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狗血文里做老师[快穿]》 1、殿试被毁(1) 1 承天元年,冬月十七。 时值国丧,凤翔城下了初雪,灵幡招展,纸钱纷飞。 两列士兵鸣锣开道,高大的男人身披甲胄,神色肃穆,双手捧着灵牌。 紧跟着是十六人抬的厚重棺椁,文臣武将、宫人太监,从者如云。 城中百姓扎着素白布条,相扶而出。 “祝大人前几日才来学堂看过孩子们念书,怎么就……” “祝大人才二十岁,还这么年轻……” “祝大人……祝大人!” 一时间,全城恸哭。 与此同时,他们口中的“祝大人”—— 祝青臣身着正红官服,手执鹤白羽扇,飘在自己的棺材上。 嗯,没错,死掉的那个短命鬼就是他。 祝青臣看着痛哭的百姓,再看看流泪的同僚们,朝他们挥了挥羽扇,想要帮他们把眼泪扇走:“不要哭了,下辈子还能再见的。” 可是他们听不见祝青臣说话,哭得更凶了。 祝青臣吸了吸鼻子:“对不起嘛,我不该这么早去死的,我错了,别哭了……” 忽然,他身后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我可找到你了!世界上最好的老师!” 谁?谁在跟他说话? 祝青臣连忙回过头,环顾四周。 一个蓝色小光球冲到他面前:“我在这里!” 祝青臣被吓了一跳,坐在自己的棺材上:“你是何物?” 小光球道:“我是来自穿书局的系统,负责辅佐宿主,穿梭在各个小世界,完成任务。” 祝青臣听得懵懵懂懂:“能不能麻烦你再说清楚一点?” “世界上有许多小说,你们这里也叫作话本。话本里的人物千千万万,命运各不相同,我们的任务就是,进入书里,成为他们的老师,改变他们的命运!” “嗯……”祝青臣好像明白了,“可是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啊,我们这个任务的主题就是‘做老师’!” “可我没做过老师啊。” “怎么可能?”系统飞到丧仪队伍最前面,在捧着灵牌的高大男人面前停下,指着上面的“太子太傅”,理直气壮,“我来之前都查过了,‘太子太傅’就是这个世界最好的老师!” “……” “有没有可能,这是虚职呢?” “不可能!绝不可能!” 祝青臣有点怀疑它的能力,试图躲在捧灵牌的男人身后:“我可以不去吗?” 系统看了一眼男人:“完成任务,可以获得生命值。生命值满格,即可复活,破棺而出,你和你的朋友还有机会见面噢。” 祝青臣马上站好,乖乖举起手:“我要报名!让我报名!” 系统很满意:“很好,很有干劲。” 小光球弹出一片光羽,飞到祝青臣面前。 像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在他的额头点了一下。 空中传来【宿主绑定中】的提示音。 祝青臣跃跃欲试,我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了! “系统,《论语》算是话本吗?我可以穿进《论语》里吗?我想和夫子见面。” 系统:? “你在说什么?” “不算吗?那《老子》可以吗?和老子见面也可以。” 系统:?? “你不要打岔!” “《庄子》?《孟子》?《韩非子》?”祝青臣双手合十,期待地看着它,“如果能和这些‘子’同时见面,小酌两杯,那就更好了。我可以准备酒水,不过他们要付账。” 系统:??? “你是去做任务的,还是去交朋友的?没有‘子’!一个‘子’都没有!我这里只有《阴郁受跳下城楼后》、《潮湿玫瑰》和《先生,我不爱你了》!” 祝青臣:“……” 这些书听起来都怪怪的。 系统:“……” 这位太子太傅看起来也怪怪的。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下一秒,【绑定成功】的提示音传来,一道光门凭空出现。 等一下…… 祝青臣和系统对视一眼,来不及后悔,就被一阵强劲的旋风吸了进去。 * 再次睁开双眼,祝青臣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头顶是绫罗绣帐。 天色微明,看得并不真切。 祝青臣小声唤道:“系统?系统?” 小光球从枕头底下爬出来:“我在这里……” 贴在祝青臣额上的光羽破碎,化作一阵小光点。 【宿主进入小世界】 【小世界剧情读取中】 【剧情读取完毕】 【剧情传输中……】 祝青臣刚准备爬起来,忽然感觉脑袋一沉,又倒了回去。 原本不属于他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脑海。 【书名:阴郁受跳下城楼后】 【时代:架空古代】 【标签:虐恋情深,宫廷侯爵,破镜重圆】 为了防止纯正古代人祝青臣看不懂,底下还有小字注释。 【1受:纯爱小说中的下位男性,与“攻”相对】 【2架空:小说人物、环境完全虚构】 此书主角名为裴宣。 裴宣自幼丧父,母亲独自经营家中的小酒坊,将他抚养长大,供他读书。 而裴宣也很争气,从六岁开蒙,到十六岁科考,日夜苦读,没有一日懈怠,梦想着有一日考取功名,让母亲享享清福。 终于,他一路通过秋试、春试,来到殿试。 殿试前夕,母亲想着他们家在城外,距离皇宫甚远,便拿出积攒多年的银钱,叫他去在城中订一家客栈。 母亲哪里知道,城中客栈坐地起价,她攒了许久的银子,连一间柴房都订不到。 裴宣正犯难时,敬王瞧见了他。 敬王是当今皇帝的弟弟,平日带人出城游猎,时常在裴氏酒坊歇脚。 所以他们认识。 敬王知道他的难处,对他说,敬王府空房很多,若是他不嫌弃,可以过来住一晚,第二日进宫殿试,绝对来得及。 裴宣感激不已,对母亲说已经订好了房间。殿试前一夜,便收拾好东西,搬进了敬王府。 这天夜里,他刚吹灭蜡烛,准备休息,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冲了进来。 男人一把抱住裴宣,裴宣极力挣扎,大声呼救,反倒激怒了男人,被男人一拳放倒在床上。 一夜噩梦。 待裴宣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清晨了。 他不敢声张,只能强忍着身上的不适,匆匆入宫,参加殿试。 偏偏这天艳阳高照,裴宣站在学子之中、烈日之下,头晕眼花。 他死死掐着掌心,竭力维持冷静,最后却还是在与陛下对答之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他非但没有考取功名,反倒因为御前失仪,被皇帝发配边疆,整整十年。 边关苦寒,地方官员刻薄,裴宣心如死灰,如行尸走肉般过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敬王奉旨守边,也来到了边关。 敬王搂着他的肩膀,轻轻摇晃。 敬王说自己看过他的文章,是很好的文章,又说他是天纵之才,不该这样颓丧。 裴宣好像活过来一般,在他的怀里大哭出声,声声泣血。 哭过之后,裴宣擦擦眼泪,振作起来,在敬王的支持下,挖水渠、种粮食,开教化、御外敌,边关百姓丰衣足食。 可是,随着敬王名声渐起,皇帝对他的疑心也越来越重。 有一日,敬王吃醉了酒,向裴宣抱怨皇帝无德。 裴宣一惊,连忙捂住他的嘴。 敬王却捉住他的手,吻了吻他的指尖:“阿宣之才,当封侯拜相,我要你助我。” 裴宣没有收回手,轻轻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他们决定起兵造反。 此后十年,裴宣为敬王屯粮食、收民心,开疆土、谋战事,他也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上了敬王。 大军攻破都城那天,裴宣骑着马,与敬王并肩而行,意气风发。 到了晚上,宫中大肆举办庆功宴。 酒酣耳热之时,敬王却带着裴宣,回到曾经的敬王府。 裴宣想起那一夜的噩梦,浑身颤抖,不愿入内。 敬王却拉着他的手,强硬地把他带了进去,带到那间屋子里。 敬王对他说:“本王知道,你一直在私底下查当年之事,从今天起,不要再查了。先帝欠你的状元之位,待孤登基之后,本王会重新给你。” 裴宣猛地抬起头,满眼惊愕。 当年,他因为害怕那个男人是某个权贵子弟,不想让敬王为难,所以从没有把殿试被毁的真正原因告诉敬王。 那敬王……又是怎么知道的? 裴宣四肢发麻,试探着问:“那个男人……是王爷?” 敬王避开他的目光,只是把他抱进怀里,叫他不要再查这件事。 裴宣怔怔地站在原地,而敬王竟然还想在这间屋子里,与他重温旧梦。 裴宣大声尖叫,想要把敬王推开,却和那一夜一模一样,他根本推不开敬王。 不知过了多久,敬王餍足地起身,问他是想当状元,还是想去内阁。 裴宣像一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帐子。 原来是他自投罗网。 是他自己毁了自己的殿试。 他甚至还帮他无比憎恶的男人夺得了皇位。 裴宣状若癫狂,穿着单薄的中衣,带着满身的青紫,冲出门去,又哭又笑。 敬王只当他是在闹脾气,故意装疯,让人把他送进冷宫,关了起来,也不让太医去看他,只每日派个宫人,问他是否知错。 不久之后,敬王登基,立世家女为后。 大宴当天,裴宣仿佛恢复了神智,逃出冷宫,爬上高楼,临风而立。 平素冷静自持的敬王收到消息,第一次慌了神,大声呼唤他的名字,试图接住他。 裴宣张开双臂,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傅闻洲,若有来生,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裴宣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了地,傅闻洲抱着他的尸首,哭得像一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孩童。 ——《阴郁受跳下城楼后》 祝青臣:??? 这是什么东西?! 【宿主任务:成为裴宣的老师,确保裴宣顺利参加殿试】 【世界难度:d级(新手副本)】 【任务奖励:生命值5点】 祝青臣眼睛一闭,倒在枕头上。 小光球飞到他的身边:“宿主,你还好吗?” 祝青臣自己掐自己的人中:“我又要死掉了啦!” 系统道:“你刚刚才死过一次,别装死,快起来做任务。” 祝青臣在床铺上翻滚:“不要,我已经死了,被吓死了。” 系统淡淡道:“可是你的学生裴宣就在外面等你……” 它话还没说完,祝青臣“咻”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 祝青臣下了床,抓起挂在旁边衣桁上的外裳,快步朝外走去,霍然打开房门。 状元苗子!别怕,老师来了! 守在门外的小厮见他出来,连忙跟上去,把厚厚一叠拜帖递到他面前:“夫子,那群学生天不亮就拿着文章在门外等着了,您今天要见哪个?” 原书里并没有“祝青臣”这一号人物,他是系统修改数据,直接送进来的。 一夜之间,所有人的记忆里都多出这样一个人—— 祝青臣,年二十,骊山先生的关门弟子。 骊山先生从学宫退下来之后,便举荐自己的学生祝青臣接任学官。 祝青臣年纪虽小,学问却深,为人又和善。 所以每逢他休沐,外面的学子总是拿着文章,前来拜访,以期得到他的指点。 今日也不例外,学子们早早地就在外面等候了。 “诶,刘兄,你也来了!昨日邀你一起来,你不是说你不来吗?” “路过而已,过来看看。” “两位同窗,能不能别再口是心非了?别再往前挤了!” 祝青臣套上外裳,拢了拢长发,转而在门后站定,转头对小厮道:“见裴宣。” 小厮反应过来:“……是!” 小厮打开偏门,才刚出去,就被学子们团团包围。 小厮朗声道:“裴宣!裴宣可在?我家夫子要见裴宣!” 人群中,一个穿着靛蓝补丁衣裳的学子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出惊喜的光。 他举起手,高高地扬起自己的文章:“我是裴宣!” 其他学生也跟着喊:“夫子,我乃张宣!我乃王宣!夫子见我!” 裴宣:? 他表情震惊,然后迅速挤开人群,像一只小土狗,摇着尾巴,在丰茂的稻田里挤出一条路。 “我才是裴宣!夫子,裴宣在此!” 系统和祝青臣在门后看着他。 系统疑惑:“奇怪,他看起来也不‘阴郁’啊,怎么书里管他叫‘阴郁受’?” 祝青臣抱着手,右脚在地上用力地碾了碾,恨恨道:“遇到敬王,不变‘阴郁’才怪。” 2、殿试被毁(2) 2 裴宣高高地举起文章,费劲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来到小厮面前,向他见礼。 “学生裴宣。” 小厮侧开身子:“裴公子请随我来。” 其他学子留在外面,看着裴宣跟着小厮,从偏门进入学官府,心中无比艳羡。 裴宣攥着自己的文章,心下有些忐忑。 严格来说,他并不算是祝夫子的学生。 祝夫子任教的学宫,是皇子王孙、富贵子弟读书的所在,他进不去。 他自小在城外书塾念书,自从去年过了秋试,书塾的老先生便不让他再来了。 老先生说,自己一辈子都没过秋试,如今他过了秋试,也没什么可教他的了,再教下去,只怕反倒耽误了他的前程。 裴宣只好收拾书册,回了家,自己苦读。 可就像是深夜赶路,他总是不得要领,写出来的文章也总是不尽如人意。 他早就打听好了消息,知道祝学官今日休沐,于是他特意从写过的文章中挑了一篇,重新誊抄,一早就递上了拜帖。 倘若祝学官能指点他两三句,他一定铭记于心。 裴宣握紧了手里的文章,暗暗下定决心。 小厮皱着眉,看着他,碰了碰他:“裴公子,你在发什么呆?” 裴宣下意识抬起头:“嗯?” 小厮提醒他:“这位就是我们祝夫子。” 裴宣就这样抬着头,同站在石阶上的祝青臣对上目光。 祝青臣匆匆出门,只披了一件外裳,披散着长发,面似冠玉,眸若点漆。 不似其他学官满头花白,他竟这样年轻。 系统邀功道:“我怕你不习惯,特意开通权限,直接复制你原来的身体数据,怎么样?不错吧?”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在心里回答它:“二十岁的老师,十九岁的学生,真有你的。” “我喜欢和年轻的宿主一起做任务。”系统有点不好意思,“要不然再给你加三岁?这已经是我能忍受的极限了。不过你放心,因为是新手副本,所有数值都给你拉满了。” 这时,裴宣回过神,赶忙俯身行礼:“夫子。” 祝青臣微微颔首,迈下台阶:“随我来。” “是。”裴宣恭谨地跟在他身后。 祝青臣脚步一顿,回头吩咐小厮:“派几个人,把外面学子的文章收上来,我得闲了就看,叫他们不必一直守在门外。” “是。”小厮领命,招呼几个侍从出去了。 祝青臣看向裴宣:“来。” “是。” 裴宣跟在他身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向夫子坦白。 “夫子……” “嗯?” “我并不是学宫学子,若是夫子介怀,我这就……” “我知道。”祝青臣脚步一顿,“学宫未必上等,学子不分高低。” “是。” 祝青臣瞧了他一眼,顺着来时的路回了房间。 裴宣依旧乖顺地跟在他身后。 夫子知道他不是学宫学子,竟然还愿意指点他,他要竖起耳朵,机灵些,把夫子说的每句话都记下来。 祝青臣拢了拢头发,才想起自己还没洗漱,也没更衣。 他随手试了试铜盆里的水,是干净的,就是有点冷了。 他也懒得再喊人再进来换水了,准备将就着用。 祝青臣走到裴宣面前,拽着他的衣袖,把他往后拽。 裴宣疑惑:“夫子?” 祝青臣把他拽到外间,跨过门槛:“我要洗漱,你站在这里,把你的文章念给我听。” 裴宣有些迟疑:“……是。” 祝青臣关上门,转身回去,挽起衣袖。 裴宣站在门外,低头看向自己的文章,张了张口:“夫子,我念了。” “嗯。”祝青臣应了一声,弯下腰,双手掬起清水。 “夫天地之心……” “大声一点,我听不见。” “是。”裴宣顿了顿,“夫……” “再大声,和我一样,外面的人听不见,你的文章不会被吓跑的。” “是。” 系统拿着分贝仪测试:“科学仪器显示,他的声音和你的比起来还是很小。” 祝青臣套上衣裳,拢一拢长发:“我不是非要让他和我一样大声,我是想让他昂首挺胸,对自己和自己的文章有点魄力。” “他从前谨小慎微,是迫于无奈之举,我能理解。但是现在老师我来了,自然要张扬起来。” 与此同时,门外的裴宣也慢慢进入境界,声音大起来了。 从小到大,不论是在书塾,还是在家中酒坊,他都谨慎小心。 书塾不免有富家子弟,酒坊多是酒客,都瞧他不起。 他喜欢念书,却只能避着人自己学,习惯了在心中默念,连读都不敢读出声,生怕被人笑话,说他不配。 他连圣贤的文章都没有大声诵读过,更何况自己的文章。 可是现在,他耳边充斥着自己的声音,仿佛回到当初作这篇文章时的心境。 心潮澎湃,大不相同。 “……此四海之所以归一也!” 裴宣念完最后一句,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祝青臣穿戴整齐,正好打开门,从里面出来。 裴宣对上他的目光,又变回方才拘谨的模样,垂下眼睛,退到一边去行礼:“夫子。” “不错。”祝青臣从他手里拿走文章,走到外间,掀袍在席上坐下,将他的文章放在案上,“坐。” “是。”裴宣在侧席跪坐,两只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 祝青臣问:“你可介意我在上边勾画?” “不敢。”裴宣挽起衣袖,帮他研墨。 “嗯。”祝青臣提笔沾墨,在他的文章上勾画一笔,“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泛泛而谈;这里,还有这里,收放无度。” 裴宣仔细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他天资不错,又十分勤奋,一点即通,祝青臣同他讲文章,不用花什么功夫。 过了一会儿,小厮将门外收来的文章抬了上来,足足装了三箩筐。 祝青臣睁圆眼睛:“这么多?” 小厮答道:“城中学子听闻夫子要看文章,都赶忙把文章送了过来。” 祝青臣握笔的手微微颤抖。 他原本只是不想让裴宣显得太特别,不想厚此薄彼,才让人把文章都收上来,怎么会…… “夫子慢慢看,我同他们说好了,三日后再来取。”小厮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夫子还未用早饭,我去把点心端上来。” 系统小声解释:“宿主,我把你的属性都拉满了,名气也拉满了,所以……来找你看文章的人很多很多很多……” 祝青臣用左手握住微微颤抖的右手,冷静! 他转回头,微笑着看向裴宣:“还有一页没讲完,我们继续。” “是。”裴宣点点头。 又过了一刻钟,祝青臣把整篇文章都讲完了。 裴宣盯着文章瞧了两息,忽然起身,向他行了个大礼:“多谢夫子指点,裴宣醍醐灌顶。” 祝青臣虚扶了他一把:“不必多礼,离明年春试还有些时候,你回去静心念书,若是有不通之处,尽管来找我。” “是。”裴宣实诚地将额头磕在地上,“夫子恩情,裴宣没齿难忘。” 裴宣迟疑了一会儿,轻声道:“只是……夫子,我还有一事不解。” “你说。” “今日门外许多学子等候,夫子为何唯独选中了我?” “这个……” 祝青臣顿了顿,他总不能说“因为你是阴郁受,你以后会跳城楼,所以我选你”吧? 裴宣殷切地望着他,祝青臣回过神,顿了顿:“从前路过你家酒坊,曾见你在柜上一边帮忙,一边看书,你是个勤奋的好孩子,不当困顿至此,应当更进一步。” 裴宣被他这番话感动得眼泪汪汪。 寒窗十年,原来他所有的努力,都是被人看在眼里的。 祝青臣拍拍他的肩膀,叮嘱道:“文章改好了,就来找我。往后若是有事,也可以来找我。临近春试,不要被无关紧要的事情迷了眼睛。” 裴宣看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是,多谢夫子提点,我记住了。” “嗯,去吧。” “是。” 裴宣起身,一边朝他行礼,一边往后退走。 祝青臣欣慰地看着他。 系统坐在案上:“宿主,我想我不用给你加年龄了,你这副表情,真的好像老夫子。” 祝青臣收敛了笑容,恢复气鼓鼓的样子:“住口,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收上来这么多文章,我怎么看得完?” 裴宣将夫子批注过的文章好好地收进怀里,抹抹眼泪。 小厮把他送到偏门前:“裴公子,慢走……慢哭啊。” 裴宣刚离开学官府,另一边,敬王殿下便背着长弓,骑在高头大马上,由一众友人簇拥着,从长街拐角处过来。 他们正要去游猎。 敬王凝眸看了一眼,随口问:“那不是裴宣么?他怎么从祝夫子的学官府出来?” 身边的友人答道:“回王爷,今日祝夫子休沐,学生们来拜见,祝夫子亲自点了一个叫做‘裴宣’的学子进去。王爷认得他?” “裴宣?”其他人咀嚼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你们不记得?”敬王淡淡道,“城外有家裴氏酒坊,游猎时经常在酒坊里歇脚,裴宣就是酒坊的公子。” 旁边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敬王继续道:“他已过了秋试,只等明年春试与殿试,你们呢?连个秋试都没过。” 有人梗着脖子,嘴硬道:“我等仰仗祖辈荫封便足够了,哪里要去凑科举的热闹?再者说了,不过是科举一时失利,论才学胆识,裴宣未必比得过我们。” “就是!” 敬王笑了一声:“可本王记得,有一回你们喝多了,随口议论朝政,他低着头,驳斥了两句,你们都哑口无言。” 这些人讷讷应道:“……是。” “倒是有意思。”敬王转了一下拇指上的扳指,低声道,“祝夫子也算是慧眼识人,本王盯了这么久的人,他也瞧上了。” 他提高音量:“先去游猎,中午依旧在裴氏酒坊歇脚。” 他松了松缰绳,身后从者如云,队伍驰过长街,扬起满街烟尘。 3、殿试被毁(3) 3 送走裴宣,祝青臣开始给学子们送上来的文章做批注。 小厮在一边陪侍,帮他磨墨沏茶。 送上来的文章有点多,但祝青臣也没有敷衍了事,而是一字一句认真地看过去。 他一边写字,一边抬起左手,衣袖往下滑了滑,他拿起一块绿豆糕,塞进嘴里。 小厮笑着把点心往他那边推了推:“夫子多吃点。” “嗯。”祝青臣把点心咽下去,随口问,“这些学子,都不是学宫的学生?” 小厮应道:“若是学宫的学生,也就不用等到夫子休沐,再来求见了。” 祝青臣笔尖一顿,又问:“学宫不收寻常百姓?” “倒也不是不收,太.祖皇帝刚开国时是收的,只是现在……束脩越收越高,也就只有权贵人家出得起了。” “原来如此。” 寻常百姓贫寒,却始终无法接触到学官这样的人物,只能日复一日地挤在门前,等候召见。 原书里,裴宣在殿试前夜被人□□至此,最后竟然不了了之,反被治罪,想来也有这个缘故。 他势单力薄,连一个像样的老师都没有,连几个交好的同窗都没有,谁会为他伸冤? 恐怕连他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情,都没人知道。 这不是裴宣一人的冤案,是所有贫寒学子都可能遇到的祸事。 祝青臣叹了口气,又伸出手,再拿一块点心,要塞进嘴里。 小厮连忙拦住他:“夫子,错了,错了!这是墨锭,这才是点心!” “噢。”祝青臣回过神,放下墨锭,想了想,也把笔放下了,“累了。” 小厮道:“那夫子,小的去传午饭。” 祝青臣伸了个懒腰:“出去吃吧,裴宣家不是开酒坊的吗?过去看看他。” 小厮笑着道:“是,那小的去套马车。” * 祝青臣换了一身素青便服,因是冬日,还裹了狐裘披风,套了套袖手炉。 小厮在外面赶车,因为马车上挂着“祝学官府”的木牌,旁人都知道是祝学官的马车,还有学子奉上文章,求他指点。 祝青臣一一收下,请他们三日后来学官府取。 一路走走停停,出了城,祝青臣就赶紧让小厮把挂在马车上的木牌取下来。 这样磨蹭下去,天黑也到不了裴氏酒坊。 小厮道:“夫子不急,快到了。” 祝青臣探身向前,掀开马车帘子,朝外看去。 “前面有酒旗的地方,就是裴氏酒坊……” 小厮话还没说完,忽然,从前面路上冲出来一个马队。 五六个权贵子弟,刚游猎回来,都背着长弓,马背上驮着野兔野鸡等猎物,兴高采烈。 不止祝青臣被吓了一跳,他们的马也被吓了一跳。 “吁——” 马匹长嘶,两条前蹄抬起。 小厮死死地握住缰绳,叮嘱道:“夫子坐稳!” 那群权贵子弟,嘴里还不干不净的:“不长眼的东西,冲撞了敬王殿下,你有几条命来赔?” 祝青臣跌坐在马车里,反应过来,赶忙掀开马车帘子,帮小厮扯住缰绳。 马车停稳,祝青臣微微抬眼,冷声道:“我只有一条命,够赔吗?” 看见是祝青臣,他们这才住了口,交换了一个眼神,连忙匆匆下马,俯身行礼:“夫子……见过夫子。” 天地君亲师,他们还是畏惧祝青臣的。 祝青臣垂眸看向他们。 方才听他们说“敬王”,想来最前面的人就是敬王。 敬王早有不臣之心,但在夫子面前,就算再不情愿,也要做出恭敬的模样来。 敬王也俯身行礼,却没有那样慌张:“夫子,我等游猎归来,不慎冲撞了夫子,请夫子见谅。” 祝青臣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敬王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裴氏酒坊:“我等正要去酒坊歇脚,夫子可要同行?刚得了些猎物,就当是给夫子赔罪。” 祝青臣微微蹙眉。 原来敬王这个时候就盯上了裴宣。 “好。”祝青臣下了马车,瞧见小厮手心被缰绳划出来的血痕,对敬王道,“你等外出游猎,应当随身带着伤药罢?” “是。”敬王转头看向同伴,同伴连忙把挂在马上的伤药取下来,双手奉上。 “夫子可是受伤了?” 祝青臣不答,只是把伤药递给小厮,让他上点药。 敬王面色微沉,但还是很快就调整过来,跟在祝青臣身边。 一行人来到裴氏酒坊,众人高声呼喊:“来人!” 裴宣正在柜上算账,听见有人喊,连忙放下算盘,从酒坊里跑出来。 “来了,几位公子……”裴宣看见祝青臣,眼睛一亮,连忙俯身行礼,“祝夫子。” 祝青臣朝他笑了笑:“途经此处,过来看看。” “夫子里面请。”裴宣侧开身子,这才看见敬王,也行了个礼,“敬王殿下。” 敬王淡淡地应了一声:“打猎回来,把猎物处理一下。” “是。”裴宣上前,撩起衣袖,从马背上把猎物取下来。 箭矢射中的地方,还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裴宣捏着野鸡野兔的脖子:“我去后院处理,不脏了夫子与各位公子的眼睛。” 裴宣进了后院,让自己的娘亲出来招呼客人。 裴宣的母亲姓陈,旁人都喊她陈娘子。 陈娘子从裴宣那里知道了祝青臣的身份,心中感激,特意给他安排了酒坊正中的位置,靠近火炉,比较暖和。 给他打了一壶酒,肉菜还要再等一会儿,便又给他准备了一些点心,先垫垫肚子。 陈娘子在围裙上使劲擦了擦手,把点心往前推:“祝夫子多吃,多吃。” 祝青臣笑着应道:“好,多谢。” 她站在一边,殷切地看着祝青臣,祝青臣吃了两块点心,朝她点点头:“好吃。” 她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点自然的笑意。 祝青臣道:“您不用在这儿站着,去忙吧,我和学生们说说话。” “好,我去帮阿宣的忙,夫子和公子们慢慢吃,有事情再吩咐我。” 祝青臣看着她离开,眸光微动,询问系统:“裴宣出事之后,陈娘子怎么样了?” “我查一下。”系统沉默了一会儿,“裴宣被流放边疆,陈娘子收到消息,急火攻心,一病不起,靠邻居照顾,勉强活下去。” “后来,敬王为了拉拢裴宣,瞒着裴宣,把陈娘子从都城接去边关,她病情加重。” “再后来,敬王造反成功,裴宣知晓殿试被毁的真相,疯疯癫癫,被打入冷宫,敬王还用陈娘子威胁他。” “什么?!”祝青臣睁圆眼睛。 “就是——”系统用电子音给他念了一段原文,“‘你娘还在边关等你,你若是病死了,我可不会把她接回来。你与你娘分隔两地,死了也不能见面。’” “作者说,这是因为敬王太爱裴宣了,他在激起裴宣的求生欲望。” 正常人激起病人的求生欲望:你娘还在边关等你!你一定要挺住!坚持! 非正常人激起病人的求生欲望:你娘要死啦,哈哈!你也要死啦,哈哈!你们死了也不能见面,哈哈哈! 祝青臣:? 这时,敬王朝他举起酒杯:“夫子。” “嗯?”祝青臣回过神,端起自己的杯子。 敬王笑着道:“学生才疏学浅,自前年离开学宫,夫子教诲之恩,时刻不敢忘怀。” 祝青臣神色淡淡:“是吗?” “今日纵马,不慎冲撞了夫子,酒坊简陋,粗茶淡饭,实在无礼。来日我再去游猎,再正式宴请夫子,请其他几位学官作陪,给夫子赔罪。” “好。” 敬王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祝青臣抿了一小口。 他不太会喝酒,果酒淡薄,入口清香,还是不错的。 敬王看向祝青臣:“祝夫子如此年轻,又文采斐然,教导学生考取功名,怎的自己不去考试?” 祝青臣淡淡道:“我本无意仕途。” “原来如此。”敬王道,“只是夫子如此才华,不出仕、不做官,难免埋没。” “教导学生,不算埋没。”祝青臣道,“来日朝中文武百官,若有一二朝臣,受过我的指点,行事端正,刚正不阿,于为国为民之隙,能想起我一瞬,便不算是埋没。” 敬王没有接话。 祝青臣看着他:“我也算是王爷的老师,王爷身居高位,更应当怜弱恤老,端正行事。” “自然。”敬王一面应着,一面却扭过头去,拿起酒壶,给自己和祝青臣把酒满上,“夫子教诲,我一刻不忘。” 祝青臣仰头将杯中果酒饮尽。 他言尽于此。 如今一切都还没发生,倘若他真的把祝青臣的话听进去了,就此收手,不去欺辱裴宣,他们相安无事。 若是他没把祝青臣的话听进去,执意用那种恶心人的手段作践裴宣,祝青臣也不会放过他。 这时,裴宣端着一口锅上来了:“来了,小鸡炖蘑菇。这位公子,劳你让让,多谢。” 祝青臣抬起头,有点震撼,有点惊讶。 系统也很震惊:“他为什么要把整个锅端上来?这是刚从灶台上撬下来的吧?” “哐”地一下,裴宣把锅放在石头垒成的、取暖的炉子上。 祝青臣被他吓了一跳。 锅里热气腾腾,鸡肉和蘑菇混在一块儿,还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翠绿的小青菜围成一圈,锅边还贴着面饼。 今日一同来了两位贵客,一位是指点他文章的老师,一位是时常照顾他们家生意的王爷,裴宣很实诚地把家里的好东西全都端上来了。 炉灶比桌子矮一些,不能让客人亲自蹲下盛菜。 裴宣挽起衣袖,拿起碗筷,在炉灶边蹲下,又夹了两个蘑菇、两根小青菜,若干块鸡肉,堆得满满的,最后从锅边撬下来一张面饼,盖在上面,递到祝青臣面前:“久等了,夫子先吃。” “好……”祝青臣颤颤巍巍地接过碗筷,“有心了,多谢。” 裴宣笑了笑,端起敬王面前的碗筷,给他布菜。 祝青臣在心里呼叫系统:“呜呜,系统,我感觉它要倒了!” “你等一下,我看看商城里有没有固定器。” “快点,我拿不住了啦!” 系统看着商城里的滑雪板固定器、腰椎固定器和床头固定器,陷入沉思,它应该买哪个? 4、殿试被毁(4) 4 酒坊里,祝青臣捧着垒得高高的碗,努力稳住。 实在是太高了,祝青臣只能先咬一口盖在最上面的面饼。 裴宣蹲在炉灶边,把手里盛好的菜奉到敬王面前,随后是其他公子。 裴宣尽心待客,却不卑不亢,站起身来,道:“我去厨房看看兔子炖好了没有,夫子和几位公子稍候。” “好。”祝青臣还在努力咬他的面饼。 一顿午饭,裴宣与陈娘子忙进忙出,最后还没有向他们要钱,反倒还要给他们钱。 裴宣道:“今日承蒙夫子指点,学生受益匪浅,不敢向夫子要账。不过,这些猎物都是敬王殿下与几位公子带来的,我也不好借花献佛,这是一些银钱……” 祝青臣摆了摆手,让小厮把钱给他。 敬王见状,也从腰上解下钱袋,递给他:“拿去,多的也拿着。” 裴宣接过钱袋,只从里面拿了自己家该得的,就把钱袋还回去了。 裴宣送他们离开:“夫子慢走,王爷慢走,几位慢走。” 他跟在祝青臣身后,帮他把马车帘子卷起来。 祝青臣上了车,还是不大放心,探出脑袋,再叮嘱他一遍:“等过完年,马上就是春试了,留在家里好好温书,不要被不相干的事情迷了眼睛。” 裴宣认真地点了点头:“是。” “文章改好了,就过来找我。若是遇上事情,也可以来找我。府里的人大多认得你,若是不认得,就去找我的小厮,让他带你过来。” 祝青臣的小厮同他点了点头。 裴宣也点点头:“是,学生记住了。” “嗯。”祝青臣想了想,应该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他与裴宣初见,不便言深,点到即可,“先回去了。” “好。”裴宣把帘子放下,用东西压好,不让冷风进去,“夫子慢走。” 敬王一行人也上了马,恭恭敬敬地跟在马车旁边。 裴宣在酒坊前行礼,一直到看不见马车了,才起身回去。 陈娘子正收拾碗筷,见他回来了,忙问:“祝夫子可还满意?我们家这粗茶淡饭……你要是早跟母亲说夫子要来,母亲就早做准备了。” 裴宣从母亲手里接过碗筷,帮她收拾:“我们尽心招待,夫子为人和善,不会不满意的。” “那也太失礼了,家里什么都没有。”陈娘子顿了顿,又问,“敬王殿下也是祝夫子的学生?那些公子,全都是祝夫子的学生?” 裴宣随口应道:“是,夫子在学宫任教,学生众多。” “那……” 陈娘子看看自家孩子身上带补丁的破衣裳,再想想方才那群学生,身披锦绣,腰佩金玉。 相差太大。 裴宣察觉到母亲的目光,低头看看自己,笑着宽慰她:“祝夫子一开始就同我说了,学子不分高低。” 陈娘子还是歉疚地看着他。 裴宣又道:“母亲不必自责,虽说我在吃穿上比不过他们,但是论做文章,我未必不如他们。” 陈娘子依旧看着他:“可你与他们差了这么多,祝夫子怎么会看中你呢?” 裴宣笑了笑,藏不住的高兴:“夫子说,他曾见我一边在柜上算账,一边看书,说我是个勤奋的,所以他提点我。” “是吗?夫子什么时候经过酒坊?怎么不进来歇歇脚?” “大抵是偶然经过,瞧了一眼便走了。” 陈娘子有些紧张,还想再问,裴宣笑着把她请了回去。 “母亲忙了一天,去歇会儿吧,我来收拾。” 陈娘子回房休息,裴宣挽起衣袖,把碗筷收拾一下,端去后院清洗。 裴宣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洗碗,一边轻声背诵着文章,语气轻快。 * 祝青臣乘着马车回学官府。 敬王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时不时同他说话。 祝青臣刚吃饱,捂着手炉,靠在马车墙壁上,昏昏欲睡,偶尔应一声。 系统道:“不错,敬王看起来也很尊敬你,有你压着,他应该不会干坏事。” 祝青臣“哼哼”了两声:“他不是尊敬我,他是想拉拢我。” 不多时,小厮驾着马车回到学官府,敬王一行人翻身下马,俯身行礼,目送他的马车从偏门进去。 同敬王交好的友人颇有不满:“祝夫子年岁不长,虚占辈分,为人也淡淡的,王爷何必对他这样毕恭毕敬?” 敬王低声道:“你懂什么?闭嘴。” 祝青臣是学宫里最年轻的学官,只要他打定主意不出仕、只教书,往后朝堂大半,都会是他的学生。 拉拢祝青臣,就等于拉拢了他的那些学生,对他往后有百利而无一弊。 这可比单独拉拢一个裴宣有用多了。 敬王扯了扯缰绳,翻身上马,离开学官府。 另一边,小厮把马车停稳,掀起帘子:“夫子,到了。” “嗯。”祝青臣昏昏沉沉地下了马车,回到房间,倒头就睡。 小厮帮他点起取暖的炭盆:“夫子睡一会儿,半个时辰后我来喊夫子起来,还有两箩筐半的文章没看呢。” 祝青臣抱着枕头,把脸埋在被子里,闷闷地应了一声:“嗯,知道了。” 小厮默默退走,帮他把房门关上。 关上门的瞬间,祝青臣在床上挥舞手脚:“啊!我不干了啦!” 系统被他吓得飞出三尺远:“你返祖了?” * 祝夫子的一日休沐—— 上午看文章,下午看文章,晚上趴在床上……看文章。 祝青臣啃着笔头,看看文章,眼前发花,一个个墨字跟扑棱蛾子似的,在他面前飞来飞去。 他张嘴打了个哈欠,又差点把笔杆子捅进嗓子眼里。 小厮拨亮烛花,提醒他:“夫子,您还是早些睡吧,明日还要去学宫授课。” 祝青臣推开文章,倒在榻上,把脸埋在被子里,开始表演“蹬脚游泳”。 小厮表情复杂,默默地把他面前的纸笔收走。 祝青臣回过神,把一张纸从他手里抽出来:“这个我收着。这是几个文章写得不错的贫寒学子,有空我要见见他们。” “是,夫子早些休息吧。”小厮帮他把榻前帐子放下来。 夜晚,祝青臣抱着被子,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帐子。 系统安慰他:“你想,今天我们度过了多么充实的一天,认识了‘阴郁受’,还认识了‘渣攻’,起步很好。” 祝青臣翻了个身,撑着头:“可是我很累耶。” 祝青臣瘪了瘪嘴,又往前一倒,整个人埋进被子里。 他小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系统没听清:“什么?” 祝青臣抱着枕头,委屈巴巴地抬起头:“我想回家了,我想李钺了。” 系统问:“李钺是谁?” 祝青臣抬眼,看着帐子顶:“我的陛下,就是葬礼上拿我牌位的那个男的。我们一起长大,除了他出去打仗,我们还没分开过这么久,整整一天,我想他了!” 系统只能安慰他:“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能复活了,复活就能见到他了,你已经打败了99%的宿主,是很好的宿主了。” 祝青臣在床上翻滚,左翻右翻、上翻下翻、前翻后翻,像一个小陀螺。 系统差点被他压到,连忙飞走:“你真是我带过最差的宿主,才一天就想家!没出息!” 祝青臣抬起头:“你刚刚还说我是最好的宿主。” “明天还要上班,快点睡觉。中午你不是睡得挺香的吗?” “中午我又没想家,我现在想家了,想家怎么睡得着?” “你睡不睡?你再不睡,我要给你下药了!” 系统打开商城,亲自为不肯乖乖睡觉的宿主挑选安眠药。 因为想家,祝青臣在床上翻来覆去,期间起来吃了块点心、喝了点水,还拉着系统出去散了个步。 一直到了后半夜,他才勉强睡着。 小光球停在床头,散发着幽幽的光,看着睡得四仰八叉的祝青臣。 从没见过这种宿主,做任务的时候蛮认真的,也不用系统操心。 结果日常生活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干脆掐死算了! 统哥,算了算了,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但是这也太麻烦了! 这年头找一个太子太傅不容易,会做任务就行了。 不会以后都要哄他睡觉吧?! 做系统的不能太生气,cpu会烧坏的。 系统看着沉睡中的祝青臣,不知不觉,小小的电子屏幕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 睡着的时候还是挺让人省心的。 下一秒,睡着的祝青臣一扬手,把它打飞出去。 :( 三秒撤回。 * 祝青臣感觉自己才睡了没多久,就被人喊醒了。 冬日天亮得晚,小厮把蜡烛点起来,挂起帷帐,轻声唤道:“夫子?夫子?该起来了。” 祝青臣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下了床,穿上鞋子,走到铜盆前面,开始洗漱。 全程闭着眼睛。 小厮都惊呆了,夫子真是天赋异禀。 祝青臣洗了脸,清醒一些,睁开眼睛,把官服从衣桁上拽下来,披在身上。 本朝的学官服制是正红的,佩玉腰带,庄重严肃。 “走。”祝青臣扶了扶乌色的双翅官帽,朝门外走去。 小厮给他预备了早饭,他在马车上吃。 到达学宫的时候,他正好把最后一口桂花糕塞进嘴里,还偷偷抿了抿指尖。 祝青臣拍了拍手,准备下马车。 穿着青色衣裳的学宫学子们从外面进来,看见祝夫子,在原地站定,俯身行礼,问夫子安。 祝夫子笑着朝他们点点头,眉眼温和,春风化雨:“早。” 系统:? 你好会装啊!你刚刚明明不是这样的! 都城学宫,是所有学塾的标杆。 天下学子,汇聚于此。 祝青臣在系统的带领下,穿过走廊,途径花园。 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庄严大气。 祝青臣捂着手炉,一边往前走,一边环顾四周,在心里对系统感叹:“哇,这个学宫建得好漂亮,等我复活了,让李钺给我也建一个。” 系统道:“好啊,回去我把数据调给你。” 祝青臣吸了吸鼻子。 系统如临大敌:“你你你……你不会又想那个李钺了吧?” 祝青臣揉了揉鼻子:“没有啊,我只是有一点流鼻水。” “那就好。”系统松了口气,“我以为你又要罢工了。” 祝青臣抬起手,用衣袖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泪:“但是你一提起李钺,我就忍不住想……” “不可以!给我忍住!”系统急到跳脚,噢,它没脚。 祝青臣来到自己任教的文渊殿外,他的学生们已经到了。 殿中传出他们压低的说话声。 “你们都听说了么?夫子昨日收了三箩筐外面学子送上来的文章,还点名见了一个叫裴宣的学生。” “我们马上也要春试,夫子怎么还跑去看外人的文章?整整三箩筐,何时才能轮到我们?” “柳师兄,你怎么不说话?” 被称作“柳师兄”的学子语气清冷,淡淡道:“夫子心善,对外面的阿猫阿狗心生怜悯,也是有的。夫子还未说什么,你们便做出这副争风吃醋情态,真是有失风度。” 5、殿试被毁(5) 5 祝青臣站在文渊殿外,听着里面学生说话,抬起手,摸了摸鼻尖。 系统不理解:“这群学生是小炮灰吗?怎么对外面的学生敌意这么大?你等一下,我查查原书,看看他们有没有戏份。” “1炮灰:为他人做垫脚石、自己没有任何收获的角色。” 系统还贴心地给他贴了注释。 祝青臣笑了笑:“不用查了,他们不是小……炮灰,只是寻常学生。” “是吗?”系统的职责就是确保任务顺利进行,它还是不太放心。 “他们花了大价钱,来学宫念书,老师却在休沐的时候,去给没交钱的学生看文章。换做是我,我心里也不大舒服。” “也是。”系统顿了顿,“那你是不是做错了?” “倘若我是某一户人家单独延请的夫子,再去教导其他学生,自然不妥。” “可这里不是私人宅院,这里是学宫,我是学官,我的俸禄、此处的雕梁画栋,不单是他们给的,也有百姓们的血汗。” “食民之禄,为民解忧,替学生们看文章,是我分内之事,不论是哪里的学生。” 系统问:“那是谁错了?” 祝青臣淡淡道:“昨日我问松风——” 松风就是祝青臣身边的那个小厮,他现在停马车去了。 “他说,初开国时,学宫为天下开。到了现在,束脩高涨,将贫寒子弟拒之门外,只留下权贵子弟。” 祝青臣下了定论:“没人错,是朝廷错了。” 殿中学生们还在抱怨。 祝青臣往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廊外,才清了清嗓子,远远地提醒他们,夫子来了,快收声。 给他们留足收拾的时间,祝青臣才扶了扶官帽,重新走上前,在门前站定,推开殿门。 学生们身着青衣,起身行礼:“夫子。” 祝青臣朝他们微微颔首,走到讲席边,掀起衣袍坐下:“早。” 他拿起案上的小石锤,敲了一下旁边的小铜钟,“铛铛”两声。 “今日策论题,‘故礼之教化也微’,做一篇策论。” 系统在旁边解说:“‘故礼之教化也微’,出自《礼记·经解》,意思是‘因此,礼的教化是从微小的地方开始的’。” “你是想告诉他们,你帮外面的学生看文章,也是教化的一种?” 站在最前面的学生似有察觉,也抬起头瞧了他一眼。 夫子分明是在说昨日的事情。 祝青臣笑着,没有回答,捻起案上的立香,放到烛焰前点燃:“三炷香。” 学生们:? “夫子,你同时点三炷香!” “对呀。”祝青臣眉眼弯弯,“快。” 学生们来不及思考其他,赶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展卷研墨。 祝青臣把三炷香插在香炉里,系统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想用策论教导他们,对吗?” “不是啊。”祝青臣理直气壮,“我只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晚,忘了准备今天要跟他们讲什么,所以让他们自己写文章,消磨一下时间。” “而且我都不认识他们,他们把文章交上来的时候,我可以趁机认一下人。” 系统:? 因为没备课,所以让学生自己写作业。 因为忘记学生的名字,所以让学生自己交作业。 你好熟练啊,祝青臣,你还说你不是老师! 学生们奋笔疾书,祝青臣撑着头,随手翻着案上的名册,试着把名册上的名字和底下的学生对应上。 “三炷香”时间还没到,最前排的一个学生就搁了笔,捧起自己的文章,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其他学生看见,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不是吧?柳师兄又这么快?我才写第一行。” “我才写第一个字。” “我一个字都没写。” “柳师兄吹字就吹字,别吹到夫子案上的三炷香啊。” 祝青臣笑了笑,朝那位“柳师兄”伸出手,示意他把文章交上来。 他站起身,双手捧起文章,放到祝青臣面前。 祝青臣垂眸瞧了一眼他的名字。 柳岸。 安阳柳氏,世家大族。 那柳岸身形瘦高,眉目清冷,穿着学宫学子的青色衣裳,果真像是立在岸边的一株垂柳,孤高自诩。 他这样的出身与学识,傲气一些也是寻常,可以理解。 祝青臣朝他笑了笑,垂下眼睛,继续看看他的文章。 嗯…… 祝青臣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好像有点……太孤高了。 这柳岸在文章中写“圣人述道,上士闻道则喜,中士下士闻道则嘻,不若不闻”、“百姓如牛羊,上士行大道,策之导之教化之,如牧牛蓄羊”、“牛羊成群,则天下归一焉”。 柳岸俯身行礼,轻声问道:“夫子,可有不妥?” 祝青臣抬起头,同他对上目光。 不妥,大大的不妥! 祝青臣放下文章,朝他笑了笑:“先回去。” “是。”柳岸俯身退走,回到位置上温书。 祝青臣看着他的文章,额角突突地跳。 柳岸是天之骄子,但是这也太“骄”了些。 祝青臣在心中问:“系统,这柳岸在书里可有姓名?下场如何?” 系统帮他查了一下:“他与裴宣同届殿试,高中探花,后任兰台学士。” “后来敬王造反,大军攻城,敬王派人招降,柳岸宁死不降,携朝中官员,不足百人,登楼守城。城破之时,被敬王一箭射杀。” “作者说,柳岸是恶毒炮灰,罪有应得。因为他看不起裴宣这种贫苦学子,裴宣殿试昏倒的时候,他还往旁边躲,很嫌弃的样子。敬王杀了从前侮辱过裴宣的人,是给裴宣报仇。” 祝青臣顿了顿:“这本书到最后也没有追究敬王的责任吗?柳岸是侮辱过裴宣的恶毒炮灰,那敬王是什么?” “敬王是……不懂得如何去爱的主角攻,只要他学会了爱,就可以被原谅。” “……”祝青臣扶额。 嘶,他头疼。 * 不多时,三炷香燃尽,祝青臣拿起小锤敲了敲铜钟,学生们纷纷起身,把文章送到他的案上。 祝青臣趁机对了对他们的名字,记了个大概。 写完文章,再简单讲讲,学生们各抒己见,一个上午很快就消磨掉了。 下午没课,学生们各自回家温书。 祝青臣坐在讲席上,慢悠悠地收拾着东西。 学生们提着书箱,走到席前向他行礼:“夫子,我等告退。” “嗯。”祝青臣微微颔首,抬眼正看见柳岸要走,便唤了他一声,“柳岸。” 柳岸回头:“夫子。” 祝青臣问:“午后可得闲?我那儿有几篇文章,你可想看看?” 柳岸颔首:“夫子相邀,自然要去。” 柳岸让自己的小厮回家去说一声,一边背着一个书箱,跟着祝青臣上了马车。 小厮驾着马车,祝青臣道:“先去用午饭。” 柳岸坐在他身侧,微微颔首:“都听夫子的。”他掀开帘子,对小厮道:“劳驾,去观潮楼。” “去城外。”祝青臣连忙道,“夫子请你。” “是。”柳岸顿了顿,又问,“夫子,可是我今日文章做得不好?所以夫子留我?” 祝青臣但笑不语。 柳岸垂下眼睛,手指点着膝盖,思忖着今日的文章错在哪里。 不多时,便到了城外的裴氏酒坊。 祝青臣刚下马车,陈娘子就迎了上来。 她记得祝夫子家的马车。 陈娘子笑着道:“祝夫子来了?阿宣进城送酒去了,顺便给祝夫子带了点新鲜的瓜果,夫子可见着他了?” 祝青臣轻轻摇摇头:“不曾,许是路上错过了。” “想是阿宣脚程太慢,等他回来我教训他。夫子请。”陈娘子请他进来,又看见跟在祝青臣身后的柳岸,“这位公子,想来是夫子的学生,公子也请。” 酒坊今日热闹得很,几个猎户正巧路过,在这里歇脚喝酒。 陈娘子依旧把正中最暖和的位置留给祝青臣。 “祝夫子今日要吃点什么?正巧猎户经过,我去向他们买点野物。” 回想起昨日,裴宣把整个锅从灶台上抠下来给他的场景,祝青臣一激灵,连连摆手:“不不不,今日就吃清淡一些,清粥小菜,清粥小菜。” 他特意强调了两遍。 陈娘子看起来还怪失望的:“好,那我下去准备,夫子稍候。” “嗯。”祝青臣在长凳上坐下,朝柳岸扬了扬下巴,“坐吧。” “是。”柳岸把另一条长凳拖出来,悄悄用衣袖抹了一把,确认是干净的,这才坐下。 几个猎户喝酒喝到兴起,正谈天说地,声音未免大了些。 柳岸神色恹恹,看了一眼夫子,往夫子身边挪了挪。 观潮楼文人雅客齐聚一堂,他陪夫子去就是了,怎么偏要来此处? 吵得他耳朵疼。 祝青臣伸出手,在他耳边掸了一下:“柳岸,仔细听。” 柳岸回过神,耳边吵杂的声音忽然小了。 “老许,今日抓了这样一只好狐狸,拿去卖了,够你们家过大半年了。” 老许却斩钉截铁:“不卖。” “怎么不卖?卖了换钱,给你家儿子买两斤肉,补一补,他不是马上就要考试了?” “考试的时候还倒春寒,晚上冻得很。这样好的狐狸,我自己留着,给我儿子做套袖,考试的时候捂捂手。” “那咱们可说好了,等你儿高中,肯定要把猎户的税降一降,否则别让他进家门。” “那是肯定,来。” 众人吆喝着端起酒碗。 这时,陈娘子也端着祝青臣要的“清粥小菜”上来了。 “夫子,昨日正好买了点肉,全给夫子炖上了,夫子慢用。” “菜……菜呢?” “有呢,有呢,和肉一起炖着,就在里面,夫子翻一翻就找着了。” 陈娘子也怪实诚的。 柳岸低下头,一改冷淡的神色,忍俊不禁。 * 用过午饭,祝青臣带着柳岸离开酒坊。 陈娘子一路将他们送上马车:“夫子慢走,柳公子慢走。” 马车辚辚,祝青臣闭目养神,随着马车轻轻点着头。 他一吃饱就犯困。 柳岸坐在旁边,低着头,指尖轻轻点着膝盖,不知在琢磨什么。 祝青臣轻声问:“你可明白你的文章错在何处了?” 柳岸微微抬起头,正色道:“百姓并非牛羊,圣人不执长鞭,不驯牛羊。是我错了,我不该……瞧不上他们。” 祝青臣颔首:“然也,孺子可教。” 柳岸可比敬王好教多了,他只是稍稍点拨,柳岸便明白了。 小厮驾着马车,走在回去的路上。 远远地,他就看见有人守在偏门前:“夫子,裴宣裴公子来了。” “嗯?”祝青臣清醒过来,掀开帘子,往外看去。 裴宣背着背篓,站在偏门旁边栽种的文竹后面,一边等人,一边看书,毫不起眼。 对了,方才陈娘子同他说,裴宣进城送酒,顺便带了一点瓜果,要送给他。 这孩子也太实诚了,大冬天的,不进去等,就在外面站着,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这时,裴宣也看见马车过来了,连忙把书收起来,俯身行礼。 马车在他面前停下,祝青臣下了车。 “夫子。”裴宣抬起头,又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昨日夫子指点我修改的文章我修改好了,拿来给夫子过目。还有一些时令瓜果,带来给夫子尝尝。” “好,等很久了吗?”祝青臣拍拍他的肩膀,“进去吧。” “没有很久,只等了一会儿。” 裴宣和柳岸一同跟在祝青臣身后。 柳岸瞧了一眼裴宣,很快又转过头去,扬起下巴,加快脚步,离夫子近一些。 裴宣虽不解,却也赶忙跟上,生怕被夫子落下。 活像是一只小猫和一只小狗在竞走。 祝青臣感觉不太对劲,他们怎么好像越走越快了? 后面那两个学生怎么跑起来了? 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撵着他走? 后面有人在追杀他们吗?还是着火了,火燎屁股了? 6、殿试被毁(6) 6 祝青臣在前面跑,两个学生在后面追。 三个人一同来到祝青臣的房间。 祝青臣在案前坐下,灌了口茶水,又挽起衣袖,给自己扇扇风。 “你们两个做什么呢?追我做什么?” 柳岸面不改色:“学生不曾追赶夫子,学生只是想离夫子近一些,毕竟学生才是夫子的亲传弟子,内外有别。” 裴宣诚实地点点头:“柳兄说的对。” 柳岸皱眉,扭头看他:“那你追什么?” 裴宣正色道:“我怕被夫子落下。” 柳岸道:“你把夫子吓坏了。” “我并无此意……”裴宣俯身行礼,“学生失礼,请夫子见谅。” 祝青臣举起双手:“好了好了,不要吵,不要吵,大家都是我的好学生。裴宣,把你改好的文章拿来给我;柳岸,我这儿有一些文章,你拿去看看。” “是。” 裴宣把自己带来的瓜果放在门边,拿着文章上前。 柳岸满心期待,接过文章,只看了一眼,便抬起头,委屈巴巴地问:“这些文章不是夫子所做?” 他还以为夫子新写了文章,要第一个给他看,原来不是。 祝青臣无奈:“不是,是昨日收上来的,你先看看。” 柳岸应了一声,在祝青臣身边坐下。 裴宣也在他身边坐好,认真听讲。 祝青臣一不小心就被学生包围了。 小光球浮在空中,无法加入:“三个人的电影,没有系统的容身之处。” 祝青臣叹了口气,挥了挥衣袖:“别挤在一块儿,闷。” 柳岸抬起头,看向裴宣:“你闷着夫子了。” “是。”裴宣往外挪了挪。 祝青臣看向柳岸,你是不是也该挪一挪? 柳岸理直气壮:“我乃夫子亲传弟子,理当离夫子近一些。” 行吧。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开始看裴宣修改过的东西。 不多时,柳岸把手里的文章往案上一放,神色淡淡。 不过如此,凡夫俗子,写出来的文章也是俗物,俗不可耐。 柳岸百无聊赖地转过头去,祝青臣正撑着头,给裴宣讲文章,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靠了过去,和裴宣一起听。 柳岸垂了垂眼睛,这个叫裴宣的倒是还行。 和那些凡夫俗子比起来,还算厉害。当然了,和他比起来还是差一点的。 倘若夫子要收他做徒弟,倒也不是全然不能接受。 两个学生在祝青臣这里待着,一直留到晚上。 用过晚饭,两人一同出府。 临别时,柳岸淡淡问:“你明日可还来?” 裴宣答道:“明日要在酒坊帮忙,应当没有空闲。” 柳岸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过了年就是春试,你可想来学宫念书?束脩不是问题,我可以借给你。你不用多想,我没有拉拢你的意思,我不过是替朝廷爱惜人才。” 裴宣笑着道:“多谢柳公子好意,只是酒坊忙碌,我恐怕没有空闲整日留在学宫,现在这样就很好。” 柳岸瞧了他一眼,微微抬眼:“嗯。” 两人就此分开,各回各家。 与此同时,祝青臣正躺在榻上,翘着脚,一边烤火,一边看着系统提供的直播画面。 炉子边上烤着小点心,祝青臣一口一个,连连点头:“我果然没有看错人,瞧瞧,柳岸对同窗多么关心,他只是面冷心热而已。” 系统掐断直播,表示赞同:“恶毒炮灰一点也不恶毒。” 祝青臣忽然又叹了口气:“想我的好朋友了。我以前也有同窗的,和他们一起念书,一起策马出游,后来还一起做官。” 系统了然:“你又要开始想家了?” “对啊。”祝青臣捂着心口,恹恹地躺在榻上,开始进行自己的每日活动。 ——想家,蹬脚,翻滚。 系统默默地离远一些。 * 翌日清晨,祝青臣照常前往学宫。 学生们仍旧提早到了,在殿中说话。 “柳师兄昨日跟着夫子回府,可见到那三筐文章了?” “夫子该不会真的把我们抛到脑后了吧?” “好了,别烦柳师兄了,等会儿柳师兄又说我们‘同阿猫阿狗争风吃醋,失了分寸’。” 柳岸清了清嗓子,淡淡道:“昨日是我说错了话。” 众人一惊,连忙道:“柳师兄,你也觉得外面那群学生过分吧?明明是我们的老师,他们非要纠缠,真是讨厌。” 柳岸顿了顿:“我是说,外面的学生,未必全都是‘阿猫阿狗’,也有一些真才实学的人。” 学生们:? “柳师兄,你今日是怎么了?” 柳岸道:“昨日去夫子府上,遇见了裴宣。” 众人忙凑上前问他:“柳师兄,那裴宣是不是生得三头六臂,才把夫子给勾走了?” 门外的祝青臣生气叉腰:? 什么叫“勾走”?他的学生遣词造句就这水平? “那倒没有。”柳岸道,“不过是个寻常学生。” 众人不解:“那夫子还……” 柳岸顿了一下:“文采比你们好,才华也比你们高。” 众人哽住:“柳师兄,你到底是谁的师兄?” “平心而论,君子不打诳语。”柳岸道,“夫子说的对,外面那群学生,与我们没有不一样的。你们也不要多想,夫子原本就是我们的夫子,想问什么就去问,夫子必定以我们为先。” 这回祝青臣没有退回廊外,假装没听见他们说话。 祝青臣右手虚握,轻笑一声,推开殿门:“对,柳师兄说的对,夫子以你们为先。” 柳岸抬起头,同夫子对上目光,迅速起身行礼:“夫子说笑了。” 祝青臣笑了笑,在教席上坐下,又重复了一遍:“柳师兄说的对。” 柳岸低着头,大半张脸都红了。他恨不能在地上抠条缝,自己钻进去。 * 这几日,祝青臣加班加点,打着哈欠,把三箩筐文章都批完了。 这天清晨,小厮把三箩筐文章放在学官府门口,一份一份发下去,没有延误。 他手里还拿着一份名册。名册上的学生,是祝夫子看好的学生,可以入府拜见祝夫子,得到祝夫子的指点。 祝青臣拢着手炉,坐在檐下,远远地看着门前的学生们,十分满意。 虽然这个地方的王爷不怎么样,但是文人学生还是很好的。 明年春试与殿试,一定是龙争虎斗。 系统却提醒他:“宿主,你的任务只是做裴宣的老师,其他人并不在任务范围内,新手世界没有支线任务,也没有额外奖励。” 祝青臣撑着头,笑着道:“我知道,反正教裴宣一个人也是教,教其他人也是教,我最喜欢热闹了。” 他顿了顿:“若是只教裴宣,我直接把他接进府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像养小猪一样把他养到殿试,等他参加完殿试,我马上就走,这样也算完成任务吧?” 系统顿了顿:“算是。” “但我不能这样自私。我走之后,敬王会不会再欺辱他?我帮他找几个同窗,以后和他一起做官,相互扶持。这样,他再被敬王欺负的时候,才会有反抗的底气,才会有人帮他。” “也是。” “再说了,这里的百姓都是真的,我虽然没办法改天换日,但我能在走之前,帮他们找几个好官,也算是尽力了。” 系统若有所思:“我有点明白你为什么才是‘太子太傅’了。” 祝青臣鼓了鼓腮帮子,再次试图澄清:“那真的只是一个虚职!大臣死了以后,皇帝为了表达对他的看重,就封他做‘太子太傅’。这是君王对臣子最高的奖赏。” “我没教过太子,李钺也没有太子,天下未定,他经常在外面打仗,根本就没有孩子,他连夫人都没有。” “我不听!我不听!你就是太子太傅!” “……”祝青臣直接给它来了一下。 好胡搅蛮缠的系统。 没多久,小厮便带着几个学生过来了。 都是祝青臣点名要见的。 几个贫苦学子在祝青臣面前站成一排。 祝青臣眉眼弯弯,“和蔼”又“慈祥”地看着他们。 “学生徐容见过夫子。” “学生陈铮见过夫子。” …… 所有人都行过礼,祝青臣蹙了蹙眉,转头看向小厮:“我不是挑了五个人吗?怎么少了一个?” 他取过名册看了一眼:“宋风呢?他没来吗?” 小厮朝他行礼:“夫子,学生是宋风。” “你不是松……” 祝青臣怔了一下,反应过来。 松风,宋风。 宋风小声道:“前几日小的收文章时,悄悄把自己的文章也夹了进去,不想竟因此得了夫子青眼,夫子见谅。” 他身边的小厮都这么厉害? 被一些隐藏实力的学生吓晕。 * 祝青臣收了几个学生,无一例外都是家境贫寒的子弟。 学宫里还有几个天资不错、勤奋好学的,他也一并带在身边教导。 并不厚此薄彼。 这天祝青臣休沐,学生们在夫子府上小聚,看书做文、清谈闲聊。 裴宣在后院朗声念诵文章。自从上回祝青臣让他把自己写的东西读出声后,他就爱上了朗声诵读,不过他在酒坊里念不了,会吵到客人,就过来念书。 柳岸在房里,手上的笔因为裴宣的声音抖了一下,在纸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墨线。 他捂着耳朵,全无世家公子的风范:“能不能把他赶走?他念了一整天了,跟招魂似的。” 宋风宽慰他:“柳师兄,若不是夫子不准,裴宣真的会爬到屋顶上去招魂……不是,念书。” 柳岸头发都炸起来了:“他都不累吗?” 宋风道:“夫子问过他了,他说不累。他从六岁开蒙,被同座嫌弃声音太大,按在地上揍了一顿,就再也没有大声念过书了,他要把这些年没念过的都补回来。” “呵!”柳岸捏紧笔杆,“我现在就想把他按在地上揍一顿!” 这时,祝青臣正好端着他的小点心,从外面进来。 “唔?”祝青臣往嘴里丢了一块小点心,走上前,摸摸柳岸的脑袋,“我的子贡,你怎么啦?” 祝青臣给他们起了外号,按照孔子弟子的名字,很贴切。 宋风道:“夫子,你最心爱的颜回吵到子贡了,能把他赶走吗?” 祝青臣保持微笑:“不能,子路。” 祝青臣把点心分给他们吃:“不要生气,他没有其他地方念书了,我已经让他在后院角落里读了,还加固了门窗,还是很吵吗?我听着还好。” “声音小了更吵!跟鸟叫似的。” 裴宣好像听见了他们的抱怨,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众人疑惑回头。 “他读完了?” “不知道,大概是换气吧。” 下一秒,裴宣从外面打开窗子,探出脑袋,眼睛亮晶晶的:“夫子,快出来看!下雪了!” “是吗?”祝青臣放下点心,跑到窗户边。 他伸出手,一片晶莹剔透的小雪花落在他的掌心。 祝青臣低下头,拨弄了一下掌心的雪花,轻声道:“我出殡那天,凤翔城也下了初雪,雪花落在李钺的肩膀上,我都碰不到了。” 系统:? “你别这样说话,怪吓人的。” 祝青臣笑了笑,合拢双手,雪花很快就融化在他的手心。 * 与此同时,皇宫里,养居殿。 纸醉金迷、衣香鬓影。 乐师在两边奏乐,舞女穿着单薄,在殿中拂袖起舞。 敬王的兄长、当今圣上坐在正中,倚靠在软枕上,端着酒杯,欣赏歌舞。 身边两个妃嫔陪侍,端着酒壶,为他续酒,捧着果盘,为他奉上鲜果。 但是因为畏惧,并不敢离得太近。 其中一个妃嫔无意间望向窗外,忽然惊呼道:“陛下,你瞧,下雪了,今年的初雪呢。” 皇帝眯着眼睛,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往窗外看去:“下雪了,瑞雪兆……” 皇帝话还没说完,忽然整个人震了一下,再睁开眼睛时,活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霍然起身,后退几步,与妃嫔拉开距离:“走开!” 乐师停止奏乐,舞女停下舞蹈,两个妃嫔都呆住了:“陛下……” 皇帝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裳,把自己裹严实了,厉声道:“滚下去!滚!” 陛下喜怒无常,刚才还好好的,下一刻就翻脸无情,也是有的。 陪侍的人都习惯了,连忙收拾东西站起身,迅速退走,临走时还不忘把殿门关上。 皇帝扯开衣裳,撸起衣袖,使劲搓了搓手臂,这什么破身体?这人刚才在干什么? 祝卿卿,我不干净了! 皇帝厉声道:“来人!” 宫女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把衣袖放下来:“出去!来人!” 宫女愣在门外,到底是“来人”,还是“出去”? 皇帝冷静下来:“换太监来。备水,朕要沐浴!” 红色的小光球飘到他身边:“宿主……” 皇帝听见动静,猛地转过头,目光凌厉:“你不是说带我来见祝卿卿吗?他人呢?这皇帝刚才在干什么?” 7、殿试被毁(7) 7 这一场雪下得纷纷扬扬,很快便将天地裹成一片素白。 祝青臣拥着火炉,坐在后院的亭子里看雪。寒风吹动雪花,落在他的披风上。 柳岸坐在他身边,煮雪烹茶。 裴宣与其他学生在雪地里打雪仗,跟一群没见过雪的小猎狗似的,到处撒欢。 “夫子。”柳岸把茶盏奉到祝青臣面前。 祝青臣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让他的四肢都暖和起来。 祝青臣笑着问柳岸:“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玩耍?” 柳岸淡淡道:“毕竟我是师兄,比他们虚长几岁,让他们去玩耍,我守着夫子就好了。” 祝青臣顿了顿:“但是我记得,你应该比他们小几岁才对。” 称呼是“柳师兄”,但其实他的年龄是最小的。 柳岸顿了一下:“我乃世家公子,心智上比他们都大几岁,如此幼稚的游戏,我早已不屑玩耍。” “嗯,很有道理。”祝青臣点点头,“那夫子不是世家公子,比你也要小一些。” 柳岸忽然感觉不太妙:“夫子……” “那夫子也可以打雪仗!”祝青臣把披风往身后一丢,一边跑出亭子,一边把衣摆扎进腰带里,弯腰团了一个雪球,狠狠地砸在宋风的背上。 “谁?”宋风叫了一声,回头一看是夫子,连忙收敛了表情,屏气凝神,“夫子。” 祝青臣又砸了他一下:“宋风,昨天的文章写得这么差劲,写着写着还睡着了,我跟你讲你还不听,该打。” “下一个,陈铮,前天迟到,不来念书。昨天还跟同座讲小话,你也该打。” “还有,徐容,跟陈铮讲小话,人家都不跟你讲话了,你还死命缠着人家说话,砸你两个。” 祝夫子开始报仇,学生们不敢反抗,只敢四处躲避。 “夫子,砸错了,你前几日还说我是你最好的学生!” “砸的就是你,裴宣,念书念得这么大声,左邻右舍找我抱怨好几次了!早晚砌一堵厚厚的墙,把你关在里面,让你念个三天三夜。” 祝夫子杀疯了,撩起衣袖,每个学生都来两下。 表情酷酷,出手狠狠。 一时间,场面无比混乱。 柳岸坐在亭中,表面上悠闲烹茶,实际上正在为夫子挥舞大旗。 夫子打得好!裴宣该打! 下一秒,一个雪球朝他飞来,砸在他的衣袖上。 柳岸震惊地抬起头:“夫子,我做错了什么?” 祝青臣松了松手腕,把滑下来的衣袖往上撩了撩:“你还敢问?‘百姓如牛羊,圣人自驱之’是不是你写的?你怎么这么能呢?把人都当成牛和羊?” 柳岸低下头:“我错了。” 祝青臣把每个学生都教训了一遍,气喘吁吁,往后一倒。 学生们站成一排,乖乖听训,见他要倒了,连忙要扶他。 祝青臣摆了摆手,跌坐在松软的雪地里,挥着衣袖,给自己扇扇风,小声嘀咕:“累死了,带学生可太累了,难怪从前我的夫子也打我手心。” 系统说:“你之前只带太子一个人,当然比较轻松。” 祝青臣无奈:“我最后再说一遍,那是虚职,李钺没有太子,我没有教过太子。” 系统是个金鱼脑。 正当此时,外面有人来了。 “祝夫子,宫里有旨来了,就在外面候着呢。” 学生们赶忙上前,把祝青臣从雪地里扶起来。 祝青臣拍了拍粘在身上的碎雪,又理了理头发,确认自己仪容端正、并无不妥之后,才带着学生们出去接旨。 说起来,他来这里两三日了,因为是学官,不用上朝,总是学宫和府邸,还有裴氏酒坊,三处来回跑,也没见过此处的皇帝。 不知道皇帝忽然传旨所为何事。 在路上,系统帮他把原书有关这位皇帝的信息都调出来。 书里说,这位皇帝是敬王的兄长,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皇帝有眼无珠,把裴宣这个状元之才发配边疆;生性多疑,猜忌敬王,步步紧逼;穷兵黩武,生性暴戾。 总之,所有不好的词都可以安在他身上,用系统的话说,就是“这是书里的大反派,只要攻受之间出现问题,就怪大反派”。 最后敬王造反成功,这位皇帝自缢于大殿之上。 因为他曾经有眼无珠,将裴宣发配边疆,敬王为了给裴宣出气,挑选“厉”字做他的谥号。 在裴宣跳下城楼之后,敬王更是将先帝的尸体刨出来,吊在城楼上,千刀万剐,宣泄愤怒。 关于“敬王为什么不用向裴宣赎罪”的问题,祝青臣已经问过系统无数遍了。 系统说:“他的赎罪不太一样,因为他是主角攻,所以他只需要‘追妻火葬场’。” 祝青臣听不懂。 系统给出解释:“追妻火葬场:指网络小说中,前期攻对受爱答不理,甚至欺辱折磨受,后期为了追回受,会做很多事情,就好像被送进了焚化尸体的火葬场。” 祝青臣问:“很多事情?具体指什么?” 系统回答:“在这篇文里,具体指的是,裴宣跳城楼之后,捡回一条命,敬王发觉自己是爱他的,于是给他下跪道歉。” 祝青臣蹙眉:“‘会做很多事情’?” “书里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男人的尊严最值钱,这已经是很大的道歉了。”系统补充,“敬王还会封裴宣做皇后,给他无上宠爱。” 祝青臣满脸迷惑:“‘送进焚化尸体的火葬场’?” 系统正色道:“是的。” 祝青臣挠挠头,他忽然觉得…… “恶毒炮灰”柳岸和“昏君反派”都好冤枉啊! 殿试之时,柳岸与裴宣素不相识,裴宣要倒下来,他避开了,自然情有可原。 敬王本来就想造反,“昏君反派”怀疑的也没错啊,怎么硬说他“多疑”? 再说了,裴宣被发配边疆,不是敬王一手策划的吗?或许他把裴宣发配边疆,太过严苛,但也远远没有达到敬王欺辱裴宣的程度。 为什么他们不可以“火葬场”,要被千刀万剐? 正想着事情,祝青臣就沿着走廊,来到正院之中。 从宫里来的传旨太监已经在院中等候了。 祝青臣快步上前,俯身行礼:“臣,祝青臣接旨。” 传旨太监笑眯眯地看着他:“传陛下口谕,民间俗话说,瑞雪兆丰年,今日初雪,朕心甚悦,于怡和殿宴请文武百官,一同赏雪,君臣同乐。” “祝学官也在宴请名单之上,快去换身衣裳,与老奴一同入宫赴宴罢。” 原来是去赴宴,祝青臣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他松了口气,俯身道:“臣领旨。” 他要入宫赴宴,就不留学生们在府上用晚饭了,把他们都赶走,祝青臣回房去换衣裳。 传旨太监在门外等候,笑着同他闲话家常:“祝学官这几日在永安城中可是大大有名了。” “嗯?”祝青臣套上衣裳,应了一声。 “学官收了几个学生,城中百姓都赞学官高义呢。” “是……是吗?” 祝青臣忽然有些紧张。 他小声问系统:“该不会是我这阵子行事太过张扬,引起皇帝的注意,皇帝召我进宫要敲打我吧?” 系统也很疑惑:“不应该啊,你就收两个徒弟,那又是个不理朝政的昏君,连打仗这种大事都不管,管你一个小夫子干什么?” 祝青臣想不通,心中提起几分警惕,穿好礼服,决定进宫之后小心一些。 他推开门:“公公,我收拾好了。” 传旨太监跟在他身后,与他上了马车,一同入宫。 在路上,祝青臣悄悄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 其他官员也都乘着马车,准备入宫。 看来他应该不算特殊。 马车在宫门前依次停下,祝青臣下了车,与传旨太监分开,站到文官队伍里去。 他职位不高,但是胜在特殊。 本朝尊师重道,因此祝青臣与其他几位学官的位置还算靠前。 祝青臣认得他们,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几位学官年长他许多,待他都很和善,就像对自己家小孩一样。 其中一位老学官轻声问道:“小祝,你还没进宫赴过宴罢?” 祝青臣点点头:“嗯。” 老学官轻声提点他:“陛下喜好歌舞,宴会上少不了奏乐舞蹈,歌女舞女们有时可能会……舞到你面前,你只管吃,敬酒的时候随着我们一起,其他的不要管。” “好,我记住了,多谢老学官。” 老学官笑了笑,握了一下他的手,教他安心。 怡和殿烧着地龙,一跨过门槛,便有一股暖风迎面吹来,如春风拂面。 祝青臣跟着老学官们,在案前坐下,端端正正。 将入夜,两列宫人捧着蜡烛,将宫灯点起来。 一时间宫灯如昼,金碧辉煌。 祝青臣偷偷瞄一眼,在心里对系统说:“哇,这个宫殿看起来也很不错,回去让李钺也给我建一个,我用来和朋友们聚会。” 祝青臣话音刚落,忽然,殿外传来“陛下到”的通报声音。 祝青臣把身边的老学官扶起来,和他们一起,双手交叠,俯身行礼。 祝青臣低着头,专心瞧着腰带上垂落下来的玉佩穗子,眼观鼻,鼻观心。 皇帝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一片玄色的衣摆闯进他的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祝青臣的错觉,皇帝的皂靴好像朝着他,要向他走来。可是下一秒,他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转了方向,放缓脚步,朝前走去。 随后,皇帝身后一众侍从,也闯入他的视线,衣摆杂乱,再也看不清楚。 祝青臣只能愈发低下头。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登上殿中玉阶,在高位落座,冷声道:“平身。” 祝青臣直起腰,扶了一下身边的老学官们,安置他们都稳稳当当地坐好了,自己才坐下。 祝青臣坐得端正,但是藏在衣袖底下的手忍不住期待地握了握。 宫宴耶,他还没有参加过宫宴,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 系统疑惑:“你没参加过宫宴,你不是‘太子太傅’吗?” 祝青臣道:“天下未定,诸侯争霸,李钺的爷爷白手起家,一直在屯粮屯兵,日子过得很苦。后来李钺继承家业,开始打仗。我让他别引人注意,先不要称帝。不是皇帝,自然不能办宫宴。我死以后,他才匆匆称帝。” 系统还是疑惑:“为什么?” 祝青臣笑了笑,淡淡道:“因为称帝之后,才可以追封我做‘太子太傅’啊。” 不多时,两列宫人自殿门而入,手里捧着摆盘精致的酒菜。 祝青臣微微抬起头,高兴地看着宫人们把各色精致的餐点摆到他面前。 樱桃肉、松鼠鳜鱼、梅子酱烧鹅,闻起来酸酸甜甜的。 他扭头看看其他大臣,待他们都拿起筷子,才跟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樱桃肉,塞进嘴里,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连眼睛都弯起来了。 好吃! 很符合祝青臣的口味! 祝青臣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转头拿起公筷,帮年老眼花的老学官把鳜鱼的大刺挑走。 他笑着道:“您慢吃,有事情就喊我。” 老学官点点头:“诶,谢谢小祝。” 祝青臣放下公筷,抬起头,不想正对上高位上皇帝的目光。 隔了十二层冕旒,看不清这位皇帝的脸,祝青臣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自己,慌里慌张地低下头去。 玉阶上,传来只有皇帝听得见的电子音:“请宿主注意控制情绪,不要做出违背角色性格的事情。” 皇帝垂了垂眼睛,收回目光,朝身边的太监摆了摆手。 太监会意,举起双手,击掌两下。 乐师们抱着乐器,舞女自殿外轻盈跃入。 舞女的水袖从祝青臣面前掠过的时候,祝青臣想,老学官果然没说错,这个皇帝是很喜欢歌舞。 他微微抬眼,看向皇帝。 皇帝正靠在软枕上,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按在膝上,随着乐声,指尖一下一下地点着,目光落在起舞的舞女上。 祝青臣只看了一眼,担心被发现,连忙转回脑袋。 这位陛下只是沉溺歌舞而已,并没有盯着他看、敲打他的意思。 祝青臣转过脑袋的时候,皇帝也顺势转回目光。 他的目光,透过憧憧宫灯,透过舞女飞扬的衣袖,落在个别人吃得鼓鼓的腮帮子上。 “宿主,请注意保持昏君人设……” “闭嘴,我这不是在看跳舞吗?” 8、殿试被毁(8) 8 满殿暖香,觥筹交错。 祝青臣和老学官们的口味一模一样,都爱吃酸甜酸甜的菜。 除了老学官们带他起来敬了几次酒,其他时候,他们这一桌都在—— 吃吃吃,使劲吃。 祝青臣最喜欢和老人家坐一桌了。 老人家细嚼慢咽,还会给他夹菜,把他喜欢吃的菜挪到他面前,做什么都带着他,不会失了礼数,也没有人敢来劝酒。 不一会儿,案上几道菜就被他们吃得差不多了。 祝青臣放下筷子,不好意思地朝老学官们笑了笑,他太能吃了。 其中一个老学官瞧了一眼皇帝,趁着他不注意,端起整个盘子,把剩下几块樱桃肉全都划拉进祝青臣的碗里:“小祝,快吃,多沾点酱更好吃。” “好。”祝青臣应了一声,开开心心地把碗里的菜全都吃了。 另一个老学官还想招呼旁边的宫人,让他们再上一盘,祝青臣连忙制止:“我吃饱了,吃饱了。” 老学官怀疑地看着他:“真吃饱了吗?你第一回来,别拘谨,吃饱才是最要紧的,再帮你要一盘?” “真吃饱了……” 祝青臣掩着嘴,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嗝,老学官这才相信他。 吃饱喝足,他们这一桌就开始闲聊。 老学官在桌案底下挥了挥衣袖:“吃饱了怪热的。” 祝青臣除了脸有点红,其他没有什么:“是吗?我觉着还好,这样可暖和了。” 老学官拍了拍他的手背,果然不太热:“你年轻,怎么还这么畏寒?” 祝青臣从小身体不好,否则也不会二十岁就死了。 他没有回答,扭头看看四周,小声问:“陛下不是说一起赏雪吗?门窗都关着,怎么赏雪?” “大抵是陛下也怕冷吧。”老学官压低声音,“陛下喜好宴饮,大概这回也只是找个由头开宴。” “噢。”祝青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小声跟老学官们说了一声:“我去更衣。” “去吧,就在后殿。” “诶。”祝青臣抱着自己繁重的官服衣摆,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绕过桌案,悄悄从后面溜走。 宫人引着他去了后殿,祝青臣简单处理一下,洗了把手,就准备回去了。 外面好冷,祝青臣打了个寒战,拢着手,快步走在走廊上。 快跑!宫殿里面暖和! 忽然,他身后传来敬王的声音:“夫子?” 祝青臣脚步一顿,不情不愿地回过头,调整好表情:“敬王殿下。” 敬王上前:“夫子,这几日听闻夫子收了几个徒弟,眼下正值寒冬,夫子教导学生,平日里也应当保重身体。” “嗯。”祝青臣点点头,“我知道,多谢王爷关心。” “我听闻,夫子这回不止教导世家子弟,也教导了一些贫苦学子。” “是。” “世家子弟孤高,叫他们与寒门子弟一同接受夫子指教,不知他们是否有所不满?” “没有,学生都很听话。” “那就好,夫子高义,我却对文治武功一窍不通,平日里只晓得外出游猎,只是这几日下雪,恐怕也去不了了。” 他二人站在廊下风口处,寒风夹杂着雪花,呼呼地吹着,敬王又东拉西扯,弯弯绕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太冻了。 祝青臣拢着手,吸了吸鼻子,后悔方才没有把自己的小手炉给带出来。 忽然,敬王道:“若是夫子不嫌弃我,我也想去夫子府上,与他们一同清谈做文。我不参加科考,但是跟在夫子身边,修身养性,也是好的。” 祝青臣微微抬眼,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感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费心费力挑选出来的好苗子,敬王说过来就过来。 什么修身养性,怕不是来拉拢人才的? 若是他还用那些下作手段拉拢人,什么借酒强迫,什么红烛帐暖,白天议事,帮他造反,晚上还要帮他暖床,充实后宫。 祝青臣竟不知,天底下有这样好的事情? 想得美。 看来他前几日在裴氏酒坊对敬王说过的话,全都是白费了。 他要拉拢人才,就堂堂正正的,要么花钱,要么交心,哪有这样捡现成的? 那群学生单纯得很,祝青臣绝不可能引狼入室! 祝青臣平复心情,正色道:“乡野粗鄙之人,恐怕冲撞了殿下。” 敬王仍旧不依不饶:“夫子若是担心我带一些纨绔子弟,扰了夫子清净,夫子大可以放心。我一人前往,绝不给夫子添麻烦。” 祝青臣淡淡道:“殿下多虑了。那群学生粗鄙浅薄,平素聚在我府中,也只是躲避家长敦促,吃喝玩笑,于学业并无进益。” “我一心向好,夫子何必如此推脱?” “将近春试,我已勒令他们不许再来我府上玩乐,殿下来了也无用。” 敬王没想到他会直接这样说,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风口寒冷,殿下早些回去,以免风寒。” 祝青臣说完这话,便朝他微微颔首,转身大步离开。 敬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掩在衣袖下面的拳头攥紧了。 这祝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已经谦卑成这样了,他连退一步都不肯? 不过是去他府上小坐,他就这样如临大敌,到最后更是直接掀了桌子,干脆谁都别来? 难不成他看出什么来了? 不可能,祝夫子与他交集不多,他行事又隐蔽,怎么会被他发现? 敬王只能将一切归结为“祝夫子此人脾气古怪”,跟在他身后回了正殿。 祝青臣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顿时感觉暖和不少。 老学官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 祝青臣顿了顿:“在外面吹了会儿风。” “看你的脸冻得通红。方才又来菜了,要不要再吃点?现在肚子有空了吗?” “嗯。”祝青臣点点头,刚才和敬王东拉西扯一通,搞得他又饿了。 祝青臣舀起一勺汤,还没来得及喝,忽然感觉鼻子痒痒,赶忙放下勺子,别过头去,掩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啊啾—— 可恶的敬王,害他要得风寒了! 皇帝撑着头,继续欣赏歌舞,目光轻轻从他身上掠过。 * 月近中天,宫宴将散。 两列宫人捧着木托盘,奉上最后一道菜—— 一碗浓浓的驱寒姜汤,还加了红糖。 皇帝身后的太监朗声道:“更深露重,陛下恩典,诸位大人谢恩罢。” 祝青臣跟着众人一起谢过恩,双手捧起姜汤,一口气喝掉。 姜汤辛辣,祝青臣刚喝下去,就感觉手脚都暖和了,鼻子也通了,头也没这么晕了。 这位皇帝好像也没有这么昏庸,至少还知道要善待臣子。 至于敬王……哼! 拉着他在风口东拉西扯的,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刚愎自用。 祝青臣和文武百官一同离开皇宫。 他扶着几位老学官,把他们一一送上马车,目送他们安全离开,才上了自己的马车。 祝青臣裹着披风,坐在马车里,吩咐小厮:“快,快点回去。” 这种事情他有经验,喝了姜汤,快点回去睡一晚上就没事了。 要是耽搁一阵子,他又要病了。 回到家里,祝青臣换了衣裳,简单擦了擦脸,就爬到床上去,把自己裹成一块扭股糖,闭上眼睛睡觉。 系统故意问他:“你今天不想家了?” “想。”祝青臣哼哼唧唧地应道,“但是今天就不打滚了,安安静静地想家。” 系统又问:“今天见到‘昏君’,你觉得‘昏君’和敬王,哪个做皇帝比较好?” 祝青臣毫不犹豫:“都不好。” “非要选一个呢?” “嗯……”祝青臣想了想,“那就‘昏君’好了,至少他还懂得给大臣准备姜汤,敬王只会折辱朝臣。” “也是。” “而且‘昏君’也挺好的,没什么心眼,只喜欢吃喝玩乐,比较好掌控。敬王心眼太多了,不好控制。” 系统震惊:“控制?你到底是忠臣,还是奸臣?你竟然想着控制皇帝?!” “要是皇帝是明君,那我就当忠臣;皇帝是昏君,那我就当权臣好了。”祝青臣趴在床上,“不过明君有时候也让人吃不消,都跟李钺一样脾气犟得要死,做什么事情还要哄他,很麻烦的。” 系统的电子音传来:【已为宿主自动选择皇帝阵营(新手模式下可更改一次)】 系统还想跟他说话,但是祝青臣已经睡着了,因为鼻子有点堵,还发出了小小的呼噜声。 小光球停在床头,宿主今天不翻滚,睡得这样规矩,它还怪不习惯的。 * 托敬王的福,祝青臣还是病了两天。 他在床上躺了两天,变着法把敬王骂了两天。 反倒是皇帝听说他宫宴之后病了,把太医院的太医派来给他看诊,还拿了一点药材给他,让他好好养病。 祝青臣在心里的小本本上,默默地给昏君加了一分。 这天下午,几个学生下了学,过来探望他。 祝青臣盖着被子,病恹恹地靠在软枕上,一副“可怜巴巴孤寡老师”的模样,一口一口吃着学生们孝敬他的果脯。 没多久,一整包果脯就少了一大半。 柳岸试图劝他:“夫子,这是带给您喝药的时候吃的,大夫说了,不能多吃,只让吃这一包,现在吃完就没了。” 祝青臣往嘴里塞着果脯:“我嘴里没味,再吃一个,再吃一个。” 柳岸把东西挪远一些,祝青臣又问他:“这几日你们在老学官那里听讲,可有不明白的地方?” 柳岸答道:“没有,老学官讲得清楚。” “嗯。”祝青臣点点头,又看向裴宣等人,“你们呢?这几日可温书了?可做文章了?” 裴宣道:“一切都好,夫子放心,文章每日都做,都存着,等着夫子过目。” “嗯。”祝青臣虚弱地躺回榻上,又趁机摸走一块果脯,塞进嘴里,嚼嚼嚼。 没多久,侍从在外面通报:“夫子,敬王殿下来探病,正在暖阁等候。” 祝青臣一听这话,连果脯也顾不上吃了,“咻”地一下掀开被子,霍然站起身。 他还没完没了了?狗皮膏药,甩不掉了? 祝青臣站在榻上,学生们都围坐在旁边,表情惊愕地看着他。 祝青臣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好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他用手帕掩着嘴,轻咳两声,像一块观潮楼招牌剔骨香酥鸡,“柔弱无骨”地倒回榻上。 “啊,好晕……我无力会客,谁帮我回绝了敬王殿下吧?” 9、殿试被毁(9) 9 祝青臣裹着被子,老老实实地待在榻上,一动不动。 他正假装自己被定住了,刚才的事情都不是他做的。 柳岸最先反应过来,道:“若是夫子无神会客,我去帮夫子应付了吧?” “嗯……”祝青臣忽然想起什么,连忙拉住他,“不行,你不行。” 你去了会被一箭射死的! 裴宣道:“那我去吧。” 祝青臣:! “不行,你也不行!” 你去了会变阴郁、跳城楼的! 祝青臣抬起头,目光从学生们的脸上一个一个扫过去。 这个太笨了,这个呆呆的,这个…… 算了,祝青臣认命地掀开被子,下了床榻。 还是他去吧,谁让他是夫子呢? 祝青臣简单洗漱一番,穿了两三件厚衣裳,又裹了一件披风,才在学生们的簇拥下,前往暖阁。 暖阁里,敬王正端坐在位置上喝茶。 上回在怡和殿外,祝青臣回绝了他,他越想越恼火。 皇帝多疑,对他没有好脸色,让他留在都城做个闲散王爷。可其他人,哪个对他不是恭恭敬敬的? 偏偏是祝青臣,占了个“夫子”的名头,对他不假辞色。 况且,他也不愿意放掉祝青臣和他手里的学生。 他手底下还没有趁手的文人,朝中那群文臣全都假清高,简直是铁桶一个,不论他怎么钻营,就是进不去他们的圈子。 他只能从即将春试的学生当中下手。 今日盯着学官府的探子来报,说那群学生一同过来探病,他忙不迭也跟过来了。 科考三年一届,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否则就要再等三年了。 敬王这样想着,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平复好心情,从脸上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暖阁门被打开,祝青臣在学生们的搀扶下,脸色苍白,一步三咳地走了进来。 敬王都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放下茶盏,站起身来:“祝夫子……怎么病得这样厉害?” 祝青臣点点头,咳得脸都红了:“咳咳咳……王爷有礼,坐罢。” 敬王顿了一下,把先前准备好的客套话抛出来:“听闻夫子病了,想是前几日宫宴,我在风口同夫子说话,害得夫子染上了风寒。我心中惶恐,特意为夫子送来一些药材,夫子看看可还合用。” “这儿有一支山参,是前几年进贡的,我想着夫子可用,便带来了,这是根须……” 祝青臣上气不接下气:“咳……多谢……陛下前几日也送了十支山参过来,只是大夫说,我只是小风寒,若是大补,虚火太旺,反倒不好……” 敬王惊愕:“十……十支?” 皇帝一挥手就给他送了十支人参? 难不成,皇帝也在拉拢他? 敬王愣了一下,把自己那一支小小的“白萝卜须”往后藏了藏。 他原以为文官清贫,随便送点东西,便能叫他感激涕零,结果…… 有皇帝在前,他这些东西怎么好摆在台面上? 敬王回过神,清了清嗓子:“陛下爱才,倒显得我寒酸了。”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祝青臣身后的学生身上。 祝青臣一激灵,一边咳,一边挪过去,把他们挡在身后。 敬王笑了笑,转回目光:“夫子此处人才济济,我心向往之……” 敬王话还没说完,祝青臣就无比大声地咳了一声:“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王爷向往他们做什么?” 学生们:? 站好挨骂。 敬王厚着脸皮,好像这时才看见裴宣,假意惊喜道:“裴宣,你也在此处。” 裴宣微微颔首,同他见礼:“王爷。” 敬王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祝青臣已经快要把肺给咳出来了。 柳岸挡在裴宣前面,扶住祝青臣,拍拍他的背,帮他顺顺气,又对敬王道:“王爷,夫子风寒未愈,实在是无力见客。多谢王爷好意,我等先送夫子回房。” “好,那你们……” 敬王原本想着,留下一两个,他拉拢一番。 结果祝青臣一走,那群学生就跟一群小鸭子似的,都跟着游走了。 只把他一个人留在暖阁…… 等一下,还有一个! 敬王希冀的目光落在宋风身上:“你……” 宋风朝他笑了笑:“王爷,我是小厮,我送送殿下,这边请。” 敬王脸色发青,没有理会他,径直甩袖离开。 * 另一边,学生们搀扶着祝青臣,看祝青臣咳得辛苦,神色担忧。 “夫子可还好?要不要去请大夫再来看看?”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咳成这样?” “都怪敬王,早跟他说了夫子不便见客,他非要赖在暖阁求见,夫子一路走来,肯定又受了风。” 祝青臣一边咳,一边回头看看。 柳岸了然道:“夫子,人走了。” 祝青臣直起腰,清了清嗓子,大步走回房间。 学生们:? 夫子又好了? 回到房里,祝青臣重新裹着被子,又开始吃果脯。 他捻着腌渍樱桃,丢进嘴里:“真是灵丹妙药啊,我一吃就不咳嗽了。” “……”柳岸无奈,只能把整包果脯收起来。 “岸儿,你把为师的救命药拿走了!” 柳岸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不想担上“弑师”罪名,把果脯放下:“夫子吃吧,反正也没几个了。” 柳岸低声问:“夫子为何不愿见敬王?” 其他学生也挺好奇,都凑近了,看着他。 祝青臣清了清嗓子,却问他们:“若是你们来日考取功名,入朝为官,要做忠臣,还是奸臣?” 学生们没有犹豫:“自然是忠臣。” 祝青臣笑了笑,拍拍他们清澈又愚蠢的脸颊,正色道:“要做纯臣。” “夫子,忠臣与纯臣有何不同?” 学生们听不大懂,祝青臣却不肯再说,又偷偷拿了一块果脯吃。 系统从他的身后飞上来:“你上回不是这样说的,你上回说你要做‘权臣’。” 祝青臣理直气壮:“我是夫子,夫子和学生能一样吗?大权臣只能有一个,自然是由我来做!” 祝青臣摆摆手,挥退学生:“你们出去温书,不要围着我。岸儿盯着他们,别让他们去后院里撒野。” 柳岸颔首:“是。” 祝青臣看了裴宣一眼:“阿宣,你留一下。” “好。” 其他人退出去,裴宣在榻边软垫上坐下:“夫子。” 祝青臣歪在软枕上,有些复杂地看着他,叫裴宣有些紧张。 祝青臣清了清嗓子:“阿宣,为师与你相识,有多久了?” 裴宣没有迟疑:“回夫子,整一个月了。” “为师是不是你最敬爱的老师?” “是。” “那为师问你一些事情,你务必要如实回答。” “是。”裴宣用力地点点头,认真地看着夫子,“学生一定坦诚回答。” “嗯。”祝青臣顿了顿,放轻了声音,“你对敬王,是什么想法?” 祝青臣补了一句:“随便说说,为师不会说出去的。” 裴宣好像有些迷茫:“王爷出城游猎,时常在酒坊歇脚,是酒坊的老主顾了,我与母亲都十分感激王爷。” 祝青臣又问:“若是敬王叫你别去科举,做他的幕僚,你愿意吗?” 裴宣震惊:“夫子,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不参加科举?是敬王的意思吗?” “不是不是,我不过是随便问问。”祝青臣继续问,“若是往后,你入朝为官,你与敬王利益相冲,敬王挟恩图报,要你让步,你怎么办?” 裴宣正色道:“我自然不会徇私!” “虽说敬王是酒坊的老主顾,我与母亲都感激他,可我们是堂堂正正做生意,不是向他讨饭,敬王付钱,我与娘亲为他收拾猎物、煮饭酿酒,从没收过一分一毫不当收的钱。” “生意之事,在酒坊之中就已经了结,怎么能带到朝堂上?我只是同他做生意,又不是整个人卖给他了!” 祝青臣点了点头,很满意他的回答。 “好,有你这些话,为师就放心了。”祝青臣正色道,“莫忘初心。” 裴宣垂了垂眼睛,再抬起眼来,好似有些委屈:“夫子,是不是敬王要我去他府上打杂?还是夫子不要我了?” 祝青臣一惊,有些慌张:“不是……为师没有啊……” 裴宣低着头,好像要被自己的想象吓哭了。 祝青臣连忙坐直起来,拍拍他的手背,再拍拍他的肩膀:“你别……你哭什么啊?” 祝青臣最怕别人哭了。 他解释道:“我不过是怕你不清楚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提点你两句罢了。寻常生意上的往来不要紧,只怕他同你说些有的没的,把你的心思都勾走了。” 裴宣抬起头,正色道:“夫子放心,学生知道分寸,学生的心里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学习! 原书里,裴宣就是因为谁都不认识,才会被敬王三言两语就骗走。 敬王亲手把他推进深渊,又亲手把他拉出来,谁能不喜欢他呢?把自己救出泥潭的救世主。 但是现在,祝青臣不准备给敬王这个机会。 现在的裴宣有老师、有同窗,自然不会被敬王一点小恩小惠就给拐跑。 祝青臣放心了,道:“没其他事了,你出去和他们一块儿温书吧。” “是。”裴宣起身要走。 祝青臣忽然想起什么,连忙道:“对了,若是温书累了,就去院子里打打拳,伸展一下,春试连考三日,考的不仅是学问,还有身体。” 裴宣行礼:“学生知道,学生每日都有锻炼。” “嗯,去罢。” 祝青臣欣慰地看着他离开。 为了让裴宣顺利殿试,他做了好几手准备,不仅盯着他的学业,让他结交同窗,教他整个人都大胆一些,别再像从前一样谨小慎微,而且—— 祝青臣还教他习武锻炼。 要是敬王狗急跳墙,还跟原书一样,冲进来抱住他,裴宣应该可以挣脱逃跑。 要是裴宣练得勤,说不定可以大喝一声,反手给敬王来上两拳。 哼哼! 祝青臣歪在软枕上,露出嘚瑟的笑容。 系统瞥了他一眼:“宿主你别笑了,我害怕。” 祝青臣继续“哼哼”:“就笑,就笑。” * 祝青臣还带病,怕传给学生,也就没有留他们吃饭。 傍晚时分,裴宣离开学官府,准备回家。 他刚回到酒坊,才跨过门槛,就瞧见敬王独自端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见他回来了,敬王笑着道:“回来了?” 语气熟稔,就像是相识已久的友人。 裴宣不大自在,行了礼:“殿下。” 敬王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坐。” 裴宣不好推辞,只能在他面前坐下。 敬王白日里刚去了学官府,现在又来找他,问的话也奇怪。 裴宣提起警惕。 敬王先是问他,夫子下午都咳成那样了,他们怎么还是在学官府待了这么久。 随后又问他,平日里在学官府,同世家子弟在一块儿,平日里有没有受过他们的欺负。 最后,敬王说,夫子既要教导世家子弟,又要教导他们,有时可能顾不上他,若是他愿意,他可以帮他引见其他学官。 纵使裴宣再迟钝,下午刚被祝青臣提点过,现在也反应过来了。 第一问,敬王是在抱怨夫子。 第二问,意在挑拨他与同窗的关系。 第三问,则是挑拨他与夫子的关系。 裴宣斟酌着词句,用无关紧要的话带了过去,也没有留下什么话柄。 敬王见他油盐不进,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心中更加怨恨祝青臣。 入夜,裴宣送走敬王,在柜上看书。 他想,难怪夫子不让他们见敬王,难怪夫子下午要特意提点他。 敬王表面纵马游猎,结交纨绔子弟,背地里却好像不是这样的。 夫子是让他不要被敬王挑拨,不要被卷进无谓的权力倾轧里。 所谓纯臣,心思端正为纯,心无旁骛为纯。 夫子让他记得自己是为了什么才来科考的。 裴宣想通了这一点,便低下头,继续看书。 * 翌日清晨,裴宣便去学官府拜访夫子,把昨夜敬王来见他的事情都同夫子说了一遍。 最后,他道:“夫子放心,学生并没有把学生与夫子、与同窗的相处细节告诉敬王,学生始终记得夫子的叮嘱,做一个纯臣。” 祝青臣很满意他的回答,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嘉奖。 裴宣跪坐在榻前软垫上,挨着床头,心有余悸:“若是没有夫子指点,恐怕我就应了敬王殿下要给我找老师的话。敬王殿下给出去的好处,往后大抵都是要收回来的。我若受了他的好处,只怕日后入朝为官,便要受他指使,沦为敬王一党了。” “是啊。”祝青臣道,“不过,夫子给你的好处,也是要收回来的。” 裴宣抬起头:“嗯?” 祝青臣认真地看着他,小声道:“夫子给你五个钱,你去城东的蜜饯铺子买点盐渍樱桃回来,千万记得避开柳岸。” “是。” 祝青臣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钱袋,裴宣伸出双手,祝青臣郑重地把五枚铜钱排在他的手心。 “悄悄地去,快去快回。” “好!” 祝青臣靠在榻上,信心满满地目送裴宣离开。 半盏茶之后,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祝青臣从榻上坐起来,准备去迎接他的孝顺学生:“这么快就回来……” 下一秒,房门被人推开,柳岸揪着裴宣的耳朵,从门外进来。 “夫子,他说是夫子让他去买的蜜饯?” 裴宣连忙改口:“不不,柳师兄,是我自己……” 但他实在是不会撒谎,说漏了嘴才想着补救。 祝青臣“哧溜”一下,麻利地爬回榻上,滑进被窝里,双手拽着被子,往上扯一扯,把自己的脑袋都盖住。 就当我死了吧,被裴宣笨死的,被柳岸气死的。 柳岸正色道:“夫子总是这样不爱惜身体,何时才能康复?何时才能回到学宫?何时才能给我们讲文章?!” 祝青臣坐起来:? 这是人说的话吗?我活着就是为了给你们讲文章的? 柳岸一把丢开裴宣,在榻边坐下,正色道:“夫子,敬王去找了其他几位老学官。” 祝青臣严肃了神色:“今日上午去的?” “对,说是闲来无事,想念念书,明明事理。” 说得好听,想是在祝青臣这里碰了几次软钉子,被下了面子,耐心耗尽,于是转向其他学官。 柳岸问:“可要跟几位老学官通个气?” 祝青臣想了想,摇摇头:“不用,几位老学官治学,只会比我更严格。” 敬王收买人心,收买到火眼金睛的老学官的身上,还真是…… 祝青臣因为年岁小,说话做事都算留了余地,甚至一开始还试图劝诫他,教他迷途知返。 难道他以为,老学官会比祝青臣更和善? 还是他以为,老学官会容忍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鼓动学生? 老学官门下学生,哪一个不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好苗子? 老学官平日里骂两句、打两下手板,都是恨铁不成钢,也只有他们自己能打能骂。 一旦把学生带到外边去,老学官就跟老母鸡护崽似的,护得可紧了,怎么会让他肆意糟践? 祝青臣想不明白,这样蠢的一个人,在书里到底是怎么当上的皇帝? 他的目光落在站在一边傻乐的裴宣身上。 到底是原书作者眷顾敬王,给敬王派了一个昏庸至极的对手,又派了一个状元之才辅佐他。 裴宣上得城楼,下得田间,提笔能做文,俯身能种田。 有他辅佐,猪圈里随便挑一头小猪都能登上皇位。 此时,裴宣正乖乖地跪坐在软垫上,柳岸正教训他:“不许再给夫子买蜜饯,你不想学,别人还想学呢。” 裴宣低着头,认真听训:“是,师兄教训的是。” 当然了……现在看起来还是有点傻的样子。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他要在经受过剧变挫折之后,才会完全变成书里那样。 可祝青臣宁愿他一路坦途,往后做个不大不小的地方官,也不想他经受敬王那些腌臜事。 祝青臣抱着手,心想,这回没了裴宣的辅佐,他倒要看看敬王还怎么造反。 下一秒,柳岸提高了音量:“夫子难道不想快点好起来吗?夫子怎么可能如此嘴馋?夫子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吗?” 祝青臣回过神,笑容凝固在脸上,眨巴眨巴眼睛:? 等一下,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大徒弟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吧?绝对是吧? 10、殿试被毁(10) 10 在学生们的殷勤服侍下,祝青臣的病没几日就好了。 他提着书箱,回到学宫任教。 才进门,就撞上了敬王。 想是在老学官那里没讨到好,敬王的脸色看起来并不算太好。 祝青臣没有理会他,直接去了文渊殿。 中午和老学官们一起吃饭的时候,祝青臣听他们说了最近的事情。 允准敬王入府的老学官冷哼一声,淡淡道:“来之前说得信誓旦旦,什么从前纵马游猎,觉得荒废时日,现在想读书明理,我便让他来了。” “来了以后,要单是文章做得不好就罢了,可他心思不正,把游猎宴饮那一套也带进来,今日要去观潮楼吃酒,明日又要去城外游乐,不得安生。” “我教训他一句,他反倒有十句百句歪理邪说等着我,一会儿说什么名士风范,一会儿又说什么念书念累了,也要歇一歇。” 祝青臣一边吃菜,一边认真听八卦,点点头:“嗯嗯,然后呢?” 老学官吹了一下胡子:“然后我同他说,倘若他是李太白在世,那我教不了他,更不敢管着他,反倒还会跪下拜他做老师。” “可他不是,我那群学生也不是,他们不过中人之姿,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踏踏实实念书做文,不往后退就已是万幸。” “既没有名士之才,便不要学名士风范,更别鼓动旁人,害人害己。” 祝青臣没忍住笑出声,用力地点点头:“您老说的对!” 老学官说话可比他厉害多了,连“害人害己”都出来了,难怪敬王的脸色这么难看。 老学官缓了缓神色:“所幸我那群学生还算机灵,知晓轻重利弊,没有被他鼓动了。” 祝青臣继续吹捧:“您老真是教导有方!” 老学官笑了一声:“你也教导有方,还有先见之明。我听闻,敬王第一个找的就是你,不过你一早就回绝了?” “是啊。”祝青臣问,“不过,此事您如何得知?” 老学官淡淡道:“他刚来找我的时候,同我说,你心胸狭隘,眼高于顶,远不如我春风化雨。” 另一个学官抬起头:“他也是这样跟我说的。” “我也。” 祝青臣皱起小脸:? 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为了吹捧老学官,就使劲踩他? 还心胸狭隘,他才是心胸狭隘吧? 祝青臣放下筷子,被敬王恶心得有点吃不下了。 老学官问:“怎么就不吃了?你分明是一早就看穿了他的歪心思,才回绝他。我们都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祝青臣摇摇头:“吃不下了。” “快吃,多吃点,多吃点才能长高。” “那好吧。” 祝青臣勉为其难,重新拿起筷子。 老学官笑着道:“看看我们小祝,从头到脚一整个心眼大,刚才还瘪着嘴,吃了点东西就又高兴了。” 祝青臣抬起头:“您这是在夸我吗?” “怎么不是?多吃点。” 老学官们用过午饭,用帕子按了按唇角,又解开罩着胡须的纱罩,拿出小梳子,梳理一下自己的胡须。 老学官也要时刻保持形象,臭美一下。 祝青臣捧着脸,坐在位置上等他们,看着他们傻乐。 “笑什么?等你以后有了胡子,你也要这样。” “想到我以前的老师了。” 老学官们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 * 一晃眼,年关将近。 说来古怪,一向爱好宴饮的皇帝,竟颁下旨意来,说今年的除夕宫宴免了。 皇帝说,冬日严寒,大臣们来来去去,难免染上风寒。 所以免了宫宴,改由宫中颁赐御膳,送到各位朝臣府上。 祝青臣倒是很高兴,他病才刚好,又不爱看跳舞,又懒得动弹,窝在家里就能吃东西,太舒服了! 感谢这位陛下! 祝青臣领旨谢恩的时候,“咻”地一下弯下腰,十分虔诚。 传旨太监回去复命的时候,皇帝正拢着手,靠在榻上,闭着眼睛,听乐师弹琴。 太监回禀道:“徐老夫子有些疑惑,问了缘故,知道是陛下体恤之后,又谢了恩;高老夫子也是一样。” “祝夫子倒是没问缘故,领旨谢恩的时候可高兴了,拢着手作揖,一个劲地弯腰,差点就往前栽了,还是旁边的学生扶了一把,否则就趴在地上了。” 皇帝笑了一声,微微睁开眼睛,却道:“再说一遍。” 太监顿了一下,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连忙道:“祝夫子可高兴了,拢着手作揖,差点往前栽了。” 皇帝抬起手,扶着额头,又低低地笑了一声。 这时,空中又一次传来令人烦躁的系统电子音。 “宿主,请你控制情绪。” 皇帝清了清嗓子,把嘴角往下压了压,但好像压不住。 祝卿卿怎么这么好笑? 不就是取消了除夕宫宴吗?有这么高兴吗?还差点摔了。 光是想想就好笑。 “请宿主控制情绪……” “闭嘴,我不是正在控制吗?” 皇帝的嘴角抽了抽。 * 小年夜这天,学宫上下齐聚一堂,吃了顿便饭。 灯烛明亮,堂中点着炭盆,炉火融融,十分暖和。 祝青臣和老学官们一起坐在主位上,接受学生们的新年贺词。 “祝徐老夫子、高老夫子,几位老夫子,身体康健、百岁长青。” “祝祝夫子,身体康健……也百岁长青。” 祝青臣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从头到脚都不对劲,好像在被祝贺八十大寿一样。 可是他今年才二十岁啊! 年岁最长的白胡子老学官坐在最中间,扶了一下桌案,举着酒杯,站起身来。 “祝学生们又长一岁,新年胜旧年,长康健多喜乐,文思泉涌,文章精进。” “明年春试的学子,金榜题名。薄酒一杯,敬我大齐学子,未来的朝堂栋梁。” 祝青臣也跟着站起身,眉眼弯弯,把酒杯往前送了送,然后一口饮尽。 老学官们不便多饮酒,略饮一杯便作罢,学生们也不敢来向他们多敬酒。 祝青臣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学官之中数他最年轻,学生们都举着酒杯来找他。 祝青臣勉强喝了两三杯,还想留着肚子吃菜,连忙摆手:“不喝了,不喝了。” 学生们笑着道:“夫子只喝了柳师兄的那杯,是不是嫌弃我们不如柳师兄聪慧?” “不是……” “那夫子可不能偏心。” 祝青臣顿了顿,改口道:“你们确实不如岸儿聪慧,也不如岸儿勤奋。夫子嘴上不说嫌弃,其实心里吧……有一点点……” 学生们:? 趁着他们愣神,祝青臣连忙躲到老学官们身后:“不喝了,我要吃菜了。” 学生们还要去拽他,被老学官们拍开。 “去去去,没大没小的,夫子也能随便上手拽的?” 学生们都笑着散了,跑去找同窗对诗行酒令。 祝青臣挤在老学官们中间,放下酒杯,开始吃东西。 老学官们也高兴,吃着菜,随口闲聊,言笑晏晏。 “过了年又是春试,正月初一,大觉寺的门槛又要被踏破了。” “老高,你还好意思说?三年前是谁蹲在大觉寺门口,等着开门上头香的?” “结果那年是老徐的学生中了状元,得亏我们拦着你,否则人家寺庙都被你砸了。” “那个庙它不准!”高老学官涨红了脸,“再说了,我不是知道你们会拦着我吗?我连马车都没上,就被你们拉走了,我有砸中一块屋檐吗?” 祝青臣吃着菜,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们。 他们在说什么? 高老学官拍拍他的手背,认真地对他说:“小祝你有所不知,就城外那个大觉寺,不知道是谁说的,正月初一去上头香,就能保佑中状元。” “我都试过了,全是假的,骗人的,别信,别去。肯定是寺庙门前卖香火的小贩编出来唬人的。” 祝青臣同样认真地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其他学官笑着道:“小祝,他定是骗你的,他不想让你去,不想你跟他抢,小傻蛋。” 高老学官急忙制止他们:“说的什么话?我是这种人吗?我会骗小祝吗?我那是怕小祝和我一样被坑了。” 祝青臣没有听其他学官的话,放下筷子,握住高老学官的手,无比认真地看向他:“高老学官,那我们就说好了,我们都不去上香。” 高老学官拍拍他的手背,回以坚定的眼神:“好孩子,说好了,我们都不去。谁去上香,谁就对不起祖师爷。” “嗯。” 两个人用力地点了点头,双手交握,在其他学官复杂迷惑的表情中,举起酒杯,结为同盟。 “坚决不去大觉寺上香”同盟成立! * 小年夜之后,学宫就放假了。 学生们都回家过年去了,祝青臣也在家休息。 在房间里躺了两天,祝青臣觉得自己快躺融化了,便在学官府门口支了个摊子,给百姓们写春联。 他的学生们也给了送来了新年贺礼。 柳岸送了一本古残碑拓本,裴宣则送了整整一驴车的时鲜瓜果。 祝青臣左手拍拍柳岸的肩膀,右手拍拍裴宣的肩膀:“都是我的好孩子。” 同时拥有了物质粮食和精神食粮。 柳岸笑了笑,裴宣低下头,脸上也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夫子过奖了。” 祝青臣揽了一下他们的肩膀:“过来帮我写春联。” “……” 来求春联的人太多了,祝青臣一个人忙不过来,决定拉几个学生帮忙。 结果两个学生的字还被围观百姓嫌弃了。 柳岸的字太料峭,不适合过年,适合清明节。 裴宣的字太古拙,也不适合过年,适合写墓碑。 简直是天生一对。 百姓们还热心提议,等过几个月,到了清明节,他俩一起出去卖字,一个写挽联,一个写墓碑,说不定能赚钱。 柳岸怒发冲冠,撩起衣袖,想上去理论,被裴宣拦住:“柳师兄,算了算了。” 祝青臣一边笑,一边指使他们两个去旁边研墨裁纸。 他听见百姓们说:“还是祝夫子的字好。” 祝青臣清了清嗓子,默默地挺起小身板,把握笔的手抬高了一点。 还得是我!自信! 下一秒,他们继续说:“祝夫子的字圆滚滚的,和他人一样,看着就有福气。” 祝青臣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厚衣裳和披风。 他不就穿得多了一点吗? 至于这样说他吗?还圆滚滚的? 见他气鼓鼓的,百姓们笑着道:“更像了。” 11、殿试被毁(11) 11 忙忙碌碌中,转眼就到了除夕。 最后一副春联是祝青臣给自己家里写的,写好了就让宋风贴上去。 祝青臣脸上沾着墨迹,站在门外,叉着腰,抬起头,自信满满地欣赏自己的春联。 好看!太有才了! 祝青臣,你不仅在原来的世界是最棒的文人,在这里也是! 宋风从梯子上爬下来,瞧了一眼祝青臣:“夫子。” 祝青臣回过神,对他道:“跟府里的人说一声,若是想回家过年的,上午把活儿做完了,就回去吧。反正就我一个人在家,没什么要伺候的,别让我一个人在家饿死就行。” “是。”宋风笑着道,“我无家可归,会留在府里,不会让夫子饿死的。” 学生们各自在家过年,府里能回家的人也都告假回家了。 所以,祝青臣的除夕,过得反倒不如小年夜热闹。 他一个人坐在案前,左手一盘韭菜馅饺子,右手一盘芥菜馅饺子,正中一碗香醋,颇有些“可怜孤寡老人”的意味。 只有宋风和系统陪着他。 祝青臣撑着头,心想还不如进宫赴宴呢,起码人多热闹些。 小光球落在他的肩上,问:“你又想家了?” “是啊。”祝青臣捧着脸,叹了口气,“以往过年,都是热热闹闹的,大家在一起吃年夜饭。吃完饭,我和李钺,还有其他朋友,一起出去放鞭炮、打雪仗。” 他低头看了一眼饺子:“我不是北边的口味,李钺还会给我煮一碗汤圆。” 祝青臣正难过着,忽然,外面传来传旨太监的声音。 “祝夫子?祝夫子?您这府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祝青臣连忙起身:“在这里!” 传旨太监领着两列小太监,从廊下绕过来。 他来了好几回,都认得路了。 “可叫我好找,府里的人呢?” 祝青臣笑了笑:“放他们回家过年了,府里就我和几个小厮在,叫公公久等了。” “不妨事。”传旨太监笑着道,“我奉陛下旨意,为夫子送几道菜来。” 祝青臣弯腰行礼:“臣祝青臣领赏。” “陛下特意恩典,今夜除夕,就不讲这些虚礼了。祝夫子也看看,菜色可合口味?” 祝青臣直起身,传旨太监朝身后摆了摆手,两列小太监捧着食盒,依次上前。 那食盒是木制的,底下却有铜制的炭炉,点上木炭煨着,一路送过来,也不会变冷。 经过祝青臣面前的时候,小太监们还特意将食盒掀开,给他看一眼。 “松鼠鳜鱼。” “荔枝肉。” “酸梅鸭。” “……” 一道一道菜经过祝青臣面前,祝青臣的眼睛也慢慢亮了。 传旨太监见他的神色,便知道他是喜欢了。 “还有最后一道,芝麻汤圆。” 小太监在祝青臣面前打开食盒,五颗汤圆盛在白玉盏里,如同玉珠一般,圆润光泽。 祝青臣瞧着汤圆,一个古怪的念头转瞬即逝,马上又被传旨太监打断了。 “陛下说,除夕夜吃汤圆,圆圆满满。” 祝青臣回过神,微微颔首:“是,我一定仔细品尝,劳烦公公替我向陛下谢恩。” 传旨太监最后道:“今年没办宫宴,省下来的银钱,陛下拨给了工部,让他们弄了点烟花爆竹,就在护城河外放,与民同乐。祝夫子若是无事,也可以去看看。” 祝青臣点点头:“好,我一定去。” 传旨太监提醒他:“好位置可不好占,夫子早些去。” “好,我知道了,公公慢走。” 祝青臣方才还无事可做,现在好了,有事情做了。 他招呼宋风:“快,随便吃点,吃饱了我们去城外占位置,看烟火。” 宋风点头:“是。” 祝青臣在案前坐下,挽起衣袖,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认真吃饭。 他二人完全就是两种口味。 宋风把两盘饺子给吃了,祝青臣把皇帝赏赐的御膳吃了大半,又把汤圆吃完了。 两个人吃饱喝足,对视一眼,便背着小马扎,出了门。 官府筹备了烟火表演的事情,也在此时传遍了大街小巷。 城外搭了油布棚子,遮风挡雪,祝青臣带着宋风,找了个好位置。 官府思虑周全,不单预备了驱寒的姜汤,还在棚子里点了炭盆,暖和得很。 祝青臣拢着手炉,坐在小马扎上,美滋滋地抬头看天。 今夜也是个好天气,虽然没有月亮,但是万里无云,星子明亮。 系统道:“还没放烟花呢,你看着天傻乐什么?” 祝青臣笑着说:“我最爱看热闹了,只要不让我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在府里过年,我就高兴。” 祝青臣身后的城楼是看烟火的最佳位置,不过城楼事关重大,寻常人等上不去。 这时,皇帝正带着一众乐师,站在城楼上。 皇帝两只手按在城垛上,垂眼看向坐在油布棚子里的百姓。 祝青臣侧对着他,坐在小马扎上,缩成小小一团。 皇帝忍不住动了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了一下祝青臣的身影。 小小只的,还没有他的手指大。 令人厌烦的电子音又一次响起:“请宿主控制情绪。” 皇帝烦躁:“这不是控制了吗?我又没冲下去把人掳走,看一眼都不行?” “请宿主注意保持角色性格。” “不批奏章,不管兵权,整天宴会,大好的日子,出来看烟火都带着乐师和舞女,这还不够昏君?还要怎么昏君?实在不行你来当。” 系统默默闭上了嘴:“……” 忽然,“咻”的一声,一道烟火升上夜空,一声巨响,在夜空中绽开一树火花。 皇帝转回头,烟火照亮祝青臣的侧脸,还有下一秒,他张大嘴巴的样子—— “哇!” 祝青臣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烟火呢。 “系统,系统,这个也太大了吧?哇!好好看啊!” 系统很无奈:“看到了,我有电子眼,看得见,亏你还是太子太傅,一点都不端庄。” “这个也好好看啊!” “那些老学官真是没说错,你这个小傻蛋,这么没见识,要是以后去了现代世界,你不得当场晕倒?” “现代世界是什么?”祝青臣太忙了,忙到没时间听它的回答,看着烟火,眼睛一眨不眨,“哇!” 与之相反,城楼上,皇帝和他的系统,没有一点交流。 皇帝不想在大好的日子里揍系统。 系统也不想在大好的日子里挨揍。 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只要他们不说话,就不会出事。 不知过了多久,烟火结束了。 祝青臣意犹未尽,捂了捂耳朵,感觉耳边还回荡着烟花炸开的声音。 他又在小马扎上坐了一会儿,一直到宋风提醒他,才不舍地站起身。 “好吧,应该是没有了,回去吧。” “是。”宋风拿着两个小马扎,跟在夫子身后。 祝青臣慢吞吞地往回走,时不时还回头看看,期待还有下一场烟火表演。 可惜没有了。 他走进城门,忽然看见高老学官的马车停在路边。 祝青臣上前问好:“高学官。” 高老学官掀开马车帘子:“小祝,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在这里看烟火啊。”祝青臣道,“高老学官在这儿做什么?” “我……我也来看烟火。” “噢。”祝青臣有些疑惑,“坐在马车里看烟火?” 高老学官顿了一下:“这不是刚看完,准备回去了吗?” “噢。”祝青臣点点头,站在原地,认真地看着他。 高老学官顿了一下:“你不回去啊?” “我等老学官先走。” “不用等了,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办。” “噢,好吧。” 祝青臣不明就里,高老学官从马车里探出头,朝他摆摆手。 祝青臣感觉奇奇怪怪的,也猜不透他要做什么,只能回了家。 回到家里,和宋风一起守岁。 待墙外更夫打更报时后,祝青臣给宋风发了一个红包,便让他去睡了。 临睡前,祝青臣叮嘱系统:“明天早上早点叫我起来。” 系统疑惑:“你有什么事情?” 祝青臣顿了顿:“没什么事情,就是想早点起来,一定要让我早起噢。” “行。”系统给他设了一个早上六点的闹钟。 * 翌日清晨,闹钟准时响起。 系统准时喊祝青臣起床:“宿主……” 他才喊了一声,祝青臣就“咻”地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没有惊动小厮,飞快地洗漱一番,穿上衣裳,戴上毛绒帽子,然后从床底扒拉出一个竹篮子,又从马厩里牵了一匹马,从偏门出了府。 昨夜百姓们都守夜了,睡得晚,所以今日起得迟一些。 街道上没有什么人,祝青臣骑着马,挎着篮子,在街道上狂奔。 系统都差点跟不上他:“你干什么去?这么着急?” 祝青臣不回答。 祝青臣纵马来到城门前的时候,守城门的士兵刚准备开城门。 祝青臣心中暗喜:“耶,我肯定是最早的。” 系统疑惑:“什么?什么最早的?” 城门刚打开一条缝,祝青臣骑着马,从门缝里“哧溜”一下就钻出去了。 他一路策马狂奔,然后来到了—— 大觉寺! 传说中,只要在正月初一烧头香,就可以保佑学生高中的寺庙! 而祝青臣的篮子里,放的都是祭祀用的香烛香油! 系统震惊:“你不是和高老夫子约好了,都不来上香的吗?” 祝青臣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我想了好几天,还是应该来上一炷香。” “原书里说了,裴宣是状元之才,你不用担心。” “那书里说的东西都很不靠谱,万一裴宣发挥失误了呢?” “……说得好像求神拜佛很靠谱一样。” “住口,不许你亵渎‘状元之神’!” 寺院还没开门,祝青臣提着篮子,快步跑上石阶,趴在门上,轻轻叩门,生怕惊动“状元之神”。 祝青臣从门缝里看向寺庙里,语气轻柔:“请问有人吗?请问开门了吗?我可以进去上香了吗?” 寺里的小沙弥打着哈欠,提着扫帚,刚从里面出来,就听见祝青臣敲门,门缝里露出一只亮着光的眼睛,把他吓了一大跳。 小沙弥回过神,站定行礼:“施主请稍等。” 这时,祝青臣身后传来马车的声音。 祝青臣回头一看,几个老学官坐着马车,都从出城的方向赶来。 马车飞驰,他们从马车窗子里探出脑袋。 “小祝!小祝在那儿!” “他根本不是小傻蛋,他他妈可鸡贼了!” “快点!再快点!” 祝青臣转回头,趴在门上,连连敲门:“小师父,快啊!先别行礼了,快给我开门!我要给我的状元之才上香!大齐朝堂的未来就系在你身上了!” 小沙弥打开门闩,想跟他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祝青臣提着篮子就冲进去了,只留给他一道残影。 我是第一!我是头炷香!状元一定是我的学生…… 祝青臣三步并作两步,再爬过几道石阶,刚准备往大殿里冲,忽然看见什么,停下了脚步。 “高……高老学官?” 高老学官正拿着三炷香,虔诚地站在佛像前面,三次鞠躬,恭敬地将头炷香插进空空如也的香炉里。 晴天霹雳! 祝青臣整个人都被定在原地,几乎要晕倒了。 第一不是他,他的第一飞走了。 高老学官上完香,回头看见他:“哟,小祝,来啦?” 他走上前,拍拍祝青臣的肩膀,叹了口气:“下次继续努力,这么多年了,也该让我教出一个状元了。” 祝青臣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可是我明明一开门就进来了,您怎么会比我早……” 高老学官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傻孩子,昨晚我就住在大觉寺啊。” “你骗我!”祝青臣气到跺脚,“你自己说的,‘谁来上香,谁就对不起祖师爷’!” “那你不也来了?” “我……祖师爷又不会这么小气!” 高老学官揉揉他的脑袋:“快进去吧,你现在进去,还来得及上第二炷香。” “嗯……”祝青臣委屈巴巴地应了一声,提着篮子,准备进去。 下一秒,其他老学官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从后面追上来,先祝青臣一步,进入大殿。 “榜眼!” “探花!” “前三甲没了。” 高老学官惋惜地看着他:“可怜孩子,没有办法了,你是最后一个了。” 祝青臣把篮子一摔,一屁股坐在大殿前面的石阶上,仰天长哭:“我不干了啦!” 12、殿试被毁(12) 12 祝青臣是最后一名! 他不干了! 骗子,一群骗子!说好的“子不语怪力乱神”,结果一扭头,全都跑来上香! 祝青臣坐在石阶上,委屈巴巴地含着两泡眼泪,愤然扭头,看向殿中的老学官。 老学官们准备齐全,从篮子里取出香烛。 祝青臣大声打扰他们:“我才是第一名!佛祖在上,天地明鉴,我的学生才是状元!” 老学官们根本不慌,有条不紊地把香烛一一点上,摆放整齐,烛焰跳跃。 祝青臣震怒捶地:“是我的!状元是我的!” 老学官们双手拿好立香,在佛像前排开站好:“别管他,这个小骗子,先让他哭一会儿。” 祝青臣在外面疯狂制造噪音,试图打扰他们。 系统飘在他身边,弹出一个小小的电子屏幕—— 阴暗地爬行.jpg 祝青臣看不懂后面那个,但是看得懂前面的。 “连你也嘲笑我?!” 祝青臣气鼓鼓地坐在台阶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衣袖。 系统落在他的肩膀上:“生气了?” “生气了。”祝青臣正色道,“我不干了,我要回家。” “别生气嘛。任务没做完,你现在也回不了家。” “……”祝青臣捏着拳头,给了它一下。 烦死了! 这时,其他学官都上完了香,理了理衣襟,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 “小祝,还委屈着呢?” 祝青臣扭过脸去,不想和他们说话。 老学官们在他身边坐下,把他围起来,搂住他的肩膀,安慰他。 “别委屈了,那你也不是骗我们了?” “再说了,你还这么年轻,总能教出一个状元的。” “我们几个都这么老了,在合眼之前,多教出几个状元,才算是不枉此生。” 祝青臣被他们劝得动摇了,但还是有一点点生气。 “别生气了,一大早赶来,还没吃饭吧?走,带你去后边的禅房吃斋饭,大觉寺的斋饭可好吃了。” 说到吃的,祝青臣才抬起头:“都有什么菜啊?” 老学官道:“荇菜、卷耳、荠菜,再加点野梅子酱,拌着米饭一起吃。” 祝青臣咽了咽口水:“那好吧,但是我要吃两碗。” “吃吃吃,吃二十碗,我给捐香火钱,想吃多少吃多少。” 祝青臣被他们拉起来,一起去了禅房。 寺院师父们也才刚起,正在用早饭。 他们在空桌前面坐下,小沙弥给他们端来一木桶的米饭,还有几盘野菜。 祝青臣双手合十:“谢谢小师父。” 小沙弥微微颔首:“施主不必客气,请慢用。” 祝青臣挽起衣袖,站起身,拿着木碗,开始盛饭。 盛了满满一碗饭,再盖上两筷子野菜,淋上一点梅子酱。 祝青臣握着勺子,开始拌饭。 老学官劝他:“少盛点,又没人跟你抢,等会儿搅出去了。” 祝青臣动作小心熟练:“不会,我很厉害的。” 梅子酱酸酸的,拌着米饭,好吃。 祝青臣才吃了一口,就把难过的事情通通抛到脑后了。 他握着勺子,坐在软垫上晃了晃,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老学官们对视一眼,表情复杂:“小祝真是不记事,才吃了一口,火气就被压下去了。” “以后也不怕他生气了,给他塞点吃的就没事了。” 祝青臣听见他们说话,抬起头,脸色一变。 坐在他身边的老学官按住他的脑袋:“吃,别管其他的。” 祝青臣又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 嗯,好吃! 大觉寺的斋饭确实好吃,祝青臣一连吃了两大碗。 祝青臣一边吃饭,一边立下誓言:“如果我的学生中不了状元,我就来大觉寺出家。” 老学官们皱着眉,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安慰道:“你还年轻,还有机会的。” 这时,小沙弥幽幽道:“施主,你吃的太多了,你会把寺院吃垮的。” 祝青臣:? 老学官们连忙把小沙弥拉走:“你好好的惹他干什么?快走快走。” 吃饱了,祝青臣又提着自己的小篮子,去正殿上香。 来都来了,总要上炷香。 日头渐渐起来,来上香的人也多了。 祝青臣在佛像前虔诚站好,俯身行礼,在心里许愿:“裴宣和柳岸,柳岸和裴宣,前三甲至少中一个!信男愿一生吃素,松鼠鳜鱼除外,荔枝肉除外,叉烧肉除外……” 系统听得见他的心声:“你不如直接说,鸡鸭鱼肉你都吃,你不吃蛐蛐和蚂蚱。” “住口,不要打扰我许愿。”祝青臣直起腰,插好香,又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重新许了一遍愿望。 “好了!”祝青臣自信满满地走出大殿,“我这么诚心,肯定没问题。” 重新定义诚心。 祝青臣和几位老学官在寺院里逛了逛,拜访了寺院主持。 祝青臣还请了一尊文殊菩萨的木佛像回去。 他问其他学官:“你们不请吗?” 老学官们笑了笑:“你请吧,我们早就请过了,家里都摆不下了。” “噢。” 祝青臣恭恭敬敬地把菩萨请进自己的小篮子里,给它盖上小蓝布。 系统无奈:“……它又不会冷。” 祝青臣振振有词:“怎么不会?等一下要提着篮子骑马,外面风可大了,菩萨会冷的!” “……” 临走时,老学官们给寺院捐了香火钱。 祝青臣就叉着腰站在旁边,双手一摊,衣袖空空。 算了,谁让他年纪小呢? 想到他早上吃了寺院这么多饭,老学官们又多掏了一点钱。 离开大觉寺,祝青臣挎着文殊菩萨,两只手握着缰绳,慢慢悠悠地走在回城的路上。 老学官们的马车跟在后边。 洁白的雪地上印出马蹄车辙,新的一年开始了。 * 回到家里,祝青臣特意亲手收拾了一张桌案,恭恭敬敬地把文殊菩萨摆上去,又添了香炉贡品。 祝青臣双手合十:“从今天起,我每天都要来拜一拜,一直到殿试结束。” 祝青臣的虔诚是有时效的。 系统给自己的电子屏幕换了一张“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熊猫头表情包。 这时,宋风在外面敲门:“夫子,您醒了吗?柳师兄和几位同窗来给夫子拜年了。” 祝青臣应了一声:“我起来了,你进来吧。” “好。”宋风推开门,看见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夫子,您什么时候去请了一尊菩萨回来?” “刚才。” “您出门了?” “对啊。” 宋风捂住自己的脑袋,他怎么感觉他守岁守傻了? 夫子什么时候出门的?他怎么不知道? 祝青臣拍拍他的肩膀,走出房间。 几个学生已经在堂前候着了,见他来了,连忙俯身行礼,问夫子新年安康。 祝青臣笑着应了,从衣袖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分给他们。 “柳岸一个,裴宣一个,每人一个,我也来一个。” “多谢夫子。” 祝青臣端坐堂上,“慈爱”地看着他们。 系统说:“又来了,又来了,就是这种表情。” 学生们收好红包,挪到祝青臣面前:“夫子,我们能不能去后院放炮仗玩儿?” 祝青臣佯装板起脸:“你们都多大了?还玩儿?” “就玩一会儿,回去就温书。” “行吧。”祝青臣站起身,凑近他们,“你们带炮仗了?给我看看。” 学生们打开口袋,给他展示了一下他们带来的炮仗:“夫子要同我们一起放吗?” 祝青臣皱着眉头,摆摆手:“不要不要,你们去放。” 这种炮仗威力太大了,祝青臣一个人不敢放,他跑不快,不小心就会被炸到。 要李钺陪着他,他才敢玩。 祝青臣坐在后院亭子里,学生们在雪地里放炮仗,嘭嘭嘭的,炸得雪花乱飞。 心智成熟的柳岸坐在夫子身边,给他沏茶,猝不及防,被师弟们炸了一身碎雪。 柳岸把茶盏奉到夫子面前,看向夫子:“夫子。” 祝青臣会意,点了点头:“去吧。” 柳岸站起身,撩起衣袖,走向不听话的师弟们。 * 元宵那天,官府又在城外安排了一场烟火表演。 祝青臣拎着小马扎就去了,和学生们一起在城外看烟火。 烟花声嘭嘭,学生们在他身后叽叽喳喳的。 “这个好看。” “这个也好看,回去写一首诗罢。” 有点吵。 祝青臣回过头,淡淡道:“别忘了明日回学宫上课。” 学生们的声音马上小了下去。 他们不想去学宫!不想念书! 祝青臣转回头,捧着脸,看着天上的烟火。 他的耳边终于安静了。 但是—— 系统也很烦躁:“你能不能不要在心里‘哇哇哇’了?很吵啊!” 祝青臣捧着脸:“不能,因为我是老师,你不是老师,他们要听我的,我不用听你的。” 系统顿了顿,幽幽道:“你明天就要去学宫上班了。” “……”祝青臣哽住。 祝青臣转过身,和学生们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不想上学! 不想上班! 旁边的百姓都看呆了,这烟花有这么感人吗?怎么都看哭了,还哭成这样? 烟火表演结束后,祝青臣领着一群学生,像带着一群小鸡仔,穿过街道,准备回家。 祝青臣吸着鼻子,眼睛还红红的。 与此同时,皇帝带着乐师们,从城楼上下来。 皇帝瞧了一眼,看见他红红的眼睛和鼻头,没忍住皱了皱眉。 他的系统疑惑:“他哭什么?” 皇帝正色道:“大概是看见烟火,想起我了。祝卿卿从前很黏我的。是我不好,光想着让他看一场烟火,没想到惹他哭了。” 红色的小光球飘上去听了一嘴,又飘了回来:“宿主,祝青臣只是不想上班而已,你在自作多情什么?” 皇帝:? “我不信,你骗我。” 另一边,蓝色的小光球趴在祝青臣的肩膀上,忽然抖了一下。 “宿主,我好像感受到了奇怪的气息。” “什么?” “很快就消失了,我还没反应过来。” “那大概是我难过的气息吧。” “不可能,你难过的气息太强了,我不会感觉不到。”系统顿了顿,“你的所有情绪都很强,你会跺脚打滚,我又不瞎。” 13、殿试被毁(13) 13 元宵之后,学宫重新开始上课。 祝青臣打着哈欠,走进文渊殿,看见一群同样打着哈欠的学生们。 祝青臣板起脸,没有什么威严地教训他们:“春试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你们还打哈欠。” 说完这话,他又打了个哈欠。 好困。 今年春试定在二月初六,司天监算过了,是个好日子,宜开科考试。 离春试只剩下半个多月。 二月初,祝青臣和老学官们便要搬进宫里去住。 他们要在陛下面前,和藏书台的几位文官一同商议春试考题,就算商议好了,也不准出宫。 因为接下来还要一起批卷子。批完了卷子,四月春试放榜,殿试考生定了下来,又要商议殿试考题。 在此期间,为防泄题,他们不得出宫,平日起居都有宫人侍卫跟随。 时间很紧。 祝青臣抓紧时间,最后给学生们准备一点东西。 桌案上摆着十几个摊开的包袱,祝青臣抱着一堆东西,每个包袱里放一件。 “毯子,一人一条。连考三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盖着。” “护膝,一人一副。马上就倒春寒了,坐着也需要保暖。” “千年参片,一人一瓶。写文章的时候,嘴里含一片,文思泉涌……”祝青臣忽然又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参片拿出来了。 “万一补得太过,流鼻血就不好了。特别是裴宣,上回给他喝一杯参茶他都流鼻血,直接含参片……” 这还是上回他风寒,陛下给他送的千年人参,威力可大了! 祝青臣想象了一下“裴宣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参加科举”的画面,连忙把参片丢到一边。 走开,你这个让人上火的东西! 祝青臣把装了冰片的香囊拿过来,闻一闻提神醒脑,文思泉涌。 这样就差不多了。 纸墨笔砚就让他们自己去准备,祝青臣也不晓得他们用惯的笔墨是怎么样的,万一胡乱准备,害得他们不顺手,写错了字,那就不好了。 祝青臣把十几个包袱一一清点过,打包好,便派人把学生都喊过来,最后叮嘱几句。 “为师马上就要进宫去了,该教你们的,平日里都教过了,至于你们能听进去多少,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 学生们站在他面前,弯腰行礼,正色道:“夫子教诲,不敢忘怀。” “离春试只剩下不到十日,我不在的时候,更要刻苦,不得懈怠。” “是。” 祝青臣拍拍身边的小包袱:“给你们准备了一些用得上的东西,过来取罢。” 学生们排成一排,走到他面前,接过包袱。 祝青臣再一个一个叮嘱一遍。 “柳岸,骄兵必败,切记切记。” “陈铮,这几日暂且收收心思。” “宋风,你这几日就留在府里,我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让他们有什么吃的喝的都紧着你。若是有事,便去找其他同窗。” …… 最后一个是裴宣,祝青臣把包袱交到他手里,拍拍他的手背:“裴宣,莫忘初心。” 裴宣认真地点了点头:“是。” 学生们双手捧着包袱,在祝青臣面前站好。 祝青臣看向柳岸:“岸儿,你是师兄,要照顾师弟们。” 柳岸垂首:“是,我记得,夫子放心。” 祝青臣又叮嘱其他人:“虽说柳师兄是师兄,但你们也不要给他添麻烦,给他省点心。” 众人俯身:“是。” 祝青臣微微颔首,又道:“你们先回去温书吧,岸儿再留一会儿,裴宣在门外候着。” “是。” 其他学生退出堂中,柳岸走到祝青臣面前,靠近了些:“夫子还有吩咐?” “为师不在,家中没有权势的几个师弟,都要你多多关照了。” “是,我明白。” “特别是裴宣。”祝青臣顿了顿,“他天资不错,可与你并肩。只是他家中孤儿寡母,容易遭人欺侮,你多注意注意他的动向。” 柳岸神色认真:“是。” 柳岸心里清楚,夫子指的是谁。 敬王吃了瘪,这阵子消停许多,但是他还没死呢。 只要人没死,就一定会闹出事情来。 夫子是让他注意一下这件事情。 祝青臣抬了抬眼睛,看看柳岸的表情,朝他伸出手。 柳岸上前,扶住夫子的手。 祝青臣拍了拍他的手背:“当然了,我方才说的那些,都是在你空闲、有余力的时候去做的。你顾得上就顾,顾不上就别管了,不必勉强。” 柳岸颔首:“裴宣乃我同窗,若是他出事,我断不可能坐视不理。” 祝青臣认真地看着他:“一切以你自己为先,这没有错。” 柳岸见他神色认真,不免有些动容:“是。” 夫子教他走下高位,体会同窗之谊,只是希望他这个人能更好些,而不是希望他能更好地照顾师弟们。 在夫子眼里,他和师弟是一样的。 祝青臣道:“去把裴宣喊进来,我也叮嘱他两句。” “好。” 不一会儿,裴宣也进来了,和柳岸站在一块儿。 祝青臣摆起架子,严肃地看向他:“裴宣,为师已同你柳师兄打了招呼,为师不在的时候,柳师兄会关照你。” “但你自己也注意些,别大事小事都去找师兄,为人圆滑些,别总是呆头呆脑的。遇上人,实在不会说话,就避开走。” 裴宣认真地将他的叮嘱都记在心里:“多谢夫子提点,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祝青臣最后问了他一句,“我先前叫你们多多锻炼,练得壮实一些,你可去练了?” “练了,夫子叮嘱,我每日都练。”裴宣点点头,还挽起衣袖,想给祝青臣展示一下他锻炼的成果。 祝青臣摆摆手:“不看不看,你自己多练练,最好练到力大如牛,岸儿也是。” 柳岸和裴宣:? 力……力大如牛? 祝青臣理直气壮:“对啊,万一文状元考不上,还能去考武状元嘛。” “……” 祝青臣朝他们摆摆手:“回去温书吧,我也要收拾东西,准备进宫了。” “是。” 柳岸与裴宣同时作揖,退出堂中。 尽人事,听天命。 祝青臣只能送他们到这里,接下来的路,就要他们自己走了。 离开学官府,柳岸的小厮去赶马车过来。 柳岸拢着手,站在门前等候。 裴宣同师兄站在一块儿,准备送师兄走了,自己再离开。 这是礼数。 不多时,柳家车夫赶着马车,小厮跟在马车边,从角门出来了。 裴宣弯腰:“柳师兄慢走。” “嗯。”柳岸扶着车桁,上了马车,回头指了一下裴宣,对小厮道,“你这几日先跟着他,有什么事情,都帮他做了。” 裴宣抬起头,还有些呆呆的。 小厮机灵,已经反应过来了,站到裴宣身边:“裴公子。” 柳岸坐进马车里,正色道:“跟伺候我似的伺候他,殿试结束,论功行赏,有事来回禀我。” “是。” 不等裴宣反应过来,柳家的马车就已经走了。 裴宣还想追上去:“柳师兄?” 小厮扶住裴宣,实际上把他拉住了:“裴公子莫急,我们也回家去吧?可要小的去雇一辆马车?” “不用,我走着回去就行……”裴宣回过神,“不是,你跟我回我的家?” “对啊,我们家公子既然把小的留给裴公子了,小的就是裴公子的人了。当然了,只是暂时的,殿试以后,我还是要回去伺候我们家公子的。” 裴宣还想把他推开:“你现在就回去吧?我不用人伺候,柳师兄把你留给我了,那他自己怎么办?” “裴公子也太小瞧我们柳家了,柳家家大业大,难道还缺我一个伺候公子的人吗?走罢。” 裴宣被小厮拉走了。 回到酒坊,小厮麻利地挽起衣袖,开始干活。 裴宣和陈娘子站在旁边,面面相觑。 陈娘子问:“儿子,你把咱家酒坊卖给别人了?这位是新老板?” 裴宣摇摇头:“没有啊。” * 另一边,祝青臣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 在榻上铺开一块方形的蓝布,把几件常穿的衣裳叠整齐,放进去。 天气还有点冷,他给自己也预备了毛绒帽子、护膝、还有袖套、毛绒靴子。 还有他睡觉要加盖的小毯子,也要带进宫去。也不知道宫里地龙暖不暖和,他会不会被冻醒。 系统看着他收拾行李:“你不如直接把铺盖一卷,扛着进宫算了,还铺什么蓝布,收拾什么包袱啊?” 祝青臣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那多不好啊?显得我很不喜欢宫里,连被褥都要自己带。” “你也知道啊?”系统用电子眼一扫,“根据科学计算,你的包裹体积太大,无法成功打包。” “是吗?”祝青臣揪着蓝布的两个角,试图把厚重的衣裳裹起来。 果然,装不上。 系统又说:“根据科学计算,建议宿主减少衣服数量。” 祝青臣不接受它的建议。 祝青臣选择整个人压在衣服上,一边把它们压扁,一边拽着包袱的两个角,使劲往里拽。 努力了半天,还是没能成功。 系统换了一个语气:“这边建议亲亲减少衣服数量呢,再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 “不行,这件毛茸茸中衣我晚上睡觉要穿的,这件我明天就准备穿,这个帽子我早上要戴,吹冷风会头疼的。” 每一件毛茸茸衣服都是他的小宝贝,他哪件都不想放弃。 祝青臣抱住自己的衣裳:“没有我,它们晚上会无比寒冷的。” “说反了。”系统无奈,“那你就等着错过进宫的时间,被皇帝治罪好了。” 祝青臣想了想,目光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 宫门外。 老学官们轻装从简,已经在等着了。 科考出题无比严格,连他们自己府上的侍从都不准带,只能由宫里的宫人太监专门侍奉。 “小祝怎么还没来?” “他不会忘了时辰吧?找个人去看看。” 话音刚落,祝青臣提着书箱,从拐角处拐出来,跑向他们。 “我来啦!” 老学官们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同一个表情。 “小祝今天怎么穿得跟个小白熊似的?” “今天也没下雪啊,他这么冷?” “怕不是又得了风寒,等会儿进去让太医给看看。” 祝青臣穿着自己最爱的毛绒衣裳,戴着毛绒帽子,脚蹬毛绒靴子,一手提着书箱,一手背着小包袱,小跑着来到老学官们面前:“我没有来迟吧?” 系统很无奈,他的宿主看起来傻傻的。 老学官抬起手,用手背捂了捂他的额头:“你又得风寒了?” 祝青臣不解:“没有啊。” “那你这是怎么了?” 这时,祝青臣也发觉了不对劲。 他歪了歪脑袋,看着两手空空的老学官们,有些惊讶:“你们的行李呢?你们不用换衣裳吗?不是不能带自己的小厮吗?” 老学官们才惊讶呢。 “不让小厮跟来,那你不会派个人进宫说一声,让宫人过去帮你拿?你就打算自己扛着过来?我们的行李,宫人已经帮忙拿进去了。” “……”祝青臣恍然大悟,“噢,还可以这样噢,你们没跟我说。” 老学官们:? “这还要说?” 老学官们忍住笑意,拍拍他的毛绒衣裳:“所以你自己拿不下,你就把衣裳全都穿着过来了?还挺厚实的,你身体弱,是应该多注意。” 祝青臣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是啊。” “你怎么这么傻啊?” “累死了……” “不能随便说死不死的。走吧,先进去见陛下。” “我不能先去换衣裳吗?” “不能,要先去拜见陛下,否则太过失礼。” 老学官们一边拽着他往宫门里走,一边安慰他:“要是快的话,你等会儿就能回住处把衣裳换下来。” 祝青臣吸了吸鼻子:“那要是慢的话呢?” “那就……”老学官们没把话说完。 祝青臣感觉不太妙。 大殿中,“小白熊”祝青臣和其他学官一起弯腰作揖,试图把自己藏在其他人身后,只可惜没成功。 然后被皇帝赐座,他生无可恋地坐在位置上,像一颗掉在地上,融化了一半的小冰糖。 系统说:“我都跟你说了……” 祝青臣认真说:“你那个‘科学’一点都不管用,你都没有算出来可以进宫喊人,你还说我?” 系统哽住:“对不起,我现在把这一条加进算法里。” “这还差不多。”祝青臣歪了歪脑袋,看向坐在主位上的皇帝。 皇帝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学官们说着废话。 无非就是“此次科举,仰赖诸君”之类的客套话。 老学官们也恭恭敬敬地应了,表示自己一定鞠躬尽瘁,把这次科举办好。 祝青臣百无聊赖地坐在位置上玩手,满脑子都是,怎么还不结束?天都黑了,还不结束? 他总觉得皇帝在看他的笑话。 14、殿试被毁(14) 14 不知道过了多久,祝青臣快要被身上的毛绒衣裳给压垮了,头顶才终于传来皇帝的声音。 “去罢。” 祝青臣如释重负,连忙从软垫上爬起来,和几位学官一起行礼离开。 因为头上戴着个毛绒帽子,脑袋太重,祝青臣还差点往前栽倒。 不知道是不是祝青臣的错觉,他总感觉皇帝一直在笑他! 但是他又不敢抬头看。 “系统,帮我看一下,皇帝是不是在笑我。” 系统看了一眼:“嗯……好像是。” 烦死了! 祝青臣跟着老学官们一起退出大殿,侍奉的宫人太监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老学官们是常入宫的,与宫中太监都熟识,远远地就抬手示意了一下。 祝青臣是第一回进宫,乖乖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转头,也看见了自己的熟人。 祝青臣踮起脚,从人群里探出脑袋,朝那人笑了一下。 是常来他府上传旨的那位公公。先前陛下召他入宫赴宴、赏赐御膳,都是这位公公传旨的。 这位公公为人和善,祝青臣初次入宫时,还提点过他两句。 这时,这位公公迎上前,与走在最前面的、辈分最长的老学官见了礼。 “杨公公。” “孟老学官。” 杨公公笑着道:“今年与往年一般,住在群英殿,行李已然送过去了,服侍的宫人也都是往年伺候惯了的。” “劳烦你了。”老学官回过头,把祝青臣给捞过来,“这是小祝,今年头一回来,劳你多多关照。” 祝青臣向他行礼:“杨公公。” 想来杨公公身份不一般。 “那是自然。”杨公公笑着拍拍祝青臣的手背,对老学官道,“早就认识了,哪里还要你来做好人?” 祝青臣也朝他傻乐。 “走罢,先去住处看看。” “好。” 群英殿距离陛下的养居殿不远,十来个偏殿,十分宽敞,便是再来几个学官也住得下。 祝青臣回到住处,赶紧先把衣裳换掉,然后瘫在榻上休息。 不多时,便有宫人将晚膳送来。 忙了一天,祝青臣也累了。 吃完晚膳,简单洗漱一下,就准备睡了。 祝青臣穿着自己带来的毛绒中衣,枕头拍拍放好,把被褥摆好,搭成一个圆圆的窝。 祝青臣钻进窝里,调整了一下姿势:“系统,帮我吹蜡烛。” “噢。”系统飘到蜡烛前面,小小的电子屏幕扇了一下,带起风,烛焰晃了一下,马上就熄灭了。 古代人祝青臣还不知道该如何正确使用高科技产品,只会使唤它灭蜡烛。 祝青臣安心地闭上眼睛:“谢谢你。” “……不客气。” 下一秒,祝青臣又睁开了眼睛。 系统问:“怎么了?” 祝青臣抬起头,望向头顶的帐子:“对面是什么动静?” 他从被窝里爬出来,跑到窗户边,推开窗扇,看着对面的宫殿。 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听见动静,连忙赶过来:“祝夫子可有什么吩咐?” 祝青臣皱着小脸:“都这么晚了还有人弹琴呢?” 小太监一脸紧张,低声提醒他:“祝夫子,是陛下,陛下。” 祝青臣连忙捂住嘴:“噢噢,我错了。” 皇帝喜宴饮,好舞乐,他住的房间对面就是养居殿。 陛下在养居殿中欣赏舞乐,他这里也听得见。 祝青臣小声问:“那陛下一般要欣赏到什么时候?” “这个……”小太监想了想,“不一定吧。陛下前几日改了宫中乐坊的规矩,乐师舞女分成三十班,每班每隔三日来御前献乐。若是陛下兴起,整夜整夜的演奏也是有的。” “整夜?!”祝青臣整个人都震惊了。 “祝夫子不必忧心,乐坊人数众多,不会累着人的。” 祝青臣:? 他是在忧心他自己! 皇帝看一晚上的歌舞,他还怎么睡? 小太监宽慰他:“祝夫子放宽心,先回去睡吧,说不定陛下今日倦了,等会儿就停了呢?说不定您等会儿就睡着了呢?” “那也只好如此了。” 他总不能冲进去把皇帝给拉下来,那样他会被乱刀砍死的。 祝青臣关上窗户,重新爬回床上,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可是他越是不想听,耳边的声音就越大。 祝青臣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怎么会有人看一晚上的歌舞嘛?他都不困的吗?” 系统道:“要不然怎么说他是昏君呢?” 祝青臣拽着被子,把自己的脑袋都盖起来了。 半个时辰后,祝青臣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系统为他计数:“第五百次。” 祝青臣又滚了一圈。 “第五百零一次。” “啊——”祝青臣烦躁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从床上坐起来,“烦死了!讨厌的昏君!我马上出去弄死他,我自己做皇帝!”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床穿鞋,披上外裳。 系统震惊:“你来真的?不可以!这样会扰乱世界秩序的!” 祝青臣头发乱糟糟的,撩起衣袖,大步朝外走去:“我做皇帝,马上点裴宣为状元,柳岸为探花,给他俩赐婚,断了敬王的腌臜心思,剧情没问题!一样可以完成任务!” “有问题!问题很大!” 系统极力阻止,但是拦不住生气的祝青臣。 祝青臣霍然拉开门,又一次惊动了守在门外的小太监。 “祝夫子,你还没睡?” “我……”祝青臣忍住火气,总不能真的口出狂言,“睡不着。” 他大步走下殿前石阶,准备去找皇帝理论理论。 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小太监追上来:“夫子要去哪里?” 祝青臣正色道:“我深夜灵光一闪,去找陛下商议春试考题!” “啊?”小太监试图拦住他,“祝夫子,明日再说罢。” “不行,此事十万紧急,事关我朝江山,我必须现在就去……” 祝青臣走下石阶,朝养居殿走去。 越往前走,乐声越清晰。 正巧这时,偏门打开,一个小太监双手捧着茶水,从里面出来。 祝青臣看向殿中,猛地停下脚步,眼睛都睁圆了。 养居殿中灯火通明,帷幕屏风隔开,乐师们在前面弹琴奏乐,皇帝倚在屏风后面的小榻上,架着脚,单手拿着一封“书册”,看得正仔细。 小太监把门关上的瞬间,皇帝似有所感,抬起头,朝祝青臣这边瞧了一眼。 祝青臣回过神来,连连后退。 “完蛋了……” 祝青臣一手拽着小太监,一手捞走系统,在皇帝发现他之前,连忙往回跑。 跑了两步,又发觉这样太明显,于是放慢了脚步,假装自己在梦游。 所幸他的房间离得很近,祝青臣躲回房间里,让小太监也不用再守夜了,赶快回去睡觉。 祝青臣爬回床上,躲进被子里,开始发抖。 系统疑惑:“你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祝青臣惊魂未定:“八折八开,朱红外封。奏折,他在看奏折,还是密折。” 系统也震惊了:“奏奏奏……奏折?是我想的那个东西吗?可他是个昏君啊!” “嗯。”祝青臣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他根本不是昏君,他骗人。” “他每天沉迷歌舞,其实是在看奏折?他为什么要这样?” “他可能是在防备谁,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其实对朝政了如指掌。” “防备谁呢?” “我暂时也想不到,但是这个人还没死,我肯定要先死了。”祝青臣拽着被子,瑟瑟发抖,“我撞破了他的秘密,我会被他灭口的,完蛋了,我又要死掉了。” 系统安慰他:“别害怕,就开门了那么一会儿,天又黑,说不定皇帝根本没看见你呢?” “万一他看见我了呢?” “他要是看见你了,不会就这样放你走吧?” “他当然不能正大光明地杀我,说不定他已经在计划怎么给我下毒了。” 祝青臣越想越害怕,把被子拽过脑袋,整个人缩了进去。 这下好了,祝青臣再也不用担心乐声吵得他睡不着了。 他自己躺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实在熬不住了,还是被吓晕过去了。 反正他是睡着了。 另一边,养居殿里。 祝青臣看的没错,皇帝确实是在看奏章。 跟在他身边的系统不断发出电子音:“请宿主注意保持人设,请宿主注意保持人设……” 皇帝靠在软枕上,将奏章翻过一面:“听琴听到这么晚,还不算昏君?” 系统愤怒:“可是你在一边听琴,一边看奏折!昏君是不会看奏折的!” 皇帝振振有词:“对啊,朕一边当昏君,一边当明君,不就相互抵消了,相当于朕什么都没干,你多什么嘴?” “你……”系统好像绕不过这个弯来,缓了一会儿,“你只要跟着剧情走,当几年皇帝,然后等着敬王来把你杀了就行,不需要做其他的事情。” 皇帝冷声道:“朕不可能坐以待毙。” “可是按照剧情,你就是要坐以待毙!” 皇帝不再理会它,手里密折往前一丢,正好把小光球压在墙角。 滚开! 他又拿起一封新的奏折。 系统无法制止他,只能不断播报语音:“请宿主注意保持人设,请宿主……” 皇帝跟着琴声,哼着不成曲调的歌,不动如山。 他找乐师过来奏乐,一是为了维持自己的昏君人设,糊弄一下系统那边;二是系统吵得他烦躁,用琴声缓解一下。 一石二鸟,一举两得,你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 翌日清晨。 祝青臣悠悠醒转,捂着脑袋,从床上爬起来:“嘶——我的头怎么这么疼?” 系统幽幽道:“宿主,你醒啦?恭喜你,昨天晚上没被毒死。” 祝青臣清醒过来,这才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身上的毛茸茸中衣都炸毛了。 正巧这时,杨公公在外面叩门:“祝夫子,陛下今日不上朝,请几位大人去养居殿用早膳,顺便商讨春试题目。” “……好。”祝青臣调整了一下表情,“多谢公公,我马上起来。” “夫子不急。” “嗯。” 祝青臣坐在床上吃手手。 完蛋了,完蛋了,他不确定皇帝昨天晚上到底看没看见他,知不知道是他在外面。 万一皇帝记得他,在早膳里下毒怎么办? 如果皇帝不记得他,结果一看他,就想起来了,那怎么办? 呜呜,祝青臣流泪,他应该乖乖待在房间里的。就算外面着火,也不应该跑出去。 系统打出标语:“禁止反省自己,努力责怪他人。” 祝青臣觉得很有道理,含泪爬下床铺,准备更衣洗漱。 都怪这个昏君,非要把自己的住所安排得这么近,大晚上的还看歌舞。 吵死人了。 他现在也只能随机应变,祈祷皇帝没有发现他。 祝青臣洗漱完毕,穿上官服,出去之前,拜了拜他特意带进宫的文殊菩萨。 保佑平安。 祝青臣紧张地揣着手手,和老学官们一起,去养居殿觐见。 在路上,其中一个老学官还向他抱怨:“陛下好久不上早朝了,所幸对科举还算上心。” 祝青臣连忙捂住他的嘴。 快闭嘴! 陛下英明神武,无须早朝,也对朝政了如指掌!不许放肆! 来到养居殿,一行学官行礼之后,在右侧落座。 祝青臣与高老学官一同落座,方才整理好衣摆,便有宫人捧着木托盘,从殿外进入,奉上早膳。 紧跟在宫人们身后的,是一队乐师。 高老学官皱眉,低声道:“陛下痴迷歌舞,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用个早膳,也要奏乐?” 祝青臣连忙又捂住他的嘴。 你也快闭嘴! 陛下天纵英明,晚上熬夜看奏章,白天听听音乐,放松一下怎么了? 祝青臣忙碌的清晨,致力于捂住其他人的嘴,制止他们口出狂言。 老学官们还不领情,觉得他小题大做。 祝青臣懒得理他,转头看向案上。 宫里的伙食还不错,小馄饨、水晶蟹黄包、豆腐皮饺子,祝青臣吸了吸鼻子。 就用这一顿做他的断头饭,也不错了。 祝青臣释然了,舀起一颗小馄饨,送进嘴里。 好吃! 祝青臣昨晚没睡好,眼底下微微泛着困倦的青色。 皇帝瞧了他一眼,指了指桌上没用过的几道菜,再指了指底下的学官。 杨公公会意,亲自将几道菜送下去。 都是陛下恩典。 轮到祝青臣那桌的时候,正好是一盅乳鸽汤。 一整只乳鸽,卧在盅里,伴着参片,小火煨了许久,是上好的补品。 杨公公正要端走,皇帝却拦了他一下。 乳鸽炖得软烂,皇帝拣起筷子,轻轻一戳一拽,便将鸽子分成几块。 这样方便吃,祝青臣在外人面前斯文得很,要是不帮他分开,他不会吃肉。 皇帝收回筷子,摆了摆手,示意杨公公端下去。 杨公公双手捧着汤盅,送到祝青臣面前:“祝夫子,陛下赏赐。” “是。”祝青臣稍稍直起身子,“多谢陛下。” 祝青臣努力维持着表情,掀开盖子,瞧了一眼。 呜呜,系统,他送我一只死无全尸的鸽子。 他是不是在警告我,如果我出去乱说,就把我拉出去五马分尸? 皇帝身边的系统问:“他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皇帝正色道:“祝卿卿应该又被我感动了。” 15、殿试被毁(15) 15 祝青臣小口小口地喝着鸽子汤,还把鸽子肉也夹着吃了。 系统幽幽道:“皇帝要把你五马分尸。” “人固有一死。”祝青臣认真嚼嚼嚼,“这鸽子还挺鲜的,好吃。” 他总是这样,一吃东西,什么事情都忘记了。 用过早膳,藏书台的几位文官也进宫了。 见过礼,一行人开始商议考题。 皇帝坐在位置上,任由他们商议,自己一言不发,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现在的题目也不好出,科举三年一届,题目都快出尽了。 题目当然不能和之前出过的一样。有的人见过,有的人没见过,未免太不公平。 所以在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考题之后,他们还要翻一翻从前的卷宗,看以前有没有用过。 难怪他们要提早好几天就进宫想考题。 祝青臣因为年纪小,被分配到了这项“查重”任务。 他乖乖地坐在旁边,面对着比自己还高的历年考题卷宗,一脸生无可恋。 这时候老学官又喊他:“小祝,查一下‘施于有政’可曾出过。” 祝青臣抬起头:“我记得之前有见过,我找一下。” “好。” 祝青臣挽起衣袖,看一看卷宗的书脊,挑中几十年前的一册,准备把它抽出来。 结果卷宗还没抽出来,整座卷宗山都晃了一下。 “诶!”祝青臣连忙张开双手,一把抱住卷宗。 他试图把卷宗扶起来,但是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堆得太高,卷宗已经在一册一册往下掉了。 其他人一边笑,一边帮忙。 “小祝,稳住。” “稳不住了!”祝青臣抱着卷宗,整个人跟着往前倒,都快要翻过书案去了,“不要笑了,快点来帮忙!” “来了来了,你真的是。” 几个学官扶着他,把他给拽回来。 祝青臣回到位置上,从里面拿出一封卷宗,打开看了一眼:“看,我就记得‘施于有政’出过了。” 高处传来一声轻笑。 祝青臣不用看都知道,昏君肯定又在笑他。 * 离春试只剩下不到五日。 柳岸把自己的小厮留给了裴宣,那小厮手脚麻利,又十分勤快,才来了一两日,便将酒坊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裴宣不用再坐在柜上算账,这几日便专心在房中温书,做最后的准备。 这天,敬王又带着一群人,乌泱泱地出城狩猎,将近正午,来到裴氏酒坊歇脚。 他在门外翻身下马,将缰绳甩给身后侍从。 以往这个时候,裴宣已经跑着出来迎接他了。 可是今日,敬王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却只等到一个小厮。 那小厮满脸堆笑:“几位公子,里面请。” 敬王皱了皱眉,一面往里走,一面随口问道:“酒坊换主人了?” “没有,小的是来帮忙的。我们家公子马上要科考了,不得闲。” “原来如此。”敬王在位置上坐下,“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敬王来了。” 小厮面露难色:“殿下,我们家公子正温书呢,便是他亲娘也不敢去打搅,这……” 敬王顿了顿:“那便算了。” “诶。”小厮松了口气,“那小的去准备酒水吃食。” “好。” 敬王眸色微沉。 自从上一回,他与裴宣在酒坊里不欢而散,他也好久没有见过裴宣了。 他经常来照顾裴氏酒坊的生意,裴宣原本是很感激他的,也是个可用之人。 只可惜被祝青臣给带歪了。 这阵子一想到裴宣,他心里总是痒痒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想,裴宣和外面那群桀骜不驯的文人比起来,自然是好的。 裴宣模样周正,脾气也好,对人总是笑模样。 最要紧的是,他出身不高,敬王在他面前,是照顾他家生意的救世主,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而不是在祝青臣面前,受教训的学生。 敬王忽然很喜欢他。 只可惜今天没见到,罢了,等春试放榜那日,再看看裴宣的名次罢。 敬王在酒坊里吃了顿饭,临走时,拿出一锭金子,交给小厮。 小厮有些慌张:“殿下,这……” “不是给你的。”敬王道,“拿去给你家公子,就说是敬王给的,他先拿着用,不够再来敬王府拿。往后他若入朝为官,念着些我的好就是了。” 小厮有些迟疑,想要把东西还给他:“殿下稍等,我去喊我家公子。” “不必了。”敬王做出温和的模样来,“他要考试,用钱的地方挺多的,拿去吧。” “这我可不敢,公子要是知道了,必定要教训我的。” 小厮摆了摆手,把金锭塞还给他,马上跑走了。 他去告诉裴宣,裴宣自然不收,只能亲自出来推辞。 敬王见他坚决不收,也只能作罢。 敬王只能道:“那我就暂且替你收着,待你金榜题名那日,我便用这锭金子请你去观潮楼庆功。” 裴宣低头行礼,没有回答。 敬王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裴宣不自觉往边上躲了一下。 敬王骑马离开,志得意满。 反正祝青臣进宫去了,他想来找裴宣,随时都能来找。 酒坊里,裴宣掸了掸衣袖,转身回房,继续温书。 因为被敬王打搅一番,裴宣有些总有些心神不宁。 他站起身,走到后院里,扎起衣袖,打了两套拳法。 夫子同他说过,科举考的不仅是才学,还有身体,他也要时时强身健体。 夫子教诲,他时时铭记在心。 * 这天傍晚,在酒坊里帮忙的小厮,照例去柳府回话。 柳岸坐在案前,面前摆着今日新写的文章。 小厮道:“今日敬王来了酒坊。” 柳岸微微抬眼:“嗯?” “他要见裴公子,被我给拦了下来,后来又硬要塞给裴公子一锭金子。” “裴宣收了?” “自然没有,裴公子出来把人给送走了。” 柳岸冷笑一声。 敬王还真是…… 夫子才入宫没几日,他就又坐不住了。 他究竟想做什么? 柳岸淡淡道:“裴宣出去见他,少了一刻钟时间看书,我就多了一刻钟看书,在考场上胜过他的概率又添了三分。” 小厮:? 不愧是你,公子。 柳岸顿了顿,道:“回去罢。若是敬王再来找他,就往他门上加个锁,把他锁在房里。要是旁人问起来,就说是我吩咐的,长兄如父,师兄也一样。” “……是。”小厮自动修正,“若是敬王再来,我就回来找公子。” 柳岸看着文章,目不转睛,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 一行人在宫里忙活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才终于把第一天的考题给定下来。 祝青臣执笔誊抄,抄好之后,先呈给陛下过目。 陛下看过之后,再抄录一份,原件存档,抄件交由宫中的印刷坊,由他们负责印制。 如此反复几日,总算是在二月初六前,把所有考题定了下来。 春试前夜,祝青臣沐浴熏香后,盘腿坐在文殊菩萨面前,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碎碎念:“金榜题名,金榜题名……” 系统问:“你怎么不跪着呢?跪着不是更诚心吗?” 祝青臣理直气壮:“我腿酸,昨天晚上没睡好。” “……” 祝青臣继续碎碎念:“菩萨保佑,裴宣顺利春试,柳岸金榜题名……” 祝青臣念了有一刻钟,然后睁开眼睛,拿起桌上的龟甲,高高举起摇一摇,龟甲里的铜钱叮当作响。 系统道:“根据科学搜索,这并不属于佛学范畴,你这样混搭,是亵渎菩萨。” 祝青臣面不改色:“胡说,菩萨会计较这些吗?多问几个神仙不是更靠谱吗?” 虽然这样说,但祝青臣想了想,还是背过身去算卦了。 背对着菩萨,菩萨就看不见了。 哐当一声,三枚铜钱在地上排成卦形。 祝青臣趴在软垫上,拣起树枝,拨弄一下铜钱。 大概是这个卦象不太好,他把铜钱捡起来,重新塞进龟甲里。 “子不语怪力乱神,再来一次,这次不算。” 与此同时,其他老学官也各自把自己关在房中,或是占卜算卦,或是闭目念佛,也有多管齐下的。 比学生更紧张的是他们。 宫里宫外又不能互通消息,他们留在宫里,见不到学生,便更紧张了。 祝青臣一晚上算了几十次卦,从地上算到床上,最后抱着龟甲睡着了。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杨公公过来喊他起床。 “祝夫子,陛下恩典,几位学官可以登宫墙城楼,观学子入考场。” 祝青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唔?真的吗?” “真的,祝夫子快起来洗漱。” “好!” 祝青臣兴高采烈地一掀被子,准备起来。 下一秒,怀里的龟甲和铜钱一起掉在地上,“哐当”一声。 祝青臣愣住,杨公公低头瞧了一眼,笑着道:“这可是上上大吉的卦象,夫子快起来罢。” “好!”祝青臣拿起衣裳,给自己披上,“我马上就好!” “诶。”杨公公笑了笑,退出房中。 祝青臣飞快洗漱一番,像一个风筝似的飞出去。 他刚飞出去没多远,就看见皇帝背着手,站在石阶上。 祝青臣停下脚步,上前行礼:“陛下。” 皇帝走下石阶:“走罢。” 祝青臣有些犹豫:“老学官他们……” “他们还没起,学生们已经在入场了。” “好吧。” 祝青臣跟着皇帝,登上宫墙城楼。 考场离得不远,站在高处看得很清楚。 门外重兵把守,学生们提着书箱、背着包袱,早早地就在门前排队了。 门前设有隔间,一个一个检查。 祝青臣站在皇帝身后,悄悄踮起脚,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 皇帝背着手,往边上挪了挪。 祝青臣定睛看去。 柳家的马车被堵在外面进不来,柳岸下了马车,同马车里的人说了两句话。 没多久,陈娘子驾着驴车,也被堵在了外面。 裴宣跳下车,与柳岸一同进去。 祝青臣眉眼弯弯,笑着看着他们,顺利到了就行。 忽然,皇帝问:“这两个是你的学生?” “是。”祝青臣点点头,“是我的学生。” 祝青臣还抬起手,想要朝他们挥一挥,然后忽然想起宫里宫外不能互通消息,看了一眼皇帝,连忙把手给放下来。 祝青臣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解释道:“臣与他们也好久没见了。” 他只是打个招呼而已,没有互通消息。 皇帝瞧了他一眼,忽然往他面前迈了一步,挡住他的视线。 时间到了,不能再看了。 祝青臣:? 好小气的皇帝! 索性这时,柳岸与裴宣也已经进去了,祝青臣也看不见他们了。 皇帝又问:“我听说,那个裴宣,私底下和敬王走得很近。可是出自你的授意?” 祝青臣忽然提起警惕,睁圆眼睛:“绝无此事!都是敬王勾……” 勾引…… 祝青臣顿了一下,连忙改了口:“臣一向教导学生要做纯臣,一心为民,一心忠君,裴宣与敬王不过寻常生意往来,裴宣从未受过敬王恩惠。” 皇帝垂了垂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是吗?” 祝青臣想着这位皇帝多疑,连忙俯身作揖:“臣愿为裴宣作保。” 皇帝好像还是有些不满,语气古怪:“你还为他作保?他有这么要紧吗?” “是。”祝青臣微微抬起头,“若是陛下觉得臣人微言轻,其他学官也可以证明。” “我不是这个意思。”皇帝好像有些无奈,伸出手想扶他,还没碰到他的手,就好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皇帝微微偏过头,红色的小光球马上就飞远了,远远地向他播报:“请宿主注意保持角色性格,不要暴露身份,你是昏君,昏君不能扶大臣……”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 皇帝面色不善,伸手往前一探,冲破阻碍,一把捉住祝青臣的手,把他扶起来。 祝青臣惊恐。 他在干什么?! 系统,救我!我要被抓走了! 16、殿试被毁(16) 16 学生们还在陆续入场,城楼上,祝青臣已经准备跟着皇帝离开了。 他就知道,皇帝没有这么好心带他上城楼来看学生,原来是试探他。 祝青臣跟在皇帝身后走下台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现在看来,皇帝忌讳的那个人,就是敬王。 他不想让敬王知道他在看奏折,他对朝政了如指掌。 就连敬王身边的人他都清楚,裴宣一个学生,皇帝也知晓他。 祝青臣对系统说:“刚才真是太险了,我差点就被抓走了。” 系统道:“多亏了我冲上去救你。” “……”祝青臣哽住,“得了吧,你就一个球,还冲过来踩在我的手上,你怎么不踩他?” “他感觉不到我啊。”系统理直气壮,“他看都看不见我,我怎么踩他?” “……”祝青臣又一次哽住,“所以你就使劲踩我?” “我想让你疼了,然后赶紧松手。” “是他拉住我,又不是我拉住他,我怎么松手?” 系统顿了顿,却道:“我又感觉到了上次那个奇怪的气息。” 祝青臣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你不要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在说你踩我的事情。” “我没有……”系统对上祝青臣的目光,“好吧,对不起,我错了。” 祝青臣“哼”了一声,转回头,跟着皇帝走下城楼。 * 学生们连考三天,祝青臣也清闲许多,在房间里吃吃喝喝,拜佛算卦,偶尔和几位老学官去花园散散步。 “老徐那个学生平时看着不错,这次应该能行。” “别说我,老高今年又上了头香。” “诶,老孟,老孟的学生可以。” 老学官们脸上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都是吹捧对方的话。 祝青臣跟在后面,有点无奈。 明明就很想让自己的学生中状元,还不说,让别人说。 真是的,大家都是读书人,竟然如此虚伪。 这时,老学官们都转过头。 “你们别说,小祝的那几个学生也不错,那个裴宣,还有柳家那个柳岸,说不定都是状元呢,永安双子星。” 祝青臣连忙摆手,换上假笑:“没有没有,他们两个可傻了,小傻蛋,比我还傻。” ——祝青臣,你竟然如此虚伪! 老学官们点点头,竟然没有跟他客气,还顺着他的话说:“你本来就够傻了,比你还傻……唉,没事,还有机会。” “……” 祝青臣哽住,委屈地抿起嘴,为什么到他这里就变了? 三日后,春试一结束,底下的考官立即把卷子整理好送进宫,用红纸把学生们的姓名糊上,再交由藏书阁。 祝青臣就跟着老学官们,在藏书阁里批卷子。 每份卷子,每个评卷官都要至少看过一遍,做上标记。若是有异议,还得几位评卷官一同商讨。 卷子太多,祝青臣点着蜡烛,熬了几天,才全部评完。 评完卷子,又有另一批审查官排名次,祝青臣不能参与,只能安安分分地等着。 就这样,忙碌了半个多月。 二月底,春试放榜。 这天清晨,放榜的官吏刚抄录好名次,拿着红榜和浆糊,从官府里出来,便有人大声喊道:“放榜啦!放榜啦!” 那人一路跑过大街小巷,一瞬间,整个永安城都被他吵醒了。 住在附近的学生马上出门,过来看看。 祝青臣乘着马车,在街口停下。 照着规矩,他原本是不能出宫的,不过陛下恩典,特意派杨公公带他出来看放榜。 祝青臣想下马车,却被杨公公拦了一下:“夫子,在马车上看就好了,不便上前。” “好吧。”祝青臣乖乖缩回马车里,掀开帘子,朝外望去。 消息传得很快,官吏还没把红榜全部贴好,前面就聚集了一群人。 祝青臣叹了口气,不能过去看,那也没什么意思。 早上天还没亮,他就看过榜了。 裴宣和柳岸都在上边,名次也不低。 其他几个学生,宋风、徐容、陈铮,都是算争气,虽然名次不如裴宣与柳岸,但是都榜上有名。 祝青臣撑着头,看着外面。 榜单全部张贴完毕,他的几个学生也已经过来了。 “中了!” “柳师兄,你也中了!” 柳岸抱着手,站在一群闹腾的师弟中间,只是勾了勾唇角,宠辱不惊,岿然不动。 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祝青臣也忍不住笑了笑。 没多久,住在城外的裴宣也来了。 他站在人群里,踮起脚,仰头去看。 柳岸瞧了他一眼,淡淡道:“不用看了,你在榜上,差我两名。” 周围太吵了,裴宣好像没听见,认真地看了两遍,直到看见自己的名字。 他才反应过来,一脸惊喜地转过头:“柳师兄,我中了!你也中了!” 裴宣跟只小狗似的,高兴地围着柳师兄转圈圈。 柳岸很无奈,刚才不是跟他说了吗?这有什么好转圈的? 傻死了,好想假装不认识他。 忽然,裴宣停下脚步,目光一顿,朝着祝青臣的马车这边做了个揖。 柳岸回过头,也连忙行礼。 远远的,祝青臣朝他们挥了挥手。 正好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挎着花篮,从马车旁边经过。 祝青臣探出脑袋,问:“小姑娘,这篮杏花多少钱?” 小姑娘抬起头:“夫子全要的话,十个铜板给夫子。” 祝青臣摸了摸衣袖:“我给你二十个铜板,把花拿去分给前面的学生吧,一人一枝。” “好。” 祝青臣自己也拿了一枝杏花。 小姑娘双手接过铜板,收进怀里,挎着花篮,脚步轻快地跑上前,给学生们送花:“是那位夫子叫我送过来的。” 柳岸与裴宣各自拿了一枝,柳岸拿在手里,裴宣簪在襟上,好看得紧。 祝青臣朝他们笑了笑,不便久留,不一会儿,便吩咐马车回宫去了。 柳岸与裴宣也不好一直堵在这儿看自己的名次,差不多就回去准备殿试了。 柳岸叮嘱他:“过几日官吏就会上门,把殿试要穿的衣裳给你送去,衣裳早点洗了,早点晒干,晒完了就叠好收起来,压在箱子底下,别弄得皱巴巴的。” “你要是喜欢的话,去城西的香料铺子买几个香包,放在一起,别放太多,味道太重,把旁边的人熏死。” 裴宣认真听讲。 夫子不在,柳师兄就是夫子。 柳岸继续道:“殿试当日,恐怕要提早入宫,你要是怕来不及,就搬来柳府住。要是你觉着来得及,殿试那天早点起也行。” 裴宣道:“夫子进宫前也让我搬去学官府住。” “那你自己选,要搬过来,还是去学官府,你自己准备一下,决定好了就派人告诉我一声。” “好。” “回去温书罢。”柳岸抬脚要走。 裴宣捂着自己的衣袖:“今日放榜,我请柳师兄去观潮楼吃饭吧?多谢柳师兄这阵子照顾我。” 柳岸蹙眉,瞧了他一眼:“你有这个钱,不如去客栈订个房间。再说了,马上就殿试了,吃顿饭得耽误多少时间?回去温书。” 裴宣乖巧地点了点头:“是。” 柳岸上了马车,裴宣也准备走回去。 忽然,敬王骑着马过来了。 他瞧见裴宣,扬起马鞭,朝他挥了一下:“裴宣,恭喜。” 裴宣后退一步,还了礼:“多谢王爷。” 敬王笑了笑:“当日同你说好的,若是你考中了,便用那锭金子请你去观潮楼吃饭,现下可有空闲?” 裴宣一脸的不情愿,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他根本没有跟敬王说好,是敬王硬要塞给他的。 这时,柳家的马车从前面掉头回来,在裴宣面前停下。 柳岸掀开帘子,对他说了一句:“裴宣,不是说请我去观潮楼吃饭,还不上来?” “是,来了。” 柳岸回头看了一眼敬王,朝他笑了笑:“王爷见谅,这小子自己说的要请我,可别让他逃了。” 敬王的脸色变了变,顾忌着柳家,终究是没说什么。 裴宣爬上马车,柳岸朝敬王行了礼,两人便坐着马车离开了。 柳岸转回头,又恢复成冷冷淡淡的模样:“这阵子殿试为先,你小心点。” “我知道。”裴宣点点头,“夫子叫我锻炼,我每日都锻炼。若是敬王派人来绑我,我能放倒三个。” 他还蛮自信的。 柳岸扶额,靠在马车壁上。 裴宣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师兄,我又让你头疼了?” “去吃顿饭,要我付账,又让我少了半个时辰看书。裴宣,你真是好心机。” 裴宣:? 我不是,我没有。 师兄,我冤枉啊! 另一边,祝青臣也坐着马车,回到宫里。 他把粉色的杏花簪在发冠上,跟个不倒翁似的,在杨公公面前使劲晃悠,杏花也跟着一晃一晃的:“公公,好看吗?好看吗?” 杨公公笑了笑:“好看好看。” “看来我这阵子拜文殊菩萨还是有用的,回去还得继续拜。”祝青臣隆重向杨公公介绍,“刚才那两个学生,是我最好的两个学生,我就指望他们拿一个状元之位回来了。” 杨公公仍是笑:“骄傲自满可不是好事。” 祝青臣叉腰:“没关系,现在可以骄傲一点,在公公面前可以骄傲,在老学官他们面前就不行,他们可小心眼了,还说我是小傻蛋。” 杨公公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他们心眼小,你的心眼也不大嘛。” “这就跟公公带小太监一样,公公在他们面前也会炫耀的吧?但是不会在其他公公面前炫耀。” “那倒是。” 天气渐渐热了,马车帘子都卷了起来。 他们就这样行过长街,回到宫里。 祝青臣回了宫,并不知道,自己把杏花簪在脑袋上的事情,在永安城里掀起了风尚。 今日放榜,凡是考中的学生,都学着祝夫子的模样,在自己的耳边别了枝杏花,沾沾喜气。 17、殿试被毁(17) 17 春试放榜之后,殿试也不远了。 祝青臣在宫里待着,每天都拜文殊菩萨。 学生们在宫外,谨记夫子教诲,闭门谢客,连上门恭喜的亲戚朋友都不见,每日在家温书,认真准备殿试。 裴宣也一样。 放榜当天,他与母亲小小地庆祝了一下,便回到房里,准备殿试。 母亲这几日也很惯着他,帮他洗衣裳,给他炖鸡汤。 吃饭的时候,他只顾着看书,打碎了饭碗,母亲也没说他,反倒安慰他不要紧,还帮他把碎瓷片捡起来,省得他伤了手。 裴宣心中感动,看书看得更加认真。 然后又打碎了一个碗。 陈娘子表情一顿,刚准备抬头骂人,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没事儿,不要紧。” 收拾好东西,陈娘子问他:“殿试那日,你准备在哪儿住一晚上?我这里有点钱,你去城里寻摸个客栈。” 裴宣笑着道:“娘,城里的客栈都涨到十两银子一间柴房了,我们哪里住得起……” 裴宣话还没说完,忽然反应过来,捂住了嘴。 他怎么把大实话给说出来了? 陈娘子问:“你怎么知道的?” “放榜那日,我与柳师兄在观潮楼吃饭,回来的时候,我特意去问了。” “是吗?都这么贵了?” “嗯。”裴宣点点头。 要是换做从前的他,他一定不敢把这话大咧咧地说给母亲听,他害怕母亲伤心。 可是现在,他倒不是不再担心母亲伤心,只是好像……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变了。 夫子教会他有话便说,不必顾虑太多。 陈娘子问:“那你打算住哪儿?” “夫子与柳师兄都说,我可以去他们府上暂住。” “那就好。” “不过我想着,我还是留在家里好了。” “你不怕赶不及?” “不怕。”裴宣笑着道,“还有许多学生住在城外,他们都不怕,我自然也不怕。再者说了,我睡惯了家里的床铺,换了地方,害怕夜里睡不着。” 陈娘子还是有些不放心,裴宣又宽慰她:“殿试考的是学问文章,又不是考谁先到。后院里那只大公鸡每日天不亮就叫,不会起迟的。” 陈娘子最终也被他劝服了:“好吧,那你自己看着办。” “好。” 说来也怪,越是临近殿试,裴宣便越是放松。 他好像一点也不慌张,每日早起念书,写两篇文章,酒坊里忙不过来的时候,还能驾着驴车,出去帮忙送酒。 裴宣想,夫子真的教会他许多东西。 不止是书上的学问,还有做人的学问。 * 不知不觉,便到了殿试前一天。 这天傍晚,裴宣把手里的书卷放下,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他来到堂前:“娘,今日可要送酒?” “有几家,小张在后面装车。”陈娘子敲了敲桌案,“明日就是殿试了,你还要出去送酒?” “不妨事,看了一天的书,我也出去走走。若是小张出去送酒,娘亲一个人又忙不过来,不如我去。” 陈娘子顿了顿:“也行。” 裴宣道:“我不过是去殿试,又不是要成仙。再说了,殿试也没有落榜之说,只有名次之分,只要我没有提起拳头把考官打一顿,就不会有事。” 陈娘子拗不过他,把今日的订货单子交给他:“好,去吧,早点回来。” “好。”裴宣瞧了一眼,便把单子收进怀里。 裴宣来到后院,帮小厮把酒坛抬到驴车上。 他解开栓驴的绳子,跳上驴车,一挥鞭子,熟练地驾着车,从后院离开。 小厮道:“公子早点回来。” “好!”裴宣没有回头,朝他扬了一下鞭子示意。 此时太阳还没下山,暮春四月,芳草连天。 带着清香的微风迎面吹来,裴宣只觉得神清气爽,白日里读书的疲倦都消散了。 他就这样慢悠悠地驾着驴车,进了城。 酒坊给城里几家小食肆送酒,有时也会给一些人家送酒,左不过是那两个地方,裴宣常去,都熟悉了。 他驾着车,灵活地穿过大街小巷,把驴车拴在门前,然后把酒坛子搬下来,进去的时候,大喊一声:“裴氏酒坊!” 里面的人听见动静,连忙出来迎接,从他手里接过酒坛,把钱给他。 太阳慢慢下山,裴宣的酒也送得差不多了。 还剩下最后一坛。 送完这坛就能回去吃饭了。 他拿出单子,瞧了一眼。 最后一坛,要送去敬王府。 这阵子草长莺飞,正是游猎的好时节,敬王和他那群好友又时常出去游猎,在裴氏酒坊歇脚。 敬王大约是歇了心思,收敛了许多,也没有再叫他出来说话,更没有硬塞给他金子。 他们又恢复成从前那样平常的生意关系。 如今客人订了酒,他自然是要送过去的。 裴宣跳上车,一挥鞭子,前往敬王府。 敬王府似乎在开宴会,正门大开着,时不时有人进出,其中不乏朝中官员。 裴宣皱了皱眉头,隐约听得里面传来朝中官员的说笑声。 光天化日,朝廷官员怎么都在此处? 裴宣瞧了一眼,下定决心,把驴车拴在偏门前,上前叩了叩门。 王府管事从偏门出来,指挥他:“进来吧,王爷在花园宴会,把酒搬到花园里。” “是。”裴宣双手抱起酒坛,跟在他身后,从偏门进去。 毕竟敬王是皇帝的弟弟,皇帝□□饮,敬王爱游猎,偶尔也□□会。 裴宣就这样抱着酒坛,跟着管事到了举办宴会的花园。 裴宣进去时,正巧一个大嗓门传来:“想当年,我爹征战西北的时候,陛下都要跟在我爹屁股后面……” 裴宣转过头,隔着花墙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什么,管事便道:“走你的路,别东张西望的。” “是。”裴宣转回头,继续往前走,把酒水送到厨房。 那管事磨磨唧唧的,揭开盖子,先尝了一口酒,又说自己身上没钱,现在去给他拿,让裴宣在这儿等着。 若是他有空,帮忙把酒水装进壶里去,另外给他算钱。 裴宣没有答应,只道:“我已然把酒送到,天色已晚,我急着回家吃饭,就不赚这份银子了。劳烦管事的快些去取酒钱,我好快些回家。” 管事瞧了他一眼,表情不耐,仿佛让他装酒,是对他天大的恩典一般。 裴宣不卑不亢,站在原地,根本没有要装酒的意思。 管事只能应了一声,然后出去给他拿钱。 分明是厨房,他出去时,却还关上了门。 裴宣背着手,环顾四周。 不知道过了多久,管事的还没有回来。 天色渐渐晚了。 裴宣想着他大概是忘了,敬王府也不会赖账,便回想了一下来时的路,准备自己先回去,过几日再来要钱。 他推开门,刚走出厨房门,来到方才的花墙走廊上。 忽然,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蹿出来,从身后抱住他:“裴……” 裴宣一惊,手脚比心快,抓住男人搭在他肩上的胳膊,脚往后一踢,手往前一拽,整个人往前弯了一下腰。 “嘭”的一声巨响,男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裴宣一个过肩摔,砸在了地上。 裴宣松开手,回过神,这才看清楚地上躺着的人。 ——敬王。 裴宣连忙伸出手,想要把他扶起来。 但是他顿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 敬王刚才是不是想偷袭他来着? 这样想着,裴宣便收回了手。 敬王皱了皱眉,只能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原来他是醒着的,没有完全喝醉。 本来也是,怎么会有人喝醉了,还有清醒的意识冲上来的? 不过是借醉行凶罢了。 裴宣后退三步,向他行礼:“王爷,失礼了。” 敬王被他摔了一下,衣裳散了,头发也散了,看起来狼狈得很。 他垂了垂眼睛,掩去眼底阴翳的神色:“裴宣,好久不见。” 裴宣微微颔首:“今日王府宴会,想是王爷醉了,我喊人来扶王爷下去休息。” 裴宣刚准备走,就被敬王拽住了衣袖。 “阿宣,你扶我回去。” 裴宣微微皱眉。 “阿宣”是他的小名,只有母亲和夫子可以喊的。 再说了—— “王爷醉了,我并非王爷的奴仆,更不能随意进出王府,我只是来送酒的。” “本王没醉。”敬王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撒手,“阿宣,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近来你与本王似乎疏远了许多。” 裴宣:? 敬王继续道:“自从祝夫子收了你做学生,你有了其他同窗,本王与你便生疏了,可是他们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裴宣:?? “祝夫子是陛下亲信,他风寒那回,陛下给他送了十枝山参。陛下忌惮我,因此祝夫子也不喜欢我,你别听他们说的,我本无意招惹他们,只求安稳度日。” 裴宣:??? 他瞟了一眼远处,那儿的朝廷官员,可还在寻欢作乐呢。 敬王顺着衣袖,握住了他的手:“明日便是殿试,你家离得远,本王已经叫人收拾了屋子出来,你暂且住下,明日一早入宫殿试。” “至于你母亲那边,本王也会派人去说的。” 倘若是从前的裴宣,恐怕早就被他这一番话感动得稀里哗啦的了。 只可惜,裴宣不是从前的裴宣了。 他把手收回来,正色道:“多谢王爷,不过王爷多虑了,我已然打点好了一切,就不劳烦王爷了。” 裴宣行了礼,便要绕过他,朝外走去。 敬王也没想到他油盐不进,一把拽住他:“裴宣!” 裴宣转过头:“王爷还有吩咐?” “本王平素照顾你家生意,若是没有本王,你早就要饿死了,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敬王恼羞成怒,终于是把心底话说出来了。 在他心里,裴宣永远是依附着他生存的那个人,和王府里的仆从奴婢没有两样。 裴宣拂开他的手,正色道:“王爷疯了不成?我与母亲开的是酒坊,我们堂堂正正做生意,除了王爷,也有其他客人,怎么就成了王爷养着我,我没有王爷就要饿死了?” 裴宣正气凛然地看着他:“照王爷的说法,冬日里王爷不打猎,从来不来酒坊,我与母亲怎么没有饿死?” “王爷付了钱,我帮王爷处理猎物,烹煮食物,提供酒水,凭什么是王爷养着我?倘若如此,从王府出去,永安城里的商铺,王爷去过一家,他们就是王爷的铺子了?” “我感激王爷照顾酒坊生意,但我也是规规矩矩地做生意,从不短斤缺两,我欠王爷什么了?” 裴宣从来笨笨的,这还是头一回说这样多的话。 敬王被他说得脸色几变,顿了顿,又道:“不谈银钱,你我相识这么久,总该有些情分罢?本王也是为了你好,怎么就不能留在王府住一夜?” 裴宣睁大眼睛:“我只是感激王爷,又不是卖身给了王爷,王爷一声招呼不打,上来便动手动脚,还想叫我留下,我为何不能拒绝?” 他又不傻! 敬王见他说不通,有些恼了,上前要抓住他。 裴宣侧身闪开:“王爷自重。” 敬王彻底被他惹恼了,猛地抓住他的手,厉声道:“你以为王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裴宣抬眼,正色道:“这里是王府,不是天牢,我只是来送酒的,自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敬王醉了,记得明日将银钱补给酒坊。” 纠缠无益,裴宣转过头,刚准备把敬王府的小厮给喊过来,让他们把敬王扶下去。 只是他才张口,还没喊出声音,敬王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欲行不轨。 裴宣转过头,一拳挥了上去。 所幸夫子从前叫他多多锻炼,他这一拳的力度,可比从前重了不少。 敬王挨了他一拳,整个人都往后退了半步。 他反应过来,也给了裴宣一拳。 敬王时常在外游猎,也是有点力气的,他也没有给裴宣留余地,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打得裴宣脑瓜子嗡嗡的。 他把裴宣按在花墙上,竟然伸手去解他的衣裳。 裴宣“嗡”地一下反应过来,重重地给了他一脚,将他踹出去老远。 两个人在走廊上扭打起来。 裴宣再也不是只会被压着打的瘦弱文人,更不是被人打了一拳就晕过去,只能躺在床上流泪的怯懦学生。 敬王揪着裴宣的衣领,裴宣也揪着他的衣领。 忽然,裴宣看见敬王身上衣裳散了,露出一封礼单,“振威将军”四个大字,赫然在目。 难不成…… 裴宣猛地反应过来,回头看了一眼花墙那边,一拳砸在敬王脸上,趁着他不注意,把礼单偷过来,揣进自己怀里。 敬王被他一拳打得恼羞成怒,大吼道:“来人!快来人!按住他!” 18、殿试被毁(18) 18 太阳落山,风也渐渐凉了。 陈娘子站在酒坊柜前,点起蜡烛,时不时朝外面张望。 裴宣怎么还不回来? 都去了快半个时辰了,今日要送的地方也不多。 小厮也觉着不太对劲,放下手里的抹布,对陈娘子说:“我去前面看看。” “好。” 小厮顺着进城的路往前跑了一段,不远处的城门,始终没有驴车的影子。 他找了个路过的邻居,请他去酒坊里带个话,让陈娘子守好酒坊,自己去柳府告诉柳岸。 柳岸已然吃完晚饭,正在挑灯夜读,为殿试做最后的准备。 小厮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公子,裴公子不见了。” “什么?”柳岸猛地转过头,丢开书册,“不见了?你仔细说说。” “裴公子每日傍晚进城送酒,没有两盏茶功夫就回来了,但是今日,都半个时辰了,他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柳岸霍然起身,“他去哪些地方送酒?” 小厮拿出陈娘子抄录的另一份订货单子。 柳岸瞧了一眼,便丢给他:“去前院清点侍从,一家一家去找。” “是。” 小厮刚要领命下去,柳岸忽然看见什么,把他手里的单子给抢回来。 柳岸定睛一看,果然,敬王府。 柳岸松了口气,是敬王的话,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敬王的手段他都清楚,不过是缠着裴宣说两句话,或是硬要他留下吃晚饭。 裴宣如今已有功名在身,谅敬王也不敢做过分的事情。 “走,点几个人,去敬王府。” 柳岸大步朝外走去,小厮点了几个侍从,一行人还没走出府门,柳家家主、柳岸的父亲就拄着拐杖,健步如飞地从走廊上过来。 “岸儿,这么晚了,你点人要去哪里?” “去敬王府。” 柳家主瞧了一眼小厮,知道他是柳岸派到裴宣身边的,一目了然:“可是那个酒坊的裴宣出事了?” “对。”柳岸点头,“我带人过去看看,把他弄回来。” “你……”柳家主握着拐杖,狠狠地在地上顿了两下,“明日就是殿试,你为了个酒坊的学生,夜闯敬王府,你疯了不成?!” 柳岸正色道:“没有那么厉害。那敬王总是缠着裴宣说话,今日大概也是被敬王留下来吃饭了。只是他母亲担心,这才求到我面前。” “裴宣脸皮薄,人又傻,家中并无权势,所以不敢回绝敬王。我去敬王府接裴宣回来,与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半盏茶工夫便回来了。” “夫子入宫之前,曾经叮嘱我照看好几个师弟,我身为兄长,岂能眼见裴宣受难?爹你也说了,明日就是殿试,我怎么能……” 柳家主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懂什么?!这事情真要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那敬王哪里是你看见的那样,他……”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柳岸马上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家主没有再跟他解释,大手一挥:“来人,把公子送回房里!盯着他,让他温书,他若是不想看书,就让他洗洗睡!谁都不准放他出来,明日殿试我亲自压送他去!” 四个侍从迅速上前,分别抓住柳岸的手脚,毫不费力。 柳岸清瘦,几乎没怎么挣扎,就被扛起来了。 “爹?你把话说清楚,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柳岸挣脱不开,朝外面喊道,“小张,去找夫子!进宫去找夫子!” 其他同窗,家世比他的高的,几乎没有。 只能去找夫子了。 小厮有些迟疑,瞧了一眼柳家主。 柳家主叹了口气,摆摆手:“去去去,你去,不许说是我柳家派你去的。” “是!”小厮应了一声,跑出府门,飞快地朝皇宫的方向跑去。 他来到宫门前,抬头看着巍峨高耸的宫殿,守门的侍卫眼神不善地看着他。 他不免心中生怯,往后退了半步。 忽然这时,他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从宫门前经过。 小厮连忙大喊:“公公!公公!我是祝夫子的小厮!我有人命关天的大事求见祝夫子!公公!人命关天!” 他跟着柳岸去学官府的时候,见过杨公公。 后来他跟着裴宣,前几日放榜,也见过他,只是不知道他姓什么。 守门的侍卫想要制止他,可是杨公公已经听见他的叫喊,带着一行小太监,朝这边走来。 “什么事?怎的在宫门前大喊大叫?” * 这时,祝青臣正和老学官们一起,用完了晚饭,擦擦嘴角,准备去藏书阁,商议一下殿试题目。 殿试比春试更加严苛,分为策论与对答两部分。 策论仍旧是写文章,只有一道题目,限时一个时辰。 对答则是与皇帝对答。 因为只有一道题目,所以他们一般在殿试前一天晚上,才临时出题。 这样可以有效避免泄题。 藏书阁门前陈设着书案,案上放着纸张,有宫人看守。 每个学官进出宫殿,都要在此处签名留档,到外面出恭都要先签名。 祝青臣一边啃着宴席上没吃完的豆沙小馒头,一边排在队伍最后面,等着签字。 前面的老学官回过头:“小祝,你还吃?把你手指上的豆沙擦擦,等会儿弄脏了纸,我们都得重新签。” 祝青臣抿了抿自己的指尖:“我会小心的。” “真是的。”老学官叹了口气,“整天在吃。”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今天总有些紧张,忍不住想吃。” “……” 祝青臣问系统:“系统,能不能给我放一下裴宣和柳岸现在在干什么?就像上次那样,有一个屏幕,我看得见他们。” 系统回答:“不行,离得太远了,我的摄像探头没办法去这么远的地方。” “好吧。” 轮到祝青臣签字了,他把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一口吃掉,然后擦了擦手,拿起笔。 他弯下腰,才签下一个“祝”字,就听见远处传来吵嚷声。 “祝夫子!祝夫子!”小厮飞快地从宫道那边跑过来,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祝夫子!裴……裴公子出事了!” 祝青臣一愣,握着笔:“怎么回事?” “裴公子入……”小厮顿了一下,原本想说“敬王府”,但是顾念着这里是宫里,而且他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裴宣就是去了敬王府才没出来的,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裴公子去送酒,现在还没回来。柳公子原本想带人去找,但是被家主锁在房里了,事态紧急,小的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来求祝夫子了!” “求祝夫子赐我一道手令,或是派几个人与我一起,小的带人去找裴公子!”那小厮俯下身,脑袋重重地磕在石板地面上。 祝青臣把刚写好的“祝”字涂黑,重重地把笔放在案上。 “我亲自去。” 他知道裴宣在哪里,除了敬王府,还有哪里? 就算让这小厮带着人,有他的手令,敬王也不一定会听他的。 祝青臣大步跳下石阶,回过头,朝几位老学官抱了抱拳:“诸位,我今日并未进入藏书阁,也从来没有与诸位商讨过殿试题目。” “我此去是为了救学生,望诸位为我做个见证,来日闹到陛下面前,还望诸位替我作证。” 老学官们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朝他摆摆手:“好,那你去吧,我们替你作证。” “多谢。”祝青臣朝他们拱了拱手,便带着小厮,大步朝外面走去。 路上又遇到了杨公公。 原本就是杨公公让宫门前的侍卫放小厮进来的,只不过他年纪大了,脚程慢,所以落在了后面。 杨公公见他着急忙慌的,连忙安慰他:“祝夫子不必忧心,我已让人去套马车了,稍等等,马上就来。” 来不及了。 再晚一点,裴宣都要被敬王给作践死了。 小太监牵着马车过来,祝青臣环顾四周,从侍卫手里夺过佩剑,快步上前,抽剑出鞘,一剑斩断马车绳索。 马匹嘶鸣,抬起两条前蹄。 祝青臣挎着剑,翻身上马,缰绳在手上绕了两圈,牢牢控住马匹。 他骑着马,经过杨公公身边的时候,放慢速度,伸手一提,直接把杨公公也拉上了马。 “诶!小祝!” 一阵天旋地转,杨公公惊魂未定地坐在了马背上。 祝青臣道:“陛下说过,我若想出宫,须得杨公公跟着。杨公公,劳你帮我做个见证。” 杨公公的小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大:“啊……好……祝夫子,慢点!” 祝青臣一抽缰绳,双腿一夹马腹,直接策马出宫,袍袖风满。 巡逻侍卫不敢阻拦,看守宫门的侍卫竟也没有阻拦,就这样让他出了宫。 杨公公坐在后面,脸色苍白,用力拽着他的腰带,防止自己摔下去:“小祝,慢一点!” 他还没骑过马呢! 系统也跟在后面飞:“宿主,慢一点!” 它也没骑过马! 祝青臣扭头看了一眼,蓝色小光球追了上来。 祝青臣借着它的光,看清楚道路,转过头,继续赶路。 系统低头看了看自己:“你把我当路灯使?” 祝青臣没有回答,却道:“裴宣要是有事,我把你甩到天上当星星。” 系统:? 祝青臣问:“我不是让裴宣住在学官府,或者柳府了吗?他为什么还是去了敬王府?” 系统解释道:“这是剧情自动修复功能。原剧情设置裴宣会在殿试前一天进入敬王府,就算你给裴宣提供了住所,剧情也有可能会通过各种方式,推动裴宣跨进敬王府的门槛。” 祝青臣震惊:“你不早说?” 系统理直气壮:“我以为你知道啊,做任务之前,底下不是有用户协议和任务规则吗?” 祝青臣:? “那么多小字,谁会认真看啊?” 气死他了! 祝青臣只能再挥了一下马鞭,加快速度,赶往敬王府。 系统安慰他:“不过剧情判定没有那么严格,裴宣只是进去而已,不一定会被敬王……嗯。” 祝青臣刚吃的晚饭,想想就要吐了。 他拽着缰绳,跑马过长街。 天色渐晚,长街上人不多。 忽然,街道那边跑出来几个人。 柳岸提着衣摆,差点栽倒在祝青臣的马蹄前面。 “岸儿?” “夫子?”柳岸抬起头,“夫子,我是从窗户翻出来的,路上喊了几个同窗过来,裴宣是在敬王府吗?” 祝青臣点头:“是。” “那我……” “我去解决,你带着师弟们守在外面,不要露面。把事情都看清楚了,省得到时候掰扯起来,敬王倒打一耙。” “我知道。” 柳岸侧开身子,让祝青臣过去。 祝青臣用力拽了一把缰绳,缰绳在他的掌心勒出两道白痕。 祝青臣抬头看向敬王府的牌匾:“他最好什么事情都没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