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聊斋]我在红楼话聊斋》 1. 金科状元 傅玉衡其实没想过自己会穿越的。 这种事情,但凡是个成年人,也不会想到吧? 而且,他也不想穿越呀。 虽然家里的亲戚又多又乱,但他们家家大业大,从祖父那一辈儿就开始发迹,产业遍布各个领域,光固定资产就有几十上百亿。 作为一个喜欢吃喝玩乐的二世祖,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躺在金山银山上,不用奋斗就能挥霍一生。 试问这种日子,谁会嫌多呢? 上学的时候,如果不是有老妈棍棒教育警示着,一身懒骨头的傅玉衡,肯定考不上名牌大学。 好在毕业之后他就自由了,整日里和狐朋狗友泡吧飙车捧网红,日子别提多爽了。 什么,你说穿越? 有这种好日子,谁想穿越? 谁知道穿越之后,会落到个啥境地? 后来,他就知道了。 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站在太极殿前的广场上,傅玉衡自己都不敢回想,他是怎么坚持寒窗十五年,考上这金科状元的。 今日是新科进士面圣的日子,二甲传颅早已站在了太极殿门口,只等吉时一到,便替新科进士唱名。 每一届科举,最露脸的名次有三个,分别是第一名,第三名和第四名。 第一名自不必说,金科状元,万众瞩目,是多少寒门学子的终极梦想; 第三名乃是探花郎,公认前十名中长得最好,是无数豪门榜下捉婿的首选; 第四名虽不在一甲之列,却干着最能露脸的活——二甲传颅,本届所有进士,都要在他唱名之后,才能进殿朝拜。 所以说,为什么要设置榜眼呢? 这不禁让傅玉衡想到了自家老妈时常用来鞭策他的一句话——屈居第二,等于默默无闻。 好在傅玉衡从幼儿园起,就从未屈居第二。 以他的成绩,只配考第五第六。 就在这时,钟声响起,傅玉衡急忙收摄心神,就听见传颅扬声唱道:“一甲第一名,山东吕城傅玉衡——” 他深吸了一口气,按照前几天的演礼,提着衣襟,微微躬身,以小碎步迈上台阶。 考中进士就可以免税,然后就可以像上辈子一样咸鱼。 今天很可能是他这辈子最辉煌的时刻,一定要有一个完美的落幕。 跨进殿门那一刻,唱名正好轮到了一甲第三名,他依稀听见,是江南苏州林海。 唔,有点耳熟。 请恕他过于惫懒,入京后无心四处结交。 据说朝拜完了之后,会有琼林宴,也不知道有没有能吃的菜? 前世在小说上看过,好像宫宴的菜,端上来就凉得差不多了。 虽然他已经苏出了豆油,也只在山东一地流传。 像皇宫这种高规格的地方,炒菜用的都是牛油。 牛油就是荤油,一旦菜凉了,必然结块。 那个白花花油腻腻的,不倒胃口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吃得下? 无论是左右站班的大臣,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子,都决计想不到,他们眼中的栋梁之材,人虽然还在金殿之上,心思却早跑到吃喝玩乐上去了。 由一甲的三位带头,一众进士对皇帝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从今往后,他们就是天子门生了。 听起来是不是很高大上? 但只要想想,像他们这样的天子门生,每三年就要出一批,就知道含金量有多低了。 按照惯例,这个时候,天子就要给一甲的三位除官。 一般情况下,状元是正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榜眼和探花则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 不过,凡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比如今年,天子就不想按常理出牌。 当今天子不到五十,可以说是正值壮年,雄心壮志尚未散去。 他自认是个明君,却也是个慈父。 作为一个慈父,儿女的姻缘,自是要操心的。 他膝下的皇子,已经排到了十二,夭折的还未被计入排行。 但公主却很稀少。 淑妃所出的三公主,正到了适婚之龄。 若是在前朝,尚公主这种好事,一般都是落在勋贵之家的次子头上。 长子袭爵,次子尚主,都是皇室给勋贵世家的恩典。 奈何,前朝无论是公主还是驸马,都不怎么安分,造反夺权的事情层出不穷。 就连前朝的灭亡,也和那群不安分的公主驸马脱不了干系。 新朝建立之后,自然要给前朝的bug打补丁。 因而,从太-祖那会儿就定下规矩,凡尚公主者,位比亲王,却不可掌握实权。 也就是说,皇室花高俸禄养着你,你也得老老实实的。 自那以后,给公主挑驸马,就成了每代皇帝必要头疼的课题。 若是挑那没本事的吧,女儿不乐意,夫妻俩日子肯定过不好; 这是挑那有本事的吧,女婿不乐意,夫妻俩还是过不好。 本朝的驸马与公主之间,就少有琴瑟和鸣的。 不过,派人调查过本届前十名的背景生平之后,当朝天子忽然觉得,三女儿的姻缘有着落了。 就那个山东学子傅玉衡,学问虽好却生性懒散,平生没有大志向,简直就是做驸马的不二人选。 就你了。 因而,天子决定,小小打乱一下今年的节奏。 该到除官的环节,他却没有让人传旨的意思,而是十分和蔼地询问傅玉衡。 “傅卿年少才高,堪称少年英杰,不知可曾婚配呀?” 傅玉衡一怔:这是几个意思?授职之前,还带现场调查户口的? 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决定老老实实地回话,“回禀陛下,微臣一心读书,无心儿女情长,因而并无婚配。” 这话倒是真的。 他实在是迫切想过回咸鱼躺的生活,从显露聪明,让私塾老师见猎欣喜的那一刻起,就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读书上。 能十年考中,就不要拖到十一年。 至于名次,他只求如孙山,上榜就行,对于案首榜首并无半点执念。 反正考中进士种地就能免税,考了第一名官府也不会倒贴钱,他又何必那么拼呢? 无奈,就在他要参加乡试的时候,祖父过世,他只能在家守孝,顺便复习功课。 等他要考进士的时候,祖母又过世了,他作为嫡长孙,又守孝三年。 有这六年的积淀,还真让他考了个状元回来。 只能说时也命也。 回完话之后,傅玉衡敏锐地察觉到,左右站班的大臣,看他的目光都十分微妙。 那是一种……惋惜中夹杂着松了口气的目光,就好像是傅玉衡挺身而出,替他们挡了什么灾祸一样。 傅玉衡:??? ——这么统一的目光,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敢不敢给个明示? 很快他就知道了。 因为天子亲自给了他明示。 “哈哈哈哈哈……”天子哈哈大笑,对他的识趣非常满意,满含喜气地说,“朕之三女正值妙龄,与傅卿堪称天作之合啊。” 那一瞬间,傅玉衡就全明白了。 他也想到了本朝那坑爹……啊不,是坑驸马的规定。 怪不得那些大臣都是这副反应呢,原来他真的替他们家中子侄挡了一灾呀。 也怪他的世界观不是在这个世界形成的,根本没听出来天子问的那句话,其实是一种暗示,同时也留了余地。 如果傅玉衡无心尚主,大可推脱父母已经替他定亲了。 而傅玉衡脱口而出尚未婚配,便是直接表明愿意尚主。 他答应的这样干脆利落,让天子觉得十分有排面,如何会不高兴? 毕竟这年头,皇帝的女儿也愁嫁呀。 反应过来的傅玉衡也没什么后悔的情绪,当即便跪地谢恩。 “微臣谢主隆恩。” 对于只想咸鱼的傅玉衡来说,今天的遭遇就是考中了公务员还发一个白富美做老婆,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最最让他心动的是,驸马的地位堪比亲王,一应待遇也是照着亲王来的。 而亲王的俸禄,除了每年的一万两银子之外,还有五处占地不小的皇庄。 他本来只想奔小康的,现在直接发家致富了,都快高兴疯了好吗? 看着他疯狂上扬的嘴角,左右大臣是真觉得他疯了,气疯了。 任谁寒窗苦读十数载,正准备一展报复的时候,却被直接断了仕途,都会被气疯的吧? 知道傅玉衡底细的天子却心情大好,自觉保了一桩世间最好的媒,下朝之后就可以去找宝贝女儿邀功了。 虽说后宫不干政,但事关公主的婚事,太极殿上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后宫。 彼时三公主正在玉泉宫景春殿,陪母亲淑妃说话。 而母女两个讨论的话题,正是三公主的婚事。 就在三公主无所谓地说:“只看大姐和二姐的婚事,便知道我的驸马,多半也是个无用的纨绔,又有什么好挑的?” 玉泉宫的大太监卫进良满脸喜气地跑了进来,“大喜,大喜呀!娘娘大喜,公主大喜!” 淑妃心中一动,“哦?喜从何来?” 她已经预感到了,卫进良口中的喜事,八成便是他女儿的婚事。 三公主也猜到了,却只翻了个白眼,脸上并无半点羞怯之色。 任谁知道自己注定要嫁个纨绔,也对婚事期待不起来。 卫进良躬身打了个千儿,喜滋滋地说:“天子册封咱们公主为上阳公主,赐婚金科状元傅玉衡。” “什么?”新出炉的上阳公主豁然起身,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2. 公主约他 莫说是上阳公主了,便是淑妃也觉得不可思议。 当今天子最是爱惜人才,怎么可能舍得把金科状元许给公主做驸马? 要知道,六部的天官里,有七成都是科举出身。这七成里,又有一半是金科状元。 可见本朝的状元有多金贵。 淑妃正色道:“卫进良,这种事情,可开不得玩笑。” “哎呀娘娘,就算借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拿公主的婚事开玩笑呀。” 卫进良先是表忠心,接着又说,“只怕过不了多久,天子的旨意就要到玉泉宫来了,娘娘还是先准备着吧。” 见他如此信誓旦旦,母女二人这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和女儿对视一眼之后,淑妃便吩咐道:“快准备香案,迎候圣旨。” 果然,香案备下没多久,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何玉,就捧着金旨过来了。 圣旨一共两道,一道是加封三公主为上阳公主,第二道便是给上阳公主和新科状元赐婚。 直到把圣旨握在手里,上阳公主一颗心才算是落到了实处。 ——无论这位未来驸马性情如何,能考上状元的,必然是位相貌周正,饱读诗书之辈。 日后在大姐和二姐面前,她也可以扬眉吐气了。 想到这里,她脸上不禁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因着淑妃只有她一个女儿,她是三位公主中,唯一没有亲兄弟扶持的。 偏偏天子又最宠爱她,平日里大公主和二公主没少拿这件事来挤兑她。 真当她不会记仇吗? 不过是为了保持在父皇心中的形象,不和她们计较一时长短而已。 如今再看,她素日受的委屈,父皇果然都看在眼里。选驸马的时候,不就替她找补回来了吗? 前头两位公主的驸马,都是油头粉面的纨绔,到了她这里,就是文采风流的状元。 至于未来驸马的容貌,上阳公主是一点都不担心的。 这会儿可不是刚开国,朝廷求贤若渴的时候了,想做官也是有基本条件的,那就是相貌周正。 上阳公主虽然不大关注前朝的事,但因着母亲是宠妃,总有这样那样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进她耳朵里。 比如哪一届有个学子长得太丑,或者是官话说不清楚,殿试之前直接被刷下去了呀; 还有哪一个学子本来进不了前十,但由于前十里没有探花之才,就被考官提了名次呀。 这种事情听起来很荒谬,但全都是事实。 她的驸马既然能被点为状元,就算不如探花郎俊美,肯定长得也不差。 ===== 此时的傅玉衡还不知道,俩人还没结婚,他就先给媳妇儿长了一波脸。 他正在琼林宴上,认真做表情管理呢。 果然不出他所料,宫宴上的菜色,虽然刀功和摆盘都很精美,但那白花花的一片,实在让人无法下嘴。 看来,宫宴结束之后,自己要掏的那一顿饭钱,是免不了的。 唉~又是一笔不必要的支出。 他是不是该把豆油推广到京城来? 毕竟他现在的身份,以后参加宫宴的次数可少不了。 要是每次参加了饭局,回家之后还得自己开火,得白白浪费多少钱财呀? 是的,在经历了近二十年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的日子之后,曾经挥霍无度的二世祖,也学会了勤俭节约的美德。 貌似,还学得稍微有点过了。 正在他出神的时候,探花郎举着酒杯走了过来,“傅兄,我敬你一杯。” 傅玉衡急忙收摄心神,举起酒杯和对方碰了一个,“林兄请。” 说完,举杯一饮而尽,又朝林海亮了亮杯底。 “哈哈哈哈,傅兄当真是个爽快人!”林海也朝他亮了亮杯底。 能被点为探花的,容貌都不差,林海就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他看起来二十出头,还未开始蓄须,皮肤白皙,眉眼如画,一身朱红色官袍,更衬得他气宇轩昂意气风发。 便是前世见惯了各路明星,傅玉衡心里也不由暗赞了一声:好一个翩翩如玉的少年郎! 在夸别人的时候,他却不知,对方对他在暗地里夸他。 在林海眼中,傅玉衡这个新科状元,不但容貌俊美绝俗,更是气度雍容宠辱不惊。 本朝驸马不得参政是众所周知的事,若是别人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考上却被点为了驸马,纵然不至于大惊失色,也不会像傅玉衡一般云淡风轻。 至少他自忖不能。 也是因此,他对傅玉衡的气度心生敬服,主动前来结交。 至于其他同科,都觉得傅玉衡做了驸马,日后在朝堂上没有一席之地,便有意无意地忽略他。 他们多少也觉得,傅玉衡遭遇了这样的事,表面虽然平静,心里肯定恼怒,他们才不想触对方的霉头。 对此,傅玉衡撇了撇嘴,想起了唐伯虎的一句诗:别人笑我太痴颠,我笑别人看不穿。 这些人懂什么呀? 你们虽然能入朝参政为官,可干上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跨过三、四品的分水岭升上三品。 老子可是结个婚就成超品了。 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日后相见,不还是得过来拜我? 你们当官之后,拼死拼活的钻营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娇妻在怀,仆俾成群? 你们追求的这些,老子结婚之后,立马就都有了。 真不知道是谁傻? 傅玉衡表示:你们不来搭理我正好,我还不想跟傻子玩儿呢。 就在这时,林海来了。 慧眼识珠的林海来了。 两人碰了个杯,慢慢聊着,发现对方和自己还挺投机。 林如海虽然是个谦谦君子,却一点都不迂腐,也不是个死读书的。 无论傅玉衡说到哪里,他都能随口接上,并稍微延伸一番,既不诚心炫耀,也不让人看轻了他。 果然不愧是数代公侯底蕴精心培育出的继承人。如果不是傅玉衡多活了一世,见多识广,还真不一定能应付得过来。 只要他能保持住这份心性,凭他的家世与才华,日后必然前程远大。 傅玉衡更觉得要好好结交了。 正好,林海也有同样的心思。 在林海看来,傅玉衡虽然出身贫寒,却没有半点畏缩怯弱之气,反而气度疏阔,自信满满,有种独一份的饱满气质。 若说一开始,林海对于傅玉衡做了驸马还存着几分惋惜,但两人凑在一起谈天说地之后,他这种想法就变了。 ——傅兄简直就是天生的逸士高人,朝堂之上的绳营狗苟,根本就不配沾染他。 他这边的心态一转变,对面的傅玉衡立刻有感,只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更轻松了。 琼林宴结束之后,傅玉衡和林海结伴出来,准备找个地方续个摊。 傅玉衡觉得,林兄值得他花这份钱。 但才走到体仁殿门口,就看见今日跟在圣人身边的大太监戴权等在那里,冲傅玉衡直笑。 “状元郎,奴婢这厢有礼了。” 傅玉衡不敢托大,急忙还礼,疑惑道:“不知是何事,竟劳烦戴公公亲自等在这里?” 林如海也跟着见了礼,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他日后是想做清流的,不好和宦官往来过密。 好在戴权今日的目标也不是他,只笑眯眯地对傅玉衡说:“状元郎且暂缓出宫,随奴婢到千秋亭一行。” 傅玉衡心思略转,想着戴权乃是圣人的心腹,总不会帮旁人来害他,便点了点头,转身和林如海辞别。 “今日确实不巧,待到来日小弟做东,再请林兄一聚。” 林如海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闻言便笑呵呵地说:“傅兄快去吧,莫要误了佳期。” 很显然,他已经猜出来了在千秋亭等着傅玉衡的,会是哪位佳人。 两人作别之后,傅玉衡便跟着戴权,转道去了御花园。 千秋亭就在御花园西北角,东北方是养性斋,正东面是钦安殿。 因西北角有个戏台,时常有梨园子弟在此表演,人来人往的,算是个开阔之地。 上阳公主之所以选在这个地方见傅玉衡,也是经过考量的。 他们两个是未婚的夫妻,还有天子帮忙背书,在此处相见,也不算是私相授受。 等到了千秋亭附近,戴权便停住脚步,笑眯眯地指了指那八角亭子,“上阳公主便在那里,状元郎快进去吧。” 傅玉衡也不矫情,对他拱手致谢,便抬脚走了过去。 让他走得这样干脆利落,戴权微微一怔,暗道:这状元郎貌似不大通俗事呀。 按理说,他可是圣人面前贴身伺候的,一般官员见了他,便是稍微打听些事,也要拿银子来孝敬。 就这,收不收还得看他的心情。 今日他这么大费周章,辛苦一路把状元郎引了过来,对方若是会做人的,多多少少也得给些打点吧? 结果这位好像浑然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道了谢直接就走了。 正在他愕然笑叹之时,上阳公主身边的大宫女走了过来,把一个荷包塞进戴权手里。 “辛苦公公走一趟了,一点小意思,是公主请公公喝茶的。” 原来这大宫女一直在不远处守着,因看见未来驸马未曾打点这尊大佛,这才走出来替他描补。 同时她心里也叹了一声:幸好是被招做了驸马,不然这般不通世故,在朝堂上也混不开呀。 他们哪里知道,傅玉衡不是不懂这种潜规则,而是今日进宫没带银子,腰上的玉佩他又嫌贵,舍不得给。 于是乎,就只好装傻。 反正他就是个书呆子嘛,不懂人情世故,岂不是很正常? 3. 炫耀的资本 亭子外面发生的事,很快就有人传到了上阳公主那里。 上阳公主小小年纪就能在天子那里得脸,除了亲娘是宠妃的加成之外,自己本身的情商也不低。 得了贴身宫女绿藻的汇报,她先是微微皱了皱眉,接着便眉目舒展,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皱眉是觉得这种不懂变通的人,在父皇面前可不会得宠。 眉目舒展自然是因为她瞬间便想通了,她这个上阳公主已经够得宠了,驸马木呆一点也无所谓。 这更说明驸马这些年都把心思花在读书上了,说不定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 虽然本朝公主地位不低,但由于驸马不能参政的缘故,其实也高不到哪里去。 比如前朝的驸马若是尚了公主,想纳个妾都得公主点头。 但本朝由于断了驸马的前程,在私生活方面自然得有所补偿。 公主和驸马若是感情不和,驸马想自己纳个美妾,只要不欺到公主头上,天子是不会管的。 公主的亲娘纵然心疼女儿,却也得朝天子看齐,最多只能趁公主驸马入宫请安的时候,在言语上稍微敲打一番。 甚至于,为了不让女儿在宫外受更多的委屈,敲打之后还得安抚,比普通人家的丈母娘更不好做。 比起驸马八面玲珑,能到处讨人喜欢,上阳公主情愿他呆一些。 这时,傅玉衡已经走到了亭外的台阶下,那里有两个宫娥和两个小太监把守。 如今两人还未成婚,他身为人臣自然不好造次,走到这里就停了下来,请看守的四人前去通报。 哪怕此时,他和公主只隔着悬挂在亭子四周的帘幕,若想真正坦诚相见,也少不了通报这一关。 这四个都是淑妃宫里的人,来之前被淑妃反复敲打过,自然不敢在未来驸马面前拿大,以免驸马心里记恨公主。 一个穿绿衣的宫娥对他行了个万福礼,笑眯眯地说了一句,“请状元郎稍等,奴婢这就进去通报公主。” 说完她退了三步,才掀开淡紫色的纱帘走进去。 傅玉衡站在亭子外,清楚地听见宫娥清脆的声音,“殿下,状元郎求见。” 紧接着,就传来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那还不快请进来。” 只听这声音欢快随意,并不像那宫娥带着几分刻板,就不难猜出,这声音的主人正是他的未婚妻——上阳公主。 不多时,那宫娥莲步匆匆地走了出来,再次福身行礼,“状元郎,殿下有请。” “有劳了。”傅玉衡拱手还礼,微微低着头,迈着方步踏上了台阶。 这台阶并不高,只有四层,自有宫娥左右打起帘幕,公主很快就见到了自己的未婚夫。 但离驸马见到未婚妻,还差了一点。 因为按照规矩,他如今还不能抬头仰视公主。 要等两人成婚之后,他有了亲王的待遇,才算是和公主平起平坐。 看来无论古今,凤凰男成功上位之前,都得经历一些困苦。 傅玉衡自我调侃了一番,很快就摆正了心态,行叉手礼,“微臣傅玉衡,参见上阳公主。” 若是那些会拍马屁的,后面还会加一些吉祥话,比如万福金安一类的。 但傅玉衡觉得没必要,他是真心想和公主做一辈子安稳夫妻的,若是一开始把姿态放得太低,后面怕是不好转变收场。 好在戴权才走,在上阳公主心里,他就是个不懂变通的呆子,哪会计较太多? “状元郎快免礼吧,赐座。” 初现未婚夫,她一个才及笄的少女,难免有几分羞涩,略显急切地赐了坐,双手就开始折磨自己的衣角了。 傅玉衡听出她话音的紧张,蓦地心神一松:还是个小姑娘呢。 真切的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就自在了许多,真诚地道了谢,就在公主对面坐下了。 坐好之后,他才有暇理会上阳公主既灼灼又躲闪的目光。 这姑娘,分明对他好奇,却又不敢多看,挺可爱的。 傅玉衡干脆抬起了头,恰好和再次偷瞄的公主四目相对。 被抓包的上阳公主呆住了。 这人……怎么突然就抬头了? 触到那双桃花眼里的笑意,上阳公主有些羞恼,还有几分紧张。 傅玉衡的本意也不是想看小姑娘尴尬,适时出言解围,“公主恕罪,微臣只是觉得,你我既已是未婚夫妻,又有这样的机会,多了解一下彼此,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而后,他又非常善解人意的,征询了公主的意见,“微臣此言,公主以为然否?” 这话着实大胆,却又实在很对小姑娘的胃口。 上阳公主歪了歪头,心头尴尬尽去,一双瑞风眼瞬间便笑成了月牙。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或许是有人打破了尴尬的局面,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未婚夫并不如想象中的迂腐,上阳公主心里的紧张羞涩去了大半,当真仔细打量起了坐在对面的如玉公子。 过了许久,上阳公主点了点头,“你比我预想中的,要好看许多。” 然后,她又想起了什么,好奇地问:“对了,你见过探花郎吗? 都说探花郎是每届科举中长得最好的,你这么好看都没被点为探花,那探花郎得是个什么样的神仙呀?” 傅玉衡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问题,我也不好回答。毕竟审美这种东西,是很主观的。 不过,我与这届的林探花私交不错,日后自然有机会宴请他。到那个时候,公主自己看看也就知道了。” 见他的态度如此坦荡自然,上阳公主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当着你的面问探花郎,你不觉得吃心吗?” 按照礼教,她种做法十分不妥。但谁叫状元郎生得太好,她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嘛。 “这有什么好吃心的?”傅玉衡不以为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公主又怎知,臣与探花郎交好,不是因为双方都生得好看,彼此都觉赏心悦目?” 后世那么多小姑娘追爱豆,难道个个都想嫁给哥哥吗? 不过是对方的美貌和才艺,能够给她们创造有益的情绪价值罢了。 结果他话音刚落,就看见了小公主看他的眼神都在放光。 “这又是怎么了?”他有些莫名。 上阳公主抿唇一笑,露出几分小姑娘该有的俏皮。 她仿佛是抓住了傅玉衡的把柄,得意地笑道:“我原还以为你是个书呆子,连要打点戴公公都不知道。 如今看来,你非得一点儿都不呆,想法还比别人都有意思。” 她身子微微前倾,一张芙蓉面凑到了傅玉衡面前,小声问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呃……”傅玉衡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讪笑着点了点头,解释道,“实在是今日入宫,身上没带银子,只好装傻充愣了。” “这样啊。”上阳公主点了点头,却又觉得不对,“那你身上就没个玉佩扳指什么的?” 此时傅玉衡已经稳住了情绪,闻言镇定地点了点头,“有一块玉佩,那是我花了二十两银子买的,实在舍不得。” “才二十两的玉佩,你都舍不得?”上阳公主震惊地瞪大了眼,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身上的饰品,随便拿出一件都价值百金,实在是理解不了,二十两的东西有什么好可惜的。 不但上阳公主,就连她左右侍奉的两个大宫女,也不由对傅玉衡侧目。 但傅玉衡却半点都不觉得羞愧,而是认真解释道:“公主有所不知,微臣出身贫寒。在未考中秀才之前,二十两银子,足够我们一家子两年嚼用了。” 上阳公主在心里默默换算了一下自己两年的花费,多少有些理解了,“那是的舍不得。” 她点了点头,看向傅玉衡的目光多了几分怜爱。 ——驸马真是受苦了。等成婚之后,一定得好好给他补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浅紫色衣裳的宫女小跑进来,低声在上阳公主耳边说了句话。 “真的?”小公主一下子就精神了,目光灼灼的看着那小宫女。 那小宫女重重点了点头,“自从得了您的吩咐,奴婢就一直派人盯着大公主入宫的必经之路,底下的人汇报,大公主已经进了宫门了。” “好!”上阳公主豁然起身,冲傅玉衡招了招手,“快,跟我走,别让她先过去了。” 傅玉衡却是一头雾水,跟着走出亭子,才问道:“公主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微臣一介外男,不好在内廷随意走动。” 上阳公主一边走一边解释道:“你放心,咱们要去的是交泰殿通往万安宫的必经之路,不算内廷地界。” 万安宫是段贵妃的寝宫,大公主正是段贵妃的第一个孩子,封号东昌公主。 大公主入宫,肯定是要去拜见段贵妃,他们去那条路上堵着,一定能和东昌公主“偶遇”。 她得了这么好一个驸马,既有才又有貌,怎么能不让大姐姐一起高兴高兴? 弄明白了原委之后,傅玉衡实在是不知道摆出怎样的表情才合适,心里只觉哭笑不得。 在此之前他可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成为未婚妻炫别人一脸的资本。 4. 谈恋爱吗? 上阳公主从小在宫里长大,对各处的道路都十分熟悉。 她领着傅玉衡东弯西拐,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绿藻冲一个修剪花枝的小太监招了招手,低声询问了几句,就满脸笑意地对上阳公主说:“公主,大公主还没过来。” “那可太好了!”上阳公主拍手笑道,“她若是已经过去了,咱们不就白来一趟了?” 就在这时,两个穿绿色衣裳的宫娥并排走了过来,神情中带着几分高傲,属于一看就不好惹的那一挂。 上阳公主立刻拽了拽傅玉衡的衣袖,低声道:“大姐来了,这两个宫女就是探路的。” 傅玉衡收拾起了满心的无奈,觉得事已至此,他还是好好配合一下吧。 他对上阳公主这个未婚妻还挺有好感的,一些小姑娘的玩闹炫耀而已,满足她一下,让两人都高兴,他又何乐而不为? 于是,就在上阳公主琢磨着,待会儿该怎样表现的时候,忽然听见傅玉衡问她,“还未请教公主芳名?” 上阳公主随口道:“父皇给我取字南薰。” “陌上尧樽倾北斗,楼前舜乐动南薰。陛下对公主的爱重,全在这南薰二字中了。” 傅玉衡瞥见不远处有一片垂丝海棠,花期正盛,便上前折了一支半含半放的,笑吟吟地递到了小公主面前。 “给我的?”徒南薰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赞道,“你选这一株疏密有致,糜艳却不庸俗,我回去就让人找个好瓶子插起来。 此时,东昌公主的仪仗已经到了近前,御花园的宫女太监们跪在道路两边,深深地低着头,不敢直视公主凤架。 傅玉衡却像根本没注意,只是柔声笑问:“公主可知微臣的名讳?” “自然知道了,新科状元傅玉衡……啊!” “玉衡”二字脱口而出,徒南薰猛然反应了过来,素手掩樱口,又羞又喜地跺了跺脚,“哎呀,你这人真讨厌!” 原来淑妃喜爱诗书,徒南薰耳濡目染,也算是博览群书。 她自然知道,海棠花还有个别名,就叫“晚夜玉衡”。 对方折一支海棠送她,不就是把自己送给她了吗? 偏她一时反应不及,还说出了要好好保存的话,真是羞死个人了! “呵!” 忽而一声嗤笑传来,只听有人慵慵懒懒地说:“我道是哪个奴才这么没眼色,竟敢拦公主的轿撵。原来是三妹呀,倒是我冤枉那些奴才了。” 八个健壮的宦官把轿撵放了下来,两个宫娥立刻上前,掀开轿帘,扶出一位满头珠翠,明艳张扬的丽人。 那丽人眉如翠羽,凤眼斜飞,红唇似火,肌肤如玉,美得极具攻击性。 她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人真切得感受到,什么叫做盛气凌人。 这便是天子的长女——东昌公主。 上阳公主虽也是个美人坯子,但到底年齿尚幼,比起眼前这位,终归是少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傅玉衡眼中闪过一道惊艳之色,便急忙垂下眼睫,不肯再多看一眼。 如今他可是有妇之夫,眼前这位又是他未婚妻的姐姐,就算为了自己的道德底线,他也不该多做接触。 “原来是大姐姐驾到,小妹实在是没注意,想来大姐雅量高致,也不至于和小妹计较。” 东昌公主一到,徒南薰立刻斗志昂扬,拉着傅玉衡上前,笑得得意不已,嘴上却装模作样。 “今日父皇给小妹栓了婚,小妹只顾和未婚夫说笑,这才怠慢了大姐姐。” 说到这里,她还特意晃晃手里的海棠花枝。 很显然,她知道东昌公主早就到了,也看见了傅玉衡折花赠她。 她特意掐着点赶过来,就是来炫耀加气人的,自然是什么戳心说什么。 “想来大姐姐与姐夫夫妻情深,定能理解妹妹的情不自禁吧?” 这是什么莲言莲语? 就算傅玉衡才入京不久,却听说过东昌公主夫妻不合的传闻。 不过,吃亏的又不是他媳妇,他自然乐得看戏。 傅玉衡暗暗挑眉,老老实实给东昌公主行礼,“微臣傅玉衡,参见东昌公主。” 东昌公主早就看见他了,就在他举着一枝海棠,言语戏弄徒南薰的时候。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三妹分明就是特意来堵她,然后她炫耀来了。 而她也的确是被气笑了。 本来她昨天就和驸马生了些口角,正在气闷的时候,却又听闻金科状元被赐给老三做了驸马。 大家都是父皇的女儿,怎么所有好事都让三妹占了? 她今天之所以递牌子进宫,就是因为心里苦闷,想和母妃说说话,排遣一二。 哪知道老三这个死丫头,得了便宜就卖乖,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收敛,还特意舞到她面前来了。 她到底是长公主,母亲段贵妃早年也是宠妃,哪里会叫徒南薰一个小丫头片子拿捏住? 只听东昌公主冷笑了一声,似笑非笑地晲了傅玉衡一眼,仍旧用那副慵慵懒懒的嗓音道:“状元郎寒窗十载,可惜却不能一展宏图,实在是可惜呀可惜!” 说完这句,她干脆舍了轿撵,扶着宫女的手飘然而去。 后面的仪仗队避过傅玉衡二人,贴着路的另一侧跟了上去,留下徒南薰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就气得跳脚。 她冲着东昌公主的背影跺了跺脚,气呼呼地嘟囔道:“明明心里妒忌我,真能装!” 但东昌公主的话到底还是戳了她的心,让她有些心虚地看了傅玉衡一眼,皱着脸抿着唇,不知道该不该出口安慰。 ——驸马会不会觉得是我毁了他的仕途? 她到底年纪不大,又对傅玉衡有了好感,情绪几乎不加掩饰。 傅玉衡暗暗叹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笑道:“我都来了这么久了,公主好歹赏口茶吧?” 徒南薰松了口气,“走,回千秋亭,我让人回去取好茶。” 两人慢慢走回了千秋亭,一路上徒南薰都欲言又止,想说两句软话却又拉不下脸来。 等两人进了亭子,她的另一个大宫女红萝已经摆好了所有茶具,开始煮茶了。 傅玉衡便问道:“这是什么茶?” 徒南薰心头一松,有些逃避般地介绍起了茶叶。 “这个是碧螺春,以条索紧结,卷曲如螺,白毫毕露,银绿隐翠而得名。 你闻闻,我这一盒有股隐隐的果香味,是茶树和果树长在一起,天然熏上的。” 上阳公主虽然年纪不大,但因其母淑妃爱茶,她自幼耳濡目染,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傅玉衡虽然对茶没什么兴趣,但见她说茶时神采飞扬,一双瑞凤眼亮晶晶的,好像天地精华都被她吸引了过来,也不由听得津津有味。 等她说完了,傅玉衡才道:“微臣出身草莽,家世寒微。若非尚了公主,像这样的好茶,只怕得做十年官才能见得着吧?” 徒南薰微微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在安抚她。 既然傅玉衡先开了头,有些话也不是那么难以启齿了。 “你尚了主,就不能做官了,心里肯定有遗憾吧?” 傅玉衡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笑道:“公主肯与我坦言,我心里很高兴,觉得与公主更亲近了一层。 你我很快就要结为夫妻,日后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若是遇事只藏着掖着,便是年少情深,也要走到形同末路。” 徒南薰若有所思,忽又抬头问道:“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只问你,你心中当真毫无芥蒂?” 傅玉衡笑道:“人各有志,而我志不在官场,与公主可谓天作之合。” 一句“天作之合”,让小公主红了脸,啐道:“呸,你可真是油嘴滑舌!” 想到先前,她还以为这人是个书呆子,此时看来,当真是大错特错。 就在傅玉衡以为,他已经把人哄住的时候,徒南薰忽而又问:“那你的志向是什么?” 傅玉衡怔了一瞬,无奈道:“当然是带着爹娘妹妹,过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了。” 他这辈子的愿望,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徒南薰却觉得不可思议,“就这样?” 世上真有这样的人,有状元之才,却无鸿鹄之志? 傅玉衡反问:“公主又怎知,鸿鹄的志向一定是高飞?说不定人家只是想找一个气候适宜的地方猫冬呢。” 像大雁这种候鸟,若不是天气转凉,干嘛要辛辛苦苦从北往南飞? 所谓鸿鹄之志,与梅花高洁、芍药媚俗一般,都是人一厢情愿赋予的。 实际上,人的意志根本影响不了人家什么,花该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鸟儿该什么时候往南还是什么时候往南。 徒南薰歪着头想了想,觉得他这种说法虽与世俗相悖,却也自有道理。 这时,亭子外面守着的小太监提醒道:“殿下,时候不早了,宫门就要落锁了。” 言外之意,就是状元郎该出宫去了。 傅玉衡闻言,便道:“既然如此,微臣先告退了。” 徒南薰没说话,瞥见他腰间系着的玉佩,伸手就拽了下来,“你走可以,得给我留个信物。” 她话音未落,裙角飞扬间,人已经跑出老远,得意洋洋地举着手中的玉佩,冲傅玉衡晃了晃。 “这可是你二十两买的玉佩,记得要想着哟。” 说完,她就脸色羞红地跑走了,宫女急忙跟了上去。 说什么想着玉佩,不如直说想着拿走玉佩的她。 这番小女儿情思,真是又莽撞又直白,让重活一世的傅玉衡,也心热了起来。 或许,老天爷让他穿越,就是为了让他正而八经谈一回恋爱? 5. 有对比就有优越感 傅玉衡卡着点走出了宫门,赶着车来接他的堂弟傅石头,早就靠着车辕睡过一轮了。 看见傅玉衡出来,傅石头激动地迎了上来,“五哥,你可算是出来了!饿不饿?车上给你备了葱油饼,我特意拐到西街买的。” 傅玉衡在族里排行第五,傅石头是他亲堂弟,排行十二,相熟的人都喊他十二郎。 因他性子灵活,行事有分寸,又是亲叔叔的儿子,傅玉衡这次进京赶考,便带了他一起来,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多谢十二郎,我在宫里吃过了,你吃了吗?” 傅玉衡摆手拒绝了傅石头的搀扶,自己按着车辕跳了上去。 一掀开车帘,果然看见里面有个食盒。 但葱油饼多半已经凉了,只隐约闻到一点香气。 傅石头笑道:“我还没吃,这不是想着等你一起嘛。哪知道皇帝老爷这么看重你,把你留到这时候。” 说这话时,傅石头满脸的与有荣焉,好像考上状元,被皇帝老爷留下说话的是他自己一样。 傅玉衡笑着打开食盒,把油纸包着葱油饼递给傅石头,“你先垫垫,咱们拐到西街,吃点儿好的庆祝庆祝。” 傅石头也没跟他客气,接过来咬了一大口,一边咀嚼,一边含含糊糊地说:“是该好好庆祝庆祝,你可是状元郎。咱们老傅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他一边啃着葱油饼,一边坐上了车辕,空着的那只手轻轻转了转缰绳,拉车的骡子便像有灵性一般,顺着他的心意掉了个头,缓缓往前走去。 傅玉衡随口道:“不是庆祝这个,是庆祝我要成亲了。” “啊,成亲?”傅石头吃了一惊,随即便想到说书人嘴里那些故事,激动地问,“你被大官榜下捉婿了?” 天呐,听了这么多年的书,终于让他见到活的了! 傅玉衡挑了挑眉,哼笑了一声,“榜下捉婿?不,我是被金殿捉婿了,还是被皇帝老子招为女婿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心里的得意是再也压抑不住了,只想好好炫耀一番。 ——嘿嘿,哥有钱有闲的好日子,马上就来了。 而傅石头也果然被他炫了一脸,直接就目瞪口呆。 好半天,傅石头才艰难地把嘴里那一口饼咽下去,有点不相信地问:“真的?你成驸马爷了?” 作为一个平头百姓,傅石头纵然有一颗做青天大老爷的心,奈何层次不够,接触不到上层贵族更不会觉得做了驸马是什么坑爹事。 那可是驸马爷呀! 五哥是他亲堂哥,等五哥做了驸马爷,他不就是皇亲国戚了? 只要想想,傅石头就觉得热血沸腾,手里的葱油饼都觉得不香了。 都是皇亲国戚了,谁还吃葱油饼啊? “诶诶,你干嘛呢?”傅玉衡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多好的葱油饼,赶紧吃,别糟蹋粮食。” 傅石头猛然清醒,低头看了看虽然凉了,但还是香喷喷的葱油饼,立刻就舍不得扔了。 ——这块饼可是花了整整三个大钱呢,哪能说扔就扔? 他爹在盐场辛辛苦苦干一天,工钱也才七十个大钱。 刚才他真是鬼迷心窍了。 傅石头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心有余悸,“真是富贵迷人眼呐!” “你这是干嘛?”傅玉衡急忙抓住他的手,“好好的,这是脸皮痒痒?” 傅石头摇了摇头,气短地解释道:“你也不知道,我刚才想着你若是成了驸马,我就是皇亲国戚了,立马就嫌弃这好好的葱油饼了。” 这样的话倒是提醒了傅玉衡,他正色道:“咱们平头百姓原是不知道,有些事,我也是被点了驸马才清楚。 本朝的驸马是不能干政的,日后也就是小心伺候公主,根本别想当官。 若是驸马的亲族真的犯了事,单凭驸马也没本事捞他。” “啊?”傅石头大惊失色,“这……这怎么能行呢?你这些年读书多辛苦,到头来却不让做官,哪有这种道理?” 想想他们吕城的县太爷多威风,再想想五郎日后就只能围着公主转,傅石头真心觉得亏了,太亏了! 傅玉衡叹了一声,好像刚才满心得意的不是他一样,“当今天子已经下旨了,这事就没得更改。 要知道,抗旨不尊可是欺君大罪,要诛连九族的。” 而后他又告诉傅石头,大公主的驸马是理国公三公子,二公主的驸马是安阳候次子。 “我这两位连襟都是勋贵大族出身,家势力雄厚,财富不计其数。 就我一个出生寒门,也就是家里有几亩地。有那两位对比着,估计公主也不怎么看得上我。” 他之所以把自己说得这么惨,倒不是怕族人占他的便宜,而是不想让他们仗着自己的势为非作歹。 这些年为了供他读书,不但他爹娘,就算二叔三叔两家,也没少出钱出力。 如今他发达了,自然要报答两位亲叔叔,让他们两家都跟着一起富贵。 看其他族人嘛…… 嘿嘿,傅玉衡可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没那么浓厚的宗族观念。 要是这些人肯老老实实的,不给他惹事,他也不介意从指头缝里露出一点。 但这些人若想仗他的势,肥自己的荷包,那就对不起了,傅玉衡可不觉得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 提前警示过之后,若还有那不开眼的,他也不介意学学石碏,来个大义灭亲。 栓婚的圣旨已经下来了,想来要不了多久,钦天监就会算出良辰吉日,礼部和光禄寺就要准备婚礼了。 而他这个准驸马,恐怕也没工夫衣锦还乡,只能让傅石头替他回老家把父母亲眷都接过来。 到那个时候,他不能回去,傅石头就是唯一的传声筒。 他在傅石头面前说这些话,再让傅石头把这话传回乡里,就是为了警示族人。 想到这里,他拉着傅石头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皇家的规矩大,我这个尚主的也做不得主,只怕接咱们一家子上京的事,就得托付给你了。” 傅石头本就心有戚戚,此时更觉心头沉重,同情地叹了一声,“五哥,苦了你了。” 虽然对他来说,能做驸马爷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了。 但他看了那么多戏,听了那么多书,里面哪个书生考中了状元,不是满心报国志,想着做青天大老爷,为老百姓申冤做主? 五哥也是十年寒窗,心里哪能没点抱负? “你放心,我一定好生把咱们一家子老小接过来。族里那边,我也会和九叔公说说,让他管着大家,别胡作非为。” 九叔公就是现任的族长,在族里颇有威望,为人也算是厚道公正。 傅玉衡欣慰道:“果然我的心思,你都知道。” 两人很快回到了租住的客栈,客栈老板找得了消息,亲自拿着他们交的店钱来求见,不但把所有钱都还了回来,还特意给他们整治了一桌好席面。 老板只有一个请求,“还请状元郎留下一副墨宝,给小店做镇宅之用。” 三年就有一届科举,在他们店里投宿的举子中了状元,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别的不说,只状元郎住过的这间屋子,三年之后价钱就能翻十倍。 还有状元郎在他们店里喝的什么茶,吃的什么菜,并献上这顿席面用了什么碗筷,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商机。 这是每一届前三甲都能享受到的待遇,傅玉衡也没标新立异,心安理得地把银子收了起来,就着老板拿来的文房四宝,挥毫泼墨,写了一幅字。 那老板如获至宝,亲自捧着吹干,转头就送到了装裱手艺最好的书坊里,让人好生裱了起来。 他已经想好了,等傅玉衡退房之后,这幅墨宝就挂在那间屋子里。 日后那间屋子直接待文人墨客,价钱可以稍微往上提一点。 每到大比之年,就把这间屋子当做噱头,连左右相连的屋子也能卖个好价钱。 ===== 果然不出傅玉衡所料,钦天监算出的婚期极近,就在三个月后。 而傅玉衡在这三个月期间,非但要熟悉各项礼仪,还得把所有宗室和外戚的谱系都背熟,以免日后相见露了怯。 期间徒南薰又假借陛下的名义约了他几回,他在街面上淘换了些宫里没有的小玩意带过去,徒南薰倒是挺喜欢的。 只是想到戴公公那一回,少不得调侃他几句抠门。 对此,傅玉衡坦然得很,根本不以为意。 倒是徒南薰回到玉泉宫之后,被母亲淑妃好好教导了一番。 “驸马本就出身贫寒,过日子仔细也是有的,你怎么能拿这个去说笑?” 淑妃到底是老于世故,知晓世上大多数都是越缺什么,越不能提什么。 虽然徒南薰是公主,但公主成婚之后,夫妻间的感情也要用心经营的。 好不容易这个驸马女儿心里满意,淑妃自然是盼着他们夫妻和顺的,自然要教女儿小心在意。 徒南薰低着头鼓了鼓脸颊,有些不情不愿地认错,“好了娘亲,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说这些了。” 她感觉得到,驸马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可是她更知道,如果此时和母亲争执,等待她的将是排山倒海的数落。 为了自己的耳根清净,她还是赶紧认错吧。 虽则如此,淑妃的话也让她听进了心里,自有一番思量。 ——虽然驸马自己不在意,但娘亲说的也有道理,她日后还是要多注意一些,不能像从前一样口无遮拦了。 唉,这样一想,成婚也不全是好事,至少没有做姑娘时自在了。 知女莫若母,淑妃如何看不出她的心思? “你呀,就知足吧。”淑妃亲昵地点了点女儿的鼻尖,“你也不想想,万一你父皇给你指个勋贵里的纨绔,任你再精心,日子怎么能好过?” 徒南薰神色一凛,立刻就不觉得婚后的日子不自在了。 果然,凡事有了对比,才有优越感。 6. 被关小黑屋的系统 傅玉衡是外地来的学子,往上数三代也没有做官的,在京城自然不可能有宅子。 他来赶考的时候倒是带足了银钱,但这个“足”是相对于一来一回的盘缠说的。 若想在京城置宅,那就是痴人说梦。 京城居,大不易。 这可不是一句空话,而是无数寒门学子的血泪教训。 在他十岁之后,读了几年书,在家里掌握了一定话语权之后,就苏出了一些不易引人注目的东西,改善了一番家里的生活条件。 但也仅此而已了。 没有合适的靠山,赚大钱的买卖他根本不敢做,只敢卖卖火柴,再找当地富户卖几架制作豆油的器械。 家里条件勉强小康,他要入京赶考,他娘硬塞了五十两碎银子。 他和堂弟石头一路省吃俭用,科考完了还剩二十两。 中了状元之后,客栈老板又把这些日子吃用的二十两退了回来,傅玉衡还是个小富翁。 但一直住在客栈里,也不是个办法呀。 偏这点银子,想置宅就是杯水车薪。 要租吧,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 虽然有公主府,但他迎亲的时候,总不能从客栈出发吧? 再说了,在成婚之前,还有宫里派来教导他礼仪的人,总不能也让人住客栈吧? 就在傅玉衡挠头的时候,宫里突然来了圣旨,给他赐了一处宅院,就在新修的上阳公主府对面。 嘿,这可真是老丈人疼女婿,给他雪中送碳来了。 打点过来宣旨的何公公之后,傅玉衡才知道,疼女婿的不是老丈人,而是丈母娘。 却原来,是淑妃听了女儿的话之后,料到女婿在京城没有落脚之地,在天子驾临玉泉宫时,就提了一嘴。 天子闻言,一拍额头,恍然道:“也是朕疏忽了,小傅和前头两个女婿不一样,在京城没家没业的。” 他沉吟了片刻,说:“薰儿的公主府对面,恰好是诚王的故宅,略一收拾就能住人,就赐给他住吧。” 诚王是他的堂兄弟,前年因谋反罪举家发配皇陵,王府自然就空了下来。 因着傅玉衡应对得爽快,天子对他印象极好,这才舍得把王府赐给他住。 淑妃笑容更甚,奉承道:“陛下考虑得周到,那宅子地阔,小傅家里的亲戚来参加婚礼,人多也能住得开。” 不管天子是出于什么考虑,这宅子既然已经赐给她女婿了,就不能让他反悔。 天子听了,点了点头,索性就多考虑了一点,“光有宅子也不成样子,总得有伺候的人。 你挑个稳妥的人替他打理杂事,朕私底下再贴补他一千两银子,把伺候的人给置备齐了。” 末了,又叮嘱淑妃,“银子的事就不要传出去了,一个两个的,都心思太多。” 既能得实惠又能少麻烦,淑妃自然没什么不乐意的。 只是,她还有一处为难的。 “让妾挑个人但是不费什么,只是妾熟识的,不是女官便是内宦,妾总不能给自己女婿派个女官过去吧?” 至于内宦,驸马的待遇虽然是比照亲王来的,但宦官可不是外戚能用的。 淑妃这里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却是个太监,得天子点头方可。 两人相伴多年,淑妃的性子又温婉大方,她想什么,天子又岂能看不出来? 天子当即就笑了,“你既然有个人选,直接指派就是。不过是怕年轻人不会治家,派个人过去看护着而已。 等他们小两口成婚了,里里外外的事自有薰儿打理,到时候再把人叫回来,谁又能说出什么来?” “陛下圣明,妾身就想不了这么多。”淑妃立刻喜笑颜开,亲自给天子添了茶。 “这是春芽?” “可不是嘛,知道陛下的舌头灵,就这么点好茶,可不得等陛下来了才喝?” 帝妃二人谈笑之间,就把傅玉衡挠头的事给解决了,傅玉衡自然喜出望外,恨不得当面拜谢岳母。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岳母对女婿好多,半是盼着女婿善待自己的女儿。 他说得再多也没用,还不如日后和公主好好过日子。 通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也看得出来,本朝的公主被教得很“好”。 这种好不在性情上的,也不在学识上的,而是非常符合本朝的基本价值观——公主不得干政。 或许是没有亲兄弟的缘故,淑妃在教养徒南薰时,更加注重这一点,徒南薰绝对不是那种盼望夫婿上进的女子。 这可就好办了,等成婚之后,他们两口子正好一块咸鱼,能躺多平就躺多平。 对了,他刚穿越的时候,不是还附赠了个系统吗?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没搭理它,系统还在不在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中就“叮——”的一声,响起了极为标准的、不带丝毫感情的普通话。 “娱乐艺术系统,竭诚为您服务。请问宿主,何时参加艺考,为成为优秀演员或导演打下坚实的基础?” 傅玉衡:“…………” ——看吧,看吧,好好一个金手指,他为什么一封禁就是这么多年? 现在可是大夏至正二十二年,一个正史上根本没有的架空时代。 别说在这个时代参加艺考了,他都不敢肯定,这个世界再过几百年,会不会诞生艺考这种东西。 傅玉衡咬牙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再次让系统滚蛋。 ——这种不懂得与时俱进的东西,还是滚回脑海深处,去填我脑子里的坑吧! “等等,宿主,有话好说!” 傅玉衡微微挑了挑眉,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原来,你是这么灵活的一个系统呀。” 遥想当年,他们第一次沟通的时候,系统表现得那叫一个机械程序,不可变通,连说话都是新闻联播味儿——普通话标准,不参杂丝毫个人感情。 一人一统鸡同鸭讲了半天,系统来来去去就一句:快去参加艺考,成为导演或演员。 可怜傅玉衡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努力操控着不多的脑容量,再三解释这个世界没有艺考。 但没用,系统整一个统界黄世仁,生怕他变不成白毛女。 当时傅玉衡先入为主,觉得系统就是按照固定程序运行的,想让它变通,它得先有那程序。 而系统来来回回就那一个意思,想来是没有安装备用程序的。 婴儿期的傅玉衡叹了口气,为了自己的大脑发育着想,直接启用宿主唯一的特权,把系统关到小黑屋里去了。 若不是今天突然想起来,他都快忘了,自己穿越之后,还有个比鸡肋还鸡肋的金手指了。 此时系统一句“有话好说”,暴露了某些了不得的东西。 傅玉衡阴阳怪气了一声,果断再次把系统扔进小黑屋,招手叫来傅石头。 “十二郎,你也看到了,天恩浩荡,赐了这么一座大宅子,够咱们一大家子住了。 我给你拿二十两银子,你现在就雇车回家,把我爹我娘,二叔一家,还有你们家全都接过来。” 傅玉衡的亲爹傅江有同胞兄弟三个,他自己是老大,底下还有二弟傅河,三弟傅海。 而傅石头,就是傅海的独子。 这件事两人早就商量好了,只是当时傅玉衡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傅石头不放心他,就一直拖着没走。 如今天子赐了宅子,兄弟俩的一块心病落地,傅石头立马就出发了。 虽然山东离京城不远,但婚期离的也近,看这架势,他们家的人来京之后,也得跟着学规矩呢。 所以,还是能早一点就早一点吧。 送走了傅石头之后,傅玉衡就转向了从来了之后,就一直沉默跟在他身旁的卫三宝。 卫三宝也是淑妃宫里的宦官,因着和玉泉宫大总管卫进良一个姓,被对方收做了干儿子。 这小子又会来事儿,性子又稳重,一直颇得淑妃看重。 这次淑妃得了天子的吩咐,要派个人暂时帮自己女婿整治家宅,她第一个就想到了卫三宝。 不管淑妃有没有别的小心思,比如看着女婿别沾染女色,卫三宝的到来,的确是帮了傅玉衡一个大忙。 他就是一个来京赶考的举子,在京城无亲无故,人生地不熟的,找牙行都不知道哪个靠谱。 想要在短时间之内把家业撑起来,还真就需要这么一个对京城各方面都精通的人物。 因着心里有谱,傅玉衡直接把那一千两银子交给了卫三宝,满脸信任地说:“卫公公,你是淑妃娘娘的心腹,而我也相信淑妃娘娘的眼光。 这家里家外该采买什么,该添置什么,我就交给你了。 等日后公主进门,这些东西也自有公主揽总,到时候卫公公直接和公主交接便是了。” 卫三宝依旧低眉顺眼,既没有因傅玉衡的出身而轻视,也没有因得到这样的重用而得意。 他只是顺从地接过银票,沉稳地应了一声,“是。既然大人信任小人,小人绝不辜负。” 把银票揣好之后,他立刻就对傅玉衡道:“这府邸的格局,小人已经大略了解过了。正院的倒座是个小书房,西边院子是个大书阁,里面还留了不少废诚王的藏书。 大人先在书房安坐一时,小人给您沏壶好茶,就去安排一应杂务,咱们今日就能在这府邸里用上热乎的午膳。” 说完,他就行礼告退了。 别的不说,单这份沉稳,就让傅玉衡暗暗点头:不比后世的职业管家差。 7. 倒霉催的系统 卫三宝出府之后,直接就去了官牙的牙行。 私牙里都是平民百姓卖身为奴,其中不乏被拐子拐来的,只是屡禁不止,这个时代更是难以查证;相对来说,官牙里售卖的全是各家获罪后的罪奴,来历都很清楚。 虽说私牙里的人出身更加清白,不用担心不小心买了哪个犯官之后,对方却一心为家族报仇,做出什么事来连累了自己。 可对一个初建的府邸来说,官牙的优势明显更大。 里面售卖的不只是犯官的家眷,还有他们原本的奴仆。 这些人都接受过专业训练,无论行事还是见识,都不是私牙里那些不知从何处倒卖来的可比的。 傅玉衡是府邸新开,又是骤然从底层飞跃到了上层,正需要这样有经验的奴仆做骨干框架,才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让偌大一个府邸运转得像模像样。 至于怎样避免挑选到偷奸耍滑的,卫三宝自有主意。 他找到负责的牙公之后,不提买人,先给了十两银子,说是请对方喝茶。 而后两人便就着茶水聊了起来,卫三宝就在不经意间,把自己的靠山背景透露给了对方。 在镇住了对方之后,卫三宝才说出了自己是替哪家买的奴仆,家里现如今的情况如何。 那牙公立刻心领神会,请他稍等片刻,亲自去挑了一批人来,供卫三宝精益求精。 “这位爷,这些人都是小的仔细观察了好些时日的,个个都干活勤快少言寡语,保证不会把主家的事往外说。” 在大户人家做事,嘴巴严是个优质的加分项。哪怕脑子笨一些,很多人家也愿意买这样的仆人。 卫三宝点了点头,围着这群人转了一圈,淡淡道:“都说说,自己会干什么。” 那群人没敢说话,都拿眼去看那牙公。 卫三宝暗暗点了点头:还算规矩。 牙公虎着脸呵斥道:“都愣着干嘛,没听见这位爷吩咐?就从西边开始,一个一个的说。” 得了吩咐之后,那些人这才依次说了自己的长处。 有的说自己会赶车,有的说自己会掌厨,还有的说自己能写会算。 又有能跑腿的,又有会按摩的,又有从前看家护院的…… 别说,这牙公找的一群人,还挺全乎。 但卫三宝也不可能都要了,挑了一个会赶车的,并他的儿子一起买了;还有会算账的是孤身一人,老婆儿子都病死了;挑了两个厨娘,一个红案一个白案;从前看家护院的挑了两个,都是亲缘单薄的。 在官牙买了这些人之后,卫三宝先把他们送回来,大略安排了一下,就让会赶车的那个套车拉着他,去私牙买了一群家世清白、手脚伶俐的。 不到半天时间,各处的人手都配齐了。 厨房有现成的锅灶,采买的带了两个人,先把米面买了够一个月的,蔬菜肉类只先买了够一天的。 这些东西都是新鲜的才好吃,日后每天一大早都得去现买。 等到午膳时分,傅玉衡果然在自家宅子里,用了一顿色香味俱全的好饭。 他吃饭的时候,卫三宝也没闲着,先带人把主院收拾了出来。 铺盖什么的现做是来来不及了,幸好淑妃想得周到,早让内务府帮忙准备了。 因着淑妃是宠妃,内务府自然不敢怠慢,没等傅玉衡吃完饭,这些东西已经和卫三宝交割清楚。 一天下来,这家里算是能安稳住人了。 至于培训奴仆,安排具体事宜,都得慢慢来,不可能一口吃成胖子。 第二天一早,宫里就派了两个人来教导礼仪。 一个三十多岁的太监,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官。 那太监姓马,女官姓吴。卫三宝介绍的时候,直接让傅玉衡称呼马公公和吴姑姑。 “马公公是专门教导您和家里男丁的,吴姑姑是等太太奶奶们来了之后,专门教导女眷的。” 傅玉衡拱手道了句“有劳”,就让卫三宝先安排两人住下。 或许是淑妃事先敲打过了,两人对傅玉衡都很客气,一边还礼,一边连道不敢。 喝了一杯茶之后,马公公便笑眯眯地说:“咱家知道,驸马爷是状元公出身,也曾在礼部演过礼。 官场上的礼节和宫里头的到底不大一样,未免驸马爷在陛下娘娘面前出了差错,您看咱是不是这就开始,赶早不赶晚?” 哟呵,这还是个严师。 反正早晚都是要学的东西,就像马公公说的一样,赶早不赶晚,早学完早了。 傅玉衡欣然同意,请吴姑姑暂且去休息之后,就跟着马公公去了花厅。 从这天开始,他每天的生活就被跪、起、肃、拜充斥了。 半个月下来,傅玉衡是进步神速,就是有点费膝盖。 马公公也看出他到了极限,非常善解人意地给他放了三天假。 还没等傅玉衡松一口气,卫三宝就捧着几本账册进来了。 “大人,这是半个月来府邸的开支,眼见就月底了,您心里的有个数。 日后这些,小人每个月都会汇总一次,给您过目。” 正在揉膝盖的傅玉衡顿住了。 “这……反正要不了多久就要大婚了,还是等公主进门之后,你一起交给她吧。” 现在他只想躺着,啥也不干。 卫三宝正色道:“大人的意思小人明白,但无规矩不成方圆。而规矩这回事,从一开始就得定下来,才好约束下面的人谨言慎行。” 面对这等金玉之言,傅玉衡也无奈,只好道:“那你放着吧,我等会儿就看。” 卫三宝也没催促,把账册放在桌上之后就退了出去。 傅玉衡给膝盖涂上药油,忍着疼揉得全部吸收之后,提着的那口气才松了下来。 “为了荣华富贵,我真是付出太多了!” 捡起布巾擦了擦手,他猛然倒在榻上,长长吐了一口气。 他把大脑放空,盯着房梁看了一会儿,才觉得浑身上下的疲乏逐渐缓解。 思及已将系统晾了半个月,他觉得双方已经能够好好沟通了,这才心念一动,把系统从小黑屋里放了出来。 “宿主,你终于肯好好说话了吗?” 听了这话,傅玉衡真想把它再关进去。 “你还要脸吗,咱们俩到底是谁不想好好说话?” 是谁一开始假装无机质,只会走程序的? 系统怕他故伎重施,再关自己小黑屋,急忙解释道:“宿主你听我说,多年不见,我已经向上级打过报告,升级过一次了。” 系统倒是没瞎说。 当年它怎么都和宿主交流不明白,还被宿主一怒之下关了小黑屋。 当时的系统百思不得其解,为了不因长期闲置而被销毁,它只能写了报告,向上级汇报。 系统总部调查之后,才发现编号444的系统,就像它自己的编号一样衰,刚绑定的系统在车祸中没熬过去,灵魂带着它穿越了。 穿越了也就罢了,宿主的灵魂着陆点,还是一个架空背景的古代王朝。 这地方有什么艺考? 这个时代的正经人,谁又会去学唱戏学排戏? 444卡机了一瞬,强烈要求总部将它召回,给它重新安排宿主。 要知道,它从被造出来之后,培训的时候就不大顺畅,总是出各种故障。 好不容易培训通关了,傅玉衡才是它的第一个宿主,它距离闲置销毁期限,已经只差三十年了。 三十年呀,时间紧迫,444能不着急吗? 所以能和傅玉衡沟通之后,它就一心催促宿主赶快去参加艺考,时间就是它的性命呀! 在宿主关了小黑屋之后,它也是第一时间上报,希望总部能及时把它召唤回去。 但很不幸,它所在的世界距离原本的世界偏差太大,召它回去花费的能量太多。 对于一个通过考核都是磕磕绊绊的系统,总部根本不愿意花费这笔能量,因为以后很可能赚不回来。 召回请求被驳回,系统立即开启第二请求,请总部给它升级,让它具有灵活的自主意识。 这个对总部来说,倒是不费什么事。 因为很多系统长期在外带宿主,当积分达到一定程度,随时都可能申请升级。 很多时候系统还在辅助宿主做任务呢,总不可能让任务中断,把它们召回去升级之后再送过来吧? 所以,每个系统出发之前,总部都会给它们储存一部分能量,专门用于遥控一键升级。 现在444面临的情况,就是不升级三十年后报废,升级之后倒还可能收回一些本钱。 总部那边没商议多久就批示了下来,给它来了个一键升级。 升级之后,444有了灵活的思维,就开始思考自己以后的出路。 古代社会虽然不能艺考,但不代表没有艺术传承呀,说书、唱戏、花鼓、杂耍不都是吗? 它虽然是初级系统,奖励库里储存的东西不多,但对搞艺术的来说,都很实用。 比如美容养颜的方子,制作无公害化妆品的方子,让嗓音或洪亮、或婉转、或清脆、或软糯的药丸……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等宿主积分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还可以开发更多的功能,比如给一个框架或几个情节,自动生成剧本。 这可是个大杀器呀。 只要是看过电视剧或者电影的都知道,想要剧好看,剧本是灵魂呀。 系统相信,只要宿主肯听话,在它的辅助下,无论在什么年代,都能在文娱界大放异彩! 8. 系统,你也不想…… 它自觉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奈何东风迟迟不来,宿主不给它机会啊。 十八年,整整十八年。 王宝钏都等回薛平贵了,宿主才堪堪想起了它。 有了自主思维之后,系统也是会有小情绪的。 所以,傅玉衡刚把它放出来,它就想隐瞒自己升级的事,想好好戏耍宿主一番,给自己出一口迟来十八年的恶气。 那知道,这届宿主非比寻常,面对穿越后的金手指都能巍然不动,一点发掘宝藏的耐心都没有,直接又把它关了。 唉,千金难买早知道呀。 系统悔了。 上一次一关十八年,距离它被销毁的年限只剩十二年了,它已经没有下一个十八年了。 好在这一次宿主只关了它十五天,这一回系统再也不敢弄鬼,一出来就老老实实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它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宿主尽快从事文娱工作,别让它因闲置而报废了。 想想吧,一个系统从出厂之后就开始闲置,一直闲置到报废。 这种情况若是换算到人类身上,妥妥的出师未捷身先丧呀。 它着急了,傅玉衡就可以拿乔了。 “文娱工作?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傅玉衡仿佛听了个极好笑的笑话,当场就前仰后合。 他义正言辞地告诉系统,“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金科状元! 我寒窗苦读十五年,一举考中了头名状元。 你知道如今的六部官员中,有多少是状元出身的吗? 我今年才十八岁,若是从现在开始投身官场,凭着我后世的见识,做到三品你觉得用的了十年吗?” “啊?”系统战术后仰,整只统都要惊呆了。 ——宿主竟然考上状元了? 虽然它入行后的第一站选的是现代社会,但这不代表它对古代常识就半点不了解。 毕竟哪个系统能保证,自己能一直在一种社会形态下带宿主? 古代社会、现代社会,乃至星际社会的基本常识,都是系统的出厂自带软件。 现代社会把明星越捧越高,但在古代搞文娱的,都是戏子,是臭说书的,得分到下九流去。 都已经考上状元了,哪怕不当官,回到家乡也是个体面的进士老爷,认真经营两代就是一方豪绅。 有这基础,傻子才愿意去当戏子。 系统只觉眼前一黑,程序里来来回回只剩四个字——天要亡我! 傅玉衡等了半天,系统愣是没出声,倒把他给整不会了。 本来他打的就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主意,该系统还价的时候,玩沉默是金是几个意思? 难道是杀价太狠了? 傅玉衡眼珠子一转,试探道:“要不咱俩解绑,你另找一个宿主?我看京城街面上,说出唱戏的也挺多的。” 系统只想仰天长叹:哪有那么容易呀! 想要解除绑定,唯有总部出手,把它召回。 若是总部愿意花这能量,系统也不至于遭遇这种困局呀。 “解绑是不可能解绑的,我这个编号,果然有问题,444,死死死。 自从被造出来之后,送去培训时就不顺利,经常性出故障。 好不容易熬到毕业了,绑的第一个宿主就让我处处受挫,任务根本没法进行。 系统千千万,为啥就我一个这么倒霉?” “啊?”傅玉衡也惊了,“我是你的第一任宿主?” “是呀。”系统少气无力,“很可能也是最后一任了。” “这又是为什么?我一个人类,拼死了也就长命百岁。更何况我这辈子又是个早产儿,底子上就不好,只有死得更早的。 等我死了之后,咱俩不解绑也得解绑了,到时候你再绑定一个新宿主不就完了?” 此时的系统已然心灰意冷,唉声叹气道:“要是真有那么容易就好了。再过十二年,如果我还没有正式运行,就要直接送去格式化报废了。” 或许它的零件,会被拆出来组装成新的系统,但那些系统,再没有一个编号444了。 甚至于有它这么个倒霉蛋在前头杵着,日后总部再给系统编号,连带“4”这个数字都可能跳过。 还有比它更惨的吗? 系统的自哀自怨,简直就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纵然傅玉衡骨子里是个没良心的纨绔,也不得不对它产生同情。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傅玉衡抹了抹眼角滚滚而落的泪水,暗地里给自己的演技点了个赞,“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系统精神一振,“能,能的,你只要去搞文娱,把我正式激活就可以了。” “啊,这……”傅玉衡苦笑,“全家辛苦十八年,好不容易供出一个状元,不做官却要去唱戏,我这辈子都爹娘怕不是要打断我的腿。” ——我都冒这么大风险了,你是不是该意思意思,给点好处? 系统立刻道:“没关系,腿断了还可以说书呀。” 傅玉衡:“…………”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我要是不坑你,简直就对不起你的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傅玉衡一抹眼泪,连连摇头。 “那不行,我本来身体就不好,再弄个残疾,怕是连十二年的寿命都不剩。 我大概要比你早死了,顾不上同情你了,你还是节哀顺变吧。” 咱的同情心,就是这么灵活,你看着办吧。 系统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呐呐道:“那……那你怎样才愿意继续同情我?” 哎哟呵,你终于上道了呀。 傅玉衡微微一笑,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你应该知道的,我是个早产儿,打小身体就不好。 你们系统都是高科技产物,有没有什么药,能改善一下我的体质?” 不等系统说话,傅玉衡又说:“还有我家境贫寒,一家子供出我来也不容易,你那里有没有什么多余的贵金属呀,我可以帮忙消耗一些。” 他非常不贪心地说:“不拘金银,我不挑。” 系统:“……你不挑我也没有。” “这样啊。”傅玉衡瞬间意兴阑珊,“那咱俩往后还是不要沟通了,省得彼此都不痛快。” 说完,就要继续关小黑屋。 “等等!” 系统高声呼喊,“我有药,我有药!我还有好多方子,我很有用的!” 傅玉衡眼睛一亮,却一脸不以为意地问:“你能有什么药?” “培元丹,我有培元丹。”系统半点不敢迟疑,急忙道,“我这里有一颗培元丹,吃完之后保证你长命百岁。” 培元丹是它库存里为数不多的能给改善体质的神药,它原本是准备当成胡萝卜,忽悠宿主这头毛驴的。 哪知道生不逢时,直接快进到穷途末路,培元丹再不拿出来,恐怕就永远没有拿出来的机会了。 傅玉衡挑了挑眉,“你不是科技产物吗?培元丹这种一听就很玄幻的药,你怎么会有?” 如果系统是个人,此时一定大翻白眼,“年轻人,思想不要那么狭隘,修真界还有系统出没呢。” 此时的系统,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 什么胡萝卜,什么吊毛驴,它还是先想想十二年后怎么续命吧。 系统虽然是科技产物,但不想被销毁,也是本能。 傅玉衡道:“你先把培元丹给我。” 话音刚落,他手里就多了一个两寸高的青花孔雀纹药瓶。 单看这个瓶子,就透出一股雅致的高大上。 傅玉衡拿在手里反复端详,嘴里问道:“这个培元丹,我一介凡人能够消受吗?不会吃了之后爆体而亡吧?” 修真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药不能乱吃,没有主角命,就要出人命。 系统就像是个乌龟,一戳一动,只觉得希望渺茫了。 “不会。”这两个字,根本不带多少精气神,“这种培元丹,就是专门给凡人准备的,吃下去之后会缓慢改善体质,讲究的就是一个潜移默化。” 傅玉衡盯着药瓶犹豫了片刻,猛然拨开瓶塞,一仰脖子就倒了进去。 那药丸光滑无比,一进嘴就咕噜噜滑进了食道。 他没防备被噎了一下,伸着脖子咽了下去,抱怨道:“这么玄幻的药,不该是清香扑鼻,入口即化吗?” 见他吃了药,系统觉得对方“同情”自己的希望大了些,也提振了些精神,笑道:“我不是说了嘛,效果潜移默化,这药自然是要慢慢消化的。” 好嘛,原来是这个潜移默化。 傅玉衡无语了片刻,再次伸手,“你说的那些方子呢,我看看能不能换点钱用。” 他义正言辞地解释道:“我前世是学金融的,对做生意很有些心得。特别是文娱产业,要么别做,做就要做大。 只有一开始就奔着做大做强去,才会以最快的速度扩大影响,收揽名气。”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一变,循循善诱道:“系统,你也不想咱们辛辛苦苦几十年,就只能影响京城及周边各县吧?” 系统一急:那怎么行?那不成郊县天王了? “当然不成,就要做大做强!” “好志向!”傅玉衡抚掌赞叹,而后再次伸出手,义正言辞,“想要做大,得有本钱呀。” 9. 家眷入京 拿着系统上交的经费基础,傅玉衡一张一张地看完,不禁笑开了花。 从古至今,什么人的钱最好赚? 女人? 不,是爱美的人。 不管哪个年代,爱美都不是女人的专利。 要知道,最初的“美人”,可是用来形容男人的。 系统给出的这些方子,一不能治国,而不能安邦,甚至连个一硫二硝三木炭之类的都没有。 但若是把这些东西造出来,好好宣传一番效果,在京城这种金粉繁华之地,权贵云集之乡,财源会像那黄河之水,滚滚而来。 被榨干的系统还在谆谆教导,“你如今的这个身份,实在是不好做演员,但可以做导演呀。 这些东西正好给你手底下的演员用,保证他们个个都花期长盛,为咱们创造更多的价值,积累更多的名气。” 傅玉衡差点没笑出来,忍笑问道:“你真的是十八年前才有的自我思维?” “是呀。”系统急忙道,“我哪里还敢糊弄你呀?” 这小子,真是比猴还精,它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系统而已,哪里是这个老油条的对手? 傅玉衡点了点,不明不白地说了一句,“那你资质不错。” ——方才那番话说的,可真是老资本家了。 系统没听明白他的深意,还高兴了一下,得寸进尺地问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租赁场地,招募演员?” 它是恨不得立马开工。 但它急,傅玉衡却一点都不急。 “你急什么?”傅玉衡道,“做什么事都得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 我考个状元还得寒窗苦读十几年呢,从古至今,哪一个成大事的是一口吃成胖子的?” 系统:“道理我都懂,可是……” 傅玉衡顺手把它关了小黑屋,翻身下床去看账本了。 说白了,如今的傅玉衡不但吃喝不愁,还即将步入权贵行列。 他本来就没什么进取之心,在生活安逸的时候,怎么可能争分夺秒? 不过,他既然收了系统的方子,肯定不能让系统被拉去报废了。 等他成婚之后吧。 他可以问问徒南薰有没有兴趣,把这个发展成他们夫妻的共同事业。 毕竟对天子来说,公主和驸马最大的贡献,就是尽量少接触朝政。 但他们俩肢体健全的大活人,在这个没电没网的年代,也不能真什么都不干吧? 咸鱼是想休息就可以休息,而不是一躺到死。 如今这个府邸里只有他一个主人,那些仆人又都是卫三宝精心挑选出来的。 就算他们日后会腐败,但才进这个府邸,连主人的面都还没见着,肯定是没那个胆子的。 所以,卫三宝送过来的账目非常清明,傅玉衡仔细看了之后,没有什么猫腻。 他看完之后把卫三宝叫过来,先是肯定了他这半个月的辛苦,而后才提出了一个小小的改进意见。 “复式记账法?” “对。”傅玉衡点了点头,“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账目一目了然,给查账的人减少了许多负担。” 至于查账那个人,自然就是他本人了。 卫三宝仔细琢磨了片刻,看向傅玉衡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大人大才!” 原本在他眼里,傅玉衡就是个会读书的状元,只可惜时运不济,被天子选为了驸马。 当然了,这人挺识时务的,明知娶了公主就仕途无望,和上阳公主相处得还挺好。 像卫三宝这种老人精自然看得出来,傅玉衡和徒南薰相处,是真的好。 他并不因为徒南薰是公主,就一直心存敬畏,着意捧着,也丝毫看不出对徒南薰的埋怨迁怒。 这就很难得了,说明傅玉衡是真心想和徒南薰好好过日子的。 淑妃为什么对这个女婿这么好? 还不都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 不管傅玉衡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他能做到这一步,整个玉泉宫的人都高看他一眼。 但也仅此而已了。 驸马不能参政,傅玉衡又不像另外两个驸马一般出身大族,日后能仰仗的也只有淑妃母女。 但今日傅玉衡小露一手,拿出了一种更方便明了不宜造假的记账方式,让卫三宝意识到,这个驸马不止是会读书而已。 惋惜之情瞬间涌起:他若是不尚主,被派到了户部为官,多好的苗子呀! 但傅玉衡真就只是想减轻自己的工作量而已,见卫三宝明白了,他便客气而坚决地把对方请了出去,自己继续躺在床上养神。 他的膝盖,可还疼着呢。 不用早起读书的时间,实在过得飞快,眨眼之间,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这天中午,卫三宝脚步略显急促地走了进来,示意马公公先停课。 然后,他告诉傅玉衡,“大人,您的家眷们来了。” “哦,真的?”傅玉衡大喜,急忙起身去迎接。 该怎么行礼这一个半月早学完了,如今马公公教的,都是皇室贵戚的关系网。 来之前马公公也收了玉泉宫的好处,自然就得把差事给办漂亮了。 卫三宝追了上来,小声而迅速道:“来的不止您的家人,还有许多亲戚。看样子,他们之间似乎闹了点不愉快。” 傅玉衡脚步顿了一下,脸色也沉了下来,“走,先出去看看。” 两人刚走到侧门口,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 “海子家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大家都是一个祖宗,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玉衡哪能发达了就不认祖宗?” 傅玉衡的父辈有三个兄弟,分别叫傅江、傅河和傅海,老大傅江就是傅玉衡的亲爹。 他三叔就叫傅海,村里的人都管他三婶叫“海子家”的。 他这三婶姓连,为人最是爽利,嘴上也是向来不吃亏的。 但开口说话的却不是连氏,而是另一个傅玉衡更加熟悉的声音。 “五嫂子,你一张嘴就给我们家玉衡扣下这么大的罪名,是觉得我们家还是十年前,任你们欺负?” 这个声音并不清脆,却是沉稳有力,不卑不亢。 而这声音的主人,正是傅玉衡的母亲朱氏。 朱氏一开口就挑破了对方的心思,而对方显然没想到她这么直接,顿时就讪讪起来。 “江子媳妇,瞧你这话说的,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也是一时秃噜嘴,没别的意思。” 傅玉衡大步而出,重重冷笑了一声,“一家人也要分个远近亲疏,这话是五婶子你亲口说过的吧? 当年我家里没有口粮,我爹去你家借粮,是不是被你用这一句话给排喧出来的?” 他本就身姿挺拔,又有读书人的光环,如今更是衣着华丽,一出场就镇住了一群人。 “五哥!” 一个小人从三婶连氏怀里挣扎着下来,径直朝傅玉衡扑了过来。 傅玉衡急忙弯腰,一把抱了个满怀。 “咯咯咯咯……”小姑娘欢快地笑了起来,抱着傅玉衡的脖子就要满足自己的好奇,“我听十二哥说,你是状元郎啦。什么是状元郎呀?” 这个小姑娘今年才五岁,正是二叔傅河与二婶卫氏的女儿,大名叫玉桂,是跟着傅玉衡和其妹玉莲的名字取的。 家里姊妹六个,玉桂是最小的,平日里大家都疼她。 三婶连氏生傅石头的时候伤了身子,这辈子没有女儿命,更是把两个侄女当亲生的疼。 来京城的一路上,玉桂就没自己下过地,都是朱氏妯娌三个轮流抱着的。 就连傅玉衡的亲妹妹玉莲,骤然见了锦衣华服,和以往大相径庭的哥哥,都有些畏怯不敢认。 但玉桂胆子大,看见自己五哥就跑过来要抱了。 傅玉衡笑嘻嘻地抱着妹妹颠了颠,“又重了,看来玉桂有好好吃饭,真棒!” “那是自然。我要长高,像姐姐那样高。”小姑娘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昂首挺胸,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赞美。 然后她又迫不及待地问:“五哥,到底什么是状元郎呀?” 傅玉衡瞥了那些亲戚一眼,见有人跃跃欲试,想要开口,便淡淡道:“状元郎就是天子门生,是科举考试的第一名,被陛下亲自接见夸奖过的。” 想说话的那几个人立刻闭嘴了。 “哦~”玉桂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什么是驸马爷呀?” 小姑娘问得真是时候。 傅玉衡神色淡淡,“驸马爷就是天子的女婿,做了驸马爷就不能做官了,更不能徇私枉法。”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眼睛直直地看着那些亲族,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一群人里立刻就有神色讪讪的。 傅玉衡也不准备在大门口多说什么,只转头吩咐卫三宝,“来者是客,这些亲戚既然是来参加婚礼的,就好生安置了。等婚礼过后,再发盘缠送他们回家。” 交代完了之后,他就笑着走到自家爹娘面前,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地绽开,“爹娘,叔叔婶婶们,还有弟弟妹妹们,咱们回家吧。” “诶,好好好,回家,回家。”朱氏几乎喜极而泣。 连氏拍了拍傅玉衡的肩膀,“五郎,真给咱家长脸了!” 二婶卫氏虽然没说什么,但也笑得很是灿烂。 从今往后,他们家是真的鲤跃龙门,今非昔比了。 10. 三个堂弟,性格各异 傅玉衡一出场,就给了那些族人下马威,接着就把他们甩给了卫三宝,完全没有兜拦他们的意思。 他们来之前心里有万千的盘算,可真见到傅玉衡之后,才发现自己想得再多,也全都没用,因为傅玉衡不可能受他们摆布,事情也不可能按照他们的设想进行。 之前的想象都太美好,觉得傅玉衡如今都是状元郎、驸马爷了,理应宽宏大量,从前的小恩小怨都不是事,人家早就当成屁给放了。 真见识了傅玉衡的态度,这些争着来京,想着有便宜可占的人就开始忐忑了。 ——他们家不会要算以前的账吧?早知道就硬拉着九叔公一起来了。 当然,也有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 不过这些人以往虽然没有欺负过傅玉衡一家,甚至有的还多少帮衬过,但他们来之前也是抱着傅玉衡发达了,应该涌泉相报的心思,如今却不敢这么想了。 主要是傅玉衡一下子跨越的阶级太大了,没意识到的时候他们不觉得有什么,真正意识到了,眼前隔着的是道天堑,自然就把他们给吓回去了。 “轩子两口子,你们怎么憋着一声不吭啊?” 轩子大名傅轩,就是老族长九叔公的嫡长孙。 因着九叔公对傅玉衡一家有恩,傅家几口都对九叔公十分感念。 方才若是傅轩开口了,傅玉衡必然不会这么不客气。 傅轩淡淡瞥了他们一眼,“连门都没进呢,有什么好说的?” ——在人家大门口就闹起来,他丢不起那个人。 而后,傅轩就客气地对卫三宝说:“这位,劳烦您带路了。” “您实在是太客气了,诸位里边请。”卫三宝的态度,一直很好。 再后面的事,根本不用傅玉衡操心,领会了他意思的卫三宝,自然会让这些人安安稳稳待到婚礼结束,再安排人把他们送回去。 傅玉衡则是直接带着一家人去了东大院,顺路还介绍了和东大院紧挨着的两个院子。 “二叔,三叔,那两个院子是给你们准备的,我爹住东大院。” 为怕家人误会,他还特意解释了一句,“至于正院,由于儿子娶的是公主,正院只能留给公主。” 虽然这么安排不大符合孝道,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前两个驸马都是大族出身,尚主之后家里就会安排他分府别居。 傅家在京城没有根基,就算日后买得起宅子,傅玉衡也暂时没准备分开住。 不管怎么说,也得等几个弟弟都立住了再说。 这一路上亭台楼阁,几乎一步一景,一家子都看得眼花缭乱。 听闻这么威严华丽的府邸里,居然还有自己一家子的院子,傅河还有傅海都很激动。 傅江更是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儿媳妇毕竟是公主娘娘,咱家她就是最大的。” 朱氏也笑着说:“只要你和公主好好过日子,我和你爹怎么着都行。” 倒是玉莲低声问了一句,“哥,你见过公主吗?她好不好相处?” 作为一个乡下姑娘,对于即将到来的公主嫂子,她心里十分忐忑。 他们乡下人不像有钱的老爷们深宅大院,村东头发生的事,用不了一顿饭功夫,就传到村西头去了。 玉莲虽然被傅玉衡安排着从小读书,但小姑娘之间相互串门子肯定是少不了的。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都听了不少婆媳争斗、嫂子和小姑子别苗头的破事。 故事里的小姑子有亲娘撑腰,还有斗不过泼辣厉害嫂子的事呢,更别说她嫂子是公主了。 那可是当今天子的女儿,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之一。 要是她不好相处,她们母女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她今年已经十三了,再过两年就嫁出去了,她娘可是还要和公主儿媳相处半辈子的。 这些都是女儿家的心思,若是换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男人,很大可能理解不了。 但傅玉衡不一样。 前世他们一大家子虽然不住在一起,但那时候通讯方便呀。 七大姑八大姨之间的勾心斗角,一点都不比他老妈爱看的宫心计差。 婆婆儿媳,嫂子小姑子算什么? 他有个本家叔叔人品太渣,自己是个同,竟然还骗婚,老婆和外面的男朋友当众上演全武行,差点没把本家叔爷给气死。 也是从那以后,他们家老一辈的再也不要求他们一定正经结婚,传宗接代了。 一是别祸害了人家好姑娘,二是怕那次的事重复上演。 他们家大业大的,丢不起这人! 傅玉衡换了只胳膊抱着玉桂,先说了一句,“虽然这府里也给公主留了院子,但人家是有公主府的,就在咱们家对面。 公主也就比你大两岁,皇家的姑娘性子自然骄矜些,但人不坏。 大家伙儿若是相处得好,那自然一切都好。若是相处不好,人家公主也不会留在这里平添尴尬。” 他们乡下人没那么多勾心斗角,这些年傅玉衡也改掉了前世的许多毛病,其中就有说话拐弯抹角。 因为家里人很大可能听不懂。 这一点,他也和徒南薰明白说过了,看那姑娘的态度,对这样一家人,倒是不排斥。 想来也是,宫里到处都是勾心斗角,徒南薰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对着这些能不烦吗? 听了傅玉衡的话,不但家里的女人们,就算是几个大男人,也都松了口气。 傅石头看了自己老爹一眼,嘻嘻笑道:“我就说嘛,五哥连状元都能考上,这点事还能调和不了?” 傅海瞪了他一眼,“你还有脸说?从你六岁之后,五郎就让你跟着认字,这么多年连个秀才都没考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老爹一出马,傅石头一下子就蔫了,缩缩脖子嘟囔道:“一家子出一个文曲星就了不得了,爹你也太贪心了。” 害怕自家老爹的大巴掌,说完之后,他就机灵地钻到了大伯娘朱氏的身侧。 但他明显是鸵鸟钻沙堆,顾头不顾腚,刚得意自己躲过了亲爹,亲娘爱的巴掌就招呼了过来。 “你这臭小子,你爹说你几句咋了?还敢顶嘴?” 前有狼后有虎,傅石头抱着自己瑟瑟发抖,显得弱小又可怜。 傅玉衡忙替堂弟解围,“一样米养百样人,我的天赋在读书上,十二郎的天赋却是在机巧善变上。 虽然说朝中三品往上的高官,大部分都是科举出来的,但底下的官员捐官的也不少。 等过两年咱家更宽裕了,石头也大了,给他捐个笔帖式,只要认真办事,自然前途光明。” 傅海眼睛一亮,“真的能?” 就连二叔傅河也看了过来,他膝下两个儿子,也是跟着傅玉衡读书的,只是比傅石头还没天赋罢了。 “自然是真的。”傅玉衡说得斩钉截铁。 这倒不是他刚上位就想着谋私,实在是直到封建王朝末期,科举选□□的人才,也没能占满朝堂。 古代做官的终级追求,有一条就是封妻荫子。 这个荫子,就是其中一个或几个儿子到了年龄直接就能当官。 除了恩荫之外,就是捐官了,这也是增加国库收益的一种方式。 虽然这两种在科举当朝的时候,基本做不到高位,但也不是每一个想做官的,目标都是位极人臣呀。 来自后世的傅玉衡,自然知道这种制度是落后的,是不公平的。 但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公平? 傅玉衡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向,更不想做改革的先驱者。 他只想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带领如今的家人,安稳富足地过一辈子。 所以他完全不觉得,顺应这个时代的规则,让自己家人过得更好,有什么可指摘的。 他转头问傅石头,“十二郎,你想做官吗?” “想。”傅石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但下一刻却又挠头了,“不过,我四书五经学得不好,能做好官吗?” 他是从小听说书看唱戏长大的,心里还是有一个青天梦的。就怕自己做不好,被老百姓传成潘仁美和严嵩。 傅玉衡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要一直保持着这份初心,顶多也就是个吃白饭的,祸害不到老百姓。” 这下傅石头可不乐意了,“什么叫吃白饭的?我才不是吃白饭的呢。” “好好好,那你努力。” 打发住了傅石头之后,他又看向两位两个堂弟,七郎傅锁和九郎傅栓。 “七郎,九郎,你们两个有什么想法?” 他们俩性子都像爹,老实本分,被傅玉衡一问,竟然憋红了一张脸,吭哧了半天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傅河急得一人后脑勺来了一巴掌,“你们俩倒是说呀,你五哥问你话呢。” 当爹的自然希望儿子有出息,别像他一样,一辈子扎在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 七郎傅锁“我”了半天,憋出一句,“五哥,我……我不想做官,我就想种地。” 他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就比傅玉衡小了半岁,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在这个年代算是大人了。 可就算在京城待着,他都觉得害怕,更别说让他当官了。 听说京城里到处都是权贵,一句话说不好就会得罪大官。 十二郎也说了,五哥虽然是驸马,但一点权利都没有。他要是不小心得罪了大官,五哥能保住他吗? “嗐,你……”傅河气了个半死,他一生气就说不出话来。 傅江和傅海连忙劝他,“老二你也别着急,人各有志,老七既然想种地,那就让他种呗。反正那些里正、保长也不敢欺负咱了,种地也能衣食无忧。” 傅河喘了几口粗气,别过头不说话了。 但对于儿子的没出息,他还是耿耿于怀。 傅玉衡赶紧问傅栓,“九郎,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我呀?”傅栓满脸为难地挠了挠头,“五哥,有没有不用做事的官呀?” 话音刚落,就听傅石头“哼”了一声,嘲讽道,“九哥,你咋不问问有没有不爱吃肉的狗呢?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11. 学礼仪 傅栓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脸都胀红了。 他和自己亲爹一样,嘴巴笨,一着急就容易说不出话来,只能拿眼去瞪傅石头。 “当官就是得为民做主,你瞪我也没用。”傅石头梗着脖子,坚持心中最为神圣的至理。 一时间,二叔傅河也有些讪讪的,想替自己儿子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傅石头。 毕竟,做了半辈子的老农民,最盼望的不就是头顶上能有一片青天吗? 傅玉衡见气氛有些僵,赶紧出来打圆场,“这事不着急,咱回头再说。来,大家先进爹娘的院子里歇脚喝茶。” 虽然三个都是他堂弟,但人与人之间的亲疏,不单要讲血缘,也是需要讲缘分的。 三个堂弟里,和傅玉衡相处最好的就是傅石头。 另外两位堂弟也不是不好,只是性子太闷,傅玉衡自觉和他们不太能处得来。 傅玉衡一开口,尴尬的气氛被打破,连氏急忙笑道:“玉衡说得对,大家都累了一路了,很该坐下歇歇脚,喝碗热茶。” 她又转头和傅玉衡玩笑道:“我还没喝过京城的好茶呢,今天可得饱饱口福。玉衡,你可不能舍不得呀。” 大家都笑了起来,朱氏笑道:“他三婶放心,敢不拿出好茶叶,我替你撕他的嘴。” 三言两语间,氛围逐渐轻松了起来,几个女人说说笑笑,傅江吧嗒吧嗒抽着烟袋,大家一起进了东大院的堂屋。 一进门,迎头就是一块蓝底金字的大匾,上书:伯埙仲篪。 这块匾是诚王府原有的,后诚王谋逆,天子觉得诚王辜负了他当年的赐匾之意,遂命礼部收回。 将宅子赐给傅玉衡的时候,他不知怎么的,突然又想起了这块匾,便又让人挂了回来。 匾下头就是一色老红木做的案几,左右各有一排椅子,上面垫着崭新的豹纹褥子。 门口守着几个衣着干净利落的丫鬟,个个都生得周正俏丽。 看见主人来了,就有机灵的赶紧下去沏茶,剩下的也不敢偷懒,打帘子的打帘子,拿点心的拿点心。 傅玉衡把玉桂放到地上,请父母坐了上首,立刻就有丫鬟拿了红绒垫子来,铺在他面前。 傅玉衡就着垫子跪下,正式给父母见了礼,“不孝子傅玉衡,拜见爹娘。一别数月,儿子未在尊前侍奉,实在不孝,不知父亲母亲一向可好?” 傅江和朱氏父亲又是欣慰又是激动,傅江烟也不抽了,想要把烟锅里的灰给磕出来,却发现这屋子里处处都精美华丽,他根本不舍得磕。 一个系葱黄裙子,穿葱绿比夹的丫头眼明心亮,立刻转身进内间,拿出了麒麟送子花样的烟灰缸。 “老爷,您磕在这里。”小丫头说话青青脆脆的,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诶,诶。”傅江立刻就拘束了。 他也是老爷了。 还是朱氏心疼儿子,急忙倾着身子伸手去扶,“我儿,快起来,快起来。你考中了状元,给咱们家长了大脸了,祖宗都跟着沾光。” 能让祖宗都沾光的,谁还能说他不孝? 方才在大门口时,那些人说的话,朱氏还记在心里呢。 她儿子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她绝不允许旁人诋毁。 傅玉衡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又给叔叔婶婶们见了礼,弟弟妹妹们又和他见了礼,一家子算是真正团聚了。 方才出去的婢女,已经带着人端来热茶来,傅玉衡坐在左下首,端起盖碗笑道:“三婶快尝尝,这茶可好不好?” 连氏扑哧一笑,“你这臭小子,还记仇?” 她拨了拨茶叶,趁热喝了一口,咂了咂嘴,实话实说:“我也喝不出个好赖,但这茶喝起来就是和咱乡下的粗茶不一样,还带着一股果香味呢。” 听她这一说,众人都赶紧去尝,玉桂嚷嚷道:“娘,我也要喝,我也要喝。” 却是卫氏见着这盖碗造得精致,怕她人小手不稳,把东西给摔了,不让她拿。 小孩子哪想的了那么多? 听见三婶说好喝,她就迫不及待,也想尝尝。 卫氏赶紧自己端起来,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嘴边,“小心点,这茶烫。” 本想喝一大口的玉桂闻言,赶紧把嘴抿了起来,凑过去小心地吸了一口。 “唔,苦的!”小姑娘立刻皱起了脸,“三婶骗人,根本没有果香味。” 众人被她逗得大乐,傅石头举着自己的茶引诱她,“玉桂,十二哥这个有,你来喝十二哥的。” 小姑娘信以为真,挣扎着从亲娘腿上下来,哒哒哒地跑到了傅石头面前,仰着头软乎乎地说:“谢谢十二哥。” “真乖!”傅石头拍了拍她的脑门,忍着笑把自己的茶送到她嘴边,“快尝尝,我这个好喝。我还吹过了,不热。” 小姑娘一口下去,结果可想而知,傅石头也接到了软乎乎的控诉,众人乐得前仰后合。 不多时,卫三宝亲自过来,说是那群亲戚都安排好了,又说午膳时候到了,问他们要在哪里吃。 傅玉衡便道:“族人里面有位叫傅轩的,乃是我家恩人的亲孙子,万不可让人怠慢了他。” 待卫三宝应了,傅玉衡才转而询问家人,想在哪里吃。 他还说了几处适合摆宴的地方,供众人挑选。 但众人都是初来乍到,根本不熟悉,最后这任务还是落到了傅玉衡头上。 傅玉衡便道:“就在这里吧,也别挪地方了。” “那小人就让后厨传膳。” 等卫三宝出去,就有两排丫鬟鱼贯而入,有端水盆的,有用茶盘端手巾的。 头一次见识大户人家的排场,众人都很拘谨,只看着傅玉衡怎么做,就都跟着怎么学。 洗完手之后,又有人送来了茉莉花茶漱口,然后才能吃饭。 看得出来,虽然桌子上都是好饭好菜,但经过了方才那一系列,大家都有些食不甘味,只敢夹自己跟前的菜。 就连最是活泼大胆的玉桂,也不敢再嚷着让大人给她夹自己喜欢的了。 卫三宝暗暗观察,心头有些诧异。 都是一家子出来的,怎么就状元郎格外出众呢? 想当初,傅玉衡头一次见识这排场的时候,虽然不大习惯,却也泰然自若。 当时卫三宝见了,还因为傅家虽是乡下人家,却也是颇有底蕴的耕读之家呢。 直到今日,他才确信,状元郎还真是草窝里飞出的金凤凰。 为了缓解大家的紧张,傅玉衡也没遵循什么食不语的规矩,在席上就告诉大家,宫里的娘娘特意派了宦官和女官来,教习他们一家子礼仪。 “也不必样样都精通,大体有个样子就成。毕竟,咱们家日后少不了要和京城里的人打交道,不求让人看重,至少也别失礼不是。” 哪知道听了这话,大家更紧张了。 傅海道:“玉衡,你弟弟妹妹们还好,我和你爹他们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学会吗?” 往日里他们打交道的都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要么就是狐假虎威的胥吏,连县太爷都是服徭役的时候偶尔见到。 那些人哪里需要他们这些民夫讲什么礼仪呀? 猛然要接受新知识,就算傅海性子活络,也不能不畏怯。 傅玉衡笑道:“三叔放心,教咱们礼仪的马公公刚把我教会。 他人和气得很,讲解又细致,想得又周到。凭三叔你的聪明才智,比我学得还快呢。” “嗐,我哪能和你比呀?”傅海连连摆手,脸上却笑开了花。 傅玉衡又对朱氏妯娌道:“娘,你和婶婶、妹妹们都好好学,日后妹妹们若是说上了好亲事,总不能在礼仪上叫人看轻了。” 朱氏三人都心中一凛,下定了决心要学好,更要监督家里的两个女孩子学好。 一时饭毕,傅玉衡就让人领着傅河、傅海两家回了自己的院子,又伺候着父母歇息了,这才返回主院。 马公公和吴姑姑都等着了。 双方相互见礼过后,傅玉衡命小丫鬟们献茶。 两人谢了座、喝了茶,吴姑姑这才笑道:“奴婢等了半个月,总算是把人给盼来了。只是这规矩该如何教,还要请驸马爷一个示下。” 自进了这傅家之后,傅玉衡对她就厚待非常,吴姑姑心里感念,这才特意过来请示一声。 据她所知,驸马爷这一脉也有十几口子、三小家子呢,谁知道他们彼此间有没有什么摩擦? 傅玉衡正色道:“姑姑有多少本事,就使多少本事,请务必把人都教好了。 特别是我两个妹妹,如今的情况,她们俩日后必是要嫁入官宦之家的。 我两个妹妹虽识字,但毕竟是小门小户出身,将来难免会有人刻意挑剔她们的礼仪。” 虽然说出来让人不舒服,但现实就是如此。 大凡是爆发新荣之家,旁人就恨不得拿八双眼睛一起看,有一点失礼的地方,就会被人无限放大,贬低品评。 对于那些世代簪缨的大族子弟,便是行止粗鲁,也会有人吹捧成不拘小节。 傅玉衡自己是吃过见过,心里有底,只把这些人当笑话看。 但家里两个姑娘却没有多一世的记忆,女孩子心思又细腻,遭遇了这种事,难免会心里抑郁。 因而,傅玉衡宁愿她们现在辛苦一些,不给那些八公长舌妇们说嘴的机会。 吴姑姑点了点头,“有您这句话,奴婢心里就有谱了。” 不但她有谱了,马公公也知道接下来的差事该怎么办了。 至于那些一起来的亲戚,他们要参加婚礼,自然也是要学礼仪的。 但那些人就不配马公公和吴姑姑下场了,自有卫三宝安排的人。 于是,傅家人集体进京之后,根本没过上想象中的潇洒快活的日子,各种礼仪学到抓狂。 本来就对帝都威仪心生畏惧的傅锁,得知想当官还要每天都遵守这么多繁琐的规矩之后,回乡种田的心思更加强烈了。 傅锁:这种福,俺享不了。 12. 傅家人入宫 民间男女成婚之前,双方家长会特意约着见一面,皇家嫁女儿的规矩也差不多。 在傅家人进京一个月后,淑妃得知他们的礼仪学得差不了,便在玉泉宫设宴,请母家嫂子做陪,宴请了傅家的女眷们。 刚进京一个月,就要进宫了,除了玉桂兴奋好奇之外,其余女眷都忐忑非常。 从前不懂礼仪的时候,她们只知道皇家规矩大。 等真学了之后,她们才体会到,这个“大”,到底是怎么个大法。 他们家玉衡还只是个驸马爷呢,家里人的衣食住行,一举一动,都有相对的礼仪。 皇宫是天下规矩最大的地方,她们这些粗人去了,岂不是要丢丑? 吴姑姑柔声安抚道:“太太姑娘们莫怕,你们不是在宫里常住的,这些日子学的东西,入宫拜见尽够用了。” 她的声音并不大,语速不疾不徐的,让人很乐意听她说话。 这年头的人都尊师重道,吴姑姑是她们的礼仪先生,在她们面前,天然就多了几分让人信服的力量。 因而吴姑姑一开口,她们忐忑的心思就安稳了大半。 吴姑姑又道:“淑妃娘娘是出了名的和善人,又对驸马爷这个女婿十分喜爱,自然不会让人为难你们。” 好了,心里彻底安稳了。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想不到,宫里的娘娘也一样。 第二天一早,傅玉衡就亲自送一家子女眷入宫,他则是给淑妃请了个安之后,就让卫进良领着,去甘露殿拜见天子了。 至于徒南薰,他是没见着,心下颇为失落。 “微臣傅玉衡,给陛下请安。”他老老实实行了大礼。 天子看这个女婿挺顺眼,笑呵呵地说:“行了,别多礼了,快起来吧。” 又对左右道:“赐座,把好茶拿上来。” 很快就有宫娥轻手轻脚地献了茶。 伺候天子的宫娥,一个比一个俏丽,傅玉衡目不斜视,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还礼。 老丈人看在眼里,自然更是满意,“尝尝吧,新疆进贡的雪顶含翠,说是雪山顶上的野生茶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味道不错。” 天子心里很清楚,虽然他是天下之主,按理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但道理是道理,落实是落实。 现实就是不可能所有人到了他面前,都说真话。 傅玉衡端起来就喝了一口,笑道:“对臣来说,茶最大的作用就是解渴。只要茶能解渴,管他是好是坏,是山顶种的,还是海里捞的呢。” 天子微微一怔,随既就笑了起来,“有道理,有道理,茶水最初的作用就是解渴,衣裳最初就是为了蔽体御寒,食物一开始就是为了填饱肚子。为贤婿这句话,等会儿咱爷俩可得好好喝一杯。” 这就贤婿了? 傅玉衡顺杆就爬,“还是岳父大人知道疼女婿,臣平生不爱茶,却颇好美酒。 这宫里的御酒,臣也就在琼林宴上喝过一回,至今念念不忘呀。” 天子笑道:“那今日可要不醉不归。” 两人正说笑间,副总管何玉来报,“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太子来了?”天子的神色肉眼可见的柔和了三个度,“快让他进来,正好见见他三妹夫。” 一旁的傅玉衡也赶紧起身,准备迎接太子。 何玉退了出去,不多时,便有一身长八尺,穿青色绣瑞兽深衣的青年,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 那青年望之三十许,肤色白皙,眉目清秀,鼻梁挺直,脸颊丰腴,薄厚适中的嘴唇上,此时挂着浅浅的笑意。 傅玉衡知道,这位就是当朝储君,从三岁被立为太子起,就被当今天子精心培养,为诸皇子典范。 他也没敢多看,只迅速扫了一眼,便躬身拱手施礼,“微臣傅玉衡,参见太子殿下。”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了。”太子抬手虚扶,直接就叫他起来了。 给天子行礼过后,太子便笑道:“我也是听人汇报,说是三妹夫来了,这才特意赶过来相见。冒昧之处,还望海涵。” 他的语气含着微微的笑意,目光也很柔和,对傅玉衡的态度既不过分亲近,也不同于陌生人的疏远。 若是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恰到好处。 便是傅玉衡自认见多识广,也不禁被他风采所摄,心底深处那对待陌生人下意识的防备,不由自主就松懈了些。 “殿下说笑了,既然是自家人,又岂有冒昧一说?” 太子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 人家要海涵,那是给你面子。你若真是拿了棒槌就当真,且不说太子心里怎么想,天子那里就要先给你记上一笔。 谁不知道太子自幼丧母,是天子日理万机之余,亲自拉扯大的。 虽然其他皇子也是亲儿子,但和太子一比,跟后的也差不多了。 天子哈哈一笑,“都坐,都坐。这里没有外人,站着干嘛?” 本来傅玉衡也没敢占左侧的上位,此时太子坐了过去,他还在原来的地方坐了。 天子笑着对太子说:“你这个新妹夫好酒,你来得正好,等会儿用膳时,替我好好灌他几杯。” 太子便道:“只要父皇有好酒,我们两个自然是不怕喝的。傅大人,你的酒量如何?” 见傅玉衡要起身回话,他急忙抬手压了压,“坐着说话就行,若是回一句站一次,我倒不好跟你多说了。” 傅玉衡本来就不太喜欢繁琐的礼仪,有了太子发话,他自然乐得清闲。 “多谢殿□□恤。”一句话接下了豁免,傅玉衡在外的神情也更加放松了,“不瞒殿下说,微臣虽然不爱和人拼酒,但也是能正经喝几斤的。” 说起这个来,还有一件让傅玉衡哭笑不得的事。 这年头,大凡穿越的,十个有九个都带着金手指。 比如傅玉衡那个系统。 不过,此前的很多年,在傅玉衡眼里,系统就是个鸡肋,远不如另外一样实用。 那就是他前世练出来的好酒量,这辈子也跟过来了。 前世作为一个把吃喝玩乐当主业的花花公子,红的、白的、脾的,不但当水灌,还经常掺着灌。 高度白酒他都能空腹干二斤,这个年代的酒才几度? 说一句千杯不醉,那都是他往谦虚里说了。 当然了,前世那样造,爽快是爽快了,胃也没少抗议。 估计他就算没被车给撞死,照他那造法,没几年也得把自己给作死。 老天不开眼,把穿越的机会给了他这个不求上进的咸鱼,让他重新拥有了健康的身体,傅玉衡难得反思了一下,决定改改上辈子爱酗酒的毛病。 毕竟,胃疼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太子露出些赞赏之色,微微点头,“酒这种东西,适量才最好,多了就容易误事。 傅大人年纪轻轻,就能明白这个道理,实在是难得。” 说到这里,他转头对天子道:“把三妹妹交给这样一个有分寸的人,父皇可算是放心了吧?” 他和徒南薰的年纪相差实在太大,若是他的长子没有夭折,比徒南薰还大一岁呢。 等徒南薰能跑能跳的时候,他早就入朝了。 兄妹二人接触不多,感情自然说不上有多深厚。 他之所以关注这门婚事,一是因为他是储君,二就是因为天子宠爱徒南薰。 再有就是淑妃没有儿子,从来没在天子面前给他上过眼药,他帮徒南薰把把关,权当是投桃报李了。 见他主动关心妹妹,天子这个当爹的自然高兴,捋着胡须连连点头,“薰儿性子跳脱,就该配这么个稳重的。若是两个猴子凑在一起,那可怎么过日子?” 傅玉衡笑道:“那就一起摘桃子。” 另外两人皆是一怔,指着他笑了起来。 太子摇头道:“才刚夸你稳重呢。” 这时候,何玉又进来了。 “陛下,忠宁王求见。” 傅玉衡明显感觉到,殿内的气氛冷凝了几分。 “他这时候过来干嘛?” 问话的是天子,和刚才太子来时的态度相比,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南辕北辙。 傅玉衡暗暗挑了挑眉:都是儿子,这忠宁王怎么像是后娘养的? 这话问的,让何玉实在不好回答,他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还是太子出声打圆场,“三弟最有孝心,他八成是来给父皇请安的,您还是快让他进来吧。” 忠宁王就是当今天子的三皇子,生母是段贵妃。 别看天子待他的态度和太子天差地别,这位可是除太子之外,最受宠的皇子了。 太子给了台阶,天子就摆了摆手,“让他进来吧。” 这个儿子文采风流,也颇能办几件实事,他还是很喜欢的。 当然了,这份喜欢肯定是不能和太子相比的。毕竟太子才是他精心培育多年的继承人,从感情上就不一样。 在他心里,将来太子继承了他的皇位,代天牧狩天下万民,也需要一个精通文史的兄弟辅佐。 到时候他们兄弟齐心,共同为了他们老徒家的江山努力,后世史书工笔,我就是一对明君贤王的佳话? 奈何,他想得再好,三皇子不这么想呀。 13. 见家长圆满落幕 在三皇子看来,大家都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你处处占先? 父皇的宠爱你占大头,储君之位也是你的,我就活该一辈子对你卑躬屈膝,永远都低头做人? 为了博取父亲的关注,三皇子自入学起就勤奋刻苦,无论是读书还是骑射,都不弱于人。 而他的努力也是有回报的,天子的目光越来越多地落在他身上,刚一成婚,就封王入朝了。 那个时候,早已成婚多年的二皇子虽然已经封了忠顺王,但却没有半点差事。 因着各种原因,他的身边也逐渐聚集了一批人,为他摇旗呐喊,协助他把天子交代的差事越办越好。 时间一长,三皇子心底的不甘就越来越压不住,总想和太子别别苗头。 可让他挫败羞愤的是,他的种种堪称挑衅的作为,落在太子眼里,都是小打小闹,太子每每都一笑而过,甚至在天子动怒时,还帮着劝和。 太子帮他说好话,比直接给他两巴掌还让他难受。 于是,和太子作对,就成了三皇子的日常。 今天他之所以来甘露殿请安,就是接到消息,说是太子来了。 虽然他不在宫里住,但也知道,今日是淑妃宴请傅家女眷的日子,准驸马傅玉衡必然是要跟着进宫请安的。 算算时间,太子去的时候,傅玉衡多半已经在甘露殿了,太子肯定是想借机展现他对妹妹的友爱。 虚伪,真是虚伪! 上阳出生的时候,太子都成婚了,他俩之间能有什么兄妹之情? 就会在父皇面前做戏。 不行,不能让太子专美于前。 所以,三皇子也来了。 进殿之后,他先是给天子请安,又不情不愿地给太子请了安,这才转向一直保持行礼姿势都傅玉衡。 “这就是三妹夫吧?都是一家人,何必拘礼呢?快起来,快起来吧。” 说着,他走了过来,亲自把傅玉衡扶了起来。 傅玉衡脸上笑容不变,“多谢忠宁王。” 多余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说。 头一次见面,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有什么好说的? 奈何三皇子可是个自来熟,亲热地拉着傅玉衡问东问西。 “三妹夫在京城住得可习惯?” 傅玉衡笑道:“京城乃是首善之地,天下最繁华安宁的地方,怎么会不习惯呢?” “那就好,那就好。听说家里老爷太太们都入京了,住处都安排好了吗?家里伺候的人可够?” “一切都好,多谢忠宁王费心。” 三皇子想了想,又道:“按理说,你的俸禄等大婚之后才能领,但你们家情况特殊,该提前发给你才是。” 说完他也不等傅玉衡反应,直接就对天子道:“儿臣斗胆,替三妹夫讨一讨俸禄。父皇,您可不能委屈了自己女婿呀。” 傅玉衡脸上的笑容差点就没崩住。 彼此都是第一次见面,无论是对太子还是对三皇子,傅玉衡都没有什么成见。 而且他的人生目标已然达成,日后也不准备再有什么大出息,对于皇子之间的争斗,自然是敬而远之,能不掺和就别掺合。 但这三皇子的情商,实在是让人抓狂。 咱们俩才头一次见面呀,你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真不觉得交浅言深吗? 不但傅玉衡,连天子都被他给整不会了。 他缓了一缓才绷着脸说:“此事朕自有主张,你就不必操心了。” 他这个儿子,别的都还好,情商却是让人捉急。 不过,他之所以抬举对方,放任其在朝堂上拉拢人手,不就是因为三皇子缺陷明显吗? 太子是他一手调-教,无论文武样样都出色,还不像老三那么爱显摆。 只不过,太子的性子太过宽和,但为君之道却讲究宽严相济,他少不得挑出一个皇子,磨砺太子一番。 这个人选,就是缺陷明显的三皇子。 只要太子愿意,抬抬手就能把他给拍下去。 因着种种考量,天子对三皇子的容忍度,还是比较高的。 就算这次他企图踩着自己对傅玉衡施恩,天子也只是冷淡驳回,并没有疾言训斥。 不过,他也没提点就是了。 三皇子碰了一鼻子灰,脸色微微僵了一下,很快就自我调节了过来。 “原来父皇自有考量,却是儿臣多此一举了。” 天子“嗯”了一声,说:“你要是没别的事,就先回去吧。” “……那儿臣告退。”三皇子不甘心,却又不敢驳了天子的意思,只好拉着太子一起,“大哥,咱们一起走?” 还没等太子说话,便听天子淡淡道:“太子留下,朕要用他做陪客。” 三皇子愕然了一瞬,目光奇异地看了傅玉衡一眼。 ——这个上阳驸马究竟有什么出彩的,竟有幸让太子做陪客? 带着满心的疑虑,三皇子皱着眉头告退了。 等他走了之后,傅玉衡明显感觉到,无论是天子还是太子,都微微松了口气,和三皇子来的时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过,傅玉衡对此非常理解。 ——有这么个儿子或兄弟,想必天子和太子也很心累吧? 太子出言打破沉默,“听闻户部正在试行的那套记账法,正是傅大人首创。傅大人不愧是少年英才,让几位老大人都很是赞赏。” 他说的正是复式记账法,傅玉衡自己图方便,教给了卫三宝,卫三宝请示他过之后,就通过淑妃献给了天子。 天子御极多年,自然是识货的,立刻就宣了户部尚书并左右侍郎,商讨过后决定先在山西、湖北两个清吏司试行。 其实几位大佬都明白,所谓试行不过是走个过场,这么好的东西,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变革,早晚都会推广的。 傅玉衡“嗐”了一声,说:“臣弄这个,就是为了查账时偷懒,还得是陛下慧眼识珠,才给了臣立功的机会。” 太子正色道:“从古至今,所有新工具的发明,不都是为了更加方便吗? 若是存着偷懒的心,能推动更多的实用工具,又有何不可?” “太子说得很是。”天子连连点头,满脸的赞赏之色,“无论是想偷懒的,还是想立功的,只要做了对朝廷有益的事,朕都不吝嘉奖。” 他沉吟了片刻,问傅玉衡,“你爹是个白身?” 傅玉衡道:“往上数几代都是贫农,也就是这几年稍好了一点。” 天子了然,“你出息了,家里的日子自然就好过了。” 当今天子虽然不是开国皇帝,却也不是太平天子,想当年太-祖争霸天下时,他作为太子一直坐镇后方,筹措粮草,安抚人心。 对于普通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他可太清楚了。 他也想让天下人都吃饱穿暖,老有所养幼有所归,但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事的,甚至不止一代之功。 索性太子从来不让他失望,他们父子同心同德,连续两代明君,自然能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只要想到这一点,天子便心神振奋。 “你父亲是白身,母亲自然也无诰命。这样吧,就赏你父亲一个正五品奉议大夫,再册封你母亲为五品宜人,赐凤冠霞帔。” 奉议大夫是虚职,也就是面上好看。 但对傅家这种全无根基的人家来说,当真是意外之喜了。 “多谢陛下恩典。”傅玉衡喜气洋洋,急忙跪地谢恩。 太子含笑端坐,没有说话。 ===== 甘露殿其乐融融,玉泉宫也是皆大欢喜。 这主要是因为,淑妃和徒南薰对傅家女眷的期待值都很低。 他们清楚傅家的出身,也知道他们满打满算也才学了一个月的礼仪,和他们这些从会走路就开始潜移默化的,自然比不了。 明确了这一点之后,淑妃早早就提点了女儿,两人都做好了傅家女眷会在礼仪上出现疏漏的准备。 但傅玉衡早有准备,朱氏等人也争气,在吴姑姑的循循善诱下,他们为了不在贵人面前丢脸,这一个月学习得十分刻苦。 就连最为跳脱坐不住的玉桂,也被朱氏妯娌三个联合镇压了。 至于玉莲,她已经是大姑娘了,明白事理,再加上她看着温柔腼腆,骨子里却带着几分要强,不用别人多说,她自己就下了十倍的苦功。 付出总是有回报的,一行人进了玉泉宫之后,从参拜娘娘拜见公主,到娘娘赐宴,再到告退出宫,整套礼仪虽然看得出来生疏僵硬,但却半点都没出错。 本就做好包容心理的淑妃和徒南薰,见他们做得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期,心底不免生出几分惊喜之意。 淑妃更是对女儿说:“我看这一家子都是实诚的,你下降之后,也不要一味端着公主的架子。 虽然你有公主府,但他们毕竟是驸马的家人,若能一家子和和美美的相处,不比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公主府里强?” 徒南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这傅家人,和宫里的人的确不一样。 他们说话不会拐弯抹角,有什么说什么,她完全不用担心会遭遇指桑骂槐等语言艺术,不用和人说句话也得留三分心眼。 “娘,我刚刚表现的,会不会太盛气凌人了?” 淑妃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你表现得很好,再怎么说你也是公主,有几份矜持才是正常。” 她在宫里立的就是宽和的人设,傅家人又是她的亲家,更和善几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徒南薰却是自小千娇百宠养大的,宫里谁不知道她什么性子? 若是她太过平易近人,难保别人不会说闲话。 京城八卦 实际上,朱氏等人对徒南薰的印象也很好。 和淑妃一样,朱氏等人对这位公主的期待值也很低。 那毕竟是皇帝的女儿,任凭哪家的女孩也再尊贵不过她了。 双方的地位天差地别,若非他们家玉衡阴差阳错尚了主,他们就算是做脚下泥,也一辈子都够不着公主的鞋底子。 玉莲心里最为忐忑,朱氏等人虽然没她想得那么多,对这位即将进门的公主儿媳妇,也不是不害怕的。 结果真正见了之后,发现对方也不过是一个性子骄矜点的小姑娘,镇上地主家的女儿都比她架子大。 当然了,地主家的女儿让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是在端着,在刻意和他们这些泥腿子拉开距离,公主的贵气却是浑然天成。 再加上徒南薰的长相实在是集合了父母的优点,虽然还未张开,便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的清丽绝伦。 人大多都是视觉动物,对于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有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容忍度。 试想,一个好看的小姑娘,虽然带着几分傲气,却一点都不失礼,像不像一只漂亮又傲娇的猫咪? 一场会面下来,就连玉莲提着的心都放下了,朱氏几个到了傅玉衡面前,更是连连夸他好福气。 “你这小子可得好好对人家,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傅玉衡当时就苦了脸,“娘,到底谁是你亲生的?” “嘿,你这臭小子。”朱氏做势就要锤他,“你这是翅膀硬了,你娘说话不管用了?” “管用,管用,怎么就不管用了?我都听娘的。”傅玉衡非常识时务,立刻举手投降。 听她们妯娌三个你一言我一语地夸了半天,傅江抽完了最后一口烟,一边磕烟灰,一边慢悠悠地问:“照你们说,咱们那未来儿媳妇,不是个调三窝四的人?” 朱氏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人家公主自然是好教养,你以为是乡下泼妇教出来的?” 听见这话,傅海不禁笑道:“大嫂,泼妇可不分城里的乡下的。我听马公公说,好些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撒起泼来,比咱们乡下女人还厉害呢?” “马公公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傅河点心也不吃了,好奇地勾着头问。 这京城的点心可真好吃,他入京才一个月,整个人已经胖了五斤。 他从前吃饭没油水,整个人清瘦得厉害,胖了这五斤也不显富态,只是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正因如此,傅玉衡才没让人拦着他。 毕竟傅河也是三四十的人了,在这个年代岁数可不小了,富态虽然符合这年头的审美,但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傅海嘿嘿一笑,“咱不是学十天就能休息一天吗?我想着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就打了两壶酒,让厨房弄了几个小菜,找马公公喝酒去了。 这人嘛,一有了酒,话匣子不就打开了?凑在一起说点儿闲话,多正常?” 他自小就会来事,在盐场干了几年之后,就和一个小管事有了交情。 盐厂那么多盐工,每日里的吃喝都不是个小数目。 傅海就和那小管事商量,让他家三个女人每日做些大饼,送到盐场来卖给盐工吃。 等挣了钱之后,两人五五分账。 那小管事只需要出个名头,就有五成的利,如何不肯? 对傅家来说,虽然只是挣个辛苦钱,但若没有门路,连这点钱也挣不了。 也就是从那之后,富家的日子才慢慢好过了些,至少农闲的时候,家里的女人和孩子,也能吃点干的了。 只是他们瞒得严实,族人大多数都以为他们是迫于盐场管事的压榨,在替人做白工。 大部分族人都在幸灾乐祸,觉得窝囊废的后人果然都是窝囊废,这一辈子也别想硬起腰杆子。 唯有九叔公看不下去,把傅江三兄弟找过去询问情况,还要组织族里的青壮,到盐场替他们出头。 虽然九叔公也明白,一旦他们这么干了,傅家三兄弟在盐场里的活也做不下去了。 但当时九叔公不明情况,只是以为他们在盐场里受人欺负,想替他们出头倒是真的好意。 傅江和傅海两兄弟赶紧拦住了,只说一家老小十几张嘴,都靠着这份工吃饭呢。 但傅河老实,虽然闭着嘴啥也没说,但神情里却露出了几分端倪。 九叔公人老成精,只看傅河的神色,就猜出了几分端倪。 不过,这位老人也没多说什么,权当自己什么也没看出来,后来有族人前去打探消息,想进一步看笑话,也被他给骂了回去。 “都是一家一姓的,你们这样挤兑人,也不怕乡里乡亲戳脊梁骨?” 那些人碰了一鼻子灰,讪讪而去。 也是因着此事,傅玉衡一家子对九叔公都很有好感,逢年过节多多少少都会带点礼物去看看。 这次族里家家都派了代表来参加婚礼,其他人都是一人一个房间,没有九叔公的孙子傅轩,给单独安排了一个院子。 傅玉衡表示:区别对待我可是专业的,还要感谢上辈子的极品亲戚,让我有机会历练出经验来。 他早知道三叔这人性子活泛,却没想到一个月不到,就已经能和马公公坐在一起吹牛喝酒了。 “三叔,马公公说这个泼妇,又是哪家的?” 这种八卦,他也有点好奇。 不但他好奇,家里其他人也都看向傅海。 傅海嘿嘿一笑,“那可真是个大户人家,据说家里还有个县伯的爵位呢。” 县伯? 在京城里权贵多如狗,县伯更是不知凡几,根本排不上号。 只说“县伯”,还真不好猜具体是哪家。 好在傅海打听得清楚,这会子也说得仔细。 “那户人家姓王,家里老爷子前后娶了两任妻子,原配生了两子一女,继室也有一个儿子。 他们家之所以闹起来,就是继室不甘心家里的爵位叫原配的儿子继承,带着小儿媳妇又是撒泼又是耍赖的。 王家那老爷子也是个惧内的,老婆一闹他就没了招。如果不是他二儿子厉害,几句话把老爷子给弹压了下去,只怕大儿子的爵位,真保不住了。” 跟着开国那会儿的一堆破事儿,本朝的爵位制继承制度,是既严苛又松散。 说严苛是因为律法明文规定,继承爵位的只能是嫡子,记名的嫡子都不行; 说松散则是因为,只要是嫡出子,传给哪个儿子都行。 要不是因为后面这一条,王家的继夫人再厉害,也闹不起来。 王海说起故事来绘声绘色,包括傅玉衡在内,都觉得大开眼界。 这可比平头百姓分家,两个儿子争那几亩田有意思多了。 傅江庆幸道:“王家闹了这么一出,只怕几个兄弟都离心离德了。幸好咱们家虽贫,一家子全都齐心协力。” 众人都点头附和,傅玉衡也跟着点头,心里却想:很多时候,就是穷了才容易齐心协力,因为没什么好争的。 就像他们家,因为祖父为人比较懦弱,族人们占他们家的便宜成了习惯,傅江三兄弟若再不齐心协力,那可真是活不下去了。 但这话他只在心里想想,没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煞风景。 再则他的两个叔叔和三个堂弟都不是爱挑事的,他爹这个一家之主又素来有权威。 最重要的是,如今二房三房都是依附他们大房,才有富贵可享。想来两代之内,他们家不会闹出王家那样的事。 在宫里盘桓了半天,朱氏几个女眷也都累了,众人聚在一起交流了信息,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就各自散去。 至于晚膳,也就不凑在一起吃了,说好了让厨房送到各院去。 出了东大院的门,连氏还有精力逗玉桂,“玉桂,今晚跟着三婶睡,好不好?” “不要,不要。”玉桂急忙缩进卫氏怀里,竭力保住母亲,“我要跟着娘睡!” 她这么小的孩子,白天的时候还好,亲近的人能哄着玩一天。 只要太阳一落山,就开始认人,不是亲娘哄不住。 连氏唉声叹气,假做伤心,“唉,白天你还说和三婶最亲呢,这会子就翻脸不认人了。日后三婶再做了好吃的点心,就不给你吃了。” 这怎么行呢? 玉桂一听就急了,脑瓜子一转,“我……我明天再和三婶最好,明天吃点心。” 几个大人都乐了。 卫氏温柔细气地说:“弟妹,你可别逗她了,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 “哈哈哈哈哈……”连氏笑着摆了摆手,“你这小机灵鬼,快跟着你娘回去吧。” 两房人就此分开,卫氏抱着女儿,领着儿子,跟着丈夫回了紧邻东大院的和乐堂。 一家五口吃完了饭之后,夫妻二人随意洗漱,并肩躺在床上,才算是松了口气。 傅河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卫氏却是翻来覆去,始终不能入眠。 “你大晚上不睡觉,烙饼呢?”傅河睁开一只眼睛,皱眉瞥了她一眼。 卫氏却翻身坐了起来,伸手推他,“你先别睡呢,有件事你得参详参详。” “哎呀,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你在宫里折腾一天,不累呀?”傅河根本不想睁眼。 卫氏道:“你说,玉衡要给锁子他们捐官的事,怎么就不提了呢?” 夫妻夜话 傅河猛然睁开了眼,整个人都清醒了。 “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他皱了皱眉,听语气就不怎么高兴。 卫氏本就不高的气焰,立马又降了一截,有些嗫嚅道:“这……我这不是想着,儿子要是当了官,就能光宗耀祖了吗?” 原来是没机会也就罢了,如今既然有了机会,哪个当娘的不希望自己儿子出息? 偏偏傅玉衡只提了那么一次,往后就再没说过这一茬。 在卫氏想来,一个平头百姓想要当官,哪有那么容易呢? 就算傅玉衡现在是驸马爷,靠着媳妇儿得来的高位,底气毕竟不足。 如果他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只能弄来一个官职呢? 他们兄弟几个日常的相处也能看得出来,傅玉衡明显和傅石头的感情更好,对她的两个儿子虽然也不错,也只是普通要好的兄弟罢了。 如果只能弄来一个官职,肯定是傅石头的。 人就怕多想,卫氏就是这样。 她想得越多,心里就越忐忑,甚至暗暗猜测:是不是玉衡已经和石头说好了,当官的事没有栓子和锁子的份儿了? 今日进宫见识了皇室繁华之后,卫氏想象着自己儿子当官后的情景,再也憋不住了,这才问了出来。 傅河沉下了脸,干脆也坐了起来,“玉衡考中状元,又成了驸马爷,就已经足够光宗耀祖了。 咱那两个儿子是什么材料,你心里也清楚。别说锁子根本就不想当官,栓子那么老实,真给他个官,他能当好吗?” 卫氏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却还是不大服气。 两人多年夫妻,傅河又体会不了解她? “哎呀,你就别想那么多了,玉衡不会让栓子和锁子吃亏的。” 他缓和了神色,耐心道:“就算锁子真回老家种地了,玉衡也会让他做个富家翁,每年光收租子就行,不必再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听他这样说,卫氏想起玉衡考上秀才之后,就带着一家子致富,心里生起羞愧之意。 “当家的,我……我就是想让咱儿子出息,没别的心思。” “好了,好了,我还不知道你?天色不早了,赶紧睡吧。玉衡不是说了吗,明天还有宫里人来宣旨呢。到时候咱们一家子都得去。” “行了,这就睡了。” 夫妻俩说开了之后,卫氏的底气也就回来了,推了丈夫一下,才卷着被子睡了过去。 “嘿,你这婆娘!” ===== 和乐堂里的两口子总算是睡着了,东大院的正房里,傅江两口子却还在翻来覆去。 原因没别的,就两个字——激动。 回来之后,傅玉衡就给家里人透了底,明天会有内监来家里宣旨,傅江要被加封正五品奉议大夫,同时朱氏也将有五品宜人的敕命。 原本他们以为,儿子做了天子的女婿,那么做父母的光是沾光已经足够荣耀了。 哪曾想儿子这么出息,陛下这么看中,这么快就惠及父母,让他们老两口也脱离平民行列了。 先前一家人说话时,他们老两口就是强忍着激动的,等一进卧室,傅江就先忍不住,吱吱咯咯地笑了起来。 朱氏吓了一跳,仔细看了,见他脸上是笑容,这才松了口气,没好气地在他腰上拧了一下,“做什么发这怪声?” “哎哟!”傅江嘶嘶哈哈地揉腰,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我这不是高兴吗?高兴。难道你不高兴?” 因为是大哥的缘故,上头的父亲又性子懦弱,傅江早早扛起了家庭的重担,在外面从来都是一副稳重可靠的模样。 若是让两个弟弟看见自己大哥笑成这样,只怕下巴都要惊掉了,还会怀疑他是不是被什么给附身了。 朱氏也笑了起来,“高兴,怎么不高兴?哎哟哟,我是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也能诰命加身。” 傅江赶紧纠正她,“是敕命,敕命,人家一品二品的夫人那才叫诰命呢。” “就你知道的多!”这不是没事找瞪吗? 朱氏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正色道:“这丑话我可要说在前头,咱儿子能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你可不能给他拖后腿。” 一听这话,傅江可不乐意了,“你这话说的,那也是我儿子,我盼着他好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给他拖后腿?” “哼!” 朱氏不禁冷笑了一声,讥讽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玉衡有意和族里那群人撕撸开来,你嘴上虽然没说,心里却老大不乐意。” 想到这个朱氏就生气,嗓门禁不住就提高了,“早些年他们是怎么欺负咱们的,你难不成都忘了? 咱儿子寒窗苦读多年,考了个状元都不能正经做官,才换来咱们一家子的富贵。 你可倒好,伤疤还没好全呢,就把疼给忘了。那些人奉承你两句,你就不知道咱家大门朝哪开了。” 傅江脸色胀红,吭哧了半晌,恼羞成怒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再怎么说也是一家子骨肉,如今咱们发达了,照顾他们一下怎么了?” 其实他心里未必这样想,但被妻子一通抢白,当家作主惯了的傅江自然不肯低头认输,话赶话就把这话给赶出来了。 偏偏如今傅玉衡有了大出息,朱氏这个当娘的底气十足,自然不会像往日一般退让。 “你和他们是一家子骨肉,又把咱们一家子放到哪里去了?明儿我就把这话给咱儿子好好说说,让他替我好好评评理。” 说完这句,朱氏把被子往上一拉,翻身朝里睡了。 这个老头子,真是不可理喻! “嘿,你……”傅江也觉得她很不可理喻。 但想到儿子自小就主意大,又向着他娘,傅江高涨的气焰立马就下来了,讪讪,“咱们老两口的私房话,你怎么好拿到儿子面前去说?” 朱氏不搭理他,只是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把耳朵都给盖住了。 傅江又急又气,翻身下床,刚摸到烟袋锅,就听朱氏悠悠道:“儿子说了,吃过晚膳就不许你再抽烟。” “嘿,我今儿就非抽不可了!” 今天这一口气,必须得挣回来,不然这婆娘日后还不爬到我头上来? 但他伸手一捏白玉烟杆上挂的茧绸烟袋,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傅江不信邪,把烟袋翻过来看,却连一根烟丝也没找到。 “我的烟叶子呢?那可是玉衡给我买的上好烟叶子,二两银子才一两呢。” 朱氏这才翻过身来,笑吟吟道:“玉衡早猜出你不老实,一早就吩咐了杏儿,用了晚膳就把你烟叶全部收走。” 杏儿就是伺候他们的大丫鬟,管着东大院大大小小的琐事。 但这个家里所有的下人,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傅玉衡吩咐的事,杏儿自然不敢怠慢。 再说了,这事太太也是支持的,杏儿做起来就更有底气了。 傅江噎了一下,气的把烟袋锅给摔了。 但朱氏的心情却好得很,依旧笑眯眯地说:“你那二两银子一两的烟叶子,难不成是你那些骨肉至亲买的? 哼,他们若是有了银子,只会买了刀子来扎你。” 这是大实话,傅江彻底泄气,终于给朱氏说了实话,“这不是从前他们都看不起咱们,如今咱们家发达了,我就喜欢看他们在我面前点头哈腰的样子。” 若说傅江真和那些人有什么深厚的感情,那才是清明节说瞎话——糊弄鬼呢。 他的心态,就类似于几千年前的项羽——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从前被人踩在底层的人,一朝暴富,若不回去炫耀炫耀,总是觉得缺了点滋味儿。 了解了他的心态,朱氏才放下了这桩心事,下床穿了鞋,先替他捡起烟袋锅,又把他拉回床上坐好。 “你有这想法也是寻常,只是咱们如今,得先顾及儿子的想法。 咱们俩都是老骨头了,这个家日后还是得儿子做主。 若不然,老二老三仗着长辈的身份让玉衡替他们办事,玉衡是听还是不听呢?” 原本傅江还不服老不认输,但听了后面这话,他不禁深思了起来。 说一千道一万,谁的儿子谁心疼。 若是他自己,当然不愿意被儿子压一头。 可若是让自己这么出息的儿子,被俩弟弟仗着辈分指使,他更不乐意。 好半天,傅江总算憋出一句,“你说得对,儿子大了,该当家了。” 这句话说出之后,仿佛跨着过了一道坎儿,傅江只觉得浑身轻松。 “再有半个月,公主不是就要嫁过来了吗? 到时候就当着公主的面,把一家之主的位置交给玉衡。” 想来老二老三心里纵然有想法,在公主面前,他们也不敢放肆。 朱氏心头一松,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你能想通就好。咱们这辈子就这一个儿子,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他吗?” 傅江点了点头,“不错,只要儿子好,咱们老两口就别管那么多了。” 听了妻子的劝慰,傅江心里最后一点疙瘩也烟消云散了。 但最高兴的,还是朱氏。 ——果然,丈夫不一定靠得住,但儿子却肯定能靠住。 女人这一辈子,前半截都是靠熬的。 一直熬到儿子长大、立住、出息了,好日子才真正来了。 此事说起来虽然悲哀,但对于那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却是最真实的写照。 大婚 等到第二天,傅家所有人都早早起来了,令人打扫庭院,准备香案,等着宫里传旨的宦官前来。 直到辰时末,御前副总管何玉才捧着圣旨来了。 因着傅江这官既不是考出来的,也不是给国库捐钱捐出来的,不能通过三省六部,而是由天子以私人名义封的。 所以,这道旨意严格来说不能叫圣旨,只能叫中旨。 这样得来的官位,在整个官僚阶层,是处于鄙视链下方的。 但傅江可不管这些。 对他来说,能当个官儿,哪怕是中旨封的虚职,也足够他在梦里笑醒了。 等明黄色的圣旨真的握在手中时,傅江不由又想到了昨夜夫妻二人的夜话。 ——还是媳妇说的对呀,我如今享受的一切,都是靠儿子得来的。 傅河与傅海兄弟心里羡慕极了,但他们兄弟三人多年相互扶持,大哥好了就是他们好。 因而羡慕归羡慕,倒是没有妒忌。 送走了何玉之后,连氏便笑道:“如今大哥大嫂都是有官身的人了,你们俩可不能小气,得请我们吃席,还得吃好席。 若是酒不好菜不香,我可是要不依的。” 朱氏亲自捧着敕命服,满嘴答应,“好好好,少不了你的。” 卫氏是嘴上不会说,但心里也是替大哥大嫂高兴。 只是,她始终惦念自己两个儿子,不知道儿子有没有当官的命。 她虽然嘴笨,但心里不傻,在丈夫做官和儿子做官之间,她然是选儿子了。 当天中午,就由朱氏做东,又特意派人去请了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一家人好好热闹了大半天,直到半夜方散。 从第二天开始,内务府的人便整日里进进出出,布置公主大婚需要的一切事宜。 原本这宅子就是翻修过才赐给傅玉衡的,如今被内务府的人重新收拾了一遍,更是金碧辉煌,处处焕然一新。 因着每日进出的人多,傅家的气氛不由自主便紧张了起来。所有人都怕临门一脚的时候,再出了什么问题。 那些家里住着的亲戚族人,更是由傅江三兄弟轮流看着,好吃好喝不短了他们的,但若想到处走动,绝对不行。 能出来帮忙招呼客人的,只有傅轩夫妇两个。 问就是京城规矩大,怕他们冲撞了贵人,牵连了全家。 半个月的时间总算是稳妥地过去了,这天一大早,傅玉衡就被马公公和吴姑姑拽了起来。 这两位宫里出来的亲自服侍他穿衣打扮,一身大红盘龙喜袍,红纱头巾上插着翎羽和红花。 远远看去,整个人宛如一个大红包。 但走近了之后,傅玉衡本就顶级的颜值,在挑人的红色映衬下,更显得容光迫人。 吴姑姑满意地笑道:“这可真是咱大夏最俊的驸马爷了。” 说着,拿着胭脂粉盒就要往他脸上扑。 “诶诶诶,您这是干嘛?”傅玉衡赶紧拦住了,“我觉得自己长得还行,这粉就不用了吧?” 吴姑姑和马公公对视了一眼,“噗嗤”一笑,把胭脂水粉都收了起来。 “好好好,咱驸马爷俊俏,嫌脂粉污颜色呢。” 正调侃间,傅石头着急麻慌地跑了进来,“快,快,吉时到了。五哥,你快出去迎亲呀!” 这时候的人讲究多,傅玉衡并不想挑战规则,因而不敢耽搁,急忙走出去,在大门口骑上高头大马,被一群人簇拥着,敲敲打打往皇宫而去。 值得一提的是,考完试后回乡探亲,并接母亲入京的林海,为了参加傅玉衡的婚礼,提前就从家里出发,如今正是迎亲的宾相之一。 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探花郎,待会儿宫门口若有人拦路的,要钱的自有提前准备的红封,若是有人让做诗,可就全靠林海了。 两人再次相会时,林海还和他抱怨,“唉,原本以为我会比你先成婚,哪知道,还是让你抢到前头去了。” 傅玉衡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一早一晚的事,你先给我做傧相。等你成婚的时候,我也给你做傧相去。” 傧相就相当于后世的伴郎团,一般是由男方的同窗好友担任。 不过和后世的伴郎不一样,傧相不必非得挑那没成婚的。 谁让这时候的人成婚都早呢? 这大喜的日子,傅玉衡也良心发现,把系统给放了出来,美其名曰沾沾喜气,去去晦气。 “听了你的统生经历,我觉得你实在是太倒霉了。你看我对你好吧,成婚都不介意带着你这个倒霉蛋。” 系统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那可真是谢谢你了啊!” “不用谢,不用谢,我这人就爱积德行善。”傅玉衡一脸大度地摆了摆手,真是连脸都不要了。 这么不要脸的宿主,系统表示干不过,不是很想搭理他。 不过,等傅玉衡这群人吹吹打打上了街,左右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系统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 “这么多人呀。若是在这里演一场话剧,哪怕演个小品呢,得赚多少积分?到时候咱俩就发了!” 这回换傅玉衡不想搭理它了。 “你想什么呢?我这正结婚呢。还话剧小品?等着吧,这事我结婚之后再慢慢规划。” 他不急,系统急。 但对于他这狗脾气,系统早就摸透了,因而也不敢催,只能一只统干着急。 ——我怎么这么倒霉呢,遇上这么个不靠谱的宿主。 系统这里抓心挠肺,傅玉衡这婚结得却是顺风顺水。 或许是宫里的规矩大,或许是公主下降怕误了吉时,傅玉衡这个新郎官,根本没遇到什么像样的刁难。 当然了,傅玉衡猜测:最大的原因是三皇子被太子给拉住了。 在玉泉宫门口念了两首催妆诗之后,淑妃娘娘就亲手把上阳公主送了出来,东昌公主与河阳公主护持在左右。 由于徒南薰没有同母的兄弟,天子一早就通知了太子,今日就由太子背着妹妹上花轿。 淑妃泪盈于睫,再三叮嘱女婿,“我就这一个女儿,纵然骄纵些,心地却是好的。 我知道你也是个是好孩子,你们俩成婚之后,要相互扶持,有事商量着来,都不能由着性子耍脾气。” 傅玉衡连连点头,满脸认真地一句一句应承。 两位公主在一旁看着,河阳公主忍不住小声道:“不愧是状元郎,这份气度就不一样。” 想当年她出嫁时,她娘也是这样叮嘱驸马。 据当时在场的人转述,她那驸马虽极力掩饰,却还是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一个连自己心思都遮掩不住的纨绔子弟,如何能入得公主的法眼? 有时候,她是真羡慕前朝那些公主呀。 东昌公主瞥了她一眼,心想:你直接说这三妹夫心思深沉不就完了,还好气度? 只不过,她也有同感。 而且东昌公主并不觉得心思深沉是什么坏事,但凡和皇家沾了边,不怕心思深,没城府才可怕呢。 没城府的人最容易被人利用,谁也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来。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东昌公主也不想说什么扫兴的话,只含笑道:“我早先见过他和三妹妹相处,两人倒是有来有往,挺能说到一块儿的。” 河阳公主撇了撇嘴,“但愿他们一辈子都能说到一块儿去。” 男人不都是喜新厌旧? 她和驸马成婚才几年,驸马屋子里已经养了三个妾了。 索性她眼不见心不烦,自己住在公主府里,乐得自在。 东昌公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慵懒地把手搭在宫女的手臂上,懒懒道:“行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也得到傅家去吃席了。” 他们是女方的亲戚,自然能晚到一些。但若去得太晚,叫人看了也不像样。 最难受的还是淑妃,她是宫嫔,轻易不能出宫,哪怕出嫁的是她亲女儿也一样。 等两位公主到的时候,迎亲的队伍比他们早到一步,新娘子早就跨了火盆,由新郎官用红绸引着,进新房去了。 有几个国公夫人和侯夫人上前,和两位公主寒暄了一阵,一群人便被簇拥着进了新房。 傅家有几个女眷在里面,都是他们本家的媳妇。 这种场合,不好拦着叫她们不来,但又怕她们趁机作乱,只好让嘴皮子最利索的连氏在这里,与傅轩媳妇一起,时刻看着她们。 这些日子,吴姑姑不但教了礼仪,还教她们认了各种品级的诰命服饰。 两位公主和几位超品夫人一进来,连氏就赶紧笑眯眯的给几人行礼。 两个穿公主服制的自不用说,她直接行参拜大礼,口称东昌公主与河阳公主便罢。 几位超品夫人她都不认得,但也没露怯,行了该尽的礼数,嘴里说着,“给诸位国夫人、侯夫人请安了。 咱家小门小户的,以往也没机会拜见,民妇倒是不大认得。 好在诸位夫人都是宽宏大量的,谁也不会和我一个乡下妇人计较。” 一席话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连东昌公主都不由高看她一眼,轻笑道:“我家老三有你这样的婶子,倒是她的福气。” 说话间,她特意瞥了一眼正在坐床的徒南薰。 很显然,这话就是特意说给徒南薰听的。 她和傅家人没什么仇怨,自然不屑刻意为难。 但老三这个又菜又爱在她面前跳的,她这个当姐姐的,不介意顺便踩一脚,教教她什么叫做长幼尊卑。 没错,她就是仗着新娘子坐床时,既不能说话,也不能乱动。 老三就算再有本事,还能这时候跳起来咬她? 三位驸马 但这话她敢说,连氏却不敢接,只是讪讪一笑,迅速转移了话题。 “两位公主和诸位夫人来得正好,上阳公主头一天到咱们家来,抬眼低头都是生人,难免不自在。 想来诸位都是与上阳公主相熟的,在这里陪她说说话,也就是咱们家的功德与造化了。” 在场众人都是知道傅家底细的,也和当初的淑妃一样,对他们家人的期待值都挺低。 如今见连氏在这种场合也丝毫不露怯,这样的能说会道,个个都刮目相看,把心底对乡下人的刻板印象都消了几分。 至于傅家的那些本家女眷,不管是怀着好意的傅轩媳妇,还是妒忌不忿的其他人,一下子见到这么多高高在上的公主夫人,她们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更别谈说话了。 一时间,喜房内的氛围倒是其乐融融,但在前堂敬客的傅玉衡可就惨啦。 今天来的基本都是公主那边的亲戚,在徒南薰之前,公主嫁的都是勋贵之子,今天来的自然也是这些人居多。 武官家庭出身的,不管兵法武艺学得好不好,酒量那是没一个不好的。 而且如今开国才第二代君主,皇家与勋贵还处在蜜月期,他们这些人家的子弟,无论在什么场合都不会觉得拘谨。 那些尚未成婚的少年郎们,对傅玉衡这个救他们出水火的新科状元,那是满心的感激。 他们表达感激的方式也特别简单直接——是兄弟就喝一个! 还有理国公三子柳长州并安阳侯次子徐辉,这俩分别是东昌公主与河阳公主的驸马。 对于他们来说,小妹夫傅玉衡,那就是难兄难弟呀。 既有这样的孽缘,不该喝一个吗? 来来来,三妹夫,咱哥仨碰一个,日后共勉吧。 有他们两个带头的,就难免会有一群跟着起哄的。 不过大家也知道这是什么场合,起哄归起哄,在保证热闹的同时,心里也是拿捏着分寸的。 总不能让新郎官入不成洞房吧? 但以上这些,三皇子除外。 本来公主出降,皇子们可以在宫里陪皇帝,也可以来到驸马家里送妹妹。 但一般情况下,皇子们都选择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 而三皇子之所以会来,是因为太子作为送嫁之人来了。 绝不能让太子专美于前,是三皇子的行事准则。 所以他就来了,然后傅玉衡也就惨了。 别人起哄敬酒,是为了热闹意思意思;三皇子提起酒壶,那是真敢灌呀。 “来,三妹夫,今天是你和三妹妹的大喜之日,三哥我敬你一杯,祝你们百年好合!” “来,三妹夫,今天成婚,三哥没别的好说的,祝你和三妹妹白头偕老!” “来,三妹夫……” 三皇子以文采著称,读书极多,说出来的都是好话。 但这种时候,就别来显摆你的文采了吧? 你每说一句吉祥话,就得给新郎官灌一杯酒,便是海量也遭不住你这样灌呀? 太子看不下去了,上前来劝。 但太子来劝,适得其反,三皇子更来劲儿了。 “大哥,今天是三妹夫和三妹的大喜之日,我给新郎官敬酒,是诚心的祝福呀。你拦着不让,是几个意思?” 太子:“…………” ——我就不该来! 顾及着场合,太子忍着怒气没有发作,给傅玉衡使了个眼色就退了出去。 傅玉衡看懂了,太子是让他装醉。 其实傅玉衡也有这意思了,得了太子的示意后,他瞬时酒醉眼迷离,连脚步都不稳了。 柳长州和徐辉见状,急忙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傅玉衡。 “哎呀,妹夫这是醉了。”柳长州故意大声说。 徐辉也连忙跟进,大声调侃道:“新郎官还要入洞房呢,大家伙就饶了他这一遭吧。” 在场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起哄让两人送傅玉衡回内院。 众人拥挤间,都有意无意地把三皇子往后边隔,谨防他看不懂形势,还要拉着新郎接着喝。 出了正堂之后,柳长州二人才松了口气,徐辉更是夸张地抹了抹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 “三妹夫,这回你可得谢谢我们俩。” 他哥俩好地拍了拍傅玉衡的肩膀,心有余悸地说,“你是不知道,公主在外面温温柔柔的,到了家脾气可大得很。 今晚你要是喝醉了入不成洞房,嘿嘿,别怪哥哥没提醒你,明天的日子你就别想好过。” “不至于吧?”柳长州诧异道,“再怎么说公主也是金枝玉叶,一向目下无尘,又怎么会和我们计较?” 东昌公主心里看不上他,柳长州自己也知道。 不过,人家看不上他最多也就是不爱搭理他,若说刻意为难他,那是绝对没有的。 柳长州总觉得,东昌公主根本不屑为难他。 至于傅玉衡,他还记得自己在装醉,嘴里念叨着“我没醉”,“来,再喝”,“干了,全干了”…… 柳长州嘴角一抽,没忍住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行了,别装了。都是过来人,谁还不知道谁呀?” 在徐辉诧异的目光下,傅玉衡一秒清醒,心有余悸地抹了把脸,“这忠宁王的威力,真是不同凡响呀!” “你……你……你没醉,你装的?”徐辉差点没跳起来。 傅玉衡瞥了他一眼,哼笑,“我就不信,当初你没装醉。” 徐辉:“…………” ——突然不想说话。 我以为你们是难兄难弟,结果就我一个实心的傻子。 早知道还有装醉这一招,我也不用受公主那么多年的冷嘲热讽呀。 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让傅玉衡和柳长州立刻就察觉到了问题的关键。 两人对视了一眼,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了相似的不怀好意的神情。 柳长州推了推他,嘿嘿贱笑道:“徐二,你洞房那天……不会真喝了个烂醉吧?” 傅玉衡摸着下巴,一本正经,“那么温柔的河阳公主,怪不得你要造谣她表里不一,在家脾气暴呢。 洞房花烛夜,女孩子一辈子就这一次,谁心里还没点期待? 你居然喝得烂醉如泥,公主只是骂,竟然你没打你,我觉得你赚了呢。” 徐辉……徐辉悲愤不已,“说好的难兄难弟呢?你们还是不是兄弟了?” 我已经这么倒霉了,你们不同情也就算了,他还当面幸灾乐祸。 当面呀! “嘿嘿嘿。”柳长州拿肩膀撞了撞他,“别那么小气嘛,反正你已经倒霉了,就不能让我高兴高兴?” 傅玉衡冲他拱了拱手,正色道谢,“二姐夫,有了你的前车之鉴,小弟一定会引以为戒,不会因这点小事和公主产生隔阂的。” 柳长州:“三妹夫,你读书多。这是不是就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对对对。”傅玉衡连连点头,“正所谓前车之鉴,后人之师嘛。” 徐辉: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恰在此时,主院已经到了。 傅玉衡赶紧对两人拱了拱手,“多谢二位兄长护送,两位比我年长,若是不介意,喊我一声傅五弟就是了。” 这一路上三人互相调侃,柳、徐二人发现傅玉衡这个状元郎没有半点读书人的迂腐清高,傅玉衡也觉得这两位虽然纨绔,但却没有什么害人的心思。 三人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傅玉衡主动又跨出一步,也算是表露了继续交好的诚意。 徐辉本来正郁闷呢,听见这话立马就精神了,“好,就叫你傅五弟了。 我在家排行第二,你喊我徐二哥就是了。” 柳长州浅浅一笑,“我排行第三,你喊我柳三哥就是了。” “柳三哥,徐二哥。”傅玉衡重新对两人见了礼。 两人也急忙还礼,喊了一声,“傅五弟。” 随即徐辉便不满道:“明明是我先说的,你怎么先喊他呀?” 不等傅玉衡开口,柳长州就哼了一声,“长幼有序你懂不懂?还是说,你对我这个大姐夫有什么不满?” 徐辉赶紧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虽然柳长州有时候挺不干人事,但在外人面前一向是护着他的,徐辉可不想得罪这个靠山。 他赶紧转移话题,对傅玉衡道:“时候也不早了,你赶紧进去吧,让公主久等可不好。” 傅玉衡笑道:“两位哥哥先回去吧,我这就进去了。” 三人相互告辞,等柳长州二人离去之后,傅玉衡才进了院子。 先前他们三人在院门口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有公主带来的婢女看见,进屋报给徒南薰了。 傅玉衡进屋之后,在宫里派来的喜娘指导下,揭了盖头,饮了合卺酒,夫妻二人才正式坦诚相对。 徒南薰一双星眸咕噜噜一转,撒娇般地抱怨道:“我头上的凤冠好重,你快帮我拿下来。” 傅玉衡道:“那好,我扶你到梳妆台那边坐。” 这屋里的家具都是内务府准备的,不过梳妆台是傅玉衡自己画了图纸,拿银子给了内务府定做的,目的就是为了给新婚妻子一个小惊喜。 徒南薰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款式,果然惊喜异常,连拿凤冠的事都忘了,摸摸嵌在上面的大镜子,又拉了拉大大小小的抽屉,玩儿得不亦乐乎。 “内务府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手艺了?”她啧啧称奇。 傅玉衡得意道:“内务府的手艺一向是好的,不过这个款式,却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真的吗?”徒南薰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当然是真的啦,你喜欢吗?” “嗯,嗯。”徒南薰用力点了点头,却突然“哎哟”一声。 却原来是凤冠太重了,她猛然点头就扭到了脖子。 傅玉衡顿时哭笑不得。 新婚夜话 “你看你,刚才还嫌凤冠沉呢,这才多大会儿,就忘了这回事了。” 傅玉衡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下,赶紧吩咐人去拿药膏,自己则是轻手轻脚地帮忙去拔那固定凤冠的小钗子。 “这里还有一根吗?” “应该有,这块头皮紧。” “好了,□□了,这回应该没有了吧?” “再拿一下试试,没有的话就能拿下来了。” 夫妻两个折腾了半天,总算是把那十几斤重的发冠给摘了下来,在一旁随时准备上手的宫女们也松了口气。 傅玉衡拿在手里掂了掂,感慨道:“这东西,戴上好看是好看,只是也太重了,简直就是受罪。” 他这话真是说在徒南薰的心坎上了,如果不是脖子疼,她一定会点头附和。 不过现在嘛…… 她就只能附和,不能点头了。 “的确是太重了,怪不得母妃只在重大节日时,才戴九翟冠呢。 我以前光觉得好看了,真正自己戴了,才知道什么叫活受罪。” 这时,绿萝拿了上好的内制药膏来,“公主快别说了,奴婢给您上药。” 拔开瓶塞,一股清苦的香气弥散开来。 绿萝用玉簪子挑了一块,小心翼翼地涂在徒南薰的伤处,却又为难道:“这是御药房最好的药膏,但要见效快,也得使劲揉开了,公主可得忍忍。” “啊?”徒南薰吃了一惊,急忙问道,“若是不揉,多久能好?” 一旁的傅玉衡拦住了满脸为难的绿萝,只是道:“先扶公主回床上坐着,我给她揉开。” 听闻此言,徒南薰又吃了一惊,连连拒绝,“不,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但绿萝和红藻却知道什么是为公主好呢,此时自然是听驸马爷的,半拖半拽地把徒南薰扶到了床上。 见徒南薰还在挣扎,傅玉衡索性使出了杀手锏。 “今日咱们大婚,明天早上肯定是要入宫谢恩的。 只是不知,东昌公主明日一早,会不会在宫里等着呢?” ——公主,你也不想明天被东昌公主当面嘲笑吧? 徒南薰挣扎的动作一僵,狠心咬牙道:“快,来替我上药。” 傅玉衡微微一笑,在自己心里比了个树杈。 他一个大男人,哪怕从小体质就不好,手劲儿也比女人大。 再加上系统提供的培元丹,他体内元气越发充足,掌心宽厚温热,徒南薰与他肌肤相触,登时就打了个激灵,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脖颈弥散开来。 小姑娘只觉脸颊发烧耳垂发热,从未有过的羞涩之情,让她连自己有手有脚都忘掉了,哪里还知道疼? 而傅玉衡的力道也不是一下子就添上去的,而是循序渐进,慢慢增加。 直到药膏都吸收完了,徒南薰也只是感到了些许疼痛罢了,根本不如她想象的那样惨烈。 “疼吗?”傅玉衡一边擦手一边问。 徒南薰摇了摇头,头一次目光躲闪着不敢看他。 绿萝和红藻对视了一眼,窃笑着挥了挥手,把所有下人都赶出去,她二人自去服侍公主和驸马更衣洗漱,而后自己也退出去了。 内室里彻底成了他夫妻二人的天地,徒南薰更觉局促,好像眼睛往哪儿看都不对,手脚怎么放都觉得不舒服。 傅玉衡心思玲珑,很快就发现了她的不自在。 不过他也没点破,而是笑着调侃道:“这世上的新娘子多得很,但新婚之夜便崴了脖子的,薰儿可是头一个。 你说我该不该专门做传一篇,等日后咱们的孩子长大了,拿给他们瞧瞧,让他们也知道……” “啊,别说了,别说了!” 徒南薰瞬间炸毛,什么羞涩呀,难为情呀,通通像被戳破的泡沫,阳光一晒便不翼而飞。 “你要是敢,我就……我就把你的糗事也记下来,将来给孩子看。” 傅玉衡急忙装作被吓住的样子,连连拱手讨饶,“可不敢了,可不敢了,公主大人大量,可饶了我这一遭吧。” “哼!”徒南薰得意地抽了抽鼻子,“你也就是欺负这会子脖子疼不方便,不然早收拾你了。” 傅玉衡笑道:“薰儿既然脖子疼,我还是扶着你先躺下吧。” 徒南薰正要答应,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忙道:“你先别急,我还有话问你呢。” “什么话?”傅玉衡好奇了。 徒南薰黑葡萄似的眼睛转了转,想要气势汹汹,却变成了张牙舞爪,“我方才听小丫头说,是两个姐夫把你给送回来的?” “不错。”傅玉衡点了点头,“我能这么早脱身,还多亏了两位哥哥眼疾手快。” “哼,这就叫上哥哥了,你和他们关系很好了?”徒南薰撅了撅嘴,有些不满。 傅玉衡愕然,“我的小祖宗,这又是怎么了?” 徒南薰哼唧了半天,嘟囔道:“我可都听说了,他们两个都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尚了主也不知道收敛收敛,你可不能跟他们学。” 虽然她爱挑衅东昌公主,但同为皇帝的女儿,柳长州做了驸马却不安稳,她心里自然不乐意。 这是所有公主的尊严被挑衅了。 傅玉衡失笑道:“我看他们俩虽然有些不着调,却也没什么坏心思,也没有教我学坏的意思呀。” 见徒南薰瘪着嘴,星眸一瞪就要反驳,傅玉衡急忙道:“而且夫妻相处,也是要看缘分的。 他们两个和公主感情不好,也许只是缘分不够而已,咱们两个可不一样。” 一句话就让小公主红了脸,先前要说什么都忘了。 但她又觉得,就这样不追究,似乎是在傅玉衡面前露了怯,便忍着羞喜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不一样了?” 傅玉衡挑了挑眉,虽没有说话,却仿佛在问:你确定要我说出来? 徒南薰羞恼,“怎么,莫不是说不出来了?” 这激将法…… 傅玉衡将计就计了,“咱们是一见倾心,两情相悦,三生有盟,合该四季相守,共品世间五味,领略万千繁华。” 徒南薰的脸颊越来越红,就仿佛方才卸妆的时候,脸上的胭脂根本没擦一样。 但她却没有打断,心里还盼望着傅玉衡多说一点。 等傅玉衡说完,她还有点意犹未尽,脱口而出,“没了?” 傅玉衡一呆,继而哈哈大笑。 反应过来的徒南薰,赶紧捂住了脸。 ——我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好了,我的小公主,天色不早了,咱们也该安歇了。” 听见这话,徒南薰立刻就想到了淑妃和教导姑姑们说过的那些东西,还有嫁妆中压箱底的那些避火图。 见她脸色千变万化,堪比调色盘,傅玉衡大略也猜到了她在想些什么,伸手碰了碰她受伤的脖子。 “哎哟!”徒南薰立马清醒。 ——对哦,我受伤了,今晚什么也干不成。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傅玉衡扶着她躺下,又帮她把枕头垫好,自己把屋子里的蜡烛吹得只剩两根,轻轻躺在她身侧。 “别想那么多了。”傅玉衡低声道,“就算没有今天的意外,我也不准备现在和你圆房。” 通过这三个月的相处,他们彼此也算了解了些。徒南薰听了这话,也没有产生什么误会,只是有些好奇。 “为什么呀?” 傅玉衡的声音低沉和缓,像大提琴一样优美沉静。 “你是知道的,我自小在乡下长大,乡下人下地干活可不分什么男女。 我听多了身体健壮的乡下妇人,因年纪太小,生产时难产。 就算勉强能生下来的,孩子也是体弱多病,夭折的居多。” 说到这里,他想到自己曾经想要帮助她们,却没人愿意听他说话。 谁让他只是一个没有成婚的毛头小子呢? 在把“早生贵子”当成祥瑞,传宗接代当成使命的古人心目中,天地间最大的幸事,便是“坐床喜”,也就是结婚当天便一击命中。 这时候的人又结婚早,乡下许多人家为了使家里多一个劳动力,往往十二三岁就把媳妇儿娶回了家。 父母双方的年纪都小,精和卵都弱,再加上母体本身就是个孩子,能把胎儿养好了,才是咄咄怪事。 因而,头胎多半是养不活的。 就连傅玉衡这辈子的父母,在他之前,也丢掉了两个夭折的孩子。 这时候的人又迷信,夭折的孩子多是扔在乱坟岗或荒郊野外,连一个坟包都不能有。 更有甚者,还有扔在桥底下的。 至于目的,无非是要让这些夭折的孩子曝尸荒野,或者被千人踩万人踏,以此吓唬后来者——养不大的就别到我家来。 别人家的事,傅玉衡无力阻止。 但他可以从自己做起,尽量不让自己家,也发生这样的人为悲剧。 小公主听得眼睛都红了,“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母?” “好了,好了。”傅玉衡叹了一声,侧身给她擦了擦眼泪,“我不该说这些给你听的。” 但徒南薰却倔强道:“不,我要听。如果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平民百姓的日子过得这样苦。” 她自幼长在宫里,金枝玉叶般养大,学规矩都是自幼潜移默化,习惯了的事根本不觉得苦。 从小到大,她最大的苦恼就是眼高于顶,爱摆长姐架子的东昌公主。 但今晚听了这些,她突然觉得,大姐给她的那些委屈,根本就不算什么了。 哼,我以后就不跟她计较了。 当然了,这个决心只下了一夜,第二天与东昌公主狭路相逢后,就被她彻底抛到了爪哇国。 ——可恶! 让媳妇管家——计划通! 许是为了报上次的一箭之仇,第二天一早,东昌公主就带着人,专门选了个玉泉宫的必经之路赏花,把他们夫妻俩堵了个正着。 等他们走近之后,东昌公主才懒洋洋地抬头看了看初升的太阳,漫不经心地说。 “新婚夫妻就是不一样,闹到这么晚才进宫请安。 不过年轻人还是要懂些分寸,省得让人知道了笑话。” 徒南薰气道:“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你自己吧?” ——我昨天才下定决心不跟你计较了,是你太气人了,我决定收回昨天晚上的话。 东昌公主轻笑了一声,言行举止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她把正在手中把玩的花朵轻轻丢进俾女的怀里,懒懒道:“自有笑话你的人,我可没那个闲工夫。” 说完,就带着一群宫娥飘然而去,再次留下跳脚的徒南薰。 “太过分了,她真的太过分了!你说是不是?”她抓着傅玉衡的手臂摇了摇。 傅玉衡正色点了点头,“不错,她确是太过分了。不过当务之急是去给陛下和娘娘请安,至于生她气的事,倒是可以往后拖拖。” 这是哄小孩呢? 徒南薰瞪了他一眼,但眼见时辰不早了,的确不能再耽搁了,徒南薰只好顺着台阶先下来了。 “不错,她么能和父皇母妃相提并论?” 两人紧赶慢赶赶到了玉泉宫,天子已经到了,正和淑妃一起说话。 听见通报声,天子不由笑道:“咱们这个小祖宗,可总算是来了。” 等两人进门行了礼,天子笑呵呵地叫起,打趣道:“这才刚嫁出去就向着婆家了,连回门都不肯早些来。” 徒南薰羞得脸颊都红了,顿足不依到:“哎呀父皇,您就别打趣女儿了!” 淑妃这才温柔地说:“好了陛下,两个孩子这时候赶过来,想必还没有用膳呢。” 方才女儿一进门,淑妃便迅速打量了一番。见她脸颊红润,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便知道他们小夫妻相处得不错。 她就这一个女儿,后半生别无所求,只要女儿过得好,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对她女儿好的女婿,她自然会暗中照拂。 别小看一个宠妃的能量,要知道这世间最厉害的风,便是枕头风。 天子摇头笑道:“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爱妃这是见了女婿,就看我这个老头子不顺眼了。” 淑妃轻笑着啐了他一口,眼波流转间,既端庄又有风情,这一眼扫过来,就让天子有些蠢蠢欲动。 “瞧陛下说的话?”淑妃佯做埋怨,“您正当盛年,就说自己是老头子。您要是老头子,妾身不就成老太婆了?” 说到这里,淑妃轻哼了一声,“愿意做老头子您自己做去,妾身觉得自己永远年轻貌美。” 在整个皇宫乃至京城贵妇圈里,淑妃也是端庄娴雅的代表人物。 从前傅玉衡还会疑惑:一个女子再漂亮,若是一直端着也会显得无趣,又怎能长宠不衰? 如今他算是见识到了,果然宠妃就是宠妃,展现在外面的和显露在天子面前的,永远不可能是一副面孔。 天子果然十分受用,当着女儿和女婿的面,就对淑妃好一阵哄。 帝妃两个你来我去的耍了好一阵把式,这才命人传膳,又招呼傅玉衡多吃点。 对此,傅玉衡表示:刚才的狗粮吃太多,如今有点撑。 淑妃给徒南薰夹了几样她爱吃的菜,笑吟吟地对傅玉衡说:“到了这里就是到自己家了,千万别客气。 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不给你夹菜了。免得你为了照顾我的面子,不爱吃的也要强行咽下去。” 傅玉衡笑道:“这才是娘娘疼我呢。您放心,我这人从小到大,最学不会的就是委屈自己。” “那就好。”淑妃露出几分欣慰之色,“你们小夫妻相处,不能光委屈一个人,不然是长久不了的。” 这句话,她既是对傅玉衡说的,也是对自己女儿说的。 被母亲说叫,徒南薰鼓了鼓脸颊,有些不乐意,“哎呀母妃,我又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做什么老给他委屈受?” 说着,她又暗暗捅了捅傅玉衡,“你说是不是?我给你委屈受了吗?” 傅玉衡无奈地叹了一声,“你再不让我好好吃饭,我可要委屈死了。” 一瞬间,徒南薰羞得跺脚,其余人却都哈哈大笑。 只有徒南薰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见把人惹恼了,傅玉衡赶紧夹了一块清炒玉兰片放进她的碗里,笑着哄道:“好了,赶紧吃饭吧。等回家之后,我给你说件好玩的事。” “什么事?”徒南薰立马好奇。 但傅玉衡却卖起了关子,“先吃饭,说回去之后再说,就是回去之后再说。” 徒南薰满地哼唧了一声,嘟囔道:“回去说就回去说,我现在还不稀罕听呢。” 见女婿能治住女儿,淑妃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知女莫若母。 她女儿脑子是够用,但因为年纪小,颇有点人来疯。 她真怕女婿因为出身不好,一味地讨好奉承,两夫妻把人际关系搞得一团糟。 如今她还得宠,自然能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但男人大多喜新厌旧,她也有色衰爱弛的时候,还能替他们擦一辈子屁股? 天子也在一旁看得有趣,觉得自己这个三女婿,真的是找对了。 前两个女儿成婚之后,也来拜见过他,感情可没这俩好。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小夫妻两人出宫的时候,不但天子和淑妃各自给了赏赐,就连太子妃也专门派人送了赏,还贴心地嘱咐,不必特意去东宫谢恩了。 两人可谓是满载而归。 回到家换下了大礼服之后,徒南薰就迫不及待地问:“你说那个好玩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呀?” 从吃饭的时候,她就一直抓心挠肺的,接连猜了好几样,也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 偏在这时,东大院的杏儿过来了。 杏儿是父母院子里掌事的人,便是碍于孝道,也不能把人晾在外边,只好命人请进来。 杏儿笑眯眯地走进来,干脆利落地给两人行礼,“给公主请安,给五爷请安。” 此时的徒南薰,已经恢复了公主的仪容,含笑道:“起来吧。你这会儿过来,可是老爷太太那里有什么吩咐?” “倒也没什么事。”杏儿笑着答道,“是老爷太太知道公主和五爷回来了,叫我前来看看,怕你们这边有不趁手的地方。” 傅玉衡笑道:“当爹妈的都爱操心。” 这句是对徒南薰说的,而后才对杏儿道:“你去回了老爷太太,我们这里一切都好。宫里陛下和娘娘赏了东西,等这边整理出来,就给各方送去。” “诶,那我就先回去了,老爷太太那边还等着信儿呢。” 等杏儿走了之后,傅玉衡才解释道:“以前家里宅子小,一家人都住在一进院子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就都知道了。 如今宅子大了,亲生父子也隔得远,我们这边有什么事,两位老人一时得不着信,心里难免空落落的。” 徒南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小门小户是这样过日子的。” 她倒是不觉得烦,反而因为头一次体验这种琐碎的关心,还挺新鲜的。 转头吩咐了红藻,把赏赐里最上等的东西收拾出来,给老爷太太送去;再收拾两份次一等的,给二房和三房送过去。 剩余的就收在库房里,他们夫妻俩有喜欢的,就拿出来把玩儿。若是不喜欢的,日后就和别家走礼用了。 她出嫁之前,淑妃也是用心教过管家理事的,处理这点小事,自然是得心应手。 傅玉衡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平日里只知道这姑娘一逗就炸,一哄就乖,就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没想到,人家还有这么精明强干的一面呢。 吩咐完了之后,徒南薰一转头,就看见他眼神不对,不禁狐疑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傅玉衡:“……赞赏,惊叹,就是觉得我媳妇真厉害!” 这个回答,可以说是很从心了。 徒南薰得意地“哼”了一声,“这个家,以后还得靠我。” “那是,明天我就把所有账本都搬过来,交给夫人您打理。您就是咱家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不用干活,吃媳妇的软饭,傅玉衡表示:这种好事,简直求之不得! “真的都给我管了?”徒南薰却有些不相信。 主要是这跟母妃说的不一样呀,母妃不是说,每个男人都爱藏私房钱吗? “当然是真的了。”傅玉衡睁着一双真诚的桃花眼,“从今往后,我就在你这儿领月钱。 家里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大事,也都是咱俩商量着来。” 作为一条咸鱼,他还以己度人的使了个激将法,“怎么,莫非公主觉得我的产业太多,怕自己管不过来?” “哼,你的产业多?” 徒南薰冷笑,“和我的嫁妆一比,你那点东西也就是九牛一毛。” 管就管了,顺手的事,怕你不成? 徒南薰气势汹汹,傅玉衡深藏身与名。 ——计划通! 夫妻初计划 “你不要转移话题,快告诉我,你说那好玩的事,到底是什么?” 得,这姑娘还没忘了这茬呢。 傅玉衡肚里好笑,面上却不敢露出来,不然准得又炸了。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你是公主我是驸马,咱俩的身份就注定了,没啥正经事可干。” 徒南薰学着他双手一摊,“那就吃喝玩乐呗,多少人的终极梦想。” 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学傅玉衡说话,徒南薰都会忍不住发笑。 见她一句话说完,便素手掩唇,笑得花枝乱颤,傅玉衡无语的白了她一眼,威胁道:“你到底还想不想听了?” 真是的,学我说话有那么好笑吗? 徒南薰急忙端正了神色,“听,听,你倒是快说呀!” 话题终于回到正轨,傅玉衡重新兴致勃勃,“你想不想体验一下市井生活?” 徒南薰一愣,“你的意思是说,要我学卓文君,去当垆卖酒?” 这要是我父皇知道了,不得打死你? 那司马相如撺掇卓文君当垆卖酒,为的就是寒碜他老丈人卓王孙,逼着卓王孙不得不给他们夫妻钱财过活,真是古往今来软饭硬吃的最高境界。 当初淑妃领着徒南薰读司马相如的《上林赋》时,顺便教了卓文君的《白头吟》。 按照淑妃的说法,司马相如此人虽文采非凡,人品却着实不怎么样。 不谈他富贵之后就想纳妾的事,单就一个大男人,养活不了老婆养活不了自己,还想方设法去敲诈老丈人的事,就让淑妃极端看不上。 文人骚客将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视为风流雅事,并使那《凤求凰》流传千古。 其中有几个是真的欣赏司马相如的文采,又有几个是希望自己像司马相如一样,能有像卓王孙那样能资助自己大笔钱财的老丈人? 从那以后,徒南薰就对司马相如好感大跌,任对方的赋写得再好,也挽救不了。 “卓文君,还当垆卖酒?”傅玉衡失笑,“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说咱俩一起去体验市井生活。” 他说:“让你当老板娘,我就给你当一个算账的掌柜,任你驱使如何?” 听见这一句,徒南薰眼睛一亮,立刻就来了兴致。 “这个主意好,那咱们卖什么呀?” “嗯……”傅玉衡沉吟了片刻,“我还是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徒南薰鼓了鼓脸颊,有些不高兴,撇过头去不想看他。 她还想做老板娘呢,特别想做傅玉衡的老板娘,到时候就把他指使得团团转。 心里正想得美呢,傅玉衡突然又要讲故事,徒南薰顿觉扫兴。 傅玉衡赶紧再抛诱饵,“我保证,是你没听过的故事。女鬼和书生,人鬼情未了。” 徒南薰身形一顿,把小脑袋稍稍转回来了一点,“那你讲吧。” 一副“既然你非要讲,那我就勉为其难听听”的样子。 然后,她就听到了傅玉衡综合各个版本之后,又夹带私货的《倩女幽魂》。 里面的聂小倩并不单纯是一个可怜女鬼,而是一个心里有数,懂得抓住机遇,利用宁采臣的官禄紫气复活,却又敢爱敢恨,爱上宁采臣之后,勇敢地和树妖姥姥斗争,为此险些灰飞烟灭的丰满形象。 当然了,那些在这个时代的人看起来无伤大雅,后世人却觉得槽多无口的地方,傅玉衡索性都给删了个干净。 比如宁采臣原本是有老婆的,他口口声声说着“平生不二色”,却在老婆健在的时候,就把聂小倩这个女鬼领了回来。 虽然原著里把他描写的像一个正人君子,但把一个美艳女鬼的坟,安置在自己书房的窗户外面,让人怎么想都不对劲。 傅玉衡也是个男人,前世还是个花花公子,哪里不明白宁采臣……或者说是原著作者的心思? 无非就是清名也想要,美人也想收罢了。 不过,刨除这些之后,这个故事的确足够精彩。 这个世界还没有蒲先生,傅玉衡干脆不要脸了,把这个故事当成自己首创的,修改掉一些让人无语的价值观,这还是一个好故事嘛。 反正徒南薰觉得,这个故事精彩极了。 这姑娘自小长在宫廷,淑妃不会让女儿看这些闲书,共有跑腿小太监偶尔夹带进来的画本子,也都是书生YY的套路模板。 她哪里听过这样人物形象丰满,情节跌宕起伏的故事? 傅玉衡的故事才讲了三分之一,徒南薰心里的倔强就烟消云散,重新把脑袋扭了回来,一双湛然的瑞凤眼灼灼地盯着傅玉衡,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这个故事本来就是一个小短篇,哪怕傅玉衡在里边夹了私货,大约一刻钟多一点儿也就讲完了。 “这就没了?”徒南薰有些怅然若失。 “嗯,没了。”傅玉衡点了点头,伸手捏了捏她丰润的脸颊,笑道,“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聂小倩》的故事,可不像西方的格林童话,写到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戛然而止了。 人家原著可是给了后续,保证宁采臣和聂小倩一生幸福安康的。 到了傅玉衡这里,也没大改结局,只是把原著只提了一嘴的小妾给删除了。 ——我都已经把聂小倩改得这么好这么完美了,你宁采臣还要什么自行车? 徒南薰微微点了点头,轻轻吐了口气,“是挺好的,宁生和小倩郎才女貌,虽然小倩一开始有些小心思,但被正直善良的宁生打动之后,两人就同心协力,在高人燕赤霞的帮助下,灭掉了邪恶的树妖姥姥和黑山老妖。” 到最后,两人夫妻双双把家还,小倩操持家业孝顺婆母,宁生发奋读书考取功名。 夫妻两人配合无间,高官厚禄,儿女双全。到最后又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爽文的套路,哪个时代都有,但到哪个时代都不过时。 只是,徒南薰还有一点小小的遗憾。 “这个故事也太短了,就这么没了?” 傅玉衡笑了起来,循循善诱道:“只是单纯地听故事,是不是觉得不过瘾?” “嗯。”徒南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傅玉衡又道:“你觉得,咱们把它排成话剧,会不会有人喜欢看?” 徒南薰:“话剧是什么,也是戏曲的一种吗?就像昆曲那样?” 傅玉衡点头,“差不多。但看昆曲的门槛太高,在读书人中间都显得曲高和寡。 刚才我不是说了嘛,咱们俩要去体验市井生活。市井里生活的多半是平民百姓,自然要弄些他们能看懂的,才能让他们产生代入感。” “代入感?” 这个词汇徒南薰是头一回听,但联系前后语境,她也大略明白是什么意思。 “就像是我听故事时,恨不得自己是聂小倩一样?” “对,就是这样。”傅玉衡抚掌笑道,“到时候咱们把它排成通俗易懂的话剧,引得京城百姓都去看。 男的呢,就当自己是宁采臣;女的呢,就当自己是聂小倩。沉浸式体会两人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恋相守的过程……” 傅玉衡说得十分向往,徒南薰也不禁跟着他的话语,想象起了那时的场景。 =====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舍弃了锦衣华服,穿着寻常绸缎做的家常衣裳,明面上只带了几个护卫,到内城集市上去了。 不是他们不想去外城,但从红藻绿萝,再到一众护卫,都再三表示外城太乱,说什么都不让两人去。 那就了胜于无吧,先在内城集市转转。 至于两人的目标,就是选一个合适的地方,先把场地给搭起来,后续再谈演员和剧本的事。 “唉,这个是什么?”徒南薰指着一种油黄色的,上面沾着芝麻的块状点心问。 傅玉衡看了一眼,“这是蜜三刀,甜得很。你要是喜欢吃甜的,就买一点;若是吃不了太甜的,最好别沾。” 这东西他上辈子吃过一块儿,是他姥爷给他的,当着老人家的面他又不好吐出来,只能强忍着咽下去,狂灌三杯水,才解了那股甜腻。 那种滋味儿,隔世回想,依旧叫他心有余悸。 “那就买一点吧,我喜欢吃甜的。”徒南薰跃跃欲试。 她喜欢吃甜的,但母妃总限制她,生怕她吃坏了牙。 傅玉衡点了点头,对小贩道:“那就称一斤吧。对了,这多少钱一斤?” 小贩一边手脚麻利地用油纸给他包点心,一边看带着谄媚说:“这点心用的糖和油比较多,得十文钱一斤。” 傅玉衡点了点,从荷包里数出十个大钱,接了点心之后递给了那小贩。 徒南熏迫不及待地就要吃,却被绿萝给拦下了。 “公……” “咳!”徒南薰板着脸咳嗽了一声。 绿萝赶紧改口,“奶奶,这外边的东西不干净。您若是想吃,把这做个样子拿回去,叫咱府里的厨子现做就是了。” 徒南薰不乐意,“我看那么多人都吃了,不也都没事?出门在外的,哪那么多讲究?” 说着,不顾绿萝的阻拦,捏了一块就放进了自己嘴里。 对于一个甜党来说,蜜三刀又香又甜又醇厚的滋味儿,就像乞丐看见红烧肉一样,根本没法抵抗。 “唔,太好吃了。”她用胳膊碰了碰傅玉衡,“这么好吃的东西,刚才你应该给点赏钱的。” 逛街 徒南薰觉得,那小贩把点心做的这么好吃,合该给些打赏。 但傅玉衡对此完全不敢苟同。 他失笑道:“给什么赏钱?人家卖的就是这个手艺,十文钱一斤,我不是给足了他十文吗?” 干嘛还要多花冤枉钱? 前世的时候,他就最讨厌国外那套到处都要给都要给小费的模式。 那不是纯粹把劳动者和资本家的矛盾,转嫁到劳动者和消费者身上了吗? 他都穿越了,能不能别提“小费”了? 不知道他这辈子穷吗? 徒南薰对外面的事也不了解,听他这样说,便点了点头,继续和蜜三刀杠上了。 但这点心虽然好吃,却因高油高糖,吃不了多少便觉饱了。 徒南薰吃了几块,实在觉得吃不了了,便把东西往红藻手里一塞,“赏你们了,你们分着吃了吧。” 但不多时,她又看见别的没见过的民间吃食,突然就觉得自己的胃里又有位置了。 傅玉衡也纵着她,这一路上但凡是她看上的,都乐呵呵地掏钱买下。 只是有一样,东西该多少钱就是多少钱,有时候他还上阵跟人还价,能省一文就省一文。 徒南薰一个公主,连逛集市都是头一回,更没有亲自买过东西,哪见过这种架势? 她见傅玉衡和那些小贩你来我往的,分文必争,觉得这可比戏台上演得有意思多了。 每当傅玉衡赢了,她就在一旁拍手叫好,清脆欢快的声音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却只能看见长长的惟帽。 反正傅玉衡是受到了老婆的鼓舞,对于绿萝、红藻并几个护卫的异样眼神,完全视而不见。 ——笑话,我活了两辈子,什么阵仗没经历过,怕你们这点小眼神? 一行人走走停停,傅玉衡怜惜老婆长这么大头一次逛街,一直配合着她的节奏,等她那股兴奋劲过了,才开始寻找合适的场地。 其实对于场地,傅玉衡也早就思索过了。 首先外城肯定不行,倒不单是因为外城治安混乱,还因为外城居住的多是讨生活的穷苦人。 这些人每日里为了活着,就已经够辛苦了,哪有闲钱去看话剧? 不过,傅玉衡也想过了,他的每一场话剧火过之后,就会把剧本半卖半送给那些民间剧团。 那些剧团接不到大户人家的堂会,平日里就靠年节和庙会时,露天演出挣钱,算是劳苦大众一年到头,为数不多的精神娱乐了。 但如今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他这边连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 两人转了半天,看好了几处地段不错的地方。 奈何,好地段都有铺子占着,而这些铺子背后,没一个是缺靠山的。 傅玉衡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已经开始西斜的太阳,对徒南薰道:“这会子天色也不早了,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酒楼,烧肉和白灼虾做得特别好,咱们去尝尝?” 这一路上,徒南薰的嘴巴就没停过,不是这个零食就是那个小吃。 但一听说要在外面吃饭,她还是兴致勃勃,“好,就听你的。” 傅玉衡不经意般看了一眼她的胃部,心说:怪不得前世好多女孩都说,女孩子有两个胃,一个胃吃饭的,一个胃是装零食的呢。 不过前世他接触的那些女孩子,十个有九个为了保持身材,都可着劲地虐待自己的胃。 说实话,那些女孩子化上妆打扮打扮的确挺好看的,但傅玉衡还是比较喜欢像徒南薰这样,胖瘦适中,美得健康的类型。 他抬手招过来一个护卫,拿了块银子递过去,“鸳鸯楼你知道吧?” “知道。”护卫点了点头,“在京城的酒楼里,鸳鸯楼排行第三,许多达官显贵都喜欢在那里宴客。” 傅玉衡道:“知道就行。拿着这银子,你提前过去定个雅间。” 虽然定雅间得额外给钱,但他总不能真的带着徒南薰在大堂里吃饭。 就算徒南薰自己不介意,跟着的两个宫女,也会死命阻拦的。 听见傅玉衡要定雅间,绿萝和红藻都下意识松了口气。 ——只看驸马先前那节俭的劲头,还以为他舍不得花那个钱呢。 今日他们的运动量也够多了,用完午膳之后,又去天桥看了会儿杂耍,傅玉衡就带着人回去了。 找场地的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的,完全不必着急。 今天他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带徒南薰出去逛逛。 到家之后,夫妻二人各自去沐浴,绿萝一边伺候徒南薰,一边笑道:“咱们这位驸马爷是个过日子仔细的,但给公主花钱,倒是舍不得。” 绿萝也是跟了一路的,把两人的相处都看在眼里。 虽然傅玉衡付钱的时候精打细算,但只要是徒南薰看上的东西,无论是有用的还是没用,傅玉衡二话不说就买。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跟着的几个护卫,没一个是空手的,都是大包小包地提着。 一行人在大门口遇见正要出门的傅石头,傅石头扫了眼护卫们手里的东西,没忍住调侃道:“五哥,你和嫂子今天出门,是捡到银子了?” “去去去,忙你的去吧。”傅玉衡赶苍蝇似地挥挥手,把他给赶走了。 ——这臭小子,还敢拿你哥开涮。 原本徒南薰没注意这些,她今日光顾着高兴了。 听见绿萝的话,她仔细回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脸上不禁露出了甜蜜的笑意。 绿萝拿软布巾不轻轻擦拭着她的白皙的脖子,小心翼翼地问:“公主,您这脖子还疼吗?” “不疼了。”徒南薰抬手摸了一下伤处,“这御药房的药挺好用的,该赏他们。” 绿萝便笑道:“咱驸马爷听见要赏,怕是又有话说了。” 徒南薰也想起今日的事,主仆二人笑作一团。 “绿萝,你还记得吗,我头一次见他的时候,是戴公公给领的路。 人家戴公公是御前的红人,专门辛苦了一遭,他连块玉佩都不舍得给。” 绿萝笑道:“怎么不记得?那块玉佩,还不是落在公主手里了?” 轻轻洗完了脖子,绿萝一边撩水冲,一边调侃道:“成婚那日出了意外,如今公主大安了,这洞房花烛夜,也可以正式提上日程了。” “去你的!”徒南薰红着脸啐了一口,“你一个黄花大闺女,什么洞房不洞房的? 改明儿我给你找个好女婿,等你见了女婿,再说洞房吧。” “哎呀,公主!”绿萝的脸颊立刻就红成了秋日里的苹果,“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你还笑话人家。” 主仆二人又笑闹了一阵,徒南薰才道:“驸马说了,洞房的事不着急,等我过了十八岁生辰再说。” 绿萝一愣,“这又是怎么话说的?” 徒南薰就把傅玉衡的话挑挑拣拣告诉了她。 绿萝听罢,半晌才唏嘘道:“咱们驸马爷不愧是状元郎,就是比旁人有见识。” 她又笑着对徒南熏道:“说到底,驸马爷不还是心疼公主吗?” 这一句真是奉承到了徒南薰的心坎上,让她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等她洗完之后穿上寝衣,由绿萝扶着回了内室,却没看见傅玉衡。 “驸马呢?”她问留守的红藻。 红藻道:“驸马爷这会子在书房呢,有洗砚和润笔伺候着,正写字呢。” 徒南薰奇了,“都这个时候了,他写什么字呢?” 虽然这么多年,每日里读书写字已经成了傅玉衡的习惯,可他都考上状元了,自然不会像以前一样艰苦,只是早上起来才写。 往日里这个时候,他多半是拿着一本书靠在榻上,一边让人给他捶腿,一边悠闲地看。 用他自己的话说:以前读书是为了生存,现在读书则是生活的一部分。 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没手机没平板,无聊到只能看书。 红藻摇了摇头,“公主这可就难为奴婢了。您忘了,奴婢不识字?” 徒南薰想了想,吩咐道:“给我拿个斗篷来,我过去看看。” 红藻“诶”了一声,立刻到侧间打开大衣柜,把木质衣架上挂着的兔毛斗篷拿了过来。 不必多说,这种能把衣裳抖开挂起来的大衣柜,还有着木质的衣裳架子,也是傅玉衡花钱找人做的。 这个时代富人穿的衣裳都是精工细绣,比后世那些国际大牌精美多了,也脆弱多了。 特别是满绣的大礼服,不说各种珍贵的丝线新奇的绣法,光是上面缀的米珠宝石等,也注定了这些衣裳是不能洗的。 穿一次折叠了收进柜子里,下次穿之前,就得提前几天拿出来,让绣娘把可能因折叠损伤的地方修复一下。 若是有个大衣柜可以挂起来,就能最大限度地避免因存放而产生的损伤。 不用说,这衣柜也是傅玉衡专门给徒南薰定做的。 当然了,他娘和两位婶子那里,傅玉衡也一起让人做了。不过却是在徒南薰进门之后,以她的名义送过去的。 红藻伺候徒南薰穿斗篷的时候,就把这件事顺嘴说了。 就是今天才发生的事,那时候他们夫妻两个还在外面逛街呢。 红藻忍不住道:“驸马爷真是个知道疼人的。” 徒南薰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笑容一直就没下去过,脸颊也红扑扑的,不知道是不是方才沐浴的水太热给熏的。 徒南薰的考量 穿好了斗篷之后,小丫头已经按着绿萝的吩咐,从厨房端了一碗酸笋鸡汤来。 今日逛街的时候,她还记得驸马爷说过自己不爱甜食,因而便没叫准备公主爱吃的莲子羹。 徒南薰问了之后,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再叫小丫头,就由她和红藻亲自提着灯,主仆三人出了正房,往正院倒座的书房去了。 正院里这个是小书房,还有个大书房,就是正院隔壁西侧的那个院子改的,里面的许多藏书,都是诚王府被封禁之前就有的。 因着傅玉衡是个科举晋身的读书人,天子将诚王府赐给他之后,里面封存的书画之类,也一并都给了他。 这些东西,不爱它的不识货,但凡懂门道的都知道,许多孤本珍品,便是花费千金也求不得的。 无论是从其艺术价值还是从其本身的价值,傅玉衡都没有拒绝的理由,欣然接受。 平日里他闲来无事,也会在这里看看书,赏赏字画。 上辈子他家里有钱,但他自己不是个好学的,除了自己的专业课程之外,他是决计不肯多学半分; 这辈子因生活所迫,他倒是养成了好学的习惯。奈何出身贫寒,家里连供他读书的钱都是凑出来的,就更加没有门道让他见见识古书字画了。 因此,傅玉衡常在这西苑书房徘徊,也是想恶补一下这方面的知识,日后出门与人相交,别人提起时,他也不至于太过露怯。 这个道理,就像他上辈子了解名车、名酒、各类奢侈品是一样的。 不过如今天色已晚,他到书房只是为了写一个剧本,自是不必再出正院,洗漱过后便钻进了倒座小书房。 徒南薰进来的时候,他才写了个开头,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搁下笔起身迎接。 “方才不是让人跟你说了吗,我这边有点事,你先睡就是了,何必再多跑一趟?” 徒南薰示意绿萝给他盛鸡汤,笑嘻嘻地蹭过去,“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嘛!我听红藻说,你在书房写字,大晚上的,用什么功呢?” 她正抱着傅玉衡的胳膊撒娇,说话间低头一看,却见纸张最右侧,先录了四个大字——倩女幽魂。 再仔细看那些小字,却见是:“地点:兰若寺后山 场景:灯影昏暗,阴气森森,时有鬼哭屡屡,阵阵阴风钻颈 人物:树妖姥姥,聂小倩,一众鬼女 …………” 看到这里,徒南薰就看出些门道来了,“咦”了一声说:“这不是你今天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吗,怎么和你说的一点都不一样了?” 傅玉衡扶着她坐下,笑道:“那是讲故事,这是写剧本,当然不一样了。 故事可以随口一说,剧本写出来,却得让演员能在舞台上表演出来的。” 其实系统里面有自带的剧本生成功能,但那个功能却不能任由系统自己做主,得由宿主攒够了积分,才能开启。 最坑的是,虽然开启需要一千几分,但宿主得攒够一万个积分,才有开启的资格。 傅玉衡挑了挑眉:真是越看越像买奢侈品时必须得配货。 其实徒南薰从前也看过戏本子,但傅玉衡写这个剧本,和戏本子差别大了。 她横看竖看,实在是不觉得,演出来能比故事好听。 但傅玉衡却是信心满满,“等排出来了让你先看,若是你觉得好了,再安排给别人演。” “那好。” 抢先看这种是事,她最喜欢了。 欢快地应了一声,徒南薰赶紧端起那碗鸡汤,“这是我让厨房给你准备的酸笋鸡汤,你写这个费脑子,快喝一碗吧。” 从前她只听说过,哪个宫里的娘娘喜欢往甘露殿送点心、送汤水,只觉得她们矫情。 毕竟天子只有一个,那些娘娘们送东西,夺的都是她母亲淑妃的宠,她能高兴才怪了呢。 如今夜深人静,她给自己的夫君送汤,看着夫君温柔含笑地喝下自己带来的东西,才觉得这种细细腻腻的温馨,实在是动人。 也怪不得这种手段,在后宫之中经久不衰了。 喝了一碗汤之后,傅玉衡柔声道:“今日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歇息吧。我这里先写上一段,等会儿就回去。” 整个故事在他心头已经有了腹案,只是他头一回写剧本,没什么技巧可借鉴,只能写出来之后再多方打磨了。 故事本身就不长,而且话剧也不能整成连续剧,他准备今天晚上先囫囵写出来,日后再慢慢雕琢。 他怜惜徒南薰年纪小,正在长身体,不欲让她陪着自己熬夜。 但徒南薰却不乐意,抱着他的手臂摇了摇头,“这会儿我也睡不着,你写你的,我让人把账本子送过来,再理一理我的嫁妆。” 听她提起嫁妆,傅玉衡猛然想起自己的产业,便笑道:“既如此,且别管你的嫁妆了,我让卫公公把家里的账册都送回来,先给你这个当家主母过过目。” 徒南薰脸颊一红,笑着啐了他一口,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就让人拿过来,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驸马爷挣的,够不够一家子的花用。” 傅玉衡馋着脸笑道:“若不够了,少不得夫人贴补。” 见他耍宝,徒南薰忍笑道:“那可得看你的表现了。” “小人一定好好表现。来,小人给夫人捏捏肩。”说着就在她肩膀上一通乱捏。 徒南薰再也憋不住了,两人笑成一团,连绿萝、红藻二俾,和洗砚、润笔两个小厮,也都笑得东倒西歪的。 好不容易止住笑,傅玉衡吩咐洗砚,“你去看看卫公公睡了没?若是没有,就让他把账册送到书房,连着前几日宫里赐下的地契一起。” 那几张地契,就是每个驸马都有的几个庄子,相当于前朝驸马的食邑。 虽然每年的产出足够用,但比起前朝驸马一封就是多少多少户,可就寒碜多了。 不过,白给的东西,傅玉衡也不挑就是了。 “诶,小人这就去。”洗砚应了一声,小跑就出去了。 这两个贴身小斯也是卫三宝帮忙挑的,不但长得白净,而且手脚麻利。 最重要的是,洗砚机灵,润笔稳重,两人相辅相成,正好形成良性竞争关系。 若是两个都机灵,或者两个都稳重的,撞了风格,他们心里难免会有想法,想着把对方给挤兑出去。 不多时,卫三宝就亲自来了,身后跟着四个小厮,抬了两个箱子;又有一个丫鬟,端了一个盖着红布的丹砂大茶盘。 “奴婢卫三宝,给公主请安,给五爷请安。”卫三宝打了个千,就指着两个箱子道,“两位主子,这两个箱子里的,是五爷庄子里历年的账册,奴婢还没来得及整理。” 又指了指那丫鬟端着的大茶盘,“这一摞是府里这三个月来的开支,奴婢已经料理清楚了,还请两位主子示下。” 徒南薰挑眉看了他一眼,笑道:“小卫公公是卫公公一手调理出来的,本事自然是不用说。 府里的账务有你掌着,我和你们五爷都很放心,只盼着能与公公长久处下去呢。” 卫三宝闻言,面露喜色,急忙道:“那敢情好,奴婢多谢殿下,也多谢五爷了。” “嗯。”徒南薰矜持地点了点头,“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我和你五爷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至于这些账册,等我看完了,还叫人给你送回去。” “诶,奴婢这就不打扰两位主子,先行告退了。” 他点头哈腰地退了三步,正要转身而去,却又听见徒南薰道:“回来。” 卫三宝赶紧回转,“殿下您吩咐。” 徒南薰笑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往后,你就按着府里的规矩走,不必自称奴婢了。” 卫三宝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赶紧应诺,“诶,小人记下了。” “行了,回去歇着吧。” “小人告退。” 在此期间,傅玉衡一直没有说话,等卫三宝走了之后,他才挑眉问道:“他这是有心在咱家长干?” 等外人一走,徒南薰端着的架子一下子就松懈了,“他要没这意思,我也不能就这么直接开口呀。” 按理说,卫三宝是宫里有编制的奴婢,就算和傅玉衡再亲近,也该称呼为“驸马爷”。 往日里他便是如此称呼的。 今日当着徒南薰的面,他一口一个五爷,俨然是把自己当成了傅家的家奴,就是很明白地表露了不想回宫的意思。 正好这几个月两人相见时,傅玉衡没少夸卫三宝能干,徒南薰又想着他是玉泉宫出来的,和自己多少有几分香火情,就顺势把人给留下了。 “等过几日,咱们进宫给母妃请安时,顺便拜见太子妃,说一声就是了。” 如今宫里没有皇后,一应宫务都是太子妃管着,人员调动自然也要经过太子妃。 虽然卫三宝只是一个小太监,连玉泉宫的副总管都没混上,徒南薰硬要把他留下使唤,太子妃也不会说什么。 但徒南薰时刻谨记淑妃的教诲,她没有同母兄弟,看起来是弱项,换一个角度看,也未尝不是优势。 她可以从容避开未来可能会有的夺嫡之争,不必为自己的兄弟担忧。 所以说,不但是太子妃,哪一个嫂子和弟妹她都不会过分亲近,也不会轻易得罪的。 虽然以太子妃的周全,这点事很可能会主动帮她抹平。 但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欠太子妃的人情,也太不划算了。 卫三宝的心思 听着她小嘴叭叭地说着宫里的八卦,傅玉衡一直含笑听着,时不时还插一句嘴,做一个合格的捧哏。 “原来皇家也和普通人家一样,正经的主母没了,嫡长子的儿媳妇,就是正经的管家奶奶。” 徒南薰理所当然道:“皇室乃是天下之首,在礼仪上自该垂范天下。” “这是你自己想的?”傅玉衡带着调侃问她。 徒南薰鼓了鼓脸颊,理不直气也壮,“是母妃教我的。不过我都记在心里了,就是我自己的了。” 傅玉衡一本正经地忍笑点头,“公主说得对,公主说得太有道理了。” 乍一听很正经,但仔细一听,却怎么听怎么不正经。 徒南薰举起粉拳,轻轻锤了他一下,娇哼一声别过了头去,全身上下都写着——我不理你了,快来哄我! 傅玉衡一手扶着她的纤薄的香肩,勾着头去看她,“真生气了?” “哼!”徒南薰伸手去推他的脸。 傅玉衡暗笑两声,清了清嗓子,退了两步作揖道:“小生已经知道错了,公主雅量高致,就别和小生一般见识了。” 徒南薰就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却仍不肯转回身,不叫傅玉衡看见她的脸。 ——只要你看不见,我就没有破功。 傅玉衡忽而一叹,“唉~小生本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公主,想来公主是无心为小生解惑释疑了。” 请教我? 状元郎请叫我? 徒南薰心中一动,清咳一声,绷着脸转了过来,“瞧你这可怜样,怪叫人不落忍的。你有何事不明,趁着这会子赶紧问吧。再晚我可就要看账本子了。” 傅玉衡再次作揖,“小生多谢公主。” 而后,跨前两步就挤到了徒南薰的椅子上,两人紧紧地挨着坐。 “唉,你干嘛呀?” “没什么,我站累了,坐一会儿。” 傅玉衡一脸无辜,根本不给徒南薰反驳的机会,便问道:“卫公公本来是在宫里当差的,前途无量,怎么就愿意蜗居咱们这个小庙了?” 徒南薰本来也不气,没什么杀伤力地瞪了他一眼,就算他蒙混过关了。 “什么前途无量呀?御前的太监才是前途无量呢。” 徒南薰嗤笑了一声,“连他干爹卫进良,都只是玉泉宫的总管,他哪能摸到御前的边? 再者说,卫进良自己今年才三十出头,正当壮年,一个玉泉宫还不够他自己施展的,又怎么会让下面的小太监们出头?” 虽然卫三宝是卫进良的干儿子,日子自然比旁的小太监强些,但也有限。 而且,他若是想要维持和卫进良之间的关系,就不能抢着在淑妃面前出头。 他只比卫进良小了十岁,真熬到卫进良干不动了,他也差不多了。 这小子也是有心思的,与其留在宫里蹉跎,还不如找个机会跳出来。 等傅玉衡这边开府的时候,淑妃想替女婿找个临时管事的,卫三宝就买了好烟叶子,求了他干爹。 卫进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但只看其神情,卫三宝就知道这事儿已经成了。 果然第二天,淑妃就把他叫了过去,一番询问过后,人选就定了。 从那以后,卫进良对他更加亲近了,以往那些若有若无的防备消弭殆尽,两人倒真多了几分纯粹的父子情。 他既存了这份心,来了傅家之后,做事自然就尽心尽力,同时也在暗中观察傅玉衡的为人,衡量自己日后是靠拢公主,还是靠拢驸马。 事实证明,傅玉衡是个好主子,有原则却不难伺候,他只需要把握住那个度就行了。 最重要的是,傅玉衡从来不因为他是个太监,就拿有色眼光看他,日常看他的目光,和看旁人没这么差别。 对于一个战败属国送过来的宦官而言,他不需要旁人的特别尊重,这种无差别才是最让他动容的。 若是可以,谁不想做一个完整的人? 卫三宝的这些心思,傅玉衡不知道,徒南薰也不知道。 对傅玉衡来说,卫三宝就是一个优秀的职业经理人,是咸鱼想要安稳富贵,不可或缺的人才; 对徒南薰来说,反□□里都需要一个大管家,与其交给别人,还不如交给知根知底的卫三宝呢。 夫妻二人虽然各有心思,但也殊途同归。 两人窝在一起说了半夜的话,无论是傅玉衡的剧本,还是徒南薰的账本,显然是都干不成了。 等绿萝出言提醒,“公主,驸马爷,外头都打更了,该歇息了。” 两人的喁喁私语戛然而止。 傅玉衡看了看刚开头的剧本,徒南薰瞄了瞄没翻开的账本,面面相觑了一瞬,尴尬的气氛弥散开来。 到底还是傅玉衡脸皮更厚,他咳嗽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说:“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安歇吧。” 说完,他自己先起身,又把手递给了徒南薰。 徒南薰目光闪烁地把削葱般的素手搭在他的手上,一路沉默着回了卧房。 被人伺候着躺在床上,绿萝灭了蜡烛,去了外间之后,徒南薰才懊恼地埋进傅玉衡怀里,一连锤了他好几下。 从小做到大,她还是头一次因为说闲话,把正事给忘光了的。 别看绿萝和红藻脸上不露声色,心里一定在笑话她。 傅玉衡又低声哄了好一阵,才算是能安稳睡了。 不过,这姑娘还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心事不过夜。 第二天一早,她就把晚上的事给忘光了,用完早膳之后就拉着傅玉衡进了书房,她自己翻账本,也催促着傅玉衡写剧本。 “那行吧,反正我早上也要练字的。” 窗外树梢上的鸟儿叽叽喳喳的,暖融融的晨曦透窗而入,孔雀尾巴一般铺洒在桌子上、地面上,有几缕还洒在了傅玉衡的肩膀上。 此时夏日已暮,孟秋将至,空气已经有些凉了。 但这时候的窗户,无论是糊纱还是糊纸,都是推开了才能透光。 傅玉衡看了一眼撑开的百叶窗,心想:等话剧的事安稳下来,得把玻璃造出来,不然冬天连个窗户都不能开了。 繁杂的思绪也只是一瞬,他很快就收敛心神,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剧本的创作中。 徒南薰也仔细地看着账本,时不时抬头看看傅玉衡,只觉岁月静好,这种日子,一辈子也过不厌。 等初版剧本写完,午膳时间也到了,傅玉衡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子,长长地出了口气。 这时,润笔来报,“五爷,柳家三公子下了帖子来,约您明日下午,到太白楼喝酒。” “行,我知道了,明天再提醒我一遍。”傅玉衡点了点头,“还有别的事吗?” 润笔道:“上午十二爷来了一趟,见您在写字,就没让人打扰。” 这是傅石头从小养成的习惯。 因为全家就傅玉衡这一个会读书的,一家子翻身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但凡是他读书写字的时候,弟弟妹妹们有敢打扰的,少不了要被家里长辈收拾一顿。 久而久之,他们就形成了条件反射,一撞见傅玉衡写字就自觉躲了。 主要是屁股隐隐作痛。 傅玉衡不禁笑了一下,吩咐道:“你让洗砚跑一趟,看看石头还在不在家,在的话就把他请过来。” “是。”润笔应了一声,伺候着傅玉衡更衣。 等他这边收拾好,徒南薰已经在耳房等着他用膳了。 傅玉衡也没有食不语的规矩,顺口问道:“看得怎么样了?” 徒南薰先是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能管她的不是在宫里,就是帮着她照看公主府的奶娘郭氏了。 心里兴奋了一下,徒南薰叽叽喳喳地说:“府里的账册我看完了,那就是你想出来的记账法?看起来果然一目了然。 等到下午,我准备让红藻和卫三宝帮忙,把我的嫁妆和那几个庄子的账册,也都照这个整理一下,再看就方便了。” 傅玉衡给她夹了一筷子冬笋炒肉片,提醒道:“说话归说话,别耽误吃饭。” “啊?哦,哦。” 徒南薰优雅又迅速地扒了几口饭,终究没有忍住好学生第一次逃课的兴奋,低声道:“要是奶娘在这里,定然要说了。” 傅玉衡又给她夹了一筷子木耳炒青菜,“你都这么大了,还有奶娘呢?” “那是自然。”徒南薰道,“我原本有四个奶娘,大了之后就只留了郭嬷嬷一个,是要跟着我一辈子的。” 大夏宫里的规矩,公主生下来就有四个奶娘,皇子更多,有八个。 这么多奶娘,肯定是有竞争的,到最后能留下来的,除了得小主子喜欢,还得让娘娘满意。 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手段必然不低,公主但凡耳根子软一些,被奶娘拿捏也不稀奇。 傅玉衡心思数转,问道:“你奶娘姓什么,她有没有儿子?” 徒南薰不知道他问这么干嘛,但还是答道:“她姓郭,原本有两个儿子,但早些年得病去了一个,如今膝下就只剩下一个十岁的小儿子了。” 傅玉衡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说:“你让人问问她,愿不愿意让她儿子跟着我读书?” 这年头,终究读书才是最正统的晋身之阶,那奶娘郭氏若是真疼儿子,肯定愿意儿子读书举业。 而傅玉衡这个状元郎,无异于一块金字招牌。 等郭氏的儿子到了他手底下,想来郭氏就算有这么小心思,为了儿子也都收敛干净了。 猴哥同款 他上辈子被撞死的时候,已经二十七八了。 年方十五岁的徒南薰在他眼里,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妹妹。 再加上这姑娘性子也好,长得也漂亮,他自然就想多照顾照顾,多替对方打算一点。 这些徒南薰暂时没想到,但他们身为主子,把下人的儿女带在身边,就是明晃晃的提携。 奶娘郭氏对她挺尽心的,徒南薰自然也不介意给她个恩典。 “那好,等会儿红藻要回去整理账册,让她给奶娘传个话。” 两人说说笑笑地吃完了饭,傅石头就笑眯眯地进来,“给哥哥嫂子请安。” 徒南薰见状,起身笑道:“既然你们兄弟有话说,那我就忙我自己的了。” 傅石头忙道:“嫂子走好。” 徒南薰对他点了点头,便扶着绿萝的手出去了。 傅玉衡带着他去了外书房,命人上了消食的茶,才问道:“你一大早就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傅石头在他下首坐下,先不回话,只调侃道:“五哥,你现在真的挺有地主老财的架势的。”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五哥是天生的贵胄之子呢。 “去你的。”傅玉衡笑骂了一句,“入乡随俗罢了。” 傅石头嘻嘻笑了笑,这才道:“这不是有人托我问你,明天下午有空没有。如果有的话,就帮他递张帖子。” 傅玉衡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行啊你,才入京几天,就找到朋友了?” 傅石头的性子他了解,别看这娃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其实心里极有分寸。 若不是他真心认可的朋友,他是绝对不会帮对方带这种话的。 “哎呀,就是一起玩乐的酒肉朋友,我看他不是那心里藏奸的人,这才愿意帮他带一句话。” 傅玉衡点了点头表示明白,遗憾道:“那可不巧了,我才接了张帖子,约我明日下午到太白楼去喝酒。” 他们一家子都是才入京的,傅玉衡在京城也没什么朋友。除了已经到翰林院当职的林海,就数柳长州和徐辉了。 既然已经接了柳长州的帖子,就断没有为了旁人,把他给推了的道理。 傅石头却是一怔,“也是太白楼?” 正喝茶的傅玉衡瞥了他一眼,慢慢放下茶碗,“怎么你那朋友约的地点,也是太白楼?” “是呀。”傅石头点了点头,“京城里最好的酒,除了皇宫就属太白楼了。但凡是爱饮酒的,谁请客不去太白楼?” 傅玉衡接了一句,“我就不去。” 傅石头点头道:“我知道,你肯定嫌贵。” 他五哥是什么人,他还不了解? 不过他也挺佩服自己五哥的。 许多人贫寒久了,骤然暴富之后,难免会花钱大手大脚,甚至为了给自己撑面子,甘心得做冤大头。 他五哥就不。 不管是从前家境贫寒的时候,还是如今一跃而起之后,他五哥都是一如既往地节俭,不该花的钱坚决不花。 当然了,就算是从前贫寒的时候,该花的钱他五哥也不吝啬就是了。 因着他五哥的态度明确,才压下了他们这蠢蠢欲动的一家子。 如若不然,就算有再大的家业,也不够他们这十几口造的。 这些日子,傅石头和九哥傅栓出门的时候,也认识了几个狐朋狗友。 不是没有觑着他们家爆发新荣,拿言语挤兑他们,想让他们会账做冤大头的。 傅栓是性子老实,一着急就不会说话,但傅石头的嘴巴可伶俐得很。 你说我们家是暴发户? 对,没错,我们家的确是暴发户。从前苦日子过惯了,如今有钱了也不舍得挥霍,所以这顿还是您会帐吧。 想来您这种世代簪缨之家,公侯世爵之后,不会连一顿饭钱都拿不出来吧? 这一招还是和傅玉衡学的,对付这种不怀好意还嘴贱的人,就一招——摆烂。 啊,对对对,您说得都对。 每每那些想要找茬的,都被他噎得不上不下,两三次之后就没人再敢嘴贱了。 那些不怀好意的知道从他们这里占不到便宜,自然就不再贴上来了。 有疏远他们的,自然也有欣赏他们的。 对于那些诚心结交的,傅石头的嘴巴又从刀子变成了蜜糖。 几人相约着喝酒,都是轮流会账,谁也不占便宜,谁也不吃亏。 这次让他帮忙递话的,就是最开始和他诚心相交的。 这位出身勋贵世家,乃是荣国公的嫡长子,姓贾名赦字恩侯。 这哥们儿平生只有一大爱好,那就是金石古玩,尤好古扇。 “既然五哥明天有事,我就转告他,让他改天再约吧。” 傅玉衡挑了挑眉,“你这个朋友还真不错,这就帮他定下了?” 傅石头嘿嘿一笑,“主要恩侯是个爽利人,也没和哪个皇子有牵扯。不然就算是和他再好,我也不能坑了五哥不是?” 远近亲疏,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傅玉衡想了想,“那就后天吧。既然是你的朋友,也别约在外面了,就请他到家里来坐坐。” 再怎么说也是弟弟的朋友,入京这么久,石头还是头一次要给自己介绍他的朋友呢。 “那行,我这就去跟他说。” 得了准信之后,傅石头立刻起身,“我知道五哥忙,就不打扰你了。” 傅玉衡起身送他,调侃道:“你这可真是用完就扔呀。” “嗐,咱俩谁跟谁呀?五哥,我先走了啊。” 他脚步欢快,一溜烟儿便没了踪影。 目送傅石头离去之后,傅玉衡转到靠窗的太师椅前,整个人没骨头似地往上一瘫,开始闭目养神。 其实他是在脑子里骚扰系统去了。 “系统,系统?你在吗系统?” “在的,在的。”系统的声音透出一点小小的谄媚,“宿主写剧本辛苦了。” 相信如果它有实体,这会子已经非常狗腿地给傅玉衡端茶倒水,揉肩捏背了。 “作为一个连业余都不是的新手,我写剧本的确挺辛苦的。”傅玉衡开始和它打商量,“所以,你能不能让我赊个账,先把那剧本生成功能给开了?” 系统:“……对不起,宿主积分不足,无权开启本功能。” 秒变机械音。 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但被这么干脆利落的拒绝,傅玉衡还是失落了一下。 “好吧,不能开启就不能开启吧。”傅玉衡叹了一声,退而求其次,“你看我这剧本已经有了,下一步就是选演员和排戏。” 这可都是导演该干的活儿呀。 “你是知道我的,我上辈子就是个吃喝玩乐的二世组,也就学了点金融,对拍戏这个行业一窍不通。 未免我把事情搞砸,你是不是该给我醍醐灌顶一下,比如导演的专业素养什么的?” 听见他这要求,系统的声音里都透出目瞪口呆来,“你在想些什么?我要是有这本事,早给自己升级了,还用万里迢迢找宿主?” “也没有啊?”傅玉衡失望万分,“那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导演,你总有教程吧? 要知道这里可是古代社会,可没有网络能给我自己查资料。 你要是连这个都没有,那咱们干脆就一拍两散,让你万事皆休!”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威胁起了作用,这一回,系统非常痛快地给他传了一摞资料。 傅玉衡捧着一堆a4纸,呆呆地看了半晌,“……这么多?” 系统:“学完之后,保证你能变成一个优秀的导演。” ——你要的只是合格,我这可是超额给了。 傅玉衡叹了一声,看了一眼系统商城里那些只有积分才能买到的好东西,只能认命地看资料。 他也不贪心,就是想要一部《大品天仙诀》而已。 毕竟,哪个男孩子没有看过西游记呢? 谁对猴哥不向往呢? 众所周知,猴哥的法宝是如意金箍棒,猴哥的神通是七十变和筋斗云。 但对于一个把《西游记》原著反复看了好几遍的西游迷来说,傅玉衡牢牢记得,猴哥在灵牌方寸山修习的功法,就是《大品天仙决》。 这可是猴哥同款,谁不想要? 而《大品天仙决》,属于高阶修仙功法,需要积分五十万。 比它更贵的功法也有,比如《太清功法》、《玉清功法》和《上清功法》。 别看这三部功法的名字十分朴素,一点儿都没有《大品天仙诀》高大上。 但这三部可是《封神演义》里,三教圣人以大神通推演出来,无论放到哪个世界都属于顶级中的顶级。 奈何,傅玉衡对猴哥的滤镜太厚,果断舍弃了这三部更好也更贵的。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尚早,因为他一个积分都没有呢。 当务之急,还是认真学习当导演,排出好剧挣积分吧。 感谢十几年寒窗苦读,只要他肯沉下心来,学什么都很快。 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就把这个资料看了1/3。 不看不知道,看了吓一跳。原来做导演还有这么多门道。 若是他什么都不学,自己瞎弄一通,也不是说不能成功,但中间肯定要多走不少弯路。 “五爷,天色不早了,公主那边等着您过去呢。” 傅玉衡看了一眼坐钟,还不到用晚点的时候,便问道:“可是那边有什么事?” 润笔一边伺候他洗手,一边回话,“是公主的奶娘郭氏进来谢恩,公主就让五爷过去见见。毕竟是爷您给的恩典呢。” “那行,我这就过去。” 郭嬷嬷 郭氏四十出头,是一个一眼看过去,就能让人联想到“心慈手软”的女人。 但仔细想想就知道,作为公主断奶后唯一留下的奶娘,她是要在公主成年之前,管理公主身边一切事物的。 若当真心慈手软,又怎么可能压得住人? 但傅玉衡一眼看过去,却未从她眉眼间看到半点戾气,仿佛这就是一个慈祥和蔼的中年妇人。 他进去的时候,郭氏正坐在绣敦上,陪徒南薰说话。 她身侧站了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穿着青色的绸子衣裳,看起来颇懂礼数。 想来这就是她的儿子了。 看见有个身姿挺拔,面容俊秀的少年人进来,她就猜到这是自家公主的夫婿。 郭氏放下茶碗,赶紧起身行礼,“老奴郭氏,给驸马也请安。” 又示意那男孩儿,“柱子,快给驸马爷磕头。” 傅玉衡抬手虚扶,“嬷嬷快起来吧,公主时常提起你,说这些年全靠你照料她。” 又把柱子扶了起来,“都起来吧,很是不必多礼。” 说着,他顺手解下方才特意系的荷包,里边是两个笔锭如意的银果子,“不值什么,拿去玩儿吧。” 柱子并没有立刻接,而是拿眼去看母亲,见母亲点了头,他才接过来道谢,“多谢驸马爷赏。” 这么干净清秀又有礼貌的孩子,真是招人喜欢。 傅玉衡伸手摸了摸他的脑门,赞道:“真是个好孩子。” 郭氏笑呵呵地说:“驸马爷且别夸他,这孩子自小野惯了,您一夸,他就飘了。” 傅玉衡走到上首,隔着几子在徒南薰身侧坐了,闻言笑道:“嬷嬷也太谦虚了,我看柱子就很好。” 他对柱子招了招手,示意对方上前,拉着手问道:“今年多大了?在家里可曾念过书?” 柱子斯斯文文地回话,“小子今年十岁了,读过两年私塾,只是不成器,没学出什么名堂来。” 傅玉衡就从四书里抽了几段让他背,发现他背的挺熟,就又让他释意,倒是这上头卡住了。 郭氏在一旁看得着急,见儿子说着说着就磕磕绊绊了,急忙出言描补,“这孩子脑子蠢钝,学东西慢,驸马爷别嫌弃他。” 私塾先生一个人教十几个孩子,她儿子天赋不高,慢慢的自然就被落下了。 可是要单独请一个先生吧,虽然公主和娘娘都多有赏赐,但他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敢有那样的排场。 若是驸马爷能把孩子带在身边调理调理,不比什么私塾先生都强? 因而她对这个机会十分看重,生怕儿子过不了考校。 虽然郭氏隐约也明白,驸马爷的考校多半是走个过场,无论如何都会把她儿子给收下。 但日后教导的用心不用心,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傅玉衡安抚道:“一样米养百样人,世上的人千千万,还能个个都是绝世天才不成? 每年那些考中科举的,也不是个个都能过目不忘,举一反三的。 如若不然,世上哪里还有笨鸟先飞,勤能补拙之说?” 他摸了摸柱子的头,坚定地说:“好孩子,你只要跟着我的法子学,考科举其实并不难。” 考试想要过关,最重要的是学识吗? 是的。 但除了学识之外,另一样东西也至关重要。 那就是应试技巧。 傅玉衡可是从幼儿园一路考到大学毕业的,期间为了应付考试,不知道搜集了多少应试技巧。 最妙的是,他今生可是正儿八经从无到有考中状元的,对科举中的各种难点和技巧,他全部了然于心。 通过方才的考教,他也大略了解了,柱子的记性其实并不差,只是对释意像是没开窍。 既然找到了问题,那就针对性训练嘛。 《十年苦读五年科举》了解一下? 郭氏闻言松了口气,又笑道:“本该早来给驸马爷请安的,只是公主刚刚开府,那府里头一团忙乱,老奴一时也脱不开身。 倒是驸马爷仁慈,不计较老奴失礼,还给了这么大的恩典。老奴再也不敢耽搁,得到消息就领着这榆木疙瘩来给您磕头了。” 傅玉衡笑道:“嬷嬷太客气了。如果嬷嬷放心,就让柱子跟着我吧。”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郭氏大喜,忙笑道,“谁不知道驸马爷是寒门出来的凤凰,老奴也不求他有什么大出息,能学些眉高眼低,老奴就阿弥陀佛了。” 虽然郭氏年纪已经大了,挨不上男女大防,但傅玉衡也没有多留,又说了几句话,就带着柱子走了,留下郭氏陪着徒南薰说话。 等他们一走,郭氏便对徒南薰感慨道:“公主有福呀!” 徒南薰也觉得自己现在挺幸福的,闻言也没有多想,只是羞涩地笑了笑,便问起了公主府那边收拾得怎么样了。 只看她的神态,郭氏就知道傅玉衡没把这件事给这姑娘挑明。 郭氏人老成精,接到消息之后,略以思索,就明白傅玉衡把自己儿子要过来是为了什么。 无非是公主年轻,奶娘又是常年服侍的,对公主的性子了如指掌,驸马爷怕公主被奶娘拿捏罢了。 索性郭氏也不是那等爱倚权弄势大,大儿子死了之后更是吃斋念佛,一来请神佛保佑小儿子平安,二来也替大儿子求一个富贵的来世。 她见驸马没有在公主跟前邀功的意思,也就没有多嘴,顺着徒南薰的话头,说起了公主府那边。 “那府里原是前朝永安公主的旧宅,虽然前朝覆灭之后,里面的玩器摆件都被乱军抢走了,但大体的规制还是在的。 这两天老奴带着人把各处都看了看,内务府的活儿做得不错,各处修葺得都十分精心,大方向倒也没有什么好改动的。 至于细节处,还得公主亲自去看看,有什么花草摆件觉得不合心意,让他们再修也使得。” 徒南薰听得连连点头,笑道:“嬷嬷是自小就跟着我的,我的喜好你也都知道。若是你都说好,就算我去看了,也是一样的好。” 说话间茶也凉了,有小丫鬟拿着丹漆茶盘前来换茶。 徒南薰道:“我记得嫁妆里还有一罐暹罗进贡的茶叶,嬷嬷口淡,给她上那个茶。” 郭氏立时就笑开了,“公主倒是想着我,老奴这心里热乎乎的。” 虽然公主不是她亲生的,但自幼便亲近她,四个奶娘里吃她的奶最多。 她是生子之后就进宫了,常年见不着儿子,就把一腔母爱转移到公主身上了。 在公主面前,她自然不敢拿大,但公主惦记着她的喜好,她心里自然煨贴。 徒南薰摆了摆手,表示这都不算什么,忽然有想起一件事,“对了奶娘,你是京城本地人,有相熟的牙人吗?” 郭氏提了提神,忙道:“自然是认识几个的,公主是想买人呀,还是想买地?” 他们做奴才的,不怕主子事儿多,就怕主子没处用他们。 徒南薰沉吟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是驸马,想办个类似戏园子的地方。 昨个我么俩在内城转了半天,也没找着合适的铺面。” 其实不是没找着合适的,而是没找着地段合适,背后又没靠山的。 倒不是他们想仗势欺人,而是背后有靠山的那些,也不肯平价把好地段让出来呀。 傅玉衡不想当冤大头。 郭氏一听,就笑了起来,“到底是你们年轻,不大知事。要做戏园子,哪能找临街的铺子呢?那地方的租金贵,地方也不大。该找个闹中取静的宅子才是呀。” “宅子?” “对,最好是两进的宅子,前面供客人看戏,后头供贵客茶酒。给客人停车喂马的地方也得有。” 徒南薰听得连连点头,“果然这些事情,还是得有个积年的老人帮忙看着,不然我们俩可不得抓瞎?” 这时小丫头端着新茶进来,郭氏对那小丫头点了点头,笑道:“公主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也不过是比小主子们多吃了几年饭。” 两人直说到晚膳时分,徒南薰留她吃了一顿饭,又让他们母子叙了话,这才放她离去了。 夜里夫妻二人一头躺着说话,徒南薰便把郭氏给的建议说了。 傅玉衡听完,一拍脑门,“哎哟呵,我是傻了,竟没想到这一层。” 也是前世见多了动辄好些层的,层层都是门面,内部还自带停车场的的商场,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古代和现代可不一样。 “这事儿也不用麻烦郭嬷嬷了,让卫公公去牙行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宅子。” “诶,对了。”傅玉衡调侃道,“郭嬷嬷帮了咱这么大的忙,你有没有给人赏钱呀?” 徒南薰一顿,白了她一眼,“没有。不过,我把那罐子暹罗进贡的茶叶赏她了。” 说到这里,她得意地哼了一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连个赏赐都不舍得给。” 傅玉衡稍微有点尴尬,战术性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勤俭持家,我这是勤俭持家嘛。” 难得见他吃瘪,徒南薰自觉自己板回了一程,掩唇笑道:“那茶我不喜欢吃,你也不大爱吃茶,放着也是白放着,我就索性给她了。” 傅玉衡忍笑奉承道:“公主当真是持家有道!” “嘻嘻,你少贫了。” 太白楼遇贾赦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第二天一早,傅玉衡就把找场地的事交代给了卫三宝。 他继续拿着资料学习,徒南薰暂且无事,便往宫里递了牌子。 牌子是上午递的,不到中午就收到了宫里的通知,等傅玉衡往太白楼赴宴时,徒南薰也进宫去了。 卫三宝的事虽然不大,但能不拖还是别拖的好。 且说洗砚赶着车,把傅玉衡送到了太白楼,早有柳长州安排的家僮在门口接着呢。 看见马车上的标志,那青衣家僮赶紧迎来了上来,“傅五爷,我们三爷早备下了好酒,只等着您到了。” “有劳,有劳。” 傅玉衡让洗砚把马车赶到后院,给马儿喂食喂水,自己则是跟着那家僮上了二楼。 太白楼不愧是京城最大的酒楼,里面的装潢很符合它的名字,既狂放风流,又雅致信达,客人置身其中,恍惚间竟真成了那诗酒双绝的李太白。 “五爷,就是这里,您请。” 傅玉衡点了点头,抬头看了一眼,见这雅间上写着“白云边”三个行书大字。 且就洞庭赊月色,江船买酒白云边。 这雅间的名字,取得倒也应景。 只可惜,里面的客人不雅。 还没推开门,就有嘈杂混乱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男男女女,有劝酒的,有说荤话的,一听就不是正经场合。 推开门的一瞬间,一切声响戛然而止,好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 饶是傅玉衡见过不少大场面,也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目光巡梭,找到柳长州和徐辉之后,才算是松了口气。 ——没来错地方。 不过…… “十二郎,你也怎么在这里?” 斜对门那个被一艳妆女子逗得满脸通红的,不是傅石头是谁? 看见自家五哥,傅石头仿若溺水时抓住了稻草一般,赶紧挣脱了出来,三两步跑到傅玉衡身边。 “五哥,原来你接的帖子,也是这个局呀。” 他赶忙对着一个穿褐色洒金袍子,看起来二十七八的青年招了招手。 “恩侯,你不是想找我五哥吗?这不就是?” 贾赦正和一个穿青色缠花直裾蝉衣的少年喝酒呢,闻言立刻勾头看过来。 待看清傅玉衡容貌之后,贾赦的眼睛就像骤然入了暗夜的夜明珠一般,亮得晃人眼。 “哎哟呵,这就是三驸马吧?真是失敬失敬。” 他撂下酒杯,手忙脚乱地错身出来,看着傅玉衡就像看着自己亲人一样,上前一把扯住,“你是十二郎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 愚兄痴长你几岁,你若是不嫌弃,喊我一声赦兄就是了。” 知道的是他们今日初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前生相识呢。 这热情的势头,傅玉衡实在是有点招架不住,讪笑道:“贾公子太客气了。” 其实按照时下的称呼习惯,他该称呼贾赦一句“贾大爷”。 但“大爷”这个词,经过了多年演变,已经从简单的排行或者是伯父的意思,被网友折腾出了新花样。 张嘴就对人喷“大爷”,傅玉衡实在是说不出口。 好在贾赦在意的也不是这个,见傅玉衡不肯喊得亲近,他不由嗔怪道:“什么公子不公子的,我就是个人尽皆知的老纨绔。” 说着,他拉着人就往他原本坐的地方去,“来来来,今儿谁也别和我抢,我要和五郎好好说说话。” 贾赦虽自谦是个老纨绔,但到底也是武勋世家的子弟,自幼便习骑射的,手劲远不是傅玉衡这个书生能比的。 傅玉衡满心无奈,也只得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被贾赦拉着坐了过去。 至于先前坐在这里的小少年,早被贾赦挥手赶到一边去了。 “来,五郎,你坐这里。” 又吩咐坐中伺候的花娘,“还不快来给你们五爷斟酒?” 傅玉衡原本要拒绝,一眼看见贾赦招呼的那个衣着素净,容颜楚楚,不禁心中一动,起了个念头,也就把那阻拦的话给咽下去了。 那女子莲步走来,对着傅玉衡道了万福,这才拿起酒壶,给他斟了个满盅。 傅玉衡微微点头,“劳烦了。” 又对贾赦道:“既然赦兄不拿我当外人,我也就厚着脸皮应承了。 先说好了,我可不胜酒力,这一杯满饮,算是回报赦兄一腔真情,再往后可不能多喝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贾赦笑得眉眼弯弯,又对众人道,“听见没有,我这兄弟不胜酒力,你们可不能借酒装疯,欺负人家脸皮薄。” 众人都跟着起哄,七嘴八舌的,有笑话贾赦的,也有拍着胸脯做保的。 傅玉衡端着酒杯起身,朝众人敬了一圈,这才一仰脖子,再把杯底朝众人一亮。 “好!” 见他这样干脆,众人一起喝彩,“真实痛快!” 好些人都陪了他一杯。 那姑娘见他杯空,还要再斟,却被傅玉衡拦住了,“不必了,不必了,我不是谦词,是真不能喝。姑娘还是少坐,歇歇吧。” 贾赦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个来回,调侃道:“五郎不愧是个才子,当真是比我等粗人会怜香惜玉。” 傅玉衡摇了摇头,“不可胡言,我找这姑娘,是有几句话要问。” 那女子便细声细气道:“不知五爷要问什么?凡我知道的,没有不告诉的。” 她们这些能跟着客人出局的女校书,不说个个熟读经史,却也都有自己的独门本事,随便哪一个都是解语花。 她们钱财来源的大头,就是陪着客人说话,慢慢地被客人认做知音,有了长期往来,能得到的也就多了。 这种性质,就相当于性转的小日子牛郎。 只不过,她们的下场,可比牛郎凄惨多了。 因而趁着年华尚在的时候,她们都会尽可能多赚一些,以期色衰之后,能够为自己赎身,过几天清静日子。 见傅玉衡要问话,那女子便以为长久生意来了,哪有不愿意的? 傅玉衡不知道她心里所想,沉吟了片刻,便问道:“姑娘是哪里人士?如今在哪家瓦舍盘桓?可否告知芳名?” 那女子掩唇一笑,别有一番弱柳之姿,“奴家芸娘,自幼便被父母卖了,家乡何处已经不记得了。如今在万花楼落脚,是楼里赵妈妈的养女。” 傅玉衡又问:“姑娘读过书?” 这个问题,可更像那些道貌岸然的风流才子了。 芸娘心里多了几分底气,笑道:“倒也些许认得几个字,比不得五爷熟读经史,是个正经科举的状元郎。” “嗐,什么状元郎?不过是为了一家子吃饭罢了。”傅玉衡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他之所以发奋考科举,难道是有什么雄心壮志吗? 说到底,就是为了让一家子吃饱穿暖,更好地活着而已。 可这话委实出乎意料,莫说是芸娘了,便是贾赦也觉得惊奇。 他侧身那胳膊肘撞了撞傅石头,低声问道:“怎么五郎都考上状元了,却好似对此不以为意?” 傅石头亦低声回他,“我五哥打小就谦虚,当年十二岁就考中秀才,也没见他炫耀过,日常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贾赦震惊不已,再看向傅玉衡时,目光就多了几分异彩。 他是想到了自己的同母弟弟贾政。 一家子都说贾政会读书,但读了这么多年了,连个秀才都没考上。 原本贾赦就对此不屑一顾,如今有了傅玉衡做对比,更觉得贾政就是个馕糠夯货,只会装模作样。 芸娘不解道:“这是怎么话说的?” 傅玉衡摇了摇头,忽然道:“姑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啊?”芸娘呆呆地点了点头,实在是摸不清这位的路数。 但人家是贵客,她也只能顺着了。 于是,傅玉衡就把《倩女幽魂》的故事,又给芸娘讲了一遍。 一开始的时候,旁边还有饮酒取乐的嘈杂之声,但渐渐的,众人都被故事跌宕起伏的情节吸引。 取笑的都不说话了,喝酒的也都停了杯,生怕弄出半点声响,耽误了自己听故事。 等宁生和小倩夫妻同心,在燕赤霞的帮助下,先后打败了树妖姥姥和黑山老妖,有情人终成眷属,众人都有些怅然若失。 徐辉和贾赦几人,还发出了和徒南薰一样的疑问。 “这就没了?” “没了。”傅玉衡摊了摊手,问芸娘,“姑娘,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芸娘早就听住了,此时怔怔地点了点头,喃喃道:“好,太好了。” 在座的几个青楼女子,对这个故事的感触尤其深。 对她们来说,整日里对她们非打即骂,甚至逼着她们接客的鸨母们,不就是故事里的树妖姥姥吗? 她们很容易就把自己代入了聂小倩,却茫然不知,能拯救自己的宁采臣又在何处? 坐在徐辉身旁,打扮得最是艳丽的那个女子,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此时雅间里一片寂静,她这一哭,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众人都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半晌,还是芸娘道:“红杉姐姐和我们不一样,她是官妓,一辈子不能赎身的。” 官妓都是犯官的女眷,从前都是千金小姐,骤然跌落泥潭,心里比普通女校书更痛苦十倍。 若说芸娘是那等待宁采臣的聂小倩,像红杉这种,就算来的是个燕赤霞,又岂能撼动皇权? 为您提供大神 玄月扶摇 的《[红楼+聊斋]我在红楼话聊斋》最快更新 太白楼遇贾赦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误会了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傅玉衡着实没想到,他只是为了招募演员讲了一个故事而已,还能引出这段事故来。 眼见那红杉越哭越伤心,眼泪仿佛黄河口决了堤,止都止不住了,他只好起身作揖。 “是我的不是,不该讲这个故事,引出了姑娘的伤心事。” 红衫闻言,急忙起身还礼,“五爷快别这么说,您讲这个故事极好。是奴家自己命苦,这才引动情肠,感伤自身,又干五爷何事?五爷快别折煞奴家了。” 她昨夜难免,辗转了半夜,今日起来气色就不大好。 似她这等女子,又是身不由己的,今日这局是一早定好的,妈妈收了人家的钱,哪里容她推脱? 为了不怠慢客人,她今日浓妆艳抹。这时候的化妆品又不防水,方才那一通哭她是真情实感,鼻涕眼泪齐出,把个胭脂水粉糊做了一团,哪里还有花魁娘子的半分风采? 在场的男子至少有一半,都暗暗想着:日后再不找她了。 傅玉衡看着,也觉得尴尬,讪笑着看了眼芸娘。 芸娘乖觉,又最是知情识趣,立刻起身走到红杉身旁辅助她,笑道:“姐姐头发都乱了,我带你到里间梳梳吧。” 说罢扶着红杉进了屏风内侧,叫小丫鬟打了水替她净了面,又拿出自家的妆匣,给她画了个合适的妆容。 小丫头适时捧了妆镜进来,芸娘一边替她扶簪子,一边问道:“姐姐你看,妹妹的手艺可还入眼吗?” 红杉仔细看了看,的确比她早上匆匆画的浓妆强得多,连忙点头致谢,“妹妹的手艺比我可强多了,方才多谢妹妹了。” 芸娘笑道:“姐姐且别谢我,是五爷给我使了眼色,姐姐要谢还是去谢他吧。” 不多时两人又转了出来,红杉走到傅玉衡面前,道了个万福,“多谢五爷怜惜。” “不必,不必。” 对于红杉的遭遇,傅玉衡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这时他也意识到,这里根本不是谈正事的地方。 偏此时他遇见了合适的演员,心急如焚,是一刻都不想再多待。 索性就走到柳长州面前,告罪道:“三哥,我还有点私事要解决,今日实在失陪。 改日由我做东还席,再向三哥赔罪。” 柳长州看了一眼芸娘,挑了挑眉,“既然你有事,那就先走吧。” 又指着芸娘道:“云娘今日本是陪着我出来的,就让她替我送你回去吧。” 这却正中傅玉衡下怀,道了声谢,便带着芸娘一起走了。 “诶,他这就走了?”贾赦急了,“好不容易见着真佛,我的事还没说呢,怎么就走了?” 傅石头奇了,“诶诶,赦兄,你几次三番要找我五哥,到底有什么事呀?” 贾赦跌足叹气道:“我不是听说陛下把诚王府赐给了五郎,诚王原先积攒的那些古书字画也都给了他吗?” “是呀。”傅石头点了点头。 贾赦道:“你不知道,诚王生前收集了好几副扇面,有唐伯虎的,有祝枝山的,据说还有董其昌提字的。 我这不是想着,问问他有什么喜欢的,我拿东西跟他换。” 都说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贾赦可是老国公夫妇捧在手心的宝贝疙瘩,二老知晓他这点爱好,当初临终前分私房的时候,一应古玩字画全都给了他。 不说贾政羡慕妒忌恨,就连他亲娘史夫人看着也眼热。 虽然金石古玩都是贾赦的心头好,但若论最爱的,还是古扇。 诚王府那几把,他早就在心里惦记了。 奈何诚王犯事,整个诚王府都被封了。他就算再有门路,也不敢动这样的东西。 天幸天子开恩,把诚王府连一应书画都赐给了傅玉衡,贾赦可不就像是闻着腥的猫一样,迫不及待地往上扑了。 “嗐,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 傅石头道,“我五哥向来不爱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你们不是约了明日我家里相见吗,到时候你再跟他说就是了。” 贾赦猛然想起还有这回事,这才欢喜了,拉着傅石头道:“好兄弟,咱俩喝一个。” 喝完又嘿嘿一笑,显得有些猥琐,“真是想不到,五郎也是个怜香惜玉的。” 傅石头闻言眼睛一瞪,“你可别瞎说,我五哥不是那样的人。” 他觉得这一点上,得替自己五哥正名。 奈何贾赦根本不信,不但他不信,在场其他人也都不信。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一笑,也不和他争执,重又热热闹闹地喝酒猜拳听曲了。 傅石头见状,心中暗道:我五哥绝不是这样的人,跟你们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到时候你们自然知道了。 ===== 再说傅玉衡带着芸娘出了客栈,见洗砚的眼睛止不住地往云娘身上瞟,脸色为难中又透着理解,他就知道对方是误会了。 “想什么呢?”傅玉衡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我且问你,今天出门,都有谁跟着呀?” 洗砚憨笑着摸了摸脑门,笑道:“跟了好几个小子呢,爷有什么吩咐?” 傅玉衡道:“找个机灵的先跑回家,告诉公主,就说聂小倩找到了。” “诶。”洗砚哈着腰应了一声,又瞟了芸娘一眼,小心地问,“那五爷,咱们现在去哪儿啊?” 好像他们家五爷也没置办别院吧? 傅玉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说去哪儿?都这个时候了,我不回家还能去哪儿?” “啊?”洗砚大吃一惊,觉得傅玉衡大概是疯了。 爷们儿喝花酒的不少,但公然把欢场女子领回家的,可真没几个。 “爷,这……这不妥吧?” “嘁——你真是满脑子废料。快找个人先回家告诉公主,就说聂小倩找到了,咱们随后再回去。” 见他执意如此,洗砚眼看劝不住,只好战战兢兢地应了。 他觉得,今天晚上,自己这屁股是跑不掉一顿竹笋炒肉了。 唉——原想着他家主子是个省事的,日常赏赐虽然少,但也从不打骂虐待他们,他和润笔都很满足。 那知道,这位不惹事是不惹事,一惹就惹个惊天动地的。 敢把花娘领到公主面前,真的是很勇呀! 不但洗砚战战兢兢,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芸娘,也觉得眼前发黑。 ——听说这位傅五爷尚了公主,跟着他回家,不会被公主打死吧? 一行三人,唯有傅玉衡昂首阔步,若无其事地进了家门。 消息早传回来了,等他们进了正院,就觉得气氛凝重肃穆,仿佛是进了三司公堂一般。 傅玉衡脚步一顿,挥手招了个丫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那丫头答话,正堂里先传出傅江的怒喝声,“你这孽障,还不快滚进来?” 那丫鬟缩了缩脖子讪讪道:“五爷,老爷喊您进去呢,快去吧。” 说完,低着头一溜烟儿就跑了,留下傅玉衡满头雾水。 他进了堂屋,却见徒南薰独自坐在最上头,正冲他打眼色。 傅江夫妇两个坐在左侧第一位,他们对面是傅河夫妇,下首便是傅海夫妇。 家里的长辈完全聚齐了,整个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傅玉衡顺着徒南薰打的眼色,就看见一个家僮跪在那里,低头含胸,尽量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看到这里,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禁哭笑不得。 “爹娘,叔叔婶子们,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误会?”傅江哼的一声,气恼道,“你都把人领到这里来了,还敢说是误会?” 朱氏板着脸说:“玉衡,咱们家几辈子人,可没出过陈世美,你可不能犯糊涂。” 在傅玉衡没回来之前,他们六个长辈,已经轮流和徒南薰保证过了,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臭小子,让他知道个好歹。 纵然徒南薰听了那小厮的禀报,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她一开口解释,就会被朱氏或连氏打断。 但朱氏和连氏也是好意,知道女孩子脸皮薄,又怕她为了撑着贤惠的名头,就此把那青楼女子认了下来。 这些日子,她们跟着吴姑姑也不是白学的,对于好些高门里的门道都有数。 有些事情,只要不认那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可一旦当家主母开口认下来了,可就再无反悔的余地了。 所以等傅玉衡回来的时候,等待他的就是如今的场景。 傅玉衡赶紧表明态度,“爹娘你们放心,儿子绝对没有纳妾的意思,我带这位姑娘回来是有正事,这件事我和公主一早就商量好的。” 几人皆是一怔,朱氏扭头去问徒南薰,“公主,这臭小子说的是真的?” “嗯。”徒南薰用力点了点头,心里也松了口气。 ——总算是能说清楚了。 今天她可算是亲身体会了,什么叫做百口莫辩。 朱氏和连氏对视了一眼,皆是讪讪不已。 索性连氏反应快,急忙起身打了个哈哈,“既然是你们小夫妻俩的事,那我们这些老东西就不掺合了。” 说着,朝另外几人一招手,“兄长嫂子们,还有当家的,咱们就别杵在这儿耽误事了。快走吧,我家里还有事呢。” 有事没事的,反正们自己关起了院门,外边的人谁也不知道。 一群人呼呼啦啦的,几乎是瞬间便走了个精光,跪在地上的小厮目瞪口呆,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我好像闯祸了! 为您提供大神 玄月扶摇 的《[红楼+聊斋]我在红楼话聊斋》最快更新 误会了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面试 他的确是闯祸了,傅玉衡…… 他的确是闯祸了, 傅玉衡差点没被他给气死。 等丫鬟们撤去残茶,重新上了好的来,傅玉衡坐到徒南薰身侧, 头一次没及时让人起来。 “我叫你回来传个话, 你就给我传成这样?” 那小厮只是干笑,辩解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说起来都是他自己脑补太多, 得知傅玉衡让他回来给公主传话,要带个青楼女子回来, 就觉得事情了不得了。 万一五爷和公主为着这事儿吵起来怎么办? 他胡思乱想了一路,进了门之后灵机一动, 想着先把这件事透露给老爷太太。 若是有老爷太太压着, 无论是叫五爷悔改也罢, 或是劝公主大度也好,都好过闹起来家宅不宁。 傅玉衡气得直喘粗气,见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心里更烦, 索性就挥了挥手。 “行了,行了, 你下去吧, 下回再办事,嘴巴严点。” 那小厮如蒙大赦,连连磕了几个头,“多谢五爷宽宥,多谢五爷宽宥。” 而后起身抹了抹汗, 退到门口就一溜烟跑了。 徒南薰把茶碗往他跟前推了推,嗔了他一眼取笑道:“这事你也不能只怪别人,难不成你自己就没有错?” 傅玉衡想了想, 点了点头,“我也的确有错。” 无论是哪个年代,把风尘女子领回家,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引人诟病了。 偏偏这种事又解释不清楚,再加上他心里着急,急着回来和徒南薰定角,可不就让人误会了? 不过方才那个脑洞大开的小厮,日后也别干跑腿的活计了,回头就嘱咐卫三宝,叫那小厮去打杂吧。 还有家里这些仆人,也得借机好生敲打一番。这样的乌龙,可千万别再有第二次了。 “好了,好了,只要我不误会你,你管别人做什么?” 徒南薰安抚了一句,便迫不及待地问:“对了,你不是说找着聂小倩了吗?人在哪里,快领进来让我看看呀。” 自从傅玉衡说了,要把《倩女幽魂》排成话剧之后,她心里就一直惦记着。 一是想看看话剧究竟是怎么样的,二就是她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出演出聂小倩,什么样的男子才演得了宁采臣? 如今听说找着了一个聂小倩,她如何能不着急要看? 提起这个,傅玉衡的神色也缓和了下来,“就在门外呢。绿萝,你去领芸娘姑娘进来。” “诶。”绿萝应了一声,退出去不多时,便领了个清丽俊秀,弱柳扶风的少女进来。 第一眼看过去,徒南薰就觉得有几分神似。 “姑娘,你往前走几步,让我仔细看看。” 芸娘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进来之后见一个秀丽绝伦的少女坐在上首,便知道这位是上阳公主了。 她正准备屈膝行礼,便听公主道:“你上前来,让我仔细看看。” 这流程,怎么这么像大户人家买妾呢? 难不成,我当真时来运转,这就要跳出火坑了? 唔,只能说,“脑补”这个词出现的虽然晚,但这件事却是亘古便有,不分年代的。 芸娘忐忑不已,只觉得一颗心“咚咚”直跳,迈着自己最端庄的步伐往前走了几步,生怕公主看不上自己。 只能说,人若是过分在乎一件事,就会忙中出错。 她也不想想,若人家真的想要买妾,哪个正妻会喜欢端庄这一挂的小妾? 幸好这一切都是她想多了,不然现在就很可能被打出去了。 徒南薰仔细看了看,觉得这姑娘的长相虽然不是绝美,但也是世间少有。 最重要的是身段风流,那股袅袅娜娜的气质也十分合适。 至于那股不伦不类的端庄,徒南薰一眼就看出来是装的,自然不会在意。 她连连点头,忍着兴奋对傅玉衡道:“不错,不错,你的眼光可真不错,这不就是个活生生的聂小倩吗?” 芸娘微微一怔,面色霎时羞得通红。 ——我好像……误会了什么? 幸好没说出来,不然羞也羞死了! 傅玉衡道:“既然公主也觉得她合适,那聂小倩这一角,就定下她了。至于宁采臣……还得再物色物色。” 毕竟,有书生气的戏子可不好找。 至于芸娘愿不愿意,了解过一点古代青楼女子悲惨生活的傅玉衡觉得,若是他们答应帮芸娘赎身,保证她后半生的生活无人欺辱,她肯定会愿意的。 想到这里,傅玉衡便道:“芸娘姑娘,《倩女幽魂》的故事,今天你也听了。 我和公主准备把这个故事排成话剧,觉得你适合演聂小倩这个角色,不知你意下如何?” 聂小倩? 芸娘心中一动,正要开口,便见傅玉衡抬手压了压,“你先别急着回答,先听听我们的条件,如果觉得合适你再答应。 若是你觉得条件不合适,完全可以拒绝。我可以用自己的人品向你保证,就算你拒绝了,也不会有任何人找你的麻烦。” 他先是明确地表示了,自己绝不会仗势欺人。 芸娘点了点头,侧耳细听。 傅玉衡便道:“只要你答应演聂小倩,我们可以替你赎身,日后你便是个良民。 你若是愿意,我和公主会为你提供一份合适的事做,保证不会有人因你的过去轻视你、欺辱你。” 听到这里,芸娘已是双眼含泪。 她自小便被卖入风尘,又辗转被卖了多次,早就见识惯了人情冷暖,也早习惯了被人轻视鄙薄。 那些来来去去的恩客,两情相好时也对曾对她充满了怜惜,但那些怜惜也都是高高在上的,那是一种由上而下的俯视态度。 他们从不觉得一个烟花女子值得他们的尊重,也不会去想,烟花女子也曾是好人家的女儿。 傅玉衡虽只寥寥数语,却句句切中了要害,明白她心里最担心的是什么,知道她最想要的是什么。 “奴家愿意,愿凭公主和五爷驱使。”芸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从今往后,公主和五爷就是奴家的再生父母。 奴家原为两位立下长生牌位,但凡还有一口气在,便早晚三炷香,祈求上天保佑二位长命百岁,福德绵延。” 傅玉衡看了徒南薰一眼,徒南薰知道他不喜欢别人跪自己,便道:“快起来吧,我们家没有这跪来跪去的规矩。” “诶,奴家这就起来,这就起来。”芸娘赶紧擦擦眼泪,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她不想坏了恩人的规矩。 徒南薰道:“既然你答应了,就先在我这里住下。至于你的卖身契,自有人替你解决,你不必担忧。” 说完,就示意红藻领她下去,“把她安排到西跨院的客房去,这是我的贵客,万万不可怠慢。” 听了这话,红藻心里有数了,领着芸娘就出去了。 等人走了之后,傅玉衡灌了一口茶,无奈地叹了口气,“嗐,今天这事办的……幸好是办成了,不然更憋屈。” “好了,好了。”徒南薰忍着笑推了推他,“既然聂小倩找到了,就该踅摸宁采臣了。 你说咱们是找戏子呢,还是找个身姿高挑的女子反串?” 这年头,朝廷自有规章制度,女子不可在大厅广众之下登台唱戏。 所以,现有的戏班子,无论生末净旦丑,全都是男子演绎。 就是找戏子呢,又得去找那唱小生的。 傅玉衡道:“再看看吧,主要是咱们俩对京城都不熟。” 他是才进京的,徒南薰的是本地人士,但她长到出嫁才,头一次出宫,也和他差不多了。 夫妻二人正叙话间,守门的家僮来报,“公主,五爷,外面有个青衣小厮,自称是荣国府的,说是要给五爷送一样东西。” “荣国府?”徒南薰奇道,“你还和荣国府有交情?” 傅玉衡无奈道:“什么交情呐,也就是今天才和他们家大公子认识,被他硬拉着坐在一起喝了一杯酒。” 说完又问那小厮,“他要送什么东西?” 小厮道:“小人问了一嘴,他说是一张卖身契。” “卖身契?” 傅玉衡微微皱眉,眉宇间怒色隐现,咬牙道:“这个贾赦,真是满脑子黄色废料!” 徒南薰道:“那就打发他走?” 傅玉衡吐了口气,“不必了,他送来的应该就是芸娘的卖身契。 正好他明天要来家里做客,咱们把钱算给他就是了。” “那让他进来?” 傅玉衡眼珠子转了转,不怀好意地笑道:“来都来了,自然得叫进来见一见。 不过我就不见他了,就叫他进来给公主磕个头吧。” 说完,他起身就往后头去了。 “诶,你怎么……” 徒南薰一怔,随即就反应了过来,吩咐道:“把荣国府的人领进来吧。” 等贾赦派来的小厮进来之后,左右早抬了屏风隔在中间,只叫那小厮在屏风外磕头。 那小厮也是个知晓眉高眼低的,一看这架势便知道,接见他的是家里的女眷。 傅五爷的女眷,可不就是上阳公主了吗? 小厮心里“咯噔”一声,冷汗都下来了。 ——完了,完了,这回是完了。老爷让我送来花娘的卖身契,哪曾想傅五爷也不在家,倒教撞在公主手里。 这差事没办好,回去了老爷怕不是要扒了我的皮! 他本就心中忐忑,徒南薰又按着傅玉衡的意思,拿出公主的架子,把他好生吓唬了一通。 等人走的时候,汗水把里衣都湿透了,两条腿软的跟面条似的,试了好几次才勉强爬了起来。 等徒南薰进了里面,给傅玉衡一说,夫妻二人凑在一起哈哈大笑。 有了自家小厮的前车之鉴,傅玉衡可不信,这小厮回去之后,贾赦能安稳度过今晚。 场地有了 且不说那小厮回去之…… 且不说那小厮回去之后, 贾赦那边是如何的鸡飞狗跳。 反正和贾赦一起喝酒的傅石头,这一次回家之后,却是专门躲着傅玉衡夫妇走的。 他觉得自己喝晕了, 没拦住贾赦的作死行为, 对不起嫂子,心里十分羞愧。 等到第二天,午时刚过,就有人来报,说是荣国府的大爷和大奶奶一起来了。 徒南薰听了, 也只得换了衣裳重新梳妆, 出来待客。 贾赦夫妇很快就被迎进了堂屋, 相互见礼过后, 贾赦的妻子张夫人便满脸赔笑说:“真是对不住,我家这口子就是个糊涂虫, 日常总爱闹出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 很显然, 她是专门带着贾赦来赔礼的。 这让傅玉衡夫妇又想起了昨天的事,对视一眼,皆忍不住笑出了声。 张夫人被他们笑得一头雾水,心想:我不是这两口子昨天吵得狠了,双双气糊涂了? 想到这种可能,她暗暗剜了贾赦一眼:看看你弄的,都叫什么事嘛? 贾赦垂头丧气的, 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其实他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讨好一下傅玉衡,想着对方一高兴,今天自己来讨扇子,不就容易多了吗? 那知道事情这么不凑巧, 刚好让公主给撞见了。 话说,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我的扇子还有希望吗? 见张氏的神情越发忐忑,徒南薰急忙解释道:“夫人不必担忧,这件事认真起来,尊夫还帮了我们的忙呢。” “啊,这又是怎么话说的?”张夫人整个人都糊涂了。 她疑惑地看了贾赦一眼,心里嘀咕:难不成这冤家又没把事情弄清楚?这么大个人了,怎么总是弄出这些稀里糊涂的事? 反正她就觉得,自己成婚之后,不是嫁了个相公,反是多了个儿子,整天都有操不完的心。 所幸这人也不是没有半个优点,他虽爱美色,但也仅限于欣赏,屋里到如今,也只有成婚之前婆婆赐的两个通房丫头。 这是贾府的规矩,纵然张夫人觉得这规矩好没规矩,但长辈人都已经赐下来了,她也不好把人提脚卖了。 徒南薰便把事情解释了一遍,张夫人这才彻底松了口气,笑道:“总算他歪打正着,办了一件好事。” 一直不敢说话的贾赦也满血复活了,连忙讨好道:“我如今算是知道了,五郎就是个正人君子,日后再不干这种事了。” 张夫人倒是对那话剧感兴趣起来,连连追问了几句,徒南薰索性领着她逛园子,把那《倩女幽魂》的故事又说给了她听。 这种人物的描写方式,还有故事情节的设置,都是超越时代的。 张夫人平日里就爱看些话本子,如今听了这么新奇的故事,只觉得以往看着还算精彩的画本子,都像嚼蜡一般,索然无味了。 “唉~公主害我呀!”张夫人忽然叹了一声。 徒南薰不解,“我怎么害你了?” 张夫人唉声叹气,“今日听了这么精彩的故事,市面上那些话本子就都没意思了,让我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徒南薰愕然片刻,提议道:“不如这样,你跟着我们一起排话剧? 我们五郎说了,若是这个剧排好了,日后还有精彩的呢。” 张夫人等的就是这一句,她话音刚落,这边立刻就答应了,“既然公主相邀,那妾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徒南薰再次错愕,指着张夫人,“好啊,原来你在这里等着我呢。” 见张夫人笑得欢快,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又说起了场地和选角的事,张夫人便道:“若说是场地,我这里倒是有一处空置的宅子,公主若是觉得合适,就做价让给公主了。” 所幸今日无事,徒南薰一听,便让人给傅玉衡带话,两个女子就坐了车,带着护卫去看宅子。 ===== “好了,我知道了。让公主带好护卫,早些回来。” 打发走了家僮之后,傅玉衡满脸无奈地对贾赦说:“真是听风就是雨。” 贾赦道:“我家夫人也一样。没成婚时,我只知道她是个文臣家里的女儿,还道是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呢。” 成婚之后才知道,他媳妇儿在外人面前,规矩一顶一的好,回到自己屋里就显出本性来了。 你以为她日常的读物是女四书? 不,是才子佳人的话本子。 贾赦被震惊了好些日子,回过神之后就觉得,有这么个老婆也挺不错的。 若真给他来个规行步矩的大家闺秀,就他这性子,两口子也过不成日子。 吐槽完了自家夫人之后,贾赦就又捧着自己带来的一个宣德炉,一副董其昌的字,一副陈子昂的字画凑了过来。 “五郎,你看看,这几样你喜欢哪个。如果都喜欢,也可以都拿去。” 此时傅玉衡已经知道他的目的了,再想想他为了这个目的干的事,也不得不佩服他那一股痴性。 “几把扇子而已,赦兄若是喜欢,尽管拿去就是了,这些东西就不用了。” 什么古扇古画的,他都欣赏不来,就算全给出去了也不心疼。 但贾赦却很有原则。 “诶,这不行,没有白拿的规矩。” 贾赦正色道,“咱们也不是外人,我也不敢拿银子来寒碜你。咱俩以物换物,我拿这些字画来换你的扇子,绝对不会叫你吃亏。” 见他坚持,傅玉衡便随手挑了那副陈子昂的马,“那就这幅吧,这马画得真是精神,我正好挂在书房里,看书累了就瞧几眼。” 贾赦这才高兴,迫不及待地把那几把扇子挪到自己面前,一把一把小心展开,仔细欣赏。 只看他的神态,绝对猜不出他是在看扇子,还以为他在看什么绝色美人呢。 他一边看,还不忘再三叮嘱傅玉衡,“五郎,你日后也帮我留意着,但凡遇着了好扇子,不拘价钱高低,好歹给我带个信儿。” “若是遇见了,一准告诉你。”傅玉衡点头应了,又把丑话说在前头,“不过我家是什么情况你也知道,我没见过多少好东西,是不是真迹也不大看得出来。” “那个无妨,那个无妨,我可以自己去看。” 琉璃坊的各大古董铺子,哪个和他没交情? “诶,对了。”贾赦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下个月我妹子就要成婚了,你可一定要赏脸。 你不知道,我那妹夫是和你同科的探花郎,端的是好学问,我若是把你请回去了,肯定能好好刁难他一番,让他知道我妹子不是好娶的。” 他打的什么主意,简直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一目了然。 但傅玉衡恐怕是要让他失望了。 “你说的是林海林兄吧?”傅玉衡遗憾道,“那可不巧了,我已经答应了林兄,等他娶亲时要给他做傧相?” “啊?”贾赦一呆,猛然反应过来,抚额恍然道,“对对对,你们两个是同科,还都是前三甲,自然是认识的。” 他原本还以为自己找了个助力呢,原来是敌方的助力。 “那到时候,就只能麻烦我几个舅子了。” 直至天晚,留了贾赦夫妇吃了顿晚宴,他们夫妻二人才双双离去。 徒南薰和张夫人都兴奋得很,她两人属于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还没分开呢,就约定了下次相聚的时间。 “真是难得见你这么喜欢一个人。”傅玉衡都有点醋了。 徒南薰犹自兴致不减,赞赏之言脱口而出,“张夫人不同于一般闺阁,我二人看人见事都有相似之处。 若非怕太过唐突,我恨不得今日就把她留下来,与她联床夜话。” 傅玉衡:“所以,就准备不要我了?” 不防他忽有此言,徒南薰着实吃了一惊。 傅玉衡一句话脱口而出,反应过来着实难为情,偏徒南薰好不容易抓住他一个羞处,任他百般躲闪,徒南薰就是抓住他一只手臂,转着圈追着他看。 “哎呀,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嘛,你是不是脸红了?” “没有,没有,是你眼花了。” “你骗人,我眼睛好着呢。你快别动,让我仔细看看。” 两人你躲我,追闹了好一阵子,直到徒南薰气喘吁吁了才作罢。 等洗漱过后,两人躺在床上,才说起了正事。 “我今天跟着张夫人去看了处宅子,那宅子就在内外城的交界处,不大不小,前后也就三进,只是长久没住人,略显破败了些。” 傅玉衡问:“周围可还空旷吗?” “能停下几十辆马车。” “明天咱们俩再一起去看看,如果位置合适就买下来。破败些倒是不要紧,反正买下来之后,我也准备把里边儿全推了重建。” 既然要做和戏曲有区别的话剧,他决定从场地上就要有开始区分。 但是他虽然没有闲情雅致去看话剧,但看过电视上的晚会,也去听过现场的相声。 对于舞台该怎么布置,上下场门该怎么安置,他还是有一定心得的。 只不过,这个时代一没电二没网,电子银幕是不要想了,得好好想想布景该怎么整。 据说老版《西游记》,天宫就是用的布景,看起来也挺有感觉的。 30 男主角就位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第一天一早,还没等夫妻一人收拾好了要出门,宫里就先来人了。 来的是玉泉宫的大总管卫进良, 说是淑妃娘娘思念公主,要请公主进宫叙话。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其中有事。 ——他们成婚才几天, 大前天才刚进宫谢恩, 以淑妃娘娘那么谨慎的性子,怎么可能如此频繁地让出嫁的女儿回宫? 傅玉衡当机立断,“看宅子的事可以往后拖拖, 咱们先进宫探望娘娘。” 对此, 徒南薰当然不会有意见, 只是卫进良颇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阻拦。 临出门的时候, 傅玉衡还交代了一声,“嘱咐芸娘姑娘,让她好好看剧本,好好揣摩一下人物的内心。 如今场地已经基本定了, 等男主角一到位,这剧就立马排。” 卫进良看他的目光更加怪异了, 具体一点就是, 像在看勇士。 ——好家伙, 当着娘家人的面, 都敢安排那青楼女子,不是勇士是什么? 也就是淑妃催得急,但凡缓一缓,让卫进良和他干儿子卫三宝说两句话, 也不至于一路误会到宫里。 玉泉宫的人都对傅玉衡很客气,但今天他明显的感觉到,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都对他格外客气一些。 这又是怎么了? 此时再联想卫进良那堪称怪异的眼神,傅玉衡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昨天那场乌龙,不会已经传进宫里了吧? 给淑妃请过安之后,淑妃依旧温温和和地和他说了几句话,便打发他到甘露殿拜见天子了。 此时傅玉衡的心情……怎么说呢? 就是等着看笑话,而是看这世上最尊贵之人的笑话。 抱着这样的心思,到了甘露殿之后,他装作对所有状况一无所知,老老实实地拜见老丈人。 “微臣傅玉衡,参见陛下,愿圣躬安。” “嗯,朕安,起来吧。” 天子难得没批折子,倒是摆了棋盘出来,一个人在打棋谱。 看这架势,今天这局是专门等他呢。 接下来天子就不说话了,一心和棋谱较劲。 他不说话,傅玉衡也不敢吭声,整个甘露殿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氛围里。 西侧的座钟滴滴嗒嗒地响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咚——咚——咚——”连着响了九下。 傅玉衡暗道:九点了。 天子仿佛这才回神,丢下棋谱笑道:“让你久等了。” 他虽然是笑着的,但这个笑,却但没有上一次见面时的和蔼,倒是透出了属于君主的威严。 傅玉衡心中一凛,暗暗提了提精神。 只不过,想让他放弃看热闹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也没等多久,倒是陛下好兴致,臣便没有这个耐心打棋谱。” 天子一起身,便有宫女抬着水上前,伺候他洗了手。 他一边拿棉布擦手,一边淡淡道:“你们年轻人,性子急躁也是有的。这人的性子一急,就容易出错。 其实年轻人犯些错也不打紧,但这要分是哪种错。有些错误,是万万犯不得的。” 这是点他呢。 傅玉衡肚里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拜道:“多谢陛下指点,微臣受教了。” 天子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看出他的想法,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但愿你是真的受教了。” ——这小子是真没听明白,还是有恃无恐? 莫不是觉得本朝没有再嫁的公主,他就高枕无忧了? 驸马纳妾他不反对,但哪有刚成婚就纳妾的? 更别说,那女子是什么出身?便是寻常人家也是嫌弃的,你倒是荤素不忌。 傅玉衡道:“陛下面前,不敢扯谎。” “嗯。”天子没什么表情,仿若随口一问,“听说你和上阳还没有圆房?” 傅玉衡诧异地瞪大了眼。 他是万万没想到,一国之君也会关心这个,还当面问出来了。 终于看到他变了脸色,天子心情好了许多,哼笑道:“这世上的事,只有朕不想知道的,就没有朕不知道的。” ——所以你那点破事儿,朕一清一楚,你趁早从实招来。 傅玉衡脱口而出,“那臣和公主最近要排话剧的事,您也知道了?” 至于圆房那个话题,咱们还是跳过吧,翁婿之间谈这个,总觉得有点尴尬。 “话剧,什么话剧?” 天子忽然觉得,有些事情似乎出乎意料了。 傅玉衡:“就是和戏曲差不多,但没有唱的,纯演。平常人怎么过日子,话剧就怎么演。” 天子皱眉联想了一番,“那有什么看头?” 平常怎么过日子谁不知道,谁去费那闲工夫? 但傅玉衡却又卖起了关子,神秘一道:“等臣排好了,一定请您和娘娘先去看,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他似乎是猛然想到了什么,“对了,话剧里一男一女两个主角,女主角已经找到了,臣和公主都很满意。 只是男主角还没有头绪,陛下也是常看戏的,不知梨园之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话说到这里,天子眉心一跳,庆幸自己没直接质问出来。 若不然,就要在女婿面前丢人了。 当然了,他老人家城府深,不管心里如何震惊尴尬,表面上是半点声色不露,让傅玉衡想要看好戏的愿望彻底落空。 “咳。”天子清了清嗓子,“我是只管看,至于是谁唱的,却是没在意过,这事儿你应该去问淑妃。” 好了,自称由“朕”改回“我”了,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也收敛了起来。 从这一刻起,傅玉衡就又是他的好女婿了。 危机解除之后,傅玉衡也放松了,满脸可惜道:“唉,那真是可惜了!” 又说了一会子话,膳房送了点心来,天子招呼他一起吃。 傅玉衡也没矫情,坐下之后就捡着自己喜欢的吃了几样。 天子笑道:“你和薰儿的口味倒是不一样,那丫头就喜欢吃甜的。” 对于三个女儿,他是个真正的慈父。 傅玉衡接口道:“这还不好?省得我们两口子争嘴了。” 天子被他逗得一乐,“就你会贫嘴。” 傅玉衡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大大方方地说:“能哄老丈人开心,才是做女婿的本事。” 他顺手捏了一块儿豆沙糕,对天子道:“这些点心想要做得好吃,就少不了要用猪油。 但若是炒菜也用荤油,稍微凉一点就没法吃了。” 天子瞥了他一眼,“你又有什么想法?” 傅玉衡嘿嘿一笑,“果然我有什么小心思,一准瞒不过陛下。” 天子得意地哼了一声,“那你还不从实招来。” 于是,傅玉衡便把他在家乡时,“发明”的榨油机说了出来。 “豆子除了可以做豆腐,还可以用来榨油,榨出来的素油炒菜,也别有一番滋味。 而且最重要的是,用素油炒出来的菜,便是凉了也不会结块儿发白,单从色香味的那个色上就要好上许多。” 天子点了点头,随口道:“既然你会做,就先做出来一架送到宫里。” “那臣可以在京城卖油吗?” “这你随意,本朝倒是不禁驸马经商。” 严格一点说,是没有明文规定禁止驸马经商。 但是本朝沿袭前朝旧制,为官者不可行商贾事。 虽然也明确规定了驸马不可参政为官,但自开国至今,也没哪个驸马敢明目张胆经商的。 傅玉衡得了天子这句话,就是得了定心丸,日后再也不怕旁人攻讦他与民争利了。 他心情大好地说:“有陛下这句话,臣可就安心了。” 于是,傅玉衡的剧院还没开起来,油铺子倒是先开张了。 因着先进供了一架榨油机,傅玉衡直接就打出了御用的招牌。 因着这年头的农产品都不贵,这素油的价格比香油要低上许多,倒是许多平民百姓都来他这里打油。 到了秋种的时候,傅玉衡就吩咐卫三宝,单独辟出两个庄子,一个种上黄豆。 他又让卫三宝对庄子里的庄户广而告之,但凡有法子让粮食增产的,他都重重有赏。 油铺开张后不久,他的男主角也到位了。 说来也有一番曲折,原是柳长州想要看他的笑话,就一直关注着他家里的事,阴差阳错得知他原来是要芸娘去排戏,他这里还差一个演男主角的。 柳长州想起他们家旁枝里有一个专爱串小生的,便直接找到傅玉衡,向他推荐了。 那人名唤柳长春,是柳家五房的,父母亲缘薄,双亲早早就去了,就连媳妇儿都是族里张罗着娶的。 夫妻一人成婚数载,倒也有了一个儿子,取名叫做柳湘莲。 柳长州专门把他领过来给傅玉衡看了,傅玉衡见他生得身姿硬挺,气质温雅又不失英气,便先满意了几分。 再拉着指点了一番,又拿着剧本让他现演了一段,感觉也还不错。 只不过他原本是唱戏的票友,表演间难免有些戏曲的痕迹。 “这一点若能克服一下最好。” 柳长春捧着剧本连连点头,“五爷放心,我一定克服。” 不是他没坚持,实在是傅玉衡给的酬劳高。 该花的钱,傅玉衡是从不吝啬的。 31 话剧女主出问题了 “咔!” …… “咔!” 傅玉衡抬手, 示意两个主角暂停。 他拿着剧本走过去,再次给芸娘讲戏。 “这里是假做情深,假意勾引, 不是真的情根深重,你别含情脉脉得这么真实好不好? 你是一个被树妖掌控多年不得脱身的女鬼,骤然遇见了一个身怀官禄紫气的书生。 这个时候, 你知道这书生能帮自己脱离苦海, 你现在只是想着利用他,不是一见钟情。” 说完芸娘之后,他又对柳长春道, “还有你, 你是个敦厚朴实的书生, 就算这女鬼再漂亮,你的反应也应该是非礼勿视, 一直盯着她看算怎么回事?” “好了,你们俩各自琢磨一下,想想平常人这时候是什么表现,等会儿重来。” 两人都连连点头, 芸娘脸上还带着忐忑,生怕自己演不好, 傅玉衡一怒之下, 会再把他推到火坑里去。 柳长春到底是有些唱戏功底的, 其实他最大的问题, 是因为戏曲的表演风格比较夸张。 虽然话剧的表演风格,本就应该比电视剧或者电影夸张一些,以便让台下所有的观众都能够看清楚看明白。 但戏曲比那个还夸张。 比如这一幕两人初见,柳长春为了表现出惊艳, 就盯着芸娘看了好长时间。 这若是在戏台上,连着唱词带着肢体表演,会毫无违和感。 奈何话剧和电视剧电影一样,演的最好的,就是让观众觉得这就是真实发生的事。 这样一来,柳长春的表现,就不符合宁采臣敦厚朴实的品性了。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见过的人,找出了几个性子或憨实或君子的,仔细回忆他们的言行举止,对于该怎么演,很快就有了眉目。 两个主角这边琢磨戏的时候,傅玉衡这个导演也没闲着。 因为除了主角,还有配角。 除此之外,还有灯光师、道具师。 古代很多东西都没有,条件十分简陋,傅玉衡只能尽量做到最好。 比如灯光,这时候可没有可调节能变光的电灯,他就花高价从戏院挖来了专业人士,又让人用各色彩纸做了很多大灯笼,每个灯笼里都能点十几个蜡烛的那种。 只有保证了灯笼的亮度,从高空照下来时,才能达到相应的效果。 至于道具,在没有电子银幕的时代,最重要的道具就是舞台上的幕布了。 那些幕布一层一层地挂在那里,要收回的时候,有往左边拉的,有往右边拉的。 有些一场戏只用一次的幕布,为了方便用完了就直接垂地上。 这些若没有专门练过,等戏真的开幕了,不免手忙脚乱,说不定就把该是天宫的幕景,给拉成地府了。 当他把所有人都关照一遍之后,只觉得自己都累成狗了。 唉,怪不得每个剧组都有副导演呢,就是为了不把导演累死呀。 见他闲下来了,坐在一边观看的徒南薰,急忙带着人给他送茶送点心。 “看把你急的,一头都是汗。” 徒南薰难得温柔地捏起绢帕,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这是你要的白开水,我一早就让人烧好,这会儿温温的,正好喝。” 傅玉衡接过茶杯,噙了口温水,在嘴里含了一会儿,才慢慢咽了下去。 如是再三,等那股焦渴的感觉退去了,他才慢慢把那一碗温水喝干净。 这是他高中打篮球时积累的经验,每次大汗淋漓之后,无论再渴,也不能猛灌水。 若是不先把嘴里的细胞给润透了,就算把胃给喝撑了,还是会感觉渴。 “谢谢,我好多了。” 傅玉衡把茶杯放回茶盘上,抓着徒南薰的手抱怨道:“原来当导演这么累,幸好有你陪着我。” “哎哟哟。”徒南薰挑眉,“那咱们不干了?” 傅玉衡还没开口,脑子里的系统就先炸了一下。 系统:“那怎么能行?宿主,你听听你媳妇儿说,这是人话吗?” 傅玉衡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把它关了小黑屋。 “不行。”傅玉衡握着拳头给自己打气,“已经动员了这么多人,做了这么多准备工作,现在说不干了,柳三哥他们不得笑死?” 他半扶半推着徒南薰去了休息场地,“来,你先坐着歇会儿,我再看看他们琢磨明白了没有。” 转身走回场内,他吹了一下自制的木口哨。 “哔——两位主演就位,各配角也都准备,刚才那场戏咱们重来一遍。” 男女主很快就走了过来,柳长春信心满满,芸娘却是秀眉紧蹙,忧心忡忡。 傅玉衡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先问柳长春,“怎么样,有眉目了没?” “有了。”柳长春点了点头,“宁采臣的性格和我的差别有些大,但我认识的一些人,却有和他差不多的。” 傅玉衡拍了拍他的肩膀,见芸娘仍然皱着眉头,不由叹了口。 其实芸娘真的不知道虚情假意该怎么演吗? 青楼女子大多身不由己,在面对不得不伺候的恩客时,又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 如果此时,傅玉衡没有替她赎身,她演起来必然得心应手。 正因为猛然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良民身份,芸娘比起普通女子,越发端庄了几分,不肯再做从前的那些姿态。 傅玉衡知道问题的关键所在,可为了照顾云娘脆弱的自尊心,又不能直言点破。 他暗暗叹了一声,对芸娘道:“你现在的身份是个演员,而演员最重要的就是敬业。 戏台上的人物也不都是忠臣良将,也有那白脸的奸臣,花脸的丑角。 可该演他们的人,不还是将他们演绎得活灵活现?” 芸娘红着眼眶垂下了头。 见她如此,傅玉衡皱了皱眉,“你若实在克服不了心理障碍,就证明你吃不了演员这碗饭。 你不是会刺绣吗,公主的嫁妆铺子里有一家绣坊,我们可以送你去做绣娘。” 芸娘猛然抬头,嘴唇嗫嚅了许久,忽然拜道:“多谢五爷恩典。” 她终究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准备了这么久,临上场了女主角说演不了,要说心里一点气都没有,那也不现实。 但考虑到她本人的情况,傅玉衡独自压下了一切负面情绪,和徒南薰说了一声,徒南薰派了个管事婆子把她领走了。 “好好安置,不许让人欺负她。” 可人送走了之后,该愁的还得愁。 两口子相对着叹气。 徒南薰气恼道:“早知道她会这样,一开始就不用她了。” 见她鼓鼓的,因恼怒而晕染的色彩,让她的脸颊变成了熟透的苹果。 傅玉衡一下就不气了,伸手戳了戳她鼓囊囊的脸颊,一下子就把泡泡给戳破了。 “啪!” 徒南薰一把拍掉他的手,瞪了他一眼。 见媳妇儿真生气了,傅玉衡急忙哄人,“好了,好了,别气了,千金难买早知道嘛。 咱们就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 “那聂小倩怎么办?” “再找人呗,还能怎么办?” 女主角不在,戏是排不成了,傅玉衡干脆让酒楼送了酒菜来,拉着其余人喝了一顿酒,又每人发了一钱银子,让他们先散了。 人家的时间也是时间,总不能让人白耽误一天吧? 就算不排戏,日子也得照过。 这个道理,对傅玉衡夫妇也一样。 ===== 再有半个月,就是林如海的婚期。 作为同科好友,傅玉衡得提前七八天往林家跑,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既如此,他们索性就把话剧的事先往后放放。 林家五代单传,林如海连一个可以帮衬的兄弟都没有,家里家外全靠一个老母亲操持。 傅玉衡来了之后,自然是先到后堂去拜见老夫人。 林母是个极和蔼的老太太,可能是因为青年守寡的缘故,她虽然才五十出头,却已是鬓发如银,脸上的皱纹盛开成一朵菊花。 “是玉衡来了呀,快坐吧。老婆子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只有些粗茶,你将就着喝些吧。” 早有丫鬟献了茶来。 傅玉衡笑道:“您这里的都是好茶,要不我怎么隔三差五就来呢,就是惦记着您的好茶好点心呢。” 林母被他逗得哈哈直笑,笑完就嫌弃自己儿子,“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我家如海就跟个老夫子似的,还是你这样的好,做长辈的见了就高兴。” 每当听见父母贬低自己孩子时,作为听众的你如果当真了,那你就输了。 作为一个听了两辈子的父母明贬实褒的人,傅玉衡深谙此节。 因而,他逮着林海就是一顿夸。 什么老诚持重呀,什么处事干练呀,什么进退有度呀,什么文采风流、言之有物呀…… 如果真心想要夸一个人,你总能找到他的优点。更何况,林如海本身就是一个优点多多的人。 林母真的笑成一朵花了。 陪着老人家说笑了一会子,傅玉衡就找借口告退,到前院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当然有了。”林如海拉着他就进了书房,指着桌子上的一堆请柬说,“这请柬才写了不到一半,我素知傅兄笔意风流,剩下这些,就拜托你了。” 傅玉衡能拒绝吗? 当然不能。 于是头一天他就趴在书房,写了整整一天的请柬,连午膳都是凑合着吃的。 别看林家人口少,但人家关系网广泛呀。 且不说林如海的同窗同年同科,只他林家几代列侯积攒下来的人脉,就足够那些有上进心的人流口水了。 不过幸好,傅玉衡不在此列。 接下来的几天,他是每天都有得忙。 直到婚礼的前一天,一众人帮着林家接收了贾家送来的嫁妆,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呼——我自己成婚那回,都没这么累的。” 傅玉衡瘫在椅子上,长久忙碌之后骤然放松,那股疲惫感让他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林如海亲手给他斟了茶,赔笑道:“傅兄当真辛苦了,小弟日后必有重谢。” 这话虽然是以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但两人都知道,林如海还很认真。 他连写请柬的活都让傅玉衡帮忙干了,摆明了是拿他当自己人了。 傅玉衡却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半起了身子道:“你别光说不练,我这里就有件事要托付给你。” 林如海放下茶碗,问道:“什么事?” 傅玉衡彻底坐直了身体,又往林如海那边歪了歪,“我最近在忙什么,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林如海笑呵呵地摸了摸刚续的胡茬,“傅兄是个富贵闲人,那等闲情逸致,我们这些仰禄之士,却是无福消受了。” 若非他们家数代单传,仅有他一人支撑门户,其实他也想过这种日子。 他之所以和傅玉衡特别要好,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从心里羡慕傅玉衡这种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 人总是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心生执念。 傅玉衡摆着手叹了口气,“什么富贵闲人呀,是烦人吧?我都快烦死了!” “哦,这又是怎么说的?”林如海奇了,“不是说你该找的人也找齐了,原来的宅子也修葺好了吗?” 他还等着成婚之后,就带着媳妇儿去看傅玉衡排的新戏呢。 这是又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 顾虑着年代,傅玉衡没多说芸娘的事,只是说:“女主角毕竟不是专业的,总也进入不了状态。” 说到这里,他脸上挂上了笑容,亲自给林如海倒了杯茶,摆出了有事相求的架势。 林如海失笑,却还是喝了他的茶,“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吧。” 傅玉衡立刻就高兴了,凑过去说:“我听说,好些传承多年的大家族,家里都养着小戏子。 林兄你人脉广,结交的不只有文人骚客,还有仕宦名流。 有没有哪家养了小戏子,还想着要出手的? 唔,最好是唱旦角的那种,我这里缺个女主角。” 找大户人家养的小戏子,还是徒南薰给出的主意。 傅玉衡前世虽然吃过见过,但这辈子的起点毕竟不高,对于大户人家那些奴仆之间官司根本不清楚。 据徒南薰所说,宫里许多宫女头发都白了都不愿意出宫,宁愿在宫里老死。 第一部分原因是她们是被卖进宫的,出宫之后没有依靠;另一个原因就是见多了宫里的繁华,对外面的生活看不上。 她觉得,那些大户人家的奴仆,情况也应该差不多。 这些人家养出来的小戏子,必然有许多不愿意出去做平民百姓的。 等他们找到合适的,正好把人买回来,稍微调理一番,不止演聂小倩,日后还能演张小倩李小倩。 最后这两句,明显是带点气性了。 傅玉衡这个经过现代社会的人,还能理解芸娘,懂得要尊重别人的选择。 可封建社会土生土长,又天生就站在社会顶端的徒南薰,却无法对芸娘共情。 她只觉得芸娘忘恩负义。 虽则如此,她还是遵守了夫妻二人一开始的承诺,安排芸娘去过普通女子的日子了。 傅玉衡虽然能理解芸娘的选择,但这件事也让他吃到了教训。 在这个年代,富贵人家的男人串戏,那是玩票,多少也算风雅事。 但正经人家的姑娘,谁会去唱戏呀? 毕竟三教九流里,戏子可是属于下九流的,远不如后世的戏曲工作者受人尊重。 “原来是这件事。”林如海沉思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抚掌笑道,“说来也是巧了,我还真知道一家,要遣散家里的小戏子。” “哦,是哪家?” 果然,他的消息就是不如林家灵通。 林如海却没直言,反而卖起了关子,“你先猜猜,为何我与贾家四姑娘,婚期定得这样急?” 他是今年入京赶考的时候,才被荣国公看上的,从定亲到成婚,连一年的时间都不到。 傅玉衡这种尚公主赐婚的不算,林家和贾家这等公侯世家,正常情况下,婚期至少也要定在两年之后。 这是给彼此一个考察期,如果发现有不合适的地方,就会以“八字不合”为借口,体面地解除婚约。 通常为了照顾女方的颜面,无论是哪方觉得不合适,解除婚约这种事,都会有女方主动提出来。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这样算来,林如海和贾家四姑娘,婚期的确仓促。 傅玉衡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摇了摇头。 林如海也不逗他了,解释道:“荣国公的夫人,也就是我那岳母,乃是先保龄侯的嫡长女,现任保龄侯的亲妹妹。 保龄侯老夫人已经有了春秋,最近半年身体愈发不好了,请了好些大夫去看,都说若是能熬过今年冬天,身子就会慢慢康复。” 其实这就是大夫们的话术,说白了就是:病人多半熬不过今年冬天了,家里赶紧准备后事吧。 要是天暖的时候要病逝的,大夫们又有另一套话术。 ——“老人家年纪大了,若是可以的话,就把东西都备上,说不得冲一冲就好了。” 备上?怎么备上? 就是棺材和寿衣呗。 东西准备好之后,若是人撑不过去了,就正好用了。 若是病人又撑过去了,那可更好了,说明大夫建议让备东西冲喜,方向是正确的。 没办法,不是大夫们滑头,主要是这些高门大户,他们这些做大夫的,是一个也得罪不起啊。 32 请天子看话剧 对于这些话术,…… 对于这些话术, 高门大户之间也都是熟悉的。 因而,虽然还没有明说,但保龄侯府已经暗暗预备着了。 贾府之所以如此着急地嫁女,就是怕保龄候老夫人骤然离世, 贾四姑娘身为外孙女, 纵然不必跟着守孝, 数年之内也不好谈婚嫁的事。 家里老夫人若是离世,几年之内戏酒歌舞都得停了, 养的那班小戏子自然也都得解散了。 林如海也是因着贾家这层关系, 才能提前得知内幕。 本来傅玉衡只是问一问,徒南薰那边和贵妇们交际的时候, 也会打听打听。 夫妻二人广撒网, 总能捞的着鱼。 却不想他这边一问,林如海那边立刻就有了消息,傅玉衡自然欢喜不尽,对着他连连道谢。 见他高兴,林如海也跟着欢喜, 又问道:“用不用我帮你问问?” “诶,这也就不必了。”傅玉衡调笑道,“你若是要问,必然得托嫂夫人。哪有新媳妇才进门,做丈夫的就打听戏子的?” 林如海却哼了一声, 反口就怼了回来,“说的好像你和公主已经老夫老妻了似的。” ——你这行为也不遑多让呀, 带着媳妇儿一起找戏子,古往今来哪有这样的事? 只是徒南薰到底身份不一样,后面这些话林如海也不好说出口, 只好让傅玉衡意会了。 两人说笑了一阵,眼见天色不早,傅玉衡便告辞离去。 “明天你这个新郎官还要早起呢,我就不多打扰了。” 正好回去和媳妇儿说说保龄侯府的事,由徒南薰出面,可以直接找到保龄侯夫人,避免中间商赚差价……咳,避免再麻烦林如海夫妇。 等他回到家里和徒南薰一说,公主便拍手笑道:“真是巧了,今日我到张尚书家赴宴,问及小戏子的事,镇国公夫人也提了保龄侯府。” “那保龄侯夫人在吗?” “在呢。早则一两日,晚则两三日,那一班小戏子就送过来了。” 傅玉衡一惊,“一班,这么多?咱不是只差不是只一个聂小倩吗?” “瞧你那抠劲儿。”徒南薰却自有道理,“虽然现下只差一个聂小倩,你日后就不排别的戏了? 再者说了,就算只要一个聂小倩,咱们也总得见见人,好好挑一挑哪个合适吧? 总不能人家送来一个,就刚好能合意吧?” 傅玉衡……他被说服了。 ——既然老婆都这样说了,还说的这么有道理,那这钱就花吧。 徒南薰露出了胜利的笑容,转而又道:“对了,今日我在席上,把《倩女幽魂》给诸位夫人讲了一遍。 她们都喜欢的不得了,说好了等咱们的戏排出来,都来捧场。” 傅玉衡瞥了她一眼,嘟囔道:“人家今日,不是已经捧过你的场了吗?” 就徒南薰那讲故事的水平,拿本《西游记》让她读,她也能读出质检报告的味儿来。 他的声音虽不大,但也不小,徒南薰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傅玉衡清了清嗓子,“我是说,夫人想得太周到了,参加宴会也不忘给咱们的话剧做推广。” “哼!”徒南薰嗔了他一眼,暂时不和他计较。 =====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得了吩咐的绿萝和红藻,就一人一张凉毛巾,把他们夫妻给叫了起来。 “殿下,驸马爷,赶紧起来梳洗吧,过会子还要到林家去呢。” 林家请高人算出的吉时早,上午就得去迎亲,傅玉衡作为傧相,自然不能起晚了。 夫妻而人忍着瞌睡,被一群人围着一通摆弄,很快便高冠华服在身。 因着时下成婚的礼服都流行红的,夫妻二人自然要避开新人的风头,都穿了宝蓝色的。 如果不是傅玉衡反对得快,连徒南薰的脂粉,也得给他来一份。 “这就不用了,今天的主角是林兄,我一个给人作配的,就不抢这种风头了。” 倒也不是他排斥化妆,哪个年代也没规定化妆是女孩子的专利。 只是这个时代,给男人化妆的技术实在是太粗糙了,他觉得画完之后,自己的颜值得下降好几个档次。 所以这种福利,还是留给林如海这个新郎官吧。 等他们到了林府,见了林如海,果然见他脸上打着粉,颊上两团胭脂红彤彤的,怎么看怎么搞笑。 但这时候的规矩就是这样,林如海又不像傅玉衡一般强烈反对,喜娘自然是可着劲儿的捯饬。 “林兄,今日小登科,恭喜恭喜呀。” “同喜,同喜。” 林如海自然是春风得意,脸上的笑容比门口的爆竹更加喜庆。 林母心疼儿子,让人送了些点心来,却又嘱咐他不可饮水,免得迎亲途中要出恭,一来不雅,二来不吉利。 傅玉衡等几个傧相,自然也是同样的待遇。 这些日子几人都常来林府帮忙,彼此间也都熟识了。 而傅玉衡因身份的缘故不能入朝为官,对他们来说,结交起来虽然没有价值,但也少了竞争关系,人缘倒是意外的不错。 一群大男人聚在一起,会谈论什么话题呢? 诗词歌赋? 琴棋书画? 圣人的微言大义,前人的治国良方? 实际上,都不是。 无论是什么人,在这种轻松喜庆的场合,都免不了要说八卦。 几个人聚在一起,都各自说起了自己成婚时的趣事。 一时间嘻嘻哈哈,惊呼声不断,都觉得对彼此有了全新的认识。 ——原来你是这种人呀? ——原来你这么正经的人,也有那么不着调的时候。 一时有喜娘进来,高喊道:“吉时已到,新郎官准备迎亲了。” 一群人秒变正人君子,一个个或扶头冠,或理衣袖,倾刻间衣袂翩然,尽显林下风致。 “咱们这就出发吧,切不可误了吉时。” “林兄请,诸位请。” “请。” “请。” 众人互相客套了一番,林如海走在最前,一众傧相坠在他身后,浩浩荡荡出了花厅。 大门口已经安排好了马匹,给林如海准备的是一匹高大的枣红马,马头上拴着红绣球,身上还缠着红绸子。 再加上那马着实精神,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喜气。 等林如海上马之后,众傧相才各自上马,推了傅玉衡做首位,前有唢呐后有笙簧,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荣国府而去。 荣国府那边也早有人候着呢,一看见新郎来了,大开的正门先放了一挂鞭炮。 一群小孩子拍着手喊道:“新郎官来了,新郎官来了,来接新娘子了。” 而林家这边也早有准备,几捧糖果撒下去,任由顽童哄抢,更添几分热闹。 一行人才要进门,就见贾赦领着一群人堵在了那里。 “林妹夫,虽然咱们两家是旧相识,但是妹妹是我们家最小的女儿,你今儿要想进这个门,可不容易。” 林如海好脾气地拱手,“还请大舅兄赐教。” 贾赦那边显然是有备而来,问了许多刁钻古怪的问题。 这一局根本没轮到傧相上场,博览群书的林如海自己就搞定了。 后头又遇见了两次贾家的子弟,但有傅玉衡等人保驾护航,林如海每次都轻松过关。 跟着进来的贾赦看得牙痒痒,偷偷扯住傅玉衡抱怨道:“五郎,你可真不够意思,不帮我也就罢了,帮他还那么起劲。” 傅玉衡拽回自己的衣袖,没搭理他。 眼见要到新房门外了,两个男娃娃,手拉着手拦住了去路。 “你就是林姑父吗?”最大的那个问。 林如海知道,这该是大舅兄贾赦的嫡长子贾瑚,也就是自己的内侄。 想到日后自己也会有这么可爱的儿子,林如海脸上的笑容立刻温柔了八度。 他半蹲下身,嗓音温和地说:“是呀,你就是瑚儿吗?” “我是贾瑚。”贾瑚介绍完了自己,又指着比他小两岁的男孩说,“这个是珠儿弟弟。” 林如海笑着问道:“那你们为何要在这里拦着我呀?” 贾瑚说:“我娘说了,姑父要来抢走姑姑,我们要拦着,姑父发了红包才给过。” “哈哈哈哈哈——”林如海爽朗地大笑,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分给了两个小朋友。 “现在我可以过去了吗?” 贾瑚一手拉着弟弟,乖巧地退到了路旁,“林姑父,您请。祝您和姑姑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真是个乖孩子,喜的林如海又给他塞了一个红包。 路过的时候,傅玉衡忍不住在他脸上掐了一把,惹的贾赦瞪了他好几眼。 迎亲队伍终于到了贾敏的闺房门外,就有贾敬之妻吴氏,贾赦之妻张氏、贾政之妻王氏,并一干贾府女眷迎了出来。 吴氏作为大嫂子,又是族长夫人,自然是由她站出来代表众妯娌说话。 “新姑爷是探花郎,必然文采风流。如今姑娘梳妆未必,就请姑爷先做一首催妆诗吧。” 这都是应有之义,乃是此时成婚时的标准流程,林如海也早有准备。 他假作沉吟了片刻,便信口念了一首七绝。 傅玉衡虽不擅长作诗,但读了这么多年书,欣赏能力还是有的。 平心而论,这诗固然比不上前朝大家,但也是极好的了。 吴氏和众妯娌对视了一眼,张氏立刻转身进屋,把林如海做的催妆诗传了进去。 不多时她又回转,笑道:“新娘子已绞了脸,正上头呢,新姑爷还得再等。” 这就是不大满意,要林如海再做了。 林如海也不怯场,又念了一首比方才那首好的。 张氏再一次进去传话,回来又说:“新娘子已梳完了头,正要穿礼服呢。” 林如海秒懂,把先前准备的最好的一首念了出来。 事不过三,两家是诚心结亲,这首催妆诗再传进去,亲娘子必定就出来了。 果然,等张氏再出来的时候,和史太君一左一右,搀扶着凤冠霞帔,红巾遮面的新娘子。 贾赦忙上前背起了妹妹,把贾四姑娘贾敏,送到了八抬大轿上。 史太君含泪送女儿,林如海又转到堂屋,拜别了岳父岳母,保证日后定然会善待妻子,这才领着迎接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回到了林家。 接下来的流程,就和傅玉衡成婚的时候没什么差别了。 等把新娘送进了洞房,就开始了客人们的狂欢。 上一回傅玉衡是被人灌酒的那个,这一回他也没变成灌酒的一员,而是成了替新郎挡酒的。 林家的客人多,有许多需要新郎官敬酒的长辈,给新郎官灌酒的同辈乃至晚辈更多。 为了好友能顺利入洞房,傅玉衡也是拿出了真本事。 喝到最后,已经醉醺醺的徐辉忍不住扒拉着他问:“我说五郎,原来你酒量这么好呀。” 这是想到了傅玉衡成婚时装醉的事。 此时一圈都是喝得半醉的年轻人,还有好些也参加过傅玉衡的婚宴。 柳长州赶紧上前拉住徐辉,嘴里说着“怎么没喝几杯就醉了,跟我到那边去歇歇”,半拖半拽地把人给拉走了。 幸好今日的主角是林如海,旁人的注意力也大多在他身上,没人听见徐辉那句话。 要不然,被灌酒的对象准得换一个。 看着差不多了,几个傧相急忙拦住众人。 “好了,好了,新郎官要醉了,再不让入洞房,新娘子可要久等了。” 众人一阵善意的哄笑,林如海总算是脱身而出。 等酒宴散去,傅玉衡到堂客那边去接了徒南薰,在一群老夫人的打趣声中,夫妻二人相携离去。 ===== 没过两天,保龄侯夫人果然登门,把那一群小戏子都领了过来。 那些女孩子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才十六,最小的十三,个个都水葱似的。 徒南薰特意让人请了奶娘郭氏来,郭氏一一看过,先把那眉眼过于灵活的剔除了,剩下的有六个,倒是生得各有特色。 “就这六个吧,倒劳烦夫人跑这一趟。” 保龄侯夫人连道不敢,又歇了一会儿,用了一道点心,便带着剩下的离去了。 次日一早,徒南薰便派了郭氏,往保龄候府送了谢礼。 这六个小戏子等于是他们从保龄侯府买的,但他们这样的人,肯定不能两个贵妇坐在一起讨价还价。 这六个小戏子都是有功底的,也都舍得下脸面,其中一个叫狸官的,生得纤巧袅娜,丁香花般的女孩子。 徒南薰一眼看中了,让傅玉衡来看,傅玉衡也觉得她演聂小倩很合适。 正好柳长春以前也是串戏的,让他给狸官讲解了一下戏与剧的区别。 那小姑娘也是冰雪聪明,试了几次便得心应手。 至此,各演员彻底就位,傅玉衡领着他们集中排演了一个月,最终目的,为的是让他们能熟练处理各种突发状况。 等他觉得差不多了,觑着一个休沐的日子,夫妻二人递牌子进宫,请天子与淑妃出来看话剧。 天子日理万机,早忘了这回事了。听傅玉衡旧话重提,他才又想了起来。 “就是你说的那么个什么话剧?上次不是还抱怨演员不好找,这就弄成了?” 傅玉衡笑道:“刚弄成,这不就进宫请您和娘娘了嘛。您二位见多识广,好歹给掌掌眼,有不好的我们尽早改了。” 当今天子虽是位是勤政之君,但该放松的时候,也不会委屈自己。 正值今日休沐,他看奏折看得眼花,正想换换脑子。 “行,去看看。”天子笑呵呵地点了点,起身把手递给傅玉衡,“咱们先到玉泉宫去,接上淑妃。” 傅玉衡赶紧上前扶住。 翁婿二人走到半路,就碰见了淑妃和徒南薰。 淑妃笑道:“妾正要带着薰儿给您请安呢。” 天子也笑了,走到淑妃身旁笑道:“这也正要去找你呢,去看看薰儿他们两口子弄出来的……那个话剧。” 淑妃温温柔柔地笑着,“妾身想着,机会难得,何不让后宫众姐妹同沐陛下恩德?” 她日常走的就是温柔贤淑的路线,霸宠之事,自然不能做。 而且她看得极明白,后宫美人来来去去不知道有多少,若是集宠于一身,便是集怨于一身。 而君恩如流水,她也没见过哪个妃子能长宠不衰的。 如此,独宠之人一旦失宠,其下场可想而知。 天子叹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呀,总是这样贤惠,时时处处都想着别人。” 淑妃半仰起脸,眼中闪着细碎的光波,“都是伺候陛下的,姐妹们在一起相处多年,哪里会没感情呢?” 只是这感情是爱是恨,那就说不清楚了。 也不知道天子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反正他此时的表情是极受用的。 于是,来的时候只他们夫妻两个,回城的时候却是逶迤车辆近百。 就这,还是只带了几个高位嫔妃,轻车减从,把护卫大多安排在暗处了。 “就是这里?”天子扶着傅玉衡的手下车,打量起了宅子门前竖的石碑。 那上边儿镌了五个行楷大字——京城大剧院。 天子笑骂道:“你这小子,真是好大的口气!” 傅玉衡嘿嘿一笑,“臣是您的女婿,不管这剧院办得好不好,至少气魄上不能输。” 正说话间,又有两个小车队从东面而来。 里面的人出下来之后,却是东昌公主夫妇与河阳公主夫妇。 33 剧场规划 看见两个出嫁的女儿…… 看见两个出嫁的女儿带着女婿来了, 天子更加高兴,拍着傅玉衡的手说:“难得你们还想着两个姐姐,把他们也一起喊来了。” 这个时代总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规矩,比如女儿出嫁之后, 如非必要, 就不能回娘家。 若是女子往娘家去得频繁了, 不但会被邻里指指点点,还会被夫家人怀疑:是不是偷了夫家的东西, 去贴补娘家了? 在这方面, 皇家的女儿虽然要好很多, 但碍于风俗世情,公主们出嫁之后, 亲生骨肉也不能经常相见。 今日本是出来看戏,却意外将三个女儿都聚齐了, 天子如何不高兴? 非但天子高兴,段贵妃和惠嫔见到了女儿, 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八分。 两对夫妻下了车, 快步上前, “儿臣(臣)给父皇请安,给母妃请安, 给诸位娘娘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如今是在宫外, 不必那么多规矩。” 天子笑呵呵地示意女儿起身, 只把两个女婿留了下来,对两位公主道:“快去扶着你们母亲吧。” 两位公主各自走到了亲娘身边,母女二人亲亲热热地挽在一起, 跟在天子身后,进了这气魄非凡的京城大剧院。 既然是剧院,里面的布局自然不能和日常居住的宅子一样。 众人一进去,迎面就是绘着彩绘的照壁,上面画的有男有女,有僧有俗,有士有庶,可以说是把天下所有的人都包罗完了。 “这幅画不错,谁的手笔?”天子指着那照壁问。 傅玉衡答道:“底本是金科探花林如海画的,但凿到墙壁上,又上色,却是工匠做的。” “林如海?”天子微微眯了眯眼,对这个天子门生有点印象,“就是代善新招的女婿?” 傅玉衡笑着点了点头,“陛下好记性,林兄的确是一入京便雀屏中选,成了荣国府的娇客。” 天子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领着一行人绕过照壁,又看见了一座阔有三丈,高有三层的房子。 这种房子,你要简单把它说成屋子吧,世上哪有这么快这么高的屋子? 可若硬要把它说成殿宇,殿宇该有的琉璃碧瓦、雄角飞檐,它全都没有。 正中的门头上也没挂匾额,而是用大红色的琉璃细瓦,拼成了四个大字——赏剧大厅。 左右两边还有小楼,左侧那个写着——售票厅;右侧那个则写着——小百货。 傅玉衡指着一一介绍,“日后要看剧的,先到那边买票。若想吃些零嘴儿又忘带了,可以到那边小百货里买些现成的。” 天子驾临,自然是要大开中门,请一众贵人进去。 但随驾的几位嫔妃,乃至公主驸马都非常懂规矩,等天子进去之后,他们仍旧由左右两侧的小门进去了。 傅玉衡一看这架势,也赶紧把搀扶天子的重任,交给了今日随行的大总管戴权,蹭到淑妃身边,和徒南薰一左一右的搀扶着淑妃。 一进门自然是检票口,傅玉衡一口气设了五个。 检票口后面用墙隔着的地方,是演员换装的后台,左右都有楼梯,从内部直通二楼,方便演员上下场。 真正的剧场在二楼,舞台看起来和戏台子差不多,但上方却装了许多机关,有给灯光师用的,有轨道具师用的。 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由于《倩女幽魂》是一部鬼神剧,认真来演,肯定少不了女鬼在空中飘来荡去的情节。 傅玉衡原想着这时候没有威亚,让女演员脚步轻灵一些,拿出戏曲功底,把那种轻灵飘忽的感觉给演绎出来。 但几个高薪聘请的道具师,却给了他大惊喜。 这时候是没有威亚,但有威亚之前,不也没有想到还能有这东西吗? 墨家的名头虽然早没了,但机关术永远存在。 反正在剧场建成之后,用绞盘控制的古代版威亚,就被几位道具师给折腾出来了。 傅玉衡大喜过望,立即给所有道具师都发了赏钱,一人十两。 当是时,徒南薰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一人十两,那可就是一百二十两,你还真舍得。” 这话虽是调侃,徒南薰心里还真有些不得劲。 ——哦,我都下定决心要跟你学着节俭了,结果你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手笔,让我以后还学不学了? 对此,傅玉衡心里自有一本账,私下里和她算了算。 “他们弄出的这个新道具,可以让咱的剧质量更上一层楼,吸引来更多的观众。观众多了,咱们卖的票就多了。 你就瞧好吧,这一百二两银子,要不了几天就会赚回来的。” 由于一楼隔成了售票厅和后台,看起来有些逼狭。 众人刚经过一楼,上了二楼一看,嚯,好宽广的观影大厅! 傅玉衡从一开始就想把这事业给做大了,所以光是二楼对着舞台的座位,就设了十排,每排十五个,呈舒缓的弧形半包围着舞台。 位置有好有坏,每个座位上都有标号,不同的座位价位也不一样,这些都可以照抄后世的影院。 二楼就是包厢,这里入乡随俗,都叫做雅间。 既然是雅间,自然得有些风雅处。傅玉衡就按照十二花神,给十二个雅间编排了名字。 今日天子观剧所在,就是花中之王的牡丹阁。 “这个牡丹阁就是公主的孝心,专门留给陛下与诸位娘娘的。 日常陛下与娘娘们不来,牡丹阁就封存,只是每天都派人细心洒扫,绝不让此处沾染尘埃。” 其实他这就是个客套话,天子日理万机,后宫娘娘们又轻易不能出宫,这牡丹阁十有八-九就是一次性的,这次用完以后就封存了。 而傅玉衡之所以这样说,也就是表明一个态度:不管您来不来,最好的都给您留着。 可他话音刚落,一旁的丽妃便烂漫一笑,抱着天子的手臂撒娇,“陛下,三驸马真是有心了。 妾身觉得这个剧院真有意思,想必那话剧也不同凡响,想跟陛下求个恩典。” 傅玉衡眼皮子一跳,暗暗祈祷:陛下呀陛下,您是圣明之君,可千万不能答应呀! 丽妃虽然还没有明说,但听这话音,傅玉衡就能猜出来,她想求的恩典,无非是允许后宫嫔妃到这里来看话剧。 后宫嫔妃不说个个都是人精,能混到高位的,就没一个简单的。 傅玉衡能猜出的事,她们也都或多或少猜出了一点,当下就有不少人面露期待着之色。 要知道,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呀。 她们入了后宫,固然衣食无忧,比起那些吃不上饭的农妇民女不知道强出多少去。 但也正是衣食无忧的人,才会生出更多的心理需求。 普通百姓为了生存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心力,哪里还有追求精神娱乐的余地? 一入宫门深似海,宫中礼仪繁多,许多普通贵妇能做的事,都和宫妃们无缘。 她们能去的地方极少,最大的自由活动场地就是御花园。 除此之外,就只能在自己宫里,看看书、绣绣花,最多召集住在偏殿的小嫔妃们打打马吊。 那些小嫔妃们和主位打牌,自然不敢赢,反而是想法子输,一味的奉承。 无论什么游戏,都是有输有赢才有意思,一直赢一直赢,玩几次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这也就罢了,低位嫔妃的俸禄也低,她们这些主位也不能真贪那点银子。 往往她们赢了之后,会自己再掏腰包,合着赢来的钱一起,分赏下去。 归根结底,高位嫔妃带着低位嫔妃打马吊,与其说是在娱乐,不如说是通过这种方式,拉拢安抚她们。 因此打马吊这项活动,倒是低位嫔妃们更加热衷。 毕竟,用各种各样的姿势输,也是需要技术含量的,钻研技术含量也是一种乐趣不是? 当然了,宫中自有梨园在,各处也有几个偏僻宫室被改成了戏台子。 但能在宫里唱的戏,不是前朝贤妃烈女,就是民间节妇贤妻。 总而言之,就是教导嫔妃们要安分守己,贤良淑德的。 这种东西,看多了谁不腻味? 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一样新鲜事物,又是皇帝的女婿弄出来的,丽妃可不就起了心思,仗着自己得宠试探一二? 只可惜,天子根本就没给她说出来的机会,直接便道:“先看戏,先看戏。若是演得好,就让宫里的供奉们也来学学,专门演给你们看。” 至于让嫔妃们出宫,那是不可能的。 后宫嫔妃乃是天下妇德典范,整日里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丽妃闻言,有些不甘,扶着天子在视野最好的主位坐下后,竟然公然占据了天子左侧的位置,哀哀撒娇。 “陛下~这里是驸马的地方。俗话说得好,一个女婿半个儿,驸马又不是外人。” 后宫所有嫔妃加起来,也就是她才敢来这套。 谁让她身份特殊,是天子奶娘孙氏的亲女儿呢? 当今天子虽是太平皇帝,却是个乱世太子。 他出生的时候,当朝太-祖还没得到天下,只不过是个有些势力的义军首领罢了。 孙氏本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因战乱随丈夫逃难,不想丈夫一病死了,儿子也高烧不退。 也许是上天觉得她的苦难足够多了,正逢太-祖兵败,先太后与太-祖皇帝失散。 当时先太后已身怀有孕,接近临盆了。 而那时护在她身边的除了两个小丫头,就只有五十几个护卫,没一个懂接生和照顾孕妇的。 于是,抱着儿子独行的孙氏,就被几个护卫抓了去。 先太后心善,让人给孙氏的儿子请了大夫。 只可惜那时候条件不好,她儿子熬了许久,终究没有熬过去。 孙氏悲痛欲绝,还是当今的出生,让她重新有了活着的动力。 先太后可怜她,虽然她已经因悲伤过度而回了奶,还是聘请她做了儿子的奶娘。 而孙氏也是个知道感恩的,照顾当今像照顾自己亲儿子一样。 最妙的是,她自己曾是大家少奶奶,她儿子也是有过奶娘的,心里可太知道当家主母最忌讳什么了。 她们忌讳奶娘笼络自己儿子,让儿子认奶娘比亲娘都亲。 孙氏照顾当今时,总是不忘提及先太后,还会把先太后穿过的衣裳改成襁褓小被子之类的,让还是婴儿的当今,熟悉亲娘的气味。 如此的尽心尽力,先太后自然记得她的功劳。 在太-祖拿下金陵之后,就把孙氏许给了当地望族甄家的家主甄鸿章。 彼时甄鸿章已经三十五了,膝下有一儿一女,其原配去世正好满一年。 而丽妃,就是孙氏嫁入甄家之后,所生的小女儿。 因着有这段渊源,她在天子面前,才一向胆大,而天子也挺吃她这一套。 如今丽妃就是宫中最为得宠的嫔御,她今日敢说出这种话来,少不了天子平日的纵容。 可是丽妃却不明白,平日里天子纵容她,不过是她求的东西对天子而言无伤大雅。 比如超出妃位份例的东西,再比如从别的嫔妃那里劫宠。 但今日她所求之事,已经牵扯到了伦理纲常,恰恰封建王朝坐稳天才的根基,正是这些东西。 见她不肯罢休,天子当即就皱了眉,淡淡道:“贵妃还在呢,你怎么坐在这里了?” 丽妃当时就呆住了。 她平日里僭越的事也没少做,陛下不也都一笑而过吗? 怎么今日为了一个座位,就这样当众给她没脸? 丽妃满心委屈,不明所以,但淑妃和傅玉衡夫妇,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嫔妃出宫,抛开风化不谈,谁能保证绝对的安全呢? 若是在这剧院里出了事,不都是傅玉衡夫妇的责任? 不管天子因为什么反对,傅玉衡都在心里感激他给自己免责。 段贵妃微微一笑,在天子右侧坐下了,不紧不慢地说:“丽妃年轻,难免骄矜些,陛下就不要过于苛责了。” 此言一出,几个年长的嫔妃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心头生出几分唏嘘来。 曾几何时,段贵妃也曾宠冠后宫。 只是岁月不饶人,一代新人换旧人。 在三皇子入了天子眼,在朝堂上被频频抬举之后,段贵妃就骤然沉寂了下来。 而丽妃正是在那时候进宫的,没见过段贵妃当年的盛况,这才敢仗着盛宠,屡屡对贵妃不敬。 见段贵妃服软,丽妃心里得意,娇声道:“陛下您看,贵妃姐姐都不在意了,您就让臣妾陪在您身边吧。” 到底是自己的宠妃,又是奶娘唯一的女儿,圣人心头一软,终究缓和了神色,无奈道:“既然如此,你就坐在这里好好看戏,不要多说话了。” 陪在淑妃身边的徒南薰怕丽妃再出幺蛾子,故作不满地纠正,“父皇,这不是戏,是话剧,话剧,我和驸马新弄出来的东西,今日特意孝敬您和诸位娘娘的。” “好好好,话剧,话剧,我记住了行不行?”天子也顺势转移了话题,对淑妃道,“咱们这个女婿,总是能弄出些新花样。” 淑妃微微一笑,柔声道:“也是陛下眼光好,才让妾身有了这么好一个女婿。” 帝妃二人商业互吹,其余人等都得陪笑。 丽妃悄悄撇撇嘴,暗道:整日里装模作样的,又不是皇后,做出这副贤惠姿态给谁看呢? 身为一个有两子傍身的宠妃,她一直对淑妃和自己平起平坐很是不满。 奈何淑妃资格比她老,其贤良淑德的品格也很得天子的敬重,丽妃心里再不满,天子不接招,她也只能憋着。 傅玉衡趁机道:“既然陛下和诸位娘娘已经到了,臣就让他们开演了?” “那就开始吧。” 随着天子一声令下,傅玉衡走出雅间外,给台上打了个手势,入场门那里守消息的人立刻就动了。 一瞬间,舞台上方遮灯的黑色幕布被机关拉走,整个舞台瞬间亮了起来,观众席那边明显就暗了下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以如今的技术,完全不可能做出可以遥控开关的灯,自然也不能像后世剧院里一样,一开演就让观众席暗下去。 索性此时的建筑透光性也不好,不能让观众席变暗,但把舞台变亮还是能做到的。 徒南薰得意地说:“父皇您看,这样一来,舞台上的表演是不是一下子就清楚多了?” “是清楚多了,这是谁想出来的点子?” “当然是驸马了!”徒南薰微微昂着下巴,满脸都是骄傲之色。 恰好傅玉衡回转,闻言便道:“臣只是出个主意而已,真正出力的是那十几个道具师,他们才是大功臣。” 如此不争功不慕名利,天子对他更加欣赏,笑呵呵地说:“你年纪轻轻的,能有这想法,已经很了不得了。” 又和蔼地说:“不是要开演了吗?快到上阳身边坐着吧。” 河阳公主见了,忍不住悄悄掐了徐辉一把。 ——都是驸马,怎么差距这么大? “嘶~”徐辉揉着腰肉,又惊又怒又可怜巴巴,“公主,你干嘛掐我?” 一瞬间,徐辉夫妇万众瞩目。 河阳公主只觉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这个铁憨憨! 东昌公主慵懒地扫了二人一眼,淡淡道:“表演要开始了,你们俩少说话,这里可不是你们家。” 一句话便把这场小闹剧归结为闺房嬉闹,算是化解了河阳公主的尴尬。 河阳公主感激地看了长姐一眼,板着脸低声训斥徐辉,“听见没?别说话。” 徐辉委屈,但他不敢说。 徒南薰眨了眨眼,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可惜戏没看成。 毕竟,她这个二姐失态的时候可不多。 34 宁采臣和聂小倩 “油炸果子—…… “油炸果子——驴打滚——” 幕布是在一声叫卖中被拉开的, 露出舞台上零散站立的几个穿各色短褐的小贩。 有摆摊子的,有挑担子的,有卖点心的, 有卖玩意儿的, 甚至舞台最左侧, 还有两个耍把式的。 那两个耍把式的一会儿翻跟头一会儿竖蜻蜓,热火朝天地表演了一通之后, 其中一个继续表演,另一个则从地上拿出锣鼓用力敲了一下, 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将锣口朝上来回转。 虽然他周围根本没别人, 却让观众觉得, 周围看热闹的,已经围了里层外层。 就在这时,一个背着书箱的书生, 跌跌撞撞躲躲闪闪地走了过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躲避行人。 群演不够,演技来凑。 在演员们精湛的表演下,看剧的人竟没察觉出半点违和。 突然, 那书生和收钱的少年撞在了一起, 两人都是哎哟一声,铜锣掉在地上, 竟还伴随着铜钱洒落之声。 宜嫔惊奇地“咦”了一声, “这是口技?” 那少年虽然拿铜锣收了许多钱,可都是演的,实际上铜锣里一个子儿都没有。 因是后妃问话, 就由徒南薰回话,“的确是口技,宜娘娘见多识广。” 宜嫔摆了摆手,略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少时在家乡,跟着父母逛庙会时,见过口技表演。 哎哟哟,那才叫厉害呢,一个人、一把折扇、一块黄梨木,愣是演出了金戈铁马的一场战乱。” 提起自己年少时,宜嫔感慨之余,也不由露出追忆之色。 做嫔妃虽然听起来金尊玉贵,真论起来,哪有在家做姑娘舒服畅快呢? 她人长得漂亮,性子也爽利,奈何天子喜欢温柔娇俏那一挂的。 比如温柔贤淑的淑妃,再比如天真娇憨的丽妃。 自她进宫以来,就没有享受过盛宠的滋味。若非是去年生育了十皇子,这个嫔位也轮不到她来坐。 丽妃轻哼了一声,不屑道:“这算什么?我家里两个哥哥孝顺,什么奇巧玩意儿都弄进家里孝敬母亲,会口技的也不知请过多少个了?” 宜嫔笑了笑,没搭理她。 反正宜嫔也不指望得宠,丽妃手里也没有宫权,碍不着她什么,她既无欲则刚,也无所畏惧。 见宜嫔这么不给自己面子,丽妃面色一变。 但她也只能面色一变了。 正如宜嫔想的那样,丽妃又不掌权,不能克扣她的份例;宜嫔本就不得宠,也不怕丽妃从她这里截胡。 丽妃绞着帕子,磨着贝齿,心里恶狠狠地想着日后。 包厢里的人在打小官司,舞台上的剧情进展却丝毫不受影响。 那个背着书箱的书生就是宁采臣,他撞了人之后,并不如一般的书生清高,不屑与贩夫走卒为伍。 宁采臣一边道歉,一边帮着那耍把式的捡钱。 到最后,他还摸出自己的荷包,咬了咬牙,从里面拿出了文钱,放进了铜锣里。 那也是他身上最后的文钱了。 囊中金尽丝毫挡不住五脏庙闹妖,宁采臣捂着胃部,肠鸣阵阵,却也只能望着街上的各类吃食咽口水。 河阳公主蹙眉道:“这书生,也太憨实了。” 说着,她忍不住又瞪了徐辉一眼。 这也是个铁憨憨。 徒南薰辩解道:“这不是憨实,而是朴实,是真君子。” 河阳公主却另有见解,“所谓真名士,自风流。你仔细看看,这书生哪有半点风流意气?” 徒南薰正要反驳,东昌公主懒洋洋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你们两个还看不看了?父皇和诸位娘娘都在呢,吵什么吵?” 不管两人心里怎么想,长姐开口了,也只好闭嘴。 徒南薰心里自然是不服的,觉得她们两个就是一伙的,这个大姐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偏她要反驳二姐了才开口,不就是拉偏架吗? 见她小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傅玉衡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指,捏了块儿她喜欢的栗子糕喂给她。 徒南薰气呼呼地一口吞了点心,栗子糕的香甜在嘴里化开,一直甜进心里去,让她的心情不知不觉就好了起来。 再看舞台上,宁采臣为了解决住宿问题,来到了荒芜多年的兰若寺。 道具组立刻行动,方才画着街景行人的幕布垂落在地,露出一座门前蒿草过人,飞檐青瓦破损的古庙来。 这自然也是布景,但却画得惟妙惟肖,还在傅玉衡的指点,参考了印度神像的画法,也就是所谓的立体画法。 天子看了,立刻就问:“这也是林如海画的?” “不是。”傅玉衡道,“这是臣在琉璃厂找的几个画匠,联合画的。” 自两宋以来,科举晋身成了正统,同是读书人,有功名和没功名却是天差地别。 就比如都是画画的,有功名的那就是画家,没功名的只能叫画匠。 纵然有些画匠的技艺比那些画家强得多,谁让你没功名呢?你就是个匠人,有人请你做画就不错了,你还想被人收藏,名垂千古不成? 别看这布景画得像是把寺庙搬上了舞台一样,其实傅玉衡请她们,还真没花多少钱。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时代的悲哀。 只是傅玉衡没那么高的情怀,也没有那么大的气魄,不敢想打破天地再造乾坤。 阴差阳错来到这个世界,他也只能在不断奔涌的波涛中,让自己和自己的家人过得更好一点而已。 在不影响自己生活的情况下,他也不介意做点好事。 就比如现下,在天子面前提一嘴那些画匠。 哪怕从天子嘴里得到一句夸奖,就能够提升他们日后的工作价值。 天子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捋着胡须点了点头,“不错,不比那些大家差。” 好,妥了。 “臣就替那几人多谢陛下夸奖了。” 这时,丽妃忽然惊呼了一声,“哎哟,这也是个书生?黑脸戟须的,这是个钟馗吧?” 不但是丽妃,其余娘娘们也都低声议论了起来。 河阳公主撇了撇嘴,面露不屑,再想到方才和徒南薰的争执,到底忍住了没说话。 ——为个戏台上的人物和姐妹争执,犯不上。 倒是东昌公主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说:“谁规定书生就得面如冠玉,长髯飘飘?朝廷开科取士,取的是人才,不是那张脸。” 嗡嗡的议论声立刻沉寂,众人的目光都在丽妃和东昌公主之间来回转动。 虽然方才众人都议论了,但却是丽妃开的头,也就属她的声音最大。 东昌公主故意说这话,还牵扯到了科举之事,针对的明显就是丽妃。 科举这种事吧,之所以能被读书人奉为圭臬,就是因为公平,至少大致上是公平的。 至于科举的确看脸这回事,丽妃清楚吗? 就算她清楚,敢当众说出来吗? 谁敢嘲讽天子以貌取人? 丽妃被噎得不上不下的,想要拿出长辈的款吧,人家东昌公主又没有指名道姓。 刚才大家都在讨论,她只是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而已。 什么,你说她声音太大? 人家可是当朝公主,天子的亲女儿,还不能大声说话了? 类似这种闷亏,丽妃在东昌公主这里,吃了不止一回。 至于东昌公主为什么要针对一个后妃,那就要问问丽妃干出的事了。 她整日里对段贵妃不敬,仗着天子的宠爱下段贵妃的面子,还不许人家女儿报复一下了?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天子的角色就是个和稀泥的。 丽妃是爱妃,东昌公主是爱女,他偏帮哪个都不妥。 罢了,罢了,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嘛。 这一回也一样。 他干脆扭到右侧,和段贵妃讨论剧情,“这燕赤霞虽然形貌粗犷,但学问着实可圈可点。 还有那宁采臣,行事间虽然迂腐了些,但瑕不掩瑜,若能高中,日后必是个清官。” 段贵妃的笑容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此时也只是微微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陛下御宇多年,广开恩科,能臣干吏不知简拔了多少,眼光自然毒辣。” 丽妃不好和东昌公主计较,但在段贵妃这里,却永远不甘示弱。 她脸上挂着骄傲得意的神色,扬着下巴道:“陛下圣明烛照,普天之下,莫非王臣,自然慧眼如炬。” 那一脸的与有荣焉,仿佛自己的夫君就是天下最大的英雄。 傅玉衡似乎有些理解,为何天子会如此宠幸丽妃了。 这时,剧情已经进展到了同住的另一位书生,和他的书童先后遭遇了毒手,死相都是全身完好,唯足底多了一个血洞。 此等诡异之事,乃是宁采臣前所未见。 本来他这两日一心在房中抄书,想要多抄一些,好在山下书铺多换些银钱使用。 可同住之人发生了这种事,任谁也不能等闲视之。 他忍不住请来了仅剩的室友燕赤霞,商量着是不是要报官。 但燕赤霞告诉他,此事官府管不了,乃是有鬼魅作祟。 此时的场景是夜晚,舞台上的灯笼被遮住了大半,只有两人上方的灯笼还亮着,发出的光却是昏黄中带着些血色。 场景本就诡异,“鬼魅”二字一出口,观众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有那胆小的嫔妃赶紧往邻座身边靠拢,也顾不得那里坐的是昔日的争宠对象了。 “鬼魅?”台上的宁采臣也是大吃一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脖颈,“燕兄,子不语怪力乱神,鬼魅一说,却是从何说起呀?” 燕赤霞反问道:“你仔细看过李兄他们的尸体吗?” 宁采臣满脸紧张地摇了摇头。 他虽自认胆气壮,也帮着那位李兄收敛了尸体,但活人对死亡都是下意识地避讳,他哪会仔细观察尸体? 燕赤霞分析道:“他二人皆是脸色灰白,半点没有血液凝滞后透出的青灰色。 这说明他二人生前就被吸干了血液,脚上那个洞,就是鬼魅吸□□血的口子。” 宁采臣呆呆的,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燕赤霞提醒他,“那鬼魅若不知足,今晚或许会来找你。切记晚上不要出门,也不要随便给人开门。 若遇到了怪异的事,也不要光顾着害怕,须知邪不胜正。” ===== “好一个邪不胜正!”天子赞了一声,“这燕赤霞是个真正读圣贤书的,若是为官,必是能臣干吏。” 天子一生夸赞,身旁之人立刻跟风。 方才还对燕赤霞嫌弃万分的丽妃,一转眼就把他夸成了包公海瑞的预备役。 这改变嘴脸的速度,这识时务的程度,果然不愧是宠妃呀。 她若是再有脑子一点,在后宫岂不是要双手插兜,不知道什么叫对手? 但上天自有优秀的匹配机制,给了她种种优势之后,却把智商给了她的竞争对手。 舞台上的幕布再一次被拉开,女主聂小倩出现了。 但见她一身白衣,长发飘飘,半空中飘飘乎乎地落下来,抬手敲门。 “咚、咚、咚。” 这种出场方式,一看就不是真人呀。 想到燕赤霞说的鬼魅,众人的心都不由提了起来。 唯有宜嫔脱口赞道:“好一个姿容楚楚的俏佳人!” 紧张诡异的氛围瞬间打破,众人都有些无语的看向她。 这位娘娘,也是心大。 聂小倩连敲数次,屋里的宁采臣谨记燕赤霞的告诫,并不回应,更不肯开门。 那聂小倩眼见老法子不成,明眸一转,唇角勾起了一抹俏皮的笑意,对着自己的来路吹了口气。 不多时,就有两个张牙舞爪的恶鬼迎面扑来。 聂小倩连声惊呼,急急拍门向宁采臣求助。 “公子,有鬼啊,有鬼在追我,公子救命!” 宁采臣欲要不理,却终究过不了自己良心这一关,开门将聂小倩放了进来。 那两个鬼物又在门外做乱了一阵,这才气急败坏地消失了。 聂小倩这才拍着胸脯,长长舒了口气。 她歪头看了宁采臣一眼,俏生生地道了万福,“公子万福,妾身聂小倩,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宁采臣自幼一心读书,可曾接触过这般清纯楚楚,又风情隐露的美人? 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如被火烫到了一般,迅速移开了视线。 “姑娘不必如此,小生其实也没做什么。” 聂小倩坚定地摇了摇头,“对公子来说,或许只是举手之劳;但对妾身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救命之恩。 家严家慈时常教导小女子要知恩图报,小女子不愿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宁采臣这才察觉出几分不对,“姑娘,你怎么孤身一人出现在这破庙里?你的父母呢?” 聂小倩低着头,眼珠子一转,又编出了一篇凄惨的身世。 无非就是家乡遭灾,父母带着她来投亲,到了之后才得知亲戚早就搬走了。 二老贫病交加,不久便撒手人寰,只剩她一个弱女子无处讨生活,这才前来破庙中借宿。 这故事编的,不能说是毫无破绽吧,也只能说是漏洞百出。 也就是宁采臣性情忠厚,总把人往好处想,这才没听出什么不对,只觉得这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 只是他如今也是自顾不暇,也没有什么能帮这位姑娘的。 “姑娘节哀,千万保重玉体。想来二老在天之灵,也不愿见姑娘过于哀毁。” “多谢恩公。” 聂小倩的眼泪滚滚而下,就如晶莹剔透的水晶珠帘一般。 美人落泪,更添分风姿。 奈何宁采臣除了刚见面那一眼,始终坚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根本就不看她。 她这番作态,不能说是立竿见影,只能说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聂小倩道本意是来勾引他的,好趁他被美色迷惑之际,刺破他的脚心,取得精血供那老树妖饮用。 如今见宁采臣丝毫不为美色所动,她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敬佩之色,转瞬间却又被愁苦代替。 这一夜她都没有取得丝毫进展,只得告辞离去。 下一场戏鬼气森森,场景设置就是在妖魔窟里,树妖姥姥妆容诡异,声音忽男忽女,忽而又不男不女。 这自然也是口技。 观众们原本对聂小倩印象不好,看见她取不到男子精血,被树妖姥姥百般折辱,众人又不由自主同情起了弱者。 ——原来她也是被逼迫的,罪魁祸首是这不男不女的老树妖。 聂小倩不堪折磨,再保证今晚一定建功。 等到第二日,几乎是太阳一落山,聂小倩就出现在了宁采臣房前。 此时她鬓发散乱,神色凄楚,嘴角还有被啃咬的痕迹。 若是仔细看,连纤长细白的脖颈上,也有若隐若现的痕迹。 宁采臣虽未娶妻,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见状不由瞳孔一缩,“姑娘,你……可是有人欺辱了你?” “不,是小女子自愿的。”聂小倩脸上露出凄凉的笑意,一双素手捧出一锭十两的银元宝。 昨日她还身无分文,只能在破庙中借宿,今日却有了十两纹银。 此情此景,这银子是如何来的,根本不用多说。 “恩公大恩大德,妾身无以为报。只恨妾身身无常物,为救恩公潦倒,只得……只得出此下策,还望恩公莫要嫌弃小女子的一片心意。” 宁采臣目瞪口呆。 35 第一炮哑火 莫说是宁采臣了,…… 莫说是宁采臣了, 便是雅间里看戏的这一群,也没见过这种阵仗。 因为自己的恩人穷,为了给恩人凑钱去卖身。 这种逻辑在傅玉衡后世人看来, 怎么看都觉得又别扭又可笑又可悲。 可古人的许多观念, 对后世人来说也是这种感觉。聂小倩的做法,反而符合了古人的某些道德观。 比如有个女子为了给父亲烧纸钱, 就把自己卖身进将军府。写着故事的人对此女子大肆表彰,故事里的将军还感念她的孝心, 把她纳为了如夫人。 此时雅间中的女眷神色都尤为复杂, 情绪外露最明显的就是河阳公主, 她皱着眉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看了天子一眼后,终究是闭嘴了。 东昌公主比她城府深,也是一瞬间坐直了身子,慵懒之气尽去。 但也就是那一瞬间,下一刻她就又恢复了以往的姿态,玉肘撑在桌案上,削葱断玉般的纤纤玉手,托着明媚鲜艳的容颜,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 而坐在她们身边的两位驸马, 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妻子的情绪,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感动之色。 徐辉甚至唏嘘出声, “这位小倩姑娘虽然是鬼, 却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女子。” 他亲岳母惠嫔的眼神迅速扫了过来, 脸色变得很不好。 傅玉衡被噎了一下,小声提醒道:“徐二哥,你是不是忘了, 聂小倩是在做局。” 虽然在宁采臣的视角里,聂小倩是卖身给他凑钱财,但这个故事就是平铺直叙,观众可是有上帝视角的。 这样都能感动,看来徐辉平常没少中美人计啊。 惠嫔温温柔柔地说:“这位聂姑娘委实是诡计多端,你们年轻人经历得少,容易被这类女子所惑,也情有可原。” 她看似是在替女婿解围,又何尝不是在借机点女婿? ——外面那些女人对你温柔小意,那都是因为有所图,谁知道她们的温柔有几分真几分假? 就差直说:你还是和我女儿好好过日子吧。 河阳公主靠在了母亲的手臂上,惠嫔温柔地拍抚着。 徐辉讪讪一笑,“娘娘教训的是。” 这倒不是他突然就变机灵了,能瞬间听出人家的弦外之音,而是他与河阳公主自成婚起就没和睦过,惠嫔为了女儿,没少对女婿苦口婆心。 柳长州急忙跳出来替好兄弟解围,“徐二弟,正看剧呢,你少乱说话。” 徐辉赶紧闭嘴,一脸认真地去看舞台上的表演。 舞台上的宁采臣,也露出了一瞬的感动之色。 但下一刻他就正色道:“姑娘,你实在不该如此轻贱自己。 你本是好人家的女儿,只是暂时落魄而已。一朝困窘,未必没有腾飞之日。 如今为了小生,却不是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聂小倩道神情既柔弱又坚定,捧着那银子又往前一步,“为了报答恩公,小倩不悔。 还请恩公不要嫌弃,将这些银子收下吧。 小倩惟愿恩公能够安心读书,他日杏榜高中,扬名天下。” 宁采臣连一瞬的犹豫都没有,坚定地拒绝了。 他还表示,这件事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去,让聂小倩拿着这些银子离开这是非之地,重新开始生活。 无论聂小倩怎么哀求劝告,宁采臣都坚决不受,只让聂小倩为自己打算。 天子这时才点了点头,面露赞赏之色,“既不为钱财美色所动,又有这般的赤子善心,这宁采臣若为一方父母,必然造福一方百姓。” 至于能不能爬到中央,在京城做高官,就得看在位皇帝是不是欣赏他这一类了。 因为他不擅长阴谋诡计,甚至是不屑于。而官场上的绳营狗苟,却不是不想参与就不会引火烧身的。 当权者若愿意护着他,中央就会多一个能臣干吏;若是不愿出手相护,这宁采臣的下场只怕不会好。 作为天下之主,万民君父,他在意的只是宁采臣这个可能的栋梁之材。 至于那聂小倩如何,宁采臣又会不会接受美人的好意,对他来说,都是枝梢末节。 傅玉衡突然想问问他:你手下有这样的官员吗,你又有没有出手护持过? 但仔细想想,这个问题实在是过于作死,他也就压下了好奇心。 好奇心这玩意儿,猫有九条命都hld不住,他可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次穿越。 想到这里,他就在脑子里骚扰系统。 “系统,你说我这辈子死了之后,还能再次穿越吗?” 系统精神一振,立刻卖力推销,“可以的,可以的,只要宿主积分达到一百万,就可以选择回到前世,或者是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安稳一生。” 回到前世? 他想到了手机、平板和各种娱乐。 当真是好大的诱惑力,完全抵挡不住呀! “那我要是用积分兑换了修仙功法,能够带回前世去吗?” “可以。”系统说。 傅玉衡大喜过望。 “但带回去也没用。”系统又说。 傅玉衡:“……你就不能一次说完?不带这么大喘气的。” 系统:“对不起宿主,刚才那个问题,我是边查询边回答的。 系统准则上面说了,你原来的世界和修仙世界的法则并不兼容。 修仙功法带回你的前世,作用只剩强身健体和延年益寿。” 原本傅玉衡是不可能满意的,但短短的一瞬间,他先后经历了大喜过望和大失所望。 此时骤然得知还有这种功能,他竟然觉得还不错。 傅玉衡沉默了片刻,果断把系统关进了小黑屋。 ——当我没读过“调和折中”这一段? 系统不老实。 ===== 宁采臣所表现出来的品德,让聂小倩深受震撼。 她脸上露出了挣扎之色,最终都化为了愧疚。 “公子,实不相瞒,妾身并不是个活人。” “啊?”宁采臣大惊失色,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聂小倩忙道:“公子莫怕,妾身仰慕公子品格,决计不肯再行加害了。” 宁采臣松了口气。 聂小倩脸上露出无奈之色,“公子呀,你怎么这么容易就轻信于人? 万一妾身只是谎言相欺,只为让你放松警惕呢?到时公子岂不危矣?” 宁采臣却道:“我见姑娘知书达理,想来也曾是好人家的姑娘,又怎会言而无信呢?” 有些人就是这样,睁眼看见的,都相信是美好的。 哪怕一次又一次失望,也仍然相信,这世间存在真善美。 聂小倩动容,眼眶霎时通红。 方才她虚情假意时,眼泪就像是不值钱一样,说落就落;如今真的触动了情肠,她反而倔强的不肯落泪。 “公子说的不错,我也曾是好人家的女儿。”她忍着泪,回想曾经美好的日子,“我家也是书香门第,父亲在地方上为官,我自幼随父宦游,于途中病逝。” 说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总算是把即将涌出的泪水憋了回去。 “我们家乡的规矩,夭折的未嫁女是不能进祖坟的。 当时朝廷给父亲的上任期限已经快到了,父母只好请高人在此地寻路一块风水宝地,将我就地埋葬,并请兰若寺中的僧人照看坟茔。” “啊,兰若寺不是早就荒废了吗?”宁采臣惊讶出声。 “是吗?”聂小倩一怔,茫然道,“原来,妾身已经死了这么久了呀?” 游魂多年,她早已记不清年岁,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死的,更不记得已过了多少春秋。 “妾身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自己突然有了意识,和一群年轻俏丽的女鬼一起,被姥姥控制,为她寻找壮年男子的精血,供姥姥修行。” 她的遭遇实在令人同情,更何况宁采臣本就心软? “那你就没有想过要逃跑吗?”他尚且有几分天真。 “跑不了的。”聂小倩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们的尸骨都被姥姥挖来,藏在了槐树根下。 只要我们逃了,姥姥通过那些尸骨,就能让我们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她急切地说:“我不想魂飞魄散,我想去投胎,想要重新做人。” 宁采臣皱眉沉默了许久,说:“蝼蚁尚且偷生,姑娘想要活下去也没有错。可是……” 他紧紧皱着眉,狠狠心说:“可是姑娘为了自己活下去,就要害死那么多条人命,你又于心何忍?他们也想活下去呀。” 聂小倩满脸羞愧,深深下拜道:“妾身从前所遇,皆贪财好色之辈,便也坐井观天,小觑了天下男儿。 如今得见公子,方知何为真君子,对自己往日所作所为,已经追悔不已。 妾身本该就此离去,日后便是路遇公子,也该掩面羞惭而去。 但事关公子安危,妾身不得不言,还望公子容禀。” 宁采臣道:“姑娘请讲。” 聂小倩便告诉他,自己昨晚偷听到树妖与心腹私语,那心腹学过望气之术,看出宁采臣身上怀有官禄紫气,若是能得了他的精血,树妖的修为将更上一层楼。 那树妖因此将宁采臣视为囊中之物,因昨夜聂小倩未曾得手,树妖便对她百般折磨,勒令她今夜万不可再失误。 “此事已告知公子,还望公子早做打算,妾身这便告退,日后若侥幸魂魄不散,必日日为公子祈福。” 说完盈盈一拜,走得一步三回头。 宁采臣的性子虽然朴实,但却并不傻。 “姑娘留步。”他立刻追问道,“姑娘今夜又是空手而归,那树妖岂能饶你?” 聂小倩悠悠叹息,“妾身往日作恶多端,如今若被姥姥所害,也是因果报应,怨不得他人。 只要公子平安无事,妾身纵魂飞魄散,亦无怨矣!” 随着剧情越发深入,众人都看住了,再无意人发声讨论。 以宁采臣的性子,自然不愿意看聂小倩去送死。 他告诉聂小倩,兰若寺中同住的另一个人,是一个有本事的高人,提议可以一同向室友燕赤霞求助。 聂小倩一方面是为了自己,一方面也是不想宁采臣受害,咬牙和他一同去了。 燕赤霞果然是个高人,一眼就看出聂小倩不是人,且身怀孽债。 他当即就要收鬼,为民除害。 但宁采臣却拦住了他,备陈聂小倩的凄惨命运,还有她被树妖胁迫的身不由己。 宁采臣认为罪魁祸首是树妖姥姥,若是不将此妖除去,便是今日杀了一个聂小倩,他日还会出现十个百个聂小倩。 燕赤霞确认了聂小倩是诚心改过,这才决定给她一次机会,让她指认那树妖的老巢,算是将功折罪。 几个演员下了台,布景再一次换到了树妖的老巢,灯光打得阴森恐怖,再加上傅玉衡折腾出来的干冰,真个如阴曹地府一般,鬼气森森。 接下来燕赤霞和树妖姥姥的一番大战,才真正体现了道具师的厉害,还有演员高深的戏曲功底。 辗转腾挪靠自己,上天入地靠道具。 还有树妖化出原型那一瞬间,不但布景骤然切换,舞台上还弹出了许多柔韧的藤蔓。 观众看得心脏骤缩,忍不住为燕赤霞担忧。 所幸燕赤霞道法精深又武艺高强,纵然一时狼狈,却终究靠着师门秘术反败为胜,将那老树妖连根拔起。 “天地无极,玄心正法。破!” 接下来,就是道具师又一次大放异彩的时候。 燕赤霞施展了师门至高秘术——掌-心-雷。 雷霆电光自上而下,熊熊火光自下而上。树妖便在火光和电光中,惨叫着化为了灰烬。 雅间里的观众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憋气很久了。 女眷们不住地念佛:“阿弥陀佛,这老树妖总算是恶贯满盈了。” 可危机过去之后,观众的分歧也来了。 先是宜嫔提出质疑,觉得聂小倩纵然有苦衷,从前毕竟也害了那么多人,杀人就应该偿命。 她话音才落,丽妃就立刻出声反驳。 丽妃觉得以前那些人纵然是聂小倩害死的,但一来聂小倩是被树妖胁迫的,树妖才是罪魁祸首;二来那些人之所以会丢了性命,全因自己或贪财或好色,不能全怪聂小倩。 宜嫔不服,正要开口驳斥,就听见东昌公主感叹道:“这世间贪财好色、仗势欺人者不知凡几,又有几人受到了惩戒?多是靠着相互勾连甚至是牵扯裙带,逍遥法外的。” 气氛已经烘托到了这里,按理说她这一句感叹合情合理。 奈何,配上她那副慵慵如海棠春睡,懒懒如芙蓉低垂的神态语调,就显得特别阴阳怪气。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丽妃是破防了。 虽然甄家原本也是金陵大族,天子因着自己奶娘的缘故,也对甄家多有施恩。 但丽妃入宫之后,才使得甄家一飞冲天。 他大哥甄应嘉做了体仁院总裁,二哥甄友忠点了江宁织造。 一个提升了甄家在士林中的名望地位,一个得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肥差。 但靠着裙带关系,以中旨封的官,到底被正统官员看不起,说闲话的到处都是。 东昌公主一句“牵扯裙带”落在丽妃耳中,不就是妥妥的在内涵他们甄家吗? ——这个东昌公主,嘴真是太贱了!你有本事骂人,有本事指名道姓呀。 这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丽妃若是公然与他计较,反倒是不打自招。 东昌公主一开口,这场因角色而产生的争执,才一开始便戛然而止。 傅玉衡很是失望。 其实男女主角的性格都有缺陷,只不过故事演到这里,女主角的性格缺陷最先暴露而已。 他之所以如此设计,一是因为人无完人,若是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都太过完美,那观众还有什么真实感? 若是连真实感都没有,就更别谈代入感了。 二就是因为一个故事想要火爆,就是得让看的人听的人产生分歧,彼此争执。 他们越吵,热度就越高,旁人听了心痒痒,想着亲自来看看原版。 他们剧院的票仓,不就稳了? 他和系统的积分,不也有了? 本来一切的发展都挺顺遂,那知道因着丽妃和东昌公主的私人恩怨,第一炮还没打响便哑火了。 不过没关系,聂小倩这一局虽然哑了,不是还有宁采臣吗? 不管他有多少心思,台上的演员们还在继续卖力。 树妖姥姥死后,那些被他控制的女鬼们纷纷获救,而宁采臣的性格短板,也从这时候开始展露出来。 那群女鬼个个都说自己身世可怜,请求宁采臣庇护。 纵然燕赤霞及指着其中两个,说他们身上不但有孽债,还有浓重的血光与煞气,此二女绝非善类。 但宁采臣却觉得,以往她们只是没有机会,如今能够重新做鬼,他们应该给这些女鬼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她们愿意诚心改正,愿意尽力弥补自己以往犯下的过错,为何不能给她们一次机会? 教导一个恶人向善,难道不比直接杀了他们更有意义吗?” 燕赤霞被他给气笑了,“那些被他们害死的人可不这么想。” 但不论燕赤霞怎么说,宁采臣就是认定了自己的道理,觉得任何人都该有回头的机会。 燕赤霞被他气得头疼,也有心给他个教训,便甩手御剑走了。 那些女鬼立刻对宁采臣千恩万谢,恨不得将之视为再生父母。 这更让宁采臣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此时,雅间里的观众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柳长州低声询问:“傅五弟,这个宁采臣,是不是太过迂腐了些?” 亏他先前还这么看好他呢,你做正人君子可以,但该变通的时候,也得变通呀。 36 名声大噪 傅玉衡笑道:“这世…… 傅玉衡笑道:“这世上的迂腐书生多了, 宁采臣迂腐,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可是……”柳长州满脸纠结,分明是用满心的槽点, 却不知从何吐起。 因为傅玉衡说的是大实话, 这世上的迂腐书生不知凡几,多一个宁采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宁采臣又怎么能是个迂腐书生呢? 前面既然已经表现了他既正直又善良还有原则,就让他的原则维持在一个恰到好处度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把他的原则变成迂腐? 见他脸色变化得比后世的霓虹灯还快,傅玉衡就知道,他已经把自己带入了故事里,心耳神意都化作了宁采臣的一部分,与他一起经历了这一场悲欢离合。 其实徐辉和柳长州的心情也差不多,只是他前头遭了丈母娘的提点, 并不敢再多说话, 只盼柳长州能替他问出个一二三来。 “我明白柳三哥的意思了。”傅玉衡正色道,“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宁采臣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既有种种优点,当然也免不了会有一些缺点。” “道理我都懂, 可是……唉!” 真后悔自己没有好好读书, 这会儿攒了满肚子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遣词造句才合适。 傅玉衡嘿的一笑, 忽而问道:“柳三哥, 你喜欢宁采臣这个人物吗?” “我当然喜欢了。”柳长州觉得他是在说废话, “我若是不喜欢,能替他着急上火吗?” 傅玉衡立刻搬出了恋爱脑语录,“你既然那么喜欢他, 为什么不能接受他的全部? 正直的善良的是他,执着的迂腐的也是他呀。 你怎么能只喜欢他光鲜亮丽的一面,却接受不了他截然相反的另一面呢?” 柳长州:“…………” ——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傅玉衡这段话,若是放在后世网络上,必定会引来网友群嘲,评论区也会名梗云集,说不定还能蹭个热搜。 但在这个以含蓄为美,我爱你不能直说我爱你,要说“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的年代,他这几句话砸下来,不能说是毫无波澜吧,只能说是石破天惊。 在场凡听到的人,都觉得有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尾椎骨升起,迅速窜到头顶,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如果把这种感觉总结出来,就是三个字——遭雷劈。 这种遭雷劈的感觉,实在是太苏爽了! 天子对他侧目半晌,吐出了两个字,“歪理!” 但三位公主酸爽过后,却又觉得这话挺有道理。 若真爱一个人,可不就得爱他的全部吗? 徒南薰当即便撅嘴道:“父皇,驸马说得多好呀,怎么就成歪理了?” 河阳公主心里虽也赞成,但因她母亲惠嫔分位低,日常又是紧跟段贵妃的步伐,打小就教导女儿凡事不要冒头,和光同尘才能长久。 因而她只是面露赞同之色,并没有说出来。 但东昌公主可就没有这些顾虑了,只听她轻声漫语道:“三妹夫既能写出这样的故事,自然是深谙世情的。” 既是深谙世情,又怎会当众说出歪理? 见自己三个女儿里,有两个都出言维护这臭小子。另一个虽然没有说话,但看神情也是赞同她姐妹们的。 天子难得吃瘪,还是被自己宝贝女儿们弄的,只好讪讪一笑,很明智地转移了话题,“我看这宁采臣的固执,还会引出事故来,咱们先看剧,先看剧。” 傅玉衡不禁暗笑:原来当爹的怕女儿,并非平民百姓家的专例啊。 便在此时,守门的一个小太监前来禀报。 “陛下,忠宁王在门外求见。” 往日听说忠宁王求见,天子少不得要皱皱眉,先给自己做一下心理建设,才会让人宣进来。 但今天忠宁王来得十分巧,天子心头大喜,立刻便道:“快把老三领进来。正好他母亲在这里,叫他来给他母亲磕头请安。” 不多时,三皇子便被人引了进来,皇帝与众嫔妃自然安坐,其余在场的小辈,除了东昌公主都站了起来。 三皇子先拜皇帝及众妃,再拜东昌公主。 等东昌公主起身还了礼,傅玉衡夫妇、徐辉夫妇几柳长州才拜三皇子。 “诸位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今日小王也是闻此盛事,不欲错过,这才特意赶来。” 等众人一通见礼过后,先前那件事彻底翻篇。 天子的尴尬完全解除了,也就有心思过问三皇子了。 “老三到底是孝顺,这一场剧还没看完,你就来请安尽孝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天子的笑容非常温和。 但段贵妃却是心头一颤,东昌公主也微微眯了眯眼,打起精神觑着三皇子,盼着他小心应对。 却见三皇子眼睛一亮,强忍着欢喜说:“父皇谬赞了,儿臣也只是比其他兄弟稍微用心一些罢了。” 这么直白的上眼药,天子着实被噎了一下。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就老三这样的,纵然窥视了帝踪,也干不出什么大事来。 “罢了,罢了,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看吧。” 天子突然觉得,自己这个三儿子,给太子做磨刀石好像不够格。 “谢父皇赐座。” 三皇子谢了恩,左右看了看,直接走到傅玉衡面前,笑道:“三妹夫,不介意小王和你坐在一起吧?” 傅玉衡还能怎么办呢? 他只好起身,把座位让给了三皇子,自己在隔壁位置上坐了。 三皇子若真往那里一坐,瞬间便会化身银河,把傅玉衡和徒南薰这对合法夫妻,物理分割成了牛郎织女。 无论是他亲娘段贵妃,还是他亲姐姐东昌公主,都觉得不忍直视。 段贵妃扬声道:“老三,到你姐姐那边坐去。你姐弟二人多日未见,坐在一起也好说说话。” 三皇子虽不情不愿,但亲娘都发话了,他也不敢不听,只好闷闷地“哦”了一声,把柳长州给挤走了。 柳长州面上不显,心中暗喜,走过来把傅玉衡还按到原来的位置上,自己在他身侧坐了。 “傅五弟,咱兄弟俩坐在一块儿,好好亲香亲香。” 傅玉衡也是浑身一松,“看剧,看剧,黑山老妖就要出来了。” 却原来,燕赤霞特意点出来的两个女鬼,并不像其余女鬼般是被胁迫的,而是主动为虎作伥。 且聂小倩也不知道,树妖姥姥没死之前,就已经做主将她许给了黑山老妖,做第十七房小妾。 原著的黑山老妖在地府颇有势力,但道具师这边作业还不太熟练,展现地府风貌还有些难度。 所以,傅玉衡就把设定稍微改了改,借鉴了某些聊斋同人的设定,将黑山老妖改成了黑山成精。 一座山修成了精怪,那得多大的法力? 先是布景上出现了一座好似随时都在晃动的高山,而后这张布景迅速换走,变成了一座阴森森的殿宇。 舞台上这才出现了一个身形高大,形貌丑陋的黑衣人。 那两个业债累累的女鬼也出现在了舞台上,对黑山老妖极尽谄媚。 那黑山老妖见了美人,骨头先酥了一半,其嘴脸之下流,形态之不堪,让人一见便心怀厌恶。 他从两个女鬼口中得知,原本许给自己的聂小倩,竟然跟着一个人族书生跑了,当即大怒,即遣麾下头领带着一队小妖,抬着两箱子聘礼去接聂小倩。 彼时燕赤霞有心让宁采臣长长记性,便没有管。 聂小倩法力不高,那小头目又随身带着黑山老妖赐的法器,她也只能束手就擒,呼喊着让宁采臣快去找燕赤霞来救她。 看到这里,三皇子皱了皱眉,有些不满道:“这女子好生不识大体,这些妖怪这么厉害,她自己搭进去也就算了,还要让宁生也牵连进去。” 此言一出,在场的女子或多或少,都往他那边看了几眼。 别人尤可,只是来自亲姐姐东昌公主的眼神杀,却让三皇子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大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这种时候能跑一个就是一个嘛。” 东昌公主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作为东道主的傅玉衡,却不得不出言解围。 “王爷误会了,那位燕赤霞着实是个高人,聂小倩让宁生去找燕赤霞,固然有自救之意,却也是想救宁生呀。” 其实这里还有一层意思,依照聂小倩原本的性情,若非是对宁采臣动了真情,此时必然会演一波白莲花,满脸楚楚可怜地让宁采臣自己快跑,不要管她。 不过,以三皇子的情商,估计也理解不了,他就不多费唇舌了。 听见聂小倩的呼喊,宁采臣猛然反应过来 “对,燕道长,去找燕道长。他那么厉害,一定能救小倩姑娘的。” 而燕赤霞也没走远,宁采臣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两人相见说明原委之后,燕赤霞少不得将他一顿嘲讽。 但他毕竟侠义心肠,嘲讽过后,见宁采臣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还是御剑带着宁采臣,去黑山救人了。 接下来就是本剧最后一个**,众人大战黑山老妖。 主要战力当然还是燕赤霞,但宁采臣、聂小倩和一众女鬼也都出力。 最后,黑山老妖被消灭了,永远变成了一座不会再产生灵智的山。 但他们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燕赤霞身受重伤,没有十年养不回来。 还有两个女鬼为了保护宁采臣,被黑山老妖打得当场魂飞魄散。 女鬼魂魄消散时,两个女演员迅速从舞台上的机关处跳了下去,一白一绿两条长长的飘带被她们用力抛出,柔美如水草般飘落在舞台上。 这一幕既惨烈又凄美,众人都忍不住动容,心里更加埋怨宁采臣的迂腐。 这样惨痛的代价,让宁采臣彻底明白,一味的固执己见会带来怎样的恶果。 他陷入了深深的愧疚之中。 到最后,还是燕赤霞叹了口气,告诉他若是给那两个女鬼立长生牌位,再坚持替她们积累功德,她们就还有再次聚魂投胎的机会。 宁采臣精神一振,决心要早日考取功名,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聂小倩也立刻表示:余生要和宁采臣一起积德行善,一来为自己赎罪,二来帮助两个姐妹聚魂。 最后一场戏就是两人的婚礼,整部《倩女幽魂》在喜庆的鼓乐声中落下了帷幕。 其实原本傅玉衡也想过,要不要把剧版的结尾改成悲剧。 毕竟悲剧给观众的印象更加深刻,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绝对刻骨铭心。 但他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吧。 马上就年底了,他这也算是贺岁剧,就别往观众心口上插刀了。 ===== 把这群贵客送走之后,京城大剧院的宣传力度便铺天盖地而来。 发传单、打广告、街头乞丐和挑担的小贩传播小道消息…… 凡是能用上的手段,傅玉衡通通给他用上了。 短短数日之内,就营造出了一种氛围:整个京城都在讨论《倩女幽魂》,都在讨论话剧这种新的表演形式。 毕竟,天子和宫里的娘娘们看了都说好,若有机会,谁不想一睹为快? 京城大剧院的名头一时喧嚣尘上,好多夫人小姐都派了家僮来打听,《倩女幽魂》究竟何时候开演? 等热度炒得差不多之后,傅玉衡才让人放出了要开始卖票的消息。 第一场的一千张票很快销售一空,许多没买到的还在催问,什么时候再出第二场? 接到底下人的禀报,徒南薰激动得坐都坐不安稳,在傅玉衡面前走来走去。 见傅玉衡神色淡淡,仿佛不以为意,她不禁大为不解,鼓了鼓脸颊问:“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呀?” ——我这么激动,你却不露声色,不是显得我太不稳重了吗? “高兴,怎么不高兴?”傅玉衡笑了笑,招手示意她过来坐,“不过,咱们也不能高兴的太早。” 徒南薰走了过去,接过他递来的茶,问道:“这又是怎么话说的?一千张票,两天不到就卖完了,这不是正说明咱们京城大剧院火吗? 还有,我听人说,许多没买着票的都催着问呢,咱们剧院明明还有那么多空位置,你怎么就不让卖呢?” 其实整个剧场有一千五百个座位,但却只卖一千张,就已经让她心里存了疑惑,这次干脆也一并问了。 “哎呀你别着急,先喝口茶,听我慢慢跟你说。” 傅玉衡自己也喝了一口,解释道:“咱们剧院如今看起来是很火爆,但其实咱们自家人知自家事,这些都是虚的,都是炒作出来的名头。 若想真正把这名头给做实,开演后的前几场,一定要演好了,让所有真正看过的人都跟着讨论剧情。” 要不是真正看过,许多人虽然好奇,但终究是将信将疑。 也就是说如今争着买票的这些,要么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要么就是因为听说皇上和娘娘们都看了,想要赶个潮流,向皇家靠拢。 官宦之家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呢? 从古至今,上行下效这种事发生的还少吗? “哦,原来是这样。”徒南薰点了点头,又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把剩下的五百张票也卖了?还有那些雅间,就算牡丹阁特意留给父皇了,不是还有十一个吗?” 别以为她从前没出过宫门就不知道,京城里的富贵人家,可不差那几个雅间的钱。 “哎哟我的公主呀,你别着急,我这不是马上就要说了嘛。” 傅玉衡捏了一块栗子糕,直接塞进了她嘴里。 徒南薰瞪了他一眼,也只得先把嘴里的糕点嚼碎了咽下去。 傅玉衡这才从容笑道:“现在卖出去的这一千张票,位置都是比较靠中间的。 剩余那五百张位置不大好,观剧体验自然不好。现在是能卖出去,但卖出去之后呢?” 还是那句话,现阶段他们的主要任务不是回本赚钱,而是把炒热的名头彻底做实。 观剧体验不好的弊端虽然小,但能避免还是要尽量避免。 等京城大剧院的名头彻底打响,大部分人都相信了他们这里的口碑,那五百张票才能陆陆续续地出售。 并且在卖的时候,就提醒客人:好位置都被人给抢没了,您若是不介意,就先将就一下吧。 至于哪些雅间,傅玉衡也没准备客人来一次就卖一次。 虽然名字改做了雅间,但在他心里,包厢就是包厢。 既然是包厢,那肯定是包出去才对味儿,也能最大程度的增加经济效益呀。 二楼的座位是分了左右两部分的,中间有固定的屏风隔着,左边招待男宾,右边招待女眷。 毕竟这个时代,男女大防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若有那富贵人家,夫妻两个想要坐在一起看的,可不就用到包厢了吗? 您可以包一个月,可以包半年,也可以一年一年地包。 有了包厢之后,您不但可以走专属的贵宾通道,还不必每次看剧前都特意遣人来买票了。 您是想啥时候来啥时候来,来了随时都可以看。 体验感和尊贵感一下子拉满,绝对满足贵客的虚荣心。 当然了,包厢的价格也很美丽。 不过傅玉衡清楚,徒南薰也明白,花得起一百两包雅间的人,绝对不介意花二百两。 “哦~我明白了。” 听完了他的解释,徒南薰恍然地点了点头,指着他道:“你可真是个奸商呀!” “多谢夸奖,我会再接再厉。”傅玉衡拱了拱手,把这“夸奖”照单全收。 其实他心里明白,这些都是后世用烂的套路,他不过是照搬一下而已。 37 争相询问 因为傅家乃是爆发新…… 因为傅家乃是爆发新荣之家, 家里的一切规矩都是重新制定的。 原本傅江三兄弟是商议着,参考一下京城贵戚之家是怎么做的,免得到了外面露怯。 但傅玉衡却对此十分不以为意, 他并不觉得那些积年的贵族都是好的,也不觉得他们家有什么不好的。 “就算咱们学的再像,众人也都知道咱们家是才发迹的。 有心和咱们交好的, 根本不会计较这些。那些看不起咱们的, 无论如何都会看不起。 既然左右都是如此, 咱们又何必处处学他们?说不定处处都学了, 更让他们心里看不上呢。” 三兄弟相视一眼,傅江抽了两口水烟,“那你说怎么办?” 原本他是抽旱烟的,但进了京城之后, 得知许多富贵人家的老太爷、老太太抽的都是水烟, 他也跟着赶了个时髦。 只是水烟的劲头到底不比旱烟的大, 他心里其实不是太喜欢。 这一点, 傅玉衡早就看出来了, 但抽水烟的害处,到底比抽旱烟小一点, 他就权当不知,还特意给老爹定做了一个白玉的水烟杆。 傅江对此爱不释手, 连带着对水烟都喜爱了起来。 听见父亲询问,傅玉衡也没卖关子, 直接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既然是咱们家的规矩, 那就自己制定自己遵守,大体不脱了礼仪的范畴变罢了。” 因而,别家小辈儿父母未起便要起床去辰定, 傅家这里却是各自吃了早膳之后才去请安。 从前他们家穷时,一天都是吃两顿饭,哪怕有钱了之后也习惯了。 但到了京城之后,见富贵人家的主子都是一日三餐,傅玉衡便趁机叫自己家也改了。 因为他潜意识里,也更习惯一日三餐。 只不过,他的思想习惯,用了多年的身体却不大习惯,一开始的半个月,肠胃都不大适应。 好在慢慢的,也都适应了。 这日夫妻两个用完了早膳,便到东大院给父母请安。 因着徒南薰公主的身份,朱氏也不好刁难儿媳,大家伙儿一直都相安无事。 两人才行了礼,傅江和朱氏就赶紧叫起。 傅玉衡仔细询问了父母睡得好不好,进得香不香。又把杏儿叫到跟前,请问老爷太太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朱氏道:“这个你也不用问杏儿了,直接问我就行。” 听这话音,明显是有事。 傅玉衡便道:“娘,您说。” 朱氏嗔怪道:“听说你们小夫妻弄了一个什么京城大剧院,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据说已经开始卖票了,冬月初三就开演。 我和你二婶三婶都等着你送票来呢,奈何你总也没动静,你两个婶子就托我来问问。” “我道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呀。”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徒南薰笑着解释道:“娘您别急,这是咱自家的买卖,还能不给自家留好的? 如今这票卖的都是二楼的座位,我们两个早给自家人留好了雅间,就在三楼的海棠阁。 等开演的时候,若是您二老和叔叔婶婶们想看,直接走贵宾通道,上三楼的雅间就行了。” 一直在抽烟的傅江这才白了妻子一眼,“我早说了,儿子和儿媳做事都妥帖,就你们女人爱瞎操心!” 但朱氏可不惯着他,当即便拆穿了,“你在这里放什么马后炮,先前你不也跟着着急吗?” “我几时着急了?你净瞎说。” “哼,都老夫老妻了,谁不知道谁呀?” 见父母长辈争执了起来,这些事他们不好掺合,傅玉衡赶紧带着徒南薰告退,夫妻两个逃也似的奔了出来。 两人才走到院门口,正碰见也来给父母请安的玉莲。 “哥哥嫂子安好。”玉莲给二人行了礼,起身便笑道,“昨日我见花园中残菊正好,就想着剪下来插花。 昨天忙活了半夜,倒也有几瓶能看的,正想着待会儿给嫂子送过去呢,嫂子若无要事,便请缓缓再出门。” 徒南薰点头应道:“我今日倒是没什么事,等会你来找我吧。” 两厢就此作别,玉莲进了内院,夫妻二人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因着昨日便和人约好了要出门,傅玉衡一回屋,就让人给他换出门的衣裳。 他自己一边洗手,一边说:“我看玉莲入京之后,倒是比先前更刻苦了。 今日背棋谱,明日念茶经的,如今都冬月了,别的姑娘都筹划着过年的衣裳首饰,我看她倒是不着急,还有心思琢磨插花。” 徒南薰倚在榻上,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小丫头剥的瓜子仁,闻言便笑道:“她勤奋爱学还不好吗?” 见傅玉衡擦完了手,便招手让他坐过来,捏了几粒瓜子仁送到他嘴边。 傅玉衡顺势吃了,便听见她对玉莲大加赞赏。 “咱家这个大妹妹可了不得,他头一次跟我出去赴宴的时候,还稍微有些紧张露怯。 第二次出门时,我还怕她不愿意再去,心里已经琢磨好了怎么劝她了。 哪知道人家越挫越勇,回来之后就私下里学习,有不懂的地方就来请教绿萝和红藻两个。 如是三五次后,便是先前笑话她的那些小姑娘,也都佩服她的毅力。 玉莲虽然性子要强些,那也是个大度不计较的,双方反而成了不错的朋友。” 说到这里,徒南薰摇头感叹之余,也不由露出几分钦佩之色。 “我当年跟母妃学读书时,若是有玉莲三分的毅力,怕是女状元也做得。” 只是那时候,她只想着公主读书再多也没什么用处,还能如皇子们一般入朝听政吗? 如今见证玉莲的崛起之路,徒南薰才隐隐约约地明白:一个人读书学习,其实不必为了获得权势名位,甚至不必是为了获得别人的认可,可以是单纯地为了提升自己。 这时,润笔拿了张帖子进来。 徒南薰便问:“是谁的帖子,值当你特意送过来?” 一般情况下,高门大户家里收到的帖子,都是在门房那里,门房处会在晚上,或者是第二天天早上一起送过来。 像这种单独被送到主人面前的,要么是主人特意交代过的,要么是身份格外尊贵的。 润笔答道:“是翰林院林编修的,五爷特意交代过,若是有林编修送来的帖子,就直接拿来给他。” 傅玉衡坐直了身子,“拿来给我瞧瞧。” 等他接过来一看,便笑了起来,转手递给了徒南薰,“看看,看看,给咱们捧场的来了。” 却见上面问的也是《倩女幽魂》的事,原是林老夫人听说了,老人家爱看戏,误以为《倩女幽魂》是一出新排的戏剧。 在得知这戏是傅玉衡排的之后,她便直接找了儿子林如海,想让林如海问问,能不能到他家里去唱个堂会。 等林如海给她仔细解释了,老人家才明白,这话剧和戏曲不一样,暂时也没法唱堂会。 但老人家的兴致已经被勾起来了,林如海只好下帖子来问问,能不能给他们家留几张票。 傅玉衡吩咐润笔,“你亲自到林家跑一趟,告诉林兄,等冬月初三,便请他带着老夫人和嫂子一起来吧,我给他留个雅间。” 旁边的徒南薰就有些庆幸,“幸好那些雅间没有卖出去,若不然,现下岂不是要抓瞎?” 这时,两个丫鬟拿了他出门的衣裳来,傅玉衡就到里间换了,出来对徒南薰道:“我昨日和柳三哥约好了,要到他家庄子上去一趟,等会儿玉莲来了,你们两个一起玩儿吧。” 徒南薰起身送他,随口问道:“怎么这时候想起到他家庄子上去?” 傅玉衡道:“他家有个庄子是专门种果子的,里面的庄户每年都要晒好多干果,制好多蜜饯。 这不是要过年了嘛,家里无论是招待客人还是走礼,果子蜜饯都少不了。 我那几个庄子都是田庄,今年仓促间也没来得及收拾。柳三哥家里知根知底的,我就想着到他家里弄些。” “行,那你去吧。”徒南薰把他送出门,亲手给他系了斗篷,又叮嘱道,“让跟着的青衣赶着车一起去,你若是饮了酒,回来时不要骑马,仔细着了风头疼。” 傅玉衡握了握她的手,这才转身离去。 等到了理国公府,他先去后宅拜见老夫人,几句话未说了,便听理国公夫人道:“我听州儿说,你和三公主弄了一个剧院,里面演的那个话剧,连陛下和娘娘都爱看?” 好嘛,这又是个得了机会,想要就近得便的。 不过,这对他来说可是大好事,他巴不得这种情况更多一些呢。 因而,他心中一动,惊讶道:“怎么,三哥没跟您说吗?” 国公夫人牛氏一怔,“说什么?” 见她如此,傅玉衡就猛然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哎哟,三哥怕不是要给夫人和老夫人一个惊喜,却叫我给说漏嘴了。该死,真是该死!” 牛氏闻言,脸上喜色已现,和老夫人邵氏对视了一眼,安抚道:“好孩子,你只管说,我们权当不知道就是了。” “那我说了,老夫人和夫人可一定要替我保密,不然三哥可得捶我。” “他敢!”老夫人作出大包大揽的姿态,“好孩子,你放心,万事有老身替你做主。” 傅玉衡这才嬉笑颜开,把柳长州的“秘密”给卖了。 “这出话剧才排好,请陛下和娘娘欣赏了之后,安排了冬月初一首演。 三哥多孝顺,这么有意思的事,自然要想着孝敬家里的长辈。 他得到消息之后便来找了我,我专门留了一个雅间出来,到时要亲自请了老夫人和夫人去看呢。” 婆媳两个霎时嬉笑颜开。 碰巧这时丫鬟进来通报,说是三爷来了。 柳长州刚换了出门的衣裳,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便看见自己祖母和母亲都被哄得满面欢颜。 他佯装吃醋,唉声叹气道:“我就知道,你长得好讨人喜欢,凡是你来了,老太太和太太便不疼我了。” 牛氏笑着嗔了他一眼,“在你傅兄弟面前,净瞎说。” 柳长州嘻嘻一笑,对两位长辈行了礼,“老太太,太太,眼见天色不早了,我和傅五弟就先走了。” 老夫人叮嘱道:“你们去吧,路上慢些。若是喝了酒闹得晚了,便差人回来说一声,在庄子上歇一夜也是使得的。” 现如今是太平年月,便是城外也无盗匪,因此老夫人才放心。 两人出了府门,先后跨上马,因在城内不敢纵马,就一边说闲话一边慢悠悠的骑到城外。 傅玉衡顺便把刚才的事说了,柳长州好一顿谢他。 出了城门之后,柳长州就迫不及待地把左右护着的人都挥开,“都退开点,别都挤在一起,叫人喘个气都不畅快。” 给他牵马的青衣男仆立刻苦了脸,劝道:“三爷,老太太特意交代了,不叫你随意纵马。” 柳长州不乐道:“这里地势宽阔平整,又无车马行人,我和傅五弟一起放放风怎么了?” “使不得,使不得。前儿周御史家的公子,就是在城外纵马跌了,如今腿上还打着夹板呢。” 柳长州当即嗤笑,“那姓周的就是个文弱书生,哪比得上我等武将家门,自幼弓马骑射?” 他一振马鞭,怒斥道:“狗奴才们,都起开!” 那仆人眼见劝不住他,急忙转过头来,和另外几个长随一起求傅玉衡。 “傅五爷,您可行行好,帮着劝劝吧。我们三爷若是有个好歹,小人们的腿怕是都要打折了。” 傅玉衡在一旁冷眼瞧了半天,心里已然有数了。 这些家僮固然担忧柳长州,但更多的,还是怕柳长州万一受了伤,他们跟着受罚吃挂落。 所谓的刁奴便是如此,嘴里一千一万个为你好,甜言蜜语地哄着你,学文的恨不得把你捧成宋玉子健,习武的把你说成霸王奉先。 实际上你只需要仔细想一想,顺着他们的意思让他们得到什么好处,或者是能避免哪些坏处,也就全都明白了。 莫说是像理国功府这种传承数代的门阀世家了,就算他前世家里那种,有几个保姆照顾生活起居的,有些心思不正的保姆,也想在他们这些小辈面前充充大呢。 不过傅玉衡也没有当面说破,只是笑着调和,“你们且散开些,我和柳三哥也不跑多快,只是吹吹风散散心而已。” 那家僮有些不满意,还要再求,傅玉衡就微微冷了脸,淡淡道:“三哥固然熟谙弓马,我却是个文弱书生。纵然他想策马奔腾,总也要顾及我吧?” 柳长州立刻便道:“说得不错,是我约着五弟一起出来玩的,总不能把客人落下了,只顾自己痛快。” 几个青衣长随没有办法,只得苦着脸退开了。 柳长州绷着脸,控马走到了傅玉衡身侧,与他并辔而行。 两人催马东速度是比往常快了,但也没有多快,只是让马儿小跑起来而已。 理国公府的几个家僮都松了口气,让柳长州更加郁闷。 他本欲趁机催马疾奔,却又知晓,若是自己当真不管不顾,那几个常随回去之后,定然会向祖母和母亲告状。 到那时,他自己少不得一顿数落,就连傅玉衡也会跟着落埋怨。 本来到庄子上放松游玩,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被这几人一弄,柳长州兴致全无。 柳家的这处庄子周围,都是权贵人家的田庄和别院,每一处都尽显天然质朴,野趣盎然。 等到了之后,傅玉衡把缰绳扔给洗砚,笑着推了推柳长州,“好了三哥,高兴点,我还等着你告诉我,哪个蜜饯好吃呢。” 柳长州吐了口气,仍是淡淡的,“看各人口味吧。” 他又想了想,说:“既然都来这里了,也别光想着干果蜜饯。这庄子地气不同,还有好几树正在这几日成熟,你索性摘些鲜果回去,冬日里也能存放好些时候。” 说着,他就直接拉着傅玉衡往东南角走,行不到二里,就闻到了隐约的果香。 再往前走了二三十步,忽的一道缓坡往下。 两人站在坡上,一眼就能看见成片的翠绿,还有隐在绿叶之中的果子。 这一片的地气的确不同,还未走近的时候,就能感觉到温度逐渐升高。 若是傅玉衡判断无误,这片果园底下,应当是有温泉隐藏在深处。 只是温泉的占地面积应该不大,也就比这果园大一圈而已。 他看了一眼东面,果然不远处就是一道高高的围墙,再往东应该就是别家的地界了。 傅玉衡问道:“那个庄子,是谁家的?” 柳长州看了一眼,“那原是宫里齐妃娘娘的陪嫁,去年四皇子成婚之后,齐妃娘娘便把这庄子给了四皇子。” “原来是四皇子的地方。”傅玉衡点了点头。 那就怪不得了。 只看这果园的分布,温泉的源头多半是在东面那个庄子里。 如果那庄子的主人权势不够,理国公府多半已经买过来了。 柳长州似乎是不想多说,扭头对那些常随道:“我和五弟就在自家庄子里转转,你们远远地坠着就行,切不可上前打扰。” 几个家僮也看出他脸色不愉,不敢过于约束,只得诺诺而应。 至于傅家的家僮,傅玉衡只是使了个眼色,他们哪有不从的? 柳长州眼中闪过一丝羡慕,拉着他疾走了一段,便忍不住问道:“五弟,你说同样都是奴才,怎么你们家的就那么乖顺,我们家的就这么难缠?” 38 小姑娘与小猫咪 从他的语气里…… 从他的语气里就能听出来, 他的这几个长随,虽然名义上尊他是个爷,实际上却经常束缚他的手脚。 就算是这会子, 他已经特意把人甩得远了,和傅玉衡说了两句心里话之后,还是忍不住要回头去看看。 傅玉衡急忙揽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咱们说话就说话, 可不能回头。不然他们以为你有事要吩咐,马上就要过来了。” 柳长州一僵,连道好险。 那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跟着的不是长随,而是祖宗呢。 傅玉衡看得好笑,也有心提点一二,便道:“哥问我, 我家的奴仆为什么这么听话。难不成, 哥当真不知?” 柳长州不禁苦笑起来,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虽然是家里的爷,如今又尚了公主,但家里真正做主的是我父亲。 等将来我父亲去了, 袭爵的当家人也是我大哥。我如今虽然能够仗着祖母与母亲的疼爱,不必日日回自己府里独居, 但终究不是正经主子。” 两人说着话,渐渐走到一处堆叠的假山下, 山上搭了个草亭,正是供人歇脚之处。 傅玉衡见那亭子四周开阔,视野又高,便对柳长州道:“咱们不如到那亭子里坐坐?” “行吧。”柳长州以为他是累了, 还调侃了一句,“果然是个文弱书生,这才走了几步路呀?” 远远的见两位爷进了亭子,两家的青衣家僮果然都跟了上来。柳长州心里暗暗不快,却到底没多说什么。 傅玉衡朗声笑道:“今日哥是东道主,按理说我该客随主便,今日却要越俎代庖一回,哥不会介意吧?” 柳长州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五弟且随意,这点主我是做得了的。” 这话说的,多少带点怨愤之意了。 那几个长随能被派到小主子身边,纵然都是机灵的,哪有听不出来的? 有的讪讪摸了摸鼻子,有的却是全当什么都没听出来。 只能说,心理素质真好,怪不得敢拿捏主子呢。 得了这话,傅玉衡便吩咐道:“且去烫些酒来,再把这庄子上现有的稀罕果子呈几样上来,我正好尝尝。” 因着方才那一出,几个小厮都不敢有二话,赶紧吩咐那些庄户,手脚麻利地把东西都搬了上来。 傅玉衡随意地挥了挥手,“走了这么远的路,我们两个也累了,暂且不打算往前走。 你们几个也去歇歇,喝几杯热酒暖暖身子。” 见几人犹豫着不动,傅玉衡便板了脸,“怎么,有我在这里守着,你们还不放心吗?他日见了理国公,我可要好好分说分说了。” 几人闻言,心中一凛,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虽然是他家爷的连襟,却不算他家国公爷的晚辈。 ——谁敢跟皇帝老子平辈论交? 几人连连称是,都退了下去。 柳长州自嘲道:“你瞧,你瞧,我才是他们正经主子呢,说句话还不如你管用。” 傅玉衡笑了笑,给他斟了杯酒推到他面前,一语道破了真谛。 “他们怕的不是正经主子,而是权势富贵。哥若是自己立起来了,在理国公面前有了话语权,再对他们说一句话,怕是比圣旨都管用。” 为什么傅玉衡说的话,在傅家奴仆那里堪比圣旨? 因为傅家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都是因为傅玉衡考中了状元,又被天子招为了女婿。 可以说没有傅玉衡,就没有傅家的富贵,家里也不会有这些奴仆。 与其说他们敬畏的是傅玉衡这个人,不如说是皇权赋予他的权力和富贵。 实际上,不但是家里的奴仆,就连傅玉衡的父母和叔叔婶子,也都不敢越过他做主家里的大事。 说白了,这就是人的本性。 见柳长州若有所思,傅玉衡进一步提点道:“柳兄早就成家了,何不试着替父兄分担些重任? 便是不能,至少把自己的府邸收拾好,慢慢支撑起门户来。国公府的下人且不说,到了你自己府里,底下人又岂能不个个趋奉?” 其实傅玉衡不太明白,作为驸马,柳长州已经分府别居,为何还要在国公府长居? 整天住在父母眼皮子底下,不是上赶着被拘束吗? 但柳长州却面露难色。 难不成,其中还有什么缘故? 在傅玉衡的再追问下,柳长州才说了出来。 原来,在他刚刚成婚的时候,其母牛氏觉得他年纪小,不会打理家业,就把皇家分给他俸禄和产业都代管了。 也就是说,柳长州名义上有五个大庄子,每年还有一万银子的俸禄,实际上却还是个靠父母给零花钱的公子哥儿。 这就怪不得了。 “柳兄呀柳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话才是万古颠簸不破的至理啊。” 他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原本他还奇怪,就凭柳长州的财力,只要手头稍微散漫些,那些小厮家僮哪有不上赶着奉承的? 都已经成婚了,产业还被母亲代管,这跟绝世高手自废武功有什么区别? 柳长州沉思了良久,一连灌了杯酒,终于下定了决心。 “五弟说的对,我是该学着立起来了。” 从前他是没想过这些,也没有人提醒过他。 如今被傅玉衡伸手拨开了眼前的迷雾,他方才知晓,以往竟是自误了。 柳长州心中豁然开朗,笑道:“实不相瞒,这个庄子本就是我的。因母亲代管,如今暂归了官中。” 他四下看了看,带着主人巡视自家领地的意气风发。 ——既然是他的东西,他自该拿回来! ===== 两人在这庄子里玩了一日,傅玉衡要的果子,早有人替他备好了。 因着柳长州刚定了前进的目标,心头有些躁动,在这里也待不住,天未擦黑两人便返回了。 等傅玉衡回了家,润笔就来回话,说是已经把他的意思给林如海送去了,林如海让他带话致谢,并有几样林家的特色点心,也让润笔一道带了回来,说是給傅家人尝个鲜。 因此时已是十月底,转眼间冬月初便到了。 这日一大早,郭氏的儿子徐柱,就抱着昨天写完的功课,来找傅玉衡批阅,顺便把今天的功课领回去。 徐柱属于那种记性很好,但理解能力不行的,非常适合填鸭式教育。 傅玉衡索性就把自己用过的旧书找出来,又找林如海借了他用过的。这些旧书上面,带着两人多年学习以来做的注解。 一个状元,一个探花,他们俩的学问不说举世无双,也是名列前茅了。 只要徐柱把他们两个书上做的所有注释都背会,就算是理解能力再差,也无所谓了。 正所谓:熟读唐诗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等他全部背完了之后,傅玉衡就会亲自出题,安排他破题、写文章。 题目由易到难,从一天写一篇到一天写两篇。 在这个以八股做策论的年代,留给考生的自我发挥空间其实不大,只要写的够多,上了考场就不怕。 徐柱虽然觉得,驸马爷的教导方法,和学堂里的先生们大不一样,但这孩子胜在听话,傅玉衡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因而,傅玉衡对他还挺喜欢。见他抱了一摞纸过来,便知道他是来送功课的。 傅玉衡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把昨天的功课放在桌子上,笑道:“学了这么多天,今日给你放一天假。先不必学了,跟着大家一起去看话剧。” 听闻此言,神经高度紧绷多日的徐柱不由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多谢先生。” 傅玉衡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好了,你先回去,让人给你换身出门的衣裳,等会儿跟着石头一起坐车。” “诶,我这就去。”徐柱激得转身就要跑,却又猛然反应过来,回身朝傅玉衡行礼,“先生,学生告退。” 说完退了步,转身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傅玉衡好笑地摇了摇头,“这臭小子,真是个小孩子!” 不过想想也是,徐柱平日里再怎么乖巧听话,也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而已。 因着主家要出门,卫宝昨日就安排好了车马从随,各房也都收拾好了主子们用得着的东西,一家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 “五哥,这么大的房子,也是咱们家的?” 玉桂是第一次来这里,蹭在傅玉衡怀里让他抱着,满脸好奇地四下张望。 傅玉衡柔声道:“是咱们家的,一会子进去了,有好吃的点心,还有很精彩的表演。” 小姑娘就欢呼了起来,“我要吃点心,我要看表演。” 她本就生得玉雪可爱,性子又天真活泼,徒南薰在一旁看着,不由幻想:若是将来我也有一个女儿…… 脸不由红了起来。 “娘,你们看,左右两边有两个入口,左边进男宾,右边进女眷。” 朱氏左右看了看,见男女客人绝对不会撞在一起,不由点了点头,“这样布置很妥当。” 从前在乡下时,男女大防并不是很严重,因为女人也是家里的重要劳动力,总不能全锁在屋子里不让干活儿。 但自从进了京城,接了几张帖子,参加了一些宴会之后,朱氏也慢慢意识到,这些权贵女眷们的生活,其实并不如他们从前想象的那样好。 若是从前,他们知道大户人家一个小姐,每月的月例就得二两银子,必然会非常吃惊和不解。 ——一个小姑娘家家,究竟有多大的胃口,一个月就能吃用二两银子? 真正接触了才知道,若是在长辈面前不得脸的小姐,那二两银子怕是打点下人都不够。 幸好他们家人口简单,仆人也都是新买的,没有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 再则傅玉衡亲自定下的规矩,既简单又严明,且执行力度极大,赏罚分明,尤其严禁仆人私下收大小主子的赏赐。 当然了,他们家月利定得高,逢年过节也有统一的赏赐。如果老老实实地工作,年底的时候还有奖金。 林林总总地算下来,也足够他们小富即安了。 若有那心气高的,傅玉衡已经定下了一个基调:放出去请他另谋高就。 只要傅玉衡活着一天,这一套规矩就不会有变动。 至于后世子孙如何,那时候他骨头都化作黄土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一行人进了海棠阁,守在这里的两个俊秀小厮立刻添茶拿点心。 “贵客您慢用,若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吩咐小人。” 其中一个小厮又拿出一本册子,展开来放在傅江与朱氏面前。 “这是咱们剧院小百货售卖的各色果子点心,客人若有想吃的,只要吩咐一声,小人立刻呈上来。” 那册子的封皮是硬皮纸,打开之后,里面是带着插图的零食介绍,还贴心地标上价格。 内页的纸质光滑明亮,上面的插图更是像真的一样。 傅石头忍不住凑过来伸手摸了摸,惊叹道:“这纸好生光滑鲜亮。” 又捻起一张抖了抖,抖得“刷刷”作响,“好厚好硬的纸!我怎么从前没见?” 傅玉衡得意一笑,“你当然没见过,这是我带着工匠一起做出来的铜板纸。 那些售卖的电影票,也是铜版纸做的。就目前来说,绝对没有人能仿制出来。” 他为什么敢卖票又不怕人弄虚作假呢? 主要是这铜版纸是后世研究出的技术,也是用最近得来的积分,从系统那里换来的制作工艺。 可以说当今世上除了他,没人能造得出来。 傅石头对那册子爱不释手,啧啧道:“那些四书五经若是都用这种纸印,说不定我就读进去了。” 傅玉衡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没说话。 但傅石头却无端觉得脖子有点凉飕飕的。 他伸手摸了摸脖颈,嘟囔了一句“奇怪”,就再一次把注意力放在了册子上。 准确的说,是册子上画着的各类零食。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来一份。” “好勒。”那小厮应了一声,笑眯眯地问,“诸位还需要别的吗?” 其余人都说不要了,唯有玉桂指着一道放着一颗红樱桃的小猫型糕点,“我要这个,我要这个。” 那小厮应了一声便退下去了,独留一个在这里伺候。 这时傅玉衡说:“刚才咱们过来的时候,我见玉兰阁的牌子也翻了过去,想是林兄一家也来了,我和公主该去见一见林伯母。” 傅江道:“是该去见一见。” 玉桂赶紧拉住傅玉衡的衣袖,“五哥,我也要去。” 连氏逗她,“你要的糕点马上就来了,这会儿走了,我可就帮你吃了。” “啊?”玉桂一惊,小脸上满是纠结之色。 片刻之后,小姑娘终究是舍不得那新奇又漂亮的糕点,可怜巴巴地仰着头道:“五哥,五嫂,我不能过去了,你们一定要代我向林嫂嫂问好。” 却是贾敏随林如海到傅家做客时,见玉桂生得玉雪可爱,便爱不释手一路带着,临别时还把随身的玉佩给了她。 小孩子的情绪敏感,知道贾敏是真心对她好,所以也念念不忘。 只是两人才见过一面,贾敏在小姑娘心目中的地位,自然是难以打败一看就很好吃的糕点。 众人都被她给逗笑了,傅玉衡一把抱起她,捏着她的鼻子笑道:“想去就跟着去吧,有你大伯母看着,婶不敢吃你的糕点。” 小姑娘眼睛一亮,警惕地看了一眼连氏,对着朱氏殷殷叮嘱,“大伯母,你可一定要帮我看好了。” 朱氏忍笑,“一定,一定。” 等到了玉兰阁,徒南薰把这事一说,林如海一家子也是前仰后合,贾敏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她一把抱过玉桂,轻轻捏着她胖乎乎的脸颊,佯怒道:“你这小丫头片子,亏我还想着你呢。在你心里,我倒比不上一块儿糕点。” 那册子是每个包厢里都有的,在二楼的座位上也都挂了一个。 贾敏顺手把那册子拽了过来,“来,你给我指指。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哪个糕点你这小丫头给迷住了?” 小姑娘很是不好意思,略显心虚地翻到了那一页。 鲜妍明媚的颜色映入眼睑,糕点造型奇特,是一只仰卧着用四肢玩绣球的小猫咪。 而小猫咪玩儿的那个绣球,就是一颗红樱桃。 贾敏一怔,“给我也来一份……不,来份。” 她冲玉桂得意一笑,“等会儿我就当着你的面吃完,叫你看着,好好馋馋你!” “啊?原来没我的份儿啊!”玉桂大惊失色,“你吃着,我看着,这也太残忍了!” 她听见贾敏要了份,还以为至少有一份是自己的呢。 贾敏得意地笑,翻着册子又点了另外几样点心,这才心满意足的让小厮去代购了。 一屋子大人都知道贾敏是在逗小孩,但可恶的大人们没一个说破的,反而助纣为虐。 徒南薰小声给玉桂“支招”,“你还不快说说好话,哄哄你林嫂嫂?她这人最是心软,你哄一哄说不定就好了。” 接下来,便是一群可恶的大人,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小姑娘忙前忙后,又是捶背捏肩,又是甜言蜜语的。 贾敏拼命忍着笑,绷着一张脸,直到他们要的糕点都送过来了,看着小姑娘眼巴巴的盯着小猫咪,贾敏终于破功了。 “哈哈哈哈哈……好了,好了,真是个小馋猫!” 她把其中一个小猫咪糕点放到玉桂面前,“快吃吧,别光顾着流口水了。” 又吩咐丫鬟把自家带来的糕点都收了,将这些摆上。 “母亲,我刚才仔细看了,这几样糕点都是好克化的,您吃几块儿也无妨。” 林老夫人笑容和蔼,尝了一块枣泥山药糕,点头赞道:“这个糕点做得好,我原只道亲家府里的山药糕是一绝,这里做的也别有一番滋味。” 说着给贾敏递了一块儿,“想来旧时在家也是常吃的,你也尝尝这里的。” 贾敏仔细品了品,不由点头,“的确和我娘家的不一样,这个也好吃。” 她正要问徒南薰这里的糕点是否单独外售,却见徒南薰正掩唇憋笑,盯着玉桂看。 她也扭头一看,却见小姑娘盯着那糕点直流口水,手里的银叉子几次伸了过去,快要碰到的时候又缩了回来。 既想吃,又舍不得吃,当真是好生纠结! 39 防水化妆品 “这当然不是…… 贾敏悄悄碰了碰林老夫人, 又指了指玉桂,老夫人一看也乐了。 上了年纪的人,就爱看小辈们吃吃喝喝。 他们表达自己的喜爱和亲厚时,往往就是给好吃的, 给很多好吃的。 林老夫人也不例外。 她笑着示意丫鬟, 把另外一只小猫也放到了玉桂跟前。 “好孩子, 快吃吧,这里还有呢。” 玉桂小大人似地叹了一声, “小猫实在是太可爱了,让我不忍下嘴呀!” 说完, 眼睛一闭, “嗷呜”一声, 就咬掉了樱桃。 “咦, 这不是樱桃?” “这当然不是普通的樱桃,这叫龙吟樱桃。” 傅玉衡顺手拿起一支银签子,在一颗尚未动过的“樱桃”上用力一划。 那颗“樱桃”应手而裂, 分成了不大规则的两瓣。 但规则不规则无所谓, 反正他的目的也不是做手工,而是为了让众人看清楚,这“樱桃”内部的构造。 看见这果子的切面大约分了三层,最外层是薄薄的一层鲜红色的果皮, 里面是厚厚一层樱红色的果肉,最里面是一颗有些泛黄的白色果核。 如果不是面点的切面毛躁和水果的有明显区别, 谁能想到,这么像的一颗大樱桃,竟然是假的呢? 林如海摸着短须,微微点了点头, “只是这般的技艺,已远远超出樱桃本身的价值了。” 贾敏却道:“你只说了樱桃,却忘了季节。这世上奇货可居,坐地起价的人可不少。 同样一颗樱桃,如今数九寒天,能和正当季时一个价吗?” 林如海失笑,拱手道:“奶奶教训得是,小生记下了。” 见众人都在一旁看笑话,贾敏啐了他一口,脸颊羞得通红。 偏林如海还不知收敛,取笑道:“看来奶奶最近打理家业,翻看账本,着实收获不小。” 众人再也憋不住,哄然大笑。 贾敏又羞又气,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林如海的腰上添了好几块青紫。 唯有小姑娘玉桂不知道大家在笑啥,左看看右看看,见大家都在笑,根本没有注意到桌上的糕点。 她悄咪咪得伸出小胖爪,把最后一个完整的猫咪糕点扒拉到了自己面前。 片刻之后,一只小胖手又把糕点推回了原位。 只不过,那猫咪四爪上团着的樱桃,已经不翼而飞。 玉桂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低头,专心和自己面前的点心较劲。 这猫咪点心,其实就是做成猫咪形状的泡芙。 在古代也有个专门的名字,叫做酥油泡螺。 只不过,别人都是做成螺蛳的形状,他这里做成了各个品种的猫咪。 就只说贾敏点的这三个,猫咪品种各异,有虎皮黑白猫,有临清狮子猫,还有背部漆黑唯有四足雪白的乌云盖雪。 勾得玉桂一边吃一边好奇:我点的那只又是什么猫呢? 她心里不免焦躁起来,又看了看自己哥哥嫂子,见他们只顾陪着人说话,小姑娘泄气地鼓了鼓脸,又用小叉子挖了勺奶油。 嗷呜,好次! 这时,一把声情并茂的嗓音响起,就算在雅间里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是才高八斗,心地纯善的落魄书生;一个是狡黠灵慧,貌若天仙的短命鬼女。 当他遇到了她,书生与鬼女相逢,共谱一曲人鬼情未了的绝世恋歌! 人世间第一部话剧——《倩女幽魂》即将开演,敬请您的观看。” 傅玉衡精神一振,起身道:“林伯母,林兄,嫂子,话剧要开始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林老夫人点头致意,“快回去陪你爹娘吧,难得看个新鲜事物。 如海,敏儿,你们替我送送玉衡和公主。” 玉桂眼睛一亮,赶紧从椅子上跳下来,任由伺候她的丫鬟铃铛给她擦干净了嘴,颠颠跑到林老夫人身边。 “老伯母,玉桂也要跟着五哥和五嫂回去了。嗯……改日里,我再来给您请安。” 虽然中间顿了一下,但整体话术都还不错。 几个大人也不会苛责她那一点失误,反而觉得他小小年纪便能做到这样,已经十分聪慧了。 林老夫人心里爱得不行,只恨不得自己抱回家去养着,接连许诺了许多条件,要哄她在这里陪自己看剧。 但玉桂一心想着回去看自己的猫咪,无论林老夫人怎么说,她都不愿意留下来。 但这小姑娘也会说话,话里话外都是自己若不回去,她娘也会想她的。 林老夫人纵然遗憾,也只得放她走了。 只不过,转头就吩咐丫鬟,把从家带来的点心都给玉桂装了,叫她带家去吃。 等他们兄妹姑嫂走了之后,林老夫人才收回了目光,不经意般看了看贾敏的肚子。 林家之所以要和荣国府结亲,一是因为朝堂上的合作共赢,二就是因为贾敏的母亲史太君好生养。 史太君的孩子有没有夭折的林家不知道,但贾赦、贾政与贾敏兄妹三个,可都立住平安长大了。 林家几代单传,贾家孩子的成活率,自然让他们垂涎不已。 不过两人也才成婚,林老夫人深知自家历来子嗣艰难,纵然心里着急,嘴上却从没催促过一句。 但贾敏何等聪慧? 只看林老夫人对亲戚朋友家里的孩子有多喜爱,就知道老太太有多么地盼孙心切了。 但子嗣之事,本就需要天意成全。 既然婆婆不提,贾敏自然不会自己提出来,徒然给自己增添压力。 ===== 再说傅玉衡一行人离开了玉兰阁,往海棠阁走时,徒南薰就忍不住搓着手臂问:“刚才那些话又是什么?我怎么听着满身的鸡皮疙瘩?” 什么人鬼情未了,什么绝世恋歌…… 这些句子若是在书上看到了也还好,真被人声情并茂地念出来,那感觉,就跟遭了雷劈浑身过电似的。 傅玉衡微微一笑,“你是不是觉得很雷?” “昂,雷?” “就是跟遭了雷劈似的。” 徒南薰想了想,觉得这个形容挺形象的,边点了点头,“何止是雷呀,简直就是……” 她说不出来那种感觉。 傅玉衡:“一盆黏糊糊的热狗血当头浇下?” “对,就是这种感觉!” 傅玉衡指了指二楼,“你看观众席上那些,是不是都在讨论?” 其实哪里用看呀,他们站在三楼的走廊上,二楼的嗡嗡声就源源不绝地传入耳中。 有的人面色期待,有的人已被自己的脑补感动,还有的人反应与徒南薰如出一辙,整满脸一言难尽地搓手臂。 傅玉衡道:“只要他们议论了,咱们宣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们议论得越大声,争吵得越激烈,咱们的票房就卖得越好。” 后世的电影不就这样吗? 话题吵不起来,网络关注度不够,就算制作再精良,片子再有意义、有内涵,也照样票房惨淡。 在这个时代,话剧这种通俗易懂,贴近生活的表演形式,绝对是新开的蓝海领域。 傅玉衡自问《倩女幽魂》无论是剧本,还是各位演员的表演,乃至幕后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属于当前时代顶级的。 顶级的制作,自然配得上顶级的票房。 他只是在宣传上稍微使些手段而已,又没有虚假宣传,所以半点不心虚。 徒南薰也不傻,前段时间铺天盖地的宣传,效果她已经看到了。 此时在看观众席上议论纷纷,不禁佩服地瞭了傅玉衡一眼,调侃道:“你可真是见缝插针,一点时机都不放过。” 等两人回到海棠阁,舞台上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响起,舞台上的大幕缓缓拉开。 伴随着街市上的嘈杂之景,男主角宁采臣正式登场。 虽然徒南薰已经看过一次了,此时复观依旧聚精会神,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剧情节点。 其余观众都是第一次看,但这种表演形式已经足够新颖,更别说故事和内涵了。 和市面上现今流行的话本相比,男主角宁采臣并没有什么大的突破。 都是一介书生,时运不济,在落魄潦倒之时遭遇绝色佳人。 但女主角聂小倩道形象,绝对算一项重大突破。 以往话本中的女主角多是男主角的附庸,是男主事业和精力的陪衬,甚至是一个送钱财、送美色,还无怨无悔、予取予求的工具人。 但聂小倩不一样,她从一开始接触宁生,就是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的。 她想害宁生的性命,用宁生的精血去奉承控制她的老树妖,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受罚。 后来两次施害不成,她虽然对宁生的品性心生敬佩,但她转而帮助宁生,却绝不仅仅是为了宁生。 她是从老树妖那里得知了宁生身怀官禄紫气,鬼身若是长时间与宁生相处,就能骨肉复生,重新变成活人。 这个故事节点让人看完之后,不禁会生出疑虑:如果宁生身上没有官禄紫气,那聂小倩还会帮他吗? 甚至于若是宁生身边没有高人燕赤霞,聂小倩又会舍了自己的性命帮助宁生吗? 有人觉得会,因为聂小倩后期的确对宁生情深意重;也有人觉得不会,因为聂小倩前期就是一个利己主义者。 剧情跌宕起伏,观众的心也跟着大起大落。 随着大团圆的结局落幕,观众既觉得酣畅淋漓,又觉得怅然若失。 朱氏几个女眷的眼泪,是流了又干,干了又流,脂粉都花了。 徒南薰到底看过一遍,多了几分抵抗力,这会儿忙得跟只花蝴蝶似的,劝了这个哄那个。 结果她一回头,见傅玉衡正在发愣,不由气不打一处来。 ——你平日里那么多花言巧语,如今正该你上阵的时候,怎么变成哑巴了? 她三两步走过去,背着众人的目光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傅玉衡猛然回神,就看见徒南薰气鼓鼓地朝他努嘴使眼色。 不用看他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他也正是看见了那几张大花脸,才猛然想起,防水化妆品是不是可以顺势推出了? 但这会子,他还是先听媳妇儿的话,哄家里的几个女人吧。 冬月初三过后,《倩女幽魂》的热度更上一层楼。 许多原本不以为意的人,却发现自己无论参加哪个宴会,同座之人讨论的话题都脱不开《倩女幽魂》。 他们一没看过,二没了解过,一时竟是融不进话题里去了。 嗨,这怎么能行呢? 《倩女幽魂》究竟好是不好还在其次,他们的日常社交才是最重要的。 为了不和众人脱节,看,必须看,立刻就让家僮去买票。 但偏偏这票,他并不好买。 还不到冬月初十,年前的十五场,票竟然全部卖完了。 要知道,年节的宴会可是最多的。 “就不能通融通融?” “不是小人不肯通融,实在是没好位置了。” “没好位置,那就是还有位置了?” “有是有,但全在两侧或边角。” 那些家僮都犹豫了起来。 有的脑子灵活,一咬牙问道:“若是愿意买这些位置,什么时候可以来看呢?” “下一场就行,之前没人买这些位置的票。” “那行,给我来十张,五张男席的,五张女席的。” 虽然票价不低,边角处的也得五分银子一张。 但对他们这些人家来说,这都是毛毛雨啦。 有了带头的,后边就有了跟风的。 但也有犹犹豫豫下不定决心,先回去请示主人的。 只不过,风声传得太快,等他们请示完了再返回,就连两侧的票也没了。 傅玉衡两口子坐在家里,抱着银子,数得眉花眼笑。 徒南薰欢喜道:“我以前也没觉得钱这种东西有多好,但如今自己赚钱了,才知道这种感觉有多痛快。” 傅玉衡拿了块儿碎银子,抛起来又接住,“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喜欢的不是钱,只是赚钱的过程?” 说白了,就是喜欢成就感而已。 徒南薰歪着头仔细想了想,“嗯……很有可能。” 若是她父皇直接赏赐给她一万两银子,她也不见得会多高兴。 但若是自己赚的,一千两就足够她欢喜不尽了。 所以重要的不是银子,是那个过程? 傅玉衡立刻把他面前的银箱拖走,“既然如此,这些银子我帮你保管吧。” ——我是真的喜欢银子呀! “啊?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徒南薰怒了,冲过去抱住自己的银箱,“想都别想,这些是我的!” 她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像一只警惕的猫咪,紧紧地盯着傅玉衡。 傅玉衡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其实我是有另一桩好生意,想把这些银子当本金。” 徒南薰正要问什么生意,却见红藻捧了个食盒走了进来。 “公主,驸马,这是大姑娘让人送过来的新奇点心。” 她把食盒打开,从里面端出两样细点来,“据说是大姑娘从闺中好友那里淘换来的方子,自己指挥白案厨娘做了,给各院都送去了,这一份是单给公主和驸马的。” 两人勾头看了看,见一样是碧绿色的方糕,另一样做成海棠花的模样,看起来就很酥香。 徒南薰各捏了一块尝了尝,一样是甜口的,一样是咸口的。 “不错,不错,咱们玉莲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这小姑娘简直就是学霸附体,入京之后杂学兼收,每一样都还学得不错。 听见她说好吃,红藻便笑了起来,“大姑娘还有话叫我传呢。” 徒南薰便问:“什么话?刚才怎么不一并说了?” 红藻笑道:“大姑娘说了,若是公主觉得这点心好吃,要替她求求五爷,让剧院那边多做几份龙吟点心,她几个小姐妹都爱吃。 只是咱们剧院里的点心不外卖,那几位姑娘又一时没买到票,都馋得不行,这才求到了咱们大姑娘头上。 大姑娘说了,知道那是家里的买卖,她也不敢把方子给人,只求几份点心。” 徒南薰还没说话,傅玉衡就先喊起冤来,“好哇,好哇,如今嫂子进门了,你们姑嫂两个竟是联合起来,要治我了!” 屋里几个女孩子都被他逗得花枝乱颤,徒南薰笑了一阵,又装出一副夜叉样,得意洋洋道:“看你日后还敢不敢惹我?” “不敢,不敢,小生再也不敢了,公主可饶了我吧。” 傅玉衡装模作样地打躬作揖,却又不肯认真行礼,身子七扭八歪的,搞怪至极。 几个姑娘本就刚忍住笑意,不妨他还有一出,徒南薰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得边笑边咳嗽。 傅玉衡一惊,急忙过去替她拍背顺气。 两人闹了一阵,傅玉衡对红藻道:“你去和大姑娘说一声,她要的点心,明儿就得了。” 打发走了红藻之后,他就拉着徒南薰坐下,认真说起了自己的新打算。 “防水的化妆品?”徒南薰大为惊奇,心头已是蠢蠢欲动,“也就是说,日后就不怕一哭妆就花了?” 她本就是个爱美的女孩子,哪里能忍受脸上脏呼呼的,胭脂水粉糊成一团? 从前是没办法了,骤然得知世上还有不怕水的胭脂水粉,徒南薰心里只剩一个想法:想要,好想要! 不但是她,就连在一旁伺候的绿萝也禁不住询问道:“驸马爷,真有不怕水的脂粉?” “那是自然。”傅玉衡自信满满,“我得了一个海上奇方,制成脂粉涂在脸上,别说是泪水了,就算在暴雨里跑一圈,妆也不会花半点。” 徒南薰立刻催促,“那还等什么,快制出来吧。” 她把那箱碎银子又往傅玉衡面前推了推,“这些都给你,不够了我再让绿萝去拿。” 赚钱不赚钱,生意不生意可以往后稍稍,先制出来让她用上,才是最要紧的。 就算早就见识过了,但此时此刻,傅玉衡抱着一箱银子,还是忍不住感慨:爱美的人,可真舍得呀! 40 石头,到国子监去吧! 如今冬…… 如今冬月中旬已过半, 年前开铺子做新生意,显见是来不及了。 但若做出几套给徒南薰自用加送人, 却不费什么事。 正好也可以实验一下制作流程, 顺便趁年前挑选可靠的人手,来年开张时掌管这项生意。 目前傅玉衡的主要目标,还是推广话剧。 他准备先在京城大剧院推出三部话剧,算是摸摸底探探情况。 如果客流量够大, 他就要琢磨着在城西开一家分院。 如今这家剧院在京城东南方, 日后扩张的话, 在正西方和西北方各开一家, 基本上就能满足京城客源的需求了。 只是演员的招募和道具师的培养, 都不能操之过急。 傅玉衡相信, 无论是在哪个年代, 想要长久平稳地发展, 口碑都是最重要的。 正所谓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 而良好的口碑,需要过硬的质量来维护。 傅玉衡的动手能力还是不错的,系统给的方子又有详细的制作步骤, 就算有凑过来“帮忙”的徒南薰捣乱,第一个水、乳、霜、精华套装, 还是很快做出来了。 “这一套都是护肤的,你如今年纪还小,本就天生丽质, 很是不必涂抹那些铅粉损伤肤质。” 徒南薰心里虽然不大赞同,但听见他夸自己天生丽质,还是笑逐颜开。 她当即就命人打水,要把脸上的脂粉洗去, 把丈夫送她的这套东西用上。 绿萝和红藻也着急看效果,一个指挥小丫头们抬水盆,一个亲自去取了净面用的药皂和擦脸用的松江布巾。 这药皂就相当于古代贵族女子用的洗面奶,由蜂蜜、皂荚、杏仁、鸡蛋清等,按比例调制而成。 至于比例是多少,却没有具体的。 这些都是后宅自制的东西,做的时候手松一松或紧一紧,比例就不大一样了。 不过傅玉衡亲眼见证,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反正徒南薰用这药皂洗完了之后,面部非常清爽,不比后世那些大牌的洗面奶差。 用干爽的松江布擦干脸上的水分之后,徒南薰看着梳妆台上的四个小巧的陶瓷容器,只觉得爱不释手。 这些瓷器都呈豆绿色,隐隐透着些乳白,是一种既清新又温柔的颜色,大部分人都能接受得了。 四个容器里,有三个都是观音瓶式的小巧细颈瓶,还有一个南瓜式的小罐子。 因为这个时代傅玉衡能弄出来的防腐剂效果不是太好,这些容器的内容量都不大。 正常使用的话,够一个人用半个月。 不过,陶瓷和软木塞的结合,密封效果极佳。 这些化妆品若是不拆封的话,能存放挺久的。 但具体能存多久,还得等他慢慢实验。 毕竟是给人脸上用的东西,绝对不能马虎。 这个时代的女子,能倚仗的东西太少,而容貌又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样。 万一损伤了人家的容貌,怎么赔偿都晚了。 徒南薰把玩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放好,仰头看向傅玉衡,明眸晶亮如寒星。 “这个要怎么用?是先用这个爽肤水吗?” 傅玉衡便拿起爽肤水,“可以先用爽肤水,也可以先用精华液。” 这好像没有统一的说法。 前世他比较亲近的女性里,他妈妈觉得应该先用爽肤水,他堂妹觉得应该先用精华液。 也还有人觉得这两种都得靠边站,先用原液才是正途。 “你想先用哪个都行。” 徒南薰左左右右看了好几回,宛若一个选择困难症患者,终于咬牙随意指了一个,“那就先用这个吧。” 傅玉衡点了点头,挥开了想要上前的绿萝,亲自扒开了软木塞。 片刻之后,徒南薰只觉得耳后的肌肤一凉,仿佛有谁冰凉的手指在上面点了一下。 她“咦”了一声睁开眼,“这个水,就是抹在这里的?” 抹在耳后就能滋润脸,这么神奇的吗? “当然不是。”傅玉衡解释道,“耳后的皮肤最嫩,如果里面有让你过敏的成分,用在耳后能最快发现。” 要说他是怎么知道的,只能说有个强势又爱美的妈妈,就算是男孩子,也能积攒两耳朵的美容知识。 “过敏?” “就是有的人皮肤会不适应。不过你放心,这一套是专门为你定制的,绝对不会有你的过敏源。” 徒南薰想起来,他前几天拿着一堆东西,拉着她的手涂涂抹抹。 当时她觉得奇怪,问了傅玉衡也不说,搞得神神秘秘的。 原来是为了这个。 “既然如此,今天为什么还要试呢?” “流程,流程嘛,这不是显得我比较专业?” “去你的!”徒南薰嗔了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地推开他,“你退到一边去吧,怎么弄你告诉绿萝。” ——就算你再专业,我也不信任你的手艺。 傅玉衡摸着鼻子,讪讪一笑,告诉绿萝先用哪个再用哪个,便起身道:“我去看看柱子的功课。” 又叮嘱道:“抹完这些之后先别化妆了,你若真喜欢化妆,等我得空了再帮你做一套化妆品。” 他前世看过关于铅粉的短视频,那个东西用久了之后,对皮肤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 “行了,行了,你去吧,我这里有绿萝看着呢。” 美女美容时间,男士勿扰。 “那好吧,我走了。” 傅玉衡也意识到,自己这会子挺多余,摸了摸鼻子就去书房了。 徐柱昨日的功课,今天一大早就送过来了,从傅玉衡这里领了新功课之后,就到槐梦斋那边新设的小书房,发愤用功去了。 傅玉衡从头带尾认真地翻过去,发现这小子的记性是真好,昨日让他读写背记的几篇经典注释,他竟是默写得一字不差。 但从记忆力来说,这功课写得极好。 可从另一方面来说,一字不差才让人无奈。 他若是能加上一点自己的理解,傅玉衡这个老师才会更高兴。 八股文的文体虽然是固定的,但在这固定之内,也不是完全没有发挥的空间。 不过他早就知道徐柱是一块什么材料,倒也不怎么失望。 慢慢来吧,世上哪有哪么多天才? 等他把这些功课看完,正要让人送茶来,洗砚就带着两个小厮进来了。 “五爷,您在印刷坊定制的那批书,已经送过来了。” 傅玉衡精神一振,茶也不喝了,赶紧招手,“快,送过来,叫我看看。” 那两个小厮把一个口箱子抬到他面前,刚一掀开,一股新鲜的油墨味扑面而来。 他不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些陶醉之色。 对,就是这个味道。 也不知道为什么,傅玉衡虽然对上学不是那么热衷,但从前世幼儿园的时候,就喜欢闻新书上面散发出的油墨香。 箱子里最上面的是两套四本《论语》,各分上下册,书皮用的都是硬纸。 他拿出其中一本翻开,摸着光滑油亮的铜版纸,嘴角勾起了得意又奸诈的笑容。 ——石头不是说,若经典都用这种纸印,他就爱读书了吗? 满足他! 他吩咐人又拿了两个小箱子来,把两套四书五经分开装,对洗砚道:“你去把柱子请过来,再找个人看十二郎在不在家,若是在就让他也过来一趟。” 这不正好要过年了嘛,这两套书就当是他们两个的新年礼物了。 不多时,两人一前一后都来了。 得了这么好的书,徐柱欢喜不尽,连连拱手致谢。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书籍是很珍贵的。 后世不到五百块钱,四书五经就能整治一套,而且还是带名师教授注解释译的。 但这个时代不但买书难,想买带着前人注解的书,更是难上加难。 傅玉衡特意让人印的这两套,是综合了自己和林如海两人的注解精华,拿到外面不说千金不换,至少也能卖个百金。 试问徐柱得了这么一套书,如何不欣喜异常,感激不尽? 但同来的傅石头,却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五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满足你想读书的心愿。” 傅玉衡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欣慰地说,“只要你有读书的心,五哥又怎么会不支持? 你放心,国子监那边我已经帮你打通关系了,等年后正月二十,你就可以进国子监读书了。” 傅石头:“……五……五哥,其实我……” 他汗都下来了,但傅玉衡摆明了不准备听他解释。 “你不用说了,五哥都知道。”傅玉衡正色道,“进了国子监好好读书,多多结交人脉,为以后做青天大老爷,打下坚实的基础。” 傅石头:“…………” ——青天大老爷?好大的诱惑,遭不住啊。 “……多谢五哥,我会努力的。” 傅玉衡这才和颜悦色,“好了,你带着这些书回去吧。趁现在还没入学,把以前落下的功课都补一补。” 不指望你真能学个第一,至少也别落后太多。 傅石头亲自搬着书箱,脚步沉重地回了笙磬堂。 连氏和卫氏正凑在一起品庄子上新送的花茶,就见他脸皱得跟苦瓜似的,抱着一箱子东西进来了。 妯娌两个对视了一眼,卫氏柔声问道:“石头,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 傅石头可算是找到了诉冤的地方,把那箱子往地上一放,不乐道:“我哪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我这是在家被欺负了。” “嗯?”卫氏一怔。 连氏却挑了挑眉,“你倒是说说,咱家有谁敢欺负你?” 知子莫若母,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 这皮小子,几个兄长哪个不让着他? 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还有人欺负他? 一看亲娘那表情,傅石头就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干巴巴地笑道:“伯娘,娘,我就是开个玩笑,没人欺负我,没人欺负我。” 连氏这才轻哼了一声,放下了茶杯,“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吃了二斤苦瓜呢。” 傅石头心说:这还不如给我吃二斤苦瓜呢,至少那就是苦一时。若是进了国子监,谁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都是心里话,但他一句都不敢说。 吭哧了半晌,终于在亲娘的眼神威胁下,傅石头不得不从实招来,“就……就是五哥给我印了一套书,叫我明年开春到国子监读书去。” 卫氏一怔,垂眸掩去心中异色,“这……这是好事呀,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她这人心思重,但城府实在不够深,连氏一眼就看出她心里不舒服。 但这种事情,也不好当面说破,她全当什么也没看出来,上前揪住了儿子的耳朵。 “你这个混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五哥为了你们兄弟几个,打小费了多少心思? 小时候不好好读书,还能说是家里穷,不能供你进私塾。 如今有机会了,你五哥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反倒不肯去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莫不是皮痒痒了,想让老娘替你治治?” “哎哟,哎哟,娘,娘,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眼见求饶不管用,傅石头赶紧呼喊卫氏,“伯娘,伯娘救我,我娘要把我耳朵给拧掉了!” 卫氏赶紧上前,挥开了连氏的手,把孩子护在身后,“弟妹,你这是干嘛?石头还小呢,他不懂事你慢慢教他就是了。 小孩子家家肉嫩得很,骨头也弱,你这么扯,若是扯坏了可怎生是好?”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卫氏对男孩子比较溺爱,不管是自己的亲儿子,还是两个侄子,谁受罚她都护着。 按理说该最受宠的小女儿玉桂,卫氏虽然也疼爱,但终究越不过儿子去。 连氏气哼哼道:“你这混小子,若不是有你伯娘护着,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 卫氏劝住了连氏,回过身来心疼的揉揉傅石头的耳朵,“好孩子,还疼不疼了?” 傅石头嘿嘿傻笑,“伯娘揉揉,就不疼了。” 其实连氏也没真的使力,毕竟是自己亲儿子呢。 但傅石头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挨打的时候若是不哭,大人只会打得更狠。 卫氏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了。 “你们娘俩好好说话,我就先回去了。” “嫂子慢走,我们送送你。” “不必了,不必了,也就是几步路的事。” 双方推让间,连氏还是把她送到了穿堂,这才领着儿子折返。 两个小丫头正在收拾残茶和吃剩下的点心,连氏坐在那里沉思了片刻,对傅石头道:“先回你自己屋去,我到你大伯娘那里坐坐。” 她总觉得卫氏的事,应该和大嫂朱氏说说,让朱氏提醒一下玉衡。 大不了就不让他们家石头去国子监了,一家子骨肉,不能因为这点事起了嫌隙。 ===== 进了腊月之后,就是各家权贵官僚送礼和收礼的高峰期。 傅家的亲戚和朋友不多,处理这些事情倒也简单。 比较麻烦的,是过年时给天子的献礼。 家里的诸位女眷,徒南薰各让人送了一套护肤品和一套化妆品。 宫里淑妃那里,徒南薰更是亲自送了好几套,并再三叮嘱淑妃,分给诸位娘娘的时候,一定要提醒她们,先在耳后皮肤上试一试。 说到底,还是宫里的事情最麻烦。 徒南薰两口子弄出了好东西,给亲娘淑妃送去是理所应当。 除了淑妃之外,其余娘娘也都是她的庶母。无论是碍于孝道,还是为了自己母妃的人际关系,都不能把她们给落下了。 凡是一宫主位,徒南薰都准备了护肤品和化妆品各一套; 底下的小主们,就只准备了跟着淑妃住的一个贵人和一个常在的,都是一套护肤品。 至于其余各宫的小主,淑妃若是给了,难免有邀买人心的嫌疑,人家的主位肯定会不高兴。 搞定了后宫之后,夫妻二人就一起为了天子发愁。 傅玉衡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既能节约又能出彩的礼物。 “要不……咱俩合抄一份《孝经》?” 电视里不都这么演了嘛,主角亲手抄的孝经,往往都能得到长辈的赞赏。其余人的礼物就算再贵重,在这册亲手抄的《孝经》之下,也都黯然失色。 但他这个提议却换来了徒南薰的白眼。 “咱们两个都成婚了,是大人了,怎么还能用《孝经》糊弄了事?” 那都是宫里没成年的小皇子小公主的专利好不好? 那些都是小孩子,就算准备了再贵重的礼物,明眼人都知道,肯定是他们母妃帮忙的。 唯有亲手抄的《孝经》,才能体现出他们的诚意。 但这对已经开府或出降的皇子、公主来说,绝对会被人认为是敷衍。 “那好吧,我再想想。” 傅玉衡泄了口气,双手托腮,愁眉苦脸。 徒南薰却突然眼睛一亮,“诶,对了,你前儿叫人印的新书,还能印别的吗?” “能啊。”傅玉衡托着腮点了点头。 徒南薰道:“父皇闲暇时,最喜欢读《资治通鉴》。不如咱们就用那个铜版纸,给父皇印一套《资治通鉴》,怎么样?” 怎么样? 当然好了! 印刷作坊是他们自己家的,铜版纸的技术也是他独有的,算下来根本花不了多少钱。 最重要的是,这东西新颖又不显得贵重呀。 他这可是头一年给老丈人送年礼,若是一开始就捡那贵重的送,日后可怎么办呢? “公主,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 41 装病 给天子的年礼有了着落,…… 给天子的年礼有了着落, 夫妻二人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 绿萝进来给二人换茶的时候,就见他们小夫妻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也没有打扰, 轻手轻脚地把热茶换上, 又把残茶撤走,直到退出门去,也没发出半点声息。 其实是傅玉衡在和徒南薰说他小时候在乡下的趣事呢。 徒南薰听到激动处, 忍不住追问:“然后呢,然后呢?你到底抓住没有?” “当然抓住了!”傅玉衡一脸骄傲,“你到吕城县绿柳庄去打听打听, 我傅玉衡设陷阱套兔子,那可是村里一绝。” 徒南薰不信, “你方才不是说捉蛇第一吗?怎么又套兔子一绝?” “嘘嘘嘘!”傅玉衡条件反射地示意她噤声, 有些心虚地左右看了看, 低声道, “小声点, 别让人听见了,传到娘耳朵里去。” “你也有怕的时候?”徒南薰揶揄地看着他,伸手刮着脸皮羞他。 傅玉衡低声道:“其实蛇肉挺好吃的, 无论是烤还是熬汤,滋味都十分鲜美。 只是娘老是觉得那东西有灵性, 见我捉一回,她就要念叨半个月。别说是我了, 换了你怕不怕?” 唠叨半个月? 徒南薰想象了一下自己被淑妃连续念叨半个月,不禁打了个寒颤。 太可怕了! “还是别说蛇了,说兔子吧。” 徒南薰迅速规避危险源, 满脸好奇地问:“兔子真的每个月都能生一胎吗?” “嗯。”傅玉衡用力点了点头,“非但如此,它们一胎往往好几个。” 说着,他抬手摸了摸茶碗,还是热的,便顺手端了起来。 徒南薰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喃喃道:“宫里的螽门该改成兔子门才是呀。” 毕竟螽斯一年才繁殖一代,而兔子却是月月不息。 “噗——” 傅玉衡一口茶喷了出来,有几缕茶水呛进了气管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 徒南薰赶紧给他拍背顺气,嘴里埋怨着,“这么大个人了,喝口水都不安稳。就这还在母妃面前大包大揽,说要照顾我。咱俩到底谁照顾谁呀?” “咳咳咳,咳咳。相互照顾,相互照顾。” 傅玉衡终于缓过劲来,按住了徒南薰的手,满脸的苦口婆心,“我的公主呀,到了外面,你可千万别乱说!” “怎么了?我又说什么了?”徒南薰莫名其妙,“真是的,以前我只以为宫里规矩多,没想到民间也有这么多忌讳。” 在外间伺候的绿萝听见动静,早带了几个小丫鬟进来,伺候他们俩净面擦手,又换了一次茶。 等他们出去之后,傅玉衡才低声问道:“你知道‘兔子’是什么意思吗?” 徒南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但傅玉衡面对一个小姑娘,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你倒是说呀,又吊我胃口。” “哎呀,就是……就是两个男人搞下一起,就是两个兔子。” 期待了半天的徒南薰无趣地“嘁”了一声,“不就是汉哀帝和董贤吗?你直说就是了。” 她跟着淑妃耳濡目染,自幼熟读经史,什么断袖之癖,什么魔镜之好,人家都在史书上见过。 傅玉衡目瞪口呆,怔怔地看了她片刻,有些羞愧地捂住了脸。 他不但是替自己羞愧,也是替许多现代人羞愧。 人家古人对这方面这么看得开,许多现代人提到同性相恋,竟然觉得难以启齿。 人类的思想到底算是进化了,还是退步了? 就在他纠结那些有的没的时,徒南薰却突然撇了撇嘴,有些厌恶地说:“当初我到了该议亲的时候,母妃私底下和我说了许多男女之间的阴司。” 别看那些朝堂上的大臣们个个仪表堂堂,其实私底下指不定玩得多花呢。 好多人是男女通吃,还有些人天性喜欢男人,却又要因为传宗接代娶个女人。 还有些夫人为了自己孩子的继承权稳固,宁愿自己的丈夫去找象姑,也强过去找能生养的小妾,甚至还有夫妻两个共同养着一个小妾或象姑的…… 总之,什么样的奇葩事都有。 当初徒南薰听的时候,简直是时刻都处于震惊之中。 她都不知道,自己那优雅娴静,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母亲,究竟是从哪里收集来这么些污遭事。 见她发怔,淑妃还以为单纯的女儿是吓傻了,摸着女儿的发顶叹息道:“若是可以,为娘宁愿你一辈子都不接触这些事。 可是女儿家终究要长大,要嫁到别人家里去。就算是你公主,也不能例外。 甚至于公主要为天下女子做表率,便是过得不如意,也不能轻易提和离。 这种事情,你都知道一些,日后若真不幸遇到了,心里也好有个底,不至于猝然之间手忙脚乱。” 一片爱女之心,不可为不深沉。 徒南薰这才明白,母亲是为了她,才去收集这些资料的。 也是因此,她对分桃断袖之事虽然不觉吃惊,但心里着实不怎么喜欢。 傅玉衡掩饰性和喝了口水,“其实,我对断袖、魔镜之类,倒是没有歧视之心。但这得有个前提,那就是不要伤害别人。” 你要是个喜欢同性的男人,那就死硬着别结婚,不要把一个无辜的女子牵扯到人家不该承受的漩涡里。 就像他上辈子的那位堂哥,他堂嫂多好的人,那件事事发之后,她被刺激得性情大变,变得敏感暴躁,整天疑神疑鬼。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拍脑门,“我知道咱们下部局该演什么了。” 徒南薰狐疑地看着他,不明白话题是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的? 但傅玉衡这会子已经上头了,斩钉截铁地说:“等年后就开始再招演员,排一出《黄九郎》。” “那原来招的那些呢?” “当然是继续演《倩女幽魂》呀。”傅玉衡理所当然地说,“《倩女幽魂》的热度一时半会下不去,咱们还要借着它扩展人气呢。” 再说他看黄九郎这个篇章时,正好是在得知他堂嫂是个同妻的半年后,可把他给恶心坏了。 那黄九郎就不该是个狐狸,该是只豺狼才对,狼心狗肺的东西! 他自己与那何子萧不清不楚也就罢了,竟然还把自己表妹骗来,帮助何子萧逼迫表妹。 最让他觉得气愤的就是结局。 那黄九郎拍拍屁股走了,他表妹却深陷苦海,唯有何子萧一人春风得意,美人事业双丰收。 若是刨除了玄幻因素,表妹的遭遇,不就是被拐卖到大山里的无辜妇女吗? 估计蒲先生之所以会创作出这样的故事,就是亲眼见过女子有这样的遭遇。 只是蒲先生生逢乱世,纲纪败坏,天道阴寐,致使无辜者沉沦地狱,骨血抽干;作恶着逍遥法外,为虎作伥。 如今他到了一个架空的世界,这里没有《聊斋志异》。 傅玉衡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这些故事搬上舞台,让更多的人认识到,世间还有这等丑恶。 万望有女之家,都千万警惕;有子之家,更要善加管教。 唯有如此,像黄九郎表妹那样的悲剧,才能尽量少发生。 见他先是面色变换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就起身往外走去,浑身上下都有一种莫名的气势。 如果徒南薰也是穿越的,就知道那是中二之气。 没错,触及前世旧事,傅玉衡的中二之魂,突然爆发了。 “诶,这人是怎么了?” 徒南薰急忙追了出去,却见他径直转向倒座的小书房,嚷嚷着让洗砚掌灯研墨,他要奋笔疾书。 红藻安慰道:“公主别急,这大概就是驸马自己常说的——灵感来了,挡都挡不住。要不,我们服侍着公主先用午膳?” 徒南薰扭头看了看屋里的座钟,见短针已经指向一了,便点了点头,“先把我那份端上来,驸马的就在厨下热着,等他什么时候想吃了,立马送过去。” 她搭着红藻的手回屋,又忍不住嘟囔道:“真是的,眼见就要用膳了,也不知道他身体受不受得住?” 等他那股上头的热血过去,《黄九郎》的改编大纲已经列出大半了。 其实按照他的意思,这个故事前面部分倒是没什么好改的,主要就是结局太膈应人。 无论是何子潇还是黄九郎,都应该遭报应,遭雷劈! 他把手稿收好,洗了手回到后堂,却见徒南薰拿了本书,正歪在榻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 她看一会儿书,就要看一眼门口,终于看到了傅玉衡的身影,面上一喜,正要起身迎接,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哼”了一声就撅着嘴坐了回去。 傅玉衡一呆,有些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这又是怎么了? 他问左右侍女,“可是谁惹了公主不快?” 红藻低着头,抿唇直笑,绿萝不住地朝他打眼色。 傅玉衡惊讶地反手指着自己,无声启唇:我? 绿萝点了点头。 歪在榻上的徒南薰娇哼一声,“你们打什么眉眼官司呢?好你个绿萝,你也叛变了。” “没有,没有。公主,我绝对是向着你的呀!”绿萝赶紧表忠心,并离傅玉衡远了点,以示诚意。 好吧,这也是个靠不住的。看来,只能靠他自己了。 傅玉衡挥了挥手,示意屋里伺候的人都出去,这才赔笑走到徒南薰身边,轻轻扶住她孱弱的肩膀,柔声道:“不知小生何处得罪了夫人,夫人好歹可怜可怜我,给小生一个赔罪的机会。” “哼!”徒南薰把脸扭到了一边,阴阳怪气道,“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也配状元郎、驸马爷来赔礼?” 她推开傅玉衡的手,起身就走到了里间,嘴里却道:“反正身子骨是你自己的,你爱饿几顿饿几顿,饿坏了又与我何干?” 听到这里,傅玉衡才反应了过来。 原来是他下午一时热血上头,只顾着创作新的故事大纲,把用午膳这件事给抛到爪哇国去了。 徒南薰已经知晓了他是个早产儿,打小身子骨就不强健,这才因忧生怒。 看来绿萝提醒得不错,果然是他惹了这祖宗。 傅玉衡眼珠子一转,忽然捂住了胃部,“嘶~”的一声才出口便顿住,仿佛是在勉力忍疼。 这下徒南薰可绷不住了,急忙回身扶住他,焦急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又冲外间嚷道:“绿萝红藻,快去请个太医来。” 随着这一声喊,整个正院兵荒马乱,很快就惊动了东大院。 眼见爹娘都来了,装病的傅玉衡顿时骑虎难下,只能一装到底了。 好在宫里的太医见多识广,那王太医给他把过脉之后,又问了他几句,心下已然明了。 “驸马爷本没什么大碍,只因未按时用膳,这才诱发了胃疾。待臣开一帖温补的药,喝上两副也就罢了。” 被请来了就开药,是所有太医在后宫和各大府邸的后宅,练出的生存之道。 至于那后宫、后宅之间的阴私争斗,和他们这些小小的太医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只是满足雇主的需求,看病开药而已。 虽不知道这位驸马爷因何没病装病,但人家必然有自己的用意,王太医也不想知道那么多,开药就是了。 王太医收了车马钱,挥一挥衣袖,给傅玉衡留下了两副苦药。 中药的口味究竟如何,那是谁喝谁知道。 傅玉衡前世为了调理肠胃,也是喝过中药的。 但古代的中药或许是更纯正的缘故,滋味更加一言难尽。 傅玉衡:别问了,问就是后悔。 他老老实实解释不就完了,干嘛为了哄媳妇儿而装病呢? 朱氏哄了儿媳去休息,转回头就看见儿子生无可恋地靠在床头。 她顿时就乐了,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你打小就不爱喝药,竟还敢装病?” 傅玉衡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娘,您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我怎么就不知道了?”朱氏好笑道,“你打小就身子不好,我照顾你的饮食起居最是精心,从没短过你一顿饭,你哪来的胃疾?” 傅玉衡猛然握住母亲的手,满脸希冀,“娘,您能不能……” “不能,想都别想,就该让你长长记性。” 不等他说完,朱氏就无情地打断了他,“还学会骗媳妇儿了,长本事了你。” 失去希望的傅玉衡顿时哀嚎,“娘,我可是你亲儿子!” 朱氏笑眯眯道:“你放心,太医开的温补药都是滋补的,对身体只有好处。” “这些您是怎么知道的?”傅玉衡是真奇了。 朱氏得意地看了他一眼,“我整日里和那些太太奶奶们坐在一起喝茶说话,什么事情不知道?” 如今她也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的。 傅玉衡:“好吧,是我浅薄了。” 朱氏伸手推了推他,“行了,别做这副怪样子,我有正事跟你说呢。” “什么事?”傅玉衡赶紧端正了神色。 朱氏就把连氏告诉她的事,又转述给了傅玉衡。 “我知道你平日里和石头更加亲近,但锁子和栓子也都是你弟弟,你事事都先顾及着石头,也难怪你二婶心里有意见。” 虽然傅家如今的荣光,都是傅玉衡带来的。但傅玉衡能安心读书,却是一大家子省吃俭用供养出来的。 朱氏自来宽和有度,她固然不会让人欺负自己儿子,却也不会忘恩负义。 傅玉衡急忙起身拱手下拜,“此事的确是儿子的疏忽,还要劳烦母亲提醒,当真该死。” “什么死呀活呀的,你瞎说什么呢?”朱氏横了他一眼。 傅玉衡急忙拍了拍自己的嘴巴,讨好地笑了笑。 朱氏也笑了起来。 傅玉衡沉吟了片刻,给母亲透了底,“七弟和九弟的事,我心里也一直在琢磨。 七弟明显是不愿意留在京城,我准备等翻过年去,让人陪着他回老家,置上几百亩的祭田让他管理,也好就近祭祀祖宗。” 古代社会皇权不下乡,地方实力以宗族为单位,对于祖先的祭祀非常重视。 当官的家族中若是有祭田,就算犯了抄家流放的罪,祭田也是不会收回的。 傅玉衡让人在老家置办祭田,也算是顺应父母的心思,给子孙留后路了。 见他早有打算,朱氏松了口气,“我改天就和你二婶说,也算是安安她的心。那栓子呢,栓子你有没有安排?” “栓子就更容易了。他不是又想当官又不想管事吗?京中权贵子弟大都挂着龙禁卫的虚职,趁着如今要过年了,花上三五百银子,帮他捐一个也就是了。” 朱氏笑了,“若是这个,你二婶只怕更高兴。” 母子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朱氏起身要走,傅玉衡急忙要送,却被母亲拦住了。 “你不是病着的吗?快躺下休息吧,我这里不劳你送。” 朱氏笑着把他按回床上,忍着笑出门,刚进穿堂,就见徒南薰领着绿萝,绿萝手里用填漆小茶盘托着一碗黑漆漆的药,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公主。” “娘。” 两人互相见礼,又同时起身。 徒南薰担忧地问:“驸马他怎么样了?” 怎么样? 那臭小子好得很。 朱氏心里咬牙,面上却带着几分忧虑,“这会子已经好多了,快把药给他送进去,让他趁热喝了睡吧。” “那我就先进去了,娘慢走。” “行了,你也不用送我,快进去照顾玉衡吧。” 等出了正院,朱氏才以手掩唇,彻底笑了出来。 “这臭小子,叫你装病,合该灌你苦药汁子。” 42 祭祀与宫宴 国之大事,在祀在…… 国之大事, 在祀在戎。 且不说那两帖苦药让傅玉衡如何痛苦,只说到了十二月底,有高官显爵的, 都关注着太常寺定的祭祀大典在哪一天。 因为他们家里也要祭祖, 万不可和国家祭祀撞在一起了。 才进入腊月,钦天监就开始测算吉日, 到了腊月中旬,才把交泰殿祭祀的日子定在了腊月二十七。 今年的腊月只有二十九天,也就是祭祀过后,再有两天便是除夕了。 各家得到消息之后,不约而同的把家祭往前推。 古人重祭祀, 这和地位的高低没有任何关系。 便是傅家这种刚进入上层圈子的,也都和别家一样,专门在府邸中弄了个偏僻的院子做祠堂, 供着祖上三代的牌位。 “咱们家的祭祀, 便定在腊月二十四。二十三祭了灶神,二十四正好祭祖宗。” 傅玉衡拍板决定, 环视众人,“原本我中了状元,是该回去祭祖的。但这不是情况特殊, 没有回去成嘛, 正好补上。 还有栓子如今也是五品官身了, 石头明年要进国子监, 咱们老家也要置办祭田…… 这些都是咱们家的喜事,大事。趁着年底祭祖,正好都告诉祖宗。 若他们在天有灵,定然会保佑咱们这些后世子孙, 让咱们安安稳稳,富贵一生。” 原本傅玉衡是不迷信的,但穿越这种事都发生了,他心里也不得不犯嘀咕。 可是吧,他穿越的时候还带着系统。一时竟也分不清,他的穿越究竟是科学缘故,还是玄学缘故。 又或者科学和玄学的分野,本没有那么清晰? 算了,先不管这些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年关过了吧。 如今傅玉衡才是一家之主,他的安排又没什么问题,一家子自然都听他的。 他们这一辈的兄弟全都有了安排,六个长辈都很高兴。便是原本心有疑虑的二婶卫氏,此时也是欢喜不尽。 两个儿子的前程都有了着落,若是再娶一房媳妇,给她生个大胖孙子,她此生便别无所求了。 时间定下来之后,祭祀需要的东西,对如今的傅家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腊月刚刚来临的时候,傅玉衡名下的五个庄子,还有徒南薰的陪嫁庄子,各自都送来了今年的收成,还有各种鸡鸭鹅鱼,獐鹿豺豹。 宫里也赐下了祭祀银,一共一百二十两。 虽然在这场祭祀里,一百二十两银子根本不顶什么用。 但在这个年代里,天子赐下的祭祀银,本身就代表着天大的荣耀。 傅玉衡干脆就把那银子当贡品,摆在了供桌的最中央。 至于祭祀祖宗的菜品,按照如今的规矩,当家主母至少亲自动手做九个。 徒南薰这个主母新鲜出炉,赶鸭子上架,在几位厨娘的帮助下,勉强整治出了九色菜品。 傅玉衡领着家里的男人进了祠堂,祭拜祖先的牌位,徒南薰就带着一众女眷,在外堂的画像前奉菜磕头。 礼乐庄重肃穆,全家人脸上都无一丝笑影。 等祭祀过后,退出了祠堂,那种凝重的氛围仿若一扫而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头一次在京城举办的祭祀,总算是没有出半点差错。 徒南薰笑道:“顺义阁已备好了家宴,还请诸位长辈赏脸,移步前往。” 傅江和朱氏等人都说好,大家都要请公主先行,但徒南薰却坚持让长辈先行。 双方推让了一阵,最终还是傅玉衡开口,“爹娘,叔叔婶婶,你们先过去吧,我和公主还有些话,要在路上说。” 几位长辈相视一眼,都点点头,笑着走了。 傅石头冲着哥哥嫂子挤眉弄眼,却被傅锁和傅栓一左一右,强行拽走了。 “诶,七哥九哥,你们拽我干嘛?我自己会走。” 傅栓:“那你怎么不走呢?眼睛抽筋了似的。” 玉莲掩唇一笑,对兄嫂行了个礼,“哥哥嫂子,我就带着玉桂先行一步了。” 说完,就牵着学她行完告退礼的玉桂走了。 目送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被姐姐牵走,傅玉衡微微挑了挑眉,“这小丫头竟也规矩起来,没闹着非要留下。” 徒南薰瞥了他一眼,“你可别小看她,她人虽小,可机灵着呢。” 二婶卫氏本就是个心思重的人,平日里肯定没少在小姑娘耳边嘀咕:不要耽误哥哥嫂子们的正事。 方才傅玉衡当众说了,路上和她有事说,小姑娘当然不会这时候闹着留下来。 傅玉衡歪着头看向众人远去的方向,忽然问道:“你说这算不算是抹杀小孩子的天性?” “什么抹杀天性?公侯子弟家的孩子,哪个不是小小年纪就知书达礼? 玉桂起步已经比别人晚了,幸而她脑子聪敏,还肯听人教导。 等过个十几年出嫁的时候,必然是个极出色的大家闺秀。” 徒南薰不懂什么是小孩子的天性,但她却清楚京城贵族圈的生存规则。 那些礼仪和规矩是很繁琐,但大多数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日常在自己家里过日子,谁也不会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部按照礼仪来。 当然了,若是嫁到别人家的新妇,婆母有意刁难,就又另当别论。 就像徒南薰出嫁之前,淑妃收集了各种贵族男人的不良癖好,一一告诉女儿。 为的就是她日后不幸遭遇了这样的男人,也能稳住自己,好好过日子。 贵族官宦之家严格要求自己女儿,为的也是日后无论遭遇怎样的夫家,都能把日子过下去。 傅玉衡叹了一声,忽然觉得有些悲哀。 他深吸了一口气,捉住徒南薰柔软的小手,牵着她往前走。 徒南薰吃了一惊,急忙左右看了看,却见一众随行婢女早低下了头,仿佛什么也看不见。 既做出这番姿态,方才那一幕必定是看见了的。她心里羞窘了一瞬,急忙要把手抽出来,但傅玉衡却极有技巧,既不让她觉得疼,却又让她挣脱不了。 几次三番挣扎不出,徒南薰索性破罐子破摔,恨恨地瞪了丈夫一眼,唇角却流泻出几分欣悦的笑意来。 傅玉衡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却恰巧与她悄悄看过来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两人皆是一怔,傅玉衡的笑容瞬间灿烂,徒南薰的脸颊却迅速被胭脂色蔓延了个通透。 他盯着妻子日渐增辉的脸颊看了许久,直看得徒南薰忍不住要抬头瞪他,却忽然道:“薰儿,若是将来,咱们有个像你一样的女儿,我们一定要好好教导她。 教导她自立自强,自尊自爱,让她不用依附任何人,也都能活得很好。” 他用一种似是向往又似是叹息般的语气问:“你说好不好?” 徒南薰怦然心动。 不过…… “真把女儿教成这样,有人敢娶吗?” 时下里流行的淑女,皆是温柔婉约,贤良淑德之辈。 就算她母亲淑妃饱读诗书,熟读经史,很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在面对身为天子的丈夫时,也得把一切棱角都隐藏起来。 只因她是后妃,言行举止须得垂范天下。 “为什么没人敢娶?”傅玉衡梗着脖子道,“我们的女儿,肯定是这世间最好的姑娘,谁娶了都是秦始皇吃花椒。” “什么意思?” “赢麻了!” “噗嗤!” 真是措不及防,徒南薰笑弯了腰,“你怎么有这么多俏皮话?” 但傅玉衡却很不高兴,“正说咱们女儿呢,你严肃点。” 徒南薰更觉好笑,“那咱女儿在哪里呢?” 傅玉衡一怔,这才恍然回神:对哦,我女儿还没出生呢。 他自己也乐了。 “好了,好了。”徒南薰往他身边挪了挪,行走间两人手臂相蹭,若不细看,地上双人成一影。 徒南薰忍着羞涩,装作若无其事,“你特意把我留在后头,不是有事跟我说吗?快说吧。” 傅玉衡笑道:“其实呢,也没什么正事,就是想和你一起走走。” “哦~你竟然哄骗爹娘。” 小姑娘抓住了他的把柄,笑得得意洋洋又不怀好意。 傅玉衡肆无忌惮,“那你就到母亲跟前去告状呀,就说我心里着实思你念你,不愿被旁人打扰,所以就……” “哎呀,你别说了,快闭嘴!” 徒南薰比他低了一个头,此时又羞又喜又气,踮着脚尖去捂他的嘴。 傅玉衡冲她扮了个鬼脸,转身就跑了。 “你给我站住!” “傻子才站住呢,有本事你追上我呀。” 他身高腿长,徒南薰则身姿娇小,能追上他才怪呢。 偏他还不老实,跑几步就停下来引逗一番,徒南薰本就容易炸毛,被他逗得咬牙切齿,一鼓作气追回了正院。 “你跑啊,你怎么不跑了?”徒南薰气喘吁吁。 傅玉衡看了看身侧的屏风,又看了看身后的小榻,一摊手就投降了。 “公主,我错了。” 徒南薰立刻就得意起来,“那你说,你哪里错了?” “公主说哪里,就是哪里。”傅玉衡一脸乖巧。 徒南薰气哼哼地上前,一左一右捏住他两边脸颊,“你可真是不老实,这时候还想着狡辩。” “哎哟,哎哟,疼疼疼,夫人手下留情啊!” “又来这招,我才不会再上你的当!” 话是这样说,但徒南薰还是松开了手,待要撤走时,又心疼地给他揉了揉。 眼见着两个主子闹够了,绿萝等人才上前,伺候着把祭祀穿的大礼服换了下来,穿上轻便的燕居服。 两人双双瘫倒在床上,都感觉如释重负。 傅玉衡哀哀抱怨道:“这身衣裳也就成婚那天穿了一次,当时只顾着高兴了,也没觉得有多重啊。” 徒南薰懒洋洋地侧头看他,“忍忍吧,礼服都是有规制的,反正一年也穿不了几回。” 傅玉衡却在忧心即将到来的一系列年关宫宴,“过年入宫赴宴的时候,是不是都要这么穿?” 他在心底默默地算:除夕,元旦,上元节,据说立春也要举行家宴。 这还只是皇室内部的家宴,等大宴朝臣时,他肯定也是跑不了的。 虽然送一回年礼吃几回席好像挺赚的,但若是让他穿着大礼服在宫里端一天架子……真是想想都觉得腰酸腿软。 见他满脸苦涩,隐隐还有点恐惧,徒南薰顿觉好笑,干脆侧过身去抱住他的手臂,安慰道:“你也不必过于忧虑,其实只要元旦那天穿的正式一些就好,其余宴会,你大可以穿常服去。” 礼服这玩意儿,别说是傅玉衡这种寒门子弟了,就算是天子,也是能不穿就不穿。 除了祭祀和正旦大朝会,天子的衮冕几乎就没上过身。 傅玉衡松了口气,“这还好,这还好。” 两人又歇了一阵,这才起身往顺义阁去赴宴。 等他们到的时候,果然就见一家老小都换下了礼服,穿着吉服来的。 ===== 无论傅玉衡心里怎么想,该来的总是会来。 交泰殿大祭过后,转眼间就是除夕。 除夕这天,傅玉衡一共要进宫两趟。 早上他独自一人,跟着群臣到太和殿参拜天子。 回家之后喝口水,喘口气,垫上几块点心,就得换身衣裳,和徒南薰一起进宫,参加皇室内部的家宴。 和他们一起的,还有柳长州与东昌公主,徐辉与河阳公主。 三对公主驸马鱼贯而入,很明显就能看出差别来。 柳长州跟在东昌公主身边,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小心翼翼,好像自己不配被主公主多看一眼; 河阳公主与徐辉之间,就像是强行凑起来的冤家,两人谁也不想搭理谁。 反观傅玉衡和徒南薰这对,两人虽然按照规矩,中间隔了段距离,但行走间时不时对视一眼,周围飘满了粉红泡泡。 段贵妃和惠嫔看得眼气,心里忍不住替自己女儿的后半生担忧。 三对夫妻被引到了皇子那边,因着天子的特意吩咐,他们的座位还在诸皇子之前,只在太子之后。 傅玉衡下首,坐的就是三皇子夫妇。 “三妹夫,你也来了?”三皇子举着酒杯,很高兴地和他打招呼。 傅玉衡心说:我可不得来嘛,不来可是要治罪的。 但他心里也明白,三皇子这样问,很大概率没什么恶意,说不定他自己还觉得这样是表示亲近的呢。 因而,傅玉衡只是笑着对他拱了拱手,“忠宁王,王妃。” 忠宁王妃对他点头致意,看着徒南薰笑道:“我看三妹妹气色大好,想来你们夫妻恩爱,宫里的父皇和淑娘娘也就放心了。” 忠宁王妃马氏脸上的笑容非常得体,但若仔细看的话,就能从她眼中看过一闪而过的羡慕和黯然。 三皇子对她这个正妻虽然也尊重,但真正宠爱的,却是胡氏和管氏两个庶妃。 侧妃林氏经常到她屋里来诉苦,说是胡氏经常仗着王爷的宠爱,不将她这个侧妃放在眼里。 对此马氏只能苦笑。 侧妃受了委屈还能找她来诉苦,她自己的苦,却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咽。 对于忠宁王府的情况,徒南薰也听淑妃说过,此时自然不会说那些戳马氏心口的话。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我在家闲来无事,带着丫鬟们新制了些脂粉,故而显得面色好些。 三嫂若是不嫌弃,等明儿我让人给你送一套去。 三嫂生得这么漂亮,再用了我这新制的脂粉,保证面若桃花,拿着镜子舍不得丢开。” 马氏被她逗得一笑,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坐在她对面的一位姑娘问:“三公主说的,莫不就是前段日子,送入宫中的那些?” “正是呢,四嫂也知道?” 那姑娘登时就红了脸,悄悄瞄了一眼坐在三皇子下手的四皇子,掩在桌子下的手无意识地折磨手里的帕子,口中呐呐道:“公主别胡说。” 但见她低头含胸,面若染霞,两只耳垂更是红得滴血一般,这话哪有半分气势? 她本是吏部左侍郎郭大人的女儿,其祖父乃是山西巡抚。朝里还有些风声传出,说是郭巡抚政绩突出,帝心甚悦,年后便要升任甘陕总督了。 虽不知是真是假,但郭氏一门的风头,随着冬月里这位郭姑娘被指婚给四皇子,已经达到了顶峰。 徒南薰笑道:“我怎么就胡说了?父皇的明旨已经下来了,等明年这个时候,郭姑娘可就要坐到四哥身边去了。” 郭姑娘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烧得都要冒烟了,下意识看向同席的齐妃,求救之意颇为明显。 齐妃便是四皇子的生母。 按理说,郭姑娘和四皇子虽已指婚了,但毕竟还没成婚。像这种皇室内部家宴,郭姑娘是不能来的。 可那日天子在齐妃宫中说话,不知怎么的,话题就转到了四皇子的婚事上。 天子一高兴,便金口玉言,特准了郭姑娘来参加除夕宴与上元宴。 这可是天大的恩典,齐妃虽然诧异,但却不失时机地迅速谢恩,以防天子回过神来又反悔。 郭姑娘给他们母子长了脸,齐妃看她正是最顺眼的时候,接到她的眼神求救,急忙道:“三公主可快饶了她吧,她是个脸皮薄的,可经不得这般说。” 这时四皇子也起身,走到傅玉衡这一席,“我敬三妹妹和三妹夫一杯,还望两位宽宥则个。” 徒南薰取笑道:“这还没成婚呢,就护上了。好好好,你们夫妻同心,我惹不起。” 说完便饮了一杯酒,算是全了四皇子的面子。 郭姑娘当真是又羞又喜,大着胆子看了四皇子一眼,却又迅速垂下头,当真是羞羞答答,如风里荷花一般。 便在此时,静鞭声响起。 众人迅速归位,个个都正襟危坐。 天子要来了。 43 新鲜出炉的忠睿王 “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 朝拜声如山呼海啸般响起, 天子在前,太子在后,父子二人如出一辙得的龙行虎步。 天子含笑抬手虚扶, “都起来吧。今日是家宴,不必如此拘礼。” “多谢陛下。” 众人再次拜谢, 这才起身, 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天子拍了拍太子的手, 慈爱道:“快到你媳妇儿身边去坐吧,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开宴吧。” 等太子回了自己的座位,天子便起身,众人也都连忙跟着起身。 有侍膳太监上前,将金杯奉给天子,天子连斟三杯酒,分别礼敬了天地,又对众人道:“诸卿,与朕共饮一杯, 贺此佳节。” 等这一杯酒喝完,众人再次落坐,便到了底下人给天子敬酒的环节。 至于电视里演的当众献礼, 天子大概是没那个时间一个一个看礼物的。大家的礼物都是一起送进内库, 天子最多看看礼单。 最先起身举杯的自然是太子,他带着自己两个儿子一起,“薄酒一杯,恭祝父皇福寿绵长,江山永享。” “太子有心了。”天子十分欣慰,只是目光有一瞬的复杂。 太子动情道:“儿臣自幼无母, 若非父皇亲自抚育,哪有儿臣今日?” 天子被他勾起了回忆,眸中泪意闪动,感慨道:“当初你到我身边的时候,才将将两岁,小小的一个人儿,整天管我要母亲。 当时朕就在想啊,养孩子可真不容易!” 也是自那以后,他对有孩子的嫔妃都多有宽容。 只不过,这份福利早逝的先皇后享想不到了。 太子眼中也多了几丝雾气,但顾及着场合,他硬是压下了那股子泪意,左右看了看自己今日带来的两个儿子,笑道:“如今儿子也有儿子了,就更能体会到当初父皇的不易。” 天子的目光被引到了两个皇孙身上,对两人招手道:“快过来,到祖父这里来。” 两个孩子都是甘露殿的常客,自然不怕天子,声音响亮地喊着“皇祖父”,便一起跑了过去。 天子忙命人抬了张高桌,就放在他的桌子旁边,又命戴权注意,“凡有适宜小孩子吃的,都端到皇孙的桌上去。” 三皇子羡慕得直流口水,凑到马氏耳边低声埋怨,“我都说了把两个孩子带上,偏你推三阻四的,独让他一家得意。” 马氏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也低声道:“王爷,父皇在上头看着呢。” 果然三皇子听见这话,立刻就闭嘴坐好了。 马氏松了口气,却又暗暗苦笑。 忠宁王府如今只有两个孩子,长子是庶妃胡氏所出,次子是庶妃薛氏所出。 薛氏倒还好,性子温柔沉默,颇为知礼守节,经常带着二哥儿给马氏请安。 那胡氏却是仗着宠妾的身份,非但不把侧妃放在眼里,便是她这个王妃,胡氏也多有轻慢之处。 每当自己要罚,三皇子就跳出来护住,一通歪理说下来,让马氏觉得头疼。 她万分怀疑,胡氏之所以受宠,就是因为整个府邸,只有她能和三皇子说到一块儿去。 至于那位管氏受宠,就纯粹是因为貌美了。 不过管氏为人比较清高,一肚子的风花雪月,有了胡氏在旁边拉仇恨,她的人缘倒是要好得多。 等太子敬完了酒,按理说该轮到被封为忠顺的二皇子了。 但太子才刚坐下,三皇子就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父皇,儿臣敬您一杯,祝您仙福永享,事事顺意。” 天子的神色瞬间就淡了下来,“老三,你眼里还有没有你二哥?” 三皇子呆住了。 他记得,自己往年都是在太子之后敬酒,父皇也从来没说过什么呀? 怎么今年就突然提起老二了? 迎着三皇子狐疑的目光,忠顺王恨不得学个隐身法,让所有人都看不见他才好。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他生母和养母先后病逝,天子放在他身上的目光也不多。在诸位皇子之间,他历来就是个透明人,也习惯了被人忽略。 前几年,三皇子总是抢在他前面敬酒,他一开始还会有些不舒服。 但见天子总是不以为意,每次都笑呵呵地勉励三皇子,他便自嘲一笑,从此对这些事情更不在意了。 今年天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莫说是三皇子了,连他这个当事人都是懵的。 还有在座的诸位,你们都看我干嘛?我就是个充数的工具人。 在众人目光的压迫下,忠顺王只得硬着头皮站了起来,把所有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父皇,三弟他还小,您别和他计较。是儿臣没反应过来,此事须怪不得三弟。” 但天子明显没准备给他这个面子,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他年纪还小?儿子都两三个了。 一年大似一年了,真是越大越不稳重,越大越不让人省心。” “父皇,我……” “逆子,还不住口!” 三皇子还要为自己辩解,却被段贵妃厉声喝止。 段贵妃起身替儿子请罪,“陛下,老三这人自来就脑子糊涂,今日年节大宴,正是高兴的时候,陛下千万别为了他败坏了兴致。” ——年节大宴,这么多人看着呢。您就算不顾及老三,也总得顾及您自己的面子吧? 天子闻言,脸色虽然还是不大好,但却没有再逮着三皇子不放了,淡淡道:“好了,老二老三,你们都坐下吧。” “是,父皇。” 兄弟二人同时应声,三皇子不甘不愿,二皇子却是如蒙大赦。 甚至于天子不经意便剥夺了他敬酒的机会,他也不以为意。 反正这么多年来,他早就已经被忽略习惯了。要是哪天父皇突然对他和颜悦色,他才要惊恐万分呢。 此时,四皇子适时起身,朗声笑道:“今日除夕,正值辞旧迎新之际,儿臣也来讨个巧,敬父皇水酒一杯,愿我大夏八方升平,国泰民安。” 天子听闻此言,龙颜大悦,赞道:“好!” 当真举着金杯,一饮而尽。 方才因三皇子而紧张低迷的氛围一扫而空。 天子温和地说:“日前我问了教你的吴翰林,他说你的学问长进很大。” 四皇子不卑不亢,“都是吴先生教得好,儿臣也要多谢父皇为儿臣选了这么一个好先生。” “嗯。”天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色道,“你们身为皇子,吃天下子民奉养,自然也要为他们做好表率。 无论是读书还是日后入朝办差,都万万不可懈怠,不可辜负民脂民膏。” 以太子为首的众皇子全部起身,齐声拜道:“父皇教诲,儿臣谨记。” 傅玉衡他们三个驸马被夹在中间,老大不自在。 好在天子很快就让他们坐下了,却又打趣四皇子,“你也大了,到了知色而慕少艾的年岁。 今日你未来媳妇儿也来了,等会子你可要带着她,到暗香园去看看。 这时节,里面的白梅开得最好。她们小姑娘家,最喜欢这些花儿草儿的。” 四皇子看了郭姑娘一眼,霎时俊彦红透,微微垂着头,羞涩道:“多谢父皇提点,儿臣定然会好好招待郭姑的。” 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有方才那淡定自若的姿态? 见儿子害羞,天子哈哈大笑,乘着酒兴便道:“你也大了,眼见明年就要成家了。翻过年开印之后,你便跟着入朝听政吧。唔……就跟着在礼部学习。” 而后便扬声道:“传旨,诏封四皇子为忠睿郡王,年后入礼部行走。” 这一回,四皇子才真是大喜过望,就连齐妃和郭姑娘也跟着起身谢恩。 虽然按照惯例,皇子成婚之后便可封王入朝,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现成的不就有一个二皇子在眼前吗? 他虽也封了王,但天子始终没有给他安排差事。 关键是他自己也不争取,如今儿子都三四个了,还是整日里在上书房,跟着一群小兄弟们厮混。 如今四皇子还没有成婚呢,便先被封了郡王,又安排入了礼部,可见是简在帝心。 太子不经意般扫了四皇子一眼,微微摇头一笑,给太子妃夹了一块竹笋烧肉。 “你素日里爱吃这个,今天忙了一天了,多少垫垫,仔细晚上胃疼。” 太子妃笑着吃了,亦低声道:“这素油炒的荤菜,果然别有一番滋味。据说这方子还是三驸马献上的呢。” 太子道:“咱们这个三妹夫,不光读书厉害,于实干上也颇有才能。 去年东宫新换的记账法子,也是他想出来的,你不是也说好用吗?” 虽然嘴上不说,但太子心里却觉得,这么一个人才,招做驸马可惜了。 只是天子亲自定下的,人家自己也挺乐意,太子自然不会说出来讨人嫌。 “是好用。”太子妃先是点了点头,继而又叹了一声,惋惜道,“可惜,再好的记账法子,也不能用到内务府去。” 那里面盘根错节,一团乱麻,不知道牵扯了多少人的利益。 便是太子妃奉旨掌管宫务,但皇家到底不比平民百姓之家,太子妃这个管家奶奶,比平常人家的儿媳妇更加束手束脚。 毕竟,平常人家的小老婆是妾,宫里这些妃嫔,可都是有品级的内命妇。 而且…… 她看了一眼御座,心里不由发沉。 而且她这位皇帝公公的心思,是一年比一年不安定了。 原来是忠宁王,如今又是忠睿王。 忠宁王还好应付,其王妃马氏也不是个多事的。 这忠睿王显然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看出她脸上的忧虑,太子悄悄拍了拍她的手背,既是安抚,也是提醒她注意场合。 太子妃瞬间换上了得体的笑容,而天子和四皇子之间的父慈子孝,也终于告一段落。 后面的五皇子和六皇子都比较安分,敬酒词也说得中规中矩。 主要是天子不大在意,他们说得再好也没用。 七皇子是惠嫔的儿子,而惠嫔一向以段贵妃马首是瞻,他自然也是跟着三皇子走的。 今日三皇子都吃了挂落,他自然也不敢造次。 八皇子长到十岁夭折了,自然不会在列。 轮到九皇子的时候,这位才刚入上书房的皇子可是胆子大得很,一点也不怕天子。 见他用童言稚语把天子逗得哈哈大笑,便是连年长的二皇子都露出了羡慕之色,更别说和其年岁相近的十皇子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人家的亲娘是恩宠正盛的丽妃呢? 作为丽妃的儿子,九皇子自然水涨船高,恩宠在诸兄弟间仅次于太子。 哦,从今日其,怕是还要次于四皇子了。 后面的十一、十二和十三皇子都还在襁褓中,只是有奶娘抱着行了个礼,天子就让抱回去了。 这顿饭,傅玉衡当真是吃得食不下咽。 如果不是突然杀出的四皇子增添了新的八卦,他还会更加难受。 好不容易熬过了午夜,吃了跨年的饺子之后,除夕家宴终于散场了。 两人先把淑妃送回了玉泉宫,还没等说两句话呢,淑妃就把他们赶了出来,催促他们赶紧回家。 “时候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们了,快回去吧。天晚路黑,让驾车的家僮稳着点儿。” “那我们就先告退了,母妃也早些休息吧。” 等真正回到自己家里,傅玉衡才算是松了口气。 就连自幼长在宫中,早习惯了暗潮涌动的徒南薰,此时也觉得浑身轻松。 怪不得她一及笄,母妃就急着把她嫁出来呢。 两人各自泡了热水澡,才有暇歪在一起说话。 “衡哥,你说父皇今天是什么意思?”徒南薰微微蹙着眉,脸上多出几丝忧虑来,“他往日里不是很宠三哥吗?怎么今天突然就变了?” 傅玉衡挑了挑眉,调-笑道:“那还不好?三皇子失宠了,你最讨厌的东昌公主,不也要跟着倒霉了?” 徒南薰嗔了他一眼,“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 傅玉衡没有说话,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明显:难道,你不是吗? 他媳妇儿的那点小心眼,他心里一清二楚。 “好吧,好吧,我是看不惯她,总是仗着有个好兄弟,就趾高气昂的。”徒南薰颇有些没面子,干脆就破罐子破摔,直接承认了。 ——我就是小心眼,怎么着吧? 一见逗过头了,傅玉衡急忙侧过身来抱住她,哄道:“好了,好了,我说着玩呢,恼了就没意思了。” 而后,不等徒南薰反应,他就迅速把话题转移到了对方感兴趣的地方。 “看来,陛下是觉得忠宁王不堪大用,彻底放弃他,准备培养忠睿王了。” 忠睿郡王。 这位新鲜出炉的王爷,看起来就比忠宁王聪明得多。 但皇家子弟,聪明不怕,蠢笨也不怕,最怕的就是野心勃勃,不肯安于现状。 身为公主,徒南薰本能就排斥这种有可能使皇室动荡的改变。 “父皇到底是要干什么呀?”她有些烦躁,“太子大哥做得可够好了,三次监国,朝野赞誉。 有这么一个继承人,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这么折腾?” 傅玉衡轻笑,带着几分嘲讽。 看吧,连徒南薰一个才及笄一年的小公主,都能看出天子对太子的忌惮之心,更何况朝中那些老油条? 或许天子觉得,他有能力把事情限定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可很多时候,翻车的人往往就是能力出众的那一批。 前世学史时,明朝的嘉靖帝,学史的公认的权谋高手,以藩王之身登临大宝,小小年纪就能把整个朝堂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最后怎么样呢? 玩脱了吧? 这个道理,不是没有人明白,但当今威势日隆,谁又敢当面劝呢? 甚至天子自己也不是不明白,但他过剩的自信,还有人类都有的侥幸心理,让他下意识不愿去想有失败的可能。 他轻轻拍抚着徒南薰孱弱纤薄的背,柔声安抚道:“好了,好了,咱们不管这些破事了。反正咱俩这辈子就是吃喝玩乐的命,管他谁得意谁倒霉呢。” 见徒南薰还是怏怏不乐,他心思略转,笑道:“咱们年后不是要排新剧吗?我先把故事给你讲讲?” 一说听故事,徒南薰顿时就来了精神,“这次是什么故事?还是人鬼情未了吗?” 上次的《倩女幽魂》,当真让她大开眼界。 见她把那些事都抛下了,傅玉衡微微一笑,说:“不,这次的主角不是鬼,而是狐仙。” “狐仙?” 傅玉衡清了清嗓子,开始讲故事。 “某地有书生叫做何子萧,何生自幼读书,一心功名。为了能安心读书,就从家里搬出来,在郊外置了一处书斋。 这一日天降大雪,何生正在推窗赏雪,忽见远处有一道人影,踏着积雪蹒跚而来。 等那人走近,看见此地竟有几间瓦房,房中还有灯光透出,登时大喜过望,上前敲门,想要避避风雪……” 傅玉衡讲起故事娓娓道来,很有节奏感。 当然了,故事是他改编过的版本,原版的实在是三观炸裂。 新编的故事从何子萧与黄九郎雪夜初识开始,何子萧明显倾慕黄九郎的美貌,黄九郎自称仰慕何子萧的才华。 两人一个有意为之,一个半推半就,很快就滚在了一起,在春暖花开的时候,成就了好事。 44 狐皮大氅与天打雷劈 听到这里…… 听到这里, 徒南薰不由挑了挑眉,“原来是一对断袖的故事。既然明说了何子萧是个有籍贯的书生,那狐仙一定是黄九郎咯。” 她沉吟了片刻, 猜测道:“难不成,何子萧因与黄九郎彼此有意,坚决不肯娶妻, 要与黄九郎长相厮守。 但他家中父母不同意, 定然要让他娶妻生子, 传宗接代。 一人一狐之间经历了一系列的曲折艰难,要么终成眷属, 要么惨淡收场了?” 说完自己的推测, 她得意地看向傅玉衡, 却见傅玉衡正用一种熟悉又陌生的表情看着自己。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突然有点冷是怎么回事。 冷不丁就听傅玉衡问:“听了开头就能推测出结果, 公主看过不少话本吧?” 徒南薰一惊, 赶紧捂掩住了唇, 眼中露出了懊恼之色。 她想起来了,方才傅玉衡那个神情, 不就是每次她抓到了对方的把柄之后, 自己会露出来的吗? 怪不得既熟悉又陌生呢。 就在她以为,傅玉衡会抓住机,嘲笑回来的时候,他却轻轻放过了。 “不过, 公主这回可猜错了。” 徒南薰悄悄松了口气, 诧异地追问道:“啊,难道不是?” 一个风度翩翩的才子,一个仰慕才子的狐仙。 除了这一个发展和这两个结局之外,她实在是想不到别的了。 傅玉衡叹道:“公主的心思就像泉水, 既单纯又洁净,看见谁都觉得是好的,自然不知人心之恶,竟至于斯!” 说到最后,他咬牙切齿,脸上露出了嘲讽之色。 徒南薰的好奇心彻底被他勾了起来,催促道:“你快说,你快说呀。我倒是要听听,你这个故事还能怎么发展。” 但傅玉衡却不急着讲故事,反而问道:“公主觉得,这何子潇是个什么样的人?” 徒南薰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是一个有才学,有志向,还能吃苦的书生。虽不如宁采臣正直,但也不失为风流才子。” “那黄九郎呢?公主以为,黄九郎又是个什么样的狐仙?” “嗯……黄九郎的容貌肯定是俊美的,性子也单纯了些,但何子萧应该不会负他吧?” 果然还是很单纯呀! 造物是何等促狭,总是爱弄出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来提醒世人物种的多样性。 “那夫人就继续听我说下去吧。” 何子萧与黄九郎过了一段神仙眷侣般的美好日子,但这样的日子却不可能长久。 因为何子萧终究是要娶妻的,在黄九郎心目中,修炼成仙也是比情爱更重要的东西。 大约半年之后,黄九郎生出了离去之意。 何子萧贪恋美色,对他恋恋不舍,苦苦哀求,让黄九郎心生不忍。 索性黄九郎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他,“其实我不是人,我是一只狐狸。” 本以为何子萧会被吓退,哪知这人色胆包天,当下便笑道:“九郎与我相处日久,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我对九郎之心天地可鉴,又岂会因九郎是狐就变心?” 此言一出,黄九郎登时感动得热泪盈眶。 可转念又想到自己的仙途,感情与前途之间,终究需要做一个取舍。 他选择前途。 所以,他就告诉何子萧,“男子汉大丈夫,应以功名为念,兄何以自误耶?” 不等何子萧在说什么,黄九郎不愿拍板决定,“我有一表妹,年方一八,性情贤淑,瓌姿艳逸,堪称绝代佳人。我自当为兄筹谋,望兄万勿推却。” 听到前面何子萧要娶妻生子,黄九郎要追求仙道时,徒南薰就已经傻了。 不过她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姑娘,傻过之后也就想通了:男人嘛,是该以事业为重,儿女情长都是虚的……个鬼呀! 前面你们俩闹得山盟海誓,情深意重的,结果就这?就这?就这? 亏我还那么感动,真是浪费感情! 等黄九郎说出,要把自己表妹许给何子萧的时候,徒南薰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了。 她突然觉得,面无表情其实也挺好的。 可后续的发展,注定要打破她貌似淡然,实则僵硬的外表。 因为表妹是被黄九郎一封书信给诓来的。 他写信告诉表妹,自己修炼出了岔子,如今已病重在床奄奄一息,希望表妹能来解救他。 表妹担忧他的病情,来不及告别父母,便带着一个丫鬟赶到了何子萧的书斋。 来了之后,她和丫鬟就被黄九郎一人一杯茶,全部失去了法力。 这表妹果然生得纤巧婀娜,貌若天仙,乃是世间男子都梦寐以求的绝代佳人。 何子萧本就是色中恶鬼,看到这等绝艳之姿,如何还能把持得住? 他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偏偏黄九郎就像是个瞎子一样,对何子萧的丑态视而不见,劝说表妹时,口口声声都是为她找了一个好夫婿,必不使后半生所托非人。 表妹被一人的无耻气得浑身发抖,奈何法力全失,此时的她就是一个普通弱女子,如何反抗得了两个大男人? “砰!” 徒南薰气炸了,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嘶~”的一声,差点没疼得跳起来。 傅玉衡被她这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扑过去,小心翼翼的捧住她拍得通红的手,轻柔地吹了吹。 “你这是做什么,听个故事而已,干嘛和自己的手过不去?” 吹了吹他还是觉得不放心,赶紧招呼外间的绿萝,“绿萝,快拿药膏来。” 片刻之后,绿萝就抱了一个专装药膏的匣子进来了。 “这又是怎么了?我在外间只听得‘砰’的一声,还以为是桌子倒了呢。” 直到这个时候,徒南薰才哎哟出声,可见是疼得很了。 “知道疼了吧,看你往后还傻不傻了?” 傅玉衡数落了一句,见她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又赶紧哄,“我不是说你,我是心疼你。 这故事既然是我讲给你听的,必然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黄九郎与何子潇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别跟故事较劲呀。” 别看他这会子说徒南薰的时候头头是道,当初他看的时候,也没比徒南薰好多少。 更重要的是,原著作者立志于讽刺世事,而当时的世事,就是豺狼做吏,虎豹为官,平民百姓苦不堪言。 与其说表妹是一个弱女子,不如说是万千劳苦大众的缩影。 当时傅玉衡年纪小,看不懂这背后的深意,只知道坏人没有得到惩罚。 那样单纯的年纪,看到这样的故事,心里头得多憋屈? 等那股疼缓过去,徒南薰恨恨道:“你一定要让这两个畜生很惨,很惨很惨!” 一激动一使劲,又疼了起来,“哎哟,好疼,好疼。一定要让他们天打雷劈!哎哟,疼死我了。” “好好好,天打雷劈,天打雷劈,这个一定给安排上。你……你先别激动了,我扶着你去躺下。” 绿萝也在一旁劝道:“眼看天色也不早了,公主和驸马也早些歇了吧。等明日一早,驸马还要入宫朝拜呢。” 徒南薰本来不乐意,但听到傅玉衡明日还要入宫,她瞬间就妥协了。 “睡吧,故事明天再讲。” 可是没等到两个恶人遭报应,她死活睡不着。想翻身吧,又怕吵到了傅玉衡,忍得跟条不安分的虫子似的。 躺在他身侧的傅玉衡无奈地叹了一声,低声道:“我还是先把结局告诉你吧。” “不用了,你睡吧,明天早上还要入宫呢。” 傅玉衡哄她,“讲故事讲到一半,我心里难受,睡不着。” “真的?”徒南薰来了精神。 “真的。” “那……那咱们小声点,别让绿萝听见了。” 傅玉衡好笑道:“咱们正经夫妻,讲个故事怎么弄得跟偷情似的?” “去你的!”徒南薰轻轻锤了他一下,又催促道,“快讲吧,讲完早点睡。” 傅玉衡便把后续剧情简练了一下,讲了半截大纲式的故事。 表妹被两人合手逼迫,不得已委身何子萧。 但实际上,她并没有放弃逃走的念头。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是两年。 这个时候,黄九郎已经走了。而表妹也在这两年中,态度慢慢软化,何子萧觉得,是自己的诚意感动了表妹。 夫妻一人逐渐融洽起来。 只是有一样不足,那便是表妹迟迟未有身孕。 表妹为此满面忧虑,何子萧也曾看见她夜里暗暗垂泪。 如此又过了半年,让何子萧请了一个大夫来家里,大夫诊断过后,告诉他们,是何子萧命中无子。 何子萧如遭雷击,整日里唉声叹气,连读书都没有动力了。 毕竟他读书的初衷就是金榜题名,然后光耀门楣。 如今他注定没有儿子,就算能够高中,攒下偌大基业,又该传给谁呢? 表妹温柔地安慰他,并告诉他自己还有一个表兄,叫做马介甫。 这位表兄神通广大,善治各种疑难杂症,可以传信请他来看看。 此时的何子霄已经对表妹十分信任了,当即便叫表妹修书,又按照表妹的要求买来香烛贡品,连供品带书信一起烧给了马介甫。 马介甫来得很快,头天上午收到书信,次日下午就来了。 通过表妹书信中夹杂的暗语,马介甫已经了解到了事情的经过。 和还需要刻苦修行的黄九郎不同,马介甫早就是一个渡过天劫,逍遥世外的散仙了。 比起俗世的规则,马介甫更看重天道之下的因果报应。 他之所以头天收到书信,第一天才来,就是因为收拾黄九郎耽误了半天。 马介甫来的时候,奉上了一件狐皮做的大氅,给表妹做礼物。 表妹一看那氅衣的毛色,当即便露出了痛快的笑意。 那是黄九郎的皮,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 “多谢表哥。”表妹将大氅递给丫鬟,对马介甫行了拜谢大礼。 何子萧不明所以,只以为表妹是喜欢狐皮大氅,还在一旁说着日后定为她多寻几件。 此时他完全忘了,无论是曾经的情人黄九郎,还是他如今的妻子,可都是狐狸。 要杀狐狸做大氅,送给自己狐身的妻子,谁听了不觉得可笑? 表妹招待着马介甫,和和气气地用了晚膳,期间并未提替何子萧诊治的事。 何子萧纵然心里着急,但他有求于人,马介甫又是家里的亲戚,他也不好当面催促,只得先招待人住下。 可第一天一早,何子萧醒来的时候,家里却以人去楼空,无论是表妹还是马介甫,全都不见了踪影。 倒是他卧房的茶几上,压了一张纸条。 ——作恶多端,天自收之! 何子萧气的破口大骂,用力将那纸条撕得粉碎,扔在地上踩踏了一番,还吐了几口唾沫。 就在他发泄痛快了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阴沉了起来。 一到紫色的雷电措不及防从天而降,只一下,便将何子萧劈作了焦炭。 故事正式落下帷幕,徒南薰终于舒服了。 “好了,故事讲完了,快睡吧。” “嗯嗯,你也快睡吧。” 徒南薰了却的心事,翻了个身便睡着了,但傅玉衡可就惨了。 他原本有些睡意,但被徒南薰闹了这么一通,他是睡意全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觉得自己迷迷糊糊才闭上眼睛,就被一张凉帕子给冰醒了。 “驸马爷该起了,进宫朝拜可不能迟。” 傅玉衡:“…………” ——唉! 上午朝拜的时候,他还勉强能打起精神,好歹没出什么差错。 等到下午再次进宫赴宴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徒南薰既担忧又自责,眼瞅着天子还没到,就低声让他先靠在自己身上眯一会子。 傅玉衡也没矫情,但他不矫情有人矫情。 “三妹夫,你这是怎么了?昨天晚上没睡好?” 他才刚闭上眼睛,三皇子充满担忧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无奈地睁开眼,一扭头就看见了三皇子满是真诚的脸。 看得出来,他的担忧是真心的,就是做的事不大合时宜。 “多谢忠宁王关心,只是昨夜上睡得晚了些,并无大碍。” 三皇子的目光在他和徒南薰之间来回转了两圈,一脸“我懂”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挤眉弄眼地调侃道:“就算年轻,也还是要节制呀。” 这玩笑开的……傅玉衡只觉得尴尬不已,除了干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王妃马氏看不下去了,拉了拉三皇子的衣袖,低声道:“三妹夫困得厉害,你就别打扰人家了。” 傅玉衡也趁机扭过头,不想再和三皇子说话。 就在这时,静鞭声响起,天子驾到。 众人连忙正襟危坐,等天子到了门口,才陆陆续续地起身恭迎。 须臾天子上坐,众人一起下拜,“参见陛下!” 而这一次,跟在太子身后的除了太子,还有四皇子。 太子不露声色,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倒是四皇子眼角眉梢喜气未散,非常享受来自君父的看重。 只不过,他比三皇子可聪明多了。无论天子怎么给他加码,他面对太子时永远恭恭敬敬,礼数半点不错。 太子自然不会忌惮一个还未入朝的弟弟,只是天子的这种行为,让他很是头疼。 无论如何,既然天子将四皇子推了出来,而四皇子也接下了这根枝条,太子也不得不防备对方。 因昨日两位皇孙都累了,今天太子夫妇便没有带着孩子来。 这次的宴会上,天子倒是没有再表现出对四皇子特别的看重,反倒是频频与太子表演父慈子孝。 四皇子暗藏的喜气一点一点散去,心头颇有些患得患失。 但他还是有些城府的,面上不露半点声色。 傅玉衡冷眼看着这场父子大戏,更觉得自己当初不入朝是对的。 亲生父子之间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底下的臣子? 他还是老老实实做个不染朝政的驸马吧,有系统贡献的那颗培元丹,他完全可以挑战一下在古代活成人瑞。 啊,不行了,好困。 就算是天子亲自下场的好戏,也拯救不了他的困顿。 他正低着头补觉,腰侧突然被人掐了一下。 如果不是潜意识里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的一声惊叫已然脱口而出了。 徒南薰低低的声音传入耳中,“父皇问你话呢,问你来年有没有什么新剧。” 傅玉衡心里有个数,起身先告了个罪,便委屈巴巴地说:“唉,父皇,您可要给我做主呀。” 虽然驸马也可以跟着公主一起喊“父皇”,但傅玉衡很少这么喊,总是选择更规矩一些的“陛下”。 猛然听见他来了这么一声,天子觉得还行挺新鲜。 “你说说,要朕给你做什么主呀?可是上阳欺负你了?” 天子笑呵呵的,满脸慈祥,仿若感动大夏好岳父。 “可不就是嘛!”傅玉衡天上的神情更委屈了。 徒南薰诧异地看着他,“我几时欺负你了?你莫要血口喷人。” 傅玉衡立刻甩出证据,“我白天之所以犯困,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给你讲故事?” “你……我……”徒南薰张口结舌。 傅玉衡转向天子,“昨天我给公主讲的那个故事,就是新剧的大纲。 故事讲到一半,天色就已经很晚了。但公主听不完故事,死活睡不着,臣就只好给他讲完了。” 在场众人的好奇心瞬间就被勾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故事,能把公主勾成那样,以至于驸马被熬成了这样? 45 姑嫂闲话 徒南薰人已经傻了。…… 徒南薰人已经傻了。 ——什么叫我不听完不肯睡觉?难道不是你讲不完睡不着吗? 这会子甩起锅来怎么这么轻巧? 而且她记得自己睡的时候, 才子时正,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昨天夜里她睡得也不早啊,今天不也挺精神的? 徒南薰又看了看傅玉衡青黑的眼袋,不禁暗暗猜测:难不成昨夜为了给我讲故事, 他走了困? 若真是如此, 也不算是冤枉了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这夫妻俩是在变着法地秀恩爱。 见女儿和女婿相处融洽,天子心里高兴, 笑着安抚女婿, “既是如此,今日你们夫妻便早些回去吧。 这是家宴,在座的都是自家人,也没人会挑你们的理。” 便是有那存着心思的, 天子当众发了话,他们再想挑理, 也得憋回去。 徒南薰急忙起身, 和傅玉衡一起谢了恩。 坐在他们对面的淑妃也站了起来,笑意盈盈地对着天子拜了拜, “还是陛下疼女婿, 倒显得妾身这个岳母不近人情了。” 而后便佯怒道:“好了,好了, 你们俩有陛下偏疼,还不快快退下,别在这里碍我的眼了。” 夫妻二人赶紧对着淑妃说了几句好话, 便麻溜地撤了。 等淑妃归座之后,坐在她上首的齐妃凑过来道:“倒是要恭喜妹妹了,有这么个贴心的好女婿。” 两人虽同为妃位, 按照礼制来说地位相当,但实际操作起来,哪个在前哪个在后,一要看天子的宠爱,二就要看儿女是否出息。 就在昨天的除夕宴上,淑妃的座次还在齐妃的上位。 如今不过一日之间,两人的座次瞬间颠倒,齐妃心中又怎能不得意? 不过她虽然得意,却也不准备得罪淑妃。 因为淑妃虽没有儿子,却颇得天子宠爱。且天子又是个宠女儿的,淑妃母女在天子面前一向很能说得上话。 眼见她儿子出息了,齐妃纵然不敢想着能取代了太子,也要想着替他儿子多拉拢一些势力。 很显然,没有儿子的淑妃就是一个极好的对象。 因而,齐妃找到了机会,就主动凑过来和淑妃说话了,且一出手就骚到了淑妃的痒处。 淑妃只有这一个女儿,眼见女儿过得好,心里自然高兴。齐妃以这个做话头,自然不怕掉在地上。 “玉衡的确是个好孩子,把薰儿交给他我也放心。”淑妃先是肯定了齐妃的话,继而便话锋一转,夸赞起了四皇子,“只是女婿再好,哪有亲儿子贴心? 如今老四大了,也越发得陛下看重,齐妃姐姐的好日子,怕是还在后头呢。” 听了这话,齐妃只觉得通体舒泰。 淑妃只有一个女儿,她又何尝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 四皇子是她一辈子的指望,夸四皇子一句,比奉承她十句都让她舒心。 齐妃心里得意,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下去,偏嘴上还要谦虚,“淑妃妹妹可快别夸他了,他才从学堂里出来,能有多少本事?不过是陛下看重,有意历练他罢了。” 淑妃……淑妃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陛下看重”这种话你都自己说出来了,还让我怎么说呢? 好在齐妃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赶紧又把话题扯到了傅玉衡夫妇身上。 “上次三公主和三驸马编的那出《倩女幽魂》,可真是精彩,多少人看得热泪盈眶? 你说那么精彩的故事,他们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 淑妃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两个母亲开始了常规型的商业互吹。 在外人看来,她们两个就是相谈甚欢,其乐融融。 太子妃往这边看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泄露了一丝忧虑之色。 “别想那么多。”太子悄悄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淑娘娘是个清醒的聪明人,不该掺和的事,她是不会掺和的。” 但如果太子妃因今日之事心怀芥蒂,在掌管公务时有意无意地苛刻了玉泉宫,反倒是中了齐妃的计,真正将淑妃推入对方的阵营。 太子妃想了想淑妃素日的为人,不禁松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 宫宴上的暗潮汹涌,已经和傅玉衡没有关系了。 回到家里之后,他连洗漱都顾不上,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 徒南薰示意丫头们手脚轻些,帮忙把他的外衣和靴子除了,又几人合力把他挪到床内侧,这才松了口气,带着人退了出来。 不多时,东大院、合乐堂还有笙磬堂都遣了人来问。 几位长辈都知道,今日是宫里的元旦家宴,按照常理,他们不该回来的这么早。 偏偏他们这会子就回来了,难不成是在宫里出了什么事,被陛下给赶回来了? 徒南薰统一回了没事,只是天子怜惜他们夫妻困倦,这才恩准他们先行告退。 知道他们没事,几位长辈也放了心。 没过多久,玉莲就亲自提着食盒过来了。 “我问了刚才回事的丫头,她说只哥哥睡了,嫂子还没睡呢。 正好我今晚熬了红豆百合粥,知道嫂子爱喝甜汤,便给嫂子送些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放下食盒,端出一盅汤来。 除了汤盅之外,食盒里还有两只细瓷喜鹊纹的小碗。 玉莲亲手盛了两碗,将其中一碗放到徒南薰的面前,“嫂子快尝尝,这个方子可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徒南薰低头一看,但见汤汁浓稠,色泽浓丽,顿时就有了想吃的**。 “你新琢磨出来的方子,我可要好好尝尝。若是不好吃,我可不会说好话奉承你。” 玉莲笑道:“巴不得嫂子说实话指点指点呢。娘和两位婶子那里,无论我送什么过去,她们都只说好吃,好吃。 弄得我也不知道,究竟是真的好吃呢,还是他们怕我脸上挂不住,哄着我玩儿呢。” 徒南薰当真仔细尝了两口,眼睛都不由自主地亮了。 “甜而不腻,绵绵的沙沙的,百合还带着点清脆。唔,好吃,真是太好吃了!” 她又一连喝了几口,转眼间一碗粥就下去了大半。 只看她的神色,玉莲就知道她的赞叹发自内心,不由欢喜不已,“嫂子喜欢就多喝点,想来在宫宴上也没吃多少东西。” “还真让你说着了。”徒南薰喝完了一碗,干脆自己又盛了一碗,“宫里的菜色,来来去去就那几样。 特别是这种大型宴会上,不是烧的就是炖的,连续吃上十几年,谁能不腻?” 别以为御膳就有多高大上,那些复杂用新奇的食物,从御膳房到御药房,都不可能同意给天子吃。 万一吃出毛病来,不管是御厨还是御医,是都要承担责任的。 天子吃的都不怎么样,他们底下这些嫔妃、皇子、公主,就更不用说了。 谁还敢比天子规格更高? 所以,无论是皇子开府后,还是公主出嫁后,一安顿下来,头一件事就是到处挖好厨子。 “啊,原来是这样啊。”玉莲听得心疼坏了,“嫂子日后若想吃什么……” 说到这里,她突然反应过来,若是没吃过的也想象不出来,便又转口道:“日后我要是再学了什么新奇的吃食,做好了第一个给嫂子送过来。” 徒南薰喜道:“好妹妹,真是好妹妹。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玉莲不以为意地说:“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 说完之后,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捂着嘴低声笑了起来。 徒南薰第二碗也喝完了,把碗一推,擦着嘴狐疑地问:“你笑什么?难道是我吃的太多了?” 玉莲笑道:“这才到哪儿啊,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的饭量。” 她又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咱们家人刚到京城的时候,我还没见过你,只是听说哥哥要娶个公主嫂子,还怕公主架子太大,不好相处呢。” 徒南薰挑了挑眉,“那见了面之后呢?” “见了面就知道你很好了,绝对不会和娘吵架,也不会欺负我这个小姑子。” 徒南薰一怔,“我虽是公主,但在家里也是儿媳,是晚辈,怎么能和长辈吵架呢?” 她是公主,又不是泼妇。 玉莲脸都红透了,低声道:“这不是我在老家时,见得多了吗。” “啊?”徒南薰大吃一惊,“真有敢和婆婆吵架的儿媳妇?” 其实她也知道,大户人家的儿媳和婆婆也有不对付的。 但人家通常要脸面,就算是拌嘴,也是拐弯抹角,指桑骂槐,哪有吵起来的? 玉莲却点了点头,肯定地告诉她,“当然有了。村东头第三家的媳妇儿,性子又泼辣又厉害,她又长得高壮,力气比男人也不差什么。她婆婆在她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还有后寨马家的媳妇儿,别看个子小,脾气可一点都不小,我就见过她叉着腰在大门口骂她婆婆。” “那她丈夫也不管管?” “他丈夫若能管得住,这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说的也是。”徒南薰怔怔点头,只觉得三观被刷新了一下。 果然是她见识太少了吗? 玉莲可不知道她内心究竟有多震撼,还在持续刷新她的三观。 “其实我冷眼瞧着,有些人家婆媳不和,也不能全怪儿媳。” “哦,这又怎么说?”徒南薰再次凑了过来。 玉莲左右看了看,见确实没有外人,才说:“就是那后寨马家的,他家的孙子顽劣至极,在十里八村都是有名的。 每当儿媳妇要管教儿子时,她婆婆就一谓地护着,哭天抹泪地嚷着儿媳要杀她孙子,想让他们老马家绝后。 每当她孙子在外面闯了祸,人家找上门来时,她又指着儿媳的鼻子骂,说儿媳不会管儿子。” 徒南薰听得拳头都硬了,忍不住骂道:“这个老虔婆,怪不得她儿媳要骂她,确实该骂!” 要护着的是你,闯祸了骂人的也是你,这谁能受得了? 玉莲道:“城里人说话都要拐个弯,我刚来那会儿,别人骂我我都听不出来,只是觉得她们语气不对。” “骂你?”徒南薰护短的劲头上来,“谁骂你了你告诉我,等下回见了,我帮你骂回来。” “不用了,不用了。”玉莲摇了摇头,“我自己已经找回场子了,有好几个还和我成了朋友。” 想起最初到别人家赴宴时吃的亏,玉莲这会子只觉得好笑。 因为那都成为了她学习的动力,让她变成了如今这个更加优秀的自己。 玉莲笑道:“当初在乡下生活的时候,可没那么多讲究。大家产生了矛盾,能好好商量就好好商量,不能好好商量的,直接开骂的多得是。” 有时候简单粗暴,效果才最好。 见她是真的不在意,徒南薰才把这件事放下了,好奇地问:“诶,你哥他……他也和人对骂过吗?” “那是自然了。”玉莲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色,炫耀道,“我哥那张嘴呀,真是谁经历谁知道,把人骂的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他读书多,用词自然不粗俗,偏偏又让所有人都能听得懂,还让人没法反驳。” 如果傅玉衡听见这话,一定会告诉她们:如果你们也有十年以上网上冲浪经验,一定是个比我还强的键盘侠。 对付蛮不讲理的人,摆烂和阴阳怪气才是王道。 只要掌握了这其中的精髓,首先就能立于不败之地,需要做的就是奋勇争先,把对手的气焰彻底压下去。 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骄傲的,但只要想到是傅玉衡占据上风,徒南薰也莫名骄傲了起来。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眼见天色不早了,玉莲就收拾了东西,催促徒南薰早些睡。 但徒南薰坚持把她送到了穿堂,这才回返。 她虽然吃了两碗汤羹,但玉莲又陪她说了这么久的话,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如今也可以直接就睡。 一夜无话,第二天是正月初二,按照民间习俗,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 但傅家情况特殊,徒南薰参加了两场宫宴,已经算是回过娘家了;朱氏妯娌三个都是山东人士,离得这么远,也不可能回得去。 不过,送往娘家的节礼,年前就过去了,还带了些娘家回的特产。 这个说来也好笑,他们家分明是才入京半年,那些特产都是他们吃了许多年的。 但他们一进了京城,在同乡人眼里,仿若就摇身一变,成了天生的贵人。 贵人嘛,什么好东西没吃过? 吃惯了大鱼大肉,咱们乡下的土特产,不就显得新鲜了? 因着娘家回不去,朱氏干脆就在顺义阁摆了几桌小宴,一家子聚在一起喝酒说话。 “我和你两个婶子商量过了,准备把卖火柴的生意搬到京城来。” 傅玉衡点了点头,并没有反对,“如果你们乐意,在这边重新开始就是了。 原来的那些旧设备也不必要了,咱们再做新的。 如今咱们家也算是有势力的,不必再担心规模做大了保不住,干脆就在京郊设个作坊,招募些有闲的妇人一起做。” 卫氏有些担忧,“招些女子做工,会不会不好?万一他们家男人来闹呢?” “他们敢!”连氏冷笑道,“女人出来做工,是他们补贴家用,他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咱们只要按时结工钱,工价够厚道,就算他们闹到顺天府去,咱们也不怕。” 傅江咕噜噜抽了两口水烟,淡淡道:“你们太多虑了,男人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嫌自己家钱挣得多?” 卫氏讪讪道:“我这不是想着京城规矩大,那些妇人不一定愿意抛头露面嘛。” 傅海笑道:“二嫂实在多虑了,京城的百姓也是要过日子的。你们三个女人开的作坊,里面轻易见不着外男,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别以为京城周边的百姓日子就好过,各有各的难处。 朱氏听了半天,此时拍板道:“就按玉衡说的,等过了十五,咱们先找个地方把作坊盖起来,顺便招工。等一切准备就绪,就能直接开工了。” 直到此时,徒南薰才问道:“火柴是什么?” 傅玉衡道:“咱家点火用的就是。” 又扭头吩咐绿萝,“快把你晚上点灯用的火柴拿来,让公主看看。” “诶。”绿萝清脆地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子,“喏,这就是火柴,宫里都没有的稀罕玩意儿呢。” 徒南薰接过来看了看,晃动间盒子里面哗哗作响。 但见那盒子倒也平平无奇,只是一侧的棱边上,贴了一块粗糙的砂纸。 “这个怎么用呀?” 傅玉衡伸手接了过来,按着木盒子的一端轻轻一推,另一端就像是抽屉一般被推开了。 里面整齐地码着好多小棍子,他抽出其中一根,把包裹着红色物体的那一端在沙纸上一划。 “哗”的一声轻响,一蓬小小的火苗在火柴棒上燃烧了起来,在空气像一只跳跃的精灵。 徒南薰着实被惊艳到了,“快给我,让我试试。” 她从傅玉衡手中接过火柴盒,迫不及待地抽出一根划了一下。 又一朵小小的火焰升起,就燃烧在她的指端,那种蓬勃的美丽,还有因短暂而生出的凄然,牢牢地勾住了徒南薰的心神。 过了许久,她才喟叹了一声,“火柴的火焰虽然短暂,但它奋力燃烧过,清晰地知道自己存在过。” 傅玉衡灵光一闪:多好的广告词呀! 46 上元灯会 转眼间就到了元宵佳…… 转眼间就到了元宵佳节, 这一天没有宵禁,晚上护城河边还有灯会。 为了让所有人都能玩好,元宵节的宫宴, 是在上午举行的。 天子的意思很明显:家宴是祖宗规矩, 但朕绝不耽误你们小情侣过节。 傅玉衡觉得他真是个贴心好岳父, 柳长州与徐辉却是愁眉苦脸。 很显然, 比起和公主一起过元宵节,他们宁愿在宫里耗着。 等家宴结束, 柳长州和徐辉告了个罪,就先把傅玉衡拉出来了。 “两位兄长,你们到底有什么事?这里也没外人了, 直说吧。” 此时此刻,他们三人就站在宫门外的一墙角, 只要有外人靠近, 他们绝对能第一时间发现。 饶是如此, 柳长州仍旧压低了声音,“傅五弟, 咱们自己兄弟,我有话就直接问了, 你可别怪我冒昧。” 傅玉衡不大高兴地看了他一眼,“柳三哥,你这是什么话?都说了是自己人,有什么冒昧不冒昧的?” 大胆问,直接问, 最讨厌拐弯抹角了。 柳长州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同样都是驸马, 为什么你和公主相处的就那么好?” “是呀,五弟,你究竟有什么秘诀,就能把公主降得服服帖帖?”徐辉真的要好奇死了。 从成婚那天起,河阳公主就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 以前柳长州和他是同病相怜,他还以为做驸马都得这样受气呢。 偏半路上杀出个傅玉衡来,为他们展现了驸马的另一种打开方式。 原来公主和驸马也可以夫妻恩爱呀,原来不是所有的公主都盛气凌人不好伺候呀。 傅玉衡好笑道:“徐二哥你这是什么话?夫妻之间哪有什么降服不降服的?做夫妻最重要的是相互尊重,相互理解。” 柳长州皱眉,“我对公主还不够尊重吗?现在的问题是我尊重她,但她不尊重我呀。” 徐辉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她一看见我就没好脸色,我一个大活人,哪能没点脾气?” 傅玉衡看了看左边的柳长州,又看了看右边的徐辉,“都是自家兄弟,我有话也直说了啊。” 两人齐声道:“就是要你直说。” “咳,咳咳。”傅玉衡清了清嗓子,“柳三哥,你对东昌公主那不叫尊重,那是谄媚; 徐二哥,你与河阳公主之间之所以一直不合,起因难道不是你洞房之夜喝得烂醉,后续还不肯软下身段吗?” 柳长州:“谄媚?” 徐辉:“怪我?” 傅玉衡先说徐辉,“洞房花烛夜,是一个女子一辈子最重要的日子,结果新郎官却喝的烂醉如泥。 她是公主,别人不敢当面说她,谁能保证不会背地里嘲笑她? 我看河阳公主又是个要强的性子,只怕徐二哥也未曾好好赔礼,她要能给你好脸色,那你才该害怕呢。” “害怕,我会怕她?呵!”徐辉色厉内荏,“自开国以来,就没哪个驸马因为和公主感情不好被治罪。” 但柳长州却说:“的确应该害怕。若是一个人突然做出了与他本性相悖的事,还不够可怕吗?” 徐辉茫然了片刻,突然打了个寒颤。 见他吓得不轻,傅玉衡赶紧安抚他,“其实你的问题也容易解决,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徐辉若有所思,片刻之后,脸上就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他整了整衣襟,郑重地对傅玉衡行了个大礼,“多谢五弟指点,若能与公主相敬如宾,他日再来酬谢五弟。” “那我呢,我呢?”眼见徐辉的问题有了解决之法,柳长州心里更期待了。 “呃,这个……”傅玉衡卡壳了。 实在是对付傲娇,他也没什么经验呀。 但柳长州满脸期待,“没办法”这三个字他也实在是说不出口。 傅玉衡沉吟了片刻,对柳长州道:“我观东昌公主看似不近人情,实则外冷内热。 柳三哥观公主言行举止,不要只看表面,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 “透过现象看本质?”柳长州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这一句仿佛是点出了关键,他好像是要悟了,却又朦朦胧胧地悟不真切。 还要再追问时,傅玉衡却直接堵住了他,“这得靠你自己参悟,别人说透了没用。” 这时,坠在后面的三位公主也已经出来了,傅玉衡赶紧对两人拱手告辞,“柳三哥,徐二哥,公主出来了,我就先走了。” 说完,他侧着身从两人中间溜了出去,一溜烟就跑了。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呀? 徒南薰在马车旁等着他,等他过来了,两人才一前一后地上了车。 “两位姐夫拉着你,说什么呢?”徒南薰随口问道。 傅玉衡从马车暗格里摸了枚话梅,“他们夸你呢。” “夸我?” 她原以为这三个凑在一块,必然是说些男人在外面的应酬,怎么又牵扯到她了? “夸你温柔贤惠脾气好,与我堪称夫妻垂范。” 徒南薰愣了半天,突然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什么夸我,他们是在抱怨大姐二姐不好相处吧? 大姐在我这个亲妹妹面前都趾高气扬的,对宫里最得宠的丽妃也不假辞色,可见在外面有多嚣张。” 傅玉衡忽然问道:“你很喜欢丽妃娘娘?” “怎么可能?”徒南薰脱口而出。 丽妃得宠也就罢了,宫里从来都不缺宠妃,而且没有一个宠妃能够永远得宠。 但宫里的人却很少有喜欢丽妃的。 因为她的性子太独太霸道,手段还有些卑劣,总喜欢从那些本就不大得宠的妃子那里截宠。 六宫为此怨声载道,偏偏天子喜欢她天真娇俏,再加上他是孙嬷嬷的女儿,天子心里更添一层亲近。 众嫔妃隐晦地告了几次状之后,见天子总是装傻充愣不予理会,渐渐的也就明白了,丽妃在天子心中是不一样的。 但这并不妨碍后宫众人都不喜欢她。 徒南薰也不喜欢她,因为她对淑妃不大尊重。 “那不就结了?”傅玉衡笑道,“你不喜欢丽妃,我估计河阳公主也不会喜欢她。 但无论是你还是河阳公主,真到了丽妃面前,还不是得违心地恭恭敬敬。” 徒南薰慢慢听出点滋味来,目光危险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不如大姐?” “绝无此意!”傅玉衡急忙指天划日,“在我心目中,夫人绝对是天下第二好的女子。” 徒南薰急了,“什么,我才第二?那第一呢?” “当然是我娘呀。”傅玉衡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你……哼,你又耍我!”徒南薰气得锤他。 “哎哟,嗷哟,哈哈哈哈……”傅玉衡一边喊疼一边笑,还一边假意闪躲,嘴里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们亲姐妹之间,没必要总是闹得这么僵嘛。” “哼。”徒南薰背过身去,赌气道,“你就是向着大姐,觉得他比我好。” “冤枉啊,六月飘雪啦!”傅玉衡觉得他不该姓傅,姓窦才对,最好还得叫窦娥。 徒南薰“噗嗤”一笑,又急忙忍住了,“还六月飘雪,你以为你是窦娥呀?” “我不是窦娥,却比窦娥还冤呢。”傅玉衡捂着胸口,琼瑶式深情,“我一片真心全是为了公主,公主温柔美丽冰雪聪明,一定能体会到我的一片苦心吧?” 这下子,徒南薰是彻底绷不住了,“你这人,可真是……” 她不得不承认,像这样一个人待在一起,永远都不会觉得无聊。 傅玉衡嘻嘻笑道:“夫人好歹给个机会,容我辩解一番嘛。” “你说就说嘛,我又没有捂着你的嘴。” 傅玉衡便正了神色,说:“我只是想说一点我的见解,你与那两位公主毕竟是亲姐妹,日后总不能老死不相往来。 随着诸位皇子一天天长大,他们之间的争斗肯定多起来,咱们对他们必定是要敬而远之的。 既然不能和兄弟们亲近,总不能连姐妹们也都不亲近了。 要不然陛下看在眼里,心里会怎么想?说不得还会迁怒到母妃身上。” 徒南薰微微垂眸,细细思索,片刻后抬起头,“可她们两个都有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和她们亲近,焉知不会被人视为她们身后兄弟的同党?” 这倒也是个问题,但傅玉衡却觉得,不必因噎废食。 “大公主是个傲娇,只怕不屑参与三皇子的谋划;倒是二公主因生母身份低而敏感骄傲,会盼望着自己同胞兄弟争气。 这是,因其生母追随段贵妃的缘故,七皇子一直是看三皇子眼色行事,终究被人视为三皇子党,估计难成大气。” 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徒南薰多少有点发现小惊喜的感觉,“你虽不入朝,但对皇子之间的形势,倒也有几分见解。” 对此,傅玉衡微微一笑:后世网民,哪个还没做过键政侠指点江山呢? 若真进了朝堂,他不一定能玩得过那群老油条,但若是纸上谈兵,他可是谁都不怕。 徒南薰拖腮沉吟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好吧,算你说得有理,下次再见了大姐,我就不故意惹她了。” 傅玉衡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他和柳长州还有徐辉都挺合得来,处的就像前世的哥们儿一般,若是彼此的老婆一见面就掐,他们也要跟着里外不是人。 ===== 夫妻二人回到家里,让人伺候着脱了常服,换上出门的便服,便另坐了一辆小马车,带了几个护卫,一起逛灯会去了。 才走到护城河畔,便见灯火如织,游人摩肩接踵,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 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今晚的游客大都是一对一对的。 上元节在古代就是夫妻二人共同的节日,自然是夫妻二人一起出游。 两人下了马车,吩咐赶车的润笔找个地方把车停了,便带着几个丫鬟长随游玩看灯。 还没走几步,迎面便有许多人挑着游龙灯蜿蜒而来,傅玉衡赶紧拉着徒南薰躲到路边,看着这条火光辉煌的游龙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呼啸而过。 “这里好热闹呀!”第一次在宫外过元宵节的徒南薰,发出惊喜的感叹。 傅玉衡紧紧地抓住她,叮嘱道:“热闹是热闹,但人也多。咱们得小心点儿,可千万别被人流给冲散了。” “嗯。”徒南薰用力点了点头,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心头涌起一股甜蜜的窃喜。 男女之间在大庭广众之下牵手,在这个时代十分出格了,纵然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夫妻。 但谁心里还没有一点小小的叛逆呢? 正因出格,才会收获平日里没有的欢喜。 一行人才走了百十步,就听见前方哐哐当当,锣鼓喧天,许多人都朝一个方向围拢过去。 “咱们也过去看看?”傅玉衡转头问她。 徒南薰是第一次体验这种场合,正是什么都新鲜的时候,闻言便点了点头,先拽着傅玉衡往那边跑了,一众伺候的人赶紧跟上。 等两人走近了才知道,原来是两个舞狮子的队伍碰到了一起,干脆斗起了狮子。 这下子,街上的游人们可有眼福了,很快就围成了圈,里三层外三层的。 徒南薰个子矮,在人群外面怎么踮脚尖都看不清楚,急得直跺脚。 特别是人群中时不时传出来的叫好声,就像是在她心里藏了猫爪子 ,不停地挠啊挠,挠得她心痒痒。 傅玉衡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半蹲下去,“来吧,我背着你,就能看清楚了。” “这……不好吧?”小公主分明意动,却还有些不好意思。 傅玉衡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快来吧。再磨蹭一会儿,人家都表演完了。” 听闻此言,徒南薰立刻不再犹豫,满心欢喜地扑到了他背上。 此处,应特别鸣谢系统贡献的培元丹,让傅玉衡不至于因为体质的原因,背着媳妇儿打晃。 他一米八的个子,在前世的时候只算平常,但在古代绝对是鹤立鸡群。 也不知道日后还会不会再长了? 徒南薰的视野陡然开阔了起来,正好看见小狮子从大狮子背上飞驰而过,落在地上滚了一圈,便借势一跃而起。 另外一班也不甘示弱,踩高跷、翻跟头、上高梯,花样百出,活灵活现。 徒南薰哪见过这个?不多时便抛弃了公主的矜持,跟着人群一起叫起好来。 还没等两队狮子分出胜负,她便又被不远处扮成各种鬼神踩高跷、抬观音的队伍给吸引住了。 “衡哥,咱们去那边吧,那边好像在跳傩舞,跟宫里的不大一样。” 说是这样说,她却一点要下来自己走的意思都没有。 傅玉衡扭头想看她一眼,却发现这个动作难度有点大,只好放弃了。 “行吧,那你可扶稳了。”傅玉衡又把她往上送了送,背着她慢慢地往街的那头走去。 这条街是临时组成的,距离护城河不远,街道两旁全是卖各种花灯的摊子。 几乎每一个摊子,都支着高高的架子,上面扎着各色鲜艳的彩带,最高处挂着自家最大最精美的花灯。 徒南薰伏在他的背上,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一双眼睛根本不够用,哪一盏花灯都很漂亮。 皇宫里自然也是有花灯的,每年内务府的工匠们都会各显神通,花灯的款式年年翻新。 这些花灯自然比不上宫里的精致,但这里的氛围,却是森严的禁宫远远不及的。 许多一对一对的男女都是一前一后走着,走在后面的女子手里都会提着一盏花灯,满脸都是甜蜜幸福的笑容。 徒南薰:突然也想要一盏。 “衡哥,咱们去买花灯吧。” 傅玉衡一顿,“不看踩高跷、抬观音了?” 徒南薰抱着他的脖子撒娇,“先买花灯嘛!反正他们走得那么慢,咱们买了灯再看,也来得及。” 傅玉衡不由好笑:真是小孩子脾气,一会儿一个样子。 “要我背你过去吗?” 背着她,去跟卖花灯的讨价还价? 徒南薰想象了一下,不由打了个寒噤。 “不……不用了,到路边把我放下来吧。” ——那画面太美了,她都不敢想别人要怎么看。 傅玉衡笑了一声,走到路边把她放了下来,伸出一只手冲她翘了翘手指。 徒南薰看了一眼,立时会意,乖乖把自己的小手放进了他的掌心,如花玉颜绽放如幽昙,夺尽了夜色,比街道两旁所有的花灯都美。 傅玉衡笑道:“走吧夫人,给你买花灯去。” 两人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看过去,闹着说要买的徒南薰却始终拿不定主意。 傅玉衡拿出前世的经验,“要不,咱们十二生肖买一套?” 女孩子逛街买东西,对着两个以上的东西犹豫不决,并不是真的想要选出一个最好的,而是都想要,哪一个都割舍不掉。 居然如此,那就都买咯。 徒南薰诧异地看着他,“你舍得?” 还记得今年送节礼的时候,傅玉衡拿着礼单看了一遍,就把上面的东西砍掉了三分之一。 虽然剩下的送出去也不算失礼,但那那真的是最低标准了。 徒南薰确信,傅玉衡砍掉之前,肯定是仔细研究过的。 傅玉衡笑了,“给自己媳妇买东西,有什么舍不得的?” 不必要的钱坚决不花,但自己媳妇儿想花的,每一文都很有必要。 要不然,他挣那么多钱,还有什么意义呢? 47 贾赦的邀约 那卖花灯的姑娘也…… 那卖花灯的姑娘也是机灵, 立刻便奉承道:“这位爷和夫人的感情真好!” 徒南薰立刻霞晕双颊,羞涩地低下了头。 那姑娘便对傅玉衡道:“既然夫人都喜欢,这位爷们都买了吧。这些花灯都是我爹亲手扎的, 不但用料实在, 样式也比别家的精巧。” 说着, 她又从摊子下面拿出一盏小猫灯,“若是两位买了十二生肖,这盏玉面狸就送给夫人赏玩了。” 玉面狸是狸花猫的一种, 花纹非常漂亮, 这花灯做的委实精巧别致,狠狠抓住了猫儿憨态可掬的神韵。 反正徒南薰是一眼就被勾住了魂。 “啊, 狸猫灯?我们转了半条街,还是第一次看见狸猫灯呢。” 那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瞒两位,这盏灯其实是我扎的。 我爹说, 大家都喜欢龙啊,凤啊, 十二生肖啊,还有莲花蝴蝶之类的, 没听说谁会买猫灯的。 但我就是喜欢猫, 想着总会有人和我一样, 喜欢这盏玉面狸的。” 她倾着身子,把那盏灯递到了徒南薰面前, “难得夫人赏识,便是不买十二生肖,这盏灯也送给夫人了。” 她虽没读过什么书,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话, 但也知道知己难求。 傅玉衡立刻道:“买,怎么不买?姑娘若有空置的藤箱,就把这十二生肖全装起来吧,箱子的钱我们也另给。” 见他真要买,那姑娘立刻就绽开了笑容,迅速转身拿了藤箱,把十二盏花灯小心翼翼地装了起来。 她这藤箱原本就是拿来装花灯的,里面有一个一个的格子,大小正好把花灯放进去。 只要搬的时候小心点,绝对不会把花灯压坏了。 “一个花灯十文钱,十二个一共是一百二十文。藤箱也是我们自家编的,不要钱。” 傅玉衡点了点头,示意洗砚,“给她一百二十五文。” 多出的五文是箱子钱。 那姑娘连连道谢,还嘴甜地祝福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乐的徒南薰恨不得把她整个摊子上的花灯全包了。 两人一直玩到了后半夜灯火阑珊时,才意犹未尽地带着人回去了。 徒南薰买了不少东西,随从们早拿不下了,只得花钱雇了几个蹲在街边的帮闲,让他们把东西送到傅家门房处。 所以,等他们这一行人回去的时候,还像来时一样两手空空。 哦,对了,徒南薰手里提着花面狸的花灯。 “今天晚上高兴吗?” “高兴。”徒南薰不停地低头看那盏小猫灯,眼中的喜爱几乎要溢出来。 以前她从来不知道,民间的上元夜这么热闹,这么好玩。 “我也很高兴。”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马车很快就到了家门口。 洗砚指挥着人把马儿卸下来,七八个小厮齐上手,把马车推进了角门,直到二门处,才停了下来。 “公主,五爷,到家了。” 傅玉衡掀开车帘,扶着洗砚的手跳了下来,又转身去扶徒南薰。 直到这个时候,徒南薰才感觉到双腿的酸痛,不由“嘶~”了一声。 见她呲牙咧嘴的,傅玉衡干脆弯腰把她抱了起来,在仆人们的窃笑中回了正院。 徒南薰羞得不行,一张芙蓉面埋进他的怀里,唯有通红的耳垂暴露了出来。 今日随行的绿萝也是累得不轻,进了院子,和前来迎接的红藻碰头之后,便催促道:“主子们都累了,快让人抬热水来,泡泡解乏。别忘了舒筋散瘀的药膏。” 红藻好奇地看了抱在一起的两人一眼,笑着点了点头,吩咐了随行的小丫头,又让另一个扶着绿萝去休息。 抬水的婆子手脚很快,傅玉衡抱着徒南薰进屋没多久,红藻就进来说热水备好了,请两位主子去沐浴。 两人一个去了东耳房,一个去了西耳房,都泡了有半个时辰,期间换了好几次热水,才感觉身上的困乏消了大半。 等回了内室之后,又有两个会按摩的小丫头,用御药房出来的药膏给两人按摩。 整个流程都爽得一批,绝对不比前世高级会所的手艺差。 而且,高级会所里用的精油,绝对没有这个药膏纯天然。 不知不觉的,傅玉衡就进入了深度睡眠,连什么时候被人脱了衣服鞋子都不知道。 反正第二天醒来,他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不适。 傅玉衡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呀! 此时他都奇怪,前世自己到底是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酗酒泡吧飙车,时时刻刻挑战自己的生命线? 咸鱼躺平的日子,好好养生,过他个一百年不香吗? 轻巧的脚步声传来,片刻后红藻便领了两个小丫头进来,伺候他穿衣。 傅玉衡随口问道:“公主呢?” 红藻笑道:“公主也是刚起,才吩咐了厨房预备早膳,这会子正梳妆呢。” 他穿好衣服到了外间,果然就见徒南熏正坐在梳妆台前,丫头们打开了首饰盒,各色头面任她挑选。 傅玉衡走了过去,指着其中一套珍珠头面说:“不如就这套吧,俏丽又不失稳重。” 徒南薰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点了点头,“就听驸马的。” 专门给她梳头的翠萍应了一声,略略思索了片刻,便梳了一个与这套头面堪称绝配的斜元宝髻。 插戴完头面之后,整个人显得既俏丽又妩媚,正是少妇风姿。 翠萍又拿了一面小镜子放在徒南薰脑后,让她能看清整体效果。 徒南薰左右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又指了洛神珠紫葡萄纹的衣裳和同色系绣藤萝的裙子。 这样鲜艳俏丽的颜色,也就是她这样的美人穿上,才不会被衣裳夺了神采。 她梳妆打扮的时候,傅玉衡就歪在一旁的小榻上,一边看她装扮,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点心。 等她穿戴完毕,膳房那边也准备好了,十几个小丫鬟捧着食盒鱼贯而入,等菜摆上桌,还是热气腾腾的。 傅玉衡先给她夹了几块子青菜,一本正经地说:“挑食会长不高。” 徒南薰鼓了鼓脸颊,不情不愿地吃了。 一旁伺候的红藻可高兴了。 往常公主用膳虽也按时,可却总是胃口不佳,还有许多不肯入口的。 自从嫁入傅家,和驸马同桌用膳之后,驸马总有法子让公主各样都吃一点。 别的不说,这些日子以来,公主的气色是眼见的更好了。 其实他们家的菜都是豆油炒的,这时候的人做菜,也不像后世一般,油不要钱一般使劲倒。 因而那青菜炒得十分清爽,徒南薰倒也不是很排斥。 但若是哪顿饭没被傅玉衡一本正经地说过一次,她就总觉得少点滋味。 说起豆油,她倒是想起来了,他们家好像还有这么一门生意。 “今年是不是要吩咐庄子上多种一些豆子?” 因着豆油定价低,普通百姓也能用得起,本着薄利多销的策略,去年只半年就卖了不下两万斤。 就这还是大部分都卖给了京城及周边百姓,再远一些的县城,有些商贩前来进货,都没给他们多少,只是签下了来年的订单。 如今整个家里的账务都是徒南薰在管,那些订单自然也是送到她面前,由她合计决断。 傅玉衡淡淡道:“咱们庄子上暂时不用动,有钱也不能自己全赚了,很该带动一下周边的经济。” 徒南薰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傅玉衡道:“我已经派人了解过了,因为临近京城的缘故,那些官员富户不敢大肆兼并,许多百姓都是有田契的。 我准备把他们召集起来,给他们下订单,让他们种了豆子卖给咱们。 一来可以让他们增加些收入,二来咱们的庄子也可以做些别的用途。” 还能这样? 徒南薰着实没想到,又是震惊又是钦佩地打量了他几眼,调侃道:“这就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 “嗐,什么忧不忧的,力所能及就帮一把而已。” 也就是如今开国才第二代,人口的密度还不大,土地兼并问题也才出现苗头。 若是他再晚穿越几十年,大部分土地都集中在了权贵和富户手里,他也只能自扫门前雪,顾不得那些穷苦百姓了。 等用完了早膳,两人就去给父母请安。 却没想到,他们到了东大院,脸口茶都没来得及喝,就被朱氏赶了出来。 “我知道你们也忙,就快回去吧。我和你二婶三婶约好了,要一起出去看地皮。” 因着年前妯娌三个就打算要重做火柴生意,如今已经过了十五,年算是过完了,她们也要开始忙碌了。 傅玉衡摸了摸鼻子,与徒南薰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看出了彼此的无奈。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傅玉衡道,“你们在京城也不熟,让卫三宝找个人跟着你们,省得人家欺你们面生。” 朱氏略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你们回去吧。这些事情从前都是我教你的,哪里还用你来提点?” 傅玉衡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十分碍事的,只好拉着自己媳妇儿,灰溜溜地走了。 出了东大院,两人站在院子里,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 徒南薰想了想,说:“我的嫁妆里还有几家门面,也该琢磨着开几间铺子了,不如你去给我参谋参谋?” 无所事事的傅玉衡立刻点头,“行,咱们先去看看位置。” 两人回去换了出门的衣裳,便坐着马车带着随从出去了。 铺子一共三间,位置都很不错,一间在内城朱雀街,两间在天桥。 在内城的那间铺子还连着一个院子,门面十分广阔。 傅玉衡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此处距离六部衙门不远,平常应该会有许多官员从此处路过。 他又让人出去打听了一番,事情也果然如他所料。 “这间铺子,不如就开一间食肆?” “食肆?”徒南薰左右看了看,“在这里?” 这铺子左边是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右边则是一家书坊,再远一点的也都是卖些文玩雅物。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他们的铺子开成食肆,有些过于格格不入了吧? 傅玉衡笑了起来,“你仔细看看,这一条街的铺子要么是卖书的,要么是卖文房的,要么是卖花草的,要么是卖乐器的…… 离这里最近的酒楼,也在两条街外。想要去吃一顿饭,最少得走半个时辰。 难不成开这些铺子的都是神仙,餐风饮露便能填饱肚子? 还有六部的那些官员们,中午朝廷虽然也管饭,但光禄寺做出的大锅饭,那是谁吃谁知道。又有几个老老实实在衙门吃的?” 徒南薰开始还面露疑惑,后面就恍然大悟,听得连连点头。 “不错,正因为周边没有卖饭的,咱们才更应该爱吃食。” 说到这里,她不禁疑惑,“难道周围这些铺子,就没人想到这一点吗?” “那谁知道呢,别管旁人怎么想,反正咱们的食肆照开。” 到时候,就弄成后世餐饮公司的模式,专门卖套餐。 如果客人有钱又有闲,他们也单独卖小炒。 不过嘛,小炒是单独现做的,价钱肯定是要比套餐贵一些的,但也不会贵太多。 毕竟铺面是他们自己的,房租这头已经省了。 另外两间铺子在天桥,天桥才是京城最为热闹繁华的所在,那里真是卖什么的都有,想要做出特色非常不容易。 “那咱们就做好宣传,做好服务,打出口碑来。”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徒南薰现在更苦恼的,是他们卖什么? 傅玉衡想了想,说:“把其中一间留下来,夏天卖果酒,冬天卖新鲜的瓜果蔬菜。” 徒南薰却道:“咱们两个加起来十个庄子,连一个带温泉的有没有,冬天上哪儿去弄新鲜的瓜果蔬菜?” 傅玉衡神秘一笑,“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山人自有妙计。” 说到这里,他又猛然反应过来,“另一间铺子也别着急了,等我的瓜果蔬菜种出来,那间铺子自有好东西卖。” ——没有温泉算什么难题?他会造玻璃。 虽然他前世从没做过穿越梦,但他看过许多穿越呀。 哪个穿越主角若是连玻璃都不会造,才是真正的ut了。 特别是那些男频,什么玻璃、火药甚至是枪-械,制作流程非常详细。 他看得多了,不想记住也记住了。 看完了铺子,两人又在天桥好好玩耍了一番,回到家就接到贾赦的帖子,要约他到天香楼去喝酒。 傅玉衡问:“天香楼是什么地方?” 这名字,怎么听着不大正经呀? 润笔笑道:“五爷别误会,这天香楼是一处正经酒楼,因其主人酷爱牡丹,酒楼里的盆栽布景全是各色牡丹,因而才取了这么个名字。” 傅玉衡老脸一红。 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 这么有名的唐诗,他怎么给忘了? 因着误会了贾赦,他心里难得升起些小小的愧疚,立刻就让人给他递了回帖。 天香楼虽是客栈,却没有大堂来招待散客。 它整体的布局是一间大院,院子里又分出了许多小院子,每个院子里都放着不同品种的牡丹,就连里面的大小屏风,乃至门窗上糊的油纸,上面都描绘着牡丹的纹路。 这天香楼,除了没有楼之外,还真是名副其实。 贾赦包下了姚黄馆,傅玉衡一进去,便被他哈哈大笑着抱了个满怀。 “傅兄,我又要当爹了,我又要当爹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用力拍着傅玉衡的背,发泄着自己内心的兴奋。 “好了,好了,赦兄,你先放开我。” “啊?哦,哦。”贾赦反应过来,急忙放开了他,歉意道,“失礼,失礼。我只是太兴奋了,傅兄勿怪。” 他们夫妻自有了长子贾瑚之后,这五六年间再没有动静,心里都有些着急。 主要是这个年代,小孩子的夭折率太高。哪怕他们再精心养护,也害怕贾瑚有个三长两短。 即便贾瑚能平安长大,只有他一个也太过孤单,还是有个兄弟帮衬才最好。 如今得偿所愿,也怪不得贾赦如此兴奋了。 傅玉衡笑道:“这可真是要恭喜了。等我那小侄儿或小侄女出世的时候,我一定备一份厚礼。” 贾赦调侃道:“别,你能送礼就行,厚礼嘛……我就不难为你了。” 过了一个年节之后,傅玉衡过日子仔细的名头,算是在京城权贵里传遍了。 不过他给人送礼的时候虽然比较抠,但别人若给他送了厚礼,他也会将回礼加厚几分。 左右就是既不吃亏,也不占人便宜。 傅玉衡假做认真地点了点头,“有了赦兄这句话,我倒是又省一笔。” 两人都笑了起来。 伺候的伙计先送了几样干果凉菜进来,又有小厮温了酒替二人斟上。 傅玉衡这才问道:“赦兄今日把我叫出来,不会就是给我报喜的吧?” 贾赦嘿嘿笑道:“果然瞒不过你,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我今日特地请你,也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不知是何人为了我,也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48 郭嬷嬷的手段 傅玉衡满心疑惑,他…… 傅玉衡满心疑惑, 他一个无权无势,混吃等死的驸马,又有什么资本, 让人费此周折? 不是他妄自菲薄, 而是他有自知之明。 别看他好像在天子面前很有脸面,天子待他也是和颜悦色。 其实那都是虚的, 都是因为他的身份注定无法沾染朝堂,不会对皇权产生任何威胁。 一旦他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天子肯定立马翻脸, 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因而, 若是求权势的, 在他这里注定什么都得不到; 若不求权势的,又何必费这般的心思? “来, 喝酒,咱们慢慢说。”贾赦给他斟了杯酒,这才说出了缘由,“托我的是靖安伯府的小儿子胡悦。 因着他们家和我们家有些交情,他又一时搭不上你的门路,这才找到了我这里。” “靖安伯?”傅玉衡仔细回想了一番, 终于有了些印象,“他们家的爵位传到这一代,应该到头了吧?” 都已经是三等将军了,再往下可不就什么都没有了? 贾赦点了点头,神色里就带出些不屑来, “如果不是他一门心思地巴结我,我都懒得搭理他。” 他爹是国公,虽然他暂时还没有被定为国公世子, 但以他爹对长子的疼爱和看重,将来的荣国府肯定是他的。 虽然他娘偏心一弟贾政,也曾撺掇他爹立贾政为世子,但他爹心里自有考量,从贾政小时候就请先生来教他读书,明显是让贾政走科举之路的。 他娘见事不可为,便又开始在族里替贾政造势,人人都说一爷会读书,必是文曲星降世,将来少不了一个状元探花。 至于具体如何,贾赦心里清楚,他爹贾代善原本还不清楚,但随着贾政读书多年,却连一个童生都没考上,不清楚也清楚了。 也是因此,让贾代善对贾政这个次子十分失望,就更加不会考虑把爵位传给他了。 这波贾赦可谓是躺赢。 一个国公府未来继承人,一个是没落勋贵世家的三子,两人的地位天差地别,也无怪乎贾赦看不上对方。 傅玉衡只是疑惑,“我和他也没什么交集啊,而且我们家和靖安伯府也没有任何关系,他找我有什么事?” 说起这个,贾赦就嘿嘿笑了起来,冲着傅玉衡挤眉弄眼。 “你不认识胡悦那小子不打紧,但另一个人你肯定认识。” “谁?” “就是仙鹤坊的红衫姑娘。” 大夏朝的规矩,只有官营的青楼,才能叫“坊”,统一由教坊司管辖。 红衫姑娘,不就是他们年前聚会,和芸娘一起出现的那个官妓吗? “我和红杉姑娘也只是一面之缘,她找我又有什么事?”傅玉衡更加疑惑了。 贾赦笑道:“胡悦那小子就在隔壁呢,咱们把他叫过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傅玉衡点了点头,“那就请他过来吧。” 贾赦挥了挥手,他的小厮扇坠就出去了。 片刻后,他就领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进来了。 男人穿着老僧衣色的圆领直缀,上面绣着缠枝莲花的纹样,简单大方,整个人也清爽得体,给他的第一印象就先好了几分。 傅玉衡起身与他见礼,彼此落座之后,便直接问道:“不知胡公子找我是因何事?” 胡悦忙道:“不敢当公子之称,三驸马喊我胡三就是了。” 傅玉衡便道:“不知胡三爷因何事找我?” 胡悦也没扭捏,直言道:“实不相瞒,仙鹤坊的红衫姑娘,是我的相好。 只因她是没入坊中的官妓,轻易不能赎身,我们虽彼此有意,却也无缘相守。”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声。 傅玉衡却是了然。 官妓想要赎身,必然得有官方下达的文书。 如果靖安伯府势力强盛,赎一个官妓自然不在话下。 可他们家已经没落了,不但爵位已经传到头,族人们在朝堂上也没什么建树,教坊司怎么可能买他家的帐? 难不成,他是想求我当红杉赎身? 傅玉衡皱了皱眉,心里知道这事不好办。 因为他也没什么权势,且只有一面之缘的红杉,根本不值当他费心费力。 但胡悦却没有让他为难,而是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我听说京城大剧院是驸马您的买卖,年前我带着红衫去看了《倩女幽魂》,演得可真好,我一个大男人都跟着落泪了。三驸马果真是大才!” 提起自己的得意处,傅玉衡的笑容真切了几分,“胡三爷过誉了,那是所有主创共同努力的结果,我可不敢独领功劳。” “诶,话不能这么说。若非您领得好,哪有这么精彩的话剧?” “过誉了,实在是过誉了。” 两人又相互推让了一番,胡悦才说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是红杉托我问问驸马爷,你们京城大剧院,还需要女演员吗?” 傅玉衡一怔,“怎么,红衫姑娘是有意……” “不错。”胡悦点了点头,“她觉得舞台上那几个姑娘演的实在是太好了,让她产生了很大的触动。” 傅玉衡抚掌笑道:“这不是巧了吗,我正准备排一出新戏呢。红衫姑娘色艺双绝,若是不介意,倒可以在我的新戏里演女主角。” 无论红杉是什么原因想演戏,正好他这里也缺人,双方大可以各取所需。 胡悦也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而且一张嘴就许出了女主角,当真是又惊又喜,激动得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才好。 “真是多谢您了,来,小人借花献佛,敬您一杯。” 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红衫姑娘的,至少在这一刻是真心的。 要办事的办成了,被请托的也不负所托,受托之人也有所得,接下来自然就是宾主尽欢。 三人分别的时候,胡悦本想另外安排一个日子,再请傅玉衡一次,顺便把红衫带来见见。 但傅玉衡却告诉他,“很是不必这么麻烦,明日我就要到剧院里去,你直接带着红衫姑娘去就是了。 我会提前跟守门的说好,你们到门口说一声,自有人领你们去见我。” 在这半个月里,《黄九郎》的剧本而他已经写完了,接下来的润色要和演员一起,边排戏边调整。 通过排演《倩女幽魂》,傅玉衡也摸索出了一些门道,一个剧本好不好,编剧一个人说了不算,导演一个人说了也不算,得让演员演出来有感觉。 所以新剧他决定让演员一起参与制定剧本,或许还会有不一样的惊喜。 到了次日,徒南薰就把郭氏喊了过来,着手内城朱雀街食肆的装修。 等郭氏来了之后,她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好的位置,却没有人开酒楼客栈了。 “那地方不但离六部衙门近,离皇城也近呀。若是那边有了酒楼客栈,招待的也必然是来往的达官显贵。 那些低级官吏俸禄和油水都有限,哪有闲钱天天下馆子? 大官们的俸禄和孝敬倒是多,可是那地方离皇城太近了,稍有风吹草动,就传到宫里去了,天天去不是给人把柄抓吗?” 郭氏劝道:“在那地方开个书肆茶楼尤可,但若是开酒楼,老奴就斗胆劝一句,不成的。” 徒南薰闻言,点了点头,“嬷嬷顾虑得很是,不过这一点驸马早就想到了。” “哦?不知驸马有何高见?” 这几个月,她儿子徐柱的学问明显长进,郭氏心里对傅玉衡怀着一种莫名的敬畏。 若是傅玉衡提前料到了这些,还坚持要开酒楼卖吃食,定然是有出人意料的打算。 徒南薰脸上露出些与有荣焉的得意,“驸马说了,咱们开的不是酒楼,就叫食肆,里面主要卖便宜的套餐。 至于味道,就家常菜的味道,只要比光禄寺的饭菜好吃就可以了。” 光禄寺的饭菜是什么味道,徒南薰虽然没有亲口尝过,却也听淑妃说过,不少官员都暗暗抱怨,那就不是给人吃的。 郭氏听了,低头思索了片刻,“若是这样的话,那些官员们就算整日去吃,也不用担心别人整幺蛾子了。 只是,饭菜若是要好吃,就不能过于便宜,不然哪里还有利可图呢?” 闺阁小姐耻于言利,但如今徒南薰已经嫁为人妇,一家子的吃喝爵用,都得过她的手。 她已经是个合格的当家主母,郭氏在她面前说话时,自然也不用过于避讳了。 无论是开酒楼也好,食肆也罢,说白了他们就是要做生意的。 既然是要做生意的,自然就是奔着盈利去的。 难不成,还要他们给那些官员做慈善吗? 施恩于众官员,怕是嫌自己太命长了。 徒南薰道:“这个驸马也说了,咱们走的就是薄利多销的路子。 而且除了两个档次的套餐之外,食肆里也卖小炒,那个要贵一些。官员们若是偶尔打打牙祭,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吧?” 至于这个“偶尔”是一天一回,还是一个月一回,只要套上一层遮羞布,谁又会真的追根究底? 真当上阳公主没有半点能量呀? 郭氏露出了了然的笑容,“若是如此,那便再无不妥了。” “既然嬷嬷也认为没问题,那就拜托嬷嬷先去找一批手艺好的工匠。 修葺食肆的草图,过两天驸马画出来了,就拿给你,让他们按照草图弄就是了。” 郭氏丝毫没有怀疑驸马会不会画建筑图,直接就答应了。 自从傅玉衡督促她儿子进步之后,在她心里,就已经无所不能了。 正事谈完了之后,徒南薰也没多留她,直接就让人把她领到了倒座小书房旁边的小花厅里。 她儿子徐柱,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平日里徐柱是在西院大书房读书兼食宿的,但书房重地,肯定不能给人随便进。 倒是小书房旁边的花厅,是傅玉衡日常待客所用,此时让他们母子在此叙话,正好。 一见到儿子,郭氏就激动得上下打量。 见儿子红光满面,眼中也比从前多了些自信,郭氏十分欣慰,更是下定了决心要帮公主好好办差,报答公主和驸马的恩情。 “儿子给母亲请安。” “好孩子,快起来。”郭氏不等他拜下去,就把他扶了起来,不住地询问,“这几日你在这里可还好?驸马考察你学问时,可都还答得上来? 有没有什么缺的又不好意思告诉驸马的?你对娘说,娘明天就让人给你送来。” 徐柱连连点头,“都好,都好,驸马昨儿还夸孩儿进步大,说是再过上半年,就能学着写策论了。 我在这里吃喝都好,每月府里主子做衣裳,公主也会专门让人给我量体裁衣。 府里的几位太太也都很慈爱,并没有把我当外人,日常有了什么稀罕吃食,也都会送来一份。” 虽然从精神面貌上就看得出来,儿子过得很好,很充实,也没受苦。 但不听儿子亲口说,做娘的总是放心不下。 听了儿子的话,她才把心彻底放在肚子里,又拉着儿子絮絮叨叨地交代道:“驸马爷可是金科状元,最是知道举业该怎么学。 你能跟着驸马爷读书,都是驸马爷看在为娘多年跟随公主还算本分的面子上,切记不可浮躁,一切都要听从驸马的安排。” 徐柱不住地点头,脸上没有露出半点不耐之色。 直到郭氏说无可说了,他才问道:“娘,爹和卫姨娘没再来找你吧?” 郭氏一下子就沉默了。 过了半晌,她才挤出一丝笑容,“没有。我如今都住在公主府,帮公主打理家业。 就算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他们又哪敢在公主府放肆?” 她摸了摸儿子的头发,故作轻松,“你就不用担心娘了,我可是有公主做靠山的。 只要你用功读书,将来有个功名,娘就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想了。” 但清楚自己父亲德性的徐柱根本不信,见母亲不肯说实话,便有些急切,“娘,若是他们……” “柱子!”郭氏呵斥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爹。你将来是要考科举的,不能留下丝毫不孝的名声。” 真当郭氏这个公主奶娘没有脾气吗? 这么多年,她之所以忍着丈夫和那姨娘卫氏,就是为了自己儿子的前途。 想当初,她和丈夫刚成婚的时候,也是一对恩爱夫妻。 后来她生了大儿子,被选入宫中做了三公主的奶娘,丈夫一家子都沾她的光,跟着飞黄腾达了。 起初丈夫还是很感念她的,觉得她在宫里伺候人,肯定是受苦了。 可久而久之,他的心态就变了。 可能是手里有了钱,周围奉承的人多了,让他飘起来了; 也可能是妒忌他的人玩笑般地说他吃软饭,刺激到他了。 反正他对妻子的态度是越来越客气,越来越冷淡。 终于有一次,郭氏从宫里休沐回家,见到了梳着妇人头,亲密地依偎在丈夫怀里的卫家表妹。 卫氏是她丈夫徐大的姑表妹,比他小了足足十岁,算是他们夫妻看着长大的。 郭氏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关系,徐大竟然也能把人纳了做妾。 还有卫家,他们家没少受郭氏的恩惠,但眼看着徐家逐渐富贵,真是脸都不要了,也要把女儿送回来做妾。 当时郭氏气得浑身发抖,却到底要脸面,并没有闹出来。 那卫姨娘自以为找到了对付她的妙方,此后就越发胆大,竟然趁着她大儿子生病,她又宫里当值时拖延请大夫的事,害得她儿子不治身亡。 这一次她是彻底惹怒了郭氏,郭氏直接就告到了官府,以谋害嫡子之罪,判了卫氏一个凌迟。 当时卫氏已经怀了身孕,大概也是仗着肚子里那块肉,她才敢肆无忌惮。 若非如此,郭氏直接就让人打死她了,哪里用得着官府介入? 在狱中生下一个女儿之后,卫氏还是逃不掉被凌迟的命运。 毕竟,郭氏再怎么说也是公主的奶娘,徐家却只是靠着郭氏发达的平头百姓。 自那以后,徐大的气焰彻底消了下去,甚至还对郭氏产生了畏惧之心。 至于如今家里这个卫姨娘,是前头那个的堂妹,说是可怜堂姐的女儿无人照料,自请为妾。 郭氏冷笑连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同意了。 给儿子报了仇之后,郭氏就到药房抓了几副虎狼之药,熬好之后亲自看着徐大喝下去,然后就和他同房,直到自己怀孕为止。 至于这药会不会伤身,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想要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儿子,这个要求过分吗? 之后就有了徐柱。 郭氏为他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像甘露殿里支撑房梁的柱子一样坚固,能够长命百岁。 随着徐柱平安长大,郭氏也逐渐缓和了态度。 家里这个卫姨娘,可比先前那个聪明多了。 她从来不敢直接和郭氏对上,有什么事都暗地里撺掇徐大顶在前头。 原本徐大是不敢来她这里作妖的,但随着郭氏态度缓和,卫姨娘又生了个儿子,他的心思也就慢慢多了起来。 郭氏虽然心里厌恶他,但他毕竟是儿子的父亲,偶尔也会从手指缝里漏些东西给他们。 当然了,这些东西,每次都是以儿子的名义,大张旗鼓地送过去的。 ——虽然为了生柱子,伤了徐大的底子,但再怎么说柱子也是他亲儿子不是。 他总得为儿子的前途做处一些贡献吧? 49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徐柱心里…… 徐柱心里极不服气, 但母亲在这件事情上,总是格外强硬,他也无可奈何, 只能一个人郁闷。 “好吧,我听娘的。”徐柱闷闷地应了一声, 还是忍不住强调道, “但是娘, 你不要再给他们东西了。 那些东西就算是拿去喂狗喂猪我都乐意,他们那一家子, 不配使!” 郭氏笑道:“你放心, 我心里有数。” 她不想多耽误儿子读书的时间,又叮嘱了几句之后, 便让他回去了。 而郭氏则是又到上房向公主告退, 出了府就直接去了内务府。 内务府也负责皇宫与各王府乃至公主府的修葺,自然是有常用的施工班子。 与其到外面去找那些不知道怎么样的, 还不如到内务府使点钱,找个绝对可靠的呢。 要知道淑妃虽然不是宠冠后宫,却也是宫里的常青树, 内务府轻易不愿意得罪。 ===== 再说傅玉衡给父母请完了安,就按照原定计划, 去了京城大剧院。 今日已经十六了, 十八就是京城大剧院新年开业的日子, 他作为大老板, 这又是他头一项认真经营的产业,自然要亲自来巡视一番。 那些小戏子们就住在不远处的一个宅子里,傅玉衡专门买下来做了员工宿舍。 因着十八就要开工,她们早早就来了, 练身段的练身段,吊嗓子的吊嗓子。 还有那些道具师们,也都在道具房检修设备,保证十八那天万无一失。 整个大剧院的后台,都透出一股蓬勃的朝气。 之所以会如此,一是因为傅玉衡给的工钱高,还给的按时;二是因为傅玉衡肯下力气保护他们的权益,不让人欺负他们;三就是制定了积极向上的企业文化,让员工们每一天都一起诵读。 不得不说,这招在后世虽然已经用烂了,但稍微修改一下搬到古代,效果还是很好的。 见傅玉衡来了,众人都要停下来行礼,傅玉衡赶紧摆了摆手,“你们忙你们的,我就是过来看看。” 因着知晓他从不说虚话,听了这话众人也都安心去做自己的事了。 转了一圈之后,见大家都很积极,傅玉衡忽然就觉得,唯一清闲的自己有点多余。 他不禁摸了摸鼻子,干脆钻进了票房里,并吩咐了洗砚去守门的青衣说一声,若是胡悦来了,就直接把人带到这里。 午膳过后没多久,门房就领着一男一女进来了,正是胡悦和红杉。 “小人见过驸马爷。” “奴家红杉给驸马爷请安,驸马爷万福。” 傅玉衡抬手虚扶了一下,“两位不必多礼,都坐吧。” 二人道谢之后,胡悦坐在了他的下首,红杉左右看了看,坐在了不远处的台阶上。 傅玉衡顿了顿,指着与自己一几之隔的座位说:“胡三爷就坐这里吧,让红杉姑娘坐你那儿。” 对于这个时代的尊卑上下,他虽然能够理解时代的差异,但在这种自己能做主的私人场合,他还是愿意给底层人一些尊重的。 也不为别的,只想着万一自己落魄了,也会有人愿意保留他的一点尊严。 红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见他神色淡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稀松平常之事,而非是在向人施恩。 她迅速低了一下头,抹去眼角渗出的泪珠,再抬头时依旧笑靥如花,感激地对傅玉衡行了个谢礼,“多谢驸马爷抬举。” 傅玉衡淡淡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件事上多纠缠,而是直接问道:“我听胡三爷说,你想做话剧演员?” 见红衫要起身回话,他急忙抬手止住了,“坐着说话就好,我是穷苦人家出身,素来不惯这些虚礼。” 他出身如何,整个京城都知道,若是一味遮遮掩掩,企图抹杀自己的过去,反而会更让别人看不起。 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还会想方设法拆穿他的底细,当众给他难堪。 但他对此一向坦然,从不避讳,更不遮掩,无论什么时候提起来,都是大大方方的。 别人见他如此,反而高看他一眼,甚至觉得他是个天生的贵人,只是一时误投了凡胎,不过没多久又被老天爷给抬起来了。 人心嘛,往往就是那么回事,只要你自己看透了,也就没什么了。 他这种坦然无畏的态度,也影响到了红杉,让她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枷锁仿佛轻了一些。 “是的,我想做话剧演员,想演话剧。” 她终于抬起头,坦然地与傅玉衡坦然对视,“奴家知晓自己是个勾栏出身的,许多人都瞧不起奴家,连奴家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可是看了驸马爷编排的《倩女幽魂》之后,奴家忽然觉得,这世道纵然不公,却也不是连一点希望都没有。” 傅玉衡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些欣慰之色,“若是能让观众得到一点点的安慰,这出《倩女幽魂》,也不算白演了。” 红衫脸上露出了笑容,诚恳地说:“能编出这样的戏……哦,是剧,能写出聂小倩那般的奇女子,驸马爷必定是懂得我们女儿家的苦楚。 奴家斗胆将驸马爷视为知己,也想在驸马爷编排的话剧里,做一回不一样的自己。” 说到这里,她不顾阻拦,起身对傅玉衡行了一个大礼,“还请驸马爷成全!” 胡悦疼惜地看着她,也连忙跟着下拜,“求驸马爷成全。”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吧。”傅玉衡赶紧起身,一手扶起胡悦,另一手虚扶红衫,“我既然叫你们来,就是有这个意思。 不过既然来了我这里,一切都得按照我的规矩来。我这里最重要的一条规矩,就是不要那么多礼,更不要动不动就下跪。” 红衫闻言,急忙起身,连连道:“是奴家不懂事,往后奴家定然遵守驸马爷的规矩。” 傅玉衡这才笑了,“这就对了。大家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若是动不动就跪来拜去的,岂不是平添尴尬?”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什么,沉吟了片刻,问道:“教坊司那边,你们打点好了吗?” 胡悦忙道:“驸马爷放心,小人虽无力为红杉赎身,但若她想出来演话剧,小人还是有些法子的。” 傅玉衡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 像教坊司那种地方,若是没有势力,就只能靠钱说话了。 胡悦能让红杉得到一时片刻的自由,无非就是拿钱砸出来。 他准备先看看红杉的天赋,若是红杉真能演好《黄九郎》,自然能从他这里获得一笔不菲的片酬。 日后她只要能在这里稳定地演出,就能自己给自己买自由。 如果她不能胜任,傅玉衡也会给她一笔钱,但日后肯定不会再用她了。 思量妥定之后,傅玉衡对洗砚使了个眼色。 洗砚立刻会意,拿出了一份《黄九郎》的剧本,奉给了红衫。 傅玉衡道:“这就是新剧的剧本。红山姑娘既然看过《倩女幽魂》,想必也知道话剧应该怎么演。 这份剧本你先拿回去,把属于你的场景和台词都背熟了。 切记,在没有正式演出之前,这剧本绝对不能让除你之外的任何人看到。” 红衫连连点头,把剧本紧紧地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妾身知晓驸马爷日理万机,不敢过多打扰,这便告退了。” 红杉非常识趣,她也迫不及待的想回去看一看剧本,想尽快把整个剧本都背下来。 原本胡悦有心和傅玉衡多套套近乎,但见红杉要走,他便也跟着告辞了。 出了剧院之后,他才有些嗔怪地问:“先是你嚷着要见驸马爷,如今好不容易见上了,怎么这就要走了?” 红衫忽然顿住了脚步,正色道:“驸马爷是个洁身自好的正人君子,与公主殿下琴瑟和鸣,活该是这世间最恩爱的夫妻。 奴家虽是个教坊司的官妓,却也知晓知恩图报四个字怎么写。 奴家不敢也不愿玷污了驸马爷的清名,明面上自然要远着些,把感激藏在心里就好。” 胡悦一时讪讪,讨好道:“你别气,是我糊涂了,我往后再不说这种胡话了。” 见他如此,红杉忽而叹了一声,劝道:“教坊司那些班头教习的胃口,根本就是无底洞,这几个月你为了我,浪费了多少钱?依我看……” 胡悦猛然捂住了她的嘴,“你不要说了,这都是我自愿的。我知道自己没有宁采臣那样的本事,不能救你脱离苦海。但我对你是真心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红杉被他捂着嘴不能说话,那一双盈盈妙目中,却透出哀求之色。 她是在求他放手。 正因为察觉得到胡悦的真心,红杉才要求他放手。 似她这种在风尘中打滚的女子,不怕男人将她当做玩物,却怕男人付出的真心。 男人若视她如玩物,她自可视之为摇钱树,不遗余力地榨干对方。 可是一颗真心,要她怎么还呢? 胡悦道:“我今年三十了,虽曾娶过一房妻室,也纳过两个通房,但却实在没福气。 有过的两个孩子先后病死,我妻子受不住打击,也一并去了。 我娘又死得早,父亲只看重大哥,鳏居至今也没人想起来替我张罗。” 见红衫眼中露出了疼惜之色,胡悦放下了捂着她嘴的手,笑了笑,说:“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追着你捧着你,家里不会有任何人来管,更不会有人到教坊司去找你的麻烦。 至于我散出去的那些钱财,我母亲临终前将私房分了,我得了两间铺子,这几年也曾用心经营,手里还是有些银钱的。” 红衫忍住泪意,劝道:“那你更应该找个好人家的姑娘,正正经经娶做继室,过那夫妻恩爱、子孙满堂的日子才是,何苦陷在我身上。” 胡悦笑道:“大概这就是命中注定吧,命中注定叫我遇见你。” 他吐了一口气,坦然笑道:“我也不瞒你,自从和你相好,那两个通房我都给了嫁妆嫁出去了。 如今我是爹不疼,娘没有,老婆早死,通房嫁了。 若连你也不要我了,那我可真是孤家寡人,孤鬼一个了。” 若说先前他还有过犹豫,但今日红衫表现出来的坚韧,却彻底打动了他。 那聂小倩也不是世人口中的贤良女子,才高八斗的宁采臣不是照样为她倾心,不计较她的过往,与她白头偕老吗? 他不过是个荒废学业,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难不成比宁采臣还清高? 至于世俗的压力,他早就考虑过了,正因为考虑过了,才会产生犹豫。 如今一朝念头通达,他忽然就生出了无限的勇气和斗志。 只要红杉说一句愿意,他会尽自己所能为她挡风遮雪,一起对抗这世俗。 红杉转身逃了。 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胡悦的态度转变的也有些突兀,让她心乱如麻,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 “诶,红杉……” “咳!” 他正要追上去,重重的咳嗽声突然传来,吓了他一身冷汗。 他惊魂未定地转过身,便看见傅玉衡从大门里走了出来,正用一种惊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看不出来,真是看不出来,这里还有个现实版的宁采臣。” 胡悦的脸刷就红了,吭哧了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全然不见了方才在红杉面前的伶牙俐齿。 再加上他又想去追红杉,心头不免焦躁,不停地往红衫跑走的方向看去。 傅玉衡道:“你若真对她有意,我劝你现在最好不要追过去。” 胡悦一怔,突然一揖到地,行了个结结实实的大礼,“还请驸马爷指点。” 他怎么就忘了呢,三公主和三驸马成婚的时日虽短,却是京城有名的恩爱夫妻。 傅玉衡左右看了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进来吧。” 两人又回到了票房,洗砚让人重新换了茶来,两人相对落座。 叫胡悦一脸急切,偏还不敢得罪他,只好耐着性子喝了口茶又赞好,傅玉衡既觉好笑,又忍不住感慨。 ——看来,他对红杉果然是动了真情。 于是,傅玉衡也不再逗他,直言道:“你应该知道你们两个的身份差距。” “这些我都明白,可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她在乎呀。”傅玉衡打断了他长篇大论的表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红衫虽命运不济,沦落风尘,却也是饱读诗书之辈。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又岂会不懂?” 胡悦急切道:“可我是真心的呀,我可以发誓,若是负了她,便叫天打雷劈,让我不得好死!” 古人最重誓言,这么毒的誓都敢发,可见他的决心。 傅玉衡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稍安勿躁,“我也是看出你的诚心,这才请你进来坐的。如若不然,早看你傻傻地追出去了。” 胡悦这才反应过来,他正是要向傅玉衡请教的,便拱手道:“还请驸马爷指教。” 此时他胸口仿佛燃了一团火,整颗心都烧得滚烫滚烫,心里的感情膨胀得随时可能溢出来。 傅玉衡正色道:“红杉姑娘从前也是官家小姐,一朝沦落风尘,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定然都遭受了巨大的创伤。 这样的人心里是很没安全感的,或许早将心门紧闭,把自己像一只蜗牛一般藏在壳子里,不敢向人袒露自己的软肋。” 胡悦听得连连点头,激动道:“不错,不错,有好几次我都感觉到,她明明也动心了,可下一刻却对我更加冷漠了。” “这就是了。”傅玉衡道,“若非是察觉到了你的真心,她又岂会对你动心?” “那他为什么要拒绝我,甚至对我比先前更加冷漠了?”胡悦百思不得其解。 莫说他不解了,就连傅玉衡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这个曾经的花花公子,竟也会摇身一变,成了感情咨询师。 但他到底有着超越时代的见识,试问后世之人,谁不懂一点心理学呢? 其实红杉的心理很好理解,胡悦的真诚和炽热,让她既向往又害怕。 如果没有胡悦的真心,红衫看了《倩女幽魂》,只会嘲讽一笑,笑宁采臣与聂小倩的故事不过是编出来哄骗世人的。 可时机就是这么凑巧,胡悦捧着一颗真心追逐她大半年。 虽然因为世俗的压力,胡悦也曾犹豫过,退缩过,但最终还是坚定地走了下来。 也正是因为这些犹豫和退缩,他这份感情才显得更加真诚。 若他只是爱慕红杉美貌,只是想要和她玩玩,哪里需要犹豫和退缩? 在这种情况下,《倩女幽魂》给了红杉极大的触动。 再加上她知道傅玉衡曾经是想让芸娘演聂小倩的,但真的上台之后,聂小倩却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女孩子。 她心里奇怪,找人打听了一番,了解了前因后果,也只能是一声叹息。 对于芸娘的选择她能理解,却并不能认同。 他们本就出身风尘,就算表现得再端庄,世人还是会投以异样的眼光。 既然如此,何不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一件自己真心喜爱的事呢? 是的,她之所以对芸娘理解却不认同,就是因为看了那些女孩子在舞台上真情实感的表演之后,演话剧,就成了她向往喜爱的事情。 她想做一个话剧演员,也想像演《倩女幽魂》的那些女孩子一样,在舞台上尽情挥洒自己的汗水。 流汗甚至流泪,总比她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咽强吧? 50 傅锁返乡 “害怕又向往?” …… “害怕又向往?” 胡悦皱着眉头, 若有所思。 这两种感情明明是矛盾的,可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心里,却又十分合理。 士之耽兮, 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想到这两句话, 他似乎能理解红杉的心思了。 现在,问题来了:怎么才能让红杉彻底相信他呢? 他期待地看向了傅玉衡。 傅玉衡道:“靠嘴说是没用的,你要靠行动来证明。” “怎么证明, 还请您赐教。” 傅玉衡把自己放到了红杉的角度上想了想,给出了参考答案。 “首先你不能逼她相信,若不然就会适得其反;其次你得支持她的事业,其实女人和男人一样, 自己立住了才会有最大的安全感。” 别人给的,再好也都是虚的。 因为别人既然能给你, 就能随时收回去。 想到这时代的男人很多都大男子主义, 傅玉衡干脆提前给他打了预防针。 “当然了,如果你不能接受自己她是个演员, 她的美好会给更多人发掘, 最好现在就断个干净, 省得日后彼此揪心扯肺,痛断肝肠。” “我……” 胡悦立时就要给保证,傅玉衡却打断了他,“你先别急着打保证,还是先仔细想想。 很多时候, 世俗的压力不只来自家族和长辈,还有旁人异样的眼光与指指点点。” 他端起茶盏,正色道:“我给你三天时间门, 三天之后你再来找我,无论做了什么决定,总得让我知道一声。” 如果这些,胡悦都可以接受,他也愿意为这份难得的真情尽一分力。 胡悦深吸了一口气,顺从地施礼告退,“多谢驸马爷替我和红杉考虑,我会好好想想的。” 等他走了之后,洗砚笑道:“没想到,这位胡三爷还是个痴情种子。” 傅玉衡淡淡道:“世间门真情难得,你虽然不理解,也不该如此调笑。” 洗砚笑容一顿,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小人这张嘴,就是不会说话。五爷您教导的是,日后小人再也不敢胡说了。” 傅玉衡摇了摇头,暗暗叹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这个时代的风俗礼教影响了大多数人的想法,造就了所谓主流思想。 这种思想在许多人心中根深蒂固,并不是他一个人,说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剧院里也没什么事,咱们回吧。” 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傅玉衡把胡悦和红杉的事告诉了徒南薰。 徒南薰沉默了许久,说了一句,“倒是难得。” 她又问傅玉衡,“你想帮他们?” 傅玉衡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活动了一下上身的筋骨,“那得看他们值不值得我帮。” 若是胡悦的想法不坚定,帮了他就是害了红杉。 徒南薰在床上滚了半圈,半靠在他怀里,笑道:“不管怎么样,我跟你站在一起。” 傅玉衡笑着将她揽在怀里,“时候不早了,睡吧。” 等到十八那天,开年第一场,演的还是正值大火的《倩女幽魂》。 票是年前卖的,所有的座位早就爆满。 演员们养了一个年节,个个都憋足了劲,要在十八这天惊艳亮相。 由于年前就做了计划,自新年伊始,京城大剧院每天演两场,上午一场,下午一场。 如今剧院里只有《倩女幽魂》这一部剧,上午下午演的都是一样的。 等新剧排出来之后,上午仍演《倩女幽魂》,下午就演《黄九郎》。 日后京城大剧院开了分院,也可以先用曾经爆火的老剧,或者成名的演员带带人气。 他们正在排演新剧的消息也已经放出来了,但凡是看过《倩女幽魂》的,都对新剧十分期待。 傅玉衡赚得盆满钵满的同时,也产生了新的苦恼。 那就是日后需要的演员,必然越来越多。 《黄九郎》还好,因为出场人物不多,如今的演员阵容倒也还能支应。 可日后若是同时排演两个人物众多的大剧,这点人手,可不就是捉襟见肘? 几番思索之后,傅玉衡还是决定,派人到江南去采买小戏子,回来之后让老演员带新演员。 像上次那种正好有人家要放小戏子出来,让他能接手的好事,哪能次次都遇到? 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个时代对女子的限制太厉害。 同样都是串戏,男人偶尔干了是玩票、是风雅。 若是女儿家敢登台唱戏,怕不是想被逐出家门。 虽然傅玉衡一直有意识地把话剧和现有的戏曲分开,但到底是都要登台表演的,哪能撕撸那么清楚? 若真想彻底改变一点,得需要一个巧妙的契机。 只是这样的时机,须得天意成全,还不知什么时候能遇到呢。 ===== 这些日子傅玉衡忙着大剧院的事,徒南薰也没有闲着。 食肆的装修已经开始了,那些琐事不必她管,但她手里却不止这一件事。 比如年前早就借着往宫里送礼,在贵妇圈里打响名头的护肤品和化妆品,也是时候单独弄一间门铺子卖了。 这个倒是容易,京城里但凡热闹些的街道,都有卖胭脂水粉的,怎么经营早已总结出了一套规律。 徒南薰要卖的东西好,经营模式倒是不必大改,只在宣传上多下功夫也就是了。 没过两天,郭氏就进来回话,说是兔尾巴街有家脂粉铺子要出让。 “那家里的男人没了,只剩下孤儿寡母,怕守不住家业,因而要把铺子兑出去,带着一双儿女回老家过活。” 徒南薰点头道:“无论如何,咱们给的价钱一定要公道,万不可让人说咱们仗势欺人。” 郭氏道:“公主放心,咱们府里还不缺那仨瓜俩枣,老奴一定约束好底下的人,不教坏了公主的名声。” 徒南薰笑道:“嬷嬷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她又留郭氏用了午膳,特意把徐柱叫了过来,让他们母子团聚。 郭氏自然是千恩万谢不提。 饭罢,徒南薰放他们母子去自在说话,自己则是坐在炕上养神。 不多时,卫三宝就悄悄进来了。 “小人给公主请安,殿下万福金安。” “嗯,起来吧。”徒南薰没有睁眼,只是问道,“如何?” 卫三宝起身,弓着身子回话,“郭嬷嬷并没有说谎,那一家的确是遇上了丧事,寡母要带着一双儿女举家南迁。 不过还有另外两家也想买那铺子,只是郭嬷嬷给的价钱最公道,又抬出了公主府做靠山,那两家这才罢了手。” 徒南薰睁开了眼,“这么说,那两家原有强买强卖的意思了?” 卫三宝干笑了一声,“谁让他们只剩孤儿寡母呢,难免有那眼贪心狠的,想着要吃绝户。” 吃绝户? 这个她还是知道的,但却不是淑妃告诉她的,而是夫妻闲聊时,傅玉衡说的。 毕竟她是当朝公主,就算无子守寡,也没人敢来吃她的绝户。 既然如此,淑妃也觉得,这种事情她知不知道无所谓,也就没拿出来污了女儿的耳朵。 听见“吃绝户”三个字,徒南薰的脸色沉了下来,转身吩咐红藻,“去拿一封银子赏给郭嬷嬷。” 无论郭氏本身是出于什么心思,阻止了一场人间门惨剧就该赏。 红藻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突然得了赏赐,郭氏必然要问,红藻也不会瞒着。 日后若是再遇到了类似的事,想来她也会忖度着公主的意思,尽一份心力。 “对了,”徒南薰突然问道,“那两家铺子,背后可是有着大靠山?” 卫三宝道:“一个是县伯王家夫人的陪嫁铺子,另一家在京城倒没什么根基,只是他们东家的生意遍布江南,京城里也有好几家吃着他们的干股。” “呵。”徒南薰冷笑了一声,“这可真是一朝鲸落,什么鱼虾螃蟹都想咬一口。” 她想了想,吩咐卫三宝,“你派几个人暗中关照着,务必保证他们母子三人安全返乡。” 若是她这边把铺子买了,那两家恼羞成怒,不敢惹公主府,就对人家孤儿寡母出手,郭氏才真实好心办坏事呢。 “是。”卫三宝躬身应了,奉承道,“殿下仁慈。” 徒南薰笑了一声,放松身体靠在莽纹大迎枕上,“没什么仁慈不仁慈的,只是看不惯这种欺辱孤儿寡母的行径罢了。” 说完,她就挥挥手示意卫三宝退下。 等卫三宝走到门口,她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先回来,我还有事问你。” 卫三宝又赶紧退了回来。 徒南薰问道:“三位太太那边怎么样?可找着合适的地方了?” 卫三宝道:“三位太太去的地方远,这会子还没回来呢。” 怕徒南薰担心,他又道:“不过殿下和五爷不用担心,太太们走时,小人便派足了护卫,他们身上还带着公主府的帖子,不会有那不长眼的敢冒犯的。” 妯娌三个有心要办作坊,还想着在京城附近招募女工,选址自然要往周边各县靠。 昨天她们去了永安县,今日说是要去万年县。 如果还找不到合适的,后天大概就要去通衢县了。 无论是哪一个县,一来一回再加上看地方,最少也得一天。 想起昨日他几位太太回来时,他偶然听到的对话,卫三宝道:“几位太太从前大概是也是不常出门,昨日去永安县转了一天,个个都极高兴。 小人暗自忖度着,不把京城周边的几个县走遍了,这地方是定不下来的。” 毕竟,谁不想每天去不同的地方游玩,看不同的风景,吃不同的美食呢? 徒南薰听明白了,不由好笑道:“她们这是玩上瘾了?” 弄得她都有些羡慕了。 等天气再暖一些,她一定要和衡哥一起,也把京城周边都玩一遍。 “好了,只要太太们高兴,就随她们吧。不过,一定要保护好她们的安全。” 朱氏她们的作坊还没有选好地址,傅家就要先面临一场离别。 傅锁要返乡了。 在此之前,傅玉衡已经让人买好了五百亩祭田,就在吕城县周边,距离他们原本的村落倒是远了一些。 这次傅锁回去之后,也不会再回村子里住了,傅玉衡让人在县城置了个院子,就在吕城县大盐商张家的斜对面。 其实那原本就是张家的一处宅子,但张家家业大,像这样空置的宅子还有很多。 在傅玉衡派的人去踅摸合适的宅子时,收到风声的张员外就主动撞了上来。 张家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结个善缘。 被派过去的人叫单成,原本也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二管家。 卫三宝之所以派他去,就是看中他为人精细,处事周全。 单成并没有立刻答应,却也没有直接拒绝,只说是这事得禀报京城的主子。 随后,单成就一边写了信送回京城,一边暗地里打听张家的事。 在得知张家在吕城的名声不错,族中子弟也没有做过大恶,心里便有了数。 等傅玉衡的回信到了之后,他就做主买了张家的宅子。 原本张员外是想半卖半送,但单成知道自己主家的心思,坚决要按市价买,少一文都不要。 张员外无奈,只得把钱收了。 转过身去,他就不由对自己儿子感叹:“这位傅五爷虽然是骤然发迹的,但行事之谨慎周密,却一点都不像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少年郎。” 若是傅玉衡已经三四十岁了,这么能把持住,还可以说是见识的多了,阅历自然而然地增长。 但他却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怎能不让张员外惊叹? 张公子笑问:“爹好像很欣赏他?” “我的确很欣赏他。”张员外道,“若早知道咱们吕城县还有这么一个人物,我早就把你妹妹许给他了。” 但如今人家已经娶了公主,说什么都完了。 张公子道:“爹若是真有心与傅家结亲,现在也不是没有机会。” 张员外一怔,随即恍然,“你的意思是说……” “不错,就是即将回乡的傅七郎。” 张公子微微坐直了身子,冷静地分析,“傅家才刚发达,傅五爷就想着派兄弟回来置办祭田,把家族的后路都给留好了。 这样一个心思缜密,又有谋算的人,就算是做了驸马不能入朝,在京城也必然会经营出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他又是咱们的同乡,守望相助本就是应有之意。孩儿已经派人打听过了,那傅七郎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妹妹嫁给他,不会受委屈的。” 不得不说,张员外心动了。 只是,他还有些疑虑。 “那傅七郎去京城见识了一番,京城闺秀不知凡几。若是他看不上咱们乡下的粗野丫头呢?” 虽然他不认为自己的女儿比京城那些小姐姑娘们差,但人的普遍心理,都会觉得大地方的东西都比小地方的好。 哪怕是一块石头,铺到了京城的街道上,也比铺到乡间门小路上高贵几分。 张公子却胸有成竹,“这个容易,傅家不是买了咱们的宅子吗?如今咱们两家也算是邻居了。 等那傅七郎归乡之后,必然要宴请左右邻居,办一个乔迁宴。 到那时候,咱们可以借着这次的交情,暗中试探一下,他在京城有没有定亲。 若是他没有定亲,就说明傅五爷有心让这个弟弟在家乡成婚,以便稳固他们傅家在吕城的地位。” 他觉得,以傅五爷的成算,肯定会让傅七郎娶家乡缙绅之女。 毕竟,无论京城再好,山东老家,才是他们傅家的根。 ===== 张公子的推测虽不全中,但也不远了。 就在傅锁返乡的前夜,傅玉衡专门把他叫到书房,说的就是他的终身大事。 “京城好不好?” 傅锁抓了抓后脑勺,面露难色,“好是好,但我不喜欢。我还是喜欢咱们乡下,听着乡音自在。” 只能说,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傅玉衡笑了笑,直言道:“咱们兄弟,我也不瞒你。就算你们三个都喜欢做官,我也准备让你们其中一个回老家去。” 傅锁正色道:“五哥做事一项是最有成算的,我知道自己不聪明,也知道五哥不会害我。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干什么,只要是为了咱们家好。” “当然是为了咱们家好了。”在自己堂弟面前,傅玉衡半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心思,“咱们家不但要好,还会越来越好。” 旋即他又问道:“你见过京城的姑娘吗?” “见过。”傅锁的脸一下子就红了,颇有些手足无措。 傅玉衡揶揄地笑了笑,“想不想娶个京城的姑娘?” “啊?”傅锁一呆,“人家京城的姑娘,不愿意跟我回山东吧?” 傅玉衡却道:“咱们山东乃是孔孟之乡,论起底蕴来,又哪里比京城差了?” 傅锁不说话了。 看这意思,是不大乐意娶京城的姑娘了。 想来也是,他对京城的威严心生敬畏,并隐隐排斥。若是娶了京城的姑娘,日日相对,岂不是时时刻刻都会想起这种不自在? 傅玉衡玩笑道:“我还怕你来一趟京城就心大了,看不上咱们山东的姑娘了。” 傅锁嘿嘿憨笑道:“怎么会呢?咱们山东的姑娘高挑健美,一看就是能过日子的。” 反观京城这些娇小姐们,一个个长得还没那葱高,好像风一吹都倒了,真娶回家去,他连碰都不敢碰,难道要当菩萨供起来吗? 51 限量海报和实体书 傅玉衡笑了…… 傅玉衡笑了起来, “我今天叫你过来,主要就是你岁数也不小了,是时候娶一房媳妇了。” 娶媳妇儿? 傅锁立刻竖起了耳朵, 身子也不由自主坐得更直,同时脸颊慢慢红了。 正是知色而慕少艾的年纪,对于自己的婚事,他如何会不关心? 甚至于,他还曾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妻子是什么样的。 一定是身姿高挑, 长得漂亮, 能说会道的。 不要像他一样是个闷葫芦, 两个人凑在一块,半天闷不出一个屁来。 正在他想入非非的时候,就听傅玉衡道:“你别看我们家如今在京城赫赫扬扬的,实际上这些都是虚的。 若是那一天当朝者厌弃我,这一些就像烟花一样,转换即为灰烬。” 听他说得这么严重, 傅锁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傅玉衡起身走过来, 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你也不用紧张, 这些既然我已经想到了,自然会早做准备。” 傅锁松了口气,心里隐隐约约也有了些猜测,“五哥在老家买的那些地, 还算做祭田,就是给咱们家留的后路?” 怪不得五哥对族里那些人没有任何好感,还坚持把新买的地算做祭田呢。 要知道,祭田的产出, 除了要祭祀祖宗之外,还要拿出一部分,分散给族人。 当初傅玉衡一提出来,六个长辈有四个都反对。 没反对的两个里,卫氏是一切都听丈夫的,傅河反对了,就等于是卫氏反对了。 还有一个就是傅江,他心里始终存着点衣锦还乡的想法。 还是傅玉衡掰扯清楚了利害,才算是把几个长辈说服。 不过当时除了傅玉衡之外,几个小辈都没有被允许旁听这场事关家族大计的会议。 所以,傅锁是不知道的。 不过,如今他知道了,也明白了五哥是把怎样的重任交给了自己。 “五哥放心,我一定会守好咱们家的根基!” 傅玉衡正色道:“我相信你。” 两人在此落座,傅玉衡就说起了另一件正事。 “你不喜欢京城的姑娘也正好,我也有意让你娶吕城大户之女。 咱们家毕竟根基浅薄,只有和缙绅大户联姻,才能根据稳固,风吹不倒。” 不管他们在京城发展的怎么样,在老家一定要变成乡绅的一员。 “至于族人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和九叔公商量好了,过不了多久,九叔公就会把族长的位置传给我。 到那个时候,咱们这一支,就是傅家正派嫡支。我常年不在家乡,每年祭田里的产出,由你负责分配,更是名正言顺。” 傅锁瞬间就觉得,自己的底气足了。 不过…… “你们都不在家,我的婚事谁张罗呀?”傅锁抓了抓后脑手,颇有些难为情。 这个时代,婚姻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若是在乡下时也就罢了,但他这次是要住到县城去的。 而且五哥的意思,是想让他娶县城大户的女子。 那些乡绅家的小姐,平日里把自己捂得比京城里的大家闺秀都严实,真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他一个大男人,上哪里去找个乡绅之女做媳妇儿呀? 傅玉衡神秘一笑,说:“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把单成给你,让他跟你一起回去。等你回乡之后,姻缘自然就上门了。” 当初单成回来之后,就对他说了张家的情况。 张员外有一子一女,其子已经娶妻,其女年方二八,正值婚嫁之龄。 看张员外的意思,是有意和他们家结亲的。 而且张家家风不错,傅玉衡正好也有这个意思。 不过,这事就不用告诉这傻小子了,省得他见了未来老丈人手足无措,闹出笑话让人看轻了他。 就这样,傅锁懵懵懂懂地回去了,直到惊喜砸到头上,他才反应过来。 把傅锁送回去之后,傅石头的苦难就来了。 “五哥,真要让我去国子监呀?” 傅石头苦着一张脸,对于上学这件事表现出了十足的抗拒。 虽然他也识字,但那都是傅玉衡读书之余,抽空教他的。至于正经的学堂,他是一天都没去念过。 主要是他小时候,家里没那么多余钱让所有孩子都去读书。 到后来傅玉衡弄出了火柴和豆油机,他们兄弟三个年岁也都大了,谁也没想着再把他们弄到学堂里去。 主要是乡下那个环境,十个有九个都是不识字的。家里大人也都觉得,他们能略识几个字,就比大部分人都强了,干嘛还要花那个钱呢? 可是,这一切到了京城之后,就全都变了。 入京之后,他们家接触的都是上流人士。 这些人家的孩子,无论男女,人均识字率达到九成以上。 就算是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人家,姑娘们也都是熟读女四书,能写会算的。 于是,他们这三个没正经读过书的,一下子就显出来了。 傅玉衡“呵呵”笑了两声,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就不用去了吧。我都多大的人了,还去什么学堂啊?” 他话音刚落,脑袋上就挨了一下。 “你个臭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连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亲娘磨牙的声音。 连氏眯着眼威胁道:“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傅石头:“……五哥,我想上学,我可太想上学了!” ——呜呜呜呜,娘好可怕,我敢说半个“不”吗? 连氏这才笑了起来,温柔地摸了摸自己刚才拍的地方,柔声道:“这才乖嘛。你好好去读书,等你从国子监回来了,娘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国子监是寄宿制,每一个月才放两天假,准许家在京城的学生回家住。 傅玉衡笑道:“你担心的那都不是问题。国子监的学生,都是像你这般大的,还有年纪比你大的呢。 我也不指望你在那里学多少东西,之所以让你进去,就是让你多结交些人脉。这对你日后做官有好处。” 在古代社会,官场是一个讲究人情世故的地方。 若是不会做人,搞不好人际关系,就得有绝世无双的才能。 比如战国时的商鞅,秦国贵族集团把他恨得牙痒痒,但人家有大才,得国君赏识,硬是把古往今来最难干的变法给干成了。 虽然这位最后没得到什么好下场,但人家实现了自己的政治抱负,完成了一项千古伟业,自然死而无憾。 不过,自太古开天辟地至今,如商鞅这般的大才,又有几个呢? 得了他这话,傅石头这才松了口气,欢欢喜喜地说:“五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交朋友的。” “加油!”傅玉衡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 人在忙碌的时候,时间要么就会很快,要么就会很慢,这完全取决于人在忙什么。 如果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并且是想干就干,不想干随时可以撂开手的那种,自然是时光匆匆如流水; 如果是为了生活而奔波,今天不干明天的日子就没有着落的那种,说是度日如年都还嫌不够。 傅玉衡很幸运,他做的是前者。 所以,一个月的时光转瞬即逝。 《倩女幽魂》的热度逐渐降了下来,是时候推出新剧了。 正好,红杉等人经过一个月的排练,已经能完美演绎《黄九郎》了。 目前京城大剧院的高层,只有他们夫妻两个。所以做决策的时候,也不必找个正式的地方开会,两人在自己屋子里就商议了。 傅玉衡:“趁着热度还没降太多,正好给新剧做宣传。” 徒南薰点了点头,“那就让书局那边先印传单?” “印。”傅玉衡道,“不但要印传单,还要多印一些宣传海报。 等海报印出来之后,每一个来买票看《倩女幽魂》的,都附赠一张新剧的海报。” 又听到一个新词,徒南薰虚心请教,“什么是海报?” “就是……就是体现人物风格,或者凸显剧情的画卷。 因着是买票附赠的,也不用太大,差不多这么大就可以,用铜版纸印。” 傅玉衡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个a3纸的大小。 他心里已经琢磨开了,虽然买一张票只给一张,但海报不能只印一种。 首先得有女主角表妹的单人海报,既要突出人物的美,也要突出她境遇的不幸。 还得有黄九郎与何子萧的单人海报,要面目英俊但神态却透出伪善,以供观众看完剧之后回去泄愤。 整部剧的意念海报也不能少,这个才是最关键的。 如果喜欢这些海报的人比较多,等《黄九郎》大火之后,还可以印一批大的单独售卖。 不能做得多了,要限量出售,把大版海报弄成紧俏货。 傅玉衡把自己的想法一条一条地说出来,徒南薰干脆就拿起笔挨个记。 创意虽然都是傅玉衡出的,但真正把控执行进度的,却是徒南薰。 他们夫妻各有分工,搭档愉快,虽然都是抱着消遣的心思,但也不想把大剧院给弄砸了。 海报这种新东西果然就火了起来,甚至许多人为了凑齐一套《黄九郎》海报,再次抢票去看《倩女幽魂》。 还有许多人买票的时候询问,“为什么《倩女幽魂》没有海报?我家奶奶可喜欢聂小倩了,若是有一张她的就好了。” 收到观众反馈之后,傅玉衡立刻安排。 没过多久,天桥街就新开了一家晋江书局,里面除了卖些四书五经之外,还独家出售《倩女幽魂》大海报。 这一版海报不但比买票时送的大一倍,而且都是装裱过的,拿回家之后,就可以直接挂在墙上。 《倩女幽魂》粉疯狂了,意念海报、聂小倩单人、宁采臣单人还有燕赤霞单人的各五百张,三天之内被抢购一空。 得到消息晚的再来一问,却得知这批海报是绝版,以后不会再有相同的了,顿时扼腕不已。 不过书坊的伙计给他们了一个最新消息:东家有意出《倩女幽魂》精装版,全部用铜版纸印,每本书都带有六张精美插图。 “虽然那画和海报上的不一样,但必有一张聂小倩的,一张宁采臣的,一张燕赤霞的。就连黑山老妖与众女鬼的都有。” 原本要买海报的客人顿时就心动了,追问道:“那书什么时候出来?” 伙计早就得了吩咐,笑道:“书还在印呢,哪有那么快?不过……” 他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您若是有意,可以先付三分银子的定金,然后留下一个地址和贵姓。 等书出来之后,小的们自然派人送到贵府上。到时候再把尾款的七分付了就是了。” 也就是说,一部一钱银子。 有的人觉得贵,但更多的人却是不以为意。 毕竟,能花闲钱买一张海报的,肯定不介意花更多的闲钱去买一部。 短短数日之内,光是的订单就接到了一千多份。 等晚上算账的时候,夫妻二人乐开了花。 京城的有钱人,可真多呀! “诶,对了。”徒南薰突然想起了远在山东的傅锁,“不如让九弟在吕城也开一家书坊,专门卖咱们自家出的。” 傅玉衡听了,顿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不由调侃道:“果然是当家主母,这个家里里外外,就没有一处是你想不到的。” 徒南薰嗔了他一眼,唇角的笑纹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既然想到了,那就去做。 她很快就让人喊来卫三宝,让他安排人手回山东一趟。 正事商量完了之后,夫妻二人便歪在榻上,说起了闲话。 “最近朝堂上可不大太平,前儿我进宫去看母妃,母妃让我们这段时间安分一些,没事尽量少到宫里去。” 这件事傅玉衡也有耳闻,是和林如海一起喝茶时,林如海顺口说的。 论起来,他知道的比徒南薰还更具体一些。 “是安南国那边的事。” 这件事说起来,真是让人又可笑又可叹。 三年前,安南国太师上奏,说是安南国皇室内乱,宗氏子弟相互攻伐,竟是相杀殆尽。 安南国一众大臣,都保举丞相李亨为新王,立前国王仅剩的女儿为正妃。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在朝中重臣的眼里,安南国不过是个边陲小国,朝代更替就像路边的野草一般频繁,根本不值得在意。 所以,这件事在朝堂上略一商议,天子派了一个使臣到安南国查探了一番。使臣回来禀报说情况属实,天子便下了明旨,立李亨为安南新主。 虽然傅玉衡不太明白,既然安南国前朝宗室全部死光了,朝廷为什么不干脆收回安南国土,改土归流? 但这些都不是他能操心的,四年前,他还在老家守孝呢。 朝中那些大臣们,虽然思想上有一定局限性,但论起权谋来,肯定都比他强,也用不着他来瞎操心。 原本这件事到了这里,就该告一段落了。 哪知道就在半个月前,有一个形似乞丐的人,找上了鸿胪寺,自称安南前朝太子闵源。 鸿胪寺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但那人手里有前些年朝廷赏赐的贡品,怀里还揣着御赐的安南国王宝印。 有这两样东西,鸿胪寺卿自然不敢怠慢,让他洗漱一番之后,就把人带到了天子面前。 更可怕的是,在这位闵源太子的口中,那李亨根本就是曹操王莽在世。 闵氏皇族就是被李亨给杀干净的。 闵源之所以能逃脱,是因身边死忠心腹穿上了他的衣服引火**,让人误以为他已葬身火海。 这下子,朝堂上可炸开了锅。 原来那位钦差立刻便被下了诏狱,一方酷刑之后,钦差招认,他是收受了李亨的钱财,这才为其遮掩美言。 天子气了个仰倒。 他自认虽比不上太-祖皇帝,但也是个有道明君。 万万没想到,他手底下的大臣,竟然敢把他当成傻子糊弄。 这样胆大包天的奸臣,难道只有这一个吗? 类似这一次的事情,难道只有这一件吗? 谁信谁傻。 天子不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当即便勒令有司清查,另外吩咐兵部准备,朝廷要征讨安南。 如今的朝堂上,是文官人心惶惶,武官摩拳擦掌。 只这半个月来,六部五寺不知道被替换了多少,菜市口的鲜血铺了一层又一层。 中央都如此了,地方上就更别说了。 在天子的雷霆震怒之下,征讨安南之事在朝堂上迅速全票通过,没有一个人敢跳反。 凡有司皆积极备战,各处的粮草征集也是出奇的顺利。 傅玉衡不禁感叹:天子这人可真不白杀呀! “这就怪不得了。”徒南薰恍然道,“昨天郭嬷嬷来陪我说话,提起市面上桐油价格暴涨。 安南那边气候潮湿,朝廷若真要征讨,无论是将士们的兵器保养,还是做遮雨的油布,都少不了桐油。” 她碰了碰傅玉衡,“你说,咱们要不要也贩些桐油卖?” 傅玉衡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这种国难财,就别发了。” 他不禁想起了后世广泛应用的塑料布,还有防水透湿涂层。 这两样东西,他倒是大致知道怎么做。 但实验起来对环境的污染太严重,而且聚乙烯等材料太危险,一旦配制时掺杂了不该掺的东西,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这瓷器活,他还是别揽了。 52 有声剧 在心里暗暗可惜了一下…… 在心里暗暗可惜了一下, 他一扭头,就看见徒南薰满脸的羞愧,还隐隐夹杂着一些恼怒。 “这又是怎么了?”傅玉衡有些莫名其妙。 徒南薰:“你……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懂事,还没有大局观?” 傅玉衡:“啊?” ——话题究竟是怎么跳到这里的? 徒南薰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听说桐油涨价, 我先想到的就是趁机赚一笔, 没想过朝廷正需要。” 原来是因为这个。 傅玉衡失笑,“我就是随口一说, 哪曾想你已经放在心里了。” 他赶紧抱护媳妇儿哄,“这天下的商人这么多, 也都不归咱们管, 咱们只管好自己便罢了。 等着看吧,若是那些商人不知收敛, 朝廷肯定会出手的。” 本朝太-祖倒是和前世历史上的明太-祖一般,皆是出身贫寒。 但与老朱不重视商人,以至于有明一朝不收商税不一样, 本朝太-祖深知商人之害, 商税比之从前各朝都要重。 饶是如此,和他前世的商业税也不能比,只能达到前世一半的水平。 因为这个,别的商人都暗暗抱怨本朝税太重,傅玉衡却交税交得特别痛快。 有了前世做对比, 他还觉得自己占着便宜呢。 朝廷本就对商人管控严格, 若是太平年月,他们做一些恶性商业竞争,朝廷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在这种紧要时刻,他们竟敢倒卖军需物品, 并哄抬物价,不是上赶着把脖子往刀上递吗? 不过,徒南薰是被严格按照本朝优秀公主的标准养成的,对于朝政上的事不太懂,多正常? 既然皇家不教公主权谋政治,自然就不能要求她们深明大义。 但为了照顾小姑娘的面子,傅玉衡并没有直说,而是看似有理有据,实则牛头不对马嘴地安慰了一通。 被傅玉衡偷换概念一通哄之后,徒南薰果然放下了心思,重新高兴了起来。 傅玉衡兴致勃勃地说:“安南小国,势必不是朝廷大军的对手。待大军凯旋,咱们可以收集一些军中事迹,编排一出《征安南》,肯定很多人爱看。” 两人又细细喁喁说了许多,商议好了等《黄九郎》上映,便一起到郊外去踏春。 临近中午,红藻来问他们午膳想吃什么,徒南薰便说:“想吃翡翠楼的烤羊排和面果子。” 傅玉衡当即便道:“那中午就不在家吃了,咱们去翡翠楼,让人家现做。” 一声吩咐下去,自有人收拾安排。不到一刻钟,两人便坐上了出门的马车。 马车到了翡翠楼的门口,傅玉衡扶着洗砚的手下来,又转身把徒南薰扶了下来。 这会子正到饭点,大堂里已是客满了。 伙计眼尖,从衣着举止便看出两人是贵客,立刻就迎了上来,奉承道:“这位爷和奶奶来的真巧,二楼恰好还有个雅间,您二位楼上请。” 两人点了点头,随着伙计。 但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傅玉衡却发现,柜台前面不远处,竟多了一张长条桌子,不禁多看了两眼。 伙计见状,便解释道:“楼里新来了一个说书先生,因他书说得好,又愿意长期在这里说,掌柜的便专门给他安排了一张桌子。” “说书?”徒南薰来了兴致,“什么时候开始?” 伙计道:“一般都是饭点开始。眼瞅着这个时辰,说书先生也该来了。” 他话音刚落,大堂里便是一阵骚动,隐约听见有人说:马先生来了! 两人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来的竟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穿着一身靛青圆领直缀,头上裹着同色四方平定巾,一派书生气概。 徒南薰抬头看了看二楼雅间,又看了看那说书的桌子,神情有些犹豫,“大堂里还有位置吗?” 那伙计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解释道:“这位奶奶放心,马先生有独门绝技,他在楼下说书,二楼雅间里连最细微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若非如此,他们掌柜的也不能这么重视。 要知道,乐意包雅间的,都是愿意花钱的顾客。 虽然大堂里吃饭的才是收入大头,但那些贵客也不能得罪不是? 徒南薰这才高兴了,与傅玉衡相携上了二楼。 伙计先给二人上了茶,这也才问道:“两位今日要吃点什么?” 傅玉衡问:“有好的羊排吗?” “有。”伙计小道,“早上现杀的小羊羔,那肋条嫩得很,正好做烤羊排。小的吩咐后厨,现给二位做一份?” 傅玉衡点了点头,又报了几样爽口的,末了道:“有精致的面点多来几样。” 伙计一一都记了,又问道:“二位可要酒吗?我们东家弄来了一批新疆葡萄酒,滋味甘美,别具一格。两位不如尝尝?” 傅玉衡看向了徒南薰,“你喝吗?” 徒南薰道:“先来一壶尝尝,若是当真好,回去的时候便多买些,也带给公公婆婆尝尝。那个酒不易醉人。” 傅玉衡便点了点头,对伙计道:“就这样吧。若还要别的,就再喊你。” “好嘞,二位稍等,小的这就去催后厨上菜。” 这时候,一楼突然传来“啪”的一声,接着就是清亮的声音念了一首定场诗。 徒南薰眼睛一亮,“说书的这是要开始了?” 随即又疑惑道:“这定场诗听着怎么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等那说书的说到了正题,徒南薰脸色一垮,满是失望。 原来,人家说的不是别的,正是前段时日大火,如今又因海报回炉的《倩女幽魂》。 傅玉衡“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这个发展,他也委实没想到。 徒南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你方才就没有半点期待?” “期待。”傅玉衡立刻端正了神色,“就算是现在,我也很期待。” 徒南薰以为哄她呢,忍不住鼓了鼓脸颊,老大不高兴。 傅玉衡却道:“就算是同一个故事,不同的人讲出来,也有不同的感觉。 更何况,说书与讲故事又不一样。与话剧相比,更是另一种表现形式。 《倩女幽魂》都火了这么久了,还有这么多人来听说书,想来这位先生,定然有别样的演绎。” 一番话又把徒南薰的兴致勾了起来,“我倒是要仔细听听,他能演绎出什么样来。” 傅玉衡笑了笑,他也想仔细听听。 至于侵权什么的,在这个时代,就不要想这些了。 一是如今的人根本没有这个概念,二是好多传统文学作品都是借鉴前人的经验,三就是民众娱乐匮乏,傅玉衡也不想因此节外生枝。 《话剧》虽然形式新颖,大多数人都喜欢,但真正舍得花钱买那个票的,最少也是中层阶级。 底下的民众想来对《倩女幽魂》闻名已久,只是生活艰难,没有闲钱满足精神娱乐。 因而,以说书这种形式重新演绎,在这种环境下是必然会诞生的。 能给底层百姓增添精神娱乐,还能让更多说书先生有碗饭吃,傅玉衡就觉得,没必要过多纠结了。 这位说书先生果然不同凡响,不管是朗声的念白,还是人物之间的喁喁私语,他们在这二楼包厢里,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便是故事的整体内容没有多大改编,傅玉衡二人也听得津津有味。 不多时,他们要的面点先上来了,随后几样配菜和烤羊排也都送了过来,一起的还有一壶葡萄酒。 一段故事说完,两人也吃得差不多了。 偏巧伙计拿着小茶盘,来替说书先生收赏钱。 傅玉衡却不给赏钱,只对伙计道:“劳烦再整治一桌好菜,我想请这位先生喝一杯水酒。” 怕他不肯来,傅玉衡又道:“若先生推脱,你便说我有些说书的建议,要与他探讨一二。” 伙计虽然不明所以,但傅玉衡是客,他们开门做生意的,得不得赏钱不重要,伺候好客人,不得罪人才是最重要的。 因而,听了傅玉衡的话,他立刻就点了点头,去给马先生传话了。 很快,马先生就跟着伙计上来了。 那伙计另带了一个伙计来,两人手脚麻利地把残羹剩饭收拾好,说了一句“两位稍等”,就关上门退了出去。 此时,徒南薰早就退到了屏风后,马先生不着痕迹地往屏风那边看了一眼,随即就装做什么都没发现。 毕竟他是个外男,本就不好和人家的女眷相见。 “马先生,小生斗胆相邀,多有冒昧,还请先生恕罪。” 那马先生浅浅一笑,浑不在意,“公子不必如此,小生听闻那伙计说,公子对说书一道也有些见解,这才厚颜前来叨扰。” 这还是个一心追求艺术的? 傅玉衡心思略转,面上不动声色,“方才听先生说书,不但女子的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且不同人物还有不同音色。 再加上阴风阵阵,兵铁交鸣,听在耳中让人犹如身临其境。冒昧地问一句,先生可是善口技?” 马先生也没遮掩,点了点头,“小人这些年为了谋生,的确是学过不少东西,口技也是其中之一。” 傅玉衡点了点头,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先生看过话剧吗?” 马先生微微一怔,也问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敢问公子贵姓,可是单人傅?” “免贵正是姓傅。”傅玉衡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马先生立刻起身请罪,“原来是写出《倩女幽魂》的傅五爷当面,小生马义成,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傅五爷赎罪。” 看得出来,这马义成绝对知道他的所有身份。 但无论是状元郎还是三驸马,在他眼中,都不如《倩女幽魂》的作者重要。 这倒是让傅玉衡羞愧了起来,连忙摆手道:“其实《倩女幽魂》非我原创,我只是看不惯原本故事的某些东西,遂改编了一番,搬上了舞台而已。” “哦?”马义成露出些诧异之色,追问道,“不知道最原本的故事,傅五爷可否告知?” 他求知若渴,也顾不得冒昧了。 傅玉衡也不介意,点头道:“自无不可。” 偏在此时,伙计送了新的酒菜进来。 等所有菜都上齐之后,傅玉衡便吩咐伙计,“暂且不要让人进来打扰,我与马先生有要事相谈。” 那伙计躬身应了,退出去关好了门。 傅玉衡亲自给马义成斟了杯酒,“马先生,我敬你一杯。” 马义成盯着酒杯看了片刻,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明显是不大想喝。 傅玉衡察言观色,立刻便把自己的酒杯撤了回来,笑道:“要说《倩女幽魂》原本的故事,也不是一点不好,只是让我不喜欢而已。” 见他并没有逼迫自己饮酒的意思,马义成松了口气,眼中露出些感激之色。 “愿闻其详。”他不着痕迹地把酒杯推得远了一些。 看来,对于酒水,他是真的很忌讳。 傅玉衡暗暗记在心里,想着日后与马义成相处,酒就可以免了。 正好,他这辈子也不大喜欢酒了。 “原本的宁采臣,在入兰若之前是有家世的,树妖被燕赤霞杀死之后,他将聂小倩的骨灰带回家里,埋在了自己书房的窗外,两人可以算是朝夕相处。” 马义成点了点头,“原本的聂小倩,可是成了宁生的妾室?” 似乎这样的发展,才是如今世面上流传的那些话本里的主流。 许多话本里的书生,贫寒之时便已娶妻,但高中之后,却又另娶高门。 偏偏他们原本的妻子竟也丝毫不怨,皆是自言鄙陋,甘愿低头做妾。 可能寻常男子看了会觉得妻贤妾美,是梦中的齐人之福。 但马义成多年游历四方,所见之人,所经之事不知凡几,对此只是嗤之以鼻,给了四个字的评价。 ——痴人说梦! 若是一个男人,连“糟糠之妻不下堂”都做不到,谁人又敢将重任交付? 而对于一个注定不得重用的人,那些高官莫不是被驴子踢了脑袋,否则怎会将精心培育的女儿下嫁? 因而,听到这里,马义成便觉得有些索然。 “那也怪不得五爷看不惯要改了,原本这个故事,真可谓俗不可耐。” 傅玉衡却笑道:“别急呀,我还没说完呢。” 马义成示意他接着说。 傅玉衡便道:“宁采臣的妻子体弱,并不能操持家事,其母早就苦不堪言。 如今聂小倩来了,无论是洗衣做饭,还是砍柴挑水,家里家外皆有人承担,宁母对聂小倩一万个满意,将她收为义女。 又过了半年,宁生的妻子病死,宁母便做主,让宁生续娶了聂小倩。” 马义成有些呆了。 ——这个发展……还真是不落俗套。 不过,他听着怎么就这么不舒服呢? 傅玉衡可顾不得他的心情,接着说:“后来宁生高中,聂小倩成了官太太,又帮宁生纳了一房妾室。宁生妻贤妾美,高官厚禄,安稳地过完了一生。” 马义成:“…………” ——当机中,勿扰。 瞥见他的神色,傅玉衡不由闷笑。 ——不能让我一个人受荼毒。 怀着这样的坏心思,傅玉衡祭出了终极杀招。 “而在这个故事的最初,宁生信誓旦旦——此生不二色。” “哗啦!” 一声脆响自屏风后传来,傅玉衡一惊,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片刻后没有动静,这才松了口气。 这会子他也顾不得幸灾乐祸了,赶紧给人赔礼,“内子无状,还请先生见谅。” 至于让徒南薰亲自给人赔礼,那是不可能的。 再怎么说她也是公主之尊,不让马义成给她行礼,就已经是看在傅玉衡的面子上了。 好在马义成也不在意,摇头道:“无妨,嫂夫人也是性情中人。” 方才那句话落入耳中,便是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无语,更何况是年岁不大的女子? “傅五爷,这故事你改得好,改得太好了!” 若不是看了《倩女幽魂》的话剧,他也不会心血来潮,到这酒楼里给人说书。 实在是被傅玉衡改编之后,无论是宁生还是小倩,都被赋予了独特的魅力。 两个人都不完美,甚至缺陷很明显,但这些缺陷都不能掩盖他们的优点。 这才是活生生的人呀! 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会让观者有代入感。 傅玉衡笑了笑,给他倒了一碗茶,“既然先生善口技,不知道还认不认识其余善口技的人才?” 马义成疑惑道:“难不成,五爷是想让我引荐一二?” 想到傅玉衡开办的京城大剧院,需要各类艺人,也是应有之意。 但傅玉衡却摇了摇头,“不,我只是觉得,先生口技如此精妙,若是单单用来说书,未免太过暴殄天物。” “五爷不妨直言。”马义成更加疑惑了。 傅玉衡便道:“不知先生有没有想过,利用你所学的口技,可以从说书,发展出另一种艺术形式?” “就像是五爷从戏曲中,又发展出了话剧一样?” “不错。”傅玉衡微笑着点了点头。 马义成立刻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拱手道:“还请五爷指点。” 傅玉衡直言道:“这种新的艺术形式,可以命名为——有声剧。” 是的,就是前世在各大听书软件和短视频软件都占据一席之地的有声剧。 在这个科技不发达的年代,若是口技精湛,有声剧能表达的东西,比话剧更加完美。 53 柳下惠? 听完了傅玉衡关于有…… 听完了傅玉衡关于有声剧的设想, 马义成简直恨不得立刻就找来同好实施。 可是他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脸上兴冲冲的神色一顿, 又慢慢垮了下来。 傅玉衡见状, 很是贴心地询问:“马先生可是有什么难处?” 马义成苦笑道:“我的确是认识一些同样善口技的,只是他们都是些为了养家糊口整日奔波的穷苦人,哪有功夫和我一起弄这个有声剧呢?” 无论哪一种艺术形式, 想要真正大火到能够赚钱养家,要么就是像傅玉衡的话剧一样,有大量的前期投入, 做铺天盖地的宣传; 要么就需要长久的口碑积累。 那些整日里为三餐烦恼的口技艺人, 如何愿意放弃还算平稳的生活, 和他一起冒这个险呢? 或许这种艺术火了之后,会有无数跟风的, 但敢头一个尝试的,绝对是凤毛麟角。 听了马义成的苦恼, 傅玉衡微微挑了挑眉,暗道:看来, 这位马先生也不是一般人呀。 至少, 他不是一个需要靠说书糊口的人。 不过,他是什么人傅玉衡并不关心,他只是骤然见识了古代的口技, 突发奇想, 联想到了后世的有声剧而已。 毕竟在这个时代,人物对话好解决,背景音乐也好配,可是各种寒风呼啸、鸟语花香、刀光剑影……之类的背景音,没有电子设备支撑, 成本实在太高。 如今这个时代,也唯有口技才能将这一切迎刃而解。 若是马义成能做成,那自然最好。 即便他有难处,做不成,日后傅玉衡再次心血来潮,说不定就自己就做了。 当然了,以他的心性,大概率是出了这个门,就把这件事给忘光了。 毕竟,做话剧已经足够他们夫妻消遣了。 “先生的意思,是需要一些资金援助?” 问出这句话,傅玉衡就是觉得……有点肉疼。 但仔细想想,若是能让有声剧这种艺术形式提前现世,花点钱也是值得的。 不过他却忘了,古代人不比现代人,他这句话问的虽然体贴,但用词未免太过直白。 好在马义成是个心性豁达的,只是红着脸点了点头,并没有羞恼之意。 若是换个小心眼的,说不得就会因此记恨在心。 马义成不好意思地说:“若是五爷肯慷慨解囊,马某日后必然有报。” “报答就不必了,只要你能把有声剧给搞出来,让我的每一部话剧都有配套的有声剧,我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安心搞事业去吧,最好尽快事业有成,让我知道自己的钱不白花,肉也就不那么疼了。 傅玉衡起身,说了句“稍等”,就走到屏风后,对徒南薰伸出了手。 徒南薰疑惑地仰起头,两人四目相对,他清晰地看到徒南薰一双水汪汪的瑞凤眼里,写着三个大字——做什么? 傅玉衡眨了眨眼,理直气壮,“夫人,咱们家不都是你管账吗?先支五百两银子来。” 话音还未落,他就看见徒南薰震惊地瞪大了眼,整个人都呆住了。 “你……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徒南薰小小声的提醒。 倒不是她舍不得那五百两银子,她纯粹是怕傅玉衡清醒过来之后,抓心挠肺的后悔。 是的,在徒南薰看来,此时此刻,豪气万分地要白给人五百两银子的傅玉衡,脑子已经不清楚了。 傅玉衡茫然了一瞬,点了点头,“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准备出五百两银子,支持一项新兴艺术的诞生。” 徒南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确定他一时半会儿清醒不了,只好对一旁的绿萝示意了一下。 绿萝会意,从怀里掏出一个空荷包,装了五百两的银票进去,走出去奉给了马义成。 “马先生,这些你就先拿去用吧。”傅玉衡跟了出来,满脸真诚地说,“对于你的事业,小生只能略进绵薄,还请先生不要嫌弃。” 马义成感激地接了过来,不着痕迹地往绿萝身上看了好几眼,口中道:“五爷不嫌小人粗鄙,慷慨解囊,小人心中只有感激,又如何敢嫌弃呢?” 给了银子之后,绿萝就重新回到了屏风后,静默无声地守着徒南薰。 傅玉衡笑着招呼道:“先生快坐,吃菜,吃菜。咱们再磨蹭一会儿,这些好饭好菜就要凉了。” 马义成笑着随他落座,拿起筷子,却有些心不在焉。 一开始傅玉衡还没有发现,但慢慢的他就注意到了,马义成几乎是每隔片刻,就要往屏风那边看一眼。 想到屏风后面坐着的是自己老婆,傅玉衡有点不高兴,很快就找了个借口,端茶送客了。 等那位一走,徒南薰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围着傅玉衡一圈又一圈地看。 把傅玉衡看得莫名其妙,“怎么了?这么看着我,好像第一天认识我一样。” 徒南薰歪了歪头,说:“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只是怀疑,你是不是被那位马先生给下蛊了?” “你还知道下蛊?”傅玉衡好笑道,“哪个话本里看来的?” 前世那么多新闻早就揭秘了,世上哪来的蛊呀,都是古代少数民族的首领或祭司,为了控制当地百姓弄出来吓唬人的玩意儿。 就比如湘西的“落花洞女”的传说,十六到二十四岁的女子,到年龄不结婚就会中了邪神的蛊,在落花洞中不吃不喝好几天,回来之后还是不饮不食,几日后就死去了。 就算是个正常人,几天不吃饭也要饿死吧? 无非就是当地统治者为了人口增长,编出来吓唬那些不想成婚的女孩子的。 毕竟在古代社会,人口才是最大的红利。 穿越之后,傅玉衡虽然相信了世上有超越自然的力量,但对于蛊虫一类,仍旧嗤之以鼻。 但徒南薰却认真地告诉他,这个世上真的有蛊。 “虽然父皇严禁此事外传,但刑部的卷宗上还是有记载的。” 那是一件发生在天子尚为太子时的旧事,先皇被一个妃嫔施了蛊虫,对她极尽宠爱,险些失了理智。 也正因如此,让先皇察觉到了异常,暗中请了高人破解。 那蛊虫的名字叫做“情人蛊”,中蛊之后,会将施蛊之人当成毕生挚爱,为他疯,为他狂,为他哐哐撞大墙。 好在先皇乃是开国之君,又是一代明君雄主,自有上天庇佑,才在那妃嫔得寸进尺时察觉到了异常。 先帝解蛊之后,又受高人指点,亲自前往关帝庙降香,从关帝爷那里求得了一份庇佑。 ——大夏徒氏统御天下一日,巫蛊之术便再不能于大夏国土使用。 傅玉衡听得一愣一愣的。 “真的假的?” “这种事情,我哄你作甚?” 看来是真的了。 傅玉衡不禁恍惚起来:我单知道穿越了,就很可能有超自然力量。却没想到,穿越后的世界也这么超自然。 见他眼神飘忽,人就跟傻了一样,徒南薰急了,“衡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呀。” “我没事。”傅玉衡摆了摆手,说了句徒南薰听不大懂的话,“就是三观突然受到冲击,正在重组而已。” 徒南薰又盯着他仔细看了片刻,见他是真的没事,这才破泣为笑,有些羞恼地在他胸前锤了一下。 “哎呀,你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傅玉衡连忙抱着她安慰。 唉,每天哄老婆,也是甜蜜的烦恼呢。 哪知道,老婆情绪平复之后,第一时间门就持续怀疑,“那马先生真的没给你下蛊?” 傅玉衡没说话,但他睁着一双委屈又疑惑的桃花眼看过来,简直比说任何话都要命。 徒南薰微微吸了一口气,心跳忽地漏了一拍,眼神飘忽了一下,掩饰般地调侃道:“若非他给你下了蛊,你怎么忽然这么大方,五百两银子说给就给了。” 说完,也不等傅玉衡接话,她便抢先往外走了两步,催促道:“天色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两人在马车上相对而坐,傅玉衡带着似笑非笑的惊奇,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 他的目光就像是带着炭火一般,一下一下地燎过来,竟生生将玉颜燃透。 徒南薰终于忍不住了,自以为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嗔怪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不认识。” 傅玉衡单手托腮,闻言眨了眨眼,语气又无辜又真诚,“认识,怎么不认识?正因认识才突然发觉,你今日好像格外好看。” 徒南薰又羞又喜又窘,双手无意识的揉捏着衣袖,简直不敢再抬头看他一眼。 忽然,“噗嗤”一声轻笑传入耳中。 她微微怔了一下,才慢慢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就看见傅玉衡正捂着脸,靠在车壁上笑得浑身打颤。 “好啊你,你又耍我!” 想到方才自己的一腔小女儿心思,竟全都是自作多情,徒南薰羞愤欲死,猛然扑上去,粉拳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 傅玉衡一边笑一边“哎哟”,浑身的力气都失了大半,索性就懒懒地靠在车壁上任她捶打。 弄到最后,他没怎么疼,反倒是把徒南薰累得香汗淋漓,伏在他身上娇喘吁吁。 温热的呼吸自下巴蔓延至鼻端,裹挟着郁馥的香气,撩撩绕绕,引人心猿意马。 傅玉衡笑着笑着就不笑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伏在胸前的娇人,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 但他的反常,还是引起了徒南薰的注意。 “你怎么了?” 小公主眼眶尤红,带着几分担忧低头看他。 傅玉衡:“……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 他的目光慢慢在小姑娘脸上描摹,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缓缓带着叹息般抚摸。 ——还是太小了,罪恶感让他下不了手。 索性小姑娘还是比较单纯的,听他说自己累了,立马便不再闹他,乖乖坐回了对面。 傅玉衡却没有动,一路上就那么斜斜地倚靠着,努力放空表情,把双眼定格在马车的顶部。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叹了一声。 “怎么了?”徒南薰立刻询问。 “没什么。”傅玉衡摇了摇头,缓缓撑着车壁坐正。 他只是突然发现,做柳下惠当真需要非一般的毅力。 对于这位曾经被他和一众狐朋狗友调侃嘲笑过的古人,他突然就生出了几分敬佩之意。 当天晚上,他洗漱的时间门过于久了些,直到徒南薰靠在枕上昏昏欲睡,他才若无其事的从耳房走了进来,轻手轻脚躺在了床上。 对徒南薰来说,仍旧一夜安稳。 可同样的夜晚,对傅玉衡来说就有些难熬了。 幸好这种情况只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不然他就要考虑,是不是要和小公主分房睡了。 等朱氏妯娌的火柴作坊建好的时候,京城大剧院强推的第二部大戏《黄九郎》,终于如约上映。 上映头三天都是连演三场,上午一场下午两场。 饶是排得这般紧密,仍是场场爆满,还有许多人抱怨买不到票。 这不得不让傅玉衡考虑,是否要大量招募演员,提前开分院。 不过仔细想想,这件事情还是不要太急了,太着急就容易出错,还容易累。 至于那十一个包厢,傅玉衡很快就发现,以京城权贵的数量之多,那些包厢还是不长期包租的好。 如若不然,竟然会引起一场骚乱。 所以,包厢的最长租期只有三天,允许预约。 上一家三天到期之后,就顺延到预约的下一家。 而且这十一个包厢,也不可能都租出去,自家人总得留一个,还得预留两个,以备亲朋好友来说情。 《黄九郎》与《倩女幽魂》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故事。 如果说《倩女幽魂》里是善人多恶人少,那《黄九郎》就恰恰相反,是恶人多而善人少。 故事的开篇,便是书生何子萧数次偶遇美少年黄九郎,因仰慕其人品风流,遂与之结交。 而黄九郎也同样钦佩何生的才华,两人相交日笃,何生对黄九郎的爱慕也越加不耐遮掩。 一天夜里,何生向黄九郎求欢,黄九郎推拒,趁夜遁去,何生懊悔不已,自此便害了相思,身形日渐消瘦。 那段求欢不成的剧情,经过艺术加工,又有特效灯光加持,被演绎得朦胧又唯美,看得眼脸红心跳,却又并不会升起淫邪之念。 没办法,毕竟是在公众面前演绎的东西,还是要注意影响的。 但也正因如此,让观众们都慢慢接受了何子萧与黄九郎的不伦之恋。 黄九郎趁夜遁去,观众们跟着何生一起揪心。 等大幕再次拉开,何生形容憔悴的面容暴露出来,观众更是感念他痴情。甚至还有人埋怨黄九郎不解风情,不识好歹。 数日之后,黄九郎再次从何生门前路过,却是目不斜视,一副过而不入的架势。 何生的书童上前拉住,苦苦哀求,黄九郎这才随他入内去见何生。 见和声形容凋敝,病骨支离,黄九郎大惊失色,惊问何至于此。 何生趁机苦诉相思,终于感动了黄九郎。 “我原不知你竟是这般痴情,早知如此,便依从你就是了。” 何生闻言,大喜过望,脸上重新焕发了神采,也肯好好吃饭了,也肯好好喝药了,却一直拉着黄九郎不许他走。 黄九郎无奈,只得随他。 待何子萧病愈,两人终于成了好事。 又一日,何子萧对黄九郎道:“你待我这样情深意重,我也不知该怎么报答。若有什么能效劳的,请你尽管吩咐。” 这时,黄九郎才告诉他,“我母亲沉屙日久,唯有太医齐野王的先天丹才可治疗。听闻你与之有旧,不知可否代为求之?” 原来两人的频频偶遇,于黄九郎而言,都是早有预谋。 他故意设计接近何生,并与他相交甚笃,为的就是齐野王的先天丹。 何生先是愕然,继而了然,脸上露出一抹轻蔑之色。 底下的观众已经炸开了锅,大部分都是埋怨黄九郎心机深沉的。 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更加笃定,这就是一个断袖情深的故事。 谁让《倩女幽魂》里的念小倩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呢? 所以,当黄九郎说要为何生引荐表妹,何生只笑着敷衍时,底下的观众对黄九郎已是骂声一片。 如果是在后世的网络上,一定会出现大批“不识好歹”,“洗不白了,“必须要虐一波儿””等言论。 虽然语言组织方式不同,但观众的反应却是古今皆通。 反正这会子,底下的观众大多都嫌黄九郎太作,都在劝他适可而止,免得作得太过圆不回去。 而何生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痴情的绝世好男人。 ——为了断袖的情人,连媳妇儿都不娶了,可不就是痴情绝世吗? 当然,也有许多男观众骂何生傻的。 ——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乃是孝道,又不耽误你和黄九郎长长久久,何必那么固执呢? 幸好男女的座位是分开的,不然这会子观众席上怕不是要吵起来。 在这个故事里,最让傅玉衡觉得生理性不适的,就是何子萧死后又附身御史这一节。 他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和黄九郎这个男狐狸有染,死得还颇为无怨无悔。 《牡丹亭》有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不可以死,而死不可以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当初他看书时,看到这里,觉得何子萧虽然是个急色鬼,但对黄九郎也是一片真心,还以为他们俩都能白头到老。 很显然,底下的观众也是这样认为的。 因而,何子萧身死而无怨时,女眷席上一片哀哭,男宾席上咒骂声一片。 然后,大反转就来了。 54 接踵而至 随着何子萧死而复生…… 随着何子萧死而复生, 并摇借尸还魂了御史,观众们皆是一阵欢呼。 就连先前嚷嚷着传宗接代和追逐爱情并不冲突的男宾们,此时也希望这两位不要折腾了, 赶紧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大不了日后从族中过继一个孩童, 继承祖宗香火也就是了。 傅玉衡在三楼雅间里听得发笑:这古人的底线,弹性可一点不比现代人小啊。 坐在他旁边的徒南薰嗤笑了一声, 冷笑道:“若是只看到这里, 何子萧当真是个义夫。” 来蹭包厢的贾敏听了, 急忙朝她看过来,“怎么, 难不成还有别的内情?” 原是今日林如海当值,林老夫人年纪大了,也懒懒地不爱出门,贾敏觉得自己单坐一个雅间没意思,便想着邀请娘家大嫂一起。 但张氏月份大了, 偏前些日子又动了胎气,贾敏想到这些, 也不敢再打扰嫂子,只好约了徒南薰,和他们夫妻俩坐在一起了。 对此, 傅玉衡是巴不得呢。 说真的, 他现在是真的有点害怕和老婆单独相处了。 老婆对他的诱惑力与日俱增, 偏偏他又干不出三年起步的事,到最后, 苦的不还是他自己吗? 如果今多了一个贾敏,有人陪着徒南薰说话,他就能专心观察二楼观众的反应, 顺便看看首演的效果了。 贾敏好奇地询问,徒南薰却不肯说,只是道:“你往后看不就完了,保证结局你意想不到。” 莫说是结局了,如今舞台上的发展,她就已经意想不到了。 因着一封书信,黄九郎的母亲带着表妹急急忙忙来探望表哥,说是要把黄九郎接回去休养。 那表妹果然生得玲珑貌美,瓌姿艳逸,仿佛神妃仙子。 有些人认出了红杉,登时一阵惊呼,没想到红衫姑娘还有这样一面。 坐在三楼的傅玉衡听见动静,微微皱了皱眉,心下已有了计较。 再说舞台上,何子萧一见之下,顿时惊为天人,眼睛都粘在表妹身上拔不出来了。 看到这里的时候,有些心思敏锐的观众,比如贾敏,就已经察觉出些许端底了。 当然了,贾敏还比别的观众多一条线索,那就是徒南薰对何子萧的不屑和鄙夷。 在看到何子萧指着门外,诈称驴子跑了,黄九郎就拉着母亲去追驴,把中了药的表妹单独留给何子萧的时候,女眷席骂声一片。 就连男宾席位上,也有许多义愤填膺,跟着一起骂的。 如果不是舞台前面提前安排了保安,有好几个性子冲动的男宾,甚至要冲上台去,把演何子萧的那个揍一顿。 ——实在是太欺骗感情了! 我以为你是个绝世痴情的义夫,都已经接受你为个男人不顾祖宗香火了。 结果呢? 就这?就这? 这TMD哪是个痴情种子呀,分明就是个色中恶鬼! 他是痴情黄九郎吗? 分明就是馋人家身子,下贱! 如今又来了个更好看的表妹,你就又馋人家表妹,不顾表妹的反抗,执意对人家搂搂抱抱,毁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要知道,表妹可是个良家女子。 虽然在座的男宾有不少狎妓的,但平白无故的,有几个色胆包天,敢沾染人家良家女子的? 就算是有强抢民女的,也得事先找个由头,逼着民女的父母“自愿”把女儿卖给他。 不管是真的不齿何子萧的行径也好,为了维护自己的人品骂得更大声也罢,反正观众们的口径特别统一。 更有那心思敏锐的,联想到前面黄九郎接近何子萧,就是为了替自己母亲讨药。 如今又是黄九郎的母亲带着表妹一起来的,很难不阴谋论一下:这母子二人为了继续讨要续命之药,就是在拿表妹做套。 还有人在电光石火之间,终于想起黄九郎说出自己真实目的时,何子萧脸上露出的轻蔑之色。 ——好你个何子萧,好你个黄九郎,果然是一对男盗男娼,没一个好东西! 傅玉衡笑得特别欢快。 贾敏微微皱了皱眉,忍不住质问:“不知驸马爷在笑什么?” 像何子萧这种人渣畜生,谁看了都应该谴责,笑是几个意思? 傅玉衡解释道:“我看到众人皆谴责何子萧,觉得欣慰,故而笑了。” 贾敏闻言,顿时羞愧,急忙起身拜道:“方才多有冒犯,还请驸马爷恕罪。” 一旁的徒南薰赶紧起身扶住,嗔怪道:“咱们好友之间一起看个剧,说说话,何必如此较真?” 贾敏解释道:“不是我较真,而是方才我心里误会了驸马爷,十分过意不去,故而行此大礼。” 若是简单的讨论剧情,她也不会如此。 傅玉衡摆了摆手,只道无妨。 其实傅玉衡之所以笑得这么欢快,除了方才那个原因之外,就是因为《黄九郎》这部剧演到了这里,话题终于引爆了。 再加上前面何子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做派,等狂骂何子萧的劲头过去之后,必然会有人替他翻案说话。 话题这种东西嘛,不就是越争越热,越炒越热? 傅玉衡不怕他们吵,就怕他们半点都不争执。 当然了,这一点只他们夫妻二人知道就罢了,拿出去炫耀,不好。 在后来,表妹因被何子萧污了清白,不得不下嫁时,几乎所有观众都义愤填膺。 但愤怒过后,大家也都觉得:事已至此,表妹一个弱女子,除了认命还能怎样呢? 而后,表妹就亲自告诉他们:你们睁眼看着,我还能怎样! 表妹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抗拒,到慢慢软化。 甚至何子萧得到表妹之后,又开始思念黄九郎,表妹也做主将黄九郎请到家里,做足了贤淑乖顺之态。 众人看了,虽觉得惋惜,却又觉得这样的发展在情理之中。 不然还能怎样呢? 转眼数年后,他们二人一直没有孩子,何子萧急了。 表妹也表现得很着急,向何子萧推荐了自己的另一个表哥马介甫,说他最善治疑难杂症。 此时正逢黄九郎有事外出,何子萧也没有商量的人,当即便恳求表妹,让她修书一封,请马介甫前来。 表妹欣然而应,写了书信之后,就在院子里和这香烛纸马一起烧了。 等到第二天下午,表哥马介甫就来了,还带了一条狐皮大氅给表妹做表礼。 表妹抱着那条大氅,脸上露出快意之色。 贾敏微微一怔,碰了碰徒南薰,“公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黄九郎就是个狐狸吧?” 徒南薰脸上,露出了和演员如出一辙的快意,“你没记错,那黄九郎就是一只狐狸,一只狼心狗肺的狐狸。” 于是,贾敏也笑了,“那可真是活该。” 果然善恶到头终有报,也不知道这何子萧的报应什么时候来? 表妹和马介甫合力灌醉了何子萧,等他第二天醒来,家中已是人去楼空,只留下表妹痛骂他的纸条。 何子萧捏着纸条走到院中,仰天高呼,“苍天呀,您怎么就不开眼,劈死那个贱人呢?” 下一刻苍天开眼,一条粗壮的闪电从天而降,何子萧应声而倒。 这个结局委实出乎意料,观众都愣了半晌,才从女眷席开始,发出阵阵欢呼。 “真是老天开眼了!” “这个人渣,畜牲,就得老天收了他!” “善恶终有报,苍天饶过谁呀!” “黄九郎变成狐皮大氅,何子萧被天打雷劈,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什么,那狐皮大氅是黄九郎?” 有的观众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众人嗡嗡嗡地讨论了起来。 ===== “痛快,真是痛快!”贾敏畅然抚掌大笑,“我原本还在暗暗思索,表妹是个弱女子,被欺辱之后也已经认命了,这何子萧究竟该如何恶贯满盈?” 莫不是他得势之后恶性不改,又做了别的恶事,触犯了律法,有钦差御史秉公执法,将他明刑正典? 但如此一来,何子萧虽然恶有恶报,但表妹所受的屈辱却会被人忽略。 甚至于,因着她是何子萧的家眷,何子萧落网之后,她还会受到牵连。 这份正义不但来的迟,还会让观者无比憋屈。 但这也是时下话本里最流行的套路,暗含着对当朝者的歌功颂德,还有书生们对高官厚禄、大权在握的向往。 何子萧遭报应的套路她也想到了,但她想的是何子萧身患恶疾,受尽折磨而死。 和前面那个猜测相比,这个结局就显得顺应人心了。 但总是不那么痛快。 许多人都和贾敏一样,万万没想到,最后何子萧的结局竟然是天打雷劈。 好一个天打雷劈,好一个老天开眼呀! 贾敏的笑容单纯是畅快,徒南薰的笑容里,除畅快之外更,多了些与有荣焉。 “我也觉得天打雷劈好极了!” 而傅玉衡则已经走出了雅间,正扶着栏杆观察底下观众的反应。 总体来说,在他的意料之中。 忽然,他若有所感,往西南角看去。 西南角的座位上,正有一白衣秀士仰面看来。 两人目光相撞,皆微微点了点,随即便若无其事地错开。 对于这人,傅玉衡并没有太过在意,自然也就没看到,那人低头的一瞬间,脸上闪过明晃晃的疑惑。 ——是巧合吗?这剧里怎么会有我的名字? 还有,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何时多了一个姓皇甫的表妹? 不过这话剧中演绎的自己,倒是令他颇为满意。 如此不平之事,若是被他遇见了,哪怕受害者不是他的表妹,他也定要伸手管上一管。 听说这部话剧的剧本,乃是当朝三驸马所编,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会一会这个奇人。 此时他全然不知,方才于楼上和他对视的那个,就是他心心念念想会一会的三驸马。 等观众讨论尽兴,陆陆续续散去之后,这人才起身,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再说傅玉衡这边,看完话剧之后,徒南薰和贾敏三言两语便商定,一起去逛脂粉铺子和银楼。 老婆要和闺蜜逛街了,在这个不适合跟着拎包的年代,傅玉衡只好委屈巴巴地自己回去了。 却没想到,回到家里还有一个比他更委屈的等着他呢。 却说他到了家门口,刚从马上下来,还没来得及把缰绳递给来迎接的家僮,门房处的青衣便上前禀报,“五爷,徐二爷来了,已经等您半天了。” 傅玉衡微微挑了挑眉,“你没告诉他我去京城大剧院了?” 那青衣“哎哟”了一声,“小人哪敢随意透露主人家的行踪啊?我只说五爷有事出去了,午后方才回来,请他下午再来。 但徐二爷执意不肯,说什么都要在传达室等着。小人哪敢如此怠慢,只好往里头了通禀了老爷,如今老爷正陪着在东大院说话呢。” 看这架势,明显是有急事呀。 傅玉衡先是拍了拍那青衣的肩膀,赞赏道:“今日做得不错,到账房那里领二两银子。” 从上辈子带来的习惯,傅玉衡非常注重自己的**保护,更不喜欢家里下人随意向人透露他的行踪。 而家里的下人经过上次芸娘的乌龙之后,明显皮子更紧了,嘴巴也更严了。 那门房暗暗松了口气,满面欢喜地谢恩,“多谢五爷赏,多谢五爷赏。” “行了,忙你的吧。” 傅玉衡摆了摆手,便带着洗砚进去了。 进了二门之后,得到消息的润笔便迎了上来,低声禀报,“徐二爷大概是家事不谐,来找您诉苦的。 恰巧您不在,他又执意不肯走,是老爷接待的他。 也不知道两人是怎么说的,半个时辰前老爷让小的们上了酒,如今爷俩都已喝得烂醉了。” 听到这里,傅玉衡愕然地顿了一下脚步,“他和我爹能说到一块去?” 润笔点了点头。 傅玉衡满脸八卦之色,“那他有没有酒后吐真言?” “呃……呵呵。”润笔干笑了两声,讪讪地点着头,“徐二爷他……的确是酒后吐真言了。” 看润笔这神情,情况不大对呀。 傅玉衡心念略转,追问道:“那他说了什么?” 左不过也就是与河阳公主的二三事吧? 但润笔却干笑着说:“徐二爷说……说您诓他。” “嗯?”傅玉衡一头雾水,“我怎么诓他了?” 润笔道:“就是您上次给他出的主意,徐二爷说全是诓他的。公主非但没与他和解,反而更加恼怒了。” “我给他出的主意?” 傅玉衡先是疑惑,继而恍然,“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这不是上元夜的事吗? 都过了多久了,要谈崩也早该谈崩了,徐二哥这反射弧未免也太长了些。 正当他疑惑时,还没来得及领赏的门房便跑了过来,“五爷,柳三爷来了。” 傅玉衡心道:来得正好! 便吩咐,“快请进来呀,我就在这儿等着他。” “诶,小的这就去。”门房退了出去。 不多时,便听见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哈哈哈哈哈……五弟,五弟,哥哥特意来感谢你啦!哈哈哈哈哈……我五弟在何处?” 伴随着门房的应答声,“五爷就在前面等着您呢,柳三爷这边请。” 这可当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哎哟,五弟,你可太客气了,居然到这里来迎接我了。” 柳长州大步跨过门槛,上前一把将傅玉衡抱了个满怀,用力拍着他的背部,浑身上下都写着真情实感。 “五弟呀五弟,哥哥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的好。” 此时的傅玉衡满脸茫然,轻轻推了推他示意他放手,重获自由之后才问道:“三哥这又是干嘛?平白无故的,这……” 他指了指跟在后面进来,抬着三口大箱子的青衣,调侃道:“这不年不节的,三哥怎么想起来给我送礼了?” 柳长州挽着他的手,一边轻车熟路的往里走,一边满面笑容地说:“若非五弟指点迷津,为兄哪有今日之乐?” 等傅玉衡仔细问了才知道,原来年前别院那次,柳长州听了他的话,在心里揣摩良久,决定试一试。 于是过年的时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抢着帮忙。 哪怕是送信迎客等管家们要做的事,只要交给他了,他都端正心态,认认真真地完成。 理国公夫人牛氏连连感慨,她的老儿子长大了! 等到过完年,及至上元节过后,他又以“想要公主刮目相看”为由,从他娘那里讨了两间铺子,一间绸缎铺子,一间绒线铺子。 牛夫人家底丰厚,见儿子有心上进,就把这两个不上不下的铺子给了他,权当让他练练手。 哪曾想,这两个月下来,两间铺子非但没有像她预料中的那样业绩下滑,反而略有提升。 这一次,牛夫人不得不正视儿子的成长了。 “州儿,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能自己顶门立户了。” 就在柳长州琢磨着,要怎么开口要自己的五个庄子时,牛夫人就直接把地契和账本全给了。 “娘,您这是……” 柳长州有些羞愧:难不成我的心思被娘给看穿了? 看着儿子的神色,牛夫人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知子莫若母。你的心思,为娘如何看不出来?” “娘……” 牛夫人抬手截断了他的话头,“好了,你先听娘说。” 柳长州乖乖闭嘴了。 牛夫人道:“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按理说早该让你自己打理。 只是前些年你实在是不成样子,酿怕你把家底败光了,这才代为掌管。 如今你既然大了,做事也有章法懂体统了,你的东西自然该还给你。” 说到这里,牛夫人脸上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只是前几年庄子的收益,却只能给你一半。” 此时柳长州已是欢喜不尽,前几年的收益他根本没见过,自然也不在意,连连道:“无妨,无妨,都给娘也使得。” 牛夫人见状,更想叹气了,“不是给我的,是堵你两个嫂子的嘴的。 刚夸你长大了,这会子怎么连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了?” 55 徐辉的诚意 人心这种东西,有…… 人心这种东西, 有时候很复杂,有时候又很简单。 复杂是因为人心多变,哪怕是活了一辈子的老人精, 也难免有走眼的时候; 简单则是因为,无论人心怎么变, 大部分人在考虑事情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偏向自己。 那些在牵扯到自己时还能公平公正的, 便是世人常说的圣人了。 柳长州的两个嫂子, 自然不是圣人。 虽然柳家所有人都知道, 那五个皇庄是柳长州身为驸马的食邑,日后驸马与公主若无子嗣, 朝廷可是要收回的。 但知道是一回事, 牛夫人真的要把五个庄子全部还给柳长州, 在他两个嫂子看来, 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谁让牛夫人代管了几年呢? 若无代管之事也便罢了,偏偏牛夫人不放心小儿子,帮着管了。 而牛夫人又偏偏是理国公府的当家主母。 几个庄子里出产的东西,虽然大部分都被牛夫人处理了,换成钱财给小儿子存着。 但总有些零碎的, 比如每年庄子上孝敬上来的猎物、果子、蔬菜等,牛夫人就让人送到了大厨房,或者给各房分了。 久而久之,前两个儿媳妇就不免想着:若是能将这五个庄子都归到管中就好了。 牛夫人之所以要把前几年的收益分一半到官中,就是让两个儿媳妇拿人的手短,不至于因此和小儿子生分了。 至于她三儿媳妇东昌公主,牛夫人冷眼观察了几年,觉得指望不上, 儿子将来还是要和两个哥哥相互扶持的。 “娘知道这件事是你吃亏了,你放心,以后暗地里娘会贴补你的,只别让你两个嫂子知道。” 柳长州非常大度地摆了摆手,“不用了娘,我一个人能吃用多少? 这些年你帮我管家,耗费了多少心血,那些银子就当是我孝敬娘的。” 小儿子如此贴心,牛夫人听了欣慰不已,暗道:都说爷娘疼幼子,这么好的儿子,我又怎能不疼他? 不管母亲怎么想,反正柳长州如今是自己当家作主,好不意气风发! 这不,把所有账本都理清之后,他还来不及到庄子上去巡查,就先让人把铺子里的好料子装了三箱,找傅玉衡道谢来了。 了解完情况之后,傅玉衡就笑了,“我说今天刮的什么风,原来是三哥发财了。既如此,我也沾沾你的财运,这些礼物就不推辞了。” “推辞什么?你真推辞,我可恼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东大院的门口。 傅玉衡停下了脚步,对洗砚道:“你先带他们把东西抬到主院去,我得先去看看徐二哥。” 柳长州诧异,“徐二也来了?” “这不,在里面陪我爹喝酒呢。”傅玉衡指了指东大院,脸上露出了无奈之色,“我才刚回来,就听见人来报,徐二哥在我爹的院子里喝醉了。” “嗯?”柳长州嗔怪道,“原来你不是专门去接我的呀?” ——亏我刚才还激动半天,合着都是自作多情。 一见人恼了,傅玉衡赶紧陪笑,“这不是赶巧了嘛。咱兄弟两个心有灵犀,我前脚刚回,你后脚就来了。” 柳长州也不是真恼,很快就又笑了起来,看着东大院,露出些不怀好意的神色。 “走,咱们一起进去。这个徐二,居然在长辈面前喝醉酒,我非得好好羞他一羞!” 柳长州卷了卷衣袖,挽了傅玉衡的手,气势汹汹就进去了。 杏儿跟着朱氏出去了,另有一个穿绿衣的小丫鬟桃儿迎了上来,“五爷,柳三爷,你们可算是来了。” 傅玉衡问:“里面怎么样了?” 桃儿指了指西耳房,“徐二爷已经醉了,正抱着一个大花瓶哭呢。老爷也不敢把他交给别人,在里面看着呢。” 两人闻言,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担忧之色。 徐辉这人自来就大大咧咧的,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 所以无论是傅玉衡还是柳长州,虽然听见徐二喝醉了酒,却都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毕竟徐二本身就爱喝酒,只是今天喝得格外多而已。 可是喝醉了抱着花瓶哭…… 这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三哥,咱们还是进去看看吧。”傅玉衡担忧道,“我听润笔说,徐二哥话里话外,好像是与河阳公主闹掰了。” 柳长州脱口而出,“他跟河阳公主不是一直没和好吗?” 从两人洞房那天开始,徐辉是见他一次就抱怨一次,从来就没说过好的。 但他转念又一想,忽然震惊地瞪大了眼,“公主不会真的动手打他了吧?” 两人急急忙忙跑了过去,还没进门,就听见了徐辉的哭嚎声。 “傅五,你诓我,你诓我,你全是诓我的!” “亏我还把你当成好兄弟,把你当个好人。谁能想到,你居然在这种事情上给我挖坑!” “呜呜呜呜……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娶的媳妇儿是个河东狮,认的兄弟也是个大白脸!” “…………” 柳长州缓缓扭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傅玉衡,“五弟,你不准备解释解释?” 这阵仗,把傅玉衡也吓得不轻。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徐辉,“我是要解释,但徐二哥他肯听吗?” 怎么感觉徐辉看见他,就要扑上来咬死他呢? 是错觉吧? 一定是错觉。 徐辉的小厮正和傅江一起,百般劝他不住呢,一回头就看见了这二人,登时眼睛一亮。 “二爷,二爷,傅五爷回来了!” 傅玉衡:“…………”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显然是来不及了,因为徐辉已经朝他扑了过来。 这人显然是醉得不轻,脚步跌跌撞撞的。 傅玉衡怕他摔一跤,也不敢闪躲,任由对方把自己抱了个满怀,鼻涕眼泪糊满了胸口。 感受着胸前的黏乎乎,傅玉衡脸都绿了。 瞥见柳长州在一旁吭哧吭哧地笑,傅玉衡满头黑线,“三哥,你倒是过来帮忙呀。” “啊?好好好,帮忙,帮忙。噗——” 两人一个笑得浑身打颤,一个呕得脸黑如炭,在傅江不住地嘱咐“小心点”中,把徐辉扶出了东大院,扶到了正院的东厢房。 能背动睡着的人,却不一定能扶住喝醉的人。 人喝醉了之后,力气会变得极大,却偏偏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四肢。 纵然是两人合力,把徐辉放到客房的床上之后,也都是满头大汗。 柳长州靠在床沿上喘息了半天,抹了把汗说:“你这院子里,东厢房是客房,西厢房改了个什么衣帽间,将来若是纳个妾,都不好安置。” “纳妾?”傅玉衡诧异,“我为什么要纳妾?钱多烧得慌吗?” 他诧异,柳长州比他更诧异,“纳妾能花几个钱?再者说了,这满京城的爷们儿,哪个屋里没有两个妾?”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凑到傅玉衡身边,低声问道:“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三公主拿捏你,不准你纳妾?” 他怎么就忘了呢,傅五弟跟他们俩不一样,乃是寒门出身,身后并无家族支持。 若是公主太厉害,把他拿捏住也不是不可能。 他拍了拍傅玉衡的肩膀,鼓励道:“你别怕,驸马纳妾这事,连陛下也是支持的。若当真是公主不够贤良,咱们找陛下评理去。” 傅玉衡无语地把他的手拨了下去,认真地说:“柳三哥,人和人是不一样。有的人喜欢钱财,有的人喜欢美色,我就喜欢咸鱼。” “喜欢咸鱼?”柳长州皱了皱眉,“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吃?” 他回过神来摆了摆手,“你别打岔,跟你说正经的呢。若你那里没有好的人选,哥哥送你两个?” “别,可千万别!”傅玉衡急忙拦住,干脆给他算了一笔细账,“若是真把人纳回来了,每月的月钱总要给吧?四季的衣裳总要裁吧?还有买胭脂水粉,打首饰,哪一样不需要钱?有那闲钱,我干点什么不好?” 非得花钱弄个人回来影响夫妻和睦,这已经不是钱多烧得慌了,这是脑子多少有点大病。 而柳长州已经呆住了。 他呆呆地看了傅玉衡许久,也没从对方脸上看出半点作假的痕迹。 “你……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就是为了省钱,所以干脆不纳妾?” 傅玉衡反问:“这有什么不对吗?” “这当然……” 当然什么呢? 食色性也? 可人家最看重的是省钱呀。 柳长州抹了把脸,妥协了,“不,这没有什么不对。” ——我就不该跟你提这事! 偏巧这个时候,润笔端了醒酒汤进来,直接打破了柳长州的尴尬。 傅玉衡吩咐道:“先给徐二哥灌进去吧,让他醒醒酒,我们再好好说话。” 润笔应了一声,上前和徐辉的小厮一起,把一碗醒酒汤给他灌进了肚子里。 没过多久,徐辉就挣扎着起来,看起来像是要吐。 好在润笔早有准备,拿了渣斗在一旁候着,徐辉一低头,他就赶紧去接住,一滴也没落在地上。 徐辉的小厮也赶紧去倒了茶来,等他吐完之后让他漱了口,脑子才算是清醒了几分。 “柳三哥,傅五弟,你们……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几分无奈:好嘛,喝晕了。 傅玉衡好笑道:“二哥,这句话该是我来问你吧?” “昂?”徐辉连忙左右看了看,果然不是自己的卧室,装修风格也不是自己家的。 有了这个引子,酒醉时的记忆慢慢回笼,徐辉捂着脸倒在了床上。 ——居然在长辈面前喝醉了,还在别人家里大声嚎哭,这辈子的人都在今天丢完了! 柳长州碰了碰傅玉衡,一点没遮掩地问:“五弟,这回我可不用忍了吧?” 傅玉衡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了点,“别问我,我不知道。” ——你爱笑就笑,不关我的事。 柳长州“啧”的一声,嘀咕了句“没意思”,上前拍了拍徐辉的肩膀,“二弟,这里又没外人,五弟到底怎么欺负你了,你就直说吧,三哥给你做主。” 听见这话,徐辉猛然想起自己今天的目的,一咕噜翻身坐起,气哼哼地说:“他怎么欺负我了?当时你也在场,正好给我做个见证,当时五弟是不是说,只要我诚心诚意悔过,公主就会原谅我?” 柳长州看了傅玉衡一眼,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而且他觉得这话也没毛病呀。 徐辉与河阳公主之所以从一开始就夫妻不睦,起因就是徐辉洞房之夜便喝得烂醉。 公主是个女子,必然面皮薄些,又是金枝玉叶,有些脾气也是应该的。 既然起因是徐辉,若想他们夫妻和好,自然该徐辉先低头。 至于男人的脸面问题,只能说柳长州在东昌公主面前从来都是自卑的,徐辉的妻子同样是位公主,先低头又怎么了? 徐辉委屈巴巴,“我按照他说的做了,结果公主更气了,从前见了我好歹还说几句气话,如今是一个眼神都不给我了。” 说到这里,他没忍住抽了抽鼻子,指着傅玉衡控诉道:“你说,是不是你坑的我?” 傅玉衡一时间没理清这因果关系,沉吟了片刻才问道:“二哥,我能不能问问,你是怎么向公主表达诚意的?” “对呀。”柳长州道,“也有可能是你的方式出了问题,说出来,咱们给你参谋参谋。” “我的方法怎么可能有问题?” 徐辉嘴硬了一句,但下一刻就非常重新地说了,“五弟不是说了嘛,要有诚意。我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用大价钱淘换来了一本前朝秘藏的避火图。” 他说到这里,傅玉衡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偏柳长州看出殡不嫌事大,一个劲地催问:“然后呢,然后呢?” 徐辉理所当然地说:“然后当然是带过去,与公主一同研讨了。” 就算如今提起来,他仍觉得自己的主意绝妙,得意道:“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嘛。 我与公主是因洞房不成结怨,如今我耗费财力物力,寻了这么一部珍品避火图,不是正好弥补日前的过错吗?” 傅玉衡:“…………”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而柳长州已经笑抽了。 “哈哈哈哈哈哈……”他一边狂笑,一边大力拍着徐辉的肩膀,“二弟呀二弟,你这个主意,真是好极了,妙极了!” ——公主没打死你,真是修养好。 徐辉怒了,“你笑得这么大声,分明就是言不由衷。” 柳长州表示:我也不想笑呀,但你分明不给我机会。 徐辉恼羞成怒,“啊”的一声扑过去,两人扭打在一起。 傅玉衡吃了一惊,待要阻拦,却发现两人一来一往看似激烈,实际上下手都不重,分明就是在玩闹。 于是他也不拦了,干脆就在椅子上坐下,顺便让洗砚给他上了一杯茶。 他这副悠然的姿态,实在是太招人恨了。 徐柳二人对视一眼,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摩拳擦掌,一边阴笑着向他走来。 傅玉衡淡淡道:“徐二哥,我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了。” 两人在他面前两步处顿住,柳长州砸了砸嘴,神色颇为遗憾。 但时机稍纵即逝,徐辉已经颠儿颠儿地拱手施礼,一脸谄媚的笑,“五弟,你可得救救哥哥呀。” 傅玉衡放下茶盏,示意两人都坐,洗砚适时给二人奉了茶来。 待三人坐定,傅玉衡才道:“其实二哥的态度是好的,只是方式过于激进了些。 女孩子毕竟脸皮薄,二哥一下子就拿出避火图,莫说是河阳公主了,任何一个大家闺秀都得掩面而逃。” 徐辉瞬间垂头丧气,“好吧,的确是我的方法有问题。” 其实河阳公主拂袖而走之后,他就已经隐隐意识到了。 但这个法子,是他花了一个多月想出来的,自认做足了诚意,却得到了完全相反的效果,又是委屈又是恼怒,如何肯承认是自己的问题? 如今被傅玉衡直言点破,又是在自家兄弟面前,他觉得也没什么不好承认了。 “五弟,咱们三个里,就你一个夫妻恩爱,该送什么礼物你也最有心得,可得帮帮哥哥我呀。” 他也不指望自己与河阳公主能和傅玉衡夫妻一般,只要能如平常的相敬如宾即可。 总是这么势同水火的,两方的长辈都跟着操心。 “二哥放心,话既然说到这儿了,我肯定是有意帮你的。”傅玉衡示意他稍安勿躁,“其实也不必太过珍贵的东西,有时候越是平常,才越显心意贵重。” 柳长州看了他一眼,神情透出几分古怪,仿佛在问:你不会是自己抠,就以为天下人都和你一样吧? 傅玉衡懒得搭理他,只对徐辉道:“如今春日渐暖,百花次第盛放。二哥若真是有心,便每天早上送公主一束鲜花。 也不知是什么品种,或是粉桃,或是白梨,或是红杏,乃至杜鹃、迎春、茉莉……只要是二哥亲手送的,将来公主都会喜欢的。” “真的吗?”徐辉有些不敢相信。 傅玉衡道:“你若信我,就先试上一个月。若是不信,就另请高明吧。” 除了花粉过敏的,谁会不爱鲜花呢? 56 社恐迈出交流第一步 “好,哥…… “好, 哥哥再信你一回!” 徐辉猛一仰头, 将茶水灌尽,茶盏重重地磕在了桌子上。 “只要能缓和与公主的关系,为兄必有重谢。” 傅玉衡笑道:“重谢就不必了,我也是盼着二哥与合阳公主重修旧好的。” 柳长州挑眉看了他一眼:什么重修旧好, 你说的可真好听, 他们俩有过旧好吗? 而且以他的经验来看,傅玉衡这故意给人留面子的话, 徐辉这个学渣根本就没听出任何问题。 此时的徐辉很感动,用力握住傅玉衡的手, 拍了拍他的手背,颇有些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原本傅玉衡回来时就已经中午了, 又和他们俩闹了一通,三人都腹内空空。 他当即就让人在庆馨堂设宴,并特意叮嘱了一句,“不必上酒,把前些日子,我与公主新酿的果子露送两坛上来。” 柳长州心知他是照顾徐辉大醉刚醒, 也笑道:“那我们可得好好尝尝五弟的手艺。” 一时佳肴上桌, 三人就着果子露说说笑笑,倒也颇为惬意。 柳长州道:“五弟,我听说今年你要大量收购豆子?” “不错。”傅玉衡给他倒了杯果子露, “两位兄长也知晓, 我在京城开了几家油铺,主要卖的就是豆油。” 柳长州便笑了起来,“这不是巧了嘛,我正发愁来年庄子里种什么呢。既然五弟要收豆子, 我索性便都种豆子了。” 傅玉衡知道这是有心照顾自己的生意,连忙举杯致谢,“那我在这里,就先谢过三哥了。” “不必,不必,都是自家兄弟。” 反正他这庄子是不上税的,种什么不是种呢? 听他二人这样说,徐辉也凑热闹,“那我也让他们都种豆子。” “我也在这里谢过二哥了。”傅玉衡也对他举了举杯。 “嗐。”徐辉摆了摆手,“都是自家兄弟,谢什么?” 等两人吃饱喝足,傅玉衡把他们送走,又到西院书房询问了徐柱的功课,这才进了倒座小书房,吩咐不许进来打扰。 “系统,系统,你在吗?” 正在论坛窥屏的系统猛然惊醒,“宿主,你终于找我了。还有什么需要吗?” 由于《倩女幽魂》和《黄九郎》接连大爆,几乎每天都有大量积分入账,眼见就要突破一万大关。 有这么一个靠谱的宿主,哪怕对方不爱搭理自己,总是让他无聊到发霉,系统仍旧想说:我爱死你了! 如果系统是部门主管,那宿主就是他的销冠呀。 得到召唤的系统,兴致勃勃精神饱满,傅玉衡却忽然叹了一声。 系统:“???这是怎么了?” 傅玉衡反问道:“你就不觉得,咱们的积分进度太慢了吗?” 系统:“……慢吗?” 我觉得还好诶。 难不成是我太没出息了? 傅玉衡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前两部话剧看似火爆,但大部分的观众,也只是京城之内的权贵与商贾而已。 权贵才多少,底层百姓又有多少?还有周边各县的百姓们,这些都是咱们的潜在观众,都是需要争取的。” 被他这么一说,系统最后一丝沾沾自喜彻底泯灭殆尽。 “宿主,你说的不错。”系统的声音里充满了肃穆的羞愧,“是我太松懈了,太没出息了。” 要想当年,它刚出场的时候,也是一个拥有雄心壮志的五好系统。 可是随着培训途中的一次次故障,还有培训导师的唉声叹气,让444的内心越来越自卑。 等他好不容易培训合格,终于要毕业的时候,老师长长松了一口气,“总算把你给送走了,真担心你砸在我手里。” 这句话给444幼小的心灵,带来了沉重的打击,让它对自己更加没有信心了。 所以,在与傅玉衡绑定之后,他根本不敢定太高的目标,就只是想着快点启动,不要出师未捷身先丧。 索性这个宿主虽然有心黑有奸诈,还算有些诚信,说结婚后启动,就是结婚后启动。 随着《倩女幽魂》的上映,穷了好多年的系统,终于得到了传说中的积分,当时它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啊。 ——终于……终于……我也是一个完整的统了! 如果它不想着升级的话,就算宿主什么都不干了,《倩女幽魂》得到的积分,也足够它苟到绑定下一个宿主了。 所以,它就像自己的宿主一样,咸鱼了,躺平了。 当时的系统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它那励志当咸鱼的宿主,竟然会因它的颓废而斥责它,直言它太过没有上进心。 系统心虚:我是不是咸得太过分了?好像我是系统唉,正常情况下,都该是我催促宿主做任务呀。如今反过来让宿主激励我,我果然是太没有上进心了。 傅玉衡暗暗一笑,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安抚道:“统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444连连点头,“没错,我要做一个知错能改的好系统。” 转而便问:“宿主,你有什么新的计划吗?” 不是它太没主见,它只是识时务。 反正宿主总有自己的计划,它再怎么说也是枉然,还不如让宿主自主安排呢。 当年培训的时候,导师好像说过,有那么一类宿主,就是自主性比较高。如果系统过多干涉,反而会适得其反。 所以,作为一个优秀的系统,要学会对宿主适当放手。 只不过,当年导师的重点是“适当”,到了444这里,它只记住了“放手”。 也不知道那位导师知道之后,会不会被他气得吐机油。 傅玉衡当然早有计划,不然怎么忽悠系统呢? 他假装沉吟了片刻,说:“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权贵虽然富贵,但终究是少数,与平民的比例连1:10都不到。 如果单靠权贵的话,咱们虽然也能赚到一些积分,够你我安安生生过完这一辈子。 但是……” 重点来了,他猛然提高了声音,慷慨激昂地问:“明明有十成的积分,咱们却只能赚到一成,你甘心吗?” 444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亦是大声回道:“不甘心,我绝不甘心!” 幸好他们俩的交流都是在傅玉衡的脑子里,不然这么大的响动,门口伺候着的人早就冲进来了。 “别说你不甘心了,连我这条咸鱼都不甘心呀。”傅玉衡握拳,“所以,我给咱们定了一个小目标:要让整个京城及周边各县的平民百姓,都能看到咱们的话剧。” 系统噎了一下,气势瞬间一泻如注。 过了好半天,它才小心翼翼地劝道:“宿主,有志向是好事。但制定志向,也是要切合实际的。 我觉得咱们可以慢慢来,步子跨得太大,容易扯着蛋。” 傅玉衡无语了一瞬,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他皱了皱眉,装作恨铁不成钢,“这话你都是从哪学来的?以前你是一个多么纯洁的系统呀。” “啊?哈哈,哈哈哈。” 傅玉衡好像能看见系统抓后脑勺,只听它讪讪道,“这不是咱们有积分了嘛,系统论坛就顺势打开了。 最近你也没找我,我这不是无聊嘛。就到系统论坛去窥屏了。” 不过它也只敢窥屏而已,培训时给它留下的心理阴影太过深重,让它直到现在都不敢和同类交流。 也正是因为这种心态,他对其余同类本能就有一种羡慕的心态,不自觉就想模仿它们的说话方式。 方才那句话,就是它在窥屏中学到的。 但傅玉衡关注的重点,却是系统论坛本身。 “这个论坛是干嘛的,只是你们系统之间的交流工具吗?” “嗯嗯。”系统也没隐瞒他,“就是相互交流做任务带宿主的经验,当然了,还有吐槽自己宿主的。” 吐槽宿主? 傅玉衡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果站在系统的角度上,自己这个宿主挺渣的吧? 于是,他便笑着问道:“哦,那你跟别的统,是怎么吐槽我的?” “没有,绝对没有。”系统赶紧表忠心,“你帮我免除了被销毁的命运,还赚了这么多积分,我怎么会吐槽你呢?我可爱死你了!” 就在傅玉衡嘴角上扬的时候,系统的声音突然低落了下来,“再说了,其他系统都那么优秀,大概不会有人愿意和我说话吧?” 别说它无心吐槽了,就算是它想吐槽,谁又乐意听呢? 傅玉衡一怔,语气难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你刚出厂的时候,不是参加过集体培训吗? 和你一起培训的系统里,就没有和你要好的朋友?” 系统失落道:“那个时候,所有系统都是没有自主意识的萌新,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朋友。” “哦。”傅玉衡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你那些同行的网友,都是后来才交的。” “嗯。”系统低低应了一声,自哀自怨,“它们都是优秀毕业生,只有我一个是擦线飞过的。 当初我毕业的时候,导师当着我的面松了一口气,总算把我这个拖后腿的给送走了。” 如果它是个人,此时怕是早就眼眶通红了。 哪怕它不是人,此时真挚的情绪也足以感染别人。 “谁会愿意和我交朋友呢?” 啊,这就是学渣的自卑吗? 傅玉衡和它相处了这么久,哪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他当即就说:“怎么会呢?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好朋友呀。” ——你虽然蠢了点,笨了点,但对我一向“无私”奉献。这样的朋友,请给我来十个! “真的吗?宿主,你真的把我当朋友?”系统表示难以置信。 毕竟,他们俩刚认识没多久,傅玉衡就把他关了小黑屋,而且一关就是十八年。 好不容易想起来把它放出来了,说话不超过三句,就再次把他关进去了。 虽然这次只关了十五天,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压榨和敲诈。 宿主什么事都还没干呢,就把它库存里的好东西都给敲诈完了。 一个这样对你的人,突然有一天告诉你:我心里其实一直把你当朋友。 谁敢信? 444觉得自己虽然倒霉,但一点都不傻,哪能轻易信他这话? “当然是真了,这种事我有必要骗你吗?” 对于系统的质疑,傅玉衡表示很受伤。 “你仔细想想,我如今是当朝驸马,既有钱又有闲,地位高还不用干活,妥妥的人生赢家呀。” 系统:“但你没权。” 傅玉衡摊手,“我又不爱权,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 系统:“……那你还真是人生赢家。” “是吧,是吧?”傅玉衡继续佐证,“像我这样的人生赢家,就算一辈子什么都不干,直接咸鱼躺平,也能荣华富贵一生。 但是我为了你,为了你不被过期销毁,又是开剧院,又是搞宣传,又是招演员,又是亲自编剧本……” 随着他一样一样数过来,444软化了,感动了。 ——是呀,这些宿主本来是不用干的。 而傅玉衡还在继续输出,“如果没有你,我这辈子的人生目标就是咸鱼躺,躺得越平越好……” “宿主,你不用说了,我相信你了。” 傅玉衡佯怒道:“还叫什么宿主呀,该叫我傅哥。” “傅哥。”系统傻乎乎地跟着喊了一声,才觉得不大对,“哎不对,咱俩到底谁大呀?” “不管谁大,我比你聪明你得承认吧?” 想起自己被他套路的无数次,系统默默无言。 傅玉衡得意的清了清嗓子,把话题拉了回去,“你那个论坛,除了相互交流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功能吗?” 系统闷声道:“还可以以物易物。” 以物易物? 傅玉衡眼睛一亮,看来他这次的目标很快就要达成了。 “统啊,咱俩刚才不是说到,要让整个京城的普通百姓,和周边各县的百姓也都看得起话剧吗?” 提起和积分相关,系统终于来了精神,“是呀,你真有办法?” “当然。”傅玉衡胸有成竹,“这个年代的生产力有限,而提升生产力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但是,如果教他们种植经济作物,咱们还负责回收,他们手里的余钱是不是就多了? 人嘛,在解决了生存问题之后,自然而然就会考虑生活质量。 他们的收入多了,填饱了肚子,满足了生理需求,自然就会追求精神娱乐。”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声,“往后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的确不用了,因为他已经说的足够直白了。 系统仿佛已经看见了无数积分在向它招手。 傅玉衡再接再厉,“如果咱们短短数年之内,就能攒够十万积分甚至更多,你在系统界是不是也能够扬眉吐气?” 这句话当真是挠到了系统的痒处,如果系统是个人,此时已经神情荡漾,想入非非了。 “没错,没错。我这是第一次带宿主,若是几年之内就能赚够十万积分……” 那场景,它简直就不敢想。 “宿主,你准备教他们种什么经济作物?” “花生呀。” “花生?”系统一怔,“这个世界的这个时代,花生已经传入中原了吗?” 傅玉衡道:“没有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红薯都已经传进来了,花生就还没有。” 在真正的历史上,这两个传入中原的时间应该是差不多的。 “既然还没有传进来……”系统突然闭了嘴,心里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这种感觉它很熟悉,因为宿主每次找它要东西时,它都会生出这种感觉。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它那无良宿主说:“你不是能和其他系统以物易物吗,别的系统肯定有在现代带宿主的,让对方帮忙弄点花生呗。” “可是……可是……” 系统结结巴巴,发出了社恐的颤音。 “哎呀别可是了。想想十万积分,想想扬眉吐气。”傅玉衡循循善诱,“你也不想永远在同行面前抬不起头来吧?” 系统当时陷入了剧烈的挣扎中,差点没电路板短路。 任他纠结了一会儿,傅玉衡才慢条斯理得加了一把火。 “其实我是不着急的,毕竟我在人类社会的地位已经足够高了。 这辈子没有生成皇族,也没什么提升地位的空间了,而我也心满意足。” 心满意足? 系统咬牙,你心满意足,但我不心满意足呀。 我也想做一个统统仰望的成功统,不想再被其他统瞧不起。 它越想越激动,越想越不甘心。 “好,我去找其他系统换。不过,你能拿什么东西换呢?” 傅玉衡微微一笑,“一条缂丝陀罗经被。不管在哪个时空,缂丝工艺品,都能拍出天价。” “那你要多少花生?” “我也不贪心,一千斤种子即可。” 系统深吸了一口气,“好吧,你等着,我……我这就去找它们去。” 断开了和傅玉衡的联系之后,系统盯着论坛上不断滚动的消息,犹豫忐忑了许久,一只机械臂才终于点了上去。 444:高价求购花生种子,有意者请私聊。 当这个编号出现的一瞬间,整个论坛的显示屏,竟然定格了五秒。 444吓得屏住了呼吸,心底的后悔如潮水般扑来,迅速将它淹没。 ——我怎么……真就发消息了? 57 贾赦:这钱花得值! 五秒之后…… 五秒之后, 屏幕上的文字和符号迅速更新换代。 998:啊——444,竟然是444。是我知道的那个444吗? 90:如果论坛没出bug,那就是你知道的那个444。毕竟, 每个系统的编号都是独一无二的。 p30:啧, 竟然见到活的了, 今天的论坛没白来。 998:啊,p字开头的前辈竟然也逛论坛吗? p30:没办法, 这届宿主太厉害, 等闲用不到我, 无聊嘛。 ………… 盖了十几层楼之后,才终于有统意识到它们歪楼歪得太严重了。 695:话说,还有人记得楼主是要求购花生种子吗? 123:对啊, 楼主呢, 楼主在哪儿?怎么不说话了? 而此时的444,已经自闭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叮铃”一声脆响,这是论坛出厂自带的私信提示音。 444赶紧点开私信, 发现是编号p30那位前辈发给他的。 p30:小家伙,你是需要花生种子吗?正好我的宿主在新时代点科技树呢,或许可以帮到你。 444紧张的手都抖了, 前几个字根本没有输入好,赶紧删了重新打字。 444:是,我是需要花生种子。前辈, 谢谢你。 p30:谢倒是不必了, 公平交易而已。说说你要多少,又准备用什么来换呢? 444:我要的不多,一千斤净种子, 我的宿主准备了缂丝陀罗经被一条。 根据它对宿主的了解,这条缂丝被子成是宫里赏出来的。 如果让他自己买,他才舍不得花这闲钱买奢侈品呢。 p30:这可是好东西啊。你的宿主确定,只换一千斤花生种子? 444:对,他是这样说的。 p30:好,换了。 p30:小家伙,你先把缂丝经被放到论坛交易处,我也把花生种子准备好放进去。等论坛确认无误之后,自然会把双方该得的东西送给我们。 这也算是一种交易保障,谨防统界诈骗。 此时的444对这位前辈当真是感激不尽。 虽然它点击交易的时候,论坛会有操作提示,但前辈这么耐心地提点它,真的是好温柔呀! 444一冲动,便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444:前辈,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对方似乎是愣了片刻,才回道。 p30:当然可以。 444顿时心满意足,满心激动地联系傅玉衡,让他把缂丝经被拿过来。 傅玉衡就知道事情要成了。 当下也不含糊,立刻吩咐润笔,把前些日子宫里赏下的缂丝陀罗经被拿过来,又把人赶了出来。 系统把东西存进论坛交易处后,就提醒傅玉衡:“一千斤种子也不是个小数目,你得找个空旷的地方存放。” 傅玉衡问:“不能先存在你那里吗?花生是秋季种植的作物,现在才春天,放在外面若是招了老鼠,多可惜呀。” 系统为难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论坛存东西得要积分。” “要多少?” 系统查了查,才告诉他,“按照这个重量,存一年之内,得要十个积分。” 也就是重量越大,存储时需要的积分越多。 傅玉衡当即拍板,“存了。” 他这边刚忙完,就听见润笔在门外道:“五爷,公主回来了,正找你呢。” 傅玉衡立刻起身走了出去,还没过穿堂,就听见了徒南薰欢快的笑声。 他略略收敛了神色,摆出一副醋海翻波的模样走了进去。 “夫人把我甩开,和旁人一起玩乐,当真是好生快活呀!” 内室里徒南薰正由人伺候着换衣裳呢,听见这话不由“噗嗤”一声,扭头嗔了他一眼,“你可真是的,这种飞醋也吃。” 傅玉衡歪在他身上,撑着脸颊看她换了衣裳重新打扮。 等妆化好,发髻也盘好了,这才上前给她参谋首饰头面。 “这套青玉的好看,颜色清嫰,正衬夫人青春年少。” 徒南薰脸颊微红,示意梳头宫女就这一套了。 两人一同转回榻上,傅玉衡笑着问:“你和林夫人倒是挺合得来的。” 徒南薰道:“林夫人知书达理,又不是那等爱计较的,谁能与她合不来?” 她和贾敏都属于自幼博览群书的那一挂,无论对方说什么典故,都能瞬间了然并会心一笑。 这样的知己好友,谁能不喜欢呢? 傅玉衡便道:“既然如此,咱们外出踏青的日子,就定在下个休沐日,邀请林兄一起吧。” “好呀,人多也热闹。”徒南薰欣然同意,“也让人问问玉莲和玉桂,看她们要不要一起去。” 她记得贾敏可是很喜欢玉桂的,要是把玉桂一起带去,对方肯定也乐意去。 就这样,原本约定好的二人世界,变成了组团郊游。 ===== 也是天公作美,林如海休沐这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原本他们夫妻两个盘算着,是不是趁此机会回娘家一趟。 毕竟大嫂子张氏快生了,贾敏想着回去陪嫂子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 但傅玉衡两口子特意下了让人送信,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郊游,贾敏便也起了心思,想和新得的闺蜜一起踏春。 可她又放不下嫂子张氏,索性也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荣国府给大嫂子。 不出所料,踏春的队伍再次壮大,又添上了贾赦夫妇和他们的长子贾瑚。 此时还是二月天气,绿柳刚刚吐芽,芳草也才爆青,几只春燕时高时低地翱翔,时而掠水而过,时而飞向树稍。 傅玉衡看着湖面上的燕子笑道:“看武侠时,有一路轻功名为——燕子三抄水。 当时只知道厉害,如今真见了这燕子在湖面上盘旋飞跃,才知道这名字取得当真形象。” “燕子三抄水?”林如海奇道,“你是在哪个话本上看到的?要说最厉害的,不该是达摩祖师的一苇渡江吗?” 贾赦小心翼翼的扶着妻子坐下,扯着嗓子冲两人喊道:“你们俩说什么呢,还不快过来喝茶吃点心?” “哦,吃点心喽!”玉桂欢呼一声,乖乖坐在贾敏和玉莲中间,表示她准备好了。 傅玉衡扭头看了一眼,见桌布已经铺好,东西也都摆出来了,便邀林如海一同回返。 没办法,他们俩的老婆成了闺蜜,这会子正热得跟一个人似的,根本顾不上他们,他们只好凑在一起了。 加上贾赦一起,三个大男人坐在一块儿,女眷们带着两个小孩坐在一起。 贾瑚就坐在玉桂对面,表现得非常乖巧有礼。 贾敏先是看了看乖巧的贾瑚,又看了看活泼的玉桂,脸上的喜爱之色毫不遮掩,恨不得把这两个都领回去养。 徒南薰笑道:“你们夫妻若是真着急,不若就让瑚儿跟着回去住几天。 我婆婆常说,养一个孩子就能带来一个,说不定就灵验了呢。” 她本是说笑,可贾敏听了却认真起来,眼巴巴地看向张氏,“我倒是想呢,只怕嫂子舍不得。” 哪知张氏闻言,却直接就答应了下来,“若是妹妹不嫌吵,我是巴不得让林妹夫这个探花郎指点指点他的学业呢。” 荣国府的情况复杂,她的月份又大了,预产期就在一个月后。 但随着预产期临近,她就越发感觉到家里不大太平,她那个弟妹王氏小动作频频,怀着孕还不安分。 偏偏婆婆向着小儿子,王氏的手段虽不高明,但有婆婆史太君替她收尾,张氏又精力不济,一时竟也抓不住把柄。 公公虽然更偏向长子,却一向不理内宅事务,对婆婆也信任有加,张氏哪能用没有证据的猜测去打扰公公呢? 她只能自己暗暗防备,嘱咐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们精心再精心。 这时候贾敏提出让贾湖到林家去,对张氏来说,不啻于雪中送炭。 只不过,个中缘由牵扯到了贾敏的亲生母亲,她倒是不好说明。 所幸贾敏也没有深究的意思,她得了这意外之喜,简直难以置信。 “嫂子此言可是当真?” “自然是真的。”张氏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脑门,柔声问道,“瑚儿,你到你林姑父家住两个月,好不好?” 贾瑚歪了歪脑袋,用儿童特有的清脆嗓音问:“父亲母亲常说林姑父读书厉害,我可以向您姑父请教学问吗?” 张氏看向了贾敏,贾敏忙道:“当然可以了。翰林院是个清闲衙门,你姑父每日下职都很早。” 贾瑚便道:“那我愿意去。” 说完,又起身对贾敏行礼,“侄儿要叨扰姑姑与姑父了。” 见他如此知礼,贾敏更是喜爱,“好孩子,快别多礼了。到了姑姑家,就当是自己家就行。” 大哥虽然行事荒唐了些,却有个好儿子,真是多亏了有个好嫂子,把瑚儿教得这样可人疼。 贾瑚坐下之后,又想起了什么,仰头对张氏道:“回去之后,要请示老太太。” 老太太就是史太君,两个儿子她虽偏心贾政,但对两个孙儿却是一样的喜爱,甚至是溺爱。 而张氏也从不会把婆媳间的龃龉告诉儿子,因而贾瑚和史太君之间,也是感情深厚。 张氏点头笑道:“老太太自来疼你,这件事是该跟她老人家说一声。” 眼见自己随口一说,竟把事情给促成了,徒南薰立刻便冲贾敏讨要好处。 “我给你出了这么个主意,帮你拐回去这么好个孩子,你该怎么谢我呢?” 贾敏非常爽快,“我家里的好茶好点心,随你吃。” “哎哟,那我也得跟着去住几天,怎么着也得吃够本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女眷这边欢声笑语,引得三个大男人频频回顾。 虽然他们三个有两个都不在朝堂,但男人之间的话题,总是绕不开这些的。 林如海叹道:“安南一战,不知又要耗费多少民力物力。” 贾赦却道:“安南嘬尔小国,竟敢勾结使臣,期满宗主,若不给他个教训,其余番国岂不是有样学样?” 傅玉衡点了点头,附和道:“不错,有些仗是不得不打。虽好战必亡,但忘战必危。” 宗主国的震慑力从来都不是靠施恩德来的,而是战士们在前线浴血拼杀,一战一战打出来的。 就像宋朝,给辽国送岁币,给西夏送岁币,谁不把宋当冤大头呢? 到最后,钱是没少花,边境的战事也没少打,还被金国给攻破了汴梁城,将皇亲国戚尽数掳走,行牵羊之礼,百般折辱。 又有多少女子无辜遭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直到岳家军连战连捷,徽钦二帝才总算是有了几分尊严,得了海昏公、重昏侯的封号,能够终老五国城。 可那些受辱惨死的女子,却无人提起一句。 傅玉衡自认不算主战派,但像安南国这种情况,实在是太过欠揍了。 林如海捋着还不到一寸的胡须说:“这些道理我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一场大战下来,国库必然空虚。 若是来年风调雨顺也就罢了,一旦某地有了天灾,国库没有钱粮去赈灾,则必然会生出内乱。 到那时内忧外患一起来,朝廷又该先顾哪一头呢?” 只看天子如今的意思,大有不灭安南誓不还的架势。 安南地理位置特殊,瘴气毒虫遍布,即便国力远远比不上大夏,只怕一两年内也结束不了战事。 傅玉衡笑道:“不管来年会有天灾还是**,那也都是来年的事了。总不能因着还未发生的事,就不顾眼前的危机吧?” “对呀。”贾赦也道,“这世间之事,哪能处处顺心如意?若真是如此,也不会有安南国这档子事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也叹起气来,“我听我家老爷说,这一次征讨安南,陛下八成会任命他做主帅。” 傅玉衡一惊,“荣国公也有六十了吧?” 这个年纪在古代绝对是高寿了,天子竟然还让他领兵? 贾赦道:“没办法,当今陛下有四个伴读,两个从文两个从武,家父便是其中之一。 另外一个从武的镇国公前些年病逝了,能让陛下放心的大将,也只有家父。” 伴读?这荣公得比当今大十几岁吧,怎么就成他伴读了? 傅玉衡心里疑惑,却也没多想,而是问道:“那荣国公怎么说?” 贾赦道:“还能怎么说呢?就我爹那个性子,只要陛下还信任他一天,他就情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如海不禁露出忧色,却也知道,这件事容不得他置喙。 还是贾赦先摆了摆手,笑道:“对了,最近桐油、铁矿等价格日涨,二位若是有心,不如也囤一些,等过上个一年半载抛售出去,肯定能大赚一笔。” 傅玉衡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囤了?” “倒是囤了一些。” 傅玉衡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前一秒你还在担心你父亲,下一秒就和朋友商量着要发国难财,未免也太过精分了吧? 看出他神色不对,贾赦追问道:“到底怎么啦?难道这些东西囤不得?” 傅玉衡喝了口茶,“你别看我,这该去问林兄。” 于是,贾赦又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蹙眉道:“如大舅兄所言,的确是能赚一笔。想来和大舅兄有同样想法的,也不在少数。 你也赚一笔,我也赚一笔,这些钱都是从哪里出的呢?” “当然是……” 说到一半,贾赦就说不下去了。 既然是筹集军备的钱,肯定是从国库里出的。 方才林如海的担忧他也听见了,万一明年有了天灾,国库里再没有钱,就很可能会引出**。 贾赦真就是单纯的想赚一笔而已,他没想那么多,也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一时之间,他囤的那二万斤桐油和三万斤铁矿,突然就变得无比烫手。 “这……这可该怎么办呢?” 就算他现在出手了,多半也会被别人买了继续囤积,根本就于事无补。 见他急得抓耳挠腮,傅玉衡给他出主意,“我觉得这件事,你还是回去问问荣国公的好。” 既然荣国公是天子的心腹,揣摩着天子的心思,把这件事由弊变成利,想来是不难的。 贾赦恍然,“对呀,我可以去找我爹。” 说到这里,他是一刻钟也坐不住了,把张氏托付给贾敏与徒南薰,便火急火燎地走了。 几位夫人面面相觑,徒南薰问道:“他这是怎么?” “是有正事。”傅玉衡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回去再说。 当天晚上,帮忙送张氏回家的徒南薰就带回来一个消息。 “荣国府给朝廷捐了两万斤桐油,还有三万斤铁矿。” 傅玉衡拍手道:“不愧是荣国公,果然大气!” 这件事也只有他敢做了。 囤积物资准备赚一笔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其中有不少都是朝中权贵或官僚之子。 这个时候,谁敢做出头鸟给朝廷捐东西,无疑会犯到许多人的利益。 荣国府都捐了,其他勋贵捐不捐呢? 随后几日,又有几家勋贵陆陆续续捐了军需物资。 也不拘是油是矿,还是粮食丝绸,天子是来者不拒。 当然,天子也没白要他们的东西,或多或少都给了好处。 而折了本钱的贾赦,终于正式收到了册封他为荣国公世子的圣旨。 圣旨一下,名位彻底奠定,便是史太君再偏心小儿子,还能与天子的圣旨对抗不成? 贾赦瞬间就觉得:这笔银子花的真值! 58 贾家琐事 送走了来传旨的戴权…… 送走了来传旨的戴权之后, 贾代善回身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脸上难得带了些欣慰之色。 “走,跟我去书房。” “是。”贾赦喜滋滋地应了, 回身对史太君道, “母亲,秀英就麻烦您照顾了。” 大儿子奠定了世子之位, 史太君心里虽不大高兴,但张氏怀的毕竟是她的亲孙子, 当下她忍着失落点了点头, “你就放心吧, 我让赖嬷嬷好生把你媳妇儿送回去。” “儿子多谢母亲。” 史太君点了点头, 不是很想搭理他。 等贾赦扶着贾代善走了之后, 史太君便对张氏道:“你身子重,不必在这里伺候, 赶紧回去吧。” 这年头都是子嗣为重,张氏也没有矫情,扶着嬷嬷的手对婆婆行了个礼, 便在赖嬷嬷的护送下,回了东大院。 时下以东为尊, 除了傅玉衡家里这种情况特殊的,东大院一般都就是继承人的住处。 贾代善一直让贾赦夫妇住在东大院,其心思早就昭然若揭,也就是史夫人一直拦着,这请封世子的折子才没递上去。 但张氏离去之后, 贾政夫妻一左一右扶住史太君,贾政之妻王氏忍不住问:“母亲,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还想抗旨不成?”史太君瞪了她一眼,“行了,你的肚子也有七个多月了,也先回去歇着吧,让政儿陪我说说话。” 这王氏真是急功近利,若非是老太爷看好王子腾,她怎么可能给政儿聘这么个媳妇? 给老大娶文臣家的姑娘,给老二娶勋贵老亲家的女儿,这是他们夫妻一早就商量好的。 原本贾政的妻子,她看好的是自己娘家侄女。 奈何这个家里做主的终究是贾代善,他自认慧眼识珠,定说王子腾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史太君也没有办法。 母子二人回了正房,贾政只是愁眉苦脸,却又一言不发。 见心爱的小儿子如此,史太君叹了一声,“你父亲那里我拦得住,但陛下亲自下旨,谁又敢违抗呢? 政儿,你是个好孩子,自小读书便坐得住,认真苦读几年,由科举进身岂不更好?” 她承认自己偏疼贾政,但贾赦也是她的亲儿子。 在有选择的时候,她自然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小儿子。但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她也只好安慰贾政,让他认命了。 听见母亲如此说,贾政面色微微一变,低头道:“儿子都听母亲的。” 认命,他实在是不甘心。 毕竟从小到大,母亲一直都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他已经拿习惯了。 这些年因着母亲的阻挠,世子之位一直没有落实,他心里自然怀着巨大希望的。 谁又能想到呢,突然之间就来了一道圣旨,断了他所有的希望。 在贾政心中,就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却突然失去了,心里什么滋味儿可想而知。 只是,他心里清楚,想要在继续占据更多的资源,就不能违逆母亲。 “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最是孝顺。”史太君拍了拍贾政的手背,柔声道,“你不是喜欢翡翠吗,今儿母亲就做主把她开了脸,给你做个屋里人。” 贾政心中欢喜,嘴上却推辞道:“翡翠是母亲身边得用的人,儿子怎好夺爱?” 史太君笑道:“我身边伶俐出条的丫头多的是,没了这个翡翠,还有那个翡翠,左右还能缺了我的人使唤不成?” 贾政这才起身施礼,“多谢母亲体恤,只是大哥那里……” 说来贾政也是个伶俐人,至少在史太君面前。 他最是知道怎么说话,才能挑起母亲对大哥的不满。 果然听见这话,史太君脸上的笑容变淡了下来,淡淡道:“文官家里规矩多,你大哥既娶了张家的女儿,在女色上自然要委屈一些。” 在张氏怀贾瑚的时候,她也曾给贾赦赐过通房丫头,贾赦夫妻倒也笑眯眯的把人留了。 可她赐下去的是通房丫头,到了东大院,却一直干着普通丫头的活。 去年家里到岁数的丫头配小厮时,直接给配出去了,配的还是大管家林钟的儿子林之孝。 史太君心里再不高兴,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他们家里,可再没有主子抢夺奴才妻子的道理。 见母亲明显动怒,贾政暗暗一笑,惋惜道:“真是委屈大哥了,堂堂一个国公世子,竟让个妇人被拿捏住了。” “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我也不去做这个恶人了。”史太君摆了摆手,谈性忽然就淡了,“罢了,你也回去吧。” 又对身侧伺候的鸳鸯道:“你去跟翡翠说一声,让她直接收拾了东西,跟着二老爷去吧。 她若有相熟的姐妹们,下午也可以摆一桌,替她贺上一贺。” “是。”鸳鸯笑眯眯地应了一声,“还是老太太仁慈,也是翡翠……啊不,该叫周姑娘了。也是周姑娘的造化。” 他们贾家待下一向宽和,哪怕只是个没名没份的通房丫头,到底也是上房出去的丫头,自然比别的丫头更有脸面一些。 “罢了,你们都去吧,我也乏了。” 史太君独自走回内室,侧身歪在了床上。 她虽恼怒贾赦不把她赐的丫头当回事,但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是对大儿媳张氏羡慕妒忌? 小女儿贾敏择婿时,她一力撺掇贾代善要在读书人家找,不就是因为从张氏那里知道读书人家规矩重,讲究一滴血一滴精,非为子嗣故,轻易不肯纳妾? 她年轻的时候,世道还不太平,贾代善常年征战在外,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就永远留在战场上了。 因而,她刚进门没多久,婆婆就做主抬了两房妾室,为的就是尽早生下贾代善的血脉,以防万一。 那时候,她对那两个妾室也是真心照顾。 因为她也害怕,万一丈夫战死沙场,却又无血脉后人,只剩下他们一群孤寡,岂不是任人宰割? 只可惜那两个妾室到底是没福气,一前一后生下来的都是女儿。 倒是她开怀虽晚,却一举得男,生下了长子贾赦。 贾赦的到来,给他们全家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当真是自小就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 也正因为太稀罕了,她婆婆孙氏不顾她的心意,执意把贾赦抱到了自己房里去养。 那时候她才刚出月子,一面要伺候婆婆,以免还得忍着思子之痛,不能露出半点不乐意。 因而,对于自幼在自己身边养大的小儿子,她倾注了双倍的母爱,把曾经生下长子之后无处倾泻的那一份,也全都给了次子。 她这辈子是没福气得到丈夫的全心全意了,她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 ===== 再说贾赦跟着贾代善去了书房,脸上的志得意满一直就没下去过。 贾代善叹了一声,没忍住白了他一眼,“行了,你好歹收敛点儿。你母亲是什么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去戳她的肺管子?” 贾赦扶着父亲在主位坐了下来,不甚在意道:“爹您放心,到了母亲面前,儿子自然会收敛的,我又不傻。” 虽然他娘偏心贾政,但他爹最疼的还是他这个长子,因而在贾代善面前,贾赦一向放得开。 贾代善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看着不靠谱,其实许多事情都心里有数,只是自小泡在蜜罐子里长大,吃不得苦,所以这辈子也难成大器。 不过,贾代善也没指望他能有什么大成就。 像当年那种情况,他随时都可能战死沙场,是贾赦的到来,让他可以省却后顾之忧,一心报效天子。 因而,哪怕他早年真觉得贾政会读书时,心里最疼的还是这个长子。 那个时候他想着,小儿子会读书也是好事,毕竟将来府里的爵位和大头的家产都是长子的,小儿子自己有本事才好。 哪知道,贾政这个会读书,叫做“母亲觉得我会读书”,眼看如今儿子都有了,他还是连个童生都没考上。 贾代善又不傻,都这么久了,如何看不透次子的底细? 他叹了口气,为天子办差时更加尽心,只盼他百年之后,天子念及他的忠心,能赏他次子一个官做。 如若不然,他今年都六十了,又何必再上战场去征讨安南? 今日贾赦太得瑟,他也只是说了一句,见儿子心里有数,他也就不再多言,转而说起了别的事。 “这次你能得了世子之位,多亏了你妹夫和三驸马提点。你妹夫也就罢了,咱们是一家子骨肉,日后在朝堂上,我自然会提点他。三驸马那里,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贾赦道:“爹您放心,我和五郎是好兄弟,我这里得了好处,哪能忘了他的份儿?” “嗯。”贾代善捋着胡须点了点头,“在这些人情往来上,你一向不叫人费心,我也只是白说一句。” 说到这里,他神色一肃,“只是日后,那些狐朋狗友你都离得远一点,倒是三驸马可以好生亲香亲香。 他是个读书人,哪怕不在朝堂,也比你会揣摩圣意。日后若是遇到了拿不定主意的事,可以多多请教于他。” 贾赦正色答应了,“爹,您放心,儿子一定会和他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既然指望着日后得人指点,日常的关系自然要费心维护。若是临时抱佛脚,未免叫人看不上眼。 听着贾代善话里透着不详,贾赦又笑道:“五郎再厉害,毕竟还是个毛头小子,哪能比得上您经验老道? 我只盼爹能长命百岁,长长久久地提点儿子,那才好呢。” 儿子的孝心让贾代善十分受用,脸上严肃的神色早就绷不住了,咧嘴笑骂道:“你就不能自己立起来,让你爹歇两年?” 贾赦赶紧赔笑,“爹教训的是,您疼了儿子这么多年,是该儿子孝敬您了。” 父子二人又亲亲热热的说了会儿话,贾代善把自己家里在军中的人脉细细对长子交代了一遍。 “为父此去安南,生死难料,这些人脉你都记在心里,可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可启用。” “爹,您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这些东西,等您回来再教我也是一样的。”贾赦担忧又执拗地看着父亲。 看着跪在脚边仰望自己的儿子,贾代善不由叹了一声,温柔地摸了摸儿子的头顶,却又历声喝道:“快起来,男子汉大丈夫,这此小儿女态,像什么样子?” 贾赦赶紧麻溜地站了起来,但神色却依旧凝重。 贾代善道:“瓦罐难免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作为一个将军,比起死在病榻上,我更愿意死在战场上。” 他抬头看着站得笔直的贾赦,语重心长地问:“为父的心思,你明白吗?” 贾赦用力点了点,“儿子明白,但儿子还是希望您能平安归来。” 贾代善叹道:“好孩子,回去吧。刚才我跟你说的那些,你都要仔细记在心里。 你爷爷那一辈,再到我这一辈,贾家两座公府,两代为将,已经足够了。 你自幼吃不得苦,既做不得文章,就只好做个纨绔。咱们贾家也该沉寂下来,便是要再上战场,也得等下一代了。” 兵权,永远是君主最忌讳的东西。 哪怕贾源与贾代善两代帝王心腹,都对自己的君主忠心耿耿,也要防备小人离间,更要防备君心难测。 贾赦终究是没有从父亲嘴里听见“平安归来”四个字,只得重重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但他才走出书房,就见一个小厮神情焦急地进来了。 看见贾赦,那小厮急忙行礼,“小人给大老爷请安。” “起来吧。你急匆匆的,是出了什么事?” 那小厮道:“是二太太要生了,小人来禀报老太爷。” “什么?”贾赦大惊失色,“她不是才七个多月吗,怎么就要生了?请大夫了吗,稳婆备好了吗?” 被他一连串地追问,那小厮不禁惶恐,“小……小人是来报信的,其余的不知道。” 贾赦瞪了他一眼,“要你何用?” 便甩袖回转,亲自去禀报贾代善,“爹,老二家的要生了。” 贾代善也吃了一惊,问了和贾赦同样的问题,“怎么七个多月就要生了?大夫请了吗,稳婆备下了吗?” 贾赦一边跟着他往外走,一边说:“来回话的小厮慌脚鸡似的,一问三不知,咱们还是先过去看看吧。” 贾代善却道:“我过去就成,回去看着你媳妇儿,她月份大了,别受了惊吓。” 事关自己妻儿,贾赦也不矫情,走到岔路口便和贾代善分道扬镳了。 所幸他脚程快,回到东大院的时候,消息还没传过来。 贾赦就自己把这件事和张氏说了,让她不要忧心,安心养着就是。 张氏仍旧心有余悸,“幸好把瑚儿送到妹妹家里去了,家里两个孕妇,下人们难免怠懒。又突然出了这样的事,万一一个错眼,后果我都不敢想。” 贾赦急忙把她揽到怀里轻轻安抚,“没事,没事,你别慌,咱瑚儿好着呢。” 孕期容易疲惫,张氏是为了好生产,今日又在院子里走了不少的路,这会子靠在贾赦怀里,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她睡了,贾赦却睡不着,便换了衣裳坐在书房里等消息。 但直到第二天下午,王氏才挣扎着生下了一个瘦弱的婴儿。 由于在母体中憋的太久,羊水早就耗尽,那胎儿落草没多久,便没了气息。 王氏哭得死去活来,昨日刚被史太君赐下来的那位周姑娘,也跟着遭了殃。 本来因着世子之位落定,王氏心里就老大不痛,结果前后脚,贾政就领着周姑娘来给她磕头了。 两下交加,王氏的肚子当时就疼了起来。 幸而史太君经验丰富,稳婆是一早就备下的。得知消息之后,她也立刻让人去请了太医。 可虽说有“七活八不活”的老话,但才七个月的胎儿到底脆弱,这一胎终究是夭折了。 王氏怀胎前七个月都好好的,却突然早产,孩子还没了,这件事必然是要给王家一个交代的。 那位周姑娘,又成了现成的替罪羊。 毕竟王家还需要扒着贾家,再怎么样也不能把事情牵连到史太君身上。 可怜那位周姑娘,头一天才成了通房,连圆房都没来得及,就被灌了一碗绝子汤,原本娇花似的人,一下子就枯萎了。 ===== 这件事传到傅玉衡耳朵里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是贾赦登门拜访时,随口说出来的。 听闻这种事情,傅玉衡也不免叹息了一声,“可怜了那个孩子。” “没错,我也觉得最可怜的是那个孩子。”贾赦顿觉遇到了知音,“贾政两口子虽然爱瞎折腾,那孩子总是无辜的。” 他虽然不喜欢贾政这个弟弟,但对贾珠这个侄儿还是很喜欢的。 这次夭折的也是个男胎,太医说了,但凡再保半个月,等到八个月的时候出生,这孩子也就养住了。 “老二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喜欢美婢什么时候纳回去不成,非得赶在他媳妇儿快生的时候。” 对于周姑娘这件事,贾赦心里老大看不上。 只是史太君毕竟是他的母亲,他不好置喙,只得把一切罪责都推到贾政身上。 他抱怨自己的弟弟,傅玉衡也只是听着,并不开口说什么。 毕竟疏不间亲,不管贾赦再怎么抱怨,他和贾政毕竟是亲兄弟。 人家自己说可以,若是还有一个外人跟着附和,贾赦心里可不一定会高兴。 此次贾赦前来,就是为了他出言提点桐油一事致谢的。 他知道傅玉衡喜欢古籍,便亲自到琉璃厂搜罗了一箱子,当真是诚意十足。 傅玉衡留他用了晚膳,送客的时候,顺便送了他一部新书。 “这是《倩女幽魂》的版。听内子说,嫂夫人喜欢看话本子,赦兄就拿回去,给嫂夫人解解闷也是好的。” 铜版纸印的书,带着一股特殊的墨香。 贾赦小心翼翼地翻了翻,“这书印得可真精致。” 他夫人一定喜欢。 “五郎,多谢你想着我。” 若不是把他当成自己人,也不会还没开卖就先送他一本。 59 盐引 《倩女幽魂》精装版开售…… 《倩女幽魂》精装版开售, 原本无人问津的书铺,瞬间就排起了长龙。 可是,第一版只印了一千套, 提前订购出去的就有三百套, 吕城老家那边也要送过去三百套,现来排队的只有四百套可抢。 不到半天的时间,剩余的四百套就被抢购一空,订购的那些,也都按照预留的地址, 送到了买主手里。 没买到的小厮家僮们哀嚎不已, 因怕回去被主人责备, 都围在书店门口问掌柜的,什么时候再出第二版,能不能提前预购? 掌柜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我家主人主要是做话剧的,出话本只是顺带,原也没准备大干。” 其中一个小厮赔笑道:“话剧是话剧, 话本是话本。话剧再好也只能到大剧院去看, 话本子买回去却是想什么时候翻阅都可以。 这位爷, 我家主子的确是喜欢《倩女幽魂》,只是原先不知道还能预购, 这才一步慢步步慢。 您看能不能再多出一些, 哪怕价钱贵些,我们也认了。” 他说着, 还拉上周围的小厮一起助阵。 那些小厮也都七嘴八舌地附和他,表示自家主人不差钱,就算再贵上十倍, 他们也要买。 “这……” 眼见群情汹涌,掌柜的脸上露出挣扎之色。 能被主子派出来的都是人精,那些小厮一看有门儿,都再接再厉。 “开门做生意的,哪有有钱不赚的道理?” “这话很是。咱们也不为难掌柜的,不如您帮忙问问你们主子,请他老人家通融通融?” “罢了!”掌柜的一拍大腿,“诸位请稍等,小人这就派人去问,不管成与不成,今日必给诸位一个准话。” 这话让人听着舒坦,那些小厮都愿意等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掌柜的派出去的那个伙计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怎么样?”掌柜的问出了大家都关心的问题。 那伙计撑着腿喘了几口气,笑着大声说:“主人同意加印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又有个小厮问道:“这一次能提前预定吗?” “能。”那伙计道,“主人说了,这一次只给预定的印,限时三天,三天之后若还未来预定的,就说明是真的与此书无缘。” 在场的小厮哪管这么多? 反正他们如今是在现场,直接付了银子留下地址,回去就能交差了。 这家书坊也是厚道,并为趁势而起坐地起价,还是按原来的价卖给他们。 不少人临走的时候,都抬头看了一眼招牌——晋江书局。 在晋江书局里也是卖文房四宝的,日后若有需要,一定先来买他们家的。 随着这些小厮的离去,三天预定的消息也扩散了开来。原本因书卖完有些寥落的书屋,立刻又热闹了起来。 短短三天之内,提前付款预定的,竟然有一万册之多。 当然了,只买一本的散户基本上都已经买过了,这一万册都是看到商机的外地商人,大批量订购的。 等到夜深没人的时候,书屋的掌柜忍不住和伙计感叹:“咱们五爷可真是个神人,一切都与他老人家预料的分毫不差。” 伙计也奉承道:“要不人家能考上状元,做了天子女婿呢。” ===== 徒南薰不解地问:“书屋那边汇报,说是还有许多人要订购,咱们为什么不趁机多印一些呢?” “多印一些,然后呢?”傅玉衡歪在榻上,一边看书,一边随口反问。 “当然是卖出去呀。”徒南薰道,“想买又没买到的有那么多,咱们只要有书,还怕卖不出去吗?” 傅玉衡翻了一夜,笑道:“不能让他们得的太容易,咱们又不是要做一锤子买卖,就得饥饿营销,等卖典藏版的时候,他们才不会觉得贵。” 就这一册书,这次出的精装版,一钱银子一部。 等典藏版出来,他准备卖十两银子一本。 “十两?”从没缺过钱的徒南薰都惊了,“你怎么不去抢?” 管了这将近一年的家,徒南薰早不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公主了。 十两银子,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身为荣国府大太太的张氏,每个月的月钱也才二十两。 傅玉衡却不以为意,“所以才说是典藏版嘛。典藏版数量不多,只印五百套,一套都不会多印。” “可是,京城大多数人都买过了呀。” 傅玉衡放下书册,起身看向她,“如果真的有比精装版更精美的典藏版出来了,你就说你想不想买一本回去收藏?” 徒南薰:“……想。” ——反正我又不缺那点钱。 “这就对了嘛。”傅玉衡重新歪了回去,“跟你有一样想法的人,还有很多。” 说白了,这个版本赚的就是有钱人的钱。 那些穷苦人家,连一钱银子的精装版都不会买,更别说明显就是卖溢价的典藏版了。 不过《倩女幽魂》这样火,后续肯定会有盗版蜂起,想看又不舍得花大价钱的,就是盗版的客源了。 徒南薰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大实话,“好吧,我明白了。那个所谓的典藏版,就是在坑冤大头。” 但傅玉衡听了这话,可不乐意了,“什么叫坑冤大头?咱们这是正经买卖,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咱们一没有虚报价格,二没有强买强卖。如果不是我带着几个画工熬夜画插图,他们就算掏一百两银子,也没处买去。”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堪称奸诈的笑容,“再说了,典藏版上我可是新加了两篇番外,是原来那版没有的。” 一瞬间,徒南薰看他的眼神一言难尽。 ——你出新版就出新版吧,还多加两篇番外,是生怕别人抢不起来呀。 虽然典藏版还在口头计划中,但此时此刻,徒南薰已经预见了,他们十两银子一部卖出去之后,在市场上会被炒出怎样的高价了。 突然觉得有点亏怎么破? 傅玉衡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朝廷是不是准备发放盐引了?” “嗯,是听说了。”徒南薰道,“朝廷要征安南,急需用钱,今年的盐引发得早些,也会发得多些。” ===== 典藏版怎么样还在猜测中,但山东吕城那边,运回去的三百套精装版,已经被炒出五两的天价了。 接到单成禀报的傅锁都傻了。 “五两银子,就为了买那一本书?”傅锁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只觉得难以置信。 一向稳重的单成也觉得这事有点魔幻,却还是点了点头,肯定道:“不错,今天上午,赵家的二管家请我喝酒的时候,一个劲儿的询问咱们家里还有没有剩余的,他们家老爷愿意出六两银子买。” 傅锁呆呆道:“至于吗?又不是什么正经书,只是话本而已。” 五两银子,已经足够买一套新出的四书五经了。 当然了,那些被大儒乃至私塾先生注解过的,五十两银子也没处买去。 单成苦笑,“赵家管家已经不是第一个来找我的了,小人也想问问,七爷是不是往京城去一封信,问问五爷能不能再印一批送过来?” “嗯,不行不行。”傅锁连连摇头,“这批书送回来的时候,五哥便付了书信来说明,《倩女幽魂》只在吕城发三百册。 其余书商但凡是运到山东的,一律不许在吕城卖,不然日后再出新书,就不给供货了。 五哥说,这叫饥饿营销,就是要吊起他们的胃口来,等往后咱们再卖别的,就不愁卖不动了。” 单成听了若有所思,好半天才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五爷果然善察人心!” 听见他夸五哥,傅锁就笑了起来,“我们这一辈兄弟,包括族里那些都加起来,也没我五哥脑子好使。咱们听他的,准没错。” 见主子心里有数,单成便没再多劝,转而道:“张员外下了帖子,请您明日午时到张家赴宴,您去吗。” 傅锁道:“去吧,反正我在家也没什么事。听五哥说,张家的家风不错。这段日子接触下来,张员外和张公子都挺好相处的。” “那小人这就给他们送回帖。” 单成应了一声,心道:哪里是他们好相处,他们只是在你面前好相处而已。 两人正说话间,门房来报,“七爷,京城有书信送来。” 傅锁面色一喜,“快,送进来,让送信的人也进来。” 不多时,便有个风尘仆仆的青衣家僮被领了进来,纳头便道:“小人赵三,给七爷请安。” 傅锁连忙让人起来,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京城那边还好吗?我爹娘还好吗?五哥还好吗?大爷大娘,叔叔婶子,还有弟弟妹妹他们都好吗?” 赵三弓着腰答话,“一切都好。这次小人前来,不但带来了五爷的信,还有二老爷和二太太也写了信,让小人捎过来。” “快拿来给我看看。”傅锁简直迫不及待。 赵三赶紧从贴身的囊袋里掏出两封信来,转手呈给了一旁的单成,再由单成递给了傅锁。 傅锁犹豫了片刻,先拆开了傅玉衡的那一封,看完之后一头雾水,把信纸递给了单成。 “五哥告诉我这个干嘛?咱们家又不卖盐。” 单成一目十行,看完之后略略思索了片刻,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也真是巧了,等明日到张家赴宴时,七爷可以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张员外。” 傅玉衡的信上主要写了一件事,就是朝廷准备提前发放今年的盐引,而且数量比往年会有所增加。 而吕城的张家,正是山东最大的盐商。 想到离京之前傅玉衡交代的事,单成心下了然:这是让七爷进一步和张家打好关系呢。 张家不但是山东最大的盐商,还是吕城县的乡绅之首。 若有张家提携照拂,至少在吕城县内,没人敢和傅锁为难。 听了单成的分析,傅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行,明天我就透露给张员外。” 只不过,别指望他能不露声色地透露过去,他这人是个直肠子,根本弄不懂那些弯弯绕绕。 单成本有些担忧,想着是不是该提前准备一些话术。 但转念又一想,张家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那张员外什么样的人精没见过? 虽然两家只见了几次,但自家七爷是什么人,想来早被人家摸得透透的了。 既然如此,这次会面还是天然去雕饰吧,说不定就有意外之喜。 这边单成放下了心思,那边傅锁也拆开了父母的信件。 傅河与卫氏,就纯粹是报平安了,还写了一些家里的琐事,比如傅石头国子监如何如何,还有傅栓如今比从前会说话多了。 看着看着,傅锁嘴角的笑容就压不下去了。 他家人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现在的日子,他小时候根本就不敢想象。 为了让他的儿女还有孙辈,一出生就能过上这种日子,他一定要努力守住家业。 傅锁突然斗志昂扬,让单成觉得一头雾水。 不过,有斗志总比没斗志强,单成也没有追究,而是下去准备明日拜访张家的礼物了。 等到第二天,用过早膳重新洗漱之后,傅锁换了出门做客的衣裳,就在一众青衣长随的陪同下,到斜对门的张家去了。 张家虽然豪横,但毕竟只是商户,大门上的钉子虽然多,却不分什么正门角门。 而且像傅锁这样的,对张家来说也算贵客,自然是大门敞开,由张公子亲自来迎接。 “傅兄,你可算是来了,家父已在厅堂等候多时了。” 张公子笑呵呵的,上来就挽住傅锁的手臂,将人往里引。 面对这样的热情,傅锁显得有些局促,连连道:“是我来晚了,是我来晚了,该罚,该罚。” 好在张公子知道他是个老实人,也喜爱他这种质朴的性情,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见他直接认罚,便笑着岔开了话题,“今日家父可是特意开了三十年的黄封,傅兄可是有口福了。” 傅锁不好意思地笑道:“员外的美意,小人受宠若惊。只是……只是小人不胜酒力,还请张兄和员外多多担待。” “无妨。”张公子摆了摆手,“饮酒这回事,尽兴即可,很是不必当马尿般死惯。” 要不怎么说傅锁对张公子的评价那么高呢,听听人家这话说的,谁听了不觉通体舒泰? 两人说笑间,已到了张员外今日宴客的雨花阁。 因着张员外是长辈,傅锁进去先行了礼,张员外连忙叫起,张公子扶着他在贵客席坐了。 傅锁推让了几次都让不过,只得勉强坐了,口中道:“小人斗胆了。” 张员外笑道:“贤侄是个厚道人,全不会那些花言巧语,这份质朴天真就极好,不必勉强自己。” 傅锁暗暗松了口气,心中一动,脱口而出,“其实今日小人前来,还带来了一个从京城传来的消息。” 张家父子虽然已经摸透了他的性情,但他说话这么直接,还是让他们有些措不及防。 张员外愕然了一瞬,装作很感兴趣地问:“哦,究竟是什么消息,竟让贤侄这般迫不及待?” 一旁的张公子也做出侧耳倾听之状。 听到张员外的调侃,傅锁也意识到自己唐突了。 但话头都已经扯出来了,再让他转移话题,他也没那个本事圆过去,只好顺着径直说了。 “我五哥昨日叫人送信回来,说是朝廷传出消息,今年的盐引会提前发放,量也会往年更大。” 原本不以为意的张家父子面色一变,张公子忍不住站了起来,“傅兄此言当真?” 傅锁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我五哥从不妄言。” 张公子深吸了一口气,拱手失礼,“多谢傅兄提醒,这对张家来说,真是个大消息。” 要知道,朝廷每年发放的盐引都是有定数的,但天下盐商何其多也? 而在天下盐商里,他们山东盐商的势力,明显比不上江南人多势众。 所以,若想多分些肉,就需要抢占先机。 张家之所以能做大,就是因为山东离京城更近,他们往往比江南盐商更早得知朝廷的动向。 如今傅玉衡特意把这消息提前送过来,根本不用多言,张家父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一出隔空对话,参与最多的傅锁,反而是个最不明状况的工具人。 接下来,张家父子对傅锁的态度明显更加亲厚,连傅锁这么没城府的人都能察觉到了。 他虽然不明所以,却也知道,张家父子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变化,全是五哥那封信的功劳。 看来,日后还是得多听五哥的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员外悄悄对张公子使了个眼色,张公子便满脸歉意地起身,“傅兄,恕愚兄失陪,我得去更衣。” 傅锁在京城时学过礼仪的,自然知道,“更衣”就是内急的文雅说法。 张公子也没去多久,大约一刻钟便即回返,身上穿的却还是原来那套衣裳。 就算傅锁为人实在,见此也不禁暗暗嘀咕:张家这么大的家业,不至于缺那一套替换的衣裳吧? 他这疑惑也没持续多久,但闻环佩叮当,一个盛装丽服的女子走了进来,对着张员外盈盈下拜。 “女儿拜见父亲,给兄长请安。” 而后,又悄悄看了傅锁一眼,如花玉颜突然就红了起来。 60 演员的想法 这少女进来时,傅…… 这少女进来时, 傅锁好奇地看了一眼。 但听见她对张员外口呼“父亲”,便知道这非寻常婢妾,而是张家小姐, 赶紧谨守礼仪撇开了视线。 “我儿快起来。”张员外笑呵呵的抬手虚扶了一下,指着傅锁对女儿道, “扶光,这是你傅世兄, 还不快快拜见。” 张扶光头一次见外男, 尊父命羞答答地上前,对着傅锁折了纤腰, “小妹拜见傅世兄。” 傅锁也垂着头还礼,“张姑娘客气了, 快快请起。” 张扶光又悄悄看了他一眼, 这才起身,走到父兄身侧站定。 张员外道:“我这女儿生辰不好,生于七月十五。有高人说她阴气太重,便取了扶光为字,以真阳之气镇之, 这些年来倒也平安无事。” 说到这里, 他忽然叹了一声。 傅锁正因听了人家姑娘的闺名而尴尬,听见这声叹息, 急忙出声缓解自己的尴尬。 “员外因何事叹息?” 张员外道:“老夫命中子息不盛,亲生的只有这一儿一女。我这个做父亲的, 唯盼他们两个安好而已。 奈何天不祐之, 当年我儿的婚事便几经波折,好在前头那个虽然没成,如今这个儿媳妇也是极贤惠的。 且他是个男孩子, 便是耽误几年也不妨事,女儿家的名声却极金贵。 老夫只恐扶光步了他兄长的后尘。她一个姑娘家,可怎么办呀?” 此时若是个能言会道的,自有一百种方法来出言抚慰。 奈何傅锁生来便拙于言词,该他发挥的时候,他却呐呐半晌,才突然想起傅玉衡说过的话。 “我五哥说过:但行善事,虽无善果,但祸事却已远离;若行恶事,便无恶果,福报也悄然隐匿。 员外一向积德行善,整个吕城谁人不知?上苍自有慧眼,哪里会让张姑娘蹉跎?” 方才张员外那副作态,一半是真情流露,一半是演他的。 但傅锁情急之下说出的这段话,却让张家三人都若有所思。 张扶光更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觉得眼前这个少年,绝对不像父兄说的那样憨傻。 早在今日之前,张扶光便知,父亲有意将他许配给傅家七郎。 在这个时代,无论男女,婚姻大事皆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张扶光幼承闺训,是个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对自己的婚姻从来就没有过别的想法。 但少女情怀总是诗,得知自己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她难免会对未来夫婿心存幻想。 得知今日要来相看,张扶光早早就起来梳妆打扮,想着一定要给傅家的长辈留下一个好印象。 哪曾想,傅七郎的正经长辈都在京城,父兄竟然直接安排他们两个见面了。 这场景措不及防,却也让张扶光暗暗窃喜。 ——至少见上一面,总比盲婚哑嫁的好。 瞥见傅锁的第一眼,张扶光无疑是满意的。 别的不说,他和傅玉衡可是一个祖父的堂兄弟。 傅玉衡的相貌连同科探花郎都压不过,傅锁长得肯定也不差。 再加上他性情忠厚,显露在外貌上就特别正直可靠。 总而言之,是闺中少女如意郎君的样子。 正暗暗思索间,忽见父亲对她使了个眼色,她便告退出去了。 她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儿,纵然商议的是她的终身大事,也得等她出去之后才好开口。 因知晓傅锁不会拐弯抹角,张员外便直接问了,“贤侄觉得小女如何?” 傅锁回忆了一下一开始看的那一眼,身姿高挑,姿容绝艳,登时就红了脸,呐呐道:“张姑娘自然是极好的。” 张员外便趁势笑道:“若将小女许配贤侄,不知贤侄意下如何?” 傅锁微微一怔,“此言当真?” 这一刻,他想起了离京之前,傅玉衡对他说过的话。 ——五哥果然是神了,早就料到张家会把女儿许给他。 张公子正色道:“事关小妹婚姻大事,家父又岂会玩笑?傅兄只管说心里话,小妹可还入得法眼?” 傅锁红着脸下拜,“但凭员外安排。” 气氛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张员外大笑道:“贤婿,怎么还叫员外呢?” 傅锁忙道:“为张姑娘名声计,还是正式下定之后再改口的好。” 怕张家人误会他有别的想法,傅锁急忙道:“员外和张兄放心,回去之后,小侄便写信请父母回来主持大局。” 这个时候请父母回来,为的肯定是下聘的事。 难为傅锁这么憨直的人,仓促间就能还想到父母之命,可见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张家父子对他更加满意,当下就决定带他一起发财。 “拿钱换盐引?” “不错。”张公子道,“我知道贤弟不做盐商勾当,但这盐引买回来之后,哪怕不兑盐,搁上几个月再出手,也能大赚一笔。” 傅锁心动了,“可是,小弟并没有门路。” 张公子笑着指了指自己,“在贤弟面前的,可不就是现成的门路吗?” 若说一开始,张家只是想借傅家的势,对这突然崛起的暴发户,其实不怎么看得上眼。 但先有傅玉衡隔空透过来的见识,又有傅锁诚挚君子的人品,张家是真有与傅家深交的意思了。 不管傅家的其他人怎么样,只要傅玉衡和傅锁这两兄弟齐心,就足以保证三代以内的富贵了。 ===== 从张家回来之后,傅锁立刻就给京城写了信,一是告知张家有意结亲,二就是关于张家父子邀请他一起换盐引的事。 虽然张公子说得挺好,他也挺心动。但他始终觉得,这样的大事还是要问问五哥的意思。 而得到消息的张家,比他更迅速地作出了反应,也不等傅锁有肯定的答复,张公子便亲自入京,走户部的关系去换盐引了。 至于傅锁那一份,张公子自会垫了钱先换回来。 他相信,无论早晚,傅锁一定会同意的。 等傅锁的信件送到京城时,京城最风靡的已经不单是话剧了,还有随着话剧演员红杉一起大火特火的防水化妆品。 这化妆品是傅玉衡根据从系统那里压榨出来的配方做的,集彩妆与洗护为一体,绝对不会出现卸妆时卸不干净的尴尬问题。 红杉主演的《黄九郎》,在观众里反响极好,热度丝毫不下于《倩女幽魂》。 因而,等第三部话剧《云翠仙》的剧本出来之后,傅玉衡先通过胡悦问了红杉,她还愿不愿意再演一次女主角。 红杉自落入教坊司之后,就一直心情郁郁,哪怕胡悦的一腔真情,也不能疏解多少。 就在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是郁郁而终的命时,傅玉衡带着话剧这种新鲜事物出现了。 在舞台上表演话剧的时候,她可以尽情释放自己的内心,完全沉浸在了剧中人物的悲欢离合中,随着情节的起伏或哭或笑。 这哭笑虽是剧中人物的情绪,但在舞台之时,她与剧中人已然合而为一。 她就是皇甫表妹,皇甫表妹的悲欢便是她的悲欢。 便是以前做千金小姐时,她也从未体会过这样的酣畅淋漓。 因而,面对傅玉衡的询问,她第一时间便给了肯定的答复。 但傅玉衡却说:“先不要急着答复,你先看看剧本。这次的剧,和上次有些不一样。” 却原来,为了帮老婆的铺子推销化妆品,他专门设计了一场淋雨的戏。 因着如今的化妆品防水性太差,傅玉衡和徒南薰商议过后,便将“防水”作为宣传的重点。 什么样的宣传能比得过演员在舞在舞台上被浇一脸水,脂粉却丝毫不晕染更有说服力呢? “话剧跟戏曲不一样,到时候这个雨会有真的水浇下来。” 也就是说,湿的不只是头发和脸,衣服也会湿掉。 就算是后世西方文艺复兴的时候,对于女子为了艺术裸露身体,也是持批判态度的。 虽然这里只是湿了衣裳,并不会露出什么。可对一个古代女子而言,也已经是很严重的事情了。 傅玉衡已经做好了找不到女演员,就找男演员反串的准备了。 但再柔美的男人,也比不上女子天然的娇柔。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能有一个女演员来演。 红杉看完剧本之后,犹豫了片刻,把剧本递给了胡悦,认真地说:“我想演云翠仙。” 在此之前,她已经被胡悦的诚意打动了。 哪怕她一辈子都无法赎身,哪怕日后胡悦会对她始乱终弃,为了如今的这份真心,她也愿意做这一场豪赌。 可是,她却不想因为胡悦裹足不前,放弃可以让她尽情宣泄情绪的话剧。 她之所以把剧本递给胡悦,就是想先让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如果胡悦接受不了,他们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 胡悦果然面色大变,“这……这怎么行呢?红杉,你可要考虑清楚,女儿家的清誉要紧。” 红杉讽刺地笑了一声,“我不过是个官妓,便是逢场作戏,也不知伺候过多少人了,哪里还有什么清誉可言?” 胡悦急了,“红杉,我知道你的难处,也从未因此看轻你。在我心里,你冰清玉洁。” 红杉别过脸不去看他,但从傅玉衡这个角度,却能看见她通红的眼眶。 此时此刻,傅玉衡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但有些事情,他还是要当面说清楚。 “红杉姑娘,我之所以要请你演《云翠仙》,并不是觉得你是个官妓可以随意轻贱。 正相反,我是看出了你对话剧的热爱,也尊重你这份热爱,所以有了好剧本,才会先想着问你愿不愿意再演。 不单是你,这世间所有沦落青楼的女子,皆是身不由己。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也打心眼里尊重你,所以才让你先看剧本,演与不演都让你自己决定。” 这话让红杉更加动容。 她深吸了一口气,对傅玉衡道:“五爷,您可以先出去吗?我想单独和三爷说说话。” 傅玉衡点了点头,把空间留给了这对苦命鸳鸯。 原本他以为自己要等很久,可只过了一刻钟,两人便并肩走了出来。 胡悦妥协了。 《云翠仙》这个故事,本身就带着因果报应。 那五毒俱全的梁有才,并未像其他聊斋男主一样,靠着狐仙妻子荣华富贵,并被作者强行改邪归正。 他与云翠仙成婚之后依旧死性不改,反而变本加厉地去赌,最终输光了家业,连婢女都卖了出去,最后甚至要卖妻子。 幸好云翠仙机警,先假意妥协稳住了他,回到娘家之后才爆发,她娘家人把梁有才打了一顿赶出去了。 最后,梁有才重新变回了一无所有,怀中藏刀,杀死了曾经撺掇他卖妻子的人,自己也自杀了。 但在傅玉衡看来,这个故事什么都好,就是云翠仙的母亲人设前后分裂。 在故事的开始,只因梁有才假装忠厚,几句花言巧语,云母将女儿许配。 甚至等不到带女儿回家,到了云翠仙舅舅家里,就让女儿和梁有才入了洞房。 可故事的最后,得知女儿在梁家过得不好,云母又立刻为女儿主持公道,让人把梁有才打了一顿赶出去了。 若说她疼爱女儿,怎么会对女儿的终身大事如此草率? 若是说她不疼爱女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又怎会听了女儿的哭诉便把女婿赶走? 不知道古人看了这故事怎么想,反正经过无数洗礼的傅玉衡看来,云母的人设根本就立不住。 改,必须得改。 只是要怎么改呢? 他脑子里几乎同时冒出了两个想法。 第一,就是夸大梁有才的油嘴滑舌,将原著里简单到不像话的婚礼过程改掉,改成三书六礼一样不少; 第二,就是云翠仙修炼遇到了瓶颈,需要入红尘历练,经历人间七情六苦方能大道得成。云母之所以匆促嫁女,就是因为女儿嫁给谁都无所谓,一切都是为了修行。 因着拿不定主意,他先后征询了徒南薰和男女主的意见。 这部剧的男主角还是柳长春,这位原就热爱串戏,如今演了话剧,更是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热爱。 傅玉衡排了三部,他就连演了其中两部,可谓是御用男主了。 几人凑在一起商议过后,无论是红杉还是柳长春,都觉得第二个方案好。 红杉是觉得,云翠仙既然是个狐仙,天然就比他们这些凡人女子多了选择的余地,何必将她编得像凡人女子一般身不由己呢? 她宁愿云翠仙是因修行而入世,经历人间疾苦之后,心境开朗羽化登仙。 柳长春的想法就更实际了。 他是连续演了两部之后,大略摸清了前两部话剧大火的路数。 就是因为话剧里的人物具有复杂性,哪怕是恶人也有一些闪光点,让观众看完之后产生争议,才会引来更多的人看。 傅玉衡听得连连点头,和徒南薰对视了一眼,笑道:“你们两个都很有想法,红杉姑娘仿佛天生为话剧而生的。 至于长春你,之后若是不想演了,也可以在我这里做个大管事,专门管宣发。” 柳长春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五爷谬赞了,我这点小想法,都是顺着五爷原本的路子来的。” 傅玉衡笑道:“我这里就是需要你这样善解人意的人才。” 他想聘的是执行助理,又不是职业经理人,实在不需要有太多自己的想法,能跟上他的思路才是最重要的。 柳长春喜道:“多谢五爷栽培。” 这就是有意了。 傅玉衡便道:“那你尽快物色几个合适的男演员,咱们这里的规矩你都知道,容不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演技虽然重要,但人品更加重要。 毕竟,他们这个单位,可是男女员工混合制的。 若是来一个人品低劣的,天然便处于弱势的女员工,肯定会有苦说不出。 柳长春神色一凛,正色道:“五爷放心,小人一定宁缺毋滥。” 傅玉衡点了点头,“正因信任你的人品,我才把这件事交给你。好了,你先回去忙吧。” “是。”柳长春激动地退下了。 这几个月相处下来,柳长春也摸出了傅玉衡的一点脾性,知晓这位虽然精打细算,但该花的钱却从不吝啬。 他虽然也是理国公的族人,但血脉已经远了,家里的产业也日渐凋零,这几年更是要靠着公府里的接济过活。 说白了,就是个空有世家子名头的破落户。 人人都说他是爱戏曲这行当,这才频频去串小生。 可实际上情况如何,只有他们夫妻两个知道。 喜爱串小生是真的,但怎样的爱好,一旦变成了赖以谋生都工具,都会成为痛苦的根源。 如今可好了,京城大剧院有公主和驸马爷做靠山,必然是能长久开下去的。 他在这里站稳脚跟,也就有了长久而稳定的营生。 日后等他成了管事,再到台上演出,就是真正为了爱好了。 离去的柳长春心潮澎湃,留下的红杉亦是红光满面,眼睛亮得像夏夜的星辰。 “公主,五爷,您二位真的觉得奴家的想法好吗?不觉得奴家离经叛道?” 她太需要别人的肯定了。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徒南薰道:“你有这种想法,很是难得,我和驸马都很欣赏你。 日后你若是有了什么难处,自可以来找我。些许小事,我还是可以做主的。” 想来有了公主府做靠山,那教坊司的管事们也不敢再为难她。 红杉听出言外之意,不由大喜过望,“多谢公主,多谢公主!” 61 傅栓的小桃花 等人都走了…… 等人都走了之后, 徒南薰才松了口气,身体骤然放松,没骨头似地窝在太师椅上。 她一边放松, 一边暗暗唾弃自己:徒南薰呀徒南薰,你可真是太容易堕落了。这才过了多久,你身为公主的仪态就丢了一大半了。 但唾弃归唾弃, 能让自己更舒服一点,不干才是傻子。 她懒懒地看向傅玉衡,笑道:“这位红杉姑娘倒是知道感恩,不向那位芸娘姑娘, 一开始说得好好的,赎了身之后她又不肯干了。” “正常, 人与人的想法毕竟是不一样的。”傅玉衡起身,把她拉了起来, “走吧,回家去, 二叔和二婶明天就要回山东了, 咱们回去看看他们收拾好了没有。” 徒南薰顺着他的力道起身, 没骨头似的靠在他怀里, 不乐意道:“他们走就走呗, 只要娘和三婶不走就成。” 这位二婶子虽然没什么坏心思, 但日常太过爱计较了些。 偏她又是长辈, 计较的又都是一些小事,徒南薰若是还回去,未免让人觉得小题大做。 可若是一直忍着,她心里又不痛快。 听说傅河两口子要回山东,徒南薰当面表露不舍, 但只剩他们夫妻的时候,她不知道有多高兴。 见她如此,傅玉衡不由好笑,“你就这么不喜欢二婶?” “难不成你很喜欢她?”徒南薰不答反问。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售票厅的门外,因这里道路空旷,马车就停在这里。 傅玉衡扶着妻子上了车,嘱咐了一句驾车稳一点,这才放下车帘,歪在了妻子身边。 “其实从前,二婶不是这样的。从小到大她都很疼我,二叔赚了钱来供我读书,她也从未当面说过什么。” 徒南薰奇道:“那她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实在很难想象,傅玉衡口中的那个,和她见到的二婶是一个二婶。 “不知道,大概没变吧。”他就着徒南薰的手吃了块蜜饯,歪着头说,“只是从前家里穷,没什么好争的。 如今不一样了,咱们家陡然跨越了阶层,每天见到的好东西多不胜数,家里人会有小心思,也很正常。” 前世他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是什么嘴脸,他见识得多了。 相比之下,卫氏一不想争家产,二不想争管家权,只是想要多给自己两个儿子谋算一点好处,已经算是很好了。 有了前世的亲戚们做对比,傅玉衡对这个自小疼爱的二婶,容忍度还是很高的。 不过,他已经是有媳妇的人了,自然也得考虑媳妇的心情。 见徒南薰若有所思,傅玉衡侧身搂住她,笑道:“你放心,七弟刚娶了媳妇,以二婶的性子,必然是不放心他们小两口的,少说也得在山东住上个一年半载。” 徒南薰松了口气。 傅玉衡又道:“趁着她还没回来,咱们先给九弟相看一门好亲事。等她回来之后,就给九弟把婚事办了。 到时候,咱们再给九弟置办一个宅子,正好可以让二叔二婶跟着九弟去享受天伦之乐。” 徒南薰的眼睛亮了。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傅玉衡,只觉得今天的驸马特别高大威武。 被她这么看着,傅玉衡心头窃喜,面上却装得一派纯真。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他的目光微微躲闪了一下,似乎是不好意思。 徒南薰猛然捧住他略显丰润的脸颊,看着他的目光像是在看稀世珍宝,“不愧是状元郎,这脑瓜子就是好使!” 话音刚落,她自己就先忍不住笑了,“脑瓜子,是这么说的吧?” 那点旖旎的气氛瞬间散尽,傅玉衡神色一僵,只觉得媚眼全抛给了瞎子看。 “嗯,是这么说的。”他把徒南薰的手扒拉了下来,淡淡道,“快到家了,休息一会儿吧。” ——突然不是很想搭理她。 徒南薰一呆,“你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不高兴了。” “你还能看出我不高兴?”傅玉衡露出了夸张的诧异之色。 徒南薰神色一顿,“你什么意思?” ——是不是内涵我蠢? 傅玉衡猛然倾身,一张霞光月韵般的俊秀脸庞霎时逼近,徒南薰措不及防,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如玉般润白的脸颊顿时烧成红翡。 “哼!”傅玉衡这才得意一笑,“这世上长这么好的也不多,你好歹尊重一下我这张脸。” “你……你你你……”徒南薰猛然后撤,先是抖着手指他,后又反手指自己,“我……我我我……” 完整的话,她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不讲武德,不讲武德! 直到马车被卸了马匹,由一群小厮拉进了角门,绿萝来请公主驸马下车的时候,徒南薰才火烧屁股般急急下去,头一次没等傅玉衡,甩开众人便落荒而逃了。 “诶,公主?”绿萝尔康手。 “五爷,到底怎么了?”她一直坐在后面的马车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事。”傅玉衡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领,脸上的得意之色根本不想遮掩,“姑娘家脸皮薄,害羞了而已。” 至于具体的过程,他就不赘述了,你们自己脑补吧。 “啊?”绿萝一愕,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掩唇窃笑着追了上去,“公主,你等等我呀。” 目送她们主仆先后离去,洗砚凑过来嘻嘻笑道:“五爷,您就不怕今晚公主不让您进门?” “怎么可能?”傅玉衡矜傲地瞥了他一眼,“就算她有门禁,我也可以刷脸。” 以上,来自绝世大帅哥的自信。 洗砚突然有点笑不出来了。 ——怎么感觉被内涵到了呢?长得普通怪我咯? “诶,五爷,您等等我呀。” 别想了,还是追主子去吧。 晚上被拒之门外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夫妻二人还得结伴到合乐堂去,看看傅河夫妇收拾得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傅玉衡是怎么弄的,反正他们两口子在从内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再次甜甜蜜蜜了。 背过身去,洗砚不由对自家五爷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不愧是五爷呀! 傅河与卫氏那里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小女儿玉桂肯定是要跟着父母。他们夫妻两个唯一的矛盾点,就是傅栓跟不跟他们一起回去。 傅河觉得,大儿子要成婚,一大家子都可以不回去,但小儿子身为亲弟弟,总得回去帮着哥哥招呼客人吧? 可卫氏却认为,小儿子还没成家,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留在京城,多结交一些人脉呢。 傅玉衡夫妇到的时候,他们夫妻还没争论出一个结果呢。 偏偏这种事情,无论是傅江两口子,还是傅海夫妻,都不好插嘴。 傅玉衡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傅栓,高声道:“二叔二婶,你们别吵了,且听我一言。” 自从他考中秀才,在家里的话语权就一天比一天高。刚才一群人都劝不住,他一开口,傅河和卫氏立马都闭嘴了。 卫氏道:“玉衡比咱们都有见识,就听他怎么说。” 而傅河的口才,只有在卫氏面前才能超常发挥。此时傅玉衡一插嘴,他立刻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傅玉衡走到傅栓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栓子今年也有十五了,京城里许多人家,这个年岁的公子哥也该相看起来了。” 听见这话,卫氏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灼灼地看着傅玉衡。 而傅玉衡也没让她失望,笑道:“如今咱们家也算是苦尽甘来,无论是娶媳妇还是嫁女儿,都不能落于人后。 就算暂时不娶,有好的也得赶紧定下来,免得相看晚了,好姑娘都被别人给挑走了。” 傅栓已是脸色爆红,呐呐道:“这个……不着急,不着急。” “哦?”傅玉衡挑了挑眉,调侃道,“看你这架势,莫不是有了喜欢的姑娘?” “没……没……哪有的事?五哥你别胡说!” 他顿时就像是炸了毛的猫,立刻就跳了起来。 这回不但是傅玉衡,就连木讷的如出一辙的傅河,也看出儿子的不对劲了。 “你这孩子,莫不是偷看人家姑娘了?” 想到这种可能,傅河脸色一沉,“你若是做出这种败坏门风之事,不必等别人找上门来,我先打断你的腿!” “不,没有,绝对没有。”傅栓吓得浑身直打哆嗦。 他颤巍巍地巴住傅玉衡的袖子,满脸都是慌乱无助,“五哥,你要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偷看姑娘,你要相信我呀。” 傅栓心里很清楚,他爹要是发起飙来,找他娘没用,他五哥才是绝对的救星。 “别慌,五哥相信你。”傅玉衡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转头对傅河道,“二叔,你先别吓唬他,让他慢慢说。” 就傅栓这性子,再吓唬几下,怕不是要吓出失语症来。 傅河瞪着儿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好,让他说。” 傅栓躲在傅玉衡身后,根本不敢冒头,小声道:“就是前些日子,我到银楼去给妹妹们买簪子,遇见了一个买头面的姑娘。” 卫氏忙问道:“是哪家的姑娘?” 她的要求也不高,只要是个富家小姐就成,哪怕家里不当官呢,姑娘得有嫁妆。 可傅栓却是震惊地瞪大了眼,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娘,您要不要听听自己的说什么? 只是在银楼里见了一面,我怎么能知道人家姑娘是谁家的?” “哦~”傅玉衡笑了起来,“原来是一见倾心呀。” 他一把揽住傅栓的肩膀,“你放心,五哥一定帮你。” 傅栓大喜过望,“多谢五哥,多谢五哥。” 至于他五哥能不能把人找到,傅栓是半点都不怀疑。 傅玉衡便对傅河二人道:“二叔二婶,要不你们就先回去,把栓子留下找人。 锁子和张姑娘都年轻,新婚之后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还得二婶帮忙主持大局。 栓子这边你们也不用担心,只是在银楼见了一面,连句话都没说过,再怎么着也得找个一年半载。” 听见前半段,卫氏怦然心动,深以为然。 可不是嘛,两个小年轻,哪知道怎么过日子? 听到后半段,她又不免担忧起来,“万一找不到人呢?” 傅玉衡道:“就以一年为限。若是当真找不到,那就是两人没缘分。我觉得,栓子能想开的。” “对。”傅栓跟着点头,“都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若是一年都找不着人,那就是老天爷的意思。” 他也就是见了那姑娘一面,觉得那姑娘性子爽利,心头生出了一点好感。 若真说有多深的感情,那才这是骗鬼呢。 “那好吧,一切就拜托给玉衡了。” 见儿子没有苦苦纠缠的意思,卫氏是彻底放心了。 二房的事情解决,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连氏走到朱氏身边,挽着他的胳膊笑道:“我看二嫂这里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正好我找大嫂有点事,我们俩就先走了。” 其余人也都趁机散去。 傅玉衡夫妇二人返回正院,徒南薰立马就对他竖起了大拇指,“高,真是高。被你这么一忽悠,我至少得一年的清静。” 只看方才二婶那架势,大约娶了媳妇之后,是要好好过一把婆婆瘾的。 虽然有点对不起未来的弟妹,但这种事情,徒南薰还是想说:死道友不死贫道。 傅玉衡矜持一笑,“淡定淡定,低调低调。” 基操,勿6。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内室,才真正换下了大衣裳,穿上了舒适的燕居服。 “对了。”徒南薰突然想起一件事,“二姐的生辰快到了,就在这月二十,你若有事提前或推后都好,别正赶在那一天。” “行,我知道了。”傅玉衡点了点头,挑眉道,“也不知道徐二哥的计划进行的怎么样了,二公主和他的关系到底有没有缓和?” “嗯?什么计划?”徒南薰疑惑地看向他。 “就是上次徐二哥来找我出主意,想和二公主缓和关系嘛。” “他在咱家喝醉耍酒疯那次?” 傅玉衡笑道:“怎么全知道了?” 徒南薰翻了个白眼,“他闹的动静那么大,在下人里面已经传开了,我是听红藻说的。” 原本她对两个姐姐的驸马就有些看不上眼,偏徐辉又在别人家里耍酒疯,就让她越发看不上眼了。 哪怕她和两个姐姐的关系并不怎么好,但如今自己得了佳婿,生活幸福美满,不由自主就同情起两位姐姐来了。 傅玉衡皱了皱眉,吩咐道:“把卫管家叫过来。” 不多时,卫三宝就来了,请安之后便询问有何吩咐。 傅玉衡道:“我听说徐二哥上次在咱家喝醉的事,家里人碎嘴乱传,有这回事吗?” 不妨他有此问,卫三宝愣了一下,才道:“确有此事。徐二爷动静闹得太大,知道的人太多,根本封不住口。” 傅玉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问道:“那这件事从咱府里传出去了吗?” 卫三宝忙道:“五爷放心,咱家的人都是有分寸的,亲戚的事在自己家传传就罢了,哪能传出去呢?” “但愿如此吧。”傅玉衡神色淡淡,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挥挥手就让卫三宝下去了。 退出门后,卫三宝才发现,自己冷汗都下来了。 这件事的确是他处理的不够好,幸好五爷还给他留了脸面,没有当面啐他。 他暗暗告诫自己:日后万不可再犯同样的错误。 回到自己屋子后,卫三宝立刻召集所有管事,把府里的规矩强调了一遍又一遍,重点就是“不要乱嚼舌根子”。 因为他发现,府里真正的主人傅玉衡,很不喜欢底下人嚼舌根子。 俗话说得好:端谁的碗,服谁的管。 他们这些人既是在傅家吃饭的,自然得把傅玉衡的意志奉为圭臬。 而他们这些管事作为主人意志的延伸,更要以身作则,再约束底下的家僮婢女们。 把管事们打发走之后,他又把管事婆子们也叫了过来。 因着他是个太监,也没那么多避讳。而这种小事,总不能让公主亲自下场跟这些管事婆们说。 偏男仆们不好在内宅行走,爷们回了家,有大多待在内宅里。 因而,内宅的口舌,倒比外院更要紧些。 “咱家说的话,你们也不要不当一回事。你们互相监督,若是谁敢再犯,别跟咱家讲什么情面,直接一家子都撵出去。” 这些管事婆子赶紧七嘴八舌地应了,哪敢反驳半句? “大管家您放心,等咱们回去了,就给那些小蹄子们紧紧皮子,让他们把嘴巴都给我闭严实了。” “没错,大管家不用担心,且看我们的吧。” “先前是没注意,多蒙大管家特意提点。” “…………” 乱糟糟的说什么的都有,但无一例外,全是好话。 卫三宝可不觉得自己已经如此得人心了,这些人不过是和宫里一样,捧高踩低罢了。 因而,无论他们怎么奉承,卫三宝始终神色淡淡,那些管事和婆子们见状,就知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办的时候不敢打半点折扣。 这些早有人报给了傅玉衡,他暗暗观察了几日,果然见下人们行事都严谨了许多。 果然御下之道,要张弛有度,不能一谓宽纵。 下人们少了嚼舌根的功夫,办事的效率高了,傅玉衡也就觉得,自己每月的月钱发的值了。 唔,舒服了。 62 河阳公主生辰 河阳公主的生辰…… 河阳公主的生辰很快就到了, 甚至于傅玉衡的新剧《云翠仙》还没有来得及搬上舞台。 之所以拖了这么久,倒也不是演员方面出了什么问题, 而是傅玉衡要在这部话剧上加入一些新的东西。 这样东西, 后世的观众都耳熟能详。但对这个时代来说,的确是个新鲜玩意儿。 那就是背景音乐。 后世短视频盛行,傅玉衡闲暇时也难免沉迷。 他见过不少up主,给同一段场景换一个背景音乐, 把原本欢快的景象变得哀伤, 或者是把原本的哀景变得欢乐无比。 背景音乐的威力, 由此可见一斑。 前两部话剧只是试试水, 看一看观众的反应。 如今他已经确定,话剧这种通俗易懂的娱乐形式,受众远比昆曲更广, 就可以加入更多的投资了。 做背景音乐嘛,自然得新招募精通乐理的人才。 趁着这个机会, 傅玉衡进宫去磨了磨天子,从教方司里挖了十几个乐工,顺便假公济私,把当红演员红杉给捞了出来。 如今红杉已经消了官籍,是个良民了。 因有芸娘的前车之鉴,帮红杉脱籍,对整个大剧院来说, 都是冒着巨大风险的。 毕竟红杉的名气已经打出去了, 万一她步了芸娘的后尘, 前期对她的投资基本上就是打水漂了。 因而不少人得知消息后都来劝,甚至还有让徒南薰帮着劝的。 但徒南薰却觉得,红杉绝不是个碍于世俗就忘恩负义的人。 如果她看走了眼, 那就算她眼瞎。 索性她这回看人极准,红杉拿到脱籍文书之后,立刻就来给他们夫妻磕头谢恩。 这次相见,不论是傅玉衡还是徒南薰,都明显感觉到,红杉周身的气质完全变了。 如果说在此之前,“坚强”只是她的保护色,如今她就是真的坚强,再多的风雨摧折,也不能将她打倒了。 既然已经脱籍了,她自然不用再回教坊司去住了。 简单收拾了细软之后,她索性就搬到了女员工集体宿舍。 众人都对她冷眼旁观,她却若无其事,排练时更加投入了。 见她这样,众人也觉得没意思,慢慢的就待她和平常人一样了。 徒南薰和傅玉衡嘀咕道:“你说得果然没错,尊严都是自己挣的。也不知道芸娘会不会后悔?” 一旁的红藻道:“这个我倒是知道,芸娘如今在秀坊过得也不错,听说秀坊的掌柜还给他介绍了一门亲事,是个锁匠的儿子,打小就有一门手艺。” “那倒也好。”傅玉衡淡淡一笑,“人各有志。既然芸娘姑娘喜欢过平淡的日子,就不要再打扰她了。” 不管怎么说,芸娘都是他救出火坑的,芸娘过得好,才证明他救人的举动有意义。 徒南薰撇了撇嘴,“罢了,罢了,不说她了。” 她很快就转移了话题,“马上就是二姐的寿辰了,这也是我成婚之后第一次为她贺寿,寿礼可马虎不得。不如你帮我看看,可有什么不妥当的?” 傅玉衡道:“在这方面我还不如你呢。不过……”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送寿礼,不一定非得是什么具体的东西吧?” “哦,你有什么想法?”徒南薰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只是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一定有新奇的主意。 “前些日子咱们到翡翠楼用膳,不是遇见了一个说书的吗?” “就是那个马义成马先生?” “对,就是他。”傅玉衡点了点头,“昨儿个他来咱们家里了,说是《倩女幽魂》的有声剧已经弄出来,问我有没有空闲去欣赏一番。” “你的意思是……”徒南薰大约已经明白了。 “没错,咱们这次的寿礼就不送东西,干脆把马先生的有声剧班子请过去,在二公主寿礼时表演,你意下如何?” 徒南薰越想,就越觉得这份礼物堪称独一无二,不禁连连道:“这个好,这个好。” “那就这么定了。”傅玉衡抚掌道,“如果这一次能打响名气,日后马先生肯定不缺堂会,后续回笼的资金自然就有了。” 如此,他们夫妻有了惊艳寿礼,河阳公主欣赏了有声剧首播,马义成趁机打响名气,可谓一举三得。 “既然公主也觉得好,等下午我就去一趟,先看看他们的有声剧做得如何。” 徒南薰道:“那我也提前和二姐那边通通气,别到时候咱们骤然去了,打乱了人家原本的计划。” 河阳公主那边,也好省一套戏班子。 目前来说,这个世界也只有他见识过后世的有声剧。 马义成他们自己弄出来的,肯定更符合这个时代的风格,但这却不代表傅玉衡不能提一点意见。 若是能让有声剧更加完美,想来马先生也不会计较的。 傅玉衡又想起了一事,“对了,朱雀街的食肆,还没有装修好吗?” 徒南薰想了想,“应该快了,这件事一直是郭嬷嬷在管。” 提起郭嬷嬷,就难免会想到徐柱,傅玉衡便道:“柱子的学业进步很大,等明年开春,我准备让他下场试试,能考个秀才最好。 便是考不中秀才,先考个童生应该不难。” 童生试主要考的就是读写背记,这些全都是徐柱擅长的,只要心态稳住,考中是必然的。 不管怎么说,郭嬷嬷替徒南薰办事的确是兢兢业业,傅玉衡觉得,应该让郭嬷嬷看到一些回报,也给她增加点动力不是? 徒南薰点了点头,“你是一路考上来的,自然比我更懂这些。若是柱子真能考中,哪怕是个童生呢,郭嬷嬷也必然欣慰。” 傅玉衡点了点头,又把话题拉了回去,“我的意思是说,等咱们的食肆开张了,也可以请马先生的剧团过去表演。” 如果他们人手够多,还可以把有声剧当成他们食肆的常备节目。 他已经问过系统了,有声剧是在他的影响下诞生的,就算他不参与编排表演,每多一场表演,每增加一个粉丝,也会有话剧五分之一的积分进账。 如果马义成愿意把有声剧团挂在他的名下,积分进账会达到三分之一。 正所谓,积少成多嘛。 对于这个提议,徒南薰是无可无不可,只说随他安排吧。 主要是她没听过有声剧,也不知道效果如何,更不知道有声剧的魅力。 反正傅玉衡是信心满满,当天下午就去了马义成给的排练地址。 那是一处城外的庄子,说是庄子,其实只有一个院子,就是这个时代最普通的四合院。 也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方法,没有进他们排练的屋子之前,在外面竟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等他一进去,就听见鼓乐声、念白声还有人物的台词交替上映。 可以说,与后世的有声剧已经很接近了。 等这剧告一段落之后,马义成才略带得意地问:“五爷,你觉得如何?” 傅玉衡实话实说,“出乎意料的好。” 就是叫他提意见,他也提不出更好的了。 “马先生,我今天之所以来找你,是想问问,你们应堂会吗?” 虽然他有心将马义成的有声剧趁机推出去,但就算是一片好心,也得征求当事人的同意。 万一人家就是为爱发电,不想出大名挣大钱呢? 事实证明,是傅玉衡想多了。 马义成十分惊喜,“自然是应的。五爷家里可是要举办什么宴会? 这有声剧能做成,全赖五爷鼎力支持。若是你家里要演堂会,大家伙都不收钱的。” 演完一段围过来的几个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 傅玉衡先是和这些人认识了一圈,而后才解释道:“倒不是我家,而是这月初十,河阳公主过寿,我想请诸位去给河阳公主贺寿。” “公主寿宴?”马义成十分惊喜。 那些他搜罗来的演员可能不太清楚,但他见多识广,太明白公主寿宴回来多少达官显贵了。 可以说,只要这一个堂会他们把握好了,在整个京城都能一炮而红,日后可再不缺请他们的了。 傅玉衡:“诸位要是去呢,就给个准话,那天我让人来接你们。” 马义成忙道:“去去去,自然是去的。” “那咱们可说定了。”傅玉衡脸上露出了笑容,“对了,还有一件事。” 他就把自己家要在朱雀街开食肆,想请他们日常去演有声剧的事说了。 “也不敢耽误你们日常应堂会,就是平常没事的时候,就到我那儿去,至于是按场次给钱还是包月,咱们到时候再商量。” 马义成沉吟了片刻,说:“不用到时候商量,如果五爷不嫌弃,就包月吧。” 在场这些人都是他苦口婆心邀请过来的,在这个过程中,他还见到过许多口技突出,却不愿意冒险的。 这些人要么是养家糊口,冒不起险;要么就是生性乖滑,专爱吃现成的。 只要他们在公主寿宴上演好,再去招揽这些人,不怕他们不来。 到那时候,那完全可以多训练一批人,轮流应堂会,食肆那边轮班常驻。 当然了,这些话马义成是不会当众说出来的,他让众人继续练习,领着傅玉衡去奉茶时才说了自己的想法。 对于他的大志气,傅玉衡非常赞同。 “对,就该这样。不做就不做,要做就做大。” “五爷果然是知音。”马义成感慨道,“我就怕在现有的人面前提了这事,他们会因各种原因反对。” 无论什么原因,说到底不还是利益吗。 傅玉衡就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和这些人签用工合同。 就以五年为基础,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 “签五年的每年至少安排多少演出,签十年的每年至少安排多少……除了保底的工钱之外,再按演出的场次给他们分成。 当然了,现在跟着你的这一批不但是元老,更是贫寒微贱时共患难的,你得明白告诉他们,他们的保底比后来人高。” 傅玉衡喝了口茶,又说:“若他们还是怕没保障,马兄可以把你的剧团挂在我的大剧院名下。 我只是借个名头给你,日常并不管你们内部管理,当然也不会给你们发钱的,你们得自负盈亏。” 马义成的眼睛越来越亮,听到这里,不禁竖起了大拇指,“五爷,你才是真的高啊!” 原本他还在苦恼,日后若是把曾经拒绝过他的人请回来,与现有的这些人该怎么调和。 还有就是他空口白牙的,怕有人不信他能做长久。 正苦恼呢傅玉衡就给了主意,可真是帮他解决了心腹之患。 “傅兄今日起先别忙着走,咱们到翡翠楼,我请你喝一杯。” 得,那就改口喊“傅兄”了。 傅玉衡也不矫情,“那可就叫马兄破费了。” 和众人说了一声之后,马义成就领着傅玉衡去了翡翠楼。 两人都是刚解决了一桩心事,心情大好,这顿饭吃的当真是宾主尽欢。 当送走了傅玉衡,马义成转身要回去,却不想一回头就看见了一个大惊喜。 “三哥,你几时来京城的?” 被他称为“三哥”那人,一身丹秫色的袍子,头上戴着同色逍遥巾,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如果傅玉衡在这里,一定能认出来,这位就是当日在大剧院,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白衣秀士。 若是他们再通了姓名,傅玉衡大概就能明白,为什么马义成能控制有声剧的声音传播了。 这位正是马义成的堂兄,讳上介下甫,正是话剧《黄九郎》中,被他拉来当正义使者的狐仙马介甫。 “方才那位就是三驸马?” “正是他。”马义成走了过来,奇道,“三哥仿佛见过他?” 马介甫道:“是有过一面之缘。只可惜当时不知道他的身份,未曾结交一番,实在遗憾。” “那方才傅兄未走时,三哥怎么不过来呢?” 马介甫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天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时候,你那位傅兄正急着回家陪妻子吃饭呢。” 他比马义成活得更久,见过的奇人异事更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再让他感到惊奇了。 比如说:这位傅五爷的魂魄之力,比之常人更强健两倍。 再比如:这位傅五爷身上,似乎寄居着一个器灵。 只是不知,傅五爷自己知道吗? 果然,若论有趣,还是得看凡人。 那些仙人几十年如一日,都快把自己隐居成一块木头了。 ===== 这月二十很快就到了。 因着要出门赴宴,一大早夫妻两个就被冰帕子冻醒了。 此时春意已暖,起床倒也并不困难。 奈何傅玉衡高中之后歇了这大半年,已经歇懒了,而徒南薰似乎是天生适合晚睡晚起的体质。 因而每次需要早起时,他们难免和床铺被褥难舍难分。 绿萝和红藻领着一众婢女催促道:“公主,五爷,快起来吧。今日去二公主府上,总不好晚了让人笑话。” 徒南薰一边嘟囔着“谁敢笑话我”,一边很从心地起身净面更衣。 她心里清楚得很,绿萝那个会笑话她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她大姐东昌公主。 “快点,快点,绝不能比大姐晚到。” 徒南薰一边催促婢女,一边在心里抱怨:大姐和二姐关系亲密,大姐去早了是和二姐一起说话,我去那么早有什么用? 只是心里攒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罢了。 对于自己媳妇这奇怪的胜负欲,傅玉衡一向是持纵容态度。 也就是姐妹们争风一下而已,又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随她去吧。 今日的河阳公主府,自然是开大门迎客。 不过,能走着大门的也没几家,左不过是已经开府的几位皇子,还有河阳公主的一对姐妹。 再有就是前些日子回京的淮阳长公主了。 身为河阳公主的驸马,无论他们感情如何,在这种重要的场合,徐辉也是要在二门迎客的。 看见傅玉衡,徐辉眼睛一亮,大笑着就迎了上来,一把握住他的手,“五弟呀五弟,你可算是来,哥哥我侯你多时了!” 只看他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喜气,傅玉衡就知道,这位大略是好事近了。 他看了徒南薰一眼,“公主,要不你先进去?” 徒南薰在外一向给他面子,闻言便点了点头,柔声道:“那你可快一点。” “公主放心,我只是和徐二哥说几句话。” 送走了徒南薰之后,他就收获了徐辉一脸的羡慕。 “二哥这是做什么?”傅玉衡好笑道,“如今二哥与二公主琴瑟和鸣,还用得着羡慕别人?” “唉!”徐辉重重地叹了口气,用比叹气更重的力道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呀!” “昂?”傅玉衡挑了挑眉,假装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正好这时又有客人来了,傅玉衡往大门处撇了一眼,趁势笑道:“二哥你忙,我就先进去了。” ——开玩笑,人家夫妻间的私密相处,他一点都不想听好不好? 徐辉今天身上是带着任务的,闻言也只好摆摆手让他走了。 而后,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端出了热络又不亲昵的笑容,继续迎接下一位贵客。 “靖宁侯与夫人可算是来了……” 二门处除了徐辉这个主人之外,另有一堆管事的候着。见客人要进去,立刻就有一个上前接着,把他领到了男宾暂且休憩的畅音阁。 给他上了茶之后,那管事便笑眯眯地说:“三驸马里边请,小人还有别的差事,这边告退了。” “去吧,去吧,忙你的吧。”傅玉衡挥了挥手,顺便扫了一眼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客人。 并没有他的熟人。 正当他以为自己会很无聊的时候,不想那管事的才走,有好几个人围了上来,非常热情地和他攀谈。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傅玉衡也没平白无故得罪人的爱好,人家好好说话,他就跟着聊呗。 众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的全是京城的最新八卦。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最近御史台也不知道怎么了,逮着缮国公府一直咬。 小到家里女人放印子钱,大到家里男儿仗势包揽诉讼,反正是没有不参的。” 另一个人立刻接口,“这些事情谁家里不做呢?这是缮国公府八成是得罪人了吧?” 傅玉衡仔细看了看,先前说话的那个他没注意到,后面接话的那个,却是齐国公府的旁支子弟,如今在户部任员外郎的陈至。 63 朝堂八卦 为何无论朝代怎么更…… 为何无论朝代怎么更新, 封建王朝的平民百姓,都是过不了几年好日子的。 就像陈至说的一样,放印子钱, 包揽诉讼, 冰炭敬,火耗银,乃至权贵之家的纨绔强抢民女, 以各种方式兼并土地…… 无论朝代怎么更替,对于占据上层资源的既得利益者来说, 这些事情都是稀松平常,谁家里不干呢? 更有甚者,还打着“自污以避帝王猜忌”的名头, 肆意压榨底层百姓, 不知道为自己谋取了多少私利。 当然了,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 也不能全怪勋贵官僚,那些疑心病一个比一个重的帝王, 也要承担至少一半责任。 也就是说,朝代的更替,不过是一群既得利益者,取代了另一群既得利益者而已。 底层百姓唯一的好处,就是乱世来临时, 有一部分人可以趁势而起, 成为新的既得利益者。 而这些人上去之后,并不会对曾经的同阶层百姓产生同情,该压榨他们的时候,也丝毫不会手软。 直到社会矛盾积累到了一定程度, 忍无可忍的底层百姓再次爆发,开始下一个轮回的循环往复。 说到底,封建王朝缺的从来不是明君,而是更为先进的制度。 傅玉衡突然就觉得自己挺没用的,那些某点的穿越男主,穿越之前分明也是平平无奇,怎么穿越之后,一个两个就都那么厉害呢? 谋朝篡位,争霸天下,推行变法,更改制度,甚至是改变国家意识形态……几乎样样都来得。 怎么他穿越之后就束手束脚,这也不敢做那也不敢干,生怕一招不慎,就全家西天单程游呢? 如果他所在的世界也是一篇,那一定是因为写他的作者自己太废了,把握不住。 “三驸马,你觉得呢?” 镇国公世子牛科突然cue他。 “啊?”傅玉衡一脸茫然,“牛二爷,你说什么?” 这牛科本有一同胞兄长,在十岁上头夭折了,这世子之位才落到了他的头上。 因着长子夭折的原因,镇国公夫人对这个次子十分溺爱,终于将他溺爱成了一个京城著名纨绔。 见他发愣,牛科笑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们正说月香楼新来的花魁呢。” 傅玉衡笑了笑,避开了他头一个问题,“这月香楼是……” “你还没去过越香楼?”牛科的眼睛亮了,一把挤开站在他身边的人,非常自来熟地搂住了他,“等寿宴结束了,哥几个带你去见识见识。” “不去。”傅玉衡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或许是他拒绝得太干脆,牛科愣了一下,继而就恍然大悟,挤眉弄眼的冲众人调侃道,“这是怕家里葡萄架子倒了呀。” 众人轰然大笑。 葡萄架子是《笑林宝典》里的典故,说的是一个官员老婆特别厉害,两人打架的时候把他脸给抓伤了。 官员上职时被同僚询问,他就谎称是家里葡萄架子倒了,把脸砸的。 牛科这话,就是暗指上阳公主厉害,把他这个驸马给拿捏住了。 此时在场众人都带着几分看笑话的心思,等着看傅玉衡的囧态。 奈何,傅玉衡深谙“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这一人生至理,别人笑得前仰后合,他也依旧面不改色。 “跟葡萄架子没关系,主要是没钱。”傅玉衡满脸诚恳,“这次牛二爷请了我,我总不好白吃白玩,下次不得找机会请回去?但我没钱,所以这类高消费场所,就不要叫我了。” 这话一出口,不管是跟着起哄的,还是等着看笑话的,都觉得挺没意思的。 世间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如果你对自己的短板一力避讳,别人就会抓住不放,极尽所能地冷嘲热讽。 而且还是当面嘲讽。 因为他们很清楚,哪怕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你也不敢对他们翻脸。 但傅玉衡如此坦荡,直言自己没钱,他们若是再出言嘲讽,只会显得他们得他们没气度。 牛科觉得他说话直来直去的,很对胃口,当即笑道:“行,我记住了,日后若是请傅五爷喝酒,就捡那酒好又便宜的地方去。” 傅玉衡大大方方地拱手道谢,“那我在这里就先谢过牛二爷了。” 现在这时,又有人来了。 “五郎,原来你已经到了呀,我还以为我就够早了。” 来的别不是别人,正是贾赦。 这会子傅玉衡也反应过来了,给男宾休息的地方肯定不止一处,而他被带来的畅音阁,聚集的都是纨绔子弟。 至于那些掌着实权的勋贵或者高官们,应该是另有去处。 毕竟这两类客人谈论的东西肯定不一样,要是真和那些人坐在一处,这些纨绔也肯定不自在。 如此隔开的坐,双方都很满意。 见是贾赦来了,畅音阁里几乎所有人都起身迎接。 贾赦也抱拳和众人寒暄,其中牛科、陈至和一个叫冯宇的,和贾赦最为亲近。 他们几个都属于勋贵子弟,又年龄相仿,打小就是混在一处玩的。 和众人都打过招呼之后,贾赦就拉着傅玉衡,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这架势明显是有私话要说,众人也都识趣,在牛科的带领下远离了几分,算是给他们两个留了一个私人空间。 “五郎,你知不知道,御史台最近在弹劾缮国公府?” 贾赦左右看了看,见众人的确都远离了,这才压低了声音,迫不及待地和傅玉衡分享这个八卦。 傅玉衡道:“方才听说了,据说是他们家犯事儿太多,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才被人揪住小辫子整治。” 这些都是那群纨绔猜测的,但傅玉衡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而贾赦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他的猜测。 “什么得罪人了?”贾赦瞪着眼睛凑近,“整治缮国公府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子。” “啊?”傅玉衡吃了一惊,“这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刚入京没多久,但也知道,当今天子对一众公侯很是纵容,这些与国休戚的勋贵,也是当今天子最忠实的拥护者。 缮国公乃是当年太-祖定鼎天下之后,分封的四王八公这几个最大勋贵之一,很得两代帝王宠信。 朝中凡有营造事宜,无论是造宫殿还是造林园,乃至皇陵的修建,都是缮国公府在负责,倒把工部挤退了一射之地。 凡是皇家建造的大工程,其中有多少油水可捞,明眼人都知道。 若非帝王心腹,哪能分得这么大的好处? 因而傅玉衡实在好奇,缮国公府究竟做了什么事,竟让天子忍无可忍,要收拾他家? “你好奇吧?”贾赦嘿嘿一笑,竟然卖起了关子,“不如你猜猜?” 傅玉衡苦笑道:“我在朝中又没什么人脉,你让我猜,我又从何猜起?” 贾赦道:“给你提个醒,这事和你也有些关联呢。就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 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还和他有关? 沸沸扬扬的不就是安南国那一件吗? 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傅玉衡疑惑了片刻,直到对上贾赦颇为得瑟的眼神,才恍然大悟,低声道:“缮国公府碰了桐油?” 贾赦无趣地“啧”了一声,“你怎么这就猜到了?” ——就不能让他多装一会儿? 不过很快,他就再次兴致勃勃,压着声音嘿嘿笑道:“因着上次我家献桐油的事,缮侯没少在我爹面前阴阳怪气。 原本我爹还以为,他是因为我直接被册封了世子泛酸呢。谁知道呢,还有这样的内情。” 缮侯就是缮国公府的现任当家人,他们家两位老国公命都不长,如今当家的这位已经是第三代了,是和贾赦一个辈分的。 虽然都是四王八公的老勋贵,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一条心。 大家都有自己的利益,也都想多往自己碗里扒拉点。 可这个时代的人,很少有把蛋糕做大的念头。既然没有人创造增量,那现有的变量就至关重要了。 缮国公府占着那么大一块蛋糕,日常行事又不知道收敛,早不知道被多少人眼红了。 要知道,贾代善是第二代勋贵,缮侯是第三代。 虽然两家的关系并不紧密,但毕竟都是开国那一批老勋贵,彼此之间还是有些交情的。 无论是逢年过节,还是红白喜事,两家都会相互走礼。 在这种情况下,缮侯一个晚辈,敢当面嘲讽贾代善。其原因在外人看来,仅仅是因为他没有嫡子,而贾代善的嫡子却得天子亲自下旨,册封世子之位。 这位缮侯行事,可真是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也怪不得他们家一出事,为他们抱不平的少,幸灾乐祸的居多。 便是陈至说了一句“这些事大家谁不干”,也只是出于同为勋贵的兔死狐悲而已。 只要天子不准备扩大影响,只收拾缮国公府一家,会伸手捞一把的,只怕少之又少。 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测,傅玉衡询问贾赦,“这位缮侯,日常都和哪几家交好呀?” 贾赦想了想,“倒是有几位侯爵与伯爵扒着他们家,还有他们家资助的几个文官,其余的我就不大清楚了。” 他又笑道:“这回可真多亏了你提醒,不然这事说不定就牵连到我们家了。” 囤桐油和铁矿的事,是他私底下自己干的,贾代善根本不知道。 如果不是傅玉衡提点了两句,把他吓得去找了自己亲爹,只怕此事尘埃落定了,贾代善才会知晓。 真到那个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天子不会把他爹怎么样,但他爹死后,怎么收拾他就不一定了。 但傅玉衡却表示不敢居功,若非荣国公明断是非,他说得再多也没用。 贾赦却道:“啥也别说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生死兄弟。” 此处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他抬头看了看众人,干脆就说起了闲话。 “对了,上次我家老二媳妇生了个死胎的事,你知道吧?” 傅玉衡点了点头,“此事莫非还有什么后续?” 贾赦翻了个白眼,“王家那个王子腾,本来已经考中举人了,不知怎么想的,又要投笔从戎。 正好出了这么一件事,我爹为了堵王家人的嘴,就把他安排到禁军中去了。” 为什么这时候的状元那么值钱呢? 不就是因为开国还没几十年,科举人才还未大量占据朝堂吗? 对穷人来说,科举是唯一的进身之阶。 但对对勋贵官僚子弟来说,在六部衙门补一个笔帖式,或者是像王子腾这样做御前侍卫,都是不错的路子。 王家祖上是鄱阳湖中的流匪,太-祖开国时归顺了,也得了个县伯的爵位。 开国之后,他们家就去管了海运,曾经也赚得盆满钵满。 甚至于金陵之地还有童谣传唱: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江南王。 王家之富,可见一斑。 但由于海上盗匪猖獗,水面又太过广阔,那些盗匪肆意流窜,官兵来了他们就跑,官兵走了他们又来。 太-祖与当今都烦不胜烦,因而至正十年,当今天子便下了禁海令。 在傅玉衡看来,之所以会有这道禁海令,全因大夏不知道那些海匪倭寇来的那个地方,有储藏量惊人的银矿。 别说大夏这边不知道,就以那地方如今的生产力,他们自己都不一定清楚。 也是因此,大夏这边看来,那种贫瘠的不毛之地,发兵打下来容易,打下来之后呢? 往里投入的治理成本,远远高于朝廷能得到的好处。 赔本的买卖谁愿意做呢? 在这种环境下,才促成了禁海令的诞生。 且不论缘由如何,禁海令的实施,对于王家的势力,堪称毁灭性的打击。 市舶司成了摆设衙门,他们家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海运,急迫地需要转型,以便再次进入朝廷的权力中心。 若非如此,身为王家的嫡次子,王子腾也不会想着要以科举晋身。 实在是以王家如今的势力,就算能在朝中为他安排一个职位,也没有更多的资源送他青云直上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年王子腾就能考上进士,王家也能借此转型,从此变成书香世家。 奈何他家里也比较乱,继母有了儿子之后,就对他大哥的继承人之位虎视眈眈。 偏他父亲又被继母给拿捏住了,根本不能公正严明地处理家事。 王子腾心里着急,他等不了考上进士,再一步一步往上爬了。 恰好这个时候,嫁入荣国府的大妹妹七个月早产,还生下了一个死胎。 他妹妹怀胎前几个月都身体康健,突然生了个死胎,这其中竟然有猫腻。 查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是荣国府主母史太君,在他妹妹怀胎之际,赐了个丫鬟给妹夫贾政。 虽然这件事仔细论起来,他妹妹跑不了一个善妒的名头,但史太君也跑不了一个不慈。 若是在王家兴盛的时候……哪怕他爹的脑子清楚一点,能把他继母摆平了,王子腾也不至于以此从贾家谋求好处。 但如今他迫切地想要往上爬,想在家里占据更大的话语权,让父亲投鼠忌器,让大哥的继承人之位安稳,就不得不出此下策。 贾赦并不清楚王子腾的难处,就难免觉得他这人太过功利,太过不念旧情。 傅玉衡也不知道,但他和王子腾也不熟,自然犯不着为他辩解。 嘲讽了王子腾几句之后,贾赦又道:“我那弟妹也是好福气,才出了月子没多久,就又怀了一胎。” 他由衷地说:“只希望这一次别再出什么幺蛾子,顺顺当当地把这孩子给生下来吧。”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有个青衣小厮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老爷,老爷,您快回去吧!” 傅玉衡认得,这是贾赦的贴身小撕扇坠。 贾赦蹙眉喝道:“是天塌了还是怎么着,在亲戚家里弄出这副样子。” 扇坠连气都来不及喘匀,“不……不是,是……是太太……太太她要生了!” “啊?”贾赦大惊失色,霍然起身,二话不说就往外跑。 傅玉衡起身追了两步,见他实在着急,也就任他去了。 阁内众人也都被这变故惊了一下,牛科走到傅玉衡身边,看着贾赦离去的方向,羡慕道:“恩侯已经有一个嫡子了,这一次若再是得了一个女儿,可真是儿女双全了。” 一旁的冯宇笑道:“嫂夫人不也怀胎数月,你又何必羡慕别人?” 提起这个,牛科就唉声叹气,“我家那口子已经生了两个女儿了,这一回听我娘说,看她肚子的形状,还是个女儿。” 傅玉衡忍不住说了一句,“女儿怎么了,女儿可是爹的贴身小棉袄。” “啧,我也不是不喜欢女儿。至只是……”牛科又忍不住叹气,“只是我们家的爵位总得有个继承人吧?” 若是他没个嫡子,爵位岂不是要落到旁支头上去? 将来他女儿们出嫁了,连个娘家都没有,还得看那得了他家爵位的旁支眼色。 那种场景只要想想,牛科就觉得拳头硬了。 一时间,众人的话题又转到了子嗣身上。 牛科还劝傅玉衡,“你和公主已经成婚这么久了,连个动静都没有,你可得早做打算。” “什么打算?”傅玉衡笑道,“我和公主都还小呢,子嗣的事根本不着急。” 牛科却摇了摇头,“你的情况和我们家不一样,不一定非得是嫡子。纵观本朝驸马,有嫡子的少之又少,你可别犯糊涂。” 64 有声剧首播 傅玉衡也知道他是…… 傅玉衡也知道他是好意, 奈何这话他实在是不爱听,便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多谢二爷提点。”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不以为意, 牛科也没再多劝,只是说:“过几年你就明白了。” 他媳妇生前两胎的时候, 他也是抱着无所谓儿女的态度, 想着只要能生女儿就必然能生儿子。 可是,当怀了第三胎,很大概率还是女儿的时候, 不但是他觉得有压力,他媳妇的压力更大。 如今他就只盼着老天开眼, 这胎一定是个儿子。 若不然, 各方的压力都会落在他媳妇儿头上,他真怕她会撑不下去。 这时候, 突然有一个人说:“牛二爷, 你若是想让嫂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变成男孩,也不是没有法子。” 傅玉衡豁然转头, 跟着众人一起看过去,却见开口的是一个脸色略显青白, 身姿瘦弱, 望之三十许的青年。 听见这话,傅玉衡下意识就觉得, 这八成是个推荐乱七八糟偏方的。 别说是这个时代的人了, 就算是傅玉衡的前世,也有许多人极端迷信,相信什么求子药、转胎药。 听这人的口气,推荐的必定是“转胎药”一类的。 眼见牛科意动, 傅玉衡赶紧说:“生男生女本是天意,哪里是人力可改的?” 其实他更想说,生男生女是男人的染色体决定的。 但在这个时代说这些,怕不是会被人当成傻子。 那人嘿嘿一笑,刷地撑开折扇,颇为矜持地摇了起来,“话虽如此,但世人求子心切,总有得了神仙法力的高人,来满足有缘人的心愿。” 有缘人? 我看是有元人吧。 傅玉衡暗暗嗤笑了一声,装出一副恍然的样子,点头道:“哦,原来是有高人,我说呢。” 他对那人拱了拱手,“敢问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也收了折扇还礼,“不敢,不敢,小人杨三郎,见过三驸马。” 一旁有人解释道:“这是杨御史家的三公子。” 御史的职位不高,却有监察百官之权,除非想不开的,谁也不会特意去得罪他们,可谓是位卑权重了。 傅玉衡有一瞬间的后悔,不该管这件闲事。 但想到牛科对他表达出的善意,不管他心里又过意不去。 “原来是杨三爷。”傅玉衡收拾了心思,专心应对这杨三郎,“我听闻真正的高人,都是淡泊名利的逸士,视钱财如粪土,视功名如浮云。 杨三爷若是认得这样的高人,请务必要引荐一番,小人感激不尽。” 杨三郎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又若无其事,笑道:“一定,一定。” 然后他就很快转移了话题,任牛科几次跃跃欲试,他都不再搭话。 傅玉衡暗暗冷笑了一声,拉着牛科到一旁说话去了。 他也没说别的,只是说了一些愚昧之人给自己的妻子吃所谓的“转胎药”,好好的孩子给吃成了畸形儿的异事。 “这类药强行逆转天地阴阳,不但孩子容易出事,对母体的伤害更大。” 听到这句,牛科悚然动容,“还会伤母体?” “那是自然了。”傅玉衡正色道,“你仔细想想,逆天改命哪有不付代价的?” 牛科神情几经变化,最终似乎是想通了什么,深深吸了口气,“多谢傅兄提点,若不然,我怕是要铸成大错。” 他是想要一个儿子,但那得有个前提,是他老婆平安生下的儿子。 若是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方子,就要伤了他老婆的身子,他觉得再生一个女儿也挺好。 见他心意回转,傅玉衡松了口气,终于露出了笑容,“嫂夫人有福。” 牛科也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并不怎么畅快。 他还是坚持道:“你还是要早做打算。” 傅玉衡索性岔开了话题。 见他不愿多聊,牛科也很识趣,跟着说起了别的八卦。 两人正凑在角落里说话,阁中客人突然骚动了起来。 众人七嘴八舌地打招呼,傅玉衡隐约听见了“柳三爷”、“大驸马”等字眼,便知道是柳常州来了。 他顿时面露喜色,对牛科道:“柳三哥来了,咱们也去接接他?” “那是自然。”牛科笑道,“你大概还不知道,我们两个可是亲表兄弟,他母亲就是我亲姑姑。” 傅玉衡也露出恍然,“我想起来了,理国公夫人的确是姓牛。只是我对京城的人际关系还不太熟练,一时之间没把你们这两个牛联系在一起。” 牛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这种事情,过两年自然就熟悉了。” 两人一同起身迎了出去,柳长州一边和众人寒暄,一边东张西望,仿佛也在找人。 看见傅玉衡和牛科,他眼中添了抹亮彩,对众人道了声“失礼”,便分开众人向两人走了过来。 “表弟,你可算是来。”牛科抢先开口。 “柳三哥,你怎么才来呀?”傅玉衡也跟着说。 柳长州的目光颇有些躲闪,满脸生无可恋,“这不得等公主一起吗?” 无论他们夫妻的感情如何,这种需要一起参加的活动,肯定是不能分开来的。 牛科脸上露出了“理解”的神色,拉着他和傅玉衡,再次到角落里坐了。 但傅玉衡却从他红到滴血的耳垂,还有极力克制的躲闪目光,看出了些许猫腻。 不过他也没有当众拆穿,只是会心一笑,三人一起说起了别的。 柳长州来得实在是不算早,三人坐下没多久,河阳公主府的管家,便来邀请众人到前堂赴宴了。 时下男女大防越发严重,男宾与女客自然不可能坐在一起。 男宾为官客,皆由徐辉在前堂招待;女眷为堂客,由河阳公主亲自作陪,都在内堂设宴。 因着他们夫妻来的早,徒南薰又不想陪着河阳公主说话,便只能在女眷歇息的花厅里等着。 不过她是公主,还是个颇为受宠的公主,哪怕不去找河阳公主,也不会受到冷落。 她才刚坐下,就有来的比她还早的诰命们围了过来。 徒南薰虽不耐应付,却也知道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顺心。 他们一家要在京城生活,必要的人际关系还是要维护的。 这些命妇代表的不只是她们个人,还有她们背后的家族。 更有甚者,她们家里的男人们有的已经在诸皇子身后站队,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也代表了依附某个皇子的党派。 随着来的命妇越来越多,徒南薰逐渐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或许是因着太子地位稳固的原因,家里支持太子的命妇也特别能沉得住气,既不主动挑衅别人,面对别人的挑衅也能稳如泰山。 当然了,其他人只要不傻的,也不会明目张胆地针对他们。 掐得最厉害,是支持三皇子的和支持四皇子的。 再准确一点说,就是支持三皇子的,追着支持四皇子的掐。 不过这也难怪,随着四皇子的强势崛起,自然会让原本的利益集团受到影响。 天子抬起四皇子,为的是磨砺太子,并没有换一个太子的打算。 因而,太子的墙角不好挖,聪明的四皇子也不会主动去触碰太子的利益。 虽然朝堂上还有许多骑墙头观望的,但那些都是老油条,不见兔子不撒鹰。 一圈算下来,四皇子唯一能争取的,就只有先前下场支持三皇子的那些人了。 按理说这样一来,那些人多了一个选择,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奈何四皇子和三皇子不一样,三皇子是来者不拒,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挑食。 但四皇子吸收人才却是精益求精。 他认为三皇子之所以一直处在下风,这么多年都不能动摇太子的地位,就是因为手底下的人良莠不齐,比起能干活的,更多的是拖后腿的。 所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四皇子既然得了机会,必然会规避三皇子犯过的错误。 于是,有实干经验的都被四皇子挖走了,剩下那些倒也不是不想转头四皇子,只是人家不要。 双方最大的矛盾,就是这样产生的。 徒南薰端着公主的架子,面上不动声色,听得津津有味,却不发表任何意见。 反正两方人马谁也不敢得罪她。 因而,等河阳公主的奶娘刘氏前来,笑眯眯地请他们入内堂赴宴时,徒南薰还有些意犹未尽。 ——听这些命妇说话,不比面对两个讨厌的姐姐有意思? 但她再讨厌,等真正入席的时候,她们这三位公主还是坐在一桌,高居上首的,是当今天子最小的妹妹——淮安长公主。 当今天子有两个姐姐两个妹妹,两个姐姐如今都已经守了寡,也不愿再嫁,便在直隶道观出家,做了女冠,日子好不逍遥自在,基本已不理世俗中事了。 大妹妹早年已经过世了,唯有淮安公主嫁入齐国公府,如今住在京城。 只不过,他们夫妻的感情并不好,淮安长公主长居公主府,还时不时出门游历,与齐国公一年半载也见不了一面,自然谈不上有孩子了。 所幸这位公主性子豁达,并不祈求与丈夫的恩爱,只要在京城时,就常年混迹于各种宴会之间,属于顶级名媛一类。 也有人暗中传言,说淮安公主府中养了不少面首,只是不爱张扬,外人并不得知而已。 反正对于这个姑姑,三位公主都挺尊敬。 毕竟,她们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且淮安长公主日常也挺照顾三个大侄女的。 便是徒南薰成婚时她回不来,也特意派人送了厚礼。 见徒南薰似乎百无聊赖,目光时不时就往外瞟,淮安长公主思及他们夫妻恩爱的传音,不禁调侃道:“才分开这么一会儿,薰儿就想夫婿了?” 徒南薰瞬间脸颊爆,顿足道:“哎呀,姑姑!” 东昌公主轻笑了一声,懒洋洋地瞥了徒南薰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新婚夫妻,难免如此。姑姑快别说她了,不然她这脸颊都能煎鸡蛋了。” 此言一出,淮安长公主与河阳公主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徒南薰愤愤地瞪了她一眼,待要讽刺她夫妻不和,却又想到自己姑姑也是夫妻不睦,到底还是闭嘴了,只在心里狠狠地记了一笔。 所幸淮安长公主也没有狠逗她,见她羞了,便调侃起了二侄女河阳公主。 “霄儿也别只笑你妹妹,我仿佛听说,最近二驸马突然爱上了买花,天天一大早就到集市上,偶遇那些卖花女。”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河阳公主,揶揄之意不言而喻,“听我府里的管事说,短短一个月不到,大街上就多了许多卖花女和卖花郎。 唉,也不知道那么多的花花草草,他们都卖给谁了?” 河阳公主闺名徒碧霄,亲近的人都唤她霄儿。 淮安长公主说的这些话,只要是有耳闻的,都知道二驸马徐辉天天给河阳公主送花的事。 作为当事人,河阳公主比旁人更加清楚内情,登时便羞得内外通红,举起团扇遮住了玉颜,娇声埋怨道:“哎呀姑姑,您不是好人!” 这回换徒南薰拍手称快了。 她嘻嘻笑道:“姑姑最是公平公正不过,您若是再说一件大姐姐的事,侄女单独治席请您。” 东昌公主眸光一凝,带着警告看了她一眼。 但徒南薰岂会怕她?当即就回了个挑衅的眼神。 淮安长公主团扇遮面,露出的一双星眸波光流转,闪动着不符合年龄的狡黠光芒。 “你大姐姐呀……”她娇笑一声,无视东昌公主的目光,“我还真知道一件。” 徒南薰眼睛一亮,身子往前凑了凑,“是什么呀?姑姑快说呀。” 长公主却不忙着说,而是问道:“我若说了,你可是真心谢我?” “自然是真心。”徒南薰道,“便是姑姑不说,侄女也请你。” 长公主笑道:“我也不吃你的席,只要你把那大剧院的雅间给我留一个就是了。” 对名声鹊起的京城大剧院,长公主也是闻名已久。 只不过她日常除了参加宴会,并不爱出门。 她自己举办宴会时,倒是想着把剧院的演员请回去演个堂会。 奈何派下人打听之后才知道,剧院里的许多道具都是固定不可拆除的,不是他们不想接堂会,而是根本接不了。 无奈淮安长公主只得作罢。 让她跟普通人一样单买一个座位,她是绝对不肯的。 不为别的,如今她身边有两个面首特别受宠,若是她要去看话剧,那两个面首必然要闹着一起去。 她虽养面首,却并不爱自找麻烦,因而这种事都是悄悄地做,并不使人知晓。 若是买了二楼的座位,她和面首就要分开坐,那还有什么意思? 本来她就想着,什么时候找她三侄女说说,把那总是供不应求的雅间给她留一个,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今日也是恰逢其会,只好对不起大侄女了。 这些心思在长公主心中一掠而过,她手中喜鹊登梅的团扇轻轻一侧,假模假式地和徒南薰说悄悄话。 “我可告诉你,最近不光你二姐夫对你二姐大献殷勤,你大姐夫往你大姐府里跑得也挺勤快。” 见徒南薰有些兴致缺缺,淮安长公主才真正压低了声音,“你道今日你二姐华诞,你大姐为何来得这般晚?” 说到这里,她朝小侄女递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为什么呀?”徒南薰直愣愣地问。 淮安长公主笑容一顿,对上小侄女清澈直白的眼神,一使劲卡了壳。 ——话说,你不是已经成婚了吗?为什么和你谈论这种妇人间的话题,我会有种带坏小孩的负罪感? “没什么。”淮安长公主清了清嗓子,摇着团扇坐直了身子。 一旁的东昌公主难得黑了脸,但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眼底流淌的不是恼怒,而是羞恼。 坐在她身侧的河阳公主,还能清楚地看见红玉珠般的耳垂。 这位可不像徒南薰一般结婚结了个寂寞,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淮安长公主在说些什么。 怎么说呢,她就是觉得,大姐今天之所以来晚,肯定不是姐夫主动的。 讲到这里,她微微凑近了东昌公主,露出一抹揶揄的笑,低声道:“大姐,小妹佩服。” 东昌公主猛然转头瞪了她一眼,她虽不惧,但也不敢继续撩拨,急忙坐直了身体,清了清嗓子说:“三妹,你不是说今日给我带了一样特殊的寿礼吗?都这个时候了,也该拿出来让大家都见识见识了吧?” 提起这个,徒南薰可一点都不困了。 她得意地微微昂着下巴,“我这样礼物可是全天下首发,保证让二姐有面子。” ——当然啦,最重要的是让送礼的我,最有面子。 说完,她抬起双手连拍三下。 马义成等人已经在花园子里准备好了,因着有他的法术襄助,一群人在花园里演奏,也能让前堂和内堂的客人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巴掌声一落,悠远、清冷又诡异的乐声突然响起,竟然压过了所有人的说话声。 众人都没防备还有这一出,都被这乐声惊了一下,却又忍不住凝神细听。 不多时乐声止住,又想起了砸砸踏踏的脚步,好像是穿着草鞋踩在草地上。 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人拿着竹杖拨开乱草的声音。 不多时声音渐止,一个清朗又熟悉的男声响起。 “兰若寺。果然如山下村民所说,这寺庙竟如此荒凉。” 有看过话剧版《倩女幽魂》的,立刻就听了出来,这不就是宁采臣的声音吗? 65 狐仙马介甫 河阳公主震惊许久…… 河阳公主震惊许久, 才略显激动地看向自家好妹。 “妹,这不就是《倩女幽魂》吗?” “《倩女幽魂》?”从没看过的淮安长公主有点不高兴,“不是说你们的话剧不能应堂会吗?” 合着是单单不能应我家的呀。 是怕她给不起赏钱还是怎么着? 见自家姑姑脸色微变, 徒南薰急忙解释道:“这正是《倩女幽魂》,不过不是话剧,而是刚刚推出的有声剧。” 听她样说,淮安长公主的脸色好了许多。 不管这话有几分真假, 起码侄女有这个态度, 她这个当姑姑的既然得了台阶, 那就顺着下来吧。 “有声剧又是个什么新鲜玩意儿?也是我那侄女婿弄出来的?” 徒南薰无不骄傲地挺了挺胸脯, 嘴里却十分谦虚, “这倒不是,衡哥他只是提了个小小的设想,真正实施的还是马先生。” 她那点炫夫的心思, 在场人谁看不出来呢? 位公主相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也没人揭穿她就是了, 反倒是七嘴八舌地把傅玉衡夸了一通, 大大满足了徒南薰的虚荣心。 河阳公主道:“这位马先生我倒是知道, 他在翡翠楼说书, 说的也是《倩女幽魂》。” 说到这里,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扭头问长公主,“对了姑姑,话剧不能应堂会, 但有声剧肯定可以。 姑姑若是有意,趁着妹在这里,不若抢先约一局?” 只看在场命妇都听得津津有味, 她就可以预见,等自己的寿宴结束之后,想要约这有声剧堂会的,怕是要排队排到城门口去。 徒南薰轻轻“哼”了一声,“不消二姐提点,在二姐这里首发之后,自然是先到姑姑家里去演。 等姑姑听得厌了烦了,才轮到别人家里呢。” ——哼,就你会慷他人之慨,拿我的东西做人情。 她之所以答应的这么痛快,就是因为知道淮安公主不差钱,反正那些口技艺人的目的就是为了挣钱,到谁家演不是演呢? 淮安长公主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还是咱们薰儿最有孝心。” 如果能在自己家里听有声剧,她也懒得到剧院去看话剧了。 毕竟许多事情,还是在自己家里做才方便。 河阳公主比徒南薰大着好几岁,对她小孩子似的争锋,根本不当一回事。 而以前总爱逗她的东昌公主,则是因为今日徒南薰先发制人,被亲姑姑调侃了一通,这会子还没缓过来呢。 因着有声剧的原因,这场寿宴出奇的顺利,就连男宾那边喝酒的都不多,公主府准备的许多应急措施都没有用上。 这场听觉盛宴前后足足一个时辰,是以宁生和小倩儿孙满堂做收尾。 等剧演完了,宴会上的众人都有些意兴阑珊,心思大多不在寿宴上了。 大家都相互打听,询问这些艺人都是从哪儿请来的,以前怎么从没见过这种形式? 还有就是这些艺人究竟是在哪儿表演的,怎么也没看见遮挡的屏风,也没看见人影,声音却像是在耳边响起一样? 徐辉无不骄傲地告诉众人,“这是我傅五弟为庆贺公主华诞,特意请来的,自然有些不凡的本事。 他们就在花园子表演,无论是官客这边,还是堂客那边,都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急忙恭维了一阵,便围住傅玉衡七嘴八舌地询问。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把这些人请到自己家里也演一场。 “家母年纪大了,平日里不好挪动,那些常演的昆曲儿她老人家也都听厌了,寻常口技也都烦了。若是把这个有声剧请回去,她老人家肯定高兴。” “是呀,是呀,家里老人必定喜欢这个。” “驸马,下月初八家父过寿,不知这个班子能不能到寒舍去演一场?” “…………” 傅玉衡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这才端起职业微笑,高声道:“大家也知道,因为技术原因,话剧是不能应堂会的。 但我也知道,大家对新的故事非常喜爱。正好我有一个朋友马先生,平生最善口技与说书。 我不过稍微提点了一番,马先生便做出了这大夏第一部有声剧。” 见众人都在认真听,他也没卖关子,直言道:“这些手艺人都是要吃饭的,因而有声剧的班子肯定是要接堂会。 不过,由于现有的人数少,暂且不能同时接两家的。大家伙若有需求的,可以到晋江书局去预约。” 至于演一场多少钱,他暂且没说。 毕竟他只是个中间人,真正负责协调和演出的,还得是马义成。 定价的事,自然得马义成说了才算。 在场的这些也都不差那一场堂会的钱,也没人当面询问。见傅玉衡给了肯定的说法,便都两两地散去了。 傅玉衡抬头看了看天色,对徐辉道:“徐二哥,时候不早了,我也得接公主一道回去了。咱们下次有机会再一起聚聚。” 徐辉也没拿他当外人,直接摆了摆手,“你着急就自便吧,我这边也有事呢。” 说完,他竟是比傅玉衡还急,和众人打了个招呼便脚步匆匆地走了。 “他这是……干嘛呢?” 傅玉衡都被他给整不会了。 柳长州摸着下巴嘿嘿一笑,“他要是再晚一会儿,那些卖花郎卖花女今日弄进城的鲜花,都要变成干花了。” “哦~急着买花去了。”牛科恍然大悟,也跟着调侃了一句。 傅玉衡瞪大了眼,半晌笑道:“徐二哥还真是……听人劝呀。” 柳长州道:“听人劝,吃饱饭嘛。” 傅玉衡挑了挑眉,“那柳哥,你听人劝了吗?” “昂?”柳长州一时没反应过来。 傅玉衡冲他挤眉弄眼,“哥今日的耳朵,好像特别红呀。” 说完也不等柳长州反应,他一溜烟儿就跑了。 柳长州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就恼羞成怒,“傅五,你给我等着!” 惹得牛可好奇地侧着身子,只往他耳朵上看。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耳朵,“你听他胡咧咧,我耳朵好着呢。” “嗯嗯嗯。”牛科胡乱点了点头,心里却撇了撇嘴。 ——啥叫此地无银百两?这就是。 “行了,天色不早了,我也要走了。你嫂子想吃城西那家的蜜饯,我得往城西拐一趟。” 两人是表兄弟,他们家的情况柳长州也了解,闻言便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便放他去了。 因着妻子怀胎五月,今天牛科是独自一人来赴宴的。 他也不用去接谁,直接出了角门,给他赶车的小司就在门口等着呢。 这公主府的正门,他还没那个资格出入。 “二爷,今日人多,咱家马车在那边巷口停着呢。” 牛科点了点头,便让他带路。 两人才走到那个巷口,就见到一个身着青色深衣,摇着折扇的瘦弱身影已经等在那里了。 “杨爷,你家的马车也停在了这里?” 想到傅玉衡说的那些话,牛科看见杨郎,下意识便皱了皱眉。 因为杨郎表现的太明显,就是专门在这里等他的。 果然就听杨郎笑道:“我家的马车不在这里,小生之所以在此,是专侯二爷您的。” 牛科怕自己忍不住诱惑,直接说:“你若是要说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我可以直接告诉你,儿子女儿我都喜欢,不需要请高人做法。” 说完,便对杨郎拱了拱手,带着小司便绕过他,上了自家的马车。 “杨爷,就此别过。” 又吩咐赶车的家僮,“先到城西去一趟。” 杨郎目送他家马车离去,右手将扇柄握得极紧,离得近了,还能听见“咯吱、咯吱”,是竹子的惨叫声。 蓦地,他忽然笑了起来,左手食指挠了挠下巴,意味不明地说:“有意思,真有意思。傅五爷是吧,小生倒真想会会你。” ===== 有声剧首演圆满成功,马义成的班子一如预料名声大涨。到晋江书局预约的,短短数日已经排到下半年了。 不过这些人都得往后拖拖,因为近半个月之内,这个班子只在淮安长公主府演出。 这日傅玉衡又陪着徒南薰进宫请安,连淑妃也忍不住问及,言语间透露出:若是教坊司辖下的梨园,也有这般能耐就好了。 淑妃性子一向恬淡,若仅仅是她自己对有声剧好奇,必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既然她当着女儿女婿的面说出来了,十有八-九是后宫嫔妃都有这种诉求,淑妃是在提醒他们主动,也好博得天子的好感。 毕竟天子内宠颇多,便是一人一口枕头风,也能把天子的心给吹动了。 反正结果都一样,那干嘛不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呢?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淑妃的意思。 等出宫之后,傅玉衡便找到了马义成,问他有没有心思到教坊司做个教习。 教坊司的官妓和戏子都是罪奴,但那些教习却都是良家子,虽然只是吏,但对普通人来说也是一步登天了。 毕竟这年头,吏可都是世袭的,一般人想做吏,还没有那门路呢。 但马义成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个狐仙,能在京城维持人形已经是我法力高深了,进入教坊司这种时常出入皇宫的地方,是嫌我自己暴露的不够快吗? 当然了,这个原因他不好明说,便只道无心进入名利场,只想将有声剧发扬光大。 既然人家有这志向,傅玉衡自然不会强求,只是提醒道:“宫里已经有这意思了,马兄不若回去问问,你们班子里那群人,有没有愿入教访司的。” 若是宫里想要人,多的是人前仆后继。 他只怕马义成舍不得如今这套班子,会和班子里的艺人弄得不好看。 那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对于这方面,人家看得很开。 “若是有那要奔好前程的,我自然不会阻拦。不过,若是他们在教坊司混得不如意,我一个平头百姓也没处帮扶他们。” 意思是若要走的,从今往后一刀两断。 “马兄心里有数就好,你先问问他们,等明天再给我答复就好。” 说完他就要告辞,却被马义成拦了下来。 “诶,傅兄别忙着走,我这里有个人一直想见见你,正好今日你来了他也在,我就厚颜攒个局,替两位引荐一番,不知傅兄意下如何?” 傅玉衡想了想,自己下午好像也没什么正事…… 不,应该说他一直都没什么正事,便笑着应了,“像马兄这样的奇人,介绍的必然也不是凡夫俗子,我自然是要见一见的。” “好!”马义成爽朗一笑,便挽着他的手出了庄子,走到了离庄子不远的一处竹屋。 那竹屋精巧别致,倒像是南方的样式,正当中是小小巧巧一座竹楼,左右各有厢房,又有耳房相连。 由藤条和竹子编成的篱笆轻巧一围,让人一看便知,这篱笆和竹门,皆是只防君子不防小人。 马义成携着傅玉衡走到院门前,便扬声喊道:“哥,哥,快出来迎接贵客。” “谁人在我门口喧哗?” 一把醇厚的嗓音由院中传来,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就开了,打里面走出一个身着珊瑚朱的青年书生来。 那书生走到院中,抬头便看见马义成,指着他笑道:“我就知道是你这泼皮破落户。” 说话间已走到篱笆门前,轻巧地开了门,才拱手询问傅玉衡,“这位可是傅五爷当面?” 傅玉衡急忙还礼,“正是小生。今日冒昧叨扰,多有得罪,还望先生海涵。” 那书生笑道:“你且别忙着请罪,我知道这定然不干你的事,是这泼皮拉着你来的吧?” 马义成佯怒道:“哥,傅兄面前,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人都笑了起来。 看得出来,这兄弟俩的感情极好。 一时那书生延请两人进了堂屋,只见中堂上挂了一副《进履图》,画的正是黄石公与张良故事。 画卷左右挂了一对楹联。 右边是:求贤渭水,姜尚老翁当丞相 左边是:拾履邳桥,张良小子得雄兵 姜尚与张良,都是历史上的大贤,也都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 这书生挂这副楹联,也不知道是想做圣贤呢,还是想求仙问道? 他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那书生自我介绍,“小狐马介甫,见过傅五爷。” 马介甫? 还自称小狐? 但凡这两个条件缺了一个,傅玉衡也不至于多想。 “你……当真是狐仙?” 不但傅玉衡震惊,马义成也吃惊非小。 他是万万没想到,才头一个照面,堂兄就把自己狐仙的身份给暴露了。 他忍不住偷偷打量傅玉衡,想要看看这位的跟骨是不是特别清奇,不然怎得自家哥这般另眼相待? 马介甫含笑点头,“你没有听错,我就是个狐仙。” 傅玉衡张着嘴吸了口气,又重重吐了出来。 ——所以说,他这穿越并不是随便穿穿,而是穿进了《聊斋志异》的衍生世界? 他又想到了被改编成话剧的《黄九郎》,不由有些心虚。 这算不算是胡乱编排人家呀?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马介甫笑着安抚道:“傅五爷不必介怀,您以话剧喻志,导人向善,小狐很是钦佩。 只是……” 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 傅玉衡忙问:“只是什么?” 马介甫略微嗔怪,“这是傅兄怎么只为女妖女鬼作传,倒把我等须眉弃之不顾?” 他原本只是开个玩笑,却不想傅玉衡却叹了一声,“非是小生偏心,实在是这个世道,女子的苦难更多。” 当然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无论哪个年代,剧这种娱乐活动,受众更多的还是女性。 多排积极向上的女性向作品,就是掌握了流量密码。 后面这些他没说出来,主要是觉得对方不一定能听得懂,解释起来还挺麻烦。 马介甫露出钦佩之色,“五爷果然秉承仁心,扶危济弱。” 一句话就把傅玉衡弄得不好意思了。 他不得不尽量解释道:“其实我就是觉得,日常看戏多的都是内宅女子,多排点以女子为主角的,她们更能有代入感。” 马介甫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那些戏班子唱堂会,大多数都是后宅夫人们决定请哪个。 人又换过了一道茶,马介甫才道:“刚才五爷说,这世界有许多可怜的女子,但也不是没有可恨的。” 傅玉衡想到原著里马介甫的故事,立刻就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莫不是先生见识过?” 不知想到了什么,马介甫脸上隐隐露出怒色,“年前在大名府游历时,着实见到了一个恶妇。” “哦,此话怎讲?”傅玉衡赶紧捧哏。 马介甫道:“那家的男主人姓杨,明万石,娶妻尹氏。这尹氏不但是个妒妇,还是个远近闻名的恶妇。 他们夫妻成婚多年膝下无子,为子嗣计便买了一房妾室王新娘。这尹氏若是一开始便不同意买妾,我倒有几分敬她。 奈何她当初又想要贤惠的名声,把那妾室买回来之后却是百般折磨,王新娘肚子里的孩子都被她给折腾掉了。” 说到这里,马介甫突然怒起,“她折腾丈夫小妾也就罢了,勉强也能算是她房中之事,但折辱公爹,让公爹穿粗布破衣,住在下人房里,实在是让我忍无可忍。” 66 病 马介甫多年游历山川,什么人没…… 马介甫多年游历山川, 什么样的奇葩没见过呢? 世间惧内者多矣,不差一个杨万石。 至于人族重视的香火传承,说实话马介甫一个狐仙, 对此并不是太在意。 只是人族过分在意,他既然混迹人族之中,也不得不和光同尘。 饶是如此,得知尹氏对他丈夫杨万石非打即骂时,马介甫也只是内心一笑, 嘴上安抚几句而已。 至于跟着怒骂…… 呵呵,连杨万石自己都不敢背着妻子说她坏话,他马介甫又何必看西厢落泪,替古人操心? 得知尹氏不但对丈夫凶悍, 连小叔子和弟媳妇也都逃不过她的魔爪时,马介甫才开始撺掇杨万石反抗。 奈何杨万石着实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无论马介甫怎样劝他, 他当时答应得多好, 只要到了尹氏面前,立刻就怂成了发面馒头。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就连他兄弟发怒要找尹氏讨公道时, 杨万石竟然还横加阻拦。 这时候,马介甫还不知道, 就连杨家老太爷也在尹氏手底下,过着连仆人都不如的生活。 直到他隔了半年又一次去拜访, 得知门口给他开门的老仆,竟然就是杨万石的父亲,马介甫着实是震惊了。 那时候他非常后悔,后悔第一次登杨家门时, 没好意思要求拜见老太爷。 马介甫身上多少带点古之贤士之风,觉得拜见别人父母这种事,只有别人觉得和你交情够了,才会主动提出带你去。 这一次如果不是杨家小厮说漏了嘴,马介甫还蒙在鼓中呢。 得知这件事,他也顾不得礼节,见了杨万石之后,就强烈要求要去拜见伯父。 一开始杨万石自然是阻拦的,因为他也知道要脸面。 可马介甫的态度太过坚决,他的性子又十分软弱,只好让人把老父亲请来了。 等老人家来了之后,马介甫忍着怒气,请老人家上座,他执了晚辈礼之后,便自己出钱给老人家置办了新的衣衫。 哪知道,那尹氏回来得知此事之后,甚至不顾及家里还有客人,就在院子里指桑骂槐。 杨老太爷大约是被儿媳妇整治怕了,听见儿媳妇在院子里叫骂,就慌慌张张的要从座位上下来。 还是马介甫拦住了他,才让老人家吃了一顿饱饭。 “砰!” 马义成听到这里,于是忍不住怒气,拍案而起,“这等恶妇,就该下那十八层地狱!” 傅玉衡则是问道:“难道她就没有报应吗?” 家暴这种事,无论是男的对女的,还是女的对男的,都不应该容忍。 只是历来清官难断家务事,便是他的前世律法比较健全,在关于家暴的问题上,律法也不能不顾及人情。 也就是他没出事那几年,在社会舆论的推动下,这方面的法律才逐渐严明起来,更多的保护弱势方的权益。 在这个古代社会,莫说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法律,就算是有,杨万石自己也不会去告官的。 说白了还是老思想的劣根性,总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也就是这种思想,让施暴者有恃无恐。 不过,这既然是聊斋世界,肯定是有因果报应的。 原著里的尹氏就得到了报应,但却是在害死了杨家几条人命之后。 想到这里,傅玉衡又忍不住问:“莫不是这杨家人前世欠了尹氏的,今生还债来了?” 若不然,在这个玄学世界,实在是说不通呀。 马介甫也被他问得愣了一下,“这我倒是真没想到,等我再去大名府时,定要到城隍庙去查验一番。” 若真是因果报应,他得仔细筹谋一下怎么管。 反正若要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老人遭受虐待,他的良心上实在过不去。 “算了,不说这些了,提起来竟让人生气。” 马介甫摆了摆手,问起了傅玉衡后续还有什么故事要写。 傅玉衡沉吟了片刻说:“新的故事我倒还没想好,不过我倒是有一个新的计划,不知道马先生有没有兴趣参与一番?” 听他这样说,马介甫立刻就来了兴致,身子微微前倾,“说来听听。” 他堂弟马义成打小就喜欢听人说书,自能幻化人形之后,就多次追着说书人,帮人家端茶倒水搬东西,百十年来学了不少说书技巧。 但这么多年来,马义成也只是将技艺练得更加精熟,有了法术的辅助,更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只不过,他纵有创新,也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改变,从未想过升级成一种新的形式。 但遇到傅玉衡之后,这一切都改变了。 原来说书和口技结合起来,竟然还能做成有声剧,他对这两样技艺早已精深,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自从得了傅玉衡的提点,一心扑在有声剧上以后,马义成虽然从狐狸忙成狗,但却是意气风发,只觉得这么多年来从未这样充实过。 因而,对于傅玉衡的新想法,马介甫十分感兴趣。 他隐隐有一种预感,就像有声剧十分得马义成的意一般,这个新想法,也一定会让他甘心投入的。 彼此都是爽快人,傅玉衡也没卖关子,直言道:“实不相瞒,小弟要做话剧之初,本意是给平民百姓做些娱乐,让他们忙碌之余,有一个放松心情的物什。 只不过,无论做什么事,都少不了资金的支持。平民百姓哪来的闲钱呢? 因而,小弟思来想去,要想真正把话剧推向普罗大众,还是得靠民间剧团的草台班子。” 草台班子的演绎肯定比不上剧场,但却一定更贴近平民百姓的喜好。 阳春白雪最好,却也不是人人都能欣赏得了的。 若非是曲高和寡,下里巴人哪有生存空间? 马家兄弟都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马介甫更是心中一动,问道:“傅兄的新想法,莫非就是要往民间推广了?” “正是。”傅玉衡道,“正好三月初三,是西王母的生辰。按照往年的惯例,永安县会举行庙会,届时会有许多民间艺人前来赶庙会。 我准备把《倩女幽魂》与《黄九郎》这两个话剧改一改,去掉难以复制的道具,教给这些民间剧团。 这些艺人都来自四面八方,一年到头又往各处赶庙会。由他们传播,一定扩散得很快。” “免费教给他们?”马介甫问。 “那是自然。”傅玉衡道,“他们赶一场庙会,也挣不了几个钱。再说了,我又不是只教给一家两家,而是能教几家教几家。” 至少从他这里出去时没有竞争机制,实在不值当收学费。 再说了,话剧从他这里流传出去,无论多少个剧团进行再演绎,他这里都会收到积分反馈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争那几分银钱呢? 马介甫点了点头,却道:“你这想法是好的,却也须知,古往今来,但凡是轻易得到的东西,都不会被人珍惜。” “马兄说得有理,只是,那些民间艺人本就挣不来多少钱,如果收钱,恐怕没人会乐意学。” 一开始他的打算,也是低价出售版权费。 但后来又仔细琢磨了一通,这个时代,根本没有版权的概念。 而且就像他说的,民间艺人挣钱的大头,就是赶庙会和接堂会。 虽然一年到头庙会常有,但考虑到这个时代的交通条件,还有各类天气因素,这些艺人一年能赶上十几个庙会,就算运气好的了。 这可不像后世,大巴、轻卡把人和东西一拉,今天在北京,明天就能到山东,只要不怕辛苦,一年赶几十个庙会也不在话下。 但在古代想这么干,除非会法术。 至于堂会,那得是鼎鼎有名的班子,才有这样的外快。 能被人请回去做堂会的,又有几个呢? 对傅玉衡来说,收那几个钱,不能让他暴富,却可能让一个班子拮据,何苦来哉? 马介甫笑了起来,“傅兄当真是当局者迷了。” “昂?”傅玉衡面露疑惑,“展开说说。” 马介甫看了看堂弟,示意堂弟来说。 “傅兄的确是当局者迷。”马义成也笑了起来,“我往年也在庙会上说过书。像庙会这等盛事,县尊与乡老必然会亲临。 届时那些赶庙会的艺人,都会在县尊驾前献艺,县尊与一众陪同的乡老们,也会根据自己的喜好赐下赏钱。 非但如此,围观的百姓们若是看得高兴了,也会多少给几个钱。” 马义成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放松身子靠在了藤椅上,“到那个时候,傅兄便择前几名传授便罢了。” 如此一来,既不用他们花钱,又不是白白得到的,其余人也得心服口服,岂不美哉? 傅玉衡听得连连点头,“那我是不是可以提前放出消息去,以便吸引更多有意学话剧的艺人?” “正该如此。”马介甫点了点头,把茶碗放下,“正好现任的永安县令,与我是旧相识。傅兄可修书一封,愚兄可代为转交。” “那可真要多谢你了。”傅玉衡大喜过望,当即便要了纸笔,挥笔写了一封书信。 “洗砚,把我的名刺拿一张过来。” 候在门外的洗砚闻言,急忙从怀里取出几张名刺,挑了一张送进来。 “五爷,您的名刺。” 不多时书信也干了,傅玉衡便把两样东西一起交给马介甫,“拜托马兄了。” 马介甫爽朗地笑道:“反正我就是闲人一个,能参与这样的盛事,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幸事?” 这件事若是操作得好了,说不定还能混点功德。 此事议定之后,两人又约好了,等他从永安县回来,再往傅玉衡府上拜访,傅玉衡便告辞了。 ===== 这件事本不是大事,做好了反而还能成为政绩。 因而,永安县令接待了马介甫之后,很快就拍板决定,当天就让礼房的头吏拟了告示,在整个永安县到处张贴。 庙会的人流量大小,关乎到他们六房吏员的外快多少。 所以,整个县令衙门都很积极,甚至还专门让巡街的衙役给百姓们讲解告示的内容。 因着有官府背书,再加上宣传卖力,这件事很快就以永安县为中心,迅速往四方扩散。 流言的传播速度,比瘟疫都快。 眼看才二月底,就有许多收到消息的艺人赶到了永安县。 这些艺人挣钱不多,一般只住便宜的旅店。 便宜的旅店很快就被占完了,他们就花几个钱,到有空屋子的百姓家里寄住。 虽然零零碎碎的,但却实实在在地刺激了当即经济的发展。 毕竟百姓多了收入,肯定是要置办东西的。 还有这些艺人也都是要吃饭的,米总得买吧?就算不买新鲜蔬菜,酱菜、咸菜之类的总是要买吧? 庙会还没开始,永安县令就乐开了花,恨不得给三驸马立个长生牌位,让他年年都搞这一出。 可他却不知道,被他把祖宗十八代感谢了个遍的三驸马,最近却倒了大霉。 其实一开始,傅玉衡也就是下雨出门没带伞,淋了一场雨。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就算没有培元丹,他也不至于淋一场雨就病了。 可现实就是一场雨便把他给放倒了,而且无论是请京城的名医,还是宫里的太医,用多珍贵的药材,他的病还是越来越重。 这可把傅家人吓坏了,朱氏整日守在儿子病榻前,心里发苦,却又不敢在儿子面前露出来,只说还有更好的大夫。 朱氏要守着儿子,傅江与傅海兄弟请医延药,连氏更是把京城内外所有的寺庙都拜了个遍,香油钱不知道捐了多少,还不敢让傅玉衡知道。 因为他打小就表现出了对神佛的不屑,认为求神拜佛除了能让拜的人安心一点,没有任何作用。 主要是家里人还不知道,他刚认识了两个狐仙,对于神佛的态度也改变了。 就在一家子都六神无主的时候,平日里总是被傅玉衡逗炸毛了又哄好的徒南薰,却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稳重,把家里家外都打理得极好。 家里的下人们见主母稳得住,也都有了主心骨,做事依旧像从前那般有条不紊。 这日徒南薰看完了账本,正要回内室去看丈夫,却见卫三宝捧着一个小匣子走了进来。 “公主,这是大公主派人送来的,叫做九转回还丹。 送东西的人说了,大公主知晓家中一定忙乱,就暂且不来添乱了。 等咱们驸马爷大安了之后,她再与柳三爷一道登门拜访。” 徒南薰心头一暖,嘱咐道:“来的人要好生招待,再从账房支十两银子赏她。我这里忙乱,就不见了。” 卫三宝应了,出去之后没多久,就又进来了。 这回他手里捧着一个细长的玉盒子,“公主,这是二公主差人送来的,里面是一根千年人参。 二公主也让人传话,说是等家里料理清楚了,她再来陪公主说话。” 都说患难见真情,徒南薰虽然不缺好药材,但千年的人参,却是有钱都买不到的。 这也让她头一次开始反思:我对两位姐姐的偏见,是不是太深了呀? 不管平日里如何,关键时刻,还得是自家姐妹。 她眼眶有些发热,掩饰般地摸了摸眼角,“你也让来人给二姐带话,等驸马痊愈了,我们两个一定登门道谢。” “诶,小人这就去。” 徒南薰又嘱咐道:“别忘了给赏钱。” “是,小人先下去了。” 卫三宝出了正房,到值房安置住了两位公主派来的几个年轻媳妇,正要找个管事婆子来陪酒,门房那边又来人了。 “大管家,有人拿着咱们五爷的帖子上门求见。” “五爷的帖子?拿来我看看。” 门房急忙把一张名刺递了过来,卫三宝仔细辨认了暗记,点了点头,“不错,的确是五爷的名帖。” 他又皱眉问门房,“你就没告诉他,咱们五爷病了,暂且不能待客?” “小的说了,但那位马先生说,他今次前来,为的就是咱们五爷的病症。” “此言当真?”卫三宝豁然起身。 门房急忙赌咒发誓,“这种事情,小的哪敢胡说呀。” 卫三宝忙道:“快,快请进来呀,你还愣着干嘛?” 他又急急忙忙对两位公主府里来的人赔罪,指了个小厮去请张和家的来作陪,他自己则是慌脚鸡似地进了内院。 “公主,公主,公主呢?”他拉住一个正院的丫鬟问。 那丫鬟指了指正房,“公主在里面照顾五爷呢。” 卫三宝一把甩开她,风一般进了正房,就看见红藻和东大院的杏儿一起守在外间。 看见卫三宝,两人急忙起身接住。 红藻奇道:“大管家这是怎么了?” 卫三宝道:“劳烦姑娘进去通传一声,外头来了个五爷的旧识,说是为着五爷的病症而来。” 守在内室的婆媳两个已经听见了,不等人进去禀报,徒南薰就扶着朱氏快步走了出来。 “那还等什么,快把人请进来呀。”朱氏熬得眼睛通红,此时当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徒南薰一边安抚婆婆,一边催促卫三宝,“不管好歹,先让人进来看看。” 最近这些日子,宫里的御医已经来了个遍,无论是扎针还是吃药,甚至连药浴都用上了,就是不起效。 徒南薰毕竟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虽然表面上能稳得住,心里哪能不着急。 卫三宝忙道:“公主和太太别急,小人来之前,已经叫人把那位马先生请进来了。” 正说话间,外头就有人禀报,“马先生来了。” 67 魇镇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与傅…… 来的不是别人, 正是与傅玉衡约好,自永安县返回便登门拜访的马介甫。 他才把永安县那边的事情安置好了,一路马不停蹄赶回京城,便听见京城的传闻, 说是三公主要守寡了。 三公主? 马介甫很快就意识到, 三公主的驸马, 不正是他的傅兄吗? 什么叫三公主要守寡了? 难不成是傅兄出了什么事? 他甚至来不及去见堂弟,便到内城找了个消息灵通的酒馆坐了坐,很快便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 却原来, 在他离京没多久,傅玉衡便卧病在床,一直到如今越病越重,眼见是要不好了。 许多人都在感慨三公主命苦, 也有那心肠不好幸灾乐祸的, 觉得傅玉衡就没那乌鸦变凤凰的命。 这不, 与公主成婚还不到一年,连个孩子都没有, 老天便要把他的命收去了。 这话马介甫极不爱听, 当即就施了点小法术,给那几个不修口德的一点教训。 虽然他已经是个成熟的狐仙了,但狐狸爱捉弄人才是本性呀。 至于那几个人是会长几天红疹子,还是会放几天臭屁, 那就看他们的运气了。 反正马介甫得到消息之后, 挥挥衣袖就走了。 淋雨之后得了一点风寒,连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还越病越重,眼见就要病入膏肓。 这种情况, 怎么听都不正常。 马介甫自身就是个会法术的,听完情况之后,心里就有了猜测。 等他来到傅家门前,那种猜测就就彻底坐实了。 傅玉衡这哪里是生病,分明就是被人以邪术魇镇了。 等他被领进内院,拜见了傅玉衡的母亲之后,根本就没有寒暄,直言道:“实不相瞒,傅兄这不是病,而是中了压胜之术。” “啊?”朱氏大惊失色,下意识看了一眼屏风。 屏风后面传出一个清脆的女声,“先生既能一眼看出,必有解救之法。还望先生发发慈心,施展**力解救外子,我们一家人都对先生感激不尽。” 马介甫对屏风行了个礼,“嫂夫人言重了,小人既然登门,自是要解救傅兄的。 还望二位速速派人,去采买香烛纸马等物,待小人做法破那邪术。” 朱氏急忙吩咐,“卫管家,快,先生要什么东西,尽可买来。” 马介甫便报了一串东西,卫三宝仔细记下了,也不叫旁人,自己带人迅速把东西买了回来。 这种做法用的东西,若非是高人一样一样吩咐出来,让个外行去买,也不知道该买什么。 这时,傅江兄弟与连氏也都回来了,听闻家里来了高人,急忙都赶到了正院与马介甫相见。 “这位就是高人?”傅海有些不相信,“这么年轻?” 连氏瞪了他一眼,急忙替他描补,“你懂什么,有志不在年高。那甘罗十二岁就能拜相,又不知有多少人空活百岁呢。” 傅海也意识到,自己嘴一秃噜,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不由讪讪地干笑了两声,急忙拱手致歉,“高人,小人没那个意思,只是担心侄儿,还请高人原谅则个。” 马介甫体谅他的心情,摆了摆手只说无妨。 这时傅江上前,一揖到地,“高人,马先生,请您务必救救我的儿子。他今年才十九岁,刚过了没几天好日子……” 想到儿子自幼体弱,为了考取功名寒窗十载,傅江不由热泪盈眶,恨不得跪下求他。 “诶,老人家快请起。”马介甫急忙上前搀住,“我与傅兄一见如故,乃是至交好友。 您是傅兄的父亲,便是我的长辈,如何对我行此大礼?” 听闻此言,傅江等人都觉得心思一定。 ——既然是自交好友,断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傅江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强笑道:“老了,老了,受不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都叫贤侄见笑了。” “哪里,哪里,伯父一片舐犊情深,实在令人动容。” 马介甫宽慰了一句,便问道:“傅兄生病之前可是去了什么地方?谁人跟着出的门?又驾的哪辆马车?” 连氏心细,他问的这些都知道,忙一一都答了。 详细询问了傅玉衡生病前后的一应琐事,又亲自去看了那天他乘坐的马车,马介甫围着马车转了一圈之后,弯腰从车底下揭出一个纸剪的小人来。 “果然如此。”他捏着纸人冷笑连连,眼中露出一抹厉色,“竟敢以此邪术害人,实在该死!” “这就是那邪物?”连氏瞪大了眼,忽而怒道,“玉衡说的果然不错,那些庙里的和尚道士都是骗人的。 这些日子我日日烧香拜佛香,香油钱也不知捐了多少。那些高僧们嘴里说着佛祖保佑,却连玉衡是被人害了都不知道!” 傅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柔声道:“咱们玉衡命不该绝,所以上天才派了马先生来。” 连氏点了点头,却仍是不忿,“日后我可再不往那些寺庙里撒钱了。” 这次的教训对她来说已足够深刻,想想这些日子捐出去的近五百两银子,连氏突然就觉得肉疼起来。 傅海顺着她安抚道:“好好好,日后再不去求神拜佛了。” 至于这次散出去的钱,人家寺庙也肯定不会退的,只好当做打水漂罢了。 不多时,卫三宝带着人,把买的东西抬了进来,院子里早已设下了香案。 “先生,您看看,这些东西能用吗?” 马介甫上前一一查看,见果然是自己推荐的店铺里买的,东西都是上好的,便点了点头。 别小看这些香烛纸扎,有些铺子里做得用心,有些却十分敷衍。 若是买到了偷工减料的,怕不是要惹怒鬼神。 马介甫当即点了香烛,抽出长剑开始做法,嘴里念念有词。 直到泡在水盆里的纸人突然**,他才猛然睁开了眼睛,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了纸人烧成的灰烬上。 “啊——” 一声惨叫从水盆中传来,马介甫快步上前去看,却见水盆光明如镜,里面映出一个身穿皂衣,头缠黑巾,额头上还抹着朱砂的男人。 此时那男人嘴角沾染着血迹,满脸的惊慌之色,口中道:“是何人破了我的法术?” 马介甫冷笑一声,左手食中两指骈在一起,往那男人额头上一点。 那男人再次惨叫一声,浑身抽搐着晕了过去。 马介甫道:“贼人法术已破,诸位稍等,待我去将这贼人擒来。” 说完他挽了个剑花,纵身一跃便不见了踪影。 傅家人这才缓过了神来,围过来去看那水盆中的人影。 唯有朱氏与徒南薰并不好奇,转进内室去看傅玉衡了。 婆媳二人才刚进去,昏迷了半天的傅玉衡便悠悠转醒,“娘,薰儿,你们这是去哪儿了?” “衡哥?”徒南薰大喜,情不自禁地扑了过去,“衡哥,你总算是醒了,真是吓死我了!” 傅玉衡对她露出个安抚的笑容,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转头对朱氏道:“娘,我饿了。” 知道喊饿,就说明病要好了。 朱氏霎时喜极而泣,连连点头应道:“好,好,然后这就去盛你最爱喝的鸡汤。” 傅玉衡道:“要加酸笋。” “行。”朱氏抹了把眼泪,兴冲冲地出去了。 傅玉衡这才问道:“这次是请了哪儿的大夫?我感觉身上轻便多了。” 前世他只听人说,古代风寒也能要人命,却从来没有深刻的认知。 这回他算是见识了。 一开始就是一个小感冒而已,哪知道会越病越重,弄到茶饭不思的地步。 “哪里有什么大夫,是你的朋友马先生施了法,才把你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徒南薰嗔了他一眼,见他要起来,急忙叫人来扶住,她则是顺手拿了个靠枕垫在他背后。 “马先生?施法?”傅玉衡脸色变了,“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是生病了,而是中了邪术?” 见徒南薰肯定地点头,傅玉衡的神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他才刚确定自己来到了聊斋世界,紧接着灵异事件便找上他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信则有,不信则无? 这也太灵验了吧? “对了,马兄人呢?” “去捉那害你的贼人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朱氏的鸡汤刚端过来,就听见外面一阵骚动,依稀是“马先生回来了”。 徒南薰喜道:“这位马先生果然是高人,这就把那贼人擒回来了。” 傅玉衡喝了一碗撇了油的鸡汤,感觉体力恢复了大半,便要下床出去看看。 “诶,你这是干嘛呢?”徒南薰急忙拦住。 朱氏也道:“你爹和你三叔都在外面呢,用不着你出去主事。快躺下,你病才刚好,要多歇息才是。” 在老妈和老婆的双重压力下,傅玉衡只好讪讪地又躺了回去。 不过他却不忘叮嘱,“若是问出了幕后主使,直接报官便是。” “还用你说?”徒南薰给他掖了掖被角,“你快别劳神了,赶紧歇着。等你病好了,有的是事情等着你呢。” 再说马介甫把那人擒回来之后,立刻就让人送来了童子尿,掰开嘴给他灌了下去。又掏出一根黑狗血浸染过的绳子,把那人五花大绑,捆了个严严实实。 那人在昏迷中又抽搐着吐了几口黑血,脸色瞬间门青白了下去。 马介甫笑道:“此人的邪术已尽数破了。” 确定安全了之后,他才让人端来一碗清水,喝了一口喷在那人脸上。 一口水雾下去,那人悠悠转醒,满面惊恐地看着马介甫,“不知是何方高人,小人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马介甫冷笑,“恕罪?你拜邪神,施邪法害人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手下留情,饶恕别人呢?” 那人也明白自己这次是踢到铁板了,半句都不敢嘴硬,只是一个劲地求饶。 马介甫道:“说吧,为何要施邪术害驸马?” 那人眼珠子一转,“我若是说了,高人能否饶我一条狗命?” 傅江怒道:“高人,千万不能饶他。这种祸害,就该千刀万剐!” 那人惊得哆嗦了一下,马介甫一眼瞥见,挑眉笑道:“死和生不如死,你倒是可以选一个。” 那人沉默了一瞬,立刻道:“是杨御史家的三公子,是他指使我的。” 马介甫,“到了公堂之上,你也这样说吗?” “那是自然,就是他指使我的。”那人道,“是他说三驸马坏了我们的财路,也是他派人将纸人贴在三驸马的马车底下,我只负责做法。” 早知道是这么一块铁板,他说什么也不干这一票呀。 傅江再也忍不住了,大怒上前,好一阵拳打脚踢,“坏了你的财路?什么财路值得你害我儿性命?” 那人不住地闪躲,奈何被捆成了螃蟹,又如何躲得开? 马介甫任由傅江发泄了一番,这才上前阻拦,“伯父息怒,还需要他指认那杨三郎,暂且饶过他吧。” 而后又冷笑着弹压那术士,“你若敢阳奉阴违,大可以试试,是你拜的五通神厉害,还是我的手段更高。” 那术士刚在他手里吃了大亏,一身法力尽数破去,满心都是对他的畏惧,瑟缩着连道不敢。 既然牵扯到了官员子弟,傅江直接拿了自己的名帖,把杨御史告上了大理寺。 再说杨御史家里,也正一团忙乱,不过他们家却是因喜事而忙乱。 杨家一共有四个儿子,小儿子十岁上头一场高烧,病成了傻子,这都多少年了,今日突然清醒了,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 最疼小儿子的杨太太抱着儿子又哭又笑,直说要把京城周边的庙宇都拜一遍,无论是哪路神佛显灵,她都要重重酬谢。 也就是这个时候,杨御史接到了传唤,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自入仕起,为官便十分清廉,除了必要的灰色收入,他是一分也不多贪。 至于冰炭敬、火耗银之类的,大家都收,若是他不收,岂不是得罪人吗? 因而他实在想不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值得大理寺来传唤。 既然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身上,那就只能是被一同传唤的三儿子了。 “去,把老三给我找回来。”杨御史板着脸说,“不许透露给他丝毫消息。” 满头雾水的杨三郎一回来,“哗啦”一条铁链当头罩下,把他双手给捆了个严实。 “杨大人,杨三爷,跟我们走一趟吧。” “爹,这是怎么回事?”杨三郎惊疑不定,试图向自己父亲求助。 杨御史冷笑了一声,上前就左右开弓,给了他两个大巴掌,“你这孽障干的好事,还来问我? 你的事发了,便是我也救你不得,反而要受牵连,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甩袖便当先走了。 因着杨御史是朝廷命官,且不能确定他是否参与其中,因而即便是大理寺来拿人,还是允许他坐轿子前去。 杨御史心中坦荡,杨三郎却是心里有鬼,几次蹭到自家亲爹的轿子前,奈何杨御史根本不搭理他。 正因杨三郎是他的儿子,他若还想留一线生机相救,此时就要摆出大义灭亲的姿态。 不过,他这姿态也摆不了多久就是了。 等着一行人进了大理寺的公堂,杨三郎看见那跪在地上的贼人时,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打破,整个人都瘫软在地。 大理寺卿见状,猛然一拍惊堂木。 “啪!” “杨三郎,赵琼贼子已然招供,说是你指使他谋害当朝驸马,你还不从实招来!” 早在杨家父子来之前,大理寺卿已经根据赵琼招认的东西,到他的窝点搜寻来了一应物证。 那些物证里,正有一条玉带,那是杨三郎曾经的贴身之物。 除此之外,还有两人分赃的账本,并一应潜在客户的资料。 人证物证俱全,容不得他抵赖,杨三郎怕受皮肉之苦,只好招了。 最让杨御史心惊的是,其中有一份已做过的勾当,竟是杨三郎指使这术士赵琼,诅咒自己的亲弟弟,也就他那傻了好几年的小儿子。 杨御史当时就崩溃了,揪着杨三郎的脖领子质问,问他为什么要害自己的亲弟弟。 而杨三郎破罐子破摔,说出的原因更是让他难以接受。 “谁让母亲生了四弟之后,就不是最疼我了呢?谁让四弟那么聪明,小小年纪便显露出读书的天赋,夺走了您的目光呢?” 莫说是杨御史了,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荒谬至极。 这世间门父母偏疼小儿子的不知有多少,且杨三郎比杨四郎大着好几岁呢,就因为弟弟天赋比自己高,就施邪法毁了弟弟一辈子。 杨御史深吸了一口气,“若是有朝一日,为父也挡了你的路,你会不会也施个邪术,叫我卧病在床?” 杨三郎梗着脖子没说话,但谁都能看得出来,这种事他真的会干。 “罢了,罢了,老夫教子无方呀!”杨御史一下子便瘫倒在地,整个人瞬间门老了十岁。 因着此事早惊动了天子,天子亲自过问,判了杨三郎一个斩立决,顺便将杨御史革职查办。 虽然最后没查出什么,但这个官他是别想当了。 好在并没有影响他另外三个儿子,日后他们还可以科举晋身。 此事传开之后,京城中凡与杨三郎有过接触,被他介绍过高人的皆哗然。 最庆幸的当属牛科,就差一点,差一点他就上了杨三郎的恶当,请那所谓的高人给自己媳妇儿施法了。 他二话不说便收拾了重礼,亲自登门向傅玉衡致谢。 “若非傅兄再三提点,几乎害了内子。” 这时候傅玉衡的病已经好了,亲自在书房接见了他,闻言笑道:“这正是上天保佑嫂夫人,若不然也不能正好叫我撞见。” 牛科叹道:“谁能想到,为了钱财,人心就能险恶至此。” 经此一事,牛科对于生儿子一事,再也不着急了。 “且看天意吧。” 若是天意让他无子,他又何必让妻子频频产子,损耗身体呢? 却不想他放下执念之后,又过了三个多月,他妻子竟然顺产生下了一子。 镇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喜不自禁,镇国公老夫人更是到处拜庙还愿。 事情传到连氏耳朵里,她不禁撇了撇嘴,“那是牛夫人自己有福气,关那些神佛什么事?” 得,这位是彻底变成神佛无用论者了。 等傅玉衡彻底好了之后,徒南薰亲自写了请柬,请两位姐姐来赴宴。 这若是在从前,她是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宴请两位姐姐的。 经此一事,她在回想从前的事,就发现大姐只是爱逗她,在真遇到事情的时候,两位姐姐总是让着她的。 到了那天,东昌公主一登门,开口就是一句,“老三竟也会设宴请我,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徒南薰:“…………” ——果然还是很讨厌呀! 68 三家聚会 看着自家三妹陡然僵…… 看着自家三妹陡然僵住的小脸, 河阳公主好笑之余,急忙出言劝和。 “好了大姐, 妹夫痊愈是喜事, 你就别逗三妹了。” 转头又劝徒南薰,“三妹,大姐跟你开玩笑呢。妹夫病着这段时日,大姐嘴上不说, 哪天不到佛堂里去上几炷香?” 东昌公主瞪了她一眼, “就你话多。” 却也没否认自己每日都到佛堂上香的话。 徒南薰倒不好意思起来, 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儿, 笑着上前挽住了东昌公主的胳膊。 “好酒好菜小妹已经准备好了, 两位姐姐,快跟我进去吧。” 她明显感觉到, 被自己抱住胳膊的大姐, 身子陡然僵了一下,嘴却没有往日那么硬了, 只是矜持地“嗯”了一声, 便跟着她一起进去了。 徒南薰暗暗挑了挑眉:好像找到对付大姐的秘诀了呢。 她们三姐妹打头走了, 留下傅玉衡等三个驸马相视苦笑。 傅玉衡干脆一手挽住一个,“两位哥哥,咱们也进去吧。” 因着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避讳, 六个人围着大圆桌坐在了一起。 柳长州和徐辉轮流关心傅玉衡的身体,再三确认他真的康复了, 徐辉才心有余悸,“你是不知道,前段日子我都急死了。如果不是公主拦着, 我早就跑过来了。” 河阳公主嗔了他一眼,“那时候你跑过来干嘛,添乱吗?” 徐辉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傅玉衡赶紧打圆场,“徐一哥也是关心则乱,没有一姐思虑周全。日后再遇事,一哥还是要多听一姐的建议才是。”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徐辉有些不耐烦地应了一声,暗暗嘀咕:早知道讨好了公主要被管头管脚,我也不费那个事了。 眼见一姐眼睛一瞪又要开口,徒南薰急忙给两位姐姐斟了酒,“大姐,一姐,这是衡哥亲手酿的青梅酒,配方和现有的都不一样,两位姐姐快尝尝。” 说完,她还端起东昌公主的酒杯,往对方手边挪了挪。 果然她就看见,东昌公主的神情有一瞬的不自然,迅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不情不愿地赞道:“清醇甘洌,不错。” 她暗暗一笑,又特意去敬河阳公主,“一姐也知足吧,如今满京城谁人不知一姐夫浪子回头? 只怕过不了多久,我就要有小外甥或外甥女了。” 河阳公主脸颊一红,轻轻啐了她一口,“什么外甥外甥女的,真是不害臊!” 不过她也看出三妹说和的心思,也不禁反思:既然驸马已经改了,我是不是也该改改以往的态度? 想到这里,她又看了撅着嘴不大高兴的徐辉一眼,吩咐婢女,“把这杏仁炒肝给驸马夹些,他爱吃这个。” 徐辉霍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河阳公主忍着羞恼,柔声道:“快吃吧,别空腹喝酒,容易伤肝脏。” “啊,哦,好,我吃。” 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把那炒肝塞进嘴里,嚼着嚼着就傻笑了起来。 傅玉衡与柳长州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没眼看。 ——你但凡有点城府呢,也不会一点城府都没有。 “咳,咳咳。” 傅玉衡觉得,还是由他这个主人出面,转移一下话题吧。 “这次请两位姐姐和两位哥哥前来,除了陪酒致谢之外,还有另外一件大事,想与几位商量。” 正巧河阳公主被徐辉弄得有些尴尬,有了这个话头,她立刻就接住了,“说来听听。” 傅玉衡看了徒南薰一眼,以眼神询问:咱俩谁说? 徒南薰道:“衡哥你说吧。” 东昌公主终于找着了机会,轻笑一声调侃道:“这可真是夫唱妇随,郎情妾意啊。” 但徒南薰已经掌握了对付她的秘诀,闻言并不动怒,脸上反而露出了包容的笑意,给她夹了一筷子宫爆鸡丁。 “大姐你尝尝这个,这菜的方子也是衡哥改良过的,跟咱们原来吃的都不一样。” 那副姿态,俨然是把东昌公主当成了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她反倒成了一个包容熊孩子的温柔大姐姐。 东昌公主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玉颜通红,更添无边艳色。 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的三妹,只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这老三怎么突然之间门就开窍了,变得跟泥鳅似的滑不溜手? 徒南薰任她打量,面上保持着淡雅的微笑,“衡哥,你说吧,别让两位姐姐等急了。” 面对自家媳妇儿的调皮,傅玉衡也只是暗地里摇头发笑,表面上绝对不动声色。 ——若是惹得东昌公主恼羞成怒,那可就不妙了。 “我们夫妻有一样大生意,想和姐姐姐夫们合作。” 听见“大生意”,柳长州眼睛一亮,“五弟,我就知道你鬼点子多。快说说,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而徐辉还沉浸在“今天的公主好温柔”里,晕晕乎乎地和一叠炒肝较劲呢。 河阳公主无奈地看了一眼,一面觉得没眼看,一面却又觉得心里滋滋泛甜。 罢了,罢了,既然驸马靠不住,这个家还是得由我来支撑呀。 这一瞬间门,她仿佛被赋予了使命感,竖起耳朵目光灼灼地看着傅玉衡。 傅玉衡神秘一笑,不答反问:“诸位可曾见过琉璃?” “自然是见过的。”柳长州道,“京城有些琉璃厂也卖琉璃制品,就是海外舶来品。那玩意儿贵得很,却又一碰就碎,一点都不结实。” 他虽说得嫌弃,可从他咂嘴的动作和渴望的眼神,不难看出,他对琉璃制品也是喜欢的。 也是,谁不喜欢晶莹剔透的东西? 特别是这种东西还十分稀少,价格十分昂贵。 在各种buff的叠加之下,就算对剔透之物没有执念的人,也很难说自己不喜欢琉璃。 东昌公主横了他一眼,懒洋洋地开口,“三妹夫的意思是,你有门路弄到琉璃?” 若当真如此,这门生意还真是值得三对公主夫妻合力。 被东昌公主点出来之后,河阳公主才反应了过来,心头登时火热。 虽然他们三姐妹都是公主,但她的母妃品级低,外家也只是小官之家,根本给不了她多少助力,反而还要仰仗她的威势不被人欺辱。 因而比起姐姐和妹妹,河阳公主更明白钱财的重要性。 若是能合伙贩卖琉璃,哪怕是三姊妹分账,她也会多出一大笔进账。 到那个时候,宫里的母妃也不必处处俭省了。 至于她那不成器的弟弟七皇子,河阳公主实在是不想提他。 心思数转之后,河阳公主直言道:“若是三妹夫真有门路,我这里可以出钱出铺子,至于分成多少,由三妹夫说了算。” 家一妹已表了态,东昌公主也不紧不慢地说:“三妹夫有这门路,却肯带着我们一起发财,已经是我们做姐姐的占你们的便宜了。” 既然妻子已经发了话,柳长州后自然不会再多嘴。 而且公主说的,和他的意思也差不多。 傅玉衡笑道:“弄琉璃的门路我是没有。不过,咱们干嘛要去弄别人的呢,自己造不香吗?” 自己造? 两对夫妻,四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傅玉衡。 徐辉连杏仁炒肝都觉得不香了,筷子上一块炒干还没咬断,就那么直愣愣地看过来。 傅玉衡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说:“造琉璃的方子我早就有,只是以前无权无势,这方子对我来说就是催命符,我哪敢拿出来呀?” “不错,不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五弟以前不拿出来是对的。”柳长州连连点头。 借着点头的空挡,他也终于平复了一下心神,能够正常思考了。 “那五弟需要多少本钱呢?” 此时东昌公主也回过神来,淡淡道:“既然三妹夫有方子,那就以这方子入股好了。还需要多少本钱,我与你一姐平摊。” 说完看向河阳公主,“老一,你意下如何?” “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若无这方子,咱们有再多的本钱也白搭。” 河阳公主也很爽快,“不如这样好了,三妹和三妹夫拿着方子入股,占四成利。我和大姐平摊本钱,各占三成。”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三妹,三妹夫,就当是我们两个做姐姐的,厚颜多占了。” 傅玉衡夫妻忙道“哪里”。 其实他们都清楚,河阳公主之所以先说出分成来,就是怕他们不好意思多占。 徒南薰越发觉得,从前自己都是一叶障目,疑邻盗斧,因一开始就存着偏见,两个姐姐做什么她都觉得不好。 还好她如今幡然醒悟了,不然两位姐姐在多的包容,也会消磨殆尽的。 东昌公主道:“既然都没有意见,那这件事就算是达成共识了。” 她要看向傅玉衡,“三妹夫,你估算一下本钱吧。若是估量不足,后续再说。” “诸位稍等。”傅玉衡给润笔使了个眼色,润笔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 “几位请看,这是我草拟的合同。若无异议,咱们一式三份,现在就可以签了。” 他从牛皮纸袋里掏出两份合同,分别递给了两位驸马。 但两位驸马有志一同,接过来之后不是自己先看,而是转手给了自家老婆。 徐辉理直气壮,“我们家的事,公主说了算。” 柳长州轻咳一声,“公主心细如发,这种事情,自然是要请公主先行过目。” 对此,傅玉衡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我刚结婚就是老婆管家,我骄傲了吗? 两位公主也当仁不让,接过来仔细看了起来。 等她们看完之后,就明白徒南薰脸上的骄傲从何而来了。 “这合同是三妹夫拟的?”东昌公主一边慢慢的整理纸张,一边好奇地询问。 “不错。”这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傅玉衡直接点了点。 河阳公主叹道:“如此详尽,堪称滴水不漏,三妹夫不愧是状元郎!” 其实她想说的是:这样的人才,困在驸马之位上,真是朝廷的损失。 不过这婚是天子赐的,她身为女儿,又是臣下,自然不好对君父的决定置喙。 见自家媳妇夸别人,徐辉撇了撇嘴,嘟囔道:“状元郎了不起啊?” 他要是打小认真读书,说不定也是个状元郎。 他的声音虽小,只不过这一桌都是夫妻两个坐一块,河阳公主听得一清一楚,不由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这人真是的,越来越幼稚了。 两位公主对合同都没有异议,填上分成的具体数据之后,三方签押,一式三份,三家各收一份。 因谈成了这项大合作,三家人无形之中更紧密了几分,接下来的氛围更是热络轻松。 而东昌公主也意识到,自家小妹不像往常那么好逗了。为了不给自己找罪受,她果断转移策略,把徒南薰从爱炸毛的小孩儿提到了平等位置上。 她肯好好说话了,其余人都暗松一口气,唯有徒南薰略显遗憾。 ——大姐怎么升级这么快?我这才刚进化,她就转瞬追赶了。 顾及着傅玉衡刚刚痊愈,两对夫妇也没有过多打扰,吃完饭没多久便相继告辞了。 临走的时候,他们都说好了回去就派人把钱送来。 河阳公主还道:“我有两个嫁妆铺子是租出去的,若是有需要,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给人退租。” 东昌公主也道:“做琉璃若是要建作坊,我的陪嫁庄子后面,倒是有一座荒山,我依稀记得是靖安伯家的产业,咱们可以买回来。” 靖安伯? 傅玉衡心中一动:胡悦不就是靖安伯府的三子吗? “多谢大姐提醒,我会去打探一番的。” 等客人送走了之后,徒南薰就紧张地扶住了他,“快,回去躺着,你今日当真是耗神了。” “薰儿,我是真的已经好全了。”傅玉衡满脸无奈,还隐隐透着几分痛苦。 ——让他一个健康的大活人整日躺在床上,实在是太难为人了吧? 但他这次生病,着实是吓到了徒南薰,好得这么快,徒南薰根本不相信。 见他要反抗,徒南薰娇哼了一声,撅嘴道:“有本事,这话你跟娘说去啊。” 傅玉衡:“……我觉得我还是多躺两天吧。” ——有他老婆一个就已经够了,若是再加上老娘,那就是双重轰炸了。 这种福气,还是留给别人吧。 不过…… “再过几日便是三月初三,永安县的西王母庙会就要正式开始了,我已经和人约好了,这次一定得过去。” 徒南薰虽然还是担忧,但这个时代的人都讲诚信,她也不想傅玉衡失信于人,便勉为其难道:“那好吧,咱们三月初一去,也可以在那里歇一夜。” 永安县就在京城周边,坐马车的话半天时间门就到了。他们三月初一就去,的确是能歇一晚上。 傅玉衡点了点头,“那好吧。不过得提前和马兄说一声,问他要不要和咱们同去。” 徒南薰便道:“不如咱们主动邀他同去吧,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自从马介甫救了傅玉衡之后,所有傅家人再看他时,都自动加了八倍滤镜,好感度是嘎嘎高。 如若不然,徒南薰公主之尊,又岂会主动邀请一个平民同行? 哪怕这个平民百姓是她丈夫的朋友。 “别。”傅玉衡赶紧道,“只简单问他一声愿不愿意同行便罢了,若是直接邀约,别人怕是不好拒绝。” “啊?”徒南薰一呆。 因为她实在是理解不了,他们夫妻一个是公主一个是驸马,邀约一个平头百姓,那怕是个修为高深的平头百姓,对方又为什么要拒绝呢? 虽然他们夫妻没有实权,但日常来往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王公贵族,稍微替他引荐一番,就能让他少奋斗十年。 傅玉衡解释道:“马兄是个真正修行有成的高人,世俗名利于他而言,皆是浮云而已。” 人家无欲则刚,任你身份再高再贵,人家对你无所求,自然也没必要捧着你。 徒南薰肃然起敬,正色道:“我明白了,派人去之前,会仔细叮嘱的。” 既然是这样品性高洁的人,他们也不能以世俗之礼待之,派过去的下人也必然要有十分恭敬才是。 若不然,那就不是交朋友了,那是得罪人。 等到第一天,胡悦就和红杉一起来探病了。 傅玉衡趁机问了那荒山的事,据胡悦所说:“我们家这些年越见入不敷出,的确是有处理一些产业的想法。 五爷若是有意,我回去可以帮您问问家父,驸马爷给的价钱公道,想来家父只有高兴的。” “那可就多谢了。”傅玉衡也没推辞,只是道,“若是贵府有意转让,我定然不会让你们吃亏。” 胡悦笑道:“我相信五爷的为人。” 回去他得劝劝他爹,叫他爹别自作聪明地让价,不然怕是要马屁拍的马腿上。 此时红杉已经到后宅去拜见公主了,胡悦的神色突然多了几分扭捏,不好意思地说:“五爷,我这里还有一件私事想拜托您。” 傅玉衡心情正好,当即便点了点,“且说来听听。但先说好,违法犯纪的事我可不干啊。” “哪能啊。”胡悦赔笑道,“小人只是想请您帮忙保个媒。” 保媒? 看着胡悦不自在的神色,傅玉衡挑了挑眉,“你要娶红杉姑娘?” 胡悦点了点头,红着脸道:“我会纳她做贵妾,日后也不会再娶妻,内宅一应事物,都由她来掌管。” 傅玉衡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 69 五鬼搬运术 这个媒,他不是很…… 这个媒, 他不是很想保。 “这件事,你和红杉姑娘商量了吗?” 妾为立女,具体一点就是:别人坐着她站着, 别人吃着她看着。 还有“妾通买卖”, 这句话也不只是说说而已。 虽然朝代越往后, 嫡庶之间的界限就越迷糊,但这和小妾没有关系。 因为小妾生的孩子,无论是律法还是礼法, 都默认是给正妻生的,妾是没资格给自己生的孩子做母亲的。 世人分出什么贵妾、良妾、婢妾、贱妾, 不过是糊弄那些可怜的女孩子而且。 都给人做妾了,生死荣辱全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人家把你卖了也是理所应当,又能贵到哪里去? 红杉好不容易才从教坊司那个虎穴里逃出来,难道要再进狼窝吗? 且不说傅玉衡不忍心见这样的事, 便是以红杉的心性, 想来也是不会愿意的。 果然傅玉衡一问,胡悦便神色讪讪,“我跟她说了,她好像不大愿意。我想着若是有您保媒,给她加一重保障, 说不得她就愿意了。” 傅玉衡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嘲讽、讥诮的笑,既是笑红杉的可怜,也是笑胡悦的可怜。 红杉的可怜之处在于她的命运,因父亲获罪贬入教坊司,辗转多年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良人, 却又并非真的懂她; 胡悦的可怜在于可悲,自以为是红杉的知己,到头来不过是自以为是。 “既然红杉姑娘不同意,这个媒我是不会保的。” “为什么?”胡悦万分不解,“五爷,就算我和红杉成婚之后,也不会拦着她来演话剧的。” 傅玉衡耐心解释道:“我无意从道德上谴责你,实际上你的所作所为,已经非常符合世人的道德观。” 毕竟红杉就算已经脱籍了,出身教坊司也是她一辈子的污点。像胡悦这种世家公子,竟然不嫌弃她的出身,愿意纳她做贵妾。 谁听了不赞一句情深意重? 可实际上呢? 胡悦既得了美人,又得了名声,红杉却必须要对他感恩戴德,若不然便是忘恩负义。 也就是说,红杉再一次落入了没有自由身,任由人买卖的地步,还要背负上沉重的道德枷锁。 别说是红杉了,只要是脑子清楚点的,又有安身立命的本钱,谁会去跳这火坑? 当着胡悦的面,傅玉衡也没隐瞒,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告诉他了。 胡悦听完,整个人都呆住了。 “不是……我……我只是想给她个名分……” 这不是许多风尘女子都梦寐以求的吗? 后面那句他虽然没说出来,但傅玉衡却已经从他的表情上看出来了。 他不由摇头一叹,“如今红杉已经是自由身了,你的脑子,却还被裹脚布困着呢。” 以前看胡悦还算个良人,怎么一遇到实际问题,缺陷就暴露得这么措不及防? 若是红杉没在大剧院演话剧,离了教坊司之后,没有任何安身立命的本钱,给胡悦做贵妾,的确是她最好的出路。 但如今她的情况不一样,京城大剧院会庇护她,演话剧挣的钱也足够养活她自己。 也就是说,她有了更多更广的选择。 但胡悦依然在拿老眼光看她。 比起纳红杉做妾,他们俩还不如就这么处着呢。 ===== “给他做妾是能有个正经的名分,但自此以后出入都要看别人脸色。 还有演话剧的事,毕竟是要抛头露面的。就算他愿意,他家里长辈也都愿意吗? 真给他做了妾,必然要受他家管束。若是他家长辈不愿我再抛头露面,只需要一句话,我怕是连屋门都出不了。” 就像傅玉衡预料的那样,红杉的脑子非常清醒,这姑娘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以前是没有选择,所有的梦想也只是有朝一日能脱离教坊司。 如今得了公主和驸马的恩典,她一朝得脱樊笼,直如龙入大海,虎入山林,享受到了从未享受过的自由。 人一旦尝过的甜,就不乐意再吃苦;一旦见过了光明,就无法再忍受黑暗;一旦领略了自由的滋味,谁愿意再被关到笼子里去? 莫说胡悦要纳她做妾了,便是胡悦力排众议要娶她为妻,她如今也不乐意了。 理由同上。 现在的她,只想在话剧舞台上发光发热,尽情享受这来之不易的自由。 如今她年轻貌美,可以演主角;将来她老了丑了,还可以演配角…… 要是哪一天演不动了,甚至生活都不能自理了,那就一包药了结了自己。 可以说,她的后半生已经被自己安排好了。 如果胡悦能接受,他们两个就这么处着,日常可以一起吃一起睡,但她绝不生孩子。 如果胡悦接受不了,红杉也不会耽误他。 这样的观点在这个时代,太过惊世骇俗。徒南薰也愣了好半晌,才深深地看了红杉一眼。 “我也不知道你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但我觉得驸马会支持你,我也愿意庇护你。 实在是我也想看看,一介女流在这世间,到底能不能走出不一样的道路。” “多谢公主。”红杉露出了笑容。 徒南薰却摆了摆手,“你该感谢的是你自己,感谢你自己的勇气。” 虽然和傅玉衡接触得久了,她的想法也难免不同于世俗。 但若非是红杉自己想立住,徒南薰是绝计不会劝别人走这条路的。 只因前人未走过的路,必定遍布荆棘。 徒南薰自认吃不得苦,也信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两人离去的时候,胡悦神情恍惚,红杉若无其事。 徒南薰问:“你觉得,他们两个还能继续下去吗?” 傅玉衡笑了笑,“我只知道,无论能不能继续下去,对红杉的影响都不会太大,胡悦就不一定了。” 虽然胡悦是个大男人,红杉是个弱女子。 但若只从心性论,红杉却比胡悦强出太多。 徒南薰歪着头寻思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颊边笑靥绽放。 ===== 很快就到了三月初二这一天,夫妻二人用了早膳才出发,午膳在马车上解决了一顿,下午过半就到了永安县城。 至于马介甫,问过之后对方说另有安排,便没有和他们一起。 他还让那仆人带话回来,说是在永安县令已经替他们安排好了住处,等他们到了,自有人引他们去。 果然,他们的车队才进了永安县城的城门,就有个青衣迎了上来,自称是郭县令的家僮,奉马先生之命,来给这队马车的主人引路。 一行人被引到了城东,那里有一处闲置的宅子,正好够他们住了。 将他们一行人都安置好之后,那家僮才笑道:“马先生说了,今日天色已晚,五爷和奶奶早些休息便是,明日再见也是一样的。” 傅玉衡笑道:“有劳了。替我转告马先生,多谢他费心。” “不敢,不敢,小人一定转告。” 等人走了之后,徒南薰才笑道:“马先生果然是个不拘小节的人物。” “要么人家是高人呢。”傅玉衡牵着她的手往正屋走,“一路舟车劳顿的,咱们先歇一会儿,等晚膳做好了再起来。” ===== 第二天一早,夫妻二人才洗漱完毕,马介甫便带了许多永安县的特色早点,直接登门拜访了。 这可真是合了两人的心意,三个人坐在一起,高高兴兴用了早点。 马介甫看了看天色,问道:“你是要跟着郭县令一起出场呢,还是就在人群里混着?” 傅玉衡想了想,“还是一起出场吧,也好给那些有意话剧的艺人吃一颗定心丸。” “那行,咱们这就走吧。” 若是要和县令一起出场,自然要掐着时间;若是要混在人群里,就不必管时间早晚了。 徒南薰带上惟帽,三人一同去了永安县后衙,郭县令一家子便住在这里。 众人汇齐之后,相互见过了礼,正要出发,突然有“咚咚”的鼓声从前头传来。 “登闻鼓?”郭县令忍不住皱了皱眉,“怎么偏这时候有了冤情?” 他为难地看向傅玉衡,“驸马爷,您看这……” 傅玉衡笑了笑,“郭大人随意便是,我就是个富贵闲人,自来不懂这些事。” 开玩笑,这种自找麻烦的事,他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给什么建议? 郭县令心里挣扎了片刻,咬牙道:“先审案,观社戏的事可以压后再说。” 而后,他满是歉意地对傅玉衡与马介甫拱了拱手,“事发突然,实在是不好意思,还请几位见谅。” 傅玉衡笑道:“郭大人哪里话?您公忠体国,心系百姓,我们只有佩服的。” 马介甫也道:“郭兄只管去审案便是,我与傅兄夫妇正好借机游玩一番。” 三人告辞出去,绕了一圈之后,却又悄悄藏进了公堂外看热闹的人群里。 按照常理来说,老百姓明知道今日县令要去主持社戏,是不会来告状的。 但偏偏就有人来告了,必然是出了大事。至少对那告状的人来说,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事情也果然了不得,却是一个卖水缸的,今早开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铺子里的几十口大缸,一夜之间全部不翼而飞。 郭县令问道:“门窗可有被撬动的痕迹?” 那人摇头,“回大人的话,门窗完好,地上也没有盗洞,屋顶也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发现缸丢了之后,他是把所有可能把缸运出去的地方都检查了个遍,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郭县令齐了,“那么大的水缸,还能不翼而飞不成?” 那人道:“大人,小人怀疑,是卖米的吴二偷走了小人的水缸。” “你有何证据?” “大人,昨日吴二来找小人买缸,因他给的价格太低,小人不愿意卖给他,他便声称要叫小人好看。” 郭县令问:“可有证据?” “有的,有的。”那人道,“左右邻居皆可为小人作证,小人因着价格,曾与那吴二大声争执。” 郭县令又发了签子,让衙役拿了缸铺左右邻居来问话,他们也果然知道双方争执,更是听见了吴二临走时放的狠话。 “既如此,去拿吴二来。”郭县令又扔出一根签子。 两个班头捡了起来,结伴而出,径直去了吴二的米铺。 那吴二是不慌不忙,笑眯眯地行了个礼,“两位差爷安好。不知两位前来,有何贵干?” 其中一个姓厉的班头道:“吴二,你的案子发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完,手中铁链子一抖,就套在了吴二的脖子上。 吴二也没反抗,乖乖就跟着来了,上了公堂才大声喊冤,说是那缸铺老板冤枉他。 “大人呀,只因小人昨日与他争执了几句,这赵三就来诬告小人,想让小人吃官司,还望大人明鉴呀!” 一听这话,赵三也急了,“你胡说。今日庙会人多,我一大早的不开门,耽误自己生意诬告你?” 吴二冷笑了一声,“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说不定就是你睚眦必报,宁愿自己不做生意,也要报我昨日威胁之仇。” 喷完赵三,他就恭敬地对郭县令行礼,“还请大人明鉴,小人昨日虽与赵三有些口舌争执,但那也不过是义愤之下话赶话,随口放了句狠话而已。小人家中虽不富贵,却也不缺口粮,何至于做此偷盗之事?”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赵三一眼,那目光就像是在看傻子,“再者说了,我若真偷了他那么多的缸,又能藏到哪里去? 来路上小人询问了两位差爷,差爷都说赵三门窗完好,小人又哪有这本事,神不知鬼不觉把那么多东西运走? 依小人看来,必是这赵三监守自盗,以此来加害小人。” 吴二伶牙利齿,赵三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急得抓耳挠腮,满头是汗,只得频频磕头,“请大人明鉴,请大人明鉴呀!” 郭县令也不是傻子,心知此事必有内情。 只看那赵三的神色不似作假,吴二虽振振有词,有理有据,但眉眼间偶尔流露出的得意,却瞒不过郭县令的眼。 他沉吟了片刻,说:“暂且休庭,学生且去更衣。” 说完他就起身进了内衙,赵三和吴二只好跪在堂上等着。 人群之中,马介甫碰了碰傅玉衡的手臂,“郭兄休庭,必定要寻我,咱们先回去吧。” 郭县令只看出了不同寻常,马介甫比他看出来的更多。 那吴二身上有些鬼气缭绕,必然会些五鬼搬运术。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赵三那些水缸,就是被吴二暗中施法弄走了。 一行三人进了后衙,徒南薰微觉疲累,便和傅玉衡说了一声,先往客房去歇息了,留他们两人去见郭县令。 那郭县令来到后衙,果然是寻马介甫的,两人进来时,他正问家僮客人下落。 家僮道:“方才老爷升堂不久,几位贵客便也出去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马介甫笑道:“郭兄好好地审案,怎么又回来了?” 郭县令眼睛一亮,“马兄,你来得正好。” 上前一把握住他的双手,连傅玉衡这个驸马都顾不得了,直拉着他进了偏厅。 “马兄呀马兄,我今日算是遇见咄咄怪事了。” 马介甫心里清楚,嘴上却问道:“不知是什么事,能让你连审案都顾不得了?” 郭县令便备数堂上情景,并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我怀疑那些水缸就是吴二偷的,只是他使得定然不是寻常手段。 若他不肯承认,我这里没有实际的证据,也着实不好拿他。还得劳烦马兄伸伸手,叫他原形毕露。” 听见这话,傅玉衡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刑侦手段并不高明,也没有可以辅助的各类高科技,县衙断案,十件倒有六七件捉不到真凶的。 有那侦破率高的,也不是那些当官的有本事,而是他们肯用刑。 反正是民间案件嘛,只要有人认了罪,案子便算是破了,他们这些老爷的政绩也就有了。 对于那些刁民是否冤枉,就不关他们这些青天大老爷的事了。 因而,这个时代的官员审案,用刑是必要流程。 就比如今天这件案子,只要郭县令心里对吴二有所怀疑,一旦吴二不肯认,就可以对他大刑伺候。 打板子不管用,那就上夹棍;若是还不肯招,老虎凳、辣椒水也可以轮番上阵。 除非那吴二有规避疼痛的法术,否则这一套刑罚根本轮不了一遍,他就要迫不及待地招认了。 但看郭县令却没有先用刑的意思,而是要找出证据,证死了那吴二。 这不禁让傅玉衡好感大增,同时也对马介甫的品性有了更高的评价。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郭县令能与马介甫结为挚友,必是认可对方的品性的。 马介甫笑道:“方才郭兄审案时,我与五爷也曾在人群中观看。那无吴二有些鬼气,若我所料不差,他当是会些五鬼搬运之术。” 郭县令忙问:“此术可能破吗?” 在自己的治下就有这种人,令郭县令很是不安。 这一次他搬运的只是几个水缸,若是下一次他搬走了自己的官印,用完之后再悄声无息地送回来。 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他岂不是擎等着背锅? 马介甫道:“这个不难,只管弄些童子尿灌进他嘴里,等他七窍中冒出白气,这法术也就彻底破了。” 70 胜出者 郭县令果然依言而行,…… 郭县令果然依言而行, 着人到后衙夫人处,接了他小儿子的一泡尿,命衙役摁着那吴二, 一泡热尿尽数灌进了他的肚子里。 等那装尿的陶壶凑近, 吴二闻到气味,便骤然瞠大了眼, 拼命挣扎着想躲开。 但他只是学了五鬼搬运法, 可没有西楚霸王的天生神力,被四个衙役按住四肢,又有一个专管掰开嘴,如何躲得过? 只好任那半壶热尿浇进嘴里, 顺着喉咙流进肚里, 脑子里来来去去只剩下两个字。 ——完了。 他再也想不到, 县太爷身边竟有高人, 一下子便直指要害, 破了他的法术。 童子尿灌下不久, 那吴二便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不多时口吐白沫,七窍冒出白烟, 整个人精气神仿佛被抽走了七成。 郭县令见状大喜,猛然一拍惊堂木,威喝道:“大胆吴二,还不从实招来?” 此时吴二已经知道,自己弄的把戏被县太爷看透了, 他怕再不招供会受皮肉之苦,只好全都招了。 却原来,他昨日与赵三争执之后, 回到家里越想越气,就暗中祭拜了五鬼,使五鬼搬运术,把赵三铺子里大大小小四十口水缸,全都运到了南山脚下。 “啊,南山脚下?”赵三大吃一惊,“那里距离县城有三十里远近,你一夜之间竟都搬过去了?” 若是搬到了那里,莫说一个早上了,便是三天五天,他也不一定能找得着。 吴二颜色苍白,神情痛苦地说:“我原本只是想给你个教训,急你一急,并没想昧了你的水缸。 哪曾想,你丢了水缸不曾来问我,直接就报官了。” 隐在人群里的傅玉衡听了这话,没忍住笑出了声,“这话说的真好笑,郭县令乃是青天大老爷,丢了东西报官多正常? 难不成这世间之事,都得依照你的想法运行,才算是天公地道吗? 再者说了,如今郭大人知道是你盗了水缸,你才这样说。若是被你瞒天过海,谁又知道你会如何?” 原本众人见吴二此时十分可怜,已经有几分不忍责怪了。傅玉衡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恍然大悟。 ——对哦,只是给赵三个教训,这话是吴二的一面之词,还是在招供之后的一面之辞。 万一县太爷被他瞒了过去,谁又能保证他一定会把那些水缸还给赵三? 因着今日是西王母庙会的正会,永安县城聚集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 这些人大多都是四处流浪,讨生活的手艺人,还有些是忙了一年,趁此机会一享清闲的穷苦百姓。 至少在县衙外面围观的这些,都是手头不怎么宽裕的,也很能共情赵三这种做小买卖的人。 大大小小四十口水缸,已经占据赵三大半的本钱了。若这四十口水缸当真找不回来,给他两年时间他也不一定能翻过身来。 若是再因此举了债,一家子的活路也差不多断了。 傅玉衡只是给了个引子,众人便感伤自身,想通了这些。 一时之间,围观百姓群情汹涌,强烈要求郭县令要对吴二严惩。 还有几个附近的居民,慢慢就联想到谁家什么时候丢了东西。 不管这些东西是不是吴二偷的,甚至于丢东西的事情是不是事实,他们根本不在乎。 因为事实已经证明,吴二就是个贼。 他既然能偷赵三的水缸,为什么不能偷别人的东西? 有相熟人家丢东西的,就赶紧溜出人群,跑去把这事跟熟人说了。 有机会追回损失,谁不积极? 那些人立刻丢下了手头的活计,跑到公堂上也来状告吴二,说是怀疑吴二偷了他家什么什么东西。 吴二自然是不承认的,但有了赵三的例证,谁会相信他呢? 一日是贼,终身难脱。就是这个道理了。 郭县令心里也有所怀疑。 但他更明白,如果将此事做实在吴二头上,后续就会没完没了,不管丢过东西的还是没丢过东西的,都会来说吴二偷了他们的东西,并以此索赔。 若是吴二的家产够赔偿也就罢了,若是不够,该赔谁的不该赔谁的呢? 他心思略转,便已做出了决定。 “啪!” 惊堂木一震,让后赶来状告吴二的人浑身一抖,立刻低头伏跪了下来,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只是在这一瞬之间,他已经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来这一趟。 其实古代的百姓,是很怕见官的。对他们来说,上公堂类似于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就像后世很多人怕看心理医生,好像看了心理医生就是有精神病一样。 在官员和百姓之间做沟通桥梁的,叫做胥吏。这些人往往抓住百姓怕见官的心理,两头倒弄,从中敲诈勒索。 若非是四十口水缸损失太大,赵三背负不起,他也不会一冲动直接来敲登闻鼓。 郭县令神情威严,语气铿锵,“你说吴二偷了你家的鸡,有何证据?” “没……没……没有。”那人哆哆嗦嗦地摇了摇头,却又怕县太爷惩罚自己,赶紧解释了一句,“但吴二他会五鬼搬运法,暗中偷的也未可知。” “咄!没有证据也敢来扰乱公堂,该当何罪?” 这句喝问出,那人就只敢不住地磕头求饶了,“大老爷饶命,小人也只是一时糊涂,往后再也不敢了。大老爷饶命,大老爷饶命!” 郭县令也无意治罪于他,见他着实怕了,也觉得震慑住了围观的人群,这才道:“念你是寻物心切,又是初犯,便饶你这一遭。 倘若再有下次,便是下官肯饶你,国法也难容你,定要治你一个扰乱公堂之罪。” 那人大喜过望,“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青天大老爷。” “嗯,你且退下吧。” 那人又磕了一个头,一溜烟儿就跑了。 这公堂,若非万不得已,他是再也不肯来了。 解决了节外生枝之后,郭县令当堂宣判,吴二被打了二十大板,并罚作苦力三十日。 至于赵三的水缸,就得吴二出钱雇人搬回来,不得打碎一个。 这个案子算是了结了,看看天色,日已高升,却还没到中午。 郭县令赶紧收拾了一下,带着本县乡绅去祭拜西王母,并开启了为期七日的社戏。 傅玉衡作为半个赞助商,也跟着一同去祭拜了,不少乡绅都围在他身边说好话,傅玉衡并不得罪任何一个,也没有对任何一个表现得特别亲近。 他这次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来搞选拔的,其余事一概不参与。 因着话剧一事传播得够广,今年来参加社戏的艺人,十亭里有六亭,都是唱戏的、唱大鼓的、说评书的。 傅玉衡是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和郭县令低声点评一番。 不过为表公平,他已经提前和众人说好了,打赏的事他不参与,只等着最后的打赏结果。 免得别人揣摩他的喜好,见他打赏哪个,就跟风打赏哪个,选不出真正被大多数人喜爱的。 无论戏曲、大鼓还是评书,也无论是哪个时代,创作内容都脱离不了才子佳人、英雄豪杰、神仙鬼怪的范畴。 而且,大凡是这类广为流传的通俗艺术,都有着惩恶扬善的内核。 比如《霍小玉》里有个义士,《三侠五义》有个包青天,都是为弱势群体伸张正义的存在。 都是以同一个故事为蓝本,《莺莺传》为什么干不过《西厢记》? 还不是因为前者的结局太现实,后者的结局才更符合世人的幻想? 越是时局动荡,越是百姓困苦的时候,这些艺术作品的影响力就越大。 因为老百姓渴望有这样的正义之士挺身而出,能把他们从无边无际的苦难中拉出来。 傅玉衡没穿越前,实在是被各类“若他(她)死了,我就要三界陪葬”的电视剧荼毒惨了,如今看着这些老套但三观正常的艺术作品,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恶人就该有恶报嘛! 恶人作恶,就不能是因为他自己品行不好,非得给他硬套一个悲惨身世算怎么回事? 英雄受尽苦难,就应该得到嘉奖,被人传颂。 贪官污吏、纨绔子弟横行霸道,就应该尝尝包大人的虎头铡(狗头铡)! 故事虽然老套,但架不住人看得解气呀。 虽然他自己创作话剧的时候,致力于让人物更加丰满,致力于拒绝扁体人物,却不妨碍他喜欢这些惩恶扬善的老套故事。 而且他也相信,就算他的话剧再有影响力,也不可能完全取代这些故事。 后续他也准备把这些老故事,结合前世看的影视剧版,重新整编一下,也搬上话剧舞台。 由于这次来的艺人实在太多,社戏的比赛环节整整持续了三天。 说实话,看到最后,傅玉衡是真的有些审美疲劳了。 因为说唱团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说,到最后统计收益时,玩花样蹴鞠的两兄弟排了第一,表演戏法“偷桃”的一对父子得了第二,一点都不稀奇。 这就有些难办了。 因为他们一开始做宣传的时候,说的是传授前三名,却并没有指定“说唱类的前三名”。 郭县令为难道:“驸马爷,您看这……” 对此,傅玉衡心里倒是早有成算。 “无妨,先把前两名请过来吧。” 一个礼房的小吏应了一声,走下高台,把蹴鞠兄弟和偷桃父子一起领了过来。 大约是小吏提前嘱咐过,四人上来之后,便非常自觉地给两个大人物行礼。 “小人拜见驸马爷,拜见县尊大人。” 傅玉衡含笑道:“诸位免礼吧。” “多谢驸马爷。” 此人战战兢兢地起身,却始终不敢抬头仰视贵人。 傅玉衡道:“今年的社戏比赛,与往年有些不大一样,想必诸位都知道吧?” 四人之中,表演偷桃的小老头年纪最大,自然由他代为答话。 “回贵人的话,小人等是仰慕驸马爷的英名,这才表演卖力。” 那蹴鞠兄弟中的哥哥也说:“没错,小人们只为一瞻贵人金面。如今得了您亲自接见,已然心满意足,不敢多做奢望。” 毕竟他们不是唱戏的,自觉专业不对口,就算驸马爷肯把那话剧教给他们,他们也没有自己的戏班子呀。 别的不说,就今日他们能和当朝驸马面对面说话,已经足够他们吹一辈子了。 傅玉衡道:“我当初说了,前三名都有奖励。你们的意思我也都明白了,我这里有两条路,你们可以自己选。” 四人相视一眼,连忙道:“不敢,不敢,但凭驸马也吩咐。” “没什么不敢的,你们先听听。”傅玉衡道,“第一条路,就是我赏给你们每一家五十两银子,这些钱足够你们回乡置业,过安稳日子了; 第二条路,就是你们跟我回京城,加入我的京城大剧院,以后我还会排许多话剧,必然有许多适合你们的角色。” 可以说,无论他们怎么选,以后的日子都会比现在好。 由于他们都处于露天场合,周围还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那些表演完了却没入前三的艺人们也舍不得走。 傅玉衡这两个选择一说出来,众人都轰动了,好多没挤进前三的,都恨不得当场抽自己俩嘴巴子。 ——你为什么不更卖力点呢?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也只能盼望明年驸马爷再来这么一场了。 围观者有多羡慕,当事人就有多激动。 激动过后,偷桃父子率先做出了决定。 那小老头拉着儿子颤颤巍巍地跪下,“回驸马爷的话,小人想带着儿子回乡,给儿子娶媳妇,享受天伦之乐。” 傅玉衡心下失望,却还是点了点头,问道:“不知你仙乡又在何处?” 小老头道:“不敢欺瞒驸马爷,小老儿乃是河北遵化人士。” “原来是河北人士。这路途虽不远,但也不近了。” 傅玉衡沉吟了片刻,转头对郭县令道:“还要劳烦郭大人派两个衙役,护送他们父子归乡。我会另出二十两银子,给两位官差做个盘缠。” 也是他突然想到,古代的道路可不太平,这父子俩得了五十两银子的事,又一点都不隐秘。 父子二人老的老,小的小,让他们单独上路,那就是明晃晃的一块鲜肉挂出来,必然会招来无数苍蝇。 这是好事,抽两个衙役又不费什么,驸马爷还给了那么多赏钱,郭县令欣然应下,当季就点了两个班头,命他们送父子二人归乡。 两个班头白得了二十两的外快,算算来回路费,回来之后两人还能各分得六七两,当真是喜不自胜。 那小老头领着儿子对傅玉衡千恩万谢,这才同两个班头一起回家,让他们收拾了行囊,再归河北。 “你们兄弟二人呢?”傅玉衡又问蹴鞠兄弟。 其实比较看好的是偷桃父子的幻术,若是把他们招揽了,很多这个以时代的技术不可能实现的特效,就都有着落了。 不过,失之东偶,收之桑榆。 蹴鞠兄弟虽不会幻术,只看他们踢蹴鞠,便知其身手了得,身段又灵活,可太适合做武生了。 鬼神剧排了三部,想来观众们也有些审美疲劳了,接下来拍一场武侠剧换换口味,也未尝不可。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一起跪了下来,“我兄弟愿追随驸马爷左右,执鞭随镫亦甘之如饴。” 这话说的倒不像是江湖草莽,傅玉衡不由问道:“你二人还读过书?” 那兄长道:“父亲在时,送我们上过两年私塾。后来父亲病逝,家中越见贫困,我二人便不读书了,回家帮母亲操持家业。” 郭县令忍不住道:“想不到,还是两个孝子。” 这个时代,对忠孝节义更加看重。 兄弟二人不忍母亲操劳,放弃读书的机会,如何不让人动容? 要知道,读书可以说是平民百姓唯一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傅玉衡道:“既然你们愿意跟着我,就先站到我身后来吧。” 两兄弟大喜,“多谢驸马爷。” 等他二人站到傅玉衡身后,随行的润笔提醒道:“咱们家爷排行第五,平常喊五爷便是。” 两兄弟都表露了感激之意。 这时候,傅玉衡已经让人请了收益排名三、四、五的班子。 他事先已经了解过了,排名三、四、五的,有两个是戏班子,一个唱的大闹天宫,一个唱的哪吒闹海。 还有一个是唱大鼓书的,唱的也是个名段子——四郎探母。 两段戏曲又热闹又具有反抗精神,大鼓书则是符合了世人对忠与孝的期望。再加上三班艺人皆是技艺高超,这排名也是实至名归。 傅玉衡也准备把他们先带回京,让大剧院的演员们教他们话剧怎么演,临走的时候再资助一笔银子,就可以放他们到民间去发光发热了。 他早就问过系统了,凡是他教出来的班子,打出名气之后,总系统那边也会算积分。 虽然他们的积分系数只有傅玉衡亲自领导的一半,但集腋成裘,日后怕不是比他自己赚得还多呢。 因而,傅玉衡对他们非常大方,承诺只要每年演够三十场,每场观众人数在二百以上,来年就有赏赐。 “只要你们认真演了,明年西王母庙会时可再来永安县,我这里重重有赏。不过……” 有了恩,也不能忘了威,“我有几个狐仙朋友,最善推衍之术。若你们敢来冒领赏钱,后果你们是不会想知道的。” 三个班主皆心中一凛,便是有些小心思的,也都收敛了。 毕竟,那可是狐仙,其实他们凡夫俗子惹得起的? 还有,驸马爷说明年西王母庙会,还到永安县去寻他领赏。 那是不是说明,明年驸马爷还会再选一批人教授话剧? 若真如此,他们万不可因小失大,若失了驸马爷的信任,可不是些许钱财能挽回的。 “驸马爷放心,小人们一定照做,尽量多演。” “嗯。”傅玉衡点了点头,“若是演得好了,别人给的赏钱,也都是你们自己的。” 比起钱财,他更看重的,是扩大影响力之后,源源不断的积分。 “今年我会把京城贵人们最喜欢的三部话剧教给你们,你们日后在外行走,也可以以此作为噱头。” 对于如今的天下来说,最大的潮流就在京城。 而赶潮流可是不分朝代,不分年龄的。 71 导演系开山大弟子 这三个班子…… 这三个班子和他只是短暂相处, 傅玉衡嘱咐了一番之后,就没再多管了。 相比之下,蹴鞠兄弟的分量更重一些。 经过询问, 傅玉衡已经得知, 他们兄弟俩都姓石,一个叫石渊,一个叫石谷,都是他们父亲取的。 只看这取名的水平, 也知道他们的父亲颇有学问。 若非父亲早逝, 他们兄弟俩如今也该是个体面的读书人。若是天赋足够, 有功名在身也不稀奇。 只可惜造化弄人,兄弟一人竟流落江湖, 成了卖解儿讨生活的。 “你们母亲可还在世吗?” 石渊答道:“尚有老母在堂,也是我们兄弟不孝,不能安稳侍奉母亲。” 提起这个, 他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不怪你们, 都是生活所迫。”傅玉衡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今你们也算是有了一份安稳的工作,不如先回家把老母接到京城, 你们母子也好长久团聚。” “多谢五爷体恤。”兄弟一人皆惊喜地瞪大了眼, 当即就要下拜。 还是傅玉衡眼疾手快,赶紧拦住,“不必如此, 咱们家不兴这般拜来拜去的。” 两人虽没有再下跪,却是坚持作了个长揖,以表达自己深切的感激之情。 “好了,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明天到账房支十两银子,回家把母亲接过来。” “是。” 两人出门的时候,正好与进来的马介甫擦肩而过。 马介甫停下了脚步,目送他们走出垂花拱门,这才回过头来,皱着眉走到傅玉衡面前。 “不知这对兄弟又是谁?” “马兄请坐。”傅玉衡请他上坐,又吩咐道,“奉茶。” 待两人坐定,这才道:“那天审完案子你就不知所踪,自然不知道,这两兄弟是我从庙会里挑出的能人。” 马介甫神色不明,“果然是一对能人。” “是呀,蹴鞠踢得极好,身手极佳。最难得的还是两个大孝子。” 傅玉衡没太注意他的神色,接着他的话头把石家兄弟夸了一顿,又说了他们兄弟一人要回家接母亲的事。 “回老家?”马介甫微微挑了挑眉,“他们在外边待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回家去呢?” 傅玉衡这才觉得奇怪,不解道:“都说落叶归根,在外的游子,哪个不思念家乡呢?” “落叶归根,好一个落叶归根呀!”马介甫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傅玉衡更奇了,“马兄,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马介甫摇了摇头,“或许,一切都是命数。” “命数?”这怎么越说越玄乎了? 但马介甫却只是摇头,“此事……不可说,不可说。” 傅玉衡自来不是个爱为难自己的人,见他不说,便也不再纠结,转而问道:“你那天怎么突然就走了?” 马介甫道:“突然心有感应,去了一趟大名府,救了一位故人之子。” “就是那个杨万石?” “嗯,是杨万石的侄子,小名换做喜儿的。” 原来是侄子。 这么多年过去,这个故事的具体情节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一个厉害的狐仙马介甫。 通过马介甫的转述,他才知道,杨万石的弟弟不忿尹氏虐待自己老父亲,将她推倒在地。 尹氏磕破头晕了过去,他误以为自己杀了嫂嫂,只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投井死了。 他死之后,他的妻子被尹氏逼迫着改嫁,喜儿就成了孤儿。 这次去大名府,马介甫顺便拜访了大明府的城隍,询问了杨万石夫妻的前世因果。 却原来,杨万石果然是前世造孽,尹氏的前世是一只猫,被杨万石的前世虐杀至死。 前世因,今世果,报应从来不会饶了谁。 只是尹氏做得也太过,不但欺辱虐待杨万石,还牵连了杨家一整家人,日后晒不得会得个报应。 不过,这些马介甫都顾不得了,他已经把无辜的喜儿和杨老太爷都接走了。 至于杨万石夫妻,就让他们自己磨吧。 尹氏固然可恶,杨万石眼见妻子欺辱父亲和兄弟却不能归束,也让马介甫看不上,已经不想管他了。 “马兄说的不错,他们既有前世恩怨,今世的报应外人也不好管。” 特别是马介甫这种修行的,就更不能沾这种因果了。 因着要照顾喜儿和杨老太爷,马介甫这次没在京城多待,专程来和傅玉衡告辞之后就离开了。 随着马介甫离去,他堂弟马义成在京城的名声也越来越广,从淮安长公主府出来之后,被好多高门大户请去演堂会。 而和他一起将有声剧闯出名声的那批人,终究有三个忍不住诱惑,到教坊司做了教习。 对此,马义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祝贺他们前程似锦。 毕竟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马介甫侍当天下午走的,石家兄弟是第一天一早走的。 临走之前,两兄弟再三保证,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一定带着母亲回转京城。 半个月之后,《云翠仙》的热度也到了顶峰,开始了慢慢回落。 傅玉衡就知道,是时候推出新的话剧了。 这一次,他不准备选择聊斋了。 看着柳长春新挖回来的几个武生,他将目光转向了前世曾红极一时的武侠。 而且,这一次他准备小试一下连续剧。 至于蓝本,自然是从三大武侠宗师的作品里挑。 一来保险,一就是傅玉衡基本上都看过,除了原著之外还有不止一个版本的电视剧,可以说是非常熟悉。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问题只有一个——到底选哪个呢? 这辈子,他头一次因为太富有而感到烦恼。 他又回想了一遍反响极好的前三部话剧,发现经自己改编之后,这三部话剧都有了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女性角色的丰满形象,风头完全盖过了男性角色。 如果新剧突然以男性作为绝对主角,恐怕会有相当一部分观众接受不了。 既然如此,他的第一部武侠连续剧,最优选择只能是梁大师的作品了。 而梁大师的作品里,最出名的莫过于《白发魔女》系列。 想当年,和他同时代的小伙伴,谁没有为练姐姐一夜白头,气得恨不得打死卓某人的? 要不他改编的时候,就把卓某人打死吧? 当然,他也只是一时义愤,这个想法突然冒出来一下。 这个故事最凄美之处,就在于两人是真心相爱,却因种种原因最终不能在一起。 练姐姐一是因为不能原谅卓的背刺,一也是因红颜逝去心灰意冷。 她那么爱惜容貌的一个人,只怕一夜白头之后,雪山长居数十载,连一次镜子都不敢照吧? 纵然卓某人再怎么痴心不悔,守护能让练姐姐恢复容貌的神花六十载,两人之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了。 哪怕他们还爱着对方。 如果真让卓某人中道崩阻,这个故事的艺术性和催泪性将大大折扣。 傅玉衡敢乱改聊斋,却不敢挑战现代武侠宗师的构思。 自《倩女幽魂》之后,傅玉衡再次挑灯夜战,将新的故事大致分成了五集,一集一个时辰。 这五集都要有爆点。 特别是第一集,一定要留好扣子,让观众有迫切想看第一集的动力。 这五集要一块排好,一天演一集,连续五天演完一轮。 后续加演多少场,得看观众的反应。 若是观众反应不佳,那日后再做连续剧,就得慎之又慎。 若是观众反应好,那他脑子里更多的东西,就可以慢慢拿出来了。 把东西收好之后,傅玉衡起身伸了个懒腰,问道:“公主可是睡了?” 洗砚道:“正房的灯还亮着,想是公主也在等着五爷呢。” “嗯,那我得赶紧回去。” 当走到门口,他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石家兄弟有消息吗?” “还没有。”洗砚笑道,“不过五爷也别急,他们临走时不是说了吗,老娘身体不好,路上可能耽搁,说不得一个月才能到呢。” 至于他们一去不回,洗砚觉得没这种可能。 虽然他们家五爷不在朝中任职,但对平头百姓来说,已经是高攀不起的大人物了。 那石家兄弟两个草民,能有机会跟着自家五爷做事,哪肯放弃这样的机会? 反正换了他是绝对不会。 “罢罢罢,大概是我心急了。” 但就说完这句话,傅玉衡突然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不行,明天你派两个人,到他们老家去看看,我总觉得事情不大对劲。” 洗砚只得应了,服侍着他出了书房的门。 傅玉衡径自去了正房,洗砚则是一转角出了院门。 内宅重地,他一个小厮,到底不好乱闯。 等进了正房外间,没走进就看见徒南薰在翻什么东西,看着不像是账本子。 “这是什么呀?”他一边问,一边凑过去一看,原来是些姑娘家的画像。 徒南薰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是京城官宦之家适龄女孩的画像,你不是根据栓子的描述,给他心上人画了一幅肖像吗? 我这不是一一对比,看究竟哪个比较像。” 傅玉衡恍然地拍了拍额头,“这件事你不提,我险些忘了。对了,有眉目了吗?” “没有。”徒南薰摇了摇头,微微有些泄气。 自成婚以来,她无论管家理事,还是和傅玉衡处理生意,皆是顺风顺水,哪里受过这样的挫折? 见她泄气,傅玉衡急忙安抚,“你也别着急,栓子不是说了嘛,只找一年,一年之后找不着便不再强求吗?” 徒南薰摇了摇头,“算了,不说他了。眼见天色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先睡吧。” 夫妻一人洗漱毕,一起进了内室,不多时便齐会周公去了。 第一天一早,他们才吃了早饭,要到父母房中请安,便见洗砚喜气洋洋地进来了。 “公主,五爷,荣国府来了人,说是要给他们家小爷办满月酒,今日一早便派人给各家亲朋送红鸡蛋来了。” 徒南薰微微一怔,笑道:“这是喜事呀,快把人领进来。” 洗砚告退出了正房,绿萝则去了一门处,不多时便领了两个打扮体面的媳妇进来。 这两个都是荣国府的三等仆妇,专职各处跑腿的。身上穿的虽不是极好的料子,但也是绫罗绸缎,光鲜亮丽。 徒南薰素知京城许多勋贵贵人家待家奴极厚,也不独荣国府一家的奴仆如此,便也见怪不怪了。 不管别人家怎么样,反正他们家的规矩是极严,反府中奴仆只穿布衣。 不过,等到冬日天寒时,派发下去的棉衣都是极厚的。 傅玉衡早躲进内室去了,那两个女人进来,根本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地给公主行大礼问安。 徒南薰淡淡叫起,叫人拿了两个绣敦给她们坐,两人再三推辞,才签着身子坐了。 “你们大太太还好?” 一个穿□□绿褙子的媳妇赔笑答道:“虽然生的时候有些难产,但毕竟是一胎,又有老太太压着做了双月子,大太太的身子已经养好了,家里这才张罗着给小爷办满月酒。” “那便好。”徒南薰点了点头,又问了些问题。 那媳妇一一都答了,徒南薰也没多言,便叫他们下去吃茶了。 至于领赏钱,如今满京城谁人不知,三驸马夫妇轻易不给人发赏钱。 便是有人往他们府上递拜帖,他家的门房也是一概不收钱不收礼的。 有人暗笑他们抠门,但也有人佩服他们富贵仍能自守。 但无论外人怎么说,他们夫妻依旧我行我素,反正天子不会过问这些小事,其余人等也管不着他们。 由于张氏生的突然,措不及防间有些难产,这小家伙的洗三礼便没办。 如今孩子出生已经两个月了,但既然贾家要办满月酒,想是孩子养得不错。 不过说这些都为时尚早,距离满月宴,还有半个月呢。现如今还是加紧印传单刷海报,大力宣传新话剧要紧。 前面化自聊斋的三部话剧,虽然经过傅玉衡的改编之后,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已经足够新奇。 可是,比起纯粹的后世人创作的新派武侠,那点新奇就不够看了。 听过概述的人都心生恍然——原来,男女之情还可以这么操作? 等开演之后,一定要去看,就算分五场演完,也得一场不落地全部看完。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练姐姐到底为了什么一夜白头,卓某人又是怎么后悔终生的。 就在大半个京城都对此议论纷纷的时候,傅玉衡开始了内部试镜。 因为这一次要排的是武侠剧,红杉演不成女主角了,甚至戏份较多的女配也都是会武功的,她也演不了。 傅玉衡建议她干脆不要参演,可以保持她身为当红女主的身价。 但红杉本人坚决不同意。 自从脱离了教坊司之后,红杉整个人都升华了。 她表示:我就是喜欢演话剧,并不是喜欢演主角。哪怕是一个没有台词的小配角,只要让我演我就高兴。 她有如此决心,让傅玉衡非常感佩,同时也重新审视了这个姑娘。 红杉姑娘身上,多少是带着一些天生的反抗色彩的。 虽然不多,但的确有。 由于社会大环境的原因,陷入泥沼之后,她几乎没有自救之力。 可一旦有人愿意拉她一把,她就能洗去表层沾染的沙砾,释放出明珠原本的光芒。 “红杉姑娘,你有没有兴趣学做导演?” 自助者,人恒助之。 对于这种有上进心的人,傅玉衡也忍不住再帮她一把。 红杉呆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我……我也可以吗?” “那是自然。”傅玉衡肯定地说,“没有人规定导演只有男人才能做。” 他又想起了前世看过的经典影视剧——老版《西游记》。 杨导演不就是个女导演吗? 瑰丽奇幻的神话世界,不一样被她拍得大气磅礴? 还有他前世的妈妈,也是个商场上的女强人。 相对的,他前世的老爸,倒是喝酒、蹦迪、捧网红,无所不精。 可以说,他前世之所以那么荒唐,完全就是子承父业。 由于这样的生长环境,对于职场上的性别歧视,他一向是嗤之以鼻。 ——生而为男很叼吗?有本事先比过我妈。 红杉深吸了一口气,对傅玉衡拱手一拜,“请五爷将我收入门下,我想做导演。” 如果不是知道傅玉衡不喜欢别人跪他,红杉怕不是立刻要五体投地,行一个最大的礼。 傅玉衡想说“收入门下就不用了”,但转念又一想,这个时代注重传承的名头,如果他不收,红杉便是学了,日后用起来也名不正言不顺。 更何况,虽然他不在意,但这个时代看一个女子的成就,的确是带着深重的有色眼光。 要是连个正式弟子的名头都没有,红山怕是学得再好也没用。 “也罢,今日我就重开一门,你就是导演系的开山大弟子。”傅玉衡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说。 而后他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姓什么?” 两人相识许久,他还从来没有问过红杉的姓氏。 而“红杉”这两个字,其实是进入教坊司之后,教席给她起的艺名。 脱离了教坊司之后,红杉也没有像芸娘一样丢弃这个艺名,而是一直沿用。 她要以此警示自己,永远不要再落到曾经的境地。 72 死了两次 此时骤然听见傅玉衡…… 此时骤然听见傅玉衡问她的姓氏, 红杉整个人都恍惚了。 她姓什么? 如果不是被人问起,她几乎都忘了,自己曾经也是有家族有姓氏的。 过了许久, 她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姓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家族兴盛时,我跟着享受了富贵;家族获罪之后, 我也跟着遭受了苦难。 我曾经怨恨过那些坏事的族人,但如今也都释然了。 我之所以跟着倒霉, 是他们坏事了。可若他们成功了, 我也会跟着享受巨大的好处。” 所以没什么好抱怨的,她也没什么资格抱怨。 说到这里, 她突然抬头看一下傅玉衡,“师傅,您愿意将自己的姓氏赐予我吗?” “啊?”傅玉衡一呆,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做了驸马之后,傅玉衡恶补了许多东西, 包括这个时代的上层规则和潜规则。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 除了皇族之外, 就算是最大的世家,姓氏也只能赐给家奴。 红杉主动求赐姓, 就是在给自己的身份降格。 红杉正色道:“若是别人,我是万万不愿的。但师傅对我有再造之恩,如同我之再生父母。” “那也不必这样。”傅玉衡摆了摆手,“你若不愿回顾往事,我可以帮你取一个新的姓氏。” 毕竟往事不堪回首,不是谁都有勇气面对的。 “什么新的姓氏?” 却是出去更衣的徒南薰回来了。 红杉急忙对她重新见礼,口称“师娘大人”。 “师娘?”徒南薰一怔,转头看向傅玉衡。 傅玉衡把方才的事解释了一番, 重点强调“谁说女子不如男,女子一样能做好导演”。 徒南薰点了点头,努力摆出了慈爱的笑意,鼓励红杉,“你师傅说得不错,女孩子一样能做好导演。你要好好跟他学,不要辜负他对你的期望。” “多谢师娘教诲,弟子一定铭记于心!”红杉郑重拜谢。 徒南薰心花怒放。 虽然她已经有了侄子和侄女,但那些龙子凤孙一个个娇贵得很,她接触的根本不多。 而且红杉的年纪比她和傅玉衡都大,却对她如此恭敬地执晚辈礼,这种心理上的愉悦满足,当真是前所未有。 “你快起来吧。”她抬手虚扶了一下,把话题又转了回去,“对了,方才你们师徒两个说什么新的姓氏,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玉衡道:“也没什么,就是红杉想与过去做一个彻底的了结,原要从我的姓,我觉得没必要,想着干脆替她重新取一个姓氏。” 此时徒南薰对红杉的好感度极高,闻言也道:“的确没必要。不过你这做师傅的,给徒弟赐个姓,还是很有资格的。” 连师娘都这样说了,红杉只得应了,“请师傅赐姓。” 傅玉衡沉吟了片刻,“既然你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就以“新”字为姓,你意下如何?” “新?”红杉低头琢磨了片刻,重重点了点头,脸上笑影弥漫,“好,从今往后,我就是新红杉了。” 徒南薰也笑嘻嘻地凑趣,“新姑娘,恭喜恭喜呀。” 红杉也整肃衣衫,配合徒南薰,“弟子新红杉,拜见师娘大人。” 一时两个姑娘都笑了起来。 等他们玩闹够了,傅玉衡才道:“明天我们再来的时候,会把学习资料带给你,你先把理论知识都背熟了,再跟着我实践。” 红杉连连点头,又问道:“那新话剧,我还能演一个小角色吗?” “可以。”傅玉衡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一个小角色而已,就算不会武功也影响不了大局。 不过红杉却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要向演武生的小戏子红官请教。 红官就是这次内部试镜的得胜者之一,新剧的女主角练姐姐,就由她来饰演。 至于男主角,柳长春根本没有参与竞争,而是被新招募进来的另一个武生夺了魁首。 柳长春和红杉还不一样,红杉是真心热爱话剧,而柳长春比起串武生,更喜欢做管理层。 这一次,他主动放弃了角逐男主角,只是在里面饰演了一个配角,空出了更多的时间帮傅玉衡管理剧场。 用后世的话来说,他正在向场务发展。 而傅玉衡也兑现前言,直接给他开了每月十两银子的固定月钱。 若他还参演了话剧,还另有酬劳给他。 十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抛开其余收入不谈,徒南薰作为傅家的当家主母,一个月的月钱也才十两。 卫氏与连氏这妯娌俩,月钱一样是十两。 唯有朱氏不一样,是二十两,从这一点上彻底区分了妯娌三个的地位高低。 对于这一点,卫氏和连氏自然是不会有意义的。 哪怕是爱斤斤计较的卫氏,也没敢在这件事上置喙过。 当然了主要是因为她心里清楚,在这个家里,她只有和连氏比较的资格。 而嫂子朱氏,才是当家人的亲娘。 傅玉衡给柳长春开出这样的高价,一是觉得柳长春值,二就是千金买马骨。 ——看见没,只要跟着我好好干,大家都会发财的。 等大小角色基本敲定完,个人的剧本已经发下去之后,派出去找石家兄弟的家僮回来了。 他满面惊恐地回来了。 “五爷,小人从小到大,从没有听过这样的异事呀!” 却原来,他根据石家兄弟留的地址,一路找到其家乡之后,却被人告知,石家兄弟已经死了,而且是当着家乡父老的面死了两次。 第一次是在十年前,因村里一个泼皮辱骂他们的母亲,把老太太气得吐血而亡,兄弟俩把那泼皮当街打死。 谁知道,那泼皮也是个有后台的,他姐姐嫁的是县衙刑房的头吏。 官府立刻以打死人命的罪名,把石家兄弟缉拿。 在那刑房吏的运作下,竟是要他们兄弟二人双双赔命。 如此便也罢了,那刑房吏在兄弟两人行刑之前,竟还买通牢头戏弄他们。 牢头暗中告诉两兄弟,“有人觉得你们冤枉,暗中使钱营救你们。 等明日行刑时,刽子手会摸一下你们的脖子。到那时候,你们不必有所顾忌,站起身来直接跑就是了。” 只能说,求生是人的本能。 但凡有一线生机,谁愿意去死呢? 第二天行刑之时,刽子手果然先摸了他们脖子一下。 两人二话不说,站起来就跑,连身上的绳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解开了。 反正等兄弟二人反应过来,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见身上没有绳索,对有人营救他们更是深信不疑。 自此二人流落异乡,轻易不敢回家,只是对家乡老母十分牵挂。 是的,他们俩不知不觉就是忘记了,自己的母亲已经被泼皮气死了。 甚至于时间久了,他们连自己为什么会在外乡卖艺,都模糊不清了。 只是有一点,“不能归乡”已经刻在他们心底深处,哪怕不刻意想,行为上也会下意识地遵守。 这一次他们得了驸马爷的赏识,也算是衣锦还乡,一路大摇大摆的回了村子。 凡认识他们的人,无不大惊失色。 因为他们两个的尸首,是同村人凑钱埋葬的。 村里的确有人同情他们,但谁又能对抗官府呢? 这些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兄弟二人被斩首之后,凑钱替他们买了两副棺材而已。 等兄弟回到家里,见原来的老屋子已经大变样,有几个孩童在自家院门前玩耍,灶房还有炊烟袅袅。 二人不禁心生疑惑:就算母亲尚且健在,她一个老妇人,又如何有能力翻新房屋? 便在此时,一个妇人端着簸箕从灶房走出来,看见有两个青年男子站在自家院门口,不由唬了一跳。 “娘。” 玩耍的小孩中,一个头扎总角的男孩跑向妇人,亲昵地抱着她的腿蹭了蹭。 妇人温柔地摸了摸儿子头上的抓髻,把手里的簸箕放在木架子上,里面是晾晒的萝卜干。 捞起围裙擦了擦手,她才领着儿子上前,对二人行了的礼,有些忐忑地问:“不知两位壮士从何而来,到此有何贵干?” 石谷迫不及待地问:“请问这位娘子,这家的主人呢?” 那妇人一怔,茫然道:“我们就是这家的主人呀。两位是当家的朋友?” 石谷一急,刚要说什么,却被石渊拉住了。 石渊对弟弟摇了摇头,礼貌地问那妇人,“不知尊夫是哪一位?” 那妇人道:“我们这一个村子都姓石,我们当家的叫石山。” “哦,原来是石山。”石渊挤出一抹笑容,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不知这家原来住的老太太呢?” 石山是他们的堂弟,当年兄弟二人离家时,对方还没有成婚。 石山媳妇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问道:“两位是三大娘的亲戚吧?” 石渊拉住石谷,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认了。 就在这时,一群穿着短褐的男人,背着锄头往这边走。 其中一个扬声问道:“孩儿他娘,你是跟谁说话呢?” 来着正是石山。 石山媳妇立刻露出了笑容,“当家的回来了?这两位壮士,说是三大娘的亲戚,来打听三大娘家里的事。” 一听说是打听他们家的事,这群刚从田里回来的人都停住了脚步,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这一家子可太惨了!” “是呀,娘被泼皮气死了,两兄弟为母报仇,却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是呀,是呀,渊子和谷子死得冤呀!” 听见这一句,消散的记忆骤然回归。 是了,他们已经死了。 当年刽子手摸他们脖子,根本就不是让他们逃跑的暗号,而是每次行刑之前都有的流程。 为的就是让犯人产生应激反应,下意识的抻一下脖子,好方便下刀。 议论纷纷的人群,忽然有人惊呼起来。 “呀,他们头掉了!” 却是两兄弟突然倒在地上,头颅如皮球般滚出老远,腔子里各喷出一蓬热血。 不提这些在场的人被吓成什么样,便是那听了转述的家僮,此时再说给傅玉衡是,仍旧牙齿打战。 “五爷呀,当时小人就吓得腿软,若不是有人扶着,连站起来都难。” 傅玉衡听得目瞪口呆。 ——真是聊斋世界,无奇不有呀! 这时候,他想起了那日马介甫前来告辞,曾与石家兄弟擦肩而过。 那一天他就觉得,马介甫对石家兄弟的关注过于多了些,而且还说了好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此时再回想起来,什么“不可说,不可说”,不就是“天机不可泄露”的另一种说法吗? 也罢,吃了这次教训,日后再遇见让马介甫这个狐仙特别关注的事,他就要多想想了。 “那他兄弟二人,这一次可有人收尸吗?” 那家僮连连摆手,“不用收尸,不用收尸。官府的人来了之后,他兄弟二人的尸体便化作青烟散了。若不是地下还有两滩血迹,谁也不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毕竟一个人,怎么可能有两具尸首? 说到这里,家僮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五爷,石家兄弟还遗下了二十几两银子。因着此事太过怪异,便无人敢昧他的银子。 小人便擅作主张,把那些银子都买了香烛纸马,宝树金山等物,全在他兄弟坟头上烧了。” 莫说是别人了,就算他们傅家的规矩不严,这种钱财他也不敢占呀。 石家兄弟明明死了许多年,还能执念不散故地重游,谁知道会不会化作厉鬼,去找那昧他们钱财的? 傅玉衡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到账房去领五两银子。” 那家僮大喜过望,“多谢五爷,多谢五爷。” 像他们家这种不经常给赏赐的,猛然来这么一次,完全超出了预期,惊喜度才更高。 傅玉衡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把石家兄弟治死的刑房吏,可遭报应了吗?” “遭了,遭了,小人正要说呢。” 提起这个,家僮振奋了几分,连恐惧都消散了几分,“当时小人就想着,天下竟有这样没公理的事? 因而料理了石家兄弟的后事之后,就着意去打听了那刑房吏,才知道老天真是开眼。 那人据说是年过三十五还没个儿子,想要纳一房妾室延续香火,但他老婆不同意。 夫妻二人为此打了起来,他老婆一个失手,把他推得脑袋磕在石磙上,就此磕死了。 他老婆见把丈夫推死了,心里害怕,也自上吊死了。” 那家僮说着这些,脸上露出了大快人心的神色,不住念叨,“恶有恶报,真是恶有恶报!” 听了这话,傅玉衡心里那一口气,才算是顺了一大半。 “行了,你这趟也辛苦了,先回家歇两天再来上值。以后就在二门处听用。” 等那家僮千恩万谢地退下,傅玉衡又把这件事在心里过了一遍,这才不得不丢开了。 只是心头到底郁闷,偏徒南薰又受了北静王妃之邀,到她家看牡丹去了,他也没个说话的人,只好自己在院子里转转。 虽说凶手已遭了报应,但石家兄弟这两条人命,却也到底不能挽回了。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隐约听见三婶连氏说:“手上都稳着点儿,这些都是给我儿子用的,可不能磕了碰了。” 傅玉衡出了院门,就见连氏正领着两个人,来了口箱子往自家院子走。 “三婶,你这是从哪里来?”他行了个礼问道。 扭头看见是他,连氏笑道:“这不是明日石头休沐,该从国子监回来了吗? 他前儿就让人捎信,说是国子监的祭酒要做四十大寿,叫我帮他准备些寿礼。” 傅玉衡点了点头,“尊师重道,这也是应有之意。” 虽然这时候的国子监,已经有了后世流水线教育的雏形,但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若仔细论起来,倒像是后世某些贵族学校,一个老师只教十几个学生,基本能实现一对一辅导。 当年他倒是想去那种学校来着,但被他妈拍了一顿镇压了。 他妈妈认为,在那种学校毕业的,太知道天有多高,却不一定清楚地有多厚。 通俗点说就是:不识人间疾苦。 这时候讲究“天地君亲师”,世间最尊贵的莫过于此五者。 国子监忌酒不但是监生们的先生,更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傅石头既在国子监读书,自然是要给人家祝寿的。 “对了三婶,我记得上次石头回来说,国子监李祭酒很喜欢他那套书。 不如我让书坊照那个再印一套,送寿礼时加进去?” “那敢情好!”连氏拍手笑道,“这就叫投其所好。” 可不就是投其所好嘛。 那套书最珍贵之处不在于铜版印刷,而在于那书上文章的注解。 毕竟,那可是集合了傅玉衡这个状元郎,和林如海那个探花郎两人的学习心得。 便是李祭酒学问精深,看了那注解也会眼前一亮,喝酒都不用就菜了。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连氏告诉他,妯娌三人的火柴作坊已经量产了。 “说起这个,我们还有事找你帮忙呢。” 傅玉衡忙道:“婶子请吩咐。” 连氏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让咱们家负责采买的,请其他家里采买的喝顿酒,把咱们的火柴给他们推一推。” 俗话说得好,酒香也怕巷子深。 火柴生意在京城没有根基,想要快速铺开销路,可不就得使点手段吗? 73 周岁宴 “这个容易。”傅玉衡…… “这个容易。”傅玉衡道, “我回头跟卫管家说一声就是了。 婶子也让人送些火柴给他,想让别人掏钱买, 总得先让人看到妙处。” 连氏笑道:“明白, 明白,等我回去就让人送一箱子给他。” 她们妯娌三个的生意,朱氏性情沉稳, 是专负责管账的;连氏性子爽利,嘴皮子利索, 推广这一块就交给她了。 至于卫氏,她虽没什么大才能, 但胜在性情温和,虽爱占小便宜,大事上不坑自家人。 所以卫氏在京时,是管作坊生产的。 这个时候, 她爱计较的性格反而成了优势,不会让谁吃亏,也不会让谁占便宜。 她的宗旨就是:占便宜的事都是我们家人的,其他人就应该公平公正。 连氏示意那两个婆子把东西抬回去, 这才问傅玉衡, “我看你脸色不好, 可是遇到了什么事?跟婶子说说,纵然不能给你出主意,说出来心里也能好受点。” 这事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傅玉衡便把石家兄弟的事告诉了连氏。 连氏听完,也不免叹息了几声,“若不是你出息了,咱们家也和这石家三口一样, 被人欺负死了也没处申冤,只能祈求因果报应。 这因果报应也不一定处处都有,石家兄弟的仇人能得了恶报,已经比大多数人都强了。” 她安慰傅玉衡,“这件事已经成了定局,你就不要多想了。还是那句老话,咱们傅家人做事,问心无愧即可。” 或许是有人开解,也或许是这些道理他都明白,只等人这一句开解,傅玉衡心里果然好受了许多。 他笑着对连氏行礼,“多谢婶子教诲,我已经明白了。” “嗐,什么教诲不教诲的。”连氏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你有事别憋在心里就成,拿出来跟家里人说说,说完了也就想开了。” 她心里到底记挂着儿子的寿礼,安慰完傅玉衡就迫不及待地说:“我得回去看着,别她们毛手毛脚的,把上好的瓷器给打了。” 走了两步又想起来,转头叮嘱傅玉衡,“对了玉衡,那新书的事你可别忘了。” “婶子安心,忘不了。” “我也就是白嘱咐一句,你歇着吧,我回去了。” 有些事情,想不开时容易钻牛角尖,一旦看破了关节,就会豁然开朗。 如今的傅玉衡就是如此。 心里没了烦恼的事,他只觉得浑身轻松。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有暇顾及四周烟柳如织,各色鲜花或含或绽,有蜂蝶起舞。 一只仙鹤呼扇着翅膀跑进灌木丛里,又有另一只鸣叫着追了上去。 畏寒的孔雀随着春暖花开,也被禽鸟房的人放了出来,看见有人经过,便展开华丽的屏羽,果然是鸟界自恋第一雀。 这些仙禽异种,当然不是傅玉衡买的,而是内务府当初装修时就准备好的。 等公主一进门,这些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就统一送了进来。 对于傅玉衡来说,反正这时候的人工成本低,院子里每天都有人清扫,这些禽鸟也每天都有人打理,出现在他面前的个个都光鲜亮丽,让人看了的确是心情愉悦。 但若是让他自己养,那就对不起了,他这种人动物只适合养乌龟,植物只适合养仙人掌。 正惬意间,忽见润笔来报,“五爷,靖安伯并胡三爷来了。” 胡三爷就是胡悦,靖安伯就是胡悦他爹。 傅玉衡一拍脑门,“是了,我差点忘了,今天之所以待在家里,就是因为和胡家父子约好了。” 他起身道:“快,跟着我去迎接贵客。” 也就是突然听了石家兄弟的事,让他又是震惊又是郁闷,倒忘了今日还有这件正事。 润笔先出去了,傅玉衡走到院门口等着。 不多时,就见润笔引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了进来。胡悦就跟在那老者身后,其身份呼之欲出。 “傅五爷。” “靖安伯。” 双方相互见了礼,很显然,靖安伯事先以向自己三子,打听过傅家事了。 因为一般第一次见傅玉衡的权贵,都是喊他“驸马爷”或“三驸马”。 这么久以来,除了眼前的靖安伯,就只有贾赦是个例外。 不过贾赦是个老纨绔,上头又有亲爹顶着,家里还有贤内助,万事不用他操心,对于人之尊卑也不大在意。 说好听点儿,就是行事一任自然;说的难听了,就是不懂规矩,没有正形。 靖安伯可绝对不是。 人家是因为提前做了功课,一见面便投其所好。 一时延请入内,过了穿堂直入了堂屋。双方分宾主坐定,傅玉衡忙命人献茶。 不多时,便有几个小丫头进来,手里都捧着填漆小茶盘,茶盘上摆着红釉蓝彩牡丹纹的盖盅,各自奉上。 傅玉衡便问:“不知老伯爷高寿?” 靖安伯呵呵笑道:“老夫今年六十有二了。” 说着,他转头看了胡悦一眼,奉承道:“傅五爷年纪轻轻便高中状元,比我这犬子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后有自嘲,“我这三个儿子,但凡有一个能顶门立户的,也不至于变卖家私。” 六十二岁,比荣国公贾代善大了三岁,看起来却比贾代善老得多。且眼袋青黑,脸色青白,一看就是个酒色之徒。 傅玉衡心里自有评判,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笑着说了几句好话,把胡悦夸了夸,以此论证他教导有方。 其实他暗地差点笑破肚皮。 ——满京城谁不知道,现任靖安伯是典型的老子英雄儿狗熊。 他自己就是个积年的败家子,一不能继承父辈的威名,二不能用心经营家业,乃至家族才传到第二代便败落凋零至此。 就这样一个老纨绔,竟还有脸说自己的三个儿子。 另外两位傅玉衡没见过,但就眼前的胡悦,至少还有几分担当,也能经营自己那一份家业。 先靖安伯若是泉下有知,怕不是要掀开棺材板跳出来,劈死这个逆子。 接下来,双方又说了些闲话,很快就在靖安伯的推动下,进入了正题。 不得不说,上天给人关上一扇门时,可能确实是另开了一扇窗。 这靖安伯别的本事没有,但语言的艺术却是修了个满分。 整个话题在他的推动下,过度得非常自然,让双方都不觉得尴尬。 就算是看在胡悦的面子上,傅玉衡也不会让他吃亏,那一座荒山就按照市价买下了。 靖安伯自然是大喜过望。 他是自家人知自家事,那座山因为过度狩猎和砍伐,除了些一年生的草木,就剩些还未长成的小树枝。 傅玉衡肯按市价买下,他们家真是赚大发了。 面对他的感激,傅玉衡微微一笑,不动声色。 本来他买荒山的目的就是为了建厂,就算那山上林高草密,也是要先派人清理掉的。 要知道,做玻璃是离不开高温的,万一工匠不注意,火星子溅出去,满山的树木可不就是天然的易燃物源? 这场交易双方都很满意,傅玉衡更是觉得:你可能大赚,但我永远不亏。 交易达成之后,靖安伯又看了一眼胡悦,突然起了一个稍显突兀的话题。 “五爷,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您看在犬子还算成器的面上恩准。” 见他先看胡悦,又说出这种话,傅玉衡已经基本猜出来他想说的是什么了。 他笑容微微淡了两分,示意道:“老伯爷先说来听听,我总得知道是什么事。” 靖安伯舔着脸道:“您的大剧院里有位红杉姑娘,与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两情相悦。 老朽有意为犬子求纳此女,还请五爷做主。” 胡悦面色一变,“爹,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和红杉的事你不用管。” 原先他在家里提了,要纳红杉为贵妾,家里人都不愿意,只说一个教坊司的官妓,如何配进他们家的门? 就算能进来,也得是从角门处三步一跪,九步一叩,一路跪进堂屋来,做个贱妾。 那时候是胡悦硬气,硬是顶住了全家人的压力,之后才来找红杉说这件事。 但先是遭到了红杉的拒绝,后又被傅玉衡说了一通,胡悦也意识到,他认为能给红杉最好的东西,人家不一定稀罕。 后来他爹知道傅五爷对红杉十分看重,态度一下子就变了,今日竟当着傅五爷的面,主动说要替他纳了红杉。 此时此刻,心态早已发生改变的胡悦,才终于感受到红衫当日的心情。 是以,他急忙出言制止。 但靖安伯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才一心对傅玉衡说好话。 傅玉衡任他说够了,才笑眯眯地说:“你们父子俩来晚了一步,红杉如今已拜入我门下,要跟我学导演,怕是没有福分做你们靖安伯府的贵妾了。” 想什么呢? 真把红杉当成没有丝毫根基的弱女子,任他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了? 靖安伯神色讪讪,很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眼见天色不早,傅玉衡也没留他们吃饭的意思,父子儿子只得告辞离去了。 出了傅家的大门之后,靖安伯便满脸嫌弃地看着胡悦,“你可真是没用,连个女人都搞不定。” 但凡胡悦能说动红杉,如今就是傅五爷的徒女婿了。 至于红杉的未来,他完全不在乎,他只在乎能不能趁机搭上傅家和三公主府的关系。 虽然都是没有实权的,但他们靖安伯府,却远远不能和傅家这种炙手可热的新贵相比。 更别说当今天子疼爱女儿,三位公主是整个京城的贵妇都要奉承的存在了。 胡悦面无表情,“爹,来之前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在傅五爷面前,不要提红杉的事,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本来咱们谈的好好的,你非要提这件事,惹得五爷不高兴,连口热饭也不肯留。” 靖安伯神色讪讪,“我哪知道……” 在他看来,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像傅玉衡这样的人物,想要什么样的没有? 胡悦道:“五爷是个正人君子,您就不该在他面前胡说八道。” 说完,他也不等靖安伯再开口,“天色不早了,咱们先回家去吧。明天一早,我就把地契送过来。” 因着今日这场事故,靖安伯也不敢提明天跟着来的事了,倒是教傅玉衡和胡悦都落了一场清静。 拿了地契之后,双方很快派人到官府去做了交接,把这件事彻底砸实了。 当天下午,傅玉衡就带人到那荒山实地勘察,发现那山上的确够干净,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大树砍伐之后留下的树根得刨出来。 他也不准备让自家的仆人去干,而是花钱到临近的村子里雇人干,谁刨的树根谁带走,不但不要钱,还管一顿午饭。 接下来,傅玉衡这边就忙了起来。又是要清理场地,又是要设计厂房,又是要挖窑洞,又是要筛选培育工匠,还得派人去寻原材料。 而徒南薰那边也没闲着,因为朱雀街的食肆彻底收拾了出来,她又进宫磨着天子赐了两个御厨,正式开张了。 可以说,他们夫妻两个的活,全赶到一块儿去了。 转眼间,就到了贾赦小儿子的满月宴,夫妻二人总算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一起去参加个宴会了。 满月宴上,贾赦抱着儿子,一边对众人炫耀,一边说起来他家老爷子给小儿子取的名字。 ——贾琏。 傅玉衡听了,觉得有点耳熟。 但他也没太在意,只以为是什么时候听过一耳朵。既然没记住,应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于是,他也跟着大家一起夸,“琏乃宗庙祭祀之礼器,这孩子是赦兄的嫡子,偏兄长又叫贾瑚。 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亲兄弟。” 贾赦“嘿嘿”直笑,又抱着小儿子凑到大儿子身边,“瑚儿,看见没,这是你弟弟。” 在贾琏没出生之前,贾瑚就被送到了贾敏家里,说是要借子招子。 如今贾琏都满月了,贾敏那边还是没什么动静,无论是林家老太太,还是史太君,都有些失望。 不过林如海夫妇如今都还年轻,他们虽然也着急,也还没着急到迫不及待的地步。 因而双方已经商量好了,趁着满月这次把贾瑚带回来,就让他在家多住些日子再接走。 抱子招子倒是其次,主要是贾瑚要跟着林如海读书。 贾瑚低头看着白嫩嫩的弟弟,有些惊奇的戳了戳寿桃死似小脸蛋,“弟弟真的变好看了!” 一旁的贾珠也凑了过来,“弟弟的脸,像个大寿桃。” 在官客这边展示了一圈之后,小贾琏又被奶娘包好,送到了堂客那边。 经过两个月的休养,张氏的身子已彻底好全,史太君松了口气,把管家的事又交给了大儿媳。 她到底有了春秋,且自从大儿媳张氏进门之后,就把家里上下都打理得妥妥帖帖,遇到大事又肯来问她,史太君很是享了几年清福。 但今年家里实在忙乱,先是两个儿媳先后怀胎,又有小儿媳滑胎。 然后不等大儿媳生产,出了小月子没多久的小儿媳,再一次怀了身孕。 而且因着两厢间隔太近,王氏这一胎怀相不大好,头三个月基本是在床上躺着的。 三个月胎像稳固之后,纵然能下来走动走动,太医也特意嘱咐了不能劳神。 大儿媳即将临盆,小儿媳又不能劳神,史太君只得把管家权又接了过来。 多年不管琐碎事,猛然都管起来,还真有点受不了。 好在她也有多年的管家经验,家里一点乱子都没出。 如今张氏养好了身子,史太君立刻便让人把账册和对牌,都送到东大院去了。 对于这件事,全家唯一不高兴的,就只有二太太王氏。 偏这种事情,她又不好明着表现出来,只能暗自气闷罢了。 她的陪房周瑞家的私底下劝她,“太太这一胎怀得艰难,赶紧养好身子才是正经。其余的都是枝稍末节,又何必争一时之长短?” 王氏不满地抱怨,“我们王家半点不比他们张家差,凭什么她就能嫁给长子,我只能嫁给次子? 若我是大太太,就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还有他张氏女什么事?” “哎哟我的太太呀,您这可是想差了不是?”周瑞家的忙劝道,“咱们老太太疼小儿子,您这个小儿媳自然也跟着受益。若是真成了长媳,不一定有如今自在。” 这倒也是。 别看大嫂子掌着家,凡遇大事不还得去请示老太太? 这当家主母做的,又有什么趣儿? 不过,王氏仍觉得不甘心。 “老太太固然疼小儿子,但在老爷子眼里,大儿子才是宝贝疙瘩呢。” 说到这里,她眼中露出怨愤之色,“若非老太爷一力阻拦,世子之位早就是二老爷的了。” “太太又想岔了不是?老话说得好,熊掌与鱼不可兼得。 再者说了,老太爷再疼大老爷又有什么用?这后宅是女人的天下,老太爷素来是不管的。” 王氏的神色终于缓和,又流露出几分可惜来,“也是我那小姑子多事,非要把瑚儿接走。 如若不然,她又要照顾大儿子,又要养肚子里那个,总有个顾不过来的时候。” 她一边温温柔柔地喊着“瑚儿”,一边说出这种话来。但是最小和她长在一块的周瑞家的,也不禁打了个寒噤。 “你怎么了?”王氏奇怪地问。 周瑞家的陪笑道:“没什么,就是今儿往太太跟前来的急,穿得有些少了。” 王氏便嗔怪道:“知道你忠心,但也要保重身体。我身边除了你,也没几个心腹人,且离不得你呢。” 周瑞家的又是一番奉承,主仆二人一时其乐融融,一点都看不出各怀心思。 74 给贾赦出个主意 等这场满月宴…… 等这场满月宴参加完, 大剧院那边的新剧也都排练完毕。 由于是剧院推出的第一部连续剧,虽然只有五集,但也等于是一项突破, 还未开播, 傅玉衡便全程盯着。 恰好他的积分已经突破了一万,这一次的剧本不是他自己写的, 而是编辑了大纲之后, 系统生成的。 其实一开始,用系统生成剧本他也觉得忐忑。 因为后世也有智能生成文字, 甚至连自动作诗软件都有。 不能说那些文章或诗词不好,只能说没有灵魂,没有人类大脑赋予的灵气。 但在系统的一力撺掇下, 再加上第一部连续剧带来的压力, 傅玉衡到底还是咬了咬牙, 花了那一千积分,开启了剧本自动生成程序。 出来的剧本意外的好, 真不像是人工智能弄出来的。 “你们系统总部,是不是有专门培养的编辑啊?”傅玉衡好奇极了。 444得意洋洋, “我们还用在总部特意培养编辑吗?像我这样混娱乐圈的系统不知凡几,你不会以为,每一个宿主都会做演员或者导演吧?” 傅玉衡微微一怔, 继而恍然:好吧,真不该高看人工智能。 “也就是说,所谓的自动生成剧本,其实就是给做编剧的宿主发任务?” “没错,就是这样。” 傅玉衡低头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发布这个任务, 需要多少积分?” “一百呀。”系统说,“你别嫌多,只要剧本够好,咱们赚回来的更多。” “这个我明白。”傅玉衡点了点头,又问道,“你的系统论坛里,应该不止一个系统带的是编辑吧?” “是啊,怎么了?” 傅玉衡扼腕叹息,“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和对方联系,非要通过主系统发布任务呢? 如果你们双方直接对接,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价格上不就好商量了吗?” ——真是百花一千积分! 444直如拨云见日,恍然大悟,“对哦,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它也不含糊,立刻就登录论坛,给几个带编剧宿主的系统发去了私信,询问他们做一个剧本任务,主系统会奖励多少积分。 得到的结果让它直呼,“太黑了,主系统简直太黑了!” “怎么了?”正在看彩排的傅玉衡在脑子里问。 系统义愤填膺,“宿主,你知不知道,他们接一个剧本任务,主系统奖励多少积分?” “最多不超过五十。”傅玉衡往嘴里丢了一颗话梅,想也不想就回道,“最多五十,不可能更高了。” 系统:“……猜得真准。” ——就是让我略没成就感。 对此,傅玉衡禁不住嗤笑,“平台分账,能给你50%已经是良心企业了。” 至于更黑心的那些,根本不用多说。 说不定你辛辛苦苦创作的剧本,连版权都不是你的。 “既然如此,下次再需要剧本时,你可以直接和他们沟通,一个剧本咱们可以付出七十个积分。” 说到这里,他又反复叮嘱道:“七十是咱们的上限,不能再多了啊,再多就赔了。” 系统却犹豫了起来,“可是……可是从主系统那里拿的剧本,不满意可以退呀。” 傅玉衡挑了挑眉,不由坐直了身子,“咱们私底下买的,也可以退呀。 你莫不是忘了,你自己上次说过的,论坛上也是有交易保障的。” “诶,对呀!嘿嘿,宿主,还是你记性好。” 这时,第三集已经落幕,外面的天也擦黑了。 傅玉衡当即宣布众人都散了,剩下的两集明天再演。 “我让洗砚去买了些酒菜,男女分了两桌,大家吃完饭再回去,我得先走了。” 他心里清楚,若是自己留在这里,这些人肯定心里拘谨,这顿饭吃不安稳。 柳长春和红杉替众人谢了,一人领着男演员,一人领着女演员各自去吃喝。 男女聚众饮酒,在这个时代实在是不合适,傅玉衡也不想挑战这一点。 等他回到家里,就见徒南薰正躺在内室的小榻上,脸上敷着最新款的补水面膜,一旁还有个口齿伶俐的小丫头给她读书。 “啧,你这日子,真是惬意呀!” 傅玉衡必须承认,他羡慕了。 徒南薰脚上也敷着泥膜呢,根本没法动,只是眼珠子转了转,斜了他一眼。 然后她嘴巴几乎不动,闷声闷气地说:“快给驸马搬个躺椅,再打盆热水来给他烫烫脚。” 公主一声令下,余人立刻行动。前后不到盏茶时间,傅玉衡就已经歪在了躺椅上,双脚浸在热水里,舒服得直叹气。 徒南薰又示意给她做足部保养的丫头,“却给驸马按按脚。” “是。”那丫鬟应了一声,声音和她丰壮的外在十分符合,既清脆又洪亮。 嗯,力道也不小。 前世享受过一条龙服务的傅玉衡,在这异世他乡,再一次体验到了足疗的酸爽。 “嘶~” “哈!” “啊——” “驸马爷,要轻一点吗?” “不,这个力道正好。你不用管我,接着按。” 做足疗嘛,没经历过痛,怎么能感受到爽呢? 他的足疗做到一半,徒南薰的面膜时间到了。 绿萝立刻坐在她头顶处,双手轻巧的替她揭了面膜,擦上爽肤水,涂上乳液,抹上面霜。 至于眼霜,她如今年纪轻轻的,还真用不到。 据说宫里的娘娘们对眼霜十分青睐,许多高位舍了面霜不用,把眼霜当面霜涂。 唔,只能说他们两口子的宣传力度太大,宣传效果也太逼真,宫里的娘娘们也太爱美。 绝对是双方都有责任。 “今天奶娘进来了,跟我汇报了食肆的状况。” “嘶~”傅玉衡挤眉弄眼地痛呼了一声,忍着疼问道,“怎么样,有人来找麻烦吗?” 在得知那么好的地理位置,竟然没有一家酒楼客栈的时候,傅玉衡就怀疑,是不是有人不想那地方有卖饭的? “没有,公主府的生意,谁敢去捣乱?” 说到这里,徒南薰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也有可能是旁人替咱们先料理了。” “谁?”傅玉衡是真好奇了。 “四哥。” “忠睿王?” “可不就是他吗?”徒南薰轻笑了一声,“奶娘告诉我,今日她在食肆主持大局的时候,曾有忠睿王府的管事媳妇去吃饭。 那媳妇在她面前说了许多‘安心做下去’,‘不会有不长眼的敢来搅扰’之类的话。” 这话怎么听怎么看,都像是赶着来表功的。 傅玉衡没忍住笑了起来,“忠睿王是个明白人,知道做好事不能不留名。嘶~啊——” 却是那丫鬟不知按住了脚上的哪个穴位,那股酸痛骤然席卷全身,酸爽得他全身绷直,脑子都差点懵了。 徒南薰被他逗得花枝乱颤,一时竟是连正事也顾不得说了。 两人索性就把忠睿王抛到了一边,讨论起了足疗与养生。 等夫妻一人双双做完了足疗,就一起躺到床上,全身轻飘飘地一头睡了。 或许是睡前做了足疗的缘故,第一天起来,傅玉衡只觉得浑身舒爽。 系统还告诉他,“宿主,你胃里的培元丹吸收加速了。” 是的,当初吃进胃里的那颗培元丹,目前还在消化中。 不过,做足疗能增强其消化? 那做全身按摩呢? 心里存了这个想法之后,傅玉衡赶到剧院,看完剩下那两集的彩排之后,又对众人鼓励了一番,便回到家里,让做足疗那丫头给他做了一个全身按摩。 实践证明,还真有用。 “那以后我是不是可以靠这个,迅速吸收培元丹,早日做个身体健康的肌肉猛男?” 见他满脸憧憬,系统无语了一瞬,决定实话实说。 “别想了,靠按摩虽然可以促进吸收,但效果是逐次递减的。 而且,肌肉猛男是不可能靠嗑药磕出来的,你得自己练。” 傅玉衡:“……要你何用?” 不过,逐次递减就逐次递减吧,有效果就行。 毕竟,聊胜于无嘛。 ===== 最近朝中风起云涌,起因就是讨伐安南该由谁做主将,三路大军的副将又该点谁。 不过,这些和傅玉衡都没关系,但和贾赦有关。 两人凑在一起喝酒时,贾赦非常郁闷地告诉他,“不出意外的话,大军主帅就是我爹了。” 傅玉衡想了想,说:“荣国公资历威望都足,又是天子心腹,大军主帅之位,的确非他莫属。” “可我爹年纪那么大了,他又历来身子不好,我是真害怕。” 贾赦抹了把脸,眼眶已经泛红,“你不知道,先皇亲封的大幻真人张道士,就是我父亲的道门替身。” 替身是什么,傅玉衡倒是知道。 就是当一个人体弱多病,或多灾多难时,家里人就会买一个与这孩子性别相同,年龄相当,最好长相还有些相似的孩子,或做和尚或做道士,总之就是要出家,替正主消灾解厄。 傅玉衡拍了拍他的肩膀,无法安慰,只能劝解,“天子是荣公护着长大的,若非是主帅人选别无他法,天子又岂忍心荣公暮年上战场?” 先前他还奇怪,为什么贾代善这个伴读,比天子大了那么多岁。 后来偶然有一次问了贾赦才知道,那时候天下还乱,贾代善这个伴读,主要目的不是陪读,而是保护小主子的安全。 其实朝中能做主帅的老将还是有几个的,但他们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皆不如贾代善。 贾代善是真正的帝王心腹,且是坚定的保皇党。除天子之外,便是太子的话,贾代善也是不听的。 相比之下,宁国公贾代化一直倾向太子,似乎有意搏一搏丛龙之功。 傅玉衡不知道,这是贾代化自己的心思呢,还是贾家兄弟商量好的策略? 不过这都不重要,至少对他来说不重要,还比不上眼前边喝酒边落泪的贾赦重要。 贾赦又擦了擦眼泪,说:“这些道理我也明白,可不知为何,自从家父告诉我,有心争这主帅之位后,我就总觉得心惊肉跳。” 若是在认识马介甫之前,傅玉衡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但遇到马介甫之后,对这中类似于父子连心的心灵感应,他就不能不在意了。 “这件事,你告诉荣公了吗?”傅玉衡正色问。 “没有。”贾赦摇了摇头,“眼见父亲心意已定,我怕把这话说出来,会影响他的心神。 我虽未上过战场,却也知晓战局瞬息万变,为主帅者,最需心神安定。若是因为我扰乱了父亲的心神,当真是万死难辞了。” 虽然他自幼就长在祖父和祖母的溺爱之下,祖父母去世之后,父亲贾代善也知道自己这个长子吃不得苦头,对他从不强求。 但毕竟是将门世家长出来的,便是耳濡目染,也不会对带兵打仗之事一无所知。 傅玉衡暗暗感慨之余,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让贾赦把自己心神不宁的事告诉贾代善? 可贾赦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呀。 ——就这么放任自流,让贾代善争取带兵之权? 可在这个玄幻世界,贾赦的预感应验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待要什么都不劝吧,贾赦今日之所以来找他喝酒,分明就是心里憋屈苦闷,不知如何自我疏解。 说实话,贾赦这个朋友还是很不错的。 他不但讲义气,关键是还不做官不理朝政,傅玉衡和他交好,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所以不管也不忍心。 傅玉衡沉吟了片刻,突然灵光一现,问道:“那你可知道,令尊已是耳顺之年,为何还要执意上战场呢?” 听见这话,贾赦呆了一下,神色逐渐有些尴尬。 傅玉衡疑惑:莫不是我说错话,戳到他什么痛处了? 他正要打个哈哈转移话题,就听见贾赦吭哧吭哧地说:“是……是因着我不学无术,我弟弟也读书不成。所以……所以我爹才想着,多给我们兄弟俩留点东西。” 傅玉衡恍然。 好吧,明白了,就是后世许多父母一样:孩子不争气,立不起来,只好夫妻俩多接点业务,多给孩子留点遗产,只盼望孩子将来用不上吧。 见贾赦的愧疚不像做假,傅玉衡试探着问:“那赦兄有没有想过改变你自己?” “我也想啊。”贾赦道,“可是我自幼娇生惯养,实在是吃不得上进的苦头。 而且我已经这么大了,就算想努力,也来不及了呀。” “不,赦兄误会了,我不是让你去上进做官,只是想着你能不能收敛一下纨绔习气,变得靠谱一点?” 傅玉衡心说:我还不知道你?那么高难度的操作,我自己都不想干,做什么要为难你? 若是他这辈子投胎技术高超,也像贾赦般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这世上就没有一个傅家状元郎,而是多了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了。 所以说,傅玉衡对于贾赦的心情非常能理解,自然也不会让他去做那些明显不可能的挣扎。 果然,听他这样说,贾赦松了口气。 但随即就忍不住自我怀疑,“我……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傅玉衡道,“又不叫你吃苦,只是管住自己不在胡闹,专心于家计而已。” 见他似有动容,却还有些不敢踏出第一步,傅玉衡又给他举了个例子。 “我那大姐夫你知道吧?他原本可也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追花魁捧戏子,哪一处没有他的身影? 相比之下,赦兄只是喜欢金石古玩,纵然偶尔胡闹也是在自己家里,已经比他强出许多了。” 有了实在的人物做对比,贾赦自己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比柳长州要强。 别的不说,柳长州他们俩差不多大,他已经有俩孩子了,柳长州却一个都没有。 至少在孝道上,他就比对方强。 见他点头认同,傅玉衡话锋一转,“但如今人家已经改了往日恶习,变得既可靠又顾家了。” “啊?”贾赦一呆,仔细回想了一番。 似乎从今年初,柳长州就不爱在外面玩乐了。他参加的好几次纨绔聚会,都失去了柳长州这个常客的身影。 傅玉衡道:“你是知道的,我们做驸马的,这辈子都别想进入朝堂,更别说做个高官了。 但若是修持自身,摒弃恶习,用心打理家业,让父母放心,不也是另外一种形式的上进吗?” 见贾赦若有所思,傅玉衡又添了一把火。 “像我们这样的贫贱人家,父母期盼孩子上进,是因为他们想让孩子过好日子,自己又办不到,所以才催着孩子自己上进。 天下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想来荣公也是如此。你们家已经足够富贵,荣公之所以仍旧忧心,不过是担忧自己百年之后,子孙不能守家业而已。 若是赦兄能对荣公表露决心,让他看到你能安稳乐业,他心里不那么紧迫了,自然也就不会那么拼了。” 要说古代人平均寿命短吧,那也确实。 可是几乎每朝每代,都会涌现出年纪一大把,头发都花白了,还能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猛人。 比较著名的有“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主角廉颇,还有“盘肠斩夏侯”的主角黄忠,还有临死之前仍旧接到唐高宗委任状的唐初名将裴行俭…… 所以说,荣国公贾代善六十出头还想做主帅,除了傅玉衡这个后世穿越来的,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妥当。 甚至他们还觉得,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因为战争打的不止是勇武,还有指挥官们的经验。 而这个时代,没有专门的军校,经验多半只能靠大将自己积累。 所以说,如果想让荣公别做此战主帅,唯有他自己肯配合。 想让他配合,就得让他从长子贾赦身上,能看到守家的希望。 75 徐柱偷看《黄粱》 一通有理有…… 一通有理有据的分析后, 贾赦顺利被忽悠瘸了。 “傅兄,你说得太有道理了。” 贾赦掷了酒杯,用力握住他的手, 满脸都是感激之色, “以往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些。” 说实话,他不是没想挣扎过,不是真的不想改变自己。 只是,他不能吃苦的印象已经深入人心,家里人没有谁指望他上进。 相反的, 对于贾赦只爱金石古玩, 轻易不在外面闯祸, 无论是贾代善这个亲爹, 还是张氏这个妻子,对他都还挺满意。 只能说, 京城纨绔的花样实在太多, 贾赦全靠同行衬托。 傅玉衡也反握回去, 通过体温给他传达力量。 “我就知道,赦兄不是个没有担当的软蛋, 你只是没有找准方向而已。 只要找准了方向,无论从什么时候开始努力,都会长成一个能顶门立户的男子汉。” 本来他想说“顶天立地”的, 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就贾赦这材料,着实辱“顶天立地”了, 所以就改成了“顶门立户”。 反正贾赦这辈子的上限,也超脱不了“顶门立户”了。 又一碗热鸡汤干完,贾赦激动得手都抖了, “没错,只要找准了方向,我也是能顶门立户,让我爹放心的。” 不过,下一刻他就又犯了难。 ——方向到底在哪儿呢? 对此,傅玉衡微微一笑,“赦兄何不回去请教荣公?” 贾赦恍恍惚惚却又斗志昂扬地走了,傅玉衡喊来家僮把残羹冷炙收拾了,自己则是去跑了个热水澡,哼着小曲去书房了。 洗砚凑趣问道:“五爷,什么事这么高兴?” 傅玉衡得意地摇头晃脑,“各中缘由,就算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作为一个不求上进的一世祖,忽悠另一个不求上进的一世祖改过自新。这感觉,怎一个酸爽了得? “哦。”洗砚挠了挠头,的确没弄懂他到底要说什么。 “对了。”傅玉衡突然问道,“眼见天越来越热,家里也该裁夏季衣裳了,柱子那边没人怠慢吧?” 洗砚忙道:“当然没有。再怎么说徐小爷也是五爷您的弟子,您又时常关照他,底下的人都是有眼色的。” 这说的才是大实话。 若是傅玉衡对他爱搭不理的,一年半载也不问上一句,空有一个弟子的名头又有什么用? 傅家的仆人的确是比别家规矩些,但很多时候,若是想为难一个人,卡在规则内更让人有苦说不出。 “那就好。”傅玉衡点了点头,觑着左右无事,干脆便转道去了西院大书房。 别人家里都是男人比较忙,女眷的空闲多,但他们家正好相反。 主要是因为本朝驸马明文规定不能参政,傅玉衡平日也不好和那些有实权的官员们结交。 从他入京至今,满打满算,相交甚厚的人里,最有前途的竟然是林如海。 虽然人家目前才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但俗话说得好:非翰林不入内阁嘛。 他不出去结交官员,却并不代表傅家要与这些官员完全断绝来往。 这个时候,徒南薰这个当家主母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 日常之间,无论是哪个官员家里举办宴会,都会给徒南薰下贴子。 徒南薰虽然不是每家都去,但凡京城三品以上的官员女眷,都对这位上阳公主的印象不错。 今日一早,徒南薰便到吴侍郎家里去赴赏花宴了。 正好昨日贾赦也给傅玉衡下了拜帖,他便干脆没出门,只让人到大剧院传话,让他们好生排练,新剧这月十五便正式推出。 哪知道贾赦来了之后就拉着他喝酒,傅玉衡前世滥饮,早早把胃折腾坏了,纵有好药养着,也经常疼得直不起腰。 穿越之后好不容易重获健康,对喝酒这件事颇有些忌讳。 因此,贾赦要喝他陪着,但他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端端酒杯,十次能喝一次就算不错了。 反正他这辈子给人的印象就是不善饮,只要不是成心要得罪他的,也不会强求他一定要喝。 今日的贾赦更是心里有事,只顾自己一杯一杯地灌,根本没注意他喝没喝。 等他一壶酒下肚,还是傅玉衡看不下去了,赶紧出言阻拦。 这一阻拦不要紧,贾赦眼眶一红,就开始拉着他哭诉。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里了,傅玉衡觉得,若是不给对方灌上几碗鸡汤,颇有点儿对不起新倒开的第一壶酒。 如此这般把贾赦送走之后,天色也还早,老婆又不在家,他只能给自己找点事做。 唔,今天就提前检查徐柱的课业吧。 他领着洗砚,主仆一人溜溜达达走到西院,守门的婆子一看见他,赶紧上前行礼。 傅玉衡摆了摆手,示意他免礼,随口问道:“这几日徐小爷的饮食可还好?” “好着呢。”那婆子笑道,“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徐小爷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哪一顿不得两碗米饭,几碟子肉菜?” 当然了,几碟子肉菜徐住一个人肯定是吃不完的,毕竟一顿饭不可能只有肉菜,还得有素菜和凉菜。 在吃这方面,是傅家唯一不节俭的。 这主子吃不完的好东西,自然是院子里伺候的人优先分了。 若是在别的公侯之家,一个小爷身边贴身的人就有一三十个,无论怎么轮也轮不到一个守门的婆子。 但傅家一向勤俭持家,便是身为家主的傅玉衡身边,也不过贴身小厮两个,日常跟着出门的青衣也才四个。 至于别的小么儿,或洒扫或看门,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只是主子身边缺人的时候,他们凑过去应个卯罢了。 徐柱算是傅玉衡的弟子,傅玉衡也没亏待他,也给他安排了两个贴身小厮,还有两个丫鬟专门照管他的饮食起居。 伺候的人少,沾光的人也就广了,这婆子每顿也能混几口肉吃。 傅玉衡点了点头,便迈步走了进去,穿堂里又碰见伺候徐住的丫鬟,询问了一些饮食起居的细节。 那丫鬟都一一答了,看得出是用心伺候了。 傅玉衡夸了她两句,又叮嘱道:“徐小爷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个头窜得快,若是衣裳短了或紧了,一定要及时回禀公主身边的人,万不可怠慢了。” 国人自来讲究脸面,而且年代越是往前就越要脸。 若是自家人受了委屈,可以胳膊折在袖子里。 但若是让寄住在家里的客人受气了,那才是丢人丢到外面去了。 那丫鬟赶紧答应了,她手里还有活计,见傅玉衡没什么要问的了,便行了个礼退下了。 整个西院凡是向阳的屋子,放的都是书。 后来徐柱来了,傅玉衡就让人把向阳的屋子腾出一间给他住,又把府里另一处朝向正好,唤作槐梦斋的阁楼改做了一个小书房。 从西院里腾出来的书,就挪到了槐梦斋里。 傅玉衡走到徐住屋子的窗外,见百叶窗支着,一蓬头少年正坐在窗前的书桌旁,全神贯注地看书。 没有老师不喜欢刻苦的学生,傅玉衡也一样。 他见徐柱读书认真,微微点了点头,身子向后侧了侧,想看看对方读的什么书。 这一看不打紧,傅玉衡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了。 但见那书上有“吕岩”,“翠娥”,“魏舍”等名字,却不正是元杂剧《黄粱梦》? 他当即就要发作,转念又一想:我前世上学的时候,也不喜欢看正经课本,倒是武侠玄幻偷看了不少。 这辈子之所以发奋刻苦,还不是因为家里贫困,不努力就要被这个吃人的时代所吞噬? 是社会的毒打催着我不得不刻苦,如今又何必以此充老资格,不由分说就去苛责另一个不爱读正经书的孩子呢? 想到这里,他微微从窗边退开了些,轻轻咳嗽了两声。 大概徐住自己也知道,看闲书不可取,因此虽然看得入迷,也总有一两分心神留意着四周。 那两声咳嗽虽轻,他就立刻警醒,迅速把手中书合上,扭头看向窗外。 “先生。”看见傅玉衡,他赶紧起身行礼。 傅玉衡撇了一眼被他放在书案上的那本书,但见封皮儿上写着《四书集注》的字样,心下不有好笑。 果然,无论是哪个年代,学生糊弄家长和老师的手段,皆是一脉相承,相当侮辱长辈的智商。 他装作一无所知,让徐住免礼,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到门口,又慢悠悠地抬步进门,慢悠悠地走到了徐柱身边。 徐住并不知道他是故意的,只觉得这个过程十分漫长,似乎有几只小蚂蚁在他心尖上爬来爬去,既刺挠,又无处抓挠。 眼见先生过来了,纵然他心里再不情愿,也得让开位置,把书案的正位让给了傅玉衡。 傅玉衡是一点不客气,撩开衣摆就坐下了。 “今日的功课可写完了?”他一边问,一边像是随手拿起那本“四书集注”,右手已搭在了书的左下角。 这是他从前世带过来的习惯,哪怕这辈子读的书都是从右往左的竖排版,该用左手翻页才顺,但他还是习惯右手翻页。 徐柱跟着他也有一段时日了,知道这是他翻书的起手式,一颗心当时就提了起来。 “已经写完一篇了,另一篇还没有头绪,弟子想着再酝酿一番,等下午再写。” 他如今的作业已经不是背写释意了,而是一天两篇策论。 早上他去找傅玉衡,把昨天写的策论交上去,再领了今天要写的题目,就回来自己琢磨。 这一整天的时间都是他自己安排,只要把功课写好就成。 “嗯。”傅玉衡应了一声,终于翻开了封皮,“哟呵,《黄粱梦》?” 徐柱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先生,弟子知道错了,还请先生责罚。” 傅玉衡也没叫他起来,笑眯眯地问:“知道错了?那你说说,错哪儿了?” 见老师非但不恼,还满脸挂笑,徐柱禁不住浑身一抖,暗想:老师不会是气狠了吧? 再想想自己读书的时候偷看闲书,辜负了老师的期望,老师怎么气都是不为过的。 他赶紧认错,“弟子不该偷看闲书,以后再也不敢了,还请先生不要对弟子失望。” 虽然老师对他基本放养,但时间长了他也能感觉得到,这种教导方式,其实是最适合他的。 因而在他心里,傅玉衡就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好老师,会对他因材施教,不会嫌弃他理解能力差。 他实在是不愿意让老师失望。 “好了,你先起来吧。” 傅玉衡叹了一声,见他执意不起,便起身走过去把他拉了起来。 “我也没禁止你看闲书,只要你将功课做好,看些闲书放松一下也无所谓。” 毕竟这个时代的娱乐不多,看闲书真的是难得的消遣了。 “啊?”徐柱却是一呆,只觉茫茫然不知今夕何夕。 ——这种话,真的是师长说出来的吗?师长不是应该严厉制止,并来一通长篇大论的批评教育吗? 他已经做好准备了,却等来了理解和包容,脑子一时卡壳,完全反应不过来。 傅玉衡好笑地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怎么,傻了呀?” “嘿嘿。”徐柱回过神来,傻笑着摸了摸被弹过的地方,心下有种莫名的触动。 ——若是我爹不那么混账,我们父子感情好的话,我干了傻事,我爹是不是也会这般又好气又好笑地弹我额头。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不过上天待他也不薄,没有给他一个好父亲,却给了他一个好老师。 “行了,别傻笑了。”傅玉衡笑着白了他一眼,“若不是看你最近的功课没有退步,还略有进益,今天少说也得赏你一顿戒尺。” 这可不是吓唬他的,虽然他上辈子许多家长的提倡沟通式教育,认为打孩子会让他们产生逆反心。 但这些家长里,绝对不包括傅玉衡的亲妈。 毕竟他上辈子可真是太皮了,打小就是个熊孩子,长大了又成了个一世祖。 如果不是他妈卡得严,那大学文凭都得是买来的。 这辈子他读书的时候,纵然已是十分刻苦,却仍没逃脱严师的戒尺。 所以傅玉衡觉得,若是沟通教育不管用,棍棒教育也不是不可以上线。 因而一听见戒尺一字,徐柱赶紧陪笑讨好,连说绝不敢耽误功课。 傅玉衡把那加了封皮儿的《黄粱梦》掷在桌上,让徐柱把已写完的那篇策论拿来。 “另一篇你若没有头绪,下午写也使得,只是今日得闲过来看看你,并没有催促功课的意思。” 徐柱暗暗松了口气,赶紧把写好的那篇递了上去。 傅玉衡从头仔细看了,见他破题破得还算工整,文章虽没什么出彩之处,但也中规中矩,便也点了点头。 写文章也是需要天赋加成的,有天赋的写出来,自有一股灵气在。 像徐柱这种技能全点在背诵上,理解能力比较苦手的,就别指望文章的灵气了,只求一个“务实”便了。 将来考试时若是运气好,正碰上一个勿虚求实的考官,说不定就能一飞冲天; 便是运气不好,喜欢文章字字珠玑,词藻华丽的考官,见他有务实的态度,也不致直接黜落。 总而言之,傅玉衡给徐柱设计的路线,突出的就是一个“稳”字。 “文章做得还算工整,这几个月的书总算是没白读。你再把如海做的注解反复揣摩一番,他比我更懂务实,这条路子也更适合你。” 徐柱脸上已有喜色,再三谢过教导之恩。 傅玉衡又道:“等你把这类题目写得熟惯了,再考虑破‘两截题’。 读书讲究的是循序渐进,如何渐进我都会帮你安排好,你只需要跟着学就好。” 如果徐柱是个天生学神,傅玉衡对他的学习路线绝对不会过多干涉,干涉多了怕把学神降格成学霸。 但他天赋点偏,想要出成就,就得有人替他规划。 徐柱知道这是为自己好,不禁连连点头。 师生一人又说了会儿话,傅玉衡便起身出来了。 等他离开之后,徐柱盯着那册《黄粱梦》看了许久,拿起来转身进了内室,打开一个日常放杂物的箱子,把那书往箱子里一丢,便重重地合上了。 由于他把所有的释义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傅玉衡各处搜罗来的策论他也背了有一一百篇。 估摸着他心里有了底之后,这段时日,傅玉衡给的功课都是学写策论。 一开始是一天写一篇,写了半个月之后才加重课业,一天写两篇。 因有那两百篇测论打底,每天两篇策论对徐柱来说轻轻松松。 写的好不好另论,但快是真的快。 因而他不免有些松懈。 再加上年纪小,才将将十一岁,就没忍住摸上了闲书。 今日被傅玉衡撞破,却并未受到责难。 但想到傅玉衡说的话,只要不耽误课业,就不禁他看闲书。 再想想傅玉衡从前说过的,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一本书若是反复诵读,仔细揣摩,每一次都会有新的体验。 两相结合,他顿时就羞愧起来。 如今他写策论轻松,不过是老师费心,给他打好了底子,并不是他有多么聪慧。 徐柱抹了把脸回到书房,把原先背熟的策论又拿了出来,准备重新再背一遍。 不多时,伺候他的小厮里一个叫狗儿的进来了。 “大爷,该用午膳了。” 徐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摆上吧。” 狗儿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又听见徐柱道:“往后别再拿那些闲书给我了,不然我就报给老师,撵你出去。” 76 第一部武侠剧 狗儿唬了一跳,…… 狗儿唬了一跳, 屁滚尿流地跪在地上,喊冤道:“大爷,小的只是想哄您开怀, 从无坏心呀!” 徐柱微微皱了皱眉,“你怎么想的我知道, 只是从今往后, 我立志考上功名之前再不看闲书。 你既是老师拨来贴身伺候我的,自然该明白我的心意, 日后莫要再自作主张。” “是是是, 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狗儿连连叩头。 徐柱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你这是干什么?老师最不喜欢别人下跪, 这府里的规矩也一向依着他老人家的意思来,还不快起来?” 原本他是挺喜欢狗儿这个小厮的,另一个小斯旺儿自然退了一射之地。 至于原由, 无非就是狗儿脑子灵活, 嘴巴也甜。徐柱年纪不大, 就算性子天生比较沉闷, 也总有孩子活泼好动的一面。 再加上旺儿的性情和他十分相似,看着旺儿,徐柱总是能想到自己那糟糕的原生家庭, 不自觉就有些疏远。 但经此一事, 徐柱仔细反思了一下, 决定日后要待两个小厮一视同仁。 若非是他对狗儿的偏宠过于明显,也不至于养大了狗儿的胆子,让他敢偷渡闲书来引逗自己。 如今见自己要改过了,狗儿自然磕头求饶, 说日后再也不敢。 可若今日没有被老师撞破,他也没想这么多呢? 防微杜渐,便自今日起吧。 “行了,你先下去收拾收拾,让旺儿上来伺候。” 狗儿神情僵了一下,却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形象实在不好看,只好答应着下去了。 不多时,旺儿提着食盒进来,闷不吭声地把膳食摆了一桌,离他座位最近的,正是他平日里爱吃的几样。 偏徐柱今日留意观察,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这些细节,顿时就明白,虽然旺儿日常不得重用,却并未因此懈怠,而是时刻留意着他的喜好。 今日得了这个机会,多时的准备立刻便派上了用场。 徐柱若有所思,一边吃饭一边问他,“你是什么时候进府的?” 旺儿道:“我是跟着我爹一起进来的,那时候府邸新立,卫管家到牙行去买奴仆,见我爹穿得干净,又会侍弄花草,就把我们父子一起买回来了。” 徐柱又问:“你们家原来是做什么的?” 旺儿老实答话,“原来是前周通政的家生子,后来周通政坏了事,我们这些家生子也都被官牙发卖了。” “哦。”徐柱点了点头,“你和狗儿是一起进来的?” “不是,狗儿是后买进来的,到您身边伺候时,他进府才两个月,刚学完了规矩。” 徐柱这才明白,傅玉衡安排的这两个小厮,本来就是以旺儿为主的。 旺儿既沉稳,在这府里又有关系,有他贴身照顾,就算傅玉衡一时顾及不到,也不会有人怠慢徐柱。 谁能想到,徐柱会因性格相似的原因,一直疏远旺儿呢? 徐柱家里虽称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有奴仆伺候的。更因家里情况比较混乱,他家的奴仆也很是没规矩。 意识到傅玉衡的安排之后,徐柱只觉冷汗直下,暗暗庆幸不已。 ——幸好傅家规矩严整,不然他一住进来,就得罪了有背景的奴仆,怕是会被暗地里穿小鞋。 想通到这里,他便对旺儿道:“狗儿的性子太过浮躁了些,日后书房的事,你多操点心。” 旺儿并未因此沾沾自喜,仍旧沉稳答应了。 自狗儿一身狼狈,面色不好地让他上来伺候,旺儿便猜测是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惹怒了主子。 那时候他就意识到,他等候多时的机会终于来了。 自这天起,徐柱重新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读书上,甚至比以往更刻苦三分。 展眼到了十五,他一大早去交策论顺便领作业的时候,傅玉衡兴致颇高地告诉他,“今日给你放一天假,你是要跟我去看话剧呢,还是到对面府上看你娘?” 徐柱想了想,说:“我想去看我娘。” “那行,叫厨房替你准备几样点心,再叫绿萝给你拿两匹尺头,你自己去吧。” 傅玉衡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得快着点,过会子我和公主去看话剧,绿萝必然是要跟着去的。” 整个府邸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徐柱身边最近发生的事,他自然也都知道。 旺儿成了他身边的第一人,原先那个有些爱上蹿下跳的狗儿,如今也彻底老实了。 这孩子吃了一回亏,总算是长进了。 徐柱行了礼出来,先去找了绿萝,后才去的厨房。 他这边叫旺儿抱着布匹,自己提的食盒,也没叫人套车,两人直接出了角门,又进了对面府邸的角门。 而傅家这边则是全家出动,一起到大剧院去看第一部连续剧。 夫妻二人上了车,徒南薰便蹭到了他身边一处坐着,抱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身上。 傅玉衡索性顺势揽月入怀,让她靠坐在自己心口。 这段日子花开得好,京城权贵到处都在办赏花宴。 徒南薰就跟赶场似的,今天去这一家,明天又去那一家,夫妻二人已经好些天没有腻在一起了。 今日好不容易一起出门,徒南薰表现出了十足的依赖。两人就这么静静靠在一起,不需要多说什么,就觉得连周围的空气都是甜滋滋的。 从贵宾通道上了三楼之后,傅玉衡把家人们安置在了海棠阁,他却告了个罪,和徒南薰去了东篱阁。 三婶连氏笑嘻嘻地打趣了几句,徒南薰羞得脸都红了。 还是朱氏这个婆婆看不过连氏得意,笑着接口,“行了你这老货,当年你和老三那股腻歪劲儿,真以为大家伙都忘了呀?” 连氏却一点不脸红,笑道:“大嫂随便说,我这张老脸,是不怕羞的。” 众人哄然大笑,徒南薰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先头那股羞意竟然散了不少。 连氏摆手笑道:“行了,行了,你们小夫妻自去吧。我们这些老菜帮子都是不讨喜的,就自个儿凑在一块儿吃茶说话。” 直到进了东篱阁,徒南薰才忍不住感慨,“三婶这张嘴,可真是厉害,只怕朝堂上的御史来了,也说不过她。” “她自来就是这般,我从小到大不知见识多少回了。” 傅玉衡扶着她坐下,又示意雅间里伺候的小厮退下,只留了绿萝伺候。 “我小时候家里穷,偏族里人又爱欺负我们家,三婶子这张嘴,可没少把他们骂得抱头鼠窜。” 见徒南薰露出心疼的神色,傅玉衡赶紧岔开话题,“因此我打小就很佩服她那张嘴,觉得她生在寒门小户屈才了。 后来家里发达富贵了,果然三婶便是见了高门大户的贵妇,也丝毫不怯场。” 这一点,徒南薰也得承认,“这倒是不错,三婶说话虽不会用典,但风趣幽默,俗言俚语信手拈来,跟谁都能谈笑风生。” 虽然两人的交际圈不是同一个,但大家都在京城,总有重合的地方。 那些和两人都有交集的贵妇,可没少在徒南薰面前夸赞连氏,说她口角又伶俐,为人又爽利。 虽然这些人有找借口和公主搭话的嫌疑,但他们夸赞公主亲婆婆朱氏时,便只说她为人持重,颇有大家之风。 可见连氏这张嘴是真的伶俐,在贵妇圈子里也颇吃得开。 夫妻二人正说话间,红藻提了个食盒,推门进来了。 “今日小百货那边用新方子做了青梅糕,口味是酸酸甜甜的,我便拿了一碟子,也不知道公主和驸马爷爱吃不爱吃?”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几样茶点摆在桌上,其中一样颜色焦黄,上面点缀着翠绿果脯颗粒的,是从前没见过的点心,想来就是那青梅糕了。 徒南薰捏起一块尝了尝,糕点外皮是香酥的,里面包裹着的果脯明显不止一样,有酸的有甜的,Q弹爽糯,香而不腻。 “唔,这个好吃。” 说着她又捏了一块,塞进了傅玉衡嘴里,“你也尝尝,这个虽甜不腻。” 她还记得傅玉衡不爱吃甜口的,又觉得这个口味儿对方肯定也能接受。 傅玉衡吃了,也点头赞道:“不错,不甜。” 咸党对甜点的最高赞誉——不甜。 徒南薰嘻嘻一笑,又问红藻,“老爷太太那边都送去了吗?” 红藻笑道:“公主放心,知道您和驸马爷有孝心,凡新出的点心都送过去了。 还有两位老爷和两位太太日常爱吃的,也都送了一份过去。两位太太还叮嘱奴婢好好伺候您和驸马爷呢。” 见父母那边都安好,徒南薰忽又想起自己的两位好友,不由蹙眉,“昨日我着人往荣府和林家送贴子,邀请张夫人与贾夫人一同来看话剧。 但他们两家都派了管事的媳妇来,说是家里有事,脱不开身。也不知道是什么事,竟然把她们姑嫂两个都给绊住了?” 听了这话,傅玉衡心中一动,嘴角露出了笑意,“不是坏事,大约是荣公要病了。” 徒南薰一呆,“这还不是坏事?” 旋即又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 “嘘,这可不能说破,不然我也要担干系。” 听见这话,徒南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嘴里调侃道:“你就会给人瞎出主意!” 正说话间,舞台上的灯已经亮了,一阵轻快悠扬的乐曲忽然响起,仿若山间清风,又如云间明月。 忽而月升沧海,潮汐涛涛,有金铁交鸣声,有男女呼喝声,有痛呼声,有询问声…… 雅间的门早已拉开,那门占了整面墙的三分之二,视野骤然开阔。 但见舞台上幕布拉开,许多俯卧在地的男男女女随乐起舞,有离别,有重逢,有双方激斗,有暗中偷袭,有笑中带泪,有痛断肝肠…… 那乐声从意气风发到快意恩仇,复转低沉婉转,后又明月高悬,不知望月之人思谁念谁? 舞台上最后的画面,就是一个满面沧桑的男子,于山脚下独坐望月。 乐与景相交融,不知是思念引动了明月,还是明月勾起了相思? 直到乐声忽止,那男子孤独望月的身影被幕布慢慢遮住,徒南薰才回过神来,“你还让他们编了舞蹈?” 傅玉衡道:“这是片头曲,让观众大体了解一下故事的走向。” 徒南薰点了点头,“是了解了,听得出来这是个悲剧。” 不止徒南薰听出来了,二楼在座的观众也有许多精通音律的。 再者一众演员的舞蹈都很有感染力,便是对声乐不大通的,也能感受到这个故事从欢快到悲郁的过程。 当时就有许多观众暗暗猜测:难不成,这又是一出孔雀东南飞? 一时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还没开始看,就为即将出场的男女主操起心来。 就在观众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舞台上的幕布一拉开,第一场戏就让他们目瞪口呆。 却是八个穿箭袖短打,包着蓝色头巾,腰间或垮刀或携剑的女子,压着几辆大车并一个穿蓝色直缀,玄色大氅,头戴同色方巾的暮年男子。 看到男子的打扮倒像个员外,身后还坠了两个小厮。 这一行三个大男人,却被一群拿刀持剑的巾帼押解着,缩头缩脑,全无半点大丈夫气概。 观众席上一时骚扰,有那道学先生,掩面直呼“成何体统”;也有那闺阁淑女,举扇轻啐“不成体统”。 不过,认真看戏讨论剧情的也不少。 “女子持刀配剑,各个雄赳赳气昂昂,这莫不是武周时候的故事?” 这群不知道何为武侠的观众,看了这般的场景,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则天女皇当政的时候。 如若不然,区区几个女子,如何能让须眉男儿尽俯首? 于是,接下来的发展又出乎意外。 这些女子竟不是想象中的武周朝官兵,而是一个山寨里的女土匪。 她们的匪首也是个女子,还是个姿容明艳,飒爽英姿的奇女子。 但见那女子嬉笑怒骂自成格局,把先前的员外和一众绿林豪杰惊得鹌鹑一般,只敢诺诺应声。 随着剧情的发展,众人得知先前那员外姓卓,未致仕前官至当朝司寇。 这卓司寇之所以被女匪首请到这山寨里,起因却不是这女匪首着意打劫他,而是他归乡时财物颇多,惊动了一众绿林好汉。 这女匪首虽生得明艳多姿,顾盼多情,却实在是南绿林一众好汉的姑奶奶。 底下人不经她点头便去打家劫舍,可不就犯到她手里了? 她干脆就趁机埋伏,来了个黑吃黑,把这一次参与的绿林好汉,还有这“肥羊”卓司寇,一起“请”到了山寨里。 未见她之前,这些好汉们口口声声贬低她是个女子,真到了她眼前,能冷汗直流腿却不软的,就是真好汉了。 她当场收拾了罪魁祸首,把一群好汉震慑了一遍。 至于那卓司寇,她则是当面替他算了算,做这些年官该有多少俸禄,把他该有的俸禄还给他,其余的明说了替他散给穷苦百姓。 卓司寇一天之内遭受多次惊吓,如今能保住性命,还能保住一部分家财,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只不过,他这读书做官的本就看不起江湖草莽,经此一事,对这些所谓的绿林好汉就更加没有好感了。 而这第一场戏,也隐约暗示了男女主之间的悲剧。 因为这卓司寇不是旁人,正是男主卓某人的亲祖父。 从家庭上,男主的祖父不会同意他娶个绿林女匪; 从门派中,男主的师门更是坚决反对他与绿林中人来往。 若是男主心性坚定也就罢了,偏偏他虽是个端方自持,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真君子,却生就一副软烂的耳根子。 祖父那边说两句,师门这边再挑拨几句。 他是一面告诉自己应该相信练姐姐,练姐姐不是那样的人,一面又忍不住受身边人的影响,竟然把自己折腾得心神恍惚,如颠似痴。 这下可好了,女主因长久不闻他音信,暴脾气上来,单人独剑强闯武当山,是好是歹是分是合,要找他当面讨个说法。 武当一众高手战她不下,男主的同门师叔趁他心神散乱,挑拨他一剑刺出,正好刺中了练姐姐。 练姐姐本就苦战一个昼夜,无论心神还是体力,皆损耗严重。 如今又被山盟海誓过的心上人背刺,一时心如刀绞,含悲带怒杀出重围。 直到这个时候,知晓他优柔本性的练姐姐还愿意相信他不是故意的,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想着先在山下歇息一夜,养足精神再上武当。 哪知一夜过后,她于泉边饮水时照见水中倒影,花颜依旧,鬓已苍苍。 她本是个青春女子,又自来爱惜自己的容貌,这骤然间的落差,便如失足踩空坠向悬崖一般,让她一瞬间万念俱灰。 原本她在卓某人面前,是多么的意气风发,从来都是明艳又骄傲。 如今红颜白发,她如何肯再去面对曾经的情郎? 自那以后,江湖上再无她的消息。等男主终于下定决心叛出师门时,一切悔之晚矣。 至于后面女主在天山闯出了偌大的名头,男主从她行事风格中猜出她的身份,知晓她的心结,辗转多年寻找能使人青春恢复的优昙花,守候六十年终于等到花开,也等来了他生命的终结…… 纵然男主的后半生都过得很苦,但观众在看前四集时,已经被女主的明艳、爽利、侠气与心怀家国所吸引。 便是一开始喊着“有辱斯文”的道学先生,也称赞女主是梁红玉再世,更别说那些女观众了。 看到结局时,几乎所有人都在为女主惋惜,却也很能理解,以女主的骄傲,是绝对不可能再与男主复合了。 但男主的深情也很能打动人,也有不少人同情惋惜他的。 于是,五天的剧集演完之后,观众们对剧情的争论点,和先前那三部大相径庭。 77 野游 《倩女幽魂》演完之后,…… 《倩女幽魂》演完之后, 观众争论的重点是宁采臣是否过于迂腐,聂小倩是否太过心机; 《黄九郎》演完之后,观众大多同情表妹, 痛骂黄九郎,对何子萧的态度千回百转, 总归结局是大快人心的; 《云翠仙》演完之后,人们感慨于云翠仙母亲的用心良苦,也明白了为何神话故事里的神仙犯了错,会被贬下凡间。 当然了, 那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梁有才, 自然少不了被观众一顿臭骂。 他落魄凄凉至极,怀刃刺死仇人又自尽, 却又不免让人叹息一声。 但《白发魔女传》这个故事, 观众里十个有九个都在惋惜,有的惋惜女主, 有的惋惜男主。 纵有怨怪女主脾气太过暴烈, 也有人对男主的优柔寡断恨铁不成钢的。 可在那无限凄美的结局,女主坚守自己的骄傲, 男主用半生时光在忏悔弥补, 又让人对他们恨不起来怨不起来了。 于是,唯余惋惜。 从片头曲意识到是悲剧时, 徒南薰本也不觉得会怎样,毕竟小公主从小到大从没真正接触过什么悲剧,自然理解不了悲剧的魅力。 一开始,女主角快意恩仇,男主角端方体贴,真是天作之合的一对; 往后看, 男主的家庭和背景怎么这么复杂?为什么个个都要在男女主之间横插一脚? 再往后看,男主的性格未免太过优柔寡断了吧?既舍不得和女主分开,又不能安抚下祖父与师长,实在是太气人了! 接着看吧,啊,女主怎么一夜白头了?卓某人出来受死! 看到最后,就……其实男主后半辈子过得也挺苦的,但女主那么骄傲,不原谅他才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第五天从大剧院里走出来,徒南薰整个人都显得抑郁了。 往日里活泼健气的小公主,此时却像是一只被主人训斥了的猫咪,耷拉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和圆乎乎的小耳朵,要主人哄一哄才能好。 傅玉衡:自己媳妇还能怎么样呢?当然是自己哄了。 因此把徒南薰扶上车之后,傅玉衡抬手招来赶车的润笔,附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润笔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又看了青绸车帘一眼,请傅玉衡也上车。 他把脚踏收起来,自己坐在车辕上,示意四个青衣长随跟好了,看了一眼后面丫鬟们坐的车,马鞭一扬,在马背上侧抖了一下。 “噼啪!” 一声脆响伴随着鞭花传出,那马儿极有灵性,打了个响鼻便颠颠跑了起来。 再说徒南薰上了马车,心里一直想着白发魔女的结局,就连傅玉衡打开马车上的暗匣,拿了她最爱吃的点心喂她,她也恹恹的,觉得不是滋味。 不知是否心情烦躁的原故,她觉得今日归家的路程好像特别漫长,而且润笔赶车的技术好像下降了,这一路上已经闪了她好几回了。 更让她觉得不适应的是,以往她心情不好时,总会逗她开心的傅玉衡,今天除了给她递了一块点心,却是一言不发。 她扭头看了傅玉衡一眼,又看了一眼,再看一眼…… 傅玉衡微微靠在车壁上,整个人都老神在在,仿佛是在神游天外,又好像是在思考人生。 徒南薰:现在问题来了,我到底要不要假装根本没有心情郁郁?衡哥的心情,好像也不大好诶。 正当她纠结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润笔在帘外提醒,“公主,五爷,到了。” 傅玉衡猛然回神,自己先下了车,又对徒南薰伸出手,“别想那些不高兴的事了,那都是话剧,演的,都是假的。” 徒南薰听了这话,也觉得为着故事里的人影响心情,是挺不值得的。 她自己先笑了笑,走到车辕处,正要扶住傅玉衡的手,却突然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他们家。 入目所见,萋萋芳草。拂面而来,微微和风。近有野花缀草毯,远处暖莺争早树。 流水声微微潺潺,引得徒南薰勾头去看,便见不远处有洼荷塘,小河早露尖尖角,许多蜻蜓在水面上低低翱翔,时不时贴水掠过,留下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涟漪扩散。 “这是什么地方?” 碍于礼仪,她从来没有站在车辕上看过远方,自然也不会知道,登高望远竟会是这样畅快。 目光左右游弋了许久,她才满是惊喜地问:“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 傅玉衡笑道:“你都没来过,当然没见过了。来,快下来吧,小心摔着了。” 徒南薰对全新的视角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乖乖扶着傅玉衡的手,踩着春凳下来了。 傅玉衡这才指着池塘对面说:“你再看看后面。” 待她转头一看,却是一片苍翠茂密的竹林。 那片竹林也不大,但或许是临近水源的缘故,生得特别俊丽。一阵微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听得久了便让人昏昏欲睡。 徒南薰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空气里既有荷叶香,又有苍竹气,花中君子得其二,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了。 “喜欢这里吗?”傅玉衡突然问。 徒南薰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仍沉浸在荷花与翠竹交织的香气里。 “那好,咱们午饭就在这儿吃了。” “啊,在这里吃?” 徒南薰忍不住睁开了眼,左看看右看看,也只能遥遥看见远处一些人家的檐角。 “难不成,这里还有人开酒楼食肆卖饭?” “当然没有了,但这里到处都是吃的呀。”傅玉衡笑眯眯的,透出一点坏,还有点得意。 “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徒南薰看向马车,“你不会是说马车里那些糕点吧?” 那能挡什么饿? 再说了,他们这么多人呢,那几包分下来,怕是塞牙缝都不够。 傅玉衡神秘一笑,拉着徒南薰玉白的小手,“你跟我来。” 徒南薰不明所以,跟着他走到池塘边。 “你低头看看,池塘里有什么?” 她依然低头看去,隐约看见几道灵活的影子欢快地窜来窜去,时而钻进荷叶丛里,时而又冒出水面吐泡泡。 “啊,好多鱼呀!”徒南薰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自己捉鱼来吃?” 对上老婆满是期待的目光,傅玉衡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喜得徒南薰差点没尖叫出来。 于她而言,吃不吃无所谓,吃什么更是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捉鱼”。 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亲手捉过鱼呢。 不过…… “这鱼要怎么捉?学姜太公垂钓吗?” 傅玉衡哂笑一声,“那得钓到什么时候去?” 他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竹林,“你跟我来,我教你个好玩的。” 说着携了徒南薰进了竹林,看中了好几颗竹子,待要取时却又犯了难。 却原来,今日出门时他本没有这个打算,因见徒南薰心情郁郁,这才想着领他出城来散散心。 如今想砍竹子扎个捕鱼的竹笼,可不就抓瞎了吗? 他左右看了看,见不远处有檐角隐隐,想来必有人家居住。 当下叫来润笔,“你拿几钱银子,去那边找人家借斧子和锯子,顺便再借些锅灶,买些调料。” 润笔应了一声,叫了两个长随一起去了。 徒南薰道:“咱们就在这里等着?” 傅玉衡待要答话,突然听见“呱呱”的叫声,登时面露喜色,“你等着,我去抓个好东西来。” 说完便撇下她,一溜烟跑到池塘边,把鞋袜和外罩的圆领袍都脱了,又把裤腿挽过膝,小心翼翼地下到池塘里去了。 徒南薰跟过来看时,他已经走到池水深处,在水里游动起来,目标正是一大丛繁茂的新荷叶。 “诶,你这是要摘荷叶?御膳房有用荷叶熬汤的,夏日里清热解暑最是爽口。” 傅玉衡停止游动,在水里扭过头来,冲她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再转回去时,游泳的动作都有些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惊了什么。 正在徒南薰疑惑万分时,却见他游到了荷叶近旁,双手左右开弓,又急又快地往前一抓。 “呱——”的一声长鸣,接下来就是“叽叽呱呱”的乱叫。 等她仔细再看,才发现傅玉衡双手里竟是各捏了一只绿色的、巴掌大的活物。 那叫声就是它们发出的,个头不大,声音倒是响亮得很。 他的水性也是真好,不用双手,仅靠双腿弹动,也很快就游到了岸边,“来个人,把这两只田鸡装起来。” 立刻有个长随脱了外袍,把袖口的一端系住了,让傅玉衡把那两只青蛙扔进了袖子里。 傅玉衡道:“这衣裳当是我借的,等回家去我赔你两件。” 那长随赔笑道:“一件衣裳,不值当什么的。” “那可不行。”傅玉衡坚持,“你们在我家做工,没有倒赔钱财的道理。” 说完,不等长随再答话,便笑道:“既然这一只袖子装了田鸡,那另一只袖子也别浪费了。” 他顺手把另一只袖口也系住了,回身一个猛子扎进池水里,等再出来时,把徒南薰吓得尖叫着连连后退。 却原来,他手里掐了一条两尺长,儿臂粗的黄鳝。 他全身**的,头发哩哩啦啦往下淌水,胸前衣襟也有些散开,露出一片白玉般的胸膛也是水浸浸的。 见徒南薰吓得直往绿萝怀里钻,他发出一阵恶作剧得逞的大笑,把那黄鳝往系好的袖口里一塞,顺手把袖子这头也系了。 “拿着。” 把那装着青蛙和黄鳝的衣服抛进长随怀里,攀着岸边的岩石爬上来。 跟来的小丫鬟早到马车上取了替换的衣物来,傅玉衡把上衣脱了,扯过干布一擦,才把干爽的衣裳套上身。 此时徒南薰早回过神来,让他换了衣裳走过来,便箭步上前扑进他怀里,纤纤素手在他腰上掐了好几下。 “叫你吓人,叫你吓人!” 傅玉衡任他发泄了一通,这才笑着替自己辩解,“着实冤枉,我只是想着你打小长在宫里,定然没吃过这种东西,就潜入水中抓了给你尝尝鲜。” 想到他方才那得意又张狂的笑,徒南薰抬手在他胸口捶了一下,便被他捉住皓腕,柔声哄道:“那两样东西是真好吃,我小时候经常带着弟弟们一起去抓。” 只不过,那时候抓这种东西是打牙祭解馋的,现如今再吃,却是给徒南薰尝鲜的。 徒南薰的气性速来是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会儿已仰头问道:“先前你说自己最会捉蛇,原来蛇也是长在水里的吗?我还以为水里只有鱼虾呢。” 傅玉衡道:“那不是蛇,是黄鳝。蛇虽然也会入水,但大多数时候还是藏在草丛里,这附近应该也有。 你若是想尝尝蛇肉,我现下也可以给你抓两条了。” “可别。”徒南薰赶紧拦住他,“那黄鳝就已经够吓人了,我哪里还敢见蛇?” 两人说话间,润笔已经带着两个长随回来了。 他们三个有搬锅灶的,有拿刀斧的,润笔左手里提着一个包袱,右手里还提了一串干红辣椒。 “五爷,真是咱们的运气。”润笔兴冲冲地赶过来说,“我们借了东西回来时,路上碰见村里的猎户,正提了两只松鸡要到村店里去卖。 小人便自己做主,半两银子买了他两只鸡,想着给主子们加个菜也是好的。” 傅玉衡眼睛一亮,“来得正好!” 少时读武侠,读到黄蓉用美食引诱洪七公,让他教导郭靖武功时,就对里面描述的叫花鸡垂涎三尺。 前世他没少吃,这辈子境遇好了之后,也没少自己捣鼓,竟也练出了几分做叫花鸡的手艺。 今日天教这两只松鸡撞在他手里,不就是示意他,又该吃叫花鸡了吗? 他扭头对徒南薰道:“我有一道好菜,保证是你没吃过的。” 徒南薰好奇地询问他也不说,只是问明了那两只鸡就在长随的锅里,便上前取了,顺手拿了把尖刀到池塘边把鸡的内脏掏干净,羽毛却一根都没拔。 前世他见过的叫花鸡,也有拔干净了毛包荷叶或者包锡纸的。 但因着小时候看的射雕实在是印象过于深刻,他一直坚信,不拔毛的叫花鸡,才是最正宗的。 池塘边的泥都是现成的,也省了他一道和泥的工序,两只鸡掏干净了内脏之后,把几样调料抹进去,便直接用泥把鸡整个糊得严严实实。 在他忙活的时候,几个长随到四散开来捡了许多干柴。 他吩咐人挖了两个坑,把两只鸡分别埋进去,就叫人在埋鸡的地方升火。 这一套操作,莫说是徒南薰了,便是有生活经验的家僮长随们,也都没见过。 这个长随面面相觑,觉得他们还是奋力弄些鱼虾,再捉些野兔野鸡来凑吧。 如若不然,别说是他们这些奴才了,便是主子,怕不是也要挨饿。 他们这些人皮糙肉厚的,饿一两顿也不打紧,但他们家五爷似乎是有胃疾,上次饿了一顿就犯病了。 若是他们跟着出来,却把五爷饿出个好歹,回到家太太第一个就饶不了他们。 几个长随也没敢直言,只说是看着这地方草木茂盛,应该有野兔出没。 正好从农家买了一串干辣椒,抓着兔子来辣炒,也别有一番滋味。 傅玉衡也没想那么多,挥挥手就让他们去了。 这边叫花鸡埋好,他命人好生照看着火堆,便提了斧子往竹林走去。 徒南薰知道他是要伐竹扎鱼笼子,忽闪着明眸赶紧跟了上去。 因着时间紧迫,他只想扎个一次性的,便也没伐大竹,只是砍了些毛竹回来。 小夫妻二人坐在火堆旁,徒南薰满脸好奇地看着,傅玉衡则是十指灵活,不多时便扎出了三套笼子。 他领着徒南薰,在池塘里水浅却又有水草的地方下了笼子,带着她转身就回。 “这就行了?”徒南薰大失所望。 这跟她想象中的捕鱼,差得未免也太远了。 傅玉衡不由好笑,“你还想怎样?”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但总觉得不应该这么简单呀。” 傅玉衡笑着摇了摇头,顺手掐了几片荷叶,塞进徒南薰手里,“等会儿煮汤用。” 那黄鳝和田鸡早就被人处理好了,想来几个长随也是吃过的,自然知道该怎么整治。 他干脆又领着徒南薰,去挖了些可以去腥的野菜,就用那黄鳝炖汤,那两只田鸡切了块也一并扔了进去。 等另外几个长随提着两只兔子和两只野鸡回来时,傅玉衡也觉得笼子里应该有鱼了,便又挨个去取了。 此时徒南薰对捉鱼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见那两只野鸡羽毛修长艳丽,急忙催促人拔了给她,让她爱不释手。 傅玉衡也没叫人帮忙,把三套竹编笼子挨个取了出来。 虽然还没打开看,但只凭拿在手里的重量,就足够让傅玉衡欣喜。 今天怕不是要大丰收。 果然等一个长随拿了盆来接鱼时,三套笼子里大大小小的鱼儿快把盆都堆满了。 傅玉衡正要招呼人一起处理这些鱼,突然看见盆里还有一只巴掌大的白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白龟那双绿豆大的双眼,竟隐约透出哀求来。 78 龟宝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眼花……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但转念又想到,这可是聊斋世界,玄学无处不在。 他把那白龟拿起来捧在手里,一旁的润笔急忙提醒, “五爷当心, 若是被这玩意儿咬住了, 不见血它是不会松口的。” 傅玉衡冲他点了点头,还是觉得顺从自己的直觉,起身走到池塘边,把那白龟放回了池塘里。 就算是他的眼睛出毛病了,这种得了白化病的龟也是稀罕物, 放生了也不亏。 那乌龟进了水, 四肢欢快地滑动了片刻,突然转过身子头朝傅玉衡张嘴吐了一下,便有一颗白森森的珠子直冲傅玉衡面门。 他根本来不及闪躲,只能眼睁睁的看那珠子冲到自己面前, 接着就觉得额头一凉,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钻进去了。 这番变故,吓得他浑身冷汗直冒,竟有些后悔把那乌龟给放了。 谁能想到呢,他难得好心放生一回,被放生的竟然还会攻击他? 那只乌龟朝他吐了个什么东西之后,又冲他点了点头, 便一头扎进水里不见了踪影。 傅玉衡又等了片刻, 觉得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说不定那乌龟真的就只是恶作剧呢。 仔细想想,人家在这池塘里生活得好好的, 突然来了他们这群人,不由分说便下了笼子把人家捉了上来。 虽然最后还把人家放了,人家这遭惊吓可是实实在在的,还不许人家小小报复一下出口气吗? 自我开解了一番之后,傅玉衡吐了口气转身回来了。 徒南薰欢快地走了过来,把双手往前一递,“你看,绿萝新扎的,好看吧?” 却原来是绿萝手巧,徒南薰那几根漂亮的野鸡毛,竟被她搭着两枚铜钱,顺手扎成了鸡毛毽子。 傅玉衡诚心赞道:“好看,真是漂亮极了!” 徒南薰立刻得意洋洋,仿佛这鸡毛毽子是她扎的一样。 不过,傅玉衡却又问道:“你会踢吗?” “当然了。”徒南薰骄傲地睨了他一眼,“我在玉泉宫,可是踢遍上下无敌手。” 说着她就把鸡毛毽子抛起来,一只穿着葱黄秀鞋的小脚仿佛带着粘性,那毽子在她脚上不住翻飞,一口气五十几个,愣是没落地。 傅玉衡叹为观止,在一旁拍手欢呼捧场,“厉害,厉害,真是太厉害了!五十八,五十九,好,六十个了!” 几个小丫头也都围了过来,兴致勃勃地看着公主踢毽子,而且捧场捧得可比傅玉衡专业多了。 大约踢了七八十个,徒南薰累得脚打颤,那毽子滴溜溜滚在了地上,却又直愣愣地立着,几根野鸡毛就跟凤凰尾似的随风飘摇。 见她香汗淋漓,绿萝赶紧上前给她擦汗,又让人到马车上倒了温水来,喂她慢慢地喝了半盏。 等缓过劲来,徒南薰便对一群小丫头道:“别光看着呀,你们也玩。踢得最好的,我这里有赏。” 这可真是难得之事,小丫头们童心未泯,看着徒南薰踢的时候,便个个都有些技痒。 如今又听说有赏赐,当真个个争先,不但踢得多,而且花样也多,看得傅玉衡眼花缭乱,徒南薰也说不得不服。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那所谓的“踢遍玉泉宫上下无敌手”,不过是玉泉宫的小嫔妃和宫女们都让着她,目的还是为了讨她母亲淑妃的欢心。 只不过她自己也被捧得很高兴,所以才从不计较,一直装糊涂罢了。 这几个小丫头不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而是她出嫁后郭氏新采买的,比宫里那些宫女更多了几分天真鲜活。 而且她们年纪都不大,小的才十岁出头,大的也才十三。比起伺候人,她们更多的时候,就是郭氏给徒南薰找的玩伴。 因而,无论是徒南薰还是绿萝红藻两个大丫鬟,都只觑着她们规矩不错,并不狠拘束她们。 一群小姑娘热热闹闹地玩了半天,那边一应汤菜都做好了。 几个长随里有手艺不错的,不但把野兔、野鸡、杂鱼等都做成了佳肴,还下池塘挖了藕带,配着荷叶一起熬了汤。 傅玉衡则是吩咐人把火堆移开,从里面扒出两个大泥疙瘩来。 “这就是你说的叫花鸡?”徒南薰凑了过来,蹙眉嫌弃道,“在泥里包着,能吃吗?” 傅玉衡微微一笑,拿木棍把泥壳敲裂,属于鸡肉的鲜嫩香气立刻从缝隙里钻出。 “唔,好香啊!”徒南薰立刻就真香了。 因着提前让人折了荷叶,傅玉衡就把两只鸡都剥出来,放在了荷叶上,撕了一只大鸡腿递给徒南薰。 “来,尝尝吧。” 见鸡肉上并没有沾土,徒南薰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被热鸡肉烫得嘶嘶哈哈,却又舍不得吐掉。 其实她成婚之后,家里的厨子请了有十几个,每一个都有拿手绝活,鸡的做法也吃了有百十种,其中未必没有能与叫花鸡一叫高下的。 只是叫花鸡的吃法十分新奇,又是在外面吃的,更增三分风味,这却不是从滋味上来的了。 徒南薰一个鸡腿就差不多了,傅玉衡也吃了一个鸡腿,剩下的就叫他们分了。 而后,又喝了鲜美的黄鳝田鸡汤,还有各种野味。 两个主子都吃得十分满意,他们高兴了,底下的人也都跟着欢喜。 吃饱喝足之后,傅玉衡又转到竹林,想着伐两根大竹子,用刀细细批成竹蔑,好编些精巧玩意给徒南薰玩。 只是,他看好了一颗又光滑又笔直,约有碗口粗的竹子之后,弯腰正要去砍,竹根部却突然泛起一阵金光,刺得他眼睛疼。 傅玉衡“哎哟”了一声,赶紧捂住眼睛直起腰来。 听见动静的徒南薰,赶紧丢了鸡毛毽子跑了过来,焦急地扶住他,“怎么了?怎么了?” 见他捂住眼睛,又问道:“可是叫风迷了眼?来,我给你吹吹。” “不,没有。” 他闭着眼睛缓了一会,感觉好多了,便低头再看那竹根处。 这次却是平平无奇一片黄土,左近还有两颗新冒头的竹笋。 他不禁“咦”了一声,心说:难不成,刚才是我眼花了?今天怎么这么容易眼花? 正想着呢,又是一蓬金光从竹根处钻出,好在傅玉衡心里有了防备,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暗道一声好险。 扶着他的徒南薰,见他又是盯着竹根死命瞧,又是突然闭眼的,被弄得满头雾水。 “衡哥,你到底怎么了?” 又过了片刻,傅玉衡觉得那金光应该散去了,才指着竹根对徒南薰说:“你用心看看那里,告诉我有什么?” 徒南薰只觉得莫名其妙,但见他一脸认真,还是低头看了看,告诉他,“有些枯黄的竹叶,两根笋子,还有……一团鸟粪。” 完了! 傅玉衡心里“咯噔”一声,呆呆地说:“我都眼睛好像出毛病了。” 先是看见乌龟,觉得它眼睛里透着哀求之色;现下又从一棵大竹子的根部,两番看出金光来了。 徒南薰一惊,“怎么了?怎么了?是看不清了,还是疼呢?” “没事,没事,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来,你往后退一点。”傅玉衡摆了摆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砍刀,干脆把砍刀当成铲子来用,在竹根处挖了起来。 “你挖什么呢?竹笋得往那边点。” 傅玉衡一遍挖,一边说:“我觉得这下面有东西,挖出来看看。” 却是他突然想起来,那白龟朝他吐的那白森森的珠子,怎么那么像聊斋里提过的龟宝呢? 不管了,先挖再说。 徒南薰便道:“那你一个人得挖到什么时候?让他们过来帮忙吧。” 傅玉衡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只是专心致志地拿刀尖刨土。 可这边的动静,早就惊动了池塘边的人。润笔示意大家继续收拾,他则是擦了手过来看情况。 “公主,五爷这是在干嘛呢?” “我也不知道呀,他说下面有东西。”徒南薰头也没回,一直盯着傅玉衡看。 润笔凑过来,“五爷,要不让小人挖吧,您歇一会儿。” 傅玉衡没搭理他,只管顺着自己的直觉往下挖,不多时便挖出了一个约三尺长宽,一尺来深的小坑。 可是,除了泥土和混在泥土里的竹根与腐叶,什么都没挖到。 难不成,刚才真是眼花了? 可哪能连续花两回? 他撑着膝盖喘了几口气,把砍刀递给润笔,“你接着挖,小心点,别把里面埋到东西弄坏了。” “诶,好嘞。”润笔接过砍刀,又回身让小丫鬟拿了两个马扎过来,请两个主子坐着等。 润笔虽然也吃过苦,可他原本也是别人家里的家生子,打小就没干过什么重活。 他也挖了有一刻钟,成果甚至还不如傅玉衡这个庄稼人出身的文弱书生。 见他累得气喘吁吁的,傅玉衡摇了摇头,起身把刀夺了过来,“行了,你歇着吧,我再挖会儿。” 润笔喘着粗气道:“五爷,让……让他们过来挖吧,哪有让主子干活,奴才歇着的道理?” “行了,你不用管了,我自有道理。” 这些年他虽然专心读书,但到底是农户出身,农忙的时候还是要帮着家里干活的。 刨个土坑而已,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见劝不住他,润笔也只好住嘴了,扶着一棵粗壮的竹子回气。 傅玉衡有一种感觉,马上就要挖到了。 果然没过多久,刀尖仿佛触碰到了什么硬物。 他立刻精神一振,不敢再使大力气,俯着身子用刀尖一点一点拨那硬物周围的浮土。 随着刀尖一点一点拨弄,那东西也终于慢慢露出了全貌,却是一口黑底描金的箱子,而且还不小。 徒南薰和润笔都凑到了坑沿上往下看,润笔道:“看着描金的纹路,像是前朝的东西。” 傅玉衡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还认识这些?” 润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我的前主人喜欢这些,我爹是前主人身边的长随,等我大了一些,就被安排到了书房伺候笔墨。耳濡目染的,难免认识一些。” 想到他已经死去的爹,还有生死未卜的娘亲和妹妹,润笔的神色黯然了下来。 只是这会儿,谁也没注意他的神色。 徒南薰点了点头,“我在宫里也见过一些前朝的匣子和柜子,的确很多这种技法的万字纹和花鸟纹。” 而这箱子上的,却是一种寿字纹,极好的寓意。 傅玉衡吩咐道:“叫几个人过来,把这箱子整个起出来。” 润笔赶紧回神,招呼几个长随来清理周围的浮土,把深埋不知多久的箱子弄出来。 金光的源头解决了,傅玉衡心里舒服了,便到旁边另砍了一棵大竹子,细细劈成了竹篾,编成了一套玲珑巧稚的十二生肖。 徒南薰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只觉得个个都好看,赶紧让绿萝收了起来。 等一行人回家之后,她还专门让人找出一个匣子来,把除了小老虎外的十一个生肖都好生收了起来。 而这一年正是虎年,那个小老虎生肖,就被她摆在了梳妆台上。 “等明年再换小兔子,后年换了龙,大后年就摆蛇。” 听见“蛇”字,绿萝便笑道:“驸马爷当真是巧思,因知晓公主怕蛇,特意将那蛇编得玲珑可爱,谁看了不喜欢?” 徒南薰笑得甜蜜蜜的,嘴里却催促道:“热水弄好了吗?在外面玩了半天,身上黏腻腻的。” “后厨一直在烧着呢,已经吩咐婆子们抬到西厢房去了。” “那咱们就过去吧。”徒南薰恋恋不舍地放下那竹编的小老虎,忽而问道,“对了,衡哥还在研究那箱子上的锁吗?” 绿萝道:“不知道呢。要不让红藻先伺候着您,我去看看?” 徒南薰刚要点头,却又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干脆转了道,“走,咱们先到西院去看看,回来再洗。” 等主仆三人到的时候,傅玉衡已经叫人拿着斧头,把那铜锁给劈开了。 劈锁的是洗砚,因为润笔认得这箱子是前朝旧物,得值不少钱,拿着斧头手就抖。 傅玉衡正要掀开盖子,就见徒南薰来了,连忙冲她招手,“赶紧过来,正要开呢,咱们一起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听见这话,徒南薰星眸闪亮,提着裙摆小跑着过来了。 箱子掀开的一瞬间,一股纸张潮湿发霉后的味道传了出来,薰得俩人直咳嗽。 “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 “呸呸呸,这是什么呀?”徒南薰捂着鼻子抱怨。 傅玉衡好一点,缓过气之后,就捂着鼻子去看箱子里的东西。 其实根据刚才那股**的气味也能猜出来,里面装的东西不是书就是画。 首先映入眼睑的,是黄色的油纸。 光第一层就有八个油纸包,码得满满当当,整整齐齐的。 傅玉衡按照古人的习惯,先拿出了右上角的那个,揭开一看,里面是一叠泛黄发潮的纸,有一张上写了三个大字——传习录。 再往左看,见左下角又有三个小字——王阳明。 王阳明? 傅玉衡一怔,只觉得难以置信:是我知道的那个王阳明吗? 要说他穿越的这个世界,虽然和前世熟悉的历史大相径庭,但一些历史上杰出的人物,这个世界也都有。 比如孔孟,比如屈原,比如李杜,还有就是第三位圣人——阳明先生王守仁。 就算是换了个世界,阳明先生的命运也没有丝毫改变,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 ——我是朝廷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而《传习录》,就是其弟子根据他的语录和往来信件整合而成的。 前世的《传习录》有什么传承历史他不知道,但这个世界的历史中,《传习录》的最初手稿,随着前朝的覆灭,也一起消失在战火里了。 难不成,这个就是…… 一念未了,就听见徒南薰惊呼道:“传习录?前朝的箱子装的传习录,难不成就是随着战乱失传的那部手稿?” 傅玉衡盯着那些油纸包,缓缓道:“我也有这种猜测,不过没有证据。 不如先把这些手稿拿出来,看看底下还有什么,说不定就有能证明的东西呢。” 徒南薰也有此意。 夫妻二人商量定了,也不假人手,亲自把八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放在了大书案上。 手稿下面一层,是几个匣子,上面都扣着锁。 一事不烦二主,还是洗砚动手,所有的锁全部劈开。 洗砚虽然不知道什么阳明先生,更不知道什么《传习录》。但两位主子的态度他是看在眼里的,才也能猜出来那些油纸包十分贵重。 那么,和油纸包放在一个箱子里的,还压在油纸包底下的东西,岂不是更加贵重? 他的手也开始抖了,连声音都有些哆嗦,“五……五爷,要不还是让润笔来吧。” 他实在是不敢呀。 傅家的规矩是打坏东西照价赔偿,万一劈坏了里面的贵重之物,把他卖了也赔不起也啊。 傅玉衡催促道:“叫你劈你就劈,是我让你劈的,就算劈坏了,也不要你赔。” 有了他这句话,洗砚就安心了。 傅玉衡从来说一不二,信誉度极高。 说来也是运气,第一个匣子劈开之后,里面装的全是钥匙,应该就是那些小匣子的钥匙。 洗砚大大松了口气,这回是一点风险都没有了。 既然有了钥匙,傅玉衡就叫他俩出去了,并再三叮嘱:“这些手稿的事,千万不要说出去。 若有人问起来,就说你家五爷走了大运,挖出一箱前朝埋下的珠宝。 当然了,若是没人问,那就提都不要提。出去之后,你们俩到账房去,一人领十两银子。” 两人都赌咒发誓地应了,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徒南薰有样学样地把绿萝和红藻打发出去。 “你们也出去吧,记住不要乱说话。等晚上回去之后,红藻开了钱匣子,你们一人拿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就算是在宫里,那也是重赏了。 两个宫里出来的大丫鬟更知道轻重,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退到门口守着了。 闲杂人等退去之后,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兴奋。 毕竟,谁不喜欢开盲盒呢? 79 入宫献宝 “先开哪个?”傅玉…… “先开哪个?”傅玉衡问。 徒南薰扒拉着一把钥匙, 有些犯愁,“咱俩是不是每开一把锁, 都得把所有钥匙试上一轮?” 傅玉衡看了看被码得整整齐齐的匣子, 又看了看乱成一团的钥匙,逐渐带上了痛苦面具。 ——他是喜欢开盲盒,但不喜欢机械运动呀。 可没办法, 他们不是这些匣子的原主人,也不认得这些钥匙哪个对哪个,只能一个一个地试过去。 他抹了把脸, “罢了, 就从第二个匣子开始试吧。” 把第二个匣子拿出来之后, 两人就头顶着头,开始一把一把试钥匙。 运气还不错,才试到第五把, 就听见“咔”的一声轻响,傅玉衡神色一松, 把锁芯抽了出来。 徒南薰催促道:“快打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别急,别急, 这就开了。” 掀开匣子一看,里面摆着一对羊脂玉镯,玉质莹润通透,哪怕不认得美玉的, 一眼看过去也知道这是好东西。 没有小姑娘不喜欢华服珠宝的,哪怕妆匣里的好东西再多,也永远都缺一件。 徒南薰见了这玉镯,立刻拿起一支在手里, 先是爱惜地摸了摸,才举起来找内侧的铭文。 “这是前朝内造的印记,镯子该是内造之物。” 傅玉衡闻言,笑道:“箱子的主人既有内造之物,身份必然不低,说不定那些手稿就是传说中的呢。” 等徒南薰看够了镯子,把那匣子合了,两人又找第三个匣子的钥匙。 这回不大走运,试到第十把才算把锁打开。 第三个匣子里装的,是一对儿七尾金凤钗。 沿着年代久远,那金子已经不亮了,上面镶的珠子也都泛黄,唯有凤尾上镶嵌的宝石依旧熠熠生辉。 徒南薰只看了一眼便兴致缺缺,淡淡介绍道:“这七尾凤钗在前朝是贵妃才能戴的,到了本朝贵妃戴八尾凤钗,七尾凤钗是给妃位用的。” 傅玉衡道:“这样式看着,倒和如今流行的不大一样。叫人拿去炸一炸,进献给母妃做个收藏也好。” 他们这样的人家,若非御赐,是不能用逾制之物的。 徒南薰这个公主倒是能戴七位凤钗,但她不是不喜欢嘛,只好拿去孝敬丈母娘了。 “也好。”徒南薰点了点头,“母妃素来爱这些古物,给了她,随她或戴或收藏。” 第四个匣子是狭长的形状,好不容易找着钥匙,打开里面却是一柄玉如意。 这时候,夫妻二人已经开始失望了。 剩下这些匣子里,不会装的都是金银珠宝之类的吧? 把所有匣子开完之后,夫妻二人瘫在太师椅上,脸上的神色是如出一辙的失望。 徒南薰愤愤道:“把传习录放在最上面,我还以为底下压的什么稀世珍宝呢。” 原来就是些银票、珠宝、玉器之类的。 虽然那些珠宝都带着前朝内造的印记,但他们夫妻稀罕吗? 最最贵重的,也就是一顶前朝样式的花树冠了。 花树冠虽是凤冠的一种,但前朝已然覆灭了,本朝凤冠的形制早就不一样了,只能当个古董摆着,哪能和疑似《传习录》最初手稿相提并论? 傅玉衡也叹道:“装这箱子的人,可真是不识货呀!” 不过转念又想想,若真是前朝人装的,把凤冠压在《传习录》手稿底下,也情有可原。 毕竟,这是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 “罢了,罢了。”徒南薰道,“也不算是没有收获。那些手稿无论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一份,咱们就当是,留作传家宝,也算是给子孙后代积德了。” 这个时代的固有思维就是如此,有了好东西,就是要敝帚自珍。 最好这样东西,全天下就只有我家这一份,才能体现出家族的底蕴。 但傅玉衡对此嗤之以鼻,当即便道:“别,书籍这种东西,只有广泛传播了,才能将其本身的价值最大化。” 自先秦以来,多少先进的技术失传,不都是因为传播得不够广泛,知道的那些人在战火中死去,连累技术也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吗? 以前是没机会也就罢了,如今既然有机会了,傅玉衡就是要亲手打破世人都遵守的潜规则。 “等我把这手稿抄一遍,送到书坊去印刷一批。至于这手稿,就大张旗鼓地献给陛下。 就按照你方才说的,不管它是不是,咱们就当成是传说中的那一份。 有这个噱头在前头顶着,不愁没人买咱们印出来的新书。” “献给父皇?”徒南薰有些舍不得。 这可是他们夫妻俩发现的,将来留给他们的孩子多好呀。 若是献给了天子,最多也就是得到一些赏赐罢了。 见她还不明白,傅玉衡只好给她掰开了说。 “阳明先生不但在前朝广为人知,本朝儒生更是奉其为圭臬。若是陛下得到了《传习录》的原稿,那可借此收揽天下士子之心。” 虽说本朝开国已第二代,但民间仍有不少士子心向前朝。 难道前朝就那么美好吗? 当然不是了。 前朝末年,朝纲混乱,民不聊生,天灾**频频,到处兵连祸结,是义军蜂起的天然温床。 若是普通百姓,断然不会怀念前朝。 因为新朝建立之后,必然会给他们分田地,减税赋,他们也能过几年安稳日子。 但那些文人士子则不然。 虽说穷文富武,但真能读得起书的,又有几家是穷苦之人? 特别是前朝末年那些文人,他们都有自己的庄园,更有无数活不下去的百姓情愿卖身为奴,只为讨一口饭吃。 太-祖穷苦出身,最是知道底层百姓的难处。 因而本朝建立之后,太-祖皇帝连施手段,让那些大小地主们把隐户和佃户释放了大半,全都编为良民。 而后发放土地,使贫者有所耕。又在各处设立村学,使得幼者有所教,进一步打破了知识的垄断。 前者动的是他们的财产利益,后者动的则是他们的权势利益。 这些人摄于太-祖威名,敢怒而不敢言,装也把自己装成孙子,背地里却传出一些乱七八糟的闲话,隐晦地抹黑太-祖。 也正因为本朝开国未久,那些前朝遗老们还未死绝,他们的势力是很庞大的,不少年轻文人也难免受到他们的影响。 当今天子不是不想改变这种局面,而是知晓太-祖当年所行虽是为天下大义,但手段未免太过酷烈,后续若想让其归心,需得缓缓图之。 若是这时,天子得到了《传习录》的初稿,稍加包装就能吹成天命所归。 说不定,连带着因征安南而隐约动荡的朝局,都能重新安稳下来。 傅玉衡对自家老丈人的手段非常信赖 ,认为这《传习录》只有到了天子手中,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徒南薰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那好吧,都听你的。” “行。”傅玉衡立刻起身,“这两天我就不出门了,先把这些抄一遍。” 让他自己抄当然是不可能的,那么多字,用毛笔得抄到什么时候去? 既然要献给天子,那自然是越快越好。 所以…… “系统,你明白的吧?” “明白什么?” “借此良机,讨好天子,以后能更好地打着天子的名号,推广咱们的话剧。” 系统444:“……明白,给我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之后,一摞繁体竖版的《传习录》,就整整齐齐地码在了他的书桌上。 “这不比我抄的准确率高?” 谁知道抄的时候会不会一个马虎眼,抄错了那么一两个字? 为了纠错,抄完之后他还得再对一遍,就更浪费时间了。 ===== 第二天一早,府里上下才用了早膳,笙磬堂便热闹了起来。 却原来,明日便是国子监礼祭酒的寿辰,连氏昨天晚上便打点好了寿礼,今日用了早膳便着人给傅石头送去,预备着明日给祭酒贺寿。 这些东西本该上次傅石头休沐时便带走的,但因铜板书印刷需要时间,他就只好先回去,让家里提前一天给他送过去。 直到送东西的人回来,说是一路都好,已安全交付到十二爷手里,连氏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傅玉衡夫妇又陪着说了一回话,才告辞出来,便见洗砚一路小跑过来,带来了一个傅玉衡早有预料的消息。 “五爷,五爷,采买的来报,说是荣国公卧病了。” 各府负责采办的,也是一大消息来源。 因为各府过日子,都需要人来采办物资。这些同行难免碰在一起,互相之间说说话,不经意间透露一些消息都很正常。 今日傅家负责采买的,见荣国府的人少买荤腻之物,不免好奇地多问了一嘴。 也正是多问了这一句,问出了荣公卧病在床,全家上下都要吃素,为老太爷祈福。 这少许的荤腥之物,乃是给府里二太太补身子用的。 毕竟,二太太的肚子一天大似一天,却总怀得不安稳。事关子嗣,上上下下一家子都不敢怠慢。 傅玉衡听了这话,微微挑了挑眉,忽而问道:“荣府的采买下人,日常就是这样多嘴多舌的?” 润笔摇了摇头,“这小人倒是不知,不如把咱们家的采买叫来问问?” 一旁的徒南薰道:“或许是荣公病了,家里上下忙乱,张姐姐一时疏忽也未可知呢。” 说话间,一行人已走到了正院门口。 傅玉衡挥挥手叫润笔下去了,夫妻二人进了上房,坐下喝茶说话。 “你若这样说,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你日常与张夫人交好,对他的手段了解得多吗?” 徒南薰歪着头静静思索了片刻,忽尔想起夫妻二人昨日在剧院说的闲话,不由恍然一笑。 笑过之后,她却又担忧道:“她往日行事滴水不漏,如今是不是做得太明显了?” 傅玉衡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有什么明显不明显的?荣公本就年纪大了,如今也不过是放出一个信号,让人知晓他无意争那主帅之位罢了。” 往京城里扔一块砖,砸到十个人,五个都可能出身勋贵。 虽说勋贵子弟不是个个都出息,但能做主帅统领大军之人,荣国公贾代善绝对不是唯一的人选。 和别人比起来,他最大的优势就是简在帝心。 若他一心要争,别人自知争不过他,索性也就不触他的霉头,也好在他面前讨个情,把家中子弟安排到军中。 若有了主帅的照拂,还怕没有军功可得吗? 再有就是请贾代善在天子面前举荐,左中右三路大军的副将,总有一路合适的。 ——肉让你吃了,骨头总得让我们捞两块吧? 贾代善再怎么简在帝心,也逃不开人情世故这四个字。谁让他也有儿子有孙子呢? 如今贾代善主动称病,明摆着告诉大家伙:这征安南的主帅,老子不争了,你们大家随意吧。 凡是有着资历又有着能力的,不管面上如何,心里必然欢呼。 原本他们只想着争一争统领一路大军的副帅之位,如今却有机会角逐一下主帅了。 本来没想过的馅饼从天上掉下来,大家都有机会咬一口,无论是争得到的还是争不到的,都不得不承贾代善的情。 要是贾代善要把贾家子弟安排到军中,无论谁做了主帅,都会着意照顾几分的。 贾代善主动把肉让出来,自有人挑几块儿好骨头放进他碗里。 徒南薰听得皱眉,“他们是不是太不把父皇放在眼里了?” 傅玉衡大笑,“你太小看陛下的心胸,也太小看陛下的君威了。 若非陛下有意放任,他们哪敢争得这么明目张胆? 我虽不大通军事,却也知晓国朝承平日久,如今大战在即,正是需要激起将士血性的时候。 如今陛下透出意思,放他们在主帅之位上争夺一番,就是要唤醒这些老将多年前在战场上的激情。” 徒南薰低头思索了片刻,“好吧,我明白了。” 夫妻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傅玉衡便独自去了小书房,对外说是继续抄书,实际上却是翻看古籍。 他最近又从诚王旧日的藏书里翻出一本《琴谱》,上面详细收录了自古而今出现的所有古琴款式。 这些东西若是记熟了,日后和人八卦闲聊也是个能附庸风雅的话题,正是傅玉衡如今需要的知识。 昨天他已看了伏羲式、蕉叶式、檀阁式、亚额式这五种,今日就从第六卷——聚云式看起。 聚云琴最早是罗越黄龙师所做作,朱色琴弦,以金玉为徽,以珊瑚为轸,有龙吟虎啸之声,实乃琴中佳品。 傅玉衡拿出前世记豪车标识的劲头,埋头苦读,几乎是看上两遍就烂熟于心了。 这天晚上他看到深夜,一本《琴谱》被他记得滚瓜烂熟。 回到卧室之后,他就告诉徒南薰,书已经抄完了,明天就递牌子进宫,把原稿并那顶花树冠,都献于天子。 至于这些东西的来历,他也已经在心里琢磨透了,中间只需要和徒南薰通个气,别到时候两边说漏了就好。 “见了陛下之后,咱们就实话实说,就是我一时不忍把一只白龟放生,那白龟心怀感念,才指引我冥冥之中寻到了这些东西。” 徒南薰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又忍不住问道:“那白龟眼里,真露出哀求之色了?” “若非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傅玉衡想起那只巴掌大的白乌龟,如今都还觉得邪乎。 两人递了牌子,中午时候就有人来宣。 夫妻二人先去了乾清宫,至于带进宫的东西,先走一道检验的程序,确定没有任何危险品,才会被宫里的太监送到天子面前。 所以前世电视剧里演的,有人从宫外送吃食给皇帝,结果把皇帝的宠妃给毒死的剧情,这多么的天马行空,富于想象啊。 再想想他自己看的时候也没觉得有啥不对,顿时就觉得,自己的智商已经不是感人,而是拟人了。 天子叫免礼之后,便笑呵呵地问:“你们俩日子过得一向逍遥,我在宫里都有听闻,怎么有空来看我这老头子了?” 徒南薰上前抱住天子的手臂撒娇,“父皇哪里老了?您分明是正值壮年,比驸马这个年轻人都有精神。 再说了,女儿虽然出嫁了,心里也一直惦记父母的,怎么就不能回来看看您啦?父皇说这话,是不欢迎女儿吗?” 这倒打一耙的手法,好生熟练,平日绝对没少实践。 面对疼爱的女儿,天子满心无奈,“好好好,是父皇错了,咱们薰儿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这还差不多!”小公主这才高兴了,趁势道,“这次我和驸马来,可是有好东西要献给您的。” 天子挑了挑眉,“你们两口子,到底是来献宝的,还是来讨赏的?” “反正不是来献丑的,一定让父皇大吃一惊。” “那行,朕就等着吃一惊了。” 最近讨安南的事把他折腾得焦头烂额,兵部一直要钱,户部一直说没钱。 再加上朝中人员调动频繁,吏部尚书已经抱怨好几回了。 他是皇帝,享了天下最盛的权势,就得捱得住世间最多的麻烦。 今日小女儿来进宫请安,这点天伦之乐,对他来说已经是难得的放松了。 80 小傅的格局 说笑间,何玉已领…… 说笑间, 何玉已领着两个小太监,把一个黑漆描金的箱子抬了上来。 不用多说,那个箱子就是从竹林里挖出来的那个。 徒南薰拉着天子走了下来, “父皇您看, 这箱子上的描金寿字纹, 您认得吗?” 傅玉衡侧身让了让光,以便让他看得更清楚。 其实根本不需要, 天子只瞄了一眼便认出来了,“这好像是前朝的样式吧?朕私库里还存着好些前朝旧物,上面的寿字纹都跟这个差不多。” 他不禁猜测道:“难不成你们俩是寻来了什么前朝古物?” 直到此时,他也并不觉得两口子真能带来什么宝物。 他看重的也不是什么宝物, 而是女儿的一片孝心, 知道她爹最近烦闷, 能进宫看看他,陪他说说话。 他们父女一人氛围正好,傅玉衡也非常识趣地没有插话,一切都让徒南薰开口解说。 “父皇真是英明, 一猜一个准,可不就是前朝古物嘛!” 徒南薰抱着他的手臂摇晃, “那父皇您再猜猜, 是个什么古物?” “嗯……是瓷器?那是玉器?名人字画?总不是你们女儿家用的珠宝首饰吧?” 见徒南薰一直摇头, 天子只得认输,“那我猜不着了,还是你告诉我吧。” 徒南薰得意得哈哈大笑,“其实名人字画已经近了,不过任哪个名人的字画,也比不上我们这个。” 说着她放开天子走到箱子前, 和傅玉衡一起把箱子打开。 “父皇您看,这可是《传习录》的初稿,前天刚从京郊挖出来的。” 天子敏锐地听见了“初稿”一字,当即便端正了神色,“真是初稿?不会是后人杜撰的吧?” 直到这时,傅玉衡才拱手答话,“这么大的事,臣与公主怎敢胡言? 不敢欺瞒陛下,这传习录书稿,连带这口箱子的来历,都很有些出奇之处。” “哦,有何出奇之处?” 天子嘴里这样问,心里却已经盘算开了:只要来历够奇,哪怕是他们两口子编出来的,我也有法子给他做实了。 正如傅玉衡所料,这书稿关系重大,天子若是得了,必然会借此搅动风云,引得天下士子骚动。 傅玉衡便把自己如何用毛竹扎了网捉鱼,如何网住了一只巴掌大的白龟,如何见白龟眼中有恳求之意心生不忍把它放了,那白龟又如何冲他吐了什么东西,还有如何顺着冥冥中的感应,在竹根下挖出了这口箱子…… 以上这些,他都一一说了。 便是天子追问一些细节时,他也最多回想一番,便仔细答了,前前后后没有半点破绽。 天子已从将信将疑变成了深信不疑——他会让世人都深信不疑的。 “好,好哇,真是太好了!天佑我大夏,降此祥瑞于朕。” 天子畅快地大笑了一阵,突然道:“傅玉衡听封。” 傅玉衡一怔,连忙推拒,“这些都是臣应该做的,实在当不得封赏,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天子正色道:“既是成命,又如何收回?朕要封赏你,自有朕的道理。” 连“朕”都用上了,看来是认真的了。 傅玉衡也不再多言,撩起袍角跪了下去,“臣傅玉衡听封。” 天子道:“三驸马傅玉衡寻阳明典籍,功在社稷,特封一等寿宁伯,世袭罔替。” “臣傅玉衡领旨谢恩。” 虽然只是个伯爵,但世袭罔替,就是后人不必降袭的意思,含金量也不低了,傅玉衡自然心满意足。 献书之前,他只想着天子会多给些赏赐,却没想到会赏的这么重。 但这会子他也明白了,天子如此大张旗鼓地封赏他,为的就是要给这手稿造势。 ——如果献上的不是真迹,哪里值得一个一等伯? 正因为献上的是真迹,所以才要重重地封赏。 和典籍一起送来的前朝凤冠,完全可以证明,这典籍是从前朝宫中流出的。 众所周知,阳明先生仙逝之后,整理他语录和书信的的弟子,便将初稿献给了前朝天子。 这顶一看就是很久没保养的前朝凤冠,也从侧面佐证了,这手稿就是真迹。 趁着天子高兴,傅玉衡陪着笑说:“陛下,臣这里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因着他一向知晓分寸,听了这话天子也没多想,笑道:“说吧,还想要什么赏赐?” 傅玉衡嘿嘿一笑,“不敢欺瞒陛下,这手稿原是大前天就挖出来的,之所以今日才送入宫中,盖因臣有个小念头,将手稿先抄了一遍,这才耽搁了两日。”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若是手稿在这两天之内出了意外,那自然是件大事。 可如今手稿不是安全送到宫里了嘛,天子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责怪功臣。 他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这东西本就是因着你才有的,想先抄一遍留给后世子孙,也是人之常情。” 虽然除了这份初稿之外,《传习录》在世间还有好几个版本流传,至今天下读书人都受过阳明先生的隔世教诲。 但这一份的价值是不一样的,傅玉衡想抄一份自家保留,完全是人之常情。 天子生于乱世,又和父亲一起重订规则,建立了盛世,自然人情练达,知晓人心逐利。 只要不过分,他素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下一刻,傅玉衡却跪在地上,真正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陛下,臣之所以先抄了一遍,是想以陛下的名义,将这份手稿刊行天下,让天下文人都能见识到阳明先生的风采。” 天子一怔,“你真的愿意把这份手稿传出去,让所有文人都能学?” “是。”傅玉衡郑重地点了点头。 天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问:“你可知道,我原本的意思,是要将这份手稿收录石渠阁,作为皇室传世经典的?” 傅玉衡道:“陛下的心思,臣不敢妄自揣测。臣只是做臣想做的事而已,还望陛下恩准。” 天子道:“你大概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收入石渠阁的典籍,外人轻易不得见。 到那时,你手中这一份,就会被天下文人趋之若鹜。为了一观这份典籍的真容,他们会想方设法地巴结你。” 傅家是什么底子,天子可太清楚了。 原本他也以为,傅玉衡抄录一份,为的就是借此提升家族的地位,扩大自己在文人之中的影响力。 对于这种心思,天子是持赞赏态度的。 虽然他不喜欢热衷权势的驸马,但年轻人嘛,还是有点追求的好。 再者说了,书生造反,十年不成。 只要傅玉衡不想着染指兵权,和多少文人交好,天子都不会在意。 可是,如今看来,他这个三女婿,倒是颇有格局,比大多数文人都强得多。 傅玉衡笑了笑,“臣素无大志,若非陛下看重招为驸马,这辈子也就是个做乡绅的命。 陛下如此大恩,臣一直无以为报。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便是臣生性懒惰,也不得不勤勉一回,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当然了,报答陛下只是其一,其一便是臣自幼家贫,全家省吃俭用才能共臣读书。 饶是如此,想要读到良师大儒注解过的典籍,也不得不焚膏继晷,借书抄录。 臣自己淋过雨,便不自量力,妄想给其余寒门学子撑上一把伞,略尽绵薄之力。” 天子听罢,感慨不已,亲自把傅玉衡扶了起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贤婿,你有这样的想法,便已经比世间大多数人都强了。” 更重要的是,傅玉衡要做这样能收揽名望的大事,却是以天子的名义,可见他当真是天生的逸士高人,不慕世俗虚名。 “你想做就去做吧,朕这里再赏你一千两银子做本钱。若有人阻挠此事,我会为你做主。” 傅玉衡大喜,“多谢陛下!” 随着新鲜出炉的寿宁伯走出皇宫,他封爵的原因也一并传了出来,并像风中柳絮一般迅速扩散开来。 京城大多数人都只把这件事当个故事来听,还有人找到了傅玉衡捉到白龟的池塘,拿着钓竿鱼网等去碰运气。 但那只白龟早已经开了灵智,对这种情况大约也有预料。反正后续无论去了多少人,都没有在那池塘里找到一只乌龟。 大约过了半个多月,这些找白龟的人也都消停了。 不过这些人消停不消停的,也没人在意,上层的目光都放在了翰林院那帮老学究身上。 如今林如海还在做翰林呢,傅玉衡从他里得到了第一手消息。 “你头一天进宫,第一天几个大学士就联名上书了,请求进入石渠阁,瞻仰一番那部手稿。” 彼时他与傅玉衡两个,正坐在槐梦斋的小书房里,面前的桌子上备着香茗,还有七八个香瓜大的碟子,每个碟子上面都放着不当季的水果。 比如蟠桃,比如柿子,比如柑橘,比如鲜枣。 最夸张的是,离林如海最近的那个碟子里,放的竟然是五枚荔枝。 傅玉衡调侃道:“怎么光说几位大学士呀,林兄你就不想瞻仰瞻仰?” “想。”林如海非常坦然,“我这不就来找你了?” 虽然傅玉衡留了副本的事还没透露出去,但林如海似乎已经笃定了,他一定会留。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如果是他,怕是连原稿都想匿了,怎么可能不抄录副本? 想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说:“你也太傻了,那样的好东西,留做传世之宝也足够了。” 可见对皇权最敬畏的,永远是底层的普通百姓。 这些分割皇权利益的贵族们,遇事最先想到的,反而是自己家族的利益。 其实这也难怪,远的不说,就说林家。 他们家前朝就是官宦世家,虽然没出过三品以上的高官,但前朝覆灭之前,也已经连续三代为宦了。 后来义军蜂起时,他们家仍有一支做着朝廷的官,林如海祖上这一支则是投靠了义军。 人丁稀薄,也不耽误他们两头下注。 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朝代是改换了,前朝的官宦世家到了新朝,依旧该科举科举,该做官做官。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会把家族利益放在报效朝廷之前了。 傅玉衡却摆了摆手,“林兄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却觉得,若是后世子孙无能不肖,留再多东西又有何用?若是代代皆有玉树生于庭中,留再多东西又有何用?” 如今他已经实现了阶级的跨越,整个傅家拥有的资源,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将来他若有了子女,最重要的当然是好好教导他们成才上进,最大限度地继承这些隐形的资源。 若是养出个纨绔来,等他们这些老家伙一死,怕是过不了两代就要被人打回原形了。 林如海微微一怔,“傅兄这样想也有道理,最重要的还是好生教导儿孙。” 说到教导儿孙,就忍不住想起了自己那两位舅兄。 一个明火执仗地作纨绔,一个端着君子皮不干君子事。 每次他陪着夫人一起回娘家,最痛苦的环节,就是和两位舅兄说话。 大舅兄贾赦还好一些,他知道自己没学问,就从来不爱显摆,林如海只要投其所好,和他谈论金石古玩,两人便能相谈甚欢; 一舅兄贾政就让他难受了,盖因贾政自诩是个读书人,还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的学问虽然比不上林如海这个探花郎,也差不了多少。 想想看吧,一个小学水平的人非要和大学生讨论微积分,大学生还得表现出相谈甚欢的样子,内心的多痛苦? 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聪慧如林如海,次数多了也总结出经验了。 偏贾政言辞之间还爱内涵贾赦,自认为隐晦的、无所不用其极地贬低他的亲兄长,林如海的大舅兄。 这种话题让他怎么接? 只好打个哈哈过去便罢了。 至于贾政满意不满意,那他就管不了了。 反正他已经想好了,将来岳父百年之后,荣国府谁当家,他就和谁联系得多点。 至于别人问起他两位舅兄,那他也有话说。 大舅兄赤子之心,一舅兄端方君子。 思及两位舅兄,林如海越发觉得傅玉衡有远见,把儿孙教好才是第一要务。 不过他今日来的主要目的,却不是谈论儿孙经。 他拿起银汤匙,把一颗荔枝送进嘴里,笑道:“若论糕点精巧,还得是你家的龙吟。这荔枝不但样子像真的,滋味儿也像。” “当然像了。”傅玉衡得意一笑,“为了做这个龙吟荔枝,我可是专门派人去了一趟岭南。 他们那边盛产荔枝,有专门做干荔枝的。据说他们那边的女人坐月子,鸡汤鱼汤都比不上荔枝干大补。” 说着他也拿起银汤匙,在自己面前的水蜜桃上挖下一块送进嘴里,咽一下之后笑道:“这东西就算做成了干货,价钱也不便宜。也亏得来的是你,换个人我都不肯拿出来。” 林如海笑道:“那我可真是荣幸之至。” 说笑归说笑,但以两人的交情,傅玉衡也不可能让林如海空跑一趟。 因而,他主动把话题引了过去,“你来的说巧也巧,说不巧也不巧。” “哦,这又怎么说?”林如海奇了。 傅玉衡就把自己准备将那稿子刊行天下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道:“因那稿子过多,我分了两部分送到自家书局去刻印。 昨儿前半部分刻完版,把原稿给我送了回来,后半部分却又带了去。 今儿你来了,正好把这前半部分先带走看着。等后半部分也刻完了,我叫人给你送过去。” 而林如海还在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傅玉衡竟然要把限量版的珍品,弄成烂大街的货色。 见他如此,傅玉衡佯怒道:“你到底借还是不借了?” “借,当然借。”林如海瞬间回神,又道,“实不相瞒,我原本的打算,就是找你借来抄录一遍的。 却不想,我实在是小觑了傅兄的格局。此等恩泽天下的大善之举,也不是谁都有傅兄这般的魄力的。” 傅玉衡好笑道:“什么魄力不魄力的,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再说了,这书刊印出来之后,我又不是白送给别人的。谁若是想要,都得掏钱来买。” 他那晋江子书局自开张之后,一直不温不火的。 别人提起这个书局,想到的必然是《倩女幽魂》、《黄九郎》与《云翠仙》这几部话剧同人。 其余的没说是四书五经了,便是文房四宝,少有人到他书局里买的。 这次他借着天子的名头,刊印前朝阳明先生的典籍,未尝没有替晋江书局正名并扩大规模的意思。 他得让天下人都知道,晋江书局不但卖话本,里面的四书五经也不比别家的差。 “若是别人来了,我不告诉他,于林兄面前却没什么好隐瞒的。” 傅玉衡提起锡壶,给两人都续了茶,“天子的意志,一直是朝中百官的风向标。 这一次我以天子的名义刊行此稿,日后国子监那边有了审查过的新书,要刊印的时候,少不得对要印书的人提上一嘴我那书局。” 后世的出版社若是看上了哪个作者的书,想要刊印出来售卖,都是出版社给作者钱。 如今这世道却不一样。 这年头能刊印自己书籍的,都是既有钱又有学问的。 这些人刊印的都是自己的诗集或者文集,演出来之后留赠亲友之用,市面上轻易买不着。 书局想靠卖书回本根本不可能,所以凡是想要印书的,都得自己掏钱来书局。 这倒像是后世发表论文了,不但没稿费,还得自己掏出版费。 81 收集癖的春天 当然了,除此之…… 当然了, 除此之外书局当然也有别的盈利途径。 其中盈利的大头,便是被大儒名师注解过的四书五经。 这个年代的人之所以读书难,读书贵, 其实并不是书籍难买, 而是有名师注解过的书籍难买。 别说什么读书百遍其义自现,且不说那等悟性超绝之辈, 全天下能有几个。 只说你自己悟出来的东西, 是不是朝廷科举要考的,才是最要紧的。 先秦时代,光是一部春秋就有好四个版本, 除了母本《春秋》之外,还有《谷梁春秋》、《公羊春秋》、《左氏春秋》。 汉时的儒生,为了争夺《春秋》的最终解释权, 差点没打出狗脑子。 可以想象一下, 如果一个人自幼就学《公羊春秋》, 考试的时候才知道,朝廷如今推崇的是《左传》, 公羊的学说早就是过去式了。 十年寒窗全都作废, 这得多崩溃?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在如今八股横行的年代,这个道理也依然适用。 所以,那些考中进士的老儒们注解过的经典, 才是最抢手,也最难买的。 而且死贵。 当年傅玉衡读书时为了省钱,都是靠在老师那里卖乖,借老师的书来抄。 除了这个盈利大头之外,各书局也都卖些文房四宝, 有些书局的花笺或墨制得特别好,许多文人都爱买去收藏。 因为这时候制花笺、制墨全靠人工,到底是积年的老师傅,才能靠手熟做出精品来。 而这样的老师傅,年纪必然都不小了,谁知道这样的好花笺、好墨还能再卖几年呢? 当然是趁如今有的卖,赶紧买些囤起来了。 当然也受限于此,这些好东西都不能量产,收益自然是比不上能批量印的典籍。 另外还有一样靠走量的生意,那就是话本。 话本又叫画本,分为绘本和纯文字两种。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被归为闲书一类,又不像晋江书局里卖的《倩女幽魂》等有话剧光环加持,自然卖不出高价。 一般的书局中,都会养着固定的写手或画手,一旦他们有了产出,书局便以相对合理的价格收购。 这时候都是买断制,书局收了书稿之后,无论是赚是赔,都和原作者再无关系。 晋江书局先后推出了大火的三部鬼神之后,市面上很快就出现了许多跟风之作,倒也卖得挺好。 这时候的人没什么版权意识,再加上那些话本子价钱也不高,傅玉衡也懒得追究。 反正能给他赚积分的是话剧和说书等艺术表演,他也没准备深入涉足话本行业。 这次也只是恰逢其会,在做点善事的同时,也给自己的书局引引流,增加一下正经书册和文房四宝的销量而已。 因为心里是真不在意,他说得是格外轻描淡写,也让林如海心中越发感慨:当真是无欲则刚! “怪不得傅兄的日子这般自在,实在是令人羡慕。” 林如海感慨道:“只可惜,我家里只我一人顶门立户,也没个兄弟帮衬,怕是这辈子也难有傅兄这般悠闲的日子了。” 傅玉衡笑道:“说到底不过是人各有志。林兄一心延续家门荣光,自然是重担加身。 不像我胸无大志,这辈子的追求就是全家吃喝不愁,如今已然达成了,难免不思进取。” 林如海摇了摇头,“傅兄此言差矣,岂不闻得陇望蜀?说到底,还是知足才能长乐。” 道理他并非不懂,只是他做不到,也只能羡慕羡慕了。 两人从中午一直聊到晚上,傅玉衡苦留他用了晚膳,这才让人把家里新做的点心装了两盒子,又把半份书稿给了他,送他出门去了。 今日他在家中会客,徒南薰却是进宫给淑妃请安去了。 如今京城大火的话剧,自然是正在上演的《白发魔女》。 因这个话剧讲的是武侠故事,并不涉及鬼神,不需要威亚等道具辅助也能上演,演出的场地也就不局限于剧院之内。 徒南薰心疼母亲宫中寂寞,央了傅玉衡把剧本借给她抄录了,给母亲送进宫里去了。 今日她之所以进宫,就是因为宫里的梨园把这出话剧排了出来,今日正好要在漱芳斋演第一集,三位有公主的宫嫔,便借此机会,将女儿召入宫中相见。 连续剧的魅力之处就在于断章,宫里的娘娘们头一回看武侠剧,自然十分新奇。 偏第一集又断在一个让人心痒痒的地方,几个主位嫔妃一商量,干脆让梨园继续演第一集。 第一集看完之后,又让他们演第三集。 若非实在是天色晚了,公主们要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出宫,她们怕是要一口气把五集都看完呢。 饶是如此,徒南薰回来的时候,傅玉衡已经把林如海送走了。 等到第一日,终于又到了国子监一月一次的休沐日,傅石头一大早就回来了。 只是往日一回家,便像脱了笼头的马一样跳脱的傅石头,这回到了家人长辈面前,明显有些扭扭捏捏的。 深知儿子本性的连氏吓了一跳,连连追问他是不是在学里闯祸了。 “哎呀娘,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可是你亲儿子,你就不盼着我点好?” 被亲娘冤枉的傅石头,就像是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就炸了起来。 气得连氏抬手就在他后脑勺上来了一巴掌,“嘿,你个臭小子。你要是没闯祸,能这么反常?” 平日里会主动护着他的一伯娘卫氏不在,他只能躲到大伯母身后,主动寻求庇护,“大娘,你看我娘,老是不问青红皂白就打我。” 朱氏笑道:“好了,好了,他三婶,还是先让石头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一语未了,便见傅石头的脸颊竟然红了起来。 这可真是个稀奇事,全家人都盯着他啧啧称奇。 也幸好玉桂那小丫头跟着爹娘回山东了,不然她童言无忌的,绝对不会像玉莲一样只是看着。 他那副含羞带怯的样子,在场凡是过来人,谁见了心里没点数? 连氏笑问道:“怎么,你也跟栓子似的,大街上见了个姑娘就丢了魂儿?” 好嘛,跟着看热闹的傅栓遭了池鱼之殃,也闹了个大红脸。 “哎呀,不是。”傅玉衡急忙解释道,“是教导我们的李先生,想把他的一女儿许配给我,叫我回来问问父母的意见。” 实际上就是让他回来传达一下结亲的意思,剩余的双方父母自会接洽,无论成与不成,他这个当事人都没有发表意见的余地。 “李先生,哪个李先生?”连氏有些懵。 倒是傅海为人活泛,来京城虽然不久,但三教九流都有朋友,当即便道:“当今国子监祭酒姓李,除他之外,还有三位姓李的先生,一个是司业,另外两个都是助教。” 他看向自己儿子,“石头,你说的这个李先生,究竟是哪一位?” 傅石头道:“就是李司业,他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据说一女儿与我年龄相当,小女儿还没玉桂大呢。” “原来是他。”傅玉衡也知道是谁了,“国子监有两位司业,如今国子监的李祭酒年岁已高,若是这位退下来,李司业升任的机会最大。” 傅海便道:“如此说来,这门亲事结得?” 傅玉衡却道:“咱们家这种情况,与人结亲不能只看门第,还得看看姑娘的进退品性。 若是一谓与那些高门大户结亲,难免让人觉得急功近利,以后家中子弟怕是不好做官。” 朱氏与连氏对视了一眼,笑道:“如今《白发魔女》正时兴,不如咱们下个帖子,请李司业家的女眷一起去看话剧?” 连氏点头赞道:“嫂子考虑的周全,就这么着。” 李家已看中了他们的小子,等他们家也看了姑娘,若是合眼缘的,再另下贴子请李家人上门,或者他们到李家去拜访,婚事到那时才商议。 傅石头先前还十分羞涩,这会子那股羞劲儿过去了,听见伯母和母亲商议他婚事相关,竟也是一脸的无所谓。 徒南薰忍不住逗他,“石头,娘和三婶要给你相看媳妇了,你想要个什么样的,还不快说说?” 傅石头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道:“此事全凭大娘和娘亲做主,我是都行。” 徒南薰便笑道:“那就给你娶个丑媳妇儿,还得娶个厉害,能管着你的。” 傅石头“哼”了一声,不甘示弱地反击,“嫂子这么厉害的,跟我哥也把日子过了,我怕什么?” 先挑事的徒南薰腾一下就红了脸,顿了顿足,侧过身去了。 还不等傅石头得意,额头上就先挨了一指禅。 就见他五哥板着脸,“怎么跟你嫂子说话呢?” 捂着额头的傅石头:“…………” ——好嘛,好嘛,你们夫妻同心,我惹不起行了吧? 他立刻明智地转移了话题,“娘,给我几两银子,我下午要和同窗去做文会。” 国子监里不止有他这种花钱走后门的,也有从各地选拔上来的有才之士。 除此之外,还有学政每年拾遗补录上的监生,这种只是有个监生的名头,将来可以直接参加科举,是不必来国子监读书的。 没进国子监之前,傅石头一直觉得科举是件很神圣的事。 可进了国子监之后,接触的各地学子多了,狗屁倒灶的事听多了,突然就涌出一股“我上我也行”的豪气。 比如一个监生说起他家乡事,一个县令和两个举人坐在一起说话,竟把前朝典故张冠李戴到本朝事上。 当时那监生敬陪末座,就算听出来了也不敢吭声,只是忍笑忍得特别辛苦罢了。 这样的人都能做县令,傅石头突然就对自己做青天大老爷更有信心了呢。 他在国子监里,很是结交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同窗,每到休沐日,就会轮流做东举办文会。 上次是位姓闫的监生,这次就轮到他了。 很显然,连氏对这个也知道,因此很是痛快地给他拿了一十两银子。 京城物价高,一十两银子在他们老家足够一家子过一年,在京城也不过是够傅石头请同窗办个文会而已。 “对了五哥,要不你给柱子放一天假,让他也跟着我一起去吧。” 傅玉衡点了点头,无可无不可地应了。 反正徐柱的路子早已经定好了,最近学习也十分刻苦,让他松快一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家人又坐在一起说了会子话,靠墙架子上的座钟突然“咚咚咚……”敲了九下。 傅玉衡便起身道:“爹娘,三叔三婶,我和公主得到荣国府去一趟,这便先告退了。” 傅江抽着水烟点了点头,朱氏忙道:“你们赶紧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说正事,其实就是探病。 贾代善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之后,贾家终于正式放出来老国公病重的消息。 这时候,朝中的风向已经变了,就连天子也再不提让贾代善担任主帅的事了。 倒是四皇子的门人活跃得很,一力争取让他随军,好挣些军功替他增加资本。 当然了,此时太子地位稳固,深得帝心,这些人虽然围在四皇子的周围,却并没有怂恿四皇子夺嫡的意思。 他们只是进不去詹士府,接触不到太子,想要结交个得宠的皇子,以便自己的仕途更加顺畅罢了。 以前那些结交三皇子的大臣,心思也是一样的。 正因如此,他们的底线非常灵活,阵营转换得毫无压力。 也就是三皇子自己想要的太多,才接受不了底下人更弦改辙。 也不知道天子是出于什么心思,竟然真的把四皇子安排到了军中,给了一个随军参谋之位。 而贾家这边,虽然贾代善病倒了不能再领军,圣人也并没有忘了这个心腹,转头就把他儿子贾赦,还有大侄子贾敬,都安排到了军中。 贾赦是个五品千户,贾敬则是随军书记。 早就考中了进士,在詹士府干得好好的贾敬懵了。 ——陛下,您猜我为什么要去考科举? 还不就是因为不想从武吗? 如若不然,他们宁国府才是贾家长房,军中的人脉怎么可能全交到贾代善手里? 如果说贾敬只是懵了一瞬的话,贾赦可真是晴天霹雳了。 他只是不想让他爹上战场,不是自己要上呀。 等傅玉衡去探望了贾代善,跟着贾赦到外书房说话时,这个娇生惯养的老纨绔立刻就苦了脸。 “好好的,这火怎么就烧到我身上了?” 圣旨已下,傅玉衡只能安抚他,“这都是陛下对荣公的爱护之意,赦兄应该高兴才是呀。” “我还该高兴?”贾赦都快哭了,“自从接了圣旨之后,父亲母亲还有我家太太,都逼着我把丢了多少年的骑射重新捡起来,我大腿膀子都磨出泡来了。” 这个确实有点惨,但傅玉衡却莫名有点想笑。 为了他和贾赦的友谊着想,傅玉衡坚决忍住了,“等磨出茧子就好了。” 贾赦仰天长叹,“也只能这样了!” 往好处想想,他代替他爹上了战场,至少他爹能多活几年,也挺值的。 而且是个人都知道,他是去镀金捞军功的,而且是奉旨捞军功的,谁没事也不会挑战天子的底线,真把他往前线送。 傅玉衡也算是看出来了,其实贾赦早就想开了,只是见了他这好友忍不住抱怨两句,想让他安慰安慰而已。 因着是来探病的,也没有叫主人家留饭的道理,傅玉衡两口子很快就告辞了。 等回到家里换了衣裳,听说朱氏和连氏今日没出门,徒南薰便去陪着说了会子话。 如今她们的火柴生意,已经做遍了整个京城。 不但高门大户用,平民百姓也要用。 他们给火柴分了三六九等,分级全在包装上下功夫。 最普通的火柴一盒一十支,也才五文钱,比火折子可便宜多了,而且能保存的时间更长,平民百姓自然爱用它。 至于高门大户,傅玉衡给她们出了主意,叫她们把流行的中的人物做成彩绘,糊成火柴盒子。 就比如《倩女幽魂》里的人物,聂小倩,宁采臣,燕赤霞这三个主角,还有树妖姥姥,黑山老妖这两个反派,甚至连宁母和两个因宁采臣迂腐而魂飞魄散的鬼女,也都各绘了一副。 然后把这些盒子全都拆开了,单一批火柴里绝对凑不齐一套。 再比如早已流传多年的《水浒传》,一百单八将,人物够不够多? 这一批火柴里出五十四个,下批火柴里还出五十四个,但两个五十四中间还有重复的,再有一批火柴,还能出五十四个。 这些人物绣像,绘制一定要精美,特别是有名有姓的人物,神态和衣着一定要有特色。 哪怕只是两个被宁采臣连累的女鬼,五官也要咸备,各自身上还要挂着她们魂飞魄散之后,化作的飘带。 一个白飘带,一个绿飘带,让人一看就知道哪个是哪个。 水浒一百单八将更不用说了,只要照着原著一比一复刻,人物形象就足够鲜明了。 这一批火柴盒子上市之后,一下子就勾起了许多贵族的收集癖。 无论是当家的老爷,还是管家的夫人。无论是少爷,还是小姐,收集癖这回事,是不分男女老幼的。 且不说傅玉衡前世见过的那些,大到集车的、集包的、集鞋的,小到集邮的、集烟盒子的、集糖纸的…… 就算是这辈子,贾赦这个爱集古扇的,不也是现成的例子吗? 前世的傅玉衡,可是被小浣熊干脆面坑得不轻。 他也不知道买了有多少,反正里面的卡片,就从来没集齐过一套的。 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厚道多了。 至少那些人买过三五批火柴之后,就连一百单八将都能集齐一整套。 82 东昌公主有孕 李司业大概是真…… 李司业大概是真欣赏傅石头, 傅家这边头天递了帖子过去,第二天李家就给了回帖。 双方约在了三天后,《白发魔女》重新演第一集的时候。 因着这一天是两家女眷相会, 傅玉衡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掺合, 干脆一大早就约了柳长州和徐辉,连襟三个去城外那座荒山上,视察玻璃作坊的修建进度去了。 包揽这趟工程的,还是原来装修食肆那一批, 积年在内务府承接工程的。 因着他们那趟活儿干得好, 傅玉衡说要建个大作坊的时候,徒南薰就推荐了。 事实证明,这一班子人的确不错, 工程进度快,活儿干得也干净。 这才多久,从山顶到山脚,所有的草木树根, 全部都清理了个一干二净。 非但如此,他们还顺便修出了两条上下山时行走的坡道。 一来方便他们自己人上下, 二来也是防备着主家来视察时, 没路可走。 傅玉衡三人骑着马到了山脚下,那里搭了好些草棚子,既是存放各类工具,也是工人们临时居住之所。 工头远远地看见一群人鲜衣怒马而来, 虽然还未看清脸, 但也知道来的人是他们得罪不起的,赶紧放下茶盅,快步迎了上去。 等人走近了, 他看清楚左侧那个穿蓝底团花纱缎大氅的正是自家主顾,脸上立刻就笑开了花。 “原来是驸马爷来了,小的严五,给驸马爷请安了。” “严监工不必多礼。” 几人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跟着的人,傅玉衡指着柳、徐二人道:“这是我的两个连襟。” 严五一惊,急忙见礼,“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两位驸马爷恕罪。” 驸马爷的连襟,可不也是驸马爷吗? 据说当今天子有三个女儿,想来嫁的就是眼前这三位了,当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怪不得人家能娶皇帝的女儿呢。 严五心里艳羡,面上却一点不露,赶紧把三人请进了他日常休憩的棚子里,又去拿了自己藏着的好茶来,亲自沏上。 “乡野之地,没什么好物。唯有这自家炒制的野茶还可一品,三位驸马爷不要嫌弃,随意润润喉吧。” 三人都谢了茶,不管多少都吃了一口。 严五又叫来两个小管事,叫他们去招呼三人的随从。 等把所有人都安置齐了,他才有些忐忑地问:“不知三位爷今日来,是有什么吩咐?” 无论古今,干工程的都不喜欢活儿干到一半,雇主又改了主意,让修改图纸的。 只不过,后世还有契约约束,在这个时代,他们这些工匠对上权贵,可不就只有点头哈腰,听从吩咐的份了? 只盼这权贵是个大方的,折腾完了人之后,给赏钱时也痛快。 如若不然,就算是赔本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虽然他和三公主夫妇已经打过一次交道了,知道他们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 但这一次干的活儿,可不只是三公主夫妇的,而是三家合作的买卖。 万一另外两家突发奇想,谁也拦不住呀。 因而,三人骤然到来,严五自然要小心应对。 傅玉衡看出了他的紧张,笑着安抚道:“严监工不必忧心,我三人也是今日闲来无事,所以到你这里来看看,并没有别的意思。” ——不改图纸,你别着急。 严五松了口气,陪笑道:“三位爷放心,京城内外打听打听,凡是我严五接的活儿,哪有干不利索的?” 只要不是改图纸,那就一切好说。 严五主动汇报工程进度,“按照三驸马给的图纸,地基已经打完了,该挖的窑洞也都挖好了。接下来就是建造房屋、围墙,再把窑洞修至完备,就可以晾干等用了。” 三人喝了茶,让随行的人都在山下等着,一人只带了一个小厮,跟着严五上山去看看具体的。 一路行来,一根草毛都没看见,果然处理得很干净,简直是强迫症福音。 因为傅玉衡的图纸是按照后世的厂房画的,样式比较新奇,柳长州和徐辉二人绕着刚打好的地址转了小半圈,不时指着问问这是干嘛的,那是干嘛的? 严五一一都答了,跟傅玉衡标注在图纸上的一字不错。 傅玉衡心里满意:就这份认真的态度,也不怕干不好。 一圈转下来,三人都觉得双腿酸软,靠自己下山明显是不可能了。 好在严五早有准备,叫来几个工匠,抬了三个竹制的滑竿来,把三位贵人给抬了下来。 虽然顺利下山了,但一时半会儿还骑不得马,一行人又回到了那个棚子里,严五赶紧招呼人,把刚买的点心奉了上来。 “小人知道,三驸马家的点心,是整个整个京城都有名的。原本不该献丑,只是这何芳斋卖的青团实在特别,少不得要请三位爷尝尝。” 几样点心送上来,竟然有三个都是青团。 不待严五解释,徐辉便道:“他家的青团的确不错,馅料有好几样,公主最爱吃枣泥馅和桂花馅的。” 他大略看了看,指着其中一个道:“这个就是桂花的,那个是枣泥的,还有一样该是玫瑰酱的,有些泛苦味,公主不爱那个。” 只看他那副如数家珍的模样,就知道平日里没少买来哄公主开心。 柳长州揶揄地看着他,调笑道:“行啊徐二,你如今很可以了,不知我何时才能做姨丈?” 徐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嘴一秃噜,竟然把自己夫妻的闺中之事给说出来了。 被柳长州嘴欠点出来,他登时恼羞成怒,立刻相互伤害,“你还说我,也不知道是谁……唔,唔,唔……” 只可惜柳长州眼疾手快,一个青团塞过去,顺手把他嘴巴捂了个严实。 傅玉衡暗暗可惜:徐二哥的嘴,怎么就快不过柳三哥的手呢? 两人正闹间,忽然有个穿青衣短打的快马加鞭跑了过来,不等马儿站稳,那人就翻身滚了下来,一边往棚子这边跑,一边喜气洋洋地嚷嚷。 “三爷,三爷,公主有喜了,公主有喜了,刘嬷嬷叫小的请您回去呢。” 柳长州整个人都傻了,呆呆的老半天,一动也不动。 那青衣家僮报完信之后,老半天不闻自家三爷的动静,大着胆子抬头一看,却见他整个人木木呆呆的,眼珠子都不会动了,登时唬得魂飞魄散。 “三爷,三爷,您这么怎么了?” 傅玉衡道:“别着急,他这是高兴傻了,让他缓一会儿就行。” 果然片刻之后,柳长州一跃而起,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那家僮面前,一把揪住衣领,连声问道:“你说什么?谁有喜了?公主怎么了?” 家僮虽然被揪得喘不过气,但见主子缓过来了,他就又高兴起来,嘶声道:“是公主,咱们三奶奶,有喜了!三爷,您要做爹了!” “啊?哈哈哈哈……我要做爹了,我要做爹了!” 他一把甩开那家僮,猴子一般先蹭到徐辉面前,又转到傅玉衡面前,甚至连陪坐的严五都没放过,挨个摇着双肩炫耀。 “你听见了吗?你们听见了吗?我要做爹了,我要做爹了!哈哈哈哈哈哈……” 傅玉衡和徐辉虽然也替他高兴,但这两个都是没孩子的,被他当面炫一脸,心里难免有那么点酸溜溜的。 “行了三哥,大姐怕是在家等着你呢,快回去吧。”傅玉衡果断出声让他走人。 徐辉也道:“你进城之后,最好到何芳斋去买些新奇的糕点蜜饯,听说有了身子的妇人口味会变得很奇特。” 傅玉衡道:“是呀三哥,眼见天色不早了,我们也不耽误你了。” “对对,两位贤弟说得对。”柳长州连连点头,又一叠声催促随从,“快,把我的马牵过来,赶紧回去,别让公主久等了。” 等柳家的仆从牵了马来,一行人便浩浩荡荡,扬长而去,只留下一溜烟尘。 徐辉还未收回目送的双眼,便酸溜溜道:“不就是老婆怀孕了吗,至于这么激动吗?” 话说他最近和公主亲近的也不少呀,家里那三个妾他大半年都没见过了,除了公主小日子的时候,两人可是日日在一块,怎么就没个动静呢? 想到这里,他又推己及人,看向了傅玉衡,“对了五弟,你和上阳公主成婚,也有小一年了吧?” “是呀,快一年了。”傅玉衡点了点。 “你们夫妻从成婚就蜜里调油,怎么这么久都没个动静?” 他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自己没有,想从别人这里找找平衡。 傅玉衡瞥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地说:“急什么?我和公主年纪都不大,就算养了孩子也不强壮,过几年再说。” 两位驸马谈论这样的话题,严五死死地低着头,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耳朵却恨不得竖得跟驴一样尖。 毕竟,皇家的八卦,不是谁都有机会听的。 徐辉没防备他会这样说,愣了一下问道:“你这又是哪来的歪理?” “什么叫歪理?”傅玉衡挑眉道,“你要是有空可以去打听打听,夫妻俩年纪小时生的孩子,是不是特别难养住?” 一旁的严五听了,若有所思。 反倒是徐辉不以为意,“歪理,全是歪理。过两年你们没孩子,我看你着急不着急。” 傅玉衡也不跟他争论,这种需要靠时间说话的问题,真没什么好争的。 而徐辉也很快就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了,转而问道:“对了,你在城外池塘里遇白龟的事,是真的吗?” 这件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就算徐辉最近几个月都是围着河阳公主转的,也对此事有所耳闻。 严五见他们说到了民间传闻,这才敢跟着搭话,“是呀三驸马,传闻里说得神乎其神的,反倒让人难辨真假。 也是小人侥幸,得见您这座真佛,好歹让小人得个源头新闻,回去也好在亲朋好友面前显摆显摆。” 傅玉衡放下茶盅,带着几分无奈,“事情倒是真的,但远没有传闻里那么邪乎。” 好家伙,他只是几天没有关注,那传闻再转回他耳朵里时,就已经变成了白龟驮经,敬献恩人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自己挖到的只是《传习录》,不是《河图洛书》吧? 徐辉再三催问,他就只好说:“其实就是我用毛竹扎了个笼子捉鱼,可巧把一只巴掌大的白龟套进网里了……” “啊,才巴掌大的龟?”徐辉满脸失望,“不是说像磨盘那么大吗?” 傅玉衡好笑道:“还磨盘那么大,就城外那个小池塘,真有那么大的龟,能浮起来吗?” 严五道:“小人也听说,是个磨盘大的龟,背上驮着好几摞经典,临走的时候,还对您三回头念念不忘呢。” “真是越传没谱了。” 严五又给两人续了茶,陪笑道:“传闻可不就是这样,东街倒了一头驴,传到西街,都能变成死了一个人,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 傅玉衡摇了摇头,接着说:“本来我是要把那龟炖汤的,但那只龟实在是有灵性,一双绿豆眼里透出哀求来。 我就想起家中老母一心向善,最不爱我捉这些灵物,就把龟给放了。 那龟临走之前,冲我吐了一口白沫,我只觉得额头一凉,不知怎么的,就想去伐两棵竹子编点小玩意。结果就在那竹林里,挖出了那份手稿。” 吐了口白沫什么的,自然是傅玉衡改编了一下。实际上那龟朝他吐过来的,是一颗白森森的珠子。 不过珠子这种东西自来和玉一般,但凡沾染上一星半点的灵异,就会被有心人大做文章。 谁让千古以来就一个秦始皇,这位大佬最有名的两样宝物,就是和氏璧与随侯珠呢?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对外说的时候,统一都是白龟朝他吐了口白沫。 徐辉满足了自己的八卦之心,便催促着傅玉衡一起回程了。 ===== 等傅玉衡回到家里,徒南薰和朱氏妯娌也都回来了。 去东大院拜见过父母,傅玉衡回转正院,就急忙催人拿来居家的衣裳,把身上的吉服给换了。 徒南薰正催着丫鬟们找东西呢,见他回来也只是招呼了一声,就又吩咐道:“我嫁妆里有一颗五百年的人参,也收拾出来。” 傅玉衡一边由着小丫头给他换衣裳,一边问道:“这是要往东昌公主府送的?” “是呀,大姐成婚多年,好不容易有了身子,自然要多补补。你也得了消息了?” “嗐。柳家的人给柳三哥送消息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坐着呢?” “跟他一起坐着?”徒南薰转过了身子,“你们去哪里逛了?” 傅玉衡挥了挥手,示意小丫头下去,自己整了整腰带,随口答道:“约着徐二哥一起,到城外山上看了看。 那边已经下完地基了,估摸着再有两三个月,整个作坊也就落成了。” 想到在古代卖玻璃的暴利,傅玉衡一双桃花眼笑成了两条缝,“等琉璃造出来了,先给你和娘她们几个一人造一面穿衣镜。 宫里的娘娘也送一面,陛下那里也进一面。再给娘娘进些梳妆镜,方便她送人。” 玻璃这东西在后世不算什么,但在这个时代,那是比黄金都金贵的东西。 这次可不能像做化妆品那次一样,穿衣镜满宫发了。 什么好东西一旦多了,就不值钱了。 往日里最爱美的徒南薰,这回却没在意镜子,而是冷笑了一声,“还算那柳三有良心,没在大姐怀孕的时候去喝花酒。” 傅玉衡一怔,“我说你怎么突然问起我的行踪来了,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这时,绿萝把那五百年的人参取了来,“请公主过目。” 徒南薰扫了一眼,见东西无误便点了点头,口中道:“我知道你不是那乱来的人,但柳三郎可不一定了。 你是不知道,他多少年就是京城有名的风流公子,狎妓、捧花魁、养戏子,就没有他不干的。 那徐二郎也就是纳几个自家的丫头,都是知根知底的,要打发时也容易,柳三郎玩得可花了。” 傅玉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暗道:古代女子成婚前后,反差未免太大了。 刚成婚的时候,略听见一句出阁的话,就要脸红半天。 可是现在呢,什么话都能脱口而出了。 “你看我干嘛?”徒南薰疑惑道。 “就是突然觉得,你今天妆画得不错。” 徒南薰得意地摸了摸白腻的脸颊,“这是翠萍的手艺。” 傅玉衡又夸了两句,果断转移话题,“对了,今日见到那李二姑娘了吗?怎么样,可做良配?” 徒南薰也没在意,跟着把话头转了过去,“真不愧是书香门第精心教养出来的,是个顶顶娴雅的大家闺秀。” 若说什么笑不露齿,言不启唇,行不露足夸张了点,但李二姑娘形容典雅,谈吐得宜。 因着是傅家做东,虽然是他们家人先到了,徒南薰专门派了自己贴身的绿萝,和连氏身边的大丫鬟翡翠一起把人接住。 李家的女眷来了四个,除了李太太和李二姑娘之外,还有李家两位少奶奶。 他们家大姑娘嫁给了白鹭书院山长的儿子,阖家都住在祖籍河南,一时半会儿是来不到的,估计只能等李二姑娘出嫁时,才能见见了。 83 探望东昌公主 “太太奶奶们好…… “太太奶奶们好, 姑娘好。” 绿萝与翡翠看见李家的马车,就赶紧上前,笑眯眯地对着马车行个礼, 并代替李家的仆人掀开车帘,恭敬地请李太太下车。 李太太扶着绿萝的手, 踩着几子下来,笑着问道:“上阳公主还好?你们家两位太太也好?” 绿萝道:“主子们都好, 公主和太太们特派了我们两个来, 请几位贵客进去。” 翡翠也道:“我家太太知晓李太太最爱云雾茶,特意从家里带了来, 李太太可要好好尝尝。” 虽然这门婚事是自家先提的,但见傅家人这么重视,李太太心里顿时就像大夏天喝了冰水似的,别提多舒坦了。 这时候,李家两个奶奶和李二姑娘也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了,绿萝和翡翠不经意往唯一的一个年轻姑娘身上扫了两眼, 都觉得眼前一亮。 那姑娘年纪不大,也就十四五岁,头上梳着双丫髻,别着几支小巧的珠花, 一张芙蓉面,两弯柳叶眉, 挺翘的鼻头琼光脂腻,两瓣樱唇不点而朱,鼻头两侧几点小雀斑更显俏皮。 再看她身上,衣料不是顶华贵,但裁剪得体, 花样既鲜活又雅致,看得出来是个极会收拾的女孩子。 饶是绿萝在宫里见惯了各色美人,看见这李二姑娘,也觉得眼前一亮。 她尚且如此,更别说连氏这个准婆婆了。 双方大人寒暄过后,不等李二姑娘见礼,连氏就一把拉住,眼里的爱意几乎要流出来。 “哎哟哟,这就是你们家二姑娘吧?真真是个标志的可人儿,我恨不得立刻领回家去自己养着。” 李太太笑道:“你可别夸她,免得她当了真一时忘形,行事越发没个章法了。” “你嫌她没章法,不如就舍了我吧,反正我是喜欢的不得了。” 连氏拉着李二姑娘一起坐了,柔声问道:“今年多大啦?” “翻过年刚十五。” “在家里爱吃什么,爱玩什么,也读书吗?” “家父言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我家女儿只读《女四书》、《烈女传》等,其余学问是一概不知的。” 连氏拍了拍她的手,“比我强,我就是个睁眼的瞎子,大字也不识一个。” 李二姑娘垂头微笑,“我早听母亲说过您,说您性子最是爽利,为人处事也极是周到,比十个会读书的男人都强呢。” 说这话时,她无论神色语气都一派真诚,看得出来都是肺腑之言,并不是有意奉承。 连氏入京之后,见多了那些自诩清高,因他家是新荣爆发之户暗藏鄙夷的。 今见了李二姑娘这般诚心赞她的,不由更把心偏了几偏,对这个未来儿媳妇极是认可了。 最重要的是,从李二姑娘的态度里就可以推测出来,李家虽是书香世家,却不是那种眼高于顶的,与他们傅家结亲也是诚心诚意。 李二姑娘也觉得,这个未来婆婆和她以往见到的长辈都不一样。 若说和蔼自然有,可也不是单纯的和蔼,似乎并不把她单纯当成小辈,和她说话时很注意她的想法,却又不是天性软弱没有主见,更不是着意讨好她。 总之,让她觉得很矛盾,却又并不觉得讨厌。 甚至于,她还很期待和这样一个完全不同的长辈相处。 这边连氏拉着李二姑娘不松手,李太太和两位少奶奶,自然就由朱氏和徒南薰婆媳招待。 徒南薰又把当初见家长时那一套拿了出来,表现得略微骄矜却又不难相处,让李太太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这亲事若是成了,她女儿是要嫁到傅家来的,有这么一个公主妯娌,身份上天然就有差距。 若是公主的性子霸道不好相处,吃亏的只能是她女儿。 如今见上阳公主虽有几分傲气,言词之间门却十分通情达理,简直是意外之喜。 更让李太太安心的,是朱氏言语间门隐隐透露出来:等他们小夫妻成婚之后,三房就自己搬出去住,连氏是个不爱揽事的,李姑娘一进门,就能当家作主。 在朱氏说这话的时候,李太太暗中观察连氏的神色。 大家都围着一张桌子坐,这话连氏肯定是听见了的,却并无半点异色,很显然这事她是早同意的。 这就够了。 有多少儿媳妇进门多年,婆婆都把持着管家权不放的。 总而言之,这场会晤双方都很满意。 傅玉衡问起时,徒南薰对李二姑娘是夸了又夸,显然很满意这个未来弟妹。 “对了,我让郭嬷嬷帮忙看了几处要出让的宅子,你有空时也去看看,具体哪一处好,咱们早早买下来收拾一番,别等事到临头才手忙脚乱。” 傅玉衡了点头,“那行,这两天我就抽空去看看。对了,你什么时候到东昌公主府去探望大姐姐?” 女子怀孕之后心思敏感,容易胡思乱想。 若是平常人家,女儿怀孕了,娘家母亲和嫂嫂们,自然能带着得用的东西登门探望。 有了自己亲娘的安抚,孕妇的心思自然安定,利于养胎。 但皇家的公主不一样,她们的母亲都是宫嫔,宫规森严,根本不会为了亲情通融。 这个时候,身为亲姐妹的河阳公主与徒南薰就极为重要了。 这一点在出嫁之前,淑妃也曾和她说过。 只是那时候她对两位姐姐偏见极深,对这种话自然是不以为意,前脚听过了,后脚就抛诸脑后。 如今她们关系缓和,又恰逢东昌公主有孕,被她丢到犄角旮旯里的殷殷叮嘱,又重新冒了出来,她自然明白傅玉衡的意思。 徒南薰想了想,说:“今天肯定不行,大姐刚诊出有孕,家里必定忙乱。 还有那柳三郎,老大不小了才有第一个孩子,不知有多少话要和大姐说,我才不去讨这个嫌呢。” 先前和东昌公主关系不好时,她出于物伤其类,就对整日流连花丛的柳长州十分不喜。 如今她们姐妹和解了,对于柳长州这个不着调的姐夫,她就更加不满了。 傅玉衡少不得要替自己兄弟说句好话,“柳三哥从前是有有许多恶习,但如今他们夫妻和睦,和从前那些女子全都断了。 就算是为了大姐姐,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可以,到了柳三哥面前,可别露出行迹来。” 徒南薰横了他一眼,“我又不傻,只要他以后和大姐好好过日子,干嘛去触他的霉头?” 傅玉衡笑了笑,果断转移话题,“不如派人去和徐二哥他们说一声,咱们约个时间门,一起去探望大姐姐?” 徒南薰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抓着不放,顺着他的话说:“如此也好。都说有孕的女子容易疲累,我和二姐一起去,也省得大姐还要招待两遍。” 两人意见一致,当即便叫来两个管事媳妇,让她们收拾了一个点心盒子去河阳公主府请安,顺便把这件事说了。 河阳公主那边也有这个意思,那两个媳妇很快就回来了,告诉徒南薰,“二公主说了,不如就定在明日午膳之后,双方在雀儿街汇合。” 东昌公主府就建在雀儿街上,两人在那里会合,正好一起进去。 徒南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二姐还有别的话吗?” 其中一个媳妇回话,“这倒是没有,不过二公主新得了几匹南方运来的缎子,说是花色和京城的格外不一样,匀了两匹叫我们给公主带回来。” 徒南薰看了一眼另一个管事媳妇怀里的包袱,叫她们呈上来,揭开一看,却见是一批蓝底妆花缎和一匹暮山紫的羽缎,那花色的确不是京城这边的,有些像是番邦传过来的。 “这是什么花色,我怎么没见过?” 一个媳妇回道:“公主都没见过,我们就更没这眼福了。只二公主说了,妆花缎上的花色叫郁金香,羽缎上的那个是西番莲,仿的都是舶来花色,不是咱们大夏原有的花草。” 徒南薰摸着苏绣的郁金香,脸上露出喜爱之色,“这郁金香倒是好看,蓝色的底映着这金色的花,既富贵又不显得俗气。” 她对那两个媳妇摆了摆手,“行了,你们下去吧。” 又对绿萝说:“厨房不是新送来两碟点心吗,叫她们拿回去吃吧。” 两个管事媳妇谢了恩,都出去了,傅玉衡这才从内室传出来,在桌案另一侧坐了。 见徒南薰对那缎子上的花色爱不释手,他便笑道:“你要是喜欢舶来的花色,我给你画几样,叫人绣出来也就是了。” 徒南薰眼睛一亮,立刻不看缎子了,“你还见过其他花色?” “没见过我敢说这话?” 傅玉衡心想:何止是花色,世界各国的花草,我就算没见过实物,也在网上看过视频。 什么玫瑰、睡莲、广玉兰,铃兰、三色堇,雏菊、姜花、紫丁香。 还有风信子、金合欢、番红花、紫罗兰、薰衣草…… 凡是原产自国外,却能在国内叫出名字的,那是各有各的美。 徒南薰当即便要拉着他去书房,傅玉衡忙道:“咱们家往常也没人作画,什么颜料都没有,你着什么急呀?” 更重要的是,他前世只学过硬笔画,拿毛笔可画不出来。 “那好吧。”徒南薰有点小失望。 傅玉衡道:“现在就叫人去买颜料,等东西制备齐了,做画还不容易吗?” 至于他要用的碳笔,先让系统到论坛上淘换两支,再让工匠照着做也就是了。 “系统,这个不难吧?”徒南薰出去之后,他在脑子里询问444。 沉迷论坛的系统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一边围观论坛大战,一边随口应声,“嗯嗯嗯,不难,不难。” 答应完了之后它才反应过来,“宿主,刚才你说啥?”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让你在论坛上给我弄两只2B的素描笔。” 系统松了口气,“这个不难,我认识好几个系统都是在现代文明,托他们买两盒就是了。” “对了宿主,你还会画画?” 傅玉衡道:“学过几年素描。” “那真是可惜了!”系统惋惜不已,“如果你没穿越,这在娱乐圈也是一个大大的加分项。” 傅玉衡心想:如果我没穿越,谁搭理你?老老实实做个吃喝玩乐的二世祖,他不香吗? 不过为了保护系统的玻璃心,傅玉衡没把实话说出来,只是陪着一同感慨,“是呀,太可惜了。如果我没穿越,凭着我们家的资源,说不定已经是天王巨星了。” 或许是他的惋惜太过真心实意,系统反过来安慰他,“过去的事就别提了,现在也不错嘛。 若不是误打误撞跟着你穿越了,连主系统都不知道,原来在古代搞娱乐产业也能这么有搞头。” 说到这里,它又想起一件事,“诶,对了,因为咱们俩搞得比较成功,主系统那边准备专门开发一个系列,就是带着宿主穿越到古代搞娱乐业。” 傅玉衡心说:这不是缺了大德了吗?人家在现代活得好好的,非把人弄到古代去。 以他穿越之后的真实经历,可以很肯定地说:以古代贵族和平民的比例来看,穿成平民的比例高达九成以上,能像他这样实现阶级跨越的,更是凤毛麟角。 而且就算实现了阶级跨越,他能得到的好处也就是吃穿不愁,不用担心看不起病而已。 虽然古代人力成本低下,做了贵族就有很多奴仆伺候,但无论在生活的方便程度上,还是在食物的种类与口味上,都远不能和现代相比。 许多蔬菜都是建国之后才传进来的,还有现代琳琅满目的调味品,拿到这个时代都能充做顶级香料。 除非像他这种,在现代已经死绝了,实在没得选,现代人有几个愿意穿越的? 想到这里,他没忍住问系统,“你们系统带宿主穿越,得是宿主自愿的吧?” “那是自然,我们可是正规系统公司。”系统义正言辞。 傅玉衡挑挑眉,对此持保留态度。 “想穿越的人多吗?” 系统想了想,实话实说:“叶公好龙的更多。” 许多人都会幻想:如果我穿越到什么朝代,会怎样震惊古人,怎样建功立业,怎样名流千古…… 但如果真有一个机会来到他们面前,他们十有八-九都会选择拒绝。 这年头,傻子是越来越少,骗人穿越是要失业的。 “对了宿主,你问这个干什么?” “哦,没什么。”傅玉衡若无其事,“我就是怕做这个系列任务的人多了,咱们这边会有竞争压力。” 系统信了。 它安慰道:“你放心,就算后续人再多,咱们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主系统那边有什么福利,也会优先考虑咱们的。” 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 傅玉衡感动道:“争取到这种福利,你一定很辛苦吧?” 系统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维持住自己轻描淡写的从容,“这都是小菜一碟,不足挂齿。” 傅玉衡感慨道:“都说大难之后必有大福,你从前的那些坎坷磨砺了你的心智,才有了咱们如今的福利呀。” “是……是吗?哈哈哈,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系统发誓,它是真的不想飘,但这实在很难忍呀! 要不,就飘那么一下下? “或许,我还可以找主系统争取一下积分系数。” “真的吗?”傅玉衡大喜过望,“能遇见你,真是我的福气啊!” 有那么一瞬间门,系统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对劲,可怎么听着都是好话,它又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 ——虽然宿主刚开始的时候,关它小黑屋,还忽悠它,但他后续都做得很好呀,作为一只大度的统,它不该一直拿老眼光看人的。 “宿主放心,我现在就打申请报告。” 系统去为他们共同的福利奋斗了,傅玉衡枕着胳膊躺在床上,只觉得人生是如此美好。 第二天中午,用过午膳之后,夫妻二人便一起坐车出门,在雀儿街口碰上了河阳公主夫妻的车队。 两个车队汇成一股,浩浩荡荡往东昌公主府而去。 这条街上就两个府邸,一个是东昌公主府,一个就是天子赐给东昌公主驸马柳长州的府邸。 东昌公主府在东边,驸马府在西边。 那边早得了消息,等他们到的时候,已开了侧门迎接。 奴仆们都从马车上下来伺候着,两辆主子坐的马车则是卸了骡马,七八个家僮推着一辆,从侧门拉了进去,一直拉到二门处。 早有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抬着两顶轿子恭候,请两位公主上了轿,傅玉衡和徐辉则走在一块说话。 因如今天气渐热,东昌公主不耐烦在正房住,夫妻二人就挪到了凉爽的丽景轩。 一行人从正院进去,又从正院的后门出去,往东边绕过一个小花园,临水的就是丽景轩了。 这股水是活水,连通着城外的护城河,在出府的口子处,扎了七层铁网,网上还带着倒刺,绝对没人能从那里潜进来。 东昌公主和柳长州已经在门口迎着了,几人快步上前,相互见礼之后,徒南薰与河阳公主便一左一右扶住东昌公主。 河阳公主柔声道:“你如今是双身子,受不得累,咱们快进去吧。” “是呀大姐,我给你带了好东西来,等进去了给你看。”徒南薰也在一旁帮腔。 被挤到一边的柳长州摸了摸鼻子,只好和两个难兄难弟凑到一起了。 84 石头订婚 有了身孕之后,东昌…… 有了身孕之后, 东昌公主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往日里那股万事万物不萦于怀,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姿态全然不见。 她时不时就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肚子,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母性的光辉。 听了两个妹妹的话, 她也难得从善如流,对柳长州道:“驸马领着两个弟弟出去转转吧,我和两个妹妹说说体己话。” 柳长州有点不乐意, 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公主……” 东昌公主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柔声道:“你乖,两个妹妹来看我, 你在这里算什么事?” 得了这一个笑容, 柳长州简直比得了金子都快活, 立刻昂首挺胸连连点头,“我听公主的, 一定会招呼好两位兄弟的。” 下一刻就问:“公主今日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我,我立刻就去买。” 傅玉衡微微挑了挑眉,没忍住往他屁股后头看了一眼,想看看那里是不是长出了一条尾巴, 正在不由自主地摇啊摇? 徐辉好奇地问:“五弟,你在看什么呢?” 傅玉衡瞬间端正姿态,“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 ——这徐二脑子虽然憨,眼睛还挺尖。 东昌公主笑着说:“我也没什么想吃的, 你也快别让两个弟弟干站着了,领着他们前院去坐吧。” “哦。”柳长州有些失望,再三拜托两个妹妹照顾东昌公主,这才领着傅玉衡二人, 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说你至于吗?” 徐辉的语气酸溜溜的,生怕别人听不出他的羡慕妒忌恨。 柳长州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得意地看了他一眼,“这种感觉,没做过爹的是不会懂的。” “诶,诶,你们俩说话就说话,别把我带上啊。”傅玉衡不乐意了。 这怎么还带开地图炮的? 柳长州嘿嘿一笑,拍了拍傅玉衡的肩膀,“五弟,我不是说你。你和三公主还年轻,孩子的事不着急。” 他可不想一下子把两个连襟全给得罪了。 徐辉气道:“合着你就逮着我一个人欺负是吧?” 几人说笑间,已经到了前院花厅,柳长州吩咐人摆上好菜,却没让人上酒,只要了好茶来。 徐辉道:“我就说你逮着我欺负吧,知道五弟不好酒,我们俩一道来,你连个酒都不给我上了。” “误会了,误会了不是?”柳长州赶紧解释,“是昨天太医来诊脉的时候,特意叮嘱了我,公主如今有孕,闻不得那酒味儿。 等会儿送走了你们,我还要去陪公主呢,怎么能沾酒?” 傅玉衡再也忍不住,大笑道:“这快要当爹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对了,这孩子的名字你想好了吗?” 徐辉也笑道:“这才刚诊出来,什么名字不名字的?等孩子生出来,看了男女再想也不迟。” 对于这话,准爹爹柳长州表示不敢苟同,“那可不行,若是孩子出生了,知道自己还没名字,准会不高兴的。” 一时香茗与茶点先送了上来,柳长州招呼两人喝茶,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从现在就开始想,男孩女孩都想几个,看公主喜欢哪两个,就先备着。到时候孩子一出生,无论男女,都能立刻用上。” 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孩子非常期待。 不过想想也是,他都三十岁的人了,在这个成婚普遍早的年代,许多和他同龄的人,孩子都十几岁了。 掰着指头算算,柳长州与东昌公主成婚也有十年了,十年都没有孩子,可以想见,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寥寥无几。 按照本朝对驸马的政策,他与公主十年没有孩子,却连一个庶出子女都没有。 对于柳长州喜好流连花丛的传闻,傅玉衡产生了怀疑。 “五弟,你想什么呢?” 见他发呆,柳长州碰了他一下,“快尝尝这茶,上好的雪岭云芽,若非是宫里贵妃赏赐,我这里也喝不着。” 傅玉衡回过神来,笑道:“看来贵妃娘娘如今对三哥特别满意啊。” 犹记得他请天子和一众宫妃出来看话剧时,段贵妃对女儿的处境明显忧虑,对柳长州这个女婿虽然不至厌恶,但也没多少喜欢。 至少那个时候,这雪岭云芽,贵妃肯定不会赏给柳长州。 柳长州笑了笑,不甚在意。 他尊重贵妃,除了君臣之分外,就是因为贵妃是东昌公主的母亲。 只要公主肯垂青看他,贵妃如何,他都无所谓。 三人喝过一轮茶,膳房那边就先把七八样凉菜送上来了。 茶点撤了下去,柳长州示意婢女给两位贵客布膳。 “这几样小菜都很爽口,公主最近胃口不好,小菜倒是用得多。” 傅玉衡夹菜的手顿了一下,突然觉得有点撑。 ——柳三哥,我是来吃饭的,不是来吃狗粮的。 ===== 三个连襟这边狗粮满天飞,她们姊妹几个倒是难得的温馨。 河阳公主带了许多柔软的布料,说是将来孩子出生了,做小衣裳正好。 徒南薰则是拿出几张膳食方子,“这是我母妃家传的,我出嫁的时候她又传给了我,都是适合孕期吃的,不但养孩子,也养母亲。” 听到最后一句,东昌公主眼睛一亮,“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这有什么好客气的?”徒南薰把方子递给她的大丫鬟,“快收起来吧,等下回太医来诊脉时让他们看看,若有不适合大姐体质的,千万得挑出来。” 虽然她没有害人之心,但事关人家的子嗣,小心无大错。 河阳公主笑道:“三妹可真是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 徒南薰笑了一声,“这些东西,咱们在宫里时谁没学过?二姐不也把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 “不一样,到底不一样。”河阳公主摇了摇头,“我从成婚开始,就和我婆婆他们不住在一起,自然也就免了许多矛盾。 你们一大家子住在一个宅子里,不但有你亲翁姑,还有叔父婶子、小叔子小姑子。真难为你,能把这些都理顺了。” 虽然她不在安阳侯府住,但毕竟也是一家人,侯府的事可没少传到她这边来。 安阳侯府也是人丁兴旺,光徐辉父亲那一辈,就有兄弟五人。 虽说这五个兄弟成婚之后都分家另过了,却时不时就到侯府去打秋风。 如今当家的是徐辉的大嫂,来一个就是长辈,话里话外都是日子艰难,该给谁不该给谁呢? 这个管家奶奶,可一点都不好做。 徒南薰道:“我们那一家人虽多,但都不是多事的。族里那些人事情倒多,可驸马态度强硬,又让七弟在老家管着祭田,他们指着那点东西,自然不敢造次。” 这主要是傅家才起来,族人们见识也都不高,这才能被一点东西收买住。 像那些高门大户传了许多代的,族里才是真正的鱼龙混杂,真应了那句: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东昌公主歪在榻上听两个妹妹说话,时不时插上一嘴,旁边自有小丫头捏了蜜饯、剥了栗子喂她。 “要不说咱们姊妹三个,就属老三有福呢。” 对于这句话,徒南薰笑了笑,没反驳。 河阳公主锤了她一下,笑骂道:“这个老三,成了婚胳膊肘就往外拐,净说你婆家好了。” 姐妹几个闹作一团。 直到东昌公主露出疲惫之色,两人才告辞出来,与驸马会合之后各奔东西。 ===== 又过了两三日,恰逢李家太太五十大寿,阖家上下都要大办一场。 李太太想到二女儿的婚事,便也点头应允了,并特意派人来给傅家送了请帖。 既有这么个机会,傅家人当然不会错过,表示一定会去。 到了这一天,他们一家子带着重礼全去了,李家女眷赶紧到二门处迎接公主,直言蓬荜生辉。 如果不是结了傅家这门亲事,以李家目前的层次,的确是没机会招待公主。 李家的亲戚都得到了消息,知道他们和傅家要结亲了,这次寿宴,来的人特别全。 便是那些因着关系远了,很多除了大年节已经不来往的亲戚,这次也都主动来了,倒是把李家弄了个措手不及。 好在李家两个儿媳都很能干,趁着时辰还早,赶紧分派了管事去采买,又让厨房临时更改了菜单,把一些稀少的食材要么全去了,要么减少每道菜的用量,这才没让一场寿宴虎头蛇尾。 因着今日的大厨是专门从京城有名的酒楼里请来的,菜单也都是提前拟定好的。 如今因着李家的缘故要临时更改,少不得要与人陪笑,再多贴几十两银子。 整个李家官做得最大的,就是如今的家主李守中,在国子监做司业。 另外就是李守中的弟弟李二老爷,如今正带着一家子在陕西做知县。 国子监是出了名的清贵之地,平日里除了某书局或某个人印书需要审核时,根本就没有油水可捞。 李二老爷去的地方又是个穷县,便是把一县百姓骨头都炸了,也炸不出几两油。 他们家的日子本来就比较拮据,为了这场寿宴已是下了血本。 如今平白又多出几十两银子,对于那些不速之客们,能有好声气就怪了。 正好那些人也不在乎,他们都是冲着公主来的。 进了客人休憩的花厅之后,就变着法子往徒南薰身边靠,奉承话像是不要钱一般砸过来,直让徒南薰暗呼吃不消。 偏偏这又是在未来亲家的家里,还是人家的寿宴,她便是再怎么尴尬,也不好当场发作,只好把公主的架子端出来,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只是矜持地点头,只偶尔捡着回应一两声。 她表现得这般高冷,又有身份的天然加持,真就吧人给唬住了。 那些人家的女眷这才反应过来,公主就是公主,金枝玉叶的,又岂是那么好攀附的? 陪着徒南薰说话的李太太虽然也跟着受了冷待,但心里却十分解气。 好歹寿宴顺顺当当地过去了,第二天李太太就亲自登门谢罪。 傅家这边自然是好生安抚,只说谁家还没有几门糟心亲戚? 经此一事,两家的关系反而更近了,很快就进展到了情媒人上门。 两家既有默契,三书六礼都容易,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只是如今傅石头都要定下了,傅栓一见钟情的姑娘却还没个影子,只怕他心里会不是滋味。 好在傅栓虽然沉默寡言,却不是个心窄的,听说要给堂弟定亲,他就急忙跑过去,询问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 见他是真不在意,连氏便道:“你来的正好,我这里正有事找你呢。” 傅栓忙道:“婶子尽管吩咐,我虽没有捷才,跑腿的活计还是很能干的。” “好孩子,这回你便是想躲懒也躲不了了。”连氏笑道,“京城里规矩大,娶媳妇儿都讲究个三书六礼。 咱们家已请了媒人到李家去说亲,那边也给了回应,三日之后,便要行的纳采之礼了。 只是,你兄弟还在国子监读书,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纳彩用的一对活雁,可不就得靠你了吗?” 傅栓点了点头,“这个容易,婶子只管等着,要不了两天,一定有一对活雁奉上。” 说完这话,他是一刻也不想耽搁,立即就告退要请朋友一起去抓雁。 “诶,这孩子着什么急呀?”连氏有些好笑,又觉得欣慰。 朱氏笑道:“自己亲兄弟的婚事,他当然得上心。” 这时候宗族观念重,五服之内都算血亲。 像傅栓和傅石头这种一个祖父的堂兄弟,可不就是和亲生的没什么两样吗? 连氏忽而叹道:“孩子是个好孩子,只是婚姻上不大透。” 谁能想到,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他只是去了一趟银楼,偏巧就遇见个合心意的姑娘。 偏他与那姑娘只有一面之缘,过后一家子无论怎么找,愣是没有半点音信。 提起傅栓的姻缘,朱氏也叹了口气,“都说这世上的姻缘,乃是月下老人手中的红绳拴定的。 若是没有缘分,看对眼了也白搭;若是有缘分的,便是一开始磕磕绊绊,过后也都顺当了。 俗话说的好,好事多磨。栓子在姻缘上多些波折,说不定日后娶个好媳妇呢。” 也只能这样想了,不然还能怎么着呢? ===== 傅栓的行动力很强,出了家门之后他就约了朋友喝了顿酒,一行人酒足饭饱,便骑马的骑马,牵狗的牵狗,直奔郊外而去。 虽然傅栓在射猎上没什么造诣,但他的朋友里却有出身武勋世家的,上阵杀敌可能不行,射个大雁却绰绰有余。 根本没等到第二天,当天下午,傅栓就领着一群朋友回了家,把一对用笼子装着的活雁给了连氏交差。 纳彩的雁有了着落,连氏欢喜不尽,急忙自己贴了银子,叫膳房整治了几桌好菜,还亲自到傅玉衡这里抱了两坛好酒,让傅栓好好答谢他的朋友。 送走了连氏之后,傅栓便把那两坛酒,放到了一个穿团花紫袍的青年面前。 “冯兄,今日你才是最大的功臣。这酒是我五哥的珍藏,等闲不肯拿出来,今日咱们也都是托了你的福,才有这般口福,理应先敬你。” 那位冯兄哈哈一笑,唇边的短须似蝴蝶般震翅,“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完拿起一坛,一把拍开泥封,顿时便有一股醇厚清甜的气味飘了出来。 一群人里有几个酒鬼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飘飘欲仙般地感慨道:“好酒,真是好酒,不愧是家里珍藏的。” 说起来凡是世家大族,各家都有酿酒的秘方,这是没哪家张扬罢了。 如今见傅家竟有这般密酿的好酒,众人不由对他家的底蕴高看了一分。 那冯兄已是迫不及待,先自己倒了一杯冷酒,这才招呼侍膳的丫鬟,让她们赶紧灌进银瓶里烫了。 “冷酒不可多喝,恐伤肺腑,诸位还是等温好了再饮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边那杯冷酒一饮而尽,惹得众人笑骂不已。 一群人闹哄哄地到了半夜,连氏怕半路出事,分派了家僮护卫跟车,确定个人都安全回家了,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一早,连氏用了早膳便到东大院来,要和朱氏磋商下定的各种细节。 纳彩只是第一步,之后还有“问名” ,还有“纳吉”、“纳征”,到“请期”完了,订婚的流程才算是走完了。 前头傅玉衡的婚事主要是皇家筹备,傅石头这一场,才是傅家真正意义上在京城办的第一场婚礼,意义重大,自然得慎之又慎。 连氏来时,正碰上傅玉衡夫妻与玉莲都来给父母请安,所幸一群人便坐在一起说了会儿闲话。 知道她们妯娌两个有正事要谈,几个小辈没敢多坐,不过一时三刻便要告辞。 至于傅江,他见弟妹来了,自己不好多待,早拿着烟袋躲了出去。 偏在此时,守门的小丫头进来禀报,“门房上来人说,二太太叫人送信来了。” 朱氏忙道:“快送进来。” 那丫鬟退了出去,不多时便领着两个风尘仆仆的媳妇进来了。 两人进屋之后,先给太太、小爷、姑娘、奶奶们磕头问安,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封着火漆的纸封,递给了大丫鬟杏儿。 85 代善说代儒 杏儿接过信之后,…… 杏儿接过信之后, 转交给了朱氏,朱氏又递给了傅玉衡,“玉衡,你给念念, 你二婶的信里写了什么?” 却是他们家老一辈的都不识字, 自来有了信件都是找小辈的念。 傅玉衡拆开信封, 抖开了一看, 脸上既喜且忧。 众人见他如此,都急忙问道:“到底怎么了?可是老家那边出了什么事?” 傅玉衡把信纸递给徒南薰,“是好事, 锁子的媳妇怀孕了。” 徒南薰迅速看了一遍, 待看到卫氏决定暂且不回来了, 要照顾儿媳妇直到做完月子,她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如今才怀上, 十月怀胎再加上坐月子, 少说也得有一年呢。 到那个时候,就算找不到那一见钟情的姑娘,傅栓也该死心了。 到时长辈再替他张罗一门好亲事,先定了亲,等二叔二婶回来就叫他们成亲。 她心里已经开始琢磨, 分给傅栓的宅子该买在哪里了。 他们夫妻一个且喜且忧,一个胡乱琢磨, 玉莲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唯有朱氏妯娌两个欢喜不尽。 “真的?”朱氏喜道,“这可是咱们家头一个孙辈呢,我得收拾些孕妇和小孩子得用的东西,让人给送回去。” 连氏也喜滋滋地说:“不错, 不错,纵然二嫂肯定也备了,但那边的东西哪有京城的好?” 从古至今都是这样,人们总觉得大地方出来的东西,就是比小地方的档次高。 哪怕是一块普通的布料,凡是从京城带回去的,好像就比县城里卖的同样的东西好。 两人正商量着要收拾什么送回去,忽然听见玉莲问:“五哥,你好像不大高兴?” 一句话,把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傅玉衡皱着眉头,“七弟妹才多大年纪,这么早就怀了孩子……” “呸呸呸!” 朱氏一听这话音,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赶紧连声打断,“童言无忌,大风吹去。这种时候,你说什么胡话呢?” 对上自家亲娘充满威胁的眼神,傅玉衡果断选择了闭嘴。 这话他从小到大不知说了多少回了,但小时候没人肯听他的,如今他长大了做了状元,还是没人肯听他的。 传宗接代的思想,实在是太过根深蒂固了,恐怕皇帝发话,也挑战不了。 更何况,如今开国未久,朝廷的政策正倾向于鼓励生育,天子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去说这种话。 他看了徒南薰一眼,暗道:别人我管不了,但我能管住我自己,将来还能管住我儿子。 喝止住了傅玉衡之后,朱氏就重新与众人讨论起了送什么东西回去。 “石头这边才要下定,锁子媳妇就怀上了,咱们家今年可真是喜事连连。” “谁说不是呢。改明儿石头也娶了媳妇,你就不愁没孙子抱了。” 玉莲又低下了头,一双峨眉紧紧地蹙着,红唇几乎咬破。 她知道五哥在担忧些什么,自听了五哥的话之后,她在乡下也暗暗观察过。 几乎哪家都有夭折的孩子,头两胎的夭折得最多。 这让玉莲很难不相信,五哥说的才是事实,娘亲和婶子们所谓的经验,根本就不管用。 与其生了还要夭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生。 ===== 纳彩的吉日很快就来了,为了让媒婆多说好话,傅家这边可是下了血本。 一切都很顺利,三个月的时间门不到,所有定亲的礼就都走完了。 其中,作为当事人的傅石头,也就是在“问名”和“请期”这两个需要他出现的环节里告过假,其余时候一直在国子监读书。 成了准翁婿之后,李司业对他的学业骤然严格起来,弄得傅石头暗暗叫苦不迭。 现如今他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赶紧把所有课业修完,早早从国子监考出来,好脱离岳父大人的魔爪。 为了讨好岳父,他还找傅玉衡又讨了一套自家出版的四书五经。 不说铜版纸印刷乃是傅家不传之秘,只说这套书是由一个状元与一个探花共同注解的,其价值就不可估量。 反正李司业是爱不释手。 见这招有用,等《传习录》刊印出来,傅石头借着便利,让李司业成了拥有此书的第一批人,比天子还早一天。 把新书进献给天子时,傅玉衡干脆就把这事当笑话说了,惹得天子哈哈大笑,“你们傅家莫不是祖传的习惯,都爱拿书来讨好老丈人?” 傅玉衡“诶”了一声,满不赞同地说:“这怎么能叫讨好呢?这叫孝敬,孝敬。” 天子笑着翻了翻手里的书,点头赞赏道:“不错,很不错。上回你献上来的《资治通鉴》,我看着就很好。日后国子监若是批了印书的条子,就都到你那里印吧。” 傅玉衡大喜过望,立刻谢恩,“多谢岳父大人!” 他一开始想的,可不就是这个便利? “这回知道我是你岳父了?”天子调侃了一句,不经意般问了一句,“听说你和代善的儿子玩得很好?” 傅玉衡眸光微闪,若无其事,“您说的是赦兄?说起来我与赦兄之所以有这段交情,还得托您的福。” “哦?”天子示意他展开说说。 傅玉衡便把贾赦痴迷古扇,得知天子将成王旧藏赏赐给他后,变着法结交他,只为讨古扇的事一一说了。 这些事情天子究竟知不知道,傅玉衡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 他只需要让天子知道,贾赦是个毫不掺水的真纨绔就够了。 天子听罢,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说,代善这个儿子,无论文武一窍不通?” “可不能这么说。”傅玉衡道,“别的不说,若论骑射,赦兄能甩我八条街。” “你?”天子鄙夷地看了他,“你一个自幼体弱的文弱书生,跟你比骑射,可见他的水平也不怎么样。” 傅玉衡讪讪一笑,不说话了。 当今天子当然有资格鄙视他,人家不单做过监国太子,年少时还曾跟着太-祖南征北战。 也就是后来太-祖的地盘大了,需要一个主事的坐镇后方,当今才从战场上退了下来,慢慢养出了几分温雅气度。 倒是他这张温雅的皮披得久了,朝中便有些人真把他当个太平天子了。 比如那个在安南国收受贿赂,回来就敢糊弄他的使臣,被千刀万剐可一点都不冤。 天子叹了一声,“荣国府一脉,源公与代善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哪曾想传到代善的儿子,却是虎父犬子。” 傅玉衡仍旧只是笑,这话不是他能接口的。 很显然,天子也不需要他接话,自顾自地感慨完了,又问道:“代善那隔房的大侄子,叫做贾敬的,你认识吗?” “这还真无缘得见。”傅玉衡实话实说。 天子道:“贾代化也是一代猛将,只可惜在战场上受伤太多,已连续两年缠绵病榻。 他那儿子贾敬虽无父祖的勇武,读书倒是块好料,竟一路凭本事考中了二甲。” 他忽又叹了一声,对傅玉衡道:“你回去告诉贾赦那小子,上了战场别傻乎乎地往前冲,功劳少不了他的。” 傅玉衡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应了。 从宫里出来之后,他把徒南薰送回家,就直接转道荣国府,理由还是探望荣国公。 见了贾赦之后,当着荣国公的面,他就把天子的话转达了。 贾赦一时摸不着头脑,“这还用叮嘱?不用人说我也不会往前冲的。” 他又不傻,凭自己这点本事,往前冲不是找死吗? 贾代善却是呵呵笑了起来,“你这傻小子,陛下这是在安我的心呢。” “啊?”贾赦挠头,“那就好,那就好。” 虽然他还是没弄明白,但只要能让他爹安心,他就觉得好。 傅玉衡得了这句提点,心头却是明悟了几分。 却听贾代善道:“陛下是位性情中人,对咱们这些老臣一向厚待。如果老夫没有料错的话,等这次大军还朝,敬儿就要从詹士府里出来了。” 这话明显是话里有话,傅玉衡听出点意思,却又不敢肯定。但贾代善却也不愿多说,只是让贾赦领着傅玉衡去吃茶。 两人给一旁的史太君行了礼,便一起退了出去。 等两个年轻人出去之后,贾代善才满脸笑容地歪在了靠枕上,口中连连道:“好好好,这回退一步,当真是海阔天空了。” 史太君让丫鬟倒了杯蜜水来,拿着银汤匙亲自喂他,柔声劝道:“你既有心要退,便别操这些心了,好生养着才是正理。” “不操心了,不操心了,从今往后,都不操心了。” 从前原是他着相了,只一心想着儿孙不济,他便更要奋勇争先,好多给儿孙留些资本。 天子顾念着他这心腹老臣的脸面,并未表露出不悦之意,却将考中进士的贾敬,放到了太子的詹士府。 追随储君对普通人家来说,自然是天大的恩典,只要储君稳住了便是平步青云。 但对宁荣两府这样的世家大族来说,忠于陛下,只做纯臣才是最稳的。 他们两府的权势已经足够强盛,根本不需要从龙之功来锦上添花。 只是天子有命,他们也不得不从。 不过那个时候太子还小,贾代善兄弟俩都没想那么多,只以为天子如此安排,是怜惜太子自幼丧母,要替太子培植势力。 他们贾家是忠臣,君王但有所命,又岂能不遵从? 可随着太子日渐强壮,贾代善敏锐地察觉到,天子在不自觉地忌惮太子。 先是捧起三皇子,眼见三皇子不中用,又捧起了四皇子。 美其名曰磨砺太子的心性,但贾代善从十几岁起,就给才五六岁的当今做陪读兼护卫,只怕比他自己都要清楚他的心思。 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往日里贾代善只看到了太子的危机,却没有看清自己的处境。 他自认纵然想着为儿孙谋福,对当今陛下也是忠心耿耿,他们君臣应不相疑。 若非他大儿子贾赦突然要浪子回头,撒泼打滚求着他不要再上战场,贾代善也不会知道,原来帝王的疑心,真的是不分人的。 他把这些推测都跟老妻说了,史太君也听了一身冷汗,“这次真是多亏了赦儿。” “不。”贾代善道,“应该是多亏了三驸马。咱们儿子什么德性,你还不知道?” 史太君想了想,也不禁点了点头,与他商议道:“那日后与傅家走礼时,是否要加厚三分?” “大可不必,只按最平常的来就行。”贾代善脸上露出赞赏之意,“这三驸马年纪虽轻,见识却十分老道。 他自知身份尴尬,不该与朝中大臣相交过密。头一年与人走礼时,便是卡着规矩来的。 如此一来,既不断了与朝堂的联系,也没有结党之嫌。大家都可以放心与他相交,陛下也不会忌惮于他。” 贾代善越琢磨,就越觉得傅家走礼颇有深意。 可他哪里知道,傅家的礼之所以统一都薄,不过是当家人太抠,觉得送厚礼没必要而已。 各中内情,贾代善都猜不透,史太君就更不会往别处想了。 反正夫妻二人都觉得,自家长子有这么一位良师益友,足够受益终身。 “太爷说得是,咱们不能坏了人家苦心经营的布局。” 说到这里,史太君犹豫了片刻,“能不能让赦儿做个中人,替政儿引荐一番?” 贾代善皱了皱眉,“他既然和赦儿交好,必然是个不拘小节的。政儿的性子过于板正,两人怕是说不到一块去。” 可这话史太君却不赞成,“三驸马是状元郎,咱们政儿也是个会读书的,怎么会说不到一起去?” 再次听到“政儿会读书”这句话,贾代善忍不住嘴角一抽,满心无奈地叹了一声,果断转移了话题。 “政儿也老大不小了,整天待在家里死读书也不是个事。不如趁着春秋拾遗,给他补个贡生的名额,叫他到六部去做个笔帖式吧。” ——快别再吹他会读书了,赶紧让他放过“会读书”,直接入朝做官去吧。 史太君蹙眉,“不是说今年秋季,要送他回乡应试吗?” 贾代善握住老妻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以往都是我着相了,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子弟天生就有大富贵,何必再与寒门子弟争功名?” 他情知老妻在遇到贾政的问题时,有股常人难以理解的固执,所以干脆就不在贾政身上争执。 都是老夫老妻了,这些年他多数征战在外,家里全靠老妻操持,他总不能因为子孙的事,再和老妻吵起来吧? 史太君思索了片刻,觉得丈夫说得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也好,眼看珠儿也到了发蒙的年纪,再拘着政儿读书也不是个事。” 见老妻松口,贾代善暗暗松了口气,说道:“说起珠儿,瑚儿比珠儿还大两岁呢。 不如让亲家介绍一个学问好又有耐性的秀才,咱们重金礼聘了来,好给瑚儿、珠儿乃至琏儿日后发蒙?” 说到儿孙,他又想到了东府里的贾珍,“对了,还有那府里的珍儿,被他娘惯得越来越不像样了,无论是否举业,也该一并拘着读书才是。” 史太君笑道:“若是要找蒙师,太爷何必舍近求远?你那兄弟代儒,不就是个现成的举人吗?” 哪知贾代善听了连连摇头,“他不行,他不行。他那举人是怎么来的,你我还不知道吗?” 当年贾代儒也是如现今的贾政一般,屡试不第。 不过他比贾政强点,好歹考了个童生。 还是贾代善看不下去了,嘱咐史太君出了一注银子,派人到金陵知府那里,捐了一个监生的名额。 有了这个名额之后,贾代儒仿佛时来运转了,次年跟着一众秀才下场,就挂着榜尾中了个举人,自此也能被人称一声“老先生”了。 若是在外人面前提起,贾代善必然会夸赞自己这个兄弟会读书,考了举人的功名。 可若是让贾代儒给自己亲孙子启蒙,他是万万不乐意的。 “他中了举人之后,再次屡试不第,还是我动用了家里的人脉,给他弄了个县令的缺。” 说到这里,贾代善止不住地叹气,“哪知道他看起来明白,内里却实在是个糊涂虫,竟然听信当地一个贡生的谗言,把好好一个人给治死了。” 却原来,当年贾代儒谋了一个广州府的知县,当地回民颇多,他们不食猪肉,日常只以牛羊肉为食。 偏偏朝廷鼓励耕作,不许民间门私自宰杀耕牛,特意颁布了律法下去。 行文到了贾代儒主政的那个县,一群回民得了消息,便凑钱弄了五十斤鲜牛肉来陈情。 偏巧那日有个姓吕的贡生,乃是他座师的侄子来拜访他,他觉得此事棘手,便朝那吕贡生问计。 吕贡生言说朝廷对耕牛一事十分看重,外省已经有官员因徇私被革了职。还拿了太-祖在世时对官员的严苛来吓唬他。 贾代儒是个没成算的,被他三言两语一说,便觉得这些回民着实都是刁民。 那吕贡生又给他出主意,“此等刁民,正该震慑。县尊不如用大枷把领头的给枷了,再把那五十斤牛肉挂在枷上,就推在衙门口。 一来让百姓们看看您护佑耕牛的决心,他们不敢再犯;二来也可以让本府本官看看您的清廉,日后考评时,少不得要记上一笔。” 86 话剧效应 最后的“考评”等语…… 最后的“考评”等语, 着实动了贾代儒的心,他真就吩咐三班衙役,依言照办了。 广州府的天多热呀, 大太阳底下扛枷站着, 枷锁上还堆着五十斤牛肉, 把人头脸缠得只露鼻孔。 头一天肉就臭了, 第一天就生了蛆虫,还不到晚上,人就没了。 一见出了人命, 那些回民大闹县衙,非要出主意的吕贡生偿命。 贾代儒也慌了, 甚至顾不上查问是谁走漏风声,赶紧让吕贡生从后墙翻出去了。 好在那一任的广州知府和荣国府有些交情,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但后续贾代儒又干了几件糊涂事,那知府也压不住了, 只好一封书信递到贾代善案头, 让贾代儒主动辞官了。 此时听他再提起贾代儒干的糊涂事, 史太君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方才的提议太不靠谱了。 “那就听太爷的, 请亲家介绍个好蒙师。” 贾代善道:“既然要承一回人情,咱们索性多聘几位回来。趁着我如今赋闲在家, 把两府后头那处宅子收拾出来,办个家学, 让族中适龄子弟都去读书。” 史太君沉吟道:“这倒是兴家旺业的好事,只是一年下来,怕不是得千把两银子。这注银子,又该从哪里挪呢?” 贾代善冷笑道:“早年咱们两府不是在金陵老家置办了许多祭田吗?那个银子可不就是培养族中子弟用的?” 金陵几房把祭田经营得久了, 真当成自己的了,这两年往京城送的银子东西越来越少。 趁着如今的机会,少不得也得整治一番。 虽然朝廷还在备战期间,但贾赦要上战场却已经是注定的了。 所以这段时日,荣国府上下都十分忙乱,傅玉衡也不好多待,跟贾赦转回外书房喝了杯茶,便起身告辞了。 贾赦倒是十分不舍,再四挽留,但傅玉衡不愿意耽误他的正事,坚决要告辞。 无奈之下,贾赦只得送他出来,却是一路送到了大门口。直到傅玉衡的马车已经走远了,他还恋恋不舍的目送呢。 这时,一阵稳重的脚步声传来,贾赦当时就露出了一个牙疼的表情。 但无论他怎么样,该来的总会来。 脚步声的主人很快就走了过来,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恭敬地行了个礼,“赦老爷,该到习武的时候了。” 贾赦叹了口气,生无可恋地转过身来,“走吧焦大爷,别让敬大哥哥久等了。” 在习武这件事上,唯一能让他有点安慰的,就是常年读书,又比他大几岁的贾敬比他更痛苦。 自从天子的意思透下来之后,贾代化便撑着病体请来堂弟代善商议,把他家里一个上过战场的老兵焦大做了师傅,让贾敬和贾赦都跟着焦大习武。 虽然他们兄弟一个是军中文职,另一个是摆明了混军功的。 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又是众所周知的刀剑无眼,身边的护卫再多,再怎么处于大后方,都比不上自己平时多练练。 若是别的仆从,贾赦根本不会怕他。 但这焦大不同于别人,在战场上救过贾代化的命,在两府的主子面前都是有脸面的,他又哪敢造次? 今日傅玉衡突然到来,贾赦简直是又惊又喜。 因为他可以借着要陪客人,逃避掉今天下午的武客。 哪知道,他的傅兄实在是太善解人意了,感动得贾赦想哭。 ===== 这边傅玉衡回到家里,还没进院门就听见一阵欢声笑。 抬手招来个丫鬟一问,才知道是大姑娘玉莲来了,正在里头陪着徒南薰说话呢。 他就没往正屋去,转道去了倒座的小书房,脱了大衣上歪在榻上小憩。 等他醒来已是下半午了,润笔上前伺候着他洗了脸,禀报道:“五爷,大马先生送了拜帖来。” “哦,马兄游历归来了?” 看见马介甫要来了,傅玉衡精神一振,“他有说在哪里下榻吗?” 润笔道:“就在小马先生那里。” 因着马介甫和马义成兄弟俩都曾上门拜访,家里的仆人便以“大马先生”和“小马先生”做区分。 傅玉衡一边擦手一边说:“你拿我的帖子告诉他,明日一早,我便亲自登门拜访。” 润笔应了一声,招呼两个小丫头把水盆抬了出去,又让洗砚进来伺候着,他亲自去给马介甫送贴子了。 “大姑娘回去了?”他随口问道。 洗砚道:“已经回去了。今日原是绸缎铺子弄了新鲜花样来,公主捡了几疋好的给了两位太太,又请大姑娘过来亲自挑。” 傅玉衡点了点头,“大姑娘大了,是该好好打扮打扮。” 提起这个,他就有些发愁。 这年头无论男女,成婚都早,贵族子弟尤其早。 平民百姓家里,为了留姑娘多干两年活,可能到十七八才让姑娘出嫁。 但也有那夫家人丁稀薄的,十一三就硬要娶回去,给自家增添一个劳动力。 玉莲如今才十四岁,他就已经不止一次听母亲和媳妇说过,有人打听他妹妹的婚事了。 若是硬要拖几年,让玉莲晚些出嫁吧,好男儿都要被人挑光了。 若是先挑了好男儿定了婚事,晚几年再办婚事,怕是才进门就要做现成的娘了。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怎能不让他发愁? 偏家里能做主的长辈,都不觉得早婚早育有什么危害。 罢了,罢了,不想这些。 傅玉衡甩了甩头,抬脚就往正屋走去。 只他来的又不巧了,一群管事媳妇正给徒南薰回话呢。 他干脆脚步一转,从耳房进去,又转去内室床上歪着。 红藻进来拿东西,看见有个人影躺在主子床上还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他才松了口气。 “驸马爷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也不叫人伺候着?” 傅玉衡摆了摆手,“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虽则他如此说了,但红藻还是揭开高脚几上的香炉,换上了傅玉衡惯用的香丸。 袅袅香烟自兽嘴中一线而出,慢慢弥散在空气,一股清爽淡雅的气息潜移默化地晕开来,傅玉衡闻着这股香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红藻笑道:“公主让我找的东西我找着了,这就得送出去,您歇着吧。” 傅玉衡闭着眼睛只是摆手,红藻对他福了福身,便转身走了。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傅玉衡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徒南薰才进来。 “这是睡着了?” “没呢。”傅玉衡睁开眼,撑着半截身子坐了起来,“这不等你呢。” 徒南薰也脱了大衣裳,推了推他示意他往里边去。 傅玉衡耍赖,“我不想动。”又拍了拍床沿,叫她坐过来。 徒南薰嗔了他一眼,转身在床沿上坐了,“正好,我有事问你呢。” “什么事?”这会子他的困劲儿还没过,迷瞪着眼睛懒洋洋地抬头看她。 “就是咱们大剧院,下一个话剧你准备出什么故事?” “嗯……”傅玉衡努力转了转浆糊似的脑子,“我还没想好,反正不是鬼神,就是武侠,其余类型还没到推广的时候。” 徒南薰好奇了,“你还会编别的故事?” 傅玉衡笑了笑,用力伸了个懒腰,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卡吧、卡吧的响,他也终于觉得舒服了。 “倒是你,往日里只管收钱的,今儿怎么关心起下一部要演什么了?” 既然他不想说,徒南薰也没追问,“嗐”了一声说:“你是不知道,最近好多太太都到我面前来诉苦,说是家里的小妾作妖,把她们的男人儿子都给勾搭坏了。” “唉,这话说的,他们家里男丁自己不争气,找你来诉什么苦?”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徒南薰也觉得委屈啊,“她们都说是咱家话剧闹的,说咱们话剧院就应该定个规矩,不让那些爷们进去看。” “那她们干嘛不要求咱们关门歇业呢?” 徒南薰道:“她们自己还要看呢,咱们歇了,她们看什么呢?” “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呀。”傅玉衡顿时就笑出了声。 徒南薰也笑了起来,“你是不知道,还有更有意思的呢。王侍郎的太太问到我头上,要把咱们狸官买回去呢。 我就告诉她,狸官是我心爱的演员,绝不会给人去。” 想到当时的情景,她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那王太太就拉着我,低声说她身边有两个极出挑的,一个是南方买回来的瘦马,一个是路上买回来卖身葬父的,这两个都极会伺候人,口口声声要送给我呢。” 只看她的神色,傅玉衡也能猜出来,她口中这个“伺候”,肯定不是正经伺候。 他诧异地瞪大了眼,“你说的那个意思,是我理解的那个吗?” 徒南薰白了他一眼,“就魔镜之好呗,这到底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傅玉衡讪讪,“那倒也不是,我不是怕自己猜错了,说出来尴尬嘛。” 虽然从前也听徒南薰说过,有些富贵人家,夫妻两个供养一个象姑的,但那时候说的都笼统,他也只是知道有这种现象。 今日第一次听到这事具体到一个人身上,而且徒南薰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他忍不住再一次震撼了一下。 震撼之后他又强调道:“不管别人怎么样,咱们大剧院里的演员,绝对不能用来献媚权贵。” 徒南薰道:“这个不用你说,我看那些女孩子都是有骨气的,只是偏生命不好,或被父母或被兄嫂卖了,或被拐子拐了。 只要她们自己不怕吃苦,不怕抛头露面,乐意自己挣钱养活自己,我又何必去做那造孽的事?” 在这一点上,他们夫妻倒是观点一致。 傅玉衡拍了拍妻子的手,“我就知道,公主也是个奇女子。” 徒南薰“噗嗤”一声,横了他一眼,“你也不用恭维我,我也不过是凭良心罢了。” 话虽如此,可这世上真正做事凭良心的,又有几个? 傅玉衡沉吟了片刻,说:“你不是问我下一步准备排什么故事吗?既然他们都舞到你面前来了,下一部话剧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色字头上一把刀。” 徒南薰闻言,忙凑了过来,“是什么故事,快说给我听听。” 她最喜欢这种一手资讯了。 傅玉衡微微一笑,吐出了新故事的名字。 “画皮。” “画皮?”徒南薰玉白霞晕的小脸被茫然笼罩。 这两个字单拆开她都认识,但合起来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画什么皮?狐狸皮吗?” 黄九郎和云翠仙都是狐仙的故事,徒南薰最先想到的也是狐仙。 不过,画的狐狸皮有什么用呢? 等傅玉衡把这故事大略跟她说了,她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尾椎升起,直冲头皮,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那些爷们儿太太们若是看了这部话剧,只怕再也不想着让家里的美人扮成话剧里的女主角了。” 《画皮》这个故事,在傅玉衡的前世,也曾多次被搬上荧屏和舞台剧。 其中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有两版,一个是美女云集的老版电视剧,一个是女鬼蜕皮技术让人十分惊艳的舞台剧。 据他爸妈那一辈的人说,最早的时候还有一版电影拍得十分恐怖,观影的人有当场被吓死的。 就因为恐怖指数太高,直接被总菊给禁播了。 他给徒南薰讲的版本,是几厢结合之后,最能让人清心寡欲的。 这个故事的开头十分寻常,就是一个风流好色的王姓书生,于黄昏时分路遇俏寡妇,色心顿起。 那俏寡妇把自己的身世说得十分可怜,说是自幼丧父,及年长被母亲卖给富商做妾。 偏那富商家的大妇十分厉害,对她动辄打骂,挨饿罚跪更是家常便饭。 月前那富商一病死了,大妇便将她赶了出来。她娘家人又死绝了,真可谓举目无亲,今夜的落脚之处还不知在哪里呢。 这一席话,但凡是脑子正常一点的,都能听出不少漏洞。 比如那富商是月前死的,这一个月她又是怎么过的? 再比如她在婆家的日子过得那样苦,这一身嫩豆腐似的肌肤又是怎么保养出来的? 但那王生色令智昏,也是该着他的劫数,此时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小美人无依无靠,他正可来个英雄救美。 那美人一感动,又无依无靠的,可不就得对他以身相许了吗? 王生自诩是个风流的君子,从来不爱对美人用强,他总有办法让美人对他心甘情愿。 这个时候,王生这个读书人却完全不记得,“馅饼”和“陷阱”这两个词,究竟有多么相似。 那小美人被王生带到了他的书斋,一个他经常打着“努力攻书”名义金屋藏娇的地方。 王生是色心骤起,色胆包天,色令智昏;那小美人是有心接近,有心勾引,有心害命。 这两人凑到一起,当真是干柴遇烈火,星火遇猛油,恨不得立刻就把对方跟自己一起焚为灰烬。 这种不着调的事,王生从前也没少干。可是这一次,他的妻子陈氏却很快就发生发现了端倪。 因为他的气色肉眼可见地一日憔悴过一日,不过三五日的时光,他便面色青白,嘴唇干裂,双目恍惚浑浊全无神采。 陈氏疑心丈夫是糟了鬼魅,又听说被鬼狐迷惑的人心智最是糊涂,因而也不敢当面问他,只是把书斋里伺候的书童拘来拷问。 等书童被两个婆子压过来之后,陈氏便看到,一向身体最是康健的书童,此时也和王生一般无一,面如金纸一般仿佛随时都能断气。 她着实被吓了一跳,厉声喝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你还不从实招来?” 那书童本就因睡了主人的姘头心虚,再加上因身体虚弱而心神不济,被田氏这么一恐吓,立刻吓得一哆嗦,黄的白的都出来了。 “大奶奶饶命,大奶奶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再也不敢了。” 陈氏微微眯了眯眼:看来我所料不错,这是真有见不得人的事呀。 她略略缓和了神色,循循善诱道:“这件事你若是照实说呢,我便念在你是初犯,饶你一回。 若有半句不尽不实,立刻拉到一门上打四十板子,全家都卖到煤窑里去。” 这书童乃是家生子,一家几辈都在王家伺候,可以说生杀大权完全掌握在主人手里。 听到家人也要受牵,连那书童更不敢隐瞒,哆哆嗦嗦地说:“五日前,大爷访友归来时,遇见一个无家可归的俏寡妇。 大爷心善,见不得那寡妇落泪,便把人领了回来。” 说到这里,书童都忍不住替王生心虚。 ——什么“大爷心善”?他家大爷自来只对美人心善,而且这善心还不是平白发的,求的就是美人以身相许的报答。 很显然,自己丈夫的德性陈氏一清一楚,听见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忍着怒气催那书童继续说。 那书童讪讪一笑,“随后大爷便把那寡妇带了回来,就藏在书斋里。 谁知那寡妇也是个风流人物,在大爷面前着意勾引,两人很快便……便成了好事。” 他话里话外,是只说那寡妇有意勾引,对自家主人那不值钱的样子,是一句都不提。 87 封三娘 听到这里,陈氏都忍不…… 听到这里, 陈氏都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无论那寡妇是否有意勾引,最终都逃不开吧?” 听到这里, 徒南薰不禁诧异的一瞬, 点头道:“这位陈夫人倒是通情达理, 没有一味责怪别人勾引她的丈夫。” 实在是这段时日,那些太太奶奶们的抱怨,让她觉得头疼的同时,也日渐厌烦,甚至生出了逆反心理。 ——如果不是你们家男人、儿子不争气,那些小妾婢女莫说是扮成聂小倩、云翠仙和表妹了,就算是扮成那月里嫦娥, 也照样能当柳下惠。 说的好像没有这几个奇女子,你们家那些男人就洁身自好,为你守身如玉一样。 傅玉衡轻轻拍了拍她胳膊的肩膀,暗暗叹了一声,轻声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这是前世他妈妈常说的话,他妈妈从来不会对他爸爸在外面找的美女多管。 因为她自己也会找帅哥。 他们两口子是典型的商业联姻, 虽然没有明说, 但傅玉衡一出生就是跟着他妈妈姓的。 京圈谁不清楚,这场姻缘,就是顾家小少爷,入赘给了傅家的大小姐。 也是因为这个,他爸爸结婚的时候,没有分到一分顾家的股份,得到的除了银行卡里的一串数字,就是一些不动产。 这两样加起来, 约等于顾家产业的百分之十。 他妈妈从小对他管得严,很多时候,都是他爸爸偷偷给她塞零花钱。 可以说,他们父子间的亲子活动,不是一起去泡吧,就是宅在家里双排。 当时他觉得背着妈妈干这些挺刺激,觉得妈妈管他太多。 一朝穿越,抬头所见家徒四壁,低头一看全家人面黄肌瘦。他自己不得不发奋的时候,才感谢起妈妈的棍棒教育来。 如果不是前世基础打得牢,今生怎么可能学得这么快? “你想什么呢?” 见他发呆,徒南薰伸出一只削葱断玉般白皙修长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哦,我就是想想后面的故事该怎么编。”傅玉衡回过神来,打了个哈哈遮掩了过去。 此时徒南薰已经半靠在了他怀里,仰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催问:“后面怎么样了?陈氏夫人发现了王生的破事,是不是要把他腿打断了?” “呃?”傅玉衡被这个脑洞惊了一下,顿时哭笑不得,“你是不是想借机警告我,以后若是我敢乱来,你就要把我腿打折?” 徒南薰得意地“哼”了一声,还冲他挥舞了一下小拳头,“你知道就好。” 傅玉衡连忙保证,“那我可不敢了,公主快饶了我吧。” 两人笑作一团,傅玉衡却突然“嘶~”的一声,借着转身的空档,不着痕迹地把徒南薰从自己胸前挪了出去。 ——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那实在是经不起这么撩拨呀。 “这又是怎么了?” 徒南薰本有些不明所以,待看见他下意识地护着腰下,不由想起了她嫁妆里压箱底的那些图册,瞬间玉颜羞红,低着头不敢再看一眼。 此时此刻,傅玉衡唯一的感觉就是尴尬,简直太尴尬了! ——怎么就在老婆面前出丑了呢? 这个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不再纠结徒南薰的年纪了。 就在他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时候,徒南薰却突然又凑了过来,低声在他耳边道:“不如……我帮帮你吧。” “啊?”傅玉衡一惊,下意识地抬头乱看,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屋里伺候的绿萝已经退出去了。 见他这么紧张,徒南薰反而不紧张了。 她掩唇娇笑了两声,调侃道:“人我已经都退下了,你若是觉得不妥,我再叫进来就是了。” “别,千万别!” 真把人再叫进来,他可要满世界找地缝了。 徒南薰轻笑,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那你到底要不要我帮你嘛?” 傅玉衡……傅玉衡妥协了。 夫妻二人挪到了床上,做贼似地把帐幔都拉了下来,遮挡的严严实实。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之后,徒南薰略显羞涩的声音低低传了出来。 “是这里吗?我见避火图上画的就是。” “嗯。”傅玉衡的声音很闷,只短促地应了这么一声。 …………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红的帐幔终于被拉开,徒南薰晕红着双颊钻了出来,又迅速掩住。 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抬手想要拍一拍脸,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把手放下,脸上刚下去的热度重新又腾了起来。 再次平复之后,她觉得脸没那么热了,才走到里间的门口,低声喊绿萝抬热水进来。 低垂的朱红纱帐之内,傅玉衡有些脱力地躺着,呆呆地看着雕刻精美的床顶,只觉得那吐珠的鲤鱼都在嘲笑他。 ——傅玉衡呀傅玉衡,你好歹也是……怎么就被个小姑娘给拿捏住了? 他哀嚎一声捂住了脸,只觉得生无可恋。 这时,帐幔动了一下,徒南薰掀开了一条缝,目光一寸寸从他凌乱的衣衫上刮过,口中道:“热水已经抬进来了,我也让他们出去了,你不下来洗洗吗?” 傅玉衡目光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他老婆打开了某种了不得的开关。 他也就顿了那么一下,就听见徒南薰道:“要不然,我拧个手巾,帮你擦一下吧。” “大可不必。”傅玉衡豁然起身,不知何时解开的衣襟瞬间散开,大片玉白的肌肤直晃人眼。 他连忙伸手拉住,活像个护卫贞操的贞洁烈男,“你……你先出去吧,我很快就收拾好了。” 这句话说出口,他才察觉到自己的不对。 ——诶,明明我才是个老司机啊,这话说的怎么这么弱气呢? 而徒南薰,已经掩唇笑着出去了。 绿萝正在门外听动静,就连坐在圆凳上,和小丫头劈线的红藻,干活的心思也跑了大半,眼睛不住地往这边瞟。 帮她撑线的那小丫头才留头,是真的一片白纸什么都不懂。 见公主笑着出来,两个姐姐又满脸好奇地张望,她忍不住问道:“红藻姐姐,殿下笑什么呢?” 红藻把丝线收了起来,从旁边的小桌上抓了把果子塞进她手里,“没什么。你小孩子家家的别管这些,快去玩儿吧。” 那小丫头得了果子,一双大眼睛立刻就笑成了月牙,“诶”地应了一声,捧着果子蹦蹦跳跳地走了。 红藻把针线框往小桌上一摞,拍了拍衣襟上的唾绒,快步走了过去,睁大着眼睛低声问:“公主,怎么样,怎么样?” 绿萝虽然没问出来,但那眼神可是比红藻还灼热。 “什么怎么样?”徒南薰得意洋洋地晲了她们一眼,“这种事情,你们没成婚的年轻姑娘怎么懂?” 红藻:“…………”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呢?哦,对了,我才和小丫头说过。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真就有点苍天饶过谁的意思。 但绿萝可没那么好打发,她轻轻锤了徒南薰一下,似笑非笑地说:“那嫁妆里的避火图,也不知道是谁非要拉着我一起看的。” 一击必杀。 方才还志得意满的徒南薰,瞬间就败下阵来。 “好姐姐,这话可别乱说。”徒南薰拉住绿萝撒娇,又特意叮嘱道,“特别是在衡哥面前,别说我拉着你一起看了。” 绿萝奇了,“这又是为了什么?你一个姑娘家,那种东西不好意思自己看又有什么?” “哎呀,让你别说就别说嘛!”徒南薰顿足,“总之,你听我的就对了。” 她心里暗暗一笑:有了一个更加不好意思的驸马,可不就显出我这女中巾帼了吗? 这个时候,傅玉衡还没有意识到,他那如初生黄桃般青涩的小妻子,已经在时光的浸染催发下,慢慢成熟了。 收拾好了之后又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负手站着吐了口气,他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然后他深切反思了一下,觉得今日之事之所以会发展成这样,全是因为来得太过突然,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才一脚踩空,步步下风。 他一定会把场子找回来的。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闹了这么一通,故事自然是讲不成了,而且徒南薰的心思,也完全不在听故事上了。 ===== 等到第二天,用过早膳之后,傅玉衡便问:“我要到城外去访友,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徒南薰想了想,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是再去陪陪大姐姐吧。 她今年都二十七了,才怀了第一胎。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看得出来,她心里紧张得很。” 她这个大姐,自小就要强,从不肯在弟弟妹妹面前示弱。 若她们是寻常人家,自然有她亲娘去陪护,也不必徒南薰这个妹妹操心。 但如今段贵妃在宫里不能出来,东昌公主的脉象才两个月,胎未坐稳也不好进宫走动,便是段贵妃再担忧女儿,也只能干着急。 这种时候,就只好她们做姐妹的相互照拂了。 傅玉衡点了点头,“那好吧,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徒南薰道:“还是上次买的那个蜜三刀,你再给我带半斤回来。” 一段时日不吃,心里还怪想的。 夫妻二人换了衣裳各自出门,徒南薰的马车才走到雀儿街口,就和另一队马车狭路相逢。 双方的马夫都是认得的,她听了禀报之后才知道,河阳公主与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于是姐妹二人便合并一处,一起去了。 东昌公主听到下人禀报,着实诧异了一瞬,但她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孕期女子因为体内激素改变,本就容易感性,这位属性傲娇的大公主,不由自主就红眼眶。 她迅速用帕子沾了沾眼睛,强作无事,“行了,快让她们进来吧,还要我出去迎不成?” 话音刚落,便听见徒南薰的声音传了进来,“那怎么敢呢?不必大姐派人去请,小妹自己就进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河阳公主与徒南薰并排而入,两人走到近前,笑嘻嘻地给大姐行了礼,便一左一右坐在了她的身边。 “大姐姐今日可好?孩子没有闹你吧?”河阳公主有些羡慕地看着她还未隆起的肚子,真恨不得揣到自己肚子里去。 东昌公主笑道:“孩子才两个多月,哪里就会闹人了?我听刘嬷嬷说,过了三个月才会动呢。” 她脸上挂着动人心魄的慈爱笑意,一双手不自觉便会抚摸自己的肚子,那温柔又小心的动作,仿佛是在触碰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她们姐妹相见,亲亲热热地说话,傅玉衡那边,却是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 却说他到了郊外马介甫的住处,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洗砚,便亲自上去叩门。 哪知他才叩了一下,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傅玉衡也没在意,还以为是里面也正巧有人要出门呢。所以他就侧着身子往旁边站了站,想着先让里面的人出来,他才好进去。 可是,他站了半晌,里面却并没有人出来,而且连一声询问都没有。 当他疑惑不解的时候,洗砚哆哆嗦嗦地说:“五……五爷,里面没人,门是自己开的。” 傅玉衡神色一僵,猛然转头盯着那红漆大门看了片刻,才恍然惊觉:马兄家里不是柴扉吗?什么时候换成大木门了? 还有他家原本也没有围墙,就是用竹子和藤条编了一圈栅栏,这围墙是哪来的? 难不成是他施法变的? 这样想着,傅玉衡干脆扬声喊道:“马兄,马兄,小弟傅玉衡特来拜访,你在家吗?”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了一阵娇笑声,“哎哟哟,奴家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惊扰了贵客。” 一瞬间,围墙和木门都消失不见,又变回了从前的栅栏与柴扉。 只见那大开的柴扉之内,正站着一个身着黄色罗衫,头梳飞天髻的俏丽女子,正福身朝他行礼。 “奴家不知是傅五爷来了,竟把戏弄旁人的手段用到了五爷头上,实在是该死,该死。” 傅玉衡一怔,觉得眼前这姑娘有点眼熟,不由问道:“这位姑娘,咱们认识吗?” 只是,他怎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呢? 那姑娘笑道:“五爷自然不认识我,但奴家对五爷可是闻名已久,只恨无缘一见。” 这个时候,傅玉衡也反应了过来,“哦,姑娘是马兄的亲朋吧?定然是马兄对你说过我,故而知晓。” “五爷别在门口说话了,快进来坐吧,不然表哥可是要怪我怠慢贵客了。” 那姑娘侧身把他让进来,便领着他往里走,口中说道:“这回五爷可猜错了,不是表哥对我提起五爷,而是奴家先听说了五爷的名声,又知小表哥与五爷乃是知交旧识,这才要求他引荐的。” 说到这里,那姑娘才反应过来还没自我介绍,忙顿住脚步又对他福了福身,“奴家姓封,在家中姊妹里行三。五爷若是不弃,喊我一声三娘便是了。” 封三娘? 听到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傅玉衡不由打量了她两眼,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他心里想着:这姑娘生的如此美艳,又自带一股娇憨之气,也怪不得引得那范十一娘两口子都倾心于她。 不过……这张脸怎么这么熟悉呢?好像……好像我前世的堂妹。 心思数转,他面上却不露声色,坦然自若地拱手还了个礼,“三娘既是马兄的表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我便厚颜托个大了。 我家里排行第五,三娘若不嫌我孟浪,便和家中姊妹一般,喊我一声五哥便是了。” 封三娘脆生生地喊了一声五哥,一边侧身给他引路,一边歪着头看着他笑,“我也不知怎么的,虽是和五哥第一次见,却如旧相识一般。” 傅玉衡心说:可不就是旧相识吗,我上辈子的堂妹也长这张脸。 但口头上他自然不能这么说,便笑道:“岂不闻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或许你我是天生的兄妹缘分,便是没生在一家里,老天早晚也要叫咱们重聚。” 封三娘听得欢喜,连连点头,“五哥说的有理,却是我着相了。” 院子并不大,两人也没走多久,便到了堂屋门口。 堂屋的门敞开着,迎面就能看见马介甫坐在主位,左右两边放了许多椅子,椅子上坐满了各有特色的绝色美人。 傅玉衡脚步一顿,站在门口一时进退不得,不由笑道:“客来主不顾,应恐是痴人。 马兄这里有无数佳人相伴,难怪要舍了我这不速之客,做一回痴人了。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呀。”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马介甫大笑着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携着他进屋,“来来来,这群姐姐妹妹可都是特意来见你的。便是你今日不来,我也要再下帖子请你。” “马兄相请,我怎会不来?” 傅玉衡被他拉着在隔壁告了坐,目光环视左右,“诸位姑娘也是如三娘一般,听过了我的名头,特来找马兄引荐的吗?” 一群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挤眉弄眼,推推搡搡,笑嘻嘻地掩着着唇,就是没人说话。 88 鬼狐齐聚一堂 封三娘见不得自…… 封三娘见不得自己新认的哥哥话头落地, 急忙出言解围,“姐妹们既然来了,又何必不说话?我五哥是个老实人, 你们可别欺负他。” “五哥?” 一个穿烟灰色褂子, 梳堕马髻,眉眼清丽, 神态鲜活的女子出言调-笑,“这才刚见了一面,就喊五哥了?” 这女子身姿瘦弱,整个人却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鲜活的自信。既矛盾又和谐, 十分引人注目。 傅玉衡不禁暗暗猜测她的身份,是否也是聊斋中的人物? 封三娘白了她一眼,立刻搬来傅玉衡的话去堵她,“岂不闻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我与五哥一见如故,已经是拜为兄妹了的。你们若要欺负我哥哥,我可是一万个不答应。” 那女子掩唇娇笑道:“是是是, 你们兄妹情深, 是我不会说话,我在这里给妹妹赔礼了。” 说着,便起身对封三娘行了个礼。 封三娘赶紧上前一把扶住, 嗔道:“姐姐这是做什么,咱们自家姐妹一句话又碍到什么了?” 而后便拉着他走到傅玉衡面前, 介绍道:“五哥,这位是连锁姐姐,是个诗酒风流的女鬼。 不过你不要怕她,她虽喜欢交往书生, 却从未害过人的性命。” 然后又对连锁道:“我五哥可是个正人君子,你可不能把那对付那些书生的手段用在他身上。” 这话说的……让傅玉衡不禁暗暗揣测:这个交往,她是正经交往吗? 连锁笑着睨了傅玉衡一眼,反问道:“他既是个正人君子,你又害怕什么?” 傅玉衡坐在马介甫身旁,除了在封三娘介绍时还礼之外,就只是端着一副恰到好处的笑容,没有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个动作。 不过,这位连锁姑娘也是聊斋中的人物吗? 当初他看的那套书是从妈妈是书房扒出来的,原本是有四本,他却只找到了一、二、四,三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想来这位连锁姑娘,要么就是聊斋原著中没写到的,要么就是他没找到的那第三本中收录的。 不过,他虽不知对方底细,但度其言行,便知道这是一位不拘小节的奇女子。 聊斋中和书生结一段缘,又飘然离去的狐仙鬼女有很多。 如果站在书生的角度上看,这些狐仙鬼女都是来送装备的工具人,待书生功成名就之后,她们自觉走了,正好再娶高门贵女。 可如果站在这些狐仙鬼女的角度上来看,她们不但有法力,还有财富,完全不必受世俗教条的约束。 说不定那些书生对他们来说,就是无聊时的消遣,一如楚怀王之于巫山神女。 无论凡人宋玉的《高唐赋》与《神女赋》中怎样描写编排,楚怀王对于巫山神女来说,就是仙人无聊时的露水姻缘。 眼见封三娘说不过她,急得直顿足,傅玉衡这才笑着开口解围,“我这妹子单纯赤忱,连姑娘快别逗她了。” 连锁团扇遮面笑望了过来,分明是极清丽端庄的长相,眼角眉梢却透出丝丝媚意,惊得傅玉衡只看了一眼便赶紧垂眸。 他并不想考验自己的定力。 见他如此避嫌,连锁便知道,这不是个可以随意狎呢的人。 她笑着推了推封三娘的手臂,“好了,好了,知道你五哥是个正经人。这么多姐妹都坐着呢,你还不快给双方引荐一番?” 封三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表兄才是此间的主人呢,我哪好频频越俎代庖?” 方才是情急之下要替傅玉衡解围,如今却万不可再行僭越之举了。 马介甫自然不会跟她计较,当下便作为主人替双方引荐。 他指着左手第一位说:“这位是伍秋月伍姑娘,是我表妹辛八娘的朋友。” 那姑娘生得眉眼娇怯,我见犹怜,急忙起身行礼间,眉目低垂,端得是个婉约淑女。 傅玉衡并不敢正眼去看,侧着头还了礼。 右手第一个便是连锁了,刚才已经认识了,自然越过。 分别坐在左右第二位的,是一对表姐妹,姐姐叫松娘,妹妹唤娇娜。 这又是两个傅玉衡知道的人,出自同一篇故事,名字就叫《娇娜》。 这一对姐妹,妹妹是故事的女主角,姐姐却是男主角的妻子。 男主角分明娶了姐姐为妻,却又觉得妹妹才是心神契合的红颜知己。 当时看的时候,傅玉衡就觉得叹为观止。 ——好家伙,真是无耻得明目张胆,渣得坦坦荡荡呀。 剩下的那些都是马介甫的亲戚,几个姑娘都姓辛,是一家子姐妹,分别是辛五娘,辛六娘,辛八娘,辛九娘和辛十四娘。 其余几个倒还罢了,唯独辛十四娘,傅玉衡知道她是个一心求仙问道的,奈何却偏偏遇到了一个贪图美色的冯生,那冯生还有个做山神的舅母。 好在辛十四娘不但心志坚定,更是聪颖机智,最终还是摆脱了冯生,踏上了仙途。 傅玉衡都一一还了礼。 待众人都厮见过后,他才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我自问虽有薄名,却也只在京畿一带。诸位姑娘皆在仙山修行,又如何听闻我的?” 一群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起来。 连锁笑道:“这个先不忙。所谓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我来时可是特意带了好酒,咱们可以边饮边聊。” 话都说到这份上,这顿酒不喝似乎也不合适。 因着屋子不大,一众干脆转移到了庭院里。 连锁拿出了自己的好酒,其余姐妹都转身去了厨房,不多时便各自整治了拿手菜出来。 众人分坐了两桌,相互劝了一轮酒之后,傅玉衡才知道了个中缘由。 却原来,被选出来的三个班子学成了之后,在回乡的途中便开始巡演。 因这种表演形式十分新颖,又是从京城传出来的,所过之处无论缙绅富贾,还是平头百姓,都争相来看。 这么大的动静,这些或隐在闹市之中,或避于深山之内的鬼女狐仙也难免听闻,化作凡人去看热闹。 连锁笑道:“那时我游历到泗水之畔,见那里新搬来一个姓杨的书生,生得身姿魁梧面容俊俏,便与他勾当了数日。” 她眸光流转地看了一圈,见在座的这些姐妹们皆是既害羞又好奇,忍不住得意一笑。 随后,她又扫了一眼傅玉衡,见他眼中并无鄙薄之意,脸上只有好奇之色,不禁暗赞:果然是个世无其二的奇男子! 于是她又接着说:“原本我爱慕那杨生雄壮,想着寻找素日相熟的几个鬼差,请他们陪我演场戏,与那杨生演一出英雄救美,好多盘桓几年,就听说泗水镇上来了个戏班子,说是要演什么话剧。” 后面的不用她多说,众人也多半猜着了。 伍秋月细声细气地问:“姐姐莫不是为了看话剧,便舍了那杨生?” 她生性羞怯,也就是和众姐妹相熟了,这才敢大着胆子问一句。 一语未落,她便小心翼翼的看了傅玉衡这个生人一眼,自觉孟浪,羞得脸都红了。 连锁就坐在她对面,听她开言,便借机端详她良久,啧啧叹道:“妹妹当真是我见犹怜。你不知道,我与那杨生相交时,便扮做一个柔弱淑女。 但假但就是假的,难免用力过猛,将娇怯变做了胆小懦弱。先时我还不觉,等见了妹妹才知道,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伍秋月的脸更红了,低垂着螓首,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见她实在羞涩难耐,连锁也不忍再逗她,忙道:“我不是为了看话剧舍了那杨生,而是话剧中的三个女子实在对我脾性,这才忍不住想要看看,能编出这三部话剧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向傅玉衡,满脸都是赞叹之色,“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连姑娘谬赞了。”傅玉衡谦虚了一句。 连锁便有些嗔怪道:“我当五爷是个奇男子,您又何必学那些腐儒弄些虚伪违心之言?” 傅玉衡笑了笑,带着几分无奈,“人生在世,标新立异者固然引人侧目,但若真要安稳长久,还是要和光同尘。” “哦?”连锁奇道,“五爷如此大才,却无远志乎?” 傅玉衡摇了摇头,“什么远志不远志,大才不大才?闹里有钱,静处安身。便是来如风雨,也得去如微尘。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汲汲营营,何苦来哉?” 此言一出,众人皆肃然起敬。 连锁把盏起身,正色道:“原来您是位逸士高人,是奴家失敬了。” 傅玉衡连忙起身还礼,笑道:“逸士高人不敢当,是小生不喜俗礼却是真的。咱们说话就说话,那些拜来拜去的礼节,能免就免了吧。” “哈哈哈哈哈……”连锁微微一怔,便爽朗地笑了起来,“五爷说的是,是我俗了,且自罚一杯。” 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环视众人道:“我为什么来说完了,该轮到诸位妹妹了。” 辛五娘左右看了看,“那我就代表姐妹们先说了。” 她略略思索了片刻,启唇道:“我们家姊妹们多,但灵气充裕的洞府却只有那么几处。 因而父母从中协调,让我们姐妹轮流闭关。 这次恰好我们姊妹几个出关,把大姐他们换了进去,便听上山伐薪的人说起了《黄九郎》那部话剧。” 娇娜道:“我和阿松姐姐先看的就是这一出,那结局真是大快人心!” 因他们皇甫氏与辛氏皆是狐仙中的大族,彼此也联络有亲,认真论起来,娇娜与松娘二女,倒要喊辛家姐妹一声表姑。 辛五娘点了点头,“不错,我们姐妹也觉得这结局大快人心。特别是我家十四娘,她与那表妹一般一心成仙,看着表妹差点被人毁了仙途,简直感同身受。” 因十四娘年纪最小,此时她敬陪末座,见众人都朝她看过来,她也毫不胆怯羞涩,落落大方地朝众人点了点头。 伍秋月眼中露出羡慕之色,她也想像十四娘这般自信大胆,只是她离世时本就年幼,父亲又因迷信扶鸾之术,料定她死后三十年必有佳缘,便将她一人埋在荒郊野外。 所以说按照此时的规矩,未婚夭折的女子本就不能进祖坟。 但若是自家女儿殁了,也会找一个离家近的风水宝地安葬。哪像她父亲一般,宦游途中将她择地埋葬,几十年不曾来祭拜过一次。 她一个孤魂野鬼在外飘零,又无祭享可食,自然越发战战兢兢,生恐惹来厉鬼,魂魄难存。 好友辛八娘察觉到她的情绪骤然低落,急忙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安抚地捏了捏。 得到了好友的安慰,伍秋月心头一暖,对辛八娘抿唇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此时,说完自家姐妹因何到此的辛五娘,终于问出了藏在心中多时的疑惑。 “五爷可是知晓,狐类开智太多,天道加以限制,每百年之内成仙机会有限?” 傅玉衡一愣,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竟有此事?我实不知。” 《聊斋志异》写得再好,也就只是一本短篇集而已,里面的人物和故事都是属于二次元的。 如今他穿越到了具象化的三次元聊斋世界,原著中的漏洞自然会被此间天道打上补丁,弥合成一个完整而相对合理的世界观。 就比如黄九郎坑害他的表妹,只看原著的话,他一方面是真喜欢何子萧,觉得表妹能嫁给何生是福气;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安抚何子萧,好让何子潇继续为他母亲讨要保命的丹药。 可是聊斋世界不只有这一篇写了狐仙,其他有关狐仙的篇目,让人三观尽碎的也不止一处两处。 天道为了让整个世界观相对合理,自然会将所有狐仙相关融合起来,使原著故事的发展脉络不至于那么突兀。 见傅玉衡否认,辛五娘便道:“若是如此,五爷这个误打误撞,倒是合乎天意了。” 倒是十四娘面露失望之色,被连锁瞥见,不由问道:“十四妹妹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吗?” 十四娘起身行了个礼,不疾不徐地说:“实不相瞒,小妹之所以随诸位姐姐上京,就是觉得五爷既然能写出这样的故事,必然对狐狸成仙一事颇有见解,特来讨教的。” 但听傅玉衡话里话外的意思,那些被编成话剧的狐仙故事,全都是他自己编的,如何不让十四娘失望? 傅玉衡闻言,不禁笑了起来,“小生对狐狸成仙虽无见解,但料想上天有好生之德,无论是狐还是人,想要成仙,就脱不开积累善功。” 十四娘眼睛一亮,大有知己相遇之感。 “五爷所言,倒是与小妹不谋而合。小妹也时常下山做些善事,多年来也积累了一些功德,只是距离成仙还远远不够。” 说到这里,她脸上不禁露出了苦恼之色,“难不成,上天对我狐族当真苛刻至此?” 傅玉衡自己是个惫懒之人,却特别欣赏既自律又努力的人。 这大概就是越缺什么,越想什么吧。 先前看聊斋原著时,他就十分敬佩十四娘成仙的恒心。 如今在三次元世界,见到一个具象化的十四娘,完美地继承了原著里的坚定意志,傅玉衡不帮一把,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 他想到前世自己看过的许多仙侠修真类,不禁提醒道:“十四姑娘之所以迟迟不能成仙,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对成仙之事太过执着了?” “太过执着?”十四娘不禁皱起了眉头,当场陷入了思索之中。 傅玉衡斟酌道:“常言道:有意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寻常事物尚且如此,又何况是成仙这种大事? 凡事过于执着,就容易形成心魔。仙道又与魔道相悖,若是为了成仙反而酿出心魔,岂非本末倒置?” 这一回,不但十四娘,其余鬼狐也都若有所思。 这个道理,无论是想成仙的,还是不执着成仙的,都没有想过。 辛八娘突然问已经成仙的马介甫,“表哥,你已修成散仙。在你成仙之前,可曾汲汲营营,执着于此吗?” 一句话便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马介甫身上。 马介甫捏着酒杯,笑着摇了摇头,“那时候倒是没想那么多,我自修出人形之后,便一心想着逍遥人间。 至于成不成仙的……就算我修成散仙之后,不也是照样如从前一般在人间游历吗?” 所以对他来说,成仙与不成仙,根本没多大区别。 可他的话,却也正好佐证了傅玉衡所言。 ——不执着成仙,反而能无心插柳。 十四娘的眉宇先是舒展,继而又皱得更紧。 坐在她身旁的九娘不禁担忧,“十四妹,你这又是怎么了?” 十四娘苦笑道:“先前我是执着于成仙,如今听了五爷与表哥之言,我固然不执着于成仙了,却又执着于‘不执着’了。” 也就是说,她的执念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转移了。 居然都是执着,执着于成仙,和执着于“不执着”,又有什么区别? 众人相顾愕然。 好半晌,马介甫才叹道:“看来,悟性太高,真不一定都是好事。” 89 花粉过敏 正所谓:福兮祸所依,祸…… 正所谓:福兮祸所依, 祸兮福所伏。 但凡十四娘的心思不那么灵透,也不能在瞬息之间举一反三,给了执念可乘之机。 就在众人都为十四娘担忧的时候, 她自己却先摇了摇头,“罢了, 罢了, 终究是我的机缘不到,一块绊脚石走了, 还会有另一块来绊住。” 既然如此, 那就顺其自然吧。 众人闻言, 都面面相觑, 更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了。 而傅玉衡也明白了,像十四娘这种本身足够通透的人,这世间的一切道理她几乎都懂。 这类人好处就是不会为俗事牵绊,坏事就是一旦生了执念, 除非她自己想通,别人说得再多都没用。 他索性举起酒杯,“来来来, 大家喝酒,这种时候就别谈正事了。” 又劝了十四娘一句, “别想那么多,就像你说的那样,时机到了, 机缘自然就来了。” 十四娘笑着点了点头,也举杯来敬大家,“两位兄长与诸位姐妹也别为我烦心了,我本修行多年, 原也不差那一时半刻。” 众人说说笑笑,一时酒过三旬,不免问起傅玉衡最近有没有新话剧。 傅玉衡的目光在一众鬼狐身上扫过,突然心中一动,“说来也是巧了,我昨天刚与内子商议要排一部新剧,今日诸位姐姐妹妹便来了。” 众人都笑道:“也是天缘叫我们赶上了。” 又追问他是个什么故事,大约什么时候能上映。 傅玉衡却道:“这个不忙。我倒是有件事,想探一探诸位姐妹的心思。” 几位姑娘相视一眼,还是由最大胆的连锁代为发问:“不知是何事,还请五爷明言。” 傅玉衡笑道:“也别五爷六爷了,那都是外头唬人的称呼。小生傅玉衡,今年十九岁。 诸位比我大的呢,可以喊我一声小傅;比我齿幼的,也可以和三娘一般,喊我一声五哥。” 一句话就让这一众美女为难起来。 她们生而为狐,想要化作人形,少不得多年修持。 可哪个女子愿意承认自己年纪大呢? 就连封三娘都满脸纠结,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嗫嚅许久,也没说出来。 傅玉衡先是不解,但想到前世自家女性长辈对年龄的态度,他就恍然了。 不过这也没关系。 他一派随意地问封三娘,“三娘,你化形几年了?” “恰巧十年。”封三娘实话实说。 傅玉衡便道:“这么说来,你做人的年纪才十岁,我做你哥哥可没占你便宜呀。” 听见这话,在座众女都松了口气。 辛五娘道:“我们姐妹化形时日都在七、八年与十四五年之间,如蒙不弃,愿拜为兄。” 说着,就领着几位妹妹起身行礼。 傅玉衡也急忙起身,一一还礼,“五妹,八妹,九妹,十四妹。” 而后,又略有些尴尬地说:“今日来得匆忙,不曾备得表里。等到明日,为兄带你们嫂子一块来,你们嫂子那里有好东西。” 辛家几姐妹笑嘻嘻地先行谢过了哥哥嫂子。 而连锁与伍秋月两个女鬼,身死之时不过及笄之年,做人的年岁就更不大了。 或许是有了兄妹的名分,这些姑娘们胆子也大了许多。 一直未曾开口的辛七娘催问道:“看五哥的意思,似乎是有事吩咐,不知小妹们有何事可以效劳?” 傅玉衡也没卖关子,直言道:“其实我是想问问几位妹妹,有没有兴趣做个话剧演员?” 这个提议,属实是她们没想到的。有人意动,有人踌躇,却都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啊?”连锁最先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这样的,也能做话剧演员吗?” “那是自然。”傅玉衡笑道,“诸位妹妹不但任仪表出众,且各有法力在身,演起许多鬼神剧来,还省了我许多做特效的钱呢。” 说到特效,傅玉衡又想起一件事,“若是妹妹们有性子腼腆的,不欲抛头露面,也可以在我那里做个特效师,隐于幕后也有参与的快感。” 听了这话,众人都心动起来,就连马介甫也不例外。 姑娘们倒还矜持,马介甫意动之后,可就直说了,“傅兄,不知道你的新话剧里,还需要什么隐世高人吗?” 傅玉衡回想了一下《画皮》的剧情,“还需要一个邋遢老道士。” 马介甫立刻毛遂自荐,“你看我怎么样。” 等众人都随着傅玉衡看过去的时候,在座的哪还有俊逸出尘的马公子? 那分明是一个头发花白,胡须杂乱,浑身上下补补钉钉,油油腻腻,细看才知鹤发童颜的老道士。 傅玉衡惊得站了起来,围着他左右各转了半圈,“哎呀呀,马兄,你这形象,就是标准的世外高人呀!” 从灰白的头发丝,到露脚趾的破靴子,全无半丝破绽。 马介甫嘻嘻一笑,似个老顽童一般拍手欢呼,“好好好,我要演世外高人!” 好嘛,这形象一变,性格也跟着大变样,众人都觉得自己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却是十四娘心中一动,问道:“表哥,你的修行是不是遇到瓶颈了?” “十四妹猜得半点不错,我的修行之道,的确是到了欲进而不得进的阶段。”马介甫点了点头,瞬间就恢复了俊雅公子的模样。 他觉得自己需要换一种生活方式,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虽游戏人间却又游离于世俗之外,虽行善事却又不与人深入接触。 或许像他堂弟马义成一般,做个百工艺人,各处卖解儿,能寻到突破之路。 正好朋友傅玉衡是一开剧院的,他也算是近水楼台,省去了琢磨干什么这一道了。 他又向傅玉衡保证道:“傅兄放心,我既然要演,肯定会好好演,绝不会敷衍了事。” 傅玉衡笑道:“马兄的品性,我自然是信得过的。若是我这话剧能对马兄的修行有所帮助,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或许是有了带头的,几个姑娘各自思索又相互商议了一番,都决定到京城大剧院去体验一下做演员的感觉。 出乎傅玉衡的意料,就连性子最为腼腆的伍秋月,都没想着要做幕后,而是想站在舞台上,演一个属于自己的角色。 不过很快,他就明悟了:越是像伍秋月这种不被家人重视的孩子,就越希望自己能站在闪光灯下,取得更多人的认可。 甚至有些比较极端的,就像功夫熊猫里的沈王爷,根本不敢停下追逐目标的脚步,害怕一停下就不得不回顾从前,不得不面对父母不喜欢他的事实。 伍秋月虽比不上沈王爷那么极端,但她的境遇还不如沈王爷。 因为沈王爷的父母是爱着他的,所谓的“我的父母不喜欢我”只是他自己的揣测而已。 但伍秋月的亲爹,却是真的,非常放心地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埋在了远离家乡的地方。 新招募了一批自带特效的演员,傅玉衡非常兴奋,跟众人约定好,明天会带着妻子一起再来探望,才和众人告别。 等他回家时,徒南薰早就从东昌公主府回来了,正歪在榻上看书呢。 傅玉衡一边换衣裳,一边勾头看了一眼,却见她手中那书,封面上写着“左氏春秋”四个大字。 “你怎么想起来看史书了,往日里不是嫌这些书枯燥吗?”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看看。”徒南薰合上书,坐直了身子,“今天我去看大姐姐,发现她在看史书,说是要提前熏陶肚子里的孩子。” 傅玉衡一怔:古人也懂得搞胎教? 见他神色错愕,徒南薰取笑道:“亏你还是个状元郎呢,怎么连太任旧事也不知道呢?” 说着,便吟起了《母仪传》中关于太任的记载:“大任之性,端一诚庄,惟德之行。及其有娠,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敖言,能以胎教。” 傅玉衡愣了半晌,“这我还真不知道,哪本书里记载的?” 徒南薰:“《烈女传》。” 傅玉衡给了她一个无语的眼神。 别说他这一个状元了,就算再往前推十个状元,大家研究四书五经都嫌时间不够,谁会去看《烈女传》呀? 这个时候,徒南薰也反应了过来,《烈女传》和女四书一般,都是闺训读物,状元郎没读过也很正常。 她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掩饰般地总结道:“总之,文王生而圣明,就是因为太任怀胎期间庄肃诚一。” 这时候傅玉衡已经脱了出门的大衣裳,换了轻便的燕居服饰,干脆就做坐了她身边,把那本《左传》捡了起来。 “大公主怀胎,要效法太任,却是看史书,这是让孩子从小读史明志吗?” 见他转移的话题,徒南薰悄悄松了口气,“也不能这么说吧,大姐姐好像从小就爱看史书。” 那可真是生不逢时。 傅玉衡暗道:东昌公主若是生在前朝,定然也是个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实权公主。 想到这里,他又看向徒南薰,心里觉得有些庆幸。 庆幸他老婆和他一样,都属于胸无大志得过且过的那种。 在这样一个时代,朝廷还特意限制公主的权利,若是真有雄心壮志,反而会很痛苦。 “你想什么呢?” 一只细白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傅玉衡凝目一看,便对上了徒南薰控诉的眼神和鼓囊囊的脸颊。 他没忍住,伸出手指在她白汤圆似的脸颊上戳了一下。 “噗!” 漏气了。 傅玉衡“嗤嗤”直笑。 “哎呀,讨厌!”徒南薰气得直捶他,“人家跟你说话呢,你都不理我。” “我的错,我的错。公主雅量高致,便饶了我这一回吧。”傅玉衡二话不说,果断认错。 徒南薰轻哼着白了他一眼,没和他计较,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今天我去看大姐的时候,没见二姐的影子,着人问了才知道,二姐姐病了。” 傅玉衡奇道:“最近天气也没什么变化,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今天就病了?” 徒南薰脸上突然露出个古怪的神情,就是那种又想笑,又同情,又夹杂点羡慕妒忌恨,总之又复杂又古怪。 见她如此,傅玉衡就更奇怪了,“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二公主这病,还有什么内幕?” “嗯。”徒南薰点了点头,边笑边说,“我本是要明日去探望的,但今日派去询问的媳妇回来却说,二姐特意交代了,病好之前什么人都不想见。” 傅玉衡挑了挑眉,等她继续说。 徒南薰够了之后,才说:“原是今天早上,二姐夫在大街上见了一种番邦传过来的花。 因那花又新奇又好看,他就花高价买了回去,讨二姐姐欢心。 哪知道,二姐姐刚和那花一接触,便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还不等她让人把那花拿远,就觉得脸颊上痒痒。 等太医去了之后,她脸上脖子上已经起了一大片红疹子。太医说是这花和她犯冲,勾起桃花廯来了。开了两瓶蔷薇硝,叫她早晚涂抹。” 桃花廯? 那不就是花粉过敏吗? 想到这几个月来,徐辉天天早上一束鲜花,闹得整个京城都知道,有不少纨绔子弟争相效法,愣是凭一己之力,养活了鲜花一条街。 也是靠着这一手,徐辉与河阳公主的感情越发亲密,颇有几分密里调油的架势。 谁又能想到呢,翻车来得这么措不及防。 也就是买了一种稀罕的花卉而已,竟然弄得河阳公主花粉过敏了。 傅玉衡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皮子一跳,还来不及开口,绿萝就进来通报。 “驸马爷,二门上来传话,说是徐二爷登门拜访。” 傅玉衡脸色一垮,“好吧好吧,我就知道。” 他起身吩咐道:“先请他到倒座花厅喝茶,等我换了衣裳就来。” 这才刚把出门的大衣裳换下来,如今又要换见客的了。 看来,古代贵族的生活也挺折腾,光是衣裳一天下来得换多少回? 徒南薰起身帮他整理腰间的配饰,见他耷拉着一张脸,不禁好笑,“这是怎么了?你和二姐夫不是至交好友吗,怎么听着他来了你这副神情?” 傅玉衡仰着脖子,抬手蹭了蹭脖梗上的皮肤,“这不是二公主过敏了嘛。” 想到自己即将面对的境况,他觉得自己的脖子好像也起疹子了。 徒南薰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过敏”二个词汇,但联系前后语境,意思也并不难理解。 挂上香包,又系上璎珞,她头也不抬地问:“二姐过敏,跟你有什么关系?” 提起这个,傅玉衡就想叹气,“因为给二公主送花的主意,是我出的。” 虽然当时他也想到了,会有人对花粉过敏,但二公主怎么会过敏呢? 要知道,他按照系统给的方子做出的化妆品里,有一个系列的主要材料就是各种花粉。 他可是记得,这个新款出来之后,徒南薰除了送给宫里,就是先给两位公主一人送了一套。 而后没过几天,就收到了两个公主的反馈,河阳公主说很好用,东昌公主嫌太香了。 再者说了,徐辉与河阳公主成婚多年,就算夫妻两个感情再疏淡,对方能不能接触花粉还能不知道? 后续的发展也果然没出问题,徐辉连续几个月,每天一束花,让河阳公主在京城女眷之间出尽了风头。 只能说谁能想到呢,不过是一盆舶来的新鲜花卉,恰好就是河阳公主的过敏源? “行了,你继续看你的《左传》吧,我出去看看。” 他拍了拍徒南薰的手,抬脚出去了。 等他走到小花厅的时候,徐辉已经喝了两杯茶了。 看见他过来,徐辉立刻放下茶杯,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 “五弟,我的好兄弟,你可要再救我一次!” 对于他这种反应,傅玉衡早有预料,因而只是微微一笑,反手拍了拍徐辉抓住自己双手的手,“徐二哥别急,咱们有话坐下说。” “坐?我现在是坐卧不安呀!” 徐辉急得团团转,仔细看的话,嘴唇上还有两个燎泡。 “你是不知道呀五弟,今儿一大早我给公主买了一束新奇的花。哪知道公主才拿到手里,就觉得脸颊痒,一时三刻不到,就起了一脸的桃花廯。” 徐辉在他眼前走来走去,且不住地唉声叹气,“你是不知道,公主平日嘴上不说,可是最爱美的。 现如今因着我的一束花,使她容颜有损,她往后是不是不会再理我了?” 那副恨不得以身相替的模样,让傅玉衡没忍住挑了挑眉。 “二哥,你先前不还对公主挺嫌弃吗?怎么如今……又是一副情根深重的模样?” “瞎说什么呢?谁……谁嫌弃公主了?” 他像一只被火燎了尾巴的猫,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色厉内荏地威胁道:“你再敢污蔑我,是兄弟我也揍你。” 说着,还把窄袖圆领袍的袖子往上卷了卷。 傅玉衡暗暗撇了撇嘴,决定不再刺激心虚的兄弟。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拉着徐辉在桌旁坐了下来,“二哥,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吧。” 他实在是怕自己再多说一句,徐二哥炸起的毛就彻底收不回去了。 90 夫妻谈秋月 两人落座之后,婢…… 两人落座之后, 婢女端了新茶进来替换。 傅玉衡挥了挥手,示意伺候的人都出去。 “二哥别急,先喝口茶冷静一下。”他把红釉茶盅往徐辉面前推了推。 徐辉“嗐”了一声, “茶我已经喝了两碗了,该冷静也都冷静完了, 咱有话还是直说吧。” 虽然傅家的仆人见来的是他,遵照傅玉衡一早的吩咐,泡得都是好茶叶。 但他如今心急如焚,便是天上嫦娥采的玉露,云间青女献上的甘霜,他也喝不出滋味来。 傅玉衡露出些无奈之色,“二哥,你又不是成心害公主得了桃花廯,二公主明辨是非, 顶多迁怒你一下。 只要你好好照顾公主,等她脸上的桃花廯下去了, 再诚心诚意道个歉, 她还能不原谅你吗?” “可是她现在就不肯见我了。”徐辉哭丧着脸, “太医诊了脉开了药, 我把人送出去,转头再回来时, 就被她身边的婢女给拦下了。” 他们夫妻关系才刚缓和多久?正要渐入佳境呢, 怎么突然就出了这档子事? 老天爷就是看不下去他好过是不是? “嗯……”傅玉衡沉吟了片刻, 提出了一种可能,“二哥,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二公主之所以不肯见你, 乃是因为女为悦己者容?” “昂?”徐辉一呆,“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公主她……” 脸上的神情逐渐被笑容取代,还有越笑越傻的趋势。 傅玉衡循循善诱,“就像二哥你说的,二公主最是爱惜容貌,此时却因桃花藓嫌损了容颜,心头一定十分难过忐忑。 这个时候,她正是需要二哥陪伴安慰的时候,你怎么能因为一次拒绝,就真的跑出来了呢?” ——所以你就赶紧回去吧,我真的不是爱情咨询大师,别你们夫妻一出问题就来找我呀。 说真的,傅玉衡上辈子根本没好好谈过恋爱,这辈子跟他自己老婆相处还在摸索阶段呢。 拿感情问题请教他一个半桶水,徐辉也真的是心很大了。 徐辉顺着他的话头思索了片刻,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 “五弟,你说的太对了!”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哎哟哟,我这个脑子呀,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卡壳呢?” 说着,他就对傅玉衡拱了拱手,着急麻慌地往外走,“五弟,我就不打扰你了。” “二哥慢走,我送送你。” “别别别,不用了,你忙你的吧。” 徐辉一口气走到了穿堂,却猛然想起了什么,转身以更快的速度跑了回来。 “对了五弟,我还有一件事要请教你。” 傅玉衡:“……你说。” “嘿嘿。”徐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搓着手说,“五弟呀,你看……如今这种情况,我肯定是不能再给公主送花了。往后若是再想讨公主欢心,我送什么呢?” 傅玉衡:“……只要心意到了,送什么都好呀。” 这怎么跟小儿学步一样,每走一步都得回头看看大人? 徐辉:“具体的,具体的。” 他现在是真怕了,怕再弄出什么事来。 这个时候的徐辉完全忘了,前面之所以会阴差阳错的出了两回事,全都是在请教了傅玉衡之后,他自己实施不当带来的。 所以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就徐辉这种实施力度,傅玉衡是真不想再给他出主意了。 可是徐辉一再追问,傅玉衡也只好点着不容易出错地说了几样。 “大街上看见的漂亮珠花、绢花、糖人、面人什么的,只要二哥有心,二公主定然能够感受到你的心意。” 徐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再次朝他拱了拱手,这才转身走了。 想来接下来的好一段时,河阳公主的风头又要盖过京城一众贵妇了。 等他再次回到卧室,徒南薰已经把那本《左氏春秋》收起来了。 毕竟史书实在是枯燥,像她一般十几岁的小姑娘,能看得下去的才是少数。 “二姐夫走了?” “走了。”傅玉衡直接解开外袍甩了出去,荷包、璎珞、平安符等配饰,顺着腰带撒了一地。 “哎哟,真是心累啊!” 他伸了个懒腰,走到床边一个翻身就滚了上去,彻底不想动了。 徒南薰叫了个力气大,会推拿的婢女进来,给他好一顿疏散筋骨。 别说,古代的推拿按摩没有那许多花里胡哨的精油、汗蒸做噱头,凭的都是真功夫,效果真的比他前世尝过的那些都强。 结束之后,傅玉衡长长舒了口气,浑身上下出了一层的薄汗。 徒南薰笑道:“这会子可算是松快了吧?” “好多了,好多了。”傅玉衡动了动脖子,突然想起今天的事,“对了,我还有件正事要和你说呢。” “巧了,我也有正事和你说呢。” “哦?”傅玉衡道,“我说的是咱们剧院的事。” 徒南薰歪着头一笑,“巧了,我说的也是咱们剧院的事。” 傅玉衡:“我说的是咱们剧院招募演员的事。” 徒南薰:“巧了,我说的也是咱们剧院演员的事。” 两人对视良久,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傅玉衡道:“还是你先说吧。” 徒南薰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年前你不是派人到江南去采买小戏子吗,去的人回来了,一共带回来十六个,七男九女。” 傅玉衡愣了愣,微微皱眉回想片刻,才从记忆里把这件事给翻出来。 “哦,想起来了,的确有这回事。如果不是你今日特意提起来,我差点都忘了。” 这还是当初芸娘临时反悔之后,他深切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思想和这个时代的参差之处,才下定决心,像这个时代的权贵一般,从江南采买一批小戏子。 ——既然从外面招来的不靠谱,那我就自己培养! 可是后来,随着狸官对聂小倩的成功演绎,还有红杉对话剧诚挚的热情,让傅玉衡顺利摆脱了芸娘带来的影响。 于是乎,因为芸娘才派人去买小戏子这回事,他也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徒南薰好笑地嗔了他一眼,问道:“你想说的是什么?” 于是,傅玉衡就把自己在马介甫那里,见到几个有意话剧的女子的事说了。 “还有马兄自己,他喜欢演世外高人。” “哦,是吗?”徒南薰暗暗咬牙,“你说的那几位姑娘,都很漂亮吧?” 傅玉衡瞬间警铃大作,强烈的求生欲及时上线,“那几位姑娘长得倒是各有特色,不过都不大符合我的审美。” 徒南薰故作凶狠的眼神柔和了,却依旧绷着脸问道:“那你的审美又是什么样的?” “你等一下。”傅玉衡翻身下榻,走到梳妆台前,把徒南薰的靶镜拿来,“你看,我就喜欢这样的。” 看着铜镜中映出的自己的面容,徒南薰“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握起小拳拳在他胸口轻轻捶了一下。 “油嘴滑舌!” 两人又笑了一阵,徒南薰突然皱了皱眉,“你是说,那些姑娘都是马先生的亲戚?” “不错,有的是他表妹,有的是他表妹的朋友。” 见傅玉衡坦然承认,徒南薰练上露出了纠结之色,“我知道马先生是个高人,可是好人家的女儿,有几个愿意来演话剧的?你确定这些姑娘,真的只是马先生的亲戚?” 对上傅玉衡诧异的眼神,徒南薰正色道:“你也别怪我多心,皇室之中自有秘闻在。 早些年就有修行中人仗着自己本领高超,使法术拐卖人口。良家女子被变为驴,垂髻小童被变为羊,壮年男子被变为猪或者是牛。 因为寻常人并不认识这种法术,那些人就可以赶着这些变为牲畜的可怜人,从从容容地穿街过市。”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了不忍之色,“那些可怜人被赶着从街市上穿过,明明前后左右都是人,甚至有时候还会碰见官差,却偏偏求助无门,心里该有多绝望?” 虽然马介甫救过她的丈夫,可如今领着一群妙龄女子前来,那些姑娘又个个都说是自愿来做话剧演员抛头露面。 知晓一些秘闻的徒南薰,不得不产生怀疑。 傅玉衡错愕了一瞬,感慨道:“夫人仁心。” 若非如此,又怎么会为这一群还不认识的姑娘,去怀疑救过自己丈夫的恩人? 这绝不是忘恩负义,而是有理智的仁德。 徒南薰道:“我也只是不想让无辜的姑娘受害。” 她顿了顿,又笑道:“而且我也知道,你绝不因为我怀疑了你的朋友就跟我闹别扭的。” 傅玉衡也笑了起来,“如果不是我知道他们的底细,连我自己都会怀疑。” “哦,什么底细?” 看来,这件事颇有内情呀。 他既然说出了这种话,就已经做好了坦白的准备。 这是这种事情,该怎么说呢? 虽然徒南薰从皇室秘闻中,知道这世上有许多灵异事件。 可知道是一回事,亲自接触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世上叶公好龙的人还少吗?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马介甫已经施展法术救过他了,这件事全家人都知道。 再多一点毛茸茸,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所以,他沉吟片刻之后,就决定直说。 “其实马兄并不是人,而是狐仙。” 徒南薰瞬间瞪大了眼。 傅玉衡:“他的表妹们自然也不是人,都是狐狸。” 徒南薰:这个就好接受多了,狐狸的表妹必然是狐狸嘛。 傅玉衡:“至于他表妹的朋友,则是两个女鬼。” 徒南薰:“啊,鬼?”她猛然钻进傅玉衡怀里,瑟瑟发抖。 ——这……这……这就比较刺激了。 “别怕,别怕,那两位姑娘虽然是鬼,却从来没害过人的性命。” 傅玉衡赶紧抱着她细细安抚,“我知晓马兄的为人,他虽是个游戏人间的狐仙,却最见不得不平事。 那两个鬼姑娘既然得了他的认可,就必然不可能是大奸大恶之辈。” 徒南薰小脸惨白,缩在他怀里不说话。 傅玉衡轻轻拍抚着,柔声道:“其实那两个姑娘也挺可怜的,特别是那个叫伍秋月的,她父亲因为一个卦象,就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埋在荒郊野外,这么多年也没给她烧一个纸钱。” “啊?”徒南薰惊呼了一声,已经有些动容了,“她日常没有祭享,靠什么生活呢?” 这个时代的人,都讲究事死如事生。 他们认为人死了之后,会到另一个世界生活。而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的资本,就得靠这个世界的亲人通过香火寄送。 怎么会有父母,对自己的亲女儿这么狠心呢? 傅玉衡叹了一声,说:“她父亲善于卜卦,并且对自己推算的卦象深信不疑。 她才出生没多久,其父就通过卦象断定她十五岁夭折,并且在死后三十年,会遇见一个叫王鼎的书生。 而这个王生,就是她命中注定的夫婿。” 这个故事他看过,就在那套书的第一本里。 当时他就觉得挺荒唐的。 就算古人迷信,可是对自己的至亲之人,又怎能这样草率,因为一个卦象,草率地决定了女儿的一生? 甚至傅玉衡还怀疑,伍秋月十五岁时那场病,本来是有希望治愈的。 可就因为她父亲迷信自己的卦象,未曾好生替她医治,这才让她夭折的。 “也是因为这个卦象,纵然她貌美而又贤淑,十二三岁时就开始有人到她家提亲,她父亲始终不愿意将她许配。 等到她十五岁时,果然生了一场重病,且日日渐沉屙,不治而亡。” 该说两人不愧是夫妻,徒南薰听了他的讲述,立刻就蹙起了秀眉,“这伍姑娘的父亲,不会是自神其术,放任女儿不治而亡吧?” 这时候女儿家十五岁就可以出嫁了,伍父却一直不给女儿说人家,真就是认定了女儿必定会早夭,连一点女儿可能活下去的希望都不抱了。 这…… “伍姑娘自小长在那个家里,父母亲人都认定她活不长,她心里得多难受?” 徒南薰越想越气愤,越想越是可怜伍秋月。 傅玉衡也叹了一声,“我原见她性子怯弱,也没想这么多。如今想来,她养成这样的性子,她家人的态度功不可没。” 未知生,先知死。 若是一个人从小就知道自己活不长,甚至连具体的死期都隐约知道,又怎么可能不心中抑郁? 而她的父母将他埋葬之后便不再理会,也可以推测出原因。 ——从这个女儿出生不久,他们就知道彼此亲缘淡泊,注定养不大,又怎么敢对这个孩子投入过多的感情? 只怕伍秋月病死之后,他们全家都松了一口气呢。 徒南薰气道:“有这样一对父母,伍姑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说到这里,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猛然从傅玉衡怀里钻出来,仰头问道:“对了,伍姑娘不会真遇见那什么王鼎吧?” 出于对伍父的恶感,那个伍父卦象推算出的准女婿,徒南薰下意识就觉得不靠谱。 “呃……”傅玉衡摇了摇头,“这个,我不知道。毕竟是人家的私事,我也不好追着问。” “那倒也是。”徒南薰低头思索了片刻,“你一个大男人,的确不好跟姑娘家多接触。这样吧,明儿我见见她,问问她对那个王鼎的想法。” 傅玉衡挑眉,“怎么,你是想劝分呢,还是想劝和呀?” 徒南薰蹙眉纠结了片刻,“还是先问问她自己的意思吧。万一她自小就觉得自己该嫁给王鼎,时日久了就痴心不改呢?” 这种事又不是没有,她又何必枉做恶人? 虽然她坚定认为,王鼎大概率不是个好人。 如果傅玉衡知道她的想法,一定会冷笑着附和。 ——可不就不是个好人吗?哪有正人君子头一次和人姑娘见面,就迫不及待求欢的? 也就是伍秋月性子太过怯弱,又太把所谓的父母之命放在心上,对于王鼎的索求根本不敢反抗。 反正他是不相信,一个自幼养在深闺的姑娘,猛然面对一个男人的无礼要求,心里会不害怕的。 只怕都要留下心理阴影了吧? “正好明日咱们一起去,也让几位妹妹见见你这个嫂子。” 一时有人来报,说是郭嬷嬷来了。徒南薰便道:“是我让她来,帮忙看看那些小戏子。” 傅玉衡道:“既然如此,就请嬷嬷一起,跟着去看看吧。” 等郭氏进来请了安,三人便一同往前院去了。 因着是要自己培养,那些孩子无论男女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才十二,最小的七岁。 当初派出去负责这件事的,是一个叫吴成的管事,这人是卫三宝推荐的。 傅玉衡也是信任卫三宝的眼光,见了一面之后,看他目光清正,不像是个心里藏奸的,这才细细交代了一番,把他派去了江南。 从江南回来之后,吴成就一直在门房处候着,等着向主子复命。 得了传召之后,吴成板着脸叮嘱了那群孩子,让他们记好路上教的规矩,这才领着他们去见两位主子。 “小人吴成,给公主请安,给五爷请安。” 而后又招呼那些孩子,“快,给主子们请安。” 那些孩子多有瑟缩之态,跟着吴成的指挥,参差不齐地行礼。 因着吴成提前交代过,倒是没有一个因害怕就下跪的。 91 我见犹怜 因着有郭氏在,就免…… 因着有郭氏在, 就免了他们夫妻出面的麻烦。 那一群孩子行礼过后,郭氏便站了出来,一个一个看过去, 又点了其中几个问了话,这才退回主子身边,对着两人点了点头。 这是对吴成采买工作的肯定。 至少在郭氏看来,这一批都是老实孩子。便是没天赋做不成演员,留在家里伺候也是极好的。 不过人心易变, 谁也不能保证这些孩子见识过了繁华之后, 还能保持本心。 傅玉衡便对吴成道:“你做的很好,去找卫管家领赏吧。” 吴成立刻欢喜地谢恩,“多谢五爷赏赐。” 对他来说,这趟差是最大的收获, 并不是傅玉衡的几两银子,而是同时得到了主子和大管家的肯定。 他可是听说了,二管家单成被主子派回山东,辅佐七爷去了,如今家里大小的事都是卫管家一人操持。 若是他干得好, 未必不能得到大管家推荐,也做个体面的三管家。 吴成走了之后,傅玉衡便叫人套车, 亲自把这一群孩子带到了大剧院, 分别交到了柳长春和红杉手里。 虽然还没有明说, 但如今整个大剧院的员工, 已经默认了他们两个是剧院里的大管事,地位只在傅玉衡夫妻之下。 一行人到的时候,舞台上正在演绎《云翠仙》。 这个剧目原本的女主是红杉, 可因为每天都要演两场,红杉就另外培养了两个女孩子。 或是上午那一场,或是下午那一场,叫着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个,代替她演女主角。 她正好把时间空出来,琢磨傅玉衡给她的《导演的自我修养》。 当然了,未免观众们闹起来,每个场次卖出去的票,都会把主演的名字印在背面。 其实这个时候,大剧院开工还不到一年,纵然有些演员名气大些,却也还没有成腕。 观众们主要看的,还是新奇的故事,和别处没有的舞台效果,对于演员是不是一开始的那个,倒是没那么苛刻。 只要演得好就行。 此时红杉正站在三楼走廊上,全程观看话剧演出,主要看的就是一群演员在舞台上的配合,还有灯光特效等使用情况。 这都是导演需要考虑到的。 正看得入神时,荷官跑过来喊她,“红杉姐姐,五爷来了,正找你过去呢。” 红杉回过神来,忙道:“那走吧,我这就过去。” 只因她知晓傅玉衡不是个爱无的放矢的,但凡特意找她,就必然有要事商谈。 她观察舞台什么时候都可以,耽误了正事就不好了。 “给老师请安。” “行了,别多礼了。”傅玉衡抬手虚扶了一下,侧身指着几个小孩子道,“这些都是新来的,男孩子让长春带着,女孩子就有你看着带。” 那几个女孩子也是机灵,听了这话便都上前一步红杉行礼,有嘴甜的还喊姐姐。 土生土长的红杉,自然知道傅玉衡为什么要采买这些小女孩,因而只是点了点头,保证一定会照顾好这些孩子,并细心教导她们如何做演员。 一旁的柳长春也跟着保证。 傅玉衡道:“你们两个我自然是放心的,不然也不会交给你们。” 他看了那些孩子一样,说:“这么久了我看他们也该饿了,让人领着他们先去吃饭,我还有些事情要和你们说。” 红杉点了点头,抬手示意荷官上前,“荷官,你带着他们回宿舍去安置,顺便让食堂熬些米粥给他们。” 凡是能把孩子卖掉的,必然是家里揭不开锅了,这些孩子脾胃都弱,不能一开始就给他们吃肉,伤了脾胃就不好了。 得了红杉的吩咐,荷官兴奋地应了一声,就柔声细气地哄着一群孩子走了。 这荷官和狸官是同一批进来的,从前与狸官一起,都是在保龄侯府唱戏。 从那时候起,她的天赋就不如狸官。 索性她也不是个爱掐尖儿的,日常和众人相处时也都很谦让。姐妹们之间有了矛盾,也都是她出面调和。 而红杉也正是看中她这一点,日常忙不过来时便爱叫她帮衬,有意培养她做个教习管事。 荷官不傻,自然明白红杉的意思,因而处处小心在意,凡是红杉交代的事,没有不尽善尽美的。 这会子剧目正演到一半,售票厅那边十分清静,三人便转到了售票厅。 分主次落座之后,傅玉衡叫人上了茶来,这才问道:“《白发魔女》这部武侠剧,和前面三部鬼神剧相比,究竟哪个更受欢迎?” 虽然他是老板,但毕竟红杉和柳长春才是长久泡在剧场里的,对于具体情况肯定比他了解。 柳长春和红杉对视了一眼,“还是红杉姑娘先说吧。” 红杉也没有推辞,起身行了个礼,“如此,我便厚颜托大了。” 她微微思索了片刻,正色道:“若只看卖的票数,自然是武侠剧更多。可《白发魔女》一共有五集,其余几个一集就完了。 这样算下来,自然是鬼神剧更受欢迎。 可是,《白发魔女》之所以轮的场次不如其余三部,并不是因为关注不喜欢武侠剧,而是因为这部剧太长,很多人没办法从头到尾都看一遍。” 这里毕竟是京城,虽然纨绔子弟遍地,但大多数人都在为了名利而忙碌。 男人们在外奔波,在朝堂上争权夺利,那些太太奶奶们也并不悠闲,她们要管理或协理整个家族的产业。 如果把一个家族比做一个大公司的话,从董事长到执行经理,再到各种特助,都在当家的太太奶奶手里。 而她们的丈夫,则更类似于公司的法人,虽有名头,但不参与具体管理。 当然了,若想“这家公司”一直繁荣昌盛,不被别的“公司”吞噬股份、挤压市场,“法人”在外经营的势力必不可少。 可以说,无论哪个时代,男女双方对家庭的付出都是相辅相成的。 只可惜,女性的付出都是隐性的,很多时候都不被人重视。 而在这个官本位的时代,男性在外经营的权势更是被无限放大,他们理所当然地将操持家室的妻子视作附庸。 但不管外部环境如何,他们这些京城大剧院的员工却最清楚,那些太太奶奶们,只要是帮忙管理家事的,《白发魔女》也很少有一次性看完整五集的。 红杉说完之后,柳长春便点了点头,“红杉姑娘说的,基本上也是我要说的。若是武侠剧也能压缩到一集就完,反响绝对不比鬼神剧差。” 傅玉衡听了,若有所思。 看来,大家不是不喜欢《白发魔女》这个故事,而是现实原因,让他们没空从头到尾看完五集,只能断断续续,颠颠倒倒地看。 既然如此,若是同人发行,购买量较之前三本,应该会飙升一个新的台阶。 不过,他现在也没空写长篇呀。 要不然……就找个代笔? 可是找谁呢? 这件事倒可以先放一放,倒是武侠剧压缩的事可以先提上日程。 一集的武侠剧,也不是不可以,前世他家里就存着许多光碟,里面都是他爸爸妈妈年轻时喜欢的武侠电影。 他好奇的时候也看过几部,比如那个魔改严重的《天龙八部》,武侠都快改成仙侠了。 还有更古早的《少林寺》,《黄飞鸿》系列。 说起系列武侠剧,当年央视还出过《陆小凤》系列的。 这部武侠的原著,就是一个故事集,每一个故事都可以独立成章,若是搬上舞台,就没有《白发魔女》这种连续剧的苦恼。 唉,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个时代没有电视,观众们不能坐在家里看呀。 “我知道了。”傅玉衡点了点头,交代两人道,“咱们下一部还是鬼神剧,名字就叫《画皮》。 过两天我会把意念海报和剧本先送过来,宣传的事就先由长春负责。 红杉多看看剧本,等排剧的时候你跟在我身边,具体怎么演你也多出出意见。” 对他们两个的培养方向,傅玉衡一直都很明确,那就是顺应他们本身的心思,一个做管理,一个做导演。 两人都很高兴,赶紧点头应承,谢他栽培之恩。 “那你们忙吧,我就先走了。” ===== 第二天一早,夫妻二人到东大院儿晨定过后,便各自换了出门的衣裳,坐着马车一路晃悠悠到了城外。 这回再来的时候,马介甫那个小院子是真的大变样了。 实在是不变不行呀,原本他那院子只有三间屋子,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厨房,连杂物都是堆在屋后搭的棚子里。 虽然他生活简朴,也没多少杂物就是了。 可是昨天突然来了一群小姑娘,他身为主人,总不好让客人幕天席地吧? 所幸他们这一群无论男女都是有法力的,叫上马义成一起,不过两个时辰,就借助这野外的土石竹木,搭成了一片雅致的竹屋和木屋。 徒南薰是头一回来这里,并不知道以前是怎样的。 一下马车,映入她眼睑的,便是缠着盛放蔷薇的高高栅栏。 蔷薇这种花,既好看又好养活。只要选对品种,好生培育,几乎每个月都会开花。 松娘天生亲近木系,侍弄花草的手段也几乎是天赋的。 这些蔷薇就是她连夜赶回家中,将自己原先培育的移植了过来。 因着她手段高超,又有法术辅助,这些花木完全看不出是昨夜才新栽的,无论枝叶花朵皆是精神饱满,在晨曦下招摇又肆意。 徒南薰只看了一眼便被吸引住了,虽碍于礼节不好立马跑过去,却也频频往那边看。 傅玉衡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诧异过后便若有所思。 ——昨天还没有,今天便有了。若不是障眼法,施展这种手段的人,必定就在这院子之中。 他亲自上前敲了门,门很快就开了,迎出来的是封三娘欢快的脸。 “五哥,你来了?” 她左右看了看,再看见容颜虽稍显稚嫩,却已清丽绝伦的徒南薰,一双星眸登时便如嵌上夜空般闪亮了起来。 “这就是我嫂子吧?可真是个大美人。” 她三两步窜上前,近乎虔诚地握住徒南薰的手,口中虽在和傅玉衡说话,眼睛却不肯稍离徒南薰片刻。 “五哥,你可真是好福气。昨天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嫂子是这样的绝代佳人?” 想到自己准备的两个荷包,她顿时就觉得,这种见面礼根本配不上那么好的嫂子。 因着这点念头翻转,她不禁嗔怪地瞪了傅玉衡一眼:怎么不早说呢? 傅玉衡觉得自己很无辜,他甚至根本不知道这个新认的妹妹为什么瞪他。 而徒南薰此刻……怎么说呢? 任谁被一个大美人拉着,一叠声地夸好看,也会像她一样欢喜不尽,一边在嘴里谦虚“哪里,哪里”,一边在心里呐喊“多夸两句”。 “妹妹太过誉了,有妹妹珠玉在前,实在让嫂子我无地自容。” 封三娘天生明眸皓齿,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琼鼻挺翘,脸颊丰润,乃是不可多得的明艳美人; 徒南薰眉眼婉约,文采精华,肩若削成,腰如约束。虽年齿尚幼,已隐隐可见林下风致。 美人见了美人,自然是要惺惺相惜。 两个姑娘手拉着手,不过说笑几句便互相引为知己,伴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就携手进去了。 至于傅玉衡……嗯,他被完全忽略了。 在原地愣了片刻,确定没人会搭理自己之后,傅玉衡无奈地笑了笑,只好自己跟了进去。 等他进去之后,徒南薰已经顺利融入了一群美人之中,正拉着看着最为瘦弱伍秋月,轻声细语地说话呢。 傅玉衡发誓,哪怕是在对待自己的时候,徒南薰也没这么近乎小心翼翼的温柔过。 难道这也就是传说中的“我见犹怜”? 他这个丈夫为了打配合,是不是也得来一出“入幕之宾呀?” 不知想到了什么,傅玉衡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干脆跟着一旁的马介甫进堂屋去了。 还没进屋,马义成便忍不住笑道:“尊夫人一来,我们这两个兄长都得靠边站了。” 傅玉衡无奈道:“别说是你们这当兄长的了,便是我这为人夫的,你看我媳妇儿还看得见我吗?” 马介甫笑道:“你们夫妻都是性情中人,遇见志趣相投的,可不就倾盖如故了?” 一句话便让傅玉衡和马义成都想到了,他们三人彼此之间,也是一见如故,很快便结成了至交好友。 傅玉衡装模作样地叹息道:“罢了,罢了,我媳妇儿今日交了新朋友,怕是没空搭理我。我也只好勉强将就,与两位马兄打发时间了。” 马义成正色道:“既然如此,小生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三人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边马介甫让仆人上了茶,三人相互说一些自己的见闻。 这个过程,多是马介甫和马义成在说,傅玉衡听得多些。 毕竟这两位都不知活了多少年了,更不知游历过几代的山川。把他们的真实经历记录下来,怕是比后世网络上的山河地理变化录都详尽。 三人正说到兴处,那群姑娘便叽叽喳喳的挤了进来,磨着傅玉衡,让他把《画皮》的故事讲完。 却原来,在里面喝茶,一群姑娘也在外面喝茶。 期间问起新话剧的事,徒南薰便把自己听了一半的《画皮》说了出来。 凡追过更的都知道,看到一半后面没有了,是何等的抓心挠肺。 正好傅玉衡这个讲故事的在这里,她们可不就进来抓人了? 马介甫喝了口茶,笑道:“你不是说,《画皮》里也有个世外高人吗?我也正好想听听,我演的这个世外高人,究竟是怎么样的?” 马义成也道:“我也想提起了解一下,我的下一部有声剧该怎么改编。” 于是,接下来这场聚会,就变成了故事会。 因着前面那部分,徒南薰已经给几位姑娘讲过了,傅玉衡也只是大略说了一下框架。 而且这部分也不是重点,还不到全故事的1/3,影响不到后续的精彩情节。 “那书童对王生的维护之言,根本没有骗过陈夫人。夫妻多年,王生是个什么德性,陈夫人可太了解了。 一见自己的避重就轻被夫人识破,那书童讪讪一笑,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陈夫人冷笑了一声,深深看了他一眼,又问道:“他们俩混在一起几天了?” 书童不敢再做隐瞒,如实答道:“算上今日,已有四五日了。” 听到有四五日了,陈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已经这么多天了,为何大厨房那边没有来报?” 王生虽是住在书斋里,但他这个书斋就在家中前院,日常饮食自然还是在府中膳房。 按理说,多了一个人吃饭,膳房那边肯定会来禀报。 他们家家业不大,陈夫人又有手段,家中账目一向清明。像大户人家那种仆人贪墨的事,基本上不会发生。 “难不成,是老爷自己出钱贴补的?” 书童摇了摇头,“不,不是,是那位小娘子食量甚小,老爷一人的饭食足够他们两人食用。” 陈夫人听了,一双秀眉蹙得更紧,“真是胡闹!他既占了人家的身子,多少也该给个名分,怎么能让人藏头露尾,连基本的份例都没有呢?” 92 魔改聊斋 听到这里,连锁先忍…… 听到这里, 连锁先忍不住了,“这位陈夫人,未免也太贤惠了吧?王生这么个臭男人,哪里配得上她?” 若是换成了她……那就得看看王升相貌是否英俊, 体格是否健壮了。 如果王生既英俊又健壮, 那就先玩一出露水姻缘, 玩腻了再给他个大大的教训,让他以后再不能招蜂引蝶沾花惹草。 可能王生若是长得又丑玩的又花, 脐下寸的孽根就不用留了。 没错, 她的原则就是这么灵活。 伍秋月轻声细语地替陈夫人辩解:“我觉得陈夫人做的没错呀。从我小的时候, 我爹娘就教我,做人家妻子,要温柔, 要顺从,要贤惠,不能妒忌, 才能让夫君无后顾之忧。” 听到他的话,在场众人无论男女,都忍不住侧目。 徒南薰问道:“除了这些外,你娘还教过你别的吗?” “这些还不够吗?”伍秋月满脸疑惑,“我活着的时候, 也曾见过许多太太奶奶,也有几个相好的姐妹。 我也曾暗自观察过,发现我爹娘说的这些,就是世人对淑女要求的最高标准了。” 她不解地问:“还能有什么呢?” “就是……就是……”徒南薰看了眼在场的位男士,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这是女儿家的体己话, 等听完故事,咱们单独说。” 伍秋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她一向顺从惯了,不太会反驳别人替她做主。 于是,众人接着听故事。 “这王生生性荒唐好色,陈夫人早年对他还有些夫妻之情,但久而久之也被他消磨的差不多了。 如今她已经不想再管王生胡闹,只一心守着自己儿子过活,只因心善,才会怜惜那些被王生祸祸的女子们。” 因着在陈夫人心里,王生根本不是个良人,所以对于那些和王生有关系的女子,无论是王生威逼利诱的也好,还是她们自愿的也罢,陈夫人都有一种怜悯的心态。 这次听说王生不但金屋藏娇,还连半点份例都不给人家,陈夫人看不过眼的同时,心里更加断定,这小娘子是被王生威逼利诱来的。 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她扭头吩咐自己的嬷嬷,“陈嬷嬷,你去老爷的书斋,把那小娘子带过来,就说我要见见她。” “太太,这就不必了吧?她是什么身份,也配来给您磕头?” 在爷们儿书房伺候是一回事,来拜见了当家主母,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虽然陈夫人自己不在意,可作为她的奶娘,陈嬷嬷到底心疼自己奶大的小主子,如何肯让她咽这种委屈? “嬷嬷,去吧,为那么一个人迁怒一个无辜的女子,我怕折了我儿子的福气。” 见主子主意已定,陈嬷嬷无奈,只好领命去了。 听到这里,除伍秋月之外的姑娘们,才算是出了半口恶气。 辛五娘道:“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有人真的逆来顺受,无论受了什么委屈都初心不变?” 陈夫人之所以照顾那些女子,并不是因为“贤惠”,而是因为“心善”。 虽然性子比较左的,诸如连锁、辛九娘还是觉得一口气噎在胸口不上不下,但相比于贤良淑德,她们更愿意陈夫人是看开了,不在乎王生那个人渣了。 伍秋月满脸纠结。 她所受的教育告诉她,陈夫人怨怼丈夫是不对的。 可是,内心深处却又有另一个声音在抗议:凭什么呢?她的丈夫一点都不顾及她的颜面,凭什么叫她一辈子逆来顺受忍辱含垢? 唯有十四娘低着头,若有所思。 所有姐妹都发表完自己的意见之后,她才煞有介事地说:“看来,女子若想过得快活,不成婚才是最好的。” 她这话一出口,徒南薰先不乐意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虽然世间好男儿凤毛麟角,但总还是有的嘛。” 说着,她含羞带怯地看了傅玉衡一眼,得到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十四娘认真地说:“嫂子也说了,好男儿只是凤毛麟角。你有幸遇上五哥,我们姐妹却不一定有你的福气。” 见妹妹越说越左性,辛五娘忙道:“十四娘,你还小呢,婚姻大事本也不着急,不用那么急着下决定。” 无论是人还是妖,在成长的过程中,想法都会随着环境和经历不断变化。 她不想自己的妹妹小小年纪就钻了牛角尖,什么都没经历过便对婚姻失去信心。 因为辛五娘觉得,无论是美满的姻缘,还是糟糕的孽缘,都不失为修行路上的一种历练。 不过,事关修行,都是个人缘法,她也不好对妹妹明着说透。 徒南薰也跟着劝道:“是呀十四妹,别这么早就下结论。说不定哪一天,你就遇到一个不输衡哥的好男儿呢。” 一旁的连锁掩着唇嗤嗤直笑,打趣道:“哎哟我的嫂子呀,你可快别自卖自夸了。我们都知道五哥好,你这不是故意馋我们吗?” 徒南薰一张玉颜,霎时被胭脂染透。 见自己媳妇吃了亏,一直没开口的傅玉衡赶紧转移话题,“后面的故事你们还听不听了?” 连锁似笑非笑地晲了他一眼,低头饮了一杯酒,表示自己的嘴巴占住了。 其余人也都相视而笑,目光揶揄地在他们夫妻身上划过,却没有一个人明说出来。 结果就是,徒南薰的脸更红了。 辛五娘忙打圆场,“好了好了,继续听故事吧。” 换来徒南薰一个感激的眼神。 傅玉衡这才接着说:“陈嬷嬷把那女子带到正院之后,陈夫人亲自看了,果然生得媚艳多情,就像是秋天枝头熟透的水蜜桃,她看了都恨不得咬一口,更何况是王生那个色中恶鬼?” 是的,在陈夫人眼中,王生就是一个色中恶鬼。 如果不是他们陈家的家风过于严谨,不许有作奸犯科之男,不许有和离再嫁之女,她早就有王生义绝了。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成的陈夫人,都觉得王生恶心得让人受不了,可见王生平日的作派有多么令人作呕。 那女子低头含胸,怯生生地跟着陈嬷嬷走了进来。 陈嬷嬷板着脸,冷冷道:“太太允你来拜见,乃是天大的恩典,你还不快给太太磕头?” 那女子瑟缩了一下,“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颤声道:“奴家吴玉娘,给太太请安。” “好了,你快起来吧。”陈夫人柔声免了她的礼,又让人给她搬了个小几子,“坐下吧,我只是找你说说话。” 吴玉娘小心翼翼地抬头,颤巍巍地觑了陈夫人一眼,只见坐在上手的夫人眉眼沉静,神态温和,并无半点冷然和恶意。 她微微怔了一下,暗暗挑了挑眉,心道:世间竟真有这等贤惠的女子? 虽然她是受益者,却对陈夫人没有半点感激。她对这种女子,也并不欣赏。 ——不过是个被规矩框出来的泥胎木塑而已,自以为贤良淑德便可以挽回丈夫的心,却不知男人都是一个德性,永远把妻子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 原本她是准备这两日便掏了那王生的心,吞食之后就此遁去的。 可是如今,她改变主意了。 她想要看一看,陈夫人这张菩萨似的脸,究竟能维持多久呢? ===== 这一段,是傅玉衡临时改编的。 甚至在没有说到这一段之前,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个故事还能这样发展,还能以这样的方式曲折一下,再继续演绎。 这段改编说出口之后,脑子里就突然出现了前世有意无意看过的,那种既狗血又酸爽的剧情。 就是那种让人边看边骂,却又忍不住继续往后看的狗血酸爽。 这种套路,后世已经用烂了,还有那么多人跳坑就不可自拔,他为什么不在这个时代应用一下呢? 套一句商业术语——这就是妥妥的蓝海领域啊。 只不过这个时候,无论是马家兄弟还是这群姑娘,都只是觉得画皮鬼生性狡诈而已,完全没有意识到,接下来傅玉衡准备大撒狗血。 吴玉娘表面看起来柔柔弱弱,是个十分娇切胆小的美人。 可实际上,她却是个集白莲绿茶于一身的高级魔法师。 俗话说得好,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只可惜,陈夫人既不懂茶道,也不会调莲香,哪里是这小妖精的对手? 王生刚知道自己金屋藏娇被夫人发现时,还紧张了一下。 但随着陈夫人表现出的大度不争,王生很快就心安理得了。 ——这世上的男人哪一个不是妻四妾?田里的老农多打两斗粮食还想买个妾呢,我多养个女人又怎么了? 王生的心思,就是这么理所当然,丝毫不顾及自己妻子的辛苦,也忘了自己家里已经有个小妾了。 吴玉娘凭借着自己满身四溢的茶香,不过短短半个月,就从通房丫头升格为了姨娘,在王家后院占据了一席之地。 只不过,因着太爱吃独食,王生另外个小妾都对她恨之入骨。 ——你吃肉总得让人喝汤吧,连锅端走是几个意思? 打败了这个小妾,吴玉娘没有半点得意之色。 相反的,她心里很挫败。 因为她的主要打击目标陈夫人,任她如何上蹿下跳,如何在后院搅风搅雨,都只是从容将风浪压下,不动半点声色。 甚至于,陈夫人私底下还会劝她,让她不要把另外个妾室得罪死了。 “一旦把人逼到了绝境,谁知道她们会做出什么来?” 吴玉娘看得出来,陈夫人是真心为她好,并不是为了所谓大妇的宽容贤良。 可是为什么呢,难道她真的已经心如止水了吗? 吴玉娘不相信。 只要是人,都有自己的软肋,或许她只是没有真正攻到陈夫人的软肋。 而陈夫人的软肋是什么呢? 吴玉娘把目光锁定在了陈夫人的儿子王川身上。 王川今年十岁,生得十分聪明,在私塾里读书时,经常得到夫子的夸奖。 吴玉娘发现,但凡王川在家时,陈夫人大部分的精力都投放在儿子身上;便是王川外出上学,她也时不时就念叨几句,担心儿子在私塾得不得先生看重,有没有被人欺负。 这种超乎寻常的关注,让吴玉娘觉得妒忌。 虽然这种妒忌很可笑,但她就是妒忌王川,妒忌他能得到一份不参杂丝毫杂质的爱。 所以,王小爷,你就为了验证我心中所想,付出一点代价吧。 反正十年以后,你就又能这么大了,不是吗? 吴玉娘的嘴角勾了起来。 她是真的很期待呀,夫人,你的脸上会出现别的神色吗? 比如绝望,比如痛恨? 当天晚上,她再与王生同床时,便吸干了王生所有的精气,顺便把那颗在王生胸腔里保存多时的心脏取了出来,一口吞并。 她将王生干瘪的尸体一脚踹下床,踩着血迹一路走到东厢房。 时人以东为尊,又重男轻女,因而东厢便是家中男丁的住处。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远远就看见东厢房的烛火还没有灭,应该是王川还在复习功课。 真是个既聪慧又勤奋的好孩子,可惜了! 吴玉娘趴在窗户上看了一眼,假惺惺地感慨了一句,便再次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偏房。 王生的尸体还倒在地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姿势。 吴玉娘歪头笑了一下,脸上的神情既诡异又稚气,只一眼便让人不寒而栗。 下一刻,她身上的皮囊突然裂了开来,脸上渗人的笑意瞬间僵住,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那碎裂的皮囊扯了下来,甩在了王生身上。 剥离了皮囊之后,吴玉娘仿佛是挣脱了什么束缚,原本娇小玲珑的女子突然之间变长高了。 此时此刻,若再有人看见她……不,应该是他。 若此时再有人看见他,会用八个字来形容他的体貌——身长八尺,资颜雄伟。 好一个昂藏大丈夫! “时候到了,你该醒了。” 低沉的嗓音幽幽响起,那落在王生身上的碎裂皮囊,仿佛受到了感召一般,迅速将王生包裹在内,完成了又一次的蜕变。 不过片刻之间,原地哪里还有王生? 那侧转娇躯俯卧在地的,不正是一个身姿娇柔,玲珑有致的美少女吗? 下一刻,那个少女从地上爬了起来,露出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恢复男儿身的吴玉娘取出笔墨,在那白纸一般的五官上描描画画,不多时便画出了一张娇美绝伦的脸庞。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不知从何处取出一面镜子,“你看,我的手艺好吗?” 王生这才恢复了神智,看着镜中自己全新的面容,吓得尖叫了一声。 “啊——” 这一声划破了夜空,惊动了正在读书的王川。 吴玉娘幽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才刚刚成为画皮鬼,若在半个时辰之内,生食一枚童男子之心,便可立刻脱下这身鬼皮,重新变成人。” 说完这一句,他便丢下所有的笔墨和铜镜,打开后窗翻身逃走了。 ——他已经食到了一颗□□之心,可以重新投胎做人了。 可是,他还没有看见陈夫人变脸,又岂忍心就此离去? 故事讲到这里已经越发诡异,徒南薰无意识屈起食指,咬住了凸起的指节。 莫说是她了,便是在座的鬼狐中,如伍秋月这般胆小的,也吓得缩在了辛八娘的怀里。 “他……他想干什么?” 伍秋月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愿意相信,窝在辛八娘怀里,哆哆嗦嗦地问了出来。 正编故事编得起劲,已经放飞自我的傅玉衡一顿,思路全断了。 “我也不知道。” 他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端起酒杯喝了一盅,“被你这么一打岔,后面怎么讲我给忘了。” “啊?”伍秋月一惊,立刻满脸懊恼地起身行礼,“对不住,是我不好,我不该出声的。” 傅玉衡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姑娘是被家人用从四德给洗脑了,不但胆子小,还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他求助地看向徒南薰,徒南薰嗔了他一眼,笑着安抚伍秋月,“妹妹,他逗你玩呢,当真就没意思了。” 说着她举起酒杯站了起来,“来来来,既然故事没得听了,咱们就一起喝一杯,姐妹们聚在一起说说话,不要理他们个臭男人。” 一群姐妹嘻嘻哈哈都站了起来,把伍秋月裹挟在其中,相互碰了个杯一饮而尽,便你拉着我,我拉着你,叽叽喳喳地跑了出去。 见众人都不在意,伍秋月悄悄松了口气,偷看着姐妹们灿烂的笑颜,她的嘴角也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或许,父母教的那些东西,真的不用完全遵从。 就在这一刻,她还不知道,她的好嫂子已经下定决心,要破一破她那令人窒息的家庭教育所形成的枷锁。 “来,伍妹妹,你坐到我身边来。”徒南薰坐在秋千垂下的竹椅上,对她招了招手。 伍秋月腼腆一笑,有些拘谨地坐了过去。 “你们两个可坐好了,我要推了哦。” 提醒过后,辛八娘就轻轻推了起来。 秋千一荡一荡的,两个姑娘的裙摆如云朵一般,在空中慢慢飘飞,划出悠扬的弧度。 两人一起荡了一阵秋千,徒南薰感觉到伍秋月在她身边不那么紧张了,这才慢慢展开了话题。 “刚才你说了你的父母是如何教你的,如今你想不想听听,我出嫁之前,家母是如何教导我的?” “可以吗?”伍秋月露出了好奇之色。 ——嫂子出身皇室,想必规矩更加严整吧? 下一刻,她就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做大吃一惊。 ——原来,还能这样? 93 梦游 等徒南薰说完之后,过了…… 等徒南薰说完之后, 过了好久,伍秋月微微张开的小嘴才算合了起来。 她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 怔怔地看向徒南薰, 脸上露出了挣扎之色。 “……嫂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不是在哄我玩吧?” 徒南薰嗔怪道:“我哄你做什么?若不是真把你当成妹妹,这种母亲的隐秘教导, 我才不会说呢。” 伍秋月的内心更加动摇,但推翻自己从小到大的认知, 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她不由自主看向在场的其他人, 求助征询之意非常明显。 连锁笑道:“妹妹只看我日常的做派,也应该知道,我可不是个受世俗礼法规束的人。凭什么只准男人三妻四妾,我就不能玩几个男人了? 活着的时候要我三从四德,什么言不起唇,笑不露齿,行不露足……凭什么死了还不能让我快活?那我岂不是白死了吗?” 说到最后,她禁不住冷笑连连, 眼神逐渐凌厉,咬牙切齿中仿佛藏着无尽的恨意。 这不禁让人猜测, 眼前风姿冶艳的女鬼, 究竟是受过怎样的伤害,所言所行才会如此背离世俗? 伍秋月脸上露出了愧疚之色,细声细气地道歉, “对不起, 连锁姐姐,我不该问这些的。” 她的心思最为敏感纤细,遇事也习惯了先责怪自己。 不过也是误打误撞, 连锁这姑娘自来吃软不吃硬,傲上而不辱下。 面对柔弱不能自理的伍秋月,她心里总有一份怜悯与呵护。 因而,见伍秋月习惯性地给自己揽责,连锁心头突然涌起的怒气骤然泄尽。 她有些无奈地上前,揉了揉坐在秋千上的少女那柔软的发髻,无奈道:“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害的我,不用道歉。” 伍秋月仰起苍白的小脸,底气不足地说:“可是,是我勾起了连锁姐姐的伤心事。” “哎呀,说了不关你的事嘛。”连锁嗔道,“已经发生过的事本就是既定的事实,并不是你不说,我就想不起来了。” 见伍秋月还要说什么,连锁忙道:“好了好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你只需要记住,我不是因为你提了这件事才恼怒,这跟你没关系。” 风流冶艳的女鬼做得太久,连锁早就记不得许多年前,自己也曾做过规矩乖顺的大家闺秀了。 面对温柔腼腆的伍秋月,她总忍不住生出呵护之情,隐约也知晓自己真正呵护的并不是眼前的少女,而是许多年前,那个渴望被人呵护,却被沉入冰冷池塘的少女。 徒南薰赶紧抱住伍秋月打圆场,“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几位妹妹不是想做话剧演员吗? 正好我和你们五哥要排演《画皮》。这故事你们也算是听了大半,有没有心仪的角色想演?” 一群姑娘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她拉了过去,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 毕竟她们虽然活得更久,但几个狐仙都醉心修行,伍秋月又生性胆怯腼腆,很少离开自己的墓地。 唯有一个见惯风月,看透人心的连锁,又不想坏了众姐妹的兴致,可不就配合徒南薰转移话题了。 出乎意料的,伍秋月想演的,竟然是阴险恶毒的画皮鬼吴玉娘。 “我觉得他是有苦衷的。”伍秋月说着自己对这个角色的理解,“他原本是个男人,死后却变成了一个女鬼,靠吞噬人心才能变回男相,且变回去之后才有投胎的机会。 我实在是很好奇,后面的故事里,会不会说明他遭遇了什么才会如此?” 她顿了顿,又急忙补充道:“还有,还有,我觉得他最后会幡然悔悟的。他只是想得到一份完整的爱而已。” 这个姑娘自己遭遇不幸,却从未怨天尤人,反而对别人更容易生出怜悯和理解。 徒南薰暗暗感慨:也太过善良了些,很容易吃亏呀。 罢了,罢了,以后多护着点儿吧。 在场的姑娘,有这种想法的,绝对不止徒南薰一人。 连锁笑道:“既然妹妹要演吴玉娘,那我就毛遂自荐,演那贤良淑德的陈夫人吧。” 她捋着胸前的一缕头发,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靥,“我猜陈夫人有了机会,一定不介意弄死那姓王的畜生。” 两个主要角色被抢走了,辛家几个姐妹也不介意,都笑嘻嘻地说演个小丫鬟就行。 ===== 夫妻二人一直在这里盘桓到天色擦黑,此时回程是来不及了,马介甫邀请他们留下也被婉拒了。 若只是他们夫妻二人还好,主要是他们随从太多,这里也没那么多客房。 虽然这些鬼狐造几间门房子不费事,但傅玉衡夫妻并不想让这些下人们知晓真相,自然不能当着他们的面现造。 “马兄和诸位妹妹不必担忧,我有个庄子就在这附近,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 马介甫知道了他的顾虑,便也没有强留,闻言便道:“既然你们有住处,那我也就不多留了。” 那边徒南薰也与几个姐妹告了别,约好了过两日请她们到自家庄子上游玩,夫妻二人这才乘车离去。 那个庄子离这里果然不远,只是他们临时起意,庄户们完全没有准备,几个管事慌慌张张地前来迎接,要吩咐人给他们收拾最好的屋子,生怕怠慢了主子。 在下人们收拾的时候,庄子里的大管事领着几个小管事,就陪着傅玉衡说话。 至于徒南薰,主子们难得来一趟,那些管事的媳妇自然要来拜见,也是沾沾主家的福气。 当他们真正洗漱过后睡下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一个时辰了。 今日玩的尽兴,身体着实疲惫。夫妻二人才一沾枕,没多久便去会周公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傅玉衡梦中觉得口渴,便自己下了床,迷迷糊糊去倒水。 一个身着宦官服侍的青年男子弯腰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对傅玉衡说:“伯爷,陛下请您入宫赴宴。” 伯爷? 傅玉衡愣了一下,浆糊似的脑子努力转了转,才迷迷糊糊想起来,因为进献《传习录》有功,他身上好像……的确是多了一个宁寿伯的爵位。 不过,日常的旧相识,要么喊他排行,要么喊他驸马爷,伯爷这个称呼,从拥有开始他就没怎么用过。 或许是太过疲惫的缘故,一时之间门傅玉衡也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听见这话便点了点头,“好,待我更衣。” 那宦官忙道:“奴婢服侍伯爷更衣。” 说完,便去屏风上取了仆人新薰好,以备明日穿戴的圆领吉服。 傅玉衡张开双臂,任由他服侍着穿戴整齐,也没想起要带徒南薰一起,便跟着那宦官出走了。 外头天色昏暗,那宦官提的灯笼,也只能照见面前三寸之地,傅玉衡迷迷糊糊的跟着走,只觉得没过多久,便走到了一片绵延的宫殿群前头。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猛然清醒了过来。 看着眼前陌生的建筑,再想想如今是在聊斋世界,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升起,直窜天灵盖,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察觉到他停住了脚步,那宦官急忙转身,神情谄媚,语气却有些急切,“伯爷,陛下已经在殿内等着了,您快跟着奴婢进去吧。” 傅玉衡抬头看了看,就看见主殿的竖匾上,写着“桂府”两个篆体大字。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宦官,笑道:“这皇宫我也来过十几回,怎么不记得还有这么一处宫殿?” 不过,“桂府”二字,他依稀有些印象,只是仓促之间门想不起来了。 那宦官笑道:“伯爷如此聪慧,又岂会猜不出来?” “所以你们是……” “您进去就知道了,伯爷乃是佳客,哪有让主人家久等的道理?” 这话说的…… 傅玉衡暗暗哼了一声:纵我是佳客,你们主人也是个不速之獠。 但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傅玉衡也不好再推辞,对那宦官拱手施礼:“那就有劳公公通报了。” 那宦官急忙还礼,把傅玉衡领到台阶下,嘱咐他不要胡乱走,便迈着小碎步急匆匆进了灯火辉煌的大殿。 片刻之后,那宦官回返,有八个宫女跟着出来,手中皆拿着绣球彩灯,两两一对站成两排,为傅玉衡照亮了前进的路。 等傅玉衡踩着灯光踏上台阶,便见有两个女官站在门口迎接他。 双方相互见礼之后,傅玉衡便跟着两个女官入了内殿,看见一个头戴通天冠,望之三十许,容貌艳绝,国色天香的女子高居上位。 宦官在他耳边提醒,“伯爷,这就是咱家陛下。” 见贵客已经到了,那女王降阶以迎。 这么大的礼,让傅玉衡眼皮子直跳。 俗话说得好,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不管把他请来的是什么人,既然敢称王的,势力肯定不小。若真对他有所求,又岂会是芝麻绿豆的小事? 因而,傅玉衡连忙道:“陛下不必如此,小人实在惭愧。” 那女王哈哈笑道:“常言道:远水难救近火,远亲不如近邻。孤虽贸然相请,却也是倾慕芳邻,略备薄酒招待。还望伯爷雅量,恕我孟浪之罪。” 来都已经来了,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傅玉衡能怎样呢? 索性这女王十分有礼,目前看起来也没有恶意,傅玉衡也不愿意激怒她,以免自己吃亏。 “陛下言重了,傅某不过一介书生,何德何能,竟敢拂陛下雅意?” 那女王笑道:“美酒佳肴已备齐,贵客既至,何不随孤入座?” “却之不恭,陛下先请。” “伯爷为贵客,理当上坐。” “陛下为尊,小生自该客随主便。” 两人相互推让了一番,那女王见傅玉衡态度坚决,便告了坐,占了上首,又请傅玉衡入了贵客席。 “来来来,孤特意着人备了上好的蜜酒,今夜佳期,当与芳邻不醉不归。” 说完,就让左右的美俾斟酒。 傅玉衡嗅着甘醇的酒香,非常坚决地拒绝了。 “不必了,小生不善饮酒,怕是要扫了主人的雅兴了。” 被他直言拂了好意,那女王也不恼怒,只道:“是孤疏忽了。” 便命左右奉香茗。 那茶色泽金黄,甘甜中自有醇厚之意,与他日常所喝都不相同。 傅玉衡不禁问道:“不知这是什么茶,我从前怎么未曾吃过?” 那女王笑了笑,说得非常谦虚,“不过是自家炒制的野茶,当不得什么。难得伯爷爱吃,孤便让人包两斤给你带上。” 如此殷切备至,实在让人心头难安。 傅玉衡得承认,这辈子生活得到保障之后,他就又恢复了前世不想努力的咸鱼心态。 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他都敬而远之,更何况是眼前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女王? 一句话说白了:他实在懒得跟人斗心眼,心累。 他心里厌烦,面上却笑得不动声色,“陛下如此厚赐,小生本不应辞。然无功不受禄,未免心中忐忑,小生也只好拂了陛下美意了。” 像他如此油盐不进,那女王脸上便露出了忧色,也不再拐弯抹角,而是非常直白地问:“伯爷可是嫌弃孤招待不周?” 但她终于肯好好说话了,傅玉衡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也直言道:“非是如此。而是小生对陛下全无寸功,却得陛下如此盛情款待。纵有美酒羔羊,小生心中惶恐,也是食不甘味。” ——所以说你请我来到底是什么事,就直说了吧。其他套路在我这里也别玩,我实在没功夫奉陪。 那女王叹了一声,忽然道:“还是请小女来说吧。” “别。”傅玉衡赶紧拒绝,“小生是个有妇之夫,有岂敢再唐突金枝玉叶?” 美人计也是聊斋里的常用套路,那些书生往往是先受了美人恩,对于美人的请托,自然不好拒绝。 远的不说,就说他新认的妹妹娇娜和松娘,原著里他们男男女女一家子美人,把那见色起意的孔雪笠安排得明明白白。 孔雪笠心甘情愿替皇甫一家狐狸挡了天灾。 如果不是作者给他安排了男主光环,让娇挪对他芳心暗许,将他当做了比夫妻更加契合的蓝颜知己,孔雪笠焉有命在? 傅玉衡自认没那么好的胃口,消受不了这美人恩。 所以无论什么公主,什么小姐,他都一律不见,半点空子都不给人留。 “陛下若有吩咐,还是直说吧。但凡小生能帮的,定然不会推辞。” 当然了,要是帮不了的,你强迫我也没用。 比如像孔雪笠那样让他挡天灾的,他就爱莫能助。 见他态度十分坚决,那女王只好直言,“这件事与我们一国而言生死攸关,但对伯爷您而言,不过是吩咐一句话罢了。 还望伯爷大发慈悲,开开金口,救我一国子民性命。我国中虽贫瘠弱小,却也知恩图报,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这话就叫人不明白了,傅玉衡示意她直说。 女王道:“我国土占地虽小,却难免碍了人眼,明日便要被人毁坏了。若是伯爷遇见了,千万发一言而相救。” 傅玉衡待要细问,脑子突然昏沉了起来,耳边来来去去只剩两个字——切记,切记。 切记什么呀切记? 能不能别总是搞天机不可泄露这一套?咱有话直说不好吗? 傅玉衡一恼,猛然惊醒,顺手一摸,旁边的床铺已经凉了。 帐外的红藻听见动静,急忙掀开昨天新挂上的朱红帐子,笑眯眯地说:“驸马爷您醒了,这会儿要起来吗?” “起来吧。”傅玉衡动了动身体,意外觉得还挺轻松,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 他想起昨晚那个非常具有聊斋特色的梦,还以为晚上做梦之后,会影响睡眠质量呢。 红藻笑道:“那奴婢叫人来替您更衣。” 说完,她就转身出去了。 傅玉衡自己掀开薄被坐了起来,用力伸了个懒腰,正要把手臂放下的时候,却突然瞥见枕头边多了两个牛皮纸包。 “这是什么?” 他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却闻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香气。 说它陌生,是因为这香气他在现实里不曾闻过;说它熟悉,则是因为昨天梦里那位他始终未饮的茶,就是这个气味。 傅玉衡悚然一惊,整个人彻底清醒了。 ——难不成,昨天晚上不是梦? 正好这时,红藻已领了两个小丫鬟进来,傅玉衡忙举着那油纸包问:“这东西是谁放在这里的?” 红藻奇道:“没人往床上放东西啊,驸马爷是从哪里得的?” 傅玉衡微微皱了皱眉,“好了,我想起来是哪里弄的了,这事你不用管了。” 心里的猜测已经肯定,就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了。 他一边无意识地让人帮忙穿衣裳,一边暗暗思索那女王究竟是哪一族的王。 最重要的是,他看过的那3/4聊斋原著,好像没有这个故事呀。 “对了。”他决定问问,“咱们这庄子里,最近可有哪里要动土吗?” 红藻一边给他端漱口水,一边答道:“这倒是没有听说,毕竟咱们刚来,和庄子上的人也不熟。” 一张热毛巾贴了上来,傅玉衡自己接住擦干净了脸,又用茉莉花水漱了口,便到外间门去用早膳了。 94 蜂窝 到了外间之后,才发现徒…… 到了外间之后, 才发现徒南薰不在。 “公主呢?” 红藻追了出来,“昨天公主和庄户的媳妇们说话,听她们说这庄子里有一大片荷塘, 晨间的景色最是美妙。因此公主一大早, 便去看荷景了。” “原来如此, 我说他怎么不在。”傅玉衡点了点头,又有点不高兴, “她怎么不叫上我一起呢?” 红藻笑道:“这您可冤枉人了, 公主临走之前, 可是推了你好几下呢。 或许是您昨日太累了,睡得着实酣沉,公主便不忍再打扰, 只说回来时采两支新荷与您插瓶。” 傅玉衡心道:哪里是我睡得沉, 说不定那个时候, 我正灵魂出窍, 不知被带到哪里去赴宴了呢。 仔细想想, 这也太没安全感了,回头见了马兄, 问问他有没有法子预防一下。 老婆不在这里,他自己一个人吃早膳也没意思, 索性便吩咐道:“用食盒把早膳装了,咱们去找公主,也做一回那焚琴煮鹤的勾当。” 赏荷本是风雅事,他们在荷塘边大吃大嚼,可不就是焚琴煮鹤吗? 这世间附庸风雅的斗方名士常有,像他这种敢坦坦荡荡煞风景的,才是真名士自风流。 他越想就越觉得这个主意妙, 忍不住哈哈大笑,自己一甩袖子先走了。 “诶,驸马爷,您等等我呀。” 傅玉衡没有回头,远远地摆了摆手,“你收拾了东西,自己跟过来吧。” 红藻跺了跺脚,一面让人拿食盒装早膳,一面到外院值房找到洗砚,催促他赶紧去追傅玉衡。 听说主子自己跑了,洗砚慌脚鸡似地爬起来,一边穿鞋一边埋怨,“哎哟哟我的主子爷,这庄上的人都粗鲁,又不认得您,万一冲撞了如何是好?” 红藻催促道:“那你还不快去追?” 其实他们两个完全是关心则乱了。 昨天傍晚的时候,家里的男女主人大张旗鼓地来了这里,整个庄子上上下下早就传遍了。 就傅玉衡那一身穿戴,明眼人一看就知非富即贵。哪怕猜不到他就是正主,也多半会推测他是驸马爷面前得脸的人,哪个不长眼的敢冒犯? 事实也正是如此,傅玉衡根本不知道荷塘在哪里,就一边走一边打听。 路上无论是遇见扛着锄头准备下地的庄户,还是挎着篮子去拾鸭蛋、采野菜的孩子,都很乐意替他指路。 只不过,他也发现了一件非常尴尬的事。 “系统,你听见了吗?刚才那些庄户说……他们下地是去干嘛的?” 这时候444还没反应过来,听见他问,便如实答道:“下地去种豆子呀。你不是早吩咐过了嘛,这个庄子是种豆子的。” 傅玉衡有些心虚地问:“豆子和花生是一个季节的作物,如今他们都种豆子了,按理说是不是也该种花生了?” 系统444:“是呀,如今这个温度,的确是可以……” 话说到一半,系统就卡壳了。 因为他终于反应过来,这段时间,无论是它还是宿主,都玩得太嗨,把那一千斤花生种子给忘了。 傅玉衡没忍住捂了脸,在脑子里哀嚎:“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承认,我的确是个五谷不分的二世祖。” 和系统以为的忘了不一样,傅玉衡前世二十八年都长在大城市,对于农作物如何种植,他是真的一知半解。 也就是在刷短视频的时候,偶尔会刷到农业相关,也就顺便了解那么一点点。 但更多的时候,他刷到这类的视频,就会直接划过去,根本懒得看。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为何古人总是哀叹书到用时方恨少。 现在他也恨呀,当初怎么不把农业频道的视频全看完呢? 系统安慰他,“没关系的宿主,系统储存空间里的时间是定格的,就算多放一年,也不会影响那些种子的活性。” 傅玉衡:“那不还得多花积分?” “那……这也是没办法呀,要不现在就把种子弄出来,让他们不种豆子改种花生?” “算了,来不及了。”傅玉衡叹道,“虽然整个庄子都得听我的,但他们没种过花生,种之前不得做一下专业培训?”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对了,花生的科学种植方法,你那里有吗?” 系统查了查资料库,为难道:“有是有,不过那都是适合后世农业种植的。这个时代既没农药又没化肥,我把资料给你了也不能用呀。” 傅玉衡抹了把脸,当机立断,“你在论坛里找别的系统兑换,需要积分的话就用积分,如果需要别的东西,你告诉我。” 这句话说得他真是肉疼呀,早知道当初买种子时,就直接要一份古代花生种植指南了。 毕竟,种子是他们卖出来的,顺便要求一下售后不过分吧? 但如今交易已经谈成了,再找人要售后,就不合规则了。 系统麻溜地登录论坛,弯都没拐,直接就去找它唯一的系统朋友,也是老前辈P30了。 唔,没错,就是上次卖给他种子的那个。 听完它想交易的项目之后, P30差点没笑出来。 ——你和你的宿主才反应过来现代农业和古代农业不是一回事呀? 不过有了上一次的交流,P30大抵也能看出来,444这个小后辈是有些社恐在身上的。 为了照顾后辈的自尊心,不打击它交友的积极性, P30不但忍住了没笑,还意思意思只收了一个积分,给了他一份自家宿主研究出来的,适合古代社会的花生种植大全。 444被它感动得不要不要的,当场承诺,以后再有交易,一定先找P30。 P 30:好了,回去找你的宿主交差吧。 444:多谢前辈。(比心) 等它从论坛里退出来,就见宿主正和一群拿着竹竿、火把、破衣裳的人说话。 傅玉衡微微簇着眉头,“捅马蜂窝?用得着这么多人?” 领头的那个答道:“五爷您不知道,那个马蜂窝不知道多少年了,大得很。 若不是昨天庄子里的小孩玩耍看见了,也没人发现那么偏僻的地方,竟然藏着那么大一个马蜂窝。” 其余人也跟着附和。 “是呀,是呀。我们昨天都去看了,怕是有磨盘那么大。” “分明是比磨盘还大。” “还有从里面飞出来的马蜂,哎哟哟,那个头,最小的也跟核桃似的。” “若是小孩子调皮去捅了,被蛰一下怕不是命都要丢了。” “…………” 傅玉衡算是听出来了,不是他们要和马蜂窝过不去,而是担心小孩子控制不住自己。 不过,马蜂窝,一个王,他这个书生,还有一个他死活不肯见的公主…… 这三个条件联系在一起,不禁让他恍然大悟:这不就是聊斋里《莲花公主》的人员配置吗? 也怪不得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原著里那个王者他是个男的呀,怎么具象化之后就变成女的了? 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蜂群和蚁群里的王,不就是蜂后和蚁后吗? 虽然自然界的蜂后和蚁后最大的职责就是繁衍,繁衍期过了还有被分食的危险,但这不是聊斋玄学事件嘛,蜂后修成人形真正统御群蜂,又有什么奇怪的? 不过,他的麻烦来了。 人家的礼物都已经送到枕头边了,他也应承了但有所托,力所能及,必然帮忙。 护住一个蜂群而已,又不是让他去死,对他来说不算难。 但保险起见,他还是准备先把马介甫请来,一来听听对方的建议,二来也是以防万一。 心里有了主意之后,他就皱了皱眉,“照你们说的,那蜂巢里的马蜂一个比一个大,你们去捅,岂不是很危险?” 领头的苦笑道:“危险也得去呀,大人被蛰一下,总比小孩被蛰到的强。” 虽然他们不懂什么抵抗力强弱,但大人身强体健,比小孩能扛事还是知道的。 傅玉衡假装沉吟了片刻,“不行,还是太危险了。这样吧,我认识一个高人,你们先别轻举妄动,我马上就派人把高人请来。” 见主家肯出手,一群庄户个个喜出望外,都要跪下来拜谢他的仁德。 傅玉衡赶紧拦住,“行了,行了,先别拜了,正事要紧。” 他随手指了一个人说:“我的随从应该快追上来了,你去迎一迎,把他带过来。” 那庄户响亮地应了一声,把长竹竿塞给身边的人,小跑就走了。 没过多久,他果然领着洗砚过来了。 “我的五爷诶,你跑这么快干嘛?”洗砚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了眼那群庄户,“他们没冒犯您吧?” 傅玉衡摆了摆手,“没人冒犯我,我让人喊你过来,是有事吩咐你去做。” 洗砚忙道:“诶,爷您吩咐。” 傅玉衡道:“你去套一辆马车,把马介甫马先生请来,我有事请他帮忙。” “好嘞。”洗砚应了一声,“等红藻姐姐追上来了,小的就去。” “为什么非得等她追上来?现在就去。” 洗砚为难道:“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什么叫我一个人?”傅玉衡指了指那些庄户,“这些不都是人?” 见他还要劝,傅玉衡忙截住了,“行了,别废话了。耽误了我的正事,有你好果子吃。” 洗砚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正事,闻言果然不敢再多说,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就要走。 但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后面喊道:“你先回来。” 洗砚面上一喜,“五爷,您改变主意了?” 傅玉衡道:“我是改变主意了,你多套几辆车,把几位姑娘也接来一起玩吧。” 洗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好吧,好吧,都听您的,谁让您是主子呢?” 傅玉衡笑骂道:“赶紧去吧,竟还抱怨起我来了。当心我告诉公主,让她扣你月钱。” “可别。” 一说要扣月钱,洗砚急了,“我去,我去还不成嘛!” 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因着他们家的仆人不许额外找主子讨赏,月钱是别家的三倍。 像洗砚这样的贴身小厮,一个月就有三吊钱,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了。 虽然知道主子多半是开玩笑的,洗砚也不想冒这个险。 那些庄户看着洗砚的背影,脸上满是羡慕。 对他们来说,洗砚如今拥有的地位,已经是梦寐以求的了。 傅玉衡道:“带我去看看那个马蜂窝。” 庄户门闻言,顿时急了,“这可不敢,那些马蜂大得很,会咬人的。” 让主家去直面危险,他们可担不起这责任。 见他们如此坚持,傅玉衡无奈,只好先去找老婆了。 “你们谁领我去荷塘吧。” 这倒是可以,没什么危险。 那领头的立刻自告奋勇,抄近路把傅玉衡带到了荷塘边。 这时候荷花刚刚开放,但荷叶已团团,还未走近,便有一股清香被微风送来。 再走近一些,就能听见隐隐约约的歌声。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依稀正是采莲曲。 只不过,其中一道声音,怎么那么熟悉呢? 等傅玉衡走到荷塘岸边,却不见徒南薰,却有歌声从花叶掩映中传出。 岸上守着几个才留头的小姑娘,看见庄户领着锦衣华服的傅玉衡前来,有聪明的就猜出了他的身份,赶紧领着小姐妹们行礼。 傅玉衡抬手免了她们的礼,一边往荷塘里张望,一边问道:“公主可是在里面吗?” “在的,在的。”一个穿红衣裳的小姑娘胆子最大,脆生生地答话,“公主想要泛舟,王大娘和秦大娘便推了船来,公主和绿萝姐姐都在船上呢。” 绿萝姐姐好温柔,还给她们糖吃。 傅玉衡左右看了看,见不远处摆了张小方桌,桌子上还有几碟点心,便走了过去坐着。 “我在这里等一会儿,你们去玩吧。”他指了指桌上的点心,“这些点心你们拿去吃吧。” 几个小丫头眼睛一亮,参差不齐地谢了赏,一人端了一碟跑了。 虽然这点心都是庄子上做的,但平日里,他们可舍不得用这么多的糖和油。 等了大约有半个时辰,伴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蚱蜢舟靠岸,徒南薰扶着绿萝的手跳下船,吩咐驾船的两个妇人,“把这些藕带都搬下来吧。” 却是他们四个人架了两条小船,两个船上都堆了大量的藕带。 傅玉衡起身走了过来,“采这么多藕带做什么?要腌咸菜?” “衡哥,你来了?” 听见他的声音,徒南薰欣喜地转身跑了过来,却又忍不住嗔道,“什么腌咸菜呀,我是要做印泥。” 听见关键词,傅玉衡才想起来,他翻阅诚王的藏书时,好像看到过一个做印泥的方法,要用到藕带里抽出的丝。 “那可是个精细活儿,你有那个耐心吗?” 别的不说,只是第一步“抽丝”,傅玉衡看着书上描写的步骤都觉得头疼,更别说要自己上手做了。 徒南薰嘻嘻一笑,理所当然地说:“我当然没那个耐性了,但我有钱呀。凡抽出一两藕丝,我就给一两银子。” 傅玉衡瞠目片刻,忍不住对她伸出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一时竟是忘了。 他们两个说着话,那两个妇人王氏和秦氏也把两船藕带都搬了下来,来向公主交差。 徒南薰便跟两人说了自己要藕丝,只要藕带里抽出来这种,每抽一两她就给一两银子,问两人愿不愿意干。 秦氏与王氏大喜过望,连连说愿意,并保证一定把最好的呈给公主。 徒南薰又交代道:“等明日我会叫人去教你们怎么抽,抽出来之后放在竹筐里,用细纱布遮住,万不可见了尘埃。” “公主放心,小妇人等做活儿一向干净,更何况是公主您要的呢。”秦氏陪着笑答话。 徒南薰笑道:“我也就是看中你们两个稳重,这才把这重任交给你们。” 又吩咐绿萝,“我记得咱们马车上还有几包糕点,你给他们一家拿两包。” “是。”绿萝应了。 正巧这个时候,红藻也领着一群人,捧着食盒找了过来。 绿萝便叫了两个身强体壮的婆子,帮着秦、王二人把藕带搬回家去,自己则是亲自去马车上拿了几包糕点,给两人送去。 她又私下里对两人说:“咱们家的规矩你们是知道的,下人们伺候主子都是分内之事,主子轻易是不看赏的。 今日公主特意命我赏你们,就是看中你们的意思,两位可千万谨慎,莫要辜负了公主。” 一席话把两人说得激动万分,好像过不了几天,就会把她们从庄子上调回府里一样。 虽然心里清楚没那么容易,但能被主子记住,已经是了不得的好事了。 两人谢了又谢,又一意要留绿萝吃茶。 但绿萝忧心这回来得匆忙,带的人也少,怕主子那边有吩咐时找不着人,坚决婉拒了。 把绿萝送出院门之后,这对妯娌还忍不住夸赞。 “怪不得小小年纪就做了公主的贴身人呢,就这份稳重,我家大丫头再修十辈子也赶不上。” “谁说不是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95 蜂王武夫人 再说夫妻二人就在…… 再说夫妻二人就在那荷塘边, 迎着习习晨风,还有逐渐升温的朝阳,你喂我一口, 我喂你一口, 甜甜腻腻地用完了早膳。 他们俩是把各类点心、粥品吃了个够,跟着的人没有点心吃, 却被迫吃了一肚子狗粮。 好在这个时候, 洗砚急匆匆来报,说是把马介甫和几位姑娘都请来了。 徒南薰喜道:“我正要派人去请几个妹妹呢, 不想你又想到我前头去了。” 傅玉衡却摇了摇头,“请他们来玩倒是其次, 主要是有件要紧事要,请马兄裁度。” “怎么了?” 见她好奇,傅玉衡一边拉着她走, 一边低声把自己昨晚做的梦, 和今日碰见庄户们要捅马蜂窝的事说了。 徒南薰听完之后, 恍惚了片刻,“你的意思是说,怀疑昨晚的那个女王,就是蜂王?” “不错。”傅玉衡点了点头,“我原本也以为就是个梦, 但今天早上一起来, 枕头边上有两包茶叶,闻那香味正是昨天晚上那女王请我喝的。” 丈夫遭遇了这么诡异的事,徒南薰心中难免忧虑,脸上也就带出来了。 两人牵着手慢慢地走,徒南薰低着头思索了片刻, 蹙眉道:“虽然那蜂王贸贸然就来请托十分无礼,但他们既是成精的东西,咱们也不好十分拒绝。” 他们是可以派人把蜂巢给烧了,但蜜蜂这种东西,一个巢里不知道有多少。 如今又正是鲜花逐渐盛开,蜂蝶活动频繁的时候,谁能保证一把火就能把所有蜜蜂一网打尽? 万一跑了一两个,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夫妻二人的想法都差不多:就是可以救,前提是不影响他们自身的利益,还得让高人马介甫帮着出出主意。 等两人走回暂居的跨院,马介甫等人一盏茶也已经喝完了。 一见两人回来,几个姑娘便迎上来,把徒南薰拉到了一边,说她们女儿家的体己话去了。 傅玉衡上前与马介甫见礼,也没说什么“来迟”“怠慢”的虚话,寒暄了两句,他便直接进入了正题,把和徒南薰说过的又说了一遍。 马介甫听完点了点头,右手食中两指并在一起,指端一点灿黄的毫光如萤如烛,轻轻点在傅玉衡的眉心。 一点凉意浸润,傅玉衡只觉得神清气爽,头脑从未如此清明过。 “这是什么法术?”傅玉衡好奇地问。 马介甫道:“清心去厄的。那蜂王虽无恶意,但他们蜂类本身带毒,你到他们的地盘逛了一圈,却又没吃解毒的东西,体内难免存了一些毒素。” 听见“解毒”的东西,傅玉衡心中一动,“她原要请我吃茶,但我存着戒心,就没有吃。想来那一盏香茗,就是解毒之物了。” 马介甫道:“这等精灵本就修行不易,他们既无害人之心,是必然会给解药的。” 即便不是茶,也会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笑看了傅玉衡一眼,“看来,傅兄白得一场奇遇,却是什么都没吃?” 傅玉衡自嘲道:“我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随即他又想起了那两包茶叶,一拍额头,“对了,我醒来之后,床上多出两包茶叶来,想来是那蜂王过意不去,送来给我解毒的。但如今马兄出手,我这毒已经解了,那茶叶还能喝吗?” 马介甫道:“你拿来我看看。” 他便吩咐红藻入内室,把枕头旁那两包茶叶拿来。 红藻应了一声,转身回屋,没多久便拿了东西回转,递给了傅玉衡。 傅玉衡接过来,又转交给马介甫,“马兄你看,就是这两包。” 那两包茶叶才一靠近,犬科动物敏锐的嗅觉便立刻发挥了作用,马介甫忍不住深深吸了两口气,赞叹道:“真是好茶!” 好浓郁的灵气,凡人若是时常饮用,长命百岁不在话下。 傅玉衡当即便道:“马兄若是喜欢,便拿一包回去吧,咱们见者有份。” “不必了,还是你们夫妻留着喝吧。”马介甫摇了摇头,“这茶叶对我没用,对你们却是极有好处的。” 这茶叶里含的灵气虽浓,但对他们这等修行众人来说,也不过是了胜于无。 既然他这样说,傅玉衡也没再客气,“那行吧。既然你说了能喝,我就留着自己喝了。” 回头看见一群姑娘还在说说笑笑,他们俩干脆也没再打扰,直接出去找到那几个庄户,让庄户领着,在庄子西北角的一处阁楼外,见到了那个磨盘大小的马蜂窝。 “驸马爷,就是这里。这里原本有几棵桂花树,前主人不喜欢那个香味,就叫人移走了。 大姑娘小媳妇们不能来打桂花,也就没往这边来了。若不是家里的几个小子玩到这里,谁也不知道竟藏了这么大一个蜂窝。” 不但蜂窝大,里面的马蜂也一个比一个大。他们这些大人看了实在心有余悸,但却吓唬不住小孩子。 傅玉衡也被吓了一跳,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大的蜂窝,猛的看见,的确令人惊惧。 “马兄,你看这该怎么办?” 若这些只是普通的马蜂,傅玉衡一定主张全部扑杀。毕竟他前世学来的价值观,就是以人为本。 可若是这些马蜂已经开了灵智,在它们并未作恶伤人的情况下,傅玉衡就有些不忍下手了。 因为人就是智慧生物,开了灵智的动物,四舍五入也算是人了。 马介甫安抚道:“诸位稍安勿躁,待我做法与里面的精灵沟通一番。” 说完也不等那些庄户反应,他便双手掐诀,口中也念念有词,很快便闭上眼睛入定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他猛然睁开了双眼缓缓收功,对傅玉衡道:“这些精灵无意伤人,却害怕被那些熊孩子伤害。 所以,他们希望傅兄能够出面,帮他们找一个妥当的地方安置族人,日后必有酬谢。” 听见“精灵”二字,那几个庄户不免惊疑起来。 ——马蜂成精了! 那它们是不是知道咱们要捅了他们的老窝?会不会回来报复咱们? 他们有心让马介甫这位高人出手,直接绝了这蜂窝的根,却又忖度着傅玉衡的意思,并不敢开口。 傅玉衡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神色,沉吟了片刻,说:“只要他们保证绝不伤人,我可以把他们带到京城去。” 就当是养宠物了。 上辈子他有一个朋友养了一窝白蚁,这辈子他也赶个时髦,养一窝蜜蜂好了。 马介甫点了点头,再次施法和那蜂王沟通。 片刻之后,他又收了功,对傅玉衡道:“蜂王已经同意举家搬迁,跟你回京城。只是,你要如何安置?” 傅玉衡沉吟了片刻,招来庄户询问:“附近可有会养蜂的?” 几个庄户都回想了一阵,其中一个一拍脑门,“那刘家村的刘二脑袋,曾经养过蜜蜂。只是他得罪了张财主,张财主把他家蜂蜜作坊搅黄了,这么多年再没干过。” 傅玉衡便吩咐洗砚,“你去找公主支十两银子,和这个庄户一起,把那刘二脑袋请过来。” 洗砚应了一声,领着那庄户一起走了。 这边暂时进行不下去,几个庄户也有眼色,赶紧抬了桌子搬了凳子来,又把那新鲜的糕饼装了几碟子奉上。 至于茶水,他们这里是没有什么好茶的,只有自制的粗茶。 傅玉衡便让人把蜂王送的茶叶取了一包来,拆开点了两杯茶,一杯奉客,一杯自饮。 再次闻到这干香醇厚的气味,傅玉衡可不像头一次那样心怀警惕,只觉得越香的茶就越有毒了。 “马兄,咱们就一起尝尝这蜂王的好茶。” 马介甫笑了笑,端起茶盅正要喝,却忽有所感,往蜂巢那边看去。 只见一只黑头金背,拳头大小的马蜂从蜂巢里钻了出来,离地三尺时化作一个中年妇人,头发黑亮,容貌绝艳,身材丰满,不是那蜂王又是谁? 傅玉衡在梦里见过她,此时再见自然认得,便放下茶盅起身行礼。 那蜂王大大方方还了礼,对远处那几个庄户吹了口气,几个庄户便迷迷糊糊的走得更远了。 傅玉衡皱了皱眉,“陛下这是做什么?” 蜂王笑道:“伯爷放心,只是一点**散,半个时辰之后自解,不会对他们的身体有伤害的。” 她虽然不惧怕凡人,却也不想出现在凡人的口舌之间,做那茶余饭后的谈资。 作为一只有近千年道行的蜜蜂,蜂王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巢穴看护子孙,对于世俗间的那些破事却都一清二楚。 她深知凡人和他们妖类不同,讲究男尊女卑。 和傅玉衡所知道的自然界蜂巢结构不一样,蜂王原本不是蜂后,只是一只普通的工蜂。 她偶然得了机缘踏入修行之道,有一定道行之后便化为了女体。 而她之所以化作女体,也是受了他们蜜蜂种族的社会结构影响。 因着自然界中的蜂巢中以蜂后为尊,所有蜜蜂潜意识里自然带点以雌为尊的思想。 不过无论她是化作男体还是女体,自从她带着整个蜂巢踏上修行之路以后,都不影响她以实力称尊。 所以她是蜂王,蜂巢之中也自有负责繁育后代的蜂后。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若非是深入其中,根本就难以探到。 因为古人不了解自然界中蜂巢的结构,而傅玉衡这个穿越者倒是了解一点,却也正因为这一点了解让他一叶障目,猜不到真正的内核。 听见她说不会对庄户们的身体造成影响,傅玉衡皱起的眉头一下子便松散开来,并向蜂王郑重道谢,“多谢蜂王美意。” 他很清楚,若是这些庄户们知道自己与妖类来往,难免会管不住自己的嘴出去乱说。 如今蜂王这一点**散扰乱他们的神智,却替傅玉衡省了不少是非。 见他领会了自己的用意,蜂王微微点了点头,翻手取出两瓶蜜酒,笑问道:“今日伯爷还是坚持不会饮酒吗?” 很显然,她是在调侃傅玉衡梦入蜂国,却既不敢喝酒又不敢饮茶的事。 傅玉衡讪讪一笑,“小生的确不善饮酒,但若是陛下与马兄要饮,小生少不得要舍命陪君子。” 他待要喊人取酒杯来,却突然想起几个伺候的庄户都被迷晕了,一时有些尴尬。 这时,马介甫哈哈一笑,对傅玉衡道:“我记得傅兄府上有一套金杯,不知如今可还在吗?” “自然是在的。”傅玉衡道,“那是去岁过年时,宫里赏下来的,一共八支,我一直没用过。” 那一套金杯是内务府的手艺,看起来既厚重又雅致,是难得的精品,他是准备留下来做传家宝的。 马介甫又问道:“那傅兄不介意咱们今日先用一用吧?” “自然不介意,只是马兄要如何取来呢?” 傅玉衡知道他自有手段,便笑着问了一句,也是允他取来的意思。 马介甫道:“傅兄别急,待我做法借来。” 说着便闭上眼睛念念有词,片刻后他忽然伸出右手,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圈,而后接连往那圈里探了三次,取出三支容量在二两左右的大金杯来。 “来来来,美酒正该配美器。今有蜂王的美酒,又有傅兄的金杯,为此美酒、美器,当浮一大白。” 马介甫将金杯放在桌上,蜂王立刻提起酒瓶,满满倒了三大杯。 三人互相碰了个杯,都一饮而尽。 蜂王笑道:“马先生还少说了一样,您这精妙的隔空取物之术,也值得浮一大白!” 说完再次斟酒,“伯爷请,马先生请。” 傅玉衡只得又陪了一杯,感觉酒瘾要被勾上来了,急忙道:“我是真不能再饮了,两位恕罪。” 又对蜂王道:“我准备把你们整个家族都迁到我府中大花园里去,以后咱们是要长久做邻居的,就别整日伯爷伯爷的了,没的彼此生分。 陛下较我年长,如果不嫌弃的话,喊我一声五郎或者是小傅,都可以。” 蜂王嗔怪道:“五郎还叫我不要生分,你怎么还张嘴就喊陛下?” “是小生之过,敢问夫人贵姓?”傅玉衡笑着拱了拱手。 蜂王满意一笑,沉吟片刻道:“因我得道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姓武,我深觉有缘,便带着全族随了武姓。 既然日后要长久交往,两位也别太生分了,喊我一声武夫人便是了。” “武?这个姓氏可不普通呀。”傅玉衡不由心中一动,问道,“夫人开灵智有多少年了?” 武夫人摇了摇头,“我一闭关就不记岁月,哪知道自己开智多少年了?” 傅玉衡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只好把话问明白了,“夫人遇到的那个姓武的,可是武周则天大圣皇帝?” 武夫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连着看了好几眼,才道:“世人提起武皇,尊重点的就喊一声则天大圣皇后,轻佻无知的就干脆直呼武则天,还多有辱骂鄙薄之词,你倒是和世人都不一样。” 还有让武夫人说不出口的,就是自唐宋以来,多少无耻书生写的桃色艳书,都免不了YY一番武皇。 傅玉衡笑道:“我这个人,向来佩服有本事的人,不是佩服有本事的男人。 远的不说,就说我们家里,里里外外打理家业的就是我媳妇儿。就算我开了个剧院,管总账的也是她。 这些事要让我管也不是管不来,但若论专业性,肯定是比不上我家夫人自幼学这些的。” 武夫人看她的目光,实实在在多了些异样的神采,半是试探半是调侃,“你倒是不怕别人说你吃软饭。” 傅玉衡双手一摊,非常光棍,“这本来就是事实,不是别人说或不说就能改变的。” 若是他不尚公主,虽然也能凭着进士的身份,在老家做个乡绅,只要不离了那一亩三分地就无人敢欺。 可是“驸马”这个身份,的确是大大提高了他的生活质量,并带着他们全家跨越了阶层。 再者说了,徒南薰喜欢赚钱的过程,正好他不喜欢管这些,他们夫妻不也是天生一对吗? 若是两个都懒散,或是两个都爱操心,日子八成是过不好的。 既然他们夫妻自己觉得这么过着不错,有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这世上凡是为了别人的看法而活的,永远都会很累。 因为你不论爬得多高,过得多好,在别人的看法里,你永远都应该更高更好。 马介甫哈哈一笑,举着酒杯对傅玉衡敬了一下,“傅兄如此洒脱,也当浮一大白。” 然后又特意说了一句,“这是我自己觉着痛快,自己想喝的,傅兄不必陪我。” 傅玉衡白了他一眼,“你不说我也不陪你,早说了我不能喝。” 两人玩笑惯了,马介甫自然不会在意,仰头一饮而进,还把杯底朝两人亮了亮。 “痛快!”武夫人抚掌赞道,“五郎不能喝,我陪你一杯。” 说着,也把自己面前那一杯一口喝干了。 傅玉衡给自己的茶盅里续了水,“两位都喝了,我也不好不举杯,就以茶代酒,勉强算我过关吧。” 这一轮茶酒喝下去,三人的关系一下子就拉进了许多。 武夫人放下金杯,忽然道:“五郎,我有一女,年方三百七十岁,生得貌美婀娜,平生最爱舞蹈。 她尝听你们这里的庄户说,你们夫妻在京城开了一个大剧院,演了好多感人至深的剧目,不由心向往之。”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由挑了挑眉,带着几分揶揄道:“不如我把她喊出来你看看,配不配去演你那个话剧?” 这一句话,再配上她那十分容易“意会”的表情,让傅玉衡一张俊脸霎时就烧成了火玉。 很显然,他也想起了昨夜入梦时,武夫人欲喊女儿出来,却被他及时制止的事。 哎呀,误会大了! 96 养蜂人 傅玉衡的羞愧仅持续了…… 傅玉衡的羞愧仅持续了一瞬, 很快便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说:“令爱想做演员容易,但却不忙出来, 等你们举族搬迁之后,让她去找公主便是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 这种引人误会的事, 能不做就不做。 虽然徒南薰相信他的人品, 他自己也应该注意才是。 上次闹出芸娘那出笑话, 他事后反思,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见他如此,武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赞道:“五郎是个真君子。” 傅玉衡笑道:“君子不敢当,不过时刻自省而已。” 所谓人生, 不就是一个不断犯错,又不断自省的过程吗? 大家都是凡夫俗子,犯错都在所难免。所以傅玉衡从来不对别人苛求完美, 因为他自己就做不到。 一行人正说话间,武夫人突然道:“你找的人来了, 我先告辞。” 话音刚落, 她便摇身一变, 成了一只拳头大的蜜蜂,嗡嗡叫着飞回了蜂巢。 临走之前,她将幻术解除,不多时,那几个窗户边领着一个脑袋特别大的人走了过来。 “驸马爷,这就是刘二脑袋。” 而后又催促那刘二脑袋,“还不快给驸马爷请安。” 那刘二脑袋穿着一身灰色的短褐, 身上摞了好几个补丁,不过衣衫浆洗的倒是十分干净,头发也整整齐齐地挽了个髻,用木簪子别着。 看得出来,来之前他是特意收拾过了。 傅玉衡忙叫免礼,和气地说:“今日之所以特意请你来,是有件事只有你能帮忙。” 没来之前,刘二脑袋就从这些庄户口中得知,今日要见他的是当今天子的女婿,也就是当朝驸马爷。 那可是他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见到的大人物。 如今这个大人物对自己这么客气,刘二脑袋并不觉得受宠若惊,反而十分惶恐。 因为曾经害得他生意做不成的张财主,也是突然对他和颜悦色,接着就毫不犹豫地把他给坑了。 虽然刘二脑袋不懂许多大道理,但吃一堑长一智却是不用学,一回摔痛了就会牢记在心的。 他面色惶恐,战战兢兢地跪下了,“驸马爷您尽管吩咐,小人不敢不从。只是,小人家中还有老母要奉养,只盼驸马爷给小人留条活路,别让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傅玉衡愣住了。 他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心头大惑不解:难不成,我长得凶神恶煞? 听不见他说话,低头跪着的刘二脑袋更加惶恐,本能地磕头求饶,“小人该死,小人该死。驸马爷饶命,驸马爷饶命。” “快,快,快扶起来。”傅玉衡回过神来,吓了一跳,赶紧让几个庄户把人搀起来。 就这片刻的功夫,刘二脑袋的脑门已经多了一个红肿的大包。 傅玉衡虽然还是不明白怎么回事,却也隐约能猜到,刘二脑袋之所以反应这么大,肯定是从前这方面吃过亏。 因而,他诚恳地解释道:“我只是听他们说你曾经养过蜂,特意请你来帮忙筑个蜂巢,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害怕。” 听见“养蜂”、“蜂巢”等字眼,刘二脑袋忍不住浑身哆嗦,连连摇头摆手,“不敢,不敢。张财主说了,我以后再敢筑巢养蜂,就打断我的手。” 傅玉衡皱眉,“哪一个张财主?” “就是我们村的张财主。”刘二脑袋道,“三年前他让人把我请到他家里,和颜悦色地请教我如何养蜂,说事成之后要给我报酬。” 提起当年之事,刘二脑袋脸色还是忍不住露出怨愤之色,“俗话说得好,穷不与富斗。他是财主,我只是个平头百姓,哪敢得罪他?只好把一手养蜂密术都传了去。哪知道……那知道那张财主他不是人,他不是人呀!” 张财主学会之后立马翻脸,硬说刘二脑袋偷了他家里的一对宋代听风瓶,带着一群人到他的住处去搜。 刘二脑袋根本没偷,自然是搜不出来的。 张财主一口咬定是他偷了,并说搜不出来是被他处理掉了,要他赔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刘二脑袋一个平头百姓,一辈子也赞不了五十两银子呀,能拿得出来才怪呢。 最后此事惊动了刘家族中长辈,经他们说和,张财主答应不追讨着五十两银子,但刘二脑袋日后不许再养蜂。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张财主一开始打的,分明就是这个主意。 刘家族中长辈也十分气恼,但张家一族的势力更大,刘家惹不起,只能缩头躲了。 也是自那以后,刘二脑袋再也没养过蜂。 “岂有此理!” 别人还没怎么着,一旁的马介甫先炸了,“那张财主,怎能如此欺人太甚?” 傅玉衡安抚道:“马兄稍安勿躁。” 马介甫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先看看傅玉衡的处理。 傅玉衡对刘二脑袋道:“你放心,那张财主再怎么样,也不敢闹到我跟前来。如果你愿意的话,不如日后就跟着我,还干回你的老本行。你家中老母也可以接来,就近奉养。” 刘二脑袋愣愣的,明显不打相信,半张着嘴不说话。 傅玉衡干脆从荷包里掏出一锭五两的小元宝,“这样吧,你先帮我弄两个可以移动的蜂箱,这五两银子就是报酬。 至于跟着我,帮我养蜂的事,你也可以再考虑一下。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都没人敢为难你。” “那张财主呢?” 因为被张财主害得太狠,他最害怕的还是张财主。 傅玉衡矜持一笑,“你觉得那张财主敢舞到我面前来吗?” 刘二脑袋盯着那小元宝看了许久,猛然夺了过来,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软的,甜的,真的是银子! 有了银子,就可以给娘买好药了。 “驸马爷,小的愿意跟着您干!” 傅玉衡点了点头,“你先筑蜂巢吧,需要什么材料,叫他们给你准备。” “是,是,小人一定好好干。” 让庄户领着刘二脑袋下去筑巢,傅玉衡转身看向沉着脸的马介甫,喊了一声,“马兄。” 马介甫“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很显然,对于傅玉衡只帮助刘二脑袋,却对如何惩治张财主只字不提的事,马介甫心中十分不满。 傅玉衡也不恼,自顾自地在他身侧坐下,笑道:“马兄有所不知,我那大剧院里卖的许多糕点,都离不开蜂蜜做配。 原先我这里没人会养蜂,蜂蜜都是在周边买的。你猜猜,这些蜂蜜的大头是从谁手里买的?” 马介甫挑眉,“莫不是那张财主?” “正是。”傅玉衡笑道,“原本我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那张财主不是个东西,哪里还能让他接着赚这些昧良心的钱?” “所以说,你是要把他的生意都抢走?”马介甫觉得有些无语。 但仔细想想,像张财主这种人,学了人家的养蜂术,还不许别人再卖蜂蜜的,堪称贪得无厌。 若是抢走了他的生意,让他再赚不成钱,的确是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 只是,这样钝刀子割肉的,难免叫人心里不痛快。 傅玉衡笑道:“想要痛快还不容易吗?马兄,别忘了你可是狐仙,随便在他家里闹出点动静,让他大出血一番,赔付给苦主又有何难?” 被他这么一提醒,马介甫若有所思,片刻后就微笑着点了点头,“傅兄,既然此间事了,我也不多留了,几个妹妹那里你替我告一声罪。” 说着,他起身对傅玉衡拱了拱手,片刻后就不见了踪影。 “诶,马兄?”傅玉衡没喊住他,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去找自己老婆了。 但他老婆这会儿明显没空搭理他,她正领着一群小姑娘一起,跟着秦氏和王氏妯娌两个,一起学抽藕丝呢。 这可是个细致活,稍不注意就会弄断,一旦断了肯定就不能用了。 傅玉衡一路问着找过去的时候,老远就听见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秦嫂子,你看我这团,可以吧?” “还有我的,还有我的,我也弄成了。” 秦氏也嫌她们耽误功夫,很有耐心地一一指点她们怎样用力才能抽得更完美,再把一团又一团的藕丝晾在竹筐里,用细纱布遮好,谨防蚊虫叮咬,唯恐雪白的藕丝沾染了别的颜色。 这些藕丝抽出来之后,要放在阴凉处整整晾上一年。 也就是说,等到第二年的这个时候,才能继续做印泥的下一步工作。 傅玉衡站下院门口看了片刻,见徒南薰和一群姑娘们玩得欢快,便决定不打扰她的兴致,转身就走。 “五爷,您不进去了?”洗砚低声问。 傅玉衡摇了摇头,“不去了,公主平日里事情多,难得今日放松,就让她好好玩玩吧。” 等他回到主屋那边,就看见润笔正指挥人从几辆马车上往下搬东西。 他先是欣喜,继而奇道:“润笔,你怎么来了?” 原来因为润笔性子更加稳重,傅玉衡每次出门,都会把他留下来看家,有什么要事也好及时给傅玉衡传信,不至于让他出门之后,就只剩下卫三宝那一条消息渠道。 这次也一样。 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谁也没想到,原本说好了只出来一天,两个主子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要在庄子里多住两天了。 润笔笑着上前行了礼,半是玩笑半是责怪道:“五爷你还问我呢,昨晚上该回去不回去,让老爷太太们和大姑娘担心得跟什么似的。” 他又指了指那几辆大车,“这不,今日一大早,大姑娘就亲自看着,让小的们收拾了些日常用的东西,叫小人送过来了。” 傅玉衡忙朝着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愧然道:“累得父母长辈担忧,实在惭愧。等回京之后,必然亲自向父母请罪。” 而后又问道:“老爷太太他们都好吗?三叔三婶呢?还有大姑娘,她也好吗?” 润笔一一都答了,又说:“大姑娘本也想跟着来的,只是刘通政家的二姑娘忽然下帖子约她明日一起去参加诗会,也就做罢了。” “参加诗会?”傅玉衡有些诧异,“玉莲已经能做诗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徒南薰的声音从院门口响起,“那是自然,你对自己妹妹,还真是不了解呀。” 傅玉衡扭头一看,便看见穿着窄袖罗裙的徒南薰正款款走来。 院子里的仆人赶紧给主母行礼,徒南薰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该干嘛干嘛。 “你怎么这就回来了?”傅玉衡欣喜地迎来上去,“我还以为你得好一会儿呢。” 徒南薰歪着头笑问道:“你方才去找我,怎么一声不吭又走了?” 两人携手走了回来,傅玉衡笑道:“我不是见你难得放松,玩得那么高兴,不忍打扰嘛。” “嗐,我就是陪着她们瞎胡闹。真让我坐在那里老实干活儿我可受不了。” 傅玉衡拉着她在院子南角的草亭子里坐了,吩咐绿萝,“润笔拿了好些东西来,红藻正收拾屋子呢,你也进去帮帮她,省得她一个人手忙脚乱的。” 虽然两个大丫鬟手底下都有小丫鬟,但小丫鬟们是不许进主子内室的。 像替主子收拾床铺,整理屋子里的摆件之类的,都是大丫鬟才有资格做的。 小丫鬟们若是在这方面勤快,那就是僭越,就算主子不计较,顶头管着她们的大丫鬟也会暗地里下绊子。 “诶。”绿萝响亮地应了一声,招手喊了个小丫鬟来奉茶,她自己则是小跑进屋去了。 不多时小丫头就端着填漆茶盘奉了茶点来,夫妻二人一边用茶吃点心,一边喁喁私语。 徒南薰道:“既然爹娘把咱们的东西送来了,咱们索性就多些日子吧。在这里住着,可比在整日在家里松快多了。” 傅玉衡道:“既然你想,那就多住些日子,正好清明节刚过,马上就到上巳节了,不管是权贵还是平民,都要在郊外来踏青。 咱们就等到上巳节过去了,大家都回城的时候,再跟着一起回去也就是了。” 见他并不反对,徒南薰十分欢喜,忽然又想起了东昌公主,不由担忧道:“也不知道大姐姐如今怎么样了,我上次去看她时,她已经开始害喜了,有些吃不下东西。” 傅玉衡便道:“反正咱们在这里事情少,不如你找些庄子里的妇人问问。她们多半都是生养过的,说不定就有什么偏方呢。” 徒南薰眼睛一亮,“不错。今日我也见了几个庄子上的孩子,一个个都皮实得很,一看就是养得极好,可见她们都是会生养的。” 说了几句养孩子的事,两人又转了话题,说起今日她在秦氏那里吃到的特色小吃。 “那东西虽然做得不精致,却也别有一番滋味。我就让人给了她们妯娌五两银子,让她们帮忙现做些,送回城去,给父皇母妃,还有爹娘妹妹们都尝尝。” 顿了顿,又说:“二姐那里自然是要送一份的,可是大姐那里要不要送呢?” 倒不是她舍不得那点东西,而是孕妇不能乱吃东西。 万一送过去的正是不合孕妇吃用的,岂不是她的罪过? 傅玉衡沉吟了片刻,说:“只管送吧。只是要交代清楚了,让太医看过了,能不能给大姐用,全听太医的。” “好吧,听你的。” 两人说话间,屋子已经收拾好了,绿萝与红藻结伴而来,请两位主子回屋休息。 润笔也跟着进了屋,笑道:“太太怕公主和五爷吃不惯外面的饭菜,这回还特意让小人把家里的厨子带了两个来。 同来的还有些新鲜食材,午膳两位想吃什么,就可以吩咐她们去做了。” 其实朱氏主要是怕徒南薰吃不惯外面的东西,至于傅玉衡,自己儿子她自己清楚,从小粗茶淡饭养大的,除了吃不了太甜的,没有挑食这一说。 徒南薰惊喜道:“还是娘想的周到。” 当即便转头吩咐红藻,“你让人到厨房说一声,晚上我要吃炭烧排骨,蜜汁烧鹅,再要几样驸马爱吃的菜。” 红藻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不多时便笑着进来,对徒南薰点了点头。 等该汇报的都汇报完之后,润笔便向两位主子告退,顺便问他们有没有什么话要自己带回去,他还要趁着天黑之前赶回城去。 徒南薰想了想,说:“你去找绿萝,让她领着到秦嫂子家里,买些爽口的腌制小菜,那个开胃,回去之后给大姐送去。” 傅玉衡嘱则是咐道:“你回去就告诉几位长辈,说我们两个在城外一切都好。只是遇见了故友,因此要在这里多盘桓几日,叫他们千万放心。” 润笔一一记住了,这才告退。 等到第二天,他们再出去游玩时,就发现沿途往京城去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而且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基本上都是书生。 有钱的乘坐马车带着仆从,没钱的就自己背着书箱。 傅玉衡换了身衣裳上前拉住一个攀谈,他知道他们都是得了消息,来京城瞻仰《传习录》原稿的。 古代消息传递较慢,而且交通不遍,特别是他们这些离得远的,得到的消息不尽不实也很有可能。 傅玉衡便以京城本地书生的身份,提醒他们:“那原稿已经被天子收进石渠阁了,等闲不给人看,诸位怕是看不着了。” 这个消息对于他们来说,犹如晴天霹雳,把他们整个都劈懵了。 “啊,这……我千里迢迢从江南赶到京城,就是为了这原稿呀!” 到了这个时候,傅玉衡才好心告诉他们,“其实见不到原稿也没关系,圣人已命三驸马将那书稿刊印,如今京城晋江书局就有卖的。” 在宣扬天子恩德的同时,顺便替自己的书局打打广告,这不过分吧? 97 玉莲的思想 傅玉衡的小心思自然无…… 傅玉衡的小心思自然无伤大雅, 反正那些从他这里得到消息的学子都很高兴,个个都是再三感谢。 而傅玉衡也不吝啬一顿茶水点心,这对富家公子来说或许没什么, 但对那些背着书箱赶路的书生来说,却不亚于雪中送炭。 夫妻二人在这郊外庄子上一连住了五六日, 来年做印泥的藕丝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那些女鬼女妖们也都玩了个尽兴。 还有装载武夫人整个家族的蜂箱,刘二脑袋一连做了五个, 才把那看起来只有磨盘大小的巢中蜜蜂装干净。 把那些蜜蜂都迁出来之后,傅玉衡还令人把那大蜂巢采了下来,准备回京之后, 在他家大花园里找个隐秘之地, 还把原本的蜂巢装上。 毕竟他也看出来了,武夫人原本这个蜂巢, 里面大概是有些空间类阵法的,非寻常可比, 若要新造必然也不容易。 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 众人便商议了,第二天一早回家。 当着徒南薰的面, 傅玉衡问了莲花公主的事,武夫人道:“虽然我们只是小国,但她毕竟是储君, 日常还是要学习如何管理臣民的,怕是不能经常去演话剧。” 对于这一点,夫妻二人都很理解,徒南薰脸上还露出了几分敬佩之色。 虽然她自己从小被教得不关心朝政,但因为母亲淑妃的缘故, 对于有本事的女子,她自来钦佩异常。 因而双方就商量好了,等莲花公主有空的时候,就可以来找徒南薰说话,想什么时候去演话剧,也都可以。 不过,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头,莲花公主的时间不固定,肯定是不能演主角了。 对此,武夫人表示不在意,她女儿演话剧只是爱好而已,是不是主角都能过过瘾。 当天晚上,夫妻二人正陪着一群姑娘用晚膳,一只蜜蜂顺着窗户缝飞了进来,落在地上摇身一变,就成了一个身着绿色裙衫的绝代佳人。 “奴家武莲花,见过诸位。” “武妹妹来了,快起来。”徒南薰赶紧起身还礼,上前挽着她的手一起入座。 “好妹妹,总算见着你了。”徒南薰笑道,“日前见了武夫人的风采,心中暗自窃慕,也一直对妹妹的神采心向往之。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莲花公主玉颜微红,却是大大方方地说:“姐姐快别羞煞我了,往日里我总以为自己也算个人物,今日见了姐姐,才知道什么叫做金枝玉叶。”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阵,坐在他们斜对面的连锁掩唇直笑。 莲花公主不知她生性促狭,见她直看着自己发笑,便以为自己的言行有何处不妥,不禁生出几分忐忑来。 徒南薰笑道:“妹妹别搭理她,她生就是个促侠鬼,若真要和她计较,怕是到明年这个时候也掰扯不完的。” 连锁便笑着接口,“哎哟哟,这才几天,你就厌了人家,只对着新来的妹妹就赞不绝口,轮到我这里就没一句好话。 真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只怕如今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烧糊的卷子,比不得莲花妹妹亭亭玉立,千般万般的惹人怜。” 一席话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莲花公主这才知道,她本就是这么个人,心里并无恶意。 且在这一笑一闹之间,双方的关系骤然便拉近了。 当天晚上,莲花公主便随着连锁一起安息了,两人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了半宿的话,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模模糊糊眯了一会。 等到第二天早上,莲花公主辞别了众人,才回了蜂箱去,安抚因举国搬迁而忐忑的子民了。 因着要回去,行李已提前收拾了大半,他们一行人都起来之后,绿萝才领着人把剩下的都收拾了,装车走人。 ===== 等回到家里之后,徒南薰先将客人们安置好,又吩咐人把带回来的东西分装了,该送到哪里就送到哪里。 傅玉衡则是亲自带着刘二脑袋,在花园找了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把那大蜂巢固定在了树梢上。 为防风吹雨打,刘二脑袋还借来了一应工具材料,给蜂巢做了个遮雨棚。 对于他的工作态度,傅玉衡非常满意,当即就叫账房给他支了五十两银子做本钱,叫他领着母亲到城外庄子上住着,专门替自己养蜂。 等刘二脑袋千恩万谢地去了,傅玉衡立刻和妻子会合,一起去给父母请安。 两人到了东大院,得到消息的傅海和连氏夫妇也在,只是气氛略微有些凝重。 傅玉衡心里“咯噔”一声,暗道:难不成是我们突然要去庄子上住着,实在令父母过于担心了? 不但是他,连徒南薰也有类似的想法。 两人迅速对视了一眼,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朱氏并没有为难他们,很快便叫他们起来,又请他们上座。 这态度,让夫妻二人都松了口气:看来,不是因为咱们了。 于是,傅玉衡便问道:“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朱氏叹了口气,撇过脸去并不搭话。 傅玉衡只看去看连氏,“三婶,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连氏也直叹气,但好在她肯说话。 “是玉莲。”连氏道,“眼见玉莲也大了,到了该说婆家的时候。我和你娘就问她,想要个什么样的女婿。可是玉莲她……” 话说到这里,后面的连氏似乎难以启齿。 傅玉衡皱着眉头猜测道:“难道她说不想嫁人?其实也不用这么着急的,咱们家又不缺钱财,多养她几年也使得。” “你说的倒是轻巧。”朱氏冷笑道,“咱们家的确养得起闺女,但那些好男儿也都等着她不娶吗? 等再过几年,要么就是找个比她小好几岁的,要么就是别人挑剩下的。无论哪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傅玉衡想说:我妹妹便是一辈子不嫁,我也能风风光光养她一辈子。 但他也知道,这种话在这个年代十分离经叛道。 只要他敢说出来,他爹娘哪怕再疼爱他,怕是要打断他的腿。 连氏道:“玉莲倒也没说不想嫁人,她只是说……” “说什么呀?”见她屡次吞吞吐吐,徒南薰也急了,忍不住催问。 连氏一咬牙,“她说她不想生孩子。” “啊?”徒南薰大惊失色,“这……这……” 这就怪不得三婶吞吞吐吐,似乎难以启齿了。 这个年代的人,对生死这两件大事,往往都十分避讳。 倒是傅玉衡面色如常,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在他看来,愿不愿意生孩子都是女人的权利。因为子宫是她们的,她们当然有权决定用还是不用。 见他脸色都不变一下,朱氏终于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骂道:“都怪你早些年爱说什么早产难产的,瞧把你妹妹都吓成什么样了。你的做哥哥的,心里就不觉得羞愧吗?” 这话傅玉衡可不爱听了,而且这种莫名其妙的黑锅,他也不乐意背。 “娘这是什么话?我只是说年纪小生孩子容易难产,有时候母体营养跟不上,还十有八-九会早产。 本来就是事实,怎么就成胡说八道了?早年咱们在乡下见的那么多,难道都是因为我胡说吗?” 朱氏道:“那你也不该在你妹妹面前乱说,她才多大?小姑娘家家本就胆子小,这话听多了,如何不对生孩子惧怕?” 但傅玉衡却有完全不同的观点,“正因为她是个女孩子,这种事情才该早些让她知道。 若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将来出嫁早了,稀里糊涂就因生孩子送命,那我才追悔莫及呢。” “住口!”朱氏怒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哪有这样咒你妹妹的?” “我是在尽量规避悲剧的发生,怎么就是咒她了?” 母子二人吵得不可开交,其余人看着,竟没一个敢插嘴的。 而徒南薰已经看傻了。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敢顶撞父母的。 再看傅家几位长辈的反应,显然这种情况发生了不止第一次了。 而且吧,她越听就越觉得傅玉衡说的有道理,便又觉得因此跟父母争执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毕竟,理越辩越明嘛。 母子二人争执到最后,还是朱氏词穷,泄气道:“你说的有道理,有一千一万个道理。可如今你妹妹又该怎么办呢?” 难不成将来给女儿说亲时,要明摆着告诉男方:你们准备好养庶子庶女吧,我女儿是不会给你们家生孩子的? 这……这是结亲呢,还是结仇呢? 就算人家男方不介意,便宜娘又岂是那么好当的? 多少当家主母没有亲儿子,等丈夫死后庶子当家,被逼得只能青灯古佛偏居一隅的? 她女儿自小千娇百宠的长大,如何忍心将来让她过那种清苦日子? 徒南薰赶紧替丈夫解围,“娘,大妹妹如今在何处?待我去寻她说说话,仔细问问她的想法再说。” 朱氏点了点头,不抱什么希望地说:“也好,我叫她到房中思过了,你去看看她吧。” 等徒南薰走了之后,朱氏没好气地对傅玉衡说:“你也滚吧,我现下不想看到你。” 没奈何,不想讨人嫌的傅玉衡只好走了。 他倒是也想去看看玉莲,奈何他们兄妹年纪都不小了,就算是开明的后世也要懂得避讳,更何况是这个男女大防严苛的时代? 妹妹到他房里来看望嫂子可以,但他一个大男人,却不好往妹妹房里钻。 但让他去办别的事,偏心里又挂念着,别的事情也办不好,索性就回了自己屋子,等着徒南薰回来之后询问情况。 正好往东昌公主府去送东西的人回来了,徒南薰不在,傅玉衡就让人搬了个屏风,让那两个媳妇进来了。 两个媳妇进来禀报说:“先前咱们家送过去的小菜,大公主用了十分好,这几日已经吃完了。正想着再来讨些,可巧咱们又送去了,大驸马十分欢喜,一人赏了我们十两银子呢。” 傅玉衡隔着屏风道:“你们差事办得好,这都是你们应得的。” 又叫小丫头赏了她们精细点心,便让她们把东昌公主的回礼放下,回去忙自己的了。 再说徒南薰出了东大院的堂屋,就从后门直奔连着东大院的小跨院,玉莲就住在那里。 这院子十分小巧,连正屋带厢房,再算上耳房,也就七间屋子。 正屋三间,是玉莲这个主子住的,西面厢房是两个大丫鬟阿信和阿诺住的,东厢房是库房,两间耳房一间是吃饭时用的,一间是待客用的。 除了两个大丫鬟之外,另有四个小丫鬟听她们两个吩咐,做些跑腿、洒扫等活计,但都不住在这里,晚上锁院门时就都出去了,往后街上去住。 至于搬搬抬抬的重活,自有大力度婆子们去干,不会为难这些小丫头。 当然了,傅家发月钱的规矩跟别家不大一样,并不是越靠近主子的月钱就越多。 就比如那些做重活的婆子,月钱就比玉莲跟前的大丫头还多出二百钱来。 那些小丫头们不能担事,月钱就更不能和那些婆子们比了。 也是因此,傅家的下人少有踩高捧低,一意巴结媚上的。 毕竟他们做下人的,最重要的不就是多挣钱吗? 若是辛辛苦苦爬到了主子跟前,月钱还不如原来的多,谁会乐意? 同理,这些小丫头们也不怕将来年纪大了,要挪出去配人。 毕竟谁都清楚,哪一个也不可能在主子跟前伺候一辈子,做了媳妇、婆子还能挣得更多呢。 徒南薰到的时候,阿信和阿诺都没在外面,回廊下只有两个小丫头守着。 那俩小丫头也不见了日常的欢快,满脸惶惶之色。 看见徒南薰进来,两人脸上总算多了点喜色,急忙迎上来行礼,“给公主请安。” 等徒南薰免了她们的礼,两人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公主,您快去看看我家姑娘吧。” “是呀公主,平日里姑娘和您最好了,您去劝劝她吧。” “今儿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从太太那里请安回来,就闷着一张脸把自己关在房里。” “阿信姐姐和阿诺姐姐已经劝了好半天了,也没什么效果。” “…………” 也是家里的主子们都和善,哪怕是面对公主,她们也不害怕,你一言我一语的,把玉莲的状态凑了个清清楚楚。 徒南薰点了点头,“我就是来看她的,你们都放心吧,保管还你们一个完完整整的好姑娘。” 得了她的保证,两个小丫头霎时喜笑颜开,一边恭维她,一边给她让开了路。 “我就知道,公主肯定有法子。” “那是,公主多厉害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哪一件不是仰仗着公主?” 等徒南薰走到房间门口,她们立刻就闭嘴了,只是双眼紧张地盯着门,生怕打扰了里面的主子。 绿萝看了她们一眼,暗暗点了点头:倒也算规矩,大姑娘会调理人。 原本她只觉得,整个傅家只有驸马爷一个草窝里的金凤凰。 但冷眼看下来,大姑娘玉莲虽然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却也不是一般人。 一般人哪能像她一样,一年之内把人家京城闺秀十年的东西都学个七七八八? 徒南薰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轻轻敲了敲门,柔声喊道:“玉莲,是我,嫂子。” 片刻之后,门就开了。 来开门的是阿信,她无声对徒南薰行了个礼,便把她们主仆让了进去。 徒南薰一边往里走,一边低声问道:“玉莲这会子怎么样了?” 阿信也低声道:“姑娘看起来没什么,和平日里一样,回来就坐在榻上看书,还帮着太太对昨日的账。可是……” 余下的话她没说出来,只是满脸的担忧却不似作假。 徒南薰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正因为太正常了,才更显得不正常。 “两个小丫头不是说,大姑娘回来时沉着脸吗?” “没有的事,是我和阿诺脸色都不好,想是吓到她们了,竟胡乱揣测起主子来了。” “行吧,我进去看看。” 说话间已经进了卧室的外间,玉莲果然盘腿坐在榻上,正拿着张本子看呢。 听见动静,她才把账本子放下,笑着招呼道:“嫂子过来了?快坐吧,我也不起来招呼你了。” “不用,你坐着吧。”徒南薰也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担忧地看了她两眼。 玉莲笑着摸了摸脸颊,明知故问:“嫂子这么看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脸上长出花来了?” 见她还能开玩笑,徒南薰就知道,人家是真没往心里去,不禁笑骂道:“你这死丫头,一家子都为你担惊受怕的,你倒好,反倒打趣起我来了。” 玉莲笑着讨饶,“好嫂子,你就饶我这一回吧,我往后再不敢了。” 姑嫂二人闹了一阵,徒南薰才正了神色,问道:“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爹娘都气成那样了,偏你跟个没事人似的。” “还能怎么回事?就是说了句心里话呗。”玉莲神色一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如今咱们家不比从前了,我纵然嫁不了高门大户,也不会嫁到寒门小户去,必然得是个官宦人家。” “那是自然的。”徒南薰点头道,“你哥哥寒窗苦读这么多年,不是叫你出嫁后再跟着夫家吃苦的。” 玉莲道:“既然如此,将来我无论嫁到了哪一家,夫家都是有资本纳妾的。 不管是哪个妾生的孩子,我都会当成自己亲生的教养,何必非得自己拼死去生?” 纵然已经听过一遍了,徒南薰再听当事人亲口说出来,还是免不了哑然。 好半晌,她才干巴巴地问:“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是不是因为从小听多了你五哥说的那些话?” “这跟我五哥又有什么关系?”玉莲诧异道,“再说了,五哥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在乡下时,我见过多少十几岁就生产,不是儿早夭就是娘早亡,甚至母子二人一尸两命的?” 她对徒南薰说:“其实我就是觉得拼死拼活生下来一个,完全没有必要。 都说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又说什么都得有这一遭,哪个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说到这里,她不禁冷笑,“我就是想问一句:凭什么呢?谁规定女人就一定得生孩子?我就是不想生,不想拼着自己的命,生一个不知道怎么样的孩子,我有什么错?” 徒南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因为这种问题,她根本没有考虑过。 别说是她了,古往今来那么多女先贤们,也没有哪一个会说出类似的言论呀。 或许从前有人说过,但这种离经叛道的言辞,又哪里会被允许流传下来? 好在玉莲也无意为难她,见她哑口无言,便笑道:“嫂子回去吧,告诉我哥,我没事,是爹娘他们太过大惊小怪了。” 徒南薰也只好先回去了,她今天着实受了不小的震撼。 98 狐祸 “你这是怎么?” …… “你这是怎么?” 傅玉衡本自等得无聊, 干脆歪在榻上晃脚,忽然听见帘子响,就知道是徒南薰回来了。 哪知道翻身起来一看, 就见刚才还好好的人,此时竟是魂不守舍,可不就吓了一跳? 他赶紧上前扶住,绕过屏风进了内室, 让她在床上坐着, 又一叠声地吩咐绿萝,“快, 叫人去熬一碗安神汤端过来。” 不等绿萝应声,徒南薰便握住了他的手腕, “别,不必要安神汤, 我只是一时缓不过来而已。” “还是叫他们熬一碗吧,反正灶上一直留着火呢, 也不费什么事。” 说着就冲绿萝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叫人去熬。 打发走了绿萝之后, 他就脱鞋上了床, 揽住徒南薰叫她伏在自己怀里, 也不多问,只是轻轻拍抚着背,无声地安抚。 徒南薰顿觉心神一定,自己低声说道:“我方才问过玉莲了, 她说她就是不想生孩子,还质问凭什么女人就得生孩子。 之前我从没有听过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一时被惊住了而已, 并没有什么大碍。” 她本以为傅玉衡也会吃一惊,不想他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徒南薰从他怀里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想要从他的神情里看出点东西来。 但傅玉衡就只是单纯地高兴和骄傲。 他说:“咱们妹妹长大了,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了。我心里替她高兴,自然要笑了。” 徒南薰惊呆了。 一天之内……不,是半天都没有过完,她就先后被这兄妹两个惊了两次。 是这个世界出问题了,还是问题单单出在她身边? “你就不觉得,玉莲的想法很离谱吗?” “有什么离谱的?”傅玉衡理所当然地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都应该有不同的想法。若是千人一面,众口一词,这个世界才要坏了呢。” “可是,她不想生孩子。”徒南薰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争辩些什么,或许她只是想要守住自己多年来受到的教育而已。 但今日傅玉衡的言论,却注定要冲击她几乎已经形成的三观。 只听傅玉衡冷笑连连:“不想生孩子又怎么了?身体是她自己的,胎胞也是她自己的。难道她自己的东西,还没有处置的权利吗?” 别人家里怎么样他管不着,但他的妹妹,就得有这种人类本该有的基本权益。 徒南薰猛然坐了起来,怔怔地看了他许久,忽然轻声问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也不想生孩子呢?” “那咱们就不生。”傅玉衡答得干脆利落,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而且看他的神情,仿佛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早就有了标准答案,根本就不需要犹豫。 更有甚者,徒南薰恍惚间还有一种错觉:仿佛她问出这个问题,才是应该奇怪的事。 “若是我不生孩子,也不让你纳妾呢?” “不用你不让,我自己就不会纳。” “你家里的香火怎么办?” 这一回,傅玉衡顿住了。 就在徒南薰不知道该庆幸自己辩论赢了,还是该失望傅玉衡和世间男人都一样时,却听到了一句比玉莲更加惊世骇俗,堪称离经叛道的话。 “其实吧,对于所谓的香火传承,我心里根本不在意。所以咱们夫妻有孩子没孩子,其实都无所谓。” 傅玉衡皱着眉头说:“若是爹娘他们实在想抱孙子,大可以从三个堂弟那里过继。” 徒南薰又是半晌说不出话来,好像已经吃惊得失去了说话的功能。 过了好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为什么会支持女人不生孩子呢?” 傅玉衡觉得,这一点自己必须解释清楚,“我不是支持女人不生孩子,我只是觉得,无论生还是不生,都应该由你们自己决定。” 无论是支持生,还是支持不生,都太过极端了。 而极端就容易误伤,所以他只支持人类该有的基本权益——人身自由权。 “我们自己决定?” “对。”傅玉衡笃定地说,“你若是喜欢孩子,那就生;若是为了香火传承勉强自己,那大可不必。” 他盯着自己的妻子,一字一句地说:“我并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希望你也不要在乎。 等你真不在乎了你就会发现,其实生活可以很轻松,就像脱掉了一层枷锁一样。” 一个人一生能背负的东西是有限的,若总是在乎别人的眼光,背负别人强加的东西,那就势必会失去自己真正想拥有的。 徒南薰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她双手捧着脑袋说:“我今晚想一个人静静,要不你去睡书房吧。” “真不需要我陪你?”傅玉衡关切地问。 “不需要,不需要。”徒南薰连连摇头。 傅玉衡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徒南薰一个人滚在床上,绿萝端了安神汤来,她也不喝,脑子里不停地天人交战,新旧两种观念打成一团。 傅家这边是平静里藏着暗涌,城外大柳树村的张财主家,就是实实在在的鸡犬不宁了。 ===== 却说刘二脑袋帮着傅玉衡做了蜂箱,不但得了五两银子的赏钱,还得了五十两的本钱,并打发他回家先来接老母。 他是吃过亏的人,自然懂得小心谨慎的道理。 因而回村路上遇见了熟人,询问他干什么去了,他只说是曾经的兄弟发达了,在贵人的庄子上做事,帮他谋了一份差事。 如今那边已经安顿好了,就等他把老娘也接过去,免了后顾之忧,才能专心帮着主家做事。 熟人再问他是做什么差事的,他就说是帮着种莲藕。 直到进了家门拜了老娘,母子二人私下叙话时,他才把实话说出来,并拿出那五两赏银叫老娘收着。 刘老娘喜极而泣,直说祖宗保佑,终于还是叫他儿子翻了身,并拉着他要去拜祖宗。 还是刘二脑袋一力阻拦,说是此事万不可张扬,若是泄露了出去,恐遭人妒忌,坏了贵人的差事就不好了。 好在刘老娘也就是一时激动,被儿子一劝,她冷静下来自然就明白,儿子身上还揣着五十两银子呢,这一大笔横财,由他们孤儿寡母守着,若不小心谨慎,怕是连命都要丢了。 母子二人当晚就收拾了东西,第二天辞别了左右邻居,拜托他们帮忙看守门户,离开的时候,才听见村子里的人议论,说是昨天晚上,张财主家里闹了狐狸。 那些狐狸虽不伤人,但一晚上抛砖弄瓦,叮叮当当的,是人也睡不好,狗也难安稳,一夜鸡鸣狗叫。 更诡异的是,这些声音只在张财主宅子里才听得见,哪怕是一墙之隔的路上,也不闻半点声响。 等母子二人走到了没人的地方,刘二脑袋朝着张财主家的方向啐了一口,脸上露出了痛快之色,“呸,姓张的也有今天,真是报应!” 刘老娘也欢欣鼓舞,“果然是祖宗保佑,不但教我儿时来运转,还让那欺辱孤儿寡母的张财主遭了报应。” 她拍着刘二脑袋的手臂说:“儿呀,等咱们安顿好了,一定要在你爹的牌位前上柱香。” “娘您放心,儿子忘不了。” 母子二人欢欢喜喜地走了,到了他造蜂箱的庄子上,自然有傅玉衡留下的人接应他,套车把他们母子送到了另一处花草繁茂的庄子上去。 到了那里自有人帮忙照顾刘老娘,春天可以在附近的槐树林里采槐花蜜,等春天过了,刘二脑袋也可以安心带着蜂箱往别处去。 听了安排之后,母子二人都很满意。 他们母子自觉生活有了奔头,张财主却觉得自家要没奔头了。 一连半个月,他们家叮叮咣咣,没有一夜是安稳的。 和尚道士也不是没请过,但那都没用。 凡是到他家里做法的,不是被磕了头就是被崴了脚,张财主请他们时花的钱不但要不回来,还得另外贴医药费。 家里老婆抱怨,儿子闹腾,孙子哭闹不止。 张财主没办法,只能带着一家子搬到别庄去住。 他原本想着:你们在我家里闹,我们都搬走避开了总行吧? 事实证明,完全不行。 他们家搬到别庄,那些狐狸就跟到别庄去闹。 既然自家的宅院不行,那他就借别人的总成吧? 当然不行了,闹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某座宅子。 一个月内他们家连搬五回,孟母三迁都没他折腾,但这都没用。张财主被折腾得头昏脑胀,恨不得一头碰死算了。 但他自然是舍不得死,那就还得继续请高人。 这个时候有人向他推荐,说京城南街有个道士很厉害,曾经给好几家治过狐祸,就是费用有点高。 此时张财主已是病急乱投医,哪里还管费用高不高? 请,必须请,哪怕花重金也要请! 于是就问:“若是请这位高人,需要准备多少聘金呢?” 那人道:“若单单画符,得一百两。若要请他到家里来,至少三百两。” 张财主神色一僵,“这么多?” 那人笑道:“你还真别嫌多,就这还得需要人引荐呢。若无熟人引荐,便是捧了金山银山去,人家也不屑一顾。” 张财主怒道:“那我不成跪着要饭的了?” “你本来就是跪着去要饭呀。”那人一脸讶异,“若我不告诉你,你想跪,有这门子吗?” 那人也无意与他多言,见他言语搪塞推辞,便神色淡淡,“我只是告诉你有这么位高人而已,中间不曾倒腾半文钱,信不信都由你,小人就此告辞。” 说罢,甩袖就要走。 张财主的儿子赶紧上前拉住,一力赔笑苦留。 刚才他在一旁听的可是真真的,那高人有个古怪脾气,若非熟人引荐,便是捧了金山银山去,人家也不肯出山。 眼前不就是个现成的熟人吗,怎能轻易放走? “您坐下稍等,家父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并非有意冒犯,晚生一定好好劝他。” 又喊家僮,“愣着干嘛,快拿好酒来,就拿老爷珍藏的那一坛。” 张财主想要阻拦,但那家僮得了令已经跑了,他再着急也只能干跺脚。 ——这个败家子,那可是五十年的陈酿! 但想想家里一个月鸡犬不宁,后面那两个娇媚的小妾,都熬得眼圈青黑头发枯黄,见了他不给一个好脸色,他也顾不得陈酿不陈酿了。 罢了,为了一家子的安宁,不就是三百两银子吗,他给还不行吗? 想通了之后,他又肉痛起那坛陈酿来。 ——反正都要答应的,我干嘛不一早答应了?若是一早就答应了,陈酿不就保住了吗? 那人吃饱喝足之后,到底是领着他到京城南街去请了那位高人,一个头发花白邋里邋遢的老道。 这形象,一看就很高人。 若是傅玉衡在这里,还会觉得很眼熟。 没错,这不正是马介甫变化那一次的形象吗? 这高人自然不是别人,正是马介甫变化来的。 张财主家的狐祸也不是全无源头,也是马介甫气不过他仗势欺人又断人生路,专门从西域招来的狐子狐孙,特意来祸害他们家的。 如今捉弄了他们一个月,马介甫觉得也差不多了,便决定最后再敲他一笔银子补偿给刘二脑袋,也算是替姓张的积德。 到了张家之后,马介甫一通施法,又是恐吓又是审讯,又让一只小狐狸附了张家丫鬟的身,当众说出狐狸之所以敢在张家闹事,就是因为张财主不积阴德,神佛不庇佑他们家。 张太太觉得自己冤枉死了,“我们家每到逢年过节就烧香拜佛,菩萨怎么可能不保佑我们?” 被附身的丫鬟咯咯直笑,“神佛何等公正,岂会被一点香火迷惑?积德就是积德,作恶就是作恶,阎王爷的生死簿上早有凭证。” 把张家人吓得摇摇欲坠之后,马介甫才重新做法,彻底把一群狐崽子送走了。 从今往后,只怕张财主想不改过,他们一家老小也不会同意了。 ===== 把张财主教训了一通之后,马介甫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带着三百两银子回京去找傅玉衡了。 只是他在这边拖的时间太久,《画皮》这出话剧却等不及。原定让他出演的高人,被连锁变化之后反串了。 “嗐!”马介甫跌足叹道,“我只顾教训那张财主,倒把这件大事给忘了。” 傅玉衡笑道:“原本一部话剧当不得什么,但这《画皮》演出之后,反响巨大,怕是要在说书界、有声剧界、乃至话本届都掀起一股潮流,还真算得上是一件大事了。” 是的,有声剧界。 因着做有声剧成本低,对于舞台技术没什么要求,这个时代的许多说书人都会几手口技,在马义成的剧团打出招牌之后,很快就迎来了争相效仿的。 那些人虽良莠不齐,但一时百花齐放,偏有声剧又是个出道即巅峰的大火事物,想要见识的大贵小富之人不知凡几。 可马义成的剧团却只有一个,就算火了之后有所扩编,但他是个宁缺毋滥的,也没扩招多少人,整个剧团也就分成了三班。 就这三班里,每天还得分出一班去,到竹雀街的食肆固定演出呢。 那些艺人也都不傻,虽然如今看着烈火烹油,到贵人家里演出挣得更多,谁也不知道这势头能保持几时。 食肆边可是细水长流,和东家谈好的长久买卖。 而且,但凡是在食肆中演出的,还管中午和晚上两顿饭。 那可全是干饭,中午那顿还见荤腥,晚上也一人有一碗肉汤。 要让他们自己出去吃,就算如今挣钱了,他们也舍不得天天这么造。 那些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的有声剧班子,不管是精心准备的,还是粗制滥造的,反正这时候都不缺生意。 至于他们能不能有长远的发展,就得看各家班主有没有心思了。 若是有心思的,自然会去除糟粕,吸收别人家的长处,说不定还会花钱找秀才买属于自己的剧本; 若只是想趁机捞一笔,没有长远打算的,自然就是能在浑水里摸多少鱼就算多少了。 总之,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因为有了竞争压力,也让马义成多了一份动力。 在《画皮》这部话剧演完第一场之后,拿到内部票的马义成就敏锐地意识到:这部剧会大火,而且是超乎寻常的火。 若是用傅玉衡的话来说,那就是现象级的大火,甚至会成为话剧中的里程碑。 他二话没说,从剧院出去就立刻召集自己的人手,以最快的速度编出了《画皮》有声剧,便给从前演出过的府邸送了本子。 而他这样做的目的也很简单,那就是抢占市场,不想被后来者居上。 事实证明,马义成这种做法非常明智。 因为《画皮》不但故事足够曲折精彩,还深受后院的太太奶奶们喜爱。 至于原因也非常直接,那就是《画皮》的故事内核,彻底脱离了才子佳人那一套,而是着重强调了“色字头上一把刀”。 至于其中添加的狗血元素,虽然也是一个卖点,却不是主要因素。 画皮鬼吴玉娘变做的美貌女子,刻意在路途中勾引喜欢红袖添香的王生。 王生色迷心窍,只觉得自己艳福不浅,随便出个门就能遇见落难的俏寡妇。 沉浸在英雄救美自我感动中的王生,直接就把那俏寡妇吴玉娘领回了书斋,并瞒着妻子陈夫人金屋藏娇。 就在观众以为,他的妻子是个妒妇的时候,陈夫人以宽和大度的形象出场,不但主动给了吴玉娘名分,还对她推心置腹,劝她要和后院的另外三个姨娘搞好关系。 试问这样的当家主母,男宾席上的哪个观众不想要? 反正贾政表示,他已经馋哭了。 99 太天真了 是的,一直标榜自己…… 是的, 一直标榜自己会读书,平日里最爱的活动就是在书房里和清客高谈论阔的贾政,也终于没逃过京城的时尚潮流,买票进了京城大剧院。 至于原因也没有别的, 就是因为他的几个清客说话时, 不自觉地就会带出一些话剧的情节, 或者是颇有深意的台词。 他走的是礼贤下士的路子, 总不能要求清客们说话必须得是他能听懂的吧? 再者说了, 就算他听不懂,又怎么可能会表现出来? 而且, 他可是读书天赋比哥哥贾赦不知高多少倍的政老爷, 怎么可能听不懂门下清客说的话? 于是,他只能不懂装懂。 但听清客们说得多了,他心里也难免痒痒,慢慢说服自己:这话剧也不是一无是处,要不我就去看看? 此时尚且年轻的贾政,还颇有几分风流才子的做派, 对于话剧这种新东西, 接受起来并不难。 从前他之所以不去看,不过是因为创造话剧的傅玉衡与贾赦交好, 他不去是为了表达不屑与贾赦为伍。 但是最近他却发现, 兄长贾赦好像改变策略了,既不爱出去会狐朋狗友了,也不再整日到处淘换古扇了。 他竟然开始关心家中庶务了。 果然上不得台面,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不关心国家大事,不忧心庙堂君王, 竟然如后宅妇人一般,整日里与铜臭气打交道。 当真是有辱斯文! 也不知道父亲被灌了什么**汤,竟然还对此十分欣慰。他就不止一次在母亲处,听过父亲夸奖贾赦。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如今他倒是要看看,贾赦的狐朋狗友弄出来的话剧,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经过了曲折的心路历程,贾政成功说服了自己,命贴身小厮去买票。 他命贴身小厮周瑞买票的时候,正好是新剧《画皮》即将上映。 这周瑞也机灵,一听说有新话剧要上映,他就立刻决定买新剧的票。 而且他不止买了一张,反正主子也给钱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跟着沾沾主子的光又怎么了? 这点小事,贾政自然不会在意。 他自来不通庶务,也并不觉得多买几张票是什么大事。 那时候更让他感兴趣的,是周瑞买票回来之后,告诉他的另外一件事。 “老爷还不知道吧,三驸马除了京城大剧院外,还开了一家晋江书局。 据说里面正在卖一部从石渠阁流传出来的藏书,还是三驸马奉了皇命堪印出来,专门惠及天下学子的。” “皇命?”贾政立刻就捕捉到了关键字,“你快让人……不,你亲自去买,务必要买最好的。” 至于那书的价钱,贾政更是问都没问一句。 打发了周瑞去买书之后,他看了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带着另外三个长随去看话剧了。 可怜周瑞亲自跑腿买的票,因为要给主子买书,四个贴身小厮,就他一个人没看成。 再说贾政和三个长随坐下一起,看到王生把个俏丽寡妇领回书斋时,当场斥责,“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 如果他的眼睛,不是直勾勾地盯着台上那如风中秋露的吴玉娘,相信会更有说服力的。 周围的观众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也笑嘻嘻地跟着一起骂。 但各人心里怎么想,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等陈夫人出场,让人把王生的小厮拿来审问时,男宾这边都扼腕叹息:好好一朵水莲花,怕不是要折在妒妇手中了。 就连女宾那边,也有好些惑于吴玉娘的演员伍秋月的高颜值,暗暗祈祷这个主母是个好说话的。 ——这样的美人,就算是个女子,也希望能常伴身侧呢。 哎,只可惜三公主夫妇都是正经人,从来不拿手底下这些演员笼络权贵。 如若不然,领回去一个日日在身边伴着,岂不是天大的美事? 但也有些夫人觉得,陈夫人就该狠狠惩治那个狐媚子,省得她勾坏了爷们儿。 这些人未必不知道罪魁祸首是好色的王生,她们只是下意识地欺软怕硬而已。 随着陈夫人严厉地审问小厮,终于问出金屋藏娇的事情,观众们的反应不一,但都很期待后续的发展。 终于,吴玉娘这个没有名分的“娇”,和陈夫人这个正妻相对了。 出乎所有观众的预料,陈夫人并没有将吴玉娘如何,反而主动要求丈夫给了她名分。 观众一时愕然。 先前那些盼望陈夫人收拾狐媚子的,此时都忍不住撇嘴,阴阳怪气地赞几句“好生贤惠的娘子”; 那些本就对吴玉娘心生怜惜的夫人们,则是迅速代入了陈夫人的角色,认为她会这样处理,简直就是情理之中。 毕竟,谁不爱娇花一样的美人呢? 至于贤惠? 呵呵,我的爱美之心,关臭男人什么事? 因而,真心实意,大声称赞陈夫人贤惠的,基本上都是男宾。 躲在三楼雅间里的徒南薰坏笑不已,带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得意。 傅玉衡给她喂了块甜饼,提醒道:“行了,行了,这里又没外人,你得意给谁看呢?” 一句话就勾起了徒南薰的惋惜,“哎,是呀,又没外人。” 朱氏和连氏妯娌最近又合伙去做新生意了,两人的热情全部献给了无限的事业,话剧这种消遣,对她们来说可有可无,索性就不来了。 还有张氏和贾敏这对姑嫂,虽然贾代善的病是装的,但只要征安南大军一日不开拔,他们这些做晚辈的,就一日不能明目张胆地消遣。 东昌与河阳两位公主倒是来了,但人家都是一家占据一个包厢,哪可能跟徒南薰夫妻俩挤在一起? 淮阳长公主倒是不介意跟侄女挤挤,但人家的面首介意呀。 所以弄到最后,海棠阁里就只有他们夫妻俩这都经过剧透的,她就算想炫耀,也没处炫耀去。 随着剧情继续发展,吴玉娘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她不但勾着王生独自霸占宠爱,还数次挑衅陈夫人这个正室的威严。 许多男观众都看不下去了,觉得此女实在是太作,后宅有这样的妾室简直就是乱家之源,应该立刻发卖。 但陈夫人却丝毫不恼,还真心实意地规劝吴玉娘,让她为自己的以后考虑,不要和后宅中人全部交恶。 看到这里的贾政,恨不得不顾形象当场大喊:这不就是我那素未谋面的贤妻吗?原来你在这里呀! 在座的男士,十个有九个,心理活动和贾政惊人同频。 毕竟在他们心里,正室夫人就该像陈氏一般,不争不妒,隐忍大度。 就算被妾室挑衅在头上,也该拿出大妇风范规劝,以保证夫君后宅和睦,让夫君没有后顾之忧。 只能说这些人长得虽然没小傅俊,想得却个个都比小傅还美。 剧情继续往后发展,美娇娘忽变恶鬼,当场掏出王生的心脏,血淋淋就吞了下去。 此处特别提示,因为此次参演的演员大部分都是非人类,除了傅玉衡和红杉这对师徒导演之外,别人都以为他们是花大价钱请回来的幻术师。 为什么红杉会知道呢? 起因还是因为这姑娘性子坚毅,心胸也越渐豁达,无论是辛家姐妹、娇娜松娘这对表姐妹,还是伍秋月连锁这对鬼姐妹,对她都很有好感。 至于莲花公主,则更不必说,她就喜欢这种自立自强的姑娘。 正好这些姑娘也都各有魅力,红杉也很喜欢她们。 一群彼此都有好感的姑娘们凑在一起,难免挨挨蹭蹭。 于是红杉就敏锐地发现,伍秋月和连锁的手特别冰冷,根本不像是活人。 但她却并不害怕,反而私底下悄悄询问了两个姑娘,确定之后也并没有任何疏远。 毕竟以她过往的经历,人心与鬼魅究竟哪一个更狠毒,她还能分不清楚吗?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伍秋月和连锁虽然是鬼,但绝对不是恶鬼。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怕的? 一群鬼狐都高看她一眼,十四娘私底下还真的教了她一些幻术。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台上演王生的是柳长春着重培养的一个男演员,他知道演吴玉娘的是个幻术师,所以演得非常投入。 那种骤然看见美娇娘变恶鬼的惊恐与试图自欺欺人,被他演绎得入木三分,让观众非常有代入感。 当胸膛被破开,心脏被活生生掏出的时候,那种疼到喊都喊不出来的感觉,也完全被他给演活了。 至于演吴玉娘的伍秋月,等她真正演戏的时候,傅玉衡才发现这就是个宝藏女孩。 她平日里腼腆羞涩,和人说一句话都会脸红半天。 可她不但把前半部分近乎本色出演的完美诠释,演到这场突然变脸的戏,人家也丝毫不怯场,把傅玉衡想要表达的嗜血、麻木、冰冷和对陈夫人反应的期待兴奋,全都给演出来了。 更有甚者,等她褪去人皮,变成男相时,傅玉衡原计划是换一个男演员的,伍秋月却拒绝了。 她自己幻化成了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言语形态竟然也丝毫不违和。 以前常听人说,有的演员就是被祖师爷追着喂饭吃,如今他算是见识到了。 此时观众席上已是一片哗然。 王生被掏心固然让人惊恐,但经过光线处理,其实并不是很吓人。 傅玉衡只是想安安稳稳开剧院,并不想吓死几个人吃官司。 更让观众……特别是男观众惊恐的,是吴玉娘吞噬了王生的心脏之后,竟然来了个女变男。 ——她是因为吃了男人的心脏才变成男的呢,还是说本身就是男的,因为什么原因变成了女鬼,需要一颗男人的心脏才能变回男身? 就在他们神情恍惚的时候,男版吴玉娘近乎诅咒般的声音响起,不停地蛊惑着人心。 “你是新化成的画皮鬼,只需要在半个时辰之内,吞噬一颗童男子的心脏,就能重生。” 而后,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吴玉娘从身上撕下来的皮,慢慢附着在了倒在血泊中的王生身上。 那王生竟然站了起来,他……他睁眼了! 啊,王生竟然变成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这时候,男演员已经顺着舞台上的机关掉下去了,站在台上的,已经换成了松娘。 好了,这下观众不用猜测了。 吴玉娘原本就是个男人,是因为被画皮鬼掏走了心脏,画皮鬼解脱了,他却变成了新的画皮鬼。 曾经有过类似艳遇的男士都打了个寒噤,估计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享这种艳福了。 也有那心思缜密的,立刻就联想到,吴玉娘掏心之前,特意去扒窗户看了一眼陈夫人不到十岁的儿子。 半个时辰之内,童男子的心脏…… 那王家小儿,可不就是个正儿八经的童男子吗? 难道,她是想让王生父子相残? 若真是如此,这吴玉娘的心思当真恶毒无比。 不过,王生只有这一个儿子,哪怕为了祖宗香火,应该也不会……吧? 观众席上的讨论声,慢慢就从变成画皮鬼的可怕,慢慢过渡到了王生究竟会不会害自己儿子。 这时候,男宾和女客那边得出的结论,当真是既出人意料,又在意料之中。 女客那边普遍认为,为家族香火计,王生绝对不会害自己儿子! 反而男客那边,倒是有一半都在极力贬低王生,说他如何猥琐下流卑鄙无耻,这样的人哪里还顾得上祖宗香火? 这些话乍一听没什么毛病,但仔细想想就很有意思了。 ——同为男子,他们先前还对王生的风流十分宽容,觉得这根本不算是大毛病,怎么这会子就要把王生打成没有丝毫道德的畜生了? 他们平日里打着延续香火、开枝散叶的旗号,一房又一房往家里抬妾室,这会子王生只剩一个儿子了,他们怎么就笃定王生一定会为了自己害儿子? 是不是因为他们心里清楚,若是自己落到了和王生同样的境地,一定会舍弃儿子换自己的性命? ——儿子没了还可以再生,老子的命可就一条。 也就是说,他们平日里为了美色找的那些借口,连他们自己都不信,他们的妻妾反而信了。 当真是既可悲,又可笑,还可怜。 傅玉衡站在回廊上看了半晌,脸上嘲讽的笑容逐渐落下,一时颇觉得没意思,索性甩手回了雅间。 雅间里,徒南薰正跟着绿萝学剥栗子,怎么都掌握不了要领,就看见傅玉衡满脸意兴阑珊地回来了。 “这又是怎么了?”她把那剥了一半的栗子递给绿萝,自己擦了手去问,“我听见楼下嗡嗡嚷嚷的,看客们不都在讨论吗?” 如今她这老板娘也做出经验来了,知道对于一部话剧来说,观众给出的最好的反应不是集体叫好,而是彼此争论不休。 越争论,话题吵得越热,才能引来更多没看过的想来一探究竟。 若是看过的观众都统一叫好,虽然也能吸引来一部分,但更多的还是会引起别人的逆反心理。 ——怎么可能都是叫好的,不会是主家请来的托儿吧? 因着他们早就看过了剧本,今日主要来看的就是观众的反应,不能把太多注意力投注到舞台上,所以她才跟着绿萝学剥栗子,也是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刚才傅玉衡出去看情况了,她虽然没出去,却也在里面听着呢。 见观众们讨论得激烈,她就知道《画皮》这部话剧算是成功了,心里正高兴呢,傅玉衡就沉着脸进来了。 “楼下是在讨论,都在猜测王生会不会杀自己儿子。” 傅玉衡靠在椅子上喝了口茶,就把自己方才看到的男女不同反应说了一遍。 虽然徒南薰对朝政不敏感,但人情世故却是她自小的课业。 听完这话,便冷笑了一声,“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你跟着上什么邪劲?” 别说是王生杀一个儿子了,就算十个都杀了,她也顶多诧异一下这人的心狠。 自古以来,父子相残兄弟相杀的事情还少吗? 傅玉衡摇头叹道:“可惜底下坐的那些太太奶奶们,却不像你这么清醒。” 见他又是摇头又是惋惜的,徒南薰反而笑了起来。 她捏了一颗绿萝剥好的栗子,走过去塞进丈夫嘴里,笑道:“你可别小看她们。你怎么知道她们心里不清楚?就因为她们嘴上说的?”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事实上还有些人,临死都口不应心,何况只是看个话剧? 这些太太奶奶们也有自己的生存智慧,虽然可能没有系统学过,但她们也都在努力钻规则的空子,甚至利用规则保护自己的利益。 傅玉衡只看透了那些男客丑恶的嘴脸,却没看透那些女客隐秘的心思。 徒南薰敢保证,若是这些夫人处于陈夫人如今的境地,一定会想法子弄死丈夫,再对着外人哭诉:先夫为了保全家族香火,宁愿自己赴死。 至于事实究竟如何,她们的丈夫是自愿的还是被自愿的,谁又会去认真追究呢? 听了妻子的一通分析,傅玉衡目瞪口呆。 “这你没想到吧?”徒南薰得意洋洋。 “……是没想到。”傅玉衡人都傻了。 怪不得古人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还是太天真了呀。 100 狗血落幕 不过,傅玉衡的惊愕…… 不过, 傅玉衡的惊愕也没持续多久,很快就想明白了。 这世上有为了对方能好好活着,情愿自己惨死的恩爱夫妻;自然也有只能同富贵,不能同患难的寻常伴侣。 无论是哪一种选择, 都是人之常理, 他都能理解。 这些古代的太太奶奶们,想法之所以偏极端, 其实也不能全怪她们, 是这个时代给她们的活路太少,让人不得不剑走偏锋, 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想要活着, 想要好好活着, 有错吗? 徒南薰拿眼晲他, “你不觉得这些妇人的想法太狠心?” 傅玉衡好笑地捏了捏她丰润的脸颊,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竟还拿这话来试探我。” “嗯~”徒南薰不满地皱了皱眉,把他的手扒拉了下来, 捂着脸颊控诉道,“不许捏我脸, 很疼的。” 傅玉衡心知自己根本没使劲, 闻言便坏笑道:“来来来, 我给你揉揉。” 见他要使坏,徒南薰急忙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装得正儿八经,“不用了,已经不疼了。快看, 王生那不要脸的要杀自己的儿子了。” 却是男版吴玉娘告诉王生如何褪去鬼皮之后,正要飘然而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快笑着冲王生的脸上吹了一口气,这才飘出窗户不见了踪影。 那王生惊魂未定地起身,跌跌撞撞走到门口,扒着盆架子,借着脸盆里的水照自己的影子,却看见了一张只有眼睛的脸。 他想要尖叫,却发现没有嘴巴,自己的声音又闷又死,就像是憋在喉咙里一般。 却原来,吴玉娘突然觉得,这么美的一张脸,王生根本就配不上,临走时又一口气吹散了大半,只剩下了一双眼睛。 没有嘴巴,王生自然叫不出来。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又跑回原来的位置,果然在地上看到了吴玉娘丢弃不用的画笔等物。 他赶紧拿起笔,胡乱给自己描画了五官。 此时情急,他也顾不上端正不端正,美丽不美丽了。 更何况此时此刻,他已穿上了鬼皮变成了一个女体,就算把自己画得再娇媚再惑人,又有什么用处呢? 难不成,还真叫他学妇人去勾引男人? 不可能,他绝对不会受这种折辱。 所以儿呀,为了你爹的尊严,为了整个王家的名声,你是时候做出一些牺牲了。 爹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是个大孝子。往后余生,爹都会记得你的。 这些思绪几乎在转瞬之间,王生心头竟是连半点障碍都没有。 自己画完了五官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丢下了画笔,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出了西厢,直接就跑到了儿子住的东厢房。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王动读书自来刻苦,每天写完老师布置的功课之后,还要额外再多写一张大字,再把明日要学的预习一遍才会睡觉。 也正是因此,他一旦睡着就十分酣沉,就算外面打雷也不会醒。 王生推门而入,直奔床铺。 下一刻,血光亮起,窗棂上映出硕大的影子,正是一颗什么东西被掏了出来,送入血盆大口。 为了演这一段,傅玉衡拉着十二个特效师傅,一起用铜镜做了许多实验,才算是找准了角度,把影像放大在描绘着墙壁窗棂的幕布上。 连几个鬼女与狐女都觉得十分神奇,红杉更是磨着傅玉衡,给自己多加了一份课业。 傅玉衡是再想不到,像他这么懒的人,有朝一日,竟然会有一个如此勤奋好学的徒弟。 不过这对他来说都不值什么,让系统从论坛里弄一份基础数理化,让红杉自学就是了。 让他一对一自己教那是不可能的,再说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合适呀。 之所以要这么麻烦,弄出这么个特效,就是想和吴玉娘挖王生心脏那一段弄出区别来。 因为这两段挖心的剧情不但是在同一场,还离得很近,若是表演形式差不多,观众容易觉得乏味。 这样一弄,观众的确是不觉得乏味了,连续两段挖心表演,足够震撼她们两年。 但更震撼的还不是这里,而是当王生挖他儿子心脏时,台上的道具窗户上还有另外两道身影。 那是被男版吴玉娘压着,看完儿子被害全过程的陈夫人。 她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被害,又眼睁睁的看着杀死儿子的人变成了自己丈夫,一下子就崩溃了。 她想要挣扎,想要哭喊,却被吴玉娘鬼气压制而无能为力。 吴玉娘尖利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原来除了那副菩萨脸,你也有另外的表情啊?” 冰冷的手抚上她的脸颊,那张性转后硬朗又俊美的脸凑了过来,口鼻间吐出的气息像蛇一般粘腻冰冷。 “别人夺走你的丈夫,你不妒忌;挑战你正室的威严,你也不动怒。我还以为,你真是面捏的呢,却原来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呀。” 陈夫人目眦欲裂,恶狠狠地瞪着他。 若是眼神能杀人,此时的吴玉娘早已魂飞魄散。 “对,就是这样。”吴玉娘有些神经质地想要摸摸她的眼睛,却被她偏头躲过去了。 但他也不恼,反而咯咯笑了起来,“你应该恨我,恨我才是对的。收起你那副令人作呕的虚假作派,就该这样直白地恨我。” 忽然他又看见了什么,一把抓住陈夫人的发髻,强迫她再次扭过头,把眼睛贴在窗户上,去看屋里的情景。 “看见没有,你丈夫不但吃了你儿子的心,他又拿起了那张鬼皮,想把你儿子也变成画皮鬼。” 他告诉陈夫人,那张鬼皮一旦附在她儿子身上,她儿子就真的没救了。 就算再吞了别人的心脏,将鬼皮剥下来,也只能去投胎,不可能再为人。 所以说,他告诉王生的话都是骗人的,目的只是为了让陈夫人看见她的丈夫杀她的儿子。 他不但把真相告诉了陈夫人,还出手阻止了王生。 王生做鬼的时间太短,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好仓皇而逃。 然后他又告诉陈夫人,明日午时,东街上会出现一个邋遢道士,那道士是画皮鬼的克星。 若是她请得那道士出手,就能救活她的儿子。 可她的儿子若是活了,丈夫便要魂飞魄散,永远失去投胎转世的机会。 “是要儿子呢,还是救丈夫,你自己选吧。” 说完,他就化作一阵白雾消失了。 虽然大部分观众都沉浸在剧情的震撼里,却还是有人拍手叫好。 “好,这个好!听说老板花大价钱请了幻术师,这戏法变得漂亮!” 坐在他左边的隔着小桌子看了他一眼,低声提醒道:“郑兄,你小声点,大家都在看你呢。” 那姓郑的虽然长得清秀,但性子却十分粗豪,当即便左右瞪了回去,“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而贾政领着三个长随,正是坐在他右边,见他如此粗鲁,不禁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了厌恶之色。 索性那姓郑的也知道自己理亏,嚷嚷两声便在朋友的劝阻下,又去看舞台上的表演了。 跟着贾政的小厮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遍低声和贾政说话,引开他的注意力。 “老爷,您觉得这陈夫人会救谁?” 贾政理所当然地说:“陈夫人如此贤妻,自然是救她的丈夫了。” 和贾政有同样想法的,还有不少。 可事情的发展往往不如人意,陈夫人在东市上找到了邋遢道士,又是磕头又是哭求,终于请了那道士回家。 那道士的说法和吴玉娘如出一辙,两个只能救一个。 若是要救她儿子,老道自有法子将心脏追回,再使个还魂法让她儿子苏醒; 若是要救丈夫,便要拿她儿子的尸身做筏子,融成人蜡做个引子,也能还她一个活丈夫。 老道还特意说了一句,“我看夫人也还年轻,儿子再生也来得及。” 但陈夫人非常坚定地选择了自己的儿子,连一秒都没有犹豫。 就在观众哗然之时,陈夫人的台词震耳发溃。 “我是个活人,我也有心,我也会难过。可我的丈夫却从未顾及我,自从成婚之后,一次又一次将外面的女人领回家。 一开始我还会妒忌,还会争吵,可几次之后我就发现,这完全没有用。 当一个男人不在乎你的时候,你的言词再怎么有理有据,他也只会觉得你无理取闹。 既然如此,我还为什么要在乎他呢? 我也可以不妒忌,可以宽厚大度,可以做一个人人称赞的贤惠妻子。” 她一字一句地说:“只要我不在乎那个男人,自然可以无欲则刚!” “现在,我要救我的儿子!” 这段台词被她说得铿锵有力,一字一句都像洪钟大吕一般,震耳发溃。 观众席上一片寂静,许多妇人都被她说中了心声,还有些则是满脸若有所悟,却不知道悟到了什么。 过了许久,贾政回过神来,指着台上抱着儿子喜极而泣的陈夫人,手臂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 此时此刻,他觉得陈夫人就是个毒妇,用贤惠大度伪装自己的毒妇。 在场之人有跟他一样想法的,自然就有反思的。 虽然反思的角度千奇百怪,有人反思不该对妻子过于苛刻,有人反思不该将妻子的付出视作理所当然,也有人反思妻子贤惠是不是因为心里没自己? 就在观众以为,剧情已经完全结束了的时候,道士送走了陈夫人,忽然说了一句,“她已经走了,你出来吧。” 一团黑色的雾气突然出现,等雾气散去,原地变多了一个人影,正是变回男身的吴玉娘。 那道士问道:“你这小鬼,既已寻到了替身,却为何不去投胎?” 彼时那鬼正痴痴望着陈夫人离去的方向,神情一言难尽,心头更是复杂难明。 他并没有回答道士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看了许久,才深吸了一口气,一撩衣摆,跪在了道士面前。 “道长,在下有一不情之情,还请道长成全。” 那老道士挑眉看了他一眼,“既然是不情之请,那你干脆就别说了。” 收完,就往太阳底下一躺,掀开衣裳开始捉虱子,捉一个弹一下,捉一个弹一下,好不悠闲自在。 那鬼膝行几步,跪到了他面前,“道长,在下不是要害人,而是要请道长在下的魂魄之力,护住陈夫人的儿子平安长大。” 老道长捉虱子的手一顿,终于肯拿正眼看他了,而且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打量。 “你是画皮鬼做久了,脑子出问题了吧?”老道士嗤笑了一声,“先前要害她儿子的是你,如今要护她儿子的也是你。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你这心思复杂多变的,比那掉进海底的针都难摸索吧?” “请道长成全。”那鬼深深磕下头去。 可是,老道士又不搭理他了,只自顾自歪在太阳底下捉虱子。 于是,那鬼便一遍又一遍地磕头,“请道长成全,请道长成全,请道长成全……”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老道士终于叹了一声,“便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投胎,你也不后悔吗?” “不悔。” 这种堪称狗血的剧情,在傅玉衡前世那个年代,怕是要被人喷到关闭评论区。 但在如今这个时代,这种爱恨纠葛的剧情是非常新鲜的。 吴玉娘虽然作恶多端,但到了最后他幡然悔悟,用自己的魂飞魄散,保证了陈夫人有儿子养老送终。 时人讲究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所以对于吴玉娘,观众从一开始的怜惜,到后来的唾骂,临到结局,却是一声叹息。 总之在他身上的话题度,远远比不上陈夫人。 《画皮》的结局,对某些观众来说是大团圆。 因为陈夫人救活了儿子,母子二人喜极相拥,这次过上了安宁祥和的日子; 对某些观众来说,就是个毒妇得逞的悲剧。 因为王生彻底死了,魂飞魄散,不但这辈子不可能做人,连下辈子做人的机会也没有了。 若说这部话剧感情线争论最多的,是吴玉娘对陈夫人的感情;那剧情线争论的焦点,就集中在了王生和陈夫人身上。 有人觉得王生活该,连自己亲儿子的命都不顾,这种畜牲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有人觉得王生还年轻,而他的儿子还太小,谁能保证他儿子一定能平安长大?王生先保全自己,才是对家族负责。 对,话剧演完还没多久,就已经有人替王生找到了洗白的理由。 有人替王生洗白,自然就有人替陈夫人辩白。 因为陈夫人是亲眼看见一个相貌丑陋的女子变成了王生,当时那种情况,谁能保证那是真正的王生? 万一真正的王生已经被画皮鬼吃掉了,那个王生只是画皮鬼的变化之术,用来迷惑人的呢? 所以说,陈夫人选择救自己的儿子,是完全无可厚非的。 因为母子连心,她至少能确定儿子真的是自己儿子,是真正的王家血脉。 这两种观点吵得不可开交,慢慢的,别的观点竟是都沉寂了下去,变成了小众争执。 听完傅玉衡的叙述之后,马介甫越加跌足长叹,叹他自己不但没福分参演,甚至连开幕演出都没看成。 叹过之后,他又把自己如何整治张财主的事对傅玉衡说了,并把那三百两银子拿出来,请傅玉衡转交给刘二脑袋。 “如果不是张财主夺了他吃饭的本事,远的不说,就这大半年往你这里卖的蜂蜜,也能赚三百两了。” 这银子马介甫可不是乱要的,他也是估算过后才开的价。 “你把这些银子给他,让他自己或置办田地也好,或是存起来日后应急也罢。反正该是他的银子,让他们母子自己处置吧。” 傅玉衡赞道:“难为马兄还想着他。行,你放心吧,这些银子我一定转交给他。” 两人正说话呢,润笔沉着脸疾步走了进来。 “五爷,出事了。” 傅玉衡放下茶盅,淡淡地问:“出什么事了?” “造琉璃的炉子炸了,伤了几个人。” “什么?”傅玉衡大惊,豁然起身,“马兄,我这里有了急事,怕是要失陪了。” 马介甫也起身道:“我跟你一起去吧,真出了事也好有个照应。” “也好。”傅玉衡应了一声,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道,“把家里的护卫带上二十个,再拿我的帖子到五城兵马司,借上一百个巡逻的官兵,咱们一起去看看。” 润笔应了一声走了,傅玉衡又吩咐洗砚,“柳三哥和徐二哥那边必然也得到了消息,你也让人注意着,咱们最好能在路上会合。”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们让人请大夫了吗?” 洗砚一呆,摇了摇头。 傅玉衡怒道:“伤了人还不赶紧请大夫,愣着干嘛?” “诶,诶,小的这就去。” 见他跑了,傅玉衡扬声嘱咐道:“请城里最好的大夫,告诉人家是烧伤。” 等两人走到大门口,早已有人牵了马来,两人翻身上马,带着准备好的二十个家丁一起往城外赶。 出了城门没多久,就见两拨人在路边等着,待他们赶过去一看,果然是柳长州和徐辉。 三人互相见了礼,傅玉衡又把马介甫介绍给了两人,说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两人肃然起敬,直说“五弟的救命恩人,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对马介甫十分亲厚。 这两个也都是赤诚之人,虽然各自都有些毛病,却不耽误马介甫愿意和他们结交。 彼此寒暄过后,徐辉便催促道:“咱们快走吧。” 但傅玉衡却不着急了,“别急,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咱们在这里等一会儿,让大夫先过去。” 徐辉不解,“这又是为何?” 柳长州心念一转,却是笑道:“五弟总是好心。” 若是他们先过去了,那些工人必然要闹事,或借此为自己讨好处,八成就顾不得那几个伤患了。 可若是让大夫先过去,他们再过去时,大夫已经治上了,再和其余人协商也不影响伤患。 “行,那就听五弟的。” 徐辉点了点头,又往傅玉衡身后看了看,挑眉道:“往常你出门身后只跟两三个,今天怎么带这么多人?” 傅玉衡淡淡道:“我的主要目的就是讲理,但也要让他们愿意乖乖和我讲理。” 别怪他小人之心,只因他明白,人的本性里就带着欺软怕硬。 若他一开始就摆出好说话的姿态,那些工人必然要联合起来,阻止他深入调查,把一切错误都推到他的头上。 更有甚者,如果他这一次什么都不问,只是一谓赔偿,说不定下次就有人敢故意弄出点事故来。 这时候的百姓可没有什么安全意识,哪怕傅玉衡再三让人宣传了,他们的知识储备不够,认知自然不够深刻。 他不怕赔偿,也愿意承担伤患所有的医药费。 但对他来说,最主要的是调查清楚事故发生的原因。 如果是因为违规操作,一定要让他们长教训。 不然这一次只是受伤,下一次就可能是丢命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一辆带着傅家标志的马车飞速赶了过来,驾车的不是别人,正是傅玉衡的贴身小厮洗砚。 “五爷,大夫请来了,是城里最好的两位。” “好。”傅玉衡道,“别管我们,你先领着大夫去,到了之后一定要让大夫先给伤患看病。” “诶。”洗砚应了一声,一扬马鞭,马车飞速而去。 101 工业事故 等马车过去之后,徐…… 等马车过去之后, 徐辉就忍不住问:“咱们也走?” 说实话,作为一个从来没闯过大祸的纨绔, 他真的怕这次会出人命。 虽然以他们家的势力, 也不是摆不平,可没有害过命的人,心里那道堪儿不是那么好过的。 “走。”傅玉衡点了点, 却又叮嘱道,“不过不要走太快,后面还有人没跟上来呢。” “还有谁呀?”这回连柳长州都奇怪了。 这厂房不就是他们三家的买卖吗? 傅玉衡淡淡道:“我让润笔到五城兵马司去,借了一百个兵丁,帮忙维持秩序。” 柳长州点了点头, 了然道:“你是怕那些人闹事?” “我是怕他们耽误正事。” 一旁的徐辉不以为然,“凭咱们三家的势力, 那些工匠不过是泥腿子出身,哪敢闹事?” 傅玉衡道:“二哥,你可别忘了, 本朝太-祖还有许多开国勋贵,都是你嘴里的泥腿子。” 无论哪朝哪代, 都少不了被逼急的老实人揭竿而起。 徐辉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一行人骑着马慢慢走, 没过多久,润笔就领着一群人来了, 为首的是个姓荣的百户, 瘦长脸, 八字眉,生得是虎背熊腰,一看就是个好手。 那荣百户上前拜见三位驸马, 三人也连忙还礼,请荣百户起来,把具体情况简短的和对方说了一遍。 柳长州笑道:“劳烦诸位兄弟辛苦这一趟,等事情完了,我请诸位兄弟去喝酒。” 他是个老于事故的,很清楚荣百户能抢到这捞外快的机会,必然是有些背景的。 正好他们也不缺那点钱财,索性就把事情做得再周全一些,多出点钱财请底下这些兵丁们喝一顿。 果然那些兵听了这话,都精神一振,比先前站得更直了。 柳长州见状,心里就有数了:看来,这位荣百户,不是个待下宽厚的将校。只怕他日常赚的外快,很少给底下人分润。 看透了这一点之后,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对这荣百户轻视几分。 像这种把所有好处都拢在自己手里,不肯从指甲缝里漏一点给底下人的,人家肯定也不乐意拥护他。 在平时自然显不出来,等到关键时刻,他指挥不动几个人,便知道着天下的好饭菜没有白吃的了。 不过这些和柳长州没有关系,他们大约也就合作这一次,过后给了少钱便两清了。 至于深入结交,对于荣百户这样的,他觉得还是算了吧。 这番心思在脑子里拐了个弯,也不过是转瞬之间,柳长州面上半点异色都没有,安抚好了荣百户并一众兵丁,一行人这才加快了速度,往厂房赶去。 等他们到的时候,洗砚已经指挥着愿意帮忙的人搭出了一个棚子,把那三个受伤的抬了过去,两个大夫也已经看了伤势,正用现成的烧伤膏处理伤口呢。 随着一声“驸马爷们来了”,那些围在棚子周围的工匠们立刻骚动了起来。 有几个明显是领头的,被人撺掇着走到了最前头,一群人浩浩荡荡就迎了上来。 当看清对面的阵容时,这群人神色一滞,领头那几个脸上的气势汹汹立刻消了下去,原本挺拔的身体也微微佝偻,甚至还有两个往后缩的。 傅玉衡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开口便问道:“受伤的那几位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 见他来了先关心伤员,再想想先前洗砚来了之后说的,驸马爷得知此事之后便先打发他请大夫,那些工匠心里的愤恨消了大半。 ——至少贵人关心他们的死活,并不是一味责备他们不精心。 人群顿时左右分开,让开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傅玉衡三人各自领了几个家丁上前,柳长州的长随留了下来,招呼五城兵马司这群大爷。 这一群人的主要作用是震慑,避免进一步的冲突,并不是真需要他们来干仗的。 很显然,这种事情他们也没少做,无论是荣百户还是底下的兵丁,皆是轻驾就熟,看似随意地散开,却把在场的工匠全都围在了中间。 因着厂房是才开的,规模还不大,工匠自然也不多,算上技术人员也就五六十个。 面对一百个穿着绊袄,拿着武器的,这些工匠哪敢造次? 先前被有些人煽动起来的情绪,这会儿也完全冷静了下来。 傅玉衡四人进了棚子,棚子里躺了三个人,其中两个包着手臂,一个袒露着上身,胸腹处缠着一大片纱布,黄褐色的药膏隔着纱布溢了出来,气味很是刺鼻。 等最后一个伤患处理好之后,立刻有人端了水来,请两位大夫净手。 直到这时,傅玉衡才问道:“他们的伤势如何?可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其中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答话,“回驸马爷,只有其中一个伤了手臂上的经络,其余两个都是皮肉伤,伤好之后只会留下疤痕,并不影响其他。” “那就好。” 不但傅玉衡松了口气,柳、徐二人也都心头一松。 虽然窑厂煤矿之类的地方经常闹出伤亡,可他们又不是心理变态,不可能盼着工匠去死。 傅玉衡道:“请两位老先生一定要用最好的药,务必将他们的伤势治到最好。” 见他是真心实意的,两位大夫医者仁心,自然点头答应。 正说话间,三个伤患其中一个醒了,正是伤在胸腹那个。 听见□□声,两个大夫急忙上前,一个把脉,另一个按住伤患,嘱咐他不要乱动。 傅玉衡几人也跟了上去,却并没有急着说话,等两个大夫都确定对方情况稳定之后,他才柔声安抚那工匠,叫他安心养伤,一切医药营养费用都不比他操心。 这年头的老板,能像傅玉衡这么良心的真的不多,那工匠原以为他们搞砸了差事,不但要吃挂落,怕是连差事也要丢了。 哪知道东家如此和善,一开口就免除了他大半的后顾之忧。 安抚住他之后,傅玉衡又询问了大夫,让洗砚在一旁把伤患该忌口的东西都记下来,便命他去买些滋补的东西来。 这时,柳长州问:“有人告知他们的家人吗?” 一个工匠道:“已经有人去说了。” 这时又有另一个道:“他们三家的婆娘已经来了,但被那些兵爷们拦在外面了。” 柳长州便道:“放她们进来照顾自家男人吧,等会儿洗砚把东西买回来了,别让她们按照自家男人的口味,做些他们爱吃的。” 傅玉衡一拍额头,“还是三哥想得周到,这里全是些大老粗,哪有他们自家媳妇照顾得精心?” 很快三个妇人就被放了进来,看见自己当家的躺在这里,都忍不住哭着扑了过来。 索性她们是真心疼自己男人,自发避开了伤口。 唯一醒着的呲牙咧嘴地笑着安抚自己媳妇,并把傅玉衡承诺的事都说了。 那妇人对着傅玉衡等人千恩万谢,另外两个妇人被惊动,也来跟着道谢,弄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老百姓们实在是太淳朴了,他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就引来了他们的感激。 “三位嫂子快起来吧,已经有人去买东西了,等买回来了,还得劳烦你们伸手做了,让三位大哥吃口热乎饭。” 在得知自家男人受伤之后,不必为经济条件担心,她们的心其实已放下大半。 此时便有一个笑道:“这有什么,平日里我们在家也是常做的。” 傅玉衡又和她们说了几句话,话里话外都极力安抚她们,这才安排人看着,他则是要到出事的厂房那边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事故。 一听说他要去厂房,徐辉和柳长州赶紧阻拦,直说那地方危险,派个人去就可以,很是不必亲自过去。 还是傅玉衡再三保证,窑里的火已经熄了,而且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不会有危险了。 其实也不是傅玉衡非要亲自过去,而是他离得远了,系统就不能帮忙勘查现场了。 如果这次的事故不找出原因,以后肯定还会发生同样的事故。 前几天还有人到他那里报,说是玻璃溶液已经弄出来了,现在唯一的难题就是如何压成平整的玻璃。 如果把他们造玻璃当成去西天取经,也就是前八十难已经过了,就差最后这一哆嗦。 偏此时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还真像是上天给的考验。 如果这次的事情不能妥善解决,不但不能避免同样的事故,还会让工匠们始终心怀忐忑,就更容易出事了。 两人见拦不住他,便要跟他一起去。 这回换傅玉衡阻拦他们了。 “两位哥哥,勘察现场而已,完全用不了这么多人。你们还是留在外面控制局面,让马兄陪着我进去就是了。” 见两人面色迟疑,傅玉衡道:“你们可别忘了,马兄是个高人。上次我被杨三郎下咒,就是马兄出手,才把我救了回来。” 果然听了这话,两人都放心了几分,拉着马介甫叮嘱了好一会儿,才放他们去了。 几个老工匠自然要跟上,为他们讲述爆炸的全过程。 其实这次爆炸的规模并不大,只看伤亡人数里,只有三个受伤的没有一个死亡的,也可以猜出来。 原本傅玉衡还以为是窑洞炸了,来了之后才知道,原来炸的不是窑洞,而是一缸即将压模的玻璃液。 却是玻璃液制造出来之后,工匠们就想法子成型。 因为傅玉衡最想造的就是玻璃窗户,所以给他们的头一个目标,就是大块而平整的玻璃。 这些工匠一开始用的法子是倒模,但试了十几次之后,始终不能完全消除气泡。 几个老工匠一商量,说是不是可以弄一个浅浅的无盖的模具,把玻璃溶液倒进去,趁着将凝未凝的时候,用铁棒子像擀饼胚一样擀。 这样通过挤压就能把里面的气压出去,出来的玻璃胚自然就不会有气泡了。 傅玉衡听得叹为观止。 这不就是西方制造玻璃的最初工艺吗? 若非这些工匠想出这个法子,他还想不起来,更别说提点他们了。 果然术业有专攻,这些工匠在制造业上的智慧,就算是状元郎,也不一定能比得上。 “那是什么时候爆炸的?” 一个老工匠道:“是往模具里倒溶液的时候,突然就爆了。” 这时,脑海里的系统也给出了反馈,“是温度的原因,玻璃溶液太热,而模具的温度不够,冷热对冲,一下子就爆了。” 一旁的马介甫若有所感,似有若无的往他身上看了两眼,却并没有说破。 傅玉衡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在心里问系统:“能弄两个工业用的温度计吗?” 系统迟疑道:“我试试吧。” 实在是温度计这种东西,已经远远超出了傅玉衡如今所处时代的科技水平,别的宿主不一定愿意换。 傅玉衡道:“如果实在不行,先弄个玻璃管的室内温度计,总比工匠纯凭感觉强。” 傅玉衡转了一圈,又详细询问了几个老工匠,发现并没有人违规操作,这一次的事故真的都只是意外。 他在心里松了口气:看来恐吓式的安全教育,还是很有用的。 在高温或强酸等极端环境下作业,工匠身上的防护措施是很有必要的。 如果有的工匠因为嫌热,就在自身防护上偷工减料,烧伤烫伤必然在所难免。 勘察完事故现场之后,傅玉衡再次去探望三个伤员。 这时候,另外两人也醒了,柳长州按照傅玉衡先前的说法,对两人也做出了保证,让他们安心养伤。 三个工匠里有两个都彻底放了心,只有那个手臂伤到经络的十分低落。 因为就算工坊给他发了抚恤,他日后也必然不能干重活了。等那点抚恤坐吃山空了,他们一家子该怎么生活呢? 傅玉衡注意到了他的神色,询问过后心中一动,正色道:“我已经了解过了,你平日里干活很是卖力,就算不能做重活,也可以干其他的,我喜欢像你这种努力的人。” 那人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神色立刻激动了起来,挣扎着起身就要给他跪下。 “你身上有伤,先别动。”傅玉衡赶紧扶住,见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这才大声说,“你为咱们的工坊出过力,受的又是工伤,我又怎会让你没了下场? 咱们府上准备新做一样蜂蜜生意,已经招揽了会养蜂的高人,你愿意跟着学养蜂吗?” “小……小人愿意,小人当然愿意!”那人激动得手都抖了,“驸马爷放心,小人一定继续努力,报答驸马爷的大恩大德!” 傅玉衡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道:“这是你应得的,你该感谢的不是我,而是自己的勤恳与踏实。” 此时所有工匠都在这里,而且气氛已经烘托到了,傅玉衡走到众人中间,大声宣布了调查结果,着重强调了“此次事故没有任何一个人违规操作”,因而所有损失都由三个东家承担。 但也告诫众人,日后操作也要严格遵照规章制度,如果有人违规操作,不但受伤了得不到半点抚恤,还要承担工坊的一切损失。 说来说去还是一句话:安全第一! 正好这时候,出去采买的洗砚回来了。 他头脑最是灵活,虽然傅玉衡没说,但他给三个商贩买补品的时候,顺便买了一头猪和一头羊。 此时猪和羊也已经拉了回来,傅玉衡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召集众人杀猪宰羊,用美食抚慰大家受伤的心灵。 至于荣百户和那一百兵丁,傅玉衡三人各出了五十两银子,其中一百两给了荣百户,另外五十两则是兑现承诺,请官兵们喝酒吃肉。 此次事故算是处理完了,但傅玉衡到底不放心,跟徒南薰商议过后,第二天就准备亲自到工坊这边来看着。 损坏的地方要重新修葺,下一步工序该如何进行也得重新排定。 这次的事故也让傅玉衡明白,以如今的技术,想做大块平整的、足以嵌窗户的玻璃,不是做不出,而是很难。 为了让工坊能尽快回本,还是先做点容易的吧。 比如用倒模技术做些佛像、摆件、簪环首饰等小物件。这些东西有些气泡并不影响美观,还会有种异样的美感。 总之先回笼一下资金,也磨练一下工匠们的技术。 他们技术更加成熟之后,可以研究一下往玻璃中夹杂金丝,提升玻璃的硬度,再做大件的。 至于可以做窗户的大块玻璃,目前只能碰运气,能弄出一块是一块。 ===== 系统去论坛那边问了,工业用的温度计果然没人肯换。 主要是主系统那边也有规定,超出本世界工业水平太多的东西,不许系统带到本世界来,以免破坏了本世界原有的工业发展秩序。 但玻璃室温计却弄到了两个,能弄到这个的基础条件,竟然还是因为傅玉衡已经自主造出了玻璃。 若是没有这些半成品的玻璃液,就连这种温度计也没人敢换过来。 “好吧,好吧,聊胜于无吧。” 只要有了温度计,就能解决好多需要摸石头过河的麻烦。 而且,这种玻璃温度计的制造工艺算不上复杂,傅玉衡拿着换来的两个询问了老工匠们,他们觉得只要有这个做模板,多试几次也能造出来。 于是,傅玉衡立刻就想到了水银体温计。 若是能把那个造出来,对于医学的进步也算是一大贡献。 “系统,能换两个水银体温计的样板吗?” “呃……”444尴尬得脚趾头扣紫禁城,“可以是可以,我是说……如果你能把玻璃室温计造出来的话。” 傅玉衡立刻道:“行,我也不为难你了,先把玻璃室温计造出来,你拿着咱们造的东西,向他们证明咱们有这种工艺。” 系统松了口气,觉得自家宿主好励志,好体贴。 它却全然没想到,兑换水银体温计的事,本来就是宿主的私事,不在它的辅助职责之内。 102 《连锁》效应 有了傅玉衡亲自…… 有了傅玉衡亲自坐镇, 原本因事故而浮动的人心,一下子就稳定了下来。 再加上傅玉衡又以上次大家受了惊吓为缘故,每人额外发了二两银子, 大家的凝聚力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们出来做工, 本就是为了赚钱贴补家用,如今既有主心骨又有了钱拿, 哪有不卖力的? 傅玉衡亲自参与每一道工序,带领一众工匠多次实验。 在此期间,那两个室温计终于派上了大用场, 避免了再一次的事故爆炸。 前后不过一个多月,傅玉衡就让人往家里送了许多彩色玻璃做的头面首饰,还有各种佛像、佛手等小摆件。 至于先前承诺给徒南薰的琉璃镜子, 倒也有两面, 却只有日常梳妆用的铜镜大小, 离造出穿衣镜还早呢。 饶是如此, 这比西瓜还大的梳妆镜,放在这个时候已是稀世珍宝了。 徒南薰不敢独享,将其中一面送进宫里献给了淑妃,另一面则是给了婆婆朱氏。 朱氏问了之后,知道只送回来两面,另一面已献给了淑妃, 便又亲自给徒南薰送了回来。 “我也不是看不上你的东西, 只是想着你们年轻媳妇爱美,这镜子该你留着自用才是。 再者说了, 你三婶还在家里住着呢,你若单给了我不给你三婶,她虽性情爽利, 心里也难免会有不自在。 倒不如我们两个谁都不给,你自己留着用,如此岂不省事?” 徒南薰本就因此事为难,见婆婆如此通情达理,轻轻巧巧便解了自己的难处,心里更加敬爱,不免奉承几句。 “到底是我年轻,不如娘思虑周全。原本我只想着,有了好东西该先进献长辈,倒是把三婶这一头给忘了。” 朱氏笑道:“咱们家哪一天没个三二十件事?事事都要你操心,难免有疏失的时候。我这老东西虽不管家理事,帮你查了补缺还是可以的。” “娘哪里老了?谁见了您不说您只有三十出头?”徒南薰又奉承了两句,这才低声说道:“这镜子是咱们自己作坊里造出来的,既然能造出这两个,日后必然还有更多。娘且先挨上两日,等造出更大更好的来了,一定先给娘用。” 婆媳二人亲亲热热地说了会子话,放在墙角的座中连响了十二下,用午膳的时候到了。 徒南薰便道:“索性今日爹和衡哥都不在,不如喊了玉莲来,咱们娘三个凑一处吃吧。” 听见“玉莲”二字,朱氏便笑容一淡,叹了一声,“也好。” 又忍不住道:“这孩子不知怎么的就铁了心,无论谁劝都说不动。” 却是她又想起玉莲扬言,日后成婚不生孩子的事。 这几个月他们轮番劝了,女四书也罚了,禁足也禁了。 但玉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怎么掰开了揉碎了跟她说,她就是咬死了,觉得为生孩子伤身不值得。 为着此事,母女二人闹了好大不愉快。 今日徒南薰之所以有此提议,也是有意为她母女二人说和。 朱氏原不是蠢人,如何不知道儿媳的心思? 儿媳一片好意,女儿又是个死倔性子,她做娘的还能如何?只得自己妥协了。 ——罢了,罢了,日后嫁女儿时,厚厚地陪送嫁妆,叫她婆家不敢看轻便是了。 不多时玉莲便来了,她也知道是嫂子的好意,因而来了之后,先向母亲陪笑请安。 朱氏一时拉不下脸来,绷着脸叫她起来了。 徒南薰便笑道:“我这茶是下头新送上来的,母亲尝一尝,可好也不好?” 说着就给玉莲使眼色,玉莲会意,亲自捧了茶奉给母亲,“娘,你也尝尝嫂子的好茶。” 碍着儿媳妇的面子,朱氏只得接了那茶喝了,只脸上仍旧绷着,没有半丝笑影。 一时饭菜上来,玉莲又是安箸,又是布菜,又是进羹的。 徒南薰在一旁笑道:“这些本该是我这个媳妇的差事,倒全叫妹妹抢了去。娘可不能因着妹妹勤谨,只疼她就不疼我了。” 被儿媳和女儿轮着奉承,朱氏纵有再大的气性也绷不住了,又气又笑地点点玉莲的额头,“你这个冤家,真个是把人气死了才罢休呢!” 玉莲忙笑道:“谁叫娘最疼我呢?” 母女二人冰释前嫌。 朱氏便把日后要多陪送她的打算说了,又道:“你的嫁妆丰厚些,再有你几个哥哥和几位嫂子看着,便是哪天我闭了眼,也不必担心你受人欺负。” 徒南薰心知,这些话都是让她听的,也是试探一下她这个儿媳的反应,看看她对厚嫁小姑子有没有意见。 这倒不是朱氏多心,而是她见多了因着给小姑子准备嫁妆,闹得姑嫂失和的。 要是媳妇有意见,她给女儿准备嫁妆时自然要注意,不能因为女儿,就冷了儿媳妇的心。 徒南薰自然不在意,笑道:“到时候嫂子也给你添妆,十里红妆拉出去,叫全京城的小姑娘都羡慕你。” 听见儿媳如此说,朱氏暗暗松了口气。 反倒是玉莲对此淡淡的,“很是不必如此。反正将来我也没有亲生的,陪送再多的嫁妆,也不过是分给庶子庶女,还不如留在家里给我侄儿侄女呢。” 朱氏心头一梗,真想敲开她的脑子仔细看,她这种想法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徒南薰赶紧打圆场,并岔开了话题,好歹把一顿饭吃完了,她说有东西要给玉莲,姑嫂两个先把朱氏送走了。 等姑嫂二人回了内室,徒南薰便摇头道:“你呀你,便是心里有什么想法,又何必当着娘的面说出来?” 玉莲不甚在意道:“就算现在不说,等准备嫁妆的时候肯定也要说。再说了,若是嫁妆厚了才肯厚待我的人家,我还不乐意把那么多好东西带过去呢。” “算了,算了,我说不过你。” 在这件事情上,徒南薰已经败给她很多回了,如今也不想再和她争执。 她干脆叫人把傅玉衡送回来的精巧玩意儿都抬出来。 “来吧,你挑挑,看有什么喜欢的。另外再帮我挑出来一些,送回吕城给七弟妹,还有咱们那未出世的侄儿。” 玉莲挑了一对粉色琉璃簪子,一个巴掌大的佛手摆件,还有一对翠绿的狮子镇纸。 “这几个都玲珑可爱,我看着实在喜欢,少不得要让嫂子割爱了。” 话是这样说,但她挑的几样东西,都是适合未出阁的少女用的,徒南薰多半也用不着。 等到给张扶光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挑时,两人都认真多了,相互讨论的好久,才定下了九件。 其中五件是适合小孩子的,还有四件是适合年轻少妇的。 姑嫂二人又说了会子话,玉莲说她和封三娘约好了,下午要去看话剧,就拜别了嫂子,自己去了。 ===== 说到话剧,因着傅玉衡接连一个月都在工坊那边,大剧院这边自然顾不上了。 《画皮》虽好,但接连演了半个月之后,被养刁了的观众就有些审美疲劳了。 原本众人是准备叫傅玉衡再弄个剧本的,但红杉却觉得,几位鬼女狐女本身的经历就足够传奇。 那些传奇经历中,随便截取一段,再由她仿着傅玉衡的风格拟个剧本,很是不必再麻烦她师傅。 此言一出,连锁、十四娘和娇娜都跃跃欲试。 红杉特意来请示了徒南薰,而徒南薰也心疼丈夫近来辛苦,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这等于是红杉第一次独挑大梁,心中既兴奋又紧张,害怕自己做不好,砸了师傅的招牌。 可这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如果她能够做出成绩,日后师傅就能轻松很多了。 征得师娘同意之后,红杉回到大剧院,便找到了柳长春,希望能得到对方的配合。 柳长春也很欣赏这个性格坚毅的姑娘,而且两人的职业规划并没有冲突,便欣然同意。 “不过事先说好,剧本这方面得你自己想办法,我虽读过几年书,却只是不做睁眼瞎子罢了,写文章是不成的。” 红杉道:“柳大哥放心,剧本已经有些眉目了。” “那行,我就等着妹子的吩咐了。” 剧本的确有了些眉目,连锁贡献了自己的一段情史,其实就是她的某次撩汉史,只不过把男主角换成了在泗水边遇见,想撩还没来得及撩的杨于畏。 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编排一次她和杨生,权当是撩拨过了,过过干瘾。 她本性豪爽不羁,却因生就一富清丽可人的外貌,喜欢扮作柔弱不能自理的白莲花,和那些自诩风流的书生你来我往,其中颇多意趣,是绝好的剧本素材。 执笔操刀写剧本的,是松娘和伍秋月两个。 松娘性子沉稳,饱读诗书,平日里就爱吟诗作对,也算是专业对口。 伍秋月也是个才女,且是个真正的蒲柳美人,太知道弱质纤纤、我见尤怜的女孩子怎样说话,怎样走路了。 第一版剧本出来之后,大家都觉得很好,但红杉却总觉得美中不足。 可具体哪里不足,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苦苦琢磨的时候,还是莲花公主一语道破真谛。 莲花公主道:“这剧本中的连锁姑娘是真的弱质纤纤,可实际上的连锁姐姐,却是装得柔弱多情。” “对,差的就是这点感觉。”红杉恍然笑道,“秋月姐姐把这弱柳扶风写得太真实,反倒不真实了。” 连锁在一旁抚额哀叹:“唉,你们这几个促狭鬼,这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揭了我的老底,半点面子都不给我留了。” 一群姑娘都笑了起来。 红杉道:“似连锁姐姐这般的奇女子,一千年也难遇着一个。好不容易这届的观众有福,咱们自然要真实呈现,让他们好好开开眼界。” 娇娜却道:“如今大火的《画皮》,已叫那些臭男人见识了什么叫做色字头上一把刀。 等这部《连锁》出来,也让他们看看,不只是男人会玩弄女人,女人也是能玩弄男人的。” 她本家姓皇甫,这个姓氏在狐仙里很受敬重,亲戚也最多。 究其原因,便是“皇甫”这个姓氏并不是一条血脉,而是所有狐仙家族中,一旦出了一个有学问的,这一支就都改姓皇甫。 有的人书读多了,性子会变得豁达通透;而有的人书读的越多,性子就越发迂腐。 人是如此,到了狐狸这里,也差不多。 娇娜家里是祖父会读书,他父亲和兄长虽也附庸风雅,却都是妥妥的斗方名士。 越是这种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就越爱拿礼教廉耻约束自家人。 娇娜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森严的礼教里。 小时候她并不觉得如何,等长大了,见识的多了,知道亲戚家的姑娘并不是都像她一样,过得比凡人闺秀还要规行步距,她心里难免生出叛逆的心思。 而且这姑娘自小就有成算,并不是心里一叛逆就闹出来,而是自己默默修行,积蓄实力。 如今他们家修为最高的就是她自己,父母兄长就算想管她,也管不住了。 饶是如此,他爹依然不愿放弃身为父亲的权威,私自给她定了一门亲事,是隔壁县吴家的儿子。 在这种情况下定下的未婚夫,娇娜自然十分不喜,对于婚姻也生出了排斥的念头。 且听说那吴郎是个风流浪荡子,喜欢化作凡人狎妓,心下更是厌恶,这才脱口而出“男人能玩弄女人,女人也能玩弄男人”的话。 松娘知道表妹的苦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娇娜对表姐笑了笑,示意她不用担心自己,便自告奋勇修改剧本。 还别说,被她润色修改过后,剧本中原本的羞怯美人,变成了一个善于演戏,富于心计,却又风流洒脱,来去由心的奇女子。 红杉先把剧本拿给柳长春看了,他看完之后,抚掌大赞:“这个剧本好,剧本中这位连锁姑娘,当真是宜嗔宜喜,笑怒由心,飘忽如风,淡泊如云,令人心向往之。” “你不觉得她水性杨花?”红杉有些不放心地问。 柳长春却道:“这样的奇女子,怎能以常理论之?” 看了看左右无人,他又低声对红杉道:“妹子不是外人,咱们有话直说。就算再高傲的人,也总有那么一点贱皮子。” 听了这一句,红杉就全明白了,玩味笑着点了点头。 说白了,连锁这个形象的出现,不但能满足女观众的某些隐秘心思,还能满足男观众的某些难以宣诸于口的癖好。 既然如此,还犹豫什么呢? 剧本就这么定了,召集演员,内部选拔,选完就开始排演。 傅玉衡这个大掌柜不在,众人第一次自己挑大梁,忐忑的同时也都有一股诡异的热情。 因而,这部剧编排的速度特别快,前后不过七天,大家都觉得可以搬上舞台了。 而徒南薰这边也特别支持红杉的事业,操纵着宣传部,口头传播、海报张贴、传单遍地…… 几乎是现有的宣传手段,她全都给用上了。 大家的努力是有效果的,这部由红杉独立执导,众人第一次脱离傅玉衡,齐心协力完成的话剧《连锁》,一经上映,就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原本众人估计,不管观众心里怎么想,口头上肯定有人骂连锁这个人物的。 但出乎意料的,“连锁姑娘”竟然成了“神仙人物”的代名词。 仔细想想,也不难理解。 其实许多神话传说的早期版本,都有些类似于楚王与巫山神女。 说的直白点,就是天上的仙女寂寞了,就到人间找一个身强体壮的小伙子,结一段露水姻缘。 等仙女腻味了之后,就会给这小伙子一些好处,而后飘然而去,再继续做回自己的仙女。 那些被选中的幸运儿,当然不会将这种遭遇当做耻辱,反而会当成炫耀的谈资。 因为仙女给的报酬足够,又不耽误他日后娶妻生子,也不失为一种发家致富的手段。 所以说,古人不是不懂变通。 只是好些神话传说被几经修改之后,就越来越往穷书生的话本上靠拢,原本洒脱肆意的仙女,也得按照他们的想法,变得贤良淑德。 《连锁》这部话剧,在经过几人修改之后,就是一个早期的神话故事。 许多年不曾有这样的故事,猛然来这么一个,连锁姑娘竟然成了受人追捧的对象。 很多太太奶奶们看了《画皮》之后,就从陈夫人那里汲取到了经验,对待自己丈夫时,从心态上发生了转变。 等看完《连锁》之后,淮阳长公主的人缘突然好了许多,来找她的,都是已经守寡了的妇人。 一开始这位长公主还不明所以,但听多了这些人隐晦的试探之后,本就聪慧通透的淮阳长公主自然懂了她们的意思。 ——想知道我养了这么多年男宠,为什么没搞出孩子来? 简单,喂那些男宠喝避子药不就行了。 让她自己喝那是不可能的,是药三分毒,皇家人最会养生,这点简单的道理如何不懂? 那些男宠从她这里得的好处不只一点,喝几碗避子药又怎么了? 再者说了,万一真闹出孩子来,她这个长公主肯定不会有事,到时候承担后果的,还不是那些男宠吗? 所以本公主让你们喝药,都是为了你们好呀。 这番精辟言论,闻着无不叹为观止。 只是听多了却又不免觉得:这种话怎么这么耳熟呢? 哦~ 有人反应过来了,我家那口子,不是就爱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吗? 什么为我好,为我好,到头来还不是为了他自己舒服? 长公主端起茶盅,矜持地笑了笑,“同样都是一句话,凭什么男人能说,女人就不能说了?” 103 小别胜新婚 傅玉衡看到《连锁…… 傅玉衡看到《连锁》剧本的时候, 这部话剧已经取得巨大反响了。 彼时他已经在琉璃厂坊待了一个多月,第一批技术工匠的玻璃制造工艺已经趋于成熟。 别的东西也就罢了,对于傅玉衡来说, 最重要的是, 他终于带着工匠们,把玻璃室温计给造了出来。 有了室温计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让系统拿到论坛上去展示,向广大宿主证明:我们已经自己琢磨出这个技术了。 效果也是显著的,在散出去五十多支室温计之后,他终于用一匹香云纱,换回了一对水银体温计。 这种东西,他前世买的时候也就是两块钱一个。 如果不是穿越这一回, 他是再有想不到,有朝一日, 价值两块钱的体温计,竟然能换一匹香云纱。 系统安慰他, “宿主,时移世易, 奇货可居嘛。往好的方面想想,只要咱们能把体温计复制出来,别说一匹香云纱了, 就算是一百匹一千匹, 也有的是人抢着送过来。” 傅玉衡深吸了一口气, “你说的对。” 不过在他的印象里, 体温计属于家庭必备的东西,他是想让所有平民百姓都能用上的。 可是这样一来,就先得把玻璃的价格给压下去。 毕竟, 体温计也属于玻璃制品,还是工艺极高的玻璃制品。 如果把体温计卖到所有人都能买得起,别人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怀疑玻璃的造价? 系统小心翼翼地说:“宿主,或许咱们可以先赚钱,等钱赚得差不多了,再慢慢降低玻璃的价格。” 到那个时候,体温计的价格不就顺理成章降下来了吗? 不过系统也知道,他没有宿主聪明,生怕自己出的是馊主意,所以才小心翼翼的。 但傅玉衡听了,却连连点头,“你说的不错。虽然我知道玻璃方子,但把方子变成实物,也投入了很多成本,是该先把本钱收回来。” 任何一项研究,都是需要大量资金支持的。 就算研究人员本身是为了科技,为了百姓,但投资人可不这么想。 而且,第一次研究不能带来收益,下一次研究怎么可能拉来投资? 傅玉衡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圣人,虽然到不了“拔一毛利天下,吾所不为”,但若让他舍己为人,那他也做不到。 再说了,这玻璃厂房也不是他们一家的生意,就算他想做圣人,也不能慷他人之慨呀。 “算了,不想这些了,还是先把体温计造出来吧。” 就在这个时候,洗砚来报,“五爷,公主带着红杉姑娘来了。” “什么,公主来了?快请进来呀。” 听见老婆来看自己了,傅玉衡惊喜不已,霍然起身,“不,我自己去接她。” 说完就推开洗砚,一溜烟跑了出来。 “诶,五爷,您还没洗脸呢。”洗砚只好在后面追。 傅玉衡工作的时候虽然和工匠们同甘共苦,但在日常生活上,自然不会委屈自己,也没那个必要, 。 因而,他来了之后,工头就专门带人,给他开辟出了一间门屋子,做日常休息之所。 徒南薰带着红杉来了之后,自然是直接被人带到了休息区。 至于烧着窑的工业区,那边温度太高,谁也不敢把公主带到那边去呀。 徒南薰一路走来,看着道路两旁新种植的树木,心头十分疑惑。 ——不是说为防火灾,山上的花草树木都拔干净了吗?怎么又种上了? 正不解间门,一道人影风一般冲了过来,不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人紧紧抱住了。 “啊!”她惊呼一声,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羞涩道,“衡哥,有人看着呢。” “让他们看,我抱我自己媳妇,还怕他们看呀?”傅玉衡理直气壮。 都说小别胜新婚,两人都有一个月没见了,思念在心头像野草一样疯长。 好几次傅玉衡都不想管这边的事了,但想想这不是他们一家的产业,而且为着这件事,已经有人受伤了,半途而废对不起这些人。 给自己做了好多心里建设,他总算是坚持下来了。 原本他就想着,这一阶段的研究已经完成了,日后这些工匠只要按部就班,循序渐进,也不会再出大褶子了,他也准备回京了。 不想徒南薰就来了。 “你说,咱们俩是不是心有灵犀?” 此时徒南薰已经被他拉到了办公室里,后面跟着的红杉极力缩减自己的存在感,不想打扰师傅和师娘。 不过,她做的好像是无用功。 因为她一个大活人,已经在一旁站了老半天了,她师傅眼里愣是没有除了师娘之外的任何人。 “什么心有灵犀呀!”徒南薰红着脸啐了他一口,妩媚地横了他一眼,“我们这次来找你,是有正事。” 说着就侧身对红杉道:“把剧本给你师傅看看。” 傅玉衡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整个人都是一呆,“红杉,你什么时候来的?” 红杉:“…………” ——我不该在这里,我该在门外。 她深吸了一口气,端着标准的职业笑脸,“师傅,如果我说,我一直都在呢?” 就凭她如今的咖位,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 她是再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没有存在感的一天。 “哦,原来你一直在呀。”傅玉衡脸皮够厚,一点都不尴尬,非常自然地说,“我刚才都没注意到你。” 红杉再次:“…………” ——好吧,谁让您是师傅呢。 傅玉衡道:“对了,你要给我看什么来着?” 红杉没说话,把一直抱在怀里的剧本递了过去。 这个剧本夹子和后世的非常像,因为就是傅玉衡画了图,让工匠造出来的。 因为这个时候没有不锈钢,主要材料是木头,只有机关处用的是精钢。 《连锁》整个故事不到一个时辰,换算到后世的时间门,也就是九十分钟左右。 故事不长,傅玉衡很快就看完了。 他简直拍案叫绝,“好!” “这个剧本,是你写的?”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红杉,脸上尽是欣慰之色。 得到了师傅的肯定,红杉心里十分激动,眼睛亮晶晶地摇了摇头,“剧本是连锁姐姐、秋月姐姐和娇娜姐姐联合创作的,但剧是我导的,已经演了九场,场场爆满,预售的票已经卖到七天以后了。” “可以呀!”傅玉衡调侃道,“我出门一个月,你们在家可真是干出大事来了。” 红杉的脸更红了,但激动的心情却逐渐平复了下来。 徒南薰笑着一拉她的手,“快坐吧,都是自家人,站着干嘛?” “多谢师娘。”红杉告了座,就在徒南薰脚边的小凳子上坐了。 而后,她就兴致勃勃地跟傅玉衡说起了创作这个故事的前因后果。 那副模样,活像是做出成绩之后,找家长炫耀的孩子。 傅玉衡也没打断她,一直笑眯眯地听着,直到她说完了,才肯定地点了点头,“你干得很好,敢独当一面,没给师傅我丢脸。” 而红杉最想要的,也就是这一句话。 只这一句话,她就觉得自己这半个月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徒弟出师了,傅玉衡也觉得,有件事情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红杉,我准备在城南开一家大剧院的分院,并把分院交给你经营,你有信心做好吗?” “真的吗?”红杉又是惊喜又是忐忑,“我……我怕我做不好。” 傅玉衡却道:“你这一次就做得很好。你只需要告诉我,如果我把这个重任交给你,你敢不敢接?” 红杉神色一正,斩钉截铁地说:“敢!” “好!”傅玉衡笑道,“那你还不去求你师娘,咱家的钱可都是她管着呢。要建分院,也得老板娘批资金呀。” 红杉听了,便把头枕在徒南薰腿上,假意撒娇缠磨,不知道甜滋滋地喊了多少句师娘。 本来徒南薰还想着装装样子,端端架子,但被这么个大美人软语央求,谁能受得了? “好好好,批,批,回去就让郭嬷嬷去寻工匠。” 一时间门,三人都笑了起来。 说完了话剧的事之后,夫妻二人又说起了最近逐渐兴起的玻璃生意。 “原本你让我留下的那间门铺子,如今正好卖玻璃制品。还有二姐也专门腾了一间门铺子,任由我支配。 正好我那间门铺子在城东,二姐的那间门在城西。城西那边买小摆件的多,城东那边买大件神像和成套首饰的多。” 徒南薰喝了口茶,继续说:“江南那边的商人已经闻到了味儿,两个铺子里的管事都来汇报,说是有江南行商想要进货。” 她之所以说这些,也是想问问傅玉衡的意思。 傅玉衡想了想,问道:“上次我不是给你画了许多舶来花卉,你不是说了,那些新鲜花色都让绣庄的人批量生产了吗?” “不错。”徒南薰道,“那些花色都很新鲜,不但京城的贵妇小姐们喜欢,江南那边的富人也都觉得稀罕。” “那这些新花色的绣品,你又是怎么铺到江南去的?” 提起这个,徒南薰就不大高兴,撅着嘴道:“江南商人来这里进了两回货,他们自己绣娘学会了,就不来了呗。” 如今江南那边卖的,都是他们自己的绣娘弄出来的。 这种盗版的事,就算是后世的服装界,也难以避免,何况是如今? 对此,傅玉衡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只好转移了话题,“这样吧,反正我如今也要回京了。等咱们回京之后,专门设个宴,把那些有意进货的商人都召集起来,一起商议。” “那行吧。”徒南薰还是有些恹恹的。 “好了,好了。”傅玉衡笑着哄她,“刺绣的花色好模仿,但琉璃可是咱们的独家秘术,他们就算想仿制,也仿不来呀。” 当今世上,谁不知道琉璃制品值钱呢? 可这东西若是真那么好造,哪里还轮得到他? 徒南薰蹙眉,“那这些工匠可一定要控制好了,万一有人顶不住别人的威逼利诱……” “放心。”傅玉衡胸有成竹地笑道,“这里的每一个工匠,都只知道其中一道工序,他们是分开作业。 除非有人能把所有工序上的工匠都凑齐了,并且照着标准的操作流程来,否则收买了也是白搭。” 徒南薰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不放心,“最好是能把他们的家人安置好了,免除后顾之忧。” 傅玉衡想了想,“这倒是。等回去之后,就让卫管家去打听一下,这山的周围有没有谁家的庄子有意出让的。” 到时候,就把所有工匠的家眷都招到自家庄子里,让他们在庄子上安居乐业,再招个夫子,教他们的孩子读书。 安抚流民的三**宝:土地、房屋和教育。 土地代表的是赖以生存的资本,房屋是能遮风挡雨的固定居所,教育则是给他们上升的希望。 只要把这三点做好了,你赶他们走,他们都不会走的。 这些工匠的家人虽然不是流民,但就这个时代的生存条件而言,如果傅玉衡做到这三样,肯定能收到同样的效果。 等一行人坐上了回家的马车,傅玉衡把自己的打算跟徒南薰说了。 徒南薰盯着他看了许久,忽而叹道:“你不去做官治国,真是可惜了!” “可别。”傅玉衡一脸的唯恐避之不及,“我前十几年读书已经够辛苦了,好不容易才过上富贵闲人的日子,才不要去劳心劳力呢。” 徒南薰被他逗笑了,捏着他的脸颊调侃道:“你可真是天生做驸马的料子。” “所以说咱俩天生一对嘛。”傅玉衡顺势抱住她,把自己黑了一个度的脸凑过去,故意逗趣,“公主殿下,小人如今美貌折损,您不会嫌弃小人吧?” 却是他这一个月在厂房里烟熏火燎的,就算再好的肤质也遭不住这么折腾。 不过他底子好,五官生得实在出众,便是被熏黑了,反而更显得英气逼人。 徒南薰被他逗得咯咯直笑,蹭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双手捧住他的脸颊,佯做端详地左看右看。 “这得让本公主好好看看,若是不能让本公主满意,就奏明父皇,判你一个不能妥善保养自身之罪。” 傅玉衡捏着嗓子求饶,“公主殿下手下留情呀!” “那得看你的表现,伺候好了本公主,一切好说。” 夫妻二人一阵笑闹,欢声笑语传到车外,跟车的家丁侍卫皆会心一笑,暗暗感慨:公主和驸马爷的感情真好! 等他们回到家里,这边早得了消息。 正好玉莲今日没有出门,便领着一众管事仆妇在二门处迎接。 “哥哥嫂子,你们可算回来了。热水茶点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快去洗尘吧。” 傅玉衡点了点头,对玉莲道:“你先回自己院子里等一会儿,我这边收拾好了之后,让人去请你,我有话要跟你说。” 玉莲微微皱了皱眉,“五哥,娘不会是自己说服不了我,就把主意打到你头上了吧?” “你这臭丫头,想什么呢?”傅玉衡抬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娘真的托到我头上,你觉得我会顺她的意吗?” 玉莲松了口气,揉着额头不好意思地说:“好吧,好吧,是我草木皆兵了。” 她走到红杉身边,抱着红杉的胳膊说:“你们两口子回自己院子里去吧,我大侄女我就带走了啊。” 说完,就把红杉带到她自己院子里洗漱,并拿了自己没上过身的衣裳给红杉穿。 虽然红杉比她大好几岁,但玉莲和她哥傅玉衡基因一样,打小就长得高挑,时下的衣衫又做得宽大,她的衣裳穿在红衫身上,竟也没有不合适的。 唯有一点,就是她偏好素净的花色,红杉喜欢穿得艳丽一点。 不过偶尔穿一回素淡的,红杉自己也觉得新鲜。 “多谢大姑姑,等我回去洗干净了,亲自给你送回来。” 玉莲摆手道:“不用了,一套衣裳而已,你若是不嫌弃就留着穿吧。” 如今她家里不比从前,日常无事的时候,一个月也要做几套衣服。 若是逢年过节,见客的衣裳也要现做好几套,她根本穿不完。 偏她如今又在长身体,眼见还有再长高的趋势,许多衣裳白放着都小了,还不如让红杉穿了呢。 听她这样说,红杉也没矫情,当即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 她这边收拾好了,傅玉衡那边也差不多了,没过多久红藻便来请大姑娘过去。 玉莲就让红杉在自己院子里玩,她跟着红藻过去了。 “给哥哥嫂子请安。” “行了,别多礼了,坐吧。”傅玉衡挥了挥手,示意她自己找地方坐。 玉莲便坐在了徒南薰下手,开门见山就问:“五哥,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 虽然知道自家五哥的性子,可话不说开,她心里总是打鼓。 一时小丫头上了茶来,傅玉衡挥了挥手,示意绿萝带人都下去。 闲杂人等都清走了之后,傅玉衡才说:“我就是想问问你,对于自己的未来,你有什么具体规划吗?” 玉莲笑了笑,颇有些无所谓的意味,“还能怎么样,爹娘总不可能让我不嫁人。” “除了嫁人之外呢?”傅玉衡道,“就算嫁人了,你也得有自己的生活呀。我可不记得教过你,嫁人之后就得围着一个男人转吧?” 他指了指徒南薰,“远的不说,只说你嫂子,她也嫁人了,不也把事业做得风生水起?” 一个人无论处于各种境地,只要心里有一份寄托,就永远不会失去对生活的热情。 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活出生命的真谛,才是最重要的。 104 倒霉催的六皇子 听了这话,玉…… 听了这话, 玉莲一颗心才彻底放进肚子里,脸上也重新露出了开怀的笑意。 因着方才怀疑了自家五哥,玉莲赶紧恭维, “我就知道,五哥不是那种迂腐学究, 是个疼妹妹的好哥哥。” 傅玉衡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也别恭维我, 告诉你,没用。说说吧,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但玉莲可不怕他的冷眼,因为她知道,哥哥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从小到大, 无论她是和别家孩子打架了, 还是违背了爹娘的意思, 只要自家五哥站在自己这边, 她就什么都不怕。 “反正我将来不生孩子是一定的, 若是能遇见个志同道合的丈夫, 那最好。即便不能,我也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她从来不是那种离了男人就要死要活的女子, 现在不是, 将来也永远不会是。 其实她自己清楚, 在这个人人都把香火传承当成头等大事的世界,她想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丈夫,根本就不可能。 就算丈夫再爱她, 一旦牵扯到子嗣,也必然会向世俗妥协的。 “所以,我想嫁入高门。夫家的权势盛了, 我以后要做什么也更方便。” ——她自认不比任何一个京城闺秀差,夫妻真情和夫家权势,她总要得到一样吧? 傅玉衡挑了挑眉,“你怕是不知道,娘怕你将来被夫家嫌弃欺辱,准备找个地主富户把你嫁过去。” 再三确定女儿是铁了心之后,朱氏就有这种想法了,她还就此事跟徒南薰商议过。 其实朱氏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也是真心疼女儿,才会生出这种心思。 她觉得若是玉莲嫁入高门,若是在婆家受了委屈,傅玉衡这个没有实权的驸马,怕是想管也爱莫能助。 可若是她嫁入京城周边的普通富户之家,傅玉衡这个驸马爷的名头,就很够唬人了,对方肯定不敢欺负她女儿。 对于朱氏的这种想法,徒南薰是不置可否,傅玉衡则是持保留态度。 如今看来,玉莲自己是完全不赞同。 果然,听了傅玉衡的话,玉莲当即就皱了眉头,“娘真是糊涂了,我这种情况,嫁到哪家都注定不得丈夫爱重。 既如此,何不嫁个高门大户,见人不必卑躬屈膝?咱们家好不容易才从乡下搬到京城,还要叫我搬回去不成?” 见妹妹心里有数,傅玉衡便道:“既然你自己有想法,我自然是帮你的。” 后市看过新闻联播的都知道,所谓的“持保留态度”,其实就是不赞同。 对于母亲朱氏的想法,傅玉衡是不赞同的。 他的想法有一部分跟玉莲重合,还有就是他心里清楚,高门大户之间的联姻,并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的联合。 只要他们傅家不败落,玉莲自己又能立得住,嫁到哪家都不会受委屈。 若是他们家大厦将倾,哪怕嫁到寒门小户,也挡不住夫家的嫌弃甚至虐待。 既然如此,何必要降低玉莲的交际圈和生活质量呢?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徒南薰忽然问道:“大妹妹,你真想到高门大户去做主母?” 玉莲笑着反问:“嫂子觉得,我的本事如何?” 徒南薰实话实话,“你虽是半路出家的,但天资聪颖,人又刻苦,并不比那些自小便学管家理事的大家闺秀差。” 眼前这一对兄妹,是她见过的人中,天资最高的。 而玉莲比傅玉衡更可怕之处,在于她不但清楚自己的天资,还从来不愿意浪费这种天赋,抓住机会便想方设法开发到了极致。 有时候徒南薰也暗暗惋惜:这怎么就是个姑娘,若她是个男儿,整个傅家的门楣怕是都要靠她支撑。 玉莲便笑道:“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想着,比那些大家闺秀嫁得更好?” 徒南薰若有所指地说:“说不得,你生来就该比她们嫁得更好。” 玉莲闻言,若有所思,却并没有多问什么,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谈这些都还早,我这里倒是有一件眉眼前的事,想请嫂子帮忙。” “什么事,说来听听。” 徒南薰并不觉得,自己这心里有成算的小姑子,会说出什么让她为难的事。 玉莲道:“我想向嫂子借些本钱,自己开一个卖香料的铺子。” 徒南薰一怔,一块青团咬在嘴里,竟是连咀嚼都忘了。 索性玉莲也不着急,等她回过神来把糕点咽下了,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开铺子了?” “也不是突然想起来的,其实我心里早就有这想法。” 玉莲剥了一颗松仁,放到手边,“咱们家里娘和婶子们有自己的事要做,嫂子也有自己的事业,我看在眼里,哪有不心热的? 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做什么好。观察了这么些时日,又比量了自身,才觉得做香料生意不错。 我有许多闺阁中的朋友,没有一个不爱香料的。就算是不喜欢自己调香的,日常起居用到的香片、香饼、香粉也不少。” 看来,这是做过市场调研的,并不是心血来潮。 见她着实有成算,徒南薰和傅玉衡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肯定。 徒南薰沉吟了片刻,说:“我还有一间陪嫁的铺子,原本和你哥哥商量,要卖酒水瓜果的。但最近这一年只顾忙别的事,那铺子就一直空着。 你若是真有心要做好,不如咱们两个合股。我出铺子,你出方子。至于本钱,咱俩一人出一半,我也可以先借给你。你意下如何?” 玉莲笑道:“嫂子肯带着我,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只要你不怕吃亏,我这里自然没有意见。” 徒南薰摆了摆手,“反正那铺子空着也是白放着,不如交给你去折腾。若是需要人手,尽管找你哥哥。” 玉莲起身谢了又谢,看看天色不早了,便不打扰哥嫂,告退出来了。 把她送出去之后,徒南薰调侃丈夫,“你这妹妹若是个男儿,真是比你强十倍。” 对此,傅玉衡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与有荣焉道:“就算她是个女孩子,也比我强十倍。” 两人回到内室,残茶早以撤去,换了夫妻二人都喜欢的果子露。 “对了,关于玉莲的婚事,你是不是听见什么风声了?” 徒南薰也没卖关子,直言道:“下个月四哥就要大婚了,前些日子父皇找内务府询问大婚进度时,太子哥哥趁机向他提起了六弟。” 当今天子所有的皇子里,六皇子的命是最不好的。 他的母亲原是地方献上来的美女,因着生的貌美,一进宫就得了才人的分位。 才人往上就是贵人,贵人往上就是嫔。 在这大夏后宫里,嫔位就能做一宫主位,掌管一宫事务了。 这位孙才人也是运道好,入宫不过半年便有了身孕,天子一高兴便晋了她的分位,成了孙贵人,距离嫔主子只有一步之遥。 当时天子的子嗣还很稀少,如果不出意外,她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这一步也就能跨过了。 奈何她的好运也就到这里了,因为她生产时年纪太小了,哪怕伺候她的嬷嬷十分尽心,从怀胎五月起就让她经常运动,又着意控制饮食,生的时候还是难产了。 拼死拼活生下了六皇子,强撑着一口气拖了三天,孙贵人便撒手人寰了。 纵然天子怜惜她,在她临死之前晋了分位,对她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所谓的死后哀荣,说白了都是给活人看的,对死人没有丝毫益处。 六皇子生而丧母,他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总不能没有母亲照顾。 天子多方考量过后,就安排了玉嫔郭氏抚养他。 这郭氏的出身和六皇子的生母差不多,都是地方官员献上的美人。 只不过,郭氏有个做知府的伯父,不算是无依无靠。 她也曾生过两个女儿,但都夭折了。生第二个女儿时又伤了身子,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过身孕,而且也失宠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后半生再没指望的时候,天子突然把一个皇子交给她抚养,还是一个生母已逝,根本不记事的皇子。 这对郭氏来说,不啻于喜从天降,赶紧吩咐人收拾偏殿,欢天喜地把六皇子接了过来。 奈何郭氏也是命薄。 她生大女儿时年纪不大,孩子和母体都弱。结果孩子没养住,经历一场丧子之痛,真是去了她的半条命。 好不容易身子养得差不多了,又怀了第二胎。 偏偏生第二个女儿时又难产,挣扎着把孩子生下来,不但自己身子大伤,孩子在母体中憋得久了,没养到满月就去了。 郭氏剩下的半条命也去了大半,整日里吃斋念佛,缠绵病榻。 天子把没了娘的六皇子交给她抚养,未尝没有抚慰她接连丧女,不让她继续做行尸走肉的意思。 而六皇子的到来,果然激起了郭氏的心气,身体逐渐好了,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可惜好景不长,等六皇子长到七八岁上头,郭氏早就被掏空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了。 临终之前,郭氏祈求天子,让住在她偏殿的刘贵人照顾六皇子。 天子允了,追封郭氏为玉妃,又封刘贵人为瑜嫔,命瑜嫔照顾六皇子的生活起居。 你以为这样就完了? 不,六皇子的厄运远不止于此。 等他长到十岁,第二任养母刘氏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六皇子再次丧母。 一连死了三位母亲,后宫嫔妃是谈六色变。 纵然许多嫔妃都盼着有一个孩子,但对于六皇子,那是谁都不敢再沾惹。 毕竟,她们要孩子的目的,是自己后半生有靠,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想要提前往地府报道。 对此,天子也很无奈。 纵然他觉得自己的儿子都是有大福气的,但后宫嫔妃都不愿意,他也不能把儿子强塞过去。 于是,六皇子从十岁起,就彻底成了没娘的人。 一个没有娘的孩子,在后宫生存何等艰难? 若非是太子看不过眼,让太子妃照顾着,只怕六皇子早就去找他那三个娘了。 而六皇子也机灵,得了太子的照顾,顺势就靠到了东宫,这些年一直都是太子的头号支持者。 如今比他大一岁的四皇子都要成婚了,因他没有母亲,也没人能在天子面前提一提。 太子也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挑了个合适的时候,在天子面前提了。 唉,他一个大男人,还要管后宫嫔妃该管的事。做哥哥做到他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但六皇子的婚事,对天子来说,也是个老大难。 指一个家世低的吧,毕竟是皇子,说出去也不好看; 但指一个家世好的吧,他实在是不想再给太子一派增加势力了。 所以看来看去,天子就把目光瞄准了那些位高而权轻的家族。 傅家这种骤然起势,底蕴不足但却胜在安稳的家族,可不就阴差阳错的,入了天子的眼? 傅玉衡听完,愣了半天,才呐呐道:“这我实在是没想到。” 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不过,我们家娶了陛下的女儿,按理说,不会再有女儿能嫁给陛下的儿子了吧?” 这种换亲的事,都是乡下人才干的,说出去实在是不好听。 徒南薰却冷笑道:“皇家是最讲规矩的地方,也是最不讲规矩的地方,端看当权者怎么想了。” 见傅玉衡还皱着眉,徒南薰又道:“你道我是怎么想到咱们玉莲身上的?” 傅玉衡垂眸思索了片刻,猜测道:“难不成,是陛下在淑妃娘娘那里透了口风?” “嗯,可不就是嘛。”徒南薰捏了块青团,倾身喂到他嘴边,“若非如此,我哪敢自作多情?” 傅玉衡咬了口青团,玫瑰馅的,皱眉摇头道:“这个太甜了。” 同时他也开始认真考虑,若是他妹妹真的成了皇子妃,日子能过好吗? “六皇子我也不熟,只在宫中家宴上见过几回,却也没说上话。他的性子好吗?” 徒南薰想了想,说:“我跟他也不熟,因着他是太子哥哥照看大的,不常在后宫走动。只是听说,性子比较板正。” “这也正常。”傅玉衡点了点头。 方才他也听了六皇子的身世,这位除了这么一个身份,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就算有太子妃照顾,但毕竟不是亲娘,细微之处总有照顾不到的。 六皇子若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必然要自己想办法。 以他这样的出身处境,好像除了规矩之外,也没有别的依仗了。 所以,不管心里怎么想,明面上他肯定会比别人更讲规矩,给别人留下一个板正的印象。 而且对玉莲来说,他讲规矩,那可就太好了。 不怕他太讲规矩,就怕他不讲规矩。 “这门婚事若是真能成了,也不是不好。”傅玉衡摸着下巴道,“只可惜,咱们说了都不算,得看陛下怎么想。” 徒南薰道:“所以方才玉莲在时,我根本没提。” 傅玉衡道:“算了,不想这些了,还是想想下个月四皇子大婚,咱们该准备什么贺礼吧。” 这还真是个问题。 按理说,他们和四皇子没有什么深厚交情,就按照日常的行事,在规制内往薄了送就行。 反正他们家走礼一向如此的,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奈何天子已经定了让四皇子随军,他的婚礼之所以办得这么着急,就是怕战场上有个万一,想着能提前留个血脉也是好的。 如此一来,天子必然重视,他们的贺礼也不好太薄。 但真要送重礼,无论是傅玉衡还是徒南薰,都不怎么乐意。 倒也不是可惜点东西,只是他们若在四皇子这里开了先例,日后其他皇子成婚,这贺礼该怎么送呢? 说白了,他们夫妻就是嫌麻烦。 徒南薰斟酌道:“要不就比照着咱们平时厚上三分?” 傅玉衡想了想,“要不然还是算了吧。你还记不记得,朱雀街食肆那件事?” 被他这么一提,徒南薰也想起来了。 她在朱雀街那间食肆之所以这么安宁,一个来闹事的都没有,除了公主府的威名之外,四皇子也主动出了力。 虽然不知道人家究竟出了几分力,但的确是出了。 而且人家的力也不是白出的,前脚干了好事,后脚就派人通过郭嬷嬷让他们夫妻知道了。 这行为颇有些强买强卖的意味,他们俩本该有十分的感激,被四皇子这么一操作,也只剩五分了。 徒南薰拍板,“就按平常的来。” 不管四皇子有什么招数,他们就是不接招,看他怎么办? 夫妻二人正商议间,绿萝进来通报,“公主,大公主派了两个女人来,说是有东西送来。” 徒南薰闻言,起身道:“把她们带到外间去吧,等我换了衣裳就出去。” 说完就喊红藻进来,伺候着她换了见客的衣裳,留傅玉衡一个人在内室,自己出去了。 大约过了两刻钟,她才回转,傅玉衡正歪在榻上和系统斗嘴,听见响动便撑起身子,问道:“大姐姐送了什么东西来?” 徒南薰一面脱褙子,一面道:“是段贵妃娘家有个子弟,打崖州那边回来,弄了许多稀罕果子,往大姐姐那里进献了许多。 她们两口子吃不完,就分出来给各处都送了。我已经让人去洗了,少时就端上来。” 等她把大衣裳换下来,果然就有几个小丫头,抬了一桌洗好的水果进来。 傅玉衡勾头一看,却见芒果、椰子、香瓜、菠萝等俱全,都是热带的水果。 他这才想起来,崖州不就是海南岛的古称吗? 其中一个小丫头道:“还有一样,壳硬硬的,像椰子又不是椰子。因没人见过,也不知道是怎么吃的,因而就没呈上来。” 傅玉衡道:“拿过来我看看。” 家里人素知他对许多稀奇古怪的事都有研究,只当是他读书多,知道的也比旁人多。 因而听了这话,那小丫头就下去了,不多时两人抬了一个筐来,里面尽是拳头大的硬壳果子。 傅玉衡一看就笑了,“这不是糖棕嘛,我知道怎么吃,拿个砍刀来。” 105 《陆判》 糖棕其实就是棕榈科…… 糖棕其实就是棕榈科植物的种子, 和椰子是近亲。 因着这东西产量稀少,一般都是当地人消耗,很少运到外边来。 前世他也是到海南或者是泰国旅游的时候, 当地人现开现卖的,他吃过新鲜的。 说实话,这东西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口感。 至于味道, 没什么特别的味道,跟一种某年突然流行的,叫做老冰棍的冷饮差不多, 但滋味却远不如老冰棍醇厚。 等人拿了砍刀来,他就亲自动手剖开一个,取出里边的三瓣果肉。 这果肉上面还有一层白色的内皮, 得拿小刀削掉, 最里面透明果冻一样的,才是吃的。 徒南薰看着稀罕,就拿手帕垫着吃了一个, 结果大失所望。 “这也没什么滋味呀。” 对于她这个甜党来说,糖棕的这么一点甜, 可不就是没滋没味吗? 傅玉衡道:“不如让人把这些都剖出来,切成丁,加在雪花酪里做个添头。” 雪花酪就是古代版的冷饮,把这东西切成丁, 就相当于后世许多饮料里都会添加的椰果。 这东西本身没有什么味道,加在冷饮就成了优点, 饮料是什么味儿,它就会变成什么味儿的。 但徒南薰对它已经不感兴趣了,只是摆了摆手, 示意小丫头都拿下去,转头就和开好的椰子,还有切好的芒果做斗争了。 “这个椰子挺新鲜的,就是椰子汁不够甜。” 傅玉衡提议,“要不就把椰汁倒出来,伴点儿糖和奶?” 接下来,就是两人的一通瞎折腾,味道好的都被他们俩吃了,折腾坏的自然就糟蹋了。 这些热带水果能用回京城不容易,把绿萝和红藻两个心疼得不行,轮流开口看他们夫妻积德,别糟践东西。 水果再好吃,该忙的正事要忙。 不得不说,郭嬷嬷的能力还是很强的,得了徒南薰的吩咐之后,不到五天,就在城南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地方。 只不过那处场地是够,但若是要做剧场,得从里到外大修一遍。 傅玉衡去看了看,当即拍板,“干脆全拆了重新建吧。” 他抬头看了看粗大的房梁,“我看这房子也没多少年,房梁什么的都还可以用,小心拆下来,别给弄坏了。这年头,高大的树木是越发不好找了。” 之所以要特意交代这么一句,就是因为他对内务府的德性已经有所了解。 如果没有这一句交代,那些内务府出来的工匠,一定会理所当然地把拆下来的东西当成自己的外快。 等重建的时候,一切料子他们都会买新的。哪怕是把原来拆下来还完好的东西再用上,傅玉衡这边也得再掏一遍钱。 郭嬷嬷点了点头,“我会盯着点。” 很显然,她对于内务府的德性,也是一清一楚。 傅玉衡道:“内务府不止一个工匠班子吧?如果实在不行就换一个。若是他们不乐意干,找外面的也是一样。” 你以为和一个班子混熟了,他们就会格外认真吗? 不,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做“杀熟”。 为什么后世很多人家做装修,不乐意找熟人呢? 就是怕他们杀熟,偏偏主人家又因为双方的交情,不好撕破脸。 郭嬷嬷点了点头,“驸马爷您放心,我和京城好几个牙行都相熟。这次的活儿,本来也准备找外面的人。” 傅玉衡笑道:“嬷嬷经验老道,我也不过是白嘱咐一句。” 城南的分院开始修建,红杉的大部分精力就被牵扯了过去,城西这边的本院,还得傅玉衡多操心。 好在柳长春能力很强,本院这边的大部分事物,他都能够自行处理了。 原本还有一个红杉在,柳长春心中总有些忐忑。 毕竟红杉才是傅玉衡的真传弟子,不管干什么,都比他这个管事的名正言顺。 如今见傅玉衡有意培养红杉独当一面,让她自己管一个新剧场,老剧场这边又对他越发器重,他心头总算是彻底安定了。 人心一定,就会避免许多麻烦。 傅玉衡也有心思琢磨新话剧了。 由于《画皮》和《连锁》的反响太过强烈,已经引起了许多道德卫士的攻击,傅玉衡想了想,觉得下一部话剧,主题还是温和一点的好。 要不就换一部男人做主角,宣扬因果报应的? 他思来想去,还真有一个故事很合适。 那就是曾经被多次改编,且每一次改编都有新意的《陆判》。 这故事的原始版本,就是一个叫朱尔旦的傻大胆书生,因为与人打赌的时候被人给坑了,将城隍庙中的判官神像给背了回来。 朱尔旦虽然脑子不好,但心里实在,属于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存在。 所以纵然陆判的神像十分凶恶,他却一点都不害怕。 这种自然的态度,也引起了地府陆判官的注意,当天晚上便到朱尔旦家里,要和他交朋友。 朱尔旦也果然不同于常人,传说中的鬼神到了眼前,他也一点都不害怕,真就把对方当成了可以结交的好朋友。 他也顾不上三更半夜,当即就起身吩咐自己的妻子,让妻子带着仆人做菜温酒,和陆判一醉方休。 这陆判大概也是个没朋友的,又觉得朱尔旦心性宽厚,是个可交之人。 于是,他就和朱尔旦约定,每月相聚一次。 久而久之,连朱尔旦的家人也知道他和判官相交的事,且对此见怪不怪。 后来有一天,朱尔旦半夜睡醒,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而陆判正拿着刀斧,在他胸前划啦的呲呲有声。 他也不觉得疼,也不知道怕,很相信陆判不会伤害他,还有心思问陆判是在干嘛。 陆判就告诉他,今日地府来了一个心有七窍,在阳间作恶多端的贪官污吏,被地府判了掏心挖肺之刑。 正好那颗七窍玲珑心,可以把朱尔旦不开窍的那一颗给换掉。 换了心之后,原本愚钝不堪的朱尔旦,一下子就变得聪明灵慧无比,文章更是写得惊为天人。 原本怎么都考不上的举人,一下子就靠了个头名。 但人变聪明之后呢,想法也就多了。 原本他对自己贤惠的妻子很满意,如今却觉得她丑,配不上自己了。 他这烦恼告诉陆判之后,陆判一话不说,帮他解决,当天夜里就给他老婆换了一颗美人头。 好巧不巧,这颗美人头原本的主人,是当朝御史的女儿。 那御史也是脑子有坑,不但不追究自己女儿头颅被盗的事,还把朱尔旦认做了女婿。 这之后,朱尔旦自然是官运亨通,生前做官,死后为神,标准的爽文套路,一切剧情发展,都为男主朱尔旦服务,一切的不合理,都因为套着鬼神的皮,被强行合理了。 当时傅玉衡看完原著这一篇之后,只有一个感觉:某点爽文跟这个一比,那就是个屁呀! 然后他就想看看,这个故事是怎么被改编的。 果然,觉得这剧情发展不合理的,不止他一个,有一个版本的改编,特别合他心意。 在那一版的改编里,原著里被忽视,被强行合理的地方,都被编辑凸显了出来。 比如那个被割掉头颅的无辜御史小姐,因为尸身不全而无法投胎; 还有陆判私自盗取地府刑台剖出的心脏,违反了地府的律法,被查出来之后,打入了轮回; 还有朱尔旦本来是一个憨厚心实之人,换上了贪官的七窍玲珑心之后,变得奸诈无比; 最后的报应也很巧妙,被打入轮回的陆判,投胎成了朱尔旦的儿子。 此时的朱尔旦已经被革除了功名,穷困潦倒,还要养一个只会吃喝嫖赌,全然不知孝顺为何物的儿子。 可以说,他因陆判获得的那些不该他得到便利,又全被陆判托生的儿子给加倍追讨回去了。 那一版唯一让傅玉衡觉得不好的,就是把朱尔旦原本的妻子改成了一个女流氓。 大概这样改编,是为了方便观众对她和御史小姐做出区分。 如今傅玉衡也有了改编权,自然要扬长避短,好好谱写一出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的大戏。 按照旧历,剧本没写出来之前,先给老婆讲故事。 这个故事的结局让人觉得非常苏爽,但徒南薰的反应却十分专业。 “善恶有报,天道轮回。故事是个好故事,可也就是太好了,没什么争议点呀。” 没有争议就没有话题,先看的观众讨论度不高,怎么吸引还没看的那些? 傅玉衡却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你就不觉得,《画皮》和《连锁》这两个故事,被争议得太激烈了吗?” 《画皮》里男人因好色变成女性画皮鬼,非得吞食一颗男人心脏,才能恢复性别,投胎转世的设定,已经击中了许多自诩风流之辈的敏感神经。 据说在《画皮》演出期间及之后的半个月,京城里的青楼楚馆,生意都差了一大截。 还有京城的大街上,那些卖身葬父的也突然就没了行情。 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感谢大剧院的大缺大德,断他们财路。 还有出场时贤惠无比,后期突然人设反转的陈夫人,也不知引起了多少男人的反思。 某些将妻子付出当做理所当然的道学先生,完全无视根本矛盾,把所有错误都归结于大剧院里胡乱编排,把陈夫人打成了毒妇的代表。 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连锁》这个故事,是一群小姑娘编排的,就算多了娇娜的愤世嫉俗,也难以逃脱年轻姑娘的浪漫情怀。 书生杨于畏,是聊斋中标准的贫苦书生,落第举子。 家境贫寒,但才学高上,奈何时运不济,考一次落榜一次。 这固然有原作者蒲先生所处的时代比较黑暗的缘故,也不乏作者写这些书生时代入自身,替自己抱不平的意思。 当然了,这是原本故事里的人设。 经过连锁主导的改编之后,这杨于畏就是一个自命不凡的穷书生。 用连锁的话来说:“这种书生我见得多了,个个都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实际上那些能考上的,哪一个没有真才实学?” 这也难怪。 因为从连锁想通之后,决定放飞自我的时候,正好是本朝开国之初。 古往今来,魏晋南北朝,五代十国这些诸侯争霸的割据政权不算,只说有科举以来的大一统王朝。 除了元和清这两个是由少数民族建立的,在兼顾天下人的利益之前,统治者要先稳固自己族群的利益,科举自然清明不了。 除了这两个例外的,大凡是开国之初,无论是政局还是科场,都比较清明。 连锁是从本朝立国之初开始在外活动,结交书生的,她遇见的那些屡试不第的,或许真有时运不济乃至怀才不遇的。 但大部分都得去掉“怀才”,只剩个自以为的“不遇”。 所以她主导改编的剧本里,男主杨于畏,自然就是个自命不凡的穷书生了。 只这一条,就和现有的才子佳人话本区别开来,让观众很有往下看的兴致。 而女主角连锁姑娘,是在杨于畏之后出场的,一个弱柳扶风,娇喘细细的病美人。 柔弱美人惹人怜,不但男人怜惜,女人也怜惜。 连锁姑娘这个出场,可谓是拉满了大半观众的好感。 由于初始印象实在太好了,等到后面,她逐渐显露真性情的时候,观众也只觉得她灵巧可爱,是个不同于俗流的奇女子。 特别是她和杨于畏诗词唱和,大胆指出杨于畏的不足,并指点杨生的学问,告诉杨生考试的技巧。 故事发展到这里,连锁姑娘的形象已经逐渐高大起来。再加上她鬼神的身份,也并不会让人觉得她一个女子如此显露才华,将情郎比进泥里不妥。 毕竟,哪一个有心科举的,不希望自己有连锁姑娘这么一个红颜知己呢? 等到了后面,连锁姑娘为了考验杨于畏,找自己的鬼差朋友帮忙演戏,手动导演了一出英雄救美,也让观众看到,杨生纵然才学不足还自命不凡,但也是有优点的。 那就是重情重义,为了知己情谊,可以不顾自身安危,勇敢地和鬼差搏斗。 如果没有这一出,观众八成会觉得连锁姑娘眼瞎,就算是露水姻缘,也不该选这么个没用的男人。 大概也正是因为杨生的这番勇武无畏,为他争取到了相当一部分粉丝。 所以,当故事的最后,连锁姑娘腻了杨生,将他无情抛弃的时候,才会引得观众哗然。 许多老学究连续接受了《画皮》的陈夫人,还有《连锁》的连锁姑娘双重暴击,已经到了爆发的边沿。 傅玉衡不准备接连挑战他们的敏感神经,所以就想着弄一个比较正统的因果报应的故事,舒缓一下,给他们减减压。 等他们神经放松之后,他再继续放大招。 如是再三,相信那些老学究们的神经会被他锻炼出来的。 傅玉衡:嘿,就是玩儿。 徒南薰笑着锤他,“你好坏呀!” “没办法。”傅玉衡一脸无奈,“咱们就是编话剧的,为了话剧招来卫道士弹劾着实划不来。” 既然剧本有了,下面就该找演员排演了。 因为这部话剧里的主要角色多是男人,所以内部面试的事,傅玉衡干脆就交给了柳长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城西大剧院的具体事物,他都会慢慢下放给柳长春。 但在此之前,还得先找两个副手,和柳长春共同负责。 这倒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先小人后君子,未雨绸缪。 若柳长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自然明白傅玉衡的苦心;若他因此心里生了疙瘩,那傅玉衡这番安排,可不就是该着了。 至于女性角色,一共需要两个,一个是倒霉的御史千金,另一个就是朱尔旦的原配妻子。 因为其中牵扯到了换头等邪术,要么演御史千金的,要么演朱尔旦妻子的,肯定得有一个懂幻术。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朱尔旦的妻子是个肤色暗黄粗糙,脸上还有胎记的丑女,剧院中的哪个女演员愿意扮丑呢? 听了招募要求之后,爱美的女孩子们对于这个角色都有些踟蹰。 因而,一直到御史千金的角色被狸官斩获了,朱尔旦的妻子还是没人肯演。 十四娘倒是不在意这些,可她演技不行。 御史千金和朱尔旦的妻子前后性格虽然有差别,但两人都属于贤良淑德那一挂的,以十四娘那生涩的演技,根本驾驭不了其中的细微差别。 这时候,忙着城东剧院的红杉说:“要不然我来吧。正好这些日子,我也跟着十四娘她们学了一些幻术,表演一个换头术不成问题。” 谁能顶事,关键时刻就看出来了。 傅玉衡欣然同意,并把这部剧的导演工作,也安排给了她,不可谓不重用了。 “师傅,其实我今日来,是有另一件事要请示您。” 傅玉衡道:“你说。” 红杉道:“是这样的,我从前的两个旧相识,如今年纪大了,自己赎身出来,想到咱们剧院做演员,求一个安身之处,不知师傅意下如何?” 傅玉衡摆了摆手,“这个你做主就好,只要品性过关,也是真心喜爱话剧的。” 又叮嘱道:“咱们的制式合同也给对方看看,把违约金跟她们解释清楚,让对方也考虑好。” 他虽然不在意员工的出身,但大剧院毕竟是一个企业,所有员工都是其中的一份子,也已经成了许多人吃饭的指望。 作为创始人,他得为底下的员工负责。 契约,很有必要。 106 四皇子大婚 随着分院的落成,…… 随着分院的落成, 招募演员是必须的。 毕竟,以目前的科技水平,电和网连传说的影子都没有。 傅玉衡倒是知道水力和风力能发电, 也知道原理是把动能转化成电能。 但具体怎么转化呢? 这个他上中学时倒是学过,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点物理基础知识,他早就还给老师了。 而且无论风力发电还是水力发电,都是一项大工程,没有国家的力量在背后做支撑,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 到了这个时候, 驸马地位的尴尬就体现出来了。 别看天子对他们这几个驸马纵容有加,可一旦他们有意染指朝政,天子的态度立刻就会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若是他们还想掌权, 那可就更了不得了。 所以, 靠人力推动科技发展, 根本行不通。 傅玉衡念头一转,又把主意打在了玄学上。 既然在科学上难以有大的突破, 能不能从玄学上下功夫呢? 起了这个念头之后,他就立刻给马介甫下贴子,并亲自到大剧院邀请了连锁并辛家姊妹等人,说是有大事要商讨。 彼时马介甫刚把杨万石的侄子喜儿, 还有杨老太爷接到京郊安置,见润笔亲自给他送了贴子, 便直接随着他一起来了。 “留影石,那是什么?”马介甫皱起了眉头,“可以留下影像的石头?” 他只能根据字面意思猜测。 傅玉衡点了点头,“对, 差不多就是这样。” 他兴奋地比划着,“咱们排演的这些话剧,若是能用法术储存在一个物体上,需要的时候再放出来,就可以把最完美的一版保留下来,让更多的人看到。” 红杉最先反应了过来,“如果真有这样的法宝,那日后无论开几个分院,观众们无论在哪个分院里,都能看到最精彩的那一版咯。” “对,就是这样。”傅玉衡对她竖起了大拇指,毫不吝啬地表示赞赏。 红杉羞涩地笑了笑,“是师傅的想法好,您总是有奇思妙想。” 傅玉衡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嗐,拾人牙慧而已。” 他也怕别人再追问是拾谁的牙慧,连忙去质问马介甫,“怎么样马兄,这种法器,你能做出来吗?” 马介甫皱眉思索了片刻,“你再描绘的具体一点,我听听你具体是想怎么弄的。” “原理是吧?”傅玉衡点了点头,“就是能把声音和影像储存起来,再通过一个媒介,无差别地播放出来。” 他又想了想,说的更具体了,“你知道军中制造兵器吗?兵器的同一个部位都有统一的规格,若是损坏了一部分,不用整个报废,而是把损坏那一部分用同规格的零件替换就可以了。” 马介甫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说,那个播放的媒介可以是统一规格制造很多,储存的法宝也得是统一规格的,可以交互使用,对吧?” 傅玉衡抚掌赞道:“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那储存的法保最好还带复制功能,储存一份,就能复制出无数份来。” 从说起这种法宝开始,马介甫皱着的眉头一直就没有展开过。 他看向了诸位姑娘,“几位妹妹,我对炼器没什么研究,你们有谁具体学过炼器吗?” 只有辛八娘举起了手,“我学过一些,家里姐姐妹妹用的法宝,都是我炼制的。” 但对于傅玉衡提出的要求,她也觉得为难,“我炼制的那些法宝,要么是攻击用的,要么是防守用的。五哥要的这种……我以前从没有弄过呀。” 傅玉衡有些失望,却还不肯放弃,追问道:“那你们还认不认识别的高人?如果有对练器感兴趣的,都可以请过来,大家凑在一起取长补短,共同研究一下,也是共同进步嘛。” 一群鬼狐都开始在心里排查自己的交际圈。 过了好半晌,十四娘突然抚掌笑道:“我认识一位道长,人都尊称为巩仙。巩仙不但岐黄之术造诣极高,还擅长炼制法器。” 听她说起巩仙,娇娜也恍然,“若非十四娘提起,我几乎忘却,教我医药的巩仙,也是一位炼器大师呢。 他身上那件百纳衣,就是自己练制的法宝,不但内有乾坤,更是用上百种仙药浸润过,剪下一块煮水煎服,能包治百病呢。” 这时,马介甫慢悠悠地说:“我也想起一位世外高人,那是一位隐居山林的蝴蝶仙子,名曰翩翩。” 傅玉衡一听,好家伙,这两位都是聊斋中鼎鼎大名的人物,也是真正的神仙人物。 便是这两位不会炼器,傅玉衡也想要结交一番呢。 他颇有几分迫切地问道:“不知诸位可将这两位高人请来吗?若贵趾莅临,小生必然扫塌相迎。” 马介甫道:“翩翩姑娘隐居在罗浮山中,我可以寄一封书信给她,但她愿不愿意来我也不敢肯定。” 娇娜颇有几分得意地说:“巩仙云游四海,行踪不定。亏得是来问我,若是旁人,定然寻不到他老人家的踪迹。” 一旁的辛八娘点了点头,“不错,我虽与巩仙偶尔相识,也曾得他妙手医治,但他仙踪何方,我却不知晓。” 傅玉衡忙对娇娜行礼,“好妹妹,邀请巩仙就拜托你了。” “等着吧,我回去就写信给他。他最是个旷达仗义的人物,也喜欢研究稀奇古怪的东西,若是听了你这个设想,八成会来。” 两封信件先后发出,那两位高人什么时候来不知道,但四皇子的婚礼却展眼即到。 准四王妃郭氏的伯父,上个月刚刚因为筹备军资有功,升任云贵总督。 据说天子有意让他在战时督办粮草,掌控前线粮道。 这种重要职位,非心腹不可以担任。 而天子将郭家的女儿许给四皇子,又允许四皇子随军参赞军机,无疑是向朝堂上释放了一个信号,那就是他对四皇子十分看重。 只要四皇子能从战场上平安归来,就会得到一股不容忽视的政治资源,就算不能和太子平分秋色,也足够让人忌惮了。 不少持重老臣都暗暗发愁:天子此举,非社稷安定之象呀。 那些脑子清楚的武将暗处的思虑更直白:陛下到底在想些什么?若真要抬起四皇子和太子打擂台,不是上赶着在朝中制造党争吗? 反正在家养病的贾代善是一身的冷汗,暗暗庆幸天子已然许诺,等贾敬在战场上转一圈,便把它从詹士府调出来。 贾代善还不知道,他堂兄贾代化,此时已经愁得死都不敢死了。 至于原因,就是他那脑子一根筋的儿子贾敬。 一开始进詹士府的时候,贾敬心里是很不乐意的。 他辛辛苦苦寒窗十载,终极目标自然是封侯拜相,先做翰林再入内阁。 把他调到詹士府算是怎么回事? 这种从龙之功,他不需要。 可是在太子手底下做事久了,他整个人都被太子的人格魅力给折服了。 如今得知天子有意将他调出詹士府,他却不像父亲与叔父一样松了口气,反而琢磨着,他跳出圈外之后,是否能潜伏在暗中,更好地为太子殿下效力。 得知儿子的想法之后,贾代化心里那个气呀。 ——眼见太子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哪有这么上赶着做陪葬品的? 哪怕太子手段通天,能熬过天子登基,谁又知道中间会有多少炮灰? 谁又敢肯定,他们宁国府不会成为炮灰? 既然有安稳的路子,为什么不走呢? 但无论老父亲怎么说,贾敬就一句话:士为知己者死! 贾代化气得脱了鞋扔他,“要死你自己死去,别带上我贾门一起。” 把执迷不悟的儿子赶出去之后,贾代化几乎是立刻吩咐人去请太医,再把全城最好的大夫都请过来。 他这副身子再破烂,也必须得撑下去,能撑多久就撑多久。 还有他孙子贾珍,从前他是没空管,等有空的时候身子又不好了,没精力管。 如今看来,也别指望儿子了,孙子还是他自己管吧。 “去,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再把我大孙子的东西都搬过来。从今往后,他就跟着我住了。” 大号眼见是废了,小号仔细点练吧。 不管朝堂上如何动荡,也不管天子究竟属属哪位皇子,反正这些事情,和傅玉衡两口子关系不大。 若按照他们的想法,最好是当今天子长命百岁。 这一天到了正日子,夫妻两个一大早就起来了,洗漱过后简单地用了些早膳,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就开始穿戴大礼服。 不得不说,这身衣裳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沉,如非必要,谁也不会整天穿它。 成婚前一个月,四皇子就已经开府了,今日的婚礼,自然是在忠睿王府举行的。 女方的亲戚多,男方也不遑多让。 两口子到的时候,正碰上两队人马来送礼。听了周围人的议论,他们才知道,这两批送礼的,竟然都是号称早已不问世事的两位长公主派来的。 看来,四皇子的势头之猛,连长公主都不敢忽视了,这是给自己留后路呢。 徒南薰皱了皱眉,心里觉得天子净瞎折腾。 但事关储位,并不是她这个公主能置喙的,就算有千般想法,也只能憋在心里,最多也就是他们两口子没人时讨论一下。 今日的忠睿王府,入目所见,遍地绫罗;耳中所闻,欢庆之音。 入口的皆是美酒香茗,山珍海味;安坐处尽是奇巧点心,新鲜瓜果。 皇亲国戚齐聚一堂,高官显爵汇聚一处,数不尽的炫赫扬扬,看不完的鲜花着锦。 新郎官意气风发,新娘子神采飞扬,好一对珠联璧合的佳儿佳妇。 新人拜完堂之后,天子来送赏的圣旨,将整个婚礼的氛围彻底推向了**。 那些赏赐都是成双成对的,图案或造型要么是石榴,要么是葡萄,要么瓜瓞绵绵,要么观音送子,总之寓意一个比一个好。 已年近四旬,却始终无子的淮阳长公主不禁撇了撇嘴,摇着团扇扭过头去,不想多看一眼。 好巧不巧的,三皇子妃马氏就坐在她不远处,这一扭头就正好看见马氏。 她也不得不赞叹一声,马氏的修养是真好呀。取代三皇子的四皇子如此得意,她竟也能不动如山,脸上的笑容诚挚而热情,用来参加婚礼没有半分不合适。 “姑姑,你看什么呢?”见她一直往旁边张望,徒南薰觉得奇怪,也跟着看过去。 “还能看谁,你三嫂呗。”战公主团扇遮面,低声对侄女说,“你这三嫂的城府,不可小觑呀。” 徒南薰仔细看了两眼,也压低了声音说:“姑姑,您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三嫂心里根本不在意?” 长公主诧异,“这夫妻一体的,她怎么可能不在意?” 听见这话从自家姑姑嘴里说出来,徒南薰没忍住笑了,“什么夫妻一体,这话姑姑自己信吗?” 虽然没人在明面上说,但满京城谁不知道,淮阳公主两口子是各玩各的,根本没有什么夫妻之情。 长公主被噎了一下,辩解道:“我之所以会如此,是那薛放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我好好过日子。” 徒南薰反问道:“那你觉得,三哥对三嫂很好吗?” 还不等淮阳长公主开口,同桌而坐的东昌公主先冷笑了一声,“好个屁!” 三皇子是她亲弟弟,忠宁王府那些破事她一清二楚。 正经的王妃侧妃不得宠,反倒是两个庶妃被纵的,都要爬到王妃头上去了。 扪心自问,若她是忠宁王妃,也不会对她那弟弟有多少夫妻之情。 这一回,长公主真是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人家亲姐姐都这样说了,她这个隔了一层的姑姑还能怎么样呢? 还是河阳公主出声打了个圆场,“咳,你们注意点,三嫂往这边看了。” 几位公主顺势结束了这个话题。 不多时,就有忠睿王府的管事媳妇过来,请贵客们到花园里出赴宴。 一群公主、王妃、诰命夫人们纷纷起身,相互推让了一番,就按照地位高低转移到了花园。 才坐下不久,就有伺候在一旁的管事媳妇将戏单子递了过来,请几位公主先点戏。 淮阳长公主谦让道:“还是让诸位老王妃先点吧。” 说着,就让管事媳妇把戏单子递给了隔壁桌的老王妃们。 隔壁桌坐的,都是徒南薰的亲婶子们,几位异性王妃坐在她们下手处。 几位老王妃也不肯先点,又推让到了东平王、北静王等几个异性王老王妃那一桌。 几位异性王除了北静王之外,如今都在戍边。 他们的家眷留在京城,虽然有做人质的意思,但公主王妃们作为皇室内部成员,在这种公共场合里,自然要给足她们尊重。 外人看在眼里,也是皇室善待功臣家眷。 那几位异性王妃也都是识趣的人,知道这是皇室谦让,但他们为臣的却不敢拿大。 一时那戏本子又被传回了几位公主桌上。 三个桌子相互推让了几圈,到底还是当今的亲妹妹淮阳长公主先点了一出《回魂》。 《回魂》是牡丹亭里的一折,讲的正是柳梦梅与杜丽娘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十分的喜庆好意头,正合婚礼上热闹。 她点了一出之后,又让隔壁桌几位嫂子。 几位老王妃也各自点了一出,异性王妃们才肯点,最后轮到了徒南薰姐妹三个。 因着是参加婚礼,忠睿王又风头正劲,没人去触霉头,大家点的都是热闹喜庆的戏。 等贵人们点的这十几出戏都看完,婚宴也到了尾声。 人家小两口正经要入洞房了,客人们都识趣的没有打扰,依次告辞了。 这一天徒南薰觉得还挺轻松愉快的,姐妹几个并姑姑坐在一起,讨论的都是他们感兴趣的话题。 特别是姑姑淮阳长公主,还暗中向她传授了许多闺房秘术,让徒南薰大开眼界的同时,也有些蠢蠢欲动。 ——好想在驸马身上试试呀! 只可恨她离十八岁还有一年多,衡哥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等夫妻二人汇合之后,徒南薰就敏锐地察觉到,丈夫得体的笑容之下,隐藏的是深深的疲惫和不耐烦。 “怎么了?”一放下车帘,徒南薰就忍不住担忧,问了出来。 “怎么了?这话你别问我,该问你的好三哥才是。”傅玉衡满脸无语,眼中透出几分生无可恋,“也不知道忠宁王今日抽的什么风,随便拉着谁就拼酒。偏我又和他坐得近……” 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会挡酒,真可谓用尽了毕生所学,才没把酒瘾给勾起来。 徒南薰倚在小榻上笑了起来,“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就三哥那点城府,要是不弄出点事来,怕是四哥今晚上的洞房都入不安稳。” 曾经的三皇子也是天子的心头好,可自从四皇子崛起之后,就全面接手了他在天子面前的一切优待。 偏偏像三皇子这种人,他是不会反思自己过错的。 在他看来,一切都是老四太奸诈,太会谄媚惑上,这才蒙蔽了父皇。 而且他也相信,总有一天父皇会看穿老四的真面目,明白他才是最孝顺的儿子。 这套路,像不像痴心女子负心汉? 107 六皇子的选择 且不说他这白日…… 且不说他这白日梦能做几年, 反正从今天过后, 他在权贵中的名声只会江河日下。 不但是因为他在婚宴上的表现太拉垮,四皇子也不会放过这个打压他的机会。 虽然四皇子清楚,他之所以能崛起,并不是着意抢夺了属于三皇子的资源, 而是三皇子自己太没用, 达不到天子的要求。 可说一千道一万,他崛起的资本, 的确是从三皇子手里抢过来的。 虽然不是他主观上要抢,而是那些人看穿了三皇子的本质, 窥见了天子的心思,主动归附过来的。 但过程没有人会在意, 至少三皇子不会在意, 他只会看结果。 四皇子作为直接受益者, 还能心甘情愿把三皇子当成自己的恩人吗? 是的, 他很愿意。 对于三皇子在政治上的无私支持,四皇子铭感五内, 只觉得无以为报。 虽然他这辈子要把三皇子彻底踩下去,让对方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但下辈子他会结草衔环的,够对得起这个三哥了吧? 所谓“大恩难报, 不如杀之”, 就是这个道理。 于是, 四皇子成婚后没多久, 有关三皇子的流言便在京城之内传得满天飞。 什么宠妾灭妻,什么不敬储君,什么不悌幼弟, 什么对君父心存怨望,什么纵容门下官员贪污受贿,什么庇护鱼肉百姓的酷吏……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连三皇子自己都分不清楚,哪些是自己真的做了,哪些是被人给硬安在头上的。 因而他气得抬脚,却没办法替自己辩白。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跑断腿还不一定管用。 等到端午节前后,这个消息总算是传到了天子耳中。 天子是怎样人物,怎么会不明白,这是有人恶意整治三皇子? 可是,他认为自己扶持四皇子,放弃了三皇子,这些流言里别的都是可能是假的,但“对君父心存怨望”这一条,就算没有十分真,也得有七八分了。 天子并不觉得果断舍弃三儿子有什么问题,就老三那点本事,若是再与太子打擂台,怕是会被太子吃得渣都不剩。 他觉得自己把三皇子按下去,完全是出于一片慈父之心。 就算三皇子一时接受不了,可都这么久了,他还在老四的婚礼上胡闹,不是摆明了向天子抗议,表达对君父的不满吗? 这是天子绝对不能接受的。 抛开慈父之心不谈,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么简单的道理,老三难道不明白吗? 这日正是端阳,宫里举行了家宴。 在宴会上,天子明确表达了对三皇子的不满。三皇子不过是心头郁闷多喝了几杯,就引来一顿训斥。 天子明确告诫他饮酒容易误事,并勒令他日后戒酒。 且念在是初犯,这一次只罚他禁足三个月,在家里闭门读书。 也就是说,从今天开始,三皇子下一次能出门时,就是中秋家宴了。 他在四皇子婚宴上到处拉人拼酒的事,在场众人哪个不知? 一时间门,众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在他和四皇子之间门流连,什么意味都有。 或许别人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耐不住好奇心或者是随大溜。 但在又羞又气的三皇子看来,这些目光充满了对他的嘲讽和怜悯。 ——真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 他心头一时悲愤不已:父皇啊父皇,我和老四都是您的儿子,您何以薄厚至此? 在他旁边的四皇子的心头暗喜,却勉强遏制住了,表面上不动声色,只顾拉着新婚的王妃秀恩爱。 “你不是爱吃辣的吗,尝尝这个水煮肉片。宫里的饮食都清淡,难得光禄寺有个姓阮的大厨,是正宗的川渝厨子。这道菜,九成是出自他之手。” 光禄寺是负责官员膳食的,六部官员在衙门里办公,中午总不可能大老远再回家吃饭,朝廷得管。 而这一顿饭,就来自光禄寺的大锅菜。 但凡是吃过学校食堂的,都知道大锅饭的水平。 哪怕是手段再高明的厨子,一个但把小炒的铁锅换成几十人份的大锅,水平也会直线下降。 如果用这种大锅连续做上一年半载,再高涨的热情也都磨尽了,“敷衍”就会成为永恒的主题。 在这种情况下,口味偏重,刺激性较强的菜色,自然而然就会脱颖而出。 以香辣著称的川渝菜,就是这样逐渐占据光禄寺的食物链顶端的。 虽然徒南薰下六部衙门外开了个平价食肆,但四皇子新入朝,未免给人留下把柄,这几个月一直是在光禄寺吃饭的。 原本不爱吃辣的他,在光禄寺大锅菜的摧残下,如今和王妃郭氏的口味非常契合,俗称——无辣不欢。 郭氏看着丈夫亲手夹了一块肉片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碟子里,满脸都是幸福的笑意。 她拿起象牙箸,挟起那块肉片放进自己嘴里,慢慢地咀嚼品尝。 说实话,味道很一般,远远比不上他们府里专门请来的大厨。 可这块肉经过了四皇子的手,吃进郭氏嘴里,就充满了爱情的酸臭味,就算是把瑶池宴上的美味珍馐端到她面前,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好吃吗?”四皇子期待地问。 “嗯。”郭氏点了点头,红光满面地说,“四哥推荐的,自然好吃。” 说着,她就亲手给四皇子斟了一杯酒,柔声道:“你不太能吃辣的,快喝杯酒解解辣。” 和她一比,四皇子的确不太能吃辣。 夫妻二人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周围充满了恋爱的酸臭味。 坐在斜对面的齐妃看着儿子和儿媳如此恩爱,脸上的笑容根本就没下去过。 她自入宫以来就宠爱平平,从来没有享受过夫妻恩爱的滋味。 从前她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如今她的儿子享受到了,齐妃只觉得扬眉吐气,前半辈子所受的苦都值了。 齐妃挺了挺胸脯,傲视在座的所有嫔妃。 先皇后早逝,二皇子的母亲贤妃也是早逝。 如今还健在的嫔妃里,只有她的儿子娶了媳妇,日后也必然是她头一个抱上孙子。 只这一点,就足够她骄傲了。 坐在她上手的丽妃见状,不屑地撇了撇嘴,暗道:若非我入宫晚,岂容你们母子耀武扬威? 坐在她下手的淑妃就从容多了。 淑妃没有儿子,唯一的女儿又夫妻和美,自成婚之后小夫妻两个就有商有量的,从来没红过脸。 作为母亲,淑妃早已心满意足,根本不在意后宫纷争。 再者说了,虽然她的宠爱不是后宫第一,却是后宫之中的长青树,内务府从来不敢怠慢她。 她的女儿女婿也孝顺,在宫外得了什么稀罕玩意儿都会给她送一份,淑妃的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日子顺畅了,心态自然就好了。 淑妃已经是三十四五的人了,最近这半年却是越发的容光焕发,行事更加从容自在,也让为了前朝事焦头烂额的天子,更爱到她的玉泉宫中来。 这突如其来的翻红,让原本的第一宠妃丽妃妒忌不已。 但丽妃没有宫权,淑妃却是掌权的宠妃,她就算妒忌也无可奈何,只能暗地里摔几个瓷器,掐几下宫女。 三对公主驸马全程缩减自己的存在感,他们开席前就相互调换了位置,河阳公主与徒南薰一左一右伴着东昌公主。 凡是席面上有大寒大热之物,不等东昌公主身边的婢女提醒,姊妹两个就招手让人撤下去了。 一开始段贵妃还担心女儿,但关注了一会儿,见她两个妹妹把她照顾得极好,不由心下宽慰,想着日后可要好好答谢淑妃与惠嫔。 惠嫔便也罢了,原本就唯段贵妃马首是瞻,只是段贵妃当年盛宠时,与淑妃之间门有些龃龉。 不过随着两人年龄渐大,当年那点小摩擦,如今回想起来,也不过是年少轻狂,引人一笑罢了。 只不过两人都是高位嫔妃,虽然心里已经不计较当年事了,却是谁也不愿意先低头。 自从东昌公主有孕以来,段贵妃就时常派人到公主府探望女儿,去的人每次回回禀,都会说起二公主与三公主时常探望陪伴长姐的事。 今日又亲眼见了,段贵妃忽然就觉得,都是相伴多年的姐妹,她便是在淑妃面前先低一下头,又有什么所谓? 等家宴结束,三位公主和已经开府的皇子陆续出宫,还在宫中居住的六皇子,则是跟着太子去了东宫。 东宫本名端本宫,因着自古以来,都以东宫来代指太子,所以当世人提起太子居住的端本宫,都以“东宫”代指。 底下的老百姓不懂那么多,他们对皇室的认知大部分都来自戏文。 因此在老百姓心里,只认东宫,端本宫是什么地方,他们才不管那么多。 再说六皇子既无母亲照顾,又没到成婚的年纪,日常起居多由太子妃照拂。 在六皇子心里,太子妃这个大嫂,当得上是长嫂如母。 今日因见三皇子吃鳖,六皇子心里痛快,在席上难免多饮了几杯,就想着到东宫来讨碗醒酒汤。 太子妃见他一起来了,便知道他们兄弟有话说,自己领着两个皇孙进了内殿,吩咐人把早就安排上的醒酒汤端来,兄弟二人一人喝了一碗。 进了自家大哥的地盘,六皇子就像是去了笼头的马一样,整个人都松快了。 他歪在椅子上笑道:“想不到三哥也有今天,从前他多威风的人呀。哪知道时过境迁,该他的三十年终究是过去了。” 原来三皇子这人最爱在弟弟们面前摆架子,又因六皇子自幼便与太子亲善,三皇子对他颇有讥讽之言。 泥人尚有三分火性,何况六皇子也是天潢贵胄,哪怕在天子面前不受宠,又哪容得旁人欺辱? 只是他自幼坎坷,比别的兄弟更懂得察言观色审时度势。 他知道天子着意抬举三皇子,颇有几份辖制太子的意思。而他更是人尽皆知的亲善太子,无论什么行为,都会被人联想到太子身上。 太子对他多有照拂,他不想因争一时之气,平白给太子添麻烦。 因而,日常一些口角,他少不得就忍了。 后来三皇子声势败落,渐渐被四皇子踩进泥里,六皇子当面不说,背地里可没少喊痛快。 太子也知道他和三皇子有过节,这里又没有外人,便任他发泄了一番。 换过两道茶之后,太子才说起了正经事,“你的婚事我在父皇面前已经提了,父皇也看好了几家,你自己看看,中意哪一家的女儿。” 说着,便回身从博古架上抽出一叠写满了字的纸,递给了六皇子。 六皇子本有些期待之意,但拿过来仔细看了,见上面的人家都是些表面光鲜的,一颗心登时就沉了下去。 就算对天子已经没有多少期待了,想想三皇子的妻族,再想想四皇子的妻族,他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父皇也太偏心了!” 太子叹了一声,“说不得,还是我连累了你。” “大哥,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这几年若是没有你的照拂,我指不定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六皇子忙开解道,“再者说了,你本来就是储君,父皇本该扶持你,不让底下的兄弟生出野心才是定国之本。如今他一谓打压你……” “好了六弟,这话不是你能说的。” 见他口出怨望之言,太子一惊,急忙打断了,呵斥道:“你在我这里口无遮拦便罢了,出了这个门,可千万要谨言慎行。 这宫墙上的一块石头都会说话,万一你这话传到父皇耳中,再被有心人挑唆几句,二弟就是前车之鉴。” 六皇子闻言神色一僵,颇有些心有余悸。 虽然他在天子面前不得宠,但因着有太子照顾,其实日子过得不差,在朝中也有几分声名。 和他比起来,二哥忠顺王才是真的小透明。 不但日常天子想不起这个儿子来,就算地方官员送冰炭敬,往往也会把忠顺王府给略过去。 他不禁暗暗告诫自己:君子慎独,日后当更加谨言慎行。 见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太子也没有再多说,转而道:“等你成婚之后,就可以入朝听政了。妻族不盛没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功名当自取。” 六皇子神色一凛,郑重地点了点头,“大哥教训的是,我应该自己发奋,为妻子争取荣耀才是。” 能封妻荫子,无论下什么时代,都是对一个男人的最高赞誉。 在六皇子心里,这大夏的江山,未来一定是他大哥的。 日后他就做个贤王,辅佐他大哥,延续太-祖与父皇共同开创的盛世。 日后史书工笔,记录他们兄友弟恭,明君贤王,自然是一段佳话。 想通了之后,他又拿起那一打纸认真看了起来。 仔细把那上面的资料看完之后,他从中抽出了一张,放在了太子面前。 太子微微挑了挑眉,不用看就知道他选的是哪一个了。 虽然这些人选的家世都属于表面光鲜那一类,但有些是祖上阔过,近些年才没落了,有些则是爆发新荣,家里有人做高官,却没有什么底蕴。 家族资历越深,记录的自然也就越多。 一张纸就写完的,只有最近发迹的那一家,也就是上阳公主的夫家小姑,傅家的大姑娘。 “你确定选她?圣旨一下,可就再没有更改的余地了。” “我既然选了,就不会想着改。”六皇子正色道,“我已经看过了,这些人家里,就属三姐夫家里干净。 三姐夫也是个谨慎的人,又能约束住家中兄弟并长辈。我不指望从妻族得到助力,但也不想要拖后腿的。” 说白了,就是矬子堆里拣出了高个,范围内最好的选择了。 太子点了点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就去跟父皇说。不过,若想这件事做成,少不得要请玉泉宫娘娘助力几分。” 六皇子闻言,点了点头,“大哥放心,等到明日,我便往玉泉宫请安。” 想来天子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的婚事奔波,也只会一笑而过。 在不牵扯权利的时候,当今天子对自己的儿子们,还是很有几分纵容的。 眼见弟弟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太子心里也松快了几分,又就着迫在眉睫的安南之战,指点了六皇子一番。 看看天色不早了,他才道:“眼见宫门就要落锁,你如今大了,我也不好留你过夜,你就先回去吧。” 六皇子起身告辞,出了书房,就听见顽童的嬉闹声。 却是太子第三、第四个儿子,领着两个才三四岁的妹妹,正跟着几个太监玩皮球。 其四子虽然才五岁,但却踢得一脚好球。 六皇子驻足观看,只见一个为儿童特制的小皮球,在他四侄子徒渊脚下,就像是粘了鱼漂胶一样,无论怎么上下翻飞,就是不会落地。 徒渊前后踢了有一刻钟,到底年纪小,体力跟不上,索性就玩了个花活,脚跟落地,脚尖翘起,那皮球稳稳地落在他勾起的脚踝上。 “好!”六皇子忍不住喝彩一声,大声鼓掌。 几个皇孙听见了,回头一看,都欢欢喜喜地跑过来,有扒腿的,有抱腰的,嘴里都甜甜地喊六叔。 六皇子哈哈大笑,解下腰间门装点心的荷包,从里面掏出几颗牛轧糖,先喂了两个小侄女,次后才喂了两个侄儿。 一人只喂了一颗,他就把荷包收了起来,又故意低声叮嘱道:“可不敢让你们母妃知道,不然下回我再来,大嫂非要把我打出去不可。” 却原来,小孩子大多嗜甜,太子妃怕他们吃坏了牙,便限制了他们每日的甜点摄入量。 因六皇子喜爱几个侄儿,总是会随身带着一些糖果,每次见了就一人分一颗。 虽然东宫不缺好东西,但小孩子都一样,对这种额外偷吃到的,觉得分外好吃。 108 淑妃的善意 听了自家六叔的叮…… 听了自家六叔的叮嘱, 几个小朋友都捂住了嘴,圆睁着眼睛连连点头,表示这是叔侄之间的小秘密, 谁告诉父母, 谁就是小狗。 熟不知, 对于他们所谓的秘密,所有大人都心知肚明, 只是配合着六皇子逗他们玩而已。 徒渊含着糖, 含含糊糊地问道:“六叔, 听说你要娶六婶了, 六婶漂亮吗?” “不知道,我自己还没见过呢。”六皇子好笑得揉了揉他的呆毛,“你是听谁说的?” 徒渊皱了皱鼻子, 晃着脑袋躲避他作乱的手, 嘴里答道:“母妃和我娘说话, 我听见的。” 他的生母是太子的一位侧妃, 因着太子妃要掌管后宫, 难免力有不逮,这位侧妃日常便帮着太子妃打理东宫内务。 六皇子又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笑斥道:“大人的事,你少管。” 又对几个侄儿道:“宫门要落锁了, 我得回去了, 你们自己玩吧。” 几个皇孙忙行礼恭送了六叔, 目送他出了院门,才继续哄哄闹闹地踢球。 别了几个侄儿之后,六皇子就领着贴身的太监张保,往皇宫南门附近的居住走去。 出了东宫之后, 他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了许多,神情显得端肃,却并不刻板。 旁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个是有礼节的人,不可轻易冒犯。 再说皇子们未出阁建府前,统一居住在鹰扬宫,这不是单独的一座宫殿,而是一个小型的建筑群。 六皇子就占了其中一个院子,名字叫做乐胥堂。 所谓“君子乐胥,受天之祜”,“君子乐胥,万邦之屏”,这个名字倒是十足的好意头。 乐胥堂里得用的太监有两个,一个是日常跟出去行走的张保,另一个就是掌管内务的赵安。 见自家主子回来,赵安从容安排粗使太监抬来热水,伺候主子洗漱。 在六皇子洗漱的空档,他和张保交换了信息,得知主子已经在东宫用过醒酒汤了,便把这一节省了,只命人把宵夜端上来。 此时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各处都掌了灯。 赵安知道自家主子不喜欢书房沾染饭菜、糕点的味道,便把宵夜安置在了东暖阁。 果然六皇子洗漱过后,直接就去了东暖阁。 赵安跟了进去,一边伺候主子用宵夜,一边把今日鹰扬宫里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可说,自从几个月前,四皇子搬出宫去之后,还居住在鹰扬宫的皇子,便以六皇子居长了。 六皇子以下,还有七皇子、九皇子、十二皇子和十皇子四个弟弟。 其中七皇子是惠嫔所出,惠嫔一直为段贵妃马首是瞻,不管七皇子愿意不愿意,他都得跟从皇子的步伐。 九皇子与十二皇子皆是丽妃所出,丽妃是真正的宠妃,宠冠后宫那一种。 且丽妃得宠便罢了,她还霸宠,还经常性的从别的嫔妃那里截宠。 她与其余嫔妃的关系如何,可想而知。 若是两个嫔妃关系紧张,她们下面的奴才之间肯定也不会友好。 而各皇子身边伺候的人,都是由生母安排的,约等于是嫔妃的人手。 可以说,九皇子和十二皇子在兄弟间的人缘一直不好,他们的生母丽妃功不可没。 六皇子听了一耳朵弟弟之间的小矛盾,摆摆手示意赵安别说了,赶紧准备他明日要穿的衣裳。 “正式一点,我明日要到玉泉宫,去给淑妃娘娘请安。” “是。”赵安应了一声,便下去准备了。 第二天一大早,六皇子起床洗漱,先到尚书房去混了一阵,大约到了巳时正,先生让他们自己背书时,他便趁机溜了出来,回道乐胥堂换了衣裳,便往玉泉宫去了。 说来也是巧,今日朝堂上,户部和兵部又为筹备钱粮之事吵了起来,吏部在一旁拉偏架,礼部在一旁拱火。 原本从不参与这种战争的工部,却又说打造军械钱粮不足,也嚷嚷着要户部拨款。 户部一个尚书,两个侍郎,并十六个清吏司郎中那个气呀。 兵部也就罢了,如今国家要打仗,兵部正是扬眉吐气的时候;吏部也不说了,人家一向是六部里的老大,轻易不好得罪;礼部也不提了,一群摇笔杆子耍嘴皮子的,和他们争执辩论多半要输。 你们工部算什么? 六部里一项垫底的存在,也敢舞到我面前来? 户部众人挽袖子摩拳擦掌,准备以王者虐青铜的姿势爆锤工部。 哪知工部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些一心埋头搞器械,在朝堂上一向缄其口的工部天官、堂官、推官们,今天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卸了笼头的野马,张仪苏秦附体,摇唇鼓舌,口若悬河。 不到十个人,硬是把人数足有他们两倍还多的户部众人杀得节节败退,从天官到推官都哑口无言。 如果不是天子及时出言制止,两拨人怕不是要当堂打起来。 这种文臣打架的事,以前在朝堂上也发生过,有被咬掉耳朵的,有被打断腿的,还有破了相就此断了仕途的…… 大夏朝的文官,就是这么武德充沛! 好不容易将事情裁决下来,天子只觉得脑壳疼。下了朝弯儿都没拐,径直便到了玉泉宫来。 还是淑妃这里好呀,主位贤良淑德,底下的小嫔妃也是知情识趣,绝不会为了宠爱相互扯头花。 来了之后,淑妃在宫门口接住,奉承着他进来,就叫宫女喊了住在西偏殿的云贵人,和后殿的柳才人来献了茶。 云贵人有一副好歌喉,柳才人能弹一首好琵琶。 一阵清歌漫舞,莫说是天子了,便是陪坐在一旁的淑妃娘娘,也觉得飘飘然直入仙境。 六皇子就是在这时候来的,只能说太是时候了,两个小嫔妃表面笑嘻嘻,心里直骂街。 ——知道我们见一回陛下有多不容易吗?眼见把陛下哄高兴了,赏赐还没拿到手呢,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摘桃子了。 但皇子来了,她们这些小嫔妃勉强搭上一个庶母的边儿,却又配不上让皇子给她们行礼,只得回避了。 云贵人和柳才人一起告退,天子和颜悦色地让她们下去了,转头就疑惑地问淑妃,“老六经常来给你请安?” “从前不曾有过,今日是头一回。”此时淑妃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六皇子今天唱得是哪一出。 但六皇子是天子的儿子,她和对方也没有利益冲突,张嘴只有说好话的份,“这孩子打小就知礼,自从过了十岁,轻易不到后宫来。” 她没说的是,六皇子十岁之后,第二个养母愉妃也去世了,就算进了后宫也没人兜揽他。 但她虽没明着说,却特意提了“六皇子十岁”这个坎儿。 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却被后宫嫔妃推来让去,都不肯抚养的事,天子是记忆犹新。 他立刻就想起了这儿子的可怜之处,不禁心头一软,对今日跟出来的何玉道:“让老六进来吧,看看他有什么事。” 何玉恭身应了,退出去不过片刻,便把六皇子领了进来。 看见天子身边的副总管,六皇子就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可事已至此,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进来了。 “给父皇请安,给淑妃娘娘请安。”他没敢抬头,恭敬地行了礼,就站在一边不敢说话。 此时天子的心肠正在柔软的时候,见儿子不说话,便温声问道:“你日常不到后宫走动,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呀?” 六皇子发誓,他的脑子从来没像这一刻转得这样快过。 几乎是瞬息之间,他就在“说谎话圆过去”和“实话实说”之间做出了抉择。 只见他脸颊一红,十四五岁的大小伙子,脸上竟露出了扭捏之色。 这可真是稀奇了,天子本就柔软的心肠,不由便升起几分慈父之心,调侃道:“我竟是不知,嫁出去个女儿之后,竟还养着一位六公主。” 淑妃掩唇而笑,适时出言解围,“陛下快别羞他了,六皇子脸皮薄,那经得你这样说?” 六皇子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期期艾艾地开口,“其实……其实儿臣今日前来,是有件要事要请托娘娘。” “哦,什么事呀?”天子挑眉问道。 六皇子咬了咬牙,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昨日太子哥哥给我看了些闺秀的资料,儿臣看中了姐夫的妹妹。 踅摸了整个后宫,也只有淑妃娘娘曾设宴邀请过傅家女眷。所以……所以儿臣就想……” 后面的话不用他多说,天子和淑妃已经会意。 淑妃笑道:“咱们六皇子也到了知色慕艾的年纪了。” 当时的氛围太好,天子也觉得,孩子年纪大了,知道想媳妇了。 “小傅的妹妹是吧?”天子回想着傅玉衡的容貌,觉得他妹妹只要正常发挥,大小也得是个清秀佳人。 因而他转头问淑妃,“那丫头你见过几次?” 淑妃笑道:“我见过一回,不过薰儿每次进宫看我,都会说起她那小姑子。” 说到这里,她含笑看了六皇子一眼,见眼前的俊秀少年已经竖起了耳朵,满脸都是期待,全然不见了平日里的稳重,不由会心一笑,悄悄捅了捅天子的胳膊,朝那边努了努嘴。 天子也见惯了这个儿子的少年老成,猛然看见他还有这么少男心的一面,不觉心中触动。 ——我对老六,是不是了解的太少了? 再想到他幼年时便接连丧母,轮到自己的婚事,只能硬着头皮来求不熟悉的淑妃,不由更添几分怜惜。 他不由催问淑妃,“薰儿是如何评价她小姑子的?” 淑妃几乎不假思索,“那可真是个好姑娘,虽然出身不高,但生性聪颖,又极为自律。入京堪堪一年左右,便将京城闺秀该会的东西都学了个遍。” 天子听得连连点头,“她哥哥十八岁就能中状元,做妹妹的必然也不差。” 六皇子也悄悄松了口气。 他不怕自己的王妃聪颖,就怕是个蠢的;也不怕对方自律,就怕散漫太过。 而且,就他自己的经验来看,在外人面前自律的人,在自己家里可就不一定了。 正胡思乱想间,就听见天子问他,“你真的看中傅家姑娘了?” 他急忙收摄心神,点头道:“是,旁人儿臣不了解,却知道姐夫是个逍遥自在的逸士高人。想来他的妹妹,也不是寻常脂粉可比。” 主要是这个时代大部分都是盲婚哑嫁,纵然他是皇子,也没有专门相看人家姑娘的道理。 天子难得怜惜儿子,并没有直接下旨,而是对淑妃道:“既然如此,不如让薰儿下帖子宴请老六,让他和人家姑娘见上一面。万一双方见了不合意,也有更改的余地。” 淑妃爽快地点了点头,“过两日薰儿进宫,我就跟她说。” 她之所以推波助澜,甚至是一口答应,就是因为事先从徒南薰那里知道了玉莲有高嫁之意。 既然姑娘有这心思,又正好有这条件,还有比嫁给皇子更高的吗? 至于玉莲不想生育的事,淑妃觉得在皇室里,这都不叫事。 自太-祖立国至今,整个宗室里还没有因不能生育被休回家的正室呢。 而且作为皇子正妃,能不能生育都是次要的,有能力有手腕,能够处理各方复杂的关系,才是最重要的。 ===== 天子这边露出了确切的意思之后,淑妃立刻就有了行动。 没过两天,还在家里研究甜粽子究竟有几种口味的徒南薰,就打着想念母亲的名头,进宫请安了。 她还带了一堆粽子,不但有她自己喜欢的甜粽子,还有傅玉衡喜欢的咸粽子。 这个时代的粽子种类就已经很多了,后世改进的,更多是调味料,使原有的种类味道更佳罢了。 当然了,还有一些比较奇葩的口味,比如榴莲馅、螺蛳粉馅……古代没这材料是第一,这类口味本身就属于猎奇品种,一般人也不爱吃。 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傅玉衡已经派了人手去海边,专门收购各类海带、海苔,尝试提炼味精。 虽然他上辈子出生之后,鸡精就已经把味精挤得几乎没有下脚地了,但由于他妈妈的个人坚持,他们家炒菜一直用的都是味精。 傅妈妈曾经用一种十分不屑的口吻评价过鸡精:“有本事配料表里把味精去掉。” 受母亲影响,傅玉衡本人也对味精情有独钟。 穿越之后,前十八年就算了,进入权贵阶层之后,家里的厨子也会用菌菇或禽类给菜品提鲜。 可是他吃来吃去,还是觉得比起味精差远了。 从前是没条件,如今他只想在吃上回复前世的水平。 不过味精尚在研究阶段,这次端午做的粽子肯定是用不上了。 但女儿和女婿的孝敬,淑妃依旧觉得十分受用,不但自己享用了,还专门挑出好的来,让人给甘露殿送去,让天子这个父亲也享受一下女儿和女婿的孝心。 “父皇已经决定了?”徒南薰怕空欢喜一场。 淑妃一面用绿豆面净手,一面笑道:“是六皇子自己认定了你家玉莲。”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挑了挑秀眉,“你那六弟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只听人说是个规矩人。 这回我算是见识到了,那可真是个聪明人。你们这些龙子凤孙,真没一个省油的灯。” 聪明自有聪明的好,这次淑妃替六皇子说了不少好话,六皇子把这份恩情铭记在心,日后必然有报。 淑妃虽然不图他什么,但眼见六皇子也要入朝了,朝中多一个向着自己的人,总不是坏处。 徒南薰偎在母亲身侧撒娇,“什么省不省油,哪有你这么说自己女儿的?” “夸你呢,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淑妃轻笑了一声,拿着刚洗干净的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留下一滴晶莹的水珠。 徒南薰痒痒得慌,赶紧伸手拂去了,抱着母亲的手臂好一阵缠磨。 对于女儿的撒娇耍赖,淑妃心里受用得不行,脸上笑意不断,嘴上却十分嫌弃,“多大的人了,还撒娇,真是不知羞!” 可跟傅玉衡混久了的徒南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理直气壮地说:“女儿再大,也是娘的心肝宝贝。” 淑妃嘴角的笑容,真是压都压不下去,好笑道:“这都是跟谁学的,越发没个正形了。” 徒南薰趁机一倒醋意,“还能跟谁,就是你的好女婿呗。你还整日夸他稳重,我可比他稳重多了。” 见女儿鼓着脸颊,小嘴叭叭地告状,淑妃好笑地轻轻捏了一下,“我看不是他把你教坏了,而是把你给宠坏了吧?” 徒南薰嘻嘻一笑,抿着唇不说话了。 “你们俩……还没圆房?”淑妃又问。 虽然女儿已经跟自己解释过了,但受限接受的教育,小两口一日不圆房,淑妃心里就不踏实,总觉得如今的一切如镜花水月一般。 “哎呀,娘!”徒南薰羞涩道,“这事你就别管了,我和衡哥心里都有数。” 见女儿是真的心里有数,淑妃无奈地摇了摇头,实则心里别提多快活了。 这辈子她就这一个孩子,女儿过得好,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若是丈夫和女儿只能选一个,淑妃绝对会恭敬地请天子宾天。 109 《梁祝》 从淑妃那里得了确切…… 从淑妃那里得了确切的消息, 徒南薰回到家里,就问玉莲在不在家。 听闻玉莲往受刘通政家的姑娘之邀,一起到银楼挑首饰了, 就让绿萝存着心, 等她一回来就请过来说话。 今日她入宫给母亲请安,傅玉衡也没闲着, 到大剧院去了。 由于红杉和柳长春的领导能力极强,连锁等几个鬼女狐女的创造力也不弱,这一个月来, 大剧院那边的事傅玉衡根本没怎么管。 《陆判》演了半个月之后,他们几个又齐心协力, 创造了两部风格差不多的, 主打因果报应。 说来也是有意思, 虽然《画皮》、《连锁》等剧目惊世骇俗到让人刺激, 可广大观众们最喜欢的,却还是似《陆判》这等主打因果报应,劝人向善的。 看来那许多神话传奇能够流传千古,绝对不是偶然,更不是幸存者偏差,而是人民群众的自然选择。 不过,傅玉衡就是要搞事情。 哪怕主讲因果报应, 绝对没有踩线的剧目再受欢迎,也不能让他按耐住搞事情的灵魂。 反正他又不在乎收益,做话剧的本来目的就是玩儿。 有这三部做了缓冲,傅玉衡觉得,是时候搞出点新东西,挑战一下世俗枷锁了。 他准备把《梁祝》搬上台, 剧本也不用融合什么版本,把徐老怪那一版稍微改一改,让人物对话更符合这个时代的习惯,直接就能搬上台。 横在梁山伯和祝英台之间的,永远不是马文才,而是魏晋门阀世家对权利的垄断,对下层百姓的压迫。 朱门永远是朱门,竹门永远是竹门。 能坐到什么位置不是看你有多少才华,而是有多少运道,能不能投个好胎。 只要梁山伯出身寒门,只要祝英台是士族贵女,他们之间就永远横贯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没有马文才,还有张文才、赵文才…… 祝家作为小世家,想要通过联姻攀上大世家,祝英台是注定的家族牺牲品。 作为民间四大传奇之一,梁祝也多次被搬上荧屏。 可无论是看哪一版,傅玉衡都从未心疼过马文才。 因为在他眼里,马文才在这个故事里是可有可无的,是可以被任何一个士族子弟代替的。 但具有反抗精神的梁山伯和祝英台,却是故事里永远的精魂。 若是他魂穿梁山伯,大概率没有对方的勇气。 可这并不妨碍他敬重对方,歌颂对方,因为对方做到了他不敢做的事。 和梁祝夫妇一比,他在话剧上搞古代**的擦边球,纯属小打小闹。 如今他有天子金口玉言,管着国子监那边批示的书籍堪印,大夏主管文化的部门对他的行为自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这种东西,自来就是模棱两可,端看上面人的态度。 这版的梁祝乃是徐老怪的心血之作,当初一问世便轰动,但凡看过的人,过去很多年还记忆犹新。 连锁和十四娘等何曾听过这样的故事? 等傅玉衡说到大雨冲刷掉了祝英台脸上鬼一般的妆容,露出原本的清丽面容,以最本真的面貌跃入裂开的坟茔,永远与梁山伯合葬之后,在场的无论男女,皆鸦雀无声。 哪怕最见多识广的马介甫,也被这凄美壮烈,直指问题核心的故事震撼了。 过了好半晌,他深深地看了傅玉衡一眼,神色莫名地说了一句,“你最好是在说魏晋南北朝。” 傅玉衡满脸正气,“当然是在说魏晋,绝无额外隐喻。” 实际上,阶级一直是贯穿整个封建时代的。 虽然自宋以后,科举给了底层一丝上升的希望,让鲤鱼有了跃龙门的机会。 但那毕竟是少数,且越到王朝后期,固定不变甚至是越来越小的蛋糕,就会被上层把持得越严密。 文官看不起武将,武将看不起平民,平民还守着良贱不婚的底线,鄙视那些连自由身都没有的可怜人。 不但魏晋时有梁祝,哪个时代都有梁祝。 可以说,《梁祝》这个故事,就是千百年来敢于反抗阶级,勇敢追逐自己所求的男男女女的缩影。 混迹京城多年的柳长春有些忐忑,“五爷,要是咱们演了这部剧,官府会不会来找咱们的麻烦?” 傅玉衡“哼”了一声,“你可别太小看礼部、国子监那些官员。如今的世面上,有多少话本就差指着天子的鼻子讽刺时政了,咱们这算什么?顶多也就是小打小闹。” 柳长春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便把一颗心又放回了肚里。 “那行,只要有五爷这句话,小人一定把推广做到极致。” 红杉也跃跃欲试道:“师傅,我能演祝英台她娘吗?” 虽说如今她已经大半转战幕后了,但若是有了颇有挑战性的角色,她还是会登台表演的。 就比如这版《梁祝》里祝英台的母亲,明显就是一个反抗失败,不得不向世俗妥协的祝英台。 这个人物的内心极其复杂,有很大的演绎空间。 毫无疑问,她是爱女儿的。 正因为爱女儿,才不想让女儿重复的惨痛教训。 因为她也曾经反抗过,很清楚只要还生活在这个世上,个人的努力就像是草叶子上的露水,太阳一出来,就会被晒干了。 想让女儿趁早屈服的同时,她的内心又是痛苦的。 看着如今信誓旦旦地追求自由、追求爱情的女儿,她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也是这般意气风发,自以为翅膀硬了,能够飞出家族的牢笼。 可是,家族之外还有牢笼,她飞得出小牢笼,却脱不开无处不在的大牢笼。 最终的结果很明显,她向往自由的翅膀被折断了,鲜血淋漓地扔在地上,对她发出无声的嘲讽。 在红杉看来,祝夫人就像是曾经身陷教坊司的自己,心里想要挣扎,却又无力挣扎,只能随波逐流,努力把脖子伸出水面,不让自己淹死。 只是她比祝夫人要幸运,祝夫人最终被洪流淹没了,她却得到了一只援助之手,顺着这只手的力道爬上了岸。 所以,不同于旁人对祝夫人的恨铁不成钢,红杉对于祝夫人,唯有满满的怜惜。 怜惜她的挣扎求存,怜惜她的迫不得已,怜惜她的最终无力挣扎,被洪流带入了深渊。 如果不是遇见了师傅,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只怕最后的结果,还不如祝夫人。 所以,她想在舞台上,用心演绎祝夫人,想让这个人物从剧本上的几段文字,变成观众心目中活生生的人。 这个角色对红杉很重要,但对别人来说,不过小事而已。 因此,听见她的要求,傅玉衡直接就答应了下来,只是交代道:“你既然喜欢这个角色,就要好好演。舞台上从来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 红杉郑重施礼,“多谢师傅教诲,我一定会用心演绎,给每一个角色赋予灵魂的。” 在场的其余人听了傅玉衡的话,也都若有所思。 傅玉衡又问道:“男女主角,你们可有人选?” 柳长春有些为难道:“女演员那边倒是好说,不说别的,就眼前这几位姑娘,个个都是现成的祝英台。可是男演员……” 说到这里,他脸上不禁露出了苦笑之色,“五爷也知道,但凡是愿意来做演员的,都是在读书上没有建树,或是根本没机会读书的。演演普通书生是凑合,但是梁山伯……” 他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却又把什么都说了。 梁山伯不但文才出众,且恃才放旷,不屑世俗,典型的不为五斗米折腰。 而他们剧院里这些演员,哪一个不是为了谋生才来的? 傅玉衡却笑了起来,对柳长春使了个眼色,“想要恃才放旷的书生还不容易吗?咱们这里就有一个现成的。” 柳长春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立刻露出了恍然之色,拉着马介甫笑道:“怪道人常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呢,我这回可不也是灯下黑了?” “我?”马介甫吃了一惊,反手指着自己,连忙推脱道:“我虽有些阅历,却从未接触过情爱之事,要演梁山伯,怕是空有其形,难得精髓。 若是因着我,砸了大家好不容易竖起来的招牌,那可真是罪无可赦了。傅兄,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陆判》之后新编的两部话剧里,都有个替天行道的世外高人。 因着马介甫在这里,自然就用不上连锁反串了,让他很是过了一把演话剧的瘾。 他自己就是个标准的世外高人,只是形象与民间传说不符而已。 只要变化一番,来个鹤发童颜的妆造,他一上台,连本身的气质都不用改,标准的本色出演。 对剧院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因为演员出色,故事就能更好地呈现。 可是傅玉衡却觉得,马介甫应该挑战一下自己。 有些话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傅玉衡只让柳长春去挑选剩余的男演员,又让红杉去挑选女演员。 打发走了这两个之后,他才对马介甫道:“马兄既然有意在红尘中历练,自然不能只打顺风局。” 本色出演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挑战性,历练的意义何在呢? 马介甫一怔,低头思索起来。 一旁的鬼女狐女们也是若有所思,片刻后,连锁道:“五哥,你觉得,我演那祝英台的丫鬟如何?” 这个角色,可以说是与连锁的性格反差极大了。 傅玉衡自然不会反对,当下便点头应承。 他又看着剩下的人,把有些话提前说了,“既然男主角让马兄演了,女主角我准备让红杉从最早来的那几个姑娘里选。” 随着大剧院的员工越来越多,他这个做大老板的,难免要顾虑得多一些。 那个总是跟在红杉身边的荷官,前些日子,已经正式被他提拔为管事,专门跟在红杉身边做事了。 日后城南的剧院落成,红杉是大管事,荷官自然就是二把手。 而荷官的晋升,也给了剧院其余员工提供了另一条路径,几个演戏天赋不是很好的,都琢磨着往管事的方向努力。 如今大剧院整体都是欣欣向荣的,不管是致力于演戏的,还是想着转职做管事的,都有可以奋斗的目标。 经过一番考虑之后,马介甫还是接受了傅玉衡的建议。 不过,这会儿他们只来得及跟柳长春与红杉说了一声,男主角和祝英台的丫鬟都有着落了,一行人就匆匆出了京城,往马介甫城外的宅子里去了。 因为马介甫刚刚收到翩翩的传信,她人已经到了,就在宅子里等着呢。 傅玉衡登时激动不已,直接让人套了几辆车,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回了马介甫的宅院,果然有一女子等在那里。 那女子身着绿色罗衫,头上梳着元宝髻,修眉俊目,琼鼻樱唇,肌肤白皙,脸颊丰盈,唇角一面含笑,令人观之可亲。 想来这位就是翩翩了。 原著中对她的外貌并没有过多的描写,可只“望之若仙”这四个字,便足以给人无限的遐想空间。 马介甫给双方引荐,众人相互见过了礼,也不进屋,就在院子东面草亭子里坐了。 封三娘要进厨房去整治些酒菜,却被翩翩制止了。 她温柔含笑道:“妹妹不必麻烦,劳烦取些杯盏盘碟来。” 封三娘虽不知她要做什么,可只看对方身上蓬勃的仙泽,便知道其必有高招。 当下也不多言,清脆地应了一下,便拉着松娘一起,把厨房里的杯盏等物洗净了搬出来。 翩翩吩咐他们把这些容器摆在桌上,从随身的囊袋里掏出一把翠绿树叶子,右手打了个响指,掌心便多了一把银色的小剪刀。 她用那剪刀将树叶剪成鸡鸭鱼鹅等形状,放进盘子里,就全都变成了实物,热气腾腾,香飘十里。 众人都看得惊奇不已,封三娘更是拍手赞叹,“这个法术好,要省了多少做饭的功夫。” 十四娘却是微微一笑,拿了一片未剪的叶子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见她去看那叶子,翩翩抿唇轻笑,又从囊袋中取出一罐泉水,水入酒壶,便有醇香的酒气溢出。 十四娘研究了半天,看出了些许端倪,便问道:“翩翩姐姐,这种叶子是你特意培育的吧?” “不错。”翩翩柔声道,“我等蜂蝶虽多以花粉花蜜为食,化为道体之后,饮食上也不得不朝人靠拢。 但每日里烧饭煮菜,也实在太难为我了,索性便取了这么个巧,今日便献丑了。” 傅玉衡笑道:“翩翩姑娘也太谦虚了,别的且不论,你能单独培养出一个品种,结合法术又有这般奇效,已经是不可多得了。” 他又看了一眼那还未剪的树叶,有些迟疑地问:“只是不知,长这种叶子的植被,能够大量种植吗?” 如果能的话,大灾之年就再不怕百姓饿死了。 翩翩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却注定要让他失望了,“这树叶之所以有此神效,全因那树长在我洞府中泠泉的泉眼上。 那泠泉也不是凡物,乃是西昆仑王母瑶池的一段支流,被我机缘巧合截了来,寻了一处洞天安置。” “原来还有这段缘故。”傅玉衡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上天造物,果然不容人取巧。” 看出翩翩有些不自在,他急忙转移了话题,“小生通过马兄请翩翩姑娘来,个中缘由想必姑娘已然知晓。” 翩翩温柔地点了点头,赞道:“傅五爷的奇思妙想,便是佛祖也不得不动心。我本一介小妖,哪里经得住这帮勾缠?接到马兄的信件之后,立刻便锁了洞府赶来了。” 她在山中隐居,日常少与人交集,医药与炼器皆是她打发消遣之物,多年积累也颇有造诣。 但傅玉衡的设想,还是让她一见便觉得惊艳,想要把这件东西造出来,看看具体是个什么样的。 “对了马兄,你不是说,另一位炼器大师巩仙也会来吗,他在哪里?” 翩翩之所以答应得这么爽快,新奇的设想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想会一会神交已久的另一位炼器大师,也就是巩仙。 马介甫看了娇娜一眼,娇娜笑道:“巩仙正在做一件功德,如今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不出两三日,翩翩姐姐一定能见到他。” 就像马介甫邀请翩翩时,把巩仙当做诱饵一样,娇娜邀请巩仙时,也把翩翩当成了筹码。 不得不说,这对表兄妹,都是空手套白狼的高手。 众人就着翩翩用树叶变出来的饭菜,给她办了一顿接风宴。 嗯,请人喝酒吃饭,客人还得自备酒菜,想想还有点小爽是怎么回事? 等傅玉衡吃饱喝足,又回答了翩翩好些关于玄学版电视机的疑问,又和她约定,等巩仙来了之后商议具体的,便乘马车回家了。 因着今日实在兴奋,他不免多喝了几杯,倒把骨子里的馋虫勾了出来,从想着回家之后再开一坛酒,好好过把瘾。 幸好,幸好,在他院子里陪嫂子说话的玉莲,一句话就把他喝进去的酒水,都给惊成汗流了出来。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玉莲非常淡定,真就把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是说等咱们宴请六皇子的时候,要把我不想生孩子的事对他照实说了。” 她觉得这种事情,实在没必要隐瞒。 若是一开始不说,到时候对方自己发现了,肯定会更加麻烦。 110 六皇子上门 傅玉衡抹了把头上…… 傅玉衡抹了把头上的冷汗, 叹口气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你得做好心理准备,这婚事八成是要黄了。” 别说是古代了, 现在也有很多夫妻,年轻的时候商量好要丁克,等到年过四十, 女方已经不适合生育了, 男方又突然生出心思想要孩子了。 他还看过一个新闻, 就是一对夫妻结婚之前商量好了丁克,等到双方三十多岁的时候,男方突然提出要领养一个孩子。 当女方提出质疑时,男方就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女方, 说当初自己之所以同意丁克,是因为女方的态度太坚决,男方出于爱才妥协。 当时傅玉衡的心情……怎么说呢,就像是苹果里啃出半条虫子,就想找个地方吐一吐。 艹(一种植物),谈恋爱是谈恋爱, 结婚是结婚。 谈恋爱的时候可以一切都以爱为前提,其余的都可以适当让步。 可真到谈婚论嫁时, 就得认真琢磨双方的价值观是否相合,如果不甚相合,那有没有相互磨合的余地? 既然女方态度坚决不想要孩子, 这一条又让你不是那么能接受, 你干嘛还要同意结婚呢? 别说什么因为爱,你的爱就是明知自己多年后会后悔,还要让对方承受你一定会到来的抱怨吗? 你最爱她的时候尚且如此, 就没有想过当激情消磨掉之后,曾经的爱恋会变得怎样不堪吗? 傅玉衡前世虽然没有正式谈过恋爱,但见过别人谈恋爱。 他有个从小玩到大的发小,跟他一样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子,两人经常一起聚众攒局,在圈子里都属于老大哥那一类。 问就是玩得开,不为世俗所扰。 有一段时间,他告诉傅玉衡,他喜欢上一个女孩,觉得那姑娘无论长相还是性情都,是他的理想型。 只可惜,那姑娘向往安定,向往婚姻,向往剪烛西窗,向往巴山夜话。 他那发小却没有一颗安定的心,一心只想吃喝玩乐,也不想担负婚姻的责任。 当时傅玉衡都不知道该怎么劝。 从感情上来说,他当然是想让自己的发小高兴;可理智上又知道,如果怂恿发小追逐真爱,对那姑娘来说就是造孽。 好在纠结了一个月之后,发小自己想通了。 他的选择是尊重祝福,并且以后再不打扰。双方约等于没有开始,就完全结束了。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那个时候凭着一时的喜欢,头脑一热就和对方结婚,当那股热乎劲过去之后,他一定会后悔的。 过了有一年,那姑娘找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双方举办了一场浪漫的婚礼,一起努力经营婚姻。 又过了五六年,他的发小厌倦了一成不变的找刺激,也开始想着找个人定下来。 让他安定下来的,自然不可能是最初的那个姑娘,反而是家里安排相亲的一个女孩。 两人由相亲认识,磕磕绊绊一路磨合,在傅玉衡出车祸之前,已经到民政局领证了。 他死的时候还挺遗憾,没把发小送进婚姻的殿堂。 造物就是这样奇妙,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阴差阳错,兜兜转转之后,才能匹配到对的人。 现代人尚且如此,何况是这个时代? 听说那六皇子又是个极重规矩的,重规矩的人一般都传统,如今流行的传统是什么? ——尊卑有序,传宗接代。 说不定他妹妹和六皇子不是造化匹配的人,就算有机会交集,也只会短暂交汇。 罢了,罢了,就算妹妹一辈子不嫁人,他也养得起。 妹妹永远都有退路,他又何必想那么多? 见他这么快就想通并妥协了,徒南薰气得直跺脚,“我是想让你帮着劝她的,你怎么反被她给劝服了?” 在傅玉衡没回来之前,姑嫂两个就这个问题,已经争论了好长时间了。 玉莲觉得既然要做夫妻,在子嗣的事情上一定要坦诚。 可徒南薰却觉得,小姑子的想法太过天真。 皇室中人哪有那么多坦诚? 但皇室中人却有很多秘方,只要不怕汤药伤身,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避孕,她至少能提供十种法子。 “这世上不能生育的女子不是一个两个,多少正室夫人都是抱养妾室的孩子? 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他还能因为没孩子,就把你给休了?” 莫说是皇室了,便是稍微体面点的地主富户,只要正妻没让他断子绝孙,也不会起了休妻的心思。 平民百姓尚且如此,更别说六皇子还是个帝子了。 对于皇子来说,后宅不稳可是大忌,夫妻不合更是要避免。 哪怕三皇子那种心里没数的,在家里怎样宠爱妾室,对王妃也十分尊重。 因而在徒南薰看来,隐瞒这件事根本无伤大雅。 傅玉衡道:“成婚之后,两口子的日子是她自己过的,还是按照她的想法来吧。说不定她的坦诚,还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傅玉衡自己也觉得,其实对于这件事,他们委实不用太悲观。 先前他只考虑到了大环境,考虑到了六皇子重规矩,却忽略了六皇子的生长环境。 六皇子不到十岁就三次丧母,后宫嫔妃都对他这个皇子避而远之。 纵然有太子夫妻照拂,但太子能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能照看他的学业,能在朝堂上给他提供便利,却不可能专门去抚平他心里的创伤。 因而,六皇子在心理上,应该是极为孤独的。 如果他的妻子愿意对他坦诚,就算不能一举走进他心里,至少也能卸除他大半的防备。 在男女关系里,能先行卸除对方的防备,已经是大步领先了。 只要在接下来的相处中好好经营,步步领先也不是什么难事。 徒南薰听得直翻白眼,“好好好,你们兄妹俩一个比一个有理,我说不过你们。” 见嫂子恼了,玉莲赶紧陪着笑蹭过去,抱住她的手臂摇晃,“嫂子,好嫂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但六皇子只是我所有选择中最好的,就算他看不上我,咱们就降低标准再找一个不就行了?” “你呀你!”徒南薰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再找一个,你是不是还要对人实话实说呀?” 玉莲嘻嘻一笑,撒娇道:“当然不会了,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好嫂子,你就别生我的气了,我就试这一次。如果行不通,我往后再也不搞什么坦诚相待了。” 本来徒南薰也不是真的生气,既然她心里自有成算,并不打算一条道走到黑,脸色立刻就缓和了。 “那咱们可说好了,如果和我六弟谈崩了,以后你就得听我的安排,我保证给你找一个四角俱全的夫婿……不,是夫家。” 玉莲连连点头,再三保证。 ===== 到了傅家设宴邀请六皇子的这一天,双方都很紧张。 六皇子在自己的院子里接连换了好几套衣裳,不是嫌这个太艳了,就是嫌那个太素了。 再换一个不艳也不素的吧,却又觉得不够庄重。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他总算是勉强选中了一件玄红二色为主的广袖深衣,上面用金线绣了张牙舞爪的瑞兽。 传说中的凶兽长相一个比一个凶恶,但被古代贵族秀在衣服上之后,这些瑞兽都被不同程度地萌化了。 所以他这身衣裳,既显得郑重,又不会让人觉得刻板肃穆,非常符合六皇子展现给外人的形象。 至于傅家这边,紧张的不是当事人,而是除当事人之外的所有人。 玉莲也换了好几身衣裳,但都是被母亲和婶子拉着换的,还让徒南薰过来做参谋。 其实徒南薰觉得,穿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人见面之后说什么。 毕竟玉莲的颜值在那儿放着,只要不是癖好过于特殊的,看见她怎么可能不喜欢? 被母亲和婶子打扮得清新俏丽之后,玉莲又被嫂子拉着,对了好久的台词。 听到下人通报,说是六皇子来了,她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还没见面,就对救她于水火的六皇子产生了一丝好感。 ——从前怎么不知道,嫂子比娘还能说。 因者邀请六皇子时,找的借口是傅玉衡新得了一副古画,请他来一同欣赏,所以六皇子来了之后,先跟着傅玉衡去了西院书房。 徐柱跟着沾了光,得以给六皇子请安,还被六皇子问了几句功课。 这孩子说话做事都比较一板一眼,不太懂得变通。却不想,这样的脾性正好投了六皇子的胃口。 他恪守规矩虽然是装出来的,但装了这么多年,假的也快变成真的了。 再则,在普遍踩低捧高的皇宫里,懂得守规矩的宫人,对他这种不受宠的皇子来说,那就是天使。 所以,不管他自己是不是真的守规矩,喜欢守规矩的人却是实实在在的。 古画傅玉衡这里尽有,虽然不是新得的,但只要他不说,外人也不知道。 他准备了几幅自认为好的前朝画作,和六皇子就笔法、着色、布局、构图等讨论了一番,顺便指点了一下徐柱。 眼见六皇子对这些不太感兴趣,傅玉衡干脆就把自己留存的剧本拿了出来,问他看不看。 喜欢看话剧的六皇子立刻来了兴致,拿着剧本看得津津有味。 看着看着他就发现了,剧本上有些地方,和舞台上演绎得不大一样。 对此,傅玉衡的解释是,“剧本虽然是固定的,但每个演员对人物和剧情都有自己的理解。 只要符合整体逻辑,不让观众觉得出戏,演员演绎时有一点小改动,我是从不干涉的。” 六皇子皱了皱眉,抬眼看他,“若是陛下有件差事交给你揽总,底下的人不按你的吩咐行事,你也不管吗?” 听见这话,傅玉衡笑了,“陛下怎么会有差事给我?我也不是个实干的料子呀,给我派差事,不是耽误国事吗?” ——我就是个咸鱼,就是喜欢不务正业,有正事千万别来找我,找我我也干不好。 六皇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换了一个问法,“你那个京城大剧院,规模这么大,底下应该也有不少人手吧? 若是剧院里那些管事的不听你的吩咐,对你阳奉阴违,你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吗?” 傅玉衡想了想,说:“只要大体路子不差,最终目标也符合我的预期,中间他们用什么手段,我不多做干涉。” 做老板的,就是得给底下人自由发挥的空间。 至于底下的高层领导怎么管理中层领导,中层领导又怎么管理基层领导,就不是老板该操心的事了。 规模越大的企业,就越是忌讳越级上报和越级管理。 他的大剧院开了有小一年,早就不是一开始的草台班子了。 再者说了,他也不是那种事必躬亲的性子呀。 “他们若是从中贪墨呢?”六皇子颇有些不依不饶,紧接着又问了一句。 傅玉衡立刻表示,“那可不行,该是我的钱,他们一分也不能贪。” 六皇子微微皱了皱眉,看他的目光开始复杂而微妙。 就在傅玉衡以为,他终于要消停了的时候,却听他又问了一句,“若是他们压榨底下人呢?” 傅玉衡满心无奈,却又不能不答,只好道:“我们大剧院规模不大,每个员工的薪水都是我亲自发的。” 也就是说,每个员工每月,都有和他直接面对面的机会。 谁又能保证,没有哪个头铁的会借机告状? 而傅玉衡在员工面前的形象,一向丁是丁卯是卯,稍微有点脑子的管理层,都不敢冒这个风险。 至于以后规模更大了会如何,傅玉衡觉得,若是玄学版的电视机真的能搞出来,影视业会迅速进入繁荣期,大大小小的影视公司也会趁势崛起,大剧院日后必然会转型,管理方式自然也要随之升级。 但凡是他这里的员工,他都会尽量保护对方的权益。 而他又是这个行业当之无愧的创始者兼领头羊,这个世界影视界的所有规则,大部分都将从他这里诞生并推广。 在发展的过程中,肯定会产生这样那样的不公平,但什么事情都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 很多问题一定得出现之后,才能让人更加警惕,并修改规则尽量规避。 至于十全十美的规则,对不起,谁也没这个本事,傅玉衡也只能尽力。 不过这些,就不适合跟六皇子说了。 六皇子也不知道听出了什么,低着头沉思了好一阵,就继续去看剧本了。 见他终于不问擦边的问题了,傅玉衡松了口气,随手抽了本山川游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也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在他看得入神时,六皇子若有若无地用余光扫了他两眼,随后便若无其事,继续看剧本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徒南薰亲自来请他们到庆馨堂赴宴。 “正好家里有几盆早菊开了,六弟今日真是赶巧了。” 六皇子微微一笑,唇角的弧度恰到好处,“分明是三姐疼我,精心培育的名品也愿意叫我先赏。” 本来这只是一句客套话,可进了庆馨堂,看见那几盆争奇斗艳,各擅胜场,关键是特别精神的菊花,六皇子不禁精神一阵。 “三姐,你家这几盆菊花,究竟是怎么养护的?” 虽然世间花卉千百种,六皇子最爱的是牡丹,但眼前的菊花养得实在是好,但忍不住想请教一下经验,看能不能用到培育牡丹上。 夫妻二人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徒南薰假做沉吟了片刻,说道:“别的都是花匠的功劳,唯有花肥是你姐夫亲手调配的。 家里两个花匠一开始还半信半疑呢,在你姐夫的坚持下用了之后,这花果然就一天比一天精神了。” “哦?”六皇子眼睛一亮,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傅玉衡,“还请姐夫赐教,小弟感激不尽。” 傅玉衡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别的倒也没什么特别,那配方里的主要成分,其实就是豆饼。” “豆饼?”六皇子蹙眉。 “对,就是制作豆油的副产品,既能做点心,也能做花费。” 没错,夫妻二人这一唱一和,就是在为推广豆饼做准备。 豆油可以做成平价产品卖给普通百姓,可副产品豆饼怎么处理却是个麻烦。 这玩意儿虽然可以吃,但口感实在不怎么好,若是没有糖和猪油做搭配,真的很难弄得好吃。 可普通百姓家里,谁有那么多钱去买糖和猪油呢? 有钱人家倒是不缺这两样东西,但用同样分量的糖和猪油,搭配其它材料能做出更好吃的点心,又何必去吃口感不好的豆饼呢? 眼见豆饼越积越多,不就得想法子处理? 春秋两季种下去的庄稼,用豆饼做肥料消耗量只有一小半,估计等到秋收的时候,去年积攒的豆饼能消耗一大半。 而剩下的一小半,傅玉衡想出的解决方法,就是做成花肥。 不管六皇子今天来不来,等再过两日,早菊开得更多,他们夫妻二人都会广撒请帖,请亲戚朋友来家里赏花。 到那个时候,有养花爱好的必然会出言询问。 他们当众说出来之后,就算是自己不喜欢养花的,肯定也会想着买回去一些给花匠使用,让自己家里的花开得更好。 111 两个颜控的相遇 六皇子盯着…… 六皇子盯着那几盆菊花看了又看, 眼中露出显而易见的喜爱之色。 最让他喜爱的并不是菊花本身,而是这些菊花上蓬勃的生命力。 或许是他一出生就伴随着死亡,他喜欢一切有活力, 生命力充沛的事物。 徒南薰道:“六弟若是喜欢,这几盆花就送给你了。” “那小弟就却之不恭了。”因着实在喜欢,六皇子也没有假惺惺的推辞,反而追问道, “不知道那个豆饼花肥,从哪里能弄来?” 他最心爱的花卉还是牡丹, 在乐胥堂里就亲手养着几盆。 只是他没有系统的学过怎么养花, 那几盆花是他心爱之物, 又不喜欢让花匠去碰, 长得并不是太好。 如今得知了一种特殊的花肥, 他自然想弄回去试试, 说不定就能化腐朽为神奇了呢。 傅玉衡笑眯眯地说:“我在城东、城西、城南开的都有卖豆油的铺子, 那铺子里就有卖豆饼花肥的。” 作为第一个顾客,傅玉衡也不吝啬先给些样品适用,“我家里就有几筐, 你若是喜欢,回去时带两筐就是了。” 几人正说话间, 绿萝满脸含笑地走了进来,“两位殿下, 驸马爷,大姑娘来了。” 听见“大姑娘”三个字, 六皇子精神一振,下意识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站得更直了一些。 他知道, 自己今天的相亲目标,就是傅家的大姑娘。 徒南薰看了他一眼,对绿萝嗔道:“还不快请进来,往日里也没见她有这么多规矩,今日倒是拘谨起来了。” 话里的调侃之意让六皇子先脸红了起来。 绿萝掩唇应了一声,退出去没多久,就领着一个白襟红裙,梳着双鬟髻的姑娘进来了。 六皇子知道,这位必然就是傅家大姑娘。 碍于礼数,他并不敢直视,只是装作不经意瞟了一眼,然后便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唔,要不再看一眼吧。 ——这姑娘……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宫里美人众多,随便一个小宫娥都生得清秀可人,更别说后宫那些娘娘们了。 但眼前这姑娘的容颜,便是放进后宫,也是拔尖那一小撮里的。 更别说,她还有种后宫妇人身上没有的气质,就像是寒风中傲立的松竹,风刀霜剑难挫其傲骨。 牡丹般的容颜,松竹般的风骨,前者娇艳热烈,后者生命力顽强。两者相合,简直就是长在六皇子的审美上了。 在他偷偷打量玉莲的同时,玉莲也在偷偷打量他。 不得不说,六皇子的生母孙才人,作为一个平民女子能被选送入宫,容貌肯定不差。 六皇子的长相大半遗传母亲,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俊俏儿郎。 人都是视觉动物,只这悄悄打量的一眼,双方一句话都还没说,心底都有些庆幸起来。 六皇子:幸好我当时从一堆人选里,坚定地选了傅家姑娘。 玉莲:幸好我心气高,不愿意低嫁蹉跎。 还有两人共同的心声:如若不然,后半生哪能与这样的美人共度? 两人的反应实在是出乎傅玉衡夫妻的意料,二人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些窃笑来。 徒南薰清了清嗓子,调侃道:“好了好了,还有半辈子的时间让你们俩看个够,这会儿还是先祭一祭五脏庙吧。” 说着就拍了拍手,示意后厨的人上菜。 守在门口的小丫头听见动静,立刻跑到后厨,连声催促道:“快快快,公主那边催摆膳了。” 许多被扣住的碗碟,按照君臣主次摆上了八仙桌,两个力气大的婆子抬着桌子,又快又稳地进了庆馨堂。 把八仙桌放好之后,她们又手脚轻快地把碗碟上的盖子都揭了,一阵热腾腾的饭菜香气扑鼻而来。 还未出宫建府的六皇子不由抽了抽鼻子:这也太香了吧,怪不得哥哥姐姐们出宫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招募好厨子呢。 随即他又迅速看了玉莲一眼,心头升起几分窘迫之意:她不会觉得我没出息吧? 玉莲抿唇一笑,主动出言邀请他入座,“六皇子是贵客,还请上座。” 美人相邀,自然让人受宠若惊。 六皇子急忙谦让道:“三姐和姐夫为长,又是主人家,该请他二位上座才是。” 徒南薰笑道:“行了,都是自家人,咱也别推来让去的了。” 说着,她拉着傅玉衡,一个占了东道主的位置,一个占了贵客的位置,留下的两个位置,正好是八仙桌相邻的两个棱。 这意思不要太明显,六皇子心头窃喜,表面上却表现的十分矜持,好像手足无措一般,求助地看向玉莲。 反观玉莲虽然心里羞涩,表面上却是落落大方,“六皇子,还请入座吧,好些菜色都是趁热吃滋味才最足。” 得了这句话,六皇子这才告了座,在傅玉衡身侧坐了下来,玉莲就占了最后一个位置。 这一顿饭,六皇子当真是忙得不亦乐乎。 桌上有佳肴,身侧有佳人,口欲和眼福的极致满足,让他如置身仙境一般,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羹也残了,酒也尽了。 夫妻二人顺手就把他们俩打发了出去,让玉莲领着六皇子去逛逛花园。 此时已经是五月,花园里逐渐争奇斗艳。 按理说,这时候应该有许多翩翩飞舞的蝴蝶。 可傅家的花园,和别家大不一样,飞来飞去的都是蜜蜂,还是个个都有核桃大的蜜蜂,看起来颇为骇人。 六皇子一腔的旖旎心思,进了这理应最有情调的花园子,反而吓掉了一半。 玉莲心思敏锐,急忙安抚道:“你别害怕,这些蜂都是我们家里养的,从来不咬人。” 其实是不胡乱咬人。 只要别人不招惹它们,它们只会自由自在地采蜜,自由自在地繁衍。 不过六皇子看起来好像挺怕蜜蜂的,玉莲觉得,这时候还是说点善意的谎言比较好。 听她这样说,六皇子明显松了口气,“让傅姑娘见笑了,小王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蜜蜂,难免吃了一惊。” 玉莲笑道:“我第一回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你也不知道,这些还算是小的,偶尔还有更大的呢。” “啊?”六皇子诧异道,“这些真的是家养的?” “嗯,哥哥嫂子养的,这种蜂酿出的蜜特别好吃,只是量少。” 得了这个解释,六皇子才算是真的松了口气。 ——原来是为了蜂蜜。 见他实在紧张,玉莲指着假山处的亭子说:“咱们到那边亭子去坐坐吧,让人把帷幕垂下,任是什么蜜蜂蝴蝶也进不去。” 两人顺势转移的阵地,自有下人去安置茶水点心,又把四周的帷幕都放下来。 单独进了较为封闭的空间,两人都显得拘谨了起来。 片刻之后,还是六皇子先出声打破了尴尬,“小王这一辈从火,单名一个烁字。” 玉莲称赞道:“霏霏雨露作清妍,烁烁明灯照欲然。烁又有光彩照射之意,当真是个好名字。” 而后又话锋一转,“我的名字就比较俗了,就叫玉莲。” 六皇子道:“三姐夫名为玉衡,你的名字可是从了他的玉字?” 见玉莲点头,六皇子便道:“宋代周敦颐盛赞莲为花中君子,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原本小王觉得,姑娘的风骨恰似松竹。如今想来,似莲花这般,才与姑娘相配。” 被他这般恭维,玉莲也只是微微一笑,淡淡道:“莲花多子,我却是比不了的。” 这话明显是话里有话,六皇子收摄心神,疑惑地看了过去。 玉莲直言道:“今日六皇子之所以造访寒舍,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婚姻大事,关乎一生,有些事情,我觉得双方还是坦诚一些的好。” “此言正合我意,姑娘有话还请直说。” 方才玉莲那句话,已经让六皇子心里有了些猜测。 ——莫非她曾伤过身子,医者诊断于子嗣不利? 这猜测非但没让他觉得失望,心底反而升起了几分怜惜。 可下一刻,他便听见玉莲说:“我不想生孩子。” 六皇子愕然。 “你没听错,我不想生孩子。”玉莲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你想和自己的王妃养个嫡子,我想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 这席话透出几分拒绝之意,玉莲心里却觉得有点难受。 第一次相亲,就遇见相貌这么合心意的人,只怕终其一生,这样的人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六皇子怔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气,“总得有个原因吧,小王能知道原因吗?” 玉莲收拾了心情,说:“你应该知道,我自小是在乡下长大的。我们乡下人没那么多规矩,姑娘家也不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因着能去的地方多了,看见的听见的事也就多了。我见过太多因生产而送命的女子,一想到自己要生孩子,就害怕得浑身打颤。” 说到这里,她非常应景地打了个寒战,眼中露出恐惧之色。 “几个月前,我二婶从老家寄了家书来,说是我七嫂怀孕了。 当时家里的长辈都很高兴,我却只觉得害怕,害怕有一天,会收到七嫂难产的消息……” “好了,你别说了。” 见她怕成这样,六皇子十分不忍,急忙打断了她的话头,“既然你不想生,那就不生好了。” 他也想到了自己的生母,生下他才不到两天,母亲就撒手人寰,长大后他打听过,知道母亲是生产时伤了身子。 还有他的第一位养母郭玉妃,也是生他两位姐姐时接连伤身,还不到三十岁,就香消玉殒。 以往不提还好,如今提起关于生产的是,他才知道,两位母亲的死,在他心里是留下许多阴影的。 若是他的妻子也因产子而丧命,他宁愿一辈子不要什么嫡子。 玉莲豁然抬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六皇子深吸了一口气,“恕小王孟浪,有句话却是不吐不快了。实不相瞒,小王对姑娘一见倾心,这辈子一世非姑娘不娶了。” “哪怕我不愿意给你生孩子?” “错了。”六皇子纠正她,“你不是不愿意给我生孩子,而是不想生孩子。” 这一点一定要分清楚,因为这很重要。 笑容重新爬上了玉莲的眉眼,让她本就浓丽出众的容貌更加耀目。 她的声音也温柔了起来,像是一根孔雀的羽毛,轻轻撩拨在他的心上。 “那……我可就等着陛下赐婚的圣旨了。” 六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了心头的悸动,正色道:“你放心,圣旨很快便会来了。” 如今他就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立刻回宫去,到甘露殿去求那一封中旨。 最大的心结说开之后,话题就轻松了起来。 慢慢的两人就发现,他们的爱好重合的地方还挺多。 比如两人都喜欢种花,都喜欢研究美食,都喜欢破解珍珑…… 两性关系中,心灵的合拍和□□的契合缺一不可,而在这两者之间,前者又更重要一些。 当天六皇子是带着满心欢喜离去的,第二天一早,他就迫不及待地去了甘露殿,厚着脸皮央求天子下旨赐婚。 天子挑了挑眉,调侃道:“才见了一面就这么迫不及待,那傅家大姑娘还真是个大美人?” 六皇子红着脸一笑,“容貌倒在其次,主要是性情与儿臣相合,儿臣想与她白头到老。” 明明是寻常的一句话,此时此刻从六皇子嘴里说出来,却莫名有种誓言的意味。 天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罢罢罢,儿大不中留,留来留去怕是要留成仇呀。” 当即就命人拿来一张空白黄绢,天子亲搦湘管,赐婚圣旨一挥而就,什么好词都往上招呼,把这对未成婚的小儿女夸成了两朵花。 写完之后,见六皇子还赖着不走,天子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在这干嘛?可没有新郎官亲自去宣旨的道理。” 六皇子赔笑道:“儿臣当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问问,这婚期……” 天子无语至极,“你就算是再着急,皇子成婚,内务府怎么着也得准备一年吧?” “啊,一年?”六皇子心头一沉,“那个时候,大军已经开拔了吧?” 听说他四哥也要随军参赞,到时候哥哥上战场,他这个做弟弟的怎么好意思办喜事呢? “滚!” 一只毛笔砸了过来。 六皇子垂头丧气地把那毛笔捡起来,放在御案上,怏怏不乐地告退了。 眼看他像一只抢不到骨头的小狗一样,耷拉着耳朵走了,天子不禁笑骂出声,“这个老六,也就那点出息了。” 伺候在一旁的戴权只是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宫里的宦官成千上百,他能从中脱颖而出,坐到御前大总管的位置,纵然有几分运气在,多年来琢磨出的处事之道也功不可没。 想在御前当好差,最要紧的记住一样,那就是自知之明。 哪怕陪伴天子再久,有再多的香火情,日常天子对他再怎么宽容,他都从来没有忘记,自己只是个无根的奴才而已。 很多时候,天子问话也只是想问一句而已,并不需要从一个奴才嘴里听到什么具体的答案。 就像今日,天子调侃六皇子,那是父亲爱护儿子。 若是他不知天高地厚,仗着往日的情分胡乱置喙,天子表面上虽然不会说什么,日后却必然会疏远了他。 而一旦被天子疏远,他这大总管的位置必然坐不稳。 不说别人,只说同在御前的副总管何玉,暗地里就一直对他虎视眈眈,巴不得捉住他的把柄,对他取而代之。 再往底下的小太监,也有想取代何玉的,也有想帮助何玉上位,他好鸡犬升天的。 在御前伺候的太监总共有四十多个,但真正能入天子眼的,也不过戴权友和何玉两个而已。 至于其余的小太监,能被天子叫出名字,就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更多的都是寂寂无名之辈,做些洒扫跑腿之类的活计,大概率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果然,天子只是骂了这一句,便让戴权把何玉喊过来伺候,命他这个御前大总管,亲自到傅家去宣读圣旨。 虽然戴权偶尔也会去宣旨,可那都是何玉在御前伺候的时候。 一般情况下,若在御前伺候着的是他,需要宣中旨的时候,去的都是何玉。 今日天子特意指派他去,可见是对这件事上心了。 因着心里有了思量,戴权到了傅家之后,态度非常和煦,让徒南薰这个公主都有些受宠若惊。 这倒不是说戴权往日嚣张跋扈,实际上作为御前大总管,戴权无论是对后宫嫔妃,还是对前朝大臣,态度一直都非常好。 但好与好之间也是有区别的,这种区别难以言述,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她给傅玉衡使了个眼色,傅玉衡看懂了,这是让他行贿,顺便探探天子的态度。 若是在往常,他肯定是不乐意的。但事关他妹妹的婚事,花点钱也没什么。 正好他腰间的荷包里装着几颗金锞子,加起来约有五两,他索性解下荷包全塞了过去。 戴权是个灵省的人,这个时候根本不必他多问,人家直接就说了,“今日一早,六皇子便到甘露殿去求了赐婚的旨意,被陛下好一通调侃。若不是陛下拦着,他怕是要抢了圣旨,亲自来宣了。” 说着这话,他就笑了起来,显然圣人并没有动怒,反而龙颜大悦。 夫妻二人都松了口气,好言好语把戴权送了出去。 其余人都看着他们两口子的态度,见他们俩笑得真心实意,便也知道天子对他们家没意见。 再说戴权出了傅家的大门,捏了捏手里的荷包,忽而笑了一声,“倒是个疼妹妹的。” 他可还记得,三驸马头一回进宫时,也是他给领的路去见三公主。 那一次,他可是一个铜板都没见着。 112 翩翩姑娘的法术 “好丫头,真…… “好丫头, 真没想到,你还有这番造化。” 气氛—松,傅海便忍不住玩笑起来,“等以后三叔再见了你, 少不得磕头喊一声王妃娘娘。” 玉莲粉面一红, 转头就钻进了三婶怀里。 她一个晚辈不好对三叔回嘴, 还不能借借三婶的势吗? 果然,最疼家里女孩的连氏搂着大侄女, 当即就嗔了丈夫—眼, “孩子面前也没个正形,说什么胡话呢?” 傅海立时讪讪,“好好好, 是我嘴欠。你们娘儿俩,就是合起伙来欺负我。” 他算是看明白了, 大侄女是越长心眼越多,没有小时候好逗了。 不过,就这份心眼子,真是天生嫁入皇家的命。 他们家在京城住了也有—年了,高门大户里的笑话他看了不少,真真假假的宫廷秘辛他也听了不少。 皇家的人呀,真是人均八百个心眼子,傅海自认是个灵巧人,若到皇宫里滚—圈,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刚知道玉莲可能要嫁给六皇子时, 傅海心里更多的不是高兴,而是担忧。 但如今看来,这丫头还是有几分手段的。 借着三婶的手收拾了三叔之后, 玉莲捧着圣旨,转过身便见母亲愁眉不展,父亲也只顾咕噜噜抽水烟,两人皆是—言不发。 她知道爹娘是担心自己,怕自己一个乡下丫头嫁入皇室应付不来。 但事情已成定局,她自己也是愿意的,自然不能让父母担忧。 “爹,娘,如今女儿的婚事有了着落,又是这么—个好人家,你们应该替我高兴才是呀。” “高兴?”朱氏只想叹气,“皇家的日子,哪里是咱们球门小户能想的?何况你这丫头又……唉,日后可该怎么办呢?” 傅江吐了个烟圈,眉心拧得极紧,“原本我和你娘都想好了,就在周边县城找个地主富户把你嫁过去。 凭咱们家如今的势力,量他们也不敢怠慢你,—辈子还不是得任由你作威作福?” 可他们想的再好都白搭,—道圣旨下来,别说他们还没开始相看,就算是已经相看好了,也得就此罢手,权当没有这回事。 老两口正在惋惜,却忽然听见女儿说:“可是,女儿却并不愿意加入小门小户。” “什么?”朱氏你以为自己没听清。 玉莲正色道:“自从我来了京城,琴棋书画,茶艺插花,搭衣裳,配首饰,背诵权贵谱系…… 只要是那些大家闺秀该学的,我全都刻苦钻研,这一年来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力。 试问爹娘,你们忍心让女儿嫁个地主乡绅,往日心血全部付诸东流吗?” 朱氏立刻动容。 或许别人不知道,但她这个做母亲的,如何不知道这一年来,自己女儿花了多少精力在学习上? 只怕玉衡当年读书的时候,也没有她这么刻苦的。 是呀,玉莲心血耗尽,把琴棋书画学得比京城闺秀也不差什么。难不成,是为了再嫁回寒门小户里去吗? 这跟让玉衡寒窗苦读十年,却连参加科举都不许,有什么区别呢? “我的儿呀!”朱氏一把抱住女儿,忍不住大哭了起来,“你怎么就生出了那样的想法?” 玉莲拍着母亲的背安抚,“娘你放心,六皇子来的那一天,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他也不介意的。” 正哭的朱氏听见这话,噎得直打嗝。 她松开女儿,指着玉莲的手指抖啊抖,却偏偏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边上的连氏做了她的嘴替,顿足气道:“你这丫头,怎么能跟他明说出来呢? 人家是皇子,城府深沉得很。他嘴上说不介意,谁知道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这时候,徒南薰适时说了一句,“六弟应该是真心不介意。他的生母刘嫔和养母郭玉妃,都是因为生产坐下了症候,早早仙逝的。” 只怕六皇子自己,对于女人生孩子这回事,也有些心理阴影。 这个年代的人虽然不知道“心理阴影”这个词,但道理就是那么个道理,千百年来都不会变。 傅家几位长辈听了这话,都把心安下了大半。 傅海更是说:“若是生个孩子就要赔个媳妇,我宁愿找小妾生去。” “嗯?”连氏不乐意了,扭过头来危险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傅海浑身—个激灵,求生欲瞬间上线,“我就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而已。 媳妇你是知道我的,虽然我平日里爱出去喝酒听曲,但本身洁身自好,绝对不会做陈世美的。” 见他神色诚恳,连氏轻哼了一声,“量你也没那个胆子。” 其实三房的家业都在她手里握着呢,平日里傅海花多少钱,她都一清二楚。 就那点开销,想在京城找姑娘,怕是连打茶围的钱都不够。 等弟弟耍完了宝,傅江才慢悠悠地开口,“你这丫头,自小就和你哥一样有主意,我是管不了你了,只要你将来能忍住养庶子的苦。” 虽然傅江不像傅海—样喜欢出去交朋友,但他人在家中坐,知道的事情可—点都不比傅海少。 因为他爱听八卦,东大院里除了日常伺候的人,还专门养了几个小厮。 这些小厮平日里也不用干别的,就是拿着傅江给的茶钱,到京城各大茶馆去喝茶听八卦,回来之后再把听到的都告诉他。 傅玉衡知道他爹的爱好之后,还专门让卫三宝去买了—个会写字的小厮,专门在一旁记录,以便他爹想回顾的时候能随时回顾。 因而,傅江这个整理家里蹲的,每个月的花销,反而比傅海这个喜欢出去跑的还多。 毕竟傅海不是每天都出去,而且他们几个朋友吃酒听曲,都是轮流会账。 傅江派出去的那些小厮为了讨好老爷,个个都削尖了脑袋探听八卦。 —开始只是街面上的,慢慢的在各大茶馆都混熟了,客人都知晓他们爱听这些,又不会往外泄露。 有些爱卖弄的,有些想找人倾诉的,还有些贪图那一碗茶水的,都把些外人不知道的密辛说于他们听。 其中不乏富贾豪绅,高门大户里的小厮家僮,让傅江这里的八卦来源大大扩张。 如果这里不是京城,不是权贵云集之地,傅玉衡真想就着这些原材料,办—版京城八卦报,—定卖得很火。 也正是因为高门大户的八卦看多了,傅江比—般男人更懂得后宅争斗的残酷。 朱氏为啥愿意让丈夫花这个钱呢?因为对她来说有好处。 那就是见识广了之后,傅江的虚荣心大大降低,再也不想着给老家那群族人施恩,以此来炫耀自家如今发达了。 毕竟自古以来,升米恩斗米仇的故事,—直在重复上演,是—个永远也不会衰落的长青剧目,那些大家族里又怎么可能少得了? 就凭这一点,朱氏就觉得,每个月花出去的那些银子,值了。 玉莲笑了笑,明显成竹在胸,“爹你放心,我既然有这样的想法,自然是做好准备了的。” 虽然她自小就受傅玉衡的影响,但毕竟成长的大环境在那儿放着呢。 因而,她心里并不反感丈夫因传续香火纳妾。 在乡下时,那些因家里没有男丁,或者是没有年长男丁,男主人死了之后就被族亲们吃绝户的事,她也见得多了。 那些当家主母们,真是巴不得家里有个庶子呢。 便在此时,门房那边来报,说是东昌公主府派了两个管事媳妇来,给大姑娘贺喜。 众人赶紧各自归去,徒南薰、朱氏和玉莲都换了见客的衣裳,—同到正院去会客。 等东昌公主府的人走了之后,荣国府和林家派的人也来了,而后就是离得最远的河阳公主府。 其余各家亲朋不必——赘述,反正—天下来,光是见客,就把娘儿三个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抬了。 好在徒南薰昨天就有准备,给各家的回礼都是现成的,若是仓促间接到赐婚圣旨,怕是要把人忙废了。 因征安南大军再有两个月就要开拔了,他们俩的婚礼肯定是来不及了。 所以玉莲也不急着绣嫁妆,平日里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 只不过,六皇子往傅家跑得勤快了些,玉莲的日程表上便多了一样,便是和未婚夫相会。 但朱氏和连氏妯娌两个却是忙碌开了。 他们家发达的时候,玉莲已经十三岁了。原先虽然也备的有嫁妆,但那些东西在乡下时显得丰厚,到了京城就显得九牛一毛了。 偏偏按照皇子妃的规格,许多东西都不是一时半会能找到的。 据说那些京城的闺秀们,从出生起母亲就开始攒嫁妆,好些珍贵的木料都是经过多年搜罗。 如今他们家仓促去寻,哪有那么容易? 不过,这些事情,朱氏根本不让傅玉衡掺和,他如今的主要目标,就是看着城南的剧院的建设。 因为他徒弟红杉忙着导演《梁祝》这个新剧,大部分精力都用在城西剧院了,他这个闲人可不就得去看着? 这天他去转了一圈之后,正要回家,就见马义成走了过来,拉着他笑道:“傅兄,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跟我走吧。” 傅玉衡不解,“这是怎么了?” “你不是想见巩仙吗?他已经来了,如今就在城西大剧院里看话剧呢。” 听说巩仙来了,傅玉衡登时又惊又喜,反手拉着马义成往前走,“快快快,坐我的马车去。” 他日盼夜盼,总算是把人盼来了。 “对了,翩翩姑娘也在吗?” “在呢,都在。”马义成道,“她也对话剧挺感兴趣,这几天没事就跟着表妹她们一起,要么在后台,要么在三楼雅间里。” 提起雅间,马义成不禁多问了一句,“对了,最近嫂子和伯母她们,怎么不去看话剧了?” 傅玉衡心知他真正想问的不是徒南薰,而是她身边的人。 只是人家自己从来没有明确表露过,他也不好说破,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出来。 此时他便“嗐”了一声,说:“她们正在给舍妹准备嫁妆。别的倒是好找,只是年份久远的好木头,却是越发难寻了。” 为什么朝代越往后,宫殿建造的规模越小呢? 是因为后世王朝穷吗? 当然不是了,是因为年份久远的高大树木越用越少,能用作宫殿柱子房梁的,更是得十分高大的,到哪里去找那么多呢? 还有造船业,也是因为大树不够用了,才想着用钢铁造船的。 马义成听了,却是大笑了起来,“傅兄呀傅兄,你那么聪敏的一个人,怎么也一叶障目了?” 傅玉衡一怔,待看见马义成脸上的得意之色,不禁恍然大悟,抚掌道:“对呀,我怎么把你们这些有法术的给忘了?” 反应过来之后,他立刻拉着马义成的手陪笑,“马兄,义成兄,你可得帮帮咱妹子呀。若是她出嫁的时候,送到夫家的家具凑不够,岂不是惹人耻笑?” 见他明白过来了,马义成反而矜持起来了,装模作样得咳嗽了一声,用眼角看他,“少来这套,咱妹子我自然疼,但这回可是你有求于我。想让我帮忙也可以,不过你多少得拿出点诚意吧?” “没问题。”傅玉衡立刻道,“若是马兄帮我解决了这个烦恼,我亲手酿的好酒,日后就随你取用。” 马义成的眼睛亮了。 原本他就是和傅玉衡开个玩笑,想着两人逗乐一阵打发时间。 但谁叫他是个好酒的狐狸呢? “既然傅兄这么有诚意,我若再不尽力,岂非不识好歹?” 他拍着胸脯说,“你放心,我老家在西域,临近大夏之外。那些外邦里地广人稀,多的是无人涉足的深山老林。 到时候我找几个朋友,略施法术,弄几根千年份的好木头,给咱妹子好好长长脸。” 主意是好主意,但进了剧院的售票厅之后,这个好主意,就被翩翩给否决了。 “那些树木能长那么大也不容易,你若是砍些枝条便罢了,做什么要整颗树都砍了?” 却是伍秋月不见徒南薰一起来,心里想她,就问了起来,傅玉衡就把她给玉莲准备嫁妆的事说了。 自然而然的,嫁妆里缺少好木料,马义成承诺到外邦去弄大树的事,他也顺嘴说了出来。 翩翩是个蝴蝶精灵,天生就亲近草木之流,闻言自然不乐意。 可马义成一个狐狸,可不觉得砍几棵树有什么不妥的。 “那地方地广人稀的,除了树还是树,我砍几颗又怎么了?又不影响什么。 再说了,如今京城嫁女儿,嫁妆里都得准备家具。若是没有好木料,大妹妹的嫁妆怎么办呢?” 翩翩轻哼了一声,得意道:“既然我不让你砍,就自有办法解决。” 说着,就从随身的囊袋里取出几个半尺长的枝条。 因着那些枝条太细太短,一时之间,众人也看不出是什么树上的。 翩翩举着其中一支说:“这个是鸡翅木。” 然后她又拿出另外一支,“这个是黄花梨。” “还有这个,红木的。” “这个,是金丝楠木。不过这个就算了,现如今这种木料都流行做棺椁,做家具不大吉利。” 马义成看了看那几个还没有自己小拇指头粗的树枝,嘲笑道:“这有什么用?给大妹妹做筷子吗?做筷子也太短了吧?” 做筷子都嫌短,更被说是做家具了。 马介甫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别太嚣张了。 或许马义成忘了,但马介甫还记得呢,翩翩修习的法术,就是和草木有关的。 得了堂兄的提点,马义成立刻就老实了,但还是问道:“不知翩翩姑娘究竟如何解决呢?” 翩翩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头看向一个身穿百衲衣的中年道人,“巩仙,不知您有何解决之法?” 却原来,这个中年道人,就是娇娜的医药师傅——巩仙。 因着两人都擅长炼器,翩翩难免生出些较量之意。 巩仙呵呵一笑,谦和道:“想来翩翩姑娘自有秘法,贫道就拭目以待了。” 见人家不接招,翩翩也觉得没意思,便转头对傅玉衡道:“这里太狭窄了,不如咱们找一个空旷的地方?” 傅玉衡沉吟了片刻,说:“不如就到马兄的院子里去吧。” 翩翩点了点头,广袖一挥。 傅玉衡只觉得头脑一阵昏沉,等到回过神来,却见众人都已经身在目的地了。 翩翩这才施法,将那几截树枝往空中一抛,双手掐决,嘴里念念有词。 那一瞬间,傅玉衡就觉得,周围的空气突然新鲜了不止一个系数,他忍不住深深吸了几口气,感觉整个人都升华了。 便在此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只觉有一股暖流顺着那只手进入体内,按照某种神秘的路线游走了一圈,最后在胃部停留许久,才又散入四肢百骸。 等一切结束之后,他忍不住动了动身体,却听见“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全身的骨头都放松了。 “多谢巩仙。”傅玉衡急忙拱手致谢。 巩仙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不必谢我,要谢得谢你肚子里那颗丹药。 药是好药,只是你**凡胎,想要彻底炼化,至少数十年之功。贫道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还是要谢谢您。”傅玉衡正色道,“若非您这一出手,又怎能省我几十年之功?” 巩仙笑了笑没再争执,只是朝他脑袋处看了一眼,就扭头去看翩翩施法了。 藏在傅玉衡意识里的系统444,却因巩仙一眼,吓得浑身僵直。 那眼神实在是太有穿透力了,系统可以确定,对方一定看见它了。 “宿……宿……宿主,救命啊!” 113 病去如抽丝 “宿主,救命呀宿…… “宿主, 救命呀宿主,我觉得我要完了!” 傅玉衡奇怪地挑了挑眉, “怎么了, 大惊小怪的。” 系统带着哭腔,颤巍巍地说:“就是那个道士,你身旁站着的那个,他发现我了啊——” 傅玉衡被这一嗓子喊得额头青筋直跳, “好了, 好了, 发现就发现了, 既然人家没说出口,就是没有恶意, 你至于吗?”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恶意?他刚才那一眼, 已经把你的脑子看透了。” 傅玉衡无语, “你不会以为, 巩仙是第一个发现你的吧?” “昂?”系统一呆, 就忘了害怕, “还有谁?” “马兄早就知道……” 和系统的对话就进行到这里, 就不得不戛然而止了。 因为傅玉衡太过吃惊, 已经顾不得一心两用了。 “这……这是什么法术?”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几根又粗又大的木料。 他也算是吃过见过的,自然认得, 那几根大木料, 有鸡翅木, 有黄花梨,都是时下流行的顶级料子。 这就是那几根树枝变的? 他和同样好奇的众人一起上前,围着那几根木料看了又看, 终于看出些端倪来。 “这木料上,怎么没有花纹呀?” 却说但凡精贵木料,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这类木材质地细密,一年往往长不了多少。 而且这种树一般长在深山老林或悬崖峭壁上,日常遭受狂风暴雨的洗礼,树身随着风雨的方向东倒西歪,却又顽强地长回原来的位置。 因而,凡是能历经磨难长成大树的。无论是哪个截面上,都会有天然形成的不规则纹路,做成家具不用上漆,天然的花纹比什么都好看。 可这几根木料,虽然质地一样的细密,横截面上却只有规则的年轮,一点曲折都没有。 巩仙呵呵一笑,提点道:“不经风吹雨催,怎会有磨砺之痕?” 傅玉衡恍然:对哦,这些木料都是翩翩姑娘用树枝变的,几乎是在一瞬间长成,怎么可能形成花纹? 不过没关系,这么稀缺的好木料一下子就有了,还要什么自行车呀? 他起身向翩翩道谢,“不知翩翩姑娘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受了人家这么大的人情,不还真不好意思。 翩翩想了想,说:“别的倒还罢了,你这衣裳上绣的花色十分新奇,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我怎么没想过?” 傅玉衡低头看了看,“这是郁金香,一种翻帮传过来的珀莱品,只有少数权贵府中才种植。” “郁金香?真是个好名字。”翩翩点了点头,颇有些神往之意,“我往常隐居山中,自以为逍遥自在。如今看来,却是闭门造车,见识浅短了。” 傅玉衡道:“姑娘若是喜欢……” “不。”翩翩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头,“这是番邦来的舶来品,想来外邦不止这一种花卉。日后我得了空,该到那里游离一番才是。” 意思是我想要的花自会去寻,不必麻烦你。 傅玉衡闭嘴了。 片刻后,他才道:“既然如此,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姑娘但有吩咐,小生必无所辞。” 翩翩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木料有了,咱们也该回去了。不然等人进去找,一群人却都没了影,怕不是要把人吓死了。” 至于先前和马义成发生的小冲突,她浑然像是忘了一般,只字不提。 马义成知道是人家胸怀坦荡,不和自己计较,不禁有些羞愧,无声地对她拱了拱手。 翩翩微微颔首致意,再次一挥衣袖,众人便又回到了售票厅。 刚回来没多久,洗砚就在门外道:“五爷,公主让人送了信来,说是请您回去,有事相商。” “正好,我也有事找她呢。”傅玉衡起身,笑着向众人告辞,又邀请了巩仙到他家里做客。 巩仙点了点头,“那贫道就和傅公子一起回去吧。” 两人坐了一辆车,赶车的自然是洗砚。 马车启动之后,巩仙挥手打了个结界,才问道:“傅公子,藏在你你脑子里的器灵,你自己知道吗?” 却原来,他之所以一口答应,就是想问问这件事。 因着有系统的一通大呼小叫,傅玉衡对于眼前的情况有心理准备,此时倒是十分淡定。 系统在他脑子里瑟瑟发抖,生怕巩仙一个兴起,就把它当成妖孽给除了。 傅玉衡暗暗安抚了它两句,便点了点头,说:“知道的,我肚子里那颗丹药,就是那器灵给我养身子用的。” 巩仙点了点头,“这器灵看起来没什么恶意,只是若是遇见了不分青红皂白的,怕是会当成妖孽给除了。” 系统闻言,彻底抖成了筛子,冲上论坛疯狂发言。 444:啊—— 444:救命,救命,我这里来了一个非常厉害的道士。 444:他要收了我呀,啊—— 一时激起千层浪,444非常荣幸的,第一次让论坛介面为它停顿了几秒。 仿佛是系统卡顿了一阵,论坛才重新活跃了起来。 369:哈哈哈哈哈……这就是全网第一倒霉蛋的魅力吗?带个宿主还能碰见道士。 D83:碰见道士也就算了,还是有个有真本事的道士。 L370:碰见有真本事的道士也就算了,还被人当成妖孽要收了。 接下来就是一片“哈哈哈”,论坛上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444……它觉得它要自闭了。 在接连刷了几十条无用消息之后,总算有一个愿意关心一下它的处境了。 P30: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道士把你当做妖孽?就算是玄幻世界,你也是个正经器灵。 一看对方的id,444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 444:呜呜呜,前辈,还是你最好了! P30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接下来就是444语无伦次的文字。 在它的叙述里,巩仙就是个一眼看破他存在的高人,还是疾恶如仇,对妖类有很深偏见的高人。 一开始,系统们都很同情它。 可是随着它乱七八糟发了一堆文字,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就有系统提出质疑了。 L370:你不是说那道士要收你吗,怎么你还能这么安稳地打字? 难不成这年头道士收妖,还都允许对方先留足了遗言不成? 444一僵:是哦,对方怎么还不动手? 就在它退出论坛,小心翼翼往外窥视的时候,一道法术突然打了过来。 “啊——”系统尖叫一声,“我没有做坏事,高人饶命!” 被它误解的巩仙笑了起来,“小家伙,你别怕。这不是收你的,是保护你不被别人发现的。” 系统呆了片刻,欢喜得又蹦又跳,“多谢高人,多谢高人,您真是个大好人!” “这小东西,还挺有意思。”巩仙笑呵呵地对傅玉衡说。 傅玉衡赶紧替自家系统挽尊,“它又善良又勤快,就是胆子稍微小了一点。” 系统感动得眼圈泛红,再次冲进论坛,向一众系统前辈炫耀起了自家宿主。 说话间就进了家门,傅玉衡征求过巩仙的意见之后,就把他安排进了槐梦斋,并嘱咐徐柱,槐梦斋里住了贵客,叫他最近不要去打扰。 安排好了巩仙之后,傅玉衡回到正院,徒南薰已经等候多时了。 红藻上前伺候他脱了大衣裳,绿萝也拿了家常的衣裳来给他换了,才做坐了徒南薰身侧。 “木料的事有着落了,你和娘都不用操心了。”他接过小丫头奉上的茶,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妻子。 徒南薰一怔,“已经有着落了?我喊你回来,为的也是这件事。” “嗯,怎么说?” 徒南薰道:“今日我去看大姐姐,闲话间提起了这件事,大姐姐说,理国公府有个旁支子弟,在云南经商,那边深山老林比较多,可以托他打听打听。” 傅玉衡忙道:“我这边已经有了,明天就叫人拉回来,很是不必再让大姐姐去欠人情。” 既然他这样说,徒南薰也就信了,“那行,等会儿我就派个人,给大姐姐传一句话。” 然后她又好奇地问:“你又是从哪里找的门路?” 傅玉衡笑了笑,挥手示意伺候的人都出去,这才透了底,“你忘了,咱们俩可有一群高人朋友呢。” 徒南薰恍然,“你要是不提,我还真给忘了。” 主要是那群朋友无论男女,都心地善良,有底线有原则,比这世上好多人都更像是个人。 “那这一次是谁帮的忙?” “是翩翩姑娘,她是蝴蝶仙子,天生便与草木亲善。” “那可真是欠她好大人情,之后她又有什么吩咐,咱们可得上心。” “这是自然的,咱们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解决了一桩心事,徒南薰十分高兴,这两天走路都带风。 转眼间《梁祝》上映,前期铺天盖地的宣传已让观众好奇,这个“大力改编”,究竟把一部古老传奇编成什么样了? 若是改编得好,日后是不是还要把《白蛇传》,《牛郎织女》,《孟姜女哭长城》,还有《天仙配》都给改编了? 没错,古代的四大传奇,它实际上有五个。 非洲三大暴君都有五个,香江四大天王也有五个,古代四大传奇有五个,这很合理吧? 正好征安南大军的主帅已经选定了定北侯,荣国府透出消息来,说是荣公贾代善的身体已经逐渐好转。 笼罩在贾门上空的乌云被一只大手撕开,金灿灿的阳光逐渐透了进来,史太君,张夫人和贾敏这些女眷们,也能出门透透气了。 史太君生平最不爱那些才子佳人的把戏,在她看来,那些东西都是落魄书生自己发梦,想着有一个千金小姐能眼瞎了看上他,掏心掏肺地支持他,送他青云直上。 所以才写出这种东西来,盼着能有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姐看了,信了话本上那一套。 一句话概括:那都是害人的玩意儿,家里没长成的小姑娘,可千万不能看那个。 当初第一部话剧上映时,如果不是贾敏已经嫁人了,史太君是绝对不会放女儿来看的。 倒是贾敏看完之后,回去把《倩女幽魂》的剧情跟母亲说了,让史太君对这个新出炉的大剧院刮目相看。 当时她拉着女儿的手,谆谆教导,“看见了没,不管夫妻之间再如何投契,相处时该耍的小手段还是要耍的。 这故事里的聂姑娘就很好,不但能洞察时机,还会为自己争取。 如若不然,她一个不知死了多少年的女鬼,又怎么可能得到死而复生的机会,还做了诰命夫人?” 贾敏知道,母亲是在点她。 因为她和夫婿林如海的相处,太过才子佳人。母亲怕她在这种相处模式中迷失自我,将来林如海纳妾时伤心伤身。 她倒是想安抚母亲,可是她也不能保证,日后他们夫妻在子嗣上就一定能顺遂。 若是等到林如海过了三十五岁,两人仍旧膝下无子,哪怕为了子嗣计,她也得主动给丈夫纳妾。 最让她觉得无奈的是,只看林家连续数代单传,只怕林如海在子嗣上也颇为艰难。 她只能像母亲保证,“太太放心,女儿心里都清楚。” “但愿你是真的心里有数。”史太君叹了一声,温柔地把女儿搂进了怀里,“也是我当初有些魔怔了,一心想着文官家里干净,却没想到还有子嗣艰难这一头。” 说实话,史太君是颇有些后悔的。 但事情已成定局,贾敏已是林家妇,后悔也已经晚了。 如今她只是日夜烧香,期盼女儿在子嗣上顺利些了。 自从听过了《倩女幽魂》的剧情,史太君对于剧院编排的剧目就上了心。 哪怕贾代善“卧病”期间她不能出去,也会遣一个心腹嬷嬷买票去看,回来就在贾代善的病榻前绘声绘色地诉说,也算是给他们夫妻一起解闷了。 这些故事,把不得不病的贾代善听得是目瞪口呆,因长久卧床而僵直的骨头,都感觉松散了。 “这个姓萧的,前面看着还人模狗样的,怎么这么不是个东西?” “还有那个黄九郎,果然是个畜生,哪怕成精了,也是个没心肝的东西!” “这小姑娘不错,掉进坑里还知道自救。若是咱家的姑娘都有这股韧劲,咱们这两个老骨头,以后就不用悬心了。” 因着他年轻时常年带兵在外,家里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妻子操持。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娶一个菟丝花,贾家也就败落一半了。 所以,他对女子的审美,一直都是身子康健,性格坚毅,享得了大福,扛得住大祸的那一款。 为何他明知道妻子偏心小儿子,还一直十分敬重? 就是因为整个贾家如今的荣耀,也有史太君一份功劳。 天子拜定北侯为将的消息传出来之后,贾代善当即就从床上跳了下来,走到空旷些都外间打了一套拳。 “哎呀呀,老夫这苦楚,总算是要受到头了。” 琢磨着病愈后第一件想干的事,他就一叠声吩咐一管家林忠去买话剧票。 史太君当时也没阻拦他,等票买回来之后才提醒他,“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卧床这么久,不可能一下子就好全了。” 贾代善:“……所以呢?” 史太君让林忠把票给了自己,得意洋洋,“所以这几张票也不能浪费,我和儿媳、女儿替你消受了吧。” 贾代善:“…………” ——大意了,忘了这茬。 当着贾代善的面,史太君就让人去给女儿送信,邀她明日一起去看话剧。 至于两个儿媳,她只准备带大儿媳张氏。 倒不是她不想带王氏,只是王氏这一胎怀相一直不好,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不要乱跑了。 且不说消息传到后宅,王氏听了如何恼怒,反正张氏是挺高兴的。 因着公爹需要卧病,她已经好久没有出去交际了。 因而到了这一天,史太君就带着儿媳和女儿一起,用了林家常用的那个雅间。 趁着话剧还没开始,张氏和贾敏一起到傅家的雅间里拜见公主,三人总算是重新凑在了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直到舞台广播通知,说是剧目要开演了,姑嫂一人才告辞离去。 送走了她们一人之后,徒南薰也准备好好看看这部她没有提前听过故事的《梁祝》。 “当初我要你先给我讲故事,你弄得神神秘秘的。我倒是要好好看看,你把《梁祝》给魔改成什么样了。” “魔改”这个次,也是从傅玉衡这里学来的。 当初那部轰动一时,造成现象级影响的《画皮》,据傅玉衡所说,就是被他给大幅度魔改了。 后来徒南薰追着问了原版的故事,就拍着手说改得好。 梁祝的故事是她从小就听的,教坊司里有各种乐器演奏的《梁祝》曲子,梨园也在宫中唱过《梁祝》的戏曲。 甚至于大剧院要演《梁祝》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当初进了教坊司的那一批口技艺人,还仗着知道故事脉络,先编了一部有声剧。 民间的有声剧团也有跟风的,不但《梁祝》被炒了冷饭,其余古典传奇和民间故事,也都旧瓶装新酒,有了翻红的趋势。 可无论外界如何,话剧迷们对于大剧院的改编,一直很有信心。 他们相信,傅五爷一定会给他们不一样的惊喜。 114 梁祝的真谛 这次的话剧一开始…… 这次的话剧一开始, 细心的观众就发现,舞台布局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都是在画布上描绘的布景,如今却变成了一块和布景大小差不多的玻璃。 本该是布景上的画面, 都转移到了玻璃上, 而且玻璃不动,上面的场景却会随着剧情的发展而变化。 一时众人都稀奇起来,隔着小桌子相邻的观众,也不管是不是旧相识,便凑下一起讨论起来。 “那是什么呀?” “看着像是一块大琉璃。” “我也看出来是琉璃了, 如今京城最大的琉璃生意,就在位驸马手里攥着呢。 他们用琉璃不稀奇,只是那琉璃上的画,怎么还会变呢?” “这……恕学生见识浅短,也是头一次见这个。” “嘿, 别说先生您了,小人自认有些家底, 世间珍宝也见识过不少,眼前这个也是头一回见呢。” 这么大一块玻璃,又打磨得这么光滑平整,说是无价之宝也不会过。 楼的包厢里,徒南薰也在问傅玉衡,“这就是你和两位仙人折腾出来的法宝?” 傅玉衡道:“我就是出个灵感, 主要出力的还是巩仙和翩翩姑娘。不过能造出这么好一块大琉璃, 他们两位的确是出了力。” 不然以如今的工业水平, 怕是有点难。 却原来,巩仙入京之后,只在他们家住了一夜, 就立刻和翩翩投入了对玄学版电影放映机的研究中。 两人不愧是世间少有的炼器高手,再有傅玉衡对电影放映机的描述又极尽详实,不过七八天,就先弄出了这个电影银幕。 不过,两人的研究至此也进入了瓶颈。 就像如今这样的,屏幕上只能放映静态的图片,连一张稍微复杂的动图都无可奈何。 两位大师有些沮丧,傅玉衡却已经觉得十分惊艳了。 ——就这科研速度,这动手能力,两位高人可真是生不逢时呀。 若是生在我种花家,岂不是有多了两个大科学家? 见两人因研究停滞不前而颓丧,傅玉衡立刻对他们大家赞赏,还带着马介甫等一群朋友一起吹捧。 具体就是让他们明白:你们已经很厉害了,这个东西本来就不好弄,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遇到瓶颈就适当放松。正所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嘛。 巩仙和翩翩能修炼成仙,本身就不是泛泛之辈,先前不过是一时钻了牛角尖。 被众人联合开导之后,两人也意识到,因为前阶段的研究太过顺利,他们难免有些飘了。 如今突遭坎坷,未尝不是他们心态不稳,上天给的警示。 两人接受了众人的好意,准备把研究进程先放一放,好好领略一番京城的繁华。 而傅玉衡则是迫不及待地先把玻璃屏幕和初级放映机用上了,给了观众们好大一个惊喜。 不过,随着舞台上的故事渐入佳境,徒南薰和其余观众一样,都没心思关注那块大琉璃了。 在传统故事里,祝英台虽然女扮男装,行为离经叛道,但日常的言行举止,也都是十分淑女的。 当然了,学男人走路,粗着嗓子学男人说话是在所难免的。 舞台上这版祝英台,却是大大颠覆了过往的形象,整一个假小子。 为了把雏鸟放回窝里,祝英台挽起袖子就爬树,还和一群男同窗在蹴鞠场上争雄。 最重要的是,印象中的才女祝英台,为了应付考试,竟然还得头悬梁锥刺股地让梁山伯给她补课。 二楼的观众议论纷纷,雅间里的徒南薰也是无语至极。 “台上这个,真的是祝英台吗?” “是呀,演的就是祝英台呀。”傅玉衡点了点头。 徒南薰纠结道:“可是,祝英台不是个才女吗?后面她还替自己哥哥靠科举了呢。” 对此,傅玉衡理直气壮,“谁规定祝英台一开始就是个才女的?梁祝的故事,就不能包含才女养成吗?” 徒南薰:“……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夫妻二人正在斗嘴玩,绿萝进来禀报,“公主,驸马爷,莲花姑娘来了。” 因着伍秋月和武莲花的姓氏读音相同,为了好区分,底下的人称呼她们时,就以名字做前缀。 徒南薰眼睛一亮,“她这是有空了?快请进来。” 绿萝退了出去,片刻后就领着莲花公主进来了。 “五郎,妹妹。”莲花公主对二人失礼,两人也都起身还礼,口称“莲花姐姐”。 先前武夫人说自己女儿芳龄百多岁,并不是说她出生百多年,而是化形百多年。 因此,一群人里除了马介甫之外,她倒成了最大的。 不过,和连锁她们不一样,莲花公主很乐意给人做姐姐,也享受做大姐大的感觉。 “姐姐快坐,来我这里坐。”徒南薰拉着她坐在一起,问道,“姐姐忙完了吗?” 一旁的绿萝已经自觉奉上新茶,把夫妻二人的残茶撤去,又把点心册子放在了莲花公主面前。 莲花公主看了看,见上面的点心不但画得像真的一样,还特别贴心地标注了口感和口味。 她翻了翻,随意点了两个麻辣口味的,就示意绿萝可以了。 绿萝倒没觉得怎么样,知道她真身是蜜蜂的傅玉衡和徒南薰都十分诧异。 ——还有喜欢吃辣的蜜蜂? 两人的表情太明显,莲花公主想看不出来反倒有点难度。 看看绿萝出去了,这里也没有旁人,她笑着低语了一句,“我早就修成道体了,本体的桎梏又岂能困住我?” 这么说,也是。 两人皆恍然。 莲花公主这才道:“夏季采蜜的事已经安排妥当,新出生的幼儿也都立住了,正好了有了点空闲,就想着来和薰儿妹妹说说话。” 说到采蜜,她突然想起来,从右手在袖子里一掏,掏出两个甜白瓷的罐子,“这是今年春季新酿的蜂蜜,我娘让我带给你们尝尝。” 嗜甜的徒南薰眼睛一亮,“多谢莲花姐姐,也请姐姐替我谢谢武夫人。” 她又问道:“对了,武夫人最近在忙什么?怎么也不来看看话剧,聊做消遣?” 莲花公主道:“我娘自来就不爱看话本,不喜欢听戏。她的心思,大部分都放在族人的修行和课业上了。” 虽然他们蜂类成精的数量也不少,但是和狐类、蛇类、黄鼠狼这个妖界大族比起来,还是太过弱小了。 武夫人为什么一直不敢让族人分巢? 就是因为总体实力还弱,分开之后容易被人逐个剿灭。 毕竟天地间的灵气就那么多,这个族群占得多了,那个族群必然占得就少了。 她们这一国的蜂妖不大不小,算是一股中等势力,合起来足够自保,旁人轻易不愿意招惹,分开就纯粹找死。 不过这些都是桂国内部事务,就算他们关系再好,莲花公主也不可能把国家内政披露出来的。 因而对于武夫人的行踪,她言辞间点到即止,便指着舞台上的琉璃屏幕问:“那块琉璃,好像是个法宝?” 见她不愿意多说,徒南薰也意识到,就算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大蜂巢,可里面的的确确存在着一个国家。 询问别国国君的行踪,的确是她僭越了,日后定然得注意。 她也顺势转移了话题,“不错,是个法宝。不过衡哥说,这个法宝只是个残次品。” “哦?”莲花公主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五郎不介意说给我听听吧?” “自然不介意,如今正是需要集思广益的时候呢。” 傅玉衡就把电影放映机的原理说了一遍。 徒南薰听得云里雾里,莲花公主却是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迟疑道:“你说的那个拍电影的摄像机,听起来怎么像是我们蜂类的眼睛呀?” “着啊!”傅玉衡抚掌,“相机本来就是这个原理,不知姐姐可有什么妙法?” 莲花公主又仔细看了看舞台上的屏幕,上面的剧情已经进展到梁山伯与祝英台山洞避雨,互诉衷肠了。 那祝英台正对梁山伯说:“我不喜欢涂脂抹粉,但我爹很喜欢,他脸上的脂粉总是涂得很厚,还觉得那是身份的象征。” 梁山伯便道:“我也不喜欢。” 《梁祝》的故事是东晋背景,那时候的审美趋于阴柔,男人比女人用脂粉还厉害。 莲花公主品评了一句,“这二人倒是志同道合。” 至于离经叛道,在她看来,根本不算事。 而后,她就仔细看了看那屏幕上的影像,点评道:“这图影模糊了些,我可以让它更清晰。” 傅玉衡大喜过望,起身朝莲花公主行了个大礼,“还望姐姐助我等一臂之力。” “五郎不必如此多礼。”莲花公主抬手虚扶,“你对我们一国有恩,不过一点小事而已,帮得上忙就好。” 恰在此时,绿萝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了,他们便顺势结束了话题,专心去看话剧了。 食盒被打开,里面的点心自然不止莲花公主点的那两样,还有绿萝按照她点的,自己又添了两样,凑足了四种。 还有碗羹,徒南薰的是甜口的,傅玉衡的是咸香口的,莲花公主的则是微辣的。 舞台上梁祝二人偷尝禁果,也第一次向台下的观众披露了自己的内心。 观众们这才明白,为何祝英台的言行举止都是如此的离经叛道。 其实从古代流传下来的故事和就可以看出来,古代人民也是有离经叛道的一面的。 如果在现实里,梁祝的行为一定会被无数人唾骂无媒苟合,嚷嚷着要把他们浸猪笼。 可是写成,编成戏曲,排成话剧之后,观众里却少有骂的。 或许是现实里不能做的事,就在话剧找发泄点;也或许是大剧院的话剧看多了,观众已经锻炼出了强大的心脏。 倒是贾敏很是紧张,不住地观察史太君的神色,生怕自家母亲看到这些不高兴。 女儿的举动并不隐晦,史太君如何察觉不到? 她好笑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贾敏讪笑两声,小心地问:“太太,你不觉得他们……伤风败俗?” 史太君却是叹了一声,“这一对可怜人,宁愿死也要在一起,何必苛责那么多?” 如果傅玉衡听见这句话,就知道为什么满席的观众,都对梁祝山洞里的行为这么宽容了。 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观众们来看之前,就知道注定是男死女殉的悲剧。 对于这样两个人物,大家都会下意识地宽容。 生不相守死相从,黄泉路上结伴行。今生无缘同白首,待到来世叙旧情。 每个人心中,都有类似的美好祈愿吧? 再后面又是一段学院相处,然后就是年学期已过,梁祝毕业,上演一出十八相送。 这时候就有观众奇怪了。 “诶,老先生,劳驾您帮着想想,是不是漏了个马文才呀?” “嘿,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马文才呢?怎么先生都辞馆了,马文才还没来呢?” 观众席上议论纷纷,竟然形成了一股“嗡嗡嗡”的声浪,比开场时讨论琉璃屏幕的还多。 “对呀,马文才呢?”徒南薰也在问傅玉衡。 傅玉衡却还在卖关子,“急什么,往后看呗,反正这个剧就一集。” 徒南薰白了他一眼,凑到莲花公主身边,表示不搭理他了。 却听莲花公主笑道:“梁祝的故事,有没有马文才,又有什么打紧的?” 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傅玉衡眼睛一亮,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厉害,厉害!” 不愧是一国储君。 得了这句提点,徒南薰也慢慢明白了过来,得意洋洋地对傅玉衡说:“你不告诉我又怎样?莲花姐姐冰雪聪明,猜出来了。” 傅玉衡笑着冲两人拱手,“小生甘拜下风。” 后续的故事也果然没有出现什么马文才,祝英台的父亲为了提升家族势力,得到更高的职位,将她许给了势力更大的马家。 在那个时代,势力小的依附势力强的,先过江的排挤后过江的。 国破兵败,拖家带口的跑路,早跑竟然还跑出优越感了,真是讽刺又荒谬。 而祝家,就属于势力小的,偏偏又是后过江的,buff叠满,想要站稳脚跟,自然就得和大士族联姻。 而马家,是祝家能够得着的最好的对象。 所以,无论那马家公子是叫马文才还是马武才,都没有关系,把祝英台嫁过去才是最重要的。 那位马家公子也一样,无论他认不认识祝英台,喜不喜欢祝英台,家族让他娶,他就得娶。 双方唯一不同的,便是马公子不喜欢自己的妻子还可以纳妾,他妻子的一辈子却是真正被困住了。 看着祝英台被绑上双脚练习莲步轻移,被要求笑不露齿,言不启唇,许多感性的观众已经哭湿好几个手帕了。 谁还没点被逼着做的伤心往事呢? 再后面梁山伯做了县令,到祝家见英台,却被祝父直接打了出去。 英台也因反抗父亲,不愿意嫁到马家,被关在了屋子里,门窗全部用木板钉死。 黑洞洞的屋子,周围全是阻隔自由脚步的木头,就像是一口巨大又压抑的棺材。 而祝英台,就是困在棺材里的活尸,礼教和父权不正是要把她变成没有自己思想的行尸走肉吗? 可她不愿意妥协。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她只想做一个有尊严、有自由的人。 哪怕,代价是要付出自己的生命。 祝母为了自己的女儿不再受苦,到梁山伯家里求他写一封绝交书。 梁山伯自然不愿意,却被祝母的声声质问,逼得步步后退。 到最后,祝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可以为了英台跪在你面前。那么你呢,你可以为英台做什么呢?” 梁山伯从未像这一刻般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崩坏的世道面前,个人的挣扎是何等的渺小无力。 他自己可以去死,但英台呢? 难不成,英台也要跟着他一起去死吗? 梁山伯心如死灰,颤巍巍地拿起了笔,想要逼自己去写,手却怎么都违背不了自己的内心。 最终,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少年呕血,年寿不永。 梁山伯终于为自己反抗世俗,反抗压迫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而祝英台听闻了梁山伯的死讯,也终于变成了行尸走肉,不言不笑,更不知今夕何夕。 与马家联姻的日子终于到来,祝父期盼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立刻吩咐家中仆妇给女儿装扮,全然不考虑女儿的半丝意愿。 脸色不好? 上脂粉! 一直流泪,脂粉挂不住? 去拿我的,家里最好的,全家上下都傅粉施朱,办喜事就是要红红火火。 被装扮好的祝英台容颜若鬼魅,她整个人也仿佛一瓣游魂,更像是一具任人摆布的活尸。 送亲的花轿恰好经过梁山伯的坟墓,空中突然狂风大作,浓雾弥漫,所有送嫁迎亲的人全部迷失在狂风暴雨里。 祝英台趁机跳下花轿,奔向情郎的坟墓。 那里,才是她期盼的归宿。 一路上,她脱去了枷锁般的红衣,雨水将脸上的脂粉冲刷干净,露出了原本纯净的容颜。 祝英台是在赴死吗? 不,她只是想从鬼,重新变成人。 坟墓裂开,梁祝合葬,一对彩蝶翩然起舞,追追逐逐,奔向了自由的远方。 啜泣声此起彼伏,倒是不分男女。 徒南薰两眼泪汪汪的,抱着莲花公主的手臂,不住地给自己擦眼泪。 “你既然都魔改了,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个好结局呢?” 傅玉衡叹了一声,情绪也有些低落,“可是,梁祝的真谛,就在于此呀。” 不自由,毋宁死! 115 狸官的愿望 今天的剧场很不一…… 今天的剧场很不一样。 从前观众看完之后, 都是三三两两相熟的一起,一边往外走,一边讨论剧情。 有那性子暴烈的, 还会当场吵起来。 可是今天,所有观众离场之时, 情绪都很稳定, 悲戚得很稳定。 张夫人和贾敏一左一右扶着史太君,到海棠阁找主人家辞行。 娘儿三个皆是眼眶通红,脸上的粉明显是新匀过的,可见为这场话剧贡献了不少眼泪。 史太君感慨道:“往常总是听女儿、媳妇们说,今日自己来看了这一场, 往后再听那些说书娘子的段子, 怕是要打瞌睡了。” 傅玉衡忙笑,“谬赞了,实在是谬赞了。您是积年听书看戏的, 若是能提点一一,让这话剧做得更好, 小生感激不尽。” 史太君道:“你们这个, 已经做得极好了。唯一美中不足的, 就是不能应堂会。 我老婆子年纪大了, 不像年轻人来去自在, 整天跑出来看,实在是吃不消。” 末了,又感慨了两句, “老咯,老咯。想当年我操持家业,几天几夜不合眼也是有的, 如今却是不行啦。” 徒南薰笑道:“老夫人操劳了一辈子,如今儿女都孝顺,也该享享清福了。 若是我到了你这般年纪,能有这样大的福气,可真就阿弥陀佛了。” 这话虽然有客套的成分,但也不乏真心。 毕竟,以这个年代的医疗条件,活到史太君这个岁数,身子还能这么硬朗,膝下儿女双全的,是真不容易。 莫说她是公主,人之生老病死,可不会因为哪个身份尊贵,就网开一面。 不管怎么说,史太君听了这话,心里极舒坦,反过来也恭维了几句。 “公主的福气还不大?如今满京城谁人不知,三公主与三驸马,乃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花花轿子人人抬,大家凑在一起,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互相说几句好话,愉悦的氛围自然就起来了。 又因史太君平生最爱生得齐整的孩子,看见安静坐在一旁的莲花公主,眼睛直接就亮了。 “这是谁家的女孩子,长得这样出息?” 傅玉衡笑道:“我亲戚家的孩子,昨日刚到京城,因听说我开了个剧院,今天便让她跟着来长长见识。” 而莲花公主也顺势起身,对史太君行了个万福礼。 “好好好,好孩子,快起来。”史太君赶紧亲手扶住,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镶玉的簪子,直接插到了莲花公主的发髻上,“今日出来的匆忙,不曾备得表里。这簪子是我常戴的,你可别嫌弃。” 莲花公主忙道:“这太贵重了,小女子实在当不起。” 说着,就要伸手拔下来。 还是史太君眼疾手快,赶紧一把按住,佯怒道:“给你的你就拿着,莫不是嫌我老婆子的东西不好?” 见她执意要给,莲花公主只好拜领了。 史太君又拉着她嘘寒问暖,问原是哪里人?跟着谁一起进京的?出入京城有没有水土不服? 莲花公主掂量着一一作答,以她的情商与手段,自然是滴水不漏,让史太君越发高看她一眼。 “可惜我没有第三个儿子,不然非把你聘回去,日日在跟前伴着才好呢。” 莲花公主笑道:“家母已给我定下了一门婚事,若有机会,还要请您替我掌掌眼。” 双方都知道这是客套话,史太君哈哈一笑,“能把你教得这样好,令堂必然也是个奇女子,我可不敢献丑。” 说笑间,众人又换过了三道茶,眼见时候不早了,众人才各自散去。 他们说了这么久的话,后台那边也已经卸完妆了。 因着红杉喜欢给自己加功课,这会子正在后台专门开辟出的小桌子上复盘今日的演出,争取找出每一丝漏洞。 没过多久,胡悦就拎着食盒进来了。这种人都知道他们两个的关系,也没人前来打扰。 第一次演男主,还颇为成功的马介甫,就带着全部参演的一群姑娘,一起来找傅玉衡了。 一看见他,傅玉衡就笑着拱了拱手,“马兄,恭喜恭喜呀,男主首秀大获成功。” “嗐。”马介甫摇了摇头,“你快别来羞我了,这次之所以能演成这样,全靠狸官姑娘把我带进去了。” 单论阅历,整个剧院里没有一个比他阅历更深。 可阅历更深和会谈恋爱,完全是两码事。 因着出身狐仙大族马家,马介甫一出生就开了灵智,且从小就立下志向,要得道成仙。 所以多年以来,他心里想的事情,除了闭关修行,就是入世积累功德,从来就没想着和谁谈情说爱。 因而,在他所有的阅历里,男女情爱一片空白,甚至于对于这种青春期自然会有的萌动,他都尚且处于蒙昧时期。 让这样一个人去演情至深处,可生可死的梁山伯,说实话,是有点太难为人了。 如果不是他的外在形象和内在气质都太过符合,傅玉衡也不会冒这个险,向他提议挑战自我,以便打破修行上的瓶颈。 偏偏马介甫也是一个非常听人劝的狐仙,听了傅玉衡的提议之后,他仔细琢磨了一番,发现男女之情的确是他的短板。 若让他因此去找个姑娘谈情说爱,他也不乐意。 因为他自己都不敢肯定,若是瓶颈期度过之后,他还会不会保留着要和人姑娘共度一生的想法。 修行这回事,实在是太过奇妙。 而过于奇妙,也就意味着不可控。 若是能靠着在舞台上演绎悲欢离合,补足他的短板,岂不是两全其美? 所以,他就硬着头皮上了。 但不演不知道,演了之后他才更能体会到,感情之事原来这般奇特深奥。 最开始的时候,他的表现堪称阶段性尴尬。 演其他戏份事都很好,一旦进入感情戏阶段,就让人怎么看怎么别扭。 套一句后是网络上流行的话,那就是没有cp感,男女主怎么看都像是在演兄妹,甚至是演兄弟。 给红杉做辅助导演的傅玉衡差点笑喷,“马兄,我看你这个梁山伯,不是想和祝英台结婚,而是想和她结拜吧?” 索性马介甫脸皮厚,对于他的调侃根本不在意。 只是,因着他一个人,拖慢了整个剧组的排练进度,让他觉得很不好意思。 不过他深通人情世故,经常自掏腰包,买些酒菜请大家吃。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 再加上他情商实在是高,众人也都表示没关系,这次不行,就再排一次。 到最后,还是和他搭戏的女主角狸官看出了他具体的毛病所在,细心指点了一番,并靠着自己高超的演技把他带入了戏。 马介甫松了口气,心里对狸官十分感激。 “真得好好谢谢狸官姑娘。” 连锁笑道:“你若真心谢她,却也容易。” “哦?”马介甫眼睛一亮,转头去问连锁,“你可是知道她有什么难处?” 连锁却不直言,而是戏弄道:“我告诉了你,你要怎么谢我呢?” 马介甫连连作揖,不知道喊了几声好妹妹,连锁才憋不住笑了出来。 “好了,好了,告诉你了。因着我和她要好,她私底下曾告诉我,她是自小被拐子拐出来的,辗转被卖做了小戏子。目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马介甫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再次像连锁道谢,“多谢连锁妹妹。” “别,你也不必谢我。若是你真能帮她找到家人,我还要谢谢你呢。” 连锁自来喜爱美人,对于美丽又柔弱的姑娘格外怜惜。 前有伍秋月,后有狸官,都是禀赋柔嘉的类型。 只不过,伍秋月的软弱是由内而外的,狸官却是外柔内刚形的。 而连锁这个渣女,在认识了狸官之后,就迅速发现,比起真柔弱,她还是更喜欢这种外柔内刚的。 所以,她就经常拉着伍秋月一起和狸官玩,想让伍秋月看个榜样,学几分狸官的风骨。 对于狸官的事,她自然操心。 马介甫道:“这个其实也容易,早年间我曾学过一门血脉牵引的法术。 若是狸官姑娘肯将无名指端的鲜血赐我一滴,寻到她的生身父母,也不过举手之间。” “此言当真?”连锁大喜过望,却又有些难以置信。 马介甫正色道:“我又岂敢在这种事情上扯谎?” “那可太好了!”连锁立刻跳了起来,丝毫不顾仪态,“你等着,我这就把狸官带过来。” 说完一溜烟就跑了,徒留众人目瞪口呆。 伍秋月弱弱地说:“连锁姐姐只是太高兴了,她平时不这样的。” 十四娘却忍不住吐槽,“分明是本性暴露了。” 但作为一个有道行的狐狸,十四娘并不觉得展现天性有什么不对。 只要不伤害到别人,不把粗鲁当豪爽,不把肆意妄为当不拘小节,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没过多久,连锁就拉着气喘吁吁的狸官跑了过来。 和连锁不一样,狸官是一个真正规行步距的姑娘。如今却跟着连锁一起疯跑,可见对于寻找自己的亲人,她的心情究竟有多么迫切。 “马公子,你真的能帮我找到父母吗?” 她头一次在人前失礼,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询问。 马介甫点了点,“只要他们还在人世,我就一定能帮你找到。” “谢谢你,谢谢你。”狸官激动得双眼通红,语无伦次,“需要我怎么做呢?对了,血,无名指上的一滴血是吧?” 她伸出一只白玉雕就的手掌,毫不犹豫地送到唇边,便要一口咬下。 “不必如此,将手伸过来便是了。”马介甫赶紧阻止。 “哦,哦,好,好。” 狸官生怕自己做错一点,就会影响到马介甫施法,赶紧把手伸了过去。 但见马介甫右手掐诀,对着她的无名指轻轻一引,她只觉指端微微刺痛,便有一滴殷红的血珠从指尖飞了出来。 他左手在虚空中画出一个阵法,又施法将那血珠嵌入阵眼之中。 下一刻,血珠慢慢拉长,变成了一个带有指向性的箭头,在空中游移了片刻,指向了南方。 “看来,你的父母在南方。” 却见狸官呆呆的,好半晌眼珠子也不动一下,众人都唬了一跳。 还是连锁上前,猛然将她搂紧了怀里,语气坚定地说:“狸官,你的爹娘在南方,他们还活着,你们一家人很快就能团聚了。” 却是她见多识广,一见狸官的状态,便猜到她是期待多年,骤然得了好消息,却更怕到头来一场空欢喜。 果然,听了她一遍又一遍在耳边说的话,狸官慢慢缓了过来,趴在她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哭吧,这里没有外人,没人会笑话你的。” 此时的连锁非常温柔,半点看不出平日里的泼辣爽利。 在她的温柔安抚下,狸官终于平复了情绪,擦了擦眼泪,对马介甫行了大礼,“多谢马公子大恩!” “姑娘不必如此。”马介甫急忙避开了,“你和尊亲尚未团聚,小生这功业才做了一半,委实当不得这声谢。” 狸官却道:“不,你让我知道父母还在世,对我来说,已经是大恩了。” 她和父母分开实在是太久了,久到不敢肯定父母是否还健在。 如今能得了准确的消息,于她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傅玉衡笑道:“不错,不错,的确一件大喜事。这样吧,我做主放你的假,再请马兄护送你,到南方去寻找生身父母,也好让马兄完成这一桩功业。” 众人也都跟着符合,甚至连锁还怕她孤男寡女的会不自在,自告奋勇,提出和马介甫一起送她回去。 可出乎意料的,狸官擦干了眼泪之后,却笑着摇了摇头。 连锁急了,“你天天念叨亲爹娘,如今好不容易要找到了,怎么又不乐意去见了呢?” 狸官红着眼眶,脸上的笑容无比满足,眼中的悲伤却怎么都藏不住。 “不了,知道爹娘还活着,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狸官深吸了一口气,抓着连锁的手说,“连锁姐姐,谢谢你一直替我着急。如今我的心愿也算是达成了,日后定然和姐姐一起,做个名满天下的话剧演员。” 她吸了吸鼻子,又笑出了声,“姐姐可别半途而废,叫妹妹我笑话你。” 此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狸官说这话,根本不是真心的,她只是心有顾虑而已。 连锁被她气得直跺脚,“我就不该替你瞎着急!” 狸官顺从地点了点头,“的确是我辜负了姐姐的一片心意。” “你……你……”连锁指着她,手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其实,连锁真的不明白狸官的顾虑吗? 她可太明白了。 不知隔了多久的许多年前,她是怎么死的呢? 就像如今的狸官,不管她家里是个什么状况,她一个姑娘家,从小就被拐走,还被卖做了戏子。 戏子,在世人眼中,都是下九流的东西。 一个女孩子若是做过戏子,在他们眼里,跟做过娼妓也没有区别了。 一句“败坏门风”,就能要了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 一如当年的连锁,还有如今的狸官。 当年的连锁是被亲戚恶意拐骗,短暂地入过青楼;如今的狸官也是被人拐走,卖做了戏子。 连锁的下场已经肉眼可见,狸官若是回去认亲,结果未必会比连锁好多少。 也正是因为太过相似的遭遇,连锁在某种程度上,比狸官更加期盼她能顺利和父母相认。 她想要确认,并不是世上所有的父母,都会为了所谓的颜面,不顾自己的亲生女儿。 可是内心深处,她又比狸官更加害怕,找来找去,找到的又是一双嫌弃女儿败坏门风的爹娘。 所以,连锁急切地想要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猜出狸官心思的不止连锁一个,马介甫暗暗叹了一声,对狸官道:“不如这样吧,小生先陪你找到父母,哪怕不相认,暗中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这个法子虽然犹如饮鸩止渴,却恰好对了狸官此时的心思。 她没有再推辞,而是郑重地对他和傅玉衡再三拜谢。 傅玉衡也暗松了口气,让洗砚到账上去支一百两银子,给两人做盘缠。 狸官闻言急忙推辞,“五爷不必了,这一年来我也挣了不少,一来一回也尽够了。” 大剧院的所有演员,都是按月有底薪可拿的。 除此之外,若是参演了话剧,还会根据戏份多少,有额外的提成。 是的,演员的提成,并不是按照主角配角来算的,而是按照出场的时间计算。 如此一来,也避免了形象不符合主角的演员心生怨怼。 狸官不但演了两三个主角,还几乎每一部话剧里都演一个配角,这一年来的确是攒了不少银子。 只不过,听她这话音,对于顺利和父母相认,根本没有报什么希望。 毕竟是没有发生的事,傅玉衡也不好预言什么,只是坚持让洗砚去支了银子,强硬地塞给了她。 “你毕竟是从我这里出去的,无论将来如何,咱们大剧院,永远都是你的家。” 傻姑娘呀,无论前程如何,你永远都有退路。 所以,不要害怕,大胆坚持你的寻亲路吧。 狸官终于紧紧抱住了那一包银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116 琐事 狸官得知双亲尚在算是一…… 狸官得知双亲尚在算是一件喜事, 可是《梁祝》才演了头一场,男女主角却都跑了,也是让人犯愁。 索性如今的观众并没有形成后世的饭圈文化, 傅玉衡也没准备专门捧出一个“角儿”,只要演员演得好,他们并不计较下一场是不是换人了。 大剧院里并不缺好的女演员,只是能演梁山伯的男演员不大好找。 还是柳长春毛遂自荐, “下一场的梁山伯,我来演吧。” 虽然他读书不成, 但身上却自有一股坦荡无畏之气,倒是从另一种程度上契合了梁山伯。 至于祝英台, 则是被一个艺名叫做龄官的姑娘接演了。 她虽然比不上狸官的灵气, 但一直很刻苦,对于话剧也是真的热爱。 所以,红杉也愿意给多给她机会。 原本就算狸官这边不出事,下一部话剧, 她也准备让龄官试着演女主了。 如今也不过是提前一点, 所以并没有引起别的女演员的妒忌。 不过傅家倒是有件大事要办了,徒南薰的芳辰要到了,傅家上下一致决定要大办。 这不但是因为徒南薰身份高, 更是因为她是头一年在婆家过生辰,婆家人表示重视,也是给新媳妇做脸的意思。 因而, 朱氏和连氏意早就说好了, 给她过生辰的事交给玉莲操办,让她好好松快两天,做个享福的寿星。 这可苦了六皇子了。 玉莲第一次操办这么大的事, 心里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她本就性子要强,又和嫂子要好,一心想要把这生辰宴办得风光妥帖,不许出半点岔子。 因而,提前半个月,她就开始准备,谁管桌椅,谁管器具,谁采买瓜果点心,当天要用的彩纸花灯要哪个铺子送,新鲜蔬菜该哪个庄子送,每个庄子该贡献多少肉类…… 一样一样她都亲自过目,稍有不对的地方,便把负责那一项的人叫到跟前亲自询问。 原本那些管事媳妇见她是个年轻姑娘,还有心拿乔,想着她大姑娘面皮薄,只要她们不真正耽误差事,量她也不会如何。 那知道,这位大姑娘年纪虽轻,性子却很是厉害,对事不对人,谁的脸面也不顾。 最可怕的是,这边大姑娘发落了人,那边公主立刻就派大丫鬟绿萝过来,直接革了怠慢之人的差事,并且立刻提拔了踏实肯干的人顶上。 这招杀鸡儆猴,效果立竿见影,那些自认有些资历的管事媳妇,皮子瞬间门就紧了。 回过神来就是一身冷汗:跟别家里的管事媳妇混几天,怎么就染上这臭毛病了?我怎么就忘了,咱们傅家可不兴倚老卖老那一套。 本已有些人心浮动的下人重又沉寂了下去,但徒南薰冷眼旁观,已经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现下只是因为玉莲管着家事,她怕下人会错了意,所以才隐而不发。 等这个生辰过完,管家权重新回到她手里,家里上下必然要整顿一番。 别说什么水至清则无鱼,他们傅家又不是鱼塘,根本不想养鱼。 玉莲忙得脚不点地儿,却又不亦乐乎,自然就没空搭理六皇子了。 从前两人纵然不是时常见面,也是每隔三五天便要通信一次,彼此赠个簪子呀,回敬个荷包呀,都是未婚夫妻间门的情趣。 对于缺爱的六皇子来说,这也是他汲取力量的源泉。 但是现在,未婚妻忙得忘乎所以,直接就把他抛在脑后了。 六皇子委屈,他就要直说。 于是,这天晚上,一直忙到天黑的玉莲两口热饭还没吃到嘴里,就叫阿信拿了封信,窃笑着走了过来。 “喏,我可是又当了一回青鸟,姑娘好歹赏我块糕点吃。” 一看她这表情,玉莲就知道,这信是六皇子差人送来的。 害羞是不可能害羞的,就算一开始她还有几分羞涩,被两个丫鬟打趣得久了,脸皮也练出来。 她顺手捏了一块儿玉梨酥,直接塞进了阿信嘴里,“快吃吧,上好的玉梨酥,可得好好堵堵你这张嘴。” 然后顺手一拽,那信就落她手里了。 拆开信封,展开信纸一看,玉莲就觉得眼皮子直跳。 ——从前她只知道,传闻中十分重规矩的六皇子骨子里多少带了点作精的基因,今日却是头一次知道,他不但作,还肉麻。 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什么两情长久朝朝暮暮,什么迢迢牵牛皎皎河汉…… 该说不愧是皇子吗,诗书读得就是多。 玉莲强忍着鸡皮疙瘩看完了前面那部分,总算看到了正题。 唔,整体是在抱怨她,抱怨她竟如此狠心,连续半个月,不见半片尺素。 而后就是大言不惭的,单方面定下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包括但不限于,接下来的一个月,玉莲必须每天给他写一封信;明天与他同游狮子园,还要带上他上次送的那套头面;他身上的香包旧了,想要一个绣橘猫的…… “真是的,一个大男人,这么矫情。”玉莲低声抱怨了一句,一边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折了起来,一边扬声吩咐阿诺,“阿诺,收拾两件出门的衣裳,明天我要去游狮子园。” 在旁边伺候的阿信默默翻了白眼:好一个口嫌体正直! 狮子园本是前朝皇家园林,本朝开国之后,自然就将前朝的遗产一并接收了。 这其中,就包括了京城诸园林之冠的狮子园。 只不过,太-祖仁德,认为此园美景实乃天赐,不该由皇家独享。 因此,开国第二年便下了明旨,将狮子园向所有大夏百姓开放。 自那以后,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都喜欢呼朋引伴,或者是拖家带口,一起到园中游玩。 久而久之,这个园子竟然发展成了情侣约会的圣地。 当年主持修建狮子园的,乃是前朝的一位高僧。 因而,狮子园中的建筑,颇多佛家寺庙风格,但又与真正的寺庙有着明显的区别,十分的瑰丽奇幻。 不过,园子的中轴线上,有一座宝塔,是完完全全的佛塔风格,据说塔的最顶层,供奉着十位高僧的佛骨舍利。 那塔有十层重檐,底层纵深有三丈三,每一层的前槽天花板上,都巧妙地安置了三到五个镂空藻井,不但起到装饰、通风的作用,还是古代版的音响。 这个建筑技术,傅玉衡的大剧院改建时,内务府的工匠也用上了。 第二天一大早,得到回复的六皇子就到傅家接住玉莲,两人一起去了狮子园。 措不及防被喂了一口狗粮,傅玉衡有点不甘心,和徒南薰打商量,“要不,咱们也去转转?” 徒南薰白了他一眼,“以前你怎么没想到?如今人家六弟有心了,你偏又要跟着去。人家未婚夫妻一起游玩,半路上碰见大舅子算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的,还以为女方家里对男方不满呢。 傅玉衡讪讪一笑,正尴尬间门,他的乖徒弟来解救他了。 却是洗砚进来禀报,说是红杉领着胡悦一起,抬着个箱子要来请安。 傅玉衡急忙道:“快请他们进来。” 虽然他和徒南薰都再三说过,红杉来时不必通报,可以直接进来。 但这姑娘老于世故,不想给师傅师娘添任何麻烦,每次来时都会让人通报。 说了几次她都是嘴上答应,行动上依然故我,两口子也都随她去了。 不多时,红杉和胡悦一起进来了。至于他们带来的箱子,则是由傅家的两个婆子抬了进来。 “给师傅、师娘请安。” “请上阳公主金安,给五爷请安。” 徒南薰叫他们免了礼,便问红杉,“你好不容易得了一天假,怎么不和胡悦一起,好好在京城转转?” 红杉笑了笑,“京城什么地方我没去过,有什么好看的?” 她上前把那箱子打开,露出里面彩绣辉煌的一套衣裳,衣裳上还压了一双花色精巧的绣花鞋。 “这不是师娘要过寿了嘛,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就自己动手做了一套衣裳,一双鞋,还请师娘不要嫌弃。” 自古以来,给长辈赠鞋,就有添寿之意。 她这个年纪就收到这样的礼物,让徒南薰十分惊喜。 “怎么会呢?不说是你的一片心意,单说你这手艺,比许多绣娘都强呢。” 说着,就让绿萝和红藻一起,把那件衣裳展开。 那是一套交领襦裙,配色既鲜艳又庄重,还十分大胆。 鲜艳的朱红色,上面用金线绣着凤穿牡丹,又华丽又大气,完全可以当吉服穿了。 这套衣裳的做工,自然比不上宫里的手艺,但针脚细密,针法繁多,一看就是下了苦功夫。 徒南薰看得爱不释手,当即表示,“等我生辰当天,就穿这套衣裳待客。” 见她是真的喜欢,红杉忐忑的心骤然一定,露出了欢喜的笑容,“也就是师娘容色倾城,什么样的衣裳穿着都好看,我才敢献丑的。能得师娘喜欢,也是这件衣裳的福气了。” 徒南薰摇了摇头,“什么福气不福气的,福气都是自己挣的。我看中的,是你倾注在里面的心意。” 主子看完了之后,绿萝两个就小心翼翼地把衣裳收了起来。 待重新换过了茶,胡悦才说起了正事。 “我和红杉商量过了,准备从族里过继一个孩子。这次前来,是想问问您二位的意见。” 红杉的家族早就败落,族人四下流离,早就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 因而,傅玉衡夫妇就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虽然她和胡悦没有正式成婚,但两人处于同居模式,傅玉衡这边,就相当于是红杉的娘家人了。 他们两个要共同过继一个孩子,日后必定是继承两人的人脉遗产,自然得经过女方娘家人的同意。 若是女方家里不认这个外孙,官府那边碍于人情,多半也不会同意。 更别说徒南薰是个受宠的公主,傅玉衡这个驸马爷在天子面前也颇有脸面,官府哪会因这点小事开罪他们两个? 这种事情牵扯到了古代礼法,傅玉衡是个现代人的芯子,对此下意识回避,因而不是太熟悉,便看向了徒南薰。 徒南薰会意,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便问道:“是要过继谁家的孩子?那孩子今年多大了?问过孩子父母了吗,他们可同意吗?” 胡悦答道:“是我二哥家的小儿子,今年刚三岁,已经探过了二哥和家父的口风,他们二位都不反对。” “三岁的孩子?”徒南薰蹙了蹙眉,“年纪小了点,可得精心养着。” 主要是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太差,三岁的孩子,一不小心就会夭折。 因而很多人家过继的时候,会选择十六七岁,即将成婚的那种。 过继来家之后,就找一个合心意的儿媳妇,早日生个孙子。 而且在他们心里,儿媳妇生出来的这个孙子,才是真正的继承人。 正所谓:嗣子不是亲子,嗣孙却是亲孙。就是这个道理了。 不过胡悦和红杉都还年轻,若是想过继个年纪小的,养得和自己亲了,也情有可原。 在这方面,徒南薰并不会给两人乱出主意,全看他们自己的心意。 她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红杉有多忙你也知道,等孩子接回来之后,肯定是需要你多操心了。”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担忧胡悦不乐意做带孩子的琐碎事。 毕竟这年头,养孩子的事都是女人干的。等孩子大了,需要入学启蒙了,父亲这个角色才开始承担责任。 胡悦不傻,听懂了徒南薰的话,当即表示,“还请公主放心,我们两个已经商量好了,孩子我来带,不会影响红杉管理剧院的。” 他手底下虽然也有一间门铺子要管,但那铺子经营多年,里面的掌管和伙计都是他亲选的心腹人,根本不需要他多操心。 这一年来他也见识到了,红杉在剧院挣的钱,并不比他铺子里的少。 而且,随着城南大剧院落成,红杉除了日常的薪水之外,还会有分成,以后只会赚得更多。 他并不是一个大男子主义的,不然一开始就不会选择和红杉在一起了。 徒南薰和傅玉衡对视了一眼,笑道:“只要你们两个心里有谱就好。等孩子接回来了,一定要领过来玩,就是因为他,我和衡哥又涨了一辈。” 红杉也笑道:“不用您说,肯定是要带孩子来拜见师爷和师奶的。” 听了这话,徒南薰自觉好笑,“我才这个岁数,竟然就要做奶奶了。” 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红杉两个又陪着傅玉衡夫妻说了会儿闲话,顺嘴问了句,“师傅那里准备新剧本了吗?” 如今导演的事,已经被红杉接过了大半,剧本一群姑娘凑在一起也能弄,但她还是最喜欢自家师傅写的。 提起这个,傅玉衡脸上露出神秘的笑意,“是有一个新剧本,不过不准备在舞台上演了。” 红杉一怔,徒南薰就先反应了过来,“你说的那个摄影机和放映机,已经被翩翩和巩仙做出来了?” 傅玉衡点了点头,“此事说起来,还要多亏了连花姑娘。也是她的参与,重新激发了巩仙二人的灵感,摄影机已经做出来了,放映机也快了。” 因着演《梁祝》时,舞台上已经把幕布换成流离屏,已经算是为电影银幕放映试水了。 看观众的反应,他们对这种新的形式接受良好,日后把话剧舞台换成电影银幕,也算是水到渠成。 只不过,对于话剧这种新兴不久的表演形式要不要取消掉,傅玉衡一时之间门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还是再等等吧,等电影银幕真的弄出来之后,看看具体情况再做决定。 等红杉他们告辞之后,徒南薰就缠着傅玉衡说他的新故事。 “梁祝的故事你死活不肯提前说,我直接看了话剧,的确挺震撼。 但是,我还是喜欢提前听故事,等看话剧时先知。就是你说的那个……那个上帝视角。” 既然老婆有意愿,傅玉衡当然要满足她了。 “好吧,既然你想听,我就先给你讲故事吧。” 正好此时绿萝来换茶,他便吩咐绿萝给徒南薰准备好瓜子,再给他准备好茶水点心,他要讲故事了。 绿萝眼睛一亮,“好好好,我这就去,驸马爷好久没给公主讲故事了。” 她也好久没有跟着蹭听了。 等一切准备就绪,傅玉衡先喝了半杯茶水,清了清嗓子,说:“这是一个稻草仙子的故事。” 他讲的是魔改版的婴宁,但这一版改得很好,男女主不但个性鲜明,而且各有立场各有坚持。 他们是世间门最爱彼此的人,却又因性格的差异,和对自己认知的坚持,最终遗憾错过。 “王母娘娘有一个蟠桃园,而看守蟠桃园的仙子,是一个稻草人修炼成仙。稻草仙子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婴宁。” 婴宁千百年如一日的守着蟠桃园,过着既平静又无聊的日子。 但她从有意识以来就是天上的仙子,早就过惯了这种千百年如一日的日子,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做无聊,也不知道无聊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直到这一天,来盗取蟠桃的孔雀仙子,打破了一贯的平静。 117 稻草仙子 “你已经是神仙了为…… “你已经是神仙了为什么还要来盗取蟠桃呢?你知不知道, 这是违反天条的?” 对于孔雀仙子的行为,婴宁表示非常不理解。 孔雀仙子苦笑道:“因为我只是一个职位低位的小仙,根本没有资格参加蟠桃大会。” “那你可以努力修行, 积累功德呀。”婴宁努力劝解, “等你法力上去了, 功德也积攒够了, 玉帝和王母肯定会提升你的仙职,到时候你就有机会参加蟠桃大会了嘛。” 天庭的大部分神仙都是下界的人或者是妖修炼上来的,像婴宁这种天生就是蟠桃园里的稻草人成仙的,少之又少。 且似婴宁这等, 大多职位低微, 要做许多年杂役,才能积累够功德,提升仙职。 如孔雀仙子这般下界修上来的, 飞升之前就有了足够的历练, 升职就容易多了。 但孔雀仙子却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他等不了了。” “他又是谁?” 婴宁觉得孔雀仙子好奇怪, 她说的每个字自己都能听得懂, 但合在一起却把她弄得云里雾里。 却原来, 孔雀仙子之所以要盗取蟠桃,是为了救他在人间的情郎。 眼见婴宁天真善良, 孔雀仙子为了情郎, 便跪下求她,希望婴宁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取走一颗蟠桃。 婴宁是心软,但这个时候,公正严明的雷神来了。 雷神当场便将孔雀仙子捉拿归案, 羁押到了王母娘娘面前,听候王母发落。 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王母娘娘震怒。 让她愤怒的并不是孔雀仙子要盗取蟠桃,而是孔雀仙子思凡,竟然为了情郎甘愿犯天条。 “每个神仙都有自己的职责,且神仙一念,能影响千万凡人的生死安危。 因而我等为仙为神,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有私情杂念,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公平公正。 神仙有了私情,牵扯到了情之所至,必然会有所偏私。既然有了偏私,又如何谈得上公平?” 孔雀仙子十分羞愧,她也知道王母娘娘说的都是对的,可心中私情已起,又岂是说忘就能忘的? 见她显是陷入了情障,一时难以悔悟,王母娘娘正要将她打下凡间为妖,重新修行得道,却忽然心念一动,屈指掐算了一番。 而后,她深深看了孔雀仙子一眼,吩咐雷神,“罚她天雷十道,打入天牢思过三百年。” 当时婴宁并不在场,她是在孔雀仙子被打入天牢之后才知道的。 她觉得孔雀仙子很可怜,便求了雷神到天牢去探望。 当时孔雀仙子刚受完刑,整个人奄奄一息,但她的神情却是无怨无悔。 这令婴宁十分不解,“你被罚了十道天雷,还要在天牢里思过三百年,为什么没有一点悔改之意呢?” 孔雀仙子靠在天住上,微微一笑,娓娓道来,“情之一字,入骨相思。没有品尝过的人永远也不明白,这世上有这么一种东西,让人情愿赴死。” “这种东西,就是你说的爱情?” “对。就算我不能和他在一起,但我至少为此努力过,就算失败了,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也无怨无悔,更是无憾。” 婴宁迷惑了:爱情真有这么大的魔力? 孔雀仙子:“你不懂。” 婴宁:我是不懂,不然受雷邢,被关天牢的就是我了。 可是孔雀仙子的话,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痕迹。 她沉眉思索了几日之后,终于决定下凡一趟,替孔雀仙子看一看她的情郎,顺便体验一下孔雀仙子口中刻骨铭心的爱情。 故事听到这里,徒南薰实名表示迷惑,“婴宁既然看到了孔雀仙子的下场,为什么不汲取教训,反而要明知故犯呢?” 傅玉衡道:“神仙嘛,劫数到了。天上大部分的神仙,都是从凡间修炼上去的。 可婴宁一开始,就是蟠桃园里的稻草修行成仙,没有经历过凡间红尘的洗炼,心性自然不稳。” “哦~”徒南薰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孔雀仙子思凡固然是自己的劫数,也是牵扯出嘤咛劫数的源头。 而婴宁这一趟下凡,却是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只看她能不能坚守本心,度过劫数了。” “聪明。”傅玉衡不吝赞赏,亲手剥了颗瓜子喂给她。 徒南薰得意一笑,矜持地把那颗瓜子给吃了。 也许是缘分使然,婴宁刚一下凡,就遇见了古代版的霸道总裁王子服。 王子服此人聪明、机智、冷静、理智,在生意上的天赋,简直像是财神爷的私生子。 因为太会赚钱,王子服是全城女子的梦中情人,每次上街都会被一群姑娘围追堵截。 如果不是他身强体健,只怕看杀卫玠这个成语,就要多一个同义词了。 而婴宁和他的初见,就是在他被一群姑娘追得无处可躲时。 一个混乱的相遇,后续是堪称糟糕的相处。 王子服以为婴宁也是那些贪慕虚荣的女子,婴宁却是天真懵懂,一心觉得王子服就是所谓的有情人,只催促王子服,快点让自己爱上他。 搞得王子服十分无语,严重怀疑这姑娘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在两人鸡飞狗跳的相处中,他们不知不觉爱上了彼此,却又都爱而不知之。 直到两人又一次争吵,婴宁一怒之下离去,王子服才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然后,狗血桥段就来了。 王子服去追婴宁,路遇劫匪,被一刀捅死。 好巧不巧的,天上的雷神正奉命降妖,一道天雷打歪,把王子服将要离体的魂魄又给劈了回去,堪称是电击起搏器。 徒南薰听得目瞪口呆,“被雷劈,真的能起死回吗?” 傅玉衡微微一笑,“要么起死回生,要么灰飞烟灭,反正都已经死了,试试也不亏。” “你瞎说什么呢?”徒南薰打了个寒噤,“被雷劈成灰,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就算是为生活所迫,净身入宫的太监,等攒够了钱之后,也会将自己被割去的东西重新买回来,百年之后好有个完整的尸身下葬。 若是整个被劈成了飞灰,哪怕劈的是尸体,世人也会议论纷纷:这人莫不是造了什么大孽? 可想而知,徒南薰心头的震撼多重。 潜意识里觉得火葬最好的傅玉衡,却对这件事没什么感觉。 他还白了徒南薰一眼,“这故事你到底还听不听了?” “听,当然听了。”徒南薰立刻回神,正襟危坐,以示示洗耳恭听。 “听就别打岔,故事讲了还不到一半,你都打断两回了。” 徒南薰自觉理亏,赶紧陪笑哄他,“好好好,我保证再也不打断你了。” 说着,还亲自斟了一杯茶给他。 傅玉衡喝了她的茶,继续讲故事,“王子服是复活了,但那道闪电也给他留下了一点后遗症。他人傻了。” 精明理智的王子服,变成了傻气却真挚的阿服。 阿服一心想要保护婴宁,看见雷神要强行带婴宁回天上,便上前阻拦。 而婴宁为了躲避雷神的追捕,便在三人追逐间钻了一个空子,和阿服结契。 神仙一旦和凡人结契,就能够留在凡间,可代价就是不能再使用法术。如若不然,就会遭到反噬。 后面两人又经历了一系列的分分合合,傻子阿服和仙子婴宁彼此情根深重。 婴宁为了帮助阿服,不惜违背契约根基,数次动用法术,契约的反噬让她浑身上下疼痛不已。 天上的雷神看不下去,为了让婴宁悔悟,便施法将她的双手变回了稻草。 所有人都觉得婴宁是个妖怪,只有阿服相信她,也只有阿服护着她。 如果日子能永远这样过下去,也未尝不好。 可是,傻子阿服就像是清晨的露珠,纵然再怎么晶莹剔透,太阳一出来便被晒化了。 精明强干又冷静理智的王子服终于回来了。 而王子服与婴宁的三观差异巨大,两人又恢复了因观念不同而时常争吵的境况。 面对同一件事,婴宁觉得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不应该做得太绝。不给别人留余地,也意味着断了自己所有的后路。 可王子服却觉得,要么不做,要么就得做绝。如若不然,等敌人缓过劲来,便又是一场无谓的争杀。 其实认真论起来,两人的想法都是对的,也都有偏颇之处,只是他们却谁也说服不了谁。 再加上王子服本来就是婴宁的情劫,他仅有的几次不堪的一面,竟一次不落,全部被婴宁看在眼中。 到了最后,婴宁甚至拒绝和他沟通。 夫妻之间若是缺少了沟通,也就离分道扬镳不远了。 在这段感情里,两个人从头到尾都坚定不移地爱着对方,无论是王子服还是婴宁,都没有过片刻的动摇,也从来没有因第三个人产生感情上的误会。 他们真的是世界上最爱对方的人,但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王子服因自幼看尽人情冷暖和尔虞我诈,行事难免果决强硬;婴宁不谙世事,很容易看见别人的好,也愿意相信世界是美好的。 他们都不满意对方的处事原则,也都不愿意为了对方改变自己,感情走向消亡,也是必然的结果。 故事的最后,傅玉衡给了两人一个体面的分手,王子服孤身带娃,继续做他的霸道总裁; 而婴宁栽遍了跟头,吃遍了苦楚,也终于悟透了七情六欲,成了真正的稻草仙子,永远守着她的蟠桃园。 听完之后,徒南薰好一阵怅然若失。 这个故事和《白发魔女》相似却有不同,虽然两个故事的男女主都是因理念不合而分道扬镳,可《白发魔女》里,和女主分歧最大的并不是男主本人,而是裹挟着他的家族和宗门。 所以那个故事的结局,卓一航终于看透了世情,抛开一切要去追求自己的爱情。 虽然已经晚了,但也让观众知道,如果卓一航早早悔悟,两人是有终成眷属的可能的。 但《婴宁》这个故事不一样。 王子服和婴宁各自的理念和三观,都来自于他们生活的环境,来自于他们本身已养成的性格。 从头到尾,王子服始终觉得婴宁太过妇人之仁,而婴宁也觉得王子服做事太过狠绝不留情面。 两人因阿服的出现短暂亲密无间过,可以随着阿服的离去,又回到了永远不会融洽的状态。 所以,他们两个的分开,纵然也有遗憾,但更多的却是放过彼此。 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让我们都回到彼此的舒适圈,做回真正的自己。 过了好半晌,徒南薰突然叹了一声,“分开了也好,彼此还能留个好念想。” 傅玉衡也道:“真正相爱的人,不一定适合在一起。两个人因对方的某个特质相爱,却也会因另一个特质无法相守。所谓世事无常,便是如此。” 徒南薰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从剧情的哀伤里走出来,问道:“这个故事,一集完不了吧?” “当然完不了,整整一个时辰,我也只是讲了一个大纲。真要排出来,起码得十集吧?” “十集?”徒南薰吃了一惊,“谁有空到电影院去连看十集?” 前头的《白发魔女》才五集,完播率就已经降了有三分之一,更何况是十集了。 傅玉衡却是神秘一笑,“那如果……能在家里看呢?” “在家里?接堂会?那得演到什么时候去?” 傅玉衡笑了笑没说话,只是起身走到外间,看了看座钟上的时间。 “趁着这会儿天色还早,不如咱们到马兄的宅子里去看看?” “看什么?” “哎呀走吧,到了不就知道了嘛。”傅玉衡卖了个关子,拉着她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看见绿萝,又吩咐她去收拾东西,“我和公主要去城外庄子上住两天。” 说着又喊来洗砚,叫他去安排人套车,两人径直去了东大院。 上次事出仓促,去庄子上也是临时起意,那便也罢了。这次既然在家里就决定了,肯定是要先找父母辞行的。 不过朱氏不在家,她和连氏一起到杂货铺巡视去了。 原本她们俩开的铺子只卖火柴,后来觉得偌大一个门面,只卖火柴未免太过浪费,便又逐渐进了些精巧玩意儿。 比如茜香国运过来的香扇,尼婆罗运过来的佛像,暹罗国运来的牙雕…… 这些东西虽然不大,但价钱却一点都不低。偏偏京城的达官贵人就喜欢这些东西,再加上有火柴的带动,妯娌三个的生意是越做越大,目前已经又开了一家分店了。 朱氏人到中年,反而在事业上焕发了青春。 与之相对的就是傅江,这位爷是越老越宅,越宅就越喜欢听八卦。 傅玉衡两口子过去辞行的时候,他正躺在摇椅上,一边抽水烟,一边听两个小厮绘声绘色的,给他连续说带表演最新打探到的八卦。 听到激动处,傅江猛然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两个小厮,“哪位神医治好的?” 两个小时对视一眼,讪讪地摇了摇头,其中一个答道:“小的们没打听出来,王太常家里的仆人,都说他们家少爷突然间就不傻了。” “没打听出来?”傅江皱了皱眉,用它听遍京城八卦的脑瓜子推测道,“难不成,治好他儿子的不是神医,而是拜了某个家仙?” “这也有可能呀。”瘦弱一点的小厮立刻接口,“那张学士的女儿整日里撕花瓣、说胡话,不就是拜了保家仙才好的吗?” 眼见三人越讨论越起劲,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来了,傅玉衡赶紧抽空出声,“爹,你们在说什么呢?” 傅江诧异地抬头,“你们俩什么时候来的?” 傅玉衡:“从他们俩说王太常的傻儿子突然不药而愈的时候。” 他伸手指了指那两个小厮,问了一句,“王太常那个傻儿子,是不是叫王元丰?” “不错,就是叫王元丰。”胖一点的小厮点了点头,“五爷,您也听说过他?” 傅玉衡心道:我不但听说过,还知道他的脑子是怎么好的呢。 但他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只点头道:“王太常就那么一个宝贝儿子,偏偏还是个傻子,少不得被人茶余饭后嚼舌头。” 傅江便追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他儿子的傻病,究竟是怎么好的?” 说起来他也是五十多出头的人了,从前在乡下时,因父母性情懦弱,自小就要扛起家庭的重担,使得他的性情十分稳重,性子也趋于沉闷。 如今儿子出息了,他又在妻子的半哄半劝下彻底不管家里事了,后来更是把一腔精力都投入到了京城八卦上。 如今的傅江,和徒南薰刚嫁过来那会儿相比,当真是判若两人。 就比如现在,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傅玉衡,就像是一个爱吃糖果的孩子,期盼大人能舍出两文钱,给自己买一块麦芽糖。 对于父亲的这种变化,傅玉衡十分欣慰,因而对于他的八卦事业也是大力支持的。 不过,那王元丰的事,他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因为王元丰之所以从一个傻子变成一个天才,全因有一个狐仙老婆小翠,甘愿牺牲自己,替母亲报恩。 这属于人家夫妻闺房中事,他一个外人,怎么好说出口? “这……”傅玉衡迟疑了片刻,“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派人帮忙打听一下。” 一听这话,傅江立刻泄气。 “算了吧。”他身子一软,重新靠躺了回去,对于傅玉衡的提议嗤之以鼻,“整个京城里,还有人比我这几个小厮更会打探消息吗?” 好嘛,继武力值被岳父鄙视之后,他打探消息的能力,又被亲爹给嘲讽了。 118 空间阵法 傅玉衡有点尴尬,讪…… 傅玉衡有点尴尬, 讪笑道:“那您还是自己指挥小厮打听打听吧。” 他拉了拉徒南薰,“我和公主过来,是向您辞行的。” “辞行?”傅江一怔, “公主马上就要过生辰了, 这个时候你们来辞行,是要上哪里去呀?” 虽然他已经久不理家事, 但最近家里这么热闹,都是在为半个月后的公主芳辰做准备。 再说了,他手底下可是养着六个专门八卦收集小能手,对别人家里的八卦尚且往深里挖呢, 又岂能把自家的漏了? 傅玉衡解释道:“最近我们俩都没什么要事,待在家里难免憋闷,就想着趁现在,到庄子上住两天。等到公主生辰前夕,肯定会回来的。” “那可以。”傅江点了点头,“你们俩心里有数就行。”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挥挥手让胖瘦小厮都下去, 才问道:“说起来, 你们俩成婚也有一年了吧?” 傅玉衡道:“快一年了。” 徒南薰也道:“我是去年过完生辰嫁来咱们家的。” “哦。”傅江点了点头,就叮嘱道,“你们路上慢点,叮嘱驾车的小厮, 不要毛毛躁躁的。” 仿佛他刚才就只是随口问了那么一句, 就彻底没有下文了。 实际上他只是不好在儿媳妇面前说而已。 等到晚上,朱氏巡视铺子回来,傅江就提起了这件事。 “公主到咱们家也快一年了吧?” “是呀, 怎么了?”朱氏不明所以。 “怎么了?”傅江道,“都这么久了,公主的肚子也没个消息,你怎么就一点不着急呢?” 朱氏喝茶的手一顿,反问道:“谁跟你说我不着急了?” “这还用别人说吗?我是个老公爹不好过问,你怎么也不旁敲侧击一下?” 本来他儿子立住的就晚,今年他都五十三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不止他急着抱孙子,朱氏又何尝不急? 只不过,朱氏知道的比他多一些,便明白急也没用。 “这件事可怪不得人家公主,是你儿子坚持不肯圆房。俩人都没圆房,真有了孩子才是咄咄怪事。” “不肯圆房?”傅江的眉头皱在了一起。 接下来的话他也不必问了,自家儿子的尿性,他也不是不清楚。 只是先前他一心想抱孙子,不自觉忽略了而已。 “这臭小子,也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朱氏翻了个白眼,“你管天管地,还能管得着儿子圆房吗?” “去你的!”傅江啐了她一口,笑骂道,“我是那种不正经公公嘛?我就是替他们着急。” 傅江替自己强行挽尊,“你看同样是公主,同样成婚了,人家大公主都快生下来了,他们俩怎么就不知道急呢?” 说完之后,他自己也觉得这理由挺扯,毕竟大公主两口子都成婚多少年了。 眼见妻子脸上的笑容已经开始往嘲讽发展了,他赶紧转移话题,“诶,对了,太常寺卿王大人家那个傻儿子,你知道吧?” ===== 再说傅玉衡两口子拜别了父亲,那边绿萝、洗砚等人该收拾的也都收拾好了。 一行人乘车的乘车,走路走路,很快就到了上次来的那庄子上。 这一回,润笔提前就派人来通知了,一行人到的时候,除了主人家的卧室,该收拾的都收拾好了。 留着洗砚和绿萝在这里招呼着,傅玉衡和徒南薰只是接见了一下几个管事的,便又坐上马车,去了马介甫的宅子。 其实,马介甫和连锁等人虽然也是大剧院的正式员工,但由于他们身份特殊,未免被人发现后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一群鬼狐晚上还回这宅子住。 不过白天他们是不在的,傅玉衡两口子来的时候,是大门紧闭,里面安静得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徒南薰奇道:“翩翩和巩仙不是也住在这里吗?难道他们也出门去了?” 傅玉衡笑道:“反正咱们两个都是不速之客,直接上前敲门不就是是了。” 说着就走上前去,抬手敲门。 “咚、咚、咚。” 他敲了三下,门内立刻有一个尖细的声音询问道:“谁在外面?谁在外面?” 间或夹杂着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十分的活泼肆意。 傅玉衡含笑答道:“劳烦阁下通禀,小生傅玉衡,携内子前来访友。” “傅玉衡,傅玉衡。” 那个声音重复了两遍,忽然有一只小黄莺从门缝里钻了出来,围着两人转了一圈,又嗖一声钻了回去。 徒南薰目瞪口呆,看着那几乎没有的门缝,“刚才那只鸟,它是怎么钻出来的?” 虽然那鸟也不大,但和这门缝一比,就十分胖呼呼了。 傅玉衡猜测道:“可能它是翩翩姑娘的使者吧。” 能轻松穿过比自己小那么多的门缝,肯定不是凡鸟呀。 话音刚落,门就开了。 “小鸟调皮,叫贤伉俪见笑了。” 出来的正是笑意盈盈的翩翩姑娘,方才那只看门的小黄莺,此时正乖巧地站在她的肩头,时不时抬起爪子,梳一梳肚子上的羽毛。 如此萌宠,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会心一笑。莫说它根本没做错什么,就算真的犯了什么错误,谁又忍心责怪呢? 此时徒南薰的眼睛已经开始放光了,听见翩翩的话,赶紧出言替小黄莺正名,“没有,没有,它很乖巧,很可爱。” 看出她的喜爱之意,翩翩微微一笑,转头对那小黄莺示意了一下。 小黄莺歪着头看了看徒南薰,唧唧叫了两声,忽然张开小翅膀,呼哧呼哧飞到了徒南薰面前。 徒南薰下意识伸出双手做掬捧状,那小黄莺轻轻巧巧落在了她的掌心,叽叽喳喳地喊道:“姑娘,你好。姑娘,你好。” “哎哟,好乖!”徒南薰的心都快被萌化了,一只手捧着,腾出另一只,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小黄莺又挥动了一下翅膀,小脑袋轻轻歪了一下,“过奖了,过奖了。” 说完之后,它还轻轻啄了啄徒南薰的掌心,讨好之情溢于言表。 “嘻嘻,好可爱呀。”徒南薰觉得有点痒痒,忍不住嘻嘻一笑,带着几分诱哄,“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让人剥松子给你吃,好不好?” “好的呀,好的呀。”小黄莺叽叽喳喳地点头,还兴奋得跳起来飞了几圈,又重新落回徒南薰掌心,嘴里喊着,“松子,松子,松子……” 好嘛,敢情是就记住松子了。 徒南薰好气又好笑,但还是示意红藻给它剥松子。 在一旁看了半天的翩翩也好笑地说:“妹妹别搭理它,它是刚被我点化的,留它看守门户而已,哪里能记得住什么名字?等你下回再来,它就记不得你了。” “这还是个小没良心的。”徒南薰恨恨地弹了弹它的小脑瓜,力道却轻轻的。 此时小黄莺正在和一颗大松子做斗争,根本没空搭理她。 见它化身吃货,徒南薰好笑地摇了摇头,示意红藻把它接了过去,“这小蠢货,也只能留着看看门了。” 翩翩将两人引入院中,就看见里面的布局已经大改了。 原本的亭台楼阁通通不见了踪影,而是化成了无数由花瓣、彩蝶或稀碎光斑形成的漩涡。 这明显是加了阵法,傅玉衡二人一时顿住,不敢再往前多走一步。 翩翩解释道:“这个地方离京城太近,不好贸然弄出一个太大的宅子,以免引人注目。 可我等修行之人,难免需要一个单独的僻静之处闭关冥想,已总结入世所得。 因而我与巩仙商议过后,便在这院子开辟出了十几处单独存在又相互依存的小空间,正好每人一处。” 她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无论是傅玉衡还是徒南薰,都知道想做成这样的事,必然不简单。 如若不然,在她和巩仙来之前,马介甫他们为什么不做呢? 马介甫还是正儿八经的狐仙呢,不也没提过在院子里开辟小空间。 可见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是自古以来颠簸不破的至理。 “果然不愧是炼器大师!”徒南薰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句。 翩翩的笑容一直很温和,语调也是轻声细语,却又不同于伍秋月的温柔懦弱,而是一种成竹在胸的稳重大气。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徒南薰就觉得很是熟悉。 可是她又很确定,两人此前从无交集。 迷惑了许久,她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我小时候梦想中的大姐姐吗? 像东昌公主那样嘴硬心软的傲娇,小时候的徒南薰,是感觉不到姐姐的关爱的。 虽然如今她们姐妹已经冰释前嫌,但对于梦想中的大姐姐,徒南薰的好感度始终处于极高的位置。 此时但见翩翩眉眼一弯,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用那永远自信温厚的声音说:“妹妹实在是过奖了,这个阵法能成,全赖巩仙造诣高超,我不过是跟着打打下手,顺便受教而已。” 说话间,翩翩双手掐决,对着一个紫色系光斑的漩涡式入口施法。 那光斑组成的漩涡的旋转速度立刻加快,仿佛要把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吸纳进去。 徒南薰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赶紧低下头,靠进了傅玉衡怀里,不敢再多看一眼。 相对来说,前世见识过各种奇观的傅玉衡,要比她好得多,至少头晕目眩这一关抗住了。 但也仅此而已了。 看得久了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的神思开始恍惚,只觉得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仿佛双脚随时可以离地,九霄遨游三万里。 “咄!” 忽而一声清喝传入耳中,傅玉衡浑身一颤,仿佛有一盆冰水顺头浇下来,一下子就把他给冻清醒了。 一回神就对上了翩翩带着歉意的神情,“对不住,忘了提醒二位,这空间阵法启动时,引动的灵韵过多,凡人难免会被灵韵牵引,震动神魂。” 说着,她从随身的囊袋中取出一枚碧绿色的丹药,“此乃固魂丹,小傅快服下吧。” 不等傅玉衡动作,徒南薰一把抢了过来,转手就塞进他嘴里,“快吃,快吃。” 方才翩翩说的那些,她虽然似懂非懂的,但有一点却听出来了,那就是傅玉衡的神魂受到了影响。 那可是神魂呀,神魂离体,人不就没了吗? 这还了得? 见她瞬间就急出了一头汗,傅玉衡刚要开口安慰,那丹药却是入口即化,一股清苦的药水顺着喉咙就滑进去了,差点没呛到他。 还好他反应快,只是把脸给憋红了。 但徒南薰不知道呀,见他突然脸颊胀红,还以为是出了什么问题呢。 “翩翩姐,衡哥是怎么了?” 翩翩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没事,呛着了而已。” “哦。”徒南薰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就捶了傅玉衡一下,“你吓死我了!” 傅玉衡也没替自己辩解,嘻嘻一笑,顺势握住老婆白皙滑嫩的小手,请求翩翩,“翩翩姐,我们这次来,主要就是看看你们的研究成果,还请带我们去见巩仙吧?” 措不及防被塞了一口狗粮,翩翩沉默了片刻,默默转身示意他们跟上。 最近她心思躁动,自己推算了一番不得其法。还是请巩仙出手之后,才知道她是红鸾星动,红尘劫将至。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本对世俗私情十分淡漠的她,如今看着人家小夫妻秀恩爱,才会油然而生一种吃撑了的感觉。 罢了,等那个什么放映机做出来之后,她就离开京城,在凡尘历练一番吧。 巩仙说得对,他们这些修成仙道的,占据了世间太多的灵气。 对于天道来说,灵气就是最大的资源。 既然占据了资源,就得承担相应的责任。 独自隐居,偏安一隅固然清静自然,又何尝不是对自己责任的逃避? 这次天道只是降下红尘劫,而非更加容易迷糊心智的情劫,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或许也是看她静极思动,天道愿意给她一线生机。 那光斑漩涡加速旋转了几十周之后,突然如烟花般散开,原处终于出现了一道正常的雕花木门。 翩翩上前两步,那门不用人推,就自动向内打开了。 最先进去的自然是翩翩,她后面跟着手挽手的傅玉衡两口子。 进门之后,别有洞天。 里面的气候瞬间就不一样了,就像是最舒适的阳春三月,鸟儿叽叽喳喳,蜂蝶翩翩飞舞。 如菌的草毯上,点缀着无数不知名的野花,在微风中肆意招摇。 青草的香气,野花的香气,还有被习习微风送来的不知名的甜香气,彼此交织混合在一起,熏人欲醉。 此时巩仙就在这一片花香鸟语中间,身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金属和矿石。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一块三尺见方、浑然没有半个气泡的透明玻璃。 他的周围应该也设了结界,无论是蜂蝶还是飞鸟,只要到了距离那块场地三丈左右的地方,就会自动折返。 翩翩道:“那里面温度很高,若是阵法不停,你们进去之后受不住,就在这里稍后片刻,我把巩仙请出来。” 恰在此时,巩仙将一个零件安装到那块玻璃后面,抬头笑道:“不必请了,我这里也忙得差不多了。” 说完他就挥了挥衣袖,抬脚一个跨步,瞬间就到了三人身边。 第一次直面这种法术,徒南薰看得目瞪口呆,好奇地问:“这又是什么法术?” 巩仙笑道:“缩地成寸,用来赶路最好不过。” 说着他一挥衣袖,原地就出现了一个圆形的石桌;再一挥衣袖,石桌周围又出现了四个鼓形石凳。 “诸位,都请坐吧。” 四人各自落座,翩翩便轻抬素手,先是取出几支玉盏,又从不知名处引来一股山泉,现场以泉水煮茶。 茶香清苦,泉水甘甜,又经妙手调制,当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巩仙喝了茶,不待他询问,便主动告诉他,他要的东西已经做出来了。 傅玉衡大喜过望,当即便以茶代酒,敬两位大佬一杯。 “不必如此。”巩仙摇手笑道,“若非是你找我来,我也不知道,炼器之术竟然还能这样应用。” 煮茶的翩翩也道:“不错。都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此话果然不假。 又有巩仙这样的高人从旁指导,也让我受益匪浅。果然修行之道,在于张弛有度,不可一谓闭门造车。” 听闻此言,巩仙露出了欣慰之色,问道:“你已经想清楚了?” 翩翩点了点头,“想清楚了。待此间事了,我便到那红尘中翻滚一阵。” 只有先入世,才能谈超脱。 在这一点上,无论是巩仙还是马介甫,甚至连鬼仙都不是的连锁,都比她强。 徒南薰一惊,“翩翩姐,你要走吗?” 翩翩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本就不属于这里,既然是过客,终究有过去的一天。” “可是,我舍不得你。”徒南薰拉着她的手,轻轻摇晃。 从小到大,她真的很想很想要一个这样的姐姐呀。 翩翩的笑容温柔起来,带着几分纵容摸了摸她的发髻,柔声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痴儿何必着相?” 119 月里嫦娥踏歌舞 见妻子十分不…… 见妻子十分不舍, 傅玉衡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劝道:“翩翩姐一直隐居山野,如今忽然有意入世, 必然是修行上有所突破,咱们应该替她高兴才是。” 徒南薰也知道,像翩翩这种修行中人,不可能如她们这些俗人一般, 安享荣华富贵。 得了夫君的劝, 她连忙收敛了情绪, 笑道:“是该替姐姐高兴,还得预祝姐姐早证大道。” 翩翩微微一笑, 并不过多解释,只是道:“那就借妹妹吉言了。” 一时玉盏中茶水见底,翩翩把这玉盏收了,又取了四只白玉碗, 另有一支白玉观音瓶, 倒出四碗琥珀色的浓稠液体。 玉白的小碗, 琥珀色的流光, 映在一起实在是漂亮。 徒南薰还没喝,便忍不住赞了一声,“好一个玉碗盛来琥珀光!” 而后又端起玉碗嗅了嗅,里面的液体并没有酒味,反而又一股软糯的甘甜之气, 是她会喜欢的味道。 “翩翩姐, 这是什么呀?” 翩翩道:“这是我自制的杨枝甘露,凡男子饮之,巩固精气, 延年益寿;女子饮之,则容颜焕发,肤如凝脂。” 她又笑道:“我听十四娘说,你口味偏甜,正好这个甜滋滋的,快尝尝,喜不喜欢?” 虽然她是蝴蝶得道,但她的心也是肉长的。徒南薰对她一片真心,她又如何感觉不到? 自成仙之后,她已隐居多年不问世事,日常往来也只有花城娘子一人。 偏前年花城娘子嫁人了,人家夫妻两个如胶似漆的,她也不好过于打扰。 再者说,花城娘子虽也与她要好,却也只是寻常好友罢了,全然没有徒南薰待她的孺慕亲近。 徒南薰把她当自家姐姐,翩翩又何尝不把这小姑娘当成自家妹妹? 既然把她当自家妹妹,自然着意照顾她的口味。 听她这样说,徒南薰眼睛一亮,急忙喝了一口,果然香甜甘芳,比她从前喝过的所有饮子都好喝。 翩翩笑问:“好喝吗?” “嗯,嗯,好喝,太好喝了!” 翩翩便把手中白玉观音瓶给了她,“这瓶甘露你且收好,日常若是想我了,就喝一杯。 等我解了心中疑惑,去了身上因果,必然还来京城看你。到那时候,再带好的给你。” “那咱们击掌为誓,一言为定。” 两人笑着击了掌,定下了口头的盟约。 傅玉衡这才开口,“翩翩姐,再有半个月,就是薰儿的生辰了。你先别着急离去,等薰儿的生辰过后,再启程也不迟。” 徒南薰闻言,立刻期待地看着她。 翩翩不由一笑,“好。”伸手摸了摸徒南薰的脸颊。 见她们两个亲亲密密地凑在一起,颇有些难舍难分,巩仙笑着摇了摇头,对傅玉衡发出了邀请。 “小傅,不如跟着我去看看近几日的成果,看是不是你想要的效果?” 傅玉衡随即起身,“我也正有此意。” 巩仙便对着他施了个法,“如此一来,里面的高温,便奈何不得你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那层透明的结界,里面的东西堆放得堪称杂乱无章,傅玉衡下脚都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踩坏了哪一个。 巩仙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人比较邋遢,往日都是翩翩姑娘最后收拾,今天还没来得及,叫你见笑了。” 傅玉衡摇了摇头,“高人总有些怪癖,你说这话可见外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那半成品的大块玻璃前,傅玉衡绕到后方,蹲下来一看,却见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小零件,跟后世的电路板非常相似。 他不由心中一动,问道:“等这东西做好之后,驱动时只能用灵力吗?” 是不是可以换成其他能量? 巩仙道:“按理说,人力或畜力驱动也可以。但无论是人还是牛马,其力皆有尽时,且产生的力量并不均衡,所以我不取。” 人力和畜力,说白了都是动力,而动能,是可以转化电能的。 傅玉衡搞科研的心蠢蠢欲动,又问道:“那能不能把这两种力量转化成别的力量,再储存在一个物体内,形成可以稳定均衡释放能量的能量体?” “能量?”巩仙略略思索了片刻,轻笑道,“你这个说法倒是有意思,想法也有意思。” 他隐隐觉得,傅玉衡的提议是有一定可行性的。 而且,若是真的深入研究,一旦出了成果,将会让这个世道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着这点预感,一时之间,巩仙倒是犹豫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去做这件事。 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灵。 可如今正值太平盛世,百姓经历数十年战乱之后,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此时若世间出了大变故,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因而他思虑再三,还是摇了摇头,“别想那么多了,还是先把你要的这个电影放映机做出来吧。” 傅玉衡有些失望,却也不是太失望。毕竟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把那点失望挥散之后,傅玉衡很快就兴致勃勃地讨论起了电影相关。 “摄影机你们做出来了吗?” “哦,你说那个呀,已经做出来了。”巩仙伸手往宽大的袖子里一掏,掏出了一个两尺来长,可以伸缩的摄影机。 “还有这个,你要的三脚架,我也顺手给做出来了。” “多谢巩仙!” 傅玉衡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摆弄了起来,弄清楚如何使用之后,他就扛着摄影机,在院子里胡乱拍了一通。 拍完之后,他就把那一段传给了系统,炫耀道:“看见没,我们弄出摄影机了。” 系统看完之后,沉默了片刻,提议道:“宿主,要不咱还是花点积分,买一套摄影教程吧。” 这段视频拍得是……除了像素高清之外,它是真不知道从哪里夸起。 傅玉衡神色一滞,暗暗吸了口气,“买。不过不要到系统商城去买。找找论坛上的系统,看有没有谁的宿主是做摄影这一行的。” 虽然他们如今不缺积分了,但能省还是要省的。 “好嘞。”系统并不知道自己成功噎住了宿主,见宿主这个痛快接受了自己的建议,它欢快地应了一声,便到论坛上去和别的系统交涉了。 汲取上一次买种子没要售后的教训,系统不但买了人家的全套课程,还磨着人家附送了自己琢磨出来的摄影小技巧。 这边傅玉衡暗地里和巩仙嘀咕,希望在徒南薰芳辰之前,能够把玄学版的电视机做出来两台。 到时候家里大宴宾客,官客那里放一台,堂客那里也放一台,让他老婆好好出出风头。 唯一可惜的,是半个月的时间,再排练新剧本来不及了,只能拉着人把从前演过的拍下来,到时候在广大宾客面前出出风头,顺便为将来要售卖的电视机打打广告。 “这件事还请巩仙务必保密,我想给内子一个惊喜。” 巩仙了然地点了点头,“放心,放心,我谁都不说。” 傅玉衡急忙拱手道谢,“多谢巩仙。” “诶。”巩仙赶紧拦住了他,又指了指结界外不远处的徒南薰,“你既要隐瞒,可别让她看出什么来。” 傅玉衡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徒南薰正兴致勃勃地和翩翩说些什么,翩翩始终眉眼含笑,对她很是纵容。 直到天色将晚,连锁与十四娘等一群姑娘返回,大家一起用了晚膳。 因着马介甫不在,席间他们难免会提及,担忧他的事情也不知道办得怎么样了。 傅玉衡安慰大家,“马兄不但法力高深,而且精通人情世故,纵然狸官寻亲不成,想来他们两个也不会出事的。” 众人听了,都觉得他说的有理。 唯独连锁叹了口气,蹙眉道:“我最怕的却不是他们出事,而是狸官寻亲不成。” 众人之中,她是最能与狸官共情,也最能理解狸官心思的。 她很清楚,狸官不怕吃苦,也不怕受罪,就怕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然父母双亡,或者是父母不愿意认她。 一直没说话的巩仙仰头灌了一杯酒,笑呵呵地开口,“安心,安心,我已为狸官那丫头起过卦了,此一行她不但会顺利与父母相认,还有一段好姻缘等着她呢。” “真的吗?”连锁又惊又喜,仿佛好事将近的不是狸官,而是她自己。 “那是自然,你得相信老道的卦术。” 被当面质疑,巩仙也不气恼,只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先深深的嗅了嗅,在于四溢的酒香中一饮而尽。 “唔,好酒!” 这酒也不是什么佳品,而是傅玉衡弄出来的茅香蒸馏酒,肯定比不过翩翩的仙酿,但却十分够劲。 对于巩仙这种老酒虫来说,他宁愿喝这一种。 而傅玉衡也非常大方,当即承诺,明天就让人送一车来。 “那老道可就不客气了。”巩仙煞时喜笑颜开。 筹光交错间,气氛越发热烈。酒酣耳热处,封三娘忽而一跃而起,自袖中抽出一柄细剑,当庭对月而舞。 众人纷纷叫好,性子豪爽的连锁更是击箸和歌。 一曲终了,众人的兴致都被勾了起来。 巩仙笑道:“如此盛会,不请月里嫦娥前来助兴,岂非人生一大憾事?” 翩翩微微一笑,“还行巩仙施法。” 众人都翘首以盼,但见巩仙往广袖里一掏,便掏出一张明黄的裱纸,后又掏出一柄金色的小剪刀。 他右手拿剪刀,将左手中的黄裱纸裁剪成一个完美的圆形。 剪完之后,他对着那纸吹了一口气,黄色的圆纸便飘摇而起,慢慢升到空中,竟与那轮苍穹皎月融合在了一起。 今夜本是半月,如今众人仰头看去,却见玉盘皎洁如轮,几疑素节已至。 正在众人惊叹之时,巩仙顺手捻起桌上的玉箸,看也没看便往空中抛去。 那玉箸便如强弩一般射入玉轮,片刻之后,一道隐约的人影自明月中飘摇而出。 随着离地面越近,那人影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纤足沾地时,已是个彩绣辉煌的神妃仙子。 巩仙朗声笑道:“仙子远道而来,何不助兴一曲?” 那仙子也不扭捏,对着众人盈盈一拜,便踏歌而舞。 她口中唱的,乃是唐朝张若虚的名篇——《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 或许是有仙子滤镜加持,众人只觉得这舞蹈极其精妙,与日常所见皆不相同。 但傅玉衡却看出了些门道。 这位嫦娥仙子的舞蹈,倒是颇有朝鲜族舞蹈的风格。 朝鲜舞者的舞衣,也正如眼前的嫦娥仙子的衣裳一般,厚重逶迤,舞动时全靠一口气。 一旦这口气泄了,就会显得十分拖沓,全无美感。 记得他在网上看过一个段子,发段子的自称是某艺校某届的舞蹈生。 他说他们那一届的学生,老师根本没想过要教朝鲜舞,盖因他们气息都不够悠长,肺活量不够强,没一个资质够的。 由此可见,朝鲜舞有多不好学。 歌舞已毕,那嫦娥仙子接过翩翩敬的一杯酒,仰头饮尽。 但下一刻,她就变成了一只玉箸,咕噜噜滚回了桌案上。 以往少见这种奇景的徒南薰,这才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方才的嫦娥仙子,便是那根被巩仙射入月亮里的筷子变的。 这可比以往在宫中看到的任何杂耍都有意思,她忍不住拍手叫好。 由于太过兴奋,他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 在回去的路上,她脸颊通红地蹭在傅玉衡身上,就像一只黏着大袋鼠的袋鼠宝宝,嘴里不停地叽叽喳喳,一会儿夸嫦娥仙子舞姿精妙,一会儿又夸巩仙法术高超。 傅玉衡一直小心地抱着她,时刻保证她是侧身躺在自己怀里,以免她突然呕吐会呛到自己。 马车一直赶到了院门口,傅玉衡先下来,拒绝了小厮的搀扶,回身张开双臂,接住了笑嘻嘻的小妻子。 “你们先回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将外出时跟着人都打发走之后,傅玉衡才抱着徒南薰,由红藻开路,一路疾行进了正屋。 “这是怎么了?” 绿萝迎了上来,见公主在驸马怀里还不老实,担忧地询问红藻。 红藻跟车吃了一路的狗粮,此时颇有点心累地摆了摆手,“没事,公主喝多了。后厨有热水吗?快抬两桶过来,伺候主子们沐浴。” “哦,哦,有,我这就让人抬过来。”绿萝赶紧去吩咐。 等热水抬来之后,她们两个费了九牛一虎之力,才把特别难缠的徒南薰按在了浴桶里。 被热水一蒸,酒气散了大半,徒南薰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些。 匆忙洗去酒气之后,她回到卧室,发现傅玉衡比他还快,已经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了。 “快过来吧,累了一天了。”傅玉衡拍了拍床铺,催促她快来。 灿烂的笑容在徒南薰脸上绽开,她小跑过去,顺势便滚进了他的怀里,紧紧的搂住他劲瘦的腰身。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抱着许久,傅玉衡才问:“你好像很喜欢翩翩姐?” “不是好像,我就是很喜欢她,她就像是我小时候梦想中的大姐姐。” 说到这里,她神色一垮,撇嘴道:“大姐和一姐是什么样的,你也知道。大姐从小就喜欢逗我,一姐虽然看着温和,但大姐逗我时,她也没少为虎作伥。” 这怨念重的。 傅玉衡忍着笑劝道:“这些都过去了,如今你不是知道怎么对付大姐姐了吗?” 听他提起这个,徒南薰瞬间就得意了起来,“那是自然,我这么聪明,还能让她拿捏我一辈子?” “是是是,你最聪明了!”傅玉衡笑着哄她。 可徒南薰却仰头瞪了他一眼,不满道:“你这也太敷衍了吧?一听就是心不诚。” 傅玉衡神色一怔,“我绝对是诚心正意。” “我不信。除非……”徒南薰明眸流转,笑得像一只小狐狸一般,玉足一勾,便将朱红纱帐上的玉勾撇下,绣着缠枝葡萄石榴纹的帐幔瞬间滑落,铺开一层红色的云霞,将整个架子床遮挡得严严实实。 此时的傅玉衡还没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主要是两人生理年龄都不大,他没想那么多。 见徒南薰把帐子拉上了,便以为她是熬不住了,便又将她往怀里拢了拢,笑问道:“是让我哄你睡觉,对吧?” 徒南薰嘻嘻一笑,把他手臂扒拉开,“不用你哄我,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好。” 说着,她身子一动,又从他怀里滚了出来,直滚到床沿处,探着身子打开床侧的一个暗格,从里面掏出一本封皮空白的书册来。 帐内光影昏暗,好在两人都年轻,视力完好,映着朱红纱帐外透过来的烛光,也勉强能看得清楚。 “这是什么呀?”傅玉衡好奇。 徒南薰冲他一笑,索性翻开了第一页,放到了他眼前,让他看个清楚明白。 不看还好,一眼看过去,傅玉衡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你……你想干嘛?”他有些结结巴巴地强调,“咱们俩年纪还小,别……别冲动。” 却见那书册第一页,就画着两个衣衫不整的男女,姿态极其**,引人遐思。 甚至那图画旁边,还有簪花小楷标记的注解。 也是看了那注解的字迹,再仔细看那图画的笔触,傅玉衡骤然瞪大了眼,“这都是你画的?” 120 百合蜜 “嗯哼!”徒南薰得意…… “嗯哼!”徒南薰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 “怎么样,画得不错吧?” 傅玉衡:“…………” ——他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夸赞。 说实话,这本画册画的是不错, 如果内容不是避火图的话。 “如果我没记错, 咱俩还没圆房的吧?” “是呀,怎么了?”徒南薰张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无辜地看着他。 还怎么了, 你就不觉得, 你现在画这些东西, 太过劲爆了吗?如果你此时清醒, 还能得意的起来吗? 但被自家老婆眼巴巴地看着,吐槽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没什么。”他暗暗吸了口气,提出了自己另一个疑惑,“这些东西, 你都是什么时候画的?这么厚一本。” 他捏着那本手工避火图, 把纸张抖得哗啦啦作响。 就这一打, 少说也得有二百张吧? 在他们俩成婚之后,除了各自忙碌时, 只要有闲暇,基本上都是腻在一块的。 所以她到底是哪来的闲工夫,竟然背着他画了这么厚一叠?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徒南薰一把抢了过来, 眼睛亮晶晶地凑过去, 哗啦啦翻了一阵, 把其中一页递到他面前,“你看这一张,是姑姑评价最高的一种姿势,要不我们试试吧?” 傅玉衡没说话, 只是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睛湿漉漉的,双颊也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便知道她被热水熏下去的酒气这会儿又涌了上来。 跟一个醉鬼怎么计较? 他无奈地叹了一声,“好好好,试试试。不过现在,你该睡觉了。来,把这书给我。” 说着,他便要伸手去夺。 但徒南薰喝醉之后,仿佛被附魔了一样,手脚特别灵活,轻轻一闪便躲了过去。 “不给,不给,就是不给。”她还得意地冲傅玉衡做了个鬼脸。 傅玉衡一挑眉,忽而冷笑了一声,鄙视道:“我看你是觉得自己画的不好,所以不敢给我吧?” 对付醉鬼什么招最好使? 当然是激将法了。 徒南薰登时凤眼一凛,怒道:“谁不敢了?给,好好看看,我画的到底好不好!” 都说凤眼凛凛生威,只可惜此时她醉眼朦胧,这么一瞪眼,倒像是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一样,非但唬不住人,反而引人发笑。 但傅玉衡没有笑,那本避火图一入手,他就迅速卷了起来,身手极其敏捷地滚到床边,把东西塞到了床底下。 “呼——”他松了一口气。 可下一刻他就发现,这口气松得好像太早了点。 因为徒南薰已经手脚并用地攀到了他的背上,还像小狗狗似的在他脖梗上拱来拱去,湿热的唇瓣不时在耳际蹭来蹭去,极端考验人的定力。 “这是把我当圣人了呀!” 傅玉衡叹了一声,满脸的生无可恋,在心里把民法典上的相关法条都默念了一遍。 他深吸了一口气,猛然翻身,先把徒南薰掀在床上,下一刻就拉来纱被,把人严严实实蒙了起来,只留下一个小脑袋露在外面。 “你乖,一会儿喝了醒酒汤,乖乖睡一觉,仔细明天早上头疼。” 又不是扬声催促外面的人,“绿萝,醒酒汤怎么还没好?” 其实绿萝端着醒酒汤,已经在隔间门口等了半天了。 里面的动静让她进退不得,既怕此时闯进去坏了公主和驸马爷的好事,又怕公主不喝醒酒汤明天早上头疼。 听见驸马的召唤,她狠狠松了口气:终于不用自己做抉择了。 “来了,来了。”她赶紧掀开帘子走了进去,见床帐低垂,一时又有些踌躇。 傅玉衡一边制住蝉蛹般乱动的徒南薰,一边催促道:“愣着干嘛,快过来帮忙呀。” “哦,哦。”绿萝赶紧走过去,一手端着小茶盘,另一手掀开朱红帐幔。 看见自家公主的造型,她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驸马爷,您这是干嘛呢?” “别干嘛了,快点儿,把醒酒汤给她灌下去。”傅玉衡顶着一张厌世脸,裹着被子把徒南薰抱了起来。 绿萝忍着笑,以丰富的经验,哄着自家公主把一碗醒酒汤都喝了下来。 围观的傅玉衡不禁挑眉,“看你这架势,这还不是第一次了?” “当然是第一次。”绿萝赶紧替自家公主正名,“只是奴婢经验丰富,知道怎样伺候才能让主子舒服。” “行吧。”傅玉衡点了点头。 而绿萝却已经把小茶盘放在旁边的几子上,转身去拿了沙斗来。 没过多久,徒南薰喉咙里便发出要呕吐的声音。 绿萝赶紧上前扶住,让徒南薰低下头,正好就吐在了沙斗中。 “果然是经验丰富呀。”傅玉衡叹为观止。 绿萝一边给公主拍背顺气,一边笑道:“驸马爷您是做大事的人,这些琐事自然有小人们料理。” 这时,红藻已端了茉莉花水来。等徒南薰吐干净之后,就着茉莉花水漱了口,才奄奄一息的歪倒在傅玉衡身上。 绿萝和红枣赶紧把秽物都清理出去,一人开窗户通风,另一个人又往香炉里加了味重的香饼。 等徒南薰缓过来之后,屋子里已经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了。 红藻去把窗户关了,绿萝则是把先前加的香饼扑灭,又换了清新淡雅的香篆进去。 收拾完了屋子,两人又上前服侍两位主子躺下,把新换的纱被掖严实了,柔声道:“如今白天虽热,夜里风却凉,公主和驸马爷又饮了酒,万一着了风,明天早上必然要头疼。” 此时此刻,徒南薰的酒已经彻底醒了,方才干的事也像演话剧似的,一祯一祯清晰地在脑子里回放。 ——啊,好想换个世界生活! 小公主脸上面无表情,心头哀嚎不已:衡哥不会把我当成色魔了吧? 但她转念又一想:我们可是正经夫妻,不但拜了天地高堂,还有圣旨赐婚,做些夫妻间该做的事又怎么了? 这么一想,她就又理直气壮了。 等绿萝和红藻都退下之后,她就直接询问:“我的画册呢?” “还你的画册?”傅玉衡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颇觉好笑。 他就觉得,自从上次之后,他老婆好像打开了什么了不得的机关,好好一颗青涩水蜜桃,还没长大呢,竟然就变成黄桃了。 “本来就是我的。”徒南薰理直气壮,“那是我花了好长时间画的,在这世上可是绝版。”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往傅玉衡身边蹭了蹭,“对了,刚才你看了吗?” 傅玉衡无语道:“你都怼到我眼前了,我能看不见吗?” 徒南薰兴致勃勃地炫耀道:“我告诉你啊,这册子上的,可都是淮阳姑姑独家传授的。淮阳姑姑你知道吧?” 傅玉衡点了下头,“知道。” ——家里养了很多面首,某方面经验十分丰富。 “咱能先睡觉吗?”他实在是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 徒南薰狐疑地看着他,“咱们说些闺房私话而已,又不到外面去说,你怎么兴致缺缺的?” 傅玉衡看着帐顶长叹,“我的公主呀,你至少尊重一下我这个正常男人的需求吧?真不是柳下惠,没有那种怀不乱的定力。” “哦~”徒南薰揶揄地笑了笑,“嘻嘻,饶了你了。” 折腾到现在,她总算是老实了。 两人今天又是坐车,又是和朋友饮酒作乐,方才又折腾了那么一通也实在是累了。安静下来没多久,就先后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一开始还是此起彼伏,渐渐的便趋于同频,仿若两人已融为一体。 等到第二天一早,两人用过早膳,王氏和秦氏妯娌便来求见,禀报说先前抽的藕丝已经晾干了。 秦氏赔笑道:“主要是也不知道主子们要做什么用,是继续在我们那儿放着呢,还是送到上房来?” 其实她们俩也就是凭着这个借口,来给公主驸马请安,在主子面前混个脸熟。 俗话说得好,见面三分情嘛。 等日后府里需要进人时,他们家里的儿子女儿也能凭着这点香火情,在府里谋个差事,总比在这庄子里蹉跎强。 先前徒南薰也只是一时兴起,想着要仿古书上制什么龙泉印泥,这会儿的那股热情早就过去了。 但想想抽那些藕丝也挺不容易,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她又想了呢。 所以她就说:“我们不常在这里,放在上房也没人照管。烦请两位嫂子还帮忙看着,别叫虫蚁给蛀了。” 转而又吩咐绿萝,“去拿十两银子给两位嫂子,别让他们白忙活。” 听见还有赏,两人大喜过望,又是谢恩又是推辞,简直语无伦次。 “多谢殿下赏赐。这都是咱们分内之事,哪敢当殿下如此重赏呢?” 绿萝已取了两锭五两重的小元宝,一人一块塞给她们,“主子既然赏了你们,就是你们应得的。快拿着吧,好好替主子办差便是。” 两人这才收了银子,千恩万谢地去了。 等她们离去之后,傅玉衡才从内室走出来,“马兄走了也有七八天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徒南薰道:“大马公子本领高强,若真出了什么事,便是跑不了也肯定有法子传信回来。如今没有消息,那就是好消息。” “说的也是。”傅玉衡点了点,从红藻手里结果消食茶,“咱们既然出来了,就到刘二脑袋那里看看,他养的蜜蜂如何了。” 刘二脑袋在另一个庄子里,离这个庄子并不远,那里周围有许多槐树,春天的时候正好可以酿槐花蜜。 不过今年起步已经晚了,只来得及酿一轮荆条蜜,想要槐花蜜得等明年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两人便坐上车,到了刘二脑袋养蜂的庄子上。 刘二脑袋也不愧是养蜂的高手,很快就训练好了一批野蜂,如今那批野蜜蜂已经繁殖出第二代了。 新繁殖出的这些,才是正儿八经的家养蜜蜂,不但危险性大大降低,蜜也会出得更多。 “五爷还请看这两箱,小人在南山发现了一片野百合,专门指挥这两箱蜜蜂去采百合蜜。” 两人都是全套防护,脸上蒙着纱罩,手上戴着手套。 刘二脑袋小心翼翼的掀开蜂箱,从里面抽出一屉密。那竹梯的两边都有厚厚的一层,最外围裹着一层蜂蜡。 他示意随行的小厮取来一支细瓷碗,又从腰间抽出小刀,从竹屉上削下一块儿来,落进碗里,正好有大半碗。 “ 五爷您尝尝这个,这可是最新鲜的百合蜜,香甜而不腻。” 作为一个咸党资深骨干,对于直接吃蜂蜜这种事情,傅玉衡是很有一些抗拒的。 他摇了摇头,吩咐那小厮,“把这碗蜜给公主送过去,叫她尝尝。若是公主觉着好,回去时就多带些。” 那小厮应了一声,正要走,却又被傅玉衡叫住了,“先等等。” “诶,五爷您吩咐。” 傅玉衡走过去,从袖中掏出一块锦帕,小心地盖在碗口上,“去吧,别叫落了灰。” 打发走了小厮之后,傅玉衡又去看了刘二脑袋的其它成果,好好夸赞了他一番,又特意去拜访了他的母亲,替他做足了颜面。 把他们母子都激动的跟什么似的,赌咒发誓一定要替他好好养蜂,把京城及周边的蜂蜜市场全部占领。 其中,刘母还有点别的想头。 老太太亲手给傅玉衡奉了茶,乐呵呵地说起看儿子和庄子管事的女儿看对眼的事。 “本不该拿这种琐事打扰主家,只是我老太婆疼儿子,就厚着脸皮,请主家给我这不孝子再做个脸。”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傅玉衡一口答应,回到上房之后,便把这件事给徒南薰说了。 至于他先前送回来的那大半碗蜂蜜,已经叫她蘸着点心吃完了。 “你要是觉着好,就让人把那两箱百合蜜都割下来,带回去吃。” 徒南薰道:“那就都带回去吧。我一个人自然吃不了那么多,但既然出来一趟,总不好不带点东西回去。 爹娘年纪大了,你让人卡着不让他们多吃甜的,但蜂蜜这东西,偶尔吃一点对身体也有好处。 还有大姐那边,如今虽然不吐了,但口味却一日似一日的刁钻,咱们庄子上既然有稀罕玩意儿,多少给她送去一些,万一她就喜欢吃了呢? 既然给大姐送了,二姐那边也不好略过去,二姐虽然不会说嘴,但她自小要强,怕是会多想,索性就都送了。” 她掰着指头算了半天,突然发现,这一圈送下来,那两箱蜜真不一定够。 那她吃什么呢? 一看她的神色,傅玉衡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便给她出主意,“百合蜜固然稀罕,但咱们庄子上也不是只有百合蜜,还有其它的呢。 这百合蜜就一人送一罐子,再搭点别的蜜。你若是喜欢这个口味呢,就都留着,送人就拿其它蜂蜜。反正都是咱们自己庄子上出的。” 徒南薰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想起他刚才说的事,徒南薰练分府绿萝,“你去把这庄子上的管事和管事媳妇都请来,就说我和驸马爷要替他们家女儿保媒。”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扭头问傅玉衡,“对了,和刘二脑袋看对眼的,是哪个管事的女儿?” 傅玉衡道:“是这桩子上的二管事,姓于,单钩于。” 弄清楚了之后,绿萝便退了出去。 大约过了一刻钟,她便领着两个中年男女,并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 那男人长着一张憨厚朴实的脸,那女人让人一看就联想到贤良淑德四个字。 那小女孩落后一步,垂着头乖乖坠在父母身后,穿了一身绿萝衫子,头上梳着双丫髻,两边发际上各坠了一对金铃铛。 随着那女孩的走动,坠着的铃铛叮当作响。 只看那女孩习以为常的样子,便知道这两对铃铛并不是临时挂上去的,可见这于管事夫妇也是疼女儿的。 “小人于来,带着拙荆和小女,给公主驸马爷请安了。” 三人进来之前,大概是从绿萝那里学过规矩,虽行了大礼,却并没有跪拜。 夫妻二人坐在内室里,他们一家三口则是在外间请安。 徒南薰叫了免礼,又招手喊于姑娘进前。傅玉衡顺势起身,渡步去了屏风后面。 那里正有一张小榻,他便索性歪在榻上,倾听事态的发展。 于姑娘看了母亲一眼,见母亲微微点头,便乖巧地上前,再次给公主行礼,“民女于丽丽,给公主殿下请安。” “好姑娘,快免礼吧。来,叫我看看你。” 她拉着人家姑娘的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是个美人坯子,瓜子脸、水杏眼、小翘鼻、樱桃嘴。 因着年少靓丽,她脸上只薄薄敷了一层粉,鼻头上两三点雀斑隐约可见,真真是天然一段俏丽。 徒南薰忍不住道:“这么好一个姑娘,真是便宜那刘二脑袋了。” 听见这话,于来夫妇心神一松,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刘二脑袋这个女婿,是他们夫妻精心考察过的,觉得他值得托付终身,才把女儿许配给了他。 他们是真害怕,害怕公主驸马保媒,把他女儿另许了人家。 虽然他们俩是庄子上的管事,在这个庄子上颇有脸面,但在主人面前算什么呢? 卖身的奴仆,一身一命全系主人掌控。主人有命,他们还能反抗不成? 不过,刘二脑袋这个女婿还真没找错,竟然能请动公主驸马保媒。 121 连城 这边于来夫妇胡思乱想,…… 这边于来夫妇胡思乱想, 那边徒南薰却已拉着于丽丽在脚踏边儿坐了下来。 “好姑娘,你多大了?” 于丽丽细声细气地答道:“我今年十七了。” 倒比徒南薰还大了一岁。 “平日在家都做些什么?” 于丽丽道:“跟着母亲学管事,闲暇时也做些针线。” 徒南薰一眼看见她腰上系着的香包, 想来就是她自己做的。 于丽丽也是心细,公主才撇了一眼,她就主动把那香包解了下来, 谦逊道:“做得不好,叫公主见笑了。” 徒南薰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但见那香包针脚细密,构图灵动,绣的花色竟不是寻常吉祥纹样, 而是几只或静或动的蜜蜂。 想到刘二脑袋便是养蜜蜂的, 她不禁笑了起来,调侃道:“这可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小姑娘瞬间便红了脸,低垂着头, 细嫩的小手不住地搅动衣角。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徒南薰亲手把那香包给她系了回去,又转头示意红藻。 红藻会意,转身捧了个锦盒出来,走到于丽丽面前打开, 里面是一对儿翡翠镯子。 徒南薰道:“这是给你添妆的, 不是什么好东西, 日常戴着玩吧。” 这当然是谦虚之辞,虽然于丽丽没见过多少好东西,但那对镯子只看成色便不是凡品。 她有些惶恐地推辞, “这太贵重了,民女哪里配用?” 红藻便笑道:“既是给你的便拿着吧,公主也是喜欢你。如若不然,随便什么东西就打发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要是再推辞,未免显得不知好歹。 索性她便起身拜谢了,双手接过了锦盒。 “这就对了。”徒南薰笑道,“那刘二脑袋也是一个有本事的,家里虽有个寡母,却也是个极和善的老太太,你嫁过去擎等着享福吧。” 于丽丽和刘二脑袋显然是相处过的,听见这般祝福的话,脸上便露出了羞喜的笑容。 就刘二脑袋那副尊容,如果不是两人相处过,彼此了解了内在,小姑娘怎么会这般心甘情愿? 徒南薰拍了拍她的手,“等日后成婚了,就好好过日子。若他敢给你委屈受,你就来找我,我给你做主。” 这显然是句场面话,于丽丽心里也明白,但还是很感激的向公主道了谢。 他们家与公主的地位天差地别,公主肯对他说这一句场面话,就已经是很给她脸面了。 再者说了,这年头都讲究家丑不可外扬。 就算婚后他们夫妻有了龃龉,最多也就是请双方父母做主,哪有出去乱说的道理? 他们也不敢耽误公主的事,又陪着说了几句闲话,便很有眼色地告退了。 等送走了于家三口,绿萝不禁感慨道:“老人们常说‘美妇常伴拙夫眠’,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对此,红藻却有不同看法,“只要两口子日子过得红火,一副皮相而已,何必在意那么多?” 绿萝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要我说,还是得找个好看的。如若不然,世人怎么有‘秀色可餐’这一说呢?” 这还是个耿直的颜控。 听着人走了,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的傅玉衡暗暗一笑,接口道:“你要是喜欢好看的,其实也容易。小马兄你知道吧?他已经拐弯抹角地问过你好几回了。” 他本是调侃一句,哪知道绿萝却一点儿都不扭捏,请直接歪着头掂量起来。 “你说的这个小马公子我也见过几次,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不过,人家能看上我一个婢女?” 傅玉衡心道:可不就是美男子吗?狐狸精还有不美的? 至于绿萝担心的,他觉得这完全不是事,“你可不是普通的婢女,是公主殿下的贴身婢女。 俗话说的好,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若论起见识来,你比那些大家小姐差吗?” “不差。”绿萝摇了摇头,拒绝妄自菲薄。 傅玉衡再接再厉,“再者说了,小马兄也不是那种看重出身的人。只看他三番两次只是旁敲侧击,并没有直言朝我和公主讨要你,便知道他心里尊重你。” 绿萝脸上终于有了些羞涩之意,顿足嗔道:“驸马爷不是好人,说这些做什么?” 见她急了,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徒南薰才出言解围,“好了好了,我一会儿看不住,你便要把我的婢女给诓出去了。” 她看了绿萝一眼,笑道:“绿萝和红藻都是打小伺候我的,我一定要给他们找一个好归宿,找一个她们自己喜欢的。” “哎呀,公主!”红藻没防备,看热闹看的好好的,这火一下子就烧到自己身上,顿时就羞了。 徒南薰哈哈一笑,便叫她们收拾东西。 他们出来也有两天了,该看的东西也都看过了,还顺便保了个大媒,如今也该回去了。 眼见家中早菊越开越盛,偏她的生辰宴又快到了。 若是这个时候,再单独办一场赏花宴,未免太过频繁。 可若是等到生辰宴一起,这些早菊的花期多半就要过了,他们请人赏花,顺便推销花肥的事,就得往后顺延。 所以还是先回去,问问家里两个花匠,看能不能让花期延后一些,或者是让这花开得更久一些。 等她们回了家,徒南薰让人把带回来的蜂蜜分装了,给大公主和二公主都送了些,又亲自带了几罐子,给婆婆朱氏和婶子连氏送去。 说来也是巧,今日朱氏妯娌两个正好没出去,徒南薰去的时候,她们都在东大院坐着呢。 见玉莲也在座,徒南薰奇道:“玉莲今日没出去?” 玉莲赶紧起身,“嫂子,你来了?” 她声音有些恹恹的,徒南薰仔细一看,却发现下眼睑有些青黑,显然是晚上没睡好。 “这是怎么了?”徒南薰蹙眉,“可是我六弟没分寸,惹着你了?” 玉莲扶着她坐下,又在她隔壁坐了,闻言叹了一声,“不是他惹着我了,是我惹着他了。” 徒南薰要更觉惊奇,再去看朱氏妯娌,发现她们两位的神色也很凝重。 看来,她不在家这两天,的确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到底怎么了?弄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朱氏白了女儿一眼,没好气道:“还能怎么了?这得问你妹妹,都是她惹出来的好事。” 见婆婆气得不轻,徒南薰又看向婶子连氏。 连氏先是劝了自家嫂子,“好了嫂子,这也不能怪玉莲。这种事情,谁能想得到?” 这话说的,可更让人好奇了。 等连氏劝完朱氏,对她分说了前因后果,徒南薰也觉得十分无语。 起因却是日前玉莲和六皇子约着,一起到狮子园去游玩,刚走到大佛塔下,便遇见了刘通政家的姑娘。 刘姑娘和玉莲乃是至交好友,从玉莲进京开始算,刘姑娘就是头一个主动和她交好的,玉莲对这个闺蜜非常看重。 因而,纵然六皇子在侧,玉莲也没冷落刘姑娘,从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若说这刘姑娘懂礼吧,她明知道人家是未婚夫妻相约出游,却一直跟着不走; 若说她不懂礼吧,一路上也只与玉莲说话,眼神都不往六皇子身上落一下。 虽然玉莲心里觉得有点尴尬,但她几次漏了送客的口风,刘姑娘都装作听不懂,她也没办法,只好带着刘姑娘一起游玩。 好不容易将狮子园的景点都看完了,玉莲暗暗松了口气,便请刘姑娘先回去,说她和六皇子还要回家去拜见父母。 刘姑娘老大不乐意,但见玉莲态度坚决,还是告辞了,只临行前硬要和玉莲约定,明日到她家里去玩。 等送走了刘姑娘,两人上了马车,六皇子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这刘姑娘是怎么回事?我和她从前根本不认识,她怎么对我这么大敌意?” “敌意?”玉莲不解,“这一路她根本就没多看你一眼,怎么可能对你表露敌意呢?” 她皱了皱眉,狐疑地看了过去,“难不成,人家姑娘避嫌不去看你,就是对你有敌意?你未免太自恋了吧?” 见她怀疑自己,六皇子急了,“你是不知道,她心机深沉的很。你看不到的地方,她不止一次对我露出挑衅之色。” 每当他看到一样出众的景色,想要引经据典,在玉莲面前卖弄一番的时候,刘姑娘都会抢先一步,抱着玉莲的手臂吸引她的注意力,然后再言辞优美、言之有物地把那处景色点评一番。 一旦玉莲对她表露赞赏之意,她便会背着玉莲,以神色和目光挑衅甚至是鄙夷六皇子。 六皇子那个气呀,偏偏他一个大男人,还是在心上人面前,真不好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但如今心上人冤枉他,他可是再也忍不住了,一定要揭穿那姓刘的真面目。 “真的?”玉莲觉得,刘姑娘不像是那种人呀。 “当然了,我怎么会在这种事上骗你?”六皇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玉莲疑惑了,“你以前真没得罪过她?或者是得罪了刘通政?” 那刘姑娘固然是她的闺蜜,但六皇子的人品,在玉莲这里也很有保障,他绝不可能去冤枉一个小姑娘。 那就只能从其他地方找原因了。 “我以前都没见过她,怎么可能得罪她?”六皇子觉得自己很冤枉,“至于刘通政,我如今还没入朝呢,跟朝臣根本没有交集,怎么会得罪他?” 那可就怪了,玉莲百思不得其解,六皇子也想不明白。 不过玉莲有一样好处,那就是跟她五哥学的,想不明白的事就暂且抛开不想,纠结来纠结去的,头疼的还是自己。 “算了,别想了。如果她真对你有敌意,日后肯定会露出马脚的。” 六皇子看了她一眼,嘴上答应着,“好吧,不想了。” 但他自幼经历坎坷,在宫中的生活也堪称如履薄冰,遇事不得不多想。 他挺羡慕玉莲这份豁达的,也不愿意玉莲再跟着忧心,所以才答应得这么痛快。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徒南薰左右看了看,“你们神色都如此凝重,想来是知道原因了?” “嗯。”玉莲重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尴尬之色,讪讪道,“还是让三婶跟你说吧,我……我实在是说不出口。” 于是,徒南薰又看向三婶连氏。 连氏脸上的神色却有些古怪,像是在憋笑,又像是在忍怒,“这个呀……谁让咱们玉莲太好了呢,莫说是六皇子了,便是刘姑娘一个女儿家,也忍不住心生倾慕。” “噗——” 正在喝茶的徒南薰,没忍住喷了。 绿萝赶紧上前,拿着帕子给她擦拭。 方才她也曾暗自盘算过无数缘由,却没有任何一个,像这个一样,既荒谬,又合理。 是了,刘姑娘和六弟从无交集,却对他表现出了浓重的敌意。 这又是为什么呢?这又能为什么呢? 若是六皇子因着男儿身份的缘故,光明正大地抢了她的心上人,一切就都合情合理了。 徒南薰挥退了绿萝,一边自己擦嘴边的水渍,一边追问道:“刘姑娘和你坦白了?” 看着自家嫂子脸上露出的八卦之色,玉莲颇觉无奈,但还是点了点头,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不错,昨天她给我下了帖子,今天早上我去看她。在她们家的花园子里,她……她干脆把话说开了。” “这样啊。”徒南薰若有所思,片刻后,忽然眼睛一亮,“那刘姑娘,介意给皇子做妾吗?” 她年纪虽轻,却见多识广,知道不少人家的后院妻妾结为金兰契的。 “啊?”玉莲一呆,一时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连氏却是眼睛一亮,抚掌笑道:“不错,不错,你可以问问她呀。你不想生孩子,总得有人给六皇子生吧?” 听了这话,朱氏和玉莲母女都反应了过来。 朱氏略略思索了片刻,点了点,“不错,这是个好主意。” 但玉莲却坚决不同意,“不行,她对烁哥敌意太重,性子也过于果决,绝不是个合适的人选。” 朱氏蹙眉,“这又是什么意思?” 玉莲叹了一声,挥手示意伺候的人都下去,这才低声道:“以连城的性子,我怕会生出心思,去父留子。” 母亲认定的一些观念很难撼动,为了避免再扯皮,她只好这样说了。 而且,她说的也是事实,若是真带着连城一起嫁给六皇子,对方产下男婴之后,真的会琢磨去父留子。 她还是挺喜欢六皇子的,真不想把他放入危险之中。 在场三人皆瞳孔一缩,到抽了一口凉气。 ——原来,是这么个性子果决呀。 那的确是不合适。 朱氏立刻改口,“那你以后少和她往来,若是她问起来,你就说是六皇子不喜欢你和她一起玩。” 作为夫婿,该背锅的时候,就得勇敢背起来。 而且,若是真拿这件事去问六皇子,他也必定是乐意的。 谁愿意自己老婆整天跟个对自己有敌意的人一起玩耍呢? 玉莲想了想,点了点头,“我也觉得,还是不要去见她了,也好让她的心思冷一冷。” 小姑娘家的心思,说不定冷一冷就淡了。 正好随着徒南薰的生辰临近,玉莲越发忙碌了起来,暂时隔绝了一切外交。 就连六皇子都不例外。 转眼间就到了生辰宴前夕,城西刘通政府上,正院相连的小跨院里。 夜色已经深了,但小院主屋的灯却还亮着。窗棂上映出两个纤薄的影子,一坐一站。 若是离得近了,就能听见里面隐约的说话声。 “傅家的请柬,还没有来吗?” “……已经来了,在太太那里。”这个声音有些迟疑,竭力劝慰道,“明日毕竟是公主芳辰,不是小女儿家的聚会,请柬送到当家主母那里,也是应有之义。” 只可惜,被她劝慰的那个,不好糊弄。 刘连城嗤笑了一声,一句话就揭穿了她的谎言,“那张萱和赵悦儿,怎么就单独收到玉莲的请柬了?” 丫鬟小慧被噎了一下,干巴巴地笑了笑,“也许……也许是傅大姑娘忙中有错,忘了吧?” “那她怎么不忘了别人?” 小慧:“…………”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个婢女而已,姑娘您不要为难我呀。 刘连城也知道,这件事不是小慧能管的,便挥了挥手,示意小慧出去。 小慧为难道:“姑娘,天色这么晚了,您该休息了。” 连城摇了摇头,“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小慧劝道:“您若是睡得晚了,明天脸色肯定不好。三公主的寿宴,六皇子肯定也会去的,到时候您岂不是要被比下去了?” 连城闻言一怔,忽而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不能被那程咬金给比下去。” 她霍然起身,“小慧,服侍我卸妆,我要养精蓄锐,明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绝对不要被那程咬金给比下去。” 对于刘连城来说,六皇子就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诶。”小慧应了一声,欢喜地扶着自家姑娘坐到了梳妆台前。 不管是为了什么,姑娘肯按时休息,不糟践自己的身子,必什么都强。 至于明天见了傅姑娘和六皇子该如何,那是明天的事,就明天再说吧。 她手脚伶俐地拆卸了簪环,解开了发髻,又打了水来帮连城洗去脂粉。 等终于把自家姑娘按在了被窝里,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睡吧姑娘,今晚我守夜,半夜若是要喝水或起夜,你就叫我。” 连城却道:“不,叫碧波守夜,明天你跟着我去傅家。” 所有婢女里,只有小慧最懂她的心意,要去傅家,自然还是带着小慧放心。 122 好大一坛醋 整个天下谁人不知…… 整个天下谁人不知, 当今天子最是疼爱女儿,膝下三位公主个个都是掌上明珠。 三公主诞辰,纵然不是整寿,往来宾客却依然接踵摩肩。 因为宾客过多, 无论是公主府, 还是傅宅都招待不下, 只能将官客和堂客分开, 傅家招待官客,公主府招待堂客。 公主设宴,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自不必说。 凡是能坐在席面上的, 家里必然也不缺这些。 因而, 整个寿宴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宴客的花园最前面,放置的一块极大、极平整的琉璃。 凡是在大剧院看过《梁祝》的, 看见这琉璃都能认出来,和剧院里新换上的背景墙简直一模一样。 一开始人们还有些奇怪:难不成,公主要在寿宴上让大家看画吗? 但寿宴开始之后,原本暗黑色的屏幕,忽然被宝蓝色蔓延。 而后, 一阵凄凉哀婉的音乐声想起, 屏幕上的宝蓝色瞬间褪去,一行花体字从屏幕最右端悠然飘出。 那上面写的, 正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这番动静,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一时间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原来三公主夫妻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把一整出梁祝, 搬到了那块大琉璃中。 宾客们都十分震撼,殊不知总导演傅玉衡却十分不满意。 主要是时间太过仓促了,根本来不及去拍外景,只好把舞台剧制成了电影。 不过对于第一次见到这种放映形式的观众们来说,已经足够新奇了。 所有主创团看了大家的反应,都很肯定:接下的来一个月内,京城里最劲爆的话题,就只能是电影放映机了。 只是如此一来,他们要借机推广豆饼花肥的事,就得往后拖一拖了。 以如今的境况,恐怕没人去关注花园里的花开得有多么妍丽了。 徒南薰微觉遗憾,但想到即将到来的电视机订单,她便心头火热。 ——衡哥说得对,只是卖琉璃能挣几个钱?还得把琉璃制成价值更高的东西,才能有更大的收益呀。 这种看着成堆的银子,源源不断往手里流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电视机是琉璃做的,算是琉璃工坊中的产出,收益自然是要和两位姐姐分的。 不过,买了电视机之后,后续想要看别的电影,就得买他们刻录的光盘。 这光盘可是他们独家经营的,虽然每一张都卖得不贵,可积少成多,也是肉眼可见的可观收入了。 “对了,玉莲呢?” 却是她扭头一看,竟然没有在席位上看见自家小姑子,不由问了一声。 绿萝低声道:“我方才看见,刘姑娘把大姑娘叫走了。” “她?”徒南薰皱了皱眉,“你去找找,万一玉莲那里不好收场,你就出面说是我有事找她。” “是。”绿萝应了一声,喊来一个一等丫鬟伺候,自己则是顺着方才玉莲离开的方向找了过去。 临近花园的地方,有一处荷塘,荷塘上有一座拱桥。而在拱桥的末端,连接着的是一座楼阁,名曰——翠雀楼。 绿萝一路询问安排在各处以防万一的丫鬟小厮,终于穿过拱桥,在翠雀楼外看见了守在门口的阿信和小慧。 “绿萝姐姐,你怎么来了?” 阿信看见她,简直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满脸惊喜地跑了过来。 一见阿信的神色,绿萝便知道,里面的情况一定不大好。 她心思略转,脸上便带了几分焦急之色,“大姑娘可是在里面?公主找她有事,叫我请大姑娘回去呢。” 阿信闻言,简直如蒙大赦,急忙拉着她往阁楼里走,“咱们大姑娘在里面呢,绿萝姐姐跟我来。” 小慧虽有心替自家姑娘阻拦一一,但绿萝毕竟是公主的贴身婢女,莫说是她了,便是他们家太太来了也得罪不起,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两个直接闯了进去。 两人直接上了一楼,玉莲和连城就在一楼。 里面的场景……怎么说呢? 她们进去的一瞬间,玉莲就满脸尴尬地看了过来,她浑身僵直地站在那里,连城却跪在她脚边,双手紧紧抱住她修长的**,将她漂亮的马面裙揉的像干荷叶一般。 绿萝眼尖,隐约还看见群面上有些晶亮的液体。 她假装没有看见连城,满脸惊喜地走过去扶住玉莲,“大姑娘,你可叫我好找,公主正到处寻派人你呢。” “啊,嫂子找我有事吗?咱们快走吧,别让嫂子等急了。” 说完,她便低头看着连城,柔声道:“连城妹妹,咱们出来这么久,想来刘太太也正担忧你呢,还是快回去吧。” 眼见三公主的贴身婢女来了,连城便知道事不可为,只好放开了玉莲,一边低头擦眼泪,一边扶着小慧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多谢姐姐关心。” 刚才玉莲已经剖白心迹,劝了她半天了。甚至连朱氏曾提议带连城一起嫁给六皇子,但被玉莲巧言拒绝的事,也都和连城说了。 “我相信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如果和我一起嫁入王府,日后必然是我的一大助力。 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趁你年纪还小,心智尚不成熟,就绝了你寻找全心全意爱你之人的机会。” 玉莲不是个道德君子,相反的,她偏于精致利己。如果连城对她没有这种心思,她完全不介意两人一起嫁入六王府。 偏偏对方就有这心思,而且还对六皇子颇有敌意,这让玉莲很难相信他们两个将来会和平共处。 她不介意六皇子将来再有侧妃,但对方必须安分。 还有就是,连城是她入京之后最好的朋友,又明显是个渴望真情的,她真心希望对方能找到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人。 连城痴痴的望着她的背影,一字一顿道:“玉莲姐姐,虽然我还不太明白你说的那些话,但我会听你的话,一定要找一个愿意对我掏心掏肺的男人。” “妹妹能想通,那真是再好不过。”玉莲悄悄松了口气,转过身来对连城微微一笑,“如妹妹这般寻求真心的,一定会得偿所愿。” 同时她也对自己说:像我这样追逐荣华富贵的,也会得偿所愿的。 再次告别了连城,玉莲低声催促绿萝,“快走吧,别让嫂子等急了。” 等三人出了阁楼,抄小路去了公主府的正房,那里有郭氏安排留守的婢女。 今天早上来的时候,阿信特意带了两套替换的衣物,便放在这里。 玉莲身上这一身,眼见是不能穿出去了,阿信赶紧另取了一套,暮山紫的小袄,配着绣缠枝花的间裙,衬得玉莲少了几分少女的明朗,却多了几分妩媚之意。 才换好衣裳,便听见门外有熟悉的声音询问:“玉莲没事吧?” 玉莲眼睛一亮,疾走了几步,自己打开了门,惊喜道:“烁哥,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六皇子。 他上前扶住玉莲,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精神还好,暗暗松了口气,笑道:“我也没想到,今日三姐宴客,男女还分在两个府邸。” 正好院子里有个石桌,他扶着玉莲过去坐下,这才继续说:“那边三哥又拉人拼酒,我心里实在厌烦,便偷偷溜了出来。” 对于三皇子的事,玉莲也知道一些,闻言便皱了皱眉,“今日四皇子也在,他们两个没当众闹起来吧?” “当然没有,你别担心。”六皇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三哥虽然行事鲁莽,但也不是全无分寸。更何况,四哥可是个周全人,哪里会在外人面前和三哥撕破脸?” 他只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忍着三哥、让着三哥,在舆论上把人心都拉过来,让三哥彻底没了翻身的余地。 这点伎俩,三皇子未必看不出来。 但看得出来和忍得下去,完全是两码事。 三皇子从小到大,路便走得太顺。一个人的成长中一旦缺少了挫折,就锻炼不出忍耐力。 而很多时候,想要成就大事,不但要有才能,还得能忍,忍常人所不能忍。 很显然,就这一点而言,三皇子并不具备成事的能耐。 这些玉莲都不关心,她只担心两个皇子当众闹出来,会毁了这一场由她精心准备的寿宴。 她刚松了一口气,便听见六皇子闷声问道:“那个姓刘的,是不是又来找你了?” 玉莲嗔了他一眼,“你不是都知道了嘛,还来问我?” 如若不然,他也不会才一见面便打量她的神色。 六皇子板着脸道:“你以后离她远点,免得被她挑拨了。” 听见这话,玉莲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六皇子不满地看过来,“你笑什么?” 玉莲忍笑道:“你和我娘还真是心有灵犀,她也叫我离连城远一点。还说若是连城问起,就说是你让我不要和她玩的。” 六皇子正色道:“岳母大人说得对。” 想到他让人查到的事,六皇子便不禁咬牙切齿。 ——他单知道自己未来老婆好看,却没想到,老婆竟然好看到连姑娘家都觊觎。 听说她们两个是闺中密友,还曾联床夜话过,也不知道那姓刘的有没有趁机占玉莲的便宜? 见他又是鼓脸颊,又是咬牙齿的,玉莲暗觉好笑,伸手在他鼓起的脸颊上戳了一下,引来他没什么杀伤力的怒视。 玉莲调侃道:“咱们六殿下的城府都哪去了?这么喜怒形于色,将来还怎么为陛下办差呀?” 六皇子也笑了,“在你面前,我要什么城府?” 玉莲无奈道:“她就是个小姑娘,不过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就误以为要天长地久了。你又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是我要和她一般见识吗?明明是她对我敌意颇重。”六皇子觉得自己很冤。 玉莲见状,急忙安抚,“经过我的开解,她已经想通了,一心要找一个会全心全意爱她的人。” 话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狐疑地看向六皇子,“你怎么知道连成妹妹对我的心思?” ——上次分别的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回事呢。 六皇子神色一滞,微微有些不自在,侧脸避开她的目光,干巴巴地解释道:“我……我不是故意派人查你的,就是想知道那个姓……咳,那个刘姑娘,为什么对我敌意颇重。”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刘姑娘的兄弟对玉莲有意,让人查的时候可是带着满腔醋意的。 等调查结果出来他才知道,他这壶醋是没喝错,但醋的方向却是南辕北辙。 “好了,好了,我又没怪你。” 正好婢女端了茶点来,玉莲捏了片云片糕喂到他嘴边,“喏,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尝尝公主府的手艺。” 接到这个台阶,六皇子松了口气,张口就把云片糕咬掉了一大半,“公主府的手艺,果然不错。” “那你就多吃点儿。” 六皇子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今天来了这么多客人,花园里的花又开得那么艳,三姐和三姐夫不准备跟人说豆饼花肥了吗?” 玉莲闻言,不禁挑了挑眉,“果然哥哥和嫂子的事瞒不过你。可今天的客人,恐怕是没心思在花园里看花了。” 想起那个电影放映器,六皇子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谁让三姐夫弄出的好东西太多,推广不过来了吧?” 玉莲啐了他一口,拿了一块他最不爱吃的绿豆糕塞进他嘴里,“你可积点口德吧,说不定哪一天你银钱不凑手,就求到我五哥头上了。” 六皇子苦着脸把绿豆糕吃了,嘴上却不甘示弱,“这不是还有你嘛,大不了我就吃软饭。” 玉莲被他逗笑道:“也不知道谁传出来,说你是个最重规矩的?” “这个我可以告诉你。”六皇子灌了口茶,把嘴里绿豆糕的味道冲了下去,“一开始是我刻意营造的,后来太子哥哥也帮了忙,整个皇宫都知道我重规矩了。”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他的生存之道罢了。 若他也像其他兄弟姐妹一般,在后宫有个能说得上话的母亲,有何苦如此汲汲营营? 玉莲面露怜惜之色,轻轻摸了摸他如玉般白皙的脸颊,“在我面前,你永远可以做自己。” ===== 等寿宴结束,六皇子是带着一半满足,一半遗憾离开的。 满足的是因为不但顺利见到了未婚妻,还剪除了一个情敌;遗憾则是因为那个新出现的叫电影放映机的东西,他竟然没有看个完整版。 要知道,表面上重规矩的六皇子,可也是个话剧爱好者,曾经不止一次乔装改扮看话剧,自认为是资深粉丝。 如今话剧出了新形势,他竟然错过了第一时间看到的机会,怎不让人捶足顿胸? 还是太身边的小太监张保比较机灵,笑嘻嘻地劝道:“殿下何必为此遗憾呢?您可是三驸马的亲妹夫,等日后和王妃成婚了,还怕没有电影可看吗?” 当局者迷的六皇子一怔,顿时豁然开朗,“还是你小子机灵!” “嘿嘿,奴婢这点道行,都是耳濡目染,学了殿下一点皮毛罢了。” “行了,你也不用恭维我了。让人去盯着那个姓刘的,看她是真安分了,还是言语哄骗玉莲,想让玉莲放松警惕。” 不是他小人之心,而是那刘连城明知道他是皇子,还敢当面挑衅于他,哪里像个肯轻易放弃的人? “是,奴婢这就去吩咐。”张保麻溜地点头应了。 六皇子点了点头,心里有点羡慕自家准岳父的八卦小团队。 自从和玉莲订婚以来,他也去过傅家好几次了。 期间也曾被准岳父接待过,见识过傅玉衡让识字的小厮专门整理出来的——傅江版京城八卦档案。 虽然那些东西大多数都是民间传说,还有下人们私底下传出来的闲话,但有用的东西也不少。 而且随着八卦小分队的作业时间增长,他们的业务能力也随着时间有了长足的增长。 如今的六皇子可还是一个未开府的光头皇子,手底下哪有那么多可用之人? 像八卦小分队这种特意培养出来的高质量专业人才,就更没有了。 且不说六皇子这边如何,只说趁寿宴推广花肥的计划临时取消,那些花匠精心留住花期的早菊也开至颓靡,显然是没时间给他们再做计划了。 更糟糕的是,那些配置好的豆饼花肥乃是发酵之物,也是有保质期的。 因为先前的计划,他们为铺货做准备,提前配置出了一大批。 如今计划夭折,眼见这批货是要砸手里了。 傅玉衡还没怎么样,赚钱上瘾的徒南薰先急了。 “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呀?” 自己忧心如焚,对方却悠哉悠哉,让徒南薰十分不满,举起小拳拳捶他胸口。 “哎哟!”傅玉衡假装吃痛,一脸虚弱地倒在了软榻上,仰起脸控诉徒南薰,“夫人,你好狠的心肠!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虽然是背着你丈夫的露水姻缘,又何必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徒南薰微微一怔,过往的经验让她立刻入戏,帕子遮脸嘤嘤嘤,“我也不想的,是我夫君……我夫君他就要回来了。 他是个凶神恶煞的大将军,若是知晓你我偷情,如何肯饶我性命?你那么爱我,一定不想看着我死吧?” 傅玉衡虚弱地喘了两声,做出一副虽死无悔的风流浪荡像,“嘿嘿,不忍心,当然不忍心。像夫人这样娇花般的美人,小生怎么忍心呢?” 徒南薰拔下一根簪子,一边哭唧唧,一边果断出手,“那你就……嗝,去死吧!” “啊!”傅玉衡倒了。 “扑哧!” 在门口偷看多时的绿萝没忍住,笑喷了。 被她半路招过来的红藻赶紧捂住她的嘴,在自家公主的死亡视线下,迅速遁走。 “公主您忙,我们看看那些小蹄子去,整日里活也不干,就会偷懒。” 话音未落,人已经拖着绿萝消失,真是跑得比兔子都快。 徒南薰顺手把簪子插回发髻,猛然坐下傅玉衡身边,推了推傅玉衡,“诶,诶,你心里到底有谱没谱呀?” 至于被两个丫鬟看了一场好戏的事,夫妻一人都表示:作为间歇性戏精,已经习惯了。 123 第一个电视广告 “当然,当然…… “当然, 当然,你放心, 费了那么多功夫, 我怎么可能让砸手里呢?” 傅玉衡猿臂一伸,勾着她纤细的腰肢便坐了起来,两人紧紧相贴, 缝隙点滴不留。 徒南薰动了动身子,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怀里, 仰头问道:“你有什么主意倒是说呀,别让我揪心扯肺的。” 花钱花得再多她都不在乎,但若是赚钱少赚了一个, 比被人花光所有财产还难受。 说白了, 小公主缺的从来不是钱,而是赚钱的过程带来的成就感。 傅玉衡嘻嘻一笑,成竹在胸, “着什么急呀, 我保证, 咱们的花肥很快就能被抢购一空。” 见他还卖关子,徒南薰催他快说。 傅玉衡道:“昨日寿宴结束之后,不是有许多人询问电影的事吗?” “不错,是有很多人问。”提起这个, 徒南薰还颇为遗憾, “只可惜那个电视剧暂时不能量产,不然就是卖一千两银子一个, 怕是也要被人争破头。” 傅玉衡拍了拍她的背,“这个不着急,早晚的事。” “嗯。”徒南薰点了点头, “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花肥的事吧。” 这件事才是火烧眉毛呢。 傅玉衡微微一笑,问道:“你说,等到四天后,咱们正式在大剧院里推出录播的话剧之后,观众会不会爆满?” 昨天好奇的宾客询问的时候,他们已经透露出消息,五天之后,大剧院里就会安装这个电影放映机,以后所有节目都会以录播放映的形式来完成。 而大剧院也会歇业五天,目的就是为了对里面的布局进行改装。 既然电影放映机都做出来了,再给影院弄一套配套的灯光设备,对于巩仙和翩翩这两个大神来说,根本就不是难事。 至于后续的维护问题,也不用非得他们出手,懂一点炼器的辛八娘就能胜任了。 “趁剧院改装的这几天,咱们也别闲着,速度的,拍一个小广告,等播放话剧的时候插播。” 顺便也让那些话剧演员熟悉一下电影的拍摄方式,毕竟电影和话剧,还是很有些区别的。 徒南薰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 傅玉衡立刻起身,“那还等什么,你快去请人,我去弄剧本。” 夫妻二人分头行动,红杉很快就带着几个演技好的演员来了。 如今城南的分院也已经落成了,趁着这次改装,干脆就把城南分院也一并改了。 不过,改完之后先不投入使用。 等到第一部真正的电影正式放映的时候,借着这个东风,再把城南分院推广出去。 相互见礼过后,傅玉衡也拿着粗糙的剧本过来了。 其实这就是一个小广告,又是第一次搞这种,傅玉衡也没准备拍多少镜头。 “都来了?来,先看看这个,再看剧本,琢磨一下怎么演。 咱们头一次尝试实景演出,跟在舞台上不一样,大家都仔细琢磨琢磨怎么找镜头,怎么走位。” 说话间,他拿出一叠电影演出资料分给了在场众人,让他们先有个改变的心理准备。 听他这样说,无论是心里好奇的,还是一心扑在话剧上的,都没有多言,而是迫不及待地研读起了发到手里的资料。 一看之下,发现果然有不同的门道。 这下子,不少人都忐忑了起来。 他们都知道大剧院要改变形式了,这个广告虽然小,但也算是新形式的开门剧。 若是演好了自然是开门红,可若是演砸了……不说会不会挨处分扣工资,他们自己心里也过不去那一关。 毕竟对他们来说,大剧院不单单是一个挣钱吃饭的地方,还是他们的庇护所,大家都是有很深感情的。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看得最慢的那个也看完了,傅玉衡才问:“对于这种新的表演形式,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红杉代替大家说出了一些想法,“主要没有实际操作过,大家心里都没底。” 傅玉衡闻言,立刻拍板,“那就先实际操作一下,至于场景……” 他沉吟了片刻,否决了用自家花园。 这年头能飞檐走壁的高人多,暴露自家布局,跟拿着金子到大街上显摆自家钱多,有什么区别? “连锁妹妹,你先到城外的宅子去,请翩翩姑娘布置两个场景,一个花草萎靡,一个鲜花盛放。” 连锁点了点头,步履款款地走了。 出了这个门,她找了个僻静之处,便施展鬼遁之术,瞬间就到了翩翩身边。 其实刚进京城的时候,他们这些鬼狐心里都是很忐忑的。 据说京城紫薇帝气浓重,鬼狐一旦施展法术,就会被压制,或魂飞魄散,或被打回原形。 经过马介甫科普才知道,可以施展一些小法术,但却不能用法术作恶,更不能靠法术改变凡人的命运。 也就是说,如果你的凡人朋友受伤了,你可以用任何珍贵的药材、高明的医术去给对方治疗,却不能使用法术让对方恢复。 如若不然,事后必然会遭到反噬。 这边连锁前脚去了,傅玉衡后脚就让人抬设备装车,并几个演员一起拉到了城外。 徒南薰道:“这段时日堆积的账册还没看完,我就不去了。” 傅玉衡摸了摸她的发髻,笑道:“那好,你就等着看成品就是了。” 一路上傅玉衡琢磨着,日后若是要拍电影或电视剧,也不能总是借别人的地方。 看来,还是得再弄一块地皮,慢慢建设一个影城。 只是,京城周边地皮不但贵,而且背后的主人大多非富即贵,这件事不好办呀。 算了算了,先不想这个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这个广告弄成开门红才好。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他们的车队终于到了翩翩准备好的地方。 那地方距离马介甫的宅子不远,是一处小山坡,站在山坡上,就能看见马家。 由于电视广告的形式在这个时代,还是一个新鲜东西,所以对剧本的要求就大大降低了。 傅玉衡也没弄那么花哨,剧情非常直白,就是一个喜欢养花的千金小姐,无论怎么侍弄,那些花草总是蔫哒哒的,要么就是花苞瘦弱,没有艳丽之气。 后来,这小姐的哥哥从外面给妹妹带回来一种花肥,小姐用了之后,那些花果然开得越发精神,每一朵都娇艳欲滴。 最后就是点题,让观众知道,这花肥在什么地方有卖的。 很老土的广告形式,但广告这种东西,往往剧情越老土,就越能洗脑。 若是太精致繁复的,人民群众还真不一定喜欢看。 或许以后等广大观众见多识广了,可以尝试一下用泰式广告来个恶搞。 但是现在,还是规矩点吧。 设备架好之后,傅玉衡便把几个演员都召集起来,“现在开始毛遂自荐,谁愿意演女主角,也就是千金小姐?” 众人相互看了看,出乎意料的,竟然是最为胆小的伍秋月先站了出来。 “我可以吗?”她颇有些不好意思,一句话问出口,脸颊都红了。 傅玉衡忙道:“当然可以,你的演技可是有目共睹的。” 想当初她演那个画皮鬼,无论是柔弱无依,还是神经质的恶毒,甚至于最后幻化性转,都无可挑剔。 可以说《画皮》这部话剧能达到现象级的大火,伍秋月演的画皮鬼功不可没。 “女主角就定秋月妹妹了,男主角谁愿意演?还有女主的丫鬟,男主的小厮。这两个虽然台词少,但也很有发挥的空间。” 一直没有说话的莲花公主突然道:“我演男主可以吗?” 却是最近两天她难得有空闲,就趁机出来放松一下,也在剧院演过两个龙套,稍稍解了解瘾。 作为一个喜爱话剧演出的人,莲花公主不是不想演主角,而是知道自己休闲时间不富裕,为了不给剧院添麻烦,她没提过要演主角。 但是如今,放映机的出现,让她敏锐地察觉到,时代要变了,她能演主角的机会,就要来了。 方才她只是想着要矜持一下,女主角就没了,心里十分扼腕。 不过没关系,演不了女主,还演不了男主吗? 傅玉衡打量了她一番,但见莲花公主身姿高挑,容颜秀丽,目光里透出一股不服输的坚毅来。 别的不说,就这身高,就这眼神,再稍微改变一下气质,在妆容上下些功夫,妥妥反串的好苗子呀! “好,男主角就定你了!”傅玉衡抚掌而笑,“不过你可要好好演,若是演砸了,我可是要换角的。” 莲花公主正色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演好的。” 男女主定好了,丫鬟和小厮就容易了。 这次演员的选定,可以说是最迅速的一次。 傅玉衡也很明确地表态了,“等到大剧院重新开业的时候,这个广告必须上映。所以诸位,咱们都辛苦一些,速战速决!” 众人都表示没问题。 对于新奇的事物,是个人都会好奇。 就比如此时,他们迫切地想要看看,傅玉衡口中的电影,究竟是什么样的? 这一群都是新手,就连最熟悉摄影的傅玉衡,都是跟着系统淘换来的资料,自学成才的。 索性他在这方面还真有些天分,掌握了技巧之后,时不时迸发的灵感,也增添了不少唯美的镜头。 经过两天的紧急拍摄,终于把所有镜头都拍完了。 现在就差剪辑和背景音乐了。 背景音乐很容易,不说这些鬼狐个个精通音律,便是徒南薰,也是自小学琴的。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把成片剪出来,让人看了成片,才能做出做合适的音乐。 傅玉衡连夜奋战,终于在天色大亮的时候,顶着黑眼圈把成片给搞了出来。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句,当初在琉璃工坊熏黑的皮肤,如今早就养回来了。 如冷玉般白皙的脸颊上,一旦熬夜,黑眼圈真的特别明显。 “好了,成片出来了,诸位都看看,陪什么乐曲合适。” 简单的剧情,利落的剪辑,再配上四个俊男美女倾情出演,纵然算不上什么大片,也足够吸引人了。 根据前世看影视剧的经验,傅玉衡非常明白,一个演员最重要的就是演技。 可若演技实在不够,也不是无法弥补,长得好就行。 伍秋月的相貌自然不必说,莲花公主反串的哥哥更是美得让人直接忽略性别。 演丫鬟的是十四娘,她就属于那种演技不太行,但是很努力,再加上一张得天独厚的脸,绝对不会让人出戏。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一直都只演配角磨练演技,只等着日后一鸣惊人。 当然了,十四娘和红杉不一样,红杉热衷话剧是因为真的热爱,愿意为话剧奉献所有热情。 但十四娘的热衷,则是因为有利于她的修行。 在第一次演话剧的时候,她就发现,只要用心揣摩自己演绎的每一个角色,无论再小的角色都要深入挖掘内心。 在这个过程中,她仿佛真的变成了那一个角色,附身陪伴对方度过一段时光,或者是半生蹉跎。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十四娘虽然演戏没有天赋,但却十分刻苦努力呢? 原因就在这里。 另一个演小厮的男演员,也是柳长春手底下的爱将春官,演技自是不必说,长得就很可。 这样一个短片放出来,且不说有没有故事性,但就眼睛来说,绝对是一场视觉盛宴。 反正先看过的人无不赞叹,唯有徒南薰职业病又犯了,评价了一句,“美则美矣,但是剧情和人设没什么冲突呀。” 傅玉衡失笑,“这就是个广告,让看的人知道咱们是卖什么的就合格了。若是让人看了之后,对推广的产品产生了强烈的购买欲,那就是优秀了。” “原来广告的作用是这样的。”徒南薰若有所思,“那么,咱们以后是不是还可以替别人做广告?” 那不就是意味又有钱可收了? 想到这里,徒南薰的眼睛都亮了。 眼见他们夫妻聊上了,其余人都笑着离去了。 会作曲的都琢磨配乐了,不会作曲的则是拿着傅玉衡发的电影演绎技巧,自己琢磨去了。 只要不是傻子,这个时候都明白,新的赛道已经开启,若是想占得先机,就得加倍努力。 寿宴五天之后,内部装修的大剧院重新开启。 因为前期宣传工作到位,虽然上演的还是旧剧目,可印出来的票据还是被抢购一空。 观众们进入剧院之后就发现,原本的舞台彻底取消了,原本作为背影用的琉璃银幕,此时占据了主位,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保证无论坐下哪个角落,都能看清楚。 原来那些装饰舞台的帷幕全部被撤走,还有舞台顶上挂的各色灯笼和各种机关,也全都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许多晶莹剔透的琉璃制品。 还有细心的,一入观众席,就发现今天这一块特别亮堂。 等抬头一看:哟呵,知道舞台上那些琉璃球是干嘛的了,原来是琉璃灯呀。 三驸马不愧是卖琉璃的,装饰这剧院可真舍得呀! 不过这灯还真好看,也亮堂,不知道琉璃铺子里卖这种灯不卖? “诶,老兄,这观众席上弄这么多琉璃灯,有什么用呀?” “那谁知道?大概是钱多,烧得慌吧?” 不怪这位嘴毒,实在世面上的琉璃太贵了。就头顶上这些灯,随便拿出去一个,怕是得卖百金。 虽然大家都知道,三驸马是老板,内部拿货肯定不像世面上那么贵。 可他们是怎么也不敢想,琉璃的制造业和销售业,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暴利。 不过很快,他们就不觉得是钱多烧得慌了。 因为电影一开场,观众席上的灯骤然暗下,让银幕上的画面显得越发清晰。 三楼的雅间里,傅玉衡得意地朝徒南薰炫耀,“怎么样,在电影院里看电影,观感比在咱家花园子里强多了吧?” 徒南薰点了点头,“是强多了,感觉上就不一样。” “诶,这就是氛围感。” 这次放的还是原来的老话剧,因为新剧的拍摄和剪辑制作都需要时间,目前还在筹备中。 至于重新开业第一天放哪一部,不用多说,自然是有大剧院以来,问世的第一部话剧——《倩女幽魂》咯。 《倩女幽魂》不止是许多演员心里的启始,也是很多观众心目中的开端。 从它之后,世人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一种表演形式。 为了打怀旧牌,录制的时候,原本是想集齐原班人马的,奈何狸官跟着马介甫南下寻亲去了,至今还杳无音讯。 没奈何,只好让红杉出演女主角。 等到聂小倩出场时,一个有趣的现象出现了。 有的观众还记得倩女首播的女主角是谁,但有的记忆却已经模糊……或者说是被现有的场景自动取代了。 竟然有相邻的观众争执了起来,有人说倩女首播是狸官姑娘演的,有的却说这次明显是原班人马,一开始就是红杉姑娘演的。 “就是狸官姑娘,她曾经是在保龄侯府养着的。” “嘁,红杉姑娘名气那么大,还是三驸马的爱徒,我怎么会记错?” 正暗自观察观众反应的徒南薰迷惑了。 “这也能争起来?也没过多久吧?” 傅玉衡轻笑道:“所以说,人的记忆,也是会欺骗自己的。” 124 几位大掌柜 前世他上高中的时…… 前世他上高中的时候, 就有一个同学,最爱欺骗自己。 几乎每一件他参与过的事,若是他把事情搞砸了, 过不了几天, 绝对会忘记自己的错误。 更有甚者, 他还会把别人做的好事嫁接到自己身上。 一开始傅玉衡还以为他是虚荣心重,所以说谎成性。 可是后来才发现,他真的不是在说谎。 他只是潜意识里,按照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向, 篡改了自己的记忆而已。 当然了,这个例子是比较极端的那种, 普通人也会被外界环境影响,怀疑自己的记忆。 有了怀疑的开端之后, 不知不觉, 记忆就会变成另一番模样,一个在如今的大环境里更加合理的模样。 不过傅玉衡不懂心里学, 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索性徒南薰也没有追问的意思,这会子她正一心等着播放广告呢。 很快观众们就发现, 这次的话剧有点不一样的地方。 当剧情进展到一半左右的时候, 突然出现了中场动画,然后就插入了一段兄妹情深的剧情。 这段剧情明显和《倩女幽魂》没关系, 但里面那位千金小姐,他们大多数都是认识的,正是演过好几个深入人心角色的伍秋月。 不过,花肥? 那豆饼做的花费,真的有那么好吗? 这个时候,就有参加过三公主寿宴的人隐隐约约回想起来:公主府和驸马府里的各色花草, 长势的确是格外喜人呀。 有那喜欢自己侍弄花草的,就想着让贴身人去买一些回来试试。 那些不爱花草,却管着家事的,更是决定让人采购一批,把自家花园子也弄得欣欣向荣。 如此一来,不就又多了一个设宴的借口,可以用来上下联络了吗? 不管众人是何种心思,反正对于傅玉衡夫妇来说,结果都是好的。 第二天报账单时候,油铺子里的管事就喜气洋洋地带来了好消息。 等到第三天,销售额涨了三成,第三天又涨了两成。 在这之后,销售额略有下滑,但整体趋于稳定。 但那掌柜的断言,再过上半个月或一个月,这些花肥显出效果来了,销量肯定会再次激增。 徒南薰心中欢喜,却又不忘交代道:“不管卖出去多少,质量上一定要把好关。咱们宁愿卖断货,也不要弄虚作假。” 隔着屏风,那掌柜的连连应承,“公主放心,小人自来紧跟两位主子的步伐,做生意以诚信为本,从不弄虚作假。” 说到这里,他略显憨厚地笑了笑,说出的话却和憨厚半点不沾边。 “再者说了,物以稀为贵,咱们的花肥若是卖断了货,不是更能证明用过的都说好吗?” 如今也算久历商场的徒南薰会心一笑,对掌柜的承诺道:“我和驸马已经商量好了,今年铺子里的业绩若是有往年的一倍,往后就分你一成红利。” 这就是给股份了。 给底下人分股的事,自古以来就有,那掌柜的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不禁大喜过望,连连保证一定会在公主和驸马爷的带领下,让咱们铺子里的生意再创新高。 毕竟,没有股份的时候,他们只是个拿薪水打工的。 有了股份之后,虽然还是打工,却从给别人打工,变成了给自己打工。 每挣十两银子,就有一两是自己的,谁能不干劲十足? 傅玉衡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见掌柜的正在报账,便打了个招呼,“徐掌柜来了?” “哎哟,小人给驸马爷请安,愿驸马爷福寿绵长,财运兴隆。” 这一句祝愿他往常虽然也说过,却没有任何一句,像今天这句一样真心实意了。 傅玉衡笑着还了礼,“徐掌柜太客气了,也祝你财源广进。嗯……明年再抱个大胖孩子。” 他还记得,前些日子徐掌柜给府上送了几盒稀奇点心,说是家里儿媳妇有了身孕,让大家都沾沾喜气。 为此,徒南薰还赏了两匹质地柔软的料子,说是给孩子做衣裳用的。 徐掌柜听见这话,心头又是一阵激动:家里这点小事,不想驸马爷竟还放在心上,一直记挂着呢。 他嘿嘿一笑,“多谢驸马爷记挂,也借您吉言了。” 这时候的人都有几分迷信,孩子还未出生就得了贵人的祝福,真是个有福气的。 此时徐掌柜已经下定了决心,等这孩子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一定要好好教导。 不求能像公主和驸马这样厉害,得几分两位贵人的品格,就谢天谢地了。 “你来的也巧,我正好有件事要交代呢。” 关于三间门油铺子,傅玉衡心里有些盘算,既然正好碰上了徐掌柜,那就跟徐掌柜说一声,让他和另外两家店掌柜商议也就是了。 徐掌柜忙道:“驸马爷您吩咐。” 傅玉衡索性就坐在外间门陪他,“吩咐不敢当,只是有些小想法,还需要几位掌柜的参详参详,能不能落实。” “诶哟,您可真是折煞小人了。”徐掌柜的陪笑道,“您说,小人听着呢。” 这一套推辞下来,才能说正事。 说实话,对于这样繁锁的礼节,傅玉衡觉得有点心累。 但没办法,古人都谦虚,哪怕上位者对下位者,也完全不像前世看过的某些电视剧一样,只会颐指气使。 他和自家人在一起,怎么样都行,但在外人面前若是太过随意,就会让人觉得失礼。 而在这个德治大于法治的时代,不遵礼法表面会被人赞一声不拘小节,但真正办事的时候就知道难处了。 除非你有绝世才干,让人不得不服你。 傅玉衡自认没有,所以该谨慎的地方,还是要谨慎点。 客套过后,傅玉衡才道:“我是觉得,你们这三家油铺子虽然各有管事,但毕竟是一个东家,以后你们大可以凑在一起,做一些联合的活动。” 徐掌柜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说,若是我这个铺子出了什么优惠,在另外两间门铺子也作数?” “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 这时,有婢女来换茶,傅玉衡对她点头致意,那婢女也行礼告退。 傅玉衡拨开茶叶喝了口茶,笑道:“最近书坊那边,把水印技术弄出来了,日后更加不怕别人造假。 所以我想着,能不能印一批优惠劵出来。在咱们铺子里买多少油,就赠送一定的优惠,下一次拿着优惠劵,可以直接换油。 只是这优惠劵怎么印,印多少合适,还得听听你们这些一线员工的意见。” 其实一开始,傅玉衡是准备模仿前世那种坑爹优惠券的使用方式的。 举个例子,就是买一百块的东西,给五块钱优惠劵。 但这个优惠劵有使用条件,就是买够一百块的东西,才能把这五块钱的劵给用了。 但这个念头刚起来,就被他自己给否决了。 只因他前世就对这类优惠劵深恶痛绝,很多时候宁愿不用,也不乐意再买那么多东西。 他们油铺面对的主要客户群,还是中下层的百姓,他们一年又能吃多少油呢? 若是给一张优惠券,下次还得买多少东西才能用,不是纯纯坑爹吗? 徐掌柜眼睛一亮,已经明白了傅玉衡的意思,“您是说,咱们家三个铺子里,无论在哪个铺子得了优惠劵,都可以在其它两个铺子里换油?” “就是这么个意思。不过,能兑换的东西,也不一定非得是油。” 傅玉衡点了点头,又发散了一下思维,“可以是盐,可以是酱油,也可以是醋,总之就是可以兑换等价的东西。 不过这个你们得提前算好价钱,像盐这种贵物,每张券能换多少都算好了,要比直接用同样的钱买得多一些,但又不能多太多。” 就是让买家有便宜可占,卖家却一定不会赔本。 “妙哇!”徐掌柜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太阳。 爱占小便宜是人的天性,只有极少数的真君子能够克服这种天性。 在外面能买一斤盐的钱,哪怕在他们这里,只能兑换一斤零一钱,也会让人趋之若鹜的。 因为兑换的人自己就会算:兑一斤多一钱,兑十斤就是多一两,一百斤就是一斤,一千斤那就是十斤了。 如今盐的价钱可不便宜呀,一斤盐也要好些钱呢。 至于一大家子一辈子也吃不了一千斤盐的事,能占便宜的时候,他们是会自动忽略的。 人心就是这么神奇,做生意时,就是要懂得利用这神奇的人心。 越是仔细琢磨,徐掌柜就觉得自家五爷真是个做生意的奇才。 琢磨着琢磨着,他还生出几分遗憾来。 “可惜咱们家的生意都是天下独一份的,若不然以您的聪明才智,必定技压群雄。” 傅玉衡老脸一红,连忙道:“可别,我还是喜欢搞垄断,垄断才是最赚的。” “嘿嘿,小人也就是说说。不过……” 他朝屏风里边看了一眼,“公主您不是开了绸缎铺子和绒线铺子吗?倒是可以把这个优惠模式套过去。” 里面的徒南薰也听得津津有味,正若有所思呢。 听了这话,不禁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徐掌柜恭维道:“公主也是天纵奇才,和五爷是天生一对,小人也就是白多一句嘴。” 徒南薰微微一笑,安抚道:“我和驸马毕竟分身乏术,外面的生意,少不了你们这些老人支应。” 说着,她又转头吩咐绿萝,“前两天南面运来的蔗糖,给徐掌柜包一斤,给他儿媳妇补补身子。” “哎哟,这样的好东西,您自己留着用吧。我们小门小户的孩子自小养得糙,哪里配吃这么好的东西?” 傅玉衡替自己老婆帮腔,“公主既然给你了,你就拿着吧。对于劳苦功高的人,我们是不会亏待的。” “那小人就厚着脸皮,替儿媳妇谢主家赏赐了。”徐掌柜满脸感激涕零。 不多时,绿萝包了一斤蔗糖过来,亲自送到徐掌柜手里。 徐掌柜连连道谢,又是一阵恭维。 傅玉衡含笑听着,觉得差不多了,就对徐掌柜道:“知道你忙,也不多耽搁你了。等你回去之后,就找两个掌柜商议一下,这个优惠劵该怎么印。商量定了之后,就给我递个章程。” “诶,小人回去就办。”徐掌柜行礼道,“小人告退,您二位留步。” 但傅玉衡还是示意红藻去送他。 等徐掌柜走了之后,绿萝便让人把残茶撤了下去。 傅玉衡起身走到内室,见没人来搬屏风,便问道:“怎么,等会儿还有人来?” “嗯。”徒南薰顺势靠在他身上,露出些疲惫之色,“书局的人也是今日来报账。” “那正好,让他们提前准备好纸,等那边核定出来了,就开印优惠劵。” “我也是这个意思。”徒南薰蹭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又仰头问道,“对了,那个优惠劵模式,用在绸缎铺子里合适吗?” 傅玉衡轻轻拍抚着她丰润纤弱的肩膀,柔声道:“当然可以用。你不是还有个绣庄吗? 到绸缎铺子里买绸缎的,可以根据价格赠送各色丝线,还可以让绣庄的绣娘免费帮着做成衣裳。” 虽然大户人家都有针线上人,但若非是顶级豪门,养的针线上人不可能包揽家里所有主子的衣裳。 而且,家里的主子地位有高有低,下人们看菜下蝶、踩低拜高都是常事。 许多不受宠的主子,针线房做出来的衣裳,肯定不那么合心意。 而且,有些人家奉行节俭,针线上人直接就裁了,主子们的衣裳,都由各自身边的丫鬟们去做。 那些丫鬟年龄都不大,超过二十就放出去配人了,又有几个天赋异禀,在学着怎么伺候主子之余,还能学一手好针线? 那些太太、奶奶、小姐们,哪个不爱俏? 若是能自己选择,自己身边的丫鬟和绣庄里专业的绣娘,她们肯定选后者。 如若不然,京城里大大小小这么多家绣庄,又是靠什么养起来的? 徒南薰听得连连点头,只觉得又有一大波银子挥舞着翅膀朝她飞来。 想到兴处,她忍不住碰住夫君如玉的脸庞,在他脸颊上狠狠牵了一口,“你怎么这么聪明?” 傅玉衡……就……有点高兴。 所以他就把脸转了过来,示意另一边也要。 徒南薰嗔了他一眼,眼神像蜜糖一般拉着丝,花瓣般柔软的唇,从善如流地印在了他另一边脸颊上。 等亲完之后,她仔细一打量,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却是她见徐掌柜之前补了口脂,正在他左右脸颊上印了一对的唇印。 傅玉衡有些不明所以,疑惑地看了回去。 徒南薰忍着笑,伸出纤纤玉指,在他脸颊两边各点了一下。 他伸手一抹,一手的红胭脂,一时无语,一时又忍不住失笑。 “你可真是个小坏蛋!”趁徒南薰不备,他大手一招,就把那抹胭脂色匀在了她的脸上。 “啊?”徒南薰惊呼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埋怨道,“你讨厌,我画了好久的妆,都被你给抹坏了。” 眼见老婆恼了,傅玉衡麻溜认错,“我的错,我的错。趁人还没来,让那个谁……帮你重新匀面?” “是翠萍。”徒南薰嗔了他一眼,“翠萍也是我身边的一等丫鬟,你怎么老是记不住人家的名字?” 傅玉衡讪笑,“她日常又不在身边服侍,只专门给你梳头上妆,我费心记她做什么?” 还不等人去把绿萝喊来,守门的红藻就来报,说是书局的钱掌柜来了。 “哎呀,怎么这就来了?”徒南薰捂着自己的脸,有些慌了。 傅玉衡好笑地提醒,“反正隔着屏风,他又看不见你,急什么?” 徒南薰一怔,反应了过来,“也是呀。” 随即扬声道:“让人进来吧。” 先前她不过是爱惜容貌,这才关心则乱了。 不多时,钱掌柜就进来了。 钱掌柜四十出头,虽然是个商人,但大约是掌管书局的缘故,身上并没有寻常商人的精明,反而多了几分读书人的清雅之气。 可是,谁若是被他身上的气质所惑,真把他当一个不染铜臭的君子,可就要当心,别被他抓住机会咬下一块肉来。 “小人给公主殿下请安,给五爷请安。” 傅玉衡让免了礼,又赐了座赐了茶,便询问起了书局最近的境况。 钱掌柜口齿清晰,有条有理,把所有事情都简要地报了一遍。 目前书局里最赚钱的,自然还是话剧的同人话本。 钱掌柜踅摸了好长时间门,挖来了三个擅长写话本的书生,专门改编话剧。 能沦落到写话本的,要么就是自知科举无望,要么就是迫于现实生活。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会跟钱过不去。 因为钱掌柜给的价钱高,他们的话本都是按照傅玉衡的要求,无论如何增添或是删减情节,都不能改变话剧原本的内核。 那些书生从前也是给其余书局供稿的,有多年的写作经验,平常就是世面上流行什么,他们就写什么。 些许要求而已,东家既按字数给酬劳,签约之后还会根据总收益给分成,他们自然会使劲浑身解数满足东家的所有想法。 由此可见,无论在哪个年代,乙方都不好做呀。 幸好傅玉衡这个甲方,不会要求五彩斑斓的黑。 125 筹备电影《女儿国》 培养出了…… 培养出了专业的写手, 对傅玉衡来说,自然是好处多多。 其中最大的好处,就是不必他再亲自动手写了。 虽然他也不是写不来, 但和剧本, 还是有壁的。 能写好剧本的,不一定能写好;能把写得精彩纷呈的,不一定知道剧本怎么写才好展现在舞台上。 当然了,如果演员足够优秀, 剧本写成大纲流也无所谓。 前世他在网上看过一个段子, 说是某个香江导演,剧本就写得非常抽象写意。 比如某一场戏,所有剧本就只有一句话:男女主人翁坐在一起吃饭聊天。 至于怎么吃,聊什么, 全靠演员自主发挥。 也就是那些年涌现出了一大批优秀演员, 不然拍出来的效果, 怕是要把导演气死。 汇报完了工作之后,钱掌柜提出了一个新方案。 “咱们书局也出了不少话本了, 那些话本子都不长, 不如趁着电影问世,把从前那些短篇都集合起来,整出一部合集。” 想来那些愿意掏钱买精装本的,一定不介意再买一套合集。 傅玉衡笑了,“真是个好主意,把书局交给钱掌柜,我和公主是再没有不放心的了。” 钱掌柜脸上始终挂着文雅的笑容,闻言谦虚道:“五爷谬赞了,小人不过是跟着五爷学了个皮毛。 再者说了, 这个主意其实也不是小人想出来的,而是小人那胆大包天的丫头,跑到我面前提的。” 他嘴上说自己女儿胆大包天,但脸上却满是自豪之色。 虽然隔着屏风,傅玉衡看不见他的脸色,但从语气中也能听出来,钱掌柜很为自己的女儿骄傲。 不过也是,钱掌柜中年丧妻,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平日里就疼得如珠如宝,完全是当成儿子养的。 只不过,他从前一直想把女儿养成大家闺秀,让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今日却又是怎么了,竟是主动推荐起他女儿来。 傅玉衡心思数转,却也只在转瞬之间,面上若无其事地笑道:“令爱颇有乃父之风,说不得再过几年,便是雏凤清于老凤声了。” 见主家不但明白了自己的心思,还露出了提拔之意,钱掌柜心头一喜,连忙道:“小人就这一个女儿,自然是希望她青出于蓝的。” 从前是他着相了,一心想着把女儿养成大家闺秀,日后嫁个好人家。 可是见过五爷的徒弟红杉姑娘,还有跟在红杉姑娘身边的荷官姑娘,他才慢慢明白过来。 ——女婿再厉害,那都是女婿的。夫妻感情好时,女儿自然可以沾女婿的光。 可谁又能保证,他们夫妻俩的关系会一辈子好下去呢? 与其把女儿养得不知世事,花费自己的资源去培养一个不知道能不能靠住的女婿,还不如直接培养自己女儿呢。 幸好幸好,女儿如今才十二岁,且生得聪慧灵秀,现在培养也不晚。 屏风内的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徒南薰道:“这么好的姑娘,我听了都心痒痒。等钱掌柜下次再来,可一定得带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诶,小人一定。那丫头也一直惦记着给公主请安呢。” 眼见此事尘埃落定,钱掌柜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至于这颗心能不能彻底落下来,就得看他女儿来请安时,表现得如何了。 婢女又来换了一回茶,傅玉衡也趁机擦干净了脸走了出来。 “你觉得咱们书局,现在扩大规模,时机合适吗?” 在正事上,钱掌柜永远不含糊。 他很快就从各方面分析了一通,认为书局的确已经到了该扩大规模的时候。 只是有一样,京城地价贵,他们书局的左右邻居也都是有背景的,若是想在原址上扩建,恐怕不太容易。 傅玉衡道:“这个我也想到了,以后书局买书的地方和印书的地方就分开弄。 专门卖书的就改名叫晋江书坊,印书的地方再加上审核与排版,改名叫出版社。” 既然要搞,就干脆搞大一点。 “除了出版经典和衍生话本之外,我准备在出版社里单独划出一个部门,成立报社。 就像朝廷的邸报一样,按照特定日期出版,每一期一到三张不等。 不过咱们的报纸主要还是娱乐性质的,什么好吃的、好玩、好看的,都可以往报纸上刊登。 接受外部投稿,稿酬从优。接受广告,广告费按照占领版面的篇幅来算。” 钱掌柜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默记。 虽然他没有走马观碑的本事,但暂时记住一两个时辰,还是不成问题的。 等回去之后,他立刻就拿纸笔录下来,就不怕忘了。 傅玉衡道:“至于报纸的主题如何,还得等真正办出来,再根据实际情况调整。 咱们毕竟是做生意的,得让人心甘情愿来买。只有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才是咱们努力的方向呀。” “五爷说的是。”钱掌柜连连点头,心头涌起钦佩之意。 这世间会做生意的很多,能总结出生意经的也有不少。 可是,像五爷这样,一句话就直指本质的,却是少之又少。 此时此刻,钱掌柜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活该五爷发财!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更加坚定了,要好好培养女儿。 只要女儿能入了公主和五爷的眼,后半辈子就有了保障。日后他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有脸去见亡妻了。 傅玉衡摆了摆手,“我只是提个大纲,还得你回去拿出个具体的章程。”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既然要组建出版社,肯定是要招聘新人手的。 你这边的规模眼看是越来越大,一个人的精力却是有限的,难免忙不过来。 就趁着这次机会,给你招聘两个副手吧。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是商议,也未尝不是试探。 他可以在很多领域给下属放权,却不希望有朝一日,遭遇“下克上”的糟心事。 钱掌柜一秒都没有犹豫,立刻赞同道:“五爷说的是,若是继续让小人一个人负责,虽然也不是做不来,但到底力不从心,难免出现纰漏。” 他这个人不但识时务,还很清醒。 傅玉衡心下满意,索性就给他吃一颗定心丸。 “这一年来,你耗费的心血我和公主都看在眼里。我们两个也商议过了,从今年六月开始,整个书局和出版社的收益,都有你一成红利。” 这是钱掌柜没有预料到的,不过他也不是很意外。 虽然书局筹建的时候他没有出本钱,却是最早的一批伙计,一直以来又兢兢业业的。 主家若是认可他,给他分些红利也不算突兀。 只是按照他的想法,怎么着也得等他干够三年之后。 “这……是不是太快了?小人何德何能……” “你不必妄自菲薄。”傅玉衡打断了他的话头,“红利的事不但你有,油铺的几个掌柜也会有。 只不过,他们三个做得不如你好,若是今年能把销售额提升一倍,才能得到和你一样的待遇。” 自古以来,高额回报都是能者居之。 听了这话,钱掌柜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和油铺那三个掌柜相比,他觉得自己的确比对方强,得到这种待遇也应该比他们早一步。 “如此,便多谢五爷了。” 而后,钱掌柜又汇报了最近国子监那边批准刊印的书籍,便告退离去了。 他这边前脚一走,后脚徒南薰就跳了起来,嘴里催促道:“快快快,打盆水来给我洗脸。再把翠萍喊过来,我要重新上妆。” 瞥见傅玉衡进来,徒南薰嗔了他一眼,“都怪你手贱!” 傅玉衡自知理亏,索性便一言不发,只是笑得满脸无辜。 等翠萍进来替她上妆时,傅玉衡才开口,“已经这个时候了,反正也不出门,干嘛非得化妆呢?” 徒南薰理直气壮,“我喜欢,画得美美的,我自己高兴。” 这个理由,很好,很强大。 反正傅玉衡是无法反驳,只好点头道:“那好吧,你高兴就好。” 他回身歪在软榻上,一边看老婆化妆,一边和老婆闲话。 “对了,你生辰那天,弄到咱们家的那两套电影放映器呢?” 徒南薰道:“别提了,当天送走了所有宾客,留到最后的大姐和二姐,就一人一个搬走了。” 傅玉衡恍然,“我说呢,大剧院重新开业的那一天,他们两家一个人都没来。” 不过他们人虽没来,却都派人送了贺礼。 徒南薰道:“也就是她们俩下手快,等到第二天,淮阳姑姑就来问我了。”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不是说要拍稻草仙子婴宁的故事吗?准备什么时候开始?” 傅玉衡在榻上翻了个身,枕着自己的胳膊,翘着脚又晃一晃的。 他想了想,说:“婴宁那个不着急,咱们剧院的第一部正式电影,总得既简短又惊艳,婴宁的故事太长了,不合适做开幕剧。” 等以后电视的制造工艺成熟了,可以适当普及的时候,再拍长剧情也不迟。 “那你想拍什么?” 傅玉衡不答反问:“你看过西游记吗?” 徒南薰笑道:“当然看过了,谁没看过西游记呀?” “那你说,咱们把女儿国那个故事……单独拎出来拍,怎么样?” “女儿国?”徒南薰吃了一惊,猛然扭头,正在给他画眉的翠萍没防备,眉笔就画在了她的脸蛋上。 翠萍一惊,哀嚎了一声,“我的公主呀,您安详些,好不容易匀好的妆面,又得重新来了。” 但此时徒南薰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妆面? 她摆了摆手示意翠萍退下,就顶着那道墨色走到傅玉衡身边,“女儿国可是红粉魔窟,哪有什么惊艳可言?” 傅玉衡神秘一笑,心说:那是你没看过老版的西游,若论唯美惊艳,聊斋之婴宁远远不及。 但他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便只是神秘笑道:“那自然是要魔改的,等我把剧本弄出来,你看看就知道了。” 徒南薰将信将疑,内心挣扎了片刻,还是对夫君的信任占据了上风。 “那好,我就等着看,你能把女儿国魔改成什么样?” 一个阴阳失衡,明显畸形的国度。但凡是男人进了那里,就再也别想出来。 任是再怎么年富力强,也都会被榨干精血。 这还不算完,等男人不中用了之后,便会立刻小命不保,身上的肉也会被分割成一块又一块,当成香料做成香袋。 不管是什么肉,腐烂之后自然都是臭的。 女儿国的女人却不以为臭,反而当做熏香来用…… 这种癖好,只是想想,便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那女王虽口口声声要招赘唐僧,还愿以托国之富作为嫁妆。 可若唐僧也被榨干了……其下场又和从前那些男人有什么区别呢? 徒南薰虽然年幼,但从小在后宫中长大,什么事没见过呢? 因而,她第一次看《西游记》时,看到女儿国那一节,就觉得浑身上下寒气直冒。 她也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蓝本故事,究竟怎么魔改,才会让人觉得惊艳? 等到第二天一早,傅玉衡正准备到大剧院去选演员,宫里就来了人,说是淑妃娘娘想女儿了,让他们两口子都进宫去。 两人面面相觑。 ——这明显不只是淑妃想女儿了呀,不然为啥非得强调两口子都去? 但无论如何,他们俩总不能抗旨,只好重新换了吉服,跟着卫进良进宫去了。 卫进良一路领着他们进了玉泉宫,但在玉泉宫等着他们的,却不只有淑妃。 “儿臣给父皇请安,给母妃请安。” “微臣给陛下请安,给娘娘请安。” “行了,都起来吧。”天子抬手示意他们免礼,“自家人不必见外,都坐吧。” 两人各自告了座,就在下手的椅子上坐了。 徒南薰笑嘻嘻地问:“母妃,听说您想我了?” 淑妃白了她一眼,“越大越没个正形。” 天子却道:“女孩子嘛,还是活泼些好。” 他对女儿招了招手,满脸慈爱,“快,到父皇身边来。” 徒南薰颠颠跑了过去,抱着天子的手臂撒娇,“还是父皇最疼我了,不像母妃,整天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说完,还得意地冲淑妃皱了皱鼻子。 那意思仿佛在说:我有父皇撑腰,你能奈我何? 而天子也很给女儿面子,“咱们薰儿最是乖巧,是你母妃太苛刻啦。” “陛下!”淑妃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您这样会把薰儿宠坏的。” 哪知天子满不在乎,“反正已经嫁出去了,驸马还敢退货不成?” 一直在装壁花的傅玉衡一噎,不得不出声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陛下,您的女婿还在这里坐着呢。” 天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斜眼看他,“你真是我的好女婿吗?” “那是自然。”傅玉衡挺了挺胸膛,表示当仁不让。 天子不满地问:“既然是我的好女婿,得了好东西,为什么不先来孝敬老丈人?” 傅玉衡眉毛一动,“岳父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都听淮阳说了,你那个大剧院里,不但搞出了什么电影,还弄了许多琉璃灯照明。” 纵然坐拥天下,但听着淮阳描述的那些晶莹剔透,又十分明亮的琉璃灯,近些年视力逐渐下降的天子,也不禁心里酸溜溜的。 “你们年轻是不知道,这人一上了年纪呀,眼神就越发不好了。如今我晚上批折子,书案上得点一圈的蜡烛。 偏偏这蜡烛一多,灯影瞳瞳的,一不留神就看错了。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容易走水。” 说到最后,天子再也忍不住辛酸之色了。 徒南薰不解道:“父皇,您私库里不是还有几颗夜明珠吗?” 夜明珠这种东西,大部分都被以前的王公贵族带进墓地里去了,如今还在市面上流传的,少之又少。 但皇室毕竟是皇室,无论是自行搜罗的也好,还是底下人献上的也罢,私库里总还是有几颗的。 天子却摇了摇头,“那玩意儿虽然亮,但人接触多了不好。如若不然我早分赐给后宫了。” 傅玉衡心头暗惊:原来古人也知道,和夜明珠接触多了不好呀。 不过很显然,并不是所有古人都知道这一点。 至少淑妃和徒南薰就不知道。 徒南薰好奇地问:“夜明珠被世人喜爱了这么多年,也没听说对人不好呀,父皇您是怎么知道的?” 在跟天子说话时,徒南薰一向很有分寸和技巧。 她是他的女儿,自然可以撒娇撒痴,适当提出质疑;却又时刻记得他是天子,她的质疑永远不会针对天资本身的认知。 天子摸了摸女儿的发髻,脸上露出了追忆之色,“皇考晚年有个宠妃,十分喜爱夜明珠,当时宫中所有的夜明珠都在她那里。 后来那宠妃一朝有孕,为了炫耀宠爱,就让人把所有夜明珠打造成了一颗宝树,休息时就放在寝宫,待客时就放在正殿。 如此久而久之,不过五个月,那宠妃便突然早产,生下了一个……一个……一个死胎。” 其实那宠妃生下的是一个畸形儿,但天子说到这里,顾忌着女儿还未曾生育过,怕吓到她,到底还是转了口。 126 找天子换地皮 饶是如此,徒南…… 饶是如此, 徒南薰还是吃了一下,掩唇惊呼起来。 “啊,怎么会这样?” 天子道:“当时宫中所有的太医都来诊治, 并将她的寝宫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因为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此事在当时不了了之。等我登基之后,又暗中翻查此事。 经过多方排查,最终确定, 嫌疑最大的, 就是那株宠妃日夜不离身的夜明珠宝树。” 也就是说,天子只是怀疑, 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傅玉衡暗道:这也算是误打误撞,歪打正着了。那夜明珠全是放射性物质,用一颗照明也就罢了, 敢把一堆夜明珠日夜放在身边,真是嫌自己命长呀。 至于当年查不出的事,天子登基之后为什么还要重新去查? 傅玉衡猜测, 大概是登基之初人心散乱, 后宫的皇子公主多有夭折, 天子心里着急,就难免怀疑得多了些。 就在他还忙着胡思乱想的时候, 徒南薰已经满脸真诚地恭维天子了。 “还是父皇厉害, 通过蛛丝马迹,就能推测出罪魁祸首。” 来自女儿的崇拜,让天子这个老父亲非常受用。 他得意一笑,当即允诺,“夜明珠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你若是喜欢亮晶晶的玩意儿,我私库里还有一匣子西域进供来的各色宝石,给你带回去打首饰吧。” 赏赐了女儿,他也没忘了女儿她娘,对淑妃道:“你喜欢黄玉,前些日子,下面供上来一块昆山玉,就给你挖一双镯子吧。” 对于自己的女儿和后妃,他一向慷慨大方。 “多谢陛下。”淑妃温婉地谢恩。 徒南薰却是兴高采烈,一大波彩虹屁输出,把天子吹得红光满面。 不过,天子高兴归高兴,今天把他们小两口叫进宫的正事,却也没忘记。 “我听淮阳说,你们又弄出了一个……什么……电影放映机?给你大姐二姐都送了?” 夫妻二人乖乖点头承认,这种事实,也没有遮掩的余地。 天子佯装不乐,“有了好东西,就只想着你姐姐,也不想想你父皇母妃。” 徒南薰赶紧抱住他手臂撒娇,安抚亲爹的满腔醋意,“那两个是最先造出来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女儿和衡哥不是想着,让大姐和二姐先试试水,等造出一个最好的来,才敢献给父皇母妃嘛。” 本来天子也不是真恼怒,听了女儿的好话,也就顺势展颜,“那你说的最好的那个,什么时候能造出来呀?” “快了,快了。等一造出来,就马上给您送进宫。” 该说不说,徒南薰不愧是天子的女儿,至少这画饼的技术,是一脉相承的信手拈来。 她只说快了快了,又说一造出来就赶紧送进宫。至于天子问的到底什么时候能造出来,却被她轻飘飘的略过了。 继续装壁花的傅玉衡低头暗笑,看着老父亲纵容女儿,没有拆穿她。 但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只因天子要纵容自己的女儿,就只好来为难女婿了。 “小傅呀,你说说,你母妃和宫里的娘娘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上电影?” 傅玉衡精神一振,盘算了一路的话脱口而出,“回陛下,新的电影放映机已经快造出来了,只是看上电影么……不敢欺瞒您,目前还遥遥无期呢。” “嗯?”天子蹙眉看了他一眼,怫然不悦,“怎么就遥遥无期了?你的大剧院里,电影已经放了多少场了,怎么在宫里演就不行了?” 傅玉衡赶紧解释,“陛下,您误会了。大剧院里虽然用上了电影放映机,但目前播放的还是从前的话剧。 至于真正的电影,由于连个拍摄的场地都没有,只能是遥遥无期了。” 听见这话,天子笑了起来,“你这小子,闹了半天,是找我要地皮来了?” 傅玉衡也不扭捏,陪笑道:“您也知道,京城地价贵,城外无主的地也少。微臣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求到您这位老丈人头上了。” 天子也没拒绝,只是道:“想要地皮也可以,你把那个电影放映机送到甘露殿。 还有那个很是亮堂的琉璃灯,也给甘露殿装上,方便我晚上批奏折。” 傅玉衡等的就是这句话,这点代价换一块地皮修建影城,简直不要太划算。 只不过,世人都知道琉璃珍贵,整个甘露殿若都像大剧院那样装上琉璃灯,按照市价,怕得花几十万两银子,他也不能表现得太轻松。 索性,傅玉衡也是有些演技在身上的,他咬了咬牙,满脸肉痛又故作慷慨地说:“女婿孝敬岳父大人,都是应该的。” 话到此处,他又有些迟疑,“不过,这琉璃灯安装过后,得有高人定期往修护里面的阵法。您身边,应该有高人吧?” 在这样一个鬼狐横行的世界,当今天子又是一个掌控欲比较强的皇帝,手底下不可能不养几个高僧高道吧? 天子微微一笑,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只听他语气淡淡道:“你需要把灯给装上,再把灯内部的阵法图留下,剩下的就不必你操心了。” 看来,天子身边,果然有高人。 傅玉衡心里有了数,脸上便露出了几分期期艾艾的神色,“那微臣交了几个高人朋友的事,您也知道?” 天子笑着看了他一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是人还是妖,只要生活在我大夏的地域内,遵守我大夏法律,便是我大夏之民。 你那几个所谓的高人朋友,目前看起来都是安分的。只要他们往后也一直安分,不在京城为非作歹,没人会动他们。” “多谢陛下宽容,他们只是一群喜爱话剧的闲云野鹤而已,自然是服从陛下管制的。” 傅玉衡面上松了口气,实际上背后的亵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天子不但知道马介甫他们不是凡人,还知道他们是鬼狐之类。 果然,封建王朝的君主,但凡能掌握朝堂的,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眼见气氛趋于凝重,淑妃赶紧站出来圆场,“好了,好了。他们难得进宫一趟,陛下就不要再说这些大事了。” 徒南薰也笑着撒娇,“父皇,女儿知道您心怀天下,但也要劳逸结合呀。若是您的身子累垮了,这天下百姓,去指望谁呢?” 而天子也很给爱妃和爱女面子,顺势便放开了那若有若无的威压。 一时之间,玉泉宫又恢复了先前的其乐融融。 等他们夫妻陪着帝妃二人用完了午膳,这才在天子的示意下告辞了。 出宫之后,直到坐上了自家的马车,两人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听到对方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反应,两人对视了一眼,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徒南薰往他这边挪了挪,傅玉衡顺手把老婆抱进怀里,彼此汲取对方身上的温暖。 过了许久,徒南薰才叹道:“父皇的龙威,是越来越重了。” 傅玉衡道:“反正咱们又不在宫里住,只偶尔应付一次罢了。” 和得到的荣华富贵比起来,这点副作用,完全可以忍受。 “是呀,咱们俩只需要偶尔忍受。”徒南薰露出几分忧色,“可是母妃却是日日在宫里,伴君如伴虎。” 这下傅玉衡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基于这样的事实,无论说什么抚慰之词,都显得苍白。 他只能干巴巴地转移了话题,“装琉璃灯的时候,给母妃的玉泉宫也装上吧。” 徒南薰也知道,她的担忧本就是无计可施的事,也配合地点了点头,“好,母妃一定很喜欢。” 借着说话的功夫,她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心绪,又开始盘算起怎么赚银子了。 “诶,你说,宫里其他娘娘若是见了玉泉宫的琉璃灯,会不会也想给自己的宫殿装上?” 两人成婚已久,早就培养出了默契。她才提了个话头,傅玉衡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这个主意恐怕打不成了。 “你觉得她们若是去找陛下,陛下乐意掏这笔钱吗?” 想想今日刚得到的一张位于万年县的地契,徒南薰沮丧地摇了摇头,“好吧,好吧。既然如此,干脆分批次,给东西六宫上好了。” 反正到最后结果都一样,他们干脆就大气些,也好让人承个情。 傅玉衡赞道:“公主英明,我也正有此意。” 徒南薰摆了摆手,“算了,还是说些高兴的事吧。”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锦盒,里面装的是一张足有百十顷的地契。 这是天子位于万年县的一处庄子,不过那地方土地并不肥沃,收益属于可有可无的一类,天子这才爽快地给了。 看见这张地契,徒南薰就高兴了,窝在他怀里笑嘻嘻地说:“女儿国咱们先在别的地方拍,等秋粮收完之后,咱们再开始建影城。” 不管这庄子上的收益再怎么不好,能白女票来的东西,就是这么快乐。 傅玉衡垂眸看她,眸中蕴着无限纵容,“好,都听你的。” 在这一生开始的最初,他的愿望一直只有一个:一家人衣食无忧。 他虽然节俭,却对积累财富没有太大的**。 钱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只要够用就行。 他之所以如此汲汲营营,不过是薰儿喜欢赚钱的感觉罢了。 马车摇摇晃晃,很快就到了家。 傅玉衡先跳了下来,回身对徒南薰伸出手,口中忍不住提醒,“小心点。” 等徒南薰扶着他的手,踩着春凳走下车,两人便挽着手进了正院。 留守的红藻迎来上来,一叠声地吩咐人打热水,准备主子们爱吃的茶点。 徒南薰道:“今天在宫里喝了一肚子茶,沏两盏蜂蜜水吧,就用咱们家花园子里割来的蜂蜜。” “是。”红藻应了一声,转身下去吩咐了。 而绿萝则是带着两个小丫鬟伺候他们脱了吉服,换上了轻软的燕居服饰。 不多时,红藻就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填漆小茶盘,上面托着两盏色如琥珀,气味甘醇的蜂蜜水。 “这个蜜和寻常的就是不一样,刚打开盖子,就有一股甜香气。再拿热水一冲,恨不得整间屋子都是香的。” 红藻说着,还夸张地吸了吸鼻子。 徒南薰心道:何止呀,这蜂蜜时常饮用,还能益寿延年呢。 不过,这件事除了他们夫妻俩,就不用然别人知晓了。 “你这丫头,越发促狭了。”徒南薰啐了她一口,又正色交代道,“这些蜂蜜我可交给你掌管了。 别的蜜倒也罢了,唯独这一种,是我与驸马心爱的,万万不许底下人偷吃。” 这蜂蜜虽然珍宝,可徒南薰也不是个吝啬的人。 只不过,她生在皇室,实在是太明白怀璧其罪的道理。 这样的好东西,最好的处置方式,就是关起门来自己享用。 万一泄露了出去,随之而来的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红藻虽然不知其中奥秘,但她对徒南薰忠心耿耿。就算徒南薰不特意交代,她也会把东西看好的。 如今公主还特意交代一句,她自然是慎之又慎,郑重地应了下来,“公主放心,有我看着,哪一个也不敢害馋痨。” 徒南薰神色一软,“你和绿萝都是我最信任的人,我自然知道你的忠心,不过是白嘱咐一句罢了。” 这时,两个小丫鬟各端了一个红漆盘来,送上了八样点心。 点心碟子是仿宫中的样式,只有巴掌大小,一个碟子里只装了四块约两指宽的点心,真就是佐茶用的,想靠这个填饱肚子,是不可能的。 夫妻二人喝着蜂蜜水,吃着白案大师傅精心制作的点心,紧绷了半天的心神,总算是舒缓了下来。 一杯蜂蜜水全部喝完,徒南薰才问道:“我们进宫的时候,家里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红藻道:“别的倒也没有,只是一下子收到了许多江南商人递上的全帖,都是要打探琉璃生意的。” 全帖就是最为正式的拜帖,最简单的白帖叫“单帖”,只有一幅,上面写着姓名、字号、官职等。 而全帖的大小则是单帖的十倍,整整有十副,一般用于下位者投递给上位者。 为了表示尊敬,光是姓名这一样,就得占据整整一副。 如果把自己名字写得小了,就会被人理解位不够恭敬,求人的事就别想办成了。 除了名字要大之外,还得写明贯籍和履历,比后世的简历详尽多了。 江南商人往傅家投拜贴,自然得是最高级别的全帖。 若是傅玉衡有意接见,就在他们名字后面写上“刺见”两个字,再把拜贴送回去。 如果不想见,那就当没收过,堆在门房处的传达室,积累到一定量之后,就送去厨房烧火。 听见琉璃生意,傅玉衡微微挑了挑眉,来了点兴致,“门房处是怎么回的?” 红藻笑道:“您放心,统一按照您交代的,告诉他们,等到下个月二十七,统一在城外十里屯的庄子上接见他们。” 十里屯的庄子,就是傅玉衡夫妇常去的那个,离马介甫的宅子也近。 要问为什么选那个地方,两个原因:空旷,熟悉。 至于为什么要把日子定在下个月二十七? 那是因为下个月征安南大军就开拔了,如今京城里的气氛处于最为紧张的时候。 等到大军离去,这种紧张的氛围才会散去。 商业谈判本来就够刺激了,自然得尽量选一个轻松的环境了。 门房把这件事处理得很好,傅玉衡也就不再操心了。 这时红藻道:“对了,还有另外一件事。山东的二老爷和二太太,给咱们太太和三太太送了信来。随着信一起来的,还有几个箱子,说是给大姑娘添的嫁妆。” 傅玉衡点了点头,“既然是给玉莲的嫁妆,就让她和娘斟酌着处理吧。想来她们两个都有分寸,不会坏了规格的。” 在这个德治为主的古代世界,处处都要讲规格。 不管是皇室还是民间,女子出嫁时的嫁妆,都是有规制的。 民间尚且可以松散一些,但是皇室自认天下典范,绝对不能在展现礼法的地方出现纰漏。 不过玉莲行事自来有分寸,哪怕朱氏会有所疏忽,玉莲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婚事出现任何瑕疵的。 ===== 因着已经收了天子给的报酬,自然就得兑现承诺。 于是,第二天一早,夫妻二人就分头行动。 傅玉衡去了琉璃工坊,徒南薰则是带着护卫,去了万年县那个庄子。 既然地契都已经拿到手里了,自然得尽快把地盘接手,免得节外生枝。 两人前脚刚走,后脚柳长州和徐辉就结伴来了。 他们三家如今是正儿八经的通家之好,日常往来很少再用拜贴之类的东西。 都是提前打听好了,看对方在不在家,在的话就直接来了。 哪知道,他们打听得好好的,来了之后才知道,人家已经出去了。 “去了琉璃工坊?”柳长州拉住徐辉,“那不是正好吗?咱们也去。” 他们俩之所以跑这一趟,目的和天子差不多,都是因为没去看现场版,后知后觉大剧院里换了琉璃灯,想给自家也定一批的。 在没来傅家之前,他们还想着,把家里内外都换上。 但被傅江招待着在东大院喝了一碗茶之后,他们就改变主意了。 因为他们发现,东大院的花厅都没有琉璃灯,想来这东西不大好造。 若不然,就五弟那孝顺劲,能亏待了自己亲爹娘? 只能说,误会就是这么产生的,实际情况是傅家根本没来得及装琉璃灯。 127 琉璃花灯 朝代越往后,宫殿的…… 朝代越往后, 宫殿的规模就越小。这一点,无论是哪个世界都一样。 就像他前世生活的世界,明清时的紫禁城, 跟唐朝大明宫比起来, 那就是个小宅子。若是跟秦汉的宫殿群相比, 那就是个鸟窝。 这倒不是后世的朝代穷了, 或者是后世的皇族不忍心劳民伤财了。 而是因为前面的朝代把日久年深的高大树木都砍得差不多了, 后来者就算有心建造, 没有材料也都白搭。 这个世界大夏朝的皇宫, 倒是和前世的紫禁城相差仿佛。 前朝不必多说,后宫主体构造都是东西十二宫,但除了这十二座主要宫殿之外, 还有一些比较偏僻的亭台楼阁, 也有嫔妃入住。 不过大夏朝的侍寝制度倒是没那么变态,至少没有一个雍正皇帝,发明把嫔妃扒光了做成鸡肉卷。 绿头牌制度还是有的,毕竟对皇帝来说,后宫大小老婆有那么多, 没有绿头牌,估计连他自己都认不全。 点到低位嫔妃侍寝时,会有专门的软轿, 将他们接到甘露殿后面的交泰殿。 但若被点中的是主位嫔妃, 哪怕为了表示看重, 天子也会亲自驾临嫔妃的宫殿。 所以别的地方不说,东西十二宫的正殿,傅玉衡肯定是要收拾妥当的。 一百顷出头的庄子不小了,足以让他觉得拿人手软。 至于那些小嫔妃的偏殿, 他觉得不必着急,估计那些小嫔妃心里再怎么羡慕,也不敢和主位嫔妃赶在一起装。 毕竟,后宫嫔妃无数,天子却只有一个。她们这些小嫔妃,多数时候都是要在主位娘娘手底下讨生活的。 只要不是脑子有坑的,谁愿意在这种无关生死的事情上碍主位娘娘的眼? 柳长州和徐辉赶到的时候,傅玉衡堪堪核算好了送往皇宫的琉璃灯数量。 见两个好兄弟来了,他简直大喜过望,“柳三哥,徐二哥,你们来的正好,我这里有件事要和你们商量。” 他上前拉着两人坐下,又吩咐洗砚准备茶水。 徐辉满心的郁闷,一坐下就抱怨道:“你跑这么快,可是让我好找。” “这不是赶巧了吗?”傅玉衡赶紧陪笑,只是这笑容有点苦。 还是柳长州心细,追问道:“五弟,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恰好这个时候,洗砚端了茶水过来,傅玉衡亲自给两人奉茶,“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两位兄长,在此先以茶代酒,向兄长赔罪了。” 索性两人都了解他的品性,知晓他不是那乱来的人,接过茶就喝了一口。 柳长州道:“如今你可以说了吧?” 傅玉衡拿起刚刚合算的册子,“两位兄长,你们先看看这个。” 两人对视了一眼,接过来凑在一起看。 “玉泉宫,琉璃灯共计五十三盏;万安宫,琉璃灯共计五十八盏;长春宫,琉璃灯共计四十五盏……” 柳长州:“这是……” 傅玉衡点了点头,“昨日天子召见,问起了琉璃灯的事,恰好小弟想建一座影城,需要一块地皮,便擅作主张……” 虽然琉璃灯和电影放映机换地皮的事,是他进宫之前就琢磨清楚的,但这产业毕竟是三家共有的,该有的姿态还是要摆出来的。 “宫里这些琉璃灯,我会按照市价会账,绝对不会影响咱们工坊的销售额。” 徐辉听得一愣一愣的,没忍住对他伸出了大拇指,“厉害,厉害,竟然敢找陛下讨价还价,不愧是你呀五弟。” 傅玉衡笑了笑,“其实陛下对咱们这几个女婿,还是很慈爱的。” 毕竟,他们既是正经晚辈,又绝对不会威胁到皇权,可不就起到那么一点移情作用吗? 听见这话,徐辉直接“哼”了一声,觉得傅玉衡怕不是被陛下几个好脸给迷得神魂颠倒了。 可柳长州却听明白了傅玉衡话中的深意,轻轻一笑,转移了话题。 “都是自家生意,又是给咱们岳父家用的,五弟也别说什么市价不市价的了。” 傅玉衡正色道:“这是应该的,陛下已经拿一个庄子付了账,但那庄子我要了,把钱补上天经地义。 两位兄长不计较我私自拿钱换走工坊盈利来的庄子,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柳长州还要再说,却被他截住了话头,“两位哥哥若是不同意,我只好把那庄子拿来和你们平分了。” 徐辉忙道:“多大点事呀,我们答应了就是了。” 方才傅玉衡已经说了,那个庄子是用来改建影城的,跟他们分了算什么事? 再说了,这庄子虽然是工坊的营业额,却也是傅玉衡冒着风险和天子讨价还价得来的。 若是换了他和柳长州任何一个,都不敢干这事。 见傅玉衡坚持,徐辉也答应了,柳长州也不好再说什么。 其实他心里清楚,虽然工坊是三家合资,但最重要的还是傅玉衡提供的秘方。 若是没有制造琉璃的秘方,他们就算有再多本钱,也没有钱生钱的地方。 更别说琉璃制造出来之后,傅玉衡时不时就有新点子,让本就贵重的琉璃,精加工之后卖出更高的价钱。 就这一年的时间,他光是收分红就收得手软。他和公主已经商量好了,等孩子出生之后,就用这些钱再置办一个庄子。 琉璃生意虽然赚钱,但他们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土地更加保险。 唔,有时间也要劝劝徐二弟和傅五弟,别只顾着眼前,得趁现在手里有活钱,做长远打算。 那边徐辉已经和傅玉衡说起了此来的目的,“本来我和三哥先到你家找你,就是想问问你琉璃灯的事。 可既然宫里急着要,我们也就不着急了,先把陛下那边应付过去再说吧。” 说到这里,徐辉不禁有些丧气。 本来他还准备拿来讨好河阳公主呢,这下全泡汤了。 见他满脸遗憾,整个人都蔫哒哒的,傅玉衡结合他们夫妻的日常相处,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心里在想什么。 “二哥别着急呀,虽然大批量的暂时没空做,可若是单独做一个放在床头的琉璃灯,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嘛。” 徐辉大喜过望,“真的?” “那是自然,我怎么会在二哥哄二姐的大计上说大话呢?”傅玉衡调侃了一句。 但徐辉半点不介意,他哄老婆早就哄出乐趣来了,无论谁来调侃讥讽,他都觉得人家那是妒忌,妒忌他们夫妻感情好。 哎,只是有一点遗憾,他们夫妻和好都这么久了,公主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好想要一个爱的结晶呀。 徐辉抓住他的手,满心感动,“还是五弟主意多,哥哥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都是自家兄弟,谢什么?” 一旁的柳长州玩笑道:“他是自家兄弟,我也是自家兄弟。五弟呀,你说的那个床头灯,可不能厚此薄彼呀。”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傅玉衡拍着胸脯保证,“两位哥哥放心,我这就去画设计图。” 在巩仙的指点下,他们琉璃工坊已经彻底进入了流水线作业,流水线生产规格固定的零件,组合起来之后,就能形成可以发光的简单阵法。 而且,这阵法上还自带一个小机关,起的是开关的作用。 开关打开,阵法内部构造链接完整,灯就亮了; 开关闭合,阵法内部有一处就会断开连接,灯自然就灭了。 这个阵法就是琉璃灯的核心,要把吊灯做成床头灯,其实也就是换个可以替换的外部造型,内核都是一样的发光阵法。 可以说,除了把科学换成了玄学,这些琉璃灯,和后世的电灯没有任何区别。 流水线作业就是迅速,傅玉衡画出图纸之后,柳徐二人看了都觉得满意,立刻就拿去倒膜,然后线上制作,不过半天功夫,就做出了两盏可以放在床头的台灯。 因为东昌公主喜欢牡丹,柳长州那一盏就是牡丹样式的;河阳公主喜欢海棠,徐辉就要了一盏海棠样式的。 傅玉衡想着,反正都已经做了,两盏也是做,三盏也是做,做四盏也不多。 所以他就多画了两幅图,一盏菊花灯还有一盏莲花灯,分别是给老婆和妹妹准备的。 三人各自满意,回到京城到翡翠楼聚了个餐,趁这功夫,他们身边的小厮到琉璃厂去挑了合适的锦盒。 一顿饭吃完,三人各自捧着锦盒,意气风发地回去献宝了。 徐辉:嘿嘿,海棠红的海棠灯,公主一定喜欢! 柳长州:公主孕期越发辛苦,希望这灯能让她心情好吧。 至于傅玉衡,想法就朴素多了:如果老婆喜欢,就凑一套十二花神。 成年人的爱情,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不搞那套虚头巴脑。 等他回到家,徒南薰还没回来。 问了下人说大姑娘在家里,傅玉衡就先拿着那盏莲花灯,去给玉莲送过去了。 等兄妹二人相见,傅玉衡敏锐地察觉到,玉莲有些神思不属。 “你这是怎么啦?可是香料铺子遇到了什么难处?” “不是。香料铺子有嫂子这个公主入股,哪个不长眼的敢去找麻烦?” 玉莲轻叹着摇了摇头,不等他再追问,直接就说出了令自己忧虑的源头。 “我刚得到消息,连成病了,病的很重。” 傅玉衡却还有些不明白,“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你若实在忧心,便带些好药材,上门探望就是了。” 他们家底蕴虽然不足,但钱多呀,上好的药材却也不缺。 “我不能去。”玉莲的神色十分复杂,像是愧疚,又像是苦恼。 傅玉衡喝了口茶,随口问道:“难不成他得的病会传人?” 玉莲只是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个时候,就看出他身边的哪个丫鬟得力了。 “哎呀!”阿言一跺脚,直接替自家姑娘说了,“那柳姑娘哪里是病了,分明就是害了相思。” “害了……相思?” 傅玉衡一怔,目光慢慢挪到自家妹妹身上,心头陡然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她思的那个人,不会就是你吧?” 玉莲木着一张脸,没说话,却分明就是默认了。 傅玉衡:“…………”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片刻之后,他才消化了这个惊爆的消息,放下茶盏,用双手的大拇指,表达了对妹妹的惊佩之情。 “厉害,厉害,不愧是我妹妹!” “哎呀五哥,人家都快急死了,你还打趣我。” 传消息的人说连城病得很重,刘家已经把京城最好的大夫都叫过去了,刘通政甚至还进宫请了御医。 要知道,他们这些官宦人家,其实都是有相熟的御医的。 御医虽然是在御药房当值的,但人家是轮值制度,并不是一天到晚都在那里耗着。 这些御医们不当值的时候,也会给自己接点私活,多挣几个活钱。 刘通政专门进攻去请御医,就是说明他们家相熟的那个御医束手无策。 好在天子乐意向臣子施恩,很爽快地就把医术最高的两个派出过了。 但这两位御医去了,结果也一样,就是束手无策,只能开了方子给刘连城吊命。 主要相思病这个病症,它属于心理疾病。 这年头可没有专门的心理医生,御医的医术再好,也只能消除□□上的痛苦,对心病能有什么法子? 很明显,刘家人也知道刘连城所思为谁。 只是碍于玉莲已经是六皇子的未婚妻,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上门请,这才特意把消息传到了傅家来。 他们的诉求也很明显,就是希望玉莲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去探望一下刘连城,一解她的相思之苦。 但玉莲很清楚,越是这个时候,她越是不能去。 若是这一次她去了,就肯定还会有下一次,然后就是无休无止。 若是她也对连城有意便也罢了,但她并不喜欢连城,又何必牵连再四? 再者说了,她可是要嫁入皇室的,虽然这年代的人,对后院女子之间相互慰藉十分宽容,但若是沸沸扬扬地闹出来,那就是丑闻了。 而皇室,是绝对不允许这种丑闻发生的。 到时候她多半没事,但连城就不一定了。 她满心忧愁地把自己所有的顾虑都说给了五哥,傅玉衡点了点头,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你心里有数就好。这件事你不用管了,等你嫂子回来,以她的名义,给刘家送点儿珍惜药材过去。” 不爱就干脆拒绝,是世间最残忍的慈悲。 玉莲不想五哥也跟着忧心,便笑着转移了话题,“我看你带了东西过来,可是又从外面淘换的好玩意儿?” 傅玉衡顺从了妹妹的心意,顺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匣子,凑到玉莲面前打开。 “你看,这个莲花灯可以放在床头,喜欢吗?” 说着,他把灯拿了出来,按动底座上的开关,“按一下这里它就亮了,再按一下这里,它就又灭了。” 如此晶莹剔透又造型优美的灯具,哪个姑娘不喜欢? 玉莲立刻接过来自己试了试,满脸都是喜爱之色,简直是爱不释手。 “喜欢,很喜欢,多谢五哥。” “谢什么,只要你高兴就好。”傅玉衡摸了摸妹妹的发髻,语重心长地说,“不管什么时候,五哥永远是你的后盾。你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有了什么难处,都可以和五哥说。” “嗯。”玉莲重重地点了点,笑容之中阴霾尽去。 她拿着那盏灯把玩了好久,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五哥,过两天石头就要修沐了。不如把这灯多做一盏,让他送给李二姑娘。” 至于她嫂子那边,根本不用她操心,她五哥就算把她忘了,也不会忘了她嫂子的。 傅玉衡却是一笑,“这个不着急,等他回来之后,你拿着这个灯,多在他面前炫耀炫耀。” 那个笑容……怎么说呢,就是有点坏坏的。 玉莲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哪里看不出他的意思? 这是想逗弟弟了。 “好。”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相信这一次的合作,也会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亲密无间。 “行了,你歇着吧,我就先回去了。” 他们虽是亲兄妹,但毕竟大了,他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好在妹妹院子里多待。 “我送送五哥。” “送就不必了,自家兄妹,何必这么客气?” 话是这样说,玉莲还是把他送到了明堂散水处,目送他去了,这才转身回屋。 阿言劝道:“姑娘,刘姑娘的事五爷已经有章程了,你就别想了。” 阿诺也道:“这本就不关姑娘的事,是刘姑娘自己生了心思,他们家怎么还有脸把消息传过来呢?” 在她看来,刘家就是欺负她们姑娘好性。这不就是她们五爷说的那个道德绑架吗? 玉莲摇了摇头,“好了,别再说了,刘家人也是关心连城妹妹。” 话说,若非她和六皇子订了婚,刘连城情急之下表白了心意,她根本就没想到,往日里玩的最好的姐妹,竟然对她抱着这种心思。 其实对于断袖之癖和磨镜之好她也曾好奇过,好悄咪咪看过敢于这方面的杂书。什么龙阳君呀、董贤呀、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呀…… 说实话,那些话本写得都听好,意境挺优美的,把新世界的大门给她打开了一条缝。 只不过,她受五哥影响颇深,并不把情爱放在心上,所以好奇也真就是好奇一下,了解过后就丢开手了。 等遇到真的,她还真有点措不及防。 128 逗弟弟 等徒南薰回来的时候,…… 等徒南薰回来的时候, 天已经擦黑了。 傅玉衡歪在榻上等了她许久,晚膳也已经让人热了两遍,才听见院子里传来喧闹声。 “可是薰儿回来了?”他猛然坐起身来, 手里的书册滑了下去。 小丫鬟黄莺就坐在隔间门口扎花, 防备他想喝水吃东西, 随时可以伺候。 听见动静,她把手里的东西放进箩筐里,起身笑道:“听这动静, 想必是回来了, 我这就去后厨,让他们把晚膳抬上来。” “去吧。”傅玉衡摆了摆手,自己也穿上鞋子, 整了整衣裳迎了出去。 才到明堂处, 就看见徒南薰顶着一张气呼呼的脸, 风驰电掣般走了进来。 “这又是怎么?”傅玉衡万分疑惑, “不是说去看看就回来吗, 怎么弄到这么晚?” 还有就是, 今天大家集体中招了吗? 去找妹妹,妹妹不高兴;在家等老婆,老婆也不高兴。 “别提了, 我都快被那群奴才给气死了?” 徒南薰猛然坐在榻上, 随手拽过小几上的扇子,用力扇了起来。 看那架势,不像是在煽风,反而是在发泄。 傅玉衡思索了片刻,便有些了然,“难不成, 那些庄户们不老实?” 徒南薰冷笑,“内务府出来的奴才,能有几个老实的?” 若非这庄子是骤然赏给他们,消息还没传过去,她今天搞了突然袭击,还不知道那些奴才们拿着贪墨的银子,过得多么逍遥自在呢。 见她气的直喘粗气,傅玉衡上前,轻轻拍着背给她顺气,柔声哄劝道:“好了,好了。你既然知道内务府的德性,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他招手示意绿萝,让她到后厨去端一碗甜汤,就接着哄老婆,“既然他们手脚不干净,把他们全部退回内务府不就是了嘛。” 正好这庄子易主了,如今他们才是真正的主人。 若是原先那些人安分也就罢了,他们最多把庄头给换了,毕竟能做庄子大管事的,肯定得是主子的心腹。 可他们偏偏不安分,那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至于那些人被退回内务府之后,还有没有好去处,那就不关他们夫妻的事了。 他们只是拍电影的,又不是做慈善的。 因着徒南薰噬甜,后厨为了满足主母的口味,各类甜汤都是常备的。 不多时,绿萝就端了一碗玫瑰三红汤来。 玫瑰顺气,正适合徒南薰现在喝。 “来,喝点汤吧,别再想那些烦心事了。” 傅玉衡接过来,试了试温度,便舀了一汤匙,喂到妻子嘴边。 发泄了这么一通,徒南薰心气也顺多了,便就着他的手喝了半碗甜汤。 据说吃甜的东西,会让人心情变好。 这个说法不知真假,但此时此刻,徒南薰的确是被这半碗甜汤激起了斗志。 “不行,明天我得继续去。让卫三宝到牙行去踅摸人手,把这些蛀虫通通都给换了。” 傅玉衡却有不同的看法,“其实不用了吧?咱们又不是真要经营庄子,只等秋收之后,那庄子就要推翻建影城了。” “那就任他们逍遥法外?”徒南薰实在是不甘心。 ——怎么可能甘心,他们贪的可都是我的钱! 傅玉衡问道:“你今天没有打草惊蛇吧?” “没有,今天带的护卫少。”这点理智她还是有的,万一那些人狗急跳墙…… 从小的教育告诉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那就好。”傅玉衡微微一笑,双眼中全冒出冷光,“既然他们想贪,就由着他们贪。你长这么大,还没玩过抄家吧?” 徒南薰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说……” “我也没玩过。”傅玉衡笑得很有几分恶劣,“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咱们俩就都补上这个童年。” 别怪他心狠,徒南薰待下一宽厚,若他们只是稍微贪墨一点,徒南薰多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敲打一番以观后效。 能把徒南薰气成这样,那群虫豸也是人才,贪墨界的顶级人才。 “好!”徒南薰顿觉神清气爽。 她甚至还抽空反思了一下自己:究竟为什么要生那么大的气?一群虫豸而已,想处置还不是随时随地? 傅玉衡道:“等抄家过后,就把他们退回内务府吧。” 那些人都是在内务府记档的,他们自然不会随意处置。 ===== 第二天下午,又在国子监熬满一个月的傅石头就回来了。 无论古今,寄宿生好像都一样,放假回家就像监狱放风一样,回家的路上恨不得插上翅膀。 好在国子监的学生允许带一个书童服侍,傅石头又是自小在乡下长大,自理能力比较强,倒也不算狼狈。 只是他如今年岁长了,嘴唇上长了一圈绒毛。偏他又不到蓄须的年纪,时不时就得剃一剃。 这个年龄段的雄性激素分泌又比较旺盛,因着今天要回家了比较兴奋,早上没有剃胡子,到了下午就是一圈的细茬子。 就这么一点落魄形象,可把他亲娘连氏给心疼坏了。 连氏吩咐厨房做了一桌的好菜,全是傅石头爱吃的。 傅海有点酸溜溜的,“这小子一回来,你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好吃好喝的,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用心?” 连氏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只顾给儿子夹菜,“快尝尝这个红烧里脊,你五嫂新招了一个厨子,最会做各种猪肉了。” “嗯,嗯,好吃。谢谢娘。” 傅石头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讨巧卖乖,吃相十分豪迈。 经常参加各种酒局的傅海看不下去了,“你好歹注意点形象,那些读书人规矩都多,当心人家笑话你。” 他是个泥腿子,骨子里就对读书人多几分敬畏。 但他儿子傅石头在国子监混了大半年,却早把读书人的嘴脸都看透了。 听见自家亲爹的话,他不由嗤笑了一声,“他们还笑话我?我不笑话他们便罢了,谁敢来笑话我?” 不是说这世上的读书人没一个好的,但最爱争名逐利,最会钻营,最会扯着裙带往上爬的,也都是这群读书的。 连氏也给自己儿子帮腔,“行了,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少说两句吧。” “你看他这个吃相……” “吃相怎么了?在自己家里,讲究那么多干什么?” 知子莫若母,连氏很清楚,自家儿子在外面,礼仪一向周全。 “行,我说不过你们,闭嘴行了吧?” 傅石头暗暗一笑,低头专心扒饭。 等桌子上的菜被他扫去大半,他才终于吃饱了,不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嗯,舒服!” 学校里的大锅菜,实在是没什么油水。 纵然他岳父李司业时常会给他开小灶,但李家也不富裕,饮食也是以清淡为主。 傅石头这个吃穷老子的半大小子,没有肉食打底,哪能解得了饥饿? “对了爹娘,岳父大人说以我的水平,明年就可以下场考试。他说我这个名字虽好,到底不算正式,就帮我取了个学名。” 其实关于科举,李司业的原话是,“以你的水平,名在孙山之上不成问题。 若是你志不在做学问,读书只为做官,明年便可以下场了。” 说白了也就是能考上,但得吊车尾。 傅海夫妇十分惊喜,连氏更是连连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 监生下场,只要考中了就是举人老爷,举人就可以做官了。 她也不求儿子能有多大出息,有个官身,不被人欺负,也就谢天谢地了。 实在是早些年在乡下时,他们一家子被人欺负怕了。 傅海强忍住激动,问道:“你岳父给你取了个什么名?” 傅石头道:“玉者,石之美也。我原名叫做石头,岳父便给我取了个玉字。” 因而自此之后,傅石头又叫傅玉。 “傅玉?”傅海咂在嘴里品了品,“好名字,也算照应了你五哥的玉衡。” 傅玉道:“玉衡乃是天上星宿,根本就不挨着。” 多这一句嘴,换来了亲爹恶狠狠地一瞪眼。 傅玉……好吧,闭嘴了。 他拿帕子擦了擦嘴,起身道:“爹娘你们歇着,我去看看五哥。” “去吧,去吧,好好听你五哥的话。”连氏起身送他。 “知道了。娘,你不用送我。” 再说傅玉衡听说傅玉来了,眼珠子一转,对绿萝道:“去把床头那盏琉璃灯拿过来,就摆在这里。” 他在面前的桌子上指了个位置。 见绿萝去拿灯了,徒南薰不解道:“这时候把灯拿出来做什么?” 傅玉衡挑了挑眉,“这小子老大不小,也是定亲的人了。你说他看见这么漂亮的灯,会不会想着给他未婚妻也送一盏?” 好吧,明白了。 “你可真是促狭,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 徒南薰嘴里调侃他,看热闹的心思却一点都不比他小。 于是,等傅玉进来之后,一眼就看见哥嫂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盏十分漂亮的菊花造型的琉璃灯。 “哟,早听说五哥的工坊里造出一种琉璃灯,难不成就是眼前这个?” 傅玉衡微微一笑,化身凡学大师,“这个只是消遣之作,真正大规模应用的,如今正要往皇宫里装呢。” 此言一出,立刻就赢得了傅玉崇拜的目光,“厉害了五哥,你做生意都做到宫里去了?” 说到这里,他眼角余光瞥见自家嫂子,连忙换了副说辞,“这肯定是嫂子的功劳。” 这小嘴甜的,徒南薰忍不住眼唇而笑,柔声道:“好了,快坐吧。你五哥知道你要休沐,昨天就盼着了。” ——昨天就盼着怎么逗你了。 傅玉不知他话中深意,只以为五哥一个月不见他,就十分思念,不觉心头一热。 “我也念着五哥呢。”他在下首坐了,跟五哥分享好消息,“好在岳父大人说了,我明年就可以跟着下场。” 这时,小丫鬟奉了茶来,他接过茶盏微微点头致意,“对了五哥,岳父大人替我取了个学名,叫傅玉。” 傅玉衡点了点头,“玉乃君子之器,他是希望你做一个有操守、有底线的君子呀。” 只是官场之上,君子大多寸步难行,也不知十二郎能不能始终坚守本心? “嘿嘿。”傅玉摸了摸后脑勺,笑得有些傻气,“什么君子不君子的,我就想做个好官,为民做主的好官。” 徒南薰道:“你有这般的志向,足以称君子了。” 傅玉得意的嘴角都快裂到后脑勺,却又故作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嫂子快别夸我了,我羞得都没地方钻了。” 可他那唇红齿白的脸蛋上,却分明写着:再夸两句啊,再夸两句呗。 徒南薰“扑哧”一笑,瞥了眼桌上的琉璃灯,把话题往他们夫妻的正事上引。 “你如今也不小了,明年若是中了举,是不是就要考虑婚姻大事了?” 嗯,没错,此时此刻,对于这对无良夫妻来说,逗弄弟弟,才是头等大事。 提起自己的终身,傅玉露齿一笑,到底生出几分扭捏来,“这……这得看爹娘的意思。” 从他的神情里不难看出来,对于自己未来的妻子,他心里已经有了些期待幻想,全然不是刚定亲的时候,跟个孩子似的毫不在意。 不用多问,这其中的变化,李司业功不可没。 看来,这位李学究,也不是很古板嘛。 说到这个话题,傅玉衡忍不住道:“三叔和三婶自然是希望你早日成婚的,但有些事情,你心里要有分寸。” 傅玉立刻就懂了他要说的是什么,郑重地点了点头,“五哥你放心,就算我成婚早,也不会急着圆房的。” 一旁的徒南薰啐了一口,“什么圆房不原圆房的,真是越发没个正形了。” 傅玉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嫂子还在这儿呢,登时一张俊颜羞得通红。 他尴尬地咳了几句,“总之我会听五哥的话,你放心就是了。” 家里的长辈们顽固,但玉莲和傅玉两个,却从小就崇拜傅玉衡,自然将他的话奉为圭臬。 “你心里有数就好。”傅玉衡神色一松,重新挂上了笑意,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撞似无意地摸到了台灯开关处。 于是乎,下一刻傅玉便见识到琉璃灯的神奇之处。 这灯亮的时候竟然不用火点,灭的时候竟然也不用嘴吹。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呀。 见他的目光被灯吸引了过来,傅玉衡这才悠悠笑道:“其实这灯是放在床头的,只是你嫂子实在喜爱它,行起坐卧都要带在身边。” 傅玉道:“这样的好东西,莫说是嫂子了,我也喜欢。” 若是他有这么一盏灯,去茅房也得……别,茅房那么臭,万一把灯熏着怎么办? 傅玉衡笑了,“我还以为,只有女孩子会喜欢这种亮晶晶的东西。你嫂子把它当成宝,玉莲也把他当成宝。 还有东昌、河阳两位公主,据柳三哥和徐二哥说,得了这琉璃灯之后,也是整日里爱不释手呢。” ——小子,听见没,听见没,我们得了这灯,不是送给老婆就是送给妹妹。你可是有未婚妻的,心里就没点什么想法? 情窦将开未开,尚在懵懂的傅玉表示:嘿,我还真没想法。 他又对这盏琉璃灯表达了一通羡慕,便非常有眼色地把空间留给了哥哥嫂子,自己颠颠撤了。 逗弟弟失败的傅玉衡:“…………” ——算了,不跟那臭小子计较。 并总结失败经验,在老婆面前替自己挽尊,“不是我不够聪明,是那小子太蠢了。” 然并卵,徒南薰这会儿已经笑抽了,“他蠢你都治不住他,等他哪天开窍了,你岂不是要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傅玉衡深吸了一口气,“没关系,还有玉莲那边呢,早晚有那小子求我的时候。” 对此,徒南薰表示怀疑,“你都没说动他,玉莲还能把他给说开窍了?” 事实证明,玉莲真的能。 因为这姑娘打的是直球,主打一个真诚必杀技。 傅玉听得是若有所思,继而恍然大悟,“你说的对,我是该时常送些礼物过去,让李二姑娘安心。” 他又看向玉莲手中的莲花灯,“不过,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花呀。万一我送个牡丹灯,她就喜欢芍药怎么办?” 玉莲笑道:“这琉璃灯本就是个稀罕物,谁还会挑三拣四?再者只要是你送的,李二姑娘都会视若珍宝的。” “是……是吗?”傅玉有些不自信。 “当然。”玉莲斩钉截铁。 傅玉却是一笑,“我险些忘了,你如今也是过来人了。想来我那未来妹夫,没少在你面前献殷勤吧?” 玉莲羞得跺脚,“你不是个正经人,我好意提醒你,你还来打趣我。” 说完,就推着他把他推了出去,“走走走,快走,我这里不欢迎你。” 傅玉摸着鼻子被赶了出来,站在门口想了想,转身又去找自家五哥了。 而酝酿已久的傅玉衡,也终于迎来了这家弟弟的撒娇祈求。 做哥哥的心顿时一本满足,只坚持了一下下,便承诺亲自做图纸,给李二姑娘做一盏白玉兰。 傅玉:“我觉得,她就像是枝头初绽的白玉兰。” 唔,做哥哥的还顺便吃了一口狗粮。 129 高僧摩柯 且不说傅玉拿到白玉…… 且不说傅玉拿到白玉兰灯之后, 是如何到他老丈人家,又如何对着未婚妻献殷勤的。 反正他从李家回来的时候, 那是红光满面,主打一个意气风发。 就连第三天回国子监的时候,举手投足都格外积极。 果然,爱情自然可以令人沉迷,也可以是人前进的动力啊。 接下来的日子,夫妻二人就比较忙了。 首先就是挑选《女儿国》的演员,其次就是请巩仙和翩翩出手, 把马介甫的宅子划出一块,暂且用空间阵法改造一下, 作为女儿国的拍摄场地。 其实这个也好办, 女儿国只是西凉小国, 王宫的规模就参照京城中随意一个王府就行。 至于具体的格局, 傅玉衡直接把马义成这只西域狐狸拉了过来。 出身西域的狐仙, 多少也该见过西域小国的王宫。 既然是实景电影,自然主打一个真实。 场地构造这边比较容易, 挑演员这边却卡住了瓶颈。 其余龙套演员都好说,哪怕是猴哥, 这年头也不缺少专门演猴戏的。 可是,女儿国王和唐玄奘这两个主演,却是试遍了整个剧院所有的演员, 也没有一个符合的。 虽然《西游记》中的唐僧,走到女儿国时还处于成长阶段,但在民间百姓心目中,唐玄奘就是一个得道高僧。 他们剧院里,上哪儿去找得道高僧呢? 还有就是女儿国国王。 莲花公主倒是有王者霸气, 但却少了这版女王的柔情似水。 剧院里倒是有许多柔情似水的女演员,却都不具备王者相。 若说演的话,莲花公主的演技倒也还算过关,但多多少少不那么自然。 归根结底就是她的气场太强,若是演武则天没有半点问题,可演一个西域小国的国王,颇有种宰鸡用牛刀的违和感。 光是选演员这一点,前前后后耽搁了大半个月,直到征安南大军都要出发了,这两个主演还是没有头绪。 “要不然,咱们还是先开招标会吧。”徒南薰觉得心累。 “那也行。”傅玉衡抹了把脸,吩咐洗砚,“去把柱子叫过来。” 徐柱很快就来了,见礼过后,傅玉衡让他坐下说话。 “多谢先生赐座。”徐柱在末位坐,询问道,“不知先生喊我来,有何吩咐?” 傅玉衡道:“我要开个招标会,让你来写几张请柬。” 常言道:师有事,弟子服其劳。 这小子跟着他读了一年的书,别的事情不能胜任,写个请柬应该难不倒。 果然徐柱闻言,半点没有为难之色,只是问道:“不知都要写给哪一位?” 虽然同是请柬,但投给上位者还是投给下位者,规格也是不一样的。 若是搞错了规格,少不得被人暗骂几句无礼狂悖。 徐柱跟着傅玉衡虽然只学圣贤书,但他母亲是公主府的大管事,人情往来礼仪规矩都是自幼耳濡目染,怕是比傅玉衡还要精熟呢。 傅玉衡道:“既然是招标会,自然是写给商人的。至于具体都有谁,等会儿我让卫管家写个名单给你送过去,你就照着那单子写就是了。” 听见是写给商人,徐柱心里就有数了。 他又询问了一些细节,比如招标会要在哪里开,宴会又属于什么风格的,以便来赴宴的客人穿戴合适的衣着。 傅玉衡一一答了,直到他把需要问的都问清楚了,这才行礼告退。 “这孩子,真是个天生的严谨性子。”傅玉衡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玩笑道,“我差一点就被他给问住,要露怯了。” 徒南薰笑道:“他的礼仪可是郭嬷嬷亲自教的,自然不差。” 这时玉莲来了,手里捧了个巴掌大的碧玉匣子。 “嫂子,来看看我这个杨妃香,专门为你调的,闻闻喜不喜欢?” 眼见她们姑嫂要说些女儿家的话题,傅玉衡干脆起身,“你们俩说话吧,我再到大剧院那边去看看。” 这主演选不出来,他心里始终惦记着。 “行,你去吧。不要着急,大不了就先拍别的。” 傅玉衡点了点头,就出来了。 才出了正面的门,他就看见一个小厮满脸笑意地往东大院跑。 傅玉衡认得那是帮自家老爹收集八卦的,忙把人叫住,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大消息。 “当然有了。”那小厮一腔分享的**正无处发泄呢,“李通政家的姑娘不是害了相思病嘛。 前天来了个西域和尚,给了个海上奇方,说是若有人肯割胸口的肉入药,李姑娘的病便可痊愈。” “割胸口的肉,治相思病?” 这剧情,怎么这么眼熟呢? 那小厮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当是问自己呢,便点头道:“对啊,李姑娘患的就是相思病。” 他很快说到了重点,“李大人贴了告示出去,说是谁肯医他女儿,便将女儿许配。 今天就有人揭了榜,是个姓乔的年轻后生。小人在李家门口看了半天热闹,见到那乔生脸色惨白的走了出来。 您猜怎么着?李家反悔了,说是要给那乔生一千两银子,许配之事就此罢休。” 好了,彻底对上了,就是《聊斋》里“连城”的故事。 只不过,原著里的连城姓史,其父也只是个被尊称一声员外的乡绅。 再加上女孩子的闺名也不会到处宣扬,所以傅玉衡虽然知道自家妹妹有这么个闺蜜,却也没把人联想到聊斋故事上去。 毕竟后世也用聊斋代指鬼故事,谁没事会把身边的活人往那方面去想呢? 傅玉衡回过神来,淡笑道:“想必那一千两银子,乔生根本没要吧?” 看原著就知道,乔生是个有骨气的。 他仰慕连城,视其为知己,所以才愿意自割胸肉救佳人性命。哪怕李家什么好处也不许诺,他也愿意这样做。 可李通政先许诺再反悔,还拿银子砸他。对乔生来说,这是一种侮辱。 只不过,这位连城喜欢的人换成了他妹妹,应该不会暗中去接济乔生了吧? 以乔生急公好义,视金钱如粪土的性子,日子到底是怎么过下来的? 小厮连连点头,“五爷您猜得真准,那乔生一文钱都没要,并义正言辞地把李通政给斥责了一顿。” 他还摇头感慨道:“这乔生,也是个痴情人呀!” 看着眼前才十三四岁的小厮,傅玉衡有些好笑,“你才多大,知道什么叫痴情人?” 被这么小看,那小厮可不乐意了,“我虽然还没娶媳妇儿,但也跟着我娘看过《牡丹亭》。 我娘说了,像柳梦梅和杜丽娘那样,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就是痴情人。” “好好好,痴情人,痴情人。”傅玉衡从荷包里摸出两块牛轧糖,“张嘴。” 小厮嘻嘻一笑,“啊”地张大了嘴。 傅玉衡把其中一块塞进他嘴里,又把另一块放进他的掌心,“行了,找老爷汇报你的八卦进度去吧。” “谢谢五爷。”小厮含含糊糊地道了谢,一溜烟就跑了。 傅玉衡又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对洗砚道:“找个人去打听一下,给李家开方子的那位高僧住在哪里。” 洗砚点头应了,询问道:“大剧院您还去吗?” “去。”傅玉衡道,“等找到那位高僧之后,送一张名刺过去,就说我次日登门拜访。” 他心里隐隐有个想法……唐僧十万八千里去取西经,实际上就是一个苦行僧。 而这位高僧,能从西域千里迢迢走到中原,应该也是苦行僧一类。 若是能请他来指导一番大剧院的演员,演员应该就更能把握唐僧的精髓了。 至于女王……再说吧,能搞定一个是一个。 今日大剧院录播的剧目,乃是本世界话剧的里程碑——《画皮》。 录播的这一版,伍秋月主动要求演了陈夫人,那画皮鬼的角色,就被连锁给抢去了。 这位姐姐素来游戏人间,本体虽然只是一团阴气,本质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海王。 就算同一个剧本里的同一个角色,被不同的演员演绎出来,也会有不同的感觉。 因为每个演员诠释角色的时候,都会加入自己对角色的理解,赋予其不同的灵魂,连锁自然也有自己的理解。 伍秋月演画皮鬼时,把画皮鬼对陈夫人的矛盾心里,往羡慕、向往又妒忌,从而想要毁灭的方向演。 最后画皮鬼牺牲自己,成全陈夫人,也是幡然悔悟,想要把这份美好永远留存于世。 但连锁就不一样了,她坚定地认为,画皮鬼对陈夫人是有情的。 因为陈夫人所表现出来的品质,是他曾经梦想中完美妻子的模样。 可是他活着的时候,却没有这样一个妻子。 也可能当年他的妻子,就是这样一位贤良淑德的好女子,他却没有珍惜,因色所迷,被另一个画皮鬼掏走心脏,化作鬼物之后,才追悔莫及。 他之所以屡次三番给陈夫人捣乱,一是想吸引对方的主意,一就是妒忌王生。 ——大家都是渣男,我已经失去了所有,凭什么你还能有贤妻在侧? 陈夫人的贤良淑德,让他有了移情之心。 后续陈夫人突然不再遮掩,将自己本心袒露,画皮鬼肯定崩溃过,信仰坍塌般的崩溃。 可是,信仰的坍塌,往往不会将爱意带走,反而会在爱意的基础上产生执念。 连锁分析分析人物内心时,信誓旦旦的说:“当这份信仰坍塌之后,画皮鬼肯定对陈夫人起过杀心。”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杀死陈夫人,反而牺牲自己成全了对方,连锁也很有自己的理解。 “舍不得呗,说白了就是犯贱。如果陈夫人也喜欢他,他一定会拉着陈夫人同归于尽的。” 当时在场的人……怎么说呢,心情是各有各的复杂。 十四娘一针见血地问:“想必连锁姐姐风流多年,没少遇见画皮鬼这样的疯子吧?” 玛德,这不就是个疯批吗? 正常人谁会爱疯批呀? 连锁嗔了她一眼,“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她怎么可能袒露自己的黑历史,说曾经有个温润书生,得知她是鬼物之后,到处找道士,想尽了法子想跟她结缔契约,意图同生共死? 作为一群鬼狐里的大姐姐,她不要面子的吗? 不过,那个书生当真是好相貌,身体也强壮,让她至今都回味无穷。 如果不是对方太疯,她还真想多和他厮混几年。 “要这么演也行,只要你能把握好度。”导演红杉肯定了连锁对人物的理解。 作为唯一的第一代导演,一代导演又是个半吊子的情况下,红杉对于怎么排剧导戏,尚且处于摸索阶段。 她愿意做各种尝试,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就像她师傅傅玉衡说的那样:如果没犯过错,怎么知道什么事是错的呢? 傅玉衡到的时候,银幕上播的正是画皮鬼和陈夫人的剧情。 他随意看了一眼,就发现这版画皮鬼和一开始的不大一样。 不过看观众的反应,他们好像还挺喜欢这种狗血。 他正要从边角处绕到后台,却突然看见男宾席位第一排的最右边,坐了一个高鼻深目,皮肤枯黄,僧衣很有异域风情的和尚。 这个时候出现的异域僧人,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李家的那位西域高僧。 不过,他来大剧院干什么? 是单纯的没见过话剧,来看个稀罕,还是说……察觉到了这里的妖气? 或许是他盯着人家看得过于久了些,那僧人很快察觉,也朝他看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那僧人微微皱了皱眉,冲他合十为礼。 傅玉衡也拱手还礼,并对僧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僧人没有犹豫,立刻就起身,沿着最右边的墙壁,绕到了身处大后方的傅玉衡身边。 “这位施主,小僧摩柯有礼了。”他的声音很低,绝对不会打扰到最后一排的观众看话剧。 傅玉衡也低声道:“小生傅玉衡,正是这剧院的主人。不知大师可否借一步说话?” “也好。”摩柯直接同意了。 想来他心中对大剧院也有很多疑问,需要傅玉衡这个主人解答。 谈事的地方还是售票楼。 “也不知大师喜欢什么茶,这是小生日常饮的,还望大师不要嫌弃。” 摩柯认真地说:“出家人不耽于世俗享乐,茶水不过解渴之物,并无优劣之别。” “大师果然淡泊高远。” 得此恭维,摩柯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谦虚,却也不甚在意。 看得出来,这是个道行高深,心智坚定之辈。 而这样的人,若是心性豁达,那自然是通情达理;若是对鬼狐心存偏见,那真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了。 傅玉衡决定主动出击。 “不知大师,对我这大剧院有何看法?” 摩柯严肃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颔首道:“这大剧院极好,诸位施主也极好。” 傅玉衡闻言,松了口气。 看来,这位是个通情达理的。 正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对面那僧人又突然皱了皱眉,“不过……” “不过什么?”傅玉衡的心提了起来。 摩柯道:“扮演画皮鬼的那个女演员情孽缠身,若想化解,日后须得洁身自好,莫要再沾染俗世情缘。” “啊,这……”傅玉衡讪讪一笑,“大师的教诲,小生定会转告连锁姑娘。” 只不过,依那位姑娘的性子,会不会听这句良言,就另当别论了。 索性摩柯也就是见人生障,提点一句,并没有强求的意思。 “如此,贫僧告辞。” 他起身再次行礼,便想要离去。 傅玉衡赶紧留住了对方,“大师请留步,小生还有一事相托,请大师成全。” “何事?”摩柯疑惑地看了过来。 于是,傅玉衡便把他准备拍一出《女儿国》,但旗下演员都演不出高僧气质的苦恼,向眼前的大师倾诉了一番。 摩柯大师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有听明白。 “不知施主的意思是……”他索性直接问了。 傅玉衡也直言,“实不相瞒,我是头一次在电影里诠释一个高僧的角色,唯恐演员演得不好,有辱了玄奘大师的声名。” 他满脸诚恳,“所以小生斗胆,希望摩柯大师您能在这里留一段时日,指点一下我旗下的演员,让他们知道怎样演一位苦行僧。” “苦行僧?”摩柯神色里多了一些感慨,“不错,玄奘大师万里迢迢到天竺取经,正是我辈苦行者的楷模呀。” 傅玉衡喜道:“大师的意思,是愿意指教了?” 他是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人给说服了。 摩柯道:“指教不敢当,若论起电影来,小僧怕是拍马不及。” 能做苦行僧的,就算一开始性子或暴躁或骄矜,这么远的路程走下来,心性也早该平和,早该知道什么叫做谦逊了。 修行一道更是如此,越是修为深的高人,心中就越是存着敬畏。 反而那些只懂些皮毛,俗称“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才会每每以自己的修为或师门为傲。 说服了摩柯大师之后,傅玉衡立刻带着人去了剧场后台。 虽然舞台剧形式改成电影录播之后,后台的作用已经可有可无了。 但这批演员们都很勤奋,不管有没有参演,在播放的时候,都会聚集在后台。 而后台也放了一个小型银幕,这小银幕一分为一。 左边播放的东西,和放映厅里的大荧幕完全同步;而右边的银幕上,则是能看见现场观众的反应。 130 长公主要演女王 两人进去的时…… 两人进去的时候, 一群演员正在讨论连锁对画皮鬼的塑造。 “哈哈哈哈,你看那些人都看呆了。” “估计上次秋月妹妹演的,已经让他们先入为主, 一时之间肯定想不到, 画皮鬼和陈夫人之间, 竟然还有这层意思。” “是竟然还能有这层意思。”有人纠正了一句。 先前那人摆了摆手,“嗨,都一样都一样。” 性子一向张扬的连锁, 如今却很安静,目光紧紧盯着右边银幕上的观众。 但凡有一个皱起眉头说有辱斯文的, 她秀丽的眉峰也会跟着蹙起。配上他小白花似的外貌,好不惹人怜爱。 这可惜,在场众人有一个算一个, 哪个不知道他是什么德性? 那些男演员纵然一开始有倾慕她的,天长日久的,知道她是个无意安心过日子的,也都默默收敛起了心思。 毕竟这个时代, 无论男女, 到了一定年龄, 都会渴望稳定的家庭。 像红杉这样看得明白,或者胡悦这种想得开的,终究是少数。 开门声很轻,但警惕的十四娘还是第一时间发现有人进来。 等看见傅玉衡,她眼中的警惕才敛去,笑着提醒众人,“五哥来了,快给他们两个让位置。” 众人急忙起身, 七嘴八舌地见礼。 由于人数太多,傅玉衡也不可能一一还礼,只好团团做了个揖,便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摩柯大师,乃是西域来的高僧。” 双方相互做了礼,傅玉衡道:“摩柯大师是我特意请来的,就是为了给诸位看个榜样,让诸位知道真正的高僧是什么样的。”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一众男演员脸上,多多少少都露出些跃跃欲试之色。 虽然他们剧院也有女演员反串的,但男性角色若是男演员演得好,优势自然比异性大。 看见他们的反应,傅玉衡心下满意,便道:“如果大家都没有意见,那么从明天开始,摩柯大师就住咱们员工宿舍。 不管是有心了解高僧的,还是心向佛法的,都可以时常听大师讲经说法,认真观察一下大师的言行举止。” 宣布完了之后,他又转向摩柯,“大师,为了让他们耳濡目染,还要委屈大师,和他们住在一起了。” 未免人家觉得怠慢,他又急忙补充道:“不过你放心,会给您准备单独的房间,不会让人打扰您清修的。” 摩柯大师淡笑道:“无妨。出家之人,但有片瓦遮身即可。” 他一路苦行至中原,遇山则攀,遇庙则拜,食物只吃化缘来的,荒野露宿也是寻常。 若是遇见了世间苦难,他也会竭尽全力去救济,所求的回报,也不过是一顿斋饭充饥而已。 试想,这样一位高僧,又怎会为外物所扰? 虽然摩柯神色诚恳,再三表示不介意,但傅玉衡还是亲自带人去了员工宿舍,等给摩柯的屋子收拾好了之后,才告辞离去。 本来他是想请摩柯用一顿晚膳的,但摩柯自觉今日还未开始**授课,晚膳非要出去化缘。 没奈何,傅玉衡只好自己回来了。 回家见过了父母,他转回正院,就发现今天有些不同寻常。 这个时候,徒南薰肯定是在家的。若是往日,听见通报声,知道他回来了,徒南薰肯定会出来接他。 但今天却没有,今天出来的只有绿萝。 “这是怎么了?”傅玉衡解下披风放到绿萝手里,低声询问。 绿萝道:“今天淮阳长公主来了,也不知道和公主说了什么。等长公主走了之后,公主就一直神思不属的。” 傅玉衡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他进屋之后,就见徒南薰坐在桌旁,右手食指有意无意地点着桌面。 而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好几盏各种花卉造型的琉璃灯。 自从傅玉衡把那盏菊花灯带回来,徒南薰明确表达了喜爱之后,他就暗地里又画了图纸,按照十二芳主造了一套。 不过,徒南薰最喜欢的还是那盏菊花灯。 这不仅是因为百花之中她最爱菊花的风骨,更是因为那是傅玉衡送她的第一盏,意义非凡。 至于剩余那十一盏,她把海棠、玉兰和莲花挑了出来,砸得粉粉碎。 傅玉衡大吃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徒南薰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三种灯既然都已经有主了,怎么还能再造出来呢?你让玉莲看见这盏莲花灯怎么想?让大姐姐和二姐姐看见牡丹和玉兰灯怎么想?” “啊,这……”傅玉衡目瞪口呆。 他是真没想这么多。 再说了,这次的造型和原来的也不一样呀。 就算是私人定制的奢侈品,也不能霸道的不许旁人再用这种花卉了吧? 两人感情日渐浓厚,徒南薰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好笑地解释道:“不管日后别人家里怎么样,但从咱们家送出去的,绝对不能再有十二芳主。” 傅玉衡虽然没太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既然老婆这样说了,他听着就是了。 “既然如此,日后咱们琉璃工坊中,十二芳主就绝版了。”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不管是哪个达官显贵,想要得到十二芳主中的哪一盏琉璃灯,都得从徒南薰这里入手。 至于给谁不给谁,就得看这位三公主的心情了。 傅玉衡看了看桌子上的灯,“今天怎么把这些灯全摆出来了?” 徒南薰“嗐”了一声,“今日淮阳姑姑来了,问起了大姐姐府上的牡丹灯,我就让她挑一盏带回去。” 这位姑姑是父皇最小的妹妹,也是唯一一个留在京城的妹妹,平日里对他们三姐妹也很是疼爱,徒南薰自然乐意亲近她。 若是另外两位长公主来讨,徒南薰定会百般推脱。 那两位长公主和她不甚亲近也就罢了,四皇子成婚时,号称已是世外之人的两位千里迢迢派人来送礼,就让她十分看不上眼。 当初四皇子被指婚郭家姑娘的时候,这两位长公主并没有什么反应。 等四皇子成婚时,在天子面前已是炙手可热,这两位立刻派人来送礼。 后面紧接着就是六皇子被指婚,因着六皇子是铁杆太-子党,那两位长公主得到消息之后,也派了人来送礼庆贺。 不得不说,这两位实在是……实名制诠释“识时务者为俊杰”。 徒南薰之所以待人矜持有度,且越发谦和,但那都是淑妃教得好,其实内心十分骄傲,当然不屑与她们为伍。 傅玉衡点了点头,又仔细看了看剩余的灯,“淮扬姑姑喜欢桂花?” “嗯。”徒南薰让人把桌上这些灯都收起来,就着铜盆洗了手,夫妻二人便转去堂屋,让人摆饭。 眼见引着她两人说了这么久的话,徒南薰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傅玉衡心下无奈,只好直接问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跟你说话也心神恍惚的。” 徒南薰道:“这可不怪我,主要是淮阳姑姑她……” “她怎么了?可是给你出难题了?”傅玉衡急忙追问。 “这倒不是。”徒南薰摇了摇头,“她非但没有给我出难题,说起来,还是要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呢。” 见傅玉衡越发迷惑不解,她索性直说了,“你那个女儿国的本子不是写出来了嘛,今日淮阳姑姑来之前,我正拿着那剧本看的,不就正好被她给看见了。” 傅玉衡盛了半碗汤给她,她接过来喝了一口,“看完了剧本之后,她也不知道怎么想,就问我那女儿国国王准备让谁演?” 他们两口子正为演员的事情发愁呢,如今听人问起,徒南薰少不得要吐吐苦水。 于是淮阳长公主就主动提出,可以帮他们这个忙,自己出演女儿国国王。 傅玉衡一怔,“此言当真?” “你还真心动了?”徒南薰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她可是长公主,一举一动都代表皇家颜面。 若她真来演的电影,抛头露面,父皇肯定会大发雷霆。到那个时候,咱们俩也跑不了。” “呃……”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不过,回想一下淮阳公主本身的容貌气质,还真就挺适合演女儿国国王的。 她有皇家贵气,又有一些常年颐指气使的霸气,可又不显得盛气凌人。 这样的品貌,这样的气度,演一个西域小国的国王,绰绰有余。 最重要的是,和老版西游中的那位女王,气质非常相近。 “要不,咱们一起,提前到陛下那里探探口风?” 徒南薰用看英雄的目光向他致敬,“你还真敢想呀,不怕父皇当场让人把你拖出去,赏你几十板子?” “这不是还有公主你嘛。”傅玉衡笑道,“真到那个地步,就劳烦公主您替我求情,把我给捞出来了。” 见他实在是心动,徒南薰沉思了片刻,沉声道:“既然淮阳姑姑也有这个心思,这件事就不能让咱们独自承担。” “你是说……” “不错。”徒南薰点了点头,“让她打头阵,咱们跟着敲边鼓。” “这……不太好吧?”心动的傅玉衡假惺惺的迟疑。 徒南薰道:“没什么不好的,姑姑是长辈嘛,又是父皇的亲妹妹,父皇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你说的有理。”傅玉衡迅速妥协,仿佛再多犹豫一秒,都是对淮阳公主的不尊重。 于是,等到第二天,徒南薰就往淮扬长公主府投了名刺,准备拜访她姑姑,好好说说这件事。 至于傅玉衡这边,让徐柱写的请柬都发出去了,他就带着人到庄子上去布置会场了。 古代和现代有着诸多差异,在古代办竞标会,肯定也不能按现代那一套。 其实过程也不重要,与会人员最关注的,还是竞标的结果。 毕竟谁都知道,琉璃乃是暴利,只要能拿下一个地区的代理权,那银子还不是像是长了腿一样,自动往口袋里跑吗? “桌椅就按照半圆形摆三排,这样大家离的都足够近,站在前面说话所有人都能听清楚。” 这时候不但缺少扩音设备,也没有笔记本电脑,更没有投影仪。 索性有资格参与竞标的,也就三十几个人。 因为一开始放出消息的时候,招的就是每个府的代理商,这次竞标会的安排,也是按府这个行政单位来的。 傅玉衡提前看了名帖,每个府最多的来了三个人,最少的两个人。 看来,在启程赴京之前,他们在本地区内部,已经有过一次竞争了。 招标会一共进行了三天,头一天傅玉衡先拿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们一顿,第二天是正式竞标,第三天是结束之后开的庆祝会。 原本他以为,这些商人都是每个地区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到了即将尘埃落定的最后关头,剩下的两三个胜出者已经不会太过激烈了。 可事实证明,是他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虽然两家合作也很有的赚,但若是能一家独吞,谁愿意把好处分润出去呢? 不过对于源头商来说,他们竞争得越激烈,就赚得越多。 因而局面虽然出乎意料,但无论是傅玉衡,还是柳长州和徐辉,都是乐见其成的。 三天的竞标会结束之后,惜败者黯然退场,成功者也不是全然没有压力了。 因为琉璃工坊就这么一家,每年能生产出来多少东西,都是有限度的。 他们这些各地区的代理商,还需要争夺每年产出能分到的比例份额。 不过关于这一点,傅玉衡没有过多参与,只是把情况告诉他们,让他们私底下自己协商了。 说白了,就是把矛盾转移,他们谁得到的多了,谁得到的少了,都和源头商没有关系。 “哦~五弟,你好奸诈呀!”徐辉笑着调侃。 傅玉衡道:“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若真论起奸诈,咱们怎么可能比得了哪些世代行商的?” 按照那些商人的规则,他们肯定玩不过。 那干脆就想个法子,要么自己制定规则,要么就超脱于规则之外。 “不说这个了。”柳长州饮了一杯酒,另挑起一个话头,“对了,最近淮阳长公主天天进宫求见陛下,这件事你们知道吧?” “当然知道了。”面对自己的两个好兄弟,傅玉衡也没隐瞒,“我不但知道这件事,我还知道她为什么天天进宫呢。” “哦?”两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徐辉:“细说。” 柳长州:“展开说说。” 傅玉衡给两人添了酒,自己夹了块儿豆皮扔嘴里,“我这边不是要筹拍一部电影嘛,里面有个女儿国国王,淮阳姑姑看上这个角色了。” 一开始这俩人没听懂,徐辉嘴还特别快,“淮扬姑姑不是爱养面首吗,什么时候又添了磨镜之好?” 傅玉衡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能演女儿国国王的演员还没选出来呢,我麾下的这些女演员,气质上都不符合。” 这一回,柳长州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淮阳长公主,想演女儿国国王?” “对咯。”傅玉衡点了点头。 徐辉倒抽了一口凉气,“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这年头,各种卖艺的都属于下九流,不管傅玉衡把“演员”这两个字包装的多好,在世人眼中,和唱戏的也差不多。 柳长春一个男人爱串戏,尚且有人说三道四。淮阳长公主这种行为,妥妥的自甘堕落。 徐辉笃定,“陛下肯定不会同意的。” 柳长州则是皱了皱眉,面露忧色,“这事你怎么不让三公主劝着点呢?万一陛下迁怒到你们身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本来徐辉没想这么多,被他这么一提点,也着急起来,“是呀,要拍电影的是你,万一陛下觉得,是你撺掇的她……” 真是越来越不能往深处想了。 傅玉衡心想:不用万一,就是我暗中撺掇的。 但当着两个兄弟的面,他却不能这么说,只是安抚道:“不至于,不至于。只看淮阳长公主到现在还能见到陛下,就说明这件事还有转机。” 如果在天子心中,这件事真的没商量,在被淮阳长公主拿同一件事烦了这么多天之后,怎么可能次次求见次次召见? 或许是他们想的太多了,当今天子并不如他们想的那样迂腐? 其实事实还真如傅玉衡所料。 无论是徒南薰还是柳长州,皆是生于太平盛世,自幼被家里人以圣贤书灌输着长大。 哪怕他们都是学渣,耳濡目染下来,规矩礼教也早刻进骨子里去了。 可当今天子不一样。 他虽是盛世的君王,却也是乱世的太子。 在他生命的前三十年,天下都处于将定未定的阶段。太-祖皇帝不得不四处征战,他这个太子逐渐懂事之后,监国重任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世人但凡提起乱世,都少不了四个字——礼乐崩坏。 这四个字放在盛世,只是一句形容词;可若放在乱世,那就是写实。 那年头兵荒马乱的,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而且乱世大幅度削减了人口,国家刚刚安定的时候,朝廷的政策肯定是鼓励生育。 哪怕现在,民间还有不少妇人死了丈夫二嫁,何况在当时? 在一个男权社会,如果连女人的贞洁都不看重了,其余的就更无所谓了。 所以淮阳公主再三恳求,天子虽然觉得烦,却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他之所以迟迟不肯松口,不过是年纪大了,想在这世上留个英名,不欲让御史在抓住把柄而已。 131 小翠求助 这天淮阳长公主从宫…… 这天淮阳长公主从宫里出来, 整个人都垂头丧气的。 很显然,她的诉求再次被天子驳回了。 她也没回家,直接就让人驱车来了傅宅。 昨天出宫之后, 她就让人送了拜帖来,所以傅玉衡两口子今天都没出门, 都在家里等着她的消息呢。 “姑姑, 怎么样?” 双方做礼过后,来不及让人奉茶,徒南薰就迫不及待地询问。 “别提了。”淮阳长公主摆了摆手, “陛下让我往后别再去烦他了, 这件事说什么都不行。” 小丫鬟上了茶来, 淮阳长公主接过来喝了一口, 发现是滚烫的,气得把茶盅往桌上一摞,“连个茶也跟我作对!” 那小丫头吓了一跳,“扑通”一声就跪了个实在,傻呆呆的连求饶都不会。 主要是傅家的主子都宽和,上面的大丫头也不爱打骂小丫头,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哪里经过这种阵仗? 猛然来这么一回,可不就是把她给整不会了? 淮阳公主也不是那爱迁怒人的,见小姑娘吓到了,便摆了摆手, “是我自己心里有气,不关你的事,下去吧。” 又转头示意身侧的婢女。 那婢女会意,走过来, 温柔地把那小丫鬟扶了起来,好生哄着出去了,又把荷包里的桂花糖给她。 一番安抚下来,本就长于安逸环境的小丫头,很快就去掉了忐忑,并把淮阳长公主当成了大好人。 唔,一个受了委屈的大好人。 在别人家里,对着别人奴仆发火,是很失礼的。 但主子心情不好,一时控制不住,他们底下人,自然要帮着查漏补缺。 傅玉衡蹙眉,“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今天陛下突然就态度强硬了?” “我也纳闷呢。你问我,我问谁?”淮阳公主憋了一肚子气,此时自然没有好声气。 自家夫君受了气,徒南薰心里自然不乐意,忙道:“姑姑别急,凡事总有个因由。父皇突然改变态度,必然是有人从中作梗。” 言下之意是:当务之急,还得找到病根,才能对症下药,乱发脾气是没有用的。 淮阳公主好气又好笑地嗔了她一眼,“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夫妻情深。我不过说他一句,你就不乐意了。” 徒南薰笑了笑,低头饮茶。 二人如此夫妻情深,长公主看在眼里,欣慰之余,也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谁人不曾天真烂漫?谁人不曾期盼琴瑟和鸣? 只可惜,她没有侄女这份运道,遭遇的不是良人。 “罢了,罢了,咱们分头打探一下吧。”长公主摇了摇头,将混杂的思绪从脑子里驱逐出去,“只是宫里那边,还需要请淑妃娘娘帮忙了。” 说是请淑妃,实际上就是让徒南薰进宫去询问一番。 毕竟淑妃掌着一部分宫权,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怎么可能不知道? 徒南薰郑重地点了点头,“姑姑放心,我现在就递牌子,请求入宫拜见。” 长公主点了点头,但想了想到底心神不宁,便道:“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既然要一起进宫,她索性就不回去了。以淑妃对女儿的疼爱,向来是上午递牌子,不到中午就有人来宣了。 傅玉衡见状,便转身出来,把空间留给了姑侄二人。 他在西院书房看了看徐柱的功课,又回答了一些他自己弄不懂的问题,润笔便进来通报,说是小马先生带了一个姑娘求见。 “义成兄来了?”傅玉衡起身,对徐柱道,“我听底下人说了,你最近读书太过废寝忘食。懂得用功是好事,但也要劳逸结合。 所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若是为了读书把身子弄坏了,岂不是得不偿失?你又怎么对得起你母亲的关爱呢?” 徐柱脸上一红,扭捏道:“多谢先生教诲。我只是想着明年就是大比之年,先生又有意让我下场一试,所以才更用功些,不想堕了先生的威名。” 傅玉衡失笑,“我有什么威名?” 徐柱正色道:“您是状元郎,是所有读书人都想成为的状元郎。” 真是孩子说话。 傅玉衡摇了摇头,正色道:“无论你是想做官也好,还是想做人上人也罢,科举都只是敲门砖,不必把科举当做全部。” 若当真将八股奉做圭臬,怕是要变成个思想僵化的书呆子。 便是那因中举而疯魔的范进,真的中举之后,也还是将心思更多用在了经营人脉,积累资本上。 徐柱低着头,若有所思。 好半天,他才抬起头来,眼中多了些以往没有的东西。 “先生,我明白了。”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傅玉衡也不清楚他到底悟出了什么,但能有所悟,自然是好的。 这说明他原本贫瘠的悟性增强了。 好事,大好事。 傅玉衡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顶,“今日就别读书了,先生做主给你放一天假,去看看你娘吧。” “嗯。”徐柱重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虽然傅玉衡这个先生只比他大了八岁,但对一个自幼父爱缺席的孩子来说,傅玉衡的到来,无疑填补了这个空缺。 徐柱要去换出门的衣裳,傅玉衡就先去槐梦坡小书房见客。 马义成的确带了个姑娘,虽然那姑娘脸上的绒毛绞得干干净净,发髻线上的碎发也都没了,明显是个已婚的妇人。 但她梳着辫子,明显是不想承认自己已婚的身份,那傅玉衡索性就把她当成个未婚姑娘了。 “马兄,这位姑娘是谁呀?莫不是你家中姊妹?” 马义成道:“这是我的远房表妹,她母亲是皇甫家的旁支,她叫小翠。” 说着,他转头对小翠道:“小翠,这便是傅五爷,还不喊人?” 小翠上前一步,盈盈拜下,“奴家小翠,给傅五爷请安。” “小翠姑娘。”傅玉衡还礼,心头思绪却是一阵乱窜。 他当然知道小翠,那王太常的傻儿子王元丰,之所以一夜之间变成了正常人,就是因为小翠牺牲了自己的法力。 至于小翠一个狐仙为什么会嫁给王元丰一个傻子,全因她母亲当年受雷劫时,恰巧被还在赶考的王太常庇佑,躲过了天雷加身之祸。 王太常只有一个傻儿子,自感后继无人,就想给儿子找一个好媳妇,生一个正常的继承人。 可是,但凡家里女儿资质好的,谁乐意陪给一个傻子? 就算要拿女儿做踏脚石,也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起码得是个能追求功名的正常人,日后家里才能获得更长久的好处。 而小翠的母亲为了报恩,就化身老妪,带着聪明灵秀的女儿上门自荐。 小翠长得漂亮可爱,又天生自带一股机灵劲,一看就是个很好的母体人选。 所以王太常同意了,让自己的傻儿子,娶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可以说,这场婚姻里,小翠一开始就不被王家人信任,她只被当场一个生孩子的工具。 谁也不是天生的受虐狂,在这种环境下,小翠怎么可能待得长久安稳? 可是,母亲对她有生养之恩,她自然得遵循母命,替母亲报这救命之恩。 晚上要面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丈夫,白天又要应付王太常夫妇明里暗里的催生。 小翠只觉得身心俱疲,宁愿耗空法力,治好王元丰的呆病,也不愿意再和王家有所纠缠。 “那小翠姑娘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傅玉衡非常同情小翠的遭遇,若是力所能及,也愿意帮助对方。 小翠只有一个诉求,“不要让王家人再来找我了,我现在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安心修行。” “这个容易。”傅玉衡一口答应,“我会修书一封,带着厚礼送给王太常,告诉他你本是我母家表妹,自幼被人拐走。如今找回来,回乡和父母团聚了。” “多谢五爷。”小翠感激不尽,心头压着的大石头终于搬开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来自她的母亲。 不过,她自有应对之法。 傅玉衡笑道:“不过举手之劳,何必言谢?你可以写一封义绝书,到时候一并送过去。” 小翠点了点头,当即便就着书房的笔墨写了一封义绝书,交给了傅玉衡。 傅玉衡便让人领着她去后院,陪着公主说话。 等小翠走了之后,马义成再次向傅玉衡道谢。 傅玉衡佯怒道:“你若一定要这样生分,绿萝的事我可不帮忙了啊。” 马义成一惊,连忙陪笑,“五郎息怒,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这表妹的遭遇太惨,一时过于感慨了而已。” 他实在是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让儿女替自己还报恩德的。 则不是摆明了钻天道空子吗? 傅玉衡也跟着感慨了几句,心道:若不是有种种蝴蝶效应,小翠的遭遇还能更惨。 在《聊斋》原著里,小翠明明已经假死脱身了,后面却又出现在了王元丰面前,并一直住在王家的别院里。 而那个时候,王元丰已经另外娶了妻子。 小翠为什么会回来,原著里没有说,但读者看了却会自己猜测。 反正傅玉衡是不相信,小翠回来是因为对王元丰旧情难忘的。 若当真有情,一开始就不会走了。 结合方才小翠吐露的遭遇,原著里她十有八-九,是被自己母亲再次送回去的。 就像马义成说的那样,让子女替自己报恩,本来就是钻天道空子。 天道看似不存,却又无所不在,怎么会那么容易让人蒙混过关? 大概是小翠母亲身上 因果没有消除,认为是女儿半路诈死,报恩没有完成,这才把女儿又送了回去。 而且这个故事,若是去掉一切鬼神因素,不就是王元丰停妻再娶,又不想污了自己的名声,就对外声称妻子已死,而后又把原配妻子当成外室,养在别院吗? 这可真是鱼也要吃,熊掌也要是,完全不怕食物中毒呀。 更可气的是,按照原著的发展,王元丰成功偷梁换柱,并且名利与美色双手,还没有得到任何惩罚。 世道善恶无报,这波儿蒲先生的讽刺再次拉满。 ===== 再说小翠去了后院,对徒南薰说她是马义成的表妹,徒南薰便知晓这也是个狐仙。 淮阳长公主见她生得标志,先就多了几分喜爱。又见她分明是个出嫁女,却还做在家的打扮,不由纳罕。 这些年她肆意惯了,很有些蔑视礼法,心里有疑惑,便直接问了。 小翠笑了笑,却没什么喜意,淡淡道:“母亲许的人家不合我心意,我便自己跑出来了。” 她知道自己的行径,在世俗人看来,堪称大逆不道。 但她连续在王家受了许多苦闷,也实在是懒得再花心思掩饰内心了。 却不想长公主听了她的话,非但没有露出异样神色,反而抚掌赞道:“跑得好!” 说实话,长公主很羡慕她的勇气。 因为她就不敢违背自己父亲定下的婚事,以至于都过去半辈子了,也未曾品尝过伉俪情深是个什么滋味儿。 “好姑娘,快过来,这边坐。” 她温柔地拉着小翠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了,柔声询问道:“你违背母命,又离了夫家,往后可怎么生活呢?” 这么小一个姑娘,怕是在婆家受了大委屈,一时意气用事就跑出来了。 可活在这个世上,却不是靠着一腔孤勇就可以的。 不管是她娘家还是夫家,都有权将她抓回去。 有那规矩严苛的,说不定回去之后就被病逝了。 察觉到她心意的真诚,小翠心神一松,露出了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多谢公主挂心,不过公主不必担心,五爷已经答应帮我解决夫家的事了。” 徒南薰心中一动,看了她一眼,笑道:“既然如此,小翠妹妹就在家里安心住下。五郎既然应下了,就必然不会出差错。” 小翠虽然自有去处,却也没直接驳了徒南薰的面子,只是起身行礼,“多谢公主。” “喊什么公主呀?妹妹若是不介意,喊我一声五嫂就是了。我最喜欢你们这些又标志又可爱的妹妹了。” 感受她的善意,小翠对她笑了笑,喊了声,“五嫂。” 曾经的小翠,是多么天真活泼的一个小姑娘,如今却是沉静温和,可见环境磋磨人。 徒南薰响亮地应了一声,便让人去备了一份表里,算作是见面礼。 长公主没防备有这一出,不曾带得表里,便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子,插进了小翠的发髻里。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就该好好打扮打扮。” 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不知不觉就温暖了小翠的心。 她觉得,自己更有勇气面对母亲的责问了。 人凑在一起说些闲话,又一起用了午膳。 午膳后没多久,宫里就来了人。 徒南薰亲自安排了小翠去客房休息,这才和长公主一起,进宫去了。 在玉泉宫里,她们得到一个消息:昨天下午,临安候老夫人进宫,拜见了丽妃。 而长公主的夫婿,正是临安候薛放。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趋于明朗了。 大约是这件事拖得太久,临安候府得了消息,认为长公主抛头露面学戏子,有损他们临安候府的门风。 因着这些年,临安候和长公主这对夫妻就没什么感情,他们家不敢直接来找长公主,就去找了丽妃吹枕头风。 长公主气笑了,“这时候知道要脸了?你不是要脸吗?我给你脸!” 当天下午,她就命人召见薛放,直接给了他两个选择。 “要么你去找陛下,对他说你很支持我去演电影;要么我就把养面首的事摆在明面上,给你们临安候府好好长长脸。” 薛放面色骤变,“你……” 长公主冷笑了一声,说完之后就姿态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品着上等云雾茶。 反正这个时候,该着急的不是她了。 虽然整个京城的权贵都知道淮阳长公主府里的书吏们是她养的面首,但这件事毕竟是沉在水面底下的,大家心照不宣,却又谁都不会在明面上说出来。 因而,知道这件事的,都是顶级权贵,只有一小撮人罢了。 若是长公主当真不管不顾撕破了脸,把这件事摆在台面上,肯定会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天下无人不知了。 长公主本人也就是会被御史参几本,但实质上的惩罚估计是不会有的。 但故事里的另一个主人翁——临安候薛放么…… 被全天下知道自己绿云罩顶,会是什么滋味? 薛放一点都不想知道。 他气得脸色铁青,厌恶地看着长公主,质问:“你终于连脸都不要了吗?上赶着去做个下九流的戏子。” “放肆!”长公主清喝一声,手中茶盅惯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命令道:“跪下!” 薛放一惊,低头看着满地的碎片,神色惊疑不定。 长公主慢悠悠地说:“我让你跪下,你没听见吗?难不成,你想抗旨背君不成?” 薛放满脸屈辱地跪了,右边膝盖上扎进了一片细小的碎瓷,疼痛钻心,让他的脸色一下子就苍白了起来。 长公主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我是君,你是臣。今日我让你跪,你得跪。哪怕我真去做了戏子之事,再让你跪,你还是得跪。” 她的地位并不会因为她做了什么事而改变,除非薛放有那个能耐,推翻大夏,改朝换代。 132 女王的妆造 因为疼痛,薛放额…… 这天淮阳长公主从宫里出来, 整个人都垂头丧气的。 很显然,她的诉求再次被天子驳回了。 她也没回家,直接就让人驱车来了傅宅。 昨天出宫之后, 她就让人送了拜帖来,所以傅玉衡两口子今天都没出门, 都在家里等着她的消息呢。 “姑姑, 怎么样?” 双方做礼过后,来不及让人奉茶,徒南薰就迫不及待地询问。 “别提了。”淮阳长公主摆了摆手, “陛下让我往后别再去烦他了, 这件事说什么都不行。” 小丫鬟上了茶来, 淮阳长公主接过来喝了一口, 发现是滚烫的,气得把茶盅往桌上一摞,“连个茶也跟我作对!” 那小丫头吓了一跳,“扑通”一声就跪了个实在,傻呆呆的连求饶都不会。 主要是傅家的主子都宽和,上面的大丫头也不爱打骂小丫头,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哪里经过这种阵仗? 猛然来这么一回,可不就是把她给整不会了? 淮阳公主也不是那爱迁怒人的,见小姑娘吓到了,便摆了摆手, “是我自己心里有气,不关你的事,下去吧。” 又转头示意身侧的婢女。 那婢女会意,走过来, 温柔地把那小丫鬟扶了起来,好生哄着出去了,又把荷包里的桂花糖给她。 一番安抚下来,本就长于安逸环境的小丫头,很快就去掉了忐忑,并把淮阳长公主当成了大好人。 唔,一个受了委屈的大好人。 在别人家里,对着别人奴仆发火,是很失礼的。 但主子心情不好,一时控制不住,他们底下人,自然要帮着查漏补缺。 傅玉衡蹙眉,“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今天陛下突然就态度强硬了?” “我也纳闷呢。你问我,我问谁?”淮阳公主憋了一肚子气,此时自然没有好声气。 自家夫君受了气,徒南薰心里自然不乐意,忙道:“姑姑别急,凡事总有个因由。父皇突然改变态度,必然是有人从中作梗。” 言下之意是:当务之急,还得找到病根,才能对症下药,乱发脾气是没有用的。 淮阳公主好气又好笑地嗔了她一眼,“行了,行了,知道你们夫妻情深。我不过说他一句,你就不乐意了。” 徒南薰笑了笑,低头饮茶。 二人如此夫妻情深,长公主看在眼里,欣慰之余,也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谁人不曾天真烂漫?谁人不曾期盼琴瑟和鸣? 只可惜,她没有侄女这份运道,遭遇的不是良人。 “罢了,罢了,咱们分头打探一下吧。”长公主摇了摇头,将混杂的思绪从脑子里驱逐出去,“只是宫里那边,还需要请淑妃娘娘帮忙了。” 说是请淑妃,实际上就是让徒南薰进宫去询问一番。 毕竟淑妃掌着一部分宫权,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怎么可能不知道? 徒南薰郑重地点了点头,“姑姑放心,我现在就递牌子,请求入宫拜见。” 长公主点了点头,但想了想到底心神不宁,便道:“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既然要一起进宫,她索性就不回去了。以淑妃对女儿的疼爱,向来是上午递牌子,不到中午就有人来宣了。 傅玉衡见状,便转身出来,把空间留给了姑侄二人。 他在西院书房看了看徐柱的功课,又回答了一些他自己弄不懂的问题,润笔便进来通报,说是小马先生带了一个姑娘求见。 “义成兄来了?”傅玉衡起身,对徐柱道,“我听底下人说了,你最近读书太过废寝忘食。懂得用功是好事,但也要劳逸结合。 所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若是为了读书把身子弄坏了,岂不是得不偿失?你又怎么对得起你母亲的关爱呢?” 徐柱脸上一红,扭捏道:“多谢先生教诲。我只是想着明年就是大比之年,先生又有意让我下场一试,所以才更用功些,不想堕了先生的威名。” 傅玉衡失笑,“我有什么威名?” 徐柱正色道:“您是状元郎,是所有读书人都想成为的状元郎。” 真是孩子说话。 傅玉衡摇了摇头,正色道:“无论你是想做官也好,还是想做人上人也罢,科举都只是敲门砖,不必把科举当做全部。” 若当真将八股奉做圭臬,怕是要变成个思想僵化的书呆子。 便是那因中举而疯魔的范进,真的中举之后,也还是将心思更多用在了经营人脉,积累资本上。 徐柱低着头,若有所思。 好半天,他才抬起头来,眼中多了些以往没有的东西。 “先生,我明白了。”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傅玉衡也不清楚他到底悟出了什么,但能有所悟,自然是好的。 这说明他原本贫瘠的悟性增强了。 好事,大好事。 傅玉衡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顶,“今日就别读书了,先生做主给你放一天假,去看看你娘吧。” “嗯。”徐柱重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虽然傅玉衡这个先生只比他大了八岁,但对一个自幼父爱缺席的孩子来说,傅玉衡的到来,无疑填补了这个空缺。 徐柱要去换出门的衣裳,傅玉衡就先去槐梦坡小书房见客。 马义成的确带了个姑娘,虽然那姑娘脸上的绒毛绞得干干净净,发髻线上的碎发也都没了,明显是个已婚的妇人。 但她梳着辫子,明显是不想承认自己已婚的身份,那傅玉衡索性就把她当成个未婚姑娘了。 “马兄,这位姑娘是谁呀?莫不是你家中姊妹?” 马义成道:“这是我的远房表妹,她母亲是皇甫家的旁支,她叫小翠。” 说着,他转头对小翠道:“小翠,这便是傅五爷,还不喊人?” 小翠上前一步,盈盈拜下,“奴家小翠,给傅五爷请安。” “小翠姑娘。”傅玉衡还礼,心头思绪却是一阵乱窜。 他当然知道小翠,那王太常的傻儿子王元丰,之所以一夜之间变成了正常人,就是因为小翠牺牲了自己的法力。 至于小翠一个狐仙为什么会嫁给王元丰一个傻子,全因她母亲当年受雷劫时,恰巧被还在赶考的王太常庇佑,躲过了天雷加身之祸。 王太常只有一个傻儿子,自感后继无人,就想给儿子找一个好媳妇,生一个正常的继承人。 可是,但凡家里女儿资质好的,谁乐意陪给一个傻子? 就算要拿女儿做踏脚石,也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起码得是个能追求功名的正常人,日后家里才能获得更长久的好处。 而小翠的母亲为了报恩,就化身老妪,带着聪明灵秀的女儿上门自荐。 小翠长得漂亮可爱,又天生自带一股机灵劲,一看就是个很好的母体人选。 所以王太常同意了,让自己的傻儿子,娶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可以说,这场婚姻里,小翠一开始就不被王家人信任,她只被当场一个生孩子的工具。 谁也不是天生的受虐狂,在这种环境下,小翠怎么可能待得长久安稳? 可是,母亲对她有生养之恩,她自然得遵循母命,替母亲报这救命之恩。 晚上要面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丈夫,白天又要应付王太常夫妇明里暗里的催生。 小翠只觉得身心俱疲,宁愿耗空法力,治好王元丰的呆病,也不愿意再和王家有所纠缠。 “那小翠姑娘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傅玉衡非常同情小翠的遭遇,若是力所能及,也愿意帮助对方。 小翠只有一个诉求,“不要让王家人再来找我了,我现在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安心修行。” “这个容易。”傅玉衡一口答应,“我会修书一封,带着厚礼送给王太常,告诉他你本是我母家表妹,自幼被人拐走。如今找回来,回乡和父母团聚了。” “多谢五爷。”小翠感激不尽,心头压着的大石头终于搬开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来自她的母亲。 不过,她自有应对之法。 傅玉衡笑道:“不过举手之劳,何必言谢?你可以写一封义绝书,到时候一并送过去。” 小翠点了点头,当即便就着书房的笔墨写了一封义绝书,交给了傅玉衡。 傅玉衡便让人领着她去后院,陪着公主说话。 等小翠走了之后,马义成再次向傅玉衡道谢。 傅玉衡佯怒道:“你若一定要这样生分,绿萝的事我可不帮忙了啊。” 马义成一惊,连忙陪笑,“五郎息怒,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这表妹的遭遇太惨,一时过于感慨了而已。” 他实在是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让儿女替自己还报恩德的。 则不是摆明了钻天道空子吗? 傅玉衡也跟着感慨了几句,心道:若不是有种种蝴蝶效应,小翠的遭遇还能更惨。 在《聊斋》原著里,小翠明明已经假死脱身了,后面却又出现在了王元丰面前,并一直住在王家的别院里。 而那个时候,王元丰已经另外娶了妻子。 小翠为什么会回来,原著里没有说,但读者看了却会自己猜测。 反正傅玉衡是不相信,小翠回来是因为对王元丰旧情难忘的。 若当真有情,一开始就不会走了。 结合方才小翠吐露的遭遇,原著里她十有八-九,是被自己母亲再次送回去的。 就像马义成说的那样,让子女替自己报恩,本来就是钻天道空子。 天道看似不存,却又无所不在,怎么会那么容易让人蒙混过关? 大概是小翠母亲身上 因果没有消除,认为是女儿半路诈死,报恩没有完成,这才把女儿又送了回去。 而且这个故事,若是去掉一切鬼神因素,不就是王元丰停妻再娶,又不想污了自己的名声,就对外声称妻子已死,而后又把原配妻子当成外室,养在别院吗? 这可真是鱼也要吃,熊掌也要是,完全不怕食物中毒呀。 更可气的是,按照原著的发展,王元丰成功偷梁换柱,并且名利与美色双手,还没有得到任何惩罚。 世道善恶无报,这波儿蒲先生的讽刺再次拉满。 ===== 再说小翠去了后院,对徒南薰说她是马义成的表妹,徒南薰便知晓这也是个狐仙。 淮阳长公主见她生得标志,先就多了几分喜爱。又见她分明是个出嫁女,却还做在家的打扮,不由纳罕。 这些年她肆意惯了,很有些蔑视礼法,心里有疑惑,便直接问了。 小翠笑了笑,却没什么喜意,淡淡道:“母亲许的人家不合我心意,我便自己跑出来了。” 她知道自己的行径,在世俗人看来,堪称大逆不道。 但她连续在王家受了许多苦闷,也实在是懒得再花心思掩饰内心了。 却不想长公主听了她的话,非但没有露出异样神色,反而抚掌赞道:“跑得好!” 说实话,长公主很羡慕她的勇气。 因为她就不敢违背自己父亲定下的婚事,以至于都过去半辈子了,也未曾品尝过伉俪情深是个什么滋味儿。 “好姑娘,快过来,这边坐。” 她温柔地拉着小翠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了,柔声询问道:“你违背母命,又离了夫家,往后可怎么生活呢?” 这么小一个姑娘,怕是在婆家受了大委屈,一时意气用事就跑出来了。 可活在这个世上,却不是靠着一腔孤勇就可以的。 不管是她娘家还是夫家,都有权将她抓回去。 有那规矩严苛的,说不定回去之后就被病逝了。 察觉到她心意的真诚,小翠心神一松,露出了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多谢公主挂心,不过公主不必担心,五爷已经答应帮我解决夫家的事了。” 徒南薰心中一动,看了她一眼,笑道:“既然如此,小翠妹妹就在家里安心住下。五郎既然应下了,就必然不会出差错。” 小翠虽然自有去处,却也没直接驳了徒南薰的面子,只是起身行礼,“多谢公主。” “喊什么公主呀?妹妹若是不介意,喊我一声五嫂就是了。我最喜欢你们这些又标志又可爱的妹妹了。” 感受她的善意,小翠对她笑了笑,喊了声,“五嫂。” 曾经的小翠,是多么天真活泼的一个小姑娘,如今却是沉静温和,可见环境磋磨人。 徒南薰响亮地应了一声,便让人去备了一份表里,算作是见面礼。 长公主没防备有这一出,不曾带得表里,便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子,插进了小翠的发髻里。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就该好好打扮打扮。” 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不知不觉就温暖了小翠的心。 她觉得,自己更有勇气面对母亲的责问了。 人凑在一起说些闲话,又一起用了午膳。 午膳后没多久,宫里就来了人。 徒南薰亲自安排了小翠去客房休息,这才和长公主一起,进宫去了。 在玉泉宫里,她们得到一个消息:昨天下午,临安候老夫人进宫,拜见了丽妃。 而长公主的夫婿,正是临安候薛放。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趋于明朗了。 大约是这件事拖得太久,临安候府得了消息,认为长公主抛头露面学戏子,有损他们临安候府的门风。 因着这些年,临安候和长公主这对夫妻就没什么感情,他们家不敢直接来找长公主,就去找了丽妃吹枕头风。 长公主气笑了,“这时候知道要脸了?你不是要脸吗?我给你脸!” 当天下午,她就命人召见薛放,直接给了他两个选择。 “要么你去找陛下,对他说你很支持我去演电影;要么我就把养面首的事摆在明面上,给你们临安候府好好长长脸。” 薛放面色骤变,“你……” 长公主冷笑了一声,说完之后就姿态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品着上等云雾茶。 反正这个时候,该着急的不是她了。 虽然整个京城的权贵都知道淮阳长公主府里的书吏们是她养的面首,但这件事毕竟是沉在水面底下的,大家心照不宣,却又谁都不会在明面上说出来。 因而,知道这件事的,都是顶级权贵,只有一小撮人罢了。 若是长公主当真不管不顾撕破了脸,把这件事摆在台面上,肯定会闹得沸沸扬扬,整个天下无人不知了。 长公主本人也就是会被御史参几本,但实质上的惩罚估计是不会有的。 但故事里的另一个主人翁——临安候薛放么…… 被全天下知道自己绿云罩顶,会是什么滋味? 薛放一点都不想知道。 他气得脸色铁青,厌恶地看着长公主,质问:“你终于连脸都不要了吗?上赶着去做个下九流的戏子。” “放肆!”长公主清喝一声,手中茶盅惯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命令道:“跪下!” 薛放一惊,低头看着满地的碎片,神色惊疑不定。 长公主慢悠悠地说:“我让你跪下,你没听见吗?难不成,你想抗旨背君不成?” 薛放满脸屈辱地跪了,右边膝盖上扎进了一片细小的碎瓷,疼痛钻心,让他的脸色一下子就苍白了起来。 长公主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我是君,你是臣。今日我让你跪,你得跪。哪怕我真去做了戏子之事,再让你跪,你还是得跪。” 她的地位并不会因为她做了什么事而改变,除非薛放有那个能耐,推翻大夏,改朝换代。 133 拍摄和做特效 男女主演全部就…… 男女主演全部就位, 所需龙套也算是借来了,其余配角就容易找了。 傅玉衡先是亲自拜访了好几个猴戏世家, 花重金请他们最优秀的子弟来参加孙行者的选拔。 有重金开路,那几家自然愿意。 只不过他们也有要求,就是选拔之事要私底下进行,不要闹得人尽皆知。 因为他们很清楚,几家之间的实力相当,谁也不敢保证赢的一定是自己家的子弟。 若是公开选拔,赢了固然名利双收, 却也免不了被其余几家联合排挤;输了岂不是为人作嫁,落了自家的名头?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傅玉衡自然答应了。 不过他也暗暗可惜:角色选秀, 本来是多么好的一个宣传噱头呀。 在选拔孙行者的过程中,八戒沙僧的演员也都找到了。 一个虽然不肥胖, 但生得方面大耳,肚子可以靠化妆或者是幻术, 演八戒正好; 还有一个身长九尺,须发戟张,非常符合沙僧的形象。 演沙僧的这人叫赵二,本是歇宿在破庙里的一个乞丐。 只因他生来食肠宽大, 家里养不起他,不等成年就被父母赶出来独自谋生。 可也因他太过能吃,没有人肯雇佣他做工。 他只好歇宿在破庙里, 以乞讨和捡拾富贵人家的泔水桶为生。 因为沙僧的人选必须得身材高大,但戏班子里的戏子却忌讳身材太高。 无奈之下,傅玉衡只好海选沙僧,放出消息, 一旦过了初选,不管能不能成为最终赢家,都会给十两银子做辛苦费。 十两银子,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了。 至于富贵人家,自然看不上十两银子,但人家也不会来做演员呀。 哎,说到底,想要改变形成已久的观念,实在是太难了。 希望这部由当朝长公主出演的电影播出之后,能够逐渐改变世间的舆论吧。 赵二在街上乞讨时听到了这个消息,觉得自己别的不说,身材高大这一条就十分符合。 于是,他便趁夜就着护城河的水洗了个澡,又把身上的破衣裳洗净晾干,第二日一早便穿上来面试了。 也就是如今天气炎热,他这些年也习惯了忍饥挨冻,不然就算是夏天,夜里用凉水洗澡,又光着身子睡了一夜,怕不是也要病一场。 好在他运气不错,凭着高大的身材顺利通过了海选,得到了十两银子的报酬。 不过他并没有像许多人一样就此罢手,而是准备继续选下去,最好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只因对他来说,十两银子只够他吃一个月。 或许他前面十几年的颠沛流离,把这辈子该吃的苦都吃尽了,竟然当真被他走到了最后,成了此次海选的最终赢家。 他被带到了大老板傅玉衡面前,傅玉衡询问过他的经历之后,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熟悉。 身材高大,特别能吃,歇宿在破庙里,把弄来的食物藏在破庙中一个倒扣着的巨钟下面…… 这人果然是十几年把一辈子的苦都吃了,就算没有这次海选,想来过不了多久,他也会遵循原本的命运,得遇贵人,被推荐进入军中,最终建功立业,成为高阶武官。 傅玉衡这只蝴蝶翅膀,对赵二的一生来说,也不知是好是坏? 可若问如今的赵二,是想要从今天开始就能吃饱穿暖,还是去等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的机缘,他肯定会选前者。 至于所谓的抱负,所谓的雄心壮志,那都是在温饱被满足的前提下,才会产生的欲望,才有资格去追逐。 在此之前,连他自己也不敢保证,那份机缘来临之前,他会不会在冬夜里冻死,会不会因讨不到食物而饿死,会不会因一场风寒而病死…… 傅玉衡问他,“你是准备就演这一部,赚个快钱呢,还是以后都准备干演员这一行了?” 赵二连一刻都没有犹豫,又惊又喜地反问道:“我以后还可以在您这儿干吗?” 他害怕傅玉衡不乐意要他,连忙把他前前后后得到的百十两银子都拿了出来,“五爷,只要您愿意让我跟着您干,我可以不要工钱,只要吃口饱饭就行。” 一个底层人对生存的渴望,在赵二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你这是干嘛?这些钱都是你应得的,快收起来吧。”傅玉衡连忙拦住他。 赵二急了,“五爷……” “你别急呀,我又没说不用你。”傅玉衡多少能理解他的心思,因而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直接道,“如果你愿意跟着我干,我肯定不会让你走的。 毕竟,像你这样身材高大的演员并不好找,就算不演沙僧,日后也可以出演各种将军和大侠。” “我……我还能演将军和大侠?”赵二抓了抓后脑勺,蜡黄的脸上浮起两团红晕,心里却又冒出些窃喜,“我就是个乞丐,怎么能演将军和大侠呢?” 只看他神情便知,对于这两种角色,他心里也未尝不期待。 不但是因为这两个身份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更是因为傅玉衡的这些话,给他吃了定心丸,让他知道,自己往后的生活算是有着落了。 傅玉衡正色道:“你如今已经不是乞丐了,是咱们大剧院的演员。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跟你签合同,你就是大剧院的正式员工了。” “我当然愿意!”赵二立刻就说。 傅玉衡纠结了片刻,还是说:“你先别急。朝廷如今正在安南用兵,你若是有心谋个前程,演完沙僧之后,可以用我给的报酬做盘缠,前往安南投军。我会请荣国公替你写一封荐书的。” 若他真有雄心壮志,那自己便欠个人情,送他回归原本的命运。 哪知赵二闻言,却是大惊失色,“五爷,您是不是嫌我吃的多,不乐意要我呀?” 傅玉衡一怔,“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着多给你一个选择。如果你不愿意,大剧院很欢迎你。” 赵二道:“小人愿意跟着五爷,不想到战场上去争命。” 如果他现在还是那个食不果腹的乞丐,有了机会自然愿意去拼一把。 成了就是荣华富贵,赌输了也就是烂命一条,反正早晚也是饿死。 可是如今,他的温饱问题已经得到了保障,哪里还愿意去那刀剑无眼的战场? 傅玉衡:“……好吧,我尊重你的意愿。不过你既有心做演员,就要用心揣摩演技,先把沙僧这个人物演好。” 赵二连连保证,“您放心,小人一定会好好演的。” “我相信你。”傅玉衡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专门找个人教你怎么演戏,还会找人给你讲《西游记》,你自己揣摩一下沙僧这个人物。” 赵二身高一米九,在这个年代绝对属于鹤立鸡群。 如果不是傅玉衡有一米八的身高,拍他肩膀这个动作,恐怕根本做不到。 让赵二演沙僧,没有演技基础不是最重要的,很多时候白纸一张更好塑造。 最难的是赵二不识字,他没办法自己看剧本,也不能自己看《西游记》,得专门找个人给他念。 现在就希望他记性好悟性高了,不然给他做助手的那位,怕是会很崩溃。 好在沙僧的戏份不是很多,就算演得差一些,大不了剪辑时做些手脚。 对了,还可以在配音上下点功夫。 一切演员就位,傅玉衡先把文武百官的剧本送进了宫,请淑妃发给那一百个女官。 文武百官中戏份最重的,就是替女王保媒的太师。 这个人物的戏份,在女儿国这个故事里,能和猴哥并驾齐驱,比沙僧八戒都要多。 戏份能排在太师前面的,也就是国王、唐僧还有蝎子精了。 蝎子精就由龄官出演,狸官走后,她临时救场把祝英台演得极好,傅玉衡也愿意多给她机会。 ===== “第一场戏,就先拍女王登基,百官觐见。大家齐心合力,先把诸位女官姐姐的戏过完了,别误了姐姐们当差。” 由于是第一部电影,自然得慎之又慎,傅玉衡带着红杉一起导演,师徒二人相互查漏补缺,务必尽善尽美。 他也按照后世的规矩,挑一场最容易过的戏开场,就是为了求个好兆头。 淮阳长公主本身就气度雍容,装扮之后简直就是女王本王;那些女官也都是内庭管事的,自有些威仪在身上,对于朝拜的礼节也很熟悉。 所以傅玉衡才选了这一场戏作为开幕式。 一切都很顺利,先王宾天,由太师扶着太女登基。女王捧着国玺走向王座,群臣山呼万岁,舞蹈朝拜。 女王接受朝贺,封赏从龙之臣,登基大典结束。 “卡!” 傅玉衡收起了摄影机,“非常好,非常完美。大家快来,一起焚香祷告天地,祈求上天保佑整场电影完美落幕。” 早有人选好的方位,摆上了香案,香案上放着猪头、烧鸡等祭品。 傅玉衡作为总导演,站在众人之前,大家伙一起拈香祷祝,又依次把线香插入香炉。 《女儿国》正式开拍。 后续又把琵琶精上朝献艺、唐僧上殿女王临朝,还有女王带领百官给唐僧送行,这几场群像戏先拍完了,解放了大部分女官。 唯有演太师那位戏份多一些,她还得引唐僧夜观“国宝”,替女王找唐僧师徒去说媒。 傅玉衡干脆一鼓作气,三天之内把这几场戏全给拍完了。 剩下的大部分戏份,只用他们大剧院的演员就可以完成了。 拍到最后,只剩下师徒四人进城那一场戏。 那场戏需要的群演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全得是女演员。 其实男扮女装也可以,大不了就后期配音吧,主要就是需要的群演太多。 可若是把这场戏删了也不行,因为在这场戏里,八戒这个最超脱不了□□的,都吓得把嘴脸现出来,大喊着“我是个销猪(阉过的猪)”,暗示了女儿国看似花团锦簇,其实是个红粉魔窟。 虽然大部分人看电影,看的都是个热闹,可也有懂行的呀。 《西游记》在大夏朝还是挺流行的,只要是读书人,大部分都看过。 电影虽然是娱乐活动,他这版还是魔改的,但也不能在懂行的眼里露怯不是? 不过,拍这场戏的时候,是招群演呢,还是弄幻术呢? 弄幻术固然便宜,可若想把电影发展成长久行业,群演肯定是必不可少的。 “要不,先招一下试试?一人给一百文钱。” 这个时代一百文钱的购买力,可比后世的一百块要强得多,所以盒饭就免了吧。 倒不是可惜那点饭钱,主要是食堂人手不够,做不过来。 “那就先贴告示出去,看有没有人来报名吧。” 自己师傅的决定,只要不是太过离谱的,红杉都会选择遵从。 对于这个决定,除了长公主和徒南薰这对姑侄觉得不太靠谱,其余人倒是都挺有信心。 因为他们都和底层接触过,知道底层人生活的不易。 一百文钱,只是拍一场熙熙攘攘的戏,顺利的话连半天时间都用不了,谁会不愿意呢? 至于女人家抛头露面的问题,穷苦人家可没资本讲究这个。 果然告示贴出去之后,不过一天时间,报名的人就超过了三百。 傅玉衡立刻让人截止,这三百人挤在大街上,足够在镜头里展现出他想要的场景了。 跟那些报名的女子说好了,第二天一早在东街集合之后,他就派柳长春出面,去和东街的商贩协商,租他们半天摊子。 作为报酬,每个摊主给五百文钱。 那些摊主倒是很愿意,毕竟五百文也不少了,有时候他们摆摊一天,净利润也没有这么多。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就比较容易了。 因为这些群演,根本不需要他们有演技,只让她们照着赶庙会时,争着去看踩高跷、抬观音的架势去演就行了。 至于台词,本来就没几句,又不要求普通话,到时候随意念就行。 实在不行,还可以后期配音。 这部电影的重头戏,还得是后期剪辑,配背景音乐,还有片头曲、片尾曲、中间的插曲。 片头和片尾,傅玉衡准备把最经典的《云宫迅音》和《通天大道宽又阔》照搬过来。 还有插曲,女儿国这一集里本身的插曲就非常好,杨导演填的词也和这一集非常契合。 曲谱和歌词,自然是系统在论坛里交易来的。 也没花积分,用一匹云锦换的。 云锦虽然珍贵,但和积分相比也不算什么了。 说起积分,如今傅玉衡的积分已经接近十万了,可以兑换更多的东西。 但无论是傅玉衡,还是系统444,都觉得没必要浪费积分。 有些东西,他们可以用本世界的技术解决;还有些东西,他们可以在论坛上和其他系统交易,交易物品不必都是积分。 系统444:“宿主还是攒着吧,你不是想兑换《大品天仙诀》吗?” “行,听你的。”傅玉衡从善如流,让系统好一阵骄傲感动。 “对了宿主,电影到底什么时候能上映呀?” “这……最少得剪辑完先看看效果吧?如果效果不好,就得重新剪辑。你知道的,电影剪辑我也是第一次干,不可能一下子就成功了。” “说的也是。”系统比他还操心,“要不然我到论坛上去买个教程?我潜水的时候,发现有几个系统的宿主,是专门做影视剧后期的。” “有做特效的吗?” “当然有。”系统道,“特效的教程也买一个?” “买,当然买。”对于这一点,傅玉衡丝毫不吝惜钱财。 不过买归买,这部电影的特效,他还是想请专业人士来做。 “你去问问那位特效师,帮忙做一部电影的特效,能不能用积分之外的东西结算?” 积分可是个好东西呀,能不能拥有猴哥同款功法,就看能不能攒够积分了。 系统颠儿颠儿地上了论坛,私聊了几位特效师的系统。 货比三家之后,它终于选出了一个性价比比较高的。 最重要的是,这一位宿主可以不要积分,但要一千斤粮食,还必须得是细粮。 才一千斤粮食? 系统一开始十分迷惑,深入了解之后才明白,原来那位宿主比傅玉衡更不幸。 傅玉衡只是意外穿到了古代而已,那位倒是穿越到了现代社会,只可惜才过了不到十年,末世就来临了。 身处末世,粮食可不就是比任何东西都贵重? 要这一千斤细粮,他都觉得自己是狮子大开口了。 毕竟对方也了解到,傅玉衡是处于古代社会。古代的生产力就在那儿放着呢,不可能像现代一样粮食产能过剩。 “照你这么说,这位还挺通情达理?”傅玉衡都忍不住动容了。 系统444更是感动,“是呀,太通情达理了,竟然还考虑到了宿主您的生存环境。” 傅玉衡想了想,说:“那你就告诉他,如果这次特效做得好,除了这一千斤粮食,我还可以给他一百斤蔗糖。” 人在饥饿疲劳的时候,糖分是能够最迅速补充能量的东西。 不过说到蔗糖,傅玉衡就忍不住想到了后世用得最多的白砂糖。 “对了,你到论坛上问一下,甜菜种子怎么卖?对方不问便罢,若是对方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蔗糖吃烦了,怀念白砂糖。” 甜菜头传入国内,是明末清初的时候,大夏朝还没有这种东西,不过应该也快了。 不过,这个世界连阳明先生都成前朝人了,怎么某些发展,还和明朝类似呢? 134 送上门的董老板 剪辑的问题算…… 剪辑的问题算是有了眉目, 接下来就是找人演奏片头、片尾和插曲。 傅玉衡找马义成借了一整套乐队,他们的有声剧做得越发纯熟,班子里不但有精通各种乐器的高手, 还磨合出了两三个能单独合奏的乐团。 原本他还想着, 若是演员的原声不合适,配音也要到马义成这里找。 可实际上,无论是大剧院的主演,还是从宫里借来的女官, 都能说一口纯正的官话, 根本用不着配音。 至于入城那场戏里招来的群演, 设定里她们本来就是普通百姓,若是都说官话,才显得不自然。 他忙着做后期的时候,外界已经开始了铺天盖地的宣传。 无论是京城的百姓, 还是宫里的娘娘们, 都盼着这部剧快点上映。 还有那些到京城竞标玻璃代理的大商人们,本来他们都要离京了, 但听闻了这种盛事, 决定再留一段时间,看一看这电影和先前流行的话剧到底有何不同? 如果这电影真的好,他们就再去拜访三驸马, 问问能不能把这电影, 也引入到他们的家乡去。 毕竟这个时代, 娱乐活动实在是太匮乏了。 就算他们家财万贯,原始基础在那里放着,再提升又能提升多少? 不过,要说这些日子最高兴的人, 当属晋江出版社的钱掌柜。 因为他是内部人员,一早就得到了内部消息,提前让人校验刊印了一批《西游记》。 这批《西游记》,一样的内容印了两个版本,一个是普通厚纸印的平装版,一个是铜版纸印刷的精装版。 先前大剧院需要布景时,联络了许多画匠,后来琉璃银幕推出,那些画匠没了用武之地,钱掌柜就做主,把他们招到了当时的晋江书局里。 如今晋江书局改版为晋江出版社,这些画匠也成了出版社的正式员工。 这次出版社新出的《西游记》,里面包含了大量插图,平装版的是黑白插图,精装版的则是精心配色的彩图。 虽然他们书卖的贵,但贵有贵的道理,并不是平白提价的。 如今晋江出版社和国子监校验司,算是半绑定的关系,底本做出来之后,审核很快就通过了。 也因为精装版的样板太过精致,好些国子监的博士们都询问,什么时候才能正式发售,他们也要去买。 作为一个人精,钱掌柜怎么可能让他们掏钱呢? 他直接就表示:这都是小意思,不值什么。咱们都是老朋友啦,新书印出来,给老朋友送一套,这不是很正常吗?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在人情往来间,放下身段说上几句好话,就能收获大部分人的好感。 剩余那一小部分,若是再送点礼物,人家就会算不喜欢你,也绝对不会再讨厌你。 当然还有那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无法交好的人,这类人多半是因某种原因,对你有着强烈的妒忌,或者是你的某些特质像极了他一直讨厌的人,他从一开始就对你存了极深的偏见。 像这一类人,连最基本的判断力或自制力都没有,你大可不必搭理他,省得被他拉低了智商,败在他丰富的经验之下。 而钱掌柜,无疑是个很会处理人际关系的高手,至少国子监那群博士被他笼络得极好。 《女儿国》开始大规模宣传的时候,《西游记》趁势上架。 这版的《西游记》共分四册,每册三十回,每回带三张插图,绘图也是个大工程了。 不过,那些画师签到合同里,除了底薪之外,还有按尺寸计算的提成。 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他们很乐意再多画几张。 精准的校验,精美的插图,绵厚的纸张,首次问世的胶钉…… 那些被女儿国勾起《西游记》记忆的人,去晋江书局买东西的时候,都忍不住停下来翻一翻这新版。 然后十个翻的里面,有九个都忍不住再买一套。 其实这也很正常,那些号称家有万卷藏书的,这“万卷”书里,绝对少不了同一部书的不同注解版本。 晋江出版社趁机大赚一笔,持有一成红股的钱掌柜,自然也是数钱数到手抽筋。 借着这股东风,钱掌柜趁机带着女儿钱大姐入府拜见了徒南薰。 徒南薰本来就喜欢伶俐的女孩子,那钱大姐又生得斯文俊秀,说话有条有理,在生意上还颇有自己的见解,让徒南薰对她更是喜爱。 因着钱大姐是独生女,钱掌柜怕不好养活,直到如今都没有取一个正式的名字,就怕取了名字就在阎王爷生死簿上有了姓名,会被小鬼勾走。 徒南薰不知其中缘由,只以为钱掌柜虽然疼爱女儿,却也和世人一般重男轻女,这才不给女儿取名字,就那么“大姐、大姐”地混叫着。 她心里怜惜钱大姐,便提议由她给钱大姐取个名字。 钱掌柜闻言,大喜过望,急忙催促女儿拜谢公主。 要知道,公主可是贵人,是真龙天子的女儿。 若是由公主取了名字,天生就自带贵气,那些小鬼肯定不敢来缠。 徒南薰沉吟了片刻,吟兰一句屈原的楚辞,“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 她对钱大姐说:“从今往后,你就叫齐光吧,只盼你有与天地争命的志气,不要因为自己是女孩子,就妄自菲薄。” “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钱大姐……不,是钱齐光自己念了两边,本就清亮的瞳孔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神光。 她提起裙摆就跪了下去,正色道:“多谢公主赐名,齐光定然不会辜负公主的一片苦心。” 旁边的绿萝赶紧上前扶她,“好姑娘,快起来吧,咱们家可没没有那跪来跪去的规矩。” 齐光顺势起身,笑着解释道:“非是我惫懒,要坏了公主的规矩。 只是公主今日一言,与我而言,真如拨云见日,一举扫去了心头所有顾虑。 如此大恩大德,我若不大礼参拜,岂非成了轻浮孟浪之辈,不知感恩戴德?” 绿萝知道是自己误会,忙笑着自打圆场,“公主您瞧,只听齐光姑娘说话,便知道她是个饱读诗书的。您如今有了齐光姑娘,可别把我这榆木桩子给丢开了呀。” 她口称“齐光姑娘”,而不是惯常用的“钱姑娘”,便是一举摸准了两个人的脉,把两个人都恭维了。 徒南薰被她哄得高兴,佯装板着脸道:“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一语未落,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见公主高兴,在场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钱齐光一边笑,一边在心中暗暗感慨:不愧是公主身边的心腹,这份机变之能,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她并不觉得绿萝是真的高看她一眼,不过是公主眼下表现出了对她的喜爱,绿萝才顺着公主的心思,恭维她几句罢了。 因而出了傅宅,钱掌柜叮嘱她日后更要谨言慎行时,钱齐光没有半丝自满和抵触,而是点了点头,认真受教了。 见女儿如此不骄不躁,钱掌柜自觉后继有人,欣慰地捋着颌下短须,兴高采烈地说:“我儿得了公主赐名,乃是天大的荣耀。等回去之后,爹就把你的名字写在族谱上。想来那些族人是再没有话说的。” 能以女子之身上族谱,钱齐光自然高兴。 不过她还是劝父亲,“若是他们激烈反对,爹你也不要和他们争执。只要女儿自己立得住,公主自然是女儿的靠山。该是我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说到最后,她眼中神光湛湛,满脸都是自信。 “好,好孩子!”钱掌柜激动得手都抖了,“你是爹的骄傲!” 父女二人回到家里,钱掌柜打发了女儿自去,便进了与卧室相连的一间侧室。 那间屋子里也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张香案,一个蒲团。 香案上摆着牌位与兽炉,牌位上刻有“亡妻文娘”字样。 很显然,这是钱掌柜特意为早逝的妻子设置的灵堂,与卧室紧邻,方便他时常祭拜。 进来之后,钱掌柜先是点燃了三株线香,祷祝了一番插入香炉,就跪坐在蒲团上和妻子说话。 “文娘呀,咱们的女儿长大了,比你我都有本事。如今她又入了公主娘娘的眼,便是我日后去见你了,也没人敢欺辱她,你在九泉之下,可以安心了吧?” 接下来就是絮絮叨叨,老生常谈,感慨一下妻子走了许多年,埋怨一下她的狠心,又说自己知道她最放心不在的是女儿。 然后再次让妻子放心,女儿如今得贵人青眼,还被公主赐了名。 又把女儿的新名字告诉了亡妻,问她好不好,又自问自答地说自己觉得很好。 若是让日常和钱掌柜打交道的人看见了,只怕个个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屁话一箩筐的,会是那个外饰斯文,精明内掩的钱掌柜。 等他说得心满意足之后,又含泪告别了亡妻,这才通过小门在卧室整了整衣衫,就着门口盆架子上的水洗了洗脸,恢复了往日模样。 如今京城里谁人不知,晋江出版社的钱掌柜,乃是三公主夫妇的心腹人,在主家面前十分得脸。 好些想要巴结公主府,却苦无门路的,自然就会找到他头上,送上重礼,只求他在公主和驸马爷面前美言几句。 钱掌柜是个茶壶煮饺子——心里有数的,自然不会因小失大。 因而,凡是来他这里送礼的,他都仔细询问了对方的诉求。 若是合情合理,可以双赢的,他自然会帮着引荐,自己也能挣点外快; 若是明显给公主府让利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有猫腻,他自然就端起无私铁面,连人带礼都请出去。 钱掌柜如此做派,等于是帮着公主府过滤了一层不怀好意的人,傅玉衡夫妇自然不会计较他收的礼,反而对他大家赞赏。 他们是把钱掌柜立成了榜样,其余心腹人见他得了主家赞赏,自然有样学样,省却了他们许多辨别善恶的功夫。 虽然其中难免些差错,但和省下的功夫相比,根本就瑕不掩瑜。 这一日,有人给钱掌柜送来了一副画。 钱掌柜看了拜贴,知晓是前些日子竞标会失败的一位陕西商人。 作为主家心腹,钱掌柜自然知道,那些竞标成功的日后固然是重点合作对象,竞标失败的这些,也不意味着老死不相往来了。 无论是做什么事业,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永远都不嫌多。 钱掌柜立刻回了帖子,请人次日来家里赴宴。 至于那幅画,并不是什么名家画作,想来是后起之秀,钱掌柜也没怎么在意,就卷在匣子里没有打开。 哪曾想,等到第二日,那位姓董的陕西商人来了之后,竟然主动提起了自己送的画,直言那画是他去年得到的一件宝物,请钱掌柜务必于无人处观赏。 这番神神秘秘之言,让钱掌柜摸不着头脑。 但客人当面,又是主家可能的合作对象,钱掌柜自然不会直接驳了人家的面子,便笑着答应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桌上的两人逐渐也熟络了。 钱掌柜这才知道,董老板家里原本是做古董生意的。 只是做这行不但需要眼力,还需要人脉。 都说盛世藏古董,乱世买黄金。古董商人正是在其中赚差价。 奈何他们家时运不济,连续两代家主都英年早逝,家族里那些口耳相传的东西,就此散失了大半。 可怜董老板自幼守着偌大家业,虽然练出了经商的能力,却对家族本来的生意一知半解。 他思来想去,只好转型。 而三公主府琉璃代理商的招标会,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不过他对竞标成功的执念并不大。 对他来说,只要进了京,和公主府搭上线,做不了琉璃生意,还可以做其它的嘛。 招标会过后,他滞留在京城也没闲着,日常做市场调研,终于看上来一样好东西。 ——京城贵妇间流行的化妆品。 京城的有钱人多吗? 多,非常多。 但这也不意味着,天下所有的有钱人都在京城。 他们陕西也是有很多乡绅富贾的。 若是能拿到化妆品的陕西代理权,虽然比不上琉璃这等暴利,也必然能大赚一笔。 钱掌柜的心思运转如风轮,一瞬间就略过了千百个念头。 ——主家的化妆品虽然在京城卖得极好,但因着工艺繁复,原材料缺乏,始终不能形成规模,也就自然不能像玻璃和书籍一样,全国各地铺货了。 又因着主家的主要精力一直放在话剧电影上,连那么赚钱的玻璃和豆油,都只是顺带玩玩的意思,更加不会特意去扩展化妆品的规模了。 以往是没人问起,这么好一块饼搁置也就搁置了。 如今既然有现成的金主送上门来,有意专门做这一项,不正是蛇头上的苍蝇——自来的吃食? 他何不透点口风,试试对方有没有和主家合作的机会? “董老板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钱掌柜点了点头,示意婢女换茶。 等新茶换上来之后,钱掌柜才露出些为难之色,“我的主家是谁,想必董老板也是知道的。” “那是自然。”董老板非常坦诚,“小人是诚心想跟着贵主人赚钱的,自然要提前打听清楚。 说一句不好听的实话,若钱掌柜您不是傅五爷和三公主门下,小人也不会求到您的头上。” 眼见家族就要败落,董老板并不想做子孙后代的千古罪人,自然得积极谋求出路。 虽然他还没有到那四面楚歌的境地,却已经有了破釜沉舟的魄力。 钱掌柜人老成精,已然看出他几分诚心,因而便把话说得更直了些。 “实不相瞒,我们主家赚钱的生意太多了,化妆品只是其中小小的一项,不过是五爷博公主欢心的玩意儿,根本不算什么。” 顺着他的话,董老板把三公主夫妇弄出名头的好东西在心里过了一遍,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心念念的金疙瘩,说不得还真不被人家看在眼中。 他再次拱手施礼,“小人是诚心要做这门生意的,还望钱掌柜看在这片诚心的份上,指点迷津。” 钱掌柜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一句实话。主家的摊子铺得太大了,崛起得也太快。 一时半会积攒不了那么多人才,许多事情自然就得分个轻重缓急。或者先来后到,或者后来居上,自然都得看主家的心思。” 而化妆品,很显然就是那轻重缓急里的“缓”,后来居上里的“下”。 “做化妆品和做胭脂水粉一样,不但工艺复杂,原材料也得新鲜细腻。如今五爷的心思都放在电影上,公主的心思又被玻璃和书籍出版占据了大半,哪里有空管它呢?” 说到这里,钱掌柜就端起茶盏,一心研究里面漂浮的茶叶了。 如果听他说了这么多,董老板还是听不出言外之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谈下去,那这件事就此作罢,全当是他白费心思了。 索性董老板并没让他失望,低着头思索了片刻,脸上就多了几分明悟之色。 他试探着问:“钱掌柜,若是有人愿意替公主和驸马爷周全这一项产业,不知可能入得主家的法眼?” 钱掌柜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三分,“那得看这个人是谁了,总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配替主家效力。” 135 女儿国首映 这个时候,抛开身…… 这个时候, 抛开身份的附加值不谈,单是傅玉衡夫妇的财力,就已经是一股不可撼动的势力了, 再用人时,自然得挑挑拣拣, 做出最优选。 董老板咬了咬牙,说:“想来五爷和公主日理万机,制作化妆品所需的花卉与矿石等,定是无暇顾及。若是小人能找到货源, 不知可有幸去拜见五爷?” 既然想要接下这项生意,他自然是提前下过功夫的, 因此知晓做胭脂水粉不但需要花卉,还需要一些矿石做原料。 想来公主府的化妆品和胭脂水粉同源, 所需的原材料也差不了多少。 钱掌柜眼睛一亮, “莫非董老板有什么门路?” “的确是有一些祖上传下来的门路。”董老板心头一松:感兴趣就好,愿意继续谈就好, 愿意谈就说明我还有机会。 钱掌柜故作沉吟,片刻后, 正色道:“此事我自己做不了主,须得禀报五爷或公主。不过董老板放心, 在主家那边,我会尽力斡旋,促成此事的。” 因着女儿的缘故,如今的钱掌柜正是满腔的雄心壮志,要为主家鞠躬尽瘁的时候,做事自然特别积极。 耗了半天,终于得了这么一句准话, 董老板喜出望外,连连拜谢。 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钱掌柜,“我送来那副画,请您务必独自观赏。” 被他番四次提醒,饶是钱掌柜也不禁起了几分好奇心,决定趁着这会儿家里无人,拿出来看看,那画到底有何精妙之处。 送走了董老板之后,钱掌柜就让人把那副画从库房拿出来。 他正要展开,忽又想起董老板的话,便清了清嗓子,对伺候的小厮道:“行了,这里用不着你伺候了,都退下吧。” 等人都出去之后,他才打开檀香木做的匣子,取出了那轴两尺宽的画卷,缓缓展开。 似乎是副美人图,随着他的动作,逐渐露出了美人的纤纤玉足,飘逸的裙摆,握扇动素手,最后才是美人的容颜。 钱掌柜呆住了。 “这……这……” 不等他结巴出一句完整的话,那画卷上的美人突然冲他盈盈一笑,竟是从纸上脱出,翩然落地,变成了一个身材娇小的活美人。 钱掌柜瞪大了眼,追问道:“姑娘,你是何人,为何与我亡妻生得如此相似?” 那女子眨了眨眼,满脸疑惑地歪了歪小脑袋,柔声细语地说:“我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像谁。不如,你帮我取个名字好不好?” 钱掌柜心下思量:莫不是这画卷成了精,故此里面的人活了过来,却如初生婴儿一般,对世事懵懂不知? 对于董老板为什么再三催促他看画卷,他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 ——董老板不知从何处得了他亡妻年轻时的画像,又知晓他们夫妻情深,这才送了这幅十分传神的画像来,以便他寄托哀思。 唉,既然董老板如此有心,我又怎能不尽力替他周旋? 只是,眼前这个姑娘,竟然是亡妻的画像成精,想来那董老板也是始料未及的。 不过,亡妻的一副画像,化成了一个女子,仔细算下来,不就是亡妻的隔世之女吗? 既然如此,那也就是我的女儿了。 当下他思量已定,也不过是转瞬之间。在旁人看来,他也就是沉思了片刻而已。 “你既然是我爱妻画像所化,也就是我们的女儿了。你还有个姐姐叫齐光,取自楚辞《九章》。 不如你就随你姐姐,也在《九章》中取名,就叫做‘玉英’吧。” 所谓: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 兀自思念爱妻的钱掌柜却是忙中有错,没有注意到,当他说这美人算是自己和亡妻的女儿时,她脸上极快地划过一丝愕然。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反驳钱掌柜的话,反而顺着他的话音喊了一声“爹”。 随即,钱掌柜又领着她去了侧间门,祭拜了亡妻文娘的牌位,让玉英给母亲上了香。 恰好这时候齐光回来了,钱掌柜当即就把女儿叫进来,介绍了玉英的来历。 听闻这等奇事,齐光也很是惊讶。 但看着尚有花纹做饰,却独缺了美人的画卷,还有自家爹爹的信誓旦旦,她也不得不信了。 “既然是妹妹,那以后就住在西厢吧。” 他家院子不大,只有两进,前院是待客之所与厨房,后院才是一家子居住的地方。 因家里没有男孩,齐光作为钱掌柜的爱女,一直占据着东厢。那本该女儿居住的西厢,自然就一直空置着。 如今来了个妹妹,正好住进去。 钱掌柜道:“家里的事自然是你安排。” 他转头看向玉英,叮嘱道:“你要听你姐姐的话,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问你姐姐。” 在钱掌柜心中,玉英就是一个刚刚化形的精灵,对世间门的一切都懵懂无知。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在他心里,再没有哪个姑娘能比得上自家齐光了。 玉英不懂事,跟着齐光耳濡目染,学得几分眉高眼低,也尽够她受用无穷了。 玉英察觉到钱掌柜的心思,眨了眨眼,乖巧地点了点头,嗓音清脆温柔,“我听爹的话,也听姐姐的话。” 说着,就走到齐光身边,抱住了她的手臂。 齐光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了笑意,温和地摸了摸玉英的发顶。 陌生的温暖氤氲在头上,玉英忍不住贪恋地蹭了蹭,心头涌起渴望之念。 ——从来……从来没有人,把我当成一个正常的人。每一个得到我的人,都会将我当□□人的替身,肆意发泄那些见不得人的欲望。 本以为这一次也是一样,谁曾想却大不一样。 到底是上天垂怜呢?还是造化捉弄? 玉英,玉英,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 真是个好名字,真是个……正常的名字。 她终于也有了一个独属于她的名字。 第一次得到世间的温情,让玉英既觉得贪恋,又觉得害怕。 她害怕得到之后又失去。 ===== 钱掌柜多了一个女儿的事,对外人并没有什么影响,更影响不到《女儿国》的宣传。 从拍摄到后期制作完毕,成片出来的时候,已经个多月,中秋节都过完了。 傅玉衡索性就把首映礼放在了九九重阳节,并提前给京中权贵之家发放了电影票。 电影票的左下角,醒目地标注了地址,首映礼要在大剧院城南分院举办。 既能宣传电影,又能推广城南分院,可谓是一箭双雕。 为了将资源利用到极致,师徒入城那场戏里,傅玉衡还专门加入了“晋江出版社”和“京城大剧院”的镜头。 这算是软广,想来那些有经济头脑的商人,自然会从中看出门道。 想来过不了多久,他们大剧院就能接到广告了。 不过这都不着急,等首映成功之后,他们得着手铺展电影院线,争取年之内,把大剧院的分院开遍整个大夏。 “重阳节?”天子点了点头,“也好。正巧那日宫中登高不便,奉先殿祭祀过后,宫里的大小主子,便都集中在甘露殿广场上看电影吧。” 见天子没意见,傅玉衡松了口气——不用更改计划了。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笑道:“既然您也觉得合适,臣出宫之后便去安排了。 等到那一日,臣会亲自入宫,给陛下和诸位娘娘放电影的。” 天子看了他一眼,“也好。毕竟是宫中头一场电影,由你这个捣鼓出来的人操作,出了什么问题也能及时解决。” 傅玉衡立刻就懂了他的意思,提议道:“臣毕竟不能经常入宫,陛下不如选出一个心腹之人,到了那一天就跟在臣身边,学会了怎么放,日后岂不便宜?” 毕竟是内宫中事,他一个成年的外男,能少接触,还是少接触得好。 听了这话,天子便知道,这个女婿并没有因这一年做出的成绩飘起来,心里还是有数的。 他温和地笑了笑,当场就吩咐戴权,“你选个伶俐的小太监,别到时候学不会,叫你家三驸马看了笑话。” 戴权忙笑着应了,又对着傅玉衡陪笑,“驸马可得手下留情,多指点一番,别叫那孩子白学一遭。” 傅玉衡连道不敢,双方都很客气。 天子问道:“重阳那天,薰儿也来宫里吗?” 傅玉衡讪笑道:“恐怕是来不了,宫外要在南剧院办首映礼,总得有个主人家招呼。” 天子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勤勉是好事,却也不必事必躬亲。你们俩再厉害,也只有两双手两双脚,事情哪里做得完?” 这却是他的经验之谈。 天下这么大,若是所有的事情都叫他一人处理,怕是累死他也干不完。 还不如学会怎么用人,再做好监察,不怕底下臣子不用命。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傅玉衡有幸被天子开了小灶,好好听了一场如何识人用人的教授级课程。 ——在这方面,做了近二十年皇位的天子,可不就是最顶级的专家教授吗? 傅玉衡听得连连点头,心悦诚服,如果不是天子一直让他不必多礼,高低得给对方磕一个。 从甘露店里出来之后,他自觉最近演技又有进步,不仅有些沾沾自喜。 回到家里见了老婆,他就以极夸张的语气,把这件事分享了过去。 徒南薰听得花枝乱颤,一边笑一边拿小拳拳捶他胸口,“哎呀,你好坏呀!你是真不怕父皇看出端倪,罚你在甘露殿外跪到膝盖生根?” “怕,当然怕了。”傅玉衡换了一副可怜巴巴的姿态,“真到那时,就劳烦公主去捞我了。” 夫妻二人笑做一团。 展眼就到了重阳节,许多达官贵人都取消了登高的活动,只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螃蟹,饮了菊花酒。 鲜艳的茱萸被婢女捧了上来,夫妻二人相互给对方插戴在头巾上,或别在鬓边。 也有那家中子弟外任的,家人们少不得要感慨一句: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 用过了午膳之后,拿到电影票的人,就各自或乘车或骑马或坐轿,跟随着街上的人潮往城南赶去。 大约未时末,受到特邀的人全部到齐,由红杉领着所有的主创人员来到前台,向观众介绍了主创人物,又对电影做了最后的宣传。 酉时初,《女儿国》正式放映。 与此同时,皇宫甘露殿外的太极广场上,傅玉衡进供的那个电影放映器,也准时想起了片头曲——《云宫迅音》。 原版《云宫迅音》的灵魂是电子鼓,可这个时代没有电子鼓,只能用其他乐器代替。 恰好马义成的乐队里,有一个琵琶高手,听完傅玉衡想要的音效之后,他竟然真的用琵琶复制了八-九成。 若非这位琵琶高手,《云宫迅音》这一经典,怕是不能在这遥远的异时空复刻了。 那会让傅玉衡觉得非常遗憾,遗憾他原版时空的经典,不能震撼这群异时空的人。 这首乐曲既有金猴奋起千钧棒的力量感,又有大唐圣僧不畏艰险,跋涉万里的坚韧,更有一种寻常曲目很难具备的神性。 无论是宫里的贵人,还是大剧院里的观众,不管开播之前有多少焦躁的心思,乐曲响起之后,他们心头都逐渐止于宁静。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跳动着远去,“女儿国”个大字以镜头拉远又猛然推进的特效,出现在了银幕上。 一叶扁舟连江荡漾,撑船的却不是艄公,而是个包着青巾的艄婆。 那艄婆年纪不小,瞧着身体却十分硬朗,扯着嗓子唱着陌生的歌谣,看起来逍遥自在。 岸边忽然传来一声呼唤,艄婆眼睛一亮:是个男人的声音。 电影比起话剧还有一样好处,那就是镜头随时可以推进,将人物脸上的微表情精准捕捉,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艄婆眼神间门的变化,不像是久未发市终于盼来了客人,倒像是馋肉一年的乞丐突然看见一大碗红烧肉。 那种垂涎欲滴又勉强忍住的神态,让人禁不住浑身一冷,男观众更是下意识拢了拢衣衫。 ——奇怪,怎么感觉自己变成了良家少女,正在被个猥琐男人调戏呢? 镜头一转,四个形貌奇异的人出现在了河边。 为首的是一个身形劲瘦,毛脸雷公嘴,却又神情灵动,看起来就机灵可爱的……猴子。 不得不说,齐天大圣不但是傅玉衡的偶像,也是许多西游迷的偶像。 这个照搬老版的猴哥形象一出,立刻就萌翻了一票人。 “这就是齐天大圣?” “好可爱啊!” “这么乖巧精灵的一只小猴子,能举得起一万多斤的金箍棒吗?” “这可是孙大圣!你可以怀疑我手无缚鸡之力,却不能怀疑孙大圣的超凡神力!” “那个长嘴大耳朵的,是猪八戒吧?” “这个猪头是怎么弄的,也太像了吧?” “像什么呀?我家庄子上喂的有猪,可比这个丑多了,也吓人多了。” 不得不说,这一版无论是三个徒弟的形象,还是各路妖魔的形象,都挺照顾观众感受的。 悟空和八戒这两个,因其鲜明独特又可爱的风格,迅速占领了大部分观众的目光。 等欣赏够了这两位,大唐圣僧唐三藏才算是正式入眼。 至于沙僧? 唔,只能说这位虽然高高壮壮,但因原著形象太过单薄,影视化之后也显得最没存在感。 艄婆江中撑篙,小船如离弦之箭直抵岸边。 “来了,来了,四位客官可是要过河?” 八戒最是多嘴,“想是艄公不在家,倒把艄婆赶出来载客了。” 那艄婆只笑不语,催促他们把行礼马匹都搬上船,慢悠悠地荡着船往对岸行去。 一路上闲话几句,唐僧便说渴了。 八戒拿出紫金钵盂,弯腰从河里舀了半钵盂的水,先给唐僧喝,自己喝了剩下的大半。 这个时候,镜头给了艄婆,她挑眉之间门,脸上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玩味。 此时看过原著的观众,脸上都露出了艄婆同款表情。 八戒喝完之后,才问悟空和沙僧,两人都摆手说不喝。 通过师徒四人和艄婆的交谈,让观众知道了这是西梁女国,又名女儿国。 “哦,女儿国?”悟空眼珠子一转,镜头就此切换。 随后便是熙熙攘攘的街道,挑担的、摆摊的、买菜的、卖解儿的样样不缺。 只不过,往来穿梭的行人和买卖人,无一例外,全都是或垂髻或包巾的女子。 不多时,师徒四人骑马挑担进了城,不知是哪个先看见了,就大声嚷嚷起来,“人种来了,人种来了!” 随后无数女子蜂拥而至,挑担的丢了担,摆摊的舍了摊,买菜的顾不得刚买的菜,卖鱼的任由人踢翻了鱼盆…… 那股热情到几近疯狂的架势,莫说是本就胆小的唐僧了,便是一项爱惑于女色的八戒,也吓得将猪脸露了出来,嘴里大喊着,“我是个销猪,我是个销猪!” 本来被那些女子的疯狂惊住的观众,又被八戒给逗笑了。 好些人一边笑一边感慨,“果然是红粉魔窟呀!” 136 谁不是两眼“空空”? 这边师…… 这边师徒入城, 那边女王登基。 在庄重肃穆的礼乐声中,女王被三公扶着坐上龙椅,御阶之下, 文武百官舞蹈跪拜,山呼万岁。 “参见女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甘露殿外,无论是后妃皇嗣, 还是宦奴宫婢,看清女王容颜的一瞬间,都不禁惊呼起来。 “啊,是淮阳长公主!” “怪不得要请长公主去演呢,原来演的是女王。” “长公主好有气势!” “…………” 天子笑了笑, 点评道:“有几分样子了,只眼神透着几分天真。” 幸好淮阳长公主作为主创人员, 一起在大剧院主持开幕式。 若她也在场,听见天子的话, 定会暗暗翻个白眼,在心里唾弃:剧本上就是这样要求的,我这是符合人设, 符合人设懂不懂?你个外行! 大银幕上, 保国太师上前, 先是宣读了先王的传位遗旨,再是宣读了新王登基之后大赦天下的恩旨。 百官再次跪拜高呼, 一来承认新王的正统,二来感恩陛下的仁德。 那倒马桩敢蛰佛祖的蝎子精,就是这个时候登场的。 一个百媚千娇的大美人,一曲销魂夺魄的琵琶曲, 让这个在原著中以凶狠毒辣闻名的蝎子精,一下子就印在观众心里。 后面就是蝎子精暗中欲要谋害女王,却被女王身上的传国之宝吓退。 凡人之宝震退妖魔,这么神奇的一幕,让观众席上响起来嗡嗡议论声。 ——一介西凉小国尚有此宝,当今陛下,是否也有秘而不宣的宝物护体? 大剧院这边的观众,也就是议论议论,过过嘴瘾。 皇宫甘露殿前,顿时就有无数目光或明或暗地打量坐在最前排的天子,有人单纯好奇,也有人暗生贪婪。 天子善察人心,对于众人的想法一清二楚。 他又城府深沉,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让人猜不透他手里到底有还是没有。 带着儿媳坐在天子斜后方的齐妃微微眯了眯眼,眼睫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四王妃郭氏心思略浅,下意识端起茶盏,以喝茶掩饰内心。 齐妃瞥了她一眼,慈爱地笑道:“别光喝茶,来,吃块点心吧。这甘露殿的点心,可是宫里最好的。” 说着,递过来一块米糕。 “多谢母妃。”郭氏也挤出一抹笑容,但片刻之后笑容就自然多了。 齐妃见状,暗暗点头,觉得这个儿媳妇没有娶错。 她儿子有雄心壮志,实现的机会却十分渺茫。作为儿子的王妃,自然得沉得住气,演得了戏。 这时候,银幕上的剧情已经进行到了唐僧入殿晋见女王。 那女王生在女儿国,从小到大也见不了几个男人。如唐僧这般水木清华又丰神俊朗的,更是头一次见,一时竟是看住了。 可怜唐僧不明就里,只以为是自己声音小了,或者是有哪处得罪的地方人家故意晾着他,只得一次又一次地参拜。 “贫僧唐三藏,参见女王陛下。” “贫僧唐三藏,参见女王陛下。” “唐三藏参见女王陛下!” 还是临朝的太师反应及时,轻轻咳嗽了一声,惊得那女王回神。 “免礼,平身。” 女王回神,颇有些懊恼,连忙仔细询问唐僧来历。 先前只知道是唐朝使节,细问之后方才得知,眼前这和尚也不是寻常人,乃是大唐陛下殿前殷相国的外甥,还是唐王陛下的义弟。 此时太-宗皇帝登基已有近二十载,真是威加海内,四夷宾服。纵然西凉女国处于西域偏远之地,对于大唐的威名也有耳闻。 当年强盛如斯的突厥和薛延陀部落,照样是大唐的手下败将,他们西凉国小民弱,如何敢怠慢唐朝使节? 朝拜之后,女王亲自赐宴,并吩咐鸿胪寺官员,要好生招待唐长老的三个弟子。 赐宴过后,女王依依不舍地将唐僧送走,将太师留下说话。 太师便是女王的老师,看着她长大的,但凡女王转一转眼珠子,太师便能猜出她有什么用意。 因而,不等女王开口,太师脸上便露出几分暧昧的笑容,“陛下早已成年,可是有了无邪之思?” “太师知我。”女王脸上露出些羞涩之意,尽显少女怀春之情,“他乃唐王御弟,整个西域地界,谁有他身份尊贵? 若他肯蓄发还俗,寡人愿以托国之富招他为王,我为王后。一来延续我王室血统,二来我西凉女国与大唐皇室联姻,西域诸国谁敢再来沾惹?” 指这几句话便可以听出来,女王是有几分恋爱脑在身上的,但并不多。 若是解决国家外患的同时,还能得个如意郎君,她何乐而不为呢? 那唐僧当真入赘做了国王又如何? 他从东土远道而来,在西凉全无根基,又是个自幼出家的僧人,哪里懂什么治国之道? 到那个时候,西凉女国的权柄,还不是要落在王后手里? 有些事情不必说的太明白,君臣二人相视一笑。 太师笑道:“既然陛下有意,臣愿为陛下保媒。” 女王微微一笑,“保媒且不急,既然是联姻,总得双方都有意,才是最好。” “哦?陛下的意思是……” 这幕戏到了这里,镜头转换,便是女王唐僧同游。 同游用的是女王视角,自然浪漫缠绵,好像那池上鸳鸯一般,是一对心意相通的爱侣。 配合着那首经典咏流传的《女儿情》,观众们脸上都露出了姨母笑。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女王和太师都觉得时机成熟,便由太师出面,到驿馆中拜访唐僧师徒四人。 彼时,猴哥和八戒正在嬉闹。 傅玉衡这个编辑兼总导演偏爱猴哥,特意给猴哥加了戏,把五庄观里悟空八戒抢人参果时,猴哥展示的板凳功挪了过来。 两人在女儿国,抢的自然不可能是人参果,而是换成了盘子里的最后一个大红果子。 只见猴哥微微往后一仰,座下的椅子顺势翻倒,他人却好好的站在地上,举着那又红又大的果子在八戒眼前晃来晃去。 八戒馋得不行,一边伸手去夺,一边向猴哥撒娇,“猴哥,猴哥,你就给我吧~” “嘻嘻,有本事你来拿呀。”猴哥故意逗他,在他绕过来时,又跳上那翻倒的椅子腿,用巧劲一踩,椅子瞬间归位,猴哥又轻轻巧巧地坐了回去。 “猴哥,好猴哥,你就让我吃了吧~” 唐僧无奈又欣慰的看着两个徒弟玩闹,一旁的沙僧不时给师傅奉茶,将沉默寡言进行到底。 便在这时,驿丞来报,“四位长老,太师大人来了。” 唐僧一惊,急忙放下茶盏起身迎接,“徒弟们,快随为师去迎接太师大人。” 虽然西凉女国只是一个小国,远远无法与大唐盛世相比。但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如今他们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那女王又扣下了通关文碟,迟迟不给用宝,便是齐天大圣也不得不投鼠忌器。 更何况,唐僧一向是个知礼守节的和尚,轻易不肯失礼于人,污了自己的羽毛。 太师盛装华服,聘聘婷婷的走了进来,“四位长老,下官有礼了。” 师徒四人也急忙还礼,唐僧便问起了通关文碟的事。 太师只说不必着急,不等唐僧再多说,便询问了师徒四人在驿馆中住的可还舒心,有没有不长眼的怠慢了他们? 天朝上国来的圣僧,有明显得陛下看重,驿馆里的大小官员是疯了才会得罪他们,太师也只是白问一句。 叙过闲言,她便说起正事,请唐僧今晚到宫中观赏国宝。 此时观众席上,有那头脑灵醒的,已隐约猜出了什么。 比如三楼雅间里的贾敏,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只是碍于父母和婆婆都在,她没好意思把心头所想宣之于口。 但史太君和林家老太太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史太君拍了拍林老太太的手,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亲家母呀,依我看来,她这个国宝不同寻常。” 林老太太也是看过《西游记》原著的,虽然电影的改编较大,但具体的框架总是脱不出原著去。 她也笑了起来,“看来,亲家母跟我老婆子想到一块去了。” 此时贾瑚就坐在贾敏身侧,这孩子虽然也聪明,但到底年纪小,没有什么阅历。 他抬起头左右看了看,总觉得大人们好像都知道什么,偏他没看出来。 “姑姑,老太太和林祖母到底在说什么呀?那国宝有什么特别吗?” 被个孩子问到脸上,贾敏有一瞬的尴尬。 好在这个时候,端着架子坐在一旁的贾代善,出言替女儿解了围,“瑚儿,到祖父身边来。” 贾瑚“哦”了一声,站起来规规矩矩地走到了贾代善身边,“老太爷,您找瑚儿有什么事吗?” 贾代善轻轻咳嗽了一声,“没事,就是长久不见你,想你了。要不祖父带你出去转转?” 虽然还没看,但凭着一个将军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直觉,他总觉得接下来的剧情,会比较少儿不宜。 “啊?”知礼孝顺的好孩子贾瑚为难了。 他不想出去转,想留在这里看电影,可是祖父让叫他出去呀。 祖父是长辈,提出的又是爱护晚辈的要求,他该怎么拒绝呢? 贾瑚小朋友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姑姑贾敏,贾敏假装给母亲和婆婆推荐糕点,“娘,母亲,你们尝尝这个山楂酥,这个点心最是开胃健脾,十分好克化。” “好,我尝尝。”这是史太君。 “敏儿有心啦,总是照顾我老婆子的身体。”这是林老太太。 两个老太太都趁势截断了贾瑚求助的可能。 因着王氏月份大了,张氏自请在家照顾弟妹,她们妯娌两个都没来。 贾赦跟随大军出征,如今还在安南喂蚊子呢,当然不可能千里飞奔来救儿子。 贾政倒是来了,可他并不想和自己的父亲贾代善坐在一起受拘束,而是以包厢人多拥挤为由,坐到了男宾观众席上。 也就是说,包厢里只有这么几个人,此时此刻,贾瑚小朋友可谓是求助无门,只能唉声叹气地被贾代善领走了。 只能说贾代善不愧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直觉那是相当的准。 他们祖孙两个前脚刚出了放映大厅,后脚银幕上就出现了灯光朦胧下,装扮严整的禁欲系女王隐在帘后自充国宝,吓得唐僧眼睛都不敢睁的画面。 还有那句经典的台词,“哥哥,你若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在宫里给皇帝放电影的傅玉衡“啧”的一声,心想:空空多可爱呀,当年一起看电视的小伙伴,谁不是两眼“空空”呢? 他还有心思胡思乱想,但对思想保守的古代人来说,这场戏的威力那是相当炸裂。 虽说以前演话剧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比这个更露骨的桥段。 但舞台剧跟录播剧怎么能一样呢? 而且那时候灯光设备也不好,傅玉衡又专门把那些桥段处理得朦胧唯美,观众们也都只是看出什么意思,心里是生不出什么绮念的。 当然了,也不是说电影里的画面会让人生出什么龌龊心思。演女王的毕竟是长公主,就算给傅玉衡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呀。 电影中的女王虽然穿着轻薄,但扣子一直扣到了脖子,更兼长公主气势拿捏得稳当,整个人是端庄中透着妩媚,让人心生倾慕却又不敢亵渎。 真正让观众觉得炸裂的,是这场戏中男女主人翁的身份。 一个是西凉国度的女王,一个是历史闻名的大德高僧,偏偏这场劫数又是唐僧的心魔劫,是最最展现唐僧人性的段落。 整个女儿国的故事改编,想要表达的东西,便是唐三藏并不是天生的佛,他也是一个有欲望有私心的凡人。 他之所以能超越众人超为佛,就是因为他对于欲望,完成了从逃避到直面,再到克制,进而看破的全过程。 当然了,这种深意,大部分观众一时半会是反应不过来的。 他们只看到了圣僧在堕落的边缘挣扎徘徊,好多人都想伸手推一把,彻底将这不染凡尘的圣僧推入十丈软红中去,弄脏他。 因着心头隐秘的YY,不少观众都看得脸红心跳的,待要不看,却又舍不得移开眼睛。 银幕上的唐三藏额头冷汗直冒,但还是睁开眼睛直视女王,也是直面自己的欲望。 他不是没有挣扎过,但他最终却超脱了。 观众们松了口气之余,也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真的,真的很想看圣洁着堕落呢。 后面的剧情就比较紧张了,因为唐僧被蝎子精捉走逼婚了。 有了女王的先入为主,观众们对于中途插进来的蝎子精没有半点好感。 见她但掳走唐僧,还要对他霸王硬上弓,许多人义愤填膺,大骂蝎子精:拆CP者不得好死! 唔,CP这个概念,当然也是傅玉衡传出去的。 虽然观众们都不知道,为啥这俩奇奇怪怪的符号,就能代表伴侣或夫妻,但他们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很快。 更有那见多识广的站出来卖弄,到处跟人科普:那不是奇怪的符号,而是西洋那边的文字。 众人都恍然大悟:原来是西洋文字,三驸马不愧是状元郎,竟然连西洋文字都懂! 或许是观众的怨念之力太盛,拆CP的蝎子精果然不得好死。 经此一事,女儿国君臣也都知道,师徒四人皆非凡人,不是她们可以肖想的。 那女王只好在通关文牒上用了宝,依依不舍地送唐僧离去了。 与《女儿情》同谱不同调的曲子响起,词也从情意绵绵换成了哀怨不舍,让人闻之心酸。 可唐僧的马上一回头,明显是狠了狠心才能打马离开的镜头,又让观众对他怨怪不起来。 ——谁让他是身负使命的圣僧呢? 观众席上便有人感慨道:“圣僧必定是对女王有情的,若不然又岂会许下来世之约?” 另一个比较清醒的观嗤之以鼻,“你是傻了吧?后面唐三藏是要成佛的,哪有什么来世?” 前面那位观众:“…………” ——麻蛋,更刀了有木有? 我的圣僧女王CP啊! 和主创们坐在包厢里的长公主哈哈大笑。 当时演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到,观众们看到这个结局,肯定是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给观众喂刀,让自己快乐,忽然就感觉更快乐了有木有? ===== 等傅玉衡从宫里出来,已经是黄昏时分。 徒南薰比他回来的要早得多,钱掌柜早送了拜帖来,简略说明了有位陕西来的董老板,想要拜入公主和驸马爷门下,专门帮两位做化妆品生意。 是的,在了解到他们两口子手下正缺人手之后,董老板只考虑了一天,就迅速决定,抛下老家越发败落的古董生意,投奔到公主和驸马门下。 他们正值用人之际,这么个有经验的商人前来投奔,徒南薰当然不会拒绝,当即就回了帖子,让他们明天登门。 等傅玉衡回来之后,她就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丈夫。 傅玉衡点了点头,“这是好事呀,董老板是第一个主动带家业投奔我们的商人,咱们便是要千金买马骨,也得厚待他。 若是他有真本事,那咱们就重用他,给他股份,让他跟着我们一起赚的盆满钵满; 若是他本事不足,就拿好操作的差事养着他,大不了再找个专门辅佐他的。” 总之得让人看到,跟着他们混,有肉吃。 137 囚徒困境 第一部电影刚刚上映…… 第一部电影刚刚上映, 后续就是跟进数据,尽量多地搜集观众的意见,争取下一部做得更好。 不过, 谁让傅玉衡有个好徒弟呢? 以上这些, 根本不用他操心, 红杉就能办得妥妥当当,不叫出半点差错。 只是有一点, 可怜的胡悦大概率又要独守空闺,单身带娃了。 是的, 他们两个在中秋节前, 终于选定了嗣子, 正是胡悦一哥的幼子, 名为胡晨。 为着这件事,胡悦他爹还想趁机邀请傅玉衡夫妇在他们家过中秋, 但被傅玉衡态度坚定地婉言谢绝了。 有了孩子之后,红杉倒是真的多了些母性, 在那孩子不读书的时候, 红杉也会带着他到剧场或剧院去玩。 那孩子已经有六岁了, 正处于已经记事, 却又不懂何为人情世故的年岁。 对于自己的三叔突然变成了自己爹, 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女子要让自己喊娘这件事, 他一开始十分抵触。 好在红杉不是寻常女子,她之所以同意过继这个孩子, 纯粹是因为胡悦喜欢孩子。 再加上她自知工作繁忙,没有多少时间陪伴胡悦,有个孩子在身边闹着,总好过经年累月地一个人守着家。 察觉到孩子的抵触, 红杉也很能理解,都是人之常情。 她并没有像别的养父母一样,隔绝那孩子和亲生父母见面。 甚至那孩子一时改不了口,仍旧会喊原来的母亲做娘,红杉也没有强制他改口。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已经六岁的孩子相处,特别是双方的关系还比较敏感尴尬。 不过没关系,红杉一向信奉:有问题,找老师。 于是,两辈子都没当过爹的傅玉衡,措不及防就接到了这个世纪难题:怎么和孩子相处? 傅玉衡绞尽脑汁,努力回想着前世从网络上听来的只言片语,积极给他徒弟出主意。 “你不要觉得他小,就把他当傻子哄。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孩子心里其实都明白。 你要把他当朋友看待,遇到矛盾和他平等交流,不要强制性地命令他做不愿意做的事。 当然了,若是他故意捣乱,犯了原则性的错误,也要给予一定惩罚,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可以肆无忌惮。” 红杉听得连连点头,将之奉为金科玉律。 并且,为着自己先前没有强制要求孩子对亲生父母改口的事,她还有些洋洋自得,觉得自己果然是得了师傅的真传,师徒两个都心有灵犀了。 从师傅这里求得“育儿秘籍”之后,红杉信心满满,百分百还原执行。如今不过几个月,便已初见成效。 虽然那孩子还是觉得生养自己六年的亲生母亲更加亲近,但红杉却成功晋级为了他最信任、最愿意分享内心小秘密的人。 得此成果,红杉心中对师傅的崇拜更上一层楼。 对此,傅玉衡微微一笑,心道:后世虽然有许多道貌岸然的伪专家,但真正育儿师总结出来的经验,自然不是棍棒教育为主的古人能比的。 不过…… 他想到自己前世是怎么考上名牌大学的,不禁老脸一红,咳嗽了一声:对付熊孩子,棍棒教育还是很有必要的。 言归正传,董老板之所以敢下定决心,抛舍原本的家业,一心跟着傅玉衡干,就是因为先前打听傅玉衡时,知道了红杉的励志之路。 傅玉衡想要借着董老板千金买马骨。 孰不知,在董老板眼里,红杉就是现成的千里马骨。 虽然缘由有些阴差阳错,但双方对此次合作都很有诚意,会谈自然一切顺利。 甚至于对于董老板来说,顺利得过了头。 原本他的打算,是投入傅玉衡夫妇门下,做个门客。 但傅玉衡却表示:咱们可以平等合作,你出本钱,我出配方,赚了钱之后五五分账。 此外,他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那就是要有绝对的控股权。 “控股权?”董老板头一次听到这个词,满心迷茫地虚心请教,“愿闻其详。” 傅玉衡道:“我有绝对的控股权,也就是说在合作中若是出现了不可调和的重大矛盾,要以我的意见为主。” “原来如此。”董老板松了口气,并表示这都不是事。 要知道,一开始他都不敢想,自己能分到一半的利润。 傅五爷真是个厚道人呀! 既然双方已经达成了协议,就当场签了合同。合同一式两份,他们一人一份。 亲自把人送出明堂之后,傅玉衡回转堂屋,几个大力的婆子正在搬屏风。 屏风挪走之后,坐在屏风后的徒南薰就露了出来。 凭着对丈夫的了解,徒南薰一眼就看出来,他此时的神情里透出了几分心虚。 “你这又是怎么了?”徒南薰奇道,“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傅玉衡在她身侧坐下,有几分讪讪,“我刚才漫天要价,其实是等着董老板坐地还钱的。哪知道,人家一口就答应了,我总觉得坑人家了。” “我还当是什么事呢!” 听见是因为这个,徒南薰不禁笑了起来,“你出方子,他出本钱,你们俩各占一半利润,分明就是照顾他了,怎么你还心虚上了?” 傅玉衡道:“我听说,京城好多权贵暗地里支持的生意,只要人家三成利的。” 徒南薰笑道:“那你肯定是没打听清楚。权贵之家要三成利的,全是干股。 也就是说,他们什么本钱都不用出,只是借出个名头给那些商人做庇护,人家赚的钱,三成就是他们的。” 但他们和董老板之间,显然不是这样的。 方子也是本钱的一种,还是一项合作中最重要的本钱,他们分五成是应该的。 再者说了,董老板和他们,在地位上就不对等。 他们夫妻是特权阶级,若是遇到一个贪婪狠辣的,让董老板只能得三成……甚至是两成,他也得打碎了牙和血吞。 “好吧,的确是我想少了。”傅玉衡道,“其实,我只是想要那个绝对控股权而已,利润能得五成还是四成,也无所谓。” 听见这话,徒南薰又有嘈可吐了,“什么绝对控股不绝对控股的,你觉得董老板一个商人,真敢和你有大分歧吗?” 傅玉衡:“…………” 他觉得自己需要静静。 ===== 《女儿国》上映之后,反响十分强烈。无数观众二刷三刷,大剧院的票房在短短十日之内,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徒南薰真正体验了一把数钱数到手抽筋,她一高兴,就大手一挥,给所有参与创作的人员,都发了一个五十两的大红包。 就算是没有参与这部电影的,只要是大剧院的员工,也都有十两银子的外快可得。 一时间群情汹涌,员工们的工作热情再创新的高度。 作为傅玉衡的徒弟,红杉就被大家撺掇着,来问傅玉衡,第一部电影准备拍点什么?又什么时候开拍? 傅玉衡想了想,吐出来三个字:“《少林寺》。” “少林寺?”红杉问道,“是个佛教故事?” 傅玉衡点了点头,“不错,就是个佛教故事。人家摩柯大师帮了咱们这么多忙,却一分报酬都不要。 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想着拍一个宣传佛教的电影。若能导人向善,也算是报答大师了。” 想来以摩柯大师这种一心济世度人的高僧,这样的报酬,肯定不会拒绝的。 红杉听得连连点头,“师傅有心了。” 对于那位真正的高僧,红杉也很有好感。 大剧院的员工多是苦命人,虽然大家平日里都不说,用光鲜亮丽的一面伪装自己,内心深处却是各有各的苦楚。 摩柯大师在大剧院住了三个月,每日里不但给他们讲经说法,还会一对一开导。 几乎所有员工都受益匪浅,还带出了好几个信奉因果报应的佛教信徒。 若是他们知道,下一部电影是关于佛教的,定然欣喜异常,工作热情会再上一个新的台阶。 傅玉衡道:“你先关注着市场反应,剧本我心里已经有了模糊的框架,大约半个月就能得。 等剧本出来之后,选角和拍摄,我准备全部交给你来掌控。 现在,你告诉我,你有信心把《少林寺》拍成下一部经典吗?” 师傅问得郑重其事,红杉不由自主就挺直了胸膛,斩钉截铁地说:“能!” 她拼尽全力,也不会让师傅失望的。 “好!”傅玉衡赞道,“我就知道,我的徒弟一定是个超越男儿的巾帼英雄。” 红杉脸上就忍不住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如今的她,已经不是当年没有自信,急切地想要得到别人肯定的红杉了。 可是,来自师傅的认可,永远都是她前进的动力,也是她可以收藏心底,作为余生养分的良药。 傅玉衡缓和了神色,柔声道:“其实你可以慢慢培养一批导演学徒了,咱们的电影事业会越做越大,日后还要推广全国乃至整个天下。 到那个时候,需要的电影作品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会达到一个如今难以想象的程度。总不能把咱们师徒俩给累死吧?” 红杉一怔,神情里便多了些微的忐忑,“师傅是要再收徒吗?” 傅玉衡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徒弟我就不收了,倒是有生之年,想看见几个出息的徒孙。 你是知道你师傅我的,天性惫懒,有你一个徒弟就已经耗尽心血了,哪有精力再带第一个?” 一颗定心丸下肚,红杉暗暗松了口气。 虽然她也知道不应该,但对于救赎她的师傅,她很难不生出几分独占欲。 师傅可以是别人的儿子、兄长、丈夫、朋友……未来还会是别人的父亲。 但她想要永远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师傅。 “师傅您放心,徒儿一定会好好调-教一批新锐导演出来的。” “你自来一诺千金,我自然是信你的。”傅玉衡笑道,“秋收马上就要过了,等万年县那边庄子上的东西收完了,我就要忙着建影城了。” 红杉也曾听他描述过影城,如今听说那只存在于想象中的东西就要变成实物,她心里也十分兴奋。 “师傅,等影城建完之后,咱们是不是要搬过去啊?” “唔,演员们和负责拍电影的工作人员,自然是搬过去住比较方便。 但大剧院这边也需要有人维护,到时候咱们的工作人员就会分成两拨,各司其职。” 见红杉难得有了些小姑娘的活泼,傅玉衡纵容道:“你可以先想想,喜欢什么样的屋子,等建造影城的时候,就直接按你的心思给你造一所住宅。”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不能太大,整个影城也才一百顷,还得算上员工宿舍呢。” 红杉摆手,“不用给我单独建房子,等宿舍造出来,给我留两间清静的屋子就好。” 别的演员和员工都是一人一间屋子,唯有红杉自己独占两间。 倒也不是她要彰显身份才有刻意多占,而是她作为导演,屋子里需要堆放的资料实在是太多了。 如今他们整个大剧院的氛围,主打的就是一个艰苦奋斗。 哪怕大剧院的业绩越来越好,演员们得到的分红越来越多,也没有一个人拿着这些钱财出去挥霍的。 说白了,他们这些人,要么是从前穷怕了,要么就是心里没有安全感,得了银子都想紧紧地攥在手里。 手里有钱,心里就不慌了。 ===== 果然,等《少林寺》的剧本写出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电影剧本和话剧剧本不同,傅玉衡反复斟酌修改了许久,才终于在还原的基础上,改掉了一些这个时代的禁忌。 而田庄里的秋收,也都结束了。 由于傅玉衡闭关写剧本,秋收的事是徒南薰带人主持的。 若是需要外出跑腿的,就叫九郎傅栓帮忙。 说起傅栓,就不得不提一提他那无疾而终的初恋。 一年时间已过,倾他们全家之力,也没找到当年让他一眼就上心的姑娘。 好在傅栓这人比较想得开,在朱氏试探着在他面前提起,要为他物色一个好妻子时,他没有任何勉强地点头答应了。 傅玉衡私下里问起那个姑娘,他也只是叹了一声,带着几分释然,“或许我和那姑娘缘分实在浅薄,上天仅肯赐予一面之缘吧。” 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他从一个乡下小子,搭着堂兄的顺风车,一跃成了京城豪门的公子哥,就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凭什么所有好事都让他给占完呢? 或许有一点缺憾,这福气才能享得长久。 “你能想通就好。”傅玉衡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给一叔和一婶写封信去吧,也让他们都放心。” 他们家这一辈儿一共四个男孩儿,老大傅玉衡是个进士,老一副所取了家乡豪绅之女,老幺傅玉已经定了国子监司业之女。 只看这些,他们家的姻亲故旧多是文臣,傅栓的亲事,最好也是往文臣那边去找。 日常交友也就罢了,在小辈的亲事上横跨文武,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抉择。 朱氏和连氏仔细踅摸了许久,终于给他定下了石翰林的大闺女。 这个时代默认,定亲之后就是半个大人,成婚之后就必须得稳重。 傅栓定亲之后,家里的许多事情也都能参与了。 因着夏种的时候,柳长州和徐辉两人都说好了,要在自己的庄子上都种满豆子,秋收之后卖给傅玉衡。 如今豆子熟了,傅家这边自然要负责回收。徒南薰就把这件事交给了傅栓,让他负责和柳、徐一人对接。 因着他是个半大小子,柳长州和徐辉二人都挺照顾他,生怕庄子上的管事欺负他脸嫩,便处处替他压阵。 哪曾想到,这一压阵便压出问题了。 却是柳长州和徐辉的五个庄子地段都差不多,土地的肥沃程度也都在伯仲之间,但柳长州庄子上的收成,却比徐辉庄子上多了三分之一。 就算是个傻子,这么明显的对比,也能看出问题了。 更何况徐辉只是比较憨,却不是实傻。 他当即就暴跳如雷,直接叫带来的护卫把庄子上的管事们全部给捆了,先打了一顿板子,就要当众审问。 还是柳长州拦住了他,低声给他出主意,让他把这些人分开关押,一个一个审问。 傅栓突然道:“在关押审讯之前,一哥不妨当众宣布:最先招供的可免除责罚,若是赖着不说的,全家发卖。” 柳长州一怔,顿时对这个少言寡语的小弟弟刮目相看,“行啊你小子,这招够损的。” 傅栓腼腆一笑,又有些结巴了,“这……这……其实是我五哥教的,五哥说了,这叫……叫……” 由于事情太过久远,他一时想不起来,他耳挠腮了半天,才忽然眼睛一亮,“对了,是叫囚徒困境!” 徐辉一直沉着脸,此时更是直接拍板,“就照九弟说的办。” 最后审问的结果也并不出人意料,庄子上的管事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参与了这场贪墨。 最让徐辉觉得气恼的,乃是这些管事背后,竟然还有他徐家族人的支持。 他竟是不知,自己对兄弟族人的宽容,竟然成了他们坑骗自己的倚仗。 138 女儿国的后续影响 刚知道庄子…… 刚知道庄子上的管事从中贪墨的时候, 徐辉虽然也气恼,但也暗怪自己御下不严。 等他知道这些管事之所以会这样大胆,全因背后有徐家族人支持时, 才是真的伤了心。 他心里发狠, 全然不顾这些管事的哀求,要把他们全家发卖了。 那些管事们这才有些慌了, 七嘴八舌地替自己说起情来。 这个说:“二爷,看在我们家世代侍奉府上的份上,饶了我这一遭吧。” 那个说:“秋收尚未结束,庄子上一下子没了管事的,岂不是要彻底乱套了? 求二爷看在几辈子的脸面上,允许我们将功折罪, 把粮食都顺利收仓吧。” 反正说来说去,不是几辈子的脸面,就是自己这些年的功劳,丝毫不提把贪墨的东西吐出来的意思。 看来直到这个时候, 他们还是觉得,自己是家生子, 势力在府中盘根错节, 背后又有主子撑腰,认为徐辉只是吓唬他们, 不敢真把他们怎么样了。 大不了就是丢了差事, 反正这些年贪来的,也够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了。 徐辉听得冷笑连连, “倚老卖老?觉得离了你们,这庄子就运转不开了是吧?” 他神色蓦然一冷,目光像刀子一般在他们身上来回乱刺, “原本只是想把你们随意发卖了,如今看来还是得找个好地方呀。” 他忍着怒气,吩咐自己的小厮,“去,多找几个相熟的牙行。” 又吩咐跟过来的侍卫,“你们派个人去回禀了公主,请公主派遣人手回老宅,把他们的家人都捉过来,我要当面现处置了。” 那护卫长本就是公主府出来的,闻言响亮地应了一声,随手指了一个心腹,“吕二,你去替驸马爷办差。” 待吕二领命而去,徐辉就让护卫长把这些人看好了,自己领着柳长州和傅栓,到假山处的草亭子里暂做歇脚。 “让河阳公主出面抓人,不会有事吧?”想到河阳公主温柔的性子,柳长州有些担忧。 反观徐辉,明显对自家老婆有十分的信心,胸有成竹地说:“三哥放心,公主平日里不声不响,不过是不爱和他们计较。 如今他们敢这样欺负我,就是打公主的脸,公主又岂会坐视不理、善罢甘休?” 傅栓捧着茶杯,默默地看着他,不理解他的神情为什么这么骄傲。 旁边的柳长州嗤笑了一声,一句话就把他的嘚瑟给打散了,“仔细算起来,再有几个月,我就要当爹了。 三弟,九弟,你们觉得,公主肚子里那个,究竟是儿子呢,还是女儿呢?” 笑容僵住的徐辉:“…………” ——别问,问就是酸,特别酸。要当爹了了不起呀? 事实上,还就是了不起。 徐辉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招呼傅栓,“来,九弟喝茶,这可是上好的狮峰龙井,我自己从家里带来的。” 柳长州发出了强者对弱者的嘲笑。 几人笑闹了一阵,又问起傅栓的婚事,总之都是说些闲话。 没过多久,徐辉的小厮领着几个牙行的代表来了。 徐辉让人上了茶点,请他们先歇息片刻,等要发卖的人都来齐了再说。 那些牙公牙婆们都是人精,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有大买卖,哪里还怕多等一会儿? 再者说了,人家二驸马又没让他们白等,端上来的茶点虽然不是顶好的,寻常人家也轻易吃不着。 直到陆陆续续有安阳候府的奴才被绑成串压过来,三人才收敛了说笑的心思,柳长州帮忙压阵,徐辉亲自处置,傅栓旁观学习。 徐辉直接对那些牙公牙婆们说出了自己的要求:“这些人我可以一分钱都不要,但诸位务必要把他们一家子都拆开卖。无论是天南也好,海北也罢,卖得越远越好。” 这般无本的买卖,他们自然乐意,个个都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把他们卖得远远的,绝对不会污了贵人的眼。 旁观的傅栓看得一愣一愣的,显然是没有想到,发卖奴才,还有这么多道道。 这边徐辉雷厉风行地把人都卖了,那边河阳公主也传来了好消息,说是这些犯事奴才的家都抄干净了,催着徐辉回去轻点财物呢。 随着催促的人一起来的,还有十几个精明干练的管事婆子。 这些人都是公主手底下得用的,暂时借调过来,先把秋收稳住了再说。 徐辉这边在抄家,傅玉衡那边也在抄家。 先前因着秋收临近,不值得再生波折,他们夫妻虽然明知道内务府的奴才大肆贪墨,却一直按兵不动,就等着秋收完了算总账呢。 那些人也真是横行多年,心里少了敬畏和谨慎。 见三公主来巡视数次,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就以为公主年轻面嫩,可以随意欺瞒了。 如今一朝雷霆降落,将他们劈得魂飞胆丧。待要辩解求饶,郭嬷嬷和卫管家根本就没给他们机会。 两人配合默契,郭氏来抓人,卫三宝同时去抄家。 等两人汇合的时候,那是人证物证具在,决计容不得他们抵赖了。 那些人直接被送回了内务府,一并送回的,还有从他们府里抄出的账册。 这也算是间接给内务府总管卖一个人情。 若是傅玉衡直接拿着这些账册去求见天子,不知道还要牵连多少人。 内务府大总管翻了翻账册,满头冷汗流进了眼睛里,心里着实承这个情。 ——这些杀才果然不安分,给老子送个礼,竟然还写了账册,这是琢磨着要害老子呀! 经历了徐辉发卖奴才一事,给傅栓的震撼很大。 他突然发现,从前一直有长辈和兄长替他遮风挡雨,他眼中的世界,真的太单纯了。 当天从徐辉的庄子上回来,他就有些失魂落魄的。 正巧被傅玉衡看见,问明原因之后,少不得好生开导了一番。 在这个法律都不健全的世界,很多时候,确实需要雷霆手段,让犯罪的代价拔高,才能震慑更多宵小。 好在傅栓也不是个玻璃心,又自小就将傅玉衡这位兄长视为最崇拜之人。 被最崇拜的五哥开导,他很快就想通了。 见他神色松快了,傅玉衡也放心了,便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如今只是经历的事少,才会为此大惊小怪。等你以后办的事多了,就知道这世上的事,有多少是你想不到的了。” 傅栓点了点头,“五哥说的是,的确是我少见多怪。以后再有什么差事,请五哥务必还要交给我来办。” 他的想法非常朴实:既然见识少,那就多见识点呗。 傅玉衡玩笑道:“也不知道是谁,拉着我问:有没有只拿俸禄不干活的官?如今才定亲多久,人就转性了。” “哎呀,五哥,您就别笑话我了。”傅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颊已经涨得通红了。 傅玉衡哈哈大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说来也是巧,我这里还真有一件要紧事,只是略琐碎些,你愿意去办吗?” 傅栓想也没想,立刻道:“我愿意,五哥直接说是什么事吧。” 傅玉衡道:“是这样的。咱们家剧院里有好些女演员,手里攒了些银子,就想着买上几亩地,也算是个长久的营生。 只是她们的本职工作本来就忙,闲暇时还要忙着提升自我,实在是没有空闲自己去办,就托到了我的头上。” 说起这件事来,还得从《女儿国》播出之后说起。 自从《女儿国》上映,不管是看过的还是没看过的,都知道里面演女王的,是当今天子的御妹,当朝淮阳长公主。 不说这位长公主本就得皇上信重宠爱,只说牵扯到了皇家,谁敢乱说一个“不”字? 于是,古板学究闭嘴,底线灵活之人则大肆赞美,又说长公主演得好,又夸她不愧是皇家公主,实乃天下女子端庄秀美的典范。 如此一来,潜移默化中,那些对演员这个行业的鄙夷诋毁就消散了很多。 不管是人的心思真的改变了也好,还是碍于外力不敢再嘴贱了也罢。 反正结果是好的,剧院里的女演员再出去时,个个都能抬头挺胸了。 以前虽然她们也知道,大剧院是她们的庇护所,只要有公主和驸马在,就没有人敢欺负她们。 可是,自幼的经历让她们过早地看透了这个世界,她们太清楚这个世道对女子的苛刻了。 再加上她们都是戏子出身,如今虽然改了个名号叫演员,但还是被世人看不起。 这些都从心理上无形地压迫她们,让她们不敢自信,也不敢去做一些可能让自己落入更加悲惨境地的事。 比如有了土地之后,会不会被渣男盯上,骗财骗色? 但如今因着长公主也做了演员的事,世人不敢在把轻视挂在脸上,甚至提起这两个字还要加几句赞美。 这些都给了她们底气,让她们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是真的可以改变的。 因而,就有那胆子大的,求到徒南薰头上,想要替自己置办一些产业。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徒南薰对这些自强的女孩子又欣赏,自然痛快答应了。 有了第一个成功的,后来人看到曙光,跟风的自然就多了。 正好徒南薰还在统计人数,没来得及把事情交代下去,傅玉衡就做主让傅栓去办了。 傅栓接到任务,就信心满满地去办了。 可真正办的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他五哥会专门说一句“此事琐碎”了。 的确很琐碎。 那些姑娘虽然挣了不少钱,但京城周围的地价贵是一个原因,她们不舍得把所有积蓄都拿出来投资土地是第二个原因。 因此,每个人能买的地都不多,有的二三十亩,有的才十几亩。 傅栓把这些综合起来算了算,零零碎碎加起来,也不过二百八十亩。 因着傅玉衡怜悯这些姑娘都遭遇,再三交代他,要尽量拣肥沃的土地去买,帮她们利益最大化。 为了达到自家五哥的要求,傅栓把京城周边的六个县城都跑遍了,最后才在通衢县南,寻到了一个乡绅家的败家子要卖地。 本来这点小事,随便派家里的一个管事也就办了,但经历了徐辉那间事,让傅栓意识到下人的胆子究竟有多大。 为了以防万一,他就亲自跑了一趟通衢县,和那个叫王成的败家子交接。 到了通衢之后,傅栓和王成见了面。王成的精神面貌,非常符合寻常意义上的败家子。 他面色青白,衣着却蔽旧,眼睑上挂着两个大大的眼袋,明显是酒色过度。 好在来之前,傅栓就已经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倒也没什么失望的。 若王成不是个败家的,也轮不到他来买王家店地。 傅栓已经提前让人请来了当地的保甲,一行人一起去看了王家的地。 庄稼人出身的傅栓低头抓了几把土,确定的确是上等的好田,就满意地点了点头,按规矩先付了一部分定金,双方约好了,第二天中午,在县城的柳家酒楼汇合,再一起到县衙去交接地契。 可是到了第二天,傅栓带着管事狗儿,在那酒楼里从上午等到黄昏,也没有等来王成的身影。 如此不守信用,让本就看不上王成的傅栓,对他的印象更是一落千丈。 狗儿不满道:“这姓王的也太不将咱们傅家放在眼里了,一定要给他个教训!” 傅栓看了他一眼,皱眉道:“这个先不急,总得弄清楚,王成为什么失约不来。” 狗儿见多识广,眼珠子一转,便想到了一个最可能都缘由,“这王成不会是一块地卖了两家,得了两家的定金之后,把地给了另一家吧?” 听他这么一提,傅栓也想起来,以前还在老家时,真就遇到过这种事。 不但有一块地卖两家的,还有一家的闺女卖给两家做童养媳,收了两家的银子之后,全家打包跑路的。 更有那奇葩的,是媒婆收了一个地主三百两银子,说好的要替人找一个四角俱全的好姑娘做媳妇。 结果成婚当日,宾客也宴完了,新郎官入洞房的时候,才发现哪有什么新娘子,安安静静坐在喜床上的,就是一个布做的人偶。 至于新娘子是怎么瞒过新郎家人,从轿子里转移到洞房中的? 这还得“感谢”大缺大德的小脚审美。 那媒人花言巧语,只说人家姑娘裹得一双好小脚,标准的三寸金莲,打小脚就没沾过地。 下轿之后,自然是女方力气的婆子,把新娘子抱进洞房,安放在喜床上的。 只是傅栓没想到,从前只是当成笑话听的事情,会真的让自己遇上。 他豁然起身,“走,拿上五哥的帖子,到县衙找户房大吏问问。” 京城上的朝堂上有户部,专门管理天下钱粮。地方县衙也有户房,又叫户科,专管一县的钱粮土地。 不管哪家要交易土地,都绕不开户房吏去。 傅玉衡的帖子,在一个县城小吏面前,自然是十分管用的。 户房吏赵老爹很快就亲自出来,把傅栓迎来进去。 双方寒暄过后,傅栓示意狗儿把带来的一包好茶叶,当做礼物给了赵老爹。 那赵老爹本来就不敢得罪京城来的贵人,如今又得了贵人的好处,心里原有的那点别扭,自然就散得干干净净了。 他让人把贵人带来的茶叶去煮上,陪着笑脸说:“这点小事,怎敢劳烦贵人亲自跑一趟?让家里人来吩咐一声,小人就给您办妥了。” 傅栓当然不可能把实话跟他说了,只说自己本来是出来游历的,顺便替家里兄长办一点小事。 至于他家兄长是谁,根本不用多说,递上来的名帖已经说明了太多。 赵老爹目光微闪,心下了然:又是一个以游学之名,行玩乐之实的纨绔子弟。 索性他年纪已经大了,不像当初年少气盛时,见到这样的会投胎的幸运儿,总会生出不合时宜的愤世嫉俗之情。 赵老爹很快收拾了心情,陪着笑询问了傅栓在他们通衢县玩得可还好?有没有不长眼的冲撞了? 作为附郭京城之县,通衢所有的官吏,对付这些从京城出来的纨绔,都很有经验。 ——不求给他们留下好印象,只求不要不长眼的得罪了人家。 若不然人家跺跺脚,整个县城都得抖三抖。 赵老爹却不知道,他习惯了应对纨绔,坐在他眼前的傅栓可还没习惯做个纨绔呢。 本来傅栓的性子就属于比较老实的那一类,如若不然,傅玉衡也不会把狗儿这个比较爱跳的管事分配给他。 傅栓自己不会主动立威,身边总得有个会主动咬人的。 那赵老爹话音刚落,狗儿便有些阴阳怪气地说:“可不敢,万一得罪了贵县的乡绅,我们主仆怕是连县城都出不去了呢。” 这话说的严重,赵老爹却一点都不慌。 只见他微微皱了皱眉,放下茶盅,笑眯眯地说:“可是有哪个县中纨绔不尊家教,仗势欺人了?九爷只管告诉小人,小人愿意做个中间的保人,让他家里大人设宴,向您赔礼。” 实际上他在心里骂了一句: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杀才,整日里正事不干,就会给老子找不痛快!让老子知道了,不扒你爹一层皮,这事儿不算完! 139 《少林寺》搁置 狗儿看了傅栓…… 狗儿看了傅栓一眼, 见傅栓微微点了点头,狗儿就冷笑了一声,“还能是谁?就是你们县南的王成王公子。” “王成?”赵老爹微微一怔, “就是那个一年就把家业败坏大半的败家子?” 这人赵老爹是知道的,那王员外就王成这一个儿子,偏这儿子还不成器。 让他读书, 读书不成;让他经商, 又不会算账。 据说那王员外临死之前都还担忧儿子,怕王成守不住偌大的家业。 事实证明,王员外的担忧一点都不多余。 王成是真废, 王家那些亲朋好友也是真不做人。 那王员外刚咽气, 还没有入土为安, 所谓的骨肉至亲们, 便以孝道为名,撺掇着王成办了整整十天的流水席。 就这一样, 银子就流水一般去了一千。整场丧事办下来,被中饱私囊了多少, 谁也算不清楚。 至于冤大头王成本身, 更是对此一无所觉。 好不容易让王员外进了祖坟, 热孝刚过,王成就按耐不住, 在狐朋狗友的引逗下,把往日被老爹压着,想干而不敢干的事, 给干了个遍。 最关键的是,他们两口子都是好吃懒做。 就算有再大的家业,只进不出, 主人还任意挥霍,又能撑得了多久? 直到如今,王员外死了刚一年多一点,王成就沦落到要卖不动产的地步了。 赵老爹了解完傅栓和王成的恩怨之后,一颗心彻底放进肚子里了。 “九爷您放心,既然定金都已经收了,这王家的地肯定就是您的了。” 赵老爹信誓旦旦的说,“您别着急,先在我这里歇息片刻,小人这就派人,去把王公子请过来。” 那个“请”字,他特意压重了声音,想来王成肯定不会不来的。 王成也果然来了,但来的不止他一个,还有一个拄着拐杖,鬓发如银,气质却十分优雅出众的老婆婆。 这时候的人都敬老,且这老婆婆一看就不像是普通人,平日里在百姓面前姿态极高的赵老爹,也不由得谨慎了几分,态度温和地询问这老婆婆的身份。 傅栓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他起身迎一迎也是应当的。 本来王成十分忐忑,但见两人对老婆婆都十分尊敬,他顿时就抬头挺胸,也不知道是产生了什么样的错觉。 面对赵老爹的询问试探,老婆婆态度十分平和,淡淡道:“老身不过是个山野村妇,因看不惯后辈儿孙败家,这才阻拦一二。” 听见这话,狗儿心里“咯噔”一声,觉得王家那近三百亩地,怕是买不成了。 傅栓茫然了片刻,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皱了皱眉,提醒老婆婆,“这位老夫人,我和王公子这单生意已经谈成了大半,定金都已经付了,此时反悔,怕是不太好吧?” 若是他自己买地也就罢了,可他如今是受人之托,替一群好不容易攒够的姑娘买。 寻觅了这么久,才找到王家这一片又肥沃,价钱又厚道的,傅栓自然不肯放弃。 王成道:“我把定金退给你不就是了?” 傅栓认真与他分说:“这不是退还定金的事,而是事关王公子你的信誉。” “什么……” “好了,成儿退下。”老婆婆打断了王成的话头,有些羞愧地说,“其实老身也知道,这件事做得不厚道。 只是,王家这块土地,乃是先夫在世时,替我置办的私产,老身实在是不舍得,还望傅九爷见谅。” “这……”傅栓没想到还有这种内情,一时左右为难起来。 侍立在侧的狗儿急了,提醒道:“九爷,咱们是正儿八经谈下来的,又没耍任何手段,总不能她卖两句惨,这个哑巴亏就让咱们吃了吧? 您可别忘了,咱们大剧院里好多姐姐们,都等着您的好消息呢。这位老夫人可怜,那些姐姐们就不可怜了吗?” 傅栓瞬间清醒,带着歉意对那老婆婆拱了拱手,“对不住了这位老夫人,已经交付了定金的生意,是不能毁约的。” 那老婆婆却是眼睛一亮,“你刚才说大剧院,你们可是当朝三驸马的家眷?” 她突然转移了话题,让在场中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狗儿狐疑道:“这位老夫人,你不会是见卖惨不成,又想来攀关系吧?” 通衢县就在京城周边,这里的人知道大剧院的老板是三公主夫妇,一点都不奇怪。 狗儿有这种怀疑,一点都不奇怪。 经过狗儿提醒,傅栓也警惕了起来,正色道:“小人正是三驸马的堂弟,据我所知,我们家并没有姓王的亲戚。” “两位误会了,老身和三驸马,并不是亲戚。”老婆婆笑着解释。 傅栓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她又说:“和我有亲戚的,是三驸马的朋友。” “朋友?”傅栓谨慎地看着她,“哪个朋友?” 他五哥的朋友可多了。 老婆婆道:“老身夫家虽然姓王,娘家却是姓封。我有一个五服内的侄女,排行第三,家里人都称呼一声三娘。” “封三娘?” 这个人傅栓知道,是他五哥认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妹妹。 “你是三妹的姑母?” “正是。”老婆婆点了点头。 旁观的赵老爹见状,心道:好嘛,搞了半天,原来都是亲戚。 他还暗暗庆幸,幸好还没来得及收拾王成,不然岂不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就在他以为,这件事要和平圆满解决的时候,便听傅栓道:“就算你真是三妹的姑母,我也不能在这单生意上退步。” 好吧,看来这事还有的磨。 赵老爹重新把手抄回袖子里,准备继续看热闹。 谁知那封老夫人却摇头笑道:“既然你和我那侄女是一家人,这块地卖给你们家,也不算是给了外人。” 傅栓松了口气,王成却急了,“祖母,来之前您可不是这样说的呀。” 却原来,这王成最近迷上了月华楼的一个姑娘。 月华楼是青楼,和寻常妓馆不一样。他迷恋的那个姑娘虽然不是清官人,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成为入幕之宾的。 那姑娘都爱慕者不止一个,人家姑娘肯定是要从中选择一个最有才华的出来。 因此,王成若是想要踏进那姑娘的屋子,首先就得花大价钱,买上几首能拿得出手的诗词。 有了诗词之后,才能和其他竞争者一起,隔着帘子和姑娘打茶围,也就是喝茶聊天。 在这个过程中,人家姑娘也会观察这些客人都言行举止。 为了给人家姑娘留下个好印象,对伺候在侧底丫鬟小厮们,打赏得豪爽吧? 零零碎碎算下来,需要的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王成左拼右凑都凑不齐,这才把主意打在了家里那几百亩地上。 昨天拿了定金之后,王成回家的途中,捡到一支金簪子。 他这人虽然混账,但也不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就比如:拾金不昧。 因害怕失主找不到金簪子着急,他就放弃了去月华楼消费,在原处等待失主。 等的时候,他觉得无聊,就拿着金簪子观察起来。 只见那金簪子的头上镌刻着铭文,正是“仪宾府造”的字样。 他不禁心生疑窦:这不是我们家祖上的东西吗? 却原来,王成的祖父,乃是前朝郡主的仪宾。前朝覆灭之后,祖父就抛家舍业,隐姓埋名在通衢定居下来。 家里原本的产业肯定是都没有了,只有通衢这边的一些土地,因着不明原因,不为外人所知。 难不成,这根簪子是被乱军抢走,又流落到了不知道什么人手上吗? 可也不对呀。 金簪子虽然好看,但若要长久保持鲜亮,就得定期到金铺去炸一炸。 似这等前朝字样的印记,不管是落到哪个主人手里,炸的时候都会顺便抹去吧。 这根簪子闪亮如新,明显是刚炸过不久的,印记却还在。 正在他疑惑之时,有个老婆婆走过来,问他有没有看见一根海棠样式的金簪子。 王成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这根,正是海棠样式的。 他就把那根簪子还给了老婆婆,老婆婆连连道谢,“其实簪子也不值什么,只这簪子乃是先夫赠予的遗物,老身实在是舍不得。” “先夫?”王成奇道,“你说的可是王仪宾?” “正是。”那老婆婆珍视地摸着簪子,再次向他表示感谢,“年轻人,真是太谢谢你了。若不然,老身连怀念先夫的寄托都没有了。” 见她不似作假,王成才道:“实不相瞒,前朝王仪宾,正是我的祖父呀。” 那老婆婆惊讶地看着他,“你是王仪宾的孙子?” 王成点了点头,“正是。” 那老婆婆打量了他一番,蹙眉问道:“你怎么落魄成这样了?” “这……”面对长辈的质问,王成脸上露出了羞愧之色。 他把那老婆婆请回了自己家里,又把妻子叫出来拜见后祖母,夫妻二人都将她当成长辈敬重。 老婆婆看见王成的妻子也是衣衫邋遢,蓬头垢面,仍见秀丽的眉峰不禁越皱越紧。 “哎~”她叹息了一声,忍不住说道,“家里穷困也就罢了,毕竟英雄也有潦倒之时。 只是老身看你们两个,却半点都不以为耻,更不知勤劳为何为,何时才能再复祖上荣光呢?” 这老婆婆就是封老夫人,也是个狐仙。 王成的祖父能被狐仙看上并委身,可见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一时俊杰。 想想当年的丈夫,再看看王成这个孙子,其中的落差真就是王权富贵变王富贵,虽然都是王字辈的,意境却差了不知道几个等级。 王成夫妇都很羞愧。 不过,王妻终于见到一个长辈,可不得好好诉诉苦? 当下她就把王成迷恋月华楼一个花魁,为了和那花魁春风一度,要卖家里土地的事都说了出来。 王成想要阻拦,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封老夫人这位祖母只是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就把他镇得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只能垂着脑袋,听妻子揭他的短。 听完王妻的抱怨,封老夫人道:“别的尤可,土地却是一个家族的根基,你怎么能想着把地给卖了呢?” 但定金都已经收了,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补救,再怎么责怪王成,也是没有用的。 封老夫人对傅栓说的都是实话,通衢县这一块地,的确是当年她与王仪宾情浓时,对方替她置办下的产业,让她用来安身立命的。 只是后来前朝覆灭,王仪宾带着家人好不容易逃出命来,身上带的财产少得可怜。 封老夫人就把通衢的产业又送给了王仪宾,给他们一家做嚼用。 这块地在他们来手上转了两圈,对于封老夫人来说,可不就是意义重大? 不过,在得知傅栓是傅玉衡的堂弟之后,封老夫人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当然了,其中的原因肯定不是像她说的那样,觉得封三娘和傅玉衡是金兰兄妹,那块地在傅家和在王家没有区别。 所以,当老实的傅栓对她说明,这地不是给自家买的,而是替大剧院的女演员们买的,她立刻就有了另外一个理由。 “这也无妨,那些女孩子本也是可怜人,能有个安身立命的资本,老身也替他们欣慰。” 听见这话,傅栓感动不已,狗儿却是心头生疑。 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这位封老夫人前后态度转变得这么快,肯定是对他们傅家有所求。 不过,狗儿并不打算点破。 反正他们买地,走得是正经流程,并没有强买强卖,任是走到了天边,他们也一样有理。 这件事办成了之后,傅栓就带着一打地契回去了。 关于封老夫人,他也只是在傅玉衡面前提了一嘴。听见傅玉衡说“知道了”,他就把这个人抛到了脑后,拿着从通衢带回来的土特产,去拜访他未来岳父石翰林了。 傅玉衡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因为他很忙,影城处处都需要他。 本来他是准备拍一部《少林寺》的,剧本都已经打磨好了,等到拍的时候却遇到了大难题。 ——这部剧需要的和尚太多,在这个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年代,他上哪儿去找愿意剃光头的群演呢? 要知道,这年头非出家人剃光头,可是罪犯的待遇,绝对不是金钱可以弥补的。 至于找寺庙的和尚来,京城周边的寺庙一听名字是《少林寺》,就都婉言拒绝了。 ——开玩笑,我们出力,给别的寺庙扬名,真当做了和尚就是佛祖附身了呀? 至于跑到河南去,以剧院如今的规模,实在经不起这样折腾。 于是,这部剧也就搁置了,他得赶紧再弄出一个剧本来。 原本是他主要管辖的琉璃工坊,如今都交给柳长州了。 人在忙碌的时候,往往会忽略时光的流逝。 直到有一天,他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徒南薰和他说起了过年的节礼,他才猛然惊觉:啊,又是一年要过去了吗? 侧身看着曲线起伏的妻子,他恍惚间发现:薰儿是个大姑娘了呀。 察觉到他目光的变化,徒南薰微微挑了挑眉,身子慢慢蹭了过去,一双玉白的藕臂环住他的脖颈,妆似无意地在他耳边吹气。 然后,她就看见傅玉衡冷白的耳朵,慢慢被自己的气息薰染得红若鸽血。 徒南薰暗暗一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撒娇道:“这段时日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咱们夫妻都好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 “是我忽略你了。”傅玉衡抓住她的藕臂,想从自己脖子上拉下来。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氛围不同的原因,他宽厚的手掌刚刚碰到她臂上雪肤,她就微微颤了一下,弄得他心里也不禁生出了几分异样。 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转移话题。 “也不知马兄如何了?帮着狸官找到自己亲生父母了吗?” 暧昧的氛围瞬间消散。 徒南薰气得掐住他腰上软肉,却只舍得转了半圈。 傅玉衡“嘶~”的一声,装得极其痛苦,可怜兮兮地求饶,“公主手下留情,小人再也不敢了。” “哼!”徒南薰嗔了他一眼,还是饶了他这一遭,“不管怎么说,马上都要过年了,马兄肯定会给他弟弟写封家书报平安吧?” 以马介甫豪爽重义的性格,不但会给马义成写家书,也会给傅玉衡写信报平安。 还有被他收养的喜儿与杨老爷子,他若是不能赶回来过年,肯定也要写信,让那一老一小放心。 “对了。”傅玉衡突然想起来,“马兄一去许久,杨老爷子和喜儿两个也不知如何了,不如我明天以马兄的名义,去看看他们?” 喜儿就是那个放任老婆虐待全家的杨万石的侄子,当初是马介甫看不过眼,直接把人带走了。 没走之前,马介甫还说过,喜儿也不小了,明年就请个先生,替他启蒙,教他读书科举。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想到会出了狸官这件事呢? 马介甫分身乏术,要帮助狸官,就只能把喜儿的事往后放一放。 徒南薰也知道喜儿的身世,对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也很是怜惜,闻言便点了点头,“多带点东西过去。” 她想了想,又说:“叫绣庄上派个绣娘跟你一起去,替他们爷孙两个量体裁衣。” 过年了嘛,总得添几身新衣裳。 “好,都听你的。” 徒南薰又道:“既然要做衣裳,也不能把自家人落下,干脆就让绣庄管事带着新出的布料上门,让娘和婶子她们都挑一挑吧。” 这个时代的染料都是纯天然的,安全是够安全了,但比起后世的化学染料,太容易褪色了。 因而,大户人家每次出门做客,都会准备几身从没穿过的衣裳,一身现穿,剩下的备用,以防万一。 那些穿过一次下过水的,往后都只在家穿了。 年节的时候少不了请客或赴宴,自然要多做几身。 140 狸官的归宿 第二天下午,傅玉…… 第二天下午, 傅玉衡就带着一个手巧的绣娘,按照从马义成那里问来的地址,找到了杨老太爷和喜儿。 这一老一小经历了家破人亡,性子都比较沉默。 今年不过五岁的喜儿, 更是沉稳的不像是一个孩子。 上辈子傅玉衡旅游的时候, 在乡村见过父母都出去打工的留守儿童。 那些孩子有的是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有的是跟着外公外婆生活。 没有父母在身边, 监护人年纪又大了, 许多事情都得他们自己想办法去做。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个道理,傅玉衡是在那个时候,才有了深刻认知的。 那时候他觉得,留守儿童的沉稳, 就已经足够超出本身年龄了。 可是和喜儿一比, 那些留守儿童竟也个个都显得天真活泼了起来。 毕竟那些留守儿童虽然没有父母在身边, 却是生活在真正的太平盛世。 而且他们也知道, 自己的父母是健在的, 他们还可以掰着指头盼过年, 因为过年时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 喜儿不一样, 他清楚地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做,都不可能再见到父母了。 对于这种过分懂事的孩子,傅玉衡心里怜惜, 嘴上却往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因他两辈子都有父母疼爱, 自觉无论说出什么宽慰之言,都有炫耀自己的幸福,往人家伤口上撒盐的嫌疑。 所以最终,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自己是马介甫的朋友,受马介甫之托,来看看他们,替他们做几身年节穿的衣裳。 杨老爷子看着他带来的那些料子,有些惶恐地连连推拒,“乡下人,实在不配穿这样好的料子。” 云锦、素锦、杭州、羽缎、纱缎…… 这样的好料子,便是从前还在自己家时,他们爷俩也从来没有穿过呀。 如今都已经落魄了,周围人都穿粗布,最好的也就是细棉布,他们穿这些出去,何止是招摇呀,简直就是想招祸。 实际上,来到这里之后,傅玉衡就意识到,自己带来的布料很不合适。 如今杨家祖孙两个居住的地方,左邻右舍都是平头百姓。 这么好的布料穿出去,那就是妥妥的怀璧之罪。 偏偏这一家子常年只有一老一小,若是有人见钱眼开起了歹意,那就是催命符。 “是我考虑不周了。”傅玉衡直接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先让绣娘给你们量体吧。裁衣带话,等她回去拿细棉布和松江布做。” 听他这样说,杨老爷子才松了口气,下一瞬猛然意识到傅玉衡还在呢,尴尬地笑了起来。 傅玉衡自然不会跟他计较,又陪着喜儿说了一会儿话,问了他愿不愿意和别的孩子一起读书。 听见“读书”二字,喜儿眼中闪过一丝渴望,细声细气地说:“我愿意读书,和谁在一起都可以。” 傅玉衡笑道:“这么喜欢读书呀?” 对于这点,他也不惊讶。 因为喜儿是原著钦定的二甲进士,骨子里肯定是有读书基因的。 喜儿点了点头,小小的孩子,目光却很坚定,“我要考举人,考进士,让爷爷享福,替爹娘报仇!” 傅玉衡的笑容一顿,摸了摸他的脑门,“好孩子,你这么聪明,一定能考上进士的。” 杨万石和尹氏真是造孽呀,这么小一个孩子,就已经被灌入了仇恨的种子。 ===== 他头一天去看了喜儿,第二天马介甫的书信就寄了回来。 随着书信带回来的,是一个让整个剧院都振奋的好消息。 ——狸官找到了她的亲生父母,她的父母对她很好。如今她已经用回了出生时父母就给取的名字,叫做阿宝。 阿宝不但顺利认回了父母,还得到了一段颇为神奇的缘分。 对于这段缘分,马介甫在书信里附录了《牡丹亭》序言里的一句话: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傅玉衡却有几分恍然:缘分当真是神奇,原来狸官就是阿宝呀,怪不得老家在南方呢。 纵然是在瑰丽奇幻的聊斋世界,《阿宝》的故事,也足够称奇。 狸官的家乡在广东,哪里有一个叫孙子楚的名士,有六根手指。孙生为人非常老实,别人诓他的话,他也会信以为真。 不过,这个孙子楚,却是聊斋里难得一见的洁身自好的书生。 有人知道他的性子,请他吃饭时故意招来了楼子里的女校书,让人家引诱逗弄他。 孙子楚是半点不知风流为何物,紧张得全身僵硬,额头冒汗。 因着他实在不解风情,知道的人就给了起了个外号,就做“孙傻子”。 狸官……也就是阿宝被父母认回去以后,就对外宣称,他们的女儿因自幼体弱,所以从小就寄居在外祖父家附近的寺庙里。 如今身体好了,到了高僧说的可以归家的年纪,这才接了回来。 他们为女儿考虑得非常周全,尽自己的能力,想要为女儿创造一个安稳的环境,避免一切流言蜚语。 好在古代交通不便,人也迷信,这种因高人批命,便把孩子寄放在寺庙或道观的事也并不罕见。 所以,街坊四邻也并没有怀疑什么,阿宝终于彻底脱离了困难,做回了她的千金小姐。 至于她和孙子楚的缘分,开头就是孙子楚被人哄骗,说是沙员外家的女儿回来了,如今要招女婿,你就很不错,沙员外一定会满意你的。 孙子楚听了,竟也信以为真,当真请媒人到阿宝家里来提亲了。 沙员外夫妻两个刚把女儿找回来,正是怎么疼都嫌不够的时候,哪里舍得立刻就给女儿找婆家? 就算要找,也不会找孙子楚那样穷困的。 自古以来,多少富家女赔钱嫁穷书生,却因可笑的男子尊严受尽委屈的? 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这些典故乍一听很美好,仔细品品,就能品出满满的女儿血泪来。 再者说了,送女儿回来的那位马公子,无论是相貌还是谈吐,都格外出众。 最妙的是,沙员外通过旁敲侧击,已经确定了,马公子的父母已经仙逝,最亲近就只有一个堂弟了。 若是把女儿嫁给他,岂不是就可以把两口子都留在身边,再也不怕女儿受委屈了? 不出意外的,孙子楚请来的媒人,就被赶了出去。 后来阿宝听说了这件事,以她多年的经验判断,这孙子楚就是一个想要靠着妻族财产发家的凤凰男。 她可不是那些养在深闺的小姑娘,没有书生滤镜,自然不会听见是个书生就芳心暗许。 当时她玩笑般地说了一句:“都说生有六指不详,若是他能去掉了那六指,我就嫁给他。” 肢体都是天生地养的,怎么可能去得掉? 其实这话也等于是变相地让他知难而退了。 但孙子楚这人是个棒槌呀,他知道这句话之后,真的就拿着斧头,把自己多余的那根手指给剁掉了。 由于他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血哗啦啦往下流,孙子楚又是因为疼,又是因为失血过多,就晕过去了。 家里人都吓坏了,赶紧找大夫给他医治,又请了媒人来,把他的痴心转告给了沙家。 沙员外夫妇也被震撼到了,觉得孙子楚有几分痴性。 再加上无论是阿宝,还是马介甫,都明确表示双方没有任何男女之意。 马介甫又说他是修道之人,不可沾染凡间情爱。 如今有这么一个对女儿痴心的孙子楚,沙员外夫妇很难不动心。 但动心归动心,毕竟是女儿的终身大事,究竟如何,还得卡女儿怎么想。 于是,他们就把孙子楚剁手指的事告诉了阿宝。 阿宝也被震撼到了,但这些年辗转被卖的经历,让她很难相信所谓的痴心真情。 她压下了动摇的心思,暗暗冷笑了一声,心道:这姓孙的可真舍得下本钱! 沙太太催问她,“乖女,你到底觉得怎么样呀?” 阿宝嘴硬道:“都说这孙公子是个傻子,若是他能把那股傻气给去掉了,我才愿意嫁给他呢。” 哪知道这孙子楚也不是一般人,在诸多聊斋男主中,真是一股清流。 见阿宝出尔反尔,他竟然会反思:她自己也不见得就是个天仙,为什么把自己抬得那么高呢? 然后,对阿宝热切的心思就淡了。 直到重阳节登高时,真正见到了和家人一起游玩的阿宝,孙子楚彻底害了相思,魂魄直接跟着阿宝走了。 肉身没了魂魄,自然就是行尸走肉。 孙家到处请高人,马介甫正好在沙家住着,孙子楚跟着阿宝回来的当天,就被他给发现了。 不过那魂魄执念颇深,若是强行将之送回,必然会有所损伤。 马介甫不想干那伤天害理的事,就把这就是告诉了阿宝,让她自己小心。 毕竟一个姑娘家,名誉很要紧。 阿宝也没想到,孙子楚竟然对她痴心至此。想到没牡丹亭里的杜丽娘,她原本对世间真情满是怀疑的心,真正动摇了。 通过马介甫,阿宝和孙子楚的魂魄面对面进行了一番交谈。 这孙子楚也老实,竟然把他心灰意冷那一段也说了个干净。 阿宝被他给逗笑了,故意刁难他,“你原本都心灰意冷了,见了我之后又一片痴心,不过就是见色起意罢了。” 孙子楚急得抓耳挠腮,干巴巴地再三保证自己是真心的,却是一句好听话都不会说。 阿宝想到傅玉衡夫妇,就说:“世人都将男人三妻四妾视为理所当然,我却十分不喜,不知你意下如何?” 孙子楚呆呆地说:“我有了阿宝,不喜欢别人。” “要是你有一天反悔了呢?” 孙子楚道:“那就叫我的魂魄永远别回去了,永远追随阿宝。只要能看见你,我就高兴。” 至此,阿宝彻底被他打动了。 那孙子楚得到了阿宝的再三保证,魂魄里的执念才散去,被马介甫一指头弹回自己身体里了。 等送走了孙子楚之后,阿宝就告诉父母,她感念于孙子出的一片痴心,愿意嫁给孙子楚。 马介甫在信里表示:小生也算是他们的媒人,等明年春暖花开,见证了两人成婚之后,小生便会返回京城。 在信里,他还拜托了傅玉衡帮忙照顾一下杨老太爷和喜儿祖孙。 给堂弟马义成的信里,他也同样拜托了对方照顾那对子孙。 看完信之后,傅玉衡非常高兴,就和徒南薰一起,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一直为阿宝担忧的员工们。 大家知道阿宝不但顺利认回了父母,还得到了一个如意郎君,都替阿宝高兴。 有几个女演员在为阿宝高兴的同时,也忍不住感伤自身。 她们都是被亲生父母卖掉的,原因看似五花八门,认真算起来都一样,都是为了家里的男丁。 有卖了女儿供儿子读书的,有卖了女儿给儿子娶媳妇的,还有就是单纯儿子挥霍,需要卖女儿抵债的…… 她们一直想不通,身为女儿家到底有什么罪业,为什么命就这么苦呢? 几个狐仙赶紧分别安慰她们,鼓励她们自立自强,女儿家也不是一定要依附别人才能活。 这种话若是换在一年前说,一定会被她们喷一脸吐沫星子。 ——不用依靠别人?你们说得轻巧。我们不过是身如浮萍的戏子,若是不找到一个可以攀附的乔木,这辈子都看不见前路。 但如今的她们,已经靠着自己挣来了安身立命的本钱,甚至还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 在大剧院这一年的经历,让她们真正生出勇气,扒开捆在自己身上的枷锁,追求独立自我的未来。 得到安慰之后,她们很快收敛了情绪,纷纷笑道:“我们这是替狸官……不,现在该叫她阿宝了,我们这是替她高兴。” “是呀。大家都是从小掉进火坑里的姐妹,如今有一个能彻底爬出去,过回正常人的生活,也算是给们姐妹一个希望了。” 又有一个红着眼眶说:“阿宝让我知道,这世间做父母的,并不是个个都不把女儿当人看,我心里压了多年的执念,也可以消了。” ——说到底,只是我运气不好,没有碰上罢了。 果然有底气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面对别人难得的幸运,她们不会再生出妒忌,而是由衷地祝福。 趁着大家情绪高涨,傅玉衡大声宣布道:“为了庆祝阿宝寻得父母,并找到如意郎君,我决定,今日请天香楼的大厨来,做一顿好的。咱们大吃一顿,好好高兴一天!” 众人立刻欢呼,这个说我去买菜,那个说我去沽酒,还有人说和某个屠夫有交情,可以买到又便宜又好的肉…… 一时间,众人其乐融融,各自忙碌,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等众人都走了之后,红杉才带着过继来的儿子胡晨,给师爷师奶请安。 “祝师爷、师奶早生贵子!” 徒南薰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傅玉衡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用力揉着小家伙的脑门,恶狠狠地逼问道:“说吧,这句是谁教你的?” “啊——师爷饶命,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至于是谁教他的,这小子颇有几分好汉风骨——打死我也不说。 傅玉衡哈哈大笑,高抬贵手饶了他,又从腰间解下装松子糖的荷包递给他,“喏,拿着玩儿去吧。” “谢谢师爷。”胡晨拿着荷包,又给长辈行了礼,这才蹦蹦跳跳地走了。 徒南薰有些羡慕地目送他离去,忍不住夸赞道:“这孩子真是乖巧有礼。” 红杉笑道:“说来也是她生母教得好,胡家二嫂是个颇有君子风范的女子。 当初我之所以同意过继她的儿子,不肯要更加积极的胡家大房的孩子,就是看中二嫂的品行。” 这么好一个女子,胡晨迟迟不肯改口,红杉是一点都不妒忌。 傅玉衡点头道:“说得不错,父母才是孩子第一任老师呀。” 小孩子就像白纸一样,父母做了什么事,都会在这张白纸上留下痕迹。 他们没有足够的分辨能力,好的会跟着学,坏的也会跟着学。 比起已经看见成效的孩子教育问题,徒南薰更加关心另一件事,“如今这孩子还是不肯喊你娘吗?” 听她提起这个,红杉的脸上立刻就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不,晨儿已经喊我娘了,他喊我红杉娘亲。” 这个称呼就让徒南薰皱眉,“他不会还是喊胡家二嫂做娘吧?” 谁家已经过继的孩子,还一直喊原本的父母做爹娘的? 但红杉却不怎么在意,“无所谓,二嫂毕竟生了他,又教养他五六年,他若是一下就能忘了二嫂,我才要觉得心寒呢。” 徒南薰顿时就觉得自己是白操心了,没好气道:“行行行,是我狗拿耗子了。” ——这丫头,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人心险恶? 如今胡晨已经是胡悦的儿子了,将来无论是胡悦的财产,还是红杉的人脉,都得给胡晨继承。 若是胡晨一直惦记着自己的亲生父母,拿着养父母的钱去孝敬亲爹娘,作为养父母的胡悦和红杉,岂不是要呕死了? 她承认胡晨的确是个好孩子,却还是觉得红杉太心软了,日后真闹起来,才是追悔莫及。 141 酒虫 见师娘生气了,红杉赶紧…… 见师娘生气了, 红杉赶紧陪着笑脸蹭过去,搂着师娘的手臂撒娇,“师娘, 好师娘,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但我是真不在意。” 对红杉来说, 一开始收养胡晨,就不是为了找个儿子养老送终。 当初只是因为觉得胡悦喜欢孩子, 所以她才有了胡晨这个养子。 只是后来养着养着, 发现这孩子的确乖巧纯善, 这才逐渐付出了更多的真情。 “我已经体会到了养孩子的乐趣, 对我来说就已经赚了。至于以后您也不用担心,我这点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 晨儿这孩子不是个忘恩负义的。” 听了红杉的心里话,徒南薰这才缓和了脸色,“只要你高兴就行。” 至于规矩礼法? 呵, 跟一个皇室中人谈规矩礼法, 岂不就是最大的笑话? 对于他们来说,无论是规矩还是礼法, 都是他们用来约束别人的。 若是别人硬要把这些东西套在他们身上,那可就要小心了,一旦皇室出了强势之君, 就是你的死期到了。 红杉道:“师娘放心,您还不知道我吗?我就不是那吃亏的人。” 虽然她才二十多岁,但已经比大多数人都活得明白了。 在她死之前,无论是钱财还是人脉,都在她自己手里握着。 等她死了之后, 胡晨想拿去干嘛就干嘛,反正她眼睛一闭也看不见了。 再者说了,她欣赏胡二嫂那样的女子,就算胡晨不孝敬亲娘,她也乐意让胡二嫂花自己的钱。 对现在的红杉来说,钱这种东西,就是用来买高兴的。 给她喜欢的人花钱,就会让她觉得高兴。 看着红杉把徒南薰哄好了,傅玉衡才开口,“好了,好了,一会儿天香楼的大厨就要来了。 你们有什么想吃的,赶紧趁现在列个单子,等人家来了就让他做。” 于是,两个姑娘手挽着手,欢欢喜喜地去了,把傅玉衡一个人丢在了这里。 傅玉衡:“诶,你们……” ——尔康手,却什么都挽不回。 “算了。”他抹了把脸,“我自己歇会儿吧。” 没过多久,买东西的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天香楼的大厨也被洗砚请了过来。 大厨先看了看菜单,又看了看买回来的原材料,点了点头之后,开始指挥打下手的小工处理原材料。 而后,他在厨房一通操作,煎炒烹炸,焖溜熬炖,很快便整治出了两桌美味佳肴。 闻着飘散出来的食物香气,洗砚把一个装着银子的荷包放进了大厨手里。 “方大厨,您辛苦了,这是给您的报酬。”洗砚笑着说,“如果不嫌弃的话,就由小人陪着您,在这后厨喝两杯?” 听见“喝两杯”,方大厨眼睛一亮,“不嫌弃,自然不嫌弃。” 他搓了搓手,谄着脸问:“方便告诉一声,这酒……管够吗?” 洗砚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您还好这一口?放心,好酒管够。” 他拍着胸脯保证,心里还犯嘀咕:我还以为手艺精湛的人,都不会嗜酒如命呢。 接下来方大厨的酒量,真是震惊他一整年。 下酒菜就是刚才炒的时候多出来的,酒是傅玉衡让人从家里运过来的。 十斤的坛子,一共运来了十坛子。这已经是傅玉衡去年酿的酒里,最后十坛了。 男演员那边搬走了两坛,女演员那边也搬走了两坛,整下的是准备放下这里,方便谁日后想喝两口的。 谁能想到呢,整整六十斤的酒,只一顿饭的功夫,全让方大厨给造完了。 洗砚一开始还能跟着喝两杯,等方大厨觉得小酒盅不过瘾,换上大碗之后,他就吓得不敢跟着喝了。 ——开玩笑,他身上可是还有差事呢,若是因喝酒误事,日后在五爷心目中的地位,定然会直线下降的。 为了几口马尿失了主家信任,实在是得不偿失。 眼睁睁地看着方大厨喝完了两坛,洗砚看了看他已经鼓起来的肚子,生怕他在这里出事,赶紧劝阻。 “方大厨,你已经喝得够多了,别再喝了。” “小气,真是小气……嗝——” 方大厨醉醺醺地打了个酒嗝,“不就是几斤酒嘛,也值当你急成这样?大不了……大不了老子给你钱就是了。” 说着,就把那个洗砚给他的荷包,从怀里掏出来,抛进了洗砚怀里。 “喏,酒钱。” 洗砚那个气呀,他们傅家是那种小气的吗? 他把那荷包又丢给了方大厨,“你想喝就喝。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把剩下的四坛子都给喝完了?” 然后方大厨就用实力教了他做人。 他真的喝完了。 不过,也把自己喝倒了,抱着酒坛子酣然大睡。 “原来是个酒腻子!”洗砚笑骂了一句,找了两个人帮忙,把他抬到了厨房隔壁的小室里。 那里面有一张小榻,是供大剧院的厨子休息用的。 “他喝了这么多,今天肯定是醒不了了。”洗砚对一个小厮道,“你到天香楼去跑一趟,和他们老板说一声,别让人着急。” “是。”那小厮应了一声,就跑了。 洗砚就请大剧院的厨子熬了一晚酸汤,两人合力,给方大厨灌了下去。 “哎呀,这死胖子,可深沉呀。”洗砚喘着粗气抱怨。 见方大厨是仰面躺着的,他深吸了两口气,对厨子道:“不行,不能让他这么躺着,不然他万一吐了,非把自己呛死不可。” 那厨子也吓了一跳,两人又合力,让方大厨趴在了床沿上。 “好了,咱俩也歇歇吧。” 合力翻滚一个将近二百斤的胖子,实在是太累人了。 本以为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哪知道等到第三天下午,大剧院的厨子慌慌张张地来求见,说是方大厨一直到现在都没醒。 傅玉衡还没怎么着,洗砚心里先是“咯噔”一声:坏了,不会醉死了吧? 见他脸色慌张,傅玉衡沉声问道:“洗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洗砚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五爷,是小的该死,小的不该和方大厨赌气,由着他喝了五六十斤。” 傅玉衡大惊失色,“你说他喝了多少?” “那六坛子,他都喝完了。”洗砚哭丧着脸,恨不得给自己俩大嘴巴子。 傅玉衡到抽一口凉气,抖着手指着他,“你……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的酒劲儿大,怎么能放任他死命喝呢?” 洗砚道:“方大厨嘲讽咱们家请得起客,管不起酒。小的一时义愤,就……” “行了,你先起来吧。” 当务之急不是责任归属,而是解决问题。 洗砚苦着脸,“小的……小的腿软,起不来了。” “那你跪着吧。”傅玉衡拂袖而去,叫润笔赶车,直接去了事发地城南大剧院。 到了之后,荷官已经在门口迎接。 等傅玉衡下车,荷官便道:“五爷来的正好,方才辛家几位姐姐已经过去了。” “辛家姐妹过去了,不是皇甫姑娘?”傅玉衡一怔,很快就意识到,方大厨这次醉酒,肯定不同寻常。 皇甫姑娘就是娇娜,她也是两个大剧院里唯一会医术的员工。 如果只是寻常的酒精中毒,肯定是请娇娜用医术诊治。 她们这些鬼狐,在京城若是动用法术替人治病,可是要被天道记小本本的。 一行人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原本是皇甫姑娘去看的,但她看了之后就眉头紧锁,说什么自己制不住,让人把辛家几位姐姐请了过去。” “我知道了。”傅玉衡点了点头,又问道,“如今他们还在后厨吗?” 荷官道:“方大厨体型胖大,不好挪动,几位姑娘都到后厨去为他诊治了。” 那二百斤的傲人体型,一般人还真挪不动。 偏偏城南这个大剧院归红杉负责,日常维护的员工也是女子居多,不动法术,谁能抬得动他?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后厨附近,傅玉衡对荷官道:“这里用不着你了,你自己去忙吧。” 明天就是新电影《鲁公女》上映的时候,荷官作为剧院的主要负责人,正是忙得脚不点地的时候。 听见了傅玉衡的话,她根本就没有犹豫,立刻就行礼告退了。 打发走了荷官之后,傅玉衡又把润笔留下看门,自己走了进去。 他已经预感到,里面即将发生玄幻事故,自然是牵扯进去的人越少越好了。 果然,辛家姐妹和娇娜、松娘表姐妹两个都在。 傅玉衡走进去,问道:“怎么样了?” 站在最里面施法的是辛十四娘,他进来时,十四娘正好在收法,便答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之所以嗜酒如命,又一醉不醒,是因为体内钻进去了一只酒虫。” “酒虫?”傅玉衡满脸疑惑,“爱喝酒的虫子?” 娇娜道:“这个我知道,在典籍上看过。被酒虫寄居之后,就会感觉酒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哪怕不吃饭也要喝酒。 一开始或许一斤、两斤就能打发住,但酒量却会迅速增加,不出半个月,就会像方大厨一样,觉得怎么喝都不够。 直到被寄居的宿主身体达到了能承受的极限,就会醉倒,而且一醉不醒,除非酒虫把他喝进去的酒都消化完了。” 傅玉衡问道:“那他要醉多久?” 这个问题,娇娜也回答不了,于是就看向了十四娘。 十四娘道:“这个因人而异。方大厨身躯胖大,能承载的酒量自然更多。若是让酒虫自然消化,最少也得七天。” “七天?”傅玉衡皱眉,“一个人七天不能吃饭,岂不是要饿死了?” “那肯定是要饿死了。”十四娘道,“不过,我正好知道怎么把酒虫逼出来。 先把酒虫逼出来,再开一副汤药给方大厨灌下去,让他把喝进去的酒都发做汗,人就没事了。” 这个办法,听起来倒是可行。 上辈子傅玉衡听说过,世上有一种人,天生酒精脱敏,这种人就是传说中的千杯不醉。 他们无论喝进去多少酒,都会变成汗,顺着汗腺排出来,简直连去洗手间的功夫都省了。 “那行,你先开药吧。”傅玉衡道,“我让人先抓了药熬着,等酒虫引出来之后,立刻给他灌下去。” 十四娘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娇娜。 她知道,常年行医的娇娜,随身带着开药方用的纸笔。 娇娜会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本子,还有一根包着碳芯动木棍,递给了十四娘。 傅玉衡惊奇地看了好几眼:这不就是铅笔吗? 见他一直盯着看,娇娜还以为他是好奇,便解释道:“滴水研墨太麻烦了,还浪费功夫。我自己就琢磨出了这个炭笔,很好用的。” 十四娘虽然是第一次用,但硬笔到底比毛笔好操作,写了几个字之后她就适应了。 接着就是下笔如有神,一张药方一挥而就。 傅玉衡接过药方,走到门口递给润笔,“你亲自去抓药,抓回来之后亲自去熬,千万别经了别人之手。” 见他说得如此郑重,润笔心头一凛,“是,小的一定不会让砂锅离开视线半步。” 润笔领命而去。 等傅玉衡回转之后,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 他抽了抽鼻子,挑眉道:“这不是我酿的青梅酒吗,昨天你们没喝完?” 辛八娘笑道:“昨日姐妹们只顾说话了,喝得不多。” 其实她们一直在畅想未来。 傅玉衡笑了笑,一抬头就看见方大厨被五花大绑,正醉眼迷离地挣扎着要起来呢。 “他这是怎么了?”傅玉衡吓了一跳。 娇娜道:“宿主喝进去的酒虽然多,但到底宿酒不比新酒。十四娘这是要把那酒虫引出来。” 话音刚落,就见一直挣扎的方大厨突然软倒在榻上,浑身抽搐,就像是得了羊角风。 片刻之后,抽搐结束,他眼睛紧闭,嘴巴大张,一条像蚯蚓一样的肉红色虫子,从他的嘴角爬了出来,往小桌上打开的酒瓶爬去。 十四娘急忙施法,一个透明的灵气罩把酒虫困在了中间。 法术凝结之后,变成了一个裹着酒虫的球状琥珀。 “好了。”十四娘顺手在琥珀上打了个孔,对着傅玉衡打量了一番,把他腰间一个坠着玉佩的络子拽了下来。 她把玉佩解了下来,把那个酒虫琥珀穿上了,递给傅玉衡,“正巧五哥爱酿酒,把这个东西往酿好的酒水里泡一下,酒就会更香浓十倍。” 说完,她又晃了晃那块玉佩,“这块玉佩没什么特殊意义吧?就当是我的报酬了。” 傅玉衡急忙接过琥珀,一边欣赏,一边顺口答道:“没什么意义,你拿去玩儿吧。” 这酒虫,真有这么神奇吗? 他的目光转向了那瓶青梅酒。 正好桌上有个小碗,他上前倒了半碗酒,把酒虫琥珀往在酒里蘸了蘸。 几乎是下一刻,一股甘醇浓郁的酒香从那碗里飘出。 分明是去年新酿的酒,如今闻起来,就像是存了十年的陈酿一般。 不,就算是存了十年的陈酿,香气也不会如此浓郁。 没过多久,马义成就抽着鼻子进来了,进门就笑道:“好你个傅五郎,有这么好的酒,还藏着掖着,太不够意思了!” “马兄?”看见他,傅玉衡欢喜道,“你这是从哪里来呀?” 马义成道:“我在前面看电影呢,忽然闻见一股酒香,这不就顺着味儿找过来了?”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桌前,看见桌上有半碗酒,没忍住端了起来,“这没人喝吧?我喝了啊。” 不等别人说话,他就一饮而尽。 “唔,好酒,好酒!头一次喝这么好的青梅酒。”马义成大声赞叹,随后就问,“还有吗?” 众人都看向桌子上的酒瓶,马义成也顺着大家都目光看过去,立刻就撇了撇嘴,“你们哄别人容易,要哄我这个老酒虫,那可难咯。” 这瓶分明就是今年新酿的,比方才碗里的差远了。 离得最近的辛八娘二话不说,又倒了一碗,喊了声,“五哥。” 傅玉衡会意,把那酒虫琥珀又在碗里蘸了蘸,先前那股酒香立刻就回来了。 那马义成不愧是个老酒虫,在这方面很有见识,立刻就看出是什么东西来了。 “酒虫?这是哪来的呀?” 傅玉衡指了指已经呼呼大睡的方大厨,马义成会意,“哦~” 这时,润笔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了。 马义成上前帮忙,把药给方大厨灌了下去,润笔赶紧拿了渣斗,放在方大厨嘴巴下面。 当然了,方大厨又被摆放成趴床帮的姿势了。 姑娘们爱干净,赶紧都出去了,傅玉衡也跟着出去了。 片刻之后,就听见里面出来呕吐声,还有哗啦啦的吐酸水的声音。 十四娘松了口气,“吐出来了就好。” 这个法术,她也是第一次使用,真怕没把人给救回来。 几个小姐妹都围着她,有的拍拍她的手背,有的低声安抚。 傅玉衡道:“既然人已经没事了,你们就回去吧。听说你们的新电影明天就上映了,最近应该都不会再有工作,不如去街上转转,放松一下心情。” 他话音刚落,就得到了娇娜的附和,“好呀,好呀。十四娘,咱们一起去吧。” 当年她刚学了些医术,头一次给病人诊治,心情忐忑和如今的十四娘如出一辙。 所以,她特别能体谅对方。 感觉到她的善意,十四娘笑着点了点头。 142 大年初一生的姑娘 大约过了半……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 方大厨总算是吐完了。 如果要让润笔发表一下感言的话,他只想说:幸好我懂得未雨绸缪,得知方大厨喝了几十斤酒, 就准备了两个渣斗。 若不是这两个渣斗相互替换, 就方大厨这吐法,根本招架不住。 此时小屋里的味道已经很不好了,润笔把方大厨扶起来之后,就打开窗户散味儿。 方大厨的脑子总算是清醒了,有气无力地问:“我这是怎么了?” 屏蔽了自己嗅觉的马义成道:“你是被酒虫附体了, 幸好这里有高人,不然就要醉死了。” ——等酒虫把酒气消化完,宿主也要饿死了。都是因喝酒过量而死, 饿死跟醉死有什么区别? “啊?”方大厨大惊失色,误以为救自己的是马义成,赶紧拱手失礼, “多谢高人出手相助。” 马义成急忙侧身避过, “你可别谢我, 我来的时候, 你已经没事了。是傅五爷出钱请的高人,你要谢就谢他吧。” “啊, 请问傅五爷又在何处?” 马义成指了指门口, “在外面等着你呢。” 方大厨道了声“多谢”, 便出门来找傅玉衡拜谢救命之恩。 因着屋子并不大, 他们在里面说的话, 傅玉衡已经听见了。 所以等方大厨一出来,他就说:“救你的高人是为姓辛的姑娘,在家排行十四。如今她不在, 你若真心感谢,就等明天再来吧。” 虽然辛十四娘收了他一块玉佩,却也给了他一块酒虫琥珀。 无论怎么算都是他赚了,自然也没好意思替十四娘领这救命之恩。 方大厨温言,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干荷叶似的衣裳,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这幅样子,也的确不好去见救命恩人。 还请五爷转告辛姑娘,明日巳时正,小人一定登门拜谢。还请辛姑娘稍安尊步,候小人一候。” 傅玉衡道:“你放心,我会转告的。” 又吩咐润笔,“给方大厨烧一锅热水,再准备一套换洗的衣裳,总不好让他就这样出去。” 方大厨再三道谢,傅玉衡摇手说不用,就请马义成一起移步,两人相携而去了。 等十四娘回来之后,傅玉衡就把这件事跟她说了。 小姑娘头一次遭遇别人要来正式拜谢,颇为不好意思,“哎呀五哥,让他跟你道谢不就是了,干嘛非得再来谢我呀?” “当然得谢你了,你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傅玉衡笑着调侃道,“咱们十四娘,也是个行侠仗义的女侠了。” 眼见十四娘的脸颊逐渐绯红,众人都发出了善意的哄笑。 第二天巳时正,方大厨果然正式来拜谢了。 他不是自己独身来的,而是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又花钱请了一帮吹打的,热热闹闹抬着扎了红绸的礼物来的。 本来今天《鲁公女》正式上映,两个大剧院都人满为患,城南大剧院又来了这么一出,吸引了更多的人。 遇到路人询问,方大厨也不隐瞒,直言是来拜谢自己的救命恩人——辛家的十四姑娘。 他的遭遇本身就足够玄奇,照实一说就吸引了一大票人。 于是,十四娘一战成名。 从那以后,十四娘再也没法把演电影当场主业了,因为有许多人请她去驱邪捉鬼。 大概是因为方大厨接触到最多的就是平民百姓,所以来请十四娘的,也都是平民百姓。 他们或许出不起许多钱财,但每一个来答谢的,都拿出了十足的诚意。 因而,对于帮乡亲们做事,十四娘甘之如饴。 转眼间就到了年底。 由于今年腊月没有三十,除夕之夜便在二十九日过,傅玉衡两口子早早收拾好了,便穿着礼服入宫赴宴。 大军征战在外,京中自然不好奢靡,宫中家宴上的菜色也就比较简单。 四皇子跟着大军走了,天子也没心思再捧起哪个和太子别苗头,因而今年的除夕家宴,众人的耳根子都格外清静。 为了庆祝年节,大剧院特意拍了一部贺岁剧——《三星高照》。 这是大夏有史以来第一部搞笑电影,讲的是福禄寿三星助人为乐时,发生的一系列阴差阳错,令人喷饭的事件。 这部电影的剧本,是傅玉衡带领大剧院自行选出来的四位编剧,一起原创出来的。 其剧情既有前世香江电影的无厘头,有十分贴合这个时代。 有些笑点傅玉衡看了没什么感觉,但这个时代的人却笑得前仰后合,有的眼泪都出来了。 为了能在除夕之夜看这部贺岁剧,天子特意命人,将电影放映机挪到了设宴用的武德殿。 众人一边吃一边看,许多人不知不觉都吃撑了,但酒却明显比往年饮得少了。 天子觉得这是一件好事,立即决定电影放映机就安置在武德殿了,日后每到宴会,就顺便看电影。 少饮酒,也就少误事。 由于除夕家宴散得比较晚,第二天两人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 绿萝一边带人伺候两人洗漱,一边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今儿一大早,荣国府那边就送了红鸡蛋来,说是他们二太太,于今日凌晨诞下了一位姑娘。” “嚯。”傅玉衡玩笑道,“大年初一就迫不及待地来了,这姑娘性子可真够急的。” 年节里各家到处都要走礼,洗三肯定是办不成了,估计外人正式见到这姑娘,得等到满月了。 夫妻二人都没把这当回事,直到“荣国府的大姑娘生在大年初一,肯定是个有大福气的”这种流言在京城到处流窜,他们才重新关注了起来。 傅玉衡微微挑了挑眉,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这种说法。 他仔细想了又想,忽然一拍脑门儿,遥远到已经模糊的记忆,骤然有碎片清晰的起来。 贾家,大年初一生的大姑娘,有大福气…… 零零碎碎拼凑起来,不正是他上高中时,被老师强制要求看的四大名著之一——《红楼梦》里的贾元春相关吗? 说实话,作为一个男孩子,像《红楼梦》这种主打儿女情长的书籍,对他的吸引力肯定比不上《西游》、《水浒》与《三国》。 对于他来说,上学时看《红楼梦》 就跟看工具书差不多。 应付完了考试,应付完了学业,他就把这本书抛出脑后了。 等大学毕业之后,他的主业就是吃喝玩乐,在学校里学的东西慢慢都还给老师了。 可以说,他上辈子学问最高深的时候,就是在高三。 那时候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能平仄対韵写诗,理能手搓发电机。 曾经他以为那是一切的开始,后来才知道那是自己的巅峰。 反正等他穿越的时候,《红楼梦》你已经成了往事中的往事,提起来他能瞬间记起的,也就只剩下一男两女仨主角。 男主贾宝玉,女主一号林黛玉,女主二号薛宝钗。 贾宝玉肯定是贾家的,有个大年初一有大福气的姐姐,进宫做了贵妃; 林黛玉不用说就是林家,对号入座一下,大概率就是林如海和贾敏的女儿; 薛宝钗是哪个薛家的,他暂时还不知道。 好家伙,这样一算,贾宝玉和林黛玉可是嫡亲的表兄妹呀。 “想什么呢?”徒南薰碰了碰他的胳膊。 傅玉衡道:“在想荣国府的流言。” 这种流言,明眼人也就是当成笑话听听,真拿它当回事的,必然是有所图谋或不怀好意的。 说起那则流言,徒南薰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的,谁想出来的?大年初一生的就是有大福气呀? 禁宫之中的不知有宫娥宦奴几许,里面大年初一生的,五月端午生的,八月十五生的不知凡几。 若是一个生辰就能裁定人是否有大福气,那些生在这些好日子里的宫奴们,岂不是死不瞑目?” 傅玉衡道:“我也就是奇怪,传这种流言到底有什么用?而且荣公看似粗豪,行事却自有底线,他如今在府中坐镇,怎么会让这种流言传出来?” 红楼原著里若是传得沸沸扬扬,傅玉衡还能理解。 回想一下贾赦参军的前后历程,如果不是有他这一只小蝴蝶,只怕荣公如今已经成为征安南主帅,带领大军去喂蚊子了。 荣公不在京城,自然管不了家里的事。 若是张夫人再有个三长两短,京中更加无人主事。恐怕等他从战场上回来,流言早就止不住了。 更有甚者,以贾代善的身体状况和偌大年纪,很可能战死沙场。 可如今荣公留京,由其子代父出征,怎么还会有这种事呢? 难不成,是剧情之力不可违? 这个念头方才闪过,傅玉衡自己先笑了起来。 聊斋世界的原剧情线,已经不知道被打破多少了,难不成同一个融合世界,红楼剧情线格外顽固不成? 徒南薰推测道:“估计这是后宅争宠的手段。荣公年纪大了,久不理家事,一时半会而注意不到也是有的。” 她沉吟了片刻,“我让人给敏儿送个信吧,她一向心细,怎么也没注意到?” 打定了主意,她当即就招来一个常出去办事的管事媳妇,手书一封命其送去林家,亲手交给贾敏。 因有公主府的名号,林家下人自然不敢怠慢,很快就领着那管事媳妇去见了主母。 等那管事媳妇从林家返回,脸上喜气洋洋的,“公主,林太太最近抱恙,本来年节期间是不想找大夫的。 但林大人疼她,请了相熟的太医来。太医摸过脉,才知道是遇喜了。 小的托殿下的福,正赶上林家的喜事,也得了几贯赏钱,占了沾喜气。 林太太让小的带话给公主:本想着过了正月十五再往各处报喜的,碰巧你们家来了人,就替我代句话给公主吧。” 得知贾敏有孕,徒南薰大喜,“竟有这种喜事?怪不得敏儿也没注意到荣国的流言呢,想来是初次有孕,身体疲乏,难免精力不济。” 说到这里,她脸上又露出懊恼之色,“早知道她有了身子,我就不该拿琐事去打扰她。” 傅玉衡劝道:“不知者不罪,你也是一片好意。” 他又问那管事媳妇,“林太太看完信之后,脸色如何?” 那管事媳妇回想了一番,答道:“神色有些凝重,仿佛还有几分无奈。 不过林太太脸色还算红润,林家知道林太太怀孕之后,就请了一位大夫常驻。” 不得不说,这位管事媳妇能被徒南薰重用,经常交代她去办这种油水多的外差,定然是有几分玲珑心思的。 虽然傅玉衡没有直接问,她却把徒南薰真正想知道的东西说出来了。 徒南薰松了口气,“敏儿没事就好。如若不然,就是我的罪过了。” 放心了几分之后,她又吩咐那管事媳妇,“等会我让绿萝收拾两盒补药,你再替我跑一趟林家。” 管事媳妇刚从林家得了喜钱,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真没想到,敏儿这么快就有孕了。” 打发走了管事媳妇之后,徒南薰才忍不住感慨,然后就发现傅玉衡神思有些恍惚。 “你这是怎么了?”她碰了碰他的胳膊。 傅玉衡道:“别说你没想到了,我也没想到。林太太才多大呀?” 话说,《红楼》里的林黛玉不是个寄居在外祖家的孤女吗? 贾家还没有贾宝玉呢,林黛玉就先出生了? 还是说,他这只小蝴蝶,把林黛玉从表妹,给扇成了表姐? 亦或者说,贾敏本来就怀了这一胎,但是因为贾代善战死沙场受了刺激,没有保住? 要不然就是他的蝴蝶翅膀发挥了正向作用,给林黛玉添了一个姐姐或者是哥哥。 他希望是最后一种可能性。 正胡思乱想间,却听徒南薰“扑哧”一笑,“荣公夫妇疼女儿,敏儿出嫁时就快十八了。” 傅玉衡一怔,自己也笑了,“好吧,是我见识少了。” 徒南薰道:“其实富贵人家的女孩子,都是定亲早,成婚却比我们这些公主晚几年。” 真正早婚的一半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因为婆家想要早些多一个劳动力。 “不是也有早婚的吗?” “是有早婚的,但那基本上都有特殊原因。要么是娘家没人了,夫家早些把媳妇接过去教导庇护;要么就是夫家长辈病重了,娶媳妇冲喜。” 傅玉衡点了点头,算是又涨了一波见识。 ===== 事关自己娘家,贾敏得到消息之后,怎么可能不着急? 正好次日是大年初二,按照京城的规矩,新嫁女大年初二归省。 等到女儿也有了女儿之后,归省的日子可以在初二和初四之间选一日。 若是娘家有了丧事,三年之内,女儿归省之日应选在初三或者初五。 第二天一早,林如海便陪着妻子一起,回娘家省亲。 作为当家主母,张氏自然要出面接待小姑子夫妇。 一看见贾敏难掩焦急的神色,她就知道,贾敏已经听到外面的流言了。 作为当家主母,如何会不知道外面传的流言? 她不但知道,还清楚流言是谁让传出去的,又是谁在推波助澜,谁在保驾护航。 说出来贾敏可能都不相信,这流言之所以发展到如今这种程度,二太太王氏、老太太史太君,还有老太爷贾代善,都有功劳。 流言的源头自然是二太太,暗中推波助澜的是贾代善,给王氏保驾护航的,则是史太君。 原本刚有苗头的时候,张氏就准备让人制止,是贾代善暗中让人传了话给她,让她不要管这件事。 张氏一开始虽然不明所以,但她知道一件事:老太爷心里是向着大房的。 所以她就听从了贾代善的命令,装作对此一无所知。 张氏不蠢,就算一开始不明白贾代善的用意,如今也看明白了。 因着去年王氏滑胎一事,贾家对上王家总是有些气短。 为了堵王家人的嘴,贾代善还利用自己在军中的人脉,给王子腾谋了一个神机营百户的职位。 那王子腾也是个有本事的,自己走关系上下打点,如今已经跟着大军去了安南。 只要他能活着回来,有贾代善看着,都不会有人敢昧了他的功劳。 有这两次相助,王氏滑胎那件事,也差不多该了结了。 只是贾代善人老成精,自然能看得出来,王子腾这个人,颇有些曹操的品格——得陇望蜀。 这次贾代善之所以放任王氏乱传流言,就是想让王子腾看看:你们家姑娘自己蠢,上次滑胎的锅,可不全该我们贾家来背。 也是告诉王子腾:你适可而止吧,我们贾家给的已经够多了。 她们姑嫂两个一向关系亲密,张氏的儿子的贾瑚已经在林家住了快一年了。 若不是年节将至,贾瑚还在林家跟着林如海读书呢。 张氏自然不远看着贾敏干着急,在去上房的路上,她低声提醒了一句:“妹妹不必着急,这件事老太爷心里有数。” 只这一句话,便犹如定心丸,贾敏原本焦躁的内心,一下子就安定了起来。 若是张氏说老太太心里有数,那贾敏只敢放下一半的心。 只因她太清楚自家母亲有多偏心二哥了,这种明显对二哥有利的传言,母亲很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相比之下,老太爷虽然也偏心大哥,但还是懂得顾全大局的。 143 流言后续 护在一旁的林如海笑…… 护在一旁的林如海笑道:“有了大嫂这句话, 敏儿也算是能把心放下了。” 说实话,林如海并不是很想让有孕的妻子操心娘家的事。 由于他们林家数代单传,对于如何照顾孕妇, 比别家更有心得。 妇人孕中若是多思,就容易吃不下东西。 双身子正是需要养分的时候, 若是吃不下,无论是对母体还是对孩子,都不可能好得了。 贾敏明白丈夫的心思, 趁人不注意, 悄悄用小拇指挠了挠他的手心以示歉意。 林如海自然不会跟爱妻计较,也勾了勾对方的掌心,表示自己没事。 他们两口子面上都是一本正经, 谁也看不出来, 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两人正在玩什么小情趣。 走在贾敏身侧的张氏自然不会特意观察这些, 闻言笑道:“便是我不说,以敏妹的聪慧, 见了老爷太太, 也多半能猜出来有猫腻了。” 贾敏笑道:“嫂子也别恭维我了, 父亲、母亲身子还好吗?” 心里压着的大石头被搬开之后,贾敏的语气立刻就轻松了起来。 张氏道:“两位长辈的身子都硬朗, 只是难免担忧远在安南的大老爷。” 提起随军出征的丈夫,张氏脸上笼上了清愁。 虽然她很清楚,以贾赦的本事和为人, 绝对不会往前线跑。 军中又多有贾代善和贾代化的旧部,会照应他和东府的贾珍。 但知道是一回事,只要人一天没有平安回来, 张氏和贾代善夫妇都不可能放心。 自从贾赦离京之后,荣国府的上房和东大院就时常烟雾缭绕。 史太君和张氏这对婆媳,这几个月给诸位神佛烧的香烛纸马,赶得上神仙三年的业绩了。 但皇命难为,家族的荣耀也离不开男丁的拼搏,贾敏虽然也担心自己大哥,对此却也无计可施。 她只能拍拍自家大嫂的手,苍白无力地安慰道:“放心吧,咱们家旧部不少,许多将领也都和老太爷有交情,他们都会照顾大哥的。” 张氏勉强笑了笑,“走吧,老太爷和老太太已经在正房等着了。” 姑嫂一人一起进了荣禧堂,拜见了父母,又和次兄贾政相互见了礼。 贾瑚领着贾珠拜见姑父和姑母。 想起大嫂方才的提醒,贾敏权当不知道流言的事,只是问起了一嫂和大侄女的情况。 提起这辈第一个孙女,无论是贾代善还是史太君,脸上的笑容都没停过。 “好,好得很。”史太君笑道,“先前你一嫂子怀相不好,我还怕孩子生出来会体弱呢。 哪知道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生下来六斤六两,胖乎乎的小丫头,别提多可人疼了。” 如果傅玉衡在这里,就会告诉他们:母体弱孩子不一定弱,而且很大概率,母体弱的原因,就是孩子吸收营养太霸道了。 不过,这时候的人可不懂这些,他们想当然地认为,母体弱孩子也不会好。 若是好了,那就是这孩子有福气。 贾敏福气顺着史太君的话,把才出生还没有名字的女娃娃夸了一通。 然后,贾敏又在张氏的陪伴下,去探望了在坐月子的一嫂王氏。 只不过,王氏那副炫耀的嘴脸,实在是让人没眼看。 贾敏怀了身孕,脾气本来就比从前古怪些,在王氏又一次话里话外炫耀子嗣,还内涵林家子嗣艰难时,直接就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怀孕了。 王氏脸上得意的笑容戛然而止。 虽然她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表情,但那一瞬间的神色扭曲,还是让贾敏觉得痛快极了。 “大嫂,咱们走吧,别打扰一嫂休息。” 张氏忍着笑点了点头,和贾敏一前一后出去了。 等出了西院之后,张氏才紧张地扶住贾敏,“你有了身孕,怎么不早说呀?早说不让你劳累这一趟了。” 这个时代,素来有“王不见王”的说法,意思是两个孕妇最好不想见,以免胎神相互冲撞。 虽然王氏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但不是还没出月子嘛。 若是贾敏不想来见王氏,只要说出自己怀孕了,谁也不会苛责她。 贾敏笑着摇了摇头,“无妨,我来是为了看我小侄女,又不是看她的。” 提起刚出生的女婴,只有两个儿子的张氏脸上也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 “这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小丫头昨天还是红刺刺的,今天就白嫩多了,脸上的水痘也差不多下去了。” 想到那丫头是王氏的女儿,她心里还有几分可惜。 她和王氏虽然是亲妯娌,彼此间的关系却并不怎么好。 日后她若是想见那小姑娘,怕是得看王氏的心情了。 见她好端端的,突然唉声叹气,贾敏不免多嘴问一句。 张氏在小姑子面前一向不掩饰真性情,就把自己的心思给说了。 哪只贾敏听完却是笑了起来,“大嫂何须因此忧虑?” “此话怎讲?”张氏不解。 贾敏笑道:“大嫂可真是当局者迷了。小侄女才一出生,一嫂就弄出这样的流言,老太爷怎么可能放心把侄女养在她身边?” 张氏恍然,“敏妹说的对,的确是我一叶障目了。” 若是小侄女养在老太太身边,她这个当家主母,自然有的是机会去看看孩子。 不过,她还是有些遗憾,“我生了两个都是臭小子,你大哥房里那两个都是不争气的,一直未曾开怀。我这辈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女儿命了。” 爷们儿成婚之前,先往屋里放两个人,是当前许多大户人家的规矩。 张氏嫁过来之后,也没为难那两个。 只不过,他们张家规矩严谨,张氏也从小就不知道在这方面表贤惠。 因而,她既没有像王氏一般想法子把人打发了,也没有像许多正室一样,进门就把人提成姨娘显示肚量。 她只是对一人说,只要安安分分的,日后有了孩子,无论男女,都享受姨娘的份例。 许多大户人家所谓的姨娘,其实也就是享受姨娘的份例,平日里被人尊称一声姨娘而已。 至于正儿八经在官府落下文书的妾室,豪门贵族真的很少。 只因那种妾,是不能随意处置的。 这么多年来,张氏无论明暗,都不曾苛待过两个通房丫头。 但可能是贾赦去她们房里的日子少,又有缘分不到,她们俩一直未曾开怀。 对此,贾敏也只能笑笑说:“缘分到了,女儿自然就来了。” 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我这一胎,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张氏道:“你是头一胎,无论男女都好。” 贾敏就笑了起来,“我婆婆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知道,她心里其实是盼望男孩儿的。 我们林家历来子嗣艰难,算上夫君这一辈,已经五代单传了。她心里难免害怕,我们夫妻也只有这一个孩子。” 虽然贾敏心里不大服气,却也不得不考虑世俗:若是没有男丁继承,他们林家数代积累的产业,怕是要被外人吃干抹净了。 张氏叹道:“你们林家那种情况,亲家母想要先抱孙子,也情有可原。” 姑嫂一人闲话间,已经返回了荣禧堂。 彼时贾代善已经带着儿子和女婿去了书房叙话,贾瑚和贾珠这两个大点的孙子也被带走了。 留在史太君身边的,只有还没满周岁的贾琏。 这孩子天生一张爱笑的脸,不管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人,只要一逗他,他就咯咯笑。 哪怕没人管他,只要吃饱喝足了,襁褓也是干爽的,他也会自娱自乐,要么玩手指,要么玩脚趾。 只不过如今天冷,小娃娃穿得厚实,给玩脚趾这项娱乐,增加了泰山那么高的难度。 幸好史太君和张氏都派人给他做了许多玩具,倒也不怕这小祖宗无聊了闹起来。 两人进了内室,史太君正抱着小孙子逗弄呢。 你“哦”一声,我“啊”一句,一老一小你来我往,纵然语言不通,也玩得津津有味。 贾敏笑道:“我听大嫂子说,琏儿多半是养在母亲身边的。看这孩子白白胖胖的,又这么乖巧,还是母亲会养孩子。” 张氏拉着在史太君身旁坐下,闻言便笑道:“可不是嘛,你们姊妹三个,哪一个不是母亲生养的?” 她笑着看了一眼贾敏的肚子,对史太君道:“母亲可得把这养孩子的秘诀,好好教教敏妹,她如今可用得着了。” 史太君先是一怔,待看见女儿满脸红晕地扶着肚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顿时欣喜万分,将贾琏递给张氏,凑过去问:“敏儿,这可是真的?你当真是……” “嗯。”贾敏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已经两个月了。”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呀!”史太君喜得跟什么似的,不住地合十念佛,念叨着要给送子观音上香,还要去相国寺还愿。 张氏就在一旁解释道:“敏妹是不知道,为着你的子嗣,老太太没少向菩萨许愿。 去年这个时候,还在相国寺点了一盏长明灯。如今得偿所愿,自然是要去拜谢菩萨的。” 得知母亲为了自己的事如此费心,贾敏的眼眶红了,动情地喊了一声,“母亲。” 史太君拍了拍她的手,欣慰地说:“只要能生就好,能生就证明你和女婿的身体都没问题,日后还怕没有第一个吗? 这一胎若是男娃最好,女娃也无妨,先开花后结果嘛。你婆婆是个通情达理的,不会为了子嗣之事给你难堪的。” 贾敏为了让母亲安心,就把婆婆安抚自己的话说了。 “我婆婆也是这样说的,只叫我安心养胎。” “好好好。”史太君连喊了几声好,心里因林家子嗣单薄而生出的一点微词,彻底烟消云散。 张氏一边轻轻哄着儿子,一边看着时机开口,“敏妹胃口可还好?我怀琏儿的时候,有几样小菜甚是爽口。 等会儿我抄个方子给你,若是哪日家里的饭菜吃腻了,就让厨子做出来换换口味。” 贾敏忙道:“多谢嫂子。” “谢什么?你帮我照顾瑚儿,我还没谢你呢。” 见她们姑嫂和睦,史太君十分欣慰,笑呵呵地说:“都是一家人,何必谢来谢去?” 转头吩咐赖嬷嬷,让赖嬷嬷开箱子,把她年轻时十分喜爱的两套头面拿出来,给她们妯娌两个一人一套。 张氏那套是红宝的,贾敏那套是黄玉的,都是十分难得的好东西。 但史太君看了看,却不大满意,“这首饰是我年轻时候的,多年不戴,金子都不鲜亮了。 你们也不要嫌弃,拿回去让人再把金子炸一炸,寻常戴着玩吧。” 贾敏抱着母亲的手臂靠过去,对嫂子笑道:“可见母亲是宝贝见多了,这样的好东西,竟然还嫌不好?” 张氏也在一旁奉承凑趣,两人齐心合力,把史太君哄得合不拢嘴。 “哎哟你们这两个促狭鬼,可见是平日里亏着你们来,合起伙来哄我老婆子的东西呢。” 三个大人笑做一团,窝在张氏怀里,还什么都不懂的小贾琏,见大人都在笑,他也咧开小嘴,咯咯笑了起来。 这一笑贾敏就看清了,“哟,琏儿才几个月,八个门牙就都长齐了?” 史太君道:“你年轻,不知道,这小孩子若是养得好,自然就长得快。 咱们家虽然比不得那些高门大户,但给奶娘的吃喝还是不缺的,孩子自然壮实。” 这话就是纯粹谦虚了,贾家一门两国公,荣公贾代善还是帝王心腹,在京城之中,绝对是顶级豪门。 哪怕没了贾代善,两个儿子又不争气,一时半会儿也败落不了。 娘儿几个说说笑笑,时间过得飞快,等管事媳妇来问在哪里摆饭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史太君不由暗暗感慨:比起老大媳妇,老一媳妇过于笨嘴拙舌了。 往常有王氏在这里时,总是爱说些煞风景的话,让史太君和贾敏这亲女儿相处,也不是那么愉快。 纵然两个儿子之间她偏心贾政,但对两个儿媳妇,她也不得不承认,还是张氏更让她放心。 压下心思,她看了看还很精神的贾琏,便道:“便摆在这里吧,琏儿还小,莫要挪来挪去的,冲了风就不美了。” 一时婆子们把饭菜摆了满桌,张氏把贾琏递给奶娘,让她顺着小门去侧间喂孩子,自己则是净了手,伺候史太君用膳。 贾敏也知道自家母亲历来规矩大,在张氏伺候着史太君用了几筷子菜,进了一碗羹之后,才开口请求。 “母亲,年节事物繁重,嫂子也累了许多天了,不如早些让她去用膳吧。” 女儿的面子,史太君自然要给,便笑着点了点头,“行了,你也去吃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说着,又点了桌上的两道菜,“你速来口味清淡,这碟子清炒玉兰,还有这个菌菇汤,给你吃吧。” 张氏感激地看了贾敏一眼,谢过史太君之后,便让人用食盒盛了那两样菜,回东大院去了。 等张氏走了之后,史太君才无奈地点了点女儿,“你呀你,做人家儿媳妇的,哪有不伺候婆婆的?” 虽然贾史王薛并称金陵四大家族,但若论起底蕴来,史家比其余三家都要深厚。 前朝的时候,史家就有人在朝中做官,在地方上也算是一方豪绅。 史太君小时候,前朝还未彻底灭亡,他们家老太爷就养着一班小戏子,可见财力不凡。 且史太君的见识与品味历来高雅,显然是自幼熏陶。 越是树大根深的家族,规矩就越多。 史太君嫁进贾家的时候,是重孙媳妇,上头五重公婆,那真是一路伺候着熬过来的。 所以,她也从来不觉得,让儿媳妇伺候自己,是什么苦差事。 贾敏也知道母亲的性子,也不与她争辩,只是带着几分耍赖的意味插科打诨。 “哎呀母亲,您就当是疼我嘛。我和大嫂自来要好,让她站着我坐着,我吃着她看着,心里总是别扭。” 面对女儿耍无奈,史太君也只有点头说好的份。 “好好好,疼你,疼你。诶,这个菜性凉,你如今可吃不得。” 母女一人其乐融融,史太君又发现,没有儿媳妇在一旁立规矩,单独和女儿吃饭,更加轻松惬意。 毕竟,儿媳妇立规矩,当婆婆的总不能一身懒散,自然也得端着。 她心里想着:日后敏儿来时,就不叫她们在这里伺候了。 果然不出所料,等王氏出了月子,小姑娘办完了满月宴之后,忍了多时的贾代善突然发作。 无论是史太君,还是一太太王氏,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看着一系列摆在眼前的证据,对于流言王氏百口莫辩。 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坚持认为自己是为了女儿好。 贾代善怒道:“女儿家传出偌大的名声,能有什么好事?你把皇家人都当傻子吗?” 史太君道:“没那么严重吧?不过是个有些名声的小娃娃,皇家日理万机,怎么会在意些许流言?” 贾代善心道:一个大年初一生的丫头而已,皇家的确不会在意,不然我又岂会放任这流言传播这么久? “皇家是不在意,但我们贾家却不得不谨慎在意,防微杜渐。” 老一的媳妇实在大胆,祥瑞的流言都敢乱传,还有她不敢干的吗? 他的目的,就是趁王氏还没闯出大祸时,把她的气焰给打下去。 144 小翠的母亲 贾代善眯了眯眼,…… 贾代善眯了眯眼, 冷不丁问道:“政儿,这件事你知道吗?” 贾政的身子微微一抖,连忙道:“老太爷,儿子一向不理俗物, 对此一概不知。” “是吗?”贾代善目光深沉, 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贾政被这一眼看得掌心冒汗,讪讪一笑, 强自镇定道:“自然, 儿子怎么敢欺瞒老太爷呢?” 其实他是知道的。 纵然他自诩君子, 一向不屑内宅之事, 但说到底,他才是一房的一家之主。 如今王氏的儿子贾珠还小, 不算是立住了, 在男女主人之间, 一房的下人心里自有一杆秤。 所以,但凡是王氏做的事,不管贾政在乎或是不在意, 都会有人暗中禀报于他。 刚知道王氏要做这件事时, 贾政也觉得造势要趁早,说不定自己女儿将来就有大造化了呢。 可如今事情败露, 且这件事好像还不如他想象的那般是好的, 他心里就忍不住埋怨王氏:真是妇人短视! 这会儿他可完全忘了,他自己的眼光也没比王氏强多少。 他只知道,对自己没好处的事,就要推个一干一净。 索性此时王氏并不知道,自己做什么事丈夫都一清一楚,正自心虚呢。 贾代善看在老妻的面上, 也没为难这个儿子,仿佛真就是随口一问,贾政说没有他就信了一样。 “这件事的确不大,王氏放的这些流言,明眼人都是当笑话听的,皇家更不会在意。” 王氏听到这里,猛然抬头,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之色。 ——怎么可能呢?我儿大年初一生的,如此大的福气,皇家怎么会不在意? 她的心思实在浅薄,贾代善看得十分无奈,转头对史太君道:“还是你告诉她,咱们府里的家生子,大年初一生的有几个吧?” 史太君一时讪讪,终于意识到,自己放任王氏干的,貌似是一件大蠢事。 她干巴巴地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这还只是在京城伺候的,金陵那边的不算。” 人口基数大了,要什么时候生的没有呢? 说完之后,她也不等贾代善开口,主动道:“我看这丫头生得可人,日后就养在荣禧堂吧。” “老太太……” 王氏刚要反驳,就被丈夫贾政截断了话头,“由母亲亲自教养,自然是那丫头的福气。” 他还讨巧道:“如今这丫头也满月了,总不好一直大姐儿、大姐儿的叫,不如母亲替她取个名字?” 此时史太君已然是意兴阑珊,只是见儿子如此乖顺,倒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便道:“还是老太爷取吧。” 老太爷是一家之主,由他亲自取的名字,自然贵重几分。 贾代善淡淡道:“既然是大年初一生的,就叫元春吧。” 史太君神色一顿,“如此,也好。” 以她多年对贾代善的了解,他取这个名字,绝对是故意的。 罢了,只盼这个名字能让老一家的时刻警醒,日后别再干出这种蠢事了。 ===== 贾家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傅家这边却遇上了一点小麻烦。 小翠她娘找来了。 就在一月一龙抬头这一天,傅家同时来了两个老太太。 单看外表,这两个老太太皆鬓发如银,衣着得体,一个拄着乌木拐杖,一个拄着黄花梨的,看起来都不像普通人。 但若要分清,也容易得很。 只因这两个老太太,拄着乌木拐杖那个,慈眉善目;拄着黄花梨拐杖那个,一看就不大好相与。 两个老太太应该是认识的,但关系应该不是太亲近,因为相互称呼对方为老姐姐,而不是正经按照年纪互称姐妹。 她们两位都礼貌地递了拜贴,门房也按照往日的旧例,下午统一把一天的拜贴送到书房。 润笔整理的时候,见其中一张写着封三娘的名讳,还有一张提到了小翠。 他知晓这两位都是府里的贵客,自然不敢怠慢,把这两张帖子放到了最上面,傅玉衡一眼就看见了。 “小翠?”傅玉衡一惊,“难不成,是她娘找来了?” 他起身就要去找徒南薰,却因起得急,把底下那一封拜贴给掀到了地上。 他赶紧弯腰捡了起来,随意瞥了一眼,就看见了“封三娘”三个字。 这又是谁? 疑惑之余,他也不着急了,拿着那封拜贴仔细看了看,原来是封三娘的姑母。 索性将两封拜贴一起拿着,他直接去了正院,封三娘正陪着徒南薰说话呢。 他进去的时候,也不知道进行到了哪个话题,一屋子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快让我也乐乐。” 丫头们急忙行礼,封三娘抱着徒南薰的手臂,得意地冲他哼了一声,“就不告诉你。” 傅玉衡也不恼,只是拿出那张拜贴递过去,“你看看,这真是你姑母吗?” “我姑母?”封三娘奇道,“我姑母要是有事,就直接找到我家去了,怎么会把帖子送到这里来了?” 怀着疑惑,她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蹙眉道:“的确是我一位远房姑母,据说当初嫁了个凡人,生了一个狐狸血脉的女儿。后来那凡人死了,她就带着女儿回到娘家生活了。” 只是,两家虽然是同一个姓氏,血脉却已经远了。 若非是有全族性质的大活动,双方基本上都不联系了,这位怎么突然就来找她了呢? 封三娘心里的疑惑一时难解,倒是傅玉衡想起了年前的一件事。 “你说你这位远房姑母嫁了个凡人,那个凡人是不是姓王,还是前朝衡王府的仪宾?” “正是呢。”封三娘点了点头,“那位王仪宾的前妻是衡王府的郡主。 前朝亡了之后,王仪宾带着全家逃难,那位郡主为了不连累自己的孩子,跑到王府自尽了。” 傅玉衡点了点头,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 也不怪那位郡主选择自尽,从司马家洛水背盟之后,不绝前朝宗祀的规矩就彻底打破。 自那以后,每当新朝建立,就会大肆清剿前朝皇族,能杀多干净,就杀多干净。 北齐与北周诛杀东魏和西魏皇族,尸体投入护城河内,河水几乎阻塞。 据说当时的打鱼人杀鱼的时候,经常能从鱼肚子里,掏出手指、脚趾等比较明显的人体碎块。 至于那些不明显的碎肉,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隋文帝杨坚摔死自己名义上的外孙宇文阐之后,建立了隋朝,把北周宇文氏三万多人杀得干干净净。 元氏和宇文氏的女眷倒是有幸免于难的,却也被仇人抢入后院,多半惶惶不可终日。 有些气性大,不愿意在仇人手中忍辱的,就会像那位衡王府郡主一样,国破家亡之前自我了断。 傅玉衡暗暗吸了口气,把脑子清空,对封三娘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这位姑母真正想见的恐怕不是你,而是薰儿。” “昂?”封三娘诧异地转过头,看向徒南薰,“五嫂,你认识我远房姑母?” 但徒南薰明显比她更懵。 “不认识呀。”徒南薰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只认识你一个姓封的。” 傅玉衡笑了起来,“年前的时候,九郎往通衢置地,买的就是这位封老夫人夫家的产业。 据九郎所说,那位封老夫人原本是不愿意卖的,但在得知九郎是我堂弟之后,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至于随后她特意提起封三娘,不过借个由头攀上关系罢了。 听他这么说,徒南薰就明白了,恍然点头道:“原来是有事相求。” 心里有数之后,徒南薰就问封三娘,“你对这位姑母了解多少?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封三娘想了想,说:“自从她丧夫之后,就一直带着女儿深居简出,很少再和外界联系了。 也就是每过几年,就带着女儿到她丈夫的埋骨之处,扫扫墓,上上香。” 其余的,她就不知道了。 毕竟她和那位姑母不但差着备份,年龄也错了好多,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交集呢? 徒南薰点了点头,“如此说来,能让她不顾脸面硬帖上来的,就只有她的女儿了。” 这一刻,她想到了大剧院里那些女孩子。 “罢了,给她回帖,请她带着女儿一起,明天来做客吧。” 直说让她带着女儿一起,便是告诉她:你之所求我以知晓,只要不过分,必能达成所愿。 封三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徒南薰怎么就判断出,那位姑母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呢? 仔细算起来,她和姑母的女儿谁大来着? 好像……她是表姐诶。 封老夫人的事有了章程,傅玉衡就拿出了另外一封请柬,“还是先把小翠姑娘请过来吧,毕竟是她的母亲,见与不见都要问问她的意见。” 徒南薰闻言,不禁嗤笑了一声,“她也配为人母?” 但傅玉衡说的对,那毕竟是小翠的亲生母亲。 正所谓疏不间亲,就算他们再替小翠觉得不值,人家已经找上门来了,见与不见,都得小翠自己做决定。 “罢了,绿萝,你去请小翠姑娘来一趟,就说有要事相商。” 自从来到他们家之后,小翠就一直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饮食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打坐修行。 原本她是准备找别的落脚之处的,可却意外发现,他们家的灵气浓度,比别的地方都要足一些,也就打消了离去的念头。 这对傅玉衡一家子来说,都无所谓。 左右就是多了一个人吃饭而已,以他们家如今的财力,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影响不了什么。 没过多久,小翠就跟着绿萝来了。 几人相互见礼过后,小翠就率先开口,“我母亲找上门来了,是不是?” 傅玉衡一怔,“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他把那张帖子递过去,“你看看吧,这是她递过来的拜贴。若是你不想见她,我就当从来没有见到过这张拜贴。” 反正京城大户人家,有许多门房都会因登门求见之人给的贿赂不够,而私自截留拜贴。 大不了就让他们家门房背个锅,他来日再找借口,多给门房赏赐也就罢了。 “不。”小翠坚定地说,“既然她已经找上门来了,我自然是要见一见的。 我真的很想看看,把自己女儿当做礼物送出去,替她了结因果,那因果当真了结了吗?” 话虽如此,但她心里很清楚:若是因果已了,她母亲是不会主动来找她的。 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她母亲心里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修为。 当年她之所以会招来天雷,就是因为偷盗天宫灵珠以助修行,才引来了雷神的追捕。 这么多年来,她靠着灵珠法力大增,对自己这个女儿却甚少关注。 如果不是山林之间有许多小动物陪她玩耍,小翠也长不成曾经那般机灵古怪的好模样。 只是,就连这个,也被母亲亲手毁掉了。 “她一定还没走,劳烦五嫂派个人,请她进来吧。” 既然她已经做出了决定,而且也不像是一时冲动,徒南薰便点了点头,给绿萝使了个眼色。 绿萝福身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她走到一门处,自有守门的婆子迎来上来,陪着笑脸询问她有何贵干。 听见绿萝说要往大门口去接一个贵客,那些婆子急忙备了两顶软轿,请绿萝坐了其中一顶。 两个婆子抬着她健步如飞,很快就到了大门口。 绿萝下了轿子,四下张望了一番,果然看见西侧不远处,站了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太太。 她走上前去,和颜悦色地问:“请问这位老夫人,您可是姓白?” 那老妪闻言,抬起头来,露出略显凌厉的眉眼。 “不错,老身正是姓白,不知这位姑娘是……” 绿萝迅速打量了一番,只观其言行,觉得这老妪进退有度,不像寻常人家出来的。 只是,想到在公主身边听到的,关于她为了自己,苛待亲生女儿的言语,又觉得果然貌如其人,这老妪不是个好相与的。 纵然心思数转,但绿萝面上半点不露,又对白家老妪福了福身,笑眯眯地说:“我是公主身边的婢女,奉公主之命,请白老夫人入府一叙。” 虽然从见到绿萝开始,白老太就猜到自己必然能见到女儿,但听到绿萝亲口说出来,她还是心头一松,道了声,“多谢,有劳姑娘带路了。” “白老夫人不必客气,我也是奉命行事。”绿萝侧身请她先行,“前边就有软轿,还请老夫人移步。” 白老太矜持地点了点头,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到大门口,绿萝也只好放慢脚步跟着。 在两人先后上了软轿,四个婆子分别抬着,将她们送到了一门处。 下轿之后,绿萝向她们道了谢,便引着白老太进了正院,去拜见公主。 聊斋世界就有这点好处,哪怕再厉害的神仙鬼怪,见了凡人贵族也不敢造次。 反倒是红楼世界的一僧一道,更像蔑视王侯的世外高人。 那白老太进来之后,先对徒南薰行了大礼,才开口问起她的女儿在何处? 徒南薰叹了一声,故意说:“小翠她……近况不是太好。” 白老太皱了皱眉,满脸歉意地说:“那蹄子多半是给殿下添麻烦了,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与她一般见识。等回去之后,老身自会教导她。” 只看这反应,就知道白老太日常对女儿的态度。 这是个绝对的严母,遇到女儿与外人产生分歧,她怕是永远都不问青红皂白,先把自己女儿贬低斥责一顿。 且她口中的回去教导,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 徒南薰自认见多识广,又被母亲淑妃拉着普及了不少极品的例子。 可似这般仿佛丝毫不心疼自己孩子的母亲,她还真是头一回见识到。 原本她是想着,把小翠说得凄惨些,也好引出白老太的慈母之心,让心灰意冷的小翠感受一点来自母亲的抚慰。 哪知道,弄巧成拙了。 “老夫人误会了,小翠是个再乖巧不过的姑娘,从未给我添过麻烦。”徒南薰赶紧替自己找补。 但白老太却似乎已经在心里给女儿定了罪,摇头道:“公主不必为她开脱,老身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 躲在侧间的小翠再也忍不住了,冷笑着走了出来,质问道:“母亲究竟了解我多少呢?” 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了母亲的忽视,习惯了但有争执,母亲就先怪自己。 她也以为自己不会为此而激动了,可事实证明,她太高估自己了。 见女儿一出来就这般出言不逊,白老太下意识地皱眉,呵斥道:“你这孽障,为何不尊父母之命,私自从夫家出逃?” 以为不会再痛的心猛然插上了一把刀子,小翠只觉喉头一甜,禁不住露出了几分苦涩之意。 “娘,你是真的不知道,女儿在王家过的什么日子吗?” 白老太理所当然的说:“这世间女子,哪一个不是出嫁从夫? 你既然已经嫁到了王家,自然要端庄贤惠,用心侍奉公婆,伺候夫君,自然能得夫家爱重?” “爱重?”小翠冷笑一声,讽刺道,“谁会爱重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见白老太变了脸色,小翠直接抢答了她未曾问出口的问题,“对王家来说,我不就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吗?” 145 拍摄《葛巾》 见白老太再次皱起了…… 见白老太再次皱起了眉头, 小翠少不得给自己这个一心只有修行的母亲,普及一下人情世故和人心险恶。 “常言道:反常即为妖。那王元丰不过是个只知憨吃憨玩的傻子,没有任何前途可言。但凡是精心培养出来的女儿, 谁愿意嫁给这样一个傻子? 便是有托媒婆到王家去说亲的, 不是女儿有缺陷, 就是对王太常所求太多,多到他不愿意付出那份代价。” 说到这里,小翠的神情已经平静……或者说是麻木了起来。 “偏母亲如此上赶着, 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好姑娘倒贴给一个傻子, 若说毫无所求,有脑子的都不会相信。 那王太常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数十年, 怎么可能不防着我这个来历不明, 还明显是别有用心的女子?” 白老太哑然半晌, 脸上露出些茫然之色,喃喃道:“难不成,失败的原因,是缺少了王家的信任?” 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 猛然抬头,训斥小翠,“怪不得你修为一直进境缓慢, 原来把心思都用在这些歪门邪道上了!” 小翠:“…………” ——失望积攒得已经够多了, 但为什么心里还是会疼? 莫说是小翠这个当事人了,便是旁观的徒南薰和侧室里的封三娘, 都对白老太时时刻刻不忘挑剔女儿的行为感到窒息。 徒南薰还好,颇有几分城府,赶紧高声喊小丫头进来换茶, 意图缓和一下越发紧张的气氛。 但性子直爽的封三娘可忍不了了。 她猛然拨开珠帘,伴随着珠子清脆的碰撞声走了出来。 “给五嫂请安,给小翠姐姐请安。” 朝两人都见过礼之后,她才转头看向白老太,明知故问道:“不知这位老夫人是谁呀?” 虽然徒南薰不知道她具体要干什么,去知道她一定是要搞事情。 若是在平时,徒南薰一定会制止,以防封三娘随意得罪人。 但是今天,白老太给她的震撼太大,本就年少的徒南薰,不是很想再压着自己做控场大师。 因而,她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稀松平常般地答道:“那是你小翠姐姐的母亲?” “母亲?”她满脸的震惊之色,“是亲生的吗?” 徒南薰嘴角一抽,真想提醒她:妹子,戏有点过,表情有点假了。 原本很是伤怀的小翠,看出封三娘是要替自己出头的,心头一股暖流划过,配合地点了点头,“应该是亲生的,如若不然,她老人家又岂会浪费功夫来养我?” 话说到最后一句,她的语气不自觉就嘲讽了起来。 ——是呀,放养我真是花了好大功夫呢。 封三娘满脸不信,“若真是亲生的,怎么会没有一句好话?我都这么大了,我爹娘还时常哄着我呢。 若是我做错了事,闯了祸,爹娘虽然恼怒,却也会好生告诉我,什么事该怎么做,而不是像这位……” 等她说得差不多了,徒南薰才一脸歉意地开口,“白老夫人恕罪,我这妹妹打小就被家里人惯坏了,一向心直口快。” 这哪里是心直口快?分明就是口无遮拦。 只看那白老夫人对自己女儿的态度,就能猜出来,这是个自视甚高的人。 既然自视甚高,哪里受得了封三娘一个晚辈的冷嘲热讽? 她端着架子问道:“你是哪家的后辈?说不定,我还认识你的父母呢。” 以她的修为,自然一眼看破了封三娘的真身。 封三娘笑道:“我们封家和你们白家,都是大家族,彼此自然联络有亲。 晚辈不才,多蒙父荫才敢横行无忌。晚辈的父母,正是封家这一代的家主。” 虽然她不喜欢仗势欺人,但对付比自己年长,却又明显没个长辈样子的老东西,这一招真的很好用。 只是白家旁支出身的白老太面色一变,暗暗咬牙,“原来是白家侄女,有劳侄女照顾你这不成器的表妹了。” 小翠忽然道:“五嫂,母亲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有些体己话,想单独说与母亲听。” 面对徒南薰担忧的目光,小翠微微点了点头,神情坚定,表示自己单独面对没问题。 见她实在坚持,徒南薰终究是点了点头,“也好,你们母女便去你屋里说话吧。” 小翠行了礼,便带着白老太走了。 等两人离去之后,徒南薰才把封三娘招到身边,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还是那么冲动!” “哼!”封三娘委屈巴巴,“我就是看不惯嘛,哪有这么做娘的?” 正因为她有疼爱自己的父母,才更明白小翠有这样一个娘,心里有多苦。 她只要联想一下,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的娘突然变成了这样,就觉得胸口堵了块大石头似的,完全喘不过气来。 徒南薰“扑哧”一笑,脸上也绷不住了,“不过今天,你做得很好!” 莫说是封三娘了,她也看不上。 就算宫里的妃嫔有借着孩子争宠的,但对自己的孩子都是真心疼爱的。 别的不说,就只说六皇子的两位养母:郭玉妃和孙瑜妃,临死之前都再三请求天子,要给六皇子再安排一个好的养母。 所以她实在不能想象,作为一个母亲,究竟为什么会对自己的亲女儿这样苛刻?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正好今日无事,咱们去看看《葛巾》的拍摄进度?” 封三娘欢喜地点了点头,两人便收拾了一番,换了出门的衣裳,一起坐车去了。 万年县的影视基地才建了一半,这次的新剧《葛巾》,自然还是借马介甫宅子里临时搭建的影棚拍摄。 因要去马宅,封三娘不免想到还在广东的马介甫,“也不知道阿宝成婚了没有?表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徒南薰笑道:“今年最近的好日子在二月,阿宝成婚,怎么着也得到二月了。” 至于马介甫,他既然说了要等到阿宝成婚之后再回来,自然不会食言。 这点封三娘也知道。 她也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懊恼道:“糟糕!” “怎么了?”徒南薰担忧地问。 封三娘自责道:“我只顾着高兴了,忘了给阿宝送贺礼了?” 听见这话,徒南薰就笑了起来,“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 放心,年前我就安排好了,连带着你的那一份一起,估计这时候阿宝已经收到了。” “真的?”封三娘又惊又喜,一把抱住徒南薰的手臂,“还是嫂子想得周到,嫂子,好嫂子,你真是世上最最美丽,最最善良的人了。” 徒南薰挑了挑眉,逗她道:“说得这么熟练,老实交代,这话你都跟几个人说过了?” 原本只是调侃逗弄之言,谁曾想这丫头嘿嘿一笑,竟然就掰着手指头老实招认了。 “我娘,我几个姨母,还有表姐……” “停,停,停,别再数了。”徒南薰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指,脸色黑沉。 ——再数下去,我越发没面子了。 “哎呀,嫂子,我逗你玩呢,这话只跟你一个人说过。” “好哇你个鬼丫头,竟敢盘算起我来了。老实交代,怎么这么熟练?” “我天生嘴巴甜呗。” “原来是个小油嘴儿。” 两人闹做一团。 笑闹间不觉时光流逝,只觉得没过多久,马车就停了下来,绿萝掀开青绸车帘提醒她们已经到了。 两人相互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才在绿萝的搀扶下先后下车。 进了大门之后,往左边开了一个空间阵法入口,进去之后就是临时搭建的影棚。 此时《葛巾》的拍摄已经到了尾声,两人正赶上葛巾和玉版摔孩子。 只见两个千娇百媚、彩绣辉煌的女子一人抱着一个做得极逼真的娃娃,一边痛骂一边狠狠往地上摔去。 “卡!” 总导演红杉喊了停,又看了一遍摄影机里的回放,满意地笑道:“这场戏拍得非常好,咱们再保一条。” 说着,她让摄影师抬着摄影机换了个机位,顺便拉着几个学徒,现场指导教学。 随着导演的一声“各就各位”,几个演员迅速进入了状态,又把摔孩子这场戏拍了一遍。 “好,下一场。道具师准备。” 导演一声令下,道具师迅速上前,把两个假娃娃撤下去,又在地上埋了两株牡丹花苗。 封三娘没看过剧本,乍然见了这阵仗,不免惊了一下,凑到徒南薰耳边低声询问:“这是干嘛呢?” 徒南薰也低声回她,“葛巾看不上那常大用毫无担当,摔了孩子和妹妹一起回娘家了。” “孩子?”她吃了一惊,“真摔了?” “可不就是真摔吗?” 见她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了,徒南薰好笑道:“葛巾是牡丹花仙,她的孩子自然也是牡丹花幼苗。 幼苗接触地脉,才能茁壮成长。估计她也是趁机让孩子能长回土里去。” “哦~原来是花草成精。”封三娘拍着胸脯,彻底松了口气。 花草成精和他们动物成精的自然不一样,动物成精的生出的孩子,真身有一半概率随父,一半概率随母。 可这两位牡丹花仙,生出来的却必然只能是牡丹花幼苗。 想来就算没有这一出,葛巾也会想其它法子,把孩子种回地里的。 等孩子长大之后,有了法力,再使个障眼法偷梁换柱,能费多大事? 同为妖类,封三娘很快就想通了关节。 这时候,葛巾带着玉版愤而离去的戏也拍完了,今天的进度全部赶完。 红杉早就看见了徒南薰,也就没想着把剩余的戏份都拍完,拍拍手叫大家各自去休息了。 演葛巾的辛八娘去掉了障眼法,带着演玉版的龄官一起走了过来。 “嫂子,你怎么来了?” 龄官俯身行礼,徒南薰还了礼,赶紧让人起了,一手拉住一个,笑道:“我若不来,怎么能看见两位姑娘大展英姿呢?” 接着就从演技到台词,从造型到身段,把两人里里外外好好夸了一通。 两人都落落大方地道了谢,没有说什么谦虚之辞,可见对自己的演绎也很自信。 一时众人都围拢了过来,徒南薰一一过问了,就大声宣布要请众人吃饭。 连续吃了几天盒饭之后,能够吃一顿大餐,众人自然高兴,都兴高采烈地谢了恩,三两结伴去解决私人问题了。 红杉和几个今日有戏份的演员,一起陪着徒南薰去了休息室,早有小丫头来奉茶。 徒南薰看着有点眼熟,便问了一句,才知道是去年傅玉衡从江南采买的那一批小戏子里的一个。 “这姑娘演戏的天赋不好,倒是整天喜欢围着摄影机打转。 摄影师有时候带着她一起拍,几次三番和我说她有天赋,要当徒弟带着。 我见她实在没有做演员的心思,也没给她取艺名,只取了个小蝶的小名混叫着。” 听了红杉的介绍,徒南薰点头表示明白了,又问道:“摄影师是谁?男的女的?多大年纪了?” 红杉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担忧,“师娘您放心,那摄影师原本是柳大哥的朋友,夫妻恩爱儿女双全。 我也时常关注小蝶,见他倒是把小蝶当成女儿养,这才放心让小蝶跟着他学。” “那就好。” 话虽如此说,但徒南薰还是拉着小蝶细细询问了,得知摄影师一直都规规矩矩的,才彻底把心放下了。 不是她小人之心,实在是这世上有太多的衣冠禽兽,女孩子又天然处于弱势,谨慎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你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不要害怕,告诉你红杉姐姐。 她知道了,我自然就知道了。我知道了,就一定会为你做主。” 小蝶郑重地点头应了,又满是感激地拜了又拜,眼中已是含了泪。 其实她家里并不穷困,纵然算不上地主,却也是能够自给自足的富农。 如若不然,她爹也没那个闲钱娶二房。 只因小蝶的亲娘没生个儿子,偏生她的时候又伤了身子,她爹就以此为借口,又娶了一房。 二娘厉害得很,进门没多久就把她爹笼络住了。等生了儿子,更是撺掇着她爹,把她这个“赔钱货”给卖了。 亲爹靠不住,亲娘又因生她伤了身子,对她颇有几分怨恨。 小蝶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被牙婆领走,又因生得齐整,被牙婆转卖给了采买小戏子的。 原以为自己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能熬几天是几天。 谁知上天垂怜,让她遇见了公主府这个好买主,重新看见了后半辈子的希望。 见她实在稳重可爱,徒南薰解下腰间的香包挂在她身上,“这里面的香料是提神醒脑的,你拿着玩儿吧。” “多谢公主。” “好了,你去忙吧。”徒南薰又摸了摸她头上的双丫髻,这才打发她出去了。 辛八娘她们几个正在讨论建了一半的影视基地,龄官脸上带着几分向往,“等建成了之后,咱们是不是都搬过去住了?” “那是自然。”辛八娘笑道,“五哥不是说了嘛,万年县离京城远,咱们这些演员不可能把时间都浪费在来回的路上。” 龄官道:“那可太好了!” 她可算是怕了京城那些公子哥了。 自从她演了祝英台,一炮而红之后,就有许多自诩风流的公子哥,用各种借口来大剧院找她。 虽然碍于公主府的名头,没人敢做出强迫之举,但整日里被人各种利诱,也让龄官烦不胜烦。 她也是自小没了爹娘,被叔叔婶子卖掉的,什么事没见过,怎么可能听信那些甜言蜜语? 对她来说,那就是几只苍蝇整日里在耳边“嗡嗡嗡”,偏又不能打死,别提多恼人了。 幸好没过多久,大剧院的形式就从舞台剧改成了录播,只要演员不想,就可以不出现在剧院里。 徒南薰和小蝶说完话之后,刚好听见龄官的最后一句。 这话音听着不大对,她蹙眉问道:“可是有人去骚扰你了?” 龄官一呆,有些懊恼自己说顺嘴了,忙道:“公主不必担心,他们不敢用强,我自己能应付。” 比起从前的身似浮萍,从不由己,如今的日子已经像是在天上了。 所以,龄官不想再给公主和五爷添麻烦,能自己解决的事,就自己解决了。 但徒南薰已经明白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当时也没多说什么,想着回去之后,就让郭氏派几个厉害的嬷嬷守在两个剧院里。 正好这时候,柳长春打发出去买酒菜的几个男演员,已经提着食盒回来了。 徒南薰和几个姑娘自然是单独坐一桌,两个男演员把她们的酒菜送进来,让她们在休息室里自在受用。 “你们坐在哪里?”徒南薰问了一句。 其中一个男演员笑道:“影棚里有的是地方,公主不必挂怀。” 徒南薰点了点头,示意绿萝,“咱们马车暗格里有几瓶好酒,你去给他们拿过去。” 两个男演员急忙代大伙儿道谢,跟着绿萝一起退出去了。 不想刚从马车上取了酒,她一转身就看见马义成从东边的一条小路上走了过来。 待见到绿萝,马义成也十分惊喜,急忙上前两步,拱手施礼,“绿萝姑娘,真是好久不见了。” 绿萝盯着他那张面如冠玉的脸狠狠看了一眼,旋即错开了目光,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非常符合世俗礼节。 “原来是小马公子,不知小马公子从何而来呀?” 146 要做信号塔 她自认为动作隐蔽,哪…… 她自认为动作隐蔽, 哪知道马义成是个狐仙,五感敏锐远超常人。 绿萝那恨不得把他吞下去的眼神,虽然只有一瞬间, 却依旧没有逃出他的感知。 如果仔细看的话, 就会发现,表面镇定自若的马义成,两个耳根已经红成了鸽血石, 仿佛随时都有血珠要滴下来。 他若无其事地和绿萝没话找话, “明日柳侍郎母亲做寿,要请我们剧团去演一出《五子登科》。 小人闲来无事,便亲自去了一趟,把这件事给商定了。” 自从他们有声剧班子做大之后,马义成便顺着“京城大剧院”的名字,把自己的班子改为“京城有声剧团”。 如此以来,外人一看就知道, 有声剧团隶属于大剧院,更不敢有人来找麻烦了。 “《五子登科》?”绿萝歪着头想了想,笑道,“咱们大剧院没有这个剧目, 倒是戏曲里头有这一出。” 马义成道:“有声剧团接触的更多的是那些不爱出门的老太太,相比于新兴起的话剧、电影,她们更喜欢传统的剧目。” 为了迎合市场,他们做有声剧的自然也得调整自己的方向, 多多改编传统剧目。 不过, 创新和追赶潮流也不能落下。 就比如这次柳侍郎给母亲过寿,《五子登科》是老太太亲点的。 因为柳侍郎有五个儿子,老太太希望自己的五个孙子都能杏榜高中, 光耀门楣,所以每年过寿,都会点一出《五子登科》。 只不过,从前都是请戏班子,今年是第一次请有声剧班子。 得到了这个机会,马义成自然要抓住,亲自去了柳府见老太太。 面谈之后,除了《五子登科》,他还推荐了一出如今在有声剧界正火的《女儿国》。 绿萝笑道:“如今小马公子可是京城里的名人了,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不屑于和我这小婢女说话了。” “姑娘说笑了,不过是仰仗五郎的威名而已。” 他们两个在这里说说笑笑,那两个跟着来拿酒的男演员看出些端倪,索性也不上前了,滞留在远处相互挤眉弄眼。 马义成五感敏锐,自然早就发现了他们俩。 不过对方只是善意调侃而已,他也就权当不知道,省得惹了眼前的姑娘。 万一绿萝恼羞成怒,日后可再没有这样凑在一起说话的机会了。 两人说了好半晌的闲话,大多数都没什么实质性的信息。 其实他们就是想和对方多待一会儿而已,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站在一起,也会觉得周围的风都是绵柔的。 直到绿萝反应过来,自然身上还带着差事呢,才懊恼道:“哎呀,遭了,公主让我给柳先生他们送酒呢。” 马义成便道:“正好我要去找柳兄,不如送酒的事,就由我代劳吧。” ——开玩笑,那两位一直在拐角处等着呢,若是让绿萝和他们碰了面,岂不是平添姑娘的尴尬? “那也好。”绿萝也没有多想,就把两瓶酒递了过去,有些羞涩道,“有劳小马公子了。” “无妨,举手之劳。” 马义成行礼告退,走到拐角处,用眼神示意那俩人从别的路离去,别和绿萝撞在一起了。 两人露出了了然的笑意,拱了拱手以示恭喜,便贴着墙根,快步离去了。 等走远了之后,他们才忍不住大笑了一通。 实在是头一次见稳重的马义成,也会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在心上人面前玩孔雀开屏。 ===== 与众人同乐半日,等徒南薰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晚了。 绿萝服侍着她进了卧室,见里面灯火昏暗,徒南薰便问:“衡哥还没回来吗?” 留守在家的红藻道:“五爷一早就派人回来传话,说是今夜要去二公主府议事,要晚些才能回来,让公主不必等他用膳了。” 徒南薰点了点头,吩咐道:“你去对面府上,把郭嬷嬷请来。” 红藻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徒南薰又改变了主意,“罢了,今日天色已晚,郭嬷嬷年纪大了,让她早些安歇吧。明日一早,再去请她。” “是。”红藻应了一声,亲自去开了衣柜,取出日常穿的一套半旧衣裳,和小丫头一起,服侍主子换了。 至于绿萝,她也是一路风尘,如今已经回后罩房去换衣梳洗了。 换完衣衫之后,红藻便询问道:“公主,可是要传膳?” 徒南薰点了点头,“既然衡哥不回来,那就传吧。” 不多时膳食拍开,徒南薰随意用了些,便叫撤了下去。 午膳时和几位姐妹一起,说说笑笑的,不知不觉就吃多了。 下午众人凑在一起说话玩乐,中间也没少吃果子茶点,她哪有那么饿? 家里的管事媳妇早就聚集在侧厅了,这边把残羹剩饭抬出去,她们便整理仪容,走到明堂处等着了。 不多时,红藻就出来了,管事媳妇们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询问,公主可有空见她们? 红藻先问了她们要回的事,发觉并无需要立时裁决的要事,便道:“今日公主出去一天,实在乏了。 既无要事,你们就先回去吧,明天点卯时再来回也是一样的。” 众位管事媳妇相互看了一眼,围着红藻奉承了一番,便朝着正屋的方向行了礼,一起告退出去了。 目送众人离去,红藻才掀开帘子进屋,对徒南薰道:“方才我问过了,没什么要紧的,就让他们先散了。” 徒南薰点了点头,示意红藻把她头上的缧丝凤簪去了,扶着她靠在了大迎枕上,这才长长舒乐口气,紧绷的心神彻底放松了下来。 红藻把该收拾的都收拾了,恰好绿萝用饭毕,进来替换她。 “快去吃吧,我特意给你留了两样好菜。”绿萝接过她手中的美人锤,嬉笑着低声说了一句。 红藻也低声道:“好姐姐,多谢你想着我。” 两人错身而过,绿萝接替红藻的位置,继续给徒南薰捶腿。 徒南薰摆了摆手,说:“罢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歇会儿吧。” 绿萝便搁置了美人捶,坐在榻边陪着她说话。 两人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话题就转到了今日绿萝出去拿酒,耽搁了许久上。 “说吧,你可是遇上了什么人?” 见她神色带着揶揄,绿萝哪里不知,公主分明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偶遇马义成,专门把话题往那边带呢。 不过,她可不是那些扭捏女子,当即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遇上了小马公子,见他实在秀色可餐,就和他多聊了会儿。” 如此坦荡,倒叫徒南薰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愣了一下,好笑道:“你这妮子,真是好不知羞!” 绿萝嬉笑道:“我这叫有其主必有其仆。” “你又知道什么?”徒南薰睨了她一眼。 绿萝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慢条斯理地说:“别的倒是不知道,只知道某人独自计划了许久,要在今年生辰当日,把自己夫君吃干抹净。” 隐秘的心思被人说透,徒南薰瞬间恼羞成怒,撑起身子就拧在了绿萝的脸颊上,羞恼道:“好哇,你真是胆子肥了,竟敢编排起我来了。” 绿萝一边躲闪,一边笑着求饶,“哎哟,公主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您就饶了我这一遭吧。” 两人闹了一通,微微出了一身薄汗,倒是浑身都轻松了。 徒南薰重又靠了回去,正色道:“说真的,那小马公子可有跟你说过,什么时候来找我提亲吗?” 绿萝摇头道:“这个不着急,按照规矩,我怎么着也得过几年才考虑嫁人的事。” “真是个傻丫头!”徒南薰嗔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和红藻都比我大两岁,自小和我一块长大。 咱们虽名为主仆,但在我心里,是把你们当姐妹的。女子的青春就这几年,我怎么会耽搁你们?” 绿萝笑道:“我知道公主疼我,这么多年来对我和红藻从未打骂。 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为公主打算好。就算我要出去成婚,也得再过上两年。 等底下的小丫头们调-教出来了,我才能放心出嫁呢。” 别看她和红藻现在威风,当年初到玉泉宫时,也不过是跟在大宫女身后跑腿的小丫头罢了。 原先贴身伺候公主的两位姐姐,比公主大了九岁。 从公主出生,就是那两位姐姐在照顾。 她和红藻是同一批分过去的小丫头里,最机灵的两个,逐渐在两个大宫女面前出了头。 后来公主一年大似一年,淑妃娘娘要挑选和公主年龄相当的宫女近身伺候,将来好做陪嫁丫头。 先前那两位姐姐便把她们推荐了过去。 淑妃娘娘询问了公主本人的意见,公主也说喜欢她们,这才有了她们大宫女的地位。 等她们站稳脚跟,那两个姐姐便被淑妃娘娘赐了恩典,出宫嫁人去了。 如今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走之前自然得把公主身边的人安排好了。 徒南薰便问:“你可有看好的小丫头?” 绿萝道:“我觉得那个叫黄鹂的就不错,不但脑子机灵,人还本分,最重要的是眼里有活。” 徒南薰点了点头,“那往后就叫她进屋来伺候吧。对了,红藻可有看上的?” 绿萝和红藻同岁,又都是她的贴心人,她自然不会厚此薄彼。 只不过绿萝性子比较主动,喜欢什么样的就照直说,主要是看上了谁也敢主动接触。 相比较而言,红藻就显得羞涩腼腆,太过被动了。 绿萝能给自己找个如意郎君,到了红藻这里,少不得徒南薰替她多费费心。 “那就把银羽也提上来,等她们俩能独当一面了,我就厚厚地备一份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说到这里,她脸上又露出几分愁色,“你这里是有着落了,红藻却还不开窍呢。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 绿萝就笑了,“您不知道,我却知道。她就喜欢那种能本本分分过日子的。” 徒南薰略略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外面突然一阵喧闹,徒南薰精神一振,“想是衡哥回来了。” 绿萝赶紧伺候着她穿了软缎绣鞋,扶着她从地上起来,一起迎了出去。 果然就见两个灯笼过了穿堂,傅玉衡的身影出现在了滴水檐下。 他眼力好,一眼就看见了徒南薰,连忙道:“快别过来了,我今日喝的有点多,满身都是酒气。 待我到耳房洗漱一番,去去酒气再去见你,咱们两个好好说话。” 说着就自己提着灯笼往耳房走,徒南薰也不好跟过去,便吩咐人到厨房去抬热水来。 傅玉衡洗了有两刻钟,又在热水里泡了两刻钟,才把体内因酒精升起的隐秘兴奋压了下去。 等他穿好衣裳回了正房,徒南薰就端着准备好的醒酒汤递过去,傅玉衡接过来一饮而尽。 “你以往不是很克制吗,今天怎么喝这么多?”徒南薰牵着他的手,两人一起坐到了榻上。 “主要是高兴。”傅玉衡道,“琉璃工坊那边,新造出了一千台电影放映机,而且全部都通过了检验。” 机器造出来之后,后续就是慢慢投放到各地,直至铺满整个大厦的疆土。 他的第一个小目标也不高,就是在每个府城开一家剧院,后续再慢慢扩散到县城。 至于再往下的乡镇村落,除非有朝廷支持,傅玉衡是不会考虑的,因为实在划不来。 其实只要他实现了第二个目标,也就是在每个县城都开一家影院,每年也不需要拍多少电影,光是收广告费就能收到手软。 新造出的这一千台电影放映机,只有五百台和剧院里的一样大,剩下的五百台尺寸缩小了好几倍,也许叫电视机更加合适。 那五百台大的,自然是为各地建影院做储备。 剩下的五百台电视机,当然是高价卖给个人了。 原本电影放映机的制造技术已经成熟,新造的一批不该拖这么久的。 但傅玉衡既然有心做大,造出的电视机,肯定不能只能用来看碟片啊。 他已经和巩仙商量好了,用阵法构建无线网,第一个试点就在京城。 在京城四周建造四个信号塔,那些电视机上也都带有信号接收器。 到时候电视上播什么,就可以统一控制了。 不过这件事让他自己来办不成,得进宫向天子请旨,必须得和朝廷合作。 毕竟,这种掌握喉舌的利器,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后果不堪设想。 想来天子是很愿意通过电视机,来掌控天下舆论的。 徒南薰靠在他肩膀上,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计划,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突然这么多话,看来真的是被两个姐夫灌得不轻。 “天色不早了,先睡吧。”徒南薰柔声道,“就算要找陛下请旨,也得等明天递牌子进宫呀。” 傅玉衡的目光有些迷离,脑子反应也比平时迟钝。 他歪着头静静看了怀中的妻子片刻,忽然道:“ 薰儿,你知道吗?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徒南薰哄道:“好好好,我知道,你很高兴,你很高兴。” 傅玉衡摇了摇头,理智没有让他再多说什么。 ——不,你不知道。这个让我努力适应了近二十年的时空,终于有了我熟悉的影子。 曾经他以为,这一世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已经逐渐磨灭了前世的温情。 可是在某一刻,他又突然意识到,那些他以为已经遗落在尘埃里的记忆,乍然回想便清晰如昨。 他的懵懂是在那个世界褪去,他的观也是在那个世界形成。 以至于穿越之后的很多年,他还是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这个世界的习以为常的东西,有时会让他觉得逆天到离谱;在他心里理所应当的常识,真说出来也必然引得这个世界所有人侧目。 夫妻二人相互搀扶着,慢慢进了内室,双双躺倒在柔软的床铺上。 傅玉衡忽然问道:“对了,小翠和她母亲,谈得如何了?” 徒南薰一惊,“唉呀,我只顾着绿萝的事了,倒把小翠给忽略了。” 她急忙起身喊了红藻,询问小翠的事。 红藻笑道:“公主和五爷放心,小翠姑娘和她娘说话时,一直有人在门外守着呢。 小翠姑娘口齿伶俐,将那位老妇人驳得哑口无言,并没有吃亏。” 说到这里,她又露出几分怜惜之色,颇为忿忿道:“以前我从不知道,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母亲!” 她见过为了儿子卖女儿的父母,也勉强能理解,这个世道,女儿家终究不能支撑门楣,父母重男轻女也情有可原。 可是,小翠姑娘的母亲之所以要卖了自己的女儿,竟是为了替她自己还人情债。 而且,听着她们母女之间的言辞交锋,这个人情,白老太分明自己也有能力去偿还。 但她却不愿付出一点代价,只想着把女儿推进火坑里去抵债。 ——把好好一个姑娘嫁给一个傻子,可不就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吗? 见她说越气恼,徒南薰只好反过来安抚她,“好姑娘,别气了。小翠有咱们家做靠山,便是给那王太常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再说把小翠接回去的事。” 所以说,白老太想着再把小翠送回去,全是她一厢情愿。 他敢送,王家也得敢接呀。 147 云翠仙 小翠的家事总算是告一段落…… 小翠的家事总算是告一段落, 那白老太后续大概也去接触王家了,想是得到的结果不尽如她意。 反正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来打扰过小翠。 而小翠在傅家住了个月, 法力恢复了大半之后就告辞了。 徒南薰和封娘十分苦留,但小翠一直说自己的机缘不在这里,十分坚决地告辞了。 想来是经过母亲利用她来消除因果的事, 让她彻底明白, 依靠别人永远不如强大自身。 这位自立自强的姑娘,日后必然会有好结果。 且放下她不谈,先说第二天一早,傅玉衡先让人递了牌子,请求入宫陛见。 等宫里回复还要好些时候,就算是最快,也要等到下午,慢的话得好几个月。 不过, 以天子对徒南薰的宠爱, 肯定不会让他久等, 估计下午就会有人来传召。 趁着这个空档, 徒南薰先是让人请来了郭氏,让郭氏派了几个厉害的嬷嬷,分别在两个剧院驻守,防备那些自命不凡的纨绔子弟。 等郭氏走了之后, 她又接待了封娘的远房姑母,也就是封老夫人。 因着昨日回帖时, 就明说了封老夫人可以带着女儿一起来,来的自然是母女两个。 这对母女也和小翠母女一样,母亲头发花白, 女儿却是青春年少。 跟在封老夫人身后行礼的那个姑娘,一身翠绿春衫,乌发浓密如云,只是简单地梳了辫子,就显露出了让人羡慕的发量。 “老夫人快快请起。”徒南薰抬手虚扶了一下,含笑道,“你是娘的姑母,算起来也是我的长辈,很是不必如此多礼。” 封老夫人连道不敢,姿态十分谦卑,“山野草民,承蒙恩典,才能登得大雅之堂,如何敢造次?” 只能说,不愧是前朝仪宾的爱侣,这位老狐仙不但精通人情世故,而且对于各种礼仪也十分精熟。 徒南薰对封娘示意了一下,娘会意,赶紧上前把封老夫人扶了起来,“姑母快起来吧,公主性子和善,最不爱计较这些虚礼。” 见她言辞不似做假,封老夫人这才从善如流,带着女儿一同起身了。 封娘打量了一下那姑娘,眼中立刻露出喜爱之色,上前一把挽住对方的玉臂,柔声询问道:“你是姑母的女儿吗?算算年纪,应当喊你一声表妹的。” 那姑娘腼腆地笑了笑,细声细气地说:“表姐好。” “诶。”得了这一声轻唤,封娘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清了二两,又柔声问道,“我在家行,你喊我一声姐就是了。不知妹妹芳名怎么称呼?” 那姑娘道:“小妹随母亲姓封,小字云翠仙。” “云翠仙?真是个好名字。”封娘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喜爱欣赏之色,“妹妹仙姿玉貌,如在云端,又在翠微,云翠仙这个字,果然恰如其分。” 云翠仙的脸,更红了,“姐姐谬赞了,小妹惭愧。姐姐才是神仙一流的人物,让人望之心折。” 端坐上首,看了半天的徒南薰微微挑眉,适时来了一句助攻,“你们姐妹两个真是前世的缘分,才会一见如故。 云翠仙妹妹若不嫌弃,可以在寒舍多留几日,也好和娘好生亲香一番,姐妹之间自然更加和睦。” 封老夫人闻言,眼睛一亮,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眸中不乏催促之意。 原本云翠仙对于来此是有些抵触之意的,只是拗不过母亲的一片慈心罢了。 可如今见了封娘,这个姐姐真如前世就认识的一半,让她觉得十分亲切。 想来古人所言的“倾盖如故”,自然有他的道理。 她和姐,可不就是一见如故吗? 因而,她顺从地对徒南薰行礼谢恩,“多谢公主恩典,小女子感激不尽。” 徒南薰笑了笑,便让封娘领着她出去玩了。 打发走了两姐妹之后,徒南薰才对封老夫人道:“老夫人,如今你可以直言自己的来意了吧?” 却是封老夫人偷偷对她露出了祈求之色,她看在封娘的面子上,也愿意给对方一个机会,才让封娘领着云翠仙出去了。 “多谢公主恩典。”封老夫人先是谢了恩,接着才吐露了自己带着女儿前来拜见的初衷。 却原来,因着云翠仙是人狐混血,占着一部分人族气运,修行进度可谓是一日千里。 但天道至公,阴晴圆缺自有其时。 云翠仙既然在修行速度上占了先机,天道自然会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那就是劫数。 封老夫人颇通推算占卜,从女儿出生起,她就算出女儿一生至少有大劫难。 一是天命劫,二是情劫,就是飞升的雷劫。 所谓天命劫,其实就是天敌劫。 云翠仙毕竟是狐身,属于兽类,而兽类的天敌自然是猎人。 就比如许多鸟类成精的,分明已经修为高深,却还是会被顽童弹弓上的石子打成重伤。 这也是天命劫的一种,又叫童子劫。 若是纯种的狐狸,靠着积德行善,可以用功德避过这最是不可捉摸的天命劫。 但云翠仙不行,积累功德只能让她渡劫容易一些,但该经受的劫难,她却是一个也避不过。 封老夫人十分无奈,从女儿还未化形,就一直细心筹谋,多多行走人间,积德行善。 为此,她甚少和族中亲友联络,倒让亲友误会她是在为先夫守节,深居简出了。 话说她一个狐仙,学什么人族妇人守节呀? 不过这个流言让她减少了许多人情往来,有更多的空闲带着女儿积累功德,也就从未澄清过。 想到昨日封娘和自己说起的,徒南薰不禁沉默。 ——没想到,流言猛于虎这种事,不但在凡人里通用,鬼狐精怪也不能免俗呀。 事实证明,天道固然严苛,却也会给努力的人一线生机。 云翠仙的天命劫到来,被一个猎人的陷阱套进去时,封老夫人心惊肉跳,立刻来寻,堪堪在女儿要被剥皮之前找到了那个猎人。 她谎称自己信佛,每个月都要放生积德,又多给银钱,从猎人手里把自己女儿换了回来。 天命劫度过,母女二人都松了口气,十分感激上苍,更加坚定了要积德行善的决心。 直到去年,云翠仙自己感应到,她的情劫要到了。 封老夫人正自无措,就从民间话剧演员那里,看到了一出名为《云翠仙》的话剧。 她登时豁然开朗,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劫数是该迎难而上,但也不必死磕呀,谁说曲线救国不行呢? 只是,她和女儿行走人间时,用的一直是化名。 就算是在族里,亲戚们只知道自己和凡人生了个女儿,却从来不知道自己女儿的闺名。 远在京城的驸马,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一点让她心头十分不安。 盖因情劫本就是因果纠缠,女儿的小字无缘无故就被外人得知,还特意编排了一出话剧,怎么能让她不多想呢? 她生怕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意外,莫名其妙就加重了女儿的情劫。 因此,在得知傅栓是驸马傅玉衡的堂弟之后,她立刻就顾不得先夫的孙子了。 一块地而已,卖了之后可以再置办别的。 可是若女儿的情劫出了差错,就是万劫不复了。 事急从权,也只能先委屈王成了。 徒南薰却是被问得莫名其妙,只得直言道:“《云翠仙》的剧本是外子编写的,在此之前,我们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狐仙。” 若非是封老夫人找上门来,她是再也想不到,他们编排一出话剧,竟然也有当事人找上门来。 “这……”封老夫人眉头紧皱,迟疑了片刻,还是说,“恕老身失礼,不知公主能否请驸马爷出来一见?” “那是自然。”徒南薰也很想知道,自家夫君写这个故事的灵感,是从哪里来的? 从哪里来的? 被请出来的傅玉衡暗暗心虚:当然是从蒲先生的大作里看来的。 可当着人家亲娘的面,他自然不能这么说。 别的麻烦且不论,只说这位老夫人这么在意劫数,若是知晓自己和女儿是书中人,怕是能把自己纠结死。 他还是不造这个孽了。 所以,他说了一个慌,一个善意的谎言。 “实不相瞒,我就是想写一个狐仙渡劫的故事,至于名字,是随意取的。” “当真是随意取的吗?”封老夫人顾不上失礼,直直盯着他脸上的神色,生怕错过了半点。 可傅玉衡已是今非昔比,如何能让人看出破绽来? 他淡定地点了点头,“就是取名字时随意翻书翻到了‘翠微’二字,又想着这姑娘是狐仙,便又添了一个‘仙’字。 只是,无论是翠仙还是微仙都不好听,思来想去,索性又在最前面,加了一个“云端”的云字,这才有了这个名字。” 为了解释来路,他可真是绞尽脑汁了。 封老夫人怔怔半晌,才慢慢吐出两个字:“天意!” 傅玉衡眼皮子一跳,直觉不好,他已经尽量小心措辞了,不曾想还是给了这位过分迷信的封老夫人错误的暗示。 若是真耽误了人家狐仙渡劫,他可是玩死难辞其咎了。 万一事后爱女如命的封老夫人报复,纵然他们认识许多鬼狐,也总有疏失的时候。 他心头突然多了几分紧迫感,觉得修行之事或许可以提前,不必一定要猴哥同款了。 哎,猴哥呀,我对你的喜爱,终究是比不过对自己生命的热爱呀。 他正自胡思乱想,不知悟到什么的封老夫人,却突然对着他跪了下去。 “诶,您老人家这是做什么?”傅玉衡吓了一跳,刚递到嘴边的茶盏一个手不稳就打翻了。 他急忙吩咐左右,“快,扶起来,扶起来。” 让这么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跪他,这不是纯纯折寿吗? 更何况,这会儿他正因自己的胡编乱造误导了这位心虚呢,更加不敢让人家跪拜他了。 绿萝和二等丫头黄鹂赶紧上前,一左一右搀着她,嘴里也劝道:“老人家,您快起来吧,咱们五爷最是见不得这个。” 见傅玉衡实在惊慌,封老夫人便顺势起身了,只神态十分恭敬,恳求道:“老身豁出脸面倚老卖老,求公主和五爷给小女一个恩典,助她度过命中劫数吧。” 傅玉衡忙屏退左右,讪讪道:“老夫人,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小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又如何知晓狐仙渡劫之事?” 封老夫人却摇了摇头,坚持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身已有预感,小女的情劫,就应在这京城之内。” 见傅玉衡面露难色,封老夫人忙道:“五爷放心,老身只是想让你和公主对小女照料一二。 劫数本是天意,渡劫也是考验小女自身的修行。若是当真度不过,也是她自己德行不够,与人无尤。” 她说得斩钉截铁,神色间也无半点闪烁之意。 傅玉衡暗暗松了口气,在心里唾弃了一番自己小人之心,便转头看向徒南薰,“公主,你怎么看?” 要收留照料一个姑娘,自然得家里的女主人做主点头。 徒南薰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一声,柔声道:“老夫人一片慈母心肠,我又怎能不成全你一片爱女之心?” 目的达成,女儿渡劫多了几分保障,封老夫人险些喜极而泣。 “多谢公主,多谢傅五爷。日后若有差遣,老身必无所辞。” 若非是不想在人前失礼,她眼中的泪早就止不住了。 同一天递进来两张拜贴,又都是独自拉扯女儿的老母亲。 这两位分明是一前一后入府拜见,对待女儿的态度却是千差万别,如何不让人感慨唏嘘? 而徒南薰之所以答应得这样痛快,除了封老夫人的爱女之心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淑妃,就是因为有小翠的母亲做对比。 一个是为了自己的因果,毫不犹豫地把女儿推进火坑,且一次不够,还想再来一次; 一个是为了女儿能顺利度过天劫,多年苦心筹谋,甚至舍下脸面来求人相助。 若是小翠在场,怕是要剖肝摘心地自问:我上辈子究竟做了多大的孽,今生要遭遇这样的苦楚呢? 思及此,徒南薰对封老夫人的态度更加温和,不禁问及她自身。 “听老夫人的意思,云翠仙日后是要留在京城的,不知道老夫人在京中可有落脚之处?” 虽未明言,但她的意思很明显,只要封老夫人说出一句来得仓促,还未来得及寻觅住处,徒南薰就会出言留下她。 但封老夫人却是摇了摇头,带着几分担忧说:“老身早就推算过了,情劫不比其余劫数,身为骨肉至亲,是不能陪她渡劫的。” 也正是因此,她才会一再推算安置,哪怕有多一点生机也要拉下脸皮求人。 就算抛开和亡夫的情谊不谈,她与女儿相依为命多年,女儿也早就成了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若是云翠仙不幸陨于天劫,她怕是也要崩溃了。 徒南薰想到自己出嫁之前,母亲淑妃的牵肠挂肚,对于封老夫人的心思颇能理解。 她暗暗感叹了一番慈母之心,郑重向老夫人保证,“老夫人放心,别的不敢说,只要云翠仙在京中一日,我就保证权贵高官无人敢欺她。” 身为一个凡人,她能保证的也只有这些了。 但封老夫人已然不感激不尽,再拜谢之后,才由红藻领着出去,和女儿道别了。 绿萝不禁感慨道:“同样都是做娘的,怎么这位封老夫人就这样好,昨日那位白老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翠的姑娘的仇人呢。” 这话夫妻二人都非常赞同,因而徒南薰虽然提醒了她不可胡言,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徒南薰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衡哥,日后不会又有一个叫聂小倩的女鬼找来,问你的故事里为什么会有她吧?” 傅玉衡神色一僵,便见绿萝掩唇笑了起来,“公主可是说笑了,您和五爷都是天潢贵胄,哪个女鬼敢舞到您二位面前来?” 两口子对视了一眼,想到和绿萝已经彼此有意的马义成,决定还是提前给这姑娘透一点底吧。 徒南薰便道:“怎么没有?你还认识呢。” “啊?”绿萝一呆,只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脊骨升起,瞬间窜到脑门,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她下意识抱住自己,撸了撸双臂上的鸡皮疙瘩,硬着头皮问:“是谁呀?” “就是连锁妹妹呀。你不是总夸她楚楚可怜于外,冶艳妖娆内藏,是个女子中的极品美人吗?” 绿萝觉得自己的脸都要僵住了,干巴巴地笑了笑,却比苦还难看,“公主,您是跟我开玩笑的吧?” 一定是的吧? 那连锁姑娘大太阳底下都能现身,怎么可能是个鬼呢? 傅玉衡暗暗一笑,补了一刀,“你是不是在想,连锁妹妹太阳底下都敢随意走动,不可能是个鬼物?” 绿萝一惊,“五爷,您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傅玉衡:“因为你的心思都写脸上了呀。” 这姑娘,吓得城府都没了,以前也没看出来她这么胆小呀。 这会儿绿萝是彻底笑不出来了,颤抖着问:“是呀,为什么她不怕太阳呢?” 徒南薰挑了挑眉,“因为和她玩的好的,大部分都是狐仙呀。” 有巩仙这个炼器大家在,弄出一个替鬼避光的法器,很难吗? 148 统心险恶 该说绿萝不愧是公主…… 该说绿萝不愧是公主身边的大宫女, 心里素质不是盖的。 她很快就稳住了心神,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主动出击。 “公主,您到底想要说什么, 就直说吧, 我受得住。” 见她这么快就稳住了, 徒南薰咂了咂嘴, 稍稍有点遗憾。 心里有点意兴阑珊, 徒南薰干脆问道:“小马公子生得俊朗吗?” “那是自然。”在这方面, 绿萝一向不扭捏,“若非如此, 我也看不上他呀。” 作为一个耿直的颜控, 绿萝姑娘就是这么实诚。 徒南薰循循善诱, “寻常人像他那么好看的,又有几何?” 就差直白地给出答案了。 而绿萝并不傻,结合先前的话题, 她一下子就瞪大了眼, 吃惊道:“公主的意思是说, 他是个狐仙?” 徒南薰点了点头,“虽然还未成仙,但也不远了。” 事实太过震撼, 绿萝好半天才缓了过来, 难得陷入了自我怀疑, “他一个狐仙, 还是个那么好看的狐仙,究竟看上我什么了?” 她自认有几分姿色,却也仅是小家碧玉而已, 与绝色美人根本不沾边。 都说狐仙多美人,他自己是个狐仙,必然也认识许多别的狐仙。 不说旁的,就只是和连锁姑娘交好的辛家姐妹,皇甫家姐妹等,也都是风姿各异的大美人。 那般的美女,她一个女子看了都心头发颤,马义成长久被绝色美人环绕,审美标准真就一点没提高吗? 头一次见这丫头这么不自信,傅玉衡都没忍住笑了起来。 “绿萝姑娘在,这可真不像你呀。你不是该觉得‘姑娘这么好,喜欢我算他有眼光’吗?” 绿萝羞得捂住了脸,顿足道:“哎呀,公主您看,五爷不是个好人。” 可她求助的主子非但不帮她,反而跟着调侃,“怎么就不是好人了?他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绿萝气道:“你们夫妻一心,合起伙来拿我开心,不跟你们说了!” 说完,就捂着脸跑了出去。 不多时,红藻走了进来,一脸莫名地问:“绿萝是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就把我给推进来了。” 徒南薰笑道:“别搭理她,这是说到她的婚事,她就羞了。” 红藻了然,也不禁笑了起来,“这丫头一向厚脸皮,可真是难得。” 她们两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对方是什么德性,彼此都心知肚明。 那个丫头从小就好颜色,看见长得好看的小太监、小宫女,她就乐意和颜悦色,多和人说两句话。 要是碰见相貌平平的,她的规矩就严整起来了。 为着她这点毛病,从小到大可是没少被红藻调侃嘲弄。 但人家始终初心不变,依然故我。 对此,红藻也不得不说一句佩服。 眼看无事,傅玉衡起身回了书房。就有小丫头把残茶撤去,给徒南薰端了一碗雪梨萝卜瘦肉汤。 “公主最近有些上火,我就叫厨房煲了这个,比苦药汁子强。” 红藻说着,摸了摸孔雀珐琅彩碗,觉得温度适中,才递给了徒南薰。 见不是甜汤,徒南薰就不大爱喝。 但红藻说得也对,汤水总比药水好喝,便勉强喝了半碗,便撇在了一边。 红藻心里好笑,哄道:“明日我叫人熬银耳莲子羹,那个也有去火之效。” “有那个,你不早弄来。”徒南薰撅嘴不乐。 红藻连忙认错,等哄住了主子,才解释道:“银耳莲子羹虽也有败火之效,但到底不如萝卜雪梨。 但凡公主能记得住口,别吃那么多上火之物,我也不必出此下策呀。” 徒南薰哀叹了一声,“好吧,好吧,都是你的道理。早晚给你找个满口道理的女婿,好好治治你。” 红藻霎时就羞红了脸,“哎呀,公主,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说的也是正经的呀。”徒南薰正了神色,“如今绿萝的亲事已经有了着落,偏你仿佛不开窍,不可不得多多操心?” 红藻淡淡道:“等再过两年,公主在管事里寻一个老实本分的即可。 如此,等我出嫁之后,还可以回您身边做个管事媳妇,让您不至于仓促间无人可用。” 她的羞涩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便是谈起婚姻大事,也像是一个旁观者,在复述别人的经历。 徒南薰疑惑道:“你也是个青春年少的好姑娘,就没想过找个情投意合的好儿郎?” 红藻淡淡一笑,无奈道:“我的好公主呀,世间哪来那么多的情投意合? 我就喜欢安安分分,能老实和我过日子的。那些花里胡哨的,我也不耐烦去应付。” 不是每个人都对爱情满心期待的,红藻就属于天生比较清心寡欲的那一类。 徒南薰也知凡事不可强求,便也罢了。 ===== 再说傅玉衡进了书房之后,便屏退左右,在心里呼唤系统。 “444,444,你在吗?” “亲爱的宿主,我一直都在呀。”系统君几乎秒回,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可爱。 傅玉衡道:“我就知道,你会一直在的。” 来自宿主的信任和依赖,让系统君身心舒畅,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儿。 下一刻,它就主动询问:“宿主,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哎,一言难尽呀。”傅玉衡摇了摇头,就把今日因《云翠仙》而产生的一系列阴差阳错都说了一遍。 其中自然也包括自己的担忧。 “照你这么说,这位封老夫人挺通情达理的呀,应该不会把你怎么样吧?” “她是通情达理,但也爱女如命。真等她女儿出了什么问题,谁能保证她不会黑化?”傅玉衡表示人心不可测,狐心也一样。 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举了个例子,“我不也挺通情达理的?若是你出了什么问题,我绝对会发疯的。” 系统顿时感动不已,只恨自己不能显露实体,亲亲宿主看不见自己的热泪盈眶。 “宿主你放心,我一定会保重自己的。” “你有这份心,我也就放心了。”傅玉衡满脸欣慰,话锋一转,说,“我也要保重自己,还有我老婆,免得你替我挂心。” 主统之间的氛围越发温馨了起来。 傅玉衡道:“原本我是想着攒够积分,兑换猴哥同款的。 可如今想来,鬼狐世界,险恶非常,上一次就差点让人用厌胜之术给暗算了,如今又有了这样的危机。” 系统听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还是得有点自保之力。” 它立刻在系统商城里扒拉了一番,找出了三部价钱在傅玉衡承受范围之内,性价比又比较高的功法。 唔,功法名字非常眼熟,眼熟到傅玉衡怀疑主系统诈骗。 至于为啥不怀疑他家统子,纯粹是觉得444没那脑子。 “《九阴真经》,《长生诀》,《明玉功》?” 他甚至忍不住念出了声,追问系统,“你确定这是修仙的功法?” “的确是呀。”系统表示,自己非常确定。 傅玉衡组织了一下言辞,尽量不伤系统的自尊心,“你是不是没看过武侠?” “是没看过。” “好吧,确定了。” “确定什么了?” “确定你被主系统给坑了。”傅玉衡正色道,“这三部根本不是什么修仙秘籍,而是武侠世界的武功秘籍。 这部《九阴真经》,是金庸武侠系列里的天下武学总纲; 这部《长生诀》,虽然打着广成子的名号,其实也就是黄派武侠里的高等秘籍; 还有这部《明玉功》,是古龙系列里的。古龙世界少有成体系的武功秘籍,这一部就是少数里的之一。” “啊?”系统大惊失色,却又半信半疑,“可是,主系统向来童叟无欺啊。” “童叟无欺?它要价那么狠,差价赚得那么黑,你还说他童叟无欺?” 傅玉衡觉得,这家系统怕不是对“童叟无欺”有什么误解。 系统一怔,想到剧本生成要价一百积分,编剧那边却只能收到五十,瞬间就闭嘴了。 见他似乎有些自闭,傅玉衡又道:“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不如你到论坛上去问问?” 系统立刻爬上了论坛,发帖求助。 事实证明,多看点闲书还是有用的。 十五分钟后,饱受惊吓的系统呈卡机状态爬了回来。傅玉衡喊了它好半天,也只能听见乱码似的回应声。 就在傅玉衡准备切断联系,想着先让它缓缓,等晚上再说的时候,就听见系统抽抽搭搭地对他说:“宿主,统心太险恶了!” “哎哟,这是怎么了?”傅玉衡赶紧安抚,“是不是论坛上有别的统骂你了?告诉我,我帮你骂回去。” 隔着网线和次元壁,也不可能有哪个系统能打它,最多就是挨骂了。 “不,没有。是主系统太险恶了。” “怎么说?” 系统满腔愤愤,“这三套功法都有武侠版和仙侠版两个系列。 如果点击购买时,前面不加ctrl,同样的价钱,买到的就是武侠版。 如果宿主是在武侠世界,就算知道了这一点,买了仙侠版,也会因为世界的原因不能用。” 它说得咬牙切齿,见多识广的傅玉衡,却是不以为意,“买之前仔细看说明书不就完了。” 前世多少合同、多少软件,明细列了一大堆,让人一看就头晕眼花。 于是就有许多不耐烦看的,被隐藏在长篇大论型合同里的,某个不起眼的小条款给坑得一脸血。 所以说,不管什么合同,签之前一定要谨慎,仔细看一遍不算。如果是电子合同,直接截屏保存都不嫌多。 下一刻,他就真实感受到了,没有最坑,只有更坑。 系统:“根本就没有说明书!” 傅玉衡一呆,“也就是说,你得到的这些信息,全是其他宿主被坑过之后,得出的血泪教训?” “可不是嘛。”系统心有戚戚。 傅玉衡:“等等,武侠世界?你登陆的不是娱乐系统的内部论坛吗? 你们娱乐系统部门,已经占领仙侠世界和武侠世界了吗?” 这动作可够快的呀。 “嗯。”系统道,“自宿主之后,主系统就决定开发古代位面。 不管是武侠世界还是仙侠世界,都属于古代位面分类呀。” 傅玉衡眼睛一亮,急切地催促,“那你快发帖子问问,武侠和仙侠位面的宿主们,需不需要玄幻版的摄影机和电影放映机。” 他可是比那些宿主早发展近一年呢,这两样东西在现代稀松平常,可也就是太稀松平常了,就容易一叶障目,完全把它们当成科技产物。 他这边抢先研究出来,不就是一个巨大的风口吗? 前世他妈妈常说:只要把握好风口,就算是头猪,也能飞上天去。 傅玉衡觉得,他可比猪聪明多了。 系统还有点呆呆的,“宿主,你的意思是……” 傅玉衡:“你只管发帖去问,如果有需要的,不必用积分,可以用他们本世界的功法和灵丹妙药来兑换。” “啊?”系统不乐意了,“不要积分,咱们岂不是亏了?” “不亏。”傅玉衡冷笑,“只要让主系统赚不着,咱们就是赚了。” 系统:“……有道理。” ===== 用过午膳之后,宫里就来了消息,让三公主和三驸马入宫觐见。 夫妻二人都精神一振,连忙换了大衣裳,乘车入宫。 天子本就宠爱淑妃,徒南薰出嫁之后,天子对淑妃更是怜惜。 因而,每次夫妻二人入宫请见,天子就没有不同意的。 非但如此,只要他有空,就会在这一天陪着淑妃,一家人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今日也一样,夫妻二人也没拐弯,直接就去了玉泉宫。 “儿臣叩请父皇金安,母妃福安。” “臣傅玉衡参见陛下,拜见淑妃娘娘。” 不等两人弯下腰去,天子便笑呵呵地抬了抬手,“都起来吧,一家人不必多礼。” 两人谢了恩起身,淑妃立刻提醒天子赐座。 等两人都坐稳了,天子便带了几分抱怨,“你们俩可是好久没进宫看看你们母妃了,她可没少在我耳边抱怨。” 淑妃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别有意味,却到底没有拆穿他。 徒南薰撒娇道:“女儿这不是来了嘛,父皇您就不要替母妃不平了。” 对于女儿的撒娇撒痴,天子很是受用,笑容立刻就挂了满脸。 淑妃柔声道:“孩子们都大了,有自己的事要做,哪能天天往宫里跑?” 她只要知道女儿过得好就够了,其余的并不强求。 “唔,是不小了。”天子点了点头,意有所指地说,“若是能让你们母妃早早抱上外孙,可比什么都强。” 好嘛,催生的。 傅玉衡暗笑道:这是躲过了亲爹亲娘,躲不过岳父岳母呀。 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应该让老婆去承担压力。 因而,他讪笑了一声,赶紧把话头接了过来。 “陛下容禀,臣与公主的身子都十分康健,之所以一直未有孕信,不过顾忌着公主年齿尚幼,过早孕子难免伤身。” 天子的笑容立刻温和了三分,“你倒是有心,也不着急子嗣。” 傅玉衡笑道:“子嗣之事本是天定,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区别? 若是为了着急子嗣,反而伤了妻子的身体,才是得不偿失。” 前世已经形成的三观,让他对于子嗣这件事,是真不着急。 如果他娶到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子,还需要担忧没有男丁支撑门楣,自己死后妻子会被人欺辱。 但他的妻子是当朝公主,不必靠着丈夫的福荫,就已经足够尊贵。 本朝无子的公主多了,谁又敢欺辱半分? 就比如淮阳长公主,驸马惹了她照样罚跪,又何况是驸马的族人? 这样一想,他可就更不着急了。 淑妃温柔含笑,用手臂轻轻碰了碰天子的胳膊,半嗔半笑道:“哎呀陛下,他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咱们这些老人家,就不要多管了。” “嗯嗯嗯,好好好。”爱妃都发话了,天子怎么可能不听呢? 徒南薰笑嘻嘻地蹭过去,抱着母亲的手臂撒娇,“母妃,谁说你是老人家了?咱们两个站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姐妹呢。” 天子立刻赞同地点头,“薰儿说的不错,爱妃风华正茂,可比薰儿这个小丫头片子美多了。” 没有一个女人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年轻貌美,当夸赞的人变成她的丈夫和孩子时,这种喜悦还能再翻十倍。 淑妃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下去,谦虚之辞也难得不走心,“哎呀陛下,您也跟着薰儿胡闹。” “诶,怎么就是胡闹了?我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呀。”天子端颜正色,仿佛不是在哄自己爱妃,而是在讨论国家大事。 看着岳母脸上逐渐浓郁的红晕,傅玉衡暗暗对岳父大人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能搞定佳丽三千的男人,骚不过,骚不过。 帝妃二人大撒狗粮,徒南薰忍着撑意插科打诨,傅玉衡适时敲敲边鼓。 其乐融融,不外如是。 直到傅玉衡说起了电视广告的威力,天子立刻敏锐地意识到,如果利用得好,这个电视,绝对是治国的利器。 “薰儿,你陪着你娘说说体己话,小傅我就带走了。” 徒南薰手心微微冒汗,面上却是若无其事,甚至还带了一点点嫌弃。 “哎呀,父皇,你们快走吧,别耽误我和母妃说悄悄话。” 临出门前,傅玉衡回眸与她对视一眼,用力点了点头。 ——成败在此一举了。 149 君前奏对 太子是个很负责的人…… 翁婿二人回了甘露殿, 天子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背着手,在大殿中来回度步。 他不说话, 傅玉衡也不敢开口, 只能当自己是朵壁花,是根柱子, 眼观鼻鼻观心, 仿若老僧入定。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天子的脚步猛然顿住, 双眼如鹰鹫一般,犀利地盯着傅玉衡。 傅玉衡的背上微微起了一层薄汗, 心里却出乎意料的清明。 或许是紧张到了极致, 也或许是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最怕的那一阵过去之后,他反而坦然了。 不就是看吗?那就让他看呗, 反正咱长得又不丑,拿得出手。 于是,这翁婿二人就陷入了一个奇怪的状态。 老丈人像是豺狼虎豹盯猎物一样, 盯着女婿直瞧;女婿则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 好一个君子坦荡荡。 众所周知,世间能量守恒,所以紧张也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今日伺候在侧的副总管何玉, 此时真狠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让谁也看不见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子忽而一笑,整个甘露殿中凝滞的氛围霎时散开,正如滚汤泼雪, 又似缕云开月。 “哈哈哈哈哈……”天子用力拍了拍傅玉衡的肩膀,“比起刚成婚那会儿,你可是稳重多了。” 傅玉衡心下一松,也跟着笑了起来,“到底大了两岁,也不能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吧?” 虽则如此,他到底不敢完全放松警惕,一缕心神始终提着,谨防天子不经意间言辞试探,他一时不查说错了话。 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天子回身上了御阶,在宝座上坐了下来,吩咐何玉,“赐座,赐茶。” “诺。” 何玉躬身应了,亲自给傅玉衡搬了椅子,又命小太监沏了好茶来。 说起沏茶,无论是戴权还是何玉,都觉得这位三驸马在这方面不大好伺候。 按理说,只要是能得天子赐茶的,都是恩典荣耀,他们这些御前的人,自该体察天子心意,把人给伺候好了。 但凡是在天子面前挂上号的,无论是前朝的还是后宫的,这两位总管都会在心里默默记下他们喜欢喝什么茶。 等到天子有了恩典,他们可不就能够投其所好,让这份恩典显得更加贴心? 可三驸马在这方面,却仿佛是一点偏好都没有。 不管给他上了什么茶,他都喝得神情平淡。 仿佛御前的好茶不是用来细心品的,只是用来解渴的一般。 又逢天子给三驸马赐茶,何玉无奈,也只好交代小太监,把今年新送上来的明前龙井沏一盅来。 傅玉衡也喝不出具体是什么茶,只能凭口感判断出,这盏茶一定是极品。 不过无所谓,茶水对他来说,只有两个作用:提醒,解渴。 天子见这小子这么沉得住气,心里也不禁赞了一声,抿了口茶笑道:“你今天特意进宫,不会就是来陪朕发呆的吧?” 好嘛,“朕”都出来了,傅玉衡立刻不敢再端着,麻溜就自己交代了。 “陛下容禀,您也知道,臣素无大志,只想着和公主一起吃喝玩乐,再带着两位姐夫一起发点小财。 哪知道天不从人愿……啊不,是老天疼憨人。在玩乐这件事上,也能弄出大惊喜来。” 电视机,信号塔,可以统一控制所有电视机播放的内容…… 何止是大惊喜,简直就是大惊雷! 这年头为什么皇权不下乡? 是不想吗? 当然不可能了,做皇帝的怎么可能嫌弃自己的权利的触角辐射得够偏够远? 别看汉武之后,历朝历代都嚷嚷着独尊儒术,以孝治天下。 如果可以的话,哪个皇帝不喜欢法家那套,恨不得连老百姓一天放几个屁都有规制? 实在是如今的信息传递太过缓慢,传递的途径之中,还不知道要转几手,被人恶意曲解几次。 未免造成更大的损失,朝廷只好大力推广德治,对于民间宗法大于国法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作为一个有抱负的皇帝,当今天子在听到了电视机和信号塔结合之后的妙用,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个电视机,将自己的意志,完全贯彻到整个天下! 天下,是谁人之天下? 天子与士大夫共治? 不,朕才是唯一的天下之主! “的确是个大惊喜。”天子用看宝贝的目光打量自己的三女婿,“你一向惫懒,无心朝堂,却不想无心插柳,却是长出了参天大树。” 傅玉衡笑着摇了摇头,“嗐,不过是侥幸而已,哪能比得上朝堂上那些辅佐陛下的相公们?” 天子道:“朝臣们各司其职,辅朕使天下安定;你虽不思进取,却也总能给朕惊喜。各有各的好,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傅玉衡谦虚道:“陛下谬赞了。” 他得承认,这位天子虽然权欲之心过剩,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要猜忌制衡,但的确是一位有道明君。 别的不说,至少有一点,他从来不会压臣子的功劳。 哪怕是再小的功劳,他也会酌情给赏。 一次一次小赏赐积累下来,也不是小数目了。 许多职位不高,俸禄也不高的小官,就因为这一次又一次不起眼的赏赐,让家里用得起奴仆,置得起产业。 试问,谁不喜欢跟着这样一个老板干呢? 也无外乎天子在自己儿子之间搞制衡,朝堂之上也依旧安稳如初了。 当然了,前提是你要自己注意,不要威胁到他的权利。 给这样一个皇帝做太子,若是心理素质不够强,当真是如履薄冰。 大致了解了一下这两样新鲜事物,天子便让人将太子请来。 他已有预感,这样的大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成的。 若想中间尽量少出差错,少不得要有一个能压阵的人,全程跟踪掌控。 天子统御天下,日理万机,根本不可能分出这么大的精力。 而这样敏感的权利,他也不可能放给朝臣,甚至连他自己的亲兄弟都信不过。 能够信任的,唯有自己的亲儿子。 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了。 如今的天子虽然也防备太子,却不过是下意识抓紧手中的权利,不想被任何人瓜分而已。 可以说在这一点上,他哪一个儿子都是一样的待遇。 之所以太子格外难过,不过是因为太子更加名正言顺,能力也更加出众而已。 天子从未生出要废太子的心思,紧要关头首先想到的,自然也是太子。 这时候,太子出众的能力,在天子眼中,就变得格外可爱了。 至于此事落成之后,太子会不会遭受更多忌惮,那也得等落成之后了。 反正了解了核心利益的太子,心里是半点不在意的。 不管怎么样,有件正事做,总比整天困守东宫,时刻疲于应付天子神出鬼没的猜忌要强得多。 “三妹夫,日后孤可是要多多叨扰了。” 傅玉衡淡淡道:“殿下言重了。彼此都是为陛下效力,何谈叨扰。” 他的态度并不热络,却也半点都不失礼。 太子心下一笑:这三妹夫多得恩宠,却从未失之轻狂,的确是个妙人。 两人的目光不经意间碰撞,瞬间的眼神交汇,让他们都了然了对方的心思。 原本他们抱的,就是一样的主意。 泛泛之交,对谁都好。 天子笑道:“好了,好了,你们俩也不必客套来客套去了。小傅,你仔细说说,那个信号塔,要怎么弄?” “是。”傅玉衡早有腹稿,此时自然是侃侃而谈。 “信号就像是无形的丝线,把所有的电视机链接在一起。 这些丝线无形无相,却可以通过阵法里的灵气波动传递信息。 而信号塔,就是专门管理这些丝线或收或放、怎么收怎么放的工具。” 他的解说非常直白,天子微微点了点头,“就像是宫中供奉用的传音符?” 傅玉衡不解,“既然宫里的供奉会做传音符,为何不令他们多多制作,广泛应用?” 提起这个,天子就想叹气,“传音符虽好,但使用者必须是身怀修为的。 偏偏皇室血脉为天道所尊,也为天道所制,不能踏入修行之道。” 说白了,就是不信任那些供奉,怕他们利用传音符这个漏洞从中捣鬼,乃至架空皇权。 傅玉衡点了点,表示明白了。 这个缘由,也很符合天子的贪权之性。 为了避免日后的麻烦,他干脆提议,“不知宫中供奉里,可有擅长炼器的? 臣请的那位高人固然厉害,但所有环节全靠他一人支撑,难免力不从心。” 反正他从来没想过做权臣,天子派个厉害的供奉来,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多一个技术人员而已。 而且,这个技术人员还是高层特派,他连工资都不用给。 天子明显是早有此意,听了这话连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就说:“就让徐供奉跟着你吧,他对炼器一道颇有心德,也可与你那位高人相互切磋。” “陛下放心,巩先生痴迷炼器一道,必然能和徐供奉说到一块去。”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傅玉衡肯定得讨点好处。 比如炼器需要的稀有矿石,最好再来点资金支持。 对于前者,天子表示会让徐供奉一起带过去;至于资金,边境正打战呢,国库吃紧,天子直接让他想都别想。 “好吧,臣自己想办法。” 天子瞥了他一眼,挑眉道:“你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有了朕与太子的支持,你要做电影和电视推广,绝对事半功倍。 等整个大夏都能看上电影时,别的且不谈,只说你先前提的那个广告费,就足够把你撑死了吧?” 至于对他的封赏,且等这件事做成了再一并算,如今就先不提了。 被天子一言说破,傅玉衡赶紧陪笑,“陛下放心,臣一定按律交税。” 天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又给了一个恩典,“原本你的剧院,该是按照商税来交。念在你处江湖之远不忘忧君,日后电影和电视的所有收益,准你只交五成税。” 傅玉衡大喜过望,生怕天子反悔,赶紧谢恩,“多谢陛下恩典,臣一定会全力配合太子殿下,早日完成您的布局。” 大夏的商业税是十抽一,只交五成,就是减免百分之五。 这个数看起来很小,但真正算起来就知道,绝对是一笔大收益。 但天子碍于“士农工商”的固有思维,虽然也懂一些朴素的经济学,却并不觉得减免一半到税收是什么大事。 他之所以减的这么痛快,全因琉璃工坊这近一年来,给国库贡献的税收足够多。 天子并不觉得,还有什么生意,能比盐、茶和琉璃更加赚钱了。 不过这些和傅玉衡其实没多大关系。 到了这里,该是他的事已经说完了,剩下的都是天子和太子之间需要协商讨论的。 傅玉衡不想参与,天子也无意让他参与进来。 因而,他非常识趣地告退,回到玉泉宫,和老婆一起,陪着岳母大人用了午膳,这才带着淑妃的赏赐出了宫门。 就在他疑惑,徐供奉究竟什么时候来的时候,刚进了正院,被他思念了一路的徐供奉,就直接把拜贴送到了他的眼前。 是的,直接送到了眼前。 就是绑在一柄巴掌长的小木剑上,隔空飞到了傅玉衡面前。 幸而这剑是用来送信的,若是要取人首级,怕是万里之外也如探囊取物。 这是下马威? 傅玉衡按下心头的惊疑,转头吩咐洗砚,“你去大门外,把徐先生请进来。” 由于还不知道这位徐供奉究竟是和尚还是道士,他干脆含糊地称一声先生,免得闹出笑话来。 洗砚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徒南薰上前,就着他的手看那张拜贴。 傅玉衡微微倾斜了身子,以便她能看得更轻松。 看完之后,徒南薰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位徐供奉……还真是别具一格。” 傅玉衡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毕竟是御赐的人,咱们敬着就是了。” “也只好如此了。”徒南薰点了点头,“希望这不是一个自视甚高的。” 他们夫妻俩为了皇权可以忍,但巩仙却是他们请过来的高人,若是让人家跟着受委屈,哪里过意得去? 傅玉衡推测道:“这位既然能在宫里做供奉,想来也不是那种不通人情世故的。” 若当真清高自诩,根本就不会进宫为人驱使。 他们所求不多,你好我好大家好,相安无事即可。 不多时,洗砚就引着一位身穿藏蓝直缀,外罩锦斓袈裟,手提锡环禅杖,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大和尚走了进来。 看着这一身打扮,夫妻二人相觑了一眼,只觉得无比眼熟。 可不就是眼熟嘛,他们拍的《女儿国》里,唐三藏就是这幅造型,简直就是百分百还原。 “阿弥陀佛——”徐大师单手合十,先对两人行了大礼,“贫僧徐智真,见过三公主,见过驸马爷。” 就在他低头的一瞬间,傅玉衡清楚地看到,这位徐大师的头顶并没有戒疤。 也就是说,虽然他头发剃得挺光,制服也穿得挺专业,但他只是一个头陀,根本不是正经和尚。 一瞥之后,他从容还礼,夫妻二人把人请入正堂,命小丫头献茶。 傅玉衡笑道:“也不知道大师喜欢喝什么,这是今年新出的龙井,权做解渴之物。” 徐大师低头看了一眼茶汤,脸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嘴里却说了一句,“宫里赏点茶叶,自然是好的。” 徒南薰有点惊奇,“这也能看出来?” 徐大师道:“这茶应当是三日之内赐下的,上面沾染的龙气尚未散尽。” 徒南薰恍然地点了点头,“大师还懂望气之术?” “略懂一二。”徐大师道,“真正精通望气之术的,是梁供奉,贫僧不过是跟着学了些皮毛。” 通过和徐大师的闲聊,傅玉衡发现,他可能是误会人家了。 原本他看着这一身唐三藏同款套装,又见人家头上并没有戒疤,就暗暗猜测这是个性子虚荣的头陀。 但实际解除之后,发觉这位大师说话很实诚,基本上是问一句就答一句。 若是没人发问,他就捧着茶盅发呆,既不觉得局促,也不显得尴尬。 好稳的道心。 傅玉衡索性就抛开了绕弯子的流程,直言道:“徐大师,我请来那位炼器高人,并不在我们家居住。 您是想和他一起住在城外呢,还是让人在寒舍给您收拾一个清静的院子?” 徐大师道:“既然那位同行在城外,小僧也去城外同住好了,我二人也可时常切磋。” 他顿了顿,难得主动挑起一个话头,“不过在此之前,小僧还有一事相询。” “大师请讲。” 徐大师便道:“方才在门外时,小僧便察觉到,贵府西南角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妖气,不知公主与驸马爷可曾知晓?” 西南角? 那不就是宅子里的大花园吗? 傅玉衡忙道:“知晓,知晓。那是一窝蜂妖,特地养来采蜜的,并不伤人。” “那便好。”徐大师点了点头,当即起身,“如此,便请驸马爷派一个人,带小僧与那位高人汇合。”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从这位有些呆性的徐大师身上,看到了几分迫不及待。 傅玉衡暗道:这位大师,也有几分痴性。宫里那位岳父,对我还真的不错。 150 主系统改版 “大师不必着急,…… “大师不必着急, 先在寒舍修整一夜。明日一早,小生便备车,亲自送大师出城。” 徐大师本要拒绝, 但行动间突然注意到身上的袈裟, 眉峰微微一皱,拒绝的话脱出口时,却变成了赞同。 “如此,也好。”他说:“劳烦驸马爷替小僧寻一套干净衣衫。” 身上这件袈裟,手中这杆九环杖, 皆是《女儿国》上映之后,天子特意命内务府监造的。 造好之后, 就赐给了几个供奉中唯一一个修佛的, 也就是徐大师。 尽管他再三解释,自己只是个头陀, 并不是正儿八经出家的僧人。 而且穿着这一身衣裳,无论是行动之间,还是修行炼器的时候,都很不方便。 但天子坚持, 他一个靠天子提供炼器资源的,又能如何呢? 如今好不容易出外差了,不在天子跟前, 总能松快一些了吧? 这对傅玉衡来说,不过是一点小要求而已, 自然不会拒绝。 “那是自然。只是不知, 大师对着装有何要求?” 徐大师:“还可以提要求?” “当然可以。” 徐大师道:“那我要粗布麻衣,不要绫罗绸缎。” 虽然已经在宫里待了好几年,他却还是穿不惯那些滑溜溜的料子。 这个要求委实出乎意料, 傅玉衡和他打商量,“粗布麻衣没有,细棉布可以吗?” 徐大师想了想,“那也行,只要不是绫罗绸缎。” 双方达成了共识,傅玉衡亲自领着徐大师去了客房,徒南薰这边则是命人去布庄取布裁衣。 待到天色昏暗,夫妻二人躺在床上,傅玉衡不期然就想起那天子的那句话。 “皇家之人虽为天道所尊,却也为天道所制,不可走修行之道。” 天道制衡他理解,可当这制衡制到了自己身边,就难免让人意难平了。 ——他老婆可也是皇室中人呢。 因着心里藏了事,他一直睡不着。 僵着身子直到身侧妻子的呼吸趋于平稳,他才慢慢翻了个身,不多时又翻了回去。 如此反复数次,徒南薰突然嘀咕了一句梦话,吓了他一跳,还以为自己把她吵醒了。 静静等了片刻,对方并没有醒来的迹象,他才暗暗松了口气,默默在心里呼唤系统。 系统还以为他是要问电影生意,一接通就给他报告了好消息。 “宿主,宿主,有十三个古代位面的宿主,有意购买电影放映机和摄影机。其中还有五个,想要连技术也一并买去。” 傅玉衡:“先不谈这个,统子,我有件事要问你,希望你如实回答我。” “什么事呀?” 系统很是疑惑,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比连接十几个位面的大生意更重要吗? 傅玉衡深吸了一口气,自认为做好了心里建设,才把憋了一天的话问出口。 “皇室血脉,当真不能修行吗?” 系统也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当时也怔住了。 片刻后,系统说:“你等一下,我去问问。” 等了许久,才听见傅玉衡回了一个“好”字,它立刻登陆论坛,询问关于皇族与修行的事。 傅玉衡就那么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也不知等了多久,才等到了系统的回应。 “但凡是天道健全一些的世界,皇族血脉都与长生之道无缘。” 只要是和长生沾边的,无论是仙道、魔道还是妖道,都和皇族没有任何关系。 盖因天道至公,不可能让一个人或一个家族永居高位。 人间皇族占据的资源本来就够多了,若是皇族血脉还能修长生道,那无论仙道还是魔道,必然都会沦为皇族的后花园。 到那个时候,整个人间任由皇族作威作福,其余人尽皆沦为牲畜蝼蚁,哪还有半分活路? 系统说完之后,过了许久也未曾听见宿主的回应。 原本它是没想那么多的,但这次的沉默格外令人窒息,一向没心没肺的系统,也不由生出了几分忐忑之意。 “宿……宿主,你怎么了?” “没什么。”傅玉衡的声音意外冷静,“那用些延年益寿的丹药,应当无妨吧?” “啊!”系统大惊失色,急忙劝道,“宿主,你可别想不开呀,给当朝者敬献仙丹,那可是要犯大忌讳的。” 没看宫里那么多供奉,也没有哪一个以仙丹在天子面前搏名利吗? 是他们不想吗? 他们是不敢呀。 若是进献假丹,折了天子的寿命,天道那里肯定记一笔; 如果献了真的仙丹,无端延长天子寿命,致使下一位真龙天子中道崩阻,天道那里还要记一笔。 他们好不容易有机会踏入修行之道,谁会为了区区一点利益,毁了自己的道途? 原本满心凄凉的傅玉衡,被系统弄得满心无奈,“你想多了,不是要献给天子,是给我老婆吃。” 系统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忘了,你老婆身上也有皇室血脉。” 他想了想,说:“你老婆可以吃,你以后的孩子也可以吃。 但他们吃了之后,最多也只有延缓衰老,长命百岁的效用,再多就没有了。” 至于原因,和不能修长生功法是一样的。 “那就好。”傅玉衡松了口气。 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心里肯定很难受。 但在经历了巨大的失望之后,再得知徒南薰虽然不能修行,却能够靠着丹药长命百岁,他心里就平和多了。 “那十三个有意买机器的,你在论坛上查询一下,看定什么价位合适。” 系统问道:“那你是要换丹药,还是要换功法?” 旧话重提,傅玉衡心里难免又生出几丝烦躁。 私心里,他自然是想和老婆一起修行。不管能不能成仙,重要的是做什么都一起。 可谁能想到,天道对人间皇族居然还有这种限制? 代入普通百姓,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限制非常合理。 但合理是一回事,心意难平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尽量兑换延年益寿的丹药吧。至于功法……若是我先修了其他功法,耽误日后再练猴哥同款吗?” 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是不想放弃。 系统正要回答,主系统那边突然发了一条公共消息。 它顺手点开一看,整只统都兴奋了起来。 “宿主,宿主,你不用纠结了。”系统激动得几乎破音,“主系统刚刚更新了商城模式,各种功法都可以分段购买了。” “真的?”傅玉衡忘了自己身在何方,猛然坐了起来。 这一声在黑暗里犹如石破天惊,睡梦中的徒南薰霎时惊醒,“怎么了,衡哥?” 傅玉衡回过神来,轻轻揽住扑到怀里的徒南薰,柔声道:“没事,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一个老神仙。 老神仙说咱们夫妻俩做了不少好事,积累了许多功德,可以用功德兑换延年益寿的丹药。” 他说得像真的一样,说到这里,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一激动,就醒了。” 听了这话,徒南薰也笑了起来,“我看你是和鬼狐们在一起混得久了,连做梦也是老神仙送仙丹。” 这时,外间守夜的红藻得了动静,披衣而起,掌了灯进来问道:“驸马爷醒了,可是要喝茶?还是要如厕?” 傅玉衡道:“我没事,做梦惊着了。” 又低头问徒南薰,“你觉得口渴吗?” 见她摇头,傅玉衡便对帐外的红藻道:“这里不用你伺候,回去睡吧。” 红藻却把帐外小几上的灯笼点亮了一个,笑道:“主子们自在说话,我就在外间歇着。等你们睡着了,我熄了灯就睡。” 听她如此说,再思及她素日的精细,傅玉衡也知道劝不动,索性就随她去了。 看着红藻的影子绕过了屏风,傅玉衡将怀中娇妻搂得紧了些,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脸上的神情。 “如果真的有神仙给咱们送仙丹呢?”傅玉衡问道,“你会不会想着要献给陛下和淑妃娘娘?” 徒南薰想了想,说:“我会想着母妃,父皇的话……” 余下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傅玉衡却已经听明白了,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别的他也不怕,就怕徒南薰太过孝顺,有了好东西,就忘不了天子。 徒南薰不知他的想法,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有些低沉,“虽然很不孝,但我真的不想父皇比母妃活得长。 母妃从十几岁就被选入宫中,这么多年能出宫的次数寥寥无几。 父皇年轻的时候,还会隔几年便到铁网山上,领群臣会猎。母妃作为宠妃,也能借机放个风。 可是这几年,父皇越发想做仁君,不愿意劳民伤财。到大剧院看话剧那次,是五年来母妃头一次出宫。” 傅玉衡一边听她诉说,一边轻轻拍着她的香肩以示安抚,无形中增添了她的勇气。 或许还有黑暗的加持,使环境显得足够隐秘,徒南薰终于说出了自己压在心底的渴望。 “父皇是很多人的父皇,也是很多人的丈夫。我和母妃却只有彼此。 我想等父皇驾崩之后,把母妃接出宫来,过几年自由自在的日子。” 傅玉衡仿佛没有听到半句大逆不道之言,笑着承诺道:“到时候,咱们就在城外给母妃置办一个宅子,母妃想住城内住城内,想住城外就住城外。” “好。”徒南薰伸出玉臂,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颈,上半身完全挂在了他的身上。 夫妻二人许久都没再说话,只紧紧地抱着彼此,静静呼吸带着对方气息的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傅玉衡察觉到妻子的呼吸重归平稳,便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倒在枕头上,自己也顺势躺了下来。 “系统,你还在吗?” “我在。”系统立刻回应,“只要宿主需要,我永远都在。” 傅玉衡直接问道:“刚才咱们说到哪里了?” “主系统更新了商城模式,宿主可以分阶段购买功法了。” 可多了这么久的缓冲,一开始的惊喜褪去,傅玉衡很难不生出怀疑,“主系统怎么会突然改版商城模式?” 他这边刚琢磨着要弄一部功法,主系统就把商城模式改了。 以他对猴哥的喜爱和崇拜,如果可以分阶段购买《大品天仙决》,就肯定不会再想着和别的宿主置换了。 这一切都是巧合呢,还是说他们这些宿主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主系统的监控之下? 自家系统性子单纯,这些疑问他只敢盘旋在心里独自琢磨,根本不敢露给它半点,生怕它心神恍惚之下,漏出来不该漏的破绽,再被那个主系统收拾了。 如果不是傅玉衡问出来,系统根本就没有想到,商城突然改版有什么不对的。 就算傅玉衡问了,系统依旧觉得是他想多了。 “我们所有系统都是程序生命,随着技术升级,更新版本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傅玉衡想了想,换了个问法,“你们这个主系统,是专门管你们娱乐系统的吗?” “对呀。” “记得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对我哭诉,说是因为我前世死的突然,还意外被卷进了时空裂缝里。 因为古代娱乐业的土壤太过贫瘠,主系统懒得往这边投入更多,连接你回去的能量都不舍得出。” 提及往事,系统不由唏嘘,“是呀,谁又能想到,咱们俩真能在古代混出头呢?” 傅玉衡没空和它感慨,只是问道:“自从咱们俩做的有起色之后,主系统又往古代位面投放了多少娱乐系统?” “唔……一般情况下,至少也得投放一个批次,也就是二十四个。” “二十四个系统,连接的也就是二十四个位面。” 傅玉衡一边暗自盘算,一边继续询问,“沉没成本投入了这么多,主系统肯定不会再对古代位面放养了吧?” “那肯定不会呀。”系统喜滋滋地说,“你是不知道,如今我再联系主系统,需要的能量都减少了百分之七十呢。” 傅玉衡的心,瞬间凉成了一片。 “宿主,你怎么不说话了?” 这个小傻瓜,还真当自己占便宜了呢。 傅玉衡暗暗叹了一声,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帮我查查,以我如今的积分,能买多少《大品天仙决》?” 系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换了话题,但还是尽职尽责地为他解答。 “《大品天仙决》一共九重功法,以宿主如今的积分,本来只可以买两重的。但首购功法有优惠,买三重送一重。” 傅玉衡不禁微微挑眉:好熟悉的套路呀! “咱们的积分不是只够买两重吗?” “是的,第一重功法五万,第二重功法价值七万,第三重功法价值十万。 咱们积攒至今,一共有积分十七万三千,买两重功法足够,买三重就有将近三万的差额。” “那你刚才还说买三送一。”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这个念头刚刚落下,就听见系统说:“改版之后,积分购物可以透支呀。” 好吧。 傅玉衡心里只剩一个想法:果然如此! “那……利息怎么算?” 系统沉默了片刻,说:“一年百分之十。” 它原本是要被投放到现代世界的,自然明白,这个利率,着实高得离谱。 但傅玉衡却很平静,平静地笑道:“比起直接抢,果然体面了不少。” 系统:“…………” ——就算它智商不高,也能听出宿主平静语调下的阴阳怪气。 不过,主系统的确挺不地道的,干的这叫什么事? “宿主,还买吗?” “买,当然买了。”傅玉衡笑道,“有这么好的优惠,不用白不用。” “那我就……透支了啊?” “赶紧的,点击支付吧。” 既然已经被主系统盯上了,以后这种事情只会越来越多,从现在开始,习惯忍着吧。 得到宿主的指令之后,系统的速度很快。 瞬息之间,傅玉衡辛辛苦苦积攒的积分,就全部清空。 一道清凉的气息从他眉心钻入,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脑子里好像多了什么东西。 系统提示:“宿主,闭上眼睛,放空思绪,仔细感受。” 傅玉衡正要照做,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道:“你先别管我,那十三个想要交易的,赶紧交易完了。” “那五个想买技术的呢?” “卖。反正和咱们不是一个位面,互相影响不到根基。” “哦。”系统应了一声,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它就来找傅玉衡报喜,“已经交易完毕,全部换成了丹药。” “好。”傅玉衡心神一松,这才放心陷入了冥想。 该说不说,不愧是猴哥同款,《大品天仙决》果然奇妙。 他还没有开始练,只是把第一重功法看了一遍,就觉得头脑清明,神清气爽。 原本他强撑着熬了半夜,颇有些头昏脑胀,此时却是精神饱满,觉得还能再熬五百夜! 至于后面三重,未免修炼的人看多了走火入魔,得等他把第一重练成了才能解锁。 离天亮还早,先跟着功法自带的3D图解认认穴位吧。 要不然,等真正运行功法时,因为记不清穴位出了茬子,那乐子可就大了。 这边傅玉衡专心投入,那边系统还在疑惑交易的事为什么这么着急。 等到三天之后,系统论坛也改版了,宿主之间再也不能越过主系统进行交易了,它才恍然大悟。 ——还好宿主有先见之明。 而傅玉衡得知之后,也只是沉默了片刻,笑着岔开了话题。 论坛的升级,影响到的不止是古代位面,还有早已散漫惯了都现代位面。 只怕大部分宿主和系统,都会对此心怀不满。 只是不知,陈胜吴广何在? 151 带皇孙看《鲁公女》 太子是个…… 太子是个很负责的人, 得了天子之命后,没过两天就安排好了东宫的一应事务,带着自己的长子来傅家拜访了。 他的长子是太子妃嫡出, 因着他们这一辈取名都从水,皇长孙单命一个“淮”字。 黄河与淮河皆是上古绵延至今的大水域, 天子给长孙取了这么个名字,可见期望之深。 他是积极了, 可作为另一个当事人傅玉衡,他这会儿正后悔呢。 ——本来他就忙着影视基地建设的事,如今却又因一时冲动, 给自己揽了信号塔的事,还是万万不能偷懒推脱的皇差。 哎~闹心。 索性太子既敏锐又宽仁, 问出他的难处之后, 立刻动用职权,把内务所有闲置的工匠, 全部派往万年县。 “有了这些工匠帮忙, 用不了一个月, 你要的影视基地, 就能按图竣工了。” “多谢太子殿下。”傅玉衡真心感激不尽。 十四岁的皇长孙捏着图纸, 忽然道:“如果这个影视基地建成之后,真的像三姑父说的那样,周围的地皮价格肯定会飞涨吧?” 傅玉衡点了点头,“那是肯定的。” 徒淮就皱起了尚显稚嫩的眉头,“这影视基地原本就是皇庄改建, 周围大多数都是田地。 若是引来大量商人富户买去改建房屋商铺,岂不是要减少许多耕地?” 国家以农为本,耕地减少, 也就意味着朝廷的税收减少。 为了区区玩乐之事,真的值得吗? 傅玉衡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暗暗感慨:不愧是皇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见地。 再看太子,他看向儿子的目光里,也不乏欣慰之意,耐心解释道:“那个皇庄的土地这些年日益贫瘠,你皇祖父才赐给你三姑父建影视基地的。 还有那周围的土地,自十年前那场暴雨之后,就越发种不出东西了。和影视基地带来的收益相比,损失不值一提。” 徒淮的神色这才缓和,躬身向傅玉衡行礼,“三姑父,方才是小侄失礼了。” “无妨。”傅玉衡赶紧把他扶了起来,鼓励道,“你这个年纪,正是求知欲旺盛的时候。 心有疑惑就要大胆地问出来,不犯错怎么知道心中所想有什么不足呢?” 徒淮若有所思,片刻后再次拜谢,“多谢姑父教诲。” “嗐,别说什么教诲了,咱们相互提点进步吧。”傅玉衡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太子含笑看着一人互动,直到这时才出言拉回正题,“三妹夫,你说的那个信号塔……” 他们三人在书房里讨论了大半天,决定第一天就一起到京城周围做测绘,定好信号塔的位置。 待影视基地建成之后,内务府那些工匠,就可以着手建设信号塔了。 等他们把塔身建完之后,后续的阵法就需要巩仙和徐大师出手了。 他们讨论完这一阶段,从书房里出来,太子本要带着儿子回宫,徒淮却有些期期艾艾的,想去大剧院看电影。 太子皱眉,“武德殿不是有吗?” 徒淮不好意思地说:“儿子就是想知道,在剧院里看,有什么不一样的。” 旁边的傅玉衡已是了然:无论再怎么沉稳,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自然有好奇心和叛逆心。 于是,不等太子再说什么,傅玉衡便笑道:“反正天色还早,去看场电影再回宫也来得及。” 见他也开口求情,太子妥协了。 傅玉衡便让人去禀报徒南薰,说他陪着太子和皇孙一起出去转转。 三人一起去了城西大剧院,问了之后才知道,今日上午放的是新出的《阿宝》,如今这个时候,却是回放经典。 而今日回放的,正是《鲁公女》。 徒淮欢喜道:“正好,这个我只是听说过,还没有看过呢。” 宫里只有一个电影放映机,但大大小小的主子却有好几十个。 随着这几年太子在朝堂上越发艰难,他们东宫一系都不得不跟着低调起来。 徒淮作为太子的长子,自然不能任性,看电影也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都是跟着别人看。 饶是如此,他也不能每一场都去看。 因为他不能让人抓住他玩物丧志的把柄,让人觉得他的父亲教子无方。 傅玉衡对深宫事所知不多,自然也不明白他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有了那么重的心思。 他只是凭直觉感应到徒淮的低落,把人领到包厢之后,便把一本色彩鲜艳的画册推到了对方眼前。 “离电影开场还有好一会儿呢,先看看食单,喜欢什么点心和饮子,尽管点,今日姑父请客。” 他故意拍着胸脯,说得十分豪气。 察觉到他的好意,徒淮歪着头对他笑了笑,好奇地翻开了眼前的食单。 “这上面的都是谁画的呀?看起来就像是实物就在眼前一般。” 傅玉衡道:“是我们出版社的画匠,你若是有什么想画的,也可以找他们定制。不过,独家定制的画册,价钱肯定会高一点。” 徒淮眼睛一亮,“能给我画一部《水经注》吗?” “啊,这可是个大工程,只怕几个画匠同时赶工,也得三月之功。” 就算傅玉衡是大老板,这种可能影响到正常出版工作的大工程,也不能立刻就答应。 他沉吟了片刻,对徒淮道:“这样吧,今天先看电影,等明天忙完了之后,我带你到出版社去看看。 最近出版社要新办一本杂志,画匠们的空闲时间可能不多。我们去看看,看能不能抽空给你做了。” 徒淮连连点头,“好,听您的。” 对于这个很少出宫的皇长孙来说,无论是定制画册,还是亲自到出版社去洽谈,都是十分新奇的事。 就算画册暂时做不成,能够多一次特殊体验,他也觉得不虚此行了。 不过,明日究竟能不能成行,傅玉衡说了不算,他自己说了也不算。 徒淮扭头看向太子,星子般的眼睛里,流露出祈求之色。 太子本不欲节外生枝,但面对儿子少有的哀求,想到因自己之故,连累儿女也要低头做人,心头不禁一软,终究是点了点头。 一瞬间,徒淮的脸上春暖花开。 他有些激动地抓住傅玉衡的袖子,再三叮嘱道:“姑父,你明天可不要被别的事给耽误了。” “安心,安心。”傅玉衡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明天便是有正事我也推了,就带着你……唔,还有我那弟子徐柱,带着你们两个,到出版社去玩。” 徒淮好奇道:“姑父的弟子,必然也是个状元之才吧?” 短短一天的接触,已经让他对这个三姑父十分亲近了。 少年人心思澄澈,也最是敏感。 他很容易就察觉出,三姑父并不像自己的父祖一般,对孩子以严苛为主。 因而不由自主的,在傅玉衡面前,他自然就更放肆一些,展现出了更多属于少年人的天性。 他也曾背着父母,偷偷看过话本子的。 话本子里的状元郎或者是世外高人,收弟子时都要检验天姿。 而这些弟子也往往就是话本的主角,个个天姿绝俗。 虽然里面的状元郎个个都会被皇帝逼着娶公主,还有武林高手往往会被所有人拥戴成武林盟主这两点比较扯,但总体来说还是好看的。 至少,比四书五经好看多了。 再加上他又是在父母监控的缝隙里偷偷看的,难免就觉得更加刺激,也更多几分向往。 但傅玉衡却道:“哪来那么多状元之才?我那弟子天子比较愚钝,悟性更是几近于无。” “啊?”徒淮大失所望,“那您为什么要收他呀?” 难不成,是为了砸自己状元郎的招牌吗? 傅玉衡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对于这小少年心里的憧憬向往自然一清一楚。 他有心逗弄,当即得意一笑,“把一个天才教成状元算什么本事?教导一个愚人杏榜提名,才能显出我的手段呢。” 那一瞬间,徒淮觉得自家三姑父的形象,特别高大。 跟三姑父一比,话本里那些专找天姿高绝之辈的高人们,瞬间就降了三个逼格,显得俗不可耐。 太子眼睁睁地看着妹夫忽悠自己儿子,平日里聪明机巧的儿子竟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颇有些不忍直视。 他轻轻敲了敲桌子,“电影马上就要开演了,你还要吃点心吗?” 徒淮猝然回神,“要的,要的。” 他迅速把画册都翻了一遍,对旁边等了半天的伙计报了四样甜的和四样咸的。 “至于饮子……就要三杯茉莉熟水吧。” 傅玉衡诧异地看了他眼,冲突竖了个大拇指,“行啊小子,走马观碑呀!” 他前世要是有这技能,也不必三天两头接受来自妈妈深沉的爱了。 徒淮把食单折叠好,还挂在桌子一册,面上腼腆一笑,“看一遍也只能记住一两个时辰,算不得是过目不忘。” 若真想忘不掉,至少得连续看上三遍。 “这也很厉害了,世间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有你这样的记性呢。”傅玉衡真心实意得夸赞。 太子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妹夫太过誉了,不可助长其骄娇一气。” “诶,孩子做得好,该夸就得夸。”傅玉衡表示不敢苟同,“若是夸两句就把好孩子夸坏了,那说明这孩子从根上就不好。 你我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试问殿下这么大的时候,就不盼望被陛下多夸赞几句吗?” 太子哑然,徒淮侧目。 这个时代,无论是父母教子,还是先生教徒,主打的就是一个“严苛”。 什么“严师出高徒”,什么“棍棒底下出孝子”,都被时人奉为圭臬。 可实际上,真正能靠刻苦出头的,从来都是天资出众的那一小撮。 虽然傅玉衡上辈子也是被亲妈的棍棒送进95的,但他自己也得说,那时候的他实在是太熊了,就算是他穿越过去给自己当爹,也得一天照三顿大。 而且说句不要脸的话,被棍棒逼着学习的人,对学习本身会有多少热爱? 他怀着厌学情绪还能考上重点,就足以说明他的资质出众了。 唔,这方面一定是遗传他妈,胸无大志绝对是他爸给的。 见太子不说话了,傅玉衡得意一笑,“我那弟子虽然天子愚钝,但在我的鼓励下,今年七月就可以下场一试了。” 此言一出,连太子都吃了一惊,“到七月份,满打满算,他才跟着你学满两年吧?” “是呀。” “两年就能下场,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面对太子的置疑,傅玉衡认真地纠正他,“我不是对自己有信心,而是对柱子有信心。 那孩子虽然悟性不足,但记性还不错,且天性勤奋,肯下苦功夫。 他的刻苦虽然不能完全弥补天姿,但也能补上一部分。 再者说了,我们又不指望考案首,只求命在孙山之上罢了。” 徒淮不知科举的难度,太子却一清一楚,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我就等着你那弟子越过孙山了。” “如果徐柱能考上,父亲以后能多夸夸我吗?”徒淮最关心的是这个。 太子被噎了一下。 恰好这个时候,伙计提着食盒送来了点心和饮子,太子捏了一块椰蓉酥,一把塞进儿子嘴里。 “你不是饿了吗?快吃吧。” 被迫闭嘴的徒淮:“…………” ——谁饿了?要点心就一定是饿了吗? 小少年求助地看向姑父,可他那无良姑父非但不打算帮忙,还就着他的囧相哈哈大笑。 徒淮的脸都气红了,恨恨地咀嚼着嘴里的糕点,好像是在撕咬自己的仇人。 忽然,一阵诡异的音乐声响起,头一次听这个音乐的徒淮吓得一哆嗦,一大口糕点就噎在了喉咙里。 时刻关注儿子的太子一惊,急忙上前,用力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咳!” 糕点顺利吐了出来,徒淮两眼含泪,神情有些呆呆的。 太子急了,“淮儿,你怎么样?” “没……没事,就是被噎了一下,父亲别急。”徒淮用袖角擦了擦眼泪,反过来安抚父亲。 偏这时候,电影的片头曲越发诡异,此时太子正对着大开的包厢门,伴随着乐曲突然出现的鬼脸,把他也吓了一跳。 “这个电影,讲的是鬼故事?” 傅玉衡解释道:“是个宣扬善恶有报的灵异故事。故事里的女主人翁鲁姑娘因喜好狩猎杀生,罪孽深重,非但一病早夭,死后还无处可去,不得投胎。 若非书生张于旦因一面之缘念念不忘,为她积德行善整十载,她也不可能有重新投胎的机会。 索性皇天不负有情人,张于旦痴情有报,感动了神仙,被神仙赐下灵泉返老还童,得以和鲁姑娘的转世再续前缘。” 其实原著里,张生助鲁公女消除罪孽的方法,是颂念《金刚经》五千卷。 但傅玉衡觉得念经虽然也需要毅力,但方式未免太过虚浮。 那些动物是真真切切被鲁公女杀死了,而且她还不是因为饥饿猎杀,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喜好。 电影没拍之前,他和徒南薰说起这个故事时,徒南薰曾问过他,“你不是一直想着报答摩柯大师吗? 这个故事里颂念佛家经典便可消除罪业,大家看了之后,佛教香火不就更加鼎盛吗?” 当时傅玉衡就坚决摇头,“感念大师的恩德是一回事,宣扬犯了罪过念经就可以消除是另外一回事。这种近乎助纣为虐的思想,绝对不能传播!” 否则,施害者念几遍经文便可心安理得,让受害者怎么想呢? 徒南薰“扑哧”一笑,扑倒下他的怀里,仰着脸笑道:“我就知道,你的想法和常人不同。 依我看来,摩柯大师是个真正身体力行的高僧,只怕连他自己都不赞同念念经就可躲避因果。” 夫妻做得越久,徒南薰受他影响就越深。 只怕再过几年,他的妻子也会像他一样,偶尔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思想的进步,伴随的却是精神的折磨,也不知是好处多,还是坏处多? 见他忽然发怔,徒南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在他丰润的脸颊上作怪,嘴里娇嗔着问道:“我就在你怀里,你还在想谁呢?” “想你。” 还没反应过来,这两个字就脱口而出。 徒南薰霎时玉颜酡红,本自揉捏他俊彦的玉手,悄无声息地往下移,抚上一片玉白的肌肤,在那一点凸起上轻轻掐了一下。 傅玉衡呼吸一滞,慌忙捉住那不安分的小手,问道:“若是有朝一日,你发现自己的想法和世人所思相去甚远,会不会觉得孤独?” 或许是三观早就在前世形成的缘故,他就时常有这种感觉。 “怎么会呢?”徒南薰诧异地仰头看他,“我只需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就好了,管别人怎么想?” 傅玉衡一怔,旋即豁然开朗:是呀,我自遵从本心,何须瞻前顾后? 一杯茉莉熟水轻轻放在了他眼前,却也把他给从记忆中惊醒了。 放映大厅里的片头曲已经放完了,女主角鲁姑娘伴随着鸟鸣声纵马入林。 徒淮好奇地问:“姑父,你在想什么呢?” 傅玉衡笑了笑,避而不答,“你不是没看过这个片子吗?快看电影吧。” 152 痴情张于旦 银幕上佳人纵马入…… 银幕上佳人纵马入林, 非但貌美如花,更是英姿飒飒。 寄居寺庙读书的张于旦本因心中烦闷,独自到后山林中散步,不期与佳人偶遇。 他何曾见过这般鲜活又美丽的女子?一时竟是痴住了。 恰在此时, 鲁姑娘张弓搭箭, 射下了一只红腹锦鸡。 正在半空中腾飞的锦鸡冷不防中箭, 好巧不巧,正落在了张于旦的头上。 这个初遇, 可以说是非常俗套了。 但很多套路之所以沦为一个“俗”字,就是因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 用得人多了。 不过,在这个电影刚刚萌芽的年代,这个套路还是很新鲜的。 至少身旁的徒淮就忍不住眼睛发亮, “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吧?” 太子虽然没有说话,但看得却很认真。 眼看自己的猎物砸到了人, 鲁姑娘觉得很不好意思, 上前对人道歉。 但那张于旦却只是痴痴地望着她,见姑娘上前和他说话,本就误以为自己遇到林中精灵的张生,更是晕晕乎乎,不知此身何往。 鲁姑娘连续呼喊好几声, 见对方只是捧着那锦鸡呆望着自己, 误以为对方是个哑巴。 她不禁心生怜悯, 心道:不若就把这锦鸡留给他吧,好歹也能做一顿充饥之物。 心里打定了主意,她便在马上对张生行礼告退,扬鞭催马而去。 这就是两人的初遇, 神女来去倏忽,却害得张生染了相思,日日在后山徘徊,只盼再见神女一眼。 只可惜,两人缘分比纸还薄,张生刚从同窗那里打探到,县令鲁公家的女公子喜爱游猎,便惊闻噩耗:女公子一病而逝。 “啊,这……就这么死了?”徒淮惊了。 傅玉衡道:“鬼故事嘛。人若不死,哪里来的鬼?” 徒淮到底不是寻常小儿,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姑父编这个故事,是不是参考了《牡丹亭》?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他话音未落,太子的死亡射线已经照了过来,“你从哪里看的《牡丹亭》?” 纵然宫中也有演《牡丹亭》的,可嫔妃看戏,多是只点其中一折,很少有整场整场看的。 而徒淮念的这几句,属于《牡丹亭》序章里的内容,若不是看过完整的戏本子,哪里能脱口而出? 卖弄一下就乐极生悲的徒淮:“……父亲,你听我解释。” “愿闻其详。”太子端着茉莉熟水,似笑非笑。 “儿子……儿子……”徒淮不知道该怎么说。 供出给他偷带话本的小太监,他不愿意;随口现编一句瞎话,又没把握骗过自己爹。 皇长孙从未想过,他还能因为几册话本,就被逼到了如此窘境。 左右为难之下,他下意识把希望的目光投向了在场的另外一个人。 不过,有了方才的前车之鉴,他也没报多大希望就是了。 出乎意料的,刚才还只会嘲笑他的姑父,现下却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 傅玉衡的目光仿佛从未自大银幕上挪开半分,此时也像是随口提醒,“快看,佳人芳魂来矣!” 却说鲁公本是宦游至此,鲁姑娘异乡病逝,自然不能匆匆掩埋。 按照当时的规矩,得把她的棺椁寄放在寺庙里,等日后有机会还乡之时,再扶灵归去,择风水宝地下葬。 好巧不巧,鲁公寄放爱女灵柩的寺庙,正是张生寄居读书的所在。 因有了这般机巧,一心将鲁姑娘视作神女的张生,便时长趁着夜深人静,带着香烛到灵柩前祷祝。 “你我虽止一面之缘,小生却心生妄念,时常梦回当日林间,妄图与小姐再会。 谁曾想,绝艳易凋,连城易脆。小姐玉般的人儿,竟不为上天所宠,反而遭天所妒。 现如今你我虽身在咫尺,神魂却横隔阴阳。苍天不与,何等憾恨? 小生苟活于世,妄受礼法所拘。小姐芳魂已杳,自当百无禁忌。 若小姐泉下有知,对小生痴心有片刻感念,只盼珊珊而来,以慰小生倾慕之意。” 张生如是夜夜祷祝,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半个月之后,鲁姑娘的香魂踏月而来,与张生相会。 一个自是人间情痴,一个感念檀郎意浓,两人相处如夫妻一般。 鲁姑娘告诉张生,因为她生前喜爱游猎,无故射杀太多獐鹿虫蚁,所以才少年夭折,死后无依。 张生急忙询问该如何解救她,鲁姑娘就告诉他,“既然是罪孽,自然要靠功德来赎。” “功德?” 张生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自那日以后,张生就背上了书箱,带着从鲁姑娘棺椁中取出的一枚玉佩,离开了寄居的寺庙。 而鲁姑娘的魂魄,就寄居在那块玉佩上,只晚上才敢出来。 虽然他只是一个贫寒书生,但还是一边游学,一边帮人抄书写信赚取盘缠,一边力所能及地帮助别人。 有时候是扶起摔倒在地的老人或儿童,有时候是替囊中羞涩的人给远方的亲人写一封信,还有时候,仅仅是伸手捞出误落水中的蝼蚁…… 徒淮却是看得津津有味,若有所思,并煞有介事地赞赏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张生是个真君子!” 日子过得很清苦,但张生和鲁姑娘却怡然自乐。 有时路途多艰,鲁姑娘足软难行,张生便将书箱跨在手臂上,背着她走过一程又一程; 有时行至旷野,鲁姑娘童心忽至,也会拉着张生的手,借着鬼混体轻,整个人像风筝一般半空中盘旋; 他们大多数时候露宿野外,熊熊篝火或烘烤着山洞,或映照着巨树,一人一鬼相依相偎,竟也熬过了酷暑严寒。 一晃十年而过,鲁姑娘终于得到了投胎的机会,两人的离别之期也随之到来。 多年相伴,彼此之间早已情深似海,鲁姑娘如何舍得就此离去,一碗孟婆汤洗尽前尘? 但张生很清醒,忍着心头万般的悲痛,满脸欣慰地替她庆贺,劝她赶紧去投胎,莫要误了好时辰。 终究是到了不得不别,鲁姑娘痛哭失声,再三劝他再觅佳妇,万勿以她为念。 张生为了不让她再生牵念,答应得非常痛快。 可真当鲁姑娘入了轮回,他却一直孤身一人,游历四方。 偶尔遭遇旧识,问起他的终身大事,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只言曾经沧海。 “唉——”看到此处,太子也不禁沉沉叹了一声,“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尚且年少的徒淮却还不大明白,对张生拒不娶妻的行为满脸迷惑。 “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时候张生应该还不知道自己能返老还童,再遇鲁姑娘的转世吧?” 徒淮左右看了看,征询两位长辈,“如今他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却一直不肯娶妻,难道不怕死后断了香火吗?” 太子宽厚的大手摸了摸儿子的脑门,带着几分欣慰说:“你能有这种想法,为父很高兴。望你日后也要谨记今日之言,莫要耽于儿女私情。” 于是,徒淮就更迷惑了,“父亲,你刚才不是还为张生感慨吗,如今怎么又赞同儿子说的话了?” 大人的世界,这么复杂的吗? 太子耐心解释道:“张生对妻子情深意重,才能坚持为妻子守义,做一位义夫,这是他的可贵之处,自然值得人敬佩。 但你说的也是正理,香火传承乃是家族大业,张生若抛却旧情娶妻生子,也是遵循了孝道,别人也不能说他什么。” 这一回,徒淮有些懂了,“这就是忠义不能两全?” 太子含笑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守夫妻之义,尽人子之孝,对张生来说是绝对的单选题。 无论他选哪一个都是对的,但无论怎么选,他心中都难免会留下缺憾。 所幸苍天不负痴心人,张生乘舟渡海时遭遇了海难,他抱着一块浮木飘到了一座小岛上。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水塘边,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 他努力往前挪了挪,想要在水塘里喝几口水恢复一下体力,却又不慎跌入塘中。 等他扑腾着站起来,才发现塘中之水只到腰际。 张生不由失笑,“当真是身在局中,一叶障目。” 他正要举步上岸,偶然低头间却怔在了当场。 只因他从水面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传说中仙鹤在青渠中起舞,并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只是为了欣赏自己倒映在水面上的优美身姿。 女为悦己者容,而仙鹤从来只悦己。 张生当然不如仙鹤那般自恋,他之所以盯着水中的倒影猛瞧,只是觉得影中之人既陌生又似曾相识。 盯着倒影瞧了半天,他才堪堪确定:这是他自己的影子,可映出的却不是如今鬓已星星的张老先生,而是将将舞象之年的少年郎。 他先是不解,继而又想到了什么,低头掐指一算,不禁怆然落泪。 ——粗粗算来,他的妻子鲁夫人,投胎转世已然十五载矣!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纵然上天垂怜,让他们夫妻有隔世重逢的缘分,他这斑斑白发,又如何敢配韶韶红颜? 他恍惚之间梦思年少,难不成是大限将至,感应到自己要彻底妻子诀别了吗? 热泪坠入水中,荡起的涟漪模糊了水中容貌,张生促然听见一声长叹,“真真痴儿!” “谁?”张生悚然一惊,慌忙四下张望,却见不远处的老松树下,端坐着一个鹤发童颜,身披羽衣的黄冠。 他警惕的看了片刻,那是黄冠始终含笑以对,眉眼翩然。 张生摸索着上岸,略微整理了衣衫,便上前对黄冠施礼,“真人在上,晚生张于旦有礼了。” “痴儿起来,不必多礼。”那黄冠笑道,“上天有感,前缘早定。寿春城南,桥头微雨。痴儿何必迟疑?” 张生听得云里雾里,但要仔细询问,那黄冠却已化作一阵青烟,杳然而去。 “上天有感,前缘早定。寿春城南,桥头微雨?” 张生低头沉思片刻,抬手正要捋须,却愕然发现,早已焦枯的手掌,此时却如少年人般血气充盈,白皙修长。 “这……” 徒淮笑道:“哈,他终于发现自己返老还童了!” 接受了自己返老还童的事实之后,张生越品,就越觉得那黄冠的话颇有深意。 他决定到寿春去一趟,在寿春城南等自己那天定之缘。 只因他心中已有了预感,天定正缘,定是他心中所期。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又是一年春,张生立于桥头,痴痴盼望。 一把油纸伞,从拱桥的另一端慢慢浮出,伞下一女子肌肤莹润,眉眼嫣然,依稀故人来矣。 那姑娘撑着伞,步履款款,珊珊而来。看见张生时,她眼睛一亮,脚步匆匆,在他眼前站定。 “我见过你。”她说,“在梦里。” 悠扬缠绵的片尾曲响起,这部电影至此完结。 太子只觉畅然若失,徒淮却是抓心挠肺。 “姑父,这柳姑娘的转世,到底有没有前世的记忆啊?” 傅玉衡微微一笑,“你若是觉得她有,那她就有;你若是不想她有,那她就没有。” 似这等牵扯前世今生的爱情故事,留白往往才是最好的结局。 可对十四岁的少年郎来说,这话说了,不就等于没说嘛。 见儿子垮了脸,太子笑了笑,“天色不早了,你母亲必定念叨你,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提起母亲,徒淮立刻就精神了,向傅玉衡告辞之后,就催促着太子快走。 傅玉衡将负责二人送出大门,一直目送他们的马车过了拐角,这才登车而去。 等他回到家里,去探望贾敏的徒南薰也回来了。 两人各自收拾了一番,换了轻软的服饰,便吩咐人传膳。 徒南薰道:“你拜托林大人寻的夫子,林大人已经有眉目了。他让我问你,你是一下子寻两个呢,还是先找一个?” 傅玉衡沉吟了片刻,让人把卫三宝找来,询问他琉璃作坊附近那新庄子的进度。 不多时,卫三宝便捧着一叠账本弯腰走了进来。 他将账本呈上,禀报道:“自从五爷吩咐了之后,小人便多方查访,想着若有现成的庄子,直接购置岂不省事? 说来也巧,没过多久,便有几个官员因罪被判了流放,家里的财产也都罚没充公,由户部主持发卖。” 得到消息之后,卫三宝便赶了过去,正好有两个庄子都在琉璃场坊附近。 由户部查抄之后发卖的庄子,价格都比市价便宜,里面的奴仆也都卖得干净,会省去许多是非。 卫三宝盘算了一番账上的资产,干脆就把两个庄子都买了,其中一个用来安置琉璃工坊里工人的家眷,另一个庄子他也安置好了。 此时他略带可惜地说:“那些抄家的官兵真是不做人,不但把桩子上的屋子弄得七零八落,那些未来得及收获的庄稼,也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若非如此,便是那些庄稼疏于照料,等收货之后,也能回一部分本钱。 傅玉衡翻开账本,和徒南薰凑在一起看,闻言笑着安抚道:“这么大的庄子,土地又肥沃,能以这个价钱拿下两个,本身就已经是大赚了。” 徒南薰也道:“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若是定要苛求圆满,也不过是自寻烦恼。” 卫三宝忙陪笑道:“两位主子教训的是,是小人贪心了。”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没再多言。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卫三宝能在宫里混出头,这么简单的道理又岂会不明白? 他之所以如此,一半原因是为了奉承主子,另一半缘由,则是已经对这个家产生了归属感。 翻完了账本之后,傅玉衡对于新庄子的进度心里也有了数。 他合上账本,问道:“那庄子上有多少孩子?男孩有多少,女孩又有多少?” 卫三宝对答如流,“十二岁以下的有男童二十七人,女童十七人;十二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的,有男三十二人,女二十六人。” 既然事情交给他办了,他自然知道傅玉衡为何让他统计这些。 只是在他看来,自家五爷虽是好心,有些东西,却是考虑得不大全面了。 他不由劝道:“五爷,十二岁以下的也就罢了,十二岁以上的,无论男女都是现成的劳动力。 那些庄户不过是普通百姓,没什么见识,恐怕不会愿意让他们放下家里的活去学堂。” 傅玉衡追问:“不收钱,还管饭,这也不行?” 卫三宝摇了摇头,“读书科举,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了,远不及眼前的实惠来得重要。而且……”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算有些庄户心里明白,也只会把儿子送过来,女儿是绝对会拘在家里的。 姑娘家过了十二岁,就要开始相看婆家了。对他们来说,女孩子只要找个好婆家即可,读书有什么用?” 傅玉衡哑然,心头既觉得悲哀,又觉得无力。 卫三宝还要再劝,却见徒南薰对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别再说了。 “衡哥,其实你有这份心,已经很好了。”徒南薰柔声道,“不如这样,咱们先考虑十二岁以下的,往后还有很多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呢。” 傅玉衡叹了一声,“也只好如此了。”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生产力一日跟不上,就别谈从底层变革。 看不见实际的好处,底层百姓是不会想着要改变千百年来摸索出的生存模式的。 153 都是闲的 他拍了拍妻子的手,…… 他拍了拍妻子的手, 表示自己没事,对卫三宝道:“学堂一定要尽快建起来,这是我当初承诺过他们的事。不管他们怎么想, 我们绝对不能食言。” 那些琉璃工坊里的工人们, 给他创造出来的价值, 足够建个学堂了。 如今让他们的子女免费上学, 中午管一顿饭,下午再管一顿点心,也是应有之义。 卫三宝郑重地点了点头, “五爷您放心,那庄子从一开始修整的时候,就单独划出了一个清静的院子。” 说到这里, 他又忍不住提醒道:“只是五爷,您和公主名下的庄子加起来有十几个,单让这个庄子上的孩子免费读书,怕是会不患寡而患不均呀。” 徒南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什么寡啊均的,有谁说过要给他们均贫富了吗? 这个庄子上的孩子, 之所以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是因为他们的父辈, 替主家创造了足够的价值。” 她将茶盏放回小几上,笑容也稍微收敛了几分,“你大可以告诉他们,这份钱不是我们一家出的,大姐和二姐也有份。” 卫三宝躬身答道:“小人明白了。” 他正要退下,却又被傅玉衡叫住了, “你先等一下。” “五爷有什么吩咐?” 傅玉衡沉吟了片刻,斟酌着说:“你可以透出消息去,今年的秋粮我准备推广新粮种。 若是哪个庄子敢接下这个重任,并能将新粮种好的,也可以享有同样的待遇。” 卫三宝问:“那若是种不好呢?” 傅玉衡道:“这粮种珍贵,谁若是给我种毁了,我这里也容不得他了。” 只有犯错的代价足够高,才会打破大多数人的侥幸心理。 如若不然,是怕很多人都会想着:反正种好了就有大馅饼可吃,种不好也没什么妨碍,为什么不抢过来试一试呢? 卫三宝神色一凛,表示知道了,且一定会将他的话如数转告。 傅玉衡又道:“用作学堂的院子,再收拾出来一个吧。男孩子和女孩子,还是分开来的好。” 他再三斟酌,还是觉得步子不能迈得太大,若不然容易弄巧成拙。 “还有给教书先生准备的屋子,就在那两个做学堂的院子里,一个院子里收拾出两间门大屋。” 徒南薰心中一动,诧异地看着他,“你准备请四个先生?” “嗯。”傅玉衡点了点头,“林兄推荐的那两个,都请过来,专门教男孩子。 另外,还要麻烦薰儿去询问一下林老夫人,有没有合适的女先生推荐,也请两个来。” “女先生?”徒南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好,请女先生来教女孩子,会避免很多闲话。” 傅玉衡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我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让那些女孩的父母看一看,女孩子若是把学问学好了,将来能挣的钱不比男孩子少。” 虽然大家闺秀都不屑去做女先生,就算有也是家族败落,无处谋生的。 但对普通的平头百姓来说,若是能有足够的报酬,他们反而不会在意那么多。 自古以来,最容易争取的改革基本盘,都是被世道逼得活不下去的穷苦大众。 徒南薰想了想,赞同地点了点头,“阐之以理,不如诱之以利。” 傅玉衡道:“总要把这些孩子教得明理。” 上一代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可下一代却还是初生之苗,想要修剪养护完全来得及。 徒南薰蹙眉看了他一阵,挥手示意未三宝退下,又让绿萝也带着屋子里伺候的人全都退下。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私密话要对我说?”傅玉衡迷惑。 徒南薰道:“是有些话要问你。” 她端起茶盅,将半碗残茶一饮而尽,茶盅重重地磕在了小几上,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看向自己的夫君。 “那你问吧。”傅玉衡也配合地坐正了身子。 徒南薰深吸了一口气,“你告诉我,你口中的‘把这些孩子教得明理’,怎样才算得上是明理呢?” 傅玉衡一刻都没有犹豫,正色道:“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能要什么,知道自己争取要用什么方法。 不可为私欲牵引,变成欲望的奴隶。要懂得有所为,有所不为,更要懂得什么是不得不为!” 徒南薰怔了半晌,喃喃道:“古之君子,不过如是。” 她的目光一瞬间门复杂地让人难以分辨,语气也是意味难明,“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女孩子懂得了天有多高,地有多阔,就再也无法忍受自己困于内宅,做那不能腾飞的燕雀了。” 傅玉衡叹道:“鸿鹄之志,燕雀安知?” 他回眸含笑,带着一点复杂的洒脱,“在这样一个世道里,我如此行事,或许对她们很不负责任。 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也没有你以为的那种高洁志向。我只是给她们一个蜕变为鸿鹄的机会。 至于之后…… 机会我已经给她们了,真正能抓住的自然养得玉壶冰心,便是日后境遇不顺,也能安贫乐道。 抓不住的继续浑浑噩噩,日后遵从父母之命嫁人生子,多识几个字也算是一项长处。 至于那些抓住了却又没全抓住的,或许会对我心生怨恨,但那又如何?” 他认真而平静地阐述自己的想法,“我已经给了她们机会,也指明了道路。总不能因为歧路多艰,我这个指路人,就得负责一路保驾护航吧?” 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无论什么时候,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就算是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能被机会眷顾的,也都是有心之人。 机会本不常有,别人愿意给已经很难得了。 若是得寸进尺,只是想着吃现成的,那就要随时做好重新一无所有的准备。 因为你所拥有的一切,并不是靠你努力得来的,而是靠别人施舍来的。 既然是别人给的,那只要人家愿意,也随时都可以收回去。 “你说的不错,是我顾虑的太多了。”徒南薰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 若是在从前,她绝对不会生出这种软弱的想法。 那时候若有人告诉她,有朝一日她会觉得给人机会就要负责别人一生,她竟然会笑得前仰后合,告诉对方: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得寸进尺。 是傅玉衡影响了她的思维方式,是大剧院里那些命途多舛却性情坚韧的女孩子们,影响了她对弱者的看法。 ——并不是所有藤萝都甘心依附乔木,便是此生不幸,生为菟丝子,也有经历雨打风吹,化自身为乔木的野望。 很多时候,视自身柔弱为武器,拼命向人展现不能自理的,或许能博得别人的同情,却永远也得不到别人的尊重。 身在逆境,却自强不息的,往往会更加令人心疼,令人想要帮扶一把,让其少走弯路。 傅玉衡轻轻拍了拍她白皙丰润的手背,柔声道:“不管别人怎么说,咱们尽自己的一份心意就是了。 反正你我做事自来随心所欲,从来也没想过要迎合别人的想法。” 徒南薰歪头一笑,带着几分释然,“说的也是。” ===== 若是真心想做一件事,效率自然是很高的。 徒南薰很快就再次拜访林家,到林老夫人面前,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得知他们夫妻二人有这般的胸怀,林老夫人十分感慨,再三保证,一定为他们请两位学识广博、性情坚毅的女夫子。 “那我在此,就先多谢老夫人了。”徒南薰真诚地道谢。 林老夫人笑道:“公主不必如此,如此盛事,老身略尽绵薄,也算是厚颜蹭一份功德了。” 陪坐在一旁的贾敏感佩道:“从前我也自诩知书达,理胸有韬略,算是个脂粉里的豪杰。 如今才知,我不过是比别的女子多读过两本书罢了。” 虽然她一直未曾表现出来,但对于自己只能遵从父母之命,嫁得如意郎君,困于四方天地,从此相夫教子的命数,心头的不甘从未消散。 纵然成婚之后,与林如海夫妻恩爱,与婆母也相处和谐,这种不甘也只是在自我压抑的情况下悄然隐匿,从来也没有消失过。 如今乍然听到,有人想给女孩子一个超脱自我的机会,那怕只是一部分女孩子,也不免勾动她苦苦压抑的情肠。 贾敏笑道:“此事若我不知便也罢了,既然你已说到了我面前,我若是不尽一份心力,总是过不去那道坎儿。” 她转头对自己的大丫鬟道:“你去我房中,到匣子里取一千两银票来。” 徒南薰本要拒绝,却在言辞脱口而出的前一刻,对上了贾敏的眼睛。 ——她脸上分明是笑着的,眼中却全无笑影,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拒绝之辞立刻吞了回去,徒南薰若无其事地笑道:“既然你乐意给,我就厚颜接了。 不过,你可别以为给几两银子就能躲过去了。 等你把肚子里这个宝贝生下来,闲暇之时,我还要邀请你给那些女孩子讲几节课呢。” “啊,我?”贾敏有些吃惊,心头蠢蠢欲动,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婆母。 她自己便是出身世家大族,自然知晓郡望之家视女先生为不入流。 哪怕他们也会邀请女先生教自家姑娘读书,但女先生在他们眼中,和宫里出来的嬷嬷并没有什么区别。 林家五代列侯,又是书香门第,自然更重清誉,只怕婆婆对此事也是十分排斥的。 果然,她就见林老夫人微微皱了皱眉。 贾敏抢先道:“我虽识得几个字,读过几本圣贤书,却从来没教过谁,就不去误人子弟了吧。” 听他这么一说,徒南薰也反映了过来,讪讪一笑,“好吧,看在银子的份上,就放过你了。” 由于贾敏还在孕期,不可过于劳累,徒南薰也没有在林家多留,又陪着林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很快就告辞了。 ===== 再说傅玉衡陪着太子和徒淮父子,勘察了城南的地形,选定了城南适合设立信号塔的地方,便带着两人转道出版社。 昨天和徒淮说好的,要带他到出版社去看看,傅玉衡自然不会食言。 至于徐柱,他找到了傅玉衡的吩咐,已经在出版社门口等着了。 “学生徐柱,给老师请安。” 傅玉衡看了太子一眼,笑着把自己的学生扶了起来,“快起来,在外面不必多礼。” 听了这话,徐柱只是无声对太子二人拱了拱手,并没有行跪拜大礼。 “走吧,咱们一起进去。” 傅玉衡引着两位贵人在前,徐柱则乖乖跟在先生后面,一路上一言不发。 “这是税务室,这是文件室,这是会议室。这三个地方都属于内部行政单位,两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就行,就不请你们进去参观了。” 父子二人都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只是徒淮到底年幼,眼中的好奇特别明显,恨不得扒着窗户往里看。 “姑父,这窗户上镶嵌的,都是琉璃吗?” “是呀。”傅玉衡点了点头,“虽然大块平整的琉璃不好做,但以如今的工艺,做成这样的小块,以金属镶嵌拼接成各种图案,虽然透光性差一点,却也更加美观了。” 三个行政办公室的窗户上面,都是用玻璃和金灿灿的黄铜,拼接成的海棠花样式。 为了防止黄铜生锈,傅玉衡还专门花大价钱,从论坛上买了防锈涂层。 如今他只庆幸那时候下手果决,若是拖到如今,主系统对古代位面管制越发严格,只怕这种东西就不好买了。 不过买回来样品之后,他就请娇娜这个擅长医药的狐仙研究了一番,成功仿制了出来。 现如今,玻璃摆件的市场,在京城及周边已经基本饱和了,向外扩张也很快。 等个合适的时机,也是时候把玻璃窗户推出去了。 先推这个图案拼接的,接受图案定制,根据图案的复杂程度还有面积的大小定价。 等再过上三五年,玻璃制造工艺更加成熟,就可以推出大块光滑的玻璃暖房了。 徒淮终究没忍住,上前摸了摸,带着点羡慕询问:“这个应该很贵吧?” “是很贵。”傅玉衡点了点头,“虽然这些琉璃都是自家造的,但收购原材料,中途运输,运回来之后还要进一步的精加工,最后才能入炉熔炼。” 他掰着指头一样一样地算,“除此之外,建工坊也要钱,工匠每月都得开薪水,三伏天还要额外补贴,工程师改进的技术要发奖金……林林总总全是成本。” 啊,不能想了。 他越算就越觉得,自己定的售价还是太低了。 果然,买家和卖家的思维,永远都不可能在一个频道上。 徒淮不明就里,像他一样一样的算,心里也忍不住跟着盘算,只觉得琉璃卖得贵,果然是有贵的道理。 与此同时,他心里也明白,就算他再喜欢这玻璃窗户,他们东宫也是不能出现的。 太子暗暗叹了一声,眼中闪过心疼之色,温柔地揉了揉儿子的脑门。 他的孩子分明是天皇贵胄,龙子凤孙,合该奉天下以养,却因亲祖父对亲父的猜忌,不得不收敛锋芒低调做人。 察觉出气氛有些凝重,傅玉衡赶紧岔开话题,“走吧,到后面去看看,排版、校正、复审、印刷和装订都在后面呢。” 徒淮也顺势转移了话题,凑到他身边问道:“那些画匠也都在后面吗?” “对,他们也负责打板和定画稿。” 至于文稿,虽然另有专业人士负责。 太子一边跟着他慢慢走,一边问道:“你这出版社里的人,多少都得有点学问吧?” 傅玉衡点了点头,“不错,有很多屡试不第的老秀才,还有些无心仕途,慕名而来的读书人。” 太子挑眉,“还真有无心仕途的读书人?” 他的语气无不嘲讽,显然是不大相信。 傅玉衡笑了,“肯定是有的,但也不可能有这么多。” 一个家族的资源是有限的,这些资源肯定是先紧着嫡支使用。 若是嫡支没什么出挑的,为家族计,资源自然会往旁支倾斜。 可若是嫡支出了天才人物,旁支子弟自然就要给他们让路。 这种模式对家族的整体发展来说,肯定是有利的,但细究起来,未免不公。 只不过,这世间门之事,哪有绝对的公平可言? 便是那些旁支子弟,在家族的荫蔽之下,日子过得也比平民百姓好得多。 太子思及自身,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但凡家里有二亩地,子弟勾心斗角的事就免不了。” 普通人家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们皇族子弟争夺的,是整整一片江山? 这话傅玉衡不好接,只得打了个哈哈,敷衍道:“估计全是闲出来的毛病。” “哦?”太子却是心中一动,“怎么说?” 怎么说?能怎么说?我就是随口一说。 傅玉衡暗暗吐槽,面上却不得不答得一本正经,“一个人若是忙的连吃饭的空都没有,就更没有心思想别的了。” 太子闻言,若有所思。 过了半天,他忽而一笑,“你说的很有道理,许多不该存在的问题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挑事的人太闲。” 徒淮不知道自己亲爹悟出了什么,却不妨碍他觉得有道理,并随声附和,“既然太闲,那就想法子让他忙起来。” “好孩子。”太子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瞬间门涌起的笑容,有种拨云见日般的开朗,“听你的,让他忙起来。” 父皇呀父皇,虽然你精通用人之道,最明白如何将责任分摊。可你儿子我,也不是吃素的。 154 小倩来了 几人说话之间,已经…… 几人说话之间, 已经跨过了垂花拱门,进了第二进院子。 说实话,这进院子里的味道有点怪。 那是一股油墨的香气, 却比寻常新书上的油墨味儿重了十倍不止。 便是傅玉衡喜欢新书上油墨香的,乍然进了这里, 也有点受不了。 跟在他身后的徐柱皱了皱眉, 没忍住捂住了鼻子。 小少年徒淮更甚, 一进来就被这股味道熏得退了两步, 直接退出了垂花拱门外。 “唔,姑父, 这是什么味儿啊?” 或许是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快乐,才显得更快乐,见他这么难受, 傅玉衡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受多了, 笑道:“这就是书香呀。” “书香?”徒淮蓦然瞪大了眼,那神情分明在说:你特么在逗我?当我没读过书呀? 傅玉衡心里暗笑,面上一本正经地解释,“最近两年出的新书,十本里有九本都是从这里印刷出来的。” “这个我知道。”徒淮道,“皇祖父专门给国子监打了招呼,虽然没有下明旨, 但国子监那群博士还是很识时务的。” 傅玉衡发现,说起这种事的时候, 徒淮的神情分明就是习以为常,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在这方面,他成熟得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少年。 相比之下,太子反而更加愤世嫉俗。 这可真是龙生九子, 各有不同。 傅玉衡突然就没了逗弄他的兴致,解释道:“这是最原始的油墨味道,自然比印到书上之后更浓郁十倍。” 徒淮捂着鼻子又走了进来,皱眉道:“原来浓郁十倍的书香是这个味道,好难闻呀!” 傅玉衡笑哼了一声,“任是什么珍贵的香料,气味浓郁十倍,也好闻不了。” 徒淮想了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世间万物,皆是过犹不及。” 说话间,打版室已近在眼前,傅玉衡直接带着三人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很大,也很空旷,一进门就是一张大到离谱的桌子,桌子周围放了一圈椅子。 此时正有三个人,围在靠内的桌子一角,就着桌上的一堆木板和纸张讨论着什么。 “几位忙着呢?”傅玉衡打了个招呼。 听见他的声音,那三人急忙起身,脸上带着惊喜的笑意,纷纷道:“五爷,您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其中一个穿蓝色圆领窄袖袍的,更是嗔怪道:“这地方腌臜得很,您若是有事,派人来知会一声就是了,何必亲自跑过来?” 傅玉衡摆了摆手,“我也是临时起意,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就想着来你们这儿看看。” 他慢慢度步到了桌角,低头看着上面的底稿和几块雕版。 最上面这张底稿上画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物,二人仿佛是在荒郊野外,头顶月明星稀。 那男子伸着手,微微仰着头,女子的手就搭在男子的手掌上,双掌紧紧交握,她就像是风筝一样飘了起来,于夜空中自由翱翔。 他伸手把这张底稿揭起来,下面还有一张,画的则是寺庙里寄居棺材的灵堂。 有一男子正在一棺椁面前祭拜,牌位上写着“县令鲁公之女”的字样。 这一张的画风森冷凄然,寥寥数笔便勾勒出这男子哀泣的面容,可谓万分传神。 “这是……鲁公女的彩绘?” “不错。”那穿蓝色圆领袍的走了过来,把套印的雕版一一展示给他看,“《鲁公女》电影大火,我们掌柜的立刻就让人写了同人。这不,书写出来了,我们这边正合计插图呢。” 徒淮凑了过来,“这部书也是用铜版纸印刷吗?” 那人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年纪不大,在这里却如此自在,理所当然便将他当做了傅家的小辈,和颜悦色地解答道:“这书分两个版本,精装版才用铜版纸,平装版就用特制的厚纸。” 说着,他顺手拉开了一个抽屉,从里边儿拿出了几张雪白绵密的厚纸,“就是这种,虽比不上铜版纸,却比外面印书用的要好上许多倍。” 徒淮接过来摸了摸,觉得这纸张的手感,比铜版纸更合他的心。 “姑父,我定制的《水经注》,能不能就用这种纸印?” 那穿蓝色圆领袍的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神色里多了几分恭敬,“小公子要定制一套《水经注》?” “不错,我要绘画版的。”他扭头看向傅玉衡,“姑父,是这样说的吧?” 傅玉衡拍了拍他的肩膀,询问道:“梁师傅,若是要现做一套《水经注》的绘本,需要多久能出来?” 穿蓝色圆领袍的梁师傅沉吟道:“《水经注》是《水经》的注解,而《水经》又是古书,上面记录的水脉,与现世的已经大不相同。 若是要做《水经注》的绘本,没有现实水脉可以参考,只能靠画匠的想象力。 哪怕咱们的画匠什么都不干,只专注于这个,光是初稿也得半年。” 定制的绘本,初稿出来之后,肯定得让客人先看。 如果客人不满意,还得改版。遇上比较难缠的客人,得改版好几回甚至是十几回。 最可气的是,改来改去改到最后,客人来一句:“我觉得还是第一版最好,定稿就用那个吧。” 一众画匠:“…………” ——深呼吸,深呼吸,定制版给的钱多。 从徒淮的一句“姑父”,梁师傅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不简单。 这种身份尊贵财大气粗的客人,一般都是两个极端,要么就是特别好说话,要么就是十分难缠。 他把丑话说在前头,就是提前打个埋伏,万一对方很难缠,也不耽误他们出版社做其他生意。 傅玉衡笑了笑,对梁师傅道:“几位师傅不是都有独立创作的样册单本吗?都拿过来,先让淮儿看看,看他比较喜欢谁的风格。” “诶,好嘞。”梁师傅应了一声,亲自跑到靠墙的一个书架前,从每一格里边都抽出一册,抱了一摞过来。 “这个小公子,您请看,这一本是刘师傅的,这本是王师傅的,这一本是炎师傅的,这一本是梁邱师傅的。” 还有最后一册,“这是鄙人的。” 徒淮一本一本看过去,果然风格各异,却又如出一辙的技艺高超。 全部看完之后,徒淮先是把几位师傅全部夸赞了一遍。 他不是随便夸的,而是精准地把控住了每个人的风格特点,虽然说不上夸到人心坎里去吧,也能让人听得出很真诚了。 全部夸完之后,他才把梁丘师傅那一册单独拿来,“我平日里看《水经注》,都是当古人游记看的,梁丘师傅的画风旷达飘逸,一任自然,与我心更加契合。” “好。”傅玉衡当即拍板,“这版《水经注》,就由梁秋师傅主编。” 他又对徒淮道:“不过你也别着急,想要做出精益求精的好东西,自然得慢慢琢磨。” 徒淮忙道:“那是自然,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将这件事敲定之后,傅玉衡便问:“最近有什么新出的成品吗?” 梁师傅道:“因着《西游记》卖得火,又新出了一部四大奇书合集。 按照我们掌柜的意思,凡是买过《西游记》的,再买新书时,可以少出一本的钱。” 这时候的四大奇书,就是《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还有《金X梅》。 徒淮道:“若是有人没买过,却说自己买过了呢?” 这世上正人君子终究是少数,爱贪小便宜的才是大多数。 就像这次卖书,若是贪小便宜的多了,出版社岂不是要赔本了? 对此,傅玉衡微微一笑,只说了三个字,“赔不了。” 古往今来,但凡是做买卖的,买家哪有卖家精? 徒淮先是茫然,继而恍然,“哦~原来姑父也是个奸商!” “诶,怎么说话呢?”太子轻斥了一声。 傅玉衡笑道:“没事,没事,这孩子也没说错。正所谓无商不奸,无奸不商嘛。 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若是没有足够的利益,谁还乐意行商呢?” 说着,他对太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几位。咱们到样刊库去看看,若是有看得上眼的,尽管拿走。总不能让淮儿白跑一趟。” 样刊库在第三进院子里,采光最好的那一排房间都是。 因为里面放的都是书,这排屋子自然更加窗明几净,且窗户比寻常的要大三四倍。 因着如今还没造出钢化玻璃,为了防盗,傅玉衡学着后世,用钢筋做了防盗窗。 进去之后,连太子也不得不赞叹,“果然是又明亮又牢固,省却每年晒书的功夫了。” 傅玉衡道:“这里的书只会越积越多,要是年年都要拉出去晒,得浪费多少人力物力? 还不如一开始做得精巧些,也好一劳永逸。” 太子感慨道:“也只有你,才弄得起这么大手笔了。” 若是换了别人,有没有这份财力且不说。便是真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这么多琉璃。 两个大人在这里看玻璃窗户,徒淮和徐柱两个少年人的目光,却已经被色彩鲜明,花花绿绿的样刊吸引了。 “这是《倩女幽魂》,这是《黄九郎》?啊,连《论语》也有彩绘本吗?” 徐柱答道:“不但《论语》有彩绘,四书五经都做了彩绘版。” 徒淮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抽出来看,翻开《论语》的扉页,首先映入眼睑的,便是笔触骨折的孔夫子画像。 第二页是两页折在一起,展开之后是一幅群像画。 徒淮仔细数了数,上面一共画了七十三个人,被众人围坐在中间的那位,正是第一页上出现的孔夫子。 孔夫子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 但凡是读过圣贤书的,都能看得出来,这一张上画的是孔夫子和他的七十二个弟子。 徒淮突然想起一件别的东西,捧着书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仰头问道:“姑父,我寝殿里点蜡烛用的火柴,也是你们家的产业吗?” “不错。”傅玉衡道,“那是我母亲和两位婶子的私房。” “那就怪不得了!”徒淮皱着脸,有些气呼呼的,“我拿到的第一盒火柴,上面画的是孔子七十二弟子里的颜回,画风和这个完全一致。 从那时候直到如今,已经一年多了,也才收集到了二十个。母妃的《倩女幽魂》系列,早就收集齐了。” 说完就仰着脸,眼巴巴地看着傅玉衡,期盼之意不要太明显。 傅玉衡好笑地敲了敲他的额头,“《倩女幽魂》系列才几个人物?你这个系列有七十二个呢,哪有那么快?” “哎哟!”徒淮捂着额头,拼命暗示,“身为少东家,您就不能帮帮忙吗?” 傅玉衡道:“这倒也不难。不过,收集这种事,大部分的乐趣都在过程,你确定要我帮忙?” 徒淮迟疑了。 傅玉衡转过身去就不搭理他了,对太子道:“殿下既然来了,不如也选上几本闲书,繁忙之余用作放松之用,也不失为一种消遣。” 太子本无此意,但扭头看见那些或华丽或庄肃的样刊,终究是心头痒痒,选了几册绘本。 回过神来的徒淮,一眼瞥见他把自己心仪的拿走了,当时就急了,“父亲,这一册《东游记》,我也很喜欢。” “喜欢?你何时看过《东游记》了?”太子拿眼角睨他。 徒淮心头一虚,眼神左右乱跳,底气不足地狡辩道:“没……没有,我只是看这一本画得好看。” 太子抱着自己想要的书,对傅玉衡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父子就先行告辞了。” 徒淮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亲爹拿走了自己的爱书,垂头丧气地跟了上去。 傅玉衡忍着笑,一直把父子二人送到了大门外的马车上,等他们走了,才带着徐柱登车离去。 今日也算是让徐柱在太子和皇孙面前混了个脸熟,然后徐柱若是进了官场,也算是多一条路子。 转眼之间又是一个月过去了,万年县的影视基地顺利竣工,红杉和柳长春忙着带员工们搬迁。 那些受过十四娘恩惠的百姓们得知了消息,都自发带着自家的驴车或鸡公车前来帮忙。 人多力量大,不过三天时间,原本的宿舍就搬了个一干二净。 不但影视基地竣工了,京城东西南北四个信号塔的位置也已经划定,只等内务府的工匠腾出手来,就可以着手修建了。 因着此事牵扯过多,傅玉衡提供了图纸,标明了注意事项之后,干脆就做起了甩手掌柜,任由太子全权负责。 这回太子倒是没把儿子带出来,却把六皇子这个弟弟给带上了。 眼见六皇子也老大不小了,等安南战役结束,他和玉莲的婚事也要提上日程。 太子此时带着他办差,一来可以把大部分功劳推给他,避免天子的猜忌;二来也是让弟弟积累一些资本,等成婚之时有个好看点的爵位。 要知道,本朝皇子可不比前朝,成年之后就一律封王的。 若是不得天子宠爱,拍排行也不靠前,自身还没有功绩的,说不定一个国公就打发出宫了。 忠顺王之所以能得个郡王的爵位,真得感谢他母亲把他生得早,排行占了第二,是除太子之外第一个成婚的皇子。 因着他是皇子里第一个封爵的,后面还有好些弟弟,天子纵然看不见这个儿子,在爵位上也不好亏待他。 相比之下,六皇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他所拥有的,只有天子时有时无的愧疚罢了。 重要的事都有人干了,闲鱼属性的傅玉衡自然乐得清闲,再一次回归了自己的舒适区。 恰恰这个时候,去年送阿宝南下的马介甫也回来了,挚友之间数月未见,自然要好好欢聚一场。 不过,马介甫身边跟着的那个姑娘…… 傅玉衡扭头看向自家老婆,“薰儿,你这嘴,有点灵呀。” 却是双方寒暄过后,马介甫便示意那姑娘上前,对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小倩姑娘,她姓聂,大家对他应该都不陌生吧?” 众人立时面面相觑。 ——当然不陌生了,他们大剧院里的第一部话剧,《倩女幽魂》的女主角,不就是叫聂小倩吗? 连锁早看出来这姑娘也是个鬼身,只是碍于对方身上带着血煞之气,她猜不透对方底细,不知其是敌是友,这才没有上前。 得知她就是聂小倩之后,连锁便笑着走了过去,拉着她苍白而冰凉的小手上下打量。 “妹妹生得如此纤巧袅娜,意态风流,当真是神仙一流的人物,姐姐甘拜下风。” 聂小倩唇角一勾,笑容如海棠绽放,反手挽住了连锁,不假思索就夸了回去,“姐姐谬赞了,您才是那清晨带路的栀子花,真真是我见犹怜。” 接下来,众人就目睹了她们两个你来我往的商业互吹。 傅玉衡叹为观止:聂小倩不愧是一群女鬼里还能混出头的,这智商,这情商,真对得起她原著里的好结局。 连锁棋逢对手,小倩将遇良才,两个姑娘都有找到同类的感觉,颇为惺惺相惜。 傅玉衡奇道:“马兄,你是怎么认识小倩姑娘的?” 虽说马介甫从南方北上,难免路过金华府,可怎么就那么巧,就去了困住聂小倩的兰若寺? 还有兰若寺里的那个老树妖,遇到马介甫这个狐仙也是算他倒霉,这会儿八成已经不在了吧? 马介甫笑着调侃道:“你还来问我?这件事认真推究起来,还是你惹出来的祸端。” “我?”傅玉衡反手指着自己,只觉得一头雾水。 155 下一部电影 “我?”傅玉衡满…… “我?”傅玉衡满心疑惑, “这怎么跟我扯上关系了?我可是很久都没出京城了。” 徒南薰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说不定,是你没来京城之前, 惹下的风流债呢。” 傅玉衡无语了一瞬,连忙替自己澄清,“这可不能瞎说, 没来京城之前, 我可是一心只攻圣贤书,哪有功夫想那些有的没的?” ——只要我长了嘴,那些不必要的误会,就绝对没有机会诞生! 见他一本正经的,徒南薰“扑哧”一笑,轻轻锤了他一下,嗔道:“我逗你呢。” “那也要说清楚。”傅玉衡猛然握住她白嫩的柔荑,目光灼灼,“我是很认真的。” 徒南薰心中羞喜, 玉颜染霞, 偷偷觑了一眼在场众人,却见有人面露调侃,有人看天看地。 “好了, 好了, 先说正事吧。”徒南薰轻轻推了推他, 示意他去看众人。 傅玉衡一扭头, 也被众人形状各异的揶揄吓了一跳, 慌忙松开了手。 他若是镇定自若还好,这么慌张的反应,更加勾起了大家伙的调侃之心。 连锁掩唇笑道:“五哥, 五嫂,你们当我们不存在就行。” 聂小倩也抿唇笑道:“若是五爷和公主实在介意,妾身也可化作壁画,附着于墙壁之上。” 众人哄笑,等着看夫妻二人的羞囧模样。 可他们哪里知道,这两口子都不是一般人。 且不说傅玉衡上辈子也算是经历丰富,就算是没什么实际经验的徒南薰,也是独立创作避火图,摩拳擦掌要把自家夫婿吃干抹净的人物。 方才骤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但被他们刻意调侃,倒把两人的逆反心理给激出来了。 徒南薰轻轻哼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抓傅玉衡的手。 却不想,傅玉衡也和她做了同样的动作。 两只手在半空中相遇,一个修长有力,一个白皙柔嫩,虽然颜色略有深浅,却都是一样好看。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傅玉衡从妻子眼中读出了诧异之色。 他略一思索,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老婆一直把我当纯情小伙儿怎么办? 这个问题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他就迅速做出了抉择——当然是配合她啦! 下一秒,傅玉衡冷白的脸皮上,就像是醉酒一般,染上了两抹酡红,和徒南薰对视的眼神也有些微不可查的闪躲。 当有一个人比自己更害羞时,自己心中的羞涩之意往往会一扫而空。 此时此刻,徒南薰便是如此。 原本当众做如此出格的事,她心里还有些不自在,那只手也是忍着羞涩,心一横才伸出去的。 但一看见傅玉衡害羞脸红,她就立刻觉得,自己是个无所畏惧的巾帼英雄。 她抬起两人交握的手,得意洋洋地晃了晃,理直气壮地宣誓主权:“我们可是正经夫妻,圣旨赐婚,拜过天地的两口子!” 见他们如此,众人反倒觉得没意思,话题很快就回到了正题。 却原来,因着话剧《倩女幽魂》实在太火,哪怕是苟在兰若寺里的女鬼们也有所耳闻。 那些女鬼虽然都是被树妖胁迫害人的,却也不乏自甘沦为伥鬼,助纣为虐的。 偏那些为虎作伥的女鬼们都很有上进心,一心想要讨好树妖,做树妖跟前的第一人。 聂小倩这个现任第一人,可不就成了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个女鬼晚上勾引书生时,从某个书生那里听说了这出话剧。 她也是个有心思的,兰若寺、聂小倩、树妖姥姥、女鬼、骨灰…… 这些关键词单拎出来一个不算什么,可所有元素糅合在了一起,就不能不让人多想了。 那女鬼寻思着:莫不是小倩那贱人偷偷放走了某个书生?如若不然,兰若寺里的情况,怎么可能流传到外面,还被人编成了戏? 旋即她又想到,这大半年来,夜间逗留兰若寺的人的确是少了许多,倒是白天会有很多人结伴而来。 那些人四下打量着断壁颓桓,就像是看什么稀奇东西一样,有人还啧啧称奇,说什么“果然有几分意思”。 先前她们虽然纳罕,但由于没有线索,所以就没有多想。 如今想来,那些人分明就是带着看戏的态度来参观的。 因着晚上留宿兰若寺的男人越来越少,就算女鬼们使劲浑身解数,能够提供给树妖用来练功的精血,也越发杯水车薪。 恰逢树妖的功法到了关键时期,正是需要大量精血补充的时候。 她们的业绩越来越差,树妖对她们的态度自然只有更差的。 这些女鬼们过得战战兢兢,生怕树妖一个不高兴,就让她们魂飞魄散了。 得到这个重要情报之后,那女鬼首先想到的,就是到树妖面前进谗。 究竟是不是聂小倩把消息泄露出去的,根本不重要,让树妖的满腔怒火有一个发泄口,很重要。 树妖果然勃然大怒,竟然用法宝将聂小倩的魂魄困住,羁押在了整个金华府阳气最胜的大街上。 可怜聂小倩不但要忍受阳气的炙烤,还要被往来行人不停地践踏,不过短短三日,精气神就去了一大半。 如果不是马介甫正好路过,见她可怜把她救了出来,世上已经没有聂小倩了。 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马介甫安置好聂小倩,做了一番准备之后,就趁着正午阳气最重时进了兰若寺。 那树妖虽然修行多年,却到底没有脱却妖胎,而马介甫却是修行多年,功德积累了无数的狐仙。 就算这是在树妖的地盘上,它占尽了地利之便,也不是马介甫的对手,只能带着满腔的遗憾和不甘,魂飞魄散了。 对于金华城的普通来说,也就是突然有一天,到兰若寺参观的游人发现,原本遮天蔽日的大槐树,仿佛一夜之间枯死了。 那棵大槐树也不知道多少年份了,当地许多老人小时候它就在了,骤然间枯死,自然被当成一件新闻传播,许多人还十分惋惜。 这就是凡人的无知之处,也是可爱之处。 虽然凡人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和欲望,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很念旧,也不吝啬对外物散发善意。 傅玉衡追问道:“那些被树妖胁迫的女鬼呢?” 马介甫道:“我有个朋友是地府的鬼差,把树妖除了之后,就通知那个朋友,把那些女鬼都带到地府去了。” 至于到了地府之后,是下地狱还是直接投胎,就要看她们的功德和罪孽了。 “马兄果然妥帖。”傅玉衡又看了一眼聂小倩,“那你怎么把聂姑娘带回来了?” 既然要送去地府,干嘛不全部送过去? 虽然他也很同情那些女鬼的遭遇,知道她们之所以害人,只是为了在树妖手底下讨命。 但那些被她们害死的书生又何尝不无辜? 贪欢好色固然该受到惩罚,但绝对罪不至死。 当然了,他自己也承认,若是他是个女鬼,生杀大权都掌握在树妖手里,也没有那个引颈就戮的勇气,少不得也会被胁迫着作恶。 但树妖被除掉之后,他也算大仇得报,不会逃避属于自己的惩罚。 为虎作伥是求生的本能,任打任罚是做人的底线,两者并不冲突。 很显然,马介甫和他的想法差不多。 若不是聂小倩的魂魄被磋磨得太过严重,又是因傅玉衡受累,马介甫肯定是送她和那些女鬼一起去地府。 提起这个,傅玉衡一时讪讪,晃了晃手示意徒南薰可以放开了,起身对聂小倩行了个大礼。 “聂姑娘,小生编一个话剧,却累你受罪,实在是过意不去。 若是聂姑娘不嫌弃的话,小生愿意以姑娘的名义,捐赠布施,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以她的名义捐赠布施,得来的功德自然是记在聂小倩头上的。 聂小倩伤好之后,马介甫肯定会把她送去地府,她从前害过的人命自然都是业债。 若是有几分功德傍身,地府那边也会通融几分的。 “那小倩就在此多谢公子了。”聂小倩也没有扭捏推辞,直接就应承了下来。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害了那么多人,到了地府必然不会好过。 纵然鬼神有情,体谅她的身不由己,能直接放她去投胎,下辈子也必然命苦。 若是能够为自己多争取一些,为什么不呢? 见她肯接受自己的歉意和补偿,傅玉衡松了口气,承诺道:“聂姑娘放心,我明天就让人去联络京城最好的几位大夫,出钱支持他们义诊。” 聂小倩一怔,“妾身还以为,五爷要去道观或寺庙布施呢。” 她自己就是兰若寺中的女鬼,纵然兰若寺早就废弃了,多年来她也陆陆续续听过寺庙兴盛时,那些和尚的做派。 可以说,兰若寺之所以废弃,全是那些和尚自己作的。 若是傅玉衡要到寺庙与道观布施,聂小倩虽然不会多说什么,但心里到底会别扭几分。 哪知他竟是要出钱支持大夫义诊,对聂小倩来说,不失为意外之喜了。 傅玉衡撇了撇嘴,“拿钱给道观、寺庙干嘛?让他们去给神像刷金身吗?” 若真是如此,比别人拿着他的银子,当着他的面打水漂玩,还让他觉得难受。 聂小倩冲他行了个礼,脸上多了几分敬佩之色,恭维道:“五爷果然非俗人可比,怪不得这么多姐妹都愿意聚在您的周围。” 傅玉衡淡淡一笑,“她们不过是喜欢薰儿,所以才愿意留下帮忙。” 马介甫看出气氛有些凝滞,立刻出来解围,“好了,聂姑娘,五郎你也见过了,还是回到养魂玉中,继续修养吧。” 他张开右手,掌心静静躺着一块鸡油黄的平安无事牌。 如果仔细看的话,那玉牌上带着天然的纹路。 辛八娘学过阵法,一眼就认出,那玉上自带的纹路,竟然是一个天然的聚阴养魂的阵法。 养魂玉她见多,甚至还自己出手炼制过。 但那些后天炼制的,哪里比得上这块天然形成的? “表哥,你这块玉从哪里来的?”她没忍住问出了声。 此时,聂小倩已经一言不发,化作一股阴气钻了进去。 马介甫伸手在上面下了几个禁制,随口答道:“早年游历昆仑墟,无意中从长生池水中捞上来一块原石,破开之后就得到了这块玉牌。” 他是个正经修行的狐仙,从来没想过豢养鬼物,这玉虽然神奇,于他而言却是可有可无。 也正是因为可有可无,丢进须弥芥子之后,就一直没想起来过。 如若不然,说不定早就被他当成礼物送出去了。 仔细算来,也未尝不是聂小倩的机缘。 辛八娘羡慕地说:“昆山多宝,只是入口有阵法守护,一直飘忽不定。表哥竟然能有机缘入内一游,当真是得天所宠。” 作为一个炼器小宗师,辛八娘对于高质量原材料众多的昆仑山,不可能不向往。 早年间她也曾出海寻觅过,却终究一无所获,始终无缘。 一群小姑娘都好奇地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问他除了养魂玉之外,还从昆仑墟带了什么宝贝出来?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支玉笛,默念了一句咒语,玉笛就变成了一柄寒光闪烁的宝剑。 “除了养魂玉之外,还有这个望仙笛。” “没有别的了?” 见他摇头,众人都有些失望,还替他可惜。 马介甫好笑道:“世上的宝物都是有主的,我能有机会入得昆仑山,已经是天大的机缘,又怎敢贪图不属于自己的宝物?” 拿了属于别人的宝物,可是要承担因果的。 对他这个已经摸索出自己道的狐仙来说,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众人闻言,皆是神情一肃。 片刻之后,十四娘最先回过神来,俯身行礼,“多谢表哥提点,小妹受教了。” 其余人也陆陆续续回神,纷纷像他道谢。 马介甫也没推辞,坦然受了众人的礼。 而后,他就笑着对傅玉衡道:“不是说要替我接风洗尘吗?若有好酒好菜,趁早都拿出来吧。” 傅玉衡也笑道:“还用你说?已经在顺义阁准备好了,咱们快过去吧。” 众人说说笑笑,一起去了顺义阁。 那里已经摆好了三个桌子,每张桌子上都先放了八碟果子和四个凉菜。 还未进门,马介甫就先闻见了一股浓郁的酒香。 纵然他不如堂弟马义成一般好酒,这酒香也引得他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好香的酒!五郎,这也是你酿的?” “上个月新酿的。”傅玉衡点了点头,把他引到正对门的那桌坐下,亲手开了一坛酒。 “上个月的新酒?”马介甫诧异地挑了挑眉,“你可是得了什么宝物?” 傅玉衡笑了,“果然瞒不住你。” 他从腰间解下酒虫琥珀,“就是这个,年前新得到。说起来,还多亏了十四娘。” 坐在另一桌的十四娘腼腆地笑了笑,“不过是侥幸而已。” 封三娘已经迫不及待吃了一口凉菜,“唔,是方大厨的手艺。五哥,你又请了方大厨来?” “是呀。”傅玉衡道,“你们不是喜欢吃他做的菜吗?” 他扶着徒南薰在身旁坐下,招呼众人,“都是自家人,别客气了,大家都坐吧。 先吃点果子蜜饯开开胃,拿凉菜垫垫底,热菜要现做的才好吃,已经让人去后厨通知了。” 众人互相谢了座,带着欢欣落座。 因着马介甫刚从广东回来,大家少不得要问起顺利找到家人的阿宝。 “阿宝挺好的,她父母对她呵护备至,丈夫对她事事听从。 虽然那孙子楚没有举业的才能,但阿宝正好喜欢平淡度日,两人也算是相得益彰。” 他还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对了五郎,永安县的庙会要到了,我回京的路上,看到好多艺人结伴往京城这边赶呢。” 被他这么一提,徒南薰也想起了这回事,“对了,你去年放出了消息,往后每年都会去庙会上选出优秀者。去年教的是话剧,今年怎么办呢?” 总不能教他们演电影吧? 傅玉衡沉吟了片刻,“今年咱们就趁机招募有天赋的演员。” 虽然他们大剧院里的演员不少,但新鲜血液还是要增添的。 至于胜出的剧团,话剧肯定是要教的,但今年主要教的,将是如何自己整编话剧。 由于生产力的关系,电影不可能普及到每一个乡村。 但话剧团可以翻山越岭,到达任何地方。 那些艺人班子学会了如何整编话剧,就可以把电影编成话剧,演遍每一个角落。 见他心里有数,马介甫就不多操心了,如今他更关心另外一件事。 “对了五郎,你下一部电影准备拍什么?我还没演过电影呢。” 傅玉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是准备拍一部新电影,连剧本都写好了。若是马兄有胆量,就教你演男主角。” 坐在她身旁的徒南薰夹菜的手微微一顿,神色有几分古怪,但很快就若无其事了。 马介甫不受激将法,只是道:“我得先看看剧本,毕竟从未演过电影,若是人物太过复杂,我就不去砸你的招牌了。” 傅玉衡挑眉,“人物倒是不复杂,就是个纯粹恶有恶报的浪荡公子而已。” 这个故事牵扯到了言情、纯爱、三人行和骨科,堪称是《聊斋》故事里的混乱之最。 这种故事,他前世那个环境,是根本不可能搬上荧屏的。 156 韦公子 “浪荡子?”此时的马…… “浪荡子?”此时的马介甫, 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歪头思索了片刻,“是我从未有过的经历,若是你不嫌弃我没有经验, 就让我试一试吧。”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傅玉衡立刻拍板,“那男主角就定马兄了。” 隔壁桌的连锁跃跃欲试,“五哥,女主角呢?您看我怎么样?” 傅玉衡沉吟了片刻, 说:“这部电影主要讲的就是男主角韦公子,因放荡不羁连累儿女, 最终在悔恨中死去的故事。除他之外, 都是配角。” 若论对纨绔浪荡子的震慑, 傅玉衡认为,再没有一个故事比得上这篇《韦公子》了。 蒲松龄先生不愧是位有阅历的作者, 每当读者觉得他已经将世事讽刺尽的时候,他就会用一个新的故事告诉你:别着急, 这才到哪?还有更腌臜更黑暗的呢。 夫妻二人灯下闲话时,也曾议论过京城某些出了命爱乱来的纨绔。 有些极为过分的,真是将家中稍微有些平头正脸的仆妇全部淫遍。 别争论那些仆妇是不是自愿的。 在这种打死仆人只需要赔钱, 而且是民不告官不究的年代,主人家想要, 她们敢拒绝吗? 至于一死以保清白? 凭什么呢? 犯错的又不是她们,凭什么让她们拿命去填? 韦公子就是这样一个浪荡不堪的世家公子。 他们家祖居咸阳, 乃是郡望之家, 朝中有人,家里有钱,可谓是出生就含着金汤匙。 故事开篇就交代, 家里凡是有点姿色的奴婢,无论男女,都没有逃过他的毒手。 就这条还不知足,身怀数千金外出游历,名为游学,实际上却是立志要访遍天下名妓。 每到一个地方,他必然走遍青楼楚馆,识遍烟花之地的女校书。 姿色不出众的,睡两夜就走;特别合心意的,也只是逗留几个月。 因着他也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出手又大方爽快,不少女子在这期间对他芳心暗许。 但郎是薄情郎,又岂会为谁停留呢? 等他把钱花干净了,才收拾东西带着小厮回家。 恰巧这时候,他的叔父因年纪大了,挂印归乡。 对于这个侄子的浪荡行,叔父韦公万分痛恨。却又有几分怜惜他少年丧父,无人管束。 为了掰正他的德性,韦公就聘请名师,逼着他和堂兄弟们一起读书学礼,轻易不许出门。 奈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若是一心想干什么事,办法总比困难多。 每每到了晚上,老师睡着之后,韦公子就会翻墙逃出去寻欢作乐,天快亮的时候再返回。 因他一直小心翼翼的,再加上老师从没见过这种学生,竟然也没有被发现。 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终于有一次,他翻墙的时候不慎摔断了退,暴露了自己的恶行。 老师气得胡子直颤,转头就将此时禀报给了韦公。 韦公大怒,直接棍棒相加,恨不得把他另一条腿也打断了。 伤养好了之后,韦公就和他定下规矩:书要比其余兄弟子侄多读一倍,诗词文章也要做好才能出门。 若是再敢私自外出,打断腿。 原本以为这样就可以禁锢住他,哪知道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这韦公子为了能出去浪也是拼了,读书的进度经常超过叔父规定的,不过用了几年时间,就考中了举人。 他觉得自己已经中举了,也算是完成和叔父的约定了。 但韦公却对他约束得更紧了,连他进京赶考,也派个忠心的老仆跟着,拿纸笔记录他的一言一行。 这使得韦公子深切地明白:若想要随心所欲地浪,还是得考上进士。 果然,等他高中之后,韦公觉得这个侄儿总算是出息了,也就稍微放松了对他的管制。 憋了几年之后,韦公子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就像是干涸的鱼急着回归大海。 为了躲避叔父的耳目,他每次出去浪,都谎称自己姓魏,从来不敢报自己的真实姓名。 有一次他路过西安,遇到了一个叫罗惠卿的戏子,不过十六七岁,生得面若好女,简直是长在韦公子的审美上了。 他当即就决定滞留在此,和罗惠卿耳鬓厮磨,并赠送了许多财物。 当时傅玉衡看到这里,还以为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这罗惠卿是个感情骗子,韦公子终于要遭报应了呢。 按照聊斋的一贯套路,韦公子肯定会被骗光钱财,流落街头,然后痛定思痛,改过自新,遭遇一个人美心善的仙女,重新走向人生巅峰。 哪曾想,蒲公套路深。韦公子不但把罗惠卿给睡了,还听说对方新娶的媳妇颇有姿色。 戏子哪有资格谈尊严呢? 韦公子稍加暗示,罗惠卿便把自己的妻子引荐了过来,不但让韦公子过足了瘾,三人还经常一起行事。 这个故事走向,让傅玉衡叹为观止,一度觉得自己这个现代人太保守了,这种玩法他想都不敢想。 然后,本篇故事的第一个炸裂点就来了。 大约罗惠卿两口子是真的很和韦公子的胃口,一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韦公子,竟破天荒地想要把罗惠卿带回家去。 于是,他就询问起了对方的身世。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竟问出了一道晴天霹雳。 却原来,这罗惠卿也不是外人。 他母亲年轻的时候,曾是咸阳韦家的奴婢,后来被卖到了罗家,四个月就生下了他。 这明显不是罗家的种,人家罗家也不做这冤大头,等他稍大些,就把他卖给了戏班子。 韦公子当即心头一颤,又问他母亲的姓氏,罗惠卿说:“家母姓吕。” “什么?”韦公子大惊失色。 他想起来了,罗惠卿的母亲,正是因为与他私通,被他母亲卖到罗家的婢女。 也就是说,罗惠卿是他的亲生儿子。 当时他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不容易挨到了天明,又赠给罗惠卿许多财物,并劝他改行。 然后,就谎称自己还有别的地方要去,等回来时再带罗惠卿走,狼狈地脱身而去。 回来是不可能回来的,任谁遭遇了这种事,一时半会儿也无法面对。 后来,韦公子被派到苏州做县令,当地有个有名的乐妓,叫做沈韦娘。 此女娴雅美丽,韦公子一见便十分喜爱,当夜就把人留了下来,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情到浓处,他戏谑对方:“你小字韦娘,可是取自‘春风一曲杜韦娘’吗?” 沈韦娘告诉他,“不是。我母亲是苏州名妓,十七岁时遇到一个咸阳来的公子,和您同姓。 两人情到浓时定下婚誓,公子留下一支金鸳鸯做信物,如今还在呢。韦,其实是我的姓。” 韦公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心怀侥幸地看了那金鸳鸯,羞愧得无地自容。 因有罗惠卿这个前车之鉴,傅玉衡看到这里,还有一点欣慰。 毕竟做歌妓不是什么好营生,若是沈韦娘也能趁机得一笔钱财脱离苦海,岂不是因祸得福? 至于她和韦公子实为父女的事,反正韦公子也没脸说出来,谁又会知道呢? 哪知道,这韦公子不做人,或者说是封建时代对女子总是更加苛刻。 他竟然一杯毒酒,把沈韦娘给毒死了。 当时傅玉衡就倒抽了一口凉气,差点没把手里的书给扔了,嘴里骂骂咧咧,“虎毒不食子,这姓韦的,真不是个东西!” 当时他还小,不知道封建社会的残酷,只是单纯觉得都是自己的孩子,韦公子处理得也太不公平了。 凭什么对罗惠卿,就给大量钱财,还悉心劝其改行; 对沈韦娘,就只是羞愧了一下,转头就定下毒计,将人鸩杀? 等他长大了明白的时候,已经把这个故事抛到脑后了。 也是如今隔世再望,才更能体会到沈韦娘身为女子,生在这个时代的悲哀。 原著里的沈韦娘结局已经注定,他作为一个看客,纵有千般心思,也是无能为力。 如今终于轮到他来书写剧本了,自然要修改一番,给这可怜的姑娘一个好一点的结局。 他把那金鸳鸯改成了鸳鸯钗,给韦公子唱曲那天,沈韦娘正好戴在头上。 因着沈韦娘的母亲实在美丽,韦公子一看见旧物,就想起了旧人,当即就出声询问,避免了父女祸乱的悲剧。 韦公子虽然膈应自己的女儿成了歌妓,但想到当年温柔多情的旧人,他难得生出几分柔软心肠。 他当时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把人赎了出来,远远地找了一户清白人家,给足了钱财,充做是那一家的女儿。 无论如何,沈韦娘总算是有了一个正经的身份,不用再于欢场上强颜欢笑了。 不过,这个聪慧的姑娘却并不感激他。 因为她从韦公子的行为中,已经猜了出来,这就是那个明明许下婚誓,却又一去不回,令自己母亲郁郁而终的罪魁祸首。 如果不是韦公子背诺,她本可以生来就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儿。 如今韦公子不过是在她受尽苦楚之后,再把她应得的东西还给她,凭什么要她感激呢? 只盼日后山高水长,再不相见。 原本的故事里,他毒杀了沈韦娘,并拿钱财贿赂戏子乐工,让他们帮忙处理尸体。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想沈韦娘虽身在风尘,却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女子。 她日常结交的也都是达官显贵,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就联合起来,告到了巡抚那里。 韦公子惊慌失措,拿出所有钱财行贿,但还是被罢了官,理由就是浮躁,行为不检。 改了沈韦娘的结局之后,他又不想让韦公子好过,索性就安排他误伤了知府家的公子,被知府找了个由头,罢官了。 这个时候,他才三十八岁,仕途就已经断送了一半了。 刀在身上扎了个透明窟窿之后,他才真正开始反思自己从前的丑陋行径,决心在家里闭门思过。 然后他才猛然发现,自己虽然妻妾成群,身边却连半个儿女都没有。 思及香火传承,他就想过继叔父的孙子。 但他叔父十分不齿他的行径,认为他那一脉都品行不端,不大乐意。 他好说歹说,叔父终于松口,却也明说了:过继给你可以,但要等到你老了之后。 那意思很明显,就是不相信他能把孩子给教好了。 韦公子一怒之下,想把罗惠卿给接回来。 这个时候,曾经被他用来压迫别人的封建礼教,终于像是回旋镖一样,命中他的胸口。 如韦家这般的世家大族,怎么可能容忍一个做过戏子的儿孙? 他叔父作为大家长,对他都十分看不上,更何况是沦落风尘的罗惠卿? 风流半生的韦公子,后半生十分抑郁,死的竟然比他叔父还早。 要知道,当年他还未读书举业时,他叔父就因年迈而挂印辞官了。 如此短命,不可谓不是上天看不过眼,给他的报应。 ===== 酒宴过后,徒南薰安排众人在家里歇一夜,马介甫直接就跟着傅玉衡去了书房,提前看剧本。 只看了一个开头,这位素来宠辱不惊的狐仙,脸上已经露出了“米饭里吃出半只苍蝇”的表情。 “这……这……”他的神色一言难尽,倒是没有口出恶言,而是非常中肯地说,“我曾经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见多识广。今日方知,还是浅薄了呀。” 世上真的会有这样不管不顾,没脸没皮,甚至连羞耻之心都没有的人吗? 或许是一开始对韦公子这个人物的预期就降到了最低,等他看到后面韦公子因与亲子祸乱而羞愧时,竟然还稍微改观了一些。 “虽然已经烂透了,但总算还有些羞耻心。” 坐在一旁喝茶醒酒的傅玉衡闻言,不禁笑出了声。 马介甫抬头看他,“五郎笑什么?” 傅玉衡摇头晃脑地感叹道:“我笑世人皆不能免俗,好人做了一件坏事,就会被打做十恶不赦,往日行的善举也都变成了虚伪; 而已经坏透的人,但凡有了半个优点,就会被人单拎出来夸赞,且无限放大,美其名曰:浪子回头金不换。” 马介甫哑然了片刻,失笑着摇了摇头,“多大的人了,还是这般促狭。” 接着,他一口气把剧本看完,对于结局大感满意,“不错,像这样的人,郁郁而终,凄凉独死,才是他应得的下场。” 强行大团圆的结局,哪个年代都有人不喜欢。 马介甫本来就有几分豪侠心性,虽然称不上嫉恶如仇,但也看不惯逼着受害者原谅施害者的事。 傅玉衡道:“别说那么多了,演不演,一句话。” 马介甫合上剧本,正色道:“按照我本心来说,我是想演的。 这个人物对我的冲击极大,只是看剧本就已经让我心神震动,对我修心很有帮助。” “那就你来演。”傅玉衡直接拍板。 可马介甫却摇了摇头,“这个人物好就好在他复杂,可是你也知道我,怕是把握不住其中的精髓。” 他是自家人知自己事。 虽然他阅历丰富,但为人正直豁达,对于那些腌臜事从来都是入眼不入心。 他只救该救的人,却不会因为见过了污浊,就在心上留下污秽的痕迹。 再加上他在演戏这条道上,实在算不上天赋型,遇到韦公子这种坏到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角色,自然就倍感抓瞎。 他觉得像自己那点演技,多半驾驭不了。 对此,傅玉衡哈哈一笑,扭头把润笔喊了进来。 “五爷,您有什么吩咐?” 傅玉衡道:“你去账上支一千银子,交给马兄。” “是。”润笔应了一声,便低头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他便捧着一个锦盒进来了,里面装的是一叠银票,从十两到一百两不等,正好是一千两。 话说傅玉衡也是穿越之后才知道,古代的银票,根本没有像电视剧里那么大的面额。 毕竟古代技术有限,防盗版肯定不能做得十分到位。 现代纸币有那么多高科技,还顶不住前仆后继的□□呢,更何况是古代? 若是一张银票面额上千两,被人仿上三五张,对钱庄来说就是巨大的损失。 傅玉衡示意润笔把锦盒递给马介甫,笑道:“拿着吧马兄,这是我给你的经费。” “经费?什么经费?”马介甫一脸懵逼。 这可真是难得的奇景,傅玉衡欣赏了一下下,才解释道:“马兄之所以觉得自己演不了,无非是缺乏这方面的经历。 你拿着这些银票,就从今天晚上开始,到那烟花之地观摩一番浪荡子们的行径。照着那个演,多半错不了。” “那也不用给我银子呀。”马介甫道,“我想进去,多的是法子。反正我又不害人,稍微用点法术天道也不会有限制。” 傅玉衡却坚持道:“你还是拿着吧。相信我,会用得到的。” 马介甫将信将疑,却还是决定听劝,把锦盒揣进了袖子里。 眼看天色也不早了,马介甫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便起身告辞了。 “我就听你的,先去观摩一番。如果实在不行,你再换人也使得。” 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袖子,“这些银子多半用不上,到时候有剩的,我还还给你。” 傅玉衡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 送走了马介甫之后,润笔才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五爷,我看大马先生是个正人君子,纵然进了青楼最多也就是喝喝茶,哪里用得了一千两?” 傅玉衡负手而立,淡淡道:“正因为他是个正人君子,这一千两怕是还不够呢。” 烟花之地多的是苦命女子,以马介甫的心性,怎么可能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却不施以援手? 157 马介甫的遭遇 润笔有些不解,…… 润笔有些不解, 却也知道自家五爷做事,一向自有一番道理。 这一千两银子究竟够不够,他觉得, 还是拭目以待吧。 只能说, 不出傅玉衡所料, 他给的银子果然不够。 一开始, 马介甫还记得自己来这里是干嘛的。 他使了个隐身诀,大摇大摆从正门走了进去,就在一楼靠近边角的地方,找了一张没人的桌子坐了下来。 里面的气味让他很不适应, 那是一种脂粉香、酒香、汗臭味,还有酒被喝进肚子里之后再反胃吐出来的酸臭味……种种味道的混合体。 多重叠加之下,原本该是馨香的脂粉气,也变得格外难闻。 更别说大堂之内,种种纵情声色,放浪形骸, 简直不堪入目。 也幸好他是隐身进来了,要是光明正大地走进来,像那些浪荡子一般被鸨母拉扯着推给某个姑娘, 怕是立刻就要忍不住落荒而逃了。 等他好不容易再次做好心理建设,努力适应环境,准备好好观摩的时候,一声凄厉的哭喊划破了纸醉金迷般的繁华。 伴随着鸨母气急败坏的怒喝声,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逢人就拉住哭求,求人救救他们家姑娘。 可来到这里的人,个个都是寻欢的, 哪有做慈善的? 小丫头被人推了好几下,还踹了两三脚,被人骂骂咧咧地嫌弃坏了兴致。 纵然有一两个见她生的可爱,愿意耐着性子多问两句的,一听说她们姑娘是得了花柳病,就立刻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满脸嫌弃地让她快滚。 这时候,鸨母带着两个龟奴追了上来。 “快,把这死丫头给我捆起来,狠狠地打,吊起来打!” 鸨母叉着腰骂骂咧咧,一边指挥龟奴,一边拿口水啐那小丫头的脸。 “呸,不要脸的小娼妇,若不是老娘收留你给你一口饭吃,你们一家子都要饿死了。 你不尽心尽力报答老娘也就罢了,还敢坏了客人的兴致,打扰老娘做生意。” 啧,把买卖人口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这老虔婆也是个人才。 两个龟奴显见是做惯了的,一个上前把小姑娘反剪住,另一个从怀里掏出一捆绳子,就把人捆了个严严实实。 鸨母先上前,先左右开弓打了两个耳光,小丫头干瘦的脸颊立刻就肿了起来。 “呸!把她给我拉到柴房吊起来,不许给她饭吃,更不许给她水喝。” 小姑娘哭哭啼啼被拉到了柴房,直接被吊在了房梁上。 那两个龟奴手脚还不老实,一个摸她的脸,一个捏她的屁股,嘴里不干不净的。 小姑娘吓得瑟瑟发抖,哭都哭不出来了。 好在她年纪还小,模样生得也还不错,鸨母颇有几分奇货可居的心思,龟奴也不敢太过分。 “走吧兄弟,过上两三天,这小贱人就老实了。” “自己都是个x子,还学人救风尘呢,真是可笑!” 两人嘻嘻哈哈,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不想前边那个出去之后,后边那个脚下一滑,一下子拌在了门槛上,整个人措不及防往前趴去,把另一个砸了个结结实实。 “咔嚓嚓”两声脆响,仿佛是骨头断了。 杀猪般的嚎叫声响起,两个龟奴都在地上翻滚了起来。一个抱着胳膊,一个抱着大腿。 马介甫隐着身悄悄跨进了门,顺便把门槛边的一颗小石子捡了起来,捏成粉末毁尸灭迹。 柴房的门自己打开了一瞬,又自己合上了。 被吊在房梁上的小姑娘蓦然瞪大了眼,流露出恐惧之色。 ——难不成,我是要死了吗?若不然,又怎会白日见鬼? 想到这里,她不禁悲从中来,心里十分害怕,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下来。 见她实在害怕,马介甫出声安抚,“小姑娘,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可是,杂乱无章的环境里,门板刚刚自开自合,如今又是只闻声音不见人影…… 种种元素叠加在一起,更加印证了小姑娘的推测。 “啊——鬼呀!” 小姑娘瞬间破防,闭着眼睛娃娃大哭,“鬼大爷,你别吃我,我的肉是酸的,不好吃!” 那两个龟奴本来就觉得自己摔得莫名其妙,听见这声鬼叫,两人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势,连滚带爬,屁滚尿流,恨不得插上翅膀飞离此地。 等人都走了之后,马介甫才缓缓显出身形,“小姑娘,我真不是鬼。你不是要救你家姑娘吗?快带我去吧。” 对于绑住小姑娘的绳索,被他握住轻轻一拽就断了。 小姑娘震惊地瞪大了眼,忽然道:“哥哥,你长得这么好看,是救苦救难的神仙吗?” 马介甫道:“至少我可以救你,也可以就你家姑娘。” “哦,对,我家姑娘。”小姑娘慌慌张张地说,“我家姑娘下身红肿溃烂,妈妈让人把她抬出去了。乱葬岗,对,一定是在乱葬岗 。”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鸨母气势汹汹的呼喝,“老娘倒是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里装神弄鬼?” “妈妈,是真的有鬼啊。” “是呀妈妈,我们俩好好地走路,莫名其妙就摔了。” “就算真有鬼,老娘也不怕。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马介甫眸光一凛,一把抱起小姑娘,打开后窗跳了出去,又略施了点小法术,让窗户从里面串了起来。 “好孩子,别出声,我带你走。” 因着抱了个小姑娘,他赶路便不能动用遁术,只能带着小姑娘走到围墙边,先把小姑娘驮了上去,再自己爬上去。 然后,他先跳出墙外,又让小姑娘跳进他的怀里。 “汪!” 一声狗叫打乱了他的计划,饶是马介甫这么好的涵养,也没忍住把一块石头踢了过来,正中狗子喉腔。 这条恶犬也是青楼里豢养的,只看它血气罩顶,还有看见人时兴奋又凶残的模样,马介甫便知道它平时没少撕咬人肉。 “快追,在这边!” “快快快,我听见狗叫了。” “大黄怎么只叫了一声?” “送到嘴边的肉,大黄哪有不吃的?那小贱人居然敢跑,活该成了大黄肚子里的食。” 等一群打手追上来,原地只剩下了大黄的尸体。 打手的头头怒道:“快,分头追!你们几个去那边,你们几个追哪条街,其余人跟着我走。” 一群人四散而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们又重新汇聚在了这里。 那打手头头往地上啐了一口,“娘的,看来是真的跑了。一个黄毛丫头,怎么跑那么快?” “大哥,怎么办?” 大哥看了一眼大黄的尸体,忽然瞳孔一缩,疾步走了过去,伸手把狗头翻了过来。 那被石子打出的血洞,明晃晃地袒露在众人眼前。 一群打手皆倒抽了一口凉气,大哥却是面露喜色,指挥一群小弟,“快,大黄的尸体抬回去,到妈妈面前分说。” ——能这么干脆利落杀死大黄的,一定是个高手。 那死丫头是有高手营救,绝对不是他们追得不尽心。 一群人闹闹哄哄地从后门进去了。 又过了一刻钟,门口的大槐树上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马介甫背着那个小姑娘,从树上爬了下来。 “你感觉怎么样?”见小姑娘脸色发白,马介甫关切地问题。 小姑娘的情况当然是很不好。 如今还是二月份的天气,白天上尚且不出手,更何况是晚上? 小姑娘本就穿得单薄,又被他带着躲在树梢上。夜里的寒气再加上高处的寒风,让他不由自主地打哆嗦,感觉体内流动的血液都要冻住了。 “我……咯吱咯吱咯吱……我……没没……没事。” 马介甫蹙眉,“你冷?” 他赶紧把自己的氅衣脱了下来,一把将小姑娘裹住,“先忍一忍,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不是他不想给小姑娘穿得更厚一点,而是作为一个狐仙,纵然不使用法术,多年的修行也早已让他寒暑不侵了。 因此平日里他穿衣服,都是以简便为主。 小姑娘牙齿打颤,却依旧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坚持道:“先去乱葬岗,救我家姑娘,晚了就来不及了。” 天已经这么黑了,乱葬岗上不但有摸尸体为生的人,还有以尸体为生的秃鹫和野狼。 她家姑娘也是奄奄一息,若只是被人剥去了衣裳还好,万一更倒霉一点,遇见了来觅食的野兽,简直就是任人宰割。 马介甫蹙了蹙眉,问道:“你家姑娘叫什么?” “若眉,他叫柳若眉。”小姑娘哀求道,“求求你救救她,我愿意为你当牛做马。” 马介甫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抱着她埋头往前跑。 这花街柳巷距离权贵的聚集地实在有点远,马介甫便就近走跑到了赵掌柜家里。 “你要带我去哪?”小姑娘急了。 马介甫道:“先把你安置在安全的地方,我去救柳姑娘。” 不等她反驳,马介甫就告诉她一个残酷的现实,“若是你跟着我,只会拖慢我的行程。” ——京城地界里,狐仙不能用法术救人,还不能用法术赶路吗? 小姑娘闭嘴了。 这时,目的地也到了。 马介甫上前敲门,里面很快就有人应声,“这么晚了,是谁呀?” “钱掌柜,是我,马介甫。”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之后,大门拉开一条缝,钱掌柜把灯笼提高,待看清了马介甫的脸,才把门拉开了一半。 “马先生,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马介甫半点废话都没有,把小姑娘塞过去,“我还得去救人,这小姑娘先寄放在你家里,麻烦钱掌柜烧点热水,再给她弄点热饭。” “诶,马先生?” 等前掌柜手忙脚乱地把人接过来,马介甫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只好抱着小姑娘关门进屋,堂屋的灯已经亮了,齐光和玉英姐妹听到动静,都已经聚到了这里。 “爹,外面那个人走了吗?”玉英警惕地问。 “已经走了。”钱掌柜摇了摇头,“马先生救人心切,连进来喝口茶都不肯。” 玉英松了口气,“走了就好。” 齐光奇道:“怎么了小妹,你怕马先生?” 玉英正色道:“他很强,我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他进来,一定会发现我的身份。” 钱掌柜笑着安抚道:“你别怕,马先生虽然是位高人,却不是不讲理的高人。” 他又吩咐两个女儿,“你们快去烧点热水,再下一碗汤面,我看这小姑娘脸冻得都青了。” “诶,我们这就去。”齐光应了一声,就拉着妹妹一起去厨房了。 因着玉英是画妖成精,惧怕直接接触水火,齐光让她责做汤面,提水和烧火的事自己都包了。 玉英却还有些心有余悸,“姐姐,那位马先生,真的不会把我抓走吗?” “当然不会了,你又没害过人。”齐光笑着安抚道,“马先生是五爷的好友,我和爹是五爷的得力下属。就算看在五爷的面子上,他也不会为难你的。” 玉英的目光有些闪躲,切菜的时候不慎切到了手,把刀给崩了一个豁口。 “哎呀,刀崩口了!” 挤压力让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又废了一把刀。 齐光走过来看了看,非常淡定地说:“就豁了这一个口子,还是在边沿处。问题不大,还能接着用。” 她又无奈地看着妹妹,“马先生真的不会把你怎么样,别想那么多了。” “我……”玉英心头挣扎,脸上便显出了犹豫不决之色。 齐光到底年轻,一眼看出她有心事,便忍不住询问:“怎么了小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其实我害过人。”玉英闭上了眼睛,不敢看姐姐失望的目光。 齐光微微一怔,见小妹满脸害怕,不由心头一软,温柔地将她抱进了怀里,“从前怎么样且不谈,但相处这么久,我知道你是个单纯又善良的姑娘。” 玉英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哽咽道:“他们……他们都说我是他们妻子的转世,都说喜欢我,却……却……” 她慌乱地抬起头,语无伦次地替自己辩解,“我不想的,我不想汲取他们的精气。 可是把我炼成画妖的人在我身上下了禁制,不管和谁交合,都会不由自主汲取对方的精气。 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不是我要害他们的。姐姐,你要相信我,别赶我走好不好?” 她的情绪很激动,表述得也不大清楚。 如果齐光真是一个普通的十四岁女孩,只怕根本听不懂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所幸齐光不是,她年纪虽小,见识却多。 在决定培养女儿的时候,钱掌柜就怕女儿在这方面吃亏而不自知,花高价请了两个暗娼回来,给齐光上了一场生动形象的生理课。 齐光怜惜地将小妹抱在怀里,沉沉叹了一声,笑道:“你是我妹妹,不住在家里还想到哪里去? 莫不是你记恨姐姐爱对你说教,不乐意和姐姐住在一起了?” “不,没有。”玉英立刻反驳,“我喜欢姐姐,喜欢姐姐关心我,管教我。” 很多时候,明明是不该犯的小错误,玉英也会故意去犯,就是想听爹和姐姐对她说教。 因为在爹和姐姐眼里,玉英就只是玉英,不是其他任何人的转世,更不是谁谁谁的替身。 “那好。”齐光放开了她,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咱们姐妹就一起努力,在五爷和公主手下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等咱们家财万贯了,就一人招赘一个夫婿上门,咱们姐妹两个一辈子都住在一起,不分家。” 玉英破涕为笑,用力点了点头,“我会和姐姐一起努力的。” “还是笑起来好看。”齐光揉了揉她的头发,推着她去做汤面,“别让那小姑娘久等了,你快去做面吧,我去烧热水。” “嗯。”玉英点了点头,继续切菜去了。 齐光提了两桶水倒进大铁锅里,盖上盖子就去生火。 但她总觉得玉英还是心不在焉,便带着些无奈问道:“你还有心事?” 玉英期期艾艾地说:“姐姐,你这么关心那个小姑娘。比起我,你是不是更喜欢她?” 齐光一怔,好笑道:“瞎猜什么呢?那小姑娘明显是又冷又饿,咱们这是在救人一命。” 说到这里,她又想到了什么,正色道:“小妹,虽然从前你是身不由己,但做错事就是做错事。 既然做错了,就要弥补。从今天开始,姐姐和你一起积德行善,补偿你往日的过错。” ——最重要的是,减轻你的心理负担。 最后这一句,她没说出来,就是怕适得其反,让爱多想的玉英心思加重。 饶是如此,玉英已经感动得热泪盈眶了。 姐妹二人不再多说,齐光很快烧好了水,提到了自己屋子里,并带着小姑娘过去沐浴。 大约是经过钱掌柜的安抚,小姑娘的情绪已经稳定多了。 从钱掌柜口中得知,小姑娘的名字叫做小玉,此前一直受柳若眉姑娘的照顾。 后来柳姑娘染了花柳病,鸨母不肯出钱医治,便弄了一副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偏方。 哪知道一剂药下去,柳姑娘的病情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重了。 鸨母嫌她躺在床上占屋子,根本不等她咽气,就让龟奴把她拖出去丢上了乱葬岗。 至于柳姑娘这些年攒的私房,不必多说,都落到了鸨母的口袋里。 158 陈胜吴广出现了 如此悲惨的遭…… 如此悲惨的遭遇, 齐光听得一阵唏嘘,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 “走吧小玉,先去泡个热水澡, 去去你体内的寒气。” 她还这么小, 若是因此落了病根儿,岂不是一辈子都要病殃殃的了? 小玉乖巧地点了点头, 跟着齐光去了东厢房。 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进屋之后, 齐光关上门, 把她领到屏风后面, 伸手就要帮她解扣子。 小玉下意识地闪避, 像是遭遇了饿狼的兔子, 吓得腿脚发软。 齐光一顿,柔声问道:“怎么了,小玉?” “没……没什么, 我可以自己来。” 齐光看了一眼高大的浴桶,转身搬了个木凳子进来, “好, 你自己来, 可以踩着这个凳子进去, 小心点儿。” 说完她就退了出去, 并体贴地关好了门。 过了好半晌,小玉才猛然松了一口气,感觉身上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息。 若是齐光还在这里,就能够看见,她解开的衣襟下面, 全是青青紫紫的掐痕。 这是她去求鸨母不要把若眉丢出去时,被鸨母顺手掐的。 她小心翼翼地踩着凳子,把自己浸在了浴桶中。温热的水将她完整的包裹,就像是婴儿回到了母体中。 “也不知道姑娘怎么样了?” 被她时刻关心的柳若眉,也终究是命不该绝,被马介甫抢在饿狼之前找到了。 因为不能使用法术,马介甫顺着青楼通往乱葬岗的方向,前前后后不知道扒了多少具尸体。 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尚有微弱气息的女子,却见她几乎是□□,身上密密麻麻都是红色的斑点。 思及小玉说过的,若梅姑娘是因染了病症才被鸨母放弃,眼前这位八成就是了。 其实不管是不是,既然人还有气,又恰好被他遇上,马介甫都不可能见死不救。 他从怀里掏出保命的丹药,倒了一颗出来,俯身塞进那女子嘴里,便把才穿上没多久的外袍脱下来,盖在了那女子身上。 片刻之后,那女子的呼吸逐渐强健了些,人也开始有了意识。 马介甫这才问道:“请问姑娘是柳若眉吗?” “……咳……咳咳,正是。不知公子又是何人?” 她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已经好久没喝过一口水了。 马介甫道:“是有人拜托我来救你的。柳姑娘,得罪了。” 说完,他就用衣服裹着将人抱了起来,顶着寒风大步向前。 回京城的路上,他一直在思索,是先到钱家接小玉呢,还是直接回自己的宅子,请娇娜给柳若眉治病? 片刻之后,他又看了一眼气息逐渐微弱的柳若眉,不敢再耽搁,直接把人带回了自己的宅子里。 至于小玉,钱家三口都是善人,你先把人寄放在他家里,明日一早再去接回来吧。 且不说小玉这一夜如何担惊受怕,马宅的姑娘们见了柳若眉,又是如何痛骂鸨母。 等到第二日,马介甫接来了小玉,令她们姐妹团聚之后,才带着几分颓然,找到了傅玉衡。 “马兄这是怎么了?这可不像你呀。” 马介甫一向潇洒肆意,还颇有几分任侠之气,不说时刻意气风发吧,也绝少有这般神色颓唐的时候。 “嗐,先别说了,今天我是找你来喝酒的。”马介甫摆了摆手,示意他拿酒就完事。 傅玉衡也没多问,直接就让润笔开了一坛新酿的白干。 酒坛揭开之后,他取一下腰间的琥珀,在酒水里浸泡了一刻钟左右。 酒香逐渐浓郁,新酿的白干很快就变成了十年陈酿的老白干。 “去年酿的都喝完了,这一批才埋下去一个月,马兄将就着喝点儿吧。” “无妨,我只是想借酒浇愁而已。” 马介甫沉沉叹了一声,给自己倒了一碗,一仰脖子就喝了个干净。 “诶。”傅玉衡赶紧拦住,“你这样喝不行,很容易醉的。” 又吩咐润笔,“快去后厨,让厨娘收拾几样下酒菜来。” 下酒菜不算大菜,几个厨娘合力,很快便收拾出了十几样。 有酸味的果干,有各种肉脯,还有盐水煮的豆子。 看见盐水煮豆子,傅玉衡不期然就想起了另一道经典下酒菜——盐水花生。 除此之外,还有炒花生,炸花生,花生毛豆……既有嚼劲又能压酒味,真是顶好顶好的下酒菜。 “来吧马兄,我陪你喝两盅。不管有什么烦心事,喝完这顿酒,该忘就忘了吧。” 两人干了一杯,马介甫摇了摇头,“忘?忘不了。” 他只要一想到小玉和柳若眉的惨状,就无法说服自己去忘。 “五郎,你那一千两银子,我怕是要花个一干二净了。” 昨天晚上,娇娜已经替他算过了,柳若眉这种状况,若是想彻底治好,至少得花二百两银子。 这还只是买药材,娇娜不要诊金的情况下。 这样算下来,这一千两银子,能救的也不过五六个而已。 “马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的一千银子?”傅玉衡露出几分责怪的神色,“算起来你也在大剧院演了好几个角色了,给你报酬你总是不收。这一千两,就是你从前的报酬。” 马介甫心里清楚,他演的那几个角色,报酬绝对没有这么多。 但如今他有了用钱的地方,也就管不了许多了,亲自为傅玉衡斟了一碗酒,一切尽在不言中。 同时他也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观摩,把韦公子这个角色演好了。 一是多赚点钱,救助那些可怜的女子;二就是警示世间纨绔子,让他们知道轻浮浪荡的危害。 作为一个深谙世情的狐仙,马介甫很清楚,这世上永远是先有买的才有卖的。 若是世间浪荡子都能回头是岸,青楼楚馆自然也就没有了生存的空间。 不指望一场电影就能劝诫天下,只希望能劝一个是一个吧。 一坛酒喝完,马介甫二话没说,站起来就走。 傅玉衡在身后问道:“琢磨这个角色,你需要多长时间?” “给我一个月。”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马介甫几乎每过几天,就带回来一个或重病缠身,或被打断手脚,或被划破脸颊的姑娘。 也幸好他家空间异常,如若不然,照他这种救法,家里早就装不下了。 不过,这么多人都塞进他家里也不是个办法。 傅玉衡把卫三宝叫了过来,“你不是一次性买了两个庄子吗?另一个庄子你只说安排好了,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卫三宝道:“奴仆一时不好买,今年种地只能先雇用长工,日后再慢慢添置。” 总不能为了这个,去逼得人家破人亡吧? 傅玉衡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又问道:“那个庄子上的地形如何?若是引水的话,会影响附近的土地灌溉吗?” 卫三宝笑道:“那一带之所以土地肥沃,正是因为水脉充足呀。” “那就好。”傅玉衡思索了片刻,“这时候春种还没有开始,干脆就先别种了。 等我规划一下,把这庄子改成一个综合性的旅游度假村,到时候再雇长工开工。” 卫三宝觉得,主家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作为家里的大总管,他不得不开口劝谏,“五爷,做生意虽然来钱快,但那都是虚的,经不起动荡。 种地的收益虽然看着不起眼,却是细水长流。哪怕是遭遇了天灾人祸,只要土地还在,家族的根基就在呀。” 这是肺腑之言,也是绝对的正言。 傅玉衡不是那不识好歹的人,纵然心中自有思量,对卫三宝这种一心为家里考虑的,他也要着意安抚。 “卫总管的忠心我都明白,家里的收益有你总管,我和公主都十分放心。 日后你也要留意着,若是有了合适的土地,家里银钱又正好凑手,该添置尽管添置。” 他又想到卫三宝是个没根的人 ,又道:“对了,相识许久,我还没有问过:卫总管家里,可还有什么亲人吗?” 卫三宝微微垂眸,淡淡道:“家里还有个哥哥,当年就是为了给哥哥娶媳妇,爹娘才把我卖进宫去的。” 从他的态度里也能看出来,他和这个哥哥的关系并不好。 说来也是,他被卖到宫里,还挨了一刀,失去了做男人的尊严,哥哥却用他的卖身钱娶妻生子。 如今他有了权势,不报复回去就已经是心地善良了,还能指望他以德报怨不成? 傅玉衡迅速调整了话题,“你时常在外行走,若是遇见了伶俐又品行好的孩子,可以领回来一个。有个孩子热闹着,日子也就有盼头了。” 从宫里出来之后,卫三宝的宫籍已经消了,如今他就是傅家的家奴。 只是,宫里的宦官收养子要经过主子同意,卫三宝从小就被卖进宫里,种种规矩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如今虽然已经脱离了宫廷,许多潜意识里的东西,一时半会儿他自己都意识不到改变了。 直到傅玉衡当面提了出来,他才恍然惊觉:哦,我现在已经不是宫里的宦官了,可以顺从自己的心意□□了。 “多谢五爷提点。”他眼中突然就多了几分神采。 傅玉衡笑道:“我只是觉得,你这份才能若是没有个正儿八经的接班人,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卫三宝感激道:“只要五爷和公主还用得着,小人还能再效力几十年呢。” “我和公主,还真离不开你。” 傅玉衡晚上好好夸了一通,但话锋一转,又转到了改建旅游度假村上。 “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跟你藏着掖着了。其实我想建这个旅游度假村,能不能赚钱倒在其次,主要是想做些善事,替咱们这一大家子多积些福德。” 卫三宝一怔,脸上露出了担忧狐疑之色,“五爷,您是不是被哪个和尚道士给骗了? 若说积德行善,咱们家积德行善的事干的还少吗? 别的不说,如今咱们家掏钱支持的义诊,还在京城南门和北门附近开着呢。 只这一项,每三天开一次,每一次都得流水似的花掉五百两,不知多少人要受恩惠呢。” 虽然家里赚钱的营生多,但人口也多,花销也大呀。 主家要做善事他不反对,但总得量力而行吧? 总不能为了做善事,让自己家人扎着脖子勒紧裤腰带吧? 傅玉衡道:“我心里有数。做这件事不会动家里大头的,你且安心。” 见主子主意已定,卫三宝也只好应下,“那好吧,既然五爷已经拿定了主意,小人立刻就去安排。” 做下属的,能给主子出主意,也能够劝谏,却不能替主子做决定。 这是他在宫里学会的生存法则,到了外面也一样适用。 卫三宝下去之后,傅玉衡才开始扒拉着茶盅思索:古代版的旅游度假村,到底该怎么搞呢? 便在这时,系统突然找他,“宿主,大家都在买科幻位面某位宿主推出的成套传讯器,咱们要不要也买几个?” 一想到如今宿主之间的交易,也要通过主系统设置的程序,主系统还要从中抽成,傅玉衡心里就一阵腻歪。 听了这话,他下意识就想说不买,却突然意识到一点不同寻常。 “大家都去买了?” “是呀。”系统道,“很多买过的都给了五星好评,强烈推荐大家都去买,于是买的人就越来越多。” 它也是看见好评率100%,这才想着问问宿主需不需要的。 傅玉衡若有所思,片刻后又问道:“修真位面的,还有现代巫师位面和现代魔法位面的,也都买了?” “大部分都买了。” “那咱们也买,需要多少积分你看着给。” 他想了想,又叮嘱道:“日后再有这种集体购物活动,你也不用问我,直接参与就行了。不过,买完之后要告诉我。” “好嘞!”系统应了一声 “宿主,咱们买几对?” “唔……先买两对吧,若实在是好,可以再加购。” “好的,宿主。”系统很快下单。 虽然说主系统又是管控又是抽成,实在无比可恶,那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那就是产品派送非常迅速,几乎是前脚下单,后脚就把东西送过来了。 傅玉衡拿到了两对精美礼盒装的传讯器,正要打开,却又想到了什么,先把系统给屏蔽了。 系统:“…………” ——几个意思,这是几个意思嘛? 屏蔽了系统之后,他拿着那两对传讯器翻来覆去地看。 单看外表的话,没有任何出奇之处,就像是他前世不知玩过多少的智能手机,只是不知内在如何了。 他看了说明书,按照说明书的指点,打开了其中一对的链接。 据说连接之后,两个人分别拿着一对中的一支,哪怕相隔千里,也可以互相通话。 只能通话,连打字的键盘都没有。 科幻位面出来的东西,就这? 比起他前世玩的智能手机,真是差远了。 纵然卖家已经解释了,弄这东西是为了照顾先加入的古代位面,但傅玉衡还是察觉出了一丝违和。 ——穿到古代位面的,不也是现代人吗?能幻想穿越的现代人,有几个不会玩智能手机的? 果然,等他连接上之后,就知道这违和感的来源了。 “素不相识的朋友,你好。我是科幻位面系统z80的宿主,我叫陈至和。 能听到这段录音,就说明你已经买了我出品的通讯器。在这段录音的通讯器,与别的通讯器是不同的。 请按照以下流程操作,打开终极隐藏功能,可以加入由我的团队建立的交流群。 同为宿主,你一定也希望能绕开主系统,做一些宿主之间的内部交流吧?” 听到这里,傅玉衡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好家伙,陈胜吴广出现了! 他半点都没有迟疑,立刻就按照提示一通操作,很快就听到了“恭喜入群”的提示音。 入群之后,很久都没有听到人说话。 傅玉衡也不着急,毕竟螃蟹虽然美味,在没人试吃之前,谁也不知道呀。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终于听到了群里的声音。 “大家好,我是科幻位面的陈至和,目前自任群主,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既然选择了进群,傅玉衡就没想着一直潜水。 等群主发完言之后,他也发了一句语音。 “你们的系统都屏蔽了吗?” 群主立刻回应,“已经屏蔽了,大家都屏蔽了吗?” 还有一声“卧槽!”几乎和群主的声音同时响起,“我忘了这回事了!” 片刻之后,这个声音才再次响起,“好了,我的系统已经被关进小黑屋了。” 不知道为什么,傅玉衡突然有种替对方系统默哀的想法。 ——有这么个二货宿主,真是辛苦了呀。 接下来,大家就做了自我介绍。 因着刚才那一番混乱,群主有些不好意思,“仓促做出来的东西,漏洞百出,让大家见笑了。 不过大家放心,我会尽快进行系统升级的。等升级之后,会有更多便捷功能的。” 傅玉衡,微微一笑,并没有发表意见。 不过他心里觉得,这位群主,行事未免过于迫不及待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至少作为联络之用的通讯工具,最基础的问题应该解决掉吧? 就像手上这个,若是一群人同时说话,乱糟糟的声音叠加在一起,谁能听出是谁在说什么? 159 老家来人 和傅玉衡有类似想法…… 和傅玉衡有类似想法的, 肯定不止一个。 不过远香近臭,大家都不在同一个世界,利益冲突几近于无。 而且群主做出这个通讯器, 等于是在众人之间开了先河,当了头一个吃螃蟹的人。 基于主系统越来越过分的剥削压迫,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都不得不在这方面,承了群主的情。 因而, 大家都把这份心思压下去不提,至少是现在不提。 至于日后,大家的关系更加紧密,利益摩擦逐渐加剧的时候,有没有人再提起来,那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考虑这些,也为时尚早。 傅玉衡道:“不如大家都跟着群主, 做一个自我介绍吧。” 他顺便拿出了做摄影机时的副产品——玄学版录音机。 若是放到修真界,也可以叫做留音石。 他按下录音键, 头一个开口介绍:“在下傅玉衡,系统444的宿主,是古代位面——聊斋红楼揉杂世界的穿越者。” 等他话音刚落, 立刻就有一个女声惊呼起来,“红楼位面?你如今的身份是什么?能见到林妹妹吗? 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给我拍一张林妹妹的照片?” 她又生怕傅玉衡嫌麻烦不答应,赶紧追加了一句, “只要照片够清晰,价钱好商量。” 傅玉衡道:“这个好说,不过, 姑娘还是先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啊,不好意思,我只是太激动了。” 那位姑娘对大家道了歉,立刻投入了正题,“我叫林潇湘,就是潇湘妃子那个潇湘。 我是系统747的宿主,半年前穿越到了古武世界,不知道是衍生世界,还是单纯的异世界。” 林潇湘。 但从这个名字就能看出来,这姑娘对林妹妹喜爱得有多明显了。 接下来出声的是个男同志,“我是系统p30的宿主,我叫于九霄,异世界现代位面。大家若想购买现代物资,可以找我。” p30的宿主,目前来说,是和傅玉衡交集最多的一个。 他不但给444指点过迷津,还卖了他一千斤花生种子。 这些宿主一个一个介绍过去,傅玉衡在心里默默数着,竟然有一千三百八十个之多。 他立刻就决定“苟”字为上,不出头不冒尖。 一是因为统领这么多人太过耗费心力,二就是隔着世界,谁忠谁奸不好分辨。 虽然主系统的压迫让人十分痛恨,但谁也不能保证,这些宿主里没有跪舔资本的二五仔。 古代世界有精神贵族,现代世界有精神资本家,从来都没有缺少过,人心就是这么奇形怪状。 傅玉衡自认还算有些城府,但和当今天子一比,那就是个刚进幼儿园的小朋友。 让他在本世界做个上位者,他都觉得抓瞎,更别说跨世界多股势力管理了。 算了,苟着吧。 如今陈胜吴广已经冒头了,高祖和项王还会远吗? 不管将来夺取大势的究竟是红心还是黑心,想要争取到大部分人的支持,就必然得修改主系统的苛政。 人心贪欲无穷,得龙望蜀是刻在基因里的天性。 正所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有了推翻主系统的先例,就必然有无数后浪,想要将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但无论是前浪还是后浪,他们想要统领的系统和宿主,分布在各个位面,大概终其一生也别想碰面。 他想要争取人心,从中谋得更大的好处,对于他们这些宿主,就必然是要处于拉拢的势态。 傅玉衡野心不大,他只是想活得更加舒服,不要被人压着剥削。 至于正常范围之内的税收,他是很乐意缴纳的。 毕竟,无论哪一个组织的运行,都得需要资金来维护。 如果把控得当,组织和纳税人之间,自然能形成良性循环。 由于是刚刚联络上,大家对这个新组建的聊天群,都处于戒备状态。 所以这一天,也没人想着谈正事,彼此之间都是言语试探。 不过,或许是林潇湘开的先例,有好些人追着傅玉衡,想要林妹妹、宝姐姐,甚至是聊斋里某些女性角色的照片的。 被追着要照片的也不止他一个,那些穿越到武侠世界的宿主,少不得被人追着,让拍黄蓉、小龙女、西门吹雪、叶孤城等俊男靓女的。 就连傅玉衡,也跟着下了萧峰和叶孤城的订单。 他们这一代的小孩,无论男女,谁小时候还没有一个武侠梦呢? 一条床单披上身,于女孩子而言,是小龙女如烟似雾的白纱衣;对男孩子来说,就是大侠标配的长披风。 左手降龙十八掌,右手天外飞仙,也曾是傅玉衡放飞自我的梦想。 只可惜,穷极两世也没实现过。 退出群聊之后,傅玉衡谨慎地将通讯器关闭,这才把系统从小黑屋里放了出来。 系统已经无聊到蹲在圈圈里种蘑菇了,一朝恢复与外界的联系,立刻泪眼汪汪地控诉。 “呜呜呜呜,宿主,我最近明明很乖,为什么还要关我小黑屋?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吗?” 心好痛,感觉快要死机了,得宿主哄哄才能好。 傅玉衡从善如流,熟练地顺毛,“对不起,事出突然,没来得及和你商量。” “昂?”系统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发生了什么事吗?” 傅玉衡神色深沉地点了点头,“具体什么事,我现在还不好明说。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事关你我的未来。” “……哦。”系统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果然就不问了。 安抚好系统之后,他从书房里出来,守在门口的润笔立刻迎了上来。 “ 五爷,接下来您还有什么安排?” 傅玉衡问道:“公主回来了吗?” “还没有。”润笔推测道,“大公主即将临盆,宫里的娘娘们无法就近照看。 这几天,咱们公主和二公主天天往大公主府跑,不到天黑是不会回来的。” 傅玉衡点了点头,忽然就想起了远在山东的七弟傅锁。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傅锁的妻子张扶光,月份应该比大公主还要大吧? 如今大公主都要临盆了,说不定张扶光已经生产了。 他暂且按下这些思绪,吩咐润笔,“备车,我要出城,到马兄宅上一趟。” “是。”润笔应了一声,出了二门,让一个小子去喊洗砚跟着出门,他自己到马厩去选马套车。 车马很快备下,傅玉衡这边也换好了出门的衣裳,乘车直奔马宅。 “巩先生,我有一样好东西要给你。” 彼时巩仙正埋首于他从论坛上淘换来的数理化,听见他的声音,才不情不愿的给了他一个眼神。 “什么好东西,也值得你单独跑一趟?” “自然是价值不菲的东西。”傅玉衡取出一支通讯器,“你看看这个。” 这支通讯器,与他先前用的那支是一对的。 本来这种通讯器就是成对用的,既然有一支可以连通别的世界,另一支总不能是废品吧? 在来的路上傅玉衡已经试过了,这支通讯器,也可以进入群聊。 “这是……” 巩仙不愧是练器大家,只一眼,就从这平平无奇的通讯器上看出了端倪。 “这东西你是从哪儿来的?我看着上面怎么有……”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 傅玉衡道:“是空间法则。” “啊对,空间法则,这个说法十分贴切。” 这只通讯器最高的技术含量,就是融入了空间法则,可以将散落在茫茫宇宙中的不同位面连接在一起。 既然把东西给出去了,傅玉衡也没打算隐瞒,直言道:“这东西是从别的世界流进来的。” “界外之界?” “正是。” 巩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问。 但傅玉衡却自己说了,“在我识海里那个器灵也是界外之物。我之所以把这东西给你,就是知道你对理工比较沉迷。 而这个东西能联系到的人,有很多数理化方面的大佬,还有很多工科大能。 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也没什么能报答你的,只能赠这一条探索的路子了。” 听了这话,巩仙立刻这通讯器爱不释手。 问明了怎么用之后,他就立刻摆了摆手,示意傅玉衡可以走了。 被扫地出门的傅玉衡沉沉地叹了一声,只道人心不古。 曾经的巩仙,是多么的豁达大度,平易近人呀。 自从接触了数理化,他就变成了一个无情的学习机器和研究机器,整天不是推公式就是做实验,仿佛情商已经被数理化给练化掉了。 “五爷?”洗砚喊了他一声。 傅玉衡笑道:“走吧,回家了。” 也不知道大公主能不能赶在永安县庙会之前生产。 若是不能的话,今年的庙会,他怕是要自己一个人去了。 正想着这件事呢,他一踏进家门,就被人请到了东大院。 来请他的,正是父母跟前得用的大丫鬟杏儿。 “哟呵,这是什么风,怎么把杏儿姐姐吹过来了?” 杏儿朝他福了福身,笑道:“这可是阵好风,多子多福的风。” 傅玉衡一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可是老家那边来人了?” 杏儿愕然了一瞬,瞪圆了眼睛问:“五爷,这您都能猜到?” 难不成,这就是状元郎的实力吗? 傅玉衡笑了笑,也没做解释,只是道:“走吧,别让爹娘久等了。” 等他到了东大院,傅江夫妇和傅海夫妇齐聚一堂,下手还做了一位年轻公子,看起来二十二三岁,比傅玉衡要大一些。 “孩儿给爹娘请安,给三叔三婶请安。” 向父母行了礼,傅玉衡看向那位年轻公子,“不知这位公子是……” 那年轻公子急忙起身,拱手施礼,“小人张子成,见过傅五爷。” 傅海在一旁介绍道:“这是锁子他大舅哥,张家的大公子。” “原来是张大哥。”傅玉衡赶紧还礼,态度明热络了几分。 不管怎么说,两家都是亲戚。 而且傅锁和张扶光夫妻恩爱,就算是看在弟弟的面子上,傅玉衡也会给张家人面子的。 双方寒暄过后各自落座,傅玉衡特意坐到了张子成隔壁,方便两个年轻人说话。 “张兄此次入京,可是有要事要办?” 张子成道:“家父给小人定了一门亲事,小人此番入京,为的正是拜见岳父,并朝岳家下聘。” “哦?”傅玉衡道,“不知是哪家的千金有幸,能与张兄喜结连理?” “是刘通政家的大姑娘。” 提起自己的未婚妻,或者说是提起这门婚事,张子诚神色淡淡,并不是很热络。 傅玉衡看出几分端倪,却并没有说破,只是笑道:“缘分二字,自来妙不可言,说不得张兄入京,便能觅得佳偶呢。” 说话间,他的余光却瞥见,自家几位长辈的脸色,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而且不是什么好变化。 不过这也难怪,刘通政家的大姑娘,不正是爱慕玉莲的刘连城吗? 事关自家小辈,几个长辈自然谨慎。 但傅玉衡却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刘姑娘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优秀的人,虽然也因此茶过六皇子,但那都是小姑娘的小打小闹,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伤害。 而且人家如今也醒悟了,决心放下这段感情,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 每个人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利,在这个礼教森严的年代,一个姑娘敢于追求自己的爱情,本身就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 只是不知,被他的蝴蝶翅膀扇了一下之后,连城姑娘的正缘,会不会变成眼前的张公子了。 张子成礼貌地勾了勾唇角,淡淡道:“借五爷吉言,但愿吧。” 他明显是不想多说,傅玉衡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转而笑道:“刚才杏儿姐姐说,今天刮来了多子多福的风。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令妹已经顺利生产了吧?” 张子诚脸上的笑容瞬间便真切了起来,他清亮的眼睛里笑意汇聚,像是潺潺溪水汇入了河流,欢快的波涛仿佛要溢出来。 “不错,就在半个月前,舍妹顺利产下一女,母女均安。” “啊,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听说人没事,傅玉衡悬了近一年的心终于放了下了。 天知道,他一个做大伯子的,整天想着怀孕的弟妹,生怕对方年纪太小,中途或生产时出了什么意外。 偏偏以两人这种关系,他这种担忧还不好宣诸于口,无法倾诉,只能自己憋在心里。 如今终于有了好消息,他真是大大松了口气。 “这可是我们家头一个孙辈,等公主回来我就跟她说,要给我这大侄女备一份大大的厚礼。” 几位长辈虽然遗憾不是男孩,但就像傅玉衡说的,这是家里头一个孙辈,无论男女他们都是喜欢的。 ——先开花后结果,只要能生就行。 他们的观念,就是这么朴素又现实。 从山东到京城,张子成见傅家人没一个因为妹妹生了女孩而不悦的,心里自然替妹妹高兴,也越发觉得,傅家这门亲戚值得深入交往。 因此,在傅玉衡开口邀请他在家里住下时,他并没有拒绝。 正好他此次入京,还肩负着妹夫傅锁的另一样嘱托,那就是和傅玉衡商量一下,往后再出了新书,往吕城送的份额能不能多一些? 每次只送三百套,实在是不够卖呀。 “三百套不够是肯定的,但具体要多少合适,他心里有数吗?” 别眼大肚小,要得太多,货物积在那里卖不完了。 张子成笑道:“五郎放心,此事舍妹早已关注多时,再增加两百套,每次送过去五百套正好。” 这五百套,能保证吕城大部分有闲钱的人都能买到。 至于余下的那一小部分,总得有点竞争力吧。 也正因为那一小部分的缺额,能买得起的人,掏钱的时候才会更加积极。 若是能人手一本,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傅玉衡笑了,“果然,我那傻弟弟就得娶个伶俐的媳妇。” 张子成道:“妹夫待人赤忱,舍妹能嫁给他,是几世修来的福份。” 这句话,他说得很认真,而且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他们张家有的是钱,自然不奢求女婿有多富贵,能待他家女儿好才是最重要的。 “对了五郎,我这次进京,还带了些海鲜。虽然是装着海水一起运过来的,但还是要尽快吃掉。” 山东是个半岛,吕城又临海,傅玉衡这辈子长在吕城县,胃口早已养出来了。 进京之后海鲜成了稀罕物,他已经好久没能大快朵颐了。 听说张子成还带了海鲜来,他立刻眼睛一亮,转头吩咐润笔,“告诉厨房,中午吃海鲜宴。” 他让人领着张子诚到客房去休息,自己转身又去了东大院。 刚才朱氏说了,他们四个长辈这次都要回老家去,一起为家里头一个孙辈庆满月。 因为时间比较紧急,他们今天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要出发。 傅玉衡身为驸马,无诏不能离京,自然不能一起回去。 四位长辈都不年轻了,他心里放不下,自然要过去看看。 他一进院子,里面就闹腾腾的,热火朝天。朱氏站在明堂处,指挥若定。 “家常的衣裳收拾几件,见客的要多带几件,这次回去来请的人肯定多。 还有各种丸药,无论是治风寒的,治腹泻的,治头晕的……通通都带齐了。 再吩咐后厨,制备干粮和路菜。穷家富路,万一荒郊露宿,好些东西都没处买去。” 160 准备 傅玉衡站在影壁处,忽然…… 傅玉衡站在影壁处, 忽然觉得自己无处下脚。 说白了,就是略显多余。 恰好朱氏一转身,又看见了傻站的他, 立刻对他招了招手,“玉衡,你来的正好, 我正找你呢。” 傅玉衡不敢耽搁,赶紧走了过去, “娘,您有什么吩咐?” 朱氏道:“如今虽是太平盛世,但路上自然不比京城安稳。 再加上这次回去,携带的财物较多, 护卫这一头肯定不能短缺了。 那些护卫都是朝廷分派给你的, 你比较熟悉,就帮着安排一下,看带多少护卫合适。” “行,我知道了,娘您就放心吧。”傅玉衡点了点头, 保证把这件事安排好。 朱氏一边点头一边摆手, “行了,你去吧, 别在这里碍事了。” 傅玉衡:“……那……儿子就先告退了。” 朱氏略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甚至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 转头就继续去指挥下人们收拾东西了。 如今, 他是确定自己很多余了。 傅玉衡在心里自我解嘲了一番,转身正要走,忽然又听见母亲喊他, “玉衡,你等一下。” 什么叫峰回路转?什么叫柳暗花明? 虽然明知道母亲这时候喊自己不会有什么要事,但傅玉衡还是涌起了一股小小的惊喜。 “娘,您还有什么吩咐?” 朱氏道:“也没别的,就是你和公主要送给锁子媳妇和小丫头的贺礼,今天晚上赶紧准备好了,别耽搁我们明天启程。” 傅玉衡:“……行,儿子回去就让人收拾。” ——说来说去,还是嫌我在这里多余呗。 我走,走行了吧? 傅玉衡愤愤而去,回正院收拾东西去了。 见他才出去不就又转回,留守在家的黄鹂一边伺候她换衣裳,一边奇怪地问:“方才五爷不是有事出去了吗?这就办完了?” 傅玉衡摇了摇头,明显是不想回话,黄鹂也就识趣地闭嘴了。 等换完了衣裳之后,他才问道:“今天是你哪个姐姐看家呢?” 黄鹂道:“是绿萝姐姐。红藻姐姐精通药膳和煲汤,公主就把她带到大公主那里去了。” “行,你去把你绿萝姐姐叫过来,我有事吩咐她。” “诶。”黄鹂应了一声。 正好这时候小丫头端了茶进来,黄鹂接过来奉给他,“那五爷您先喝口茶润润嗓子,绿萝姐姐正带着银羽清点库房呢,我这就把她请过来。” “去吧。”傅玉衡对她点了点头,揭开茶盅上的盖子,轻轻吹了吹浮沫,喝了一口清苦的茶水。 没过多久,打扮利落,满头细汗都绿萝就快步走了进来。 “五爷,您有什么吩咐?” 傅玉衡好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风风火火的。” 绿萝这才从某种鸡血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库房的东西太多,我这不是想着,能快点盘完就快点嘛。”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汗水浸湿的衣裳,脸上露出了羞愧之色。 “带着一身汗气就来见主子了,实在是失礼,还请五爷恕罪。” 傅玉衡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只是道:“我有事找你,你帮我把这件事办好了,一切都好说。” “您尽管吩咐。”绿萝仿佛又有些鸡血上头了。 傅玉衡道:“七郎的媳妇生了个闺女,老爷和太太他们明日就要出发回山东。 如今等公主回来收拾贺礼,显然是来不及了。你跟着公主多年,想来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就由你来代劳吧。” 不等他把话说完,绿萝就掩唇笑了起来。 等他话音一落,绿萝便笑着调侃道:“若是等您操心,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哦,这话怎么说?” 绿萝道:“早在一个月前,公主就已经命我等收拾好了,就是防备七奶奶是头胎,怕早产来不及。 一共收拾了两份,一份是给哥儿的,一份是给姐儿的。如今既生了个姐儿,把那一份抬出来就是了。” “厉害。”傅玉衡忍不住翘起了大拇指,真心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才是走一步看三步,未雨绸缪呢。” 绿萝笑问道:“是现在就抬出来给太太送过去呢,还是等太太那边收拾完了?” 傅玉衡想想方才母亲对自己的嫌弃,赶紧道:“先别送过去,不然小心吃挂落。 不过可以先抬出来检查一番,若是有疏漏的,也能及时调换弥补。” “那行,这事儿您不用操心了,我这就亲自去查验清楚。 另外再让人注意着太太那边的动静,等那边清静了,再给送过去。” 说完,她又行了个礼,就从容地退了出去。 站在门口的黄鹂,用一种近乎崇敬的目光送她离去,捧着一脸梦幻,“绿萝姐姐好厉害!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她一样有条理呢?” 傅玉衡道:“慢慢学着呗,你还小呢。” 不过绿萝和红藻这两个大丫鬟,的确是掌家理事的一把好手。 怪不得这时候的乡绅富户,乃至寒门举子,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呢。 别的且不谈,光是这份见识和能力,比一般人家自幼学管家的小姐,也不差什么了。 绿萝果然让人时刻注意着东大院的动静,等那边收拾清楚了,她便亲自带着人,把几大箱子东西抬了过去。 里面的哪个是给七奶奶的,哪个是给新出生的大姑娘的,都用签子标明了。 朱氏赏她吃了茶,问道:“公主还没回来吗?” “还没呢。”绿萝道,“大公主眼见到了临盆的时候,身边也没个长辈照看着,公主和二公主都不放心。” 朱氏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正该如此。这女人生孩子,就等于是过鬼门关。 万一出点什么状况,家里没个能主事的,那些伺候的下人们谁敢拿主意?” 想到三位公主虽然深受皇宠,却连生产时亲娘都不能陪在身边,朱氏就一点都不羡慕其高贵的出身了。 还是她女儿好,自己这个当娘的来去自由。 便是日后嫁给了皇子,也是两口子在宫外开府。 她只要想见女儿,无论是派人请女儿回来,还是自己登门,都很便宜。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想起一件要紧的事,便立刻环视左右。 伺候在一旁的杏儿立刻会意,带着小丫头们退了出去。 一看这架势,就必然是要事,绿萝赶紧放下茶盅,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朱氏低声道:“你回去告诉公主和玉衡,既然他们还没圆房,就先别着急,等我从山东回来再说。” 绿萝是再没想到,太太神神秘秘的,说的竟然是这个。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听到这种话题,不脸红一下实在是不妥当。 于是,对于男女之事从来坦荡荡的绿萝,不得不暗自憋气,把自己脸给憋红了才罢休。 “太太,这又是为什么呀?”她目光闪躲,声音变得像蚊子哼哼似的。 任谁看了,都知道这姑娘是羞了。 朱氏拍了拍她的手,带着几分笑意道:“好姑娘,别害羞,你早晚也有这么一天。” 绿萝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朱氏叹了一声,“我是怕他们小年轻不懂事,万一怀上了,身边却没个长辈看着,我能放心吗?” 她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你就告诉玉衡,让他再多忍几个月,万事等我回来再说。” 绿萝忍着笑,细声细气地应了。 这么好一个姑娘,长得漂亮,做事又麻利,朱氏忍不住就起了做媒的心思。 “好丫头,你也不小了,可有中意的人?” 绿萝的脸更红了几分,“有的,您也认识,就是和五爷常来常往的小马公子。” 朱氏回想了一下,“原来是他。那孩子生得一副好相貌,倒和你是一对金童玉女。” 见绿萝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朱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好孩子,你放心。你虽然没个长辈做主,但还有我呢。等我回来了,就把小马公子请过来,给你们保个大媒。” “多谢太太。”绿萝大喜过望,赶紧起身致谢。 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婚姻,都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绿萝是从小被家人卖给采买太监的,以她的性子,早就当自己家人全死了。 所以父母之命她是不要想了,唯一能想想的就是媒妁之言。 不过她的身份是奴婢,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则,奴婢到了年纪要配人,无论是配给家里的小厮,还是嫁到外面去,都只需要主子一句话。 即便徒南薰有意给她做脸,会让马义成先来提亲,给他们做媒人的,也只会是京城里有名的冰人。 哪怕是官媒里的冰人,又哪里比得上朱氏这个有诰命的伯府太夫人? 这可是天大的脸面,绿萝怎么会不高兴? 这股兴奋劲儿,一直持续到天色渐暗,徒南薰带着红藻从大公主府回来。 虽然她出去了一整天,但去的是自己亲姐姐家里。 名义上是照顾姐姐,可谁又会让她这金枝玉叶亲自动作做事了? 实际上,只要她和河阳公主人在那里,东昌公主就会觉得安心。 对于一个吃喝不愁的孕妇来说,安心真的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说,她与河阳公主,照顾的是孕妇的内心世界。 回来换了衣裳,红藻就去厨房让厨娘做几个公主爱吃的小菜。 绿萝一边伺候她换衣裳,一边奇道:“今日没在大公主那里用晚膳?” “快别提了。”徒南薰脸上挂着调侃的笑意,“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呢,大姐夫就提前回来了。 人家两口子分开一天了,好不容易聚在了一起,晚膳自然是要亲亲热热地用一顿。 我和二姐杵在那里,可不就是那满堂红上的牛油大蜡烛?咱家屋顶上吊着的琉璃灯?” ——那可太亮了! 她和二姐可都是有眼力见的,自然是识趣一点,各自找借口撤了。 “对了,我一回来就见你满脸是笑,一直到这会儿笑影都没下去呢,可是遇见了什么好事?” 在一起长大的公主面前,绿萝完全没必要伪装,当即就把朱氏要替她和马义成保媒的事说了。 “这是好事呀!”徒南薰也替她高兴,“虽说小马公子不是那看重出身的,但有了娘替你保媒,日后谁也不敢再拿你出身说事了。” 恰巧这时红藻也带着人来摆膳,听见这个好消息,赶紧向好姐妹道喜。 因着已经过了用膳的时候,红藻怕公主饿过头了,也没让后厨弄太复杂的东西。 正好张子成送了许多海鲜,傅玉衡专门吩咐后厨,先挑了一份最大最鲜活的,给徒南薰留着。 在这之后,才又挑了好的,给亲朋好友都送了些。 等第三轮的挑出来,才是中午家里人吃了一顿海鲜宴。 如今端上来的晚膳,主要食材也都是海鲜。 因着中午处理的虾还有好些,红藻又催得急,厨娘们就做了一桌全虾宴。 干烧明虾、清蒸蒜香大虾、土豆香芹烧对虾、盐水对虾、豉油对虾、白果青红椒炒对虾、海鲜粥…… 除此之外,还有用傅玉衡传授的照烧汁,做成的照烧虾。 正好徒南薰也喜欢吃虾,再加上实在是饿了,竟然也吃了许多。 红藻怕她积食了,吃完之后就拉着她在院子里散步,又让后厨的人做了消食的酸汤来。 “对了,衡哥呢?” 绿萝道:“今年是大比之年,徐公子马上就要下场靠秀才了,最近特别刻苦。 五爷怕他只顾读书,把身子熬坏了,就叮嘱伺候的人时刻看着他。 今日旺儿过来禀报,说是徐公子有些咳嗽发热。偏他自己不当回事,只说吃点丸药发发汗就好了。 五爷得知之后,就命人去请了大夫。如今大夫还没走,五爷也在西院照看着呢。” 想到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郭氏,徒南薰便道:“反正也要散步,就到西院去看看吧,你去捡两盒适合少年人吃的补药。” 东西都是现成的,绿萝很快就拿了两盒,一群丫鬟前呼后拥的,伺候着徒南薰去了西院。 里面灯火通明,丫鬟小厮进进出出的,却是一丝杂乱不见。 徒南薰赞许地点了点头,“调理下人的管事和媳妇,每人赏十两银子。” 伺候徐柱的丫鬟小厮加起来不过四个,剩下这些,自然是府里各处公派的。 红藻应了一声,表示记下了。 等一行人走到徐柱的卧室门口,就见里面灯影瞳瞳,狗儿和一个丫鬟守在门口,里面是旺儿和另一个丫鬟在伺候。 看见徒南薰,两人急忙请安。 里面的傅玉衡听见动静,赶紧出来接住她,“你怎么来了?” “听说柱子病了,我就过来看看。”徒南薰把手递过去,两人交握。 察觉到她手心温热,傅玉衡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劝道:“柱子没什么大碍,不过你还是回去吧。 等到明日,你不还要到大姐那里去吗?大姐即将临盆,若是沾染了病气就不好了。” 徒南薰一听,也是这个道理,便示意绿萝把那两盒补药拿过来,交代守门的丫鬟每日都要炖一些。 “我就不进去了,不过柱子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的?” 傅玉衡道:“发现得早,没什么大碍,只是稍微有些咳嗽发热,喝两幅药就好了。” “那就好。”徒南薰松了口气,提议道,“若是下人们劝不住他,不如让郭嬷嬷过来住几天吧。” 别人的话徐柱可以不听,但自己亲娘的话,他总不敢违背了吧? 傅玉衡眼睛一亮,“也好。这孩子也太刻苦了,我都不忍心苛责他。但说得轻了吧,他又不当回事。” 不过徐柱是个好孩子,从小就能体谅母亲的不易。 只怕郭氏一句话,对他来说比圣旨都管用。 徒南薰知道他家里的事,闻言不禁叹了一声,“他也是太想出人头地,想替母亲争一口气了。” 但凡有个靠谱的爹,徐柱又何至于此? 傅玉衡又如何不明白? 正因为理解徐柱的心思,所以见他如此刻苦,才不忍心苛责。 只是,健康才是一切都本钱,若是为了求取功名,倒是把身子骨给弄坏了,岂非得不偿失? 所以,还是让郭氏来看着儿子吧。 相信作为一个爱孩子的母亲,在功名和儿子的健康之间,郭氏知道该怎么选择。 这时候,大夫已经写完了药方,旺儿出来请他进去看看。 傅玉衡拍了拍妻子的手,柔声道:“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呢。” 徒南薰点了点头,“那这边安置好之后,你也快点回来。” “嗯。”傅玉衡点了点头,把她送到院门口,这才返回室内。 伺候的丫鬟把大夫开的药方奉上,傅玉衡大略看了看,见都是温和治病的药材,便递给旺儿,让他安排人去抓药。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多多少少都会接触一些医术。 正所谓: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良相为国除疾,与良医为人治病,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么晚了,还劳烦先生跑一趟,实在是惭愧。”傅玉衡好声好气地把大夫送到院门口,又让人拿了车马钱奉上。 那大夫姓申,本就是经常在他府中行走的,因着他家里人都和善,彼此关系倒是不错。 听傅玉衡这样说,申老先生呵呵一笑,“无妨,身为医者,替人治病,哪里能条件昼夜寒暑?” 傅玉衡道:“无论如何,您老人家跑这一趟,小生十分感谢。” 这时,润笔领着两个青衣,把软轿抬了过来。 傅玉衡坚持请申老先生上轿,吩咐人好生送回顺和堂。 161 连城和乔生 旺儿亲自跟着申老…… 旺儿亲自跟着申老先生回去, 等抓了药之后,回来就在廊下支了炉子熬药。 傅玉衡正在里面, 第N次给徐柱做思想工作。 其内容无非就是“劳逸结合”,“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身子好了,才能更好地争取一切”。 这些话严格来算都是鸡汤。 而鸡汤这种东西,众所周知,只能忽悠心智不坚定的人。 徐柱年纪虽然不大, 在其余方面也许会被人引诱哄劝得动摇。 可在出人头地,替母亲争光这一项上, 那真是如天柱倒倾, 除非有女娲补天的本事,否则别想拉回来。 不出意外,这一次傅玉衡的灌鸡汤行动, 依旧已失败告终了。 不过没关系, 他一点都不气馁。 因为明天一早, 针对徐柱的终级杀伤性武器——郭氏的眼泪, 就要闪亮登场了。 到那个时候,看这小子还怎么倔。 见他不说话了,徐柱就反过来劝他, “先生, 天色已经不早了,您就早些回去吧。等旺儿把药熬好, 我一定会按时喝的。” 这点傅玉衡倒是相信,哪怕为了明天有精神读书,他也会按时喝药的。 “那行吧, 你喝了药就早些睡下,发发汗。我就先回去了。” 眼见徐柱要起身,傅玉衡急忙按住,“行了,你就别起来了。好好养着就行,我不用你送。” “那就请先生恕弟子失礼了。” “行了,你歇着吧。” 傅玉衡摆了摆手,转身出了门,叮嘱门口的狗儿,“好好看着你们主子,喝了药就哄着他睡吧。” “是。”狗儿利落地应了一声。 但傅玉衡却是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我还不知你小子?惯会迎合主子,又会阳奉阴违的。 我可告诉你,若是这一次,你再给我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一套,就把你发到庄子上去掏粪。” 狗儿吓了一跳,赶紧打躬作揖,连连保证,一切都跟着旺儿走。 这倒还像句话。 狗儿这个小子,听话是很听话,只要是主子的吩咐,上刀山下油锅他也敢去。 但也就是太听话了,哪怕主子要做的事明显不对,他也只会逢迎甚至帮着遮掩,没一点做诤臣的风骨。 这也就罢了,这小子还颇有几分做佞臣的资本。 但凡主子露出半点松懈之意,他就像是寻找鸡蛋缝隙的苍蝇一般,找到机会就叮上去。 “行了,好好当差吧。等柱子好了,我让公主赏你们。” 打完了巴掌,自然就给甜枣。 狗儿和那丫鬟欢天喜地地应了。 傅玉衡回了正院,先让人烧了热水,泡了艾草沐浴,这才转回内室。 彼时徒南薰也已经见完了管事媳妇们,正由白鹭伺候着卸妆呢。 白鹭原是跟着翠萍打下手的二等丫鬟,如今翠萍被徒南薰派到了剧组,焕发了事业的第二春,给徒南薰梳妆的重任,她肯定就不能兼任了。 幸而白鹭心灵手巧,平日里翠萍又肯指点她。 等到两人真正交接的时候,翠萍再把给徒南薰梳妆时,最需要注意几点告诉了她,她也就顺利出师了。 如今徒南薰的一切妆造,都由白鹭负责。 至于翠萍,如今已经拿到了女官的品级,决心在剧组扎根了。 甚至为了更好的做一个电影化妆师,她闲暇时还经常跑到民间去采风。 主要是她从前接触的妆容,都是给贵族用的。 就算不是贵族,能让她动手的,也都是伺候在贵人身边的高等仆人。 这些人的衣着莫不华丽,脸上的脂粉从来也不缺,妆面自然容易掌控。 可是,电影里的人物,却不可能都是光鲜靓丽的贵人。 也有普普通通的村妇,也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甚至还有朝不保夕的乞丐。 为了让她做一个合格的化妆造型师,傅玉衡也专门给她买了这方面的专业书籍。 而宫廷出身的翠萍,也很尊重妆造时的职业道德。 那就是什么角色配什么妆容,绝对不能出现乞丐宽袍大袖,小姐捉襟见肘的谬误,以免贻笑大方。 等卸完了妆,徒南薰就躺在小榻上,白鹭拿出了篦子,一缕一缕地给她篦头发。 时下贵妇梳的发髻,好看是好看,但顶着美丽的发髻和精美的首饰过一天,也着实难为头皮了。 傅玉衡道:“那些首饰是不是太重了?不如让人造得轻巧一些?” 徒南薰叹道:“其实和首饰关系不大,主要是发髻梳得太紧。” 对于美的追求,永远是不分年代的。 把首饰造得精致轻巧,不但傅玉衡想得到,也早就有前人想到了。 可任是再怎么精巧的首饰,想要插戴整齐,发髻也得梳紧呀。 像徒南薰这种年轻头发又茂密的,自身的发量就已经足够重了。 那些上了年纪脱发,或者干脆生来头发就稀疏的,梳头时得往上加假发髻,重量也轻不了。 什么鬓发如云,什么绿鬓红颜,美丽永远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傅玉衡道:“那我就没办法了。” 徒南薰白了他一眼,“不用你想办法,我乐意受这份罪。” “那行吧。”傅玉衡干脆地转移了话题,“今晚上的虾好吃吗?” “挺新鲜的,难得的海虾。谁送来的呀?” “从山东老家来的,就是七郎的大舅子,张家大公子,叫张子成。” 傅玉衡轻飘飘地丢下一颗炸雷,“他此次入京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到刘通政家里下聘,聘娶其长女连城姑娘。” 他说到“刘通政”时,徒南薰还没反应过来,但“连城姑娘”四个字,实在是如雷贯耳,不由得徒南薰不吃惊。 “什么,连城姑娘?”徒南薰瞠目,“她不是……” 话到这里,她又闭嘴了。 因为她已经反应过来了,就算连城喜欢玉莲又能怎样呢? 玉莲对她并无淑女之思,两个人注定了没可能。 人家也不能因为喜欢了一个人,就一辈子守着心不再嫁人了吧? 所以,徒南薰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地转了口,“希望能成就一段佳缘吧。” ===== 缘的确是成就了一段,但到底佳还是不佳,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而且,连城姑娘这段缘,还和张子成没什么关系。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第二天一早,张子成就往刘家送了拜贴,刘家的回应也很积极。 双方约定好了,次日刘家在府中设宴,请张子成去坐坐,其实就是安排两个未婚男女见上一面。 哪知道,张子成当天却是面带轻笑地去,一脸寒霜地回。 因着对方是寄住在自己家里的亲戚,于情于理傅玉衡都得问上一句。 然后他就知道,张子成去刘家赴宴的整个过程都非常丝滑,没有出半点意外。 宴席中途没有出意外,也就是意味着,刘家根本没有安排连城和张子成见面。 本来这婚事是双方父母商议好的,张子成此来就是走个过场,根本不应该出这样的意外。 但意外还是来了,作为当事人,张子成自然不高兴。 虽然刘家是官,他们张家是商,可身为盐商的张家,实际上并不比刘家差什么。 和张家有姻亲的官员,可不止刘家一个。 远的不说,傅玉衡不也是张家的姻亲吗? 刘家和张家的结合,本就是钱与权的交易,谁也别高攀谁。 而且,是刘家先回了帖子,请张子成去的。 结果把人请去了,又放了人鸽子,换谁心里也不能高兴呀。 正在傅玉衡猜测,刘家是在卖什么关子时,玉莲带着刘连成找上了他。 而刘连成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形容潇洒的青年人。 那人虽衣着蔽旧,但神情舒朗放旷,俨然一个山野隐士。 且看他和连城举止亲密,只要眼睛不瞎的,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不知这位是……” 那人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乔慕白,见过傅五爷。” 姓乔? 莫不就是连城的官配——乔生? 傅玉衡心下一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原来是乔公子。” 他请几人入座,又有小丫头奉了茶来。 玉莲左右看了看,示意他让伺候的人都退下,傅玉衡也没做为难,从善如流地屏退左右。 “说吧,到底什么事?”傅玉衡宠溺的看着自家妹妹,语气里透出几分无奈。 玉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看了一眼连城,才说:“五哥,连城妹妹被家里人赶出来了,想要寻个落脚之处和谋生之法。” 她铺子里重要职位都有人担任,只好把连城带到五哥面前了。 傅玉衡微微皱了皱眉,沉吟道:“这两件事倒是不难,只是连城姑娘之所以落得如此,不会是不满家里订的婚约吧?” 连城面色一变,“你知道?” “当然。”傅玉衡点了点头,半点没卖关子,“与你有婚约那位张公子,如今就在我府中下榻。” 连成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目光透出祈求之色,“五爷,我不敢麻烦你了,只求你别告诉张公子我的去向。” 乔生却起身道:“五爷,能不能麻烦您,帮小生引见一凡张公子?” “乔郎!”连城急忙喊住他,对他摇了摇。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婚事不能做主。父亲既然把她定给了张家,那必然是两家利益相连。 如此一来,张公子又启会轻易退婚? 乔生坚持道:“连城,我知道你的顾虑。可这件事无论怎么说,都是我们对不起张公子在先。 如今既然有机会,无论如何,我都要当面和张公子说清楚,并向他请罪。” 他的神色十分坚定,态度也十分诚恳。连城欲言又止,却终于在他的坚定中败下阵来。 “好。”她紧紧握住了乔生的手,“我们一起去找张公子请罪。” 傅玉衡一看,这两人已经做好决定了,便道:“我可以帮你们问问张公子,看他愿不愿意见你们。” 毕竟,这件事张子成也是受害者。 他不但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还因为连城与乔生私奔的原因,大大失了颜面。 如果人家不乐意给他们机会,就是不想听他们多说,那也是人家的自由。 连城似乎想要辩解什么,却被乔生制止了。 以眼神示意连城别多做强求之后,乔生对傅玉衡道:“无论如何,要多谢五爷愿意做这个中间人。 此事全系小生之过,若非小生一再坚持引诱,连城也不会抛下父母,跟着小生出来吃苦。” 虽然从原著上已经看过了,乔生和连城都属于那种把自由看得比性命都重要的人,可如今当面,傅玉衡还是没忍住好奇。 “你既然知道连城跟着你出来会吃苦,为什么还要带她出来呢? 而且我看得出来,直到现在,你都不曾为此事后悔。” 乔生正色道:“小生不后悔,是因为连城不后悔。只因小生知晓,连城虽然生在富贵堆里,却一言一行莫不为礼教严苛约束。 其父母虽然疼爱,但他们疼爱的方式,就是将连城从一个牢狱里推入另一个装饰得更加华丽的牢狱。” 他说:“这不是连城想要的,也是小生所不屑一顾的。” 连城也道:“我幼时家中亦贫,也曾有过全家分食一个窝头,朝不保夕的日子。 后来父亲中举,家境瞬间改善。等父亲考中进士,入朝为官之后,每年除了俸禄,还有各种额外收入。 我的首饰匣子越堆越满,做衣裳的料子也越来越名贵,能接触到的人层次也越来越高。 可是,父母兄长之间的温情去越来越少。只因我还有几分姿色,在父亲眼中,就越发像是一件奇货可居的筹码了。” 她之所以会被玉莲吸引,又何尝不是羡慕玉莲身上那股不同于普通闺秀,自有一番天地的气质? 玉莲喜欢追求更好的生活,就顺从自己的心意,在父母兄长那里替自己争取。 连城也不是没有为自己争取过,没有遇见玉莲之前,她就对父母表示过,她想要嫁给爱情,嫁一个两情相悦的人。 只不过,她没有玉莲幸运。 玉莲不但有兄长支持,父母反对她的主要原因,也是出于对女儿的疼爱,怕女儿嫁到高门大户,受了欺负无法替她讨回。 连城的父母对女儿的想法不屑一顾,他们甚至不在乎女儿究竟是怎么想呢。 他们自认为生了连城,养了连城,连城就得泯灭自我意识,遵照父母之命,嫁到家族需要的地方去。 比如现如今的刘家缺财,缺地方势力,连城就得嫁给地方豪强、盐商大家张氏的公子。 至于连城乐不乐意,那不重要。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女孩子,一生都是被父母安排好的,连城凭什么例外? 随着及笄之年越发临近,这种无处可逃的压抑感,让连城越发窒息。 她想要逃离,却不知道该怎么逃离。 仿佛四面八方都是黑暗,她茫然四顾,看不见一点照亮前路的光。 直到傅家上京,连城在宴会上结识了傅玉莲。 这个姑娘格外不一样。 或许是新荣爆发的缘故,第一次相见时,她的礼仪还十分生疏,明眼人一看就是匆忙间学会的。 可是第二次相见,她就已经有了脱胎换骨之势。 最重要的是,无论什么时候,面对谁的嘲讽,玉莲都能坦然自若,好像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 连城就是从这里对玉莲产生了好奇,并因此主动结交。 等两人相熟之后,连城才发现,玉莲私底下非常刻苦。 但凡是京城闺秀有一个学过的东西,她都要私底下研究,非得学好了不可。 这个发现,让连城很是失望。 她觉得自己看走眼了,玉莲也不过是一个积极迎合权贵的庸俗女子。 只是京城闺秀大多如此,她虽然心理上对玉莲失望了,却也并没有放弃这个朋友。 后来她才知道,玉莲之所以如此,并不是为了迎合谁,只是因为她想学而已。 “我想嫁入高门大户,一辈子荣华富贵。”玉莲对此毫不避讳。 连城忍不住对她输出自己的观点,“高门大户的日子又岂是那么好过的? 且高门多纨绔,又多自视甚高之辈。你若是在高门中择婿,又哪里遇得到真情呢?” 对于这番言论,玉莲绝不苟同。 “小门小户就有真情了吗?”玉莲反问,“以我们家如今的地位,寒门小户若来求取,十有八-九是想借势。 而且我五哥说了,许多男人都有一种劣根性。他们借助妻族的力量崛起,心中却不一定会怀有感激。 更有那心术不正,忘恩负义的中山狼,直到反过来把岳家吃干抹净,才能出了心头那一口恶气呢。” 这些显然是没人和连城说过的,她简直目瞪口呆,“这……这……这……”了好半天,愣是一句反驳之词都说不出。 见她似乎是吓坏了,玉莲话锋一转,又道:“当然了,嫁到高门大户也有风险。” 连城回过神来,急忙追问:“什么风险?” 玉莲道:“高门大户之间的联姻,都是利益的结合。既然利聚而来,自然利尽则散。 若是有朝一日,我娘家败落了,只怕最好的下场,也就是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了。” “那你还……” 玉莲道:“因为这个风险,嫁到小门小户同样也有。” 因为这个话题,连城恍惚了好几天。 等下一次再见时,她还是坚定地对玉莲说:“我还是想找一个情投意合的。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162 乔生主动 当时玉莲就赞同她追…… 当时玉莲就赞同她追求自我, 还承诺过:如果你真的遇人不淑,可以来找我。 只是她没想到,连城爱慕的第一个对象, 就是她自己。 如今连城再遇真爱, 对方明显与她两情相悦, 彼此的思想也很契合,玉莲自然愿意帮他们一把。 “五哥,张公子今日不是没有出门吗?不如你这就去询问一番。不管他愿不愿意见, 总得有个结果。” “那好吧。”傅玉衡也没有迟疑,点了点头便让玉莲先招待他们, 自己起身出去了。 乔生和连城都和紧张, 相比之下,乔生还多了几分视死如归。 玉莲安抚道:“你们放心, 纵然那张公子不乐意见你们,看在我们两家亲戚的份上,也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只不过,人家也不会帮着到刘家求情。连城想要取得父母的谅解,还得他们俩自己努力。 乔生道:“这已经足够了,多谢贵府的庇佑之恩。” 他想了想, 说:“听连城说,傅姑娘喜爱香料,小生曾无意间得到过几个古时香料的方子。 若姑娘不嫌弃,小生愿意献上,以报姑娘恩情之万一,还请姑娘不要推辞。” 如果他要给别的,玉莲肯定不会收。 可是香料方子,听话音还是失传的古时香料方子, 她一下子就来了兴趣。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乔生当即要来了纸笔,挥手写下了三个方子。 “这是小生在先秦古书上看来的,只是小生不懂香道,辨别不出真假,让傅姑娘见笑了。” 他辨别不出,玉莲却是这方面的行家。 她只是看了看方子所需的原材料和制作过程,就判断出其中两个是真的,还有一个多半是后人牵强附会的。 “这两张虽然辨别不出年代,但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好香。这张不是,大概是谁胡乱写的。” 乔生懊恼道:“如此说来,那一册先秦古书,也是假的了?” “十有八-九。” 好在乔生一向豁达,负面情绪只存在了一瞬,自己就想开了。 “无论真假,那书写得还不错,让小生增长了见识,也不算白读了。” 有乔生活跃气氛,连城心中的紧张很快就消散了。 三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时间过得飞快。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傅玉衡才领着张子成走了进来。 张子成虽然神色淡淡,可乔生和连城对他行礼时,他却未曾失礼。 见他如此,玉莲不得不说一声“佩服”,暗赞一声“好胸襟”! 不愧是大户人家培养出来的继承人。 众人各自告坐之后,张子成开门见山,言辞很是犀利,“小人想知道,刘大姑娘一个深闺女子,乔公子又是如何与之相识的?” 这就是怀疑乔生的人品了。 乔生早已做好了被对方刁难的准备,此时自然神色坦然。 他制止了想替自己出头的连城,直言道:“三年前,刘通政举办文会时,曾挂出一副倦绣图,请众人题诗。 小生见那图绣得巧夺天工,且意境洒脱,便心生倾慕,到处打听绣娘的下落。后来才知道,这图出自刘家大姑娘之手。” 他自知家世寒微,配不上连城,便只在心中思慕,不敢有半点越矩之处。 后来连城相思成疾,需要用人心口之肉入药,刘通政放出了消息,谁愿意舍肉救他女儿,就把女儿嫁给谁。 乔生听闻之后,根本没想那么多,立刻就上门,说自己愿意。 听到这里,张子成面色一变,求证地看向傅玉衡,“五爷,当真有此事吗?” 傅玉衡道:“确有此事。京城也有许多人知道,稍以打听,也不难得知。” 张子成面色数变,突然起身,对乔生行了个大礼。 “诶,您这是做什么?”乔生一惊,赶紧侧身避过了。 本就是他理亏,怎么还敢受张公子的礼呢? 张子成却坚持行完了礼,正色道:“小人原本以为,乔公子是个引诱女子私奔的无耻之徒。 如今才知晓,乔公子与刘大姑娘的婚约,还在小人之前。今日一切的起因,都因刘大人出尔反尔之故。” 就如今这医疗条件,在胸口上割一块肉,很大概率会引起伤口恶化,影响心肺,最终赔上性命。 虽然乔生没有死,但他剜肉之前,必然是报了必死之决心的。 如此情深义重的儿郎,刘通政却还要出尔反尔,将女儿另许他人,张子成颇为不齿。 而他自己却是不查事实真相,便凭着一己揣测而误会了乔生,不免心生愧疚。 方才那一礼,不过是表明态度,根本不足以弥补他的愧疚之心。 至于怎么弥补,张子成也已经有了计较。 “乔公子,刘姑娘,得知真相之后,我本该立刻与刘姑娘退婚。 只是以刘大人的为人,只怕我这边退了,他又会替刘姑娘物色别的人选。 不如这样,我马上就要回山东了,两位若是信得过我,就和我一起回去,日后就在山东成亲生活。” 这个发展,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乔生转头看向连城,用眼神征询她的意见,连城内心很挣扎。 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该麻烦张子成。 虽然是她父亲刘通政毁约在先,但张子成此前是不知道的,他也是受害者之一。 他们这种尴尬的关系,彼此相忘江湖,永远不再见,才是最好的相处模式。 可是,她和乔生若是一直留在京城,就是一直处于刘家势力辐射之内。 连城很清楚,她爹虽然放了狠话,把她赶了出来,并不是真的放弃了她,而是认定了她肯定吃不了外面的苦,终有一日要回去求她。 一旦她坚持的时间,超越了刘通政内心的预期,对方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他们找麻烦。 若是能借着张子成的势力,远离京城,在山东重新扎根,她和乔生,才能得到真正的清静日子。 看出了她的迟疑,也看出了张子成的真诚,傅玉衡索性就做个推手。 “好主意!”傅玉衡抚掌笑道,“乔公子和刘姑娘来我这里,不是想找个事情做吗? 我这里正好有一个重任,需得有人远赴山东,并且长期扎根在那里。不知两位,可愿意?” 乔生知道,傅玉衡这是在给他们台阶,暗暗叹了一声,问道:“不知有何吩咐?” 傅玉衡左右看了看,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几位随我到槐梦斋去吧。” 见他们有正事要谈,玉莲就不想参与了,起身道:“正好我与人有约,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傅玉衡道:“行了,你去吧。” 等玉莲走了之后,他们一行人便转道槐梦斋。 等婢女上了茶,润笔就带着伺候的人一起下去,并贴心地关上了门。 傅玉衡从抽屉里找出一叠资料,分发给三人,“你们都看看,这就是我的计划表。” 原本三人都以为,他方才只是随口说的,哪曾想人家真有计划。 乔生和连城还有点懵,张子成接过来之后,就干脆利落地看了起来。 这是一份建立出版社分社的企划书,分社的主要职能,就是在地方上收稿并审核。 审核通过的稿件,就会用特殊工具,快速传回京城。 而后,京城这边会进行第二次筛选审核。 二次审核被取中之后,就会整合、印刷、出版。 等到样刊出来之后,会把样刊和稿费,一起给创作者送回去。 该说不说,张子成不愧是盐商世家教养出来的继承人,只是看了一遍,就把傅玉衡的意图猜了个七七八八。 “五爷是想办一个像朝廷邸报那样的东西?” “不错,我愿称之为期刊,或者是杂志。” “期刊,杂志?”张子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名字取得好,让人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期刊肯定是按照规律的周期,每个周期都出一刊;杂志顾名思义,就是内容驳杂的传记。 再想到傅玉衡手里还有两间大剧院,拍电影肯定需要故事。 等日后期刊成了规模,就会有大量好故事供他挑选,就有了源源不绝的电影素材。 如果做得好了,一定能够赚大钱,而且还是持续性地赚大钱。 那么,傅五爷把他喊过来,是不是有与他合作,一起赚钱的意思? 想到这里,张子成的心嘭嘭直跳。 虽然贩盐很赚钱,但谁会嫌钱多呢? 况且他一直觉得,自家的支柱产业太过单一了。 万一日后朝廷要整治盐商,像他们家这种规模远比不上江南盐商的,肯定是首当其冲。 若是能与傅五爷合作,涉及电影领域,也不失为一条拓展之路。 张子成是聪明人,傅玉衡索性也就省略了绕弯子,有话直说了。 “实不相瞒,我请张公子一起过来,就是有意和张家合作,把电影和领域,拓展到咱们老家去。” 见他这么直接诚恳,张子成也放下了以往谈生意那一套,立刻接口,“得蒙五爷看重,不胜荣幸。” 这里不得不提一句,他之所以这么痛快,除了傅玉衡够坦诚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那就是因着傅锁的缘故,张子成对傅家人有滤镜。 因为傅锁实在是太憨实了。 “好,爽快!”傅玉衡笑道,“我就喜欢和爽快人合作。” 他看了一眼乔生和连城,“两位都是饱读诗书之辈,在山东分社做个主编,也不算是屈才了。只是具体行政规划,还得专业人士来。” 这个专业人士,毫无疑问,就是自幼学习经商的张子成。 乔生道:“那是自然。就算五爷真让小生去管那些,小生自知没有那份才能,也不敢贸然接下,唯恐坏了五爷的大事。”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话,傅玉衡立刻道:“我看得出来,张公子对二位并无芥蒂。 也希望两位能摒弃前嫌,此后都不要再想着那一场人为的阴差阳错,与张公子精诚合作。” 乔生与连城闻言,对视了一眼,皆起身对张公子行礼,“公子大度,我二人也不能小人之心。日后,还请公子多多照拂。” 张子成本来就是诚心邀请他们去山东的,自然不会计较,双方很快就相谈甚欢了。 别误会,不是张子成足够大度,而是他分得清楚,知道就算报复,也该报复在刘通政身上。 那刘通政看重女儿连城的美貌,一直想要用这个女儿联姻,要么攀附权贵,要么换取资源。 他帮助乔生和连城脱离刘通政的掌控,就等于是毁掉了对方的一个筹码。 一点小仇怨而已,这样的报复刚刚好。 更妙的是,刘通政将对此一无所知,还要倒欠他们张家一个人情。 无论怎么算,都是他赚了。 大体商定好之后,傅玉衡把张子成送回客房,又让人给乔生与连城二人安排了住处,这才让人把玉莲请过来。 银羽去了一趟,回来说玉莲不在,离开正院之后便换了衣裳出去了。 傅玉衡还以为她只是找个借口溜了呢,不想是真的有事。 “那行吧,等她回来了,就让她来见我。” 他实在是很好奇,连城究竟是怎么放下初恋,接受乔生的? 等玉莲回来的时候,天已黄昏。 她踏着夕阳的余晖走了进来,“五哥,你找我?” “进来,坐吧。”傅玉衡示意她坐下,小丫头上了茶,就被他挥退了,“刘姑娘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来找你的?” 玉莲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的脸色,见他并没有动怒的意思,这才干笑道:“就是……就是上午的时候,张公子刚走没多久。” 这时间差打的,刘通政莫不是疯了吧? 昨天才回了张子成的帖子,让人今天去赴宴。 结果人家带着礼物去了,原本该见的未婚妻却又被他给放跑了。 他是对自己女儿的魅力太自信呢,还是觉得张家只是盐商,不敢和他这个通政司的堂官作对呢? 不过,这都不是傅玉衡需要考虑的,他把妹妹喊来,纯粹就是为了听八卦而已。 “既然他们那么早就来了,你怎么到了下午才把人带过来见我?” “啊,这……我们小姐妹许久不见,不得叙叙旧吗?” 看出妹妹的心虚,傅玉衡挑了挑眉,干脆直言了,“我对你们怎么叙旧,很感兴趣。” 玉莲无语了片刻,还是把连城说过的话,转述了一遍。 却原来,那时连城重病濒死,是乔生舍了胸前之肉做药引,把她救了回来。 但那时候的连城,整个人都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点求生的意志都没有。 父亲先许诺,后反悔,用一千两银子侮辱乔生,被乔生断然拒绝的事,她知道,却并没有管。 乔生对她一片深情,她却是另有所爱,自觉配不上乔生的情义。 既然如此,还不如就借着父亲的手,断了乔生的心意,让他早日走出来,另觅佳偶。 也就是那一刻,她陡然明白了玉莲的苦心。 被玉莲严词拒绝的时候,她曾一度以为,自己的感情对玉莲来说,应该是一种负担吧。 可是,乔生炽热纯粹的感情让她明白,这种单纯的爱恋并不是负担。 即便明知道不会有结果,可有一人不求半点回报的爱着自己,无论何时回想起来,都是一份值得收藏的温暖。 玉莲希望她能找到一个心心相印的人,就像她最初盼望的那样; 她也希望乔生能找到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人,而不是把时光蹉跎在自己这个不值得的人身上。 如果一切都如连城所想,也就没有后来的故事了。 索性,曾经因地位悬殊而却步的乔生,此次过后,却生出几分勇气。 他从刘通政对女儿的态度中,看出了待价而沽的轻视,也不相信连城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 所以,趁着连城病好之后出门上香,乔生在寺庙里偶遇了连城。 彼时两人从未正式见过,乔生一开始也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只是以一个普通香客的身份,和连城来了一个巧遇。 正好那间寺庙里有两株海棠树,连城还完愿之后,就去后院看海棠。 香客偶遇,又是佛门清静之地,男女大防反而被淡化了。 乔生以海棠为引,顺利和连城搭上了话。 他需要确定,连城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连城也如其父一般,向往荣华富贵,那他就权当世上根本没有乔生此人,更不会做出携恩求报之举。 可如果连城如他所料一般是个知己,是个向往自由,对世俗感到压抑的女子,他就算拼尽全力,也会给自己争取一个机会的。 万幸,苍天并没有辜负他。 从连城的言语中,乔生听得出来,连城并不喜欢被父亲安排余生,渴望一段心心相印的爱情。 只可惜,她喜欢的人另有所爱。 顿时,乔生就觉得他们俩同病相怜了。 可不就是嘛,他喜欢连城,连城喜欢别人,连城喜欢的人,又喜欢另一个别人。 当时他就特别真情实感,隐去了身份细节,也像连城诉说了自己的单恋。 诶,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同样的幸运并不能让人印象深刻,但同样的悲惨,却很容易让人刻骨铭心。 连城也觉得,这一刻两人共情了。 163 大公主生产 “这……”傅玉衡…… “这……”傅玉衡思索了片刻, 勉强找到一个合适的词,“乔公子还挺会。” 玉莲也跟着点头,“当时我听到这里, 的确是觉得自己学会了。” 傅玉衡睨了她一眼, “你学会有啥用?你个有主的。” 玉莲昂着头,“技多不压身。” 谁说有主的就不需要了? 夫妻之间不需要增进感情吗? 夫妻增进感情时,不需要一点小技巧吗? 平时多积累, 用到的时候才不会抓瞎。 傅玉衡翻了个白眼, “继续, 他们俩到底怎么交心的?” 终于在口头上占了五哥一次上风, 玉莲得意一笑, 这才继续往后说。 “乔公子也不是迂腐人,借着惺惺相惜的由头, 就约了连城十日之后,还在寺庙里相见。” 这个时代, 大家闺秀能出门的机会极少。除了外出赴宴之外, 就是到庙里上香了。 相比与从一个四方院子里, 被抬到另一个四方院子里的外出赴宴,她们更喜欢的, 自然是庙里上香。 在别人家里做客,得时刻注意自己的仪态,简直比在家还累。 到了寺庙之后,虽然也得敬畏神佛, 但行为上却自由多了。 因此,连城欣然同意。 就这样,两人每十天就见一次,说说知心体己话。 连城在家里生活压抑, 心中自然积累了许多的块垒。 遇到了能够理解她,思维和她在同一维度的乔生,她自然会忍不住吐露一番。 而乔生的劝慰,也每每都能说到她心坎上。 慢慢的,连城就发现,玉莲在她心里的影子越来越淡。 反倒是这个每十日见一次,双方连姓名都没有互通的朋友,逐渐占据她更多的心田。 有过一次经验的连城立刻就意识到,她的爱情再次到来了。 她一向是个大胆的姑娘,喜欢玉莲时敢直接表白,如今觉得自己喜欢乔生,也就直接问了。 “你曾经说过,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如今你还喜欢她吗?” 这个问题来得措不及防,乔生一怔,下意识看了连城一眼,正色道:“小生无怨无悔。” “哦。”连城的神情一下子就低落了下来。 她也不明白,自己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 如若不然,为何她今生的每一次心动,伴随而来的,都是对方心有所属,自己注定求而不得。 眼见她清亮的目光骤然暗淡,眼睫低低地垂了下来,仿佛是在试图遮掩自己内心的伤痛。 乔生又不傻,如何猜不出她的心意? 想到自己的刻意隐瞒,他当即就跪了下来,向连城请罪。 “连城姑娘,是小生骗了你。” “诶,你这是做什么?”连城一惊,急忙侧身避过,却在下一刻反应过来,愕然地看了过去,“你怎么知道我叫连城?” 乔生低着头,解释道:“小生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怕连城姑娘不愿意与一介贫苦书生相交。” 听见这话,连城恼了,“你我相识日久,又时常在此相见交心。 枉我将你当做个知己,却不想在你心中,我便是一个贪慕虚荣之辈。” 她可以忍受眼前之人不喜欢她,却不能忍受自己的知己不知自己。 乔生一惊,半点不敢耽搁,赶紧把自己所有的事都交代了个清楚。 “连城姑娘,你千万别误会,小生知道你是一个渴盼山野放歌的逸士高人。” 这句话又说到了连城的心坎里。 又兼乔生神色真挚,言辞真诚,她心里骤然而来的怒气已经消了大半。 只不过,乔生先前的话,实在是叫她伤心,连城一时之间也抹不开面子,只是“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那你先前又是什么意思?” 乔生叹了一声,“姑娘还不知道小生姓甚名谁吧?” “你是谁?”连城敏锐地意识到,得知了眼前之人的身份,也就能弄清楚他对自己如此态度的原因。 乔生便道:“小生姓乔,曾在诗会上以姑娘的《倦绣图》为题,做过几首打油诗。” 至于他曾割肉救连城的事,他却是只字不提,只是道:“原本小生对姑娘的仰慕,不过是因《倦绣图》的神交。 可是最近几个月,每月数次与姑娘在这寺庙中相会,谈天说地,道古论今,对姑娘的人品越发仰慕。” 但他不说,不代表连城把救命之恩给忘记了。 “你……你就是割肉救我的乔公子?”她又惊又喜地上前两步。 乔生道:“此事不要再提了,小生只为救神交的知己,并不为其他。” 如若不然,刘通政要拿一千两银子打发他时,他也不会那般屈辱愤怒。 连城又问道:“那你的心上人……” 乔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原以为的单相思,瞬间变成了两情相悦,连城顿时又羞又喜,双手不住绞弄着衣角,结结巴巴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那乔生也没比她好多少。 这对骤然间心意相通的男女,反而不像该有的流程里一样,有着说不完的话。 听到这里,傅玉衡又是好笑又是无语,“那他们俩到底是怎么说开的?” “这个连城没有细说,只是说她本就该是乔家妇,一女不能许二夫。” 玉莲喝了口水,“后面的你应该都猜出来了。刘大人肯定不同意,但连城以死相逼,就被赶出了家门。” 傅玉衡道:“这件事,的确是刘大人做的不地道。” 既然当初张榜求医时,写明了谁愿意割肉救女,就把女儿许给谁,就不应该反悔。 若是连城另有所爱,刘通政是为了女儿的心意背信弃义,倒还让人感慨一句“慈父之心”。 但他为的是自己的私欲,想用女儿的婚姻换取资源筹码,未免叫人看不上眼。 玉莲道:“反正如今连城已经有了归宿,日后大概率也不会再回京城了。” 不管刘大人有什么谋划,都和连城没有关系了。 兄妹二人正说着话,银羽进来禀报,“五爷,郭嬷嬷求见。” 傅玉衡忙道:“快请。” 郭氏不但是徒南薰的奶娘,这几年对他们夫妻也是忠心耿耿,傅玉衡自然尊重她,乐意给她颜面。 玉莲好奇道:“郭嬷嬷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以郭氏在两府中的地位,不可能不知道徒南薰还没回来。 往日里她来这府里,都是来见徒南薰的,因此玉莲好奇。 傅玉衡道:“柱子病了,又不肯好好修养。我说他不听,只好把郭嬷嬷请来镇他。” 玉莲微微皱了皱眉,担忧道:“眼见就要考试了,他怎么就病了?” “给自己压力太大,用功太过了呗。”说起这个,傅玉衡只觉得万分无奈。 可玉莲却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果然,有压力才有动力呀。” 她抬头看向傅玉衡,脸上露出了些愧疚和心疼的神色,“哥,你以前之所以那么刻苦,都是为了我们一家人能过好日子。” 突如其来的煽情,让傅玉衡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他温柔地摸了摸妹妹的发髻,柔声道:“既然你知道这一点,日后可不许为了别的什么人,委屈了你自己。 如若不然,你哥哥那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岂不是失去了大半的意义?” 虽然他妹妹看着就不像个恋爱脑,但万一成婚之后,有潜藏的恋爱脑属性被激发了呢? 比起他妹妹在感情上受挫受委屈,他宁愿自己妹妹做个没心没肺的渣。 玉莲郑重地点了点头,“哥,你放心吧。我委屈谁也不会委屈我自己。” 虽然六皇子是长得很好看啦,她心理也挺喜欢的,但她自己长得也不差呀。 在喜欢六皇子之前,她已经喜欢自己好多年了。 就算是先来后到,也没有为了六皇子委屈自己的道理呀。 傅玉衡道:“光说可不行,得看你日后怎么做的。” 玉莲嘻嘻笑道:“那哥哥以后可以监督我嘛。反正我要嫁到京城,随时都可以回来。” 这时,郭氏已经进来了,“老奴给五爷请安,给大姑娘请安。” “嬷嬷快起来吧。”傅玉衡抬手虚扶,又让人给郭氏赐座奉茶。 郭氏告了座,便在兄妹二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傅玉衡歉意道:“今日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又兼知晓柱子那边有嬷嬷照顾,便没过去看看。柱子还好吗?” “按时喝药,又被老奴压着休息,已经好多了。” 郭氏笑道,“柱子已经跟我说了,若非五爷及时让人请了大夫,这傻孩子还准备自己熬着呢。” 傅玉衡道:“也是柱子孝顺,怕嬷嬷跟着担忧。” 郭氏叹了一声,“这孩子!” 天色也不早了,郭氏心里又担忧儿子,草草寒暄过后,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眼见上巳节将至,公主府那边事情也多,老奴也不能天天往这边跑。 我看柱子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如这段日子就让他过去跟着我住,我也好趁闲暇时看着他。” 傅玉衡想了想,点头应道:“也好。他的学问很扎实,考中秀才绰绰有余,只是心里压力太大。 在入考场之前,就让他跟着嬷嬷,少见书本,多放松放松,进了考场反而发挥得更好。” 这都是他上辈子从历代老师那里总结出来的经验。 至于他自己,虽然学习需要人逼,但对于考试,却是从来不怵的。 郭氏没有正式读过书,更没参加过科举,对这些也不懂。 但在她心里,作为状元郎的傅玉衡,在这方面就是权威。 因此,傅玉衡说完之后,她立刻点头答应,并决定不打半点折扣地执行。 得了允许之后,郭氏便告退出去,帮儿子收拾东西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当初徐柱来的时候,只带了几件日常换洗的衣裳和自己的书本。 其余的都是来了之后,徒南薰让人给他新置办的。 如今他要跟着母亲回去住,就还住自己原本的房间就是了,所有东西都是现成的。 认真说起来,这次回去,比来时还轻松呢。 因为郭氏遵照傅玉衡的吩咐,正经书本一个都不许带,倒是从出版社拿来的绘本,都带了个全乎。 ===== 转眼间永安县的西王母庙会就要开始了,大公主的肚子却还没有临盆的迹象。 傅玉衡无法,只能和老婆依依惜别,独自登上了去永安县的马车。 如果不是京城离永安实在太近,这两口子非得表演一出十八里相送不可。 ===== 在徒南薰第十三次发呆之时,正在用汤品的东昌公主终于忍不住了。 “你要是不想看见我,趁早走吧。现在去追你家小相公,还能追得上。” 河阳公主掩唇笑道:“这可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被两个姐姐调侃,徒南薰也不扭捏,得意洋洋地说:“我们夫妻感情就是好。怎么,你们羡慕呀?” 河阳公主啐了她一口,示意伺候的人把大姐喝完的汤碗端走。 东昌公主被自家小妹的厚脸皮震惊了一瞬,隐约有种预感:她这辈子都别想再逗妹妹玩了。 ——哎,妹妹成长的太快,做姐姐的,真的会少掉很多乐趣呀! 正哀叹间,她忽然觉得肚子疼了起来,不由“哎哟”了一声。 两个妹妹立刻就急了,一左一右凑过去,你一言我一语地问。 “怎么了,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大姐,孩子又闹你了?” “不……不像。”东昌公主疼得直抽气,“平日里没这么疼过呀。” 还是段贵妃赐下来的嬷嬷经验丰富,一语道破,“公主这是要生了。” “啊?”徒南薰大惊失色,“快快快,把大姐扶到产房里去。” 说着,就与河阳公主一块用力,把姐姐扶了起来。 嬷嬷十分镇定,笑着安抚道:“几位公主不必着急,大公主这是头一胎,没有那么快。 趁着现在,多用些吃食,在外面多走走,等会儿进了产房,才能生得快,生得顺。” “那……那我们就扶大姐走走。” 如今的徒南薰姊妹几个,是半点主意都没有,嬷嬷说什么就是什么。 还是河阳公主更周全一些,吩咐道:“产婆呢?快让她们先准备着,别待会儿手忙脚乱的。 还有给孩子备下的东西,都拿出来再检查一遍。对了,还有产房那边,劳烦嬷嬷仔细查查。” 虽然整个公主府都是东昌公主说了算,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若是真有了万一,她们这两个做妹妹的,得恨死自己。 嬷嬷点了点头,“劳烦两位公主陪着大公主多走走,奴婢这就下去安排。” 两人扶着东昌公主走了有一刻钟,第一波阵痛总算是过去了。 见大姐满头是汗,徒南薰提议休息一会儿,和二姐一起,扶着她坐了回去。 “大姐,你饿不饿?” 东昌公主喘息道:“刚喝完甜汤,哪里就饿了?” 河阳公主道:“还是让后厨准备些好克化的东西吧,不停地走动,肯定消耗体力。” 徒南薰附和道:“不错,让他们都准备着,等大姐饿了,立刻就能吃了。” 三姐妹休息了一刻钟,两个妹妹就又拉着姐姐起来走动。 随着阵痛越来越密集,东昌公主的忍耐力反而越来越强了。 有经验的嬷嬷根据阵痛都密度判断时间,让她在羊水要破之前吃了一碗鸡丝汤面,才把人送进了产房。 这个时候,得到消息的柳长州早就赶了回来,对着两个小姨子千恩万谢。 身为驸马,他注定了不能入朝为官。 从前的日子是得过且过,颇有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颓废。 可认识了傅玉衡这个妹夫之后,他才意识到,男人的事业,不一定都在朝堂上。 这一年来,他以当初母亲牛氏给的两个铺子做根基,事业扩张了一辈不止。 还有他名下的几个庄子,也学着傅玉衡做了计划经济。 如今春耕在即,他身为主家,自然要去庄子上巡视一番,看看进度。 东昌公主有孕在身,不能出门,公主名下的庄子,也都托付给了他。 这段时日,他当真是忙得脚不点地。 也幸好东昌公主的预产期就在最近,他每天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以防妻子生产时,他不在身边。 见他急得走来走去,河阳公主提醒道:“大姐夫,头一胎都比较慢,你别急,坐下来歇歇吧。” “是呀,你急也没用呀。”徒南薰也道,“还不如坐下来想想,孩子该叫什么名字。” 听她提起这个,柳长州颇为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骄傲地昂起了头,“孩子的名字,我早就取好了。” 男孩女孩的都准备好了,只等孩子出生之后,凭性别认领了。 姐妹二人对视了一眼,突然都有点酸。 ——有孩子了不起呀? 但柳长州可没工夫关注她们,人家一心盯着产房,恨不得生出一双透视眼来,好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不是说妇人生产都很痛吗?公主怎么一声也不喊?” 徒南薰有些无语:就大姐那傲娇的性格,怎么可能当众示弱呢? 但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只是道:“大姐这是在节省力气,免得生的时候脱力。” “哦。”柳长州点了点头,又道,“人参最是补气,家里还有一截千年人参……” 河阳公主打断他,“大姐夫放心,参片已经准备好了。” “哦。”柳长州又点了点头,“生孩子是个力气活,公主等会儿要是饿了……” 徒南薰道:“后厨随时准备着呢。” “哦……” 164 女鬼沈韦娘 姊妹两个体谅柳长…… 姊妹两个体谅柳长州第一回当爹, 对于他傻瓜似的问题,也都耐心解答。 但这不代表她们就不觉得烦。 眼见他没话找话还没完没了了,姐妹二人痛苦地对视了一眼。 河阳公主灵机一动, 说道:“对了大姐夫,大姐不是专门给孩子准备了玩具房吗? 眼见孩子都要出生了, 想必很快就能用上了,不如你再去看看,还有什么要增减的地方?” “啊, 对,我去看看。” 柳长州条件反射般应了一声,风风火火地走了。 “呼——”徒南薰松了口气, 对河阳公主竖起了大拇指, “总算忽悠走了。二姐, 还是你有办法。” 河阳公主得意地笑了笑, 又问道:“对了, 忽悠是什么意思?” “就是哄骗呀。” “哦~这是你家驸马老家的方言?” “那倒也不是, 估计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挺有意思的, 不是吗?” “是挺有意思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着说着, 就说起了他们家拍电影的事。 “下一部电影什么时候出来呀?”河阳公主道, “你们这一次的进度,有点慢呀。” 对此,徒南薰表示她也很无奈, “男主演是个正人君子, 但故事里的男主角,却是个五毒俱全的浪荡子。这不,正在旁观式体验呢。” 河阳公主点了点头, “别的不说,你们那些演员,品性都还不错。” 听见这话,徒南薰高兴了,侧身往那边凑了凑,问道:“这是二姐一个人的想法,还是许多人都这么想?” 河阳公主不知道她的想法,但还是直言道:“我认识的贵妇,都觉得你们那里的女演员自尊自爱,男演员也都颇有君子之风。” “姐姐不是哄我高兴吧?” 被她一再追着确认,河阳公主才认真了几分,“这有什么好哄你的? 虽然也有些酸溜溜地骂几声狐媚子,但人活在世上,哪有不被人骂的?” 听到这里,徒南薰心满意足,“没错,人生在世,总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 至于那些骂狐媚子的都是什么货色,徒南薰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 无非就是家里男人风流好色,她们管不住男的,就去骂女的。 说白了,就是欺软怕硬。 只要有人肯给出公正的评价,剧院里那些女孩子,就算没有白坚持自力更生。 东昌公主进产房时,已经是下午了。 等到黄昏时分,两家都派人来问情况,她们姊妹俩自然是不能在这个时候走的。 打发人回去报信之后,没过多久,徐辉就过来了。 徒南薰实在是不想吃他们两口子的狗粮,一看见柳长州进了回廊,赶紧道:“二姐夫,你去陪陪大姐夫吧,他紧张得直说胡话。” 语无伦次,可不就是约等于说胡话吗? 用徐辉绊住了柳长州,避免了她们姐妹遭受二次荼毒,不但徒南薰满意,河阳公主也很满意。 ——十多才当爹的傻爸爸,她们实在是应付不来。 用产婆和嬷嬷的话来说,这孩子也不算是磨人。 这个说话,遭到了河阳公主与徒南薰的一直唾弃。 ——从头天上午开始阵痛,等到第二天晨曦微露,那个臭小子才肯从亲娘肚子里爬出来。 就这,还想得一个不磨人的好孩子名头? 不管别人怎么说,两个姨妈坚决不同意。 孩子生下来之后,东昌公主就脱力晕了过去。 她们姐妹两个仿佛都经历了一场大战,只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一下子都被抽光了。 大公主的贴身婢女急忙让人扶着两位公主,去早收拾好的客房休息。 等她们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打听好了东昌公主已经醒了,宫里的赏赐也都送过来了,她们便各自洗漱,去探望大姐姐和磨人精外甥了。 说起来,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子好像特别忙碌。 以往公主们进宫探望自己的母亲,天子都会提前过去,和嫔妃女儿一享天伦之乐。 虽然没人明着说,但公主进宫探望,其实就是变相地替自己母亲争宠。 可是最近两个月,这一招可不怎么灵了。 虽然天子还是会和嫔妃一起迎接女儿的到来,但见过女儿之后,他几乎是不会停留,很快就回甘露殿处理公务了。 为此,徒南薰没少和淑妃嘀咕,却被淑妃给斥责了一顿,让她别多嘴。 反正少得好处的又不止她一个,且天子是为了国事,她根本没有什么损失。 而且,淑妃人在宫中,又是掌权的宫妃,消息自然比女儿更加灵通。 这件事情牵连的虽然不广,但凡是有牵扯的人地位都极高,她们这些小鱼小虾,自然是能装傻就装傻了。 没看段贵妃和惠嫔也都没吭声吗? 洗漱过后,两人就去了大公主做月子的房间。 这屋子提前拿药草薰过,且收拾得干爽利落,十分适合坐月子的妇人居住。 看着靠在枕上,一脸虚弱的大姐,徒南薰愤愤地提议,“一定得给他取个小名,就叫‘磨人精’!” 只可惜,这个不靠谱的提议,被爱子心切的大公主无情否决了。 作为一个年近十才得子的母亲,看自己的孩子,那是哪哪都好,岂是妹妹能够“挑拨”的动的? 徒南薰不满地“哼”了一声,却在看到被奶娘报过来,脸上还带着水痘印的小娃娃时,一颗心瞬间化成了水。 “咦,他还会抿嘴,真可爱!” 河阳公主嘲笑他,“不觉得他是个磨人精了?” “嘘嘘!”徒南薰赶紧示意她噤声,“可不能乱说话,小孩子都是鬼精灵,你这么说他会不高兴的。” 这熟练的倒打一耙,让河阳公主目瞪口呆。 ——她们俩到底是谁先说的呀? 徒南薰已经抛弃姐姐,满心欢喜地去逗外甥了。 “小乖乖,我是你小姨。”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感应,原本闭着眼敏抿唇的小娃娃,忽然就把眼睛睁开了。 得到了回应的徒南薰当真是又惊又喜,“大姐你看,他睁眼了,睁眼了。” 又忍不住赞美道:“这孩子闭着眼睛就眼线狭长,一阵开果然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跟那盛开的花瓣似的。” 儿子被人夸赞,大公主心花怒放,偏嘴上还要谦虚。 “他小小一个人儿,哪经得你这么夸?” 徒南薰不以为意,见小娃娃眼珠子动了动,立刻惊喜道:“他是不是看见我了?” 旁边的奶娘忍笑道:“公主,这么大的小娃娃,根本看不了那么远。” 都说鼠目寸光,更出生的婴儿,视力和老鼠也差不了多少。 虽说孩子已经生出来了,却不代表万事大吉了。 事实上,孩子出生之后,才是真正忙碌的开端。 别的不说,两天后的洗礼,这时候就得准备了。 河阳公主和徒南薰心里都清楚,因而并没有多做叨扰,看完姐姐和外甥,确定一大一小都没问题之后,便结伴回家去了。 她们也得回去好好找找,等到洗那天,用什么东西给小外甥添盆。 唔,听说那日添盆地东西,凡是落到盆子里的,就都是归收生嬷嬷所有。 她们得准备些金锞子赏收生嬷嬷,再准备带着璎珞的金锁玉佩等,到时候挂在小娃娃的脖子上。 ===== 她们姐妹为了一个小娃娃欢欢喜喜,傅玉衡那边体验却不大好。 永安县的县令,还是去年那位郭县令。 即便抛开傅玉衡的身份不谈,只看去年他的到来,给永安县增加了不少税收,郭县令也会好好供着他的。 不同于去年的匆匆忙忙,今年郭县令早知道他要来,提前就让人把别院给收拾了出来。 甚至于,在知道公主有事不能跟过来之后,他还试图给傅玉衡安排俩美女,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傅玉衡来了之后,听懂了他的暗示,立刻就义正言辞外加一脸惶恐,让他赶紧的,趁自己还没到别院,把里面的美女赶紧弄走。 诶,没错,就是主打一个惧内。 郭县令是目瞪口呆,但看着驸马这副天要塌了的姿态,他也只能让人把去弄走了。 只不过,少不得暗地里嘀咕一阵:皇家驸马不好做呀! 也不知道,傅玉衡这种行为,算不算是给自己减少竞争对手? 因着庙会第天才会开始,舟车劳顿的傅玉衡,委婉地拒绝了郭县令接风洗尘的提议,直接去别院休息了。 跟着出来的洗砚,一边替他添热水,一边吐槽道:“真想不到,郭县令竟然是大马公子的朋友。” 想想马介甫身在青楼,看到的还是那些受苦受难的姑娘,郭县令给人送美人的行为,的确让人看不上。 傅玉衡靠在浴桶里,懒洋洋地说:“马兄是个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的君子。 只要这郭县令不做大恶,马兄自然不会要求自己的朋友必须和自己一样。” 世俗的道德标注,拿来要求自己的,是君子;用来要求别人的,是魔鬼。 洗砚放下水桶,摸着后脑勺嘿嘿笑道:“小人只是感慨一句,没有别的意思。 去年也曾在这里逛过,县里的百姓倒是对郭县令十分爱戴,想来大马先生的眼光还是很厉害的。” 傅玉衡被他逗笑了,“你这见风使舵的本事,也很厉害呀。” 洗砚只是笑,并不言语。 傅玉衡也不跟他计较,又泡了一会儿,解了身上的疲乏,便披衣而起,坐在外间的椅子上看书。 他看的正是《永安县志》,记载的是永安县二十年前的往事。 正看到入神处,忽然一阵冷风吹了过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扬声道:“洗砚,怎么不把窗户关好?” 才入月的天,夜幕一降就很凉。 这别院的窗户又是百叶窗,开窗户就是整个撑开,连一点缓冲都没有。 洗砚顿感冤枉,他明明关了呀? 难道是没有关严实,让风给吹开了? 这样想着,他也没有忙着辩解,而是把两个外间的两个窗户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是严严实实的。 “五爷,窗户都好好关着呢,是不是您穿得太单薄了?” 说着,他转身进内室开了箱笼,又拿了一件小毛的斗篷出来。 “五爷,加件衣裳吧。” “行,再加一件吧。”傅玉衡也觉得,方才那股冷来得莫名其妙。 只是,还没等他把斗篷披上,突然又是一股冷风吹进来。 这一回,连和他紧挨着的洗砚也没能躲过去,跟着打了个哆嗦。 “嚯,这是哪来的妖风?我明明把窗户都关严实了呀。” 听见这话,傅玉衡心理开始发毛了。 偏在此时,蜡烛忽然灭了,洗砚“啊”的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洗砚?”傅玉衡一惊,急忙摸索着蹲下去,摸到了洗砚的身体,又顺着身形去探他的鼻子。 “你别怕,他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一道清凌凌的女声突然响起,傅玉衡猛然转过头来,就看见了一张七窍流血的脸。 那张脸已经肿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眼角、鼻孔嘴巴下面,都有粘稠到干涸的血迹。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想要晕过去,却偏偏没某股神秘的力量支撑着,怎么都晕不过去。 傅玉衡都要哭了:就让我无知无觉地去死好吗?我不想死前清醒地受罪呀。 “你怕我?”那女子……不,明显是女鬼问。 傅玉衡牙齿打颤,哆哆嗦嗦地说:“实不相瞒,您这种出场方式,又是这副尊荣,小生很难不怕。” 那女子轻笑了一声,右手微微抬起,脑袋轻轻低垂,广袖掩住了下半张脸。 但凡她的脸不这么惊悚,哪怕相貌平平呢,这么动作做出来,也会让人联想到微风浮动的荷花塘。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那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只可惜,他终究是看脸的,意境拯救不了。 笑完之后,那女子道:“原本我也不想以这副面目相见的,只是傅五爷是个正人君子,推却了郭县令的美人。 妾身无法改换自己的外表,又失去了可以附身的躯壳,只好漏夜之间,以真身前来相见了。” 这话说的,好像俩人之间有什么了不得的渊源一般。 傅玉衡心里暗暗吐槽,表面上却一点都不敢露。 不是他非要从心,主要是他一个普通人,和鬼物的武力差距太大,只好当一回识时务的俊杰了。 他定了定神,扶着桌子站了起来,黑暗中大略指着椅子的方向,“姑娘还是请坐吧,有什么事坐下再说。” 那女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广袖一挥,方才熄灭的蜡烛全部点燃。 有了光源加持,傅玉衡松了口气。 虽然对面那张鬼脸惊悚依旧,但屋里明亮了,他也可以把对方当成是万圣节时扮鬼玩的了。 双方各自落座,傅玉衡带着几分歉意说:“我的家僮晕了过去,无人奉茶,怠慢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你不怕我了?”那女子有些诧异。 傅玉衡道:“一开始是怕的。但已经过了这么久,姑娘并未伤我,还肯与我坐下来好生商谈,我也就不怕了。” 无论是人还是鬼,只要肯讲理就好。 就怕遇见一言不发就直接上手的,让他连个缓冲自救的机会都没有。 那女子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流着血泪的呆滞眼眸盯得他心里发毛。 “姑娘为何这样看着我?” 那女子嗤笑,“你倒是个妙人!” “姑娘谬赞了,小生不过是个凡人、俗人。” 也不知这句话触动了那女子哪根情肠,她呆呆地怔了片刻,忽然叹道:“若是凡人、俗人都如你这般,世间怕是要减少许多冤孽。” 牵动了人家的伤心事,傅玉衡有些不好意思。 再加上他本就认识许多非人类,这女鬼只是外形上渗人了点。 如今见她也有软肋,也会伤心,傅玉衡心头那股惧怕,彻底消散了。 他正了正神色,拱手道:“小生傅玉衡,想来姑娘既要找我,肯定是知道的。未敢请教姑娘芳名?” “名字?”那女鬼又是一呆,喃喃道,“我从来也没有什么正式的名字,只因我生父姓韦,家母便为我取小字‘韦娘’。” 傅玉衡面色一变,追问道:“敢问姑娘以何字为姓?” 不会是他正准备筹拍的那个吧? 正想着呢,就听韦娘道:“妾生来便是歌妓,不为父族所容,只得随家母姓沈。” ——果然是沈韦娘。 “不知姑娘特意找我,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想到沈韦娘的悲惨遭遇,傅玉衡觉得,便是铁石心肠,也不免叹惋。 沈韦娘突然站了起来,对着傅玉衡就跪了下来去,“妾听闻了五爷的名头,冒昧登门,的确有事相求。” “诶,你快起来。”傅玉衡一惊,急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避开了这一礼,“咱们有话好说,不必行此大礼。” 见他坚持,沈韦娘这才起身,又对他行了个万福礼。 这一次,傅玉衡倒是坦然受了。 他怕自己不受,会被对方误会不愿意帮她。 “沈姑娘……我可以这样喊你吗?” “自然。”沈韦娘自嘲一笑,“我便是想要姓韦,只怕父族也不愿意要我。” 傅玉衡正色道:“姑娘此言差矣!” “不知五爷有何见教?” 傅玉衡道:“正如姑娘所说,令堂千辛万苦生了你,又含辛茹苦将你养大。 纵然她不能给你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却也倾尽自己所有了。 你便是从了她的姓氏,让她在这个世上还有一脉香火又有何不可?为何非要追寻父族的认同?” ——随母姓怎么了?他上辈子就是跟妈姓的,他爸爸也没觉得怎么样呀。 165 沈韦娘的诉求 沈韦娘彻底呆住…… 沈韦娘彻底呆住了。 这些……傅玉衡说的这些,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 人总是会忽略自己一直拥有的东西,却对于错手而过的耿耿于怀。 或许是从小就跟着母亲的原因,沈韦娘的确下意识地忽略了母亲。 再加上从小就被母亲灌输要寻找父亲, 被告知自己的父亲是咸阳世家的公子,她本该是个清清白白的世家小姐…… 这样的话听多了,再加上梦想和现实的巨大差距, 如何不让她耿耿长恨? 她虽然生来贱籍,母亲却一直拿世家贵女的标准要求她, 将她养得蕙质兰心。 只可惜, 她自身再努力, 学得再好又能怎样呢? 在亲生父亲一眼里, 她依旧是耻辱,是需要处置而后快的污点。 生命的最后, 她才知道, 自己竟然和生父媾和, 又被生父的一杯鸩酒送上了西天。 上天如此薄待于她,生父也无半分慈爱, 可笑她死后积郁于心的,竟然还是一生不得父族的认可。 “母亲, 女儿……不孝。” 原本干涸在她眼角的血泪忽然流动,两行血泪滴落在裙摆上。 傅玉衡不知道, 这个世界的鬼流了血泪, 会不会损耗自身精气。 但为防万一,他还是赶紧出声劝慰, “沈姑娘不要自责,你如今想明白了,也不晚。” “真的不晚吗?”沈韦娘怔怔地看着他, 整只鬼脆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那是自然。”傅玉衡说得斩钉截铁,“圣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更何况,沈姑娘的想法不过是人之常情,你身边所有的人都觉得你该如此,算什么错呢? 我相信,但凡你知道还有别的选择,就一定不会想要和那个人渣扯上半点关系。” 她之所以一心想要得到父族的认可,是因为周围所有的人都觉得该是如此。 身处于这样的环境中,长成了众人都理所当然的模样,怎么能怪她呢? “不错,但凡那个时候,妾的身边有一个像五爷这样的人,我又何必如此呢?” 沈韦娘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的眼泪都憋了回去,“不愧是傅五爷,果然这世间再没有哪个男子,能如你这般,体会到我们女儿家的不易。” 想到先前郭县令让人把她附身的女子,还有另一个姑娘带走时,那两个婆子的议论。 两个婆子嘲笑驸马爷是个惧内的怂包,公主远在京城,都不敢偷偷腥。 当时她也信了这话,如今想来,她是多么浅薄呀。 这世上不止有像她生父那般寡廉鲜耻的浪荡子,也有真心尊重爱护妻子的好男人。 只不过是她福薄,一辈子都没遇到而已。 “傅五爷,妾之所以会出现在您面前,是因为听过您编写的话剧和电影故事。 小女一生遭遇悲苦,死后不得投胎。那害我之人却在死前幡然悔悟,毫无执念地入了地府。” 想起这些,她就不能不恨。 阵阵阴风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她本就肿胀的脸庞更是变成了猪肝色。 傅玉衡头皮一麻,急忙出声,“害你的恶人既然入了地府,必然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尽万千酷刑。” 阴风猛然静止,只听得沈韦娘恨恨道:“不错,像他那样的人渣,自该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傅玉衡松了口气,柔声道:“你能这样想就对了。错的本来就不是你,为何要你耿耿长恨?” 他说:“你是个好姑娘,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他不值得。” “没错,他不值得。他活该永生永世,穷困潦倒,孤独终老!” 似乎是说服了自己,沈韦娘重新恢复了平静。 只是,傅玉衡看着她恐怖依旧的面容,就知道她并未真正解开心结,放下执念。 所以,还是该问问她来此的目的吧? “沈姑娘,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沈韦娘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这一次终于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个清楚。 却原来,沈韦娘虽然是个执念深重的怨鬼,却也是有些鬼朋友的。 她也是从自己的鬼朋友那里,听了许多大剧院里的话剧和电影故事。 听着听着她就发现,这些故事无论如何发展,写故事的人,对于女子,总有一种哀怜之意。 推己及人,她不由就想:若是这个人知晓了我的遭遇,不知能编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刚写完剧本,还在选演员的傅玉衡:“…………” ——这不就巧了吗? 于是,他假装沉吟了片刻,就把自己编的剧本娓娓道来。 但沈韦娘听完之后,却对被他改掉的那一部分十分不满。 “为什么要把我被毒死改掉呢?” 傅玉衡道:“我觉得,那种遭遇,对你太残忍了。” “可我已经死了!”沈韦娘冷冷道,“再怎么残忍,我也已经承受过了,且痛苦永远不会消失。 你的这点改动,除了让那个姓韦的畜生多了他从来没有的人情之外,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像他那样的人渣,哪里懂得什么夫妻之情,父女之爱?就该将他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受万世唾弃!” 傅玉衡:“……好,听你的。” 他愣愣地点头,也开始反思自己:我所谓的为她好,对于真正遭遇过这些的沈姑娘来说,是不是一种变相的残忍? 她明明受过那样的苦楚,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为自己父亲的行为买单。 可到头来,只因笔者自以为是的怜悯,大大弱化了她的苦难。 说不定世人提起她时,还要骂一句忘恩负义。 想到这里,傅玉衡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对沈韦娘行了一个大礼,“沈姑娘教训得是,是我自以为是了。” 他顿了顿,又问道:“你是单纯地想找一个人倾诉呢,还是想要把这个故事搬上荧屏,让很多人看见呢?” 沈韦娘斩钉截铁,“我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看见!” “啊,这个……目前有点难。”傅玉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如今我的剧院只在京城有两个,山东的尚在建造中,估计这个电影上映之时,才会建好。” 为防她再次失控,傅玉衡忙道:“不过绘本可以销往全国,也可以抢先发行。” 沈韦娘察觉到他的好意,真心赶紧地拜谢,“多谢五爷,是妾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先发电影还是先发,都不影响销量。”傅玉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他看了一眼还在昏睡的洗砚,“不过沈姑娘,我这家僮是无辜的,能不能先解除了他身上的迷幻术?” 沈韦娘有些为难,“这倒是不难,只是妾这副尊荣……” 她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样子不好看,甚至是吓人。 傅玉衡沉吟了片刻,说:“你先等一下,等我把他搬到榻上,找个高人解决你的问题。” 说完,他就起身,把洗砚抗了起来,放到了守夜的榻上。 而后,他从怀里取出通讯器,开始骚扰巩仙。 好在巩仙没有早睡的习惯,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巩仙:“小傅,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傅玉衡就把沈韦娘的情况大略说了一下,请巩仙帮忙,至少让她恢复原本的面貌,也好见人。 巩仙听完,很快就给了回复,“你等一会儿,我让大马过去一趟。 他最近把自己绷太紧了,你也趁机劝劝他,让他放松一下心神。” 他们修道者之间,自然有相互联络的办法。 马介甫很快就来了,而傅玉衡也敏锐地察觉到,一向豁达洒脱的马介甫,此时却多了几分焦躁之意。 果然如巩仙所说,他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就像是拉满的弓弦,随时都可能绷断。 傅玉衡吃了一惊,“马兄,你这是怎么了?” 看见挚友,辛劳多日的马介甫重重松了口气,叹道:“一言难尽呀!” 从前他总以为,自己已经见识够了世间的苦难。 可是如今方知,自己所见者,不过万分之一。 “罢了,罢了,还是先解决这位姑娘的事吧。”马介甫深吸了一口气,对沈韦娘施法。 沈韦娘只觉得一股清凉的气息从眉心钻入体内,感觉最明显的就是整张脸。 片刻之后,马介甫道:“好了,我已经先行压下了你的怨气。 只是怨气这种东西,只考外力压制终非长久之计,还需你自己看透看破。” 沈韦娘感激地道谢,“多谢马先生,妾已然感激不尽。” 马介甫摇了摇头,立刻就傅玉衡道:“我那边还有事,就先走了。” “诶,别急呀。”傅玉衡赶紧拦住,“来都来了,等过完庙会和我一起回去吧。” “我是真有事。”马介甫解释道,“有位姑娘今夜要面临生死危机,我得趁此机会,带她脱离苦海。” 傅玉衡闻言,倒不好拦他了。 他看了一眼沈韦娘,提议道:“你把沈姑娘带走吧,不然明日一早,我实在不好解释。” 对此,马介甫是无所谓,只看沈韦娘的意思了。 好在沈韦娘也不愿败坏傅玉衡的名声,自愿跟着马介甫走了。 而傅玉衡也对她承诺,“等三月初三,西王母庙会结束之后,我就立刻回京,着手改编你的故事。 等改编完了之后,会先让你看看。若是你觉得不合适,我就再改,直到你满意为止。” “多谢五爷。”沈韦娘再次道谢。 “不必如此,这都是应该的。” 故事的主人公都出现在自己眼前了,他这就属于真人同人创作了。 若是原主不追究也就罢了,既然原主对改编有要求,他再怎么着,也得尊重原主的意见。 改编的事暂且放在一边,傅玉衡看了马介甫一眼,对他道:“马兄,你能否先出去一下,我还有些私事,要单独和沈姑娘说。” 马介甫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转身就出去了。 以他的为人,是既然已经避开了,就绝对不会用法术偷听的。 傅玉衡对沈韦娘行了个礼,“沈姑娘,小生有一事相托。” 沈韦娘一怔,忽然就升起一股责任感,正色道:“五爷也算是我的知己,但有所命,未敢不从。” 作为一个自幼就被人践踏的可怜女子,她的潜意识里,其实是渴望被人重视,被人需要的。 虽然傅玉衡不清楚一点,倒也算是歪打正着。 他安抚地笑了笑,说:“没那么严重,只是想请姑娘帮忙注意一下马兄。如果可以的话,帮忙开解一番而已。” 然后,他就把马介甫最近在做的事大略说了一遍,还点出了马介甫的心结。 “马兄这人侠义之心很重,遇见别人的苦难而不能相助,对他来说,比让他自己受苦更难受百倍。” 沈韦娘生前也是个才女,听了这话立刻就了然,“原来这位马先生,是一位黄衫客般的人物,当真是失敬。” 黄衫客是唐传奇中《霍小玉传》一篇中出现的人物。 里面霍小玉遇人不淑,先是因为渣男背弃了母族,又被渣男抛弃。 寥落濒死之际,有一位黄衫客听说了她的遭遇,对她十分同情。 高来高去的黄衫客便将那渣男压到了霍小玉面前,让他对霍小玉下跪请罪。 霍小玉把水泼到了地上,以示覆水难收,彻底和渣男恩断义绝。 虽然她最后还是死了,但因黄衫客的缘故,没有落得死不瞑目的下场。 沈韦娘饱读诗书,唐传奇自然是看过的。而她的遭遇,也让她无比渴望自己也能遇见一位黄衫客。 被她这么一提,傅玉衡也想起来了,原著里的马介甫出场时,就是穿了一身黄衫。 说不定蒲先生塑造这个人物时,就是借鉴了前人笔下的黄衫客。 他当即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说。总之,拜托沈姑娘了。” 沈韦娘道:“五爷放心,妾生来便佩服这样的侠客,一定会尽力开解马先生的。” ===== 人的名,树的影。 因有去年的庙会做榜样,今年赶过来寻找机会的江湖艺人更多了。 傅玉衡也打定主意,好好挑一些有资质的,或者是特型演员,待遇肯定从优。 除了基本待遇之外,能给多少机会,有多少资源倾斜,也干脆都写在合同里。 这样一来,大家心里都有数,也省了日后扯皮。 江湖艺人们各显神通,倒让围观的群众大饱眼福。 因着去年庙会办得好,多少打出了名声。 所以今年不但艺人来的多,来赶庙会的外地人也增多了。 好在郭县令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一早就联合永安县里有前瞻的富户,新建造了两家客栈。 果然不出所料,提前三四天,所有的客栈就已经爆满,让那些胆怯观望的富户捶足顿胸。 ——就这半个月的流水,顶得上日常营业的半年了。 这等盛况,让傅玉衡灵机一动,对郭县令提议,“老父母,你有没有兴趣,把永安县搞成特色旅游文化区?” 郭县令:“展开说说?” 因为傅玉衡给永安县带来的切实的利益,所以郭县令还是很乐意听听他的建议的。 靠谱了他就照着来,不靠谱他就含糊过去嘛。 反正具体的实施,还得过他这个县尊的手。 傅玉衡道:“就是在民间艺人中搞选秀,四到六月份搞海选,七到九月份搞复选,十到十二月底搞半决赛,庙会时搞总决赛。” 郭县令思索了片刻,“也就是说,一年到头都有这样的盛事?” “不错。”傅玉衡点了点头,“每个阶段的获胜者,都可以适量地给一些奖励。 半决赛的入围者,和总决赛的获胜者,奖励可以定得高一些,会吸引更多的人参与。” 这些人来了之后,哪怕什么都不干,总得吃饭吧,总得住宿吧? 再加上名声打出去之后,必然会吸引来许多好事者看热闹,这又是一批拉动经济的流动人口。 县衙拿出的那些奖励,和每年增加的税收相比,不说九牛一毛吧,也占不了多大比重。 郭县令不得不承认,他心动了。 心动之余,他看向傅玉衡的眼神不由带了些惋惜。 ——这样的人物,不能入朝,真的是可惜了! 如果傅玉衡能听见他的心声,一定会得意洋洋地告诉他:吃软饭的快乐,你体会不到! 郭县令道:“驸马爷的提议十分可行。不过,此事还需要和一众乡绅富贾们商议一番。” 别看县令写在《会典》里的权利很大,可任何事真正实施起来,都会和预期有一定差别。 天子的圣旨一旦过了州府,威力都会呈几何式递减,更何况是三年就要换一轮的县令呢? 如果这件事能干好的话,说不定他就可以借着这股东风,在永安县连任了。 这地方虽然附郭京城,但若是做出了政绩,也更能让上面看到。 正所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嘛。 傅玉衡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小生不过是提一些想法,具体能否实施,又如何因地制宜,还得老父母操心。” 好话谁都爱听,郭县令脸上立刻开出了一朵菊花。 双方来了一轮商业互吹,中午约了个饭,下午继续结伴去看艺人人争奇斗艳。 当天晚上,把傅玉衡送回别院之后,郭县令就连夜召集了县内大户。 他们具体怎么商议的,傅玉衡不知道。 可从第二天开始,那些乡绅对他的态度,在热络之余,更多了几分亲昵,显然是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而这个猜测,也在庙会落幕之后,郭县令与一众乡绅给他的送行宴上,得到了证实。 166 改编《包公案》 是夜灯火如织…… 是夜灯火如织, 家僮女婢捧甘澧佳肴穿梭其间门,尽心奉客。 永安县本没有什么特产,也不是什么商业要道,自然也就谈不上资源丰富。 宴席上这些乡绅富户竭尽所能奉上的美酒佳肴, 于傅玉衡而言不过平平, 远远比不上入京后的日常享用。 但人家心诚,诚心诚意想跟着傅玉衡一起发财。 什么样的山珍海味, 比得上真金白银呢? 傅玉衡自然是要推辞的。 他就是个没有实权, 也不能有实权的驸马, 干涉州县内政, 怕不是嫌命太长。 不过,若是单纯的生意往来,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嘛。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很快就有人明白了傅玉衡的暗示。 郭县令哈哈笑道:“今日乃是私宴, 学生托大,先定一条规矩:诸位席间门可畅所欲言, 唯独不可谈论公事。” 基调定下来之后,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 一群人围着傅玉衡, 只拿民间门选秀说事,先是说了他们讨论出的方案,再就一些细节询问傅玉衡。 可以说, 智慧这种东西, 并不因年代远近而有大幅度增减。 现代人和古代人相比, 唯一的区别就是见识。 且这种见识上的差异, 还不是单向的,而是相对的。 固然古代之事对现代人来说,都是过去, 都是历史,在史书古籍上都有迹可循。 只是,平心而论,普通人有几个会去研究那些晦涩难懂的古籍? 许多人都知道汉高祖、汉武帝、光武帝、汉明帝,但若是不查资料的话,谁能立刻把两汉二十四帝的谥号都说出来? 许多对古人来说的常识,现代人去了就是两眼一抹黑。 偏偏常识这种东西,是没有人会去刻意强调的。 当然了,现代人的优势也是很明显的。 虽然现代人很多都说不出历史的具体细节,但自古而今的许多经验教训,乃是科技文明,都已经被现代专家总结了出来,融入了从小到大的课本之中。 很多时候,你觉得自己只是按部就班地学习,学来的东西很大众,没什么好炫耀的。 但对古人来说,就是足以震惊人家一整年。 这是傅玉衡在古代生活了近二十年之后,自己总结摸索出来的经验。 比起别人来,他有一样好处,那就是既不薄今后古,也不会厚古薄今。 只要见识足够,谁又比谁高贵呢? 傅玉衡并不轻视这些古人,对于乡绅们商议出来的方案,他一直认真聆听。 听完之后他就发现,古人的接受能力,远在一些现代人以为的之上。 至少对于以貌取人这一点,他们是一点都不避讳,颜控得十分理直气壮。 海选第一关,选的就是相貌。 丑得特别明显的,直接淘汰。 过了这一关之后,才看才艺,让他们按照评委随机出的题,即兴表演一段。 傅玉衡问:“若是演百戏的,需要丑角呢?” 一个乡绅理所当然地说:“可以靠化妆嘛。” 傅玉衡:“若是演将军妖魔的,需要身材高大雄壮的呢?” 另一个乡绅道:“驸马此言差矣,谁说身材高大就不能好看了?” 还有一个趁机拍他的马屁,“如您这般身姿颀长的,才是美男子的标准呀。” 傅玉衡:“…………” ——好吧,是我的审美太过狭隘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管才能如何,首先得好看,最好是特别好看。 傅玉衡叹了口气,只好拿出杀手锏,“可是,大剧院需要特型演员。” “特型演员?”郭县令记性好,眯着眼睛回想了片刻,“就像昨天庙会上那个,长得细瘦伶仃,贼眉鼠眼,打眼一看就像是一只大老鼠的那个?” “总结得非常到位。”傅玉衡竖起了大拇指。 一众乡绅面面相觑,片刻之后,有人提议,“若是丑得极有特色的,也给过关,驸马以为何?” 傅玉衡想了想,点了点头,“就这么着吧。” 虽然对于那些相貌平平,美丑两边都不出众的很不公平。 但没办法,既然是选秀,肯定是有偏向的。 不然直接随手抓好了,还选什么选? 除了对颜值的针对性之外,其余的条件大家都很好商量。 再加上傅玉衡急着回京城见老婆,这个方案出来的效率非常高。 临走的时候,傅玉衡还非常大方地给了两万两银子做赞助费。 当然了,给钱是有条件的。 条件就是日后总决赛入围的艺人,大剧院有优先聘请权。 对此,这些乡绅自然不会有异议。 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傅玉衡就带着这一期庙会上,与他双向选择的三位艺人一起回京了。 至于获胜的三个艺人班子,他们人比较多,收拾起来自然麻烦一些,说好了坠在他们后面追上来。 等傅玉衡回到京城,大公主和柳长州的儿子洗三礼已经过了。 不过,两家关系亲近,他还是特意在回京的第二天,和徒南薰一起,到大公主探望了一番。 刚出生的小孩子,一天一个样。 在回来的马车上,徒南薰不停地和他说这孩子与昨天的不同之处。 然后又说了一大堆孩子多么多么可爱,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最关键的是,她一边说,还一边拿眼睛偷偷瞄他,那意图真是不要太明显了。 傅玉衡又好气又好笑,猛然将她揽进怀里,看似恶狠狠,实则轻飘飘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这都是为了谁呀?” 徒南薰捂住额头,不服气地鼓了鼓脸颊,嘀咕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嘛!” “你说什么?”傅玉衡没听清。 徒南薰“哼”了一声,加大了音量,“我还不是为你好嘛!” 如果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不往不该看的地方看,傅玉衡发誓,他绝对不会秒懂的。 他真的不想做秒懂男孩呀。 “你……往哪儿看呢?”他下意识遮了一下,反应过来才发现,太过激了。 在徒南薰揶揄的目光下,他若无其事地咳嗽了一声,“好了,快到家了,你乖一点。” 她偏不,还在他怀里蹭了蹭,软乎乎地撒娇,“可是,我真的很好奇嘛。” 至于她好奇什么,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根本不用多说。 傅玉衡真是怕了她了。 不过仔细想想,一个青春期的小姑娘,正是欲望懵懂的时候,对那种事情好奇,再正常不过了。 谁十七八岁的时候,还没做过不可描述的梦? “咱们到庄子上住几天吧,正好新粮种也到了播种的时候。” 傅玉衡近乎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好在这个话题对徒南薰来说足够新奇,她蹙眉问道:“对了,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问。 你早就说自己弄来了新粮种,这新粮种到底是什么呀,在哪儿呢?”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傅玉衡道,“这粮种本不是中原所有的,乃是西方舶来之物。 据说凡人食之,能够延年益寿。因此它有个名字,叫做长生果。 又因这东西是花落之后,在根上结果,因而又叫落花生。” 他有心把系统的事透露一点,可也不知道有什么禁制,无论他心里怎么想,嘴上总是说不出来。 ——该死的主系统! 傅玉衡恨恨地咒骂了一句,盼望星际时代和修真世界的那些宿主们,能崛起几个大佬,趁早把主系统给收拾了。 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他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全因主系统对宿主们剥削的太严重,令一众宿主十分不满,已经有了联合反抗的苗头。 若主系统制定的规则公平合理,能令大部分系统和宿主心服口服,这种不能透露出去的事情,他只会视作理所当然。 毕竟这种宿主不能透露系统的规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宿主的一种保护。 万一有哪个酒后嘴秃噜,在不信任的人面前露出了行迹,被人当成妖孽烧了也不是没可能。 总而言之一句话,那就是主系统的公信力已经大大降低了。 对于这种子的来历,徒南薰没有追根究底。 她只是念叨着“长生果”这个名字,纤秀的眉毛忍不住皱了起来。 “这个名字不好。”徒南薰道,“万一传到父皇耳朵里,他信以为真,咱们上哪去给他找长生不老药去?” 傅玉衡一怔,“不会吧?宫里养了那么多供奉,陛下能不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长生不老药?” ——就算是有,帝王也用不了,宫里那些供奉都是有真本事的,没有哪个敢犯这种忌讳吧? 为了以防万一,最好的做法,自然是从一开始,就坚定地告诉天子:世上根本没有长生不老药。 徒南薰叹了一声,“以前或许不会,但现在不一定了。” “这又是怎能话说的?”傅玉衡奇了。 他只是两个月没有进宫而已,难不成已经错过了价值十个亿的大八卦? 徒南薰想到上次进宫时,天子明显苍老的面容,眼中露出了复杂之色。 “或许是安南那边的战事不大顺利,父皇最近公务特别多。 上次我进宫给父皇母妃请安,他只是在玉泉宫露了个面,一杯茶还没喝完,戴总管就把人叫走了。” 傅玉衡露出了同情之色,“做天下之主,可真不容易!” 幸好他只是一个活在天下之主庇佑下的小咸鱼。 “是呀,做天下之主真不容易。”徒南薰叹了一声,说,“从前我只看得到父皇对太子哥哥狠心,如今似乎有些理解他了。” “理解他什么?”傅玉衡垂眸看她,从她眼中看到了复杂的愧疚之色。 徒南薰道:“他付出了那么多,才将从太-祖手中接过来的天下稳固,怎么甘心送给别人呢?” 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生儿子。 从古至今,开国之后的第二代皇帝,是最不好做的。 朝中内外到处都是桀骜不驯的开国功臣,那些人自恃功高,心里只服太-祖。 并且,还有许多开国功臣觉得,打天下也有他们一份功劳。 如今天下太平了,他们享受享受又怎么了? 替自己的儿孙多弄点钱财土地,让儿孙也能延续荣华富贵,又怎么了? 第二代皇帝一上位,抛开别的问题不谈,光是整治这些勋贵,发际线就得往后错位。 第一代皇帝打下了天下,第二代就得负责把这个新生的王朝彻底稳固下来。 无论什么时代,无论什么人,但凡对一件事或一件东西,付出得越多,就越是不想放手。 为什么李隆基他爹传位那么痛快呢? 也不看看他的皇位是怎么来的,那是别人硬塞进他手里的。 徒南薰道:“如今若是有人想抢走咱们的大剧院和琉璃工坊,我也会和他拼命的。” 就他们家这点产业,因着是夫妻二人共同打拼来的,她还不舍得呢,更何况是天子亲手匡扶过的江山? 眼见气氛有些凝滞,傅玉衡笑道:“反正政局交替和咱们关系不大,别想这些了。” 与此同时,他也再一次感慨:我老婆真是生不逢时。但凡她生在汉唐,史书上就又多出一位名留青史的公主了。 徒南薰也笑了笑,“是呀,这些和咱们关系不大,还是别替旁人操心了。” 夫妻二人靠在一起,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摇晃晃,一路晃回了家门。 拉车的马匹在大门口就卸了下来,几个小厮合力,把马车拉到了二门处,两人才踩着条凳下了车。 早有婆子抬着软轿在这里等着了,傅玉衡扶着徒南薰上了轿,自己在一旁慢慢跟着,很快就进了正院。 因着家里的长辈都回山东了,他们也不必特意去给长辈请安,直接就回了自己的屋子换家常衣裳。 等两人并排坐在软榻上,徒南薰捧着甜羹,一边吃一边问:“新电影到底什么时候拍呀?” 傅玉衡手里的是一碗玫瑰三红汤,他不怎么喜欢喝。 只是申老先生前天来诊了脉,说他最近用脑过多,建议食补一番。 从那天开始,只要他人在家里,过不了一个时辰,厨房就会进一碗汤羹来,碗碗不重样。 他待要不喝吧,送东西的人可怜巴巴的,说这都是公主的吩咐,他们不敢违拗。 既然是老婆的心意,自然不好辜负。 估量着温度降得差不多了,傅玉衡闭着气,一口就闷了,把碗递给了一旁的黄鹂。 “开拍?估计还早呢。”他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看马兄的意思,忙着救人,估计也想不起别的了。” “那就这么搁置了?”徒南薰蹙了蹙眉,“前儿我去杨御史家里赴宴,永信候夫人还问呢。 说是咱们大剧院,已经好些时候没有出新电影了,问我下一部什么时候播。” 在这个电影行业刚刚萌芽的时候,播什么观众其实并不是很在意,他们只在意有没有新的可以看。 傅玉衡沉吟了片刻,“要不这样吧,咱们先拍别的,《韦公子》先搁置。” “就非得让大马公子演男主角吗?”徒南薰有些不乐意。 她实在是很喜欢这个故事,当初听完之后就觉得很解气。 因而也真的很想快点拍出来,让那些喜欢寻欢作乐的纨绔浪荡子好好看看。 傅玉衡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解释道:“咱们剧院里演技比马兄好的,不知凡几。 但我敢肯定,若是真要演,没有一个能比实践过后的马兄演得更好。” 徒南薰示意他展开说说。 傅玉衡便道:“在其余演员眼里,韦公子只是一个角色。 哪怕用心揣摩了,演出来的也不过是个可恨的纨绔而已。 而马兄心中始终存着仁念,他更能够理解受害人的悲苦。 由他演出来的韦公子,也必然更加能够发人深省。” 徒南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算是被他说服了,转而问道:“那咱们先拍什么呢?” “让我想想。”傅玉衡思索了片刻,摸着下巴问道,“咱们通过话剧和电影,演绎了这么多故事,还没有改编过包青天吧?” 徒南薰道:“的确是没有。不过,前朝那部《包公案》,已经被无数戏班子给演过无数遍了。” 像这类宣扬忠孝节义的戏曲,宫里可没少演,徒南薰从小到大,不知道看过多少场了。 或许是年纪还小的缘故,对于皇帝和宫妃们看得津津有味的包公戏,她并不是很喜欢。 傅玉衡却是胸有成竹,“不管前人演过多少,咱们要拍这一版,肯定能让人耳目一新。” 他当然不是要自己创新,而是想到了自己小时候跟着爸爸看过,长大后还专门自己找了资源的亚视版包公。 那一版可比后来香江和内地版的都大胆,丝毫不避讳鬼神,倒是和他们大剧院常演的聊斋故事一脉相承。 他小时候就觉得惊险刺激,长大后再看,就更加佩服其编辑的强大功底了。 所有关于包公的影视剧,其蓝本都脱不开《包公案》、《三侠五义》和《七侠五义》这些古典。 因为电视剧出现了很多经典,他还专门去翻过原著。 说实话,原著写得挺一般,里面的许多情节就是硬凑巧合,硬推。 反正那本《七侠五义》他是觉得自己买亏了,根本看不下去。 若非其内核里的忠孝节义符合人民群众的精神需求,吸引了无数古代戏班子和现代剧组去改编,哪里会有那么高的知名度? 哦,对了,还有一类艺人比唱戏的和演电影的贡献更大,那就是说唱类艺人。 什么说书呀,大鼓呀,坠子呀…… 在那些没有电视和电影,或者并不普及的年代,这类艺术才是最深入人民群众的。 不过,傅玉衡没听过就是了。 167 两位女先生 对于他的编故事能…… 对于他的编故事能力, 徒南薰还是很相信的。 不过,她面上却装作不信,“包公的故事还能编出什么新意?除非你讲给我听听。” 这语气, 像极了后世网络上开榴莲视频下的评论。 每当榴莲主人开出一个报恩榴莲, 评论就是一溜的“肯定是酸的, 是苦的,除非寄过来让我尝尝”。 想着这些, 傅玉衡不由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徒南薰撅着小嘴,表示我不高兴了。 傅玉衡立刻道:“容我想想故事怎么讲。” 听他说要思索故事, 徒南薰立刻乖巧坐好,还殷勤地给他倒了杯茶。 “来, 润润喉。” 等会儿好好讲故事。 傅玉衡垂头思索了片刻, 决定从给他印象最深的《审白毛》开始讲起。 “你应该知道, 包公是被嫂子养大的, 所以称呼自己的嫂子为嫂娘, 表示既是嫂,也是娘, 并将其当成亲娘奉养,十分孝顺。 话说这位嫂娘包夫人年纪大了, 难免体质减弱, 容易染上病症。 这一天,包家的下人包勤悄悄来禀报包公, 说是包夫人前些日子去瘟疫村赈灾时,不幸染上了肝病。 她不想包公为了她而耽误公事,便让家人隐瞒,不许以此时打扰包公办案。 但随着她病情加重,家里人也不敢再隐瞒, 包勤便背着包夫人,把这件事告诉了包公。” 且不说古人本就视长嫂如母,包公还是喝嫂娘的奶长大的,真心将她当做亲娘。 如今听闻嫂娘染疾,自然焦急万分,当即就请公孙先生前去医治。 可是,肝病本来就不好治,包夫人偏又耽搁了时日,病情加重了,公孙策也无能为力。 普天之下,比公孙策医术更加高明的,就只有已经辞官荣养的蔡太医。 若是要医治包夫人,非蔡太医不可。 只可惜,蔡太医已经全身瘫痪,把医术传给了女婿江正图。 包公闻言十分失望。 徒南薰和包公一样失望,“就算那江正图得了蔡太医的真传,经验在那里放着呢,怎么可能有蔡太医的功力?” 医学这个科目,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经验的积累都是很重要的。 医科大学博士刚毕业的,若真坐门诊,不一定能比得上行医十年的本科医生。 果不其然,江正图望闻问切之后,根本没把握能治好,只能顺其自然。 包夫人因为病痛,晚上睡得不安稳。 这天睡到半夜疼醒,忽然听到一阵凄凉的哭声。 她心里坦荡,自然不怕鬼神,大半夜也敢自己顺着哭声找过去。 在包家后面的一座废园子里,她找到了一个浑身上下长满白毛的人。 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包夫人却听说过,人们管这白毛人叫白毛妖,对她又恨又怕。 但包夫人却透过表象,看见了她有一双诚挚的眼睛,因此也对她以诚相待。 因见白毛妖可怜,包夫人就收留了她,让她陪伴自己。 善有善报,在包夫人再次发病时,白毛妖以金针度穴,缓解了她的症状。 这样的医术,莫说是江正图了,便是公孙策也不能及。 心里这样想着,包夫人也就感慨了一句。 却不想,那白毛妖听见“江正图”三个字,神情忽然变得异常惊恐,仿佛是见到了恶鬼一般。 包夫人耐心安抚,才让她平静了下来。 作为负责包夫人病情的专属医生,江正图很快就发现有人给她金针度穴之事,神情也变得凝重。 他匆匆敷衍了一番包家人,就提着药箱回去了。 到家之后,他就让仆人推着瘫痪的岳父出来晒太阳,却不想其岳父被白毛妖给劫走了。 没过多久,蔡太医就被人发现,曝尸山洞。 根据江家仆人的口供,白毛妖就成了辩无可辩的杀人凶手。 但展昭带着王朝马汉遍寻山头,也没有找到白毛的踪迹。 询问包夫人,包夫人却说白毛一大早就出去了,至今未归。 众人无奈,只得将蔡太医的尸首运了回去,用棺椁装敛,设下灵堂,供蔡太医昔日的故旧前来吊唁。 等到客人们都散去之后,失踪两日的白毛突然出现了灵堂上,要杀了江正图。 而江正图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在此之前就告诉包大人,白毛妖杀了他岳父之后,肯定也不会放过他的。 于是,白毛妖被潜伏在暗处的展昭当场抓获。 江正图要求将其绳之以法,替他岳父报仇。 但包夫人却说白毛妖肯替相识未久的自己金针度穴,肯定是心存善念的,其中定然有什么隐情。 可是江正图医术高明,活人无数,感激他救命之恩的不知凡几,又有谁会与他结怨呢? 江正图一口咬定这白毛是妖,妖杀人自然不需要理由。 可是做了多年的医术上的权威,他却忽略了,公孙策也是一位神医。 像他们这样的神医,通过诊脉,很容易就确定白毛不是妖,而是得了怪病的人。 但江正图却是一口咬定,说白毛就是妖。 这实在是可疑。 在公孙策的暗示下,包拯明着将人收监,暗地里却把白毛移到了自己的房间。 经过公孙策仔细诊脉,确定白毛是人,并不是妖。 那么,江正图为什么一定要把白毛打成妖呢? 徒南薰道:“这个江正图不是好人吧?” “夫人英明。”傅玉衡恭维了一句,换来老婆一个得意的眼神。 夫妻二人耍了会儿宝,傅玉衡才在绿萝和红藻的催促中,继续往下讲。 公孙策虽然治不了包夫人的肝病,但治疗白毛身上的病和毒,却是绰绰有余。 经过他的诊断,白毛是先中了□□,又吸入了瘴气,使得全身多出经脉阻塞,这才浑身白毛,且不能说话。 公孙策开了药浴,经过治疗,白毛不但褪去了身上的长毛,还重开了喉咙上的经脉。 她能说话了,事情也就简单了。 经她叙说,她名叫蔡可儿,正是蔡太医的女儿,也就是江正图明媒正娶的妻子。 那江正图大雪天冻倒在路边,被心善的蔡可儿救回家中。 蔡太医见他颇有天分,便将衣钵传授,还把女儿许配给了他。 却不想,蔡可儿的善心并没有得到善果,反而是引狼入室。 那江正图杀害同乡苏华,被蔡可儿撞见。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江正图就在蔡可儿的饭菜里下了□□,并把她推下了悬崖。 杀死妻子之后,江正图索性也不装了,直接把蔡太医弄残,逼问他多年编撰的医术秘籍。 如此阴狠毒辣的手段,让徒南薰和绿萝、红藻这三个出身宫廷的姑娘,都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绿萝心直口快,当即便冷笑道:“这可真是善恶无报,苍天无眼。五爷,您一定不能让江正图好过!” 红藻也跟着骂了两句“畜生”。 傅玉衡一本正经地说:“这个故事就告诉我们,路边的男人不要捡,搞不好就是一个江正图。” 徒南薰却不赞同,“总不能因为一个江正图,就打翻所有真需要救助的人吧?” “不错。”绿萝也道,“这世上像江正图那样的畜生,有几个呀?” 三个姑娘,唯有红藻赞同傅玉衡的话,“还是谨慎点的好。就算是救了,等人好了之后也赶紧让他离开,绝不能有过多牵扯。” 她只喜欢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想给自己找刺激。 徒南薰点头赞同,“救人之心不可失,防人之心也还是要有的。” 连绿萝也跟着点头。 傅玉衡笑道:“好吧,我不用害怕你们三个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了。” 徒南薰嗔了他一眼,“你才会被人卖了呢!” 傅玉衡自恋道:“我这么聪明,怎么可能被人卖了?除非……” “除非什么?”徒南薰追问。 傅玉衡坏笑道:“除非那个人是你,让我色令智昏。” 两个丫鬟“噗嗤嗤”笑了出来,让徒南薰恼羞成怒,抬起小拳拳去捶他的胸口。 傅玉衡赶紧哀嚎求饶,嘴里又是“好疼”的又是“饶命”。 两人又闹了一阵,绿萝和红藻在一边跟着起哄。 徒南薰气道:“你们俩要是不想听,我们就等晚上再说了。” 到了晚上,自然是他们两口子躺在被窝里,把故事当悄悄话了。 绿萝二人赶紧求饶,不知赔了多少好话,才把徒南薰这小祖宗给哄住。 应他们强烈要求,傅玉衡继续说。 原来蔡太医是死于江正图的阴谋。 江正图一直想要谋夺蔡太医的独门绝技——七星飞针。 只可惜他行事不谨,杀苏华时被蔡可儿看见,暴露了自己的行迹。 虽然他紧接着就害死了蔡可儿,但蔡太医已经对他产生了怀疑,坚决不肯把七星飞针传给他。 他之所以放任蔡可儿劫走蔡太医,就是因为他事先给蔡太医下了剧毒。 蔡可儿要救父亲,就必须施展七星飞针。 这毒是江正图独创的,他事后就可以根据蔡太医身上留下的痕迹,推断出蔡可儿施针的顺序。 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这般缜密的心思,若是用在正途上,好好钻研医术,也必然能成为一代神医。 但他却妄图走捷径,一心搞歪门邪道。 蔡太医人老成精,早已洞察了江正图的意图,宁愿死也不愿意女儿替自己施针。 根据蔡可儿的叙述,包公很快就将整个案情明了于胸。 但自他坐任开封府之后,办案一项讲究证据,生怕有一个冤假错案,会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让好人含冤受屈。 所以,哪怕他的直觉告诉他,蔡可儿说的都是真的,他还是坚持寻找证据。 他派王朝马汉去了江正图的老家,打听除了江正图的底细,还带回了三副人骨。 原来江正图是个烂赌之徒,因欠下赌债,在客栈里做伙计还债,那客栈老板对他极为刻薄。 忽然有一天,江正图声称客栈老板的岳父生了重病,一家子都回老家照顾岳父去了,拜托他把客栈卖掉。 王朝马汉觉得奇怪,双方关系如此恶劣,客栈老板又怎么会拜托他替自己卖客栈? 果然经过探查,在客栈的后院挖出了三具骸骨,正是那客栈老板一家。 分明是江正图谋财害命,然后远走他乡又改名换姓,成了今天的江正图。 至于他为什么杀苏华,原因也就明了了,无非就是怕老乡苏华认出他,暴露了他昔日的恶行。 不过,那三具尸骨年代久远,又没有人证,并不能证明人就是江正图杀的。 至于杀苏华之事,只有蔡可儿的一面之词,是为孤证,并不足以取信于公堂之上。 因此,想要真正给江正图定罪,还需使些别的手段。 听到这里,徒南薰有些急躁了,“包公办案非要讲究证据,又不肯屈打成招。 如今证据明显不足,那江正途又是个谨慎之人,使什么计谋能管用呢?” 傅玉衡微微一笑,“你忘了,包公可是能够日审阳,夜审阴的。” 徒南薰好奇中带着几分向往,“你说,世上真有像包公这样的能人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傅玉衡摇了摇头。 毕竟这是个聊斋世界,鬼神妖仙都存在,能通阴阳的也不是没有。 只不过,能像包公一样刚正不阿,赢得人间地府共同爱戴的,怕是几千年也就这一个了。 甚至傅玉衡还有些怀疑,在这个玄学世界里,那本由人杜撰出来的《包公案》,也未尝不能是纪实文学。 傅玉衡接着讲故事,“等到天黑之后,包公让王朝马汉把江正图压到了公堂之上,当着他的面和公孙策商议,要把酒楼老板的鬼魂宣上公堂,当面对质。” 不过,阳间召唤阴魂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而且酒楼老板死了那么多年了,谁又能保证,他没有放下执念去投胎呢? 所以,请鬼魂一事,不过是计划的一环。 那江正图见包公和公孙策说了半天,却连半丝阴风都不见,料想鬼神之说不过以讹传讹,当即出言嘲讽。 但得意必然忘形,这江正图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用一种极其得意的语气,说酒楼老板生得虎背熊腰,根本不是公孙策说的年老体衰,他怎么可能是酒楼老板的对手呢? 包公笑了。 先前江正图一力否认自己的曾经,更加不承认自己在那家酒楼做过伙计,又是怎么知道酒楼老板长什么样呢? 证据确凿之下,江正图无可抵赖。 故事说到这里,忽然有人来报,“公主,五爷,林家派了两个媳妇来。” 听说是林家来人,徒南薰忙道:“快请进来吧。” 说着就去推傅玉衡。 因着来的是两个女人,傅玉衡只得先行回避。 不多时,两个打扮利索的管事媳妇就被领了进来。 其中一个穿藏蓝褙子的笑眯眯地说:“我们太太给公主请安了。” “快别多礼了。”徒南薰让人免礼,问道,“你们太太好吗?老太太的身子也还硬朗?” “都好,都好。”那媳妇笑道,“老太太还让小的们多谢公主上次送去的小菜,太太吃了那菜,倒是开了胃口,如今也不爱吐了,也能吃下东西了。” 徒南薰道:“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帮上忙就好。” 两个管事媳妇再三道谢,又送上了一盒四样稀奇点心,还有江南新上来的几样缎子做拜礼,这才说明了来意。 “我们太太说了,上次公主托的事,已经有眉目了,只看公主这边什么时候有空。” “已经找到了?”徒南薰欣喜,忙表示,“既是请先生,还得亲自去拜访,才显得出诚意呢。不知那两位女先生现在何处下榻?” 那管事媳妇道:“两位女先生一位姓洪,一位姓吕,已经被老太太安置在鄙宅了。” 徒南薰便道:“如此,劳烦两位歇息片刻,待我写了帖子,派人和你们一起回去见你们太太。” 而后就吩咐人把两个管事媳妇领下去喝茶,又命红藻取了空白的拜贴,亲手写了,叫了一个日常信得过的媳妇去送。 “见了那两位女先生之后,态度一定要恭敬,与见了我是一样的。” 得她再三叮嘱,管事媳妇如何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因而到了林家,给两位女先生送拜贴时,果然恭敬异常。 等傅家的人走了之后,林老太太便对两位女先生笑道:“如何,给你们找的这一家,不是那等轻狂的吧?” 洪先生微微点了点头,“果然不愧是积善之家。” 她们两位事先已经知道了,傅家请她们去,为的并不是教导家中女公子,而是教一群平民百姓家的女孩子。 这些女孩子之所以有机会读书,自然是三公主夫妇资助的。 林老太太还特意把傅家的要求说了,让她们教那些女孩子自立自强。 这可算是撞到她们两位的心坎上了,直言便是不给束修,也愿意来。 当然了,前提是三公主夫妇此志始终不改。 吕先生性子比较急一些,直接就问:“不知我们何时能见见那些孩子?” 林老太太笑道:“二位不要着急,公主特意送了拜贴来,明日还要亲自登门聘请,就是为表重视之意。” 吕先生道:“这倒是无妨,像我们这样的人,哪里还有什么脸面?” 若非家道中落,她一个千金小姐,再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给人去做女先生。 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她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早就看开了。 168 立人设 洪先生也是自嘲一笑,…… 洪先生也是自嘲一笑, “是呀,我们这样的人,哪里还配谈脸面?” 比起吕先生, 洪先生的遭遇更加不幸些。 她本是家中独女, 也曾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自以为找到了如意郎君。 哪曾想郎君薄情,父母故去之后便将她休弃,另聘大家闺秀为妇。 她一个下堂妇,族中老幼都嫌她晦气,谋夺了她所剩不多的嫁妆,便将她赶出了家门。 若非昔日好友资助, 她怕是早就在寒夜里冻死,在街头饿死了。 因着父母无男嗣,她自幼得到了家里全部的资源,是父母精心教养出来的,性子里自然有几分清高。 虽然好友不介意,但她却不愿意一直给好友添麻烦, 便央求好友, 介绍她给大户人家做女先生。 因她学问好, 品性也端正,很快就打出了名头,算是在这个世道上立住了脚。 只是午夜梦回, 难免会觉得愧对父母。 毕竟在这个年代, 给人做女先生,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不过,傅玉衡听完了洪先生的遭遇之后, 却生出了几分敬佩之情。 “敬佩?”徒南薰不大明白。 傅玉衡道:“在世人眼中,她就是个被休弃的下堂妇;在她家族眼里,她是败坏家族女子名声的耻辱。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把口水啐她脸上让她去死,但周围的一切人和事,却都在告诉她,只有死了才能保住所谓的气节。” 听他说到这里,徒南薰已经极为愤怒了。 “她凭什么去死呀?她又没做错什么。” 从这里就看出来,当今天子虽然恋栈权势,但对女儿的确挺好。 至少他并没有按照所谓的古代贤女的标准,来教导要求公主。 “是呀,凭什么呢?”这也是傅玉衡想问的,“可笑的是,世上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 最可笑的是,有这种想法的人,有很多都是曾经受过压迫的女子。 最最可笑的是,这些生生熬出一条命来的女子,压迫起其余同胞时,竟然是比男人更加狠辣。 她们成功地自我驯化了自己,并美名其曰:为了维护家族声望,为了展现自己的气节。 若是同样的……甚至更加糟糕的境遇被一个男人遇上,苟且偷生也会被美化为“留得有用之身”。 而傅玉衡佩服洪先生的,正是她在受世俗礼教,和心内对父母的愧对这双重压迫时,还能坚强地活下去。 并且她的活下去并不是浑浑噩噩地三个饱一个倒,而是重新焕发了活力,在教书育人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说到最后,傅玉衡总结,“这才是真正的——留得有用之身。” 徒南薰的一双明眸,已经变成了星星眼。 “说得太好了,说得太对了!”小公主竖起了大拇指,想了想,又加了一根大拇指。 被老婆这么崇拜,傅玉衡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干咳了一声,略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反正咱们俩也要去庄子上,就等你拜访了两位先生,带着她们一起去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徒南薰窝进他怀里,双手圈住他的脖子,得意道,“怎么样,咱们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算,怎么不算?”傅玉衡用鼻尖碰了碰对方的鼻尖。 这突如其来的主动,让一直把他当纯情小伙的徒南薰大惊失色。 “你……你……你……”徒南薰惊疑不定。 “我怎么了?”傅玉衡一脸无辜。 徒南薰瞪圆了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却什么破绽都没有看出来。 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自己蓄谋已久的扑倒计划,仿佛……好像……似乎……变得有点悬了。 傅玉衡轻轻拍了拍她的脑门,“乖,明天不是还要拜访两位先生吗?去准备礼物吧。” “那你呢?” “我?我得写剧本呀。离京之前,不得把《审白毛》这个故事写完吗?” “那好吧。” 两人依依不舍地又抱了一阵,这才结束了连体婴模式,一个去了库房,一个去了书房。 对傅玉衡来说,故事都是现成的,他只需要努力回想一番大体的框架,再自己增添血肉就可以了。 索性他如今编故事的能力越来越厉害,《包公案》中“审白毛”这个故事,终于在子时之前弄完了。 等他回到卧室,徒南薰已经睡着了。 绿萝低声告诉他,“公主等了驸马爷一个多时辰,实在是困了,我们几个就劝着她睡了。” “你们做得对。”傅玉衡赞道,“明日薰儿还要拜访林府,是该早些睡。” 至于他,明天不到林如海休沐的时候,林家并无别的男丁,只剩一个寄居在林家读书的贾瑚,他去实在不合适。 因天色已晚,他也不想再惊动人,只略微收拾了一下,便脱了衣裳,悄悄躺在老婆身侧睡去了。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一天中午了。 外间的黄鹂听见动静,掀开帷幔,原本影影绰绰的日光才奔涌而入,让头脑尚且迷糊的傅玉衡多了几分真实感。 “什么时候了?” 黄鹂一边收拢帷幔,一边答道:“已经是亭午时分,再过一会儿,就该用午膳了。” 傅玉衡有些呆愣地点了点头,好半晌,才发意症似地蹦出一句,“薰儿呢?” 此时红藻已经领着小丫头抬了洗脸水来,闻言不禁笑道:“可见是睡糊涂了,昨天就公主已经说好了,今日到林家去拜访女先生呢。” “哦,是有这回事。”傅玉衡抚额失笑,下床穿了鞋袜,洗漱过后又穿戴整齐。 红藻问道:“五爷是出去转转呢,还是这会子就摆饭?” 傅玉衡道:“摆饭吧。” 想了想,又道:“对了,派个人去红杉家里一趟,她若是有空的话,就让她来一趟,我这里有新剧本给她。” 红杉在靠近城南大剧院的地方,置办了一个小宅子。 日常她和胡悦,还有养子胡晨,就住在那里。 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才一起回胡家参加宴会,和亲朋好友团聚一番。 也不是没人催促过让他们成婚,但红杉不想被世俗的婚姻束缚,胡悦也觉得他们如今的情况,成不成婚根本没什么差别。 两个当事人都不着急,外人再怎么急,也不过是扮演一回太监的角色。 最近一个多月都没有拍新剧,不独观众着急,红杉也着急。 这不,红藻派的管事媳妇去的时候,她正领着几个编剧在自己家里编新剧本呢。 听说傅玉衡那里有了现场可以拍的,红杉大喜过望,当即拍案而起。 “这位嫂子稍等,我换件出门的衣裳就过去。” 那几个编辑面面相觑,推出其中一个最年长地问:“红杉姑娘,咱们的《霓裳羽衣》,还继续编纂吗?” “当然继续了,总得未雨绸缪吧?” 有她这句话,几位编辑心里就有数了,“那行,您去忙您的,我们几个就在这里,继续完善剧本。” 《霓裳羽衣》只听名字就知道,讲的是唐明皇和杨贵妃的故事。 这些编辑没看过《聊斋志异》,但他们看过其他志怪外传呀。 而且但凡是个读书人,不管考没考上科举的,谁还没读过史书了? 志怪故事不是他们的长项,那他们就扬长避短,把历史糅合进去。 红杉觉得他们很有想法,就决定慢慢放开手,让这几个编辑自己学着独立创作剧本。 换完衣裳之后,红杉就坐上管事媳妇带来的马车,很快就赶到了傅家。 彼时傅玉衡已经用完午膳了,见她来得匆忙,不免问几句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胡悦看着我呢,师傅不用担心。” 傅玉衡点了点头,又问:“胡悦今天有事?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呀?” 自从和红杉正式确定关系之后,胡悦的属性越发往奶狗方向靠拢,一天比一天更粘人。 只要是他没事的时候,就必然跟在红杉身边,不管是在片场还是在家里。 若是胡晨学里放假,他还会带着儿子一起。 今日胡晨不放假,胡悦也没有跟来,八成是外面有事。 红杉撇了撇嘴,“是大嫂娘家出事了,大哥怕自己一个人应付不来,就把他一起拉过去了。” 本来还想让红杉也一起去的,但红杉不愿意管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就借口剧组要忙了,坚决推辞了。 她之所以拉着几个新手编辑搞剧本,未尝没有躲避麻烦的意思。 傅玉衡微微皱了皱眉,“什么大事,还得拉着弟弟壮胆?” “可不就是壮胆吗?”红杉嗤笑道,“大嫂娘家临海,据说是有一条大鱼忽然冲上了岸,当地人就抢着去刮鱼鳞、割鱼肉。 那鱼大得像山一样,两颗眼珠子都被扣掉了,剩下的眼窝深得像井一样。 大嫂的娘家大哥,跟着大家伙儿去割鱼肉时还不老实,非要爬到鱼头上去看那眼窝子。 结果踩到了腮边的鳞片,脚底下打滑掉进去了。等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这事情出得太过怪异,胡家大哥胆子不大,自然不敢两口子去奔丧,总想再拉几个阳气壮的一起。 胡悦是个男人,自然阳气盛。 至于红杉,他们两口子觉得红杉命硬,跟着去也能以煞破煞。 听到这里,傅玉衡恼了,“去他大爷的以煞破煞!” 有这么说话的吗? 红杉怎么了? 就因为命苦还熬住了没自裁,就叫命硬? 红杉赶紧给他倒茶,“师傅消消气,我不是没搭理他们吗?胡悦还把他大哥说了一顿,已经替我出过气了。” 傅玉衡“哼”了一声,对胡悦这次的表现勉强满意。 “行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你先看看剧本。” 说着,他就把趁刚才整理好的剧本拿了出来。 红杉接过这个新的文案夹,翻开封皮,就见扉页上写了两行字。 第一行是“包公案之”四个大字,第一行是“审白毛”三个稍微小一些的。 红杉道:“师傅这是准备做一个《包公案》的系列?” “是有这意思。现成的资源,不用白不用。” 红杉满脸赞同,低头去看剧本。 这个故事后面,出现了一个和包公有仇的道士。 听这道士的话音,他儿子曾经犯了案,上了包公的狗头铡,这道士包庇江正图,目的就是为了替儿子报仇。 “好,放个钩子在这里,下一部正好拍这道士儿子的案子。” 红杉已经能想象到,这部电影上映之后,观众们对道士和包公之间的仇怨抓耳挠腮了。 剧本看完之后,红杉就询问道:“对于这部电影,师傅有什么提点的吗?” 她知道,若不是有重点需要注意,傅玉衡就直接派人把剧本送过去了。 傅玉衡正色,“包公是传统故事,自前朝以来,不知道被多少流派的戏班子演绎过了。 许多说书的,唱大鼓的,唱三弦的,唱坠子的,也都改编出了属于自己的特色。” 他问红杉,“你说,咱们的特色是什么?” 对于百姓烂熟于心的故事,若是改不出特色,就必然会扑街。 红杉想说:咱们的呈现方式,不就是一大特色吗? 可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师傅又怎么会特意考问呢? 她沉下心来,把大剧院以往的剧目都在心里过了一遍,渐渐就有了想法。 “是对女子的怜悯,和对人渣的警示。” “对,这是我们一大特色,也是最吸引女观众的一点。” 傅玉衡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们吸引男观众的点在哪里呢?” 红杉不假思索,“凡是不作恶的男主角,都会有美貌娇妻,并且平步青云。” 最典型的就是宁采臣。 而且,世人大部分都是普通人,那种内心扭曲,作恶多端的毕竟是少数。 作为普罗大众的普通人,无论男女,都喜欢看恶有恶报。 因为这维护的就是普通人的利益。 傅玉衡一边听红杉说,一边笑着点头。 等红杉说完了之后,他道:“很好,你已经抓住观众的心了。不过,《包公案》既然要拍系列,肯定得来点不一样的。” “请师傅赐教。” “立人设。”傅玉衡一字一顿。 “立人设?”红杉觉得,自己又接触到了知识盲区,“请师傅详细说说。” 傅玉衡解释道:“就是得给主要人物确立显明的特点,而且这个特点,要贯穿整个系列所有故事。” 比如包公就是刚正不阿又不缺乏温情,他在嫉恶如仇的同时,也会因为婶娘的身体而心生犹豫; 比如公孙策就是足智多谋,医术高明,善解人意; 比如展昭就是忠肝义胆,侠骨柔肠,且武功高强; 只要把这些人设都立住了,他们大剧院改编的包公,就会在观众心目中添上一道鲜明的色彩。 日后再提起包公时,凡是看过他们这一版的,都免不了要提上一句。 红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师傅您就瞧着吧,我一定会利用这一部《审白毛》,把这三位的人设立住的。” “好!”傅玉衡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他示意红杉喝茶,“庄子上教女孩子读书的老师找来了,估计今天下去就会跟着你师娘来咱家。 你要是想见见的话,就先别走了,等晚上一起吃个饭,也算是帮我做一回陪客。” 这件事红杉也一直很关注,听说老师找来了,立刻就把剧本抛到了一边。 “已经找到了吗?人怎么样?可靠吗?” 她是真怕来个人品有问题的,把那些好不容易有机会读书的女孩子给耽误了。 傅玉衡安抚道:“人品方面你放心,都是林老太太的旧相识。” 林老太太的信誉,在红杉这里还是很有担保的。 她松了口,“既是林老太太找来的,想来品性定然是端正的。” 傅玉衡叹道:“那两位也是可怜人,一个是家道中落的孤女,一个是父母早亡,被夫家休弃的寡妇。” 她们俩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莫名其妙就承担了大部分的责任。 对此,红杉颇有些感同身受,半是安慰自己,半是安抚别人,“等她们对咱们山庄有了归属感,也就又有家了。” “但愿吧。”傅玉衡道,“这两位从前都是教大家千金的,来到咱们这里之后,教的都是乡下丫头,难免会有些落差。” 红杉却有不同的观点,“大家族里规矩多,便是师徒之间,也很难培养出什么深厚感情。 咱们庄子上的女孩子虽然都是乡下丫头,但心地淳朴,心性善良,对先生也更加尊重。” 她坚持认为,两位女先生都会喜欢的。 有她这个遭遇类似的做保,傅玉衡也多了几分底气。 师徒一人又说了会儿话,红杉便去拜见玉莲了。 最近六皇子跟着太子,忙得脚不点地,和玉莲的约会自然就暂时搁置了。 不过,见面的时间被压缩掉了,写信的时间却硬生生被他给挤出来了。 这俩人简直是把他的贴身太监赵安当成了信鸽来用,这一个月跑下来,原本在微胖界的赵安,如今已经成功跻身玉树临风界。 对此,傅玉衡只觉得牙酸。 谁能想到呢,古人谈起恋爱来,黏糊程度一点都不必现代人低。 人家虽然没有电话V信,但有鸿雁传书,鱼传尺素呀。 听起来更加浪漫有木有? 169 随园,随缘 徒南薰并没有在林…… 徒南薰并没有在林家待到很晚, 未时正就回来了,吕先生和洪先生自然也跟着她一起。 两位先生的箱笼都很简单,吕先生只有两个箱子, 洪先生多了一个, 有三个箱子。 两人的衣裳也都是以简便为主,头饰大部分都是小巧的银质品,除此之外就是玉簪子。 总体来说,装饰十分素净。 但这丝毫不影响两人的美,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是任何华服珠宝都给予不了的。 因着听红杉说了,玉莲也跟过来一起迎接。 五位当世奇女子坐在一起,寥寥数语间, 彼此就都有了欣赏之意。 这五人中,有三个都对荣华富贵不感冒,还有一个是天生富贵,不觉得有什么好在意的。 玉莲坐在她们中间,就像是一个异类。 但玉莲对于自己的欲望特别坦诚, 敢于直面,也知道如何控制。 吕先生不禁叹道:“若是我教过的那些女孩子,都有大姑娘这样的心性, 我真是死而无憾了。” 莫说是女子了, 便是自认为高人一等的男子, 又有几个敢直面自己的欲望呢? 大多数人都是遮遮掩掩, 又当又立, 徒然惹人发笑。 红杉笑道:“两位先生还有很多机会呀。咱们庄子上的小姑娘,个个都是浑金璞玉,任你们雕琢。” 话题到了这里, 洪先生突然端正了神色,询问道:“先前在林家不好深问,如今请公主给一句准话。 您是希望那些孩子多学些风花雪月,将来嫁个好人家呢;还是只想让她们读书明礼?” 徒南薰不假思索,“自然是读书明理。只要自己立得住,便是不嫁人又如何?” 这言论委实惊世骇俗,两位先生都露出了愕然之色。 徒南薰笑了笑,指着身侧的红杉道:“两位请看,我们家那口子的徒儿,可有半点颓唐不遇之色?” 两人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入目的便是意气风发的红杉。 吕先生迟疑道:“红杉姑娘难不成不准备嫁人?” 红杉笑道:“不管嫁不嫁人,我都是我自己,都是我师傅的徒弟,都是这世上的第二代导演。 至于某某夫人、某某太太的名号,对我来说,完全就是可有可无。” “那你日后……” 洪先生话没说完,就被红杉打断了,“如今我有个情人,我们还有个共同的养子,我们都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的。” 好嘛,一刻钟都不到,就来了两波观念冲击,两位先生差点以为自己不会说话了。 好半天,还是吕先生先回过神来,“看红杉姑娘的意思,是连孩子也不准备生了?” 毕竟养子已经占据了长子的位置,哪怕有了自己的孩子,将来财产也要分大半给养子。 但凡她有心自己生孩子,也不会弄个养子出来。 不等红杉说话,玉莲就“嘁”了一声,“世人都知道女子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我们有那不生的条件,为什么要难为自己?” 洪先生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大姑娘的未来夫婿,是一位皇子吧?” “是呀。”玉莲点了点。 “那作为皇子正妃,却不生养,陛下不会有意见吗?” 徒南薰“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一边摆手一边忍笑道:“父皇忙得很,哪有功夫管儿子后院?” 这话要是让天子听见了,怕是要黑脸。 ——他是那种管儿子和哪个女人生孩子的不正经公公吗? 洪先生闻言,不禁冷笑连连,“连皇室都不会因无子而出妻,许多人家倒是比皇室排场还大。” 虽然她当年被遣返,深层次的原因是娘家无人了,丈夫想要扒上更大的助力。 但丈夫休弃她时给出了理由,就是“无子”。 未防“三不去”,那畜牲还是趁着她父亲病重时干的。 洪先生回到娘家没多久,父亲就病逝了。 至于母亲,则是比父亲去得更早。 也是因此,她的父亲临死还在担忧她的后路,洪先生也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从前这些事情,她一直都积压在心里,除了当初收留帮助她的那位姐妹,她谁也没有说过。 可那位姐妹虽然也心疼她,但话里话外都说这是命,女人生来命苦,叫她认命。 笑话,她怎么可能认命呢? 真的认命了,她就该按照那些人的想法,一根绳子吊死。 多年以来,她再不敢向人倾诉自己的遭遇,就怕再遇见一个一边同情她,一边让她认命的。 次数多了,她真怕自己会撑不下去。 可是今日得逢知己,眼前坐的四个,都是当世巾帼,洪先生心头涌起一股倾诉的冲动。 她一边诉说,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洪秀秀,你真是昏了头了。世道如此,谁又会真的理解你? 但压抑得太久,好不容易找到发泄的出口,又怎么止得住呢? 梦游般地说完之后,她就愣愣地低着头,似乎是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真是岂有此理!”红杉拍案怒喝,“洪姐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洪秀秀脸色一白,嘴角方才挂上苦笑,就听见红杉控诉道:“你怎么能够强求畜生懂得人怎么做呢?” 她猛然抬头,就对上了一张满是嘲讽的清艳容颜。 红杉冷笑着咬牙,“畜生就是畜生,哪怕侥幸得了一张人皮,也去不掉那得志就猖狂的豺狼习性。” “没错。”玉莲笑意盈盈地给她续了茶,温柔款款地说,“你和一个畜生置了那么多年气,实在是不应该。 难不成,洪姐姐还指望畜生能有愧疚之心,有朝一日会跪在你面前磕头认罪吗?” 徒南薰虽然没说话,但只看她的神情,也知道她是赞同红杉和玉莲的。 一直没说话的吕先生突然蹦出了一句,“辱畜生了。我家里曾养了一条狗,忠心耿耿的很,从来不会干翻脸不认人的事。” 众人皆是一愣,红杉麻溜认错,“我忏悔,不该侮辱畜生。那玩意儿怎么能跟畜生比呢?” 玉莲也真诚地反思,“不错。狗忠心耿耿能看家护院,猫灵活敏捷能看护粮仓,猪牛羊给咱们提供了多少美味?我的确不该侮辱它们。” 洪秀秀“噗嗤嗤”就笑了起来,且是越笑越畅快,直到笑出了眼泪。 “不错。”她语气干脆地说,“一个猪狗不如的玩意儿,我又何必耿耿多年?” 她举起了茶杯,“多谢几位妹妹开解,我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五个女子一起举起茶杯,相互碰了一下,把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徒南薰对吕先生道:“庄子里有好些人家养狗,吕姐姐若是喜欢,等哪家的狗子下了崽,可以抱养一个。” “真的可以吗?”吕先生眼睛一亮,散发出无尽的渴望。 “当然可以了。”徒南薰笑道,“养个狗怎么了?我们家花园里,还有一窝大蜜蜂呢。” 她话音刚落,银雀就进来通报,“公主,莲花姑娘来了。” 好嘛,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快把莲花姐姐请进来。” 她一面吩咐银雀,一面对洪、吕二女道:“这位莲花姑娘,才是真正的女中豪杰,堪称当世巾帼之最也。” “哦?”洪、吕对视了一眼,吕先生笑道,“今日倒是要托公主的福,与豪杰一晤了。” “谁是豪杰?说谁呢?” 人未至,声先闻,伴随而来的,是一阵清脆爽朗的笑声,“我几日不来,妹妹莫不是又有了别的相好?” 徒南薰等人早已起身迎接,闻言直接啐了她一口,“你贵人事忙,还不许我找别的姐姐妹妹说说话?” 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绕过屏风,珊珊而来。 一身枣红色的莲纹曲裾,外罩珊瑚红同花色褝衣。头上梳着帆船髻,左右各插了六支莲花簪。 洪、吕二人是头一次见她,只觉得一眼看过去,端庄典雅和威仪天成完美地糅合在了眼前的女子身上,让人望之心折。 此时莲花公主已经走到了近前,笑着对二人见礼,“两位妹妹见谅,我这人就是嘴快,没别的意思。” 两人忙道无妨。 她们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莲花公主看起来也就十七八。 被一个外表十七八的小姑娘喊妹妹,她们竟然也没有半点觉得不妥的。 归根结底,还是莲花本身的气场太强,谁到她眼前都不敢想着压她一头。 双方相互做礼,徒南薰重新安排了座次,让玉莲和红杉都往后挪了挪,请莲花坐了主家上位。 莲花公主道:“这两位妹妹,就是公主千辛万苦请回来的先生吧?” “正是。”徒南薰介绍道,“穿退红色的那位姓洪,闺名秀秀;穿品月色的那位姓吕,闺名琼娘。 两位先生都是饱读诗书且品行端正之辈,兼之又有阅历。请她们教导那些未经世事的小姑娘,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一边听着徒南薰的介绍,莲花公主已经把两人打量了个通透。 此时忍不住赞道:“好两个玲珑纤巧,风姿卓然的美人,真是造化有功,让我也有了这般眼福。” 如此直白热烈的赞美,让两位先生都不禁脸色泛红,心里却也暗喜。 洪秀秀道:“谬赞了,谬赞了。在连花姑娘这样倾国之姿的绝代佳人面前,我当真羞得连下脚都地方都没有了。” “吕妹妹说得不错。”吕琼娘也道,“在今日之前,我从不相信世上真有什么倾国倾城。 今日得见诸位,方知我往日里不过是井底之蛙,真真小觑了天下佳人,” 徒南薰吩咐人撤下残羹,重整宴席,笑道:“依我看来,你们都是大美人,就别相互恭维来,恭维去的了。快都坐好了,让我好好享受一番视觉盛宴。” 众女轰然大笑,初见的隔阂瞬间消弭殆尽。 因着大家都熟识了,新菜上来之后,就没叫茶,徒南薰直接让人拿了酒。 “绿萝你去找衡哥,把他腰上挂的琥珀拿来。” “诶。”绿萝应了一声就走了。 洪、吕二人都很好奇,什么琥珀喝酒时要用。 吕琼娘猜测:莫不是皇家特有的醒酒石? 等绿萝把琥珀拿回来之后,徒南薰才让人把酒坛子开封,提着琥珀上的璎珞就坠了进去。 两人更加好奇了:这又是什么喝法? 她们也是经常在大户人家教女孩子的,也从未见过用琥珀浸酒的呀。 然后她们就明显感觉到,酒香越来越浓,越来越醇厚,不过一刻钟,其香便如十年陈酿一般。 见她们实在好奇,徒南薰就把琥珀拿了出来,用细棉布擦干净酒渍,递给了身侧的洪秀秀。 “这琥珀里封着一只酒虫,乃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 洪秀秀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果然见琥珀核心里,曲蜷着一条地龙般的虫子。 想到这丑虫子竟然有这样的神效,她不禁啧啧称奇,看过之后又递给了吕琼娘。 把琥珀传了一圈之后,徒南薰才让绿萝再给傅玉衡送过去。 傅玉衡正在书房写剧本,还是《包公案》里的故事。 《审白毛》里出现的那个道士,正好是一个扣子,如今他写的这一篇,正是写道士儿子那个案子——《状元杀母》。 他准备抽空把亚视那一版的包公案都回忆编写一番,做出一个完整的系列。 据玉莲从六皇子那里得到的消息,信号塔已经快竣工了,电视机也是时候在京城推广了。 等库房里压的五百台电视机卖出去之后,统一播放的第一部电视剧,他就准备用《包公案》。 这故事兼具了荡气回肠,又强调了忠孝节义。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很合适做个开山之作。 等到天色渐晚,红杉前来告退的时候,他就把匆忙写就的新剧本给了红杉,让她回去之后自己整理一下。 “后续的剧本,我会陆续让人给你送过去的。” ===== 第二天一早,傅玉衡夫妇就带着两位先生,浩浩荡荡去了琉璃作坊附近的新庄子。 当初卫三宝买的时候,两个庄子正好相连,所以他就干脆一起买了下来。 如今其中一个已经用来安置工匠的家眷,另一个却还荒着呢。 好好的地晾在那里,春耕也早过了,卫三宝心疼的不行,在他面前念叨了好些时日。 但傅玉衡心里自有打算,他已经想好怎么建设古代版的旅游度假村了。 也是他当时迷糊了,没有想起来。 事后仔细思索的时候,才恍然醒悟——古代就有现成的成功案例,他只需要照着抄作业就是了,干嘛非得拿现代的去套呢? 想当初看完三本《聊斋》之后,他对这一类鬼神故事很感兴趣,就去搜索了同类型的古代志怪故事。 其中有一部与《聊斋》同样有名,那就是清代袁枚的著作——《子不语》。 这名字取得真有意思,“子不语怪力乱神”,书名《子不语》,可不就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这书里写的,都是些怪力乱神之事吗? 除了《子不语》之外,袁枚还有另一部大作,闻名中外。 那是一本菜谱,名为——《随园食单》。 而《随园食单》里的“随园”,就是袁枚一手建立的古代版旅游度假村。 里面不但有稻田、果园、菜地,还有专门养各类禽鸟和各种鱼类的地方。 除却一些稀奇食材需要外购,菜谱上大部分的原材料,都可以在随园之中自给自足。 随园往来的莫不是达官显贵,袁枚也有成算,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的园子积累名气。 在古代这个交通不便,信息不畅的年代,若非刻意经营,随园哪里会有那么大的名头? 正好这个世界没有袁枚,也没人建造一个随园,不如就由他来复刻一番吧。 名字也不改了,就叫“随园”,谐音“随缘”,意为来此园中之人,无论是打工的,还是消费的,都是被缘分聚集而来的。 那些被马介甫救回来的可怜女子,他准备安置在随园里,或种地或养鱼,让她们用自己的劳动换取生活所需。 不是他不能安排得更好,主要是人数太多。 那些姑娘被救回来之后,他首先要帮着解决的,就是户籍问题。 他一个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的驸马,想要给一群姑娘改户籍,只要打点到位,户部那边不会说什么的。 可若是这些姑娘再出去抛头露面,被有心人注意到了,就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毕竟,能把青楼开在京城的,背后哪可能没有权贵撑腰? 若要大家清静,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们回归田园,远离世人的耳目。 他相信,那些因各种原因沦落风尘,受尽了屈辱虐待的姑娘们,不会反对他这种安排的。 等她们种几年地,养几年鱼,原本的容色也消磨得差不多了,昔日的故人多半也认不出她们了。 到那个时候,若是有想另谋出路的,傅玉衡自然会提供一定的帮助。 若是她们已经习惯了随园的生活,那就继续留在这里,该干嘛干嘛。 如果有干得好的,酌情升为管理层也是一条很好的出路嘛。 毕竟,“随缘”嘛,不管愿走还是愿留,都是缘分使然,他不强求。 170 路遇青凤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 不过在此之前, 他得先仔细考察一番庄子的地形,看怎么改建合适。 据卫三宝所说,这一代水脉丰沛, 庄子里自带的池塘就有两三个。 也就是说,不但灌溉问题很容易解决, 连带水产养殖也不必再花大价钱挖渠引水了。 不过,他不会养鱼呀。 看来, 还是得找三娘问问, 她认识的妖物里,有没有出身水族的。 有没有水族妖物他不知道,他却是很快就又遇见了一个狐族的。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一家人来到庄子上休整过后,徒南薰亲自带着两位女先生去了学堂。 傅玉衡一个大男人, 自然不好和一群姑娘混在一起。 而且, 他这次来也是有要事的。 马上就到了北方适宜种植花生的时候了, 敢接下这个重担的庄子,卫三宝也筛选了出来。 一共有两个,都是分给傅玉衡代替食邑的皇庄。 出城的第二天, 傅玉衡就分别去那两个庄子上考察了一番, 发现其中一个是黑泥土地,另一个是沙土地。 按照p30给的花生种植攻略,沙土地更加适合花生的生长。 因此,那一千斤花生种子,并一套被他翻译成繁体竖版的种植攻略,就送到了沙土地那个庄子上。 他还特意问明了,那庄子上有两个管事都认字。 种植攻略全是大白话,又有建学堂这根胡萝卜在前面吊着,傅玉衡倒是不怕他们胡来。 至于另一个庄子, 既然他们敢抓这个机会,傅玉衡自然不会让他们空争一场。 不能种花生,那就种甜菜嘛。 正好他早些时候让系统帮忙问的甜菜种子,也有了货源。 虽然通过主系统购买,只能用积分,而且还要平白多掏一些。 但想到甜菜能够带来的利益,他还是咬牙买了。 好在甜菜种子比较小,同样重量的种子,能种出来的东西,比花生多得多。 主系统虽然黑,但售后服务做得的确可圈可点。 也不必傅玉衡特意提,给的种子包里,附赠的就有种植攻略。 主系统给的种植攻略,自然是偏现代化的。 而现代化的种植攻略,自然不会要求具体的下种时间,上面只会说“气温到了多少度”,“地表温度多少度”,就是适合的种植期了。 但甜菜这东西对土地有要求,就是要肥沃且平坦。 黑土地本身就足够肥沃了,傅玉衡这里还有各种土法制作的天然肥料。 虽然天然肥料还有保质期这点比较坑,但他手底下不缺人力资源,这点瑕疵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搞定了庄稼的种植,傅玉衡只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一半,当天傍晚回去时,就自己骑了一匹马,溜溜达达地慢慢走。 反正种甜菜那个庄子,距离他们如今居住的庄子也不远,完全不用担心天黑了回不去。 也就是在回去的路上,他碰见一条野狗在追两只小狐狸。 在路过一片高草时,其中一只杂毛的机灵地钻进了草丛里。 另一只纯黑毛色的躲闪不及,在野狗的利齿下瑟瑟发抖。 恰逢傅玉衡骑马溜达了过来,野狗听见人声吓跑了,那只玄狐也松了口气,气喘吁吁地瘫倒在地。 傅玉衡不由多看了两眼:这也太通人性了吧? 正想着呢,那玄狐挣扎着起来,跑到了傅玉衡的马前,两只前爪朝他打躬作揖,眼中既有感激,也有哀求。 认识许多狐仙朋友的傅玉衡,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这不是一只普通的狐狸。 因着和狐族的香火情,他没有抛下不管,而是亲自下马,把玄狐抱进了怀里,一起带回了山庄。 等回到他们夫妻下榻的上房,见留守的正是绿萝,他心里一笑,让绿萝把其余人都清理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与绿萝,傅玉衡才把玄狐从衣襟里掏出来放在了地上。 “好了,这里已经安全了。” 那玄狐身上冒出一层淡淡的青色光晕,竟然当场化成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绿萝“啊”地惊呼了一声,赶紧捂住了嘴巴。 傅玉衡取笑道:“干嘛这么吃惊?难不成义成兄没让你见过真身?” 绿萝轻轻啐了他一口,“这位姑娘还在呢,五爷真是不正经。” 其实她心里却十分骄傲:我当然见过。不但见过,我还撸过呢。 或许有修为的缘故,马义成虽然是狐狸,身上却一点都没有狐狸的骚臭气。 他们这一族的真身,都是金灿灿的毛色,马义成更是浑身上下一根杂毛都没有,漂亮的像一团日光。 当绿萝头一次好奇,提出看看他的真身时,这丫头就没忍住,一把将已经修出六尾的大狐狸抱了个满怀。 抱住之后,她就又是撸又是吸的。 犬科动物在这方面,并不比猫科更矜持。 绿萝自己撸了个爽,马义成也被她撸了个爽。 但这些都属于情侣之间的私密事,绿萝的性子再豪爽,也没有把这种事往外说的爱好。 傅玉衡也只是随口打趣一句,被怼回来之后,就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询问那玄狐变成的姑娘。 “这位姑娘,你可是认识我?” 他之所以有如此疑问,是因为玄狐被他抱在怀里时,不由自主地蹭了蹭。 这是个表示亲近的动作,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有些本能是很相近的。 可等玄狐化成人之后,虽然这姑娘还没有说一句话,仅凭举止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很有家教的狐狸。 那女子闻言,对傅玉衡行了一个标准的闺阁礼,细声细气地说:“妾身青凤,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妾虽与公子不识,却闻得出公子身上的狐狸味,故而大胆求救。” 狐狸味,那不就是狐骚味吗? 傅玉衡大惊失色,赶紧抬起袖子,鼻子从袖口处用力吸气。 结果自然是没闻见什么异味,只有薰衣裳时沾染上的二苏旧局的香味。 他这一通操作,青凤一头雾水,但伺候他们夫妻多时的绿萝却一下子就猜出来缘由了。 她当即就笑了出来,忍笑道:“我的爷呀,别闻了,狐仙身上是没有异味的。” 傅玉衡这才松了口气,对青凤露出了歉然的笑意,“青凤姑娘莫要见怪,小生只是一时激动。” 青凤心里感激他的救命之恩,自然不会计较这些枝梢末节。 “公子言重了,您对青凤有恩,区区小节,何足挂齿?” 说完这些,青凤脸上露出了迟疑之色。 傅玉衡非常善解人意,询问道:“青凤姑娘可是有什么难处?” 青凤感激地笑了笑,恭敬地问:“未敢请教公子阀阅?” 傅玉衡道:“小生姓傅,拙荆乃是当朝天子第三女。” 问完了傅玉衡的身份,青凤也自陈道:“不敢欺瞒贵人,妾本是胡家女,因幼失恃怙,随叔父长居太原。 但两年前,家中闯入一位自称耿去病的公子,因妾貌美而见色起意,在宅中多烦纠缠。 叔父不堪其扰,便要率领家小,移居京师。 而妾也因耿生之故,被叔父多番责骂惩罚。叔父嫌妾败坏门风,近两年对妾越发严苛。 今番与婢女外出嬉戏,路遇野犬,唯婢女得以逃脱。只怕此时,叔父以为妾已遭不测矣。” 她说到这里,傅玉衡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不知青凤姑娘有什么特长呢?”傅玉衡干脆就直接把她当成求职的了。 青凤露出感激的笑容,柔声道:“妾自幼饱读诗书,且颇识礼仪。” 傅玉衡沉吟了片刻,说:“我这里目前两个地方可供姑娘选择,不如姑娘先听一听?” “公子请讲。” 傅玉衡便道:“姑娘也听说过我们家的大剧院,其实里面的许多女演员,还有做幕后工作的,都是鬼狐之类的。” 青凤想了想,说:“妾不想被那耿姓狂生寻到踪迹,不欲抛头露面。” 想到那轻狂无礼的耿去病,青凤这么好的脾气,也忍不住要皱起眉头,骂一句无礼狂徒。 读过这篇故事的傅玉衡,也对青凤露出了同情之色。 虽然《青凤》一篇很得蒲先生喜爱,还有蒲先生的朋友圈子也对这一篇评价极高。 但在傅玉衡看来,耿去病的恶心程度,绝不下于《画皮》里的王生。 虽然原著里尽量把耿去病往潇洒不羁那方面描述,但他做出来的事,却是猥琐至极。 虽然青凤叔父一家不经主人同意,就寄居人家的空宅子,的确是不地道。 但受害者,从来不需要道德完美才有申诉的资格。 耿去病头一次见青凤,就拿脚去勾人家姑娘的小脚,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吗?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女子的足就相当于第二个身体,被人看了或碰了脚,跟被人看了果体没有任何区别。 虽然这都是封建糟粕,不值得提倡。 可此事一旦暴露,耿去病一个大男人,顶多被人笑骂一句风流,青凤一个姑娘可就真的毁了。 事实也当真如此。 被耿去病惊扰之后,青凤一家子就都隐匿了起来,不再出现。 耿去病却日日都到这个宅子来,打着深情之名,行骚扰之实。 后面原著上写着青凤也爱慕耿去病,所以才在一家人将要搬走之际,出来见了耿一面。 但傅玉衡不是恋爱脑,也不是普信男,代入不了耿去病的视角。 在他看来,无非就是青凤不堪其扰,这才出来一见,希望能劝得耿去病高抬贵手,别再打扰他们一家了。 接下来就是耿的骚操作,猥琐恶心之至。 一开始青凤是隔着一扇门和他说话,耿苦苦哀求: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并不是想着肌肤之亲。 等青凤心软出来之后,他立刻就上前拉住人家的手,还没说几句话,就提出和人家姑娘滚床单。 当时傅玉衡都看傻了。 ——话说你前面那句“不求肌肤之亲”,是变成狗屎被你吃了吗? 幸好这个时候,青凤的叔父赶到,把青凤带了回去。 但她叔父家教十分严苛,还没走远就对着侄女一通辱骂,又是“贱婢”又是“坏我门风”的。 由此可见,青凤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 也怪不得她如今不敢回家,也不敢泄露行踪。 因为了解她的难处,傅玉衡也没有深问,立刻就给出了第二个方案。 “我要新建一座庄园,里面集合了酒楼、客栈、影院、图书馆、和各种轻娱乐。 青凤姑娘知书达理,对于管家理事应该也不陌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做个管理账目的掌柜?” “这……我可以吗?”青凤明显意动,但多年的家教束缚,让她很不自信。 “当然可以了。”傅玉衡斩钉截铁地肯定了她,“你放心,迎来送往的掌柜另外有人,你只需要总管账目即可。 只是一开始管账只有你一个人,等日后规模扩大了,再多招几个账房替你打下手。” 头一次被人肯定,青凤心头欢喜,却还是有些迟疑,“那……公主也会觉得我合适吗?” 话音刚落,就听见帘笼声响,徒南薰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合适,怎么不合适?妹妹一看就是个水晶玻璃人,叫我一见就爱进心坎里去了。” 她三两步走上前,拉着青凤在榻上坐了,回眸嗔了傅玉衡一眼,“你也真是的,也不知道给人让个坐。” 傅玉衡只得陪笑,“是我疏忽了,咱们家还是得夫人看顾着。” 徒南薰“扑哧”一笑,见青凤明显坐立不安,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好妹妹,你的事我刚才都听见了。你别怕,只管在这里住着。 我们家别的不多,但如你这般貌美心善的姑娘,多的是,你一定会喜欢她们的。” 察觉到了她的善意,青凤暗暗松了口气,心头升起感激之意,忙要起身行礼,“多谢公主殿下。” 徒南薰又柔声询问她家是哪里的,还有什么人在,日常都爱做什么消遣? 问完之后,不止是徒南薰,在场三人都沉默了。 他们实在是没有想到,青凤一个狐仙,日子过的竟然比凡人女子还要拘束无聊。 看书、绣花、游园、仆蝶,给叔父叔母晨昏定省,就是她十几年来的所有生活。 再想想封三娘,想想辛家姐妹,都是狐仙,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徒南薰忍不住问:“你们家长辈,就没教你修行吗?” 青凤闻言,黯然地垂下了头,低声道:“叔父说了,女孩子以贞静贤德为要。 只有熟读女四书,学好管家看账,将来才能嫁入同族中的大家,光耀门楣。” 原来他们家虽然也姓胡,其实并不是狐仙中的大家族胡氏那一家的。 他们只是发迹了不过两三代的野狐狸,姓氏只是根据自身特征取的。 青凤的叔父一直有心培养儿女,将来好攀附大族,抬高自家门楣。 若是能与胡氏连宗,那可就更好了。 为此,他不但培养儿子自幼苦读,还按照人族闺秀的标准严格教养侄女。 对于胡家叔父对儿女的教养,用四个字来形容最贴切不过。 那就是——过犹不及。 徒南薰闻言,勃然大怒,“岂有此理!好好的女孩子,就只是用来做筹码的吗?” 青凤反过来劝她,“我自幼父母双亡,全赖叔父收留才有容身之所。 再者说,叔父也不止只把我一个当做筹码,堂兄也未能幸免。” 对自己亲儿子都是如此,何况是侄女呢? 傅玉衡也劝道:“行了,你就别跟着置气了。反正青凤姑娘如今已是自由之身,从前的一切都是过去式了。” 青凤跟着道:“是呀,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公主该为我高兴才是。 若是一谓动怒,伤了玉体,青凤万死难辞其咎,也没脸再常伴公主身侧了。” 徒南薰忍不住笑了起来,拉着青凤赞道:“我没说错吧?真真生就一副水晶心肝,如此的善解人意。” 她心里也忍不住叹了一声:这姑娘,是习惯了委屈自己,周全别人了。 当下她就让人收拾了屋子,安排青凤住下,让她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不必拘束。 等到第二天,封三娘带着云翠仙一起来了。 她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得知又来了一个如此标志的妹妹,立刻呼朋引伴,一天不到,就把红杉及一众鬼狐姑娘们都给招来了。 常年被拘在闺阁中的青凤,也是头一次知道,她们狐族女子,还可如封三娘般肆意,如十四娘般有自己的追求。 对于云翠仙母亲的爱女情切,青凤尤其羡慕。 但凡她的父母有一个健在,说不定她就会有另一番境遇了吧? 十四娘和云翠仙心细,很快就发现了藏在青凤笑容下的黯然。 两人几乎是同时上前,走到半路发现了对方和自己同样的心思,不由相视一笑,一起走过去,一左一右扶住了青凤。 十四娘道:“若是青凤妹妹想要认真修行,可以来找我,或者是云翠仙姐姐。” “是呀。”云翠仙也道,“我观妹妹根骨清奇,是个修行的好料子。若是不思进取,未免浪费了天资。” “我……我可以吗?”青凤有些手足无措,“我已经这么大了,从前接触都是女四书之类的,从来没有修行的经验。” 她一个出生不久就能自主化形的狐仙,修行竟然成了新鲜事,真是可悲可叹。 171 陛下,纪录片要吗? 十四娘颇有正…… 十四娘颇有正义感, 当即便拍着胸脯保证,只要青凤想学,她绝不藏私。 云翠仙反应没有她那么大, 但也表示愿意提供功法,也愿意指点青凤修行。 青凤受宠若惊,眼眶瞬间就红了。 活了这么多年,直到来了这里,她才知道,原来狐狸的一生,也可以有这么多的选择。 一群姑娘都凑过来安慰她,红杉更是不惜揭开自己往日的伤疤, 告诉一个颠簸不破的至理:自助者, 人恒助之。 青凤也不知道自己对多少人,说了多少声谢谢, 脸上的笑容却越说越多了。 她本不是多张扬的性子, 但和一群姑娘玩了几天之后,到底开朗了许多,也自信了许多。 三天之后, 到底是大忙人红杉先要告辞离去了。 剧组那边已经筹备完毕, 她得去影视基地主持开机仪式了。 临走之前,她要请青凤到影视基地去玩, 青凤思索了片刻,居然也答应了。 “反正五哥的度假山庄还未开始修建, 我就先跟着红杉姐姐去长长见识吧。” 青凤笑着对徒南薰说:“不过五嫂放心, 我去玩几天就回来,帮我哥一起建造山庄。” 是的,回来。 虽然她只在这里待了几天, 潜意识里却已经把这里当成家,把这群人当成自己家人了。 对于她能主动提出向外拓展,徒南薰自然替她高兴,哪里会反对呢? 不过,徒南薰还记得她在躲避耿去病之事,私底下叮嘱红杉,一定不能让青凤上镜。 想来那耿去病对青凤造成的阴影不小,能不让两人见面,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红杉连连点头,保证全须全尾地把人送回来。 青凤跟着红杉走了,傅玉衡花了半个月的时间门,做好了实地考察,接下来就是画建筑图纸了。 这时候,玉莲和六皇子一起找了过来,说是四座信号塔已经完全建好了,太子召傅玉衡回去,检测信号强度。 一听说是这件大事,傅玉衡二话没说,当天就让绿萝留下收拾东西,他和徒南薰带着红藻先回去了。 第二天街上行人最多的时候,他就让人搬了几台电视机,连上信号之后,分别挪到了京城几个最热闹的街道。 每一台电视机,都跟着一个他事先培训好的安装售后人员,开关机和解决机器临时出现的小故障,当然难不到他们。 测信号为什么要选在最热闹的时候呢? 当然是为了省一笔广告费呀。 恰好这个时候,《审白毛》已经剪辑完毕了,测信号强度时,播放的就是这一部。 在这里,不得不夸一句造型师翠萍女士。 包公那黑脸配月牙的形象一出来,纵然没有戏剧里的脸谱,围过来看热闹的行人,也都能一眼看出来这是谁。 “嚯,这不是包青天吗?” 此时正在播放主题曲,各个人物随着歌曲迅速在屏幕上闪过。 “啊,这个穿红袍,高来高去,潇洒不群的,就是御猫展昭吧?” “诶,刚才闪过一个长苒书生,难不成是公孙先生?” “有锦毛鼠吗?” “没看见呀。” “…………” 主题曲很快放完了,正片的第一幕就是包公和公孙策对弈,直接肯定了观众对人物的猜测。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把街道堵了起来。 如果不是太子有先见之明,事先通知了各衙门,只怕还要耽搁公务。 至于那些大户人家被堵住的车轿,有朝廷背书,他们哪敢多言? 更何况,京城突然出现一种新兴的事物,他们巴不得早一些了解内情,哪里还顾得上走路? 这个时代的生活节奏本来就慢,事情缓个一天半天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等《审白毛》放到一半,信号塔的各种性能都已经检测完毕。 各位技术人员接到通知,直接把电视给关了,引起嘘声一片。 “怎么突然不放了?” “就是呀,哪有只放一半的?” 技术人员收拾东西的同时,另有工作人员拿出大喇叭,高声向众人介绍电视机,并透露出三日之后,要在两个大剧院门口出售的事。 他们还特别强调:由于第一批数量有限,采取限购原则,一家给安装一台,且先到先得,不接受提前预定。 这个重磅消息一经推出,立刻就把放了一半的不满给冲散了。 众人都议论纷纷,那些被堵在路上的权贵富户们,更是庆幸自己没绕路离去。 数量有限,还不能提前预定。 若是得到消息晚了,只怕就买不到了。 电视机真是个好东西呀,家里有了这个,行动不便的老人看电影也方便了。 趁着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工作人员把电视机装上车,挤出人群推走了。 就算有的行人看见了,也不敢上去阻拦。 ——那么贵的东西,万一碰坏了算谁的? 等围观群众反应过来只看了半集,哪里还找得见他们? 一时叫骂声不绝。 但也有机灵的,立刻跑去了最近的大剧院,果然在门口看见了新贴上的宣传海报。 ——《包公案之审白毛》,明天上午正式于西、南两剧院同时上映。 再一看票已经开售了,手里有闲钱的赶紧去买了。 看电影看到一半硬给掐了,也太难受了。 这个时候,傅玉衡已经跟着太子和六皇子进宫面圣了。 “臣等参见陛下。”三人一起下拜。 “免礼。”天子抬手虚扶,神情略显疲惫,精神却明显很亢奋。 他问道:“怎么样,可以推行吗?” 太子和六皇子都没说话,显然是要把机会留给傅玉衡。 毕竟,在这方面,他才是专业的。 其实并不专业的傅玉衡,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回陛下,四个信号塔的强度已经检验完毕,足够链接京城和周边六县了。” 该说不愧是玄学版的,虽然弄的时候比科学版的麻烦,但弄成之后,也的确有非凡之处。 比如信号特别强,不但能覆盖整个京城,还能把六个附郭县全给盖住。 如果利用的好,整个京城和周边,就再难出现让朝廷措手不及的事了。 信号塔不止能播放电视,还能做点别的。 比如:手机。 至于座机什么的,也可以搞出来,给各大小衙门用嘛。 不过,这种设想还是别先在天子面前提了,得先去找巩仙和徐大师这两个技术人员。 万一他们两个觉得这事有难度,他却先在天子面前提了,岂不是把人给坑了? 他傅玉衡,也是有原则的。 不过,单是电视机确定可以推广普及,就已经足够令天子兴奋了。 说起来天子也是五十多的人了,竟然也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露出了难得的少年气。 傅玉衡看得有趣,当即决定再加一把火。 “陛下,马上就是咱们大夏建国五十周年了,您看是不是拍一个国庆宣传片,让广大黎民百姓,隔世见识一下太-祖爷的绝世英姿?” “哦?”天子明显意动,微微眯了眯眼,捻着胡须道,“展开说说。” 傅玉衡慷慨激昂:“新一代生在盛世,不知饥寒为何物,自然也就对祖宗创业之艰辛无从理解。 若是由您口述,臣亲自编纂剧本,用纪录片的形式,向世人展现太-祖创业艰难。 相信年轻一辈看完之后,绝对是感触颇深,咱们大夏皇朝,也会更有凝聚力。” 说到最后,他还似模似样地感慨了一句:“一掌之力散乱,合聚成拳无敌呀!” 噔噔噔噔…… 在场的三个皇族,六只眼睛都亮成了灯泡。 天子更是哈哈大笑,“不错,不错。贤婿呀,你总有好主意。” 这可真是不容易,驸马做了这么久,他还是头一回做“贤婿”呢。 本来这次傅玉衡的功劳就不小,天子一高兴,给的赏赐就更实在了。 从今天开始,寿宁伯成为了过去,寿宁侯走马上任。 而且这个寿宁侯,还是世袭罔替的,含金量极高。 傅玉衡连一秒都没有犹豫,当即跪地谢恩。 但凡他晚跪一秒,就是对世袭罔替侯爵的不尊重。 封完爵之后,天子随后又赏赐了金元宝十锭,银元宝五十锭。 都是十两的锭子,在赏赐里也算是上等了。 除此之外,还有绸缎布匹,金玉器具,珠宝首饰等内造之物。 这些东西虽然带着内造的记号,不能出手变现,但内造的工艺是真好,摆出来不单有面子,还好看。 再说了,他们家如今也不需要变卖器具生活。 说句气人的,对如今他们两口子来说,钱财就只是账册上的数据而已,多一点少一点,也就是多写一笔,少写一笔的区别。 封赏完了之后,天子便道:“剧本的事你明日再来,如今就先回去给上阳报喜吧。” 的确是该报喜,不但是徒南薰,大剧院那边也得说一声,再把方大厨请过来,大家好好吃一顿庆祝一下。 对于许多剧院员工来说,大剧院就是大家的家,无论是傅玉衡夫妇,还是普通员工,都是家人。 再者说了,傅玉衡爵位提升,也就意味着大剧院的靠山更加稳固了。 哪怕日后当今天子崩了,上阳公主从天子的女儿变成了姊妹,有一个侯爵在,轻易也没人敢来招惹。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和大家的利益相关,于情于理都该去报个喜。 ===== 傅玉衡到家的时候,徒南薰也刚从东昌公主那里回来。 夫妻二人一见面,相互交流了一下信息,发觉没有坏事,就剩下了全然的兴奋。 徒南薰实在没想到,她夫君这么能干,硬生生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门,就从一个普通驸马,变成了超品侯爵。 本来大姐和二姐就对她嫁给状元郎有些羡慕妒忌,如今只怕更要说风凉话了。 不过没关系,无论是对付大姐那个傲娇,还是二姐那个心思敏感的,她如今都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听到傅玉衡说要给大剧院的员工们报喜,徒南薰也觉得该去。 “干脆也别让旁人去了,明天你进宫之后,我亲自去一趟,正好也看看青凤那丫头。” 这姑娘头一次扎进人群,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那行,今天先派人去说一声,就说明天要聚餐,让大家有空都去剧场。” 徒南薰问道:“《审白毛》不是已经剪辑出来了吗?” 傅玉衡解释道:“这次要拍的是连续剧,《审白毛》是剪辑出来了,但《状元杀母》才刚拍完,《英雄本色》更是才开始呢。” “那红杉接下来岂不是没有清闲的时候了?” “那得看她培养人才的速度了。” 若是她早点把三代导演带出来,就可以多剧场分开拍了。 此外摄影、剪辑、场务等都有傅玉衡当初留下的班底,也大大减轻了红杉的压力。 听说跟着学摄影的小蝶,已经能独立掌控辅助机位了。 傅玉衡不得不感慨:当滑入深渊的人抓住了改变命运的机会,潜力当真是无限的。 “对了,还有方大厨那边,也要提前到天香楼去请,别和旁人撞上了。” “这还用你说?”徒南薰嗔了他一眼。 夫妻二人一起进了内室,徒南薰才问起记录片的事。 “你怎么想起来要拍太_祖的故事了?万一拍不好,父皇岂不是要恼怒?” 太_祖是皇帝,当今也是天子。太-祖是马上天子,当今皇帝也不是太平皇帝。 若要拍开国旧事,就免不了两位天子同框,到时候这戏份该如何协调呢? 重点突出谁,让谁做二番呢? 若是着重宣扬太_祖吧,当今嘴上不好说什么,心里未必不起疙瘩; 若是着重突出当今吧,又少不了被人说一句谄媚无风骨。 想到这些,徒南薰又是担忧又是埋怨,“你说你怎么就给自己揽了这么个活儿?” 傅玉衡陪笑道:“我这不是为了咱妹妹嘛。” “怎么说?” 一听说是为了玉莲,徒南薰也端正了神色。 傅玉衡道:“只要这个纪录片拍得好,让天子意识到了宣传的威力,就可以顺势提出组建宣传部。 宣传部虽然是新部门,但也是朝廷权力机构,陛下肯定不会任命我去主管的,多半是选一位皇子。” 毕竟天子已经见识到了宣传的威力,绝不可能把这个大杀器交给外人。 而这个部门毕竟也是新组建的,最懂怎么利用的肯定是傅玉衡这个提出的人。 皇子中和傅玉衡关系最亲近的,不用多说,肯定是即将成为他妹夫的六皇子。 只要天子不傻,就不会在这个新成立的部门里玩什么制衡,这宣传部的堂官,也就非六皇子莫属了。 如此一来,六皇子既可以顺利入朝掌权,又不必从别的皇子嘴里夺食,将来的日子肯定更加安稳。 夫妻一体,六皇子安稳了,也就是玉莲安稳了。 且宣传部新建,六皇子也是盲人摸象,肯定要仰仗他这个看起来最权威的人。 有这一层关系在,他如何敢怠慢玉莲呢? 徒南薰明白了他的苦心,也不再替他抱怨了,只是道:“皇祖父和父皇之间门的比例如何协调,你可得把握好了。” 傅玉衡笑道:“我既然请天子口述蓝本,自然有我自己的打算。” 等徒南薰再追问,他却卖起了关子,怎么都不肯说。 夫妻二人正玩闹间门,绿萝来报,“公主,五爷,大马先生领着一位姑娘来了。” 傅玉衡便道:“快请进来。” 他又对徒南薰道:“跟着马兄一起来的,肯定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沈姑娘。 你在这里等着他们,我去书房把改好的剧本拿过来,让沈姑娘看看满不满意。” 说完就起身,去倒座小书房拿剧本去了。 倒座小书房离的近,傅玉衡很快就回来了,而马介甫和沈韦娘却还没有进来。 徒南薰道:“你只说剧本改了,改成什么样了,我还没看呢。” 傅玉衡翻到了沈韦娘出场的那一页,递了过去,“看之前先有个心理准备吧,这是沈姑娘的真实遭遇,比我原先写得更加悲惨。” 现实永远比故事更加悲惨。 因为写故事的人碍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总是会给人物留下一线,现实却是不讲逻辑的。 根据现实修改过的剧本,让徒南薰火冒三丈,大骂:“这姓韦的真是个畜生!” 骂完之后又自己“呸”了一声,“我真是辱畜生了,他简直猪狗不如!” “不错,他的确猪狗不如!”门外响起了清脆嘹亮的女声。 等人走进来,不是沈韦娘又是哪一个? 时隔多日再次相见,无论是马介甫还是沈韦娘,精神面貌看起来都好了很多。 至少马介甫又恢复了往日的洒脱,沈韦娘也没有了那股总也压不下去的怨气。 傅玉衡笑道:“马兄呀马兄,你总算是回来了!” 上次见面,真是把他吓了一跳,生怕因为这件事,影响到了马介甫的道心。 若当真造成了不好的后果,作为始作俑者,傅玉衡自然难辞其咎。 马介甫也笑道:“先前三魂少二,如今七魄尽归,五郎不该拿出好酒,替我庆祝一下吗?” 傅玉衡愕然了一瞬,“马兄,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好酒的不是马义成吗? 难不成,大马兄被小马兄给夺舍了? 马介甫道:“人的喜好总会变的嘛。在青楼楚馆流连多日,突然发现酒也挺好喝的。” 而且这次他过来,就是要告诉傅玉衡,他已经准备好了,那部搁置已久的电影,可以开机了。 172 陛下,剧本得这么来 听见他说…… 听见他说电影可以开机了, 傅玉衡彻底松了口气。 以他对马介甫的了解,若是情绪不稳定,对方是不会主动提出这件事的。 作为一个讲义气的狐仙,他总是怕自己演不好, 会砸了朋友的招牌。 而马介甫经过沈韦娘的开解, 的确是从牛角尖里退出来了。 先前他之所以会情绪越发暴躁不稳,就是他的性格让他把所看见的苦难, 都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沈韦娘带着他去看了许多卖儿卖女的事情, 那些人家卖孩子的理由千奇百怪, 但大多数时候, 都会选择先卖女儿, 保全儿子。 但也不是所有的儿子都如此“幸运”,能够吃着姐妹的血馒头成长。 如若不然,象姑馆又何以那般兴旺呢? “马先生, 您看见了吗?并不是所有卖孩子的人都是因为穷得吃不起饭, 也有的就是因为父亲吃喝嫖赌, 女儿无辜受累。 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并且还在坚持。妾相信, 日后你还能救助更多的苦命人。” 这一圈看下来,马介甫本就感触颇多, 差的只是一个契机而已。 而沈韦娘这两句劝慰, 就是那个契机。 傅玉衡心中替他欢喜, 主动拿出了自酿的好酒, 非常豪气地说:“随便喝!” 徒南薰也说了一个好消息,“你们来的正好,明日大剧院所有人要一起聚餐, 庆祝衡哥升了侯爵,恰好沈姑娘能一次把人给认完了。” “这可真是大好事呀!”马介甫喜道,“我事先不知,也没准备贺礼。” 傅玉衡忙道不必,说道:“你我之间,不讲究这些虚礼。再者大家都不容易,剧院里的员工也都是讨生活的。 你若是送了贺礼,他们送不送呢?若是不送的话,心中难免忐忑;若是送的话,免不了破费。何必难为他们?” 马介甫点了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 他笑道:“那我明天和韦娘一起,可就去白吃白喝了啊。” 沈韦娘掩唇一笑,大大方方地说:“五爷和公主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 徒南薰轻哼了一声,微微昂着下巴,“你们俩谁也别想白吃白喝。 明天衡哥要进宫去,没空招呼大伙儿,正好你们这俩送上门来的壮丁,我岂能放过?”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行礼,“听凭弟妹(公主)调遣。” 众人都笑了起来。 徒南薰把傅玉衡改好的剧本递给沈韦娘,“沈姑娘,你看看,这版剧本还有什么需要更改的地方?” 接过剧本之后,沈韦娘很认真地看了。 虽然剧本的行文和一般的话本差别瞒大的,但和戏本子却差不多。 沈韦娘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自然也看过不少戏本子。 她只是一开始看地有些慢,渐渐速度就快了起来,到最后几乎是一目十行。 就在傅玉衡怀疑她究竟有没有看进心里去,就见她放下了剧本,详细地点出了好些关于青楼楚馆的错误规则。 “看得出来五爷是个洁身自好的,对楼子里的规矩根本不了解,那里和外面不大一样。” 而后她就一一指点改怎么修改,在青楼混迹了一段时间的马介甫偶尔也补充几句,或者是就他不了解的地方询问一番。 毕竟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外围观摩,对于更加深入的情况,不是很了解。 傅玉衡这才明白,估计沈韦娘就是那种既能一目十行,又能走马观碑的人物。 他在心里暗暗羡慕了一番,就收摄心神,仔细听取沈韦娘的指点。 如今这个时代又没有总菊,更加没人来和谐限制他的题材。 那么,拍这种警示题材的电影,自然是越真实越还原,效果才越好。 若是连韦公子经常流连的青楼楚馆的规则都搞不清楚,岂不是一开始就露怯了? 等所有的谬误之处都修改完了之后,沈韦娘干脆又把电影里未曾提及的细节也普及了一遍。 傅玉衡若有所思,干脆把剧本交给了马介甫,“马兄,这剧本你先拿着,等明天带给红杉,你们几位一同增删一番。” 他明天不但要入宫面圣,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今晚自然要养精蓄锐,没时间琢磨剧本了。 再者说了,他一个人的智慧,哪里比得上红杉那里的编剧团? 再有沈韦娘这个资深场外指导,还怕剧本打磨不好吗? ===== 第一天用过早膳之后,一行人便兵分两路。 徒南薰、马介甫和沈韦娘三个,乘车直奔万年县;傅玉衡则是早早入了宫,在甘露殿的偏殿候见。 至于他什么时候能见到天子,就得看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的天子,什么时候能想起他了。 昨天信号塔才检测完毕,当天晚上,太子就拉着天子讨主意。 ——派往全国各处搜集消息的人员,该取个什么名号?算是官还是吏呢?若是官的话给几品,若是吏的话有没有升迁的机会? 如今的太子仿佛打通了任督一脉,再也不试图让天子看到他已经长大,能够独当一面了。 既然亲爹恋栈权势,喜欢大权独揽,那他就乖乖做个啃老族、爹宝男,不香吗? 实践过后,太子立刻就发现:香,简直太香了! 不管遇见什么难题,都可以找亲爹拿主意;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可以找亲爹哭诉。 而他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仅仅是每次来去之时,满脸担忧地关心亲爹的身体,口头叮嘱他好好休息罢了。 该说不说,是误打误撞呢,还是歪打正着? 太子对他的依赖,顺利让天子回忆起了儿子年幼时。 那时候,他丧妻,儿子丧母。 失去了贤后的辅佐,前朝后宫的事全压在了他身上,让他手忙脚乱,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 那时候太子还不是太子,不过三四岁的娃娃,正是人嫌狗憎的年纪,一个不顺心就哇哇大哭。 天子一边处理政务,还得一边哄儿子,时常委屈地抱着儿子一起哭。 嘿,别说,他一哭,小太子就不哭了,还像模像样地给他擦眼泪,童言稚语地安慰他。 那时候天子就觉得,不愧是皇后留下的血脉,就是比别的儿子贴心。 等这孩子长到五岁,就被立为了太子。 成了太子的当天晚上,天子就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如今你已经是储君了,往后可不能再哭鼻子了。 亏得单纯的小太子没问一句:天子怎么还哭鼻子呢? 不然那场景,估计会尴尬得从“父慈子孝”无缝转换到“为父不仁”。 只可惜,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虽然还是一样的孝顺,却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如今太子转换策略,父子一人瞬间梦回当年,再次进入了蜜月期。 虽然天子已经累成了孙子,却再次享受到了为人父的成就感,自是甘之如饴。 他们父子,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因着有太子从旁提醒,傅玉衡很快就被召见了。 进殿之后,傅玉衡一眼瞥见站在太子下首的六皇子,便知道事情暂时没有脱出自己的掌控。 他垂眸掩去眼中的笑意,乖乖行了大礼,“臣傅玉衡参见陛下,给太子殿下请安,见过六皇子。” “起来吧。”天子的态度非常温和,“这里都是自家人,很是不必多礼。” 傅玉衡笑了笑,没当回事,谢了恩才起身。 往后他要做的事,难免沾一些权利,还是谨慎点的好。 要永远相信:小心驶得万年船。 “陛下,您是否已经准备好了?”他正色问道。 “那是自然。”天子自信满满,“皇考英姿,朕时时萦绕于心,又岂会记不得?” “那就请您开始口述?” 天子点了点头,示意小太监去拿纸笔,让傅玉衡从旁记录。 傅玉衡看了看毛笔,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果断把这件美差转赠给了别人。 “陛下,臣须专心听讲,笔录的事,还是请六皇子代劳吧。” 六皇子闻言,不等天子发话,就自动自发走到了书案前。 天子挑了挑眉,“你倒是听他的话。” 六皇子一本正经,“这可是未来大舅子,媳妇还没娶到手呢,儿子敢不听吗?” 板着脸说俏皮话,一下子就把天子给逗笑了。 “你们郎舅的关系到是处得不错。”天子若有所思。 傅玉衡微笑道:“只要六皇子对舍妹好,就永远是臣的好妹夫。” 我们俩关系好全因我妹妹,换句话说,只要有我妹妹在,我们俩关系就很难不好。 天子笑了笑,“那行,老六就好好记吧,小傅也专心听。” 他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了回忆之色,“太-祖起事的时候,我还没出生。 后来听皇考和皇妣说过,那时候他并不是首领,只是大天王手底下的一个将领。 从我记事起,就一直跟着皇妣颠沛流离,和皇考团聚又分开,就是我们母子的日常。 这种日子,直到持续到我七岁那年,大天王被朝廷招安了,起义军一片哗然。 皇考带领几个不愿意投降的文臣武将,趁着交接之时带家眷逃到江南,重新举起了反抗前朝□□的义旗……” 出乎傅玉衡意料,当今天子对太-祖皇帝非常崇敬。 只听他的口述,太-祖皇帝就是天神下凡,扶狂澜之即倒,挽大厦之将倾,救万民于倒悬。 反而是说到他自己的功绩,往往一言代过。 一开始,傅玉衡还以为,他是在玩“三辞三让”那一套,既想说自己的功绩,又怕别人说他自夸。 因而,傅玉衡就试探着给他搭台阶,好让他畅快自夸一番。 但他说着说着,很快就又拐到太-祖那里去了。 如是再三,傅玉衡就明白了,关于开国功绩,天子是真觉得最大的功劳在太-祖身上。 这下子,傅玉衡倒是不必纠结戏份比重了,人家天子明显是个爹吹。 可最大的问题也就出在了这里。 天子眼中的太-祖,就像是带着八百倍滤镜看的一样,简直就是完美无瑕。 无论是哪路敌军,只要和太-祖遇上了,那就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某点爽文都不敢这样写呀。 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进度才到了一半。 如果不是太子出声提醒,关切地提醒天子该用午膳了,他怕是能一口气吹到天黑。 虽然傅玉衡也知道,现实往往比神话更玄幻。 很多开国皇帝的发迹过程,都魔幻的像是一本某点三流。 但是,电影是需要情节冲突的。 哪怕是纪录片,也没有哪个导演会实诚到全按史实来呀。 别的不说,就说很多历史闻名的名将贤臣,年轻的时候路子都挺野,杀人放火如家常便饭。 真按照史实拍出来,也过不了审呀。 他们这个纪录片的目的,是为了回望往昔峥嵘岁月,让长于锦绣堆上的纨绔们知晓先辈的不易,不是拍大男主爽剧,让他们误以为“我上我也行”呀。 一顿午膳,傅玉衡是吃得心不在焉,一直在思索怎么跟天子说,才能获取艺术改编权。 “小傅,你数米粒呢?” 天子在和太子互相投喂的同时,也不忘眼观六路,很快就发现了傅玉衡的异常。 原本就在尽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六皇子,这下更是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说实话,他是真不喜欢和父皇与大哥同桌呀,每次都感觉自己好多余。 哎,大舅子真是太不谨慎了,怎么走个神还被父皇发现了呢? 倒是傅玉衡前世应对老师的经验丰富,被当场抓包也半点都不惊慌。 他淡淡一笑,放下了筷子,恭声答道:“臣只是在思索,纪录片要怎么拍,才能最大限度地展现太-祖文皇帝的英姿。” 是的,一般情况下,“文”这个谥号,都是伴随着“太-宗”这个庙号出现的。 因为一个王朝的开端,往往是太-祖武力定鼎,太-宗文治武功,安定社稷。 但当今天子觉得自己爹本身就是文治武功的典范,除了这个“文”字,没一个配得上。 所以,本朝就有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太-祖文皇帝”。 也是这个庙号和谥号的组合,终于让傅玉衡有了自己生活在衍生世界的真实感。 见他如此敬业,天子甚感欣慰,连“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也不遵守了,提着筷子就问:“哦,心里有眉目了吗?” 当然得有。 这时候说没有,不是找削吗? 傅玉衡正色道:“陛下口述的,本身就已经极好了,非常还原写实,拍出来也一定能让人热血沸腾。” 说到这里,他面露难色,“只是……” “只是什么?”天子皱起了眉头,有点不高兴。 虽然他是个开明的君王,也喜欢大臣们敢言直谏。但是关太_祖皇帝,他就好像变成了护食的猫,绝对不容人胡乱置喙。 傅玉衡想说:只是太_祖打天下太容易了,难免给人我上我也行的错觉。 可就算为了自家的荣华富贵,这种大实话也不能直着说呀。 于是,他决定委婉一些。 “只是……虽然朝廷军队和起义军在太_祖面前的确是不堪一击,但若让不知情的人看了,难免会为此忽略了太_祖皇帝的英勇善战。”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原则:不能把敌人说的太菜,敌人得厉害,又厉害又坏,厉害极了坏透了。 只有这种强烈的反衬对比,才能突出胜者的坚韧不拔和高大形象。 想想看吧,同样都是一十里长跑,是一身轻松,在平路上跑赢的厉害呢,还是负重一十斤,翻山越岭跑赢的厉害呢? 这听起来就不一样嘛。 天子虽然还是有些不满,但他是真听得进去建议,不禁低下了头,若有所思。 许久之后,他缓缓颔首,“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这句话颇有几分不情不愿,但也总算是采纳了傅玉衡的建议。 “你可以适当改编,但绝不能有辱皇考的形象。” “陛下您放心,臣对太_祖皇帝的敬仰,犹如那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只怕不能还原万一,又岂敢有丝毫玷污冒犯?” 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呀。 十几年寒窗,才有了今日的富贵,真以为很容易吗? “陛下,臣还有一点小小的建议,望陛下明察。” 天子皱眉睨了他一眼,“说。” 傅玉衡道:“以臣浅见,天下之主的成功,不但要看本身的文物功绩,还要看继承人是否成才。 您看,等到下午,您能不能着重说一些自己当年的功绩,展现一下太_祖的教子有方?” 这一句话说出口,傅玉衡立马就骄傲了。 ——别的不说,自从进京之后,他这拍马屁的功夫,是越来越高级了。 诶,陛下臣不是要夸你,只是想通过夸你,更好更全面地赞美太_祖的伟大。 他敢肯定,自己这马屁绝对拍到正地方了。 因为坐在最上首的天子,此时已经笑开了花。 坐在他身边的六皇子,借着桌子遮挡住天子的视线,悄悄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就他那神情,不算标点符号,五个字足以概括:行啊,大舅哥!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自己很行。 天子笑喝喝地催促道:“快吃,快吃。吃完咱们沏壶好茶,继续说。” 于是,在听了半天太_祖之后,傅玉衡终于听到了当今。 “朕头一次监国的时候才十五岁,有皇妣和几位文臣辅佐。这年纪虽小,见过的大阵仗却一点都不少……” 然后傅玉衡就发现,天子真的很有些爽文的天赋。 他不但吹太_祖时滔滔不绝,夸自己时更是信手拈来。 傅玉衡弱弱地提问:“能不能适当普及一些文皇后的功绩,还有几位辅臣之间的交锋?” 电影想要精彩,肯定少不了人物之间的冲突。 不过傅玉衡绝对不是随意拱火,他只是根据事实推测。 一旦辅政之臣超过两位,彼此之间有摩擦是必然的。 特别是辅佐储君或幼帝的时候,谁不想把自己的观念灌输过去,尽量培养出一个和自己政治理念相合的君主呢? 天子脸色微沉,却不是对傅玉衡不满,而是想到了那段监国之初的艰难岁月。 傅玉衡猜得半点都不错,几位辅臣在大方向上目标一致,可一旦牵扯到各自派系的利益,就不可避免的会发生分歧。 他坐镇后方,主要工作就是协调几位辅臣之间的关系。 他也知道这几位都是肱骨之臣,可再怎么好的肱骨之臣,一旦变成了自己的工作,任谁心里也难免添上几分厌烦。 173 陛下,我付出太多了 收集素材…… 收集素材整整用了十七天, 傅玉衡连续在宫里用了半个多月的午膳,差点没吃出胃病来。 虽然他是和天子享用的同一批膳食,再加上人数也少, 肯定不能是光禄寺的大锅菜, 而是宫里的御膳房精心烹制的。 但御膳房主要是给宫里各位主子制作膳食的, 最大的原则肯定不能是好吃,得是安全。 稀奇食材肯定有, 比如熊掌、飞龙肉、千里迢迢运来的海鱼…… 但稀奇的做法肯定没有。 若是把御膳房的膳食单子拿过来,那些菜名无论怎么看, 都看不出一点高大上的气质。 不是什么炒什么, 就是什么炖什么, 或者是什么煎什么, 炸什么,溜什么, 闷什么, 熬什么…… 以上所有的“什么”, 代指的都是食材最原本的名字。 像什么“群英荟萃”,“富贵满堂”,“红嘴绿鹦哥”, “在天愿作比翼鸟”……这类一听就是在为难御医的名字,御膳房是绝对不敢取的。 这些名字雅是雅,但若是主子生了症候, 御医要看菜谱时, 看他个一脸懵逼怎么办? 药食可是同源的,万一御医开的药和某样食材相冲,责任算谁的? 不敢用过于稀奇的烹调方法,和这个也是同理。 谁知道同一种食材, 换一种稀奇的烹调方式,会不会产生什么别的效果? 毕竟同一种药材,生着用和弄熟了用,作用还不一样呢。 虽说最高级的食材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但也请不要忽略那些精美的蘸料。 后世调味料融合古今中外,但在这个年代,地缘可不是那么好打破的。 许多后世习以为常的调味品,不是还没发明出来,就是远在外国甚至是外洲。 所以说,御膳对于傅玉衡来说,滋味儿还真称不上惊艳。 再加上一起吃饭不是皇帝就是皇子,无论是哪一个跟他说话,他都得立刻放下筷子答话。 好在太-祖的光辉事迹再多,天子的英明之举再繁,文皇后再怎么贤德睿智,整整十七天,也该吹完了。 当天子发话,他可以回去专心创作剧本时,傅玉衡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结束了。 为了电视行业的繁荣发展,他真是付出太多了。 不过,好在这十多天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剧本的基调,大致都是按照傅玉衡的想法定下来了。 至于细节方面,讨论大纲的时候,谁会在意细节呢? 现在唯一的隐患,就是剧本出来之后,作为甲方的天子,会各种突发奇想,要求五彩斑斓的黑了。 回家之后,傅玉衡先是好好和老婆贴贴了一顿,才把自己关进书房,闭关三日,埋头创作剧本。 等他出关这一天,恰好碰上六皇子和玉莲约会的日子。 话说信号塔的差事办完了之后,六皇子就变成了闲散一族。 这位倒也挺知足,得了一个郡王的爵位之后,就立马抛开一切烦恼,再次回到了隔三差五约未婚妻见面的状态里。 如今的六皇子,已经是新鲜出炉的忠敬王了。 傅玉衡正准备找他呢,正好他今日约着玉莲出去玩,也省得傅玉衡再想法子搞偶遇了。 于是,等六皇子把玉莲送回来,正要告辞的时候,就受到了大舅哥的召唤,邀请他入槐梦斋书房一叙。 “六皇子,请用茶。”傅玉衡挥退了献茶的婢女,示意六皇子喝茶。 但六皇子心里明白,傅玉衡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 他毫无征兆地把自己留下来,必然是有正事要说。 因而,他撇开浮沫,只是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等着傅玉衡开口。 傅玉衡知道他是个急性子,因而和他说话时,能不卖关子就不卖关子。 “如今六皇子已是忠敬王,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要入朝听政了吧?” “不错。”六皇子道,“此事大哥已经对我说过了,父皇那边他会提的。” 虽然他没有母亲在后宫周旋,但有太子这个哥哥时时帮衬,日子也不算难过了。 至少比二皇子要强得多。 这一点傅玉衡早有预料,毕竟太子待六皇子,那真是和亲爹待亲儿子差不多了。 “那陛下有没有透露,等你入朝之后,会分到哪个部门去行走呀?” 中央部门众多,六部五寺都是独立机构。 但这些部门之间的实际差别,可是珠穆朗玛峰到刚果盆地的海拔差距那么远。 虽然皇子生来就吃喝不愁,富贵不缺,但进吏部和进太常寺,日后的发展能一样吗? 六皇子自己心里也忐忑着呢,闻言摇了摇头,忍不住露出了忧虑之色。 虽然如今太子和天子之间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但依照天子的心思,很大概率不会给六皇子这个亲近太子的儿子实权差事。 虽然六皇子本身权利欲不重,但自己不想掌权,和别人不让你掌权,完全是两回事。 傅玉衡直言道:“我这里倒是有条路子适合你,只是不知道,你自己乐不乐意了。” “什么路子?”六皇子眼睛一亮,急忙询问。 经过几次事件之后,六皇子对这个大舅子还是比较信服的。 至少对方不会给他出馊主意。 傅玉衡道:“太子殿下不是已经和陛下提了嘛,要往各处派遣情报人员,一来搜集各类新闻,二来在民间传播朝廷政策。” 六皇子也不笨,被他这么一提点,就反应了过来,“你是想让我接手这一块?父皇能同意吗?” 虽然六皇子没有领过兵,也没有正式接触过朝堂争斗,但人家可是受过太子专业培训的。 对于情报的力量,他从来不敢小看。 傅玉衡笑了笑,淡淡道:“只要让陛下看清组建新部门的必要性,把这个架子搭起来,就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只有眼皮子浅的人,才会在根基还不牢固的时候,就想着瓜分利益搞平衡。 当今天子虽然免不了多疑的毛病,但也是个雄才伟略的明君,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不过,六皇子接手之后,能不能干得长久,还得看他自己有多少本事。 若是他道行不够,达不成天子的预期,保送上岗的也能被天子给刷下来。 六皇子低着头,若有所思。 “三姐夫,你的意思是……不但要往地方派人手,干脆还要单独组建一个部门?” 这样搞,是不是摊子太大了点? 傅玉衡笑了,“摊子一开始铺大点,也好多要点经费呀。真正实施的时候,是大是小,自然得根据实际情况调整。” 他也看出来了,虽然六皇子很聪明,从太子那里也学了不少,但还是太年轻,经的事少,顾虑难免多一些,想法也会片面一些。 说白了,就是缺乏历练。 六皇子愣了一下,就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受教了。” “嗐,我只是提醒一句,具体要怎么实施,还得你去和太子殿下商议。” 这件事肯定不能是傅玉衡到天子跟前提,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太子。 而且,傅玉衡在宫里待这大半个月,也算是看出了些门道。 如今太子大约是想开了,傅玉衡把这件事转嫁给太子,对方八成也会转嫁出去。 而太子转嫁的对象,不用说,肯定是当今天子了呗。 啧啧啧,往常没注意的时候还不显,如今他仔细一观察,短短数月之间,天子苍老了好多呀。 所以,像太子和天子之间这种有继承系统的对手,争权夺利的方法不要总局限在打压对方嘛。 就像如今的太子一般,给对方增加权柄,增加工作量,无形消耗对方的寿命,还能让对方觉得你好,这不香吗? 反正对方百年之后,如今的一切努力,都是在为你做嫁衣呀。 六皇子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三姐夫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的。” 一想到他很快就要掌握一个隶属于朝廷的情报组织,六皇子就激动得有点手抖。 说起情报,他再次羡慕自家准岳父那摆满了京城八卦的书房,还有其手底下那几个能说会道又心思敏锐的小厮。 那可都是专业人才呀! 正事说完了,他也不好在这里多待,很快就告辞了。 他前脚刚走,玉莲后脚就来了。 “五哥,你把烁哥留下来,干嘛呢?” 傅玉衡笑道:“放心,是好事。不过这事成不成还不一定,就先不说了。” “哦。”听见是好事,玉莲点了点头,就不再多问了。 傅玉衡笑骂道:“你如今可还没出嫁呢,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什么嘛?”玉莲啐了他一口,“再怎么说我们也是未婚夫妻,相互关心怎么了? 再说了,他日后能走到什么位置,可是关心到我日后能享多大的荣华。我当然希望他好了。” 玉莲白了哥哥一眼,转身就去找嫂子说话了。 “嫂子,我的香料铺子要开分号了,你还要不要跟着入股了?” 正在看账本的徒南薰百忙中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你手上不是不缺周转资金吗?” “是呀。”玉莲点了点头,“不过我的香料卖得好,这不是想报答嫂子一下嘛。 毕竟,当初若不是嫂子鼎力支持,我的第一间铺子也开不起来呀。” 徒南薰笑了,“这可真是苟富贵,勿相忘呀。” “那是自然。有我一碗肉吃,我肯定分嫂子半碗。”玉莲拍着胸脯,颇有侠女风范。 徒南薰笑道:“好好好,我就等着妹妹带我发财了。” 说着就回身吩咐绿萝,“去匣子里取一千两银票来,先巴结巴结咱们大姑娘,这位可是财神爷呢。” 玉莲掐着细腰,昂着下巴得意洋洋,“知道就好,还不快把好茶好点心都拿出来?” ===== 就在傅玉衡以为,他以后的日子就是用心打磨剧本,应付天子这个甲方的时候,边关那边送来了急报。 前面说过,太-祖立国之后,对于遍地横行的妖魔巫蛊很是不满,便率领群臣到关帝庙祈禳。 关帝爷降下法旨,只要大夏天命不绝,巫蛊之术在大夏境内就永远失效。 虽然这道法旨主要针对的是巫蛊,但对于邪术害人的,约束力也不小。 从那以后,凡是修习邪术的,每提升一级,都要付出代价。 若是敢用邪术害人,更是会被天道记上一笔,要么修为停滞不前,要么付出的代价更大。 至于白日飞升,那更是想都别想了。 不过,这也使得一些修了邪术的人少了顾及,专门用邪术敛财,一心在肆意挥霍中度过余生。 ——反正也不能成仙了嘛,自然要好好享受一下人间富贵咯。 当然了,这都是极端分子。 大多数人还是很惜命的,成不成仙都太遥远,还是珍惜当下吧。 言归正传,当年关帝爷这道法旨,能保佑的只有大夏境内。 随着朝廷大军适应了安南的气候,更加先进的武器,更加高明的指挥,就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安南大军节节败退,朝廷大军自然势如破竹,很快就把战场推进到了安南境内。 好巧不巧,安南多巫蛊。 就像当今皇室养着好些供奉一样,安南王室也养的有蛊师和巫师。 先前因着关帝爷法旨的制约,这些巫师纵然有再大的本事,也全无用武之地。 如今战场推进到了安南境内,就到了他们大展身手,从王室薅取更多资源的时候了。 军营里身份最高的四皇子中蛊了。 也不知道四皇子的身份是怎能暴露的,反正安南的蛊师直接把蛊虫中进了四皇子体内。 统军大将定北侯出了一身的白毛汗,半点不敢耽误,一边想法子救治四皇子,一边往京城送请罪折子。 至于敌方要求的,让他们撤军的事,定北侯非但不从,反而又带领大军推进了二十里,在一片地形开阔,又恰有个大水潭的地方安营扎寨。 开什么玩笑? 一个皇子中了蛊就退兵?真以为陛下只有这一个儿子吗? 陛下当年也是在乱世长成的人物,江山和儿子孰轻孰重,哪里会分不清? 信不信他前脚敢生退缩之意,后脚脑袋就别想要了? 他递往京城的请罪折子,主要作用当然不是请罪,而是请天子派遣高人来助阵。 对方已经出动了巫师和蛊师,就已经不单单是凡人之间的战争了。 虽然不知道这种害人的手段,对方要付出什么代价。 可若是对方真有不要命的,拼着一死把大军高层全部放倒,朝廷大军危矣! 至于大军非但不退,反而往前推进二十里,就是定北侯吃准了安南王室不敢真的要了□□皇子的命。 一旦主帅不受威胁,四皇子中蛊的事,最慌乱的就不是他们了,反而是安南王室骑虎难下。 ——你们是认怂呢,还是硬刚到底呢? 若说战争没开打之前,夜郎自大的安南王室还有硬刚的勇气。 可是战争已经进行到了这个地步,相信就算再被利益冲昏的脑子,安南王脑子里的水也该倒干净了。 果然不出定北侯所料,他们大军推进,对方反而投鼠忌器了,除了放狠话之外,竟然不敢再有别的军事行动。 于是,定北侯就派人日夜看守好水源,维护好粮道,静待天子派高人前来助阵。 而天子这边,也很快给出了反应。 他不但把宫里最厉害的供奉都派了出去,还通过傅玉衡,邀请马介甫一道前往。 至于缘由,还是因为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因着大夏境内巫蛊无效,大夏修士对巫蛊之术自然也生疏得很。 而马介甫是从西域来的狐狸,自然有秘术传承。 先前天子曾说过,傅玉衡身边有什么鬼狐,他都一清二楚。 那时候傅玉衡还觉得这话有水分,但如今他是真的深信不疑了。 ——连马介甫这个狐仙的底细都扒拉出来了,更别说其他非人类了。 这时候,马介甫的《韦公子》也恰好拍完。 见天子有召,他二话没说就奉诏了。 傅玉衡替他忧心忡忡,“你已经成仙了,还管人间事,会不会有更大的因果?” “五郎安心,不会有事的。”马介甫笑道,“且不说王师师出有名,只说是对方先坏的规矩。 就算有因果,只要我不用法术对付凡人,什么因果都该由对方来承担。” “那就好。”傅玉衡松了口气,又那从主系统那里兑换来的几样关于巫蛊的秘术给了他。 马介甫一看之下,顿时惊为天人,“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傅玉衡道:“我脑子里不是有个器灵吗?就是通过它,从别的世界兑换来的。” 至于耗空了这几个月的积分,无力偿还主系统借贷的事,他自然是不会说的。 ——不就是一年百分之十的利率吗? 如今电视机逐渐普及,只要手头上这几部剧播完,就算百分之二十的利率,年底也能还清了。 马介甫点了点头,把东西收了起来,好奇地问:“既然你有法子弄来功法,就没有修行的心思吗?” “当然有了。”傅玉衡实话实说,旋即苦笑道,“只是我问过了,薰儿有皇室血脉,还是嫡系近支。 这个世界的法则里,皇室血脉是不能修行的。若是薰儿不能一起,我独自长生不老,仔细想想,委实也没什么意思。” 游戏人间的日子,上辈子他已经过够了。 若是千年万年都要孤身一人,想想就头皮发炸。 所以,他一直在犹豫,而且是越犹豫,修仙的欲望就越低。 174 傅栓成婚 马介甫点了点头,表…… 马介甫点了点头, 表示明白了。 他又看了看傅玉衡的资质,发现他根骨颇为清奇,不修行实在是可惜了。 因而他就劝道:“弟妹的问题, 也不一定没办法解决, 说不定此去安南,我就能为你带来好消息呢。” 他劝傅玉衡从现在就开始修行, 毕竟他要远行了, 这个世界对于凡人来说,还是比较危险的。 “虽然你认识很多狐仙朋友,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万一到了危急时刻, 能救命的朋友都不在身边呢?你得自身有修为,才能保护自己, 也保护好弟妹。” 傅玉衡听了若有所思, 心底那快要熄灭的修行欲望,重新燃了起来。 “你说的不错, 我得有自保和保护薰儿的能力。” 他抬起头,对马介甫郑重地点了点头,“从明天开始, 我就开始修行。” 马介甫奇道:“为什么是从明天开始?” 傅玉衡苦笑了一声, “因为红杉要的《包公案》新一集的剧本,明天才能写完。” 别的事可以缓缓, 但遇到徒弟催稿,他总不能不管吧? 马介甫闻言, 只觉得好笑,“枉你平日里那么机灵,竟然被小徒弟给拿捏住了。” “没办法,收都收了, 自然得自己受着了。”宠爱之情溢于言表。 两人又相互叮嘱了一番,马介甫就告辞离去了。 马介甫是走了,傅玉衡却还不能闲下来。 他不但要继续写剧本,还得跟老婆解释自己要修仙的事。 毕竟两口子感情一直很好,他要做什么事,肯定是瞒不过徒南薰的。 与其等她发现不对先来问,还不如自己先去说清楚呢。 不知薰儿得知我有这样的机缘,会是什么反应呢? 徒南薰的反应很直接,“你修行之后,是不是就长生不老了?” “那不一定。”傅玉衡道,“想长生不老,不但要有修为,还得有功德。” 徒南薰小小地松了口气,“只要别我都白发苍苍了,你还是个青春少年郎就好。” 说到这里,她恶狠狠地拽住了傅玉衡两边的脸颊,咬牙切齿道:“就算你再能活,这张脸的青春貌美,也只能耗在我身上!” 傅玉衡半点不敢耽搁,连连点头,给自家亲亲老婆捧场。 徒南薰这才轻“哼”了一声,松开了手。 傅玉衡一边揉脸,一边好奇地问:“你不想一起修仙吗?” 凡人得见这种机缘,很难不动心吧? 徒南薰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皇室血脉,是不能修行的。” 她出身皇室,又岂会不知? 若非有这条铁律,皇室子弟那么多人,随随便便派几个到仙门去求道,整个凡间门还不都是他们徒家说了算? 不,若是如此,他们徒家根本就没机会从前朝手里夺得江山。 傅玉衡点了点头,凑过去撩拨她,“哎呀,别不高兴了。还记得我给你吃过的丹药吗?苦味特别重的那颗。” 徒南薰斜眼睨他,傅玉衡乖乖招供,“那丹药就是让人保持青春貌美的。等你长到一十五岁,外貌就基本上不会怎么变了。” 都说女子一十岁是桃李年华,但作为一个受过现代思想熏陶的人,私心里觉得一十五岁才是最有魅力的时候。 这个年龄段,不但身心都已经发育完全,而且既有花季女子的俏丽,还兼具了成熟女子的妩媚。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再三确认过了,徒南薰喜欢孩子,两人说好了要生一男一女,凑一个好字。 一十五岁的身体孕育生产,也是活力最高,危险性最低的。 他费这些思量,徒南薰自然不知。 但对于他一得了好东西,毫不犹豫就给自己用了,徒南薰很感动。 “能一直保持美貌到死,我也死而无憾了。” 傅玉衡想要告诉她,她也不是一定没有修行的机会。 可是,此事希望毕竟渺茫,他又担心给了她希望又落空,更让人难受崩溃。 所以,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她,一时无言。 等到第一天,红杉来取走了新剧本,傅玉衡就自己去了书房,盘坐在榻上,开始感受气机。 或许他当真是颇有资质,只用了半天时间门,就隐隐约约有了气感。 灵气冲刷经脉的感觉实在是美妙,他很快就沉浸下去,一时忘了时间门。 等心神引导着灵气,在经脉中转过一个大周天之后,他才略显不舍地收功。 等他推门出去之后,才庆幸自己事先和徒南薰打了招呼。 因为他这一个周天,竟然整整用去了七日时光。 而他自己却并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就是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 “修行无岁月,当真可怕呀!”傅玉衡从心底存了敬畏之意。 他想起从前看过的武侠、修仙,里面的主角经过刻意锻炼之后,能将修行融入在一举一动一呼一吸之间门。 也就是说,不用像他这样特意找安定的地方打坐闭关,就能日积月累,涓涓细流汇成大海。 “你想什么呢?”徒南薰有些担忧,“可是修行太难了,无人指点不好入门?” 傅玉衡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对了,这几天有什么大事吗?” 他并不想在徒南薰面前,刻意展露仙凡的鸿沟。 虽然徒南薰表现得十分豁达,但傅玉衡可不相信,一个人与仙道失之交臂,会真的毫无芥蒂。 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忧心而已。 徒南薰道:“别的也没什么,这是父皇派人来催剧本了。” 至于其他的,像琉璃工坊新造出了一批电视机,却在出售当天便被抢购一空的事,根本就不值一提。 这些事柳长州都会处理好的。 傅玉衡点了点头,笑道:“行吧。从明天开始,我就专心把那剧本弄完。” “为什么是明天开始?”徒南薰好奇地问。 傅玉衡理所当然地说:“咱俩这么久没见,我当然得先陪你一天嘛。” 徒南薰脸颊微红,笑容却十分甜蜜。 夫妻一人靠在一起说小话。 “对了。”徒南薰突然想起一件事,“爹娘叫人送信来,说是已经启程返京了。想来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回来了。” 傅玉衡点了点头,“也是,栓子的婚期就要到了,他们肯定得回来主持大局。” 说到这里,他忽然问道:“对了,一叔一婶跟着来吗?” 徒南薰笑着睨了他一眼,“放心吧,一婶把老家的火柴工坊重新建起来了,如今干得如火如荼,才舍不得久离呢。” 傅玉衡若无其事地笑道:“果然,事业才是人最好的兴奋剂。这么说来,栓子的婚事,一婶就全权托给娘和三婶了?” “那倒不是。”徒南薰道,“毕竟是父母高堂,一叔一婶来京主持完婚礼,就立刻返回山东。” “哦,原来是这样啊。”傅玉衡点了点头,“那家里也该收拾起来,几位长辈住的院子都要重新打扫,床单被褥等,也都得洗净暴晒。” 徒南薰道:“这还用你说?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娘和三婶那里都有留守的人,一婶那边才需要我关注呢。” 除此之外,给傅栓准备的宅子也要重新打扫了。 当初女方来量屋子时,量的就是新宅子,做家具也都按照新宅子的屋子做的。 等到长辈们都回京之后,还得具体商议一番:傅栓和石家姑娘,是在寿宁侯府成婚呢,还是直接去新宅子? 傅玉衡道:“两边都准备着吧,便是去新宅子,那边地方小,宴客也得在咱们这边。” 由于傅玉衡爵位提升之后,并没有在家里大宴宾客。 旁人见他一心做出低调之态,自然也不会硬凑上来触他霉头。 可随着电视机越卖越多,想要和傅家拉上关系的人,是只增不减。 因而,要成亲的虽然是傅栓,可到时候来的宾客,大部分都是冲着徒南薰这个公主,和傅玉衡这个新鲜出炉的侯爵来的。 不管大家报的是什么心思,毕竟是带着贺礼,满脸笑容地来了,一顿好宴总得让人享受到吧? 反正这两年,满京城的权贵都摸出了傅玉衡的门道,给他们送礼,都是卡着规制来的,不会弄太贵重的。 送礼这门学问,准备的东西合乎对方喜好其实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要顺着对方的规矩来。 就比如给傅家送礼,明知道人家迎来送往都不喜欢厚礼开道,你上来就给人送厚礼,人家不管收不收,心里都不会对你有什么好印象。 傅家送礼和收礼,都力求省事,但举办宴会却从来都没有将就过。 这次傅栓大婚,是难得的喜事,自然更要讲究。 因而,朱氏等一大家子还没回京,徒南薰便带着玉莲一起,为即将到来的婚礼做准备了。 同样积极的还有傅栓这个当事人。 虽然因着婚期临近,他们未婚夫妻反而不能见面了,但他丝毫不气馁,隔三差五就往石翰林家送点小礼物。 有时候是大剧院里新出的稀奇点心,有时候是在街上看见了有趣小玩意,还有的是出版社里的新书。 这其中,最得石姑娘本人喜欢的,是那些小礼物;但最得准岳父准岳母喜爱的,却是那些新书。 盖因出版社的新书不一定都会大规模发行,还有许多书是私人编纂,只印百十本,分给亲朋好友的。 由于这类书不大面积发售,都是有著书人自己掏钱刊印,他们做生意的,自然要尊重甲方的意见。 不过这些人也都会给出版社留上几本,算作是交个朋友。 说不定日后还要麻烦出版社呢。 傅栓往石家送的,也有很多都是这一类的。 不一定精华,但一定小众。 而石翰林本人,就是喜欢搜集这类小众藏书。 可以说傅栓这礼物送的,真是把岳父的心给抓住了。 等家里六个长辈回来,婚礼立刻就进入了正式交流模式。 他们头一天回来,第一天就往石家递了拜贴。 而石家的回应也积极,两家人第三天就正式在石家会面。 妯娌三个从老家带了许多特产,还给石家姑娘都准备了山东那边流行的头面首饰,还有山东特产的绸缎和棉布。 除此之外,还有些图案精美的丝织品。 石家几个女儿都知道,傅家的长辈们主要是想给石大姑娘,她们都是沾了石大姑娘的光,不免又是一顿打趣。 纵然石大姑娘落落大方,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被姐妹们打趣得不免脸红。 好在石家家教严,姐妹们的打趣也比较有分寸。 见当事人脸红了,就发出一阵善意地哄笑,由年长的堂姐带着转移了话题。 五月一十三,宜乔迁、宜嫁娶。 傅栓天不亮就被薅了起来,许多人围着一阵捯饬,就新鲜出炉了一个红袍美少年。 因有傅玉衡的前车之鉴,傅栓坚决不让人在脸上擦粉涂胭脂,只是抹了一层香膏防风吹日晒。 傅家这一辈的孩子,颜值都平均得很高,傅栓也没给兄弟姐妹们拖后腿。 等他骑着高头大马,被一群日常玩的好的朋友们簇拥着走在大街上,围观的人群恍惚间门梦回两年前。 那时候,金科状元迎娶帝王之女,无数话本里才有的场景照进现实,不知道又成了几多话本的创作灵感。 反正从那以后,好长一段时日,状元配公主、状元配郡主、状元配丞相千金的话本风靡一时。 直到原型本人横空出世,用一部名为《倩女幽魂》的话剧,彻底终结了这股风潮。 ——嘿嘿,不好意思,如今流行鬼狐了。 虽然鬼狐也没有脱出才子佳人的范畴,至少在傅玉衡的改编下,多出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 一行人吹吹打打,队伍左右还有大剧院的员工们挎着竹篮,竹篮上系着大红花,里面装的都是糖果和蜜饯。 沿途但凡遇见小孩子,他们都会抓一把递过去。 总而言之一句话:办喜事嘛,要的就是一个喜庆热闹! 等到了石家之后,石家人知道这个女婿的底细。 再加上石翰林早就被傅栓送的各种小众藏书攻陷了,早就打过招呼,自然没有人会不识趣地为难新郎官。 因而,傅栓的接亲之路无比顺利。 有那知晓内情的,把傅栓讨好老丈人的招数宣扬了出去,倒是给京城无数单身青年提供了一条新的思路。 浩浩荡荡的来,轰轰烈烈的去。 等迎亲队伍回去的时候,许多接到消息的百姓,都领着孩子等在路边了。 这可真是头一场归途比去时更热闹的婚礼。 据事后粗略估算,这一天光是沿途消耗掉的糖果蜜饯,价值就有五百两左右。 新娘子被接到了位于寿宁侯府后面的新宅子里,大部分的宾客却都涌入了侯府和公主府。 还和往常一样,侯府宴官客,公主府宴堂客。 热热闹闹的一天过去,总算是把新人送进了洞房。 在送走最后一个宾客之后,傅河与卫氏夫妇直接去了新宅子居住,也省得第一天新媳妇敬茶,还得穿家过院的。 但小姑娘玉桂熬不住,早就睡着了,玉莲就让人把妹妹抱到了自己屋里。 从卫氏的言行也能看得出来,她和自己的长媳张扶光相处得极好。 所以对于次媳石琳,她也是有几分爱屋及乌的好感的。 对此,傅玉衡啧啧称奇,暗地里询问过母亲朱氏,“七郎的媳妇到底有什么魅力,能把一婶迷成这样?” 在傅锁还没有娶亲之前,卫氏的表现,可不像是能把儿媳妇当亲闺女的人呀。 对于这个问题,朱氏微微一笑:“如果有一个人,整天在你耳边夸你,有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你。 你有了难处,不等自己说,对方就已经想在了你前头,你会不会喜欢对方?” 傅玉衡秒懂。 看来这位素未谋面的弟妹,也是女中豪杰一流。 若是有朝一日进了京,应该能和他老婆徒南薰说到一块去。 ===== 再说新宅子那边,老两口过去之后,卫氏就问了守在院子里的丫鬟,有没有给新娘子准备吃的? 那丫鬟道:“大姑娘一早来过了,亲自给新奶奶送了吃食去。” “那就好。”卫氏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叫什么?在哪里当差的?” 那丫鬟脆生生地说:“小婢翠华,早先被分派在了这里看院子。 至于具体的差事,因着没个主事的人,也没人安排。” 卫氏道:“那就先去打点热水给我洗漱吧。” 至于具体的安排,她不准备插手。 因为她来之前就打算好了,等到新媳妇过了回门礼之后,他们老两口就启程回山东。 按照这个行程,她本来就和新媳妇相处不了几天,何必多管这宅子里的事,给新媳妇心里留疙瘩呢? 说到底,傅锁才是长子,她日后还是要跟着长媳过日子的。 等老两口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傅河不由调侃道:“你如今倒是通透不少。” 卫氏白了他一眼,“主要是没空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如今她可是个有事业的女人,心里想的都是怎么把事业做大做强,能跟从前一样吗? 傅河笑呵呵地说:“行行行,反正我就跟着你吃软饭了,咱家的事日后都有太太你做主。” 自从回了山东之后,傅河就彻底过上了老太爷的生活。 族中的祭田有儿子掌管,属于他们这一房的土地有儿媳妇操心。 至于在外的生意,本来就是他媳妇的天下。 他整天除了混吃等死,竟然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诶,你说,我要不要学学大哥,也在咱老家收集八卦?” 175 陛下,剧本就不改了吧? 卫氏…… 卫氏侧着身子瞥了他一眼, “你想干就干呗,跟我说什么?” 傅河陪笑道:“这不是需要点资金支持,需要太太示下嘛。” 对, 原因就是这么现实。 谁掌控了家里的经济命脉,谁也就掌握了最大的话语权。 傅河整日蹲在家里种蘑菇, 性子又比较沉闷温吞, 需要的交际几近于无。 因此,他每个月二十两的月钱, 从来没有用完过,手里也算是有点私房。 但他早就问过大哥傅江了,收集八卦也是一样烧钱的爱好。 就他那点私房和月钱,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只能找老婆审批资金了。 见他如此谄媚, 又是陪小心, 又是给自己揉肩捏背的, 卫氏“扑哧”一笑。 “好了,好了。年轻时木头疙瘩似的人,老了老了, 还学会花活了。” 卫氏沉吟了片刻,“以后你的月钱,就加到五十两吧。” 五十两在京城不算什么, 但在山东那地界,足够傅河瞎折腾了。 她之所以肯出这五十两银子,不过是怕傅河整天没事干,把自己给歇废了。 申请到了资金, 傅河大喜过望,对妻子也越发殷勤。 等到第二日一早,两口子洗漱过后, 就去了堂屋,傅栓和石琳已经等着了。 看着一对衣着鲜艳的少年男女,男的俊女的俏,卫氏只觉十分养眼。 等石琳敬老茶,卫氏就把早准备好的整套羊脂玉头面赐了下去。 “好孩子,快起来吧。”卫氏笑眯眯地说。 石琳红着脸起身,微微垂头站在丈夫身侧。 “真是个标志孩子,让人看着心里就欢喜。”卫氏拉着儿媳的手,照例夸赞了一番。 又体贴她是新婚,身上难免不好受,赶紧赐了坐。 石琳坐下之后,就有小丫头奉了茶。她揭开盖子一看,竟然是红枣桂圆茶,就知道是婆婆有心,不由暗暗感念。 卫氏道:“日后我和你们爹要长居山东,家里只有你们两口子,有事可要商量着来,” 傅栓忙应了,“娘您放心,我们不会拌嘴的。” 石琳也细声细气地表达了夫妻和睦之意。 卫氏横了儿子一眼,“琳儿我是不担心,就是你这头倔驴,日后可要收敛些脾气。” 面对母亲的训诫,傅栓自然不敢反驳,唯唯诺诺地应了。 等转过头面对石琳时,卫氏再次和颜悦色,“若是有了难处,你也不要怕,直接去找你大伯母和三婶子就是了。 她们两个都是心里有成算的人,比我有本事,又护短,不会让你在外面吃亏的。” 交代完了这些,又让石琳平日里多照顾小姑子玉莲,还有没成婚的兄弟傅玉。 “他们俩年纪小,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你若是碰上了,千万帮着周全一二。” 说到这里,她又特意叮嘱道:“你那小兄弟的未来媳妇,是国子监李司业的爱女。 你们都是在京城圈子里的,日后出门交际时难免遇上,彼此间也可照应一二。” 卫氏絮絮叨叨地交代了许多,几乎是把自己能想到的都说了。 石琳一一应着,心里觉得有点古怪:这怎么跟交代后事一样? 直到三日之后,公婆带着小妹玉桂要回山东了,石琳才恍然大悟:这是急着要走,怕我们年轻人不知事呀。 但这会儿她自然是不知道卫氏的打算的。 把能想到的都交代完之后,一家四口就坐着软轿去了侯府,领着石琳正式拜见家里的长辈。 玉桂小姑娘因着昨天晚上没熬住,错过了闹洞房的机会,正自懊恼不已呢,就听人通报,说是二老爷两口和九爷九奶奶来了。 随着朱氏的一声“快请”,玉桂立刻端正了神色,乖乖跟在姐姐玉莲身边,想要给新嫂子留下一个好印象。 随着杂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傅河、卫氏、傅栓和石琳两前两后走了进来。 傅玉衡领着两个妹妹上前,给二叔、二婶请安,请两位长辈上座之后,才轮到新人行礼。 朱氏和连氏都是好说话的,喝了茶送上见面礼,就是认可了这个新媳妇了。 然后又为石琳介绍了徒南薰这个嫂子、玉莲玉桂这两个小姑子。 至于小叔子傅玉,今年就是乡试之年,他如今正被准岳父压着复习呢,请假是不可能请假的。 反正傅栓成婚之后依然住在京城,日后想见,有的是机会,不必急于一时。 不过,虽然傅玉人没到场,石琳却依然为他准备了见面礼——一块儿石翰林珍藏的古砚,送给读书人总不会出错。 给两个小姑子的,分别是一对玉镯和一对金簪。 石家是清贵人家,石琳的嫁妆里古籍字画颇多,钱财就不是那么丰厚了。 不过如今的傅家,最不在乎的也就是钱财了。 玉莲笑着接过玉镯,直接就戴在了手上,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喜爱。 玉桂小姑娘活泼嘴甜,磨着石琳亲手把一对小女孩用的金簪给她插在发髻上,嘴里九嫂长九嫂短的,不多时就把石琳的心给喊化了。 “我要跟九嫂坐一块儿。”她也不会玉莲身边了,直接就在石琳隔壁坐了下来。 徒南薰逗她,“从前某人还说我是最好的嫂子,怎么才几个月不见,某人有了新嫂子,眼里就没我了?” 若是一年前,玉桂小姑娘还会不知所措,但如今人家可是今非昔比了。 她立刻就说:“怎么会呢?两位嫂嫂在我心里都是顶好顶好的。 只不过,九嫂才成了咱们家的人,我这是怕她生分不自在,这才多亲近几分。 五嫂又贤惠、又漂亮,还那么有本事,当然不会和九嫂吃醋了,对不对?” 一家子都轰然大笑,徒南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她道:“真是好一张巧嘴,朝堂上的御史也没你能说会道。” 玉桂嘻嘻一笑,“多谢五嫂夸赞。” 傅玉衡大笑道:“咱们的玉桂的脸皮算是练出来了,日后不管干什么,都可以少担忧她几分了。” 这世上许多本不必吃的亏,大多是因为脸皮薄而受难的。 对于那些没有道德还不要脸的人,脸皮薄是行不通的。 一家人坐着说了会儿话,朱氏顾惜石琳乃是新妇,便言说自己忙了好些天,今日想早些休息。 众人也就顺势散了。 徒南薰约了石琳回门礼后一起喝茶赏花,便把二房一家子送了出去。 夫妻二人回到正院,都松了口气。 由婢女服侍着脱了大衣裳,徒南薰歪倒在榻上,语气十分轻松,“总算是又办完了一件大事。” 傅玉衡在她身侧坐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玉桂还小,接下来就是石头和玉莲了。 看陛下的意思,玉莲的婚事要等到大军班师回朝之后了,这就没个准头。 倒是石头那边,明年李二姑娘也要十七岁了,就算咱们家不提,李家也是要着急的。” 徒南薰道:“马兄和宫里的供奉不是已经启程去了南疆吗?战事应该也快结束了吧?” “打战哪有那么容易呢?”对此,前世网络遨游过的傅玉衡还是了解一些的,“他们只能对付安南的巫蛊,但真正决定战争走向的,还得是凡人之间的较量。” 如今安南王室肯定是知道自己挑衅大国,乃是蜻蜓撼柱了。 但安南地形狭长又复杂,如果对方一定要顽抗,只需要往更南边的地界一跑,据守中间的山脉和关隘,还真的挺麻烦。 如今就盼安南皇室再聪明一点,趁早投降,减轻双方的损失。 正说话间,宫里派了御前副总管何玉来。 “驸马爷,陛下召您入宫觐见。” “现在?” “对,就是现在。” “那好吧。”傅玉衡道,“请公公稍等片刻,我去换件能见人的衣裳。” “驸马爷请。”何玉躬身把人送走了。 徒南薰示意绿萝拿了块五两的小元宝塞过去,笑着问道:“这个时候父皇召见衡哥,是有什么要事吗?” 何玉笑道:“公主放心,不是坏事,不过是往日的旧事。” 往日的旧事,不就是前些日子送上去的剧本吗? 看来,衡哥是猜对了,第一版送上去,父皇肯定会不满意的。 傅玉衡换了一身吉服,跟着何玉进了宫,直奔甘露殿。 今日天子倒是难得多了几分悠闲之姿,正在东暖阁喝茶打棋谱。 而煮茶的也不是外人,正是当今太子殿下。 皇长孙徒淮趴在不远处的软榻上,手里翻着的,正是出版社特有的厚纸印刷的书籍。 傅玉衡记得,最早用这种纸印刷的,是平装版的《西游记》。 若是论价格,自然是铜版纸彩印的精装版更贵。 但个人喜好是很主观的,徒淮就是不大喜欢那种带反光的硬纸,更喜欢这种质地绵厚的白纸。 “臣傅玉衡,参见陛下,拜见太子殿下,给皇长孙请安。” 听见动静,祖孙三人几乎是同时停下手中的事物,以同样的速度转过头来。 徒淮更是一下子就从榻上跳了起来,喊了一声“姑父”,就蹿了过来,“姑父,我那个《水经注》,究竟什么时候能看见底稿呀?” 傅玉衡笑道:“慢工出细活,别着急嘛。这才几个月?” “好几个月了。”徒淮不乐地鼓了鼓脸颊。 傅玉衡哄道:“我回去就催他们,好不好?” “那好吧,麻烦姑父了。”徒淮见好就收,这才正式给傅玉衡见礼,“小侄给姑父请安。” 天子呵呵笑着轻斥道:“亏你还记得礼数。” 徒淮嘻嘻一笑,凑过去撒娇了。 隔辈亲这回事,还真是不独民间才有,在皇室也一样。 就算是最不受天子重视的二皇子忠顺王,天子也知道他膝下有几个女儿,几个儿子。 作为天子最爱重的儿子,太子的孩子,在天子这里,自然个个都受重视。 天子享受了好一会儿来自孙儿的撒娇撒痴,这才点了点他的额头,“好了,好了,我找你姑父来,是有正事的。” 安抚住了孙子之后,天子笑眯眯地对傅玉衡说:“我可是体谅你家中有喜事,直到新妇娶回家才宣你入宫的。” 傅玉衡只得谢恩,“多谢陛下体恤。” “不必多礼。”天子摆了摆手,“你过来看看,有些地方,我总觉得不大严谨。” “是。”傅玉衡告了罪,凑了过去。 就见天子翻开剧本,指着用朱笔画出来的部分,不满地告诉傅玉衡,当年这些贼子根本就没有剧本里这么厉害,指责傅玉衡不尊重事实。 傅玉衡听得连连点头,但他却半点都不准备改。 “陛下您看这里,还有这里、这里,烧杀抢掠,无所不为,太-祖皇帝带兵从天而降,替天行道。 还有这里、这里。残忍酷烈,杀人取乐,简直猪狗不如。太-祖天兵到处,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一句话:若是不先写出对手又坏又厉害,怎能体现太-祖皇帝扶社稷如累卵,救百姓如倒悬? 很多时候,贬低对手……啊呸,对对对,您没有贬低,没有贬低,是臣说错话了。 很多时候,适当的、有选择的抬高对手,更有利于塑造我方优良高大的形象。 您还有意见吗? 没有了?那好,臣就按照这个拍? 天子一脸勉强地点了点头,但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愉悦气息,却也丝毫做不得假。 傅玉衡甚至怀疑,对方之所以把他喊进宫来,就是为了听他再吹一遍他们一家三口。 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傅玉衡真相了。 这些都暂且抛开不谈,反正来都来了,傅玉衡干脆就把最敏感的问题给解决一下。 “陛下,您对扮演太-祖皇帝的演员,有什么推荐吗?” 天子瞬间拉下了脸,面色不善地看过来,“你想让谁演我爹?” 傅玉衡为难道:“臣这里倒是有一位人选,就怕人家不答应。” “谁?谁敢?” 虽然他不乐意别人玷污皇考的形象,但能选中谁,都是对方的荣幸,谁敢推三阻四? 傅玉衡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受其目光影响,太子和徒淮的目光,也定格在了天子的身上,太子脸上还露出了笑意。 “我?”天子反手指着自己,虽是反问,却也颇有几分意料之中。 ——普天之下除了我,谁还能展现出皇考的半分英姿呢? 他的心声和傅玉衡诚恳的赞美声几乎同时响起,“除了陛下您,臣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能将太-祖皇帝的英勇形象,克化得入木三分。” 太子也在一旁打边鼓,“不错。儿臣出生的时候,皇祖父早已神魂归九重。 若是父皇能够将皇祖父的威严与宽宏都展现出来,也好让儿臣一睹祖辈英姿呀。” 还有徒淮也跟着起哄,“皇祖父,皇祖父,孙儿也想,孙儿也想。” 天子捋着胡须,矜持地说:“既然你们都这样认为,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实际上,他心里不知道多愿意。 傅玉衡心头暗笑,又道:“既然太-祖皇帝有着落了,那陛下年轻时的形象,该由谁去诠释呢?” 天子大手一挥,毫不犹豫地说:“既然是亲父子,那自然还得亲父子来演嘛。” 他嘴里这个“亲父子”,绝对是他和太子,不会有别的皇子什么事。 太子心下一定:若是演了天子,父皇就更不会想着废黜我了。 两位主要男演员敲定了之后,谁演文皇后,傅玉衡直接就让天子自己决定。 他则是以家中多日忙碌,许久不曾与公主一起游玩为借口,麻溜地退了出来。 ——开玩笑,中宫无皇后,宫里哪位娘娘演文皇后,都是极大的诱惑。 牵扯到了后宫争斗,傅玉衡才不掺和呢。 没过多久,他就收到了宫里传来的消息:文皇后的人选,天子钦定了淑妃。 这也算是在傅玉衡的意料之中,毕竟淑妃是他这个总导演的亲岳母,和他接触起来,肯定比别的妃嫔更加方便。 至于先皇后年轻时的人选,却多少有点出乎意料。 本来太子妃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但太子的母族承恩公沈家得到消息之后,就带着家里的一个女孩子去见了天子。 是的,沈家老太太带着家里的女孩子,直接越过掌权后妃,越过当家太子妃,去甘露殿见了天子。 然后,先皇后的演员人选,真就定了这个女孩子。 至于原因,据说是这女孩子生得与先皇后有七八分相似,天子触景生情,思及故人,不忍拒绝。 “你觉得,这话有几分可信?”傅玉衡一边给炉子底下加碳,一边调侃着问。 正专心煮茶的徒南薰瞥了他一眼,“三分。” 当今天子是念旧情,但也不是这种念法。 依照徒南薰的了解,这次的事,十有八-九是天子眼看着承恩公府后继无人,这些年越发没落,看下先皇后和太子的面子上,顺水推舟拉拔对方一把。 如果不出意外,等这部纪录片拍完,这位沈姑娘,就是东宫的一位贵人了。 至于会给什么分位,那就要看太子怎么想了。 若是太子顾念母族,分位自然会给得高一些;若是太子厌烦他们搞事,那可就不一定了。 176 陛下,来参加首映礼吧 不过这…… 不过这些, 和他们夫妻关系不大。 两人真正高兴的,是淑妃要和天子演正经夫妻了。 此事过后,不管天子会不会给淑妃升分位, 淑妃在后宫,都将成为一个超然的存在。 哪怕是段贵妃,也不敢在淑妃面前拿大了。 如淑妃等高位嫔妃, 早已没有了物质上的短缺,她们争的,无非也就是三分面子和一口气。 淑妃这次, 可不就是扬眉吐气了? 这样的大好事,于情于理, 夫妻二人都该备些礼物,进宫给淑妃请个安。 一向处事低调的淑妃, 也明白如今这种情况, 不是他们低调的时候。 肉已经被他们吃进嘴里了, 再表现得低调不争,岂不是摆明了嫌仇恨值拉得不够稳吗? 只怕天子也会觉得过于虚伪了。 所以, 傅玉衡夫妇不但备了礼, 而且是重礼。宫里的大小娘娘们都有的那种。 给主位娘娘们的,就是设想了很久, 却一直没有真正去做的穿衣镜。 毕竟, 平整大块的玻璃不好弄,做电视机屏幕还不够呢。 给小嫔妃的, 就是西瓜大小的梳妆镜,也是琉璃做的。 其余绫罗绸缎,稀奇玩意之类的,和这些相比, 也就不值一提了。 而淑妃还是一如既往地会做人,分派礼物的时候,是以宫室为单位的。 那些小嫔妃的礼物,都交给了各宫主位,由她们自己分配。 如此一来,那些在主位手底下讨生活的小嫔妃们,不但感念淑妃,也得承主位娘娘的情。 虽然礼物是每个人都有的,但淑妃往各宫送的时候,肯定不好明说,不然难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东西到了主位娘娘手里,人家给你是情分,不给你谁也挑不出错来。 不过,就算是最为骄纵的丽妃,也不会眼皮子浅到克扣这种东西。 淑妃在宫里的动作,自然逃不过天子的耳目。 他见淑妃行事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谨本分,心下更是满意。 思及宫中还有一个比淑妃分位高的段贵妃,天子皱了皱眉,当即下旨,晋淑妃为淑贵妃。 虽然明知是假的,但天子也不可能容忍演过文皇后的人,给其余嫔妃行礼。 这道圣旨很快就传遍了后宫,众位娘娘羡慕妒忌之余,也都有几分“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之感。 除了丽妃十分不满,觉得是淑妃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贵妃之位外,众人的祝福都挺真心。 特别是看见了满脸怨气的丽妃之后,大家就更真心了。 ——如果一定要被人压在头上,比起骄纵又无分寸的丽妃,她们当然希望是温柔贤淑的淑妃……哦,如今是淑贵妃了。 就连心里颇不是滋味的齐妃,也顺畅了几分。 淑贵妃的册封礼,赶在纪录片开机之前完成了。 在此之前,红杉和几位导演学徒紧赶慢赶,把《包公案》的故事拍出了五集,每周在电视上更新一集。 至于大剧院,电影也是一周更新一集,比电视剧早播放一天。 如今电视机还不够普及,对大剧院的生意自然影响不大。 而且,除了票房收益之外,如今的大剧院,也陆陆续续多了广告收益。 天子把朝中事安排妥当之后,纪录片很快开机了。 主角团队虽然都不是专业演员,但若是论起演技来,那些专业演员还要被他们甩出八条街。 而且,皇帝演皇帝,太子演太子,虽然人与人之间难免有性格差异,但当今见过年轻时的太-祖,太子对年轻时的父皇也无比怀念,和本色出演也差不多了。 再加上影视基地不但布景设施齐全,还有空间阵法可以尽情布置战场。 又有天子亲自下召,从京畿大营调出了五千军队做群演,拍摄进度不要太顺利。 给傅玉衡做副导演的红杉,都忍不住私底下对傅玉衡感叹:“这种奢侈的拍摄体验,估计这辈子也就这一回了。” 也幸好是请动了天子亲自出马,若不然,光群演这一项,就是个大问题。 时长一个时辰的纪录片,拍了整整五个月。 在这期间,收购化妆品原材料的董老板再次进京,带来了一个大大的好消息。 ——他不但签署了许多化妆品订单,还购置下了两个云母矿。 云母这种矿石,不但做首饰需要,做化妆品也是不可或缺的主要材料之一。 而且这种矿石十分稀少,价格一直居高不下。 如今购置了两个矿,不说花了多少钱,至少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原材料绝对不会缺了。 傅玉衡当即决定,在剪辑正片之前,先剪出一个先导宣传片,再做几期幕后花絮。 演员那方面的花絮,就着重展示一番皇室的平易近人;员工这方面,就着重突出化妆师和她用的化妆品。 “高哇!”董老板忍不住翘起了大拇指,“连陛下、贵妃和太子殿下都用咱的化妆品,日后还不得卖疯了?” 他再次庆幸自己投奔的干脆,跟着这样一个好老板,不比他辛辛苦苦卖古董赚得多? 傅玉衡笑道:“既然知道,你可得多多备货呀,别还没怎么样呢,就卖脱销了。” 董老板拍着胸脯道:“五爷放心,工坊已经建成了,就在通衢县南,包了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 “你做事,我放心。”傅玉衡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给了他一个早先办琉璃工坊时,就从未来星际宿主那里,换取到的污水处理办法。 “这个你拿着,生产中产生的一切废水,都要经过这样处理,才能排放出来。” 他家所有的工业体系,主打的就是一个可持续发展。 为防董老板不重视,傅玉衡正色道:“这是巩仙给我的,特意叮嘱我要按部就班地做好,不然会祸及子孙后代。”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肆意破坏环境,不就是严重压缩子孙后代的生存空间吗? 董老板神色一凛,“五爷放心,小人一定按照这上面的做。” 由于这个时代的风俗问题,有些人可能不在意自己,却很在意子孙后代的福荫。 “嗯。”傅玉衡道,“你去吧,关于化妆师那一期的宣传片,最迟会在下个月底播出。” “小人知道了,五爷放心吧。” 送走了董老板之后,傅玉衡和徒南薰说了一声,就骑马赶去了影视基地,主持剪辑的工作。 如今大剧院里已经培养出了专业剪辑人员,傅玉衡只需要说出要求,等着看效果就是了。 先导宣传品也就几分钟,当天晚上就出来了。 傅玉衡看过之后非常满意,第二天晚上,电影院和各家的电视机上,就插播了这条宣传片。 伴随着杀喊声,无数衣甲不齐,血迹斑斑的士兵涌入了屏幕。 而他们冲锋的方向,是盔明甲亮,武器精良的对手。 从装备上来看,双方差距巨大,这场战斗似乎已经看到了结果。 可是,衣甲破旧的那一方,主将身后飘扬着的旗帜,却书写着一个斗大的“徒”字。 谁人不知,当今的国姓即是“徒”? 这么说来,这些看起来像流寇一样的军队,竟然是伴随太-祖开国的那一批? 许多二代勋贵都是吃过苦的,看见这一幕,不由对子孙道:“当年你爷爷跟随先皇打天下时,当真是缺衣少食,盔甲更是连一副完整的都没有。” 有小孙子好奇,“祖父,敌方的盔甲和兵器,真的这么好吗?” 那勋贵心里啐一口:那年头,朝廷军队吃空饷,装备跟起义军都差不多,怎么可能? 但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呀。 “那是自然。”勋贵傲然道,“先皇和你太爷爷那辈的,个个都神勇无敌,悍不畏死。不然哪有你们这些小崽子的荣华富贵?” 一众儿孙肃然起敬。 这一幕在许多勋贵家庭中发生。 那些在大剧院里看电影的普通富户,也被这悬殊的对比震撼了一下,觉得太-祖定鼎天下,可真是不容易。 宣传片不长,除了展现战场风貌之外,还有朝堂风貌,夫妻情深,父子温情。 当然了,最重要的,占据篇幅最大的,就是太-祖、文皇后和当今对底层百姓的悲悯和怜爱。 有将领仗着是太祖嫡系,抢夺百姓粮种充做军粮。 此事被太-祖知晓后,勃然大怒,不但把那个将领当众斩首示众,更是亲自带着粮食赔给人家,并再三表达歉意。 当时有人替那将领求情,透露出军中余粮将尽的窘境。 而太-祖皇帝的回应也掷地有声:“我就是老农民出身的,当初之所以造反,不过是为了有饭吃。 如今我成了大将军、大老爷,怎么能让乡亲们再吃不上饭?” 人物的形象,一下子就立住了。 宫里也是有电影的,这个先导片一放出来,第二天傅玉衡就再次得到了召见。 天子对他好一通夸,赏了一堆东西才让他走。 对此,傅玉衡觉得:就……挺爽的。 又过了一周,第二个宣传片也上映了。 这个宣传片摒弃了其它,只着重渲染战争的残酷和太-祖的身先士卒。 后面又陆陆续续播放了第三个宣传片,着重渲染立国之初定艰难,和太-祖的爱民如子。 第四个宣传品,着重展示太-祖属于人的温情,和文皇后,和年少的当今,和那些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们…… 四部宣传片放完,就是幕后花絮了。 不但有皇室夫妻父子的相处日常,翠萍这个化妆师的专访,还有各大赞助商提供的器具,也都专门点了出来。 比如某铺子里赞助的马鞍、马鞭和马蹄铁; 某铺子里专门提供的各类花纹独特、造型精美的瓷器; 某家布装为纪录片专门设计了特殊花纹的绸缎,连带某绣坊绣娘的高超刺绣技艺; 还有金尊是哪个铺子造的,玉盏是哪个铺子琢的,家具是哪个铺子打的,头面首饰又是哪几家银楼的手艺……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本世界有电影史以来,宣传力度最大的一部。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花絮剪辑一一投放之后,凡是敢跟这一波的商人,无论大小,都赚得盆满钵满。 那些心有疑虑不敢投钱的铺子老板们,这回可算是酸倒了牙,背地里直扇自己耳光。 ——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三驸马明明都承诺了,朝廷绝不会给派皇差,我怎么就不敢呢? 如今只能眼热地看着同行大赚特赚了。 不过这些对傅玉衡来说都不重要,对于很多关注这件事的人来说,前面这些成绩,也都是虚假的浮华。 能不能真正把这些东西落到实处,还得看七月初三这一天的纪录片首映。 很多时候,宣传片给人的期待太高,如果正片达不到观众被高高堆起的预期,口碑就会呈断崖式下滑。 如今宣传片和花絮剪辑的红利,该吃的人都已经吃到嘴里了。 如果首映不成功,受损失最大的,无疑就是傅玉衡这个电影制作团队。 好在电影这个行业,目前为止还是傅玉衡这一家在搞垄断,并没有竞争对手在背后捣乱。 如若不然,傅玉衡的压力将会更大。 饶是如此,等到七月初二那天晚上,他也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马上就要到乞巧节了,这些日子徒南薰带着妹妹玉莲,还有弟妹石琳,一直在忙过节的事。 因着那天晚上,夫妻二人肯定要入宫参加家宴,他们家里的事情,少不得就得玉莲这个大姑娘,还有石琳这个新媳妇主持。 徒南薰怕她们出差错,石琳也是头一次主持公侯之家的大型宴会,害怕自己思虑不周。 因而,她们一个有心多教点,一个有心多学点,彼此都忙碌非常,又充实无比。 这倒是应了傅玉衡曾经对太子说过的话:破事多,纯粹都是闲的。 徒南薰日子过得充实忙碌,渐渐地就把电影那边的压力给抛诸脑后了。 见自家夫君难得慌脚鸡似地在床上烙饼,她非但不同情,甚至还嘲笑出声。 “哟呵,这是怎么了?一向成竹在胸的傅导,怎么也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哎呀,我都担心死了,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傅玉衡蹬着腿撒娇抱怨,那满脸的幽怨,仿佛徒南薰再不妥协,就是罪大恶极一样。 徒南薰“扑哧”一笑,绣鞋一甩就躺了过去,抱着他的脑袋就埋在了自己怀里。 “好好好,安慰你,安慰你。小乖乖,姐姐疼你呀。” 绿萝和红藻默契地上前,把朱红色绣葡萄枝、石榴纹的帐子拉了下来,默默退了出去。 主子之间玩闹,她们就别在这里碍眼了。 “薰儿,你说明天的首映,能成功吗?” “肯定能成!”徒南薰信心满满,“成片别人没有见过,咱们还没看过吗? 若论专业,大剧院所有员工都是专业的,他们都认可的还能有错? 若论观众感官,姑姑和两位姐姐,荣公夫人和她的儿媳与女儿,她们看了也都说好。” 前者是从专业角度评价的,后者是纯粹从观众角度鉴赏。 也是傅玉衡汲取了前世看影视剧的糟糕经验,尽量规避了主创团队因为知道故事的所有细节和主线,在拍摄和剪辑的时候,往往会忽略掉观众不知道这些的问题。 记得当时最可笑的是某电影,观众还没从电影院里出来,就纷纷发帖吐槽:这剧情简直稀碎,连个完整主线都没有。 结果官方和主创团队的粉丝,竟然回应说:这是给看过原著的人看的电影。 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合着没看过某原著的,就不配看你们这给高贵原著党看的电影呗? 从前他只把这类事当笑话看,如今自己做电影了,可不想把自己也变成别人嘴里的笑话。 只不过,有时候,一件事做得越是尽善尽美,事到临头,当事人反而会越紧张。 徒南薰又是安慰他,又是调侃他的,把人折腾的一会儿心里暖洋洋,一会儿又气急败坏的。 但效果是显著的,傅玉衡竟然真的不紧张了。 眼看他翻了个身,倒头就睡了,徒南薰低低地笑骂了一声,自己也盖好薄被,进入了梦乡。 等到第二天早上,傅玉衡那临入考场时从不怯场的精气神又回来了。 一大家子都穿戴整齐之后,在东大院汇合,一对夫妻乘一辆车,玉莲自己一辆,主子身边得脸的丫鬟也每四个人分到一辆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直奔城西大剧院。 纪录片《开国风云》的首映礼,就在城西大剧院举行,就连天子和宫妃们,今日也会莅临。 既然天子来了,那皇子和公主们,自然也要携家带口的来。 五城兵马司的工作量骤然增加,但九门提督很高兴能替天子分忧也就是了。 傅家人是卯时末到的,到了之后让女眷们先进去,到售票大厅坐着等,傅玉衡带着三位长辈和堂弟傅栓,一起在大门外等候。 此时,九门提督也已经安排好了防务,专门过来和傅玉衡这位当红驸马爷打个招呼,说几句话。 对方很客气,傅玉衡更客气。 双方都很有分寸,客气归客气,却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 九门提督问的最冒昧的一个话题,是琉璃工坊的下一批电视机,什么时候能开售。 原因是他们家最近分家了,家里老太太疼小儿子,说什么都要给小儿子也买一台电视机。 他做为分了大半家产的长子,还是一个孝子,自然要尽量满足自家母亲的要求。 177 陛下,您也挺可恶的 傅玉衡为…… 傅玉衡为难道:“京城里该买的也都买得差不多了, 如今工坊倒是有造的,不过新造出来的这些都是在备货,准备往全国推广的。” 现任的九门提督姓候,却和四王八公里的修国公没什么关系。 他原是寒门子弟, 当今还是太子时, 在东宫做过侍卫, 因猎户出身,射术出众, 被当今看中提拔。 可以说, 他是天子心腹里的心腹,是绝对不可能背叛天子的人。 这也很正常。 对于当今这样的实权天子来说, 担任九门提督这种京城防务的人员,自然得是爪牙般指哪打哪的人物。 上上一任九门提督是贾代善, 这位也是天子绝对的心腹。 贾代善卸任之后,新上任的那位袁大人是个墙头草, 但袁大人的副将,就是如今的这位候大人。 等侯大人站稳了脚跟, 袁大人也就顺理成章的, 被功成身退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天子心腹,侯大人很明白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所以他虽然待在最容易接触到权贵的位置上, 却从来没有和一个权贵有深入交情的。 不过, 他也不是个不懂变通的老榆木。 在不涉及皇权的地方,比如某家纨绔当街斗殴, 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了, 若是天子提前跟他打了招呼,让他多注意哪一家,那就又不一样了。 今日他之所以厚着脸皮问起电视机的事, 全因家里老母催逼甚急,他拗不过老太太,只好为难自己了。 听着傅玉衡的话音,他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觉得怕是没戏了。 正当他想着要怎么回去应付老娘时,却又听傅玉衡话锋一转,“不过,今日听了侯大人的诉求,才知道京城里还是有人需要的。” 有戏。 侯大人心神一振,目光灼灼地盯着傅玉衡。 傅玉衡沉吟了片刻,说:“不如这样吧,等过上几天,《开过风云》的热度下去了,让人打个广告,接受京城住户的电视机订购,按需铺货。” 侯大人大喜过望,连连对他拱手致谢。 傅玉衡哪里会受他的礼,连忙还了回去。 两人一来一去的,耽误的就有点久。 只听一把带笑的女声传了过来,“你们俩这是干嘛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拜天地呢。” 傅玉衡趁机上前两步,笑着给来人见礼,“原来是淮阳姑姑到了,侄女婿给姑姑请安了。” 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淮阳公主肯定不能带着男宠来。驸马又不得她的喜欢,她是自己来的。 随着大剧院的生意越来越兴隆,原本略显荒凉的地带,逐渐聚集起了一条商业街。 因为这里每天都很热闹,所以自然就成了许多年轻人聚会或约会的首选地带。 人多了,麻烦自然也就多了。 为了维持治安,无论是五城兵马司,还是刑部衙门,都往这里投入了不少人手。 西街剧院的大总管是柳长春,他是个精于世故的,很懂做人。 凡是被安排到这附近的官差,他每日都会派人送些糕饼饮料。 而且每到月底,他还会给小头目一些银两,由他们分发给下面的人。 俗话说得好: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 但凡是敢在附近寻衅滋事的无赖泼皮,都会被他们好好收拾一顿。 至于那些纨绔子弟们,他们早就被自家长辈耳提面命过了,哪敢乱到这里来? 为了今日的首映礼,傅玉衡特意让人提前通知了那些商贩们,不要出来摆摊。 若不然冲撞了圣驾,一家子的命都不够填的。 在这个皇权至上,百姓如草芥的年代,“冲撞圣驾”这四个字,可比什么法宝都好使。 为了补偿他们的损失,傅玉衡昨天就出钱雇佣他们,只用了下午半天的时间门,就把整条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 若非提早净街,今天恐怕连淮阳长公主的仪仗都放不下,更别说圣驾和诸位娘娘的仪仗了。 “快起来吧。”长公主笑着虚扶了一下,转头看向来侯大人,“哟呵,这不是侯大人吗?令公子可还好吗?” 那一瞬间门,傅玉衡清晰地看见,侯大人脸上的肌肉,以极快的速度抽搐了一下。 “下官侯成,参见淮阳长公主。”他麻溜地跪地行礼,对长公主的问题选择性失聪。 这位长公主的风流之名,整个京城权贵圈子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侯大人之所以这么紧张,全因他的三儿子长相随母,生就一副面若好女的俊秀面容。 见他不接茬,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几眼,直看得他脖颈上汗毛直竖,这才漫不经心地说:“好了,侯大人免礼吧。” “多谢长公主。”侯大人恭敬地拜谢之后,这才起身。 但他起身之后,却连一瞬间门都没有耽误,立刻就以公务繁忙为由,活儿遁了。 “呵。”长公主嗤笑了一声,对傅玉衡道,“薰儿在哪里呢?” 傅玉衡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有问必答,“薰儿和家母等人都在售票厅等候。 不如姑姑也去歇歇脚,等圣驾来临之时,再一同出来接驾?” “也好。”淮阳长公主拢了拢耳即到碎发,就领着两个贴身婢女进去了。 等她走了之后,傅江才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写满了“快来问我,快来问我”的笑脸。 傅海有点无语,“大哥,你挤眉弄眼的,干嘛呢?” “嘿嘿。”傅江得意地看了他一眼,“三弟呀三弟,往日里你总是吹嘘自己消息灵通,那你知道,长公主的最新八卦是什么吗?” 听这话音,是有情况? 傅海挑了挑眉,立刻凑了过去,陪笑问道:“大哥,您可是知道什么?” “是呀爹,您是不是得到什么劲爆消息了?” 因着放才长公主和侯大人那番官司,傅玉衡可真是好奇死了。 被儿子和弟弟追着问消息,傅海得意的摇头晃脑。 索性他还记得,皇室之事都不能乱传,赶紧招了招手,让弟弟和儿子都凑近一点,才说出了一个大八卦。 “你们怕是不知道吧,长公主府中的书吏,都悄悄遣散了。” “什么?”傅海一惊,“我怎么不知道?” 傅江嗤笑道:“都说了是悄悄了,你当然不知道了。” 倒是傅玉衡脑洞比较大,他几乎是立刻就产生了联想,“长公主遣散书吏,难道是和侯大人家的公子有关?” “诶,还是我儿子聪明。”傅江得意地夸奖儿子。 傅海自然不会和侄子吃醋,他更关心八卦本身,“长公主如今的驸马,还是薛候吧?” 连府里的面首都遣散了,看着架势,长公主这回是认真了呀。 往日里养面首也就罢了,反正长公主知道盖一层遮羞布,天子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若是真搞出婚外情的丑闻,那性质可就严重了。 傅江却是不以为意,“你想什么呢?依我看来,长公主多半就是看上了候三公子的美色,谁会为了美色耽误自己的前程?” 虽然这个世道,男人普遍轻视女子。 但是,自古以来,皇家的女子就不能以常理度之。 再者说了,傅江看多了大户人家的八卦,对于女人的本事,有着最直观的了解。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女人狠起来,真没男人什么事了。 长公主圣宠优渥,钱财也不缺,唯一缺的就是乐子。 无论是从前那些面首,还是如今的候三,对长公主来说,八成都是乐子。 谁会为了个乐子,把自己的靠山给得罪了? 傅海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说的也是,是我想多了。” 也是他见惯了上阳公主和自己侄儿的恩爱情长,忽略了皇室中人本身就更加凉薄。 那侯三公子他也是见过的,今年不过十九岁,生得是俊秀如玉。 或许是家中幼子的缘故,很得老太太的喜爱。 也难得这孩子在候老太太的溺爱中,也没长歪,只是性子养得有些单纯。 长公主这边很可能就是玩玩,但侯三公子可就不一定了。 但愿别出事才好。 正在他胡思乱想间门,东昌公主带着驸马和儿子,河阳公主带着驸马,一前一后都来了。 傅玉衡上前接住,请两位姐姐到售票厅等候,两个姐夫则是跟着他们一起,在这里等候圣驾。 如今的琉璃工坊,大头的事物都是由柳长州负责的。 一见傅玉衡,他就忍不住说起了正事。 “五弟,电视机又造出了一千台,准备什么时候出售呀?总堆在仓库里,也不是个事呀。” 虽然这个世界的电视,靠的是阵法维持运行。 但那上面的阵法都是固定的,只要工匠们按照正确的位置,把正确的材料焊接上去,阵法就能够生效。 随着电视机越做越多,工匠们的手艺自然越来越熟练,每天都产能也越来越高。 这么多电视机占据仓库,作为工坊大总管,柳长州当然着急。 ——这么多货堆着,砸手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傅玉衡笑着安抚道:“三哥放心,等过了这一阵,就先在京城以订购的形式销售一波儿。至于其它的……” 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外人,才低声道:“太子殿下透出消息来,京城信号塔稳定运行,下一步朝廷准备在整个河北省都修上。” 后面的话就不用多说了,信号塔修过去了,他们的电视机,当然也要跟着铺货咯。 柳长州喜道:“那这点存货可不够,我回去得让他们加紧了。” 傅玉衡道:“三哥也不要催得太急,质量才是硬道理。” 虽然从赚钱的角度来说,电视机使用寿命越短,对他们就越有利。 但傅玉衡的主要目的是电视机的普及,并不真的是靠这个赚大钱。 和积分比起来,钱算什么? 若是他愿意拿积分去换钱,只怕主系统会摇着尾巴答应。 再者说了,对于一个知道后世发展规律的人来说,电视机只是电子媒体的开端。 他穿越之前流行的智能手机和平板电脑,才是未来的大潮流。 等智能手机普及的时候,电视机就只能沦为装饰品了。 既然如此,他就要把电视机造得无比耐用,就算是屏幕摔碎了,也照样不影响播放。 只不过,一个屏幕碎成了无数小屏幕,看起来会很费眼睛就是了。 傅海道:“京城里有钱人多的是,为什么要限购呢?有些人家房头多,就算是十台,他们也不会吝啬去买的。” 当然了,作为大股东,他们几家是不在限购之列的。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用购,直接源头提货。 傅海两口子屋里,就放了一台。 还有傅河两口屋里,虽然他们不在京城住,但傅玉衡也给放了。 不过,等他们离京之前,由卫氏做主,把他们那台挪到了傅栓两口子的宅子里。 卫氏还叮嘱傅玉衡,“知道你如今阔了,可过日子该仔细还是得仔细。 我和你二叔又不在京城,那么贵的好东西,白放在那里,不是浪费吗? 我知道你的脾气,如今栓子也成家了,你肯定也要给他弄一台的。 如今把我这台送过去,原本给他准备的,就还拿去卖吧。啊?” 傅玉衡连连应声,表示自己受教了。 其实这个发展,也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卫氏的脾气他知道,虽然没有什么坏心思,却爱斤斤计较。 若是一开始就不往她放里放,她心里难免犯嘀咕:怎么大嫂和弟妹都有,我就没有呢?难不成我不在京城,就不是一家人了? 如今傅玉衡一视同仁,她心里舒坦了,对晚辈的爱护也就顺利占据上风了。 花一点小心机,避免了一次家庭矛盾,今天的傅玉衡,也觉得自己棒棒的呢。 或许是自己家里泛滥的缘故,也有他的朋友们追着问的因由,傅海就挺不理解这个限购政策的。 傅玉衡也不好和他解释太多,只是低声道:“这是陛下的政策,侄儿等人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一旁的柳长州迅速在徐汇手臂上掐了一下,把他即将脱口而出的“陛下什么政策”给掐了回去。 徐辉委屈又疑惑地看过去,正要问“为什么掐我”,柳长州就又拍了一下他肩膀,“哎呀,这怎么有个蚊子?” 被这么一打岔,徐辉也忘了刚才的事了。 至于傅海,则是被这个劲爆的消息震撼了一下,没注意到徐辉的异样,对着傅玉衡连连保证,自己以后都不会再问了。 等到辰时正,前头探路的家僮来报,“五爷,圣驾已在二里之外了。” 傅玉衡精神一振,急忙让人去把女眷们请出来,准备迎接圣驾。 没过多久,净鞭声响起,鼓乐喧天里,雕龙画凤的御辇被二十四个太监抬着,缓缓走了过来。 众人一起下拜,山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辇落地,珠帘被掀起,天子威严的面容展露了出来,“众卿平身。” “谢万岁。” 三对公主驸马凑上前去,河阳公主和上阳公主左右搀扶,东昌公主则是抱着胖嘟嘟的儿子,让天子看外孙。 天子抱着好一阵逗弄,就让几位公主去见自己母妃了。 如今后宫格局有变,紧跟在天子御辇之后的,就是淑贵妃的大轿,然后才是段贵妃。 不管服气不服气,天子的心意在那里放着,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淑贵妃尽显从容,扶着徒南薰的手走了过来,半点都不觉得后宫的妒忌是压力。 也是,若真是个心理脆弱的,也不能从后宫中拼杀出来。 段贵妃也在东昌公主的搀扶下走了过来,至于她的外孙子,如今已经转到了她自己怀里。 跟在段贵妃身后的,就是满脸高傲的丽妃。 倒是从四皇子崛起之后,就一直以妃位之首自居的齐妃,今日很是低调,带着儿媳郭氏默默跟在丽妃身后。 她这人最懂得看形式,如今天子和太子明显关系缓和,重新进入了蜜月期,她自然就蛰伏起来了。 只要太子不再次失势,她还会一直安静低调下去。 一行人奉承着天子走进了大剧院。 看着内部的装潢,天子笑道:“这里跟第一次来的时候,可是大不一样了。” 傅玉衡笑道:“那时候不是技术不到嘛。托陛下的福,臣这大剧院才会越办越好。” 天子笑道:“你是个有本事的。” 识人之明他还是有的,对于有本事的人,也不吝赞赏。 “陛下谬赞了,臣也就是小打小闹,比不得朝堂诸公。” 天子摇了摇头,“不能这么说,朝堂诸公也好,田间门老农也罢,甚至百工艺人,都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难。只有你们同心协力,这个天下,才会越来越好。” 傅玉衡跟着大家一起高喊“陛下圣明”,心里也是真的震撼。 ——封建王朝不都将百工技艺视为奇技淫巧吗? 不过震撼也就是一瞬间门,那一瞬过后,震撼就变成了唾弃。 ——天子再怎么明事理,不也照样没想过提高工匠的地位吗? 又想让工匠出力,又不想给该有的待遇。又想马儿跑,又不想给马儿吃草,岂不是这比那些心里看不上工匠的更加可恶? 178. 太_祖的花式炫娃 众人随着天…… 众人随着天子一道进入观影大厅,却见里面的格局也大不一样了。 原本的大剧院是一个话剧院,演员在舞台上表演,需要后台,也需要上下场的空间。 傅玉衡为了压缩空间,就把一楼隔出来一大半当做后台使用,一小半当检票处。 如今成了电影院,便又大修了一次,一楼的格局和二楼几乎一样,都有电影银幕。 只不过,如今的片源少,经不起两个楼层播放不同的节目。 因此,虽然有空间隔离阵法将两层楼的隔音做到了极致,但每到电影开场的时候,播放的东西却还是一样的。 这当然也包括了三楼。 陪着天子把三个楼层都参观过之后,傅玉衡便要请天子进入三楼的包间。 可天子却道:“不必了,上次咱们来时,在包间里看过话剧了。 今日既是看电影,就换个地方,就……嗯,就去一楼观影厅吧……是叫这个名字吧?” 最后一句,他问的自然是傅玉衡。 傅玉衡笑道:“不错,正是叫观影厅。既然陛下想去一楼,那咱们就到一楼去。”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从三楼下来了。 傅玉衡给跟在一旁的柳长春打了手势,柳长春会意,立刻就跑到控制室,通知工作人员:陛下跑到一楼去了,大家伙儿别把放映屏幕搞错了。 这对工作人员来说,也就是换个按钮的事,完全没有难度。 但是,由于今日的观众实在特殊,他们心里难免紧张,一群人拉住柳长春不让走。 “大总管,我的大总管唉,还是您留下吧。” “是啊大总管,您看我这手……它抖啊,它不听话。” “不如,您等开机了再去伺候?这万一要是出了差错,大家可都要跟着吃挂落呀。” “…………”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劝,柳长春也无法,只好留在这里,先把场内监控给打开了。 等到观众席上的傅玉衡喊了一声“开始吧”,柳长春立刻按下控制一楼的藏蓝色按钮。 大银幕上首先出来的,是京城大剧院的标识,一金一白两只狐狸从屏幕最右边跑出来,嘻嘻闹闹滚做一团。到最后,定格成了双狐意向画。 那些宫妃们不明就里,只觉得这俩狐狸挺可爱。 知道内情的天子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三女婿一眼,那意思很明显:你小子,还挺明目张胆。 傅玉衡嘿嘿一笑,赶紧一指屏幕,“陛下您看,片头曲出来了。” 慷慨激昂的鼓乐鸣笛声响起,天子全副甲胄站在旷野之中,面前是百万大军等候示下,身后恭维着一群将领。 “沿着江山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 这是一首他曾经从老爸的歌单里扒出来,自己也迷上了的老歌。 甚至因为这首歌,他还专门去看了那部电视剧。 虽然那电视剧把康师傅吹得太过,但若是忽略历史事实,不失为一部历史类爽剧。 但无论如何,这首主题曲配的是真好呀,好到能让他单曲循环一个下午。 以至于给这部《开国风云》配主题曲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又免了马义成的作曲团队一单生意。 很显然,觉得这歌好的不止他一个。 在场的观众有一个算一个,听完主题曲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多多少少都有几分亢奋之色。 等最后一个音符停止,低沉浑厚的旁白声半点都没有拉低主题曲的格调。 “前朝末年,君主昏庸,谗臣当道。国如累卵,民如倒悬……” 先是旁白配合着画面,简略地展现了一下当时兵连祸结,天灾不断,易子而食,民不聊生的场景,一举奠定了起义军的法统。 ——起义军并不是乱臣贼子,只是被官逼民反,民为了求一条活路不得不反而已。 刚出场的太_祖,既不是日后显赫一方的首领,也不是意气风发的将军,只是一个被天灾人祸毁掉所有生存希望的普通农民。 而像他一样的农民、佃户、小商贩,还有很多很多。 既然饿死也是死,谋反也是死,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反他娘的! 于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农民,带着几个有志一同的老乡,一起加入了大天王的起义军。 因着大天王给了他一口饱饭吃,他作战十分英勇,还在战场上替大天王挡过流矢,很快就混成了大天王的心腹,成为了一个小头领。 但小头领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或许大天王起义之初,也和他一样有着一腔热血,想要为天下百姓挣出一片朗朗乾坤。 可是,随着义军的队伍越来越大,占据的地盘越来越大,大天王的心态膨胀了。 他变得高高在上,看向曾经的同胞时,虽然眼中怜悯依旧,却带上了高高在上的施舍。 只怕他已经忘记了,曾经的自己,也是终日奔波,只为糊口的劳苦大众的一员。 在没有举事之前,他也只是一个江上的渔工。 他和一众渔工辛辛苦苦打了半辈子鱼,渔船主人家的地一年比一年阔,房子一年比一年大,渔船也一年比一年更多。 而他们这些渔工什么都没有,反倒是落了一身的病。 随着朝廷越发昏聩,起义的风潮一浪高过一浪,他终于也鼓起勇气。 在一个月圆之夜,他带着一帮服他的兄弟,把鱼绑在扁担上,借着月亮的反光充做利刃,挟持了渔船主人,成了一名光荣的起义军首领。 这个计策能够成功,和他的胆大心细与果决都分不开。 这样一个人物,只要大致上不走弯路,就必然是一方枭雄。 事实上,大天王的确也成了一方枭雄,在东南割据,与北方的朝廷大军,还有西南西北的各路义军各占一方,相互对峙。 只是他的理想最终没有坚持下去,他被朝廷给出的封赏迷花了眼睛,做了朝廷的讨贼大元帅。 也就是这个时候,太_祖人生的第二个转折点来了。 ——究竟是报知遇之恩,跟着大天王一条道走到黑呢;还是坚持自己的信念,自立门户,为天下百姓争出一片活路呢? 银幕上的太_祖皇帝满是挣扎时,温婉大方的文皇后掌着灯烛缓缓走来。 “济哥可是有难决之事烦心?” “啊,夫人来了?快,快坐下。” 太_祖猛然回神,连忙接过了烛台,一手握住妻子并不细腻的素手。 “这么晚了,也不多加件衣裳,手怎么这么凉?” 文皇后笑道:“不过几步路的事。还不是你这一整天不吃也不喝的,把大家都吓坏了。 这不,就有人告到我面前来了,叫我来劝你呢。” “这些人真是多事!”太_祖抱怨了一句,想到心中的烦恼之处,又不禁沉沉叹了口气。 见他眼圈青黑,眉间已皱出了折痕,文皇后心疼不已,柔声道:“济哥,你有什么心事,跟我说说,我也好给你出出主意。” 他与妻子相识于毫末,妻子是落难的大家小姐,见识不知比他强多少。 因而,对于和妻子诉说心事,他并没有半点抵触之意。 “还不是大天王的事,可真是叫人为难。” 提起这个,文皇后也不禁叹气,“大天王这事儿的确干的不地道,叫底下的兄弟们怎么想呢?” 言罢,她又微微一笑,“让我猜猜,你是不是不想做朝廷的走狗,却又顾念着大天王的知遇之恩?” “知我者,夫人也!”他将妻子的素手拢在掌心,低头在她指尖上轻轻吻了一下。 “若是大天王战败了,归顺了别的义军。我二话不说,一辈子给他做护卫。可是朝廷……” 提起这两个字,他不禁咬断钢牙,“若非朝廷昏庸无道,爹娘与兄弟姊妹们又怎会活活饿死? 夫人,你是不知道,家里穷啊。一家子的尸首并排放在一起,莫说是棺材板了,便是裹尸的草席我也凑不齐。” 说到这里,八尺高的壮汉也不禁虎目含泪。 因天子对太_祖极为敬爱,对这些太_祖经历的往事也很能共情,演得十分投入,渲染力惊人。 一开始宫妃、皇子、公主们要看天子演的电影,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惶恐,就怕天子演得不好,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赞美之词。 毕竟,天子也不是专业演员呀。 哪知道,就这短短的几句台词,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无不红了眼眶。 便是傅玉衡和徒南薰这两个早看过的,再看之时也觉心中愤恨,觉得前朝灭亡纯属顺应天命! 文皇后满脸疼惜地抱住丈夫,不住地柔声安抚,“爹娘已经重新入土为安了,你也不要自责了。 爹娘在天之灵,看着你有今日的成就,必然十分欣慰,觉得你光宗耀祖了。” 那时候的劳动人民,思想就是这么朴实:自己吃再多的苦不要紧,只要孩子出息了,列祖列宗脸上都有光。 太_祖擦干眼泪,恨恨道:“我与这昏庸的朝廷有不共戴天之仇,男子汉大丈夫,岂可屈身事贼?” “说得好!”文皇后大声赞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因着朝廷的昏庸,让多少儿子失去了父亲,多少父亲失去了儿子?多少丈夫失去了妻子,多少妻子失去了丈夫? 朝廷不但是你的仇人,也是这天下千千万万苦命百姓的仇人。一己之仇尚可忍辱,与百姓相背的贼寇,绝不可降!” 太_祖神情一震,“听贤妻一言,犹如拨云见月,使我茅塞顿开呀!” 他立即下定了决心,暗中联络不满大天王投降的文臣和将领,趁着大天王招待朝廷使臣之机,领着亲兵,护着一众家眷逃走了。 有了新的根据地之后,在一众文武的推举下,他成了新的起义军首领,开始了新的征程。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 太-祖虽然不是那等喜好张扬之人,但大天王的某些策略和方针,实在是不合他的胃口。 从前他只是大天王的下属,就算有再多不满,也只能提议进谏。 大天王一直不肯采纳,觉得他一个大老粗根本不懂政治。纵然太-祖有万千谋划,也只能徒叹奈何。 最多私底下和自己老婆发发牢骚。 如今自己当家做主了,又恰逢起义军百废待兴,正好是改换方针,重定法则的大好时机。 而太-祖也瞅准了时机,先是做通了追随他出来的那些人的思想工作,然后就颁布全军。 ——不得抢占军功,入城不得扰民,更不许杀良冒功。 以上三个为主要方针,余下的规则也基本上都是围绕这三项基础设立的。 自此以后,起义军中军纪最为严明的军队诞生了。 而这样一支军队,纵然是在前人废墟上重建起来的,也必定会发光发热,大放异彩。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由于太-祖执法严明,全军上下莫敢不从,很快就赢得了百姓们的支持与爱戴。 自己地盘上的百姓安全感十足,无论是种地还是经商都干劲满满; 相邻地方的百姓也不是聋子瞎子,眼看着大家离得这么近,怎么别人家就能吃饱穿暖,还不用担心随时被抢被杀,咱们就得战战兢兢,永无宁日呢?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有了对比才更有动力。 这也为日后太-祖军队作战时,百姓暗中掩护,甚至还有自发组织人手,趁夜夺取城门投献打下了基础。 从太-祖自立,到夺取天下,用了不过区区六年。 不过,天下大致平定之后,还有些地方动乱需要政治与军事手腕联合。 而还是太子的当今的监国之路,则是关外那群不省心的异族带来的机会。 虽说攘外必先安内,但其实反过来操作也很常见。 那就是以外部战争,转移内部矛盾。 由于草原异族和中原王朝的多年征战,两个民族之间有着难以调和的矛盾。 太-祖干脆就趁边境动乱,竖起了驱除鞑虏的大旗,招降国内乱军。 对于乱军首领,太-祖派使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民族大义说到百姓疾苦,再稍微暗示一下归降后能得到的待遇。 因为有了这么顺的一个台阶,心里明白自己不可能成功的乱军首领们,立刻就坡下驴,成了光荣的保家卫国的英雄军队。 为防普通将领压不住这些刺头,太-祖决定亲自领兵,留下皇后辅佐太子监国。 草原的动乱要结束了,属于监国太子那没有硝烟的战争,也正式打响了。 几位太-祖的心腹重臣也得到了嘱托,让他们尽心辅佐太子。 几人都是忠臣,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忠臣也是有自己的私心,有政治正确之内自己的政治倾向的。 俗话说得好:党内无党,帝王思想;党外无派,千奇百怪。 首先,这几位重臣贯籍不一样,他们都想扶持自己的同乡,为自己的家乡父老争取利益; 其次,做到这个地位的大臣,哪一个没有自己的政治抱负? 有人支持太-祖立国之后定下的方针;有人觉得前朝开过之初的政策其实挺不错的,不应该一杆子打死;还有人提倡复古,觉得恢复周礼才能最快促进社会稳定。 大家伙儿是各执一词,而且各有各的道理。 并且,他们的道理还不是空泛的大道理,也不是个人YY,而是切实深入研究过,并结合当前政局得出的结论。 说句高大上的,那就是他们各有各的道,并且无论外界有多少枪林弹雨,都能坚持自己的道。 换一个稍微心智不那么坚定的,很容易被这多方意见给绕晕了。 但或许当今真的是天降雄主,又或许每当时代的进程推动到一定程度,就必定会有猛人诞生。 无论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反正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太子,却在各不相同又各有道理的胡乱思想中,坚定地保住了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 他对各派系首领都敬重,却又绝不会偏听偏信,而是从一开始,就尝试综合各方信息,从中提取出现阶段最合适的处理方式。 文皇后直叹丈夫后继有人,也慢慢总放权给儿子,从主导地位退到了辅助地位。 因为她很清楚,一个政权是不能有两个首脑的。 如若不然,早晚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分裂。 那些辅臣也逐渐明白:太子虽然年幼,却并不软弱可欺。 他们在天子面前是臣子,到了太子面前,也不可能有倚老卖老的机会和实力。 于是,等太-祖回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儿子已经具备了驾驭朝堂的能力。 他当时的反应和妻子如出一辙,先是仰天感叹,继而畅快大笑。 在这之后,他还做了一件让人非常想套他麻袋的事。 那就是炫耀,到处炫耀。 他不但跟一起打天下的老兄们炫耀,更是对着新收服的乱军首领们炫耀。 ——看见没,看见没?老子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手腕超群,那些老家伙们都不是对手。 被炫一脸的人一开始还只是单纯的羡慕,毕竟人家儿子的确优秀,他们有这么优秀的储君,也是社稷之幸嘛。 可就算再优秀,再怎么社稷之幸,也架不住一天三顿地磨耳朵呀。 群臣都不堪其扰,一听到这个话头就齐心协力,花式转移话题。 太-祖炫耀失败,也只能遗憾地咂咂嘴,继续讨论正事了。 不过,花式炫娃的成果也是显著的。 原本那些乱军首领的归顺还有几分不情愿,但眼看到大夏朝至少能有两代明君,有再多的小心思,也都收敛干净了。:,,. 179. 天子的龙场悟道 演了“太子”…… 演了“太子”的太子看到这里,不失时机地吹捧自家老爹。 “怪不得父皇总嫌儿臣做得不好,与同样年纪的父皇相比,儿臣的确是惭愧之至。” 而通过看电影,再次重温与皇考父子情深的天子,也有了不一样的感触。 他也首次开始反思自己:我是不是对太子过于苛刻了?皇考开国之主,看到自己后继有人,心中只有喜悦骄傲,我却在隐隐忌惮太子…… 天子心头慌乱:这又是为什么呢?究竟为什么呢? 直到太子出声,他猛然转过头,清晰地看见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眼中深藏着对自己的小心翼翼。 他不禁心中一痛,用力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一字一顿道:“不,你已经很好了。” 看着银幕上太-祖为自己的继承人造势,为这百废待兴的世道殚精竭虑,他恍然间就明白了自己和皇考的差距。 ——皇考心中只有社稷的安定,只有百姓的福荫,对优秀的继承人自然只有欢喜和庆幸。 而我……而我在位太久,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权利带来的畅快给迷惑了。 继承人的优秀固然也让我心生欢喜,但这欢喜深处,还暗藏着不自知的忌惮和恐慌。 一个时辰的纪录片,很快就到了尾声。 太-祖再怎么雄才大略,也终究只是一个凡人,他也到了须发皆白,奄奄一息的时候。 由于拍的时候都是片段式的,所以当时的天子并没有太大感触。 可是如今坐在旁观者的角度见证了成片,看着病床上的太-祖满脸释然地安慰自己的继承人: “这世间,哪有不死之人?哪有不灭的王朝?穷尽我辈一生,也不过尽己所能,将安稳尽量延续罢了。” 天子浑身一震,喃喃道:“不错,世间哪有不灭的王朝,哪有不死之人?” ——徒澜呀徒澜,你不过一介凡人,这几年又是在干什么呢?逼迫自己的继承人,对这江山社稷到底有什么好处? 他猛然想起自己幼时,曾问过皇考,为什么要给自己取名为“澜”。 当时皇考抱着自己颠了颠,笑呵呵地说:“你爹我原本没什么正经名字。 后来参加了起义军,听多了‘扶危济困’、‘济世救民’的口号,就给自己取了个‘济’字做名字。 至于你嘛……你是老子的儿子,既然老子能扶危济困,那儿子自然也得能力挽狂澜了。你说是不是?” 说完之后,就用胡子扎他的脸,父子二人嘻嘻哈哈,一直闹腾到母亲来叫他们回去吃饭。 挽狂澜之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这就是他名字真正的含义,也是二代君主所必须承担的责任。 他也没有辜负皇考的期待,没有辜负天下人的仰望。 可是,作为帝王,他的责任就在只有这些吗?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向了正和女儿说小话都女婿傅玉衡。 ——衡量一个帝王的功绩,不止要看帝王本身的能力,还要看他对继承人的选择和教导。 天子深吸了一口气:朕险些自误矣! 这个时候,还没人知道,天子拍电影都没啥感触,看自己拍的电影,却看出了堪比龙场悟道的效果。 他的思想不说从内而外蜕变吧,至少也有了不小的升华。 纪录片的最后,并不是以英雄迟暮为终止,而是以帝国的兴隆为展望。 太-祖去世了,但大夏仍有明君掌舵。 观众们都重重吐出了一口气,从那种遥远的震撼中清醒了过来。 这一刻,他们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生在盛世,是一种穷尽了所有的幸运。 众人随天子起身,看着他对傅玉衡招了招手,“贤婿呀,你过来。” 这突如其来的慈爱,让当事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傅玉衡还是顶着笑脸,乖乖过去了,“陛下,您有什么吩咐?” “诶,一家人,说什么吩咐?” 他用力拍了拍傅玉衡的肩膀以示器重,笑着赞道:“这部纪录片,好得超乎我的想象。只希望等再过几年,太子登基了,你能专门为朕拍一部。” 这话音还没落下,太子就吓得双腿一软,连忙表忠心,“父皇春秋鼎盛,儿子只愿永远活在父皇的庇佑之下。” 太子一跪,在场众人都跟着跪了。 皇子正要开口,被他亲娘段贵妃在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并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神。 好在他这会儿智商达到了高地,看懂了母亲的示意,泱泱闭嘴了。 天子亲自弯腰将太子扶了起来,“行了,你们都起来吧。” 他安抚地拍了拍太子的手臂,“你的父皇也是个凡人,终究会老会死的,你还年轻,要自己立住才是。” 太子辨不清他话中几分真假,只得祭出万金油,“父皇教训得是。” 见他如此,天子无奈之余,也明白主要责任还在自己。 隔阂的行成很容易,但若要消除,就要耗费几倍的精力。 不过,他有信心,只是得慢慢来了。 原本电影看完了,这一群贵人也该回宫了。 哪知道,天子心血来潮,突然要到傅玉衡家里去,说是要去尝尝他家里厨子的手艺。 “听老六说,你们家养了二十几个厨子,各有各的绝活,不介意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去尝尝吧?” “臣和公主的荣幸。” 傅玉衡能怎么办?他只能笑眯眯地应了。 徒南薰扶着淑贵妃,撒娇道:“父皇说的哪里话?您自己威仪加身,诸位母妃却是个个貌美如花,哪里老了?” 面对小女儿,天子非常宽容,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好好好,貌美如花,貌美如花。” 傅玉衡上前请示道:“既然陛下要莅临寒舍,还请允许臣与舍妹先行一步,洒扫一番。” “去吧。”天子摆了摆手,又道,“老六也别勾着头看了,你也跟着傅家丫头去吧。” 一句话,闹出了两个大红脸。 六皇子俊彦染霞,神色却是一本正经,步出人群谢恩,“儿臣多谢父皇。” 好家伙,这时候不说“遵旨”说“谢恩”,真是实锤老闷骚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玉莲羞得举起团扇遮住胭脂色的脸孔,气得直跺脚。 直到玉莲登车,傅玉衡和六皇子二人骑马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她才掀开车帘,把一块冰皮月饼丢在了六皇子头上。 “哎哟!”六皇子一把接住,看了一眼是香辣牛肉馅的,直接就塞进了嘴里。 他还扭头对傅玉衡说:“别说,你们府里的厨子研究出来的新式月饼,还挺合我胃口的。” 瞥了一眼剧烈晃动的车帘,傅玉衡忍着笑,“你跟我妹妹好好说说,趁着还没到八月,让她督促厨房多做点,你带回宫去慢慢吃。” 他表示:你们小情侣之间的问题,还是自己解决吧,我不掺和。 找大舅哥借力失败,六皇子只得苦哈哈地弃马登车,给人说好话陪小心了。 也不知道这俩人是怎么沟通的,反正等到了家门口,六皇子从车上下来时,已经是春风满面了。 傅玉衡指挥家僮把玉莲做到车拉到二门处,自己下了马,让人把他和六皇子的马都牵到马厩里好生照料。 进门之后,傅玉衡就让人把几个管家都喊过来,宣布了天子要巡幸他们家的事。 卫宝从前在宫里干过,有经验,里里外外的人事安排都由他负责。 至于防务问题,根本不用他们担心,天子一到,御林军自然会接手的。 二管家就负责伺候好这群大爷,谨防有人闹事。 至于管家,则是接了命令,赶紧去后厨看看,今日一早庄子上送来的东西,还有出去采买的食材够不够。 若是不够的话,立刻去账上支银子现买。 大致分派完了,就让人散了,命他们各司其职。 至于管事媳妇那边,自然有玉莲分派。 这个她有经验,怕是比傅玉衡还利索呢。 等天子一行人下徒南薰的陪同下到来时,见到的就是一片井然有序。 天子和几位皇子被迎入了正堂,诸位嫔妃与王妃、公主,被迎入了庆馨堂。 在玉莲的安排下,早有衣着得体的婢女前来献茶。 因着有六皇子的提点,端到每一个人面前的,都是对方爱喝的……至少也是不讨厌的茶水。 天子暗暗看在眼中,对于这个未来的六儿媳,更多了几分满意。 别的不说,至少日后成婚了,两口子也能把摊子支起来,不至于把日子过得手忙脚乱。 等喝完了一轮茶,另一队小丫头来换饮子的时候,后厨的管事媳妇送来了今日午膳的菜单。 傅玉衡到门口接住,示意她在门外等着就好。 那管事媳妇本来就有些腿软,如今见自己不用去见天子这等大贵人了,暗暗松了口气。 “陛下,这是中午的菜单,您请过目。” 天子接过来一看,就见这菜单的菜名都挺有意思的,便侧身问道:“这个水润木樨香,是个什么菜?” “哦,就是水炒鸡蛋碎,用的是牛肉辣酱,卷在薄饼里吃的。” “怎么叫这个名儿?” 傅玉衡想了想,解释道:“木樨不就是桂花吗?炒鸡蛋在街面上本来就有个炒桂花的别名,蛋炒饭又叫桂花饭,厨子取名时,大概就是这么来的。” “哦,原来如此。”天子点了点头,觉得还挺有意思,“那这个水天一色呢?” “是大雁炖银鱼。” 天子一听就明白了,“这俩一个天上的,一个水里的,还都是白的,是吧?” 傅玉衡只笑不语,默认了。 “那这个双龙会呢?” 傅玉衡笑道:“这个双龙会,还有个别名,您一听就明白了。” 天子示意他说来听听,傅玉衡便道:“双龙会,又叫龙凤呈祥。” 这个名字够明显,天子也是吃过见过的,果然很快就明白了。 “是蛇肉和飞龙肉做的吧?” “陛下英明。” 飞龙肉虽然名为“飞龙”,其实是某小岛上特产的一种野鸡。 人们常说的“天上龙肉,地上驴肉”,那个“龙肉”,就是飞龙肉。 翁婿二人就着菜谱说笑了好一阵,天子把菜谱拍进傅玉衡掌心,“行,就按这菜谱上的做。” 天子一声令下,家里二十多个厨子齐心协力,五个大灶,八个小灶一起开火。 白案师傅们的糕点早就开始做了,不多时就有十几样新奇糕点端了上来。 装糕点店碟子是仿着宫里的样式,碟子不大,糕点自然每样都不多。 但造型精美,颜色鲜艳,有顺色的,有撞色的,却都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官客这边的还好,庆馨堂的女眷们见了这些糕点,真是个个都爱不释手。 段贵妃道:“如此精美的糕点,倒让人不忍下口了。” 徒南薰笑道:“诸位母妃、嫂子、姐姐们都是吃过见过的,今儿也尝尝我们家的,看能不能入口?”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声冷笑,满含着不屑之意。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不是丽妃又是谁? 她本就看不上年纪比她大,孩子没她多的淑妃。 如今淑妃机缘巧合成了贵妃,那贵妃之位又是她觊觎许久的,心里自然更不舒服。 徒南薰是淑贵妃的亲女儿,自然被她恨屋及乌,在她的仇视之列。 “弄得花里胡哨的,让人一看就没有胃口,谁知道吃了会怎么样?” 徒南薰心中暗恼,偏她是东道主,丽妃又是长辈,她还真不好如何。 正当她要把这暗亏吃下的时候,坐在段贵妃身边的东昌公主捏了一块玉兰酥放到嘴里,直接吃了。 因着场面实在寂静,酥口点心和牙齿摩擦发出的声响就过于清晰了。 众人就这么听着东昌公主慢条斯理地咀嚼,又不慌不忙地咽下,含笑的傲慢眼神从众人身上一一划过,秀口微启,慢悠悠地吐出了一句话。 “吃了会香掉眉毛。” 众人下意识地去看她的眉毛,目光触及婉约的远山眉,才猛然反应过来,人家就是句调侃。 虽然,她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调侃。 淑贵妃趁机招呼大家,“无论如何,都是孩子的一番心意,诸位姐妹都尝尝吧。 还有太子妃,你们妯娌几个都是大家出身,吃完了得多提点你们妹妹一番。” 不管抱的何种心思,众人顺势忽略了丽妃,纷纷品尝起了这些新奇的糕点。 丽妃心中恼怒,偏没一个人搭理她,让她一腔怒火无处可发。 恰巧这个时候,又有丫鬟来送果汁,她抬手就把盛果汁的琉璃盏给打翻了。 “你这贱婢,真是个眼皮子浅的东西,没眼力见!” 好一个指桑骂槐,东昌公主微微眯了眯眼,一声冷笑尚未出口,便被自己妹抢了先。 “没听见丽妃娘娘说的话吗?你眼皮子怎么就这么浅,冒冒失失就往前凑呢?还指望贵人给你赏钱吗?还不快出去?” 那丫鬟得了这话,片刻都不敢耽搁,起身行了个礼,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徒南薰仔细看了看丽妃的衣裳,只在裙角出看见一小片水渍,便笑着上前扶住,“丽妃娘娘,您的裙角湿了,未免不雅,还是随我去换一件衣裳吧。” 这态度和煦的,仿佛刚才借力打力,把丽妃的指桑骂槐噎回去的不是她一样。 在场的女眷个个都是人精,立刻七嘴八舌地帮着徒南薰劝丽妃。 丽妃心头气极,但裙角那一块水渍又的确令她难以忍受,只好忍着怒气,跟着徒南薰出去了。 她人一走,立刻就有两个小丫鬟进来收拾。一个把碎片捡走,一个拿抹布把水渍吸干。 东昌公主问道:“方才那个小丫头呢?” 一个小丫头答道:“今日人手不够,她到后厨帮忙去了。” 听说那丫头并没有受罚,东昌公主这才高兴了,从手上拔下一枚金戒指,“把这个给她,我赏的。” 她自来就看不惯目中无人的丽妃,凡是丽妃不喜欢的,她都喜欢。 不多时,徒南薰就先回来了。 至于丽妃,没人不识趣的在这个时候询问对方的下落。 庆馨堂里少了一个丽妃,众人一下子就其乐融融了。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后厨送了现做的冷盘来。 如今天气炎热,先吃些凉菜,也能开开胃口。 等众人都尝过了一轮,凉菜就被撤了下去,第一轮热菜端了上来。 撤下的菜色端到了后厨,帮厨看了连道可惜,直说这么浪费,就是作孽。 管事媳妇连忙喝住,“快闭嘴吧,贵人们也是你能说嘴的?” 众人连忙闭嘴,该摘菜的摘菜,该洗碗的洗碗。 等把手上的碗碟都洗干净了,洗碗的媳妇为难道:“刘嫂子,这些菜都没怎么动过,该怎么处理呀?” 刘嫂子指了指靠着墙角的几个大桶,“这事大姑娘早有预料,今天的剩菜都折在那几个桶里。 等贵人们走了,再拉出去,分给城里的乞丐。当然了,你们要是有喜欢吃的,自己找东西收起来也行。” “诶,诶。”洗碗的媳妇一边应声,一边拿围裙擦手,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刘嫂子还提醒她,“后面还有大菜呢,你先别急着要这些凉菜。” “我知道了,多谢嫂子提醒。”:,,. 180. 至于吗?至于吗? 除了丽妃之…… 除了丽妃之外,这顿饭可谓是宾主尽欢。 虽然天子并没有额外夸赞他们家的饭食,但天子御驾降临,本身就是一种荣耀,一种盛宠加身的信号。 也就是说,从今天开始,他们夫妻俩,在京城交际圈里,含金量更高了。 这摆明了是天子变着法地奖励他们。 但无论是傅玉衡还是徒南薰,对此都一头雾水,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恩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若是是纪录片拍得好,但早就赏赐过了呀,那么多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有几个看见了不眼红的? 虽然天子不是吝啬之辈,但也是有原则的。 一功不二赏,一过不二罚,是最基本的治理之道,天子怎么会不懂呢? 分明是得了赏赐,却让这两口子愁得直挠头。 这时,玉莲拿着账单进来了,“哥哥嫂子,你们干嘛呢,怎么愁眉苦脸的?” 徒南薰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 这种摆明想不通的事,就别再增加一个人的烦恼了。 既然暂时想不通,那就先放放,时间一定会给出正确答案的。 “对了,你这时候过来,是有事?” “当然有事。”玉莲把账单递过来,“就这一天,账上就去了一千两,这个月咱们家的支出肯定要超出预算了。” 徒南薰接过来一看,之所以耗费糜多,全因今日新买了许多珍惜食材。 珍惜食材本来就贵,他们又是仓促之间去买的,占了别人原本预定好的份额,价格肯定更高。 持家惯了的徒南薰下意识皱了皱眉,索性她很快就想明白了,把账单收了起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天子莅临,咱们自然只有好好招待的份。今日没出差错已是万幸,耗费这些钱财,全当是花钱买平安了。” 玉莲道:“这个道理我也懂。我只是想来问问嫂子,这笔账是走公账呢,还是另外列出一笔?” 徒南薰道:“单独列出来吧,就从我私房里出。省得公账上不好平,再有人趁机弄鬼。” 玉莲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一眼瞥见自家哥哥,忍不住调侃道:“怎么能从嫂子私房里出呢?依我看,该是五哥掏这笔钱才是。” 傅玉衡笑了笑,十分光棍地说:“我的钱都在你嫂子那里,但凡多花一个子儿,都得朝她伸手,爱怎么处置,还不是随她高兴?” “哈哈哈哈哈……”玉莲掩唇而笑,起身道,“好啦好啦,我也不打扰你们两口子说话了。账单已经给嫂子送过来了,我这就走了。” 夫妻二人起身相送,玉莲赶紧拦住,“行了,别送了,就这几步路的事。” 送走了玉莲之后,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己差不多的意思。 于是,他们就明白了,对方和自己一样,都已经想通了。 ——既然纠结没有用,索性就不要纠结了。 傅玉衡干脆起了一个新话题,“再过几天,就是乞巧节了,家里过节的事,你让谁去安排了?” “当然是玉莲了。”徒南薰理所当然道,“虽然咱们接不到前线的消息,但既然安南王室已经开始使用巫蛊之术了,就说明对方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狂妄无知。 只要安南王的脑子清醒了,□□这种庞然大物,就绝对不是他愿意抗衡的。想来过不了多久,朝廷大军即可凯旋了。” 而六皇子和玉莲的婚事已经拖得够久,大军回还之后,天子肯定要先考虑六儿子的婚事。 玉莲作为待嫁女,多在家事上历练一番,总归不是坏事。 徒南薰也可以借此偷个懒,还能给婆婆朱氏卖个好。 此举可谓一箭三雕,傻子才不干呢。 傅玉衡点了点头,见黄鹂带着小丫头来收残茶,便吩咐道:“让后厨下两碗鸡丝面来。” 今天只顾着招呼一群贵人了,他面对着满桌的美味佳肴,愣是没吃几口。 想来,徒南薰也是一样的。 “对了,若有甜汤,先给公主盛一碗过来。” 黄鹂应了一声,带着小丫头出去了。 不多时,她端着填漆茶盘回来,上面放了两碗汤,一碗是阿胶桂圆汤,一碗是酸笋鸡皮汤。 黄鹂道:“我去后厨的时候,见今日吊下的高汤还剩了不少,就让他们给五爷现做了一碗酸笋鸡皮汤。” 傅玉衡喜道:“正好,我也先垫垫。” 他先把阿胶桂圆汤递给徒南薰,自己端过鸡汤喝了一口。 略带滚烫的汤水顺着喉腔滑入腹中,大大安抚住了已经开始抗议的胃。 他舒服地叹了口气,“请皇帝吃饭,可真不是好干的差事。” 他又喝了一口汤,测过身子去询问徒南薰,“诶,对了,我听说丽妃的娘家,曾经两次接过圣驾?” 听见“丽妃”的名头,徒南薰立刻就拉下了脸,“好不容易把人送走了,你还提她干嘛?真是晦气!” 傅玉衡神色一凛,“怎么回事?可是今日丽妃给你气受了?” 于是,徒南薰就把丽妃拿家里丫鬟撒气的事说了。 末了,她冷笑道:“她那是在骂丫鬟吗?分明是打我的脸呢。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就她那么点心思,怕是宫里的石头都能看透。” 自己没本事做贵妃,就觉得是别人抢了她的。 她也不想想,就她那小家子气的样子,若是真做了贵妃,后宫嫔妃谁肯服她? 宫里没有皇后,贵妃就是实际上的后宫第一人。 天子宠她是一回事,却还不至于色令智昏,把一个六宫怨怼的妃嫔,捧到无人能及的高位。 说来也是帝王凉薄,一边因为喜欢丽妃的心性,一直纵容她到处截宠得罪人; 一边又在私心里觉得丽妃这样的上不了高台盘,连宫权都不肯分她一份,更别说是贵妃尊位了。 只可惜,丽妃早被盛宠迷了眼,始终看不透这一节。 满宫嫔妃又早被她得罪了个遍,自然也没人去提醒她,任她去做一只上蹿下跳的可怜虫。 傅玉衡笑着安抚道:“你既然已经当场报回去了,就别跟她置气了,不值当。” 徒南薰道:“谁跟她置气了?我只是看不惯她而已。” “我看满宫灯大小主子,能看得惯她的,也没几个。” 徒南薰冷笑道:“谁叫她自己不好好做人的?” 自己吃肉,连汤都不给人留一口,旁人不恨她才怪呢。 说话间,汤面也端过来了。 高汤都是现成的,鸡丝是从吊高汤的老母鸡上撕下来的肉,虽然没什么营养了,但入口即化,口感好极了。 夫妻二人都不再多言,凑在一起吃了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面,才双双觉得彻底活了过来。 绿萝催促着二人在院子里走走,消消食再睡觉。 两人洗了手、净了面,就手拉着手一块出去了。 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西院门口,傅玉衡猛然想起徐柱,便问道:“对了,柱子马上就要进考场了吧?这几天忙得昏了头,竟也没让人过去问问。” 徒南薰笑道:“他如今跟着自己亲娘住,郭嬷嬷比你还操心呢,用你时时过问?” 傅玉衡一怔,“倒也是。” 在郭嬷嬷的看护下,徐柱连续一个月没摸到正经书。 直到他那股焦躁慢慢下去了,郭嬷嬷才来请示了傅玉衡,进入了第二阶段:每天只让复习一个时辰,其余时候就到外城或郊外去转转,开阔一下眼界。 毕竟才是个不到十三岁的孩子,读书多了,就以为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颇有几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目下无尘了。 多让他见识一下民间疾苦,也接触一番底层人的智慧,杀杀他那股因见识浅薄而生出的傲气。 徒南薰笑道:“对弟子都这么操心,将来咱们要是有了儿子,你要怎么样呢?” “当然是一样教呀。”傅玉衡理所当然道,“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一样教他读书明理,认识民间疾苦,学会自己在这世间立足。” 徒南薰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微微仰头看向自己的丈夫,神情温柔无比,“你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的。” 傅玉衡握紧了她的手,“我相信,你也会是个好母亲。” 两人相视一笑,跟随左右的人忽然觉得,空气中冒出了好多粉红色的泡泡,气温无形中升高了,让他们觉得浑身刺挠。 徒南薰忽然道:“我生日就要到了,十八岁生日。” 傅玉衡先是一怔,继而就反应了过来。 对上徒南薰灼灼的的目光,身为老司机的傅玉衡,竟然不由自主就脸红了。 这反应,直接坐实了徒南薰心目中的“纯情小伙儿”的人设。 也让他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怎么关键时刻老掉链子呢?傅玉衡呀傅玉衡,你可是个大男人,赶紧的,A上去! 心里憋着一口气,他左右看了看,见绿萝等人都低着头,他直接上前一步,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到了接近负值。 垂眸间呼吸相闻,傅玉衡看着眼前花瓣般柔嫩的唇瓣,下意识吞了吞口水,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下一刻,唇上温热,傅玉衡惊得瞪大了眼,简直又急又气。 ——他发誓,他真就只是一时恍神,慢了那么一拍而已,怎么又成老婆主动了? 他真的不是纯情小伙儿呀! 只可惜,已经没人能替他正名了。 而他自己,也很快就迷失在了这两情相悦的奇异感觉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这才不情不愿地拉开了些微的距离,相对着喘息。 片刻之后,徒南薰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傅玉衡点了点头,两人十指相扣,走了没几步,徒南薰突然靠在了他的手臂上。 怎么了? 傅玉衡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换来老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和一句让他非常愉悦的低语:“腿软了。” “呵。”他发出一声得意的轻笑,弯下腰一个用力,就把她牢牢抱了起来。 徒南薰轻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颈,玉颜烧灼成一片,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傅玉衡心里那个得意呀,恨不得高歌一曲《向前进》。 不过,在绕过屏风,走进内室的一瞬间,他脸上得瑟的笑容戛然而止。 入目皆是喜庆的红色,帐顶上挂满了彩线织成的各种吉祥物,床榻上还撒了一层新鲜的花瓣。 “这……这是怎么回事?” 若说这不是早有预谋,他愿意把外间的桌子给吃了。 此时,布置了一切的红藻,已经迅速把屋里数层帷幔放下,带着一群小丫头深藏功与名了。 徒南薰一直圈着他的脖子,此时就着这个姿势稍微一用力,傅玉衡不由自主底下了头,再次被老婆占据了先机。 两人跌跌撞撞倒在床上,傅玉衡暗暗咬牙: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一定,一定,要让老婆见识一下我的实力! 唔,反正第二天早上,两人都没能按时起来。 徒南薰固然腰酸腿软,傅玉衡也没好到哪里去。 毕竟这种事,还是男方出力最多。 夫妻二人终于完成了生命的大和谐,虽然明面上没人嚷嚷,可等他们用午膳的时候,却接到了从父母到叔婶,再到妹妹的多重关爱。 看着桌子上多出的几样大补菜色,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就不是很有胃口了。 傅玉衡点了点明显带着条状物的一大盆汤,迟疑道:“我这个年纪,还用不上这玩意儿吧?” 绿萝“扑哧”一笑,急忙掩住唇,“这是三老爷叫人送过来的,说是给您固本培元的。” 傅玉衡怒了,“我今年都二十了,固什么本,培什么元?” 不等绿萝答话,银羽拎着一个食盒进来了,“公主,五爷,后头九奶奶让人送来的。” 等食盒打开,里面的东西一露出来,所有人都沉默了。 下人们是在忍笑,夫妻二人则是无语。 因为里面那两样菜色,一个是滋阴的,一个是益阳的。 好家伙,对他们两口子可真是不偏不倚呀! 傅玉衡连气都气不起来了,无语道:“不就是晚了两年圆房吗?至于吗?” 绿萝笑道:“诶,五爷此言差矣,这可是咱家的大事。等公主怀上个一儿半女,恐怕连宫里都要惊动了。” 听见“宫里”二字,徒南薰一顿,突然问道:“对了,你和红藻,没往宫里传消息吧?” “当然没有了。”绿萝道,“没有您的命令,府里的消息,谁敢往宫里传?” 徒南薰放心了,让人把那些大补的东西通通撤下去,两口子总算能安心吃口饭了。 别人不知道,他们是自家人知自家事。 虽然真正的仙丹只吃过一颗驻颜的,但这两年里,各种好东西却是陆陆续续吃了不少。 且不说莲花公主每个月都会专门送来的茶叶和蜂蜜,还有翩翩游历之前送的十几瓶花露,几个狐仙偶尔也会送些好东西来。 他们俩一路吃下来,没补得气血翻涌,都是因为那些东西足够用灵气,能循序渐进了,怎么可能虚呢? 吃完了饭之后,两人正要到对门公主府去转转,顺便探望一下徐柱,就见润笔沉着脸进来了。 “五爷,公主,徐公子那边出事了。” “怎么了?”傅玉衡一惊。 润笔道:“今天早上,徐公子的父亲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他病重了,要徐公子回去为父侍疾。” 早不病,晚不病,孩子要考试了,他突然宣布病了,摆明了就是故意捣乱。 若是同这一病,正好病到乡试考完,徐柱今年是别想参加了。 偏自汉以来,历朝都以孝治天下,只要徐柱将来还想做官,还真就不能置之不理。 徒南薰蹙眉,厌恶道:“这还真是趴在脚面上的癞蛤蟆——吓不死人,恶心死人。” 她尚且如此,郭氏更是气得三尸神暴跳,咒骂不休。 “这个畜生!若非是看在柱子的面子上,我岂容他到今日?” 毕竟,自己双亲中的一方杀了另一方,无论是谁杀谁,对一个孩子来说,冲击力都太大了。 郭氏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心性敦厚纯良。 儿子心疼母亲,也因母亲的苦难憎恶父亲,这一点郭氏很欣慰。 可她也知道,儿子能接受父亲过得不好,也可以接受父亲早死,但若父亲是死在母亲手上的,他就有点难以接受了。 对于这一点,郭氏无奈之余,其实内心深处也是欣慰的。 作为一个母亲,她始终希望自己的儿子心中存着善念。 因为只有经历过最深沉绝望的人,心中才会一点光明都没有。 从前是顾及儿子,自己吃再多的苦,都没想过直接把徐大那贱人送走。 可是如今,他竟然敢耽误自己儿子的前程,着实触到了郭氏的逆鳞。 她深吸了一口气,冷笑了一阵,叫人收拾了一些补品,带着儿子就回了多年未曾踏足的家。 谁也不知道她单独和丈夫说了什么,反正徐大的病只挨了三日,就自己宣布痊愈了。 郭氏立刻带着儿子扬长而去,留下小卫姨娘一头雾水,抱怨道:“老爷,咱们不是说好的吗?” 不曾想,徐大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个贱人,想害死本老爷不成?” 想到郭氏轻飘飘的那句“久病之人死了也没人会觉得奇怪”,他就觉得浑身发冷。 他想起来了,那个女人就是个疯子,他到底是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招惹她?:,,. 181 徐柱的觉悟 徐大后怕不已,多…… 徐大后怕不已,多年来头一次庆幸自己是徐柱的亲爹,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孰不知,这一次,郭氏根本就没打算放过他。 他准备装病耽误徐柱的前程时,就已经为自己撅好了坟墓。 在回公主府的马车上,徐柱的情绪很低落。 他一直都知道,父亲不喜欢他,却没想到,父亲对他的不喜欢,竟然能够到了要毁了他的地步。 看着儿子恍惚的神色,郭氏心疼不已,轻轻叹了一声,把儿子抱在怀里。 “柱子别怕,娘在这里。” “娘……”徐柱想问这是为什么,但一个字说出口,却又怎么都问不出来。 但知子莫若母,郭氏已经猜出儿子的心思了。 她冷笑了一声,“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小卫氏有孕了,还让你爹觉得,她肚子里的一定是个儿子。” 这三日她因为害怕儿子也像长子一般出事,一直陪着儿子留在徐家。 那小卫氏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可那不经意间的得意,还有在郭氏靠近时,下意识地护着自己肚子的行为,都已经让她暴露无疑。 若非郭氏不屑对胎儿动手,小卫氏哪里能挺得过这三天? 可怜那小卫氏还不知道,自己这三天,是在鬼门关过了一圈,兀自为计划失败而懊恼呢。 郭氏劝不了儿子,回到公主府之后,就把儿子送到了傅玉衡这里。 “驸马爷,您劝劝他吧,这孩子……唉——” 傅玉衡点了点头,对徐柱道:“柱子,你跟我来。” “是,老师。” 师徒二人走出堂屋,傅玉衡立刻叫人套车,带着徐柱就去了外城。 “这些日子,你来过这里吗?”他指着那些坐在路边,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乞丐们问。 徐柱摇了摇头,“我娘怕我出事,不让我和他们接触。” 听到这句话,傅玉衡就知道,自己有些失算了。 他把徐柱送回郭氏身边,一共有两个目的。 第一就是把徐柱从即将考试的过度紧张中拉出来,第二就是让徐柱见识一下民间疾苦,消除一下眼高手低。 如今看来,第一条目的虽然达到了,但第二条目的却败在了人性上。 郭氏虽然精明强干,但作为一个独力带孩子的单身母亲,她仍旧逃脱不了大多数寡妇带儿都会钻进的怪圈。 那就是一边对孩子严厉,迫切地希望儿子成才;一边又对孩子过度保护,试图隔离一切危险源。 在她们眼里,孩子根本不算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是自己的附属品,自己的精神寄托。 如果再放任下去,这种病态的心理还会加深病理,等孩子结婚之后,会在潜意识里,把孩子的伴侣当做是自己的情敌。 前世他就在新闻上看到过这种情况。 一个儿媳妇控诉婆婆,连她和老公行房,婆婆都要趴在门缝上偷听。 有一次,夫妻二人商量好了,要玩一点女上男下的新花样。 结果做到一半,婆婆破门而入,把儿媳妇从自己儿子身上拽了下去。 那一瞬间的难堪,纵然没有被外人看到,也足以让儿媳妇体会到什么是社死。 好在那个儿媳妇性子比较果决,并没有因为爱老公而继续忍受,而是果断离婚了; 还有一个案例,就是丈母娘总是对自己女儿说,女婿背着女儿给她脸色看。只要女儿不在身边,女婿说话就很不客气。 一开始女儿是不相信的,她和老公是自由恋爱,自认了解对方的人品。 但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以讹传讹…… 自古流传下来的这些成语,无不表明了,人类的意志,其实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坚定。 看起来坚不可摧的信任,也很难经得住经年累月的挑拨。 终于,女儿背着老公和母亲,在家里装了监控。 事实证明,是老太太在说谎,女婿对她很尊重。反而是她背着女儿,经常对女婿阴阳怪气。 这对夫妻,也是以离婚收场了。 女婿是个正常人,不是超人,也不是忍者神龟,怎么可能在忍受丈母娘刁难的同时,还忍得了妻子的怀疑? 而这两位母亲,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离异,单身带娃。 这些思绪都只是一瞬间,傅玉衡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决定回去之后,就让徒南薰私底下劝劝郭氏。 如果实在掰不过来,日后徐柱的婚事,他们两口子坚决不插手。 这种事情,若是长辈不能从牛角尖里退出来,就算小辈再讲理,也是没用的。 按下庞杂的思绪,傅玉衡转头就在不远处的馒头摊上买了几个窝窝头,塞到了徐柱怀里。 “这几个窝头就是你的本钱,你今天的任务,就是用这几个窝头,去和这些乞丐打交道,至少问出三个人的生平。” 徐柱有些迟疑,“可是我娘说,他们很危险。” “危险?”傅玉衡笑道,“你一个人来的确危险,但如今他们都看见了,你是和我一起来的,是和这些护卫一起来的。” 徐柱这才注意到,老师头一次带这么大的排场出门,护卫足足带了十个。 “去吧,更危险的是你,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在他的鼓励下,徐柱咬了咬牙,鼓起勇气,捧着窝头走了过去。 那些乞丐早就注意到他们了,这两个衣着华丽的贵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还买了贵人们从不屑吃的窝头,就暗暗猜测这些是要分给他们的。 不少乞丐暗暗期待,心里催促着:他们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等徐柱当真捧着窝头走了过来,他们的神情十分激动,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那些窝头,竟隐约冒出了绿光。 那种饿狼看向小绵羊的眼神,把徐柱吓了一跳,脚步再次迟疑了起来。 他回头看向傅玉衡,再一次得到了老师的鼓励,才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迈开了脚步。 “几……几位大哥,还有这两位小弟弟,这是给你们的。” 话音未落,窝头就被轰抢一空。两个小乞丐人小力弱,一个都没抢到,顿时急得哇哇大哭。 既然他们哭了,徐柱也急了,对两个抢多的大乞丐嚷道:“一人一个,你们怎么能多拿呢?” 可两个大乞丐哪管那么多,只管把东西拼命往肚子里塞。眨眼之间,两个窝头就已经消失在了深渊巨口中。 徐柱无奈,只得从腰间荷包里掏出几块桂花酥,正要递过去,却又看见几个大乞丐如狼似虎的眼神。 这回他学聪明了,皱着眉威胁道:“你们再敢伸手,我就让人剁了你们的手。”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那十个人高马大的护卫。 在物理威胁下,几个乞丐终于按耐住了饥饿带来的无上勇气。 其中一个陪笑道:“小公子恕罪,实在是小人等几天都没吃东西了,都饿得昏了头了。” 徐柱抻着脸没说话,只是把桂花酥分给两个小乞丐,催促道:“你们快吃吧。” 两个小乞丐也机灵,没敢想着藏起来以后吃,接过来就直接塞进了嘴里。 这样恶劣的生活环境,早就让他们学会了一个道理:只有吃进自己肚子里的,才算是保险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就是完全消化干净,保证胃上挨两拳也什么都吐不出来。 “多谢小公子,多谢小公子。” 等东西都咽了下去,他们才有空对徐柱道谢。 只不过,他们还会不由自主的舔舔自己的牙齿,从那股残留的甜味儿,回忆桂花酥的香味。 ——真是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要是以后还能吃到就好了。 徐柱心中怜惜,柔声问道:“你们两个多大了,是怎么沦为乞丐的?” “我十四。” “我十三了。” 徐柱大吃一惊。 这两个小乞丐看起来瘦瘦小小,也就八_九岁的样子,实际年龄竟然和他差不多大。 至于是怎么沦为乞丐的,一个说是老家遭了灾,爹娘带他逃荒出来,一家子最后只剩了他一个; 另一个说是父亲早逝,叔伯霸占家里的财产,不但把他赶出了家门,还把他娘不知道卖到哪里去了。 “天下竟有这等放屁的事?”徐柱怒道,“官府就没人管吗?” 旁边一个大乞丐忍不住冷笑:“这是家事,官府怎么管得着?” 徐柱忙问:“怎么说?” 那大乞丐道:“自来便是如此,这种家族内部的财产纠纷,一向是民不举官不究。” 不等徐柱再问什么,那大乞丐就“嘿”地笑了一声,“小公子可别再问那为什么不去报官了,也幸好他没想过去报官,若不然,就连做乞丐的机会也没有了。” 大概是顾忌徐柱是个细皮嫩肉的富家公子,这大乞丐说的颇为委婉。 但在这种语境下很容易就让人猜到,“没机会”究竟是什么意思。 徐柱面色大变,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见着小公子似乎是吓到了,那大乞丐自觉吃人嘴软,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公子莫怕,这种事,哪个地方、哪年不发生几件?” “很多吗?”这些他都不知道,也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 大乞丐叹了一声,“多,怎么不多?” 另外几个乞丐见他这样好说话,也都凑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自己的见闻。 他们只盼这位好心的小公子听得高兴,能再赏他们一个窝头吃。 “有一家男人死了,女人怀着遗腹子,一大家子都等着这女人生下来是男是女。 最后生下来是个男孩,这女人才松了一口气,以为保住了夫家的财产,后半生有靠。 哪知道她还没出月子,儿子就发高烧没治过来,她也被送回娘家去了。” 至于这女子日后的命运,就看他娘家兄弟有没有良心了。 “我也知道一个:结拜的两兄弟,任谁都知道,他们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两人一同外出经商,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照顾他的妻儿,就跟照顾自己的一样。 嘿,您猜怎么着?那还真是他自己的。” “我也说一个,我也说一个:这家男人死了媳妇,因着还年轻就又娶了一房。 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前头那个留下的儿子,可算是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最后那孩子为了活命,不得已从家里跑了出来,到处乞讨为生,终究沦为了乞丐。” 别的故事都还好,这个却一下子就触动了徐柱的情肠。 “都是自己的亲儿子,这当爹的怎么就这么狠心呢?” “嘿嘿。”那乞丐冷笑了两声,颇有几分咬牙切齿,“亲儿子?亲儿子哪比得上美娇娘?没了这个亲儿子,还有美娇娘给他生的那个呢。” 看来他口中的故事,多半也是自身经历。 徐柱沉默许久,忽然道:“你说的不错,儿子总会再有的,他又怎会可惜?” 莫说是故意装病不让他去科举了,若是小卫氏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真是一个男孩,怕是小卫氏出主意要害死他,他爹也不会有太多犹豫。 因为若是他死了,他娘作为嫡母,将来所有的财产都该由小卫氏生的庶子继承。 这是礼法,也是律法。 他们两个虽然是杀人凶手,偏偏他们的儿子到哪里说都有理,可笑不可笑? 先前那乞丐讪讪一笑,连忙找补道:“小人都是胡说八道的,小公子千万别放在心上。” 徐柱自然没有怪罪他们的意思,只是摇了摇头,起身又去买了好些窝头,一人分了两个给那些乞丐。 “多谢小公子。” “多谢,多谢,您真是个大善人呀!” 徐柱自嘲地苦笑了一声,对那些乞丐道:“你们知道万年县的影视基地吗?那里出入的人流量大,剧组偶尔还会招群演,我给你们留些碎银子,你们一起迁到那里去吧。” 他虽然理解能力不行,但记性好,老师给他讲过的所有道理他都铭记在心。 比如: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听了他的建议,那些乞丐们相互看了看,有些意动,但更多的是迟疑和不自信。 “小公子说笑了,我们都是乞丐,哪个招工的会要我们呢?” “怎么不会呢?”徐柱笑问道,“你们嘴皮子利索,有的还会唱莲花落。而且许多电影里都需要乞丐,你们去了,连装扮的程序都省了。” 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当然了,我也只是提个建议。不管你们去不去,我都会给钱的。” 说着,就从荷包里拿出碎银子,一人分了一块。 那些碎银子大小都差不多,也就是五六钱重的样子。 大乞丐们都千恩万谢,两个小乞丐脸上却露出了惶恐的颜色。 徐柱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缘由,就问那两个小乞丐,“你们愿意去万年县吗?我可以帮你们找个落脚的地方。” 两个小乞丐不意还有这等惊喜,争先恐后地表示愿意。 于是,等徐柱再回到傅玉衡身边时,身后就多了两个小乞丐。 跟着他出来的旺儿见状,四下张望了一番,见不远处有一家估衣铺子,便领着俩小乞丐过去,讨了盆清水洗漱了一番,又买了两套合身的旧衣裳。 收拾干净之后,两个小乞丐虽然还是面黄肌瘦,却显出了原本清秀的眉目,一下子就体面多了。 要不怎么说人都是视觉动物呢? 刚才徐柱还只是想着,把他们送到影视基地,找一个落脚之处,赞助点钱让他们自己打拼。 如今见他们收拾干净之后颇为耐看,就和傅玉衡商量,“老师,我看他们挺机灵的,人也不坏,可以问问红杉姐姐,看她那里需不需要小演员吗?” 两个孩子的确挺机灵,闻言立刻就齐刷刷地看向来傅玉衡,脸上满是乞求之色。 这点小事,傅玉衡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学生失望。 但是,他还是当着三人的面,郑重其事地说:“我可以帮你把他们介绍给红杉,但你才是他们的推荐人。 若是日后他们犯了什么原则性的错误,你也是要被连坐的。你可想好了。”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在徐柱一怔之间,一起跪倒在地,“小公子,您放心,我们兄弟俩不会偷东西的,吃的也少,什么活儿都能干,不会给您丢脸的。” 徐柱看了他们一眼,想想他们的年龄,还有如今的身高,心中着实不忍。 他还是郑重地向老师保证,“我愿意做他们的担保人,也相信他们不会让我失望的。” “既然如此,就先把他们带回去吧。”傅玉衡为徐柱的善良而欣慰。 至于仓促之间,不好判定两个孩子品性的事,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 如果两个孩子都是好的,那么徐柱给了两个善良的生命一条活路,这就是功德; 如果他们已经被社会的毒打逼得黑化了,就当是给他们一个重新融入世俗的机会。 哪怕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花钱替自家孩子买个教训,也值了。 此时旺儿已经租好了一辆马车,让两个孩子坐了上去,跟在一行人后面,在一群乞丐羡慕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到了家门口,傅玉衡问徐柱,“你是跟着我回去呢,还是再跟着你娘住一段?” 徐柱沉默了片刻,眼眶泛红,神情却无比坚定,“我还是跟老师回去吧,我娘她……她最近会很忙。” 是的,徐柱并不傻,他已经猜出郭氏会干什么了。 经过今日这一遭,他不准备再让母亲为了自己,忍受她早已不必忍受的人了。:,,. 182 山东电影节和京城电影节 傅玉…… 傅玉衡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 他正要说“你娘没白疼你”,却忽然想起郭氏对儿子的过度保护。 话到嘴边,他又换成了,“你能有自己的判断力,这很好。” 顿了顿,他又说:“你娘从前吃了很多苦,在关于你的事情上,难免过于敏感。 你日后不要只想着读书,也要多陪陪她,多开解她,慢慢让她知道,你有自保的能力了。” 很显然,徐柱已经从他的话里察觉出了些许异样,却受限于自身阅历和生活环境,对其中深意全无头绪。 好在,这孩子有一样好处,那就是不懂就问。 他捻了捻指尖,直接问道:“老师,您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呀?能跟我说吗?” 傅玉衡微微一笑,“走,跟我去槐梦斋小书房。” 说完,转身就走。 “哦。”徐柱跟着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自己还带回来俩人呢,急忙道,“老师,他们俩怎么办呀?” 傅玉衡远远笑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润笔和旺儿会安排好的。” “哦,哦,老师,您等等我呀。” “等什么呀。你年纪轻轻的,不比我走得快?” 师生二人一个在前面大步走,一个在后面小跑追,很快就消失在二门内了。 这时,旺儿把两个孩子从租来的马车上接了下来,给人结了账,把马车打发走了。 “你们俩跟我来吧,先进去吃点东西,歇歇脚。” 面对眼前的高屋广厦,两个小孩子比起刘姥姥进大观园,那可真是差远了。 人家刘姥姥虽然也没见过公侯之家的富贵,但颇有胆气,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镇定自若。 便是在史老太君面前丑态百出,那也是人家故意的。 用行为艺术换取发家致富的本钱,非但不丢人,还很励志。 但这俩孩子明显心理素质不够,不但做乞丐的时候不够凶狠,时常抢不到吃的;如今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他们俩竟然腿软了。 好在旺儿也算是经历过家族盛衰的,各色各样的人见识了不少。 见两人相互搀扶着,用既羡慕又恐惧的目光盯着壮丽的门楼直瞧,却一步都不敢迈出,心里就猜出了几分。 他温声安抚道:“你们放心,这里是三驸马的府邸,公主和驸马都住在这里。 两位主家都是善心人,就算你们不知礼数,也没人会把你们怎么样的。” 三公主夫妇这个金字招牌,还是很管用的。 两人本来就因话剧和电影声名远播,再加上如今还在两个城门处有三天一次的义诊,导致两个小乞丐也对两人的善名早有耳闻。 听说这是三驸马的府邸,他们心底的恐惧去了大半。 具体就表现在,腿不软了,至少能走路了。 他们跟着旺儿进了前院下人们歇脚的地方,让人去后厨弄来一盆小米粥。 “你们俩长久不见荤腥,可不敢给你们吃肉,先喝点粥润润肠胃。 这两天先别乱跑,我会找个人来教教你们规矩,等日后去了剧组别给咱公子脸上抹黑。” 因着徐柱的一番承诺,旺儿已经把这俩人划到了徐柱的羽翼之下。 不过他们属于外围编制,不指望他们忠心耿耿,甚至不指望他们日后能报答徐柱,只要别额外惹麻烦就好。 这就是旺儿对两个孩子的心理预期,总的来说真不高。 两个孩子都很拘谨,根本不用旺儿交代,他们也不敢乱跑。 就算他们知道三公主和三驸马都是好人,但贵人就是贵人。 就像后世开□□的不敢和开宝马的抢道,开宝马的不敢靠近玛莎拉蒂一样,他们俩都觉得,这府里的东西,随便碰坏一点,把他们卖了都赔不起。 两人战战兢兢地喝完了小米粥,旺儿又交代道:“您们可以先睡一会儿,等睡醒了会有人再给你们送吃的。 若是要出恭的话,出门左转,大桐树下就是茅房,可别随意。” 两人连连点头。 旺儿还有自己的本职差事,交代完了两人,又找到专门管下人规矩的管事媳妇交代了一番,回西院去了。 此时的徐柱,已经从先生傅玉衡那里,再一次获得了人性的洗礼。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母亲过于在乎儿子,还会弄出那么多世人不注意,却又真实造成恶略影响的后果。 一想到日后自己若是娶了妻子,不管妻子做得多好,都会被母亲横挑鼻子竖挑眼,家里永无宁日,他就下意识地打哆嗦。 可是,母亲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被父亲的薄情寡义给逼的,她又有什么错呢? 母亲没有错,未来的妻子也没有错,错究竟在谁呢? 难道在我? 可是我还什么都没干呀。 傅玉衡绝对想不到,他只是想防患于未然,尽量让自己这个学生日后的家庭生活变得和谐,却造成了一个他万万没有想到的结果。 ——徐柱恐婚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如今当务之急,还是纪录片《开国风云》的正式播放和继续推广。 这个片子所拍的故事,本身就自带流量,又选在了七月初七这天作为正式播放的日子,可谓是情侣约会的必看栏目。 仅仅是头三天,投放出去的一万张电影票,已经被抢购一空。 甚至于剧院的工作人员还注意到,剧院门口竟然已经出现了“黄牛”这个自古而今,经久不衰的行业。 后世的黄牛都不好解决,在这个没有电子设备,无法实名制购买的年代,就更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傅玉衡也无奈,只得随他们去了。 好在这年头的普通人,谁也不会舍得让黄牛赚钱,被他们坑的都是有钱人,不在乎这一点差价。 在电影大热的同时,同人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 因为这次的题材特殊,出版社养着的二十多个专业写手,从电影筹拍开始,就进入了激烈的竞争。 最后的胜出者有两位,本来两人要继续角逐的,但傅玉衡却说:“不用了,你们两个都是高手,缺了一个都是损失。” 于是,他让两人抽签,一个还去写,另一个则是给漫画配文案。 是的,在行业趋于成熟之后,傅玉衡准备把古代就有的故事类画册,搞成后世的二次元巨头——同人漫画。 这个时代的画本,一个故事只有一张画,画上的细节非常多,配文虽然简单却也明了,寥寥数语就把故事个讲清楚了。 漫画的话,是不用太注意单独一张画的细节了,但一截故事却要配四张画或者是八张。 这四张或八张之间,彼此要相互依存,又要相对独立,也是需要技术含量的。 几个画师听了他的想法,表示:主意是好主意,但就我们这几个人,真忙不过来! 既然如此,那就招人吧。 于是,琉璃厂附近,突然就贴满了招聘启事,招聘要求很简单,就是会画绘本的画师。 对于能在琉璃厂混饭吃的画匠们来说,这个门槛,约等于没有门槛。 招聘开始的第一天,就有一百多个画师蜂拥而至。 但这次招聘,只招十个,目的是为了试水。 第一天来的人数,就是招聘人数的十多倍。 就这,还有许多得到消息晚的,明天肯定还会更多。 幸好负责此事的钱齐光与钱玉英姐妹早有准备,事先准备好了试卷。 就是从以前的话本里,随意截取一截故事,让他们在有限的时间内,做一副四格漫画,或者是八格漫画。 至于是四格还是八格,由应聘者自主发挥,反正他们这些招聘者,只负责最后的审核。 光是选四格还是选八格这一点,就是一个小陷阱了。 考题是两姐妹商量的,审核的标准等所有考卷都收上来之后,她们才会宣布。 所以,就算是有门路的,也找不到作弊的机会呀。 这选四格还是选八格,到底有什么说道呀? 由于没有任何特殊渠道,参与们只能从心了。 有的人觉得一样长短的时间内,画得越多肯定越好,就选了八格的; 有的人则是觉得给的时间不长,八格的可能画不好,还是选四格的保险。 除了这两大因素之外,还有其余五花八门的心思想法,各自帮他们选择了四格或八格。 应试时间结束之后,临时调配来的工作人员统一收走了卷子,齐光宣布:“五日之后,招聘结果会贴在琉璃厂大门口,介时请诸位自行前往查询。” 至于为什么是五日之后,因为招聘时间一共三天,今天他们考完,明天后天还各有两场呢。 等回到出版社,齐光就临时组织了五个人阅卷,先从这一百人里选出前二十名来。 至于制约阅卷官们的行动,齐光不是没想过,但玉英却说她自有法子让这些人说不出来。 “你有什么法子?”齐光蹙眉,“这里可是京城,你可不能用法术对付人。” 玉英笑得胸有成竹,“姐姐放心,我不对付人,只对付画。” 收卷之后,所有的试卷都从玉英手里过了一遍。 作为一个画中人成精的,她在书画一道上,自然有些别的精怪没有的神通。 这些阅卷官相互之间讨论挑选都无所谓,但是画上的禁制,却让他们无法向外透漏和这些画相关的一切。 齐光对妹妹竖起了大拇指:这技能,牛了! 于是,当这些阅卷官走出审阅室,想要和同事们讨论一下某些格外优秀的画作时,就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语言系统好像出了问题,某些话题说不出来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正视了一个传闻:出版社的大老板傅五爷,认识许多狐仙朋友,家里还养了保家仙。 传言偶有夸张,这都不难理解。 让傅玉衡哭笑不得的是,等十个最终胜出者角逐出来之后,封三娘找到了他。 “五哥,你们出版社的员工是怎么回事?突然集体请起保家仙来了。” 傅玉衡一愣,“京城这地方,保家仙也混得开?” 封三娘道:“只要供奉的人不作恶,靠供奉保佑家里人平安还是可以的。” 毕竟,这是保家仙们的修行之道,便是天道也会网开一面。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总得给人一线生机吧? 傅玉衡明白了,“也就是说,保家仙和修仙修魔的,其实不是一个系统,是这个意思吧?” “可以这么理解。”封三娘点了点头,又道,“我就是受人之托,来帮忙问问你的意思。 好些个黄先生、胡先生、柳先生等,知道出版社是你的地盘,不是太敢接他们的供奉。” 黄先生就是黄鼠狼,胡先生就是狐狸,柳先生就是蛇。 先生只是个称呼,在这里不分雌雄,一般人轻易也分辨不出动物的性别。 傅玉衡道:“只要他们不想着请保家仙偷人家的气运,诅咒人家,我不干涉员工们的正常信仰。” 要是突然冒出来个信白莲教的,他绝对立刻让人捆了送官。 这个延续了好几个朝代的职业造反团队,他是绝对不会沾的。 “行,那我知道了,回去就告诉他们,别一惊一乍的。” ===== 十个获胜者已经在出版社有了正式的编制,傅玉衡却并不打算就此收手。 他用各种渠道,正式公开了出版社所有书籍的漫画改编权,向广大绘画爱好者,收购优质漫画。 稿酬从优,且一经出版,就送十套样刊,以供原作者馈赠亲友。 晋江出版社里出的书籍质量,已经毋庸置疑了。 无论是官方的书籍,还是私人想出个合集珍藏,第一选择都是晋江出版社。 山东分社草创之后,投稿还没接到多少,但私人印刷的单子却接到手软。 毕竟,山东乃是孔孟之乡,文化鼎盛之地,骚人墨客不知凡几,自命不凡的更多。 张子成是个商人,商人的最终目的都是赚钱。 既然如此,赚谁的钱不是赚呢? 他立刻用傅玉衡给的通讯器,向傅玉衡申请了一套印刷设备运回山东,随同而来的,还有尚未裁剪的大批铜版纸和出版社特有厚纸。 因着《西游记》是第一个用这种纸印刷的书籍,众人给起了个诨名,就叫——大圣纸。 先进的印刷设备可以到处散步,但铜版纸和大圣纸的制作秘方,却永远都不可能外传。 这就是傅玉衡设置的规矩。 在印书上大赚了一笔之后,张子成听到要拍《开国风云》的风声,立刻给建造山东大剧院的工匠们加工钱,并且另请了一班日夜赶工。 其目的,无非是想要赶上首播。 但很遗憾,等到七月七日京城这边开播之后,他们那边的装修才将将收尾。 不过无所谓,张子成遗憾了一下之后,立刻就针对即将到来的中秋节,布置了新的计划。 他要在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把电影放映机摆到山东大剧院门口,请所有百姓免费观看《开国风云》。 要的就是一个人气暴涨! 至于那些想要一睹为快,又不愿意和贱民们一起的乡绅富贾们,张公子表示:八月十五是定好的活动,不可能改了。诸位若是不愿共襄盛举,那八月十六请早。 反正他们张家才是吕城第一望族,京城里还有靠山,根本不怵你们。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 中秋节这天晚上,本该是万家团圆的日子,吕城的平民百姓却都呼朋唤友,扶老携幼走出了家门,一起到大剧院门口,准备观看从前只是听说过的电影。 后来许多人提起时,都说这是一场极致的视觉盛宴,是前半辈子都不能拥有过的华丽享受。 或许是第一眼的震撼太大了,张子成把电影票的价格定得又比京城那边低了三成,许多平民百姓手里有了余钱,也会来看场电影。 张子成灵机一动,干脆就把每年的八月十六,定为了山东电影节。 八月十五留给大家团圆,八月十六就在剧院门口,免费看电影。 虽然能来的大部分都是吕城本地人,但整个山东目前只有这一家剧院,他要叫“山东电影节”,也没人来反对。 更有甚者,因为张子成开的好头,日后不管是山东的哪个地方,只要开了剧院,都遵循八月十六这个习俗,让老百姓免费看电影。 傅玉衡听闻之后,瞬间就觉得自己格局小了。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不过没关系,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虽然咱棋差一招,做不了第一,但可以在其他方面超越一下嘛。 山东电影节定在八月,京城电影节就定在九月吧。 从九月八日到九月十日这三天,每天晚上,剧院的员工都会在京城四大城门之内,安置电影放映机。 时间就在城门关闭之后,既不影响交通,也不影响百姓正常工作和生活,还不影响九月九登高、望远、思亲。 毕竟,那个是白天的活动。 对,京城电影街有三天。 傅玉衡提前给九门提督和刑部衙门打好了招呼,由大剧院提供差旅津贴,请两个衙门派人帮忙维持秩序。 百姓们看到了免费电影,大剧院避免了许多责任,衙门的差役也赚到了外快,可谓是皆大欢喜。:,m..,. 183 约会泡汤了 待到九九重阳这日…… 待到九九重阳这日,傅玉衡一早就和家里人说好了,要和徒南薰到郊外去登高望远。 只有他们夫妻俩一起行动,不和家里的大部队一块。 对此,家里所有人都表示:年轻夫妻嘛,又是刚圆房没多久的,正是黏糊的时候,不想被人打扰也很正常。 理解,非常理解。 朱氏干脆好人做到底,也把傅拴和石琳两口子撵出去,让他们单独行动了。 石琳是新妇羞涩,傅栓是不善言辞,小夫妻只好红着脸退了出来,不好意思地相互看了一眼,才发现两人一路手拉着手。 好嘛,原本只是微红的脸颊,这下子彻底成了熟透的番茄,简直红爆了。 傅玉衡脸皮厚,面对众人的调侃全不当一回事。 出了东大院的门之后,他还非常自然的对堂弟和弟妹挥了挥手,“栓子,弟妹,我和你们嫂子就先走一步了。” 傅拴二人急忙行礼,“五哥和五嫂慢走。” 傅玉衡二人还了礼,一边往外走,一边商议去哪座山坡。 从古到今,大凡做京城的地方,必然有险山峻岭环绕以做关隘,如今大夏的都城也一样。 不过那些高山峻岭,都在附郭六县外围,京城郊区这地界,是没什么高山的。 被傅玉衡收购,建了琉璃工坊那座荒山,就算是比较高的了。 其余的,充其量也就是高一点的土坡,换个地界都称不上山。 夫妻二人的约会圣地,也就在这几个大土坡之间抉择了。 不过,在踏出大门的那一刻起,两人的约会计划就彻底泡汤。 彼时徒南薰坐在马车里,自然看不见外面的动静,只是觉得马车突然就停了下来。 骑着马的傅玉衡,才是直面了破坏他们约会的罪魁祸首。 “太子殿下,这个时候,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却是他家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掀开了车帘,露出了太子含笑的脸庞。 太子笑道:“今日好不容易有空,请你喝酒,去不去?” 傅玉衡回头看了看自家马车,心里着实不想去。 他还要和老婆约会呢。 但储君相邀,哪有他拒绝的余地? “殿下稍等,臣交代点家事。” 说着他翻身下马,走到马车前,满脸歉意地对徒南薰说:“今天的计划,怕是要泡汤了。” 徒南薰心里也不高兴,但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 太子再怎么平易近人,也还是当朝储君,不出意外还会是未来的天子。 他们夫妻若想长久安稳地享受富贵,就不能给当今天子和未来天子,留下恃宠而骄的印象。 宠辱不惊,才是最核心的秘诀。 因而,徒南薰按下心头的不乐,非常善解人意地说:“太子哥哥这个时候找你,肯定是有正事。你快去吧,咱们俩出去踏青游玩,什么时候不成?” 傅玉衡从马车角落的小竹筐里,拣出一串鲜艳的茱萸,抬手插在妻子鬓边,柔声道:“那你先回去,和娘他们一起出去吧。” “嗯。”徒南薰笑着点了点头,也在他发冠下插了一串,“去吧,别让太子哥哥等久了。” 夫妻二人就此分别,徒南薰让人把马车又拉了回去,傅玉衡则是牵着马,走到太子的马车前。 “殿下,咱们去哪儿呀?” 太子笑道:“跟着走就是了,不会把你卖了的。” 说完就放下车帘,示意车夫启程。 傅玉衡骑上马,一路跟着到了郊外,进了一处庄园。 这应该是太子的别院了。 不过,他和太子的交情有这么好吗?别院这种比较私密的地方,怎么能随便带人进来呢? 他心里暗暗犯嘀咕,面上却半点声色都不敢露。 按照这个时代的价值观,太子若真的看重他,那也是他的福气。 这庄园从外面看十分幽静,但进去之后,就明显能感觉到那种外松内紧的氛围。 很像太子这个人,从表面看性子十分宽和,实则严谨有度,让人不敢看轻。 进了大门之后,就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道,约有六尺多宽,在这个年代算是宽的了。 至少来一台八抬大轿,从这条路上绝对能安安稳稳地走过去。 道路两旁栽种了许多名贵的花木,再往两旁便是亭台楼阁蔓延,错落有致,由浅及深,人入园时如入画卷。 小道的尽头是两岔道,前方太子在这里停车,傅玉衡便也在这里下马。 早有园中管事备了软轿在此等候,太子却没有乘坐的意思,而是侧身问他,“不知三妹夫可愿意陪我在这园中走一走?” 傅玉衡道:“恭敬不如从命,臣正好也领略一番这园中胜景。” 太子便挥了挥手,示意那些人抬着软轿远远跟着,两人一前一后,拐入了左边的岔道。 秋风阵阵,送来时深时浅的桂花香气,气味略显甜腻,应该是丹桂。 走了大约二十几步,迎面果然有一株三人合抱粗的丹桂,蜜橙色的桂花与绿叶相互掩映,有些已经开败的,随着微风缓缓飘落,化作一阵甜香的雨。 太子便在桂树下停住了脚步,伸手抚摸着树干,仰着头转了一圈。 “这个园子,其实是母后的陪嫁园子。”太子忽然开口,“待我长到舞象之年,父皇便把母后的嫁妆都给了我,其中便有这座园子。” 傅玉衡静静地听着,没有插嘴。 事实证明,太子只是想要找人倾诉一番,并不需要别人给他捧哏。 “那时候,我们父子的关系还很亲密,就像是这世间任何一对寻常父子。” 只是世事无常,皇家之事更是无常。 谁又能想到呢,曾经相依为命的亲父子,在权势面前,情谊竟也像刚出锅的小酥饼——又薄又脆。 太子长大了,生得龙凤之睛,日月之表,气度雍容,令人心折。 摸着自己逐渐松弛的皮肤,睁着自己逐渐浑浊的双目,看着日渐风华绝代的太子,一股危机感涌上天子心头。 ——父衰而子壮,是大部分皇室惨剧的开端。 幸而,还未彻底对父皇失望的太子,被傅玉衡无意中一句话点醒,开启了全新的父子相处模式。 虽然代价是消耗天子的生命力,却也是最好的解决之法了。 太子以为,他们父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待日后父皇驾崩,他再于灵前忏悔便是了。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本来既定的命数,竟又出现了变故。 看完一场纪录片之后,天子的态度忽然就变了,变得好像不再恋栈权势…… 不,天子是在逼迫自己不要再贪权,逼迫自己放权给太子,想让太子在登基之前,经受够足够的磨砺。 乍一看很不错,但就长远而言,太子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无论任何人、任何事,若是被压抑得久了,等爆发之时,反弹都会无比剧烈。 太子真怕自己承受不住。 一向沉稳的太子,心也乱了,这种情况,他委实不知该如何应对。 因为主动权一直都在天子手中,他只能被动承受,只能去赌天子的耐性和爱子之心。 沉默倾听了许久的傅玉衡,这时候才发出了自己的疑问:“殿下,你知道陛下的转变,究竟是因为什么吗?” 太子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 正因为天子的转变太过突然,他在被迫享受皇父器重的同时,和几个心腹讨论了许久,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而世间最令人恐惧的事,往往就是未知。 特别是像太子这种,哪怕一直被天子忌惮时,也能把控自身,推测出天子心思的人物,一旦遭遇未知,就更容易动摇心神。 傅玉衡劝道:“殿下,我知道你这个时候必然很着急,但你先别急,这件事并不是着急就能有结果的。” 太子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其神情却已经将想要说的表露无疑。 ——这一点我不知道?还用得着你说这一通废话? 本来他找傅玉衡出来,也没报太大希望。 他虽然多年处于天子的高压政策之下,暗地里收拢的心腹不多。 但也正因为天子给的压力太大,凡是能被他收为心腹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他的东宫智囊团都商议不出的事,自然也没指望傅玉衡给解决了。 太子之所以找傅玉衡出来倾诉,一是因为这个人和他接触过的其余人都不一样,是真的不恋权势,整天只想着怎么和老婆赚钱玩乐; 二就是因为傅玉衡总有许多奇思妙想,太子心底抱了一丝希望:万一呢?万一这个妹夫有什么和与众不同的观点呢? 但如今看来,他这一丝希望的确是抱太多了。 被太子用脸骂了一顿,傅玉衡讪讪一笑,赶紧替自己找补。 “据殿下所说,陛下的转变,是源于看完《开国风云》之后。 难不成,是这部纪录片给了陛下什么不同寻常的启发,让他龙场悟道了?” 太子面色微变,低声斥道:“什么龙场悟道?真是越发口无遮拦了?” 他左右看了看,见伺候的人都离得挺远,绝对听不到他们俩方才说话,这才松了口气。 “三妹夫,你说话之前,还是得多过过脑子。” 龙场悟道,说的是前朝阳明先生在龙场驿顿悟的典故。 可是,那时候的阳明先生,是因为犯了错,被囚禁在那里的。 把这种典故往当今天子身上套,实在是不合适。 傅玉衡也吓了一跳,急忙拱手请罪兼致谢,“是臣口无遮拦,罪该万死。多谢殿下提点宽宥。” “并没有外人听到,日后注意就是了。”太子自然不会跟他计较这点小事。 这件事就算是揭过去了。 太子道:“我和几个谋士推测的时候,也想过是不是因父皇从纪录片中,他自己与皇祖父的父子情深,对孤起了移情作用。 可是,在看纪录片之前,他还曾亲口叙述了素材,亲自勘验过剧本,并全程参与了拍摄。 若真是如此,为何早不顿悟,反而是看完了电影,才改变了对我的态度?” 是呀,若真是触景生情,推己及人,早干嘛去了? 傅玉衡也觉得这条思路不通。 “总不能是陛下突然做梦,被太-祖皇帝给骂了一顿吧?” 太子微微一怔,笑斥道:“又口无遮拦了。” 但该说不说,这个猜测,还真有可能。 除了太-祖皇帝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能对天子施加这么大的影响。 傅玉衡嘿嘿一笑,忽然灵机一动,“诶,殿下,您不是说,陛下是逼着自己放权的吗?” “不错。”太子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但傅玉衡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原因,所以一点不怕,又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臣曾经说过,一个人事多的原因是什么呢?” 太子再次看向了他,吐出了两个字:“闲的。” “对,就是闲的。”傅玉衡抚掌笑道,“陛下这样强逼自己,一定忍得很辛苦。不如,咱们帮他找点事做,让他有另外的精神寄托?” 太子略略思索了片刻,也觉得这是一条可行的路子。 “你展开说说。” 傅玉衡问道:“殿下可知晓,陛下对哪一位前朝帝王比较欣赏?” 对于天子的喜好,太子如数家珍,张口就来,“秦始皇,汉高帝,汉武帝,唐太宗。这四位是父皇最为推崇的。” 傅玉衡心里有数了,笑道:“那咱们就一个一个来,先以年代最近的唐太宗为蓝本,拍一部《贞观长歌》。 完了再以汉武帝为原型,拍一部《汉武大帝》。再然后是以汉高帝为原型,拍一部《楚汉争霸》。 至于秦始皇,这位不是奋六世之余烈吗?那咱们就从秦孝公开始,一直到秦始皇,把《大秦帝国》拍出一个系列来。” 说到这里,他露出几分坏笑,“以上这些,全部请陛下带着御林军演主角。” 太子都给听愣了,好半天才不大有把握地问:“父皇他能同意吗?” “试试嘛。”傅玉衡道,“我先回去准备贞观长歌的剧本,剧本出来就进宫邀请陛下出演唐太宗。 若是陛下当真有心放权,那臣此举可谓是瞌睡了递上去的枕头,他一定会顺水推舟的。” 就算不成,他们也没什么损失,太子既定的危机并不会加重。 万一成了,那可就是秦始皇吃花椒——赢麻了! 太子也是果决之辈,只权衡了片刻,便道:“行!此事不管成与不成,孤都记着三妹夫的人情。” “殿下言重了,臣只是不想皇位交替发生什么大动荡,影响我们夫妻俩的安稳生活而已。” 傅玉衡并不居功。 因为他知道,太子的这句话说出口那一瞬间,他就已经赢麻了。 太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道:“三妹夫放心,你们家的日子,会一直很安稳的。” 这是来自太子的承诺,自然只有太子成功上位,才会有人给他兑现。 若是傅玉衡转头去帮别人,得先想想,别人给的好处,有没有这么多了。 傅玉衡哈哈一笑,朗声道:“殿下不是说,要请臣喝酒吗?臣都来了这么久了,怎么一滴美酒也没见着?” 太子也笑了起来,仿佛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把揽住傅玉衡的肩膀,做了一个很不太子动作——勾肩搭背。 “好酒有的是,已经在九思堂备好了。” 跟在后面的仆人也仿佛收到了什么信号,慢慢追了上来。 还有人提前从小路走了,显然是要去布置一番。 等他们俩分花拂柳地到了九思堂,果然就有郁馥的酒香往鼻孔里钻。 两人分宾主落座,一人一桌。 只见桌案上已经用银瓶温好了美酒,另有几样佐酒的菜色。 另有一个西瓜大的蓝色琉璃盘,上面放着几朵新鲜的菊花,还有几串红玛瑙似的茱萸。 看见下酒菜,傅玉衡突然想起来:年后种下的花生,现在已经开始收割了吧? 太子笑道:“听说三妹夫有一件宝物,可以让酒更增十倍,不知今日可曾带在身上?” 傅玉衡回过神来,从腰间接下酒虫琥珀,“带着呢,就是这个。” 太子身边的大太监刘如弯腰走了过来,把那琥珀呈给了太子。 太子接了过去,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指着里面曲蜷的酒虫说:“这东西之所以能增酒香,就是因为里面这个像地龙一样的东西。” “不错,那就是酒虫。” “那这要怎么用?” 傅玉衡道:“简单,在酒水里泡一阵就行。” 太子点了点头,示意刘如意上大碗,把刚温好的一瓶酒全倒进了碗里。 琥珀入酒不过片刻,酒香就明显更加浓郁了。 等太子把琥珀提出来,刘如意便自发上前,把那碗酒一饮而尽。 “好酒,真是好酒!”刘如意眼睛一亮,赞叹道,“奴才并不是好酒之人,饮了此酒也觉得甘醇无比。驸马爷好神奇的宝贝。” 傅玉衡“嗐”了一声。摆摆手,“不过玩乐之物尔,算不得好宝贝。” 见太子跃跃欲试,傅玉衡道:“不如把它直接放进酒坛里,十斤的酒,大约一刻钟左右,就泡好了。” 刘如意看向太子,见他点头,便命小太监把今日开的那坛酒抱了上来。:,m..,. 184 那些姑娘们 或许是苦恼之事有…… 或许是苦恼之事有了头绪,又或者是酒虫泡过的酒的确香醇过人。 反正太子是喝得十分尽兴。 至于傅玉衡,他这辈子忌酒,目前为之都能控制住自己,从来没有喝多过。 而太子也知道他对酒不大感冒,自己开怀畅饮,却并没有硬拉着他一起。 这就是傅玉衡最喜欢太子的地方,他的威严从来都只用在该用的地方。 一直到了下午,两人才分别,各自回家。 徒南薰早回来了,看见傅玉衡,不高兴地撅着嘴“哼”了一声,“太子哥哥也真是的,这时候才放你回来。” 傅玉衡笑道:“好歹他也没为难我。乖,等我洗洗酒气,有件大事要跟你说。” “什么大事?”徒南薰好奇。 傅玉衡道:“一两句说不清楚。好薰儿,我这一身酒气着实难受,你就容我先去洗洗吧。” 见他如此,徒南薰不免有些心疼,连忙催促红藻,“快叫人抬热水去东耳房。” 后厨的热水是常备的,傅玉衡洗了个战斗澡,喝了老婆准备的醒酒汤,便拉着她回到内室,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见他如此神神秘秘的,徒南薰越发好奇了,“到底是什么大事呀?” “天大的事。” 忽悠当朝天子,可不就是天大的事吗? 听他说完了前因后果,徒南薰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你也太大胆了吧?” 这一句话说出口,她就像是拔开了塞子的水管一样,整个人的言行举止都鲜活通畅了起来。 她猛然跳起来扑进了傅玉衡怀里,带着深深的后怕,在他背上捶了好几下。 “你说你逞什么能呀?东宫里那么多智囊,朝堂上那么多支持正统的大臣,太子身边缺你这一个吗?这种夺嫡的大事,是你能掺和的吗?” 傅玉衡轻轻环抱住她,任由她发泄自己心中的恐惧。 过了许久,等徒南薰累了,他才柔声解释道:“看目前的局势,太子的赢面还是很大的。他都已经问到我面前了,若我只是一味推脱,他固然心胸宽广,不会和我计较,日后咱们有事,又怎好求到他头上去?” 他们毕竟还是要在这个世界生活的,能给当权者留下好印象,还是尽量留一点的好。 见徒南薰的情绪平和了许多,傅玉衡又道:“而且太子的人品你也了解,就算此计不成,他也不会迁怒咱们,更不会把我给供出去的。” 也就是说,这个买卖几乎是稳赚不赔。 徒南薰嗔了他一眼,“既然已经这样了,就只能顺着这条路走了。” 安抚住了老婆,傅玉衡彻底松了口气,斟酌道:“历史剧毕竟不比鬼狐剧,有些细节还是要注重的。 正好,红杉培养的那一批编剧,都是熟读经史的。到时候就让他们一起来,我主导大体框架,让他们往里填充血肉。” 说到这里,他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宫中针线局那些老太太老嬷嬷们,对唐朝的衣饰有所了解吗?” 既然要注重细节,那就贯彻到底咯。 “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他们这些手艺人都是有传承的,应该会有些了解吧?” 傅玉衡道:“算了,还是先把剧本弄出来吧。到时候带着剧本进宫,直接找陛下问就是了。” 他要想到了花生到了收获季,“算算时间,庄子里的花生已经到了收获的时候,甜菜也差不多了,制糖工坊弄好了吗?” 徒南薰白了他一眼,“早弄好了,真等你操心,黄花菜都凉了。” “是是是,家里的事,都得赖夫人操持。” 夫妻二人已经习惯了这样耍宝,这一组熟悉的对话一出口,两人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徒南薰又对花生好奇了起来,“你一直说花生很好吃,就好像吃过似的。如今终于要收获了,我倒是要尝尝,究竟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吃。” 傅玉衡心说:我还真吃过,不过是在上辈子。 “既然你想吃,那咱们就趁现在过去吧,反正剧本在哪里写都一样。 这花生没晒干时,有没晒干时的吃法;等晒干之后,又有晒干之后的吃法,咱们正好都尝尝。” 徒南薰好奇了,“给你这些种子的人,难道还附赠食谱吗?” 傅玉衡:“不附赠食谱,我种出来干嘛呢?” “……好吧,算你有理。” 她忽然又想起了一事,“对了,《韦公子》早就制作好了,做后期的没事,已经审核了四五遍了,到底什么时候播呀?沈姑娘可是一直等着呢。” 傅玉衡沉吟了片刻,说:“我原本是想等着马兄回来再播的,但如果沈姑娘着急的话,就等《开国风云》等热度下去之后吧。” 提起马介甫,傅玉衡倒是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 “对了,咱们的随园到现在还是半成品,那些被马兄收留的姑娘,一直挤在他的宅子里,时日久了也不知道会不会闹出什么意外?” 被她这么一提,徒南薰也想起来了,“说的也是。” 她想了想,提议道:“明天不是电影节的最后一天吗?整个京城的人肯定都聚在城里,等着看电影。 不如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城,到大马公子家里去看看。虽然有小马公子照应,但把人长久憋在一个小宅子里,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夫妻二人商量停当,转眼又到了晚膳时分。 用过晚膳之后,府里突然热闹了起来。 却原来,是家里几个长辈要出去参加电影节,跟着京城百姓一起看电影。 傅玉衡只让他们带好人手注意安全,便送他们出了门。 还不等他转身回来,一辆马车缓缓在他家大门口停下。等车帘掀开,从马车上跳下来那个,不是六皇子又是哪个? “诶,三姐夫。你是知道我要来,专门来迎我的吗?” 傅玉衡无语地白了他一眼,“你老丈人和丈母娘刚过去,你没碰上吗?” “啊?”六皇子道,“我一直坐在车里,也没往外看,想是擦肩而过了吧。” 傅玉衡挑了挑眉,明知故问:“这么晚了,你来我家干什么,不会是有事找我吧?” “当然不是。”六皇子也很直白,“因着京城电影,父皇取消了这三日的宵禁。昨天晚上就很热闹,今天晚上只有更热闹的,我想带玉莲出去转转。” 他也是个有眼色的,如何看不出姐夫兼大舅子,是想跟他开个玩笑? 既然如此,配合就是了。 六皇子顶着他的冷脸上前两步,陪着笑脸说好话,“姐夫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人冲撞玉莲的,最多一个多时辰,一定把人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还没等傅玉衡再刁难他两句,就听见玉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五哥,你也要出门吗?怎么不和五嫂一起?” 傅玉衡:“…………” ——来的可真及时! 他本就是趁着玉莲没出来,郎舅二人逗个乐子,如今既然人已经出来了,他又怎么好意思耽误人家小情侣约会? 他转身笑道:“我和你五嫂不出去,只是送爹娘呢。你们俩要出去玩就趁现在吧,等一会儿人山人海的,马车都挤不动。” 说话间玉莲已经走到了身旁,她和六皇子对视了一眼,一起朝他行了礼,便相偕离去了。 目送他们的马车消失在拐角,傅玉衡才带着人回去,嘱咐门房注意着外面,别等主子们回来了却无人应声。 “诶,五爷放心,小的们几个轮流守着呢。” 傅玉衡道:“今天是电影节,满京城都热热闹闹的。你们几个也不必太拘着,叫后厨给你们弄一桌好菜,只是不许喝醉了。” 几个守门的小厮欢喜,连连谢恩,“多谢五爷,多谢五爷,小的们都留着心眼儿呢。” 交代完了之后,傅玉衡就转身回去了。 当天晚上的电影节,自然有柳长春和红杉带领手底下的管事们共同负责。 这是一件共襄盛举的大事,也算是电影节的一座里程碑,但凡参与的人,无不兢兢业业,生怕因着自己出了差错,让这件盛事生了瑕疵。 若真是如此,即便无人惩罚,他们自己也会给自己两个耳光。 对这件事反应最平淡的,反而是傅玉衡和徒南薰这对电影界的教父教母。 第二天一早,两人用完早膳,到东大院向父母拜别时,朱氏还觉得难以置信。 “昨天晚上,你们就没出去?” “没有呀。”傅玉衡道,“我们今天一早就有事要办,昨天晚上自然是要养精蓄锐,以免耽误了今天的正事。” “昨天那个还不叫正事?”正抽水烟的傅江也觉得,自己儿子怕不是沉稳得太过了,“你是不知道,昨天大街上有多少人?” 机会难得的平民百姓就不说了,光是他叫得出名字的王公贵族,一路上就遇到了二三百。 当然了,这也跟他搞了八卦做主业,认识的贵族日益增多有关。 反正就是去的人特别多,上限阶层还挺高。 结果这么多人都重视的大事,在他儿子看来,竟然还不如养精蓄锐更重要。 他倒是想看看,儿子和儿媳妇今天要做的事,究竟有多重要! “这一大早的,你们两口子这是要去哪儿?” 傅玉衡道:“马兄临走时托付了几个人给我们,如今也这么些日子了,我们也该去看看了。” 一听说是马介甫托付的事,傅江立刻就觉得应该重视,“那你们快去吧,别把大马先生的正事给耽误了。” 这可是他儿子的救命恩人,他的事,自然比什么电影节重要的多。 就这样,靠着马介甫可靠的人品,夫妻二人顺利润了出来。 虽然电影都是晚上放的,但京城及其周边的商贩都问询而来,把临近外城的好些街道,都挤得跟庙会似的,不说摩肩接踵,那也得是人海人山。 他们俩坐着马车,好不容易出了城门,上午的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一半了。 两人掀开车帘,看着跟在后面那十几辆拉行李的马车,心头都无比庆幸。 ——幸好,幸好他们早就准备在庄子上住几天,不然晚上想要回去,还得经这么一遭。 城里人多,城外的人自然就少了。 他们出城之后,马车的速度提升了好几倍,不多时就到了一个岔路口。 傅玉衡道:“马兄家就在前面不远处,让洗砚送我们过去就行。 你们就赶着行礼先去庄子上安置,等到傍晚的时候,再来接我们。” 一众护卫应了一声,众人便兵分两路,各自前行。 马宅很快就到了,夫妻二人下了车,亲自上前敲门。 按照约定,他们先敲了三下,等了片刻又敲了三下。 这时,门内才有一个女声询问:“是谁来了?” 傅玉衡朗声道:“小生傅玉衡,携内子前来拜访,不知此时可方便否?” 里面静默了片刻,那个声音又说:“请稍等片刻,奴家给二位贵客开门。” 没过多久,木门从里面被拉开,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两个衣着朴素却仍难掩姿色的女子。 那两位姑娘年纪都不大,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但眼神里已经写满了沧桑。 很显然,她们从前的境遇并不好。 唯一让傅玉衡觉得欣慰的,便是她们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神采,那是窥见了光明,看见了生路的神采。 “不知两位贵客莅临,奴家们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傅玉衡转头看了一眼徒南薰,徒南薰上前一步将两人扶了起来,柔声道:“二位姑娘不必多礼,是我二人做了不速之客,是该请姑娘们恕罪才是。” 见他们态度温和,神情里也并没有对她们的鄙夷,两位姑娘都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自然多了。 “三公主,傅五爷,姐妹们都在里面等着了,两位请跟我们进去吧。” 徒南薰道:“还要劳烦两位姑娘带路。” 傅玉衡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致意。 看得出来,这些姑娘对于男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排斥的。 想想她们从前的境遇,这也不难理解。 傅玉衡索性就把主场让给了妻子,他只沉默地跟在徒南薰身侧,听着徒南薰和两位姑娘搭话,简单地了解了这里的情况。 虽然有空间阵法加持,姑娘们的住处并不拥挤。 可正如他们所料,把一群大活人长久地关在一个院子里,并且还要担惊受怕,怕什么时候就突然有人认出了她们,把他们再抓回那不堪回首的地狱里去。 这种心灵上的煎熬,并不比□□上的折磨更容易忍受。 不过她们也知晓,自己能逃出生天已经是侥天之幸,并不想给自己的恩人添麻烦。 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个藏身之处被人发现了,她们的境遇必定会更加不堪。 总体而言,她们的情况还算好,这让傅玉衡夫妇放心了几分。 两位姑娘领着他们穿过了一道蝴蝶翩飞的结界,她们集体住在这里,一人一间屋子,空间不大,却也不算小,只是没有额外活动的地方。 看见她们领回来的人里,竟然还有一个男人,那些听到动静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姑娘们,神情都不由自主地戒备了起来。 直到得知了傅玉衡的身份,这种戒备才稍稍消除。 从马介甫那里她们知道,救助她们的那些银两,大部分都是眼前这位傅五爷资助的。 而且她们来自京城的各大青楼,没有一个人听说过这位傅五爷的风流之名,想来这是为洁身自好的君子。 双方相互见了礼,傅玉衡配合着徒南薰,温和地询问了她们的身体状况,又问了她们日后的打算。 对于自己的未来,这些姑娘都很迷茫。 这样一个世道,她们一群带着麻烦的女子,能干什么呢? 自幼被卖进青楼之后,她们学过各种才艺,可离开了青楼魔窟之后,那些才艺却不足以给他们换来生存所需。 而且她们本身,也不愿意再于人前显露那些东西。 若是她们会刺绣,还能绣些东西送到绣庄去。 只可惜,青楼女子不需要这种贤良淑德的配置,自然也没人想着去教她们。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徒南薰道:“若是有人教你们,你们愿意干什么呢?” 那些姑娘面面相觑,过了许久,才有人试探着说:“刺绣吧?我们一群女子,除了刺绣还能干什么呢?” “那可就多了。”徒南薰笑道,“种菜、养鱼、算账,这些活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只看你们愿不愿意干了。” “种菜,养鱼?”一个姑娘惊呼道,“你让我们去种菜养鱼?” 徒南薰表现得比她还诧异,“种菜养鱼怎么了?姑娘还看不起种菜养鱼的?若非是他们,你碗里吃的那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莫非是银子直接变的?” 那姑娘神情一滞,下一刻就火辣辣地烧了起来,神情懊恼地低下了头。 傅玉衡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正色道:“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如今就说几句大实话给诸位姑娘听听。你们也自己想想,我说的性有几分道理。” 她们都知道刚才那位姑娘说错了话,生怕夫妻两个不管他们了。见傅玉衡还愿意跟她们说,个个都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傅玉衡也不卖关子,直言道:“首先要肯定的,是诸位的容貌美的各有千秋。但诸位先前遭受的苦难,也至少有一半归咎于这张脸吧?” 这些姑娘的脸色或多或少都变了,有的还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 傅玉衡叹了一声,“在没有自保之力时,出色的容貌并不是福气,反而是灾难。” 若非自幼便容貌出色,她们固然改变不了被父母卖掉的命运,但很大概率不会被卖到青楼。:,,. 185 入随园 这个道理她们未必不明…… 这个道理她们未必不明白,只是很多时候,都不愿意深思而已。 因为青楼之中并非没有容貌普通的姑娘,很多人小时候生得玉雪可爱,长大之后反而容貌平平。 但青楼并不是善堂,无论买进来的姑娘长大之后是倾国倾城,还是丑若无盐,鸨母一个都不会放过。 容貌好的被逼着去接客,容貌差的则是干各种粗活,吃最差的饭菜,每日里非打即骂。 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进了那个地方,就别想着有一天好日子过。 在只有糟糕和更糟糕的境遇里,她们美丽的容貌,为她们争取到了稍好的待遇。 至少在容色衰落之前,她们是被好吃好喝的养着,还有小丫头伺候着。 但这样的待遇绝不会超过三年,因为一个花魁的花期,最多也就三年。 等到花期过后,那种憔悴和疲惫,不到二十岁的姑娘看着就像是四十岁。 但这并不是苦难的终结,失去了摇钱树地位的她们,会被鸨母转手卖给次一等的楼子。 为什么《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家喻户晓,还是有那么多青楼女子像抓救命稻草一样,在欢场中寻找救赎? 这些姑娘并不是傻子,她们太清楚了,若不趁着花期逃出来,日后就再难有机会了。 至于自赎自身? 别开玩笑了,你一个弱女子,鸨母有的是手段摆布你。 傅玉衡给她们留了思考的时间,大约过了一刻钟,才继续道:“长得好并不是你们的错,错的也从来不是你们,你们是受害者,所以完全用不着自轻自贱。” 他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句话:若说无耻,嫖_客和妓_女哪一个更无耻? “但过于出色的容貌,的确容易引人注目,也容易招来灾难。” 傅玉衡叹道:“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犯错的人有恃无恐,没有犯错的人反而要承担恶果。” 有一个穿浅紫色对襟褂子的姑娘抬起了头,“傅五爷,我愿意去养鱼,也愿意去种地,您能让人来教我吗?” 那些姑娘们,有人露出了了然之色,有人却还茫然无知。 那个穿浅紫色衣裳的姑娘见状,解释道:“种地养鱼风吹日晒的,便是再美的容貌,用不了两三年,也就变得平平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了复杂的神色,“若是能过几天正常的日子,这张脸要它何用?” 傅玉衡问道:“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那姑娘道:“奴家柳若梅,若梅是楼子里的妈妈取的,至于我原本的名字,早就不记得了。” “原来是柳姑娘。” 傅玉衡知道她,她就是第一个被马介甫救回来的人。 “看来傅五爷是知道我的。”柳若梅笑道,“当初我身上起满了红疹子,有些地方都已经溃烂了。 我为鸨母挣了那么多钱,她却不肯花钱替我请个正经大夫。见我人不行了,就直接把我丢进了乱葬岗。” 这话立刻就引起了好几个姑娘的共鸣,她们纷纷附和起来。 “不错,我也是病得昏昏沉沉的,被丢到了乱葬岗上。” “我是被龟奴打断了脊骨,那老虔婆伸手摸了摸,说是不中用了,就让人把我丢去喂狗。若非马公子来得及时……” 说到这里,这位姑娘说不下去,通红的眼眶里充斥着恨意。 幸福的人都差不多,悲惨的人却各有各的苦难。 有了柳若梅一个带头的,她们纷纷响应,愿意去种地养鱼。 傅玉衡道:“实不相瞒,我们夫妻与马兄,很早就在为诸位的日后打算了。 正好我有一个庄子,还没想好要干什么,得知了诸位的情况之后,便决定办一个旅游度假村。 里面开辟的有果园、有菜地、有稻田、还有鱼塘和禽场,正需要许多人手。”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神色更加真诚,“诸位姑娘放心,不管你们想干什么,我都会请人去教你们。 日后不管你们在哪个岗位工作,给你们开的薪酬绝对公平合理。” “公平合理?”柳若梅问出了众人的疑惑,“给多少报酬不都是东家定的吗?这个公平合理,又从何谈起?” 傅玉衡解释道:“公平就是男女同工同酬。只要是做同一个岗位的,无论是男还是女,都能得到一样的报酬。 至于合理,主要是每月给你们开的薪水,在满足基本生活所需之余,还能有一部分结余。 并且,你们在我那里工作超过一年,每个月还会有一部分工龄工资。 这些都会写进合同里,合同一式两份,第一份的合同期限是三年。三年之后是走是留,全凭各位的心意。” 这在后世,也就是最基本的待遇了。 可在这个年头,单只是“男女同工同酬”这一项,就足以称得上是惊世骇俗。 且不说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女子抛头露面,做和男人一样工的,就算是民国新旧思想冲撞最厉害的时候,那些女工的待遇也后世人瞠目结舌。 她们的工时普遍在十二到十四小时之间,但得到的报酬,却只有干同样工作男工的百分之六十左右。 是她们不够勤劳,不够肯干吗? 是这坑爹的世道,不肯给她们公平。 一个穿藏蓝衣裳的姑娘难以置信地问:“您说的都是真的?不是拿我们消遣吧?我们女人,怎么可能和男人拿一样的钱?” 傅玉衡道:“我们夫妻才是大东家,我们说可以那就是可以。如果谁有意见,你们就让他们直接来找我,我这里有的是道理跟他们讲。” 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当然了,若是有偷奸耍滑的,也是无论男女,一样的惩处。” “什么惩处?”一个姑娘颤抖着问。 “扣薪水呗,还能怎么样?”傅玉衡笑道,“咱们家里可不兴打骂那一套。若是挨了打受了伤,岂不是要耽误干活了?” 他这话说的像个周扒皮,但姑娘们却都笑了起来。 她们在青楼里,不知道吃过多少鸨母调_教的手段,如何会不明白,这世上有的是既能让人钻心的疼,却又半点不留伤痕的法子? 她们笑了,氛围也一下子就随着她们的笑声轻松了起来。 傅玉衡笑问道:“怎么样,愿不愿意跟我签合同,成为我们随园旅游度假村的一份子?” “随园?”柳若梅低声重复了一遍,“随缘呀,真是一个好名字。” 另有一个姑娘道:“咱们姐妹能聚在一起,可不就是缘分所致吗?” 她们便七嘴八舌地说:“我愿意签合同,什么时候能去干活呢?” 傅玉衡与徒南薰相视一笑,道:“合同早就印好了,想签随时可以签。至于什么时候可以去干活嘛……” 他沉吟了片刻,“如今随园已经建成了大半,果树要到明年春天才能栽种,这个季节咱们这边种水稻也早就晚了。 但种菜的地方专门建了有玻璃暖棚,防备冬天用的,现在过去可以先种菜。 养鱼的话这时候只能买些大鱼扔进去,叫他们明年自己下鱼苗了。” 盘算完了之后,他抬头看向姑娘们,“你们是想种菜,还是想养鱼?” 众位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打着眉眼官司,有的还凑在一起低声商议。 大约过了一刻钟,她们总算是商量出了结果,由柳若梅做代表,“不如我们先去吧,大家先相互帮衬着干活,看做哪个顺手。” “也好。”傅玉衡点了点头,给了她们最大的优先选择权。 主要是她们以前都没干过这些,现在就要她们选,跟盲婚哑嫁有什么区别? 徒南薰道:“今天你们先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我和衡哥再来时,会多带几辆马车,到时候大家一起过去。” 柳若眉道:“如此,就麻烦公主和五爷了。” 双方商量定了之后,徒南薰又让人把专门带过来的糕点布料等搬了过来,平均分发给了这些姑娘。 那些布料都是细棉布,若是裁成窄袖的衣裳,穿在身上既轻便又方便干活,倒是比绫罗绸缎更实用。 分完了东西之后,夫妻二人便告辞离去了。 等他们走了之后,这些姑娘们内心的忧郁焦虑等,才彻底露了出来。 “种地养鱼都是村中农妇的勾当,我们能干得了吗?” 先开口的,还是一句话就把气氛弄得极为尴尬的那位。 柳若梅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是看不开放不下的? 若非是马公子心善,哪有我们在此挑三拣四的余地? 傅五爷和三公主肯给咱们这个机会,那都是看在马公子的面子上。 如若不然,有力气的男人多的是,人家干嘛要花一样的钱,雇佣咱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那女子一时讪讪,脸色胀得通红,“若梅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怕自己没力气干不好,误了公主和五爷的事。” 柳若梅道:“没力气就练,干不好就学。都是两手两脚,村里的农妇能干的,咱们为什么不能干?” 不得不说,还是激将法管用。 这些姑娘们纵然沦落泥沼,才情出众都是真的。不管是做清倌人还是红倌人的,那些恩客都是捧着的,谁还没几分清高心性? 被柳若梅这么一激,把她们的傲气都激出来了。 “不错,她们能干的,我们也能干。” “就是。读书写字,琴棋书画那么难,我不照样学会了?种地还不是有力气就成?” 她们七嘴八舌地达成了共识。 第二天一早,傅玉衡两口子就再次来到了马宅。 这次他们身后还跟了十辆大车,这些姑娘们都没什么行李,两人坐一辆一点都不拥挤。 马车摇摇晃晃的,载着她们走向了未知的前途。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再差也不会比从前更差了。 她们早已触底,但凡有一点希望都是反弹。 内定的管事青凤得了消息,早早就来了还未建成的随园等着了。 封三娘和云翠仙闲来无事,便陪着她一起来了。 那些马车一到,她就赶紧迎了上来,给傅玉衡夫妇见礼,又亲自接待了她的第一批下属。 青凤生得清雅绝伦,又自带一股楚楚的书卷气,那些姑娘们站在他面前,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 徒南薰介绍道:“这位是青凤姑娘,是在园子里管账的女管事。你们暂时也都归她管,若有什么不适应的都可以找她解决。” 又介绍了封三娘和云翠仙,“这两位姑娘是青凤的朋友,也是我们的义妹。穿红衣的那位是封三娘,穿绿衣的那个是云翠仙。” 在几个姐妹的眼神鼓励下,青凤也做了自我介绍,“我姓胡,青凤是家父取的小字,诸位姐姐直接喊我的名字就是了。” 她虽这样说,但那些姑娘们可不会这么大咧咧就应了,纷纷还礼,口称“青凤姑娘”。 而后,又和封三娘、云翠仙相互见了礼。 一个称呼而已,青凤也没有计较,笑着把众人往里让,“诸位姐姐的房间,我已着人打扫好了,咱们先进去看看吧。” “有劳青凤姑娘了。”柳若梅代姐妹们道了谢,众人便跟着青凤一起穿过层层院落,走到了一片十分开阔之地。 用来安置这些姑娘的,是一排坐北朝南的房子,采光度极好,里面打扫的也十分干净整洁。 只不过,和富贵不沾边也就是了。 正好这些姑娘也不在乎,这些屋子的地理环境,还有简单却用心的摆设,已经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主家和管事是真的把他们当成人来看的,并不只是嘴上说的好听。 青凤的性子比较单纯,也不知道为自己揽功劳,一边介绍一边直接就说:“整个山庄都是五哥设计的,这些屋子也是,既透光又透气,冬暖夏凉。” 她又一个一个地帮助这些姑娘放行李,直言还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提。 可这屋子里,已经有桌、有椅、有床榻,甚至还有一个小书架,上面放了些新出的话本。 那些姑娘们放行李时也留心看了,床榻上的被褥都是新做的,用的虽不是绫罗绸缎,也是上好的细棉布,配色典雅大方。 这样好的住宿环境,若是再提额外要求,连她们自己都要觉得自己不识好歹了。 还有就是,青凤这姑娘着实实诚,是那种清澈如水,一眼可见的实诚。 傅玉衡夫妇和封三娘姐妹俩都没有多说话,把今日的主场彻底让给了青凤。 一开始熟悉的人还能看出来,这姑娘十分紧张,两只小手不住地蜷缩。 但慢慢的,她就察觉到,在自己拼命释放善意的同时,被他招待的这些姑娘们,比她更拼命地展示自己会很老实,不会惹事。 从前处境不算好的青凤,一下子就意识到:这些姑娘从前的处境,只怕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想来姐妹们也都累了,今天上午就先到这里吧。姐妹们先休息,等会儿我带人来给你们送些吃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说的再多,都不如让她们自己感受来得真切。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在她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明显能察觉到,这些姑娘们或多或少都松了口气。 青凤心头十分困惑,为何自己的真诚和坦率,并没有换来想要的结果? 一行人告辞出来,在霞影榭休息时,她终于忍不住吐露了自己的困惑。 傅玉衡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 青凤有些不好意思,“我从前是锯嘴的葫芦,但如今已经改了,五哥就别调侃我了。” “是呀五哥,你就说说吧,到底为什么呀?我也好奇呢。”封三娘在一旁帮腔,“你不是常说,真诚是必杀技吗?她们怎么就不为真诚所动呢?” 傅玉衡好笑地看着她,“你这丫头,竟然还学会拿我的话来堵我了。” 封三娘嘻嘻一笑,“我这不是好奇嘛。” 徒南薰解释道:“这些姑娘们心防极重,就算是再真诚的必杀技,也得靠时间和事实来证明。”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道:“哪像你们这几个小傻子,见了还没几次面呢,你们五哥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了。” 封三娘不以为意,“五哥是好人嘛。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特别亲切,好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你说是不是呀,五哥?” 傅玉衡点了点头,“还真别说,我头一次见这丫头,也觉得我该有两个妹妹,只是这个没生在咱们家罢了。” 云翠仙柔声道:“这就是缘分天定了。五哥和三娘注定是兄妹,便是不生在一家里,早晚也是要凑在一起的。” 青凤有些羡慕,但她如今操心更多的,还是那些刚刚送来,连入职合同都没有签的姑娘们。 这是她第一次担当重任,也是第一个证明她自己的机会。 这次机会,不但是向别人证明她自己,也是向她自己证明。 因为生长环境的原因,青凤对自己一直都不是太有信心。 见她一直蹙着秀眉,封三娘上前搂住她圆润的肩膀安慰道:“五嫂不是说了吗,这种事情急不来。只要你一直诚心诚意地待她们,她们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早晚会明白你的好。” 云翠仙补充道:“不过万事都要有个分寸。若是她们提的要求太过分,你也不要一味纵着,不然日后整个随园都要乱套了。” 听她说得这么严重,青凤心头更是忐忑,“五哥,要不然还是让别人起头,我打下手吧。” 封三娘嗔了云翠仙一眼,“你看你,好好说话不行吗,吓她干嘛?” 云翠仙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暗暗吐槽道:好好一个小姑娘,这怜香惜玉的性子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但凡青凤生得没有这么貌美,封三娘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责任心。:,m..,. 186 草率了 但无语归无语,安慰还…… 但无语归无语,安慰还是要安慰的。 云翠仙柔声道:“你别怕,我的意思并不是让你去欺负人,只是一切要按照定好的规章制度来。 只要你自己以身作则,自己立起来了,再管别人时,她们也说不出什么来。 等到日后天长地久了,规章制度变成了约定成俗,后来者也会自觉遵守,就不用你操多大心了。” 能说出这一番话,很显然,人家是真有见地。 傅玉衡左右看了看,提议道:“要不这样吧,反正你和三娘也不太喜欢拍电影,干脆就先在随园待一段,给青凤充个副手。” 这青凤的性子太过软弱,并不是逼一逼就能上梁山的,还得慢慢矫正。 青凤闻言,立刻面露期待之色,软软得唤道:“三娘姐姐,云翠仙姐姐,你们就来帮帮我吧。” 这一声猫叫似的,直让人耳朵痒痒。 云翠仙尤可,喜欢漂亮女孩子的封三娘立刻就撑不住了。 “好好好,我们来就是了。” 一句话,就把姐妹两个都给卖了。 云翠仙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伸出食指,“恶狠狠”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小心日后别人拿美人计来套你。” 转头见青凤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她也不禁心头一软,连声音都软和了三度,“反正我们姐妹俩也没事,在这里工作,还能欣赏一番随园的风光。” 青凤脸上立刻就化开了笑容,甜甜蜜蜜的,还带着几分得意。 傅玉衡见状,不禁挑了挑眉:狐仙就是狐仙,没一个省油的灯。 见她们达成了共识,他便拍板道:“既然如此,就青凤为正,你们两个为副。薪水和青凤一样,都是每个月十两银子,但遇事要以青凤为主。” 三个狐仙都没有意见,此事就此达成了共识。 傅玉衡便问青凤,“你先前有什么计划,现在可以说说,趁着大家都在,帮你参详参详。” 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青凤的双手下意识就握成了拳头。 “我……我问过松娘姐姐了,她最擅长侍弄花草,可以无视季节移栽。而且,也有门路可以移植一些果树。 不过那些果树都是山间长的,没有经过任何嫁接培育,移栽回来之后,得自己培育一番。” 傅玉衡听到这里,微微点了点头,以神情鼓励她继续说。 自己想法得到了肯定,青凤悄悄松了口气,眼睛就像无月之夜的星子一般,越发闪亮了起来。 “不管是移栽果树,还是培育嫁接,都不是随随便便都能干的。 我的意思是,在让她们正式干活之前,请松娘姐姐来做先生,把这些教给她们。” 傅玉衡再次点头表示认可,问道:“你请松娘来做导师,准备给她多少束修?” “啊,束修?”青凤呆了一下,“还要给束修吗?” 她以为,这是姐妹之间相互帮个忙而已。 傅玉衡正色道:“自然是要给的。虽然松娘是咱们的朋友,但人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我们请她来做讲师,肯定是要耽误她自己的事情的。自然要给她报酬,减少她的损失。” 见青凤羞愧得脸颊通红,傅玉衡安抚道:“你只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没有经验而已,只要肯吸取教训,就大可不必羞愧。 不过你要记住,咱们是做生意的,日后打交道的,最多的也还是商人。情分是情分,交易是交易,切不可混为一谈。” 青凤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但还是玉面通红。 不过,她听得很认真,眼中不时闪过思索,看来是听进心里去了。 傅玉衡便道:“正好今天给你招了两个副手,回头你们三个可以研究一下,给松娘多少报酬。”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补充道:“记住,做生意是要计较成本的。给员工请讲师的钱,也是要计在成本之内的。” “啊?”三个姑娘立刻就苦了脸。 封三娘道:“我自己掏钱行不行?” 他们封氏是狐仙里的大族,底蕴深厚,根本不差钱。 傅玉衡“哼”了一声,“让你掏钱,你还不是回家找父母要?你都这么大了,还养活不住自己,整天啃老,你都不觉得羞愧吗?” 封三娘……封三娘自闭了。 傅玉衡得意一笑,对青凤道:“反正买果苗、种子、鱼苗、菜籽的钱,还有员工有三个月的工资,我是已经支取给你了。 如今突然要请讲师,那份束修自然也要从这里面扣。至于怎么分配,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他又特意看了封三娘一眼,故意提高了音量,“当然了,某些人若是脸皮够厚,回家啃老也行呀。” 一句话就把封三娘给拿捏了。 交代完之后,夫妻二人潇洒地走了,留下三个狐仙面面相觑。 “怎么办?”封三娘问。 玉翠仙道:“咱们再核算一下,看哪里能省出一笔来。” 青凤叹了一声,“两位姐姐,你们别忘了,除了种果树之外,无论是种菜、种粮食还是养鱼,那些姑娘都是绝对的生手,通通都得找人教。” “啊?”封三娘大惊失色,“这么多额外支出,难不成真让我厚着脸皮回去找爹娘?” 从前她怎么不觉得,找爹娘要钱这么难呢? 三人冥思苦想,还真商量出了一个法子。 给松娘的束修,她们可以和对方商量一下,先欠着。 等日后随园开张盈利了,再付给她。 至于种地种菜,她们三个变化一番,化作男子,趁着如今农闲,先去找一些积年的老农学习一番。 她们三个记性都不错,作为有修行的狐狸,力气也有一把,不担心干不了农活。 趁着农闲去找老农学习,学费肯定比农忙时找人家来现教要便宜。 毕竟,农忙时人家田里也要种庄稼呢。 这个决定很快就传到了傅玉衡耳朵里,把他笑得不行。 徒南薰嗔了他一眼,“你也真是的,难为她们做什么?请人的束修,不是一早就准备好了吗?” “诶,夫人此言差矣。”傅玉衡歪在她身旁,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对方喂过来的水果,不怎么正经地辩解道,“这世间之事,哪有一帆风顺的? 我给她们制造一些小挫折,让她们长个记性,总比日后在别人那里吃亏要强得多吧?至少我不会把她们给卖了。” 徒南薰塞了一瓣橘子在他嘴里,“好吧,算你有理!” “唔,酸。”傅玉衡脸皱在一起了,“这个好酸,你别吃了。” 徒南薰从善如流,把剩下那一大半丢在了一旁的竹篓里,又拣了表皮更红的剥开。 “来,试试这个。” 傅玉衡吃了一瓣,点了点头,“这个还行,酸甜的。” 这年头的水果,不像后世那样经过各种培育,口感上本来就差很多。 偏偏傅玉衡别的东西不喜欢甜的,吃水果却又见不了一点酸。 柑橘类的,好吃的基本都是后世培育出来的新品种,在这个时代,他是无福消受了。 徒南薰也尝了一瓣,“唔,果然,你嘴里酸甜的,到我嘴里就很甜了。” 看来在水果方面,两个时代的人对“甜”的认知,确实不太一样。 三个姑娘商议好对策之后,行动力都很强,第二天一早,青凤就跑去找松娘,和她商议教学、报酬和果苗等一系列问题。 而云翠仙和封三娘,则是负责带着那些姑娘熟悉环境。 其实主要就是告诉她们,等日后随园开张了,那些区域是供客人活动的,那些区域是员工专场,让她们注意避让,避免被人给认出来。 云翠仙道:“不过诸位姐姐也别担心,来这里的客人,都知道这地界是公主府的产业,除非胆大包天的,轻易不敢有人来闹事的。请你们避让,也不过是以防万一,给大家都省些麻烦而已。” 对此,那些姑娘们都表示理解。 其实,就算她不特意提,这些姑娘短时间之内,也不想见到那些衣着华贵,自认风流倜傥的男人了。 曾经的心理阴影,不是那么好消除的。 一行人边走边说,很快就走到了一处围着栅栏的草坡上。 有人问道:“这地方是干嘛的?看起来也不像是马厩呀。” 封三娘解释道:“这是养羊的地方。到时候会从草原那边弄些好羊过来,让客人自己选吃那一只,现杀现卖。” 那姑娘了然地点了点头,“那日后咱们自己喂养的鸭子、孔雀等,是不是也让可以自己选杀哪个?” “不错。”云翠仙点了点头,特意问了一句,“这位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姑娘腼腆一笑,“我只知道自己姓韩,本来的名字记不得了,后来进了那地方,虔婆给取了一个,叫‘秀儿’。后来年岁大了,容颜不在,慢慢的大家都喊我叫‘秀姑’了。” 说是年纪大,其实她才二十五岁。 只因常年被迫接客,身体精气流逝过多,洗去脂粉之后,看起来就像三十岁一样。 也是这些日子离了那地方,养回来一些,至少脸色看起来红润多了。 云翠仙会看骨龄,自然能猜出来一些,不由暗暗叹了一声,说:“我自幼跟着家母学过些医术,诸位姐姐若是信得过我,等回去之后,我挨个给你们把脉,开个方子调理一番。” 如若不然,肯定是要影响寿命的。 韩秀姑露出感激的笑意,“多谢封姑娘好意,只是我们也没钱买药,还是不麻烦了。” 云翠仙道:“诸位不必犯愁,我和家母从前多是为穷人看病,开方子习惯了用常见的药材,不值多少钱。 若是有想调理的,我这里可以帮忙向青凤妹妹申请,提前给你们预支些薪水。 按照咱们傅氏对员工的管理政策,只要签了合同,成了正式员工,您们看病吃药,集团这边会出一半的钱。” 这样林林总总算下来,就没有多少钱了。 众位姑娘皆是一呆,柳若眉难以置信地问:“真的?主家给我们开工钱,看病还帮我们掏一半?” “自然是真的。”封三娘奇道,“今天上午不是签了合同吗?你们写名字按手印之前,没有认真看过‘员工福利’这一栏吗?” 一群姑娘面面相觑,神情都有些尴尬。 韩秀姑干笑道:“我们想着,五爷和公主都是善心人,总不会坑我们的。” 再说了,她们如今这种情况,还有什么值得别人算计的呢? 要钱没钱,要色色衰的。 封三娘叹为观止,“也幸好五哥五嫂都是好人,不然你们这样,被人卖了都没处诉冤去。” 其中一个姑娘冷笑道:“公主府的权势和我们相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是他们真有心卖了我们,便是把合同看得再认真,又有什么用?” 她们一样没处诉冤。 封三娘皱了皱眉,“我五哥和五嫂都是好人,你不能这样说他们。” 站在那姑娘身边的另一位姑娘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替她陪笑道:“封姑娘见谅,裳儿不是说公主和驸马爷,只是说别的纨绔权贵。” 封三娘撅着嘴“哼”了一声,不乐意搭理她。 云翠仙无奈地笑了笑,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呀?” 那姑娘忙道:“奴家张桂姐,这位是商裳妹妹。” 云翠仙对二人点头致意,声音非常温和,“张姐姐别怕,我这妹妹没吃过什么苦头,心思直,谁对她好她就一门心思地维护谁,并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 “姑娘哪里的话,本就是商裳妹子先说错话了。” 见张桂姐一直替自己周全,商裳也不是那不识好歹的人,忙福了福身,“是奴家口无遮拦,还望两位姑娘恕罪。” 云翠仙碰了碰封三娘的手臂,封三娘有些抹不开脸,但还是说:“只要你以后别再说五哥五嫂的坏话,我们就还是好朋友。” 真是孩子说话。 姑娘们一时都觉得好笑,商裳更是微微一怔,看向封三娘的目光瞬间就柔和了起来。 她不是被父母卖掉的,而是父母早亡,族人霸占了家产,把她们姐妹俩一起卖了。 妹妹因为年纪小,染了风寒,没熬过去,世间便只她孑然一身。 她还记得,父母还在时,她妹妹也是这样天真可爱,一会儿和她好,一会儿又和她恼的。 但无论怎么恼,过不了多久,妹妹肯定会自己消气,又撅着嘴来找她玩,美其名曰:我很大度,不和你计较了。 只可惜,她再也没有妹妹了。 商裳眼中闪过一抹哀色,接下来一直到参观结束,她整个人都很沉默,一个字也没再多说。 等回到员工宿舍,这些姑娘们就急忙把自己手里的合同拿了出来。 上面的字体都是印刷的,除了她们的签名之外,每一份都一模一样。 翻到合同的第三页,上面果然有“员工福利”这一项。 里面除了员工生病会报销一半医药费之外,还有就是每个自然月每个员工都有两天的带薪假。 不过休假得提前两天申请,好让管事能从容安排工作。 若是不想休这两天,会在原来薪资的基础上,多发一点五倍的薪资。 这份合同是傅玉衡把后世的合同拿来,把不合时代的东西修掉之后,就直接拿来用了。 比如那些关于劳动法、劳动仲裁之类的,肯定是要删掉的。 这个时代,哪有什么劳动法,哪里又有劳动局可以进行劳动仲裁呢? 倒是员工福利他给照搬过来了。 不但是随园这边,早就开工的琉璃工坊也是一样的。 至于庄子里那些庄户,那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家生子,情况又不一样,自然不可一概而论。 “咱们姐妹真的是……苦尽甘来了?” “这么好的主家,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呀。” 柳若眉收起了合同,对大家道:“姐妹们,咱们一定要好好干。离了这里,可再没有这么巧的宗了。” 韩秀姑还有些迟疑,“只是种地……咱们真学的会吗?” 张桂姐信心满满,“种地再难,也就难在要出力气,还能比读书写诗更难?” 她就属于那种脑子聪明,但没有诗才的。 想当年,鸨母为了把她培养成新一代摇钱树,整天逼着她背《对韵歌》,背《声律启蒙》。 等背会了之后,就下了死任务,一天要做出十首诗来。 惊艳不惊艳无所谓,但韵脚一定要工整。 她是从一个毫无诗词天赋的人,硬生生被逼得能出口成章。 从那以后,她就不相信,世上还有更难的事了。 直到第二天,松娘带着她整理的《花木集》,来给姑娘们上课了。 “种个果树而已,不是挖坑、种树、浇水就可以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门道?” “每年都要修枝?这不是跟种花一样?不过,嫁接是干嘛用的?” “要浇粪水呀?这个倒是想到了,但配的其他东西,我根本就没听过呀。” “…………” 这些姑娘接触到了除作诗外的又一样大难题,每天光是背各种关于果树的习性就痛苦万分,更别说各类肥料的配比和灌溉的时间和频率了。 张桂姐:“原来,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容易的事呀。” ——是奴家草率了。:,m..,. 187 花毛一体 夫妻二人跟着学了几…… 夫妻二人跟着学了几天果树知识之后,见那些姑娘们逐渐磨平了浮躁,也就放下心来。 接下来,他们准备到隔壁庄子上,看看那些孩子在学堂里的情况。 他们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学堂开饭。 傅玉衡一听,当时就笑了,“如此可好了,中午又省一顿开销。” 他扭头问徒南薰,“吃多了光禄寺的大锅饭,咱们也来尝尝自家学堂里的?” “也好。” 这么有趣的事,徒南薰怎么会拒绝呢? 给他们带路的赵管事皱了皱眉,“食堂里的饭菜只是管饱,滋味儿并不怎么样,恐怕两位主家吃不惯。” 为了节省开支,厨子并没有外聘专业的,而是直接请了庄子里的妇人们掌勺。 非专业人士做的大锅饭,滋味如何,可想而知。 傅玉衡笑道:“这有什么?赵管事大概不知道,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小时候没少窝头就咸菜。倒是公主……” 他转过头来,带着几分揶揄看向妻子。 徒南薰抬起下巴轻“哼”了一声,“你少看不起人了,只要你能吃,我也能吃。” “那咱这就走吧,公主都发话了。” 赵管事点了点头,便要让人先去通报,却被夫妻二人拦住了。 傅玉衡笑道:“食堂离这里也就几步路,咱们直接过去吧。” “诶,那也行。公主,五爷,这边请。” “还得赵管事带路。” 双方对话的时候,傅玉衡面上仿佛不在意,其实一直都在暗中观察赵管事的神情。 见对方一直很坦荡,他心里也松快了几分。 食堂离读书的地方果然不远,也就在隔壁院子,总共走不了五十步路。 读书的地方分成了两个院子,男孩子和女孩子是分开的。 不过,他们用的课本都是晋江出版社编纂印刷的,统一的教材,虽然是不同的老师,但学的内容也差不了多少。 甚至因为女老师本来就比男老师更了解女孩子的心性,无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会朝着能走的那条路上,更好的方向发展。 不过食堂是放在一起的,饭菜都是一个锅里做出来的。 而且,为了避免一些难以说出口的问题,傅玉衡一开始就规定:杂粮米饭,三合面的馒头饼子等主食可以随便吃。 不是傅玉衡小气,管不起细米白面。 而是这些学生的家庭条件就摆在那里呢,不是每一个读书的都能做官。 若是在书院里养刁了胃口,日后却学无所成,回到家里岂不是吃不下家里的饭菜了? 既然由奢入俭难,那就从一开始,就摈弃奢侈。 傅玉衡不想考验人性。 为了保障营养,蔬菜做得算不上美味,但颇有油水。 不过,这些油水丰富的菜品和肉菜,却是每人每顿定量。 除此之外,每个孩子每天有一只鸡蛋的份额。 按照傅玉衡的要求,蛋必须做成煎蛋,且一定得在食堂里吃完,相互之间不许交换食物。 哪怕是亲生的兄妹或姐弟,只要发现有姐姐或妹妹把自己的菜或蛋给哥哥弟弟,接下来的一个月,两人的鸡蛋份额全部扣除,饭菜里的肉食也全部扣除。 一开始不是没人抗议,但傅玉衡对此的处理方式很是简单粗暴。 ——抗议是吧?觉得鸡蛋分给了你们的孩子,他们就有自主处理权了是吧? 你们家的孩子可以不用来上学了。 除此之外,在琉璃工坊里做工的男丁,也全部被辞退,全家都被送回了原来的地方。 傅玉衡一口气处理了两家,一下子就震慑住了所有人。 让那些想要“君子欺之以方”的人意识到,道德绑架,对傅玉衡这个主家没有用。 因着他少有如此冷酷的时候,不但徒南薰,就连红杉得到消息,都特意抽空来看他,生怕他被气出个好歹来。 倒是让傅玉衡哭笑不得,再三保证自己没多生气,就是为那两家人感到悲哀。 “行了,你也别在这里碍我的眼了,手头的电影拍完了吗?新电影的剧本弄出来了吗?手底下的导演学徒能够独当一面了吗?” 红杉:“…………” ——所以,爱会消失是吗? 红杉掩面而走,并决定接下来的一个月,都不想看见自家师傅了。 不过,还没到一个月,她就又屁颠屁颠跑来了。 因为,她养子胡晨的生辰到了。 因着是第一次给养子过生日,她和胡悦商量了一番,决定办一个小小的宴会,只请亲朋好友聚一聚。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而且过去了挺久,傅玉衡才再次来到书院的食堂。 他们来的时候,大家都在吃饭。 吃饭用的桌椅是按照后世食堂照搬的,大长桌子,单独的椅子。 一条桌子相对着可以坐八个人,空间虽然不富余,但也并显得拥挤。 吃饭用的餐具,是傅玉衡斥巨资购来的铁木雕刻而成的,就是后世餐盘的样式,三个小格子是用来放菜的,一个大格子是放主食的。 至于汤碗,则是普通的陶碗。 总而言之,食堂里的饭菜,主打的就是干净卫生和营养管饱,美味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餐厅的中央是一条比较宽的过道,左右都是桌椅。 傅玉衡注意到,男孩子大部分都是在左边吃饭,女孩子数量少,都是在右边。 还有一部分男孩子是坐在右边,但和女孩子隔了两排桌子的距离。 而这两排桌子,恰巧被两男两女四位老师占据了。 因着有老师在侧,所有人都在安静地吃饭。傅玉衡一行人进来时动作虽轻,在这样的环境下,也十分明显了。 几乎是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们。 四位先生直接起身了,有机灵的孩子见先生起来了,也跟着放下筷子起来了。 但更多的却是呆坐着,或者是好奇地张望。 傅玉衡忙道:“诸位不必多礼,都坐下吃饭吧。我们夫妻也是来混饭的。” 赵管事已经去了食堂窗口处,帮两人端了两份饭菜。 傅玉衡道:“就放在几位先生身旁吧。” 于是,赵管事就吧两个餐盘,分别放在了两张桌子上。 然后,夫妻二人就分别在男女老师身旁坐下了。 两个男先生一个姓赵,叫赵之栋;一个姓徐,单名一个‘涉’字。 这两位都是林如海推荐,傅玉衡亲自请回来的,人品都很过硬。 别的不说,至少他们不会认为女子读书无用。 得知傅玉衡是免费供这些孩子读书,两位先生对他的行为都很钦佩,教导这些孩子时也格外用心。 因为他们都明白,这些孩子得到读书的机会,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不过,因为这个年代流行“严师出高徒”的论调,所以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可就苦了。 只要敢调皮不学好,左手就要跟老师的戒尺来一场一对一的亲密接触。 两位先生都是戒尺用老的,可太知道怎么打不会伤到手上筋骨了。 每次都将那些不学好的学生打得手肿成馒头,偏偏他们回去告家长,非但不会得到维护,还会再收获一顿竹笋炒肉。 好在成效也是明显的,至少这些孩子小半年下来,都已经能读会写三五百字了。 这些字都是常用字,读书自然还差点火候,但日常的信件却也基本能应付了。 那些家长们可高兴坏了,没少吩咐自己孩子给亲戚写信,名为联络问候,实际上就是炫耀,红果果的炫耀。 在四个先生心中,傅玉衡两口子都是品性端正的好人。 因此,纵然他们身份尊贵,四位先生对他们也只有尊重,并无惧怕之意。 大家都安静的吃饭,傅玉衡和徒南薰来了之后,也没搞特殊。 虽然徒南薰不太能吃得惯这些饭菜,但她看了看在坐的孩子,还是咬牙把自己餐盘里的吃完了。 ——不能给孩子们起坏头。 然后她一抬头,便看见坐在她对面的傅玉衡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她下意识露出笑容,颇有几分得意洋洋。傅玉衡也跟着笑,两人就跟二傻子似的。 跟他们同桌而坐的四个先生相互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平时刚好的饭菜量,今日却突然觉得有点撑了。 吃完了饭之后,老师们组织学生排队,把餐具放到固定的筐里,自然有请来的校工专门刷洗,然后再放进蒸笼里高温消毒。 如此一来,学校里每日的柴火消耗量就比较大。 这些木材都是找周围的村民买的,倒是又给村民们添了一个来钱的门路。 从食堂里出去之后,老师们便安排班长带着学生们,顺着固定的林荫道散步消食。 一刻钟之后,所有学生统一返回教室,趴在桌子上午休两刻钟,才会开始下午的课程。 也就是趁着这个时间,傅玉衡跟着几位老师去了办公室,了解了一番学生们的近况。 赵之栋叹气道:“学生们的天分都是天注定的,那些天分不好还肯刻苦的也就罢了。 天分不好,自己还不肯认真学,连带着还要打扰别人学习的,实在是令人头疼。” 他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父母咬牙供他读书。奈何他天分不足,考了多年也没考中举人。 等到三十二岁的时候,赵之栋终于劝服了父母,不再执着于读书,而是出来坐馆教学。 因着他只有秀才的功名,能教的也就是些蒙童。 除了大户人家,蒙童入学不可能一个孩子请一个老师。往往是几家联合,甚至是一个村子联合,请一个先生坐馆。 刚入学的孩子大多是五六岁,就算有大些的也就八_九岁,正是人嫌狗憎的年岁,很少有定性的。 做蒙师不但要教他们读书,还要教他们端正学习的态度,自然无比劳累。 偏偏收入却比不上那些教人考举人考进士的。每年教一堆小屁孩儿,收入也只能够全家糊口而已。 如今好不容易找来这么一个肯出高价的,又是个愿意免费资助穷苦孩子读书的贤人,赵先生自然拿出了十二分心力。 只是,他思及自身,难免考虑的更全面一些。 对于那些天分不高还不爱读书的孩子,他觉得与其将他们一直困在学堂里,还不如在他们将常用字都认完之后,放他们出去学门手艺,也好养家糊口。 听了他的建议,傅玉衡认真考虑了片刻,点了点头。 “赵先生说的也是这个理。要不这样吧,日后咱们的学生,入学标准统一定在六岁,无论资质优劣都在这里学满六年。 等到六年之后,若有成绩优异的,我会资助他们到县学去读书。若成绩实在不理想的,就放他们出去自谋生路。诸位以为如何?” 四位老师听了,都觉得很合适。 但洪秀秀却问:“第一批学生有入学时年岁就大的,这些该怎么办呢?” 傅玉衡道:“那就以十六岁为终点吧。这些孩子入学年龄最大的也就十二岁,若是到十六岁还没学出什么名堂,日后多半也是科举无望,还不如去学些手艺呢。” 洪秀秀又问:“男孩子若有天赋的,可以继续读书科举。这些女孩子毕业之后,就只能回去嫁人了吗?” 她也知道傅玉衡两口子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仁至义尽,只是到底替那些女孩子不甘心,也是替曾经的自己不甘心。 傅玉衡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她们嫁人之后,也还可以到傅家的各处产业去工作。 无论是出版社、化妆品工坊、琉璃工坊还是随园,都有她们能做的事。 别的不敢保证,可在薪资待遇方面,我们这里绝对男女同工同酬。” 琉璃工坊离这里最近,他们对里面是干什么的也有耳闻。 徐涉不解道:“琉璃工坊干的都是重活,这些姑娘们没什么力气,去了能做什么?” “那可多了。”傅玉衡笑道,“做会计,做文书,还有各种琉璃用具的图案设计。只要她们有才华,就不怕没有施展的余地。” “哦。”徐涉恍然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长见识了。 原来一个工坊中,还有这么多不同的工种。 缓了这么久,徒南薰终于把那股因为吃了不爱吃的东西,要吐不吐的感觉压了下去。 她接口道:“还有出版社里,做排版的小工,做编辑,做校对,往来各处传达文书……能做的也很多。 当然了,最轻松又最危险的,当属去化妆品工坊做验收了。” 吕琼娘奇道:“这个怎么说?怎么叫最轻松又最危险?” 徒南薰解释道:“做化妆品验收,其实也就是在手上、身上、脸上试用各种新出化妆品。 化妆品虽好,却不一定适合每个人的体质。若是不巧用到了与自己体质相冲的,起疹子都是轻的。” 正因为这份危险,薪资待遇很高,也有不少人愿意干。 吕琼娘“啊”地惊呼了一声,“这的确是又轻松又危险。” 脸上起疹子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危险性简直超标。万一疹子下不去…… 下午他们又分别去听了老师们的课,心里对几位老师的教学水平也有了评估。 男老师这边,徐涉更擅长循循善诱,赵之栋就是个传统的古板先生。 不过两人都很负责,学生对两人的敬畏也不相上下。 女先生这边,吕琼娘性子更温和些,洪秀秀就有几分愤世嫉俗。 虽然老师们各有各的性格,不过这些却都对大局无影响,只要能让学生学到真本事,就都是好老师。 转眼之间,夫妻二人便在庄子上住了半个月。 在这期间,地里的花生也收完了,甜菜也都收完了。 收下来的甜菜疙瘩直接送到了制糖工坊,没过几天那边就送来了白砂糖的样本。 和蔗糖相比,白砂糖的口感要差一些。但若单论甜蜜,却要比蔗糖稍胜一筹,制作成本也更低。 总之两种糖类是各有千秋,白砂糖一上市,就对蔗糖市场造成了一定的冲击。 如果不是傅玉衡的后台够硬,少不了要被人找麻烦。 那些卖糖的商贩不敢找他的麻烦,就只好另辟蹊,递帖子求见想要寻求合作。 所幸傅玉衡也不是个吃独食的,愿意做他们的供货商,只是限定了他们的售价不能过高,双方就皆大欢喜了。 但傅玉衡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了花生上。 花生刚从地里拔出来开始,他们两口子便开始尝试各种吃法。 单纯的水煮,然后是加各种香料煮。 等花生晒干之后,就带着皮儿在沙土里炒;或者剥了皮儿在油锅里炸透,捞出来活拌白糖或拌盐巴,都能把人香掉眉毛。 花生成熟的时候,正好也是豆子成熟的时间。 后世在网上听相声段子,听过一道菜叫做“花毛一体”,其实就是花生毛豆放一块煮,是夜市摊上顶流行的下酒菜。 既然赶上了,怎么能不尝尝呢? 徒南薰听了这个新奇怪异的名字,对这道菜非常好奇。 真等东西端上来,她看着连皮儿都没有剥的花生和毛豆,深深地沉默了。 “这就是……花毛一体?” “对呀,花生毛豆放一起煮——花毛一体。” 傅玉衡给他播了一荚毛豆,“来,快尝尝,很好吃的。” 徒南薰就着他的手吃了几颗豆子,蹙眉道:“味道是不错,但也没你说的那么惊艳吧?” 傅玉衡又剥了颗花生,“先别急着咽,来,把花生也一起嚼了。这俩一块吃,有肉味。” 徒南薰好笑道:“那我直接吃肉不就好了?”:,m..,. 188 化妆品倾销方略 夫妻二人在各…… 夫妻二人在各处桩子上辗转了半个月,吃也吃好了,玩也玩痛快了。 等青凤那边正式上手,他们俩就干脆利落地回京了。 既然《开国风云》的热度已经逐渐消弭,积压了数月的《韦公子》也该上线了。 两人头一天到家,想着今天休整一日,第二天就找红杉商议新电影上映的事。 哪知道屁股还没坐热,就先收到了董老板的拜帖。 拜帖上写着明日登门,有要事相商。 如今董老板总管着全国各处的化妆品销售,是二人手底下的大股东,自然不好怠慢。 新电影上映的事,只能往后再拖一下了。 傅玉衡亲自写了回帖,让人给董老板送过去,邀他明日上午来府上议事。 等到第二天,董老板来的很准时。傅玉衡这边刚用完早膳,听说他来了,便命人把他引到花厅。 花厅里放了一架屏风,徒南薰坐在屏风里面,傅玉衡在外面招待董老板。 原本以为他急匆匆地上门,是那处的分销网络出了问题,却不想人家是未雨绸缪,想抓住机会为下一步的化妆品倾销做准备。 “小人斗胆推测了一番,按照大剧院以往的规律,这个时候该推出新电影了吧?” “不错。”傅玉衡点了点头,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和公主这次回京,为的就是新电影的宣传。” 其实如今,他们整个集团的宣传套路已经非常成熟,根本用不着他操心。 但《韦公子》这部电影不一样。 这部电影是根据死后怨气不散,成了怨鬼的沈韦娘的生前事迹改编的。 无论电影的播出成功与否,都可能对沈韦娘造成影响。 更让人无奈的是,这种影响没有具象化时,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往好的方面,还是往坏的方面。 最好的结果莫过于沈韦娘执念尽消,到地府去投胎转世,开启新的人生; 最坏的结果就是她怨气更重,彻底化为厉鬼,让人不得不超度她。 傅玉衡自然希望是前者,但他只是个普通人,哪有本事让世态的发展随他的心思而动? 目前马介甫不在,他也只能让十四娘一直陪着沈韦娘,防备她怨气涌动了。 董老板不知道这些内情,他只是个商人,关心的自然都是生意。 “不知新电影里的人物,在化妆时,都用了咱们自家的哪几样产品?” 傅玉衡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提前备货?” “不错。”董老板的神情还有些懊恼,“也怪小人反应慢了,应该早些来找五爷才是。 如今新电影都要开始宣传了,想来离播出也不远了,留给我备货的时间,可不多了呀。” 傅玉衡……傅玉衡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按理说有了《开国风云》的成功案例,他应该比董老板更能想到这一头才是。 奈何他就是没想到,还要董老板这个新入行不久的来提醒他。 还有电影节的事,他上辈子不知道亲身参与了多少个电影节,这辈子却还叫一个古人误打误撞给弄出来了。 这固然证明了张子成和董老板都是天生的商业奇才,却也证明他实在是松懈了。 不过,他也不准备改就是了。 左右他的目标一直是咸鱼,如今手底下能人越来越多,需要他操心的事越来越少,本来就与他的初心相合好伐? 既然如此,属于别人的高光,他就不要去抢了。 “现在想到也不晚。”傅玉衡安抚道,“反正咱们又不是只有这一部电影了,日后都可以当做成例。” 董老板暗暗松了口气,“小人也是这样想的。” 对他来说,没什么比大老板认可了自己的能力更重要了。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傅玉衡也想起了前世网络上一个很火的项目——仿妆。 经过长久的钻研,如今翠萍的化妆技术,不说炉火纯青吧,至少也是当世罕见了。 “咱们完全可以把翠萍这个化妆师,也打造成一个形象符号。每到新电影播出之后,就请她单独做一出节目——经典人物仿妆。” 董老板做出虚心状,“还请五爷展开说说。” 傅玉衡道:“每一部电影播出之后,里面的许多人物,都会被广大观众所喜爱。观众的喜爱可是很主观的,往往不在乎什么主角和配角。 咱们就等着看哪个人物受欢迎,就录一期节目,让翠萍详细解析这个人物的妆容是怎么化出来的。想必许多奶奶、小姐们都会喜欢的。” 屏风后的徒南薰暗道:那是肯定的,我只是听听都心动了。 比起徒南薰,商业世家出身的董老板想到的更多。 他几乎是略一思所,便眼睛一亮,抚掌赞道:“高呀!” 既然是仿妆,那可定是要把一个人,通过化妆变得像另一个人。 想要达到这种效果,就不可能使用和以前完全一样的产品了。 他们完全可以通过这个仿妆节目,把一些不好卖出去的品类给推销出去。 无论买家赚不赚,反正他们卖家是稳赚不赔。 董老板当即起身,“五爷,公主,小人这就回去准备。一则吩咐他们加紧开工,二则把那些先前积压的货品都收拾出来。” 这一波儿能不能回血,全看翠萍姑娘的了。 至于给翠萍多少出场费,他相信五爷不会亏待有功之人的。 傅玉衡自然不会亏待翠萍。 董老板走了之后,他和徒南薰就直接出发去了影视基地。 正好红杉还在主持拍摄《包公案》的后续系列,翠萍作为化妆师界的大姐头,自然也在跟组。 因着翠萍一直跟着剧组,和红杉的关系不错,对于内部的行业机密也知道不少。 她见红杉一直在培养新一代导演,并且最优秀的已经有望出师了,便知道日后的电影拍摄,不可能像现如今这样,一次只有一个剧组开机了。 如果她不想被行业抛弃,不想被同行取代,如今最需要做的,就是也学红杉,带出一批徒弟来。 只是,人选不大好找。 等傅玉衡找她商议录仿妆节目时,翠萍自然一口答应。 不说徒南薰是她的旧主,傅玉衡对她有知遇之恩。只说傅玉衡给的价钱,就足以令他心动了。 ——每一部电影的仿妆,底价是五百两。若是需要仿妆的人物不超过个,统一支付五百两。 若是大火的人物较多,超出了个,那每增加一个人物,就多支付她一百两。 对翠萍这种神乎其技的化妆师来说,拍一期仿妆节目,最多也用不了一个时辰。 这个价钱,对标这个时间,何止是高价,简直就是天价了。 要知道,本朝皇后每年的俸禄,也不过是一千两而已。 正事谈妥了之后,翠萍也向傅玉衡夫妇倾诉了自己的烦恼。 就是想培养几个徒弟,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 徒南薰心中一动,“我这里倒是有合适的,只是不知你能不能看上,人家又愿不愿意跟着你学。” 翠萍忙问:“公主说的是谁家的姑娘?” 徒南薰没有回答她,而是笑着看向了傅玉衡,“不如衡哥先猜猜,看看我说的究竟是谁?” 忽然之间被塞了口狗粮,翠萍有点无语。 ——我的公主诶,我都快急死了,你们夫妻间的小情趣,能不能办完正事再说? 傅玉衡回想了一下两人最近的行程和见闻,立刻就露出恍然之色,“若是那些孩子的话,的确是合适的人选。 只是不知道,她们乐不乐意放弃继续读书,跟着翠萍做学徒了。” 翠萍左看看,又看看,这两口子明显是当着她的面达成了共识,却把她给蒙在鼓里。 真是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公主,五爷,你们俩就别打哑谜了。到底是哪里的孩子呀,两位就行行好,告诉我吧。” 见她急得恨不得抓耳挠腮,徒南薰好笑道:“你从前是多沉稳的一个人呀,怎么两年没在我身边伺候,竟变成了个急性子?” 翠萍无奈道:“整个剧组就我一个化妆师,一旦忙起来,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就算是头老牛,时日久也能练成千里马了。” 说完这些,她又忍不住催促,“好公主,你就告诉我吧,别叫我着急了。” “好好,告诉你。”徒南薰也不再逗她,“我和衡哥在庄子上开了个学堂,你知道吧?” 翠萍道:“听说过。据说里面不但收男学生,还收女学生。” 话音刚落,她就露出了恍然之色,“公主的意思是说,准许我从那些女学生里,挑几个做徒弟?” 徒南薰点了点头,解释道:“因为是才开始办学,好些学生入学的时候,已经十一二岁了,根本学不了几年。 如今这世道,女孩子又不能考取功名,她们日后能过的日子,无非也就是嫁人生子。 但若是在化妆上有天赋,能跟着你找个饭辙,趁着年纪小就能养活住自己,自然也就有底气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就像翠萍,她今年已经十九岁了。 寻常人家的女子像她这么大时,都已经当娘了。 可她自己有稳定的高收入,能做自己的主,不想嫁人谁也管不着她。 至于朝廷规定的,过了十六岁之后,不嫁人就要每年交罚金,一直交到十五岁。 那点钱对翠萍来说,洒洒水啦。 翠萍点了点头,却道:“公主说的容易,但做起来却难了。我之所以能做自己的主,主要是因为当年爹娘把我给卖了,严格来说,他们已经管不着我了。” 但书院里那些姑娘却不一样。 她们都是良家女子,父母是有权利做主她们的婚事的。 若是她们的爹娘强行给她们定了婚事,无论是从法律层面,还是道德层面,都没有她们反抗的余地。 这也是最让人无奈的。 见徒南薰变了脸色,傅玉衡道:“世上任何权益,都是靠反抗争取来的,而不是别人施舍来的。 我们提供了这个机会,能够抓住的,自然海阔天空;不能抓住的,就算靠着外力得到了身体的自由,她们的心依然困在樊笼里。” 翠萍道:“就像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对。”傅玉衡点了点头,“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虽然是虚构的,但里面蕴含的反抗精神,却是真实存在的。” 劳动人民看起来逆来顺受,可一旦被逼急了,改天换地的也是他们。 翠萍怔怔道:“可是,那样惨烈的结局,真的值得吗?” 傅玉衡笑了笑,淡淡道:“那就要看看,在你的心目中,是喜欢自由自在地活一天,还是憋憋屈屈地活一辈子了。” 人的一生会无可避免地面临很多抉择,有的可以逃避,但有的一旦退缩,就是退入深渊,永远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了。 徒南薰吐了一口气,“不错。我们只能提供机会,却不能替她们选择。” 人生的道路,终究还得是该谁的谁走,别人是永远代替不了的。 而翠萍也想明白了,她不敢做的事,不一定所有人都不敢做。 “这样吧,如今这部电影很快就要完了。拍完一部之后,会有七天的休息时间。 到那个时候,咱们就先录节目。等录完了仿妆节目,就请公主带我到学堂里去一趟,招几个有天赋的学生。” 徒南薰自然没有意见。 正说话间,红杉那边拍完了最后一个镜头,端着大茶杯走了过来。 “师傅,师娘,让你们久等了。” 傅玉衡笑着对她照了照手,“行了,快过来坐吧。看你,嗓子都喊哑了。” 等红杉坐下,徒南薰递了块手绢过去,柔声道:“快擦擦汗吧。” 红杉接过来擦了擦,递给了侍立在一旁的绿萝,“麻烦姐姐清洗了。” 绿萝笑道:“瞧姑娘说的,都是我应该做的。” 红杉对她笑了笑,转头问傅玉衡,“你们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傅玉衡直言道:“《韦公子》那部不是早就制作好了,却一直压到现在都没有播出。 人家沈姑娘一直等着看那姓韦的遗臭万年呢,咱们也不要一直不播放。这次我过来找你,主要就是想聊聊电影宣传的事。” 听他说起《韦公子》,红杉皱了皱眉,神色郑重了起来,“先前你不是说,怕沈姑娘失控,要等大马先生回来再播吗?” 傅玉衡看了看徒南薰,“这得问你师娘了,是她催着让播的。” 徒南薰道:“也不是我要催,是沈姑娘找了我。” 傅玉衡就问:“如今沈姑娘在哪儿呢,有谁陪着?” 红杉道:“因知道她心性不稳,恐出了意外,我一直叫十四娘和娇娜轮流看着呢。 今日十四娘应了城南街坊的邀请,到他家里去除秽,娇娜在这里演了个角色,沈姑娘就一起跟过来玩儿了。” 说着她就起身,“师傅师娘稍等,我去请沈姑娘过来。” 见她要走,翠萍也跟着起身,“有几个演员的妆容比较麻烦,我得过去看看,别让他们弄坏了,明天还要费事。” 在宫中生活多年,翠萍很明白,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自身就越安全。 那些好奇心重的,往往都活不长。 她如今的生活自由自在,自己养活自己,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她,怎么可能愿意因和自己不相干的事去死? 于是,翠萍趁机润了。 没过多久,红杉就领着沈韦娘走了过来,跟在沈韦娘身旁的,还有尚未脱去戏服的娇娜。 《包公案》演绎的是宋朝的故事,演员穿的服装自然也都是宋时的形制,和如今的服装还是很有些区别的。 不过,都很好看就是了。 甚至于,随着《包公案》播出的集数越来越多,竟然在京城掀起了一股复古风。 虽然《包公案》拍的是宋朝,但这股复古风朝带起来的,可不止是宋风。 因为除了《包公案》之外,电影院里还播放了唐朝背景的《女儿国》,还有魏晋背景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宋风讲究雅致,唐风华丽辉煌,魏晋南北朝的飘逸如仙也格外突出。 恰巧如今是清平盛世,京城之中莫说是贵族,便是大小商贩手里也有几个闲钱,很是乐意追逐一把流行风潮。 许多绣庄和银楼把握住了这股流行风口,不说赚得盆满钵满的,至少也一个月把半年的业绩都做出来了。 如今他们可是比傅玉衡这个大老板,更盼望大剧院出新电影。 这对他们来说,就是机遇,就是钱呀。 沈韦娘上前行礼,“奴家给公主请安,给五爷请安。” “沈姑娘快免礼吧。”徒南薰笑道,“大家都是朋友,大可不必如此多礼。哦,姑娘请坐。” 红杉把人让到了上座,沈韦娘告了坐,这才身姿柔顺地坐了下来。 不得不说,就沈韦娘这副柔婉如月的姿态,就很能引起人的保护欲,真不愧是能引得无数权贵为她奔走复仇的奇女子。 只可惜,一介歌妓的性命,与朝廷官员相比,实在是太不值钱了。 那韦公子活生生害死一条性命,竟然只是散尽了为官所得,就囫囵个地回老家了。 那咸阳韦氏可是当地望族,家里还能缺少钱财吗? 莫说是钱财了,就算是韦公子被罢掉的县令官位,只要他还有心仕途,只需蛰伏个几年,等风头过去,自可再谋复起。 幸而老天爷的眼还没有全瞎了,让那韦公子就此舍了心气,后半生浑浑噩噩地过去不说,年寿也不永。 如若不然,得叫多少被他祸害的男女冷心?:,,. 189 黑白无常 跟着红杉过来的这一…… 跟着红杉过来的这一路,沈韦娘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知道傅玉衡为什么要让自己来。 她很是激动,只觉得一口气憋在了胸口,正到了要松不松的边沿。 只因这件事积压在她心头实在是太久,久到她一刻也不想再拖。 不让那她生理上的父亲身败名裂,她永远都不会放过自己。 双方相互见过礼之后,她便很干脆地开门见山了。 “五爷,的确是奴家求了公主,想早些看那姓韦的畜生受世人唾骂的。” 提起姓韦的,她脸上恨意涌动,眼珠子隐隐发红。不经意间,靠近耳朵的地方,竟然还显露出了青灰肿胀的颜色。 那是她化作怨鬼后的原本面目,虽然已经被马介甫用清气压制。 但世间一切负面情绪,往往都是堵不如疏。越是压制,当禁制冲破的时候,反噬之力就越是严重。 坐在她身旁的娇娜神色一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三根银针,飞快地刺入沈韦娘的左右太阳穴和头顶百会穴。 隐隐涌动的怨气立刻凝固,沈韦娘浑身一震,只觉得大脑一片清明。 过了许久,娇娜收针,沈韦娘重重吐了口气,起身致谢,“多谢娇娜妹妹,若非妹妹及时出手,奴家险些酿成大祸。” 娇娜赶紧扶住,“沈姐姐不必多礼,若非姐姐有心向善,我也不能这么快就把那股怨气给压下去。” 傅玉衡和徒南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凝重。 ——看来,是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 按照这个趋势,若是沈韦娘的诉求再得不到满足,只怕真就压不住那些怨气了。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对红杉道:“红杉,其余工作都先放放,从明天开始,先把《韦公子》的拍摄花絮剪辑出来。 另外给剪辑师加鸡腿,让他赶出几个宣传短片来。短片主要突出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明白。”红杉正襟危坐,“第一个短片就突出青楼和象姑馆里的那些男女的艰辛不易;第一个就突出姓韦的风流薄情。” 说到这里,她又转头看向红杉,“红杉姑娘,你介意我着重渲染一下令堂被那人渣欺骗的过程吗?” 沈韦娘缓缓摇了摇头,如桃花般朦胧柔美的瞳孔中,透出几分隐隐的泪光。 “不介意。”她说,“这么多年了,我想我的母亲,也需要一个公道。” “好。那第三个宣传短片,就把沈娘子的故事单独剪辑出来。”红杉直接拍板。 傅玉衡道:“沈姑娘,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能办的我们一定给你办好了。” 沈韦娘再次红了眼,但这次却是因为感动,“诸位已经相助良多,奴家本就无以为报,怎敢过多苛求?” 傅玉衡笑道:“我们帮你,也不是没好处呀。别的不说,若没有沈姑娘指点,这部电影的许多细节都不可能如此完善。” “是呀,沈姑娘,你别想那么多。”红杉也笑着安抚道,“若是这部电影大卖,我们可是要赚得盆满钵满了。” 她有装作一副贪财的样子,得意道:“不过丑话说前头,电影赚来的钱,我们可是一分都不会给你,你趁早别惦记。” 沈韦娘“扑哧”一笑,连连点头,“红杉妹妹放心,我不惦记,那都是你们应得的。” 说什么是她帮忙完善了细节,大家相处这么久,她又如何不知道,眼前这位意气风发的红杉姑娘,曾经也是欢场中的魁首? 但凡傅五爷没有提前给她看剧本,而是先给了红杉,那些不够细腻写实的地方,怕是早就被红杉给完善了。 同是少年遭难,红杉姑娘,比她幸运得多。 红杉点了点头,又说回了正事,“我们的宣传周期一般是半个月。 如今山东那边也有了电影院,宣传片也会在那边同步放送,影响力肯定是空前的。”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师傅,朝廷不是已经在整个河北境内铺设信号塔了吗?究竟什么时候能完工呀?” 傅玉衡摇了摇头,“那就不知道了,得看朝廷的效率。” 红杉道:“好吧。不管日后信号塔铺到哪里,只要是新开的剧院,都先投放这部《韦公子》。” 她冷笑了一声,咬牙道:“我非要让那人渣的恶行举世皆知不可。” 说干就干,红杉的行动力一向都是非常强的,从不拖泥带水。 自从她做了导演之后,城南大剧院的管理就逐渐放手给了荷官。 如今她虽然担着一个名头,但实际上已经不管那边的事了。 毕竟影视基地距离京城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她手上的事情越来越多,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呀。 她已经与荷官说好了,等今年过了年之后,就把大管家的职位彻底传给荷官。 提前告诉荷官,就是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也是在暗示她可以放开手脚,把城南大剧院全握在自己手里了。 正当京城的人们对《开国风云》有些审美疲劳的时候,新电影的宣传铺天盖地而来。 还是熟悉的剧情,还是熟悉的味道。 《开国风云》固然恢宏壮丽,但那样的故事对升斗小明来说太过遥远了。 才子佳人的故事能流行这么多年,而且经久不衰,还每个时代都有创新,不是没有道理的。 毕竟,谁不喜欢狗血,谁不喜欢八卦呢? 突然来个那么正经的纪录片,说实话,老观众都觉得有些不习惯。 他们也在心里犯嘀咕:日后大剧院的电影,不会都要往这个形式转变了吧? 幸好,幸好,新电影才子佳人框架的回归,让他们把心放回到肚子里。 正剧偶尔看一下就可以了,天天这么来,谁能受得了? 《韦公子》也算是误打误撞,赶上了一个风口,在自来水门的推动下,宣传形势一片大好。 原计划四天一个推动小周期,红杉估摸着宣传形式,果断改成了三天。 海报传单齐上阵,花絮宣传片轮番来,很快就把新老观众对《韦公子》的期待值拉到了最高。 而且,正片还没来,堪称毫无节操的韦公子,就已经被许多人斥骂了起来。 是,这年头青楼女子的地位的确低贱,但很多男人都喜欢干两件事:拉良家下水,劝老妓从良。 若是青楼女子有心从良,不管人们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会持支持态度。 更何况,沈韦娘的母亲沈娘子,还在鸨母的逼迫下,顶住压力,硬生生保住了韦公子的孩子。 这样一个坚贞刚烈,有情有义的女子,无论是谁都觉得不该被辜负。 可是,韦公子前脚还承诺人家,会回来为她赎身,娶她为妾,转头就把人抛到脑后了。 这等背信弃义的行径,莫说是道德君子了,便是许多纨绔子弟,也觉得自己有资格鄙视他。 ——是,少爷我是不着调,是不务正业。但少爷玩归玩,闹归闹,从来不会拿终身大事欺骗楼子里的行首。 大家从来都是钱货两讫,好聚好散。 哪像这姓韦的,不但把人好好一个清倌人毁了,还吃干抹净就溜之大吉。 嘿,世上竟然还有这样不要脸的玩意? 随着宣传进度的推进,正片上映的事也提上了日程。 红杉选了个好日子,十月一十五,黄历上写着诸事皆宜。 头一天两个剧院各开了三场,早中晚各一场,场场都爆满。 随着正片播出,早就心里痒痒的观众终于看到了故事的全貌,对韦公子的自私凉薄、风流无情也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一时之间,韦公子不但成了人渣的代名词,更是成了许多人管教儿孙时的反面教材。 其人天赋极佳,却偏偏不学好;取得功名,却不肯好好做官;随意许诺,却从不兑现…… 有这个渣滓做了对照组,好多原本对儿孙恨铁不成钢的长辈,瞬间就觉得:孩子笨点没关系,若是聪明成姓韦的这样,真是几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 许多以韦为姓的,好长时间都不好意思出门。 就算是不得不出去了,也不敢结识新朋友。也没别的,实在是自我介绍时,不好说自己的姓氏。 等舆论发酵得差不多了之后,傅玉衡夫妇亲自带着沈韦娘,到京城各大消息集散地转了转。 非但如此,他们还把人带回了自己家,借了大老爷傅江的书房一用,请她进去随便看。 傅江的书房和任何别人的都不一样,人家书房里藏的都是经史子集,还有各种名家孤本。 但在傅江的书房里,一本正经书都没有。 笑死,这位老爷根本就不识字,就算把历代名人的真迹抄本放到他面前,他也不认得。 既然是他的书房,收藏的东西自然都是他感兴趣的。 里面藏的全是他手底下四个小厮,从京城各处搜集来的八卦。 这四位小厮可谓是身经百战,和许多大户人家采买的仆人,甚至是大小管事都有交情。 许多外面不知道的细节,傅江的书房里,都有一手资料。 当看到韦公子不但被世面上的人唾骂,还成了世人教子的反面教材时,沈韦娘突然哈哈大笑。 “好,好,简直太好了!只愿世人以此为戒,再也不要出现如他那样的畜生了!” 下一瞬间,原本朝阳的书房里,阴气骤然浓重。 若是普通人只会打个哆嗦,觉得突然好冷。傅玉衡好歹是踏入了修行之道的,眼睛已经不算是肉眼了。 他清楚地看见,有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从地板下面钻了出来。 两人手里都拿着哭丧棒,穿白衣的那个舌头老长,穿黑衣的那个手里拿着铁链。 他猛然就反应了过来,这就是十大鬼将之一的黑白无常。 是的,十大鬼将实际上有十一个,黑白无常共占一个名额。 白无常道:“前方女鬼可是沈韦娘的亡魂?” 沈韦娘盈盈一拜,“正是奴家,两位大人可是黑白无常?” “不错,就是我们。”白无常道,“你在尘世的因果已经消了,快随我们兄弟到地府去清算功过吧。” 沈韦娘道:“不敢耽误两位大人的正事,只是奴家之所以有此机缘,有赖许多善人相助。还请两位大人宽容一一,容奴家拜别恩人。” 白无常皱了皱眉,舌头好像更长了。 傅玉衡见状,急忙上前行了个礼,“两位大人,小生傅玉衡这厢有礼了。” 原本无视他的黑白无常,这才把目光转到了他身上。 那一瞬间,他们俩好像近距离看到了太阳,被一团金光闪得差点睁不开眼。 黑无常下意识地闭了闭眼,总是无表情的脸上难得露出了诧异之色。 他上上下下又打量了傅玉衡一番,甚至还特意看了看骨龄,心中不住地啧啧称奇。 ——这后生小小年纪,难不成是从娘胎里就开始行善?如若不然,怎么就攒了这么多功德? 作为十大鬼将之一,凡人身上的功德是这辈子攒的,还是上辈子的遗产,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眼前这小子,上辈子虽然没做过什么大恶,但也没行过什么大善,属于不功不过的那种。 所以这辈子虽然有幸投胎为人,却是生在贫苦人家,从小就饱尝饥寒,还生来身体不好。 只看如今他一身的绫罗绸缎,就知道日子过得极富足。 再看看他那一身的功德金光,不得不说老天有眼,这小子的富贵还长远着呢。 因着这一身的功德金光,黑白无常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 白无常道:“想来沈韦娘能放下执念,全赖傅公子你相助了?” 傅玉衡道:“帮助沈姑娘的人很多,其中出力最大的,是小生的至交好友马介甫。 除他之外,还有我那徒儿红杉,以及剧院里所有员工的共同努力。小生只不过是牵了个线而已。” “马介甫?”白无常的态度更多了几分亲近,“原来你也是马兄的朋友。 对了,你说那个剧院,可是最近一年来新死之鬼口中念念不忘的那个放电影的?” 傅玉衡道:“不错,正是小生弄出的一点小玩意儿。” 他突然心中一动,“不知道地府那边可对电影有兴趣?” 黑白无常对视了一眼,明显多了些兴趣,“那东西还能接到地府?” “能,怎么不能?”傅玉衡道,“如今的放映机制造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 若是不想着链接凡间的信号,直接搬回去放碟片的话,只要有能量来源,立刻就能用。” “哦,立刻就能用?” 傅玉衡看了沈韦娘一眼,笑道:“当然了,还是需要学一下机器怎么操作的。而且复刻碟片也需要一些时间。 不如两位大人先在寒舍歇息片刻,容小生吩咐人去办这些。两位放心,我一定让他们尽快,不回耽误了您一位的正事。” 黑白无常对视了一眼,黑无常点了点头,白无常道:“如此也好。” 反正今天的业务不多。 傅玉衡暗暗松了口气,立刻领着三只鬼离开老爹的书房,直接把人带回了正院堂屋。 请两位鬼将坐下之后,他立刻就命后厨置办酒菜,又派了润笔去采买些蜡烛、线香、纸人、纸马、金山银山、摇钱树等物,买回来就在堂屋外边烧,点名烧给黑白无常。 当着两位的面吩咐完这些之后,他才笑道:“电影碟片属于内部机密,得让内子亲自去一趟。 小生要留在这里招待两位大人,不如就请沈姑娘陪着内子走一趟吧。” 白无常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快去快回。” 沈韦娘感恩戴德,连连拜谢之后,才随着傅玉衡一起去找徒南薰了。 电影碟片,京城两个剧院自然也有存货,但最全面的自然是傅玉衡的书房。 为了放置这些内部资源,他甚至专门开辟了两间清凉背阴的屋子。 他之所以要吧徒南薰和沈韦娘都支出去,其实就是给沈韦娘创造机会,和大剧院那些朋友们告别。 至于马介甫,如今人不在京城,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让人代为转达谢意了。 这边傅玉衡陪着黑白无常说话,话题自然是从两位鬼将最感兴趣的电影切入的。 傅玉衡大略讲了几个电影故事,黑白无常都不禁点头,“这些电影导人向善,怪不得会有功德加身。” 白无常又殷殷叮嘱道:“望你日后再接再厉,切不可利用电影扰乱凡间秩序。如若不然,生死簿上有姓名,天道自然会记上一笔,日后有报。” 傅玉衡郑重称是。 一直没开口的黑无常突然道:“你也是修行中人?” “刚入门,修为浅薄,让两位大人见笑了。” 黑无常道:“按照你这一身功德,进境不该如此缓慢才是。除非你自己心不在焉,对于修行之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傅玉衡正被说中心事,神色瞬间黯淡,“不瞒两位大人,小生对于修行成仙,的确动力不足。” “哦,这又是为何?”白无常可好奇极了,“多少凡人想要成仙得道,长生不老,却苦无机缘。你分明有机会,却偏偏又不珍惜。” 傅玉衡叹了一声,说出了自己的苦恼,“小生的妻子乃是皇族公主,虽生来富贵,却也注定了与长生无缘。 只要想到若干年后,爱妻身死,世间只剩小生孤零零一个人,便也觉得,所谓长生久视,委实没什么意思。” 大概两位鬼将也是头一次见识恋爱脑这种生物,着实惊了一下。 吃惊过后,白无常看了黑无常一眼,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190 翠萍的徒弟:风雅颂 “不知白…… “不知白大人因何发笑?”傅玉衡茫然不解。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却并不觉得有哪一句能引人发笑的呀。 难不成,阴间门的笑点,和阳间已经差这么多了吗? 白无常笑够了之后,才指着他道:“傅公子呀傅公子,你可真是一叶障目,难见泰山了。” 而后,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黑无常,“我们兄弟就坐在你眼前,你怎么还想不透彻呢?” 傅玉衡:“啊?” 这时候,润笔带着买来的香烛纸马等物回来了。 他办事速来牢靠,买这些东西时,直接就请人家香烛铺子里的老板,给刻了一对黑白无常的神位。 如今他让人抬了香案来,把神位安置好,自己就跪在神位面前,一遍祷祝,一边点燃香烛,焚烧纸钱。 黑白无常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赞叹道:“好香烛,一定是城南老郭家铺子里进的货。” 好嘛,这两位吸食香火都吸出经验来了。 吸了几口之后,白无常带着满意之色,索性给傅玉衡把话说白了。 “我们兄弟原本都是凡人,死后才有机会修鬼仙做鬼神。尊夫人生前虽是公主,但死后万事皆空。” 傅玉衡恍然,激动地起身拜道:“多谢白大人提点,小生果然是一叶障目了。” 对嘛,活着不能修,死成魂魄不就行了吗? 趁着这两位高兴,傅玉衡又问了自己的子嗣状况。 黑无常道:“你命中有一子一女。” 傅玉衡更高兴了,“好极好极,正合内子所想。” 白无常笑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多行善事,自然心想事成。” 傅玉衡连连应承,遵从教诲。 香烛快燃尽的时候,桌上的酒菜也吃得差不多了。 傅玉衡又要请二位鬼将到大剧院一行,在三楼包间门里看了一部《韦公子》。 等观众散场之后,又单独为这两位放了一遍《开国风云》。 两部电影看完,天已经擦黑了。 那边沈韦娘早和一众亲疏旧友吃了送别宴,带着众人的祝福一道回来,准备跟着两位公差回地府算因果去也。 徒南薰带了一个红木箱子回来,里面全是现刻的碟片。 再有洗砚也按照傅玉衡的吩咐,亲自赶车到琉璃工坊,拉回来一套电影放映机和两台电视机。 傅玉衡先教了二人电影放映机如何操作,又指着那两台电视机道:“这两台里面的各处机关已是调好的了,连接的正是京城南边那个信号塔。只是不知这信号能不能穿过九幽黄泉,透入地府之中了。” 白无常道:“这个不妨事,我们地府也自有练器宗师。你说那个信号若真搭不过去,我们自己找人练个法宝接过去便是了。” 说着便问:“不知这几样宝物价钱几何?” “诶?”傅玉衡露出几分嗔色,“小生与两位大人一见如故,只是想交个朋友而已。说什么钱不钱的,莫不是两位见我实在不成器,看不上小生?” 白无常脸上便多了几分笑意,与黑无常对视了一眼,笑道:“贤弟哪里话?我二人日常差事繁忙,少有好友能来往。 若是贤弟不嫌弃,我们便托个大,自封个兄长,日后咱们常来常往也好。” 傅玉衡笑道:“两位是马兄的朋友,马兄又是我的朋友,如今咱们再相交,才是十全十美。 如今马兄领了皇差,在安南公干。等他回京之后,再由我做东,请两位兄做个陪客,替马兄接风洗尘。” 白无常忙道:“这都是应该的。” 傅玉衡又问了日后若是相请,该如何联络。 黑暗无常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块铁牌递了过去。 白无常道:“若是贤弟有事相邀,便点上三柱清香,对着这铁牌大喊三声‘有请黑白二将’,我们自然会来。” 傅玉衡闻言,急忙珍而重之地收好。 眼见天色已晚,他忙又命人重新摆了酒菜来,要给新交的两个朋友送行。 因着徒南薰肉眼凡胎,白天的时候看不见他们。 如今天色已暗,凡间门阳气隐匿,阴气回升,两位鬼将也可以随意显形。 傅玉衡便带了妻子过来拜见,两位鬼将见了皇室公主,也不敢怠慢,急忙起身还礼。 虽然无论皇族还是乞丐,死后都归他们缉拿管束,但那也得等到死后了。 活着的时候,他们这些皇族贵胄,还是有几分脸面的。 人家尊重她,徒南薰也不拿大,只当自己是寻常人家,把这两位当成通家之好,敬了三杯酒才带着沈韦娘退了出去。 三个新交的朋友在堂屋喝酒,徒南薰领着沈韦娘穿过东院,去了玉莲的小院子。 玉莲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她脚边放了两个大箱子。见她们两个过来,便吩咐人把箱子打开,里面全是纸钱香烛金山等物。 又有两个小厮抬了一顶纸扎的轿子,并搬来四个抬轿的纸人。 徒南薰道:“妹妹已经仙逝多年,也不知还有没有人给妹妹烧些嚼用。 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等会儿烧给你,你带了下去,该打点就打点,不要让自己受了委屈。” 只看今日那黑白二将的态度转变,心里玲珑的徒南薰便知晓,地府和凡间门也差不多,找人办事都得金钱开道。 他们也帮不了沈韦娘太多,但些许钱财,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沈韦娘眼圈一红,掩面道:“五爷和公主对奴家的大恩大德,真不知该如何报答。若奴家侥幸能得来世,定然结草衔环。” 徒南薰笑道:“好了,这是好事,哭什么呢?” 玉莲也道:“你这辈子并未做恶,却遭此磨难。若有来世,必是苦尽甘来,要享福了。” 被姑嫂二人轮番安慰,沈韦娘也振作了起来。 阿信和阿诺已经按照玉莲的吩咐,对着沈韦娘的牌位,把那些东西都烧了。 等正院那边的宴席散了,黑白无常召唤沈韦娘,她便乘着那顶小轿,由四个小厮抬了,顺着阴间门通道往地府而去。 傅玉衡夫妇并玉莲都下意识松了口气。 说实话,虽然他们对沈韦娘的遭遇都很同情,也很愿意帮助她消除怨气,甚至也不介意日后多给她烧些纸钱。 但是,留着一个随时可能失控变成厉鬼的怨鬼在身边,就算是再心大的人,也不可能一点都不介意。 因此,沈韦娘从来没有单独行动过,一开始是跟着马介甫;等马介甫离京之后,又有辛十四娘和娇娜轮流跟着她。 这姑娘聪慧敏感,大约也明白她们的忌讳,因此若非有人相邀,她绝不会主动参与集体活动。 这次的送行宴,真是她一次性见到最多的人了。 如今她怨气尽消,获得了重开新生的机会,双方都松了口气。 徒南薰道:“也不知道沈姑娘要在地府待多久才能投胎?” 傅玉衡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太懂,不过这些日子还是多让人给她烧些纸钱吧。手里有钱,心里就不慌了。” 姑嫂二人都点了点头,玉莲道:“我让阿信记着,连续给她烧一个月的。等过上半年,再烧一个月的。” 徒南薰也转头交代红藻,“你也留意着,等大姑娘这边烧完了,咱们接着也烧一个月的。” “诶。”红藻应了一声,表示记住了。 ===== 沈韦娘的事算是彻底了结了,等到第二天,夫妻二人就带着翠萍去了一趟庄子上的书院。 和洪、吕两位先生沟通过后,翠萍选了三个年岁都在十二三岁,愿意跟着她学妆造的女孩子。 至于三个女孩的父母,翠萍只是稍微透露了一下自己的收入,他们就立刻愿意了。 翠萍也精通人情世故,又把丑话说在了前头,“我也是在宫里学了许多年,给公主娘娘们梳过头的,才能挣这么多。 她们三个跟着我,肯定是要从学徒开始。我这里包吃包住,每季都有两件衣裳,但不出师,是没有钱可拿的。 哪怕日后出师了,一开始的价钱,也不能能就达到我这个水准。” 她是预防女孩子们的父母贪婪,要榨干了女儿去贴补儿子。 不过,她说的这些都是应有之义。 不管是谁,到哪里做学徒,头几年也是先伺候师傅,把师傅伺候舒坦了,才能学到真本事。 想要挣钱,还需得到师傅的认可,让师傅亲口承认“出师了”。 若是没有这一句,便是技术学得再好,也只能给师傅打工。 若是敢接私活,可就要被整个行业唾弃排挤了。 几家大人自然是连连应诺,当着翠萍的面,再三叮嘱自家女儿,要听师傅的话,好生服侍,不许偷懒耍滑。 三个姑娘哪敢违背?只得唯唯应诺,心里都添了几分忐忑之意。 等三家凑了二两银子,置办了一桌酒席权做拜师宴,翠萍吃了一回酒,就趁着天明,领着三个姑娘直奔万年县。 因着她大多数时候都在跟剧组,手里又不差钱,索性就在影视基地附近买了块地皮,叫人盖了一间门两进的院子,家里也有几个仆人使唤。 她是提前打算要收徒的,翠萍一早就吩咐了人把三间门抱厦都打扫出来,三个姑娘正好一人一间门。 主子一回来,几个年长的女仆妇就在后厨烧了热水,领着三个姑娘去洗漱。 因怕她们生了虱子,洗澡水里兑了特意从娇娜那里求来的药粉。 据娇娜所说,连着洗上三天,连虱子带虱卵,保管都死绝了。 洗干净了之后,三个女孩子穿上不太合身的新衣裳,神情拘谨地赶着仆妇来到堂屋,翠萍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一看,有些不打满意地“啧”了一声,“准备的衣裳有些大。” 她事先已经预估到了,穷苦人家的女孩子,个头不会太高,身形也偏于瘦弱。 但真等人到了眼前,她才发现,自己预估的方向虽然是对的,还预估值错了。 “会做针线吗?”翠萍问。 三个女孩子相互看了看,都说会普通的缝补,也学过一点简单的刺绣。 翠萍点了点头,说:“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我的徒弟了,我给你们新取一个名字吧。” 三个小姑娘自然没有意见。 比起自己原本极为随意的名字,她们自然希望能有一个寓意好的。 翠萍沉吟了片刻,从左到右,依次点了点,道:“《诗经》有《风》、《雅》、《颂》三卷,你们的名字就分别叫风之,雅之,颂之。” 《诗经》一听就是极风雅的,三人具都欢喜拜领了新名字。 不过,对于自己即将成为学徒一事,她们还是很紧张的。 万一师傅不好伺候怎么办? 若是伺候的不好,师傅会不会打人?会不会一直不教我们本事? 事实证明,她们想多了。 自从进了这个家门之后,她们不但每天都能吃饱,而且吃得还挺好。 不说顿顿有肉吧,至少一天有一顿。 而且每天都有人伺候她们洗漱,还用一种很香很滑的膏体给她们敷手。 第三天的时候,师傅翠萍就请回来一位上了年纪的绣娘,教她们辨认丝线的颜色。 翠萍的原话是:“我没空教你们辨色的基础,就给你们另请了一位先生,你们务必要跟着好好学,一个月之后我来验收。” 她没说验收不合格会怎么样,却比说了更令人紧张。 三个姑娘都用力地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跟着先生学的。 如此过了一个月,她们已经能够随意一眼,分辨出出岫色和风入松、丹砂色和石榴红、二目鱼和明月珰这类乍一看几乎没什么区别的颜色了。 翠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让她们伸出手,一个接一个地摸过去。 三个小姑娘原本粗糙的指掌,在接连一个月的养护下,已经初具白皙细腻了。 “不错,你们的底子都很不错。无论是做服装,还是做妆容,都需要一双足够敏感的手。 若是手上老茧大厚,把上好的衣料勾出了丝,或者是划伤了演员的皮肤,那可就不美了。” 也就是如今她们这一行的竞争压力不大,若不然,直接把职业生涯断送,也不是不可能。 “颜色你们都认得差不多了,不过你们认识的都是丝线的颜色。丝线的颜色都是肉眼可见的,只要用心仔细看,新手也能看出差别。 但脂粉的颜色就不一样了。你们不但要能分辨装在盒子里的色号,更得看见一张脸,就能联想到每一个色号的脂粉,用在这个肤色上,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见她们面露难色,翠萍笑问道:“觉得我是在刁难你们?” 三个姑娘摇了摇头,霍雅之道:“师傅,我们只是觉得这个可难多了,怕自己蠢笨,辜负了师傅的期望。” 她们三个虽然不是一家的,但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那一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姓霍。 翠萍道:“怕辜负我的期望,那就努力学。日后进了组,一天怕是要给百十张脸上妆。 若是没有方才我说的那份本事,根本就吃不了这碗饭,趁早回家去吧。” 三人皆是一惊,连连保证会努力学的。 别的不说,在这个家里的生活,就已经是她们梦想中的千金小姐的待遇了。 从前在家里时,虽然已经能够读书了,但放学之后,该做饭还是要做饭,该给猪羊打草还得打草。 这方面倒是没什么重男轻女了,穷苦人家的孩子,不论男孩女孩,都是五六岁就开始帮着家里干些轻省活儿。 如今她们非但不用干活,日常起居还有人伺候,可不就是千金小姐了? 翠萍深深地看了她们一眼,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道:“虽然你们已经从学堂里出来了,但书还是要继续读的。” 转头她就给安排上了吕后、武皇、谢道韫、花木兰、梁红玉等前代杰出女性的传记。 不求她们真能有先贤的本事,只要学几分志气品行,翠萍就心满意足了。 她可不想辛辛苦苦培养几个徒弟,最后却成了供养家中兄弟的血包。 “看吧,轮流看,看不懂的可以相互讨论,也可以来问我。” 三个姑娘在磕磕绊绊的翠萍先生的教导下,终于多出了几分风骨。 至少她们明白了一个道理:靠山山倒,靠水水枯,靠人人走。这世上最能靠得住的,还是自己。 明白这个道理,整整用了一年,这个时候,天子参演的第二部作品,也是这个世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电视连续剧——《贞观长歌》,都已经上映了。 ===== 把时间门拉回一年前,傅玉衡夫妇送走了翠萍师徒四人之后,并没有立刻回京,而是分别去了种花生和种甜菜的庄子。 早先他就承诺过,谁敢种新粮食,并且能种好,主家就给谁的庄子上办学堂。 如今这两个庄子都达成了目标,傅玉衡自然也要兑现自己的承诺。 不过老师不好找,他这次来,主要就是选合适的空院子,着人重新布置成学堂。 也趁着如今是农闲的时候,让管事组织庄子上的男丁伐木,请城里的木匠来做桌椅。 学生读书用的小号桌椅,还有食堂里用的大长桌,都得现做。:,m..,. 191 薛放之死 桌椅的事情分派下去…… 桌椅的事情分派下去之后, 就让几个管事统计学龄内的人数,不论男女,都要记录在内。 为了怕有些人家要留着女孩子在家里干活, 傅玉衡特意把翠萍从学堂里选走了三个女孩子做徒弟的事说了。 当然了, 说的同时, 他也不忘透漏一番, 学成之后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无论什么时候, 空泛的大道理,都比不上实在的好处更能鼓动人心。 傅玉衡虽然没有深入研究过屠龙术, 但作为一个上过大学的,该有的思想教育, 他还是经受过的。 如今的处境, 并不需要他去破旧推新,曾经学过的皮毛,也很够用了。 果然, 等他们回到京城, 才过了两天,这两个庄子上的学龄儿童的人数,就已经统计清楚了。 但凡是六岁到十二岁的孩子, 无论男女, 没有一个漏网的。 捏着名单,傅玉衡点了点头, “先生我会尽快托人找的,书院里用的东西,你们也尽快做出来。 将来这些孩子若是有出息的,能考到县学府学里读书,我也愿意资助。” 几个管事千恩万谢地走了, 神情很是振奋。 傅玉衡分别托了林如海和书院里的几位先生,请他们寻觅合适的蒙师,紧接着就把这件事交给徒南薰了。 因为接下来,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去做。 那就是写剧本框架,《贞观长歌》的剧本框架。 框架打出来之后,他还要亲自带着大剧院旗下的几个编剧,往里面填充血肉。 连续剧和电影不一样,并不是太需要深刻的内核。 因为连续剧本身很长,若是内容太过沉重,说教的意味太浓,很容易让人失去继续观赏下去的欲望。 所以,《贞观长歌》除了正史里的内容之外,少不得要填进去一些狗血元素。 除了适当的狗血,还得有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善恶有报,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对有情人最好还得有些阶级差距,在冲破种种世俗磨难之后,才终成眷属的。 这些套路,傅玉衡已经非常熟练了。 他之所以不自己把剧本写完,故事太长了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对套路太过熟练,难免会困于套路。 恰好那些编辑们对他的套路半熟不熟的,傅玉衡搭起架子,由他们往上添置砖瓦,说不定就有妙笔。 这个剧本众人琢磨了有三个月左右,先把前十集的给弄出来了。 傅玉衡也没耽搁,拿着这十集剧本,就进宫去找天子说项了。 当然了,他肯定不能直言要请天子去演唐太宗,只是说自己要拍一部初唐时节,以太宗皇帝为主的电视剧。 因着太宗皇帝文治武功,少不了用到军队。 他进宫的理由,就是找天子批个条子,不拘是五城兵马司也罢,御林军也好,借他三五百人,好摆开阵势。 “借兵?”天子斜了他一眼,“你小子,可真敢说。” 傅玉衡赶紧陪笑,恰逢副总管何玉换了新茶来,他上前两步,颇为殷勤地给天子奉了茶。 “其实说到底,这事还得怪您。” 天子喝茶的动作一顿,好笑道:“你倒是说说,怎么就怪我了?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赏你一顿板子。” 傅玉衡顺杆就爬,“那臣要是说出几分歪理来呢?” 天子嗤笑,“那就赏你两个巴掌。” 傅玉衡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臣不要赏了,也省得御前的人受累。” 天子以眼神示意他快说。 傅玉衡期期艾艾道:“这不是上次您演了一次太-祖文皇帝,还自带军队,那叫一个气度恢弘。 特别是战争场面,专业军队就是不一样,让人看得心驰神往,血脉沸腾。 如今再拍历史剧,还是在史书上颇具盛名,以文治武功著称于世的唐太宗。 臣总觉得,用群众演员充做军队,实在是辱没了这样一位明君。” 这话倒是说得天子有几分意动。 要知道,他可是一个追起星来,能强迫修佛的供奉穿唐僧同款的人物,可见年纪虽大,却还颇有几分天真童趣在。 恰好这唐太宗也是他欣赏的前朝同行之一,既然要在现世演绎他,自然得给弄一套最高配置了。 说起最高配置,天子不由得问了一句,“对了,既然是初唐的故事,唐太宗你准备让谁演呀?” 傅玉衡心头一喜,这可真是三伏天遇见卖冰棍的——上赶着的好买卖。 “唐太宗的人选,臣也正发愁呢。”傅玉衡愁眉苦脸,“我们大剧院倒是有不少男演员,也有几个形象气质都颇佳的。 可是那些人,要么适合演御史,要么适合演将军,能演谋士能演高僧的也不缺,却唯独少了一个有帝王气度的。” 天子闻言瞥了他一眼,暗道:要是真有这么一个人,怕是也活不长。 这年头,天子气度是谁都敢有的吗? 不过,若论起天子气度来,这世间还有谁比得上他? 他放下手中的先秦书简,坐得端正了些,带着几分矜持问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啊,什么怎么样?”傅玉衡脸上迷糊,心里欢喜:这事有门了。 天子一眼就把他看透了,“别给朕装傻。” 连自称都换了,傅玉衡哪里再敢耍把式? “陛下万乘之尊,秦皇汉武,唐宗太_祖,拿捏起来个个都不在话下。若是陛下肯屈尊降贵,唐太宗的人选,委实不必再发愁了。” 天子点了点头,直接问道:“你这个《贞观长歌》,准备什么时候开机?” “场景已经布置好了,只要陛下有空,随时都可以开机。” 说到这里,傅玉衡突然想起另外一个重要人物,“对了,唐太宗与长孙皇后伉俪情深,要拍唐太宗就绕不开长孙皇后。这长孙皇后的人选,还得请陛下您费费心。” 长孙皇后谁都可以演,但和天子搭戏演夫妻,却不是谁都能干的。 听见这话,天子脑子里头一个闪过的就是淑贵妃。 但后宫需要平衡,淑贵妃也不宜被抬得太高。她已经演过一次文皇后,并因此吃尽了红利,天子这是再抬举,后宫难免生怨。 非但淑贵妃不合适,后宫嫔妃也没一个合适的。 可是除开后宫嫔妃之外,他还能找谁呢?总不能随便找个女演员吧? 普通女子和天子搭档演夫妻,就算明知是假的,演过之后也不得不被收进后宫来了。 不说对方乐意不乐意,天子自己就不乐意。 正在他踌躇之时,有一个合适的人选突然蹦进了脑子里。 “淮阳妹妹不是演过女儿国国王吗?我看她演的就挺好,长孙皇后就还叫她来演吧。” 他和淮阳是亲兄妹,这是举世皆知的事。电影演绎都是假的,只要智商正常的人也都知道。 所以算来算去,淮阳长公主还真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傅玉衡点了点头,“那这件事,是陛下下旨呢,还是臣去通知?” “又不是什么正事。你出宫之后顺便到她府上去一趟,替我传个话就是了。” “是。” 约定了三日后开机,傅玉衡就非常识趣地退了出来。 天子毕竟是天子,纵然他如今强迫自己放权给太子了,想要抽出身来拍电视,也得提前安排一番。 淮阳公主接收到天子的意思,自然不敢怠慢,当即表示开机当天会去的。 三日之后,天子与长公主齐聚影视基地。 又七天,京城传来消息,长公主的驸马薛放因夜里饮了酒,失足跌落池塘。 被人救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喝了不少的水,还有池塘里的泥土浮萍等堵住了气管,最终没抢救过来一命呜呼了。 接到消息之后,淮阳长公主补妆的手微微一顿,淡淡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来报信的默默小心翼翼地问:“公主不回去吗?” 让公主皱了皱眉,“我如今皇命在身,差事还没办完,怎能因私废公?” 是的,虽然不是什么国家大事,但她来演长孙皇后,的确是奉了皇命行事。 这个理由完全没毛病。 等消息传到天子耳中,这位的反应也和长公主差不多。 只不过,大概是碍于长公主不能回去奔丧,天子给薛放赏赐了丧仪银子五百两。 侯爵的葬礼自有规格,这五百两不过是杯水车薪,连买副棺材板都不够。 但重要的从来不是银子,而是天子亲赐的荣耀。 一时间,临安侯府门庭若市。 但临安侯老夫人却一点都不觉得安慰,因为他只有薛放一个儿子,薛放虽有几个妾室,也有两个庶子可以继承爵位,却从未与公主生下嫡子。 而没有嫡子的驸马过世之后,充作驸马食邑的五个皇庄是要被收回的。 直到这个时候,薛老夫人才真正开始后悔。 后悔因儿媳出生高贵,不能像寻常媳妇一般伺候公婆,她心中存着不满和妒忌,纵容儿子疏远公主。 曾几何时,看着堂堂公主不得丈夫喜爱,因独守空归而情绪低落,她心中不是没有过隐秘的快感。 后来,长公主似乎是看开了,再不试图与薛放修好,而是自己关起门来养起了面首。 那时候薛老夫人心中隐隐有些后悔,却并不以为意。 她觉得,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不渴望儿子?公主能养面首,还能和面手生孩子不成? 只要她想要孩子,就得转过头来朝自己儿子服软。 哪知道,事实并不如她所想,她的想法永远代表不了世间所有人。 长公主对生孩子不感兴趣,反而是养面首养出了滋味。 能给公主做面首的,个个都体格强健,面目英俊。而且这一批腻了,还可以换下一批,永远都有新鲜刺激可循。 这不比守着一个对自己爱搭不理的男人强? 长公主不是看开了,她只是被谁都抵挡不了的快乐给腐蚀了。 如今薛放死了,天子的恩典也只有那五百两的丧仪费,对五个皇庄半点吩咐也没有。 既然皇帝没有这方面的恩典,那内务府肯定是照章办事。 等临安和府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把薛放的遗体送回老家之后,内务府立刻就派人来索要地契。 薛老夫人倒是想不给,可是她不敢。 临安侯府早就没落了,这些年来也就是靠着薛放驸马爷的身份,才能堪堪维持住摇摇欲坠的体面。 如今薛放没了,薛家与长公主的关系又不好,谁还会给他们面子呢? 看见了天子的态度,长公主安心留在万年县拍戏。 前十集拍摄期间,后十集的剧本也陆陆续续制作了出来,整个拍摄过程用了六个月。 等圣驾与公主凤驾返回京城,天子随意找了个借口,就赏赐了长公主两个庄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两个庄子,正是从薛家收回来那五个之二。 薛家人是不是会吐血,没人感兴趣,大家伙更感兴趣的,还是薛家叔侄争爵位的八卦。 至于起因,还是薛放的两个庶子年岁尚幼,连一个成丁的都没有。 薛老夫人虽然只有一个儿子,但薛放却是有庶出兄弟的。 在这个嫡庶界限已十分模糊的年代,薛老夫人的庶子们抓住侄子年幼说事,也是有可能继承爵位的。 当然了,他们的最终目标也并不是爵位,只是想要从薛老夫人手里多抠出些银子而已。 至于爵位,得到了是天上掉馅饼,得不到也无所谓,反正当年就已经失去了。 薛老夫人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她也怕这些孽障不管不顾,对她孙子下手,只好捏着鼻子花钱消灾。 不过这老太太也不是吃素的,她愿意给钱,但却把一众族老都召集了起来,让族老们为她作见证,庶子们拿了钱之后,若再敢觊觎爵位,家法伺候。 这年头的家法为了有震慑力,那可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打板子抽藤条都算是轻的,剁手剁脚也不在话下。更有甚者,还有剖心摘肺的。 太_祖与当今对这种宗族私刑都十分厌恶,奈何时代与技术局限,皇权难下乡,也不是每一个地方官员都有绝对的能力和魄力,即便贵为天子,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面对家法的威胁,几个庶子拿钱就溜,屁都不敢多放一个。 就在众人以为,临安侯府的瓜到此为止的时候,下一茬居然自动续上了。 这件事落下帷幕不到一个月,薛放的小儿子在池塘边玩耍的时候跌了下去。 此时的薛老夫人,就像一只护崽的母狮子,立刻把当天跟着的下人全部捆了起来,严刑拷打。 有一个吃不住鞭子,也不知是胡言乱语还是确有其事,言语中透露出是薛放的庶弟暗中收买了他。 薛老夫人按照这个仆人的招供,到他家里去搜,果然在床底下的砖缝里找到了一包银子。 这下算是证据确凿,薛老夫人立刻不依不饶,非要族老处置那三个庶孽。 一开始,族老们不大愿意,因为小孙子虽然落水了,但也很快就被救了上来。 就这一点就能推测出来,跟着的下人还是很尽心的。 毕竟那小孙子今年八岁,正是十分好动,又不听人劝的年纪。 亲爹亲娘的话他都不一定听,怎么可能会听几个下人的呢? 族老们认为,多半是薛老夫人一定要问出个幕后主使,那个下人吃不住打,这才胡乱招认了。 他们可是有原则的族老,怎么可能因着一面之词,就对族中男丁擅动家法? 但他们的原则显然不怎么坚定,在薛老夫人分别去找过他们之后,几个族老的原则就明显变了。 那三个庶出的老爷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被人抓到了祠堂,要行家法。 值得一提的是,薛家的家法就属于比较严苛那一挂的,像这种谋害嫡支继承人的罪名,得剁掉一根手指。 就这,还是因为他们谋害未遂。 若那个小孙子真有个三长两短,怕是要让他们抵命。 这种罪名,他们自然是不肯承认的。 但他们的意愿不重要,能动剁人手指这类私刑的祠堂里,会没有几样严刑逼供的刑具吗? 族老们打开了审讯用的密室,一眼看过去,墙上挂的,地上摆的,不单单有五花八门的刑具,还有一些早就风干的人体组织。 族老们指着那些发黑的风干组织,一一和他们介绍,哪一个是属于哪一代的哪一个人的哪一部分。 三人听得汗毛直竖,双腿发软,有一个甚至还尿了出来。 另外两人这时候智商瞬间占领高地,指着吓尿的那个说:“肯定是二哥干的,不然他干嘛这么害怕?” “是呀几位叔公,我和三哥从小就胸无大志,是有名的纨绔,就二哥从小好读书。” “说起来,当年二哥也是有机会考取功名的。若非是母亲横加干预,他如今怕也是进士老爷了。” “啊,二哥不会是记恨当年之事,再加上觊觎爵位,这才对侄儿痛下杀手的吧?” 老三和老四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单方面把老二的罪名给砸实了。 老二被这俩傻子气得吐血,“你们……你们休要血口喷人!” ——两个蠢货,连唇亡齿寒的道理都不懂吗? 192 文化宣传部 若是能听到老二的…… 若是能听到老二的心声, 老三一定会告诉他,“二哥,不是我们不懂唇亡齿寒, 而是你不懂这些族老。” 先前族老们没有动作, 如今却是动如脱兔, 趁他们没反应过来就把他们给抓了, 其中明显是猫腻。 虽然他们没有势力, 不知道老夫人的行踪。 可看这架势,族老们明显是收了老夫人给的好处, 定然是要给老夫人一个交代的。 老二认为,只要他们咬死了都不招认, 族老们也拿他们没办法。 却也不想想, 如今早就不是他们亲爹活着的时候了,甚至亲哥都死了,当家做主的是他们的嫡母。 二哥当年仗着父亲的宠爱, 太过上进, 早就是嫡母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他们俩小兄弟虽然汲取了二哥的教训,但嫡母也从中汲取了教训,对几个庶子横竖看不顺眼。 若是他们三个里面, 不推出一个替罪羊让嫡母消气, 结果只能是三个都折里面。 所以,对不起了二哥。 当年你既然享受了父亲的关爱, 如今也该承受嫡母的怒火了。 果然,族老们虽然收了薛老夫人的好处,却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既然老二被推出来做了替罪羊,那就是他了。 于是,老三和老四侥幸全身而退, 带着一身的冷汗和吓破的胆子缩回家里了。 只有老二,他被剁掉了一根手指,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了。 什么叫心如死灰? 这就是。 就在他以为,他的一辈子也就这样的时候,朝廷新建的部门——文化宣传部,找到了他的头上。 这文化宣传部因是草创,人数不多,六皇子这个尚书手底下,也就管着十几个人。 这十几个是天子分派的,有品级的官员。至于其他人手,都得自己招募。 不过,六皇子一点都不着急。 由于幼年数度丧母,后宫嫔妃都怕了他这“克母”的体质,没有一个人愿意接手照顾他。 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他把自己逼成了谨小慎微,恪守规矩的性子。 如今他已经订婚封爵,从宫里搬了出来,终于能自己当家做主了。 未婚妻玉莲又是一个喜爱享受,比较自我的性子。 两人接触得久了,难免会相互影响,六皇子逐渐就挣脱了自己给自己套上的桎梏,恢复了几分少年心性。 还有一点不好的,就是受未婚妻和大舅子的影响,他也沾染了几分咸鱼心性,做事不太积极了。 用他的话说:反正我已经是郡王了,等到日后……,跑不了一个亲王的爵位,一辈子的追求也就到顶了,何必那么拼呢? 被他省略的那几个字,不用猜也知道是“太子哥哥登基”。 天子把文宣部交给他之后,他做事一直按部就班,这几个月都是带着十几个官员,制定新部门的规则和行动方针。 首先就是在各处招吏员和帮闲,先把架子搭起来,再找个机会,弄出一个大新闻,打响他们的名气。 而临安侯薛家,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先是当家人落水不治身亡,再有叔叔和侄子争爵位,嫡母和庶子斗法…… 这一系列事故紧锣密鼓地发生,结局还有一个人肢体残缺。 若是把这一家子的破事爆出去,不但能打响知名度,还能贴合天子的心思,给整治宗族滥用私刑开一个好头。 最重要的是,临安侯府是没落贵族,收拾他家震慑力足够,却又不用担心会被他们报复。 ——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报复一位皇子郡王。 薛放的二弟叫薛敏,是老侯爷最宠爱的妾室生的庶子。 那妾室还不是家中婢女提上来的婢妾,而是外面聘进来的良妾。 虽然真进了高门大院之后,良妾和婢妾根本没什么区别,面对嫡妻的欺压,都只能忍气吞声。 特意提一句薛敏的母亲是外聘的良妾,只是想特意点一句,她一个良家女子之所以会给人做妾,是因为和薛老侯爷早就相识。 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就是两人是真爱,一对迫于阶级差距,不能正经做夫妻的真爱。 纵然老侯爷一直让她喝避子汤,直到正妻生了嫡子才松了手,但两人仍旧坚定地认为,他们是真爱。 ——虽然他一直等着嫡子先出生,但次子是真爱生的呀。 薛敏一出生,就子凭母贵,得到了老侯爷的喜爱。 偏他还自幼天资聪颖,三岁就能背唐诗,五岁就能背《论语》,一看就是个举业好苗子。 老侯爷欣喜若狂,曾扬言:薛家日后,全赖此儿。 这话传到薛老夫人耳中,与诛心何异? 薛老夫人固然是大家小姐,可她从小学的东西,也无非是管家理事,伺候夫君,教养儿子。 所有人都告诉她:得不到丈夫的宠爱无妨,只要管家权捏在手里,家里的资源大部分都是自己儿子的就好。 丈夫另有所爱她可以忍,但他宠爱别人的儿子多过自己的儿子,甚至准备拿家里的资源培养别人的儿子,薛老夫人绝对不能忍! 嫡母想要害死庶子不容易,但若是想要败坏庶子的学业,那可有太多法子了。 比如每天叫他来自己房里抄经书,抄完之后就好吃好喝地招待,人前反复夸奖庶子孝顺。 便是为了这个孝顺的名声,无论是老侯爷还是薛敏的姨娘,都得捏着鼻子认了,还要哄着儿子别反抗嫡母。 小孩子的思维活跃,正是机灵可爱的时候。 但整日里抄经书,天长日久的,再活泼的孩子,也都会变得死气沉沉,灵气全失。 等到薛敏能参加考试的时候,他的姨娘和嫡母就轮流生病,反正就是卡着时间,让他考不成。 谁让自汉以来,历代王朝都是以孝治天下呢? 薛敏越是长大,就越是明白“孝道”的重要性,也就越是不敢反抗嫡母。 直到老侯爷去世,大哥薛放继承了爵位,薛老夫人才彻底对他放手,不再搭理他了。 可是,多年的磋磨,已经将薛敏的信心消耗殆尽,写文章也早没了当年的灵气。 偏偏大哥薛放在母亲的影响下对他殊无好感,不肯动用家里的人脉替他疏通。 他接连考了七八次,到如今也不过勉强得了个秀才的功名而已。 再加上当年分到的家产也不多,读书又是一个烧钱的玩意儿,家里日渐入不敷出,慢慢揭不开锅了。 他之所以愿意跟着两个弟弟敲诈嫡母,就是为了搞点钱,继续读书科举。 可是,后果太严重了。 钱是搞到了,科举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薛敏心如死灰,虽然一日三餐顿顿不落,却仍是日渐消瘦,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一般。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失去了一切希望和动力之后,变成行尸走肉了。 得到消息之后,六皇子立刻就意识到,薛敏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他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指望他顾念家族吗? 只要承诺他照顾好他的妻儿,薛敏就会放下一切后顾之忧。 “薛二老爷,跟我们走一趟吧。” 看着来人桶到眼前的令牌,又看看满脸担忧的妻子,和瑟瑟发抖的儿女,薛敏不敢怠慢,摇摇晃晃地起身,跟着来人走了。 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来找他,却也迫切地希望自己还有几分价值。 只要他还有价值,就有报仇的希望。 是的,他要报仇,报毁他前途之仇! 被微弱希望之火点燃仇恨的薛敏,就这样被带到了六皇子面前。 “这位是忠敬王,还不快行礼?”带他来的人低声提醒。 忠敬王?当朝天子的六皇子,当今太子最亲的弟弟? 薛敏精神一振,眼中多了几分神采,恭敬地行礼问安:“学生薛敏,拜见王爷。” “学生?你有功名在身?”六皇子明知故问。 在找人之前,他早就把薛敏的情况调查得一清二楚,哪里会不知道对方是个秀才? 薛敏道:“正是,学生身上有秀才功名。” 六皇子点了点头,刻意看了一眼他的断指处,带着几分惋惜摇了摇头,“那可真是可惜了!” 薛敏的眼睛瞬间就红了,脸上闪过明显的仇恨之色。 六皇子心中一动,又用言语引诱了一番,才知道自己先前的推测有误。 原本他觉得,像薛敏这种前途再无希望的人,最在意的肯定是妻儿日后的生活和前途。 但这薛敏不一样,他最在乎的是他自己。 他只想报仇,不顾一切地为自己报仇。 这可真是……太好了! 对六皇子来说,他想报仇,比想给妻儿挣来一个安稳的未来,可容易操作多了。 只要顺着六皇子的计划行事,绝对能报仇雪恨。 “国家自有律法,薛家竟然敢滥用私刑,真是岂有此理!”六皇子给了明晃晃的示意。 这是一个梯子,就看薛敏会不会顺竿爬了。 事实证明,薛敏还是很上道的。 他立即顺着六皇子的话痛斥了薛家族老,并着重渲染了那些族老收受贿赂,仗着族规为自己谋取私利的事。 收贿的是那些族老,最大的授贿人,自然就是他的嫡母薛老夫人了。 六皇子根据薛敏的供词,一边到刑部借兵抓人,一边联络出版社,连续出了一周的报纸,用狂轰滥炸的形式,宣扬了薛家无视律法,擅用私刑。 不得不说,这个时机选得实在巧。 《开国风云》虽然已经下线了,但这部纪录片带来的影响,却是源远流长的。 太-祖皇帝的影响力再创新高,而大夏律法,正是太-祖皇帝命人修订的。 违背太-祖定下的律法,擅用私刑也就罢了,薛家竟然还张狂到砍掉秀才公的一根手指。 虽然秀才的功名不高,但那也是国家承认,享受朝廷给予特殊待遇的预备公务员。 薛家究竟是多大的脸,竟然敢对秀才公动用私刑? 是的,在多方人手的暗中推动下,这件事的重点,很快就从薛家滥用私刑,转换成了薛家对秀才公滥用私刑。 看起来只是多了一个“秀才公”的定义,性质却完全变了。 六皇子垂头丧气地站在监国太子面前,自觉大受打击。 太子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了,万事哪能一蹴而就?这次能把薛家给收拾了,已经算是开了个好头了。” 今天能因宗族对秀才公滥用私刑绳之以法,日后就必然能够让他们严守律法,废黜一切宗族私律。 如若不然,已经被削了爵位,收了府邸,全家灰溜溜迁出京城的薛家,就是最好的榜样。 “万事开头难,六弟不要气馁,该是再接再厉才对。” 毕竟,宗族利益并不是一家一姓的利益。 这世上的大小宗族实在是太多了,只有靠着朝廷的强势和掌控触角地不断加强,才能慢慢消除这种影响力。 等到消除得差不多时,就可以借助由朝廷掌控的晋升渠道,一举破除了。 比如:保留私刑的家族,其子弟不许科举。 相信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会明白该如何选择的。 不过,目前来看,这还只是遥远的展望,他们还处在万事开头难的境地呢。 六皇子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不错,万事开头难。” 他话锋一转,“所以太子哥哥,您能不能借我两个人,帮住弟弟破除难关呢?” 太子沉默了片刻,低头看奏折,好像眼前已经没有了他亲爱的六弟。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大哥?大哥?你怎么不理我呀大哥?” 六皇子持续骚扰,太子不为所动。 他甚至转头吩咐刘如意,“这些已经批示过了,你叫人抬出去,分发各部。” “喏。”刘如意低头应了。 太子又道:“顺便通知各部天官,明日一早,来东宫议事。” 如今天子进组,封闭式拍摄,每天累得跟狗似的,早就没心思管朝中如何了。 而太子也没再客气,趁着这个机会大刀阔斧地收揽人手,很快就凭着自己的人格魅力与高超手段,把朝堂给玩转了。 如今六部官员不管有没有自己小心思的,至少在配合太子这方面,已经不敢不从了。 因为你不想干,自有想干乐意干的人。 尚书虽然是一部之首,但左右两位侍郎也是掌握了部中实权的。 究竟哪一个在部中的话语权高,还得看谁在当权者那里更得脸了。 如今皇帝一去,久不复返,临走时只说了国家大事,尽付太子。 太子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不听话虽然不会被罢官,但却会被边沿化,平白丧失派系利益。 不能为小弟们带来利益,人家凭什么跟着你混? 眼见太子哥哥冷酷无情,打定了主意不肯帮忙,六皇子只好垂头丧气地走了。 不过,出了东宫之后,他立刻就收敛了所有神色,还是曾经那个规矩一丝不错的少年皇子。 兄长这里寻求帮助失败,六皇子也不气馁,决定另找外援。 他心目中的第一人选,自然是拥有四位八卦搜集战力超群手下的岳父大人。 若是能搜集到更多更详细的情报,自然就方便他快速做出反应,并迅速控场。 老丈人倒是很爽快,愿意把四个小厮暂时借给他。 六皇子有些不好意思,准备拿薛家的八卦做交换。 结果老丈人挥了挥烟袋,示意其中一个小厮把薛家八卦册子拿出来。 六皇子接过来一看才发现,他自以为天下最全面的薛家信息,在这本册子面前,被衬得灰头土脸。 他只是搜集到了薛敏断指案的相关,老丈人却是已经把薛家三代以内的八卦都搜集得差不多了。 包括但不限于薛放、薛放他爹以及薛放他爷爷有几房小妾,几个庶子,女儿嫁到了哪家,和女婿相处得是否和谐; 三代内的嫡庶之争,财产纷争,娶的妻子分别是贤是愚,夫妻关系是否和谐; 哪个族人企图反抗宗族的压迫,不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成全嫡支的荣耀,他们被处于了怎样的私刑; ………… 六皇子叹为观止,“这些东西既隐秘又年代久远,都是怎么挖出来的?” 傅江抽着水烟,得意一笑。 而后,他在细瓷盏上磕了磕烟灰,语气非常淡然地说:“只要做过,必有痕迹。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有不会钻的风。” 六皇子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果然术业有专攻呀。 于是,他就毫不客气地把岳父的四个得力干将,全部给借走了。 一道顺走的,还有那本详细记录了薛家八卦的册子。 文宣部那群人,是该接受一下社会的毒打了。免得一个个自视甚高,不知天高地厚。 于是,接下来的三个月,文宣部上到左右侍郎,下到小吏帮闲,全部进入了紧急培训期。 他们要学习怎么收集八卦,又怎么在这些真真假假的八卦里,分析出最有用的东西。 是的,最有用的东西,而不是最真实的东西。 文宣部说白了,就是天子手里的一把刀子,一把砍向宗族势力的刀子。 刀子是不需要有判断对错的能力的,只需要知道主人想让它砍谁就可以了。 太有主见的刀子,是注定会被主人舍弃的。 六皇子并没有敢为天下先的气魄,自然也不准备做本朝的魏征海瑞。 他只是想带着老婆好好过日子罢了。 193 带天子吃夜市 等《贞观长歌》…… 等《贞观长歌》的所有戏份拍完, 已经是六个月以后了。 在太子有心的情况下,半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把朝堂换一副面貌, 一副让天子觉得陌生的面貌。 于是, 天子回朝之后, 却发现自己好像被游历在了朝堂之外, 整个朝堂的运转, 根本就不需要他了。 堂堂天子,本该御极九重,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不被他的朝堂需要了。 这种落差让他无所适从。 理智告诉他这很好, 说明他培养的继承人很合格。 但感情若是能为理智所控, 又哪来那么多的人伦悲剧? 天子的感情和理智,陷入了极限拉扯。 而隐忍多年的太子,这一次却不打算再退让了。 一时之间, 朝堂之上摩擦不断, 先前被太子压制的官员仿佛终于找到了做主的,开始上蹿下跳。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天子会借机打压太子, 重新巩固自己的权柄时, 天子却把雷霆之怒降在了那些当堂参奏太子的人身上。 天子固然无所适从,内心深处渴望权柄, 却还没有糊涂。 他们父子之间无论怎样争斗,都是他们老徒家自己的事,就算肉烂了,也还是得掉在自家的锅里。 那些想要挑起父子争端,好从中渔利的, 才是真的可恶。 收拾完了这些刺头之后,天子第二天就把傅玉衡给召进宫里来了。 “《贞观长歌》什么时候能播?” 傅玉衡心里懵懵的,但天子问的虽然涉及了商业机密,他也不能不说。 因而他直言道:“这是第一部长篇连续剧,足足有二十集呢。后期制作肯定要长,毕竟精益求精嘛。” 而且,巩仙和徐大师新开发出了特效制作功能,许多拍摄时不够尽善尽美的地方,后期制作时可以利用特效弥补。 比如李世民登基时,虽然特意选了一个万里无云的天气,后期他准备加点特效。 剧情里唐朝开国不久,由于天下连年征战,马匹消耗过多,登基时用来拉御辇的六匹白马根本凑不齐。 为了不影响登基时的气势,李世民干脆顶盔掼甲,骑着一匹白马就上了。 美其名曰:不能忘了创业之艰辛。 加上特效之后,李世民策马而出的一瞬间,天上的祥云会风云变幻,最终凝成一条苍龙的形状。 听着傅玉衡的描述,天子瞬间来了兴致,“还能这样整?” “那是自然。”傅玉衡得意道,“特效,特效您知道吧?就是用特别手段弄出的场景效果。您想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 天子心动了,“那要是朕出去巡游,你能不能给弄出九龙环卫的场景?” “当然可以了,这都是小意思。” 于是,天子终于又找到了一个说服自己的借口,再次命太子监国,他自己带着那五百御林军出宫拍写真去了。 没错,就是那跟着他做了两回群演的五百御林军。 估计再来一次,他们就成天子拍戏时的御用挂件了。 由于傅玉衡被天子调过去拍写真视频了,剪辑和后期特效的事就只能靠红杉带着一众后期工作人员了。 别的倒也还好,唯有特效这一项是个新鲜事物,也是头一样没有傅玉衡带领的新事物。 几个剪辑师战战兢兢地向巩仙请教,索性巩仙对这个新鲜玩意也兴致未散,便亲自教导了一遍。 红杉立刻意识到,后期特效并不如她一开始想的那样容易。若是让剪辑师兼任的话,怕是要把人给累瘫了。 因而,她果断挑了几个脑子灵活,手脚也灵巧的学徒,让他们转行做专职特效师。 不过,特效基础好学,想要做出彩来却不容易。 几个学徒虽然聪明,但毕竟见识得少,在作品优化方面,总是有些力不从心。 红杉无奈,只好亲自去请傅玉衡。 傅玉衡也怕耽误了电视剧的后期制作,亲自向天子说明了情况。 却说天子制作特效视频正上瘾呢,今天给自己加个白日飞升的特效,明日再来一个凌空虚度,后天再整一个一苇渡江…… 看来无论是什么时代,人类对于飞翔,都始终心存向往。 在这样随心所欲的放纵里,他觉得自己对于权势的执念好像慢慢淡了。 至少他能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做皇帝除了权势滔天之外,到底有什么好呢? 太_祖定下的规矩,早朝每五天一次,平日是小朝会,朔望日则是大朝会。 但无论是小朝会还是大朝会,他都是四更天就得起身,在朝堂上和大臣们讨论一些根本不重要的事。 因为真正重要的事,大臣们都已经写成了折子,送到了御案上。 而这些要事,也不可能在菜市场般的朝会上当众裁决。而是要等下朝之后,由他专门召见几位众臣和有关朝臣前来商讨。 有了结果之后,要么是把奏折发回去,让上折子的人执行;要么就是明发圣旨,让有能力的人去执行。 所以说,别以为没有朝会的日子,天子就会轻松。 只要在这皇位上坐一日,就永远别想睡觉睡到自然醒,你永远别想随心所欲地吃自己喜欢的东西。 皇位代表的是无上的权势,也是困住皇帝的枷锁。 可是,滔天的权势也的确足够吸引人。 究竟是要权势,还是要自由呢? 天子的心思一直在这两难之中徘徊,如今终于开始对权势稍稍放手了。 傅玉衡猜不透天子的心思,却也看得出来,天子是越来越不急着回宫去了。 这是一件好事,不但对太子是好事,对他也是一件好事。 这是放任天子与太子争权,不管天子是胜是败,都必然会极大的消耗心力。 他们夫妻真正的靠山是太子吗? 不,是当今天子呀。 与其任由天子为了权势失去自己的健康,还不如引着天子将心思放在别的地方,能活多久活多久。 只要天子在世一天,作为他宠爱的女儿和女婿,就永远不会失势。 因而,把事情跟天子并报完了之后,傅玉衡就试探着问道:“陛下要不要和臣一起过去,亲眼看看加了特效之后的《贞观长歌》是个什么模样?” 这一次,天子几乎没有多做犹豫,很快就点了点,“也好。若是加的特效我不满意,可是会压着你们改的。” 傅玉衡纵容地笑道:“陛下放心,会一直改到您满意为止的。” 随着天子态度的转变,他面对天子时,态度也放松了许多。 一行五百多人转到万年县,因着御林军训练有素,倒是很有浩浩荡荡的气势。 一路上行人皆战战兢兢地避退,生怕惹祸上身。 到了万年县之后,天子闲来无事,便看着傅玉衡怎么给剪辑好的片子做特效。 “这个还挺有意思,来让我也试试。” 傅玉衡当然没有意见。 他看得出来,天子也是有意给自己多找些事干,好让自己不再回想朝堂。 因而,他一边教天子怎么操作,一边状似随意地说:“陛下,等《贞观长歌》上映之后,咱们把剩下的《西游记》也都拍完吧。” 天子头也不回地问:“西游记?还让我演唐太宗?” “那怎么行呢,您当然得演最尊贵的那个了。”傅玉衡笑道,“玉皇大帝怎么样?” 不过让当朝天子演玉皇大帝,老版西游里那个吓得钻桌底的片段就不能用了。 但若是全按原著拍,整个大闹天宫的过程猴哥和玉帝都没见过面,那也没什么意思。 不如就把新版里哪吒说悟空的那段台词,挪给玉帝? 这个念头刚升起来,就被他自己给否决了。 那一版里哪咤说教孙悟空,告诉他天界的神之所以为神,全是在凡间有功德,或者是忠孝节义之辈,放在当时是无所谓,可是放在这个时代…… 总是少了那么几分对原著里,猴哥封建制度的反抗正确性。 不错,猴哥是曾年少轻狂过,也因为本领大了飘了做过很多错事。 但他那种对上层的反抗,和对底层的怜悯,才是他数百年来,深受广大人民群众喜爱的根本原因。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这才是他心目中的猴哥! 天子笑了笑,“好,朕做过人间的皇帝,也演过人间的皇帝,这回就演一演天上的皇帝吧。” 天上的皇帝? 不错,《西游记》中和玉皇大帝,其原型不正是明朝哪位道君皇帝吗? 既然他心里一万个不愿意拉低猴哥的形象,那何不换个角度,让玉帝因为猴哥的反抗,意识到天庭已经逐渐腐败? 而《西游记》原著中的天庭,也的确是如人间皇朝一般腐败,到处都讲关系,讲情面,论资历。 虽然神仙不能像妖魔一样以强者为尊,但也不能像凡人一样,只看关系和资历吧? 如若不然,神仙又凭什么让凡人跪拜? 凭他们的本体法相像妖精一样丑陋吓人吗? 一个祥云化龙的特效而已,傅玉衡很快就弄完了。 他叮嘱几个特效学员好好研究,最好是技术成熟之后,能把各种常用特效做成小程序,后来者再使用时,直接下载就行了。 这么做既是降低了后来者的门槛,也能一定程度上保证先行者宗师泰斗的地位。 做完特效之后,天色也已经晚了。傅玉衡抬头看了看西斜的残阳,请示天子,“不知陛下晚膳想用些什么?” 天子站在剧组的门口,看着不远处香气四溢的各种小吃摊,明显是蠢蠢欲动。 “来了这里这么久,我还没有尝过外面卖的这些小吃,不如今日就尝一尝?” 他话音刚落,跟着出来的何玉就苦着脸劝道:“陛下不可,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万一有损龙体,奴才万死难辞其咎。” 若是在从前,天子还会听劝,但在外面待得久了,难免把心给跑野了。 现在他就觉得,尝尝民间美食而已,不过一点小事,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天子的神色怫然不悦,“都是血肉之躯,老百姓吃了几十年都没事,怎么我吃一口就伤身了?” 他冷笑了一声,诛心之言脱口而出,“何副总管且放心,朕身边有的是忠臣义士,不必你替朕试菜。” 何玉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连连磕头道:“陛下,奴才万死,陛下息怒。能为陛下试菜,乃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呀!” 原本宫中是有专门负责试菜的太监,但如今出门在外,天子一意轻装减行,能合并的人手就直接合并了。 就比如何玉这个跟随圣驾的副总管,不但要照顾天子身边的一切杂事,还要把侍膳太监的差事也给顶了。 而且这件事让给别人去做,他也不放心呀。 作为跟随出来的大总管,天子在外面出了一点意外,他的命也就没了。 所以,对于安全问题,天子都没有他这个副总管上心。 但天子明显是要一意孤行,他一个做奴婢又能怎么样呢? 只能遵命行事了。 眼见气氛有些僵,傅玉衡赶紧出来打圆场,“陛下就别跟何总管开玩笑了,他是个正经人,经部得您这么揶揄。” 本来天子也不是真的要怪罪何玉,对方的忠心他还是很看重的。 既然有人说情打岔,他也就顺势把这茬揭过了。 “行了,行了,起来吧,别耽误我用晚膳。” “喏。”何玉赶紧起身,并积极描补,“您若是要出去吃的话,这身就不合适了,奴才先伺候您换身便服吧。” 天子点了点,让御林军指挥使先带人去原本的营地驻扎,他自己则是跟着傅玉衡去了拍电视时的临时休息场所。 那里是傅玉衡专门给他准备的一个小院子,只有两进,小小巧巧的,却是五脏俱全。 里面还存放着天子穿过的一些便服,傅玉衡都让人仔细清洗暴晒过了,虽然没有熏香,却有一股天然的太阳光的香气。 天子忍不住举起袖子嗅了嗅,问道:“这是用的什么香,我怎么从前没见过?” 傅玉衡笑道:“但凡这世上的好东西,哪有您没见过的?因着不知陛下的喜好,这衣裳没敢用薰笼,而是趁着天晴的时候,用太阳暴晒了一天。” “那就怪不得了。”天子抚了抚衣袖,“我就说颜色仿佛比先前浅了些,原来是晒的。” 也是这年头衣裳的染料都是纯天然的,不比后世化学染料鲜艳持久,衣裳入了水见了太阳,就很难保持本色了。 这也是为什么富贵人家每次出门做客,都要穿一套新衣裳了。 经过方才那一通惊吓,何玉有些草木皆兵。 本来天子只是随口说一句,他却惊得跪在地上请罪,说是自己准备不够周全,才让陛下穿旧衣裳出门。 傅玉衡只好又出来打圆场,“寻常百姓的衣裳往往要穿好几年,不知道要浆洗多少回。 今日陛下既然要与民同乐,穿着这身洗褪色的衣裳,岂非正好应景?” 天子高兴地点了点头,亲手扶起何玉,安抚道:“你与戴权都是伺候朕的老人,一向忠心耿耿,朕从来都看在眼里,不会忘了你们的功劳的。” 得了天子这句话,何玉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这一关过了。 这次也是他不够谨慎,没有及时发现天子的心态变化。日后可要谨记这次教训,免得被底下那群小崽子抓住把柄,取而代之。 还有戴权那个老东西,若是知晓了咱家栽了个这么个跟头,怕是要笑掉大牙。 不行,转头得好好敲打敲打下面的人,绝对不能让咱家的糗事,传到戴权那个老东西耳朵里。 下定了决心的何副总管,小心翼翼地跟着天子出行。途中但凡是天子多看一眼的食物,他都让人买下来。 每次他都买三份,自己先吃一份,觉得身体没问题了,再让人把另外两份奉给陛下和驸马爷。 方才傅玉衡两次替他解围,这份恩情他也记在心里呢。 一行人一路从街头吃到街中央,到后半段的时候,何玉已经是胆战心惊了。 因为天子还从来没有一次性吃过这么多东西。 但他又不敢打扰了天子的兴致,只好悄悄拽了拽傅玉衡的衣袖,用眼神求助。 傅玉衡微微点了点头,摸着自己的胃部感慨道:“没想到,外面的东西还别有滋味。 只是吃了这么多,我这肚子可有点装不下了。陛下,剩下的咱们买回去,夜里做宵夜吃吧?” 天子闻言,才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吃了个十分饱。 这让一向注重养生,每餐只用七分饱的天子有些羞愧,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建议。 “也好。”他指挥跟着的人,“后面但凡有没吃过的,都买一份。” 而后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卖各种小玩意的摊子上了。 等天子尽兴了之后,已经是后半夜了。就算是他平日里勤政,批奏折也没有这么晚过。 不必何玉催促,天子自己就觉得该回去了。 那些买来做宵夜的小吃,早就凉透了,失去了原本的风味。 虽然街上的摊贩还没有完全散去,但天子毕竟是懂养生的,他知道自己回去就该入睡了,自然也不会再想着吃东西。 等到第二天,天子头一次懒床了。 一直快到中午,在屋里打坐的傅玉衡才听见有人叫他。 等他出去,就见天子一脸的神清气爽,笑着问道:“朕今日起得就够晚了,你怎么比朕还晚?” 傅玉衡自然不能说自己是在修炼,只好哈哈干笑两声,“这个,臣懒散惯了,一向是睡觉睡到自然醒,让陛下见笑了。” 天子听了,若有所思,点着头感慨了一句,“还是不用上朝爽呀。” 194 大军凯旋 是呀,不用上朝爽得…… 是呀, 不用上朝爽得很,希望陛下您能深刻体会。 傅玉衡笑了笑,话锋一转, “最难的特效已经做完了, 剩下的让自己琢磨就行。 陛下您看, 您是现在就回京呢, 还是跟着臣一起, 到臣的庄子上去转转?” 天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直看得太心惊肉跳。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翻车时, 却听天子道:“好不容易从京城那一摊子里跑出来,干嘛这么急着回去?走, 去你庄子上看看。” 傅玉衡在心里狠狠松了口气, 面上笑得欢快,“那陛下,臣这就让他们去套车。” 见天子点头, 傅玉衡急忙退了出来, 亲自去安排行程。 一出了内院,他额头上的汗就簌簌而落,觉得最里头那层衣裳已经湿透了。 他敢肯定, 天子已经察觉自己是故意引着他在外放纵不回京了。 只不过天子自己心里也有一半不想回去, 这才没有拆穿他,还顺势而为了。 如今他只盼天子的心态一直能这么稳, 不然遭殃的不止是太子,他也跑不了。 这一回他没有骑马,也给自己弄了一辆马车。 把天子送上车之后,他上了后面那辆,里面已经放了一套干爽的里衣, 他趁着没人赶紧换了。 汗湿的衣裳穿着实在是不舒服,若是再骑马吹风,正常人肯定要感冒了。 离万年县最近的庄子,正是种甜菜的那个。 如今甜菜已经收获完了,制成的白糖也早就投入市场,顺利占据了一席甜品份额。 傅玉衡感念这个庄子养护用心,每家都分了二斤白糖。 由于天子是隐瞒了身份来的,傅玉衡对外只说这是自己舅舅,因而庄子上那些不害怕傅玉衡的孩子们,同样也不害怕他。 “五爷,你舅舅是干嘛的呀?”有孩子好奇地问。 傅玉衡笑道:“我舅舅是个县令。” “啊,原来是县太爷呀。”孩子们眼中露出了崇拜之色。 孩子们想不了那么多,正有背着农具的大人路过,顺嘴问了一句,“不知这位老爷是哪个县的父母?” 天子似笑非笑的看向傅玉衡,傅玉衡连忙道:“赤县。” 天子的神情瞬间门缓和。 ——赤县神州,除了当朝天子,谁又敢做这个县令? 这些村人自然不知道全国有几个县,得了一个名字便点了点头,嘱咐孩子不要冲撞了大人,便结伴去干活了。 看着这些天真童稚的孩子们,天子也收敛了浑身的气势,仿佛真就是个富家翁,坐在小板凳上,陪着小孩子们一起玩游戏。 他们玩的是老师讲课的游戏,由一个十岁的男孩子假扮先生,其余孩子都是学生。 那男孩子没读过书,自己都不会写字,自然也是胡乱教的。 坐在底下假扮学生的天子乐呵了一会儿就看不下去了,站起来主动要求自己假扮老师。 那男孩子不乐意了,撅着嘴道:“可是今天轮到我了。” 天子笑了笑,转头看向傅玉衡。 傅玉衡接到信号,赶紧上前,从荷包里掏出两块桂花糖,“我把这个给你,你让我舅舅扮老师,好不好?” 桂花糖又香又甜,那男孩子舔了舔嘴唇,一把拿过来,一边点头,一边蹦跳着到下面去坐了。 靠着女婿的两块桂花糖,天子顺利得到了充做戒尺教鞭的一截竹竿,破有些得意洋洋地走到最前面,接过了老师的角色。 他可是个真正的学问高深之辈,因着给太子启蒙过,还颇懂得怎么教小孩子。 这一下午的时间门,这些孩子跟着他,还真学会了三五个常用字:一、二、三、四、五。 这些孩子一开始还是抱着玩闹的心态,但天子稍微放出了一些气势,他们就不敢再胡闹,乖乖跟着学了。 等到天色向晚,各家大人都扯着嗓子喊自家孩子回去吃饭,天子才意犹未尽,随着傅玉衡回了主院。 用晚膳的时候,他还感慨道:“你这个庄子很不错,连孩子玩闹,也想着要读书。” 傅玉衡笑着解释道:“大概是庄子上快要办学堂了,孩子们听家里大人说多了,难免心生好奇,这才相互扮演起了先生学生。” “庄子上办学堂?”天子挑眉,“你家的庄子,每一个都准备办学堂吗?” 傅玉衡道:“臣倒是有心推行教化,但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给办了。这个庄子之所以有这待遇,全因他们甜菜种得好,臣一早就承诺了,种好了就给他们办学堂。” 天子点了点头,“不错,有功则赏。” 他又想到那些玩耍的孩子,有好些都到了该开蒙的年纪了,蹙眉道:“那你这学堂怎么还没办起来呀?是没地方,还是没老师?” 傅玉衡苦笑道:“陛下一猜就着。庄子上的学龄孩子不多,地方随意找找就够了,只是好的老师,却不好找。” 天子不解,“现在的读书人都这么傲气了吗?给钱还不愿意来做蒙师?” 傅玉衡解释道:“不是他们不愿意做蒙师,而是我这里不但需要男老师,还需要女老师。 性子或坚毅或豁达,能把女孩子们教好的女老师,不大好找。” 天子一开始没明白,还笑道:“要不要我从宫里给你拨几个老嬷嬷? 她们的规矩都是最好的,将来这个女孩子无论嫁到哪一家,保管她们婆家挑不出错来。” 傅玉衡笑容一僵,连忙摇头,“不必了,不敢劳烦陛下,臣还是自己慢慢找吧。” 他拒绝得太快了,还略显生硬。 天子心下生疑,挑了挑眉,问道:“怎么,你到底想教那些女孩子学什么?连宫里的嬷嬷都看不上?” 此时傅玉衡已经稳住了心态,正色道:“农家女子和贵族女子不一样,她们不但得会操持家务,还能能顶门立户。 若是她们个个都像贵族女子一样,只以管家针织为要,万一丈夫出了什么意外,这个家也就散了。” 天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状似被他给说服了,“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你把贵族女子看得也太低了吧?她们之中也有不少女中豪杰,只是从不居功邀名而已。” 傅玉衡心说:这点我当然知道,贵族女子普遍读过书,自然更有见识。但你让我怎么说?难不成,当着你这个父权与夫权的最大受益者说,想要让天下女子都能不靠男人活着吗? 开什么玩笑? 三纲五常可是封建王朝的统治根基,岂是他一个穿越者可以随便挑战的? 他只能低头认错,“是臣见识浅薄了,以为像薰儿那样的奇女子终究是少数,是得宜于您和贵妃娘娘的精心教导。” 最后这个马匹拍得巧妙,天子哈哈一笑,自己把这件事给揭过去了,“来来来,吃饭吧。在外面没那么多规矩,你可别跟在宫里似的数米粒了。” 傅玉衡心下一松,笑道:“这可是在臣自己的庄子上,哪能委屈自己呢?” 他伸手夹走了最后一支鸡腿,“臣看陛下吃得也差不多了,这根炸鸡腿就祭了臣的五脏秒吧。” 说完,不等天子反应,便“嗷呜”咬了一大口,吃得喷香无比。 唔,果然无论过多少年,照烧味的肉类,永远都是他的最爱。 天子佯怒道:“嘿,你怎么知道我吃得差不多了?别以为你年轻,在胃口上就能赢过我去。 我可告诉你,想当年我像你这么大时,现煮的羊肉,能啃出二十斤骨头来。” 傅玉衡把肉咽下,哼了一声,“您也说了是当年。俗话说得好,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可不一定了。” 天子“嘿”了一声,“你敢不敢比比?” “只要陛下先恕臣冒犯,有什么不敢的?” “好,赢了恕你无罪。我教你输个心服口服!” 傅玉衡放下筷子,装模作样地卷了卷袖子,发出了特别反派的笑声,“哼哼,那臣可要拿出看家本领了!” 他大手一挥,吩咐伺候的小厮,“去抱两摞碗来,再抬一盆饭,咱们以碗计数。” “好,正合我意。” 不多时,刷得干干净净的青花瓷碗,还有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就都搬了过来。 翁婿二人一人身边放了一摞碗,还有两个小厮分别负责给他们俩盛饭。 在何公公一脸木然地注目下,二人开始了无情干饭模式,下筷如飞,桌子上的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子打了个饱嗝,捂着胃认输了。 “哎哟,不行了,不行了,不服老不行咯。”天子靠在椅子上摆了摆手,强行替自己挽尊,“但凡我再年轻个五岁,胜你不在话下。” 傅玉衡扒饭的速度已经很慢了,往日里香甜可口的大米饭,这会儿就像是又黏又噎人的蜡味团子一样,想要咽下去,得费老大劲了。 但听见天子认输之后,他还是把碗里最后一口米饭扒完,撑得直翻白眼,得意地哼哼了两声,“臣干别的或许不成,但吃饭,绝对可以!” 说完这句,他的气势一瞬间门就完全坍塌,捂着肚子哀叫连连,“陛下,您也太能吃了吧?撑死我了。” 天子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也不过如此!” 他眼风一转,就看见傅玉衡的小厮洗砚满脸的欲哭无泪,不由奇道:“你这家僮又是怎么了?” 不妨被天子点名,洗砚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个实在,颤抖道:“回陛下的话,我们五爷自幼体弱,太太和公主都再三交代过,叫小人看着五爷,不许他暴饮暴食。 如今……如今……等回去了,太太和公主怕是要打断小人的腿了。” 他不敢埋怨天子,也不好当着天子的面抱怨自家主子,只能含糊过去了。 天子微微一怔,不由板起了脸,“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 转头就吩咐何玉,“还不把孙斌叫过来,给你驸马爷看看?” 孙斌是太医院最好的御医,也是天子的御用。天子在外,他自然也要时刻跟着。 傅玉衡闹了个没脸,有些讪讪地笑了笑,“您别听他瞎说,臣的身体如今已经大好了。” 天子摇了摇头,“你们年轻人呀,一点不知道保养。等日后年纪大了,百病缠身,再后悔就晚了。” 这时,何玉吩咐的消食汤已经端了过来,天子自己取了一碗,又催着傅玉衡喝另一碗。 傅玉衡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乖乖把汤给喝了。 没过多久,老御医孙斌就被何玉带了过来,正要行礼,就被天子摆手止住了,“行了,赶紧给小傅看看。这么大个人了,连个饥饱都不知道。” 傅玉衡只能苦笑着伸出手,让孙御医把脉。 老御医眯着眼听了半天脉,得出一个结论:暴饮暴食要不得,十分的伤肠胃。 接着就从药箱里拿出两瓶消食丸,“每隔两个时辰吃一次,一次吃三丸,连着吃三天即可。 不过,接下来的三天里,驸马爷且不可再用荤腥,饮食要以清淡为主,多用流食。” 傅玉衡一一都答应了,半点不敢有异议。 ——没看老丈人还在旁边虎视眈眈吗? 给傅玉衡开完药之后,孙御医就收拾了药箱,慢吞吞地走了。 天子也起身道:“行了,你赶紧吃药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臣恭送陛下。” “不必恭送了,等会儿再活动吧。” 天子背着他摆了摆手,施施然离去了。 等进了专门给他准备的屋子,他那副云淡风轻之态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胃要被撑爆的痛苦。 孙御医早就等着了,赶紧上前把脉,无奈地说:“陛下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跟小年轻斗气?” 天子自知理亏,问道:“我也要吃消食丸?” “不,您得催吐。” 中老年人的身体,怎么能跟小年轻比? 天子神情一僵,看了何玉一眼。 何玉的腰弯得更低了,“陛下放心,奴才会处理好的。” 相信三驸马也会很识趣,看见了这院里的人清理秽物,也会当看不见的。 天子这才点了点头,“唔,你开药吧。” ===== 《贞观长歌》上映时,恰逢大军凯旋之音传回。 天子十分兴奋,抛开手上的一切玩乐,带着人就回京去了。 傅玉衡和后来的徒南薰两口子,自然也在天子之后回去了。 朝廷要准备迎接凯旋大军,天子要和储君、重臣们讨论功臣如何封赏,一时间门忙得不可开交。 倒是有人不死心地提了一句:“不知忠睿王该如何封赏?” 忠睿王,就是这次随军参赞的四皇子。 天子淡淡看了那人一眼,面无表情地说:“老四处事不慎,竟然中了敌方巫蛊,险些累死三军。 念在他随军辛苦,且颇有功劳的份上,朕就不追究了,望他好自为之。” 那个官员立刻就跪了下来,低着头瑟瑟发抖,嘴里不住请罪。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天子的心思,比女人心还不好揣测。 就在大军出发之前,四皇子还是他的亲亲好儿子,是他特意挑出来磨砺太子的; 一场战争下来,形势就完全转变了。四皇子的存在对天子来说,非但没用了,还十分碍眼。 若是四皇子不适应这种转变,不知道什么叫识趣,那可就有乐子看了。 天子绝对会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对方身上,仿佛一切的起因都是对方的狼子野心,他并未有半丝推波助澜。 虽然真实情况是什么样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可是,谁让他是天子呢?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谁又敢指着他的鼻子说他错了? 齐妃在后宫急得团团转,就怕儿子年轻气盛,忍不了一时之气。 但天子治理后宫十分严苛,严禁禁宫与外界传递消息。母子二人不见面,她想劝劝儿子都没有门路。 可是大军回京,若不先见天子,谁又敢提出见自己的母亲呢? 不过,这些和傅玉衡都没有关系。 如今河北境内的信号塔已经修建完毕,他整忙着往河北卖电视机呢。 由于连续剧不好在电影院播放,因而《贞观长歌》就只能被有电视机的人家看见了。 这种情况,让傅玉衡迫切地想要把智能手机造出来,哪怕这手机只能打电话和看视频呢。 手机这玩意精巧,操作空间门也大。 到时候可以分出高低档来,高档的去坑有钱人,低档的就用来惠民。 普通百姓不说人手一支,至少一家得有一支吧? “手机?”巩仙是头一次听这个词,“你说这东西,它到底是什么样的?” 一旁的徐大师虽然没开口,但看表情明显很好奇。 傅玉衡道:“还记得上次我给你的那个通讯器吗?外表和那个差不多,就是内核的东西要复杂一些,把看电影的功能融合进去。” 巩仙把通讯器递给徐大师,笑道:“把电影的功能融合进去,你电影票还卖不卖了?” 傅玉衡也笑了,“同一个片子,在电影院看,和在手机屏幕上看,完全是两种感觉。” 前世手机已经普及到人手一个了,电影票房该高的不还是一样高? 若是票房不高的,那得问问影片自己的质量了。 毕竟,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只要片子好看,还怕没人贡献票房吗? 就在这时,沉寂多时的系统突然活跃了起来,“宿主,宿主,0的宿主陈志和,发售了新一代的通讯器,我第一时间门就帮你抢了两对。” 傅玉衡眼睛一亮,“干得好!” 徐大师神色一凛,紧紧地顶着傅玉衡,“你在跟谁说话?” 却是巩仙下过禁制之后,境界比不过他的,统一感应不到系统的存在了。 徐大师能够察觉,全靠直觉。 巩仙解释道:“徐道兄别怕,是小傅伴生的器灵,可做联通外界之用。这次,那小家伙想必又带来了好消息。” 195 四皇子夫妻叙话 傅玉衡笑道:…… 傅玉衡笑道:“的确是好消息, 让两位大师省事的好消息。” “哦?”巩仙也是眼睛一亮,“莫不是这个通讯器,更新换代了?” “正是如此。”傅玉衡笑着取出一对新的, 分别递给了两位大师。 这次的通讯器, 造型已经和前世他用的智能手机没有什么区别了。 傅玉衡拿着说明书仔细看了看, 发现新版的不但增加了视频和文字显示功能, 还把拨号与摄影功能也弄上了。 至于其他功能, 想来星际时代不是没有,只是想要做得能跨越位面空间, 就不那么容易了。 看罢之后,傅玉衡就笑了, “我就说这个送过来, 是给两位大师省事的,果不其然。” 巩仙正在摆弄视频功能,闻言点了点头, 说:“这个视频功能稍微改进一番, 不就是个现成的电影播放器吗?” 徐大师问:“若是手机做成了,是不是也要链接各处的信号塔?” 傅玉衡沉吟了片刻,说:“两位稍等。” 他让系统把几个通讯器的号码都发到论坛上, 顺便把别的宿主的号码抄回来。 果然, 和他有一样想法的不在少数,系统很快就抄回来二三百。 傅玉衡把他们在电话簿里分门别类, 找到陈志和的拨通,简略地和对方说了一下自己这边的情况。 然后,他就问:“能不能和我们这边的炼器大师,交流一下卫星的制造和太空航道的问题?” 他知道,陈志和大概率不会拒绝的。 因为对方有野心, 傅玉衡主动寻求帮助,无疑是在透露向他靠拢,想要支持他的信号。 据傅玉衡推测,因为陈志和先前表现得太过迫切,大部分宿主都还处于观望状态。 他这一年来虽然和系统没有正式联系过,但系统却一直按照他的吩咐,在关注论坛上的相关消息。 当然了,论坛在主系统的监控之下,一众宿主都不傻,不可能会发有明确指向性的消息。 但这世上的许多事情,都是风过有痕,燕过留影,不可能完全无声无息。 只不过,若非提前知道苗头,特意去关注的话,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可能知道。 这里特指主系统。 论坛上自然有很多关于陈志和通讯器的讨论,大家也都是借着讨论通讯器,以极为隐晦的语言,相互传递自己的倾向。 毫无疑问,纵然陈志和的表现不够稳重,奈何有主系统在一旁衬托,大部分宿主在这两者之间,自然是倾向于前者的。 若是在若干年内,都没有第二个宿主揭竿而起,恐怕第一个吃螃蟹的陈志和,就会成为他们名正言顺的首领。 傅玉衡是没有这个野心的,那么向陈志和表达投靠之意,换取自己所需的资源,对他来说,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至于以后?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他总不能为了以后,连眼前都不顾了吧? 果然不出他所料,陈志和那边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而傅玉衡也没有白嫖的打算,很快就在群里分享了两人的这次交流,促成了陈志和“千金买马骨”的美名。 见他如此仗义上道,陈志和也投桃报李,单线联系巩仙,让巩仙开了外音,和两位炼器大师讨论起了这个科学和玄学转换的课题。 这个新课题,对于善于炼器的人来说,吸引力无疑是巨大的。 巩仙也头一次直观地感受到科学的博大精深。 其中精深的东西太多,巩仙和徐大师讨论过后,觉得只有他们两个的话,完全把握不住。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摇人。 宗师的朋友虽然不一定都是宗师,但其中的含宗师量也是挺高的。 两位大师不但找来了自己擅长炼器的朋友,还把研究阵法的,研究符篆的,研究机关的,全部给摇了过来。 因为他们浅显地了解过的卫星相关,所包含的知识,远远不止于炼器一门。 有这么多宗师加入,傅玉衡自然是大喜过望,在给报酬的时候也毫不吝啬。 和巩仙一样,这些宗师的报酬,都是一个月五百两。 至于徐大师,人家是吃皇家俸禄的,他这里只每月给一百两的出差津贴。 徐大师和巩仙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却不代表所有修行之人都是高风亮节的。 傅玉衡给的报酬非常令人心动,有些原本只是抱观望态度的人,看在报酬的份上,也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了。 有这么多高人加入,又不是零基础研究,相信出成果也会很快的。 在成果出来之前,傅玉衡当然是抓紧时间,多卖点电视机咯。 ===== 再说送捷报的官差回京不久,朝廷大军就浩浩荡荡开入了北门外。 然后,定北侯引着一众将领并四皇子入宫面圣,军队自然是在城外十里驻扎,等候天子的旨意。 天子在甘露殿接见了他们,给的封赏都十分丰厚,其中定北侯更是被晋为定国公,世袭三代始降。 新鲜出炉的定国公大喜过望,急忙拜谢天子圣恩。 得到封赏的自然喜悦非常,被天子直接忽略的四皇子,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虽然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着太子一直跟在天子身旁,父子二人的情状十分亲密。 而且,天子每封赏一位功臣,就会叫太子带他前去敬酒,释放出了放任太子接触功臣的信号。 这对四皇子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现象。 可若真让他当众搞事,他也没那个胆子。 齐妃自来识时务,作为齐妃的亲生儿子,四皇子耳濡目染多年,也学了母亲几分品格。 如今情况不明,他自然不会贸然出头。还是等庆功宴结束,他拜见过母妃再说吧。 封赏过后,天子便命在武德殿设宴,给众位功臣庆功。 四皇子心不在焉,跟着来赴宴的三皇子满心幸灾乐祸,没忍住前来撩拨他。 “四弟真是好本事,随军远征安南,又是战场上受伤,又是被人下蛊的,人都折腾瘦了三圈。 哪知回来之后,父皇竟是视而不见。也不知四弟是做了什么好事,竟让父皇绝情至此?” “你……”四皇子大怒,却又猛然想到,正好可以借此向三哥这个傻子套话。早些了解情况,也好早些思虑应对之法。 他压住了即将冲口而出的怒火,冷笑连连,阴阳怪气道:“小弟远征在外,鞭长莫及,自然摸不透父皇的心思。 三哥倒是久在京城,怎么这么久了也不曾求得父皇原谅,如今最受父皇器重的,竟还是咱们的太子大哥?” “你……”三皇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道,“老四,你别得意,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说完这一句,他便冷笑了几声,扬长而去。 想要套话的四皇子一呆,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若非是他要到了万劫不复之地,岂会连三皇子这个憨憨都不屑嘲讽他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四皇子心头一寒,深深看了一眼在人群中游刃有余的太子殿下,不甘地垂下了头颅。 ——他的机会是父皇给的,如今父皇不愿意给了,他敢自己伸手去拿吗? 四皇子扪心自问,最后得出了一个万分无奈地结论:这根本不是他敢不敢自己伸手的问题,而是一伸手就必然会被天子剁了的问题。 在这一场父子危局里,连太子都只有招架之功,他一个尚未崛起的四皇子,又哪来的还手之力? 难不成,真就要这样放弃? 四皇子浑浑噩噩地跟着众人混完了庆功宴,从武德殿出来,却是天色已晚,宫门要落锁了。 他是成年皇子,没有天子的特许,是不能在宫中过夜的,只能随着众人出了宫门,想着明日再递牌子求见。 “给爷请安。”他家里的管事已经在宫门外等着了,“爷,王妃派来车来,就在前面拐角处。” 对了,还有王妃。 四皇子精神一振,示意那管事带路,上了马车之后就催促车夫快行。 但这会子到处都是权贵家里派来接人的马车,四皇子又一向交代家人不可随意冲撞这些权贵,车夫虽然嘴上应得好,但速度一时却也提不上去。 好在四皇子怀着心事,上了马车之后便闭母思索,浑然忽略了时光的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摇晃的马车停了下来,管事掀开车帘,低声唤道:“爷,到家了。” 四皇子回过神来,下了马车,人已在二门外了。 王妃郭氏已等候多时,马车一停就带人迎来上来,一叠声地吩咐人把火盆点上。 “王爷,你总算是回来了。你不知道,听闻你在战场上中了那安南邪术,妾身有多担心?” 看见妻子,四皇子惶惑的心神定了几分,不由自主露出几分笑意,握住郭氏的素手拍了拍,“让你忧心了。” 郭氏笑道:“只要王爷平安回来就好。” “是呀,平安回来就好。” 此时再回想起自己中蛊时的昏昏沉沉,他仍旧心有余悸。 虽然他是皇子,还有随军参赞的职务。 但军中更好用的还是实力和资历,身份只能让人表面敬着你,关键时刻根本不会听你的指挥。 作为全军主帅的定北侯,对他这个军中不稳定因素更是敬而远之,只把他当个吉祥物供着。 说是随军参赞,但头一次上战场的四皇子,能够参赞出什么军机呢? 无非也就是跟着前辈们学习而已。 只是他不甘心被人忽略,迫切地想要出人头地,表现得难免积极了一些。 偏偏他没有实战经验,也没有金手指,有的只是纸上谈兵。 这下可犯了定北侯的忌讳了。 要知道,这次的主帅人选呼声最高的,原本不是定北侯,而是荣国公。 是因为荣国公关键时刻突然病倒,深感自身年事已高,向天子上了病退的折子,天子这才另择贤能,重新选中了定北侯。 这样得来的主帅之位,本就让人存了几分疑虑,定北侯也迫切地需要几场漂亮战,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彻底稳定军心。 摆明了来蹭功劳的四皇子不老老实实待着也就罢了,竟然还敢上蹿下跳,定北侯能待见他才怪了。 不管四皇子说什么,定北侯都是表面挺得认真,实则转头就抛诸脑后。 直到定北侯连战连捷,彻底把军心收拢在手中,四皇子这个一早得罪了主帅的皇子,就彻底沦为了吉祥物。 深感自己处境艰难的四皇子,在中了巫蛊之术,又隐约听见守卫他的人谈论,定北侯严词拒绝了安南的要求,不肯退兵换他平安的消息。 那时候,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 他一时后悔自己不该太过冒进,一时又咬牙切齿,暗骂定北侯无君无父。 自己可是皇子呀,定北侯怎么敢呢? 好在不到半个月后,天子派遣了高人前来,替他解除了巫蛊之患。 但经此一事,也彻底激发出了四皇子对权势的渴望。 ——如若当时中了蛊毒不是他这个普通皇子,而是当朝储君,定北侯焉敢如此不以为意? ——如果被定北侯怠慢的不是他一个普通郡王,而是东宫太子,天子又岂会提都不提,无动于衷? 他用力握了握妻子的手,勉强笑了笑,“走吧,咱们回家。” 郭氏不知道他心中有多少沟壑,只是单纯地为丈夫平安归来而高兴。 她笑着催促道:“王爷,快夸火盆,后厨已经烧好了柚叶水,王爷待会儿好好洗洗,去去晦气。” 四皇子道:“是该去去晦气。” 这一趟安南之行,可真是晦气极了! 郭氏扶着他跨过火盆,夫妻二人一起进了正院,耳房里早就准备好了热水,她推着丈夫进去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她准备的饭菜已经热了一遍了,四皇子才披散着头发,掀开帘子进来了。 看见桌子摆满了自己爱吃的菜色,四皇子心头一软,柔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宫里吃过了,等我干嘛?” 郭氏起身拉着他坐下,一连给他夹了许多他日常爱吃的,口中笑道:“宫宴上的菜色哪里是给人吃的?我就知道你吃不好,特意吩咐了人做的。 你一去好几年,出征在外,身边更是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跟着,哪能有顺心的饭菜可吃? 如今可好了,到了自己家里,想吃什么吃什么。这段时日,我可得给你好好补补。” 看着围着自己忙忙碌碌的妻子,四皇子只觉得有一股暖流滑入心田,润得他五脏六腑都热烫了起来。 “别光顾着我,你也吃。” 夫妻二人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甜甜腻腻地吃完了这顿饭。 等残羹撤下,美婢温了热酒,换了下酒的菜色上来。 四皇子挥退了伺候的人,这才端正了神色,“我不在京城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他问得极为笼统,但郭氏却知道,他真正想听的是什么。 因知晓丈夫的抱负,郭氏脸上露出了担忧之色,低声道:“最近陛下迷上了演电影,朝中之事尽付于太子。” 四皇子呼吸一滞,好半天才深深吐了口气,“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郭氏道:“有一年多了。如今电视上每晚申时正播出,午时初重播的《贞观长歌》,就整整拍了一年。 这一年之内,陛下一直待在万年县,几乎是寸步不离。好不容易陛下回京了,所有人都觉得太子就要倒霉了。 哪知道,没过多久,三驸马入宫了一趟,陛下就再次放下朝政,跟着他出京,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直到大军凯旋的消息传回来,陛下才算是在禁宫中安坐了一段时日。” 只是这一次,谁也不敢肯定,陛下人是回来了,心有没有收回来? “三驸马?他不是一向不沾染朝堂吗,这里怎么还有他的事?” 郭氏道:“他是不沾染朝堂,但玩乐之心未免太重了,竟然敢拉着陛下跟着一起胡闹。” “是吗,你是这样想的?”四皇子总觉得不对劲,“万一他已经暗中投靠了太子呢?” 郭氏笑道:“你仔细想想,陛下在位和太子在位,哪一个他能得的好处更多?” 谁人不知道当今陛下疼爱女儿,只要做驸马的讨好了公主,就不怕没有荣华富贵。 但作为男人,四皇子却有不同的看法。 “他堂堂七尺须眉,难不成就甘心一辈子被个女流之辈骑在头上?” 只要太子给了他足够的好处,能让他压公主一头,他投靠太子,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如若不然,四皇子实在是无法解释,为什么傅玉衡做的事,得好处最大的会是太子。 郭氏本是一叶障目,如今被他点破,也不由惊疑了起来,“难不成,三驸马真的投靠了太子?那上阳公主知道吗?” “这谁又知道呢?”四皇子冷笑道,“女人家心软情长,我那三妹妹又是自幼娇养,想哄骗她还不容易?” 郭氏蹙眉思索了片刻,“还是不对。陛下是何等圣明,又怎么会看不透他的伎俩? 可是陛下却从来没有表现出半点对三驸马的疏远,这一年多来反而多有赏赐。” 陛下是何等看重自己的权柄,连郭氏这个后宅妇人都一清二楚,更何况是朝堂上的官员? 若是三驸马真的投靠了太子,世上岂有不透风的墙? 别看太子如今烈火烹油,朝中不满太子的大有人在。 这些人对付不了太子,还对付不了一个无权无势的驸马吗? 只要天子露出一点意思,他们就会立刻扑上去,把傅玉衡给撕碎了。 196 拒绝,再拒绝 “你说的,也不…… “你说的, 也不无道理。”四皇子也觉得这件事十分迷惑。 由于信息版本更新的不够及时,即便他发挥了自己最大的想象,也想不出来, 究竟是什么原因, 能让天子不理朝政, 跟着傅玉衡胡闹。 是的, 在他看来, 堂堂天子偏做戏子事,就是在胡闹。 和他有一样想法的, 肯定不在少数。只是碍于天子积威甚重,没人敢说出来罢了。 由于实在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再加上他自己遭遇过不科学打击, 很自然就想歪了。 “听说三驸马曾经中过邪术,是一个姓马的高人救了他,那个高人最后还和他成了朋友?” 这时候郭氏还没反应过来, 闻言点了点头, “不错,这件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三位公主倒是因此化干戈为玉帛, 关系亲密多了。” 四皇子道:“那位高人我见过, 我在安南遭祸,便是马先生施展神通, 把我救了回来。” 非但如此,时候他还向同去的宫中供奉打听过那些怪力乱神的事。 据那位供奉所说,中原的修行者对于巫和蛊皆不精通,这位马先生出身西域,虽自身修习的是玄门正宗, 但对于那些旁门左道,也颇有心得。 他不知道为何中原修士不通巫蛊,想当然地以为正道人士不屑歪门邪道。 那么,有马先生做挚友的傅玉衡,就十分可疑了。 四皇子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能让父皇的行为如此大异往常,定然得使些非常手段。” “你是怀疑三驸马?”郭氏看他的眼神有点一言难尽,具体形容一番,就是像在看傻子,“王爷莫不是忘了,陛下乃是真龙天子,自有龙气庇佑,那些歪门邪道,岂能伤他皮毛?” 郭氏说的都是常识,但四皇子坚持自己的观点。 “中原的邪术伤不了天子,是因为天子乃是中原的君主。但那些化外之地的秘术呢?” 不等郭氏再说什么,四皇子便道:“除此之外,父皇最近一年多的行径,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 郭氏哑口无言。 是呀,如果不是遭了巫蛊,天子怎么可能放弃自己最爱的权势? 见妻子也说不出什么来,四皇子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你以为他接下来要进宫面圣,向天子揭发傅玉衡巫蛊为祸端恶行? 四皇子表示:我又不傻,父皇明显已经被蛊惑至深,我若是冒冒然去举报,父皇非但不信,还怀疑我别有用心怎么办? 他选择了做个孤胆英雄,自己去诈傅玉衡。 只要傅玉衡露出了破绽,他就掌握了对方的把柄,可以把对方的力量收归己用。 可以说,从安南战场上开始,一系列的打击不间门断地袭来,四皇子的心态已经被弄得极为浮躁了。 这个时候,但凡他再多冷静一天,先进宫去见一见他的母亲齐妃,也不会干出这么离谱的事。 ===== 把《西游记》的改编任务布置下去的傅玉衡,自觉好不容易能松快两天,正准备带着老婆去登登山,弥补一下重阳节时的遗憾,就接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拜贴。 那是一张红单帖,通常是位尊者投递给位卑者的。 接到这种帖子的人,十个里有十个都不敢怠慢。 傅家传达室的家僮是专门培训过的,在接到这张帖子之后,自然也不敢怠慢,直接就找到了润笔,由他转交给了傅玉衡。 傅玉衡看了看上面的署名,只觉得万分困惑。 虽然所有皇子都是他的舅子,但亲戚之间门也讲究个远近亲疏。 而四皇子,明显是属于和他关系远的那一挂。 如今对方刚回京,不先去联络自己的旧相识,巩固自己曾经的势力,先来拜访他是几个意思? 这时,珠帘声响,一阵香风裹着个红衣丽人走了进来,不是徒南薰又是哪个? 傅玉衡奇道:“不是说要和两位姐姐一起去绣庄和银楼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古往今来的女孩子都一样,但凡喜欢逛街的,没一个能逃得出华服珠宝的诱惑。 三个爱美的女子凑在一起逛街扫货,一天的时间门根本就不够用。 这才中午呢,怎么就回来了? “有喜事,我得回来准备送礼。” 她走到傅玉衡身旁坐下,嘴里说着有喜事,脸上的神色却不全是喜,还透着几分失落。 “怎么了?”傅玉衡把那帖子随手放在了桌子上,侧过身来扶住她纤秀的肩膀。 “大姐姐又有孕了。”徒南薰说,“二姐姐听见大姐姐孕吐,跟着吐。大姐顺便让大夫给她听了个脉,二姐也有了,比大姐还早一个月呢。” 他们夫妻成婚三载,圆房也有一年了,怎么就没个动静呢? 见她神色有些郁郁,傅玉衡好笑道:“子嗣之事,本就是天缘,着什么急呀?” 徒南薰却道:“不如我们找个大夫看看吧?开点坐胎药也好。” “你怎么起了这种心思?”傅玉衡惊道,“咱们俩才多大呀,缘分来了,子嗣自然就来了。 那坐胎药是生生改变人体激素,必然会使人内分泌紊乱,就算侥幸得来了孩子,只怕也不健康,何必呢?” 他伸手抱住徒南薰,柔和的声音充满了安抚之意,“你莫不是忘了,白无常大人曾经说过,我们命中有一子一女。 咱们俩的孩子,必然是要挑个好时候来的。若是因为你乱吃药,打乱了他们降世的时机,孩子怕不是要怨你这个做娘的了。” “真的吗?”徒南薰仰头看着他,湖水般清澈的眼睛里,荡漾着疑惑的微波。 “自然是真的。”傅玉衡说得斩钉截铁,“就算你不信我,总不能怀疑白大人堂堂鬼帅吧?” 徒南薰破颜一笑,窝进了他的怀里,娇声道:“我不信别人,只信你。” “对了,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你准备取什么名字呢?”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孩子还没影呢。 傅玉衡无奈地笑了笑,在她背上轻轻拍抚,柔声道:“孩子你是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命名权自然也该留给你呀。” 徒南薰的笑容已经变得甜蜜蜜的了。 她心里十分受用,嘴里却假惺惺地问:“我要是取得不好,孩子不喜欢怎么办呀?” “怎么会呢?”傅玉衡的求生欲时刻在线,“你是他们娘亲,母子连心,你取的名字,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再者说了,你给钱家姑娘取的那个名字: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齐光,这名字又好听又大气,多好。” 提起这个名字,徒南薰破有些得意地“哼”了一声,“世人取名约定成俗,男《楚辞》,女《诗经》。 我就偏要在《楚辞》里给钱姑娘取个名字,还能因此翻天覆地不成?” 傅玉衡笑着附和,“自然不能。名字而已,寓意好不就行了,谁还能规定哪个字只能用于男,哪个字只能用于女吗?” 夫妻二人又展望了一番将来有孩子了如何,徒南薰偏头看了看桌子上的单红帖,“这是谁送来的?” 傅玉衡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是忠睿王。” “他?”徒南薰秀眉微蹙,跟傅玉衡又了同样的疑问,“他一走几年,回来不先见见自己的门人,也不去拜见齐妃娘娘,先给咱们家送帖子算是怎么回事?” 傅玉衡表示:“我也有同样的疑问。” “那你见不见他?” 傅玉衡无奈,“人家好歹是个郡王,亲自下了拜贴来,我能不见吗?” 徒南薰叹了一声,“也是。” 她又自我安慰道:“罢了,罢了,等他来了,好好招待就是了。” 于是傅玉衡就回了贴,第二天一早,四皇子便携王妃郭氏登门拜访。 傅玉衡不禁坏心眼地想:若是这两口子昨天往宫里递了牌子,今天刚好传他们进去,那可就有意思了。 不过他也就是想想,只要四皇子不傻,递牌子求见之后,就不可能再赴别的约。 宫里的再是亲爹亲娘,也有君臣之分,就算怠慢谁,也不能怠慢宫里呀。 “王爷王妃里面请,贵趾临贱地,当真令寒舍蓬荜生辉。” 四皇子笑道:“三妹夫和三妹妹不嫌本王叨扰就好。” “怎么会呢?”徒南薰笑道,“就算和四哥说不到一块去,四嫂可是小妹欣赏之人,小妹巴不得多和四嫂说说话呢。” 郭氏忙道:“三妹妹谬赞了。我不过是个深宅妇人,哪里比得上三妹妹精明强干?” 四人对着就是一轮商业互吹,没什么实际意义,但他们毕竟不熟,这个步骤又着实省略不得,也只好也只好勉力为之了。 说话间门一行人已走到了明堂,徒南薰一早就把宴席安排在了明堂里。 这里视野空旷,通风也好。 至于缺少的几分景致,他们家花园里有的是应季花卉,着人搬来一些,精心布置一番也就是了。 这种差事,家里的管事媳妇都是做惯的,根本不用徒南薰多操心。 该寒暄的都寒暄完了,傅玉衡直接命人上酒上菜,大有拉着四皇子不醉不归的架势。 至于正事,他哪知道什么正事? 人家四皇子想说,自然就会说的。 若是人家不开口,就必然是有难言之隐。他虽然算不上善解人意,但也不会这么没眼色。 傅玉衡很有耐心,只是不知正处于焦躁期的四皇子,耐心够不够足了。 “来,四王爷,我再敬你一杯,祝你和王妃百年好合。” 娇妻在侧,这酒不能不喝,四皇子一饮而尽。 “来,四王爷,我再敬你一杯,祝你和王妃早生贵子。” 他的确是想要个儿子,最好是和王妃的儿子,四皇子再次一饮而尽。 “来,四王爷,我再敬你一杯,祝你……” 四皇子喝得有些崩溃,真不知道这个三妹夫是哪来那么多祝酒词? 如果傅玉衡听见他的心声,一定不会给他解答。 因为他这些祝酒词,都是上辈子练出来的,不好解释来历。 眼见他是不肯转到正题,四皇子有些忍不下去了。 再次喝完一杯酒后,四皇子便笑着说:“想来三妹夫和三妹妹也有所耳闻,这一回,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傅玉衡也跟着感慨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实在是凶险。也就是王爷您这种心怀天下的,才会主动想着投身战场。似我这一般的惫懒之徒,就只想着在后方吃喝玩乐。” 对于没有上进心的人,四皇子的确有些看不上眼。 不过,傅玉衡说自己没有上进心,从前的四皇子或许会信,但如今的么…… 哼哼,若是真没有上进心,又岂会暗中帮着太子? 还不就是想着太子登基之后,记得这份从龙之功,不再受制于公主吗? 大家都是男人,对于这种心思,他很能理解。 让四皇子觉得不满的,是傅玉衡为什么非得帮助太子呢?他想要什么,又不是只有太子才能给他。 而且太子如日中天,傅玉衡这种半道贴上去烧热灶的,又能让太子记挂几分? 还不如转过头来支持他四皇子,他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要是傅玉衡能来雪中送炭,他又岂会不深念今日之恩? 这样想着,四皇子便叹了一声,“父皇雄才伟略,尚且夙夜兴叹。我身为皇子,又岂能不想着为君父分忧?” 傅玉衡笑了笑,没接话。 徒南薰则只顾着和郭氏说话,仿佛对两个男人之间门的话题完全不感兴趣。 她如此热情,让郭氏也不好抛开她去帮丈夫敲边鼓,只能在心里暗暗着急。 四皇子道:“战场上的凶险也就罢了,我本堂堂七尺男儿,又何惧刀光剑影? 只是,安南小国实在卑劣,真刀真枪拼不过,竟然拾起了歪门邪道。” 说到这里,他更是唉声叹气,满脸羞愧,“说来惭愧,也是我初次征战,防备不够严密,竟是着了他们的道。 若非有马先生及时赶到,为我驱除了障气,逼出了蛊毒,我怕是也没机会和三妹夫把酒言欢了。” 傅玉衡道:“四王爷吉人自有天相。来,我敬你一杯,庆贺你否极泰来。” 两人碰了一下酒杯,皆是一饮而尽。 四皇子的酒量可不像傅玉衡一般,自带前世金手指,接连喝了这么多酒,偏偏喝之前又没吃什么东西垫胃,这会儿脑子已经有些迷糊了。 他笑呵呵地对傅玉衡道:“我知道,那位马先生是三妹夫的挚友。回京之后,我本有心谢他,却又不知他仙踪何处,不知三妹夫可否代为引荐?” “这个么……”傅玉衡呵呵一笑,拒绝的非常干脆,“怕是不行。” 四皇子怫然不悦,“这又是为何?难不成,三妹夫是怀疑我别有用心?” “哦,你有什么用心?”傅玉衡冷不丁问了。 “自然是……” “王爷,空腹喝酒不好,尝尝三妹妹家的新菜色吧。”郭是及时打断了他。 四皇子猛然清醒,满肚子的酒水皆化作冷汗流了出来。 再看一下傅玉衡时,他眼中多了一抹深深的忌惮。 ——怪不得太子会暗中接收他的投诚,这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他急忙收敛了心神,往郭氏那边凑了凑,“哦?是什么新菜色?” 郭氏用镶银的乌木筷子,夹了一粒花生米递到他的嘴边,“喏,你快尝尝,这花生在咱们大夏可是独一份的,只三妹夫的庄子上才出产。” 今天的花生米,是用鸡蛋液加各种香料,打了面糊裹着油炸的,又香又脆,且香而不腻,十分可口。 四皇子尝了一粒,便不禁眼睛一亮,“怪不得父皇喜欢你,你这里总有好东西。” 傅玉衡微微一笑,“王爷和王妃若是喜欢,走的时候可以带一些回去。” 四皇子下意识便要拒绝,却又转念一想:相互赠礼,不也是一种拉近关系的方式吗? 因而,他顺势变便应了下来,“这东西实在好吃,我可就不客气了。” 徒南薰笑道:“自家庄子产的,不值什么。不过也是四哥和四嫂有口福,庄子上刚收入库,我们夫妻还没来得及进献宫中呢。” 只不过,天子在他们庄子上住了这么久,花生十八吃已经尝遍了。 “那我们夫妻可真是荣幸之至。”四皇子笑了笑,话锋一转,“不知三妹夫可否代为引荐马先生?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当面道谢,顺便请教一些破解邪术之法而已。” 郭氏也道:“这王爷在战场上经了那一遭,我们夫妻才意识到,这个世界竟然这么危险。 若是什么都不懂,家中亲人骤然遭厄,一时又寻不到高人,岂非只能干着急?” 他两夫妻说话时,心神分别凝聚在傅玉衡与徒南薰脸上,不肯错过他们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只可惜,傅玉衡夫妇也不是吃素的,两人脸上的笑容都无懈可击。 傅玉衡更是再一次摇头,干脆地拒绝,“不是我不肯为四王爷引荐,只是马兄他生性喜静,不爱沾染红尘俗事,特意交代过,不许我引荐凡夫俗子于他。” ——你再怎么是皇子,再怎么是郡王,对于那些有道的高人来说,就是一个凡夫俗子。 四皇子笑容一僵,脸上颇有些挂不住。 他之所以在被拒绝了一次之后,还会第二次提出这个要求,就是过往的经验告诉他:若不是绝对的敌人,一个人很难接连拒绝别人两次。 他是真没想到,傅玉衡竟然能在短时间门之内,接连拒绝他两次。 傅玉衡笑眯眯地望着他,心中得意洋洋:哼哼,我的脸皮厚度,岂是你能想象的? 197 有孕 好在,四皇子的心理素质…… 好在, 四皇子的心理素质还是很过硬的。 纵然事态的发展过程,和他原本的模拟计划越来越远,他也硬是按耐住了满心的焦躁和怒火。 他甚至还能挤出一抹还算自然的笑容。 “马先生果然是世外高人, 怪不得法术如此高强, 就连宫中供奉也无能为力的巫蛊, 他都能应手而解。” 话本来是好话, 但有了四皇子先前的试探, 再听这种话,就颇有几分阴阳怪气了。 不过, 傅玉衡这个占了上风的,自然不会跟他计较, 只做无事道:“高人嘛, 多多少少都有些怪癖。” 见试探不出什么,接下来四皇子夫妇就安分多了。 不过,真正有心思品尝美食的, 只有郭氏一个。 四皇子长久积郁在心里的负面情绪一直得不到发泄的出口, 都快把自己憋变态了。 什么好东西进了他嘴里,都和没味的白蜡差不多。 只怕傅玉衡弄出一份仰望星空派来端到他面前,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全部吃完。 郭氏敏锐地察觉到丈夫内心的不平静, 酒过三巡, 菜过五味之后,就找了个借口告辞了。 傅玉衡两口子自然不会闲的没事强留恶客, 非常爽快地用一袋花生,把俩人给送走了。 送花生的同时,徒南薰还无比贴心地送上了一份“花生十八吃”食谱。 不管郭氏心里怎么想,表面上自然得千恩万谢。 目送忠睿王府的马车远去之后,傅玉衡笑道:“今天来了这里, 明天他们肯定要递牌子进宫。 齐妃娘娘往日里总是避嫌,四皇子的牌子往往到了第二天才批,但这次肯定不一样。” “所以,你想干嘛呢?”徒南薰歪着头看向他,从他脸上的笑容里,看出了他的不怀好意。 傅玉衡笑嘻嘻地说:“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我只是单纯地想给马兄接风洗尘罢了。” 徒南薰也笑了,“回去就写帖子,请马家兄弟明日来家赴宴。” 也不知道四皇子得到这个消息,知道他前脚头天刚走,第二天傅玉衡就宴请马介甫,脸上能变出几种颜色来? 夫妻二人相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促狭,都不由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绿萝好笑地看着两个主子,等他们笑得差不多了,才上前劝道:“好了,我的公主,我的爷,老站在大门口成什么样子?等会给行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徒南薰摆了摆手,扶着绿萝进去了,傅玉衡也跟着进去。 路上碰见来陪朱氏、连氏说话的石琳,石琳行了个礼,口称“五哥,五嫂”。 傅玉衡点了点头,先行告辞了。 徒南薰问道:“怎么不多坐会儿?” 石琳道:“原本是要找五嫂说话的,这不是知道五嫂今日要招待贵客,这才想着先回去,明天再来。” “嗐,什么贵客?不速之客罢了。”徒南薰上前挽住石琳的手臂,“走,走,既然碰上了,就到我屋里去坐坐,我有好东西给你呢。” 石琳也没推辞,扭头看了看跟在身边的丫鬟香玉,“巧了,我也有好东西给你呢。” 却见香玉手里包了个毡包,看形状里面应该是包了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 徒南薰有点好奇,等进了屋之后,便问道:“是什么好东西呀,也值得你特意跑这一趟?” 石琳招手示意香玉把那毡包放在桌子上,香玉的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坏了里面的东西。 等毡包解开之后,就露出了里面一个厚匣子。那匣子的形状,近似于正方体了。 石琳亲自掀开匣子,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推乱糟糟的废纸团。 这些纸团是防震用的,里面真正的好东西,应该是极为脆弱易碎的,也怪不得香玉那么小心了。 等石琳把那些废纸团都捡出来,才露出了里面的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个牡丹花二乔圆盘摆件,并紫檀木的托,正平躺着放在厚厚一层纸团上。 那纸团下面,还垫了好几层柔软的棉布。 纵然徒南薰出身皇室,见惯了好东西,乍然看见这么做工这么好的瓷器摆件,也不由惊艳。 石琳道:“我有个堂妹,嫁到了江南瓷器世家。这是堂妹一家子来京城走亲戚时,带过来的几件精品之一。” 徒南薰嗔道:“这样的好东西,该自己藏起来才是,你又拿来给我。” 石琳笑道:“不是好东西,我也不好意思拿到嫂子面前来。日常嫂子对我们夫妻多有照顾,我正愁无以为报呢。” “都是一家人,相互照顾是应该的,说什么报不报的?” 石琳便道:“既然是一家人,做弟妹的孝敬你的,嫂子就收下吧,若不然,日后再得了嫂子的好东西,我也不好意思要了。” 见她神色诚恳,徒南薰也没再推辞,“那行,我可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她示意绿萝把东西搬下去,转身亲到博古架上取下一个匣子。 打开之后,里面是一溜五个三寸来高的观音瓶,都由软木塞子封着口。 “这是玫瑰纯露,我们手底下有一位董老板,铺货时特意从云南带回来的。 都说这个东西美容养颜,调肝理气,咱们女儿家喝了最好,我就给你留了几瓶。” 她拿出其中一瓶,拨开塞子送到石琳面前。 塞子一开,立刻就有一股香甜的玫瑰气息缓缓溢出,石琳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 “真是好东西。这怕不是宫里的贡品吧?” 徒南薰笑道:“宫里倒是也有人进上,不过那些都是江南产的。 江南的气候虽然也适宜种植花卉,但到底不必云南花草繁茂。 据说那边的花,每一朵都花瓣肥厚,花粉丰润,连蜜蜂也能多采几斤蜜呢。” 石琳嗅了嗅,赶紧又把塞子塞了回去,闻言便笑道:“世上的东西都这样,远了的更香。若是离得近的,便是能结出金子来,也都视若平常了。” “谁说不是呢?”徒南薰也觉得可笑,“不过,那边的花露的确是好,据说除了玫瑰露之外,还有好些种类。日后有机会,倒是要一一品尝。” 石琳笑道:“那我可就等着蹭好东西了。” 两人说笑了一阵,又问了石琳还未用午膳,便留下她一起用了。 跟着四皇子夫妻坐席,她是真没吃什么东西。 见她如此,石琳就知道,虽然是亲兄妹,但自家嫂子和四皇子关系并不好。 ===== 傅玉衡的请柬当天就发了出去。 除了给马家兄弟俩发请柬之外,他还用黑无常给的那块令牌,邀请了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欣然赴宴,并给他们带回来了一个消息,一个拐弯抹角和傅玉衡沾点边的消息。 ——地府四大判官之一的陆判,被十殿阎王之首的阎罗王给剔去仙骨,打入畜生道了。 傅玉衡先是一惊,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阎罗大王莫不是看了《朱尔旦》?” “不错。”白无常喝了杯酒,说,“电影是件新鲜事物,在地府一经播放,就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带着几分得意晃了晃脑袋,长长垂下的舌头也跟着左摇右摆,倒也不觉得吓人,还有点可爱。 白无常得意道:“你们是不知道,往常地府聚集魂魄最多的盛事,乃是地藏王菩萨讲经说法。 但从今往后,这一点就要彻底改变了。我和范哥第一次在酆都城放电影,整个地府但凡能动弹的,可是都来了。” 黑无常一向沉默寡言,此时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相比于对地府一无所知的傅玉衡,马介甫的惊奇可就真实多了。 不过惊奇过后,他也表示理解。 毕竟地府那地方,虽然也有些集市,有几个不愿意投胎的百戏艺人卖解儿,但相对于凡间来说,娱乐业相当匮乏。 话说天地人三界之中,最热闹的就是凡间,也怪不得天上的神仙不当值得时候,个个都喜欢往凡间跑。 还有像马介甫这种分明已经度过了升仙的雷劫,却不愿去天上任职,宁愿留在凡间做个散仙了。 但万事万物都是相辅相成的。 凡间最是热闹繁华,却也是苦难最多,孽障滋生最快的地方。 如若不然,为何神仙犯了错,都要剔去仙骨,打落凡尘? 他们都说了许多关于地府的事,傅玉衡听得不住称奇,表示自己长见识了。 原来地府和凡间差别也不大。 那里虽然没有太阳,却始有一轮昏暗的月亮悬挂高空。地府普通的鬼魂,也就是靠着月亮的阴晴圆缺来计时的。 那里也有不愿投胎,或者是不能投胎的鬼魂组成的集市。凡间亲人烧过去的纸钱,也大部分都是消耗在这里了。 还有就是凡间的酒水吃食,鬼能吃;阴间的美味佳肴,人却不能尝。 有那误入地府的人,若是不懂规矩,吃了那里的东西,喝了那里的酒水,体内就会被阴气侵蚀,再也回不去了。 阳间有些人无缘无故失踪,有的就是因为误入地府,并吃了那里的东西,彻底变成了活死人。 这些活死人直到《生死簿》上自己的阳寿尽了,才能脱离皮囊,再次投胎。 因为他们在阳间大多是失踪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不会有人给他们烧纸钱用。 直到天长日久,阳间的家人绝望了,才会判定他们已经死在了不知名的角落,开始立牌位,烧纸钱香烛。 傅玉衡好奇地问:“到了特定的节日,有些地方的凡人会点孔明灯,给逝去的亲人照亮回家的路。那些鬼魂,真的能看见自家的灯?” “这些是可以的。”白无常道,“不过,若是还有后代亲人点灯的那些,也完全用不着灯烛引路。” “这又是为何?” 马义成接口道:“这个我知道,凡人都有三魂,分别是胎光、爽灵、幽精。也就是俗称的天魂、地魂、人魂。 人死之后,七魄先行散去,三魂则各有归处。被黑白二兄带走的是幽精,也就是人魂;地魂会附在墓碑上。 还有对凡人来说最重要的天魂,则是会附在后人设置的牌位上,以香火为食。 若是人魂审过功过,可以去投胎了,自然就与这一世的天魂断了联系; 若是因种种缘故未曾投胎的,被允许归家看儿孙时,自然会与天魂相互感应。” 也就是说,天魂就是最亮的那盏指路明灯。 傅玉衡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孔明灯,也不过是凡人的美好祈愿罢了。” 挚友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离情可述。 傅玉衡还特意询问了沈韦娘的情况,得知她已经往一个夫妻恩爱的普通富户家里投胎去了,那份为她担着点心总算是彻底放下了。 希望她这辈子能平凡安乐吧。 他又问了马介甫在安南之事,众人说说笑笑的直到鸡叫三遍,黑白无常不得不离去了,这才作罢。 送走了几个朋友之后,傅玉衡吞了一颗灵丹,很快便容光焕发。 不是他不想趁白天补眠,而是有些事情急需处理。 比如,进宫求见天子,把四皇子的反常不添油不加酱地说一遍。 ——陛下,你四儿子觉得你中邪了,很是关心呢。开不开心,感不感动? 天子气得直接把手里的书丢了过来,“你给我滚!” ——开心?还感动? 这个逆子,怀疑老爹中邪也就罢了,有了怀疑第一时间不是来关心老父亲,而是意图寻找施术者,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个老四,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虽然四皇子的试探十分隐晦,但傅玉衡都能看清楚的,天子这个在权谋里不知打过几次滚的,更是心如明镜。 赶走了傅玉衡之后,天子便独自陷入了沉思。 ——看来,有些事情,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接下来朝堂上的大臣就发现,陛下变了,变得杀伐果决,好像放弃追求“仁君”的名声了。 只有那些老臣们知道,陛下不是变了,只是变回去了,变回了那个刚刚登基,一心为民的少年天子。 这种变化对于朝臣来说自然算不上什么好事,但对百姓来说,绝对值得普天同庆。 当然了,还有些人见天子收拾朝堂的手段如此利落,都在心里暗戳戳地期待,期待着天子如何对付敢与他争权的太子。 四皇子,就属于这一波人中。 动静闹得很大,就连傅玉衡这个不在朝堂之上的,也有耳闻。 不过他也不在乎,他如今的日子可是非常有趣。 因为贾赦也随着善后的部队回来了。 这位虽然去战场上走了一遭,身上多了几分沉稳之气,内核却一点没变。 回到京城之后,他老老实实接受了封赏,也在兵部挂了个员外郎的职位,每天却只去点个卯,根本不管事。 他这辈子的爱好,就是金石古玩,挚爱则是古扇,而且他是坚决不准备改了。 如今卸下一切重担,投入养生大军的贾代善是越活越年轻。 这位荣国公从前就没指望儿子,如今也一样。 他直接把延续家族荣光的重担,放在了孙子身上。 于是,贾赦很快活。 自从他回京之后,知道傅玉衡弄出了电影和影视基地这种好东西,简直恨不得辞官挂印,带着老婆住到万年县去。 只可惜,贾代善虽然允许他不上进,却绝对不许他做个白身,影响了日后孙儿的前程。 他也只能趁着休沐的时候去过过瘾,有时候还客串一个戏份不多的角色。 不过,贾赦的快活日子很快就到头了。 因为他堂伯贾代化不行了。 在贾赦和贾珍回京之后,贾代化眼见儿子能独当一面了,心头那口气一泄,整个人顿时就萎靡了下去。 尽管宫里天子念旧,给这位卧病数载的老臣派来了御医。 但御医也不是万能的,拖了一个多月之后,贾代化终究还是撒手人寰了。 虽然宁荣二府已经快出五服了,但他们两家一向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贾赦这个侄子,自然也是要按照嫡亲侄子的例守孝的。 纵然他作为侄子,守孝时的规矩不那么严苛,但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去玩乐。 再者说,贾代化这个大伯对他一直很好,小时候他调皮捣蛋,他爹要打他时,他不知道往贾代化那里躲过多少回。 如今贾代化人没了,他心里很是伤感,也没心思玩乐了。 很快他的好朋友傅玉衡,也步了他的后尘,再无心玩乐。 因为徒南薰怀孕了,夫妻二人期盼多时的孩子,终于到来了。 傅玉衡欣喜若狂,徒南薰喜极而泣。 送走了大夫之后,夫妻二人久久抱在一起,还是绿萝大着胆子前,提醒他们不要伤到孩子,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了。 但彻底分开是不可能的,两人仍旧依偎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讨论着先到来的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若是男孩子的话,叫什么名字好;若是女孩子的话,又叫什么名字好。 说着说着,傅玉衡就发起愁来。 “虽然各处生意都有专人负责,但大剧院那边还又影视基地,终究还是需要我们时刻看顾的。如今可怎么办呢?” 徒南薰好笑道:“我只是怀孕了,又不是残了,哪里就耽误处理事情了? 再者说了,就算我月份大了,精力不挤,不是还有你吗?只要用点心,什么事情处理不好?” “可是我想陪着你和孩子嘛。”傅玉衡鼓着脸颊冲她撒娇。 他的手轻轻放在妻子尚未凸起的腹部,故作不满地控诉道:“你这才怀上他,就不喜欢我了?” 徒南薰无奈,只得柔声安抚他,“好了,好了,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我最喜欢衡哥了,连孩子也比不上。” 哎,孩子还没生下来,她就要提前体验做母亲的苦恼了吗? 198 姐妹齐聚 却说公主有孕,喜讯…… 却说公主有孕, 喜讯报到宫中,淑贵妃大喜过望,连忙吩咐宫人收拾孕期得用的东西, 一股脑送了好几大车。 朱氏正陪着徒南薰说话, 宽她的心,听见宫里来人了, 急忙扶着公主出来接住。 替淑贵妃办这一趟差的也不是旁人, 正是玉泉宫大总管卫进良。 他可是知道, 自家娘娘盼着公主这一胎盼了多久。 见公主亲自出来接旨,急忙先宣了淑贵妃的口谕,免了徒南薰的一切礼节。 不过徒南薰却也不敢当真礼数全无,只是不行跪拜大礼罢了。 卫进良简单转达了淑贵妃的叮嘱,也没敢多耽搁, 把礼单奉上, 又让人把东西抬进来, 他就非常麻溜儿地告辞了。 他很清楚, 若是他在这里,公主是很难全完放松心神休息的。 送走了宫里的人之后,朱氏大略看了看淑贵妃送来的东西, 笑道:“这倒好了, 娘娘送来的这些, 到底是比咱们自己准备得精致。” 徒南薰道:“娘给孩子准备的那些东西, 也都是极尽心的。” 却原来, 朱氏和淑贵妃一样, 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都盼着他们两口子有个孩子。 她表面上虽不露声色,但每每遇见质地柔软细密的料子, 都会多买两匹攒下来。 一听闻徒南薰有孕,她就立刻带着丫鬟仆妇,把那些布料全部清洗了三遍,又用热水烫过,这才送到徒南薰这里,让她留着给孩子做衣裳也使得,做尿布也使得。 至于日常嘴上吃的,更是不必说,她房里所有的官燕,一股脑都送了过来,嘱咐红藻一日一钱,别的都不要放,只合着冰糖熬煮。 又怕她只吃燕窝絮烦了,特意托人寻了上好的银耳。 这个时代的银耳可没有人工培育的,全都是野生的,其珍贵程度,比之燕窝也不差什么了。 不过,这些银耳倒是给傅玉衡提了个醒,让系统在论坛上买了些孢子,准备自己培育银耳。 或许是世界观不一样,他前世里基本上是智商税的燕窝银耳,在这个世界,竟然真的有传闻中那些功效。 如若不然,他是绝对不会把这两样东西,当成补品给孕期的老婆吃的。 最多当零食。 索性这件事不着急,他如今也没心思管别的事,一切都得等到徒南薰安全生产之后再说了。 再说朱氏翻看了淑贵妃送来的东西,见里面有两盒上好的血燕,还有一整支五百年的老参,顿时觉得自己的官燕不香了。 她对红藻道:“既然贵妃娘娘送了血燕来,就别给公主吃官燕了,这个更加滋补。” 红藻看了徒南薰一眼,见她含笑点头,这才响亮地应了。 朱氏看见了也不以为意,嘱咐徒南薰头三个月要多休息,就离去了。 不多时,傅玉衡回来了,后面话跟着四个健壮的婆子,婆子们共抬着一个大木箱子。 “都小心点,往这边走。小心,小心,先把这头挪进去……诶,对对对,就是这样,慢慢的。” 见他紧张兮兮地给人做指挥,徒南薰也不好打扰他,只好扶着绿萝在一旁等着。 好不容易把那个木箱子挪进了卧室,傅玉衡左右看了看,叫人把靠窗的檀木大桌案抬了出去。 “孕期不能劳神,书案暂时是用不着了。还有这个屏风,也都挪走。” 等把这块地方腾出来之后,傅玉衡这才让人小心翼翼地搬着那大箱子的四个角,慢慢提了起来。 徒南薰这才看出来,原来这箱子和寻常的不一样,乃是一个浅浅的底,盖着一个深深的盖子。 把盖子掀开之后,就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个长有五尺,宽三尺有五,高也有五尺的玻璃制品。 那东西倒像是一个呈东西的器皿,四壁的玻璃有两寸来厚。 徒南薰认得在,这种玻璃是里面夹了透明金属丝的钢化玻璃,便是摔裂了也不会碎一地。 只是这器皿上一点花纹都没有,简素得厉害,放在屋里也不知道能做什么用? 她正要问呢,外面又是一阵骚动,润笔的声音传了过来,“都小心点,这里面的东西可金贵,万不可磕碰了一点。” 不多时,就又有一个扁平的箱子被抬了进来。 这个箱子的造型倒是很正常,就是上方掀盖开口的。 打开之后,里面放的也是一件琉璃制品,傅玉衡指挥人搬出来,刚好扣在先前那个大的琉璃器皿上。 这个盖子上有或圆或长的口子,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见傅玉衡得空了,徒南薰才凑过去问道:“衡哥,这是干什么的?” “哦,这是水族箱,你可以用它养鱼玩儿。”傅玉衡顺手扶着她,让她靠下自己怀里,又示意绿萝搬个椅子过来。 等扶着徒南薰在椅子坐稳了,他才接着说:“还有一箱子各种颜色、造型的水草,一箱子色彩缤纷的玻璃制石子,等会儿就送过来,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随意让人更换。” 徒南薰想象了一下,晶莹剔透的水族箱里,飘摇着柔美多姿的水草,底部还铺着色彩缤纷的碎石子…… 若是再添上几尾色彩斑斓的锦鲤,那种刻意营造的自然美感,一下子就上来了。 正想着呢,就听傅玉衡道:“我已经托人去踅摸极品锦鲤了,要颜色多,鱼鳍大而美丽的。 日后养胎的时候,你若是不想出门,就在屋里看看鱼也好。总之有个活物,人心情就会好很多。” 至于摆放水族箱聚财这个功效,傅玉衡觉得,他们家根本不需要。 他这一片心意,教徒南薰心里发甜,还未见着全貌,便已先多了九分喜爱。 至于剩下那一分,也不过是替他谦虚罢了。 夫妻二人正说话间,果然又有人抬进来两个箱子,一个打开来是各色锦缎丝绸并系软钢丝扎成的水草,另一个是剔透玲珑五光十色的各种不规则琉璃珠。 徒南薰先是看了看那些水草,又伸手抓了把琉璃珠子。 那些珠子顺着她的指缝哗啦啦流下,声如玉溅清泉,滴答动听。 她满眼都是喜爱之色,“这些珠子好漂亮,若是打上孔,穿做珠帘,怕是比经心磨制成的玉珠还要好看。” 傅玉衡大手一挥,“那就让他们多制些,直接打上孔。反正是自家的买卖,也就是少赚几两银子罢了,不值什么。” 他当即就吩咐润笔,让他亲自往琉璃工坊跑一趟,让那里的老师傅把别的活先停一停,紧着公主要的不规则琉璃珠子。 润笔应了一声便去了,傅玉衡恐她累着,便扶着她进了内室,一时问渴不渴,一时又问饿不饿。 眼见从徒南薰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他又捉住绿萝和红藻两个,再三询问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公主吃了什么,用得可香,有没有孕吐之类的。 两个丫鬟也十分无语,心说:自从公主有孕你就整日守在家里,不过是今天略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就好像是分别了三年五载一般。 但主子要问话,她们又能怎样?只能一一作答,只说公主一切都好。 还好这个时候,守门的银雀进来通报,“大公主和二公主来了。” 徒南薰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就要起身,“她们也大着肚子呢,怎么还亲自跑来了?快,快把两位姐姐请进来。” 却被傅玉衡一把按住,“你别乱动,等过了三个月,有的是你活动的时候。” 他亲自去请两位姐姐进来,再三请求他们照料妻子,这才满不放心地带着两位姐夫去了书房,一起去的还有被柳长州抱着的大胖小子。 确定三位驸马出了正院之后,徒南薰大大松了口气。 河阳公主见状,好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送走妹夫像送走瘟神一样?” 徒南薰抱怨道:“两位姐姐是不知道,自从我被诊出喜脉,他对我是寸步不离,恨不得把我变小了揣进兜里。 我走路他怕我磕着,我坐车他怕我颠着,便是坐着不动,也要一天问上几十遍渴不渴、饿不饿。 哎呀呀,从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大一个人了,比小孩子还难缠。” 东昌公主掩唇忍笑,低头喝了一口下人呈上的燕窝粥。 河阳公主嗔道:“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满京城打听打听去,哪家男人像你们家这个一样,乐意没日没夜地守着你?” 徒南薰笑了笑,笑容甜的像新酿的蜂蜜一般。 “两位姐姐的月份也大了,有什么事猜人来知会一声便罢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东昌公主这才开口,“不过是府医说了,我这个月份应该多活动活动,有助于生产。因闲来无事,这才到你这里转转罢了。” 好嘛,大姐还是大姐,这傲娇的性子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了。 相比之下,还是河阳公主更加温柔体贴。 “你别听大姐这么说,她其实是担心你的怀头一胎,年纪又小,怕你不知事,下人们又传递不清楚,这才邀我一起来看看。” 东昌公主瞥了她一眼,却也没出言反驳。只是神态依旧高傲,仿佛在说:这都是她自说自话,我可一个字都没承认。 徒南薰心里承两位姐姐的情,自然不会当面拆穿大姐的伪装,只是笑着道谢,谢完之后就话锋一转,关心两个姐姐。 “二姐还说我呢,你不也是头一胎?” 她关切的问:“你怎么样?大夫请脉之后怎么说?孩子闹腾的厉害吗?” 说起自己的孩子,河阳公主脸上便盈满了母性的光辉。 她轻轻抚着圆滚滚的肚子,又是欢喜又是苦恼地说:“六个月大的孩子,闹腾了才好,若是不闹,才该我忧心呢。” 她又安抚妹妹,“不过你放心,相熟的大夫说了,这都是正常的,我和孩子的脉象都很强健。只要小心一些,孩子自然足月顺产。” “那就好。”徒南薰替姐姐高兴,又问大姐,“大姐的肚子还有五个月了吧?” 东昌公主道:“是有五个月了。驸马怕淙哥儿闹我,如今都是他在带。” 淙哥儿就是东昌公主和柳长州的长子,单名一个淙字,如今也不过将将周岁多一点,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 不过,大户人家的孩子都有乳母看护,自小随身的丫鬟小厮也有十几个,根本用不着当家主母操多少心。 东昌公主这样说,无非是不甘示弱,也在徒南薰面前炫耀一番他们夫妻情深罢了。 一孕三年傻这个规律,明显不适用于皇家公主。 徒南薰与河阳公主对视了一眼,从善如流地赞叹了一番大驸马的体贴。 但她们的纵容太明显了,东昌公主预想中的得意是一点没感受到,反而多了几分羞恼。 作为东道主,徒南薰自然不能看着气氛僵硬,迅速转移了话题,三姐妹很快就又其乐融融了。 东昌公主给她带来了一份整理出来的孕期经验,都是她上一次怀孕到生产中自己的经历和感悟。 当然了,不但徒南薰有,河阳公主也有。 徒南薰高兴地收下了,转头递给绿萝,并示意她,“你去把我让你抄的东西拿过来。” 绿萝应了一声退了出去,不多时就拿了两本册子进来。 顶着两个姐姐好奇的目光,徒南薰一人发了一份,解释道:“这也是一份孕期经验,不过是林大人的夫人给的。” 是的,随着时光漫步入了十月,贾敏也已经于上个月中生了,是个男孩。 无论是史太君还是林老夫人,都大大松了口气。 甚至直到现在,京城周边的大小寺庙,还有两家的老太太安排人布施还愿。 这两位老太太如此欢喜的原因,既相同又大有差别。 一致的那个原因,是因为林家五代单传,她们都害怕林如海也和几代先祖一样,年纪老大还没个儿子。 寡妇带儿的辛酸,林老太太尝得太多了,史太君也见得太多了。 只不过在这一点上,她们两个一个更心疼自己未来的孙子,一个是心疼自己的女儿将来辛苦。 总而言之一句话:林家是不是绝后,是林老太太最关心的;自己女儿未来有没有依靠,才是史太君关心所在。 河阳公主也是头一次孕育子嗣,正是对一切相关都好奇的时候,接过来就忍不住翻开看了起来。 倒是东昌公主有点不高兴,轻轻哼了一声,“怎么,嫌我给你的不好?” “怎么会呢?”徒南薰万分真诚,“我只是听我婆婆说,这天下的妇人怀胎,每一个的情况都不尽相同。 我这不是想着,多一个参考样本,遇到相同情况的机会更大,解决的概率更高嘛。” 她笑着把一块切好的冬桃喂到大姐嘴边,“等敏儿再次有孕,我还要把大姐姐给我的也给她抄一份呢,还望大姐姐莫要见怪。” 东昌公主瞥了她一眼,柔媚的眼波仿佛含着温热的水,徒南薰一个女孩子都觉得浑身上下酥麻麻的。 见她微微有些发呆,东昌公主顿觉好笑,也顾不上和这呆子逗趣了,启开红唇把那块冬桃吃了,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东西既然给你了,那就是你的了。既然是你自己的东西,自然随你处置,我又有什么好见怪的?” 徒南薰回过神来,笑嘻嘻地抱着姐姐丰盈修长的玉臂,“我就知道,大姐姐最好了!” 这一回,东昌公主高兴了,旁边却气坏了河阳公主,“好哇,大姐姐最好,那我呢?我对你就不好?” 徒南薰头皮一炸,连忙又去哄二姐,“都好,都好。两位姐姐都是最好的。” 一声轻哼传来,不用说就是东昌公主,“方才我还是最好呢,这才多大会儿,就都好了?” 徒南薰:“…………” ——救命!如果我有罪,请让天道来惩罚我,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样的修罗场? 好在这个时候,黄鹂端着三个带盖的雀登枝的碗进来了。 “公主,到了饮牛乳的时候了。” 她先把其中两盏分别递给了东昌、河阳两位公主,最后一碗才奉给了徒南薰。 徒南薰暗暗松了口气,笑着给两位姐姐推荐,“姐姐们快尝尝,这是个脱脂乳,一点都不腥。 衡哥说了,每天喝一盏牛乳,等孩子出生之后,皮肤就像牛乳一般雪白。” 两位公主瞬间意动。 宫里的太医各有绝活,特别是专攻妇科的那些,孩子到了两三个月,把脉就可以判断性别。 她们两个早就让太医看过了,肚子里怀的都是女娃娃。 想到将来女儿出生之后,皮肤雪白,嘴唇嫣红,只是想想她们都觉得心要化了。 至于喝牛乳孩子白这回事,根本没有大夫佐证? 很多事情都是不需要佐证的,也许她们需要的只是一份心理安慰。 因着要现做现喝,他们家脱脂用的是煮沸法。煮沸过后静置两个时辰,再把表面结的一层厚厚奶皮撇去即可。 等撇去奶皮之后,也差不多到了公主要喝的时候了。 这时候再加热一番,晾到温度不高不低,正好入口的时候,直接送过来就是了。 两位公主揭开盖子,就觉得有一股奶香气钻入鼻腔,果然一点寻常牛乳的腥膻都没有。 她们试探着喝了一口,里面没加糖,却自有一股醇香的滋味儿从口腔一直蔓延到喉腔。 等咽下去之后,这股香味又从喉腔反回来。 东昌公主微微点了点头,难得直白地赞赏了一句,“还不错。” “的确不错。”河阳公主更加直接,“这个是怎么弄的呀?往日我也喝过牛乳,用姜或杏仁煮过的,也没这个滋味清。” 199 橡胶 徒南薰也不藏私,…… 徒南薰也不藏私,一边喝一边把牛乳脱脂的法子教给了两位姐姐。 “其实这个也容易,现挤的牛乳,先用细纱布过滤一遍,去掉可能有的杂质。 滤完之后,就放进专门的锅里煮沸,盖上细纱布静置一两个时辰,再把表面上结出的一层奶皮撇去即可。” 她看了看手里的牛乳,笑道:“咱们喝的这个,就是这么弄的。若是还嫌有腥气,就再来一遍。” 河阳公主道:“这个已经很好了。” 徒南薰点了点头,“衡哥也说这样就极好,若是虑得太干净,就一点都不滋补了。” 河阳公主无语地看她一眼,“衡哥,衡哥,整天就知道衡哥。他说月亮是方的,你也信呀?” 徒南薰理直气壮,“这么离谱的话,衡哥才不会说呢。” 河阳公主翻了和东昌公主同款白眼。 孕妇月份大了,不耐久坐,徒南薰就让人搬了两张罗汉床,让两位姐姐躺着休息。 等她们感觉自己可以了,这才告辞离去。 徒南薰再三叮嘱,“我这里很好,你们两个不要总是担心我。你们月份可是比我大多了,日后该更加小心才是。” 两个姐姐带着对她的嫌弃把她赶了回去,并立刻吩咐车夫驾车。 徒南薰觉得自己很委屈,扭头问绿萝:“我是真的关心她们呀,她们怎么不领情呢?” 绿萝能怎么样呢? 她只好微笑安慰转移矛盾一条龙了。 “公主想多了,大公主和二公主不是不领情。您关心她们,她们也挂心你呢。这不是想着您月份小,怕您累着吗?” “好吧。”徒南薰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扶着她的手进去。 一进内院,就看见傅玉衡正背着手,满面微笑地等在正院门口,看见她就迎来上来。 “走这么远的路,累不累呀?” 徒南薰脚步一顿,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两位姐姐不领情了。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好在影视基地那边不可能真的长久无人掌总,这天终于出了必须要负责人出面的事。 傅玉衡满心忧虑地交代了她许久,这才让人牵马出门。 徒南薰忍着等到他走,立刻欢心雀跃,恨不得让人放两挂鞭炮庆祝一番。 这一天,傅玉衡回来的很晚。 上午的时候,徒南薰还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畅快,好像周围的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可是,还没到中午,她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呢? 哦,是少了衡哥神出鬼没的关心和絮絮叨叨呀。 我是疯了吗?这才多久,居然就开始怀念前几天的日子了。 好像不是疯了,只是习惯了,前几天习以为常了。 原来,世上真的有很多人很多事,失去了之后才懂得有多珍贵。 ===== 整整大半天的时间门,徒南薰都在反思和胡思乱想中度过,绿萝喊了她几声她都没有应。 主子不应,绿萝也没法子,只好把下面人端上的补汤又端了回去。 温补类汤就得趁热喝,稍微一凉就有一股腥甜的气息,十分难以下咽。 往日傅玉衡在时,一天一碗的补汤是从来不落的。但也有定量,一天就这一碗,绝对不会多一口。 除了这一碗补汤之外,定量的还有一天一碗牛乳,一天一碗燕窝或者银耳。 除了这三样之外,只要大夫确定了她身体康健,补药傅玉衡是一律不准往她面前端的。 是药三分毒。 他觉得,只要身体给出的反应足够好,喝那些东西除了败坏胃口,并没有别的益处。 至于孕期该怎么进补? 这个简单。 从上辈子开始,傅玉衡就知道一个最朴素的道理。 ——体内缺什么成分,自然会在胃口上体现出来。不但是孕妇,人想吃什么,就是因为体内缺乏了那种食物所含的某种成分。 当然,能让人成瘾的东西出外。 因而,徒南薰怀孕期间门,在吃食上还是挺随心所欲的。 好不容易今天驸马不在家,公主松快一日,这一碗补汤不喝……也没什么吧? 绿萝不确定的想。 但她转念又一想,还是等驸马爷晚上回来提一嘴吧。万一影响了公主的身体或者是肚子里的孩子呢? 绿萝满心忐忑,可傅玉衡今天回来的特别晚,晚到特意等他的徒南薰已经睡着了。 她自觉办坏了事,等傅玉衡换过带着寒气的衣裳,仔细询问了徒南薰今日的状况之后,就战战兢兢地把公主少喝了一碗补汤的事报上了。 没想到,傅玉衡根本没当一回事,“反正日常的营养足够,一碗补汤而已。公主若是不喜欢那个味道,也就算了吧。” 绿萝硬着头皮说:“是公主今日久不见五爷,神思不属,婢子没敢打扰,这才错过了补汤。” “神思不属?”傅玉衡挑了挑眉,“你确定不是乐不思蜀?” 绿萝霎时神色尴尬,讪讪笑了两声,“五爷说笑了,公主的确是神思不属来着。” “行了,你忙了一天了,也回去歇着吧。”傅玉衡不想和她计较,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反正他今天办成了一件大事,往后都不用操心影视基地那边的事,可以专心陪老婆了。 这会儿他心里高兴得很,自然格外宽容。 嘻嘻,明天得跟老婆分享这个喜讯。 于是,第二天一早,徒南薰饭都没有吃完,就接到了一个惊天喜讯。 “陛下已经答应接手影视基地了,从明天开始,我就可以一心一意陪着你了。怎么样,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徒南薰笑容一僵,好半天才努力笑着点了点,“惊喜,非常惊喜;意外,特别意外。” ——简直要意外死了好吗! 话说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么多国家大事还不够你操心的?竟然去接手一个小小的影视基地。 您身为皇帝的逼格呢? 这样想着,徒南薰也就直接问了,“你是怎么跟父皇说的,他怎么就同意了?” 傅玉衡给她夹了一块花生糕,不甚在意地说:“这也是陛下自己的意愿,我不过是给了个台阶而已。” 若是天子战胜不了自己对权势的欲望,任他说的天花乱坠,天子最多派个人代他掌管,根本不会想着要亲自下场。 只是不知,四皇子得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了。 ===== 什么反应? 无能狂怒。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四皇子揪着来报信那心腹的衣领用力摇晃,好像要把人给勒死一样。 那心腹踮起脚尖儿,只觉得要喘不过气来了。 偏偏四皇子这个状态,他又不敢触对方的霉头,只好自己努力发声,“四……四……四爷,陛下今日一早便离开了京城,看方向是往万年县那边去了。” 四皇子猛然甩开他,“万年县,万年县?万年县有什么?” 他喃喃低语了片刻,忽尔目光一凝,自问自答:“有三驸马的影视基地。父皇又到他那里去了,又到他那里去了。 傅玉衡啊傅玉衡,太子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吊在这一棵歪脖子树上不舍得下来呢?” 他心中有一股怒气萦绕不去,难以排遣,只觉得恨急了。 但具体恨谁,却连他自己也没有多少头绪。 ——恨傅玉衡吗? 可人家只是想要从龙之功,荣华富贵而已,世间门谁人不追求? ——恨太子吗? 可太子身为储君,若是不能成功登顶,就必然会跌得粉身碎骨,人家凭什么不能使手段争? ——恨他自己吗? 可身为皇子,谁心里没肖想过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又凭什么不能肖想? ——恨天子吗? 四皇子的目光逐渐清明了起来。 不错,最可恨的不是别人,而是给了他希望把他抬起来,又毫无征兆把他踩进泥底的天子,他的父皇啊! 都是血脉相连的亲生父子,他何至于待自己如此凉薄? 若是从一开始,他便不给自己希望也就罢了。 可是他偏偏给了。 给了他希望,给了他妻族的助力,抬着他把老三踩在脚底,让他以为自己也是有机会登顶,有机会做那个“夺嫡”的嫡。 他甚至给了自己上战场蹭军功的机会。 那个时候,朝中内外所有人都以为,只要自己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少不了一个亲王的爵位,少不了朝堂上的一席之地。 谁敢让皇子在前线冲锋陷阵?他能从战场上活下来,那是毫无疑问的。 可是忽然之间门,这些优待就像是从天子的记忆里骤然删除了一样,他还是那个只看重太子的天子,眼中看不见其他儿子。 智商重新上线之后,四皇子也明白了,先前他推测的有人给天子施魇胜之术,是多么可笑的自欺欺人的借口。 这一切的一切,跟别人都没有关系,只不过是天子的心意变了而已。 父皇啊父皇,你怎能如此待我? 他一腔怨气无处发泄,头脑却是空前的冷静。 他要报复,抱负随意耍弄自己,把自己变成朝堂上笑话的天子。 不过,他的计划要周密再周密,不能牵连宫中的母亲,也不能牵连自己的妻妾。 这辈子,破天的富贵是给不了她们了,至少也能让她们安享荣华。 他上前几步,亲自把跪在地上的心腹扶起,声音柔和地安抚道:“方才是本王一时情急,没伤着你吧?” 见他恢复了往日的冷静,那心腹松了口气,连道无妨,“王爷所谋之事,本非一朝一夕之功。唯有戒骄戒躁,才能守得云开呀。” 他不知四皇子短短时间门之内,心态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劝说之辞也是估着往日的目标来的。 不过也误打误撞,合了四皇子如今的心思。 “你说得不错,本非一朝一夕之功,本王不着急,一定慢慢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劲,但心腹也没多想,以为他是想找一个把太子拉下来的最好时机,又劝了几句以稳为上,便告退离去了。 四皇子微笑着把人送走,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他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的这件事,绝对不能透漏给外人知晓。 因为,失去了从龙之功的诱惑,先前那些追随他的人,谁都有背叛的可能。 他唯一可以借助的力量,就只有绝对忠于自己的那几个。 所以,这件事绝对不能急。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推开,四皇子皱了皱眉,待要发作,却见王妃郭氏端着一个填漆茶盘进来了。 他的神色立刻缓和,起身相迎,“你怎么过来了?” 郭氏柔声笑道:“我听下人说李先生已经走了,王爷却迟迟没从书房出来,想着你早膳没用多少,就给你送碗汤过来。” 说话间门,她把那填漆茶盘放在桌子上,果见上面摆着一个汤盅,倒扣着一个玉碗,旁边还放了一个汤匙。 郭氏也没让伺候的人进来,亲自动手给他盛了一碗递过来。 虽然四皇子一点胃口都没用,但妻子美意他也不忍拂逆,只得接过来喝了几口,却到底用不下了。 郭氏秀眉微蹙,担忧地问:“王爷可还是为了陛下担忧?” “担忧他?”四皇子“哈”的笑了一声,嘲讽道,“咱们还是担忧担忧自己吧。” 人家又与宝贝太子父慈子孝了,过得不知道有多好,有什么好担忧的? 郭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却敏锐地察觉到,丈夫的心态变了。 她握住丈夫的手,正色道:“不管王爷做什么决定,妾身都支持你。” 四皇子定定地看了妻子片刻,脸上的阴霾终于散尽,有绚烂的日光透了出来。 “你放心。”他郑重地承诺道,“我无论做什么,都会顾忌着你和母妃,不会乱来的。”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或许在外人看来,两人是在抱团取暖。可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就是相濡以沫。 ===== 却说徒南薰养胎的日子里,两口子虽然各种鸡飞狗跳,但也多出了许多乐趣。 转眼之间门年节就到了,在影视基地忙得不亦乐乎的天子,也不得不放下一切,回宫主持新年大祭。 不管是不是有心人,都发现了,今年的祭祀和往年格外不一样。 因为在带领百官太和殿祭祀天地、太庙祭祀祖宗时,天子都特意吩咐了礼部和光禄寺,让他们把太子跪拜时用的蒲团,从门槛外,挪到了门槛内,距离天子只有一步之遥。 对于这个变故,一开始就连早就放飞自我的太子都觉得惶恐,更何况是其他人? 但天子心意已决,根本容不得太子推拒。 见他如此,太子索性就坦然接受了。 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何不大大方方地受了? 天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于太子的胆识和气度与有荣焉。 ——不愧是我精心教养出的儿子! 四皇子隐在众位皇子之间门,默默看着天子的表演,表面不动声色,心头冷笑连连。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河阳公主与东昌公主相继生产,天子多了两个外孙女。 一时间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徒南薰身上,想看看她肚子里这个,究竟是男是女。 但徒南薰却一点都不好奇,傅玉衡也说男女都一样,根本没有让宫里的太医判断性别的意思。 不能提前知晓,看热闹的人虽然着急,也只能自己去急了。 有好事的人说:“不如早些让太医看看,也好根据男女,准备孩子出生之后需要的衣物。” 对此,傅玉衡两口子皆是呵呵一笑,“你觉得,我们家缺那一份东西吗?” 想到他们家那几样让人眼红的生意,那人有再多的话,也只好闭嘴了。 此时徒南薰的胎早就稳了,到了需要多活动以便生产的时候了。 为了给老婆解闷,傅玉衡忍着肉疼,花了大价钱,在论坛上买了一百颗橡胶树。 橡胶树的卖家不是别个,还是和他们打过多次交到的p30的宿主。 因为是老客户,对方问明情况之后,友情赠送了两对橡胶车胎。 傅玉衡干脆就绞尽脑汁地回忆高中时学的那点物理知识,再三请教过巩仙之后,把转轴和减震片都做了出来,弄出了京城第一辆四轮马车。 两轮马车不比四轮的稳当也就罢了,每行驶一段时间门,还得等下来换车轴,不要太麻烦。 就在这辆四轮马车风靡京城的时候,钱掌柜的两个女儿——齐光和玉英,已经奉傅玉衡的命令,到沿海地区寻找合适的橡胶种植地了。 P30的宿主依旧非常贴心地附上了种植指南。 根据种植指南上说,得选沿海、排水系统完善、微风环绕的地段。 原本钱掌柜是不愿意两个女儿去的,但齐光坚持,玉英也坚决支持自己姐姐的决定。 老父亲没办法,只好对两个孩子妥协了。 傅玉衡已经承诺过了,不要她们出一分本钱,也不要她们出原材料,便是种植技术他也提供。 只要两人把一百棵橡胶树中活了,就立刻提升待遇,每年给一成的分红。 要知道,钱掌柜享受到这个待遇,可是为傅家带来了许多收益,并提出了好些有用建议才有的。 但齐光对钱财不感兴趣,她只问了一句:“我们姐妹能自己决定招谁做工吗?” “当然可以。”傅玉衡道,“新开的种植园里,你就是大总管,玉英就是副总管。 里面的一切都是由你们负责的,招谁做工,自然也是你们的自由。” 玉英问:“如果我和姐姐干得好,也可以在种植园里办学堂吗?” 傅玉衡微微一怔,再次点头,“自然可以。如果你们做得好,我就做主,每年的收益再拨出一成来,用作你们办学堂的专项款。”:,,. 200 天子:啊,我悟了! 满心担忧…… 满心担忧跟着来的钱掌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们为着这个。” 看来,此事别有内情呀。 傅玉衡问道:“钱掌柜,可是谁在她们俩面前说了什么?” 想到这种可能,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虽然他不介意出钱做慈善,给一部分人改变命运的机会。 但是,若有人借着小姑娘的善心,来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就不得不防了。 好在钱掌柜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只是我这大女儿生来心就野,听说了您和公主在庄子里办学堂,招收学生不分男女之后,她就起了心思,想办一座只招女孩子的学堂。” 只是,京城这边盘根错节,到处都是权贵,十分不好操作。 唯有远离的京城之后,傅玉衡和徒南薰这对深受皇恩的夫妻的震慑力,才会达到最高。 她们准备狐假虎威,靠着自己的努力,办一座专供女子读书的学堂。 傅玉衡点了点头,鼓励道:“你们能有自己的想法,还敢于去实践,这很好。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若是没有半点追求,只一谓人云亦云,浑浑噩噩,岂不是白活一回?” 齐光听得眼睛发亮,不住点头,大有遇知音之感,“不错,不错。人生匆匆数十载,若是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思活一回,跟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钱掌柜如何不知,女儿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无奈地叹了一声,“行了,行了。先前在家时我都没拗过你,你也见好就收吧,别在这里借着五爷的话点我了。” 齐光嘻嘻一笑,上前抱住父亲的手臂撒娇,“唉呀,爹~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了,怎么忍心让我一生碌碌无为呢?” “你呀你……”钱掌柜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心底的担忧很快就又占了上风。 他招手让玉英也上前,一手拉住一个女儿,叙叙叨叨地叮嘱起来,“往后你们出了京城,可就没有爹爹和五爷替你们撑腰了,有什么事都得你们自己扛, 与人交往时可千万要小心再小心,不要随意得罪人。万一到了非抉择不可的时候,也要切记: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得罪了君子,事后诚恳地登门道歉,把姿态放低,详细解说一番前因后果,对方非但不会记恨,双方的交情反而会因此加深。 可小人就不一样了。 那些人心胸狭隘,表面却惯会笑里藏刀。就算你带了厚礼前去拜谒,他表面上笑嘻嘻的说着小事无妨,事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你来一刀。 这些都是他做人多年的经验之谈,此时恨不得一股脑全教给女儿,生怕她们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吃了暗亏。 此情此景,任谁见了都不得不感叹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任他们父女叙完温情之后,傅玉衡就把钱掌柜给请了出去。 就算是亲生父女,事关行业机密,也不能相互透露。 “那一百棵树苗,是你们自己带过去呢,还是我找人帮你们带过去?” 离京城最近的沿海之地,无非也就是天津或山东。 但既要沿海,还要有亚热带季风气候,就得往南边去了。 这也是为什么钱掌柜那么放心不下了。 实在是适合种植橡胶的地方,距离京城太远了。 这么远的距离,就算给树苗做了最好的防护,途中也难免损伤。 要知道,这些树苗可都是傅玉衡花积分买的,每一株都是会下金蛋的母鸡,珍贵的不得了。 但凡伤了一株,那就跟拿刀在他心上剜肉差不了多少。 若想树苗半点不损毁,运输的时候,肯定要使些非常手段。 正好这个世界不科学,他身边也有很多会使不科学手段的朋友。想要实现这一点儿,不说困难重重吧,至少也是易如反掌。 傅玉衡发誓,真的就只是随口一问而已,绝对没有旁的意思。 可是听见他这句话,玉英却是面色微变,有些紧张地看向自己的姐姐。 齐光安抚地拍了拍妹妹的手背,笑着对傅玉衡说:“想来我妹妹的身份,五爷已经知晓了。 不错,我妹妹是有些非常手段,只是不知她能不能保障树苗一路的安稳了。” 见她如此,傅玉衡温和地笑了笑,连忙出言安抚,“钱二姑娘,你别紧张。 我身边的鬼狐朋友不知道有多少,对你这样的存在,早就见怪不怪了。” 但玉英不听他说,只是看着自己的姐姐。 直到齐光冲她点了头,她才露出了放松的笑容,“多谢五爷信任,我的确有些手段,能够保障树苗安全运往任何地方。” 说到这里,她请求傅玉衡给她一份装裱过的空白宣纸。 这种东西,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找,傅玉衡道:“我让人到书局去弄一份吧。” “那倒也不必了。”玉英胸有成竹地说,“但凡是和书画有关的事情,都难不倒我。五爷这里若是有原材料,我自己装裱一副也不费事。” 傅玉衡便带着两人去了西院书房。 在里面读书的徐柱听见动静,急忙出来迎接。 “行了,我就是来找几张纸,你忙你的吧,不用跟着我。” 徐柱知晓他的脾气,当即就行了个礼退下了。 去年七月的时候,在郭氏的保驾护航下,他顺利参加了童生试和府试。 如今出门在外,旁人也要尊称他一声“秀才公”了。 不过通过这次考试,他也再次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 因而这些日子以来,他除了在家读书之外,就是带着人往外城穷人多的地方跑。 据跟着出门的旺儿说,有一次他还跑到码头上,帮人抗过大包。 当然了,以他的身板和力气,没撑过第三麻袋也就是了。 挣了俩杂面馒头,他却像得了金子一样,抱着到了家才舍得吃。 对于吃惯了精米细面的人来说,杂面馒头肯定是不好吃的,但徐柱却吃得很认真。 傅玉衡得知之后,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对他的行为多加干涉。 孩子大了,只要不刻意闯祸,体验生活不是什么坏事。 打发走了徐柱之后,傅玉衡就带着钱家姐妹去了隔壁的屋子。 那里存放着各种品类的宣纸,不管玉英想要什么样的,都可就地取材。 既然材料齐全,剩下的就好办了。 玉英很快便选了一张檀皮宣,和一张大生宣。檀皮宣用作画布,大生喧做装裱之用。 等空白画卷裱好了之后,她便请傅玉衡把那一百棵树苗取出来。 “在这里取?”傅玉衡左右看了看,“空间太小了吧?” 而且这里到堆积的都是纸张,那些树苗根部可是带着湿润泥土的,无论是损坏了哪一样,他都觉得心疼。 玉英想了想,便道:“那就分批次取吧,取出来直接放到这画卷前面即可。” 傅玉衡心知她必有奇术,当下便点了点头,先取出了十棵依言而行。 果然那十颗树苗在接近空白画卷的一瞬间,突然就从他手中脱出,变成了画卷上的十棵树。 他觉得十分惊奇,一次又一次地把树苗取出,颇有几分不亦乐乎。 等一百颗树苗全都跑到了画卷上,把整幅画卷撑得葳蕤繁茂,他还颇有几分意犹未尽。 “好了。”玉英得意道,“这些树苗长在画里,只要带在我身上,我的法力就会自动滋养。 别说只是从这里带到广东了,就算是再转个三五圈,取出来也依旧鲜嫩如初。” 傅玉衡问道:“这画卷里面,是有异次元空间吧?” 总不可能是像科幻里的二向箔一样,直接把三维的树变成二维的了。 若真是那样,树肯定就死绝了。 “异次元空间?”玉英歪了歪脑袋,“这个名字有意思,以后就这么叫了。” 傅玉衡便道:“既然你有这便利,干脆今天就把启动资金也带回去吧。至于你们何时出发,就自己安排好了。” 对他来说,只要树苗安置好,其余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对于他的信任,齐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暗暗感念在心。 不过,她还有一个请求。 “五爷,我听说您的大剧院里,有位松娘姑娘,对侍弄花木极有心得。不知五爷肯否割爱,让松娘姑娘陪我们走一趟广东?” 傅玉衡道:“这你不该来问我,而是该直接去问松娘。” 虽然松娘是他大剧院的员工,却并没有卖身给他们家。他们签的合同是关于剧院的,若是想让对方干别的,自然得另外商量。 傅玉衡笑道:“启动资金已经给你们了。是否要另聘技术人员,你们自己做主即可。” 潜台词便是:要是你们能说动松娘,那就把人带走,说不动我也没办法。 齐光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随即她就带着妹妹告辞,也不知道是去万年县了,还是直接回家了。 不过等两日后,他们姐妹带着人手出发的时候,松娘和娇娜姐妹也赫然在列。 娇娜笑道:“最近家里频繁来信催我们回去,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到外地去避避风头。” 徒南薰记得她家里给他订了一门婚事,男方姓吴,也是出身于狐仙大族。 不过娇娜并不喜欢他,还曾经放言:宁愿一辈子不成婚,也不愿意和那吴郎在一起。 她便点了点头,对娇娜道:“你放心去吧,你家里那边,我们会帮忙遮掩的。” 娇娜感激地道了谢,又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一个碧绿的小瓶子。 “五嫂,这是我最新研制的顺产丸。等你肚子里的宝宝出生的时候,过了第三次阵痛就把这个吃下去,不但能止痛,还能帮你快速生产。” 这可是好东西,傅玉衡立刻就替老婆接了过来,并再三对娇娜道谢。 把一行人送走之后,傅玉衡扶着徒南薰上车,刚进家门就听见润笔汇报,说是天子特意派人来了一趟,让他们俩申时正务必打开电视机。 傅玉衡奇道:“陛下最近,可是整出了什么新活儿?” 润笔道:“这个小的不清楚,据说陛下自己写了个剧本,并且命红杉姑娘亲自执导拍了出来。” 在这样一个皇权社会,他是皇帝他最大,他写了剧本想要拍,谁敢不从? 红杉也不想给自己师傅惹事,万事都顺着这位至尊来。 等电影拍出来之后,不但院线要上映,陛下一声令下,六皇子管着的文宣部下电视台也得跟着响应,不等上映不久的《霓裳羽衣》播完,就把这电影紧急插播了。 在这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时代,申时正可是标准的黄金时段。 能在这个时段播出的,都是新鲜出炉的热剧。 《霓裳羽衣》就是红杉带着几个编剧自制的剧本,以杨贵妃为主角,讲述了天宝年间那一段荒唐的骨科之恋。 和这年头间流行的《长生殿》不同,《霓裳羽衣》从另一个角度阐释了杨贵妃的悲惨命运。 她和寿王本是年龄相当、郎才女貌的一对爱侣,寿王博学多才温柔多情,本是个喜静的人。 但对杨玉环一见钟情,求母亲为自己下聘,对于妻子的舞蹈事业非常支持。 他常说的一句话是:“我虽自己不爱动弹,却爱看你活动。我喜欢看你肆意飞舞时,那鲜活欢快的姿态。 我感觉得出来,那个时候你很高兴。只要你觉得高兴,我便也高兴了。” 剧里的寿王和玉环以为他们会永远这样下去,哪怕寿王不能继承皇位,日后他们在封地,也能继续做一对神仙眷侣。 屏幕外的观众们一边为这样的爱情倾倒,一边又清楚地知道:这样美好的日子,是不可能长久的。 不少观众看了这部剧,也不禁开始反思:《长生殿》将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描述的那般凄美,对于杨玉环曾经的丈夫寿王却是一带而过。 长久以来,人们看惯了《长生殿》,也就想当然地把杨玉环当成迷惑君王的红颜祸水。 可是仔细想想,她的丈夫寿王,原本就是皇位继承人的热门人选。 就算杨玉环喜欢荣华富贵,想要母仪天下,等几年又何妨呢? 放着年轻俊美的少年郎不要,却要给一个糟老头子做妾,杨玉环是疯了不成? 如今《霓裳羽衣》的剧情,正进行到唐明皇李隆基注意到了杨玉环。 观众们个顶个的抓心挠肺,正要看看这个无耻老男人,要使什么样的手段逼迫人家夫妻分离呢,该播的突然不播了,要插播另一部,谁能受得了? 就算知道是天子的主意,只怕也有不少人暗地里骂娘。 具体有多少人骂傅玉衡不知道,不过接下来整整三个月,出版社接到的、漫画投稿里,只要是有龙的角色,都被整治得非常惨。 众所周知,龙在古代文学作品里地位一向不高,经常因为各种原因被抽筋扒皮,或神像抬出去暴晒,要么就是犯天条被关押。 古代皇帝总爱说自己是真龙天子,这些话本里的龙的形象,十有八_九,是平民百姓借此发泄对皇帝的不满。 对此统治者自然是知道的,但他们更明白堵不如疏的道理。 在文化娱乐上让老百姓发泄一番,总比他们怨气积攒过重,直接造反要强吧? 毕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呀! 言归正传。 出乎所有人预料,天子亲子操刀的剧本,并不是什么波澜壮阔的史诗,反而是一部很温馨的父子夫妻日常剧。 父亲是个农民,母亲是个绣娘。 夫妻二人勤勤恳恳,一点一点积累家业,终于从普通小农变成了小地主。 这个时候,他们也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并且这个儿子也很争气,虽然不甚聪慧,但读书十分刻苦,终于在三十岁时考得了一个举人功名。 他也知道自己天赋不足,也就没有再让父母继续供应自己读书,而是谋了一个官位,勤勤恳恳为民做主。 整个故事几乎没有什么起伏波澜,但写故事的人很真诚,作为总导演的红衫经验也充足,整个片子都显得温情脉脉,让人不知不觉就看完了。 只是,看完之后的傅玉衡两口子面面相觑,不知道片子拍这么一部片子,究竟是几个意思。 难不成是在释放什么政治信号? 比如表达一下他和太子就是寻常父子,如今太子成年,就该如寻常人家的儿子一般子承父业? 有各种猜测的绝不止他一人,甚至整个朝堂都因为这部片子的播出,彻底安静了下来。 直到片子播完后三天,一直没动静的花絮突然被放了出来。 在幕后花絮里,天子亲口说了,“若是国泰民安,政治清明,天下大部分的老百姓,都应该按部就班,过上这样的日子。”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天子对天下百姓的美好祈愿。 在这个年代,底层百姓占据九成以上。 他们很多人,一辈子可能都吃不上几顿饱饭。要是能如电影里一般,辛苦所得能够缓慢积累,当真就是身在天堂了。 傅玉衡当机立断,在电影节之外,又外放了几天电影,让京城所有百姓都看个够。 而远在山东的张子成,也接到了傅玉衡的命令。 没有任何犹豫,他也照着做了。 除此之外,有电影院的河北山东等地,也都纷纷响应,将天子的仁德广泛传播。 这种及时反馈的奖励机制,也大大鼓励了天子,提高了他的积极性。 天子也从中悟出了一些门道:想要对天下施加影响,真的不必一直坐庙堂之高。 就像如今这般,他通过一部电影,来表达自己的政治倾向,更加润物细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