 此言一出,众人又跟着叹息了几声。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你们没有去找么?”苏南鸢不解地问道。 “找了呀,我和杜思稚御剑几乎飞了整片山脉,他们也到处都找过了,都没有找到,这不才回来找你想想办法么!” “先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霜冷雨是双胞胎,天生自带感应,且日常形影不离,怎么可能在落泽山里失踪了呢! 冷霜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着开口:“今日早上我和妹妹照常去峰顶的树林里修炼,她的衣服被树枝勾破了,于是我就下来帮她重新拿一件衣服,回去的时候她就不见了。” “我在树林里到处都找遍了,都没看到她的踪影,又匆匆回来,看到了慕星师兄,于是他便寻了其他人一起帮我找,我们几乎找完了整片山脉,都没找到她。” “以往不管她身在何处,我都能感应到她的所在,可是这一次,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师姐,求求你帮我想想办法,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在山中相依为命,她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办啊!” 苏南鸢听完拧紧了眉头,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你们跟山主汇报过这件事了么?” 方慕星语气凝重地开口:“落泽十绝现在都在云间楼内,好像在商议什么大事,山主听到此事后,差了人帮我们一起寻,也派人下山去了,不过现在还毫无消息。” 这就更奇怪了。 苏南鸢心头冒出一个猜测: 这落泽山脉绵延数十里地,山中草木茂盛,尽数山头都被开辟为修道之地,除了一个山头,那里被设下了厚厚的结界,是落泽山的禁地。 可是那个山头距离落日峰还有十里地,冷雨只是初平之境,怎么可能去到那里,况且就算她在那儿,也会被结界阻挡,冷霜不可能感应不到她的位置所在。 要么她就是被人带下了山,要么,她进入了那个结界里,总之一定有人搞鬼! 苏南鸢面色沉重起来,那个禁地她曾路过,整座山头都环绕着厚重的结界,根本看不清楚山上有什么,且隐约之中透出一股极不寻常的气息,如果冷雨真的进到了里面,那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天边即将落下的残阳,苏南鸢对着院子里几个人说道: “邓冲,你带着张孟和刘恒继续在山中寻找,方慕星和杜思稚跟我去禁地。冷霜你就留在这里,万一冷雨回来了,就派师兄放灵气通知我们。” 她交代完所有的事情,便取下头上的发簪,幻出飞凰,大步踏了上去。 “我跟你们一起。” 身后传来萧北笙的声音,苏南鸢叹了一口气,没有回头,和方慕星杜思稚御剑直奔落泽禁地而去。 少年伸出的右手愣在半空,担忧地望着远去的三个身影。 “北笙哥哥,我妹妹她没事的吧?”冷霜说着又掩面哭了起来。 “没事的,别担心。” 萧北笙望着他们前去的方向,转头对着冷霜说道:“你就在这里,不要到处走动。” 他实在放心不下,他们说那个方向是落泽山的禁地,那里一定关着可怕的东西! 第47章 禁地惊现兔妖,山主绝崖身死 “我们不等等人么?” 落泽禁地外,看着面前厚厚的结界,方慕星皱起了眉头,如果里面真有什么危险,凭他们三个初净之境,不是找死么? “先探探情况吧。” 圆月挂上枝头,落泽禁地外一片肃静,这里连素日里的蝉鸣声也没有,诡异寂静,无不透出危险的气息。 苏南鸢凝聚灵气于掌中,尝试着向结界击去。 那厚重的结界上泛起一丝波澜,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云间楼内,正在与众人商议的绝崖突然感到呼吸一滞,捂住了心口,差点摔在了地上。 “山主!” 绝清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他。 有人去了禁地! 绝崖喘着粗气,汗水自他额间滑落。 这落泽山的禁地结界,是每任山主亲自加固的,耗费了他们极大的灵力,与他们命脉相连。 绝崖重新坐在蒲团上,那结界除非是修为在他之上的人才可破除,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落泽山的事情必须要在今晚有个了解! “绝鄀,你天赋异禀,三十岁已入太虚之境,这落泽山主,自当由你承袭。” 一袭红衣的绝鄀狭长的双眼泛出讶异之色,连连摆手拒绝:“师兄,你知我素来心不在此,更没有能力可以带领落泽。” 禁地外。 苏南鸢紧紧盯着面前的结界,她刚刚使出了三层的力量,竟然只在结界上泛起了一丝波澜,便驻足在原地沉思。 她感觉到了这结界上似乎加注了绝崖身上的灵力,一时之间不敢再擅自做主加力破开。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找师父!” 话音刚落,却见半空之中金光一闪,一道金色的剑锋凌空袭来,劈向了那道结界所在。 剑锋浑厚,包裹着寸寸金光,在三人惊讶的目光中,那结界上破开了一个口子。 三人回头定睛一看,原来是楚凌雁正手持一把三尺金剑,凌空破开了这道结界,她被那道结界震飞十米外,呕出一口血来。 苏南鸢神色复杂地看着不远处的楚凌雁,以及她手中那柄金剑,剑身发出阵阵嗡鸣之声,剑上的金光还未散去,和洒落下来的月光一起相互交映。 楚凌雁的双手微微发颤,巨大的气劲将她的手都给震麻了。 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还愣着干什么,你们不是要进去么?” 三人这才回过神,匆匆往里面跑去。 楚凌雁抬手擦掉了嘴边的血迹,面色冰寒地看着禁地深处。 她早就知道落泽山上有这个禁地,里面关着凶物,这才不惜千里外从玉皇城找父尊借剑。 龙皇剑气可斩世间诡厄,破除一切结界,区区落泽山,更不在话下! 她一大早就跟着冷霜冷雨上山,暗中弄坏了冷雨的衣服,再趁她不备,击晕了她,并用龙皇剑气为她构筑了一道结界,将她安置在蒋家村中。 他们找不到冷雨必定会来落泽禁地探寻一番,自己正好趁机用龙皇剑破开结界,送他们入这死局! 修道界的天骄么,你们全都一起去死好了! 云间楼内,绝崖还在和绝鄀争议山主一事,却突然喷出一大口血来,径直栽倒在地上。 落泽九绝见此情景心头大骇,纷纷上前围在了绝崖身侧。 “师弟啊,落泽山,老朽就交给你了。” 绝崖朝着绝鄀缓缓举起了右手,又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 落泽九绝纷纷运气,将自身灵气渡到绝崖身上,可他紧紧闭上了干涸的双眼,失了气息,嘴角边还挂着一抹触目的嫣红。 绝鄀跪在绝崖身前,目眦欲裂:“师兄!” 他本性逍遥,不受束缚,来落泽修仙问道也图一快哉,可是如今,山门的重任担负在他的身上,他感到胸口处传来一股气闷之感,缓缓抬手向绝崖的脉搏上探去。 原来如此,师兄他的身子早已亏空多时,这些时日全靠一口灵气凭吊,才能坚持到如今。 大道之罔也,迷途其中,他最终还是未能勘破天道,在耋耄之年,长辞于落泽。 绝鄀领着众人在绝崖身侧跪拜了下去,恭送落泽山主最后一程。 苏南鸢和方慕星杜思稚进入到禁地之中,这里的草木生长得格外杂乱,只能借着微弱的光亮辨认方向往山顶而去。 山顶上坐落着一间破败的木屋,残垣断壁,一道木门斜斜地插在门框之中,在夜色中摇摇欲坠。 她却突然感到心口一滞,抿紧了嘴唇往云间楼的方向望去,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的心口缓缓流失。 “师父?” 苏南鸢感到了不对劲,连忙唤了二人要往回走。 “这里面似乎也没有什么东西,冷雨她真的会在这儿么?” 方慕星走在最前面,正踱步仔细查看着那木屋,听到苏南鸢又喊他往回走,只好收住了脚步,跟在了他们身后。 背后传来一道刺骨的冰寒之感,方慕星怔在了原地,缓缓地回头看去,一双巨大通红的圆眼像两个灯笼般在他身后睁开,那眼中还带着浓浓的恨意,如同冰锥一般刺进了他的体内。 “娘诶!” 方慕星大叫一声,后退了数十步,再次惊恐地望过去,原来是一只巨大无比的兔子,身长数丈,比他大出不止五倍,正蜷缩在木屋外,瞪着两只大圆眼看着他们三人的方向。 这山中竟然真有成精的兔子! 方慕星心头涌出一股恐惧,看着那兔子缓缓自门前站了起来,抖动着身上雪白的长毛。 苏南鸢闻声回过头,看到刚刚没有任何东西的木屋外凭空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兔子,当即幻出了飞凰,持在右手之中,上前将还在发愣的方慕星扯到身后。 “快走!” 这只兔妖看上去至少已经有千年的修为了,不知为何会被关在落泽的禁地之中,看来之前自己探到的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就是它身上散发出来的妖气。 只不过这兔妖竟然懂得隐藏自己的气息,等他们到了山顶之后才显形,且眼中带着浓浓的恨意,看来是准备在山头上将他们一网打尽。 杜思稚也看到了那只巨大的兔妖,吓得当时就跌坐在地上,再不敢说要抓落泽山上的兔子之类的话了。 那兔妖舒展了一番筋骨,嘴里发出一阵长嘶,纵身朝着三人所在袭来,卷起一道厚重的妖气。 苏南鸢掌中凝气,用飞凰在他们身前筑起了一道金色的结界。 她回过头看着吓得呆若木鸡的二人,咬牙道:“你们还不走,是想死在这里么?” 那兔妖撞上了结界,后退了几步,又在后腿积聚了力量,再次冲了过来,眼中全是怨恨之色: 去死吧!该死的凡人! 去死吧!屠戮同伴的罪人! 去死吧!你们都该死! 第48章 你,可还有遗言? 随着兔妖一次次剧烈的撞击,苏南鸢渐渐感到力怠,再像它这样疯狂地撞下去,结界应该撑不了几次了。 她愤恨地盯着身后还未回过神的两人吼道:“又不跑,又不来帮忙,你们傻了么!” 方慕星和杜思稚这才纷纷运气朝着兔妖击去。 可他们两人只是初净之境,自然不是千年兔妖的对手,两道灵气击在兔妖身上不痛不痒,但却让那兔妖更加疯狂。 它后退了几步,积聚强大的妖力,一击撞碎了苏南鸢的结界。 飞凰落到地上变回了金簪,苏南鸢后退了三步才堪堪稳住身形,捂住心口皱起了眉头:好强! 方慕星唤出自己的佩剑繁星,杜思稚唤出佩剑青藤,上前纵身与兔妖战到了一起。 只听得“当”的一声响,繁星刺到兔妖身上,却被它坚硬如铁的外皮抵挡住,再不能往里半分。 方慕星撤回繁星,在剑身御气,重新朝着兔妖击去。 杜思稚大喝一声,凌空跃起两丈,手舞青藤,朝着兔妖一双通红的大眼刺去。 还在半空中,他就被兔妖的一双长耳扇飞了出去,一旁的方慕星也一样,挨了兔妖当头一顶。 二人飞出数丈之外,跌倒在地上,吐血昏了过去。 苏南鸢见二人昏死,眼中凛冽了几分,重新唤起金簪化为飞凰,凌空而起立在了一株古木粗壮的枝条上。 飞凰瞬间金光大作,眨眼之间幻成了一条金色的长鞭,鞭长数丈,通体泛着金光。 “畜生!” 苏南鸢娇喝一声,自空中挥舞着长鞭,朝兔妖击去。 兔妖仗着自己铜皮铁骨,硬是扛下了这一击,结果却被苏南鸢这一鞭打得皮开肉绽,倒吸一口凉气,往后跳了两步,看着苏南鸢手中的金鞭,眼中现出浓浓的忌惮。 自己早已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筋骨,这个小丫头竟然能打得它这么疼!这个凡人真该死! 兔妖支起了前肢,嘴里发出一阵低吟之声,将山头上的灵气吸入体内,修补好了被长鞭击出的伤口。 苏南鸢眯起了自己的眼睛,看见这兔妖竟能靠吸收灵气愈合伤口,心中也不敢轻敌。 兔妖又朝着苏南鸢的方向奔来,自她脚下凌空跃起,山头上的地面不堪重负,剧烈地抖动。 苏南鸢灵巧地转身,躲过了兔妖的攻击,古木粗壮的树枝被它撞断,苏南鸢又跳到了另一边的枝头上,同时掌中运气击向了兔妖。 而那兔妖受了苏南鸢一击后,在空中诡异地调转了方向,挥动着一双长耳,再次向苏南鸢袭来。 苏南鸢依旧侧身躲过,被那兔耳刮起的余劲震得在枝头上后退了半尺。 兔妖落回原地,地面发出一阵颤动,一双通红的大眼死死地盯着站在枝头上的苏南鸢,眼中凛冽之气更甚,不过并未再次发动攻击,似乎在观察着破绽。 自己灵气不如它,不能近身。 想到这里,苏南鸢掌中凝气,又将手中的长鞭幻成了一把金色的弓,瞄准了兔妖所在,拉满了弦,一柄金色的箭矢凭空而现,朝着兔妖的方向飞速冲去。 兔妖知道苏南鸢这法器它承受不住,便往旁边闪躲,可那箭矢还是刺入了它的右后腿上,巨大的气劲将它钉在了身后的木屋柱子上。 木屋承受不住兔妖的巨大冲击,半边屋檐掉落下来,砸在了兔妖身上,将它掩埋在其中。 苏南鸢落回到了地上,将弓幻回飞凰剑,准备上前给它最后一击。 突然耳畔响起一阵低沉的钟声,如泣如诉,带着几分怅然,从云间楼的方向扩散而来,蔓延到整片山脉之中。 那钟声足足响了十八道,苏南鸢熟读藏书阁内的古籍,自然也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这是落泽山的山主,薨了。 飞凰自苏南鸢手中脱落,跌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悦耳之声,她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望向云间楼的方向。 她的师父,落泽山山主绝崖,在这个寂静的长夜,与世长辞了。 “师父。” 两行清泪自苏南鸢的眼角流出,她捂住自己的心口,跌坐在原地,觉得心头压上了一块沉重的巨石,让她喘不过气。 “苏家小女,老朽终于等到你了。” “苏南鸢,你可愿拜我为师?” “这是落泽山令,从今天开始,你便是落泽山的修道之人了。” 。。。 与绝崖五年相处的点点滴滴涌上了苏南鸢的心头,她好似被人揪住了心脏般难受。 眼前柔光一闪,绝崖的魂魄凌空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身为一山之主,素来身正形端,不苟言笑,此刻看向苏南鸢却是满脸的慈爱之色。 “南鸢啊,为师只能陪你到这里了,剩下的路,需要你自己去走了。” 苏南鸢起身跪在绝崖身前,双掌撑着地面,带着哭腔颤抖开口:“师父,不要走,不要!” “此生收了你这个根骨绝佳的弟子,为师已无遗憾了,只是无缘得见仙人飞升。莫要伤心,人生本就要经历生离死别,老朽只是踏往了轮回的宿命,你要切记为师的话,小心俗世险恶。” “人生何处不相逢。” 伴随着一声长叹,绝崖的魂魄消散在了半空中,留下碎光点点,整片落泽山脉也发出了幽幽的叹息。 苏南鸢失魂落魄地看着绝崖消散在她面前,泪水自她眼角如泉涌般落下,她对着前方用力地磕头。 她此刻伤心至极,丝毫没有留意身后的动静。 那兔妖在一片废墟之中睁开了双眼,眼中红光闪动,透过缝隙看着坐在它不远处的少女背影,一瞬间心中杀意凛然。 它默默地将自己全身的妖气凝结到一处,强忍着伤痛从箭矢中扯出了自己的后腿,血水混着皮毛落下,它也未吭一声。 等到苏南鸢察觉,那兔妖已自废墟中凌空跃起,嘴里发出长啸,朝着她后背袭来。 一抹深蓝色的身影出现在苏南鸢的眼前,将她紧紧拥入了怀中。 淡淡的檀木香气传来,苏南鸢只听到抱着她的少年闷哼一声,伴随着浓重的血腥气,她白净的脸上洒了些许温热。 在兔妖的强击下,萧北笙以自己的身躯作为抵挡,紧紧将苏南鸢护在怀中,二人在地上滑出数十米远,倒在了地上。 兔妖在看清楚那少年面容的一瞬间,心头一颤,想要收手止住自己的攻势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调转了方向撞向了一旁的古木,但残余的妖气还是让他们被冲击出去。 纵使那株古木已生长千年,却承受不住它强烈的撞击,树身被砸出一个深陷的大洞,枝头上的树叶受不住这股震荡,纷纷簌簌地落下, 萧北笙面色惨白,唇角挂着殷红,晕了过去,却还死死地护着怀里的少女。 苏南鸢自他怀中挣脱,将他轻轻放在地上,站起身来,胸中气血翻涌。 早就该一剑了解这个畜生的性命! 飞凰应她召唤飞回她的手中,剑上金光大盛,她要杀了那只兔妖! 古木旁温柔的白光一闪,那兔妖身形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个白衣白发的少年。 他满头白发,却是一副少年之姿,圆滚滚的大眼中瞳孔呈深红色,正捂着自己流血不止的右腿,背靠着古木,跌坐在那里。 他眼中带着几分凄苦之色,一直紧紧盯着地上躺着的萧北笙。 飞凰带着耀眼的金光直指少年的面门,苏南鸢面色冰寒,沉声开口:“你,可还有遗言?” 第49章 我叫团团,是一只兔子 我叫团团,是一只兔子,在落泽山中出生,有一群自小一起长大,十分要好的伙伴。 这片山脉除了我们之外,有天空翱翔的飞鸟和溪中戏水的游鱼,还有一众野兽和虫子兄弟。 我们无拘无束地生活在其中,每天都互相嬉戏打闹,追逐其中,好不快活。 山中青草茂盛,又十分美味,听我娘唠叨过,这座山太高了,很安全,一般不会有人来。 我娘是前些年才来这落泽山中定居的,她以前去过很多地方,见多识广,我有任何的困惑她都能给我解答。 人,是什么?也跟我们一样爱吃草么? 我不止一次问过我娘这个问题。 后来她被我问烦了,就告诉我,人是这个世间最凶狠的动物,他们会扒光我们的皮毛,将我们架在火上烤,最后再吃掉我们! 她一定是在开玩笑!我这么可爱!什么东西会舍得如此残暴地吃掉我们? 虽说我们兔子有天敌,但我们跑得快啊! 为此,我经常做噩梦,梦里出现一张张血盆大口,抽了我的筋扒了我的皮,又将我架到火上烤,最后将烤完的我送到嘴里大口嚼起来。 我常在夜深的时候被吓醒,一身冷汗,看着身边熟睡的小伙伴们响起均匀的呼吸声,稳了稳自己心神,又重新睡了过去。 后来有一天,山上来了一个两条腿走路的动物,他模样长得怪好看的,皮肤白白的,跟我身上的绒毛都有的一比了。 他很高,我感觉自己立起前肢都摸不到他的膝盖。 娘语重心长地跟我说,那个就是人,要我离他远一点! 可是我在远远观望了几天后,心里却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人,是独居的动物么? 带着强烈的好奇心,我经常悄悄地跟在那个叫人的动物身后。 我看着他在山顶上修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木头疙瘩,也跟着他去隔壁的荒山看他种树。 真是个傻子!娘说了,那座山里关着妖怪呢!专吃山中的草木,怎么可能种得活树木呢? 可是那个人,好像依旧乐此不疲。 有时候他也会下山,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他背上的筐筐里满满当当的青草苗苗,等到月亮出来的时候,我在路边眺望,他又背着满筐的小树苗回来了。 娘啊,人真是个复杂的动物,你说他为什么就那么想在那荒山上种树呢? 我娘冷冷地警告我,不要多管闲事,更不要靠近他。 我心里谨记着娘的教诲,但也忍不下好奇,依旧日复一日地跟在他身后 大多时候他都没有发现我的存在,我早就在他转头的那瞬间,就蹦走了。 可是有一次,我在跟着他的途中,不小心扭伤了后腿,动弹不得,只好蜷缩成一团,待在他身后不远处。 我看着那个人转过身,带着疑惑的目光朝我走来,心里涌出一股绝望。 娘啊,我不该不听你的话,他,他要来吃我了! 我紧紧闭上双眼等待着他将我抽筋剥骨,再架上火烤,却没想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他用前爪摸着我的背,痒痒痒,不过好舒服啊! 那个人把我带回了他住的木头疙瘩里面,还在我的后腿上绑了个木条,他说要我在这里好好休息。 哼!谁知道你是不是出去砍柴架锅煮我去了? 我一瘸一拐地回了自己的窝,我娘对着我就是一顿数落,她看到我腿上的木条,眼中全是惊恐,再次警告我,不要靠近那个人! 过了几日他又下山去了,这次回来,手里竟然拿着几根红彤彤的东西,在我不远处蹲下,笑盈盈地看着我。 他好像也是吃素的吧,我可不怕他了。 我探出鼻子嗅了嗅那红彤彤的东西,啊,好香,一定很好吃。 那个人告诉我这个东西叫胡萝卜,名字也好听,怪不得又甜又脆。 后来我就一直跟在他身后,陪着他一起去荒山种树,他偶尔也会给我带回来几根胡萝卜。 我跟伙伴们一起分享,他们从来没吃过这东西,纷纷围在了他的身边,要找他讨胡萝卜吃。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 有一天,那座荒山上劈下了数道惊雷,久久不停歇,吓得我们躲在了窝里不敢出去。 娘说是老天爷发火,在劈山中的妖怪哩,让我最近不要乱跑,我只好乖乖听话待在窝里,没再去那附近。 后来隔了大概有一个月我再去那木头疙瘩的时候,里面多了一个人。 跟他长得不一样,不过远远看去,也很漂亮。 我回去比画给娘看,她高深莫测地说,之前那个叫男人,这个叫女人。 她见我天天跟着那人跑,索性也就不管我了,只是叫我小心些。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多了起来,有时候静静地看着那个女人发呆,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可是我懂啊!他一定是喜欢那个叫女人的动物! 我们兔子之间求偶,都不喜欢旁的同类打扰,于是我就和小伙伴们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有时候也会蹦下山,看看山中有没有生长那个叫胡萝卜的东西。 那个女人身边竟然来了一个毛球,天天追着我们跑! 嘁!我们落泽山的兔子是你小小毛球就能撵得到的存在么? 我最喜欢看那个毛球气急败坏的模样了,他四个爪子全在地上乱刨一通,也对我们无可奈何。 我和伙伴们围着他哈哈大笑,那段时光,真的很快乐。 他们好像吵架了,我看到那个女人招来了天边的一朵云,带着毛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落泽山。 娘说,那个女人原来是仙人啊! 仙人又是什么? 娘说仙人身负高深法力,可凌空而立,不入轮回,是超脱俗世的存在。 我看到他又变回了一个人,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于是叼了些青草放到他脚边: 吃吧,这可是山上最肥的草了,我珍藏了好多天了! 他只是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便回了木头疙瘩里面。 一连好些日子,山头上都只见他孤寂的身影,那个女人没有再回来过。 山中来了好多好多人,他们在山头上不知在搜寻着什么。 最后竟然对着那个木头疙瘩跪拜了下去。 天上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我看到他在夜色中拿着行囊跑去了荒山的山腰。 诶!那里有妖怪啊! 不知是不是前几天淋了雨,我生病了,浑身瘫软无力。 我娘在我身边叹了口气,埋怨我一天只知道乱跑,惹了一身病。 娘啊,你别说了,我真的好难受啊! 我娘说,让我乖乖待在家里,她出去给我寻些青草回来。 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 我在窝里左等右等,到了傍晚,我娘都还没有回来。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嗅着娘留下的气息一路寻去。 在不远外看到几个人用前爪拎着我娘的耳朵,脸上的笑格外地刺眼。 他们还抓了我好多的伙伴! 我娘本来在挣扎,突然看到了我,停下了动作,她眼中溢出绝望,示意我赶快跑! 团团!快跑! 那群人来势汹汹,我不敢擅自跳出去,只能躲在暗处含泪看着我娘和伙伴们被那群人抽筋扒皮,架在了火上烤,再送到了嘴里,他们一边吃着我娘和伙伴的肉,还一边谈笑风生,一股恨意在我心头油然而生。 原来人,真的是世间最凶狠的动物! 我在山中躲了两天,决定要去找那个男人当面对质,是他引来这群人的! 我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后腿都已经无力了。 我终于找到他了!在一座高峰下的悬崖边! 我看到那群人绑了那个男人,将他自万丈悬崖边推了下去! 疯了吧!那悬崖深不见底,落下去必定死无全尸! 我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看着崖边那群陷入疯狂的人,他们竟然连同类都可以下狠手! 我带着绝望连滚带爬地回了自己的窝,往日的欢声笑语仍旧历历在目,如今却只余我一个。 娘,娘! 人,真是该死的动物啊! 第50章 离开禁地,险遭背刺 苏南鸢见那少年一直沉默不语,而是目光凄哀地盯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萧北笙。 她脑子里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直接脱口而出: “你认识他?” 她的话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这兔妖千年道行,萧北笙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可是他刚刚明明是收了攻势,才会撞向一旁的古木,否则萧北笙早就被那妖气撕裂了。 “大概认识吧。” 少年终于开口,语气清冷,却带着几分沙哑。 左右他也没有对他们造成太大的伤害,且是他们自己先闯入结界之中的,苏南鸢想了想,便收回了飞凰,擦干净脸上的泪痕之后,又对着少年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被关在落泽山的结界里?” 少年闻言,这才转头看向她。 少女黛眉红唇,肌肤胜雪,与记忆里那个模糊的身影有几分相似,可是娘说那个女人是仙人,仙人是不入轮回的,她只是个可憎的凡人。 良久未能得到少年的回应,苏南鸢默默地将金簪插回了发髻间,她必须尽快赶回云间楼,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 “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会被关在这里,但我会在此重新筑起一道结界。” 苏南鸢将萧北笙背在背后,左手拎着杜思稚,右手拎着方慕星朝着山下走去。 将他们带出结界外,她就要御剑赶往云间楼。 少女步履有些艰难,虽然她力气大,又有灵气加持,但一次性弄三个人下山还是太吃力了。 白发少年看着她带着三人缓慢离去的背影,眸底染上复杂的情绪: 娘,你说会是他回来了么? 落泽禁地结界外。 楚凌雁一直持着龙皇剑等候在原地,虽说龙皇剑气可破一切结界,可她终归只是太平之境而已,破开结界那一击还是耗费了她不少的元气。 她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落泽山那些所谓的天骄们陨命在里面,这样,再也没有人可以将她践踏在脚底下了! 楚凌雁正想得出神的时候,瞥到一抹深蓝色的身影,急匆匆地朝结界里冲去,是那个叫萧北笙的少年。 “站住!” 她娇喝一声。 可是少年好像没有看到她,更无视了她的话,义无反顾地朝着山上跑去。 楚凌雁眼中怒火中烧,喘着粗气,靠着身后的一株古木缓缓坐了下来。 很好!那你跟他们通通都去死吧! 接下来她必须好好想想借口,如何告诉山上那群老不死的,他们引以为傲的天骄已经葬身在落泽禁地之中了! 过了好一会儿,禁地的山顶上传出轰隆一声巨响,连山脚下的土地也跟着颤动起来。 看样子打得正激烈呢!她又冷笑了一声: 苏南鸢,再等等,等你们死得透透的了,我再去叫人来帮你们收尸! 时间差不多了,楚凌雁撑着古木站了起来。 他们应该都死在里面了。 她唤出自己的佩剑凄休,刚准备踏上去,却看到结界里出来一个人影,当时就愣在了原地: 竟然还有活人?是谁? 苏南鸢背着萧北笙,左右手分别提着杜思稚和方慕星正从漆黑的结界中缓缓走出来。 她抬眼看到了一直等在结界外的楚凌雁,皱起了眉头: “你还在这里?” 正好,将他们拜托楚凌雁照顾一番,自己还要赶去云间楼。 不可能!他们为什么都没死?他们今天必须死! 刚刚和禁地里的凶物大战,苏南鸢必定已是强弩之末! 楚凌雁心中起了魔障,手持龙皇直接朝苏南鸢的后背刺了过去。 苏南鸢将三人放在地上,掌中凝气,用灵力重新在禁地外围构筑了一层结界,却突然感到背后传来一股冰冷刺骨的肃杀之意。 她赶紧取下金簪,化为飞凰,挡下了身后的攻势。 两柄金剑在空中交锋,爆发出巨大的气劲,将来势汹汹的楚凌雁震飞了出去! 楚凌雁飞出去数十米,捂住心口,喷出一大口血。 “你干什么?疯了么?” 苏南鸢虽然一直对楚凌雁没有好感,但大家总归是同门,知道之前因为缘来客栈的事情楚凌雁一直记恨在心,所以这几年都尽量避免跟她接触。 可谁知道今晚她竟然在禁地外想对自己痛下杀手? 她不由地开始重新审视起今晚发生的事情来: 先是冷雨莫名其妙地失踪,他们来到禁地外,楚凌雁手持一把眼生的三尺金剑凌空破开了结界,又一直等候在此,见他们出来后更是对他们起了杀意。 “是你在搞鬼?” “是!就是我!” 楚凌雁挣扎着站了起来,抬手擦掉了嘴边的血迹。 “你们怎么没有死在里面?” “那你们注定要死在我龙皇剑下了!哈哈哈!” 她大笑起来,眼中的狠厉多了几分。 “苏南鸢,我们的恩怨早在上山之前就已经注定了!我自幼便在玉皇城中修炼,早已到达初平之境多年,可是你们一来,就将我的骄傲踩在脚下践踏!” “什么修道界的天骄!通通都是狗屁!为什么所有人都那么喜欢你,看重你!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围着你转啊!” “我堂堂皇尊之女,身份尊贵,不远千里来离都落泽求道,可是你,一上山就被山主绝崖收为了关门弟子!我曾经多次找过他,我也想要拜他为师,可是他却总是将我拒之门外!” “跟我比,你算得了什么?你不过就只是个贱民之女!” 楚凌雁眼中泛起了泪花,夜风将她的青丝和裙摆扬起,她依旧在狂笑,却不带任何感情。 “苏南鸢!你们,都去死吧!” 楚凌雁止住了笑声,将全身的灵气注入到龙皇剑中,龙皇剑顿时金光大作,金色的剑锋发出阵阵轻颤。 “你心中魔障太甚,已经不适合修道这条路了,若是下山,我会给你留一条活路。” 左右同门五年的情谊,苏南鸢有些于心不忍,她自己素来没有这些执念,所以才能在修炼路上畅通无阻。 “要不要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 楚凌雁手持龙皇,面色冰寒地看着苏南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曾经在藏书阁里,看到过一本古籍,上面说这落泽禁地的结界是每任山主亲自加固的,与他们命脉相连。后来,我便把那一页给撕掉了。” 第51章 被驱逐下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南鸢感觉到了不对劲。 楚凌雁捂嘴狂笑:“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今晚落泽的哀钟你听到了吧,绝崖那个老东西,终于死了!” “你区区太平之境,到底是如何破这禁地结界的?” “贱民,你可识我手中之剑?” 苏南鸢顺着她的手往下看去,楚凌雁破开结界时她便注意到了那柄剑,上面缠绕着浓厚浑重的气息,不似落泽山之物。 “此剑名为龙皇,以人族皇气温养在玉皇宫多年,得天地厚韵,可破世间一切诡厄和结界,亦可斩下尔等贱民的首级!” 话音刚落,楚凌雁手持龙皇剑径直向苏南鸢袭来,她在龙皇剑中积聚了大量的灵气,势必要将苏南鸢一击毙命! 苏南鸢此刻才终于看清楚这个女孩的心思有多恶毒,为了一己私欲,戕害同门,甚至还让自己的师父因此陨命,她总算明白了,绝崖为何一直让她隐藏自己的实力。 师父,原来天资卓绝不仅会招人觊觎,还会让人心中生出嫉妒、愤恨、不甘的丑陋情绪! 看着那龙皇剑即将袭上面门,苏南鸢反而收起了自己的飞凰,在楚凌雁诧异的目光中,她掌中汇集一大团金色的灵力,侧身躲过了楚凌雁的剑势,对着那白皙的面庞,重重地扇了一个巴掌! 楚凌雁被苏南鸢一巴掌扇飞了出去,龙皇剑落到地上发出一阵清脆之声。 她在地上连续翻滚了十几圈,一袭红衣上沾满了枯枝落叶,头上的发髻也被扇歪,满头青丝如瀑布般流在了地面上。 “你!” 楚凌雁又气又急!她竟然又挨了一巴掌! 都是拜苏南鸢兄妹二人所赐! 她缓缓抬手捂着自己肿胀的右脸,想要再次站起身来,却发现浑身瘫软无力! 楚凌雁心中大惊,急忙运气想查探自身情况,却发现山中纵使灵气四溢,也全然不听她的使唤,而体内郁结多年的灵气也在渐渐流失! “你,你做了什么?” 她的语气发颤,心里翻涌出一股惊悚的感觉: 苏南鸢!她绝对不止是初净之境! “我不杀你。” 苏南鸢缓缓抬步走到楚凌雁的面前,面色毫无波澜地开口: “你也只是个心有魔障之人罢了,你不适合这修仙问道路,我已将你修为尽废,休息好了,就早些下山去吧!” 她已知晓师父今夜为何会辞世,这云间楼,不用急着去了。 “你装什么清高?” 楚凌雁见自己一身修为尽数被废,索性破罐子破摔,要她跟个废人一样回玉皇城,那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杀了你师父,又要杀你们,你心中没有气么?你没有心么?你不想帮你师父报仇么?你何必跟我装圣人!” 。。。 苏南鸢在她身前蹲下,平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你很想死?” 楚凌雁愤恨地看着她,咬紧了自己的嘴唇。 蓦地,她看见眼前的少女竟轻轻笑了起来。 “人生本就有别离,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师父他只是在重复自己轮回的宿命。” “我知道你一直对我不满,我也无意与你相交。本来大家各自安好,在这落泽山中求道,我就只当没你这个人。” “可是你却偏偏起了杀心。修仙问道,妄动杀念是第一大忌。” 苏南鸢将自己腰间的落泽山令取下,放在了楚凌雁的眼前,令尾处依旧是五颗命珠。 “我猜你心中一定很好奇,我的境界究竟是几何吧。” 苏南鸢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在令尾一抹,一长串的命珠出现在楚凌雁的面前,颗颗晶莹剔透,惊得她忘了去数。 楚凌雁的面色苍白无比,嘴角发抖,眼中空洞失神,比死了爹还难看。 苏南鸢又将命珠隐去,重新挂在了腰间,起身走回了还在昏迷不醒的三人身边,带着他们离开了禁地。 她刚刚释放了一缕灵气,算算时间,绝无应该快到了。 楚凌雁心如死灰地闭上眼,躺倒在地上: 苏南鸢,谁说你单纯善良的,你最懂什么叫杀人诛心。 她刚刚一心求死,为苏南鸢添下杀孽,可是这个结果却比杀了她还难受! 绝无匆匆御剑而来,落泽禁地外,只有楚凌雁斜躺在地上,紧闭着双眼不知死活。 他刚刚收到了苏南鸢传来的灵气,里面竟然有自己徒弟那撕心裂肺地呐喊嚎叫,当时就愣住了。 原来师兄绝崖竟然是死在他的徒弟手中,这个孽徒竟然还想残害同门,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云间楼内处理绝崖的后事,匆忙御剑而来,要清理门户! 绝无胸中怒气滔天,当年他在初次见到楚凌雁的时候,不顾师妹绝清的劝阻,执意要将她收入门下,以为这是个好苗子,自己也倾囊相授。 师兄绝崖在这五年间多次找他,要他好生管教楚凌雁,他一直以为师兄多虑了,却没曾想,此女原来心机深沉至此,背着他要另投师门,如今更是铸成大错!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玉皇城的人,为何不去玉皇山,这么多年,他终于有了答案。 绝无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他将颤抖的双手负在身后,闭上了双眼,对着躺在地上的楚凌雁说道: “落泽庙小,容不下你尊贵之躯,你今日便下山去吧。” 绝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师兄,我真是无颜再见你。 楚凌雁听到了绝无的话,也听出了他言语中的失望和落寞,直至他转身离开她也没有睁开眼,心里空空荡荡的,体内的灵气也流失了个干净。 她挣扎着站了起来,捡起地上的龙皇剑,跌跌撞撞地朝下山的路上走去。 天已经大亮,太阳升起,她在山道上摔了好几跤,手臂和膝盖起了不少淤青,才看到了山腰的小道。 几名落泽山的弟子在蒋家村找到了冷雨,绝清正带着冷雨御剑上山,看到楚凌雁这副落魄的模样,本欲上前询问,却看到不远处自己的师兄绝无正御着剑在空中摇头叹息,心里隐约猜出了几分,不动声色地继续往上而行。 等到了山脚,已经接近晌午了,楚凌雁擦掉额头上冒出的汗珠,气喘吁吁地坐在山脚,那几名暗影早已等候多时,他们还要拿龙皇剑回玉皇城复命。 “主子!”三人似乎看出了楚凌雁的不对劲,急忙上前。 楚凌雁摘下腰间的落泽山令,紧紧攥在手中,浑身发抖。 片刻后她将落泽山令扔在了地上,枯枝般的令牌和青灰的地面融为一体,一时难以分辨。 她冷声对着暗卫吩咐道:“带我回玉皇城!” 疾驰的马车向着玉皇城的方向驶去,楚凌雁撩起车帘看着窗外渐渐消失不见的山脉: 落泽山,苏南鸢,我楚凌雁对天发誓,一定会回来找你们报此仇! 第52章 我想派你们下山,去凡尘中历练三年 “娘诶!” 杜思稚发出一声嚎叫,自床上蹦跶起两丈高,看清楚身处自己的木屋内,才惊魂未定地用胖手拍了拍心口。 “瞧你那点出息!” 方慕星坐在门槛上啐了他一口。 “师兄!我们怎么回来的?” 方慕星坐在门边沉默托腮。 昨夜在苏南鸢将他拎在手中往落日峰赶的时候他就醒了,挣扎着从她手中跳下来,还围着她转了几圈。 “咱们怎么出来的?” 他只记得自己被那兔子的头顶中了心口,飞了出去,就晕倒在地上,后来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清楚。 苏南鸢将左手的杜思稚抛给他,唤出飞凰踏了上去,语气淡淡地说道: “那兔妖见你生得好看,不忍下手杀你,就放我们走了。” 方慕星狐疑地看着苏南鸢,把杜思稚背在了背上,御起繁星跟在了她身后: “小爷是长得好看来着,但也没那么大魅力把妖怪都给迷住了吧?” 这小丫头肯定没说实话! 嚯,这小胖子真重! 她刚刚竟然单手拎着! 不对,她是左手拎着胖子,右手拎着我,甚至背上还背了一个! 苏南鸢渐渐远去的背影在方慕星眼中逐渐高大了起来: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力气这么大呢? 诶不对!凭什么我俩都是拎着,萧北笙就背着啊! 咱们十多年交情了,比不过那个新来的? 落泽山,云间楼。 苏南鸢穿着一身素衣跪在绝崖身前。 绝鄀今日也换上了一身白衣,神情严肃地带着山中众人在屋外跪了一片。 方慕星这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难怪苏南鸢的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哭过了。 “恭送落泽第十八代山主绝崖!” 众人匍匐跪地,诚心叩拜,心中却怅然唏嘘。 昨夜山中清风徐徐,甚是好眠,却没想到发生了许多惊天大事: 山主绝崖身死云间楼; 绝无的弟子楚凌雁因心中魔障戕害同门被逐出师门; 落泽禁地结界被破,而苏南鸢他们进入禁地后竟然全身而退,只有那个新来的萧北笙被禁地内的凶物袭击,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 苏南鸢作为绝崖最疼爱的弟子,跪在了内屋,久久没有起身: 师父,我们一定还有机会可以再见! 。。。 绝鄀用灵力将绝崖的尸身火化后,把他的骨灰洒在了落泽山中。 他一生都在这大道中浮沉,今与世长辞,落泽自然是他最好的归宿。 在落泽八绝的引领下,绝鄀成为了落泽新任的山主,接受众人的叩拜,他将自己的命魄融入落泽山脉之中,从此以后,这片山脉将与他息息相关。 落泽禁地因为已经被苏南鸢重新加筑了结界,且他们已进去探索了一番,再加固已无意义了。 “星星,你看那边。” 山主继任仪式完毕后,绝鄀带着方慕星御剑立在云间楼的上方,他指着南边几十里外广袤无垠的一片绿地,对着方慕星说道。 “好看么?” 那里有农田,田里种着青绿的麦子,微风渐过,掀起一片绿色的麦浪。 也有人家坐落,星星点点,炊烟袅袅,直入青天。 方慕星点了点头:“好看。” 绝鄀又伸手指向北边:“那里呢?” 北边是开阔的大道,连接着附近的要塞,偶尔会有马车驶过,碾起尘土飞扬。 更远一点有一条奔流的江水,江面辽阔,在阳光下泛起碎光点点。 江面偶起波澜,是江中鱼儿正在嬉戏打闹。 “自然也是好看的。” 方慕星扣了扣脑袋,诚实地回答着师父的问题,不明白为何绝鄀今日看上去与往常不太一样了,变得更加深沉了些。 “以后,你就替为师多去看看这人间的美景吧。” “啊?”方慕星茫然地抬起头。 “师父,这是何意?” 难不成要将他赶下山去? “我十岁入落泽,三十岁入长虚之境。天性逍遥,不为俗世羁绊,本以为可以就此过完一生,潇洒地追求大道,可师兄临去之前将落泽山主的重任托付与我。” “他一生都在探寻大道,可始终心有执念。凡人一生遍历生老病死爱恨别离,你们年幼时便上山,不懂其中滋味,更不能轻易堪破。故,我想派你们下山,去凡尘中历练三年。” 方慕星刚松了口气,又听绝鄀说道:“若三年后,你修为还无法达到初虚之境,那你就等着被吊在云间楼挨揍吧!” 绝鄀说完就飞走了,相比沉重的沉渊巨剑,他还是更亲近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凝雪。 半空中传来方慕星的哀嚎:“你自己都是二十五岁才入初虚的,三年后小爷才十六啊喂!” 。。。 方慕星垂头丧气地回了落日峰,众人围坐在院中的木桌前,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虽然他们平日与绝崖相处无多,但是山主却暗中关心着每个人的成长。 初上山时,担心大家在落日峰住得不习惯,绝崖甚至还亲自带人将木屋中的床榻修缮了一番,每次有人下山采买物资,都是率先送到落日峰上来的。 而他们每每跟着自己师父修炼时,绝崖也偶尔会在旁边指点一二,每个孩子天赋和修炼进度不同,绝崖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的问题所在。 所以他们全都非常敬重绝崖,可一夕之间山主怅然离世,这让大家实在难以接受。 而跟他们朝夕相处的楚凌雁就是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她将冷雨绑到山下,又引诱苏南鸢四人入落泽禁地,导致三人受伤,萧北笙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 他们自幼在山中长大,心思单纯,并不能理解楚凌雁的做法,自问也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她,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同门下此死手? 冷霜和冷雨抱成一团哭得梨花带雨。 昨夜在蒋家村冷雨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败的屋子里,身边还有一圈金色的结界,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突破出去。 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目露凶光地围在她旁边,并且喉咙里还发出低声的吼叫,它们无法越过结界,但一直围绕在冷雨身边久久不肯离去。 冷雨哪里遭过这种罪,心头涌上一股巨大的恐惧,躺在地上嚎啕大哭,一直哭到了天微微见亮,嗓子都嚎哑了,才被循声而来的绝清和落泽弟子找到。 方慕星跨坐在木凳之上,跟着众人一起摇头叹息。。。 第53章 再入禁地 苏南鸢坐在萧北笙的床边,看着床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少年,心里却很困惑。 已经过去了整整五日,不知为何他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 绝鄀也曾多次来落日峰查看过,萧北笙体内脉象已渐于平缓,呼吸也沉稳有力,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般,按理来说应该早就可以醒来,却不知为何一直处于昏迷中。 看来这落泽禁地,还得再去一次。 “师妹,他还没醒呢?” 方慕星斜倚着门框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萧北笙,又望着坐在床边沉默不语的苏南鸢。 “嗯。” 苏南鸢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句,站起身来走到方慕星的面前。 “你替我看着他。” “你要去哪里?” 方慕星站直了身子,看着苏南鸢御起飞凰直奔禁地的方向而去,脚下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桃花眼中藏着惊恐:还去那边?! 他匆忙地将还在沉睡的杜思稚从床上拉了起来,嘱咐他看好萧北笙,御起繁星跟着苏南鸢的背影朝落泽禁地飞去。 “师妹!你想干什么?” 苏南鸢飞得很快,他勉强才能跟在她身后。 半空中风声怒嚎,方慕星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后方传来。 苏南鸢顿在半空,等到方慕星追上她之后,才神色古怪地开口问道: “你怎么跟来了?” 方慕星拍着自己的胸脯,仰起头:“废话!那边那么危险,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 见他铁了心要跟自己一起,苏南鸢也只好带上他:“那兔妖一定知道让他醒过来的方法,你等会儿跟在我后面,不要贸然动手。” 方慕星点点头,跟着苏南鸢又重新出发往禁地而去。 禁地的结界是前几日苏南鸢自己布下的,绝鄀也未重新加固过,所以二人很顺利地就进入了其中。 前几日是夜晚上山的,白日里的场景他们未曾见过。 这座山虽然比较杂乱,但是较之外面山头的树木更加茂密。 上山的小道两侧的树木高耸入云,树干粗壮有力,垂掩下来的枝条几乎将整个山路覆盖住,一片苍绿之中,隐约可见山顶那座木屋。 苏南鸢和方慕星飞到木屋上空,向下望去,那木屋看起来更加地破败不堪。 屋顶上到处都是破洞,甚至有很多植物在屋内生根发芽,从破洞中探出了脑袋。 大半个房檐之前因为遭受了兔妖的撞击,木头七零八碎地掉在地面,那些木头早已被岁月腐蚀得千疮百孔,若不是因为有结界庇佑,怕是早就被虫子啃食干净了。 苏南鸢隐约觉得那结界似乎不是用来束缚兔妖的,而是用来保护这座木屋的。 下方的废墟里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在不停地忙碌着,眼看方慕星就要惊呼出声,苏南鸢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二人落到地上,看着那白衣白发的少年正在拾掇着满地破碎的木头渣。 他满头的白发被一根黑色的细绳束在脑后,垂到腰身,白色的长衫上沾惹了不少的泥土,格外地显眼。 似乎是察觉到来人,少年转过身,深红色的瞳孔淡然地扫了他们一眼,又自顾自地继续忙碌起来。 苏南鸢没有开口,而是和方慕星站在木屋的不远处,静静地等着他忙完。 方慕星虽然对这个白发少年充满了疑惑,不过来之前苏南鸢已同他打好了招呼,自己也不会贸然动手。 许久之后,那少年将地上的木头碎块清理得差不多了,才拍了拍自己双手的泥土,转身看着后面一直等候的两人。 “你们又来干什么?” “那日被你所伤之人,一直昏迷不醒,你一定有办法可以救他吧。” “我可以救他,可是我为何要救他?” 苏南鸢觉得这兔妖身上的戾气褪去不少,那晚它浑身都带着强烈地恨意,尤其是最后一击,若不是它自己及时收手,萧北笙早就身首异处了。 “你不是说你认识他么?” “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我大概认识他。” 少年的右腿虽然吸取了灵气伤口痊愈,但忙碌了这么久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于是索性背靠着木屋的墙沿坐了下来。 “他吸入妖气,入了妖暝境,恐怕是沉迷其中,不愿意醒来吧。” 苏南鸢没了耐心,直接幻出飞凰,冷声道:“你到底愿不愿意救他?” “他既不愿意醒来,你们何苦强人所难,这世间如此多的邪恶,人心贪婪,邪恶可怖,哪里比得上我们妖的纯粹?” “我不知道你曾经遭遇过什么可怕的事情,但是你的见识实在浅薄。” 方慕星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少年就是当晚的兔妖,他大步上前,在兔妖的面前蹲下,对上了少年那双深红色的大眼。 “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你可知为何人却在其中独树一帜?” “人渺小脆弱,相比于山精野怪,简直不堪一击。可是人却顽强复杂,拥有七情六欲,为俗世所累。” “有的人天性邪恶,为了一己私欲可以戕害他人;有的人天性淡然,所有的事情似乎都与他们无关;还有的人天性纯良,为了心中大义可以无私奉献。” “人,包含着复杂的情感。天下芸芸众生里,人已在世间繁衍了上千年。” 苏南鸢接过话说道:“也许你见识到的,只是人性恶毒的一面,因而你心中存有魔障,甚至对整个人类都充满了敌意,但你应该试着走出去,去见识更加广阔的天地,去亲眼看看更多不同的人性。” “你们这是要放我出去?” 少年意味不明地看着眼前的二人,他们的目光清澈纯明,毫无算计,让他心头一顿:他们好似千余年前,那个曾经抱着他,给他胡萝卜吃的人。 “说到底你们只是想让我去救他,不必在此多费口舌。我跟你们去,但若是他不愿意醒来,我也希望你们不要强迫他。” “当然,那是他的自由。” 眼见兔妖答应,苏南鸢和方慕星都松了一口气,这妖暝境,他们有所耳闻,是妖族的幻境,只能用妖力方能开启,他们可没辙。 二人领着他向落日峰飞去,空中传来少年低沉的声音,让人听得不真切。 “我叫团团。” 苏南鸢愣了愣神,记在了心里。 第54章 妖暝幻境(一) 杜思稚揉着朦胧的睡眼,蜷着双腿坐在萧北笙的床边。 他止不住地打着哈欠,眼角泛着细碎的泪花,嘴里不住地嘟囔着: “好不容易做个美梦,都被方慕星那个家伙给吵醒了,话说你什么时候能醒啊,邓冲做的饭太难吃啦!” 床上的萧北笙依旧没有反应,呼吸均匀,就像是陷入了沉睡。 “也不知道南鸢师姐和方慕星跑哪里去了,咱俩就只能在这里唠唠嗑了,不对,是我唠,你听着,真没意思。” 杜思稚从床上蹦跶下来,小胖手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又伸了个懒腰。 他往床头靠了靠,瞪着圆眼仔细打量着萧北笙。 他长得真好看,怎么会有人的五官这么诱人? 杜思稚甚至隐隐约约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他心里想着,便又忍不住凑近了一些。 少年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脸庞,空气里带着淡淡的檀木香气。 啧,做饭也好吃,说话也温柔,将来要是自己认识了好姑娘,一定介绍给他!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屋外的三人被里面的场景惊呆了: 只见杜思稚两只胖手撑着床沿,圆脸都快要贴到萧北笙脸上去了,还一个劲儿地伸长鼻子嗅着气息。 杜思稚听到开门声,愣了片刻后才尴尬地转过头,看见门外站着三人,都面色不善地盯着他看,赶紧弹了起来: “误会了师姐,我没有要亲他!” 此言一出,三人满头黑线,苏南鸢率先走进门内,将杜思稚一把提开,然后对着后面白衣白发的少年说道:“团团,你先看看情况吧。” 团团走到床边,看着床上那人熟悉的眉眼,久远地记忆再次涌上心头,积满了苦涩感。 那晚真的没有看错,幸好收了大部分的妖力,否则,哎。。。 杜思稚这才重新审视起那眼生的少年来,他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方慕星。 站在最后面的方慕星默默地伸出双手,在头顶比了两个耳朵的样子,杜思稚了然地笑了笑:“师姐啊,我厨房还温着粥呢,我先去看看哈!” 话音未落,他便拽着方慕星逃也似的离开了木屋,一直窜出去老远,才在树林中停下来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你们,你们胆子也,太大了!竟然,竟然将兔妖带出来!” 方慕星双手一摊,耸肩道:“没辙,只有他能救人。说到底那萧北笙也是为了救南鸢师妹才受伤的,你觉得依照她的性格,她会置之不理么?” 杜思稚一下便哑然了,二人盘腿坐在院外的树林里,沉默地望着小院的方向。 苏南鸢见团团释放了妖气进入萧北笙体内后便一直没了动静,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样了?” 团团收回了自己的妖气,面色古怪地开口:“我探到有结界,他,应该是被困住了。” 苏南鸢噘着嘴,不可察觉地瞟了团团一眼:是谁说的妖本纯粹的? “那现在怎么办?他不会有危险吧?” “嗯。暂时还不会有危险,只是意识被困在妖暝境,需要有人前去带他出来。”团团下意识地看了苏南鸢一眼,带着几分苦笑,“我以为我看不懂人,却原来也看不懂妖,你们说得对,我的见识的确太浅薄了。” 他自出生起便一直在落泽山中,哪怕后来山中灵气充沛,他修炼成精,也未曾下山过一次,心里带着对人类的怨恨以及对同伴的思念之情,在这落泽山一待就是一千五百多年。 “妖暝境是妖族的幻境,但是不同于平常的幻境,妖族之间的幻境都是相通的,也可以理解为识海中的妖族。进入其中,务必要小心,你的修为会被封印大部分,若是在妖暝境中身死,那么肉身也会死亡。” 苏南鸢点点头,她之前在古籍中读到过相关的记载,要开启妖暝境,那么修为至少也是五百年以上的妖怪了。 团团沉吟了片刻,拔下了自己的一缕白发递给苏南鸢:“妖暝境很大,我跟你一起去,若是我们走散了,集中灵识,我的头发会为你指引方向。” 苏南鸢接过团团手中的银发,轻轻地挑了挑眉,他好像的确认识萧北笙,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二人靠着床沿盘腿坐在地上,苏南鸢按团团的要求闭上了双眼。 空中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妖气,带着草木芳香,盈盈地钻进鼻腔内,等苏南鸢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置身于一片广袤无垠的大地上: 脚下是嫩绿柔软的青草,被微风吹起浪潮,有不少地动物正互相追逐打闹,路过苏南鸢身边的时候都向她投来探寻的目光。 四周是茂密的树林,环绕着几条交错的小溪,在阳光的照耀下,溪面波光粼粼。 再远处是青翠的高山,呈合围之势,树木郁郁葱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这里实在是太大了!苏南鸢心里涌出一丝苦涩,且不说脚下这方圆几十里的平地和树林,加上四周绵延的高山,里面恐怕有无数的妖怪,这样找下去,得到猴年马月啊! 眼下首先要找到跟她失散的团团,再想办法一起去找萧北笙。 苏南鸢集中精神,灵识大开,眼前出现了一条银色的细丝带,肉眼几乎不可察觉,那丝带上泛着幽幽的银光,正朝着东边的树林中蔓延而去。 苏南鸢赶紧提气追了上去,等她走后,刚刚还在草地上嬉戏打闹的动物们一个个化身成了人形。 “怎么又来一个凡人?” 一只女狐狸摸着自己的毛茸茸的尾巴,好奇地盯着苏南鸢离去的方向。 一条红色的鱼妖自溪边跃起,化形后赤脚站在草地上:“谁知道呢,这几天小心些,听说圣子明日会来妖暝境巡查,切莫犯错。” “早上那个凡人不是被公主抓住了?” 众妖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是啊是啊,那凡人据说长得模样俊朗,被公主瞧上了,今晚就要成亲呢!” “可是公主不是自幼便与圣子定了亲么?” “这可是妖暝幻境,就算成亲那也不耽误啊!” “诶,莫妄议,到时候被公主听到,当心把你狐狸皮毛给剥下来做个围脖!” 狐狸精瞬间哑然,变回了原型,在地上抖了两抖,窜进了丛林里消失不见。 剩下的妖怪们也纷纷四散而去。 苏南鸢立在树林外,口中呢喃:“妖族,圣子,公主,成亲,贵圈真乱啊。” 第55章 妖暝幻境(二) 苏南鸢一直往东而行,许久之后,看到团团正一脸沉重地坐在一个洞口外,正和一个人聊着什么。 看到苏南鸢前来,他的脸色又惆怅了几分。 身旁那人看上去就是个十来岁的男娃娃,穿着淡蓝色的衣衫,模样很精致。 团团站起身来对着苏南鸢挤出一个苦笑:“他是我在妖暝境中认识的朋友,妖族的十三皇子风祺,我正在跟他打听情况。” “嗯。” 苏南鸢淡淡地回答着,同时撇了一眼那个小娃娃,他脸上有些圆润,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也在打量着自己。 “你是仙女姐姐么?” 风祺兴奋地站了起来,围着苏南鸢转了几圈后,眼中透出赞许之色:“你比我姐姐还好看!” “我只是个凡人罢了。”苏南鸢俯下身,直直地望着风祺的眼睛,“你姐姐今晚要和一个凡人成亲么?” 一说到这个,风祺便噘起了嘴,嘟囔道:“我早上便去劝过她了,父皇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发火的!圣子哥哥明日会来妖暝境巡查,所以姐姐她竟然想趁这个时间把婚礼给办了!” “圣子又是何人?” “圣子是天泫狼族最后的子嗣,一千年前被选为妖族圣子,肩负妖族昌盛的重任,幼时就和我们玉虎族定下了亲事。” 风祺面对苏南鸢的询问,鬼使神差地将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 “我姐姐其实很喜欢圣子哥哥,但后来他们打了一架,姐姐就一直待在妖暝境中不肯出去,今日早些时候她遇到个迷路的凡人,不顾劝阻,硬是将人掳了回去,要成亲啊!” 风祺右手扶额,摇头叹息,一副惆怅的模样。 “那,你带我们去看看?” 苏南鸢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千算万算也没想到竟是这幅场景。 “行,你是团团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过你得把气息掩盖起来,我们玉虎族嗅觉很灵敏,若是被姐姐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风祺想了想,从脑袋上扯下几根头发,递到了苏南鸢手中。 那黑丝眨眼之间变成了几根浅青色的毛发,根根分明,略微有几分粗糙,带着淡淡的妖气。 苏南鸢无语地捏住手中的毛发,看了一眼风祺又转头看了看团团:你们妖族还真是热衷于送人头发啊! 风祺化为原形将苏南鸢驼在背上,他是一只五尺高,七尺长的浅青色玉虎,奔跑起来速度极快,耳畔全是呼呼的风声。 团团也变为巨兔,紧紧跟在身后。 他们一直往南而行,跑了大概七十里后才在一座苍山前停下。 此刻已经是黄昏,落日余晖斜洒而下,许多妖怪都开始聚集到此,参加今夜的婚礼。 妖暝境,幻彩阁。 这里是玉虎皇族十公主风甯的居所,五层高的竹楼依山而建,外观竟呈五颜六色的幻彩流光。 外面还搭着许多大红色的绸缎,处处洋溢着喜气。 竹楼背靠一座高耸入云的苍山,楼前一汪清泉流过,泉边开满了鲜艳的花朵。 门前的青草地上此刻已经站满了妖怪,正在热烈地议论着: 一只鹧鸪飞到了地上,懒得化形,张嘴就嚷:“你们听说了么,新郎不是圣子啊,是个凡人!” “小声一点,不要命了么!被公主听到把你烤了!”一只麋鹿踢了它一脚。 “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了么!” “凡人哪里有圣子好啊!圣子长得又高又俊!”一只头顶喇叭花的女妖眼冒星星双手紧握作花痴状。 “就是,公主脾气那么大,嫁了也好,咱也有机会了!”另一只圆耳的女妖跟着附和道。 “你想屁吃!你也不看看自己啥血统!”一只猴子挠着自己的咯吱窝嘲笑道,“小小耗子精也想染指天泫狼族么?” 那耗子精伸手推了猴子一把,气鼓鼓地回道:“说说不行啊!你走开点,你身上的跳蚤都窜我身上了!” 苏南鸢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尴尬地抽动着嘴角。 风祺化为男孩对着苏南鸢嘱咐道:“我先和团团去探探,你就在这里等我们,千万不要乱走!等会儿趁我姐姐不注意的时候我跟团团把人救出来,然后你们尽快离开妖暝境!” 苏南鸢张嘴想说点什么,但看见团团给她使眼色,只好点头应了下来,看着二人往幻彩阁的方向走去。 那个家伙,应该是担心自己修为被封对付不了一只千年的玉虎吧。 她倒没想到,落泽禁地里那只兔妖虽然对人类心存怨恨,但是心思却如此纯粹,难怪这么容易就会相信别人,也不知道他曾经究竟遭受过什么。 苏南鸢在清泉边的泥土上盘腿席地而坐,静静地看着前面那群妖怪们接二连三地进入幻彩阁。 要是自己晚来一会儿,萧北笙应该就会在妖暝境被迫成亲了吧,他那副不会拒绝人的模样,不知道会不会拒绝妖族的公主呢? 感觉到自己后方的夕阳被遮挡,面前的泥地上出现一块阴影,苏南鸢抬头往身后望去,看到一灰衣的少年正站在她身后,刚好挡住了柔和的阳光。 那少年戴着半只银色雕花面具,只露出右边的半张脸。 眉峰苍劲,眼角深邃,两只瞳孔呈深褐色,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苏南鸢的脸。 他一头深灰色的长发高高绾在头顶,发尾垂到腰身,在夕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你是凡人。” 少年盯着苏南鸢的脸良久之后率先开口,语气中却带着肯定。 “嗯。” 苏南鸢有点诧异妖族的嗅觉到底有多灵敏了,自己身上带着风祺的毛发竟然都被这个少年给识破了,只好从鼻子里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凡人为何会在我妖暝境内?” “救人。” 苏南鸢简短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方慕星曾经教过她,少说少错,特别是在面对不认识的人的时候,一定要多留几个心眼。 少年的眉梢不可察觉地往上轻挑了几分,挨着苏南鸢坐下,望着不远处的幻彩阁,轻轻叹了口气:“你要救的,是里面那个凡人?” “你知道?” 苏南鸢对这个少年的身份早就有所怀疑,刚刚开了灵识查探了一番,看到了他的原形,便确定他就是妖族圣子,妖族中唯一的天泫狼族血脉。 “当然知道,这妖暝境,所有的事情都瞒不过我的眼睛。” 少年的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风甯只是想拿那个凡人跟我赌气罢了,可我不在乎。” 苏南鸢听到他云淡风轻地讲这些话,心里却窜出一股火气来: 你们斗气,为何要牵连一个无辜的凡人,你们把他当什么? 眼见苏南鸢站起身来就要走,少年急忙跟着站起来,语气急促道:“我可以帮你救他!” 第56章 妖暝幻境(三) 那少年很高,宽肩窄腰,身材匀称,灰色的流丝锦锻完美地勾勒出他的身形,自己才堪堪到他的肩膀。 苏南鸢狐疑地看着他,她素来不相信平白无故的好心,萧北笙,她一定会自己去救! 少年见苏南鸢一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用手挠了挠头,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抱歉,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 苏南鸢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那你确实该抱歉,我不是你的故人。” “我叫玄离。” 他见苏南鸢一直没给自己好脸色,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语气落寞了几分:“我知你不是她。” “但是你入妖暝境,修为会被抑制住大部分,我可以帮你救人。” 苏南鸢下意识地就想拒绝,但看见玄离眼中的落寞,心中了然了几分,估计他的故人是不在了,看到自己便想起了伤心事吧。 “那妖族的公主不是和你有婚约么?你准备怎么帮我?” “我去将风甯引开,你就在外面接应。” 玄离想了想,又继续说道:“你身上有风祺的味道,他也会帮你带那个凡人出来。” 一个两个都阻止自己进去,看来玉虎族这个十公主风甯应该很不好对付啊。 苏南鸢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也好,你们都去将她引开,人,我自己会救! 玄离深深地看了苏南鸢一眼,心中涌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这小丫头,应该不会听自己的话乖乖待在这里,不过已经没时间了。 最后一丝夕阳落下山头,天幕中换上了一派青灰之色。 不远处的幻彩阁,霞光流转,妖声鼎沸。 门前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格外地显眼,伴随着夜风徐徐,楼外的红色绸缎也随之翩然起舞。 苏南鸢缓缓抬步向着幻彩阁走去,越近越能听到里面的嘈杂声。 许多妖怪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今晚的婚礼,看来主角还未登场。 三楼隐隐约约传出一阵争吵声,苏南鸢站在门前,心中一动,运气一跃而上,立在了那间房的窗外。 “你们是存心今晚来破坏我的婚礼么?” 透过窗边的缝隙,苏南鸢隐约看见一穿着红色嫁衣的女子正背对着她坐在房间里的梨花木椅上,语气恼怒又带着两分暗喜。 而她的面前,风祺、团团和刚不久前进去的玄离站成了一排,手上缚着金色的绳索,个个脸上阴晴不定。 好家伙,这是全军覆没了啊! 苏南鸢无语,进去之前个个信誓旦旦,没想到刚进幻彩阁,都被逮住了,看来还是得靠自己。 “风甯,你别闹了。” 玄离叹了口气:“我们之间虽然有婚约,但是你应该清楚,我早就心有所属,何必做这些事情,让大家脸上都难堪呢?” “哼。” 风甯冷哼一声,别过脸去:“玄离,你若心不在我,为何又要来妖暝境寻我?” “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更是早就定下了婚约,可是你自从去过天界一次,你整个人都变了!那个天界之人有什么好,值得你念念不忘这么多年?你不过就是她仙途中的过客罢了,她恐怕早就不记得你了!” “我就要嫁给一个凡人,将你妖族圣子的脸面踩在脚下!” “不记得又怎样?我不会奢求她记得我。不过,今晚你注定不能成亲。” 风甯听他这样说,语气又惊喜了几分:“你果然还是在意我的。” 玄离手中金光一闪,缚住双手的绳索掉落在地上,他抬眼看着风甯一字一句道:“你想多了,我是来带那个凡人离开的。” “你!”风甯站起身来,完全挡住了苏南鸢的视线,“有什么不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我是受人所托来救他的,至于你还要嫁给其它的什么人或者妖,都跟我无关!” 玄离的话语风轻云淡,苏南鸢虽然看不见风甯的表情,却看到她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也感受到屋内的妖气逐渐浓厚起来,他们估计要打架了,自己得抓紧时间去救萧北笙。 苏南鸢脚尖轻点窗台,径直向楼顶跃去,落在了五楼的长廊外。 刚站稳身形,就听到下方传来一阵轰天巨响,妖气爆裂,巨大的气劲将半层楼都给轰塌了下去,不过还好这幻彩阁是倚山而建,上面两层不受太多的影响,只是摇晃了片刻后又安稳地立在了原地。 一楼的妖怪们听到爆炸的声响,知道公主又动怒了,纷纷化为原形四散逃开,连喜酒也不敢再喝了。 五楼有四个房间,只有一个房间内亮着烛火。 苏南鸢屏气,朝着最深处的那个房间走去,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内的场景映入眼帘: 大红色的轻纱幔帐,层层错落,烛光点点,碎在四方。 最里面是一张深红色的梨花木床,上面浮雕着龙凤呈祥,床上也挂着幔帐,隐约可见床上坐着一个人影。 苏南鸢向前走了两步,被一股无形的结界挡住了去路。 她伸手一探,原来整个房间里都被结界束缚,难怪萧北笙一直未曾自妖暝境中醒来。 “放我离开!”少年冷声开口,全然没有看清来人是谁。 苏南鸢突然起了逗他的小心思,清了清嗓子,调皮地说道:“那可不行,今夜良辰吉日,已算好的日子,又怎能不作数?” 萧北笙闻言一怔,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那可能还得等几年,我去苏府提亲才行。” “你知道是我?” 苏南鸢怪异地看着萧北笙的方向,明明自己已经变了声音,他怎么还能听出来。 他虽然语气中带着笑意,苏南鸢却听出了几分不对劲。 她急忙掌中运气,一束金光洒上结界,在那结界上撕开了一条裂纹。 苏南鸢快步走了进去,掀开幔帐一看,少年脸色苍白地斜靠在床榻上,仍旧穿着深蓝色的暗纹长衫,浑身被缚满了金色的绳索,似乎嵌进了皮肉,在手腕上勒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苏南鸢心中大骇,连忙运起灵力将那绳索打开,抛到空中炸了个粉碎。 她将萧北笙扶起,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笨蛋么!就不能迁就她一点,少受一点苦?” 萧北笙捂住心口闷哼一声,勉强给她挤出一个笑容:“我不会迁就旁人。” “算了,懒得说你,还能走么,咱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苏南鸢将他的右手搭在自己肩上,将他从床上扶起站在了地上。 “自然是不能走的!” 屋外响起一声娇喝,苏南鸢抬眼望去,穿着大红嫁衣的风甯凤目怒瞪,一张娇美的脸庞五官微微扭曲,看上去怒气冲冲。 第57章 你是要放他们离开,还是和我一战? “我偏要带他离开,你能耐我何?” 苏南鸢心中也有气,重新将萧北笙放到了床上,幻出了飞凰,持在右手中,剑指屋外的风甯。 风甯眯起眼睛打量着苏南鸢,突然狞笑起来:“怪不得,原来玄离是受你所托,你倒与他屋内那副画像长得相似,不过区区一个凡人,我还不放在眼里!” 风甯嘴里发出一阵长啸,双掌之中凝聚了一股强大的妖力,朝着苏南鸢所在袭来。 那妖力浑然厚重,将屋内的幔帐撕裂,卷起一股巨大的气劲向着苏南鸢和萧北笙的方向而来。 苏南鸢手持飞凰凌空筑起了屏障,又在掌中运气,将那股妖力原路反弹回去。 风甯连忙出手抵挡,化净了那股妖力后,瞪大了眼看着苏南鸢,失声道:“你,你区区一个凡人,进入妖暝境,为何修为没有被封住?” 要知道凡尘中修道之人所习之术,一般只能在俗世中使用。 而妖暝境是妖族的幻境,凡人进入其中,会被里面强大的妖气锁住气脉,封住大部分修为,这也是为了保护妖暝境内的妖物不被凡间修道者所擒的天然屏障。 可刚刚苏南鸢那一击,很明显是修为并未被封住,这才让风甯失了态。 苏南鸢想到萧北笙苍白的脸庞和满身伤痕,冷冷地盯着一袭红衣的风甯,这个妖物,真是太可恨了! 她掌中运气,汇集了一大团金色的灵力,朝着风甯袭去。 风甯连忙伸手抵挡,却还是低估了苏南鸢的修为,被那股灵力集中心口,后退了几步,呕出一口浊气来。 “我偏要带他离开,你能耐我何?” 苏南鸢又一次冷声开口,将手中的飞凰变为金簪,插入了发髻之间,回身扶起了萧北笙,自风甯面前走了出去。 风甯跌坐在地上,呢喃道:“不可能,绝不可能!除非,你是她!” 是那个传说中天生仙骨的天界之人! 不,不可能,她是仙人,她不会是一个凡人! 风甯拼命地摇头,否决自己内心的猜测。 眼看苏南鸢带着萧北笙已下了幻彩阁,她双瞳猛地变成了金色,摇身一变,化为一只通体浅青色的巨大玉虎,浑身泛着幽幽的青光,自五楼一跃而下,挡在了二人身前。 “你们不准离开!” 风甯口中低吼,玄离他们被束金罩困在里面,必须要趁他出来之前解决掉这个凡人丫头! 面前这只玉虎比风祺还要大上一圈,浑身散发着青光,包裹着巨大的妖气,两只拳头般大小的圆眼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且带着浓浓的妒忌。 苏南鸢不明白她这股妒意从何而来,眼见风甯不罢休,便又要幻出飞凰同她一战。 突然不远处一声惊天巨响,一头银色的巨狼从一束金光中纵身跃出,后面还跟着一只玉虎和巨兔。 那银狼长啸一声,飞身横在苏南鸢和萧北笙身前,卷起一道巨大的尘埃,对着风甯龇牙。 他浑身透着闪亮的银光,深灰色的毛发根根分明,四肢粗壮有力,褐色的瞳孔中泛出幽幽的银光,宛如睥睨天下的王者。 “玄离,你!”风甯咬牙切齿地开口,他竟然用妖力强行撕碎了束金罩! 玄离锋利的前爪在地上划出几道纵深的沟壑,冷冷地开口:“让他们走!” 风甯不甘心地开口嚎叫:“我若非要杀了她呢!” 玄离摆好了应战的架势:“那你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苏南鸢闻言心头一颤,这个素昧平生的妖族圣子,竟然肯帮他们两个凡人至此,看来自己之前对团团说过的话还有待考究一番。 “你就非要和我作对是么?” 风甯目眦欲裂地盯着玄离,眼里都快要滴出血来了。 “你明知她不是。。。” “够了!废话少说!”玄离开口打断了她,“你是要放他们离开,还是和我一战?” 风祺怯懦地走到了风甯身边,用头拱了拱她的脖子,小声道:“姐姐,你就放他们离开吧。” 风甯浑身都在颤抖,怒视着玄离和苏南鸢:“滚吧!都给我滚出妖暝境!” 风祺跟在风甯身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原地。 苏南鸢一直在暗中为萧北笙渡灵气,他面色红润了不少,身上的伤口也开始愈合,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玄离化为人形,不动声色地抹掉了嘴边的一缕殷红,那束金罩来自天界,是帝尊后倾曾经赐予给他的仙器,他强行冲破,耗费了不少的妖力。 “多谢。”苏南鸢对着玄离点头致谢。 团团赶紧上前扶住了萧北笙,检查了一番他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后,拍了拍惊魂未定的心口。 他原本以为萧北笙就是被普通的妖怪抓住了,跟苏南鸢一起入了妖暝境后才听到风祺说他竟是被玉虎族的十公主风甯抓了,还要成亲!简直把他吓得心肝儿一颤一颤的。 和风祺溜进幻彩阁还没开始行动,便被风甯抓住了,后来连前来帮忙的妖族圣子也被捆到了一起。 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没说两句就动手打了起来,从幻彩阁一直打到了外面的草地上。 那风甯更是掏出了一只金色的袋子将他们束缚在里面,凭他们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突破,全靠圣子玄离带着他们从里面冲出来。 “你是?” 萧北笙看着那白衣白发的少年一脸担忧地扶着他,心里感到诧异,自己应该不认识这少年吧。 团团低下头去,半晌没有出声。 “他是落泽禁地的那只兔妖,当日也是他伤了你,良心过意不去,来寻你赎罪。” 苏南鸢开口替团团想好了借口,不由地又开始感叹,果然还是不能和方慕星待久了,这种胡话竟然张口就来。 “我没事。”萧北笙冲团团微微一笑,又对玄离说道,“多谢了。” 玄离围着萧北笙转了两圈后,站在了他的身侧。 两人的个头看上去差不了多少,身姿都颀长挺拔,相较于萧北笙俊朗的面容来说,玄离脸上的半边面具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 玄离冲着苏南鸢呲牙一笑,露出右边的一颗小虎牙:“你别说,风甯的眼光还真不错。” 见没人接他的茬,玄离又讪讪地开口:“时候不早了,你们速速离去吧。” 团团对着玄离点头致谢,运起妖力就要带二人离开妖暝境内。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苏南鸢回头望去,那灰衣少年还站在原地,冲着她微笑,半边银色的面具在月光下生辉。 “下次再说吧。” 萧北笙挡在了苏南鸢的身前,替她开口回答了玄离的问题,不过应该也没有再见面的时候了。 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妖暝境,玄离索性躺在了地上仰望满天的繁星,嘴里嘟囔着:“那么小气?还好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第58章 妖族圣子,玄离 我是天泫狼族最后的血脉,我的父母曾经带领族群跟着天界战神阡岑浴血杀敌,后族群覆灭,还在襁褓中的我留在了妖界。 天界和妖界的年岁相同,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奉为妖族的圣子,在玉虎族内长大。 玉虎族的尊上风无眠有十三个孩子,但只有一个女儿,她叫风甯。 她好烦啊,每天就只会跟在我屁股后面,跟我炫耀她的哥哥们又从凡间给她带回来什么好玩的东西。 我孤身一人在玉虎族,举目无亲。 虽然身边的人对我尊敬有加,赞颂我是功臣遗孤,可是每每夜深的时候,听着周围的欢声笑语,我也会时常出神,幻想着我的父母是何种模样,他们的怀抱是否温暖馨香。 后来有一天,风无眠告诉我,要将自己的女儿风甯许配给我。 我才不想要!我要娶的,是这世间独一无二,和我灵魂有共鸣的女子! 但是他无视了我的拒绝,他说,天泫狼族已经亡了,我必须和玉虎族联手,承担复兴妖族的重任! 我从风无眠的眼中看出了勃勃的野心,那时候我虽然年幼,但却早早地学会了察言观色,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只好假意应承了下来。 妖界天天宣扬世间万物平等,玉虎一族作为如今妖界的领袖,早就不甘天界统治多时了。 当年我的父母和族群都是为了世间的安宁而战死的,他们怎么敢擅自酝酿阴谋,甚至推崇我做妖族的圣子,这无非是风无眠笼络妖心的手段罢了。 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风甯都像个狗皮膏药一般黏在我身后。 我实在是不喜欢她。 我曾经亲眼见过她丢失了东西便将一直服侍自己的婢女打得皮开肉绽,也见过她溜到凡间,在山中化为原形,吓死了几个老人,还鼓掌说有趣。 她天性骄纵,又极得风无眠的宠爱,就算犯了错,风无眠也仅仅只是口头上责骂她两句,所以她越发地无法无天,仗着自己妖族公主的身份在妖界横行,欺压得大家苦不堪言。 在我五百岁的那年,帝尊后倾下了昭谕,宣我去天界受封。 临行前,风无眠将我唤道跟前,语重心长地告诉我,此次前去,一是接受天恩,二是天界中有一天生仙骨的仙人,要我去探探底。 我心里冷笑,却不动声色地应了下来。 天生仙骨,注定是葬送尔等狼子野心性命之人! 天界与我想象中不太一样,这里茫茫一片白色,只有昼夜之分,无妖界和人间的美景。 为我领路的仙官见我好奇,便给我讲解,无欲无求方能追寻大道。 无欲无求么,人真是奇怪又复杂的动物。 天生背负七情六欲,为了追寻所谓的天道,又要摒弃这些俗世情感。 我见到了帝尊后倾,他看上去年纪不是很大,却给我一种饱经沧桑的感觉。 听闻天界帝尊后倾痴情于战神阡岑,一心只想齐聚妻子消散的仙魂,甚至无心治理天界,我看向他身旁刚刚给我领路的仙官:不是说无欲无求么?你们怎么总是自相矛盾? 因为族群抗战有功,我又是天泫狼族唯一留存的血脉,所以帝尊后倾赐予了我很多的仙器,又要追封我为狼皇,与风无眠共同治理妖界。 你看,他不是什么都不管,他也知道,用我去制衡风无眠。 可这无异于将我推上了风口浪尖,我婉拒了他的好意,告诉他,我只想当一只无拘无束的妖怪。 帝尊难得笑了起来,力邀我在天界多住些时日。 也好,我也想去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天生仙骨。 可是我不知道,她是一个女子,还是帝尊后倾的女儿。 第一次见面时,她正坐在屋檐上发呆。 她好美,可是身影却好孤寂。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她堂堂帝尊之女,出生天界,身份尊贵,又天生仙骨,为何看上去和我一样孤独? 我试着靠近她,还没走两步,便被她发觉了。 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招来一朵云便离开了。 我曾多次想接近她,可她实在是太敏锐了,每每我离得近了些,她就察觉到我的存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难道说,她的鼻子和我一样灵么? 后来我换了个方式,变成一只小狼,轻手轻脚地靠近她身边。 彼时她正坐在一处花园里,欣赏着那些娇艳的花瓣,察觉到我的靠近后,她眸光微闪,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被她抱在了怀里。 她说:你早些这样,我就不躲着你了。 原来她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原身。 她的怀抱很温暖,带着少女的馨香,我想,大概母亲的怀抱也不过如此了。 她跟我讲了很多的故事,她说她叫朝暮。 我没有开口说话,静静地听着她的讲述,她一定是很久很久没有对人倾诉过心里话了。 她和我一样,都是孤独的人。 我想我找到了那个和我灵魂共鸣的人! 我壮着胆子跟帝尊开了口,我说,我要娶你的女儿! 后倾似乎被我吓着了,斜靠在椅背上,从头到脚里里外外打量了我一番,客客气气地将我送回了妖界。 我甚至没来得及跟朝暮告别! 没关系!总有一天,我还会上天界提亲的! 我回了妖界,将大部分的仙器交给了风无眠。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按照记忆里的模样,描绘了一副朝暮的画像挂在房内。 可是后来却被风甯看到了,她跟我大吵一架,撕碎了我的画像,愤然离去。 帝尊在送我离开的时候,赠予了我几本天界的修习术法,要我潜心钻研,自此我就不再搭理风甯。 又过了许久,风甯气消了,在我房里看到了被我粘好的画像,那次她没再发火,我还以为她性子变了。 直到几日后风祺惊魂未定地告诉我,风甯在凡间大开杀戒,屠戮了一村的凡人。 那时候我就知道,她根本就是个疯子! 我跟风甯打了一架,她输得很惨,赌气说要一直住在妖暝境,让我有本事一辈子都不要进去找她! 呵,谁稀罕!她总是那么自以为是,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要围着她转,殊不知,我早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世界了。 第59章 心中有执念,才有法可解 苏南鸢自妖暝境中出来后,睁眼就对上了方慕星和杜思稚探寻的眼神。 “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方慕星拍着自己的胸口坐回了床上,长舒一口气。 床上的萧北笙也醒了过来,只是团团不见了踪影。 “团团呢?” 杜思稚抢先答道:“他走了,要我给你说一声,他想去人间见识见识。” 苏南鸢了然地点点头。 “师姐,不会有危险吧。” 毕竟兔妖是他们亲自放走了,要是山上追责,那怎么办。 “没事,山主那里我自会去交代。” 苏南鸢看到萧北笙已经坐起身来,估摸着他也好得差不多了,转头问杜思稚:“你温的粥呢?” “你在说啥,你们都已经又昏迷了五天了!” 杜思稚捂住嘴惊呼,他们不会是睡傻了吧! “什么?” 苏南鸢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难怪进入妖暝境,风祺老说是萧北笙是早上才被抓的,原来妖界和人间的年岁流逝不一样么? 方慕星开口说道:“师父来过几次了,也发现了团团,他没多说什么。” 苏南鸢点点头,对着萧北笙说道:“你好好休息,我去找山主。” 萧北笙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沉默地垂下眼睑。 等到苏南鸢离开后,方慕星才拿肩膀碰了碰萧北笙,神秘地笑道:“诶,跟我讲讲,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没什么。”萧北笙想起自己在妖暝境内对苏南鸢说的过几年去苏府提亲的话,拉着被褥将自己周身盖住,“我想休息。” 眼见他又钻进了被窝,方慕星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被褥的一角:“小子,你在脸红什么?” 杜思稚也瞧出了不对劲,将鞋一脱,跑到床上拉住了另一角:“快说快说,不然我压扁你!” 小小的木屋里传出二人喋喋不休的质问声,周围的房门打开,探出几个小脑袋不停地朝这个屋子打量着。 落泽山,云间楼。 山主绝鄀站在楼外的空地上,正眺望着天幕上闪烁的星辰,身影孤寂。 “山主。” 苏南鸢御着飞凰落到了他身后,对他行了个礼。 “不必如此唤我,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师叔。” 绝鄀转过身,狭长的双眼添上了几分落寞,似乎苏南鸢唤他师叔,就仿佛绝崖还在一般。 “师父已仙去,师叔还是早日放下吧。”苏南鸢不卑不亢地说道。 绝鄀叹了一口气:“难怪,师兄他收你为关门弟子,我竟还没有你个小娃娃看得开。” 夜风微凉,将山中的树叶吹得簌簌作响。 绝鄀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初入山门时,她还只是个七岁的娃娃,身负绝佳根骨,引山中灵气自动入体,甚至在拜师仪式上凝出四颗命珠,艳惊四座。 可五年时间过去了,她却依然还是初净之境,修为不能说丝毫未涨,但也始终未能有所突破,真是怪哉。 绝鄀心念一动,唤出凝雪,剑身寒芒一闪,带着耀眼的红光就朝着苏南鸢的方向飞去。 苏南鸢提气御起飞凰,挡下凝雪的攻势,在绝鄀惊讶的目光中一剑将凝雪击出数十米外,插在了树干上。 绝鄀不似绝崖那般擅长剑术,全靠灵气操控,没想到苏南鸢不仅可以挡下凝雪的攻势,更能反手将凝雪剑意击溃。 “好,好,好!” 绝鄀连说三个好字,看向苏南鸢的眼神更加灼热了些。 “我没想到,你的剑术竟已到此境界,想必修为也早就不止初净之境了吧。” 绝鄀心头顿时了然,难怪当时绝崖要众人保守秘密,看来他早就发现苏南鸢的天赋不止于此,甚至远远超过常人所能接受的范围,故将她的命珠隐去了。 “如此,你们下山去历练,我也可以放心了。” “下山?” 苏南鸢隐约想起来山主继任仪式那晚,方慕星回来好像顺口提了两句,不过当时因为萧北笙还在昏迷,便没有过多的询问。 绝鄀唤回凝雪,负手而立:“三年为期。到时候,你们将代表落泽山,去玉都皇城参加十年一届的山门大比。” “师叔,南鸢不懂。” “我知道你心中的疑惑是什么,修炼讲究六根清净,为何又要开展比试?只是山门之中的寻常切磋罢了。凡尘修道者,虽然要做到心无挂碍,但也无妨切磋一番,下一届获胜的山门,可以获得仙芝根。” “是传说中长在东海谪语岛的仙芝?” 关于仙芝根她曾经在古籍上看到过,仙芝生长在与神最接近的地方,据说可以治疗世间一切的疑难杂症,还可以延年益寿,增长修为。 可是神族,只是一个传说罢了。 “是,关于仙芝根,还有一个作用,开天门,聚人魂。” 苏南鸢心头一颤,绝鄀这是想。。。 看着苏南鸢一副紧张的模样,绝鄀忽而笑了起来:“我没有那么执念,生死一事,早就该看淡了。山门大比是修道界盛事,往年我也曾参与过。不过以你们目前的修为,去参加大比毫无胜算。” “且不说排名第一的玉皇山,就是那洛都郡的洛玉峰和漠北城的清羽山也够你们折腾的。” “上山五年,只有星星和杜思稚勉强能望你项背,所以我决定,让你们下山去历练一番,才能更好地堪破世间的羁绊,提升境界。” 苏南鸢面色古怪地看着绝鄀,她一早就知道这个师叔心性异于常人,没想到连想法都这么让人捉摸不透。 “师叔啊,落泽山以前参加的大比,排名几何?” 绝鄀不答话,伸出三根手指在苏南鸢眼前晃了晃。 “第三啊,那还是挺不错的了。” “不,是在倒数三个里面轮转。所以你们要加油啊!” 。。。 苏南鸢御剑回落日峰的时候,脑子里还回想着绝鄀的话。 “南鸢,你天生根骨绝佳,注定能得大道,但是我也和师兄一样,希望你不到万不得已,都不要轻易暴露实力。此番下山历练,你们可从纵淮镇出发,感受人间美景和世间百态。” “世人常叹万物平等,你们亦可去看看这世道的不公。心中有执念,才有法可解,若是一生下来就无欲无求,如何能佑世间万物?” 第60章 那几个不是来入门拜师的,是来找咱们叫板的 苏南鸢回到落日峰的时候,看到萧北笙独自一人坐在屋外发呆。 夜已深,众人都已经睡下了,木屋内都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伴随着山间的虫鸣,此起彼伏,仿佛在弹奏一曲夜的篇章。 “你怎么还不去休息?”苏南鸢落到萧北笙的面前。 “我在等你。” 少年的语气有几分落寞,方慕星不久之前告诉他,他们不日便会下山去历练,而对于他这个全无修习根骨的人来说,必定要留在山中了。 “你知道了?” “嗯。”他从鼻子里应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苏南鸢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热得发烫,这才发现他染了风寒。 她有些生气地责备道:“夜晚风大,你不去屋里休息,在这里干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萧北笙站起身来低下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苏南鸢:“要是我也可以修道,我是不是就能跟在你身边?” 苏南鸢被他滚烫的目光盯得脸颊绯红,幸亏是夜晚,今夜的月色又不太明朗,否则定是要被周围的人打趣了。 “我会带着你一起,我可以保护你!” 苏南鸢这句话完全就是脱口而出,语气却异常坚定:“我说过了,我会带着你一起修炼,不会丢下你!” 少年的双眸在微弱的月色中也闪闪发亮,他静静地注视着苏南鸢许久,才笑道:“好。” “你病了,早,早些休息吧。” 苏南鸢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奔向了自己的房间,一把掀开被窝钻了进去,暗自感叹这萧北笙缠人的本事实在太高明了,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杜思稚就在苏南鸢屋外嚎:“师姐,师姐,快醒醒啊!” 苏南鸢昨夜失眠,好不容易才睡着,就被那个小胖子闹醒了,憋了一肚子火气,怒气冲冲地打开房门,狠狠地盯着杜思稚:“怎么了?” 杜思稚被苏南鸢一头凌乱的头发吓着了,再看她面色十分不善,指着云间楼的方向结结巴巴地开口:“听,听说今日有,有新上山的弟子,我,我专程问问你要不要去看看,他们刚刚都去了。” “你先去吧!我等会儿来!” 苏南鸢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坐在桌前,看着铜镜里自己一副似醒未醒的模样,哀嚎一声,伏在桌前准备打会儿盹儿。 刚好要进入梦乡,木门便被敲响,苏南鸢自桌上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打开房门吼道:“不是说了你自己先去么,怎么。。。” 看清屋外的来人后,苏南鸢一瞬间哑然了。 萧北笙正端着一碗白粥,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你。。。” 苏南鸢想到自己这幅模样,当即就想关门,却无奈慢了一步。 萧北笙已经迈步走进屋内,将手上的白粥放到桌上后,极其自然地拿起木梳为她梳头。 青丝虽然略显凌乱,却格外地顺滑,等到萧北笙已经为她梳好了发髻,将金簪插在了发髻间,苏南鸢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 她后退了两步,惊恐地看着萧北笙:“你别过来了,你就站那里!” 萧北笙也察觉到了不妥,手顿在了半空,失神道:“抱,抱歉。” “没事,你先出去吧!” 苏南鸢靠在桌边慢慢坐下,看着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的白粥,却皱紧了眉头。 刚刚他的做法实在是太暧昧了,但是他们是修道之人,要摒弃这些世俗情感,大忌啊,大忌! 她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重新开门走了出去。 萧北笙一直站在屋外等她,见她出来,又上前解释道:“我刚刚。。。” “没事,大家同门,互助而已。”苏南鸢深吸一口气,对着萧北笙笑道,“看你这手巧的,平日可没少给姑娘梳头吧。” 她原本只是打趣,却看到少年眼中添了几分失望,于是换了个话题:“我要去云间楼看看新入门的弟子,你要去么?” 萧北笙靠着木屋外墙,摇了摇头:“不去。” “那行,我先走了。” 苏南鸢不敢多留,逃也似的御起飞凰离开了落日峰。 “同门,互助么。。。” 萧北笙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角挂上一抹苦涩的笑。 苏南鸢匆匆赶到云间楼,就看到外面的空地上已经站了不少人。 有一名发须皆白的面生老者,身后跟着几名弟子,有男有女,不过年纪看上去都不大。 方慕星眼尖,看到苏南鸢后,朝着她招手。 苏南鸢顺势就落到了方慕星的身旁。 “什么情况?” “一言难尽诶。”方慕星欲言又止。 一旁的杜思稚看不下去了,小手一挥,咬牙道:“听说那几个不是来入门拜师的,是来找咱们叫板的!” “啊?” 邓冲见他俩说了半天都没扯到重点,忍不住开口说道:“是九虚山的弟子。” “陌华郡,九虚山?” 苏南鸢隐约想起来绝鄀说过的,跟他们一样万年拖后腿的九虚山? “是,不过也不是来找咱们比试的,是听说了山主仙逝,前来吊唁的。” 苏南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惺惺相惜吧。 过了一会儿,日头渐盛,空地上的人几乎都被晒得汗水直流,也没见山主绝鄀出来。 苏南鸢小声同他们议论道:“绝鄀师叔是不是睡过头了?” 方慕星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我师父他一早就溜了。” 这又是什么情况?人家千里迢迢来吊唁,还将人晾在这? 苏南鸢前面一个入门十多年的师兄听到他们的议论,才转过身悄悄说道:“这九虚山啊,虽说历来与我们落泽交好,但是他们每次来都硬要切磋一番,从咱们山头顺了不少好东西走呢!这次虽然说来吊唁绝崖山主,可你们看看他们带着那几名弟子,都是小小年纪便入了太平之境、初净之境的,心思啊,可不单纯。” “可是师叔他一走了之也这做法也有点太不地道了吧。” “他们脸皮厚着呢!上次来绝崖山主晾了整整一日都没离开!” 。。。 听闻此言众人满头黑线,这也太执着了吧。 似乎是听到了他们的议论,带头的老者目露精光,从他们身上扫过。 感受到身上一寒,众人这才噤了声。 第61章 巨剑沉渊为注,与九虚山一战 “怎么,老夫来凭吊旧友,这就是你们落泽的待客之道么?” 那老者语气中藏着几分愠气,撇了一眼落泽山的众弟子。 绝清上前笑着跟他解释:“沧海师兄哪里的话,山主昨日有要事下山去了。” “是么?”沧海冷笑一声,“我们上山的时候可看见了,他正御着凝雪匆匆往山下赶呢!见到我们甚至原地转了个方向!” 绝清抽动着嘴角,落泽九绝除了她,其余人听到九虚山来人了,纷纷都紧闭房门谢客,绝鄀甚至天都未亮就御剑下山了,她也不想来接沧海,可是总不能真将人家晾在这里吧! “绝崖师兄已仙逝,葬于落泽山中,沧海师兄,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了。” 沧海闻言,发出一声幽幽地叹息:“绝崖与我年岁相近,落泽与我九虚更是世代相交,怎奈世道无常,上次见面时他还好好的,这次便已天人永隔。” 沧海对着空地外的苍山端手行礼,身后跟着的九虚山弟子跪拜下去。 “绝崖兄,一路走好!” 落泽众弟子在绝清的带领下也跟着跪拜下去,虽已时隔多日,但一想到绝崖山主已逝去,众人心头还是涌出一股酸意。 山中钟鼓哀鸣了九道,凄哀低沉的声音再次传遍了落泽山脉的每一个角落。 良久之后,沧海才捋着自己的胡须,对绝清说道:“此番老夫前来,带了几个根骨尚佳的孩子。三年后便是仙门大比了,绝崖曾经跟我夸下海口,说他寻得了万中无一的绝佳根骨,我亦想见识一番。” 老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绝清无奈地苦笑道:“沧海师兄,此事我做不得主,还是等山主回来再议吧!” 沧海负手冷哼一声,斜着眼睛看向绝清,表情有几分不满。 “沧海师兄,我们也想见识见识九虚山的根骨。”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众人闻声回头看去,绝鄀一袭红衣单足立在云间楼顶层的屋檐上。 不止是绝鄀,还有绝无、绝意、绝岸、绝幻、绝莫、绝空、绝语。 他们都立在屋檐之上,衣袂飘飘,淡然地注视着下面的沧海和九虚山弟子。 除去已仙逝的绝崖,落泽山九绝齐至。 “老夫还以为你们要一直躲着我呢!” 沧海将手负在身后,看着自屋顶翩然而下的落泽八绝眉头轻皱。 绝鄀上前两步开口笑道:“哪里,沧海师兄说笑了。” “既然你们答应了,那老夫的赌注便是上次我自落泽赢回去的扶瑶玉扇了。” 绝清翻了个白眼:你个老匹夫,还敢再不要脸一点么? “好,我们落泽的赌注,是巨剑沉渊!” 此言一出,落泽众人纷纷大惊,要知道那扶瑶玉扇虽然难得,可是沉渊剑是落泽山主的佩剑啊!绝鄀这是疯了么? “师兄!你!”绝清还未开口,便被绝无拦了下来。 来之前他们便商量好了,这次定要狠挫九虚山的锐气,让他们至少五十年都不敢再来落泽切磋。 他们实在是太招人烦了,本来大家都是垫底的了,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绝鄀,你未免有些太过于自信了!”沧海捋着胡须笑道,“过去几十年,老夫至少上了落泽十次,七胜三负,怎么这次你们仗着那绝佳的根骨,就想要扭转局面么?” “不,沧海师兄,这次,我们不会派那名根骨绝佳的弟子。我的徒弟方慕星和绝莫师姐的徒弟杜思稚,应战!” 方慕星:??? 杜思稚:??? 苏南鸢:。。。 杜思稚一双胖手紧紧拧在一起,悄悄问方慕星:“你师父他是不是对我们太信任了?” 方慕星咽了一口口水,好看的桃花眼皱成一团:“不知道,我也不晓得他一天在想什么。” 沧海愣了片刻,深深地看了绝鄀一眼:“好,那老夫也派两名弟子出来应战。戚允,戚休。” 两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应声出列,他们身形相似,穿着白色的外袍,腰间挂着一个碧玉的葫芦,正是九虚山的山令,葫芦下方系着青色的玉珠,两人各有五颗,皆是初净之境。 见一众师兄弟都在回头看他们,方慕星头皮发麻地拉着杜思稚从队伍中走了出去,站在戚允和戚休面前。 他们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格外地引人注目。 对面的九虚山弟子轻轻笑了起来,只有沧海带着探究的目光审视着两人。 看到他们腰间的落泽山令,沧海心里忍不住惊呼:这两个娃娃看上去年纪这么小,竟然都已经入了初净之境了,难怪绝鄀敢拿沉渊做赌注。 沧海沉声开口嘱咐:“不可轻敌。” 绝清又翻了个白眼:老匹夫! 切磋就在云间楼外的空地展开,众人自觉地将中间的场地空了出来,围成了一个圆圈坐在地上。 “师父,你是不是对我们抱太大期望了?”方慕星忍不住对着绝鄀吐槽道。 “是啊,山主师叔,你这样我们压力很大啊!”杜思稚也跟着附和。 绝鄀狭长的双眼微微上弯,冲着二人笑道:“还记得我前年带你们去后山抓野鸡么?” “记得。” 两人纷纷点头,那年绝鄀带着他们去抓兔子没抓着,转头就去了隔壁山头逮野鸡,用了各种稀奇古怪地招式,最后三个人六只手提满了野鸡,在他们手里扑腾不停,想想就带劲。 “你们就把九虚山的人当野鸡逮!” “啊?”两人面露迷茫。 “不要怕,他们就是迷路在落泽山的野鸡,你们尽管使出全力,将他们的毛都拔干净!” 绝清在一旁憋笑,都快要忍不住了。 前几日绝崖师兄去世的时候,绝鄀的状态说不出来的古怪,似乎身上多了几分深沉和清冷,让她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不过还好,他总算调整好了心态,还是那个潇洒肆意的绝鄀,落泽中独树一帜的存在! 方慕星和杜思稚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感受到了肯定: 不就是逮野鸡么!小爷这些年可没少逮过! 九虚山的野鸡,洗干净脖子等着吧!保准将你俩毛都给拔干净! 第62章 声东击西,欲擒故纵 比试一共分为两场,双方可以使用武器,亦可只用灵力,点到为止。 第一场,落泽山杜思稚对阵九虚山戚休! 二人对面而立,站在圆圈中间,拱手行礼互报姓名。 “戚休,十六岁,初净之境,来自陌华郡,九虚山。” 那叫戚休的少年一袭白衣,身材高挑,年纪虽不大,却给人一种少年老成之感,特别是那一双大手,掌上缚满了老茧,握拳时手背上青筋格外显眼。 苏南鸢坐在邓冲身旁喃喃道:“他这双手,应该不是使剑的。” 邓冲挑起了眉:“小姐,那他的法器?” 苏南鸢没再多言,示意邓冲静心观看。 “杜思稚,十岁,初净之境。戚休师兄,请!” 杜思稚掌中凝气,唤来了自己的佩剑青藤。 青藤的剑身微微泛着青光,青色的剑柄上一条褐色细藤从柄端开始一直缠绕到剑尾,正是杜思稚入门第二年到达太平之境时,绝莫带他去悬冢召唤出来的本命法器。 当年杜思稚去悬冢时,一对上洞内那巨大的貔貅像,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好在绝莫在一旁指点,这才顺利召唤出了青藤,他提着剑头也不回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悬冢,再不敢入其中一步,倒让绝莫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杜思稚已召唤出了自己的法器,戚休大手一挥,从九虚山一众弟子身后飞出了一根六尺长,五指粗的银色长棍,棍身首尾为浅褐色,浮雕着大片流云。 戚休见杜思稚比他小整整六岁,境界居然和自己相同,又想起师父沧海的嘱咐,心中不敢大意,在流云棍飞入手中的瞬间,调动体内灵力,向着杜思稚的方向袭去。 杜思稚看见对面银光一闪,御气将青藤横在身前,挡下了流云棍的攻势,一剑一棍在交汇的刹那,火花四溢,爆发出一股气劲。 杜思稚平常不擅剑术,但身法之术颇为娴熟。 趁着双方法器交战的瞬间,他右手握住剑柄,借助青藤之力,汇集灵力于左腿之上,对着戚休使出了一记侧踢,将戚休踹出了三步之外。 围观众人都惊呆了,这小胖子,看上去腰粗腿粗,一副行动不太方便的模样,这记侧踢竟然把腿崩得笔直,连一直不善言辞的绝岸也忍不住夸了一句:“好胯!” 绝清嗔怪道:“师兄,你不会夸人,就不要硬夸!” 戚休被杜思稚一脚踢退了三步,用棍尾撑住了地面才没有跌倒下去,心里三分恼怒三分羞愧,当即提气又持棍战了上去。 杜思稚操控着青藤一次次挡下了戚休的攻势后,戚休有些怒了,吼道:“你老躲什么,拿剑来战啊!” 杜思稚瘪了瘪嘴,人家又不擅长使剑。 在戚休再一次持棍袭来的时候,杜思稚没有再用青藤抵挡了,而是借助青藤之力,从地面一跃而起,主动对着戚休发起了攻势。 戚休见他赤手空拳从空中落下,于是在流云棍中加注灵力,也从地面跃起,对着杜思稚的方向劈去。 杜思稚掌中积聚灵力,对着流云棍的方向击去。 两股灵力在空中相撞,扩散出一圈气劲,将二人的发丝衣角吹得乱舞。 杜思稚倒立在空中,下方的戚休逐渐有些力怠,落回到了地面上,但仍旧持着流云棍抵挡着杜思稚的灵力攻击。 身后青光一闪,戚休心头大骇,收回流云棍抵挡青藤的攻势。 上方的杜思稚顺势落下,收回掌中灵力,双手勾住了戚休的脖子,又在他身上调转了个方向,伸出笔直的右腿缠上他的脖子,将他往地上一勾。 戚休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被杜思稚锁住脖子动弹不得,手中的流云棍也跌落出去,发出一阵阵清脆之声。 “好胯!”落泽众人跟着绝岸附和,绝清满头黑线。 戚休躺在地上,想用力地抬起自己的头,却发现这个小胖子实在是太重了,又施加了灵力压着他,只好认命地拍了拍那条胖腿:“师弟,我认输!” 杜思稚这才松开自己的右腿,将戚休扶了起来。 “抱歉啊戚休师兄,我劲儿大,没伤着你吧?” 戚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差点给这小胖子勒断气了。 “我没事,你这招叫什么?” 杜思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这招啊,叫声东击西嘛。” 是当时在山上逮野鸡的时候绝鄀教的,不过这句话他可没敢说出来。 二人分别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绝清宣布第一场落泽山胜,众弟子发出一阵欢呼,纷纷围坐在杜思稚身边,赞他好胯! 沧海意味深长地看了杜思稚一眼,对着身旁的戚允说道:“等会儿莫轻敌,但胜负一事,也不必太执着。” “是,师父!” 戚允是沧海七年前收入门下的弟子,今年才十四岁,便已入初净之境了,是九虚山不可多得的根骨奇佳弟子,沧海对于他的培养也倾注了许多心血。 此番前来落泽切磋,也正好带他们来长长见识,但绝鄀却不肯让那个根骨绝佳的弟子出来应战,这么藏着掖着,也不知打的什么算盘,沧海甚至怀疑当初绝崖是不是说了大话。 第二场,落泽山方慕星对阵九虚山戚允! 方慕星还在发着愣,一把就被绝鄀推了出去,站在了戚允的面前。 对面的白衣少年和他差不多高,年岁也差不了多少,相比于刚刚的戚休,这个戚允面上虽然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但看起来却更不好对付。 二人互报了师门之后,戚允率先发难。 他掌中运气,左右手交互着向方慕星击出灵气攻击,同时脚踏魁步,以极快地速度向着方慕星冲去! “好快!” 落泽众人纷纷惊叹,原地几乎留下了戚允的残影。 方慕星侧身躲过了戚允的灵力,更是在戚允的掌风即将袭上面门的时候,以诡异的弧度向后弯下了腰,脑袋都要垂到地面上了,他双手撑地伸出左腿向戚允的后脑踢去。 这下轮到绝清感叹了:“好腰!” 戚允似乎早就有所警惕,反手将方慕星的左腿捏在掌中,更是加持了灵力禁锢。 戚允身后寒芒一闪,两柄剑在空中交锋。 一黑一白,正是方慕星的配剑繁星和戚允的配剑霜寒。 “声东击西么?可惜被我识破了。”戚允左手紧紧抓着方慕星的右腿,在右手中汇集灵力准备发动攻击。 “那你可猜错了,我这招叫欲擒故纵!” 戚允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捂住心口跌坐在地上了。 他愣了好半晌,才回忆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个叫方慕星的少年竟然借助自己禁锢他的力量,在半空中扭曲了腰身调转了方向,一边化解了自己右手的攻势,一边积聚灵力击在了他的心口处! 这下连苏南鸢也跟着众人一起感叹道:“好腰!” 第63章 绝佳根骨,一招制胜 戚允还坐在地上愣神,方慕星对着他伸出了右手,将他扶起。 少年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右脸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虽是盛夏,却让人如沐春风。 戚允修习七年入了初净之境,在九虚山中也算得其中翘楚,此番来落泽他原本是不以为意的,毕竟像他这样根骨奇佳之人,世间少有。 可是他却和师兄戚休双双惨败于此,原来终是自己眼界浅薄了。 “慕星师弟,我输了。” 方慕星长舒一口气回了自己的位置,其实他知道,自己今天和杜思稚能取胜不过侥幸罢了,都是师父绝鄀逮野鸡的手段教得好,不然他们可没把握赢下这两场比试。 周围众人纷纷对方慕星和杜思稚竖起大拇指,倒让两人有些不好意思了。 沧海一边捋着自己的胡须,一边沉思,皱纹满布的脸上满是算计。 在绝清上前准备宣布今日比试结果的时候,沧海大手一挥,制止了绝清。 “且慢。” 落泽山众人不明所以地看向沧海: 怎么,你们都输了,还想耍赖不成? 沧海被周围灼热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便站起身来,将手负在身后。 “老夫还想加注一场。” 绝鄀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上前沉声道:“沧海师兄,这不妥。” “诶!绝鄀师弟,这次老夫是冲着那绝佳根骨而来的,你们可别让老夫败兴而归啊。” 绝鄀还想开口,沧海却抢先说道:“这样吧,老夫这次的赌注,是开元玉珠。” 一听到这话,绝鄀狭长的双眼眯了起来: 这老匹夫下血本了呀,那开元玉珠可以采集天地灵气,是不可多得的至宝,他难道还有什么底牌不成? “怎么样,绝鄀师弟,你加还是不加?” 绝鄀转头看向人群中坐着的苏南鸢,她正双手托着腮,左边的杜思稚和右边的方慕星喋喋不休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苏南鸢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太爽。 老匹夫,这可是你自找的! “那我就代落泽谢过师兄的厚礼了。” “嗯,嗯?”沧海反应过来绝鄀话里有话,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对着身后九虚山的弟子喊道,“戚凌,何在?” 一白衣女子应声而起,她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玲珑有致,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在阳光下生辉,仅插了一根梅花白玉簪,眉目中带着几分英气。 她腰间的九虚山令上有六颗青色的玉珠,已是长净之境! “师弟啊,这是我九虚山年轻一代的翘楚,十六岁便已是长净之境,能否一战你落泽的绝佳根骨啊?” 绝鄀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戚凌,探出她身上包裹着的护身灵气后目露赞赏点头道:“不错,九虚山这些年总算培养出一批修道的天骄了。” “南鸢,你过来。” 苏南鸢早就被耳边蚊子一样的嗡嗡声吵得不耐烦了,一听到绝鄀喊她,连忙起身走了过去。 绝鄀想了想,附耳小声对苏南鸢说道:“南鸢啊,待会儿,你只用三成力就好。” 苏南鸢乖巧地点了点头:我懂,隐藏实力嘛! “沧海师兄,这便是我师兄绝崖的关门弟子,苏南鸢。” 沧海闻言目露精光,探得苏南鸢的根骨后大为赞赏:“果然啊,万中无一的绝佳根骨,老夫今日可有眼福了。” 他又看向苏南鸢腰间的落泽山令,上面赫然只有五颗圆润透明的命珠,一时怀疑自己看错了,揉了揉昏花的老眼,再次看了过去。 “她怎么才是初净之境?” “师兄,稍安勿躁,还是静心观战吧。” 绝鄀眼中带着笑意,心里却冷哼一声,这可是你们自己要将开元玉珠送上门的,那我们可笑纳了。 杜思稚用手肘轻碰方慕星:“师姐她没问题吧?” 方慕星翻了个白眼,回道:“她能有什么问题,她上次削我头发的时候你也看到了,我都没反应过来,差点就跪下了!” 苏南鸢和戚凌走到了场地中间,准备开始比试。 戚凌一直在打量着对面那个小丫头,她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比自己年纪小那么多,又才只是初净之境,真的就是师父念叨过的那个绝佳根骨么? 二人互报了师门良久之后,没有任何一方先动手。 场上渐渐开始起了小声的议论。 “她们怎么不打?”张孟一手托腮,一手扣头。 “谁知道呢,大概是在等对方先动手吧。” 苏南鸢:她好奇怪。。。 戚凌:根骨绝佳,先看看她的底。。。 直到沧海捂嘴轻轻咳嗽了两声,戚凌才回过神来,唤出自己的法器——破空。 那一把单刃的长刀,刀身透亮,四寸宽,三尺长,刀柄晶莹剔透,横刻着不少的卷纹。 戚凌将破空持在右手中,对面的苏南鸢眼睛都看直了。 “很少有女孩会使刀,你这刀很漂亮!” 戚凌将灵气注入破空之中,刀身发出阵阵嗡鸣,卷起一道厚重的灵气朝着苏南鸢袭去。 “它叫破空!” 苏南鸢取下头上的金簪,手中金光一闪,化为飞凰,挡住了戚凌的攻势。 一刀一剑,一金一银,交汇之处响起一道刺耳的摩擦声,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气劲。 在场修为低一点的弟子差点被那股气劲掀飞了出去。 戚凌被震得后退了几步,看着依旧驻立在原地的苏南鸢,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听到对面的少女开口说道:“师姐,该我了。” 飞凰金光大盛,剑身上扩散出一道道厚重的灵气,不远处的沧海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苏南鸢双掌御气,飞凰凌空自她身前向着戚凌的方向刺去。 剑身上肉眼可见环绕着一圈圈金色灵气,所到之处卷起喧嚣的尘雾。 戚凌不敢大意,连忙将破空横在身前筑起结界抵挡。 剑意凌冽,瞬间刺破了戚凌的结界和护身灵气,在她眼前两寸处停下,但是那股强大的气势还是将她整个身体都击飞了出去,一直摔到了数十米开外,落到了沧海的跟前。 九虚山众人以沧海为首,噌地一下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少女。 她刚刚只用了一招!一招就将九虚山的翘楚戚凌击败! 这就是传说中的绝佳根骨么!才初净之境就有如此实力? 现场一片寂静,落泽众人也被苏南鸢那一击惊呆了,只有绝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沧海雪白的胡须止不住地抖动,浑浊的双眼中染上了三分惊恐七分赞叹,一时之间忘了开口。 戚休和戚允将倒在地上的戚凌扶起,神色复杂地坐回了原位。 刚刚苏南鸢及时收了灵力,否则那一剑下去,戚凌的命恐怕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沉默了良久后,沧海闭上双眼,叹了口气:“此次,是我九虚山,输了。” 第64章 修仙问道,是你想走的路么? 绝鄀因为赢回了扶瑶玉扇,又赢得了九虚山的至宝开元玉珠,乐得合不拢嘴,力邀沧海在落泽多住些时日。 沧海铁青着脸,连夜带着一众九虚山弟子御剑下山了。 云间楼外夜色正好,凉风习习,蝉鸣不绝。 围观的众人大多已经散去,苏南鸢今日的表现被大家看在眼里,心里惊叹的同时,又坚定了他们继续修炼的决心,自己一定还要更加努力才行! 绝鄀语重心长地对着方慕星和杜思稚说道:“你们今日尚算赢得侥幸,修炼一事,还需抓紧。” 二人拱手虚心受教,今日苏南鸢那一招才算开了大家的眼界。 他们原本以为自己和她一样,都是初净之境。 如今看来,他们早就被她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争先恐后地开口说道:“师父/师叔,我们这就去练!” 待他们都离开之后,绝鄀才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苏南鸢。 “再过些时日,你便带着他们下山去历练吧。” 绝鄀也不知道苏南鸢今日那一招到底使了几成力,若是她用尽全力,估计自己这长虚之境接她一击都有些费劲。 如此,他们下山,自己也该放心了。 “是,师叔!” 苏南鸢早就在这里待得无聊了,她素来不爱凑热闹,今日也只是想找个借口逃开落日峰,没想到在这里一待就是一整日,肚子都快饿扁了。 看着苏南鸢御剑匆匆离去的背影,绝鄀掌中摩挲着扶瑶玉扇,一边轻笑,一边摇头。 回到落日峰,众人都围在院中兴奋地讨论着白日的打斗场景,方慕星和杜思稚没有回来,估计是找地方修炼去了。 张孟还学着苏南鸢的招式比划给大家看,嘴里滔滔不绝地赞叹:“南鸢师妹真是太厉害了,才一招就将那九虚山的弟子击飞了出去!” 连一向话少的刘恒也开口说道:“慕星师弟和思稚师弟今天那两场比试也很厉害!咱们得抓紧了!” 其余众人纷纷跟着点头,心里忍不住赞叹,今日可算开了眼界了! 邓冲看到苏南鸢回来,连忙招呼她一起坐下,又从厨房给她端出来一碗面条。 苏南鸢的肚子早就饿得瘪了下去,丝毫不顾忌形象,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感叹道:“邓冲师兄最近厨艺精进不少!” 冷霜甜甜地开口:“这是北笙哥哥做的,我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吃过了,他去峰脚下了,师姐你回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他么?” 苏南鸢差点被噎住,只好讪讪地答道:“噢,噢。” 等到苏南鸢吃完,众人才意犹未尽地回房休息去了。 落日峰顶,残月如勾。 苏南鸢立在峰顶最高的一株树头上,静静地注视着西峰脚崖边,那个孤寂的身影。 他应该在那里坐了很长时间了,一动也不动,仿佛一尊雕塑。 萧北笙的右手里,握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里面五颜六色的雾气不停地窜动着,躁动不安,似乎在寻找突破口,想要倾巢而出。 那是他在第三道试炼里那个跟他长得一样的男子给他的。 “凡尘中的修道之术,并不适合你。但若是你想要走这条路,我亦可助你塑一根凡人的根骨,去领悟一番所谓的天道。” “打碎这颗玺珠,你也可以踏上修仙问道路。可一旦走上这条路,你最后的下场会和这里的每一个场景一样。所以,决定权在你手上。” 萧北笙紧紧地握着那颗玺珠,将头埋在双膝之间,一股无力感涌上了心头。 今夜邓冲一行人回落日峰的时候,他听到他们喋喋不休地讨论着云间楼发生的事情,杜思稚的声东击西,方慕星的欲擒故纵,还有,苏南鸢的一招制胜。 他丝毫不羡慕,自己能够得入山门已经是万幸了。 可是,追寻的那束光,好像离他越来越遥远了。 崖边的夜风很大,将他的发丝吹得迎风飞舞。 苏南鸢最终还是没有狠心回房休息,而是御着飞凰落到了他身旁。 “你在想什么?” 她看到他手中的那个珠子挑了挑眉,里面的气息很不同寻常。 萧北笙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修仙问道,是你想走的路么?” 少年的眼神炙热真诚,却让苏南鸢一时语塞。 她也曾无数次在心里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幼时离家,忍受亲情别离,独自上山求道,真的就是自己想要的么? 可是他们都说,这才是自己该走的路。 当年在缘来客栈,哥哥苏南星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在她看到他眼中明亮的光彩时,她以为自己也找到了方向。 她素来心性坚定,可逢年过节的时候,还是会独自在屋里思念着娘亲的怀抱和爹爹的唠叨。 所有人都知道她天生根骨绝佳,假以时日必能求得大道,可是却没有人记得,她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我想我暂时还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绝鄀说得对,他们未曾见识过世间百态,更不要谈堪破俗世羁绊。 只有自己亲眼见识过了,感受过了,才知道自己一直在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是不是自己想走的路。 “过几日,我们便下山吧。” 少年眸光微闪,将手中的玺珠放回了怀里,轻声回道:“好。” 第二天苏南鸢刚出门,就看到自己屋外站着两个人影。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正是苦修了一整夜的方慕星和杜思稚。 两人对着苏南鸢挤眉弄眼,双手叉腰,紧紧抿着嘴唇,似乎在憋笑。 “你们俩大清早这是吃错药了?” 苏南鸢白了他们一眼,自顾自地坐在了院内的木桌前。 “师姐!你没发现我俩有什么不一样么?” 杜思稚的小胖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角,又将腰带捯饬了一番。 方慕星更骚包,右手抚着自己鬓边的长发,左手晃动着腰间的落泽山令。 苏南鸢这才看到他们腰间的落泽山令上竟分别又凝出了一颗命珠,已然入了长净之境。 入长净者,体外会铸成一护身灵气,可挡刀剑之势。 方慕星在入山第三年便已是初净之境,两年未曾有半分进步,可是经昨日一役,竟突破境界,这倒让苏南鸢有些吃惊。 特别是杜思稚,虽然比方慕星晚一年入初净,二人却在同一天到了长净之境,也不晓得昨日到底是受了戚休戚允的刺激,还是苏南鸢的刺激。 似乎应了绝崖的那句话: 修道之界日渐昌隆,大道所在,人心向往。 第65章 下山入纵淮,镇上丢孩童 下山的日子很快便来临。 绝幻舍不得冷霜冷雨,再加上二人修为才入初平之境,便让她们留在了山中。 落日峰下山历练的人则是苏南鸢、萧北笙、方慕星、杜思稚、邓冲、张孟和刘恒七人。 出发前,众人都在云间楼外等候山主绝鄀的吩咐。 “此番下山历练,你们且全听南鸢的安排。” 绝鄀似乎不想多言,走到方慕星的身边,爱怜地用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前几日方慕星来告诉他境界突破的时候,他更加坚定了众人下山历练的念头。 如果继续留在山中,以方慕星和杜思稚如今的能力,要想三年到初虚之境,根本不可能。 他们还应该去见识一番更广阔的天地,领略人世百态沧桑,才不会埋没奇佳的根骨。 才不会像绝崖师兄一般,心存魔障,至死都无法更进一步。 “时候不早了,你们下山去吧。” 邓冲、张孟和刘恒被各自的师父御剑送下山脚,萧北笙则跟在苏南鸢的身后与方慕星、杜思稚一同御剑下山。 几人在山脚齐聚,对着前来送行的落泽九绝深深鞠了一躬。 从今天开始,他们将重新步入尘世,开启人间的修道路。 等到七人的身影都快看不见了,绝清走到绝鄀身边,欲言又止。 “师妹,我知晓你要说什么。” “千万年来,人间的修道路都是如此,我却要让他们下山历练。” “师妹啊,你又可知,我们已落后了其他山门一大截,这凄清孤冷的深山何尝不是一种牢笼。” 绝清知晓了他的意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于自己来说,这落泽山注定是最后的归宿。。。 七人徒步而行,朝着纵淮镇出发。 绝清在他们临行前嘱咐过了,下了落泽切不可轻易御剑施术,扰乱百姓秩序。 如果走得快些,应该能在天黑前到达。 方慕星背着一个大包裹,里面是他出发来落泽时带的小玩意儿。 上山五年,他将自己以往视若珍宝的东西尽数丢在一旁吃灰,要出发的时候才在角落里翻了出来。 杜思稚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我们都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裳,你怎么背这么大个包袱?你要去摆摊么?” “你懂什么?”方慕星将背上的包裹转到了胸前,伸手拍了拍,“小爷这里面可都是宝贝!” 一个没注意,包裹里一本发黄的画册掉到了地上。 方慕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杜思稚的小胖手捡了起来。 “青锋剑侠传?这是什么?” 那画册有些年头了,边角微微翘起,纸张也泛黄。 邓冲觉得有些耳熟,便回头对杜思稚说道:“是我家二少爷的偶像。” 苏南鸢也停下了脚步,纠正道:“是他的师父。” 杜思稚又嘟囔道:“那怎么在方慕星的包里?” “小爷自己买的,还不能放自己包里了?”方慕星一把从杜思稚手里抢回画册,揣进包里,迈着步子走到了最前面。 众人见他如此傲娇,一边摇头,一边迈步跟在他身后。 萧北笙与苏南鸢并肩而行,看到苏南鸢的脸色黯淡下去几分,柔声问道:“你哥哥他为何没跟你们一起?” “他在上山之前,已拜了漠北城的清羽山,所以并未入落泽。” 听出了少女的语气里的思念,萧北笙轻轻叹了口气:“有机会,我们去漠北城看看吧。” “嗯。” 刘恒和张孟家在纵淮镇隔壁的未央镇和铜雀镇,不过分布在东南两个方向,他们在征得苏南鸢同意后,匆忙踏上了回家省亲的路,过两日再来纵淮镇与他们汇合。 到了纵淮镇外,已经是夕阳西下了,橘色的阳光温柔地洒在整片大地上,空气中的灼热也褪去了不少。 方慕星早就走得腿脚发麻,终于看到了纵淮镇的石碑,心里松了一口气。 镇口的青石牌坊下有两名妇人,手里提着菜篮,正驻足攀谈着什么。 “他李婶儿,听说了么,老张家的小儿子,昨天也不见了。” 左边那名头发花白的妇人看上去神情有些慌张,还用手拍着心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听说了啊,已经是第三个了。” 被叫做李婶的妇人脸色也微微发白,紧紧地攥着手中的菜篮。 “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不会是哪里来的妖怪吧?” 李婶捂住她的嘴啐道:“他吴婶儿,你可别瞎说,这话被镇牧听去,他们怎么受得了啊!” “那总不能任由人消失不管吧!”吴婶掰开了李婶的手,剜了她一眼,“丢了的都是十几岁的男娃,你家里是个闺女可以不管,我儿才十七,不行,我得找镇牧去问问情况!” 吴婶说完将手中的菜篮往右肩上一挎,迈着脚步匆匆地往镇中的长街赶去。 李婶叹了一口气,正准备跟着往回走,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询问: “大娘,镇上发生何事了?” 她回过头就看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几个人,四男一女,都是模样不俗的娃娃,刚刚开口问她的,正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小女娃。 “你们也是去落泽山的?” 李婶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游走,以为他们也是前去落泽求道的。 “我们是落泽山的人,刚刚听闻你和另一位大娘在讨论,似乎镇上有人失踪了?” 李婶一听这群娃娃竟然是来自落泽山,不敢怠慢,盛情邀请他们去自己家中小坐。 她家在纵淮镇西边的一条小巷子里,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地将自己知道的告诉给众人: 事情是上个月末发生的,镇牧的儿子许默今年十四,喜爱读书,嫌镇上吵闹,便一直独居在最南边树林里的竹屋内温习,镇牧夫人每隔几日便会带人去送些吃食和换洗衣物。 那天他们去的时候,许默并不在屋内,只当他是出门散心了。可过了几日,他们再去的时候,屋里前几日的食物都已经酸臭生霉了,衣物也整齐地堆放在原位,仍是没有看到许默的踪影。 镇牧夫人这才发现了不对劲,回到镇上组织了一大批人去树林内和附近搜寻,找了整整七日,都没找到人。 他们还没缓过劲来,就听说东巷口赵家的独子也失踪了,那孩子素来与许默交好,今年才十三岁,机灵得紧,老赵还一直说等着落泽解封给送山上去呢! 加上昨日失踪的张家小儿子,镇上一共失踪了三个男孩儿! 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丢了孩子的人家天天跑到镇牧家门口哭闹,但是镇牧自己家的孩子也丢了,镇牧夫人一边抹泪,一边还要安慰着其它人,满头的青丝悄然爬上了几缕银白,整日眼睛都是红肿的,更是大病了一场,卧床不起。 第66章 入镇牧府,打探情况 听完了李婶的讲述,众人也来到了她家门外。 李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那三个娃娃到底去了哪里,如今镇子上好多人都忧心得不得了,天天堵在镇牧家门口,哎,真是。。。” 萧北笙沉吟了片刻后开口问道:“李婶,最近镇上有无陌生人前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纵淮镇离落泽山有一百多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但却一直未听闻过镇上出什么岔子。 李婶将菜篮提在右手中,眼光似有若无地从众人身上掠过:“你们,算么?” 方慕星挑眉,正要发作,又听到她开口说道:“纵淮镇这些年来虽落败了,但因为落泽山的关系,一直都有前去求仙问道的人在此落脚。特别是最近听闻落泽解封了,前去之人更是络绎不绝,所以镇上每天都有陌生人来往。” 众人了然地点点头。 从山脚到纵淮镇这一路上,他们也见到不少的人,大多风尘仆仆,舟车劳顿,其中不乏在镇上歇过脚的。 “但是那些人应该都不会在镇上久住吧。” “是,最多只会在镇上的客栈待两日。”李婶仔细回想着,又开口说道,“纵淮镇加上周围的一众村落,其实不算小,若要详细了解,还需去镇牧府上才行。” 苏南鸢回头看了其余人一眼,对着李婶拱手道:“烦请婶婶带路。” 纵淮镇下属四个村落,每个村落都由村长主事,而每任镇牧都是镇上百姓亲自从村长中推选后再举荐到离都城牧府上的。 此任纵淮镇镇牧许幽为人和睦,事事亲为,风评极佳,深受镇上百姓爱戴。 李婶带着苏南鸢一行人来到镇牧府外的时候,已经快天黑了,但这里依旧挤满了人,皆是听闻昨日老张家的小儿子也失踪一事聚集在此的。 最前面的两名妇人跌坐在地上,头发凌乱,双眼红肿,身子也一直在颤抖。 “镇牧,人找到了么?”人群里发出一声质问。 “对啊,又失踪一个,这么下去,谁还敢待啊!” “是死是活总得有个交代吧!” 镇牧府门口一名深灰色长衫的中年男子面容枯槁,满脸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缓缓抬手稳定局面,正是纵淮镇镇牧许幽。 许幽声音沙哑地开口:“诸位,这些时日,我已派人搜寻了整个镇子,目前还暂时未有消息,不过请大家放心,许某一定会对此事有个交代!” 坐在地上其中一名妇人抬起头,她是第二个失踪的孩子赵严的母亲。 赵母发丝凌乱,满脸泪痕,凄惨地开口嚎道:“什么交代!我儿失踪了半个月了!他才十三岁啊!你们真的用心找了么!” 闻言,一旁的张母一边哭一边给许幽磕头:“镇牧啊,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 围观者中有人上前扶住一直磕头的张母,人群中开始有不满的声音: “镇牧,你不能只派人往树林里找吧,你的儿子是金贵!我们的孩子就不宝贝了么?” “就是啊,那树林里里外外被你们翻了不下五遍,难道别人家的孩子就不管了么!” 许幽脸色铁青,紧紧握着双拳,拼命咬着自己的后槽牙: 他怎么没找?他亲自带着人在整个镇上寻找,整整一个月,连周围的山都翻了个干净! 在第二个孩子出事后,他就修书去离都城牧府禀明了此事,城牧借了一百亲卫,他们几乎将整个纵淮镇都翻了过来,可还是没找到失踪的孩子。 昨日又不见了一个,他的夫人杜漫本就卧病在床,听闻此事后更是心中郁结,吐血昏迷到现在都还没醒来,他还能怎么做,他还要怎么做?谁来告诉他?! “你们怎么这样?人家自己孩子丢了,都一直在尽心帮你们找,你们这样说,未免太伤人了吧!” 这声音甜糯糯的,带着几分稚嫩和怒气,众人回头看去,一个白衣的小胖子双手叉腰站在他们身后。 他背上背着一把青色的长剑,脸蛋白白胖胖的,眼睛瞪得浑圆,十来岁的年纪,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粉嫩两个字。 小胖子身后还站着几个娃娃,年纪看上去都不大,三男一女,个个模样出尘。 “你们是何人?”有人出声问道。 李婶连忙上前两步,对着许幽说道:“镇牧,这群娃娃,是落泽山来的。” “落泽山???” 人群里发出一阵小声的议论,毕竟那山上可很少会下来这么多人,往常他们也曾见过,不过都只是偶尔来镇上采买物资的。 许幽听到了李婶的话后,眼中燃起一丝希望:“果真?” 那山上全是修道之人,寻常人连上山的路也找不到,他早就怀疑是镇上惹来了什么妖物,也派人去过落泽,但都无功而返。 这群娃娃年纪看上去不大,但落泽只纳根骨尚佳的幼儿上山,若他们真是山上来的,纵淮镇就有救了! 许幽散去了围观的众人,赶紧将苏南鸢一行请进了镇牧府中,张母和赵母对视了一眼后,默默地起身跟在他们身后。 镇牧府地处纵淮镇最中央,连接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已有千余年的历史了。 从大门进去,穿过宽阔的长廊,可以看到十余间合围的屋子,其中还有纵横交错的小道,通往后院。 长廊两侧是蜿蜒的水池,池中假山林立,芙蕖开得正艳,夜晚的微风拂过,还可以闻到阵阵清香。 许幽一直带着他们进到了最中间的大堂内,这是镇牧府里最大的一间屋子,也是他日常处理公事的地方。 堂内很大,摆放着不少沉木桌椅,十数根巨柱上彩绘着纵淮镇昔日热闹的场景。 许幽将众人请上座后,对着他们行了个礼:“各位小仙师,许某有礼了。” 他们几个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噌地一声从椅子上蹦起,站得笔直对许幽回礼。 苏南鸢率先开口:“许镇牧,您别客气,还是直接说说情况吧。” 许默的事情他们已经听李婶讲过了,后面赵严和张小亮的情况也分别由赵母和张母讲述: 二人都是夜里在家中熟睡时失踪的! 门窗紧闭,屋内干净整齐,丝毫没有打斗过的场景,更没有听到呼喊声。 所以在天亮后,赵母去儿子房间后才发现人不见了踪影! 起先她以为孩子早起出门了,丝毫没有起疑心,后来一直等到晌午,又等到天黑,都没有看到赵严回来,这才想到不久前镇牧许幽的儿子许默失踪了,心急如焚地跑到镇牧府求助。 第67章 失踪有疑云,夜探与风村 昨夜,张小亮回屋歇息后,张母本已经睡下了,却感到胸口气闷,醒来后左眼皮一直在跳,又联想到最近镇上丢了孩子,她心神有些不宁,便点了盏油灯起身朝两个儿子的房间走去。 夜凉如水,冰寒刺骨,张母不禁打了个冷颤。 房内左右各摆着两张床,大儿子张长生睡在左边的床上。 他呼吸均匀,嘴里还发出两句梦呓,张母松了口气,又朝另一张床上看去。 那床上空空荡荡,被褥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哪里还有张小亮的身影? 张母心中大骇,手中的油灯掉在了地上,灯芯上的火苗被她一脚踏灭。 她一巴掌扇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张长生,急声吼道:“你弟弟呢?” 张长生还没完全醒过来,捂住脸不耐烦道:“娘啊,小亮不是在那儿呢么!” 直到看到那空荡的床榻,他才清醒过来,眼中有几分惊恐,他明明记得今日小亮比他还先睡着呢!人呢? 张父张母带着张长生连夜赶到了镇牧府报案,张母的哭嚎声引来了附近许多人的围观。 众人揉着朦胧的睡眼,披着外衣,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直到听说张家的小儿子也失踪了,纷纷大惊,往家中跑去,确认了自己孩子还在屋里,才松了一口气。 听完了赵母和张母的讲述后,堂内陷入了一片沉静。 照这样看来,果真是有什么东西在镇上作祟了,至于是不是妖怪,还犹未可知。 方慕星出声问道:“镇牧,最近镇上是否有外人逗留?” 许幽沉思了片刻后,答道:“有的,前些日子,来了个白衣白发的少年,在镇上待了五日,不过也是在我儿许默失踪之后了。” 方慕星和杜思稚微微挑眉,萧北笙则是看向了苏南鸢,紧了紧拳。 苏南鸢不动声色地开口问许幽:“他在镇上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么?” 许幽摇了摇头:“这个我倒不清楚,只是按惯例,巡街的人会禀告我镇上的情况,听说好像买了几筐胡萝卜去客栈,其它的就不知了。” “你们再仔细想想,包括周围的村子里,有无特别的事情发生?”萧北笙接过话,“或者他们失踪之前,有没有去过哪里,见过什么陌生人?” 苏南鸢诧异地看了一眼萧北笙,他似乎丝毫没有怀疑这件事是团团做的,于是开口说道:“张长生也在屋里,却没有被一并带走,那么他们一定是特定的目标。” 张母沉声道:“我儿小亮前几天去过与风村。” “严儿也曾经去过与风村,他素来与许默交好,听闻许默失踪后便去附近寻找过,就是那日回来后心神有些不宁,第二天便失了踪影。”赵母思忖了片刻后跟着说道。 苏南鸢疑惑地看向许幽:“与风村有生人?” “没有,只有前些年嫁出去的郭氏带着她丫头回娘家省亲。” 许幽这几天带着人将纵淮镇附近四个村子加周围的山都找遍了,那与风村也上上下下翻找了几遍,各个村里的事情他几乎了如指掌,生怕漏掉一点关键信息。 “那,劳烦镇牧先带我们去人失踪的地方看看吧。” 夜幕已临,街上没有多少行人了。 张小亮是昨日才失踪的,张家又离得最近,于是许幽便带着众人来到了张家。 苏南鸢眯着眼睛打量着张小亮那张干净整洁得过分的床榻,空气中残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气息,似妖非妖,很是蹊跷。 “镇牧,与风村在哪边?” “在纵淮镇南边十里,与默儿的竹屋隔得不远。” 许幽叹了一口气,他也曾问过赵母和张母同样的问题,那与风村离许默出事的地方很近,所以他几乎将整个村子都翻过来找了几遍,今天白天又带人前去,与风村的村民对此有诸多怨言。 许默失踪了整整一个月了,他自己这一个月来都没能好好休息,每日都感觉头重脚轻,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不过他不能倒,那三个孩子,还在等着他去救呢! “几位小仙师先随我回镇牧府歇息吧,明日我带你们去与风村看。。。” 话还没说完,许幽就直挺挺地栽了下去,方慕星眼疾手快推了杜思稚一把,将他垫在了许幽的身下。 杜思稚被许幽压在身下,握紧拳头朝着方慕星怒吼:“不是,你有病啊!” 方慕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不是帮师弟检验检验护身灵气么?” 他说完还咧着嘴冲杜思稚笑了起来,这看在杜思稚眼里就属实有些挑衅了。 他一把掀开了许幽,提起剑就去追早已跑出去的方慕星,嘴里还叫嚷着:“你跑什么,有本事让我也检验检验啊!” 萧北笙和邓冲扶起昏过去的许幽,将他送回了镇牧府安顿后,三人站在了院内。 苏南鸢对着他们说道:“你们休息,我去与风村打探打探。” 萧北笙沉声嘱咐道:“注意安全。” 苏南鸢点点头,趁着夜色御剑离开了镇牧府。 邓冲见萧北笙一直盯着空中发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放心吧,小姐她不会有事的!” 苏南鸢御着飞凰直往纵淮镇南边而去,路过一片茂密的树林,里面隐约可以看到一间竹屋,应该就是许默读书温习的居所。 她落到了地上,朝那竹屋走去,借着月光看到栅栏外驻足着一个身影,正朝里面张望着。 那人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双手扒拉着栅栏想要翻进去。 苏南鸢心中一凛,直接将飞凰提起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谁?” 聂潇潇感到脖子一凉,且有股巨大的灵力附着在上面,吓得她动也不敢动,举起了自己的双手,颤抖地开口道:“好汉饶命!” 苏南鸢一把扯下了聂潇潇覆面的轻纱,露出少女姣好的面容,在月光的映衬下,宛如璞玉。 “我是好汉,你是什么?” 聂潇潇闻言又求饶道:“姐姐饶命!” 苏南鸢探得她只是个凡人后,手上力道轻了几分,仍是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聂潇潇缓缓转过头,看向身后比她高半个脑袋的苏南鸢,少女明眸皓齿,风采天成,好似天宫清冷的仙子。 她咽了一口口水,说道:“姐姐,我说我是路过的,想进去讨碗水喝,你会信么?” 苏南鸢挑眉:“你觉得呢?” 聂潇潇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对苏南鸢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确实是跟同伴走散了,看这竹屋应该没有人住,想溜进去凑合一晚上。。。” 她虽然笑得很难看,但眼睛里全是真诚,看上去也就十来岁出头的年纪,也不知道她的同伴怎么这么粗心。 苏南鸢收回了飞凰,瞥了她一眼,说道:“再往北行十里是纵淮镇,镇上有客栈,这里不安全,你快些离开吧。” 还未等聂潇潇回话,苏南鸢便疾步朝着与风村的方向赶去,不一会儿便不见了人影。 聂潇潇嘟囔道:“真是个奇怪的人,看样子,修为还不低。” 她又看了一眼那个竹屋:“不安全么,我偏要去看看!” 第68章 苏南鸢大意惊扰妖物,萧北笙将欲以身作饵 聂潇潇笨手笨脚费了好半天气力,终于翻进了栅栏,便得了当头一棒,她护住脑袋怒气冲冲地回过头,对上了一双波澜不惊的眼。 她握紧了拳头,龇牙怒道:“师兄!你死哪儿去了!” 对面的少年负手而立,一袭青灰色流云长袍,身姿挺拔,眉鬓刀裁,腰间挂着一枚洁白的羽令,俊朗得不似凡尘之人。 “你又乱跑什么?” 聂潇潇磨牙:“怎么是我乱跑,你明明知道我连初平之境都未入,更不会御剑,嗖的一声就不见了,你还怪我咯?” 苏南星叹了一口气:“走吧小姑奶奶,你不是想跟我去离都看看么?” “不去落泽山了么?” “回来再去吧。” 苏南星走得极快,回头发现那个小丫头没有跟上自己,还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由地催促道:“等什么呢?等菜呢?” 聂潇潇这才应道:“刚刚我遇到个姐姐,好像很厉害!不知道师兄你打不打得过她!” 这里离落泽很近,苏南星并未感到奇怪。 要不是师父非要让他带上这个啥都不会的小祖宗,他早就在离都和漠北飞了几个来回了。 路过落泽山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上去看看,可是他当初不辞而别,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去面对,只好安慰自己,先回家见过爹娘后,我就来看我妹妹。 苏珩和穆念之上次去漠北城并未见到苏南星,所以他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苏南星又开口催促道:“还不走,要我请你吃宵夜么?” 聂潇潇哦了一声,朝着苏南星的方向跑了过去,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与风村离树林只隔了数里路,苏南鸢提气前行了没一会儿,就看到了村口的牌匾,又加快脚步跑了进去。 此时已是深夜,村里的人几乎都已经入了梦乡,连灯也没亮几盏,好在月色正浓,还是能清楚地看到村里的场景。 整个与风村不是特别大,只有一百来户人家,房屋基本都沿着村里的长街而建,偶尔会有两处茅屋坐落在村边的山中,不过都是村中猎户的临时歇脚地。 苏南鸢释放出一丝灵气探查,这里似乎没有在张小亮房间里的那股神秘气息,莫非真的是他们想多了? 等到苏南鸢离开后,旁边几尺高的草地里钻出一个瘦小的人影,微微半蹲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紧紧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神情略微紧张。 感觉到身后传来的寒意,那人惊恐地回过头,才发现刚刚离去的少女凭空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是人是鬼? “你。。。” 还未等她开口,苏南鸢柳眉一蹙,将她从草丛里提了起来。 “夜半三更,你为何鬼鬼祟祟在外?” 眼前的少女看上去也有十四五岁了,却身形瘦弱,甚至比苏南鸢还要矮上半个脑袋,脸颊深陷,一双漆黑的大眼在她脸上显得格外地突兀。 “我。。。我睡不着,出来走走。”她语气有些颤抖,极力摆脱苏南鸢的掌控,似乎格外惧怕生人。 “那为何要躲着我?” 苏南鸢眉头拧得更紧,这个少女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但身上却残存着一丝气息,和张小亮屋里一样,她若不是探到了这股气息,肯定刚才就离开了。 可是怪就怪在她只是个普通人,这似妖非妖的气息又像是从体内透出,又像是沾染上去的,苏南鸢一时心里拿不定主意。 “我怕生。”少女怯懦地开口,又往旁边挪了几分。 “最近纵淮镇上有几个男孩失踪了,是不是跟你有关系?”苏南鸢向来不怎么会绕弯子,语气又冷了几分。 少女瞪大了双眼,拼命地摇头,磕磕巴巴地开口说道:“没,没。” 苏南鸢上前一步,还想问些什么,她却跌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脑袋,嘴里低嚎着:“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没有乱跑。” 眼见也问不出什么,苏南鸢只好先作罢,等明日许幽带人前来,再在村里仔细搜寻一番。 她刚要踏上飞凰,却感觉到身后浓郁的妖气一闪而过,再回头时,那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 难道她看错了??? 不,不可能,那个少女只是个普通人,不是妖。 可是竟然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这个妖怪,倒有几分本事。 苏南鸢重新踏上飞凰,御剑回了镇牧府。 方慕星和杜思稚大打了一架,早就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邓冲也休息了,只有萧北笙还在院里等她。 看到苏南鸢回来,萧北笙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问道:“如何了?” “有情况,但我草率,打草惊蛇了。” 苏南鸢将自己在与风村的见闻告诉了萧北笙,语气中有些懊悔,如果当时自己再谨慎一点,也许就不会让他们溜走了。 “不怪你,是敌人太狡猾了。” 苏南鸢叹了口气:“我今夜惊了那妖怪,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溜走。” “他不会。”萧北笙肯定地开口。 眼见少女满脸疑惑,他浅笑着解释道:“你明明都要离开了,那妖物却还要现身,他这是挑衅。” 苏南鸢更不解了:“他挑衅我做什么?难不成对自己的能力就这么自信?” “你先不要去与风村了,那妖认得你,去了也探不出什么情况。”萧北笙修长的手指放在了下巴上摩挲,不可察觉地看了青灰色的天幕一眼,“你放一缕灵气在我身上,我想办法将他引出来。” “不行,太危险了!” 苏南鸢立马表示反对,他竟然想以自己为诱饵引那妖怪上钩,疯了么! “放心,我有办法可以护住自己。” “不行!”苏南鸢再次拒绝,她怎么可能让他一人去犯险? “你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萧北笙轻笑道,“你不是说你会保护我么,那个妖怪,不能再让他害人了。” 见他如此坚持,苏南鸢皱紧了眉头,纵使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自己又拗不过他。 她指尖凝气,注入到萧北笙的体内,确保那股灵气完全隐蔽,又能被自己感应后,才松了一口气。 “早些休息吧,若有情况,唤我名字!” “嗯。”萧北笙点点头,注视着少女离开后,抬头看了看青黑的天空,此刻乌云蔽月,暗流涌动,似乎潜藏着危机。 第69章 萧北笙失踪,再探与风村 天幕之中炸响一道惊雷,苏南鸢觉得心口一紧,蓦地睁开了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滂沱的大雨随之而下,窗外响起了喧嚣的雨声,伴随着斜风,泼洒在门窗上簌簌作响。 苏南鸢打开了房门,看着倾泻而下的大雨拧紧了眉头。 远处的天空可见隐约泛起的鱼肚白,而纵淮镇的上方却阴云翻卷,闷雷阵阵,这雨来得着实蹊跷。 许幽亲自来后院请他们用早膳,众人围坐在堂屋内,却迟迟没有看到萧北笙的身影。 方慕星来到他房门外敲了好半天都没有回应,心里还奇怪,他可从来都不会睡懒觉! 苏南鸢心中一惊,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一脚踹开了房门,屋内空空荡荡,哪里还有萧北笙的人影! “他。。。”方慕星指着空荡的房间,嘟囔道,“不会又做早饭去了?” 心里涌出一个可怕的念头:萧北笙他,也失踪了??? 苏南鸢查探了萧北笙体内的那股灵气,确认他此刻安全无虞后,沉声对着许幽开口说道:“许镇牧,带我们去与风村吧。” 雨下了一个时辰左右渐渐停歇了,在地上积起一汪汪浅滩,空气里残留着泥土的清香。 许幽央上城牧的一百亲卫,带着苏南鸢等人浩浩荡荡出发去了与风村。 与风村的村长胡盼听到动静,带着一批村民前来阻挡。 “镇牧,你这又是做什么?” 胡盼挑眉怒视着面前一大片人,这些时日,许幽日日带人来与风村搜寻,村民们早就怨声载道,今日又来,这摆明就是让他们不得安生哪! 许幽站在最前面,冷声道:“胡盼,这几位是落泽山上的小仙师,来纵淮镇替我们搜寻失踪的孩子下落,不可无礼!” “他们看上去也是孩子,你就那么信任他们,还要再来搜我们村子?”一村民紧握右拳高举过头,眼中藏着怒气。 “你们天天来,我们的屋子都快被掀翻了,要不要人安生?” 人群中发出骚乱,胡盼抬手稳住了局面。 “今日你们要是在我们村里搜不出什么,我定会将这些情况如实禀给城牧!” “随便!” 许幽用力地甩了甩自己的衣袖,带着众人越过了那群村民,朝着村里走去。 苏南鸢一边走一边感知着萧北笙体内那道灵气,越来越近,他应该就在这附近! 天空放晴,太阳也逐渐开始升起,许幽遣了亲卫们四处去搜寻,自己则是跟在苏南鸢他们身后。 他心里其实也没底,这与风村自己来来回回搜寻了很多遍,就差没有掘地三尺了,可这村子一眼就可以望到头,根本藏不住人。 许默已经失踪了一个月,他心里越来越慌乱,以至于昨日听闻这几个娃娃是落泽山来的,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苏南鸢驻足停在了一间木屋外,这木屋位置偏僻,与周围的房屋隔得有些远,她眼中藏着疑惑: 奇怪,明明感受到那股灵气就在这附近,为何始终无法确定他具体的所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挡着她的查探。 “小仙师,可是有消息了?”许幽颤抖着开口问道。 苏南鸢指着面前的木屋对着许幽问道:“这间屋子是何人所居?” 许幽抬眼看了看面前的木屋,因为年久失修,屋门和房檐都有些残破。 “这是郭茂家。”说话的是与风村的村长胡盼,他遣散了村民,又放心不下,一直跟在众人的身后。 苏南鸢想到了昨日许幽说过,与风村近来只有外嫁的郭氏带着女儿回村省亲。 方慕星上前观察了片刻,屋内静悄悄的,他开口问道:“屋里没人?” “郭茂是个老猎户,应该是上山打猎去了,他女儿郭青也时常跟着一起。” 苏南鸢点点头,又道:“郭青是不是还有个女儿,身材瘦小,眼睛很大?” 胡盼捋着自己的胡须,深深地看了苏南鸢一眼,回道:“是,她有个女儿,叫阿难。” 杜思稚摸着自己的下巴疑惑道:“有多难?” “那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只有两三斤重,素来疾病缠身,身子骨一直都不好,将养到十四岁,看上去也就和个十来岁的孩子差不多。” 胡盼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郭青是前两个月回来的,一直留在村里,那孩子很怕生,我时常来看,看他们,拢共也只见过她四五次。” 苏南鸢挑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说道:“村长,愿闻其详。” “最初是青。。郭青带着她回来的时候见过。上个月末,我曾在北边的树林里见过她,当时她好像有些沮丧,还一路自言自语,这孩子一直病着,我也没放在心上。后来也在村口见着两次,不过从那以后就几乎没怎么见着了。” “她天天待在家里不出门么?” 杜思稚一边嘟囔着,一边趴在门口透过门缝朝里面看去,屋内很暗,连窗户都是紧闭的,只有从缝隙中透进去的些许光亮勉强能看得见一两分光景。 床榻边的地上蜷缩着一团小小的,黑不溜秋的影子,杜思稚看得不真切,就将两只手捂在缝上,直到看清楚那是个人以后,捂嘴惊呼:“里面有人啊!” 方慕星一把推开房门,屋内的女孩似乎受到了惊吓,往墙角躲去,大眼里藏着惊恐,身后是冰冷的墙壁,她退无可退,只好双手抱住脑袋,将头埋在双膝之间,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苏南鸢一眼就认出她是昨夜被那妖怪带走的女孩,难怪,这间屋子里会传出那股奇怪的气息,原来是她在里面。 胡盼走上前,将方慕星拉开。 “莫吓着她,这个孩子怕生。” “阿难,我是胡叔,莫怕,你阿娘和外祖呢?” 阿难依旧双手抱头,发着抖怯懦道:“阿娘和祖父打猎去了,要我好生待在家里,阿难没有乱跑。” 屋内巴掌大的地,只有两张床榻,这屋子也根本藏不住人,胡盼转身对着众人说道:“走吧,这里不会有你们要找的人,莫再吓她了。” “村长好似很关心这个娃娃?”邓冲冷不丁的一句,却让胡盼愣住。 许幽叹了口气,带着他们离开了木屋,小声说道:“胡盼和郭青自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可是后来郭青却另嫁了他人,胡盼他一直未放得下,年逾四十还未娶亲。” 众人了然地点点头,再看胡盼的眼神中带了几分同情。 许幽准备带他们离开时,苏南鸢却上前一步说道:“镇牧,我想单独和阿难聊几句。” “这。。。”许幽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好吧,不过还请小仙师尽快,我们还得去找那几个失踪的孩子。” 苏南鸢点点头,重新朝着木屋走去。 第70章 一体双魂,半妖阿银 苏南鸢站在阿难对面,看着她依旧紧紧环抱着自己的双腿,弱小的身躯一直在发抖。 “我们昨夜见过了。”苏南鸢掩上房门。 “嗯。”阿难从鼻子里轻轻应了一句。 “昨夜带你离开的是什么人?” “。。。” 见她不答话,苏南鸢走上前坐在了床边,阿难又往墙角挪了挪。 “失踪的那几个孩子,你都见过对吧?” “见过。”阿难小声地答道。 “他们是死是活?” “都活着。” “那他们的失踪和你有关系么?” 阿难抬起头,看着苏南鸢怔神,良久之后她摇了摇头,苏南鸢正要说话,又见她轻微地点了点头。 这又是何意?苏南鸢不解地看向她。 “我见过他们,你们快些离开吧,她要回来了。” “她是谁?” 苏南鸢察觉到不对劲,阿难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又添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快走吧,他们不会有事的,但你们若一直待在这里她会生气的!”阿难的呼吸急促了些。 “我朋友也不见了,阿难,我得找到他们才能离开!” “快走!” 阿难再一次急声开口,苏南鸢瞧她神色不太对劲,想上前扶住她,突然感觉到她周身开始蔓延出浓厚的气息,夹杂着妖气,却又不纯粹。 阿难从墙角飘起,凌空赤脚立在她面前,双眸呈金色,身上也环绕着那股气息。 “你。。。”飞凰感应到杀气,自动化形飞到苏南鸢手中,替她挡下了阿难的攻击。 巨大的气爆掀翻了木屋的屋顶,屋外的众人纷纷大惊,方慕星杜思稚和邓冲将欲上前,却发现面前出现了一个结界将他们格挡在外。 “南鸢,你没事吧?”方慕星急得大吼,手持繁星在结界上乱劈一通却也无可奈何。 许幽和胡盼跌坐在地上,刚刚落下来的屋顶刚好砸在他们面前,再上前两寸就会将他们埋在下面! 周围的村民们听到动静,几欲上前,胡盼赶紧起身前去遣散了众人。 “你明明就只是个普通人,为何?”苏南鸢将飞凰横持在手中,开了灵识终于探到阿难的体内此刻竟然有另外一个魂魄,和阿难长得一模一样,是一只半妖,只有残魂,正冷冷地注视着她。 难怪一直以来她探到的那股气息似妖非妖,而阿难明明是个普通人却又沾染着那股气息,原来她们竟然是双生子,是人与妖结合生下来的,一个为人,一个为半妖。 难怪胡盼说她自幼便体弱多病,一体双魂,怎么可能承受得住? “多管闲事!”阿难体内的那只半妖冷声开口,便又积聚妖气要攻击苏南鸢。 而苏南鸢亦在飞凰中注入了灵力,管她是妖是人,先拿下再说! “阿银,住手!” 屋外传来一声呵斥,阿难瞬间蔫了下去,落到地上手足无措地盯着屋外。 苏南鸢止住了自己的攻击,和阿难一同望向屋外。 结界消失,方慕星神色复杂地跟在了郭青的后面走进了木屋。 刚刚他还在结界上乱劈的时候,一只手拦下了他,回头望去,一黄衫的女子站在他身侧。 她看上去就三十出头的年纪,容貌端庄秀丽,一头青丝被木簪绾住,朴素又不失大方,英气中又透出韵味,一旁的胡盼眼睛都看直了,直到许幽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才回过神来,对着女子喊道:“青妹。” 郭青走进屋内,看着站在她面前瘦小的身影,厉声道:“那几个孩子究竟是不是你抓走的?” 从第一个孩子失踪开始她就有所怀疑了,她曾经问过阿银,但是阿银矢口否认,她便选择相信自己的孩子,可是她今天竟然敢当众动手,要不是自己和阿爹及时赶回来,后果不堪设想! “阿娘。”少女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全然不见刚才的凌冽和杀气。 郭青面色铁青,咬牙开口道:“跪下!” 阿银敛了神色,笔直地跪在了郭青面前。 郭青眼中积聚了泪水,滚滚而下:“为何要骗我!” “阿娘,阿银没有做错,他们知晓了我和阿难的事情,阿银就把他们藏了起来!” “啪——” 郭青一个巴掌将阿难小小的身躯扇得躺在了地上,少女捂着自己的右脸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阿娘!” 郭青将手捂在心口颤抖着说道:“你今日为何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你非要让我们没有容身之地么?” “他们是修道之人!他们是来抓我的!像阿爹死的时候一样!阿娘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要将我杀了么?” 郭青闻言,环顾了一圈屋内的众人,看到苏南鸢手中闪光的金剑后,又赶紧将地上的阿银拥入了怀中。 “那几个失踪的孩子我们会交还,请放过我们孤儿寡母!” 郭茂也上前护住了自己的女儿和孙女,他头发花白,但常年在山上打猎,身子骨还算硬朗。 苏南鸢都要气笑了,将飞凰收起后,才开口说道:“我们本就是来找寻失踪的孩子的,你这个小妖竟然还敢挑衅于我,当真是觉得我收拾不了你?” 郭青怀中的少女扬起了拳头,龇牙道:“反正你们都不是好人!总有一天,我会替我阿爹报仇!” 郭青赶紧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惊悚的话来。 “那几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许幽急声开口,他是片刻也等不得了,虽然今日的见闻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但比起这个,他更关心那些孩子的下落。 “我把他们埋在地下了!”阿银伸出手指了指地面,又说道,“放心,好吃好喝供着呢,死不了。” 郭青松开了阿银,她掌中积聚妖气,打开了地面的通道,本就狭隘的屋内蓦地出现了一条深邃向下的小道,里面漆黑幽深,隐约传来几声窸窣的声响。 许幽迈着颤抖的步伐一步步往下而去,众人紧紧跟在他身后。 苏南鸢心中诧异这半妖的妖力,但一想到阿银的原身也就想通了,与妖暝境内的风祺风甯,应是同宗同源。 玉虎族,是如今妖界的统领,只是这阿银的父亲,郭青的夫婿,与玉虎族的尊上风无眠又是何关系呢? 而且听阿银的口气,她的阿爹已经死了,这其中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一直向下行了数里,直到面前的结界阻挡了许幽的去路,他才回头看向跟在郭青身后的阿银。 难怪自己将这与风村找遍了都找不到,原来真的是在地底! 第71章 你胡说,我明明满腔的恶意! 阿银噘着嘴将结界打开,里面关着的三个孩子正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听到有人来,都抱在一起缩成一团。 “默儿?”许幽试探着开口,语气发颤。 许默和赵严张小亮抱成一团,直到听到父亲的声音,才欣喜地抬起头,望着不远处模糊的身影:“阿爹?” 那日他正在竹屋外温习功课,却看见前方树林里一个身材瘦弱的小女孩摔在了地上,久久没有站起身来,本着好心他上前想要去扶起她,却在走近的时候隐约听到了两个声音。 “哎!要是我再强大一点,就可以帮爹爹报仇了!” “阿银,别闹了,快回去吧,阿娘看到我们出来会生气的!” 许默止住了脚步,那里明明只有一个人,为何会有两个声音? 他感觉到了不对劲,想要往回走,却被地上的树枝绊倒,抬起头就看到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飘在了他面前,她脸颊深陷,一双大眼却格外得透亮。 “阿难,有个偷听的!”少女顽皮地开口。 “阿银,不要!” “不把他抓住,我们会暴露的!” “别伤他性命!” 许默看着面前的少女自言自语,才终于反应过来,那两个声音竟都是她一人发出的,他本能地想要起身逃跑,却感觉到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关到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那个女孩每日会给他送来些吃食,有时候异常安静又格外怕生,放下东西就匆匆走了,有时候又像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围在他身边说个不停。 但大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待在这里,他感到无比恐惧。 这个少女不是普通人,亦或者说可能根本不是人! 后来她又抓了一个人回来,这个人他认识,正是自己的好友赵严。 赵严听说许默失踪后,便多次独自去竹屋打探情况,半个月前的那次他一路沿着小路南行,在与风村的村口意外碰到了阿难和阿银,彼时她正拿着篮子偷溜出门准备上山采些菜,赵严上前与她攀谈,打听了一番许默的情况。 他年纪虽小,但一直很机灵,阿银虽然是半妖,但和阿难一样心思单纯,三言两语便被赵严套到了话,赵严不动声色地和跟她辞了行,回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他便打算第二日去镇牧府告知情况。 没想到阿银早有警觉,一直跟在他身后,趁他熟睡后再将人掳走,一起关到了地底,还对许默说:“你的同伴很机灵,差点暴露我们,我顺手给你领来了。” 至于张小亮,属实很冤枉,他喜爱丹青,前日本来只是去与风村的后山上画些风景,却在山间密林内意外看到了再次偷溜出家门的阿银凌空而起掏了鸟蛋,他本能地大叫了一声便被阿银抓了回去。 后来阿银怕被人发现他们是在与风村失踪的,便化作了张小亮的模样,回他家睡了半宿,趁着夜色离开了那屋子,还贴心地为他整理好了被褥: 你是在家里不见的,可不要赖我! 三个孩子都在这里,许幽终于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脚下发软,径直跌坐在地上。 这些日子他实在是太劳累了,整日都像一根紧绷的弦,眼下见人找到,才感觉到周身酸痛难忍,密密地冒出汗珠来。 幸好,幸好他们没事。 在结界破开的那瞬间,一缕灵气飞入了苏南鸢的指尖,正是她放在萧北笙身上的那缕灵气! 可是萧北笙却不在这里! 飞凰带着耀眼的金光直指阿银的面门:“还有一个人呢?” 感受到剑身上蕴藏着巨大的灵力和少女压抑的怒火,阿银往郭青的怀中躲去,颤抖着开口:“他,他不在这里么?” 昨夜她现身挑衅了苏南鸢后,就一直隐匿了气息在苏南鸢身后跟着。 她闻到苏南鸢身上的气息,和当初围攻她阿爹人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她也是修道之人! 心里没由来地生出一股恨意,直到看见她回了镇牧府,又跟一个少年攀谈了两句,就回屋歇息去了。 那个少年却直直地望着云头,她的残魂就躲在翻涌的乌云后面。 少年清澈的双眸似乎看穿了一切,他笨拙地爬上了屋顶,坐在屋檐边,还对着她招手。 鬼使神差地她竟然就飘到了他身边坐下。 “你是人么?”少年问道。 阿银摇了摇头。 “那是妖么?” 阿银想了想,仍旧摇了摇头。 少年的双眸却愈发清晰了起来:“那我大概知道了。” “你不怕我?”阿银开口问道。 少年指着自己的双眼说道:“我能够看出来,你没有恶意。” 阿银磨牙,似乎很不爽他的这番说辞。 她的爹爹,可是威风凛凛的玉虎,是让凡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这个少年竟然如此云淡风轻地说着这种话。 人妖结合本就有违天道,她自出生起,肉身便死亡了。 爹爹舍不得,便寻来秘法将她的魂魄锁在阿难的体内,后来她修为涨了不少,也能够脱离阿难身体自由活动一番,她们一直是共存一体长大的。 因此阿难也一直体弱多病,她心中愧疚,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法子要将阿难的身体补好,可是她愈强,阿难似乎就愈羸弱,她甚至不敢再强行突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要了阿难的命。 今夜跟着苏南鸢,也是脱离了阿难的肉身,只有残魂隐约可见,如此诡异的画面,这个少年竟然说他看得出来自己没有恶意? 她当然有恶意!就是冲着屋内那群修道之人来的! 可是这个少年身上全无修炼的气息,看上去就像个凡人一样。 阿银心中有了计较,便施法将萧北笙弄晕给带了回去,想要以此来要挟屋内那群人: 你胡说,我明明满腔的恶意! 阿银扯着他往回飞的途中,那少年怀里掉出一个拳头大的珠子,笔直地落到地上,碎了一地,有一股强大的气息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阿银蹙眉,却不以为意,仍是将人关到了地底。 “我再问你一次,他人呢?” 苏南鸢语气重了几分,似乎是没了耐心。 她的灵气一直待在这里,可是萧北笙却不见了踪影,难怪她一直查探到这股灵气没有异常,原来早就从他体内出来了,而且上面似乎加注了一些其他的力量,在阻挡着她的查探。 飞凰金光大盛,透出来的灵力让阿银胆寒,她又往郭青怀里躲了几分,察觉到自己绝对不是这个少女的对手,天晓得自己昨夜是生了什么情绪竟然敢跟她挑衅,甚至还将人掳走。 “我不知道,我把他抓回来,就关在这里了。” 第72章 早些时候便醒了,多谢姑娘相救。 方慕星上前开口说道:“师妹,眼下我们还是尽快去找人,留在这里毫无意义。” 苏南鸢闻言想了想,收回了飞凰,冷声对着阿银开口:“离开这里,再扰乱凡间秩序,我会杀了你。” 清冷的语气让阿银打了个冷颤。 郭青抚着她的头顶,目光灼灼地看着苏南鸢说道:“我会带着她们离开,多谢。” 多谢你们高抬贵手。 郭青心里堵得慌,难受无比,隐忍两个月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爆发,密密地落下泪珠。 若是他们当初遇到的修道之人也肯放过他们,风无致又怎么会惨死。 她的父亲郭茂是猎户,她自幼便跟着父亲一起上山去打猎,习得一手好弓,百步穿杨。 她从小就听父亲讲过,北边的孤山里有不少的奇珍异兽,但是凶险无比,不少慕名而去的人失踪在山上,后来便鲜有人会去那里打猎。 十八岁那年,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郭青独自一人背上弓箭去了那座山。 山中丛林密集,齐腰的青草地上,可见不少森然的白骨,她有些胆寒,却依旧收不回迈出的脚步,一步步地沿着山路而上。 山腰间有很多白雾缭绕,其中不乏飞鸟走兽,郭青看得出奇,将长弓挽在手中,瞄准了对面的一只梅花鹿。 那鹿灵气很足,身上洒着细碎的梅花斑点,一双鹿角华丽得如同利刃。 只听得咻地一声箭响,梅花鹿受惊而逃,那支射出去的箭矢笔直地插在了一旁的柏木上。 郭青叹了一口气,又笑道:“猎了十余年,竟也有失手的时候。” 那梅花鹿同她对视的时候,她竟隐约从它的瞳孔中瞧出了几丝灵智,乱了心神,这才失手。 她走到那株柏木旁,想将箭矢取下,却瞥到粗壮的树干后藏着一抹浅白。 带着疑惑,郭青绕到了树后,才看到那里斜躺着一个人影。 乌黑的发丝如墨般洒了一地,他身上是触目惊心的伤痕,嘴角挂着嫣红,紧闭着双目,看上去伤得很重。 她探了他的鼻息,还有些许微弱的呼吸,便想将他扶起,却发现那人沉得很,凭自己的力量根本就不能将他带走。 于是她就在那人身边守了整整五日。 白日里,她无聊的时候,便会盯着他好看的眉眼发呆,也看到了他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她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却没由来地想护住他。 夜半的时候,会有凶猛的野兽靠近,郭青背着箭袋,手持长弓,守在他身侧,例无虚发,击退了不少虎视眈眈的野兽。 随身携带的干粮快吃完了,郭青也犯了难,这山中虽然走兽众多,可是大多是难以入口身携剧毒的存在,若是她独自下山,这人估计会被山中的野兽啃个干净。 肚子饿得难受,她迷迷糊糊地靠着树干睡了过去,但是猎人与生俱来的直觉让她感觉到周围刺骨的冰寒,睁眼一看,一群灰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围在了他们身侧,个个目露凶光,嘴角边还淌着口水。 郭青心中大骇,连忙伸手去摸身旁的长弓,却发现,她只有三根箭矢了,而眼前这群狼,足足有三十多头。 一头灰狼率先扑了过来,郭青持着长弓射出一箭,正中它的咽喉,那狼呜咽了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似乎是受到了刺激,站在最后的那只头狼嘴里发出一阵长啸,其余的灰狼纷纷扑了上来,郭青射出了最后两只箭矢后,将手里的长弓也扔了出去,扑在了那男子的身上,护住了脑袋,心里涌出了一股绝望。 那群狼还未近到郭青的身侧,便咻地一声齐齐飞了出去,一圈银色的气劲从男人的身上扩散出来,他睁开眼,抱住身上的女子,伸出右手,那只头狼飞到了他掌中,被他扼住了咽喉,还未来得及出声,脑袋一歪便失了生息。 郭青这才从他怀里挣脱,双颊窜上一抹霞红。 “你,你何时醒的。” 男人沉吟片刻后淡然开口:“早些时候便醒了,多谢姑娘相救。” 风无致被风无眠击中了妖魂,拼尽全力逃出了妖界,落到了这座荒无人烟的孤山,却因为伤势过重,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觉得有人一直在他身边,他以为是风无眠的人,本想杀了她,可是却意外地发现这女孩儿似乎在护着他。 她不仅击退了山中的野兽,还会贴心地采些露水为他擦拭脸庞,他探出她只是个凡人,在观察了两日后,于是索性摆烂装死,若不是刚刚情况紧急,他还会选择继续晕着。 醒了后的风无致没皮没脸地跟在郭青身后下了山,在纵淮镇中住了几个月,后来更是向郭茂提亲,要娶郭青为妻。 他向郭青言明了自己的身份,他是妖界玉虎族尊上风无眠的亲弟弟,因为无意之中撞破了风无眠的野心,被他追捕,才会逃向凡间。 他的余生注定不安稳,可是郭青却义无反顾地跟他离开了纵淮镇与风村,这一走,就是十五年。 他们生育了两个女儿,却因为人妖结合天道不容,小女儿阿银在出生的时候便没了生息。 风无致求来秘法,耗费了大半的修为,将阿银的魂魄将养在阿难的体内,郭青和一双女儿,他一个都不能失去。 阿难是普通人,阿银却是半妖,风无致潜心教她妖法,希望她有一天能够脱离阿难的身体,凝出躯体。 看似祥和的一家,却早就被风无眠给盯上了,他派出了玉虎族的精兵,势必要将风无致给捉拿回妖界! 妖界才过去半年,他一个没注意,他的好弟弟竟然敢在凡间跟人类苟合,还生下了孽种! 他当初不过是想将风无致囚在身边,可是他却宁死也要逃出去,风无眠第一次对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弟弟起了杀心。 风无致妖力损耗过甚,拼死杀出重围,却在和妻子女儿逃离的路上遇到了凡间的一群修道者,他们断言风无致扰乱人间秩序,不由分说地就将他困住。 风无致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拼尽最后一口气力,将他的妻子和女儿送走,在阵法中现出了原型,巨大的玉虎匍匐在地上,眼中逐渐失去了光亮。 郭青失魂落魄地带着女儿回了与风村,天地这么大,似乎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尤其是阿银,她的身份万万不能被人发现,否则将会招来杀身之祸! 第73章 你喜欢她,从你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 萧北笙在一个山洞中醒来,一眼就看到了身旁那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玄衣男子,他说过他叫落尘。 “真是失了算。”落尘苦笑一声,右手扶上了额头,“我不过晚到了一会儿,你这命,怎么就不能握在自己手中?” 他彼时正因为一些事情去了天界,耽搁了些时日,察觉到萧北笙情况不对匆匆而来,听到了那声惊雷就知道为时已晚,只好将萧北笙从地底捞了出来,将苏南鸢那股灵气封在结界内,不让她察觉到异常,否则,萧北笙可能随时都会死。 察觉到体内的变化,萧北笙这才反应过来,怀里空空如也,那颗玺珠不知何时已经碎了。 “这大概是天意吧。” 他想起昨夜遇到的那个女孩的魂魄,她真是不会躲藏,自己远远地就看到她在乌云后冒了头,这一路上,苏南鸢都没有回头看一眼,不然早就会发现她了。 那魂魄虽然瘦小,一双漆黑的大眼却格外澄明,所以他断定她没有恶意,却在开口说出那句话后看到那女孩变了神色,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她击晕。 “不行,还差一些,你眼下还不能死,不然一切就全都白费了。”落尘有些恼怒,自顾自地说着话,全然没有看到萧北笙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讶。 落尘的眉心出现一个金色的水滴印记,印记上凝聚了一束耀眼的金光,洒在萧北笙的身上。 当初自己将玺珠交给他的时候就该及时在他身上下神印封禁,却因为其他事情耽搁了,天界时间流逝与人间不同,他不过去了两日,没想到差点出了乱子。 “修道这条路,我可以让你去试试,但切莫让人知晓,否则会招来横祸惨死,我只能做这么多了。你的命格早已定下,我改不了,可是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朝。。。苏南鸢,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那束金光包裹在萧北笙身上,又渐渐地隐入了他的体内,直至消失不见。 萧北笙一把抓住了落尘的右臂,咬牙怒道:“你到底有何目的?” 落尘腾出自己的右手,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的情绪,我大多能体会。” “你喜欢她,从你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 “但是不够,你得让她喜欢你才行。” 萧北笙看着自己顿在半空中的右手发愣:“你要让我去算计她?” “两情相悦的事,说不上算计。” 落尘的语气说不出的淡然,却在看到少年捡起地上一根尖锐的枝条抵在自己咽喉的时候哑然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但是我不会让你得逞,我今日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会让你伤害她!” 那枝条的一端尖得厉害,抵在萧北笙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道血痕,渗出密密的血珠。 “你!”落尘用力地甩出自己的衣袖,卷起一道风,以表示自己心中的愤怒之情。 他什么时候说过要伤害她?这人是不是傻? 不气,不气,再傻也是他自己,没有必要跟自己置气。 落尘稳好自己的心态,掌中幻出一枚白玉扳指,递给萧北笙。 “算了,我跟你说不通,这个你且收好,关键时刻,能护你一命,但只有一次。” 见他还是岿然不动,落尘心底压着的火气又蹿了上来: 这丫的怎么越转世,越固执? “我不会伤害她,你放心吧。” 僵持了良久后,落尘选择率先妥协,将扳指强行塞到萧北笙的手里后,负气消失在原地。 手中的枝条落到地上,萧北笙看着另外一只手里的扳指愣神。 那扳指通体呈浅浅的玉色,上面盘踞着一条玉龙,且散发着极不寻常的气息,他还未来得及深思,扳指便化作了一缕玉烟没入了他的体内。 萧北笙跌跌撞撞地朝洞外走去,才发现自己竟然被落尘带到了一处深山中。 他快步朝着山下走,刚走出两里地,就听到了头顶传来方慕星的惊呼声: “师妹,他在这儿!” 一道倩影御着飞凰匆匆停到了他的面前,萧北笙看到苏南鸢焦急的面容后有些失神,又想起落尘的话: “你喜欢她,从你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 “但是不够,你得让她喜欢你才行。” 他自有他的光要去追寻,旁的人或者事,谁也不能做他的主! 见萧北笙没有大碍,苏南鸢松了一口气,抬步走了过去,又见他脖子上有几道血痕,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她忍不住拧紧了眉头。 “你没事吧?” “没事。” 查探了一番他体内并无异常后,苏南鸢对着他点头道:“那便回去吧。” 方慕星和杜思稚从空中落下,跟在了他们身后。 “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么?”萧北笙见苏南鸢一直沉默地走在他身侧,忍不住开口问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若不愿意讲,我就不会问。”苏南鸢下意识地就说出了这句话。 萧北笙闻言怔了片刻,轻笑着摇了摇头,跟上了苏南鸢的脚步。 他不是不愿意讲,他是不能讲,他还想多陪着她一段时日。 身后的方慕星同杜思稚小声嘟囔道:“他们两个,有些古怪。” 杜思稚将青藤抱在怀里,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才有些古怪!” 方慕星挑眉斜眼看他:“诶,师弟,你怎么说话呢,我可是你师兄啊!” 杜思稚空出一只胖手捏紧了拳头:“我没有你这种将我当肉垫子的师兄!” “还记仇呢?”方慕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那不是情况紧急么,镇牧离我有些远,你将好在我俩中间,他那小身板,要是躺地上,那脑袋不起几个包啊?” “那你怎么自己不躺地上?” 方慕星不知死活道:“你肉多啊!” 青藤泛着青光在方慕星眼前一闪,他唰地一声御起繁星就朝山下飞去,身后紧紧跟着杜思稚,半空中还传出他的怒嚎:“老子吃你家大米啦?” 第74章 少年追光寻梦,我亦有我的道 回到纵淮镇上已经快日落了,镇牧许幽在府中摆好了酒席,盛情邀请落泽山的小仙师们一聚。 之前救出来的三个孩子回家梳洗了一番,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后,也齐聚于此,要当面和救命恩人致谢。 三个十多岁的少年个头差不了多少,经过一天的休整,也已恢复了神采,俨然肆意洒脱的少年儿郎,精神抖擞地站在堂前。 苏南鸢五人被拥着上座,如此严肃拘谨的氛围倒让他们觉得有些不太自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差把窘迫两个字写在面上了。 “多谢各位小仙师。”许幽领着三个孩子对他们行礼。 杜思稚正看着面前的一碟青菜流口水,听到许幽的话后跟着众人站起来,眼睛却是片刻不曾离开过桌上的美味佳肴。 萧北笙看其他人面对这种情况有些束手无策,便对许幽回礼道:“镇牧,您无需客气。” 许幽连忙上前央着众人坐下,叹了一口气才幽幽开口:“这些时日,我只差把纵淮镇给翻过来找了,如果不是诸位小仙师相助,这三个孩子只怕还要在那地底待上好些时日。” 苏南鸢沉吟片刻开口:“阿银她无心之过,亦没有伤人性命,希望镇牧对此事保密,只要她不再擅自扰乱人间秩序,我们便不会再对她出手。” “这个自然。” 三个孩子都平安归来,许幽也不想过多计较,但妖物终究是不能留在镇上的,他初时因为担心孩子安危,都忘了惊恐,后来回到镇牧府才感到后怕。 好在郭青早上便带着父亲和女儿离开了与风村,大多村民听到动静的那刻都被胡盼遣散了,这件事情,只有他们几人知晓,没有必要再引起百姓的恐慌。 许幽和胡盼自幼也是相识,素来知晓胡盼一心都扑在郭青身上,纵使后来郭青嫁给他人远去,胡盼也一直未娶。 这次郭青孤身一人带着女儿回了与风村,胡盼日日前去探望,却都被郭青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 早上许幽和胡盼在村口目送郭青一家离开的时候,他看到老友眼中的失落,忍不住唏嘘叹气:他于十五年前见过郭青的夫婿,那般风采天成之人原来竟是妖怪,哎,只怕这世间再无人可以入郭青的眼中了。 “许伯伯,我想去落泽!”赵严朗声开口,语气稚嫩却异常坚定。 他自幼时起便常被周围的人夸赞机灵,如今已经十三岁了,赵父本打算赵严八岁的时候送他上山,却没想到落泽封山了五年,因而耽搁了时日。 赵严之前去与风村遇到阿难的时候,不过多问了两句,便察觉到阿难不太对劲,还没来得及告诉许幽,便被阿银捉了回去,同许默关在了一处。 “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人,瘦瘦高高的,皮肤很白,眼睛很有神采。” 阿难摆手:“没见过。” “他就住在北边的树林里,那儿有一间竹屋。” “嗯,我去过,没见过你说的那个男孩。” “你什么时候去过?” “。。。”阿难自知说错了话,转身就想离开,身后的少年又问道。 “他是上月末失踪的,你果真没见过?” 阿难极力扮作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没有。” “可是,我没说过他是个男孩。” 阿银听出了不对劲忍不住开口:“我要是见过了,我再来告诉你。” 张小亮举手附和道:“镇牧伯伯,我也想去落泽山!” 许幽看向了自己的儿子许默,许默从容地理了一番自己的长衫,眼中飞扬着神采:“阿爹,我想继续念书,书中也自有我追寻的道路!” 三个少年意气风发,在此坚定了自己要走的道路,苏南鸢眸光微闪,好似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和苏南星,心中有异样的情绪窜出。 “世间道路万千,人人皆可追寻其道。”萧北笙替她开了口,不管她要走的是哪一条路,他都会追随在她身后,义无反顾。 许幽连声应和,招呼着众人用膳,杜思稚早就饿得肚瘪了,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一边吃一边对许幽点赞:“好吃!” 用过晚膳后,几人围坐在院中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算算日子,明日张孟和刘恒就该到了,我们也该尽快启程了。”邓冲环抱着双手率先开口。 杜思稚发问:“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呢?” 方慕星看了苏南鸢一眼,没有开口。 “回离都吧。” 苏南鸢撇了一眼方慕星,虽然她的父母已跟着苏南哲迁去了玉皇城,可是方远道还在那里,方慕星虽然平时一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可他必定也思念自己的父母。 而且萧北笙的家也在离都城里,他的娘亲应该还在等他的消息。 “咱们去离都城么?”杜思稚来了精神,他家在以学术闻名天下的潇凉城。 杜家也是书香门第,在他什么都还懵懂的年纪就被送上了离都落泽,开启了上山求道的路,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会开花没法根治,估计十岁的年纪也该满腹经纶,而不是像如今这样一问三不知。 “嗯,去离都。”苏南鸢点点头,又重复了一句。 刚刚被她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方慕星诧异地看着苏南鸢,瘪着嘴仍旧一言不发。 方家世代经商,他又是方家独子,其实本不用跟苏家兄妹一起上山求道。 可是苏南鸢临出发的那天,方远道却一反常态,难得严肃地让他收拾包袱跟苏南鸢一起走,他就像一只被撵出家门的小狗,心中有惶恐,有不安,还有一丝局促。 在撩起车帘的那刻,看着车里两人对他的出现表示惊讶,又倔强地对着苏家两兄妹笑道:“我爹让我跟你们一起滚蛋!” 这么多年,他无时无刻不想回家问方远道一句为什么,可自上山起,便没有机会再回家去看看,他想看看爹娘过得好不好,更想亲口听方远道说出真相。 眼下终于得以下山,又听到苏南鸢说要回离都城去,方慕星忽然感到近乡情怯,露出一丝胆寒来,他真的有勇气向老爹问出那一句为什么吗? 第75章 我们都是被人抛弃的孩子,我不能让你没有家 而萧北笙在听到苏南鸢的话以后,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渐渐捏紧,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睑,不让别人察觉他的异常。 他自是知道苏南鸢的意图,可是,他已经没有亲人了啊。 他的娘亲早在五年前,他从落泽回去之后,便重疾身亡了,他在离都守孝了五年,才从悲伤中走出来。 萧北笙家在离都城梓渊街,他没有父亲,他的娘亲姓萧,唤做萧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纵使年过三十,却依旧风采动人。 自萧北笙有懂事以来,便有很多媒人上门与萧蝶说亲,说她孤儿寡母,不好养活孩子,不如再重新嫁人,也好过自己一个人独自承受,免得整日被说闲话。 可是萧蝶无一例外全都拒绝了,她坚持要将孩子独自抚养长大。 萧蝶擅长纺布,也擅长刺绣,自己开了一间铺面,生意也算红火,抚养孩子根本不难。 可是日子久了,便总有闲言碎语,说萧蝶一个寡妇,日子过得这般滋润,必定是暗中攀附了不少的男人。 这些谣言无异于尖刺,插在了年幼的萧北笙心口上,他不止一次想要同那些嘲笑自己娘亲的孩子动手,可是萧蝶每次都提前将他拦下,她说:“人这辈子,最重要的是做好自己。” 他永远记得娘亲说这句话时眼中的光亮和神采,所以后来,他便无心再与旁人争辩,就像娘说的,最重要的是做好自己,旁的人或者事,与他何干? 后来,萧北笙要北去落泽,萧蝶也义无反顾地支持他,儿子长大了,亦有自己的路要去走。 可是她自己却身染重病,时日无多,直到萧北笙离开,她也未曾告诉他。 萧蝶躺在床榻上弥留之际,面色苍白,形容枯槁,她又想起了自己捡到萧北笙的时候,他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被人遗弃在树林里。 那个时候的萧蝶才十八岁,她自己就是孤儿,所以见不得被人遗弃的孩子,她将萧北笙收养,带回了离都城,不管旁人怎么问,她都坚持说这就是自己的儿子。 梓渊街上的人一直未曾见过萧蝶的夫婿,久而久之,便有传言,说萧蝶不知哪里来的野男人死了,生下了孩子,成为了寡妇,真是不知检点,白瞎了她这副好皮囊。 起初几年日子过得很艰难,萧蝶本是离都城伊秀坊的绣娘,可是无缘无故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秀坊便将她辞去。 萧蝶咬咬牙,自己在家里绣了些罗帕攒了银钱后,买了织布机在家里织布,后来更是开了一间自己的铺子。 看着萧北笙一天天长大,性子却愈发清冷,比同龄人多了不少沉稳,萧蝶有时候会感叹带孩子的不易,可是她从来没有抱怨过,她就像一盏温柔的灯火,一直温暖着萧北笙,照在了他的心中,也照亮着他前行的道路。 萧蝶死的前一天,萧北笙却意外地回来了,他看到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萧蝶,大惊失色,脸上第一次有了慌乱的神色,他四处去请大夫,可得到的答复只有一句话:回天乏术,药石无罔。 萧北笙跪在萧蝶的床前送了她最后一程。 他浑身发抖,久久未有言语,如果一早知道萧蝶的病,他一定不会一走了之! 可是萧蝶却异常看得开,她苍白的面容挽起了一丝笑,青筋满布的右手温柔地抚摸着萧北笙的头,她说:“我们都是被人抛弃的孩子,我不能让你没有家,可是笙儿,这一次,娘注定要对不住你了。” 萧北笙将萧蝶葬在了当初捡到他的树林里,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萧蝶的亲生儿子,可那又如何,她始终是最疼爱他的人,是他的至亲。 他在离都守了五年,才再次踏上了去往落泽的路,这一次,他一定要好好护住生命里余下唯一的光! 察觉到气氛有异,苏南鸢怪异地看了两人一眼,怎么听说要回家,个个都无精打采的模样?只有那个小胖子,面上带了几分惊喜。 老邓头也跟着苏珩去了玉皇城,等他们四处游历一番,这玉都皇城的山门大比,也该去得了。 “你们都不反对的话,那就这样说定了,明日启程去离都。”苏南鸢夹在两人中间,感觉透露出来的气氛让她浑身不自在,撂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开。 杜思稚和邓冲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瘪了瘪嘴分别回了自己的房间。 萧北笙和方慕星默默对视了一眼,在院中的石凳上相对而坐。 “要不你先说?”方慕星见萧北笙的脸色比他还难看几分,沉吟片刻后开口说道。 “我”萧北笙欲言又止。 “算了算了,自己的秘密,藏好便行。”方慕星摆摆手,“那丫头鬼灵得很,肯定是察觉到了我们的异常,切莫再让她看出端倪。” “你们关系很好么?”萧北笙抬眼看向对面的少年。 “你说呢,我们自幼一起长大,关系当然好得不得了!”方慕星挑眉,又故意逗他,“我老爹还曾经跟苏伯伯求了娃娃亲呢!” 这话倒是不假,可是当年在听到方远道的这句话时五岁的苏南鸢和六岁半的方慕星齐齐摇头拒绝道:“我才不要嫁给他!/我才不要娶她!” 苏珩和方远道咂舌,于是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萧北笙淡淡地应了一句:“噢。” “你怎么不好奇?”方慕星见自己没能逗得了他,不死心追问道。 “你也说了是曾经。”既是曾经,那就是没有定下亲,他何必吃这种飞醋?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后山上?”方慕星觉得有些奇怪,毕竟短短一面之缘,这个少年竟执着得要上山对苏南鸢说一声谢谢,纵使要说谢谢,那也该去清羽山找苏南星吧! “有这么明显么?”萧北笙轻轻皱了皱眉。 方慕星无语凝噎,你说呢?你眼珠子都快沾人苏南鸢身上了! “你说是,便是吧。”萧北笙见对面的少年一双桃花眼瞪得浑圆,面不改色地承认了下来。 “那你可得小心了。”方慕星没头没脑了来了一句,“苏南鸢是苏家的掌上明珠,还有两个哥哥,都是护妹狂魔,你要是伤了她的心,那你” “我不会。”萧北笙开口打断了方慕星的话,语气坚定道,“我永远不会伤她!” (在此立个fg!) 第76章 离都未央,森寒之气 第二天一早,众人吃过早饭后,方慕星和萧北笙神色都恢复了如常,苏南鸢用余光瞥了他俩一眼,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可最受不得那种压抑的气氛。 昨日在说出要去离都城这句话的时候,苏南鸢明显感觉到周身的气氛一滞,方慕星和萧北笙的脸色都难看了几分,她又不好开口询问,只好匆匆溜回了房间。 眼下只待张孟和刘恒前来汇合便可以出发了。 赵严和张小亮在父母的护送下,天还未亮便出发去了落泽山,而许默则是动身去了潇凉城求学,终有一天,他也能向心中的偶像看齐,五百年前的沈暮雨,今朝的苏南哲,都是二十岁拜考高中头甲的绝世天骄,他自幼喜爱读书作诗,谈论政道,这便是他要去寻的路! 可是许默却独独没有过问家里那群小仙师的名讳:苏南鸢,苏南哲,只差一个字,他离偶像,却又远了一步,所以在他后来入仕途的时候,偶然间听到苏南哲谈起自己的妹妹,他只知道苏南鸢也和救过他的那位小仙师一样在落泽山求过道,心底翻涌而出的记忆里,也只留下一抹浅浅的青色。 张孟来得很及时,他从铜雀镇归来,自己的阿爹张铁甚至还要他背半扇猪肉走,他连连拒绝,又改口说自己已经随山上吃素了,张铁这才作罢。 回家和父亲待了一日,父子俩唠了半晌嗑。 张铁是个粗人,喝了些酒,搂着张孟家长里短地开始道起来。 十七岁的少年,个头比他高了不少,五年不见,眸子也愈发清亮起来,再不复当初在家时憨憨的模样。 张铁带着酒气,将这些年来自己的见闻与儿子娓娓道来,张孟听得很认真,没有擅自开口打断自己的父亲,等到张铁沉沉睡去,他替父亲掖好了被角,独自在床边坐了一夜。 张孟的娘亲在他幼时便去世了,他爹一直未续弦,含辛茹苦地将他拉扯到十二岁,一边杀猪贩肉,一边还要照顾张孟的起居,后来送张孟去念书,他也念不进去,于是张铁索性唠叨着要将他送去落泽山求访一番机缘。 没曾想,他真的有机缘留在了山中,这一待就是五年,未有丝毫消息。 张铁有时候会坐在儿子床边发呆,幻想着儿子有一天能从家门口走进来,直到张孟真的回来了,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甚至第二天走的时候,还想让他背半扇猪肉走,他没有什么能给儿子的,只求他平安顺遂便足够了。 张孟回了纵淮镇,一番打探下得知了苏南鸢他们在镇牧府,匆匆前来与他们汇合。 众人一直在镇牧府中等刘恒,没想到日已过半,都没见刘恒前来。 “不是约好了今日么,怎么他还没来?”方慕星将手垫在下巴上,一双桃花眼中泛起了疑惑。 苏南鸢也语气沉重道:“刘恒师兄他做事从来不会这么没分寸。” 他们一起在落泽山上待了五年,最是知晓刘恒的秉性,他虽然不善言辞,也拜了同样木讷的绝岸为师,可是做事情极有分寸,所以他一定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情况。 萧北笙轻拧着眉开口:“那我们便先去未央镇吧。” 苏南鸢点点头表示赞同,看来确实得改变行程了。 众人向许幽辞行,许幽为他们安排了一辆马车,未央镇在纵淮镇东边五十里,若还靠他们用脚走,估计方慕星会翻白眼躺在路上。 谢过许幽后,众人坐上了马车,准备朝着未央镇出发。 临行前许幽听闻他们的目的地是未央镇时欲言又止,看着苏南鸢六人,愣了半晌才吐出一句:“各位小仙师多多保重。” 方慕星找了个最舒服的角落斜斜地躺下,双手垫在脑后,丝毫没有形象可言。 “来落泽的时候也是坐马车,没想到已经是五年前了。”他伸了个懒腰,眼尾泛着泪花。 萧北笙坐在苏南鸢身旁,默默地将方慕星伸出来的脚挡住。 “你要是这么喜欢,你坐马车围着整个离都城转一圈好了。”杜思稚没有萧北笙那么客气,这几日他受了气,便伸出右脚踩在了方慕星的脚上,还用力碾了两圈。 方慕星将脚蜷了回去,斜着眼睛看他:“我说师弟,你老跟师兄置什么气,小爷也是为你好,毕竟比你多吃了几年的饭。” “那也不见你长个儿,翻年你就十四了,比他们还矮半个脑袋呢!”杜思稚一一指着萧北笙、邓冲和张孟张嘴便呛了回去。 “你”方慕星就要发作,苏南鸢给了他一记眼刀,又瞬间蔫儿了下去。 马车内一片沉寂,平稳地朝着未央镇出发了。 许幽则是神色复杂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最近未央镇隐约有些不太好的传言,他又不好开口讲,毕竟只是个传言而已。 一路上方慕星学乖了,再没多讲一句话,靠在马车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其余几人也纷纷闭目养神。 到了未央镇,刚好日落,比他们预计得要早半个时辰,谢过镇牧府的车夫后,苏南鸢站在镇外眯起了眼: 这未央镇透出来的气息古怪且带着森森的寒意! 未央镇是离都的粮食大镇,连年粮食收获颇丰,也上缴不少去玉皇城。 粮乃国之根本,所以与其他镇子不同,未央镇少见的筑起了城墙。 城外有一大片麦田环绕,青翠油绿,生机勃勃,在傍晚的微风中掀起麦浪。 青石灰砖拔地而起,牢牢地将未央镇围在中间,可是此刻,整座镇子的上空却阴云蔽日,厚重的乌云不断翻涌,连夕阳都未能穿透进去。 方慕星看着上方的阴云咂舌:“这这看上去死气沉沉的啊。” “我感觉有些冷。”杜思稚的小胖手环抱住自己,还打了个哆嗦。 萧北笙眼中亦藏着未明的情绪,不过没有开口说话。 “看来刘恒师兄他的确遇到麻烦了。”苏南鸢蹙眉道,“我先进去探探情况,你们就在城外等我。” “不行。”萧北笙第一次开口拒绝了她,“我同你一起!” “你去干什么?”方慕星少见得皱起了眉,萧北笙他毫无根基可言,修炼都未曾入门,这不是添乱么? “我和你一起进去!”萧北笙再次开口,语气十分坚定。 苏南鸢顿住,诧异地看着萧北笙,他很少有这种执拗的情况,为何这次偏偏要执意和自己一起? “好吧,不过你要跟紧我。”看着少年眼中的倔强,苏南鸢鬼使神差地应下了,又转头对着方慕星三人说道,“你们就在此地等我们消息。” “要不我们也一起吧,好有个照应。”方慕星仍旧觉得不妥。 “不用了,我只是去打探情况,等我探得了,会出来与你们商量对策。”苏南鸢之前因为阿银的事情打草惊蛇,所以做事情更谨慎了些,她可不会再拿萧北笙的安危去赌,把他带在自己身边,总能有些保障。 苏南鸢带着萧北笙往城门口走去,越走近,那股森寒的气息越浓。 因为是盛夏,二人都只穿着单薄的衣裳,苏南鸢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少年就从包里取出一件淡青色的披风披在了她身上。 “谢,谢谢。” 苏南鸢抬眼看着他,少年神色如常,似乎他刚刚只是做了一件极为顺手的寻常事。 第77章 鬼气冲天,柳家依然 城门口本应有守卫,可是此刻却连半个人影都未曾见得,只有虚掩的红木大门,寂静孤冷地立在原地,显得格外地诡异。 萧北笙推开了厚重的城门,只听得发出吱呀一声响来,门后竟卷起了一道尘雾,在空中翩然飞舞,又缓缓落回地面。 二人抬眼往镇上的长街瞧去,此刻才将将日落,纵使上方阴云蔽日,也不该如此静谧,街上连一个人也没有,隐隐约约的光亮中,可见得长街上挂着的布幡招牌,伴随着微风轻漾。 苏南鸢和萧北笙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瞧出一丝警觉来:未央镇,怕是有什么邪门的东西盘踞于此。 刘恒才是长平之境,绝对无法对付,甚至可能因为忧心家人而被困在里面,所以才会与他们失去了联系。 可是这镇子,比纵淮镇还要大上一圈,他们该从何找起呢? 苏南鸢想释放出灵气去查探,刚抬起手就被萧北笙制止了,他凤目一蹙,缓缓摇了摇头。 少年手指洁白修长,掌心覆盖着一层薄茧,此刻正轻轻握住苏南鸢的右手。 手背上异样的触感传来,苏南鸢下意识地就抽出了自己的手,虽然不知道萧北笙为何要阻止她,但他的眼神告诉她,释放灵气查探不妥。 二人缓步朝着长街走去,街上一片肃静,右边的一间屋内闪烁着微弱的灯火,却在他们靠近的那一刻灭了。 屋内传出细微窸窣的响动,甚至有刻意压低声音的怒吼,不一会儿便没了声息,又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那动静明显就是屋内有人,而且在听到他们脚步的那一瞬间就灭了灯火,很明显是在惧怕着什么! 街上蔓延着丝丝森寒的气息,冰冷刺骨又诡异无比,苏南鸢没有探得出来那气息到底是什么,不过很明显,绝不是妖。 夜幕将临,远处天边的最后一丝余晖落下,整个未央镇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不见人影,未闻声响,耳畔只有轻微的晚风掠过,还有苏南鸢和萧北笙的呼吸声。 “砰——”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苏南鸢回头望去,刚刚被他们打开的城门竟自己关了起来。 城里的东西,是故意引人进来的! 街上开始蔓延出灰色的雾气,由远及近,顷刻之间就将两人包围在中间,雾中似乎流窜着不少的东西。 苏南鸢明显感觉到有很多双眼睛在雾里注视着他们,那些眼神冰冷,不带一丝温度,而且没有善意。 她与萧北笙背对而立,从头上取下金簪,手中金光一闪,向着前方的雾气划去,那道诡异的灰雾被飞凰破开一个口子,苏南鸢回头对着萧北笙说道:“这边,跟我走!” 身后的那人没有转身,头却以诡异的角度转了过来,看着面前的苏南鸢,流下了两行血泪,嘴角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让我跟你去哪儿?” 这声音略微沙哑,那张脸在飞凰金色光芒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可怖。 整张脸上血肉模糊,肉皮外翻,两只眼球晃晃荡荡地挂在眼眶下,仅靠着一根筋连着,一说话就喷出一口血来。 更诡异的是,他竟然是飘在半空中的,双手双脚还在密密地淌血,滴落在地上很快就形成了一滩血水,朝着苏南鸢的方向流淌过来。 苏南鸢哪里见过这等骇人的场景,纵使她心性坚定,可她始终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当时就被惊得愣在了原地,灵力控制不稳,手中的飞凰金光忽明忽灭,那张诡异的脸也在金色的光芒中一闪一闪的,更恐怖了! 萧北笙在那白雾袭来的瞬间就想要上前护住苏南鸢,刚走出一步,眼前就出现了一抹深红色。 一张绝美的容颜出现在他的眼前,目含秋波,眉如柳叶,她的脖子上有一道三指粗的淤痕,脸上泛着幽幽的青光。 她飘在萧北笙面前,看着少年俊朗的容颜挑了挑眉,将要开口,就听到对面的少年冷声开口,嘴里吐出一个字:“滚。” 那女子不怒反笑,用手捂住嘴:“我见过你。” 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柳依然一边看着萧北笙,一边回想。 她曾经去过往生桥五次,见过眼前这个少年三次。 冥界的往生桥,是所有亡灵转世入轮回的地方,天下众生万物皆有其魂,三魂七魄聚于人身,方能让人感知七情六欲。 人死如灯灭,天人二魂及七魄离体,化为鬼者,只有一地魂。 踏入往生桥以天地灵气重聚三魂七魄,开启人间又一世。 所以鬼魂对灵气的存在特别敏感,这也是萧北笙制止苏南鸢查探的原因,可是没想到早在他们进城的那一刻就被盯上了。 柳依然死在两百年前,她出生于离都未央镇,柳家是未央的首富。 未央镇自古以来都是离都乃至玉皇城的粮食重镇,故而皇尊亲自颁令为未央修筑城墙,更是提了御笔亲书“国之根本”的牌匾赐给未央镇镇牧。 纵使远隔千里之外,亦能感受皇恩浩荡,未央镇的百姓无不以此为荣。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那一年,离都城遭受了千年难得一见的大旱,整整三年,粮食颗粒无收,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未央镇因为交不出粮赋而受到了苛责。 那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尊又如何晓得百姓的疾苦? 等到灾情呈报上去的时候,离都城已经饿死了不少人。 皇尊于是下旨免了粮赋,又开国库冗拨了粮食和银钱赈灾,可是层层剥削下来,到了未央镇,灾民们连口清粥也吃不上。 柳依然自幼心性纯良,见不得百姓疾苦,于是跪求在父亲面前,希望父亲让她建棚施粥,赈济灾民。 柳父知晓自己女儿心善,见她如此执拗,便应允了,只是让她不要做得太过,毕竟柳家虽是未央首富,要养活一镇的人,也吃不消。 柳依然带着自己的几个随从,在镇东巷口设了棚施粥,闻讯而来的百姓无不称赞她人美心善。 可是柳依然在乎的不是这些虚名,她亲眼见过路边饿死的孩童。 那个娃娃很小,大概只有两三岁,还未见识过这世间的美好,就被饿死了。 瘦小的尸体孤零零地趴在路边,脸颊深陷,瞳孔放大,青黑色的眼底全是慌乱不安和惊恐,让她自责了好一阵时日,要是她早几日能够发觉,便能够救下那个孩子。 但城内全是灾民,她如何能救得了所有人呢? 镇上其他大家族自顾不暇,对柳依然的做法嗤之以鼻,甚至她自幼的青梅竹马钱宁也多次劝过她:赈灾,是皇城的事情,她强行插手,万一有一天断了,那些灾民们必定会发狂。 钱宁眼见劝不动她,便跟着柳依然一起施粥,可是一个月后就再也没来过。 嘲讽的话柳依然不在乎,劝谏的言语她也未放在心上,她坚持在巷口施粥,两个月过去了,从隔壁城镇涌入的灾民们知晓了情况,未央镇里张口就要吃饭的人越来越多,而灾情却始终未能缓解。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柳依然派了身旁一个随从去给玉皇城的城牧府送信,告知离都的情况,请城牧替他们向皇尊进言。 柳家的家底被灾民吃去了一大半,柳父终于忍不住,出手制止了柳依然的行为。 没有了银钱,柳依然就变卖了自己的首饰,从很远的地方买来了粮食,她坚信,只要自己的信送到了,事情就会有转机,再坚持几天,几天就够了! 第78章 把我们的粮食和钱还给我们! 柳依然没有能够等到随从的回信,她变卖了自己所有的首饰,也勉强只撑了五日,到了第六天,她无奈地带人前去拆掉了粥棚。 “柳小姐,这是做什么?”一头花发白的老妇捧着碗,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地开口。 “大娘,我已经尽力了,你们再耐心等等,玉皇城那边回信了就会好起来的!”柳依然上前试图安抚老妇。 “什么?”老妇瞪大了双眼,直起了身子,挺拔了不少,指着柳依然的鼻子说道,“你不给我们饭吃了么?” 此言一处,围在一边端着碗等候的人群里发出一阵骚乱。 “你想干什么啊?要我们饿死么?” “是啊,哪有施粥施一半就撤了的啊!” “你们走了我们怎么办?” 。。。 柳依然似乎没想到他们会是这个反应,昨天施粥时他们个个面色和善,嘴里还夸赞着要不是她,他们早就饿死了。 可是今天见到自己要拆粥棚,全都变了嘴脸,再不复往日和谐的气氛。 “你们怎么这样?”柳依然的随从柳权今年才十四岁,他看到那群人都在质问自家小姐,心里窜出怒气,要不是他家小姐,他们早就死了几遍了,眼下还想恩将仇报不成? “我们跟你家小姐说话,有你什么事?”人群里发出不满的声音。 “就是!今天的事情必须得给个说法,否则你们别想走!” “对!给我们个交代!” 什么交代?你们要什么说法? 柳依然看着面前那群灾民,内心忽然感到迷茫了,这就是她日日赈灾救济的人么?他们为何如此陌生? 眼见柳依然不说话,人群里又发出了一声质问。 “我可是早就听说了,玉皇城那边拨了银钱,是不是被你们柳家吞了?” “就是,不然你们柳家为何这么好心要给我们施粥!” “把我们的粮食和钱还给我们!” 人们振臂高呼,柳依然却跌坐在地上,张着嘴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那群灾民见柳依然仍旧不答话,就当她是默认了,纷纷举着拳头要去柳家讨个说法。 浩浩荡荡的灾民队伍挥舞着双臂朝着未央首富柳家出发,街上喧嚣的尘雾久久在空中翻飞,始终未能落回地面。 等柳依然回过神来跑回家时,自己的父母已经被活活气死了! 一双年幼的弟弟妹妹也在混乱中丧生。 家中值钱的东西被一扫而空,连门槛都被踏破了! 她跪在父母尸体前泪如雨下,这才反应过来当时别人的劝告,她怎么会糊涂至此啊! 乱世就应该明哲保身才对! 柳家的随从有人上前阻止却被疯狂的人群乱拳打死,尤其是柳权,活生生被踩死,眼珠爆裂,脸上血肉模糊,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肉来。 等未央镇的镇牧闻讯赶来的时候,未央镇堂堂首富柳家再不复昔日盛景,那些随从死的死,逃的逃,偌大的柳家空空荡荡,只余下一个痴痴傻傻的柳依然,满地的尸体,一片狼藉。 镇牧钱牟央着亲卫替柳依然收拾好了屋子,又将死去的柳父柳母及一众仆人下葬,他的大儿子就是柳依然自幼长大的青梅竹马钱宁。 他也曾跟儿子说过,去劝劝柳依然,却没劝住,后来钱宁更是和柳依然一起去巷口施粥,于是钱牟不顾反对将钱宁扭送去了潇凉城,让他好生念书,不要再胡来。 如今柳家遭遇了这种事情,钱牟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陈,他不是没想过赈济灾民,可是他一个小小的镇牧,人微言轻,皇城里拨下来的银子到了他手中,连一个盒子都装不满,他,哎。。。 等到钱牟将柳家收拾齐整,却听到亲卫惊呼:“柳家小姐上吊自尽了!” 钱牟大惊,匆匆前去,就看到一袭红衣的柳依然被一根白绫吊在房梁下,双眸怒睁,眼里全是不甘悔恨,破碎的身体在半空之中轻轻晃荡,无一不诉说着她的怨恨! 民间有传说,穿着红衣自尽会化为厉鬼前来报仇,柳依然她这是想玉石俱焚啊! 钱牟命人将柳依然放下,妥善安葬后又寻了高人做法,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孩子一错再错,这样她会永世不能超生啊! 柳依然的魂魄被施了法,忘记了前尘,孤独地踏入了冥界,在转生桥前,遇到了一个少年。 那少年生得剑眉凤目,鼻正唇薄,眼里全是淡然之色,而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玄衣人,一直背对着她看不清楚面容。 柳依然的直觉告诉她,那个玄衣人不是来冥界转世的,她想看清楚那个人的面容,却意外看到了一对中年的夫妇。 那对夫妇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眼里全是不忍和慈祥,没有和她多说一句话,踏上了转生桥。 我为何会死? 柳依然心里突然涌出一个疑问。 他们又是谁? 她看着那对夫妇的身影消失在转生桥上,自己却退步了。 脑海里一片空白,根本就不记得发生了何时,她慌乱地离开了转生桥。 做鬼的日子,其实并不好受。 柳依然被困在冥界,漫无目的地四处游晃,内心空空荡荡,却又无比茫然。 在这两百年间,她又去过往生桥四次,每一次都在即将踏上桥的时候止住了脚步,心中蓦地升起一股不甘的情绪,连她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她后来又见过那个少年两次,心里还在感叹为何这个人如此短命,次次见他都是少年模样,而他的身边依旧跟着那名玄衣的男子。 最后一次,她终于看清楚了那个玄衣人的面容,他竟然与那个少年长得一模一样,等那个少年踏上了转生桥后,他才离开。 而在他离开之前,却对柳依然投来了一丝怜悯的目光,这让柳依然感到了不解,为何他会如此悲悯地看着我?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去找寻真相,她的死绝对不简单! 于是柳依然不顾自身反噬,强行冲破了冥界的结界,回到了人间。 她在人间飘荡了十五年,终于,在离都城未央镇,见到了一群人,或者说是一群鬼。 柳权一眼就认出了柳依然,他见柳依然失去了记忆,便声泪俱下地告诉了她事情的真相。 他们都是柳府的仆从,已经在未央镇待了两百年,无时无刻都想要报仇。 可是他们能力有限,只能在未央镇做些小乱,比如将年幼的孩子推入井中(刘恒就是其中一个倒霉蛋子),将他们的房间弄乱等等。 镇上的人起初不以为意,后来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代代流传着镇上有不干净东西的说法,后来便逐渐开始往落泽山上塞人,想要以此来肃清镇上的邪物。 就这样过了两百年,可是柳权他们心中的怨气丝毫未减,他们一直在等,等待一个机会报仇,终于等到柳依然回来了。 尘封的记忆再次苏醒,那些铺天盖地的怨气和怒火翻涌而出,柳依然一袭红衣,身上鬼气冲天,带领着柳府的众鬼杀入了城里! 纵使她心里明白,已经过去了两百年,当年残害柳家的人早就不在世上了,可她依旧和柳权他们一样,心有不甘! 凭什么,你们可以好好活着,传继香火,而我柳家,堂堂未央首富,最后落得个满门皆灭的下场?! 第79章 别怕,别看,我就是你的眼 “我没有见过你。”萧北笙再次冷声开口,语气里多出了一丝不耐烦,“让开!” 前方传来苏南鸢的惊呼声,萧北笙眸光一沉,顾不得身旁的女鬼,直直地钻进雾气朝苏南鸢的方向奔去。 柳权的头没有动,身子却拧了过来,又朝着苏南鸢飘近了些,更是将两颗眼珠子取下拿在手中把玩,两只眼眶空空荡荡,血泪顺着眼角下方干涸的纹路潺潺流下,柳权龇牙在笑,一嘴的牙只余下几颗,七零八落地嵌在牙龈上。 苏南鸢捂住自己的眼惊呼了一声,刚想蹲下抱头,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淡淡的檀木香气传入鼻腔,苏南鸢掌中松开一条缝,看清楚是萧北笙以后,又将头埋在了他的胸膛间。 “有,有鬼!” 她素来面对妖邪可以做到目不斜视,可这鬼物却从来没见过,更没想过会如此可怖,实在是太吓人了! 感受到怀里的少女微微发颤,萧北笙抬手抚上了她的发丝,柔声道:“别怕,我在。” 周围诡异的灰雾渐渐散去,露出雾后藏着的真颜,一共十数只鬼魂,个个七窍流血,死状凄惨,凌空飘在萧北笙和苏南鸢身边。 他们的瞳孔一片灰白,眼中却带着怨毒的恨意。 两百年的时间足够将冤魂磨成恶灵,特别是在一个多月前柳依然归来之后,他们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吸食柳依然身上的怨气,也能够在人前化形现身,便一直追随着柳依然,一日屠一人,以报柳家血海深仇! 他们锁了城门,镇里的人逃不出去,柳依然就让他们自己选,每日要送谁来死。 有误入未央镇的人,柳依然也一概放了进来,一同关在镇里,一如当初从外面涌入的灾民。 所以他们又一次见证了人的丑恶面目。 初时,有些年迈的老人被推了出来,后来有婴儿,有身带残疾之人,更多的是毫不知情的外人。 前日镇上来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他也是未央镇的人,得知此事后竟主动出来找柳依然,他说可以献出自己的性命,要柳依然放过镇内无辜的百姓。 真是可笑!镇上哪一个人无辜?哪个祖上不是吃着她柳家的血肉活下来的? 柳依然没有杀刘恒,她以怨气缚住刘恒的手脚,当着他的面杀了其他人。 十七岁的少年第一次直面生死一事,眸底有震惊,亦有骇然,嘴里却一直在拼命呐喊着:“有什么仇怨冲我来,你放过他们!” 柳依然没有理会他撕心裂肺地呐喊,甚至趴在他耳边冷冷地告诉他:“乱世,就该明哲保身,何苦要做出头鸟,没有人会记得你的好。” 苏南鸢缓好了情绪抬起头,就又看到飘在他们面前的十多只鬼魂,个个面色惨白,五官扭曲,吓得她飞凰都差点掉在地上,磕磕巴巴道:“怎,怎么那么多。” 柳依然飘到众鬼最前方,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二人,虽然这个少年她有过几面之缘,不过到了她的地盘,就要讲她的规矩! 今日刚好,还差一个活人献祭! “你们两个,做一个选择吧。”柳依然清冷地开口。 “什么意思?”萧北笙剑眉轻皱。 柳依然指着他怀中的苏南鸢:“她死,或者你死。” 苏南鸢似乎没听懂柳依然的话,茫然地抬起头:“啊?” 那群鬼又凑近了几分,苏南鸢埋头瘪嘴:“什么死不死,你们早就死了,跟我们论什么死活?” 这句话似乎惹恼了那群鬼,他们嘴里发出一阵阵低吟,如泣如诉,哀怨无比,周围的气息又冷了几分。 这声音渗人无比,萧北笙伸手捂住了苏南鸢的耳朵:“我们要选第三条路。” 柳依然怀疑自己听错了,正要开口,又听到对面的少年说道:“她和我,都不会死。” “我可没有给过你们第三个选择!”柳依然杏目一凛,嗤笑道,“这个女娃娃,身上有修道的气息,不过,她初净之境的剑可斩不尽我们的怨气!” 鬼魂,亦有修习之路,其一是鬼修:与活人一样吸取天地灵气,化为鬼仙,被天界任命驻守冥界,归天界十二司之一的司冥统管。 只不过这条路会比活人更加艰难,毕竟身为鬼,只有一缕地魂,要承受的也会比活人更多,所以冥界的鬼仙们数量堪忧,以至于偶尔出逃的鬼魂根本管不过来。 其二则是吸食活人生魂尽数化为自身怨气,一旦选择这条路,注定背负血债,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在未央镇已杀了五十多人,以怨补魂,柳依然一袭红衣自尽而亡本就是恶灵,现下魂上怨气滔天,要想杀她,至少也是太净之境才行! 柳依然在人间飘荡了十五年,自然也了解了一番修道者的事情,所以在看到苏南鸢腰间的山令时,一眼就看出来那个少女只是初净之境,对自己毫无威胁。 怀里的苏南鸢还在微微发抖,萧北笙双手抚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扶起,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我带你出去。” 少年双眸在漆黑的深夜中也闪闪发亮,苏南鸢看得怔神,点了点头,余光里那些飘荡的恶灵蠢蠢欲动,她又想闭上眼,就感到眼前一暗,温厚的手掌抚上她的双眼,萧北笙换了个方向站在了她身后。 他左手遮住苏南鸢的双眼,右手握住她持着飞凰的右手,薄唇微启,附耳对着苏南鸢说道:“别看,别怕,我就是你的眼。” 心里那股害怕的情绪莫名被安抚了,苏南鸢在飞凰上注入自己的灵力,一瞬间右手的长剑金光大盛,甚至发出低声的嗡鸣。 柳依然见他们二人铁了心要与自己相战,于是也不再多言,以自身怨气在城里筑起一片结界,示意手下那些恶灵将他们围住。 一只恶灵率先扑了过来,他双眸漆黑,鼻歪眼斜,嘴边淌血,周身环绕着黑色的怨气,模样实在渗人。 萧北笙持着苏南鸢右手的飞凰,对着那恶灵一劈,金光闪过,只问一声凄惨的叫声,那恶灵便被飞凰上附着的灵力撕碎。 柳依然挑眉,伸出右手,凝聚了一团怨气将刚刚撕碎的恶灵又重聚了回来,飘在不远处恢复。 余下的恶灵们一齐出动,朝着二人袭来。 萧北笙带着苏南鸢一步步靠近城门,二人似乎心有灵犀,脚步出奇得一致,手舞飞凰挽着剑花,耀眼的金光带着苏南鸢的灵气将袭来的恶灵尽数斩碎,却都被柳依然一一救回。 似乎是察觉了萧北笙的意图,柳依然周身黑气暴涨,在城门口筑起了一团厚重的怨气,阻挡他们的去路。 “你们走不掉的!要么留一命,要么通通都死在这里!” 柳依然飘到他们面前,背对着城门,一袭红衣在夜风中飞舞,双目猩红,滴出了血泪,俨然已将二人视作害死她的仇敌! 第80章 恶鬼入体,窥见初心 “你不是要护着她么,那我偏偏要你亲手杀了她!” 空中余下柳依然幽远清冷的语气,萧北笙看着一团黑色的怨气呼啸着朝他们袭来,带着苏南鸢侧身躲过后,那团怨气里迅速窜来一抹红色的身影,直直没入萧北笙体内。 他周身一顿,立在了原地,久久未有动作。 苏南鸢不明所以,拿开了萧北笙的左手,转头向身后抬眼看去。 少年眸底漆黑,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就怔怔地站在她身后,右手还紧紧握着她和飞凰。 苏南鸢伸手推他的肩膀:“怎么了?” 萧北笙毫无反应,明明睁着双眼,却像是睡着了一般沉寂。 心里涌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那个红衣女鬼消失了,她不会是附身在萧北笙体内了吧? 苏南鸢下意识地就抬手往萧北笙身上注入灵力想要将柳依然逼出来,却感觉自己的灵力仿佛石牛入海,毫无反应,她大惊,又晃了晃萧北笙,语气急促道:“萧北笙,你醒醒啊!” 柳依然进入萧北笙体内之后,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操控这具身体,他体内里似乎封着什么东西。 她不死心,便调动魂内的怨气向那道封印探去。 一束金色的光芒闪现,朝着柳依然飞了过来,那道金光穿过了柳依然的魂体,她一瞬间如遭雷击。 刚刚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心里蔓延,有难过,有彷徨,有失落,还有逐渐升起的希望。 柳依然愣住了,她感到有些迷茫,仿佛一瞬间看到了自己的初心。 她的初心是什么? 她不过见不得百姓疾苦,倾尽自己的所有,想要挽救他们的性命,却换来这种悲惨的结局,什么狗屁希望,这个世界对她而言,哪里还有希望? 柳依然有些恼怒,却又有些好奇,刚刚她看到了一些画面,好似有些明白这个少年为何会次次短命,她还想继续深究,那道封印上却散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将她击出了萧北笙的体内。 四周的恶灵还未恢复过来,不过都围在苏南鸢和萧北笙身边虎视眈眈。 苏南鸢眼一闭心一横,飞凰上突现金银两色光芒交织,腰间的落泽山令也微微轻颤,她不想再看到他们可怖的面容了,她要将这群恶鬼彻底给解决掉。 还未来得及动手,就听到一旁响起一道清冷的女声:“你们走吧!” 苏南鸢睁开眼,刚刚钻进萧北笙体内的红衣女鬼捂住心口飘在他们不远处,面色苍白,脸上只有冷漠的神情,一直盯着萧北笙。 萧北笙亦醒了过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柳依然。 他刚刚,看到了柳依然的过往。 也明白了她为何对未央镇的人充满了怨恨。 十七八岁的少女,满怀热忱,欲救民于水火,最后却带着满腔的悔恨,亲手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他心头亦生出一丝悲悯,但是这也不是她随意戕害人命的理由。 “小姐!”柳权将自己的眼珠安了回去,急声道,“不能放他们走!” “是啊小姐,放虎归山会留下后患啊!” “小姐,必须要杀了他们,他们是修道者,必定会回来报复我们!” 其余的恶灵也跟着附和,他们十分忌惮苏南鸢的修为,尤其是那柄剑,刚刚竟然现出两色的光芒,这个女娃娃,修为绝不止看上去那么简单! “我做事,还需要和你们交代么!”柳依然声音冷了几分,目光扫过一众恶灵,却不带一丝温度,她知道眼前这两个人自己杀不了,那个少年体内那道封印,那股力量,她从未见过! 柳权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柳依然冰冷的目光制止,他的眼眶里再次淌出血泪,零碎的牙齿磨得霍霍作响。 “走吧,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柳依然手一挥,身后的城门吱呀一声微微开启,她带着众鬼消失在原地。 苏南鸢的右手还被萧北笙紧紧握住,想到刚才的情况,她脸上窜出一抹霞红,轻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那股森寒之气,原来是鬼气。” 难怪萧北笙要坚持和她一起进来,他难道早就发现了? 苏南鸢心头有了一丝猜想,对上少年恢复澄明的双眸,蓦地又垂下眼睑。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他身上全无修习根骨,大概只是担心自己才硬要跟来吧。 萧北笙松开了自己的右手,收好复杂的心绪,对着苏南鸢说道:“走吧,先出去。” 镇里这群鬼魂,不能硬来,否则他们如果玉石俱焚,里面的百姓就要遭殃了。 二人朝着城门口走去,萧北笙打开了那道厚重的城门,再次回头看向一片漆黑的未央镇: 刚刚动静那么大,房里的人绝对能够听到,可是却无一人发声,他的心里蓦地涌出一股悲凉,自私也是人性的一种罢了。 “刘恒师兄他” “他在柳家旧宅,暂时没事。”萧北笙出声安慰,他从柳依然的记忆中看到,她只是将刘恒关了起来,她大概也是想以另一种方式祭奠曾经的自己吧。 方慕星等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杜思稚甚至都已经踏上了青藤要飞进去一探究竟,好在邓冲眼尖,看到了自城门口走出来的两人,一把拉住了他。 “别去了,他们出来了。” 方慕星小跑上前对着二人急声问道:“情况如何了?” 苏南鸢本来已经将刚刚的事情抛在脑后了,听到方慕星的话,脑海里又闪过那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捂住嘴对他翻了个白眼,没有出声。 “到底怎么了?”方慕星见那小丫头对他翻白眼,摸了摸后脑勺,面上的疑惑更重了。 “镇里,有异。”萧北笙沉声开口。 方慕星双眼上翻,一脸无语:小爷当然知道有异,那乌云厚得都快要砸下去了,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苏南鸢走到一棵树边,双手托腮蹲了下去,摇晃着脑袋,想要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忘记。 萧北笙带着四人往旁边走去。 “镇里有十数只恶灵,盘踞在未央镇已有月余。” “恶灵?”杜思稚似乎在消化这个词,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有鬼?” 几人咽了咽口水,鬼这个词对他们来说过于惊悚了。 “怎么办?刘恒他不会有危险吧?”方慕星攥紧了怀里的繁星,漆黑的剑柄上缀着的几颗星星在朦胧的月光中忽闪忽闪透着微光。 “他暂时还不会有危险,只不过那群恶灵每日会屠杀一人,镇里的百姓有危险。” 杜思稚的一双胖手拧成了麻花:“鬼长什么样子?” “血肉模糊,皮肉外翻,两颗眼珠子在眼角下摇摇欲坠,一说话就吐出一口血来!”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杜思稚耳边响起,这声音被刻意压低,让人一听就起鸡皮疙瘩,杜思稚一紧张就用力地捏住了张孟的胳膊,疼得张孟叫出了声来。 说话的是苏南鸢,她看到几人鬼鬼祟祟地往远处走去,感觉后背阴风阵阵,不敢多待,就朝着他们跑去,听到小胖子的话后没忍住开口,说完之后又环抱住自己发颤。 “委实太恐怖了!” 萧北笙抬眼看向身旁的少女,唇角溢出一抹轻笑。 第81章 鬼,最擅长的是欺骗。 周围都是麦田,几人索性在城门对面一里外的草地盘腿而坐,一边啃着干粮,一边商量着对策。 “一日杀一人,还要他们自己选,这群恶鬼真是好算计。”方慕星听完萧北笙的讲述后念叨起来,他望着漆黑的天幕,瘪了瘪嘴,“真就砍不死么?” 杜思稚正在啃饼,听到这里,用手抹了一把嘴角,感叹道:“那柳依然的经历听起来也实在是太凄惨了。” “可是这也不是他们随意残害人性命的理由,更何况尘世两百年,沧海桑田,当年那些人早就已经死了。”邓冲摇摇头接过话。 “那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张孟眉头皱得很深,他与刘恒年岁相近,关系也最好,如今刘恒被困未央镇,张孟自然担心得不得了。 苏南鸢巴掌大的小脸也皱成了一团,手里攥着金簪,没有开口说话。 但是心里却开始争论起来:方才萧北笙带着她一起杀那群恶灵的时候,她因为心绪不宁并没有使出足够的灵力。 若是加上虚境的五行之力,绝对能够斩杀他们。 可是在听到萧北笙讲述柳依然的身世后,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了。 柳依然已经够可怜了,如果自己出手,她必定会魂飞魄散,完全消失于这个世间,这个结果真的是自己希望看见的么? 见五人都对那柳依然起了怜悯之心,萧北笙将手微微握拳放在膝盖上,垂眸道:“鬼者,在日光下不能行动。明日太阳初升,想办法将上方的阴云驱散,再进城救人。” “至于那群恶灵,不愿去投胎转世,皆是因为心中执念。等将人救出后,再想办法化去他们的执念吧。” 方慕星摇摇头:“说得容易,做起来可难了,鬼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如何才能化解。” 这句抱怨的话却让萧北笙心头一颤:“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鬼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如何才能化解。”方慕星挑眉看他,不明所以,“怎么了?” “不对。”萧北笙右手扶上前额,努力回想着柳依然的记忆,一幕幕片段在脑海中闪过,他的眉头越拧越紧。 见他脸色白了几分,苏南鸢紧盯着他担忧地问道:“哪里不对?” “鬼,最擅长的是欺骗。”萧北笙出言回答,脸色却越发难看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而且柳依然对那群恶灵的态度似乎也有问题。 邓冲道:“你的意思是柳依然的记忆是假的?” “不,她的记忆我看得很真切,不会有假。” 到底是哪里不对? 沉默了半晌,苏南鸢才开口:“是不是那几个随从骗了她什么?” 既然柳依然的记忆没有问题,那么这两百年内又发生了什么,怕是只有那群恶灵才清楚了。 “不会吧,她生前被活人辜负,死后可能还会被鬼骗,这也太惨了吧!”杜思稚捂住自己的嘴,语气里难掩吃惊。 “如果真是那群恶灵骗了她,我们得救她!”方慕星气恼道。 “真相犹未可知,暂时不做评判,柳依然的存在依旧会危害到未央百姓的性命,就算她是被骗的,她也亲自动手杀了人。” 苏南鸢重新将金簪插入了发髻间,心里长叹一声,做出了最后的抉择: 如果最终不能化去柳依然的执念,她会亲自动手,送柳依然上路,这个结果对那群恶灵来说,未必是坏事。 张孟幽幽叹气:“她的执念又该如何化解呢,已经造了杀孽,还有机会可以投胎转世么?” “得仙者引路,回冥界受刑,散去一身怨气后,可。” 此言一出,五人皆面带诧异地看向萧北笙。 “你似乎对冥界的事情了解得很多啊?”方慕星挑着眉,毕竟冥界秘辛,在落泽山的藏书阁里都没有过多的记载,人大多是不愿意直面生死一事,而且身死之后魂归幽冥,世上关于冥界的传言大多是人们想象出来的。 萧北笙眸底沉寂,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萧蝶死后的那几年,他曾四处搜罗查阅过许多关于冥界的书籍,而且在落泽山的第三道试炼里和柳依然的记忆中,他都曾看到过冥界的画面。 “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苏南鸢见他不想回答,便开口替他解围:“杜思稚和张孟现在动身去纵淮镇找许镇牧,问问他关于未央镇两百年前镇牧钱牟的记载,最好能够找到钱家的后人,询问清楚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明早我去上方驱散阴云后,再和方慕星邓冲进城救人。” 说完这些话后,苏南鸢又转头看向萧北笙:“你就在留在镇外接应出来的百姓,没有问题吧?” 萧北笙微微颔首,他今日说的话做的事够多了,不能再让他们察觉到异常。 他会出言解惑,归根究底,也是因为自己亲眼看到了柳依然的记忆,与她感同身受罢了。 如果换做是自己,又会怎么做? 萧北笙止住了思路,没有再往下想,他抬眼看着身旁的少女,夜晚朦胧的微光中,她眸似星辰,心若皎月,这个世界于他而言,还充满着希望。 众人得了安排都点了点头。 杜思稚拉着张孟一骨碌从草地上爬了起来,甚至顾不得掸去脚边沾上的草根,御上青藤就匆匆往纵淮镇的方向赶去,天边青光一闪,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空之中。 苏南鸢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那个小胖子看上去气恼极了,大概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耸人听闻的人间惨案吧。 气运周天,盘腿入定也是修炼的基本功,可以巩固自身修为,于他们而言也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好在今夜没有下雨,斜坡上的草地还算一方清净之地。 周围的几人都已深眠,萧北笙则是睁开了眼,看着未央镇上空依旧不断翻卷的阴云陷入了沉思。 他在柳依然的记忆里,看见了自己,也看到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落尘。 如无意外,那些轮回转世中,落尘绝对都跟着他。 再联想到之前落尘在山洞里说过的话,他的目的绝不单纯! 感觉自己的人生好像完全被人操控了,萧北笙紧拧着眉心,双拳也逐渐握紧:一定要找落尘问清楚,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枝头上的落尘双手托腮,一双凤目眨也不眨地看着下面坐着几人。 从纵淮镇出来,他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跟着萧北笙和苏南鸢一起去了未央镇,也看到了镇里发生的事情,感受着萧北笙的心绪变化,可是他不能了解萧北笙脑海里的想法,他总觉得自己有可能漏掉了什么。 刚刚萧北笙心里窜出了一丝愠气,落尘还在窃喜,喜怒哀乐,全都尝个遍吧,毕竟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原身这些情绪了,殊不知萧北笙那股怒气完全是冲他自己而来。 落尘心里无比怅然,深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绝不能再轮回三千世。 曾经,万世轮回,是他们的宿命,也是神族最后的希望。 他是在第一百世的时候醒来的,察觉自己生出了另一个神志,他就一直待在自己体内观察。 在第一千世的时候,他发觉自己可以脱离原身,重新凝聚出一副身躯。 而原身每轮回一世,自己的神力便会恢复一分,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何当初神族蒙难分崩离析之际混沌会降旨让神族的神魂入世历练。 也许在经过万世轮回后,真的可以弥补神族曾经犯下的错。 只是如今情况有变,他必须得抓紧了。 落尘在枝头上蹲了好一会儿,下面几人都已经入定沉睡了,他看着未央镇上方翻卷的阴云,叹了一口气,隐去了身形。 未央镇的鬼物,凭苏南鸢的本事自可以杀尽,只是那个柳依然,归根究底,也是因为自己当初的一丝不忍而逃离了冥界,这个烂摊子,还得他自己收拾! 第82章 原来她真有鞭子啊! 苏南鸢醒来后,周围几人还在沉睡。 远处的天边逐渐开始泛白,日头悄悄爬上了山顶,今天注定是个好天气,可是未央镇上方的阴云却一如昨日般厚重。 她冥想了一夜,再次坚定了自己昨晚的想法,全看杜思稚他们能不能带回有用的消息了。 对于苏南鸢来说,到如今的年岁,一切都太过顺遂了。 她没有见识过人间百态,体会过世间疾苦,她生来便是苏家的掌上明珠,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和哥哥。 本着一颗最纯粹的初心,年幼上山入落泽求道,拜得山主绝崖为师,修道之路亦比他人来得顺畅,十二岁已经是长虚之境鼎峰,即将和逝去的绝崖一样,入得太虚之境。 这两年在山上她发现自己的修为进步得很慢,下落泽不过短短几日,体内却逐渐生出异动,仿佛入尘世历练才是她该走的路一般,暗自感叹绝鄀的观念果然独到,殊不知,其他六大山门也尽数派遣了门下弟子外出历练,这条自古以来的修道之路,已悄然发生了变化。 昨夜听闻了柳依然的遭遇,苏南鸢心里第一次对凡间众生百态生出了悲悯的情绪。 柳依然的模样与那群恶灵可怖的面容不同,她自尽而亡,死在了花样的年华,心也死在了两百年前。 尘世的两百年,对于天界和妖界来说不过弹指一瞬间,可是对于寿命短暂的凡人,已足够用沧海桑田来形容。 世事轮转,不复往昔,再残忍的事情和真相最终也会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 周围的三人也醒了过来,方慕星在繁星上注入自己的灵力后交给了苏南鸢。 他抬眼看着天边逐渐升起的太阳,沉声道:“等会儿南鸢破开那团阴云,等日光晒一会儿,怨气削弱,破开城门的封印后,我和邓冲去救百姓,南鸢你去柳家旧宅救刘恒。” 萧北笙想开口说点什么,沉默了半晌,才吐出一句:“万事小心。” 苏南鸢的修为对付那群恶灵绰绰有余,但是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记忆里柳权对柳依然身世的描述也没有问题,可是为什么他心里却还是觉得隐隐不安。 而且看柳依然对那群恶灵的态度,似乎也是知晓他们别有用心,为何又会跟他们一同作恶呢? 萧北笙虽然能够看到柳依然的记忆,却猜不透她的心思,这个女鬼,究竟在想什么? 太阳已经升起,高挂云端,阳光洒落下来,地面也开始蕴起热气,只是依旧穿不透未央镇上方的阴云。 时候差不多了,苏南鸢将繁星御在脚下,手持飞凰朝着那团厚重的阴云飞了上去。 厚厚的阴云之中,也包裹着滔天的怨气,散发出森寒的气息,将原本的白云染黑,互相交织,那股怨气还在不停地翻卷,咆哮。 苏南鸢立在阴云上方蹙眉,这股怨气实在是太强烈了,竟能盘踞在整座城镇上空,为那群恶灵的出没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下面的未央镇里依旧是一片青灰,看不清楚真容。 她手持飞凰注入灵力,一道耀眼的金光划过,那团阴云被一分为二,逐渐向两边散开,阳光终于穿透了进去,洒在长街上,沿街的房屋镀上一抹金光。 苏南鸢正准备离开,那团阴云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合拢,不过片刻,又聚在一起,重新将未央镇笼罩在下面。 远处的三人拧着眉:这是失败了? 什么鬼?苏南鸢也摸不着头脑,怎么还能自己合拢? 罢了,今日就算是使出全力,也要将这团云散去。 飞凰上金银二色光芒齐现,环绕着金色的剑身,发出轻微的颤动。 苏南鸢深吸一口气,再次对着那团阴云劈去。 云层被割裂开来,苏南鸢乘胜追击,将手中金剑化为五尺金色长鞭,一鞭一鞭地抽打着那团阴云,怨气被她抽得四分五裂,直到最后一团云被她抽散之后,她才心满意足地将长鞭幻回飞凰,朝着三人飞了回来。 方慕星咂舌:“那个小胖子整日发梦,老说苏南鸢会拿鞭子抽他,原来她真有鞭子啊!” 邓冲拍了拍心口:“小姐她太可怕了!” 萧北笙: 苏南鸢将繁星抛给方慕星,将飞凰抱在怀里,眯着眼呲牙:“我刚刚好像听到你们在讲我坏话?” 方慕星邓冲齐齐摇头摆手:“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苏南鸢对方慕星挑眉,“去啊,破开封印,晒得差不多了。” “噢,噢。”方慕星连声应道,揣着繁星就朝城门疾步跑去。 “邓冲师兄,等会儿切忌不要入阴暗处,眼下那群恶灵不知藏身在何处。”苏南鸢好心提醒道,毕竟那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她可不想再看第二次。 邓冲连连点头:“小姐,我记得了。” 他虽然才是长平之境,可体内也有灵气郁结,洗髓筋骨,能够保全自己一二,只等到太平之境,便可回落泽召唤本命法器了。 苏南鸢想了想又对萧北笙说道:“你就在门外等候,接应百姓吧。” “嗯。”萧北笙眼底沉寂,应下了她的话,跟着二人身后朝未央镇城门走去。 方慕星站在城门前,右手持着繁星,积聚了体内灵气,照着城门上那一缕被日光晒了许久的怨气击去。 繁星剑身透亮,那团怨气应击而碎,城门吱呀一声裂开一道缝隙,门后堆积的尘雾再次扬起,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碎光。 他伸手推开城门,向里面望去。 长街两侧的门口和窗户里密密麻麻地探出了许多脑袋,好奇地朝上方的天空打量,似乎在感受久违的日光。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从屋内走出来,也没有人出声讲话,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听到城门的响动后,屋里的人纷纷转头侧目过来,看到一风姿不凡的白衣少年手持长剑站在那里。 少年一双桃花眼里藏满了好奇,不住地朝他们打量着,于是众人又各自将头缩了回去。 未央长街上,关门关窗的声响此起彼伏,不过须臾间,就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冷清。 他们实在是怕了,未央镇里虽然一直有异常,却从没有人亲眼见过鬼魂。 一个多月前,镇里来了一群恶鬼现身作乱,那恐怖的模样把镇里的百姓吓得肝胆俱裂,带头的女鬼甚至扬言每日要他们献上一条人命偿债,他们对此一直摸不着头脑,根本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那群凶恶的鬼魂。 初时还有胆子较大的十数人,带头去抗争,可都被他们一一杀尽,曝尸于长街。 那些被杀之人个个面色惨白,脸颊深陷,放大失色的瞳孔中也掩不住深深的恐惧,死之前定是受了不少的折磨。 尸体就那么随意地被堆在街上,招来了不少蛇虫鼠蚁啃噬,露出森然的白骨,直到很久之后才有人敢趁着白日里的些微光亮去收拾了那些残骸。 余下的百姓又惊又惧,于是他们便不得不在自己的性命和别人的性命中做出抉择。 后来来了些外人,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自保,将那些外人拒之门外,送与恶鬼。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尤其面对生死攸关之际。 那个少年,只怕也是来送死的吧! “别看了,别看了,要命啊!”一头发花白的老者搂着自己的老伴,浑浊的双眼流下了两行泪。 昨日自己惹了风寒,这个婆娘非要夜半点灯照顾他,他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赶紧呵斥老伴灭了灯火,二人环抱在床上瑟瑟发抖,也听到了外面的打斗声,他们不是不想出去看,而是根本不敢啊! 第83章 你的仇报了,我们呢? 刚才还满是人头的长街一瞬间又归于寂静,方慕星额头的汗珠顺着他的眉眼滑落。 日光强盛,他眨了眨略微干涩的眼,将繁星收回剑鞘,皱着眉张嘴嚷道:“里面的人听着,那些鬼物怕日光,你们不想死,就赶紧出来,跟小爷离开!” 少年之音却中气十足,一直幽远地传到了街尾。 空荡的长街上,甚至还有回音传来,余音缭绕,却没有一个人敢开门走出来。 苏南鸢黑着脸和邓冲走进了城门。 “你吼这么大声作甚,要是被那群恶鬼听到怎么办?” 方慕星抬袖擦去了额间的汗,一脸无畏地耸肩:“听到又怎么样,小爷就站在这里,他有本事就来啊!” 人间有句话,叫好的不灵坏的灵,仿佛是为了应和方慕星的话,未央镇上空周边的云层隐隐有汇拢之势。 苏南鸢一张小脸完全垮了下来,怒道:“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你能不能动动脑子。” 方慕星被她一顿责骂羞得脸红,走到一间房屋前,一脚踹开了房门,对着里面瑟瑟发抖的人说道:“城门开了,还不快走!” 里面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一听到这话,那个精瘦的小伙儿手脚并用趴到房门口朝外看了一眼,又看着站在他们门口的三人,他们年纪虽然小,却个个身姿卓绝不凡,且目光中带着坚定,似乎给予了他一丝希望。 于是他起身回头牵起妻子的手,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线生机: “左右留在这里也是等死,还不如拼一把!” 小伙儿单手抱起襁褓中的婴儿,带着自己的妻子,快步朝着城门口跑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城门后。 苏南鸢挑眉看着方慕星,这家伙还真是怎么说都说不听,于是指着长街上的一大片房屋对他说道: “还有那么多户人家呢,接着踹,城边的村落也不要放过,带所有人离开!” 她撂下这句话,就匆匆赶去了柳家旧宅,萧北笙说过,柳家离未央镇牧府不远,那么必定也在未央镇的中间了。 方慕星对着身后还在发愣的邓冲说道:“愣着干啥!踹啊!” 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要带镇里的人离开了,不然等天黑,那群恶鬼可不会再给他们留机会! 邓冲学不来方慕星鲁莽的模样,走到一户门前,用手轻轻叩门:“有人吗?快跟我走!” 方慕星听到这话气得差点吐血,一边翻着白眼,一边铆足了劲踹门。 未央镇,柳家旧宅。 即使已经过了两百年,那座气派的大宅依旧可以看得出来未央首富柳家昔日的盛景。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两个大字‘柳府’。 穿过大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地上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 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正房大院。 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四面穿山游廊厢房合围,无一不透露着银钱的气息。 可是这座宅子似乎没有人居住于此,处处都积聚着厚重的白色蛛网,而且牌匾也没换。 苏南鸢一步跃上房顶,西边的一间厢房里隐隐透出那股森寒之气,那里一定是那群恶灵的老巢。 她破开阴云的那一刻,他们必定有所感应,自己得抓紧时间将刘恒救出去,再与方慕星他们汇合,救出镇里的百姓。 只是眼下柳府的房屋众多,苏南鸢没有时间一一寻找,若是贸然进屋,说不定会碰上他们。 想到那一张张可怖的面容,苏南鸢又打了个冷颤,御着飞凰,手中运气,将附近屋顶上的青瓦掀开,一间间地寻找着刘恒的踪迹。 东边,没有,南边也没有,苏南鸢所到之处,屋顶一片狼藉。 “小姐!就任由他们如此胡来么?”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柳权晃着一双眼球,面目狰狞道。 苏南鸢知道他们在西厢房,却一直不来这边,而且还将东南边的屋顶给掀了,阳光穿透进屋,他们根本无法进去。 柳依然目光冰冷地看了柳权一眼:“我柳家上上下下五十六口人命,他们已经偿清了,由她去吧。” “还不够!”柳权神色一变,似乎发了狂,眼角又渗出血泪来,“小姐,你的命还要让他们抵!” “柳权!”柳依然出声喝止了他,“够了!” “不够!当然不够!当然要全部杀光才好!所有人!所有人都得死!” 柳依然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弟弟也死了,你想帮他报仇,聚集了柳府的一众鬼魂在此徘徊两百年不肯转世,我也尽可能助你,如你所愿杀了未央镇的后人,可是你不该如此执念。” 放下吧,所有的一切让她来背负就够了。 那些人命全都是柳依然亲手杀的,她没有让柳权他们动手,毕竟她从一开始,便只是想血债血偿一命抵一命而已。 昨夜自那少年体内出来后,她便想明白了,凡间因果一切皆有定数,他每一世都活得如此凄苦,却还心怀希望,自己似乎不该如此执着于过去。 “可是小姐,你的仇报了,我们呢?”柳权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带着异样的情绪。 柳依然闻言怔住,双眼失神地看着柳权,似乎不理解他这句话的含义。 十数只恶灵飘到了她身边将她团团围住。 他们都是柳府那场混乱中惨死的仆从,有被人用木棍敲得头破血流而亡的,也有如柳权一般被人活活踩死的,有几只鬼魂的肠子甚至都裸露在外面,不断地往下渗出血水,他们个个面容扭曲,恐怖异常。 “小姐,我们的仇,也是时候报了。”柳权森然一笑,露出残存的几颗牙齿,嘴边淌着鲜血。 刘恒被柳依然关在了北边最后一间厢房里,苏南鸢花了好半天气力才终于找到他。 他的手脚被怨气缚住,嗓子也早已嚎得干哑,听到头顶的动静,看到苏南鸢的那一刻,刘恒松了一口气,几日水米未进再加上连日来的心力交瘁,他再也坚持不下去,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苏南鸢赶紧跳入房中,斩断了他手脚的怨气后,将他提在了右手中,准备离开,却突然听到西边厢房里传出惊天的响动。 巨大的怨气漫天四溢,很快就将柳府全部包围。 苏南鸢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好将刘恒暂时安置在柳府外的长街上,又转身朝西厢房飞去。 不对劲,这股怨气不是冲她而来的! 等到苏南鸢赶到那间屋子,一脚踹开房门的时候,被屋内的场景惊呆了。 “你们疯了么!” 那是何等可怖的场景啊! 柳依然面色惨白,被怨气缚住手脚,身边围绕着十数只头破血流鼻歪眼斜的恶灵,他们脚边渗着血水,眼底漆黑一片,全都张大着嘴贪婪地吸食着她体内的怨气。 却丝毫没有注意身后的异象,柳权飘在最后吸食着那群恶灵! 他周身黑气渐浓,那十几只恶灵变得越来越淡,几近透明! 到最后只闻声声凄惨的嚎叫,那些恶灵全都被柳权吸入了魂中,只余下一个面如白纸的柳依然,目露骇然和不解! 第84章 柳权就替你长个教训吧! 苏南鸢一剑劈开了缚住柳依然手脚的怨气,剑指柳权,怒道:“猖狂鬼物,休要放肆!” 柳权被怨气包裹,眼球慢慢长了回去,逐渐变回了苍白的自身原貌。 他身形瘦弱略显单薄,眼睛很大,眸底却一片漆黑,丝毫没有神采。 他只有十四岁,死的时候,也才十四岁。 他八岁的时候就被柳府买了回去,一直伺候在柳依然身边。 柳权还有一个弟弟,小他六岁,死的时候也才八岁。 他跟着柳依然一起在未央镇建棚施粥,却没想到最后引起灾民的怒火,他和弟弟死在了那场暴乱中。 他看到自己年幼的弟弟被那群疯狂的人肆意践踏,拼死上前将弟弟护在怀里,可是那些人一脚一脚地踩在他身上,他脸上,活活将他和弟弟踩死! 他弟弟懵懂,死后便入了冥界,可是柳权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为什么? 他以为自己跟着柳依然做了一件好事,日日听得灾民的赞叹,可是最后呢! 最后他和弟弟双双陨命,而柳依然亦不知所踪,他明明看到了她穿着红衣自尽,却被钱牟请人施法安葬。 于是他聚集了柳府残余的十数只冤鬼,费尽心思激起他们心中的怨恨,编排他们和自己一起徘徊在未央镇两百年。 他一直在等,等待一个报仇的机会。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柳依然! 要不是她滥发善心,他和弟弟本该好好活着,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只要吸了柳依然的怨气,他就可以亲自去报仇了! “为什么?”柳依然死死盯住柳权,仍是不肯相信他会这么对自己,他们毕竟也是从小一起长大,她知道柳权也见不得百姓疾苦,所以才会在当初赈济灾民的时候跟在她身边一直忙前忙后。 “小姐,你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多余了。”柳权唇角勾起一抹讥讽,“这一切的源头,不都是因为你么?什么狗屁赈灾救民,你救了他们,他们可曾放过你?” 柳依然的怨气被柳权尽数吸走,面色更加惨白了,她红着眼质问道:“所以你从我回来的那天,就打定主意,要向我复仇?” “我本没有这种打算,可是昨日你却第一次生了退意。小姐啊,我跟在你身边多年,最清楚你心里的想法,你想放过城里那群人,你有没有问过我们的意愿,我们愿不愿意放过他们?” 柳依然薄唇微张,却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柳权说得对,一切全都怪她自己,是她咎由自取,也是她害了柳家所有人,她还能辩驳什么呢? 柳权漫不经心地瞥了苏南鸢一眼,双眸漆黑如墨,双掌中汇集了一大团怨气朝柳依然击去。 空中爆发一圈气劲,一柄金剑横在了柳依然眼前替她挡下了柳权的攻击。 柳权被震得后移了几尺,对着苏南鸢怒吼道:“多管闲事,昨日就该杀了你!” “有本事,你就来杀一个试试!” 苏南鸢眼神凛冽,手中长剑环绕着金银两色光芒,对着柳权的方向劈去。 柳权亦调动浑身怨气抵挡。 浓厚漆黑的怨气缠绕中,两色剑光一路高歌猛进,所到之处,怨气尽数被斩尽,凌冽的剑光朝着柳权的所在飞去。 柳权大惊失色,慌忙中想要侧身逃离,却被剑气斩断了右臂。 空中飘着的那条右臂泛着碎光,逐渐消失在原地。 “你!”柳权不可置信地怒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南鸢将飞凰横在身前,两色剑光环绕映衬出少女绝世的容颜:“自然是收你之人!” 柳权眉心一拧,自知不是苏南鸢的对手,转身就想遁走,可是四周却突起一圈金色的结界,将他们包裹在中间。 “你走不掉的,束手就擒吧!” 苏南鸢再次汇集灵力于剑身,脚尖轻点地面朝着柳权的方向冲去,这个恶灵心思实在是太歹毒了,留不得! 可是苏南鸢没有想到,只剩一口气力的柳依然却纵身飞到柳权身前,伸出双手将他护在身后。 “别杀他!”柳依然面色凄惨地开口,“求你,不要杀他。” 她看出来了,这个少女绝对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将他们斩杀,让他们魂飞魄散消失于天地间。 而她在听到柳权的话后,深知自己曾经错得离谱,她以为自己带着柳权做了一件好事,却没想到最后反而将他们害死,所以罪魁祸首就是自己,怨不得柳权会恨她。 飞凰停在柳依然眉心前两寸,苏南鸢紧蹙着眉头发问:“他如此恨你,你为何还要护他?” “所有的事情皆是因我而起,也该由我结束。”柳依然苦笑一声,“你杀了我吧,让我给镇里那些人偿命,放过柳权。” 身后的柳权变了脸色,眼底却蒙上另外一层颜色:她竟然想寻死?自己费尽心思为她筹谋后路,哪里有那么容易? “小姐,你的情,柳权不承。”柳权嗤笑着开口,脸上却毫无表情。 柳依然闻言身形一颤,不敢回头。 “什,什么意思?” “我说,你的情柳权不会承受。”柳权一把拉开了身前的柳依然,挺身迎上了飞凰。 三尺金剑插入他的眉心,柳权的魂体被剑上附着的灵气逐渐撕裂,金银二色光芒相互交织斩尽了他周身怨气,那些生魂也自他体内得到了解脱,一团团银光散在屋内,徘徊了许久后,带着无尽的怅然和叹息,踏上了冥界往生之路。 柳权临散之前,却一直看着柳依然,眼中藏满了复杂: 小姐,我从不恨你,只是你的心太软了,这个世道太无情,像你这样纯良的人本就不多。 那些怨气全都被我尽数吸走,你干干净净地来,自该干干净净地走。 我早就心染魔障日益严重,仇恨吞噬了我的良心,让我铸成大错。 未央镇里早已没有你的仇人,但是我却陷入癫狂,将他们视作死敌。 你回来的那一天,记忆全失,我将真相告知你,却瞒下了这件事——你的仇早就有人帮你报了。 看着你亲手杀了未央镇里的百姓,被怨气环绕,可是我并没有感到畅快。 我曾无数次地问过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可是一想到柳家满门惨死,心里就涌出不甘。 这些年看着镇里的人生活平安祥和,我就恨,止不住地恨! 我恨我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离开这里,亲手手刃仇人。 也恨这世道不公,埋没了那些凄惨的岁月和过往。 昨日回府后,你独自一人在院里沉思,我就知晓你的心思。 你想放过他们,可是你满身的怨气如何能善终? 这未央镇一切的霍乱皆是因我而起,全该由我结束。 是我的心魔作怪,才会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我自然要背负上这一切的罪责。 只是小姐,下一辈子,万万不可再如此心善了。 柳权就替你长个教训吧! 柳权消失在厢房里,化作碎光,散于天地间。 柳依然失魂落魄地看着厢房里四散而去的碎光,心里泛出浓浓的苦涩,飘在原地,目光涣散,像是失了神智。 她的魂体渐渐恢复,魂上的怨气也尽数消失不见,似乎明白了柳权最后的做法是为了保全她,但她依旧不能原谅自己。 飞凰上附着着柳权一丝残存的怨念,久久不愿散去,苏南鸢察觉到异常,便开了灵识查探,一瞬间被吓得小脸煞白,似乎看到了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原来,这才是他隐瞒的真相! 第85章 得知真相,道心动摇 有了成功逃出去的人,未央镇里被困的百姓也重新燃起了希望,在方慕星和邓冲的催促下,百姓们接二连三不断地朝城外跑去,不过半日,镇里的百姓都被尽数救出。 乌泱泱一大片,将城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终于逃出来了! 沐浴在日光下,有人嚎啕大哭,有人低声啜泣,还有至亲相拥成一团无声呜咽。 人们惊魂未定地拍着心口,一想到这一个月的恐怖经历,就遍体生寒,浑身发抖。 在场众人劫后余生喜极而泣,纷纷哭着对解救他们出来的少年们致谢。 方慕星送走最后一拨人,便留在镇里一瘸一拐地检查是否还有人没有逃出去,萧北笙和邓冲带领着那群百姓移步到了未央镇五里外的一个孤村暂且安置。 将百姓托付给邓冲照看后,萧北笙便独自一人往回走,不经意地抬眼一瞥,却意外看到了高高的天空中,无瑕的云头里立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很高大,一袭白衣被日光晕染成橘黄色,只不过隔得太远看不清楚面容。 似乎是察觉到了下方的目光,那人向下眺望,下方一条蜿蜒的田道上,一名蓝衣少年正直直地望着他,又急忙隐去了身形。 司冥:老子飞这么高,他还可以看到我? 方才他正在府中处理冥界的事情,帝尊搞了个突袭,满脸严肃地告诉他人间离都未央镇有异,要他赶紧来处理。 司冥每日都忙得焦头烂额,但是帝尊旨意又不敢不听,匆匆前来,就看到未央镇怨气四溢,镇里应该进了恶灵作乱。 司冥一头冷汗,冥界鬼仙本来就少,他一个人处理这些事天天心力交瘁,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哦豁,完蛋。 后卿肯定会责怪他看管不力,这黑锅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全怪司命,好端端不见了人影,司星又不肯说出司命的下落,人间素来便乱,眼下更乱了。 司冥吐了一肚子苦水,在心里埋怨了司命千百遍,却看到未央镇里窜出一个白衣少年。 那少年生得一双桃花眼,右脸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身后背着一把黑色的长剑,只是走路的姿势比较怪异,一瘸一拐的,正朝着城门口走去。 司冥越看越觉得眼熟,哦莫莫,这不是自己老搭档么! 他在这里跟着添什么乱啊! 他与司命一个掌生,一个管死,素来是对良好的搭档,可是前段时间,司命将命薄托付给司星后就不知所踪,原来是下凡历练去了。 司冥本想下去奚落他一番,却想到司命如今不记得他,又看到空空荡荡的城镇中央,一间府邸大门里,走出来一个青衣少女。 少女年纪不是很大,明眸皓齿,黛眉红唇,看上去似乎面色不善,一直紧拧着眉心,从那府中出来后,提起路边晕过去的一个少年,也朝城门的方向走去了。 司冥瞳孔地震,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难怪帝尊火急火燎地撵着自己前来,原来是朝暮在这里! 他又想起临行前后卿最后一句话:“司冥,待会儿指点一下他们。” 他本来一头雾水,还以为帝尊要自己现身指点一群凡人,直到看见两人才明白后卿的言外之意。 帝尊这是想让自己为他们坚定修道之路啊,拿他当枪使呢! 司冥顿在云头久久未有动作,心里却开始计较起来: 他虽与司命交好,但素来和朝暮没有交情,若是帮了她,会不会得罪天界那帮暗处的势力? 。。。 虽然快日落了,但夏日的阳光依旧很盛,苏南鸢只好将柳依然留在府中,带着刘恒先去与其他人汇合,再想办法解决后面的事情。 她紧紧皱着眉头,脸色十分难看。 难怪萧北笙说鬼最擅长骗人,若不是她探到了柳权最后一丝怨念,只怕还被蒙在鼓里。 他实在是太狠了,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事情瞒下了,若是柳依然知晓了真相,绝对承受不住。 她的执念和怨气已散,余下的路就是回冥界受刑,替她杀害的无辜之人赎罪。 这个残酷的真相,她该如何说出口啊? 苏南鸢单手提着刘恒一边蹙眉思考一边前行,丝毫不觉得自己行为有异,若是城中还有百姓,定要被眼前力大无穷的少女给惊呆了。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城门口。 城里的百姓都已经被尽数救出,未央镇里的怨气还需要超度几日,等全部化净之后,他们就可以回来了。 “师妹,情况如何了?” 方慕星见苏南鸢提溜着刘恒出来,又想起了之前在落泽禁地里,苏南鸢也是这般提着他和杜思稚,没由来地替刘恒一臊,赶紧上前一瘸一拐地将人接住,将他妥善放在城门口靠着城墙坐下。 未央镇实在是太大了,街连街,村挨村,他前前后后踹了上百间房门,又挨着检查了一遍,纵使有护身灵气,也经不得这般滥用,右腿早就麻了。 看着对面少年额角密密滴淌下的汗珠,苏南鸢叹了一口气:“恶灵,散了,师兄你们辛苦了。” 方慕星背靠着城墙,松了一口气。 转头他觉得哪里不太对,又问道:“你刚刚喊我什么?” 怪哉,苏南鸢从生下来到现在可没这么客气乖巧地喊过他一句兄长,大一天也是大,更何况他比她足足大了一岁半,尽管他一直在她面前以兄长自居,可苏南鸢每次都无视他。 这进城走一遭,莫不是被鬼物附身了? 方慕星抬手就要探她额头,苏南鸢后退半步,斜着眼睛看他:“方慕星,你要做甚?” 对了,这才对。 方慕星收回自己的手摸了摸鼻子,咧着嘴冲她直乐,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师妹,我就知道以你的能力对付那群恶灵绰绰有余。” “他是自尽的。” 苏南鸢眼皮都懒得抬,觉得浑身的气力仿佛被抽走了一般,她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后,心里就开始涌出极其复杂的情绪。 这就是人性么? 自私,贪婪,恶毒,欺骗,为了一己私欲,戕害无辜之人,还妄图以自己魂飞魄散为代价赎罪。 这滔天的罪恶,赎得尽么? 这一瞬间,她甚至有些动摇,大道所向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样的归宿?如此丑陋的人性也是自己所要守护的么? “自尽?”方慕星似乎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瞪大了眼失声道,“为何?” 苏南鸢简短地将柳府发生的事情讲述给方慕星,只是瞒下了柳权的秘密,自己一个人知道真相就够了,没有必要再让他知道残酷的事实,动摇道心。 方慕星越听越惊。 “他疯了么?这样做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或许他是想自己去报仇吧。” 去找他真正的仇人报仇。 如果没有苏南鸢他们插手,也原本也是柳权的打算。 毕竟在柳依然回来之前他们只是冤鬼,既不想入冥界转世,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可以逃脱死地的束缚。 苏南鸢摇头叹息,一步错,步步错,柳权的执念太深了,无论如何也化不净的,而且他诓骗了柳依然残害无辜百姓的性命,单这一条,就足够他万劫不复。 萧北笙步行回到了未央镇城门口,看着二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他紧了紧拳,出声问道:“怎么了?” “柳依然如何才能回冥界?” 萧北笙摇头:“她是自冥界中逃出来的,受到了反噬,冥界之路不会再接纳她。”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除非有仙者引路。” 这话意有所指,被上方的司冥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中。 他有些诧异地看着那个少年,不过偶然一瞥,他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不过他还是没有动作。 第86章 仙者来兮,腾云驾雾 “仙者引路?”方慕星迷茫地皱起了眉,“哪里去找仙者?仙人不是高高在上么?” 这话倒不假,天道无情,一旦飞升,这世间再不公允之事于他们而言也毫无波澜,所谓的福泽苍生,听起来又像是个笑话。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苏南鸢亦知晓萧北笙的说法不切实际,可柳依然真的太苦太惨了,不能不管。 “权且等等看吧。”萧北笙索性靠着昏过去的刘恒坐下,凤目中藏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等?”方慕星不解,等就能等来仙人?那他们还修个鸟道? “天道虽然无情,可也常叹万物平等。仙人犯错亦有改过的机会,凡人也自该一视同仁。身为仙人应对众生心生怜悯,做事不瞻前顾后,不计得失,一心为万物,亦是大道其一。” 司冥惊呆了,那个少年竟能言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来,而且这话似乎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罢了,这本也是自己来此的目的。 方慕星听到萧北笙这一番言论后还想再说些什么,抬眼就看到一白衣人自空中翩然而下。 那人身形高大,衣袂翩翩,乌黑的发丝倾斜而下,随风飞舞,俊秀的眉眼望向自己的时候却隐约透出了一丝埋怨。 而他的脚下踏着一抹柔软的白云,浑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就那么诡异地立在他们对面。 。。。 方慕星瞪大一双桃花眼,张着嘴,指着司冥结结巴巴地叫嚷道:“凌空而立,腾云驾雾,仙,仙,仙人?” 苏南鸢也被这异象惊着了,小手握拳,紧了松,松了又紧,呆立在原地,吐不出一句话来。 二人心里诧异无比:原来萧北笙说的是真的,等等真的能等来仙人啊! 萧北笙闭上眼睛背靠着城墙,轻微挑了挑眉梢,少年如画般的眉眼在落日余晖中发着光。 他刚刚不过拿话激他,仙人原来都这么不经逗么? 瞧见对面两人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司冥忍不住捂嘴咳嗽了一声:“我乃天界十二司司冥,主管冥界,特来此,来此为冤魂引路。” 他顺着那蓝衣少年的话讲,总不能把帝尊给卖了,说他是受了令专程来给他们擦屁股的吧? 方慕星瞧见司冥看他的眼神中还真的有一丝埋怨,扣着脑袋不明所以,在听到司冥的话后,又咽了一口唾沫。 “你真是仙人?” 这话里带着质问,让司冥十分不爽,老子跟你共事快一千年了,你说忘就忘,你简直没有良心! “当然。”司冥脸上挂着假笑,努力绷住自己的颜面。 “那为何未央镇里怨气冲天你都不管,事情了了你才现身?”方慕星挑着眉不知死活追问道。 “凡间众生数万万余,不是我能尽数掌控的。” 司冥面上依旧和善,心里却把对面的少年从头到脚咒骂了千万遍:你一走了之,白给我添了那么多麻烦事,我想管也管不过来,现在竟然还想把锅硬扣到自己头上,简直恬不知耻! 苏南鸢对着司冥拱手行礼,出声制止了方慕星的惊天言论:“城里那冤魂身世凄凉,烦请仙者引路,送她回冥界吧。” 司冥诧异地看着苏南鸢,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放在以前,朝暮她一不会对他如此客气,二不会对凡间的事情如此上心。 一如五十年前,落泽山上那群凡人她说杀就杀,心冷得可怕。 “不必客气。”司冥单手负在身后微微侧身。 他受不得她的礼,更何况这个烂摊子本来也是他自己的事。 夕阳渐渐隐没山头,夜幕降临,上方的阴云散去后,露出了满天繁星,银光闪闪,点缀在青黑的天幕之中。 苏南鸢走在最前面为司冥引路,一路上她频频回头,悄悄打量着身后的仙人。 他可真奇怪,一直飘在云上,不累么? 方慕星则是跟在最后,一边走,一边用脚踢着路边的碎石子。 他还是有些怀疑,仙人怎么可能会用那种哀怨的目光看着自己,我堂堂方家少爷,还欠过他银子不成? 柳依然飘在院中,目光空洞地望着满天繁星。 她很久没有见过这般绚烂的黑夜了,自从回了未央镇,她便被仇恨蒙了心。 以自身恶灵怨气积聚阴云盘旋在未央镇上方,遮蔽日月的同时,也遮住了自己的心。 她以为报了仇,自己心里就会好过一些,可是并没有,她心里依旧空落落的,又开始怀念起曾经一无所知在冥界游荡的日子。 察觉到身后有人前来,柳依然依旧未曾回头。 她知道,自己已经造了杀孽,纵使怨气消散,这满身的罪恶,也赎不清,自己这缕冤魂他们要拿便拿去吧。 “走吧,与我入冥界受刑赎罪。” 身后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柳依然这才回过头,身后站着三个孩子,其中两个昨夜见过了,但是他们中间还飘着一个人。 那人踩着白云,黑发如墨垂到腰身,眉眼清朗俊秀,面色平淡毫无波澜,身上却一直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与洒落下来的清冷月光似乎融为了一体。 柳依然心头对他的身份有了一丝猜想,诧异地看着苏南鸢三人。 他们这是真寻来了仙人为自己引路? “好。”柳依然垂下了眼睑,决定应下这份情,她也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人间的温暖了。 苏南鸢三人跟在司冥身后,陪着他们一起走出了柳府。 方慕星偷偷瞄了苏南鸢一眼:这鬼的样子跟你昨夜说的完全不一样好伐? 司冥双手后负,一边飘一边在心里盘算,要不要开口指点他们,再不讲可没机会了。 好死不死,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师姐!师姐!未央镇的事情我们已经探清楚了!镇里的百姓大多是一百八十年前才从离都迁来的!” 听到那软糯糯的声音,苏南鸢心里一惊,想出声喝止已经来不及了。 柳依然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浑身发颤:“他刚刚说的话,是何意?” 一百八十年前迁来的,那城里的人呢?她原本的仇人呢??? 第87章 仙人试探,舍境忘情 眼见她乱了心绪,司冥不悦地皱起了眉,这个鬼物怎如此不知好歹,知道真相又如何,又能改变什么? 何必执着过去,过好眼前不好吗? 杜思稚带着张孟落到了苏南鸢他们身边,看着飘在云上的司冥,瞪大了眼,这人什么来头?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柳依然追问道,心底涌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柳权骗了她,她杀错了人,报错了仇? 苏南鸢看了杜思稚一眼,没有再阻止他,既然已经被她听到了,那便没有必要再瞒着她了。 方慕星也感到不对劲,出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思稚察觉到苏南鸢刚刚在瞪他,尴尬地挠了挠头,又将胖手垂放在衣角不知该如何接话。 张孟也感到气氛有异,空中飘着一个,站在云头一个,不知究竟是人是鬼,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我们去了纵怀镇,从许镇牧口中了解到未央镇的一些过往,又连夜兼程赶去了离都,查,查到了事情的真相。 两百年前,柳府发生惨案后,天降甘霖,下了整整一个月的雨,缓解了离都的旱灾。 当时柳依然派的那名送信随从柳楠回了未央镇后听闻了柳府的惨案,想要去玉皇城申冤,在途经潇凉城的时候遇到了镇牧钱牟的大儿子钱宁。 钱宁被钱牟强行送至潇凉城念书不允许他私下回家,心中亦挂无时无刻不挂念着柳依然,知晓事情的经过后他吐血昏迷重病了一场,后来便更加发奋地读书。 他手无缚鸡之力,唯有考取功名,将权握在自己手里才能为柳家昭雪。 于是钱宁日夜苦读,在三十六岁那年考取了功名,请旨驻任离都城牧。 他带着柳楠和府中亲卫回了未央镇,为二十年前的旧案申冤,压着城中曾受过柳府恩惠的百姓跪在柳家坟前谢罪。 后来更是斩了带头闹事的人,又将余下的人流放荒凉的边城,敕令他们终生不许再回离都一步。 城内失了大半百姓,其余家族害怕受到牵连也连夜搬迁,整座未央空空荡荡的恍如死城,钱宁就从离都迁了些百姓过来,他自己用尽毕生钱财买下了柳家大宅。 后来这件事情传到了玉皇城,皇尊大怒,宣钱宁问罪。 钱宁向皇尊禀明事情的真相后,独自一人将罪责担了下来,皇尊没有杀他,但是罢黜了他的官职,他这一生都不能再入仕途了。 钱宁将柳楠留在了钱家,自己则回了柳家大宅,于五十七岁时长辞于此,一个人孤冷地过完了一生。 钱家一直定居离都城,钱宁虽然终生未娶,可是他还有两个弟弟,有后人存世,知晓这一段过往。” 张孟的声音越来越小,方慕星的眉头越拧越紧。 可柳依然一字一句听得很真切,心里一点一点涌出悲凉和绝望。 她想起了自己的青梅竹马,那个少年,也曾经意气风发地告诉她,总有一天他也会考取功名,安邦定民,再来娶她。 他做到了,可是却为了她,落得这般下场。 她害了柳家还不够,又害了钱宁的一生,更杀了无辜的人! 柳依然绝望地闭上双眼:“请你们杀了我吧!” 她不想再投胎转世了,这人间,太苦了。 “好。” 司冥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她的请求,他体会到了柳依然的绝望,这种冤魂丧失了求生的意志,就算入了冥界受刑一百年一千年也不会再有改变,他何必自找麻烦,遂了她的心愿也好。 苏南鸢和方慕星齐齐变了脸色,他竟如此轻易地就应下了?他的内心丝毫没有动容么? 司冥掌心燃起一团火焰,外白内青,尤其分明,纵使夜风拂过也未动得那焰苗分毫。 那是冥界的幽冥之焰,可燃尽鬼魂之体,让他们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幽冥之焰自司冥掌中升起,径直朝着柳依然飞去,火光闪动,只要沾染到柳依然便立刻会将她灼烧殆尽。 飞凰带着两色剑光和繁星交锋挡在了柳依然身前,筑起了一道屏障。 可是那团幽冥之焰上附着的是仙人之力啊,苏南鸢和方慕星一个长虚之境一个长净之境,如何能挡? 二人被强大的气息震得后退了半步,又咬牙挺了上去,同时掌中运起灵力为法器加持。 “小爷就说他不是仙人,仙人怎会胡乱杀生?”方慕星被幽冥之焰的气劲吹得五官乱飞,嘴里还不忘吐槽。 “闭嘴,静心!”苏南鸢吼他,这司冥的仙力太浑厚了,若不专注稍有不慎,连他们自己也得给那诡异的火焰烧个干净! 萧北笙在苏南鸢他们出手的同时本欲上前,却看到司冥眼中透出的一抹狡黠,似乎是故意为之,想试探试探二人的能力,于是只好止住了自己的脚步,握紧了双拳,担忧地望着苏南鸢,她绝不会有事,自己还不能出手。 “当——” 只闻一声清脆的声响,一柄青色的长剑也加入了二人的阵营。 杜思稚眼见情况不对劲,也赶忙抽身上前,拔出青藤和苏南鸢方慕星一同迎上了那团幽冥之焰。 “师姐!带我一个!”小胖子沉声开口,语气难得沉重。 他虽然年纪尚小,阅历也不多,素来心思单纯,纵使柳依然做错了,但她也是受害者,是受人蒙骗才会铸下大错,为何就不能有一个改过的机会?这个飘在云上的男人看上去就不好对付,他可不能让自己师兄师姐受了欺负! 眼见三人都被那火焰上附着的仙力逼得逐步后退,苏南鸢一口银牙咬碎,对着二人喊道:“你们收势,将体内灵力全部灌注到我身上!” 她要拼一把,若是将方慕星和杜思稚的灵力集中于自身,可达太虚甚至舍境,应能挡下他这一击。 苏南鸢左手中亮起金银两色光芒交织,强行筑起一道结界抵挡。 方慕星和杜思稚收势,撤回苏南鸢身后,提气将体内灵力源源不断地灌注到苏南鸢体内。 一瞬间,苏南鸢周身金光暴涨,双眸中也隐隐泛着金光。 对面的火焰来势汹汹,苏南鸢长喝一声,调动全身的灵力,拼尽最后一口气力,将那幽冥之焰给挡了回去。 司冥抬手收回了焰苗,看着对面脱力瘫坐在地上的三人,目光中带着赞赏。 果然不错,不愧是天生仙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就算下了凡尘历练,也有如此本事,小小年纪竟能达到长虚之境,刚才那一击,至少也有舍境忘情之力,这样下去,不出三年,应能至大乘之境鼎峰。 只是朝暮,你可知暗处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啊。 第88章 另一条希望之路 柳依然没有想到那几个孩子竟会挺身挡在她身前,那可是仙人之力啊,他们不要命了么? 一瞬间心里五味杂陈,自己明明犯下了如此重罪,他们为何还要为她谋一条生路? 她看着跌坐在地上的苏南鸢,艰难地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让我魂飞魄散不好么? 本以为自己报了仇,结果却杀害了无辜的人,她身上背了五十六条人命,就算是入了冥界受刑,又如何能赎清这滔天的罪孽啊! 苏南鸢在萧北笙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倔强地仰起头:“我看不惯这世道不公之事,你受人欺瞒被诓骗,但也杀害了无辜的百姓,你得去为他们赎罪,而不是一味地寻死逃避!” “我如何才能赎得清这满身的罪孽?”柳依然闭上眼,那些惨死的百姓面孔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一双双绝望的眼,一声声撕心裂肺地呐喊,让她不能自控,浑身发颤。 萧北笙瞥了一眼司冥后开口:“赎罪也不是受罚一条路,你可以选另一条路,只不过更加的艰苦罢了。” 司冥一听到这话,右眼皮又开始跳了起来,他总觉得那个蓝衣的少年似乎看穿了一切,而自己竟看不透他? 什么来头? “什么路?”苏南鸢抬起头看他,少年却一直看着对面的司冥,眼里藏着一抹算计。 “自然是鬼修之路。”司冥叹了口气,接过了话。 那个少年看出来自己刚刚的试探,转头就将这个包袱扔给了他,报复心真强! 早知道就在天界装死了,也不用下来接这么个烫手山芋,要培养个鬼仙哪那么容易? 司冥握拳抬手,怅然地望着漆黑的天空发呆。 方慕星骨碌碌爬起来,指着司冥鼻子道:“那你就教她咯!” 司冥岿然不动。 方慕星又道:“你刚刚差点杀了人家,你心里不会有愧疚么?” 司冥斜着眼看他。 “你看她已经这么可怜了,你就不能大发慈悲帮帮她?” 司冥转过头瞪着方慕星。 那眼神中又带着埋怨,方慕星环抱住自己:“小爷还没死呢,走不得那路!” 苏南鸢扯了方慕星一把,不让他再胡言乱语。 “仙者,不知这条路是否可行?” 几道灼热的目光洒在自己身上,司冥感到浑身不自在。 他看着双目紧闭的柳依然,叹了口气:“可行是可行,只不过这条路注定艰辛,要背负的也更多,纵使化为鬼仙,也要守着凄清的冥界,为亡魂往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再没有机会能投胎做人,感受七情六欲了。” 苏南鸢等人听到这话选择了沉默,这毕竟是柳依然自己的路,他们不能替她做抉择。 “我愿意。”柳依然睁开了眼,看向司冥,双眸中似乎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仙者,我愿意走这一条路,还请仙者指点。” 若真是能为亡魂往生,搭上她的一切又如何? 她早就对这个世间没有留恋了,不能做人又如何? 她和柳权犯下的罪孽,她愿意用尽余生去赎。 “那便跟我走吧。”司冥甩袖卷起一道劲风以表示自己心里的不满,看来这个麻烦自己是甩不掉了。 “烦请仙者稍候。”柳依然飘到萧北笙面前,对上少年澄明的双眸,她微微皱眉:“我还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他说。” 司冥颔首,闭上了双目养神,他也不晓得自己今日对朝暮他们出手算不算得上指点,怎么感觉像是他们给自己上了一课呢? 这人间之事,一件比一件复杂。 萧北笙略微诧异地看着她,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带着柳依然回了柳府内。 “师妹,她要跟萧北笙讲什么?”方慕星凑到苏南鸢身边,眼神一直朝柳府内打量着。 “我怎么知道?”苏南鸢瘪嘴蹙眉,将金簪歪歪扭扭地插回了发髻间,眼睛也一直在往府内瞟。 大概是讲柳依然记忆之类的吧,苏南鸢觉得心里像有几只蚂蚁在爬,痒得她浑身难受,可是她才不会主动开口问,他若想讲,自己会讲出来的。 正如上次萧北笙问过她的那句话,她心里下意识地就说出了那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若不愿意讲,我就不会问。 这句话,似乎是从哪里听来的,但她却想不起来了。 许久之后,柳依然才从柳府出来,后面跟着脸色阴晴不定的萧北笙。 “多谢各位。”她对着众人福身行礼。 谢谢你们为我仗义执言,挺身相助。 她心里最后一丝疑惑也解了,也许这个世界对她来说,也还有希望存在。 司冥睁开眼,揉了揉眉心:“走吧。” 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不想在凡间耽误下去了。 几人冲着柳依然挥手。 方慕星嚷道:“保重啊,以后的路好好走,万万不可再踏错了。” 柳依然亦对着他们挥手告别,眼中隐隐有泪。 也许他们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这群少年们对这个世间秉着最纯粹最热忱的心,也将见识世间的一切美好和罪恶,希望他们能一直勇往无惧,在修道之路上日渐高升。 司冥最后回头剜了方慕星一眼:老友,你的路才别越走越窄了。 直到二人身影消失,萧北笙才走了过来。 他看着苏南鸢头上歪歪扭扭的金簪,微微蹙眉,伸手取下重新插回了她的发髻间。 “她跟你讲了什么?”方慕星可没有苏南鸢心里那些小九九,凑过来张口便问。 “她问我,希望是什么?” “那你怎么回答的?”杜思稚和张孟也来了兴趣。 “希望,是这个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希冀和理想,愿景和前方,都是人心底最渴望的东西。心怀希望,才不会绝望,每个人都应该如此。”萧北笙勾唇,眼睛却一直看着低头沉思的苏南鸢。 “没,没了?”方慕星听得正起劲,萧北笙的话却戛然而止。 “没了。” “你跟她讲了那么久,就只说了这些话?”方慕星不信,还想追问。 苏南鸢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仰头问道:“刘恒呢?” 未央城门口,少年从昏迷中醒来,身旁空无一人,他站起身来四处张望:刚刚明明看到南鸢师妹了啊,怎么他自己一个人在这? 第89章 师兄,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啊? 司冥离开前,出手化净了城内怨气,眼下镇里的百姓们终于可以毫无顾虑地回家了。 “师姐,刚刚飘云上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我怎么听你喊他仙者?”杜思稚摸着脑袋跟在众人身后嘀咕,那个男人实在太难对付了,他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方慕星双手叉腰,边走边摇头:“还能什么来头,仙人咯。” 张孟惊得双眼浑圆:那就是仙人么? 杜思稚:我刚刚和仙人动手了?咱们还赢了? 他仍旧觉得不可置信,传说中的仙人腾云驾雾,来去自如,清心寡欲不问世间之事,为何会突然现身未央镇还专程来带走城中恶灵? 五人朝着镇外走去,刘恒正在城门口焦急地踱步。 “刘恒!”张孟冲他招手,飞奔了过去。 “吓死我了你!”张孟往刘恒胸前一锤,这才大松一口气,他刚刚听到苏南鸢在问刘恒的下落,还以为他死在镇里了呢! 刘恒的眼眶微微泛红,素来不善言辞,涨红了脸,耳朵都快滴出血了,对着众人抱拳:“抱歉,耽误了大家。” “你说什么呢?”方慕星伸手放在他肩头轻拍,“咱们是一同下山的,同门师兄弟,怎么可能不管你!” 杜思稚也跟着点头:“对啊师兄,镇里还有那么多无辜的百姓,于情于理,我们都绝对不会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的!” 苏南鸢诧异地看着小胖子:“你从哪里学来的新词?” 杜思稚摸了摸鼻子,看向张孟。 “师妹,我们在离都迷路了,后来遇到个小姑娘,听闻了这件事情后,她主动为我们引路去城牧府查籍册,不然哪里会那么快找到钱家后人呢。”张孟饶有兴致地盯着杜思稚,“师弟好像对那女娃娃印象不错哟。” 杜思稚第一次脸红,低下了头,一双胖手搓着衣角,糯巴巴道:“是她说的,这种事情谁都不会置身事外袖手旁观,这不才现学现用嘛。” 方慕星嗅到了一丝八卦,摸了摸小胖子的脑袋,两只眼睛弯得似月牙:“师弟啊,那小女娃叫什么名字?” 杜思稚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昨日那个女孩来。 昨夜他带着张孟御剑匆匆赶去了纵淮镇,镇牧许幽说未央镇两百年前的事情他有所耳闻,钱家后人应该是定居在离都城里,具体的还得去城牧府查籍册才能知道,于是他又带着张孟连夜飞去了离都城。 离都城好大啊,他们飘在空中望着下方灯火四溢房屋层叠的城池正一筹莫展,却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站在一处房顶朝他们兴奋地招手。 杜思稚咽了口唾沫,犹豫了半晌还是带着张孟飞了下去,落在了那女孩的身边。 “诶诶诶,你们也是修道的么,哪个山门的?”女孩年纪虽然不大,但是面容姣好,尤其在夜晚月光的映衬下,宛如璞玉一般,一双漆黑透亮的大眼中难掩兴奋之情。 “我们是落泽山的。”张孟见那小胖子已经看直了眼,便出声问道,“你也是修道者么?” “落泽山啊,我本来也打算去的,只是师兄将我一个人扔离都,自己去玉皇城了。”女孩努着嘴,表情十分不满,“我啊,姑且算是个未入门的修道者吧。” “你们来离都干什么呢?”女孩眨着眼又问,在人间御剑被凡人看见可是扰乱秩序的行为,还好她眼尖将二人拦下了。 杜思稚听到她的问题才想起了自己的来意,于是将未央镇的事情细细讲给了她听,那女孩却听得心惊胆战,不停地用手拍着自己的心口。 “这也太惨了,这事情任谁都不会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的吧,这样,我带你们去城牧府!”女孩站起身来,笨拙地下了房顶,还冲着发愣的二人招手,“走啊,再不走天都亮了!” 于是他们在女孩的带领下找对了路去了离都城牧府,跟城牧诉清缘由后,翻查籍册查到了钱家后人所在,又赶去了钱家,找到了钱宁的弟弟,这才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了这段过往。 直到分别之际,杜思稚才有勇气问那个女孩:“我叫杜思稚,你叫什么名字?” 月光银辉下,女孩将鬓边的一缕碎发挽到耳后,冲他一乐:“我啊,我叫聂潇潇!你们快赶回去吧!御剑要快些!希望能赶上!” 几人动身去孤村接百姓,刘恒走在最前面,路上听闻了未央镇事情真相后,他紧握着双拳,指节泛白,眼眶通红,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杜思稚一边跟在众人身后,一边沉思,还想得怔神,却看到舞过来一只手在他眼前晃荡,那手指洁白修长,掌心光滑整洁,一看便十指不沾阳春水,定是方慕星那货! “师弟在想什么呢?”方慕星弯唇朝他笑,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扬,右脸溢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清风卷起他的发丝在夜空中飞舞,少年桃眼薄唇,和清冷的月光相互交映,面容俊朗得可怕。 杜思稚抱着青藤,咬着嘴唇看他,沉默了许久才糯糯地开口:“师兄,你说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啊?” 方慕星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个问题,手顿在半空,挑起了半只眉,又看到小胖子眼中藏着热烈的期许,似乎是挣扎了很久才问出口的,只好讪讪地收回手摸着鼻子,朝着前方和苏南鸢并肩而行的蓝衣少年看了一眼:“我怎么会知道,大概是喜欢萧北笙那样的吧。” “啊?”杜思稚闻言耷拉下脑袋,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他虽然生得白白胖胖,可是圆嘟嘟的脸也很可爱的好吧,但如果女孩子都喜欢萧北笙那样的,他下辈子也长不出那副面容啊。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失落,方慕星难得的抬手拍上了他的肩膀安慰道:“我只是随便说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好你这一口呢。” 方慕星素来便不会安慰人,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就察觉到身旁的小胖子眼神一凛,“当”地一声抽出了青藤朝他劈来。 浑蛋,都已经喊他师兄了,他还敢出言戏弄自己,真是一日不砍他,心里就不得劲儿! 杜思稚磨着牙,一路追着方慕星边跑边砍,只使了浑力,一剑剑砍在了方慕星的护身灵气上,劈得他一愣一愣的,这小胖子今日又吃错药了? 第90章 少年入太平,动身去离都 几人到了孤村外,杜思稚在苏南鸢不耐烦地目光中收回了自己的攻势,乖巧地跟在众人身后。 百姓们都还没睡,村子很小,挤满了人,都快要挤到田里去了,一眼望去人头攒动,但是却格外静谧,没有人开口讲话,大家都在等那群少年带回来好消息。 邓冲一直在村里忙着安顿百姓,看见村口走进来的六人,他长舒一口气迎了上去。 “小姐,都解决了么?” “嗯。”苏南鸢木讷地点点头,应该算是解决了吧,毕竟这个结果对柳依然来说是最好的了,只是可怜了之前无辜身死的人,哎 彻夜未眠的百姓们也围了上来,一头发花白的妇人和刘恒对视了一眼,刘恒带领着一众百姓,一边抹泪,一边对着众人跪了下去。 苏南鸢大惊,想要上前搀扶起他们,可人实在是太多了,围着他们跪了一大片,她都不知道该去扶哪一个。 其余人也愣在原地,不知刘恒是何意。 “未央镇镇牧刘玄之子刘恒携一众百姓叩拜救命恩人。”刘恒红着眼眶说出了这句话,带着百姓们拜了下去,他的父亲正是未央镇的镇牧刘玄。 在恶鬼现身作乱时,刘玄带着十数人前去抗争,却被他们无情地残害,曝尸长街,刘恒的母亲和舅舅也是在很久之后才敢前去收尸。 那日他回了未央镇,在看到上方阴云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了异常,马不停蹄地赶回家,母亲愁白了半头青丝,红肿着眼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他便孤身前去找那群恶灵。 他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他仍然希望那群恶灵良心未泯,可以放过镇内无辜的百姓,可是他却没想到,那女鬼竟然当着他的面残杀了其他人。 刘恒第一次亲眼看到人死在自己面前,体内生魂也被那群恶灵吸走,内心生出绝望和无力,他拼命地喊拼命地吼,可是那女鬼却无半刻动容,甚至趴在他耳边嘲讽他的行为。 可是他有什么错?他的父亲丧命于此,镇里的百姓是父亲拿命护的,他作为镇牧的儿子也自该担起这份责任! 被关在柳府几日,他就喊了几日,嗓子沙哑冒火,浑身脱力,直到看见苏南鸢的那一刻,才终于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师兄,你。”杜思稚哑然,原来刘恒竟是未央镇镇牧的儿子,他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刘玄也死在了柳依然手上? 萧北笙双眸闪烁,没有开口讲话,这道劫难他自己想通了便能更进一步,若是被执念所困,那么刘恒便会止步于此,旁人根本无法干预。 泪水自少年眼角滚滚而落,犹如断线的珍珠滴落在地面,刘恒强忍了很多天,终于绷不住了,低声的啜泣从他的口鼻传出,周围一阵沉默。 镇牧刘玄曾经在街上号召鼓舞百姓们前去找恶鬼抗争,可是他们却因为胆怯,没有勇气走出房门,害得镇牧和其他人殒命,他们实在惭愧万分。 “我初时是有恨,可这也是难逃的宿命,就算不是父亲,也会有其他的人受到残害。他一生都在为民奔波,眼下事情终了,我只想让他安息。” 十七岁的少年心胸却如此豁达,他的眼角还在淌泪,情绪却逐渐稳定了下来,再次带着百姓们朝苏南鸢他们俯首一拜,才搀扶着身后头发花白的母亲站了起来。 银月光辉中少年腰间的落泽山令上悄然凝出了一颗圆润透明的命珠。 苏南鸢眸光微闪,心中有莫名的情绪流淌而出,也没有开口讲话。 “师兄,你入太平之境了!”杜思稚捂住嘴惊呼,“你可以回落泽唤本命法器了。” “我会留在未央镇,处理完事情后回落泽,到时再来寻你们。”刘恒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泪,跟众人告了辞,带着满镇的百姓一步步往未央镇的方向走去。 路过他们身旁的百姓都对他们作揖行礼,个个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不少人眼皮都哭肿了,还好,事情终于解决了,他们可以回家了。 “师姐,咱们怎么办?” 这孤村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方才站满了人,此刻却只剩下他们六个,显得空空荡荡的。 “休息休息,天亮了就启程去离都吧。” 苏南鸢撂下这句话就转身坐在了路边的石墩上,支棱着下巴望着脚边的一棵青草发呆。 与地面的草不同,那棵草是从石墩的缝隙中长出来的,孤零零地,又格外顽强,历经风吹日晒却依旧探出了身子,倔强得不肯低下头,似乎在与不公的宿命抗争: 我的根扎在石缝中,可我的心却向往着自由。 其他几人都盘腿入定休息了。 苏南鸢托着腮,看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身旁一直陪着她的少年。 “在想什么?”少年歪头看她,声音充满着磁性,温柔动听,像是有一股引力,让人不住地想靠近。 “我在想,我应该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苏南鸢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眼中微微闪着光,“修仙问道,是我想走的路,我想去看看更多的世道不公,见识更多的人间百态,一是对自身心性的磨炼,二是我要改变这无情的天道。” 他们今日见过仙人了,真如传言般的高高在上,无情无欲,这世间一切震撼人心之事于他们而言,心中都难起涟漪波澜,这条路,她想要改变。 萧北笙微微抬眉,看向身旁的少女,皎洁的月光下,苏南鸢双眸中透亮,与漫天星辰相互呼应,语气中亦带着无比的坚定,她好像,长大了。 “好。”既然她已经坚定了自己的路,那么他便会义无反顾地陪她走下去。 方慕星打着哈欠醒来,昨夜他脑中思绪万千,做了一夜的梦,脑海中又浮现了司冥那双哀怨的眼,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那个一直飘在云上的仙人,竟连做梦也不放过他,甚至还在梦里问他有没有良心? 小爷当然有良心,不然怎么可能对未央镇的事情那么上心? 他眼尾带着细碎的泪珠,一睁眼就看到周围几人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看,萧北笙正步行着从远处朝他们走来。 方慕星双手抱胸,惊道:“你们一直看着小爷做甚?” 杜思稚磨牙:“你昨夜讲了一夜梦话!嚎得我们都没办法休息了!” “是,是么?”方慕星紧张地发问,“我昨夜讲了什么?” 几人脸色瞬间变得古怪起来,尤其是小胖子,本就圆嘟嘟的脸两个腮帮子鼓鼓的,眼里泛出了泪花,似乎在强忍着笑意。 昨夜萧北笙刚走到方慕星旁边准备休息时,却被他一把抱住大腿,惊天哀嚎了一声:“爹啊!” 这一声嚎叫把周围几个人都吓醒了,面露惊恐地看向身旁紧闭双眼入了睡梦中的白衣少年。 方慕星死死抱着萧北笙的腿一直不肯撒手,手上力道大得很,萧北笙挣扎了很久都没有挣脱,方慕星顺便把眼泪鼻涕一股脑地蹭了上去。 苏南鸢实在看不下去,面带嫌弃地掰开了他的手,还顺带嫌弃上了萧北笙——长衫上的涕泪,躲得他俩远远地。 于是萧北笙连夜去了溪边洗衣服,又生了火,这才将将烤干,天就亮了。 他们也该出发去离都城了。 第91章 方远道:吃我一记闭门羹 六个人心思各异地朝着离都的方向出发了,未央镇的事情给大家的心里都留下了不小的震撼。 尤其是柳权瞒下的真相,张孟和杜思稚最初得知时,心里的惊恐愤怒之情不亚于苏南鸢,后来回了未央镇,又意外看到了临世的仙人,翩然绝世的姿态,凌空而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仙法,让他们小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方慕星则一路上都在追问自己昨夜到底梦呓了什么,可是问了一圈也没人理他,众人都想给他留些颜面。 走了整整一天,到了八十里外,路过了一个小镇,已经临近日落了。 这镇子很小,镇里的人基本务农为生,饲养了不少的马匹。 方慕星明显感到早上众人想嘲笑他,可是却没有人告诉他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走了这么远的路,又气又累,于是从背上的包裹里摸了一袋银钱出来,在镇上买了辆豪华加大的马车,大步踏了上去,四仰八叉地斜躺在里面:“不走了,小爷脚都麻了!” 杜思稚跟着跳上去,惊道:“你身上还有银钱呢?” 方慕星将钱袋抛给他,双手垫在脑后,斜着眼:“我堂堂方家少爷,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离都方家,世代经商,所积累的财富在整个离都城也是首屈一指,而方慕星作为方远道独子,自幼的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 当初在和苏家兄妹前往落泽的时候,方慕星的娘亲霍绵在他包里塞了足足十袋银钱,就怕他在路上吃苦,可上了落泽这些钱根本花不出去,所以一直被方慕星丢在角落里吃灰,这次下山他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有钱。 这人间啊,吃穿住行,哪样离不开银钱,所以方慕星不顾众人的嫌弃,硬是背上了自己的包裹:下山后有你们仰仗小爷的时候! 众人跟着上了马车,萧北笙如往常般挨着苏南鸢坐下,一双凤目却微微失神,还在想着昨夜柳依然问他的问题。 柳依然好不容易有了求生的意志,他自然不能拂了她的希望,只是不知道自己那番坦诚的话又该如何向苏南鸢开口。 邓冲五年未驾马车,还跟大家打趣,说自己手生了,可技术一点不含糊,马车四平八稳地行驶在路上,披星戴月朝着离都的方向赶去,车内众人都有些乏,昨夜一夜未眠,今天是该好好补个瞌睡了。 只有方慕星在一片漆黑中睁开了眼,望着车顶晃动的一抹流苏发呆: 五年了,小爷终于要回家了。 马车在路上足足行驶了五日,下山这些日子他们都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托方慕星的福,路过的村镇都进去品尝了一番当地特色美食。 一边欣赏沿途的美景,一边大饱口福,连苏南鸢也忍不住吐槽:“果然银钱才是人间万能的至宝。” 这一路上他们见识了许多的风土人情,经过的村镇里: 有执手相携双鬓斑白的老人,也有嬉笑打闹天真烂漫的孩童; 有带月荷锄归的农户,也有执卷气自华的读书人; 有新婚燕尔花好月圆的小两口,也有和离厌倦劳燕飞分的陌路人。 方慕星上赶着送了几锭银钱,带着大家吃了顿凡间的喜宴,待他们走后,那户办喜事的人家看着喜台上白花花的银锭陷入了沉思:那可是他们全家上上下下要挣近一年才能凑够的银钱,那个少年怎么出手如此阔绰? 发须皆白的老人褪去了专为孙儿喜事买的新衣,换回了破洞褴褛的长衫,倚坐在门口,干涸枯朽的双眼中透出一丝鄙夷,瘪嘴道:“商贾,路过的商贾之子罢了。” 终于回到了离都,太阳已经斜下,落日余晖将前方的光景照亮。 城门口来往人群不断,邓冲手中力道轻了几分,马车便慢了下来。 车里众人撩开车帘,高大辽阔的城门映入眼帘,青灰的城墙上题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离都城。 “终于到了。”杜思稚摊开双手伸了个懒腰,心中感慨万千,御剑可以半日来回,但坐车加步行硬生生花费了六日,他屁股都快坐麻了。 马车进城后,便在城门后的驿站停下了,城里未报备的车辆是不允许私下在街上行路的。 众人下了马车,邓冲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问道:“小姐,我们先去哪里?” 苏南鸢正看着街边的店铺入神,与记忆中有些一样,又有些不太一样,直到听到邓冲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家已经不在这里了,她睫毛微垂,压下了心头的异感。 方慕星从进城那一刻起就变得沉默,两手交叠,两根大拇指一直上下绕啊绕,绕啊绕的,绕得杜思稚眼花,似乎心事格外沉重,苏南鸢瞥了他一眼,开口道:“去凤鸣长街,方家。” 离都城一共有八条长街,数十条小街,纵横交错,从空中俯瞰,下方全是密密麻麻的房屋,亭台错落有致,当中还有不少溪流汇聚穿插,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周围人声鼎沸,人间烟火气十足。 凤鸣长街处于城池最中间,道路四通八达,铺面和房屋也最为金贵。 苏家虽然书香门第,却也只住在街尾,不像方家,财大气粗,居于长街当中,是离都城最繁华的地段。 记忆里熟悉的街景映入眼帘,方慕星的头却越埋越低,心里就像是有一只小鼓,咚咚咚地敲个不停,敲得他心乱如麻,于是放缓了脚步,跟在众人最后。 财大气粗的方家大宅逐渐出现在众人眼中,三米多高的朱漆楠木大门,上方挂着的牌匾竟是轩辕柏木制成的,龙飞凤舞地题着“方宅”两个大字,门前铺着黑色大理石铸成的台阶,左右两侧各盘着一尊狻猊石像,黛瓦白墙将整个方家宅院拢在其中,府中参天古木蓬勃而出,站在门外都可以感受到两个字:有钱! 杜思稚咂舌:“你,你,你们家这么富?” 单看这牌面,比未央镇的柳府还气派,更不要遑论里面的场景了! 方慕星没有答话,而是躲到了萧北笙和邓冲身后,又伸手拉了张孟一把,确保自己完全被挡住。 苏南鸢剜了他一眼,上去叩门,楠木大门还散发出一丝古木幽香来。 “你是”许久之后,大门被开了半扇,管家方伯还以为是自家夫人采买回来了,看见门外的少女面露狐疑,盯了半晌后反应过来,砰地一声关上门,一边急切地朝内堂跑去,一边嘴里大嚷,“老爷,老爷,苏家小姐回来了!” 苏南鸢愣在原地,既是认出了她又怎么还将门关上了? 不一会儿,里面传出急匆匆的脚步声,一袭朱红云纹华服的方远道打开门,将门外的苏南鸢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后,转头对方伯怒道:“怎么这般不懂事?将我好侄女关在门外?” 方伯心虚地瞥了自己老爷一眼,不是你说的少爷回来要将他关在门外么? 少爷呢? 方伯浑浊的双眼止不住地朝苏南鸢身后那群少年里打量着,咦,他家少爷呢? 方远道的余光也一直偷瞥,没有看到方慕星,他心里刚松一口气。 就看到那群少年身后探出一颗圆圆的脑袋,一双桃花眼中藏着委屈,对着他喊:“老爹。” 呵,果然,你小子还是回来了! 方远道甚至顾不上苏南鸢,一把薅过方伯,大步踏回宅内,以极快地速度将门关上,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嘭——”地一声把众人隔在了门外。 第92章 财大气粗,壕无人性 杜思稚仰起头看着方慕星,嘴角有些微微抽搐:“你这爹是亲的吧?” 方慕星眼眶隐隐红了,看着被关上的方家大门,咬着下嘴唇。 自己在山上清修,想了他们整整五年,到家却被关在门外,有些难堪,又有些不知所措。 苏南鸢亦不知方远道用意,只好走回方慕星身旁出声安慰道:“师兄,方伯伯他一定是有自己的打算,你不要” 你不要难过。 话还没说完,方慕星就换了副面容,双手叉腰挑眉高声嚎道:“我堂堂方家大少爷,还用得着吃这口闭门羹么?师兄师弟师妹,咱们走,离开离都,再不回这劳什子地儿了!” 他说罢就作势拉着萧北笙的袖子准备离开,唇角微微上扬,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 他的老爹他自己最清楚,现在肯定趴在门边偷听呢! 他故意说些气话,方远道听到绝对气得吹胡子瞪眼,蹦出来指着他鼻子骂:“方慕星,臭小子,上山五年竟然还是这副顽劣的样子!” 楠木大门咻地一声被打开,方慕星竖着耳朵等着挨骂,却没想等来了方远道的一声叹息:“进来吧。” 方慕星怔住,看向门后的方远道,五年不见,爹好像老了,鬓边爬上了几缕银丝,眉宇间的皱纹更深了些,记忆里那挺拔的身子,也颓了下去,那件朱红云纹的华服穿在他身上略显宽大了。 他鼻头一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又对着方远道喊:“爹。” 从进门开始,杜思稚和张孟的嘴就没合拢过,方慕星的家太大了,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间宅邸还要豪华,沿途的长廊红木柱上浮雕着精美的花纹,竟然还用了金线镶边,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吧! 府中亭台流水,绿枝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 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抱厦合围。 东南西北一共四处院落,每个院落都置了一簇花园,当中鲜花玲珑剔透,娇艳无比。 杜思稚指着不远处一团低矮精致的木屋问方慕星:“那是什么?” 那团木屋居于游廊右侧,虽然矮小,但都是上好的木料打造,外围刷着粉漆,顶上盖着黛瓦,外观精致,总共五间,只到杜思稚的腰身那么高,一看就不是住人的。 方慕星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是给我以前养的宠物住的。” 张孟吞了口唾沫,张嘴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方远道带着众人走了许久才走到会客的厅堂,又连忙吩咐府中下人去备些饭菜,看这群孩子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是连日赶路,很久没好好休息过了。 厅堂里也四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各式精美瓷器古玩摆放有致。 最里面是主位,放着两把漆黑沉木太师椅,当中摆着一张梨花木圆桌,两侧各有八把太师椅,满地铺着柔软的金色长毯,脚踩在上面就像踩着云团一般轻盈。 “老爹,我娘呢?”方慕星招呼着众人在厅内坐下后,就开口询问母亲霍绵的所在。 “你娘她早上出去了。”方远道捋着胡须思忖着看了苏南鸢一眼,“过会儿就该回来了。” 前些日子,苏家小子才回来过,他从苏南星口中得知,三人在落泽就分道扬镳了,不曾想没过几天,方慕星和苏南鸢也一齐回来了。 “噢。”方慕星语气里添了几分失望,要是娘在家,老爹就不敢让他吃刚刚那口闭门羹了。 方家下人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布好了饭菜,满满一大桌,有菜有肉,色香味俱全,在烛火中泛着诱人的光泽,看得杜思稚口水直流,又不敢擅自动筷——这小子家里连碗筷都是白玉石做的,简直壕无人性啊! 直到方远道察觉了众人的异常,才率先动筷,对着他们说道:“粗茶淡饭,招呼不周,用过饭后就请诸位小友到星儿的望星院歇息吧。” 张孟挑眉不可置信:你管这一桌子山珍海味叫粗茶淡饭?那我们天天在山上吃的是什么?猪食么? 身旁的少年一直神色如常,苏南鸢悄悄附耳过去问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她从小就跟着苏南星在方家玩,方远道又和苏珩交好,素来知晓方家财大气粗,张孟和杜思稚从进门到现在那大嘴张得都没缓过劲去,萧北笙怎么表情看上去还这么淡然?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可以惊到他的事情么?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萧北笙想了想,又对她说道,“我自是惊讶的。” 毕竟方慕星从外表看,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铜臭气息,他是洒脱肆意的少年儿郎,天性散漫,无拘无束,与这方家高门大宅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方远道饮了酒,正有些头晕,听觉却格外地灵敏,听到萧北笙的话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朝着那蓝衣少年走去,举起手中的金樽酒杯道:“小友高见,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我方家世代经商,富甲一方,却还是世人口中的商贾,下作的商贾罢了!” 方慕星噌地一声站起身来,小跑过去将他扶住:“老爹,你胡说什么呢!” 儿子都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了,当年离开的时候,才只是个八岁的小娃娃,衣服也不会洗,饭也不会做,身旁又没人照顾,圆嘟嘟的脸蛋也不见了,清瘦了不少,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啊? 方远道眼角淌着泪,将方慕星一把拥入怀里: 不是他心狠不要儿子回家,他只是希望方慕星不要再步方家的后尘了,这世道对商贾多有怨言,不管他做得再好,买卖再良心,那些人还是不承他的情,无一不戳着他的脊梁骨叫骂一声下作的商贾! 可他生来便是商人,这出身又如何能改呢? 纵使他与苏珩一众文人墨客交好,可周围的人都笑他痴心妄想,乱攀高枝,都在等着他重新跌回泥地里。 当初强行让方慕星和苏家兄妹离开,也是希望他能另外谋求一条出路,他只有这一个儿子,自然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他。 苏家搬去玉皇城后,方远道失了好友倾诉,便沉迷于挥金如土的日子,遮掩自己麻木空洞的内心,他害怕再次听到旁人的嘲笑,亦害怕方慕星听到这些话不知如何自处。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房歇息。”方慕星将方远道的右手扛在自己肩上,扶着他一步步走了出去,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回过头对着众人说道,“我院子在南边,你们待会儿自己过去吧,我得照顾老爹。” 等到二人离开后,杜思稚才敢发声:“师姐,他刚刚说的商贾是什么?为何又下作了?” 第93章 再遇 方远道两颊微红,躺在床上半醺着眼,迷迷糊糊中看见方慕星一直在他身旁忙来忙去,给他褪了外衣盖好被褥,又打了些水给他擦拭脸庞。 他酒量不好,平日一般是不饮酒的,今天儿子回来了,却又莫名地想喝几杯,不然这满肚子的话他都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星儿啊。”方远道抚着额喊他,“上山五年可有学到些什么?” 方慕星半跪在床榻边替他擦脸,放缓了语气:“当然学到了,老爹,儿子现在都能飞了。” 方远道瞪了半只眼,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只当儿子在说胡话。 只是甭管怎样,总比在家当个受人谩骂的商人要来得好吧。 “那你们准备何时启程回落泽啊?” “”方慕星闭口不答话,山上被师父绝鄀撵,回家又被父亲赶,他都不知道这些长辈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那就暂时在家中住几日吧,等你们修养好了再出发。” 方远道掖过被角闭上了眼,泪却从眼角流了下来,被方慕星看在了眼里,他心里没由来地一堵,背靠着床垂眸,一贯上扬的嘴角也缓缓放了下来,眸底一片沉思。 苏南鸢没有回答小胖子的问题,暗自垂下了眼睑,她从方远道的眼中察觉到了另一番情绪,失望,逃避,甚至藏着一丝怯懦,跟她记忆里谈笑风生爽朗得体的方远道相去甚远。 张孟埋头扒了一口饭,嘴里含糊不清道:“就好比我爹吧,一介杀猪贩肉的屠夫而已,也经常被人看不起,更何况慕星师弟的父亲,坐拥金山银山的大商人,这世道就是如此,寒门学子食不果腹,却还嘲笑着锦衣玉食的商人。” 杜思稚更不懂了,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嘲笑,商人也是凭自己本事挣的钱啊!” 萧北笙出言解惑:“士农工商,自古以来都是人间不可撼动的阶级排序。皇尊之下,众生本该平等,可却因为思想腐朽,认为商贾追本逐利,攻于算计,所行商术不入流,难登大雅之堂,而且会影响农力、人口、赋税等诸多因素,故而时常被人看不起。” 苏南鸢手中玉筷一放,转身对着身旁的少年:“你似乎很了解商道?” “我娘也是商人。” 所以那些人才会肆无忌惮地欺辱他们孤儿寡母,随心所欲地散布着萧蝶的谣言。 萧北笙语气中添了几丝哀伤,眼中神采也黯淡了些。 “你要不要回去看看你娘?”苏南鸢好心关切道,却看到他眼中少见得蒙上一层了氤氲,她心中没由来地一紧,又赶紧开口说道,“要不,我陪你回去看看?” 萧北笙闻言怔住,愣了好半晌,少女眼中饱含真诚,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抿了抿唇,又瞥向厅门,轻轻颔首开口道:“好,改天吧。” 有人来了。 聂潇潇还没进门就闻到了饭菜香味,她扬着鼻嗅着空中散发的余香,拉着霍绵的手笑嘻嘻地说道:“霍姨,怎的方叔叔偷吃不等我们呢!” 霍绵伸手点了点她的头:“丫头,你这几日馋得可胖了些了。” “我长身体呢!不然到时候师兄又得嫌弃我跟不上他脚步了!” “那小子可不敢。” 杜思稚还在扒饭,听到熟悉的声音自厅堂前传来,差点噎住:怎么她也在这里? 二人携手步入厅堂看到围坐了一桌的孩子,呆立在门口。 霍绵一眼就瞧见了对她点头含笑,明眸皓齿的小丫头,愣神看了好久,心里蓦地窜出了一股喜意:“南鸢哪,是你吗?” “霍伯母,是我。”苏南鸢站起身来对着霍绵行礼。 “星儿他”霍绵又面带惊喜地环顾了一圈,可是这群孩子里没有哪个长得像她的星儿。 “方伯伯他饮了酒,师兄送他回房歇息了!”苏南鸢乖巧地应道。 “这个方远道真是,本来就不善饮酒,怎的又胡来,让你们见笑了。” 霍绵的话中带着抱怨,可语气里藏不住的惊喜。 她又理了理身上的罗缎,急匆匆地就准备回房,跑出两步又回头对着众人喊:“潇潇啊,你跟他们一同用膳吧,南鸢,菜不够喊方伯啊,别跟伯母客气!” 兴奋地语气伴随着远去的脚步声从门外幽幽地飘了进来。 张孟小声道:“看来师弟这活脱的性子是随了他母亲了。” 苏南鸢这才打量起门口站着的那个小姑娘,她一袭粉色裙褂,梳着弯弯的月牙发髻,面容姣好,一双漆黑通透的大眼正骨碌碌地盯着屋内的人看。 “是你?”自她和霍绵进门起,苏南鸢就觉得有几分眼熟,原来正是许默竹屋外想翻栅栏进去歇脚的女孩啊。 “你不是那日纵淮镇的姐姐么?”聂潇潇满脸惊喜,又指着杜思稚和张孟道,“还有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苏南鸢瞥了一眼默默埋头干饭的小胖子,他圆嘟嘟的脸颊晕染上一大片霞红,两只耳朵都红透了,想起了前几日在未央镇张孟说的那番话来,原来给他们引路的就是自己曾经在纵淮镇与风村外见过的那个小丫头啊,还真是太有缘了! “我们和师兄一同回来的,这是他家,暂歇于此。”苏南鸢抬眼看她,又问,“你的同伴找到了么?” 聂潇潇拉开椅子坐了上去,双手垫在下巴上,大眼里露出一丝无奈:“找是找到了,不过他把我扔离都了,说过些时日回来接我。” “那就好。” 苏南鸢抬手轻轻碰了碰小胖子的胳膊,明明碗里一颗米都没有了,小胖子还是自顾自地干饭,手上动作片刻不停歇,生怕别人瞧出他的不正常,可这古怪的行为落在苏南鸢眼里就实属异常了。 “对了,你们未央镇的事情解决了么?” 聂潇潇语气里带着惋惜,真相是他们一起得知的,在听到钱家后人讲述的时候,也和杜思稚他们生出了一样的情绪,心里堵得慌,还一直惦念着呢,赶巧又在方家遇到了他们,原来他们和之前见到的那个姐姐是一起的呀。 “解决了。”张孟咧着嘴冲她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多亏你带路,否则我们肯定会迷路耽误的,多谢了。” 聂潇潇连连摆手道:“不用客气,世间诸多不平事,我乃路见不平之人罢了。” 杜思稚这才停住自己的动作,张着嘴跟着无声念了一遍,又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聂潇潇环顾了一圈众人后,目光落在了萧北笙身上,这个俊朗好看的哥哥,全身上下毫无修道气息,却又跟着山门修道的弟子在一起,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其中之一呢? 得找个机会探探底! 第94章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用过晚膳后,在方伯的引领下众人去了南边的望星院。 聂潇潇一直跟在众人身后,一路上一直盯着萧北笙看,眼里有疑惑有探究,又欲言又止,那副模样把小胖子看得心底生出绝望:果然方慕星说的是真的,女孩子都喜欢萧北笙那样的。 苏南鸢则是微微拧着眉,视线在萧北笙和聂潇潇之间来回游走,她怎么觉得这女孩看萧北笙的眼神里藏着些炙热和期许,明明他们才是第一次见面而已。 “怎么了?”萧北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脸,苏南鸢和小胖子都直直地盯着他看,他还以为自己脸上沾了灰。 “没什么。”又不是那般看着自己,干她何事? 苏南鸢收回自己的目光,跟上了方伯的脚步。 望星院在方宅南边,越过照壁,这里更奢华。 院中亭台楼阁,层层错落,一弯小桥流水横跨其中,五色芙蕖在夜风中微微点头。 满墙花海倾泻而下,与月光相互生辉。 主屋是一栋复檐五层,高八丈余的方楼,楼内上上下下共九间屋子。 方慕星的房间独居最顶层,房外竟然还有另一番天地,外面有一方空地,地上铺满着青草,放着两张软垫,楼顶将好与府中葱郁的古木齐平,卧在软垫上,感受青草芳香的气息,仰头就可以看到夜空中闪烁的满天星辰。 “少爷的房间我们日日打扫,诸位可以放心在此歇息,有事可差人来唤我。”方伯拱着手退下了。 众人站在楼下,小胖子再次咂舌:“没想到师兄他还挺会享受。” “别贫了,歇息吧,赶了几日路也累了。”苏南鸢率先踏进一间房,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 杜思稚:“师姐她好像脸色有点难看啊。” 张孟:“有一点。” 邓冲:“小姐她是不是有心事啊?” 聂潇潇:“她关门的姿势好潇洒啊!” 萧北笙: “大家都散了吧。”邓冲一边舒展着筋骨,一边回头对着众人喊,他驾车整整五日,早就腰酸背痛了,终于可以休息会儿了。 等到其余人都回了房,萧北笙才对着身后的聂潇潇问道:“你,有话要跟我说?” 聂潇潇点点头,眼里充满了疑问:“你身上全无修道气息,为何会跟山门的弟子在一起?” 萧北笙微微挑眉,觉得眼前的女孩不简单,明明是个普通人,却一眼可以看出自己没有修道气息,他当然有,只不过被落尘给封印住了。 “我也是落泽山的弟子。” “那你能修道么?”聂潇潇来了兴致,双手叉腰围着他转了一圈。 萧北笙想了想,说:“不能,我身上没有修习根骨。” “唔” 听到这话后,聂潇潇一瞬间眼里放光,咬着右手食指,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对面的少年。 明月星辰下,清风花香中,少年剑眉凤目,鼻正唇薄,一袭深蓝色云锦长衫勾勒出颀长完美的身形,她咽了口唾沫,又开口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二楼一间卧房里,杜思稚咚地一声栽倒在窗边的地上,吓得张孟赶紧伸手捞他:“师弟,怎么了呀这是?” 小胖子痛苦且绝望地捂住心口,紧闭着眼,涕泗横流,随口找了个幌子道:“师兄,腰,腰闪了,不要动我腰。” 对面的少年闻言转头看向一楼苏南鸢的房间,里面烛光微微闪烁,门前一缕垂荫斜挂,在夜风中翩然起舞。 再次回头时,他的双眸中却带了一丝凌厉:“你,有何目的?” 若他没有看错,在听到自己身上全无修习根骨的时候,那女孩眼底就蒙上了一层惊喜之色,她究竟所图为何? “不要误会。”聂潇潇连连摆手,急声道,“我只是想介绍个女孩儿给你认识。” 只不过连她自己都还没找到那个人,身负绝佳根骨,万中无一的修道天骄。 主人是这样交代的吧,只是可惜她法力全部被封,暂时无法探到凡人根骨罢了。 “不必了。” 月光银辉碎在少年眸中,映出满天星海,他薄唇微启,吐出一句话来:“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啪。” 一道细微的声响从苏南鸢房里传来,萧北笙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推开了门,屋内一片漆黑,门外透进去的月光中,少女正弯腰手忙脚乱地捡着地上的烛台,略微慌乱地看了门口二人一眼:“抱,抱歉,它自己掉地上了” 聂潇潇垫着脚尖朝里望去,眼里充满了疑惑:桌上的蜡油滴在正中央,到底是怎么自己掉地上的? 萧北笙上前替她捡起烛台和半截玉烛,又取了折子重现点燃放回桌角,不动声色地将桌子中央残余的蜡油抹去,看着少女略显慌乱的面容,他弯唇勾起一抹轻笑:“既是乏了,便早些歇息吧。” “嗯。” 苏南鸢从鼻子里应了一句,送出二人后,她才掩上房门,蹲在门后环抱着自己,看着桌角重新燃起跳动的烛火发呆。 他刚刚说的那句话,被苏南鸢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中。 心跳如鼓,清晰可闻,以至于差点不能呼吸了,她将后背倚靠在房门上一脸茫然,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在蔓延滋生。 聂潇潇退到门外,眼底蒙上了一层失望,原来他喜欢那个姐姐啊,那自己的任务还能继续下去么? 要是师兄在就好了,还能替她探探根骨,只是可恶的苏南星现在正快马加鞭赶去玉皇城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要是他们突然离开,可怎么办啊! 聂潇潇一个头两个大,跟萧北笙告辞后便往回走,又想起主人临走前对她的交代: 此番来人间,任务有二,要寻的人共有三个。 一个主人已经寻到了,在凡间清羽山,名为苏南星;一个是身负绝佳根骨的女子,万中无一的修道天骄,还有一个身上全无修习根骨,世间仅此一人。 所以,她已经找到了其中两个,只余下那个万中无一的绝佳根骨,她的第二个任务,就可以开始了。 聂潇潇抬头看着漆黑的天幕,当中繁星点点错落,闪烁不停,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们。 她一脚踢开路边的小碎石,心里怅然无比:主人啊,你如今又在哪里呢? 第95章 凤鸣两霸称号的由来 方慕星从主院回来后,萧北笙正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大理石桌前俯首沉思。 他面露疑惑抬步走了过去:“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夜已经深了,霍绵刚刚又拉着他说了好些话,耽搁了不少时辰,他还以为大家都睡下了。 “你父亲他无碍吧。”萧北笙右手撑在石桌上,抬眼看着他。 “已经歇下了。” “那便好。” 方慕星微微挑眉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他神色有几分疲惫,语气里却带着关怀,是在关心自己的父亲? 他并着萧北笙坐下,又从石桌上倒了杯茶。 虽是方伯早备好的,可这会儿茶已经凉了,褐色的茶水从白玉杯外壁上透出深色的清冷。 方慕星端着茶杯一饮而尽,幽幽地开口:“你专程在等我?” “差不多。”萧北笙也抬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今日听闻方远道的话后,埋藏在心底的记忆再次苏醒,那些铺天盖地的谣言和嘲笑谩骂自脑中翻涌而出。 他很久没有再想起这些事了,自萧蝶死后,他便将过去的一切都埋在了城郊树林内,他内心早已平淡得如同一汪清水,可是看到方远道眼底的那抹刺痛,心里又泛起了一丝涟漪。 萧蝶虽然自己开了间铺面,可是日日常有好事之徒登门作恶,说他们是下作的商贾,甚至出言调戏。 那时候萧蝶每次都将年幼的萧北笙护在身后,不让他出头动手,自己却好言相劝,又送了银钱打发那群恶徒。 铺子经常被掀得七零八碎,一片狼藉,可是萧蝶却总安慰他说,没有关系,咱们自己理好了就行。 那些人心底对商人轻视,对弱者挥拳,对霸凌纵容,肆意散播谣言欺辱他们,真的能理好么? 少年眼里透出一丝的无奈和自责被方慕星全然窥进眼中,他举起自己的茶杯与他相碰,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想不想知道我们凤鸣两霸称号的由来?” 萧北笙端过茶杯送入唇边:“愿闻其详。” “小爷这些话可还没同其他人讲过呢。” 方慕星勾唇轻笑一声,单手撑着下巴开始讲述起来: “我爹与苏家一直交好,所以我和苏家兄妹自幼相识。 大概是四五岁的时候吧,那次,我第一次听到了来自外人的嘲笑。 那日,我揣着银子和苏南星上街瞎逛,想买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在路上遇见了一个乞丐。 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饿得骨瘦如柴,前胸贴后背,额前的长发混着泥又打了好多结,衣服到处是洞,只堪堪遮住自己大半个身子,手脚都漏在外面,又黑又脏。 他捧着个破碗跪在街边,背靠着一堵高墙,一双浑浊的眼在头发后面若隐若现,打量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脸色苍白,嘴唇上也翻着好多白皮,浑身都在颤抖着,似乎是饿了很久了。 我站在他身前停了好久,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角落里有一个即将饿死的乞丐。 他看到了我腰间的钱袋,眼里似乎瞬间亮起了光,对着我不住地磕头,求我施舍他一口饭吃。 我被吓着了,后退了几步,可是他还在一直磕头,跟魔障了一般。 苏南星挺身挡在我身前,转头对我说:莫怕,若不愿意,咱们就离开。 我攥着钱袋,看见他眼里迫切地渴望,就像一个濒死的人又看到了希望。 我将整袋的钱都给了他,他兴奋地像重获了新生,又对着我磕头道谢。 于是我就对他说,若是想谋一条生路,可以来凤鸣长街方家找我。 在他听到我这句话后,却变了脸色,指着我的鼻子怒道:“原来是商贾之子,难怪这般大方!” 他将袋中银钱尽数取出,又将我的钱袋扔在地上践踏,就要离去,却被方慕星一把掀翻,踩在脚下呵斥他行为的可耻。 可他嘴里还不依不饶,说我是下作的商贾之子,逗他玩乐罢了。 动静不算小,引来了周围的人旁观嘲笑,说我们满身华服却欺负一个可怜的乞丐。 那些人对着我们指指点点,嘴里吐出各种嘲讽的言语。 我被吓呆了,愣在原地根本不知所措,可是苏南星却倔强地同旁人理论,一言不合就跟众人动了手。 那也是苏南星第一次打架,他挂了彩,我哭花了脸。 回去的路上,他嘴角挂着淤青,却还安慰我,说没有关系,无论何时他都会挺我! 他被苏伯伯暴揍一顿,转头却还一直在跟我说不要理他们,做自己就好。 那个时候我还会害怕,会在夜晚做噩梦,可是每每想到苏南星同我讲过的那些话,心里就安稳不少。 后来啊,年岁长大了些,上街的时候,再听得旁人的嘲笑,我便会鼓足勇气骂回去,苏南星则直接选择同他们动手。 久而久之,那些家伙就心生了忌惮,再不敢来惹我,还说我们是凤鸣长街两霸,一个负责出言争吵,一个负责动手清场,小爷也练就了一嘴的本领,威名远扬啊。 老爹他总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曾亲眼看过那面对他谄媚嬉笑的小厮,在他转身后却眼带嫌弃,嘴里低啐叫骂。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自己问心无愧,管旁人那么多做甚?” 方慕星又添了一杯茶,顺手给萧北笙也倒上了,继续说道:“你家人也是生意人吧,想必也是从小听到那些嘲讽声长大,难怪当初后山上,那群人会欺你。” 少年弯着一双桃花眼,语气十分淡然,似乎所谈之事与自己毫无关系。 原来他从很早以前就知晓了这个世道对商人的不公,却还如此坦然对之。 萧北笙将茶饮尽,冰冷的茶水抚平了他心头最后一丝波澜:“是啊,最重要的,是做好自己。” 他是从第三个人的口中听到这句话了。 这凡尘万千生灵,人心最难测,天生自带七情六欲,可以生出各种情绪,被俗世情欲所扰,被心中魔障缠绕,却依旧有方慕星这般豁达的人,看得通透,做得坦荡。 “早些歇息。”方慕星放下茶杯,长袖一甩,起身抚着他的肩膀,“莫想太多了,世人对商者成见颇深,这些事情既无法改变,不如随他去,做好自己最重要。” 一阵夜风拂过,卷乱满院清香。 萧北笙在苏南鸢隔壁的房间住下,盘腿坐在床上,压下了体内的异动。 落尘给他的玺珠碎掉后,他就铸出了一根凡人修道的根骨,并且有强大的气息一同钻入体内,虽被封印,可这些时日却未曾好好调理一番,让他一路都感到不适。 少年周身被淡淡的金光环绕,腰间落泽山令发出阵阵轻颤,细微的破碎声响起,之前那道裂纹更深了,却迟迟未凝出一颗命珠 方慕星躺在房间外的软垫上正看着满天星辰发呆,忽闻上空闷雷阵阵,可却半点未见惊雷踪影,原本的满天星河也蒙上了一层异样的色彩在夜空中忽明忽暗。 “怪哉,这天象看起来不像有雨啊。”他伸了个懒腰,鼻间芳草气息萦绕,少年闭上了眼,眉目舒展开来: 到家了,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 第96章 暴雨倾盆,一下月余 后卿慵懒地坐在大殿上,眯着眼望着对面的落尘,未央镇的事情已让司冥去处理好了,看着这张脸就来气,他怎么还赖着不走? 落尘单手后负,驻足在阡岑的画像前看了许久,眼里有一丝未明的复杂。 画上的女子一袭青衣,执剑而立,眉宇中带着英气,细细看来,和朝暮有几分相似。 “帝尊对战神阡岑情深至此,千年未变,实乃世间罕见。”落尘话里带着恭维,语气却不咸不淡,听不出来情绪。 “你待在天界两个时辰,就为了说这些话?” 后卿揉了揉眉心,实在不能琢磨落尘的心思,他若有这空闲时间待在天界与自己胡言乱语,还不如回凡间去盯着朝暮历劫。 后卿从命镜中看到萧北笙面容的那一刻才明白落尘当初的言外之意,凡间竟然真有一人与他长得一模一样,想必一定是朝暮的命劫了。 自那天起,他就封了命镜,心里无数次告诉自己,朝暮最多下凡一年半载就会回来,不看他心里就不会添堵。 九天之上突然雷声大作,后卿下意识地就朝窗外看去,却见天际依旧一片苍白,不明白这雷声从何而来,想是司象又偷懒了,于是传了缕灵气给仙官漠留前去询问。 “天界十二司,三十六罡,七十二宿,一百零八洞门,外加一众散仙,不知帝尊心中可信之人几何?” 落尘微微抬眼,负在身后的右手握成了拳,只要萧北笙不乱来,神雷片刻后就会停歇。 “你们神族对我天界之事也知晓得如此清楚么?”后卿语气威严,眸中透出一丝精光来。 “毕竟与我们颇有渊源,不是么?”落尘将目光自阡岑的画像中收回,转头直视着后卿,“我幼年时曾见过她。” 那个时候阡岑曾经去过神族,一切都还没开始,可直到她身死魂消也未曾结束。 后卿则是挑眉看着落尘,他话里有话,似乎在试探自己。 神族那段惨淡的过往,分崩离析的缘由是秘辛,亦是不可触碰的逆鳞,尽管阡岑从未和他提起过,可后卿却能隐约猜出几分。 漠留的灵力从殿外传了进来,语气中带着急促:“启禀帝尊,雷声未明,司象已前去处理,只是昆仑地脉又起异动,还请帝尊速速前去压制!” 落尘闻言身形一闪就消失不见,后卿则愣了片刻才追了上去,这小子怎么看上去比他还急? 方慕星是被雨淋醒的,滂沱大雨毫无征兆,劈头盖脸地自空中倾泻而下,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娘哩!”他叫了一声爬起身来匆匆回了房,关门的瞬间却见空中没有一丝阴云,夜空中繁星错落,这雨来得实在怪异。 他换了身衣服蜷在床上,伴着雨声又沉沉睡了过去。 夏季本多暴雨,来得快去得更快,可这雨却足足下了一整夜,直到天亮都还未停歇。 院里的花朵被雨水无情打落,地面积起深深的水潭,残花飘零,唯闻满园叹息。 天空中泛着蒙蒙的灰白,逐渐开始积聚起乌云,这雨势一点未衰,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 苏南鸢站在门前,仰头看着天空中落下的瓢泼大雨,斜风伴着冰凉的雨水洒入,打湿了她的裙角和鬓边的碎发,白皙的小脸上也沾染了不少雨水,顺着她的眉眼滑落到颧骨下颚。 昨夜她心里很乱,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偷听萧北笙和聂潇潇的谈话,更不知道在听到萧北笙说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这句话时心里的躁动之感从何而来,以至于失手打翻了桌上的烛台。 后来听到天空中的阵阵闷雷,她更没有心思入眠了,听了一整夜的雨声。 旁边的房门被打开,萧北笙也驻足在门前看雨。 连日来的炎阳将这片大地灼烤得厉害,地面热气经久不散,热得夏蝉夜夜高歌,终于迎来了一场大雨,街上隐约传来百姓们的欢呼声。 少年侧目,看着一旁愣神发呆的苏南鸢,抬步从屋檐下走了过去。 地面的雨水被他的云靴卷起,沾在衣尾,就再不肯褪去,将原本深蓝色的长衫染得更深,在衣摆上晕出一朵朵水纹。 “雨这般大,为何不躲?” 他挡在苏南鸢身前,将斜风骤雨挡在了背后。 少年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雨滴,一眨眼就沿着眉眼滑落下来,游走在深邃俊朗的面容上,反复勾勒着他的轮廓。 “抱歉。”苏南鸢想起昨夜的事,又感到了窘迫,连忙出声,“我昨夜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讲话的。” 实在是聂潇潇声音太大了,所问的问题又像是在勾引她去听一般。 少年弯唇莞尔一笑:“无妨,你若心里有疑问,可以直接问我。” “我”他肩头被雨水打湿,苏南鸢微微蹙眉,“我暂时没有问题要问你,只是这雨不知何时停歇,我们可能要在方家耽搁些时日了。” “好。”萧北笙语气极轻,心中却思绪万千: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把心里的秘密全都告诉她。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那一天到来也许他们就会生离死别。 “快回房吧。”苏南鸢退回了门后,抚上房门,对着门外的少年催促道,“雨又大了,莫着凉。” 她甚至顾不得再看萧北笙脸上的表情,赶紧关上了房门,心跳得厉害,脸颊也开始发烫,那股怪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怕自己忍不住就要脱口而出问出心底那句:“你喜欢的是谁?” 苏南鸢不傻,萧北笙自上落泽后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她知晓他待自己与旁人不同,可她看不明白自己的心,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她从未体会过。 况且,她现在要走的这条路,是无情的天道,若要改变它,必先战胜它。 没有想到,苏南鸢一语成谶,一连一个多月,大雨一直在下,片刻未曾停歇,根本连房门都出不了。 院中的大理石桌一遍又一遍被雨水冲刷,花草凋零,一片狼藉。 一楼的房间灌了些水,苏南鸢和萧北笙就搬去了四楼。 方伯带着府中下人每日送来吃食后就匆匆离去,方远道和霍绵却每日冒着倾盆大雨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些什么,连聂潇潇也不见了踪影。 几人围坐在方慕星的房间内长吁短叹。 “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啊。”小胖子脸皱成一坨,“我都要在这屋里呆得发霉了。” 方慕星语气也不太好:“小爷怎么会知道?” 邓冲感慨道:“离都好些年没这么下过雨了。” 几人带着询问的目光回头看他,邓冲挠了挠头,又说道:“十多年前也曾经下了大半个月的暴雨咧,那个时候街上的水积得比当年的我都高了,周围的城镇庄稼被淹,房屋被冲毁,还死了不少人,损失惨重。后来还是有人出钱,带头组织赈灾,又为周边的百姓修缮房屋,建水渠,灾情才没有蔓延开来。” 杜思稚拍拍心口:“听起来也太吓人了。” 张孟冒着雨去了房外凭栏眺望了一番,回来说道:“现在这雨虽然下了这么久,可是院里的水才没过小腿而已,过几天就应该停了吧。” 几人松了一口气,方慕星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紧蹙着眉道:“离都城地势较周边村镇居高,而凤鸣长街的地下排水渠是最为完善的,若是我家里都积了水,外面指不定成什么样子了呢!” 第97章 面子是面子,人命是人命 这话一出,几人脸色都有些难看。 苏南鸢右眼皮直跳,不明白为何下山才不到两月,却接二连三地开始出事。 “咱们出去看看!” 方慕星慌忙起身,一月暴雨,他爹娘却日日往外跑,忙得根本顾不上他们,究竟是在干嘛? 方伯带着方家下人来了望星院一边摇头一边上楼,眼里藏着担忧,上到楼顶却看到屋内几人准备往外走,又想起了方远道出门前的嘱咐,于是赶紧出言制止。 “少爷啊,雨那么大别出去了,趁热用膳吧。” 布好饭菜后,方伯就退到了一边,两手微微垂放在身前,随时准备将屋内众人拦下。 方慕星见他行为古怪有异,蹙眉上前发问:“老方,我爹娘最近在忙什么呢?” 方伯闻言偻着身子低下了头,恭敬地答道:“老爷夫人最近有生意要谈,托老奴好生照看少爷和一众小友。” “哦?什么生意,这么大的雨都要出去?”方慕星又上前了两步,眼中带着凌厉和询问,这个老方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说谎就不敢看别人的眼睛,肯定有事瞒着他。 “少爷,生意上的事情老奴怎晓得,你还是莫问了。”方伯的头又埋得低了些。 “你若不愿意讲,我也不会为难你,小爷自个儿出去看。”方慕星朝着楼梯将迈出一步,方伯就挡在他身前,似乎铁了心要阻拦他的去路。 “少爷,老爷交代过了,要你们好生待在家里,外面的事就莫管了!” “方伯,外面是不是出事了?”苏南鸢也瞧出了不对劲,可不明白方伯为何硬要拦下他们。 方伯一颤,怯怯地抬起头,皱纹满布的脸上挂着哀伤,浑浊的双眼布满了血丝,隐忍得通红:“少爷,苏小姐,我从小看着你们长大,知你们心中良善,可既然选了求道路,你们就该心无挂碍地一往无前。老爷吩咐过了,烦心事他自会担着,你们就不要跟着去掺和了。” “所以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方慕星语气发颤,强压下了心中的怒意。 他早已不是小孩子了,他们却依旧瞒着他,就像当初瞒着外界的嘲笑声一样,可他却曾经一字一句听得无比真切。 方慕星比方伯高出不少,语气中亦透出几分威压,一双桃花眼中隐隐带着怒气。 方伯自知瞒不下他们了,长叹一声,摇头道:“离都城内和周边村镇涨了不少水,不过没有百姓伤亡,你们放心吧。” “那我爹娘又在哪里,在干什么?” “少爷可知城西五十里外那条大江?” “苍岩江?”方慕星还在回想,萧北笙却率先开口,心里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那苍岩江地处离都西边五十里,比离都地势略高一点,江宽数百米,江面波涛汹涌,夏季时时涨潮,所以沿江修建了一道堤坝,用以阻挡奔流的江水,防止涨潮时灌入周边城镇。 “是啊,一月暴雨侵袭,江水上涨了近十尺,这雨却仍旧不停。江水日日冲击着堤坝,已隐隐有决堤之势。离都城和周边村镇本就已积了不少内涝,外忧内患齐至,若苍岩决堤,整个离都都将陷入一场前所未有的洪灾啊!” 方伯说得情绪激动,捶胸顿足,停下来缓了一口气。 “那我爹娘他们?”方慕星扯着方伯的衣袖赶紧追问。 “老爷他们自下雨的第五日就去了城牧府,带着十数箱钱财和米粮,及府中大半人力,同城牧大人去了周边村镇解救被困百姓。” “他们为何要这么做?”杜思稚不解,那些人不是看不起他们吗? “十四年前,少爷出生后才将满半岁,离都也曾下过一场暴雨,是老爷和夫人出了银钱赈灾,组织百姓迁徙,为他们修缮房屋。” 方伯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道:“那时我也不懂老爷为何要这么做,赈灾是官家的事,更何况那些百姓都还看不起方家。” “可是老爷却说,面子是面子,人命是人命,需得区分清楚,他既做了,就不会后悔。夫人也是从那时起落下了病根,再无法生养,只有少爷一个儿子。” “这次暴雨来得甚是蹊跷,老爷他们很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及时转移了百姓,损失甚微,也是因为少爷在家才会每日回来远远地看一眼,可是没想到前日城牧府亲卫来报,说苍岩大坝将溃” 方慕星脸色煞白,艰难地开口:“爹娘他们去了苍岩江?” “前日就连夜出发了。。。”方伯老泪纵横,话都还没说完就目露惊恐地看着屋内几个孩子。 他们匆忙奔向房外,自栏边一跃齐齐跳了下去!这可是五楼啊!足足八丈高哪! “少爷!”方伯心中大骇,膝盖发软,手脚并用地爬到门边高声惊呼,却见他们两人一组,脚下踏着一把剑自地面升起朝着西边飞去,留给他的只有一片无言的背影,在雨中逐渐朦胧远去。 方伯心中无比震惊,一月前老爷醉呓,跟他讲少爷上山五年学会了说胡话,说自己能飞,他还同老爷一起乐呵过,原来他们是真的能飞啊! 方慕星载着邓冲飞在最前面,他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再快些,五十里而已,两炷香就到了! 小胖子载着张孟,也拼尽全力提速,耳畔全是呼呼作响的风声雨声。 苏南鸢和萧北笙则跟在了他们身后。 “方伯伯内心原来如此大义。”苏南鸢怅然的语气和风声雨声掺杂,断断续续地传入萧北笙耳中。 “不为名利,不念旧恶,以德报怨。我之前说的话过于鲁莽了。”萧北笙摇头轻叹,只道是自己初见时浅薄了。 三人护身灵气大开,筑起一道屏障,将漫天倾泻而下的暴雨隔绝开来,用尽全力朝着苍崖江的方向飞去。 下方的道路早已被雨水淹上,越往城边积水越深,连成一片汪洋,不少房屋被雨水冲刷得七零八碎,整个屋顶都没在水里漂浮,残檐断壁随处可见,好在周边村落里的百姓早已转移,暂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远处的苍岩江逐渐映入众人眼帘,奔腾咆哮的江水,掀起滔天巨浪,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堤坝,大有举尽全力进攻之势,似乎要将大坝击溃才肯罢休。 而暴雨又一直不停,密密麻麻地自天空中倾泻下来,灰蒙蒙一片,阻挡着众人的视线。 堤坝拦着江水向两侧绵延数十里开外,几人飘在上空分头开始寻找。 方慕星心里急躁,红着眼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乱闯,邓冲紧紧抓着他的肩膀宽慰道:“已经到了,莫急。” 他怎能不急? 可是越急越乱,好几次差点栽下去。 “师兄!这边!” 小胖子蹿出去十几里地找到了人,用了灵力传音,将其余人唤了过来。 方慕星急速赶来停在了空中,双手握拳在下面忙碌的人群中搜寻着父母的身影。 拦江一段堤坝在历经江水连日冲击后,肉眼可见得朝外弯曲,顶端两侧的石块裂了不少缝隙,里面的江水仍在不停地翻涌咆哮,每波浪潮中都会涌入不少的江水进来,再也这样下去,不出一日便会决堤。 第98章 你们与百姓共患难,我们和师兄同进退 数十米高的堤坝下有不少人正在忙碌着,此处地势甚高,地面上的积水才刚没过脚踝。 他们冒着雨搬着沙石袋,在堤坝前高高堆叠起来,试图抵挡江水的冲击。 方远道和霍绵淌水并肩站在雨里,和离都城牧李邕商量着对策。 “远道老弟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李邕看着翻浪的江水紧皱着眉头,这暴雨一直不停,江水又来势汹汹,决堤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我已吩咐下人去搜寻周边村镇查看是否还有未脱困的百姓,若真阻拦不住,我们也要早些撤回离都城,带所有人去后山避险。”方远道将伞罩在霍绵头上,自己被淋湿了大半个身子。 “也只有如此了,多亏你们夫妻二人,不然此番损失可不算小。”李邕语气缓了几分,“一如十多年前,李某也是得方家鼎力相助,才能挽救更多无辜的百姓。” “城牧无需客气,方某一介商人,略尽绵薄之力罢了。”方远道亦长叹一口气。 暴雨来得蹊跷,又连下数日,和十多年前一样。 他和霍绵一早就察觉了不对劲,这些时日一直忙碌在外帮助百姓撤离,可是心中又挂念着儿子,回家后只能远远地望上一眼。 望星院这些时日,每晚都亮着灯火,隐约还会有吵闹的声音传出,方家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弟妹可是又惦念孩子了?” 霍绵一直低头沉思,听到李邕喊她,才回过神来:“是啊,那个臭小子恐怕还不晓得外面的情形,我们不知怎么跟他开口。这么大了还不让人省心,又不会照顾好自己,让人挂念得紧。” “师,师兄,咱们下去么?”杜思稚攥着衣角小心翼翼地发问。 “去,怎么不去。”方慕星挑起了眉毛,爹娘没有危险,他稍稍宽了心,可又咽不下这口气,“我找个空地儿下去,跟他们一起搬!” 几人送了他一个白眼。 “别添乱了,还是想想办法怎么将堤坝堵上吧,只靠沙石可挡不住如此滔天的洪流。”苏南鸢微微蹙眉,她虚境的五行之力和绝崖一样属水,可也没有试过阻拦整条江水啊,那不得要大半条命么! 萧北笙盯着依旧不断翻涌而来的江水开口:“让所有人先撤离再想办法吧。” 众人点点头,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落了下去。 方慕星一到地上,便将繁星收回剑鞘背在后背,撸起袖子朝堤坝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去,小胖子伸手想拦却没拦住。 他冒着雨将一袋沙石扛在了肩头上,和旁人一起搬运着。 “随他去吧,置气呢!”苏南鸢摇头带着众人朝方远道和霍绵的方向走去。 “方远道,方远道!”霍绵突然急声唤道,又扯着他的袖子看向堤坝喊,“你看看,你帮我看看那个人,是不是星儿!” “他在家待着呢!你在讲什么胡话!”方远道拧着眉叹了一声,朝着霍绵目光所在看去,一瞬间愣在原地。 那冒雨扛着沙石袋前行的白衣少年可不就是他们儿子嘛,他怎么会在这儿? 方远道差点没站稳,正想上前,又看到不远处走来了一群孩子。 雨下得很大,将苏南鸢几人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一个比一个狼狈。 方远道赶紧取了几把伞和霍绵迎了上去。 “南鸢,怎么这般胡来,这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快带着他们离开!”方远道带着怒气催促道,要是苏南鸢出了事,自己怎么和好友交代啊! “方伯伯,霍伯母。”苏南鸢语气沉重,“还是你们先带着所有人离开吧,我们留在这善后。” “你在讲什么胡话,那个臭小子又在干什么?”方远道又回头看了方慕星一眼,他左右肩膀各扛着一袋沙石,在一众人惊叹的目光中正搬得起劲儿呢! 杜思稚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糯糯道:“你们在干什么,师兄就在干什么。” 方慕星虽然每天跟他斗嘴打架,可他今日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师兄的怒气,他自然是支持方慕星的做法的。 苏南鸢上前一步开口说道:“你们与百姓共患难,我们和师兄同进退,这便是我们对待此事的态度。方伯伯,人命关天,您不该瞒着我们。” 方远道哑然,张着嘴半天讲不出话来,雨水顺着他的眼流下模糊了视线,方慕星的衣服和头发早就被雨水湿透,留给他们一个倔强忙碌地背影,纤瘦的身躯却又力大无比,一趟趟来回搬着沙石,白衣被染黑,可他依旧未停下脚步。 “我只是不想让你们为这些事烦心,既入了求道路,就该做到心无旁骛。”方远道的语气听起来极不真切,在雨中断断续续传来,带着几分沙哑,“我们能处理好,何必为你们徒添烦恼。” “方伯伯,您此言差矣,师兄他不是小孩子了,他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也有自己的责任和担当,不该用您的眼光和想法去左右他!”苏南鸢朗声开口,清脆的声音在雨中格外嘹亮。 “你们煞费苦心地将所有事都瞒着他,可又知他心如明镜,早就看透了一切。”萧北笙意有所指地开口,却令方远道变了脸色。 他颤抖着唇角喃喃道:“他早就知晓了么?” “可能比你想得还要早。”萧北笙顿了顿,又道,“可他比你想象中更坚强。” 杜思稚仰着头,一脸迷茫地看着二人打哑谜。 方远道嘴角扯起一抹苦笑,闭上眼,雨水就又顺着眼尾流了下来。 “是我对星儿没有信心了。”儿子离家时还是个八岁孩童而已,多年未见,在他心里,方慕星还是之前天不怕地不怕,爱闯祸的捣蛋鬼。 他害怕方慕星听到外人的嘲讽不知如何自处,也只想儿子在求道路上心无旁骛,原来一切竟全是自己一人的执念。 惊天巨浪拍岸,卷起一道强流涌入,冲翻了下方不少人,方慕星将沙石袋扔到地上,扶起旁边跌倒的人,催促道:“你们先离开!莫耽搁了!” “方伯伯,请你带着众人赶紧离开!”苏南鸢也变了脸色,这江浪一波比一波急,这样下去堤坝迟早会坚持不住的。 方远道眼里仍有顾虑,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几个孩子单独待在这里。 霍绵拉着他的手叹道:“你既知晓了自己的错,便要对他们有信心哪。” 李邕也疾步上前,看了杜思稚和张孟一眼:“我之前曾见过他们,是落泽山的弟子吧,这堤坝将倾,我们先带其他人撤离,他们自保无虞。” 怎的连城牧大人也比他看得透彻,方远道长叹一声松了口:“切忌不可强求,一定要及时抽身自保!” 苏南鸢点点头:“方伯伯,我省得。” 李邕差了亲卫传令,将下方忙碌的人群召回,浩浩荡荡的队伍与苏南鸢六人对面而立。 方慕星浑身上下都被泥土染黑,脸上也沾着不少泥,连雨水都未能冲刷干净,可一双眸子却格外澄明,咧着嘴冲方远道和霍绵乐。 他刚刚不过心里有气,搬了几趟沙石后,倒撒气了不少,心里余下的就是对爹娘的担忧,只要他们安全离开,那么自己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方远道和霍绵眼中含泪跟众人挥手告别后,便和李邕带着队伍撤离。 走出很远,一路上后方的浪潮声一直未断过,轰隆隆如雷声一般传来,霍绵紧紧攥着方远道的手,忍得眼眶通红,心里亦无比担忧。 “绵儿啊,你也要对他们有信心哪。”方远道亦紧握着霍绵的手,语气释然不少。 第99章 修补裂缝 “师妹,我们该如何做?” 方慕星有些犯难,他只是长净之境,面对这来势汹汹的江水也无可奈何。 苏南鸢抬手筑了一道结界,将那段弯曲的堤坝挡在里面,同时也挡住了漫天暴雨。 萧北笙看着前方高高堆叠的沙石袋若有所思。 “与其阻拦,不如先试试修补。” “如何补?”几人疑惑地看向他。 他蹲下身拆开一条麻布袋,鞠了一捧沙石在手里:“这沙石可以调和一番,填到上方的裂缝中,再以灵力强行封在里面,应可阻挡一时。” “可也不是长久之策啊。” 苏南鸢仰着头看着上方的裂缝,大大小小拢共上百道,就算补好了,也不可能一直将江水阻挡,这雨何时停歇都不知道。 “只是权宜之计,可暂缓几日,若要彻底解决,可寻虚境五行会土之灵力者重筑。” “哪里去找?”杜思稚还在回味这句话。 “你是说”方慕星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先暂时延缓堤坝溃败,再回落泽找师伯他们相助?” “似乎也只有这样了。”苏南鸢点点头,看向其余人,“你们谁会和泥?” 堆叠在下方的沙石比较干燥,这补裂缝不就和修房子一样么,水、沙、泥、石和土的比例,一点马虎不得。 邓冲挠头:“小姐,你是了解我的,我只会驾马车。” 张孟汗颜:“师妹,我爹倒是教过我杀猪,没教过我修房子。” 杜思稚摆手:“别看我,我只会吃。” 苏南鸢又看向方慕星,算了,这是个少爷。 “我来吧。”萧北笙从地上捡了根木棍,重新蹲了下去,拆开一袋沙石,将地面的积水浇灌进去,手持木棍开始搅拌起来。 “你还会做这些呢!”方慕星显得有些吃惊。 “我以前建过房子。”萧北笙淡然地开口,顿了顿又说道,“我家住离都梓渊街,里面的一砖一瓦都是和我娘一起添置的。” 众人了然地点了点头。 于是,萧北笙负责和泥,邓冲和张孟负责搬运,方慕星和杜思稚御剑填补裂纹,苏南鸢再以自身灵气强行封住裂纹和泥土沙石,结界内,众人忙得热火朝天,俨然一道秩序有条的流水作业。 “师兄,还有多久到离都啊。” 聂潇潇站在剑上嫌弃地扯着苏南星大红色的流云长袍,又不是他成亲,他穿这般喜庆干嘛? “两百里。”苏南星幽幽地吐了一句话就再不想开口。 他憋了一肚子气,自己才快马加鞭赶到玉皇城歇了小半月,前日正好赶上大哥苏南哲成亲,屁股都还没坐热,这小丫头就从离都风尘仆仆地寻来了,鼻青脸肿,跟个花猫似的拉着他袖子哭喊,说离都下了一场怪雨,要他赶回来救人。 爹娘甚至直接从他手中抢走了碗筷,催促他动身回离都帮城牧李邕和方远道救人,啊喂喂,他连大嫂的面都还没见过,这样真的好么? “你再快些吧,这雨实在来得古怪,我离开都一个多月了还没停,肯定好多地方都被淹了,咱们得去救人哪!”聂潇潇又催促道。 “路过那么多村镇,你哪只眼睛看到还有人?”苏南星朝天大翻白眼,这丫头是不是存心跟自己作对呢? “可是师父说,要你大事全听我的。”聂潇潇龇着牙在他背后攥拳。 这雨一开始下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空中那阵闷雷只闻其声不见踪影,只响了数十声就停歇,本就很奇怪了,且当夜天空繁星闪烁,根本就不可能会下雨,一定是有人趁势作乱。 她怕离都百姓遭难,于是就找方伯借了匹马,摇摇晃晃地赶去了玉皇城,一路上摔了不少跟头,鼻青脸肿地奔了大半个月,才终于到了玉皇城,又找了苏南星好几日,结果那厮一袭红袍正坐在家里咧着嘴吃喜宴呢! 她可没有忘记,自己最首要的任务,是顾好苏南星,只希望方家那几个孩子都还没离开吧,不过下这么大雨,他们肯定哪也去不了。 “诶师兄,这路不对啊,你咋拐弯啊?”眼见苏南星在空中转了个方向,聂潇潇急得大喊。 “慌什么,那边有条江,若真下了月余的暴雨,拦江的堤坝可能会出问题。” “噢。”那就去看看呗,反正也快到了。 忙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将所有的裂缝都填补上了。 几人聚到一起,松了口气。 苏南鸢将结界收小,罩在他们头顶,又顺手将飞凰放在脚边,等会儿她还要御剑赶回落泽。 “师妹,你这灵气不赖,堵上滴水不漏啊。”方慕星坐在地上,双掌撑着地面傻乐。 “你们在此歇息,我全力赶回落泽。”苏南鸢的话音还未落,萧北笙却突然仰头,看着结界上空。 “雨,好像更大了。” 瓢泼大雨从天空中倾盆而下,结界外灰蒙蒙一片,伸手几乎不见五指。 雨水砸落在结界上,发出密密的闷响,而后面的苍岩江更是巨浪滔天,又开始对堤坝发动猛烈的进攻。 “怎么回事?”苏南鸢察觉到不对,他们方才将堤坝裂缝补好,这雨就又大了,似乎是故意要跟他们作对。 萧北笙则是紧紧蹙眉沉思,天界十二司司象,掌管人间气候,这雨下得这般猛烈,和他有没有关系呢?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只闻惊天一声巨响,苍岩江卷起十数丈高的浪潮,将本就弯曲的堤坝眨眼之间冲毁! 两侧断裂的巨石滚滚而下,砸落在结界两侧地面上,发出阵阵颤动,而苍岩江水如同猛兽出笼,从缺口涌入,将落石碾得稀碎,江水越过他们头顶又朝着周边的村镇咆哮翻涌而去,场面一度骇人无比。 头顶瞬间一片漆黑,和着巨大的浪潮水声,如经久不衰的雷鸣,几人完全被吓得呆住了。 萧北笙捡起地上的飞凰交到苏南鸢手里,急声道:“快!斩断它!” 方慕星大惊失色:“如何能断?” 苏南鸢诧异地看着萧北笙,少年双眸带着无比的坚定和信任,再次开口:“水不止一种形态,斩断它,阻止它!” 第100章 一剑断江流,冰封数十里 苏南鸢咬咬牙,情况万分紧急,顾不得那么多了! 飞凰带着她自结界中一跃而起,突过了奔涌的江水,飞到了半空中。 金色剑身银光透亮,暴涨到近十尺长。 周边的雨水似乎被剑光吸引,纷纷靠了过去,环绕着剑身,带着森森的冰寒,在一片青灰之中泛着冰冷的幽光。 江水仍从缺口处滔滔不绝地涌入,周围的堤坝也隐有溃势,不断落下碎石。 苏南鸢手持飞凰顺着堤坝走势照着江流凌空横斩下去。 只见一道长百米的银色剑光从半空落下,将奔腾的江流从中间斩断开来! 前方的江水向着四方村镇流去,后半段却被硬生生斩断,江水断面银光环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凝结成冰,挨着堤坝向四方蔓延开来。 冰封速度极快,不过须臾间,就在堤坝断口重新筑起了一道厚重的冰墙,漫天雨水落下,亦争先恐后地化为寒冰,填补到缺口上,把江水拦在了墙后! 堤坝上的雨水也被寒气侵染,墙面凝出一道两寸厚的冰罩,加固了整道堤坝! 下方死一般寂静,杜思稚嘴张得都快塞下一篮子鸡蛋了,指着缓缓落下的苏南鸢张嘴半天讲不出一句话。 方慕星更是满眼惊恐,她刚刚做了什么? 一剑断江流,冰封数十里! 邓冲和张孟一时腿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萧北笙则是面带警惕地看着头顶的天空:雨,似乎变小了,果然,是故意为之么? 苏南鸢有些力竭,将飞凰变回金簪,盘腿坐在了地上,殊不知她这惊天一剑,被许多人都看在了眼里。 司象被那股耀眼的剑势惊呆了,以至于手中灵力变弱,雨就缓了下来,回过神后还想继续布雨,右手却被一人死死抓住。 司冥咬着后槽牙啐道:“你也是来给我添乱的么?” 若江水决堤,城中绝对会死伤无数,冥界又将涌入一大片亡魂。 他本想下来瞧瞧司命在干嘛,却意外看到了司象立在云上布雨。 凡间暴雨倾盆,江水泛着滔天巨浪,顷刻之间就将大坝冲毁,还没回过神就看见朝暮自地面一跃而起,一剑断开了江流,这才没有铸下大错。 司象拼命扯回自己的手,怒道:“今日本该有人丧命于洪水,全怪他们多管闲事!” 命簿记载,方远道,霍绵,李邕和之前忙碌的一众人全该命绝于此,可却因为下面那几个孩子的到来,干扰了他们命格。 “你疯了吗?司命怎么会安排这样的命数!” “一字一句载得清晰,我听得真切!”司象也朝他吼了回去。 司冥怒不可遏,却敏锐地捕捉到司象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好啊,你们竟然如此手眼通天,竟连命簿都可以篡改。”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瞪圆了眼,“人间两百年前,离都旱灾三年,莫不也是你们私下更改的!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昨日天界异雷突起,司象寻遍了也无从得知,他掌管人间气候,却连个雷声的缘由都寻不出,恰好命簿传讯,说人间该下月余暴雨,葬身洪水数百人,这样帝尊也找不出他的错来。 司冥攥紧了拳:“你想让司命来背这个锅?” 他又上前一步,紧盯着司象的眼:“你们想让帝尊和司命之间生出嫌隙,让他站到你们那方来?” 司象收掉手中灵力,嗤道:“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司冥,管好你自己就够了。” “你知不知道下面那几人是谁?你们现在竟然敢明面跟帝尊作对了?” 司象幽幽地看了苏南鸢和方慕星一眼,他自是知道的,可这江流又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帝尊已于昨日去昆仑山脉了,归期未知,况且他们也不会有事,不是么?”司象撂下这句话一甩长袖,驾上云匆匆回了天界。 司冥心里久久不能平静,皱着眉看着下面的方慕星,为他感到无比担忧。 司命啊,你可知你这下界走一遭,都快将他们逼得原形毕露了么? “师兄!师兄啊!”聂潇潇扯着苏南星的衣角兴奋地嚷,“你刚刚看到那一剑没?” “看到了,别叫唤了,耳朵都被你嚷聋了!”苏南星为了巡视堤坝,所以飞得很高,再加上刚刚的暴雨,并没有看清楚下面那几人的长相,心里亦被刚刚那一剑断江流的气势惊呆了。 可是聂潇潇眼尖啊,她认出了苏南鸢,心里无比激动,想下去确认她是不是那个万中无一的绝佳根骨! “你快去帮帮他们呀!”聂潇潇又嚷起来,巴不得苏南星带着她快点落下去。 “雨都停了,水也冻了,我怎么帮?”苏南星想御剑离开,聂潇潇却不依不饶。 “他们是我朋友啊,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下去帮帮他们也不行么?” “你认识他们?”苏南星回头挑眉,“叫什么名字?” 这一问可把她问懵了,她还没来得及问名字就去了玉皇城找苏南星,只好讪讪地说道:“我只知道那个小胖子叫杜思稚,其他人还没问呢。” “那不就得了,与其在这里多管闲事,还不如回方家帮忙救人。”苏南星双手后负,御着剑以极慢地速度往离都飘,要是这小丫头多说两句好话,他未尝不可下去帮忙。 虚境五行,土之灵力,可重筑堤坝,但看下面几人的本事,应该也用不上他。 飘出去几十米,聂潇潇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指着下方的一群人嚷:“他们是落泽山的,那个穿白衣的应该是方叔叔的儿子!” 苏南星等了半晌等来了这么一句惊天的话语,差点从剑上栽下去,摇摇晃晃数十下才稳住身形:“你说什么?” 聂潇潇又道:“刚刚那个一剑断江流的姐姐,是他师妹,跟方叔叔霍姨也是旧识,我好像听到过霍姨喊,南鸢哪,啊对,叫南鸢,姓什么就不知道了,诶,师兄,你慢点,慢点,我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