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海奔流》 前言 黄河直下铁门关,飞龙逐海见大观, 年来海若欲东去,再问潮声向日边, 葭蒲芦湾九万顷,果然沧海变桑田, 煮海熬波成旧事,千古风流代代传。 滔滔黄河,蜿蜒万里,越高山,劈峡谷,穿森林,跨草原,携泥裹沙,一路浩浩荡荡,奔流入海。河海交汇,大河息壤,亿万个岁月,不舍朝夕地奔涌,孕育了这片河父海母的神奇土地——黄河三角洲。 位于三角洲的黄河入海口,作为独特的大河海口,内控黄河,外锁海运,逐渐成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铁门雄关”应运而生。 铁门关最早于金代建制,明清时期成为军事要塞,也是水旱码头和盐运重地。金明昌三年十二月(1193年1月),因关设县,将原属山东东路滨州的“永利镇”,与渡口西岸的“东津渡”合并置县,得名利津县。 由于城池轮廓酷似凤凰展翅,所以利津县城也称凤凰城。凤凰城头枕天河之水,脚踏朝京之路,北接渔盐之利,南收桑枣之饶,更有清河、东津通衢。所以设县之后,商贾辐辏,货流其畅,盛极一时。 城北五里有一古村落,因村中心道路成辐射状五股散开,形如花开,故名五股道村,后来大村一分为三,不改其样。为便于区分,就各取村中大姓,分别称作崔家五股道、孟家五股道和云家五股道。崔家、孟家不表,单讲五股道云家。 清朝中期,云家五世祖云泽,勤劳聪敏,持家有方,带领全家,一边辛苦耕作,一边煮盐贩盐,后来又兼带杂货生意。辛苦经营几十年,逐渐积得家财万贯,良田千顷,成为当地巨富。后来,随着人口激增,云泽就在村内主路北向,建起了敞亮的云家庄园。 云家庄园坐北向南,门楼高耸,三进院落,后面连带东西两条胡同、十几个院子,漆黑的大门两旁镌刻着“忠孝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门对儿,迎门灰色影壁正中镶嵌了一个大大的砖雕“和”字,彰显了主人的情怀与家风。院门前街道对过,是晾晒柴草、谷物的打谷场,平日里也兼做儿孙们习武练功的场地。 云家出身贫贱,深知创业不易、守成更难的道理,非常重视对后世子孙的教育,家规严厉。“成由勤俭败由奢”,要求所有云家家人,克勤克俭,严禁赌博奢靡,且不论男女,幼年一律读书识字,习武健身,晴耕雨读,逐渐成为家风。因此,文有象棋,武有功夫,经常成为云家老幼一大家子闲暇时交流的兴事,后来成为村风,影响久远。 斗转星移,日月更替,转眼来到1914年(民国三年)。 五股道云家院中,后世孙辈云山、云河、云安三兄弟,育得九子二女,人称九龙二凤,其中: 云山育四子一女: 老大云尚忠,1890年生,属虎,五行属金,小名金虎。务农,喜拳脚功夫,村武术教头。娶临安钱氏之后钱万虹为妻,怀孕3月有余。 老二云尚孝,1892年生,属龙,五行属水,小名银龙。 自年少便远离家乡,到天津求学,后来经商学徒。一年前,迎娶天津富商元隆孙当家孙烺轩长女孙又怡,随岳父一家天津经商。 女儿云尚香,1895年生,属羊,小名玉妹,嫁县城大户高家小儿子高承业。 老三云尚仁,1901年生,属牛,五行属金,小名旺财。 不喜农事,学习之余,追随大哥习武练功。 老五云尚信,1905年生,属蛇,五行属木,小名喜来。自小聪慧,尚自由自在。在海边自家盐场,随盐把式学晒盐,闲暇时渔猎。 云河育二子: 老四云尚爱,1903年生,属兔,五行属金。侏儒症患者,已十几岁,不长身高,智力尚可。外号老小孩。 老六云尚义,1906年生,属马,五行属火,小名金驹。随二哥在天津求学。 云安育有三子一女: 老七云尚和,1906年生,属马,五行属火,小名金骏。私塾读书。 老八云尚平,1909年生,属鸡,五行属土,小名金晓。五岁。 女儿云尚仪,1911年生,属猪,小名冬儿。三岁。 老九云尚齐,1914年生,属虎,五行属木,小名九儿。襁褓之中。 1914年(民国三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西欧大部分国家被卷入到一战的炮火当中。国内,袁世凯窃取了辛亥革命的果实,实施复辟计划,中华革命党在日本宣告成立。福建长太县农民进行抗粮斗争。四川FL县农民3千余人起事,与反动军队搏斗。江西万年县农民起事,焚县衙。 日本借口对德宣战,侵占了山东潍县车站,山东各界推定代表上京请愿。 时年利津大旱,农业失收,广大农民在饥寒交迫中熬过了旧历新年。 此时的中华大地,风起云涌,河海交融的黄河三角洲也笼罩在一片战争的乌云之中…… 第一章 平地惊雷 新年刚过,正月十五未到。 一个寒风料峭、艳阳高照的早上,云家大院向阳的南墙跟上,挤满了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男女女,人们不时眼巴巴地望一望云家那紧闭着的漆黑大门,手里端着亦或怀里揣着的破碗、瓦罐在阳光下一闪一闪、格外地扎眼…… “娘!我饿……我饿……” “快了快了!我娃乖儿,再等一下,再等等,就快了……” 村妇一手拿个泥碗,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臂弯里的孩子,使劲往上挫了一下,干裂的翘起白皮的嘴唇蠕动着,迷茫的眼神、无助地望着拥挤的人群发呆。 “老辈人常讲:出了县城往北巴(注:利津方言,瞧、看之意),云泽家第一家。还是人家云家老太爷心善哪!大灾之年,施粥乡邻,共度难关。哎……大义之举大义之举啊!” 一旁,头戴破毡帽的干瘦老者,向身边几个背着包裹、像是刚刚赶过来的年轻人喃喃着,又像是自言自语,躲闪在圆镜片后的两只小眼睛,流露着忧郁的光。 云家大院内,堂屋前面的空地上,临时架起的五口大灶内炉火熊熊燃烧,锅内正滋滋地冒着白烟,人们来回奔忙着加水添柴,忙活活地煮着粥…… 堂屋后靠左边的小院里,老大云尚忠的母亲、老夫人刘氏正领着云河媳妇、云安媳妇妯娌三人,仔细翻晒着家藏的戏服、道具等物件,小院里到处晾挂的花花绿绿、满满当当——这么个难得的好天气,要是放在往年,这个时日正是全村人们张灯结彩、搭台唱戏的好日子。只可惜,灾荒年景,人们饥肠辘辘,饿得头昏眼花、两腿打晃,谁还有心思去干这个。妯娌三人轻声交谈着,不住地摇头叹息。 堂屋内,“裕庆堂”牌匾下,老太爷云山独自坐在几案前的椅子上,手托着下巴,满面愁容、嘴角紧绷,眼睛盯着前方,正独自一人沉思着。院外的喧嚣逐渐由小变大、不断冲击着云山的耳膜,他的表情也变得愈发凝重……突然,三儿子云尚仁一个箭步从门外跳进来,几步跑到云山跟前,直着嗓子急急慌慌地大叫道: “爹、爹,不好啦!刚刚我去数了一下,今天又多了近两百人!……” “——嗯!慌什么?!别慌……”,话没说完,云山一抬头,一眼看见一向稳重的大儿子云尚忠,也一路小跑着来到堂屋,一脸的惶恐,瞪大了眼睛,手指着外面急急地说: “爹、爹!事大啦,出大事啦!爹……”,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 “别急,别急!孩子……坐下来,慢慢说慢慢说!”云山安慰着,一边起身给尚忠递过来自己的茶杯。云尚忠喝了口水,略略平息了一下,这才一五一十细细道来。 原来,这几年来流年不济,天旱欠收,周边乡民早已是民不聊生,又加上官商勾结,借机屯粮惜售,哄抬粮价,百姓生活更是雪上加霜。新年过后,正是青黄不接最难的时候,广大乡民更是天天在死亡线上挣扎,哀怨声声。利津县买河村邻近二百多户贫民在走投无路、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在云尚忠的师父、大户王荀的组织带领下,开始“吃大户”自救。 王荀(1863-1929),字云亭,利津买河村人,早年开荒种地,家境殷实,平日里为人仗义,捐资助学,济危扶困,深受周边群众爱戴。另外,王荀武功高强,尤喜结交豪杰之人,在农闲时节开场收徒,传授功夫,三邻五村的青年人中,追随者不乏其人。正也由此,喜好拳脚的老大云尚忠也早拜了王荀为师父,是王荀非常器重的大徒弟。 王荀眼见乡邻受难,心急如焚,万般无奈之下,他率先打开自家库房,放粮赈济。随后,王荀又带领大家先后吃了邻村富户林兰生、王光瑞、赵福岗等家。现在,王荀正亲率一伙民众,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地向县城方向赶来…… “不好!” 闻听此言,云山惊叫一声。随即半张了嘴巴,两眼发直,瘫坐在椅子里,额头瞬间冷汗直流…… 过了好大一会儿,云山这才慢慢缓过劲来,赶忙朝一旁的三儿云尚仁摆摆手: “去!快去!……把你二叔、三叔喊来!” 老三尚仁应了一声,一溜烟跑了出去。 第二章 运筹帷幄 堂屋内,烟雾缭绕,气氛沉闷,令人窒息。 二叔云河、三叔云安闷坐在椅子里,愁眉哭脸、一口紧着一口自顾自地抽着烟,就是一言不发;父亲云山一脸紧张,在地上不住地转着圈,时不时摇头叹一口气;老大云尚忠站在一旁,更是急的抓耳挠腮、双手直搓…… “反了吧!爹……” 眼瞅着过了好一阵子,还是迟迟无人开口,云尚忠终于忍耐不住,于是打破沉默急急地说。 “还是快拿主意!如果再晚会儿,就真的来不及啦!爹、爹!二叔、三叔!” 还是无人搭话,云尚忠急的直跺脚。 …… 又一阵子让人窒息的静默之后,云山这才猛一跺脚、紧攥着拳头,咬着牙狠狠地说: “嗨!世道如此……也只有这么办了!” 一听这话,云河、云安大吃了一惊,像突然被人扎了一锥子似的,猛地跳了起来——俩人同时张大嘴巴、瞪大了双眼直直地望着大哥云山。见俩兄弟如此紧张、不解,云山急忙转身来到二人跟前,一边拍着云河、云安的肩膀,一边慢慢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其实,老太爷云山心里更是着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在这种大灾大难面前,任何的单门独院、一家一户绝难免遭冲击——尤其眼下局势已然十万火急,正所谓危难之际,也真是别无选择: “唉!……也——罢!” 云山心里抖抖地思虑再三,终于才一跺脚痛下决心:尽管明知前路迷茫、危险万分,但与其坐以待毙,倒莫如顺势而为,豁出去这点家业,舍身取义,反戈一击,带领兄弟、孩子们挺身而出,横刀立马,再立潮头,再去拼他个三百回合…… ——也或许老天眷顾开眼,会出现转机……现如今,局势使然,也只能是赌上一把啦! ……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 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 微冷, 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 归去, 也无风雨也无晴。 …… ——私下里一遍遍默吟着苏轼的《定风波》,老太爷云山的倔脾气竟然瞬间爆棚,不由地豪情万丈、斗志昂扬。 随后,云山接连派出了三路人马:一路由二弟云河带人赶往粮库,准备开仓放粮;一路由三弟云安带人安顿好门口施粥民众;另一路则由大儿子云尚忠亲自带人前往,直接将师父王荀等众人迎接到五股道云家。 云山也清楚:从大局来看,此次灾难最起码还不是全局性的,为应对即将到来的灾难,还必须作最坏的运筹和考虑:万全之策只有放下自己这张老脸,向远在天津的元隆孙孙烺轩、临安的钱如炬两位对脸亲家求援啦!…… 唉……人在窘迫处,好汉也低头啊!秦琼卖马——实在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想到这里,云山不免又是一阵地嗟叹。 安排众人离去,云山匆匆到后院安顿好女眷,又招呼三儿云尚仁,一同快步来到书房,拿出纸笔,急急修书三封。尚仁侧头细看,只见纸上写着: “尚孝吾儿:事发突然,……” “墨斋兄台鉴:事急不赘,……” “贤弟如唔:事迫急函,……” 封好信件,云山马上吩咐云尚仁速速送出。 第三章 盐池迎春 初春的黄河口分外寂寥,海边风大,刮在人的脸上,虽然不似寒冬针扎般刺痛,但依然感觉麻娑娑、木木地发僵,残存的冬雪在盐田垄埂的背阴处静悄悄地消融,偶尔一两只留守的海鸟鸣叫着从天空掠过,偌大的盐池显得更加空旷。 盐场的大多数盐工都还在老家过节,享受着属于他们难得的幸福时光。云家盐场这边只有留守的盐把头老穆头、女儿春花以及云家老五云尚信,老穆头喜欢喊他的小名喜来,喜来大春花一岁,春花喊喜来喜来哥。 老穆头来云家盐场多年,为人厚道,有一手晒盐制盐的绝活,刚开始只是技术把式,渐渐深得东家云山信任,接下来盐场大小事务便都交给他经管,成为总把头。一来与东家云山投缘,活儿干的舒心、畅快,二来除工钱外,东家云山又给了老穆头几股抽成,于是老穆头也就踏踏实实地干了下来。 春花是老穆头的独女。老来得女,本就倍加珍视,加上春花自小伶俐可爱,老穆头更是爱如掌上明珠。只可惜,春花命苦,五岁那年,一场风寒母亲病故,老穆头不忍将女儿送与他人抚养,无奈只得自己带在身边。 喜来大号云尚信,是老太爷云山的四子,在云家兄弟尚字辈中排行老五,自小聪敏,活泼好动,读书习武,样样领先。父母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尤其父亲云山更是寄予厚望,暗誓一定要好好栽培,以期将来有大的前程。然而事与愿违,自打喜来偶尔跟随云山来了一次黄河口,就鬼使神差、偏偏喜欢上了这份辽阔、自由和纯净,竟天天吵着要去盐场。 半年前,云山无奈,只好把喜来送回盐场,拜老穆头为师,学习晒盐。本以为等盐场的风雨、辛劳和孤苦磨去了小孩子的兴头,喜来他自己自然会回心转意。没成想一路走过来,喜来竟然如鱼得水、乐享其中:大河里栉风沐雨、听涛声阵阵,大海边潮起潮落、看云卷云舒,风浪里活脱脱淘出了一地阳光。 眼见孩子高兴,心下里经经风浪、吃点苦头对小孩子而言也不是啥坏事,云山索性也就不再呵责,任由他而去。 自小生活在大人圈里的小姑娘春花,性格免不了有些孤僻和敏感。随着喜来的到来,很快就成了春花要好的玩伴,小姑娘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活泼的小哥哥。整天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喜来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呼唤,性格也逐渐变得开朗,欢笑声一天天也慢慢多起来。 无论走到哪里,喜来也总喜欢带上春花:早晨海边看日出,晚上河边数星星;活儿忙的时候一块儿晒盐、打堆,闲的时候一块儿捉鱼捞虾,追逐打闹,荒滩上游戏嬉戏。看俩孩子投缘,老穆头心里也暗暗高兴。 本来,年节期间,老穆头想送喜来回家过年,可喜来一是老早就算计着趁天寒冰厚,好好跟着师父到入海口冰面上冬捕渔猎;二来也是不舍得撇下孤零零的春花爷俩,于是坚决不肯回家。老穆头私下也心思过节屋子里多个人热闹,于是就没强坚持,年前给东家送去了几条上好的黄河口大鲤鱼、又捎着带了个话。 “呵呵……还是屋子里暖和!” 棉门帘一动,喜来钻进了屋里,随手一把摘下狗皮帽子扔在土炕上,一边哈气一边搓着手说。 “我去外面转了转,天还是有点冷!” 屋子里炉火熊熊,铁锅里炖煮的肉块翻滚着、汩汩冒着热气,几杯酒下肚,老穆头已喝的满脸透红。见喜来进屋,忙招呼喜来坐跟前来,又忙活活地催春花快拿酒杯。春花不情愿地把一只酒杯推到喜来面前,剜了老穆头一眼。老穆头佯装没看见,呵呵地笑着: “……来来来!陪师父喝一杯!” 一边拿起烫酒的锡壶,给喜来满上一杯。喜来赶忙双手接过来,犹豫了一下,一仰脖子一口闷了下去,随即被呛的满脸通红,一阵阵地咳嗽起来…… “爹,你真是……”,春花嗔怒地瞪了一眼老穆头,一边赶忙起身、急火火地帮喜来拍打着后背。 “——好小子!” 小屋里响起老穆头爽朗的大笑声…… 第四章 开仓赈济 直到傍晚掌灯时分,一队人马大约二三千人,各自手拿木杈、铁锨等家伙什儿由王荀带领,才在云尚忠以及云家家人的引领下,浩浩荡荡来到云家五股道村头。云家这边早已得报,由老太爷云山亲自出面,率本村村民以及逃难的千数人出村相迎,并引领至云家打谷场。 云家门楼上灯笼高悬,打谷场四周也早已燃起了十几个火把,把偌大的打谷场照得亮如白昼,场地上临时架起了上百个桌子、条几,村民们正忙忙碌碌地将一盆又一盆的汤汤水水摆上桌面,边上支起的几十个大灶正呼呼地朝外喷着火舌,高高摞起来的一排排蒸笼热气腾腾,一溜儿利津老窖酒坛足足摆了几十米长…… 王荀见状不由得大喜,连连拱手向老太爷云山致谢,一面吩咐下面妥善安排。“灾荒之年,不多讲究!”,云山一面谦谦着,一面与云河、云安等几个老兄弟一道,将王荀等主要头领引到院内堂屋里落座。 打谷场上的众人,大都是些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种大阵势,眼见领头的离开,嗷嗷叫着就要哄抢,被队伍里几个小头领赶忙喝止。捱到一圈圈安顿下来,早已是两眼绿光,急不可耐,饿虎捕食一般扑了上去。一顿风卷残云,天昏地暗,吃的是盆干碗净、菜饭横飞,直喝得嘴歪眼斜、哈拉子直流,踉踉跄跄,东倒西歪,醉倒了一地。 暴饮暴食、胡吃海喝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后,乌合之众的劣性逐渐显露出来,越发地不服管束,不听从调遣,开始胡作非为起来。而且,这种情况一天天下来,愈演愈烈、渐渐变得不可收拾,王荀等首领看在眼里,心急如焚,心知任其发展下去必将酿成祸端,必须痛下决心加以整顿。 经过商议决定:队伍对外统称义军,将所有人员按来源构成,分成十二大队,下设中队、小队,进行层层辖制。并委托云尚忠草拟大军号令,令行禁止,不得胡来,违者严惩。另外,五股道所属队员单设大队,由云尚忠直管。 王荀等统领的各路义军,管束松散,成员本来就是些流民居多,散漫惯了,突然受到约束,自然浑身不爽。号令颁布以后,屡屡有违禁者出现,在结结实实挨了几军棍惩戒之后,抱怨不断,竟然悄悄溜走了不少。 第五章 津门风月 “尚孝,都在等你呢!你怎么还没有准备好?!” 天津安和寺路旁有一座白色法式小洋楼,在三层的一个房间内,云家老二云尚孝正手拿父亲云山寄来的加急信件,一脸愁容,在焦躁地来回踱着脚。妻子孙又怡浓妆艳抹、身穿晚礼服飞快地跑上楼来,边跑边喊。 见丈夫神色不对,支支吾吾,孙又怡心生疑惑,赶忙上前抢过丈夫手中的书信,急切切地读了起来。 云尚孝心里清楚,自己自小远离故土,孤身一人被父亲送到天津求学,这一年年走过来,得到了同学孙又怡以及孙家太多太多的帮助,如今又怡又不顾父亲强烈反对下嫁自己,内心里越发感觉自己亏欠她的太多太多。 另一方面,自从学校里与又怡谈朋友开始,岳父孙烺轩就不怎么待见自己,总认为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样,是奔着孙家的家产、势力而来,一次次设卡设障,变着法儿试探自己的人品、考验自己的能力。 云尚孝知道,这种时候言语是最无用的,如何表白都显得肤浅无力,大家关注的是你如何俯身去做,而绝不是听你如何自圆其说。相信自己坦坦荡荡、磊磊落落,加上谨小慎微、竭尽全能真心付出,时间一定会给出最公正的评判。 自从跟随岳父经商以来,商场上虽然有过几次不错的业绩,但基本都是在老人家的荫护之下取得。虽然也获得了岳父不少的赞许,但云尚孝认为这些并不足以真正体现自己的能力,彰显自己的水平。云尚孝一直期待着一个更大的契机,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其实,云尚孝早已在暗暗酝酿着另一个计划,跳出元隆孙惯常的绸缎、杂货经营,涉足利润更加丰厚的煤炭、钢铁行业。可是这两个行业,长期以来一直被英国商人牢牢把控着,苦苦寻不到突破,尚孝终日为此苦恼着。 云尚孝结婚之后,受老太爷云山指使,云尚孝把二叔云河的次子老六云尚义也接来了天津读书,一来让尚义开阔眼界,增长学识;二来也权作给尚孝做个伴儿。云河夫妻俩虽万般不舍,但为了孩子的前途,更是欣然应允。好在,六弟云尚义懂事明理,读书生活并不费云尚孝太多心思,这让云尚孝宽慰不少。 多年来形成的习性,使得他就像一只蚕茧一样,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密不示人。除公司事务外,云尚孝绝不会因为自己或自己家人的任何事情轻易向岳父张口,这也是他多年来自觉划定的红线。 “哎呀,我还以为啥大事呢!这事简单,我去跟爹地说一声就行,没啥大不了的!” 读完信件,孙又怡长舒了一口气,见丈夫为难,于是大包大揽地说。 “不!还是我亲自去吧!” 尚孝说完,穿上外套,拿过书信,走了出去。 第六章 饥民罹难 转瞬间来到了4月初,这一日,苟王庄村寨大门外突然人声鼎沸,战马嘶鸣,王荀、云尚忠等带领大军吃到了苟王庄村霸阎学书这里。队伍里,老三云尚仁也肩抗一杆长枪、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大哥身后。 王荀等人率众吃大户,早已引起了富绅们的恐慌,他们纷纷联合起来,一方面购枪置炮,与饥民对抗,另一面也纷纷到县衙举告王荀等人“挑动饥民,暴动谋反”。平素里,苟王庄阎学书仗着与县知事黄立猷交好,横行乡里,劣迹斑斑,民众受其迫压多年,早已恨得牙根痒痒,正寻思着借机出口恶气。 谁知,正在人嘶马叫、狂喊乱呼之际,忽然间随着“轰隆”一声炮响,寨墙上露出了数个黑洞洞的枪口,一起朝着人群开火,身后也突然出现了几十名县衙的马快,人手一杆快抢,从背后纷纷朝着人群射击。 人群顿时伤亡惨重,倒下去不少。刚才还在阵前大喊大叫、上蹿下跳的几个人,瞬间一个就被火炮炸飞了脑袋,另外几个也受伤倒地,连声地惨叫……后面的民众见了,顿时吓得惊慌失措、两腿打颤,哭爹喊娘哀嚎声响成一片。 饥民队伍本是些流民百姓,哪里见过这种真刀真枪、血肉横飞的杀人场景。眼见真有人为了口饭身首异处、残肢断臂、鲜血淋淋丢了性命,登时吓傻了眼,情不自禁连声大叫着“……我的娘亲哎!脑袋没了……真要命啊!……命要紧啊,快逃吧!……”,呼啦一下子竟然逃掉了大半。 王荀也受了伤,一边瞪着眼睛高喊,一边奋力阻止民众后退,准备率众冲击寨门拼命。这时候,身后的云尚忠眼见寨墙高耸,里外早有埋伏,且前后两面夹攻,情况着实不妙。于是赶紧带人冲上去,连拖带拉抢回王荀,赶紧掩护着撤回营地。 王荀队伍在苟王庄吃了大亏,实际上是上了官绅勾结的当,这笔账自然记在了县知事黄立猷的身上,自此王荀与黄立猷也算是彻底结下了梁子。 休养了俩月,王荀便又继续招兵买马,壮大队伍。同时,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专门从周边各地招募了一批猎户,组建了神枪队;又斥巨资,重新购置了一批新枪新炮。另外,依照云尚忠的建议,重金请来了几个老兵油子,整日里,煞有其事地演练攻防格斗、突袭撤退等等战术。 老三云尚仁年纪小,贪玩好动,对枪炮一类新奇玩意儿尤其感兴趣,天天盘磨着老兵鼓捣。为了尽快学到真本领,老三竟然把他老爹云山平时都舍不得抽的洋烟给偷了出来,悄悄孝敬了老兵,直哄得老兵油子满心欢喜,教导他自然也是格外地倾心尽力,一板一眼地悉心传授。一来二去,云尚仁颇得老兵真传,竟然练出了不错的枪法和操炮技术。 经过数月演练、调教,王荀的队伍指挥得当,进退有序,狼性倍增,士气高涨。王荀心里暗暗盘算:复仇的一天就要到来啦! 五股道云家这边,老太爷云山主动安排开仓放粮,赈济民众,元气大伤。但好在有几家殷实亲家鼎力相助,终究有惊无险,日子倒也还算过得下去。 第七章 火烧城门 果然没待多久,复仇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这一日,王荀、云尚忠等人集结两千余众,高举两面大旗,上书“火烧县大堂,活捉黄立猷”十个大字,手持各类器械,提枪抬炮,人手一捆干柴,浩浩荡荡,风尘仆仆,一路向利津县城杀将过来。 县知事黄立猷由于提前得到了密报,吓得赶紧命人关闭城门,严加防守,自己则龟缩在县衙内慌慌然不敢露面。 王荀大军来到城下,见城门紧闭,不由得群情激愤,不住地高声喝骂。从中午直到日头偏西,黄立猷就是死活不敢打开城门,只有城门上那面五色大旗在孤零零炫耀般地飘扬。 眼看天色渐晚,人们更加激奋,怒不可遏。这时,王荀一声令下,只见云尚仁大吼一声,手持火把冲出人群,命人抬出火炮,调转炮口,对准旗杆,“轰”的就是一炮。旗杆当场折断,五色大旗随即燃烧着飘落下来。 人群顿时一阵欢呼,王荀赶忙指挥众人点燃身边的干柴,纷纷扔向城门。一时间风借火势,火借风势,大火转瞬间窜上城门,整个城门楼顿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大火噼噼啪啪,在众人的喧闹声中一直烧到深夜,眼看着城门及门楼全部毁塌殆尽,王荀大军这才凯歌高奏、班师回营。 几个嘴馋的家伙,则趁混乱跑到庠门首路南的茂盛馆,偷吃了几个水煎包,又急忙忙地赶了回来。 利津县部分正义乡绅,早已对黄立猷暴政不满,火烧城门楼后,借机联名上书,举报黄立猷纵吏毒民、官商勾结、屯粮谋私等种种劣迹;又尽力褒扬王荀、云尚忠等人灾荒之际,主动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实属义举,火烧城门,也是出于义愤。省议会及省督军核实后,黄立猷被撤职查办,其余人等功过相抵,不再追究。 利津民众闻讯,敲鼓打锣,鸣放礼炮,满城欢庆。痛恨黄立猷的民众,在城门两侧挂上“阴刑三千定受尽,地狱七十谅皆游”的对联,把“德政匾害民贼”的横批高悬城门正中;另外,又请人雕刻了黄立猷手捧元宝、身挂银元的跪像,底座上书“害民贼黄立猷”几个大字,安放在城东街校门首百姓撒尿的地方,对黄立猷极尽嘲讽。 消息传到王荀大军驻营,也是满营欢腾,众人兴奋之际,纷纷举杯相庆。云尚忠正与大伙把酒同欢,猛见三弟尚仁跑来,说有要事催他赶紧回家。 等云尚忠心急火燎赶到家中,方才得知竟然是媳妇钱万虹临盆,生下了一个八斤重的胖小子。可谓双喜临门,云家上下皆大欢喜。 后来,小孩取名云子荣,小名八斤。 小孩子十二日这天一早,老太爷云山和云尚忠正在堂屋安排摆酒大庆事宜,忽然听到院门处传来一阵嘈杂的狗吠羊叫之声,心中诧异,急忙跑过去…… 只见门槛内,老小孩老四云尚爱红着小脸,满头是汗,撅着个腚、双手背在肩上,正在吃力地向门内拉拽着两根拴羊的绳子,门槛外两只肥山羊正抻着脖子、撤着身子后坐僵持着,不停咩咩的大叫,一旁的大黑狗摇着尾巴、蹦跳着,不时添油加醋地吼两声…… 云尚爱是云河的长子,尚字辈兄弟排行老四。十多岁了,就是光长年纪不长个头,是个侏儒症患者,智力正常,像极了长不大的孩子,于是大伙都喊他老小孩——这让云河两口子很是犯愁。 一看到院门口这种状况,众人禁不住笑出声来,老小孩满脸红的愈加厉害,见尚忠走来,顺势把绳子往尚忠手里一塞,故作生气地说:“给你们加个菜……”。 说完,径自牵起大黑狗,就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第八章 小荷初露 秋日的黄河口天高云淡,没人高的芦苇,齐刷刷绿油油,连绵不断,遮天蔽日。 随着秋风乍起,遍开的芦花宛如天边的波浪,一浪一浪地翻滚过来,瑟瑟作响;又似千军万马,从河海交汇的朦胧中奔涌而来,浩浩荡荡,了无涯际。 正是盐田收获的季节,虽然忙忙碌碌,很是疲惫,但每个人心里却都畅快无比。喜来一边和大伙忙活,一边恣意说笑。说着笑着,喜来一高兴,忽然就扯起嗓子唱了起来: “你晓得天下的黄河几十几道湾来 几十几道湾上几十几条船哪 几十几只船上几十几根杆哪 几十几个那艄公呀哈来把船来扳 你晓得天下的黄河几十几道湾来 几十几道湾上几十几只船哪 …… 哎嗨 我晓得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来 九十九道湾上九十九只船哪 …… 九十九个艄公呀来把船扳 到处都是那个艄公呀哈来把船来扳” …… 虽然声音还略显稚嫩,但字正腔圆,中气十足。一曲唱罢,忙碌的盐工们止不住地齐声叫好,盐池里一片欢腾。人们不住地催喜来再来一曲,而一旁的哑巴莫老焉儿似乎对这些毫无反应,仍旧像平时一样在卖力地忙着自己手里的活计。 喜来偷偷望了一眼不远处的莫老焉儿,又赶忙俯下身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莫老焉儿三年前来到这里,起初大伙连他姓啥叫啥都不知道。后来,在盐工们的一再追问下,他才抖抖地在地上写了个“莫”字,人们这才猜想他可能姓莫。在盐工眼里,他又聋又哑,整天老老实实、焉儿吧唧,就随口喊他莫老焉儿,一来二去,莫老焉儿就成了他的名字。好在莫老焉儿干活肯下力、从不偷懒,又不计较工钱,渐渐的也深得把头老穆头的喜欢。 其实,老穆头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几十年的老江湖啦!这里边的道道,不用说他也能猜出几分。有些人和事,看破不说破,给人留三分,这是江湖规矩。你好我好大家好,哈哈一乐,彼此山高水长,各自安然,岂不是最好?! 讲实话,那时候的盐场里说不定还真是藏龙卧虎。盐池里的一群人中,还真有这么一个最明白的人——那就是喜来。 三个月前的一天,喜来贪玩,独自一人来到远离盐场的潮沟里抓鱼,却猛然发现远处的大海边上站着一个人。待喜来慢慢走近,竟然发现是哑巴莫老焉儿。而且令人吃惊的是,哑巴莫老焉儿还在说着话,不,更确切地是在唱着歌,是一种有着很好听调调的歌: “…… 想亲亲想得我手腕腕(那个)软, 拿起个筷子我端不起个碗。 想亲亲想得我心花花花乱, 煮饺子下了一锅山药蛋。 头一回眊妹妹你不(那个)在, 你妈妈劈头打我两锅盖。 想你呀想你实格在在想你, 三天我没吃了一颗颗颗米。 茴子白卷心心十八(那个)层, 妹妹你爱不爱受苦(那个)人。 …… 烟锅锅点灯半炕炕明, 烧酒盅盅挖米你不嫌哥哥我穷。 茅庵庵房房土的炕炕, 烂大了个皮袄伙呀么伙盖上。 雪花花落地化成了(那个)水, 至死了(那个)我也把妹妹你陪。 咱二人相好一呀一对对, 切草刀铡头不呀不后悔! ……” 喜来瞬间惊呆了,那声音就像有着磁石一般的魔力,一下子就把喜来带到了天上,在彩云之上游荡、盘旋、缠绕,久久不散…… 不远处的莫老焉儿一曲唱罢,深吸了一口气,刚一回头,这才发现呆立在身后不远处的喜来。也是这转头一眼,立马让莫老焉儿后悔不已:都怪自己唱的太投入,竟然没有发现身后的来人。 命运往往就是这样,偶然间的一瞬,其实或许早已注定了一个传奇的开始——也正是莫老焉儿这看似寻常的一回头,却真正改变了一个孩子的命运轨迹。 见已无法回避,莫老焉儿于是苦笑着蹲下身来,慢慢从怀里掏出旱烟斗,伴着辛辣呛人的烟辛味,向喜来缓缓讲述了他自己的过去。 原来,莫老焉儿并不姓莫,他老家山西晋城,是一位民歌高手,因不堪忍受权势霸凌,一时性起,失手打死了仇家。为免遭仇家追杀,索性隐姓埋名,流落于黄河口。刚才,思乡情切,暗自感伤不已,又见四下无人,于是隐忍不住引吭高歌,却没想到被喜来碰巧撞见。 接下来二人悄悄约定,喜来为莫老焉儿保守秘密,作为交换,莫老焉儿私下里偷偷教喜来唱歌。 就在喜来在盐池里放歌不久,一夜大风过后,清晨人们一觉醒来,惊讶地发现:莫老焉儿不见了。 第九章 同乡情浓 在人之上,要把人当人,在人之下,要把自己当人。 多年的商海沉浮,云尚孝已经磨炼的逐渐成熟,也许是习惯了商界上的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处理起事务来变得更加自信和从容,岳父孙烺轩也更加信任他,自然也就放心把更重要的业务交由他去处理。 云尚孝孤身一人在外漂泊多年,秉持山东人天生的秉性,使得他非常注重乡情亲情。每每见到家乡人,听到那遥远而熟悉的乡音,云尚孝心里都会油然而生一种原生的亲近感,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浓浓暖意。更为特别的是,家教渊源厚重的云尚孝,尤其见不得有同乡受难,不论贫贱长幼,每每遇到他都会慷慨解囊,倾力相助。渐渐地,云尚孝在同乡圈子里善名远播,故乡在外贤达人等,更是纷纷慕名前来交好,元隆孙庄园也逐渐成了山东籍老乡交晤的会所。 现如今,云尚孝的大儿子云子华已经五岁,小儿子云子贵也已一岁,两个孩子越来越惹人喜爱。随着外孙渐渐长大,也许是厌倦了商界的腥风血雨,如今的孙烺轩更喜欢放下手中业务,抽出更多的时间待在家里,陪伴家人。含饴弄孙,其乐融融,这种愉悦是所有金钱、地位和声望所无法给予的。或许在他的心里,也只有这种甘醇的滋味才能够抚平一切病痛和困顿,而能够真正达到心灵深处、本真的那份宁静和安详。 一天天周而复始的忙碌过后,随着自己两鬓渐渐花白,孙烺轩越来越切身的体会到:陪伴和相守,也许才是人世间最温情的告白。 这一日午后,云尚孝新得两件利津籍前辈、诗词大家张铨的遗作,不辨真假。思虑再三,特差人去请在津的西北军军官教导团教官石敬亭前来掌眼,有段时间没聚了,也正好借机聊聊。 真是巧了,石敬亭正在家中与同僚李杏村喝茶聊天,见云尚孝差人来请,哈哈一笑:赶巧不如凑巧,同为军人又都是同乡,都不是外人。于是就一把拉上李杏村一同赶了过来。 石敬亭,字筱山,祖父曾执教30余年,家风谨严,文气浓厚。自小在这种环境长大,石敬亭饱受诗书熏陶,所以虽为军人,但却有书画收藏的雅好,其古书画鉴定功力更是非一般人能及,在老乡圈子里颇有名气。 石敬亭、李杏村二人来到云尚孝的书房,寒暄过后,云尚孝赶紧取出两幅卷轴,递给石敬亭。石敬亭拿出放大镜,徐徐展开,慢慢仔细甄辨起来…… 云尚孝与李杏村是初次相见,两人则坐在一旁喝茶闲聊。不曾想竟越拉越投机,越聊越有兴致,俩人竟然都有一种兄弟相惜、相见恨晚的感觉。 而另一旁的石敬亭,时而昂首蹙眉,时而低头沉思,端详许久,一言不发。忽然,又急步举着图卷来到阳台上,在阳光下细细品鉴,让人意外的是:竟然还要不时凑到图轴前轻嗅一下…… “筱山兄,难道还要尝一下不成?!哈哈哈……” 李杏村见状,哈哈大笑着打趣。石敬亭、云尚孝两人听了,也不禁朗声大笑。 石敬亭两眼放光,边笑着边连连赞叹道:“好东西!好东西!——孝弟杏村,你们看,这两幅作品整体布局严谨,书风古拙、苍劲,大有汉唐遗风。同时,你们看这里:师古推新,继中有变,又有自己的创新——正是寅阶(注:张铨字)老前辈的风格,可谓风骨尽显啊!再者看这边落款、钤印又如此规整……哈哈,真品无疑!精品无疑啊!哈哈哈……”。 紧接着,石敬亭又讲:“其实,书画鉴赏除了必备的人文、历史及相关专业知识外,石某以为:鉴定的方法,倒与我们祖传的中医诊病有异曲同工之妙,望闻问切四步缺一不可——这也是石某的一点心得。哈哈哈……” 云李二人听了也很是兴奋,连连赞叹长学问了。于是,三人继续鉴赏: “丰国场边问旧营,前朝几度设屯兵。 至今明月荒城畔,铁马金戈夜有声。” 石敬亭说:“这首应该是老前辈丁忧在老家利津时,造访咱们铁门关旧址后,有感而发的诗作。曾经的铁门关,也是雄关漫道,商贾云集,车船辐辏,曾是何等的辉煌。仅仅才数十年光景,颓势尽显,人去关空,到如今更是满目凋零,实在是令人惋惜啊!”。 边连声感慨边又接着拿过另一幅: “盐滩四百冠山东,棋布星罗广斥中。 煮海熬波笑多事,今人真比古人工。” 石敬亭又说,“这首是张铨写的咱们利津永阜盐场的盛景,当年的永阜盐场可是山东最大的盐场,有近500副盐池……”。一说到盐场,云尚孝不免又想起远在黄河口的五弟云尚信,也就是喜来:多日不见,也不知喜来兄弟过的咋样。 石敬亭、李杏村、云尚孝三个人越拉越深入,慢慢又聊到最近以英商为首的列强,在天津商界欺压中国商人、霸占码头的事情,便都激愤难平。 不知不觉间三人聊的很晚,用罢晚餐,云尚孝送石敬亭、李杏村两人到楼下,顺便把两幅卷轴塞进石敬亭的车里,目送二人离去。 刚要转身,猛然间就看见管家搀着一个人,一瘸一拐地从侧门走过来。 第十章 拜师学艺 这一日喜来寂然无趣,独自一人坐在高处的土岗上,望着远方的黄河入海口出神: 晴空之下,微风轻拂,万顷碧水泛着层层细浪,晶亮亮一片延展开去,水中的太阳摇曳着,一轮两轮亦或三轮四轮,悠悠地向外晕着,映衬着蓝天下鸟儿娇小的身影。 天边,偶尔一两声的鸟鸣,恰到好处地填补着辽阔的空白…… 黄昏迫近,渐落的夕阳逆长河而上,天际放飞出斑斓的彩云,纵横交错,了无涯际,天地一瞬间被渲染的云飞霞舞、五光十色、光芒万丈,黄河水也在顷刻之间溢满了橙红:极目远望,天上一个太阳,水中一个太阳,两个太阳交相辉映,映射出绚烂、恢弘、绝世的壮美…… 落日如金,在晚霞镀边的轮廓里,浊浪跳跃着、喧闹着,亮晶晶一片,热烈欢呼着,一点点地拥抱着红日入海…… 落霞与雁阵齐飞,河海与彩云一色。 ——黄河口的落日,好美呀! 而眼前的这一切又似乎与见惯了的喜来无缘,热闹的场景反而感觉愈发孤寂,自从莫老焉儿离开盐场后,喜来倍感失落。尽管有春花相伴,但喜来还是觉得郁郁寡欢。这天,坐在土岗上百无聊赖的喜来,忽然被一阵紧着一阵的锣鼓声吸引,仿佛一瞬间唤醒了他的内心深处的记忆,他赶忙起身站起来,一溜小跑向盐场的方向跑去。 盐工们终日劳作,日子单调乏味。闲来无事的日子里,除了偶尔讲几个荤笑话,听一只眼的老光棍瞎白话听寡妇门子被泼尿的趣事,就是崩些不咸不淡的淡话。今年是个难得的好年景,家家盐场都获得了好收成,东家高兴,特地请来了评书艺人尚五爷来盐场说书,给大伙助兴。 空地上挤满了人,喜来赶紧钻进前排,挤在春花旁边坐下。一阵咚咚的锣鼓声之后,随着啪的一声醒木亮响,木桌后一个干瘦的盲人老者开讲: “一鼓里月东升,奴在心中对孤灯。 灯瞅我,我瞅灯,瞅着瞅着放悲声, 风吹铁马人不见,想起冤家好伤情。 牙床朦胧打个盹,一梦阳台进山东: 陵县城靠德平,直奔德州没有停, 平原禹城到处问,商河临邑到乐陵, 走无棣上海丰,惠民阳信走城东, 沾化利津到处问,来到蒲城正二更。 二更里是青城,出去西门是齐东, 邹平常山二十五,再走十八是新城, 淄川县,汉阳城,章丘济阳靠历城, 齐河桥大真不假,菜王桥下把船撑, 济阳府有名胜,无心观看上长青, 邹平不见博兴找,下奔高唐去牟平, 走莘县来出武城,浦东西南是临清, 哭哭啼啼聊城县,东昌府里打三更。 三更里来梦魂飘,冠县高唐去馆陶, 阳谷寿章郓城县,范县蒲州樊官找, 嘉祥问,巨野跑,成武单县转定陶, 曹州曹府菏泽县,金乡鱼台走一遭, 滕县查,邹县找,济宁州里寻根苗, 东平北去平阴县,泰安神仙把香烧, 莱芜县,没找到,新泰肥城路途遥, 宁阳曲阜泗水县,到了济宁四更晓。 四更里来出兖州,鄄城泽县从头走, 沂州府里苍山县,魂飞讳州和莒州, 诸城县,靠安丘,蒙阴沂水犯了愁。 博山临朐益都县,青州府里暂停留。 山南找,海北瞅,不见冤家泪水流, 哭哭啼啼临淄县,高青博兴也没有, 顺着湖泊往东走,何时才到汉阳楼? 乐安寿光全走遍,到了昌乐不停留。 五更里来上潍县,越过昌邑莱州湾, 莱西平度高密县,寻到胶州也枉然, 即墨县,靠崂山,莱阳招远上黄山, 蓬莱宁海伤情含,行至海阳泪涟涟, 荣城县福山县,文登栖霞均不见, 急步走进登州府,得知冤家上了船。 无可奈何到河边,大海波浪水连天, 战战兢兢抬头看,见水见天不见船。 为找冤家腿欲断,九州十府全跑遍, 为见夫男历万苦,行完一百单八县。” ——全部长句,竟然一气呵成,而且口齿清楚,嗓音圆正,抑扬顿挫,富于旋律。 随着又是“啪”地一响,声音戛然而止。 全场盐工登时呆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随即叫好声响成一片。喜来更是激动地一跳老高,情不自禁扯着嗓子不住地喊好。 喜来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有人把话讲的如此精彩、极致、传神——实在是妙不可言。 听到下面的呼应,尚五爷清瘦的脸上泛起了笑意,慢慢擦了一把汗,呷了口水,又接着演说了《五虎平西》——狄青十五夜御花园“捉怪获马”一段。台上的尚五爷犹如一位大仙,把月光下御花园中楼台亭榭、草木花卉、假山水塘以及清风明月,描画的活灵活现,如幻梦般一一展现在大伙面前。一会儿寂静幽深、福祸无卜,人人都替书中的狄青捏着一把汗,心抖抖地期待着;又一会儿,波涛声、搏击声、呐喊声、怪叫声、马鸣声,声声传来,一瞬间似乎又豁然开朗。仅凭他一张嘴、一把折扇、一块醒木,便使人如临其境、如闻其声,着实精妙绝伦、妙趣横生。 说得绘声绘色,听得如痴如醉,直到月升中天,人们才终于从书中回过神来。腿坐麻了、身上凉了、脖子也疼了,于是边打着哈欠、边拖着疲乏的身子满足地回去。 平生第一次听书的喜来,被尚五爷精妙的演说完全震撼、从心里彻底折服了。从那天开始,尚五爷在各个盐场辗转巡演半月,喜来更是追随左右、场场不落。刚开始喜来是主动上前帮忙,后来就慢慢牵领着五爷到处走动。一来二去,尚五爷打心眼里也慢慢喜欢上了这个开朗细心、聪明勤快的小伙儿。 或许是深知走场说书讨生活的不易,也或许是知道喜来出身名门,尚五爷最初好歹不答应教喜来说书。但经不住喜来软磨硬泡、苦苦哀求,五爷自己也觉得喜来确实是块儿难得的好材料,于是就正式收下了喜来这个徒弟。 盐把头老穆头考虑到女儿大了,总不能像自己一样在盐场待一辈子,也该出去见见世面,加上喜来也是个值得信赖的好孩子,于是便将春花托付给喜来。不久,喜来春花二人辞别老穆头,跟着师父尚五爷离开了盐场,正式开启了他的走场说书之路。 远在五股道老家的老太爷云山得知后,恼怒不已,气的大病一场,发誓从此不认这个儿子。 第十一章 义结金兰 命运的玄妙之处往往如此,总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带给你惊喜,或者把两个毫无瓜葛的人撮合到一块儿,从相遇、相识,直到彼此相知。 清晨的元隆孙庄园笼罩在一片和煦的阳光里,白楼后面的一角,有一个偏僻的小院子。穿过小院,在靠里的一个房间里,一名腿上缠满了绷带,龇牙咧嘴、表情痛苦的男子躺在床上。 随着“吱呀”一声,门轻轻被推开,云尚孝快步走了进来。一见到云尚孝,男子赶忙挣扎着起身,云尚孝赶忙摆手,快步上前制止了他。 “云先生,我这……真是给您添麻烦啦!” “哪里哪里!——这是哪里话,您也千万别客气。都是庄里庄乡的,出门在外这都是应该的!” “唉!……实在也是……被追的实在无处可去啦!” “这是什么话?!你来找我就对了嘛!在天津,像你现在这种状况,你不找我找谁?!” “……” 原来,床上受伤的男子在天津码头那也是个响当当的好汉: 此人名叫傅瑞五,山东沾化县人。由于家境贫寒,很小就离家混迹在天津码头,以干苦力为生。由于身材高大,面如黑炭,人送外号大黑。大黑性格豪爽,为人仗义,专好打抱不平,因侠义直言、常替工友出头,逐渐成了一众穷苦工友的带头大哥,手下有兄弟近300人,被大伙尊称带头黑哥。 近年来,由于外国商人、特别是英国商人大量涌入天津,原本还算平稳、各成体系的几个劳工帮派,在外商的重金引诱和挑唆下,为了各自利益不断挑起争斗,棍棒流星、刀叉斧钺,时不时有弟兄伤亡。 几个月前,英商巨头看中了老沽口原来黑哥的一块地盘,想据为己有,专放自己的私货,于是收买了外号鲶鱼头的青帮老大,还暗地里送了一批洋枪助阵,结果黑哥的弟兄在与鲶鱼头的火拼中吃了大亏。 昨日凌晨,黑哥瞅准时机,亲率兄弟前往复仇。他们几人趁夜深门岗疏忽,悄悄潜入洋人庄园,伺机砍杀了英商总办戴维及身边的几个随员。 没想到,黑哥一伙在陆续撤退时被人发现,瞬时洋人庄园内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在拼死搏斗中,黑哥不幸被洋人的火枪打折了腿。危急时刻,多亏兄弟阿龙率众及时赶到,舍命一搏才侥幸逃了出来。 昨日洋人展开全城搜捕,黑哥一行人辗转多地,最后才逃到云尚孝这里,幸而得到及时救治。 黑哥久慕云尚孝善名,云尚孝也敬佩黑哥的肝胆豪气,也是英雄相惜,正如人们常说的:心灵相契才是友谊的本源。朝夕相处,无话不谈,无需天长日久,身份地位甚至出身悬殊的两个人,竟然渐渐成了过命的好兄弟,遂拜了把子:因云尚孝长一岁,黑哥于是也就成了黑弟。 这段时间里,在二哥身边读书的六弟云尚义,没事也常来听黑哥讲码头争斗、帮派风云,于是对黑哥傅瑞五也是愈加仰慕。 半年后,见伤已好的差不多,黑哥傅瑞五秘密带部分兄弟回到了老家——黄河入海口。 第十二章 云家风云 秋风渐凉,北雁南飞。 云家大院的门楼下,云家老太太云尚忠的老母亲,正双手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凝望着檐下空空的燕子窝发呆,嘴里不住喃喃着:“翅膀硬喽……翅膀硬喽,都飞喽……”,一边不住地摇头叹气。 这两年,老几个兄弟妯娌的身子骨每况愈下,特别是老疙瘩喜来离开盐场跟着尚五爷辗转学艺后,老头子云山更是气得大病一场,卧床好长一段时间才下地。屋漏偏逢连阴雨,不知咋地,前几日后院灶房内,又莫名其妙地发了一场大火,差一点烧毁半个小院子。要不是扑救及时,哎…… 老太太这边正恼恼地思量着,一扭头,大老远就看见老小孩正牵着大黑狗、趾高气扬地从外面走过来,脸立马就更阴了。 哎!……真是让人愁啊!这孩子不知咋了,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了,身高却矮的总像个七八岁的孩子,还一天到晚不愁不忧地傻乐呵。除了偶尔去放放羊外,整天就知道牵着个黑狗到处疯跑。 家里家外,这愁人的事真不少:这年头,到处兵荒马乱的,那些个外面的孩子们好像也都好久没来信了,也不知道现在过得咋样…… 老太太唏嘘着,颤颤悠悠走着,背影被阳光拉的很长很长。 这时候,三弟云安的长子、排行老七的云尚和正肩扛木犁、手牵着耕牛,从地里赶回来。眼望着老太太远去的背影,老七云尚和不由地慢慢停住了脚步,若有所思: 是啊,家里的老人们一天天年纪都大了,身体也大不如以前,慢慢也就离不开人了。云家里里外外这么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哥哥弟弟们又各忙各的,大都不在近前,是时候自己该为这个家做点什么、承担点什么啦! 老七云尚和身材高大,性格耿直,为人厚道,在家带领大家耕种之余,尤其喜欢唱京戏和做木工。云尚和擅长武生,尤其喜欢扮演关云长、岳飞等高大英武的形象,亮盔亮甲配上他伟岸的身躯,再加上他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倒也别具一番神韵。云尚和对于库房里的戏剧服装道具、锣鼓镲钹等等,更是珍爱的不得了,没事就经常在库房里忙活,晾晾晒晒,修修补补。 云尚和温和爽直的性格深得大家喜爱,特别是老小孩云尚爱更是和这个七弟好得多出一个头,没事就天天围着老七转。于是这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也就成了云家大院里的另一道风景。 “……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我也曾差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马领兵往西行。 一来是马谡无谋少才能,二来是将帅不和失街亭。 你连得三城多侥幸,贪得无厌你又夺我的西城。 诸葛亮在城楼把驾等, 等候了司马到此谈呐、谈、谈心。 西城的街道打扫净,预备着司马好屯兵。 诸葛亮无有别的敬,早预备下羊羔美酒犒赏你的三军。 你到此就该把城进,为什么你犹疑不定、进退两难,为的是何情? 我只有琴童人俩个,我是又无有埋伏又无有兵。 你莫要胡思乱想心不定, 你就来来来,请上城来听我抚琴。 ……” 云家后面的小院子里,这天老七云尚和兴致颇高,正一边哼唱,一边不停地敲敲打打,忙着给老小孩改造着一把小唢呐。 “哈哈哈……不错不错!好……好!好老弟!” 一蹦一跳从外面跑过来的老小孩见了,一把抢过唢呐,像是得了心仪的宝贝,一会儿鼓起两腮、摇头晃脑地蹦跳着乱吹一气,一会儿大张了嘴巴,又不住地呵呵呵傻乐…… ——滑稽的一幕,更是直接把一旁的老七云尚和笑岔了气。 从此以后,老小孩更像是增添了新装备:一天到晚腰挂唢呐,手牵黑狗,耀武扬威,神气的不行。 没过多久,无师自通的老小孩竟然吱吱啦啦、有模有样地吹出了调调。如此一来,惹得一群小孩子天天跟随左右,于是老小孩真正成了村里的孩子王。 第十三章 商海纵横 几年时间,眼看着六弟云尚义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了一个人见人爱的大小伙子,云尚孝很是欣慰。欣喜之余,他更清楚津门风雨,也绝非其他地方可比。于是,在老友石敬亭的引荐下,老六云尚义就来到了周村,跟随商界奇才尚兰亭开始了他的经商之路。 尚兰亭是利津盐窝人,跟石敬亭是老表亲,从潍县到周村,从银号到货栈,由学徒到经理,多年的商海弄潮、奔波历练,使得他应对各种商界迷幻,显得愈加成熟和老练。 来到周村不久,六弟云尚义的商业潜质就迅速展现了出来,也是在二哥云尚孝身边多年的缘故,潜移默化的熏陶和耳濡目染,使得他不但处事稳健,而且事事拿捏有度。 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移——二哥的话一次次在耳边飘过,不时地在警醒着云尚义。 这天,云尚义被急忙忙地喊到尚兰亭的办公室,一进门,不抽烟的云尚义就被满屋子的烟雾呛了一个趔趄。屋内,平日里一脸和善的尚兰亭,正一反常态,焦躁地抽着烟、不住地来回踱着脚步……见云尚义进来,连忙招呼他坐下来。 这些年,由于连年混战,内忧外患,导致国内货物外销不畅,商铺逐渐凋零,内需接近腰斩。如此以来,同行同业矛盾剧增,自相残杀,几近崩盘。周村货栈这里,经营渠道单一、货品单一的弊病越发显露无疑,作为货栈主营的丝绸、粗布和粮食、茶砖,积压严重。现如今,几十个货仓爆满,不得已有一部分露天存放,经过日晒雨淋,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这不,近日周转资金连连告急,员工工钱也已几月没发,眼看资金链断裂风险加剧、经营就要难以为继——真是让人心急如焚啊! “唉,三十年功名呀!…”,尚兰亭仰天长叹。 其实货栈这种现状,云尚义之前也早已注意到,这些天来,自己也是一直在反复琢磨、推敲研判。经过一段时间的缜密思索,这时他脑袋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规划,只是这个计划当中,定然少不了一个关键性的人物,那就是自己的二哥——云尚孝。 沉默了一会儿,云尚义终于下定决心,狠狠地说: “眼下也只能是……出其不意,绝地反击!” 话音刚落,两个人几乎同时站起来,又几乎同时喊道: “走出去!” “——对!一定要下决心走出去!”,云尚义补充道。 “既知无路可退,那就自绝退路;既觉山塘水浅,那就择海扬帆。” 这委实是一步险棋,尚兰亭、云尚义两个人已然已经同时想到了那个遥远的北方。可这兵荒马乱、盗匪横行的年月,加上荒漠大北、风霜雨雪、路途遥遥,可真是险上加险哪! “您放心!既然别无选择,那我亲自去办!”,云尚义斩钉截铁地说。 接下来,漫长的两个月过后,在周村货栈全体员工和总办尚兰亭的热切期盼、焦躁等待之中,云尚义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凯旋而归。 原来,云尚义首先通过二哥云尚孝联系了政界军界的相熟,设法疏通了北面边境的驻军。先将丝绸粗布、粮食茶砖等货物外销到蒙古、苏联等地,换回那边的特产皮草、驼绒、羊毛等货品,又将皮草、驼绒、羊毛等国内紧俏的物资转销给皮衣、皮靴工厂,最后又从外商手中,换回了目前国内急需的柴油、汽油等战略物资,再转售给军方,从而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运作。 借力二哥云尚孝幕后的鼎力支持,云尚义一炮而红。能力、魄力加上又是同乡,很快就成了尚兰亭最得力的助手和合作伙伴。 以后在这条线路国内国外的频繁交流中,云尚义也暗地里利用贸易的掩护,悄悄地掩护、输送了大批共产党人进入了苏联等地。 站在窗前,凝望着外面簌簌而下的漫天大雪,云尚义心里清楚:今年的冬季又将是一个严冬。 第十四章 冲冠一怒 “……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虐。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天,老七云尚和闲来无事,正在后院抖擞精神,清唱练功,一段《将进酒》唱罢,已不免汗水淋淋、气喘吁吁。 忽然,大老远就见老小孩急急忙忙跑来,两眼骨碌碌转了半天,见四下没人,赶紧神神秘秘地告诉了老七一件事。 原来,大姐云尚香自从嫁给县城高家小儿子高承业后,日子过的并不顺心。高承业是高老爷子老来得子,虽然生的人模狗样,但自小娇生惯养,疏于管教,成年后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平日里,经常是在外赌输之后,借酒发疯,回家甩锅砸碗、打骂媳妇。这不,几日前大姐又被他打得鼻青脸肿,躲到了表姐家里。大姐心知父母身体欠安,怕这边老父老母知道了气坏身子,就没敢言语,只是将这件事儿悄悄转告了四弟老小孩。 老七云尚和一听,当时就火冒三丈:这还了得!他高承业到底长了几个脑袋?竟敢欺负咱老云家的人,真他娘的反了天啦! 于是带上老小孩火速赶到了县城。 也是巧了,刚来到大隅头,正好看见高承业打着哈欠、迷迷着双眼、一步三晃地飘出李家大烟馆。云尚和一见,气就不打一处来: “——小子!……哪里走?!” 随着一声大喝,一个箭步窜上去,叉开五指抓小鸡子似的将高承业一把抓在手里,抡起铁拳,三下五除二,呯呯啪啪、结结实实地胖揍了一顿。 直打得那高承业如同癞皮狗般蜷缩在地上嗷嗷惨叫,满地找牙…… 总算出了口恶气,云尚和心里很是畅快,又带上老小孩吃了碗西街陈老五的鸡丝面,一人一只黄河口满籽满黄的梭子蟹,最后又捎了两包肴兔头,哥俩这才打着饱嗝、一前一后地往家走。 一路上,老小孩肩抗唢呐,迈着八字步,撇着小嘴,神气活现地走在老七云尚和前头,一遇到人,故意把小胸脯挺得老高…… 自此以后,效果显著:只要大老远划上老七云尚和的面,腿脚并不利落的高承业准会一溜烟就跑没了人影。 第十五章 杀匪祭旗 战乱加剧,早已是民不聊生,又加上匪患四起,生活更是苦不堪言,各庄各寨的民众被逼无奈,也只好奋起自卫求生。 这一年春天,买河村锣鼓喧天,彩旗招展,村庄外的土台上挤满了数百名年轻的后生——利津县买河村红枪会宣告成立。王荀、云尚忠等人头戴红巾,腰系红带,正在带领众人喝符、念咒、上法,设坛的坛房内香烟缭绕,盘旋升腾,竟然真的好似有仙人前来助阵,现场气氛庄严隆重、神神秘秘而且森严的吓人。 这时,只见头领王荀升坛坐定,微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猛然间王荀大喝一声,铜铃般双目圆睁。台下众人一看,吓得急忙跪地,不敢抬头,王荀接着高声宣布红枪会会规。 这次会规的拟定,总结了以往的经验教训,同时加入了云尚忠等人的多条建议,更加规范严格、周全细致。尤其是加入了临战必杀的“十杀令”,更是杀气腾腾、磨刀霍霍、条条必杀——台下民众早有风闻,都不由得脊梁沟子发凉。坛上王荀每念一个杀字,下面的人就吓得哆嗦一下,十杀念完,台下面不少人早已是冷汗涔涔。不少胆小的,一不留神裤裆里竟然湿了一大片。 宣布完毕,队伍开始分发武器。一杆杆红缨枪枪头闪亮、红缨夺目,一把把大刀铮明瓦亮、闪着寒光,队伍列队齐整,喊声嘹亮。王荀宣布: 时间不早,立刻开拔!——他要杀匪祭旗! 原来,王荀早有内探探明:今天沾化下河惯匪王文亮要到盐窝抢劫,于是悄悄派人盯梢,并且早已暗中安排妥当,准备好在王文亮返回的路上设伏截击。 掐算着时辰,王荀率大军匆匆赶到设伏地点,刚刚隐藏不久,就见一队人马从远处匆匆赶来。为首的土匪头子王文亮跨在马上、歪戴着狗皮帽子、哼着淫曲恣目浪荡地走在前面,后面一帮几十个土匪正赶着抢来的猪羊,推着满车抢来的财物,毫无防备地走过来。 等到土匪全部进入埋伏圈,一声口哨过后,炮手云尚仁“轰隆”当头一炮,直接将王文亮从马上给掀了下来,众匪大惊,正要四散溃逃,被围上来的会员一阵乱枪,捅死了大半,剩下的一见不好,赶忙跪在地上,缴械投降。匪首王文亮被炮弹炸飞了半条腿,呲牙咧嘴挣扎着正要逃跑,被云尚忠从后面急步赶上,一枪穿了个透心凉。 打扫完战场,王荀派人送还了被抢的东西,随后“咔嚓”一声砍下匪首王文亮的脑袋,挑在大旗上,押着俘虏回营。 红枪会盐窝大捷,极大鼓舞了周边村民,震慑了土匪。紧接着,红枪会会员迅速蔓延到利津周边数十个村庄,一年不到,就有4000多名青壮年入会,王荀被公推为总会长,云尚忠、周洪祥、董来明分别为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 第十六章 书场扬名 “——好!” 醒木响声未落,现场叫好声哗的响成一片。喜来端坐小桌前,嘴角微微一笑,慢慢呷了一口水。稍作停顿,又轻轻揉了一下眼睛,忽而眉头一仰,两眼如炬,继续开讲: “上回书说到……” 原来,喜来这会儿说的是《杨家将》“辕门斩子”中,民众最最喜欢的一节。喜来把杨六郎欲痛斩亲子时法不容情又难分难舍的心情,八贤王讲情不下、焦躁无奈的神态,穆桂英飒爽豪气、机智应对的勇气,演绎的活灵活现、又妙趣横生。现场逐渐达到高潮,巅峰之际人人如痴如醉、个个狂呼乱叫,民众几近疯癫。 喜来随师父尚五爷学艺三年,勤苦用心,加上天赋异禀,演说技艺已与师父相差无几。更为难得的是,喜来还天生独具尚五爷所没有的高亮嗓音,又恰是盛年气足之际,讲到兴奋之处,即兴开嗓来上一段陕北民歌,更是音色醇厚,韵味十足,技压群芳。逐渐地,喜来名气大振,又因师父尚五爷早已声名在外,如日中天,故人送雅号“赛尚五”。 随着师父尚五爷年事增高,早些年长年在外奔走,颠沛流离留下的病根,逐渐凸显出来,身体越来越差,看医喝药成了家常。后来,随着孩子(云子富)的降生,又增加了不小的开支,养家糊口的重担就都落在了喜来一个人的身上,他不得不没日没夜、没夜没日地忙碌着。 一次喜来偶发眼疾,由于没有及时医治,视力逐渐模糊,拖拖拉拉大半年后,不幸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喜来的双眼竟然完全失明。 此后,喜来就像师父一样,成了一名盲人说书匠。 喜来师徒二人相携相伴,长年奔走在黄河口周边的大小城镇、集市,讲述经典评书、才子佳人、民间传说以及乡野故事,风来雨去,寒来暑往,虽然日子确实辛苦,但一家人在一起,走南闯北倒也自得其乐。 喜来师徒辗转数年,十里八乡、周边城镇竟然收获了数不清的铁杆书迷。有幸聆听一段他们师徒二人的演说,对于铁迷民众而言,那真是冬顶寒衣,夏赛蒲扇,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既能当酒,更能当饭的感觉,畅快之情,实在妙不可言。。 由于二人名气日盛,好评更是如潮水一般滚滚而来,相邀演出者不断,一般的地方戏和江湖艺人根本无法与他们对擂。于是,每每遇到外地新来的戏班和艺人,喜来师徒便都主动让台,等他们表演完了自己再演,如此以来大家都有口饭吃。同时,一旦遇到生活困难或者生病长灾的群众,师徒二人也是倾其所有、不计得失地相助。 久而久之,尚五爷、喜来师徒大名越传越远,十里八乡人人称颂。 第十七章 为民除害 盛夏的利津县城,被周边一片油汪汪的庄稼地簇拥着,越发显得高大威严,高高的城墙在阳光的映射下发出刺眼的光,远远看去如海市蜃楼一般浮在半空之中…… 通往县城的大路上忽然尘土飞扬,一大队人马正在急急忙忙地赶路,队伍最前面红枪会暗红色的大旗随风上下翻飞,吸引了路两旁庄稼地里的农民,人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驻足观望: 又要出大事啦!——人们小声地议论着。 站在城门楼上的几个守城军士,大老远看到有队伍浩浩荡荡向县城开来,不明就里,害怕要出大事,一边赶紧传令关闭城门,一边派人向城内通报消息。 待王荀、云尚忠亲率大军急匆匆赶到城下,抬头一看城门早已落锁,只剩下几个守城的军士在城头上探头探脑地张望。王荀见状大怒,命人四散开来,将县城团团围住。 随后,王荀又一声令下,命人将早已备好的信件绑上箭杆,开弓搭箭,嗖的一声射入城内。人群随即发出一阵欢呼,不断高声呐喊: “杀死林振海,为民除大害!”——喊声叫骂声此起彼伏,震天动地,传出很远很远。 原来,自军阀张宗昌盘踞山东以来,善于投机钻营的无业游民李光春,向济南无赖林振海借了三百块银元,买了个利津县知事。结果,李光春上任第二年,就委任林振海为县署卫队长。接下来俩人沆瀣一气,合伙干了不少贪赃枉法、敲诈勒索、坐收渔利的坏事。除此之外,林振海倚仗李光春权势,有恃无恐,为所欲为,不仅在县城兴风作浪,而且还在城外与土匪相互勾结,抢财劫物,奸淫烧杀,无恶不作。周边群众探知内情,对林振海之流恨之入骨,纷纷请求红枪会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红枪会会员接连两天围困县城,叫喊林振海出城受死,李光春就是龟缩城中,死活不作回应。王荀于是更加恼怒,加紧调度大军,准备择机强攻县城。 转眼到了围城的第三天。 一大早,眉头紧锁的李光春站在县衙的窗前,透过窗棂、顾虑重重地注视着院中的一切,隐约从城外传来的呐喊声,不断冲击着他的耳朵,使得他愈加烦躁不安…… 忽然间,内院的东墙根处快速跑过去一只硕大的老鼠,慌慌张张钻入墙角的鼠洞里……李光春顿时眼前一亮,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又思忖片刻,李光春这才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歪坐在椅子上、两腿筛糠、正忙不迭擦着满头冷汗的林振海,叹了口气: “唉!……振海老弟呀!看这势头,不把你交出去,他们是决不罢休啊!”,稍顿了顿,又故作为难地说: “嗯!你呀你呀……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也是你太过啦!……民怨不可违啊!” 一听这话,林振海惊的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跪爬了几步,死死抱住李光春的腿,裂开大嘴、带着哭腔大喊: “大哥救我!大哥快快救我!这这时候……你可不能、总不能见死不救啊!大哥……” 见李光春不语,又赶忙补充道: “大哥如能出手拉兄弟一把,兄弟我……三百借款那事……” “——不不!一码归一码嘛。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那可不是哥干的事!”,李光春打断林振海的话,赶紧向四下扫了一眼。 “只是现如今城外围的如同铁桶一般,红匪把守又如此严密,现在就是插翅也难飞呀!……倘若拼死一搏,也只怕是……”李光春故作焦急、敲着紧皱的眉头幽幽地说,眼睛却朝着林振海的大圆脑袋骨碌碌乱转着。 地上的林振海哆嗦成一团,一个劲地连连磕头哀求。 半晌,见时机成熟,李光春忽然大腿一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把嘴凑到林振海的耳边,悄悄跟林振海嘀咕了一番,林振海边听边如捣蒜般地连连点头…… 临了,李光春又猛地一拍自己的胸脯,故作悲壮地说: “兄弟你就放心去吧!这剩下的——哥哥我给你扛着!” 听完这话,林振海赶忙爬起身来,千恩万谢,接着就快步跑出门外。没想到,林振海来到院中竟又忽然折返回来,紧跑几步来到李光春面前,再次扑通跪倒,咚咚咚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赶忙起身慌慌张张逃了。 确认林振海远去,李光春这边转身喊来心腹下人,令他悄悄出城,速速将一封密函送与王荀。 原来据传说:明朝万历年间,利津县城有一奇人叫李登仙,自幼聪颖,喜读《周易》、《奇门遁甲》等奇书,不慕仕途,生活随性无拘,有时锦袍绣衣加身,有时又破帽垢衫示人。长游四方,求仙问道,逢异人秘授仙术,遂出口诗文,随风珠玉,为人占卜推卦无不奇验,时人皆称李神仙。 李神仙有一女儿嫁到城外三里庄,为了女儿隔三差五回娘家方便、又不易被外人知晓,李神仙遂用法术悄悄修造了一条地洞,这地洞入口在城内大隅头的娘家,另一头出口在城外三里庄的夫家——这条地洞到后来就被称作李神仙洞。 传说归传说,但李神仙洞确确实实存在,只是时间久远,如今已少有人知,李光春也是偶尔听人讲起,才在不久之前刚刚知晓此事。更神奇的是,李光春前几天派人秘密探查,发现竟然还能够走得通。李光春大喜之余,特意嘱咐不可对外乱讲:本意是想留着偷运点私货、办点私囊事,还真没想到会发生王荀围城这事。情急之下,李光春竟然灵光一闪想出了让林振海夜逃神仙洞的妙计。。 林振海离开的第二天,李光春正在县衙吃早茶,下面来报:林振海昨夜被红枪会擒获,已于今晨在城门口枭首示众。听罢,李光春半晌不语,脸上却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 晨曦里,“正大光明”的牌匾在李光春的身后发着幽蓝深邃的光…… 第十八章 悬壶济世 “啊!——是是是!”,县城庠门首旁的屋子里,土炕上趴着的青年人咧着嘴、忙不迭地应着。 老八云尚平微微一笑,一边轻轻捻动银针,一边悠悠地说: “不动啊!就是这个穴位,此穴就叫阿是穴。呵呵……就像你刚才喊的。说来话长啊,当年医祖孙思邈给这个穴位起名,百思不得,却忽然记起病人的喊叫声,于是才将这些经外奇穴称作‘阿是穴’。其实,此穴即是经络上的痛点,每触此处,令人疼痛难忍。虽然疼的确实厉害一些,但疗效却是奇绝。” 屋里的人听了全笑了,直说长了学问。接着云尚平把银针旋了几圈,伏下身又接连往合谷穴、外关穴、曲池穴等处补扎了几针。转过身来,对站在旁边的老人说道: “去把门外你家老大也喊进来吧!” 不大一会儿,另一个青年满脸红斑,不停挠着脸颊、低头走了进来。云尚平招呼他来身旁坐下,把脉过后,竟也让他褪去衣服,分别在肺腧穴、大推穴、脾腧穴上扎了三下,不一会儿血珠子慢慢溢出,逐渐变大,黑黑红红的散发着腥臭味。 见众人一脸疑惑,云尚平这才缓缓解释道: “此病乃痘疹顽疾,传染性极强。你家老大同样也是得了此病,只是症状表现不同。如要想顺利出痘,必须先要针出瘀毒,方可阻止邪气内侵。” 屋子里的人听了,都止不住暗暗称奇,不住地点头。 三天后,兄弟二人果然都出痘痊愈。 随后,庠门首老二长病、老大挨针的故事就被四邻八乡慢慢传播开来。 云安次子、排行老八的云尚平自幼体弱多病,身体羸弱,为了强健身体,自小便遵从长辈们的安排,跟随大哥大姐们习武练功的同时,又拜南山道长青玄法师为师,潜心学习中医中药、针灸推拿之术。老八励志,奋发刻苦,渐渐长大后,身体竟然也慢慢变得强壮起来,不但像大哥们一样高大壮实,拳脚功夫竟然也相当了得。 年少时多病的经历,使得云尚平更深知病魔之害、病痛之苦。在师父亲传之下,他又随法师云游各地,遍访名医术士,潜心通读医学名作,兼取众家之长。再后来又幸得名医前辈綦沣真传,历心揣摩、反复钻研古法针灸、推拿之术,古为今用、推陈出新,技艺、诊疗上更是有了质的飞跃。 云尚平十八岁开始正式挂单出诊,游走四方,他开方时个性鲜明,尽量选用小方、土单和验方,药引充足,价格低廉,力求少花钱能治病,深受患者欢迎。同时,云尚平诊治细致,态度和善,不分贫富,一视同仁,而且从来不吃病家的饭,不饮病家的酒,不收病家的馈赠。对生活困难的民众,送医赠药、分毫不取也是平常之事。 医者仁心,悬壶济世,时间不长,善名越传越远。 由于口碑极佳,尤其云尚平在医治疑难杂症、经络输排、瘀毒清疾方面,有其独门技法,所以每逢瘟疫、痘疹流行的时节,云家大院前常常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渐渐成为五股道一景。 这一天,浙江湖商“四象”之一庞云鏳之子庞元澄慕名远道赶来。拜见云尚平之后,心下不由地大为惊奇:没成想盛名之下的医者,竟然是个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青年。接下来虽然心有疑虑,但还是一脸虔诚、恭恭敬敬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处方,请云尚平验方。 原来,庞元澄老母患顽疾多年,十数年来,遍寻名医无果,前年二哥庞元济进京,辗转从一前御医处高价寻得此方,如获至宝。回家之后,老母照方服药,一年多下来,虽有一定效果,却总是不能根除,时至今日仍偶有复发。 云尚平听罢,手拿处方,仔细审视、反复推验许久,又详细询问了患者庞元澄母亲的年龄、身体、精神等等状况,最后缓缓地伸出了一根手指。 “什么?一百个银元?!” 庞元澄一看,惊奇地瞪着眼睛,继而马上又说: “好说……好说好说!” 见云尚平摇头不语,庞元澄继而大张了嘴,试探着问: “一千个?!” 云尚平还是摇了摇头,面带微笑和善地看着对面的庞元澄。椅子上的庞元澄一下子跳将了起来: “难不成要一万个银元?!” 看着怔怔站在一旁的庞元澄,云尚平禁不住哈哈大笑: “悬壶之人,哪里有那么大的胃口!一钱而已……一钱而已啊!哈哈哈……” 庞元澄简直懵了,一时搞不明白云尚平的语意,两眼直直地瞪着,呆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见庞元澄满脸疑惑,云尚平这才又慢慢告诉庞元澄: 斗转星行,时时变幻,万物一理。天地人物,一切的一切,表象看似宁寂,实则都在悄悄运化当中。 自然界的阴阳与人体的阴阳是对应的:白昼为阳,平旦到中午,为阳中之阳,中午到黄昏,则属阳中之阴;黑夜属阴,合夜到鸡鸣,为阴中之阴,鸡鸣到平旦,则属阴中之阳。就人体而言,外部属阳,内部属阴:就身体部位而言,背为阳腹为阴;就脏腑而言,脏属阴腑属阳,所以肝心脾肺肾五脏属阴,胆胃、大小肠、膀胱三焦六腑都属阳。也就是阴阳之中复有阴阳。 明白了这个道理,就是在具体病症上要分析属地、四时疾病在阴在阳,以作为治疗的依据。如冬病在阴,夏病在阳,春病在阴,秋病在阳,再参照地域、环境、个体的不同,来具体实施不同的疗法。 御医的方子确是没有问题,只是南北两地,相距遥遥,温度、湿度乃至气候、景物、习俗等等等等,都大不相同。因为天气、地气、人气是密切相关的,所谓良方,亦应因时、因地、因人而异。正也由此,药方无需再作大的调整,仅需将方中诸味各加一钱,即达药效。 待一席话听罢,庞元澄心下早已是惊叹不已: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真本事确是无关年龄。暗暗佩服的同时,更难掩心中狂喜,不住地连连拱手称谢。。 后来,庞元澄回家一试,果然药到病除,老母病症全消,没再复发。再后来,庞元澄专程驱车来到五股道云家,重礼回谢,云尚平分文不取,并设宴相待。庞元澄大为感慨,一来二去,遂与云尚平成了挚友。 从此,老八云尚平名医之名蜚声大江南北。 第十九章 殒命沙场 巧妙卸掉林振海这个包袱,着实让李光春暗自得意了几天。但兴奋之余,红枪会越来越大的蓬勃态势,也让李光春越发的胆颤和恐慌。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李光春暗暗地发急。 包围县城、诛杀林振海的几天之后,李光春就安排小舅子胡飞假扮利津商会人员,抬着几十坛利津老窖精酿,赶着五六口肥猪、上百只肥羊,大张旗鼓地来到王荀大军驻地。胡飞首先大赞红枪会为民除害,挽救黎民百姓于水火,可谓功高盖世,然后又讲到城乡民众感恩戴德,踊跃捐款捐物,非要隆重犒赏王荀大军。 王荀闻听大喜,红枪会成立以来,许久也没有这么开心了。民众盛情难却,于是王荀一声令下,安排杀猪宰羊,架锅起灶,全营也借机欢庆一下。 时间不长,营区驻地中央广开宴宴,随着席开菜上,众人开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还真是无比的惬意畅快!一时间大营内外嘈杂声一片:说笑的、打骂的、猜拳的、行令的、直到后来甚至哭爹的、喊娘的、打滚撒泼的、借酒闹事的混响一气……趁王荀等人酒酣耳热之际,胡飞悄悄向他推荐了李光春的眼线——于再兴。 这一日,于再兴秘密来报,说是下月初二,王荀要率大军赴蒲台县老官赵村,剿杀军阀张宗昌残部——土匪黄凤岐。李光春闻报,心中窃喜,一边又在于再兴耳边仔细叮嘱了一番,一边赶紧写了份急件,差人快马送出…… “师父……师父!快醒醒!师父快醒醒!……” 火光中,睡在外屋的云尚忠突然被浓烈的烟雾呛醒,随即一跃而起,大喊着向着里间的土炕跑过来。这时里间的土炕上,昏昏沉睡之中的王荀却浑然不觉,而身下铺着的干草却已慢慢燃起了火苗……借着忽明忽暗的亮光,云尚忠磕磕绊绊摸索过来,突然一不留神,猛地被脚下一根掉落的木头绊倒在地。 当云尚忠挣扎着、奋力扛起昏睡不醒的王荀,一步步移到屋门口,却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的死死。情急之下,云尚忠赶忙腾出一只手来,使劲摇晃着房门,朝外连声呼救……就在这时,只听啪的一声,门缝里传来一声枪响,云尚忠、王荀二人缓缓倒了下去…… 此时,大火已噼噼啪啪烧穿了屋顶,熊熊烈火在房顶蔓延开来,不时有燃烧着的东西从屋顶掉落……不远处,负责警戒的云尚仁提着枪快步赶来,火光之中,远远就看见于再兴似乎在朝着门缝里打枪,云尚仁急忙大喊一声,大步追了过来。 门口的于再兴慌慌忙忙开了一枪,猛回头看到远处有人追来,慌乱中竟吓得一把丢掉手中的短枪,侧身跨上身后的战马,急挥马鞭,哒哒哒向远处逃去。 云尚仁紧追了几步,突然立住,举手抬枪,随着枪响,于再兴应声落地。 就在这时,随着屋顶上冲天的火光忽的一下腾起,云尚仁身后突然喊杀声一片,从红枪会驻营的老官赵村四面八方传过来,云尚仁大吃一惊…… 原来,此次王荀大军剿匪,实在是出奇的顺利:黄凤岐部虽然号称上百人,并且大都是兵痞出身,但长久以来狂吃海嫖、胡作非为,加上又疏于管教,早已是徒有虚名,不但散漫成风,而且个个贪生怕死、毫无斗志。在王荀、云尚忠各部的合围之下,半日不到,黄凤岐被乱枪打死,群匪无首,于是一败涂地,四散溃逃。王荀等人亲率大军一鼓作气,攻城掠地,穿插来回,掩杀了个一干二净。等到打扫完战场,已是日近西山,接着王荀传下话来,安排各路大军当晚就地宿营老官赵村,各队开始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这时,趁所有人不注意,于再兴提前悄悄把蒙药放入了酒中。晚饭欢庆时,于再兴更是上蹿下跳,穿梭左右,表现得格外活跃,不断地撺掇众人向王荀、云尚忠等人敬酒助兴。打了胜仗,大伙儿自然都异常兴奋,于是就都喝了不少。云尚仁部队员因为还要夜间值守,所以就没敢喝酒,用罢晚餐,只能坐在一边巴巴地看着,很是眼馋。 子夜时分,于再兴按先前约定,瞅准时机悄悄溜出。他先潜到王荀和云尚忠住的屋门口,偷偷反锁了房门,又在屋前屋后各放了一把大火,然后躲到暗处悄悄候着。 没过一会儿,火势渐渐变大。于再兴正在暗自得意之际,透过窗棂的火光,竟猛然看到云尚忠肩抗王荀,呼喊着正要破门而出……于是他赶紧几步跑了上去,慌慌张张朝门缝里开了一枪。 云家大院门前,老太爷云山等一众家人正焦急地张望着,远远就看见老三云尚仁带领着十几个红枪会的会员,抬着一付担架、灰头土脸地匆匆走来,云山一着急扔掉拐杖,磕磕绊绊快步迎上前来: 担架上,一面残破的旗子盖在云尚忠蜷缩的身子上,状如黑炭的头部骇人的露在外面……云山一见,大叫一声昏死过去,后面随即响起一片地动山摇的恸哭声……。 自此以后,云山一病不起,半年后离世。 老官赵村一战,王荀、云尚忠两人遭奸人所害,红枪会民众大部分被张宗昌部队剿灭,云尚仁侥幸逃脱。 此后,利津红枪会组织日趋涣散、逐渐没落。 几个月后,县知事李光春、胡飞先后暴毙家中。。 云尚忠遗孀钱万虹生下了遗腹子云子善。 亲眼目睹了红枪会的大起大落、兴兴衰衰,使老三云尚仁痛苦地意识到了农众道会组织的狭隘和局限,也更加清楚地看到了国民政府官匪一家的黑暗与残暴。于是,云尚仁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和痛苦的抉择之中…… 第二十章 义杀霸绅 凛冽的寒风中,河北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操演场显得格外空旷、苍茫。 操场上,一队学员正在训练。只见老九云尚齐目光如炬,嘴唇紧绷,手持木枪。随着嗨的一声大吼,突然弓步向前,包裹着麻布的枪头刷的一个突刺,一下子就将眼前对练的学员掀翻在地,身后观摩的队伍里爆发出一阵掌声…… 老九云尚齐,是云安的三子,在尚字辈兄弟中排行老九,是九兄弟中最小的一个,小名九儿。寒来暑往,岁月轮回,眨眼的功夫,老九云尚齐就长成了一个健壮的小伙子,身高也继承了云家先辈的高大基因,配上一身的戎装,更显得挺拔英武。 云尚齐性格刚烈、嫉恶如仇。年少时在云家私塾读书,后来年纪稍长,便在家人安排下,来到县城大隅头高家布店学做生意。一天,亲眼见到两三个小鬼子大摇大摆闯入布店,众目睽睽之下把布店劫掠一空,而周围目睹的几十号民众却惶惶然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拦,气愤不已的云尚齐正要冲上去理论,也被店家死死按住不放,任由几个小鬼子嘻嘻哈哈、扬长而去。 目睹此景的云尚齐悲愤难消,一气之下将算盘摔碎,从此离开了家乡,辗转考取了保定军校。 在军校期间,因为个子高力气大、反应机敏,同时又心思缜密、善于钻研,云尚齐军事科目、文化科目都非常出色,逐渐得到军校教官的青睐。同时在这期间,经过党组织介绍,云尚齐早已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了一名共产党党员。 军校毕业后,云尚齐受党组织委派,来到了时任国民党HEN省第十区(洛阳)行政督察专员、兼保安司令的李杏村的手下,成了一名副官。因为是利津老乡,再得益于在天津的二哥云尚孝暗中牵线,云尚齐逐渐获得李杏村倚重和信任。 在洛阳期间,保安司令李杏村在云尚齐协助下,先后撤换了胡作非为的嵩县县长刘郁周、偃师县长华少侠、宜阳县长于安康等人;枪毙了贪赃枉法的洛阳商会主席方仙乔、伊川县恶霸豪绅吴立棠等人;同时,对那些地霸恶棍、鱼肉乡民之徒也进行了严惩和打击。后来,云尚齐又借公务之便,陆续安插了一批共产党人和进步学生,分派到各处担任要职,以整肃国民党官场弊病。 司令李杏村的这些举动,获得了当地广大群众的拥戴,但却触动了当地豪门世族的利益,其中尤以官绅刘茂恩家族为甚。于是以刘茂恩为首的当地劣绅经过串通密议,联名向国民党中央控告李杏村私通共党、破坏军纪、独断专行、任人唯亲等等罪责,试图将李杏村排挤出洛阳当地。 刘茂恩时任国民党第31集团军第13军团长,家族为洛阳地区首富,拥有良田上万亩,家产更是无数,仰仗军政两界多年经营的姻亲优势,在当地作威作福,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收到刘茂恩等人的举报控告信后,国民党中央于是就委派督察专员张历生专程来洛阳查处此事。 “啪!——” 一声脆响震惊了屋子里所有的人,人们大张了嘴巴,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在洛阳行署一个中型的问讯厅内,台下挤满了旁听的人们。台上,面对督察专员张历生的条条质询,李杏村义正词严、有理有据、侃侃而谈,而且所列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不容置疑。台上在一旁的刘茂恩几次想插话,都被李杏村断然喝止,场下的被欺压已久的人们也不住地呼应喊好……现场气氛紧张激烈,一边倒的呼声也越发高涨。 飞扬跋扈惯了的刘茂恩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直憋的他满脸通红、热汗涔涔。随着厅讯越发地深入,一些不为人知的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的事例,都被一条条、一件件明明白白地摆上了桌面,刘茂恩于是更加恼怒难抑,坐卧不宁,不由得怒目圆睁,鼻子里呼呼地喷着粗气。 突然,台上的刘茂恩一下子跳了起来,肥胖的身躯快速跨越几人,几步窜到李杏村跟前,猛然抬起手,狠狠地打了李杏村一个耳光……事发突然,加上几个动作都发生在一瞬之间,大大出乎现场众人意料,竟都怔怔地楞在那里。 “——啪!”,紧接着又是一声炸响。 站在台下的云尚齐,刚才听了刘茂恩一伙编造的所谓罪状,早已是气愤填膺,又看到督察张历生阴阳怪气地敲打、明目张胆的袒护,禁不住肝火中烧、怒气冲冲。现在又突然见到自己敬重的首长被当众羞辱,不由得勃然大怒,一转身顺势拔出短枪,一枪将刘茂恩击倒在地。。 刚才还在愕然的人们,忽听一声枪响,刘茂恩被当场射杀,台上台下顿时乱作一团,纷纷惊叫着四散逃命。人群中的云尚齐毫不迟疑,也赶紧趁混乱之际悄悄逃离。 刘茂恩嚣张跋扈、目无法纪,质询厅上被当场毙杀,一时间舆论大哗,成为头号新闻。 第二十一章 勤俭持家 “二字箴言惟勤惟俭,两条正路曰读曰耕!克勤克俭、晴耕雨读,这条祖训都给我记住啦!吭吭吭……” 指着门口的对联,老七云尚和瞪着大眼,脖子上青筋暴露,抖抖地咆哮着,由于太过激动,发出来一连串的咳嗽,脸也愈发变得黑红。 饭桌上的几个小孩子见状,赶忙伏下身子,缩着脑袋,两手将饭碗搂抱在怀里,一副乖顺听话的模样,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往嘴里扒拉着,眼睛却不时地朝老七这边偷瞄一下…… 一旁的老七云尚和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边捡起桌上的几个饭粒,放进自己的嘴里。 自从老太爷云山去世后,哥哥弟弟们出外的出外,在家的也各忙各的,云河、云安老哥俩更是甩手惯了,从不过多操心,于是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里里外外的应酬就都落在了老七云尚和的身上。 生逢乱世,家国堪忧。老人灾病,小孩育养,田耕地作,吃穿用度,使得云尚和整天忙得两脚不得闲。不当家真不知柴米贵啊!整个云家大家族,在外人看来似乎依旧是风风光光,但只有老七云尚和自己心里最清楚:真是外光滑里邋遢,一天不如一天了。自己也只有谨小慎微、精打细算、克勤克俭,竭尽全力带领一大家子往前奔命了。 “快快快!七爷回来啦!——” 一眼瞥见老七云尚和从远处背着手走过来,门口放风的小媳妇慌慌地压低了嗓子朝大院里喊了一声。紧接着哗啦一声,把簸箕里的半捧豆粒子扬撒在门前的空地上,又赶忙蹲下身,假装着急忙慌地捡了起来…… “千万可别糟践粮食!” 走过来的云尚和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也蹲下身来,帮着捡起了豆粒。 后院的厨房里,几个媳妇一面慌慌张张把手中的油饼塞进嘴里,一面急急忙忙往各自的屋里跑去。 也是没办法,七爷云尚和掌管的太仔细,大院里除了几个上岁数的老人和几个小孩子外,全家几十口子常年饼子窝头,粗粮当家,萝卜咸菜,更是家常硬菜——唉!都不如当年的下人们吃喝的好。 这不,自打各房媳妇轮流下厨房生火做饭,嘴馋的媳妇们也只能赶着七爷外出,才偷着烙个油饼解解馋……。 流年似水,看来是真的。 平淡的日子漫漫就像流水,在一片看似的宁静中缓缓地流淌着,表面上似乎总是一眼见底,而惊喜却往往出人意料地在不远的地方、悄悄奔你而来…… 第二十二章 商海浮沉 夏日的黄河口是一片芦苇的海。 置身这里,往往有一种被这片自然、率真、古拙、广阔无垠的绿涛熏染、淹没、陶醉的感觉,惊诧之余使人油然而生一丝疑惑:原来自然的美,竟然也可以这么奢侈?! 这里的芦苇,依河傍海,一片接着一片,一方连着一方,一去几百里,扯天连地,连绵不断。它们似千军万马,莽莽苍苍铺展开去,浩浩荡荡横无际涯;它们蔽地而生,遮天而长,壮观如大阵开合;风逐草涌,淡紫色的芦花恰如天边的波浪,波涛汹涌,一浪接着一浪地翻滚…… 在这里,草如海,花似锦,天高云淡,幽深秀丽,加上星星点点的羊群、牛群点缀,俨然一番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塞外风情。 极目远望,茫茫原野,绿野千顷,碧水长流,像天公不经意泼洒的一地碧色浓云,又像是一幅硕大无比的水墨图卷。 芦苇深处的一艘小木船上,黑哥傅瑞五坐在船头,正在和对面的老三云尚仁、老六云尚义仔细地谋划着什么,身后五六艘木船上坐满了焦急等待着的兄弟们。 “——好!就这么干!” 一番紧锣密鼓地商谈之后,三个人兴奋地握着手,眼睛不约而同望向了远处济南的方向。 黑哥傅瑞五带领众兄弟在天津租界砍杀英商总办戴维后,潜藏在元隆孙庄园老二云尚孝处养伤,半年过后,为了逃避官府的追剿和洋人的迫害,无奈带领部分兄弟回到了老家黄河口。 黄河口海河交汇的独特区位优势,数万亩草场沟壑的自然环境,成了他们最好的天然庇护所。在这里,黑哥带领兄弟们明面上晒盐制盐、打鱼捞虾,暗地里却以海螺为号,继续干些杀富济贫、打家劫舍的大事。 另一边,五股道云家大院里。自从王荀云尚忠殉难、红枪会没落后,老三云尚仁就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借酒消愁,苦苦思索着自己将来的出路。 忽然一天,在外多年的六弟云尚义急急忙忙也回到了老家,来到了三哥云尚仁的身边。兄弟俩虽有多日未见,但见老六云尚义样子着急,于是也就顾不上寒暄客套,急匆匆细说起了原委。 原来,这些年来由于尚兰亭、云尚义珠联璧合、用心经营,公司业务迅速扩展,很快公司总部就从周村搬迁到了济南。不久之前,公司投巨资开办了济南第一家生产棉籽油的工厂——同兴油坊,由于生产设备先进,加上经营得法,油品购销两旺,因而获得了较高的收益。 红红火火的生意,滚滚而来的利润,使得日商“三菱洋行”分外眼红。于是,日商企图通过部队施压,先将同兴油坊改为日中合资,然后再瞅准时机慢慢全部吃进。尚兰亭、云尚义二人当然一眼就看透了日本人的心思,于是严词拒绝与日方一切合作。 初夏的一天夜里,恼羞成怒的日本宪兵队就找借口把尚兰亭抓入监狱大牢中,将他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以此迫使尚兰亭就范。 这次云尚义急火火回到老家,就是来找三哥云尚仁商量如何解救尚兰亭的事情,眼见人手不够,又因为早就知道黑哥傅瑞五和一众兄弟们在黄河口一带活动,于是就赶紧拉上三哥一起来到黄河口找黑哥救急。 几天之后的一个夜里,天空缀满了闪闪发亮的星星,流沙般的银河散落在黛青色的天宇上,大地也已经沉睡,微风轻轻地、一阵阵的微醺着,除了附近偶尔一两声狗的吠叫,清静的济南第一监狱里更是一片沉寂。 忽然,夜色之中,一队黑衣人在一名看守的示意下,静悄悄闪入了济南监狱的侧门……原来,傅瑞五、云尚仁、云尚义等人事先买通了看守的伪军,率领一班兄弟趁着黑夜的掩护悄悄潜入牢内,神不知鬼不觉、接连杀死了几个看守的鬼子,然后里应外合,成功救走了尚兰亭。。 这一天,在黄河口最深处的一个苇棚里,黑哥傅瑞五、云尚仁正在和众兄弟聚餐,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日子过得好不惬意。正在把酒言欢之际,忽然收到远在天津的、云家老二云尚孝差人送来的一封加急密信。 读罢密信,黑哥傅瑞五顿时一阵狂喜,于是马上行动,带上媳妇薛晓莹、云尚仁以及精干兄弟约二十余人,急急忙忙连夜离开了黄河口。 第二十三章 义劫英轮 天津元隆孙庄园的地下室里,灯火通明,老二云尚孝、黑哥傅瑞五、老三云尚仁等人表情严肃,正在紧张商量着什么,身后几个木箱里,满装着油黑发亮的短枪和亮铜色的子弹…… 第二天下午时分,天津塘沽港内海风阵阵,码头上人头攒动,开往上海的商船——顺天轮号正在检票。顺天轮属英商太古洋行,为该洋行新造的轮船之一,载重1500吨。当日,船上载有旅客近百人,其中英国、日本等外商十几人。 只见黑哥傅瑞五一身军人打扮,急匆匆走在最前面,妻子薛晓莹眉头紧蹙、一脸病态地躺在担架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被三四个同样身穿军装的人费力地抬到检票口。黑哥抽手拿出了船票,检查过后,船检员正要伸手去掀担架上的毛毯,被前面的黑哥猛然抽身,大骂着一巴掌搧在头上,另一个船检员一看对方不是善茬,赶忙边道歉边放行,傅瑞五一伙人于是快速上船。 上得船来,黑哥故意放慢脚步,立在船舷上偷偷往回撇了一眼,直到看到云尚仁等其他兄弟也都顺利登船,自己这才放心地缓步走进了船舱。 晚风徐徐,夜幕渐渐降临,海面上变得漆黑一片,舱外观景的旅客们慢慢没了兴致,没多少时候都已纷纷入睡。 就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突然,随着一声尖利的口哨声响起,黑哥傅瑞五预先埋伏在各舱中的弟兄一跃而起,纷纷抽出短枪,第一时间抢占了驾驶室、无线电台等重要舱位。随即,旅客、水手等人被迅速关入客舱,船长、机械师等人被锁进吸烟室,并分别派人严密看守。傅瑞五、云尚仁则手持短枪,指挥着驾驶员将商船立刻转向,加速驶向黄河入海口。 直到第二天下午,傅瑞五、云尚仁等人才将顺天轮号劫持到利津北部黄河口附近的浅海处。按照提前谋划好的方案,傅瑞五马上派人将船上十几名英日籍外商、以及前内政部总长孙丹林等二三十人转入小船,并火速转运到黄河入海口的芦苇荡内藏匿。 被傅瑞五、云尚仁等人抛弃在浅海处的顺天轮号英国商船,因退潮水小搁浅在泥沼里。船舱内,船长眼见劫匪都已纷纷离去,于是奋力磨断捆绑的绳索,赶忙指挥无线人员用船上的电台向外呼救,但却发现电台早已被破坏,无奈一直等到海水涨潮后才得以缓缓离开。 逃离黄河口的顺天轮号,在茫茫大海上航行八小时后,才在海上遇到了英国“卫赤”、“瓦特”号两艘兵舰,于是在两舰的护卫下,于第二天抵达了烟台港。在烟台基地,顺天轮号船长将被劫持的情况分别报告了沪、津当局,英商顺天轮号被劫持黄河口的消息才被外界知晓。。 这一爆炸性的新闻快速发酵、被迅速传播了出去,京津沪各大报纸纷纷报道了顺天轮被劫事件。天津《大公报》以头版头条报道了这一重要新闻——《大沽口惊人劫案——顺天轮被匪骑劫,中外旅客数十人被掳,各方派舰侦匪无端倪》,《益世报》也以《大沽口海面一幕惊人大剧——处女航中,英商顺天轮被骑劫》的标题作了报道,英国《伦敦日报》也相继转载。 国内广大民众闻之奔走相告、欢心鼓舞,而西方世界也发出了一片惊呼之声。 第二十四章 日月同辉 “……且听下回分解!——啪!” 随着醒木的一声脆响,喜来手拿纸扇,面带微笑,不停地向台下拱手致谢。台下一片沸腾,叫好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喜来的演说,注重声情并茂,极富乐感,说到壮阔处就像大河之水,昂扬澎湃,一泻千里,说到细微时又犹如涓涓细流,融融糯糯,柔柔缓缓,加上神态张弛有度、收放自如,氛围营造更加丰富传神。亲耳聆听了“赛尚五”的演说,亲眼见到了仰慕已久的书仙,台下的女艺人花千枝也禁不住连声叫好,钦佩不已,于是也随着台下的观众一起热烈地鼓起掌来。 原来,喜来的同门师弟邵昕,独占沙家集书场多年。这年,被外地来沙的知名女艺人花千枝给撸了场子,实在是气愤不过。为了找回面子,顺便也想着杀一杀花千枝的风头,特地三番五次来请师兄喜来,非要书仙喜来给自己镇镇台面。 像这种事情,莫说喜来,就是尚五爷也是从不屑于掺和搅事。万事以和为贵,同为讲书之人,更知彼此艰辛,相互补台助力,更能天圆地方,久久长长。 喜来一直推脱,婉辞不去。最后,邵昕口称没有活路,就又来到师傅尚五爷面前,长跪不起。眼见师傅为难,又听说对方也是名角,手眼身法、说唱拿捏,不在自己之下。于是喜来抱着观摩学习的心态,就与邵昕一同前往沙家集。 头两天,书场没开。第三天,花千枝听人说赛尚五也来到了沙家集,竟亲自前来相邀,盛情邀请喜来前来切磋交流。见花千枝主动赶来,而且态度诚恳,喜来也是满心欢喜,就爽快应承下来。 书场上,花千枝首先开场,只见台上的花千枝向一旁的喜来一拱手,说了一句: “献丑了——” 随即凤眼圆睁,提神运气,即兴演说了一段《武松醉打蒋门神》。口齿利落,音色纯净,手眼身法步,精神气力功,句句传神、段段精妙——传言果然不虚!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喜来听罢,心里也不由得暗暗佩服,脸上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接下来,喜来应邀即兴来了一段《七郎八虎闯幽州》,花千枝听了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真是缘分天注定,半点不由人,于是花千枝、喜来俩人互相倾慕,加上志趣相投,遂结成了艺友,互称兄妹。邵昕很是高兴,于是设宴相庆。 席间,喜来才慢慢得知:原来花千枝辗转多地、不辞辛劳的演出,竟然是为了抗日前线秘密筹集善款。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艺人虽卑微,然志不可夺,更何况花千枝一个小小的弱女子,居然能够做出如此大义之举——得知真相,喜来更是大为感慨,对义妹花千枝愈加敬佩之至。期间,思来想去,喜来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兄妹二人同台竟书,得到了花千枝的热烈响应和赞许。 接下来,喜来花千枝二人同台献艺,就好比二星闪耀,日月同辉。他们二人一个讲红,一个说白,一个飚清口,一个亮唱腔,一个扮岳飞,一个演兀术,竟然又是一炮而红,令演书界大为震动。连演半个月有余,依然是人山人海、观者如潮,场场爆满,轰动全城。 从此以后,赛尚五喜来也一改往日书风,不再像以前净讲些花前月下、才子佳人,以及仙狐鬼怪、灵异传说一类的故事,而是专讲《岳飞传》、《杨家将》一类英勇抗敌、保家卫国、抵御外侵的故事,古为今用,借古讽今,深刻抨击贪官污吏、卖国求荣,大力弘扬爱国英雄、清官义士。同时,结合当前,注重把身边的发生的诸如抗压反霸的红枪会、智劫商船顺天轮的故事,编纂成书,讲给民众去听,激发大众的抗日斗志、抗敌热情,保持自己的民族气节,维护民族正义。 慢慢的,赛尚五喜来的名声越发的响亮,深受周边群众欢迎;同时,由于喜来演书中指桑骂槐、嘲讽敌伪,言辞犀利、入骨三分,也渐渐引起了敌伪汉奸的注意。。 一天收场归家,喜来突然收到了父亲托人捎来的一包银元,这才猛然得知老爷子云山已辞世多日。据说,父亲云山临终前还一直念叨着喜来——那个不知道游走到什么地方的小儿子,唏嘘着始终不肯原谅他自己。 听到这里,性格倔强、从不轻易落泪的喜来不禁潸然泪下…… 第二十五章 苇荡设伏 顺天轮号商船被劫持后,英国政府立即向南京国民政府提出严重抗议,继而英国大使馆向南京国民政府施加压力,要求迅速破案,惩治劫匪,英国领事武官迪华杜利等人更是连夜赶赴济南。日本也派出军舰抵达烟台,要求当局迅速彻查。 迫于各方压力,国民党中央政府电令SD省主席韩复榘和QD市市长沈鸿烈,立即派陆海军出动,加紧缉获匪盗,营救被劫中外人士。军政部长兼北平军分会代委员长何应钦也致电北平英国使馆,表示歉意并愿与各方通力合作,以期迅速破案。 芦苇深处的一处孤岛上,草木漫漫,萋萋一片。在最靠里边一处不起眼的地屋子里,被劫持的二十几人,双手被反绑着蜷缩在屋子的角落里。屋里的土炕上,黑哥傅瑞五一脸惬意地斜躺在炕头,双脚翘得老高,自顾自地耍弄着手里的短刀…… 看着眼前这一群蓝眼睛、大鼻子的家伙,平日里作威作福、耀武扬威、吆五喝六——曾经多么的跋扈和张狂!到如今蓝眼睛里却满是惶恐,浑身泥污,瑟瑟发抖,狼狈不堪地蜷缩在自己的脚下,黑哥傅瑞五很是得意。 突然,他眼珠一转,紧接着忽地坐起来,冲着一旁吩咐道: “去!把船上搬下来的面包和咖啡给他们,先吃点儿喝点儿!”,一边慢慢往外面走,一边大声喊着: “看严实啦!弟兄们听好了没?!可不许随便打骂他们!……” 角落里的洋人听了,不明就里,由于惊恐而大睁的眼睛更大了,不少人竟半张了嘴巴,傻傻地愣在那里……一旁黑哥傅瑞五的几个手下,也一脸疑惑地相互看看,不知道老大葫芦里卖的啥药。 或蹲或坐在地上的洋人,有的脸上露出了惊喜,有的则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直到最里边那个倔老头、前内政总长孙丹林哭丧着脸的一句话,他们才又彻底泄了气: “哼!真没听说过……这年头土匪还伺候断头饭啊?!” 走在前面的黑哥傅瑞五听了,哈哈大笑着出门而去。来到门外,黑哥故意高声跟身边的云尚仁说: “去!找个机灵点的,告诉那帮狗东西:前些年,老子在天津,那个死了的混蛋戴维一伙欠下老子巨款,现在老子要拿回来!老子要的是钱不是命!——不会宰了他们,只要听话,好生待着就是……也就暂时在这里委屈几天,等老子拿到了钱,自然就会放了他们!”。 屋子里的人听了,悬着的心这才稍微放下来一点,于是乖乖听话,慢慢开始吃喝起来。 傅瑞五一边往船上走,一边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他妈的,可惜了老子的咖啡!老子……”。 黑哥傅瑞五安置好了这边的洋人,叮敦到位让他们配合着黑哥的一切行动,这才马上又与云尚仁等人细细谋划了一阵子。紧接着,就紧锣密鼓地分派出了几十路人马,在方圆数百平方公里的黄河口芦苇荡中,分别伪装、设置了几十个茅屋驻地,并且每处派驻了几个小兄弟值守。如此安排,既是前方观敌的岗哨,也权当散布的疑兵。 原来,黑哥傅瑞五要利用黄河口海河交汇、水陆兼备、依河傍海的入海口地势,以及纵横通达、或浅或深的沟沟汊汊,还有密密匝匝、云莽遮天的芦苇荡,摆下一个方圆数百里巨大的迷魂阵,来唱一出大戏。 第二十六章 兵不厌诈 夏日的黄河入海口,百鸟翔集,生机无限。得水之趣,植芦遍野,苍苍茫茫。 郁郁葱葱的柽柳,披戴的花蕊就像飘动着的一团团云霞,映衬着近处层叠起伏的苇浪和远处浅醺的如红地毯般的黄须菜,这边绿的苍翠,那边红的妖娆…… 这里像是一处被天公打翻了的调色板:蓝天、白云、绿草、红柳、碧海、黄河,构成了一幅幅斑斓的画卷,不但幽深宁寂,而且纯净自然,美的出人意外的意外。 但连日来,随着国民党海军第三舰队“永翔”、“海鸥”号、以及驻威海的“同安”、“振海”几艘舰艇陆续加入剿匪行动,停泊在外海的英国航母也派出了数架战机,抵近黄河口来回盘旋侦查,再加陆地上海防指挥部、塘大公安局以及沿海县局派出的巡警船只四处稽查,一下子打破了这片宁静,巨大的轰鸣声,不时惊起一群群的野鸟,鸣叫着飞向远方。 侦查的飞机飞得极低,几乎都能模糊地看到飞机里的人影。看老子一枪把你给崩下来——傅瑞五愤愤地想着,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了一声枪响,天上的飞机赶紧掉头飞远。 原来,是下面的一名小兄弟,实在耐不住飞机来来回回刺耳的轰鸣,才抬手给了它一枪。这边,侦查的飞机终于发现了目标,赶紧飞回去汇报。 傅瑞五得知真相,让云尚仁迅速把被劫人员转移别处,又命手下抓紧吹响集结的螺号。三遍号声过后,人们陆续从四面八方集结而来。随后,傅瑞五一面布置大伙分头隐蔽、藏匿,另一面又安排队员火速赶往芦苇荡各处,选择隐匿合适的位置,将活鸡、活鸭捆绑在芦苇或者柽柳丛的茂密深处。 果然没过多久,又接连飞来几架战机,继续抵近黄河口的芦苇荡巡查。当飞机看到芦苇深处苇杆摇曳、柽柳丛中柳枝乱摆,不辨真假,以为下面隐藏了不少的人,于是就来来回回、反反复复进行了好一阵子俯冲、扫射,还接连向水里、草丛中投掷了几个炸弹,折腾了足足近一个小时。最后,飞机又撒下来许多花花绿绿的传单,这才呼呼呼怪叫着,耀武扬威地飞走。 这天晚上,黑哥和兄弟们吃了一顿难得的鸡鸭大餐。 随后,黑哥傅瑞五和众兄弟思路大开,又用上了河沟里的活鱼,还有滩地里跑的野兔作为诱饵,效果很是不赖。反正黄河口浩渺广阔、生灵无限,活物实在多的是,也凑手的很。 一帮子兄弟们呲牙咧嘴:这几日,伙食着实不孬!! 另一边,济南英国领事馆中,英领事正在大发雷霆,冲着下面几个人大声呵斥:军方简直太草率,冒然进攻,误伤了自家人咋办?再说下面的土匪个个都是亡命之徒,真急了眼杀人撕票也是常事。唉!……气呼呼地转了几圈后,又猛地抓起电话…… 与此同时,SD省政府主席办公室内,主席韩复榘正在啪啪地拍着桌子骂人…… 第二十七章 游刃有余 这一天,黑哥傅瑞五正一边啃着烧兔腿,一边皱着眉头、骂骂咧咧恨恨地端详着手里的红色传单。这时,云尚仁走了过来。只见他伏在傅瑞五的耳边,小声嘀咕了一阵子,傅瑞五听着听着,脸上就渐渐又有了笑意…… 芦苇荡深处,一处芦苇环绕的水面上,一艘小船停在中央,船上插着一根竹竿,竹竿上面挂着一面白旗,下面捆绑着一名被劫持的英国人,胸前的衣领处别着一封书信……几名巡航侦查的英国航空兵见状,赶忙降下悬梯,七手八脚,将英国人拉上了飞机。 原来,连续几天,黑哥故意安排几个队员在人质面前抱怨缺吃少喝、又缺少弹药的情况。前戏做足之后,傅瑞五又让云尚仁写了封书信,谋划好让这家伙带回交给上面的英国人:讲明白黑哥我亡命天涯,杀人越货,要钱要物不要命,听从安排,速速落实才是正理。 英国人得信,既怕失了面子,又担心人质安全,可实在也是别无它法,只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表面上紧紧敦促国民政府抓紧解决,一面又派飞机趁黑夜空投了几箱金银和物资试探。哪料到事情反倒出人意料的顺利,黑哥这帮海匪还是很讲信用,只要得了钱财,也就如约悄悄释放一个——英国人暗喜,于是加紧联络。 如是再三,黑哥这边占据主动,给钱放人,再投再放,不投不放,只要给钱什么都好说,没钱自然没门。英国方面虽然憋着一肚子坏水,也是毫无其他办法,只好陆陆续续辗转了几次,悄没声地赎回了全部人质。 日本人吹胡子瞪眼,派出飞机军舰煞有其事地鸣枪放炮,时间已久,渐渐也没了后音。也是真拿黑哥一伙没办法,毕竟人质在人家手里攥着。另外,现在的日本军部四方战事都吃紧,整体部署容不得半点马虎,小不忍则乱大谋,杀鸡焉用宰牛刀,总不值得为了这点小事枉费牛劲。于是接下来,虽然日本人窝了一肚子的天火,最终也还是无奈,悄悄交钱赎人了事。 傅瑞五、云尚仁带着兄弟们愣是优哉游哉、美美地大发了一笔横财。。 肚子快要气炸的英国人,接着就把怒火发到了国民政府身上,又是约见又是照会,搞得政府很没面子。主席韩复榘被上面骂的狗血喷头、狼狈至极,于是倍加愤恨和恼怒,考虑到还有前内政总长等人在劫匪的手里,于是痛下决心: 誓要踏平黄河口,剿杀海匪傅瑞五。 第二十八章 闻所未闻 喧闹的黄河口这几天迎来了难得的宁静,傅瑞五斜躺在土坡上,出神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这里,像充满希望与梦幻的天堂,弥漫着近乎原始本色的静谧和安详;这里,是鸟儿与自然最酣畅融融的生态乐土;这里,也是鸟儿与人类亲密交流的精神家园…… 日出时百鸟齐飞,日落时鸥鹭争鸣,水面上一群群洁白的羽翅,宛如天使信手扯下的片片白云,在蓝天碧水的衬托下格外圣洁、灵动而高雅。 远处,海鸥在空中迎风招展,仙鹤在涉水优雅取食,野鸭在苇荡悠悠穿行,苍鹭缩在水边静静守候;近处,波光粼粼的浅水之上,鸟儿时而追逐,时而嬉戏,时而翻飞,叫声啾啾,野趣陶陶,生机盎然……组成了另一幅壮美、和谐、迷人的场景,荡漾着生命的祥和,充溢着生命的礼赞。 ——多么美丽的家乡啊! “以前,老子还真想当一个安分的渔民,相守着这一滩的宁静、合欢,晒晒盐、打打鱼、捞捞虾,高兴的时候再吼上两嗓子——都是这黑白颠倒的世道!……”,傅瑞五愤愤地骂着,边看了一眼身边的云尚仁。 “是啊!还有这腐朽、无能的官府!”,云尚仁狠狠地说。 接到内线的情报,韩复榘这次兵围黄河口确实是下了狠力:海上,由第三舰队司令亲率“永翔”、“海鸥”等舰船封锁海口,陆地派遣山东民团司令赵明远亲率第一路和74师1旅,进入利津北部沿海,从西北、西南方向分头并进,逐级压缩,合力向黄河口腹地聚歼。 “……在老子的地盘上,当然得由老子说了算!”,傅瑞五紧锁眉头,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傅瑞五、云尚仁反复合计后,最终决定采用诱敌深入、中心开花的战术,尽量把敌人往海边湿地中心诱引。 刚开始,傅瑞五利用莽莽芦苇荡河汊纵横的优势,安排人四处放冷枪冷炮,进攻的敌人被牵着鼻子,迷迷瞪瞪乱闯乱钻。盛夏酷热,阴雨绵绵,加上茫茫苇海,不辨东西,几天下来,进剿的部队早已是人困马乏,哀怨声不断。更可悲的是,虽然马不停蹄地跟着枪声胡钻乱拱一气,但始终却是连个土匪的人影也没见到。 黑哥手下兄弟则是时时躲在暗处,借着行动快、地形熟,打两枪就换地方,逮到机会看到几个落单的,也就一枪撂倒。所以,官军每前进一步都是胆战心惊、惶恐不安,前面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呼啦趴倒一大片。 官军越发胆小,行动迟缓,推进速度之慢大大出乎黑哥预料:原本三天的计划,竟一下子拖到了第七天。 终于来到第七天傍晚,陆上赵明远这一路人马,被引到了黑哥傅瑞五预定的位置,另一边从军舰上下来的官军也被渐渐引入了芦苇荡深处。 眼见战机成熟,傅瑞五、云尚忠各率一部,突然转身,分别向身后的官军主动进攻,一时间枪声大作。两边的各路官兵一看,追了六七天,终于是见到了真匪,顿时瞪大了双眼,打起精神,以为马上快要搜索到土匪的老巢——立功受奖的时候终于来到了!于是,纷纷举枪架炮,猛烈射击,喊叫着死命向前冲锋。 这时候天色已渐渐模糊,双方相距也越来越近,瞅准时机,黑哥下令,吹响螺号。随着螺号三声长响,黑哥、云尚仁等人在铁桶里放了几挂炮仗立刻俯身而退,悄悄从左右两侧隐蔽水道撤出了战场。 那边混战双方不知其中有诈,呯呯啪啪,枪炮齐鸣,竟然越战越勇、互不相让,一时间打得好不热闹。两边的官兵心里实实都在暗暗诧异:谁说土匪是乌合之众,听响就逃?全他妈扯淡!你看这势头,还真不能小看了前面这帮土匪,战斗力、火力竟然大的惊人! 于是进攻的两路官军愈加恼怒,咬牙切齿,疯狂对射。机枪重炮,你来我往,竟然越战越勇,不分高下。 撤到远处堤坝上的黑哥傅瑞五,一边大口吃着美味,一边带着弟兄们,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场狗咬狗的枪炮大戏,还不时地评头论足,一如平时的摔跤比赛。 战至后半夜,双方激战中的枪炮声才戛然而止。第二天天还不亮,就见两路官军急急忙忙抬着各自的伤员,悄无声息地撤离了黄河口。。 “——真是闻所未闻,奇耻大辱!” 省政府办公室里,韩复榘咆哮着,发誓要进行二次围剿。 第二十九章 黑虎掏心 半月后,韩复榘重新集结,这一次派出了3架飞机,在海军第三舰队的配合下,盘旋在黄河入海口一带,巡回侦查,见船就炸,见人就扫,极近疯狂。 陆地上,又再令民团司令赵明远率部围剿。由于上一次急躁冒进吃了大亏,这次民团更是加倍小心,以猛烈的炮火探路,队伍互为犄角,相互协同,步步为营。 随着官军的步步紧逼,一段时间过后,黄河口的民众、过往船只以及傅瑞五的兄弟们都遭受了不小的损失。但由于地面官军行动太过谨慎,芦苇荡进剿却始终没有深入核心区域。反而时间一久,部队官军竟然都被傅瑞五吓破了胆,但凡听到黑哥的螺号声,就吓得两腿发颤,而一听到铜锣响起,知道是鸣金收兵,官兵悬着的心这才踏踏实实的放进肚子里。 傅瑞五探得这些情况,于是就一改过去被动挨打的局势,隔三差五就安排弟兄搞一次突袭,或者趁黑夜来一次佯攻,再不就是夜深人静吹吹螺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搞得赵明远的队伍真假难辨,心惊胆战,夜不成寐。久而久之,越发地苦不堪言,人人自危,毫无斗志。 办公室里的韩复榘更是着急的要命,脸面全无。上面一日三次的催问进展,英国佬时不时的讥讽嘲笑,唉……也是啊!日本正规部队你打不下来,竟连个土匪也三番两次地剿灭不了,战力之弱,可见一斑。 可眼下黄河口实实难缠,军舰、军舰开不进去,飞机、飞机轰炸不着,就连部队也他妈的攻不进去……着实令韩复榘头大! 老韩果然就是老韩,眼珠转了三转,两个字浮现在他的脑海:招抚。于是,匆匆命人拟好了招抚通告:许以高官厚禄,极尽诱惑。然后遍发黄河口。 这段时间以来,遭到围堵的傅瑞五和他的兄弟们,大的战斗倒是没有,而零零星星的遭遇战、偷袭战却是经历了不少。围堵的日子,对在本地生活惯了的傅瑞五等人而言,吃的影响不大,毕竟河汊里野菜野藕、潮沟中的鱼鳖虾蟹有的是。但是随着大大小小的对抗,武器弹药却消耗的太快,这让傅瑞五、云尚仁等人心里暗暗有些着急。 这天,傅瑞五见到通告,灵机一动,决定来个将计就计。于是让云尚仁拟了一份回函,并且释放了两个人质,向官府表达了同意和谈的意愿和诚意。这边,进攻的赵明远部官兵听到这个让人振奋的消息,心中不免大喜,也就渐渐放慢了进攻的步伐,更加疏懒、懈怠下来。 这天傍晚,天刚刚擦黑,正是见人不识面的朦胧时刻。临时弹药库房旁边的泥地上,赵明远的几个士兵正在专注地烤着河鱼,鱼肉的焦香味顺风飘出了老远…… 不远处,云尚仁带着化妆成官兵的一队人,正骂骂咧咧地走过来: “他妈的,小日子过得倒还挺滋润!老子们到现在还……” 边打着招呼,边慢慢地走近了两个放哨的哨兵。云尚仁故作生气地边说着话,边掏出了证件。身后的几人早已快步来到了哨兵旁边,乘两人低头查验,三下五除二,就已放倒在一边。随即,小队队员分头突进,很快就悄悄解决了库房的守卫。 隐藏在附近芦苇丛中的傅瑞五等人见状,赶忙快步跑了过来。于是,一众人打开仓库,悄悄补充了枪弹,又借着天黑向着中心赵明远的军帐摸过来。 傅瑞五先派几个人在另一侧冷不丁地放了几枪,并忽左忽右、断断续续吹响了螺号…… 军帐里的赵明远近来心情不错,正在帐中听着小曲。自从收到傅瑞五要投诚招安的消息,赵明远可真是开心的不得了:自己率队征战这么多天来,泥里水里,辛苦奔忙,也总算看到了一点希望。看来一切都快要结束啦!心中不免又有了些许的冲动。 正盘算着如何接收、然后回去受奖的事情,却突然又听到螺号声,赵明远不由得大怒:“他娘的!不是马上就要结束了吗?竟然还来袭扰!……”,于是,赶忙派人追击。一名副官得令,迅速跑到军账之外,急急忙忙集合一队人马,一边打枪一边喊叫着向远处追去。 这边的傅瑞五一见追击的队伍渐渐离去、枪声越来越远,于是就突然间吹响了螺号,一声呐喊率领大队人马掩杀过来。顿时,赵明远的营区里枪声大作,爆炸声接连响起,喊杀声犹如排山倒海一般…… 双方混战中,赵明远头部被击伤,血流满面,狼狈至极,在部下的拼死掩护下,连滚带爬终于冲出重围,总算捡回了一条老命。傅瑞五、云尚仁一把火烧掉了赵明远的指挥所,带领兄弟们犹如虎入狼群,乘势来回冲杀,消灭了不少的官军。 按照预定计划,听到这边的枪声,傅瑞五部署的其他各路弟兄也赶紧出击,向周边的官军猛打猛冲,发起了总攻。敌军各部眼见军部大火熊熊,心知大事不妙,缺乏统一指挥,顿时方寸大乱,无心恋战,于是纷纷溃败逃散。。 第二天一大早,赵明远头裹绷带,带领残兵败将,又一次垂头丧气、狼狈不堪地撤离了黄河口。 接连的失利,让韩复榘暴跳如雷,迅速撤换了赵明远。他要再调精兵,血洗黄河口。 第三十章 巧计连环 远在天津的云尚孝,这些天一直在紧张关注着黄河口的局势变化,瞅准赵明远部队撤离黄河口的空当,云尚孝迅速派人接走了傅瑞五的妻子薛晓莹、儿子傅小瑞和一批家属。 望着渐渐远去的亲人和船只,傅瑞五、云尚仁深知,接连两次惨败的韩复榘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还会卷土重来。多年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已早早地让他们嗅出了大战将至的味道。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乘着月色,傅瑞五、云尚仁带着刘三等几个信赖的兄弟,将劫得的金条、银元等财物悄悄掩埋在了飞雁滩一处不显眼的高地,并做好了标志。 后半夜,趁众人熟睡之际,傅瑞五又独自一人悄悄起身,定好了方位,将标志向北斗方向挪了500步。 这段时间,傅瑞五、云尚仁带领大家可是忙碌的很:在四处筹集、购买武器弹药的同时,一面根据水流及河汊走向,重新规划、布置了大量的地桩、陷阱和拦阻暗坝,一面又安排人在苇塘、荒地和密道设置了不少的雷区。另外,云尚仁还让人赶来了几百只山羊,弟兄们很是不解。 接下来,傅瑞五专门派人到利津县城、潍县、青岛、济南等地,到处散播消息:声称如果官军胆敢再进犯黄河口,就要杀人质、刺杀韩复榘等政府高官家属的消息,一时间几个城市风声鹤唳、政府高官人人自危、家家防范,惶惶不可终日。 另外,傅瑞五还秘密转移、安置了一部分老弱妇幼人员到了海丰、营口等地,以应不测。 大战在即,这一日傅瑞五巡查完毕,肩抗长枪来到孙丹林等人质面前,众人一见,吓得纷纷大叫着惊慌躲闪,孙丹林可能也估计到最后的时刻就要来到,于是倔老头面无表情,冷冷地说: “难道这是要动手了吗?!……” 黑哥哈哈大笑,“这么多年来,黑哥我从来没做过亏本的买卖,唉!……这他妈还真是第一次!”,边说着边命令手下,松开所有人的绳子: “都是中国人!以后多做点对得起老少爷们的事!少他妈的跟着那些贪官狗头净做些下三滥的勾当!如果下一次……”,黑哥瞪着牛眼,咬着牙恶狠狠地教训了一番,又给了每人几块大洋算作路费,这才派人将人质送出了黄河入海口。 这一次的韩复榘真的是大动干戈,他一方面调动了海军第三舰队、民团一部围歼,又陆续派出了五架飞机对黄河口地区日夜轰炸。另外海面上还策划调动了英国航空母舰助攻,不间断的实施炮击,出动飞机低空扫射。 一连十几天的狂轰乱炸,眼看着傅瑞五的兄弟伤亡了不少,地盘也在不断地缩减。傅瑞五和兄弟们宁死不屈,依托黄河口天然的河道优势,以及预先设置的路障、河障,也是且战且退。同时,为了迟滞敌人进攻,按照规划,将部分重要区域的荒滩上、杂草中各自放上山羊,羊腿上拴着不起眼的细绳,绳子的另一头挂上隐在暗处的地雷或是手雷,人来羊跑,自然就会拉响爆炸。弟兄们管这叫做“人来响”,数枚炸弹在不同方位接连爆炸,威力巨大,像定时炸弹一样好用。 这一天,黑哥突然传令:自即日起,改号进锣退为锣进号退。如此以来,广袤的黄河口芦苇荡中,这边不时锣声,那边又不时号声。芦苇丛中围剿的官兵,既不辨东西南北,也分不清黑哥的队伍到底是进攻还是撤退。就这样被牵着鼻子、乱拱乱转乱闯,云山雾罩地摸瞎,一个不留神,惊扰了野地里、苇丛中吃草的山羊,山羊一跑,拉响了隐藏的炸弹,于是就紧接着一连串的爆炸,死伤一片。 就这样,韩复榘的官军每前进一步不是陷阱,就是炸弹,还有隐藏在暗处时不时的冷枪冷炮,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种状态下,尽管官军上下咋呼的厉害,可是雷声大雨点小,推进速度实在是蜗牛般的迟缓。 没办法,主席韩复榘于是就又用上了拿手绝招儿。一面加紧进攻,一面加大招抚力度,这一次更是许以高官厚禄,甚至以美女相诱。 数日之后的一个风雨渐浓的下午,黄河口芦苇荡深处的孤岛上,黑哥傅瑞五正在和云尚仁等兄弟们商量对策,忽然四周枪声大作,飞弹炸响,其中一枚竟然落在地屋子的角上爆炸,立时周边就有四五个弟兄被炸翻在地。 “黑哥,黑哥!快快快……刘三叛变啦!快跑啊!……” 远处一名小兄弟手捂着流血的肚子,一边踉踉跄跄朝屋子跑来,一边高声喊着。 原来,傅瑞五下面的小兄弟刘三经不住官军诱惑,竟然偷偷跑到了官军营帐,报告了傅瑞五等人的行踪,现在刘三正带着大批的官军轻松绕过路障,沿着秘密小道,向着核心区域掩杀过来…… “狗日的刘三!……”,黑哥傅瑞五怒骂着,赶忙拎起长枪,大喝一声与云尚仁等兄弟们冲了出去。 风骤雨急,一阵枪炮隆隆、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厮杀过后,黄河口腹地到处浓烟滚滚,火光一片,泥地上、河沟里,荒草上都是狼藉斑斑、残肢断臂、血肉模糊,雨水、河水、海水掺杂着血水肆意横流,染红了近处的河海,染红了远处的天地…… 云尚仁架着负伤的黑哥傅瑞五且战且退,来到了一处柽柳丛中。看着身边也是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几个兄弟,又看了一眼不远处搜索的官兵,傅瑞五赶紧让人在不远处的上风处又燃起了几把大火,顿时火光四起,烟雾弥漫。 借着缭绕的烟雾,傅瑞五急忙从怀里掏出来一把芦管,吩咐一人一支含在嘴里,紧随着几声剧烈地爆炸,傅瑞五、云尚仁等几个弟兄,迎着扑面的烈火,悄悄潜入河沟的浑水之中,慢慢向远处潜游而去…… 在国民政府韩复榘部队海陆夹击、以及英国航空母舰的联合围堵、清剿之下,傅瑞五部大部分被剿杀殆尽,余下的四处逃散。由于始终没有找到傅瑞五,围剿的官兵只好找了一具与黑哥身材相仿的尸体,回去邀功了事。 雨后放晴,已是夕阳西下。 浴火重生的傅瑞五、云尚仁等一小部分人快速穿行在杂草丛生的荒地上,身后萧瑟的秋风中,一望无际、漫滩遍野的黄须菜正映照着烈烈燃烧的炮火,红的恢弘,红的壮烈,依依不舍地牵连着远处的云霞……。 几天后,刘三带着一群官兵急匆匆来到飞雁滩上,苦苦搜寻了三天,一无所获,刘三当场被毙。 顺天轮事件之后,老二云尚孝深感时局危艰,遂带领全家及大哥云尚忠留下的两个孩子云子荣、云子善飞往香港。 第三十一章 冬梅逢春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抗日战争全面爆发。 利津一批有爱国觉悟的知识青年,在张昕(原名张云祥,利津县城西南街人)、安克平(原名安运昌,利津县城北街人)、赵干(原名赵毓琯,利津赵家夹河人)等人的带领下,满怀抗日救国的激情,投笔从戎,参加了八路军、新四军。 后来,在曾任宁津县抗日民主政府县长的李毓祯和在八路军115师任职的赵云青(原名赵元风,利津盐窝人)等人的动员下,傅瑞五、云尚仁在沉寂了一段时期后,重新振作,带领手下的几十个兄弟,毅然决然加入了八路军山东纵队杨国夫的队伍,在共产党的领导下,走上了抗日救国的道路。 夜幕的掩护下,老三云尚仁带着一个班的战士正在悄悄接近敌军炮楼。来到壕沟处,一队人随即俯身散开,作扇形悄悄将炮楼包围起来。 跟随黑哥傅瑞五参加八路后,云尚仁因为战斗经验丰富,有勇有谋,被任命为尖刀班的班长。此刻,他正率领全班同志执行拔除沙家洼据点的任务,为大部队进军鲁北地区打开通道。 云尚仁见战友们都已埋伏就位,随即悄悄剪断壕沟边上的铁丝网,刚要抱起炸药包准备匍匐过去,猛然听到头顶上方叮当叮当地响了几声,于是赶忙缩回壕沟里。原来,狡猾的敌人为了警戒,竟然在壕沟边的铁丝网四周挂上了小铃铛,夜里一有触碰就会叮当作响,声音传出很远。 炮楼上的敌人听到响声,马上移过来探照灯,随即哒哒哒一排子弹飞了过来。 云尚仁早有准备,趁枪声未落,迅速从身后袋子里抓出来一只野鸡,反手一仰,把野鸡扔了出去。野鸡循着探照灯的光柱,咯咯咯地向炮楼飞去。见状,炮楼上的敌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将探照灯移向了别处…… 趁这个当口,云尚仁马上起身,爬上壕沟,几个箭步冲到炮楼底下,猛地拉开导火索,随即身体一个后仰,翻滚着溜了下来。 紧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战士们一跃而起,高喊着冲了上去…… 原来,抗战初期,山东八路军部队活动的范围在胶济路以北、小清河以南这个狭长的地区,直接牵制敌人的战略交通线——胶济铁路。后来,随着敌人对我部队的频繁扫荡,斗争异常艰苦,部队得不到休整。是横跨铁路,依托南部山区坚持平原战争,还是独立自主地全面坚持平原战争——这个问题困扰了八路军指挥员许久。。 后来,经过反复研讨,八路军山东纵队才做出新的战略调整:让出胶济铁路以南的小块山区根据地,不再老是骑着铁路打转,一路由许世友率领386旅一部及独立团,深入胶东、鲁南山区,建立根据地,伺机打通鲁南、胶东沿海一线;另一路第三旅由杨国夫率领,转入鲁北更纵深、更广袤的黄河口腹地,集中全力坚持平原战争,逐步建立根据地,进而打通黄河口与冀鲁边区的通道。 形势的发展越发的喜人,在接连拿下了沙家洼、营里等几个炮楼和据点后,八路军北进的大门也彻底打开。在清水泊根据地建立不久,杨国夫的八路军部队分三路渡过小清河,一路北上,继续向着鲁北的黄河口挺进。 第三十二章 一战成名 义杀刘茂恩后,老九云尚齐接受党组织安排,迅速离开了洛阳,辗转回到了山东胶东,加入了许世友率领的八路军山东纵队第386旅成了一名代理连长。 来到共产党自己的部队,云尚齐这才真正感受到了革命队伍与国民党军队的不同,这里的部队官兵平等、上下一心,生机勃勃、斗志昂扬,与当地的群众相处的就像是一家人,一派其乐融融的自然、和谐景象。一切的一切,都令云尚齐既新奇又兴奋,不由得就有了一种回到家的感觉,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时刻准备着要找机会好好表现一下。 最近一段时间,许世友指挥386旅在胶东接连袭击了威县、曲周等城,取得了很大战果,于是386旅一部就在香城固与当地群众举行军民联欢,隆重庆祝两城大捷,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消息被敌人获取。 大会次日一早,日军旅团长安田为了报前几次失败之仇,指挥日军骑兵一部,日军步兵一部,分乘60多辆汽车,突然之间包围了香城固。 安田旅团隶属坂垣师团,是日军的主力。面对如此严峻的敌情,分析会上许世友坚定地提出:“防御战绝不是一味地防御,只有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我们首先要坚持就地消灭当面之敌。只要坚决彻底,就能一鼓作气,打乱敌人的部署,然后在战斗中寻找新的战机,也才能更好地保全自己。目前,香城固我们的人加起来有2000多人,兵力还不算少。虽然这里无险可守,但有房屋、村落可作掩护,比起暴露在外的日军,还是有利的。只要敢冲敢打,有效地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就能挫败敌人的锐气。另外,外围我们的部队得到战迅,定会火速赶来支援,这样以来我们就可以里应外合,来个反包围。”,一番话讲下来,大家无不摩拳擦掌、群情振奋。 会上,云尚齐主动请缨,带领全连从侧后向敌人的骑兵阵地发起攻击。 云尚齐率部首先向滞留在一处沙丘附近的日军骑兵悄悄压了上去。这突然杀出的一支队伍,大大出乎安田的意料,他怎么也没料到八路军竟敢主动发起攻击,于是匆忙指挥应战。让安田更没有想到的是,这支小部队突进的速度非常之快,惊愕之际就已经冲到了眼前,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与骑兵混战在了一起,不少日军骑兵纷纷落马,哀嚎不止。 后面的许世友密切关注着进展,见时机成熟,命令八路军骑兵快速从另一侧杀出,迅速投入战斗。敌骑兵在前后夹击之下,一下子伤亡大半。 云尚齐正在全力拼杀,一扭头,猛然发现在沙丘附近的枣树下,有日本兵在打旗语,便断定枣树林中肯定是敌人隐藏的指挥所。于是就迅速带了一个排的战士摸过去,随着一排排的手榴弹扔下,敌人指挥部被炸得人仰马翻,指挥官安田当即毙命。。 许世友见机立即组织部队反击,队伍来回冲击,更加打乱了敌人的部署,这时周围的八路军部队听到枪声,也已快速赶了过来。几支队伍合在一处,八路军战力激增,层层反包抄,交替出击,轮番突进。战斗一直进行到下午,又在村子里展开巷战,拼杀了几十次,日军伤亡惨重,最后不得不狼狈撤出了战斗。 香城固反包围战,经过整整一天的激烈战斗,歼敌500多人,击毙敌军旅团长安田,八路军386旅又获得了一次重大胜利。战后,许世友代表旅部亲自将安田的指挥刀奖励给了云尚齐。 第三十三章 诸葛献计 1939年1月,日军二次侵占利津县城,建立了日伪政权,扩充伪军,修筑碉堡,安设据点,强化治安,大范围实行“三光政策”,广大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夜幕下,利津北部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里,昏暗的油灯下,一张老旧的桌子上放着一张手绘的地图,傅瑞五、云尚仁等七八个农民打扮的汉子或坐或站地围在屋子四周,桌子正面坐着的正是旅长杨国夫,桌子旁边还坐了四五位身穿八路军军装的人。原来他们正在召开“诸葛亮会议”,大伙正在七嘴八舌热烈地讨论着…… 突然,傅瑞五起身来到桌前,仔仔细细向大家讲了一阵子。杨旅长听了,沉思半晌,猛然站起身: “好!就按老黑说的!哈哈哈……” 说完,杨国夫就与大伙紧锣密鼓地布置起来。 鲁北平原地区,东接胶东,南跨胶济铁路与鲁中相邻,西枕津浦铁路,北连冀鲁边区的黄河入海口,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杨国夫延安“抗大”毕业后,主动请缨,要求到环境更加险恶、斗争尤为复杂的山东地区,发动群众,因地制宜,开展灵活多样的抗日游击战争。 茫茫无际的大平原,地势平坦,四通八达,视野开阔,一望数里。日军部队机械化程度较高,车马配备完善,部队行动迅速,火力强大。反观我军装备落后,活动全靠两条腿,而且最要命的是一旦与敌军遭遇,无处躲无处藏,拼死抵抗,火力又严重不足。如此以来,开阔的平原地区,就给敌人提供了可以长途奔袭的有利条件。 为此,杨国夫和各路指战员可是没少费心思,多次发动群众,召开了“诸葛亮会议”,请大家献言献策,力求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会议上有人提出:目前形势严峻,地势又比较特殊,部队应暂时撤回鲁南山区活动,等条件成熟再打回来。这条建议显然与目前总的战略方针相背。也有人提出:是否可以仿效其他地区开展地道战,可是鲁北地区尤其是黄河流域,多是松软多水的砂质淤积地层,极易坍塌,根本不适合大面积、长距离的坑道挖掘,很显然这一条同样也是不太适合。 多次会议之后,大家仍然是毫无头绪,一筹莫展,直到这次黑哥傅瑞五的一席话,才算是茅塞顿开:地下坑道既然不行,那就改挖地上壕沟。 于是,在整个鲁北战区,八路军向全区群众发出了“改造平原地形,大挖抗日沟渠”的号召。 指示迅速传达下来,接着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要一逮到机会,就到处是兴高采烈挖地渠的官兵,到处是热火朝天挑壕沟的群众,改造地形、支持抗战的大运动就在鲁北大地轰轰烈烈地快速开展了起来。 广大群众发扬了惊人的创造力,先后开挖了“抗日交通沟”、“抗日封锁沟”、“保村护庄沟”等多种形势的抗日沟,从而形成了纵横交错、四通八达的网格模式。这样,既便于我军机动作战,又利于军民隐蔽转移的抗日沟网,使整个鲁北平原变成了村村相连、庄庄相通的管网地带。 另一方面,抗日沟的开挖也大大迟滞了日军的进攻速度,日军“长途奔袭”的闪电战术再也无法有效施展了。。 这一日,正在满头大汗、挥镐刨土的傅瑞五被杨国夫急急忙忙喊到了指挥部:上级命令,傅瑞五立刻动身奔赴延安,参加“抗大”的短训学习。 接到命令后,傅瑞五很是兴奋,急匆匆告别了云尚仁等老战友,飞马扬鞭,向着延安的方向,一路飞奔而去…… 第三十四章 尺短寸长 随着各地抗战的不断深入,共产党与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英勇抗战的消息,渐渐地在利津的部分乡村秘密传播着,使人们在黑暗中看到了光明和希望,广大群众也以各自不同的方式积极参加和支持着抗日的大业。 五股道云家由于家族的影响力,慢慢成为了周边共产党的活动场所和秘密联络站,老八云尚平更是成了地下交通员,他借着走村串街、寻医问诊的掩护,一边秘密宣传革命,一边搜集和传递着情报,同时还冒着生命危险掩护和救治过许多的部队伤员和干部家属。 这一天,五股道村北荒地中的土窑里,老八云尚平正在给两名年轻的八路军伤员换药。看着他们稚嫩的脸庞和身上的枪伤,听着他们乐观和自信的谈话,云尚平不禁感慨: “多好的孩子们啊!要不是打仗,像他们这个年龄,此刻他们也许正在父母、长辈面前撒着娇呢!也是啊!自古英雄出少年呢!……” 这是,其中一个突然伸过头来说: “八叔,你收不收徒弟呀?你要是收的话,我想拜您当我的师傅!我向您学治伤、治病,这样我们队伍上就也有先生了,那些伤员同志们也就不用那么痛苦啦!” 还没等云尚平搭话,紧接着自己就又喃喃地说: “可惜现在还不行,我们得先打鬼子!要不……等胜利之后吧!……” 云尚平笑着,连声应着:“好好好!那咱俩可说定了啊!呵呵呵……” 正说笑着,女八路张林一闪身钻进了土窑。张林是一个对敌经验丰富,作风干练、飒爽的年轻姑娘,是区各界救国联合会(简称各救会)主任兼妇救会主任,负责利津北区一带宣传革命、组织发动群众建立抗日群众团体,建立基点村、基点户,改造乡村伪政权等工作。张林一进来,就安排了一个重要的任务。 原来,随着近期抗日形势的发展,经过我党地下工作者前段时间大量细致的工作,国民党山东第五区保安九团团长王雪亭已有明显的进步倾向。先前,我党已选派了经验丰富的吴忠同志扮作大厨,秘密安插进了保安团的炊事班中,相机进行联络、策反工作。 正当一切都在按计划迅速推进的时候,国民党师部可能也察觉到了风声,最近突然调派了一个督导队进驻了王雪亭部,名为督导实为监视。这样一来,里面的信息传不出来,外面的消息也递不进去,致使王雪亭与共产党这边彻底中断了联络。现在,上面有一份重要情报,务必要想方设法尽快送到王雪亭的手中。 默默走回家的云尚平,冥思苦想、依然是一筹莫展。猛然间,老小孩吱吱啦啦的唢呐声突然传入耳中…… 第二天上午,在保安九团驻营门外的大街上,老小孩老四云尚爱手拿唢呐,正赶着两只肥壮的绵羊慢慢悠悠从大街上走过,大门口两个士兵慵懒地打着哈欠,不时伸着懒腰……。 其实,老八云尚平早已提前将情报藏在了稍大一只的羊尾下,又在羊角上系上了从张林围巾上剪下来的红绸布。来到营门前,老小孩偷偷瞟了一眼门口的哨兵,见没人理睬,于是两手端起唢呐,一仰头,竟然摇头晃脑、旁若无人地吹了起来…… 唢呐的声响,立刻引起了大门口哨兵的注意: “真他妈的大胆!竟敢在这里撒野——哈哈!也该着老子们今天要开开荤,哈哈哈……” 哨兵顾不得站岗,一边嘻嘻哈哈叫骂着,一边忙不迭地飞奔过来抢羊。老小孩见状大惊,上前紧跑几步,双手护住绵羊,拼尽全力死死阻拦,却被哨兵猛地一脚踹翻在地。然后,两个哨兵一人一只,双手拖拽着羊角,把绵羊径直拖进了兵营里。 身后的大街上,只留下老小孩坐在地上虚张声势地哇哇大哭,路人见状,不住地摇头叹息…… 从此以后,老小孩云尚爱成了老八的得力帮手,个矮身小的身高劣势,竟然成了他最好的掩护,使得他竟然能够在大白天,都可以大摇大摆地在鬼子、汉奸的眼皮底下,来去自由、准确快速地传递着情报。。 老小孩自己也快乐地享受着这一切,大大咧咧的性子,也越发地让众人喜欢…… 云家大院里,老七云尚和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兄弟们所做的一切,虽然嘴上依旧默不作声,但是早已心如明镜。一直以来,都是在暗地里尽着自己的力量,在默默地成全和掩护着。 第三十五章 暗夜春雷 “二鬼子真是苦难当, 站岗站到月东上, 小鬼子嘻嘻哈哈吃白米, 二鬼子撅嘴膀腮吃高粱, 还时不时地掺点糠。 ……” 惠民的一个大集上,喜来正在说着自己最近新编的书目,拥挤的人群不时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喜来根据时政新编的脍炙人口的说唱,越来越受到群众的欢迎,尤其是打鬼子、抓汉奸的片段,人们更是喜欢的不行。 “…… 想起了几年前,鬼子打到咱惠民县, 县长国军都逃跑,丢下人民泪涟涟。 救星来了天见亮,八路军呀共产党, 建起敌后根据地,就是为了保家乡。 英雄男儿齐武装,拿起锄头抗起枪, 平原坚持游击战,出入河口芦苇滩, 神出鬼没兜兜转,就是神仙也难算。 今天端炮楼,明天送炸弹, 白天打鬼子,夜里除汉奸, 结果没几年,敌人吓破胆。 你若不相信,睁眼往前看, 我细细一咂摸,认认真真算: 让我跟你说—— 保准没几天,鬼子也就快完蛋! 哎!…… 眼看天还早,咱接着下一段!” 一段说完,喜来赶忙擦了一把汗。紧接着,醒木一拍,昂首提气,接着开讲: “说的是七月天气热烘烘, 满坡的豆子一片的青, 高粱打苞要秀穗, 谷子点头赛老翁, 唉——满眼的秋景真好看, 树上的小枣也发了红。 渤海区的子弟兵, 紧急集合要反攻, 炎热天气咱不怕, 为的是搭救咱们的老百姓。 前面站着的杨司令, 指挥打仗有本领, 一个一个地拔据点, 百战百胜出了名。 我听司令说——眼下已经分了工, 明天要去寨里打, 后天就把盐窝攻, 还要分出精兵再一路, 悄悄摸近攻滨城。 ……” 一段下来再接一段: “运输队,也来到, 赶着大车快步跑, 得嗷吆地高了兴, 嘴里还唱起自己编的“随军行”, 八路军,真英勇, 为国为民来尽忠, 咱们军民一心勇猛向前攻, 早赶走小日本啊——咱就早一天, 早一天啊,享呀享太平!! ……” 台上的喜来越说越兴奋,台下的群众也越听越激动,角落里的几个伪军听了,苦瓜般的脸不由地越拉越长、也越来越绿了…… 第三十六章 以间除奸 这天,刚刚执行完任务赶回部队的老九云尚齐,又接到了首长许世友交给的一个新任务。 原来,近日山东利津西北部的杨国夫部的八路军,正在策反国民党第五区保安九团团长王雪亭,经过前期多次秘密接洽,王雪亭已决定将于下月十五晚率部起义。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了在日军主子面前邀功,驻烟台的大汉奸赵保原手下邓学良,想借着和王雪亭曾经同学的关系,将王雪亭所部拉到伪军——也就是皇协军这边。邓学良先是派人来到王雪亭高密老家,用谎言将王雪亭的母亲、妻子等家人骗到了烟台,软禁在了一处宅院里,然后要挟王雪亭就范。得到这个消息,八路军总部非常着急,立即做出指示:要求设法尽快除掉邓学良,安全营救出王雪亭家人。 云尚齐接到任务,挑选了两名精干的战士,三个人乔装来到了烟台。 通过连续几天的侦查,云尚齐很快就摸清了邓学良的活动规律以及藏人的宅院。但汉奸邓学良很是狡猾,平日里深居简出不说,即使出来也总是谨小慎微、层层护卫,防范的很是到位。另外软禁人质的宅院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如若强攻,恐怕人质的安全无法保证。正在云尚齐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偶然发现的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 原来,通过细致观察、深入探访,云尚齐发现:尽管这些汉奸们在他们的主子——日本人那里,表现得惟命是从、尽职尽责、可圈可点,但日本人从骨子里是不相信他们的,对他们更是时时提防、处处防范。日本人不但在这些汉奸们的身边安插眼线,而且日常活动也是不间断地派人跟踪盯梢。更为重要的一点,就连日常往来的书信等物件,也是派人提前悄悄审阅把关。 近日,邓学良一反常态,频频私下活动,悄悄与王雪亭联系,私下动作很是频繁。邓学良本意是等策反成功,好给日本人一个天大的惊喜,但没成想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其偷偷摸摸、欲盖弥彰的行径,反而大大引起了本就疑神疑鬼、恐慌不安的日本人的猜忌,接着是不满,最后是愤怒。 了解到这些情况,云尚齐立刻大笔一挥,假借王雪亭的口气,给邓学良写了一封信,大意是:同窗多年,兄弟情深,大哥我早就知道兄弟你的一腔报国热情,可与天地同书。这些年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忍辱负重,实属不易。如今大业待定,党国急需你等英才,盼你履约率众归来,共图宏业。倘若如此,哥必亲往相迎,摆酒相庆,兄弟定当一醉方休,云云。 日本人截获书信,秘密拆开查验。真是不看则已,这一细看,简直是要气炸肝肺:表面上邓学良这老小子一副恭顺,口口声声天天喊着效忠天皇,却原来私底下偷偷摸摸竟要带兵谋反——好大的胆子!盛怒之下,一刀将邓学良砍了脑袋。 这边邓学良被杀,血还没擦干净,消息立刻就像长了翅膀,飞一般地传到了邓学良的伪军驻地,整个伪军营区一扫往日趾高气扬、飞扬跋扈的嚣张态势,突然之间上下唉声叹气、人人自危、惊恐一片,一个个犹如丧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趁混乱之际,云尚齐三人化妆成日军官兵,驾车来到软禁王雪亭家人的宅院。看守的伪军正在谈论邓学良被杀的事,又忽见日本人来到眼前,心中害怕,不免两腿战战、哆哆嗦嗦、结结巴巴,哪里还敢再作什么检查问话,赶忙点头哈腰、陪着小心,一路小跑着将一行人礼送出了院子……。 云尚齐驱车一路向西,将王雪亭家人送到了济南六哥云尚义安排的住处。 几天之后,王雪亭如约率部起义。 第三十七章 围城打援 这天后半夜,正在人们熟睡之际,随着“啪啪啪”三声枪响,寂静的夜空突然出现了三颗令人惊悚的红色信号弹,随着枪声利津县城四周立刻响起了激烈的枪炮声和喊杀声…… 近段时间,县城里的鬼子伪军虽然听闻八路闹腾的厉害,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天来的竟会如此之快。所以,半夜三更一听到枪炮响起,马上第一反应: 坏啦!八路来攻城啦! 心虚是肯定的,自己手里有多少兵马,外人不知道,鬼子们心里面自然门儿清。 入冬以来,每天夜幕降临,貌似都会有一车车的鬼子兵被拉进城里兵营,其实只有鬼子自己最清楚:军服下面,那都是稻草捆扎的假人。每天趁着夜色朦胧,鬼子兵把车厢里的假人放倒,静悄悄拉到外面没人的地方,将稻草人一个个竖起来,伪装好后,耀武扬威、虚张声势地拉回军营。 如此循环,天天假戏真做,以此掩人耳目。唉!……战线太长,兵源又少,其实这样做,也是鬼子们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 一番运作下来,城里边到底有多少鬼子兵,不要说普通老百姓,就连县城里看门的伪军都不清楚——这也是平日里这些伪军假装老老实实、俯身听命于鬼子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意识到八路军要攻城,鬼子伪军一面拼命组织抵抗,一面迅速传令,命令罗家镇、宋家庄、陈庄镇、以及单家寺、十里堡等据点炮楼里的伪军、鬼子,火速赶来县城增援。于是,周边据点、炮楼里的家伙接到命令,立刻倾巢出动,急急忙忙向县城赶来。 此刻,早已埋伏在罗家镇、宋家庄附近的杨国夫等人,见到时机成熟,一声号令,跳出沟壕,快速向鬼子的据点包抄过去。战士们士气高涨,个个争先,犹如下山猛虎一般,一鼓作气就迅速攻下了罗家镇、宋家庄两个据点。随后,就赶紧向天空发射了一颗信号弹。。 看到了远处腾空的信号弹,这边在县城佯攻的云尚仁等人,这才分别在几个隐蔽的地方挂了几挂慢放鞭炮,随即也带领着队伍悄悄撤了回去。 罗家镇、宋家庄两个前沿据点,被八路军一夜之间顺利攻克,杨国夫领导的部队于是就打开了西进的大门。尤其随着王雪亭起义部队的加入,八路军更是如虎添翼,于是杨国夫迅速做出部署,八路军开始向着日伪军盘踞的鲁西北重点堡垒——义和庄进发。 第三十八章 军民鱼水 “咚咚锵,咚咚锵……” 转眼间,春节就要临近。这一天随着喧天的锣鼓声,张林、老八云尚平等人带领一班群众抬着十几个大箩筐,敲锣打鼓、兴高采烈地来到了八路军鲁北分区驻地杨国夫的门前,杨司令闻听赶忙出门相迎。 原来,随着连续半年多的英勇作战,杨国夫所部取得了对日作战的一系列胜利,大大鼓舞了鲁北地区的人民群众,部队也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和壮大。但发展的同时部队自身消耗也很大,加上日本鬼子和国军的全面封锁,部队补给也越发的困难。 鲁北地区,尤其是临近利津、沾化的黄河口地区,这些年历经日伪顽、土匪和恶霸的层层剥削压榨,又赶上连续几年的灾荒年景,民众的生活更加艰难,多数家庭挣扎在死亡线上。 杨国夫领导的八路军都是农民子弟,在困难面前,杨国夫严格要求自己,也严格要求部队,切实爱护群众、一切以打鬼子、惩汉奸、为民除害为出发点,一切困难力争自己克服,决不给百姓增加负担。部队每天吃的是红薯干、高粱面掺糠菜的黑窝头,喝的都是清水汤。 “四一年,一整年,八路北进大平原。 天天净吃红薯干,俩月不见油和盐。 腊月十五推石磨,几斤高粱要过年。 …… 杨司令领咱渡难关,饿死不把纪律犯。 ……” 官兵们以苦为乐,一边唱着,一边说笑着,可老百姓听了心里却不是滋味。尤其是亲眼目睹八路军官兵驻扎在村子里,帮着群众挑水、扫院子、干零活,同时买卖公平,待人和善,关心体贴百姓疾苦,再看看他们的生活竟是如此艰苦,大家更是觉得心怀愧疚、过意不去。 当得知部队要在当地过春节、尤其是八路军进驻鲁北之后第一个春节的时候,附近村子里的广大百姓,都合计着一定要让杨司令和战士们吃上一顿新年的饺子、或者至少能够吃上一顿粗面馍馍。于是,大家推举张林、云尚平出面,挨门挨户收集了十几大筐颜色不一的馍馍,敲锣打鼓送到了杨司令的住处。 迎出门来的杨司令热情地和大家一一招呼,诚恳地对大伙说: “今天,各位受乡邻民众的委托,送来这么多过节的食品,我代表八路军全体指战员,向你们、并通过你们向全区父老兄弟姐妹表示衷心的感谢!” 接着,突然话锋一转,杨司令又说:“眼下灾荒严重,乡亲们的生活已经够苦了。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子弟兵,是为打鬼子、救人民而来的。困难面前,我们就理应与大家同甘共苦,共渡难关。无论如何,是绝对不能再给大家增加任何的负担了……”,这边云尚平一听话音不对,就赶紧插话说: “哎呀哎呀!大伙瞧瞧,也没多少东西嘛!司令,你就爽快收下吧!——再说啦,大老远都来啦,您总不能冷了大家伙一片热心不是……”。云尚平代表大家急急地劝说着,一旁的众人也齐声附和着。。 于是再三推让,但杨国夫司令始终是坚辞不收。最后,推来让去,实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云尚平于是又提出来:在大年初一,请部队的官兵分散到各家去吃一顿年饭,权当大家伙表达一下心意。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大年初一一大早,在百姓还未起床的时候,随着一阵嘹亮的军号声响起,部队紧急集合,杨国夫司令就带领部队悄悄离开了…… 第三十九章 寸草春晖 春节过后,百姓家中陆续出现了断炊现象,五股道云家不得已又架起了粥棚,开始赈济乡邻。杨国夫的八路军部队也要靠野菜补充度日。忽然一天,军需处来报: “整个队伍仅剩五块钱了!” 听着军需处的汇报,杨国夫清楚:部队现在已经到了极度困难的地步! 杨国夫深知近段时间来战士们的艰苦,每天几乎都在打仗,吃的几乎全是高粱面饼子和生着黑斑的红薯,伤病号也越来越多了。眼下的鲁北大地,底子薄,民众苦,筹粮筹款很是困难,怎么办?!杨国夫苦苦地思索着。 这天,蹲在盐碱地的荒滩上,杨国夫对着一丛丛柽柳出神:这是一种盐碱地上特有的神奇植物,它们一簇簇站立在荒原上,不断用苍劲、粗犷的枝条书写着生命的顽强与美丽。 它们的枝干嶙峋开裂,疙疙瘩瘩,朴素淡定,貌不惊人,但也只有它们,能够深深地把根扎在这片莽苍的荒原上。盐碱地的贫瘠没有让他们死去,荒原上的风雨也没有让他们倒下,凄风苦雨只能让他们变得更为坚强、更为粗粝,浩浩荡荡,无边无际,守护着这片家园,守望着这片热土…… “——只有深深扎根下去,才能够像这些柽柳林一样更好地成长!”,杨国夫自言自语感慨着。 “我们共产党、八路军的根在哪里?就在广大的人民群众中,就在千千万万无数个老百姓之中……”,党中央毛主席在延安抗大上的讲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杨国夫思虑再三,作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 卖马!——包括他自己那匹枣红色战马。 战马,相对于一个军人而言,是战友,他陪伴过自己枪林弹雨、出生入死;是兄弟,他陪伴着自己风霜雨雪、风餐露宿;甚至,他更是自己的半条命啊!,危难时刻,马儿甚至可以拿命相搏、护主逃生! “我不干!”,得知杨司令要卖枣红马的消息,警卫员刘春更加不忍心,偷偷将马藏在一位老乡家里。杨国夫知道后,严肃批评了小刘,但两眼泪水打转的刘春,仍然执拗地坚持,死活不肯答应,直到最后被关了禁闭。 枣红马牵过来,杨国夫站在马前,拍拍马的脖子,抚摸着马的鬃毛,久久不忍离开……多少次,骑着它打鬼子、除汉奸、救伤员、驮弹药,一幕又一幕,清晰地重现在了眼前。。 杨国夫慢慢从口袋里掏出吃饭时留下的一块红高粱饼子,慢慢塞到马的嘴里。看着马儿轻轻嚼动的双唇,杨国夫眼睛湿润了,赶忙转过身,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 战马被卖掉了,虽然所得的钱不多,但吃饭的问题还是暂时解决了,同时还救济了一些家庭困难的百姓。 第四十章 丹心无悔 八路军抗日前线遇到的困难,深深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于是人们纷纷以不同的方式捐款捐物支援着抗战。 这天,喜来让媳妇春花找出了父亲云山送来的包裹,又带上儿子云子富,三个人悄悄来到抗战物资捐助处,把父亲留给自己的整整100块银元全部捐了。回来的路上,喜来按捺不住满脸的兴奋,跟妻儿表示: “接下来,我要再大干一场!……对!还是要加把劲!” 兵荒马乱、又是连年歉收的年景,加上周边的人们也大多是些穷苦的百姓,哪里还有什么过多的余钱。因此,尽管喜来每日里早出晚归、辛苦奔忙,但还是攒不下几个大钱。没办法,喜来只好带上师傅尚五爷,一家人来到了人口更多,经济也相对好一些的潍县城中。 这一天,潍县十笏园旁的书场上,喜来演说的是《精忠岳飞传》中,奸相秦桧夫妇东窗旁定下毒计,于腊月二十九当夜,在凄风冷雨中把岳飞父子勒死在风波亭一节。喜来语言精练,感情充沛,气氛渲染厚重,表演精准到位。一面淋漓尽致地展现了秦桧夫妇的奸邪恶毒,另一面着重描绘了岳飞父子为国为民、誓死抗金的赤胆忠心和浩然正气。听书现场,有人在叹息,有人在痛骂,有人在扼腕,整个十笏园书场笼罩在一片悲愤、壮烈的氛围中,爱国、抗侮的情感也在慢慢地滋长、萌发。 “——啪!” 随着喜来醒木一拍,这一回宣告结束,台下的听众才猛然回过神来。随即整个书场便被喝彩声、叫喊声淹没了。狂欢的人们没有注意到,在热闹的书场一角,几双贼眼已经悄悄盯上了喜来。 这天夜里,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喜来一家人租住的茅屋摇摇欲坠,狂风不时将雨水从篱笆墙缝打进屋里。 突然,“咔嚓”一声,门猛地被踹开,刚刚睡下不久的喜来一家被惊醒。随即,三四个黑纱蒙面的大汉涌进茅屋内,从土炕上拖起喜来就是一顿暴打,十几岁的云子富本能地冲上去,也被一棍打倒。没一会儿,屋子里连同师傅在内的四人,就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全部瘫倒在地上。。 紧接着,几个歹徒翻箱倒柜、四下搜寻,直到翻出来喜来他们辛苦得来的不多的银钱,这才骂骂咧咧扬长而去。 长夜漫漫,外面的风雨也更大了…… 第四十一章 久旱甘霖 “咴咴咴……” 院门外,一声马儿的长嘶惊到了警卫员刘春,他愣了一下,旋即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八路军驻地的院门前,杨国夫的枣红马时而昂首长嘶、时而用前蹄嘚嘚地刨着地面,鼻子里打着响喷儿……刘春一见,惊喜万分,啊呀一声跳了过去,双手紧紧抱起枣红马的脖子,亲了又亲,嘴里哈哈大笑着,眼泪却禁不住又流了下来…… 身后,骑在另一匹马上的傅瑞五见状,也不禁哈哈哈地大笑出声来。 “——老黑回来啦!黑哥回来啦!” 随着一声呼喊,人们欢呼着从各个院子里飞快地跑了出来,院门前顿时热闹了起来。 原来,杨国夫司令卖马解困的消息,迅速传遍了驻地附近大大小小的村子,人们听说后无不感慨和叹息。消息传到五股道云家,老八云尚平更是夜不成寐,思虑再三,还是毅然拿出了珍藏多年的一块家传玉佩,几经周折,换回了杨司令的老伙计——枣红战马。也赶巧了,正在云尚平将马送往部队的路上,又恰巧遇上了从延安参加短训班归来的黑哥傅瑞五。 延安的培训经历和沿途的所见所闻,使傅瑞五里里外外,彻底脱胎换骨:不但使傅瑞五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和知识,也进一步增添了他为人民、干革命的勇气,更加深刻地重塑了他的思想,使他更加坚定了跟着共产党走、为天下穷苦大众谋幸福的决心和信心。 归来没多久,当看到八路军指战员虽地处偏远,却能够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中,依然坚持奋斗、坚持抗战,同时又能够保持如此昂扬的革命斗志,傅瑞五也不禁深受教育,深受启迪,连连感慨不已。 随后的几天里,战友们一直没有见到傅瑞五的影子。直到第四天的傍晚,傅瑞五一队人马,突然拉回来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箱子,才一下子彻底沸腾了整个部队营区。 看着整箱整箱的金条和白花花的银元,不少战士都震惊得看直了眼睛,先是不住地一声声啧叹,继而就兴奋地载歌载舞起来。 杨国夫司令也是兴奋异常,忍不住哈哈大笑,不住地拍着傅瑞五的肩膀,连声赞叹: “好好好!真是——来了傅瑞五,穷人变财主啊!”。 接下来,杨司令秘密部署:将这批金银大部分封存,设法转送中央,另外一小部分用于补充枪炮弹药以及目前急需的物资。 不久之后,部队就重新购买了一批战马和配具,组建了一个装备完整的骑兵加强连。同时,报请上级批准,任命傅瑞五为新组建的骑兵加强连首任连长。 第四十二章 暗度陈仓 济南同和织纺厂的车间里,老六云尚义正在跑前跑后,紧张忙碌着…… 大哥尚兰亭自从被傅瑞五等人救出监狱后,为了躲避日伪的搜查,就一直深居简出,悄悄隐居在郊区的一处宅院里面休养。济南几个厂子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务,就全靠云尚义一个人处置、张罗,他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 这一批加班加点急赶着的棉布,其实就是为鲁北地区的八路军生产。另外,鲁北地区八路军当前面临的各项困难,更加让他心急如焚。 同和织纺厂既出棉纱,又产成布,业务上外贸占了大半,为了业务上的联系,云尚义经常要与外商接洽合作。多年来的经验使他深深懂得:要把企业办好,必须要有懂经营、会管理的各种专门人才。 随着日军占领济南,原有的一些美资企业纷纷撤出,云尚义于是就雇佣了原孔士洋行的总经理美国人高瑞夫和英国人高级职员普斯,他们可都是外贸业务的老手。借着外国人的掩护,云尚义明面上与他们经营着正常的海外贸易,另一面也捎带着购进一些八路军急需的药品、弹药等物资,一直在幕后悄悄支持着抗战。 云尚义还有另外一条秘密通道,那就是通过远在香港的二哥云尚孝,把南洋各地的爱国华侨、进步青年以及大量的物资,在外贸的掩护下,悄悄由水路运抵青岛、天津,然后再设法转运至延安各地。 在日军严密的封锁下,云尚义和他带领下的济南工商界爱国人士,这些天正紧锣密鼓地在各处宣传抗日救亡、秘密开展募捐活动。。 车间里,云尚义忽然听到有人喊他,于是急急忙忙赶回办公室。刚一进门,云尚义一眼就认出了商人打扮的八路军特派员吴忠。 见四下无人,吴忠迅速向他转达了一个重要任务。 《河海奔流》第四十二章 暗度陈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三章 征程漫漫 原来,傅瑞五捐献的金银除自用了一小部分外,转送中央的数量也实在不少。杨国夫司令经过综合分析,并上报中央批准,初步拟定了分三路向外转运的方案。 第一路走陆路。参照胶东地区八路军黄金运输分队的惯常做法:由运输分队官兵分散携带,横跨冀鲁边区、晋察冀边区,秘密穿过中间的日伪防区、国民党防区,转运至延安。特点是长途漫漫,要经过多个敌占区、国统区,危险性不小。但由于是分散运送,隐蔽出行,再加上沿途有地方同志的接应,可靠性较大,也是一直以来,胶东黄金的主要运输通道。这一路唯一的缺点,就是一次运送的数量不会过多。 第二路就是走水路。从黄河口秘密出发,经烟台或青岛,将黄金转运至香港,经过共产党驻香港的办事机构,以港资的名义,暂存于外资银行之中,作为中央的金融贮备。这一路相对较为安全,缺点是暂存海外,使用起来不太方便,如遇到临时急需更是不能立马应手。 第三路走明路。即安排人员假扮商队,运输货物,夹带黄金,设法闯过层层关卡,将黄金运抵延安。这一路,要面对的是到处战乱纷争、日伪顽各据一方,既需要灵活的应对,同时又需要有强大的背景依托。 听完了吴忠的讲述,坐在椅子上的云尚义不由地陷入了深深地思索。沉默良久,云尚义这才慢慢站起身来,向吴忠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原来最近一段时间,尤其是自中条山战后,日寇进一步加强了对中国北部、西北地区的扩张和控制,致使云尚义原来苦心经营数载的前往苏联、外蒙等地的秘密商道,也一并被阻隔、截断,再加上现在石敬亭将军也已调任国军第四军风纪巡察团,原有的关系部队败退的败退,调离的调离,自己先前一直在运转的苏、蒙外贸,现在也已被迫停滞了半年之久。这条陆路商道,如果现如今再要冒然前行,想必也是困难重重。因此,假扮商队夹带秘密运送这一条路,实在是危险万分,因此不建议采用。 综合眼下局势发展,这一部分如果先就地隐藏,以后再择机处置,不失为上策。 至于另外的走陆路的办法,蚂蚁搬家式的搬运,虽然一次数量较少、时间跨度较长,但因为有胶东部队的运送经验和倾力协助,眼下则是比较成熟的方案。而且目前,尽快先想方设法运送一批到延安,也可有效缓解中央面临的困难,务必赶快成行。 至于走水路转香港这一思路,因为青岛目前由日本人占据,所以保险起见,不应该从青岛启程,而应该转道天津港出发。 云尚义很肯定地表示,这条路经过自己和二哥云尚孝多年刻意的运作和疏通打理,再加上近期往来外贸走货的经验,相比而言把握性还是比较大。再者,现在香港方面自从二哥云尚孝移居后,相信方方面面的关系应该也早已铺垫到了位。 最后,云尚义当即表示:公司近日刚好有一批皮棉要运往南方,可以借机将黄金一起转运香港。日前所有货品已经准备就绪,自己立马就可以启程。。 听了云尚义的分析,吴忠也觉得非常有道理,便立即返回驻地,向杨国夫司令作了详细汇报。 没过多久,云尚义一行人就押解着满载着货物的车辆,马不停蹄、行色匆匆地踏上了南下香港的旅程…… 第四十四章 沙场练兵 春天来到了黄河口,在雨水的滋润下,盐碱滩上的黄须菜吹响了进军的号角,她伸展懒腰,分出枝蔓,颜色渐渐由淡变深、由浅绿变成深绿:近看,一簇簇葳葳蕤蕤,青翠欲滴;远看,一片片郁郁葱葱,碧野连天。 稍远处的柽柳林,也静悄悄换上了绿装,呼应着近处、远处和天边,茫茫苍苍的那片芦苇的海…… 这是一片多么壮阔、翠绿的海啊!生机勃勃、盎然向上,以这种极为昂扬奋发的朝气,拥抱着大海,拥抱着黄河,拥抱着生活在这里的人们。 阳光下的黄河滩地上,远处的傅瑞五大吼一声,挥舞着马刀、策马疾驰而来。刷刷刷接连几个连续的劈挑,马刀在傅瑞五的手里划出了一道道光弧,随着马刀的闪过,芦苇捆扎的草人脑袋纷纷滚落下来。随即,一旁两长溜观摩的战士发出了一阵阵的喝彩。 远处的傅瑞五打马回旋,一个漂亮的收刀动作,策马来到队前立定: “同志们注意啦!……两腿夹紧,屁股略略抬起,伏下身子,两眼盯紧前方目标,马动人不动……手要稳,心要狠!大伙儿听明白没有?!” “——明白!” 随着一声呐喊,战士们纷纷上马,抽出马刀,策马跑向远处…… 一边眼盯着身旁辗转回旋、势如猛虎般演练的战士,傅瑞五一边不住地扯开沙哑的嗓子、厉声呼喊着: “用力!……夹紧!——看准目标!” “——目标!” “好!好!注意隐蔽!伏下身!伏身!……” “……平时多出汗,战时少流血!” …… 连续一个多月,傅瑞五每天都在加紧训练他的骑兵连。在十几个蒙古族战士的带领下,从个人骑术、马上骑射、动作要领、基本队形,到相互配合、交替进攻,驻防撤退,再到整体阵型、阵法演习,步骑协同推进等等,无一不都是踏踏实实、反反复复地研训、演练。 看到战士们一天天的进步,傅瑞五打心眼儿里欣慰,看到他们一天又一天的艰辛,私下里又不免有些心疼。可再一转念,联想到即将到来的大战恶战,他心里禁不住还是有一丝丝的担忧:。 毕竟都是新骑手、新战士,训练时间这才短短一个多月,马上地上实在是有太大的不同;而且,他们面临的可都是经过反复训练、作战经验丰富,而又是极其凶残、强悍的敌人。 一想到这些,傅瑞五就又故意板起了黑脸,瞪大了牛眼,越发严厉地咆哮起来…… 第四十五章 义和蒙难(一) 义和庄属于新淤地,起初沾化、利津的几户人家来垦荒,曾叫李守关屋子、李大龙屋子,后来住家渐多后,又叫“官地”。因在此垦荒种地的人越聚越多,并且都讲义气,团结很好,所以自1929年春天,“官地”正式改称义和庄。民国初年,沾化县辖区实行区制管理,义和庄属于第6区。 由于义和庄周边都是新淤地,土地宽满肥沃,号称“粮山棉海”,富裕无比。外地商号比比皆是,这里出名的商号有石印局、鸿祥货栈、木货厂、宴宾楼、瑞福祥(BJ)绸缎平布庄、恒聚东油坊、春莱栈面粉厂(济南)、汽灯栈、鸿字号朱家油坊、济南的汇丰茶庄、天津的斗量局、吴东亭的弓房、同聚合百货庄、同仁堂药房、济宁中西药房等等,街上的小杂货铺、饭庄更是一家挨着一家。 义和庄人员众多,粮棉丰盈,资源丰富,经济贸易也很是繁华,是鲁北平原上的中心集镇。同时由于义和庄北临渤海、南依黄河,东面是广阔的黄河口大草甸子、芦苇荡、柽柳林和海河交汇的新淤地,也是屯兵造寨的天然屏障,逐渐成为周围日伪顽匪来回争夺的地方。 抗日战争暴发后不久,国民党政府军节节败退,中国大片河山不断沦陷,国民党政府军的残兵败将,一部分陆续撤退到黄河口的荒草大洼之中,义和庄一带也就成了匪顽占领、统治的区域。 1939年初,国民党鲁北行署主任何思源,率国民党山东海军陆战队1个营进驻义和庄,同时他收编招安的十几股土匪队伍,成立了鲁北行署直属第3旅,下设3个团,共计约1300人驻扎义和庄各处。另外,国民党山东保安第3团,团长王家驹带领官兵1500人也在义和庄附近安营扎寨。这些队伍鱼龙混杂,都打着抗日的旗帜,喊着抗日的口号,在义和庄各处筹措军饷、不断欺压百姓。 “——什么人?!口令!” 晨霭之中,驻地外的陆战队哨兵远远看见一队人马摸过来,赶紧抬手举枪,厉声喝问。 原来,何思源的海军陆战队三连驻扎在义和庄蒲台屋子村。这一天,天刚蒙蒙亮,哨兵突然发现有股队伍趁朦胧突袭过来,当即质问口令,对方乌噜哇啦回答不出。 哨兵一听话音不对,这才明白是敌军偷袭,于是马上鸣枪报警,接连朝对方队伍连开几枪。一名鬼子军官当即中枪落马。来袭的日军队伍一阵惊呼,嚎嚎乱叫着,散开队形,快速向村子包抄过来。 几声枪响,惊醒了村中海军陆战队的国民党官兵,料知大事不好,陆战队官兵不敢抵抗,慌慌忙忙择路溃逃。因为长官受伤,红着眼睛杀进村里的日军,除了看见丢弃满地的枪弹和军品,竟然没见到一个国军的身影,于是倍加恼怒,就把怨气发泄在了无辜的群众身上。 他们端着上了明晃晃刺刀的长枪,哇哇大叫着挨门逐户搜查,见人就抓,见逃跑的就杀。刹那间,整个村子变成了人间地狱,父呼子、儿唤娘、妻寻夫的哭喊声笼罩了整个村子。 年仅六岁的小女孩韩玉林,跟着母亲、婶母和嫂子稀里糊涂、慌慌张张随人流逃出村外。女孩年幼,其他女人全是小脚,再加上嫂子还怀有身孕,于是几个人就渐渐落在了人群的最后面。 慌里慌张跑到村外的麦田里,他们就被五、六个鬼子追上,鬼子们龇牙咧嘴狞笑着,不断用刺刀捅刺着小女孩和她的母亲、嫂子戏耍,吓得几个人一边哭喊,一边左右躲避。没一会儿,鬼子性起,接连几刀就把三人刺倒在血泊之中。女孩的婶母惊叫着没跑几步,也被鬼子赶上一刀刺死。小女孩身上挨了十几刀,因为穿着厚厚的棉坎,才没伤着致命的地方,蜷缩在血泊里昏死过去…… 私塾先生付宝堂闲坐院中,突然被满村的尖利叫声惊起,一出门正撞见鬼子赶来。几个鬼子用刺刀逼向了他,呱啦呱啦大叫,由于听不懂鬼子的问话,他忙慌慌急着逃开,惹得鬼子大怒。鬼子兵嗷嗷乱叫着扑了上去,朝他身上狠狠地刺了十几刀。直到付宝堂血肉模糊躺在地上抽搐,才狂笑着扬长而去。 付宝堂当场昏死过去,后来经过抢救,好不容易活了过来,从此以后人们都叫他“鬼子剩”。。 村民郭玉生刚逃出家门,就被两个鬼子发现,鬼子用刺刀将他一步步逼进了猪圈里。突然,一个鬼子搬起猪圈旁的石头,竟活活将他砸死在猪圈里…… 鬼子队伍在村里里里外外搜索了一遍,又抓了五十多名村民,接着用绳子串绑起来,强行驱赶着押往义和庄。 第四十六章 义和蒙难(二) 在血洗蒲台屋子的同时,另一路鬼子和伪军已经扑向了小河村。在村内国民党海军陆战队九连的顽强阻击下,日伪军在小河村受挫,战斗随即进入胶着对抗状态。 一个鬼子指挥官恼怒地暴跳起来,手举指挥刀,不断嚎叫着命令攻击,却突然被九连的神枪手击中头部,当场毙命。其他鬼子大惊失色,连忙组织炮兵部队向村内实施炮火覆盖。 炮击过后,陆战队九连伤亡惨重,不得不陆续撤出阵地。随后鬼子在村口架起了机枪围堵,紧跟着鬼子兵就纷纷呐喊着冲进了村里,开始逐家逐户进行搜查。 一个农家院里,有七八个烧泥盆的群众被鬼子堵在了地屋之中,鬼子先用机枪从门口一阵扫射,随后闯进屋内,又逐个检查捅了几刀,屋子里顿时尸横遍地,鲜血飞溅,惨不忍睹…… 眼见鬼子在村中四处搜查,杀人放火,村民们慌不择路,一窝蜂地向外逃窜。一群人跑到杨家井附近,却迎头撞上鬼子的机枪,遭到疯狂扫射。慌乱之中有不少人跳井逃生,没想到井小人多被全部闷死,尸体层层叠压竟然填满了井口…… 中午时分,这股鬼子在小河村又抓了一批村民,也捆绑着一同押进了义和庄。 鬼子队伍开进义和庄后,首先在街头巷口布岗设哨,封锁了来往的街口,然后鬼子兵分头对庄内各处、挨家挨户进行了大搜查。一时间整个义和庄浓烟滚滚,鸡飞狗咬,人呼马叫,枪炮声、哭喊声乱糟糟响成一片,成了人间地狱。 胡同里,有个年轻媳妇抱着孩子慌慌张张逃命,几个鬼子淫笑着扑向她,小媳妇顿时吓得浑身筛糠,缩成一团不敢乱动——危机时刻,农民丁俊灯见状一声怒吼,手拿铡刀挺身冲出,几步窜过去用身体护住母子。 鬼子兵先是一愣,接下来就哇的大叫一声,几个鬼子端起刺刀,从不同方向朝丁俊灯猛冲过来。丁俊灯毫不畏惧,左砍右挡,奋勇搏杀。在拼尽全力、接连砍杀两名鬼子后,丁俊灯也不幸壮烈牺牲。鬼子在这次的大搜查中前前后后刺杀了六十余人。 义和庄的中心大街上,抓来的村民一个个蓬头垢面,身上血迹斑斑,被端着刺刀、手拿大砍刀的鬼子兵连打带踹、蛮横地驱赶着,慢慢来到了中央的十字街口。一个鬼子军官横眉立目,开始哇哇咆哮着训话。 由于紧张害怕,人们一个个战战兢兢,畏畏缩缩,不敢抬头;不少男人一边极力安抚瑟瑟发抖的身体,一边紧紧搂抱、掩护着家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乌乌泱泱拥挤成一团。 接下来,鬼子又用刺刀把老人小孩从人群中分离出来,将剩下的青壮年一个个捆绑起来,分别用布条把眼睛蒙住,随后串联成一长串,不顾身后家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强行驱赶到义和庄东南角的三角湾里。 三角湾早已经干涸,在湾中的两个土井边上,随着鬼子指挥官野狼般嗷嗷地吼叫,手中的指挥刀一挥,立刻有几十个鬼子凶神恶煞般跳将出来,恶狠狠扑向被绑的人们。 这些鬼子有的用大刀砍,有的用刺刀挑,就像是在屠杀一批羔羊:杀死一批就换下一批,杀死一串就再换下一串。杀人的鬼子更加亢奋,犹如魔鬼一般张牙舞爪地比划着、嚎叫着,像是一场比赛,又更像是一场狂欢,村民被砍下的人头一个接着一个,骨碌碌滚的老远…… 在旁边围观的鬼子兵们,就像是在观看一场盛大的体育比赛,每每看到村民被砍杀,不是歇斯底里地大笑,就是手舞足蹈狂呼乱叫。 三角湾真正变成了屠宰场,鬼子每杀完一批人,就将尸体拖到中间土井里掩埋一批,甚至还跳下去几个鬼子蹦跳着踏实。一个土井满了,就又挪向另外一个土井。两个大土井填满后,就又开始在大湾旁边继续杀戮……直到被抓的村民全部被杀害,无一幸免。 昔日繁华热闹的义和庄,大街小巷、房前屋后,土井湾旁,到处是一滩滩,一洼洼的令人惊悚的血红,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天空中飘荡着久久不散的怨魂……。 黄昏后,日本鬼子又进行了第二次搜查。在这次搜查中,又有十几个村民惨遭杀害。当时,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哭着喊着到处寻找父亲,刚走到天主教堂附近,就被一个五大三粗、两眼发红的鬼子兵抓住,倒提着双腿高高举起,头朝下狠狠地摔在地上…… 鬼子撤走之后,逃走的村民陆续赶回来寻找失散的亲人,人们在三角湾中、土井里,接连扒出来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一时间,整个义和庄、蒲台屋子和小河村里哀嚎、恸哭之声七日不停。 第四十七章 寻奸惩恶 义和庄惨案发生后,使广大群众越发痛感亡国之悲,侵略者豺狼之狠。它用血的事实教育了周边的人民群众,激发了他们爱国抗敌的决心。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一批批爱国青年、仁人志士,象醒狮一样,斗志昂扬、前赴后继,奔赴各地的抗日战场。 傅瑞五的骑兵连里就有不少是来自义和庄的年轻后生,血债要用血来偿——他们暗暗压制着胸中的怒火、在默默期盼着复仇这一天的到来。 其实,义和庄惨案的发生,里面还有大汉奸金明焕这个重要因素。自日军侵入沾化县以后,曾多次到义和庄“扫荡”,烧杀抢掠,为非作歹,无恶不作。 在惨案发生一个月前的一天,住富国镇里的日军翻译官、大汉奸金明焕的岳母受日本人委派,亲自带领一个汉奸小头目来义和庄侦察,被国军王家驹部识破并抓获,随即将二人的人头用铡刀铡下,悬挂于义和庄南门外的高杆上,示众三天,以彰示抗日的决心和对待汉奸的痛恶。 驻扎在沾化县城的日军大佐常谷川,于是才以此为借口,派出了几路日伪军,对义和庄实施了血腥报复。 因此惨案发生后,在痛恨日本鬼子残暴、凶狠的同时,大汉奸金明焕也愈加成为群众愤恨的焦点。如何除掉汉奸金明焕,为死难的同胞报仇雪恨,就成了八路军队伍接下来的头等要事。杨国夫司令研究过后,于是就将这个重要任务交给了云尚仁他们的尖刀班。 老三云尚仁和战友们接到任务后,带领全体同志立即展开行动。他们化妆成当地百姓,在金明焕经常出没的富国、黄升、下洼、泊头等集镇进行了秘密的蹲守和侦查,也很快掌握了一些线索。 但是,自从义和庄惨案发生之后,广大百姓反日情绪日加高涨,尤其对汉奸金明焕人们更是恨得牙根发痒。金明焕其实早就知道周边百姓对他是恨之入骨,近日更是嗅到了某种不安的气息,骨子里愈加惶恐,更加的深居简出,没有特殊的事情就趴在老窝里,从不敢轻举妄动。就是实在没办法出来一趟,金明焕也是前呼后拥,戒备森严。 这一天,云尚仁他们打听到金明焕要到黄升老家祭祖,于是便在半路设伏。万万没想到,这一次金明焕竟然带了足足有四五十人的伪军护卫,一阵激烈的枪战后,伪军队伍丢下了七八具尸体,金明焕在手下奋力的掩护下,仓皇逃回了老巢。 又过了没多久,云尚仁他们又打听到,在富国镇镇西头,有一个金明焕的小姘头住在那里,金明焕隔三差五、时不时偷偷溜到那里过夜。得到这个消息,于是云尚仁就带着战士们,趁着黑夜悄悄在院子周围蹲守。。 也是金明焕这小子命够大,将近半个月时间,竟然迟迟没有露面,蹲守的战士们不免有些急躁起来。说来也巧,就在这一天夜里,月上三竿,镇外野地里潜伏的战士急急地跑来,悄悄告诉云尚仁和蹲守的同志们: 金明焕他来了! 第四十八章 月下惊魂 月光下,金明焕晃晃悠悠骑着一辆洋车子从远处的小道上急速地驶来。来到富国镇镇西的一条小河边,金明焕悄悄下了车子,前后左右、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儿,又侧起耳朵仔仔细细听了听动静。确认安全之后,这才慢慢把洋车藏到河边的草丛里,又掩上了些杂草,随即紧了紧身上的枪带,扶了一下帽檐,随后才猫着腰走上了小路。 月光下的金明焕,像极了一只黑色幽灵:弓伏着腰,蜷缩成球状的身体,外罩着宽大的黑色长褂,在路上忽忽悠悠滚动着,向着老相好的院子飘去。 悄没声来到拐角处,只见金明焕侧立墙根,探出头来,回过脸望了望两旁的街道:除了偶尔几声的狗叫,一切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顺着墙根,朝小院门口一步步蹭了过来。 这边暗影里、院门后、草丛里、大树上隐藏着的云尚仁和战士们,眼睛紧紧盯着金明焕的一举一动,握紧了枪、抽出了刀,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就在离院门口十几米的地方,金明焕突然立住。这边的云尚仁一看,不由地大吃一惊,身旁的小战士更是紧张的差一点叫出了声: 月光下,金明焕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似乎是再次侧耳听了听四下的动静……确认再三,接着才慢慢蹲下身来,顺手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砖头,一扬手扔进了小院里。 啪的一声脆响,砖头落地。不长时间,随着院门“吱呀”一声,一个打扮妖冶的女人出现在门口: “死鬼……”,女人故作嗔怒地招呼着。 见状,金明焕大嘴一咧,正要抬脚迈进,却猛然间瞥见院中树影里,模模糊糊好像有一个人的身影——他猛然惊悟:妈呀一声怪叫,身体触电般瞬间弹起,一个急转,朝着来的路上跑去……。 阎王叫你今天死,哪能留你到明天!云尚仁和战士们苦等多日,哪里肯轻易放过他。就在稍一愣神之后,大伙一个箭步跳将出来,一边打枪一边急速追了过去。 前面,金明焕撒开脚丫子没命地逃窜;后面,云尚仁和战士们更是一边大喊,一边死命地追赶。真是人急了眼比兔子跑得还快,前面的金明焕在腚上挨了一枪的情况下,居然一瘸一拐、一蹦一跳地逃到了河边,跌跌撞撞跳上洋车子,一溜烟径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四十九章 惊鸿一瞥 真是海阔天空。 海上的日出更是壮观奇伟,一如天空对大海的表白: 当东方渐渐泛出鱼肚白,在水天相吻之处,骤然间飞出万道霞光,红彤彤、黄灿灿、紫莹莹,堂皇富丽,仪态升腾,像极了巨幅扯裂的云锦,又像是一把把刺破苍穹的利剑,天海之间,大气磅礴,云蒸霞蔚,震魂慑魄。 随着红日一点一点钻出海面,由红变黄,红中泛黄,圆润如玉,恢弘庄严。猛然间太阳跳出了海面,刹那间炽烈瑰丽的色彩、明亮的金色光芒让人惊叹,不住地感慨。 伴着太阳的慢慢升起,数不尽的海鸥漫天狂舞,轻展双翼,上下翻飞,一边又嘹亮歌喉,鸣叫着、欢呼着新一天的到来…… 站在甲板上的云尚义,看着不远处展翅翱翔的海鸥,那么轻盈、那么自由,那么的无忧无虑;回望着渐行渐远、饱受战火蹂躏的国土,又是多么的悲悲戚戚,多么的坎坎坷坷,多么的多灾多难!此情此景,云尚义越发有感伤怀,竟一时激动不已,禁不住双眼婆娑,心潮澎湃。 ——我的灾难深重的祖国啊!你何时才能睁开你那饱经沧桑的双眸,撑开你那叱咤风云的双臂,拨开眼前沉沉漫天的云雾,岿然发声、奋起一搏,冲上九天之巅啊! 祖国,只要你需要,我愿化作你千千万万双翅膀中的一支,为你去拼搏、为你去奋斗、为你去牺牲!每每想到这一切,云尚义就情不自禁地激情澎湃、热血沸腾、勇气倍增、斗志昂扬。 其实,自从乘上英国太古公司的“云栖号”商货两用船舶,从天津港启程后,云尚义就一直被一种悲愤的情绪笼罩着。尤其是随着青岛海域的驶近,看到大大大小小悬挂着日本膏药旗船只的进进出出,而我们自己的货物却不能在自家的港口进出,这种愤懑的感觉就更加的不能自抑。 其实,云尚义心里非常清楚:转道天津港也实在是无奈中的选择。七七事变之后,日本就迅速占据了青岛港口,日本海军将停泊在青岛水港中的全部轮船钉上了“大日本海军管理”的木牌,一律禁止私自活动,同时宣布封锁近海海面,全面控制了青岛的航运。 随后,日本人又接着封锁胶州湾,控制码头设施,抢占港口物资,霸占国内船行船舶。因此,国内各航运公司纷纷倒闭,轮船招商局等民族船行被迫停航,外国航运公司大多也退出了青岛港,日本人迅速控制了青岛的沿海航线,以及青岛至国外、包括香港、澳门的大多数航线。。 云尚义正在独自恨恨地思索着,一侧脸,正好发现船舷另一侧的甲板上,一位手扶栏杆、长发飘飘的女子也在对过悄悄观察着自己。一见到云尚义朝这边望过来,又赶忙扭过头去,佯装欣赏远处的海景…… 长发女子不寻常的举动,一下子引起了云尚义的注意。 第五十章 闹市除奸 接连两次的死里逃生,让汉奸金明焕就像是一只被打惊了的兔子,变得越发的警觉和奸猾,日常的行踪也变得越发的谨慎和诡秘。 这边,云尚仁和战士们接连两次失手,心里不免有些又气又急。尤其是这第二次,眼看着煮熟的鸭子就到嘴里了,可一转眼又他妈这么飞了,唉!…… 看着战友们一副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样子,云尚仁也很是自责:都怪自己,非要坚持抓活的,并且还要公审泄愤!要是当初自己早一点开枪,也许早就要了金明焕这小子的狗命,哪里还会有这么多的麻烦。唉!……现在看来,活捉、公审已几无可能,也只好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一段时间下来,锄奸计划竟然毫无进展,也是愁得云尚仁茶不思饭不想。这一天,云尚仁接受任务回到五股道来运军粮,顺便也就来到了云家大院的家里坐坐。 堂屋里,兄弟相聚,自然十分欢愉,云尚仁、七弟云尚和、八弟云尚平正聊的兴奋,这时候四弟老小孩云尚爱听说三哥回来了,也手拿唢呐,赶过来凑热闹。见大伙聊的开心,老小孩于是就又吱吱啦啦地吹起了唢呐助兴,向大伙展示起了新学会的曲子。 云尚仁心里有事,只是随意附和着称赞了几句,就没再理会老小孩。老小孩见大家对他的唢呐没有太大的兴致,就一脸的不快、噘着小嘴站到了一边。云尚平一看老小孩这样子,就赶忙来打圆场: “三哥!你可别小看了俺四哥,人常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四哥人小鬼大,给咱八路军送情报、传消息,那可是立过不少功劳呢!哈哈哈……”,一旁的老小孩听了,小胸脯不服气地挺了挺,撇了一下小嘴、仰着个脸故意地扭向了另一边。 几个兄弟见了,更是连连称是,哈哈大笑。 真是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笑着笑着,云尚仁忽然止住了笑声,快步走到老小孩跟前,俯下身问道: “四弟!你会打枪吗?!” 见老小孩迟疑地摇头,于是云尚仁顾不得向一旁的七弟、八弟解释,就急忙拉起老小孩,兄弟俩急步来到大院前的打谷场上,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地练起枪来…… 这一天,沾化县城大街上人头攒动,荷枪实弹的日伪军列成长排,间隔着四五米的样子,站在人群后面警戒。人群前面的几排,隔不远就有人举个膏药旗子,在后面日伪军的喝令下无精打采的晃荡——原来,为了展现大东亚共荣共兴的虚假繁荣,日本鬼子强令县城的百姓大张旗鼓、走上街头,要在一群中外记着面前,举办展现军民同乐的所谓日中亲善大会。 人群里之中,一身叫花子打扮的老小孩云尚爱手拿破碗,蓬头垢面,一身破烂发臭的衣服,不时被拥挤的人们厌恶的推搡着、驱赶着,没过多久,老小孩就慢慢挪蹭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忽然就听见人群中有人轻声喊了一句:“大汉奸来啦!”。随着喊声,只见汉奸金明焕骑着高头大马,在几十个骑洋车小喽啰的护卫下,正趾高气扬地策马向这边跑来,眼看着就要来到老小孩跟前。 就在这时,远处的云尚仁拉开了一个手雷,一扬手扔到警戒圈外的鬼子身边。随着轰隆一声,喧闹的人群顿时吓得连声惊叫、四散而逃。。 说时迟那时快,这边就在金明焕的马跑到老小孩面前的一瞬间,只见老小孩纵身一个前扑,假装被拥挤的人群推出,手中的破碗甩出老远,身子一下子扑倒在汉奸金明焕的马前——就在众人惊愕之际,只见地上的老小孩骨碌一下立起身来,一侧身掏出手枪,另一只手顺势抓住马笼头,抬枪凝神对准马上金明焕的胸口,啪啪啪连着就是三枪。 随着“啊呀”一声惨叫,大汉奸金明焕一头栽下马来。 第五十一章 海上博弈 多年独身在外的闯荡,商场上司空见惯的风雨,使云尚义磨练的比常人更加警觉:谨于言,慎于行,谨慎能补千秋蝉,小心使得万年船。他必须时时警惕,处处提防。 一闪念间,云尚义猛然记起,自从自己一脚踏上“云栖号”商船,这个女人的身影就似乎总在自己周边出没: 长发女人总是有意亦或无意地出现在云尚义视野的某个地方,但又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有时候甚至是偷偷瞄上几眼,极像是慢慢地观察、仔细地甄辨什么。在这同时,云尚义还敏锐地发现,无论是在餐厅还是在甲板,自己的身边,也时不时多出来几个不三不四、形迹非常可疑的人。 “不好!”,云尚义默默在心里盘算。但多年叱咤商海的历练,使得云尚义很快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同时暗暗告诫自己:无论怎样,一定要先沉住气,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虽然暂时还不清楚对方底细,所为何来,但马行千里不失蹄,只因步步谨慎。此时此事此景,更是要千倍万倍谨慎才是,相信再狡猾的狐狸,迟早也有露出尾巴来的那天。于是,云尚义一面仔细交代下面的人,继续保持外松内紧,时时注意,事事防范,平日多听多看;同时,自己整日里依然还是一副气定神闲、潇洒自如的样子,似乎一切都是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云淡风轻。 几天静悄悄过去,经过刻意的留心、观察,特别是无意间偷听到他们私下的谈话,云尚义和手下人才确认这伙人可能是日本间谍人员,而且基本可以断定他们应该就是近日异常活跃的日本特务组织——竹机关的人,那个长发女子无疑正是他们的领队组长。 其实,竹机关与梅机关一样,是日本陆军本部臭名昭著的四大特务机关之一。 1938年年中,随着日本部队在中国大陆的节节推进,以陆军参谋本部课长岩黑秀夫大佐为首的特务小组逐渐认识到:如果日本陆军想要在中国长期统治,现任的华中维新政府王克敏和梁鸿志等人,都不足以胜任首脑。尤其是,如果要将几个傀儡政权联合,成为某种全国性的政府的话,那就必须要有在声誉、领导才干等方面都更胜一筹的人物。 于是,岩黑秀夫和他的小组建议,成立一个由各军种混合组成的特务组织,来试探、搜罗中国大陆有名望的政治、领袖人物出山的可能性。后来,五大臣会议同意了这个建议,由五大臣直接领导并正式命名的在支特别委员会——竹机关宣告成立,其目的意在制订出对华的重要战略和建立一个新的中国中央政府。 云尚义虽然暂时还不清楚这伙日本人此行的意图,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奔着自己手里的“货”而来,但现在首先可以确定的是:这伙人一定来者不善。 傍晚的大海暮色沉沉,显得辽阔而深远;海风徐徐更增添了几份空旷和茫苍。 极目远眺,海面上云蒸霞蔚,五光十色,既恢弘又热烈;不时有展翅的海鸥滑过天际,伴着一声声鸣叫,奋力地向着远处的残阳飞去——不经意间,也把人们的思绪向远方无限地拉伸开去,一直延展到海天尽头,漫无边际地遐想、缠缠绵绵…… 风逐浪涌,只有船头轰然击起的浪花,才会猛然间敲醒这一汪碧蓝的遗梦,让人不住地感慨和唏嘘。 “——先生好惬意呀!” 晚餐过后,正在甲板上边喝着咖啡、边欣赏晚霞的云尚义,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一回头,只见先前那名长发女子身着长裙,手里也同样端着一杯咖啡,正款款向他走来。 见女子主动和自己打招呼,从幕后来到台前,云尚义心里就盘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迟早是要来的,自己也只好见机行事。于是云尚义脸上丝毫不露声色,赶忙起身热情招呼着,将女子引到了对面坐下,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蛮有兴致地攀谈了起来。 随着交谈的深入,云尚义这才慢慢得知:长发女子自称叫盛馨儿,是晚清商人、政治活动家、洋务运动的代表人物盛宣怀的重孙女,出生在上海,现随父母在上海经营烟草等生意,此行的目的地正是香港。云尚义也是谦谦地介绍自己是个生意人,久仰盛老前辈大名,崇慕有加,现在自己长年东奔西走,四海为家,忙着做些纺织、棉花一类的生意。 面对面仔细观察盛馨儿的举止言行,不像一般商人特有的圆滑、恭谦的做派,尤其眉宇之间更是有一种不太明显的冷峻杀气,加上盛馨儿手下人员影影绰绰、不意间流露出的些许强悍,更是让云尚义疑虑重重。。 由于不辨真伪,又不知对手虚实,尤其现在船行海上,也不方便四下打探落实,眼瞅着这个所谓的盛馨儿,已经安耐不住地跳到台前公开挑衅,明显表明对手已经急不可耐,步步紧逼。这时的云尚义思虑再三,也只能是作两手准备:一面故作谦谦地继续周旋,另一面又在谨慎地思考着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日,眼看着“云栖号”商船的下一站,很快就要抵达福州港,于是一个念头在云尚义脑海中轻轻划过。 第五十二章 风云突变 大庭广众之下,射杀大汉奸金明焕的消息,极大震慑了鬼子汉奸、鼓舞了抗日军民士气,消息在鲁北各地老百姓中迅速传扬,一传十,十传百,几乎一夜之间,流浪小孩的英勇行为,就被传得家喻户晓。后来,不明就里的老百姓,居然慢慢把他演绎成了一个飞檐走壁、神功盖世、行侠仗义的武林高手,鬼子汉奸们听了就两腿战战、恐慌的不得了。 老小孩云尚爱听说了,心里偷着乐了好一阵子。从那以后,小腰板更是挺得倍儿直,神气的很。 金明焕被枪杀当街,无疑像是当众给了日本人一个响亮的耳光,把日本鬼子气得嗷嗷乱叫,盛怒之余,到处扬言又要疯狂报复。接下来,在一系列更加疯狂的烧杀抢掠的军事行动同时,更是新成立了一个特别的侦缉队——专门对付共产党八路军的谍报行为。 这一天,经过一系列周密的谋划之后,日本鬼子还真的抓获了一条大鱼——八路军的侦查员吴忠。鬼子如获至宝,对吴忠进行了连续三天三夜的严刑拷打和刑讯逼供,最终,吴忠实在经受不住折磨投敌变节。 叛变后的吴忠,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自己手里的情报那就是自己的性命!情报的价值也就是自己的价值。如果不交代点有价值的东西,日本人肯定不会重视自己;而一旦自己知道的真的和盘托出,全部一股脑地交代了,那自己就彻底失去了存活的价值,也就只能是死路一条了。于是,为了表示忠心,吴忠就首先交代出了近日八路军运送金银的全部计划。鬼子一听,真是如获至宝,于是连忙将吴忠从刑讯室转移出来,好饭不怕等——准备安置妥当后,一面好生款待,再一面继续深挖细刨。 夜深人静,在五六个伪军的押解下,囚车载着满身伤痕的吴忠快速行驶在转移的路上。车厢里的吴忠,被鞭打爆裂的衣服上血迹斑斑,满是污渍的头发湿漉漉地滴着血汗,身子蜷缩着蹲坐在最里边……惶恐、忐忑加上若隐若现的期盼、乱糟糟一片冲击着他的大脑,他茫然而又固执地瞪着猩红的双眼,怅然若失地注视着脚下…… 夜风飕飕,车内寒气袭人。就在这时,旁边的一个押解员从衣兜中拿出了一包香烟,很自然地一人分了一支,接着一一点上,于是几个押解员一块儿惬意地抽起烟来。很快,烟雾就快速弥漫了整个车厢。 也许是浓重的烟味强烈刺激了吴忠麻痹的神经,他缓缓抬起头,双眼痴痴地死死盯住身边押解员手里的香烟……见状,押解员于是就又拿了一支,燃着后随手递到了吴忠眼前。 吴忠一见,赶忙用抖抖的双手一把抢了过去,伏下身子,狠命地接连猛吸了几口,随着一团烟雾从吴忠口鼻中喷出,车厢里的吴忠剧烈地咳嗽起来…… 第二天一早,在郊外一处隐蔽的寓所内,叛徒吴忠口鼻出血,歪躺着死在床上。 原来,令敌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潜伏在日军内部的我八路军卧底苏杰,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吴忠叛变的消息。苏杰非常清楚:现在情况万分危急,每拖延一分一秒,都会给我党我军造成更大的不可挽回的严重损失,必须马上设法除掉叛徒吴忠,时间刻不容缓。也是巧了,就在苏杰苦苦思索、却无从下手的时候,竟然天赐良机。于是苏杰当机立断,这才在押送吴忠回寓所的路上冒险出手。 不过遗憾的是,尽管吴忠这个炸弹被迅速而又及时地清除,但八路军秘密运送金银的全部计划却早已被泄露。 杨国夫司令得知吴忠叛变的消息,也大为震惊,迅速部署了补救行动。一方面,马上派云尚仁等三人快马加鞭,星夜追赶早已经出发了的运输部队,争取最短时间通知他们,改变原定的西进延安的运送路线;另一方面,又火速联系赴港的云尚义这一路。可等派出的人心急火燎赶到天津港,却被告知“云栖号”早已提前离港,驶向了下一站——福州港。 更为严峻的是,另据潜伏在敌人内部卧底苏杰的情报:日本鬼子的特务机构——竹机关,派出了美智子带领的特务小队也已同时登船。情况已然万分危急,刻不容缓,八路军指挥部这边思索再三,无奈之下只得又迅速联系福州方面,提前预判可能的危险,并迅速做好接应的准备。。 但“云栖号”商船上的情况到底如何,却根本无人知晓,实在是令杨国夫等八路军指战员忧心忡忡。 现在,日本特务、八路军战士两路人马,都已磨刀霍霍,齐聚福州,坐等“云栖号”的到来。而航行在茫茫大海中的云尚义等人,对发生的这一切却一无所知…… 第五十三章 西路茫茫 残阳如血,在晚霞肆意的烂漫里,天空更加高远辽阔,托浮着怀中的云朵和云翅滑过的痕迹;河宽海阔,浮动着洁白的浪花和点点余晖的渔帆;大地息壤,流淌着亘古不变的生命之水,黄河口万物凝重、肃穆,又仿佛都在歇息、在孕育…… 接受了任务的云尚仁三人正策马扬鞭,一路西行,飞奔在黄河三角洲广袤的大地上,光影流动,成为一幅活动的剪影。 时间紧迫,分秒必争。正所谓心急嫌马慢,云尚仁几个人不免又急急地挥起了马鞭。 穿山越岭、跋涉在前面执行运送任务的四五十名队员,都是作风干练、觉悟极高的战士,战士们都穿着特制的衣服,衣服上缝制了特殊的口袋,专门用来盛装金银,一般每个人要携带10-20两左右的重量。 长期以来,日本鬼子也是想尽办法阻止向延安地区输送黄金,于是胶东八路军不得不屡次变更运送路线,并且严防泄密。每次接受任务,指战员们都收到严令:任何人不得透露运送的时间、路线以及部队番号;为了严防泄密,战士们每次都是运送前的最后一刻,才接到出发的任务,很多人直到任务结束,也不知道他们护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要到什么地方去。 几年下来,胶东地区的八路军已累计向延安地区安全运送了近十万两黄金,没有一两因为非战斗丢失,更没有一人携金叛逃。 不过,这一次与八路军鲁北部队的合作,确实有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一路上,日伪军设置的关卡数量远远超出了以往;而且,每个关卡几乎都是重兵把守,防守严密。遇到这种情形,运输部队立刻采取了灵活的应对措施:能避就避,能躲就躲,能绕就绕,实在不行也是快速出击、速战速决,只为跨越防线,决不贪战恋战。 在接连穿越了几道关卡后,经验使得他们越发地产生了怀疑:难道我们的运输计划、运输路线已经泄露?!就在带队的领导犹豫之时,前方探路的战士来报;前方卡口突然出现了大队鬼子,并且左右两侧也已陆续出现了搜索而来的敌人,前面开路的战士迫不得已,已经与敌人交上了火——情况已然十分危急。。 眼见形势急迫,八路军指战员正要组织交替回撤,猛抬头看见了循着枪声、急匆匆从后面赶来的云尚仁几人。 于是,小分队游龙回首,迅速脱离战斗,继而变更了路线,迎着太阳,向着延安的方向大踏步前进。 第五十四章 码头交锋 福州港的码头上,人来货往,穿梭如织。“云栖号”缓缓驶进港口,在人们的热切期盼中靠泊、停稳。 一见到商船靠拢过来,码头上的人们呼啦一下子围拢过来,近处远处几十双警惕的眼睛也被迅速地吸引了过来。不大一会儿,船上的旅客陆续从商船前侧舷梯下船,后面靠近船尾一侧的跳板上,苦力们也忙赶着开始卸货。 一个头戴礼帽,穿着打扮和云尚义相仿的人,站在船舷的甲板上,平静的望着前面行色匆匆的旅客,又侧脸悄悄瞄了一眼身后不远处、躲在人群之中的盛馨儿一伙,这才压了压礼帽的帽沿儿,一挥手招呼着一群人,来到卸货的船尾处。一面催促着加快卸货,一面紧跟着货物快步下船,急匆匆向远处走去。后面人群中盛馨儿的手下,看到前面的一伙人渐渐走远,也慌忙跟着下船,紧跑几步悄悄追了过去。 这时候,后面的云尚义才在几个随从的陪伴下,快步从客舱里走出来,几步来到船后卸货的跳板处。远处商船的上层甲板上,一直躲在拐角处的盛馨儿,这才不露声色地悄悄闪了出来,嘴角上露出了一丝轻蔑的、不易让人察觉的笑意。 “啊呀!——” 随着一声惊呼,正低头走在舷梯上的盛馨儿猛然抬头,她惊讶地看到:刚才摇摇晃晃已经走上跳板上的云尚义,突然脚下一滑,连同几大包货物一同跌下跳板,掉进海里,被船岸夹缝处汹涌的海流翻滚着冲向远处…… “——有人掉水啦!有人掉水里啦!!”,人们不住地大喊,码头上瞬间大乱。 听到呼救声,船上、岸上就见有不少人纷纷拿起救生圈、抛绳等物,一边急急地呼喊着,一边向着下游云尚义漂走的方向追去。 这一瞬间突发的状况,大大出乎盛馨儿的预料,她瞬间呆立在了舷梯上。紧接着,盛馨儿赶忙四下环顾:她吃惊地发现,就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身边竟然没有一个自己的人!她顿时心里一阵哆嗦,旋即马上柳眉倒立:。 “真是一群蠢货!” 盛馨儿愤愤地骂了一声,急急忙忙撒开长腿,紧跟着前面追赶的人群向远处跑去…… 第五十五章 将计就计 在福州塔亭医院一间宽大的白色病房里,获救后的云尚义头缠绷带,正在闭目养神。 其实,此刻病床上的云尚义,早已洞悉了发生的一切。 在下船之前,云尚义早就详细地作了谋划:他首先安排了最得力的弟兄,秘密留守船上,看护着隐藏的“金货”,改变计划从下一站汕头港提前下船,然后再转小船赴香港,这样暗度陈仓,继续完成使命;接着又安排一个与自己身材相仿的弟兄,换上自己的衣服,卸下了部分常规货物,采取调虎离山,骗走了盛馨儿的手下;他估计盛馨儿不会轻易上当,必然会隐藏在后面某个角落,原本是想趁机解决掉盛馨儿,可转念一想还不清楚她的底细,于是就没有冒然动手。紧接着,又完美出演了一出失足落水,明面上继续与盛馨儿周旋,实则借以瞒天过海,掩护船上的“货”顺利赴港。 凑巧的是,就在云尚义落水、被救、送医的过程中,我地下党组织也抓住了难得的契机,及时与他取得了联系,并通告了前前后后相关的情况。 果然不出云尚义所料:组织的通报证实,盛馨儿确实是日本竹机关的特务,真名美智子,是竹机关下属行动科副科长。而且美智子此行的目的,明明白白就是奔着这一批金银而来。地下党的同志本计划要马上设法除掉美智子等人,以绝后患,但被云尚义的一番谈话否决。 云尚义自然有他的另一套打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我们就接着继续陪她再演下去。于是,云尚义便谋划着再来一出将计就计。 “怎么样?好些了吗?云先生!” 随着一串银铃般的声音,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美智子面带微笑、手捧一束康乃馨款款走了进来,关切地问道。 “还好还好!”,云尚义见美智子走进来,赶忙一边答应着,一边招呼人端茶让座。美智子客气了几句,见云尚义并无大碍,于是俩人就你一句我一句慢慢攀谈起来。 美智子自述原本是去香港有些生意上的事务处理,也不是很着急。昨天忽见云尚义落水受难,心生不忍,索性也就跟着下了船:一来眼见朋友受伤,不帮一把心里总感觉有些遗憾;二来先前没来过福州,也想借机暂住时日。云尚义赶紧表示感谢。两个人就此也就越拉越深,相互间似乎更加地熟络起来。 接下来,美智子除了背地里在医院内外安插自己的眼线外,明面上也是常以探望为名,时不时来云尚义的病房里走走。 这一日,云尚义正躺在病床上看书,美智子手提一袋水果说笑着走了进来。瞧见美智子走向自己,云尚义忙将露出一角的信封向书里塞了塞,一边热情招呼着美智子快来里面坐——这一切都被美智子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两人聊了一会儿,云尚义就借口去了一趟洗手间。瞅准这个时机,美智子急忙拿出了云尚义书里夹着的信件:只见信封上写了“九龙”二字,又迅速掏出里面的纸条,只见纸条上清清楚楚写着:。 “中田——08H060X960H90” 美智子快速默记在心里。接下来,又同云尚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就匆匆离开了医院。 第五十六章 下洼伏击 一夜无事。这年头,无事就是最好的事。 义和庄里的日伪军胆战心惊又熬过一夜,直到黎明时分,东方见亮,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近日来,越来越多骇人的消息传到义和庄日伪军的耳朵里:先是东面罗家镇、宋家庄等据点接连被八路端掉,后来又听说八路军最近派来了一支强悍的骑兵部队,天天磨刀霍霍在北大洼搞集训。唉……这日子,一个字:难! 原本自义和庄大屠杀后,老百姓就时时心怀仇恨、冷目以对,好像随时都能冲上来咬你几口的感觉,吓得庄里的日伪军平时连出个门,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最近风声更紧,传说八路杀手已经悄悄潜入了义和庄,冷不丁就是飞刀冷枪。日伪军走在街上,更是心神不宁,不时感觉后背发凉——说实在的:脑袋不定啥时候搬了家都不知道。 唉!……都说做人难,其实做日伪军更难啊! “轰隆轰隆”,接连几声巨响,把抱着枪、缩在围墙里,刚想着迷糊一会儿的伪军,惊的一下子跳将起来: “八路来啦!八路来啦!——”,惊醒的伪军一边叫喊着,一边飞快跑去向岗楼里的日本鬼子报告,围墙外面随即传来密集的枪炮声。 岗楼里的日军中队长更是紧张兮兮,一边慌忙指挥应战,一边赶紧向外打电话请求支援。一瞬间,偌大的义和庄上下就乱成了一锅粥。 在这之前,根据杨国夫司令的统一部署,八路军早已经将两支精锐的队伍,分别埋伏在了下洼镇和虎滩镇两处要地。 下洼镇位于西面沾化县与义和庄中间,略靠近义和庄,是一片地势低洼的荒滩,故名下洼。由于滩洼草深,非常适合打伏击。 南面通利津县城的虎滩镇,地势虽不低洼,但道路两旁林木茂密、荒草丛生,据传说早年间常有老虎出没,故名虎滩。也是一处打伏击的绝佳场地。 西面这一路由尖刀连负责打伏击,傅瑞五的骑兵连配合作战。尖刀连的战士在云尚仁等人的带领下,预先悄悄埋伏在路两旁的草丛里,骑兵连则埋伏在不远处的深沟之中。由于骑兵连的战士是初次参加战斗,个个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尤其是那些老家是义和庄籍的战士,真的是摩拳擦掌、急不可耐,瞪大了双眼,一副索命的模样。 时近中午,听着远处义和庄断断续续传来的枪声,伏在草丛中的战士暗暗有些着急起来,正在小声嘀咕,怀疑敌人会不会不来了。猛然间一抬头,就看见远处一队人马在一面膏药旗的引领下,正急急火火向这边开来。 队伍越来越近,这才逐渐看清:伪军在前,鬼子在后,几个骑马的鬼子指挥官在中间,正大声呵斥着、催促着前进,身前身后的伪军鬼子,一个个跑的汗流浃背、苦不堪言,不停地用手甩着脸上的汗水。 “啪啪!” 看到后面的鬼子也已全部进入了伏击的圈子,云尚仁接连两个点射,中间一个骑马的鬼子指挥官应声栽了下来,紧接着一排排的手榴弹纷纷在敌群中炸响,周围八路军的各种长短枪一起开火,枪声、爆炸声响成一片。 枪弹轰然响起,前面和边上的伪军瞬间就被打倒了几排,靠里边的赶忙趴在地上,吓得不敢动弹。后面的日军也被突然的袭击吓了一跳,在一波枪弹中倒下去不少,但很快就在指挥官的喝令下迅速反应过来,三五个一组,七八个一团,纷纷抢占有利地形,猛烈回击。战场上浓烟滚滚,枪炮声、嘶喊声交织在一起。 突然间,随着一阵嘹亮的军号声,一支快如闪电的八路军骑兵部队跃出地面,杀入敌群,战士们人手一把明晃晃的马刀,左砍右挡,上下翻飞,日伪军的脑袋随着刀影纷纷滚落,现场顿时哀嚎声不断。在骑兵部队的冲击下,敌群瞬间大乱,开始东奔西突、四散溃逃。伏击的云尚仁和战士们见状,也快速冲进了敌群。骑兵队伍连续几个回旋折返,越战越勇,马踏刀砍,日伪军已是死伤大半。。 半个小时不到,除了几个侥幸逃脱的鬼子之外,其余伪军全部缴械投降。 指挥员命令:迅速打扫战场,回援虎滩。 第五十七章 阴差阳错 离开医院的美智子,步履匆匆赶回寓所,赶紧掏出纸笔,一笔一划记下了从云尚义房间里得到的一串号码: 中田——08H060X960H90 毋庸置疑,一见到信封上的九龙二字,再加上这一串奇怪的数字,职业的敏锐立马提醒她:这肯定是在香港九龙港区,一个存储货仓的区位码! ——真是够隐蔽,也进展的够快呀! 美智子心里面恨恨地想着,自己处心积虑地设计,人前人后地表演,看来马上就有了回报,不觉又莞尔一笑:再狡猾的狐狸也难逃猎人的手心。 美智子于是就迅速调集手下,命令火速赶往香港九龙,按照纸条上的指示区位,务必要全部截获这批黄金。当手下的特务队长随手接过纸条,拿眼一扫: 06H096X090H80——田中 误以为是田中大佐手谕,更是不敢多问,急急忙忙转身离去。 这天夜里,月朗星稀,九龙半岛九龙港中田仓储区黑压压的一片漆黑,偶尔几盏昏黄的路灯,就像荒野里孤魂野鬼的眼睛,在夜风的吹动下有气无力地摇晃着…… 忽然,暗影里窜出一条条黑影,耗子似的穿梭在各个仓储区域,忽东忽西、上蹿下跳似乎在急切地寻找着什么。 这伙人正是美智子派来的特务们,他们一行人马不停蹄来到香港九龙,又趁夜色静悄悄潜入码头散货区,着急忙慌地搜寻着。来来回回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突然,随着一声轻呼,一伙人齐刷刷地直奔码头冻肉储存周转区的一个仓库。 四下无人,一伙人熟练地撬开了仓库的铁门,鱼贯而入,摸索着一开灯,眼前的情景让众人不由地大吃一惊、目瞪口呆: 只见偌大的库房内,一排排猪肉、牛肉、羊肉等冻品件分别按品类堆存,码放的整整齐齐,一堆堆足足有近五六米高,粗略估计下来,整个库房不会低于几百吨冻品。而且,库房内冷气刺骨、寒冷逼人。 怎么办?!要想在这样一堆货物里边,找出暗藏的黄金,可真是大海捞针一般的艰难! 一伙特务傻傻地怔在原地,抓耳挠腮想不出好的办法。过了许久,一伙人才终于在角落里找来了推车、撬杠等工具,叮叮当当,逐堆逐件仔细翻拣着搜寻起来…… 这他妈还真不是人干的活,没干一会儿,特务们就汗流浃背、内衣湿透,这稍一停歇,冷气一钻,后背又犹如锥子般扎人,于是就越发地难忍。特务们干干停停、苦不堪言,不由得骂骂咧咧、牢骚满腹——可也实在没办法,领头的枪在后面摇晃着,哪一个敢偷懒耍滑?!。。 就在特务们撅着屁股卖命地翻检、搜寻之际,突然“咣当”一声,冷库的大铁门被猛地从外面关上,随即“啪嗒”一声落了锁,紧接着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在黑夜里咆哮起来: “哎!——里面的小子听好喽……” 第五十八章 血战虎滩 利津县城这边的日本鬼子狡猾的很,也或许是被八路军惯用的“围点打援”战术给吓怕了,在接到义和庄鬼子的求援电话后,很是腻歪了半天,最后才在上面的严令催促下,勉强派出了鬼子一个小队和一个伪军中。 派出的日伪队伍出了利津县城,由于人少势单,更是心惊胆战,一路走走停停、缩头缩脑地磨蹭。这不队直到午后时分,才一步三回头地进入虎滩境内。 从早晨就早早埋伏在路两旁的八路军指战员,一遍又一遍地盯促着前方县城方向的探报,气的心里直骂。双手更是闲的发痒,干着急没办法,只好先悄悄从口袋里 正吃着,猛然前方传过话来:拿出来带来的干粮,吃点东西继续候着。 “鬼子来啦!” 这边埋伏着的指战员一听,马上就来了精神,含在嘴里的半块饼子也忘了咀嚼,两眼赶紧盯着不远处的路上。 现在,八路军这支部队真是鸟枪换大炮,战士们手握着乌黑发亮的新武器,心里那个美就别提啦!巴不得来上一队敌人,叮叮咣咣、痛快淋漓地干上一场,也彻底纾解一下长期缺枪少弹的郁闷、长出一口压在心口的恶气。 正想着,就见这一小队日伪军鬼鬼祟祟地钻进了埋伏圈,指挥员一声令下,首先拉响了敌群中的两颗地雷,紧接着又是一排手榴弹的狂轰乱炸,再接着又是一阵排枪招呼着。 这一小股敌人本就畏惧,日本鬼子人少,伪军更是没有多少战斗力,一场突袭下来竟然匆匆就结束了战斗——这令不少的八路战士直嚷嚷:这帮小子也太不禁打,老子还没放开干,战斗就提早结束了,真是没过瘾。 正在大家有说有笑、兴高采烈地打扫战场,却突然发现:一大群日伪军这时已经悄悄从四面包围了过来。 原来,利津县城里的鬼子也明白的很,派出这么一个小队兵力增援,对上面肯定交不了差,于是接着就又耍了一个花招:先派出的小队就暂作增援的前队,如果路上有埋伏,就作为探路的诱饵;如果没有埋伏,两路并进,也更显得组织有序。于是,在前一小队日伪军出发不久,又快速集结了县城、王庄、陈庄、明集等据点里的敌人,杀气腾腾从后面悄悄跟了上来。 见到慢慢围过来的敌人,刚才还在抱怨的八路军战士才猛然意识到:真正的战斗也许这时候才刚刚开始。于是,迅速整理装备,呐喊着快速出击,就又投入了战斗。 敌我双方势均力敌,战斗异常胶着。日伪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大多数伪军都是滥竽充数,不就是混口饭吃,谁也不想真的硬拼,随便在日本人眼皮底下放上几枪,咋呼几声而已,真打起来还是先顾着保命要紧。实际上,绝大多数只是日本鬼子在拼命作战。八路军这边虽然人数较少,又是在被包围的劣势下,但个个勇猛无畏、视死如归,再加上新武器、新装备用着顺手,这下打起来也是毫不含糊。敌我双方呯呯啪啪、你来我往、不分胜负。 正在难分难解之时,傅瑞五、云尚仁的援军赶到。两支冲锋号分别从东西响起,八路军骑兵部队随即从东面杀入,云尚仁率队也紧跟着从西侧发起了强攻,包围圈内的八路军指战员听到号声,更是士气大振,勇不可挡,一声呐喊,纷纷跳出战壕,冲向敌群。就这样内外夹击,敌我双方混战在一起。 本来包围圈的日伪军或许还有些胜算,没想到被突然而至的队伍又来了个反包围,再加上八路军骑兵风驰电掣的来回穿插,敌人队形早已大乱、死伤惨重。没撑多久,敌人见大势已去,于是赶紧回撤,狼狈逃回了利津城。。 收拾完战场,指挥员再次传令: 八路军要再取义和庄。 第五十九章 原来如此 “——里面的小子听好喽!大爷我早就在这里瞅着你们多时了,也不看看这他妈是谁的地盘。……黄三爷的货你们他妈的也敢动!也不打听打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啦!……”,九龙冻肉库房的门外,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在厉声叫骂着。 库房里面一阵沉默。 突然,随着一阵枪弹炸响,子弹当当当从里面射到铁门上,吓得门外的家伙一个激灵赶紧躲开。 “他妈的!还挺横!……那老子就叫你们尝尝!——快快!加撬杠加撬杠!”,随着叫喊,两根撬杠结结实实地插在了铁门的门栓里。 “……快……快快地打开!我们的竹机关的人!” “妈的!……管你什么狗机关猪机关!在这里,老子只认黄三爷!——加大风量!加大冷风!竟敢太岁头上动土,叫这帮王八羔子凉快凉快!” 带头的家伙恶狠狠地指挥着,又上前检查了一下别的结结实实、密闭的大门,这才带着一群小弟一边离开,一边不忘得意地炫耀: “现浇的冷库,加厚的铁门,就是炸弹也是白瞎!瞧好吧……哈哈哈……” 远在福州医院的云尚义这几天倒很是悠闲,本来就没有大碍,就权当给自己放了个小假。这几日,美智子也没来医院打扰,掐指一算,估计她近日应该也很忙,也就没联系——嗨! 有时候人的感觉真的好奇怪,莫名就会有一些小的冲动,甚或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期盼。 九龙码头早已张网以待,应该快有消息了;香港那边有得力的兄弟,再加上二哥云尚孝协助,自己尽可放宽心。云尚义这边正在细细盘算着,手下一个兄弟快步走进房间,悄悄告诉了他一件事: 原来,按照云尚义的计划,组织上安排人员接连在九龙仓储区蹲守了五天,愣是没有任何动静,码头照常出货进货,也没见预想的人员到来。 ——不对!会不会哪里出了纰漏?或者计划早已被对手识破?云尚义大脑飞速旋转,又把近些天相关的细节前前后后,从头到尾、从大到小细细地捋了一遍。 没错!应该不会有错!云尚义心里非常肯定。 正在云尚义绞尽脑汁、百思不解的时候,这个兄弟又提起另外一件蹊跷事:私底下,听九龙黑道黄三爷的手下说,近日在九龙码头同一仓储区——也就是中田冻肉存储区的H80库房里,倒是被冻死了十几个不明身份带短枪的家伙,很是张狂蛮横,惹恼了三爷手下,就全给灭了。但看着又不像是普通偷肉的盗贼,于是三爷吩咐没敢向外声张。 云尚义闻听大吃一惊,迟疑片刻,又赶忙找出来一个纸条,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忽然间,眉头一展,赶忙又走到窗前仔细确认了一下。随手将纸条倒转,凑到这个弟兄眼前: “你确认下,是不是这个货仓?” “06H096X090H80……对对对!说的应该就是这个——冻肉区的货仓!开头06,后面80,没错!” 听罢,云尚义不露声色,慢慢挥了挥手示意兄弟出去,心中这才慢慢长舒了一口气:也算黑道黄三爷无意间干了一件义事,仔细想想属实让人痛快。一边想着,一边赶紧将纸条点燃扔进了马桶。。 接着,云尚义燃起一支雪茄,边抽着边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窗外飞天般的云霞。一回头,大老远看见美智子阴沉着脸推门进来,于是赶紧招呼: “盛小姐:多日不见!走,一起去喝杯……” 第六十章 智取义和 义和庄四周的围墙上、岗楼里,伪军们正在日本鬼子的监视下虚张声势的抵抗,日军中队长一会儿跑到东门,又一会儿跑到西门,扛着指挥刀马不停蹄地来回奔跑着督战——援军迟迟不到,越发让他焦躁不安、怒气冲冲。 嗷嗷不住的嚎叫声,黑红的猪腰子脸,再配上充血的牛眼,鬼子中队长活像个阴间的厉鬼再世,竟吓得一旁的伪军不住地哆嗦。 “打!顶…顶住!……后退的,死啦死啦的!” 随着鬼子中队长恶狠狠地吼叫,寨门围墙里的日伪军,就又纷纷探出脑袋,呯呯啪啪地胡乱放起枪来。 从黎明时分一直持续到午后,就这样来来回回地奔跑,不停地射击、投弹,围墙里的日伪军累得口干舌燥、两腿打晃,最要命的是从早上到现在水米未进,肚子里早已咕咕乱叫。 可细细观察,寨墙外的八路却是自在得很,不但轮换着下去吃了两顿饭,似乎还在不远处架起了几个土灶,一股股炊烟袅袅升起,似乎是在暗示这场战斗不是一天两天就要结束,又更像是在向寨墙内的敌军挑衅示威,实在是把里边的日伪军气得够呛。 更让人捉摸不透的是,这一次八路军的进攻策略,也似乎与以往大有不同:叫喊声大,枪炮声少,你这边枪炮一响,他那边立马就停;而一旦你这面枪炮一停,他那面枪炮立马就挑衅般地狂叫起来。而且,还冷不丁有神投手扔过来几个炸弹,一不留神就被炸翻几个。 佯攻,绝对是佯攻!说不定又是八路“围城打援”故技重施——寨墙内的敌人恼恼地思索着:也怪不得增援的队伍迟迟不到,八成…… 就在庄内的日伪军满以为肯定是八路佯攻、借机打援的时候,可忽然间,围困义和庄的八路队伍里,一支分队却猛然掉头插入进来,枪弹齐发猛攻南门。如果不是守门的拼死抵住、后援及时跟进,还真差一点就被八路攻进庄来——真是好险!一想到这里,庄内的日伪军也不免有些后怕,更是一刻也不敢懈怠。 义和庄内的日伪军就这样被牵着鼻子,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到处打转,筋疲力尽地应对。正在焦躁、疲惫之际,岗楼上的日军猛然惊喜地发现: 远处,一大队日伪军正高举着旗子,风风火火向这边赶来——“援军终于赶来啦!” 岗楼上,满头大汗的日军中队长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寨内的日伪军也跟着长吁了一口大气。 日伪军大队很快赶到义和庄外围,一阵枪炮响起,包围南门的八路迅速撤走,大队人马就杀到了寨门下。庄内的日伪军见状,赶紧打开寨门,正匆匆列队准备迎接援军的到来。 让日伪军意外的是:随着寨门洞开,这一路大军突然快速冲杀进来,俘虏了南门的守军,控制了南门、岗楼,又沿着寨墙兵分两路快速向东西推进。与此同时,身后围城的八路部队也紧跟着杀进庄来,沿着中心大街从南向北迅速掩杀过去。。 原来,这支前来增援的日伪大队正是由傅瑞五、云尚仁和八路军战士假扮的。在接连消灭了两路日伪增援队伍后,傅瑞五他们又出其不意,快速换好了日伪军的军装,这才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义和庄。 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八路军势如破竹,又一举解放了义和庄。 第六十一章 兄弟情深 过去几年,五股道云家几位老人相继离世,老七云尚和更是义不容情地承担起了整个云家大院的所有事务。国破人离,荒年不济,责任使然,云尚和倍感压力山大。 清明时节眼看就要到了,云尚和正在堂屋里沉思,看着如今冷冷清清老屋里熟悉的一切,思想着大院里过去人气满满,风光无限,思前想后,思来想去,老七不免就又回想起故去的先人们: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 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 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 ……” 想到这里,云尚和禁不住两眼婆娑,悲从心来。 悲悲戚戚之际,忽然一转念,云尚和又记起大伯云山老太爷临终的嘱托,这才猛地回想起来:好久没有五哥云尚信、也就是喜来的音讯了。五哥一家整日里东奔西走,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冒然前往寻找确实也不容易。 可这一记起来,云尚和心里就老觉得像牵牵着一个大事,惴惴地放不下心来。 这一天,云尚和终于打听到消息:前些时候,有人看到五哥喜来曾在潍县十笏园说书,场面很是热闹、趣味盎然。有了音讯,云尚和自然很是兴奋,赶巧近些天家里没啥大事,于是就带上老小孩,一块儿来潍县走走看看。 去潍县还是有一段路程,云尚和本打算骑自家的黑骡子去,但考虑路上兵荒马乱的,怕被土匪鬼子给抢了去,于是干脆就步行前往。老小孩云尚爱是第一次去潍县,很是新奇,一路上不住地问这问那,云尚和就不厌其烦地给他讲解,兄弟俩就这样东一句西一句的拉着、有说有笑很快就来到了黄河滩。 黄河滩地,可真是一块随水而长的“神土”。 初春时节,水流和缓,水面波澜不惊,远滩尽现。一眼望去,河风吹拂下的河水,泛着层层波浪,像极了一张极大极大又轻轻抖动的云幔,从那遥远的天际一直拖拽到你的脚下;又像是无数个突然跳出河面的精灵,闪闪亮亮向你顽皮地眨着眼睛,热烈地迎接着你的到来。 这个晴朗的日子,在太阳金辉的映照下,黄河外滩也似乎流动成了一条彩色的河,转瞬间披金挂银,映现出黄白相间的本色,变成了名副其实、富丽堂皇的金滩银滩。 一眼见到这般光景,老小孩竟然真的像个孩子,兴奋的一跳老高,甩掉鞋子,赤脚跑上河边的沙地,哈哈大笑着撒起欢来…… 真是赶巧不如碰巧,刚过黄河不久,就遇上了往潍县运货的马车队,于是就捎上了云尚和、老小孩哥俩一块儿同行,老小孩连说自己有福,高兴的不行。 傍晚天刚擦黑,云尚和兄弟俩就随着车队提前到达了潍县。光顾着赶路,兄弟俩这时早已是饥肠辘辘,于是就先在路边买了两个烧饼,一人一个吃着,顺便向卖烧饼的打听十笏园的方位。 这一问吃惊不小,云尚和才知道十笏园离这里还挺远,拐来拐去一时更记不清咋走,看着老小孩的两条小短腿,云尚和索性一咬牙就雇了辆黄包车。 坐在车上,看着沿街的灯红酒绿,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老小孩算是开了眼,东瞅瞅西看看,两只眼睛更是忙不过来。一边瞧着,嘴里还不停地嚷囔:这个高,这个大,那个好,……这他娘的是个啥?咦……真是敞亮,还是这个带劲!——把一旁的云尚和乐的不轻。 兜兜转转,兄弟俩来到了十笏园书场。遍寻不见有人开场说书,云尚和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赶忙向路边一老者打听,只见老者连摇头带摆手,一阵比划,最后才不住地指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嗨!原来竟是个聋哑人。 云尚和无奈又接着询问旁边的守门人。守门人是个热心肠,在确认了云尚和是“赛尚五”喜来的兄弟后,对着云尚和兄弟俩那是一个劲地直竖大拇指,把喜来从头到脚地一番夸赞。末了,长叹了一口气,才慢慢说起了喜来近日摊上的事,告诉了兄弟俩喜来租住的地方,又热心地把他们送出很远。 昏暗的茅屋里,摆设陈旧简单,脸上贴着膏药的喜来、尚五爷等一家人,正围着一盘炒萝卜丝在吃着晚饭。门外的云尚和、老小孩看了眼前这一幕,不免有些鼻子发酸,哽咽着喊道: “五哥!”、“喜来兄弟!” 春花和孩子猛然见到云尚和、老小孩来到自家门前,很是惊喜,喜来也听出是四哥和七弟的声音,更是异常兴奋,一拐一跳地把兄弟二人迎进屋里,一旁师傅尚五爷也招呼着快快入座。 进到屋里,老小孩赶忙把顺路买的猪头肉、驴肉火烧一一拿出来,春花就张罗着做菜,不知啥时候喜来摸索着找出了两瓶云门春。不大一会儿,兄弟几个就与尚五爷围坐桌前,乐呵呵地喝起酒来。 几杯酒下肚,云尚和脸已通红,额头上也密密地渗出汗来,心情也渐渐爽朗起来。侄儿云子富一开始有点见生,没多久也慢慢活跃起来,一边忙着给长辈倒酒,一边向老小孩悄悄打听些云家大院的传闻趣事。。 云尚和看着这乐乐和和的一家,品味着他们的故事,心下里不免就感慨起来:坎坎坷坷像这样组成了一个家,虽然居无定所,日子清贫,但每个家庭成员都和善阳光,快乐满足,老少欢愉,其乐融融,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其实,走过四季,见过风雨,自己内心那份淡定和从容,或许才是人世间最美的风景! 第六十二章 铁壁突围 随着义和庄的解放,利津沾化两县北部和东北的黄河口一带,全部宣告解放,由此也打通了与冀鲁边区的联系。与此同时,中共鲁北区党委迅速派出了工作团,进驻这些新解放的地区,并相继建立了垦区工委、垦区抗日民主政权,以及永安、民丰、汀河、罗镇等五个区委区政府。 从此,八路军部队纵横、迂回的区域进一步扩大,紧接着又先后在各垦区,建立了巩固可靠的后方和抗日根据地,从而实现了战略上的根本转变,对于接下来鲁北地区、尤其是黄河口地区,坚持平原游击战争、争取最后胜利,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随着根据地不断扩大,抗日形势蓬勃发展,各地反日情绪日渐高涨,日本鬼子也越来越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危机。 不久,日军对我华北各根据地普遍施行了“囚笼政策、三光政策”,河北、山东、山西各地炮楼林立,壕沟纵横交错,铁丝网密布。接连的大扫荡,更是让冀鲁豫民众苦不堪言、损失惨重,原本就资源贫瘠的根据地,局势更为艰难。 日军为了推行疯狂的“铁壁合围”大扫荡战略,纠集济南、潍县、惠民等地日伪军5000余人,兵分五路,气势汹汹向着八路军鲁北军区首脑机关所在地——荒草坡一带围拢过来,妄图一举剿灭我党新建立的解放区和人民政权,围歼我军主力。 这天拂晓,突然间呯呯啪啪的枪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紧随着枪声,通讯员急急忙忙跑来,向杨国夫司令报告:荒草坡四周密密麻麻突然围上来许多敌人,前面的八路军二团、四团已分别从东西两面成扇形阻击,请军区机关及群众火速转移。 杨国夫司令听了,心里暗吃一惊:幸亏在义和庄战后,八路军主力悄悄转移到了北大洼休整,要不然还真冷不丁让鬼子给包了饺子。事不宜迟,杨司令马上命令军区直属团迅速掩护群众转移,由机枪连开路、警卫连护卫,自己带领军区机关利用先前开挖的抗日沟壕、河汊草坡择机隐蔽突围。 东、北两面是大海和黄河口,有广阔的纵深空间,是八路军的大后方;南面、西面是大片的田地,有敌人占据的县城要地,是敌人的地盘。杨司令判断:当前之敌,肯定是在东、北两面布置了重兵,目的是首先阻断八路军后路,逐步实施向南、向西的推进计划。于是杨司令声东击西:一面命令军区机关悄悄向南转移,一面带领机枪连配合二团、四团向北面猛冲,摆出一副向北突围的架势。果然,大批的敌人被慢慢吸引过去,战斗逐渐胶着。 阵地上,随着八路军新缴获的九二式重机枪突突地响起,鬼子们很快就发现这挺机枪正是他们在上一次战斗中,被八路军夺去的那一挺。于是各路敌人报仇心切,开始疯狂猛冲,拼命想要夺回重机枪。看到敌人被成功吸引,于是杨司令果断传令:由机枪连组织数挺轻机枪交替掩护,重机枪且战且退,忽左忽右,牵着敌人的鼻子由北向西迂回;自己则率警卫团掩护军区机关快速从南面撤退。最后约定,两路人马转道在东北荒洼汇合。 接下来,枪炮声断断续续,忽左忽右,时远时近地响起,时间也已慢慢接近中午。 战场南面,杨国夫司令率领队伍刚刚掉头不久,一行人正悄悄沿着一条杂草茂盛的壕沟撤退。没想到一抬头,竟与从东面搜索而来的一队敌人撞了个正着。 不远处的鬼子指挥官突然发现了杨司令的枣红色战马,马上指挥包抄,一边大声喊道:。 “八路大官的有,打枪的不要,抓活的!……” 一听这话,壕沟之内空气立马紧张起来。 第六十三章 潍城受辱 漂泊的日子毕竟还是清苦。 考虑着喜来还要赶场,第二天吃过早餐,云尚和偷摸着给喜来媳妇春花留下了半根金条,就嚷着要回家。这时,喜来和儿子俩人从外边提着两只油纸包着的芥末鸡,兴冲冲地回来,说是味道很是不错,让捎回去给老家人尝尝。 兄弟们昨晚聊的很晚,也聊的畅快,尤其是侄子云子富的上学问题。云子富这些年跟随在外,确实长了不少见识,合计着也读了有几年书,但时断时续,也不是很规范,远不如云家自家学堂的水准。加上外面兵荒马乱、人心叵测,于是,云尚和提议带子富回老云家,安安生生在老宅读几年。喜来两口子虽心有不舍,思虑再三,最后也是理解了七弟的一片善意,就爽快地答应下来。 云子富于是就跟着云尚和、老小孩二人,一同踏上了回五股道老云家之路。 潍县城门楼下,两个日本鬼子正带领着一队伪军挨个检查,进出的过往行人排成了左右两列,一个个不紧不慢地往前挪蹭。 身材高大的云尚和肩上斜背着包裹,一手一个牵着老小孩和云子富,就像拉着两个孩子,排在队伍里,很是扎眼。 向前走着,云尚和就注意到:走到鬼子面前的老百姓都先是点头哈腰,低三下四地谄笑着,然后再深鞠一躬,等一旁日本鬼子撇着嘴、鼻子里哼一声,才算是同意,于是慌慌地快步走开。看到这些,云尚和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心里忿忿地暗骂了一句: 呸!一副下贱的奴才样,真他娘的膈应人! 很快云尚和就来到了鬼子跟前,看着比自己足足高出两头的云尚和,两个鬼子很是惊奇。一个矮肥的鬼子走过来,伸手拉扯云尚和肩上的包裹,被云尚和两肩一晃险些摔倒,于是有些恼怒,就举起刺刀,喝令云尚和解下包袱进行检查。 里面除了两只烧鸡并无它物,就在云尚和准备包上包袱离开的时候,旁边另一个小鬼子却突然嚎叫着冲过来,看势要来抢夺烧鸡。云尚和哪肯答应,大眼一瞪,低吼一声,一把将包袱抢在手中。可能鬼子也没见过这种情形,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愣在了那里。 片刻之后,鬼子回过神来,不由地暴怒,咆哮着跳将过来,掂着脚狠狠地扇了云尚和两个耳光,又一转身挑衅般蹦跳着拉扯云尚和手里的包袱。云尚和挺身立住,大瞪着双眼,一手护住老小孩两个,另一只手死死抓着包袱就不放手。就这样,一个拉一个拽,双方僵持不下,谁也不肯松手。一旁的矮胖见状,也顿时大怒,哇哇大叫着,挺着刺刀就冲了过来。 眼见情况危急,就见老小孩突然一声大笑,一闪身钻到了云尚和与小鬼子中间。谄笑着赶忙帮着鬼子夺过了烧鸡,将一只塞到前面的鬼子手里,又赶忙拽下一根鸡腿,一手抓着烧鸡、一手举着鸡腿,嬉皮笑脸地送到矮胖鬼子面前。。 趁两个鬼子吃的高兴,老小孩一使眼色,急急忙忙拉上余怒未息的云尚和、侄子云子富赶紧离开了潍县城。 到家后,云尚和大病一场。 第六十四章 峰回路转 眼看着不远处这一队鬼子,慢慢成扇形散开,边打枪边探头探脑一步步向这边压过来。 这边我们的八路军战士看到这情况,心里不免暗暗为首长的安全担忧,慢慢聚拢过来,纷纷刺刀上枪,随时准备出击硬拼。 杨国夫司令见惯了战场上的惊心时刻,越发临危不惧,于是赶紧安慰大家:“大家别急,也不要慌。荒草坡这么大,尤其此处地形复杂,沟渠纵横,河汊密布,可东可西,而且直通南北,纵深又开阔——这就相当于当年诸葛亮布下的八卦迷魂阵,是个天然的巨型迷魂阵。我们只要沉住气,虚虚实实,真假难辨,相信一定能够突围出去!”。 听了司令一席话,战士们信心满满,勇气倍增。于是先由小分队突然主动出击,壮大声势,一面继续牵制和迷惑敌人,其余人员则抬着伤员,迅速向南转移。 左冲右突,兜兜转转绕了不小的圈子,可身后的敌人就像见到猎物的疯狗一样,死缠烂打,紧甩不掉。而且,最危险的是:陆陆续续,还出现了不少从左右赶来增援的敌人——怎么办?!情况已然万分危急! “首长,同志们,再见啦!……一班二班跟我上!” 随着一声高喊,只见警卫员刘春手里挥舞着一把缴获的日军军刀,一纵身跳上了司令员杨国夫的战马,随即猛拍了一下枣红马的屁股。 “咴溜溜……” 枣红马似乎早已明白刘春的意图,一声长嘶跃出壕沟,神采飞扬,张蹄扬鬃,带领一队人马一路向西而去。 周边的敌人一见有人骑着战马、挥舞着战刀,带着一队人马狂奔而去,以为是八路的大官突围,于是马上集中兵力疯狂围堵、追赶,枪炮声渐渐跟着远去。 这边荒草掩盖下的壕沟里,杨司令刚要带领众人向反方向行动,就见大队敌军的后面,一个佝偻着身子、歪戴帽子的伪军,探头探脑爬上了这边壕沟的沟堰。 沟堰上伪军刚一露头,正好与杨司令四目相对。望着旁边黑洞洞的枪口,吓得立马趴在堰上,哆嗦成一团。见状,杨司令厉声喝道: “——是中国人不?!” “是是是!……长…长官!” “知道该咋做?!——嗯?!” “懂!懂懂!……长官!” “——那还不快滚!滚!” “是,快滚,就就滚!……” 伪军一边忙不迭地应承着,一边赶紧滚下土堰: “这边没人!……弟兄们!赶紧给我往前追!追呀!……”,公鸭嗓子边喊着,边提了一下裤子,跌跌撞撞追随着队伍向西跑去。。 这时,机枪连竟然也悄悄迂回了过来,迅速与警卫连战士汇合,掩护着军区机关和伤员一起,快速向东一路冲杀,终于在黄昏前杀开了一条血路,突出了鬼子的重围。 令人欣喜的是:突围的路上,居然还搂草打兔子,活捉了一个受伤掉队的日本鬼子。 第六十五章 血光之灾 “咴咴咴……” 黎明的晨曦里,在八路军驻地旧址,身负十余处枪伤的枣红马站立门前,不停的嘶嘶悲鸣,一条腿由于受伤而不住地颤抖,满身的汗水和着血污,滴滴答答不停地滴落在身下的泥土地上,战马身上趴着血肉模糊、早已没了呼吸的警卫员刘春,血迹斑驳的战刀依然死死地握在手里…… 枣红马的声声嘶鸣,如悲如泣,很快吸引了周边的群众,人们纷纷围拢过来。 眼前的情景禁不住让百姓们流下了眼泪: 多好的孩子,多好的战马啊!——患难与共,生死相依,这是多么崇高的友谊、多么真挚的情感啊!虽然不能用言语交流,但你懂我的快乐,我懂你的悲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即是我,我即是你;也或许,在这里,人马之间,你侬我侬,语言似乎已是多余,且苍白无力…… 人们流着眼泪擦洗着刘春身上的污渍,一边又赶紧找来创伤药,给枣红马敷上,一边又默默地惦念着杨国夫司令和那些八路军指战员。 这时候,张林、云尚平等人也背着药箱、率领担架队急匆匆赶来,于是大家就迅速以荒草坡为中心,分头在周边的荒草丛中,沟渠河汊里,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一遍遍呼喊着杨国夫司令和同志们的名字,急切地搜寻起来。 最后,又陆续搜寻到上百个遇难战士的遗体和数十个受伤的战士。但是,却一直没有发现杨国夫司令的踪迹,也没有杨司令的任何音讯,于是大家心里不免越发地紧张、忐忑起来。 接下来,张林、云尚平组织大家一起,含着眼泪掩埋了烈士的遗体。伤势较轻的战士经过救治之后,分别分散隐藏在了骨干群众家里,有几个伤势较重的战士,张林、云尚平商量后,就安排担架队趁天黑连夜秘密抬回了五股道村,安置在云家后院隐蔽的菜窖里,由云尚平亲自悉心调理,慢慢静养。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见亮,云家大院里,大病初愈的云尚和第一个起来,躺了太久,不免有些头重脚轻,两腿发软。正当云尚和颤巍巍打开云家大门,猛然间就发现地上一趟新鲜的、断断续续的血点,从村道一直延伸到门前,又星星点点,向后院延展而去。 云尚和不由得心头一惊,八弟云尚平最近神神秘秘、早出晚归与八路军、老三他们往来,其实他早就心知肚明。见四下无人,云尚和赶紧一溜小跑,回屋拿来铁锨、扫把,沿着血迹一路铲,一路扫,扫扫铲铲,慢慢就来到了村外的野地里。 到了村外,云尚和索性把扫把一扔,在荒草间仔细地搜寻着血迹,一边用铁锨不停地铲埋。一路寻找,不觉间离开了村子一段距离。 这边的云尚和正在弯腰铲土。猛然间,就看见前面不远处一个鬼鬼祟祟、单薄的身影,像极了荒原土岗上的鼹鼠:一会儿弯下腰来,一会儿又直起身子,只见他也在一边搜索着血迹,一边向云尚和这里走过来。 其实不用到近前,云尚和只需瞥一眼,就凭那个吊儿郎当、弱不禁风的身影,一眼就能认出:此人正是崔家五股道有名的懒汉二流子崔启善,这家伙整日里游手好闲,偷鸡摸狗,嗜赌成性,听说有钱了还好吸上两口——真真不是他娘的好鸟。云尚和在心里暗骂。 大清早碰上乌鸦叫——准没好事!不过,听说这小子仗着小舅子在县城鬼子那里混了个伪军小队长,最近也是兴风作浪、支棱的不行。这么大老早,这老小子从外面晃荡回来,准他娘的又没干啥好事。 这种畜类,还是提防着点。于是站直了身子,大喝一声: “什么人?干什么的?!” 远处的崔启善明显哆嗦了一下,稳了下心神,这才赶忙一步步晃到云尚和跟前: “呦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七哥呀!吓我一大跳……看这一路的血,血糊淋拉的,瞅着蹊跷……”,崔启善一边挠着头,一边酸酸地说。 “没啥!这不……昨晚上我套了只獾子,熬点獾油。没曾想漓溂了一地的血。看着怪碍眼,就埋了埋,血光之灾呀,唉……”,云尚和慢悠悠地说。。 “血光之灾,血光之灾呀!……” 崔启善一边重复着,一边拱拱手,于是一点一拐地飘远。 第六十六章 迷雾重重 抗日战争期间,中国的医疗体系和医药工业不断遭到日军的严重破坏。尤其上海、广州沦陷后,医药市场遭到严重打击;迁往西南的医药工业因生产条件简陋、缺乏原料药材,成药产量也大幅减少,整个医疗体系几近瘫痪。前线部队面临医生、药品都极其缺乏的窘况,受伤患病官兵的惨状令人不忍直视,经常有负伤的战士,因得不到及时治疗而伤重牺牲。 随着日伪军对根据地和解放区围剿的不断加剧,战斗也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激烈,八路军伤病员大量增加。其中,鲁北八路军的处境更加严峻,前线药物缺乏,各地野战医院设备简陋、器械匮乏。在这些急缺的药品中,尤其以盘尼西林、百浪多息等抗菌药和阿司匹林等镇静止痛药最为突出。 这天,远在福州的云尚义突然接到鲁北八路军总部的秘密指示:尽快设法搞到一批前线急用的抗菌、镇痛特效药剂。接到任务后,云尚义陷入了苦苦地思索…… 也巧,这时就看见医院的院子里,美智子急匆匆从远处向病房楼走来。 原来,美智子手下一班特务因误读纸条内容,阴差阳错地来到了九龙港的冻肉仓储区,搜索黄金未果,反而被黑道黄三爷手下当成窃贼误杀,实在是老天爷跟美智子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美智子这里搜肠刮肚、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通云尚义、黄金、落水、冻肉、困杀、黄三爷之间竟然会有这么复杂的联系。而且整个事件当中,从云尚义登船、出发,船上就餐、休息,下船落水、受伤住院等等等等,中间又接连发生了那么多让人始料未及的突发状况,实在是匪夷所思。 至于黄金,吴忠只是交代说由云尚义负责船运。可福州下船的那批货物,经手下人员反复检查都是正常货品;九龙那货就不提了,怎么可能就变成了冻肉?再说黑道黄和共产党压根就不是一路人;唯一不清楚的就是在福州港掉到海里的那几包,也早已是石沉大海,杳无踪迹。 倒过来一想:黄金也只是吴忠的一面之词,有没有实在也不好说,保不齐是刑讯逼急了编瞎话,糊弄一天算一天罢了。 另外,最让美智子伤脑筋的是:通过下面人反复侦查,丝毫找不出云尚义、共产党与黑道黄之间有什么瓜葛;自云尚义受伤后,自己也是层层设防,时时关注,而云尚义整日里气闲神定,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 按道理,整个事件千头万绪,涉及多个不同的利益群体,又错综复杂,怎么可能谋划的这么滴水不漏、配合的又如此天衣无缝——除非,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黄金一说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云尚义也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而已。 唉……只可惜,害的那么多弟兄白白丢了性命——黑道黄这笔账是一定要清算的,要不然上司那里自己也不好交差。云尚义虽然嫌疑还是很大,但难在一时还抓不到他的任何把柄,自己只得从长计议,莫如再添一把猛火,逼他显出原形。。 于是,美智子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云先生,有笔大买卖,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呀?” 第六十七章 回头是岸 黄河口最深处的荒洼之中,芳草萋萋,旷野茫茫,狐兔出没,鸥鹭翔集;大片的苇荡、一簇簇的柽柳林、挺拔的香蒲、星星点点的罗布麻连绵不断,叽叽喳喳的水鸟不时地盘旋、起飞、嬉戏…… ——河海交汇的黄河三角洲一片莽莽苍苍、生机勃勃。 八路军军区野战医院简陋的病床上,荒草坡突围战中受伤被俘的日本鬼子,已经接受了手术,奄奄一息地被绑在病床上。 但是,这个被武士道精神洗刷了头脑的顽固家伙,思想极其冥顽不化,尽管及时做完了手术,挽救了他的生命,但他的抵触情绪依然很大。不得已的情况下,为了防止鬼子兵再次自残,医生护士们将他的四肢用布条捆绑在了床上。 “……死……死!” 鬼子兵一清醒过来,立马强打精神,瞪着血红的眼睛,一边奋力地挣扎,一边咬牙切齿有气无力地嘶喊。 这时,军区敌工科科长郭建平一闪身走进了病房,因略懂日语,特地奉命前来做鬼子兵的教育转化工作。 郭建平抓住一切时机,不断在生活上关心他,同时用我军优待俘虏的实际行动感化他,还一一列举了日本侵略者对中国人民犯下的烧杀抢掠的血腥事实,教育说服他。一段时间下来,被俘的鬼子兵在耳闻目睹的事实面前,经过深刻反思,终于被彻底感动,进而思想也有了明显地转变。他交代:他叫池上一郎,是一个日本上等兵。 时隔不久,我鲁北八路军又先后俘虏了两个日本兵:一个叫松木,是个军曹,一个叫中野,也是个上等兵。 松木和中野在刚刚被俘时,也和以前的池上一样,敌对情绪很大。逐渐地,经过持续不懈地宣讲和教育感化,他们的思想觉悟有了很大转变:坚决表示要和中国人民站在一起,反对日本军国主义分子和财阀发动的侵略战争。 不久之后,在军区驻地的营房内,也是在战争最艰苦的时期,鲁北日本人民反战同盟支部,在利津县北区宣告成立,松木被选为支部长,中野任副支部长。 他们庄严宣誓:誓与八路军同心同德,风雨同舟,同甘共苦,坚决与中日两国人民的共同敌人——日本军阀斗争到底,决不动摇!会上还通过了反战同盟支部的宣传纲领和《告日本士兵书》。 在日本人民反战同盟支部建立之后,在开展政治攻势和瓦解敌军的工作中,发挥了极其特殊的积极作用。 日本人民反战同盟支部有针对性地编写、制作了各种宣传品,开展对敌宣传,动摇其军心,涣散其斗志。由于都是由支部成员亲自编写,各类宣传品不但针对性、时效性有了很大提高,而且日语语法标准,紧密联系当前实际,既生动有力,又通俗易懂、深入浅出。。 反战同盟支部还利用日军士兵思乡厌战的心理,着重编写了《思乡曲》一类的家乡小调,激发士兵的反战情绪。其中,反战同盟支部成员还用他们亲身的经历,宣传八路军优待俘虏的政策,揭穿所谓的“八路抓到就杀头”的谎言;另外,还通过不断向日伪据点传送日文慰问信,告诫日本士兵不要与善良的中国人为敌,不要为了日本军阀、财阀的利益而白白葬送了自己的生命。这些形式多样的宣传,都收到了不错的效果。 在日本人民反战同盟支部的积极参与下,鲁北军区政治部的敌军工作,开拓了新的领域,搞得丰富多彩、灵活多样,更加的富有成效了。 第六十八章 与狼共舞 “啊!大生意?那感情好……承蒙盛小姐抬爱,云某洗耳恭听” 云尚义一听,赶忙故作惊喜地说。 “家父近日一直在运作一笔大生意,可谓一本万利,不知道云先生可否感兴趣?”,美智子盯着云尚义饶有兴致地说。 “不不不!盛小姐,此言差矣。虽说商人重利,但一分利一份险,十分利则十份险啊!云某做生意向来不求万利但求万安,正所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也是云某多年来经营的一贯原则。呵呵呵……”,云尚义谦谦地说,其实他似乎已经隐约听出了美智子的弦外之音,福祸不辨,于是故意不接话茬。 “云先生真是谦谦君子呀!这年头哪里还有见钱不赚的道理,人常说富贵险中求啊!一支盘尼西林可是四块光洋呢!”,美智子急急地说。 “啊!……先前只知道这类药奇贵,可真的没想到价格竟然这么高!只是……”,云尚义故作惊讶,接着话说。 其实,云尚义很早就听地下工作的同志们说起过:目前,以宋庆龄为主席的保卫中国同盟(保盟),正在广泛地联系国际进步力量,推动国际援华工作,宋庆龄和保盟向海外华侨和国际友好人士,募集了大量的医疗物资,运送至各抗日根据地,有力地支援了八路军和新四军的抗战,为敌后抗日根据地争取国际援助起到了很大作用。盘尼西林、百浪多息、阿司匹林一类的紧俏药品,由于连年的战争,在海外价格也已翻了几倍甚至十几倍,就更别说国内的行情了。 一见云尚义接话,美智子忙说:“只是什么?……你是担心货源问题?——这个,您大可放心,家父前段时间,四处奔忙,调用各方关系,就是为了这个事情——不是什么太大的事,老爷子早已全都搞定啦!”。 见美智子已经亮出了底牌,云尚义心中暗喜,却故意装出为难的样子,蹙着眉头说: “是这样,云某是想说:这些年来,云某一直都是在做一些棉花、布匹以及煤炭一类的生意,这医药行业可是从来未有任何涉足。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啊,这里面到底水有多深,来龙去脉,云某可是一概不知呀!”,又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说: “再说,做生意嘛,就可能有赚就有赔,这赚了钱倒是好说,弄不好……咱俩外行人,到时候只怕您也不好向老爷子交差呀!” 云尚义一边故作体贴地说着,一边瞅着美智子的眼睛。很显然,美智子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于是一下站起来: “这么着吧!赚了咱俩四六分,你六我四,赔了就算我的。这么多年,小姐我还从没有正儿八经的自己做点事情,就是赔了顶多就算练练手罢了,老爷子那里好说!” 美智子停了一下,接着又幽幽地说: “云先生在本小姐眼里,可算是个干练爽快之人,今儿个怎么反倒黏黏糊糊起来了。” 于是,一个强拉硬拽,一个假意推却,相互推让谦虚了很久,最终云尚义见实在推脱不过,这才故作勉勉强强应承下来,俩人约定:合伙在香港铜锣湾商业街新开药店,盛馨儿(美智子)云尚义六四分成,盛六云四,货源由盛馨儿负责,店面由云尚义负责安排人员打理。 不管美智子私底下如何算计,云尚义依然决定冒险一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高手过招玩的就是心跳。同时云尚义暗暗告诫自己: 卧久者,行必远;伏久者,飞必高。 于是,接下来云尚义就安排了自己得力的兄弟水旺,来具体负责药店经营。天随人愿,药店在敌特的严密监管之下,顺利如期开业,自开业以后,还真是财源滚滚,繁盛一时。。 云尚义和手下的兄弟们在香港风生水起的同时,也巧妙地避开了美智子,将稀缺的药品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了八路军根据地。 不久云尚义为了往来方便,又托美智子办理了一张日伪政权内部的特别通行证,于是来往香港、济南各地就更加便利,并秘密接送了许多的革命同志和爱国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