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浮生》 楔子 大周开运十二年,槐江行省山阳郡漠水领捕盗司。 这几日来一股阴云始终笼罩在捕盗司衙门上。 自从五日前奉圣宫发生流匪作乱后,平日里三天倒有两天不在的宋大人,破天荒的天天把自己关在捕盗司衙门里,就连休沐日也不出去,一直板着脸不知想些什么。 此时衙门里所有捕盗和手下帮闲们走路办事都轻手轻脚的,谁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做错事触了霉头。 宋凌最近很是心烦。 他负责的漠水领原本属于山阳少有的富庶地域,领内不说风调雨顺,也可以说是平安无事了。 年近五旬的宋凌早已熄了雄心壮志,为了得到这捕盗长的差遣没少花心思。 凭借着与一位郡府中贵人的香火情和多年来的积蓄才勉强到手,原以为终于可以过上几天逍遥的日子。 哪想上任不到四个月,就因为隔壁郡一位大领主将原本领内的地租由五公五民变更为六公四民,引发了领民暴动。 甚至连不挨边的漠水领也被波及,流窜来一伙乱民,最近在漠水领袭击了不少小聚居地。 这伙贼人平常去群山中的野民村落打打秋风也就罢了。 前几日竟然昏了头,敢趁着奉圣宫监院大人外出之际冲击宫庙,幸好本领奉圣宫虽然不是什么大庙,但基本的宫卫还是有一些的,总算是击退盗匪,仅仅被掳走了几位侍童。 据说那奉圣宫监院大人俗名陶禧,是山阳陶氏庶流小宗出身,其高祖当年也是隗江有数的剑术名家。 山阳陶氏作为槐江三大名门,得到了众多领地的效忠,漠水领正是其中一员,乱民冲击宫庙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陶禧大人向上面递几句指责宋凌玩忽职守,导致领内不稳的话,他一个小小的捕盗长也就干到头了。 一想到这宋凌就焦头烂额,手边平日里最喜欢喝的桂花酿这阵子也喝不下去了,失去了捕盗长这差遣的奉金,仅靠着世袭的不到五百亩供田产出,且不说两个幼子成年时祈圣仪式的花销,连现在府中二十多位仆役都要遣散大半。 可是漠水领承平已久,捕盗司成立时原有捕盗员额八十,到如今实际只有三十名久疏操练的老弱,仅存在于名册上的吃空饷的就足足有五十人,而司内唯一超凡战力也就只有作为士族的宋凌自己。 麾下这帮废物勒索勒索外地行商还行,想靠他们去抓捕穷凶极恶的流匪还是有些异想天开,宋凌甚至怀疑自己一只手就能料理了这群老弱。 虽说漠水领所属的山阳郡和爆发民乱的栖霞郡紧挨着,但也有三四百里远,由平民组成的普通流寇能跨越这么多领地流窜过来,还敢冲击宫庙,这幕后要是没有人,宋凌他是不信的。 他是只想混日子没错,但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也不傻,自己是士族没错,但士族也不是不死之身,万一上阵时阴沟翻了船,那可就呜呼哀哉了。 更何况漠水领的士族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像他这种层级的小士族没有一百家,也有八十家了,自己又何必出头呢?总会有小士族被侵犯领地时忍不住出手的。若不是怕事态闹大,而吃了上峰的挂落,宋凌此时也不会如此郁结。 就在宋凌为了捕盗长的奉金苦思剿贼之策时,衙内一帮闲战战兢兢入内,躬身拱手禀告:“大人,衙外有自称黎家之人求见。” 宋凌抬了抬眼道:“请他进来吧。” 说罢,宋凌脑内迅速闪过了一遍领内望族,只记得有一家小士族姓黎,黎家人丁不旺,虽与他同为陶氏直属封臣,但比宋家还要破落,家中供田仅有二百余亩,据他所知,去岁黎家老家主突发恶疾去世后,家中仅余一子黎牧,此时他应该在山阳郡城卫戍军中奉公才对。 不一会,帮闲请进一名看起来身材粗壮,面相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正是本该在山阳郡城中奉公的黎家现家主黎牧。 那黎牧进门一拱手,脸色冷冽,朗声道:“宋大人,听闻数日前,有流匪冲击宫庙,甚至我黎家之子也被劫掠,不知大人何时进剿?” 一听有士族之子被劫掠,宋凌不由面色一变,原想这伙流匪只敢抢一些小乡民,就算冲击宫庙也只是几个小侍童被掠,没想到连士族后嗣也敢劫掠。 这要是传出去,他这还没坐热的位子肯定不保,此时只得强言到:“据我所知,那些流匪只敢抢掠乡民,哪里有胆子去袭扰士族?且黎兄弟你尚无后嗣,这士族之子被劫之事又从何说起?” 黎牧冷硬的脸色一僵,语气略有软化,道: “宋兄有所不知,幼弟亦在那前几日奉圣宫被掠的侍童中,他先天体弱,三岁时即被先父送至奉圣宫出家修行,至今已有十年,知晓此事者本就不多,故宋兄不知也是常理。” “某曾育有三子均早夭,现今已年过四旬,膝下无子承嗣,不愿漠水黎家的家名就至此断绝,本想在郡城奉公结束接他到郡城附籍收其为养子,但前日听说流匪冲击宫庙掠走幼弟,只得告假匆匆赶回,还请宋兄尽快剿灭乱匪,已全其性命。” 宋凌听黎牧道来缘由后,不由松一口气。 这士族家中庶子送到宫庙修行乃是常事,这其中或因为其先天体质孱弱,或因为家族实力不足没有培养多余子弟的资源。 总之根据约定俗成的规矩,成年时没有进行祈圣仪式的子弟不再视为士族的一员,那被送去宫庙修行失去了祈圣仪式机会的子弟自然也是如此,只要黎家还没向郡中报送承嗣附籍,那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宋凌苦笑一声,倒起了苦水:“黎贤弟,你大抵是久不回漠水,不了解目前的情况。” “不是我不想从速平定乱民,自受到栖霞郡领民暴动波及以来,这漠水领内也是人心不稳,流言四起,凭捕盗司这点微末人手也不过是勉力维持。” “且流匪行踪飘忽,现下整个捕盗司中士族就为兄一人,为防生变无法久离,实是没有足够的人手能抽出了,我已遣人去向郡守大人求援,数着日子也就这两三日功夫当会收到回音。” 黎牧一听,急道:“救人如救火,若是这捕盗司无力灭匪,还请宋大人拨一位熟悉情况的捕盗与我,身为漠水士族的一员,我有义务来维系领内安定,且我自恃几分勇力,此次返程带了一队军士,其中正好有斥候出身之人,尤善追踪,到时只要抓住行踪,一伙乱民挥手可灭。” 看到黎牧愿意出头,宋凌大喜,也不介意他的狂言,道:“如此甚好,若是黎兄弟愿意亲手解决此事,必是手到擒来,兄这就差胥吏为兄弟引路,此事尽管放手施为,若是顺利迎回子弟附籍,兄在聚贤楼备下上好的席面为贤侄压惊。” 黎牧见此,也不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便转头就出衙招呼人马要去寻匪。 黎牧走后许久,高挂着“除恶务本”牌匾的捕盗司衙门大堂终于传出些许充满轻松的笑声,连日来围绕着整个捕盗司衙门阴郁之气一扫而空,在门口紧张肃立的等候听令的差役及帮闲们仿佛迎来解脱,总算松了一口气。 第一章 骨雕 东台老街古玩市场,这是一个开在逼仄老弄堂里的不起眼商业街,布满由一座座红瓦的屋顶,白灰粉刷的墙壁组成的两三层老房子,这里的大部分居民的营生就是在底楼门洞里做点古玩小生意。 外地游客、假货摆摊专业户和本地古玩摊主们构成了东台古玩街这个特别的生态体系。 午后时分,暮春的日光洒在身上,驱散了寒气让人暖洋洋的,三三两两的顾客走在街道上,或停在某个摊口看货,栗衡一边扒拉着盒饭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生意。 几年前栗衡从海大考古系光荣毕业,考古系作为当年“一人翘课,全系放假”的传奇专业,栗衡毫无意外的毕业即失业,实在没法之下只能选择回家借着老宅和上学时兼职的那点本钱,成了东台市场少见的年轻摊主,倒腾起了古董贩子的营生。 别看新闻上动不动成百上千万的古玩交易额,栗衡这种底层古玩摊主日常最大额的一笔买卖也才几千块,凭借还算机灵的眼力劲,勉强在东台市场站稳了脚跟,混了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与往日不同,整个老街的摊主们今日都不太在状态,许是昨日那一张动迁通知,扰动了四十年来毫无波澜的老街,栗衡也和其他摊主一样,担心起了自己的未来。 “小栗!”人未到声已至,一个枯瘦的中年身影进了店。 栗衡瞥了一眼来人,没好气的道“这次不会又是什么大明雍正制的鸡缸杯了吧”。 眼前这人具体叫什么名字栗衡其实也不晓得,只知道他姓谷,古玩市场店主们都叫他谷贩子,谷贩子这人是近两年才来东台古玩市场混饭吃的,平日里靠着下乡收点破烂转卖给有固定摊位的店主们。 不过虽然是吃这口饭,但谷贩子眼光稀烂,总是收到假货,一时成为东台市场一大笑柄,只有栗衡抱着粪里淘金的态度偶尔还收一点他的货,虽然这里面肯定没什么好货,但是转卖给游客也能赚上一些。 “这次肯定不一样!来,你看看,这块骨雕。”谷贩子从身后掏出了一个黑色绒布袋,从中取出了一件约三寸长短的镂空骨雕把件,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栗衡面前的小桌板上。 骨雕把件上下端微微发黑,泛黄的表面极富光泽,是典型的玉化特征,材质看起来像是牛骨,主体结构由条条交错着线性条纹,可以透过镂空部分看到对面,上下两端发黑的部分还分布有细密的圆形结构,像是一颗颗眼睛,栗衡眼光上下打量了半响,也没看出是什么时期物件,不过莫名觉得很有眼缘。 “怎么样!想要的话,一口价八千,这玩意就是你的了,不是我吹,碰到喜欢的至少可以卖这个数!”谷贩子看着栗衡神色,笑眯眯伸出手掌比划着,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栗衡脸上了,摆出一副你赚大了的样子,可惜配上他枯瘦的身材,只能说是猥琐至极。 “八千?我看你是疯了,这两年骨雕行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去外面地摊上看看,这品相的骨雕把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这种来路不明玩意,我收不了,你还是看看其他家要不要这东西吧。”栗衡虽然喜欢,但是不妨碍他按照老规矩先贬低一番。 听到栗衡这样说,谷贩子急道:“别介啊,小栗,这东西我是废了老大劲了,最近屋犹乡那边河道里冲出了不少东西,这东西是我跑了好几家才收到的,我给你留的绝绝对对是最好品相的。” “五百块,别家肯定没我这个出价高,最近管的又严了,我这也不宽裕,这也是看咱们往日的交情上我才收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上其他家都问过了吧,谷贩子去屋犹乡收了一堆破骨头没人要,整个东台市场都传遍了,成了今日的一大笑谈!”栗衡翻了一个白眼,无奈吐槽。 “五百就五百,我这不是专门给小栗你准备了一个好的么”谷贩子讪笑解释,之前的喊价也只是漫天要价碰碰运气,经过一早上的碰壁他也知道,此时能出手保住本钱已是邀天之幸。 数了五百块现金送走了谷贩子,看人已走远,栗衡轻轻拿起那个骨雕把玩了起来,虽然之前在谷贩子当面时对此物件说的那么不好,但是栗衡还是觉得此物和他有缘,盘起来手感很是温润。 一手盘着把件,看着街面上三三两两的人群,想起昨日的动迁通知,栗衡叹了一口气。 且不说官方公布的动迁补偿标准可不够在东台这样的地段再买一套合适的住房,如果丢了古玩街里开店的营生以后,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做什么,难不成让他这海大考古系的优秀毕业生入厂打螺丝去? 心头一阵烦躁,栗衡索性锁了铺面,想着去离东台市场不远的江边广场散散心。 江边广场是海大边上的一座小广场,从东台到江边广场只需要走上不到三十分钟,穿过一条跨城高速旁的小树林绿化带,因为挨着校区,不少海大学妹会在江边广场附近出没。 每当遇到心烦的事,栗衡就喜欢去江边广场找个地方坐一坐放空自己,这也是栗衡从学生时代就保持的一大习惯了,吹着风看看充满活力的学妹们,对于母胎单身的栗衡也是一大快事。 学生时代的栗衡虽然谈不上貌比潘安,但好好收拾打理打理也算是校草一级,是当年校园表白墙上的常客,但因为父母走的早,平日里兼职都疲于奔命,哪有心思去谈恋爱,到了毕业以后,恋爱的心思更是淡了下来,这一单就到了现在。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栗衡总能很快调节好自己的负面情绪,走入小树林后,看附近也没什么行人,闻着小树林中的水汽,他烦闷的心情也是舒畅不少,开始放飞了自我,哼着歌,盘着骨雕把件,一步一晃往着江边广场方向走去。 当栗衡的步伐愈加六亲不认时,小树林开始起了一层薄雾,不知何时起,周边变得静悄悄,原本绿化带旁的高速车辆吵杂声似乎也逐渐远去,走了快四十分钟,栗衡依旧没走出小树林,刚才走着走着竟然还不小心被外露的树根给绊了一跤,摔得胸口隐隐作痛,看着雾气渐浓,暗道一声晦气,这等到了广场,这么大的雾还能看到什么。 扁了扁嘴,栗衡下意识握了一下手中把件,手中一空,他顿时傻了眼,骨雕把件竟然在无意识间不翼而飞,花了他足足小半个月的伙食费买来的把件还没捂热乎就不见了,一番回想后,断定准是来的路上摔跤时一不小心掉了出去。 栗衡正要回头去寻,远处传来了一阵子吵杂之声,不知从何处窜出了五六个穿着如同难民一般的人拦住了栗衡。 这群人各个面容枯槁,但他们每一个人身高看起来都至少高出栗衡半个头,皮肤粗粝透着黑红,手里拿着类似镰刀、叉子的器具,为首的一人最为雄壮,从栗衡的角度来看,甚至高出了至少四五十公分,握着一把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黑乎乎长铁片的东西,眼光凶狠对着栗衡喊着什么,但是浓重的乡音根本让人听不懂。 栗衡皱着眉头看着这群比叫花子穿着还落魄的人,这个时代还有这样穿着打扮的人,难道是电视综艺节目?亦或者哪家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总之不管是什么,这里都不是久留之地,这群人闪烁的眼光和慢慢围过来的神态让他感觉到不妙,于是蒙着头就想从他们身侧逃走。 看着栗衡不理他们还想逃走,为首汉子登时怒了,抓住栗衡的肩膀就往地上压,栗衡只感到一股沛然大力袭来,胸口一闷,就像小鸡仔一样被按在了地上。 这时,他终于也听懂了他们呼喊的话语,字正腔圆的播音腔“这臭小子还想逃!识相的就老实点……” 第二章 地窖 地窖里阴冷潮湿,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腐臭气,地上铺了一层茅草,头顶的地窖出口是一块简陋的木板,从木板的间隙中透着几缕微弱的阳光,栗衡双目无神的蜷缩地窖一角。 此时他的随身物品已被一抢而空,连原本身上穿着的休闲衣也换成了一身满是血渍和刺鼻异味的粗麻短褐,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一块破布组合体,勉强能护住关键部位,他已经被抓进这里有三天了。 栗衡已经断定自己竟然赶上了时下最流行的穿越热潮,被抓那日他已经发现自己凭空变年轻至少十岁,现在的他外貌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一脸稚嫩的模样,原本足有一米八的个子也变矮了十几厘米。 原本以为丢失在树林里的骨雕把件,此时也出现在他的胸口正中,变成了一个红色的胎记,还能隐约看出来中间条纹交错,上下两端的密集眼球形状。 刚开始他也以为只是被抓进来时遭到殴打留下的淤青,后来发现当他集中精神在胸口印记时,胸口会散发出一丝丝暖意,同时自己还能控制这个印记浮现和消失,不过目前栗衡还没搞清楚这东西还有什么作用。 别人穿越都有金手指,不是道具商城就是聊天群,一上来就能叱刹风云,凭什么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了带着可以隐藏展示的炫彩皮肤玩绝境求生? 开局就是地狱模式啊,栗衡叹了一口气。 刚进来那天这伙人给了他一小碗没几粒米的米汤吃,后来因为栗衡试图逃跑被抓了回来,不仅被打的皮开肉绽,连米汤都没得喝了,到现在自己只能蜷缩在角落,想挣扎的站起来都是一阵头晕。 这个地窖里除了栗衡,还有一个少年也和栗衡一般蜷缩在稻草铺就的泥地上,一动不动,若不是细看还能看到身体因呼吸产生的起伏,还以为地上躺着的就是一具尸体。 这少年虽然灰头土脸,浑身上下衣服上都沾满了泥点和血水,但依稀能看出俊秀的五官,眉目之间和栗衡长得有六七分神似,他前日跟着栗衡一起试图逃跑,被抓回来一顿好打,本来身子骨就弱,现如今只剩下一口气了。 头顶上的地窖盖板被打开了,两个匪徒顺着爬了下来,栗衡把身子又往墙角缩了一点,这伙人每天都会下来从地窖里带走一人,每次被带走的人,就再也没回到地窖过。此时应该是又下来拿人了,两匪徒下来打量了一圈,最后皱着眉看着地上的只吊着最后一口气的少年,两人径直走过去准备配合着把他抬起来带走。 身体被碰到的触感惊动了少年,原本身体虚弱的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挥舞手臂还想挣扎,其中一个匪徒见状,骂骂咧咧一脚就踹了过去,把少年踹倒在地窖岩壁上,然后抽出腰间的一把短匕首就捅向倒伏在地上的少年。 滚烫的血液瞬间洒满了不大的地窖,连角落的栗衡身上都被飞溅到不少。那少年眼神瞬间暗淡了下来,身体抽搐了几下,眼瞅着就不动了,两匪徒一人一边配合着将尸体抬了上去。 看着顶上的木盖板又缓缓的盖了起来,地窖里又变得一片漆黑起来,栗衡知道,他必须想办法自救,明天若是再想不到逃脱的办法的话,自己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正想办法时,胸口的骨雕印记又散发出细微的热量,若不是周边一片寂静阴暗让栗衡感官变得敏锐,他险些忽略这感觉,心中顿时一喜,难道知道我这个宿主面对生死绝境,所以金手指终于要生效了? 栗衡立刻向胸口处集中精神,随即一幕幕画面如狂浪一般疯狂涌入他的脑海之中,根本没有给他丝毫反应时间。 那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大部分时候出现的是一个小孩子的身影,有独自扫地、为神像进香、集体早课等等,这些画面快速闪过,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大部分画面都是没有声音的,只有小部分能听到画面里的声音。 半响过后,栗衡捂着脑袋缓了过来,长舒了一口气,他明白这是刚才那个被带走少年过去经历的人生,不知道怎么被骨雕给捕获到了,并传输给了他。 但是...就这? 栗衡有些牙酸,原本因金手指终于发挥作用而激动的心情瞬间冷静了下来,都到这个时候了,传输给他这些记忆又能有什么用? 现在他知道刚才那个少年名叫明可,是这山阳郡漠水领奉圣宫的侍童,但是能如何呢?对目前状况于事无补。 这地窖就顶上一个出口,上次逃跑的时候栗衡几个人好不容易想办法偷偷破开了木板,上去就被匪徒们按住了,眼前自己这凄惨的状况,又没有帮手,想再来一次肯定是不可能了。 栗衡眼前这情况一时也想不到其他办法了,只能眼下先好好休息保证体力,明日若是匪徒们下来,自己就先虚与委蛇,表面上配合让匪徒放松警惕,等上了地面再找机会逃跑。 栗衡打定主意如果逃不掉也要拼一把。 想想自己前二十多年的人生,父母早逝,自己上高中就开始打工做兼职,大学时选择考古系也是为了方便打工,临到毕业了,好不容易靠着开古玩摊赚了点钱就碰到动迁。 一直被社会毒打,现在自己都已经穿越了,得到这么一个奇异的骨雕傍身,迟早会一飞冲天,他不甘心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在这里。 看着原先那少年卧倒的位置上一滩尚未干涸血液正在缓缓渗入泥土,他迟疑了一瞬,便咬牙挪了过去趴在地上吸了一大口,血腥味和泥土混在一起的味道入口,恶心感一路直冲头顶。 栗衡眼神冰冷,强忍着呕吐感咬着牙硬生生咽了下去,他已经没有其他退路了,想要逃脱必须恢复体力,他已经饿了三天,身体太虚弱了。 漆黑的地窖里寂静无声,只有混杂着血腥味的腐朽味道无限蔓延出去。 …… 第三章 获救 地窖外的营地中,中央熊熊的篝火燃烧着,红色的火苗腾腾地往上蹿,不时传出噼啪噼啪的响声,四周是用茅草搭建的低矮草房,西北角稍高的土坡上还用圆木搭建起来了一个简易瞭望台,因为天色已暗,此时在瞭望台上已经没有人了,流匪们在篝火附近三五成群的坐着,聚在一起的流民们没有一个大声喧哗,偶尔有人说话也是互相窃窃私语,每个人手中还拿着不知名的肉类和野菜团子大口啃食。 此时他们不知道,营地外山坡密林中一帮人马正悄悄的向营地内观望,正是寻着踪迹而来的黎牧一行人。 只见黎牧与一背弓玄甲男子并肩而立,他身披战甲,背着一柄尺寸惊人的长刀,身后其他人也是身着布甲背枪持弓。 “大人,前面那山坳就是那伙劫掠宫庙流民的盘踞之地,根据标下观察,那寨子内现在除去少数妇孺,约有七八十个青壮。”一士卒进前向黎牧毕恭毕敬的禀报道。 黎牧听罢,转头看向身旁的玄甲男子:“一伙乌合之众倒是不足为虑,但恐伤了黎珩性命,此战还请邢世兄出手相助。” 为了保住黎家传承,此次出发前黎牧终于决定低头,向着从小开始即是玩伴也是竞争对手的邢礼求助。 邢礼点头道:“你我两家本是世交,自当守望相助,近来我身法颇有精进,此时天色已暗,正好可以走一遭,稍后我就摸进贼寨后,你就带人冲杀下去吸引流贼注意力,一旦寨中乱起我便暗中出手救人。” 两人敲定计划后,邢礼将身上贴身内甲外的铠甲全部脱去,只留一身软袍,便向着山寨摸去。 …… 栗衡此时正盘坐在稻草垫上歇息,心里推算着白天逃跑时可能发生的情况,忽然听到外面喧闹了起来。 大晚上的,平常都很安静,他们这是内乱火拼了? 栗衡感到机会来了,便往地窖出口处爬,想试试能不能借助这个机会逃出生天。 还没爬到顶上就看到木盖板已经被人打开了,一个黑影站在地窖口,对着有些发愣的栗衡低喝:“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爬上来。” 闻言栗衡一个激灵,不知哪来的力气,三步并作两步就窜了上去。 上来后栗衡发现,那个黑影是一个穿着玄色短袍背着长弓的男子,此时营地里已是一片混乱,原来那个总爱趴在木盖板上窥探地窖里情况的守卫已经摊倒在了地上,脖颈呈现着不正常的扭曲。 “你先找个地方藏好,一会事情就结束了。”见栗衡已经爬了上来,那男子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丛灌木,不等栗衡回话,便转头急行而去。 栗衡看着那男子匆匆而去,也不废话,深吸一口气,拾起守卫尸身边地上的短叉,便弓腰往树丛冲去。 黎牧此时正率领着自己的亲卫与组织起抵抗的流民青壮拼杀,虽然这些青壮进退之间还颇有章法,但也难敌黎牧绝强的武力镇压。 只见那尺度夸张的长刀在黎牧手中犹如羽毛一般轻盈,手中长刀飞舞之间就带走一条条性命,血液洒在铠甲之上,他宛如修罗恶鬼。 配合着拱卫在身旁的亲卫,短短时间内,地面上已布满了流民的尸体,还在站立抵抗的流民青壮不足半数,队伍边缘已出现零散溃逃,距离全体败亡已是不远,而黎牧这方仅仅只有数个士卒受伤,被保护着退到了队伍背后。 此时,黎牧已经看到远处正在往战场急行来的邢礼,心中一定,就要结束这场战斗。就在此时,那躺在地上的尸体中,一个身影暴起,势大力沉的一刀便向黎牧斜劈了下来。 黎牧躲闪不及,只得勉强架起长刀想要格挡,只感到手中长刀一震,一股沛然大力就从刀身上传来,随即被打的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虎口开裂,一时血气翻涌,竟是无力再提起长刀。 那黑影看到一击建功,一刀扫开来援的黎牧亲卫,就要上前给倒在地上的黎牧补上致命一刀。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的羽箭如一束白光从远处爆射而来,眨眼间已从其身后穿透了黑影流匪的脖子,其后依旧去势不减,闪烁寒光的箭头足足钉入地面数寸,环绕其上的气息才散去。 那被射中的流匪还想用刀支住身体,此时也是徒然,直直倒在黎牧身前。 远处使弓的正是邢礼,随后,他又是抬手拉动弓弦射出数箭,数个还在抵抗的流匪也在瞬息之间齐齐倒下,剩下的流匪终于坚持不下去了,四散而逃。 邢礼见流匪四散逃入山林,便收弓走到黎牧身前一把将他扶了起来,皱眉说道:“这些人不是简单的流民。” 黎牧翻涌的气血已然平复,并没有搭茬,盯着邢礼刚才射出的箭尾,眼神复杂,开口道:“多谢邢兄相救,箭若白虹,你已经入附灵镜了?” “前几日侥幸附灵成功,刚才我潜入贼寨关押被掠人员的地窖,但只发现一少年,你且看看是不是那黎珩。”邢礼挥挥手答道。 此时,躲在树丛中的栗衡已被士卒们找到,及时澄清之后,他也没反抗,跟随着引路的士卒走去,一路上流民尸体遍地,他一个从小成长在和平环境下的孩子哪见过这等场面,强忍着不适,尽量盯着自己脚尖小心翼翼的走着。 他也想看看是谁救了自己,毕竟现在自己人生地不熟,跑都没地跑,现在已经脱离了生死危机,没必要冒着高风险,用自己这受了伤的小身板试试这山林里野兽是不是信奉素食主义,也许眼前这就是个在异世落脚的机会。 黎牧看着栗衡眼神落寞,自己废了这么多功夫只得到这个结果,当日奉圣宫被掠走了数位侍童,眼前这仅剩下的一个少年,是自己弟弟的希望实在不大。 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黎牧嗓音沙哑道:“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相比从小就被父亲送到奉圣宫出家修行黎珩,作为嫡子的黎牧从小便知自己要继承家业,当时他一门心思修行想要未来光大黎家门楣,一直以来也不关注这个原本注定失去士族身份的弟弟,在黎珩被送到奉圣宫以后他就再也没去见过。 面对黎牧的询问,栗衡迅速稳定了情绪,道:“多谢大人们的救命之恩,小子叫明可,乃是本地奉圣宫一小侍童,待回转奉圣宫后,定点一盏长明灯为大人时时祈福。” 自己的身份问题,他在被带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说辞,不如先用之前被流匪杀害的明可的身份,继承了部分记忆的他可是知道这世界底层普通人生活多么水深火热,记忆里明可在宫庙里就听到过外面世界爆发饥荒的传闻,他那在宫庙里底层的侍童身份都是多少人求不来的,至少最艰难时也是不缺吃喝。 黎牧神情恍惚,道:“哦,明可啊,我会派人去奉圣宫通知他们来接你的……” “什么!你叫明可?”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黎牧一把抓住栗衡的肩膀,激动道。 明可是黎珩在奉圣宫的法名,黎牧他曾经听父亲提起过。 “大人,小子是叫明可,可可有不对?”被抓住肩膀的栗衡脸色一变,心思急转,难道这名有什么不对?自己获取到的记忆里明可没得罪什么人啊,这明可从小就在庙里修行,根本没接触过多少外面的世界。 “没什么不对,这可太对了!”黎牧大笑起来,一个熊抱就把栗衡抱住,心中连日来压着的重石终于落地。 第四章 黎府 漠水领黎府。 这是一座与其说是府邸,不如说是小型棱堡的三层建筑,土垒和石垣堆积成的高台地基高出地平面足有四米,白色的围墙围绕着四檐三层的主体建筑,府邸檐下四角皆有挑台,四面只有一条木制阶梯甬道通向外界。 此时黎府外的甬道口,一老者身形清瘦,微微佝偻着身子,已在此等候多时。 “老吴,速速去准备药浴。”黎牧远远见到那老者,风风火火就冲到他身旁,从腰间摸出一个小药包递过去,那老者也是不敢再耽搁,收好药包转头便招呼人手去伙房烧水准备药浴。 “珩儿,以后三天每天都要泡满药浴一个时辰,这浴方固本培元,对你这种皮外伤有奇效,常人可没有福分。” 栗衡应了一声,此时他正躺在一个担架上,由两名士卒抬着,本来他想下来自己走,但是黎牧担心他这段时间亏空太多,硬是安排人做了一副简易担架,由几个人轮流抬着他一路行军。 从路上闲谈之中,栗衡也知道了这一路来的前因后果,自己顶替的明可乃是黎牧的亲弟弟,原名叫黎珩,黎牧此行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收原已出家的黎珩为养子,以便未来承续黎家香火。 栗衡对自己这便宜养父倒不是很抗拒,他只是对这个世界里亲哥大变养父的骚操作有点赞叹。 从记忆里栗衡已经获知士族是这个世界的统治阶级,对这个新身份很是满意,暗下决定,从今天起,我就是漠水黎家的未来继承者——黎珩了。 待药浴安排妥当,黎牧看着黎珩送入浴桶以后没出现什么异样,方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安排手下士卒休整。 封闭的浴室中,墨绿色的药液环绕着黎珩的身体,空气里满是呛人的药材味道,黎珩感到自己胸口那个骨雕印记的位置缓缓散发出温热的感觉,昏昏沉沉中虚弱的身体也渐渐变得有力起来。 一个时辰的时间转眼而过,房门被拉开的声音惊醒了沉醉于身体快速恢复感觉中的黎珩。 抬眼一看,来者正是黎牧,他身后还紧跟着一位蒙着口鼻的仆人,仆人手中还捧着一叠衣服。见药液颜色已从墨绿色变为浅绿,黎牧满意的点点头,示意仆从将给黎珩准备的衣物放好,道:“看来效果不错,身体感觉如何?” “已经好多了,正常坐卧应当没有问题,谢谢大哥。”黎珩应了一声,随即被仆从脸上的面巾吸引了注意力。 见黎珩一直盯着仆从脸上蒙着口鼻的面巾瞧,黎牧笑着解释道:“这药浴对我等来说是上好的补品,但对非士族血脉的人来说,却是剧毒之物,便是吸入一些气息,也对身体有所妨碍。” 黎珩恍然,怪不得当时自己顶替原主身份时,黎牧一点都没有起疑,原来非士族的普通人在这个世界根本没办法长久冒充士族,随便一点细节不注意便能坏了大好性命。 不自觉的摸了摸胸口,自己能够吸收药浴的药力估计还是托了胸口这骨雕印记的功劳。 “明后两天,再进行两次药浴,你这些暗伤应该就可以彻底恢复了,不用着急,一会你换好衣服跟着老吴熟悉一下环境,明日一早在祖宗灵前举行收养仪式。”黎牧见黎珩摸胸口,以为他身体还有所不适,说罢便带着仆从退出了房间。 半晌,黎珩笨手笨脚穿好袍服和短靴,焕然一新的走出浴室时,便见到黎牧之前所说的老吴已恭敬的守在门旁。 见黎珩走出浴室,老吴迎了上来。 “珩少爷,老仆吴向成,从小就在府上效力,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老仆。” 黎珩点点头,客气道:“那就拜托吴伯了,先带我去休息吧。” 连日来的疲倦以及今日遭受的刺激,让此时黎珩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探索黎府,药浴那一个时辰休息虽然治愈了不少身上的伤势,但让黎珩的精神感到更加疲倦。 黎珩被安排到了顶楼的一间套房中,吴向成便退了出去。 看得出房间平日里一直有人打扫,没有半点灰尘,里间是卧室与书房。 外间中央的木桌上已经摆放了餐点,都是稀粥青菜之流的清淡饮食,还冒着热气,想来是为黎珩特意准备的。 得益于黎府是附近最高的建筑,从此向外望去视野极好,一望无际的田野上零星散落着低矮棚屋,夕阳的余晖洒下来,组成了一幅陶渊明式的田园牧歌图。 黎珩在返程路上他就吃了一些干粮,加上药浴的恢复,此时没什么胃口,随意草草扒了两口,便叫人撤了下去。 见里间角落的书案上堆放着不少书籍,黎珩的兴趣被勾引了起来,他从原主记忆里继承了大部分记忆,所以这个世界的文字阅读起来却也毫不吃力。 不多时,黎珩就从其中找出一本名为《大周通录》的大部头,黎珩翻看了起来,这书记载的年代范围倒是十分广泛,从上古三千年前大周建立之初,到二十年前正景年间事件皆有记述。 可惜其内容在黎牧看来,大部分语焉不详,含糊其辞。 看来不管是哪个世界,讲究春秋笔法,为尊者讳的毛病都不少,黎珩暗暗摇头。 书中最浓墨重彩描述的是上古时代最初超凡“启”帝建立大周的事迹,全书足有三分之一的部分都在称赞“启”帝的丰功伟绩。 “周”这个词,原来只是指在这片地域上生活的文化族群,直到掌握了超凡力量的“启”横空出世。 启帝花费了五年时间便席卷大陆,威服四夷,统一了原来这片地域上的数十小国,改国为行省,建立了大周。 传闻启帝驻世千载,留下诸多血裔后化虹而去,现今所有士族的血脉源头都是启帝,只有启帝的血脉才能掌握超凡力量已经成为了共识,大周士族的统治从此万世不易。 另外八百年前“通嘉之乱”也吸引了黎珩的注意,“通嘉之乱”是一场由地方实力派士族发起的大叛乱,原来的启帝嫡传血脉圣裔无力镇压外逃出京,其时大周最强军头宗重打出奉君还都的旗号入京平叛。 宗重入主朝廷后,自任柱国大将军,名义上依旧遵奉周室圣裔,实际开始推行“御君卫”制度。 在“御君卫”制度下所有地方势力军阀需要名义上对宗家主君效忠,轮换为宗家提供少量军役义务,而宗家给予地方势力朝廷官面上的庇护和现有领地承认。 依靠此制度,宗家迅速稳定了自己对大周的实际统治,麾下大小士族也上行下效,一层一层下来,形成了新的分封制度,从启帝建立大周开始两千多年来的郡县流官制度名存实亡,原本的官位体系成为士族炫耀家族历史的名誉头衔。 了解完大周历史,黎珩合上书暗叹摇头,这简直是历史倒退啊,从封建制度巅峰的郡县流官制倒退回了分封制。 怪不得看书中近几百年历史里外族屡屡犯边,各个地方大族之间年年乱战,光靠边境士族能自保就不错了。 躺在床榻上,黎珩抚摸着胸口的印记盯着房梁出神。 从今天开始,立下一个小目标,向过去的那个碌碌无为的文物贩子身份告别,凭借着这奇异的骨雕和超越时代的眼光,我黎珩在这个世界一定能混的风生水起,一步一步走到最高! …… 第五章 漠水武学 清晨,天边照常升起一轮红日,霞光刺透了晨间的薄雾洒满了大地。 昨日,在黎家历代家主牌位前举行完收养仪式的黎牧,因不能久离卫戍军,给吴伯交代好黎珩的后续事宜后,便拿着写有黎珩身形长相的附籍文书匆匆赶回了郡城。 黎珩浸泡在药浴之中,闭目感受着药液中源源不断的暖流被胸口的骨雕印记吸收,再由印记传递到身体的各处。 那骨雕印记的用法他已大致摸清两项。 其一,就是他刚穿越来时,获取原主部分记忆的办法,黎珩估计需要目标人物的鲜血,且对方死亡时在他附近。 其二,便是可以完美吸收各类药材的药力强化己身,证据就是原本黎牧所说用来疗伤的药浴,如今却有了强化身体的效果。 当然,这也只是黎珩的推测,仓促之间也没有多余药材供他实验,尚且无法确定是否对所有药材生效。 靠着连续三日的药浴,黎珩估算此时他的体魄相对于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至少强健了五成。 原本瘦弱的身体现在竟变的隐约看见肌肉线条,五感也明显更加敏锐。 “珩少爷,车马已经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门外传来了老吴的禀报声。 “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 黎珩起身快速擦干身体,穿上了袍服。 根据黎牧临行前的安排,今日是黎珩去漠水武学的日子。 按照惯例,士族子弟在十六岁成年之前都要在各自族学中接受家族长辈的教导。 普遍人丁稀薄的底层乡下士族毫无疑问是没有能力单独建立族学的。 且因为士族身份,士族们也经常需要向封君履行义务,无法专心教导后辈。 在此背景下,各领地中由领内中小士族联合办学的武学应运而生。 武学通常由中小士族中老一辈族人担任教习,也常有大士族为了获取领内小士族支持派遣族人讲学。 各地武学的诞生也大大加速士族们的人才培养速度,十二周岁入学后经过两年的教导便可完成公认士族基础科目的培养。 而漠水武学就坐落于漠水领的治所漠水城内。 黎府大门口,黎珩登上一辆瘦马旧车向着漠水城而去。 马车上,吴伯在前架着车,黎珩捧着一个锦盒,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话。 靠着之前做文物贩子磨练出来的口才,黎珩一路上已从吴伯口中将黎家的基本情况摸清。 作为山阳郡大士族陶家的直属封臣,黎家祖上倒也风光过,往上数四五代也是良田数千亩,仆役百人的漠水领望族。 可惜百年来子孙时运不济,寸功未立,原来的家业根本跟不上供养族人修炼的庞大消耗。 现如今破落到只能靠在郡城卫军担任队正黎牧的奉金和二百余亩供田的产出,勉力维持着士族的体面。 而黎珩此时手中锦盒里装的,正是本次入学的束脩——黎牧听闻漠水武学山长喜好圣京文化,所以花了很多心思才淘换来的名家画作。 掀开马车上的帘子,漠水城已是遥遥在望。 四丈高的城墙由无数巨大光滑的青石堆砌而成,城中足有七八万人口,占了全领人口的六成之多,漠水领也因此城得名。 黎家马车晃晃悠悠的入了城,城门口的卫兵见马车上黎家的标记,也并没有做检查。 一路行至漠水武学前,黎珩下了马车,整了整衣冠,按照之前吴伯所教的礼仪递上了拜帖。 不多时,黎珩就被请了进去。 这武学的山长姓邝,名伦,号乐山居士,漠水大族邝家出身,早年间也是领内首屈一指的少年英才,可惜仕途不顺后醉心于圣京文化,荒废了修为,后来就索性入了这漠水武学,一来二去竟被众推为武学山长,如今也算是桃李满天下。 听闻是数日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流匪之乱唯一幸存的黎家小子,邝山长也是有点好奇。 此时双方见了面,黎珩恭敬递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和黎牧书信。 “啧,秋岳山人的《清溪挂剑图》,虽不如其山水画之雅致,却也是难得,有心了,那这束脩我就留下了。” 看罢书信,邝山长又考教了一番,都被黎珩借着远超表面年纪心智一一对答。 见黎珩礼数周全,又对答如流,言语之间颇有见地,邝山长不免亲近几分。 “听闻你之前是在宫庙中修行?你这岁数确实大了点,入学后要时时勤勉向学,恪守院规,若是修行中有疑难可以随时来寻我。” “小子省得,即已入武学,自当日夜苦修,谨守院规。” 邝山长招来侍从,“去把罗诚叫来。” 又转头对黎珩道:“罗诚也是武学的学生,入学算起来也满一年了,今后就由他带你了。” 那罗诚来的很快,不多时就到了门口。 “拜见邝师,不知邝师唤学生来所谓何事?” 邝山长指了指黎珩:“他叫黎珩,你带他去安排住处,今后他就入我武学修行。” “是,学生这就安排。”罗诚规规矩矩的答到,带着黎珩就退了出去。 到底是少年心性,出了邝山长院门,罗诚便换了一副模样。 “你年岁看起来比我都大了,怎么才入学啊?之前是在其他地方的武学修行吗?” 黎珩不以为意,笑道:“曾经在奉圣宫修行过一段时间,近来才被确定要继承家族,方才还俗。” “那黎哥你还真是幸运,你会炼器吗?我听说本领有很多有名的兵器都出自奉圣宫。”罗诚在前引路,有点自来熟的好奇问道。 黎珩摇了摇头,回忆道:“那都是监院大人手中供奉多年兵刃,我在奉圣宫修行时只是一介小侍童,并没有接触到相关技艺。” “好吧,还以为我也有希望得到一把神兵了,像是话本里的豪杰一般从此仗剑纵横天下。”罗诚宛如希望破灭一般,愁眉苦脸道。 言语间已到了武学学员们的居所所在,罗诚带着黎珩在杂务房领了武学腰牌与住所钥匙出来。 “哟,这不是罗家那废物小子么,怎么还没退学啊?”身后传来一声调侃声,还伴有好几个孩子的嬉笑声。 罗诚没搭话,仿佛没听见一般低头便拉着黎珩快步向着藏书院走。 第六章 功法 藏书院。 一路行来,见原本跳脱的罗诚面色难堪沉默不语,黎珩也知趣的没有搭话。 学园霸凌不光自己那边有,看来这个世界也是不少。 自己初入漠水武学,人地两生,此类事件还是谨慎掺和为妙,待若是羽翼丰满,条件成熟之时再搭把手也未尝不可。 “黎哥,你才入门,一会你可在院里先生处申请几册入门书籍,院里每逢旬末会有先生开讲,最近一次正好是明日,我这还有些俗事,就无法奉陪了。” 不等黎珩回话,罗诚转身已是走远。 藏书院中主体建筑是一座坐南朝北的三层楼,飞檐斗拱,偶有学子进出,黎珩行至院内先生前,行礼作揖。 “拜见先生,学生前来借阅书籍。” 那藏书院的执事瞧了黎珩腰间的腰牌一眼,指了指后排的书架。 “不必多礼,前三排是功法抄本,第四排是行兵布阵之学,第五排到第七排是杂学,七排以后为前辈心得,一次最多借阅三本,取了书以后过来登记就好。” “学生明白,多谢先生。” 藏书区中,一排排书架整齐划一的放在楼层当中,各个书架前标示着大致内容,如:步法、刀法、剑法、阵道、药学…… 黎珩看着琳琅满目的书架,暗自思量,现在自己可预见的最大依仗便是依靠骨雕带来的体魄强化,五感敏锐,必须最大限度发挥这种优势。 这个世界地方士族间乱战繁多,自己也必然是要上战场的,武器选择必须是未来自己纵横沙场时可以发挥出巨大作用的。 作为冷兵器之王,刀就成了最好的选择,相对于其他武器来说,从古至今,刀都是沙场中最常见的武器,可见其地位。 除了对敌手段以外,黎珩还记得穿越前有句名言“活着才有输出”,对敌时减少受伤的身法以及急救法也是必不可少的。 至于兵法方面,还是要重实践,看再多兵书纸上谈兵也没有用,黎家只是底层士族,可预见的时间内自身武力提升还是优于学习战阵之道。 心里已是有了决定,黎珩穿过层层书架,向着摆放着刀法位置的书架所在走去。 刀属于使用最广泛的兵器,刀法占据了整整一排书架,黎珩逐个翻阅起来。 《奔雷刀法》,招式凶悍,势如奔雷,练至高深之时,刀刃之所过之处,会发出如雷鸣般的响声。 …… 《流风诀》,取疾风之真意,刀意灵动,变幻无常。 …… 《斩执密要》,一招一式尽含心路转折,乃是以枯寂悲恨为源,以内心情绪御刀。 …… 书架上摆放的这些功法抄本全都是残卷缺页的,想来这些不完整的书卷摆在书架上,主要是起到简介介绍的作用,描述了功法特性,方便武学的学生挑选,只有到了登记借阅时才会拿到全本功法。 繁多的刀道功法让黎珩有些举棋不定,毕竟从来未接触过,看每一本的功法描述似乎都威力巨大,异常精妙。 犹疑间,书架底层一本书引起了黎珩的注意,相对于其他因经常被人翻阅而卷边的功法抄本,这本功法整体看起来很是崭新,只是封面上落了一层薄灰。 黎珩俯下身子,将那本书册从底层抽了出来。 翻开书页,《破势要诀》映入眼帘,黎珩瞄了几眼功法描述,不由被勾起了兴趣。 这个世界武道第一镜为淬体镜,顾名思义,为不断打磨肉身至人体极限,用以旺盛的生命力成未来成道根基。 而一般人肉身是有极限的,排除天赋异禀之人以外,寻常功法就算修到了极限也难以碰触肉体极镜,最多也不过是力千斤,到军伍中也不过百人敌而已。 而这门功法是借刀势体天心,走的压榨极限,潜能自生的路子,简单的来说,这是一门破限法,在肉身到达极限之时,以生命力换来破限之机。 可以说只要生命力管够,那么肉体极镜不过是时间问题。 寻常人哪有那么多生命力浪费?修了此法,就算在低境界时借着强大的体魄风光两三年,也会落个三痨五伤,根本无缘窥视更高境界。 且书中除了修行之法以外,对敌技巧亦是可圈可点,刀势如叠浪,绵延不绝,借强劲体魄为基,配合特定步伐,以煌煌大势压人,接敌时间越久破坏力逾强。 就是它了! 黎珩压抑着心中的激动,《破势要诀》此书中的修炼法对别人来说是鸡肋,但对自己来说,正是可以完美发挥骨雕作用必备之法! 取了《破势要诀》后,黎珩又选择了一门身法《狸行功》,一门药学《青禾谱》。 《狸行功》取山中狸狌之形,身法重翻滚腾跃,灵动异常,虽无其他身法那么飘逸,但重实战,在这战乱时代,自是广受欢迎。 至于《青禾谱》,则是记载了常见药材的药性,生长环境等等,对于身怀骨雕的黎珩来说更是有大用。 以后大可对外将自己包装为善于医术的形象,打此旗号可以名正言顺的收集各类药草,不虞旁人怀疑。 “先生,学生决定就借阅这三本了,还请先生给予登记。” “嗯,我看看,这是《破势要诀》?你家长辈没给你说过吗?这功法非常人所能修习,修行此法者贪多求快者众,最终得以善终者寥寥,换一本吧。” 那藏书院执事翻看着黎珩所选的书,见其中的《破势要诀》,不由诧异道。 “学生因故今日方才入学,根基浅薄,如今已是落后同侪良多,若不如此,未来祈圣仪式怕是难过。” “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先生予以方便。”黎珩对执事深鞠一长躬。 “这……唉!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那执事见黎珩说的恳切,只得做好登记,取来三本书完整抄本递给他。 “多谢先生。”黎珩恭敬接过,又施了一礼,方才退去。 黎珩怀揣着借来的三本书,松了一口气,倒也不急,打发了在武学外等候吴伯回家,方才施施然回了武学分配的住处。 《破势要诀》全书不厚,功诀加图画也才数十页,黎珩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一手翻阅着抄本,一手虚空比划着,一下午功夫倒已是成竹在胸。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是亥时,到了宵禁时分,作为培养士族后辈的武学,在夜里也是按照军营的规矩,严格执行宵禁的。 演武堂现在肯定是去不了,手上缺乏兵刃的黎珩也就按下了实际演练一番心思。 …… 第七章 一月之约 翌日清晨,黎珩顶着两个熊猫眼走出屋外,萎靡不振的打着哈欠,初次得到功法太过兴奋,导致前半夜根本无法入眠,一直到后半夜才因为过度疲累沉沉睡去。 简单洗漱了一番,从路过的同窗口中得知演武场的位置后,便兴冲冲的向演武场跑去。 演武场位于武学前院,是一处开阔的场地,其中器械齐全,摆放着兵器架、木人桩、石锁、箭靶等练功设施。 此时演武场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武学学员在此修炼,昨日为他引路的罗诚也在其中。 见他专心修行中,黎珩也没有去打扰,径直去兵器架上取来一把长刀,挑了一块四面无人的场地,便照着《破势要诀》中的运劲法门和路数演练了起来。 《破势要诀》中的刀法并不复杂,将斩劈封削撩转刺等最基本的用刀技巧融汇在十二式中,每一式又有多种变化,面对不同对敌环境细分出四路具体刀法。 其刀法最精髓在“叠势”二字,刀锋如潮水,十二刀环环相扣,第一刀落下之刻便是第二刀起手之时,不给对手喘息之机。 黎珩沉浸于修炼当中,几遍演练下来,借着敏锐的五感,其刀势也从最初的稚嫩,变得愈发凶猛起来。 就这么一直演练了半个时辰,直到黎珩感觉浑身乏力,肌肉酸痛后,才缓缓收刀。 现在的身体素质还是太差了,得尽快搜寻合适的药材才行。 黎珩正暗自思量之时,却被不远处的喧闹吸引了注意。 “罗家的废物小子,入学都一年了,上次院内小比竟然被刚入学三个月的新人击败,资质如此低劣不堪,如何有面目继续呆在武学?我要是你早滚出武学了!” 只见刚刚还在专心修行的罗诚,此时已被击倒在地,正被三个学员围着大声数落着。 黎珩长叹一声,倒也没有上前劝导,他与罗诚不过萍水之交,没有理由为他出头。 但有些麻烦注定是躲不过的,刚才说话的三个学员其中之一注意到不远处的黎珩。 “你又何必惺惺作态?难道我刚才所说不对吗?他这等废物继续留在武学,是对士族荣誉的羞辱,整个漠水武学在山阳郡的声名都将因他蒙羞。” “况且,他这等资质继续留在武学也没有意义,不如弃了士族身份,回去操持他那母族微末贱业,还能得以苟活。” 黎珩听到那三人言语,见躲不过,苦笑一声,向前道。 “三位学兄,罗诚之事,想必山长自有计较,你们又何苦逾矩坏了同窗之谊呢?” “更何况,我观罗诚一早便在此习练,也是知耻后勇,下次小比之时定能有所进益。” 此时其中一学员似乎认出了黎珩,向为首那人耳语一番。 “我道是谁,原来是黎家子,昨日和罗诚混在一起的那人就是你吧!” “这岁数才入武学,又是一个拖后腿的,怪不得和罗诚同病相怜。” “大废物和小废物,臭味相投,哈哈哈哈哈。” 这几人在那大放厥词,嬉笑之声颇大,武学学员们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大多孩子心性,此时纷纷被吸引过来。 黎珩暗叹,原想明哲保身,待修行有成再一鸣惊人,未想到有些事根本不是自己想躲就能躲的。 此时再缩头下去,恐怕自己难以在武学里安心修行,黎牧要是知道自己有辱黎家门楣,怕是也要回来给自己几鞭子。 于是黎珩深吸一口气,出声道: “我听闻刚才学兄说罗诚入学一年被刚入学三月的新人击败,若换做是你,就滚出武学?” “是有如何?难不成你还想挑战我?好,给你三个月修行,若你三月后能击败我,我当即赔礼道歉,滚出武学。” 那人不屑一顾,嗤笑出声。 “愿予一试,无须三月,一月后在此与学兄决一胜负。” 黎珩此言一出,附近学员纷纷哗然,指责黎珩托大之声不绝于耳。 “黎哥,你没有必要为我趟这浑水,许豹他修行日久,上次在武学小比当中也是取得前十的好手,就算黎哥你天赋异禀,一个月时间根本无法万万无法与其相比的。” 罗诚见黎珩如此说,拉住黎珩袖子,急声道。 “不必劝了,我心意已定,此事请在场诸位见证!”黎珩摇头,对着四周围观的武学学生们大声喊道。 黎珩心知这不是为了罗诚,这情形下自己再缩头,一个懦弱之名必然是甩不掉了,士族重名望,得了这个名声以后对自身以后发展必然有碍。 不如一次出手将对方雷霆镇压,一举为今后两年修行扫清后患。 身怀骨雕的黎珩有这个信心,若是一月修行后连这小小漠水领武学生都敌不过,自己还想什么纵横大陆,不如找个地方安心终老好了。 “这一个月间,还请诸位学兄不要再与罗诚为难。” “好好好!我就教训一下新来的小子什么叫尊重学兄,但愿你的资质能撑的起刚才的傲慢,此事一言为定!”见黎珩一脸云淡风轻,许豹怒极而走。 见正主已走,没有什么可看的了,周围聚集的武学学生也缓缓散去。 “黎哥,是我连累你了。”罗诚不知黎珩内心活动,只以为是他为了自己出头。 “不必客气,他们为何一直和你为难呢?” 黎珩没做多解释,一般同为士族也会各自留几分颜面,许豹所说的为了漠水武学的声名什么的理由他是万万不信的,此时倒是不需要避嫌了,便将心中疑惑说出。 “唉,那许家与我家父辈有些纷争,而我……我其实不完全是启帝血脉!我是罗家的私生子!” “我母族不是士族,家中操持商贾贱业,父亲他是看在我外祖献金的份上才捏着鼻子认了我,许我入读漠水武学的。” “许豹他们想必也是从父祖处听说了此事,才这么毫无顾忌。这事再怎么说,也是因我而起,黎哥你有什么需要小弟帮忙的,随时开口。” 罗诚估计也是憋得时间久了,说着说着心中更觉委屈,眼角垂泪。 听着罗诚如此说,黎珩心中有了定计。 “我此时倒真有一个办法,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 第八章 修行 漠水城东回春堂,药铺前台小伙计正在柜台上忙碌,坐堂大夫正在眯着眼养神。 “掌柜的,半枝莲、海南子、血梅片这三味药材各两斤,要上好的。” 一身棕衣斗笠,客商打扮的男子挑帘进了店,吆喝着。 这行商正是黎珩所乔装,当日从演武场出来后,原本想靠着自己的月例银做本钱找机会赚钱以作药资。 但听说了罗诚的母族是商贾世家后,为了求稳,黎珩选择问罗诚借了一笔银子用于购买所需药材。 “好嘞,贵官真是好眼力,我们回春堂的药材,那可是在整个山阳郡都是拔尖的,这几味药材刚好来了新货。” 眼见生意上了门,掌柜给伙计打了一个眼色后,立马热络迎了上去。 “看贵客倒是眼生的紧,可是刚从外地来的?”掌柜请黎珩坐下,奉上热茶,殷勤道。 “紫阳郡来的,你把你们铺子里这三味药挑新鲜的送来,我带回去给我们总商看看,若是你们铺子的货入了我们总商的眼,到时候少不了你们铺子的好处。” 黎珩抿了一口茶水,微微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上蔓延开来,心底感慨倒是比上一家的好喝不少。 所谓紫阳郡客商这套说辞,自然是他从集市中无意听来的。 两日来,黎珩凭借着《青禾谱》中了解到的药材知识,乔装跑遍了漠水城中大大小小的药铺,每个药铺都买了若干药材。 至于为何如此做,当然是为了隐藏自己的最大底牌骨雕,毕竟骨雕涉及自身崛起之基,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待药铺小伙计取来三味药材后,掌柜手中算盘噼啪作响,很快就报出了这些药材所需的银两。 “客官,一共是七两二钱,给您抹了零头,给七两就好了。” 黎珩看了看药材的成色,点头称谢,钱袋里数出七两银子递了过去,掌柜将银子取来过了秤,便指挥着伙计将药材打包。 “掌柜的,为什么卖给他的那几味药都贵了五成啊?” 待黎珩取了药材从铺中离开走远后,伙计一脸疑惑,在药铺掌柜旁悄声问道。 “哼,什么紫阳郡客商,我早年去过紫阳郡,他一点紫阳郡口音都没有,再说了你见哪个行商会来我们这种小铺采购?买的都是些补气壮体的药材,我看就是栖霞乱民混进城里了。” 那掌柜对黎珩刚才的说法嗤之以鼻。 “那可是乱民啊,听说里面有连士族老爷都敢杀的巨匪,掌柜的你就不怕他们知道了真相,转头报复咱们?” 听到掌柜说刚才那人竟是栖霞郡过来的乱民,伙计有些担心。 “这帮子流寇知道什么行情?整条街的铺子卖给他都是这个价,你呀,还得多学着点。” 那掌柜此时也一改之前在黎珩面前笑呵呵的模样,恨铁不成钢的数落着伙计。 …… 黎珩倒是不知道后续掌柜与伙计的对话,即使知道了也乐得如此,左右不过是多花一些银两而已,现在的花费已是比他最初的预期低了不少。 找了一处隐蔽所在,换回常服后,黎珩匆匆回到了武学住处中。 起居室一角的木柜中,数十斤药材已经整整齐齐排放在其中,入目皆是半枝莲、海南子、血梅片,这是黎珩这两日来四处搜寻来的战果。 根据这几日来黎珩比照着《青禾谱》一一印证试验,发现此三味药材效果虽不是最好,但在诸多药材中亦属上佳,在价格上黎珩也可以接受,料想这数十斤药材已够未来一月修行所需。 此后的日子里,黎珩过上了深居简出的生活,不是在屋内借着药材辅助修行,便是在院中习练刀法,而每日饮食则有罗诚负责每日送到屋外。 就如此过去了二十多日,眼见与许豹约定比试之日逼近,见黎珩每日也无什么行动,只是一头扎进住处修行,罗诚实在憋不住了,有些焦急开口: “黎哥,这还有几日便是约定之期了,你说的那个办法到底是什么啊?大不了我去求许豹,这武学我也上够了。” “已尽在掌握之中,你安心便是。” 黎珩笑道,此时他长袍下已不复一月前的瘦弱,全身满是鼓凸强健的肌肉。 连日来,他修行进境一日千里,靠着《破势要诀》和不计药材消耗之下,将肉身硬生生堆到血气蓬发之境,肉体修炼打磨到如此程度就算在刚成年的士族中也算是少有了,心中底气十足。 “你若不信,我们就在院里切磋看看。” 见罗诚面上忧色不减,黎珩提议道。 见黎珩信心满满,罗诚只得应下,各自取了练习的兵器来。 双方拉开架势,罗诚使得是一把大枪,在枪法中最能造成杀伤的只有直刺一途,所有力气集中一点破敌,故面对持刀敌人时最重要的就是保持距离。 “黎哥,你小心,我要上了!” 罗诚持枪小心翼翼的向前试探刺出,被此时五感敏锐的黎珩轻松躲过。 躲开后黎珩手中长刀一撩,便将罗诚手中的椆木抢荡开,单刀直入,便冲着罗诚斩去。 罗诚狼狈一滚堪堪躲过,待要站起身来重整旗鼓时,黎珩后续的刀势已随之而来。 “慢来!我服了!我服了!” 见那刀势避无可避,眼瞅着就要临身,罗诚大叫起来,见此黎珩手中刀势瞬间变招,用刀背拍在了罗诚身上。 “这下你信了?” “黎哥你是天纵奇才,我也确实不是修行那块料。”罗诚被黎珩的刀背拍了一个踉跄,正揉着背,嘀咕着。 短短两招之内,他们之间便分出胜负,且作为对手的黎珩才正式修行不足一月,这个现实让罗诚十分沮丧,一直以来坚持的勤能补拙的信念也产生了动摇。 “不必妄自菲薄,只要好好修行,不荒废时光,未来你也能在这山阳得自己一席之地。”见罗诚又愁眉不展,黎珩只得笑骂着宽慰道。 “对了,过几日我与那许豹一战之时,有一事你一定记得。” 黎珩决定给罗诚找一些事做,以防他继续自怨自艾,也为后续的比试加上一道保险。 …… 第九章 演武场诸事 漠水武学演武场,此时天色已近巳时,场地中已围满了闻讯前来看热闹的武学学生。 许豹此时靠坐在场地中间的一把木椅上,手中摩挲把玩着一把凤头短斧,脚边地面上还斜插着一把短戟。 此时许豹信心满满,为了以防万一,这一个月他在自身修行上没少下了苦工,下次武学再次小比之时,他有把握跻身院里前三名。 为了防止黎珩耍场外的小花招,这一月来许豹也各方打探过黎珩的行踪,但得到的消息就是黎珩一直把自己关在小院中蒙头修行。 坐在场地正中的许豹看着周围围满学员,心中不由笑自己多心了,如此众目睽睽之下,黎珩又能使出什么花招? 那黎珩不过正式修行一个月,整日又和那罗诚厮混,能厉害到哪里去?到时只要自己以绝对实力镇压过去,想来也不过是一合之敌。 “黎珩来了!” 场地边缘的围观人群一阵骚动,为来人让出一条路来。 黎珩高视阔步进了场地,为了今日的比试,昨日他早早就结束了修行,此时已将自身调整到了最佳状态。 “哼,你还真敢来赴约,我还以为你背弃士族之名逃跑了,没想到还是有几分胆量。” 见黎珩进了场,神态倨傲,似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许豹也是忍不住讥讽出声。 黎珩看看天色,随即道: “倒也没有误了时辰,毕竟我还身负将学兄送回家的重任,倒是学兄敢来,我亦是有所意外。” “输给我这等刚入武学的新人,可是不怎么光彩。” 黎珩此话一出口,在场的武学学生们纷纷哗然。 “这黎珩昏了头吗?说出这等话,许豹这种睚眦必报之人,一会不得下狠手。” “你觉得他能撑几招,五招?不知道能不能撑住。” “黎珩天赋再高也不过是刚修行没多久,哪里赶得上都已经入武学一年多的许豹,我看三招都悬。” 听着周围议论之声,黎珩感慨着许豹看来在武学里平时风评也是不佳啊,如此倒是正好。 “牙尖嘴利,一会有你哭的时候!”那许豹从木椅上起身,随手将插在地上的短戟拔出。 他平日自持士族身份,但到底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此时已是沉不住气了。 见三言两语之间许豹心态已乱,黎珩轻笑一声,抽出随身长刀。 “你先出手吧,你只有一次机会。”许豹一手举斧一手持戟摆好架势,压抑着怒火冷声道。 “好!”黎珩也不客气,先出手正好可以更好发挥己身刀法特性,此战他必须全力以赴。 黎珩拉开架势,猛然间肌肉隆起,就是一记势大力沉的平斩就冲着许豹而去,许豹举起短戟招架,一时间火花飞溅,竟然有些招架不住,后退半步。 许豹咬牙将手中短戟一个变招,便要卡住黎珩的长刀,另一只手上的短斧随之跟上,向着黎珩砍去,此乃许家家传功法里的常用缴械招数,对不熟悉情况的敌手屡有奇效。 黎珩手中长刀一时被卡住,虽许豹力量明显不如自己,但强行抽刀必然会损坏刀身,见短斧临身,手中一扭一送,强行把刀顺着许豹使力方向拍出,运起狸行功向侧边一个翻滚躲开短斧,同时接住了刚刚脱手的长刀。 一次试探,对彼此之间的实力双方已是有了数,黎珩占了体魄强大的便宜,速度力量全面压制住许豹,但许豹修行时间长,武艺明显比黎珩更加纯熟,切磋经验丰富。 “再来!” 黎珩举刀再次冲了上去,有了刚才经验,黎珩与许豹交手时,仗着灵巧力量远超对方,根本不与其短戟相持,将这段时间从《破势要诀》中学到的刀法,一刀接着一刀不停斩出。 一时之间,许豹疲于招架,陷入了下风。 之前黎珩自己一个人闭门造车,罗诚又太弱了,根本起不到切磋的作用,此时所学刀法在与许豹实战中一一印证,一把长刀已是舞出阵阵残影。 一盏茶功夫,两人交手已是数十招,在黎珩功法蓄势之下,其刀势越来越凶猛,直面刀锋的许豹已是攻少守多,渐渐开始招架不住。 随着一声巨响,许豹终于力竭,手中的短戟持握不住被击飞了出去,整个身子倒跌倒地。 倒地的许豹似乎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将手中另外一把短斧也向着黎珩用力掷了过去。 黎珩侧身轻松躲过,短斧飞越过众人深深砍入了一旁练功木人之上。 “你输了”黎珩刀尖向下,对着倒地的许豹说道。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输!”许豹爬伏在地上,看着自己发颤的手掌,不自觉间已是满面潸然。 “之后请许学兄履行约定,黎某今日还有其他安排,就不奉陪了。”黎珩见许豹已被击破心防,便转身欲走。 “我怎么可能败在你这个新人手上!”身后许豹歇斯底里喊道,一只手伸进怀中像是要掏出什么。 “够了,丢人现眼的东西!”场外一声暴喝传来。 闻言,许豹手中动作一僵,挣扎着爬了起来。 只见一行人推开人群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 “父亲,我没想……” “闭嘴,许家的脸面都被你给丢尽了!” 不等浑身发抖的许豹说完,那中年人便打断了他,向着身后的仆从吩咐道: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丢人的东西带回去。” 见黎珩盯着自己,他勾了勾嘴角,挤出一丝笑意。 “许某教子无方,倒是小友见笑了,回去我定罚他闭门思过一年。” “这把刀是我偶然所得,乃玄铁所制,颇为不凡,便赠予你当做赔礼罢。” 许父示意仆从递上一个用紫绸包裹起来刀榼,见对方礼数周全,自己也确实需要一把像样子的武器,黎珩便接过刀榼,施了一礼: “长者赐不敢辞,我与许学兄不过是小孩子间的意气之争罢了,许伯父不必挂怀。” “甚好!今后小友有空,可来我府上作客,指导指导你许兄弟,若是你们二人化干戈为玉帛,也算是这漠水武学一桩佳话。” “你那许兄弟论心性真是不足你十一,我这就回去好好教训教训他” 听了黎珩的说辞,那许父大笑道,随后向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中的邝山长施了一礼,便带人离开了演武场。 …… 第十章 提点 漠水城西许府,主厅内许豹父子二人相对而坐,平日屋内伺候的仆从已被许父屏退。 “父亲,今日之事我知错了。”许豹跪伏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哦?你错在哪了?”许父面色沉静。 “错在实力不济,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家族颜面,还劳烦父亲您出面扫尾。” 许父怫然而起,拿起面前桌上的书简便往许豹脸上砸了过去。 “哼,你倒是保密的好!要不是那罗家小子在城西士族区大肆宣扬,我要到最后一个才知道吧!” “一天到晚就知道惹是生非,你要是有你大哥一半懂事,我也不至于如此劳心!” “今日我要是不去,你是不是就打算用那东西了?那东西是给你保命的,不是拿来好勇斗狠的!” “况且黎家好歹也是陶氏封臣,要是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出了人命,麾下封臣相残这等丑闻传到郡里,整个许家都要吃挂落!” 听着许父的训斥,许豹面色惨白,一句话也不敢说。 “那小子给你也留了面子了,对外宣称的是今日你要在演武场指点武学后进,倒是可惜了,修了那损伤根基的禁法,怕是过个十来年,便会化为冢中枯骨。” 许父缓了缓口气,感叹一声,瞥了眼跪伏着头都不敢抬的许豹。 “你未来一年就好好在家里呆着,哪里都不许去,你大伯那来了消息,南面柴氏近来有些不安分,郡城里应该快要派特使下来了。” …… 经过与许豹一事后,黎珩应付了几个来套近乎的同窗,终于过上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每日不是住所中修行,便是去藏书院借书,偶尔去听听先生讲学,日子倒也过得充实惬意。 就这样四季轮回,转眼间已经到了盛夏时节,一日黎珩正在院内练习,刀光就如同狂风骤雨般泼出,尖锐刀啸之声阵阵。 黎珩收刀拿起摆放在一旁巾帕擦了擦头上的汗液,经过这两月来的苦修,他已经接近肉身极境了,只差临门一脚。 对此进度,黎珩已是极为满意,要知道肉身极境可不是那么好达成的,这世界上只有极少数天之骄子各种因缘际会之下方能在淬体境中达到肉身极境。 绝大多数士族不过是年龄到了便匆匆拿了长辈准备的仪式材料进阶了事,毕竟天纵之才也是少数,一步慢,步步慢,早早破境获得实力突破才是乱世存身之道。 这几味药的近来效果是越来越小了,这么下去突破所需怕是要数百斤之巨,黎珩暗自思量。 黎珩两月来又补充了几次药材,之前从罗诚处借来的银子此时已是花完。 以后想只靠月例银购买如此天量的药材怕是不现实,况且漠水城市面上连续消失如此多药材存量,也会引起有心人注意。 前段时间他从药铺出来时,就已经被捕盗司衙门的人跟踪过了,好在这些捕盗都是些普通人才轻松脱身。 哐哐哐,黎珩在院中思量之际,院门被砸响了,同时门外还传来了罗诚跳脱的声音。 “黎哥!我刚武学大门外碰到你们家仆了!我就领了他过来。” 黎珩打开门,门口一前一后站着的正是罗诚和吴伯。 “黎哥,是你们家人吧?”罗诚风风火火向黎珩邀功。 吴伯跟在罗诚身后进院,向黎珩施礼:“珩少爷。” “麻烦你了。”黎珩对罗诚笑道。 随即转头向吴伯询问:“今日怎么突然来了?” “家主昨日已从郡城回返,特地遣我来接珩少爷回府。”听闻黎珩询问,吴伯立刻恭敬回禀。 听此消息,黎珩让吴伯稍待,收拾了一下屋内修行痕迹,给罗诚打了个招呼便同吴伯踏上了返程的黎家马车。 回到黎府,见黎牧正坐着擦拭着自己那长度惊人的爱刀,黎珩匆匆迎了过去。 “珩儿近来如何?嗯看你这身板是有好好修行,不愧是我黎家的后代。” 见黎珩已经回来,黎牧将正在擦拭爱刀放在一边,大手上去就对着黎珩肩膀就拍了下去。 黎珩稳住身子,便将这段时间的发生的事一一向黎牧进行了详述,当然其中隐去了涉及到自身隐秘的事物。 “怪不得这邝老匹夫如此殷勤,这个你收好。”听着黎珩讲述,黎牧似乎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紫红色木盒递给黎珩。 见黎珩不明所以,黎牧提点道: “这个是帝血膏,昨日我送贵人入城后,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了邝伦,他称你在武学中表现优异,他十分看好,特意送我这盒帝血膏。” “邝伦是许豹的姑丈,邝家和许家有姻亲关系,此人爱惜羽毛,定是厌烦了许豹在武学嚣张跋扈,想通过你拖我下水。” 一瞬间,黎珩脑海中闪过初见邝山长时的种种景象,恍然大悟。 “他大概也没想到你这小子敢修行《破势要诀》,自己便将许豹解决了,这才给我送上帝血膏想了结恩怨,这老滑头还挺机灵。” 见黎珩对邝山长有些愤慨,对这帝血膏似是不以为意,黎牧笑道: “你收好吧,这帝血膏有助于弥补你修行损伤的根基,整个山阳郡都找不到太多,是当今最好的祈圣用材之一,比我之前为你准备的可是好多了。” “那里面的刀法你可以继续用,至于涉及到损害根基的禁法就别修了,你现在的身体经受祈圣仪式绰绰有余,调整好身体就准备破境吧。” 听到黎牧如此说,黎珩只得称是。 毕竟不是从小就在黎牧膝下成长,他可没有忤逆的资本,黎珩将自身定位摆的很正。 当然面上虽然答应,肉身没有达到极境这功法他是不会放弃的,况且自己的修行根基实际并无损伤,反而在骨雕日以继夜的滋养下愈发强大。 “你回房调理吧,明日随我去领主府,南边地界乱了,郡守已派特使下来,漠水所有士族都得派代表参加议事。” 见黎珩恭敬答应,黎牧很是满意,决定带黎珩去见见世面,毕竟作为黎家的未来继承人,不能蒙头一心修行,早日参与到家族事务里才是正道。 “哎,真是不省心,得想辙给他寻一门婚事了,早日留下后嗣才能安心。” 看着黎珩缓缓退下的背影,黎牧摩挲着下巴喃喃道。 …… 第十一章 议事 翌日一早,漠水城议事厅前,领内各士族代表齐聚一堂,如黎家这类平日里基本不参与议事的乡下小士族因为此刻情况特殊也派来了代表。 由于一时聚集人数太多,只得临时借调了桌椅,将议事地点从议事大厅移到了厅前的院子,足足两百余人各家代表将前院挤得满满当当。 邝、罗、许、白等大族代表落座于前排首位,其余数十中小士族代表也根据关系亲近三三两两聚集在后排就座。 “六月初七,柴逆纠集乱匪在安庐举兵反叛,承和、烟阳、郁林三领皆遭此獠荼毒,忠良之辈泯绝,妻孥受灰灭之咎,黎民奔亡流散,幼孤妇女,流离系虏……” 郡府特使站在议事厅门前的小台子上,摊开檄文扯着嗓子一字一句的读着。 此时黎珩陪坐在黎牧身后,强打起精神,摆正坐姿。 掐着时间,这檄文已经念了至少一刻钟了,洋洋洒洒数千言细数柴家数十大罪,将其从头骂到尾,连祖上都没逃过,看来山阳郡城的那位陶家主君对柴氏的反叛真的大为光火。 根据此次传来漠水的令谕要求所有士族全部被征召动员,按照家族封地每五十亩就要抽一壮丁组成联军,且整个漠水的士族至少要出八十名子弟到军前听令。 从这令谕的内容来看,三地局势已是十万火急,漠水士族有数十年没有接到过如此大规模的征召了。 且不说漠水领中有名有姓的士族一共也就不到一百家,五十亩抽一丁的政策也基本把本地适龄青壮征调走三分之一。 作为义务性的征召,粮草、军械都要自备,如此下来大士族也要肉痛,像黎家这种底层破落户,哪里受得了,看黎牧此时渐渐发紫的面色就知道形势有多不妙了。 待特使将陶家主君的令谕宣读完毕,院内一片寂静,只有大小代表们互相交换着眼色。 见院内气氛愈发尴尬,几个为首的大族家主低声交流几声,恭敬请了郡府特使进后衙休息。 见特使被请到后衙,场内登时一阵鸡飞狗跳,各自阵营家族围绕着出兵义务分配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从巳时一直吵到申时,众人才勉强达成了协议,草草将各自义务和人员清单定了下来。 邝家作为本地最大士族,在场士族中有三成都是其麾下,将负责提供漠水士族联军所有粮食军械,而罗、许、白等几家大族承担普通士卒征募事宜。 由此带来的后果就是除了邝家指派一名子弟任联军主帅,邝、罗、许、白家及其麾下士族子弟的出阵义务由在场的其他中小士族承担。 …… “珩儿,你怎么看这次征召?”回程的马车上,黎牧面色难堪的问道。 因为黎牧尚在郡卫戍军中奉公,根据议事商定,黎珩也算在本次出阵子弟当中。 “局势糜烂至此,邝家等几家大族怕是不看好此次平叛,想要保存实力,方才将大部分子弟都摘了出去。”黎珩想了想,试探着答道。 这次征召中本地大士族子弟基本没有几个出阵,想来各大士族也不会动用作为自家底蕴的精锐族兵,大抵是随意抓些青壮应付了事。 这次征召规模大且时间要求紧张,这么短时间内临时拼凑起来的联军,到时候不知能发挥出几分战力?上了战场也就是白白送死罢了。 不过倒也不完全是坏事,黎珩记忆里这么多年没少闹饥荒,起码消耗了各自领地多余人口以后,各家士族的统治会更加稳固。 对士族来说,黎民如草,割了一茬很快又会长出来。 “不错,此去兵凶战危,万事以保全性命为重,振兴家业之事由为父来做就好。” “你还年轻,又资质颇佳,待修为长进,武艺娴熟后,立功的机会多得是。” 对此黎牧很是忧虑,对着黎珩仔细交代着。 在黎牧看来,与黎珩只是数月没见,修为便已是同龄人中的翘楚,虽有修炼禁法的原因,但也算是天资优异了,假以时日,定能振兴家门。 但是黎珩从小没有接受过传统士族教育,没有经过自己的言传身教这一点,让他极为担心,生怕他到时候想不开,行差踏错白白丢了性命。 “父亲不必忧心,此次出阵若是见形势不利,我会以自身性命为重。” 黎珩打定主意,本次出阵时主要任务就是划水混脸熟,混在联军大部队之中,顺风仗就跟上,若是事有不谐,跑的比其他人快就是了。 虽然此事说起来不道德,但是这也是士族们私下默认的潜规则之一。 向主君履行军事义务是人丁稀薄的底层小士族最常见的绝嗣原因,历次战争中总有那么几个不走运的家族人丁死绝,家族封地财产被主君收回。 每隔几十年总有新的家族诞生,旧的家族消失。 这世界上土地就那么多,大士族们代代有那么多子嗣以及各自亲信家族,哪里够分?也不怪中小士族们恶意揣测。 这年头没有背景的愣头青并不长命,也就大族出身的子弟有人兜底方能在战场上讲究士族荣誉,大部分情况小士族只要做的不要太过分,主君也不好给予太过严重的惩罚。 目前自己这小身板在同龄人当中虽然已是个中翘楚,但这一点小小的成就还经受不起大战折腾,关于这一点黎珩是自知之明的。 “你明白就好,路上和你邢叔多亲近亲近,遇战时跟紧他,看在我们相交多年的面子上,他会多关照你的。” 为了黎珩小命着想,黎牧又舍了面皮,在散场的饮宴中又特意带黎珩拜见过邢礼,毕竟之前已经为了黎珩低过一次头,再低头一次也就无妨了。 “是,定不负父亲一片苦心。”黎珩见黎牧为自己出阵之事劳心,心下也有几分触动。 “回去我让老吴从下人里挑几个家生子跟着你,出去了有什么事就交给他们去办,自己人才靠得住。” 黎牧一脸忧心忡忡的念叨着。 …… 第十二章 健锐营 漠水士族联军的临时集结营地位于漠水城东面的一处缓坡之上,整个营地占地数十公顷,短短几天时间营地中整装待发的各路人马,各家旗帜将营地每个角落都插得满满当当的。 这个世界上底层普通人能填饱肚子的已是少数,没过几年总能听闻某地因饥荒爆发民变最终被当地士族镇压的传闻。 品尝过饥饿滋味的人,才知道吃饱饭是多么重要的大事。 故而当联军征召消息放出去的时候,大家便蜂拥而至,漠水联军轻松将令谕要求人数凑齐,募集了近万“士卒”。 黎珩至联军报到后,凭着邢礼在士族联军中任副帅的关系,随即被任命为漠水联军健锐营丙队队正。 当然他这队正和黎牧在郡卫戍军中任职的队正完全是两个概念。 郡卫戍军是郡城的常备精锐部队,其队正自然也有各种要求,而自己这健锐营队正,只不过是一个临时名头。 来联军报到士族子弟里,十个有八个都领了队正军职,剩下的两个更是其他高级军职。 这健锐营名头是好听,但不过是一些稍好一点的普通青壮而已,其健锐之名,也是因为联军内部充斥着老弱病残的其他普通营队,实在是不经用。 此时,营地训练场中,黎珩麾下的青壮队伍正在练习队列,他带着两个家生子手持藤鞭充当教官,见有反应慢了的青壮便上去就是一鞭子。 本次征召来的太突然,黎珩之前在武学中时更注重个人武力的提升,并未涉猎军阵之学,此时只得搬出现世时参加军训的经验,先练习队列了。 不求这伙由饥民临时拼凑的队伍令行禁止,只要学会最基本的服从,上阵时队列不乱,能唬住人就好了。 上阵时只要表现出来的战斗力比队友强,就算是乱军,脑子不热的话,应该也知道柿子捡软的捏吧。 看着隔壁乱哄哄的其他队伍,黎珩感慨着有背景真好。 他手下的丙队是健锐营中最早完成整编的几个队伍之一,至于那些率领番号靠后队伍的士族子弟就惨了。 尤其是最后完成整编的几个队伍,今日领取了军械,明日就要整队出发。 看着这些焦头烂额的领队士族和他们吵吵嚷嚷的队列,黎珩很怀疑他们最终到目的地还能剩下多少人。 …… “黎哥!你真不愧是天才,修行资质好也就算了,连军学天赋也这么厉害。”罗诚看着黎珩手下整齐列队的健锐营士卒,羡慕道。 罗诚作为受家中长辈漠视的私生子,不仅没有从家族得到特殊照顾,还在议事时成为了罗家堵住他人之口的筹码,直接将他算在了出阵名单里。 他在联军里并没有什么关系,所以一来报到便被打发到辎重营,光荣的成为了一名火头军头。 他听闻黎珩在健锐营,私下给黎珩带来了一些特供糕点。 “徒有其表罢了,令谕要求的出兵时点还是太紧了,根本没有时间练出有战斗力的兵卒。” 黎珩咬了一口手中特供联军高层的糕点,酥软可口,甜糯适中,暗叹这帮大族出身的真是会享受。 他很不看好整个联军的战斗力,这样下去到时候遇了敌,大家也只能一窝蜂冲上去,如同乡民械斗一般,这些人之前绝大多数连饭都吃不饱,哪有什么战斗力? 这次平叛,漠水各大士族各怀心思,没有一家派出自家的精锐族兵,这些临时征召的农兵要是在野战当中遇到了乱军,那场景黎珩已经不敢在想下去了。 黎珩觉得那位陶家主君也是气昏了头,与其这样大范围的征召,不如强令山阳各领大族派出族中精锐。 就算各族派出的精锐规模只有联军现在的十分之一,战斗力也比此时乱糟糟的联军强得多。 同时,规模小了后勤压力也会随之减小不少,指挥起来也会更加灵活。 “我要是也能在健锐营领一队就好了,只要在此次平定乱军之役中建立功业,到时候父亲也会对我刮目相看吧!” 罗诚没有听进去黎珩的话,只是一脸憧憬看着练习队列的士卒们,仿佛在队列的前进后退当中看到了什么美好的未来。 看来他父亲就算平日里如此忽视他,但是罗诚并没有太多怨恨,依旧十分执着于改变父亲对自己的看法。 “你要记住,活着,才能有无限可能,死了,那就是万事成空。”看着罗诚憧憬的眼神,黎珩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提醒这傻孩子。 这次乱军和平常士族间的小打小闹可不一样,平日里士族间的争斗大不了死一些普通人,极少会有大规模的士族死亡,而这次三地士族惨遭乱军毒手者不计其数。 似黎珩和罗诚这种没有利用价值的士族子弟若是落在他们手里,生还可能实在不大,最大的可能就是拿来祭旗威慑山阳士族联军了。 “知道啦!黎哥我先走了!我也要在最后时间里好好操练一下他们!”罗诚看着训练中的队伍仿佛掌握了什么诀窍。 看着罗诚一溜烟跑走的背影,黎珩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是否听懂了自己的暗示。 黎珩已经打定了主意,这场平叛战争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摸鱼便摸鱼。 在武学当中黎珩还从未听说有人能硬抗成建制的精锐军队,高境界的修行者在大军面前也只能跑快一些,自己这一点小小的修行成就自然也是不值一提。 如果乱军势大,未来连漠水领都被波及的话,大不了舍了家业劝黎牧一起远走他乡。 想来也不会有人注意他们这等小角色,等出了隗江,找个村镇隐姓埋名苦修几年,再找一个大士族投奔就是了。 这也是各个大族间的默契了,哪个大士族手下没有几个外省来的供奉?这世界往来不便,信息传递极慢,平常人又有谁知道这些大族供奉曾经向哪位主君效忠呢? 这些人里投奔对了主君,经营数代人又再次崛起成功获取封地也不在少数。 第十三章 饮宴 开运十二年七月廿一,伴着淅淅沥沥的晨间细雨,领内士族联军在漠水城东郊誓师,联军高层训话完毕,几个士兵牵出猪羊牛三牲杀了祭旗,大军就此拔营出征。 黎珩手扶佩刀,身披甲胄,端坐在一匹棕鬃马上,身前牵马的亲随也是身着皮甲,背负着木制方盾,手持钢刀。 不得不说,虽然联军普通士卒仅装备了简陋号衣和粗制武器,但是对于士族子弟,并没有那么抠门,各自配备了高头大马,装备精良。 雨后泥泞的道路在阳光照射下,已然干燥,不再影响行军,数百辆满载着装备粮草的辎重车由士兵赶行,散乱的行军队伍拉了五六里长。 如此乱哄哄的行军队伍,刚刚开拔不到两个时辰就开始有士卒掉队,让各自领队军官不得不火冒三丈的来回拨马巡查。 到日落扎营时分,漠水联军只堪堪走出了2里地,连最初每日预想速度的一半都未达到,看这个样子下去,要走五六日功夫才能走出漠水领地界。 这龟速行进的“大军”虽然战斗力没多少,但是毕竟人数众多,破坏力依旧不弱,所过之处,生民绝迹,沿途路上的乡民远远见了军队旗帜就扶老携幼的逃离,路过的村落皆已是人去楼空。 如此走了数日,士族领队们也从初时的手足无措都变得麻木了起来,纷纷将每日的整队任务丢给了各自亲随。 每日聚集一起不是郊游狩猎,就是终日饮宴,肆意享乐。黎珩也乐得如此,狩猎途中他在联军士族间树立起了医术爱好者的形象,一路采摘到不少野生药草。 …… 黎珩瞄准着五十步外一只刚刚跳出灌木丛的野兔,一箭射出,正中喉部,野兔应弦而倒,血液透过伤口汨汨洒在荒地上,将其染红。 四周爆发出阵阵叫好声,有军士上前将各位长官猎到的动物尸体捆好,放置在板车之上,然后统一运回营地。 这些猎物被运回营地后,自有辎重营的火头军负责处理分解,最鲜嫩的部位先烤制完成送到各位大人营帐。 留下其余的肉与内脏被伙夫们剁成肉沫,加入水米熬煮成一锅锅浓香四溢肉粥,随后分发给士卒们,这对于士卒们来说也算是开了一顿难得的荤腥。 “这一杯,我敬诸位,来!诸位饮胜!”主帅大帐内,本次联军主帅邝思向着众人举杯。 “饮胜!”众将领纷纷仰首,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大帐内的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酒香。 邝思此人乃邝家的次子,理论上邝家家主之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已是养气境中好手,被认为可以在三十五岁之前突破到附灵境。 黎珩推测邝家派出此人也是向主君表示对征召的重视,此战若胜,邝家少不得借助主帅身份扩大在漠水士族圈内的影响力,若败,对邝家精锐也是无损。 酒宴渐至佳境,气氛逐渐热烈,众人也不再感到拘束,各自聚在一起饮酒作乐。 营帐一角,邢礼与黎珩等一伙人玩起了投壶。 投壶这是一种用箭矢比赛向壶里投的饮宴游戏,几方各持数支箭矢,轮流投壶,投中多者为胜。 “看不出来,原以为你小子和你父一样是走专精刀法的路子的,没想到这箭法天赋也是上佳。” 邢礼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箭矢投出,投出的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落入了铜壶之中,微醺后的他倒是比平日里开朗多了。 “邢叔叔您箭术神乎其技,近日来晚辈多次观摩您狩猎,珩方能有此成就。”黎珩对着邢礼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毕竟现在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还照顾自己颇多,这个时候还是要好好吹捧一下。 黎珩之前倒是没玩过投壶,这游戏也不是很难,投了几次便找到了手感,命中率也随之渐渐提了起来。 “哦?那你觉得什么叫好的箭法?”听着黎珩的吹捧,邢礼放下手中箭矢饶有趣味看着黎珩。 “嗯箭无虚发,虽处数百丈之外亦可取敌性命?”黎珩倒是没啥感悟,在他看来能杀敌就是好箭法。 “在我看来,只说对了一半,箭术是杀人之法,也是修心之道。” 听了黎珩的对箭术的看法,邢礼语重心长的说道。 “附灵以下,灵穴未开,难以将自身之气引导到外物之上,故而箭术对于大部分修行者来说,只能作为辅修。” “毕竟再厉害的箭术也受制于材料,破甲困难,专精此道的修行者面对同境界对手很是吃亏。” “你父与我同为养气境时,不管我射出去多少箭,他只要护住周身要害,找机会拉近距离,我就拿他没办法。” “但箭术相比其他杀敌的技艺来说,更注重于环境的感知,对内在的感悟,我也因此侥幸晋位附灵。” 似是说到自身得意之处,邢礼挺了挺胸口,微醺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光彩。 “我眼中的箭术是一种动中禅,在无念无想之中不再执着于是否射中目标,方能升入更高境界,对于在宫庙里修行过的你来讲,应该更有感悟。” 听着邢礼越说越玄乎,黎珩渐渐陷入了自我怀疑的状态,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了宫庙的修行。 他的箭术实际只是借助了越来越敏锐的五感,至于继承的原主记忆里,对之前的生活可没有什么感悟。 看着已经陷入迷糊状态的黎珩,邢礼一笑,没再多解释什么,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簿册丢给黎珩。 “这是我的一些修行心得,你看完记得还给我。” 黎珩赶忙接住,邢礼是漠水少有的附灵高手,比自己这淬体境高出足足三境,虽然刚才听着玄乎,但是其心得定能对自身修行大有裨益。 黎珩不在乎什么心灵的感悟,能杀敌就是好技艺,不过听邢礼之前言语之中的意思,附灵境似乎更加讲究炼心,有空倒是可以好好磨炼一番箭术。 见黎珩收下心得簿册,邢礼也不再探讨修行之道,自去找了几个相熟士族,继续应酬了起来。 第十四章 南部形势 八月初七,联军已接近葵丘领地界,此地毗邻被叛军控制着的烟阳、郁林两地,因为临近叛乱地区,漠水军的各位将领也不再纵情享乐,变的谨慎起来。 因军中目前有资格拥有坐骑的都是将领,并无专职斥候,故经过众人军议后,决定根据抽签结果,轮流在前进两翼方向警戒。 一路来他们也碰见了不少同样受到战争征召的友军,远远对比之下,黎珩竟发现就算如此拉跨的漠水军,军容竟然也能在目前所能见过的联盟友军中的位列前茅。 除了少数两个距离郡城近的领地派出了少量精锐为骨干的兵马以外,剩下的简直就是一群乞丐军。 不少领地的援军连合格的武器都没有,最过分的某领地甚至给士卒一人发一把竹枪就出阵了。 看来各地清一色的采取了观望措施,漠水军因为所在领地属于山阳有名的富庶地区,联军人数在各领地之中属于较大规模的那一拨。 如此心照不宣之下,各领联军渐渐报团取暖,前进的速度更是慢了下来,眼看距离令谕规定的集结时间越来越近,各家领队主帅也不见着急。 见连主帅都不着急,黎珩倒也乐得清闲,毕竟法不责众,所谓律法面前人人平等,那不过是限制下民的,士族不在其列。 陶家主君可能会处理某一个犯错的士族,褫夺其封地,但绝对不敢针对麾下各领地所有士族下手,若是麾下士族一同闹将起来,就是各族主君也要麻爪。 在御君卫制度下,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极弱,大士族的主要权力来源建立在麾下一层又一层的小士族支持之下。 就算是那位稳坐京中的宗家将军,失去了各行省实力诸侯的认可,分分钟就会跌落神坛。 随着行军速度日益下降,黎珩有了更多时间搜寻沿路的野生药草,在将一株未在《青禾谱》见到记载的药材投入骨雕后,散发出的庞大药力竟然让他毫无阻碍的进阶到了肉身极境。 体内心脏缓慢但强劲的跳动着,将血液泵入全身各处,体内各处散发出蓬勃的力量,随手一拳挥出,竟然可以打出音爆声,黎珩估算此时自身力道至少达到三千斤。 这真的是未曾经过祈圣仪式开灵的常人所能达到的境界么?在现世之时,他所听说过的巅峰拳手全力挥拳的力道也不及他此时的一半。 黎珩暗暗记住那株不知名药草模样,将其列入了以后需要重点关注的目标清单。 肉身越强,经过祈圣开灵之时收获越多,按照此时的肉身素质,黎珩已经开始憧憬未来达到开灵境时的场景了。 …… 葵丘领地处咽喉要道,属兵家必争之地,此地若失,平叛军将失去对山阳南部地区的主动权。 因为葵丘的重要地理位置,使得它已成为抵抗叛军兵锋的前线,整个领地化为了战场,而平叛大军的指挥部也坐落在葵丘领要地葵门关。 此时坐镇葵门关指挥的是陶家的二号人物,陶家现任家主陶谷之胞弟陶闵。 连续多日来守城战,让陶闵愈发沧桑,心中暗怪自己兄长做的太过分。 原本为了对地方的稳定统治,搞些小动作削弱地方实力派在各领的家族势力,也是各家平衡地方势力的常规操作。 但没想到这位兄长手段如此粗劣,事前未曾调查清楚,便派出的人手冒充流寇向柴家直系成员动手。 最后不但刺杀未成功,派出的人手失手被擒,就连冒充的那伙流寇竟然也是柴家的黑手套。 不过柴家反应强度也是超出了预料,竟然敢直接联络不满陶家统治的南部各领大族一同举兵反叛。 目前除了还未完全丢失的葵丘领以外,南部各领忠于陶氏的大小士族皆是损失惨重。 其他南部领地倒是罢了,若是此战后葵丘领也落入叛军手中,陶家在山阳南部就失去了立脚之处,攻守之势逆转,叛军可以通过葵门关长驱直入,直逼山阳郡城。 一旦让其他观望的各领野心家看出了陶家的虚弱,群起而攻之,这传承了八百年的士族名门山阳陶家怕是就要在此代没落。 “各领援军到什么地方了,还有多久能够抵达葵丘?” 看着桌上山阳各领山水堪舆图,陶闵向着一旁的侍从皱眉问道。 向麾下各领发出的征召令谕明明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葵丘领至今依旧未等来援军。 叛军都是南部各领当地的士族,每个都是掏出了家族底蕴精锐拼命的,若是自己孤军平叛,就算平定乱局,也会损兵折将,陶闵承受不起如此严重的后果。 战争是要死人的,但是死的是自己家族直属精锐,还是死各地下属家族的族兵当然是不一样。 后者不仅可以保留本家实力,还能削弱各领大族势力。 正是因为如此,在明明叛军已经席卷南部各领,各地忠陶势力近乎要被屠戮一空的形势下,陶闵依旧选择死守葵门关不出。 “除了与南部诸领接壤的数个领地需要就地抵抗叛军袭扰外,其余各领联军在接到了征召后已是纷纷出发,预计未来十日将陆续抵达葵丘附近。” “距离最近的锦源领人马,已进入葵丘地界,距离葵门关不到5里,但是按照目前他们目前的行军速度来看,至少还需要四日以上。” 听罢陶闵怒气上涌,一口老血就卡到嗓子眼。 这种明目张胆的划水行为简直是欺人太甚,算着日子征召令谕已经发出去月余,竟然一个援军都未抵达葵丘。 就算是陶家统治势力最北部的领地,距离葵丘也不过六百里,按照原计划此时大部分援军应该早就该抵达葵门关了。 不过他也心知肚明,各领的大族们也不是瞎子,自己兄长做的那点烂事确实破坏了士族之间的默契,实在没办法摆在台面上来说。 虽然陶家已经尽力封锁消息,但是乱军早就私下分发檄文到各领来争取支持,整个山阳郡此时怕是已经传遍了。 兔死狐悲之下,各领出工不出力也是常理,谁也不想本来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安分守己,结果莫名其妙族中血亲被本族效忠的主君下黑手。 第十五章 许诺 陶闵登上葵门关的门楼,盯着不远处的叛军大营沉默不语。 随着时间的推移,叛军也没有闲着,看对面营地里每日新增树立起的旗帜,就知道有多少曾经忠于陶氏的中小士族选择了背叛。 他心中此时已是怒极,这怒气不只是因为背弃了主君的南部诸士族,也是因为各领援军的阳奉阴违。 之前想着借叛军之力来削减各领士族麾下势力,但此时各路援军全部消极怠工,把他顶在前面与叛军血拼,被架在火上烤。 这葵门关是万万放弃不得的,这是陶家势力在山阳南部重要的据点,是山阳南部通往郡城的咽喉要冲,若是放弃了这里,叛军到山阳腹地从此一马平川。 就算自己愿意弃关而走,等班师回郡城以后,陶谷肯定不会听他解释,定会将他祭旗立威。 陶闵面色阴晴不定,缓缓开口: “派出快马向各领援军传我号令,安庐、承和、烟阳、郁林诸族世沐本家恩庇,如今不思报效主君,反施篡逆之举,人神共愤,褫夺其所有封地。” “我陶家以家族名誉保证,将此战中所收回的四领封地,按照功勋大小分予此战中的功勋之族,除此之外,还将为平逆的有功之士向圣京保举官位!” 此时形势所迫之下只得如此了,若是南部叛乱迟迟无法平定,四方各领怕是都会有异心,他已经听说了此次征召各领根本未曾派出精锐。 目前南部诸领情况也不是陶家能够全部吃下的,只能分润好处,予以重利引诱其余诸领出力平叛。 时间拖越久变数越多,想必家主也会同意这个办法,若是等山阳外的各大势力伸手进来,内外夹击下,场面就更加无法控制了。 只要快速压制住这波叛乱,他们陶氏就依旧是山阳郡名门望族,这块土地上的无冕之皇! …… 自从黎珩突破到肉身极境后,短短数日内身体暴涨了数寸,从外露的肌肤可以看出其肌肉虬结,甚是雄伟,根本看不出原来那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 至于骨雕就没了动静,不管黎珩投入多少药材,药力并没有和之前一样产生暖流散入身体,而是聚成一团盘踞在胸口。 黎珩坐在自己的营帐里面沉思了起来,他觉得这药力应当还有其他用途,只是自己还未发现。 “珩少爷,邝帅已传令全军即刻拔营,加快速度,三日内要到达葵门关与友军会师!” 此时入帐的人名叫田崇义,他原名田狗儿,是黎家的家生子,黎珩收他做亲随时,嫌田狗儿这名字太过土气,便为其赐了名。 他平日私下里还是按照家中的习惯称呼黎珩为少爷,以示亲近之意。 “这是为何?” 黎珩有些诧异,连日来行军速度越来越慢,他已听闻了此次叛乱的来龙去脉,原以为各军已达成默契,不想此时邝思不知忽然发了什么疯。 难道邝思他不知道,此时上了前线的后果么? “这是传令兵留下的,说是葵门关前线传来新令谕的抄本。” 黎珩接过一看,正是陶闵的赐予有功之族封地允诺,登时恍然。 本次各领援军出征原来乃是各族向陶家主君履行军事效忠义务,此时性质却产生了变化,变成了有实际封赏奖励的集体行动。 定是各领援军都以收到了此令谕,不怕陶家赖账,毕竟事关封地这种大事,若是失信,可不仅仅是山阳南部各领的问题了,怕是山阳全境各领都得打出陶氏无道的旗帜。 黎珩心中有些担心,面对陶家的允诺,如此重利之下,军中各士族领队绝对把持不住。 倒不是黎珩有什么其他谋逆的想法,虽然因为各种传闻导致对自己家效忠的这位主君观感不佳,但他只是底层小士族,家族封地仅剩祖宅和两百余亩薄田,主君如何自然有领内大族去烦心。 黎珩也垂涎陶闵口中允诺的四领封地,但他深知,有多大能耐办多大的事。 况且他最初出发时心中就已定下了韬光养晦的策略,陶家都搞不定的事,他们这帮子乌合之众又凭什么能搞定? 这一路走来,带领的军队具体是什么货色,他心知肚明,上了前线只能当炮灰,白白送死而已。 黎珩琢磨着,得想个办法,不能没有一点自保之力,就这么跟着他们一头冲进去。 “珩少爷,那我现在要下去给弟兄们传令吗?” 见黎珩捏着令谕抄本久久不语,田崇义试探问道。 听到田崇义的声音,黎珩脑海里闪过一丝灵感。 “不急,现在我需要做一个试验。” 黎珩上前一把按住田崇义的肩膀,尝试用意念引导胸口那团几日来积存的药力。 田崇义在黎珩此时巨力之下动弹不得,老老实实的呆在原地任由黎珩施为。 在黎珩的控制下,胸口毫无动静的药力扰动了起来,从中分出一丝顺着黎珩的手臂一路流向了田崇义的身体,散入其中。 “你现在有什么感觉?”为了掩饰异样,黎珩又随意在田崇义身上拍了几下。 “感觉……这数日疲惫都奇迹般消失了,整个身体都轻了不少!多谢珩少爷!”田崇义活动了一下身体,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登时伏地感激道。 果然有效!看来骨雕不仅仅对自己有效,还能把多余的药力供给他人使用! 黎珩压抑着心中的激动,面上淡然: “近来医术颇有所得,小试身手而已,你先下去传令拔营吧,后面你去辎重营找火头军的罗队正要一口大铁锅来。” 既然短时间内自身无法继续提升了,黎珩打算给手下这帮子废柴些好处,等到了葵门关手下这些兵就是自己在军中的立身之本了。 黎珩也不怕手下得了好处就离他而去,他们虽然身处底层缺少见识,但绝对不傻,只要尝到了好处,自然是知道跟着谁才更有前途。 想到只要将手下这两百人练成一支精兵,再以此作为骨干招兵买马,便可倚此纵横战场,到时拿下一块封地作为根据地,自己就在这个世界彻底站稳了脚跟,黎珩心里火热。 …… 第十六章 乱战 收到了新令谕的各领援军一改原先的懒散作风,纷纷摇身一变成了陶家的忠臣孝子,拿着藤鞭前后巡查,督促麾下士兵加快行军。 利益动人心,原本想划水的各领士族军主帅也各自私下派出了亲随回家报信,已图在这场盛宴中分走一杯羹。 一路加速下,原本还算整齐的漠水军队伍,登时原形毕露,如同刚刚出发之时混乱了起来,到了扎营清点营中士卒时,不少队伍甚至出现了不少非战斗减员。 黎珩手下的士卒因为闲暇时一直训练队列,加之这两天的黎珩一直偷偷为手下兵卒提升体魄,倒是一直保持了队列的完整,清点人数时不仅没有减员,还多了四十来个新成员。 庶民出身的绝大多数都是文盲,根本说不清楚自己原来是哪一队的,黎珩见也无其他领队来认领,便勉为其难的将他们编入了自己队伍。 谁又嫌自己手下的士兵多呢?这些征召来的普通士卒又不要军饷,给口饭吃就能死心塌地,与火头军交好的黎珩也不差这点补给。 短短三日后,葵门关已是遥遥在望,黎珩带领的健锐丙队因全程没有混乱,军容齐整,已成了全军出名的“精锐之师”。 由此带来的后果就是漠水军麾下不少队正上门来套近乎,似乎想从他口中套出什么练兵秘法。 所谓练兵秘法黎珩自然是没有的,只得组织起一帮子上门请教的士族军官,一同去观摩了自己手下正在队列练习的队伍,那些士族军官就仿佛得了绝世珍宝一般回去研究了。 …… 越接近葵门关,漠水军遭遇到叛军侦骑越频繁,就在即将抵达葵门关之时,一支乱军闪出直直冲向漠水军侧翼。 联军主帅邝思平日里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毕竟年纪轻轻已经是养气境好手,有自己的傲气,见乱军冲了上来,抽出长枪,下令道: “中军全军冲锋,传令左右两翼各营迅速变阵,功劳已经送上门来了!” 说罢便领着亲卫,纵马冲了上去,其余中军所属的士族军官见此,纷纷整队跟随上去,展示着自己的“武勇”。 “中军直接全体压上?” 黎珩远远见着中军帅旗处的军旗指令,心中暗自吐槽起邝思的冒进。 虽说作为主帅的邝思在漠水军中修为不错,战场上兵荒马乱的,但难保不会出现意外。 若是主帅陨落于乱军中,联军必然大乱,损失惨重,陶家到时候必然会将漠水军打散收编。 此时周围队伍已经冲了上去,黎珩也只得遵从军令,指挥起麾下军队:“大家随我冲!” 说完,黎珩也拨马向前冲去,田崇义等一众亲随带着军队也纷纷跟上。 战场之上,众生平等,修行高手也不过是大一些的蝼蚁,就算强若入道高手,待刀斧加身时也得分分钟去世。 邝思一枪捅死面前拦路的一乱军将领,血液溅了他一身,战阵之中,什么士族身份也没有太大的用处,便是有再大的背景,人死了自然万事成空。 邝思周围亲卫也是配合默契,紧密合作的护住邝思的两侧,看的出这是他个人从族中带出来的精锐私兵。 至于其他将领带领下的队伍就远不如乱军了,接敌没多久便开始混乱,甚至因伤亡过重出现小规模溃逃。 黎珩领着手下队伍,游离在战场边缘,见到数十人的小股叛军,便仗着人多压上去,兵荒马乱之下倒是也没有人注意他的划水行为。 之前黎珩一马当先砍死第一个乱军时,一瞬间就被脑海中出现的记忆潮水给袭击了,险些从马上跌下来,还好他因为谨慎未直接冲入乱军之中。 黎珩此时已经慢慢习惯,可以暂时压下脑海中的纷乱的画面,虽然他在交战中连续吸收了数人记忆,但是并未感到疲惫,反而感到精神奕奕,目前只不过出于保存实力的考量,才决定带队游走在边缘。 黎珩与一乱军小将交手时十几合,瞅了一个机会跳到对方身侧,一刀斩飞对方手中的马槊,再一刀跟上将其枭首。 他这刀法适宜下马步战,如此骑战时就吃亏多了,对方看起来也不过是淬体镜,平平无奇,但是借着手里武器的便宜,仍然能与达到肉身极境的黎珩纠缠片刻。 吸收着那小将的武艺经验,黎珩收刀一把将落地的马槊拾起,随意挥舞几下,感受着熟悉的手感,虽然接收到的记忆里关于练习此类武器的内容不多,此时倒也是够用了。 …… 就在漠水军和叛军双方相持达一个时辰后,那伙叛军见有其他打着陶氏援军旗帜队伍靠近,才丢下尸体缓缓退去,留下伤亡惨重的漠水军。 战后清点,随军士族军官阵亡六人,受伤者亦有十八人,全军上下普通士卒伤亡走失者高达两千余人。 这平叛第一战即损失了全军战力五分之一之多,无疑给漠水军上下抹上了一缕阴影。 黎珩默默领队打扫着满是残肢断骸的战场,发现其中有活的,如果伤势过重,他们就会补一刀。 如果伤势不重,就会是否是士族,普通士卒集中交予辎重营,士族则俘虏了送进城献俘请功。 剩下的满地尸体,为了防止产生疫病,集中起来一把火焚烧了事。 搜来的战利品,黎珩将其中值钱的挑出一些,准备从中挑几样分润给军中高层,剩余的零碎全部交给手下分了。 如此一番操作下来,黎珩也算是陡然而富,从中随便拿了一点便还清了之前借罗诚的银子,剩余下的部分,也足以让他短时间不为钱财所困了。 此战因为他的划水行为,丙队的战损只有个位数,成了是全军保持建制最好的队伍,更加坐实了精锐之名,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成为打扫战场的队伍之一。 接近葵门关,有传令兵带来了陶闵的令谕,邝思下令漠水军全军就地驻扎,原地休整,便带着两名副帅和各自亲随入了城。 第十七章 冒牌神医 伤兵营内,整个营地都充满着伤兵的哀嚎抽泣声,血腥味和汗臭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味道,令人作呕。 此次漠水军中随军的郎中不足五指之数,能照顾救治今日一战中受伤的士族将领就已是极限,哪有功夫管普通士卒死活?只能丢在一边任其自生自灭。 伤兵营边的一座营帐中,这里被临时用作重伤士族的救治之地。 几名随军郎中聚集在其中一个病床前,床上躺着一个面色发白的年轻人,躯体上缠绕着层层白色的绷带,一位身材雄伟的士族青年站在一旁焦灼的看着。 “吴队正浑身受创数处,皆是些不碍事的皮肉伤,入体的箭头已经尽数处理,但是腹部似是遭受过钝器重击,脏器受损颇重,常人若是受此伤势怕是早已……” “他现在还能有一口气吊着已是奇迹,小人们虽已是尽力施救,但如此下去怕也拖不了太久,还望恕罪!” 那几位随军郎中聚在一起低语交流一番后,最终其中一个郎中颤颤巍巍的向前禀告道。 对于郎中们的束手无策,那青年面色一片铁青,父母早逝后,他孟敦从小与弟弟相依为命,今日竟是要连这唯一的亲人都要失去了么? 想起过去的种种回忆,孟敦曾经在大军出征时的种种豪情壮志已然消失,他此时已经不再想着振兴孟家,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弟弟孟秋好好活着! 见孟敦已是眼角含泪,那郎中生怕一会糟了迁怒,小心翼翼继续开口建议道: “听闻健锐营的黎队正颇通医术,麾下受伤兵卒皆是其自行救治,他或许有什么办法呢?” 对!一时间孟敦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他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把黎珩带到这里来! …… 黎珩在自己营帐中闭目端坐,他上一战里吸收了太多记忆,需要静坐在脑海中仔细梳理。 “大人,你不能进去……” 正梳理间,帐外喧闹了起来,黎珩正要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一个身影冲了进来。 冲进黎珩营帐的正是孟敦,此时见了黎珩,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崩溃跪倒在了地上。 “黎兄…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我弟弟,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 他眼角的眼水如决堤般涌出,铁打的汉子此时竟如同小女子一般,泪流满面的哀求着。 黎珩原本被这突然冲进来的人影吓了一跳,正要抽出佩刀戒备,此时看清来人如此做派,便放松了下来,挥退了入内的亲随,耐心的听起来人的诉说。 黎珩与这两兄弟曾经在军中宴会里有过交谈,对孟敦孟秋兄弟二人印象不错,可能是父母早逝的原因,两人身上并没有太多士族间精明算计,一心只想着振兴家族。 又有谁不喜欢老实人呢? 黎珩估计这次孟秋受伤,也是因为太老实跟着主帅冲锋的缘故。 主帅邝思这人修为可不差,又带着自家精锐私兵护卫,才敢如此冲锋,反观孟秋不过是淬体境,自身又无什么背景,故被分配率领的自然也是联军中战斗力垫底的杂兵。 自身修为平平且带着一伙杂兵的情况下,就一头扎进乱军中,没有当场暴毙,黎珩都觉得他运气不错了。 “孟兄弟,不必如此,你弟目前情况耽误不得,快点头前带路吧。” 黎珩一把将孟敦扶了起来,应下了他的请求。 同为漠水军的一员,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出手,况且他之前也铺垫了很久,如此乱战的情况下,谁都无法确保自己未来不会受伤,树立一个医术高明的人设对他未来的处境有益无害。 两人皆有修为在身,脚程极快,随着孟敦的引路,须臾之间就抵达了伤兵营旁的救治营帐。 入了帐,见那孟秋只吊着一口气,黎珩也不废话,伸手按在他胸口,从体内的药力团中引导出一缕渡了过去。 看到孟秋暂时稳定住,一时半会不会出现问题,黎珩转头招来随军郎中,三两下便开出一张药方,让郎中速速照方抓药。 这药方自然不是为孟秋疗伤所用,黎珩实际哪里懂医术?不过是将自己从医书中了解到的珍贵药材通通列了一遍,借此机会薅联军羊毛罢了。 这次联军出征,带了不少药材储备,对于士族疗伤所需是不限量供应的,黎珩自然要把握住机会。 待郎中们将药方中的药材备好送入帐中后,黎珩以涉及家中秘传的名义将众人屏退,孟敦还想留下来看,也被黎珩强行赶了出去。 确认没有其他人偷窥以后,黎珩把送来的药材通通吞了下去,一挥手,从体内分出一小股药力引导入孟秋体内。 随着药力散入体内,孟秋面色逐渐红润,若有若无的呼吸也变的悠长起来,已是安稳的睡着了。 做戏做全套的,黎珩又在原地静坐了片刻,方才招呼帐外等候的众人入内,交代孟秋后续要安心静养。 见孟秋已是无事,孟敦也是长舒一口气,向着黎珩郑重施了一礼: “此恩无以为报,黎兄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们兄弟二人的地方,尽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与孟兄二人一见如故,又何须多礼,若是实在过意不去,我这一会熬制一锅汤药,还请孟兄分予隔壁的诸位伤兵。” 黎珩挥手道,他来时已见伤兵营内众人不得救治,营内种种惨况使他心下有所不忍,决定出手救治。 遣人寻来一口大锅,倒水煮沸,黎珩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粉包,撒入其中,又指挥着几个随军郎中投入了一些活血补气的药材,随后拿出一根圆棍在锅中搅拌了起来。 辅助熬药的郎中哪里见过如此闻所未闻的煎药架势,口中不停的赞叹着神乎其技,仿佛见到了新大陆。 当然以上投入的全部材料都是黎珩用来掩人耳目的,这锅不明混合物,对于黎珩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吃不死人,以往几天他就是用的这种手段给麾下士兵熬制的壮体汤药。 顺着木棍搅拌,他从自己胸口的药力团中分出一半投入了锅内,心疼的他直咧嘴,刚刚才骗到手的药材转眼间就这么送了出去。 等待熬煮完毕,交代完孟敦分发规矩后,黎珩才安心回返了营帐,想来这汤药分发下去以后,除了部分断手断脚的实在没办法恢复以外,对其余伤兵的伤势应该会有所改善。 未来随着伤兵们的恢复归队,定会使黎珩声望大涨,其“神医”之名在军中彻底流传起来。 第十八章 决议 随着各领援军开始陆续抵达,原本葵门关下围城的乱军渐渐退去,毕竟乱军中精锐有限,相较于在这座关城下白白消耗精锐,不如借助已经占领的据点消磨陶家联军军力,以待转机。 翌日,入城参与议事的邝思等人面色铁青向漠水军宣布了联军集体决议。 有了充足军力的支持,陶闵也开始行事大胆了起来,决定主动出击,并喊出了半月将叛军赶出葵丘领,三月平定南部诸领乱局的口号。 漠水军因昨日初战中伤亡惨重,在这次军议安排中被排除在联军大部队之外,收到了清除葵丘领下辖乡镇乱军残余的指令。 看着大部队开始整编,帐内漠水军诸位将领面色并不好看,清扫领内乡镇乱军残余可是一个苦差事。 “这也太欺负人了!我们千里迢迢赶过来,一过来就和乱军做了一场,现在竟然这么对待我们!” 有人抱怨出声,帐内众人俱是忿忿不平,不满联军军议的决定。 因为乱战频繁的缘故,每个领地的乡下士族宅邸都是以战争目的修建的,换句话说,散布在乡野之上的其实都是一座座小型堡垒群。 面对这种堡垒,如果对方真的铁了心不出来,坚守几个月也不成问题,进攻一方就只能老老实实的用人命去填。 而且就算花费了大代价攻破堡垒以后,内部敌军一般也不多,这种任务的功绩定然不如主力大战场,到时候论功行赏时必然远不如大部队中的其他诸领军队。 漠水军是各领援军中唯一已经和大股乱军征战过的队伍,此时最佳做法应该是继续随着大部队征战,以图在未来瓜分南部诸领封地时,拥有更大的话语权。 如今得了清除葵丘领内小股叛军据点的差事,未来能拿出手的战绩绝对是大大缩水,难以得到太多封赏。 挥手制止了军帐内众人的抱怨,邝思面色阴沉的开口: “我又何尝不知?其他各领主帅见我们拔得头筹,在议事中联合起来打压我们。昨日一战我军伤亡颇多,实力衰弱不少,这苦差事才落在我军。” “不过大家放心,陶闵大人已经承诺过,完成领内清剿后,就让我们随着大部队参战,后续战场不会安排类似辅助任务给我们。” 听此解释,黎珩心中腹诽,昨日一战要不是陶闵在关内按兵不动,漠水军也不会有如此伤亡,现在倒是出来做好人。 不过黎珩也不着急,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队正,根本轮不到他跳出来说话,自然有其他大人物顶在前面。 就算是清剿领内叛军堡垒,以自己手下目前的军势实力也比其他人的杂兵更有优势,所以他目前还坐得住。 “邝帅,若是葵丘中的乱军主力被攻破时,我军尚未完成葵丘内乱军据点清剿,到时候肯定会给其他领攻击口实!” “若是因为这个原因拖慢了大军进军速度,我们不但无功反而有过!” 帐中有将领愤怒的喊道。 黎珩听着众人的抱怨直咧嘴,也不知道都是哪来的自信,虽然此时各领援军已经抵达,但是是军力并没有超过南部诸领叛军多少。 毕竟叛军是本土作战,家族精锐皆在此地,而诸领这一次征召来的援军,基本都是些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 叛军此时采取守势,联军客场战斗之下,鹿死谁手还未曾可知。 可能是陶家数百年来积威所致,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认为联军一到,叛军们就会离析分崩,束手就擒。 “够了!都别吵了!既然在军议上陶闵大人已经拍板了,现在在这里吵嚷又有何用?” 邢礼坐在一旁听了很久,见众人一句有用的提议都没有,也是忍不住了。 “既然军令已经下来了,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清剿葵丘领内,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供浪费。” 邢礼坐着向邝思一拱手,继续说道: “邝帅,我提议抽调军中精锐,组成数支先遣队,在前对乱军据点突袭,引诱大股乱军来袭,若是诱敌成功,在后的中军便可迅速跟上,将其一网打尽。” “此策可行,等联军牵制住葵丘内规模最大的乱军穆家所部,想来一时半会葵丘内也不会有其他无法应对的乱军。”邝思颔首认同。 “如果成功引诱到还未与穆家合流的乱军来攻,也算是意外之喜。” 在黎珩看来,这策略确实不错,可以加快清剿速度,唯一的风险就是如果诱敌的先遣队战力太弱,一不小心被大股敌军咬住,怕是会等不到大军支援。 只是他有些怀疑,在漠水军内部是否有那么多精锐来组成先遣队。 …… 如黎珩所想一样,漠水军确实没多少精锐,邝思麾下的家族精锐私兵自然都要跟着主帅坐镇中军,最后只得选出携带亲兵多一点的几个倒霉蛋出来。 不幸的是,黎珩所部作为漠水军中有名的“精锐之师”,当场被邝思点将,成了先遣队之一。 成了先遣队倒也不是没有好处,之前阵亡士族麾下士卒都被划到了各先遣队名下,在邢礼的运作下,黎珩麾下足足增加了三百人,突破了五百人大关。 邢礼私下与黎珩相处时曾暗示,必要时可以放弃这三百杂兵,以保住手中已练成的精锐为重。 黎珩觉得,只要给他足够时间,他有信心把手下的五百大兵全员提升到各家精锐私兵的水平。 为了方便指挥,他以原来的老卒为骨干,将全部士卒打散重新整编每一百人为一个小队,派出田崇义等亲随领队。 目前可虑的就是黎珩手中没有足够的药材了,连续多日来的练兵把黎珩的药力储备消耗的所剩无几。 只靠着在附近林地里采摘补充,根本不够日常所需,大大拖慢了黎珩的全员精锐计划。 在这个时候,整个葵丘都是兵荒马乱,商队绝迹,有钱都没有地方买药,只能期待着战利品中能多捞到一些能用的资源了。 第二十二章 坚城 虹光一直维持了一个时辰,比记载的时间要短不少。 在虹光缓缓消失后,黎珩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因为盘坐过久而略显僵硬的身体。 他现在体内的血液犹如奔腾的江河,四肢百骸中流淌着滚烫的气流,如同潮水般不断涌现出来,力量、速度、反应似乎都在这气流的加持下,变得比以前更强了。 周围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空中飘浮着一种无形无质,但又确确实实存在的物质,闭上眼睛,仿佛可以看到零零星星的发光小团,每一次呼吸都能够感觉到周围的小光点在朝着他汇聚。 “这就是开灵境么?” 随意挥拳,拳风呼啸,宛若风雷齐鸣,黎珩估摸着再碰到如前几日邬家家主那样实力的敌人,不用再靠着人海战术,只凭自己一人也能战而胜之。 开灵境,到了这境界已经可以说是超凡战力了,可借助天地元气之力,小空间战斗时,能力敌数十普通士卒,未来只要不停吸纳灵气至身体极限,即可自然而然进阶养气境。 黎珩心中大快,清洗了额头上已干涸的药膏,伸手推开房门,本来就不怎么牢靠的木门,瞬间被推开,发出了刺耳的声音,撞到两边墙上被弹了回来,差一点撞到了自己身上。 愣愣看着自己的手,看来破境以后力量提升太多,一时难以掌控适应身体力量。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黎珩因破境而兴奋之时,葵丘城下的陶闵不是很愉快。 “废物,通通都是一帮废物!” 眼见联军组织的攻势又一次被打退,陶闵怒骂着。 自从得到各领援军的兵力补充以后,陶闵就志得意满了起来,喊出了半月平定葵丘,三月平定南部诸领之乱的口号,谁知道刚刚启程就在葵丘城热油滚木下破灭了梦想。 葵丘城依山傍水、地势险胜,是山阳有名的坚城,此时城中又聚集了本领乱军的七八成精锐,加上穆家的数代经营,此城不说是固若金汤,也能称一句城高池深。 此时联军已经围困葵丘城近十天,联军每日在城下遗骨累累,竟没有一点实际进展,连杀敌数量都没有多少。 城中乱军也不和陶闵硬碰硬,就是打定主意了坚守不出,企图依靠高大的城墙消耗联军军力和粮草,等待联军兵疲意阻之际再伺机反攻。 主帅帐内,被训斥的各个士族将领也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如此坚城,就算各家精锐在此也是要花费巨大代价,更何况他们麾下大部分都是些征召来的民夫呢? 如此硬冲硬打,伤亡不大才怪了,不如将其围困缓缓图之。 陶闵不是不知众人此时心中想法,他顶着压力强行攻城也是有苦难言,这乱军倒是不足为虑,有了封地作为诱饵,在各领源源不断的支持之下,迟早将其磨灭。 但南部局势已经不容他再继续悠哉下去了,陶家埋在乱军中的暗线前些日子回报,栖霞郡民乱已经被镇压,栖霞郡项氏已经抽出手来,与柴氏为首的诸领乱军勾结了起来。 项家与陶家早有宿怨。 前代家主期间,因为天灾人祸,山阳民怨沸腾,陶家为了平息民愤,转移矛盾,特地颁布德政令,强令领内子钱家不得催还庶民往年债务,当年债务偿还本金即可。 而当时这些放贷的子钱家背后之人就是项家,陶家的德政令使项家当年损失惨重,两家也因此结怨,近年来项家一直厉兵秣马想要将手伸向山阳。 现在这项氏似是取了柴氏诸逆的效忠书,已派人携财货在京中活动关系,意图获得夺取山阳郡南部的大义名分。 因此,陶闵心知只有抢在京中申斥的特使到来之前,将南部叛乱扑灭才能粉碎其阴谋。 “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都说说吧,目前该如何破城!” 见帐内一片寂静,众将皆沉默不言,陶闵又是一阵火起。 “从你开始!”他胡乱伸手指了前排的一人。 “在下以为,当继续强行蚁附,拼上伤亡定能拿下此城!” “那下一场就由你部先攻,如何?” “这” “哼,无能之辈,下一个!” “在下以为,葵丘城坚池固,不可强攻,目前已近秋收时节,可组织人手抢收葵丘领内粮食,已资联军所用,如此下来,只需慢慢围困,城内人吃马嚼之下,逆贼必不攻自破。” “这些难道我想不到么?还需要你教我?下一个!” 若是能稳扎稳打,自己又何苦在这强行攻城?若是在这城下傻傻等城内乱军粮草耗尽,怕是这山阳南部各领早就不姓陶了! “在下以为,目前已是入秋,河水泛滥,可在葵丘领内河川上游设堤蓄水,届时洪流之下,攻破葵丘轻而易举。” “说得轻巧,且不说葵丘城地势高耸,此策必须在河川上游建起可以蓄足水量的围堰,必然靡费甚巨,短时间根本无法完成!下一个!” 听得水攻之策,陶闵也是气急,这策略漏洞太多了,耗费靡巨不说,此时联军中也没有懂得修筑大坝和控制决堤后水流的勘探营造人才。 “陶闵大人,在下胸中确无破城良策,但我听说漠水军中有人以区区五百征召兵袭取邬家堡,战后统计伤亡不足百人,或许此人能有什么办法。” 眼见联军被挡在城下近十日,各领损兵折将,未立寸功,而另一边漠水军肃清领内的任务进行如此顺利,帐内有人开始有了小心思,琢磨着把漠水军也拉下水来。 “漠水军目前是什么情况?” 听到有人提到漠水军,陶闵也想起了这群被自己打发去清剿领内的倒霉蛋。 “回大人,根据探马回报,目前漠水军清剿进度极快,看来再有个几日功夫就能完全肃清领内宵小了。” 听到陶闵问话,一旁沉眉低目的侍从上前回禀道。 “传令全军各部分成日夜两班继续攻城,昼夜不停,不要给乱军喘息之机,另召漠水军尽快来葵丘城下与我军汇合。” 见帐内诸将无一良策,陶闵眉头紧皱,只得叹气吩咐道。 第二十三章 定策 接到联军总部的回军的将令之时,黎珩刚刚组织完阵亡士卒的简易葬礼。 知晓可以提前与大部队会合的漠水军众将很是兴奋,无需来使催促,迅速与几支先前派出的先遣队汇合,便全军一头冲向葵丘城。 召漠水军前来汇合的军令是第一日下的,第三日晌午漠水军就已赶到葵丘城下。 邝思进了联军帅帐没过多久,就黑着脸出来,通知黎珩到帅帐报到。 这指令下达到黎珩手中时,他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他们家属于陶家直封的士族,但整个山阳联军中陶家直封的士族子弟足有二三百号人,平日里他根本没参与军议的机会。 在黎珩进帅帐的时候,帐内坐了不少默不作声的各领将领,陶闵正背着身子看木案上的山阳南部舆图。 “内史大人。” 黎珩行了一军礼,黎珩知道陶闵还有一个山阳内史的官位头衔,此时称他官名也是为表敬重。 听到黎珩进来的声音,陶闵转过身来,伸手指向一旁的矮凳:“坐。” “听闻你在那清剿葵丘过程中历有战功,今日一见,果然是年少英才。” 陶闵见黎珩血气旺盛,气宇轩昂,知他修为也是不弱,眼睛一亮,不由赞赏道。 “内史大人谬赞了,珩少不更事,还要军内诸位大人多多指点才是。” 一听陶闵所言,黎珩就明白了,这是有人使坏了,也在漠水军中小有人脉,但在整个联军中可是籍籍无名,有好事可不会有人提起他。 这一路来联军被挡在葵丘城下不得寸进的事,在漠水军中也不是秘密了,黎珩自然也听闻了大概情况。 “过分谦虚就是骄傲了,邬家堡一战你确实打得不错。” “这次召你来,也是想问计与你,目前葵丘城内乱军在我大军日夜不休的攻伐之下,已是强弩之末,但为防其困兽犹斗,我想听听你对葵丘局势的看法。” 陶闵温言道,也不管帐内诸将脸上奇怪的神色。 帐中诸将基本都是第一次见黎珩,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黎珩。 “帐内各位大人皆是珩的长辈,珩年少无知,不敢妄言。” 黎珩起身推辞道,毕竟自己人微言轻,如此贸然开口,实在有违自己最初定下的韬光养晦的基调,万一和这里哪一位大佬的意见相左,到时属实不太好看。 “让你讲你就讲!”下首的一个将领言语暴躁的开口。 “你看,他们也都想听你谈谈对局势的想法。”陶闵也不恼,继续笑眯眯的开口。 “那小子就妄言了。”黎珩见此,只得起身行了一个四方礼,走到舆图一边。 “小子认为葵丘城乃山阳有数的坚城,联军强行攻略乃是徒耗精力,不如弃葵丘城而去。” 黎珩此话一出,帐内一片哗然。 “狂妄无知,你要我们就这样退军么!” “那我们这么多天来攻城不是就白费功夫了!” “内史大人,末将请斩黎珩,以正视听!” “好了!都别嚷嚷了,听他说完。”陶闵挥手制止了帐内众人的争吵,示意黎珩继续。 “小子的意思是,如今这种情况,我军可效仿坤嘉年梁萧之旧事。” 梁萧旧事说的是大周坤嘉年间庆平行省梁萧两大家族争霸中的一桩旧闻,其时,梁家倾巢而出征伐其他家族。 而与梁家有旧怨的萧家不愿坐视梁家继续扩张势力,于是在梁家主力尽出之事,散布将要出兵梁家领地的消息,迫使梁家放弃即将到手的战果,班师回防。 这也是本世界里人尽皆知的攻心之策案例。 “继续说下去!”听到黎珩提到梁萧旧事,陶闵隐约间似乎抓到了什么灵感,但又说不清楚,于是急不可耐的开口。 “是!如今我军势大,各领援军源源不断,那葵丘穆家乱军只得龟缩于坚城中,如今困兽犹斗,不过是对于柴氏诸逆还抱有幻想。” “叛军起势以来,穆家见柴氏诸逆实力膨胀极快,才想加入分一杯羹而已,两家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如此盟友关系宛如同床异梦的夫妻,一旦大难临头,必然分道扬镳。” “因此,我们根本无须强行拿下葵丘城,只要内史大人留一队人马继续保持葵丘城的围困,每日在城下虚张声势即可。” “其余各领大军可以直接绕过葵丘城,大军直取安庐、承和、烟阳、郁林四领,如此等葵丘城内得了消息后各领乱军必然分道扬镳。” 黎珩指着舆图上四领的位置说道。 “届时只要在四领乱军回师的必经之路上设伏,四领乱军主力必然伏诛,一旦四领乱军精锐尽丧,这葵丘城也就成了无根之萍。” “等葵丘城外无援军,内无战意之时,内史大人再遣一能言善辩之士,许以穆家全族之性命,则葵丘城轻易可下,南部乱局可平。”黎珩说到兴起不由握拳,仿佛已经看到了各领乱军伏诛。 “哈哈哈哈哈!好计策!若果如你所说,此战你当记头功,到时老夫保你一个令伊之位!” 陶闵越听越兴奋,若是形势发展真的和黎珩所言,自己短时间就能平定南部诸领之乱。 “珠崖、兆丰、锦源、易水四军听命!你们分路向南部四领发动侵攻,沿途大造声势,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珠崖、兆丰、锦源、易水军得令!” “其余各部,随我在四领群逆回军路上设伏奇袭,此战后,我们在安庐城中庆功!” “谨遵将令!” “黎珩,这计策是你所出,所以老夫再给你拨三千军士,这几日你就守在这城下虚张声势,若是城中乱起,你就给四领乱军让开南归之路。你可敢接令?” “得令!”感受着四周众人投来的艳羡目光,黎珩激动道。 若真如陶闵所说,战后给自己一个令伊的位置,不管最终被封到哪一个领地,黎家都属于一飞冲天,一步迈入地方望族之列。 虽然留在城下有一定风险,但黎珩认定了城中乱军是短时间不敢出城的,最近数日各领后续援军也纷纷启程,此时离得近的已经快到了,就算乱军出城自己不敌也跑得掉。 第二十四章 收心 陶闵将令下达后,联军各部迅速活动了起来。 各部各自分出两三队留给黎珩,凑齐了三千人。 这些各领留下的部分大多数是在各领军中不受重视的小士族子弟,各军统帅本着废物利用的心态指派给了黎珩。 黎珩目送着大军离开,转头向身后亲随吩咐道: “升帐,通知各队统领过来议事。” 得了陶闵的许诺,黎珩觉得自己也要早日建立起班底才行。 此战后,若自己得到令尹之位,那必然伴随着大范围的封地,黎家现在这点人手根本不能掌控住大规模的封地,必然要收纳附庸家族。 这世上哪一个世家大族没有众多的附庸家族?主君为麾下封臣提供庇护和领地保证,封臣为主君效忠,履行封建义务,两者之间是互相成就的关系。 吃独食并不是长久之道,学会分享才会使蛋糕做的越来越大,这是每一个士族子弟的基本课程。 此时身为这只留守队伍临时统帅,正是收拢人心的最好机会。 “参见主帅!”临时帅帐中,留下的士族子弟艳羡的看着主帅位置上的黎珩。 此时众人已知道陶闵大人对黎珩青眼有加,对他委以重任,乃是山阳最炙手可热的未来之星。 “诸位免礼,内史大人命我等在城下保持对葵丘城内乱军威慑,诸位还要齐心协力才是。” “自当唯大人马首是瞻!” 不少人在入帐已经猜到黎珩此时召开军议的用意,此时也是很捧场。 留下的十来人里之中并不都是被各军中边缘化的人员,其中亦有数人乃是主动留下,皆是看好黎珩未来发展,大部队中狼多肉少,不如在黎珩手下博个前程,罗诚和孟氏兄弟也在其中。 “好,既然诸位信任我,那我就当仁不让了。” 见众人表明了立场,黎珩对此也是十分满意。 “根据前期军情汇总,葵丘城内乱军至少还有两万多人,其中大多是精锐士卒,实力不容小窥,我军兵不足四千,敌众我寡。” “近几日内史大人余威尚在,我料他们不敢出城,但为防未来有变后乱军狗急跳墙,需要早做打算。” 盯着桌案上葵丘领的舆图,黎珩缓缓出声,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孟敦孟秋,命你们二人各领麾下即刻出发,在城北城西密林中大造声势!” “得令!”孟敦孟秋两兄弟出列接令。 “傅统领,请你带麾下骑兵队封锁消息,不得放过城内出来的任何乱军探子,若是有南边来人,便放他们入城。” 黎珩向下首坐着的一位中年将领温言道,陶闵为了尽量封锁消息,还特地留下了一支五百人精锐骑兵队,这位傅姓统领便是这支骑兵的统领。 “职责所在。”那傅统领是陶闵的亲信将领,面对黎珩这临时统帅自是不需要摆出巴结的姿态,此时只是微微颔首应道。 “罗诚,你带八百人沿城东河川向上三十里,征发民夫砍伐原木,尽可能多的沿河囤积木材,后续等我将令指示。” “得令!” 罗诚出列应道,他是一路见证黎珩怎样一飞冲天的,现在已是黎珩的小迷弟,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黎珩怎么安排他便怎么做。 “其余各部轮流在葵丘城下骂战,若是敌军出城不要恋战,迅速收兵即可。” “以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谨遵将令!” 帐内诸人有不少都与黎珩有过往来,此时自然从命,剩下的士族子弟以往在军中大多是些小人物,能力一般,但绝对都是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没有好处的时候,自然也不会当刺头忤逆黎珩。 “好!若是计划顺利,此战过后内史大人必有重赏!未来我封地内也会为帐内诸位留有一席之地!” 黎珩说完也不忘给帐内众人画个大饼,他见众人皆是如此配合,也是松了一口气,之前做的立威准备却是用不上了。 …… 葵丘城内,穆家家主穆青带着乱军诸将正在布置新一轮的防务分派,陶闵此前日夜不息的攻城对守军也是造成了不小压力。 “报!陶闵军主力退去了,目前城外仅留有小股兵力搦战。” 穆青听到兵士禀报,面色一愣,决定率乱军诸将登城看看陶家这次耍的什么花招。 他心知陶闵必然不会轻易退军的,就是伤亡再大,死伤的也不是陶家精锐,陶闵本人绝对抱着对葵丘城势在必得的心态。 若是就这样折戟城下,丢了南部诸领,灰溜溜的班师回城,他那位郡城中的兄长绝对会把他绑了祭旗。 登城四望,不过盏茶功夫,这穆青竟是放声大笑起来。 “穆帅何故发笑?” 一旁乱军将领疑问道。 “我笑陶闵匹夫技穷,只得使用如此粗劣的伎俩。” “陶闵这匹夫连日来昼夜不停攻城,闹得我军不得安生,想来伤亡必定惨重,现在的这些举动,不过是费尽心机诱我大军出城而已。” “你看城外山林之中,尘土飞扬,有飞鸟惊起盘旋不落,必有大军埋伏于此。” 穆青见那将领依旧一脸懵懂,指着城外山林解释着。 “穆帅高明,不过片刻便识破了陶闵匹夫的诡计,那陶闵百般算计终究是落得一场空了。” 那将领恍然大悟,谄媚的吹捧着穆青。 “哈哈哈哈哈,不必理会城下搦战,他们想叫就叫吧,多布岗哨以防陶闵趁夜突袭偷城,时间站在我们这一方,就让他们慢慢耗死在这葵丘城下吧!” 穆青也是放松下来,向一旁的守城将领吩咐道。 他数日前安庐柴家的使者已经告诉他,叛军已是得到项家许诺,只要京中天使携诏书下来,项家便会打着拯救山阳南部诸领黎民于水火之中的旗号,挥师进入山阳。 得了这个消息的穆青深感这次自己赌对了,葵丘城易守难攻,城中精锐众多,粮草足足够吃半年有余,只要坚守到项家大军入了山阳,驱逐了陶家在此的势力,他们穆家将成为这葵丘领无可争议的主人。 第二十五章 军情 在陶闵领军离去后的六七日,葵丘城下很是平静,葵丘城中的乱军和黎珩达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和平衡。 每日各队轮流在城下搦战,城上守军充耳不闻,有时兴起也会回上两嘴。 黎珩登上高台,四向瞭望葵丘城附近的地势,算着日子,平叛大军一路杀向四领的消息应该快传来了。 “黎帅,傅统领说目标已经进入葵丘范围,今晚预计就会进入城内。” 田崇义小心翼翼的禀告道,自从黎珩要被封令尹的消息传开后,他认定此战后黎珩的封地超过黎牧所领,就再也没对黎珩用过珩少爷这个称呼。 “确认过了吗?” “傅统领说侦骑已经再三确认过了。” “好!这封手书你派人给罗诚送过去,传令全军,除城下叫战和警戒的队伍以外,其他人即刻休息,今夜亥时造饭,子时全军出发。” 黎珩盯着葵丘城头盘算着。 …… 深夜,葵丘城内穆府喧闹无比,穆青正在与乱军诸将饮宴,自从平叛大军停止攻城后,穆青也放松了下来,与诸将日日欢宴,仿佛自己已经成了这葵丘的土皇帝。 “穆帅,这已是五日了,陶闵军主力不知所踪,怕是有其他算计。” 宴席间,一穆家直属的乱军将领忧心忡忡的向穆青提醒道。 “哼,任他百般算计,我自岿然不动,葵丘城就在这里,他还能飞过去不成,再莫提这扫兴之事,来来来,满饮此杯。” “可是若是陶闵一走了之了呢?” “陶闵这厮要是跑了那更好!我们从葵丘出葵门关,一路急行军至山阳郡城不过六七日,到时兵临城下,人心尽丧,还会有人会听他们的话?” “好了,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明日一早你就领一军出城看看,正好把城下那几只叫战的队伍收拾了,每日扰人清梦,实在是烦人。” “遵命。” 两人言语间,院外一阵喧闹之声,一人闯入宴席,定睛一看,正是今夜葵丘南门处轮值将领,只见此时他挥舞着手中的军情书,面色灰白,浑身颤抖,因为一路急行而疯狂喘息着。 “后方来了紧急军情,那陶闵军竟然越过了葵丘,分兵四路杀向其余四领了!” 听见此言,此时屋内众人瞬间被惊的酒醒了大半。 “他怎么敢的!”穆青把手中的酒杯一摔,拽过军情书。 细看内容,之间上面称,数日前陶闵率军突入四领内部,短短时间便袭取了沿途数座城镇的重要堡垒,各家家主急令葵丘城内四领乱军全速回防本领,围堵冒进的陶闵所部。 穆青看着手中的急报,他实在想不通,陶闵竟然真的不等后续诸领援军,就这么带着各领第一波支援的杂鱼部队,直直冲进四领腹地,他就不怕回不来么? 各领支援葵丘的乱军将领们见了各自家主召还的手书后,也是急的满嘴的水泡,不光是因为召还手令催的急,还因为他们自己的封地也有被袭击的风险,纷纷告辞,各自回军紧急整队,打算一早便整装出发。 穆青此时也没有了最开始从容,面色铁青,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险些喷出。 他并没有去尝试挽留这些援军将领,他知道此时说任何话都是徒劳,若是强行挽留,怕是各领的援军将领连一团和气的表面文章都懒得做了。 只得挤出一丝笑容,依依不舍的送走了各领将领,他拉过刚才对他表示过担心的属下。 “立刻去整队,明日一早便出城,把城外天天叫嚷陶闵军给我统统杀光!” 经此一事,穆青也是大为火光,现在看来,之前几日里自己那运筹帷幄的样子仿佛就像一个小丑,被城外的陶闵军天天叫骂戏耍,他决定将其赶尽杀绝以泄愤。 …… 就在城内因一纸军情而沸腾之时,黎珩正领着麾下来到了葵丘城东河边的一块平坦的滩地。 出发前的动员会上,各队将领已经得知了今夜行动的具体目地,那就是在这河边的滩地上,建立起一座木寨! 没错,黎珩认为城内乱军极有可能在收到后方消息后狗急跳墙,自己手下这些人手论脚程是绝对不如各家精锐的,若趁夜色撤退,极有可能会被对方追上,不如在原地结寨抵御。 他异军突起太快,根基浅薄,之前战绩中不过都是些指挥数百人的小规模战斗,黎珩也需要一场漂亮的战斗来堵住别人的嘴,证明自己不是幸进之徒。 前日葵丘刚刚下过大雨,此时河水暴涨,在月光照耀下河面显得很是湍急。 此时已是子时,河上游已经三三两两漂浮过来了不少由原木扎成的木筏,这些正是前几日罗诚在上游三十里山林中所砍伐的。 今日早些时候,黎珩令罗诚将几日来砍伐下的原木材料捆绑为了木筏,推入河中顺流而下,为了防止木筏搁浅,每隔数里河道,黎珩又布下几队人马随时进行检看调整。 根据出发前军议上的安排,各部已经自行开始了工作,一道道长麻绳被士卒们丢入河中,将顺流而下的木筏打捞出来,其后又有士卒进行后续的处理。 黎珩之前派兵到附近城镇中,强行征集了不少精于木工的工匠,此时在看守士卒的巡视下也纷纷出手。 时间很紧张,在日出前,各部必须完成这座城寨的建设,这事关在场每一个人的身家性命,好在这些组成木筏原件在上游已经进行了简易处理,此时只要略作修饰便可组装使用。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根根原木被敲入泥土当中,很快一个方圆两百米的外部木墙已经形成雏形,对于麾下这样的建寨速度黎珩已经极为满意。 虽然刚开始时错误频发,不过好在黎珩也不要求一晚上就建立出一个完整的木寨,只要在天明之前把外墙和用于防御高台修筑完成,就算是完成了目标。 除了外墙外,黎珩还在墙体不远处挖了数十个陷坑,每个陷坑深三米,宽两米,里面用削尖的竹子做了一个枪林,最上面铺了一层浮土,好在前几日下过雨泥土比较松软的原因,这些陷坑并没有花费黎珩多少工夫。 第二十七章 血战 因为木寨建在河湾边上,可以供乱军排兵布阵的空间并不大,穆青能采用的攻寨手段极为有限。 木寨西面六十来丈的寨墙内侧,此时已经布满了黎珩军士卒,这在第一线直面乱军的重任,落在了孟敦率领的三百人身上,在他们后面还有两队作为后备队随时补上,其余的队伍继续抓紧时间完善寨内高台设施。 乱军弓兵方阵远远排成了一列,射出手中箭矢,掩护缓缓推进的攻寨队伍。 “咻咻咻”密如雨蝗,矢如雨下!密集的箭矢铺天盖地向木寨射来。 “所有人注意隐蔽!弓箭手准备!” 远距离的大规模弓箭射击看起来很唬人,但实际杀伤力有限,大部分箭矢都射在了木墙之上,偶尔有倒霉蛋中了箭也只不过是轻微伤,并不是很碍事。 “放箭!”眼见乱军逐渐逼近,孟敦觉得差不多了,下令道。 寨中的弓手也开始了射击,相比有寨墙遮挡的平叛军,乱军面对箭雨时明显防御不足,一波箭雨而过,攻寨方阵中便有数十人倒下,方阵中只有零散的举盾士卒和着甲的基层将领无惧箭矢攻击。 乱军领队将领见己方在箭雨下损失颇多,呐喊着命令全军冲锋,加速向寨墙靠近。 不过攻寨的队伍没有冲出多远,就一头扎进了黎珩之前命人挖掘的陷坑范围,前排冲锋队伍刹那间一片人仰马翻。 但这些乱军到底是穆家精锐私军构成,在一阵短暂的混乱后,随即便恢复了秩序,也不管那满是被刺穿尸体的陷坑,绕过了过去继续向寨墙冲了过来。 眼见乱军队伍咆哮而来,已经陆续将携带的竹梯架在寨墙上,孟敦挥舞着长枪捅向一个爬上来的乱军士兵,大声喝道:“拔刀!迎敌!弟兄们,让对面的狗崽子知道我们的厉害!” 一时之间,寨墙前开启了绞肉机模式,金属相交之声激荡不绝,士卒衣甲血肉被凿破撕裂之声不绝于耳…… 叛军士卒明显远比己方士卒精锐,己方防线不到一刻钟时间,便被突破了好几处口子,要不是依托于寨墙抵御,根本撑不了太久。 孟敦修为倒是不错,在寨墙上来回支援,将失守的地方统统压了回去,也是勉力撑住了场面。 …… 黎珩在寨内紧张的盯着寨前的战事,此时天色已是大亮,随着寨内更多防御设施的完工,更多的人手被解放出来加入了战场,战线也变得稳固不少。 之前乱军甚至派出几队人马尝试涉水从另外一面攻寨,所幸碰上完成任务后乘坐木筏顺流而下的罗诚队伍。 罗诚见乱军涉水而过,回首就挥刀将捆绑原木的绳索砍断,那几十只木筏刹那间变成了数百根巨大的原木,顺着奔流的河水将乱军队伍撞得溃不成军,挫败了乱军两面围攻木寨的筹划。 但这些优势并不能让他们得以喘息,在这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里,乱军如潮水般不断冲上来,黎珩已经将后备队都换了数波,最危险时就连黎珩本人也冲到阵前进行支援。 此时寨墙前已是尸山血海,残肢断臂,断枪残盾,被烧的支离玻碎的攻城竹梯,散落的满地都是,寨墙被鲜血染红,在火光的照耀下,散发出诡异的色彩,心智不坚之人见了怕是要当场吐出来。 这些踩着战死同伴尸体,前赴后继扑上来的乱军精锐,让黎珩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尽管他现在战力不俗,体力源源不绝,但是麾下大部分士卒不过是普通杂兵,如此守寨确实太过勉强。 还好这些乱军来的匆忙,之前没准备任何攻城器械,就是连冲车也是一辆都没有,多次攻势都被折戟在木寨墙之下。 家族精锐的巨量损失,让穆青近乎陷入癫狂,甚至开始不顾士卒的疲惫,强令刚刚退下来的麾下乱军继续攻寨。 黎珩盯着一旁的河面,乱军的癫狂攻势出乎了他的预料,他已经在盘算,若是实在守不住,就拉着相熟几人投水潜逃。 葵丘城外援乱军已散,穆家乱军又在攻寨过程中遭受了巨大损失,他已经是达到了预定目标了,没有必要在这里赌上性命。 当然以上念头只是在黎珩心中一闪而过,随即就战场出现的巨大变故给打断了。 地面仿佛震动了起来,一支骑兵从乱军斜后方突然杀出,对着乱军发起了冲锋。 正是黎珩之前派出五百骑兵,在寨外游弋许久以后,终于趁着乱军组织新一波攻势之时,抓住了机会。 以弓兵为主体的乱军后阵哪里挡得住骑兵的冲击,一时间伤亡巨大,纷纷溃散。 连锁反应之下,周边的乱军方阵也收到了波及,本来就在死亡高压下的乱军士卒登时士气动摇,部分乱军士卒甚至不顾领队将领的利刃威胁,开始了逃亡。 见乱军士气尽失,黎珩决定赌上一把,奋起余勇迅速挥军跟上,若是坐视穆青收拢了士卒,怕又会是一场苦战。 面对前后夹击之势,原本精锐乱军此时也是坚持不住,大量士卒掉头奔逃,竞相腾踏。 “稳住!不许后退!”一名乱军将领挥刀砍向溃退的士卒,想要阻止队伍的溃散,但竟然引起了反作用,本人被周围的溃卒趁乱捅伤。 穆青见麾下士卒溃散奔逃,心中难以接受,面色惨然,一时颤颤巍巍的说不出话来,被身旁几个亲信将领连推带拉着向葵丘城逃去。 黎珩远远见乱军主力已然败退,长舒一口气,命众人将寨前残余的乱军溃兵俘虏后,便停止了对溃军的追击。 自己麾下这些士卒经过了一夜的劳碌,体力皆已到达了极限,且伤亡也是惨重。 目前葵丘城中仍有留守的成建制乱军,自己挥军跟上去非但夺不了城,反而极有可能被反戈一击。 经此一役,葵丘城当中的乱军已是秋后的蚂蚱,自己只要保持住在城下的军事存在,若无意外,胜利已成必然,实在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冒险。 第三十二章 矿贼 众人领命散去后,正堂中变得空荡荡起来,黎珩独自一人坐在堂上,端起茶杯悠闲自得的饮了一口,随后拿起桌上的纸笔写写画画,琢磨起了自己未来的发展之路。 排在首位的是个人修为,这个自是不必说,虽然拥有了众多手下之后,黎珩出手的机会便少了很多,但自身强大的实力也是安全的保证,谁也没有办法保证自己没有落单的时候。 况且,他也想试试在骨雕的帮助下他能不能如传说中的启帝一般驻世千载,如果有机会谁不想长生呢?黎珩也不能免俗。 所以自从突破到开灵境以后,尽管日常十分繁忙,他依旧保持了每日最少两个时辰的修炼时间,可能是在淬体时基础打得十分牢靠的缘故,黎珩至今都没有感受到任何关隘,修为一直在稳定进步。 其次,自然就是麾下势力了,黎家在大周底蕴浅薄,不像其他大族一般,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能依靠。 黎珩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手中养了多少兵,决定黎珩以后能在士族圈子里以多大的嗓门说话。 而且短时间需要用兵的地方太多了,维持粥厂施粥秩序,驻守矿场,清剿周边盗匪都需要军队。 之前手下这些士卒是临时征召来的,管口饭吃就行,现在成为长期私兵就要考虑给他们发放军饷。 军饷钱从哪里来呢,叛乱被平息以后,以战养战这条道就被堵住了,未来只能靠着登峰镇产出来养兵。 保持日常训练也需要给他们保证充足营养,粮食需求也会大增,目前自己带来的粮食维持到明年秋收是没有问题的,但以后的粮食就得看明年军屯的收成情况了。 陶项两家关系恶化至此,以后山阳南部还不知道能安生几年,未来少不得要继续扩军,粮食若是不够还得外购。 黎珩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钱’字,哪里都需要使银子,坐吃山空可不行。 想到这里,让门外守候的近侍将之前钱税司的书吏喊了回来。 “往年全镇岁入几何?” “回大老爷的话,登峰镇去岁地丁银现银收入四千六百二十三两七钱,另以粟米缴纳的有一万一千五百七十石,发放矿引收入一万六千五百两,另还有牙税、落地税、门摊税等杂税合计五千七百八十五两三钱。” 这书吏终日忙于案牍,对各项税赋收入甚为熟捻。 这收入其实远少于黎珩预期,若是没有矿引收入,一年下来也就入账一万余两现银,这个收入可养不起手下这三千士卒。 “地丁银怎么就这么点?按照郡内通行的五公五民计算的话,登峰在册三万人口的地丁银至少应当有两万两。”黎珩很是关心未来自己收入的重要来源。 “大老爷有所不知,登峰境内多山少田,且往年一亩地能有一石半收成已是不错,辖内村庄耕地也是四处散落,难以厘清,因此皆是采取买扑制度。” “那这矿引是怎么个说法?”见地丁银上是没有更多创收希望了,黎珩的目标又换到了矿引上。 “本镇地域矿苗丰沛,乃是本郡重要的矿产地,因此外领客商络绎不绝,前任大老爷曾下达过禁令,禁止庶民私自开矿。” “按照以往的规矩,各大商行和作坊需要出资认购矿引,才能凭票在官营矿场购买原矿。” 各地士族掌控了所有土地上的产出,官营矿场在大周很是常见,至于为什么不将原矿做成成品再卖,是因为大部分士族重武力不善经营,大周历史上的官营锻造场,冗员严重,且成品根本不能适应小民的需求。 历史上甚至出现过主持锻造场事务的吏员为了完成任务,强行将锻造好的劣等品摊派给小民购买,导致民怨沸腾的事件。 在因此掀起几次民乱后,各领士族也是吸取了教训,慢慢形成矿场官营,民间匠户或行商负责从矿场购买原矿,冶炼为成品进行销售的局面。 那书吏说着登峰镇矿引之事,忽然停顿了一下,面色犹疑,随即继续道:“然矿利甚厚,民间盗采成风,屡有强人在山中啸聚矿徒,私铸兵甲,视王法于无物。” “捕盗司就没有派人去剿灭吗?” 黎珩很惊奇,登峰镇的前任领主怎么可能允许外来人动自己的钱袋子,要知道这矿引收入可不是小数。 “前任大老爷在时曾严令捕盗司进山弹压,但贼人牢甲利兵,已成气候,近两年捕盗司多次进山,但不仅没有剿灭贼寇,自身人手反而折损不少。” 黎珩暗叹这盗采已成体系,一时半会的根本难以根除,他一时间也是觉得此事甚为棘手。 “对民间盗采之事,你怎么看?”黎珩觉得还是要问问本地人有没有其他好想法。 “回大老爷,矿区山中山高林密,贸然入山清剿并非上策,小人认为当严控入山道路,贼人在山中不事生产,必然要依赖外部粮食输入来保障日常所用,只要掐住他们的口粮来源,即使贼人兵甲再利也无用武之处。” 这书吏倒是有几分见识,指出了这些盗采贼人必须依赖外部粮食的这个致命弱点。 但是这个计划在黎珩看来还需要商榷,登峰镇的矿区范围实在太大,每一个入山口都需要布控的话,需要派出大量兵力,而且自己目前不知道这些盗采者实力究竟如何,兵力分散开来容易被各个击破。 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见那书吏还在堂下候着,黎珩温言道:“你很不错,我会让罗司长多关注你的。” “小人周朝林叩谢大人!”周朝林大喜,知道自己这是入了黎珩的眼,今后有了靠山,赶忙报上姓名跪倒谢恩。 “好了,退下吧。”黎珩挥了挥手,周朝林见此也是缓缓退了出去。 这周朝林倒也是个人才,黎珩现在手上很缺能顶事的内政人才,后续可以再好好观察一下这人。 黎珩觉得自己这几日要去一趟矿场看看,这可是自己目前的最大财源,万万大意不得。 等疏通了商路,恢复了往来行商,清剿这些私采矿者就需要提上日程了,他可是极为痛恨这帮子动了自己蛋糕的贼人。 第三十三章 实地勘察 不过数日,黎珩接到镇中官吏关于矿场恢复生产的呈报,于是带着近侍亲卫来到了登峰镇东边群山中的一个矿场。 因为这个矿场因为距离登峰镇最近,故而镇中官吏组织动乱中幸存的矿工率先恢复了这里的生产。 这个矿场的矿口在一个矮山坡边上,整个矿场是建在林子里,周边被一些木屋和篱笆围住。 此时现在矿场中已经有矿工在劳作了,这些矿工里大部分是本地人,其中也有少数是近两日来被安排到矿场的新到流民。 可能是因为长时间在不见天日的矿洞中劳作,本地的矿工肤色都呈现着不正常的惨白色,和沾满灰土而变得粗粝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矿工们每人背着个竹篓,其中有的手持木锤,有的手持点燃用来照明的竹片或松木,不停的进出着矿洞,而周围时不时的驻防的士卒巡逻,此时喧喧嚷嚷的看上去更像个大工地。 驻扎于此的矿务小吏接到了新任大老爷前来视察的消息,慌慌张张的前来叩见黎珩。 这座矿场是建立在一个铜铁共生矿床上,已被开采六十余年,这里历史上曾出产过十五枚名为“金翼石”的灵材,在登峰诸矿场中名列前茅,因而备受原统治士族的重视。 黎珩走在前面,驻矿小吏在一旁亦步亦趋的跟着,赔笑介绍着这座矿场的情况。 矿场是登峰镇的支柱产业,作为此地领主,黎珩决定亲身下矿洞,实地摸清考察矿务情况,以便未来进行合理决策。 进入矿洞,矿道很是狭长,一路斜着向下延伸的,整个主道宽不过三米,高不过两米五,越往里越窄,顶上有木板嵌入岩土中固定,地上角落中散落着一些装着碎石的竹筐。 主道两边还有宽窄不过两三尺的小洞,不断有灰头土脸的矿工爬进爬出,进出的矿工遇到被驻矿官吏陪同的黎珩,都是慌忙趴在地上行礼。 黎珩就这么一直走了下去,少顷,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映入眼帘,这是一处天然洞穴,下方有数个堆积摆放废石的平台,中间被六个不规则形状的岩柱支撑了起来,景象蔚为壮观。 下方矿洞地面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圆坑,星星点点的火光照亮了这处洞穴。 在这些微弱的火光照耀下,一眼粗略的看过去,聚集在此处忙碌的矿工足有两百多人。 这些矿工将一小堆木材堆在地面烧,随后又拿出装满水的木盆一下子泼了上去,洞穴里不时发出火被扑灭的声音。 “这些人在做什么?”黎珩指着下面这些人向驻矿小吏问道。 在没有设备和炸药的情况下,登峰镇竟然能开发出面积如此巨大的矿洞,实在是让黎珩觉得不可思议。 小吏向前恭恭敬敬禀告道:“回大老爷,矿夫们使得法子名为烧爆法,此山岩土坚实,一般工具实在难以采掘,故而用火将岩土烧热,再用冷水扑灭,这些烧热的岩土表面便会形成裂缝自然崩解。” 黎珩点点头,没想到大周的工匠也懂热胀冷缩的原理,这倒是刷新了他对大周的认知。 看了一会矿洞中这些如工蚁一般忙碌的矿工们,黎珩忽然出声问道:“这些矿夫都是镇里的居民么?” “矿夫们主要来源是来服徭役的本地庶民,逃荒来的流民也有一百四五十人,小的都让这些流民都签了生死勿论的契书。”小吏谄媚回答着,神态如同献宝一般。 对这个答案,黎珩显得不可置否,继续问道:“这些年矿洞里发生过危险事故么?” “前些年是有几次矿夫们不开眼造成了矿道塌方,大老爷放心,小的都处置妥当了,从未影响到矿场产出。”矿内微弱火光照耀下,驻矿小吏满面红光,向着黎珩表功。 “那不错,都是怎么处理的?”黎珩追问道,看着这些在矿洞中辛苦劳作的矿工,他心情并不平静,垂下的拳头已是微微握起。 “小的及时封锁住了消息,这些年外界流民遍地,没费多少功夫就补齐了人手,小的令矿夫们日夜不休挖掘,没几日就将耽误的份额补齐了。” 看着黎珩的神态,这小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认。 听完那小吏的说法,黎珩什么也没说,板着脸转头就招呼跟随来的近侍回镇,留下一脸惶恐的小吏在原地。 不必想,从来没人在乎这些在矿洞里丧生的矿工,大周绝大部分士族从来都是把平民当做工具牲畜使用,一批工具牲畜坏了,换一批就是了。 上行下效,麾下的官吏们自然也是如此,虽然也并非士族的一员,但穿上了衙门袍服以后,似乎也与众不同了起来。 黎珩不怪这小吏,毕竟风气如此,又是替他办事,但是不代表他内心认同这种做法。 也许可以说他是圣母,但他从小接受过教育没办法让他和其他大周士族一般,视黎民如草芥。 登峰镇因本地矿业而繁盛,四方客商云集而来,此处的繁华吸引了很多人来此定居。 但这些繁华都属于士族和大商人,没有给本地的底层平民带来任何好处,反而因为丰富的矿藏,被拖入了地狱当中。 矿洞中环境恶劣,工具也很原始,有源源不断走投无路的流民补充人力,负责官吏们根本没有改善生产工具的动力,一直保持着代代相传的挖矿技法。 前几日里黎珩已经对镇内各处进行了走访,发现因为长时间的在环境恶劣的地下劳作,不少在矿洞中服过徭役的居民都换上了严重的后遗症,他这几日来见过不少因后遗症苟延残喘的平民。 黎珩认为,矿匪久禁不绝也有这方面的原因,给统治士族服役没有任何好处,而投身矿匪至少还能改善生活,设身处地来想,如果是他自己面对这种选择,他也会选后者。 就算黎珩此时可以靠着自身武力,花大代价将现在盘踞在山林中矿匪团伙一一剿灭,但只要现在的制度维持不变,矿匪之患迟早还会复起。 必须颁布法令来保障矿工们的权益,只有改变这些矿工的生存环境,让盗采没有滋生的温床,才能永久根治矿匪之患,将这片宝山收入囊中。 第三十四章 新政令 那日黎珩在实地勘察本地矿场生产秩序后,隔日登峰镇四门处便张贴出落款是烟阳令尹的官方告示。每处告示下,都有士卒看守,告示前聚拢了大批百姓。黎珩派了识文断字的士卒在各个告示下宣讲新的政策,这些士卒敲着铜锣,大声吆喝着为百姓解读告示中的内容。“各位父老乡亲们!大叔大娘,大伯大婶,大哥大嫂们,大家都听好了!”“新来的大老爷心善,见不得乡亲们受苦。从今日起,凡在矿场中服徭役的百姓,服役满两月的人,以后每月可以得两斗米,可以持续领一年!”“大老爷说了,要召匠人给矿夫们研究更方便的开采工具,以后就不会再有那么多人得痨病了,未来还要请先生给乡亲们讲课呢!而且若是乡亲们在矿场中能挖出灵材,每个都赏银百两!”“都听仔细咯!这可是大老爷的恩典啊!这些年咱们镇苦呀,那天杀的矿匪年年袭扰登峰百姓,大老爷马上要派兵剿灭他们,现在大老爷来了,登峰就太平了!青天就有了!”聚拢来的人群沉寂了片刻,随机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大部分平民百姓是不识字的,根本不懂告示上说了什么,现在有了这些士卒的讲解,登时反应过来这是多大的好消息。人人都是激动的面色涨红,一个月两斗米够一个壮年男子吃了,省着点一大家子都能养活,这对于贫苦的中下层百姓来说,可是一大笔开销。以前徭役对于这些家庭来说可是沉重的负担,每年家中的顶梁柱要白白去为领主老爷劳作至少一个月,有的人如此甚至一去不返。一个老妇人跪倒在告示前,嚎啕痛哭:“大老爷要是早来两年,我那儿也不会就这么活活咳死…”周围众人也是唏嘘不已,这些年里,因为要去官营矿场服徭役,多少人被压的喘不上气来,因此染病,生活陷入困顿。不少人为了逃避徭役,能混上一口吃的,甚至一咬牙进山从了贼。“锵!”这些士卒又敲响了铜锣,大声道:“大老爷还说了,你们家中有人从事盗矿之事的,须速速劝其知途迷返,大老爷承诺前事可以不予追究,若是执迷不悟,届时天兵一到,将尔等化为齑粉!”“同时,也希望乡亲们积极提供关于盗采矿石贼人的线索,一旦核实,大老爷重重有赏!”类似的情形在登峰镇四门陆续发生,不多时便传遍了全镇。黎珩这次发布的政令告示主要内容就四点。其一,给予矿场里的矿工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免除他们的后顾之忧,减少因为生活困顿而铤而走险的百姓。其二,借着矿场一事,新设立器械司,教谕司两个衙门,暂由黎珩自任主官,器械司顾名思义就是研究各类新式工具和生产方法的衙门,此前在矿场中那些矿工还在用最原始的镐头锤子挖掘,工作效率太过低下。至于教谕司,自然是负责镇内所有教育工作,登峰镇在大周广大的疆域中,属于乡下小地方,绝大多数的平民百姓都是文盲,任何政令必须通过识文断字的乡老向百姓解释,黎珩认为这种情形太容易被掌握话语权的乡老们扭曲他发布政策的本意。未来登峰镇产业发展起来以后,这些经过了扫盲的劳动力就能迸发出强大的力量。教谕司除了负责扫盲以外,还可以教授百姓们基本的谋生技能,百姓都有了一技之长,登峰镇的市面才更繁荣,这里的百姓们也不会再想着靠盗采谋生。其三,重赏献上灵材的百姓,虽然黎珩目前已经用不上灵材了,但是灵材的产出决定了黎家未来郡内大族地位是否稳固,充足的灵材不管是用来拉拢小士族还是未来培养自家子弟都是极为有用的。其四,就是对盗矿的匪徒发出通碟,恐吓想要加入盗矿行列的百姓,分化矿匪的队伍。黎珩断定镇内百姓中肯定是有人与矿匪有联系的,不管是销赃还是运送补给,登峰镇都是最合适的聚居点。孟秋这几日来,已经率捕盗司众人清扫了几支流窜在商路上的逃兵流寇,不少流寇见势不对逃入了大山,此时很可能已经与矿匪开始了合流。黎珩计划近日就要亲自提兵入山剿灭矿匪,孟秋手中捕盗司力量太弱了,不足以覆灭盘踞在山中多年的矿匪。……登峰群山之中,一处隐藏在山谷密林中的矿洞,此时这里聚集了足有五六百人,大部分人都是衣衫褴褛,在这个天气渐寒的季节里仍然衣着单薄,幸苦劳作着。三三两两披坚执锐的贼人散落在其中监工,但凡见到这些矿奴有动作慢一些的便是上去一脚踹翻。“大哥,镇里的新来的士族狗官发了告示,说又要入山围剿我们。”一黑脸大汉冲进矿场,用与其魁梧身材不相符的速度一边跑还一边喊着。“你慌什么,这些年都来了多少次了,我这不还活的好好的吗?你专心把你那边矿场给我看好就行了!整日里大惊小怪的,能成什么事?”正在矿场中巡视的矿匪头领身材雄壮,眼神阴鸷,对黑脸大汉喊叫的内容不以为意,对黑脸大汉数落着。“这次的好像不一样,附近几个原来与我们交好的村子,这两天本来要来收矿的人也不来了,对了!还有这个,这是我从镇里悄悄揭下来的告示,大哥你看!”黑脸大汉拿出一份原本在镇内张贴的告示,塞给了矿匪首领。“哼,假仁假义,这山高林密的,我们往里面一钻,他能奈我何?”矿匪首领拿着告示看了一会,对告示内容显得嗤之以鼻。“记住了,这些村子下次他们再来求着我们卖矿,把人扣下,告诉他们以后从我们这买矿的价格通通要提高三成!也不想想没有我们在这里冒着生命危险采矿,他们就那点薄田哪里有的吃!”随后那矿匪首领又想到了什么,给这黑脸汉子交代道。 第三十五章 推行新政 新政策颁布后,登峰镇百姓反响强烈,纷纷称颂新任大老爷的善政。此时,登峰镇府衙中云集了大部分镇中有头有脸的匠户,这些匠户都是接受了黎珩召集而来的。这些匠户大多认识,见周围只有些士卒和仆役,壮着胆子私下聚集讨论起来。“你们说今天大老爷召集我们来是要干什么?”“谁知道呢,许是和以前一样,又有啥要摊派的活呗。”有些人不以为意,衙门摊派活给匠户们已经是常事了,毕竟是官衙,修修补补的哪能掏银子?遇见多了也就麻木了。“不会是要征发匠户吧,没听说最近有什么大工程啊?”有匠户担心的说到,但凡有大工程之时,总是要征发匠户,若是一些特殊的大工程,这些人很可能就一去不返了。“得了吧,那边还有篾匠的呢,有啥房子需要编竹条的来建?”有人随即打断了这匠户的发言。“都别说了,大老爷来了!”见身着大周令尹官袍的黎珩入了厅,众人赶忙散开停下了窃窃私语。“拜见大老爷!”这些匠户纷纷跪地齐声喊道。看着厅内聚集跪倒的众人,黎珩很是满意,今天他为表重视,特地拿出了一直没机会穿的官袍。不得不说,身上这令尹官袍配上他因修炼而变得挺拔强壮的身材,确实将他衬托的很有威仪,任谁也不敢轻视面前这少年令尹。“免礼吧。”听到黎珩出声,众人方才敢直起身来,但皆是视线低垂,依旧不敢直视黎珩。见众人一副等待训示的样子,黎珩开口道:“诸位皆是我镇各行各业的栋梁之材,在各自的领域中素有名望,今日我把诸位召集来,也是为了日前颁布的新政之事。”说到这里,黎珩停顿了一下,场面上一下安静了下来,匠户里有数个机灵的赶忙喊道:“任凭大老爷吩咐,我等愿为大老爷赴汤蹈火!”“对!大老爷尽管吩咐便是,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众人见有人带头,纷纷附和着。黎珩对众人此时的反应也是极为满意,继续说道:“想必诸位已经听说了本镇新成立了器械、教谕二司衙门,这器械司负责镇内所有器械的营造以及研究新事物,而教谕司则司掌镇内教化。”“我有意将诸位编入二司管辖,愿意研究技艺的入器械司,愿意多带些徒弟的入教谕司。”“当然也不是让你们进去白干活,入司者每人每月可领俸米三斗,在司期间免服徭役,考核优异者另有赏赐。”听到黎珩如此说,众人皆是一脸不可置信,他们以前见过的士族老爷哪有如此和他们这些低贱的匠户商量的?都是有什么活就压了下来,就是一文钱都不给,他们这些匠户也得老老实实去做。况且,虽然这些匠户手上都有些手艺,在各自的行当里有些许薄名,但也只是从事贱业贫苦人互相吹捧而已。平日里哪能天天都能有活干?日常不过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凑活讨生活罢了。眼下只要入了司,就是有了半个官身,走到哪里不得被高看一眼?而且在哪里干活不是干?还能有稳定俸米,自然是千肯万肯。“我等愿意!”众人哄然答道,生怕答应慢了,黎珩变了主意。事态顺利到超乎黎珩预料,见众人皆是如此配合,他原本想的一肚子说辞此时都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好!诸位不愧是本镇的栋梁,本官甚为欣慰,来人,赐酒!”门外侍候的仆役此时入厅,将早已准备好的酒水端了上来。“本官祝诸位旗开得胜,今后本镇的发展都要倚仗尔等。”黎珩举起其中一杯酒,一仰头便一饮而尽。“谢大老爷赏!愿为大老爷效死力!”众匠户也是纷纷举杯喝下。随后黎珩根据所有匠户的意愿,将人分入两司。考虑到器械司日常可能涉及到实验问题,场地要求比较大,黎珩将器械司衙门设立在了接近镇墙的边缘地带,并派了一队士族驻守于此,黎珩对着领队的士族将领千叮咛万嘱咐后,方才放其离去。器械司目前被安排的主要工作是开发更省力安全的开矿器械,黎珩将记忆里在古籍里看过的一些开矿器械,如冲击式环形矬等描述给器械司众人。其实最适合开矿的产物应该是炸药,但是此物涉及的影响太广,黎珩担心以自己的小体量控制不住,索性先不提了。在安排完器械司的众人后,黎珩又转向教谕司。教谕司衙门被黎珩安排在了登峰镇中心的一处大宅子里,这处宅子面积足够大,只要稍微改造一下就可以满足未来教谕司的需求。教谕司目前的工作就简单很多,黎珩在教谕司中招募了不少识文断字的教书先生,虽然大多能力不怎么样,但是教人识字还是搓搓有余的。这些教书先生目前的任务除了在镇中百姓里开办扫盲班,便是给这些加入了教谕司但又不识字的匠户扫盲。很多匠户是不识字的,技法传承都是靠着口耳相传,黎珩认为这种言传身教的带徒弟办法效率太低了,不如等扫盲结束,让他们把技法都写出来做成教材。传统的教授徒弟方法总是会留两手,造成了不少优秀技艺的失传。所以黎珩定下了规则,谁带出来的徒弟越多越好,谁就能拿到更多的奖赏,享受更高的津贴,且徒弟出师后未来的三年内产出才算师傅一份,让这些匠户免去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担忧。当然未来教授弟子也不是完全免费的,根据黎珩定的规则,在教谕司学习技艺的百姓,入学前必须签下契书,十年内不得移居出黎珩麾下封地,每个季度必须到官衙点卯一次。大周大部分百姓生老病死皆在一地,除非发生天灾人祸,否则轻易不会远离故土,对于限制移居这件事,黎珩并不担心百姓会有什么意见。大周本来就是人多地少,在登峰镇的多山环境下,光靠种地更是富裕不起来的,教谕司承担着黎珩工贸兴镇策略的关键使命。只要手下能培养出源源不断的匠人,那么未来在山阳郡,乃至整个隗江都会有黎珩的一席之地。 第三十六章 屯田 随着各地领主的陆续到任,散落在山阳南部各领的战争流民渐渐消失了,没有了新的流民加入,围拢在镇口的流民随着登峰镇各项生产的恢复,也全部融入到了镇子中。十来天里,由孟敦带领组织屯田军驻地已是建设完成,特地去请了黎珩来视察。屯田军的驻地位于镇西头的一处小河谷中,此处依山傍水,土地肥沃,正适合用来耕种。驻地被一圈木墙围了起来,军寨门口还放置了拒马,每隔二十丈都建设了瞭望高台。木墙外侧是正在开垦的田地,此处的土地孟敦等数位将领带着屯田军亲自开垦出来的,地块之间挖着有引水的沟渠。因为是新开垦的土地,此时还有士卒在划好的地块中清理杂草和碎石,碎石被统一收集运走,而杂草则被堆放在一起,黎珩看见有些士卒将这些杂草抱进了一个个坑洞当中。目前已经入冬,地面坚实,这些士卒清理时看起来很是艰难,推进进度极为缓慢。“主公,目前屯田军的田亩范围已经与钱税司划清,来年春耕就可以开始播种了。”孟敦与其他几位负责屯田事务的将领陪同在黎珩身侧,将目前各项工作的进度汇报着。孟家原来也是陶家的直属封臣,孟敦作为孟家的当代家主,自然不能私自投奔他人的,所以黎珩在就任出发时,就修书向郡城讨要孟敦作为陪臣。孟家和之前的黎家一样都是陶家麾下不受重视的小士族,因为两家也是自愿的,在黎珩献上财物上下打点后,孟敦的转封文书已经在前几日顺利送达到了黎珩手上。因此,此时孟敦现在已经正式成为黎珩的封臣,可以光明正大的称呼黎珩为主公了。“原来这个范围内百姓耕种的土地是如何安排的?”黎珩对这个问题很上心,虽然登峰镇是他的封地,按照大周制度,此范围内都是皆为黎珩私产,其内的各种所谓的地契房契都是在这个基础上成立的,他可以按照自己心意来安排。但是黎珩并不想随意安排百姓,对于他来说,更换一家百姓,乃至数家百姓的耕地范围不过是动动嘴的小事,但他知道这落在当事的百姓头上,那可是天大的事。若是耕种的土地由上田变为下田,这么剧烈的变化,足以影响当事百姓一家人的生计。黎珩想在领内树立一套规矩,善待百姓,同时营造出本地官衙重视地契房契等私权文书的氛围,吸引外地客商在此置地。“屯田范围内所有百姓耕地已经安排迁移,罗司长回文说会将这些百姓妥善安置。”孟敦虽然这些天一直忙于营寨建设和开垦工作,但他不是一个笨人,对于本家主君的近日动向可是有所了解,自然清楚黎珩的性格,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如此便好,等这些地开垦出来,明年屯田的士卒就应该可以达到自给自足了,若有多出部分可以行文与罗诚安排上缴府库。”黎珩对此很是欣喜,他忽然有点理解曾经历史上明太祖发出那句‘吾养兵百万,不费民间一粒粟。’的豪情了。“这...恐怕不行,敦无能,明年屯田军尚需主公拨给粮草。”听到黎珩说的话,孟敦强壮的身体一时有些冒虚汗,单膝跪地低头道。“这是为何?现在人地种子齐备,还有何困难?”黎珩不理解这是为何,难道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营寨周围大部分田地原来都是荒地,明年还需蕴养地力,方能有收获,敦已令士卒收集杂草沤制草肥,并向司库所行文讨要菽种以用作明年春耕播种。”听了孟敦所言,黎珩恍然,他不是不知道此事,自己吸纳的记忆种也有相关的知识,只不过他从未接触过农耕,一时间无法将此事与脑海里的知识关联起来。“唔...种菽确实可以蕴养地力,倒是我疏忽了,回衙我会督促罗诚尽快将菽种给你们安排到位的,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不必如此。”黎珩一把将孟敦扶起,心中感慨,自从明确了双方附庸关系后,孟敦在他面前时态度是越来越恭敬谨慎了,根本不复在平叛中相处时的从容。“明年我会兴建数处堆肥场,优先供给屯田使用,你们且放宽心,这段时间也不要放松了操演士卒,过些时日还需要你们出阵。”经过如此一番折腾,黎珩也没有了继续视察的兴致,安慰了一声屯田军的诸位将领,便带着近侍亲卫匆匆回转。别人成了领主可以纵情声色,而到了黎珩这里却苦兮兮的每日四处为政务奔走,这便是家族有底蕴和没有底蕴的区别。原本黎珩以为明年只要坚持到农作物收获便能轻松一些,现在他才明白了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不光不能省下开支,反而因为需要建立了配套设施,又多了一项开支。历史上最早的化肥到底是怎么做的来着?黎珩暗恨自己当年没有看过相关论述,到现在耕种只能靠着原始的农家肥。现在黎珩已经可以预见,到明年登峰镇依旧需要自己的小金库来输血,还得想办法敛财才行,他还有很多想法后续需要在登峰镇之上实施,若是缺了财力支撑是万万实施不下去的。所幸穆家对他足够慷慨,若是没有之前的那笔战争财,现在他就只能裁减军队削减开支续命,缺了武力支持,矿匪猖獗之下,登峰必然陷入恶性循环,一蹶不振。等剿灭了盘踞在山中的矿匪,应当能补足一部分开支,剩余的差额还要想其他办法。光靠着种地挖矿或许可以养活镇民,依靠积年累月的水磨工夫使黎家成为山阳望族,但是上限也就如此了,想要更进一步就必须另辟蹊径才行。黎珩一贯认为只有人无我有的东西才能赚取超额利润,而他已经想起了自己手上还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能为他开辟出新财源了。 第三十七章 烟阳城 烟阳城,东街,这里是烟阳最大的交易市场一条街,云集了上百家不同行当的商家。此时黎珩身着便装,只随身带了数位亲卫,极为低调的来到了这条全烟阳最繁华的街道。此行如此轻车简从便是为了不引起有心人注意,为后续借能力敛财早做准备。他现在身上最与众不同的莫过于由骨雕带来的能力,其中吸收药材并将其转换为所有人都能使用的药力这项能力,最适合当下的情况。在大周最有钱的群体无疑就是士族们了,不要低估他们对提升实力的渴望和能力,只要能对自身实力提升起到作用,其中很多人都会愿意慷慨解囊。自己神医的身份经过了参与之前平乱士族的宣传,现在已经深入人心,眼下就算拿出一批被自己灌注了药力的药剂来售卖,也不会惹人怀疑。只要控制住对外放出的药剂效力,再喂饱了郡城上下,应当不会招惹来黎珩难以对抗的大鳄觊觎。因此,他此次来烟阳城内的主要目的便是向烟阳的几家大药行下采购订单。这事虽然手下也能干,但是听说罗诚负责的钱税司因为最近要重新厘清账目,丈量镇内土地之事忙的不可开交,其余各衙也各有各的繁杂事务,他决定还是自己走一趟,正好也考察一番自己的这个邻居。虽然烟阳领在山阳郡诸领中并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处于最末那一流的领地,但这烟阳城毕竟还是一领主城,比之登峰镇还是要强得多。烟阳城已经从前两个月的混乱中复苏了大半,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虽然中间参杂有不少乞丐,仍是难掩烟阳市面的繁荣。街道两面鳞次栉比的分布着茶坊、酒肆、脚店、肉铺、绸缎庄、珠宝行等店铺,大大小小的门脸上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在一家家药行掌柜堆笑陪同下,黎珩挥金如土,大手笔的洒出了诸多长期需求特定药材的订单。自己需求药材的太多,若是一股脑交给登峰镇的百姓种植,势必影响镇子来年的粮食生产,在没有确保自身地盘粮食安全的形势下,黎珩决定先从外界采购药材使用。黎珩从最后一家药行出来,总算是结束了自己的大采购之旅,自己这个烟阳令也终于见识过烟阳城的繁华。又在街面的小摊上买了一些烟阳领特产的工艺品,这是他为黎牧准备的礼物,前日他收到了黎牧的来信。信中对他光大黎家门楣的表现大加赞赏,称自己以后就可以回漠水老宅养老了,等过段时间等他结束郡城军中的任期后,便会来烟阳来见见他。正当他采购完,想就此返回之际,街上的人群一阵骚动,远处的喧闹之声吸引了黎珩的注意力。那是一帮骑着骏马的少年,人人都是穿着破衣烂衫,在街面上追逐戏耍。领头的少年赤裸着上身,嘴里叼着一个块酥饼,腰间绑着一根粗麻绳,这根粗麻绳将一口破布袋系在了他身上,身后还背着一对短钢枪。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有趣的情景,黎珩被吸引驻足了下来,要知道能在城中纵马可是只有地位不凡的士族和其亲随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况且一般没有身份的平民百姓可没有这份财力购买马匹。这伙少年衣衫褴褛,若不是他们骑着骏马,身上又带着一看就十分精良的武器,怎么看都像是一帮要饭的乞儿。这些少年嬉笑间,行人皆是匆匆避开,将驻足在原地未动的黎珩一行人显得格外醒目。这吸引到领头少年的注意,手中缰绳一拉,骑着的马便向着黎珩方向走去。见那少年来意不明,正骑马向着黎珩这边走来,黎珩身侧的亲卫纷纷抽出武器,隐隐排出了一个小方阵将黎珩护在中间。那少年一路一边策马一边猛挥手,等走近了一些,便跳下马来,问道:“你是新封的烟阳令黎珩吧?”黎珩挥退侍卫,心中已是有所猜测,向前行礼道:“正是在下,不知当面的可是信公子?”“有趣有趣,看来你也听说过我的大名喽?”这么说着他从身后脏兮兮的破布袋中又摸出了一块酥饼,向着黎珩塞了过来。“信公子身为郡守大人之子,未来山阳郡的主事人,对公子之名珩自然是如雷贯耳。”黎珩接过了少年手中的酥饼,也不管是否干净,便咬了一口,味道不错。黎珩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个活脱脱丐帮帮主的少年,正是那个传闻中行为怪异的陶家家主陶谷长子陶信。真是久仰此人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然行事纵性,怪异无比。传闻中陶信自从会走路以来,就表现的和常人不一样。其他士族孩子在读书的时候,他带着亲随在郊外逮野兔。其他士族孩子努力刻苦修炼的时候,他身披破布骑马在郡城街上乱逛。其他士族孩子已经在长辈的熏陶下开始经营人脉关系时,他指挥着府中的嬷嬷们在玩摔跤。但是最气人的是,这家伙虽然整日瞎厮混,修为天资却不差,在十四岁的年纪时,便已经成功开灵了,超过了绝大多数的同龄人。陶谷给他指定的老师是换了一拨又一拨,都拿这小子没什么办法,陶谷看他既然修为也没落下,后来也就随他去了。黎珩觉得和这种人相处也是别有乐趣,不用小心翼翼的反复斟酌语句,连日来因各种政务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见黎珩吃了他送过去的酥饼,陶信脸上的笑意更胜几分,饶有兴趣道:“你也不差,早就听说黎家出了一位麒麟子,文武双全,我出发前老头子还拿你做案例来教训我呢。”陶信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人群,随即继续说道:“今天人太多啦,下次我去登峰找你玩。”说罢少年也不等黎珩回话,翻身上马便离开了,临走时嘴里还喊着:“下次我请你去喝酒!” 第三十八章 制药 登峰镇,镇中府衙院内演武场。黎珩回镇后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出来直奔的就是这里。此时他坐在府衙演武场的台子上,面前案台上铺着数十只瓷瓶,每个瓷瓶里面盛放着的绿色液体,上面还漂浮着一些草末,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这些液体都是黎珩掺入数种益气草药碾碎并添加了大量水配置而成的混合物,喝下去对身体不会出现什么伤害,但是也没有什么大用。这些被瓷瓶盛放的药液都被黎珩陆续输入了不同份数的药力,根据输入的药力分批摆放。今日黎珩在这演武场中召集了二十名普通士卒,为的就是试验哪一种药液未来更适合成为登峰药剂出口的拳头产品。测试的方法十分简单粗暴,这二十名士卒分别使用石锁测试了各自极限力量,由书吏做好登记。随后一瓶瓶被派发到士卒手中,在黎珩的注视下各自饮尽,经过半个时辰的休息后,再次使用石锁测试极限力量。不多时,书吏便将记录有最终测试结果的书页呈了上来,黎珩拿过记录翻看起来。“甲号力量增长五斤,乙号力量增长十三斤,丙号力量增长八斤....”这药剂第一次饮用时效果无疑是最强的,每个人根据自身体质的不同,获得的增强也会有小幅波动,但黎珩也不求得到有多精确的数字,只要对每种能有提升多少心里有数便好。之前在军营中,他给自己队伍的汤药都是使用大锅一次性熬制的,每次都是数百号人分,他还从来没有统计过具体效力如何。最终将每个型号都比较后,黎珩挑出丙号和乙号药剂认定为出口产品,并将其命名为青云饮和扶摇饮,这名字寄托了他对这二者未来美好的期望。这两个型号的药液,药力蕴含适中,对未达肉身极境前的修行者皆有补益,但就算天天喝也不至于突破到肉身极境,效力不算惊世骇俗,刚好可以匹配黎珩目前势力。黎珩计划使用青云饮主打小士族市场,而效果更好的扶摇饮则主打大士族的高端市场。这时近侍进来,低声禀报道:“大老爷,钱税司罗司长在衙外求见。”“哦?快让他进来。”黎珩暗道罗诚这小子倒是挺会挑时间的。“拜见主公,钱税司已厘清登峰地界上所有田亩,这是田册,请主公过目。”罗诚身后跟着田崇义两人一起进来,罗诚手捧着一本薄册,一进来就向黎珩递上,经过在钱税司一段时间的磨练,此时他看起来倒是沉稳了许多,不复之前的跳脱性子。“这个不急,来来来,这是我新制的药剂,名为扶摇饮,对修为大有脾益,你快来试试如何?”黎珩把罗诚递过来的田册接过来放在一边,随后从案台的小瓷瓶中挑出一个,递给罗诚。罗诚之前早就见识过黎珩分给手下士卒的汤药,听说效力颇为不凡,但是一直无缘一试,此时黎珩主动提出,他赶忙从黎珩手中接了过来。见黎珩笑吟吟的看着他,罗诚也不顾手中的药液难闻的气味,仰头就是一饮而尽,那药液一入喉,便化为暖流在体内四处乱窜,他也是顾不得什么了,跌坐在地,运起修炼的功法起来。黎珩见他忙着调息,也不着急,示意还在默默守在一边的田崇义坐下,然后随手拿起放在一边的热茶抿了一口,自从在漠水乔装转遍药铺以后,他就越来越爱喝茶了。“最近跟着罗司长有何感受?”场面上短暂沉默了一会,黎珩忽然放下茶杯盯着田崇义问起。“回老爷,罗司长虽然年少,但将钱税司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跟着他学习的这些天里受益颇多。”田崇义现在以黎珩私人家奴自居,听到黎珩发问,刚刚拘谨坐下没多久的他,赶忙又站了起来,毕恭毕敬的回答道。“不错,我听说了,安置流民这件事你办的不错,一会我有个重任要交给你。”之前聚集在登峰外规模庞大的流民群,前两日就全部融入了镇中,这其中田崇义出了不少力气,黎珩都看在眼里。“全凭老爷吩咐,老爷往哪里指,狗儿便往哪里去。”田崇义原本以为流民事务结束之后,便会回到黎珩身边继续做一小小亲随内侍,此时听到黎珩要对自己委以重任,也是大喜,面上难掩欣喜之色。不过半盏茶功夫,罗诚就将散入身体内的暖流吸收完毕,感受着体内增长的气力,一睁眼就激动的跪地道:“拜谢主公大恩,如此厚赐,诚感激涕零。”扶摇饮的效果确实让罗诚很是激动,毕竟他一直修炼资质很差,这一瓷瓶药液下去,省去他不少苦工。“不必如此,以后全登峰各司主官和军中大小将领每月都会配发一瓶这扶摇饮。”给各司主官每月配发药液之事,黎珩之前就想做了,此时刚好可以提出来,各司目前事务繁忙,给他们增强一些体魄,也能让他们更有精力投入日常繁杂的事务当中。“另外,我决意成立尚药监衙门,负责这青云、扶摇二药以及未来其他新药剂的配发销售等相关事宜。”“这尚药监第一任主官便由田崇义出任,钱税司分出一部分人手给新衙门,具体人员划分你们俩列一个条陈,报上来就好。”“以后每个月,我都会给监药局提供三十瓶扶摇、一百瓶青云,崇义你的任务就是给我把它们尽可能多的卖出价来!”目前登峰能接触到的士族群体有限,这个数量已经足够了,也符合自己个人炼制的人设,而且这种独家产品对外放多了反而不值钱,人为制造稀缺可以多卖些银两。“此乃未来一年的重点事项,钱税司务必要全力配合!一年后我要全山阳,乃至全隗江的士族都为此疯狂!”黎珩眼里充斥着野心,这小小的登峰镇只是开始,未来大周天下,必能有我黎珩一席! 第三十九章 契机 这日,黎珩正在府中听田崇义对于扶摇青云二药的销售筹备进度汇报。尚药监成立已有半月,调派的吏员皆已到位,被黎珩寄予了厚望的田崇义马不停蹄的草拟出了一份规模宏大的药剂推广的条陈。“拍卖会可以弄,但是目前的登峰的情况可接待不了这么多的士族,若是在举办中失礼怠慢了来客,也是平白树敌,这次拍卖就放到郡城办吧。”“前期扶摇和青云缺乏名气,可以多花些费用宣传,取三瓶扶摇饮以我的名义大张旗鼓献于郡守大人,随后将一瓶药剂分为多份,送到郡城各家府上请其评鉴,这个月这两种药剂我会给尚药监多支持三十瓶。”黎珩听完田崇义的报告点评道。只要扶摇和青云在郡城流行起来,就是最好的活广告,黎珩不怕山阳下的其他领的士族土豪们不就范。两人正商谈间,近侍匆匆进来禀报道:“大老爷,信公子又来了。”近侍话音未落,陶信那浮夸的声音便从门外响起:“珩哥儿,我今天可是给你带来了好酒!”没错,这陶信还真是个信人,说来找黎珩喝酒便真的来了,这半个月来他已经来过黎珩府上数次了,次次都是喝得伶仃大醉而归,一来二去也算是和黎珩混熟了。陶信如此频繁的来府上的原因黎珩有所猜测,虽然陶信行为举止随性,但黎珩不认为他就是傻,因为之前叛乱原因,山阳领内目前除了陶家势力以外,黎珩的登峰镇就是最强势的势力,陶信来刻意拉拢也是应有之义。黎珩对于陶信的套近乎的行为也是乐得如此,目前陶家对于未来继承人之事态度暧昧,但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陶信再怎么说也是山阳未来名正言顺的继承者,他后面的几个弟弟现在皆是不成气候,作为长子的陶信仍然是最有希望的继承人。今日陶信的打扮和那日初见之时不同,此时他抱着一坛美酒,穿着一身紫绢褶袴,但双侧下摆却被剪掉了,看起来有点像蓝星现代国风服饰,和大周常见的衣装格格不入。“我还没品过珩哥儿的佳酿呢。”一进门他就看见了黎珩台面上用瓷瓶盛放着的扶摇饮,放下抱在手里的酒坛,伸手就将瓷瓶拿过去,也不细看,直接就张嘴喝了一口。“呸呸呸!怎么这么难喝!珩哥儿你平常就喝这么这种的玩意吗?”瓷瓶里的药液刚刚入口,随即被陶信吐了出来,一脸难以置信。黎珩不以为意,挥了挥手,见此田崇义识趣的退了下去。“这是我调配的独门秘药,名为扶摇饮,信公子可以仔细感觉一下身体状况。”“咦?气力竟然增长了一丝,不错不错,真是个好东西。”陶信赞叹间,举起瓷瓶,将瓶中剩下的扶摇饮一口全部饮下,但只是面色涨红,并不像罗诚第一次饮用时需要立即坐地运功。“啧…珩哥儿还有不?再给我来两瓶!”一瓶下肚,陶信咂巴了下嘴,似乎感觉还不够劲。“独家秘方,哪有那么好配制?再予你一瓶,再多就没有了。”黎珩又从柜子里取来一瓶配制好的扶摇饮递给陶信。“嗨,我也不白拿你的,最近你要对矿匪动手了吧?我这埋在矿匪里的暗线可是汇报来了个绝密消息!”陶信见黎珩又送上一瓶药剂,很是欢喜,一边说一边拔开瓶塞小口喝了起来,一副细细品味的样子。“信公子你就别卖关子了,说出来听听吧。”黎珩腹诽着陶信奇怪的动作,那扶摇可是自己亲自配制的,一番胡乱混合之下,这扶摇饮有多难喝他当然知道,不明白陶信为何一副上瘾了的样子。他不奇怪陶信为何知道自己即将对山中矿匪动手,登峰管辖下的矿区被亡命徒们疯狂盗采之事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自己来登峰以后日夜不停操练士卒,又发布了针对矿工的新政令,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我这收到消息,最近因为受到你那个优待矿夫的告示影响,矿匪们的出货渠道似乎出了问题,所以五日后,他们就要派出人手押运采来的矿石出山,很不巧的是,本公子刚好就知道他们在哪里出山。”陶信对此似是十分得意,拿出一份路线图给黎珩炫耀着。陶家不愧是扎根山阳数百年的士族名门,就连躲藏在深山之中的矿匪里都能有陶家的耳目。登峰前任士族统治时期,一部分盗采出来的矿物很可能就流向了陶家,这次矿匪能轻易出山就是基于以往与陶家交易积累下的信任,黎珩暗自恶意揣测着。“这消息来的很及时,珩在此拜谢了,回头我再想办法多调配几瓶扶摇饮送到信公子府上。”再怎么恶意揣测,陶信这人情黎珩还是要受的,区区几瓶扶摇饮,黎珩不认为有这么大价值让陶家放弃经营已久的渠道。“行啦,不必客气,毕竟你可是我少有的知己,再说了我也不是没有收获。”陶信轻轻摇了摇手中的瓷瓶笑道。“说了这么多,看这样子今天这酒是喝不成喽,等你得胜归来之时,我再来找你畅饮一场吧。”这陶信说着就转身一步一晃的出去了,黎珩看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今天陶信来此和平常的感觉不一样,似是专门找个由头告诉自己这消息的。黎珩摇了摇头,目前有效信息太少了,根本无法得知陶信的动机,不过只要对自己有利就好了,剿灭矿匪乃是自己必行之事。原地思索一番,黎珩召来近侍,交代道:“传我令谕,除各处轮值将领以外,其余所有军中将领,明日一早来府衙议事。”既然知道了矿匪将要押运矿物出山的消息,就要好好利用起来,若是这次一击不中以后矿匪必然更加警惕。事以密成,城中百姓之中必然会有矿匪的暗探,黎珩决定先召集来各部将领安排好行动细节,先不打草惊蛇,等当日在全军快速压上,给这些贼寇雷霆一击。 第四十章 伏击 那日黎珩召集众将领来府中议事后,除了镇内必要处的警戒兵力外,其余大部分兵力便以支援城外屯田事务的名义分批出了城。为了防止镇民中可能存在的矿匪暗探,黎珩在军寨附近增加了不少巡逻岗哨,凡是靠近的军寨附近的百姓统统不问理由扣留。这次黎珩从军中挑出八百精锐连同大部分士族将领参与了伏击行动,尽量在不影响战力的情况下,减少打草惊蛇的可能性。这些被挑选出来的精锐其中不少都是最早跟随黎珩的老兵,对于这种突袭也算熟门熟路了,队伍已在行动前两日便悄悄达到了预定伏击地点。这是一处狭窄蜿蜒的山道,两侧都是陡峭的山岩,这是当日议事后确定下来的最佳伏击地点,其他到达交易地点的出山路径不是过于崎岖不平无法让装运了货物的大车通行,便是需要绕路很远。终于到了行动那日,日头已是低斜,一队拉着数十辆大车的人马缓缓进入了伏兵的视线,其中武装矿匪至少有四百人,个个兵甲精良,却是比黎珩手下的普通士卒装备好了一大截。山路崎岖,道路正好可以过一辆大车,每辆车都有三、四个民夫赶着一头牛拉车,队伍拉的很长,这些矿匪看起来是很常走这条路,三三两两一路有说有笑。这队兵马领头的正是那日在矿场中批驳黑脸汉子的矿匪头领,此时他志得意满的骑着马,大马金刀的在队伍的正前方悠闲前进,也不观察周围的地形,仿佛是一路在游山玩水一般。数日前,他埋在镇里的暗线回报,镇里新来的领主将兵力全部派出去种田了,接到这个消息的他简直不敢相信,守着这么大一座宝山不挖,跑去从地里刨食吃他还是头一次见。再三确认后,他大喜过望,决定这次交易亲自领队,带着手下精锐倾巢而出,他要对这次交易对象展现一下自身实力,让他们看一看这登峰山中,到底是谁说了算,谁才是真正的无冕之王。不知不觉中,押送矿物的队伍已经大部分进入了伏击范围,黎珩见走在队伍前面的矿匪衣甲鲜亮,明显身份不凡,便招呼身旁的几位士族将领一同引弓搭箭,瞄准了最前面的矿匪头领。随着数十支箭矢的飞出,骑在马上的矿匪头领应声而倒,从马上跌落了下来。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其余隐藏在两侧山坡林中的士卒也纷纷射出一波箭雨,然后钻出丛林向运送矿物的矿匪队伍冲去。失了头领的矿匪队伍这突然袭击吓得魂飞魄散、惶然不知所措,一时间阵脚大乱,拉车的民夫四散而逃。“敌袭!快列阵!列阵!挡住他们!”凄厉的声音在矿匪群体中响起,武装矿匪在各自小头目带领下勉力结阵抵抗。兵力两倍于敌,又占了先手突袭的优势,黎珩一方自然大占上风。黎珩一刀砍翻一个拦路的矿匪,擦去飞溅在脸上的鲜血,环顾四周。这些矿匪虽然兵甲犀利,但也就是能欺负欺负军备废弛的捕盗司,面对由士族将领带领的精锐就没那么容易了。不多时,押运矿物的矿匪便死的死,降的降,而四散而逃的民夫也被统统捉回。一场伏击战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落下了帷幕,只留下满地尸体。打扫战场的士卒发现最初被击落马下的矿匪头领竟然没有死,他很幸运,被身上装备齐全的甲胄保下了性命,只是被击中头部的箭矢击晕了过去。经过其他俘虏的矿匪指证之后,他被五花大绑起来带到黎珩面前,一盆水从头上淋下去,他便被冷水激的清醒过来。悠悠转醒过来的他,看到眼前的景象后,显然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了,奋力挣扎起来。“你爷爷我在登峰山林中纵横一世,没想到临了碰到尔等这种宵小,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没想到自诩仁义的士族也会使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够胆放开我正面战一场啊!”那矿匪头领一边挣扎一边目眦欲裂的怒吼着。“兵者,诡道也,再说了,和你这等鸡鸣狗盗之徒又何须谈论道义?说说吧,你们在山中还有几处据点?又有多少人马?”黎珩嗤笑出声,不理会那矿匪头领败犬一般的叫嚣,自古成王败寇,更何况他本来就是清剿领内贼寇天然就占了大义。“我呸!我告诉你,别想从我嘴里撬出一点消息,你们这帮子士族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好东西!”“是想砍头,还是扒皮,凌迟……你爷爷我都受着,想让我屈服,做你的春秋大梦!”看这矿匪头领越来越激动,口中污言碎语不停,黎珩一时也是烦了,皱眉转身挥手让一旁的士卒动手。两只木枪随即捅入了矿匪头领的身体内,原本还在挣扎的他,一时间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气,倒在了地上,只听见嘴里还喃喃道:“老子我这辈子杀的人不少了,该享受的也享受过了,也不算白来....不算白来....”原本纵横山中,垄断山中矿产黑市的他,就如同儿戏一般死在了两只普普通通的木枪之下。对于处死矿匪头领的决定也不是黎珩一时的激愤,关于矿匪残党的信息黎珩也可以从其他伏兵口中得知,留下矿匪头领的价值也不算大。更何况,这矿匪头领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就算自己扣下了他,未来也难保不会因“意外”死在牢中,索性直接处死了事,算是给有心人摆出一个态度,对接任以前的事既往不咎。黎珩的最终目的就是将山中盘踞的矿匪统统清剿干净,至于之前那些陈年旧事并不在他的计划里。不是没一个矿匪都能像他们头领那样视死如归,黎珩没一会从投降的矿匪口中得知了山中其余盘踞了矿匪的矿场信息。矿匪主力一战尽没,剩余据点里虽然还有少数精锐,但已经不成气候,将兵力留下百人看守降兵,其余人马分为数支,由各自将领带领下向着矿匪控制下的据点冲去。 第四十一章 战后盘点 在有了俘兵的引路后,后续的战斗也很顺利,有心算无心之下,这伙矿匪所盘踞剩余的三处矿场也没有做太多抵抗,便纷纷溃散逃入山林。对于这些零星逃脱的矿匪,黎珩没有多做理会,眼下已是冬天,冰天雪地的这些孤身逃走的矿匪在山中又能逃多远?平添几具冻毙的尸体罢了。剿灭矿匪一战下来,士族将领们没有什么损失,但带来的八百精锐直接去了三分之一,有两百余人倒在了这片土地上。大部分都是在第一波突袭矿匪车队的激烈抵抗中倒下的,毕竟矿匪主力虽然都是些普通人,但装备精良,常年刀口舔血,战力凶悍。黎珩看着将士默默收拢着战死者尸骨,便是这些时日见惯了死亡的他,对如此巨大的损失也是心痛不已。从矿匪控制下矿场解救出来的矿夫奴工们,经过筛查全部放归自由,若是无处可去,按照之前流民安置的办法进行安置。黎珩虽然之前也收拢了不少流民,但里面合格的壮年劳动力不多,无论是官营的矿场,还是散落在各处因为战乱而抛荒的田地,哪里都是缺人手的。这些在矿匪矿场中生存下来的矿夫奴工,只要好好休养一番,大部分还是优秀的劳动力,对于封地内急缺劳动力的黎珩是一个很好的补充。这些矿匪还扣押了不少往来的铁匠,矿匪控制下时这些人的待遇较好,矿匪们的一身兵甲基本都是出自这些人之手。对于这群熟练的铁匠,黎珩将其全部收归了器械司监管,待遇一如器械司工匠,但不可自由行动,待在器械司监管下劳作两年,无异常行为便可放其自由行动。毕竟这些铁匠目前擅长的都是兵甲铸造,这种手艺放了出去无疑是一种不安定因素,不如集中安置起来。况且,黎珩麾下的将士武器装备大部分使用是之前缴获的,制式各不相同,远远一看如同杂牌军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大士族麾下精锐的气势。黎珩也是想借此机会大规模换装一番,所以只能暂时委屈一下这些工匠了。至于被俘虏的矿匪黎珩也没有取他们性命,这些矿匪未来会被安排到登峰地域内各处官营矿场当作劳役赎罪,服役满五年后,方可在指定的村落恢复生活。五年下来,就算没有死在矿场当中,繁重的劳动相信也能让这群刀口舔血之徒洗心革面了。从这些矿匪押送的车辆和矿场据点中黎珩总计搜出了价值近三万两的矿物,甚至还有五枚灵材。根据被俘的矿匪交代,这些都是他们今年还没有销出的矿物,至于之前的结余都藏在哪里,只有头领知道。当然,现在知道藏宝地的还要多一个人,那就是黎珩,死在他面前的矿匪头领自然没有逃过其毒手,一身记忆统统被黎珩继承了过去,稍微翻阅一番,便找到了藏宝之地。也许是考虑灯下黑或者恋乡情节太重,这矿匪头领也是狠心,将矿匪们历年来的盈余都藏在了登峰镇一处民宅的地窖当中。黎珩将后续事宜安排妥当后,便领着亲随先行一步回到了镇中,等到天黑隐匿了踪迹,向着藏宝所在的院落而去。这是一处不起眼的民间小院落,位于镇内最穷苦民众的聚居区,周围的邻居不是下苦力的脚夫,就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之流。黎珩一行人静悄悄的入了这院子,进了里屋,按着记忆里的方位上摆放着一处神龛,里面供奉着这一带山民们最常信奉的神灵,登峰山神。黎珩暗笑,看来山神并不能护佑矿匪们的性命,想想也是,自从启帝统一大周以后,庙宇祭祀供奉的主神都是启帝,原本的地方信仰只能作为各地宫庙中的陪祀,着实证明了精神难敌刀剑。挪开厚重的神龛,从神龛底下的砖沿下,黎珩摸到了一个把手,一下拉开,一个三尺见方的小通道便露了出来。看到暗道入口被打开,黎珩不着急下去,令人拿来一块约莫十来斤的石头,便丢了下去,石头落地瞬间,下面传出了机括发射的声音。见机关已经被触发,黎珩才一下跳了下去。下面是一座由玄武岩砌成的密室,长约五丈,宽四丈有余,黎珩摸黑掏出一个火折子用嘴一吹,点燃了墙壁台子上的油灯,微弱火光照耀下,看清了密室中环境。左右两侧有四个弓弩机关,因为被黎珩扔下的石头触发了机关,此时已经将备好的箭矢射了出来。靠近里面的一侧摆放了十五口木箱子,另外墙角有两具尸骨,是原来营建这座密室的工匠,这座密室建成后就永远留在了这里。油灯里的火苗闪烁着,暗淡的火光照亮了在这间数丈见方的密室,却照不清人心的阴暗,他们二人又有谁能想到这里是自己最终的埋骨之地呢?打开箱子,如同记忆里一般,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金锭银锭,总计有十一万两,皆是之前的矿匪头领十数年来盗采所得。这其中并没有灵材,因为灵材对非士族的矿匪头领不起丝毫作用,故而他将采挖到的灵材统统换成了金银。指挥着跟来的亲信搬运金银并收敛工匠尸骨,黎珩心里激动不已。这一战下来,足足收获了登峰镇五年的税赋收入,加上自己带来的小金库,只要没有什么大动作,自己今后两三年都不虞财力问题。只要这时间内将药液外销事业做大做强,加上明年必然上涨的矿引钱,登峰镇再也不需要再担心财源问题。看着这一个个被搬出来的箱子,黎珩心下一横,为了避免今后盗采之事死灰复燃,决定将山中十余处自然形成村落尽迁而出。在记忆中这些村落的村民可是没少作为矿匪的销赃渠道,虽然很多时候也是迫于生计,黎珩可以不予计较。但这些村落久居山林,实际耕地难以厘清,根本收不上来多少地丁银,不如借着这个机会一次解决。另外黎珩还将发布了军令,登峰镇旗下全军每季度轮班出动,进山演练,练兵的同时防止山中聚众盗采之事再成气候。若是演练过程中碰到在山中散居的百姓,全部强行带下山,移交原籍村庄严加看管,说不出来处的便发配矿场。一季度一次的巡查下,就算依旧有盗采现象,也不成规模,难以撼动登峰官营矿场根基。解决了后顾之忧,后续黎珩可以在建设上大展身手了。 第四十二章 元辰节 大周开运十二年的山阳郡在一片血色中落下了帷幕,转眼间,已经来到了元辰节的日子。元辰节是大周传统的节日,位于新一年开始的第一天,前几日仆从们已经将府衙里外洒扫干净,因为是一年中最重大的节日,黎珩宣布登封镇各司官衙、直属矿场全体休假十天,与民同乐。不知不觉黎珩已经来到大周九个月,这是他在大周过的第一个年,黎牧远在山阳郡城,没有来登峰,黎珩孤身一人,好在他之前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元辰节当日,黎珩早上组织了登封镇将领官员团拜,接受其献上的礼物,并赐下了同等价值的赏赐。黎珩对这套流程不是很熟悉,好在这里他地位最高,所以也没有闹出什么问题。众人散去后,他便将自己自己关在了房间,紧锣密鼓的继续筹划登封镇大周十三年发展规划。最近他迷恋上这种掌控全局的感觉,如同当年在古玩店中,无聊时玩的策略类游戏一般。治理之道无外乎富产、强军、增民,有了充足的财力,黎珩也能放开手脚全力在此发力。排在最首位的富产,是黎珩最不担心的,矿匪剿灭后,登峰山中再无威胁,可以全力进行开发。之前要求器械司制造的开矿用的锤机已经有了雏形,按照目前进度,元辰节后不久就可以在矿场中实地试验,若是成功,今后矿场生产所需人力将可大大减少。而药液出口也已经开始施行,数日前,立功心切的田崇义连元辰节都没有等,便带着尚药监人马向黎珩辞行,奔赴郡城筹办药液推广事宜了。如果未来一年进展顺利,矿石、药液两项可以为登峰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粮食安全也是必须最先保障的,这是所有的基础,若是连赖以维生的口粮都没有了,增民强军也只是笑谈。登峰地域多山地,适合耕种的土地不多,维持现下的人口已是极限,若是以后人口增加,必然会依赖外部输入粮食。这个是黎珩手头最为紧要的事务,既然不缺钱,黎珩决定将派出商队到邻郡购买粮食的行为常态固定下来,镇里司库所负责的原有官仓必须相应扩大。前些时日,他之前派出的购粮商队已经回返登峰,路上也碰到过几次拦路的抢匪,但好在随队的护卫得力,并无太大损失。手中有了粮,心里才不慌,山阳南部数领粮价已经有了飞涨的苗头,市面上粮价比往年这个时节贵出了足足五成。受到这个粮价影响,登峰镇百姓已经有了些许骚动,受到影响最重的无疑就是刚刚安顿下来的流民。自己手中现在是有足够的粮食的,难的是如何发到百姓手上,施粥这办法只能用于一时,若是一直用这套办法,供养关系岂不是反过来了?为了不最终酿成民乱,黎珩觉得或许目前应该以工代赈,将镇墙好好修缮一番。原本的登峰镇墙土木混合建筑,已经有两百年历史,登峰镇因矿产壮大以后,已经渐渐不能满足需要,不少百姓已经住在了镇墙外。不如借此机会扩大镇墙的覆盖范围,加筑防御设施,已备不时之需,看形势发展以后陶家很有可能还要和项家做过一场。烟阳领临近两家交界地带,届时必然首当其冲。他不信项家胃口就这么点,要不然停战条件中也不会把柴家给保下,吃了口陶家也必然忍不下这口气,双方都只是差一个契机而已。除了用于防守的镇墙和其附属设施,以目前登峰镇的情况,扩军是不太可能了,只能加大对现有军力的投入。那些从矿匪手中解救出来的工匠,最近已经在器械司的组织下,开始了如火如荼的全军换装计划,至于材料也是现成的,直接从矿场调用就好。他现在想打造一只全员精锐的亲兵小队,依靠目前的药材供应,除了制造出口的药液以外,他还能全力供应一批五十人的亲兵侍卫。自从开灵以来,他就有一个想法,就是士族可以达到一定肉身强度以后尝试开灵,若是普通人呢?他们究竟和士族有什么不同,若是肉身强度被他药力强行堆上去又会如何。毕竟黎珩自己本身实际也并非是士族,但一样突破到了开灵。正当黎珩为未来发展穷思竭虑之时,房门“哐嘡”一声被大力推开了。“珩哥儿,你果然在这里,不愧是我的知己!这个时候还在为百姓福祉的殚精竭虑,如我一样优秀!”陶信那特有的不着调声音随之响起。推门而入的正是陶信,身后跟着几个因为他突然闯入而慌张不知所措的府衙仆役。他今天手里还捏着一块糖人,时不时舔一口,可能是为了保暖,他没有再是原来那副裸着半个身子的打扮,外面穿上了一件毛皮大氅。“信公子能在元辰节这么重要的时日来到我府上,真是蓬荜生辉。”黎珩合上手中记录想法的纸卷,起身行礼,并示意跟来的仆役们退下。“嗐!你怎么也是这种调调,不好玩。”听了黎珩所说的话,陶信一脸的嫌弃。“前些日子清剿矿匪之事中信公子相助之情,我还未曾上门拜谢,实在是善后之事太过繁忙。”黎珩想起这些时日自己一心扑在了登峰的发展规划上,之前说过要给陶信再送上几瓶扶摇饮也还没有送。“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这不是我爹给我了死命令,这段时间必须待在烟阳,我在这又没什么亲戚,我想起你也是这样,想着左右也是无事,就来找你玩了嘛!”陶信将手里拿着的一块糖人狠狠咬了下去,抱怨着。“走走走,在家里呆着有什么意思,今天可是元辰节,外面有好多好玩的呢。”他一把拉着黎珩就要往外走,黎珩想想确实这么多天来,自己一直都忙于政务,也该放松一下了,也就没有抵抗,随着他出去了。 第四十三章 提议 登峰镇街头,虽然还略显萧条,但在元辰节,还是有不少游艺表演的,商家们也把握住时机,在沿街搭设彩棚,拿些小彩头吸引百姓来游玩,将街面上衬托出几分年味,来往的百姓脸上已经可以看到对未来的希翼。平日里再穷困潦倒的人家,哪怕已经家徒四壁,粮筐见底,在这个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里,也得挤出几枚大钱扯几尺土布,为家里孩子添置一身衣服,买个有颜色的头绳。有钱人家更是红绸高挂,彩灯处处,一副热闹喜庆的模样。黎珩和陶信走在街上,一眼望去,如同两位结伴相游的富家子弟。陶信此时没有一点烟阳最大的领主、郡守府嫡长子的样子,在街边小贩处买了一大兜子麦芽糖,一路走一路撒起来,引得一大群百姓孩子尾随成了跟屁虫,他看起来十分兴奋,很是享受这种“孩子王”的感觉。黎珩看着他这副做派,亦是感到有趣,饶有兴趣的跟着,享受着街面上欢乐喜庆的氛围。“珩哥儿,我觉得咱俩很像,都是个怪人。”足足玩闹了半个时辰,陶信将手中的糖发完,孩子们陆续散去,他与黎珩二人并肩而行,闲聊起来。“信公子何出此言?”黎珩可是自认为是好好青年,自从来到大周他就小心谨慎,没有半点妄为,更没法和陶信的肆意妄为相比。“嗨,这些年各族都认为我行为怪异,对我敬而远之,你可是极少数愿意与我相交之人,而且我可以看出来,你不是因为我的身份才和我假意相交。”陶信散着步感概着,看来他对自身行为其实也有自知之明。黎珩也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但心中腹诽着,明明是你好好的烟阳城不待着,天天往登峰跑,不把自己当外人,不知道的可能会以为这里才是你封地。“但你和我不同又相同,你虽然表面看起来和那些庸人混在一起,但从你之前的行事看,又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气质,毕竟你我这种士族出身的,我可没见过几个把普通百姓当回事的。”黎珩一愣,难道陶信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黎珩琢磨着该如何组织语言解释。“之前只是觉得百姓生计艰难,身无替换衣,家无隔日粮,才会铤而走险行盗采之事,故而调整了一些规矩。”黎珩确实觉得大周士族们对于百姓太过苛刻了,他听说有些偏远的地方真的已经到了赤贫的程度,吃了这顿没了下顿,一家几口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谁换上穿着出去,都是实实在在正在发生的事实。登峰镇内不大,二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城镇边缘的棚户区,这里住着的都是些最底层的贫苦百姓,陶信指向一户人家说。“你看那家人,原本家境也算殷实,家中男丁前年服徭役时得了痨病才败落下来,今年更是连免服徭役的赎买钱都拿不出来了,只能让一直照顾他的妻子去,要不是刚好碰到你这服徭役就能领米粮的政策,怕是这元辰节都熬不到就得破家喽。”听着陶信说的内容,黎珩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一凛。“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可没在你这特意安插眼线,这些日子我来找你喝酒时,无聊在镇里转了转才知道的!”陶信一看黎珩神色,便意识到他想到了什么,涨红了脸解释道,此时他倒是难得的正经起来。“我并没有怪罪信公子的意思,只是一时想到了其他重要的事情。”黎珩也知道自己会错意了,陶家根深蒂固,这登峰镇里有其耳目也属正常,陶信现在如此坦然讲出,想来也不是他就任后才特意安插的。这也提醒了黎珩,自己到现在竟然没有一支可以依靠的耳目,出了登峰地界自己现在就是两眼一抹黑。“哎呀,咱们关系都这么熟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客气。”陶信见黎珩对自己一直维持着初见之时的生疏称呼,有些不爽,沉默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拽着黎珩兴奋的开口:“干脆你来当我妹夫如何?我可是都听说了,你父此前一直在为你寻找佳偶,你受封令尹以后,门当户对的少了,才消停了一些。”没想到黎牧这浓眉大眼的,这么早竟然就已经私下为自己琢磨联姻对象,自己差点就被成亲了。“多谢信公子抬爱,不过珩目前还太过年轻,暂时还没有结亲的心思。”这与陶家结亲之事,黎珩不可能就这么一口应下,虽然山阳郡范围内确实没有比陶家更好的结姻对象,但黎珩毕竟是从小到大连女孩子手都没摸过的纯情少年,一上来就谈婚论嫁,进度也未免太快了。万一陶信这妹妹是个貌似恶鬼的无盐女,黎珩可没办法接受。陶信见黎珩似乎不愿意,急忙开口劝说道:“你别忙着拒绝,她可是我爹的掌上明珠,性子温婉可人,有着山阳第一美人的美称!求亲的各族子弟不计其数,也就是我爹因为心疼她,许她时间自寻如意郎君,我看你就挺好的,军略不差,政务上登峰治理的也有几分模样,明早我就给她修书一封。”“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可要把握住了机会,要不是我你相处的挺投缘,我可不会掺乎这个事!”黎珩见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再说什么也是不知好歹了,只得谢过。自己现在是有几分实力,但相比庞然大物的陶家,还是差的远,黎珩自问不值得陶信如此下本钱拉拢,难道真的只是与他这个人投缘吗?不过这事他俩实际都拍板不了,万一对方看不上自己呢?山阳优秀的士族子弟不少,说不定对方早就心有所属,到时候陶信自然就会熄了心思。黎珩笑了笑,只将陶信所说当做一段插曲,并没有放在心上。两人谈笑间,街边一群吵吵嚷嚷聚拢在一起的人群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第四十四章 乐土教 那是一帮打扮怪异的人,非僧非道,正在为百姓发放粟米,这些粟米被小布袋包着,摆放在一个大竹筐里。百姓们很守规矩,排成一个之字型,一个个一脸虔诚接过粟米小袋子,向发放粮食的人行礼小声念叨着什么以后才缓缓散去。整个场面,有一种奇异的秩序感,让人不敢打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黎珩不明所以。难道登峰里还有未受灾的大户人家有余力布施?他之前怎么未曾听说过登峰还有如此大善人。“是乐土教的人。”看到黎珩很关注那些百姓的活动,陶信开口解释道。“乐土教?”黎珩听到陶信的解释,追问道,他之前从未听说过这个教门。“是啊,他们是这些年新兴的民间信仰,宣称当年启帝化虹而去后,在天外建立了无灾无病的乐土世界,只要信仰乐土教,死后便可往生乐土世界。”陶信对黎珩耐心解释着,似乎对这个教门不是很感冒。“很奇怪吧!功名利禄不在生前求,竟然妄想喊喊口号就能在死后得到救赎。”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陶信感慨道。“这乐土教此举似有邀买人心之嫌。”黎珩看着乐土教发放米粮的场景,感到一丝不妙,看这些百姓的样子,似乎对乐土教的信仰极为虔诚。若是有所异动,这些教民里应该会有不少人景从。“乐土教虽然这些年发展颇快,倒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更像是百姓自发结成的互助组织,我听闻在刚发生过天灾人祸的地方,总能看到他们的身影,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个教门的人。”陶信对黎珩的担忧不可置否,继续给黎珩讲述着他知道的乐土教情报。“因为他们教徒常常给饥民施粥放粮,考虑他们信仰的是启帝,也能稳定地方,听说有些地方士族也对乐土教给予了认可,宣称自己也信仰乐土教。”“咱们隗江这边少一些,在他们发源地东陇那边有很多这种士族,所以东陇也被他们称为‘地上乐土’。”二人闲聊间,乐土教的布施已经结束,人群三三两两的散去了,那几个乐土教的教徒也不知所踪。黎珩见过乐土教布施那一幕后,心里一直在思考领内信仰之事,陶信看出黎珩还是放不下政务,也就失去了游乐的兴致,打了个招呼,便与黎珩告别回烟阳城去了。黎珩深知宗教对人的煽动力,百姓生活越是贫苦,越需要精神寄托,刚刚经受了战乱之苦的山阳郡正是一个合格的信仰温床。若是一般的民间信仰也就罢了,哪里没有几个山神水神,都不是受众广泛的信仰,大多地域神出了这所管辖地域也就没有信徒了。但乐土教不同,如此成组织的传教行为,很难让黎珩不怀疑乐土教高层的动机。......翌日,黎珩召来了孟秋和刑狱司主官鲍巍,鲍巍是在联军围攻葵丘之时被调派给黎珩的士族子弟之一。黎珩受封登峰镇以后,觉得他头脑清楚,行事稳重,所以命他主管登峰刑狱司。“你们听说过乐土教么?昨日元辰节我与信公子游街,曾碰到他们给贫苦百姓布施。”台下二人对视一眼,孟秋先开口道:“在下略有耳闻,最近在乡下村落里活动很频繁,但是他们未行不法之事,所以捕盗司就没有多加干涉,不知主公的意思?”“我有意禁教,乐土教目前虽未行不法之事,但观其教义,助长百姓好逸恶劳之风,一心拜神只想死后往生乐土世界,不利于教化,需要严加控制。”黎珩抛出了他想了一天的议题,就这样放任不明意图的教派在自己领内传播,并不是一件好事。“主公万万不可!”听到黎珩所说,鲍巍站出来反对道。“有何不可?莫非我在我自己的封地还不能决定一个乐土教去留了?”见鲍巍出来反对,黎珩有些不喜。“主公,目前民众里已经有不少受乐土教恩惠,一旦主公毫无理由的发布禁教令可能会引起反弹。”“山阳郡虽然不是乐土教大本营,但也有不少士族都受其影响,一旦登峰明火执仗的打出禁绝乐土教的旗号,也会恶化我们与这些士族之间的关系。”黎珩这些时日来大权在握,积威日重,见黎珩面露不豫之色,鲍巍也出了一阵冷汗,于是急急解释道。“主公,我听说现下军中也有少数将领受乐土教中人影响,向其提供金钱赞助。”孟秋也默默给鲍巍打了一个助攻,看来孟敦闲时也没少和自己这弟弟聊军中之事。“那就这样看着他们在百姓里传教不成?”黎珩眉头紧皱,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关系,这么说乐土教在山阳的势力影响比他想象中要大的多,短短时间就连自己军中都有受其影响的信徒了。“在下见这乐土教也是信奉启帝,不若徐徐图之,先延请本领奉圣宫的监院大人讲经,以正本清源,降低乐土教影响。”鲍巍斟酌着语句,抛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嗯...还有呢?”黎珩继续问道,语气澹然。“另外...可以调离军中与乐土教接触过的将领。”鲍巍一咬牙,继续道。这倒是一个好办法,手上这几千军队是重中之重,黎珩计划以后还要以此为骨干扩军,是万万不能被其他人影响的。冷处理接触过乐土教将领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其后有将领再与乐土教接触,便需要掂量一下了。“好!就这么办!明日我亲自拜访奉圣宫请监院出手,另外之前私下和乐土教有来往的军中将领,过几日全部调到捕盗司中听命。”黎珩拍板道,决定全盘接受了鲍巍的处理意见,不对乐土教行太过激烈的手段。只要军队不受影响,就算未来乐土教真欲行不轨之事,黎珩也不惧。手中人才还是太少了,就算是与乐土教往来过密的将领,黎珩也不舍得就这样完全放弃掉,只能找个由头交到孟秋手下。“鲍巍劝谏有功,赏金百两。”他也没忘了对鲍巍的赏赐,若是这计策有用,也算是去了自己一个心病。 第四十五章 奉圣宫 烟阳城东郊,奉圣宫。为表诚意,黎珩一早便来到了奉圣宫外。作为总理一领精神信仰机构,各领奉圣宫都是领内最大规模的宫庙,其首领监院可以说是超然物外。历代士族为了表达对自身血脉先祖启帝的崇敬,都有向宫庙投献财物的传统。从而拥有大批庙产的奉圣宫,无论外界如何争斗,都不影响其内部的日升月落,晨钟暮鼓。烟阳奉圣宫监院法明,已在监院宝座上稳坐了八年之久。就算波及了全烟阳的动乱,这奉圣宫的地盘也丝毫无损。听到庙中知客禀告黎珩来访的消息,法明监院也很给黎珩面子,大开正门以示恭敬。京中的圣裔数千年来虽然几经动乱,乃至后来被柱国将军府架空后,依然可以安享富贵数百年屹立不倒,依靠的便是这散落在天下各领中大大小小的宫庙。这些宫庙仍然维持着古老的传统,尊奉启帝和他的嫡系血脉为大周正朔。虽然有地方诸侯曾经尝试过掌握一地宫庙,但若无法对启帝信仰进行修改,不过是逞凶一时,最后都难逃失败。但是对启帝信仰动手,无疑是否定了自身统治的合法性,站在了所有士族的对立面。黎珩作为烟阳令,名义上是烟阳奉圣宫的顶头上司,但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官位已成了名誉头衔,自然无力对已经超然物外的宫庙进行管束。奉圣宫监院法明带着宫庙中的众人出迎,一众修者法相庄严,自有一番得道高人的架势。“法明大师,久闻大名了。”此行有求于人,姿态可以放的低一些,黎珩不在乎些许虚名,主动开口向法明施礼。法明也没想到黎珩如此谦逊,直呼不敢,连忙回礼,二人一副关系融洽的样子,一齐入了奉圣宫。进了主殿后,黎珩在监院陪同下向启帝像进香,然后被引着进了偏殿议事。这偏殿不大,容不了太多人,除了黎珩和法明以外,只留了数名侍从陪侍,其余侧近皆在门外侍候。这里已经早早备下了茶案,法明与黎珩分主客落座,立马有陪侍修者奉上白雾袅袅的清茗。黎珩此时也是渴了,拿起便是一口饮尽。“好茶!”一口茶水入喉,甘甜爽口,香气馥郁,黎珩不由赞叹出声。“此乃栖霞剑毫,茶味清幽爽快,前些时日我从好友处得来了少许,却也算不上什么名贵之物,令尹大人若是愿意喝,回头可以带上二两回去。”法明笑道。“那就多谢大师了。”黎珩谢过。“令尹大人不必客气,宫庙方外之地,生活清苦,能拿来招待大人的也不多。”法明感叹道。“在下幼时曾被父祖安排在宫庙中修行过数年,今日再见庙中场景,亦是让我深感亲切。”在法明面前,黎珩一副深有感触的样子,似是真的回忆起儿时在庙中修行的点点滴滴。“黎珩大人可以常来,我奉圣宫大门随时向大人敞开。”二人客套一番以后,黎珩一直未入正题,殿内一时沉寂了下来。“不知黎珩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见气氛沉静下来,法明只得主动开口。“此行只为请大师出山,向我治下百姓宣讲经义。”黎珩说出了此行目的。“若是仅仅是向百姓宣讲经义,黎珩大人何必如此大动干戈亲自登门,遣人来知会一声,宫内上下自当效力。”法明挥退了陪侍的修者,亲自为黎珩续上茶水。“不敢欺瞒大师,近日登峰有外道中人活动,歪曲经义,故请大师在释经过程中予以驳斥。”观察到周围陪侍的修者皆被屏退,黎珩将话说的明白了一些。“奉圣宫历来与外界和睦相处,黎珩大人这是要我主动挑起与乐土教的争端?”听到黎珩此言,法明已经明了黎珩的此行的真正目标。法明也听说过乐土教之人的活动,乐土教他们的主要信众大部分都是底层贫苦百姓,和信众主要是士族和富庶人家的奉圣宫没有多少冲突。乐土教信仰的也是启帝,在这方面传承悠久的奉圣宫具有绝对的权威,所以他并不将乐土教放在眼里,对乐土教持这个态度的不仅仅是他,大部分地方的修者态度也是如此。况且历来道理之争最为凶险,虽然奉圣宫乃是大周数千年来的正统传承,法明也不愿轻易开启争端。“所谓天外乐土只不过是愚民村妇的臆想,在下认为这亦是一种对启帝先祖形象的亵渎。”见法明不为所动,黎珩拍了拍手,一旁的随从随后呈上了紫绢包裹的锦盒。“这个是我个人无意间得来的一尊隆化年间的琉璃珐琅启帝像,就送予大师作为见面礼吧,此外事成之后,我愿为启帝先祖重塑金身,以表对先祖的崇敬之情。”黎珩来此之前已经做过调查,这烟阳奉圣宫的监院法明喜好古物,可能是因为身份原因,尤为喜爱与启帝相关的物件。这琉璃珐琅启帝像是之前黎珩的战利品,虽然贵重,但一时半会难以变现,就留在了手里,此时刚好可以派上用场。“这实在太贵重了…黎珩大人你放心,引导百姓向善本就是我奉圣宫的分内之事,此事我应下了,七日过后启帝诞辰大祭结束,宫内上下弟子必将奔赴登峰宣扬正法。”在黎珩承诺了好处以后,法明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在黎珩看来,奉圣宫这些修者不过图财而已,相比意图不明的乐土教,好对付太多了,不怕他有所求,有所求就代表了有弱点。“那就拜托大师了。”达成了共识后,两人相谈甚欢,直至黎珩在奉圣宫中用了午膳,才在法明的依依惜别下回返了登峰。黎珩对引入奉圣宫势力进治下封地并不担心,启帝信仰本来就分布广泛,与各大士族统治相辅相成,况且这么多年来,各地奉圣宫还未传出过与所在地域的统治士族发生冲突的传闻,声誉卓著。与本领奉圣宫达成了交易,黎珩也是松了一口气。他也希望乐土教之事只是自己多虑了,但为防万一,还是要为此加一道保险。就算最后证明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此次与奉圣宫打好了关系对自己也是有利无害。 第四十六章 饥荒 大周开运十三年的春天如期而至,而伴随着春天一同前来的是一场波及山阳南部数领的饥荒。去岁的那场动乱后遗症还是显现了出来,虽然短短时间就被镇压,但还是影响到了粮食收成。经过了几个月的酝酿,市面上粮价飞涨,已是往年同期的两倍有余,而各领新封的士族大部分乃小族出身,一穷二白赴任后自然难以遏制住汹汹而来的饥荒。刚刚平息下来不久的流民潮已有复起之象,最近几日陆续有流民拖家带口的向着在黎珩治理下还算安定的登峰镇而来。登峰府衙里文武官员齐聚一堂,今日黎珩召集他们而来便是为了商议如何应对愈演愈烈的流民潮。“到昨日我们接纳的流民已有六千余人,各处人手已经趋于饱和,得益于主公未雨绸缪早早派出了购粮商队,我们的存粮还能支持年底,但也不能再这样无止境的接纳下去了。”“而且因为大量流民涌入,粮价飞涨,民间也是人心惶惶,流言四起,还请主公早做决断。”首先发言汇报的是罗诚,他一脸愁容,因为他主管的钱税司和司库所两个衙门都和流民安置工作有关,这几天来他被折腾的不轻。登峰目前在册领民也才三万人,十几天内一下多出来六千余人,确实有些难为人了。“大家都议议吧。”黎珩坐在上首,靠在椅子上,盯着面前台面上茶水上下漂浮的茶叶沉思发呆。“主公,早前我们登峰市面粮价比周围地界都低上一成,近来几日有粮贩从我镇大肆购粮外运,我认为我们应该尽早发布禁令,禁止登峰粮食出境。”孟秋出列建议道,因为捕盗司的职能原因,他算是在座众人里消息最为灵通的。“附议,除了禁止粮食出境以外,敦斗胆请主公下令封锁所有进入登峰的要道,严查外地流民入境。”见孟秋发言,孟敦也紧紧跟上。“万万不可,封路必然造成百姓恐慌。”“孟家主,此举太过武断,恐对主公名望有损。”“登峰刚刚恢复商路往来,若是冒然封路,难保不会影响客商信心。”激进的封路提议一出,厅内众人纷纷哗然,质疑之声不断。“现下流民乃动乱之源,近来外地流民袭击百姓抢粮之事时有发生,登峰已经接纳不少流民了,想来现在驱离后续而来流民也不会影响主公的威名。”“只是严查流民,不影响客商往来,况且现在不解决流民潮,又有哪家客商敢来?”对于众人的质疑声,孟敦解释道。有了二孟的起头,厅内其余人也纷纷吵吵嚷嚷的发表出自己的意见。“市面粮价飞涨,必有奸民作伥,我认为应当限制粮价,打击囤积居奇行为,以免生乱。”“若是百姓私卖又如何?”“此事易耳,指定几处交易地点便是,凡在场外私自买卖者,杖三十,所得全部充官。”“可劝粮食富余的大户卖粮,以平抑粮价。”“诸位此言大缪,若是周边各地粮价高涨,唯登峰粮价独低,自然不会再有客贩来登峰贩粮,外粮不至,到时候内粮缺乏之下,有积蓄的富户为求自保,哪里还会拿出粮来?”“我听说本地还有余粮的富户,已经有不少将存粮卖给外地来的小贩了!商人逐利,要是我们再限定粮价,与周边粮价价差过大,难保不会有人铤而走险。”“在下听说尚药监已在郡城开始活动,主公可传令田司监将所得全部换为粟米运回。”“不若完全放开好了,粮价高涨之下,自然会有外地粮商贩粮过来,时间过了粮荒自然平息。”……黎珩听了半天场内众人的争论,提出的解决方案皆是乏善可陈,没听到一个让他眼前一亮的好办法,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他将手中茶杯重重放在桌案上,发出了声响,暗自关注黎珩态度的众人登时一静。“镇外粥棚继续维持施粥,对接纳流民安置工作不能停。”“给尚药监去信,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尽量要求买家以粮食结算,价格方面可以给予一定让步。”“孟敦你从收纳的流民中再筛选出两千民壮编入屯田军。”黎珩一项一项的安排道。“得令。”孟敦上前应道。理论上登峰内所有兵力的总帅都是黎珩,但他作为实际署理屯田事务的将领,对于屯田军规模的扩大自然乐见其成。“主公,目前没有合适的耕地地区可以划给屯田军了。”罗诚提醒道,他前些日子完成了田亩检地,对于登峰地域内的耕地情况烂熟于心。“没关系,我自有办法,你下去以后先配合孟敦选拔民壮吧。”此事黎珩心里早有定计。“这...遵命。”罗诚只得应声退下。“好了,今日就这样,你们下去将各自意见再整理一下列个条陈送上来。”双手揉搓着太阳穴,黎珩将众人打发下去,一个人静静呆在府衙正堂里。自从接手登峰以来,一件件事就接踵而来,之前的统治士族也这么劳心劳力么,黎珩有些怀疑人生。停止接纳流民是不可能的,每个士族治下百姓多寡代表了未来潜力。在黎珩看来,只要熬过了这一波,具有充足劳动力的登峰就能跻身南部诸士族领地前列,这可是一个自己崛起的大好机会。若是中规中矩慢慢发育,靠着登峰原本的底蕴,自己顶天了就是如当年的葵丘穆家一般,经不起太大的风浪。现在日子过的紧巴一些,自己守着登峰这座矿区,多投入一些人力加大产出,再收纳个两三万人不成问题。根据自己的探查,以现在的开发程度,百年内都不用担心矿脉枯竭的问题,他不认为自己未来就止步于登峰。只要自己在矿脉枯竭之前将登峰发展起来,或者获取更大的封地,一切问题迎刃而解。想清楚了利害关系,黎珩坚定了自己继续接纳流民的信心,起身让侧近备马,向着烟阳城一路疾行而去。 第四十七章 承诺 黎珩来到烟阳城后,便直奔陶信所在的城守府。给新征募来的屯田军的田地,黎珩当然是凭空变不出来的。那便只能从周边邻居身上打主意了,而被黎珩看上的目标,是烟阳城和登峰接壤的一侧的一块小平原,正适合安排屯田军。黎珩此行便为了与陶信商谈,自己需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将这地临时“租借”过来。自从元辰节那日后,陶信就再也没有来过登峰,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黎珩大人您今日来的不巧,少主一早外出了。”黎珩之前也来过几次,府中家仆都认识了黎珩。“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黎珩不甘心自己就这么无功而返。“还请大人恕罪,少主的行踪哪里是小的能知道的。”那陶府的仆从态度卑微,鞠躬陪笑道。黎珩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为主家保密是作为家仆的基本素养,就算这仆从知道陶信的行踪,也不可能轻易透露给外人知晓。“那我下次再来拜访。”还不知道陶信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就这么傻傻等着也不是办法,黎珩只得告辞。按照陶信的性格,黎珩断定他又是不知道去哪里疯玩去了,看来一时半会是见不到陶信了。出了城守府大门,黎珩思考着下一步自己该如何去做。烟阳城里依然繁华,道路两侧商铺照常开门,就连乞丐也未曾见到多少,似乎没有受到近日粮价飞涨的影响。只不过奇怪的是,多了不少被剃掉半边眉毛的百姓,不知道是什么习俗。“大老爷仁慈...放粮...北门......”黎珩敏锐的捕捉到街角传来的隐隐约约的谈话声。陶信这是在北门放粮了?黎珩猜测着,转身直奔北门而去,身后的侍从们急忙拨马跟上。……烟阳北城门口支起了数个大台子,上面都满满当当的放着粮袋,台下一条条由百姓组成的队列长龙延伸出数百米长。黎珩赶到这里时,陶信正带着他的少年近侍团忙着放粮。陶信一反常态扯着嗓子吆喝指挥着领去粮草的队列,似乎也乐在其中。一袋袋粟米被放在专用的量器上分开,然后交到排队的百姓手中,领取到米粮的百姓随后便被卫兵剃掉了半边眉毛,看来是以此方法防止冒领的情况。看到陶信亲自上台放粮,黎珩不敢打扰,围着场地转了起来,打算看看陶信安置百姓的手段。这里驻扎着数百人城卫兵,不断巡视着队伍,维持着秩序。队伍中的百姓中偶有想仗着身强力壮插队或抢夺的,没一会就会被突然出现的卫兵踹倒,劈头盖脸的一顿皮鞭。在强力镇压之下,虽然排队的流民饥肠辘辘,但也都按捺着腹中饥饿慢慢行进着。“珩哥儿,你怎么到这来了?”许是黎珩及其侍卫一行人骑马的身影在人群中太过醒目,不一会儿,陶信便主动过来与其相见。“到城守府寻你不见,听到百姓谈论你亲自在城北放粮,所以赶来一观。”“我最近游街时看到街上乞儿越来越多了,没办法,烟阳城是我的领地,治下百姓生活艰难这不是打我的脸吗?”“所以喽,我就琢磨着在城北放粮,免得在我游乐时看见乞儿心烦。”陶信平日里热衷玩闹,但是心地确是纯良,口上虽然说的很嫌弃,但所选择的解决办法却是赈济流民,而不是简单的驱赶了事。“我有一法子可为信公子分忧,只需要信公子予我一些方便即可。”见陶信这般姿态,黎珩心中一转,想好了如何开口。“什么法子?珩哥儿但说无妨,你今天过来找我也有事吧?”平日黎珩主动来烟阳城次数屈指可数,对于今日黎珩主动来寻他,陶信心中也明白必然有事相商。“对于逃入烟阳领内的所有流民,我愿意为信公子代劳安置,但要请信公子将烟阳城以东与登峰相连的那一片小平原划予我暂用。”黎珩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那块地域目前没有多少人,划给你暂用倒是问题不大,不过还需低调使用,珩哥儿也知道《山阳诸法度》吧。”听到黎珩提出的办法,陶信面色一变,低声说道。黎珩自然知道《山阳诸法度》,和其他家的类似政令一样,这是陶家约束下属士族的诸项法令,其中对山阳士族的各项权利义务做了严格规范。其中有一条就是禁止封臣之间私自变更封地范围,若有变动需要报送郡城批示。在这项禁令下,一般小士族的申请还算容易,但涉及到大士族封地更易基本不会得到通过,有力防止了陶家旗下士族变相兼并做大。“这是自然,必不会让信公子为难,我在此地行事时还是会继续使用烟阳城的名义。”黎珩点头低声称是。“如此便好,我身为陶家嫡子,也不好带头违反法令,等我让人迁移走那边的百姓,就将那块地暂借你用十年好了。”得了黎珩的承诺,陶信大方表示。“在下铭感五内,今后信公子若有所求,尽可提出,珩定当全力满足。”该有的态度自然要摆出来,黎珩明白此事虽然自己打的旗号是为陶信分忧,但实际是为自己谋利。陶信也不傻,自然也能看出这点,一口应下此事已经是为黎珩大开方便之门了。经此一事,在外人眼里,大概黎珩已经是彻底投入陶信阵营了,二人利益已经捆绑在了一起。“嗐,咱们之间还客气什么,走走走,最近我得了几坛上好的梨花酿,咱们去一醉方休可好?”听到黎珩所言,陶信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也不管正在放粮的场子了,拉着黎珩就要回府再喝一场。解决了后顾之忧,黎珩也放下心来,他还有一些想法不便在此与陶信商谈,便答应去府上饮宴。毕竟现在只解决了屯田的地皮问题,汹汹而来的饥荒还是需要其他办法来处理。登峰现在的粮草足以坚持到秋收,但为了应对突发情况,也要留有余量,早做打算才是。 第四十八章 猜测 “信公子,你觉得咱们山阳真的如此缺粮吗?”陶信府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人对饮正酣时,黎珩抛出了这个问题。“还不是该死的柴逆闹得,山阳郡虽然谈不上富足,但上次闹饥荒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听到黎珩提出此问题,陶信抱怨着。“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有人搞鬼?”言罢,陶信忽然意识到黎珩的潜台词,瞬间酒醒了数分。“我是有此怀疑,如同信公子所言,山阳郡实际不缺粮,去岁南部诸领叛乱,但当时已临近秋收,兵灾影响应当没有这么大,而现在烟阳粮价已倍之往年,却依然在继续飙升,没有停止的迹象。”黎珩一边说着一边也在脑海里梳理线索,他目前也是隐隐约约有所怀疑,但不敢确定。“会不会搞错了?山阳乱了又对谁有好处?”陶信惊疑道。“不排除因为商贾逐利哄抬粮价的可能,但一般商贾哪有如此大的胆子?更大的可能是有外人插手。”“远的不说,栖霞项氏欲壑难填,一直以来垂涎山阳土地,去岁更是割去安庐数镇,自然是盼望山阳大乱的。”“与陶项两家并称隗江三名门的清平柳氏,目前已将清平、天和二郡全部收入麾下,连凤竹郡大部分也被其收入囊中,我听闻柳氏家主素有一统隗江的野心,也有可能是其手笔。”“只要信公子修书给郡守大人,向周边郡派出商队,届时只要看哪里对商队购粮采取限制行为就可以确认幕后黑手了。”黎珩在之前宴席中喝下了大量酒水,仗着超群的身体素质,虽然感到少许眩晕,但在酒精的刺激下,思路却变得异常清晰起来,他越说眼睛越亮,感觉自己所说不是杞人忧天。“得早点通知老头子做准备才行,他们不管是哪一方,对山阳的野心都是公开的秘密了,其实我家早就做了防范措施,只是去岁被反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才让项家得以趁虚而入。”似是陶信内心深处的家族荣誉感作祟,他对于项家之前割走安庐数镇的行为耿耿于怀。“为防万一,我在登峰已经令人从流民中征募青壮严加训练,一方面整军备战,若是有外部势力侵攻,可以及时拉起大军,一方面也是行弱民之策,防止粮荒之下,酿成民乱。”也是歪打正着,原本黎珩只是单纯想着扩军,现在发现抽掉民间青壮以后,只剩下的老弱不足为虑,民乱风险直线下降。“你这个方法只适用于登峰,靡费过巨,并不具有推广价值,受波及范围里的大部分士族可养不起领内所有的青壮。”陶信指出了黎珩计策的缺陷之处,他被封在烟阳并非是被家中放弃,而是身负着监视山阳南部诸领的重任,对于新封士族的窘迫可是心知肚明。“能降低一些风险总是好的。”黎珩摇头道,目前客观情况如此,自己也只能管好自己。“另外还要冒昧请教信公子,郡守大人是否在隗江各郡中藏有暗手?”见陶信一言不发在那埋头苦思,黎珩提问道。“确实有些许暗线,可供驱策,不过需要老头子的指令才行。”陶信大方承认,数百年利益纠葛之下,隗江各家在对方势力范围埋下暗线也是常规操作了。“那请信公子修书给郡守大人请求发动这些暗线,散布烟阳领以市价数倍银钱收购粟米的消息。”黎珩向陶信建言道,这事必须交由陶信之手来做才行,他自己一是作为陶氏的新兴封臣缺乏公信力,二是也没有陶氏那样分布广泛的耳目。“散布消息之事简单,但是这么做对局势又有何益?要购粮的话,我们可以从西边陵川诸郡采买,统治那的曲氏与我家世代交好,互为依靠,应当不会特意阻拦。”陶信发问道。“如果真如我等所想,粮荒有幕后黑手推波助澜,那么各领应当是不缺粮的,市面上粮食紧缺只是假象,那我们就主动将消息放出去,外郡商人逐利之下,必然会主动贩运粮食来烟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届时哪怕有人刻意阻挠,也难挡外郡粮食流入烟阳。”“烟阳领位于山阳南部五领腹心之地,就算到时外郡行商发现烟阳粮价不如前期流言所说的那么高,但为了止损也会在烟阳或附近的几领贩卖掉手中粮食,大量粮食输入之下,烟阳粮价必然一泻千里。”黎珩挥斥方遒,仿佛局势已经尽在掌握。“好!我就依珩哥儿所言,一会就给老头子修书一封言明利害。”陶信也被黎珩描绘的未来说动了。“此策最重要的是保密,为了取信于人,我们需要花费一些银钱将市面上的余粮全部扫荡一空,我愿意献上白银五万两以助计划实施。”黎珩目前财政充裕,在酒精的驱动下,大手笔的提议道。“哪能让珩哥儿你出钱,这些银子我还是出得起的。”陶信推辞道。想想也是,陶家乃是百年名门财大气粗,哪里是黎珩这暴发户能比的,黎珩也想清楚了此事,于是也闭口不言。“真是妙计,不管最后是否真有人搞鬼,引外郡商人来烟阳都能抑制住粮荒,怪不得我叔父对你赞不绝口。”陶信感叹着。“一时急智而已,都要依靠郡守大人未雨绸缪的布置才能生效。”黎珩并不居功,自己目前确实实力有限,只靠黎珩他自己可破解不了对方的阳谋。“好了好了,老头子又不在,就你我二人私下相谈,珩哥儿不必如此。”听到黎珩又在吹捧自己家那个老头子,陶信有些尴尬,摆了摆手。“珩哥儿,若真如你所说,目前局势危若累卵,这酒就喝到这里吧,我得将咱俩商议的结果全部写下来告诉老头子。”陶信摇晃着因为喝酒而有些眩晕的脑袋,今天和黎珩谈了这么多,他要趁着还清醒全部写下来。“那我就告辞了,若是信公子施策时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遣人去登峰告知我,我随时待命。”黎珩又交代了一下,才放下心告辞而去。 第四十九章 粮铺 之后的数日里,原本就高企的粮价在这几日中还在不断向上飙升,丝毫看不见停下来的迹象。那日过后,陶信很快就派来的交接耕地的小吏,他办事很利落,原来这块小平原上零星分布的百姓统统被迁走,黎珩从流民中新甄选出来的屯田军有了落脚之处。黎珩也遵照之前向陶信许下的诺言,在烟阳城外设置了流民安置接收点,将流向烟阳城的流民通通接了过来。这手下吃官家饭的人一多,这粮食消耗就上去了一大截,急得罗诚连日来求见黎珩多次。不过黎珩并不着急,这些时日都是缩在登峰镇里稳坐钓鱼台,每日来不是修行打磨身体,就是视察正在进行的镇墙加固工作,自己能做的都已经做到位了,之前他在给陶信分析局势以后,回府以后也单独将自己的见解整理了一份命人送入郡城,接下来就是听天命了。黎珩手中存粮至少还能撑上小半年之久,如此长的时间里事态总会发生变化,陶谷如果不傻就不会坐以待毙,就算不采纳自己的建议,也会采取其他办法平复事态。山阳南部五领不算什么大的地方,捆在一起人口也不过六七十万,隗江前几年的年景都不算差,各地粮商手中都有足够的余粮。若没有外部势力的插手阻挠,陶家最差的结果,也就是如同千百年来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那么多次相同事件一样,拿出府库所藏,向各地粮商高价采买粮食赈灾,再打上几次小型平乱战役也能将这次粮荒压下去。缓缓舒出一口气,又是一日的修行结束,黎珩感觉隐隐约约碰触到了突破到养气境的瓶颈,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不出一个月,自己就能突破到养气境。活动了一下身体,静极思动,简单换上一身便服,便出门巡视去了,乔装访查是他执掌登峰以来养成的习惯,只有深入到民间才能知道实际情况。若是只知道端坐在府衙内指点江山,和那庙里的泥塑木偶又有何区别,甚至还不如庙里的泥塑木偶,至少它们不会凭空添乱,现在自己管辖的地界还小,更得谨小慎微。......粮店门口,人群不断拥挤着,挥舞着手中的布口袋,想要第一时间买到糊口的粮食,粮价疯涨之下,所有人都陷入了疯狂。聚集在这里的人群穿着寒酸,一大半都是下苦力的底层领民,干一天活吃一天的饭,哪天没活干了就得饿肚子,手中都没有多少余粮。“怎么才这么一点?”已经买到粮食的人看着手中粟米堪堪漫过底的袋子,看向了粮铺的掌柜。“睁大眼睛看清楚了,现在就是这个价格,你若是不想要就赶紧滚!后面有的是人想要买的!”那粮铺掌柜伸手敲了敲身边的木牌,不耐烦的回道。只见那个木牌上赫然写着粟米一百五十文一斗。“昨日一斗粟米才一百二十文,今日怎么就一百五十文了?你们这些喝人血的奸商!”聚集的人群哗然,大声叫嚷起来。“你们也别嫌贵!今日是这个价,明日还不知道涨多少呢!我又有什么办法?你们打听打听,现在也就我这还能买到粟米,我这卖完今儿你们可就没地买了。”见围着的众人群情激奋,粮铺掌柜语气温和下来些许。听到掌柜如此说,还在犹疑的人群中不少人一咬牙便冲上来扔下钱,拿上伙计递上来的粟米袋子就走,看那样子生怕自己回头后悔。“你们到底买不买,不买赶紧让开点,别挡着我做生意!”掌柜见到有人屈服了下来,连忙开始大声的说道,招呼着伙计赶走不肯掏钱买粮的百姓。乔装出巡的黎珩远远看着这一幕,不为所动,他已经命人在镇中施粥,但是每人定额分到的那点份量也就只能堪堪不让人饿死,饭量稍微大一点的青壮年是绝对会被腹中的饥饿感折磨的难以自制。现在能维持住镇内的秩序已是不易了,虽然黎珩笃定这个状态时间不会太长,但是也不能完全敞开供应,总要留下一点后路以防万一。现在最令黎珩感兴趣的事是粮铺中所销售的存粮到底是哪里来的,他也观察了几天了,这粮铺每日总能稳定出售数十石的粟米,每日粮食售罄后,第二日一开门,这粮铺中又有粟米可以出售。据他了解,最近登峰可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商队运粮过来。黎珩坐在离粮铺不远的一个茶摊里,喝了一口手中的大碗茶,微微邹眉,茶沫子糊在嘴上的感觉让最近喝惯了好茶的他颇不适应。这茶摊里现下基本没有客人,高涨的粮价之下,平日里常来光顾的老主顾都把钱用在买粮求活之上了。“你说都这年景了,这店掌柜为什么还能拿出来这么多存粮出来卖?”黎珩装作闲聊的样子,对着一旁休息的茶摊主人打听着。茶摊主人是一个十分苍老的老丈,一脸愁苦之色,佝偻着身子给黎珩又续满了茶水,看来这些时日的光景对他影响不小。“您说这何家粮铺啊?他们家大业大,当然不差这点存粮,就是苦了我们这帮小民喽。”老丈叹了一口气,面色愈发愁苦。“哦?家大业大?烟阳现在到处都缺粮,凭什么就他何家有存粮?”黎珩饶有兴趣的问道。“客官你不是本地人吧?这何家可不一般,他们家在这登峰可是兴旺发达几十年了,掌柜家中兄弟几个都有本事,个个都在衙门当差吃饷。”“大家原以为去年登峰换了大老爷,这何家会败落下来,谁想到他家又攀附上了新来的士族老爷,更是无人敢惹了。”老丈绘声绘色给黎珩念叨着何家的光辉事迹,如何的背景深厚。“那他们家确实很会经营,但这又和存粮有何关系呢?”黎珩继续追问道。“何家在我们这手眼通天,自然有路子能搞到粮食。”那老丈一脸惊奇,上下打量着黎珩,似乎在看什么珍稀动物。黎珩也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为了掩饰尴尬,拿起手中的大碗茶,大口喝了下去,被滚烫的茶水烫得咳嗦了起来。老丈一惊,赶忙给黎珩递上了一个方帕,黎珩拿着方帕擦着嘴角咳出的茶水,思量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第五十章 盘仓 喝完茶,黎珩没有回府,而是忧心忡忡的直奔司库所衙门而去,粮食事关未来登峰命脉,兹事体大,要是真出了硕鼠,可是要命的事。自从罗诚接手了司库所和钱税司两衙门,为了方便管理,钱税司衙门便开始与司库所合署办公。衙门外值守的衙役们认出了大老爷面色如铁的前来视察,均是让开了道路,低头单膝跪地,不敢抬头。“见过主公,主公今日前来可有什么吩咐?”衙门内一众文书胥吏赶忙出来上前迎接,领头的正是得了黎珩来访消息的罗诚。院内人多眼杂,黎珩不好直接出言询问罗诚,索性不理他们,板着脸直直就进了衙门正堂。“都愣着这作甚!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罗诚见黎珩面色不佳,打发闲杂人等继续办事,然后急急跟着黎珩进了正堂。正堂中,黎珩坐在主座上,不发一言,罗诚只得就这么站着。“近来府库之中可有问题?”堂内气氛凝重,良久黎珩终于澹然开口。“近来赈济流民消耗骤增,如此下去怕是难以支撑到秋收,还请主公驱散部分流民。”一听黎珩问起府库之事,罗诚又老调重弹起来,以为是黎珩回心转意了。“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怀疑司库所中有胥吏盗卖粮食。”黎珩将何家粮铺外的见闻告诉了罗诚。“这...主公明鉴,自从我接了司库所的差使以后夙夜难寐,片刻不敢懈怠,早前入库的粮食皆有账目可查。”“这何家我知道,钱税司确实有何家人当差,但并未发现有徇私枉法之事。”罗诚冷汗都冒了出来,若是粮仓在自己手中出了硕鼠,自己难辞其咎,他自从在黎珩手下被委以重任,便一心扑在衙门公务里,想做出点成绩给大家看。“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现在要确定的是那粮铺中所售粮食是否是司库所粮仓中所出?”对于表功之言黎珩是半分不想听。“主公稍待,我这就亲自将何家一众人等抓捕回来仔细拷问。”罗诚此时脑子一片混乱,一心只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慢着,不急抓人,带我去粮仓看看。”在没有确凿证据之下,黎珩不想贸然抓人,现在是特殊时期,自己还需要这些小吏们办事,虽然登峰乃是自己封地,但如果仅仅因为自己的怀疑便随意抓人,难免动摇人心。登峰司库所甲字粮仓,这是司库所负责的十二座粮仓之一,罗诚引着黎珩来到了此处,粮仓外看守粮仓的仓役们正聚在一起闲聊,直到听到随行人员的报唱之声,才慌忙跪倒了一地。见守仓的仓役如此散漫,罗诚面色阴郁,感到自己平日里忙于杂事,对他们管理得太过放松。罗诚将负责粮仓现场管理的为首吏员唤出,沉着脸箭步上前,一巴掌糊了上去,那吏员不过是一介普通人,哪里受得了罗诚这一巴掌,一下便被打翻在地,随后被罗诚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通训斥。“开仓。”黎珩看着现场这个情况,漠然开口。罗诚的训斥之声瞬间停下,一旁的仓役将大门封条撕去,打开门上悬挂的铜锁,粮仓的两扇大木门被重重地推开。黎珩抬头看了一眼粮仓大门之上高悬的“五谷丰登”金红大匾,沉步走了进去,众人匆忙跟上。这个粮仓是一个半密封的环境,唯一的光源是靠近顶部的一扇天窗,阳光透过天窗中由苇席编织而成的细小网格透了进来,将整个粮仓照亮。黎珩在粮仓中巡视着,粮垛积叠如山,散发着粮食特有的清香之气,沿着粮垛一个个看过去。走到中间的一个粮垛下,黎珩停了下来,伸出手,身后跟随的小吏会意,恭敬递上一杆极长的铁制粮探子。黎珩操着粮探子,对准粮垛上的袋子,重重插了进去,然后又将其抽出。袋中的粮食随着粮探子被抽了出来,黎珩捏着米粒,揉搓了一下,随即丢进嘴里细细咀嚼。“现在仓中有多少存粮?”黎珩将嚼碎的米粒吐到随身携带的方帕上,问道。身后跟着的老书吏拿出个大册子,翻开,晃着头念道:“甲字仓目前存粮合计七千五百四十石。”黎珩抚摸着粮袋,沉声问道:“仓中实际存粮之数与这册子上的数,合得上么?”“回大老爷,仓粮虚实,事关重大,故出库入库每笔都有记录,不会错的。”那书吏恭敬回道。“我要知道的是这仓里实际有多少,罗诚!”黎珩语气有些不耐,摆手喊道。“在!”罗诚上前应道。“今日粮库许进不许出,我就在这里,你来安排人,给我一座一座粮仓挨个盘一遍库。”黎珩吩咐着,他实在不放心,决定亲自在场监督,看着盘完库才能放心。“主公,存粮数目庞大,司库所的人手不足,就算加上钱税司衙门也怕是一时半会难以清点完毕。”罗诚为难道。“人手不足就让鲍巍给你分点吏员过来,这几日我就在这哪也不去了。”随后又犹疑了一下,低声向罗诚吩咐道:“让捕盗司衙门这几日给我盯好四门,若是何家相关人员有异动外逃,就秘密扣下来,告诉孟秋行事低调些,不可张扬。”.......夜里,镇内最大的酒楼品鲜阁一处豪华包房中,包房餐桌上放满了各式佳肴,在这粮价飞涨的时节,无疑是奢侈至极,包房里此时聚集了不少人,窃窃私语。“刚传来消息说今日大老爷亲自去粮仓盘库了,可能有所察觉,这活要不要停了?”酒局中杯觥交错,一人忽然说道,神色不安。“让他盘,粮仓里的账目都对得上,你怕什么?”坐在一旁的同伴不以为意,安慰道。“万一事泄,我怕...”那人继续说道。“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士族老爷们不食人间烟火,那懂这些?武力再强还不是要靠我们治理封地,后面我自有安排,你且放宽心吧。”坐在另外一边的一人听到他说着败兴的话,有些不满,又不敢大声喊叫,压抑着声音说道。“来来来,这道菜可不多见,听说是新来大厨的拿手好菜。”随后这人举着筷子,指着桌上一道装饰精美的菜肴大笑道。看到其余诸人皆不愿就此放弃,最开始发言的那人叹了口气,只得作罢。 第五十一章 硕鼠 司库所粮仓内,仓役们在粮垛上下翻看查验,不时报出自己负责清点区域内的存粮数额,一帮书吏在下面不停劈劈啪啪拨打着算盘记录着。黎珩就坐在粮库外,沏了一壶茶,盯着来来往往的仓役书吏清点粮仓,罗诚和鲍巍小心翼翼地陪坐在一旁,在黎珩的注视下,在场所有人心里都紧绷着一根弦。黎珩在此已经足足五日了,这五日里登峰十二座粮仓被翻了个底朝天,全部重新核对了底粮,每一处存粮数额都被清点了两次,两次清点出来的数额相合以后才会被记录下来。“甲字仓盘准完毕,账实相符…乙字仓盘准完毕,账实相符...”各仓清点结果被一个个报上来,并未发现异常。“辛字仓盘缺粟米十三石,辛字库负责吏员以及守仓仓役一干人等已全部拿下。”“好,将他们分开关押,我要亲自讯问。”黎珩将手中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长身而起。不枉自己在这里耗费了足足五日功夫,这伙硕鼠终于露出了马脚,黎珩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虽然现在看仅仅缺了十三石粟米,不是什么大问题,但黎珩隐隐觉得这绝对只是冰山一角,只要自己抓住这个机会或许就有可能抓出一条大鱼来。这是一间平日里司库所仓役们用来堆放杂物的屋子,现在被清理出来用来审问辛字仓的涉事人员,负责辛字仓的吏员作为被关押的一干人等中地位最高之人,第一个被送到黎珩面前。“说吧,盘缺的粟米都到哪里去了,盗窃仓粮的刑责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只要你老实交代,我可以对你从轻发落。”黎珩靠坐在一把红木椅上,盯着那守仓吏员,澹然开口。“大老爷,小的冤枉啊!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会缺了那些粮食,这粮仓事关重大,小的哪里敢动手脚,小的真的不曾监守自盗啊!”那负责辛字仓的吏员哭丧着脸,跪在地上大声喊冤。“这仓里存粮数千石,定是仓中虫吃鼠咬之下,才会有此损耗,真的不关小的事啊!”见黎珩面如重铁,那吏员不由急了,情急生智之下,想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理由,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忙喊了出来。“哼,且不说其余各仓皆是账实相符,就说这些粮食绝大部分才入仓不过三四个月,哪里能损耗这么多!既然你不老实交代,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见那吏员说不出有价值的线索,黎珩就要示意两侧上刑,形势危急,他没有太多时间慢慢审问。辛字仓守仓吏员被强行按在一个长凳上,水火棍随即被招呼到他身上,打的他连连哀嚎,用刑的衙役下手很有分寸,虽然看起来很严重,但不过只是一些皮肉伤。“主公!有仓役招供了!”鲍巍急匆匆进了门禀告道,他身后左右押着一名辛字号的仓役。“大老爷饶命啊!小的们也是看这些日子粮价飞涨,家中用度捉襟见肘,才动了不该有的歪心思,求大老爷开恩放小的们一马!”就这么说着,那仓役已是两股战战,被左右差役拖着方才没有直接瘫下去。“你们有多少同党?是如何下手的?被盗走的粟米最终又去了哪里!”黎珩见状,急忙开口问道。那仓役已经被吓破了胆,稍微一威吓便如同倒豆子一般,将盗粮之事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也不知道负责辛字仓的吏员应该喜是悲。原来除了他以外,辛字仓所有的仓役都参与到了此事中来。趁着这守仓吏员平日溜号的功夫,这盘缺的十三石粮食被仓役们分批带出粮仓,这些被盗出的粟米全部被分给了参与此事的仓役家属。这些仓役原想着粮仓里这么多存粮,少上几石也不会被发现,没想到没过多久就碰到了黎珩到粮仓盘库,根本没有时间掩盖痕迹。被押进来的仓役一眼不敢看被打的起不来身的上司,一字一句的交代着,随着仓役的交代,遭受了无妄之灾的吏员面色也渐渐变成了猪肝色。“所有涉事的仓役全部发往刑狱司收押,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至于守仓吏员....”黎珩撇了一眼趴在凳子上被打的直不起身的小吏。“辛字号仓守仓吏员,值仓期间擅离职守,御下不严,致使粮仓失窃,理应受到严惩,但念其今日已受杖罚,故待其伤势痊愈后送往山中矿场中劳役一年,以儆效尤。”确认只是辛字仓几个仓役之间临时起意之举,有什么同党,黎珩也没有了兴致,草草将涉事的一干人等的后续命运安排了事。辛字仓的小插曲过后,各仓原本的守仓吏员变得更加战战兢兢,后续的盘仓工作波澜不惊,再也没有出什么大纰漏,直至盘库结束,其余各仓报上来的结果皆是账实相符。“司库所负责的十二座粮仓已全部清点完毕,这里是账册,请大老爷过目。”一书吏将各仓汇总而来的账簿高举过头顶,恭敬递上。黎珩接过大概浏览了一番,既然皆是账实相符,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对于罗诚兼管司库所期间仓役散漫之事,黎珩并未对其做出惩戒,自己手中无人,让毫无经验的罗诚一人兼任两衙门主官也是赶鸭子上架的无奈之举,他也不好多做苛责。只是交代了罗诚要整肃仓场纪律,特殊时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以后,黎珩也就回府了。......目送黎珩离开之后,罗诚瞬间黑下了脸。“这一次是主公仁慈,方才轻轻放下,但可不代表这件事就这么算了!”罗诚将衙门内所有书吏衙役统统召集了出来训话,他面色肃然,再三申明了仓场管理纪律。“甲字仓守仓诸人,值守期间玩忽职守,聚众玩闹,明日起分批去刑狱司衙门自领二十杖责...”这一次黎珩的到来,让一向要强想证明自己的罗诚深受打击,平日里他忙于案牍,还未曾发现自己管理的二司竟会诸事废弛,纲纪失查,稍微一查出现如此问题。 第五十二章 乞活 司库所盘库未发现不妥,黎珩也就没有继续深究,毕竟怀疑何家粮铺所卖粮食来源不正也只是那日与茶铺主人闲谈之言,做不得证据。如果登峰内的一件件事自己都要深究,那自己哪里管得过来?黎珩对此看得很开。但事与愿违,该来的总会来的,这日黎珩正在府中静坐调息,忽然被府衙外的喧闹声惊动了。“外面怎么了?怎会如此吵闹!”黎珩走出卧房,向门外侍候的亲随询问道。“回大老爷,流民冲击城门了!孟大人来信说已派人去现场弹压。”亲随面色发白。绝对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不是已经令人在镇外设立粥厂施粥了么?怎会如此?黎珩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尽力赈济流民,为什么这些流民今日却闹将起来。黎珩急切的更衣准备赶去现场,心思狂转,思量着背后原因。......登峰镇外,大批流民聚集在镇西口,他们有人还扛着倒毙同伴的尸体,这些人中不少都躯体干瘪,颤颤巍巍,但人山人海之下,也显得气势汹汹。在黎珩接纳流民的政策下,登峰境内的流民密度远远超出了其他遭受饥荒的地域。守在城门的几个当值吏员和众差役哪里见过这阵势,浑身颤抖,眼里蓄满了震惊和恐惧。登峰镇的这处城门因为近期以工代赈扩建的原因,目前刚好正在整修,这门口聚集的人多了难以直接关闭。流民们喊着要进镇寻活路的口号,一路就要往登峰镇中闯,人群中几个流民实在喊不动了,就这样倒了下去,一眼望去,已是没有气息了。守门差役们鼓起勇气,拼命拦着,勉力维持着城门不被流民突破而入。双方拉扯良久,人群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一个吏员强忍着惊惧,跳上桌案,大声喊道:“快点都退回去,大老爷特意开恩给你们发放赈粮,那是你们天大的福分!你们就是这样不思感恩么!”聚集在镇口的流民登时喧哗起来:“粥厂每日发放的那点清粥哪里够活命的!”“就是就是!您就行行好吧!我们也是被逼得没办法,实在活不下去了!”“就放我们过去吧!我们以后会日日给您祈福的!”“都别听他的,大家进镇子找饭吃啊!”流民们又一次对着城门一拥而上,那个吏员在人群推搡之下,一头从桌案上栽了下来,身上顿时多了无数只脚印,他口鼻溢出鲜血,眼见活不成了。镇口场面正一时无法控制之际,孟秋领着捕盗司差役赶到,托了前期收缴矿匪兵器的福,这些捕盗现在装备精良,挺着刀枪便冲向聚集的流民。一顿刀背枪杆的招呼之下,流民们被成功镇压,之前闹腾最厉害的几个流民统统躺倒在了地上。“哎呦!别打了别打了,我们这就走!”“快走!狗官杀人了!大伙逃啊!”余下的流民哭喊着四散奔逃,深怕自己跑的慢了也躺在地上。但这远远也不是动乱的结束,不等镇压了混乱的捕盗司众人舒一口气,远处又是黑压压一大群流民赶了上来。而且这次更加严重,这次赶来的流民数量更多,手里皆是持着木棍,拿着石块!“准备接战!”孟秋面如青铁,挥舞着腰刀高喊着口号,麾下捕盗司众差役紧紧聚拢起来,准备迎战。.......登峰捕盗司因为前期编入了不少平乱老兵,属于镇内武力最强,规模最大的衙门。流民们虽人多势众,但到底是乌合之众,缺乏组织,都饿久了身体孱弱,捕盗司成功坚持等到了镇卫兵的支援,花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将流民的动乱压了下去。除了少数士族以外,捕盗司众差役是人人挂彩,黎珩赶到现场时,镇口事态已经平息,郎中们正在为受伤的人员包扎。看到现场一片狼藉,哀嚎求饶声不绝于耳,黎珩面色难看。“究竟是谁指使你们的冲击城门的!”他抓起一个躺在地上哼哼的流民,逼问道。“没人指使,我们也不过是乞活而已...”那流民嘴角流血,含糊道。“还说没有,镇外不是设立了好几处粥厂么!难道还不够你们活命么?”“那几处粥厂施的哪是粥啊...简直就是清汤,而且那里面放的全是朽粮根本没法吃啊...”他气若游丝答道。听到流民如此回答,黎珩面色铁青,喊来郎中让其尽力救治,便冲着记忆里的一处粥厂所在地直奔而去。这每日的发放粮食乃是定期从司库所支取,虽然数量不多,但据黎珩所知,足够维持粥厂运转了。也不是登峰境内所有流民都参与了冲击城门之事,流民中的老弱很多还守在粥厂处,黎珩来到的这一处粥厂还维持着正常运转。这座粥厂设在一处缓坡之上,四面用芦席围着,入口挂着“登峰粥厂”木牌,两侧还有粥厂开设时黎珩亲手题字的对联。同是肚皮,饱者不知饥者苦;一般面目,得时休笑失时人。入口门外有从屯田军中调派来的兵卒把手,一群群流民老弱手里捧着缺口破碗,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守门的兵卒见黎珩带着侍卫而来,赶忙问好:“拜见大老爷!”四周的流民听到兵卒的喊声,瞬间让开了一个半圆,神色麻木的盯着黎珩一行人。道路一下被让开,黎珩也顾不得其他,径直走进了粥厂。粥厂内几口大铁锅被架在由石头砌成的灶头之上,在灶头的大火烹调下,国内水汽如烟柱一般冲天而起。每个大锅各自有一名赤膊差役站在一旁的石块上,手中拿着一根木柄铁头的长勺,在锅内用力搅拌着。这里等待的流民,各个面黄肌瘦,捧着碗在锅前排起了长龙,对着大锅里上下搅拌的长勺张望着,目露渴望之色。大锅旁差役手中长勺挥舞的飞快,长勺在锅中一闪而过,只听哗的一声,锅中之粥就已经盛在了流民高举着的破碗之中。....... 第五十三章 粥厂 一个个流民在粥厂中排队上前,打在碗里的稀粥米粒稀薄到可以照脸。一个干瘦的小女孩捧着刚刚打来的稀粥,向着粥厂边缘跑去,只见那边有一个老头坐靠在芦席边上。小女孩跑到老人身边,跪下摇晃着老人身体:“爷爷!粥来了!快醒醒!粥来了!”那老人眼睛紧闭,面色青灰,微张着嘴,女孩小心翼翼的端着稀粥,向他嘴边喂去,但老人的嘴并没有活动,倾倒出来的稀粥顺着他半张的嘴两侧流下,打湿了衣襟。“爷爷,爷爷,你怎么不吃啊!”小女孩放下碗,用衣袖擦拭着老人脸颊。黎珩进来时正好看到了这一幕,这残忍的景象让他脸色铁青,半躺在地的老人毫无疑问已经没了气,成了这场人祸之中万千路倒的一员。黎珩冲到施粥的大锅边上,看着锅内清澈见底的稀粥,他眼皮直跳,他一把夺过分粥差役手中的长勺,将锅底下米粒捞上来一勺。从中捏出几粒,手指揉搓了一下,米粒轻易变成了粉末状,靠近鼻子一闻,一股腐败的酸臭味便冲进了鼻腔。这玩意也能吃?登时一种被愚弄了的怒火在黎珩胸中熊熊燃烧,他知道自己拨给粥厂用于赈济流民的粮食绝对被人贪墨了,而且还被换成了根本不能入口的陈年朽粮!黎珩猛的怒吼:“粥厂的负责吏员何在?”“在这!在这!”一长得痴肥的吏员跑了过来,他满脸都流淌着汗水,恭笑道:“小的胡玉德拜见大老爷,不知...”“住口!这就是你所负责的粥厂么!”不等胡玉德把话说完,黎珩便打断了他,对着他大喝道。“不知...小的做错了什么?”胡玉德一惊,抬头望向黎珩。“还在装什么糊涂!我看你改名叫胡无德算了!我问你,镇里给粥厂拨下来的粮都到哪里去了?”“全都在这里了,每日总仓送来多少小的就煮多少,没有克扣半分啊!”豆大的汗珠在胡玉德脸上滑落,大声喊道。黎珩一把拾起地上的长勺,捞起一勺清粥就泼在了胡玉德脸上。“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镇里拨下的粮食?这东西能给人吃么?”“大老爷,最近总仓发来的粮食一直都是这样的,大老爷明鉴!明鉴啊!”胡玉德跪地哭嚎起来。“把他给我绑了,交给鲍巍仔细的审!另外通知罗诚尽快发运新粮过来。”黎珩给身后的亲随护卫交代道。“是!”跟随而来的亲卫如虎似狼的扑了上去,将胡玉德就地收押。“大老爷,我冤枉!我真的不曾贪墨赈粮啊!”胡玉德哀嚎着被拖了下去。黎珩不理他的哭嚎,胡玉德就算没有贪墨赈粮,一个失职之罪也跑不了,这处粥厂交到他手上,竟然放任流民在粥厂饿毙,如此庸愦之人,留来何用?最让黎珩感到齿冷的是,自己就在近在咫尺的府衙之中,竟然未听到什么风声。望向粥厂四周神色麻木的流民,平日在府衙中听属员汇报,今日亲眼目睹流民的惨状,实在令他大受震撼。黎珩跳到石台上,环顾四周,深吸一口气,大喊道:“我乃登峰之主,烟阳令黎珩!今日之祸皆是因我失察而起,在这我给大家赔礼了!”他深鞠一躬,粥厂内的流民依旧眼神麻木,呆呆地望向高台之上的黎珩。“诸位既然来到登峰,就是我之子民!今日我承诺!在你们未得到妥善安置之前,在场的所有人以后都有厚粥喝!”听到黎珩的承诺,在场的流民眼里仿佛有了几分光彩。随着人群一声颤抖的哭泣声响起,彷佛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时之间,嚎啕大哭声和欢呼声交相响起,充斥着粥厂内。“娘啊!您看到了吗?我们终于不怕没吃的了!”“天无绝人之路!大老爷万寿!”黎珩做出如此承诺也不完全是一时热血上头,吸纳流民乃是自己最开始就定下的政策基调,对于自己麾下子民,黎珩还是十分慷慨的。况且现在已经有了成规模的流民冲城,若是不立刻进行安抚,还不知道今后会闹出多大的乱子。看着场中欢腾的百姓,黎珩长舒一口气,留下几个亲兵等待罗诚送来新粮,并将其余的亲兵分为几波,派到剩余的几座粥厂传达与这里相同的指令。黎珩自己只留两名亲随,便向着捕盗司直奔而去,得益于黎珩不计药力的投入,他周围的亲随们体质皆得到了巨大提升,此时也可以勉强跟得上黎珩的行进速度。他前几日已经盘点过司库所的各粮仓,并没有发现大问题,若赈粮送到这里之后也没有被贪墨,那问题必定出在了三日一次的押运赈粮队伍上。押运赈粮的队伍,是由捕盗司与司库所差役混编而成,原本是黎珩最放心的部分,没想到最终在这里出了问题,黎珩心里一阵发凉。“仲厚,今日过后,你从流民里挑些机灵的,每日收集一些街闻巷事回来,所需银两尽可在府中账房支取。”一路急行,黎珩忽然向身后紧紧跟随的亲随之一说道。此人名叫娄仲厚,是最初跟随黎珩那批家生子中的一员,平日里沉默寡言,在黎珩众亲随中并不起眼,但凭借着自身能力,在田崇义被外派之后,就成了黎珩身边最得力的亲随之一。“是,老爷。”娄仲厚低声应道。关于组建耳目之事,黎珩早有想法,只是一时不知道如何下手。经过今日之事,黎珩下定决心此事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决定先招募一些机灵流民作为骨干慢慢培养,未来再徐徐图之。就在两人说话间,登峰城门已经遥遥在望,远处忽然一道浓烟而起,黎珩心中一紧,因为那个方向正是司库所粮仓所在之地!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了,黎珩丢下亲随,运起身法三两下就远远拉出近百丈,冲进了镇子。 第五十四章 清查 当黎珩赶到粮仓时,粮仓中燃起的大火已被扑灭,救火行动已经接近尾声。罗诚因为几日前盘仓之事大发雷霆,这些时日里哪里都没去,一直守着粮仓整肃纪律。当仓中火焰刚刚燃起之时,正巧被罗诚发现,纵火之人几人也是一个没逃掉,悉数被擒。因为被发现的早,存粮并没有损失太多,只烧毁了丁字仓其中一角堆放的陈粮,大概三四百石的五年陈粟米。听了罗诚关于损失情况的汇报,松下一口气黎珩决定亲自审问这几个胆大包天的纵火者。还是数日前审问辛字仓诸人的杂务房,门外站着几个临时叫来看守犯人的仓役。这几人鼻青脸肿的躺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看来罗诚这些日子也没有荒废了修行,含恨出手之下这几人都被教训的不请。“给我打,打到他们招。”进了房间,见躺着的几人,黎珩一句话没有问这几人,而且直接下达了对这几个犯人用刑的命令,这阵子他满肚子都是火气,实在没有心情慢慢审问。“大老爷别打别打,您随便问,什么我都说!”不等周围差役动手,躺在地上装死的几个犯人登时都醒了过来,没有丝毫骨气的喊道。“你们几个都是何人?谁指派你们在粮仓纵火的?”见他们如此识时务,黎珩也不好继续为难这几人。“我们是陈家的家仆,主家让我们来粮仓放火的。”“我们也是没办法啊!不答应当场就没命了,之前有一个和我们一起的家仆没有答应,当场就被主家拖出去砍了。”“主家还说了,只要我们过来放了火,还会给我们一大笔银两。”“其他的我们也不知道啊!大老爷开恩!”几人七嘴八舌的交代着,深怕说的晚了当场就被黎珩拉出去砍了。“陈家?哪一个陈家?”黎珩邹着眉头,自己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家。“我们老爷名叫陈明锦,在捕盗司当差。”听到黎珩提问,其中一个犯人赶忙交代出自己老爷具体身份。“速速去把这个陈家上下全部捕拿。”黎珩喊来一旁待命的罗诚。“之前已经派人去了,如果没出意外应该快回来了。”罗诚在之前教训这几人时,就已经从他们口中掏出了这个情报。见这几人不过是陈家的家仆,对其余事项也是一问三不知,黎珩只得让人将几人收押,等将陈家成员抓捕回来以后一并处理。“对于陈明锦此人你知道多少?”黎珩靠坐在椅子上,对罗诚问起。“回主公,我并未听过此人姓名。”罗诚对于非管辖范围的人员了解不多,对此人更是毫无印象,只能据实答到。“关于陈明锦此人,小人知道一些。”一个声音传来,正是黎珩初来登峰之时,当时代表钱税司汇报登峰钱粮情况的书吏周朝林。“哦?你叫周朝林是吧,我记得你,那你来讲讲。”黎珩回忆起了此人。“老爷们事务繁忙,没听说过此人实属正常,陈明锦在捕盗司任职,凭借官身在登峰交游广阔,私下里乃是本地第一等酒楼品鲜阁的东家。”“至于他为什么要烧粮仓,小人有一点猜想。”“说吧,别卖关子。”黎珩没好气的说道。“是,这陈家和何家乃是姻亲,而何家粮铺这些日子一直源源不断的对外高价卖粮,必是两人狼狈为奸侵吞赈粮,今日放火烧粮就是为了制造混乱,方便自身出逃。”周朝林恭敬的将自身猜想全盘托出。“你又怎么知道是他们侵吞赈粮的?”黎珩其实也有类似猜想,但至今还没有证据。“这登峰谁人不知大老爷接纳流民的仁义之心?大老爷在镇外布置了数个粥厂赈济流民的形势下,今日还发生流民冲击城门之事,那么必然是赈粮被人动了手脚。”“小的与何家人也共事过几年,深知其秉性,根据赈粮问题联系何家粮铺近日来的高价售粮之事,以及刚才陈家家仆在粮仓纵火之行为,这结果就不难猜了,大老爷只要将何家诸人一同锁拿过来一问,自然真相大白。”“看来比起钱粮司,你更适合刑狱司一些。”黎珩感概道。“主公,周朝林可是我钱税司的良吏,是万万不能调到刑狱司的。”罗诚在一旁听黎珩如此说,立刻急了,本来自己这钱税司就人手紧张,好不容易发现了个人才,哪能轻易便宜了刑狱司。“小的在钱税司习惯了,再来罗司长一直以来也很看重小的。”周朝林也不愿意就这么调到刑狱司,在登峰,谁不知道罗诚乃是黎珩心腹爱将,年纪虽轻却被委以重任,在钱税司做事必然比去刑狱司有前途。“我也就随口一说,既然你不愿就算了。”黎珩摆手道。他不过只是有感而发,并不是真的想把周朝林调入刑狱司,比起鲍巍主管的刑狱司,他更看重关系到自身钱袋子的钱税司。三人间正这么说着之时,孟秋推门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上半身被绳索捆绑住的人。“拜见主公!”一进门,孟秋与这人同时喊道,只不过孟秋是作揖,而这个被捆绑住的人直接跪倒在黎珩面前。这被捆住的人黎珩自然是认识的,此人名叫应宏,正是前些日子被黎珩从军中调入捕盗司的士族之一。“这是怎么回事?”盯着跪地的应宏,黎珩心下一惊,难道真如那日茶铺闲谈所说,有自己麾下的士族成员掺和进了盗换赈粮之事?“我一时不察被小人所惑,愧对主公恩遇,特此前来请罪,还请主公责罚。”应宏一脸委屈,迟迟不敢起身。“起来说话。”黎珩不怒反笑,他倒想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因为主公将我从军中调入捕盗司,因此心里有些不忿,陈明锦因公事与我有些往来,多次私下为我打抱不平,巧言令色讨好与我,我一时不察被其所惑,与此獠关系日近。”“前些日子,我因修行到了瓶颈,准备闭门调整状态,陈明锦自称愿意为我分担杂务,故我将所负责赈粮押运差遣尽付与他,方才酿成了今日之祸。”“为了弥补罪责,臣已将意欲逃跑的此獠就地擒拿,此时正在门外等候主公发落。”应宏用被捆住的双手抵着地勉力站起身来,低头不敢看黎珩,将他这样打扮而来的缘由和盘托出。....... 第五十五章 审问 “那就把门外的贼子带进来吧,我要看看这位胆大包天的狂徒到底长了一副什么模样。”听到应宏已将粮仓纵火主谋抓捕,黎珩让人将其唤进来。随后有差役押进来了七八人,本来就不大的屋子一下变得逼仄起来,他们个个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不同的是有的人磕头如捣蒜,有的人虽然双腿跪在地上却把头扬的很高。见屋子里一下涌进来这么多人,黎珩看向孟秋,等待他的解释。“主公,那日我收到了主公令谕后,便派人在何家外日夜秘密值守,今日乱民冲击城门时他们果然意欲外逃,我派遣的捕盗将其一网成擒!”“好!倒是省得我一个个去找了。”黎珩踱步到其中一人面前,从进门开始这人就一直仰着头盯着他看,引起了他的兴趣。“你是何人?”黎珩低头盯着此人,他浑身都是尘土血迹,想来被捕时也进行了激烈反抗。“在下陈明锦,见过大老爷。”他平静答道,似乎此时被捕跪地的不是自己。“倒是不卑不亢,你为何要指使家仆烧仓?你难道不知道这里面存的可是未来数月登峰子民的救命粮?”“自然知晓,但在下自顾不暇,只得行此险招了,只恨这些该死的刁民,又不是没有给口粮,竟然敢暴起冲城,坏我大事。”陈明锦眸子里只剩下事败后的疯狂。“哼,冥顽不灵,事已至此还不知道悔改,将他拉下去打断四肢吊在镇口十日,然后扒皮实草,让来往的所有百姓都看看,做了我登峰的蛀虫是什么下场。”两旁的差役立刻动手将陈明锦拖了下去。黎珩没有心情继续听陈明锦说什么,能看出此人颇有能力,但没有用在正道上,三观已经扭曲,根本掰不回来了。不过是为自身捞好处,却搞得如同有什么崇高的目标一样,令人作呕。若不是今日罗诚机警早早发现了陈家家仆的纵火行为,黎珩简直不敢想,粮仓被全部烧毁会造成多么严重的连锁反应。看到陈明锦的下场,跪在地上何家子弟抖得更厉害了,其中一个看起来最不堪的直接喊出了声:“大老爷大老爷!饶命!小人愿意将全部所知交代出来,只求大老爷饶我一命啊!”“住口!不要再说了!”其中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气急败坏的想要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但被一旁差役按在了地上,根本做不了什么。“大兄我知道你不怕,你们长房一脉悄悄留了后,你是活够了,但我还想活呢!分好处的时候大家都有份,现在事发了,总不能只能让我们何陈两家扛吧!”“司库所的牟典吏,理政司的葛经承...都参与了盗换赈粮!”此人心中一横,一口气喊出了十来个名字。“立刻去把他刚才说的那些人全部捕拿了,交给刑狱司关押,看看其中是否有冤枉的,若是真的都参与到了侵吞赈粮之事,让他们吞了多少加倍给我吐出来。”简直是触目惊心,此人交代出来的这些名字,都是在各衙门中执掌要害职位之人,一旦全部拿下必然轰动整个登峰官场。“是!”孟秋作揖领命,立刻出门调派人手去了。“还有么?”黎珩居高临下,澹然问道。“有有有,我知道大兄在小松村的私宅中藏了一大笔银子,我愿意全部拿出来献于大老爷。”此人谄媚的笑着,感到自己已经逃过了一劫。听到自己藏银之地被他说出,何家大兄痛苦的闭上眼不去看他。“罗诚,你多带几个差役押着此人去取银。”“至于何家的其他人。”黎珩目光扫过在场的何家诸人。“和之前的陈明锦一样,全部打断四肢吊在镇口示众。”何家的结局就这么轻易被黎珩定了下来,命运就是这样,当你做了某个决定以后,你的未来也会被他人决定了下来。黎珩其实也不打算放过之前全部交代的那人,只待取银完成,就让他们一起在镇口树上作伴。贪墨赈粮乃是不赦之罪,之前粥厂中所见的百姓惨状依旧历历在目,黎珩自认为没有资格代替在这场饥荒中饿毙的百姓原谅这群蛀虫。至于被捆绑住上身,还在等候发落的应宏如何处理,黎珩心中一时无法下决定,只能让人先把他禁足在家。毕竟应宏乃是士族,按照惯例不可对其采取过激手段,士族可以在战场上战死,但不可轻易因罪处刑。况且他之前因为与乐土教中人相交才被黎珩调入捕盗司听用,而与乐土教中人相交这种事在他人眼中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应宏此次所犯之罪可大可小,如何处置他,所有从葵丘平乱中跟着黎珩的士族子弟都看着呢,所以还得慎重做决定。全部人员离开以后,黎珩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托腮沉思,这场闹剧暴露出太多自己的短板了。黎珩原来不过是一古玩街里的贩子,来大周以后仗着有几分小聪明走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但毕竟没有当过领导管过人,小瞧了人心之复杂。他原以为善待原来登峰镇内的吏员差役,他们就会好好协助自己治理封地,没想到这些人阳奉阴违,畏威而不怀德,居然有如此之多的衙门中人涉及到了贪墨赈粮之事。一定要把这股歪风邪气给刹住!贪墨赈粮是因为流民冲城的缘故,才掩盖不住暴露到明面上,自己看不到的阴暗角落里还不知道有多少类似的事件,多少百姓因此遭了难。依靠这些人治理封地,自己对比本土士族又能有多少优势?现在自己封地只有登峰一处,都出了如此严重的事件,以后若是范围扩大,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他没有其他大士族那种经营多年的耳目,可以靠着数量众多的及时掌握领内异常,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娄仲厚将耳目组织慢慢建立起来。得想一个办法,只要能缓解这种状况就好,黎珩也知道在封建社会彻底根治这些乱象不现实。历史上都是怎么处理这种情况的来着?黎珩心中急转。建立类似御史台的机构?不行,自己来登峰以后,短短时间已经新建了器械司、教谕司、尚药监三个衙门,因为新建衙门花销巨大,罗诚已经多次求见哭穷了。况且自己也没有那么多人手能够分给新衙门。有了!黎珩忽然想起来一个历史上比较省钱好用的办法。 第五十六章 新律 黎珩想到的自然就是在蓝星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诰》。《大诰》乃是明太祖效仿周公所亲编之书,将当时社会中的典型律法案例辑录成帙。强制百姓人手一本,下令百姓持大诰上告时各级官吏不得阻拦,号称“家有《大诰》者犯罪减一等,无《大诰》者,加一等。”黎珩在古玩街开店时,就没少见手拿赝品号称是洪武年御制大诰善本的招摇撞骗之徒,他基于工作需要也去看过《大诰》全文,因此印象深刻。《大诰》里诸项法令的制定主要针对便是当时泛滥成灾的官吏贪赃枉法的现象,正符合现在黎珩现下的需要,发动百姓检举徇私枉法的吏员差役可不需要花费黎珩多少钱。据他所知,现下登峰刑狱司判案时沿用的是陶氏颁布的山阳律,各方面已经很完善,只是条款上对于官吏的管理比较宽松。各地士族有权在自己统治范围内制定自己的律法,自己也不用重新制定一部,只要在原本的山阳律上稍作修改,加上约束差吏的条款,然后依照《大诰》之例执行便好。数日后,黎珩在镇内例行议事上抛出自己修订好的新律时,却发现没自己之前想的那么简单。经过司库所粮仓差点被烧一事之后,肃清吏治乃是登峰官场上公认的政治正确,所以在黎珩在议事中讲出自己将颁布新律,并强制发给百姓一家一本时,无人敢开口反对,生怕被误会与赈粮一案有染。“主公整饬吏治,将那些无德、无能之辈找出来,鼓励德才兼备勇于任事,乃是善政,只要百姓人人都通晓新律,不出几年,登峰必然大治。”主管刑狱的鲍巍第一个出列表态赞成,但表态过后,鲍巍又语气一转,提到了普及新律的客观困难。“但山阳律原本已有近万言,现在加上主公这次新增添的部分,篇幅甚巨,这些时日来整个登峰接纳了不少流民,目前全镇在册百姓已达五万余口。”“就算按照五口之家发新律一册,也得要上万册,以刑狱司的书吏人数,就算将其他事放在一边全力抄录新律,也难以凑齐如此之巨的数目。”“如果采用雕版印制呢?”黎珩记忆里大周是有雕版印刷技术的。听到黎珩提到雕版印刷,鲍巍看向器械司佐贰官鲁烽。黎珩虽然自领了器械司的主官,但只是挂名,时不时的过来器械司指导一下,定个基调。鲁烽也是葵丘平乱中投靠黎珩的士族子,修为在诸士族中陪坐末席,但平日好研究器械之道,因此被黎珩指为器械司的佐贰官,负责主持具体日常事务。“禀主公,登峰目前没有可以会制作雕版的熟练工匠,但我听闻烟阳城有能制作雕版的书行。”“不过据在下所知,要印出万册新律,得刻印出数百副雕版使用,就算穷搜烟阳范围内所有能刻制工匠,也非得数月之功不可。”鲁烽见诸人都盯着自己,只得出列解释。“不打紧,可以先誊写出一些给教谕司用来教化百姓。”“我给你俩半年时间,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半年后我要看到登峰家家户户都有新律。”黎珩定定盯着二人,语气森然。“遵命,还请主公为新律赐名。”二人对视一眼,低头领命。“原山阳律有盗、贼、网、捕、杂五法,我之新律又增添吏法,不如就叫《六章律》吧。”“主公英明,有此《六章律》今后登峰必然无宵小藏身之地,我等为主公贺。”在座的诸人随即发出一阵称颂之声。......登峰镇中一座位置偏僻的废弃老宅中,这里杂草丛生,院中青石板上也全是尘土,一看就是无人居住已久。一看起来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年从院内古井悄悄探出头来,这少年看起来虽然狼狈,但露出的皮肤白皙,一看就是平日里养尊处优之辈。他见四下无人,才轻手轻脚的顺着井绳爬了上来,随后在井边操弄了一番,费力地用水桶拉上来一女孩。若是有和何家熟悉的人在此,必然能认出这一大一小乃是何家余孽。何家那位主事人很机警,在那日收到黎珩去司库所盘仓消息时,就秘密安排自己孙辈的二人在此处居住,以防万一。也许是这两人命不该绝,这里并没有被捕盗司发现。约定的日子过去了三日,一直没有等来人报信,少年已经意识到家中已发生了大变。但数日来,这两人靠着井中密室中提前备好的干粮清水倒也没饿着,现在他们皆是一身满是污迹的破衣烂衫,脸上沾满了灰土掩盖了原来模样。女孩虽不大但却很懂事,似是知道家中出了大事,一言不发,被长兄牵着手,悄悄出了门,如同普普通通的穷苦人家兄妹俩一般,混入了街面上来往的人群。临近镇口,少年远远看到镇口大槐树悬挂的众多尸体,他面色难看,压抑着悲伤,转头用衣服挡住了妹妹的眼睛,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过。“诸位瞧好了,树上这几个就是贪墨了大伙救命粮的罪魁祸首,幸好大老爷明察秋毫,将其揪了出来,他们昧下的不义之财全部已经被大老爷查抄,将被用来给大伙发粮......”守门的差役见到二人如此行径也未当做一回事,继续按照黎珩发布的命令,卖力的敲锣打鼓向周围百姓宣传着最新的政策。这几日来这种蒙住家中孩子眼睛的情形他们见多了,虽然这些偷盗赈粮之人被百姓们唾弃,但亦有不少人家不愿意让自己孩子见到如此血腥的一幕。直到走远,少年才送了一口气,回身看着刚刚走过的方向久久不语,直到女孩忍不住喊饿,才转头安抚,领着妹妹向着小松村方向而去。他记得临行前爷爷曾郑重其事嘱咐他,小松村那里的老宅藏着有一笔银子,若是取出,足够他俩生活用度了。....... 第五十七章 变化 如此过去了两三日,之前处理了贪墨赈粮案的涉案人员造成的混乱终于尘埃落定,一次性处理了如此多的人员,似乎对登峰各衙的运转没有丝毫影响。登峰各衙吏员差役的来源主要靠领内士族的举荐和原本差吏之家世袭,等待补缺的人员很多,以往都是几个月才能有那么少数几个职位出缺,候补人员才有任职的机会。这次他们可终于等到了好时候,一次性有如此多的职位出缺,不过几日功夫,等待多年的候补差吏各显神通之下,很快就将登峰各衙空出的差吏名额补齐。这日,黎珩正在鲁烽陪同下在演武场测试一批器械司新交付的兵甲,只听场外一阵军马的嘶鸣之声。“珩哥儿!我所料不错,你果然在这!”陶信标志性的腔调远远传来,不过数息功夫,便已越过演武场边缘的篱笆,来到黎珩面前。今日他骑着一匹白额乌身的骏马,此马比起黎珩见过最高大的军马还高出一尺有余,行进间看起来膘肥身健,神俊至极。“给珩哥儿你介绍一下,这是马兄,我新认的好兄弟!我前几日第一次见它时,马商给我说它性格桀骜不驯,无人能够驯服,但待我上前一试,与马兄那是一见如故,一眼就认定了彼此!”陶信见黎珩打量着自己所骑的骏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拉过马来,拍着马鞍给黎珩炫耀起来。陶信不愧思路清奇之名,几句话下来,黎珩已经可以想象到当时那马商的表情了,什么与这马一见如故,黎珩可不信。陶信现下修为如何他并未问过,但是从平日的接触来说,定然是不弱的,这马就算再神俊也不过是血肉之躯,被陶信驯服的过程中一定没少吃苦头。鲁烽见自家主公和信公子会面,似是有事商谈,极有眼色带着周围的吏员退开十数丈,给他们留下谈话空间,又确保主公有事时可以随时招呼自己。“信公子今日怎么来了?可是郡守大人来信了?”黎珩一拱手,询问道。黎珩瞥见远处此时才骑马匆匆赶上来的陶信侍从们,黎珩忽然有些同情他们,估计平日里没少受陶信的折腾。“对对!珩哥儿真乃神算!老头子来信了,果然如珩哥儿所想一般,柳氏近来有所异动,打着演训的旗号集结领内各地兵马,实际有意鲸吞凤竹全境。凤竹郡此地西接山阳,南临栖霞,与清平、天和二郡接壤,郡内大部分士族已经臣服柳氏,剩余的地界则属于陶项两家的传统势力范围。清平柳氏这是打算打破三家之间长久以来的默契,不再克制,直接强行掀桌子动手了。“咱们这的粮荒十有八九有他们的推波助澜,这手段真是够下作,竟然对小民口粮下手。”陶信已经笃定这次粮荒是柳氏下黑手所致了,言语中满是对柳氏的不屑之情。“老头子对你所献之策很是赞赏,已经在前些日子就向周边各郡派出了密使,估计已经开始散布烟阳飙升的流言了。”“既然如此,信公子可以依计行事,即刻开始在领内收粮,以策应散布出的流言。”黎珩提醒道。“我昨日就已经命人去做了!老头子还对我不放心,信中说过几日会派运粮队给我支援一批粮食,防止出现纰漏导致烟阳场面失控。”“你说怎么会失控嘛!我看珩哥儿你这可是敞开赈济流民的,况且按照计划烟阳领粮价暴跌以后,我可还得给他运回去。”陶信摇晃着脑袋,对于自己老爹的行为嗤之以鼻。“柳氏既然蠢蠢欲动,郡守大人可还有什么交待?”“珩哥儿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因为柳氏集结兵力的西侵缘故,项氏有意与我们结盟共抗柳氏西侵,过几日项氏的使团应该就会北上山阳缔约。”黎珩暗自揣测,项氏所在的栖霞郡与柳氏发家的清平郡接壤,此时恐怕压力比陶家大得多。所以这次在发现柳氏有了动作才放下仇恨,急吼吼的向原本不睦的陶家派来结盟使团,看来这次己方可以在盟约中谈一个好条件。“老头子让我们现在就动员封地内军力,等他们谈拢以后,即刻出发,这个是征召令,我直接给你带过来了。”陶信递过来一管印有山阳郡守府印记封泥的竹筒。黎珩接过,磕掉封泥,展开里面所藏的征召令,目光扫过,根据征召令上所书,此次征召南部五领所出兵力全部受陶信节制,而登峰此次至少要出兵四千。幸好郡城中应该还不知晓此次登峰接纳流民后的领民数量,要不然登峰这个出兵数目估计还要往上加。看来柳氏西侵确实对陶家压力不小,如果依照登峰的出兵数量推算,南部五领至少要拉出六万大军。黎珩摇着头将征召令收进怀中,这个出兵名额以他目前情形都觉得有些吃力,真无法想象其他士族领主看到征召令以后的脸色。“登峰自当遵令动员领内,只要郡守大人后续令谕送达,我即刻点兵出战,信公子可放心。”黎珩面色肃然,向陶信保证道。覆巢之下无完卵,自己乃是依附于陶氏的封臣,在这柳氏西侵之时自然不能独善其身,这道理黎珩还是懂得的。“珩哥儿,既然征召令送到,我得回城盯着了,我真有些怕收粮时闹出乱子来,这才是我下令收粮的第二日,今早就有胆大妄为的胥吏敢私下打着我的旗号强征百姓口粮了。”陶信一副极为烦恼的样子,让黎珩羡慕的牙痒痒,自己麾下吏员侵吞赈粮要等到百姓冲城才被自己所知,而陶信在事发当日就能收到详细消息汇报。陶信对着黎珩一挥手,转身跳上他的“马兄”,手拉缰绳,一骑绝尘就往来时的方向潇洒而去,刚刚与鲁烽诸人一同在旁边等候的陶家近侍们又再次跟着陶信的背影狼狈追去。 第五十八章 再遇 战争的阴影笼罩在隗江之上,随着柳氏即将西侵的消息在士族间逐渐流传,山阳气氛因此紧张了起来。因为陶信的收粮动作,烟阳粮价也是一日一价,左脚踩右脚上了天,最近几日有消息灵通的粮商已经抢先试探性贩运过来少量粮食,也被陶信大手一挥全部收空。想来消息已经散布开来,大批粮商闻风而动也只是时间问题了。虽然烟阳领内的粮价上了天,但因为黎珩增设了多处粥厂,持续用自家存粮赈济流民,倒也未出乱子,跳脚的只有小有积蓄的领内富户和负责登峰官仓的罗诚。底层百姓实在买不起粮以后,大不了舍去面子去粥厂排队,富户们一般都是本地各行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放不下身段去粥厂。至于罗诚,求见多次黎珩劝谏无果后,天天守着司库所官仓,看着每日出仓运往粥厂的大批粮食眼睛通红,仿佛是割他的肉一般。黎珩也不是想瞒着罗诚,只是罗诚毕竟年轻,面上藏不住事,他在官仓外跳脚的样子估计已经落入了不少有关系的人眼中,对推动粮价飙升更有利。田崇义在郡城卖药行动很成功,多个药饮的买家愿意以粮食折价支付,第一期货款足有一万余石,田崇义前日已经来信请求黎珩派出护卫队接收粮食。对此黎珩回信让他暂且想办法存放在郡城,目前登峰粮食还足够,不到最后他不想暴露底牌,大周消息传播缓慢,如果不是特意散布消息,普通人一辈子也听不到几件隔壁郡发生过的事,现在恐怕只有那些药饮买家才知道黎珩有这一笔粮食储备。自从征召令下达以后,黎珩还多了一个新的爱好,那就是到陶信府上与其谈论时局,毕竟陶信府上的消息比起闭塞的自己要灵通不少,登峰距离烟阳城不远,快马加鞭之下,来往要不了几个时辰。陶项二家这些时日频频向柳氏遣使,谴责其枉顾柱国将军府严禁各家私自攻伐的禁令,妄起争端。对于陶项两家的说法,柳氏家主不屑一顾,面对陶项来使时只是言称“只是麾下士族间的正常交流,断无袭取友邻封地之念。”当然所有人都知道这说辞只是搪塞之言罢了,柳氏依旧我行我素的继续动员麾下兵力,向着凤竹郡集结“演训”。其心思昭然若揭,只要正式出阵时速战速决,将两家快速击败,宗家将军自然不会劳师远征隗江,届时柳氏只要上表展示恭顺,宗家大概率捏着鼻子会对既定事实给予认可。迫不得已之下,陶项两家也加强了守备,对与柳氏接壤的地带增兵并抓紧时间整修城防。栖霞项氏的使团前些日子从烟阳领路过北上郡城,当时项氏使臣首领还专程拜访过陶信,为此举行接风宴也邀请了黎珩。项氏使臣也是个妙人,不知是否出于使臣的职业素养,宴席之上甚至连陶信平日各种不着调的爱好也能聊上几句,场面一度烘托的极为和气,根本看不出来数月之前两家还是关系紧张,差点刀戎相见。看样子在柳氏的重压之下,双家短期利益达成一致,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缔结协议。这日,黎珩再次登门,却扑了个空,此时陶信不在府中。“黎珩大人在此稍待,少主中午会回来用膳,看这日头应该快回来了。”陶府的仆从将黎珩引到了一处偏厅落坐。“信公子今日可是有要务?”因为局势紧张的缘故,最近被授予了重任的陶信极少像以往那样出府玩闹了,此时不在府中,黎珩猜测必然是有要紧的公务处理。“今早郡城的运粮队来了,少主很是重视,亲自前去监收入仓,临走前可是吩咐了小的,黎珩大人要是来访,可得好好侍候。”仆役奉上热茶,对着黎珩堆笑道。最近黎珩来的很频繁,这些陶府仆役都清楚黎珩与自家少主关系极好,许是得到了陶信的准许,此时这仆役也不忌讳透露自家主上的行踪了。打发陶府的仆役退下,黎珩盯着窗外的庭院陷入了深思,看来陶信并不像之前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在乎其父的支持。陶信平日看起来再怎么不着调,到底也是陶家嫡长子,隗江士族名门之后,事情的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这次面对饥荒亲自操刀上阵,想必他的压力也不小。黎珩猜测陶家主君并不像传言中那样想废长立幼,要不然也不会先封烟阳给陶信,这次又命其节制南部五领大军。正深思时,黎珩惊奇的发现此时庭院中一个粗壮的身影,背负长刀,看起来有些熟悉,他起身紧走两步赶上去。黎珩疾步而行的动静也引起了那人注意,警惕的将身形转了过来,果然是已经阔别半年的黎牧。“父亲大人,真是许久未见。”两人相对,黎珩语气有些生疏的开口,面对这个自己名义上的父亲,黎珩一向持有一种复杂的情感。因为黎牧的出现,他才从生死危机中获救,又获得了士族的身份,得以在大周落脚,这让他很是感激。但他对黎牧又有一种疏离之感,毕竟他实际上与黎牧并无血缘关系,之前真正相处的时间也不过短短几日而已。“珩儿!不愧是我黎家的种,没给祖宗丢人!我还说明日告假一天去登峰见见你,没想到在这里能与你相见。”黎牧见到黎珩也在此,并未意识到黎珩语气中的疏离感,上来就是一个熊抱,感受着黎珩体内与漠水出征时截然不同的沛然巨力,大笑出声。“父亲,你不是在郡城吗?怎会在信公子府上?”黎牧如此熟络的一番操作,也将黎珩一时而发的疏离感驱散。“我也是领了军令,这才随运粮队护送主家贵女来此,唉,不说了,明天我告假去登峰咱们父子再好好聊。”黎牧解释道,言语间似乎想起来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不等黎珩回话就火急火燎的跑了。呆呆看着黎牧他风风火火的跑走的背影,黎珩忽然低头失笑,对于早年丧父的黎珩来说,这感觉似乎也不坏。 第五十九章 联姻 黎牧离去以后,就在黎珩打算顺着来时方向回到最初那处偏殿时,就见着陶信已经站在门口,正远远向着黎珩这边张望着。“信公子。”黎珩向前急行几步,对着陶信见礼。“刚才看到许久未见的家父身影,一时情急,有些唐突了。”虽然已经和陶信很熟络了,但主人不在时,没有仆役引路的情况下,在其府上随意走动,认真讲起来是有违礼制的。“珩哥儿,你我之间何必在乎这些俗礼,我今天在运粮队伍里见到令尊时亦是很惊讶,来来来,别站着了,咱们进去说话。”陶信对此并不在意,他从来不拘这些俗礼,又怎会将黎珩这点小事放在心里。况且黎珩作为领内新兴的强力士族,陶信来烟阳前就把其背景摸清了,在宫庙中出家修行十年才被长兄收为养子,随即就因平乱来到烟阳,聚少离多,见到亲人有些激动也是人之常情。黎珩当然也知道依陶信性格十有八九不会在意,但大周因为封建制度原因社会风气更重礼制,他身为陶家封臣,该有的态度还是要做出来,以免落人口实,未来成为他人攻讦的把柄。陶信乃郡守府嫡长子,有资本胡闹,而黎珩只不过刚受封一地令尹不足半年,掌握地盘不过烟阳领内一隅,兵不满万,所以他平日里一定时刻提醒自己,小心谨慎,不要表现得格格不入。正当二人要进殿闲谈之时,黎珩久经修炼的五感感受到有人视线定在自己身上,疑惑转头向着视线方向查看,只看到几个陶府下人,并未看到什么可疑之人。摇摇头,觉得自己太过敏感,陶信这位陶家继承人身边有几个高手侍卫也属正常,于是疾行几步跟上陶信。“我今日收到消息,项家使臣终于低头,看来两家盟约快要定下来了,珩哥儿可以早做准备。”进殿后,二人落座,陶信率先开口。“信公子放心,登峰将士已经完成动员,只待郡守大人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出征。”黎珩郑重道,这次他计划带上两千精锐老卒出征,剩余的出兵名额用民壮顶替。领内新编练的两千屯田军时间过短并不顶事,登峰又有很多需要士卒把手的地方,他必须留下一部分兵力守好自己老巢。这次出阵他可是憋着一股劲再立新功,扩大自身封地范围就再好不过了。手中经过战阵的老卒,黎珩有信心绝对不逊于其他各族的精锐私兵,对此他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近来收购的药材除了制造两种药饮以外,其他的全部砸在了这些兵卒身上。“本家给出的结盟条件项家全盘接受了?”黎珩随即好奇道,这次陶谷给出的条件是让项家去岁在安庐所得全部交出来。这吃进肚子的哪里还有吐出来的?项家使团至郡城已有一旬,因为项家使团一直不肯松口,导致两家盟约迟迟未签订,陶信前日还对此忿忿不平。“没有,项家只应下交出柴逆余党,不愿将去岁窃据的安庐数镇交还本家。”陶信重重拍上一旁的茶案,摇头愤慨道。“既然如此,郡守大人为何还同意了?”这个时候不敲竹杠,可是颠覆了黎珩对自己这位主君的印象。“......”陶信沉默不语,一时面色阴晴不定,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在下也是随口一问,此事若是有难以言说的内情,信公子不必为此为难。”黎珩怀疑自己是不是问到了什么陶家隐秘,赶忙表示自己的态度,并不是有意窥探。“我不说你迟早也会知道,告诉你也无妨,项氏愿以嫡女与本家联姻,老头子同意了。”陶信举起茶杯借着饮茶掩饰着自己的窘迫,声若蚊蝇的解释着,若不是黎珩现在耳聪目明,根本听不清陶信在说什么。黎珩恍然,被割去的安庐数镇之前属于叛乱士族所领,平乱功臣之前已经全部完成了分封,现在山阳郡内除了身为郡守的陶谷以外,麾下士族对收回这些地方并没有太多动力。现下的紧要之事是柳氏咄咄逼人,才是威胁山阳诸族的切身利益,形势所迫,两家联合已是势在必行。联姻不过是让这层关系更紧密了,两家结了秦晋之好以后,麾下封臣也能放下各自之间芥蒂专心与柳氏抗衡。“这可是大喜事,在下恭喜信公子,看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喝上郡守府的喜酒了。”黎珩拱手贺喜道。“项氏女可非我意,这些养在深闺的士族贵女还不如我府上嬷嬷,柔柔弱弱的哪能诞下强壮的后嗣。”陶信念叨着,声音虽小,但言语内容颇为惊人。“信公子慎言,郡守大人也是一片苦心。”若是强敌之前,两家还因为一些过往的陈年旧事暗生龃龉,倾覆之危恐怕就在眼前了,为了自己这刚刚步入正轨的封地,黎珩打算好好劝一劝陶信。黎珩能理解陶谷的定下的这门亲事的想法,毕竟这涉及到未来数十年隗江局势,只要陶项两家真的就此休兵罢战一致对外,不出意外可以与柳氏在隗江达成三足鼎立之势。大势之下,陶信的个人意见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况且陶信总是发出如此惊世骇俗之语,估计陶谷也很担心哪天真的多了一个健硕的嬷嬷儿媳,这才借此机会给陶信安排了一门好亲事。“放心,我也就是说说,事情轻重缓急我还是拎得清的。”看陶信这态度,黎珩忽然有些同情即将过门的项氏嫡女了,只希望他们成亲之后,陶信能定下性子。就之前黎珩的观察来看,陶信性子还是较为纯良,若他性格没有那么跳脱,黎珩觉得未来山阳陶家必然会多出一位仁主。此时,一侍女躬身缓步而来,走至陶信身侧,悄声禀报道:“少主,女公子想请黎珩大人到后堂一晤。”“珩哥儿,休再说我,你的福事到了。”陶信听后表情惊诧,忽得指着黎珩拍腿大笑道。 第六十章 对弈 “待见了我妹,你万万不可将我刚才的所言告知她。”陶信和黎珩二人一前一后走在通往陶府后堂的曲廊中,陶信忽然停下转头对着黎珩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看到陶信这般姿态,黎珩不由被勾起了兴趣,没想到平日不着调的陶信也有畏惧之人,于是调侃道:“我可未曾听信公子提起过士族贵女不如府中嬷嬷...”不等黎珩说完,陶信便急急开口将接下来的话打断:“好了好了,知道就行,不用重复了,珩哥儿一会你可千万要管好自己的嘴。”“信公子放心便是。”黎珩微微一笑,对于陶信之妹的兴趣大了几分,他想见识一下,到底是怎样之人,能让跳脱的陶信一反常态。“有什么不能说的?”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陶信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咳嗽了一声,转过身去:“没什么,只是随口闲谈而已。”出现在二人眼前是一位身姿高挑的女子,头上所戴帷帽悬下的轻纱随风飘荡,将她的面容遮挡的模糊不清,但依旧可以隐约看出其五官清秀,此时她站在后堂门外,身后还侍立着两位侍女。女子发出一声轻笑,向二人走来:“大兄不必再遮掩了,你怕是又在人家面前说胡话了吧!”随后转向一旁的黎珩行了一礼:“小女陶霜,见过黎烟阳。”“见过陶姑娘,陶姑娘唤我黎珩便是,信公子为人赤诚直爽,心口如一,我亦是十分敬佩。”黎珩微微一笑,目光扫过陶霜,躬身回礼,出言回护陶信。“小女久闻大人盛名,今日一见,果如传闻一般风采不俗,屋外风大,还请黎珩大人随小女进屋安坐。”陶霜侧身让开道路。二人一番客套,作为此间主人的陶信此时仿佛倒成了一局外人,听到陶霜如此说,一马当先的进了屋中,随后陶霜和黎珩才入了屋内。一进门,仿佛是觉得自己的引路使命已经结束,陶信偷瞄了陶霜一眼,随即抱起桌上摆放的一盛糕点,坐下吃了起来。随后进来的黎珩注意到房内案几上摆放的棋盘,棋盘上黑白两子纵横交错,正是一进行到半途的残局。“陶姑娘可是嗜好棋道?”落座后,黎珩看着面前案几的残局,问道。“只是深闺之中用于自娱之物,平日除了读书下棋却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消遣了,黎珩大人可擅长棋道?”陶霜一个一个捏起棋盘上的棋子,收到棋篓里。“对此只是略懂。”黎珩实话实说,对于围棋来说,他只懂得基础规则,是刚刚入门的水平。“小女闻黎珩大人在去岁安庐群逆起兵祸乱时,先献计助我叔父剿灭四领叛军主力,后又以寡击众,破葵丘城而入,乃是公认的智勇双全之士,今日请大人来后堂,也是想请大人与小女手谈一局。”听到陶霜此言,黎珩一愣,之前他没想到陶霜此次请他来是想对弈一局的。“非刻意折辱大人,只是小女身为士族之女,自小听闻父祖战场破敌故事,只是自己平日养自深闺,无缘得窥沙场征战之气魄,故想与大人对弈中感悟些许。”陶霜见黎珩默然不语,紧接着解释道。“既然是陶姑娘所请,在下自当从命,只是在下棋艺不精,恐难以满足陶姑娘要求。”黎珩应了下来。陶霜也是一个封建礼制的受害者,黎珩心道,虽然无论男女理论上都是启帝后裔,天生具有修行的资质,但因为第一镜淬体境破境开灵时的体质要求,迫使绝大多数士族之女都放弃了修行。“常言道,人世如棋,棋势随心,心重这棋路也重,心淡棋路也淡,黎珩大人不必妄自菲薄。”收拾好了棋盘,黎珩陶霜两人纹枰对坐,各持黑白,黎珩持白先行。黎珩持子沉吟,随后落子在棋盘最中心的天元之位上。虽说黎珩也听闻过“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落子天元等于但自己的棋艺肯定是远不如陶霜的,与其小心翼翼的慢慢挣扎,最后投子认输,不如按照她所说的那样凭着心中感觉来下。“天元...”陶霜轻轻低语着,思虑良久,指尖在黑子上摩擦了一圈,最终将其放置在小目之上。黎珩下一步落子在边位之上,却是不管陶霜如何下法。陶霜见黎珩如此,便在另外一角三三处落棋。两人如此各下各的,仿佛并不是在对弈,而是在配合着拼图一般。很快黑子占去四角,白子将各边占据,不多时就展开了边位相争。“大人棋路凌厉,一往无前,小女佩服。”落下一子,陶霜开口称赞道。“在下确实只是粗通棋艺,这棋子一黑一白,长得都一样,只得将这以棋做卒,将棋盘当做战场来下了。”黎珩窥见一个机会,落子杀入敌后。“棋如人生,大人提出这说法已经超出很多庸人了,不过小女认为,这棋也并不是每一个都一样,关键之处的妙手和他处的凡子地位可不一样。”陶霜左手手执一缕发梢,右手落下一字,轻易的将黎珩的攻势化解。“这棋盘上个个平等,缺了哪一个都不行,没了这个子,妙手也就不是妙手了。”凭着感觉下的黎珩此时竟先手寻得一处,落子形成了一个双打,提去劫子,一眼扫过棋局占据了一丝上风。陶霜眼神一凝,提起精神重整旗鼓要扳回局势,陶信在一旁看着二人的你来我往的落子,不是很在意棋局如何发展,而是饶有性质的观察着二人的表情。黑子到底是提前占据了角位,利于守御,虽然一时失利,但很容易瞅着机会在关键之位落下一子,将大片边角收入囊中,此时棋盘四角全部都被黑子占据,胜负之势依然明朗。黎珩根本没有什么对局经验,能与陶霜在棋盘之上纠缠这么久,已是远远超出了黎珩的预料,他皱眉沉思许久,终于放下手中棋子。 第六十一章 断月梭 “陶霜姑娘棋艺高绝,在下认输了。”黎珩弃子认输。局终,棋盘上黑子多出白子十来目,黎珩不出意外的输了。“盛名之下无虚士,大人棋路凌厉灵动,让人难以琢磨,此局让小女收益颇丰。”陶霜轻笑着道谢。随后她摘下了一直戴在头上的帽帷,露出了一张素净清秀的脸蛋,眼如点漆,鼻挺而立,真是好一个清秀俊丽的佳人。“郡内有好事之徒贪慕家父权势,妄称小女是什么山阳第一美人,小女实在不堪其扰方才带上这面纱图个清静。”“小女观大人棋路亦知大人非那种肤浅之人,之前在大人面前一直未摘下面纱,是小女失礼了。”“不妨事,今日能一睹陶姑娘风采,我也算不虚此行。”在黎珩见陶霜虽然现下年纪尚小,但确实已出落的如传闻中一般明艳动人,要是再长上几年,山阳第一美人的称号倒也不算胡说。“这枚断月梭乃是我幼时家父赐予的防身之物,随我多年却也派不上用场,就作为今日对弈的谢礼赠予大人吧。”陶霜说着取出一枚三寸长短,金属材质的管状小物件向着黎珩递上。“哎!小妹,此物我可问你要了好几次了,你都不给,现在怎么轻易送给珩哥儿了?”陶信看到陶霜手中拿出的断月梭,登时跳了起来。“这如何使得,与陶姑娘对弈不过是举手之劳,哪能夺人所爱。”听到陶信如此说,黎珩也推辞道。陶霜瞥了陶信一样,却是不理会他,举着断月梭对黎珩继续说道:“大人收下便是,柳氏西侵在即,小女在后方也帮不上什么忙,大人在前线可倚此保身,这断月梭虽然威力不大,但胜在击发之时极为隐蔽,就是附灵境高手一时不察也会难以幸免。”见陶霜根本不搭自己的话,陶信自讨无趣的坐下,抱起桌上的糕点盒从中掏出一块就仿佛泄恨一般大口咬下。“陶姑娘高义,既然如此,我就暂且收下,待击退柳氏之后,在下必将亲自登府送还此物。”黎珩略一迟疑,还是将其收下了,要不了多久自己就将出阵,兵凶战危之下多点准备也是好的。他听说过类似的一次性机关暗器,之前也令器械司研究制造过,但其制造技法颇为繁复,所需材料又常常是特定的灵材,在器械司诸多工匠多次尝试失败之下,黎珩才熄了独力制造之心。见黎珩收下谢礼,陶霜微微一笑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黎珩立刻会意了,这是要端茶送客了。“今日天色不早了,在下还要赶回登峰整备兵马,就不继续叨扰贵府了,信公子,陶姑娘,在下告辞。”黎珩起身告辞。......黎珩需要赶回登峰镇府中倒也不是虚言,在与陶霜对弈之时他感到本来已在突破临界点上的修为有所松动,确是要突破至养气境了。快马加鞭的回到府中静室,黎珩坐在静室中间的软垫之上,闭上眼睛冥想调息。他开始感受到体内这数月来吸纳的灵气凝成的真元在四肢百骸中流动,随着时间的推移,黎珩感觉到体内原本如同气流的真元变得越来越粘稠浓郁,仿佛可以随时爆发出来。这时四周灵气突然如同凝固住一般,不再向体内涌入,这让数月来已经习惯了灵气灌体的黎珩感觉到一丝丝不适,他明白这是现下体内所能容纳的灵气已经达到了极限。整个身体都被一股强大的气流包裹着,体内流转的真元仿佛再也压抑不住,开始疯狂地涌动,似乎要冲破他的体表外溢而出。黎珩明白,这是书籍记载中的破镜前兆,自己必须抑制住这股冲动,将其限制在体内。若是仍由灵气凝成的真元破体而出,自己必定会因此修为大损,在这个即将出阵的时段这可是要命的事情。黎珩深吸一口气,鼓起精神,咬紧牙关将心神凝聚在丹田,用尽全力控制住真元,引导真元在体内循环。终于在一阵剧烈的震动中,黎珩感受到最后的那一丝晦涩也消失不见,体内的真元也稳定下来,如同被驯服一般,不再乱窜,身体变得更加强健有力,心脏随着呼吸如同大鼓一般在身体中剧烈跳动。黎珩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如电,炯炯有神,静室中空气都被他破境时强烈波动的真元所影响,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微弱的气场。缓缓站起身来,随意活动两下,黎珩感到身体变得更加轻盈,仿佛身上的重量都消失了一般。黎珩轻轻一笑,心中充满欣喜,他知道,自身在最后关头迈进了新的境界,在即将到来的乱战之中生存概率又增加了一分。养气境顾名思义,这个境界除了身体机能各方面的常规提升以外,最重要的是减少了对外部灵气的依赖,不用再频繁地吸纳外部灵气以维持自身状态,以超高浓度的真元在自身体内蕴养出一口真元之泉。使灵气可以依靠自身恢复,比起完全需要靠着慢慢吸纳外部灵气补充的开灵境,养气境的修行者体力源源不绝,续航能力大大提升,在沙场征战中可以保持更长时间的作战能力。至于下一个境界附灵境,黎珩暂时还没有头绪,他接触过的附灵境只有邢礼一人,当时在宴席上,只告诉了他一个云里雾里的想破境先修心的感悟。他从静室一角取出一本册子,正是当时宴席中邢礼借给自己的修行心得,平乱结束后,黎珩一直没有机会与邢礼碰面,就没有还回去,留在了黎珩手上。翻开扉页,突破境界以后再看这本心得,与自身情况相互印证,不少地方又有了新的感触,不过对于进阶附灵还是没有大的帮助。摇了摇头,黎珩暗笑自己临近大战之前,也受其影响,变得有些急功近利了,自己不过刚刚突破到养气境,不巩固自身境界,竟然就开始想着下一个境界的事。 第六十二章 嘱咐 翌日,黎珩一早就让府中仆役上下洒扫一番,在镇口等待陶牧的登门。登峰各衙都有主官负责,不需要黎珩特意操心,黎牧又一直在郡城任职,难得来一趟,黎珩决定抽出时间来陪他在登峰转一转。“老太爷来了!”前去娄仲厚急匆匆的赶回汇报。远远看到黎牧带了数名亲兵策马向着登峰行来,黎珩催马而出,向着黎牧一行人就迎了上去。“珩儿!”见黎珩亲自出迎,黎牧有些意外,他也知道最近因为柳氏异动,各地士族都很忙碌,他之前已经做好了进镇主动去寻黎珩的准备。“父亲,一路行来舟车劳顿,可随我进府稍作歇息。”“你小子现在是烟阳令了,有了封地就小瞧了为父是不?再怎么说我也是养气境,些许路途根本不碍事。”黎牧大笑回道,拍了拍后背的长刀刀把。“也是,那我带您转转登峰如何?”“好,就让我看看珩儿闯出来的这片基业,我在郡城可都听说了,你被封到登峰之后出的动静可不小啊。”黎牧这话倒是给黎珩提了一个醒,眼下自己在登峰所为都是摆在台面上的,根本瞒不过有心人探查。虽然自己没有做什么逾矩的事,但永远不要高估其他士族同侪的气度,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现在顺风顺水还看不出来,等遇到什么挫折的时候,或许自己做的那些与众不同之事就成了眼红之人攻击的借口,自己应该择机拉几个盟友了。两人骑着马向镇中并行,一路行来遇见的百姓远远见到被人群簇拥的黎家父子俩就纷纷避开。“父亲,我没有什么治理封地的经验,只能凭着感觉来做,好在也没闹出什么大的岔子。”听到黎珩所言,黎牧也沉默了下来,黎家之前只不过是一底层小士族,除了最初的几个家生子以外,再也没有其他能提供给黎珩的帮助,黎珩现在所拥有的可以说完全凭着自己一力闯荡而来的,对此,黎牧也感觉很亏欠黎珩。“看到你能将封地治理的如此欣欣向荣,为父就放心了。”在登峰各衙都转了一圈后,二人便回府衙用膳,席间两口酒下肚,黎牧面色微微泛红。“我奔波了半辈子,寸功未立,黎家家业是在我手中愈发败落,不想临了收了个麒麟儿,竟然在战场之上搏出了一场富贵,重新将黎家这块牌子立了起来。”黎牧眼眶通红的絮叨着。以他养气境的修为,这点酒哪里能醉的倒他,不知是恨自己无用,还是对于黎珩感到亏欠,故借着酒气上冲说出了心中所想。见到黎牧这状态,一时黎珩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平心而论,黎牧待他确实有恩,来到大周之始,他便被黎牧从流匪手中解救,其后又从黎牧这里获得了士族出身。若没有这些,自己很可能已经成了一具枯骨,或者还是在底层挣扎的平头百姓,虽然黎牧对此感觉理所应当,但黎珩作为知道各种内情的人,一直怀着感恩之心。“父亲大人,孩儿作为黎氏后裔,光大家门自是天生使命,战场之上虽然兵凶战危,但为主君而战乃是士族之子的宿命,况且郡守大人也以封地为酬,给予了厚赐。”沉默片刻,黎珩还是决定开导一下黎牧,停箸肃然道。自己初次出阵时确实抱着明哲保身的态度,在葵丘城下面对陶闵的军令他也内心挣扎过,但黎珩知道,当时是一飞冲天最好的机会,自己立下的目标可不是成为一个小小的乡下土豪,如果遇到轻微危险就一遁千里,当一辈子缩头乌龟,还谈何一直出人头地,问鼎最高?“你既然有此心,我也不拦着,昨日我见你在信公子府中,想必与其关系亲近?”“信公子为人赤诚至真,我至登峰以来受其恩惠颇多,故有些往来。”“你已是一地之主,应是心里自有主张,不过为父还要提醒你,信公子虽然为郡守大人嫡子,但性格怪异放纵,远不如其弟淞公子温文尔雅,被各族看好。”黎牧仔细嘱咐道,此时姿态倒是和黎珩对其一贯印象中的粗犷有些不符。“此事孩儿自是省得,父亲尽可放心。”陶信虽然行事怪异,但为人还是不错的,况且自己与其来往频繁乃是众所周知之事,想要划清界限也不现实,黎珩打定主意,为保今后不被清算,今后全力助其登位便是。听到黎珩的保证,黎牧似是稍稍放下心来,又是拿起酒杯喝了两口,然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胸口摸出了一本簿册。“对了,这个你看看。”黎牧将其递了过来。“这个是?”黎珩接过,随意打开一翻,册子尽是些女子的工笔画像,每页还有小字标注。“哎,先是去岁柴氏举兵谋逆,现在柳氏又要西侵,这隗江是越来越乱了,你也不小了,得早点成亲留个后才是,万一出个事,这家业也不至于败落了。”黎牧一脸愁苦。“这册子里都是为父在郡城收集来的各大士族的族中待嫁女子,你看看有没有属意的,为父回去替你上门提亲。”“孩儿年纪尚轻,当以光大家族门楣为重,不急结亲。”黎珩啼笑皆非,没想到自己来到大周还能体验一回长辈催婚。“你早点留个后,比什么都强!咱家现在就你一个独苗了,要是你也没了,这黎家根可就断了!”没想到黎珩此言刺激到了黎牧,他一下急了,跳起身来瞪着黎珩。“对了,你昨日去信公子府上面见了女公子罢?可是对她有什么念想?那女公子乃是郡守大人的掌上明珠,心高气傲,多少人盯着呐!咱家虽然一下跻身望族,但也没多大可能会被她瞧上。”黎牧忽然想到了昨日所见,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父亲大人勿急,这册子我收下便是,待我细细研读,若是其中有属意,自会给父亲大人去信。”黎珩打定主意,这册子自己回头就丢给娄仲厚,当做自己的情报储备,管中窥豹,从这里面应该也能分析出不少郡城的各家士族人际关系。 第六十三章 战前动员 大周开运十三年春,互相仇视多年陶项两家正式握手言和,对外宣布联姻,并交换结盟誓书。两家中对柳投降派都遭到了主君的申斥冷落,其中项家做出的措施最为激烈。项家麾下降柳反陶态度最激烈的大族家主甚至遭到了主家的圈禁,家主之位由家中其余子弟担任,可谓是对外做足了姿态,陶项两家由仇视转为盟友的这番态度急转弯惊掉了不少周边势力的下巴。就在陶项两家联姻消息传出没多久,黎珩就已经收到了来自郡城的进一步的征召令,由陶信为主帅,南部五领大军在靠近凤竹郡的郁林集结,而后进入凤竹郡陶家控制的领地范围。登峰镇向东翻过山便可进入郁林领地界,虽然离陶信所在的烟阳城不远,但考虑到会师后,军队规模变大,可能会拖慢各自的行军速度,误了令谕中指定的时点,黎珩决定不等陶信率军路过登峰镇,即刻向郁林进军。在接到第一次征召令后召开的登峰内部议事中,黎珩计划的原本预案是一接到后续令谕,便直接开拔进军,抢个头名,好在全军集结前结识更多士族领主。但此预案遭到了孟敦、鲍巍几人的劝谏,言称烟阳位于五领腹心之地,不管最终五领集结点位于哪里,都有充裕的筹备时间,黎珩也不便将自己心中的那点盘算说出,所以最终决定依照传统,请奉圣宫修者在出征前举行出征祭旗,以提振全军士气。黎珩任罗诚为临时镇守,在自己出征期间署理登峰大小事务,孟秋为留守军统帅,负责留守军军务。因为即将出征军中缺少将领,其余镇中文官系统的士族,如鲍巍、鲁烽等全部都被抽调至军中,出征期间原本事务在各衙吏员中择优者暂署,就连被禁足在家中的应宏都被黎珩下令放出许以戴罪立功。接到令谕的第二日天还蒙蒙亮之时,早已枕戈以待的登峰军就在校场集结完毕。校场中,此次出阵的两千正兵老卒在各自领队将领的身后站立的笔直,刀枪林立,所组成的军阵散发出肃杀之气,一看就是精锐强军。排在边缘由民夫组成的两千余名凑数所用辅兵也受其感染,一个个努力的维持着队伍的齐整,校场之上一时寂静无声。黎珩穿着华丽的主将战袍在排列整齐的登峰军面前催马而过,登上原木搭建的巨大高台,站在高大的主将大纛下。依照礼制,有军士牵出活猪活羊各一头,在隆隆的战鼓声当中,由军士当场挥刀斩首,将其宰杀,取其头颅放置在祭祀启帝的木案之上,此次出阵将领由黎珩开始,依次上前敬香。上好檀木所制的启帝像前,香火袅袅而起,几千人寂静无声,只有战鼓声和提前请来奉圣宫修者念着绕口的祷文声,整个场面显得神圣肃穆。片刻后,祭祀祷文终于念完,奉圣宫修者取出香炉中的一把香灰,铺于地上,然后从怀中取出龟甲铜钱等物,在香灰之上开始卜算,随着铜钱从龟甲中落下,修者长喝道:“弗损益之,无咎,贞吉。利有攸往,得臣无家。上上大吉之兆!此次出征必胜!”“卦象上上大吉!此次出征必胜!”高台下最前方站着两排士卒将卦象结果高声重复喊道,这是黎珩命人从军中特地挑选出来的大嗓门,用于此次向全军传话。听到修者宣布的卦象,黎珩暗中捏紧的手微微放松下来,虽然在大周历史上,奉圣宫修者在出征前卜筮报出的卦象绝大多数都是吉兆,但他其实也提前做好了卦象不好的预案,不管修者所说卦象如何,传达到全军的只会是上上大吉之象。奉圣宫的修者完成使命,退下高台,黎珩走到高台的前方,这是原本仪式中没有的,但是他看着一张张看向高台的面庞,心中涌现出一股冲动,想上前说一些什么。在场诸人见黎珩走到高台最前,皆是鸦雀无声,等待主将训话。没让在场的众人等多久,数息之后,黎珩便开口:“我知道诸位在家中乃是家中老母的好儿子,妻儿的好丈夫,今日却因为我黎珩的命令出发去异乡与素不相识之人搏命,我黎珩在此谢过!”他双手抱拳,向着台下士卒微微一躬身,然后话锋一转:“但诸位也要知道,此次出征不仅仅是为我黎家而战,也不只是为郡守大人而战,同样也不是为了土地财货而战,这是为了大家今后的幸福生活而战!”“柳氏无道,狼子野心,公然无视柱国将军府禁令,妄启战端,若不将其痛击于郡外,战火蔓延至登峰,乡中父老必定难以幸免,届时去岁兵乱之时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惨状还会在这片刚刚恢复生机的土地上重现!”“为了我们的家园不被侵犯,为了保护我们的亲人的周全,为了我们孩子能在这片土地上安然成长!让我们挺身而出,拿出我们的力量和勇气,向他们宣示我们的信念!”“为胜利而战!待凯旋之时,我与诸位相约在此再次痛饮胜利之酒!勇者无畏,强者必胜!天佑登峰!”黎珩举起盛着登峰本地土烧的酒碗向士卒们示意,一饮而尽后将其掷地砸碎。“勇者无畏!强者必胜!天佑登峰!万胜!万胜!万胜!”台下士卒们学着黎珩的模样,将手中端着的土烧喝尽,砸碎酒碗,呼喊着口号,巨大的欢呼声瞬间传遍了校场。这些士卒来登峰以后不少已经在此落地生根,有了家眷,因此在黎珩一番演讲之下,这些朴素的士卒都被黎珩煽动起了斗志,心中憋着一股劲。其中还有小部分士族原本是地方野祀的信徒,对于修者宣布的卦象不以为意,但此时也被黎珩这番打动人心的演讲触动,在现场气氛感染中变得狂热起来。悠远而凝重的号角声震破了晨空,集合在校场中的军中诸队依序开拔,向东进发。 第六十四章 行军 大规模的军队行军总是比个人的轻装简行要慢得多,在崎岖的山道上行军更是如此。虽然在之前的出征祭旗中全军上下都如同被打了鸡血,但客观的环境是不随人的主观意志转移,登峰东进郁林的山道虽然因为商路发达的原因,道路条件相对较好,但数千人的军队通过时依然极为缓慢。入春之后,气候逐渐多雨,山中地面也泥泞了起来,登峰军的辎重马车经常深陷其中,难以动弹,只能由着士卒们通过人力手提肩扛才得以脱身,如此大大减缓了行军速度。路途中不少山道口都极为狭窄,最极端的地方只容三人并肩同行,山道两旁都是陡峭的山壁,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悬崖,军中将领们只能不停地来回巡视,以防士卒掉队。因为种种原因,故虽然登峰毗邻郁林领,但登峰军依旧花费了整整四天时间,才终于钻出了山林,进入了郁林地界。黎珩骑在马上,优哉游哉的随着大军向前,此时他心情不错,虽然大战当前,但这几日一路行军,他已经碰到了四五波向着烟阳而去的商队,虽然这些商队远远见到登峰军行军时都会绕路而行,但从路上浅而宽的车辙上推断都是些贩粮的行商。走这条道进入烟阳的只会是凤竹郡方向而来的,而之前柳氏就在麾下领地执行了对山阳的封锁,严禁粮食、兵器等战争物资进入山阳范围,根据他的估算,从其他商路进入烟阳范围的商队只会多不会少。看来就算战争氛围愈来愈浓郁,设置了层层阻碍关卡,但丝毫不影响商人们对金钱的追逐,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们就会冒着被吊死的风险贩运违禁品过来。只是不知道等他们将粮食运到目的地时,发现消息灵通的不止他们这寥寥几家又是什么表情。如果不是有组织的刻意散布消息,这个时代信息传播速度是极为缓慢的,等其他运粮而来的商队得到烟阳已经不缺粮的消息也晚了,路上人吃马嚼和运输途中的损耗哪样不要钱?之前黎珩与陶信的几次密谈中,已经敲定了详细计划,只要大量粮食涌入烟阳,作为市面上最大的买家城守府就停止购粮,让外来的粮食自然充斥市面。就算这些商家们联手惜售,强行控制住粮价也无妨。站在风口起飞的猪总是要落地的,烟阳全领上下人口也不到十几万人,大量穷苦百姓又有粥厂的免费赈济兜底,靠着剩余的这点人口可消化不了多少粮食。等源源不断不明内情的粮商所带来粮食涌入之下,这种联手控价的情形可维持不了太久。况且黎珩也安排了后手,各家商队情形不同,总会有那么几家商队的东家资金紧张,到时就成了突破口,只要登峰方面扮做外地粮商出面,强行降价售粮。再让娄仲厚手下新组织的耳目在烟阳散布些粮价暴跌的消息,两相叠加之下,粮商之间的恐慌性抛售就在眼前了。如果真有铁头娃愿意将运来的粮食再带回去,黎珩也不拦着,一来一回的损耗,新米变陈米的价差,足以让一个小有资产的粮行血本无归。黎珩任罗诚为临时镇守时已经私下交代过,要抓紧时间多修筑几所储粮仓,等粮价暴跌,不要运费白白送上门的平价粮食充斥市面时,便大量购入。金银只有流动起来才有价值,登峰耕地面积少,只靠从地中刨食可养活不了太多人口,今后需要用粮的地方还多。做事留一线,只要到时候登峰府衙以救世主姿态出现,将粮商互相践踏抛售而出的粮食承接住,这些商贩只会觉得自己时运不济,怪不得他人。况且能在暴跌之时依照原本的市价卖掉,也亏不了多少,权当是白跑一趟,至少不会因此破家。黎珩留着这些各郡的商人还有大用,如果任由粮价自由落体,一次收割完是爽了,但容易坏了名声,远不如细水长流来的稳妥。“大老爷,前方来信。”就在黎珩畅想工贸立镇的美好未来之时,一旁近侍赶过来,恭敬递上了一封信笺。黎珩接过展开一看,眉头不由皱了起来。陶信作为山阳南部联军的主帅,选择将烟阳城军队交予副将带领,自己只带了数十亲卫抄小道而行,昨日已经先黎珩一步到达郁林领的集结点,这信笺里也是陶信命人传来的最新消息。两家联盟的消息,如同丢进水面的石子一般,一圈一圈的扩散开来,引发出一系列连锁反应。结盟并没有吓阻住清平柳氏的扩张野心,许是看到两家中投降派被打压,柳氏一接到消息便给出了最剧烈的回应。原本在凤竹郡东北部集结“演训”的大军撕下伪装,露出獠牙,分三路挥师进军,其中两路西进冲进了陶氏控制下的宁陵、枫山二领,剩余的一路南下向着项氏控制的南部领地而去。看来近来因领内不稳而露出颓势的陶氏,被当做了软柿子,成了柳氏侵攻的第一目标。“传令全军,加速前进,明日正午前,必须抵达预定地点。”黎珩转头向身侧的传令兵吩咐道。待传令兵匆匆传达黎珩的将令而去之后,黎珩回忆着之前看过的隗江舆图,郁林与枫山接壤,这次五领联军的支援对象大概率就是枫山了。之前黎珩收到的军报中提到过,除了南部五领因为需要稳定领内以外,其余的山阳各领皆已按照郡中令谕出兵在与柳氏控制范围接壤的地域重点布防。在郡守陶谷的授意下,山阳各地的强力大族在刚刚过去南部动乱中,并没有捞到多少好处,限制地方大族在往年里倒也是正常操作,过上个十来年后不会有人在意。但这次柳氏的侵攻来得太过突然,距离那次封赏才过去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难保各领士族中不会有人心存怨气,出工不出力,黎珩一脸担忧望着东方,他现在只盼着已经抵达第一线的山阳诸领各军能抵挡住柳氏的攻势。 第六十五章 营地 郁林城东北方向的一片草原上,人声鼎沸,这里便是五领联军的临时集结地,郁林本地的士族已经提前开辟出来了一座简易营寨。虽说这里只是一座匆促建成的临时营寨,但营寨外围也修筑了一道道坚固的木栅栏和壕沟,不时有穿着华丽甲衣的士族将领带着小队军士巡逻走过。五领各家军队的旗帜在营寨上空高高飘扬,整个营寨被划分为数个区域,每个区域都属于不同的主将带领的军队。黎珩率军抵达集结点后,就让诸将自行组织在划给登峰军的区域扎营,而自己向着位于营寨正中央的中军大营匆匆而去。在营寨中一路行来,黎珩不断观察其余各部的士卒,心中的担忧又沉重了几分,目光所及之处,绝大部分士卒不光看起来营养不良,态度也是肉眼可见的散漫,其中不少言行之中毫无军伍之气,数旬前应当还是平民百姓。相比自己所看到的其他士族率领来的军队,自己带来的这一半民夫一半老卒的混编队伍简直可以说是精锐中的精锐。南部诸领之前可是被祸害的不轻,新封来的士族还没有休养生息多久就碰上再次征召,拿这等军队上阵与柳氏精锐对阵怕也只能敲敲边鼓了,黎珩推测陶谷估计对五领联军不抱太多希望,才让陶信领兵作为历练。黎珩刚刚走到帅帐之外,就听到了帅帐里面的吵闹之声。“你会后悔的!”随着一声怒吼,一名华服老者一脸愠怒之色掀帘而出,出来只是瞥了一眼黎珩,便扬长而去。此时帅帐中,陶信一身戎装端坐于高座之上,面色沉静,目光炯炯,却看不出喜怒。“陶帅,登峰全军应召而来。”黎珩抱拳拱手。见到黎珩,陶信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示意他坐下。“你来的正是时候,要不然俞纪这老匹夫得翻天了。”“不知此人如何触怒陶帅了?”俞纪其人,黎珩也有所耳闻,去岁封赏中在郁林捞了一处大镇作为封地,眼下在郁林也算是强力士族之一。“这老匹夫打着枫山领需要尽快支援的旗号,不愿等待全军集结,私自勾连了几个郁林本地的士族,想自成一军提前进入凤竹,我看分明就是想让我难堪。”听到此言,黎珩恍然,陶信现在是五领联军统帅,全军上下系于一身,俞纪这种结伙单干行为,分明是不服陶信作为统帅写在脸上了,让不明内情的外人看,只会觉得陶信统军能力有问题。只不过俞纪为何要如此做,黎珩想不通,陶信再如何年轻,那也是主家的嫡长子,未来的山阳之君,得罪他可没什么好处。“郁林东接枫山,俞纪或许也只是想要御敌于郡外,避免战火烧至自己封地,方才一时情急出言无状。”黎珩猜测道,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其他理由了。“哼,不过是小淞儿的舅父,也敢在我面前拿大,若不是看在强敌当前,需要齐心戮力,我非要取了这老匹夫的首级祭旗不可。”陶信低声说道,言语中可以听出他已经竭力在压抑怒火。“陶帅,慎言!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万万不可妄动杀念,陶帅初次领军,行事还需省慎,想必郡守大人也都会看在眼里的。”黎珩听到陶信如此说,也是一惊,俞纪既然是陶信那位同父异母兄弟陶淞的母族中人,那么如此做便不奇怪了,若陶信真的凭一时血勇用主帅身份斩了俞纪,那可就真捅了马蜂窝了。谁也不会愿意侍奉一个滥杀之君,如果陶信真的只是因为言语顶撞就将其杀了,等于将在陶家继承人之争中保持中立的各地山阳士族推向陶淞一方。对于己方士族痛下杀手在大周历史上都是少见之事,况且陶信目前只是嫡长子,并不是真的陶家主事人,若真的如此做,陶谷也不会姑息。“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这老匹夫分明是欺我年少,若是不施雷霆手段,怕是难以立威,后患颇多。”陶信对于俞纪之前的不恭耿耿于怀。“陶帅不必为此忧虑,俞纪不过一妄自尊大之徒,此次想必也是受他人怂恿,陶帅万万不可中其激将法,咱们只要等大军离了郁林以后,找个时机以其不遵军令为由,解除领兵之权,收编部属便是,陶帅乃本次五领联军主帅,掌一军大权,恶战当前,军令如山之下,谁人敢说不?”在黎珩看来陶信的担忧实属有些多余了,作为主帅立威确实重要,但眼下这事可危及不到他的主帅权威,主帅的权威是靠着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带来的,而不是靠滥杀就能杀出来的。在郁林之时,尚且怕俞纪联合本地士族一同闹将起来,耽误了大军开拔,但等到了前线,在柳氏的外部压力之下,可就由不得他了,随便找个由头便可将其拿下,其余人也难以为其帮腔,还不是任由陶信拿捏?“也只得这样了,珩哥儿,你见到这营寨中的兵员情况了吧?”听了黎珩所说之策后,陶信也稍稍放下忿忿不平之心,也不管是在军伍之中,对黎珩语气不免亲近了几分。“确实堪忧,五领先有兵祸,后现粮荒,百姓未曾休养生息,强行征召难堪大用。”“所以我想请珩哥儿出手,调配一批药液,不需要多少足够五千人所用即可。”陶信语出惊人。“这...陶帅也应当知道药液珍贵,平日里我月余才不过调配几十份,现在一下子要五千人份委实有些太过多了。”黎珩推辞道,弄个几份几十份还好,一下子要五千人份这是打算要把他榨干。“珩哥儿不必藏着掖着了,我都知道的,你手下那帮军士没少饮用吧?短短几个月功夫,珩哥儿你手下就练出了一支精兵,除了珩哥儿你练兵之法颇为独特以外,你手中应当还有扶摇、青云二药以外,可供普通军士所用的药液。”“军中药材任珩哥儿取用,若是不够,我再令人去采买,必不会让珩哥儿白费功夫,此战不管结果如何,都可居头功,我亲自向老头子给你请功。”陶信开出价码。黎珩暗叹到底还是藏不住,陶信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只得起身拱手:“陶帅既然已经下令,在下只得勉力一试,只是这配方需要一味珍贵药材作为原料,在下手中也没有多少存货。” 第六十六章 试探 直到黎珩回到自己帐内,脸色才阴沉了下来。陶信之前所说的让他位居本次头功之言,黎珩回来之前就已经明确拒绝了,调配药液这种事可不能服众,若战后强行位居头功,平白树敌罢了。他明白,这极有可能是远在郡城中的那位主君授意的一次试探,黎珩与陶信初见到现在虽只有短短三四个月,但对其性格也有所了解,这不像他会主动提出的要求。自家麾下的士族强大起来自然是好的,但条件是不能威胁到主家,如何掌握这个平衡就很考验个人的水平了,在黎珩的观察中,陶谷就属于比较忌讳麾下士族做大的类型。去岁平乱时自己麾下的士卒就引起了他人窥探,多次有同领的士族上门观摩,此时自己率领的老卒军容更胜往昔,自然难以瞒过有心之人,黎珩也想清楚了,不如借这次机会,散出去点半真半假的消息。既然这些药饮如此奇效的哪能不用珍惜的灵材?黎珩提出所需的主药药材自然是自己初出茅庐时曾经在山中获得的那株不知名的药草,其中蕴含的药力是他来到大周这么久以来见过最为磅礴的,黎珩后来翻阅了很多药谱,但都未见记载。他入主登峰后,也曾依照记忆画出图样,派人去依图寻觅,但最终获得的都是长相相似的杂草,几乎提取不出来什么药力。而今遇见陶信大包大揽,自然要好好割上一刀,将调配药饮所需夸大,否则今后类似的事情必然是源源不绝的。那不知名药草自己这么久了也未寻出第二株,想来存世也是极少,自己以此作为借口也可安陶谷之心。就算真的被他们寻来了,只要控制住输入的药力,这五千份真正落到实处,能供一千刚刚征召的士卒达到一般精锐的体质水平就不错了。后续数日,黎珩打着奉命制药的名头,将自己关在帐篷里,实际上他每日在帐中不是看书就是修行,发觉有旁人靠近就摆出一副努力调配的模样,不时还派亲兵手持令牌,到辎重营取药,一来二去就将营寨中的药材卷走了大半。黎珩已经改变了出发时的想法,期间几次小型士族宴会的邀约都被他以制药繁忙的理由委婉推辞,后面日子还长,与其去结交本来就不熟的士族,不如趁着这个时间多薅一些辎重里的药材才是正事。六日光景一晃而过,五领中距离最远的承和领诸士族也已有人率军抵达。至今陶信那边都没有消息传来,想来是没有寻获到黎珩所说调配药饮所需的主药灵材,黎珩觉得是时候了,终于让人抬着这几日来的“成果”前去求见陶信。主帅大帐之外,近侍进去一通禀,陶信便大笑着主动走出帅帐。“陶帅,因为手中缺乏足够的主药,实在难以凑够五千之数,这一千余瓶已是掏空我剩下那点存货了。”黎珩一拱手,随后指了指着身后的三口大木箱。“珩哥儿,未寻到合用的主药实非你之过,这几日功夫我派人穷搜郁林也未曾得见,不如说眼下能有这数目药饮对我而言已是意外之喜了,来人!”听到黎珩所言,陶信脸上闪过极为复杂的表情,如释重负之中又夹杂着一丝失望,随后又摆出一副惊喜的姿态,唤来了侍立一旁近侍。“将这些都收起来,千万不要给碰坏了,另外给烟阳城传信,从府库取银万两送至登峰黎令尹府上。“遵命。”近侍们配合着将装着药液的木箱小心翼翼的抬走入库。“那药材定然是世间难寻的珍贵灵材,区区阿堵物自然是难以表珩哥儿献药之功,等了结此战,我去求老头子另外封赏珩哥儿。”陶信转头笑呵呵的夸赞道。“陶帅不必如此,现今强敌在侧,在下出力也是应该的。”黎珩对此并不居功,不如说他已经收获的够多了,这千余瓶药液中,黎珩只用了从药材中提取出药力中的一小半,剩余的大部分药力自然都被他笑纳了,当做了自身储备。“有功不赏,有劳不录,珩哥儿让我今后如何自处?推辞之言切莫再提。”陶信笑吟吟劝解着。“既然如此,我便生受了,陶帅,药液今已送到,若是无其他差遣,在下就告退了。”黎珩不可置否,对此话题不想再多做纠缠。“珩哥儿你自去忙吧,今日侦骑回报承和领的诸士族已经进了郁林范围,明日大军就正式拔营入凤竹。”陶信叮嘱道。......陶信目视着黎珩离去的背影半饷,随后面色一变,冷着脸进了帅帐。“如此,你可满意了?”“少主,这话小的可当不得,郡守大人派我来也是为您查漏补遗,烟阳令这一手神乎其技的医术来的蹊跷,之前我与陶禧大人通过书信,并未听说漠水奉圣宫有类似的药饮。”帅帐中阴暗一角正恭敬侍立着一矮小男子,影影绰绰看不清面庞。“以前没有,今后就不许有了?许是珩哥儿天纵奇才,近些年才自行研制而出的,他尤嗜药石之术,我曾多次见他外出之时也随身携带药谱医书,闲时就取出翻看。”“少主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但是郡守大人也交代过小的,这关系到本家命脉,务必要摸清具体情况,只可惜这药饮材料太过罕见,难以在军中推广,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矮小男子低头垂目,似是感到十分可惜。“珩哥儿为人机敏,与我更是志趣相投,经此一事,怕是会暗生隔阂。”陶信并未搭腔,只是面有忧色。“少主可安心,我观烟阳令懂进退知方寸,雅量非常,过了今日,必不会为此耿耿于怀。”矮小男子低眉顺目回道。“哼,最好和你说的一样。”陶信不再理会此人,拿起桌案上一封军报看了起来。那矮小男子继续侍立在帅帐一角,默不作声,仿佛不存在一般。 第六十七章 枫山城下 至承和诸军抵达后,营寨中驻扎的军队人数就超过了六万人,虽然这里面大部分都是些刚刚受到征召没多久的民夫,实际战兵不过两万余人,但已显得声势浩大,第一波启程的队伍出发近两个时辰时,落在最后面的队伍才刚刚拔营。他麾下的登峰军因为军容齐整,一看就是沙场精锐,故被陶信委任为开路前锋之一,此时他队伍前方远远吊着一支柳氏的斥候小队,五领大军太过声势浩荡,行军路线根本隐瞒不了,没少招惹柳氏的斥候小队抵近侦察。正在外围侦查五领联军的那群斥候中的一名斥候仗着马力抵近登峰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待其调转马头离去之时,黎珩抓住机会张弓引箭,随着弓弦的颤动声,斥候应声落马,其余几名斥候见此也是不敢再靠近,各鸟兽散。这已经是这两日一路行来黎珩部遭遇的第四波斥候了,向枫山领一路行来,黎珩所见的不是逃避兵乱的百姓,便是被焚烧劫掠一空的村镇。自从柳氏略地枫山以来,五领联军就再未收到枫山城中的消息,也不知道城中目前是什么情况。不过目前联军中所有人都对枫山城的守御充满信心,自从柳氏展现出不安分的姿态以来,家中就抽调郡中兵力对枫山城派驻了重兵防守,并在城内大举增筑防御设施,此时两家接战不过荀日,柳氏麾下兵力虽众,但又不会飞,短时间根本不可能破城。......此时枫山城外,确实如黎珩他们所想一般,柳氏侵入枫山地界的十数万西侵大军虽然把枫山城包围的水泄不通,但却被其牢牢挡住,不得寸进。“你之前信誓旦旦宣称已经联系好的内应呢?我军劳师远征至此,难道就是为了在枫山城下喝风的吗!”帅帐之中,这一路大军统帅尚朗正愤怒至极,他面前一矮壮马脸将领低头单膝跪地。矮壮将领一动不敢动,只能讷讷而言:“末将听闻枫山城中主事的楼家...因嗣子继承问题受到主家责难,楼家子弟颇有怨言,末将之前便许以重金...与那楼家商定,一旦我军抵达城下,楼家便大开城门,迎大军入城...将...将来援的山阳诸军一网打尽。”“那我军兵围枫山以来已有五日,每日在城下损兵折将,这楼家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尚朗逼问道。“这...”矮壮将领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尚朗。“说啊!”见眼前跪地的将领不语,尚朗怒极,也不管此时是在帐中诸将的众目睽睽之下,一把将手中酒杯砸到这名将领身上,杯中酒水喷溅出来,洒了那矮壮将领一脸。“末将死罪死罪!今夜末将愿率部属亲自到城下喊门,请尚帅准许!”矮壮将领被尚朗气势所慑,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如此最好,下去召集军士吧,若是再叫不开门,你知道后果的。”尚朗眉头紧皱,语气中满是不耐。矮壮将领垂目应诺,转头狼狈出帐。“尚帅息怒,如今我军势大,就算没有城中内应帮助,拿下枫山不过就是多费一些功夫,何至于此。”帐中一将领出列劝解道。“你在质疑本帅的决定?你们凤竹郡士族倒是团结的很。”尚朗眉头一挑,目光定定的盯着出列的这名将领,语气玩味。“末将不敢,只是...只是...”被尚朗盯着,这将领身子微微颤抖,不知说什么好。“行了,退下吧,枫山一日不下,我军就一日在此动弹不得,出发时主公已向我再三交代,时间紧迫,必须赶在五月前突入山阳郡,现下怎可被这小小的枫山城所阻?”“你们都听好了,在实现主公一统隗江的宏愿之前,不管是面前枫山城的守军,还是你们其中的某位,谁挡在我面前,我便斩了谁!”尚朗拔出佩剑,挥剑斩下一块桌角,目光扫过帐中诸将,大声宣告。.......枫山城,此时戒备森严,矮壮将领率领着部属不敢太过靠近,距城百余丈,在守兵弓箭射程之外便停下脚步。“请楼家主出来答话!”矮壮将领大喊道,随后身后跟着的部属将其喊话的内容又重复一遍。城中一阵骚动,不过盏茶功夫,城头一人回到:“楼某在此,不知足下有何见教?”“楼家主,前些时日应下之事还作数否?大军至枫山已有数日,楼家主缘何言而无信?”“我与足下分属两家,谈何约定?”城头上那人云淡风轻,似是从未答应过什么事。“你!当日你可是收了我重礼,承诺大军一到便开城请降,弃暗投明的!不想楼家主竟然是一背信弃义之小人。”矮壮将领见楼家主根本不认之前自己与其的约定,一时气急,主动自曝二人约定的内容。“哼,和尔等奸佞之辈何须谈论信义,至于你送上所谓的重礼,我已尽数献于陶公,尔等就在这枫山城下吃灰吧。”城头门楼上传来一声长笑。“楼鸿!今日我与你不死不休!全军上下随我攻城,取楼贼之首者赏银千两!”矮壮将领双目赤红,他瞥了身后营寨高台上观望的尚朗一眼,明白自己现在已经毫无退路了,只得硬着头皮指挥部属强行登城。“咚咚咚...”隆隆战鼓声响起,尚朗见前方开始冲锋,也命令各军跟上。柳氏为此次攻伐准备时间很久,攻城器械皆已早早备好,众士卒们推动着沉重的披甲冲车向前,后方发石车也开始发威,将一个个人头大小的飞石向枫山城方向射出。尚朗看着开始攻城的己方大军,面色铁青,他虽然听不太清前方两人之前的一问一答,但是也明白本家这是中计了。陶家怕是早就知道了他们对于隗江其他土地的野心,这楼鸿就是一枚引诱自己主公主动出手的棋子。这蠢物一点都没有看出来楼家是假意合作!竟然还信誓旦旦的回来表功!看着先行冲上去的矮壮将领被城头落下的巨石砸倒在地,尚朗恨不得将其拖回碎尸万段。 第六十八章 军议 就在枫山城下两方鏖战正酣之时,来援的五领联军中军大帐中一场关系着联军未来行动的军议正在召开。一个现实问题摆在了五领士族面前,枫山城眼下被围得水泄不通,联军该如何解枫山之围?与柳氏大营中的一言堂氛围不同,此时五领联军的中军大帐中,各族对此问题产生了分歧,各方剑拔弩张,充满了火药味。“枫山城就在眼前,我军只要从外围发动冲锋,到时内外夹击之下,可解枫山之围。”“我军这一路行来,行踪根本没办法隐瞒,对方怎会不防?只怕对方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我军一头扎进去了!”“那你待如何?就坐视枫山城陷落不成?我们这些人到此可不是为了结伴踏青来的!”“你这是怯战!真乃士族之耻,我羞与尔等为伍!”“荒谬之极,我看你已与柳氏暗通款曲,欲陷我军于险境!”陶家之前分化五领士族的策略确实很管用,不少士族因为封地冲突问题,互相看不过眼,此时不少人借机发作起来,质疑对方的动机。只是这个分化政策成果展现出来的时机不太对,大帐之中,士族成员们的发言从如何解枫山之围的意见不合,逐渐演变到相互间的人身攻击,只差一点就要上演全武行。陶信坐在主帅之位上看着吵闹的大帐一言不发,面色不虞。坐在下首的黎珩偷眼望了陶信一眼,也是有些同情。此时大帐中能在军议中列席的人员,都是五领中有头有脸的大士族,要不然也是因在各地素有名望,而被参战小族众推而出的代表人物,这些人虽然面上都尊奉陶信为主帅,但基本都是看在他陶家嫡长子身份的面子,对其本人谈不上什么尊敬。“诸位讲的都有道理,但在下有一言,请诸位静听。”眼见陶信即将发作,黎珩心中暗叹,只得站出来打圆场,如果仍由这些政斗能力大于军略能力的家伙这样下去,怕是还没有接敌,这五领联军就得先分崩离析。陶信身为主帅但在军中谈不上有多大的威望,如果只是针对其中一人两人众人还会买账,要是一冲动起来责罚在场参与争议的所有人,这五领联军怕不得当场离心离德,难以收场。经过黎珩特意用修为加持过的喊话声登时盖过场内声浪,大帐内一静。“不知这位烟阳之幼鹿有何高见?”之前争吵的其中一人出言嘲讽道。自从黎珩逐渐向陶信靠拢以后,黎珩头上就被好事者冠上了一个烟阳幼鹿的名号,暗讽黎珩嗜药如命,生性懦弱,明明身为烟阳令,却主动向占了烟阳城的陶信靠拢。黎珩对这种挑拨之言向来是不在意的,幼鹿这个名号总比什么玉面小白龙之类的强,他与陶信关系融洽,被此类小人之言一激便与陶信决裂可不是智者所为,陶信再怎么样也是陶家嫡长子,未来山阳的话事人,与他为难是给自己找不痛快。“郡守大人之前已在枫山领增筑城防,且部署了充足的兵力,若是如此枫山城都守不住,我等就算拼着伤亡勉强进城也于时局无益。”“柳氏为在柱国将军府的问责时脱罪,必然谋求速胜,如今我军在外,周边皆是柳氏耳目,一举一动皆备其掌握,军中士卒更是比不了柳氏精锐,形势危急,为了避免大军一战尽没,我有三策请陶帅采纳。”黎珩向着陶信一抱拳。“第一策是加派侦骑,自古沙场征伐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必须将周边柳氏侦骑耳目全部驱离,才可放开手脚施为。”“这第二策乃筑硬寨,敌众我寡,我军士卒又疏于训练,贸然正面对敌恐难取胜,故柳氏为速胜必不会坐视我军在此结寨,届时我们依寨而战,可挫柳氏锐气。”“最后一策,就是清理周围敌军耳目后,择小股精锐,袭扰其粮道,柳氏十数万大军汹汹而来,是我军的数倍之多,靠着凤竹郡本地产出可供养不了如此之多的大军,粮草消耗必然依靠外运,只要我军劫其粮道,敌军必然不战自退。”黎珩手指在中间桌案上舆图中的敌军大营上画了一个圈,作势一掌拍下。“就这么办了!黎令尹所言深得我心。”陶信很给面子,当即拍板。两人一唱一和,军议若是就此结束倒也是和和睦睦,但场内有人可不这么想。“胡闹,若是枫山城在此期间陷落,黎令尹可担待得起?”俞纪挺步而出。“大胆,本帅刚才的决定你没有听到吗?”陶信终于忍不住了,俞纪三番两次挑衅自己的主帅权威,根本未把自己放在眼里。“陶帅,俞家主也是为了本家筹划,这军议上大家不都是畅所欲言,谁能保证黎令尹所言计策没有缺漏之处呢?”和俞纪私交不错的几个士族代表帮腔起来。俞纪见不是自己孤身作战,身子挺得更直了,仿佛自己揭露出了黎珩掩盖的真相。“那不知俞家主有何办法可解枫山之围?”黎珩见此情况,本来坐下的身子又站了起来,对陶信一拱手,随即说道。黎珩并没有接俞纪他的话茬,众人吵了这么久也没个结果,自己不得已才出来献策,可担不起这个大帽子。“我军若和枫山城中守军合兵一处,并不逊于来袭的柳氏军多少,只要拼死一战,敌军自然知难而退。”俞纪信誓旦旦的说道。“不知俞家主此次带来多少士卒?其中实际可战之兵几何?”黎珩嗤笑道,面对俞纪这位草包他是实在忍不住了,这人怕不会是隗江外势力派来的卧底吧,如今摆明了只能徐徐图之,就算能与柳氏西侵军拼个两败俱伤,对于山阳诸族也无益,以最少消耗拖住柳氏军队才是正理。“这...我此次依令动员部属三千,其中可战老卒不足一千。”俞纪越说语调越低,似乎意识到五领联军这六万大军实际上水分有多大。“如此兵员素质可堪一战否?若我军在枫山城下一战而没,山阳南部五领则任柳氏驰骋,不知道俞家主你可担待得起?”黎珩将俞纪之前所说的那句话还给了他。“哎呀,俞家主看来也是关心则乱。俞家主,我看黎令尹之前所言极是,陶帅都拍板了,你也就少说两句吧。”眼见俞纪落了下风,刚才帮腔的几人再次出来打圆场。俞纪讷讷不言,看来也是被问住了,不知如何继续开口。“俞家主,不知我这解释你可清楚了?”黎珩心中一定,此次三言两语就打灭了俞纪的嚣张气焰,如果他还继续跳出来,那么就到了以蔑视主帅,混乱军心为由拿下他的时机了。 第六十九章 破城之计 最后俞纪还是没有再继续反驳黎珩,只是无声的张了张嘴,最终缄口不语的垂头坐下。见俞纪如此作态,已是认输,黎珩暗叹可惜,这老匹夫倒是识得形势,不再无理取闹,自己也不能借题发挥助陶信在此一鼓作气直接将其拿下。“既然诸位皆无意见,就依策执行吧,你们下去后各自抽调本部弓马娴熟的精锐,充入斥候营。”陶信扫视帐中诸人,原本靠坐的身子坐直微微前倾。“陶帅,这出些精锐倒是简单,我等挤一挤还是能拿出些家底的,只是我等封地前些日子兵乱中就损失不小,眼下军中可没有多少良马,这斥候马匹怕是不能配备齐全。”帐中诸将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出列开始吐苦水。“这个无妨,你等只要尽快将精锐抽调到位即可,这些军士所需的马匹我来解决。”打压了俞纪气焰后,陶信眼下神清气爽,也就不计较这么多了。“陶帅英明!我等这就去营中抽调精锐老卒。”听到陶信愿意包揽所需马匹,场内诸人集体高呼。黎珩看着主座上受到诸人吹捧,而变得志得意满的陶信,咧了咧嘴。陶信之前刚收到动员消息时,就大手笔的从马商处购下了不少良马,此时陶信麾下嫡系部属的军马占比可是五领各族军中最高的,这营帐里的老滑头们怕是早就对这批军马动了心思。等两军真的打起来,混乱之下,这军马所属可就说不清了,只要这些斥候在此战不倒霉战死,到时候这些斥候的战马也就随主人一同归了这帮滑头。......古语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柳氏侵入枫山的军队虽然军力超出枫山守军不少,却选择了一条最为艰难的道路。枫山城下,已成了一座血肉磨盘,枫山城守军依靠前期增筑的防御设施与柳氏军打的有来有回,将其牢牢挡在城下。枫山城拥有一条五丈宽,两长余深的护城河,虽然目前不是汛期,但枫山领地域水系发达,护城河中的河水也是不缺的,足以承担起抵挡外敌入侵的职能。过了护城河,靠近枫山城城墙的一侧还有一堵高五尺的矮墙,此墙唤作羊马墙,顾名思义,是用来保护战乱时,那些入城避难乡民的牲畜,冬季护城河结冰时也可以作为第一线的防御工事。来袭的柳氏军抵临城下时便被其所阻,进退不能,羊马墙内的守军手持长达丈余的长矛,将入口守得水泼不进,直到柳氏麾下的数名士族将领奋力拼杀,才破开几个口子。但跟在其后的军卒们跟着将领从狭小的入口冲进去后,才发现这只是刚刚开始,羊马墙与城墙之间的距离不过十来步,柳家庞大的军力优势在面积狭小的城下根本施展不开,被城墙上落下的巨石和箭矢给杀得人仰马翻。枫山城墙上,到处是发石车发出飞石留下的斑驳痕迹,而城墙下,则到处是趴伏在地的柳家将士尸体和血液,原本清澈见底的护城河水也被鲜血给染红。攻城的柳氏军终于忍受不了伤亡,余下的军卒哭喊着向来时的方向溃散,柳氏军的又一波攻势再次被枫山守军挫败。远处中军高台上观战的尚朗盯着溃散的己方士卒,沉默着转身回了帅帐。柳氏中军大帐中,尚朗坐在主帅之位上,两侧将领默然而坐,皆是不发一语。在场诸人知道这场战争已经陷入僵局,如果不能尽快攻破枫山城,五月前攻入山阳郡根本没有可能。“事已至此,你们...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尚朗面色铁青,嘶声道。“尚帅,此次攻城给出的时间太过紧迫,我军未在城外筑起距堙,如此下去,我们就算拼着军卒伤亡将枫山拿下,也没有余力更进一步了。”其中一将领鼓起勇气起身,颤巍巍的禀告。所谓距堙,就是攻城方在城外积土成丘,占据高处,弓兵可在此居高临下俯射城中,也可在此观察城墙守备薄弱之处,乃攻城必备之法,只是此法费时颇多,非一两月功夫不能建成。“你说的我自然知晓,但主公可是令我军五月前突入山阳,若是在枫山盘桓过久,还能给我们留下多少时间?”见帐内诸人再次沉默不语,尚朗怒气上涌:“难道山阳这些鼠辈一日不从枫山城这个龟壳里不出来,我们就一日守在城下不成?!”“尚帅,如果是引山阳军从枫山城里出来,我有一个想法。”位列诸将最后的一个青年将领站起身,行了一礼。这人尚朗认得,是凤竹郡本地江家子弟,名叫江煌。见终于有人出列献策,尚朗大喜过望:“你有何计策,速速道来。”“我听闻山阳部分地区前些时日闹粮荒,粮价飞涨,山阳郡内有地方粮价高出往年市价的十数倍,引得我们凤竹不少商贩都闻风而动,不顾禁令私下向其贩运粮食。”江煌看起来胸有成竹,讲起了之前听闻的山阳粮荒之事。“那又如何?和引山阳军出城又有什么关系?”尚朗深深皱着眉头,不明这两者之间有何关系。“既然粮价飞涨,想必枫山城中山阳军也会受其影响,不会携带太多粮秣,不知此时城中粮秣够他们吃多久?山阳军应当也盼着援军来解枫山之围。”江煌不慌不忙,一言点出了目前枫山城内的弱点。“你的意思是我们来当这援军?”尚朗恍然,激动地紧紧握起拳头,他感觉这计策可行。“尚帅英明,既然枫山守军盼着援军解围,我们就分出一军打着山阳旗号,扮做来援枫山的山阳援军,陪着他们演上一场戏,等山阳援军一到与我军混战,枫山城里的守军想来也不会坐视大好机会溜走,必会出城夹击我军,其后我军佯败而退,待枫山守军松懈即可一鼓作气拿下枫山。”江煌吹捧了尚朗一下,将想好的计策和盘托出。 第七十章 探知 在军议上黎珩提议的策略被敲定后,联军上下也动了起来,就地扎营,大肆采伐附近的高大乔木,用于修筑营地,这自然瞒不过柳氏的侦骑,不时有大胆的柳氏侦骑除了抵近侦察外,还袭扰小股外出收集资源的联军军卒。不过这个现象只在刚开始采伐时发生,随着斥候营的迅速扩编,柳氏侦骑袭扰采伐军卒现象飞速减少。各部抽调精锐充入斥候营后,五领联军的斥候营的人数如同吹气球一般,前所未有的壮大,从原本的五百余骑,达到近三千骑之巨。原本斥候营中还能一人配双马,现在就算陶信将军中的绝大多数军马都优先供给了斥候所用,也只能堪堪够一人一马。不过就算如此,有了近三千弓马娴熟的斥候营,可以说目前五领军中的精华所在,跻身联军最强几部之一。与之带来的后果就是原本负责斥候营的将领声望根本不能服众,毕竟现在的斥候营乃是一大杂烩,各家精锐皆在其中,谁都想拿下指挥之权。几番争吵和互相妥协过后,陶信只得自任斥候营统领,而又在其下新置了四位副统领,各领一支兵马负责实际指挥,原来的斥候营统领连最初的五百斥候指挥权也丢了,被打发回到陶信本部领兵。登峰军中的老卒虽然皆是精锐,但仅是靠着黎珩使用药力强行拔高体质,弓马娴熟却是谈不上的,最终只出了一百余人进了斥候营。好在黎珩作为最初献策之人,登峰军又是指定的开路前锋之一,所以也得一斥候营副统领的位子。将登峰军交给孟敦等将领在后方参与修筑营寨后,黎珩亲自出阵指挥麾下侦骑驱离柳氏侦骑。联军这三千侦骑虽然只是仓促组成,军卒之间缺少磨合,但靠着数量优势,轻易将靠近联军附近的柳氏侦骑绞杀一空,剩余幸存的柳氏侦骑也不敢再像之前一样放肆抵近侦察。在率领麾下斥候清理了四周不时来袭扰的柳氏侦骑过程中,黎珩也爱上了这种带领轻骑纵马驰骋的感觉,登峰军中基本都是步卒,之前他可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冷兵器时代的弓骑兵不愧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来去如风,再加上超长的攻击距离,除了不能攻城,在黎珩看来,这简直是完美兵种。取出三支箭,张弓将其一同射出,正中一个逃跑的柳氏侦骑,将其射下马来,随后抽出随身携带的马刀,迎上去,斜身将受伤落马的柳氏侦骑斩杀。这已经不是黎珩第一次如此做了,为了尽快摸清侵入枫山的柳氏军情况,黎珩严令麾下斥候面对敌方军卒时,能保住对方性命生擒活捉便生擒活捉,众斥候原以为只是黎珩想抓个舌头,这也是斥候的常规操作了。但每次抓捕回来柳氏侦骑,黎珩见了都是二话不说,将其直接斩杀,随着黎珩出阵的众斥候们哪里见过这等阵势,没过多久黎珩头上又多了一个嗜血恶鬼的名号,军中就风传他乃恶鬼托生,每日必须生食活人血肉才能维持活动。对此,黎珩并不在意,多个恐怖的名声在战场上能起到威慑敌军普通士卒的作用,而掌握了力量的士族们自然不会相信此等乡野传言,因此也不会影响自身的交际圈,可以说拥有这个名号是对黎珩有利无害。至于那些擒下后被自己斩杀的柳氏军卒,黎珩虽然下手时有些于心不忍,但为了减少己方士卒的损失,也只能不得已而为之了。战场之上,没有太多的仁义道德,柳氏作为主动发动侵攻的一方,这些被黎珩所杀的柳氏军卒,当踏上这片土地之时就应当葬身于此觉悟。如此亲自出手团灭了数支柳氏侦骑小队,借着骨雕的能力,总算在此时大概拼凑出了柳氏大营内部的兵力部署情况,将其整理了出来。也就是如今黎珩进阶养气境以后,发现能控制吸纳的他人记忆,像一本本书一样储存在脑海中,根据自身需要随时翻阅。如此虽然效率低了些,但不用担心今后战阵厮杀多了以后被海量的他人记忆冲击成个疯子,要不然他也不敢如此施为。“陶帅,这个是我这两天率本部斥候打探出来的柳氏兵力部署情报。”黎珩手拿着墨迹未干的手稿,匆匆来到帅帐拜见陶信。“珩哥儿,你在柳氏军中藏有耳目?”陶信看着桌上摊开的黎珩手稿,上面记录的柳氏情报无比详尽的仿佛亲眼所见,不由愕然问道。“不曾有,只是天生善于观察总结罢了。”黎珩随意找了一个借口搪塞过去。“想不到珩哥儿对于探察敌情也有所心得。”陶信将信将疑道。“陶帅,且看这里。”黎珩不想继续纠缠于此话题,于是指着手稿上一处。“敌方最近在附近征发民夫,柳家大营中有额涂红色者进出。”“你是说...我们军中有人暗通柳家?”陶信悚然道。各家士族部属装备各异,协同作战时混在一起根本无法分清敌我,所以陶家一方的士族军队皆以红色涂料涂抹额头,用于分辨敌我。“不是,如果军中有人私下与柳氏勾结,派出之人定然不会将额头涂红,且目前在柳氏大营中发现的额涂红色者非个别现象。”“那额涂红色者又是何人?总不能是柳家士族的兵卒吧,他们如此做有何意义?”陶信眉头紧锁盯着桌案上的情报。“我推测是敌军打算假扮我方士卒,意欲不轨,柳家将枫山城包围的水泄不通,城里不比我们在外消息灵通,此法八成是打算引枫山城守军出城。”黎珩笃定道,虽然他获知的记忆都是来自柳氏军中的一些普通小兵,不曾知晓柳氏军这么做的具体目的,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理由了。“既然提前知晓了他们的计策,不如将计就计我们假戏真做好了,到时候里外夹击,或许真的有机会将其击溃!”陶信猛地站起身,对着黎珩兴奋说道。 第七十一章 报信 “难,虽然我军附近的柳家侦骑都被驱离,但他们也不是瞎子,我军大规模调动必然会引起对方注意,指望将计就计来击溃柳家大军机会实在是微乎其微,况且若是一击不成,场面陷入僵持,士卒伤亡过多与我军不利。”黎珩一句话打消了陶信的主意,陶信颓然坐下,确实如黎珩所说,山阳诸领士族们还未从上次的兵乱中恢复元气,与柳氏正面相争不符合郡内诸族利益。目前尽量减少伤亡,拖住柳家脚步才是上策,这是陶项两家之间的共识。在凤竹郡内稳住阵脚,不让战火烧至自身核心领地就算达到了战略目标,两家已派遣使臣联名向柱国将军府上告,只要等到京中的治罚敕书一到,柳氏对两家的攻势自然难以维持。“我想眼下最紧要的是尽快将消息递进枫山城,若是枫山城落,以我军目前的形势可无法独面敌军。”黎珩从情报上收回目光,抬头望向陶信:“眼下枫山城被围得水泄不通,不知陶帅可有渠道向城中传信?”“自是有的,军中有几羽自小养在枫山城中的信鸽可堪一用。”陶信思虑片刻回道。“柳氏军中豢养有猎隼,只靠几羽信鸽传书恐怕难以奏效。”黎珩盯着桌上的枫山舆图皱起眉头。“小的愿为黎令尹解忧。”此时,一名面容阴鸷的矮小男子从帅帐一角的屏风后缓缓走出。“你是何人?”黎珩警惕的上下打量这名男子,他之前可未在军议上见过此人,若不是见陶信脸上没有任何惊疑之色,他已拔刀相向了。毕竟他入帐这么久还未曾察觉到那里有人,能瞒过他如今感知的必然不可小觑。“小的卓复,乃少主新近长随,见过黎令尹。”卓复微微躬身,抱拳作揖。他如此一说,黎珩便明白了,此人乃是自己的那位主君给陶信准备的幕僚,名义上为长随,实际上依照俗例,若是陶信成功接班,此人就可正式领受郡中要职。“不必多礼,你方才所言愿为我解忧,可是有什么主意?”黎珩皱眉问道,此人看起来明明是士族,但言语间却看不出来半点士族特有的傲气,如同市井小民出身一般。“小的在敛息潜行之术上有些造诣,可亲自走一遭向城中报信。”卓复眯着眼睛,笑呵呵的说道。“柳氏军队将枫山城包围的密不透风,你再精通潜行之术也难以横穿而过柳氏的布防区域。”虽然卓复面上一直看起来很和善,但黎珩敏锐的感觉到此人心中盘算极多,让人颇为不适。“报信事关我军成败,小的自然省得,此事黎令尹尽管放心,小的颇识水性,可借水道趁夜走暗门入城。”卓复微微躬身解释道。“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别的意见了,还请陶帅定夺。”枫山地域水系发达,走水路确实不虞柳氏军发觉,若真如此人所说,有很大成功概率。“那就如此办吧,信鸽也携密信放出去,做好两手准备。”“对了,告诉城里,到时候虽然不出城,但是要在城头上给我用床弩好好招待柳家。”陶信对于开始所说要一举击溃敌方之事,还是念念不忘。“遵命,那小的便先去准备了。”卓复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向二人施了一礼,退了出去。卓复离去后,帐中一时安静下来。“珩哥儿,你还有其他事么?”陶信见黎珩尚未离开,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于是发问道。“是有一事,我想请教陶帅,如今敌营情形已探明,这外出劫粮之军陶帅可曾确定?”黎珩心中郁结一番后,还是下了决定。“怎么?珩哥儿你有想法?”陶信有些意外。“是有此心,我愿领本部兵马外出袭取柳氏粮道,还请陶帅准许。”联军在此就地筑寨,若此次柳氏计策失败,必然会分出一支向联军而来,以图彻底打消枫山城中盼望援军的念想。届时联军依寨抵抗,此地就会变成一片绞肉机,黎珩可不想在这白耗军力,不如就此脱身而出,虽然孤军深入会危险一点,但黎珩自信只要跑得快,就有再立新功的机会。“咱们军中确实没有比珩哥儿麾下部属更适合担此大任的了,只是珩哥儿你也知道,没有经过军议就这么定下来,难保不会有人传出风言风语,惑乱军心。”陶信意有所指,他威望不足以服众,导致五领士族迟迟不能团结起来,军中大事都要和各族将领商量着来,确实乃是联军内部的顽疾。“我们登峰军中装备有重甲两百领,可分于诸军所用。”黎珩很是上道的将登峰军中重甲全部捐了出来,这些重甲都是登峰器械司几个月一点点积攒出来的,虽然贵重,但是对于马上要出发劫粮的黎珩而言,还是过于沉重了,此时拿出来作为利益交换也恰逢其时。“珩哥儿好气魄,如此的话,相信他们也说不出来什么。”陶信赞道,随即想到了什么,摇头感叹:“珩哥儿主动请缨出战,却还要为此破费,此皆我之过,平日纵情玩乐,蔑视礼制,此时倒是让珩哥儿受累了。”这重甲在陶信看来确实是贵重之物,寻常工匠制作一领重甲不仅需要的铁料极多,还要花费大把的时间,他的烟阳城可不像登峰一般,有矿匪多年培养出来的匠师。联军现在看着将士是很多,但所拥有的重甲加起来也不过一千余领,都被各家作为宝贝抓得紧紧的。见陶信情绪低落起来,黎珩只能宽慰他:“信公子不必如此,各族之间龃龉颇多,非你一人之过,这种情况除非是郡守大人亲自领军,否则换做其他人可能还不如你。”黎珩心中腹诽,若不是陶谷几月前的谜之操作,五领士族也不会如此不团结,眼下他们能一致对外还是多亏了柳氏给出的巨大外部压力。将其安慰了一番以后,黎珩才满腹心事的离开帅帐,留陶信一人在帅帐中盯着军情书发呆。 第七十二章 城下闹剧 翌日,当陶信在召开的军议上宣布派出黎珩部断敌粮道的决定时,黎珩已经整军出发。四千余人的队伍在这场两家之间的争端中,并不起眼,黎珩军中此次又多了不少侦骑,很轻松的就将登峰军的行踪暂时掩盖了下来。联军驻地的东南方向是柳氏大营所在,为了不被引起注意,登峰军要北上行军以后才能向东绕道至柳氏大军身后。黎珩骑在马上,一手执着缰绳,一手从怀中掏出一份凤竹郡舆图细细研究。柳氏军的运粮队伍是依托于遍布大地上的士族堡垒为据点,再由民夫在这一个又一个的据点之间往来运输。在黎珩出发时才意识到,劫粮说起来很容易,但具体操作起来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袭取运粮队一次两次倒是容易,大部分运粮队的押运军卒规模不过数百人,以眼下自己麾下兵力可以轻松将其歼灭,但只是袭击几次运粮队可不能逼柳氏军退兵,柳氏大营中还是有些存粮的,只要粮道不是长时间断绝,一两次的小股运粮队受袭可不是什么大问题。这柳氏军的将领想必也不会是个痴愚之人,等意识到自身粮道成了袭击目标以后,必然会加强戒备,到时可就不好下手了。黎珩一时还未想到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只得硬着头皮先上了,等捉上几个柳氏运粮队的舌头说不得就有了灵感。......枫山城下。在柳氏军每日例行试探攻城中,柳氏大军后方一股额头涂红,打着山阳旗号的军队领军从山林钻出,冲进了柳氏军后阵。一时间受到山阳军冲击的那一部柳氏军阵脚大乱,一名名柳氏士卒如同割草一样倒下,伏尸在地,这些士卒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就开始逃散,溃散速度快的异常。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原本还在攻城的前锋纷纷后撤,丢下了一路器械,向后围拢。一个稍纵即逝的战机摆在了守军面前,眼看只要现在出阵与冲入后阵的山阳军夹击敌军便可以将其重创,但枫山城城门迟迟没有一点打开的迹象,城头上的士卒也一切如常,仿佛未曾发现柳氏军后方的动静。城下杀声震天,直到那冲出的山阳军被围拢过来的柳氏军驱赶的越来越远,原本所在的位置只留下了一地尸体。柳氏中军大帐旁的高台上,一群将领簇拥着尚朗,正在眺望城头动静。“如此大好良机,这城中为何不为所动?”其中一人说出了在场之人的心声。“他们这是打定主意做缩头乌龟不成?”“是不是后阵的民夫们崩溃太快,引起他们怀疑了?”“我就说不该用民夫,这帮子泥腿子能顶什么用?”“不用他们,难道你带着部属亲自上?”“哎,不是,我是说若是换我在城中为将,就算有所怀疑,也会派出一军冲上一阵。”有人开了头,柳氏诸将登时议论纷纷,对城内守军坐视来援友军孤身奋战的做法表示迷惑不解。尚朗并不理睬众人的讨论,只是继续望着城头。“消息泄露出去了,传令让各部回返吧。”伫望良久,尚朗终于出声,随即转身入帐,众人互相对视一眼,纷纷跟上。帐中气氛压抑,谁也不敢出声,生怕触了霉头。不过此时,诸将都隐约听到了帐外传来的喧闹之声。看着尚朗的脸色不善,负责中军近卫的将领出列施了一礼,便急匆匆转头挑帘而出。“何事如此喧哗?不知中军大帐所在,严禁喧哗的吗?!”帐外,近卫将领训斥着外面的士卒们。“回大人...那城头上枫山守军,都在齐声高喊‘大饱眼福,谢对面演的一场好戏,比乡下卖艺的傀儡戏好看多了’什么的。”门外的对话,帐内诸将听的真切,一名将领登时起身抱拳:“尚帅,江煌所献之策有辱我军威名,请尚帅将其拿下明正典刑,以正军威。”“我等附议!”“尚帅万万不可,切不可听其谗言,妄害忠良,自古胜败乃兵家常事,此次江煌所献计策所未奏效,但无损其忠于柳公的一片赤子之心。”“我看就是你们凤竹郡人互相之间互相包庇!故意借陶家之手打击本家威名!”“此乃血口喷人!我从未有过此狂悖之心,请尚帅明察!”听到如此诛心之言,当事人江煌终于坐不住了,出列走到大帐中间向着尚朗禀告道。看着帐内诸将沸反盈天,尚朗面色更加难看起来,重重一拳锤在了面前的桌案上,将其砸出丝丝裂痕,发出了刺耳的响声。“陶家三言两语之间,你们一个个的就开始内讧起来,成何体统!”见帐内诸人安静下来,尚朗痛斥道。“明日开始不计代价,昼夜攻城,我要让枫山城中一刻不得安生,另限期一月组织随军民壮在枫山城南择地建起屯兵城砦,我看这帮鼠辈能躲在这龟壳里到几时!”“得令!”众将应诺道。“山阳的那只援军这几日在做什么?”尚朗深喘了一口气,缓和了下激动的情绪,继续问道。“回尚帅,根据斥候回报,他们还在原地未动,最近两日正在采伐附近林木,似是打算就地筑寨。”一将领出列禀告道。“不能让他们站稳脚跟,你们各带自身部属,四月底前将其扫清,打通我军进入山阳郡的道路。”尚朗在帐内诸将中点出几人,交代道。“得令!”几名将领出列应诺。“好了,都下去动起来吧。”尚朗说完转身而去,也不搭理还待在原地的江煌,看来虽然没有责罚于他,但心中的不喜已是展现了出来。在场诸将也是看出来尚朗此时对江煌的态度,纷纷对其如避蛇蝎,侧身而过,不与其搭话,其中还有将领路过江煌身侧,还极为不屑的轻哼出声。几名平日与江家交好的将领此时为求自保,也只是给了江煌一个同情的眼神便一同走了出去。尚朗虽然不是柳家出身,但乃是柳氏上代家主在位时就已是家中亲信重臣,经此一事后,在诸人看来,不被尚朗所喜的江煌今后发展前途是毁了。得势时想尽办法巴结,失势时便不理不睬,人情冷暖在这短短片刻功夫展露无遗。待诸将离开后,江煌站在原地失笑出声,摇了摇头,也退出了大帐。 第七十三章 劫粮 乡间土路上,一支足有小一千人规模的运粮队在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因为刚刚下过小雨,这里的道路情况与平时相比要恶劣不少。随军的车马上都驮着满满当当的麻袋,麻袋中装满了粮草,巨大的重量使得车轮留下了深深的车辙。“都给我打起精神!加快速度!要是误了时辰,不说我的脑袋难保,你们也落不得好!”队伍中的押粮官高声吆喝着。在押粮官的督促下,队伍的行进速度又快了几分,队伍中每一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最近有一伙山阳军流窜于运粮队所经之路上,短短十来日,就有四支运粮的队伍受袭,等后续援军发现时,只余尸体和被焚烧一空的车马残骸,只从逃散的民夫口中了解到对方规模不小,还有不少骑兵。消息传出后,柳氏麾下的运粮队变得人人自危起来,纷纷提高了警惕,随军的军卒也变多了不少。虽然听说军中已有安排,派出万余大军围剿流窜而来的山阳军,沿途布防,但始终没有抓住其尾巴,对方神出鬼没,仿佛知道参与围剿的兵力部署一样,根本不与来剿的大军碰面。眼看这一段路程已经过去了大半,押粮官提起的心也放下了稍许,离目标据点越近,驻军就可以及时施与援手,运粮队伍就越安全。但越怕什么越会来什么,就在他如此想的时候,隆隆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游思。不知哪里来的骑兵已经借着草木遮挡悄悄迫近了运粮队,只余下两三百步远,眼见就要冲入队伍之中。“敌袭,敌袭!都稳住!”他凄厉的喊叫起来。虽然押粮官嘴上鼓动着军卒们稳住,但他的行为却很诚实,一拉缰绳调转马头便要向后而去。只有在直面大规模骑兵冲锋时,人才能真正感受到其恐怖的压力,况且连领头的押粮官都跑了,又能指望底层的小卒们什么呢?对面的骑兵眨眼间已经冲进了百步之内,但他们并没有一头冲入运粮的队伍,而是在运粮队面前划出了一条弧线。划出弧线的同时,所有骑兵举弓,对着运粮队射出了一发发利箭,登时将运粮队射得人仰马翻,运粮队中原本还打算抵抗的军卒心气瞬间就被扑灭,跟着押粮官一般,开始四散奔逃。但这些人大部分都未逃出生天,没走出多远就被等候多时的登峰军步卒围杀。这袭击运粮队的正是黎珩麾下部属,因为枫山地域到处都是柳氏侦骑,过于靠近柳氏大营不好下手,这几日来黎珩所部已绕路离开枫山,深入到了柳氏控制的凤竹郡地域内。因为被柳氏大规模的征召,这里除了几座城池以外,其余地方皆是守备空虚,自然任黎珩来去。自从柳氏的运粮队加强了戒备以来,黎珩麾下士卒也是损失不小。弓骑因为都是远距离作战,机动性又强,故只有几个时运不济的成员沉眠在了这里,但主要是步卒的登峰军战损就要多不少,短短十来日功夫已经减员了四百余人,好在有黎珩救治,军中并不存在伤员,没有拖累到行军速度。“从中留下七天的口粮,剩余的按照老规矩,统统烧光,半点不许留。”指挥着将士们留下必要的口粮后,剩余粮草直接被黎珩付之一炬,烧的干干净净。他孤军深入,没有携带太多的补给,所以这几日来一直是就粮于敌,日常饮食全部靠着直接从柳氏军运粮队中抢掠而来。将这一波运粮队歼灭后,黎珩终于靠着收集情报的能力,在脑海中勾勒出了柳氏军粮的运输脉络图,确定了附近几处柳氏军的重点屯粮位置所在。频繁袭击运粮队虽然会给柳氏军造成一定的麻烦,但不足以逼其从枫山退兵,黎珩这几日来已经感受到围剿军追得越来越紧,这样下去难保哪天一不小心就得遭遇敌方的大部队。而黎珩总结出的这几处柳家屯粮之地,皆是其命门,只要成功袭取一地,柳家便难以在枫山维持如今这么大规模的军队,只得退军。到了夜里,登峰军在一处隐蔽的山坳处扎营,黎珩所部将领齐聚一堂。“此三处乃柳氏屯粮所在,我欲在其中选一处袭取,逼枫山领内柳氏所部退军。”黎珩在地面上铺开舆图,取出三枚石子放置在上面。“你们可有什么意见?”一人计短,二人计长,黎珩从来不认为自己一人就能搞定一切,有时候听听其他人看法说不定能找到更适合的办法。“主公,我军孤军突入敌后,并未携带攻城所需器械,此三处又是易守难攻之地,若有重兵把守,恐怕一时间难以拿下,我曾听闻主公在去岁曾以夜袭之法轻取敌方坚城,此次也可继续沿用此法。”作为黎珩目前手下的头号将领,孟敦第一个出列提出了看法。“夜袭啊...”黎珩颔首,这倒是和他所想不谋而合。“主公,孟大人所说固然有些道理,但今时不同往日,我军已经在附近漏了踪迹,这几处屯粮之所的守军必然会严加防备,想要夜袭恐怕没那么容易。”鲍巍出来泼了一盆冷水,他也不是一个安分的人,这几日来都是跟在黎珩身后打顺风仗,并没有捞到多少功劳,此时自然是积极提出想法。“是我欠考虑了,那你可有解决之法?”被说计策难以实施,孟敦也不恼,鲍巍在登峰走的是文职的路子,和他没有什么冲突。“这几处每日都有运粮队进出,我军可扮做押运粮草的队伍,将其余将士埋伏在押送的每辆粮车中,只要骗开寨门,车中将士便可突入其内大肆纵火。”鲍巍顿了顿,继续说道:“是否能骗开寨门,我也只有五分把握,但比之夜袭之策,我认为更适合我军眼下的形势。”“此策可行,就依此策实施。”黎珩当即拍板,他只要提前埋伏好再截杀一支向存粮地的运送粮草的运粮队,这个计策成功的把握就能增加上几分,值得黎珩一赌。“主公,属下认为可袭取此处屯粮地,事成后,柳氏军必然恼羞成怒,增派军力围剿我军,此地紧邻富阳山,富阳山连绵百里,山高林密,我军可避入山中,绕路回枫山领。”鲁烽也补充了一点,他指着舆图上的一处,将事成后的退路也想好了。 第七十四章 对谈 富阳山下,柳氏前线屯粮营寨的门楼高台上,江煌斜倚在木椅上,从一旁的小桌案上的木盘中拿起一块果仁,丢进嘴里,大口咀嚼着,发出了嘎嘣嘎嘣的声响。眺望着富阳山巅即将落下的夕阳,江煌发出一声惬意感叹声。自从那日军帐中被尚朗冷落后,没过两天,江煌就被打发到了此处,当上了一名城门校尉,虽然这次调动充满了发配意味,江煌也乐得清闲。当日帐中众人的反应让他明白,自己在军中的前途已经提前结束,而这场柳家为统一隗江发起西侵,既然以闹剧开场,便必然会以闹剧结束。失了建功立业之心后,江煌便心安理得的在后方做起了一名悠闲的城门小校,每日在这城楼上数着来往车马上的粮袋,看看山涧起落的飞鸟,心态也平和了起来。远处,一队运粮队风尘仆仆地从东而来,上百辆大车上载着满满当当的粮袋,粮袋上偶有破损之处,露出装在其中颗颗饱满的米粒。“你部所来何事?可有凭证?”每日后方都有押运粮草的运粮队来此,城楼上的小卒也司空见惯,只是碍于规矩还是得例行询问一番。“我部奉命押送前线粮草至此,这个是牌票凭证。”寨门外,运粮队中领头的将领从怀中摸出一封公文举起展示着。门楼上小卒见此,缓缓放下一个竹篮,那运粮队的领头将领将公文放入了篮子中。竹篮被缓缓拉了上去,门楼上小卒将其取出,小跑到江煌身侧,双手拿着恭敬地递上。斜椅在木椅上的江煌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才从军士手中接过寨外运粮队交上来的牌票凭证,漫不经心的将其展开,随意的看了看。手中牌票核对无误后,江煌将目光移到了寨外等候的运粮队上,微微一打量,忽然目光一凝,收起了方才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你们在路上可曾遭遇敌军袭击?我听闻最近路上可是不太平,常有小股山阳军半道劫杀运粮队。”江煌跳上寨墙对着运粮队吆喝着。“没有瞧见,来时路上只遇见了几伙小毛贼,已被我顺手料理了。”运粮队领头将领回道。“既然牌票已核对,为何迟迟不给我们放行?”见寨口门楼上不开门,还在那里问东问西,运粮队领头将领语气不耐。“不急,我还有些问题想要和足下亲自核对。”江煌抓起一根长麻绳甩下楼去,手一拽就借力跳下了门楼。“我名江煌,还未请教这位大人名讳。”兔起鹘落间,江煌轻巧地落在那寨外将领面前,稳稳站定。“在下清平乐艺,不知足下还有何事?”“我以诚心相见,这位大人何必以假名示人?”江煌摇头笑道。此言一出,黎珩惊出一身冷汗,没错,原本的乐艺所带领的运粮队已被他所劫杀,而现在这位“清平乐艺”正是由黎珩乔装扮演。“我听不懂足下方才所言之意,既然牌票核对无误,还请速开寨门与我部交接军粮,我部还须早日回返复命。”黎珩以为对方在诈他,强撑着回道。“这位大人不必掩饰,我虽未见过乐艺此人,但你身后这些车中所载之物怕不是军粮吧。”江煌目光扫过黎珩身后粮车留下的车辙,意有所指道。“倒是百密一疏,你既然发现了,为何还要下来?就不怕我恼羞成怒杀了你?”见身份已被揭破,黎珩也不再伪装,直言而问。“大人杀我一小小的城门吏容易,但寨内若见了我这个小人物一去不归,可就坏了大人扮作柳家运粮队诈开城门烧粮的妙计。”这江煌倒也光棍,像是在唠家常一般,随口说出了黎珩此行的真正目的。“足下不妨将话说得明白些。”黎珩皱眉问道。“我可敞开寨门放大人部属入内纵火烧粮,但我有一事相求。”江煌面色平静说道。“有何所求,直言便是。”黎珩死死盯着江煌,打算不管他所求为什么都先假意应下再说。“此事对大人乃是举手之劳,还请大人收我在帐下做一小校,我身后这寨中柳家囤积的粮草便是我为大人纳的投名状。”江煌将自身所求和盘托出。“好!一言为定!”黎珩一口应下,不管怎么样,事已至此,这把火都是必须要放的,况且应下此事对自己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只是你为何要如此做?”黎珩有自知之明,自己与这江煌乃是初见,他不认为自己有让人纳头便拜的王霸之气。“属下乃凤竹郡本地出身,柳氏不义,苛待我凤竹本地士族,入主凤竹数十年来视我等于家中豢养之牲畜,横征暴敛,索求无度。”“此次柳氏冒着被柱国将军府责罚风险,谋划许久发起的西侵刚刚起兵就被阻在枫山领不得寸进,目前看来柳家麾下虽依旧兵多将广,但距其分崩离析之日怕已是不远,为家族计,自当需要提前谋划后路。”江煌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在黎珩看来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柳家的基本盘在清平郡,损害凤竹郡士族利益用于团结本郡士族的行为,在隗江也不是什么秘密之事。“主公能独领一军潜入至此想必也是陶氏重臣,只要将此寨中囤积之粮一把火烧个干净,攻入枫山领内的柳氏大军必然难以久持,狼狈逃回本领,届时主公便能倚此奇功更进一步,属下为主公贺!”黎珩刚刚答应收下这江煌,他就立马摆出了为黎珩考虑的姿态,不管他心中如何想,至少这面上态度是诚意十足。“属下这就回去命人为主公开门,还请主公在寨外稍待。”黎珩看着江煌离去的身影,忽然觉得事态的发展有些顺利到不真实。这柳家真的就这么不得人心?寨中不会埋伏着大军只等他进去自投罗网吧,黎珩心中暗自揣测着。但眼下这情况,黎珩也没有其他办法,总不可能就这么放弃大好机会转身离去,只得姑且相信江煌所言为真了。… 第七十五章 烧仓 江煌紧跑两步,抓住城头悬下的麻绳,借着助跑爬上了寨墙。“牌票核验无误,起闸放行!”士卒们刚才守在门楼上根本听不见两人的对话内容,现在听到自家上峰的吩咐,不疑有他,数人推动起城台之上的木制绞盘,巨大的铁闸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缓慢升起。黎珩看着为自己渐渐敞开的城门,按下激动的心情,举起手来示意全军进城。得了黎珩的命令,近一千人的运粮队推着粮车再次动了起来,沉默着向寨中缓缓而行。经过了城门视野豁然开朗,此处城寨中布满了粮垛,这些粮垛高一丈许,以草席遮盖捆扎。不少堆放粮秣的地方只是简单平整了土地,用几根木柱在其上支起了一个单薄的防雨顶棚,可以看出当时建设的极为仓促。驻守于此的守军也是一副散漫的姿态,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望着入寨的黎珩部不时发出嬉笑之声。柳氏麾下的一线强军都被拉上了前线,或在与其他势力接壤的方向警戒,也无怪乎这里都是些不堪用的末流弱卒,看着城中柳家军卒的如此素质,黎珩放下了原本悬着的心,心中对此次突袭烧粮的把握又大了几分。眼见绝大多数士卒已经入城,黎珩觉得时机已至,一刀抽出向着身旁一迎过来的士族将领劈了过去。骤然之间受到偷袭,这柳家将领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当场被砍翻,血溅了黎珩一身,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黎珩麾下诸将见此,也是一齐动手,各带部属向着身旁毫无防备的守军士兵们杀去,不少守仓军卒猝不及防之下纷纷追随那被砍翻在地的将领而去。原本满载粮秣的车马上,瞬间钻出大量手持利刃的兵卒,取出火油燧石等引火之物,冲向四周的储粮之地大肆纵火。火光升腾,很快被焚烧的粮跺就被连为一片,干燥的粮跺沾火就着,黑烟滚滚,火苗窜起几丈高。看到原本的自家运粮队摇身一变攻击守军到处纵火,箭塔上的守军也是反应了过来,吹响号角,整个营寨骚动起来,不断有守军士卒参与灭火和抵抗。门楼上的数十守门士卒见此情景正要加入战场,江煌举枪将其当场拦住,见自家上峰如此态度,众士卒也是不敢妄动,只得在城楼上冷眼旁观。虽然营寨中的军卒已经尽力灭火,但有登峰军不断骚扰,哪能轻易将大火扑灭?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场范围越来越大。黎珩掐着时点眼见此战目标已经达到,也不恋战,转身指挥众军撤离战场,脱离与敌方接触。毕竟这营寨中柳家军卒虽然孱弱,但数量却远远超出入寨的登峰军,靠着手中这点人手想要完全击溃他们也不现实,在此久留难保不会出意外,不如按照预定计划早早遁入富阳山。直到指挥着麾下军卒大部退出了此处城寨,黎珩也带着亲卫士卒准备一同撤出,但此时忽然身后传来一丝危险的预感。来不及想太多,身体已经先于想法向前扑出,一根散着微光的箭矢从头顶擦过,带走了几缕发丝。那支箭矢最终射中了黎珩身旁的一名亲卫腰腹之处,这亲卫登时血肉横飞,射中的部位被开了一个大洞,倒在地上眼见活不成了。黎珩半跪在地上,转头望向箭矢来时的方向,约七八十丈外的一处粮跺上,站着一名穿着华丽身甲的守军将领,正拉弓引箭,向着黎珩方位瞄准,箭尖之上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映照在此人脸上,显得其面目狰狞。一连三支羽箭射出,呈品字形再次向着黎珩方位袭来,黎珩已来不及起身,只得再次向一旁翻滚而去,箭矢落在黎珩原本所在的方位,泥土崩飞,气流翻涌,炸出了三个小坑,直到此时,箭头划破空气发出的刺耳音爆声才刚刚传来。不等黎珩喘息,又是几支羽箭射来。好在那将领距离够远,才给黎珩留下了反应的时间,加上平日里黎珩为求保命,在身法上下足了功夫,上下腾移,以毫厘之差将其避开,直到最后一箭冲着黎珩胸口而来,眼见实在避不开了,黎珩勉力举起战刀格挡。箭矢与刀锋相遇,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箭矢碎裂成片,黎珩手中陨铁打制而成的刀身处竟然被留下了一道豁口,一股巨力沿着刀身传递到黎珩握持的刀柄,将黎珩虎口震裂,一时间气血翻涌,险些握持不住手中武器,不禁骇然。要知道,黎珩之前已将肉体打磨到极致,虽然初入养气境,已是在本境中难逢敌手,自恃有几分武力,便是遇见附灵高手也自信能与其一战,但眼下只是与此人遥遥交手,便已明显处于下风。对面那将领还想继续搭箭,但手向身后的箭壶摸了一个空,只见他将手中之弓往地上一扔,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杆铁力木大枪,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黎珩而来。散在四周的黎珩亲兵终于反应过来,结起阵势将黎珩护在中心。黎珩站起身子,活动了一下微颤的手臂,举起手中战刀,如临大敌。此时营寨中的两军已经泾渭分明的脱离开来,还滞留在寨中的黎珩部士卒聚集在黎珩身侧,举起武器戒备着。“小子,你很好,留下来谢罪吧。”那人跳落在黎珩诸人面前,望着附近熊熊燃烧的粮跺,语气不善。一些之前被登峰军打的无还手之力的柳家散兵游勇见到他后,仿佛有了主心骨,主动汇聚在他的身后。黎珩不答话,只是举刀警惕的盯着此人,只有木材被火燎烤引起爆裂的噼啪声和柳家军卒救火的呐喊声。见黎珩不理会他,感到自己落得一个自讨无趣,便闭口不言,向着黎珩冲来,他身后汇聚起来的柳家军卒也跟上与登峰军混战在一起。黎珩身前的两名亲卫挥刀就要拦住此人,被其枪尖一扫,便被打飞,落在三四丈外生死不明。 第七十六章 逃出生天 大枪挥下,恐怖的力道带起一阵风压,黎珩狼狈闪开,之前格挡箭矢的教训让他深刻了解到,此人攻击不可硬接。此人枪如游龙,随之跟上,枪尖寒芒一直不离黎珩周身要害,黎珩左支右绌,靠着周围还有亲卫护卫,才堪堪拖住此人,但也是强弩之末。但这么下去不是一个办法,营寨中的柳家军卒已经组织了起来,越聚越多,已将登峰军势压过。“主公,我来助你!”就在黎珩感到无力再战之时,一声大喝而来,原来是之前撤出的孟敦发觉黎珩处有异,带着数名部属赶来相助。孟敦一把长刀挥过,被此人用枪身上的金属部位拍开,随即枪尖跟上,将孟敦打得节节后退。孟敦修为虽然也是养气境,但比黎珩还是差远了,交手不过数合,手中的长刀便脱手飞出。眼见形势不妙,孟敦就要命丧当场,黎珩奋起余力继续加入战局,二人配合一同对敌,才勉力维持住局势,但也被压制在下风,无力反击。四周用于支撑粮跺的高大木柱终于禁受不住火焰的燎烤,在三人交手的气浪中轰然倒地,靠着这个间隙,黎珩二人抓住机会,与此人拉开数丈距离。“如此年少便有如此身手,难得,难得!束手就擒吧,随我面见柳公,柳公向来惜才,或许能留下你一条小命。”烈火将空气烤得扭曲,隔着燃烧的木柱,那人枪尖向下,对着黎珩开口招揽起来,交手数十合后,他已摸清黎珩修为如何,于是也起了惜才之心。“我怎知你不是虚言诈我?”黎珩他双手举刀,戒备的盯着对方,大口喘息着,虚与委蛇道,趁着与此人交谈的这个空档,全力恢复体内元力。“我彭岳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何须虚言诓骗你一个少年郎?”彭岳驻枪不屑回道。黎珩不语,只是控制着胸口药力澎涌而出,在四肢筋脉中一转,除了明显的外伤之处需要休养外,之前交手中身上所受的伤势去了大半。“你降还是不降!”见黎珩迟迟不语,彭岳也知道黎珩在拖延时间,于是面色不善地逼问道。“大丈夫行于天地之间,断不可毁节求生,我观柳氏虽拥兵数十万,但行事暴虐,妄启战端已成众矢之的,眼下不过逞凶一时,迟早落个身死族灭的下场。”“你一身修为高绝,可称一声当世豪杰,何必助纣为虐?劝君早做打算,以免来日断了宗庙香火。”黎珩活动了活动发麻的手掌,断然拒绝此人提议,他可没有将自身性命交予他人之手的习惯。二人交谈间,黎珩原本疲惫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些许,眼见周围的己方士卒越来越少,他意识到不能再拖下去了。“倒是一上好的说客胚子,我不与你做口舌之争,既然你意已决,那就葬身于此吧。”彭岳举枪就要再次冲上来。黎珩迅速侧身将身旁一根燃烧的巨木扔向彭岳,彭岳虽然轻巧矮身躲过,但失去了木柱支撑的棚盖倒塌了下去,尘土飞扬。趁着尘雾遮挡住对方的视线,断月梭从黎珩袖中落出,悄然击发,其金属管体中一阵微光闪过,数十枚牛毛细针暴射而出。“走!”黎珩也不看结果如何,转身一把拉住孟敦便跑。场中形势不妙,柳家军越聚越多,就算一举重创彭岳,继续耗在这里也会陷在地方阵中,不如早早离开为妙。“小子,我要你死!”后面传来了彭岳的暴怒之声,看来断月梭只是击伤了彭岳,但未能杀死他。黎珩不管身后的声响,蒙头就跑,胸口药力不断运转,将拉着的孟敦伤势也恢复了不少,也没有拖慢逃离速度。靠着之前用断月梭拖延的数息时间,眼见着就要跑到寨门处,黎珩感到身后袭来恐怖的风压,下意识地转身腾空而起,举起手中之刀转身格挡来袭的枪尖。巨大的兵器交击声响起,黎珩借着彭岳的巨力,被推出十数丈外重重落地,随后一个翻滚就出了寨门,但看起来受创颇重,趴伏在了地上,孟敦见状就要将黎珩搀扶起来。“怎么不跑了?你继续跑啊!”彭岳也停了下来,活动了一下肩膀,面目狰狞地盯着黎珩二人,他此时肩腹之处鲜血淋漓,衣甲被鲜血染得殷红,宛如一头刚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但他这种得意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趴在地上的黎珩猛地起来,拉住靠过来孟敦就继续跑,看起来速度如初,仿佛之前的受创都是黎珩扮演出来的一般,他赶忙冲上去继续追击。但事不遂人意,只听头顶上一声哗啦啦的声音传来,寨门上的铁闸落下,虽然未砸中彭岳,但将他追击黎珩之路截断。原本在门楼之上观战的江煌此时已悄然不见了身影,只留下被斩断的城门绞盘铁链和手足无措的守门军卒。被阻在寨门之内的彭岳骂骂咧咧的三两下借力一跃,便上了寨墙,还想继续追击二人。但此时大地颤动起来,只见远处尘烟弥漫,一道道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从远处响起。原来是黎珩提前留在寨外接应的弓骑队,数百骑规模虽然不大,但此时也是一股决定性的力量。一阵箭雨从队伍中射出,数百支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将刚刚出了寨的彭岳逼回了寨墙内。“臭小子,你给我等着!我迟早要将你碎尸万段!”彭岳躲回寨内女墙下,狂怒吼道。“同样的话送回给阁下,来日,再与阁下一决生死。”黎珩骑在马上,逃出生天以后有一种重获新生之感,听到寨墙上传来的无能怒吼,长笑回道。虽然彭岳修为高绝乃他平生仅见,但这个世界可不是靠个人武力好勇斗狠就能横行的,只要给他发育时间,他有信心来日不管是修为还是麾下势力都将其压倒。遥望着火光漫天的寨内,达成了此战目标的黎珩心中满是快意,一拉缰绳,便带着收拢过来的麾下绕过寨墙,向西而走。 第七十七章 京中 京畿之地,柱国将军府。自从初代柱国将军宗重借着通嘉之乱入主圣京,受封官位开府建牙之后,此处就作为柱国将军的居所和施政之地开始修筑。经过数百年间多次扩建,至今占地已达百顷,是这京畿之地最大的宫殿群,常人要想从中横穿而过,要走二三个时辰。同京中圣裔所居之地,日渐败落的圣衍宫比起来,柱国将军府这座大周事实上最高权力所在之地,不仅面积更大,其内各类建筑也是高墙阔背,檐顶豪华。在历代柱国将军经营下,这里戒备森严,外围如同一个大兵营,不时有甲士巡逻而过,细看这些普通甲士都是由士族子弟构成,个个修为不凡,此乃柱国将军府的宿卫,其名为武德军,取古籍中“武以伐之,德以守之”之意。今日是柱国将军府每旬一次议事的日子,柱国将军府东南角,平日柱国将军处理政务的长定殿之中,当代柱国将军宗惟高坐主位之上,其余宗氏诸重臣在下分左右两列相对而坐。宗惟翻看着手中的奏报,皱着眉头。“齐家人无诏私自入京觐见圣裔么...咳咳咳...”宗惟正说着,忽然剧烈咳嗦了几声。宗惟年少时修行曾出过岔子,虽然靠着将军府雄厚的底蕴保住了性命,但也因此落下了暗疾。“将军大人,齐家面圣未提前请示柱国将军府,实乃包藏祸心,必须严惩,以正天下视听!”发言的是宗氏重臣,领受本代武安尉之职的萧仓,萧家和林家、叶家号三尉家,声名赫赫,乃宗重还未入京时期就效忠宗家的三位大将之后。三尉之职世袭罔替,此职司可非圣裔敕封的虚衔官位,而是柱国将军府内部掾属,分别管理将军府下辖的武安、宣政、悬镜三院,乃辅佐柱国将军治理的实权职位。“齐家人出宫后,悬镜院已将其秘密软禁,但在其身上未发生什么线索。”悬镜尉叶桓禀告道。悬镜院负责柱国将军下辖刑名、侦缉之事,看起来是三院中管辖范围最次的机构,但深受历代柱国将军器重。“下月起削减宫中供奉两成,着与齐家接壤三行省加紧戒备,责令齐家尽快给予解释。”宗惟喘息着把咳嗦平息下来些许。“谨遵将军大人谕。”武安尉萧仓和宣政尉林盛应道。圣衍宫中的圣裔虽然已被架空数百年,但其宫廷用度自然也是有来源的。其主要来源有四。一是各地奉圣宫交上来的供奉。二是位于京畿之地的数十处名为圣领的庄园产出。三是授予各地有力士族官位所得俸金。虽然前三者已是金额不菲,但想要维持住圣裔车架衣食等诸事的体面,每年依旧存在很大一块缺口,所以就靠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项,柱国将军府给予的供奉补齐了。如今柱国将军府主动削减了给予圣衍宫的供奉,以后宫中用度必然更捉襟见肘。“还有其他的么?”宗惟放下手中齐家私自面圣的奏报。“还有一封,隗江乱起,柳、陶、项三家妄起纷争。”宣政院中负责往来文书的官吏从一堆各地奏报中抽出一封读道。“咳...此等小事...勒令他们立即停战便是,始作俑者赐死谢罪。”宗惟轻描淡写的定下此事基调。“谨遵将军大人谕。”殿内负责联络各地的官吏出列应道。......宣政院,大门两侧便是两尊巨大的汉白玉石狮子,威严肃穆,数个武德军士卒在此扶刀肃立担任警卫,大门宽且高,厚重的木料门体上刷着黑漆,顶上高悬着一块嵌金边的漆黑牌匾,上书几个鎏金大字“敕造宣政院”。柳氏驻京使臣恭敬的站在林府外的斜阶下,身后几名仆役抬着两口沉重的大箱子。“此次有劳大人牵线了,这些敝处的一些土产,还请大人笑纳。”柳氏驻京使臣眼神示意下,身后几名仆役忙不迭地将两口木箱送上来。此时站在柳氏使臣对面的是一林府中门子,他将柳氏仆役抬上来的木箱各自启开一条缝,往里面瞧了瞧,满意的点了点头。“真是太客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大家都是为了宣政尉老爷办事。”几名守门的军士上前将木箱从柳氏仆役手中接过,抬了下去,看其熟练的样子,此事已是极为常见。柳氏使臣自然也是知道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就这么堂而皇之的送礼上门,柱国将军府成立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有发布过禁止收受地方孝敬的政令,但往往是随着主持此事之人的去世,其发布的禁令也就随之废止。现如今只要送过后不声张,大人物的脸面自然就保住了,没有人会不开眼的找事。“此次也是陶项两家逾礼在先,我家主君实在不忍宗重公立下的纲纪紊乱,方才主动出手。”柳氏使臣毕恭毕敬的说道,他久居京畿,深知柳氏在隗江可以称王称霸,可在这些京中的“天上人”眼中,不过是一乡间的土老财罢了,眼前此人虽然只是区区一门子,但也是宣政尉大人府上的门子,身份自然不同。“这我自然知晓,这些时日来他们两家也没少在这京中活动,宣政院事务繁杂,此次也只给你们争取到三个月的时间,等时候一到,传达将军旨意的令使便会向隗江出发,你们最好早日解决。”宣政尉府门子见柳氏使臣如此上道,轻笑道。“自然是省得的,若是此次顺利,当另有厚报。”柳氏使臣赔笑道。“府中尚有俗务需要处理,我就不奉陪了,您请自便吧。”见此间事已了,门子转头就从宣政院侧门而入,留下柳家几人。柳氏使臣见那门子已走,原本微笑着的脸转眼间沉了下来,转头对其中一个身材粗壮的仆役吩咐道:“派几个人寻一寻陶项两家使臣下榻之处,给我盯好了,等他们一离开京中,便找机会将其截杀。”这柳氏使臣如此说着,手中还一边比划,面色阴狠。 第七十八章 休整 富阳山中一处隐蔽的山坳,两千余人正在扎营休整,正是成功烧了柳氏军粮后遁入富阳山的黎珩部。此时,几名将领将各自队伍军卒清点完毕后,上报到黎珩处汇总。之前山下城寨一战中虽然达成了目标,但部属伤亡超出了黎珩预期,原本麾下浩浩荡荡的四千余军卒,损失过半,就连军中本就不多的士族将领,也有三人因修为不足而陷在寨中,好在他麾下最被看重的那几人都平安撤离。如今加上侦骑才堪堪过两千人,规模小了行军倒是灵活多了,一路上躲过了多次柳家的追剿,昨天也发现有柳氏哨探出没,最后不得以抹黑赶了大半夜的路,要不是黎珩麾下剩下的都是精锐,他也不敢如此。眼下正是早晨,遥望山涧,晨间雾气缭绕,将一切遮挡的看不真切,忽然黎珩在林中看见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何人在此!”黎珩警惕起来,问话声也将四周休息的士卒惊动了起来,纷纷手持利刃围在黎珩身侧。“主公之前说的可曾算数?”一身长笑,那道身影从林中走出,正是之前在城寨不知所踪的江煌。“那是自然,我既然应下了,就不会食言。”黎珩见是江煌,提起的心也放下了几分,示意周围的士卒散开继续休整。对于黎珩来说,麾下士族每多出一个都是好的,他刚刚才损失了数名士族还不知道从哪里能找补回来。就地找了一块还算平整得山石,黎珩坐了下来,指了指面前的另一石块,示意江煌坐下。“你是如何寻上来的?”看着面前施了一礼才施施然坐下的江煌,黎珩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他这么随随便便就摸到了自己部属所在之地,要是柳氏的追兵也如此轻易就能摸上来,那后果不可设想。“我当时观主公领军向西而走,便知道主公想要借富阳山潜回山阳,主公麾下骑军颇多,山道难行,想必也是有所顾忌不到,属下才能循着马粪一路寻来。”黎珩恍然,虽然他为了隐匿踪迹,麾下骑兵战马的马尾下方都悬挂了一个名为“马粪兜”的小布袋,用于收集马粪,防止追踪之人循着粪便追来,但山道到底不比平原,难免有些顾及不到遗漏的,细心之人循着找来也不稀奇。想到这里,黎珩吩咐左右传令全军就地掘出一坑将马粪兜收集来的粪便全部填埋,并着重检查佩戴是否完好,才放下心来。交代完此事后,黎珩转过身,对着江煌肃然道:“我名黎珩,在山阳郡守麾下领受烟阳令之职,乃登峰镇之主,前日还要多谢你及时放下铁闸,待此次平安回了登峰,当赐你良田千亩以重立家族宗庙。”在黎珩看来,之前骗城烧粮的策略是自己拍板的,就算因此遭遇强敌而丧命,也不能迁怒到江煌身上,不如说江煌他当时砍断铁链的做法还救了自己一命。虽然不知道江煌家中情况,但其过往家中家业如何,也和投到自己麾下的江煌没有关系了,千亩良田的封赏应当足够他在登峰另立分家,他此前开城和相救自己这二功也当得起如此厚赏。“此乃作为臣下的应有之义。”江煌并不居功,见黎珩如此郑重介绍,他也明白这是正式接纳他了,也是肃然回道。“属下有一事需告之主公。”江煌顿了顿继续说道。“有什么事直说便是。”此时有军卒呈上打好的山泉水,黎珩拿着灌了一口,取出一牛皮水袋递给江煌。“前日主公虽然以奇兵烧去了一部分柳氏的军粮,但恐怕并不会如同主公所想一般,足以令其退兵,此次侵入枫山的柳氏主帅尚朗为人暴虐执拗,按照此人心性,待其得知军粮被烧,定然会更加疯狂。”江煌双手接过,将水袋放在一旁的石沿上。“若是粮草都供应不足,就算尚朗再怎么执拗,也难以平复军心吧?”黎珩自认若是自己率领如此规模的大军,面对如此情形也只能回师休整后再卷土重来了。“主公有所不知,此獠在柳家麾下树敌颇多,属下在其军中时曾听闻柳氏主君曾严令尚朗五月前破枫山入山阳,若就这样率军草草撤回清平,尚朗定然死无葬身之地,属下认为目前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江煌解释道。“其一,此獠曾放言要在枫山城外修筑屯兵城砦,算着日子应当快建成了,军用不足时有可能遣散部分军卒,率领剩余士卒依城而守,以伺战机。”“其二,按照尚朗此獠心性,难保不会加大对凤竹本郡各领的盘剥,以补军用。”“不是两条路,他还有一条路。”听着江煌分析,黎珩心中也逐渐有了想法。黎珩从怀中取出一沓简易舆图,从中挑出枫山领的摊开在石板上,指着其中一处:“这里是山阳南五领诸族的大营,眼下距离五月仅剩不足一月光景,若如你所说柳氏主君命尚朗五月前进入山阳,他必须将通往山阳之路扫清,若是此时军粮紧缺,尚朗定然转换主攻目标,不计代价强攻五领营寨,以降低军中缺粮的压力。”黎珩和江煌同时沉默了下来,如此倒是不好办了,两家加起来二十余万人的战场上,黎珩手中这点军力投入其中估计连个水花都激不起。“属下有一个办法,或可破敌。”沉默良久,江煌轻声说道。“哦?你真乃我之子房啊!有何良计速速道来!”苦思这么久,乍一听江煌想到办法了,黎珩很是激动。“子房?”江煌疑惑问道。“哦...曾经看过一本无名兵书,其上记载有一名叫子房的智谋之士,用兵如神。”黎珩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无奈搪塞道。“虽未听闻过这位大家的声名,但听主公对其的评价,定是一方豪杰,不知此生能否有缘一见,当面请教。”江煌听黎珩所说不由神往,他自认遍读兵书还未曾听说过一个名叫子房的大家,暗忖有机会定要向主公借阅一番。“那无名兵书乃是古籍,少说有数百年历史了,那位大家早已作古,眼下可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你方才想到了什么良策?”见江煌如此作态,黎珩只觉得越描越黑,转移话题道。 第七十九章 谋划 “依我看来,无论此獠如何抉择,是强攻五领营寨亦或是强令本地增加粮草供应,都会加重对凤竹郡本地士族的盘剥。”可能是之前说太多有些口干,江煌拔出牛皮水袋之上的塞子,举起满饮一口,随后像是心中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尚朗所率之军中近半都是凤竹本地兵马,属下之前在柳氏军中时,凤竹本地大族就对此獠的多擅威权之行敢怒不敢言,若是此獠再进一步,众族私下必然视之如寇仇。”“只要陶公承诺保证各族利益,此战后不改易各家封地,此獠在凤竹成众叛亲离的独夫之时就近在眼前,属下在各族之中还有些许人脉,愿为此奔走,力劝凤竹诸族倒戈来降。”如此说着,江煌起身向着黎珩一拜,主动请缨。“可,若是事成,你就立下大功了,就算不能将柳氏势力一举赶出凤竹,也能将其重创,使其再也无力谋夺山阳之地!”黎珩一把将江煌扶住。“不过此时请陶公手令怕是来不及,陶公嫡子此时就在五领军中,我与其素来交好,可将此策献于他,想必向其言明利害后,信公子定然愿意出面担保。”黎珩对此策极为看好,侵入枫山领的柳氏军少说也有十六七万军势,就算这些天强行攻城损失不小,也不是陶家在枫山内的那点军势可以轻易击败的。如果可以不损耗各家军力,将其从内部瓦解,则符合所有人的利益,陶谷想必也会欢迎凤竹各族的投靠,黎珩之前从与陶信的闲谈中就曾推测,陶谷坐稳位子以来一直想扩大陶家在外郡的影响力。山阳诸族也会支持接纳凤竹郡士族,柳氏对于他们来说是庞然大物,能在此次中保住自身封地便可弹冠相庆,不可能还对其控制的地域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就如同黎珩之前接触到的五领士族,绝大部分对此战的态度都是为求自保,毕竟之前的封地都是刚到手不久的,百废待兴,还来不及治理,更加不可能与原凤竹郡士族利益有什么图谋。“主公,当务之急是必须早日拿到信公子亲笔写就的担保书,我听闻去岁山阳南五领曾经发生过兵乱,不知五领各军眼下情形如何?”江煌问道。“各领士族皆是新封而来的,麾下又能有多少可战之兵?我虽不了解各领军中实际情形,但估计各军加起来也不过两三万战兵。”能战之兵有两三万都是黎珩往多里说了,他还记得他率军离开时各军营帐乱糟糟的样子,只盼着扎下营寨以后能多抵挡些时日。“属下对自身脚程还有几分自信,可先行一步面见信公子,请主公赐我手书一封,以证明我的身份,若是晚了,难保尚朗狗急跳墙之下,对五领联军全军压上,以五领联军目前的兵员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如果五领联军一战尽没,各族难保不会生出其他想法。”江煌说到这里,低下了头,不与黎珩对视。......就在黎珩二人在山中谋划时,枫山城外,柳氏军再次败退,虽然这些时日来柳氏攻城一刻不休,连城墙都被飞石硬生生砸塌出数个缺口,但枫山城守军竟然硬生生的挺住了,将其挡在城下。眼见之前要求的时点越来越近,尚朗愈发暴躁,对败退下来的将领动辄打骂,稍有不如意就棍棒皮鞭伺候,军中人人自危。尚朗心中清楚,如果攻不下枫山城,他就只能分兵在城下驻守,率其余人马突入山阳,原本还有的六七分胜算能余下两分就不错了。为了尽快攻下城池,他这些日子强压诸族,损失的兵员不计其数,惹人记恨,他又何尝不知?但这也没有办法,当接下领军之任时,他就明白,此行只能勇往直前,如此他在家中的地位才能稳若磐石,如今的形势下,只要他退后一步,那些窥视自己地位之徒便会一拥而上,将自己吃干抹净,这些庸人记恨就记恨吧,只要达成目标,主公自然会保他。就在尚朗在帅帐中沉思时,一亲随急匆匆闯入帐内,还不等他呵斥亲随无礼时,就听到亲随跪地哭丧的低声禀报道:“尚帅,不好了,刚才后方飞骑来信,陶家一偏师奇袭了我军位于富阳山下的屯粮之所。”“敌军有多少兵马?屯粮可有损失?”尚朗站起来一把抓过亲随的领口,急忙问道。“斥候报上来消息说,敌军至多不过五六千兵马,驻守营寨的彭师已率军将其击退,但所屯之粮...所屯之粮被毁去大半啊。”亲随颤巍巍的开口。“彭岳那个沉迷修行把脑袋修坏的蠢材!让他看守个粮草都弄不明白,坏我军大事!”尚朗暴怒出声,猛地将亲随推开。那里存放可供应大军近两个月的军粮,就这么一把火损失大半,留给自己的发挥空间又小了几分,再想征集足够粮草哪里有那么容易。“军中可有其他人知晓此事?”剧烈喘息了几息,稳定下来思绪,尚朗又对着推倒地还未起身的亲随问道。那亲随因为怕被尚朗迁怒,原本还打算悄悄爬出帅帐,见尚朗又看过来,只得挣扎的起身,颌首低眉回道:“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就送来给您了,但一路上见到飞骑报信的士卒不少。”“给所有经手之人下封口令,若军中有谈论军粮之事者,以惑乱军心之罪论处。”尚朗低声吩咐道。“是。”亲随应道。“先不急走,之前去攻枫山西南那支山阳军的战况如何?”见亲随就要下去安排,尚朗叫住了他。“前去攻伐的三部尚未回报消息,但根据军中斥候观察,似乎不顺利。”“加派军力...不,我亲自率军去。”尚朗面色焦虑,此时倒是没有了平日里脸上的凶色。第二日,枫山城内的守军惊奇地发现,这么多天来昼夜不停攻城的柳氏军,离开了大半,只留下少数军力驻扎在城下不远处的刚刚修筑出一个雏形的城岩中,保持着对城内的威慑。 第八十章 剑拔弩张 五领联军与柳氏军已经对阵多日了,只不过对面这股柳氏军可能是脱离了尚朗压制的缘故,每日出工不出力,与五领联军心照不宣地演起了双簧。这么做的动机并不难理解,这派来与五领联军对阵几支兵马无一是柳家嫡系部属,而原本柳家麾下众士族出兵,可是跟着主家来抢掠各家土地的,结果纠集了这么多兵马刚入了枫山就碰了一鼻子灰,哪家还愿意在此白白空耗家族底蕴?柳家是这些士族的主家没错,但就算主家倒了,只要自身手中就有兵,转侍另外一个主家就好,他们各自手中的兵马就是话语权,若是在这把手中这点家底拼光了,侍奉的主家可不会为他们托底。这么多年来,所有士族成员都明白,这个时代就是比谁更烂,要是别家有愣头青愿意上去与对方拼命,他们自然大力支持,盛赞其人勇猛,但若让他们自己上去硬拼,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就算到时候主家问责,这些士族也可以辩称已经全力派兵攻打,只是寨中抵抗太过激烈的缘故。陶信作为联军主帅,自然也乐的如此,柳家劳师远征,时间拖得越久,对山阳一方便更有利。联军内虽然精锐战兵不多,但普通民壮组成的炮灰多得是,在前几日军议中,联军诸将听取侦骑对柳氏在枫山城攻伐形势的回报后,不少人议事结束就默默令人回领地再征募民夫了。今日也是如此,对面派上两股一看就是杂兵的队伍试探性冲上来,营寨中的五领军卒随意射出几波稀稀拉拉的箭雨,杂兵队伍中被射倒几人,随后就十分夸张的丢盔弃甲而逃。如此来往几次过后,又是一日的烂仗结束,临近太阳落山,各自鸣金收兵,埋锅造饭,所有人都在心中暗自庆幸又混过了一天,双方士族们保住了自身权力,小卒们保住了自己的小命,简直是双赢。可是,如此和谐的一幕在尚朗被打破了。“我需要一个解释,这么多天来你们都做了什么?”大帐中,尚朗看着前来拜见的三将,目光冷厉。“尚帅,我们得了军令以后便挥军与山阳军交手过多次,只是对方抵抗激烈,而我们麾下兵力又实在不足,才难以克敌。”出言争辩的是被派到此处与五领联军对垒的将领之一,此人同尚朗一样乃清平郡士族出身,是柳氏直属封臣,见尚朗因攻伐枫山城失利在军中声望受损,此时也是胆气壮了起来,不惧尚朗的质问。“根据军中斥候的回报,你们这些时日来只派数百老弱民夫上前攻寨,根本就是应付差事!”尚朗对着三人,怒喝道。“尚帅此言就寒了这些时日来与敌军苦苦奋战的将士之心,每日两军出战兵卒足有数万人,斥候哪能如我等一般了解交战局势?又怎可以自身窥见战场一隅而以偏概全?”“这些小卒安敢在尚帅面前说出如此惑乱军心之言,尚帅,请斩此獠以安军心。”见有人起头,其余两个将领也心思活络起来,面对尚朗的逼问寸步不让。见这几人视自己这个主帅的威严于不顾,尚朗不由怒气上涌。“尔等欺我手中之剑不利否?”尚朗猛地抽出佩剑,目光锋利如刀,盯着三人。此前第一个发言的将领见尚朗竟如此威胁自己,也拔出随身佩刀:“尚朗!你不必如此作态,我也是领了主公之命才称你一声尚帅,若是你再这么步步紧逼,等回军面见主公之时,我定要将你飞扬跋扈致使军中离心离德之事统统禀告。更何况...哼,我手中之刀也未尝不利!”“各自消消气,大家皆为柳氏封臣,此次也是为征伐山阳各尽心力,何必将关系闹得如此紧张。”见帐中气氛骤然紧张,有人出来打圆场。但两人并不理会他这个和事佬,依旧各持刀剑相对而立,打圆场的此人只得讪讪而退。“来人!给我将此狂悖之徒赶出帅帐!”对峙半饷后,尚朗将手中佩剑重重收回了剑鞘。“不用,我自己走!”这将领也将佩刀收回,头也不回的走出大帐。随着此人离开大帐,帐中一时安静下来,谁也不愿在此时触霉头。“你们各自回营整备兵马!明日我亲自督阵攻寨!”尚朗目光扫视一圈帐内诸人,将其打发下去。“遵令。”众人应诺散去,各怀心思。尚朗静静看着众人散去的背影,面色阴沉,眼下他也明白,之前拔剑确实是自己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缺乏考虑了。他确是不能将此人怎样,同是柳氏封臣,自己无权斩杀此人,就算倚着主帅身份将其拿下,留在手中也是个不好处理的祸患。今日之事让他在军中威信大受打击,估计帐中不少人看出尚朗的投鼠忌器,以后再想向此前那般在军中说一不二怕是难了。......当夜丑时,五领联军帅帐之中。陶信此时身着里衣,披着一件锦袍,之前被亲卫叫醒,称有人持黎珩手书而来,有紧急军情汇报。“就是你说有紧急军情要见我?将黎令尹的手书拿出来吧。”陶信打了一个哈欠,靠在椅子上,上下打量此人。面前来人正是江煌,他此时风尘仆仆,面露疲惫之色,为了及时赶到枫山,他这两日不眠不休,才在此时赶到了五领联军的驻地。江煌从怀中摸索出一块素布,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用炭条写就的小字,躬身交给一旁的陶信亲随。陶信从亲随手中接过,仔细翻看了一番,虽然因篇幅限制,上面只有寥寥数十字,但从遣词造句和字迹上,陶信确认这确实是黎珩亲笔所书。看罢后,陶信将这块素布放在台案一边,抬头问道:“既然是黎令尹新收下的部属,就不用多礼了,坐下说吧。”一旁亲随闻言,急忙搬出一个二尺高的圆凳放在江煌身侧。“谢陶帅。”江煌作揖谢道,才施施然坐下。“黎令尹信上说你有良策可退敌?”陶信一手扶着下巴,盯着江煌问道。 第八十一章 夜谈 “在下江煌,拜见陶帅,柳氏暴虐,郡内诸族苦之久矣,皆翘首以盼明主。”江煌一整衣冠,对着陶信拱手道。“在下素闻山阳郡守大人仁厚之名,故想请信公子代父手书一封,只要郡守大人承诺战后不打扰凤竹各家封地安宁,在下在郡内士族中颇有薄面,愿为其奔走,以劝各族倒戈来降。”江煌将之前与黎珩商议好的计策和盘托出。“若是各族弃暗投明,与本家携手驱逐柳氏,自然是欢迎之至,至于书信之事,你在此稍待。”听到江煌所言,陶信原本还残余的一点困意骤然消失无踪,站起身来。陶信转入帅帐的屏风之后,不多时,手持一封落着山阳郡守大印的文书而出。“老...郡守大人对此事早有预料,此乃郡守大人亲笔所书承诺不对凤竹郡各家之地改易的誓书,你且收好。”陶信走到江煌身前,将誓书递过去。“郡守大人料事如神,在下深感敬佩。”江煌起身将誓书接过,贴身放好。“坐下说话吧,不知江渤是你的什么人?”看着江煌将誓书收下,陶信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正是家父。”江煌答道。“尊翁之名我龆年时便从父祖口中听闻过,当年尊翁联凤竹诸族共抗柳氏的事迹令人钦佩,只恨不能一见,不知如今可好?”“谢陶帅挂念,当年形势所迫下,家父最终无奈选择迎奉柳氏,那柳氏入主凤竹后不久,便因当年之事降罪与我家,祖宗基业因此被夺去大半,家父深以为恨,不久后便大病一场,抱憾而终。”说起家中遭遇,江煌也是面露伤感之色。“如此倒是可惜了,当年若无小人作祟,不至于此,此战后若有余裕之地,当予你重振家声。”提起当年江渤之事,陶信扼腕长叹。“煌在此谢过陶帅,但恕煌不能接受,来时主公已承诺予我千亩之地重立宗庙。”听陶信要予自己封地,江煌面色一紧,郑重其事道。“黎令尹得你臂助,令人艳羡,既然黎令尹已有安排,那我就放心了,你此去小心行事,事成之后,两郡案甲休兵,生民安乐,也可称为一桩美谈。”见江煌推辞,陶信不以为意,转而夸赞起来。“在下定不负使命。”江煌起身再施一礼,便转身出帐。看着江煌身影没入夜色,陶信也没了睡意,坐在那里,忽然出声:“你觉得此人方才所言是否可信?”卓复已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帅帐角落:“根据小的打探来的消息,此人所言中细节虽有不尽不实之处,但大抵可信。柳氏入主凤竹郡以来,便多次以江家不恭为由对其减封。”“虽不知此人如何投入了黎令尹麾下,但依小的之见,江煌此人不过是凤竹诸族推出来试探本家态度的棋子。”陶信拿起台案上的素布,盯着黎珩所写的字迹出神:“如此便好,枫山城中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希望今日这法子能奏效吧。”对于陶信的疑问,卓复走到陶信身侧,轻声禀告道:“少主,郡守大人早在数年前就料到迟早会与柳氏一战,此时枫山城中积蓄的军资堆积如山,慢说眼下凤竹诸族与柳家已是离心离德,就算无此一事,这枫山城也足以坚守到入冬。”“但愿吧,说起来...老头子这是准备了多少文书?”对于严复的说法,陶信将信将疑,这刷新了陶信对自家老头子的认知。“郡守大人烛照万里,自是多有准备,以供少主所需。”卓复轻笑道。......天明破晓,一处山崖上,强风将旌旗扯动的猎猎作响,尚朗站在此处遥望五领营寨,周围数百亲军将此地围得严严实实。此处乃附近地势最高处,虽无多少平坦之地,不利于大军扎营,但在此处可以将战场形势一览无余,尚朗为方便指挥,便将帅帐设在此处。“我军戈戟森列,铁骑腾踔,而此支山阳军营帐散乱,军卒散漫,若不是依着军寨地利,我军当可挥手可破。”尚朗久于军伍,望见五领联军营寨内的布局,也是松了一口气。“若不是飞石车移动装卸不便,岂容陶氏小儿在此逞凶。”“今日担任主攻的二军如何了?”尚朗转头向着亲随问道。“刚才来信说还在整队。”亲随小心翼翼禀告道。“告诉他们最多再给他们半个时辰,巳时前必须出发。”尚朗皱眉道。面对这二军领军将领如此行为,尚朗原本观测五领军寨才好一些的心情也恶劣了起来。定是受到昨日营帐中发生之事影响,尚朗心中又对昨日与其对峙的那位将领恨了几分。有了尚朗督战,柳氏军攻寨的力度远超前些时日,盏茶功夫,随着战鼓声响起,柳氏军从西南两个方向发起了试探性的进攻。这些柳氏军卒三人一组,在前的一名军卒在前举着如门板一般的巨大木盾,其余二人躲在巨盾后,各持刀枪。其后还有民壮扛着沙袋,被柳氏军赶到一起,随时准备冲上去将沙袋填平寨墙。寨中的五领军也意识到了今日不同往日那般,躲在寨墙后严阵以待,数十处箭楼之上的守军也纷纷射出箭矢,但在柳氏军的木盾之下,只有几个倒霉蛋被射中倒地,并未造成多少伤亡。“咚!咚咚咚!”鼓点越来越密,战鼓声越来越响,敲的人浑身血液沸腾。一时杀声震天,尚朗强令各军选拔军中精锐,而组成的数支强弓手也在尚朗亲信率领下,到达预定方位,不断向着五领营寨射出箭矢,意图对寨中守军形成压制,掩护攻寨军卒推进。五领营寨虽然扎的散乱,但也经过了二十多天的建设,寨墙高约丈余,使用巨木交错排列而成,木栅严丝合缝,加上沿着寨边挖出的数尺深的壕沟,区区箭雨根本无法奈何寨中守军,收效微乎其微。....... 第八十二章 军功授爵 富阳山中,登峰军正在经历一场严酷的考验,为了摆脱追兵,早日赶回枫山,这几日黎珩率领众士卒不停歇的赶路到现在。“主公,这几日军卒们怨声载道,今日又有二十余人兵火失心,再这样下去,恐怕赶回枫山与大军汇合之时,我们也剩下不了多少军卒了。”鲍巍追上走在最前的黎珩,低声禀告道。黎珩转身望去,身后的军卒们垂头丧气,队伍也变得稀稀拉拉的,各领队士族将领对此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这些军卒不是士族,绝大部分原来都是些地里刨食的百姓出身,能撑到现在已是黎珩不计成本的药力灌注之功了。所谓兵火失心,黎珩认为就是大周版的战争后遗症,身体上的伤势黎珩还有办法治愈,至于这心中之伤他实在不知如何下手。黎珩能理解军卒们的心态,虽然前几日将在黎珩等人看来奇袭了柳氏在富阳山下的储粮之地,是一场大胜,但在底层小兵们看来可不是这样,那场战斗中己方同袍们损失过半,最后连主将都像是狼狈而逃,直到现在还偶尔能遭遇追兵。出发之时被战前动员激起的热血逐渐冷却下来,眼睁睁看着身边一同从登峰出发的同袍手足们中埋骨他乡。连日来又一直强行军,为了隐匿行踪,餐餐吃的都是粗粝的干粮,精神一直紧绷着,出现精神失常也实乃正常。想必这些军卒中不少人心中已经陷入迷茫,想要逃离这场纷争。黎珩心中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手中这一千多从登峰带出的军卒们乃是自己在这场战争中剩余不多的本钱,若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难保军卒不会哗变,这里每一个经历过恶战的士兵都是宝贵财富,未来自己扩军时的骨干精英。“将各自队伍聚拢过来,我有事要宣布。”只得如此了,黎珩心中暗下决定,他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各士族领队将军卒们逐渐聚拢过来,看着面色疲惫,浑身上下满是尘土血迹的众士卒,黎珩抿了抿嘴,跳上一块巨石喊道:“常言道:有功必赏,有罪必罚,诸位将士随我一路征战,战功卓绝,金银俗物不足以表其功,我思虑再三,决定在军中施行五等军功制!”“不问出身,不分贵贱,凡立功者,皆依此制予以赏赐,凡我军士卒,战场斩首一级者,授一等猛士之称,赏田三十亩,宅一座。”“战场斩首三级者,授.....战场斩首十五级者,授五等不更之称,赏田三百亩,亲属免服徭役,家中有子从军者,亦授一等猛士,凡因功授田者按二公八民收取年贡。”“此次参与烧粮一战的众军卒,皆授三等之赏。”黎珩将心中想法洋洋洒洒说出,军卒们听后先是一阵安静,后面嗡嗡地讨论声逐渐响起,不多时众士卒就达成了共识,虽然不太清楚自家大老爷说的是什么,但是这些军卒本能的知道,这是大老爷开赏了。“谢大老爷恩赏!”每个人都有田宅!明白了这个以后,所有军卒都激动了起来,这可是安身立命的本钱,自己为啥投军?不就是活不下去了才来混口吃的么?黎珩看着这一幕,心也放了下来,原本他一直在思考军功授爵这个法宝到底要不要拿出来,黎珩觉得对于大周来说,这个制度过于惊世骇俗了。大周毕竟是士族们的天下,庶民们组成的普通军卒哪里有什么社会地位?每次战争中接受征召的士卒基本都是流民、失地或少地的农民等,实在活不下去了,才投军混口饭吃,比之寻常手艺人都有所不如。至于军功授田的年贡只收两成也是为了堵住他人之口,避免非议,毕竟完全不收年贡的赏田岂不是和小士族们的封地没什么区别了?绝大多数士族可不会认为这些庶民组成的军卒能与他们平起平坐,若是二者完全一样,极易引起其他士族对登峰军的敌视。原本军功爵制度黎珩想时机成熟再施行,但现在形势所迫,只得先定五等草草提出,眼下这个情况必须给众人一个奔头,免得还未回师自己带领的这些兵马就先行崩溃了。一旁各自牵着马匹的斥候营军卒们见登峰军集体欢呼,也是羡慕不已,他们只是暂时归属黎珩指挥,到时候可是要回自家老爷麾下的,可得不到这般好处。“统领大人!我也想加入登峰军,在统领大人帐下长久效力,不知可否?”此时有斥候营的军卒试探出言问道。“我也想继续在统领大人麾下效力!”“我也一样!”“我也是!等我回去就把家中老母接到登峰。”随着这军卒的发问,其余斥候营士卒也如梦初醒,纷纷喊道。“斥候营中愿意随我回登峰的,皆可按此例受赏!”看着这一幕,黎珩忍不住笑了起来,斥候营这些军卒的反应在他预料之中,不枉他聚拢军卒时特意将斥候营安排在最前方,方便他们将自家对有功之士的赏赐听清楚。要知道自己药力提升的只是体质,战斗经验这东西可不会凭空出现,都需要成年累月的打磨才行。这些斥候营的军卒都是各家挑出来的精锐,个个弓马娴熟,他可是眼馋这些斥候很久了。这下子有理由将其全部吞下了,到时候其他五领士族来要人,黎珩大不了双手一摊。之前抽调的斥候皆已战死,连尸体都找不到了,我也很遗憾。什么?你不信?那你去找柳家要人吧,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尸骨。按照黎珩预想,就算五领各军倚着营寨防守,面对柳氏大军,必然都损失不小。到时五领士族元气大伤,而自己此次奇功在手,黎珩不信他们能为了几个小卒与自己翻脸。“全军继续出发,明日日落前咱们必须进入枫山地域!”见麾下军卒们因军功授田制度的颁布而士气大盛,黎珩决定趁热打铁,继续开拔,免得还有其他追军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寻过来。 第八十三章 弃子 五领营寨外,隆隆战鼓声愈来愈烈,敲得人气血翻涌。连续三日的攻伐,原本寨墙两面堆满了双方阵亡将士的尸骨,虽然五领各军倚寨而守,仗着地利杀伤了大量柳氏军卒,但仓促建成的营寨,到底比不得城高池深的枫山城,寨墙数处被柳氏军垒土填平,连番突入营寨内。尚朗所率领的柳氏军远远比五领联军精锐,将五领各军杀得节节败退,靠着陶信拼上嫡系军卒才将缺口推了回去。就算陶信趁着夜间柳氏鸣金收兵以后,命令军卒抓紧修复被破坏的防御设施,但也是跟不上受损的速度。因将帅帐设在了山崖高处,对于尚朗来说,战场局势可以说是一览无余尽收眼底。眼见五领营寨已是岌岌可危,强撑着一口气,尚朗向身旁候着的传令兵吩咐道:“让后备队准备吧,下一次换他们担任主攻手。”尚朗口中的后备队乃是他带来的嫡系部属,个个都是身披重甲的精锐,平日里都是留在中军拱卫帅帐,面对枫山城此等城防设施完善的坚城时,是派不上什么用场,拿来攻伐已经被撕开几个缺口的五领营寨倒正合适。他决定就在今日攻破五领营寨,将对面这帮山阳来的土鸡瓦狗一扫而空。在枫山城下折戟给他带来的所有耻辱,只有用对面营寨中山阳士族的血才能洗刷干净。陶信站在营寨高台上,看着远处布阵的披甲军卒,神色肃穆,他知道对面柳氏军已经拿出了底牌,这次前来攻寨定是柳氏军中最精锐的一支兵马。虽然自己是防守一方,占据了地势便宜,但五领各部的军卒素质实在堪忧,陶信明白,面对柳氏连续三日不停歇的攻伐下,这寨中不少兵马已是濒临溃散,对面这一波攻击可能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陶信抽出自己的双把短钢枪,挨个拿起轻轻擦拭着。他决定坚守到最后一刻,如果到了现在临阵而逃,失去主帅的五领联军必然连一刻都坚持不下去,迅速土崩瓦解,就算侥幸回到家中,必然会声望大损,难堵有心人的悠悠之口,彻底无缘陶氏家主之位。他了解自己弟弟,他如今年纪虽小,就已深谙腹黑之道,对外一直是一副循礼好学的模样,就算自己一直称呼他为小淞子也不恼,但其实内里乃是一严酷好杀之人,若是他继承家主之位,自己绝对没有好下场。他想起一年前家中的那几名仆役,因一些琐事冒犯到陶淞,虽然当时陶淞轻笑着将事揭过,事后不久几人就人间蒸发,再也未见过几人,自己询问负责仆役的府内管事,却只道是淞公子让他们返乡了。若因此战失利,最终落得手足相残的下场,陶信觉得不如在此力战,求那一线之机。寨外杀声阵阵,就在陶信轻轻擦拭双枪静待最后之战时,卓复轻手轻脚地靠了过来。“你来何事?”陶信瞥了他一眼,平日里他可从来不这样光天化日出现在自己身侧,今日这是怎么一反常态?“小的请少主撤离,少主的替身我已经安排好了,必会坚持到最后一刻稳住各军。”卓复眯着眼睛,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轻声细语道。听到卓复如此说道,陶信擦拭钢枪的手一停。“是老头子安排的对吧。”沉默片刻,陶信低声问道。“一切皆在郡守大人掌控之中,少主请吧。”卓复微微躬着腰,回道。“五领各军若在此一战尽没,山阳南五领可就再也无力堵住柳氏的长驱直入了。”陶信有了一丝猜测,但不敢确认。“郡守大人早有预料,枫山城一日不落,柳氏能侵入山阳的军势就不会有多少,郡守大人早在郁林一线已布下后手,可轻易应对后续柳氏的攻伐,少主尽可放心。”卓复扫了一眼,寨墙一线的拼杀的局势,无数五领士卒还坚持在一线,艰难抵抗柳氏甲士的推进。“所以这些军卒一开始就是弃子,对吗?”听到卓复的解释,陶信确认了心中那个恐怖的猜想。他知道去岁平乱中,老头子迫于压力多予各族了一些封地,但没想到他会以如此酷烈的手段将麾下五领士族一扫而空。“也不尽然,若是少主能率领五领军势能在此将柳氏大军击溃,郡守大人亦会十分欣喜。”卓复轻笑道。“柳氏大军当前,形势危若累卵,为何还要行此险招?”陶信不明白,山阳本来在去岁平乱就已损失不小,眼下又行如此手段,只会让山阳更加虚弱。“欲攘外者,必先安内,本家既然已与项家联姻,南方大患已除,这五领自然可得以好好打扫一番,柳家也不过是郡守大人手中之剑罢了。”卓复笑眯眯的,一脸恭顺之意,但说出的话,可带着一股凌冽之意。“老头子可没有如此狠辣的手段,你教的?”陶信哑声问道。“少主折煞小的了,郡守大人料事如神,小的只是提了一点微末的建议。”卓复腰躬的更深了,但在陶信看来却是如一条毒蛇。“真是好手段,五领各军既然早已是弃子,为何要让我来做这个主帅?”陶信面色阴沉,只觉得自己是老头子手中的提线木偶,自己这些天来做的全部都是无用功,只不过是这场闹剧的牺牲品。“此乃众望所归之事,少主可是郡守大人嫡子,有少主率军可稳定五领军心。对此少主不必有太多忧虑,陶项两家的盟约还得靠少主来维系,郡守大人可是很爱护少主的,既然郡守大人派小的任少主的长随,小的自然会尽力辅佐少主登位。”“少主,时间不多,待路上再问吧,到时小的愿将少主想知道的统统告之。”此时寨墙出杀声大作,已经被撕开了数个口子,敌军甲士开始涌入营寨,无数五领军卒丧生敌手。眼见寨墙处已快要抵挡不住,卓复打断还想继续发问的陶信,示意陶信尽快撤离。 第八十四章 林中杀机 时间调回半天前。富阳山中刚刚下过一场小雨,伴随着山风呼啸,林叶上不时滴下水滴,山涧薄雾蒸腾,景色绝美。但是这一切都提不起黎珩去慢慢观赏的兴致。山林中道路曲折,登峰军内并无熟悉富阳山道路之人,在山中打转了很久,平白多走了不少路,但好在方向大抵上还是向西的,不会担心钻出山林后,才发现自己一头扎进了柳氏腹心之地。“还要多久才能到枫山领?”算着日子,已经在山中行军足足七日了,眼瞅着军中携带的干粮已不多,黎珩不由有些急了。“根据舆图上的标示,我军应当快走出富阳山了。”一旁鲁烽正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的舆图,满头大汗。“不知策反凤竹诸族之事顺不顺利,但愿我们出去的时候,柳氏已经缩回清平郡吧。”黎珩喃喃低语。正说话间,黎珩似乎听到山风之中夹杂着隆隆响声,举起手来,示意全军停下。目光扫视周围,寻着一棵巨木,就三步并做两步,手脚并用,飞快地登了上去。向着之前听到隆隆响声的方向瞧去,只看到远处一杆柳氏牙旗支在高处,没了树木的遮挡,隆隆声也清晰了起来,黎珩也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柳氏战鼓声!这是柳氏在攻寨?黎珩猜测道。尚朗果然还是选择了大军强攻之路,和黎珩数日前猜测的一样。只是不知道五领营寨如何了,还能坚守多久,要是五领联军被尚朗率军击破,那可就难办了。若是五领联军被消灭,附近可就只剩下枫山城一个友方据点,枫山城又被柳氏军包围的严严实实,那日听江煌所言,尚朗还在城下修筑了城岩似乎打算长期驻军。富阳山可不跟山阳毗邻,自己出了山就落入柳氏的控制范围内,就算现在想要绕路而行,军中剩余的干粮也支持不到自己出山那日。远远眺望着柳氏的牙旗,一瞬间各种可能从黎珩脑中闪过,面对如此两难情景,黎珩还是决定摸上去看看。“你们在这就地修整,孟敦、应宏二人随我上去看看。”为了以防万一,黎珩还是打算带上两人一同前去。孟敦自是不必说,修为虽不如自己,但怎么样也是除黎珩外登峰军中修为最强之人。至于应宏的修为在军中诸将中亦是佼佼者,因是戴罪之身,此次随黎珩出战表现的极为活跃,这些黎珩都看在眼里,决定给他一个机会。......一处低矮的灌木丛,看起来和这山中到处都是的灌木丛似乎并无区别。此时,这灌木丛中趴伏着一人,此人身披着树藤及黄绿色叶片编织而成蓑衣,仿佛与这灌木丛融为了一体,一动不动,毫不起眼。此人正是一名尚朗麾下哨探,他被分配在帅帐之东,富阳山方向警戒。虽然不认为这个方向会有敌军出现,但他还是按照军中操典规定,老老实实趴在此处,等待后来的同袍换班。长时间一动不动保持着一种姿势,就算只是趴在地上,也是一种极为折磨人的行为。身体已经有些僵硬,伸出舌头悄悄舔了一下嘴唇,太久未喝水导致嘴唇有些干裂,他心中不由暗骂下一个换班的怎么还没有来。悄悄将手摸向腰间,但是还没摸到腰间别着的竹水筒,手就碰到了一只脚。感到手中有异,他心中登时肝胆欲裂,正要出声示警,但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来声音了,一把刀眨眼间已划过了这哨探脖间,脆弱的脖颈就这么断裂开来。大动脉断裂后鲜血随即澎涌而出,浑身力气也随之消失,意识就这样永远陷入了黑暗。见哨探流出了大股鲜血,抽搐了几下不动了,黎珩将刀身在哨探尸身上擦拭了两下,抽刀而回,默默消化冲入脑海的记忆。虽然这哨探隐藏的极好,但是其呼吸声在黎珩感知中已是足够清楚,远远的就将其发现。黎珩就这样席地而坐,不过数十息时间,他就整理出了自己想要的情报。五领营寨已被尚朗率军连攻三日,眼看着已是岌岌可危,为了尽快破寨,尚朗今日连拱卫中军的精锐甲士都派了出去。也许是自忖枫山城和五领营寨都被自己围困,枫山领内已无可威胁到自身的陶家军势,尚朗将帅帐就设在了不远处的山崖之上。此处虽然方便指挥,可直接观察战场形势,但山林地形可不适合大军扎营,故此时帅帐附近只留下不足五百人的亲卫和数十眼线哨探。了解到尚朗所在的帅帐之处眼下没有多少护卫,黎珩心思便活络了起来。将脑海中吸纳的哨探记忆与感知中的林中气息相结合后,黎珩隐入林中,不多时,他就轻松将附近的数十处柳氏暗哨清除。这些普通人组成的哨探哪里能是有超凡能力士族的对手?一旦失了先机暴露了自身位置,就如同刚才那个哨探一般,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被黎珩不费吹灰之力的取走了性命。当然其中也不完全是单人潜伏的暗哨,这些哨探的操典中也有针对这种单人强者入侵的应对之法。这些哨探中,最难清除的几处都是由三人组成小队,三人间形成了一个互相可以看得到各自隐藏位置的三角形,只要有一处有异,另外两方的哨探便会示警。但猎杀多个的哨探以后,黎珩对他们操典中记载的内容可比这些哨探要熟稔的多,如果让黎珩上手潜伏可能还会有所生疏,但是如何处理这种情况已是成竹在胸了。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将等候的孟敦、应宏两人唤来,向两人交代完林中潜伏的柳氏暗哨方位和注意事项,前后只过了盏茶功夫,三人就配合着将这几处哨探小组轻松拔除。清理了林中潜伏的所有柳氏哨位后,黎珩三人又守在原地,把预定几个要来换班的柳家哨探性命收割了,才消失在林中。....... 第八十五章 袭取 帅帐之外,尚朗遥望五领营寨在柳氏精锐甲士围攻下岌岌可危,大笑出声,对左右而言:“今日破敌后,当取陶氏小儿之首以盛酒与诸将共饮,以壮我军之威。”他已经看到扫平山阳这伙乌合之众后,山阳大门就向自己敞开,仍由他征伐的景象。如此,也算是完成了主公交代的突入山阳郡之命。虽然枫山城未拿下,大军无法毫无后顾之忧的进军山阳郡,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个了,自进入枫山以来便损兵折将,他必须对此给出一个交代。正在尚朗志得意满之际,黎珩率领的两千军卒也摸到了尚朗帅帐不远处的山林中。“一会正面强攻时,你们两队从侧面包上去,切莫放跑任何一个。”树丛中黎珩窥视着尚朗帅帐中的动静,向着孟敦、鲍巍二人交代着。二人各率五百人离开,黎珩在脑海中将计划过了一遍,感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扫视了一下这身后的将士们。在那日宣布登峰军内实行五等军功制后,将士们的士气就振作起来了不少,至少目前待命的军卒们,其中不少眼中蓄满了跃跃欲试的神色。没有多少人是甘于贫贱的,之前是活不下去了,实在没有办法才从军,做了个大头兵。但现在原来既定的命运在五等军功制下改变了,打开了一个向上的缺口,自然是憋着一股劲,想要在此战中改变自己的命运。见军心可用,黎珩满意的点点头,这次偷营他是冒了很大风险的,如果与帅帐内的守军僵持住,自己这点军势可挡不住对方。大概过了一炷香,黎珩掐着时间,感觉孟敦二人已经到达了预定的方位,就带着一千军卒光明正大的从山林中现身,慢慢向帅帐靠近了过去。一千军卒这么多人,根本隐藏不了行迹,刚走出来不远,就被尚朗帅帐箭台上的柳氏军卒发现了。“来者止步!你们是哪一位大人的部属?怎么不在本部待命?”箭台上的柳氏军卒高喊着,声音将附近的尚朗亲卫惊动了,抽出武器,戒备地盯着登峰军方向。毕竟柳氏麾下各军来源复杂,可没有统一的军服,登峰军又一副不慌不忙的姿态,那亲卫一时将其认成了友军。毕竟众所周知,陶氏在枫山唯二据点都被包围的严严实实,其余方向可没有收到过陶氏军卒出没的消息。“接尚帅令,中军空虚,特令我军来拱卫帅帐!”黎珩这么应答着,并没有停下接近的脚步,身后的登峰军皆是默默无语跟着黎珩。这一席话将那箭台上的柳家军卒给绕晕了,他之前可未听说有队伍要过来。但看眼前这些人越靠越近,本能的感觉到不对。“你们没有听见么!停下,不能再靠近了!”对此,黎珩不管不顾,随着越来越靠近帅帐驻地,步伐越来越快。“敌袭!”见登峰军靠近的速度越来越快,距离己方已不过百步,帅帐内的守军终于回过神来了,凄厉的竹哨声随之响起,整个帅帐驻地骚动起来。“今日就是展现我军威势之时,众将士随我冲锋!”黎珩看已经瞒不下去了,爆喝一声,随即张弓引箭将方才箭台上示警的尚朗亲卫射下。看到自家统领已经出手,登峰军的将士们纷纷扑了上去,与尚朗亲卫厮杀在一起。孟敦、鲍巍二人远远瞧见黎珩那里已与帅帐守卫接战,也引军从两侧林中冲出,将其他两面逃生之路截断,迅速包夹了过去。黎珩仗着身体强横,数招之间,将拦路的一名士族将领强行斩杀。用小臂擦去溅在脸上的鲜血,他盯着主帅牙旗所在高台上的那道穿着主帅华丽衣甲的人影,一路冲杀而去,身后登峰军的军卒紧紧跟上,形成了一个以黎珩为中心的锋矢。尚朗盯着冲着自己而来的黎珩众人面色铁青,之前他听到箭台上守卒的问话就察觉到了不对,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这些人就冲杀了进来。身后的悬崖,对于尚朗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以他的修为拼着受点皮肉伤也能逃离此处,但他不打算就这么灰溜溜的逃走。吩咐传令兵向山下打出求援的旗语信号后,他盯着逐渐接近的黎珩,尚朗面色露出了一抹冷意,他看得真切,那冲着自己来的小将虽然修为不错,但根本不到附灵境。他这主帅之位可不是完全靠着手段关系拿来的,多年前修为就早早晋入附灵,尚朗决定今日就让这小将看看什么才是沙场老将。“小子,陶氏已是日暮途穷之象,我观你修为颇佳,就这样给陶氏殉葬也是可惜,不如就此弃暗投明,我可不予追究你今日的冒犯之举。”尚朗抽出随身佩剑,光华在剑尖凝聚,散发出点点微光,高喝一声,招揽起黎珩。“死到临头之辈,安敢在此摇唇鼓舌?”黎珩笑道,手中长刀横斩,将围拢过来的两名甲士砍翻。此时他已距离尚朗不过二三十步,自然看清了尚朗手中之剑散发的点点辉光,但他丝毫不惧。五领军中也不是没有附灵境之人,自己也以请教的名义与其切磋过。靠着远超同阶的战力,在黎珩留了几分力的情况下,竟然也能打个难舍难分,若不是当时黎珩见势不妙,强行卖了个破绽认输,在旁人看来可就太惊世骇俗了。总不能这柳氏军中个个都如那日碰见的彭岳一般修为高绝吧,如果柳氏军内将领个个修为都远超附灵,他可不信五领联军能坚守到现在。眼下自己军卒远远超出对方,等清理完附近碍事的尚朗亲卫,大军围杀之下,这尚朗就别想逃出他的掌心。见黎珩拒不接受自己的招揽,还敢出言嘲讽,尚朗也按下了自己的惜才之心,面色冷硬的带着亲卫向着已经冲上高台的黎珩迎上去,他要黎珩后悔刚才的决定。 第八十六章 力挽狂澜 兵对兵,将对将,两股军势碰撞在了一起。刀剑相交,溅出丝丝火花,数息间二人已过了十来招,一时间竟打了一个平分秋色。与黎珩一交手,尚朗便知道自己之前轻视了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面前这个对手没有附灵境标志性的元力光芒,但是不管是力道还是变招速度都远远超出了寻常附灵高手。最可怕的是,小小年纪,战斗经验也如此丰富,一招一式间皆无花哨多余之处,刀刀势大力沉,简单直接,与其交锋之时仿佛在与一个久经战阵的积年老将交手。要不是自己已晋入附灵境多年,修为日深,换做他人如此轻敌之下,恐怕第一时间就着了道,但现在他也只能仗着附灵境可以附灵武器的特性,维持住阵脚。另外一边,黎珩也默默算计着尚朗出招时武器闪着光芒的频次。他在之前的切磋中便已观察了附灵境的作战手段。虽然附灵境可以将体内元力加持到武器之中,使其更加锋锐坚固,威力大增,但如此做对身体的负担很大,并不是一种可以持续的行为。现在他已经大致摸清了尚朗出招之时附灵武器的规律,平均三次出剑,只有一次剑尖有光芒闪过。所以当尚朗手中之剑的剑尖光芒闪过之时,黎珩便仗着身法灵巧向后跃开避其锋芒,根本不硬接。“小子,只会闪躲可不是什么值得称赞之事,方才见你在军阵中挥洒自如,也可称一声勇力之士,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不过是一稍微灵巧点的虫豸罢了。”眼见自己发起的数次蓄力攻击都被其躲开,消耗颇大但一无所获,只得出言相激。对尚朗此言黎珩并不在意,他所修功法中最精熟的破势要诀刀法需要蓄势,可是面对尚朗时不时来的附灵一击根本没有时间蓄起刀势,既然无法一击将其斩杀,不如就这样缠斗下去。余光扫视周围,登峰军军卒正在围攻剩余的尚朗亲卫,看来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将其一网打尽,到时候四面围攻之下,尚朗只有老实授首的份。看黎珩完全不理会自己方才之言,尚朗也有些急了,节节后退,想要寻机而逃。就这么便战边退,又是数十招而过,尚朗越打越惊。除了自己附灵一击时眼前这人会退避,其余时候招数极为狠辣凶悍,甚至多次自己要刺中对方时,对方竟然想要与他以伤换伤。遇到这种情况自己只得收招格挡,此时若是再受伤,自己可就真的一点逃脱的机会都没有了。二人就这么僵持着,没过多久黎珩就将尚朗逼到了那处建在悬崖边的高台。高台之上将战局一览无余,此处还在顽抗的尚朗亲卫已是不剩多少,而远处五领营寨处已被甲士攻破了数个口子,另外一面收到帅帐有异消息的柳氏援军正在赶来。又是沉重的一次刀剑相击,两人仿佛有默契一般,借力一跃。只不过方向截然不同,尚朗冲着悬崖边退去,而黎珩则跃到柳氏主帅牙旗处,鼓起力气一刀斩出,木杆应声而断,牙旗飘落。毫无疑问,二人都选择了更利于自己的选项。看到主帅牙旗被斩落,尚朗也顾不得愤恨,在崖边纵身一跃,就这么跳了下去。崖身高十来丈,但并不是完全垂直的,再往下便是缓坡。尚朗在空中用佩剑多次刺入岩壁之中,强行减缓自身下落速度,最终落在崖下一个翻滚降低冲击力,起身一瘸一拐向着赶来的援军迎去。黎珩站在崖上,望着尚朗逃离的背影,心中懊恼,如此局势竟然让尚朗给逃了。手中之弓抬起又放了下来,自己未曾达到附灵,这射出的箭矢对士族威胁不大,对于尚朗来说更不具备威胁,这个距离再射也是白费力气。眼见帅旗已被斩落,尚朗又已脱逃,再待在此处已是无益,还有可能被后续的柳氏援军给包了饺子。于是黎珩飞身几刀斩出,将还在顽抗的数名尚朗亲卫斩杀,聚拢起去军卒。“尚朗已死!负隅顽抗者杀无赦!”黎珩随意斩下一名不知名柳家军卒之首,举在手中,令麾下军卒在崖边一齐大喊数声,才领军向着山林中退去。......战场之上,柳氏各军皆听到了山崖之上的动静。此时一看,原来树立在那里的主帅牙旗果然已经不见,站在崖顶的敌将手中还持着一个满是血污的首级,皆以为是尚朗已死,因这突然而来的变化丧失了斗志。尽管各军士族将领们尽力约束各自部属,但是根本压制不住爆发出来的群体性恐慌,谁也不知道袭击帅帐的敌军有多少,自己是不是被夹击了。有数名士族将领原本就是出工不出力,此时见事不可为,更是指挥着各自部属后撤脱离战场。五领营寨之中,陶信正想继续质问卓复,骤然听见山崖上的尚朗已死的喊声传来,发现攻入营寨的甲士攻势随之一顿,不复方才的勇猛。于是也不理会还站在一旁卓复,径直跳上高处,大喝:“援军已至,此时不战更待何时!”随后陶信竟然就这么举着双枪一马当先冲了上去。严复看着陶信冲上去的背影,打了一个手势,一队人马随之而出跟了上去,虽然也就二百余士卒,但皆是全副武装的精锐,看来是他预留下来用于掩护陶信撤离的队伍。陶信身先士卒的行为,使其余五领士族也士气一振,奋起余勇率各自残余部属冲了上去。冲入五领营寨中的柳家甲士还未从自家主帅已死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就被陶信率领的反冲锋给打蒙了。失了后方的支援,顶在最前面的柳家甲士当场被五领士族们冲散,几处被突破的营寨缺口也被堵了回去。原本气势汹汹围攻营寨的两军,攻寨受挫后,发现后方有友军队伍开始撤退,士气开始动摇,边缘军卒中有胆小的更是直接溃散奔逃了。 第八十七章 进退两难 柳氏此次侵入枫山大军的规模既是他的优势,亦是他的劣势。军队规模大了,庞大的军势自然可以碾碎挡在面前的一切敌军兵马。但大规模的军队也很考验主帅的指挥能力,指挥起来不如小股军队那么如臂指使。眼下的柳氏军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虽然尚朗实际未死,但帅帐驻地已失,失去了中军的指挥,那么多柳氏军卒都看见了当时黎珩手中的首级。这些都让柳氏军卒们都陷入了迷茫状态,在各自将领的率领下各行其是,而将领们最普遍的选择就是暂退休整,防止麾下军卒压力太大,爆发兵乱。领军攻寨的两位柳氏将领见事已不可为,也只得吹响号角暂时退军。顶在最前面进退两难的军卒们听到鸣金号角的声音如蒙大赦,纷纷丢下身上的所有累赘之物,如潮水般退去。陶信带军将零星滞留在营寨之中的柳氏甲士屠戮一空,并没有选择衔尾追杀柳氏的败军。敌方兵马虽退,但对方只不过是因帅帐被偷营才士气大降,陷入了短暂的动摇状态。柳氏各军中的士族将领可都还在,基本的组织能力还是有的,五领军卒之前鏖战许久,眼下已无力再战,若是冒然冲上去,极有可能会被其反将一军。“清理寨墙!抓紧时间!将尸体统统拖下去!”为了防止后续柳氏卷土重来,陶信只得抓紧时间指挥着军卒们清理寨墙处堆积的尸体和沙袋。直到望见大部分柳氏队伍撤离以后,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来。“看来老头子和你也有失算的时候。”似是赌气一般,陶信望着还站在远处观战的卓复,手中双枪一转,甩去上面残留的敌军血液,极为花哨的将其插回背后原位。战后营中各将领收拢完残兵后,一清点本部人马,发现在今日之战中五领各部皆减员严重,各军中能保留一半部属就属于军纪严明的了。毕竟其中大部分都是临时征召而来民壮,除了两军阵前被杀的军卒以外,在寨墙眼看抵挡不住时也逃散出不少,即使军中有配备了督战队也难挡各军底层军卒的奔逃。五领各军原本从郁林出发时六万余大军或死或逃,此战后锐减至不足两万人。之前各家也向后方发布过再次征募民壮的命令,但眼下还未支援过来。在柳氏各军解除对五领营寨的围攻后,之前隐入山林的登峰军并没有从立刻现身,而是直到临近黄昏,黎珩才悄悄率军绕路下山,与联军汇合。黎珩入营之时,陶信正在组织幸存的五领士族们召开军议。“趁着柳氏暂时退去,我等应立刻撤回山阳。”各军统领刚刚将各自战损情况汇报完毕,立刻就有人提议要撤军,此言立刻得到了帐中绝大多数的赞同。“是啊,目前我等已经尽力了,再不走等柳氏卷土重来,恐怕我们自身都难保。”“我看枫山城也不是那么好破的,就算没有我们支援,也足以将柳贼挡在此地。”“枫山城城高池深,自然不惧,我等驻地这不过一土寨,今日侥幸将其击退,等柳氏重整旗鼓再来,不知道我等还能不能这等运气?”想起今日早些时候攻防战,各军统领皆是心有余悸,打起了退堂鼓。毕竟他们现在能坐在此处议事已是邀天之幸,看看这帐中不少空置的座位就知道今日之战何等惨烈。他们支援枫山是为了将柳氏挡在山阳之外,防止兵乱波及到自身封地,但若是为了支援枫山城,把自己命都搭进去,那可是不智之举。此时坐在上首的陶信也明白麾下各军已经没有了继续余力继续支援枫山,但是他不甘心就如此灰溜溜的撤军。“郡守大人可是命诸位大人支援枫山,若是诸位大人就这么落荒而逃,回去面见郡守大人时面上可不好看啊。”就在陶信迟疑之时,从来不出现在诸将之前的卓复却从帅帐一角钻出,笑呵呵的说道。“你乃何人?我等议事岂容你来置喙?”刚才发言打退堂鼓的其中一名将领见有一从未见过之人跳出来唱反调,冷哼出声。“小的乃陶帅亲随,见过这位大人,小的也是想提醒一下诸位大人,若是我等走后枫山城被攻陷,今日提议撤军的诸位大人可都得吃挂落。”卓复此言一出,帐内诸将也沉默了下来,这确实是个问题,没有得到郡守撤军的令谕前,就这么弃枫山城而去,无疑会落下口实。此事可大可小,在平日里倒也没什么。毕竟此次来支援的五领军队这个状态确实已经难以再战,在场又有这么多家都一同提议要撤军,法不责众,陶谷自然不会冒险拿此事做文章。但现在各家在此战中都元气大伤,这事就可就要命了。作为领军主帅的陶信,乃陶家嫡子倒是无所谓,但他们这些下面提议撤军的可就不一定能善了了,谁也不知道如此回军以后,陶谷会不会在此事上借题发挥,下达惩罚。“那又如何是好?想必郡守大人也会理解我等,你看看我等部属,眼下我们再继续待在这里,都不用柳氏再卷土重来,过不了多久他们都得自行溃散了。”刚才那将领听到卓复此言,也想明白了这种可能,但也想不出其他办法,只得自言自语的安慰自己。“此事不难。”黎珩走入帅帐,他来到帐外已有一段时间,众将的争议内容他一句都未错过。他方才率军进入五领营寨后,确实也发现了营寨内各军状态不是很好,这些士族想就此撤军他也能理解。但五领联军就这么一走了之的话,之前与江煌议定的策反凤竹各族之计可就难了。刚刚才败退的柳氏军正是人心不稳之时,五领联军留下可以增加对方的外部压力,更容易争取那些本来就处于摇摆姿态的诸族。他此次冒着风险将奇袭敌后,带来的四千军卒损失过半,可不是为了就这么逃走的,况且任由五领士族就这么撤军,无疑会让自己立下的战功大打折扣。所以眼看卓复没有拦住各将退军心思之时,他只能放弃冷眼旁观,亲自出面了。 第八十八章 留守 “黎令尹。”帐内诸人见来人是黎珩,纷纷起身见礼。黎珩奇袭尚朗帅帐力挽狂澜的壮举此时已被诸人所知,故此次面对黎珩的态度皆是不同。“陶帅,我观营内众军眼下确实难堪大用,不如让诸位大人暂且退回山阳,重整旗鼓后再率军返回枫山。”黎珩缓步而行,向着陶信一拱手。“眼下这情况,我确实有意退回山阳郡内。”陶信也点头认可道。在陶信看来,既然老头子已经布好了后手,自己也没必要做意气之争留在这里和柳氏拼个你死我活。况且这可不是他要临阵而逃,而是这场军议中所有人的共同决定,不会有损他的声望。至于老头子和卓复暗中的谋划?那是他们的想法,和自己可没关系,对他而言,不如说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也是一桩好事。“这一来一回没有一两个月可完不成,若是期间出了问题,黎令尹可是想好了如何向郡守大人那里交代?”卓复盯着黎珩眼神闪烁,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此事倒也简单,诸位大人虽退,但各自带来的部属留在枫山就好了,也算是给郡守大人一个交代。”黎珩抛出了他的解决方案。“这...没有我等坐镇,这营寨内聚集的兵马怕是顷刻间便会逃散干净,留下这些兵马又能有何用?”一名将领发问道。这营中各家麾下部属大多是自家少数精锐组成骨干,然后填补入民壮组成的杂牌军,若是没有各家的约束,早就跑光了。至于失去麾下兵马虽然也算肉痛,但两害取其轻,相比撤退后陶谷可能借题发挥削减各家封地相比,就如此将其抛弃也不算什么了。“若是诸位信得过黎某,在各位暂离枫山的这段时间里,某愿代诸位留守寨中。”黎珩只想要山阳军继续保持在枫山领内的存在,让其摸不清山阳军内部的情况,给柳氏军中各怀鬼胎诸族一个外部压力。他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给策反凤竹诸族之策提供便利,至于后续柳氏会不会再打过来可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毕竟若柳氏去而复返,这些士族将领在不在影响都不大,一样抵挡不住柳氏的攻伐。这些士族将领留在营里还会阻碍自己整合营内军卒,现在登峰军内有了五等军功制,给这些小卒打开了向上的缺口,黎珩自信给他时间,这些军卒迟早能被他完全纳入麾下。黎珩已想好了,这期间尽力收集军马,若是事不可为,率骑军跑路就好了,这营寨就丢给尚朗。反正营寨里余下的军卒也都是一些民壮,耗些时间总能再招募上一批的,而这些营中军卒没了他率军约束,估计要不了多久也就散入民间,和百姓不分彼此了。“这自然是信得过的,看来黎令尹不光胸藏韬略,胆色亦是过人,实乃吾辈楷模!”见黎珩愿意接盘,帐内大部分人都连连点头,吹捧起来,不要钱的高帽不停地戴在黎珩头上。只有少部分人一言不发,面露难色,这些都是带了精锐人马而来的士族,不舍得就这么放弃家底。“诸位大人离开时可率部分士卒撤离,以供路上驱策,但为了保证营中留存足够的战力,至多不可超过十一之数。”看到这几人的脸色,黎珩就大概明了他们心中所想。果不其然,原本面露难色的几人听到黎珩如此说,登时脸色平复下来,十分之一虽然不多,但足够他们抽出大部分精锐了。对于放走这些精锐,黎珩并不感到可惜,这些军卒都是这几家士族的嫡系部属,可没有那么容易拉拢过来,不如就这样放任他们去了。“黎令尹思虑周全,我等无异议。”诸将应道。“既然如此,就依黎令尹方才所言,传我帅令,诸将可挑选部分部属一同返回封地,重整兵马,我与黎令尹留守营寨。”看众人达成共识,陶信站起身来,宣布自己的决定。“陶帅?”黎珩不解,之前看陶信的意思应该是包括他自身在内一同撤离。“我乃陶氏子弟,此时又是主帅之身,怎可临阵而退,留下黎令尹一人在此?”陶信摆手道。“眼下军中余下的这些军卒已不堪驱使,各位乃是持我帅令回本领整备兵马以期再战,并非畏战弃枫山而逃。”陶信对着诸将肃然道。“陶帅英明!我等谨遵陶帅之令!”众人轰然应道,这个理由可比黎珩刚才所提出的解决方案要更理直气壮一些,按照这个说法他们可是奉了陶信帅令才回本领的,谁也不能以此事发难。陶信看着眼前这幅景象,瞥了一眼卓复,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之前被老头子和卓复摆了一道,他这平日里叛逆的性格又起来了,既然老头子用计要将五领士族一网打尽,自己就转而施恩于这些人。而且他用的理由是让这些士族回本领再拉出一支兵马,老头子也不能说什么,总不能明着告诉这些士族就是让他们留在此处送死吧?若是如此,士族之间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山阳其他领地的士族也会人人自危。诸将领命散去,陶信看黎珩还想说什么,低声向黎珩言道:“我留下来有助于稳定军心,还是按照方才的约定,营中留守兵马全部交予你来率领,我虽然留下,但不会插手你指挥军卒。”陶信也看明白了,黎珩指挥水平确实比自己高不少,强敌在侧容不得自己慢慢学习了,不如自己暂且当个吉祥物,看黎珩如何做。若是后面柳氏再来,抵挡不住自己大不了一跑了之,五领士族都撤回了本领,这里只剩他和黎珩,就算后面他跑了,谁又能说闲话?“既然如此,便依信公子之意。”黎珩见陶信其意已决,也随之释然了。陶信留下也好,他说的确实也有道理,黎珩也不敢打包票就一定能将留守的这些军卒完全整合,有陶信这个主帅在至少能将其稳住,不会突然奔逃。况且陶信麾下那些嫡系人马他也不敢随意整合,谁也不知道那位郡守大人会不会趁此机会在登峰军中掺沙子,之前陶家麾下那些耳目的手段他还历历在目。 第八十九章 各族态度 柳氏大营,尚朗帅帐。尚朗一口将杯中的酒液饮尽,完全不顾军中禁酒的规矩。他能感觉到,在那日被偷营后,各军将领对他更加阳奉阴违,各行其是,昨日他召开军议,竟然有十数人言称自己在乱军之中受伤颇重,无法前来。这帮狐鼠之徒!昨日虽然混乱过一阵,但连普通军卒都未伤多少,更何论是他们这帮子士族!竟然如此轻视于他,要知道他这个主帅可是主公亲命的!将手中酒杯重重砸在桌案上,他抓着杯子的手指有些发青。这次虽然未损失多少军卒,但士气已失,就算再来一次破了五领营寨,他也无力进军山阳了。想到未完成主命的后果,恐惧便将尚朗牢牢包围住,就像有人在瞬间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一样。必须要想个办法,就这样回去,他的下场绝对不会好!“来人,召...不,请巩易来见。”巩易便是那日在帅帐之中顶撞于他,致使他在军中威望大降的罪魁祸首。此人也是清平士族,在军中也有不低的声望。巩易之前被派到攻伐五领营寨,躲过了攻打枫山城最惨烈的那几天,一来二去竟然成了各军中军力保留最好的。尚朗暗下决定,眼下为了稳住各军,也只能暂且低头与其联手了。等把眼前这关过了,再做其他计较。......柳氏大军的某处营帐。“这位江家俊彦就不用我介绍了吧,诸位都是见过的,来来来,我等敬江贤侄一杯。”此处营帐中聚集了十来位将领,其中一人满面红光,手中握着一杯酒,而此时他对面坐着的就是之前去策反各家的江煌。“那日贤侄来访,老夫一直未抽出身来与你相见,是老夫的不对,贤侄莫要放在心上。”对此说法,江煌微微一笑,举杯示意,并不拆穿此人的心思。凤竹各家也不是铁板一块,各有各的山头,而江煌面前这人乃凤竹郡望族祁家之主祁堰,是凤竹本土士族最大派系推出来的利益代表。此前柳氏大营戒备森严,人多眼杂,他没办法直接拜见凤竹各家的领军将领。这些天他私下拜访了多处凤竹士族在民间私设的联络点,递上了拜帖。而在那日柳氏围攻五领营寨失利后,江煌就收到祁堰请他饮宴的消息。“不知前日我在信中所言之事,祁大人考虑的如何?”江煌抿了一口酒水,也不与祁堰客套,直入主题。“唉!为此我这些时日来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贤侄说的有理,柳氏刻薄寡恩,这些年来在我们凤竹各领搞得民生凋敝,各家苦之久矣。”听见江煌发问,祁堰放下酒杯,面上笑容一收,肃然道。“既然陶公仁慈,愿意收留我等,我等也愿意投了陶公,只是....”祁堰说了半天车轱辘话,随即话锋一转。“祁大人但说无妨。”见祁堰此等模样,江煌也知道客套话说完了,接下来的话才是让凤竹各族倒戈的真正条件。“贤侄你也知道,眼下枫山内可不止我们凤竹各家军势,柳氏派来的清平、天和来的客军也不少。”“若我等投了陶公,各家就要直面两郡之兵,兵乱一起,定然不仅仅局限于枫山一地,凤竹各领都会受到波及,我们倒是没什么,就是苦了这家乡父老啊。”祁堰一幅悲天悯人的样子,似乎真的为凤竹生民而苦恼。但江煌明白,祁堰这是在待价而沽,想空手套白狼借陶家之手将柳氏驱赶出凤竹。“祁大人勿忧,尚朗此人行事刚愎自用,此次出军以来,便处处碰壁,无一胜绩,想必此时两郡军中已对其怨言颇多。”“不如借此机会从两郡军中推举一人与尚朗相争,我等坐山观虎斗便可。”思虑片刻,江煌提出了一个办法。“可这...最后免不了还得与其斗一场。”祁堰对此结果并不满意。“祁大人,柳氏此次侵攻山阳失败已成定局,凤竹各家也得早做打算,否则局势混乱之下,难保宗庙不会有倾覆之危。”江煌板着脸强调道,又望向其余各家来人:“诸位大人,陶公可是给了不改易各家封地的承诺,陶公诚心相待诸位,诸位也得让陶公看到凤竹士族的诚意才好。”听到江煌这近乎威胁之语,诸人也发作不得,面面相觑,点头道:“那就如此一试吧。”形势比人强,此次柳氏西侵失败,等柱国将军的意旨下来,必然元气大伤。现在倒戈还能把柳氏卖个好价钱,等陶项两家缓过气来,就算拿不下柳氏的底盘二郡,这凤竹郡也必然成三家的角力场,今后难以安宁。如此也是摆脱柳氏控制的最好时机,陶家给出的条件也不差,等柳氏势力退出凤竹,他们说不定还能收获一些柳氏遗留在凤竹的封地。见各家代表应下,江煌微微一笑,举杯道:“等将柳氏驱赶出凤竹,诸位必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我敬诸位大人。”“饮胜!”在场的各家将领也纷纷举杯。对于江煌如此喧宾夺主的作态在场诸人皆不奇怪,十分给面子的配合着。在他们眼里,虽然不知江煌此人如何与陶家搭上了线,但他手里的那封盖着山阳郡守府大印的招揽信做不了假。若是此次成功将柳氏赶出凤竹,江煌必然也会成为陶家炙手可热的人物,现在与这样的人物打好关系可不亏。看着帐内这些人饮下杯中之酒,江煌面上虽然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但心中已是满足至极。多少年了,自从江家败落,除了几家世交还偶尔有来往,其余大部分凤竹士族都对他家避之不及,不愿意与其结交。原本的凤竹望族败落到如此地步,为了在此振兴江家,他此前甚至放下父辈之仇,逆着本心给柳氏出谋划策。就这样还因计策失败被调去当一名守门小校,未想到峰回路转,现在他竟然能成为将柳氏驱离凤竹的关键一环,不由感叹冥冥之间似乎真的有命中定数。 第九十章 幕后 枫山局势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停滞状态,柳氏大军就这么以建在枫山城外的城岩为圆心,驻扎了下来。“请我前来究竟有何事?”巩易进帐便大马金刀的坐下。“今日请巩大人相聚,自然是有要事相商。”此时发声的正是祁堰,他此时满面春风,拍了拍手。“见过巩大人。”数人入了帐,皆是昨日在帐内密会江煌的凤竹将领。“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巩易看着面前这阵势,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巩大人,尚朗此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自入枫山以来,专横跋扈,令各族军卒损伤不小,实是不宜再做大军之帅。”“尚朗的主帅之位可是主公亲授,便是做的再不好,等此战后也由主公做最后定论,岂容你等置喙?”看祁堰诸人这作态,巩易明白他们想推自己上去与尚朗打擂台,自是不上套。“枫山城久攻不下,如今我军进退不得,我等确实位卑言轻,但我等也是为了柳公考虑,若是再这样仍由尚朗这么胡闹下去,大军恐怕要不了多久都得折在枫山城下。”“巩大人你此前不在大营,可能不曾知晓,我军在富阳山下的屯粮之所前些时日被袭,其内屯粮被一把火毁去了大半啊。”祁堰劝说到,巩易的态度他们早有预料,所以昨日他们早早便想好了说辞,统一了各家口风。巩易闻言皱起眉头,屯粮被烧一事他确实不知,若真如祁堰所言,确是到了要撤军的时候。就算按照昨日他和尚朗商议好的,再强攻一次拿下五领营寨,以提振各军士气,最后等军粮短缺瞒不下去的时候,也得撤军,不如趁着目前还有挪移的余地,回师休整再图卷土重来。想到昨日尚朗邀自己密谈时许下的种种承诺,不由有种恼怒,这家伙究竟还对自己隐瞒了多少事!“那你们现在想如何做?”想到此处,巩易的语气缓和了几分。“此前种种,皆是尚朗刚愎自用自用所致,巩大人性子刚正,我等素来仰慕,愿推举大人为帅,以令诸将。”祁堰图穷匕见,巩易在清平、天和两郡士族之中皆有一定影响力,只要凤竹诸族愿意推举他为帅,不怕他不动心。“这...无主公之令怎可自任为帅?”如祁堰所料,听到各家愿意奉自己为帅,巩易确实有所意动。获得了统领各军之权之后,他便可藉此大大提升在郡内的声望。“非常时间行非常之事,只要尚朗回不去清平,柳公想必也能理解大人保全大军的苦心。”“你们的意思是要我...对尚朗下手?”巩易面色阴晴不定。“巩大人言重了,尚朗早就死在前日山阳军突袭,又谈何对一个已死之人下手?”祁堰轻笑回道,在巩易听来如天魔低语。“那就如此办!”巩易心中挣扎良久,最终还是权欲心占了上风,咬牙应下。“我等见过巩帅!”祁堰一个眼色,凤竹各将纷纷向巩易见礼。巩易见前来见礼的诸人,心中飘飘然,之前内心的挣扎和忧虑仿佛在此刻全部不存在一般。其后巩易又与各家将领私下密谈了后续行动细节,才各自散去。......另外一边,黎珩正在五领营寨中兵马,昨日各家士族已携各自亲信精锐返回山阳,原本就剩余的各军骨干被抽调一空。为了便于指挥,他将营中剩余军卒分为了五部,由手下将领各自带领,至于原本手中的一千余老兵全部散入各军,保证军令可以顺利下达。目前五领军卒减员严重也不全是坏处,至少后方送上来的军粮补给大大超出了日常所需,可以仍由军卒们敞开肚皮吃,甚至还能多加一点荤腥。这些军卒中不少可是大肚汉,为了吃饱饭才投了军,眼见外部柳氏军卒已退,几次带油水管饱的伙食吃下来,便稳定了下来,并未出现预想之中的溃逃现象。这两日来,他已向各军宣读了登峰五等军功制的消息,不出所料,一下在军中引起了巨大反响,士气大振。虽然以登峰的财力肯定是供养不起这一万多军卒的,但黎珩认为,如果一切顺利,以他此战中的战功,战后当可以捞到一块不小的新封地。不提柳家退出凤竹以后空余之地,就说去岁新封的五领士族,他们大多数都是小士族出身,家中本来就人丁不旺,此次伤亡惨重后,五领内部可是多了数处无主之地。黎珩巡视着营盘各处,心中盘算着此战后陶谷能封给自己多少地界,一时有些入神。“珩哥儿,那你家那个军功制具体如何实施,给我说说呗。”陶信打断了他的遐想,陶信确实遵守了他对黎珩的承诺,对黎珩整合各部的行动未发一言,只是默默观察着。见黎珩在登峰军中施行的五等军功制反应不错,原本低落的士气被提振了起来,也是有些感兴趣。“信公子,这军卒军功制度也是我前几日在山中行军时情急下施行的权宜之计,其实也未曾想清细节,待我在军中完善后,自会将所有内容拟一份文书送予公子。”黎珩双手一摊,不是不想告诉陶信,只是他对这五等军功制确实没有细想,关于授田之类的具体细节还要回登峰后和负责钱税司的罗诚细细商讨。“那好,你回去以后千万要记得,我看这法子不错,我这麾下军卒们也是羡慕的紧。”陶信回道,他麾下的两千余嫡系军卒并不在黎珩整合各部的范围内,今日早些时候,他手下数个士族领队纷纷向陶信反应,军卒中对其他各部施行军功制极为羡慕。“信公子放心,在下定然忘不了。”黎珩看着热火朝天正在维修寨墙的军卒,很是欣慰。“老爷,寨外有人自称是江煌大人派来的,送上了这个信笺。”正在两人谈笑间,一黎珩亲随赶了上来,恭敬递上一封密封好的信笺。 第九十一章 夜斗 夜里。柳氏大营帅帐,尚朗坐在帐中,面前桌案上摊开着一副枫山领详细舆图。明日就是与巩易约定再次出兵的日子,为了再次出兵顺利,他把自己关在帅帐内一整天,茶饭不思,一心推演明日出兵攻寨的局势安排。不知为何,今晚尚朗一直心神不宁,静不下心来。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酸痛的身子,在昏黄的烛光下,尚朗翻看起一旁关于山阳军营寨动向的记录。随着一本本翻过来,尚朗逐渐皱起了眉头,今日的怎么没有?“今日的回报怎么没有送来?”尚朗唤来亲随问道。他此前特意交代过,斥候要时时关注山阳军动向,每日都要汇总一份情报到他的案前。“禀老爷,今天申时后就再未收到侦骑的回报,许是与山阳侦骑交手误了时辰。”“如此重要之事为何不及时报给我!”听到亲随禀告的内容,尚朗怒气上冲。自己派出去那么多侦骑,怎么可能个个被山阳军的侦骑所截,分明是出了问题!“还不派人去打探!”见这亲随手足无措的样子,尚朗勉强按下了心中的杀意。之前那场突袭中,他麾下亲信也被一网打尽,就这一个亲随还是因为之前被他派出去办事才幸存了下来。若非此时他实在手中无人可用,真想一剑将这误事的亲随也一并斩杀。“尚朗,你不必白费功夫了。”帐外一个声音响起,随后巩易带着数人就入了帐来。“你这是何意?”看着眼前全副武装闯入帐来的几人,尚朗感觉有些不妙。“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见今日月朗星稀,想请尚帅你上路罢了。”“你为何要这么做?前日我们不是说好了,你帮我过了这关,一切代价你来开么。”尚朗瞬间抽出剑来,点点微光再次凝聚在剑尖之上。“我想要的,我自然会自己去取,又何须你来赏赐。你那日在帐中逼问我时,可想到过今日?”看尚朗这幅慌张的模样,巩易轻笑道。他从背后抽出长刀,手中长刀微微挥舞,刀锋之上随即也盘旋缠绕着点点辉光,比之尚朗手中之剑的光芒也丝毫不差。“我可是主公亲命的主帅,就算有什么不对,也轮不到你来审判!”尚朗见此,色厉内荏的低吼道。“主公予你近二十万大军,你却连一个小小的枫山城都拿不下,又有何面目继续以一军主帅自居?”“你不必再拖延时间了,今日我能出现在这里,乃是军中各族默许之事,只不过借我手而行罢了。难道这点小事你都不明白么?”巩易一席话说罢,其后数人齐声道:“请尚帅上路!”原本昏暗的烛光下看不清楚巩易身后这数人面目,此时他们一发声,尚朗立刻就认出来,这些皆是各大族在军中的将领,就连自己亲自任命负责中军警戒的统领都在其列。“你是自裁还是要我们亲自动手?眼下你若自裁还能保留几分体面,我会向主公禀告你是攻伐枫山之中力战而亡的。”感到场面已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巩易心中志得意满,森然威逼道。“想不到我尚朗随主公征战一世,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尚朗惨笑道,举起手中之剑作势就要自刎。巩易见状,也是松了一口气。此次行动实际上并不是像巩易所说那般是军中诸族一同定下的决议,时间仓促,巩易只是与主要几家大族之间私下定下协议,其余小士族出身将领皆不知情。尚朗到底还是主帅之身,巩易也没办法大张旗鼓布下太多兵马围杀他,为了不打草惊蛇,此次只将原本的守卫调离,现在巩易等人只带了两百余亲兵前来逼宫。所以他之前也是虚言诓骗于尚朗,他们虽然已经将帅帐包围,若是尚朗执意反抗,打斗之中闹出动静,军中难免会不安。只不过还没等他定下心来,原本作势要自刎的尚朗手中之剑横劈,就将一旁的帅帐划出一大道口子,随即就猛地冲了出去。“给我追!这周围都是我等兵马,我看他能跑到哪里去!”巩易自觉被尚朗愚弄,气急败坏喊道,手中提着刀就追了上去。尚朗一刀将拦路的两个军卒砍倒,他一人在前逃,巩易在后面带着数人紧紧追赶。他到底是老牌附灵强者,即使附近有巩易提前布好的兵卒拦路,但仍然被他趁着夜色冲了出来,一路上甩丢了大部分追兵,只余下巩易和两个附灵境将领追赶。奔逃之中突然一个趔趄,尚朗脚腕隐隐作痛,之前跳下悬崖留下的小伤原本不怎么碍事,但在此时却要了命,紧紧跟着的三人又将距离拉近了一大截。见实在逃不掉了,尚朗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剑转身而立。“怎么不逃了?没想到尚朗你也有像慌不择路的老鼠一样的时候?”巩易追了上来,和其余两个将领隐隐将尚朗包围过去。“巩易,你不必如此辱我,今日我之境遇亦是你的明日,若想要我的命,那就亲自上手来试试吧。”尚朗暗下决定,就算今日战死于此,也不能让他好受。听见此言,三人对视一眼,便各自挥舞着手中兵器攻了上去。虽然抱着必死的决心,但尚朗究竟是寡不敌众,与巩易交手不出数合身上就受创数处,虽然避过了要害之处,但浑身上下也是鲜血淋漓。又是重重一击,闪着辉光的剑锋将三人逼退,浑身是血的尚朗宛如一头困兽一般,气喘呼呼的盯着三人。“你又何必如此呢?”巩易知道越往后才要打出十二分警惕,尚朗乃是老牌附灵,此时以命相搏,谁也不知道其手中还会不会藏着底牌。尚朗没有搭话,只是静静盯着巩易,也确实如巩易所想一般,他确实贴身珍藏着一枚机关暗器,此时已被他悄悄攥在了手中。此暗器虽然威力不小,数层铁甲也能贯穿,只是使用起来不是很便利,需要一点时间击发,面对灵巧之敌难以奏效,导致刚才尚朗一直没有机会将其用出。“他已是强弩之末,我们一起上!”见巩易和尚朗都僵持在原地,其余两人中的一名将领有些不耐,第一个冲了上去。尚朗原本的目标是巩易,此时见这人第一个要冲上来,无奈将手中已蓄势完成的暗器击发,一道银光闪过,那人只来得及微微抬起手中之刀格挡,便被重创在了原地。剩下一人攻势登时一顿,不敢上前。“如此手段你又能有几次呢?”巩易瞥了一眼倒在地上,只堪堪避过致命处的那将领,心中轻松了几分。“不如你上来试试看?”尚朗咧着嘴笑了笑,鲜血流下来显得格外狰狞。这暗器他只有一枚,刚才已经用了,此时只能虚张声势,以求一线生机了。就在几人进退不得,就这么僵持在原地之时,远处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 第九十二章 追兵 大地震颤下,一百余骑军从远处疾驰而来,皆是玄布遮面,在月光照射下,骑军甲衣和马刀骑枪之上反射出来点点银光,远远瞧去如同一条缀着银色鳞甲的黑龙。那骑军为首之人隔着老远就一箭射出,冲着巩易二人射来,虽然箭矢未及身便被巩易随手击落,但态度已是摆的很明显,来者是敌非友。巩易想要上前击杀尚朗,但又怕迟了被来袭骑军缠住,只得恨恨望了一眼还持剑站在原地的尚朗,也不理会倒在地上的同伴,转身便逃。数十支箭矢又冲着逃走巩易方向尾随而至,但都只是落在了他们二人背后土地上。尚朗持剑而立,警惕地看着面前这些不明敌友之人,他方才受创颇重,自知目前状态难以逃出骑军追击,不如就如此留在原地。百丈距离转瞬而至,那帮骑军也不追击逃走的巩易二人,就这么停在了他身前。骑军中为首之人从马背上跳落在尚朗身前,将面上遮盖之物取下,露出了一个尚朗极为熟悉的面庞:“尚帅!请恕我等援救来迟。”听到此言,尚朗紧张的情绪登时一松,险些站不稳,他知道今夜自己的命是保住了。他借着月光,仔细观察此人容貌,隐约想起了眼前这人的身份,正是前些时日被自己随手打发去后方打杂的那个凤竹士族子弟。“你是...江...贤侄?”眼前此人的名字他已是记不清。眼下自己落魄到要靠原本自己瞧不上的小人物相救,尚朗心情复杂,只觉英雄气短。“尚帅还能记得在下之名,实乃无上荣幸。”江煌面露激动之色。“你为何会在此?”尚朗余光瞥了一眼江煌身后的众骑军。“之前在下被安排到后方看护屯粮,没几日就遭到了山阳军的袭击,在下一招不慎被敌所虏。”“好在在下命不该绝,侥幸逃得一命,但从敌将口中获知我军内有不少将领早已和陶氏勾结,诸军皆不可信,故就如此潜伏了下来,不敢返回军中。”江煌一抱拳,面色苦闷解释道。听到江煌如此说,尚朗登时想起来之前经历串联了起来。后方屯粮之地被烧,五领营寨久攻不下,自身帅帐被偷袭,此般种种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心中不由怒火上涌,原来自己被阻在枫山全是因为军中上下皆是吃里扒外的贼子!等他安全逃出,一定要让他们后悔这些时日来的所作所为!“凤竹郡内竟有如此忠勇之士,此前皆是我听信谗言之过,待我回禀柳公今日之事,金银封地任你所求。”尚朗面露感激之色。“尚帅不必如此,我家受柳公恩惠颇多,自当竭力尽忠。眼下凤竹各领已不稳,还请尚帅速速请来救兵才是。”江煌推辞道。正待尚朗继续发问,远处又是隆隆马蹄声响起,又是一支骑军追来,比江煌手下这支骑兵人数要多了不少,持刀携弓,气势汹汹而来。“请尚帅速走,我等为尚帅拦住追兵!”江煌面色慌张,将方才自己所乘之马牵了过来,急急说道。尚朗便这么稀里糊涂的被扶上了马,一夹马腹,向北而逃。听着身后传来的喊杀声,尚朗心中感动不已,自己任了这西侵主帅以来,众人皆惧他恨他,没想到今日落魄之时,还能得如此忠义之士相救。心中暗下决定待回去请来救兵平定这些暗通陶氏的谋逆之徒后,定要好好拜祭今日相救于他的义士之灵。尚朗不管不顾一路蒙头而逃,此时若他回头看看,定会看见两股骑军交手如此长时间,地上却无一人尸体。只有那之前被尚朗重创倒地的将领在混乱中又被马蹄踩了几下,此时已是气若游丝,出气多进气少了。见尚朗已是逃远,他身后那股“追兵”动作一停。“辛苦主公亲自走一趟。”两军合流后,江煌望着后来的“追兵”首领,施了个礼。“这样他就会相信么?”那股首领跳下马来,正是黎珩,他与江煌并列望着尚朗逃走的方向。“回主公,由不得他不信,就是有些许破绽也不碍事,局势崩坏至此,他若想保住性命,只能相信方才我所说之言。”江煌微微一笑,语气很是得意。“说起来,你怎么知道他会走这条路。”黎珩走到方才被尚朗重创倒地的将领身前,一刀将其击杀。“尚朗此人可不是束手就擒的性子,定然会找机会逃跑,这处城岩为了防备枫山城中守军出兵,靠近枫山城的三面城墙已赶工修筑完成,只余下此面墙体尚未收拢,尚朗自然是知晓的,大军围杀下,他只有往此处逃才有一线生机。”江煌笑道,原本他对尚朗能否逃至此处也没有多少把握。眼下这个情况已经是意外之喜,不枉他早早就将此处围杀尚朗的军卒支走。按照江煌对尚朗的观察,他此次必定不会甘心,等搬来了救兵,这军中凤竹各族只能被牢牢绑上山阳的战车。“好计策,比那日我与你商定的完善多了。”黎珩低头拭去手中之刀上的血迹,将其插回刀鞘,转头向江煌夸赞道。“主公明见万里,若没有主公的支持,属下也做不到如此周密。”江煌听到黎珩此言,面色一变,一整衣甲,躬身拱手恭敬回道。“好了,我可没有敲打你的意思,此战你可谓是居功至伟,等诸事了结,自有封赏。”看江煌这幅诚惶诚恐的样子,黎珩轻笑安慰道。黎珩望向逐渐热闹起来的柳氏大营,知道此处不可久留,跳上马去。“你暂且留在柳氏军中,盯住凤竹各族动向,伺机行事,若事不可为也不必逞强,以保全自身为要。”急急交代一番后,黎珩一扯缰绳,就带着众骑军向林中而走。江煌对着黎珩施了一礼,看着黎珩骑军走远后,也向着祁堰等凤竹士族驻地方向而去。 第九十三章 宁陵局势 在各家的默契之下,尚朗的失踪并未给大军带来多大的混乱,只在下层士族中激起一阵涟漪后,就迅速消匿了。不少人是猜测夜里中军帅帐爆发了内乱,但尚朗平日本就不得人心,如今事不关己,没人会不知趣为其出头。眼下主帅是没有了,但大军也不能就地散伙,巩易如愿以偿的被推举为临时主帅,署理军务。在军议上,巩易高调的宣布了撤军的决定,无一人反对。各家在枫山城下皆是损伤不小,确实需要回各自领地休整一番。尚朗这一失踪,可就再也没人愿意继续待在枫山消耗本来就不多的家族底蕴。就在柳氏军解除了枫山城的包围有序准备撤离之时,凤竹各家也在江煌的策动下私下向五领营寨派遣了代表,各自向陶信献上了效忠誓书。言明柳氏军中其余两郡军力依旧占绝对上风,各家无法与之正面硬拼的苦衷,请求山阳方面增派军势。对于凤竹诸族的这个态度,陶信和黎珩私下讨论时便已有预料,柳氏目前在凤竹郡中军势规模庞大,单就凤竹诸族的手中军力就算将其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也无法应对其后而来的反扑。而山阳方面目前又处于守势,本就没有与柳氏硬碰硬的打算,之前做的所有战争准备都是围绕着拖延时间守备而做的,出城支援凤竹郡士族也不符合各家利益。陶信与黎珩权衡各方面利益之后,不打算过于逼迫这些人。故向各家给出承诺,只要维持住现状,不强行要求凤竹各大族立刻打出旗号反水,待局势有变之时,一举将凤竹郡内的柳氏各军击破,让其无力反扑凤竹。向陶信递交誓书的这些凤竹士族,皆是凤竹郡本土士族中的世家大族,与祁堰关系紧密,封地范围涉及到郡内大半领地。至于其下不明情况的小凤竹士族和态度摇摆的几家大族,为了不走漏风声,则被双方心照不宣的无视了。毕竟每一次这种动乱就是一次重新洗牌的机会,这些年里新封在凤竹的柳氏亲信家族也是不少。黎珩猜测这些以祁家为首的大族达成默契后,此战中应当会有不少人借机对其余的士族下手。终于把这些代表打发回去以后,黎珩瞥了一眼角落中的卓复,陶信与他一同会见各家代表之时,卓复就在此一言不发的静静看着,不知心中在盘算什么。“卓大人,你可看好了,到时候可要向郡守大人将今日的情景一字一句的禀告清楚。”这几日来黎珩已经弄明白了,这卓复与其说是陶信的长随,不如说他是陶谷派驻在陶信身侧的眼线。“黎令尹,您这是折煞小的了,您放心,小的是少主的长随,自然是向着少主的,待郡守大人相询时,小的定会老老实实将今日所见告之。”卓复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回道。见卓复如此上道,黎珩心中也放下几分。此事乃他属下的封臣一手操办的,眼下又应下了凤竹诸族的请求,虽然拍板的是陶信,但到底未向郡守府请示,若是中间出了岔子,以后难保不会有眼红之人借此发难。......就在入侵枫山领的柳氏大军有序撤军之时,另外一边宁陵城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负责宁陵领防务的是黎珩的老熟人,山阳内史陶闵,除了修整宁陵城防以外,他还在宁陵城外,赶工出来了一座简易卫城。这座卫城与宁陵城互为犄角,卡在柳氏大军进入山阳之路上。在陶闵的设想中,柳氏军想突破这道防线可不是一件易事,至少能挫其锐气,但世事就是这么出人意料。侵入宁陵领的柳氏主帅见面前二城守备甚严,根本不像尚朗一般将大军死死耗在坚固的城墙之下,而是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留下一部保持对宁陵城的包围以后,剩下大军化整为零,散入宁陵下属的各个村镇,洗劫财物,抢掠人口,甚至连相邻的山阳各领都受到波及。最丧心病狂的是,甚至还组织抢掠来的百姓强行攻城,虽然未曾将宁陵城拿下,但这一套操作下来让困守在宁陵城中的各家士族人心浮动。这些人口财物可都是各家多年来的积累,视作家族底蕴,如今受到这么多损失,哪里受得了?开战以后没出多久,陶闵就开始压制不住军中出城决战的声音,无奈主动出击与城外的柳氏军队做过一场。失去了城墙庇佑,只剩下一腔血勇的宁陵领守军哪里是城外柳氏大军的对手,正面决战中轻易被其击溃,辛苦建成的卫城也被其占去。若不是陶闵见势不妙及时升起了城门,连宁陵城也要被一并夺去。在宁陵守军一战死伤枕藉,只得龟缩于城中后,有了卫城驻军的柳氏军,更加肆无忌惮,放过宁陵城,便要侵入山阳郡内。“这不是尚朗么?你不在枫山,跑到我这来做什么?”攻伐宁陵方面的这一路柳氏主帅名为滕湛,听说尚朗孤身前来,故安排在自己营帐中接见了他。“所率之师中有陶氏暗间,巩易等人皆被其策反,朗侥幸逃得一命,故特来求援。”尚朗此时面色苍白,一身尘土,身上原本的甲衣都来不及修整,满是血迹,自那晚脱逃后,他便马不停蹄逃到了此处。“我知道巩易与你过去是有些过节,但不过都是麾下部属间的小摩擦,何必如此?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对于尚朗此言,滕湛是不信的,巩家世代效忠于柳氏,封地亲族皆在清平郡内,巩易可没有投靠山阳的动机。“我亦是不敢相信,但我率军入了枫山之后,便处处受制,前些日子,巩易此人甚至亲自下场率人袭杀于我,故我只得来此求援。”滕湛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如果真如尚朗所言一般,入侵枫山的大军被其策反,他不光不能继续攻伐山阳,还得考虑后路了。 第九十四章 柳家 想到自己后路有可能会被叛军所断,一时之间,滕湛也没了取笑自己在家中老对手的心思。“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你所说的我会派人核实。来人,带尚朗大人下去休息!”见腾湛如此态度,尚朗也知道再说也没有意义,只得不情不愿的被请了下去。也不怪腾湛,如今他在宁陵形势一片大好,陶闵缩在城中不敢出来,只听尚朗的一面之词,他是不可能就这么放弃的。但若后方不稳,自己按照原定计划率军进入山阳的话,可就落进了敌方包围之中。滕湛盯着舆图,一时有些举棋不定。“老爷,尚朗大人既然孤身来此,不管如何,陶氏必然已经从枫山方向抽出手来。”一旁幕僚见此悄声提醒道。听到此言,滕湛登时一惊,明白自己方才是钻牛角尖了。尚朗既然来此,不管巩易是否反叛,自己都不能再越过宁陵城突入山阳地域,否则自己就得独力面对已经从枫山抽出手来的陶氏。以他一军之力是无法抗衡山阳各领之兵的,对此他有清醒的认知,现在的优势不过是仗着手下军卒远远超出陶氏在宁陵附近布下的军力,若是失去了军力优势,自己就只得转攻为守。“向家中报信求援,另外遣一队人马去枫山领方向探探风声。”滕湛按下了冒进之心,决定还是探查枫山方面的形势过后再下决定。......另外一边,黎珩这些时日也没有闲着,枫山城解围以后,他与陶信接见了前来拜见的楼氏家主楼鸿。这些日子里,黎珩已经从陶信那里知道枫山城中堆放了不少兵甲军械,让他眼热不已。本想趁着楼鸿前来拜见之际,从枫山城守军那里捞上一笔,武装一番麾下军卒。但楼鸿不愧是老狐狸,嘴上虽然说着感谢陶信率军来援,但实际上一毛不拔,打着为防柳氏卷土重来要加强防备的旗号,只肯提供一些牛羊肉食以作劳军,让黎珩碰了一鼻子灰。这年头有兵就是草头王,黎珩自觉排除了那些虚无缥缈的门第血脉以外,京中的那位柱国将军也不过是因为身为大周最大的军阀团结了最多的士族势力而已。他已经将从五领士族接收来的这一万余士卒视为自己的私军了,平日里以登峰一地之力他可募不到如此之多的青壮。眼下有了机会,自然是不肯放过,这些时日在军中反复宣扬登峰军内诸如军功制,死伤抚恤等政策,力图战后将其收归麾下。这些军卒虽然都是一些征召的民壮出身,不管是装备武力还是军纪皆难堪大用,但现在有了五等军功制画下的大饼,以黎珩旗下老兵作为骨架后,打打顺风仗,敲敲边鼓还是可以的。只要再经过几场战役的历练,黎珩有信心用这些军卒练出一支劲旅。不过军卒是有了,但唯一可虑的是他麾下可没有多少基层将领可以领军。眼瞅着随时可能要出阵配合江煌后续的谋划,最后黎珩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只得临时提拔了一批老兵,作为各军队正,并以队正特供饮食的名义,给这些提拔上来的老卒增添了一些药力配额以提升实力。想想他去岁平乱时,漠水军内的基层将领大多也都是些淬体境修为,大部分士族子弟在这个境界时还没有和普通军卒实力并没有拉出多远,自己药力催熟出来的老卒虽然打不过正牌士族,但应当也能暂时顶一顶。......清平郡城,柳家议事厅。柳家家主柳岑乃是一面相威严,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此时他手持着一封信笺翻看着。“京中传来消息了,都议议吧。”见诸人已是到齐,柳岑面色沉静,将手中信笺递给一旁的近侍。“本家为了一统隗江已经筹备如此之久,怎可说停就停?主公,属下认为只要团结三郡士族,京中想必也不会过分紧逼。”“主公统一隗江乃是众望所归之事,陶项两家逆势而为,无异于螳臂当车。”“属下认为本家可上书自辩,只要拖延些时日击破陶项两家后,京师距我地数千里之遥,京中必然不会劳师远征。”在场的皆是柳氏麾下重臣,众人各自将信笺传阅一番后,皆对信笺中的内容表示愤慨。柱国将军府的那位将军虽强,但远在天边,而柳岑近在眼前,此时该表现出什么态度自然不必说。在场诸人皆是默契的未提京中提出的“始作俑者自裁谢罪”要求,这么多年来柳岑积威所致,众人皆知家主心中已有定计,唤他们过来只不过是走个流程,他们只需要表现出对柳氏的忠心即可。听着众人态度一致,柳岑原本沉静的面上微微勾起一丝笑意。“不错,有诸位相助,陶项两家何足挂齿,但猛虎搏兔,亦用全力,我有意再派一军征伐二郡,诸位以为如何?”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此前集结在凤竹的三路大军便将各家军力抽调一空,眼下还要防范周边其余势力趁乱打劫,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怎么?莫非诸位先前所说,只是虚言而已?”见场面气氛沉寂,柳岑面色一沉,赫然道。“我等谨遵主公令谕!”人群中一人带头发言响应道,其余诸人见此,也硬着头皮应道。柳岑见此微微点头,正要宣布各家出兵配额之时,一名近侍急匆匆的进来,附在耳边低语几声。随即台下诸人便看到柳岑面色几变,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变数。“此次以柳霄为帅,节制各军华荻、焦渊辅之,明日征召令谕会下发到你们手中,各自下去准备吧,华荻、焦渊两人留下。”柳岑这番人事安排也是让各族摸不着头脑,华荻、焦渊二人也就罢了,众人皆知这二人乃柳岑心腹亲信,让二人任何一人领军他们都不会意外。但柳霄则不同,柳霄虽然是柳岑之弟,但早年就与柳岑反目成仇,自柳岑登位以来可将其圈养郡城中十多年了,怎么如今放任他在外统领大军? 第九十五章 截杀 众人散去,柳岑屏退左右,厅内只余柳岑、华荻、焦渊三人。“你们可知我为何派你俩去辅佐柳霄?”二人面面相觑,心中有一个猜想,但过于骇人,不敢言语。“滕湛来了信,枫山有异,尚朗孤身一人到了宁陵,自述巩易谋逆,暗通陶氏,率众夜袭于他。”见二人不语,柳岑继续说道。此言一出,二人也有些坐不住了,这些时日枫山方面可一直未传来消息,却未曾想一来就是如此惊人的消息。那枫山之军内的兵员中也有他们二人麾下之兵,要是如此损失了可是够他们心痛的。“主公,不说巩易世代忠于本家,就是其军中也多是郡内各家子弟,岂会轻易随他行谋逆之举?我看此乃尚朗文过饰非,定是在军中惹出了众怒所致。”“我亦是有此猜测,此行你们二人当查明此事真相。若是真如尚朗所说,派入枫山的兵马上下皆反,也得保住凤竹半郡不失。”“那柳霄公?”华荻与焦渊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们既然已经猜到又何必问我?”柳岑一指方才放在桌案上的信笺,面色不快。“……是,谨遵主命。”“去吧,这次各家想必也拿不出多少精锐部属,我会派一支甲士给你们。”华荻、焦渊二人一拱手,便退了下去。......天色渐晚,凤竹郡中一处驿道上,急促的马蹄声阵阵,一名背负靠旗的柳氏骑兵疾驰而过。就在那骑兵正路经一处林木静谧之处时,地面上猛地数根绊马索现出,战马发出了痛苦的嘶叫声,那骑兵避之不及,连人带马被绊的飞扑而出,摔在了地上。那骑兵被摔得七荤八素,还不等他挣扎站起,林中忽然钻出数名山民打扮之人,舞刀持枪,往他身上便招呼过去。摔落马下的骑兵见此情形强忍着伤势翻滚而起,躲过了数人攻击。正想要举刀反抗,但身侧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魁梧大汉,被其一刀砍中了身体,刀锋在身上的护甲中溅射出一串火花,被巨大的力道再次击倒在地。其余数人见状连忙跟上,几把武器登时落在了倒地的骑兵身上,这骑兵就如此稀里糊涂丢掉了性命。“头,这都第六个了,咱们还要在这待多久啊?”年纪最小的山民摸索着骑兵全身,似乎在找些什么。“让你干你就干,哪来这么多废话!”这伙山民的为首一人训斥了一句,正是刚才那最先砍中骑兵的魁梧大汉。“这不是这几日来马肉实在吃腻了么...”方才发言那人有些委屈的嘀咕着,从骑兵怀中摸出了一封信笺。“有马肉吃还不够?老子当年逃荒的时候连口树皮都吃不上!”山民首领笑骂着一把抢过那人手中的信笺。他将信笺贴身放好了,然后指挥着众人将骑兵铠甲武器扒光,再将尸体拖去埋了。“小孩子家家都懂些什么!”几人铲土时,那山民首领见那小子还想说些什么,上去在其后脑勺拍了一下。“头,咱们这几日功夫得来的兵甲已是不少了,转手一卖也够咱们生活了。”其余的山民见此,其中一人鼓起勇气上前说道。那山民首领转头看看其余几人似乎也有什么话想说,面色一整,一脸肃然对诸人教训道:“老爷们的事情哪里轮到的我们说道?况且这世道哪里有安生的地方?老爷此次给咱们安排了活计那是咱们修来的福分!”见众人皆不言语,随后又是语气一缓:“咱们把老爷交代的差事办妥了,以后有的是享不尽的富贵,若是出了岔子,咱们可都得掉脑袋!”众人听到首领的此言,皆是悚然而惊,按下心中的那些心思,只得老实继续在此蹲守,等待下一个倒霉蛋的上门。......如此场景发生在凤竹郡各领多处。撤出枫山的巩易等人此时并不知晓后方已经风传他们已经谋逆,只是回军在一处凤竹士族的据点驻扎了下来,传书向柳岑求援。当然这封经过巩易悉心修饰的求援信实际上并未送回到清平郡中,信使出营没走出多远,就遭了祁堰等人毒手。他们作为凤竹本郡的地头蛇,就算不敢明着直接起兵,在本地做上一些小动作还是可以的。除了巩易所写的求援信,清平、天和各家的信使这些日子里也没少被祁堰等人派出的人手截杀。过了十来日,这日巩易正在营中巡视之时,祁堰上门求见,作为带头推举巩易为帅之人,这些时日里巩易对其甚为信重,不多时就单独与其相见。“恭喜巩帅!柳公已经认定尚朗不堪大任,已经任命您为征伐枫山主帅!”两人一见面,祁堰便拱手贺喜。“你是如何得知的?”巩易一听此言,欣喜若狂,这几日来一直未见来往信使,他也一直心存忧虑。“我家在二地备有信鸽往来传信,方才一得知消息我便来向巩帅贺喜了,想来不出三日,前来宣读柳公令谕的信使就能到此了!”祁堰解释道。“好!好!好!主公果真慧眼识人。”确认了消息无误,巩易开怀长笑起来。“巩帅,我已在营中备下酒席,今日巩帅得偿所愿,当与各家共庆之!”祁堰适时提议道。“对对对,如此大事理当召集诸将共饮!来人,传我帅令!祁堰大人在营中设宴,今夜我当与各部诸将共谋一醉!”巩易对此提议很是赞许,这些时日来各军中也是有些对他不利的留言,刚好可以借此机会将其扫清,以安诸将之心。祁堰拱手一礼,便告退去准备酒宴了。巩易此时心情大好,看着营中来往的军士都顺眼了很多,也顾不得其他了,一步一晃的返回了帅帐。他鼓着一股劲,等正式登上了大军主帅之位,便挥军再入枫山,他要让所有人看看,此前乃是尚朗无用,现在换做是他,枫山不过谈笑可破,他要和滕湛比试比试谁能第一个拿下山阳郡城。 第九十六章 验毒 夜幕降临,月色皎皎,静谧的夜色中,祁堰大营中灯火通明,格外热闹,在摇曳的火光下,人影交错,仿佛置身于闹市之中。早早便收到了消息的各军将领皆是很给面子,除了个别不受待见人等被安排留守以外,其余诸将齐聚于此庆贺巩易就任主帅。因为参与宴席的士族人数过多,大营正中早早被清理出一片空地,作为宴席的举办地点,一排排红漆桌椅整齐排列在场上,粗略望去场中足有六七百人。一阵阵嘈杂的谈笑声响起,让今夜的气氛显得格外热闹。这些受邀而来的诸军将领平日可难得一聚,眼下有如此适合交际的时机,纷纷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各自拉拢关系。这些将领各自交谈之时,还不时瞥向场中央的高台,那上面放置着主桌,此时还空置着,可见今晚最重要宾客们还未到齐。“今夜真是热闹,我没有来迟吧!”随着一声长笑,巩易在手下护卫的簇拥下走入了宴席。见此次宴席的正主巩易出现之时,众人皆是聚了上来向其见礼。“见过巩帅!”“巩帅得主公青睐,想必腾达之日已是不远!”“我早就说该让巩帅领军了,尚朗那老小子能成什么事?”众人应和着,一连串贺喜之声在巩易耳边响起,虽然多是不明真假的吹捧之语,但还是让巩易不由有些飘飘然,压抑着心中喜色一一还礼。“诸位实在客气,今易蒙主公不弃,得授大任,实在惶恐,今后还得仰仗诸军用命,齐心协力共破山阳才是。”眼见诸将态度如此,巩易仿佛看到了今后自己挥斥方遒的景象,自得不已,但嘴上还是十分客气回道。“巩帅何必自谦!现在我们有巩帅带领,陶氏指日可破!”人群中有人继续吹捧着,其谄媚程度让人不由侧目,大家都是士族,还未见有人能如此不顾体面的吹捧。只不过现在其余人等也识时务,并未跳出来破坏气氛,只是随大流围在巩易身边恭维着。“巩帅赏光来此,实在蓬荜生辉,眼下美酒佳肴一切准备就绪,还请诸位大人入席享用。”在巩易和诸将互相恭维客套之际,此间主人祁堰适时出现。“对!如此良辰当以美酒佐之,诸位都入席吧!”巩易笑道。“巩帅先请!我等随后便至!”“多谢巩帅!我等敢不从命!”对于巩易的招呼,在场诸将又是吹捧了一句,纷纷入席,准备享用今夜的美酒佳肴。“今日宴席须尽兴,那我也不客气了。”巩易对众人的反应很是受用,随后也不再客气,一马当先,向着场中央高台的主桌而去,第一个入座。见主桌已就位,由普通军卒临时担任的宴席杂役鱼贯而出,端上酒菜,不一会儿,各式佳肴就将桌上摆满,丰盛异常。“巩帅,此乃我府中珍藏的桂花酿,可是香浓的很,今日特意取来庆贺您得授重任,不如您借着这酒为诸将讲几句?”见酒菜已备齐,祁堰为巩易斟上一杯酒,举着酒杯说道。巩易见此,笑着摆了摆手:“不急不急,祁贤弟稍待。”祁堰正不明所以之时,随着巩易击掌数次,随巩易而来亲卫们牵出数只猎犬。这几只猎犬一出,宴席之间原本和谐的气氛仿佛在这一刻消散殆尽。在场诸将远远见到主桌之上的此景,也皆是一静,默默看着这一幕。“巩帅,这是何意?”祁堰见此,面色一变,放下酒杯问道。“祁贤弟,莫怪愚兄,愚兄现在得受主公重任,大军安危系于一身,由不得我不小心啊,以免步了尚朗的后尘。”巩易大大咧咧的靠在椅背上,身子斜倾,一只手随意的搭在扶手上。在巩易的默许下,这些牵着猎犬的亲卫从席间菜肴中各自挑出一些,盛在一起,倒入酒水搅拌着。“巩帅行事小心,乃大军之福,我又怎敢怪罪?”祁堰看着这一幕,心中明白了巩易对他有所怀疑,一时面上笑容有些僵硬。场上诸人不发一言,皆是静静看着亲卫手中不停的搅拌美食,一时间只有他手中竹筷和木碗的碰撞之声。不一会诸般佳肴就混在了一起,这些巩易亲卫将搅拌好的混合物就这么放在几只猎犬面前。木碗中混合物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这几只猎犬眼巴巴的看着,口中流下一丝丝涎液。亲卫们将手中牵着的绳子放开,得到了主人的指示后,这几只猎犬终于按捺不住扑了上去,三两下就将这些美酒佳肴吃进了肚子。“贤弟,虽然我看不起尚朗那个老小子,但我这几日一直在想啊,他究竟做错了哪里。”巩易眼睛盯着这几只猎犬,以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巩帅眼下可是想到了?”祁堰向后靠了靠,问道。“未曾,所以我只得小心再小心,若是这个问题搞不明白,今后这些时日我怕是连觉都睡不好喽。”巩易笑呵呵的念叨着,虽然在和祁堰谈话,却看也不看祁堰一眼。“那在下祝巩帅早日想清原委。”祁堰如此说着,斟出一杯桂花酿,一口饮尽。如此言罢,二人间气氛一时凝固了下来,主桌其余陪坐的几人见此,也是不敢出声,一齐默默盯着那几只猎犬。盏茶功夫,巩易原本臆想之中的场景并未出现,那几只猎犬依旧活蹦乱跳,甚至比初时显的还要活泼了几分。见此情形,巩易收起了那副随意的态度,面色露出一抹笑意,对着祁堰举起酒杯:“祁贤弟莫怪,都是为兄多疑了,我自罚一杯可好?”祁堰又斟酒一杯,同样举起:“如此佳酿,怎可让巩帅独饮?在下当陪巩帅共饮一杯。”二人相视一笑,原本宴席之上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气氛再度热烈起来。“我等与巩帅共饮此杯!”场下诸将见此,也是纷纷举杯贺道。 第九十七章 酒宴 一个小风波消弭于无形,主桌之上气氛似乎有那么一点尴尬,但祁堰表现的毫不在意,席间谈笑自若,几人把酒言欢,场面一时其乐融融。几杯酒下肚,巩易举目环视一圈,见气氛已是浓烈起来,斟了一杯酒,站起身来,扬声说道:“今夜诸位齐聚于此,乃是看得起我巩某,巩某在此谢过!今后攻略山阳还需诸位鼎力支持。”“巩帅不必客气,我等世受柳公恩遇,自当竭尽全力。”台下诸将轰然应道,不管其心中如何想,此时场面话还是都得说到位。一呼百应的感觉令巩易迷醉,说罢一口饮尽杯中之酒,高举酒杯。“那就请诸位放开酒量,今夜我与诸位不醉不归!”众人闻言纷纷举杯,欢歌笑语声不断,仿佛要将前些日子在枫山城下受到的闷气在这一刻全部发泄出来。场面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数名将领酒劲一上来,赤手空拳在台下演起武来。在场诸人纷纷散开给这些演武的将领腾开了场地,围着几人看起了热闹,不时发出疯狂的欢呼声。几人拳拳到肉,甚至有人小臂关节翻转成诡异的角度,明显受了伤也浑然不觉,只是悻悻退了下去。围观的人群中不时有人看得一时兴起,也跃进了场中,加入了这场切磋。巩易在高台之上的主桌看着这些将领比斗,也是兴奋至极,狂笑着与其余几人举杯豪饮。如此,悠悠几个时辰过去,时间已至丑时,众将酒酣耳热,场中不少将领或趴在桌上,或躺在地上就这样呼呼大睡了起来,鼾声震天。就在巩易自身也喝的有些迷离之际,祁堰恭敬地引着一身体健壮修长之人到了他身侧。“巩帅,在下来给你介绍一人,这位是黎珩大人。”祁堰身侧之人正是黎珩,前些时日借着凤竹诸族拜见陶信的时机,他与江煌定下了今日之计。此时孟敦已在凤竹军的掩护下率一部兵马潜伏在侧等待接应,而他则早一步来到大营中,想着若有人发觉不对反抗,自己也能出手镇压。黎珩现在对如何到达附灵毫无头绪,只觉得可能是缺少感悟,能有机会出手击杀高手自然不会放过。可是今夜他在祁堰营内已经窥探酒席场景很久,眼见诸事顺利,没有给他出手的机会。正觉得有些扫兴之时,看到主桌上巩易放浪形骸的模样,才生出了几分恶趣味上前戏弄一番。“是黎珩兄弟啊,不知你在哪军任职?既然是祁贤弟介绍的,必然不凡,但有所求,哥哥我无不应允。”巩易正是酒劲上头之时,丝毫不见外,一把就要搂住黎珩手臂,痴笑道。“哦?小弟现居烟阳令之职,确实有一事相求。”黎珩侧过身子,躲过了巩易的手,轻笑道。“黎兄弟但说无妨!”巩易现在酒劲上来思维迟钝,也未想起烟阳所处何地,见没有搂住黎珩,举起酒杯又喝下一口,随口应道。“小弟所领之地过于贫瘠,故想借大哥首级一用。”见巩易这幅轻慢的姿态,黎珩笑容愈胜,满面春风的说出了请求。乍听黎珩此言,巩易一愣,酒醒了几分,正要运起体内元力反抗,却没想到自身原本附灵境充裕的元力不知何时已变得空空如也。想要叫喊,却被黎珩随手一击,便昏厥了过去。黎珩扶住仿佛因醉酒而倾倒的巩易,将其放在座位上,在高台扫视着场内的人群。此时场内诸将皆是伏桌而眠,要不然就是醉的不省人事,除了少数几人再无还能站立的。“主公,一切顺利,我已令人去接管各军了。”江煌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祁堰身侧,二人在黎珩身后恭敬的候着。黎珩颔首,随即伸出左手,用食指轻轻点了点酒液,含入口中。“我道巩易为何没有验出问题,是你将其换成了逍遥散?”“主公好眼力,正是逍遥散,前几日与主公聊到此物少量使用可作为提神之用,刺激体内元力更加活跃。但我查阅药谱,发现此物虽好,但也有副作用。”江煌一指场内呼呼大睡的柳氏诸将。“像是他们这样大量服用,若是不紧守灵台,则会感到自身精神高涨,身上的疼痛感也会随之消失,自我感觉比平时状态还要好,实则随着时间推移,中招者会越来越虚弱,直至透支自身精力昏厥过去。”“你倒是会活用药性。”黎珩轻轻推了推另一侧还在呼呼大睡的一名将领,见其毫无反应,夸赞了江煌一句。正在两人交谈之时,场下一人跳起就要往外逃,看起来甚为年轻,想来这人没吃下多少,此前只是装作不胜酒力,以逃酒罢了。不等逃出几步,这小将就被巡视的祁堰营中的凤竹本土士族将领发现,几人聚上去,数招之间便取了其性命。“这么多人你可要看好了,要是几百士族一齐发难,逃出去那么几个,也是个麻烦。”黎珩看着那血洒当场的小将,提醒道。“主公放心,属下早有安排,这其中没有价值的人员会被清理,剩下的还有利用价值之人则分批关押,定然不会让他们之中任何一个走脱了。”江煌恭敬地回道,给还在呼呼大睡的柳氏诸将们定下了未来的命运。黎珩自然知道江煌口中的清理是什么意思,但此时也只能按捺下亲自上手的冲动。毕竟给江煌他们留下自己主公是个嗜杀之人的印象可不好。此前黎珩率斥候探查敌情时,虽然也有亲自出手击杀被俘的敌方侦骑的情形,但那时面对的都是些普通军卒,那些军卒们都是市井小民出身,士族们一般可不会在意他们之间的那点传言。眼下情形却不同,自己总不能告诉麾下这些士族,眼下自己缺乏破境的资粮,需要亲自出手找找灵感吧,黎珩可不想以后军中真的传出自己用活人修炼魔功的流言。 第九十八章 地牢 领军将领在祁堰大营中被一网打尽,余下少数留守的将领注定拦不住早有预谋的凤竹各族。这一路十来万大军中,除了少数精锐嫡系部属奋起抵抗,但被祁堰等人轻易镇压后,余下的军卒们都很识时务的选择了归降。毕竟大部分军卒都没有多少忠诚可言,谁管饭就跟谁走,其中不少人可能连头上领军的具体是哪一个士族老爷都分不清楚。为了避免凤竹本地士族势力过于膨胀,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黎珩从这些归降的柳氏军卒们中精挑细选,选取出来几支看起来还算齐整的队伍收归了麾下,剩下的才交给祁堰等人自行瓜分。黎珩不是不想将这些军卒全部划归麾下,只是兵力并不是越多越好。收下这批降卒以后,他麾下直属的军队规模已经膨胀到了两万五千人,虽然他此前启用了老卒作为基层将领,但如此规模也接近他可以指挥的极限,若是规模再继续扩张下去,这些新增的军卒只能成为累赘,而不能化为有效战力。就算是如此分配后,也是超出了黎珩的预计,限于粮草供应原因,祁堰等人其实也未将这些降卒全部化为己用,只从其中选取了三万余人,加上凤竹各士族原本剩余的近五万部属,凑出了八万大军。至于余下谁也不要的五万余人未来的去处,黎珩与江煌几人也做了多次商议。杀肯定是不能杀的,谁也不愿意自己背上屠戮五万降卒的名声,若是传扬出去,以后可再也没有招降纳叛的机会。但将其没收兵甲后就地解散的方案也得到了江煌和祁堰等人的强烈反对,祁堰反对自然是因为如此巨量的降卒就如此就地释放,可能会形成规模庞大的流民潮,冲击凤竹各家封地。至于江煌的理由也很简单,为了后续计划的开展,目前兵变的消息还不宜传播出去。杀也杀不得,放也放不得,最后黎珩只得拍板,令孟敦统领一部军卒将这五万余降卒递解到后方,让陶信头痛去。......冰冷,抖动...一处戒备森严的地牢之中,空气浑浊不已,充满了发霉的味道,顶上有几个一指宽的通风口,让微弱的阳光照射进来,带来一丝光亮。巩易悠悠转醒。刚刚清醒过来的他只有一个感觉,痛!浑身上下无处不痛,身体像是被拆散了重新组装了一遍,每一个关节都发出了抗议的声音。此时他躺在一个破草席之上,三面坚硬的青石砌成的石壁阴暗冰冷,而唯一的出口则被数道金属栅栏挡住,金属栅栏上满是突出尖刺,散发着幽光。巩易正要挣扎的坐起,只感到腹中一阵翻江倒海,连忙转过身伏在地上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登时地面上就多了一层粘稠的食物残渣,散发出难闻且刺鼻味道。吐出来以后,巩易感觉身体稍稍好受了一点,颤颤巍巍地爬到另外一边的墙角,翻身坐下,依偎在墙壁前。直到这时他混沌的大脑才开始运转。军伍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他,现在已经反应过来这是遭了祁堰等人的算计。从云端之上骤然坠落到谷底之中的落差感,让他难以释怀,一想到祁堰之前那副毕恭毕敬的嘴脸下,藏着的得意嘴脸,遭遇背叛的怒火就无时无刻的噬咬着他的理智。这帮背信弃义的小贼,我一定要他们付出代价。就在巩易如此想着之时,嗒嗒嗒的脚步声传来,栅栏另外一侧铁门推开。随即地牢墙壁中的油灯被点燃,散发出光芒照亮了四周环境。遽然亮起的环境让虚弱的他有些不适应,眯着眼睛看向进来的那几道人影。“巩易大人休息的可好?”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是...那个江家小子?”看着面前为首之人,巩易隐约想起了这人是谁。“承蒙巩易大人惦记,正是在下,大人为人我亦是十分佩服,但两军交战,在下也是迫不得已才行此计。”江煌笑道,几人距栅栏一丈远便停下站定。“原来是你....哼,多说无益,你待如何?”见祁堰在一旁不发一语,似是隐隐以江煌为首,巩易已经明白自己成了阶下囚的罪魁祸首不是祁堰,而是面前这个自己此前毫不在意的江家小子。“我家主公深慕大人前日风姿,并不打算加害大人,但为了堵住部属悠悠之口,也不好如此放归大人,只得请大人修书一封,告之家中输万两黄金以赎,只要赎金一到,我等便放大人归家。”江煌向一侧作势虚一拱手,徐徐说道。“不过是些金银俗物,拿纸笔来,我写便是了!”对于江煌方才所说的什么理由,巩易是半点不信的,但眼下形势比人强,为了保全自身,也只得应下。听得巩易应下,江煌拍了拍手,身后两人向前隔着栅栏向巩易递上笔墨纸砚。巩易颤巍巍的爬起,强撑着走到栅栏旁,俯下身子,压平了那道楮皮纸,借着微弱的火光,压抑着颤抖的双手写了起来。火光照射在江煌的侧颜上,他就这么静静看着巩易跪伏在地上写着书信,目光闪烁,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也许是身体太过虚弱,不过百字的书信,巩易费了不少时间才写完。“希望你们信守承诺。”巩易冷冷说道,将墨迹未干的书信随手丢在了栅栏边上,又晃晃悠悠的依偎回了墙角。这封书信中他用了只有他家中之人才懂的暗语,也不惧江煌拿来做什么。“大人放心便是,我等说话算话。”江煌一扭头,一旁的仆从立刻会意,将书信取了回来。大略扫了一眼,觉得书信无误,江煌将这封手书收好。“这段时间就委屈你暂时待在这里了,每日吃食会有军卒给你送来,也希望大人不要做什么令大家不快的事。”见巩易蜷缩在墙角不再言语,江煌便转头而出。祁堰几人看了巩易一眼,似是有些感叹,也紧跟着江煌走了出去。铁门再次关上,地牢之中又陷入了幽暗之中。 第九十九章 信笺 “头,这么久都没见新猎物了,咱们还继续在这守着吗?”几个山民藏身于密林之中,其中的少年一脸焦躁,自从上次老爷派来的使者收走那些书信以后,他们已经差不多十天没有蹲守到新的往来信使了。“又来了,你小子不会怕了吧?放心吧,我可是答应了你爹娘,会将你平平安安带回去。”身材魁梧的山民首领笑道。“才没有!只是觉得这么久都没有人走这条路,咱们继续守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仿佛是感到自己被小瞧了,山民少年挺了挺胸膛,辩解道。“再等两日,就再等两日,若是还没有,咱们就收拾东西回村里。”山民首领也有些迟疑。上次使者将书信收走后,给他们一笔赏银后便交代他们继续在此蹲守。但这么久也没有见到新的信使路过,他也没有得到后续的新指令,他有点怀疑老爷是不是已经将他们这几人给忘了。“头,来了!”一个负责望风的山民急匆匆跑回来。“好!还是按照老规矩,大家都做好准备,一会并肩子上。”山民首领指挥着几人潜伏下来,数条绊马索已悄悄安排到位。另外一侧,骑着快马,身负靠旗的信使匆匆而来,马蹄落在土道上激起阵阵尘土。就在信使经过此处时,绊马索骤然出现,战马毫无意外的被拌飞了出去。马背上的这个信使身手不错,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跳下马来一个翻滚,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便平安落地。“你们好大的狗胆,竟敢在此截杀军中信使,不怕掉脑袋么!”看见几名舞刀弄枪的山民从林中冲出,信使一把抽出马刀,高声喊道。这几个山民并不理会信使色厉内荏的恐吓声,在首领的带领下,冲了上去。一番打斗过后,距离信使尸体十来步远的草丛上,这几个山民气喘呼呼的席地而坐休息着,手中撕扯布条各自包扎伤口。这次的猎物反抗太过激烈,多对一之下,他们之中竟然还有三个挂了彩,战斗中作为首领的魁梧大汉为了援护他们之中的那个少年,就连他本人都差点了账。“头,找到了!”少年从信使尸体上摸出来一封信,拿在手中挥舞着。看着这一幕,山民首领轻轻颔首。明日一早就离开这里吧,也许这小子说得对,该回到村里了,再这样下去,他们的命恐怕都得丢在这里。就在他如此默默想着的时候,散发着微光的一杆大枪从天而落,穿过了原本站在那里笑着挥舞信封的少年,那少年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鲜血瞬间喷洒而出,身子倾倒在了地上。一旁树梢上一道身影闪过,跳落在了刚刚落下的大枪旁边,轻轻往插在地上枪头一踢,大枪翻转了一圈,稳稳落在了那人手上。看着眼前如此血腥的这一幕,山民首领牙呲目裂,也顾不得其他,挥舞着手中的马刀便要冲上去。那人皱眉看着手中枪杆上被溅上的鲜血,举枪嫌弃的在那少年还抽搐的身体上来回擦了一下。若是黎珩在此,应当会认得此人,正是此前与他交过手的彭岳。看见山民首领冲了上来,彭岳调转枪头随意挥出,山民首领脖颈上便多出了一道血线。山民首领魁梧的身躯缓缓而倒,还愣在原地的几人,受到了惊吓四散而逃。见到此景,彭岳露出了一抹残忍地笑意,举枪追了上去。不过盏茶功夫,最后一个山民就倒伏在了地上,丝丝血珠撒了一地。彭岳甩了甩枪尖沾染上的血液,转过身去,看到手下亲卫也跟了上来,手中还持着向另外一边逃散的那两个山民的首级。他缓步回到最初那个少年尸体旁,看到少年手中还紧紧捏着那封信笺,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上面沾染的血渍,低头从怀中摸出了一条方帕,然后将其搭在手上,用两指将信笺从少年手中抽了出来。......柳陶项三家在凤竹郡交锋以来,已有近三月,转眼间已到五月下旬,仲夏已至,天气渐热。在柳岑强压下,柳氏麾下的各族还是拼凑出了六万人马,作为后援军进入凤竹郡地界。大军营寨中,作为后援军内实际上的两大巨头之一,华荻正趴在桌案上抱着凤竹舆图苦思中,自从他们进入凤竹以后,就派出探马与早前派入凤竹的三路大军联系。滕湛虽然停在宁陵没有向着陶氏腹地再前进,但也将陶闵率领的宁陵城守军打得毫无脾气,窝在宁陵城内不敢出来,当起了缩头乌龟。攻伐项氏的那一路大军没有太多的斩获,但也成功完成了拖延项氏主力的任务。唯有枫山方向,原本尚朗率领的那一路大军,毫无回信。让人不由怀疑是不是真的如尚朗说的那样,巩易率全军上下都投了陶氏。“枫山那边有消息了!”此时原本应当在巡视大营的焦渊,急匆匆的闯入大帐内。“什么消息?!”听到焦渊的喊声,正在苦思的华荻猛地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巩易十有八九是真反了。”不等焦渊答话,帐外又进来一人。华荻闻声望去,见到来人,抱了个拳:“原来是彭师。”来人正是彭岳,彭岳曾担任过一段时间柳岑的枪术师傅,故家中不少人都称其为“彭师”,以示重视。“不知彭师方才所言可有什么依据?”两人见礼后,华荻继续问道。“数日前,有人持军令交接了我负责的屯粮营寨防务。”“原本我倒也没有多想什么,毕竟此前我也确实有过错,导致数万石军粮被陶氏偏师付之一炬,对此安排我也无话可说。”此时彭岳再提起军粮被烧一事时,态度倒是极为坦荡,仿佛此前出错的并不是自己。“可就在我返回封地路上,却发现了一桩趣事,有几个流寇伏杀了一名我军信使,我也因此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彭岳说着,从怀中缓缓抽出了一个染血的信笺。 第一百章 落子 “此信就是巩易谋逆的证据。”彭岳轻轻摇晃着手中的信笺,极为笃定的说道。华荻取来这信笺,当他看到信笺上的内容时,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这信看落款是派往枫山的柳氏军中将领所书。大意是柳岑不仁,不顾柱国将军府禁令,强行掀起隗江诸族争端,军中诸将已决定推举巩易为帅,投靠陶氏,让家中做好准备,时机一至便在清平、天和两郡内一同举兵,共诛柳岑。这番内容看的华荻口干舌燥,若是形势真如信中所书,这么多士族皆要一同举兵反叛,战火就要烧遍柳氏麾下所有地域了,原本的三路大军已失其一,到时陶项两家再趁机挥戈一击,这偌大的柳氏家业保不齐就要有倾覆之危。“看这字迹似乎真是此人亲笔所书。”焦渊伸过头瞧了瞧信笺内容,面色难看。他曾做过一段时间清平郡城理政司的佐贰官,负责柳氏麾下各领士族相关的文书上传下达,对领内各家士族笔迹极为熟悉。“这会不会是陶项两家的反间之计,况且孤证不立,若只是因为这一封信便要定各家之罪,实在有碍家中各族团结。”对这封信笺的真实性,华荻还是持怀疑的态度。巩易暂且不说,他其下各家将领不少都是出自世代侍奉柳氏的家族,这么多年下来已经与柳氏深度捆绑,可谓是一荣俱荣,以信笺中所写的理由举兵谋逆太过于牵强。华荻与信中所涉及的几家往日关系亲近,若是这些人真的要行谋逆之举,就连华家也极有可能受到迁怒,利益牵扯之下,华荻并不愿意相信这信笺中的内容。“我也不愿相信此事为真,但这事容不得我们有丝毫懈怠。”彭岳语气有些不耐,这信笺乃是自己亲手得来的,做不了假,哪能有如此凑巧之事?想起那日交接寨中事务时所瞧见来人那似是有所隐瞒的种种言行举止,再与这信信笺上所写的一一印证,彭岳已有七八分把握信中所言为真。“兹事体大,这已不是我们三人所能决定的事务了,我提议还是尽快飞马报请主公定夺。”见彭岳言语间似是对华荻的质疑有些不满,焦渊连忙出来打圆场。“如此也好,那就将我等意见一同报上去吧。”华荻也同意报请柳岑决定。“那还是我携此亲自面见主公好了,这些时日到处都不太平,难保路上不会有宵小拦路。”彭岳一把夺过信笺,将其收入怀中放好,似乎认为华荻也有同流合污的嫌疑。“彭师愿意亲自走一趟,自然最好,还请彭师稍待,我这就将方才我等所言记录下来,一并交予彭师。”对于彭岳的这幅作态,华荻也不感到恼怒,彭岳终日潜修,待人接物上是有些欠缺,柳氏臣属士族中不少人知道他这毛病,所以只是取出笔墨,低头写了起来。不多时,一纸陈情书在华荻新鲜出炉,其余二人传阅确认无误后,留下了各自签名及印鉴。彭岳将其收入怀中,与那信笺一同贴身放好,也不与二人客气,转头就出了大帐,带着亲兵便向东去了。二人看着彭岳骑马离去,随后极有默契的一同转头瞥向了大营中央那辆由四匹马拉着的巨大马车。......“鱼上钩了。”江煌听着侦骑回报发现山民尸体的消息,微微一笑,随手落下一子。大帐中央,黎珩与江煌相对而坐,中央是一副棋盘,各执黑白,棋盘之上局势焦灼,正厮杀激烈。自从突破到养气境以来,黎珩的修为一直毫无寸进,让习惯了修为飞速提升的他颇为不适。上次与陶霜手谈过一局后,黎珩便发现棋道也有静心之用,所以这些时日没少靠着与江煌对局,用来安抚心中的烦闷之意。“此计当真可行?”黎珩持子犹疑了一阵,才放下一子。此次凤竹之行收获巨大,有了如此丰厚的收获后,他已经很满足了。若不是江煌信誓旦旦的保证,可以尽快让柳氏内乱,无暇再对山阳伸手,他已经决定带着收获回师枫山了。“原本只有七分把握,主公那日展现的手段神乎其神,此次当有十成把握。”江煌扫视盘中局势,在一角落下一子,将己方棋子连成一条大龙。此前黎珩为了获取进阶灵感,没少在江煌等人处理两郡将领时围观,修行灵感虽然是没有获取多少但却有了另外一番收获。见江煌几人用收集来的各家书信拼凑伪造信笺时,便亲自上手伪造了一封。原本倒腾文物时练出来的文书鉴别手法,加上现在他那强大的肉体控制力和这几日吸收来的记忆,三者合一之下,伪造出来的成品让江煌等人惊为天人,几人围着研究了半天,根本看不出来丝毫破绽。“曾经在奉圣宫修行时,学过一些相关技艺,也没想到这次用在这上面能有奇效。”黎珩笑着搪塞道。“主公虚怀若谷,属下自愧不如,此次过后,柳氏再无余力袭扰本家,隗江当保数十年太平。”江煌称赞道。“但愿如此吧,战后你可有所求?”黎珩有些感慨,这几月的征战生涯真的令他有些疲累。这种疲累不是来自身体上的,而是心灵上的,虽然对于战场杀戮之事他已有些麻木,但看着凤竹郡内各领兵乱横行,百姓流离失所,还是有些心累。“主公此前予我千亩供田已是足够我重立宗庙,煌别无所求。”江煌摇头,这些时日来所行皆是为了报复柳氏曾经打压他家的举措,倒是没有对封赏有多余的想法。“有功不赏,今后我还如何服众?你如此推辞可不好,家中其他人可会有想法。”黎珩笑道,随后落下一子,棋局局势一变。“我的劫材够了,此子落盘,大局已定。”看着局面上己方大龙被屠,江煌笑了起来,放下手中所持的棋子,起身一拱手。“主公进步神速,煌不如也。” 第一百零一章 抉择 清平郡,巩府。巩氏作为清平郡内举足轻重的望族,其府邸可谓是高门大院,庭院深深。巩易长子巩慎此时正上下打量着手中的竹筒,这是府中管事刚刚送上来的,竹筒之上还加盖巩家家主印鉴。“送信之人在哪?”将竹筒放置在一旁的桌上,巩慎问道。“那人言称老爷还有其他要紧事安排给他,留下这个就匆匆走了。”府中管事侍立一旁,低眉顺目地回禀。“知道了,你退下吧。”巩慎摆摆手。巩府管事见此,施了一礼,缓缓退出房去。房内四下无人后,巩慎盯着桌上那枚竹筒,良久之后,才将其再拿了起来。平日里这种形式的密信可不会如此交到他手中,巩慎敏锐的嗅到了异常的气息。屏住气息,运转起体内元力,提起十二分警惕之后,才将竹筒之上封泥去除,小心翼翼地取出内里藏着的书信。见竹筒打开确实是一封信,巩慎才面色稍霁,随意将手中书信展开。接下来所看到的差点让他抓不稳手中之信,直到再三核对信内的暗语后,才将其收入怀中。巩慎一时有些举棋不定,生于士族之家,他对巩易其实并无太多亲情,巩易为谋家族名利,常年奔波在外,与包括他在内的诸子聚少离多,巩慎虽身为家中长子,但亦是不受巩易重视。而巩慎作为巩家的合法继承人,有时候也会想过继承家主之位以后的光景,陷入不能明说的幻想。但此时机会摆在面前,巩慎迟疑了。巩易虽不能称之为好父亲,但对外来可以说是无可挑剔,同郡不少士族受其恩惠,在郡中素有名望。若是不缴纳赎金,让巩易就如此陨落于敌手,他就能登上那个梦寐以求的宝座,甚至还可能因为不与陶氏妥协,而受到主家赞赏,但巩家的风评可就要坏了。虽然名声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实实在在的影响着每一个士族,人心向背者寸步难行不是说笑的,谁也不愿意交一个随时给自己身后来一刀的友人。“让府中账房准备一万两黄金,我有大用。”坐在原地面色变幻,几经权衡后,巩慎唤来府中管事吩咐道。“慎少爷,调用如此大数额的金银,小的得有老爷的指示才行。”听到骤然交代要筹集如此多的金银,府中管事提醒道。“让你去你就去,这就是我父的意思!还要我给你看看吗?!”巩慎此时还在患得患失之中,听到管事提醒,恼怒地将怀中的信笺一把抽出,拍在桌子上。见巩慎发怒,管事自然不会不知趣的上前查看,面色惨白地应了一声,匆匆告退去筹集金银去了。巩慎站在原地剧烈喘息了几息,再次坐倒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彭岳离去以后的几日,凤竹郡内的各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衡。除了陶闵依旧被滕湛打的躲在城中不敢冒头以外,其余方面都陷入了僵持状态。华荻焦渊二人率领的柳氏后援军也停下了继续向前的脚步,毕竟第一波与两家交手的都是柳氏麾下的精锐,可不是他们二人率领的军卒可以比拟的。抱着最后的希望,他们此时对巩易是否出了问题还未下定论,但也不敢就如此率军靠上去,只得每日加派斥候侦查。黎珩目前也乐得如此,每日不是在拉着江煌几人对弈,就是在营中操练军卒,争取早日将整编而来的降卒融入麾下。若是柳氏的侦骑靠的近了,便令人驱赶或拿下,总之就是任你怎么来,我驻扎在原位不动了。只不过黎珩是快乐了,陶信可就有些不爽了,黎珩此前一次丢给他一大批柳氏降卒,让他焦头烂额,营中一下多了这么多张吃饭的嘴,后勤可有些捉襟见肘。最后只得一边给陶谷修书说明情况求援,一边抹开面子,亲自上枫山城找楼鸿要了些支持,才稳住了局势。这日,眼见前方迟迟没有动静,陶信终于忍不了,率了亲兵就亲自来黎珩驻地想要看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珩哥儿!我这些时日忙前忙后,你倒是悠闲!”不等近侍通禀,陶信急匆匆冲进了黎珩帅帐,看到黎珩正与鲍巍下棋,手中还拿着一碗清茶喝着,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我道是谁,原来是信公子来了。”看到来人,黎珩放下棋子,笑着招呼着。鲍巍眼见自己主公态度,于是向陶信见礼后,退出了帐。“如此大好时机,你不率军去杀柳氏一个措手不及,而在这里下棋,是不是太可惜了。”陶信气呼呼的坐下来,对黎珩放着如此大好时机不乘胜追击颇有怨念。“信公子莫急,来来来,我这有一壶新茶,乃是我最近发现的凤竹名产,请信公子品茗。”黎珩将一碗茶推到陶信身前,笑眯眯说道。“我是说真的,看目前的局势,不说多的,将柳氏赶出凤竹应当不成问题。”陶信拿起茶碗,一口饮尽。“信公子,且不说目前这些降卒刚刚整编过,面对旧主战力难说,就是可堪一战,想把柳氏驱赶出凤竹也得伤亡大半。”黎珩听到陶信如此说,持着茶碗的手一顿,将其放下。“那我们就在这里耗着?要不然咱们回师枫山吧,有枫山城与我们互为犄角,也足以挡住柳氏了。”陶信琢磨了一下也对,这些军卒可都是未来他们两人的底蕴,两人这下子手握近十万大军想必就连老头子都会正视起来。“不可不可,吃进肚子的地盘哪有吐出去的道理?郡守大人那边可不会同意。”黎珩摇首,见陶信还想说什么,随即劝慰道:“信公子放心,我与麾下诸将已定下妙计,要不了多久,柳氏自乱,眼下还得请信公子再忍耐些时日。”“好吧,那就再等等,对了,若形势发展真如你所言,你有何所求?回头我向老头子给你请功。”似是感觉茶味不错,陶信不客气地拿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恩威皆出于上,郡守大人想必自会有所考量。”黎珩自觉陶谷不会吝于赏赐,毫不谦虚的说,这次若是没有他,这场柳氏西侵之战的战火极有可能得烧入山阳郡内,哪能如此简单了结。 第一百零二章 忧虑 清平郡城,柳家。这是柳家府邸内的一处僻静小院,庭院中森莽苍翠,流水潺潺作响,仿佛可以让人忘掉嚣嚣凡尘万种机心。庭院一角,柳岑正在进行每日例行的静修,此时他身穿一袭素衣,盘坐在一块青石板上,闭目冥思,四面苔藓相抱,面前摆着一鼎三足山峰卷云纹铜香炉,炉中烟雾袅袅,衬托的他如同是神仙中人。柳岑所修功法乃柳氏秘传绝学,此功以无妄为名,在各路功法之中不以威力著称,但乃是上好的修心功法,故历代柳氏子弟中附灵境高手源源不绝,牢牢站稳了隗江名门之位。他府中所有仆从都知道自家家主大人不喜此时受到打扰,都老老实实地侍立在小院四周,等待柳岑静修结束。“我有要事必须现在面见主公,你们都别拦着我!”就在柳岑沉浸在这寂寥的氛围之时,院外喧闹声响起。听闻到院外传来的嘈杂之声,柳岑张开眼睛,眼神微沉,缓缓收功起身。缓步走至院门外,便见到彭岳身披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甲衣,赤手空拳的和院外守卫的数十甲士对峙。“拜见主公。”彭岳见柳岑出来,作揖拱手,院外众人见此也纷纷跪地拜见。“有什么事,进来说吧。”柳岑见彭岳一身风尘仆仆,只是交代了一声,便转身又入了小院。院内,按照以往的惯例,石桌上,仆从们已将茶点备好。柳岑施施然坐在石凳上,举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挑了一块茶点咬了一口,品味了一番后,方才淡然的瞥着跟进来的彭岳。“彭师,你不待在凤竹,怎么跑来我这了?”“此次惊扰主公,属下万分惶恐,实是因为有紧急军情要呈报主公。”与柳岑相处多年,彭岳哪能不知道自己这位主公是生气了,连忙从怀中掏出信笺和华荻所书的陈情书一并递上。柳岑见此放下茶杯,接过彭岳递来的两封书信,指了指另外一边的石凳示意彭岳坐下。“谢主公赐座。”彭岳又是一拱手,才拘谨的坐在石凳上,还不敢坐满,只坐了半边。他平日虽醉心修行,但也不是傻子,面对谁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他还是明白的。此前做了数年柳岑的枪术师傅,他可是知道柳岑的手段有多狠辣。彭家这一代有他是可以鼎盛一时,但不代表就可以肆意妄为,身为柳氏封臣,对于自家主君多保持一些恭敬总是不会有大错的。柳岑沉默着翻看着手中的两封书信,院中登时一静,只余下他手中信纸发出沙沙的声响。半饷,柳岑放下书信,沉吟道:“你再详细说说那日情景。”“那日我依军令交接了营寨防务后......”彭岳见主公发问,连忙将他当日偶遇信使被流寇截杀,其后获取书信的经过细细道来。听着彭岳的讲述,柳岑眉头紧锁,这信中所言令他难以相信。毕竟谁都知道就算此次西征失败,柳氏在隗江都是一个难以动摇的庞然巨物,这些家族以信中理由投靠陶氏可有些站不住脚。“你遇见的这伙流寇为何要截杀这信使?”柳岑隐隐抓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如彭岳所说,他发现当时这几名流寇是特意伏杀信使,手中的这封信就是那几人的目标。“这...属下不知,属下原以为这几人乃是陶氏派出截杀我军信使的暗子,所以一时激愤才出手将其全部击杀,等拿到此信以后属下才知道没有那么简单。”彭岳不明主公为何要深究这一点,这信之前焦渊也看过了,笔迹确实也没错,做不了假。“这信来源可疑,华荻的担忧确实有几分道理。”柳岑将信放在石桌上,手指轻点着信纸。柳岑一直深信一个准则,手下的这些士族不排除有忠心的,但有一个算一个绝对都是些无利不起早之徒,只做对自身家族有利的事。就如同此次西侵,明面上是他柳岑的决定,但实际上是各家一致的决定,毕竟他统一了隗江,麾下各家的势力也会水涨船高。选择背叛对信中所言的这些家族可没有好处,投靠陶氏又能给他们什么?这可不像此前一样是外出客场作战,受兵灾的都是别家封地,这些家族封地遍布两郡,他们只要打出反叛旗号,自家封地就是首当其冲被攻击的目标。就算靠着陶项两家的支持取得最后的胜利,经营了多年的核心封地也必然受损严重。“主公,眼下两郡空虚,若是这些家主都怀揣不臣之心,勾结陶氏作乱,本家必然会元气大伤,不可不防啊。”看柳岑不愿相信诸族出了问题,彭岳坐不住了,起身劝道,他依旧不相信自己是被人所利用了。若是这信只是陶氏设下的反间之计,那他岂不是就如同是小丑一样,成了他人手中的棋子?听到彭岳的劝诫之语,柳岑不语,从一旁的糕点盒里又取出一块细细品味。“主公,属下所言句句皆出自公心,可没有半点私怨。”彭岳见自家主公这副作派,急急说道。看彭岳还想继续说下去,柳岑放下手中的半块糕点,抬眸静静盯着彭岳半饷,才淡然开口:“此事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彭岳见柳岑态度坚决,知道他心中自有定计,自己也劝不动,只得抱拳行礼,退了下去。彭岳离开后,柳岑手指有规律的一下一下的敲着石桌,凝思片刻道:“这几日你们将巩、康、简....这几家都给我盯住了,若是有什么异动及时回报于我。”“遵命。”院中几道身影闪过,消失不见。柳岑所言的这几家皆是信中所涉及的士族之家,看来他并不像彭岳面前表现那样不以为然。院中依旧如此静寂,烟雾缭绕,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柳岑却失了方才的那份寂寥之心,手中举着手中糕点呆坐在石凳上,盯着树梢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一百零三章 暗间 “......明日与巩家接触时的各项部署你们都明白了吧!到时候都给我打起精神!”大帐中,祁堰一脸严肃,此时他坐在上首,身体前倾,左手搭在腰间佩剑上,右手扶着桌案,正在安排明日麾下各部的差遣,下首站着几排部属,鸦雀无声。“谨遵将令!”祁堰麾下诸将轰然应道。“到时候山阳来的贵人可都会到场,可别给我整出岔子来!谁要是给我搞砸了,让本家在贵人面前坠了声名,不仅我好不了,你们都好不了!”看到众将的状态不错,祁堰点点头,随后又有些不放心的补充了一句,才宣布结束议事,让诸将散去各自回营准备。临近黄昏,辎重营的火头军驻地来了一名亲兵打扮的兵卒。“你们火长呢?我家老爷有事要交代给他。”这亲兵一进火头军的营地,就近抓着一名火头军的军卒问道。“在那边营帐后面,正亲自掌勺下厨呢。”被亲兵蛮横抓住的火头军军卒见怪不怪的,只是嫌弃的瞅了一眼这亲兵,指向后方的一处营帐。自家火长手艺不凡,在军中也算声名远扬,总有士族老爷私下指名他给自己私下开小灶,这火头军军卒也是见多了。那亲兵听见火头军军卒如此说,松开手转头就冲着所指的方向而去。转过营帐,是一处空地,中央支着一口大铁锅,热气蒸腾,锅内沉浮着野菜,粟米等食材。一旁站着一人,五短身材,右手拿着一杆与其身材不相称的大铁勺,卖力的在铁锅内搅动着,另外一手还不时从一旁的小竹案上取来盐巴等物,洒入大锅中,口中还不停的在讲解,另外几名伙夫正在旁边观摩学习。“这位弟兄请了,我乃谈统领帐下亲兵,我家老爷久闻大名,今日特地令我前来想向阁下求取一道菜。”眼见面前此人十有八九便是正主,谈家亲兵上前朗声道。那火长看都不看他一眼,依旧自顾自的忙着手里的事情,一旁观摩的几人见此也只是对视了一眼,随即沉默不语,继续看着铁勺在铁锅中翻滚。亲兵也不恼,微微一笑,在此说道:“我家老爷近日唇口干燥,故想请弟兄你调制麦门冬煎一饮。”听见这谈家亲兵如此说,正在熬制菜粥的火长手中一顿,抬头瞅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我一厨子,哪里会郎中煎药的手艺?你找错人了。”“我家老爷说了,要麦门冬采根去心,捣汁和蜜,以银器重汤煮熬,如饴为度,非弟兄你不可。”亲兵浅笑着继续说道。“要求还挺多,这营里哪里有银器可供煎熬?破铁锅倒是管够,随我来吧,前些时日采摘的麦门冬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下。”火长将手中的铁勺一把塞到旁边一人手中,双手在身上随意擦了擦,也不看那亲兵,从其身侧走过,向着一处营帐而去。那亲兵见此随即跟了上去。这处营帐堆着一排排用竹子搭成架子,上面放着各类食材,帐内一个面向憨厚的中年军卒蹲在地上,面前正放着一个筲箕,其内盛放着一些不知名的蔬菜,此时他正专心致志地在筲箕上挑挑拣拣。火长进了帐,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跟进来的那名谈家亲兵,面色肃然,低语道:“这个时候,你过来做什么?”那亲兵瞥了一眼蹲伏在地上正在挑拣蔬菜的那个中年军卒:“方才和弟兄你说过,我家老爷...”还未等他说完,火长便打断了他:“他是失聪之人,不必如此。”“明日目标会出现与巩家接触,可早做准备。”这亲兵见此也不再伪装,低声轻语道。随即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递了过去,只见那纸三寸大小的,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蝇头小字。火长将那张纸接了过去,也不看看,直接就收入怀中,点了点头,随即从竹架上随手取了一块麦门冬。“还想要新鲜的!也不看看是什么时节了!有就不错了!”火长脸色一变,又恢复了最初的那副态度,吊起嗓子喊道。“我家老爷特意指名你来调配,那是看得起你,你竟敢如此慢待!你给我等着!”亲兵故作气愤,转头就要出帐。只不过他掀开帐帘,就面色苍白的退了回来。“我看这块麦门冬就挺不错,祁堰大人你觉得呢?”不知何时,黎珩带着十数名将领已站在帐外,笑眯眯的跟了进来。“黎令尹说的不错,我亦是认为这块麦门冬正适合谈统领之用。”祁堰在一旁干笑道,面色难看。帐内的那火长见此,强撑着向前:“拜见各位老爷,还请老爷们评评理,这个时节哪里能找到新鲜的麦门冬?就这他还不满意呢!”“老爷们明鉴,我也是听令行事,我家老爷之前指明要新鲜的,他这庖奴竟然还敢如此叫嚣!”那亲卫也反应过来,抱着一丝希望,也躬身抱拳,配合喊道。“哎!我觉得谈统领现在这幅样子确实有几分口干燥渴的样子,确实需要麦门冬调养调养。祁堰大人你说是吧?”黎珩慢慢走到竹架旁,手中取下一根青叶,似笑非笑道。他口中所言的谈统领,正是面前的这亲兵,此前黎珩从被处理的一名士族记忆中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顺着记忆里的线索黎珩拿掉了军中原来潜伏的数个柳氏暗间,只有此人乃祁堰亲信,不好直接对其动手,才有了今日之事。其身后的祁堰听见黎珩言语中的讽刺之意,脸上再也维持不住刚才的笑意,向前对着那“亲兵”面若寒霜道:“此前黎令尹说我军中出了老鼠我还不信,今日老夫是见识了,我倒不知道谈锋你修得一手好易容之术。”见已经瞒不下去,面前的两人也不装了,那火长从两袖中摸出两把厨刀,谈锋也抽刀向着祁堰砍去:“老匹夫,你没见识过的还多呢,如此粗鄙寡闻之辈竟敢背叛柳公。”祁堰敢于上前逼问,自然是有所准备,双手一晃,抽出两条狼牙锏将来袭的刀锋格挡开来。 第一百零四章 伪装 仓促之间的交手令帐内混乱一片,四周的竹架也受到了波及,倾倒了一地,原本放置在其上的物品散落各处。如此巨大动静让原本蹲在一旁的中年军卒也反应了过来,连滚带爬的躲到营帐一角。“此前柳贼势大,多有欺压我凤竹诸族,我等为了保全族中老小方才假意奉承,眼下天时已至,正是驱除外晦的好时机,倒不想谈锋你还是一身贱骨,今日老夫还真要领教领教谈你的高招!”祁堰不愧是凤竹郡士族的重要代言人之一,虽然年迈,但依旧身手不凡,手中双锏舞的虎虎生风,微光不时闪过,以一敌二也能将二人牢牢压制住。听到祁堰这段有几分表忠心嫌疑的话语,黎珩并未做出什么表示,只是站在原地饶有兴趣的看着三人交手,跟随来的亲信将领见此,也只得守护在一旁。又是势大力沉的一击而过,二人纷纷躲开,不敢硬接,祁堰手中的狼牙锏到底是钝器,谈锋二人手中所持之刀就是再锋锐,与其交击也会化为一摊废铁。这座大帐虽然是用于储存食材的地方,相比其余营帐要坚实牢靠许多,但依旧承受不住三人如此剧烈的交手,很快整体结构就开始摇摇欲坠起来。被祁堰牢牢压制住的谈锋也是注意到了此情形,心中一动,跳到一旁支撑营帐竹竿旁,运起身体内的元力,对着竹竿便是重重一肘击。几根捆绑在一起用于支撑整个大帐主轴的竹竿登时一击而断,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大帐失了支撑,瞬间崩塌了下来。大帐原本所在之地此时烟尘四溢,竹片飞溅。这搭建大帐所用的布幔是经过了特殊处理的,表面使用桐油浸泡过,甚为坚韧,可没有那么容易被撕破。黎珩身侧的几名将领,其中有持利器的在大帐倾倒之时便立刻迎上,将倒伏下来的布幔划开,护住黎珩四面。至于交手的三人,谈锋与之前那火长还好,手中所持乃是利器,故可以轻松挣脱而出,但祁堰就惨了,方才还虎虎生威的双锏此时可没办法轻易将布幔撕碎,竟一时被其困住,只能待在原地不断挥舞双锏。谈锋二人目光扫过周围环境,见四面已经遍布军卒,另外还有黎珩所率的将领虎视眈眈,知道今日无法善了,也提不起逃走的念头,只是面露绝望之色,举起凶器便要冲上前去取了祁堰性命。祁堰可是亲善陶氏的凤竹郡士族核心人物,关系到后续陶氏能不能顺利接手凤竹郡各领,黎珩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丢了性命,转眼间已经抽出腰间长刀,越众而出。两次巨大的交击声音响起,在黎珩的巨力支配下,谈锋二人被轻易逼退。见原本被自己等人护着的主君上前迎战,诸将老脸殷红,也纷纷上前出手。双拳难敌四手,原本修为就平平的二人自是难以抵挡,顷刻功夫便被下了武器,束手就擒。“多谢黎令尹出手相助。”狼狈挣脱而出的祁堰上前道了一声谢。“祁堰大人不必如此客气,若是心中觉得过意不去,这谈锋就交于我处理如何?”黎珩指着被诸将压倒在地的谈锋笑道。“呸,有什么本事尽管冲着爷爷我来,皱一下眉头你爷爷我都不是好汉。”知道难以幸免,谈锋二人也是毫无顾忌的喝骂起来,只不过没骂几句,就被一旁的将领用团起的破布将嘴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这杀才冥顽不灵,暗通柳贼,险些置我郡士族于不义,眼下被拿下,自是任由黎令尹发落。”听到这二人还在叫嚣,祁堰对黎珩拱手一躬,恨恨说道。黎珩微微颔首,含着笑意走向谈锋二人。见黎珩靠近,他们二人更加疯狂的摇晃着身子挣扎起来,似乎想要蹦起来咬黎珩一口。黎珩一副不想探听什么秘密的态度,只是随意地将手中长刀挽了个刀花,瞬间在二人脖颈间挥过。鲜血喷涌而出,二人怒目圆睁,只是抽搐两下,当时就没了气息。黎珩闭目感受了一阵,随后手中长刀一震,刀锋之上的鲜血被震落,用挑破了火长胸口的衣服,将那张布满了蝇头小字的信纸上挑了起来。他看着刀尖的信纸呵呵一笑,长刀挥出,劲力勃发之间,那张布满了情报的信纸便四分五裂,碎成纸屑落在地上。“将这两人尸首找个乱葬岗埋了。”挥了挥手,黎珩提着长刀转头离去。众将见黎珩这幅态度,也是静若寒蝉,只是低声称是,便要指挥人手将二人尸首收敛。此时异变突生,原本缓步离去的黎珩在路过跪伏在地的那个失聪军卒时,瞬间出手,长刀携着风雷之势,向其斩去。电光石火之间,那跪伏在地的军卒显现出来与其不相衬的敏捷,瞬间暴退数步,以毫厘之差躲过了黎珩突袭而来的一刀。“我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么?”那“失聪”军卒摆出戒备的架势,原本面上的憨厚之色退去,展现出与此前完全不同的气质,小臂之上渗出丝丝血珠,他轻轻举在面前舔舐了一口,可见虽然躲过了致命一击,但他的身体还是被黎珩刀锋划伤。诸将见此也顾不到其他了,冲上来将这军卒包围起来。“只是一点小小的推测,这大帐倒伏下来时飞溅竹片可是不少,就连军中诸将一时不慎也难免受其所伤,更何况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区区小卒?”黎珩笑眯眯的说道,数丈远的一名小将听到此言面如锅底,摸了一下左手,刚才就是他一时不察被竹片擦伤手背。“倒是疏忽了,不过或许只是运气好凑巧没有受伤呢?你就对自家麾下军卒如此下手?”那军卒活动了一下身体,继续追问道,一点没有深陷敌围的自觉。“我观阁下身手不凡,不似无名之辈,未曾请教阁下名讳?不如今日就此弃暗投明如何?”黎珩不理此人的挑拨之言,反问道。 第一百零五章 巡视使 “我不过一路过的无名之辈,无意与你们为敌,打个商量,你就当没见过我如何?”面对黎珩的招揽,那军卒一愣,随即镇定道。“阁下潜伏于我军中,意图不明,我怎可视而不见?阁下还是留下来交代个清楚罢。”看着他有恃无恐的模样,黎珩眉头微微一皱,示意周围将领将其擒拿。黎珩盯着那军卒,这人虽然看似手无寸铁,但修为不明,谨慎起见,还是让诸将一同擒拿为好。那军卒扫视一周,见围拢过来的诸人皆是虎视眈眈,叹息了一下,随即向着最薄弱的一面猛地冲出!此面正中的那将领正是方才手背被竹片擦伤的小将,见他冲过来,似乎是感觉被小瞧了一般,面色涨红,抽刀便向其砍去。只见他身体诡异的一弯折,便将袭来的刀势躲过,随即又仿佛是背部长了眼睛一般,身体一晃,再次躲过两侧袭来的两名将领的攻击,快速闪过其身侧,如同游鱼一般,滑不留手。见其身姿敏捷,在包围中还能如此游刃有余,三两下便要翻过一旁的营寨栅栏,黎珩取出弓来,爬上一旁的营帐,弓如满月,在其必经之路上数箭射出。察觉到黎珩数箭射来,那军卒葱冲向栅栏的身体硬生生停下来,避开破空而来的弓箭。随即根本不管围拢上来的诸将,俯身拾起一根断裂的竹竿,往地上一支,再双脚一登,跃出近两丈高,踩着军卒的肩膀,便要跳出包围圈。他的小腿之上似乎绑着护具,有军卒手中之枪要捅上去之时,被其一踢,便发出了金铁交击之声。祁堰混在人群中,伺机一锏挥出,那人不敢硬接,猛地跳开,巨大的力量将脚下的一名军卒踹倒。被祁堰拖延了数息时间,包围圈再次围拢上来,见继续待在人群之中太过危险,那人无奈登上了一处寨中高台。在众将指挥下,军卒如潮水般涌来,将四面包围的严严实实。踩在高台之上的那军卒眺望四面,见已是无法逃脱,再次叹了一口气,寻了一片空地翻身跳下,朗声道:“柱国将军府悬镜院掌凤竹诸事,三等巡视使冯襄见过黎令尹。”听见报出自身名号,诸将攻势一顿,迟疑起来,作为柱国将军府下辖最具权势的三院之一,悬镜院的大名他们还是都听说过的。“不知阁下有何凭据以自证身份?”众人止步不前,将其团团围住,黎珩排开人群走出来。“这个是我的符信,应当可证明我的身份。”冯襄犹疑了一下,从怀中摸出一个两寸大小有着金属光泽的小令牌,向着黎珩丢了过来。黎珩身旁一将主动向前接住,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后,恭敬递上。黎珩取来一瞧,这符信一面大大的写着悬镜二字,另外一面写着冯襄大名,下方有小字标注着三等巡视使,似乎由不知名灵材打造而成,看似金属实际入手温润。“原来是冯巡视使当面,还恕我等无理。”翻看了两下,未看出来什么端倪,黎珩将信将疑的将符信收入怀中,随后一拱手。“在下不请自来,当了一回恶客,还请黎令尹海涵。”冯襄见黎珩没有将自身符信还回来,嘴角抽搐一下,随即叹息回应,这已经不知道是他这段时间的第几声叹息了。“柳氏罔顾柱国将军大人禁令,隗江各族深恨其行,不知冯巡视使与柳氏派来我军的暗探混在一起究竟意欲何为?”黎珩不紧不慢道。眼下不知道悬镜院到底是什么态度,这冯襄到底身怀有什么目的,方才自己获取到的记忆中那火长并不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一直真的认为这人就是一失聪的普通杂兵。“我说我是无意碰见的你信么?”听见黎珩提到将军府禁令,冯襄眼皮一跳,辩解道。“我信!”黎珩认真一点头。不管冯襄所说是真的还是假的,黎珩都要将其做实,要是代表柱国将军府的悬镜院站在柳氏一边,可会让军中各家士气大降。“既然如此,在下是否能走了?”似乎是黎珩的回应出乎他的意料,冯襄试探问道。“不急,此前不知冯巡视使驾临我军,招待多有不周,不如就此多盘桓几日,让我等一尽地主之谊。”黎珩摇首,一脸春风,随后不等冯襄回话,笑眯眯地转头向身侧吩咐道:“鲍巍,你带冯巡视使下去休息,务必要好好看顾,让冯巡视使体会到咱们的待客之道。”这冯襄虽然潜伏在军内,但毕竟没有做对己方不利之事,刚才打斗之中,也未伤己方一人,黎珩也不好对其如何。以目前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悬镜院是万万开罪不得的,但目前计划已经到紧要关头,冒不得半分风险,只得强留这冯襄几日,好吃好喝养起来,待计成之日再将其放归了。“那就只得叨扰黎令尹了。”见黎珩这幅态度,知道自己走不脱,冯襄一拱手,在鲍巍和诸军卒的监视之下,老老实实退了下去。这次是他理亏在先,仗着悬镜院身份方才自保,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这几日多派人手将这冯襄盯紧了,虽然悬镜院咱们开罪不起,但也不能就这么让他来去自如。”黎珩看着冯襄被带下去,沉吟了一下,向江煌交代道。这冯襄修为不凡,虽然方才只是一味躲避,但观其身法可比一般附灵境强多了,极有可能已经晋入更高一层的明意之境,为了这几日不出意外,还是让江煌几人一同盯住他为妙。“属下省得。”江煌在旁低声应诺。“这些人你与祁堰商量好了一并拿下,秘密行事,务必不要打草惊蛇。”黎珩颔首,随即又低声报出了数个名字,皆是各军底层将领,其中不乏祁堰麾下亲信将领。江煌再次低头称是,虽然不知自家主公哪来的情报源,但这几日来多次验证,无一不准,故对其深信不疑。看江煌应下,黎珩转头回帐,也不做再多解释,保持一定神秘感更有助于驾驭麾下。 第一百零六章 劝服 昏暗的地牢中,潮湿之气甚重,空气中弥漫着几分腐朽的味道。因为每日送来的饭菜之中都被加了料,巩易这几日一直手脚乏力,虚弱至极,往日里体内滔滔不绝的力量统统被抽了一个空。无所事事之下,巩易只能蹲在墙角,盯着牢笼中昏暗的天花板默默发呆。原本能破入附灵境就代表着他心志极坚,但最近也不知是经历了大喜大悲,还是身体太过虚弱的缘故,变得喜欢胡思乱想了起来。经过这些时日里的内省,他对祁堰等人的恨意已经有所消减,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懊悔和担忧。懊悔的是自己没有看出祁堰等人包藏祸心,若是早知如此,还不如和尚朗合作,也不至于流落到如此地步。至于担忧,则是因为自己平日过于忙于名利,与自家几个孩子相处的时间太少,不由得担心在家主之位唾手可得诱的惑下,巩慎是否能保持住定力,愿意赎回自己这个令巩氏之名蒙羞的父亲。就在其自怨自怜之时,牢门处发出了吱呀呀响动,随后脚步声响起。想来又是送饭的军卒来了,这些天每日都是如此,似乎是嫌外面射进来的光线太过刺眼,巩易轻轻翻了个身,背对着牢门。“巩易大人,近来可好?”意识到声色不似平日送饭的军卒,巩易半阖的眸子登时睁开,激动地想要爬起来。“如何?可是我家中遣人来赎我了?”他骤然起身,有些眩晕,身体有些站不稳。“如无意外,明日巩易大人就可以与令郎相见。”此时发声的正是黎珩,此时他一脸笑意站在金属栅栏外面。“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啊!”巩易如同虚脱一般,坐倒在地笑道,这些天里一直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让他也顾不得维持往日形象了。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关在牢笼之中的这些时日来,他已明白自己不是那种为了效忠的主家可以慷慨就义之人,他以往所追求的功名利禄的前提就是保住己身性命。就在他暗自兴奋之时,瞳孔终于适应外部光线,眼见到来人是那日酒宴放言要取自己首级之人,又让他心中一紧,本来就虚弱的身子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江煌,怎可如此慢待巩易大人,还不快去给大人取条毯子来。”见巩易如此模样,黎珩面上流露出一抹笑意,对着一旁侍立的江煌假意呵斥道。“是属下招待不周,这就为巩易大人取来毯子。”江煌赶忙答道,向二人一拜,匆匆去取来毯子。“还请大人恕罪,这几日黎某忙于军务,不曾想这杀才竟把大人安置在如此破败不堪的地方。”黎珩取来江煌送上的毯子,亲自送到金属栅栏一旁,轻轻放在地上。“败军之将,能苟全性命已是邀天之幸,何言其他?”此时眼见黎珩与江煌二人一唱一和,巩易也明白了接下来才是要揭晓黎珩几人的最终目的。他将毯子展开披在身上,紧了紧,这些天他确实饱受这地牢中湿冷之气的折磨,换作平日身体康健之时根本不当回事的寒意在眼下却成了要命之物。“巩易大人当保重身体才是,待归家后日子还长。”黎珩轻笑道。“此事没有这么简单了结吧。”沉默一阵,巩易哑声道,虽是疑问的句式,但是他却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第一百零七章 结盟 第二日一早,陶信与巩易在诸族的见证下,歃血为盟。台上精气神足的陶信和还有些虚浮的巩易之间的剧烈反差,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名为兄弟之盟,但实际上巩氏已经成为陶氏事实上的臣仆。正是签订盟约誓书后,巩易在其余倒戈的两郡士族将领簇拥下,将数万兵马分为数股,各自赶回领地筹备举兵反柳。而前来赎父的巩慎则以“跟随信公子增长学识”之名被留下,当然,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只是借口,巩慎比陶信大十岁有余,哪里需要靠着跟随陶信学习?这只不过是巩慎被留下当质子的含蓄说法。不知道作为当事人的巩慎,得知此事之时,会不会对自己此前的决定有一丝懊悔。“珩哥儿,这样就行了吗?”陶信与黎珩二人并排而立,远远看着拔营而去的巩易之军。这几日来获知了具体情况以后,他觉得有些不真实,从差点被尚朗带军团灭,迷迷糊糊的就变为在柳氏的后院之内放火,如此之大的局势转变让他猝不及防。“清平、天和二郡在柳岑手中经营多年,乃是其根基之地,得知巩易举兵后必然要尽召派往袭取本家之兵平叛,过了这阵子,将军府的诏令下来,他可没有机会再来一次了。”黎珩默默盘算了一下,是否有遗漏之处,随即说道。“总算是结束了,虽然之前也没在烟阳城中待多久,这一离数月却是想念的紧。”陶信长吸一口气,叹道。“信公子可是急着回去迎娶项氏贵女?”黎珩此时心情不错,于是打趣道。此言一出,陶信面色涨红,争辩道:“只是离家太久心中一直绷着一根弦,现在骤然一放松,只想回府中好好休息几日,珩哥儿没有这样的感觉?”“我亦有同感。”黎珩颔首深表认同,尽管他一直表现的如同尽在掌握,但实际上有时候他也拿不准,眼下事态发展这般顺利已是超乎了他的预料。登峰镇虽然不是很繁华,但是他来大周以后待过最久的地方,可以算作他的第二故乡,这一离开就是小半年,他也厌倦了这样沙场刀口舔血的日子,早就盼着回去了。“只是你我都得再忍忍,过些时日我有意再组织人马突袭柳氏大军,为了巩家能成气候,不能这么轻易放走了柳氏主力。”通过这半月来的整编,黎珩在大军中已是树立起陶氏代言人的形象,新近投靠陶氏的凤竹诸族自然是不敢违逆他的安排,因此也间接控制住了这营中的十余万大军,故现在才有这个底气能喊出拖住柳氏主力的口号。“珩哥儿,你尽管放手去做便是。”陶信眺望着远处的山峦,不以为意道。对于黎珩的行动安排,他不打算插手,黎珩在此战中已经证明了能力后,他就打定主意不随意添乱,当个吉祥物就好。他心中有数,毕竟他名义上还是主帅,黎珩做得越好,他也能沾上光。......清平郡城,柳家。此时议事厅内,柳岑坐在主位上,手中捏着一张纸条。“巩易之子巩慎在账房支取了大笔银钱,前些时日轻车简从出了封地,向西而去?”柳岑看着手中的情报,挑眉道。“属下在其余几家中埋下的暗子也打探到了类似消息,这几家前些时日皆有人向西入了凤竹郡,只是眼下凤竹郡内的不少探子断了联系,无法确定他们后续的行踪。”堂下站着一名穿着一袭黑袍的男子,此时听到柳岑发问,恭敬回道。柳岑听罢沉默了下来,手指骨节在桌案上不停地敲击,展现出他内心的不平静。厅内还有一人跪在地上,正是被滕湛送回清平的尚朗,此时他双手伏地,瑟瑟发抖,不发一语。随着柳岑的敲击声,他抖动的愈发剧烈,面色苍白,竟是有些支不稳身体。柳岑抬眸瞥了一眼他,心中愈发厌烦,原本柳岑见他修为不错,方才扶持尚家制衡家中其他派系,结果令他领军出征最后竟然给搞出来了这么大的纰漏。“你有什么想说的?”压抑住心中怒火,柳岑盯着尚朗低喝道。尚朗此时还在因恐惧浑浑噩噩,头脑已成了一团浆糊,根本未听到柳岑的发问。站在一旁的黑袍人见此,轻轻挪动了一下位置,踢了踢尚朗,想要提醒他。但尚朗现在头昏脑涨,血气上涌,哪里能反应过来?“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看重你这等狗彘鼠虫之辈!”看到尚朗表现的如此不堪用,就算平日里修身养性的柳岑也是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也顾不得什么气度风仪,嗔怒起身就向着尚朗踹了过去。“主公!属下自入了凤竹之后便殚精竭虑,一心想早日完成主命,只是巩易等贼子和陶家早就勾结在一起,处处与我为难,才致使我屡屡碰壁,最后还胆大包天到私围帅帐,属下力战才得以侥幸逃脱,万望主公明鉴!明鉴啊!”尚朗被柳岑含怒一脚踹翻在地,此时他才表现的如大梦初醒一般,疯狂叩首大声喊冤。柳岑见此火气愈盛,又踹了几脚,因是含怒出脚,根本没有留有力气,将尚朗踢得惨叫连连,眼见堂堂附灵境高手竟就要在这被柳岑踹死当场。“主公,眼下形势不妙,得早做打算。”见厅内如此混乱的场景,黑袍男子也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得上前劝道。“传令让滕湛几人回军吧,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的。”柳岑闻言猛地止住了脚,蹒跚着回身,颓然而坐,喃喃念叨着。“遵令,属下这就去办,还望主公保重身体。”黑袍男子一拱手,转身退下,几名仆役将还剩下半条命的尚朗悄悄拖了下去。大厅之上,柳岑失了魂一般呆坐在原地,不多时身周气息翻涌,随即倾倒在座上,痛呼出声,短短数息时间竟然看起来苍老数岁。柳岑此处的异常自然也惊动了四周的仆从侍卫,厅内登时乱做一团。 第一百零八章 心神 暴露了身份的冯襄这些时日来一直被黎珩软禁在军中。顾虑到冯襄的特殊身份,在他展现出对山阳军的敌意之前,黎珩也只能先将其好吃好喝的供起来了,一切待遇都向军中高层看齐,只是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在其营帐周围布下重兵严加看管。黎珩也对冯襄这个出身自大周最高权力中心之人可是充满了好奇,故这几天来没少来他的软禁之地套近乎。这日,黎珩又来到了软禁冯襄的营帐,见冯襄此时还在盘坐修行,止住了门口想要见礼的卫兵,默不作声的寻了一处就坐了下去。这冯襄前些日子也使得是易容手段,眼下露出真容,却是脸部轮廓分明,鼻梁挺直,皮肤粗粝微棕,颇有几分硬汉的气质。少顷,冯襄收功,睁眼便见黎珩正坐在不远处静静观望,于是起身见礼。“巡视使大人每日勤修不辍,真乃我辈楷模。”黎珩夸赞道。“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若不能赶在年老体衰之前拼一把,这辈子恐怕都无缘得窥更高境界。”面对黎珩的夸赞,冯襄面上并未展现出任何倨傲之色,只是感慨道。二人言谈间已有近侍抬着木案上前,其上已摆放了数碟小菜,清茶一壶。“巡视使大人身手了得,想必已臻明意之境?”简单客套一番后双方各自坐下,用了些餐食,黎珩自觉差不多了,直言问道。“不错,我修为已入明意境数年,黎令尹可是修行上有所疑碍?”听到黎珩问及修行之事,冯襄轻笑道。“不瞒巡视使大人,珩困于养气已久,虽每日勤于修行却依旧不得其门而入,故想请大人为珩指点迷津。”被冯襄一语道破了心思,黎珩大方承认今日到访的真正目的。冯襄乃是黎珩生平所见最强几人之一,套了数日近乎,化解双方敌意,自然是为了请教修行。“黎令尹果然少年英才,未及弱冠便开始思虑如何破入附灵之境,在下这个年纪时还在为如何开灵头痛,真是后生可畏。”冯襄抚掌感叹,随即正色问道:“黎令尹可知为何附灵境后首重炼心?”“以心御气,一念守中,神不外驰,气自静中生,稳中行,生生不息,故可善假于物。”黎珩将养气破关附灵的要点口诀脱口而出,这个问题他早有研究,心中已是来回揣摩不知道多少遍了。“不错,附灵境讲究的正是‘不动心’。”“我等体内元力乃是天地精魄,万物之灵气所炼化而来,原本就无形无质,在自身体内时尚且可以随意指使,但引导外放元力则没有那么简单,必须精细控制,没有强大纯净的心神根本没有办法完成。”冯襄轻笑颔首,对于黎珩所言表示认可,随即断言道:“依我看来黎令尹无法破入附灵乃是过于年少,心神还尚有欠缺,不足以驾驭元力外放的缘故。”“还有其他可能吗?”黎珩皱眉问道。其他人不知,他自己又如何会不知。自身只不过是顶替了原主的身份,就算靠着骨雕身体变得年轻不少,但自己实际年龄已是近而立之年,怎会是心神不全所致?“我观黎令尹双眸之间神光闪耀,以少年之身位居一军之帅,想必是极有目标之人,总不可能是自身杂念过多所致。”冯襄举着茶杯的手放下,仔细端详了黎珩数息,摇首道。“若是杂念过多,可有解决之道?”黎珩心中已是有猜测,于是继续追问道。自己靠着骨雕特性吸收了不少人的记忆,大占便宜,但成也萧何败萧何,吸收记忆过多导致了己身心神不纯,此时却是要还债了。“这可就要靠水磨功夫,靠着常年冥思慢慢打磨心神才行。”冯襄沉吟许久,方才答道。“没有其他办法么?”对于冯襄这个回答,黎珩不是很满意。若是常人尚好,再多杂念也不过是自身所出,左右不过是多耗费些时间的事,他自己则不同,吸纳了那么多外来的杂念,哪里是靠自身冥思所能解决的。“倒也不是没有...”冯襄犹豫道,似是有什么顾虑。“还望巡视使大人指点。”黎珩起身正色道。若是没有其他办法,难道自己今生就止步于养气境老死不成?黎珩可不甘心。“传闻有些功法有修心之效,可以助资质不足者斩除杂念,进阶附灵,也不是有意对黎令尹有所隐瞒,只是此等修心功法皆是各家秘传,在下也是未曾修行过。”见黎珩如此严肃,冯襄赶忙解释道。“多谢大人解惑,珩若是日后有所成就,必不忘今日指点之恩。”又施了一礼,黎珩方才坐下。黎珩此前是知道附灵境之后便要注重于心境修行,但他一直以为大周的这些功法皆是杀敌技艺,未曾想还有功法还可作用于心神。此类功法秘而不宣,想必也是各个名门望族视之为珍宝的立家之本。心中暗中思虑,不知陶家有没有修心功法秘藏,倚着自身此次功绩能不能求取一份。思绪越飘越远,一时间桌上的小菜也是味同嚼蜡。冯襄见此,也是不语,优哉游哉的喝起茶来。“巡视使大人可是军中餐食不合口?我唤人来给大人重新上几道菜。”不多时黎珩回神,见到冯襄如此做派,知道自己失礼,于是找了一个由头转移话题道。“黎令尹不必如此,到达明意境之后,需时时注意完善己身所行之道,而我所修之道名曰‘俭行’,需以贫贱之身体验人生五味七苦方才圆满。”冯襄轻笑着解释道。黎珩听罢若有所思,随即指着桌上的未曾动过几筷子的菜肴笑道:“那大人可更要多用一些了,浪费食物可不符合节俭之道。”冯襄闻言一愣,恍然道:“倒是我着相了,多谢黎令尹指点。”随即也不顾黎珩在侧,不顾吃相的大快朵颐起来。 第一百零九章 名刀 进入六月,天气燥热难耐。不过华荻与焦渊心里却已是一片冰冷。因为距离原因,他们俩收到撤军命令要比滕湛等人早得多,但为了保证在凤竹的其余军势平安撤离,他们这只后援军收到军令的具体内容是沿着撤离路线上的坚守,直到各军成功撤离。这也难怪,前期出征的军卒相比后来强征的军卒比起来可是要精锐不少,若是华荻与焦渊率领的后援军直接后退,难保其余军势不会被截断后路,在清平郡城中的贵人们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只是如此军令下来,将本来兵员数量就不足的后援军分布的更加分散,六万兵马分兵驻守在凤竹郡其余两路大军返程的五个重要据点内。巩易此前分兵数股潜回领内的行动虽然有着凤竹本地士族的配合,但如此大规模的行军还是难免被柳氏后援军的探马发现。得了消息的华荻与焦渊此时已经明白,陶氏绝对不会轻易任他们安然撤军,他们现在只希望对方的反扑来的力度不要太猛烈,虽然看他们二人接到的军令已经明明白白的将他们当做了弃子,但因此损失过多兵马还是会对他们两人的声望有损。得益于祁堰等凤竹士族还未正是竖起反旗,在各家封地之上还保持着对柳氏的恭敬,故柳氏在凤竹各领的军势并未与其发生直接冲突,甚至清平郡城还向凤竹各家下发了固守本土的命令。不过祁堰为代表的这一派系的凤竹士族此前已经用亲柳本土士族的首级向陶家缴纳了投名状,被黎珩牢牢绑在了陶家战车之上,为表忠心,刚刚送走柳氏信使后,这道令谕就全部送到黎珩案头了。因为手中军力有限,黎珩面对凤竹郡内柳氏收缩防御的态势,并没有如华荻与焦渊二人想的一般,向着兵员素质稍差的后援军据点进攻,同时他也放弃阻击更南边栖霞方向的柳氏军队,把主要目标放在了滕湛这一部上。凤竹郡目前还被柳家视为己方领地,为了防止大军离去以后丢城失地,滕湛在与宁陵交界的二领足足留下五万兵马。如此一来,滕湛所率的兵马就失去了对黎珩的绝对数量优势,黎珩也多了几分底气出来。借着祁堰等人提供的情报优势,黎珩先后组织派遣了多只小股游骑兵,全力骚扰滕湛大军,尽力拖延其撤军速度。另外一边他亲率大军日夜兼程赶了上来,远远吊在滕湛返程的军队身后十里外,碰到落单的小股兵力便挥军冲上去吞掉,滕湛大军想转头迎战时,却又一击便走,根本不与他纠缠。急于回军的滕湛暴跳如雷,但又拿黎珩没有办法,尝试过反埋伏,但只有刚开始奏效,后来吃了亏的黎珩就变得更为机警起来,一见风向不对便领军遁走,几次折腾下来滕湛的行军速度反而更慢了几分。就这么一路行军下来,直到滕湛进入后援军所驻守的据点,黎珩才停下追击的步伐。......大帐之中,黎珩与数位本领士族代表相谈甚欢。“一切都拜托烟阳令大人了。”众人恭敬递上各自带来的礼物和效忠书。“好说好说,今后我与诸位同在陶公麾下为臣,理当互相帮助。”见黎珩收下礼物,这几人方才缓缓退下,见人全部退出了营帐,黎珩揉了揉笑到僵硬的面部,瘫坐在椅子上。他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波小士族代表了,这次追击滕湛部沿途领地的所有士族都看出了柳氏大厦将倾,这里面不少人都不属于祁堰的派系,自然是未参加倒戈的,但此时也看清了风向,黎珩这一路来没少接待这种见风使舵的小士族送来效忠书。虽然黎珩本人并不擅长这种交际,但为表重视,黎珩拒绝了由属下接待的提议,每一波前来拜见的本地士族代表他都亲自出面接见。他心中清楚,此战过后陶谷给他的赏赐必然不会少,而黎家根基浅薄,短短时间走到高处必然会招人嫉恨,未来一旦出了什么问题,难保不会有人落井下石。根据黎珩目前对陶谷的了解,也许刚开始碍于自己立下的战功,陶谷不会说什么,但时间久了,听见的风言风语多了以后,陶谷的态度也极有可能出现变化。所以眼下多拓展士族交际圈总是没错的,凤竹士族虽然是归降而来的,但数量庞大,未来必然是家中一股举足轻重的派系,此时对凤竹郡士族展现出亲善的态度,对他有利无害。更不必说,此次他收获也是不菲,此次凤竹各家送上的礼物皆是珍稀之物,各类灵材宝药数不胜数,其中不乏名贵武器及秘传功法,积累了数辆大车。虽然这些东西黎珩也不打算独吞,这其中一半他是要献给陶谷的,但既然在他这里过了第一手,他当然有优先挑选的权利,其中最珍贵的几样自然已被他收入囊中。这其中黎珩最中意的有两样,其一为一枚据称可以安定心神的寒玉玉佩,其二为一把名为“百里景”黑柄长刀。这寒玉玉佩自是不必说,在黎珩的视角之下,通体散发着微白的灵韵,四周的灵气都受其影响似乎都变得温顺许多,刚好适合黎珩眼下的情况,虽然对黎珩效力平平,但总比没有要好得多,故被他悬挂在脖子上贴身佩戴。至于那长刀,据献上此刀的士族所言,此刀乃是百年前本地奉圣宫大修者以数种珍稀灵材为基,呕心沥血数月方才铸成,其祖上得此刀后,与他人比试切磋时曾以此刀斩断过数把名器,称雄一时,意气风发之下以“百里景”为其命名。对此黎珩只是付之一笑,但刀确实是好刀,在所有士族献上的刀具中此刀最为拔尖。其刀身修长,遍布着金属纹路,刀锋雪亮,雪白的刃口反射着寒芒,微微一挥便似有刀芒闪过,拿在手中仿佛如同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一般,持握感极佳,令他爱不释手。随着修为的增加,此前黎珩那把陨铁刀早已不顺手,此前战斗中还崩出了几道缺口,现在有了百里景之后,自然是将其换下了。 第一百一十章 宣令 滕湛退军后,面对严阵以待的华荻焦渊部,黎珩并没有兴趣与其硬碰硬,而是回师将滕湛留下守备边界的五万兵马对峙了起来。黎珩手中兵马比滕湛留下的残部要多得多,但对方守城不出,黎珩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他作为曾经在守城战中大占便宜之人,可是深知强攻守备完善的城池要损失多少兵马。面对这种形势,黎珩请陶信出面修书了一封,邀陶闵前来共同围困守军。不知是不是此前被围困太久心中憋得一口气的缘故,陶闵倒是比楼鸿干脆的多,收了信笺之后就率军赶来,不出几日功夫就出现在了黎珩大营外。早早收到陶闵到达消息的陶信与黎珩率军中诸将已经在营寨口恭候多时。“叔父大人。”当陶闵骑着马一身戎装风尘仆仆出现在众人视线里时,陶信第一个迎了上去见礼。“不错不错,信儿看着是比之前沉稳多了。”陶闵翻身下马,紧走几步,拉着陶信的小臂大笑道。此时他面容憔悴,但表情中却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此次你干的真不错,滕湛那狗贼灰溜溜退军的时候的表情我可在城头看得清清楚楚,列祖列宗保佑,我陶家真是后继有人了。”看来陶闵对现在依旧对滕湛此前将他堵在城中暴打之事耿耿于怀,只不过到现在他还不知晓局势变化如此之快的幕后黑手,只以为陶信的手笔。黎珩这些时日行事虽然都是自行安排,但对外一直打着的是陶信的旗号。一方面是黎珩自觉好处拿够就行了,相信他这些时日来所做的动作现在都已经摆在自己那位主君的案头了,想来封赏也不会减去半分。另外一方面黎珩也不想出风头,不如将其推给陶信,为陶信以后登位造造势。“嘿嘿,此前我也未想到形势会如此发展,这一切黎令尹可是发挥了大作用。”陶信此时却不知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似乎觉得这夸赞受之有愧,所以后退半步,指了指身侧的黎珩。“拜见内史大人。”黎珩在旁适时上前作揖拜见。他此前也听陶信提到过,陶闵曾经被指派担任过陶信的师傅,故在家中属于少数亲近陶信之人,在黎珩心中陶闵已是可以团结的势力。“免礼免礼!”陶闵目光扫过黎珩,有些恍惚。虽然他有心理准备,但近一年未见,还是险些认不出黎珩,这几个月的种种经历让黎珩气质比此前与陶闵相见之时实在是变化太多了。“去岁初见时老夫只以为你是比较聪敏的后生小子,不想短短一年时间你就成了我山阳的一颗将星!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对于这个自己亲手提拔出来的年轻人,陶闵自是不吝溢美之词,连声称赞。“内史大人谬赞,实不敢当,内史大人老当益壮,在下只恨不能每日聆听大人教诲。”黎珩客气了一句,随后对着陶信躬身道:“陶帅,内史大人一路跋涉,不如先请内史大人入营。”“叔父大人远道而来,我已安排了接风宴,还请叔父大人移步。”“走,一会咱们叔侄俩可要好好聊聊!”陶闵毫不见外一把抓着陶信小臂就往营中走去,黎珩落在后面看着二人背影,若有所思,据他了解,此前陶闵虽然和陶信比较亲近,但却没有现在这么热络,看来此战后陶闵确实十分看好陶信,才摆出这幅态度。......就在陶信几人推杯换盏其乐融融之时,清平郡城中已迎来了带着京中旨意的令使。其实早在半月前令使便已到达了清平郡内,与柳岑预计的要早得多。得了柳岑授意负责接待的清平郡官吏将京中前来宣令的使者一行人好吃好喝的招待起来,但提起求见柳岑,便不断搪塞拖延,如此才拖到了今日。其实能拖延这么久也多亏了将军府遣来的令使配合,毕竟这令使也清楚,这次传达的令谕可与往常那种肥差不同,一不小心可是要命的。虽然披着柱国将军府的虎皮,但谁知道这帮子乡下的土霸王会不会犯浑,若是脑子一热取了自己的性命,等将军府给自己报仇也晚了。可是眼看着隗江形势越来越不对,也拖不下去了,这才打着宣读完旨意后还要赶回去复命的旗号,硬着头皮带着护卫来到柳府之外。“请告之右使大人,早做准备,下月应当就会有来核验结果的官吏。”这令使口中的右使大人便是柳岑,他名下有一个隗江提刑按察使司右使的虚衔官位,但他麾下各家皆知柳岑素来不喜他人以右使称呼他,比起这历史上曾主管一省刑狱衙门的佐贰官名头,他更垂涎是执掌一省军政大事的方伯名头。根本没有按照往日受诏者必须亲自接令的流程,这令使只是匆匆将将军府的令谕宣读后,便将令谕信物交予迎接的柳岑家中亲随,随后就在数十武德军的护卫之下头也不回的一走了之。这领了令谕的亲随也如同接了烫手山芋一般,转身入府头都不敢抬的将手中信物呈送到了柳岑案前。柳岑面色灰败,仿佛老了十来岁,此前他被接二连三的消息乱了心境,一时不慎之下体内元力失控乱冲,受了内伤,但这几天也顾不得休养,一直强撑着安排家中平叛事务。两眼无神的盯着案前装饰华丽的将军府令谕半饷,仿佛如梦初醒一般说道:“派人去陶项两家请和吧,有了将军府的旨意,想来他们也不会拒绝。”跪伏在地的亲随,听见柳岑指令后如蒙大赦,慌忙应下,就退了下去。“咳咳咳...”又是数声剧烈的咳嗽,柳岑的手中多了几缕殷红的血迹。“去查查,那些天枫山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天柳岑已经捋顺了线索,巩易谋逆之事似乎并不简单,而一切线索都指向了枫山领。听见他的吩咐,角落中数道黑衣身影不发一语,只是躬身一礼,转瞬离去。一定要让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付出代价!我才是隗江的天命之主!柳岑满眼血丝,表情狰狞。 第一百一十一章 拘灵 随着柱国将军府一纸诏令送达,波及隗江各势力的这场乱斗戛然而止,但这场持续了近半年的战争余波远没有结束。凤竹各家反正之后,柳家丢掉了大半凤竹之地,只余下凤竹东北角三领之地,因为华荻等人的驻军而被牢牢把持在手中。陶家成了最大的赢家,凤竹十二领,独得七领,替代柳氏成为凤竹郡内最大的势力,至于项家也借着柳氏势力收缩的东风分得了一杯羹,夺得了相近的凤竹地界。另外一边因为巩易在清平郡内举兵而起,百余家士族蜂起响应,柳氏领内烽烟四起,而原本调回本领平叛柳氏兵马与举兵的各家士族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反而也因此变得不稳起来。虽然隗江三家慑于柱国将军府诏令停战,但与柳氏结仇的陶项两家可不会坐视其平定领内叛乱,私下没有少承诺给叛军支持。叛军有了陶项两家在幕后支持,想来清平天和二郡内短时间是不会有太平日子了。“此前多有得罪,还请巡视使大人不要在意。”营寨口,黎珩将冯襄的令符交还了回去。冯襄职属悬镜院,身份敏感,随着与柳氏的争端停歇,黎珩自然再无理由可以继续软禁冯襄。“无妨,此事也是因我而起,我又如何能怪黎令尹?”冯襄将令符收回怀***手笑道。“不知大人府邸位于何处?日后珩若是修行有所成就,自当登门拜谢。”黎珩这几天没少得冯襄指点,冯襄到底已是明意之境,高屋建瓴之下,让他受益匪浅。“某奉行公事在外漂泊多年,又何来什么府邸?不过此次在黎令尹此处露了行迹,怕是要不了多久就得被召回京中述职了。”听到黎珩此问,冯襄一愣,随即苦笑道。“黎令尹宽宏,这几日承蒙招待了,某在此谢过,山水有相逢,你我有缘再见!”与黎珩客套几句后,冯襄转身潇洒离去,十数息后,身形便隐入山林。冯襄走后,黎珩依旧望着远处的山林,没有离去。“老爷,庆功宴已经开席了,陶帅刚遣人言道老爷您这了结后可去入席。”一旁亲随见此,轻声提醒道。因为两家争端停歇,自然不必在凤竹郡内继续维持大规模的军势了。在撤军之前,陶信经过权衡利弊,还是按下了性子听从卓复的建议,大宴三天,用于安抚一番没有资格面见陶谷的凤竹诸士族。凤竹新近投靠过来的这些小士族虽然不像祁堰等人在本地势力根深蒂固,但胜在数量众多,在凤竹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对于亲随的提醒,黎珩并没有答话。今日是宴席的最后一日,他自然是记得的。只是美酒再好,连续喝了两天以后,黎珩已经不想再喝了。这两日来他作为此战中的风云人物,宴席之上前来敬酒想要套近乎的士族络绎不绝,让黎珩疲于应付。比起酒来,他还是更喜欢茶一些。所以今日才特意以送别冯襄为托词,找陶信告假,寻个清净。“原来大人在此,在下九溪领吴漾,见过烟阳令大人。”事不遂人愿,一声见礼声打断了黎珩这片刻的安宁。黎珩抬眸望去,见礼之人乃是一青年,身着青袍,体格魁梧,腰间悬着一对与其身材不相称的短刃,听其自报家门应当是前来赴宴的小士族子弟。“不知这位大人寻我何事?”虽然对这人打扰自己有几分不满,但出于礼节黎珩还是一拱手,客气道。“在下听闻烟阳令大人诸般事迹,心而往之,特此前来,只求在大人麾下效力。”听到黎珩略显疏离的语气,吴漾略显尴尬,但还是强言道。听闻吴漾此言,黎珩沉吟起来,这些时日不少士族都向他投来的橄榄枝,或是见他尚未婚配想与之结亲,或推荐子侄入他麾下效力,倒还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人一样上门自荐的。“你之功业不在我处,陶公气度非凡,你若有才能,必不会出现明珠蒙尘之事。”心回百转,黎珩开口言罢,便想带着侍从离去。虽然麾下确实人才不多,但今日受邀赴宴的士族不是一家之主便是家中嫡长子,都是向陶家交了效忠书的,他可不想冒着风险横插一手,让自己那位主君多想。“烟阳令大人,可是顾虑收下某被陶公怪罪?家中还有幼弟可继承祖宗香火,在下已取得家父首肯,可在大人麾下另立分家。”见黎珩不接纳自己,吴漾赶忙道。听到此言,黎珩头也不回,离开的步伐又急了几分,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没有其他所求只为投入自己麾下效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在下还粗通拘灵之法!”眼见黎珩跑得飞快,吴漾激动说道。此言虽然声音不大,但黎珩如今耳清目明,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当下步伐一顿,以更快的步速转头走了回来。“拘灵术乃各地奉圣宫秘传,你又如何习得?”所为拘灵之术,乃是一种借用灵气妙用的阵法之道,可将元力封印外物之上,达成种种不可思议的效果。此术受各地奉圣宫垄断,少有外传,且学习此术还需要特定资质,习得者可谓是凤毛麟角。“在下与九溪奉圣宫新任监院少时为至交好友,曾经在其处习得过两式,还请烟阳令大人为我保密。”吴漾被黎珩逼问的一窘,随后躬身悄然道:“还请烟阳令大人恕在下欺瞒之罪,在下只是此前听闻大人封地登峰领盛产各类金石灵材,为了修行这拘灵之术方才动了心思,若是大人不愿,只当在下从未提过。”“既然你诚心相待,那我接纳了你便是。”黎珩态度大变,一口应下。拘灵之术妙用非常,他早就想对其研究,只是苦无机会,眼下有了现成的,哪能轻易放过。此前令麾下工匠制造暗器花费了不少灵材也未成功,黎珩一直怀疑就是缺了拘灵之术的辅助。“属下吴漾,拜见主公!”吴漾闻言大喜过望,躬身一拜。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回师 凤竹诸事尘埃落定之后,如意料之中一般,黎珩接到了召他去郡城的令谕,不光是他,其余如祁堰等在此战中发挥了举足轻重作用的人员都受到了陶谷的召见。既然是入郡城觐见主君,自然是不好携目前麾下这个规模的兵力直接前往,所以黎珩只留下了两百亲卫,其余兵马以孟敦为帅,让其领军先行回转登峰,并再三交代回去后要约束好军卒,以免惊扰了百姓。此战中黎珩麾下兵力膨胀到两万余人,以登峰一地之力来说必然是养不起的,维持如此大规模的常备兵力也会引起不必要的忌惮,如何安置就成了摆在黎珩眼前的首要之事。直接放手当然是万万不能的,他为这些军卒不知花费了多少心力,哪能那么容易放手?故最后只得亲自向陶信求了一封手书,从联军辎重里调用了一个月的给养,只待自身从郡城回转以后,再视情况安顿手下军卒。与大军分道扬镳之前,黎珩还从各地士族献上的宝物中取出了不少灵材变卖了,筹措了五万余现银分于麾下军卒。此前黎珩虽然立下了五等军功制的规矩,但毕竟还未与罗诚商议过,具体如何落实还悬而未定,故只能对有功的军士予以登记,再以赏银暂时安抚住。黎珩深知人无信则不立,若是这次失信于军卒,以后再想在军中树立起威望可就难了。如果是小士族们可能对此不太在意,大不了解散重新拉出一批杂兵,反正壮丁哪里都是,但到了他这个层级,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临时招募流民青壮组成大军可能规模唬人,但组织度低的令人发指,被精锐军队一个冲锋便有可能产生连锁溃逃,经历过战火的老卒有多重要,与柳氏交手的这几个月里黎珩可是深有体会。对于雄心勃勃想干出一番事业的他来说,与其耗费无数粮秣养一群乌合之众,还不如精心练出一队精兵,而眼下这些军卒就是黎珩精兵计划的第一颗种子,可不能在这些军卒面前失了信誉。如此安排一番以后,黎珩自觉没有什么遗漏后,才放孟敦领军归去。而他则与陶信等人踏上了前往山阳郡城的道路。虽然脱离了大军,但他们这支队伍依旧庞大,各家重要人物的亲卫、拉着缴获战利品的牛车、还有凤竹士族们向陶谷献礼的队伍加起来足有近两千人之巨,山阳郡内的道路情况又谈不上多好,这速度自然是快不起来。不过对于结束了战争终于放松下来心神的黎珩来说,倒也不是坏事。他在向郡城出发后这几日来,每日不是斜坐于满载着宝物的牛车之上看看沿途风景,便是私下拉着吴漾旁敲侧击打探拘灵术的效用。对于自家主公为什么指明自己陪侍一同前去郡城,吴漾心知肚明,似是有意证明自己全心全意投入黎珩麾下,对此知无不言,算是将自身所学给黎珩交了个底。行军营帐之内。黎珩挥退了左右,这营帐中只余他与吴漾二人。拘灵之术毕竟相对敏感,黎珩不想将消息外传,招惹是非,故特意让亲卫们在营帐四周散开把手,禁让外人靠近。吴漾用矿石粉末在地面上勾画出来数十个符文,远看这些符文组成了一个形状奇异的符阵。勾画完毕后,吴漾盘坐在符阵之中,面前摆放着黎珩此前获得的寒玉玉佩,不多时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头滑下,身周的每一个符文都闪烁起星星点点的微弱光芒。随着他的一声大喝,双手猛地拍在地面之上,摆放在符阵中央的寒玉玉佩爆发出一阵剧烈气息,持续不过一息时间,刚刚还闪着亮光的符文便黯淡了下去,那股气息也随之散去。激起的尘烟缓缓散去,寒玉玉佩安静的躺在原位,比此前却是多了一分灵韵。“幸不辱命。”吴漾俯身将寒玉玉佩拾起,用衣袖细细擦拭了一下之上刚刚沾染到的浮尘,随后双手捧着,恭敬的交给一旁坐着围观的黎珩。黎珩接过手中盘玩起来,仔细感受着其中的不同。方才勾画出来的符阵已微缩铭刻在玉佩一角,浅白微青的主体上微微透着光。在他的视角里,靠近玉佩之上符阵的灵气流速确实快了一丝,在周围聚集起微薄的一小团。“不错,此物效用确实有些提升。”黎珩咧了咧嘴,夸赞了一句,心中暗自有些心痛,他现在明白了为何吴漾对自己如此坦诚,那勾画符文的耗材可用的是极为罕见的矿石灵材研磨而成,价格不菲。而成功后只能稍稍提升佩戴者吸纳灵气的速度,以他来看这点提升效果可以说是是聊胜于无。怪不得此术极少外传,没有前辈手把手的指导,缺了经验传承的一般士族之家哪里经受得住如此败家的消耗,怕是还没练出来,家底都败落完了。吴漾所学的二式拘灵术乃其中最基本的内容,十分粗浅,分别具有小规模聚灵、加固物品之效。根据吴漾的讲解,之前黎珩也亲自上手试过了,只是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对此道天分不多,那歪歪扭扭的符文对于他如同鬼画符,就算勉力勾画完毕,输入灵力之时也略感滞塞,白白废去了几次好材料。所幸,黎珩对此也无太多执念,若是练成了自然是意外之喜,不成的话,就全力培养吴漾,只要保证自己麾下有人会这门技艺就好。抱着这样的心态,后面这几日里,黎珩夜间扎营时又抽出了一个时辰的时间琢磨从吴漾处新学来的这两式拘灵术。如今他修为难以精进,靠着冥想消磨杂念进度也极为缓慢,与其蒙头修行,不如试试钻研一番,看看能不能触类旁通。虽然这两式拘灵术极为粗浅,但也意味着是入门基础,万地高楼平地起的道理黎珩还是懂得。今后若有机会习得更有用的符阵,到时候也不至于抓瞎。 第一百一十三章 山阳郡城 山阳郡城,地处山川交汇之所,气运隆盛。此城原为陶氏祖地,在其发家之后便在此筑城,作为山阳一郡的治所。在陶氏经营下,历经数百年风雨沧桑,岁月交替,变得愈发兴旺,已是隗江地域首屈一指的名城。经过半个来月的跋涉,黎珩这一支队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许是郡城人见多识广,往来的百姓见到黎珩这一队兵马并不像一路行来的其他领地百姓那么惶恐逃散,反而是远远聚在道路两侧,窃窃私语。郡城东门外已经早早清理出一片场地,以供各军驻扎。毕竟郡城所在,规矩繁多,自然不能随意带兵随意进出。此时这里已经驻扎了不少军卒,乃是楼鸿等人率领的队伍。也许是表达对凤竹郡士族代表的亲善之意,此时挂着山阳郡守府标志的车架队伍已城外等候,在黎珩等人安顿了兵马以后,便坐上了前来迎接的马车。本来以黎珩此时的身份郡守府也安排了一辆专门的车马负责接送,但陶信似是回到家中,变得兴奋不少,拉上黎珩就要与他共乘一辆马车。这马车样式古旧,与黎珩平日里所见的马车有所不同,由三匹骏马拉乘,中间有马夫驾乘的平台,后方乘人的车厢前有一横木,其上支着一个高大的车盖,上装饰着各式宝石,极为华美。车轮滚动的吱吱声响起,车队穿过宽大的城门沿着城中大道悠悠而行,各家跟随来的少数仆从亲随则在其后紧紧跟上,道路两侧已早早站满了军士,将靠近围观的百姓驱赶隔离,街巷两旁的百姓只能远远好奇的张望。“若是见到老头子,珩哥儿可不要表现的太过讶异。”陶信与黎珩一左一右站在车舆上,双手扶着前方横木,看着郡城内的光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信公子所言之意,珩实在不明。”黎珩有些不太自在的撑了撑身子。这些车架与其是代步所用,不如说是一种礼器,表达了陶谷对黎珩等一行人的重视,看后面车架里祁堰等人那与有荣焉的表情便知道这办法确实奏效。只是黎珩不是很适应这种类似游街的方式,更何况这车架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木制的轮子又过于颠簸,让他的身子随着马匹行走一步一摇。“等你见了便会知道。”陶信闻言促狭一笑,随即不等黎珩继续发问,便指着街边的一处生意红火的酒肆。“那家酒肆不错,空了我带你去逛逛,以前我在郡城时常去那里,他家的烧鸭可是山阳一绝。”听着陶信讲解自己儿时常去的几处好玩的郡城地界,黎珩口中应付着,思绪却放飞了出去。对于陶谷这位自己的顶头上司,黎珩的印象其实并不好,从去岁的动乱中他便觉得此人过于苛待封臣,属于难以侍候的类型。只是黎家是其直属封臣,在这君君臣臣的时代,背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他也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侍奉了。他只求此次见了陶谷,早早领了封赏结束,可千万别闹出什么意外。马车摇摇晃晃走了一刻钟,停在了一处高大的府衙外,府衙的紫金大匾上书三个大字,“武集馆”。陶信似旧燕归巢一般,一下车就跑了个没影,而黎珩等人安排下榻在此处。给黎珩安排是一处雅致小院,穿过油漆彩绘的垂花门,庭院里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两旁繁花锦簇,安静隐逸。对于这个落脚之地黎珩还是挺满意的,只是暂住而已,这样便已是不错了。作为山阳的治所,郡城居之不易,在此购置一套体面的府邸对常人来说可没这么简单。但到了黎珩这个层级,可以说在郡城拥有一处与身份相称的府邸是郡内大族标配了,只是黎家是新近崛起的家族,故而黎珩可还没有顾上这种细枝末节。凤竹郡新近投靠过来的士族们估计也和黎珩一般,在郡城没有落脚之地。想来陶谷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方才给他们统一安排了住处。“今日大人可在此稍做休息,明日一早,小的来接大人谒见郡守老爷。”府衙仆役引路到此,随后躬身道。“那就有劳了。”黎珩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塞了过去。“分内之事,若是大人没有其他吩咐,小的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那仆役受宠若惊接过,腰身躬的更低了。在仆从退下后,黎珩也没有在这院中久待,换了一身便装就出了武集馆。毕竟好不容易来一趟郡城,可要好好看看这整个山阳最繁华的地界。武集馆外此前维持秩序的军士已经散去,道路上满是喧喧嚷嚷的人群,沿街商贩吆喝之声此起彼伏,铺面而来的浓郁生活气息,着实让黎珩放松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如此热闹的地方了,此前去过的漠水城和烟阳城,那里与其说是一座城,不如说是一座几万人大镇子。而这山阳郡城之民据说足有二十余万人,人口比之前两者多出了数倍,在黎珩看来已有几分记忆中的城市的气象。在其他领地中罕见的士族在这郡城也变得常见起来,不时有身着劲装携带各式武器的士族子弟从他身侧匆匆路过。就在黎珩悠哉悠哉闲逛之时,市集中的一处人流汇集之处引起了他的注意。这集市中不少商铺都生意兴隆,不乏门口聚集的人群,但那里格外不同。那是一座三层建筑,檐顶豪华,与两侧的普通商铺格格不入,门口的小厮身形看起来都孔武有力,出入的人群打扮皆是非富即贵,不是士族子弟和其仆从,便是穿着华丽的豪商。打量着这栋商铺,在黎珩如今敏锐的感知之下,能察觉到这建筑之上交织着丝丝灵气,明显是拘灵之术的气息。原来拘灵之术还能如此应用!黎珩有些惊异,这个方法他可没有想过,这得耗费多少灵材,在山阳郡竟然还有人能如此财大气粗。 第一百一十四章 聚宝斋 黎珩抬眸打量了一眼顶上龙飞凤舞写着“聚宝斋”三个大字的牌匾,饶有兴趣的抬步径直进了大门。这铺子里装潢的极其考究,尽显奢华之象。黎珩目前见识也算不凡,如此极尽奢华之能事的地方也是他这一年来仅见。地板由金砖铺就,当然此金砖非常人口中所言的由黄金制成的金砖,而是经历了数十道特殊工艺的方才制成的地砖,此砖铺在地上不仅冬暖夏凉,还非常平整光滑耐磨,甚至可以隐约映出人影。梁木皆由整根上等楠木制成,梁柱上有旋子莲花、双钱等纹样。厅内四列金柱,其上的雀替、月梁两端及脊檩等均施有彩绘,金柱下置覆盆形青石柱础,檐柱下为青石石櫍,山柱下为木櫍和柱础,亦是精雕纹饰。大堂内有数列展示柜,在黎珩看来还算不错的武器灵材等宝物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摆放在上面,这铺子的东家似是十分有底气,不怕有强人来劫掠。“这位客官,可是有什么入眼的?”见黎珩四处观望,店内小厮热情的迎了上来。“这个怎么卖?”黎珩顺手拿起展示架之上的一块黄白之色交织的灵材,这灵材黎珩认识,正是登峰曾经有过产出的金翼石。“客官好眼力,这块金翼石灵韵饱满,乃是少见的上品,您要的话,给个三百八十两银子便好。”那小厮业务颇为熟稔,瞄了一眼黎珩手中拿着的金翼石便将价格报出。“这价格似乎贵了点?往年这等品相的灵材市价不过三百两银子。”闻言黎珩微微皱眉。虽然金翼石用途广泛,冶炼兵器,拘灵术皆能用到,而且还是祈圣仪式的适用灵材之一,但这聚宝斋报出的价格比记忆里的市价贵了不止两成,这店怕不是个黑店吧。“客官有所不知,近年来本郡出产的金翼石是越来越少了,加之去岁开始这山阳就没太平过,商路受阻,现在这灵材可是紧俏货。”小厮赶忙解释道,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将其包起来吧,你可有其他推荐的?”黎珩笑了笑,将手中的金翼石放下,随后立刻有人上前将其接过。“贵客请看,此物是新到的灵药,名为扶摇饮,肉身修为圆满前饮用皆有效用,此剂甚至不拘于士族,对庶民亦可生效,乃是训练近侍亲兵的不二上品。”见眼前这个客官如此爽快,小厮熟练的取来一个黎珩颇为眼熟的瓷瓶。“这个很不错,只是我目前用不上。”看来尚药监这大半年来推广药饮工作做的着实不错,只是推销到自己头上的时候令他啼笑皆非。“客官若有所需,尽可开口,聚宝斋分号遍布大周各地,若是有什么东西连我们聚宝斋都没有,其他铺子就更没有了。”“那贵铺可有修心功法出售?”听这小厮自吹自擂,黎珩含笑问道。“这个...小的还未曾听过,贵客老爷还请移步二楼雅间稍待,小的去问问管事的。”小厮闻言愕然,随即一个激灵恭恭敬敬地将黎珩迎入了楼上一里间,匆匆而去。黎珩坐在雅间里,悠闲地举起热茶抿了一口,随意打量着这屋里的陈设。对在这里买到修心之法也没抱多大希望,各家秘传怎能是随便一商号便能轻轻松松就买到的,若是如此岂不是满大街的附灵强者?如此发问也是抱着见一见这铺子里能管事的人,看看能不能让其在登峰开一个分号,聚宝斋的分号若是能开到登峰去,对治下封地的经济绝对大有裨益。不多时,一老者推门而入。“老朽卫太辉,忝为聚宝斋本地管事,见过这位贵客。”这老者拱手施了一礼,温吞吞的言道。“老丈不必多礼,不知我所说的修心功法贵铺可有?银子不是问题。”黎珩见这商号管事的现身,温言问道。“贵客说笑了,贵客既然问了这修心功法,应当知晓此物乃是各家秘传,上了郡守老爷发布的藏珍玉册的,莫说小店没有此类功法,就是有也早早交予郡守府了。”“藏珍玉册?”黎珩注意到一个自己没听说过的名词。“藏珍玉册乃是郡守府给郡内各大商号发布的禁售之物清单,凡列名其上之物,皆不可在郡内销售,只得供郡守府以市价购买。”卫太辉解释道。此事倒还是黎珩第一次听说,陶氏不愧是数百年的名门,对治下的掌控严密。想来其他地域也有类似的规矩束缚商家,要是违禁之物可以随意贩卖,估计各家治下早就翻天了。“既然是郡守大人之令,那我也不为难你了,不过这一味药材,不知你这里可有?”黎珩从怀中摸出一副此前发现那株无名药草图样,展开在桌上。“这个老朽知晓,此物名为烈银草,虽然罕见,但也只是毒性猛烈,类似效用的毒草多得是,两月前不知怎得也上了郡守府发布的玉册。”卫太辉拿着那图靠近端详了半饷,方才语气古怪的回道。黎珩暗道晦气,看来此前交给陶信的图样已被陶谷获知,以后只能想办法从陶谷那里获取了。至于是不是毒草他还不知道?大抵是一般人无法承受烈银草强烈的药力,方才认为是毒草。“这样啊...那贵号可有意在山阳再开一分号?我治下之地生民繁盛,可划一块地供贵号营商。”连续两次碰了一鼻子灰,黎珩只得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又问了一句。“这...开分号之事须总号定夺,老朽也无权决定如此重要事宜,还请贵客恕罪则个。”三番五次的拒绝黎珩,卫太辉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知道面前这位贵客虽然面上含笑,但也不好开罪,只得对身旁侍候的小厮使了一个眼色。“多谢贵客谅解,此块白木沉香焚之可安抚心神,便作为小店的一点小心意送予贵客吧。”卫太辉从小厮手中接过一块用素绢包裹的沉香木,然后将其恭敬地递给黎珩。“无妨,也是我唐突了,待我回去遣人送来银子,到时候你们将我刚选的那枚金翼石送到武集馆便可。”几次碰壁,黎珩意兴阑珊收下礼物,交代了一番便出了聚宝斋大门。 第一百一十五章 残破玉简 走出聚宝斋,黎珩长叹一声,不管是振兴领地商贸还是找寻突破之机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虽然此前已经做好一无所获的准备,但是真的到这一步时依旧会有一些失落。唯一的好消息是自己的药饮推广的不错,就连聚宝斋这样的大商号现在都被田崇义打通了关节。自从离开封地以后,虽然也从罗诚发来的呈报中了解到尚药监押运了多次物资回返,但此前黎珩对此并无概念,今日所见之后,算是略感欣慰,不枉自己将田崇义提拔起来。带着如此矛盾的心情在街上晃悠了很久,偶然看到眼见日暮西山,集市中的百姓收拾摊位即将散场时,黎珩才打算回武集馆歇息。“这个绝对不止这个价!怎么可能只值区区五两银子!”“虽然这个收购价格可能会和您所期望有所差距,但这就是合理价格。”街角似乎发生了争执,黎珩余光扫过,一汉子正对着摊位小贩大声呼喊着。看摊位顶上的幡子,应该是郡城一处大典当行“春和库”派出在集市上的撂地摊位,主要面向平民手中的低档次上不了台面的物品提供典当服务。黎珩对于这种典当行并无太多好感,自古典当行的客户都是些走投无路之人,以贵重物品为质,换些银钱解燃眉之急。本意是好事,你情我愿无可指摘,但奈何典当行这一行能做大的基本都是做趁人之危的生意,当出的钱财时限很短,利息甚高,往往任意压低质物的价格,借款如到期不能偿还,则没收质物,大发不义之财。春和库的东家搞出面向底层平民的撂地摊位,连这种蚊子腿都不放过,在黎珩看来可谓是敲骨吸髓了。但这理论上毕竟是符合陶家律法的生意,黎珩虽然不喜,但也不能说什么,所以只是微微皱眉,便要离去。“你看上面那个纹路,绝对是上古篆文,说不定就蕴藏了传说中的启圣之密!若不是家中急用钱,我还舍不得拿它出来,你就给五两银子也太少了!”随后的一句话,让黎珩离去的脚步停顿了下来。启帝有关之物?对于这位开创大周的千古一帝,士族之祖,最初的超凡者有关的事物,黎珩可是极感兴趣。“客官您说这里面有启圣之密就有啊?上面这鬼画符谁知道是什么玩意?也不怕告诉您,这些年来我经手的号称启圣之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嘿,就没一个真的。”“要不是看您这块玉料子不错,我可不会收的这等伪作之物,您给个准话,当不当?”春和库的小厮向着大汉解释着,虽然在遣词用句极为客气,但是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是格外傲慢。大汉猛吸一口气又呼出来,随后一咬牙一闭眼,将面前的一块放在脏兮兮破布上的残破玉简板往前一推,喊道:“行!拿钱!”小厮见大汉这幅态度,微微一笑,斯条慢理地吆喝起来:“好嘞!写,缺边少沿,残破不堪,废旧烂玉板一块!当银五两,三月为期,月利八分!”似面前这种客人他可是见多了,扭捏半天还不是得按自己的价格当给自己,感叹着又做成了一票生意,便将玉简收起。“慢着!”黎珩走了进来,他方才在外围看的真切,那块残破玉简之上分明写的是楷书!虽然大周的文字也是表意的方块字,但却是与汉字不同的另外一套体系,他也是借着吸收记忆才看得懂。他来大周一年了,现在猛然一看到汉字让他格外亲切。“这位老爷,您可有什么吩咐?”见黎珩一身士族打扮,那小厮登时收起了刚刚在汉子面前那副鼻孔朝天的态度,变得谄媚起来。黎珩也不理小厮,只是不管不顾的拿起那块残破玉简。“此物虽然不大可能和启帝有关系,但样式古旧,想来也有年头了,我颇喜古物,不知这位兄弟可愿割爱?”如今离得近了,他确认手中这玉简之上确实是汉字,心中一定,转头看向一旁手足无措的汉子。“见过老爷,此物我方才已当于春和库了,这...”这汉子也不知是憨厚还是怎得,讷讷言道。“嗨呀,既然这位老爷喜欢,那小的也就不收这玉简了,反正当票未写,这买卖还不算成立,东家那里我也交代的过去。”没等汉子说完,旁边春和库的小厮十分识时务的开口推辞。“如何?”对于小厮的态度黎珩很满意,手持着玉简,就这么静静看着面前的汉子。就他刚才所见,春和库的当票月利八分,如此高的利息已是陶氏法令中定下的民间放贷最高限度了,黎珩笃定这汉子也是抱着绝当的心思。“既然如此....那就送予老爷了...”那汉子见黎珩手里紧紧拿着玉简,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面色惨白,跪倒在地上,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喃喃道。虽然他急需银钱,但他的理智告诉他,对于无钱无势的他来说,任何一个士族都是他开罪不起的。按照陶家定下的律法,士族若是受到了平民的无礼冒犯,有权以武力手段责罚平民。就算无故杀害平民,如果受害者没什么背景,在本地未造成大的影响,一般所在地的官衙也是轻拿轻放,罚些钱财了事。毕竟启帝血脉,士族贵胄,哪能给低贱的平民抵命?普通百姓在士族面前的待遇,很大程度上要看所遇见的士族道德感,是否注重家族名誉。故有些失了封地的底层士族子弟,舍弃了士族的名誉,以平民对自己失礼为由巧取豪夺,勒索财物,以做未来修行的资粮。看来这汉子是将黎珩当做是那种无良士族了。“我不白要你的东西。你既然也是急需银钱,我又如何能趁人之危?这可有辱士族之名。”看着面前有气无力的汉子,黎珩也猜到了几分他心中所想。“小的不敢,小的可从未有过折辱老爷的心思。”汉子闻言大惊,伏地叫冤。四周的百姓此时也退出去数步,似乎怕惹祸上身。黎珩见此微微摇头,知道这样纠缠下去可能会引来其他有心人的窥视。“这个就作为我购买此物之资吧。”故决定快刀斩乱麻,黎珩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元宝,手中颠了颠,大概二两重,按照如今山阳的金银兑换比例,应当值银十五六两了,将金元宝塞在汉子手中,便将玉简用布裹好,扬长而去。只余那汉子愣愣看着黎珩的背影,然后猛地一惊,警惕地看了下四周的人,将手中的金元宝收入怀中贴身藏好,才低头匆匆而走。 第一百一十六章 解析 压抑着心中的兴奋,黎珩回到武集馆住处。将房门关好,见四下无人后,他方才取出玉简,吃力的辨认着这残破玉简上模糊不清的字迹。“大周嗣天子臣启......圣临元年,伏为月临仲夏......奏上闻九天,谨诣天境......贯一气佑眇躬,保万龄而永固,均天下以同休......”玉简残片之上缺失部分颇多,可辨识的部分只记载了寥寥数十字。他猜测这是启统一大周后,祭天所用的玉简,而圣临年号正是三千年前启帝统一大周全域时所用的第一个年号,若玉简之上所述为真,这毫无疑问是启帝留下的物件。只是让黎珩迷惑的是,为何这位被后世子孙代代供奉,尊称为圣人的超凡最初开创者,却在上面用了“嗣天子臣”这样的自称。要知道在大周建立之前,在这片地域生活的数十方国之中,可没有“天子”的概念。而启之后的大周历代君主尊号则是依托于启的圣人之称,而被称为圣裔。所谓“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还是黎珩来处蓝星才有的概念。启难道也是从蓝星穿越来的同乡?黎珩仿佛有了大发现,心脏砰砰直跳。至于这玉简之上内容真实性,黎珩没有丝毫怀疑,毕竟他在大周还从未见过写着汉字的东西,更何况还是如此工整的楷书,总不会有穿越者前辈专门做了一批这种赝品,只为了戏弄后来者吧。只是蓝星什么时候有这么猛的人类了?以前他还从未听闻过蓝星历史上有什么超凡者。还有天境?这个是什么境界?黎珩目前所见的修行境界记载中,可没有一个名为天境的境界。或者这是一处名叫“天境”的地方?黎珩一时间脑洞大开,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多。他拿着玉简不时小心的敲击,发出声声脆响。由于玉简材质看起来只是普通青玉料,极为脆弱,故不敢下重手将其如何。只能这样翻来覆去的研究了许久,但也未再看出什么端倪。眼见到了掌灯时分,明日一早还要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觐见陶谷,黎珩也没有心思再用晚膳,只得取来一块细锦将玉简小心翼翼包裹了,贴身收起,才满腹心事睡下。......翌日清晨,在武集馆杂役的服侍下,黎珩简单洗漱一番,换上一身绛紫深衣,便登上了前来接引的车马。这是黎珩这数月来最难熬的一晚,就连此前凤竹郡征战的那些时日里都未如此忐忑过。越想睡,心中越是忍不住乱想,毕竟这玉简之上的内容太令他惊疑了,最后导致直到天边破晓也未入眠。好在以他目前的修为,就是再来几夜不睡也无什么大碍。一路上载着他的车马路过了数道戒备森严的门院,最后停在了一处偏殿边上。此处殿内已候着数人,一旁茶点齐备,见黎珩前来纷纷见礼。“珩哥儿,你还没用早膳吧,来来来,先吃点,祁堰他们才进去没一会。”陶信也在这里,正不顾形象抱着一盒糕点津津有味的吃着,见黎珩现身,从茶点里拿出一块递了过来。“多谢信公子。”黎珩接过茶点,坐在临近陶信的一处空座之上,毫无顾忌的将那块茶点三两下吃进了肚子,暗自赞叹,这陶府的茶点佐以清茶确实风味极佳。一块茶点入肚,反而更显饿了,当下又从餐点盘之上取来糕点,一边心中思量着昨日玉简上的内容,和陶信一同吃了起来。如此做派,让此时殿内心情局促等待面见陶谷的其余人等纷纷侧目。见黎珩这幅异于平日的模样,陶信停下手来,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沉思中的黎珩手摸了一个空,才意识到桌上的茶点被自己吃了个精光,抬头看陶信也不吃了,就这么盯着自己,他老脸一红。“昨日珩去了几处信公子盛赞的铺子,确实名不虚传。”气氛愈发尴尬,黎珩只得生硬地转移话题。“你都已经去过了?嗐!要不是昨日有家宴,我当和你一同前去才对。”陶信一副可惜的神态。“不敢扰烦信公子与亲人团聚,待此间事了后,在下当做东请信公子共饮。”说着黎珩想起来什么,从袖中摸出一物,递给陶信。“此前为了保命用去了令妹予我的断月梭,无以为报,还请信公子替我转交此物。”这是一个吊坠,做工精巧,两侧由黑白两色灵材被打磨成阴阳鱼形状,中间用金属灵材相连,阴阳鱼正反两面分别点缀了一处聚灵和加固的拘灵符阵,形成了一个太极图案。虽然看起来较为粗劣,但已是黎珩与吴漾这一路来用拘灵术精心打磨的成果。此前在与彭岳那次短暂交手时,如果没有陶霜给他的断月梭相助,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黎珩知道陶霜虽然是陶家人,但作为女子修行不深,未至开灵,刀剑灵材皆用处不大。故此次学习了拘灵术之后,便在他来郡城路上的这几日里耗费了大量灵材,与吴漾合力制成了这枚吊坠,想要再次面见陶霜之时作为谢礼送上。但陶霜毕竟是未出阁的士族贵女,他也不好直接上门拜见,眼下刚好拜托陶信转交。“珩哥儿这吊坠设计的颇有巧思,比我昨日送给她的礼物可是强了不少。”陶信笑呵呵的接过,捏着上下打量。“此物不足以表达我之谢意,但已是我能拿出来最适合陶霜姑娘的了,此物有聚灵之效,随着佩戴日久,可轻身延寿。”黎珩解释道。拘灵之术虽然在小士族层级中难得,但陶氏作为隗江名门,麾下自是不缺擅长此技之人效力。所以黎珩并不避讳让陶信知晓他麾下有会拘灵术之人。“我觉得我妹会喜欢的,你放心,一会我就去交给她。”陶信一副我懂的表情,将其收入袖中。“那就拜托信公子了。”看陶信挤眉弄眼的样子,黎珩一时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举手之劳。” 第一百一十七章 觐见 二人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多久,不多时,便有郡守府的小吏前来通知黎珩入内觐见。茂林深篁,月门通幽。小吏在前引路,带着黎珩走过层层堆砌的院门,进入执掌全山阳郡最高权力的地方。这里庭院营建的并不奢华,内里远远不如黎珩昨日在聚宝斋中所见的那样铺张,但是胜在雅致,青砖小径,潺潺水景,道路两侧还有随着微风摇曳的茂林修竹,一路行来如同走进了山水画卷之中一般。片刻功夫,黎珩便在一处建在清幽竹林边上的水榭中见到了此行正主。“郡守大老爷,黎令尹带到了。”引路的小吏通禀了一声,又对黎珩施了一礼,便退了出去。此时陶谷正在其中投食喂鱼,听到黎珩已到,便将手中饵料一把洒了出去,引得池中锦鲤纷纷抢食。“黎珩见过主公,愿主公吉祥康健,福延万年。”知道面前这人便是陶谷,黎珩目光低垂,上前见礼。“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陶谷拍了拍手上残留的饵料,取了一块素锦擦拭一番手掌后,随意坐下。听陶谷语气温和,让黎珩心中一松,谢恩坐下后,才悄然抬眸瞅向自己这位名义上的主君。这还是黎珩第一次见陶谷,他皮肤微黑,身材敦实,若是没有那一身华服,就如同一个老农,实在看不出多少隗江一霸的威仪。比起他之前所见的陶信和陶霜个个相貌不凡,作为这二者父亲的陶谷却平平无奇,黎珩只能猜测陶信二人更像其母了。“众人皆说本家出了一员虎将,今日一见,果真一表人才,这次与柳氏相争,你可是给我了一个惊喜啊。”陶谷上下打量着黎珩,似是很满意眼前这年轻人。“全赖主公洪福,属下得信公子支持,三军用命之下才能得此战果,非属下一人之功。”黎珩一板一眼的说道,此次觐见陶谷的场景他已在心中已经排练过多次。“不必自谦,陶信那臭小子几斤几两我还是知道的,南五领刚刚经历过动乱,本来我让他领军也不过是想历练历练他,没抱着多大希望。”陶谷一席话说的意味深长。“信公子勇毅豁达,属下一向敬佩其为人。”黎珩把不准陶谷的意思,只能顺着往下说。“不提那小子了,我听说你收编柳氏降卒之后,麾下兵员已有近三万?”陶谷话锋一转,不再客套,目光炯炯盯着黎珩,似乎想从他脸上瞧出什么端倪。“回主公,去岁以来,属下所领登峰天灾人祸不断,丁口锐减,且登峰地少山多,领内发展极其依赖矿业,故此次收纳了一批降卒青壮,以开发领内。”心中一紧,黎珩知晓这是受到陶谷忌惮了,以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扩军到现在这个规模确实过于引人注目。“养这么一大群人可不简单,你领内粮食可够吃?如若不够,我可支援些。”似是十分感慨,陶谷轻点着桌案问道。“主公仁德,属下已令人重金购粮,想来今年口粮不虞。”“好!未雨绸缪,登峰在你治下何愁不兴旺,看来你不光统兵能力超凡,理政功夫亦是不俗。”陶谷自顾自的说着,走到一侧案几旁,从其上堆叠摆放的卷轴中抽出一卷,轻轻放在黎珩面前。“这是给你的敕封文书,看看吧。”黎珩看着面前乌木轴点缀着葵花纹的敕封文书迟疑了一瞬,随即从桌上拿起卷轴,缓缓展开。文书之上洋洋洒洒数百字,去掉其中没有实际意义的辞藻后,大意是将凤竹郡九溪领封给了黎珩,此次投向陶家的九溪士族也一并转封。黎珩面色变幻,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官位未变,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陶家去岁才表他为烟阳令,估计没少给京中供奉,况且不过是虚名,他并不在意。但作为实打实的封赏,九溪领是什么情况,他还是知道的,来郡城的一路上他从吴漾嘴里没少了解他家乡的事。此地是此次投入陶氏麾下的凤竹诸领之一,原本统治九溪城的是柳氏亲信家族,受封在此不过十来年,根基不稳,在柳氏兵力收缩后,为了不被清算,已经弃城举族东逃。虽然陶谷这个封赏看起来很慷慨,不光给了九溪领全境,还附送了一堆附属小士族,但自己也要吃得下才行。不说其郡内小士族势力犬牙交错,整合起来还要费一番手脚,就说此地与柳氏控制的地域毗邻,若与柳氏再启战端,此地便首当其冲,躲都没地方躲。这不是一个好地方,地理环境不符合黎珩原本定下繁荣工贸,闷头发育的策略。“怎么?不满意?”见黎珩迟迟不语,陶谷晒然一笑。“属下不敢,只是主公如此厚赏,实在令属下受宠若惊。”黎珩心中暗自腹诽,满不满意你自己还不清楚么?自己去九溪摆明就是未来给陶谷挡刀去的。柳氏虽然此次之后注定元气大伤,但目前基本盘看起来还是强于陶家的。“此战你乃首功,但山阳地界上可没有配得上如此大功的余裕之地,此前我也应下了凤竹郡各家不变更各家封地的请求,思来想去只有此地最合适了。”“我知道此地毗邻柳氏控制地界,你有顾虑,但此次经受将军府申饬后,想必柳岑那个老匹夫就算再不甘心,也只得老实下来。”看黎珩毕恭毕敬的态度,陶谷微微颔首,解释道。“属下定当为主公守好凤竹门户。”见自己这位主公已经将话说到这个地步,黎珩也没办法,只得应和着。“哈哈哈哈,好!不愧是本家的无双智将,来人,将东西拿出来。”侯在一旁的亲随一人一个木托盘端了上来,其上各自放置了不少杂物,粗略一看大概有十来样。陶谷随手从中拿下一尊古旧的小香炉,举在手中,转头看向不明所以的黎珩。“这些东西在府库里存了不少,放久了也无用,我听说你喜好古物,这些就赐给你吧。”“不过你还年轻,此类嗜好浅尝而止便是,万万不可将大好年华浪费在这些无用之物上面,要知道我等士族的立身之本,最重要的无外乎两样,一是手中的武器,二是胸中的韬略,其余诸般事物不过乃过眼云烟。”听到陶谷的教训之言,黎珩便知道此前自己在闹市上买下玉简之事传到了陶谷耳中,不过他也乐得被误会,他总不能将玉简的实情告诉陶谷。“主公教训的是,属下谨记。”黎珩暗自盘算,等这阵子风头过去,这些古物拿出去估计也能卖不少钱。就当陶谷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一名亲随慌慌忙忙的跑了过来,在陶谷耳边轻声禀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复圣社 “好大的狗胆!”听着亲随低语汇报后的陶谷勃然变色,暴怒出声。“封锁全府,把各处出入口给我守住了!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今日府中所有人挨个查验,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来的宵小之辈。”陶谷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抬步欲走,目光扫过还垂目候着的黎珩。“你先去偏殿歇息。”陶谷说罢,不等黎珩回话,便匆匆而去。黎珩躬身一礼,远远望了一眼陶谷离开的方向,方才跟着府中小吏退了下去。对于陶谷方才那方寸大乱的模样,黎珩也有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如今虽然耳聪目明,但方才出于避嫌考虑,也是退出了几步,故只捕捉到只言片语,不是很真切,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似是有人偷入了郡守府后宅。到偏殿的这一路上气氛诡谲,各处多了不少神色紧张的卫兵,一个个如临大敌。方才来时只用了片刻功夫,此时回偏殿路上却多了不少查验的手续,短短几步路就用了小半个时辰。此时偏殿之中,府里发生的变化也引起了各家代表的骚动,正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猜测着这是出了什么事。“烟阳令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诚心诚意来投陶公,眼下却把我们关在这里,是何道理?”见黎珩进来,人群中有人惶恐不安的问道。“诸位大人稍安勿躁,郡守大人向来以仁义著称,岂会做如此出尔反尔之事?你看祁堰大人,处事不惊,想必也是如此想法。”他还能怎么说?总不能说是堂堂山阳郡守府进了几个小贼吧,这可有辱士族名门的脸面。况且自己也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点,要是乱说后面传到了陶谷耳朵里面,难保不会给他留下一个自己轻浮于事的印象。“正如烟阳令大人所言,既来之则安之,诸位既已决定拜陶公为主,不如就此安坐,等上区区几个时辰又有何妨?”听到黎珩话语中点了自己,祁堰笑了笑,老神在在的说道。他作为凤竹士族中举足轻重的领头人,如此表态也安抚下不少人的情绪,殿内诸人陆陆续续回到各自座位坐下。见众人情绪安定下来,黎珩寻了一个离祁堰近的位置坐下,悄然问道:“祁堰大人可了解这个中内情?”听到黎珩发问,祁堰举着茶盏的手一顿,低语回应:“烟阳令大人这可从何说起,你都不知晓,我又如何能知?眼下只是见烟阳令大人也在此,故才笃定今日之事与我等无关罢了。”黎珩闻言哑然,原来祁堰如此淡定的底气竟然来自于他,这是他没想到的。自此也不再言语,瞑目神游起来,盘算着未来到九溪领以后的施政策略。原本他的目标是南五领阵亡士族的封地,毕竟他所领的登峰就在南五领之中,却不想陶谷如此不按套路出牌,打乱了他的计划。如此一来,原本作为根基之地的登峰镇变成了自己治下的一块飞地,两地之间相隔数领,来往不便,治理起来也麻烦了许多。太平年间也就罢了,若是战乱一起,远离核心领地的地方便有脱离控制的风险。九溪领一定是优先级最高的,不管是地域人口、资源禀赋还是发展潜力都要高出登峰一个量级,而登峰作为重要的矿石产区也不能放弃发展。两难之间,黎珩苦恼起来。这样的状态并未持续多久,黎珩放飞的思绪便被喧闹之声打断。“我要出恭,你们不能如此不近人情!”此前发声问询黎珩的那人被拦在了殿门前,正在与门外当值的府卫争执。黎珩睁眼瞧去,不由皱起眉头,这人好像是叫万祚?似乎是小士族出身,性格孤僻,他一路上也未与其多做交流。故此前未看出来,此人是如此不知进退之徒。虽然对这人的失礼略有不满,但黎珩也没多在意,只是瞧了瞧便再次闭上眼睛养神。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在场这么多人,还轮不到自己一个无关之人出面。事态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在黎珩看来要不了片刻就会知难而退的万祚,没过一会竟然发展到动手推搡起来,面对万祚这士族老爷,普通人为主的府卫不敢出手,只能被动抵挡,挨了好几下拳脚。在场府卫中的少数几个士族将领也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丝毫没有出面维护郡守府威仪的想法,想来只要按照郡守的指令没有人走脱,他们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装作没看见。其余凤竹士族也未插手,这些人中有不少自恃战功在身,头一次觐见就无缘无故遭到如此冷落,自然会有怨气,现在有人愿意出头闹事表态,他们也乐得如此。黎珩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阻止时,外面走进一人,甲衣华丽,府卫纷纷散开为其让路,一看便是郡守府中担任重要职司之人。见来人气势汹汹,刚才还气焰嚣张的万祚气势登时弱了下来,挪动几步,想要悄悄退下。但来人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进来不由分说便抽出腰间利刃向着万柞斩去。这刀来的出人意料,万柞猝不及防之下,即使已经尽可能扭动身体,肩臂还是被其斩伤,鲜血溅出,洒在偏殿光洁的地面之上。这一幕引起殿内一片哗然,此前冷眼旁观的众人再也坐不住了,纷纷围了过来,想要打圆场,毕竟在众人看来,虽然万柞在郡守府失礼,但罪不至死。“这就是陶公对我等凤竹人的态度?”万柞猛退几步,一手捂着受伤的左肩,色厉内茬的质问道。“事已至此,你还何必装模作样?复圣社的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方才斩出一刀的来人扫了一眼围上来的众人,大喝一声。此话一出,原本群情激奋的众人登时一静,猛地散开,戒备地看着万柞。复圣社?此时还在人群后方的黎珩隐约好像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快速翻阅起来脑海之中的记忆。复圣社这个组织最早可以追溯两千余年前,是启帝化虹而去后,后世士族之间自发形成的交流组织,其纲领是追求再现启帝之时的圣者之威,问鼎最高境界,成为启帝之后的“后世圣”。原本初心是好的,但最后发展之中却走上了歪路。这不得不提一个士族之间的常识,便是士族与平民之间通婚诞下的后代修行资质会远远不如祖辈。两千余年前,启帝在位时,士族们群体不大,体内血脉稀释的不明显,这个问题还未暴露出来。但是随着一代代繁衍,士族自身体内的启帝血脉越来越稀薄,士族后代们因此变得越来越难修行,故一些意识到问题的士族默契为了保住传承,不归于凡尘,选择与平民划清界限,只与同样有着启帝血脉的家族通婚。而复圣社便是其中做的最激进的,为了追求成为后世之圣,其领袖和几名核心成员在与域外蛮夷征战中,暗地里不断进行人体试验,最终发现了一种提纯士族血脉之法,继而开始不断对其他士族下手,只为了窃取其修行资质。最初他们做的还算隐秘,如此暴行还未被其他士族发现,但欲壑难填之下,最终复圣社竟然丧心病狂的将黑手伸向京中的圣裔,当时圣裔还执掌着朝中大权,在实力暴增的复圣社诸人伏击中依旧险些遇刺。随着复圣社的谋划败露,圣裔大怒之下,诏令天下禁绝复圣社邪功,原本加入复圣社的士族人人自危,宣布对此不知情,与其划清界限,原本就松散的交流组织登时分崩离析,只剩下少数死硬分子转入地下,成为了秘密结社。从此便很少听说复圣社成员现世,一旦发现有修行复圣邪功的疯子,便会被天下士族群起而攻,毕竟启帝已经成了遥远的传说,而士族们作为这片大地上的统治阶级,谁也不想无缘无故成了他人的修行资粮。 第一百一十九章 搜查 万祚的复圣社身份被眼前这人曝出之后,殿内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一道道包含着恐惧,猜忌,警惕,贪婪等情绪的目光聚焦在了他的身上,复圣社中人在这个时代太过罕见,行事又隐秘小心,以致于很多人毕生都未遭遇,已经将其当做遥远的传说。“你血口喷人!我究竟如何得罪你了,竟然用如此恶毒之言构陷于我!”“诸位大人!我万祚自认心直口快,平日里得罪过不少人,但我可从未和复圣逆贼有过接触,诸位万万不可轻信此人,今日他可以如此对我,明日也可捏造更险恶的罪名对待诸位大人!”面对此人的指控,万祚自然不肯认,大声叫屈。万祚的说法也得到殿内不少人的认可,毕竟口说无凭,隗江已很久未见复圣社之人了,现在上来就来这一出,很难让人信服。“今日有复圣贼子潜入后宅欲行不轨之事,幸而被信公子撞破,夫人和女公子等主公家眷这才免遭毒手。”“贼子虽逃,郡守府戒备森严,哪能轻易走脱,眼下定然还在府中。”此言一出,众人怀疑的目光再次投向万祚,此前他确实去过茅房,有一段时间不在殿内众人视线中。“既然还在府中,你去寻便是了,栽赃于我是何道理?”对于他人怀疑的目光,万祚面色涨红,此时受了轻伤的他也没有此前那么跋扈,不敢上前。“今日府中的外来之人可只有这大殿之人,你若是心中无鬼,何必在此吵吵嚷嚷?”那将领轻蔑地斜眼一瞥。一边是知根知底的同郡士族,一边是新任上司的亲信统领,双方各执一词,令众人惊疑不定,一时不知可以信任谁。“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在郡守府现居何职?”祁堰排众而出,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作为凤竹士族领袖知道自己不能抽身事外,必须得出面了。“本官童疆,领陶公麾下典宿卫事一职。”那将领面色稍霁。“原来是童疆大人当面,大人不愧是陶公近臣,修为精湛,令我等乡野之士叹服,只是不知陶公现在在何处?大人方才为何言称万祚是复圣社中人?”祁堰一礼,为其戴上一顶高帽,随后问道。“老夫人受惊,郡守大人正在后宅问安,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来此。”被问及陶谷,童疆面色变幻,随后脸上一狠:“那贼子心狠手毒,我麾下两名宿卫统领因此遭了难,气血衰败而亡,不过那贼子也没落得好,逃走之时中了信公子一记鸩羽针,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毒发,至于他是不是复圣社的贼子,让我一验便知!”见童疆这态度,祁堰心中也有了谱,猜测他是没有得到陶谷之令私下前来,但观其态度激动,身后府卫也剑拔弩张,知道不将其暂时安抚,这事可不好善了,于是转头对着万祚劝道:“万祚贤侄,不如就暂退一步,让这位大人查验一番,老夫愿意作保,如若未查验出问题,就算闹到陶公那里,老夫也一定据理力争,为你讨要一个说法。”凤竹郡内士族关系复杂,万祚能成为此次凤竹士族代表之一,也少不了其家族与祁家沾亲带故的原因,虽然祁堰平日和万祚这位自己小辈没什么来往,但不妨碍他此时拿出长辈的身份调解。“想查就查吧,若是查验后我身上无中毒的痕迹,那又怎么说?” 第一百二十章 寒酸 一场闹剧戛然而止。在童疆离去后,祁堰等人为万祚简单包扎了一番受伤的左肩,不过盏茶功夫,姗姗来迟的陶谷便在现身于众人之前,一番客气话好生安抚众人,便解除了此前禁止出入的禁令。万祚虽然此前与府卫发生了冲突,失礼在先,但也因此遭到了童疆误伤,自然没有得到陶谷多少惩罚,只是被简单斥责了几句,便轻飘飘的放过。依黎珩的观察来看,底下少不了对凤竹郡诸族的利益补偿,祁堰这一手可谓是丢了面子,得了里子。但这些都提不起黎珩的兴趣,他得了陶谷首肯后,便离开了郡守府。现在疑似复圣社成员盯上了陶家,郡城已经成了是非之地,而郡守府便是风暴的中心,他只想早早离开这里。于是从郡守府出来,黎珩也没有回武集馆,而是循着与黎牧书信中所提到的方位,一路寻到了黎牧的在郡城的住所。自己既然已经来到郡城,不与黎牧见一面到底说不过去。黎家在郡城中宅邸位于城西,距离黎珩目前下榻的武集馆不远,这片街巷并不是十分繁华,但往来之人身上可以看出明显的军伍习气。这座宅邸看起来并不豪华,甚至在邻里之间的对比之下,略显寒酸。宅邸的石砌外墙斑驳不堪,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出现了细小的裂缝,朱红大门边角处也有些掉漆,露出大片陈旧的底色,大门之上的两枚门环也是斑斑锈迹。门檐两侧挂着两个红灯笼,红色的灯笼罩纸略略有点褪色,底下金黄色的灯笼穗儿随着微风轻轻摇晃,仿佛强撑着士族之家的体面。黎珩望着这破败老旧的大宅轻皱眉头,上前叩响门环。不多时,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大门被打开一丝缝隙,一名干瘪瘦小持着扫帚的老者探出头,比划着手势,询问着黎珩的来意。黎珩意识到老者竟然还是个口不能言的失语之人。面对老者疑惑的眼神,这时他却一时语塞。这里是黎牧在郡城的府邸,如此算起来也可以称之为自己家了,但此时自己却不知该如何向他道明来意。正踌躇间,老者眼睛骤然一亮,面带喜色的拉开大门,然后就咿咿呀呀向里去了。只留下愕然的黎珩一人在原地,看着老者背影,黎珩赶忙疾走几步追了上去。宅邸内里的庭院倒不算破败,没有黎珩想象中的杂草丛生,而是被打理的井井有条,虽然家什看起来都很古旧了,但是都被擦拭的很干净,看得出来,平时很注意保养。此时内院里一位青衣中年妇人已闻声出来了,见到黎珩,欣喜的上前两步。“可是珩儿?”“我正是黎珩,拜见....”黎珩颇为不适应,他已经猜到面前这个青衣妇人是谁了。没错,面前这面容清瘦,线条柔和,眉目间略带皱纹的青衣妇人正是黎珩名义之上的养母,黎牧的正牌发妻,蒲馥。虽然已经提前有了心理准备,但临到跟前,让他称呼一个素味平生的人为母亲,也实在太为难他。看黎珩这为难的样子,蒲馥立马意识到了他心中的难处,于是轻轻一笑:“昨个各家代表入城,老爷就说这几日珩儿会上门来,果真没多久珩儿你就来了。”“来来来,你先稍坐一会,看时辰要不了多久老爷就散值回来了。”黎珩被蒲馥引到了堂屋坐下,对着刚才那个老者喊道:“老邱!快把我做的香梅饮给珩儿端上来!”看着蒲馥忙前忙后的样子,黎珩也是如坐针毡。“不必如此麻烦...”蒲馥看着手足无措的黎珩,笑意盎然地打断道:“这日头热,这香梅饮乃是我上月取了最好梅子打碎晾晒,再混入盐和紫苏而成,现在用冰凉的井水一冲泡,给珩儿消暑再好不过了。”言语间,老者小步快走的已将香梅饮端了上来。“珩儿来尝尝。”蒲馥从老者手中将盛着香梅饮的小碗接过,而后亲自递到黎珩面前。“多谢...母亲...”黎珩起身将其接过,讷讷道谢,其后两个字更是声若蚊蚋,不注意根本听不清楚。但这并没有逃过一直专注盯着黎珩动静的蒲馥耳朵,听到黎珩如此称呼,蒲馥面上笑容更盛。黎珩坐下,看着手中那碗略显粘稠的香梅饮,微微嗅了嗅,抬头看看面上带着期待之色的蒲馥,用汤匙舀出一勺,低头抿了一口。香梅饮中的冰凉的酸甜之味登时从舌尖充满口腔,虽然其中还有些许酸涩,但这反而让口感更丰富了不少,在这秋老虎正发威的日子里,意外的适口。“好吃!”黎珩赞叹出声,又从碗中舀出一勺,吃下一大口。看着黎珩对香梅饮极为满意,蒲馥笑盈盈的言道:“老爷也喜欢这一口,你们爷俩还真像,多吃点,我做了很多,不够还有。”对此黎珩不知该如何回话,只是举着碗尴尬地低头一口口吃着。一小碗香梅饮很快便被饮尽,黎珩止住还要给他续上的蒲馥,从怀中掏出一个扁方锦盒。“这是为母亲准备的一点小礼物。”这里面装着的是凤竹郡诸族送给黎珩的礼物之一,一副上好碧玉料制成的玉镯。这是他早就为蒲馥挑选好的礼物,在入城时就将其揣在了怀中。眼下看到蒲馥一身打扮虽然很素净,但身上却只有少许首饰,看起来也并不是很值钱,一点都不符合其士族之家大妇的身份。“珩儿一番心意,那我就收下了。”轻轻将锦盒打开,见到是一副玉镯,蒲馥眼眶竟然一红,随后极力掩饰般的将锦盒飞快放下,沉默了下来。看其这幅神态,黎珩心中明白,平日生活给蒲馥多大的压力。士族的体面是要花费巨量的银钱来维持的,而士族的修炼资源也要花费大量银钱获取。黎家此前又是一代不如一代,到黎牧接手之时,家中早就成了一副空壳,除了几处老宅便剩下二百余亩田地,靠着黎牧常年在郡卫戍军中任职的俸禄才能勉力维持。联想到漠水领老家的宅邸中还有一群仆役要养,如今黎牧与蒲馥生活过的如此窘迫,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黎珩不由有些自责,此前自己倒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现在府库中存银不少,取出几万两银子支援黎牧还是很简单的。在他来大周之初受黎牧营救,并给了他一个士族身份的恩情,他一直铭记着。况且后来相处中又与其多了几分亲情。“可是珩儿来了?”就在黎珩正思考一会该如何不伤黎牧自尊的开口接济他们时,门外黎牧的声音已然传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安排 话音刚落,黎牧已经迈过门槛,进了屋来。“果然是珩儿,今日可是拜见过郡守大人了?”黎牧解下兜鍪重重放在一旁,然后从桌上一个水壶倒出一碗白水,猛灌了一大口。“你们爷俩聊,我去给你们准备些吃食。”见自家夫君回来,蒲馥收起面上的黯然之色,不等黎牧应声,就垂目退出房去。“今日早些时候是拜见了郡守大人,出了郡守府就特意赶来看望爹娘。”黎珩起身一礼,余光瞟了一眼蒲馥的背影,不由暗叹。“如何?郡守大人应当厚赐了你吧?这次在凤竹你可是出尽了风头,骁勇多谋的名头早就传到了郡城了,可是这些天里酒楼茶馆的热门谈资。”“郡守大人确实十分重视孩儿,已将九溪领全境封予了我。”“好事!好事啊!列祖列宗保佑,这就是咱们家立足的万世之基!珩儿,既然郡守大人如此看重咱们家,你可要好好经营才是。”“定不会忘记父亲教诲。”说罢,两人又聊了一些时事,主要是黎牧在说,黎珩偶尔如捧哏一般答上几句。“最近郡城可能不太平,今日申时卫戍军收到了郡守大人提高戒备,缉拿可疑人员的命令,珩儿你这几日忙完也早点回封地吧。”说着说着就提到了今日卫戍军的异动,对此黎牧表现的有些忧心忡忡。看来以他在卫戍军的职位大抵只是接了一个简单的指令,并不清楚上层具体发生了什么的。“此事孩儿已知晓,今日孩儿觐见郡守大人时,有复圣社中人潜入了郡守府,意图对郡守大人家眷行不轨之事。”“复圣社...?你遇见复圣妖人了?!”“未曾,只是听掌郡守府宿卫事的童疆大人所言,潜入府邸的是复圣社中人。”“那就好,我听闻复圣妖人穷凶极恶,被其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确实如此,听闻今日郡守府中两名宿卫统领就是遭其毒手,气血衰败而亡,父亲巡查时也得小心,务必以保住性命为重。”“小瞧了为父不是?自你邢叔破入附灵以来,我便苦心孤诣于修行,虽然还未至附灵之境,但自问也差不了多少,就算难敌复圣妖人,拖延片刻等待支援应当还是没有问题的。”说着将手中那一碗白水一饮而尽,猛地起身:“来!到院中与为父过几招,也让我检验检验你现在修为如何了。”见黎牧兴致颇佳,黎珩也不好扫兴,只得随其到了院中。小院之中,二人站定,分列两边,既是切磋,二人也就没有使用各自武器,而是取来两根由铁木制成的练功长棍,其上一端用布条紧紧缠绕以防滑。黎牧也没托大,此前从前线出来的零散传闻中,他也听闻了黎珩战场杀敌之事,知晓黎珩已是一把好手。于是长喝一声,便挥棍先手攻了上去。黎牧挥来长棍虽然一如他的刀法一般势大力沉,但对于斩敌无数积累下了不少经验的黎珩来说,并不难挡。黎珩凝神静气,迎着黎牧的攻势,挥动铁木长棍,轻巧地化解了对方的攻击。他虽然收着劲,脚下的步伐却灵活地移动着,不留下任何破绽。两人你来我往,互有攻守,小院之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如此三四十合后,两人手中的铁木长棍已是有些不堪重负,木屑横飞,黎牧猛然退开数步,劲力一收。“到此为止吧,你小子现在到底什么修为了?”他摆了摆有些发麻的双手,不可思议的盯着黎珩。刚刚交手时间虽然不长,但也消耗了不少气力,他言语中已是微微气喘。但黎珩却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明显游刃有余。“孩儿目前也是刚破入养气境没有多久。”面对黎珩气定神闲的样子,黎牧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话才好。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从毫无修为的凡夫摇身一变为养气境的武者,这当真是我黎家能出的种?他自觉过去那几十年仿佛都活在了狗身上。若不是当年亲眼目睹过黎珩降生时的情景,他险些怀疑黎珩是黎家老太爷从哪里诱拐来的绝世妖孽。此时蒲馥已经安排好了晚膳,前来喊二人用餐,才将黎牧从严父形象动摇的窘境之中解救了出来。......不得不说,蒲馥的手艺确实是顶尖的,用简单的食材也能做出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黎珩都不自觉多吃了不少。菜过三巡,黎珩也想好了未来如何安排黎牧夫妻俩。他斟酌着语句,将心中所想道出:“眼下九溪领内百废待兴,孩儿今后难免顾及不上登峰镇,故想请父亲出山看顾一二。”登峰刚刚步入正轨,等自己重心转向九溪之后,必定难以看顾。自己势力膨胀过快,根基浅薄,手中没有几个能信任的人才。这时请黎牧出山协理登峰事务,也是恰得其时。既可确保登峰不脱离控制,也有了接济黎牧的由头,两全其美。席间蒲馥听见黎珩所言,手中持着的筷子也慢了下来,静静听着二人交谈。“此事容后再议吧。”出乎黎珩意料的是,在听到想请自己出山之时,黎牧断然拒绝了。“这是为何?”黎珩不明所以,在他看来黎牧没有理由拒绝这个提议,他不信从年轻时就一心振兴黎家的黎牧会放弃这个一展身手的机会。难道是在卫戍军里服役久了待出感情了?“我在军伍之中摸爬滚打了半辈子,让我上阵杀敌还行,这理政之法可是没有半点研究。不如让罗诚那孩子顶一顶,我上次见他管的钱税司也干得不错嘛。”黎牧双手一摊,老脸涨红地推辞道。“罗诚此人孩儿另有安排,其实也不用父亲劳心理政,只要在登峰坐镇练兵就好。”黎珩微微一笑,继续劝道,毕竟黎牧身份特殊,黎珩本来也不打算让他插手登峰政务,以免乱了封地内的主次尊卑。闻言,黎牧沉吟起来。黎珩也不急,就静静等着黎牧回复。“我还是继续在郡城...”良久,黎牧才开口,但依旧是一副拒绝的姿态。“哐嘡——”一声清脆的碗碟破碎之声响起。“我有些不舒服,老爷和珩儿你们俩继续聊吧,我先下去休息了。”蒲馥面色泛白,将碎裂成几片的瓷碗碎片匆匆捡起,而后低头退出了屋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说服 房门被轻轻合上,蒲馥的退场让气氛一时凝固了起来。“父亲不愿离开郡城想必自有苦衷,但请恕孩儿直言,郡城乃山阳各家菁英汇聚之所,百物皆贵,居之不易,如今孩儿已得郡守大人器重,父亲不必再强留于此劳心劳力。”面对如此场景,黎珩只得轻叹一声,起身郑重言道。对于黎珩此言黎牧仿佛未听见一般,只是低头垂目,盯着手中之酒,愣愣出神。看来就算再迟钝,此刻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妻子情绪不佳,联想起往日种种,也知道是自己连累了蒲馥,不由有些感到亏欠。良久之后,正待黎珩想要继续出言相劝时,黎牧才闷闷出声:“如今珩儿你得郡守大人看重,领烟阳令之位,受封九溪,加上早先封赏的登峰之地,在外界看来,咱黎家应当已是郡守大人麾下数一数二的勋族了。”“但咱家根基浅薄,与各家重臣都没有什么往来,短短一岁之间得殊荣至此,岂有那么容易?若是遭了小人妒忌,在郡守大人面前搬弄口舌,又如何是好?”“虽然这也是你在战场之上一刀一枪夺来,但咱们这位主公性子多疑,流言蜚语听多了难保不会暗生芥蒂,我若长留于此,可安其心,替你挡住这郡城之中的纷纷扰扰。”黎牧如同倒苦水一般,将堵在心头的言语统统吐了出来。这时黎珩方才明白其心中真正所想,不由宽慰道:“父亲无需多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就算真如父亲担忧的那样,主公身边有小人搬弄是非,也不妨事。此次柳氏虽被重创,但根基未损,假以时日若是卷土重来也未可知。”“为了防范柳氏再次犯边,主公需要咱们家钉在九溪,断然不会因为些许流言蜚语恶了咱们家。”一番分析利弊下来,黎牧虽然沉默不语,但观其神情,可以看出来其内心挣扎。黎珩见黎牧已然动摇,决定下一剂猛药:“若是父亲执意待在郡城,那我明日就舍了面皮,去求主公许您一个校官的职司,看在我此次立下的战功份上,主公想必也不会拒绝。”黎牧留在郡城说白了就是为了打消陶谷对黎家顾虑,同时堵住一些人的口舌,若是任黎珩去求陶谷,想必陶谷也不会拒绝做个顺水人情,但这样难保不会给旁人留下一个黎珩居功自傲的印象。况且自己在军中这么久都没有机会晋升,眼下不仅没帮上忙,还要靠着自己的孩子去找主公谋求职位,这个结果对于一向以振兴本家为己任的黎牧,自然是接受不了的。“万万不可!”果然,正如黎珩所想一样,听到他这样说,黎牧一下子急了。“唉...就随你娘俩的意愿吧,等这段时间郡城世面平复以后,我就向主公辞任。不过,且说好,若我在登峰待不惯,我便回漠水老宅静修,到时你可别拦我。”顿了顿,黎牧长叹着认输,随即发泄似得将杯中之酒仰头一口饮尽。“登峰虽不如郡城繁华,但也算钟灵毓秀之地,若有您坐镇看顾,那孩儿到时也能放心去九溪了。”见黎牧终于松了口,黎珩笑吟吟的言道。......在黎牧处休息了一夜后,自觉完成郡城所有行程的黎珩,终于决定立刻启程赶回登峰。因此一大早他就向黎牧与蒲馥辞行。虽然二人提出了再多留几日的提议,但被黎珩以封地事务亟需处理为由拒绝了。依依不舍之下,蒲馥强塞过来的两坛香梅饮方才放其离去。武集馆自然不需要再去了,他被封在九溪之后与凤竹各家联系感情的机会还多,不差这一场的。至于陶谷此前赏赐的诸多古物,按照此前与郡守府吏员的约定,此时应当也已送到营中。出了黎牧宅邸后,他便直奔城外大营而去。营地之中他直属的只有两百亲卫,人数不多,所以倒也不需要花费时间冗长来整队,只是对营中驻扎的接待吏员知会了一声,赶在了日头高悬天光正亮的时候,拔营踏上了回归登峰之路。这队伍小了,又皆是精锐,行军速度自然也快。一路向南,不过七八日功夫就离登峰不远了。这期间行过锦源、葵丘诸城,黎珩也没有心思入城,皆是绕城而走,到了夜里就直接在野外驻扎凑活一宿,只有水粮不足时,才会寻个沿途村镇短暂停留补充一番。这一路急行军下来,眼看着登峰地界遥遥在望,军卒们却已是疲惫不堪,吴漾也忍不住上前劝诫:“主公,看目前行军速度来看,明日便能进入登峰镇地界,属下闻古之贤人有言‘夫治民者,言思可道,行思可乐,德义可尊,作事可法,容止可观,进退可度,以临其民。是以其民畏而爱之,则而象之,故能成其德教,而行其政令。’主公如今得胜而归,正是展现威仪的时候,不如今日便令军士们早些修整,好生整理仪容,以免到时人困马乏,坠了主公威名。”黎珩闻言,回身环顾四周,身后军卒们确实军容不佳,一身戎装满是尘土,面容之上皆是遮掩不住的疲惫之色,如此再强行行军下去说不好就得出现非战斗减员,只得同意吴漾的意见,暂且修整。麾下军卒听闻修整的指令以后如临大赦,大部分都是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倒在了原地。虽然这些军卒都是黎珩麾下的精锐亲兵,但也都是些常人,如此长时间的急行军身体也早受不了了,能撑到这里已是憋着一口气。黎珩看着勉力爬起安营扎寨的军卒们,忧虑重重。这一切都源自黎珩心中隐隐约约那不详的预感,自从他出了郡城这种令人心烦意乱的感觉就一直伴随着他,让他只得下令急行军,盼着早点回到登峰。毕竟他已很久没有如此心乱过,上一次如此感觉还是他在葵丘城外第一次领军面对穆家之敌时,黎珩深信这种感觉一定不是没有来由的,是潜意识在警告自己忽略了什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 袭击 深夜,星光暗淡,万籁俱寂。营地中篝火发出了噼啪的响声。劳累了一天的军卒们纷纷进入了梦乡,静悄悄的营地中只余梦中人偶尔发出的鼾声和梦呓,少许留作守夜的军卒也是一副疲惫之色。而此时,在巡夜军卒未曾注意到的角落,一胖一瘦两道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身影溜进了营地。二人迅速地移动着,脚步轻盈如猫,巧妙地避开守夜的兵卒,来到了营地中央的帐篷前。帐外放哨的军卒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只见眼前一闪,便被抹了脖子,软倒的身体被扶着轻轻放倒在了地上。悄悄掀开大帐一角,吹入袅袅青烟,不多时,帐中火光下原本还在看书的影子便伏倒在了桌案上。见帐内没了动静,两个蒙着口鼻的黑衣人挑帘而进。二人中的身形矮胖之人看着帐中静静伏在桌案上的黎珩,咧嘴一笑:“跑的还挺快,最后还不是得落在我们兄弟手里?按照之前约好的,这次的血材该归我了。”另外一人十分不耐的回道:“行了,别废话,早点解决回去,咱们打野食的事要是被婺女大人知道了可就麻烦了。”“在陶家受了那么重伤,我看她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再说了,咱俩联手也不差那疯婆子几分...”矮胖之人似是不服地嘟囔了几句,但手也没闲着,单手比划了几下,随即其右手掌心就泛起冷灰色的荧光,衬托着整个手掌如同玉色一样。就在矮胖之人举着手缓缓靠近,眼见手掌即将临身之时,原本伏倒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黎珩猛然抽出一把长匕首,翻身刺出。黎珩这一刺来得突然,但对方却好像早有防备一般,以其矮胖身材不相称的灵巧偏身躲过,甚至还以发着光的右手握住了长匕首的锋刃,想反手夺去黎珩手中的武器。“来人!有刺客!”眼见自己出其不意的一击没有建功,手中的长匕首也被钳住,黎珩心下一横,猛地长啸一声,将匕首推出,趁着矮胖之人被推了趔趄的机会,抽出斜倚在一旁的百里景,并拉开距离。黎珩持刀戒备地看着二人,他感知敏锐,帐外卫兵被杀之时便已察觉到了异常,原想装作被迷晕重创其中之一,却没想到来者身手如此好,轻松躲过了自己出其不意的一击,一时不由觉得棘手。随着黎珩的喊声响彻天空,原本平静的营地沸腾了起来,一时间灯火通明,兵器碰撞之声接连响起,矮胖之人犹疑了一阵,到底是放不下近在咫尺的血材,转头向着另外一人喊道:“你拖住外面的人,给我点时间解决这小子。”说罢,将手中夺去的长匕首随手一丢,一拍腰间布袋中登时洒出了数道不同颜色的粉末,眨眼间做了几个手势,瞬间四周一道暗淡的光芒闪过。以黎珩目前的见识自然知道这是拘灵之术,只是不知什么效果,只得一边戒备地盯着矮胖之人,另外一边琢磨着如何逃走。做完这一切的矮胖之人没有给黎珩继续思考的机会,从背后抽出一柄长剑便攻了上来。长剑来的飞快,星星点点的寒芒在剑锋之上汇聚,黎珩眼神一凛,不敢怠慢,侧身运起狸行功翻滚躲开。狸行功作为最常见的战场身法,在黎珩手中可谓已是登峰造极,虽然看起来不甚美观,但矮胖之人瞬息间攻来的十来剑中没有一剑刺中黎珩,每次都以毫厘之差躲过剑锋。见无法拿下黎珩,矮胖之人的剑势又急了几分,只见这一剑实在无法避过,黎珩脚尖一点,身体便腾空而起,手中的百里景顺势挥出,与矮胖之人散发着寒芒的长剑猛然相撞,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恐怖的冲击力随即从刀身传递到刀柄,黎珩被击退数步,只觉五脏六腑都重重一挫,喉咙一甜,一口鲜血涌入到了口腔,但好歹没有吐出来,强忍着把口中的鲜血全数吞下。矮胖之人见一击得手,得势不饶人,长剑挥舞的密不透风,剑锋带着阵阵流光继续冲着黎珩而来。黎珩一脸肃穆,紧紧握住手中的几欲脱手而出百里景,勉力抵挡着,另外一边运起胸中药力不间断地修复着受创的身体,但修复速度却赶不上受创速度。听着帐外不停传来呼喝和惨叫之声,黎珩知道一时半会他只能靠自己保命。矮胖之人修为不俗,且极为注意站位,黎珩几次想靠近边缘劈开帐蓬逃走时,似乎空气都变得粘稠了起来,举手投足之间都会察觉到丝丝晦涩之感,随即便会被对方抓住机会压制回原地。又是一剑袭来,鲜血洒落,黎珩右臂被刺出了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肉翻飞,原本双手持着百里景也只得换到了左手。本来双手健全之时应对就吃力,眼下只剩一只手更是难敌这矮胖之人,没两合手中之刀被击飞,四肢都被其顺势刺中,无力倒在血泊之中。“黎令尹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少年英才,让我费了好一番手脚,不过现在该结束了!”见黎珩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矮胖之人隔着面巾嗅了嗅剑锋上沾染的鲜血,一副陶醉之色。随即也不再废话,比划两下后,其右手再次玉化,散发着悠悠寒光,便伏身向着黎珩腹部插了进去。随着矮胖之人的手插入身体,黎珩腹部大量鲜血澎涌而出,身体一下无力了下来,对此黎珩一时间心焦不已,但也毫无办法,短短时间受创这么多处,四肢近乎全废,体内的药力虽然充裕,但根本修复不及,难以及时恢复行动。“好!血气旺盛,根基雄厚,一般庸人甚至难及万一,果然没有看走眼,待我吸了你的根基,修为定然一日千里,假以时日,就算那疯婆子我都不惧!”感受着手臂内源源不断传来的力量,矮胖之人大喜过望。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反杀 既然你那么喜欢吸!那老子就让你吸个够!感受到体内原本旺盛地血肉精华在对方吸取下不断衰败,黎珩心中一狠,集中心神调动起胸口盘踞的药力,全力修复起全身。有了黎珩全身心的调配,药力原本一缕一缕转换的速度登时一快,瞬间化作巨量血气,充斥在黎珩全身上下各处。矮胖之人越吸越惊,只觉黎珩体内血肉精华如同滔滔大河之水,无论他怎么吸都没有减少的迹象。只是对于他来说,这吸来的异种血气也不是越多越好,在没有以秘法消化之前,他体内能容纳的异种血气亦是有限的。就在他惊异之时,自身体内已是翻江倒海,容纳的血气接近极限,感受到此的他心中一急,就要结束抽取。但此时却不是他说的算了,黎珩已经从他不太稳定的气息中猜测到他的窘境,而黎珩的身体在庞大的血气灌注之下,早已恢复了行动力。意识到时机已至,不顾身体伤处的疼痛,黎珩猛然起身用额头撞击在矮胖之人面部,另外双手一把抓住想要抽出的手臂,将其牢牢卡住,让他无法乱动。矮胖之人被黎珩一头装的七荤八素,鼻子流出的血一下浸湿了面罩,原本有意控制的吸取法门一时间失了控制,巨量的血气从手臂处冲入了身体之中。黎珩被这骤然提速的吸取血气速度吸得脸色一白,险些又要躺倒,但矮胖之人更不好受,巨量的异种血气在其体内横冲直撞,所到之处经络皆是不堪的扭曲了起来,最严重的还不止于此,原本体内温顺的元气似乎也在异种血气的带动下变得狂暴,不听使唤起来。见一击奏效,黎珩来不及兴奋,见矮胖之人一手胡乱摸索着一旁落地的长剑想要反击,黎珩奋起余勇,保持着姿势继续用头撞了上去。一连数次,直到矮胖之人七窍流出血来,因为迟迟无法压制体内暴动的元气,身体内部被破坏了一个七七八八,却是没有能力再动弹了。黎珩才深深喘息了几口,提起一口气翻身捡起一旁长剑,支起身子。“血气如滔滔大江...我竟然看走了眼,你竟然是当代的外魔...”虽然求生意志坚定,但矮胖之人可没有能修复自身的物件,此时只得躺倒在地上恐惧地瞪大双眼。黎珩没有回话,双手倒持着长剑,将其钉在了倾倒在地的矮胖之人脖颈要害之上。矮胖之人的身子抽搐了几下,随即再也没了声息。感受到脑海之中涌入的记忆,黎珩才放下心来,瘫坐与地,大口喘息着。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思翻看这些记忆,他这一生近三十个年头里,还是第一次感受离死亡如此之近,让他后怕不已。今日能侥幸活下来,真的是机缘巧合,全靠运气,差一点点自己就得葬身于此了。嘶啦一声,直到此时,吴漾才气喘呼呼地带着军卒破开一侧的帐蓬,冲了进来。看见瘫坐在地上的黎珩浑身是血,而一旁是矮胖之人的尸体,吴漾已经意识到自己来晚了,赶忙单膝跪地请罪:“幸而主公无恙,否则属下万死难辞其咎。”被打断了思绪的黎珩听着帐外不断传来的打斗喊杀声,瞥了一眼吴漾,没有说话,感受身体已经恢复了些许,捡起倾倒的百里景,便挑帘出帐。吴漾见此情形,赶忙起身带人跟上。此时帐外,地上已经躺倒了数十具尸体,其中除了黎珩帐下军卒,还有少数穿着黑衣之人。好在黎珩的这些亲兵都是在数万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之士,纵是在夜袭中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使得场面一片混乱,但也没有溃逃,而是根据操典,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结起了盾阵将闯入营地的恶客包围了起来。那与矮胖之人一同前来的蒙面之人此时正带领着七名黑衣人,结成小阵牢牢钉在大帐之外。他手持两柄短刃,双刀挥舞之时,一进一退,阴阳开阖,显得游刃有余,刀法精妙至极。其中一柄的刀把之上还连着细小的金属链,不时丢出再一拉,便收取了盾阵中露出了破绽的军卒性命。偶尔遇见弓兵攒射,也能及时闪过,即使零星弓矢实在躲闪不及时,也能在弓矢临身之前用手中的短刃将其拨落。此时那人见帐中黎珩浑身是血的走出来,陡然一惊,随即单手一挥,手中那把连着金属链的短刃便有如流星一般,直冲冲地向着黎珩飞去。带链短刃如此兵器设计对于普通人军卒来说是收割性命的利器,但对已经有一定修为的士族来说,却是没多大的威胁。如今已经恢复了一些的黎珩,手中百里景一挥,便将这试探而来的短刃击飞。见黎珩轻松挡住一击,身上毫无受伤不便的迹象,猛然长啸一声,转头便挑了一个盾阵守御薄弱的地方,向着营外突进而去。黎珩没有上去阻拦,只是静静观察着局势,对于刚刚在鬼门关边上转了一圈的他来说,既然没有把握对抗这人,不如放其离去。他也不怕未来对方再来报复,他刚刚已经从矮胖之人的记忆中了解到袭击他的这些人真实身份,待回到封地,自然有法去料理他们。缺了士族统领的军卒们自然拦不住修为高绝的蒙面人突围,很快就被突破了阵势,没入了夜色。而剩下的几个黑衣人默不作声的继续抵抗着,但这已是无谓之举,他们虽然比一般家族精锐强一些,但也强的有限,在其头领逃跑之后,自然难以抵挡住高出己方数十倍数量的黎珩亲兵围攻,很快便被杀了一个精光。“收敛尸骨,清点损失,天亮后即刻出发!”黎珩望着蒙面人离去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吩咐着一旁守候的吴漾。“属下遵命。”知道自己这位主公目前情绪不佳,吴漾自然不敢多话去触霉头,老老实实应下后,就跑去安排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隐秘 转身回帐,帐蓬里刚刚被吴漾等人破开的缺口敞开着,一旁那矮胖之人的尸身还躺在原地,暮秋冷冽的夜风从缺口灌入帐中,让钉在尸身上的长剑微微晃动,令黎珩打了一个激灵。紧了紧身上的衣袖,黎珩上前蹲伏在尸身前一阵摸索。通过吸收来的零散记忆,他已知晓眼前这具尸体的真实身份,其人原名叫崔浪,明意境修为,在复圣社中代号“八魁”,前些年岁与今日另一人“钺”先后化名加入陶家,受其供奉。此二人在复圣社之中也不算核心成员,至于为何袭击黎珩,不过是八魁和钺的常规活动。二人来山阳后便达成了合作,寻觅资质好的血材轮番下手,修为因此精进神速,前些时日在郡城巡游中见黎珩资质颇佳,方才临时起意,从郡城一路追来,欲夺黎珩根基为己用,却不想在这翻了船。终于从崔浪腰间摸出了一方长不过两寸,摸上去具有淡淡磨砂质感的半透明扁印,其上阴刻了“八魁”两个小字。复圣社作为传承古老的组织,虽然作为士族结社导致大部分成员之间的连接较为松散,但自有其能够生存下来的办法。比如这扁印通体便是由焰芒石所制成,焰芒石作为一种并不罕见的灵材,不同功法产生的元力输入焰芒石时,其上会闪现出不同色调的微光,因此该特性被复圣社中人看重,故用其材料并施以拘灵之术制成身份凭证。制成后的扁印以复圣社内流传的特定手法激发,便可散发出冷白色微光,可证明持有人的身份。至于黎珩为什么如此看重这方扁印,自然是因为有了它今后便可混入复圣社内部互通有无的交易集会,作为士族间的秘密结社,复圣社可不遵循各地统治士族的买卖禁令,其内部的交易集会上经常出现各类外界罕见的稀有之物。甚至其社内的核心成员还能让各地集会的主持者作保,以丰厚报酬邀请像八魁这种松散的外围成员协助办事。八魁与钺此前便是接了以自身陶家供奉身份协助婺女潜入山阳郡守府的任务。可以说只要不对外暴露身份,复圣社这个身份还是极为便利的,值得让黎珩冒点风险顶替死去的八魁。除了扁印之外,崔浪身上还有用于施展拘灵之术的灵材石粉若干,少许银钱,被黎珩搜刮一空之后,便挥刀毁了尸身面容,唤了军士进来令其将尸身扔出营地。待收拾完帐内狼藉的战斗现场之后,业已入丑时,听着帐外隐约传来的伤兵呻吟之声,黎珩已没有休息的心情。斜倚在椅子之上,心中想着崔浪死前喊着的那句话,黎珩陷入了沉思。根据记忆里描述,外魔出自一个复圣社之中广为流传的传闻。所谓外魔,倒也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恶魔,而是代指一类特殊人群。这种人大多性情乖张,行事特立独行,常有惊人之语,在成长起来之后,总会机缘巧合的掀起波及大陆的浩劫。这些灾星一般其身伴有神异之物,修行资质更是天纵奇才,一旦踏入修行之路,便一日千里,进境神速。这其中甚至有数人留存下来非士族也能修行启帝留下的超凡之道记载,时人皆以为是哪一家大族子弟一夜风流留下的私生子,但经过复圣社内部反复考证,很大几率其确为庶民出身,并非启帝血脉。而这类人也因其开了挂的修行资质,才被专门猎杀修行天才作为己身修行资粮的复圣社注意到,并总结出了规律。自复圣社两千年来的记载,被认定为外魔之人有九人,其中就有掀起八百年前那场动摇了周室统治,让宗家趁乱入主圣京的通嘉之乱中那位最初作乱的地方军头。传闻中这九人里,又有三人最终被复圣社捕获,最终如何处理的就不是八魁这种外围成员能够知晓的了。八魁只是知道外魔生有神异,虽然观其资质皆是上好的血材,但无法以正常之法消化其根基,遇见的成员只要向各地交易集会的主持者上报外魔行踪就有丰厚的犒赏。想到此处,黎珩不自觉的摸了摸胸口,不知道骨雕算是神异之物么?黎珩哀叹,今后行事自己更得小心了,区区两个外围成员便差点要了自己的小命,若是被复圣社的内部核心的疯子们盯上,自己的这本来有滋有味的小日子还过得下去?!可是若到时遇见复圣社内部的集会,自己还要不要参与?黎珩手中把玩着那枚扁印,不由陷入了患得患失的状态。若是主动前去,被主持者发现了身份,自己这行为岂不是送货上门?可若是不去,自己缺少的功法药材又去哪里找补?这卡在养气境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时间,但对黎珩短暂的修行生涯来说,已是极长。毕竟淬体,开灵,养气这三境中间的关隘他皆是轻而易举的越过,就算所耗费的全部时间加起来,也没有现在卡在养气境时间长,更何况目前他都没有看到破境进入附灵的希望。自从得知了骨雕吸收他人记忆的副作用后,他除非必要就再也没有主动对人出过手,就怕将心神中原本就庞大的杂念催生的更多。每日闲了就冥想打磨心神,靠着寒玉的功效,倒是也消磨掉了一些杂念,但仍然不到总量的百一。黎珩摇了摇头,强制不让自己去想这些令人苦闷的事,此时正好吴漾偷偷掀开帐帘,见黎珩没有休息,方才进来拜见。“清点完了?军卒们损失如何?”见吴漾入帐,黎珩不动神色的将原本在手中把玩的印章收了起来。“回主公,阵亡者五十六人,重伤者三十二人,另有十一人...不知所踪。”黎珩听罢面色铁青,一战下来,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两百精锐亲兵竟然减员了近一半!“就地扎营,另外派两支快马持我手令去登峰,令罗诚、孟敦二人各率一千兵马前来迎接。”黎珩想了想,继续言道:“对了,让他们注意保密,不要声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归家 让二人领兵前来迎接完全是黎珩下意识的决定。他误打误撞来到大周这一年间,虽然屡有波折,但总体还算顺利,但这一次的差点丧生敌手,如同一桶冷水一般浇灭了他心中原本一路顺利带来的那一点志得意满。性命攸关,由不得他不谨慎。此前到底还是行事招摇了,心中杂念问题一日不解决,自己修为便一日没有希望突破到更高,只带了少量护卫时,以自己的那点修为,遇到今日一般的突发情况根本不足以保全自身。一时之间,修为不足带来的不安全感,在黎珩内心深处牢牢占据了一个角落,如同夜幕之中,营地外那篝火也照不到的荒原野草,看似渺小不足一提,但却怎么都割不完烧不尽,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来临,便会疯狂蔓延。另外一方面,因为八魁鈇钺二人的袭击,随身的这二百亲兵伤亡不小,剩下的军卒也是军容不整,毫无战意。他治理登峰只有短短半年,今后重心又要转移到人口更多的九溪,所以正如此前吴漾所言的一样,他不能就这么灰头土脸的回登峰,一定要在此时机展现出来大胜归来的豪气,在登峰民众心目中深深打下烙印,才能扫除未来的治理隐患。在派出快马之后,为防逃走的鈇钺杀个回马枪,黎珩没有再休息,只是在脑海中默默揣摩着从八魁处得来的功法和拘灵之术。八魁出身不高,所修的功法尽是些大路货,在黎珩眼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一门名为纳灵手的功法,是加入复圣社后得来的,乃是当年复圣社领袖用于赐给外围成员而创出的血脉提纯之法的简化版之一。这功法对于黎珩来说,倒是有些启迪,窥见了一丝当年那位复圣领袖创建功法思路。以自身超凡血脉为种,不断融合其他士族之血完善壮大,以图完整重现先祖血脉。此功修行效率并不高,功法重点在于打磨双手,可以使修行者拳掌威力大幅提升。但也仅限于此了,自家人知自己事,八魁不知道自己的来路,他自己还不清楚吗?他根本就不是启帝的血脉后裔,这提纯血脉的第一步就没法修习,况且自身主修刀法,拳掌功夫对于他来说如同鸡肋。不过那门八魁所修的拘灵术倒是给他了惊喜。此术乃是拘灵术中少见的可以作用于战斗的法门,且相对于传统需要仔细刻画符文法阵的拘灵术来说,布置手法更为简单,战斗中以特定手法洒出施术材料,就能短时间影响数丈范围内的灵气流动,对所有想离开此范围的物体施加阻力。比起已经到达明意境的八魁,只有养气境的黎珩施展起来要麻烦一些,但依旧具有实战价值。黎珩拿出八魁身上搜刮来的布袋,手伸入其中抓出一把,变幻了三个方位挥洒而出,周围的灵气走向登时一变。仔细感受着这门拘灵术的效果,黎珩心头一乐,这门拘灵术乃是八魁为了方便猎杀血材,在交易集会上特意花了大价钱才换来的,现在八魁的这份心血可变成了他的战利品。......接到军令的孟敦来的飞快,不过酉时便领兵赶到,罗诚稍晚一些,但也赶在黄昏之前到达,且随军带来了不少郎中,原本只是草草包扎的轻重伤号才得到了救治。有了更多军卒护卫,黎珩原本心中绷着的那根弦才稍稍松了一些,好好休整了一番。翌日一早,黎珩整理了仪容,换了一副打扮,将破损染血的袍服换成了一身华丽的身甲,在军士的簇拥下回到了登峰。与吴漾设想不谋而合的是,胜利游行这件事其实早在几日前,便在江煌的提议之下,由罗诚安排妥当,只等黎珩从郡城受赏归来。队伍一路从镇北门而入,沿着镇正中的那条大街一路游行,最终到达镇中央的官衙。虽然孟敦早就领了大军回来,但都驻扎在镇外的营寨中,远离民众居所,如今大批军卒入城自然引来了不少百姓围观,将道路两侧围得满满当当。随黎珩游行的军卒都是从数万军卒中挑选出来的,个个都是体质顶好的小伙子,虽然战斗力不一定有最早那一批老卒强,但精神面貌是最好的,显得高大威猛,兵甲鲜亮。黎珩骑在高头大马上,在游行队伍的前方缓缓而行,不时微笑着向道路两旁的百姓挥手致意。这样适当作秀也是有必要的,上升至一定层级位置后,人便不是原来的自己了,而是需要扮演他人眼中的那个人,有时候黎珩还挺羡慕陶信的状态,可以不在乎外人看法,循序本心,潇洒过活。“大老爷万胜!”围观的人群之中混杂了不少娄仲厚提前布下的暗子,引导着百姓们一同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此时此刻,见自己大老爷有了如此强军,即使镇子中生活最落魄的矿役也觉得与有荣焉,满面红光地挺直了胸膛。来到官衙之中,接受过众人的拜见后,此前留守登峰的罗诚和孟秋各自向黎珩汇报了登峰这几个月来的发展情况。根据黎珩离开时的交代,官衙安排差役将九章律送至登峰的家家户户,以确保每一户都有一份。粮荒问题也如黎珩此前所想的一样,顺利得到解决,当没有陶信在市面上刻意溢价收购粮食之后,那些齐聚在烟阳拉着大批粮食的外来粮商,为了止损,只得含泪将携带来的货物沿途抛售,粮价也因此一落千丈。罗诚趁此机会大批收购粮食,加上眼下秋粮也已收了上来,城内所有粮仓已装的满满当当。教谕司亦是发挥了重要作用,由官衙出资,免费面向治下百姓开放识字扫盲班,并且对衣食无着落的贫苦人家提供短期技艺培训,不仅为器械司、官营矿场等地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后备劳动力,也让乞丐这个自古就有的古老职业在登峰统辖地域内成了一个历史名词。而另外一边,早前编练的那些屯田军,也在孟秋的调教下全部整训完成,将此前从陶信处借来的那片小平原全部开垦了出来,今年虽然没有多少收获,但这几月种菽培育起地力后,明年这个时候应当就能让屯田军卒自给自足。一项项汇报下来,听得黎珩连连点头,登峰没有受战争影响,很大程度上依赖登峰府库中储备充足的金银之功,但二人也有一份苦劳在身,尤其是罗诚,比数月前显得老成不少,看来暂代主政一地事务的磨炼,让他迅速成熟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赏赐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俩干的不错,想要何赏赐尽可道来。”手边早早倒好的热茶终于凉了些许,黎珩将其一饮而尽。“为主公分忧本就是我等本分,又怎敢奢求其他。”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既然你们都不说,那就这样吧,你们二人各赏银两千两。”“此外,罗诚将我出征前定下方针执行的很好,我甚为欣喜,嗯...我记得镇西头望山亭附近田地不错,那三百余亩就一并赏给你吧。”看着二人如同提前排练好一样,黎珩一笑。“谢主公!”二人赶忙上前拜谢。“免礼起身吧。”处理完二人的封赏以后,黎珩也是一阵快慰,比起那种抠抠搜搜吝于赏赐的主君,他更乐意对封臣展现出来慷慨的一面,毕竟自己刚刚成为了凤竹一战中的最大赢家之一,且未来可供征服的地方还多,不如现在表现慷慨一些,更有助于让麾下的这些人卖命。这种感觉如同他当年倒腾古玩时,做成了一笔数千块的生意,然后拿着钱出去奢侈消费一把的快感。让其免礼起身后,孟秋回了自己位置,却留下罗诚一人未动,欲言又止。“怎么?咱们的后勤大总管还有什么想禀报的?”看罗诚期期艾艾的模样,这阵子心情不错的黎珩调侃道。“不知主公此次收编来的这些军卒计划如何处置?”听闻黎珩的调侃之语,罗诚面色一红,将心中压了几日的问题抛了出来。毕竟这么多人,等带来的补给用光以后,吃喝拉撒都得从他负责的司库所出。“原来是为了这事,坐下慢慢说吧,你有什么想法?”黎珩饶有兴趣问道。“主公麾下子民繁盛,我等作为臣下自当庆贺,但自主公受封登峰以来,收拢流民靡费甚巨,眼下登峰一地的丁口比之往年近乎翻倍,在明年秋粮下来前,目前在册五万余百姓中就有两万口靠着官衙给养才能活命,若是再将这些军卒全数收下,这...这粮食怕是又不够吃了。”“若是从烟阳市面上搜集粮食,这粮价就得重演年初之景,周边数郡的粮商们已经吃了一次亏,再让他们像之前那样上当怕是没那么容易。”罗诚落座以后,斟酌着语句缓缓说道。现在他想起前几日第一次见到孟敦领着多达数万的人马回来时的那种如同幻梦的感觉。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出发时还是四千人,回来人数非但没少,还多出了数倍人马。“郡守大人将九溪一领全数封予了我,以九溪之地,安置这些青壮不成问题。”此言一出,大厅之内除了早已知晓此事的吴漾以外的所有人面上都露出了欣喜之色,侍奉的主君治下范围变大,代表着他们这些早早跟随黎珩的老人发展空间自然变得更加宽广了。“主公如今得授九溪全境,以此地为基,今后必将大展宏图,我等为主公贺!”这一刻,整个大厅内的欢呼声差点没有将官衙的顶给掀翻了。“恭喜主公受陶公看重,若是如此,属下就别无异议了。”罗诚再拜,贺喜道。“不过你这倒是提醒了我,你可知我之前在军中颁布五等军功制一事?”“略有耳闻,前几日孟敦大人领军回来与我提到过此事。”“既然你已知晓,正好我也不用费力解释了,此前在军中颁布五等军功制也未曾细想,只是事急从权之下的无奈之举,但人无信则不立,这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自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现在如何将这五等军功制落实,还得钱税司与军中一同拟个条陈,定下一个规矩。”“属下定会与军中各将细细商讨,早日给主公呈上一个可行的实施章程。”“嗯...尽快,此事定下后,我也可以放心的出发去九溪了,对了,另外军中各家将领的战功也一并统计交上来吧。”“遵命。”“既然诸事已了,那今天这庆功宴就开宴吧。”......黎珩此次在登峰并没有待多久,短短五日过后,黎珩便匆匆踏上了前往九溪之路。而在此之前,凤竹一战中参战将领和有功军卒的封赏已经全数发了下去。不得不说,登峰一地适合耕种的土地确实不多,哪怕因为受赏的军士所需的田地可以分的比较零碎,不需要大块连成一片的田地,也将空余的地界占得七七八八。要知道按照五等军功制赏给有功军卒的田宅可不像士族们一样,若是封给士族倒还简单,将原来地上的佃农一并转给士族就好,毕竟士族们不会自己去耕种土地,只是收取这些田地的年贡。而赏给有功军卒可就不一样了,大部分得了土地的军卒可不会要原来耕种这块土地的佃农,如此一来,官衙还得负责这些佃农未来如何安顿。好在黎珩在凤竹之时,大多攻伐是以智取胜,硬碰硬的战斗极少,因此受军功授田影响的农民不多,罗诚费了些功夫也就将这些人安顿妥当了。军功授田结束之后,绝大多数得了授田的老兵决定放下刀枪,安心留在登峰做一个小富农。对于这些老兵的选择,黎珩并不介意,此时兵源充足,也不差这一些人,失了未来再上战场心气,强留也是无用,不如让他们留在登峰,也有助于稳定地方。不如说,他也在忐忑该如何安顿这些收编而来的军卒,去掉了留下耕田的军卒,这个人数还有两万三千人之巨。此前罗诚提出了这些军卒的安顿问题时,他也就借着机会提振了一下麾下的士气,其实九溪目前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知晓,但如今只得到了九溪再做计较,总不能就将这些自己辛辛苦苦收编而来的青壮就这么送出去吧。在出发之前,黎珩还让人带了一封自己的亲笔信给陶信。信里隐去了关于骨雕不可明说的部分,只言自己受到了不明势力之人的袭击,其中两人修为高绝,怀疑与前些时日出现在郡城的复圣妖人有关,让其提高警惕。他笃定八魁死在他手里之后,鈇钺必然不敢继续待在陶家当供奉,估计此时早已逃之夭夭。这个敏感的时点,连续两位供奉的失踪,只要陶谷不是瞎子,必然会有下令追查。以陶家发达的耳目,前些时日自己被袭击的事也一定会被其调查到,与其让他们从不明情况的军卒口中得到一个似是而非的结果,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不如自己主动漏出点风声给他们。当然黎珩也并没有将自己遇刺之事大肆宣扬出去,毕竟陶家招来的供奉可能是复圣社的妖人可是一件丑事。若是闹得满城皆知,引来了八魁口中所言的那个“疯婆子”的话,自己今后可没法安心睡个好觉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九溪 鲁烽被黎珩提拔为登峰理政司主官,登峰的一切都上了正轨,后继者只要按照计划推进即可。而鲁烽这个精研器械的技术官僚正适合这个情况,在九溪可没有那么多矿产材料任他折腾。除了他之外,黎珩在登峰只留了孟秋和吴漾。留下前者是因为他需要在登峰这个自己起家的老窝留下一名信的过的驻守将领。而后者则被黎珩安排接替了鲁烽在登峰器械司的职司,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在其效忠时便答应了他让其在登峰潜修拘灵术。让吴漾在器械司供职正好符合这个需求,黎珩也期待他在器械司能给自己一个惊喜,将他掌握的拘灵术运用在器械研发上。除了这三人之外,黎珩去九溪带上了自己的全部班底,就连娄仲厚也没落下,毕竟九溪目前情况不明,带上老班底他也能放心一些。大军开拔是极为麻烦的,尤其是在大批原来担任基层军官的老兵选择留在登峰之后。更何况这些收编的军卒中很多人的故乡都是来自柳氏控制下的清平、天和二郡,如今被收编之后,先是从凤竹郡一路赶到登峰,如今没有休整几日又要赶回凤竹郡,难免有消极怠工的想法。就算军中各将严格执行军法,砍了十数人的首级示众,速度也快不起来。这一切都被黎珩看在眼里,所以他只领了几名亲兵先行一步,留孟敦带着其他人在后慢慢整队。虽然对于上次的遇袭他至今还心有余悸,也想带上几名强力保镖,但奈何自家麾下将领确实稀少,武力值又普遍不高,连一个附灵境都没有。普通军卒碰见这种刻意潜行的刺杀可派不上多少用场,反而会因队伍庞大导致行踪难以隐藏。像他如今这般年岁带着随从出来游历寻找机会的士族子弟虽然不多,但也算不上罕见,不至于太过吸引眼球。几人身骑快马只随身携带了数日的干粮,自然赶路速度飞快。也好在凤竹各领虽然经历了战火,但各领本土士族大多留存,各地秩序没有崩坏,没有出现去岁山阳南五领那种战后盗匪蜂起的情形,让黎珩沿途补充给养方便了不少。一心赶路之下,不过半月功夫,黎珩几人就越过了数领之地,抵达了九溪地域。九溪之地,听这名字便知道其水系发达,其地域内地势平坦,只有少许低矮丘陵,隗江支流多从此处地域流过。此地自古以来便是鱼米之乡,除了毗邻柳氏控制下的地域这个缺点以外,可以称得上是膏腴之地,这个角度上来看,陶谷倒也没有坑黎珩。入了九溪城内,在客栈将马匹安顿好之后,黎珩就换了一身便装,寻了一处看起来生意最红火的酒楼,迈步而进。酒楼这种地方,乃是三教九流之辈汇聚之地,天生就适合打探各种消息。他来这里自然是为了提前一步探访九溪城的实际情况。此前陶谷将九溪所有士族都转封给了他,但一领之地士族之家少说也有数十家,利益错综复杂。自己在本地一点根基都没有,就两眼一抹黑就这样一头扎了进来,难免会被这帮地头蛇给轻视唬骗。“这位客官您吉祥,请上楼上雅间落座。”见黎珩进店,小厮极为熟练地上前招呼着。“不用,我坐这就好。”黎珩此时已经在大厅里找了一处散座落座。“客官,雅间可比这大厅更清净雅致,正符合您这一身的贵气,不是我给您吹,小店的雅间是我们掌柜的特地请了清平来的老师傅建的,士族老爷们见了都赞不绝口呢,在往日可订不上,今日却正好空出了一间,我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您要来光临小店。”小厮似是不想黎珩在这大厅落座,还是一脸谄媚地劝道。“行了,我就喜欢热闹,坐这就挺好,去给我上两道你们拿手好菜的,多的算赏你的。”黎珩此时注意力已经转到了大厅里的各色人群,没有理会小厮的劝说,只是随手从怀中摸出一小块银角子丢给了小厮。“这...”听黎珩语气有些不耐,小厮一时面露难色。原本酒楼掌柜在柜台后打着算盘,一抬眼便注意到了此处的动静,赶忙赶过来。“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吩咐后厨给这位贵客上菜,让他们把手艺都拿出来!”说罢,拿衣袖猛地擦了两下黎珩面前的圆桌,然后从桌上拿了茶杯,将茶给黎珩亲自满上,满脸堆笑:“我这伙计新招的不懂事,贵客您多包涵。”“小的这就去!”得了掌柜的指示之后,小厮如梦初醒,一溜烟便跑去了后厨。“不打紧,谁都有生疏不熟练的时候,掌柜的可要让后厨快点,我今日可还是一口热乎的还没吃呢。”黎珩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轻笑道。“那是那是,我这就去后厨给您看看。”那酒楼掌柜一拱手,转身匆匆而走。看这掌柜匆忙的背影,黎珩不由失笑,这酒楼掌柜的倒是会做生意,平日估计没少给手下伙计培训,一般外来的富户被刚才小厮那套说辞一说,估计也就跟着上了雅间了。对兜里有几个钱的人来说,什么东西最贵?当然是面子。一旦上了套,这种规模的酒楼进了雅间一顿饭不消费个十几二十两,好意思出去?对此,平日里黎珩倒是不介意,但今日他是抱着特殊目的来的,这进了雅间让他还怎么打探消息。不过一会,几道菜肴就被端了上来,十分简单的三菜一汤,但摆盘极为讲究,清香扑鼻,也算精美。这对于半月来一直在赶路,连日来都没有好好坐下来吃一口饭的黎珩来说,确实是这段时间里最好的一餐了。黎珩一边用餐一边听着大厅里食客们闲谈,说来也奇怪,此前还算生意红火的酒楼,只见人出却没见多少人进来,不过多久大厅里就没有剩下几个人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渔夫 见大厅内原本热闹的人群散去,一时间只留下寥寥几人,只听了一点家长里短之事的黎珩暗道晦气,只得暂且放下打探消息的心思。就在他一心对付眼前桌上的餐食之时,屋外一人高歌而来:“长歌一曲散千愁,把酒临风兴未收。万里浮云东吹去,九霄星斗挂西楼。天心有象知难测,世事无端醉即休。我亦平生多感慨,人间今日是何秋。”高歌进入酒楼的是一名身上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中年男子,其两鬓微微泛白,背负着一柄柴刀,手中还拿着竹钓竿,一入了店就将腰间随意挂着的鱼篓和葫芦丢在了柜台上。“嚯!今个裴老爷您这鱼获可真不错,这几尾鱼少说也有八九斤了吧?还是老规矩?”这酒楼掌柜似乎对此已见怪不怪,提起鱼篓掂量了两下。“老规矩,换一葫芦玉冰烧,要是有多的记账上,得快点,今日我可是口干的紧。”这被称为裴老爷的渔夫斜倚在柜台边,熟络地吩咐着。“得嘞,小虎子!快去给裴老爷打一葫芦玉冰烧!”小厮双手将装满鱼的鱼篓和酒葫芦一提,就麻利地去了后厨。“裴老爷,您这作诗的功夫可又有见长了,这等诗才真是当世无双,令人惊慕啊。”在二人等小厮打酒回返的时候,掌柜客套道。“不过是前些日子有感而发,与京中大家相比,不过如稚童涂鸦之作,算不上什么好诗。”裴老爷斜倚在柜台一旁,闭目言道,一副未睡醒的样子。“您还是太过自谦了,您刚吟的诗就是我这等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的俗人亦是能听几分雅意出来,我看以您这诗才比那圣京之中那几位公认的大家也不遑相让。”这裴老爷也没有继续与掌柜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是咧嘴笑了笑便不再说话。没过多久,小厮便打好了酒,举着酒葫芦和已经空了的鱼篓出来。“来喽!这酒葫芦给您打满了,鱼篓您拿好。”裴老爷将其一手接过,晃了晃葫芦,拔开塞子就举起牛饮一口,溢出来的酒水从嘴角流了下来,沾满了他灰白的络腮胡。“痛快!我可有好几日没喝了,还是那个味。”打了一个酒嗝,裴老爷在嘴边随手一抹,似是十分享受,自说自话地发出一声感叹。“这位兄台留步!”就在裴老爷说罢转身要走的时候,黎珩起身叫住了他。也好在黎珩如今炼体有成,外表看起来很是成熟,要不然看着裴老爷年岁,少不了称呼其一声老人家。自这裴老爷进店以来,黎珩的注意力便集中在了他身上。大周的诗词与蓝星的格律诗一般,讲究韵律和句式规则,不过在当今大周来说,诗词属于小道,精于此技者甚少。千年前大周四海升平,国势正值巅峰之时,诗词之道也曾风行一时,在圣裔的带动下,时人皆认为吟诗作对乃风雅之事。只是随着通嘉之乱中周室败落,各地诸侯占地为王后,不少士族私下认为当年圣裔沉湎诗词等无用之学才有此祸。而诗词作为既不能用于军阵厮杀也不能用于治国理民的无用之学,因此成了很多地方士族眼中堕落的象征,遭其厌弃,只有京中诗词之道才保持了千年前的风貌,依旧极为盛行。在黎珩看来,这诗词之学,也并非完全无用,除了满足个人审美趣味,能借此与爱好此道者拉近关系外,也是可用于舆论宣传的一大利器。况且以他观察,这裴老爷也不是普通的渔夫,观这掌柜对其的态度,这人在本地应当也属于中上层人家,要知道这世道一般庶民能识字就不错了,能舞文弄墨的可是极少数人。与他套套近乎聊一聊也许就能更深一步了解九溪的世事人情。“足下看起来有些面生,找我何事?”裴老爷转过身来,一手持着葫芦,上下打量了黎珩一番。“在下对诗词亦有些研究,方才听闻兄台之诗,可谓见猎心喜,不知可否移步一叙?”黎珩一时语塞,心念电转间随便想了一个理由。“...既然如此,那就姑且论之。”听闻黎珩也精于诗词,迟疑片刻后,裴老爷颔首应道,将葫芦和鱼篓在腰间随手一挂,提着鱼竿就一屁股坐到了黎珩桌边。“掌柜的,加两道菜,再来壶店里最上等的好酒!”黎珩对这裴老爷一点礼数都没有的样子不以为意,招呼着让掌柜上酒。“得嘞!您稍等!”掌柜那边大声应道,就忙活起来。“在下安易,近日游历至此,不知兄台如何称呼?”黎珩施施然坐下,向着裴老爷一拱手,安易这是他临时想出来的化名,对外背景是陵川行省出来游历的士族子弟。“原来是位士族老爷,我名裴术,就一凡俗渔夫。”裴术晒然而笑,取来碗筷自顾自的吃了起来。“原来是裴兄当面,我观你也是士族出身,何必如此打趣于我。”“我这老爷的称呼乃是各位抬爱而已,做不得真,我这一脉在上一辈就失了封地,传到我这早就破落到连启圣仪式材料都凑不齐啦,如今沦落到打渔为业,哪里还敢自称启圣血脉?罢了罢了,不提这个,来来来,就以这酒楼为题,让我看看你的诗才!”这裴术倒是洒脱,将自家出身向黎珩和盘托出,似是早已对自家目前的境遇释然了。“原来如此...”黎珩故作沉吟,他哪里懂什么诗,不说自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算他能将蓝星那些经典名作按照大周文字韵律转写过来,其中的典故用语拿过来也不合适。就在黎珩绞尽脑汁想在脑海中搜刮出一个应景的蓝星诗词,当一次文抄公时,酒楼小厮已将酒菜端了上来。“有酒有菜,不错!”裴术似是不在意黎珩到底懂不懂诗,根本不关注坐在一旁的黎珩,拿起酒壶就斟出一杯酒,大快朵颐起来。 第一百三十章 论诗 黎珩站身起来回来走动了几步。裴术所提出的以酒楼为题确实不太好破题,他想了几首蓝星有关于酒的著名诗词,不是不合韵律,便是不合此时情景。见黎珩被自己所出之题难住,裴术丝毫不以为意,手中的筷子慢悠悠地夹食着菜肴,不时啜一口美酒,看样子根本不在乎黎珩能不能作出诗来。余光扫过一心喝酒的裴术,念及方才他所言的自身经历,黎珩福至心灵,斟出一杯酒,一饮而尽。饮罢,黎珩向着裴术一拱手:“那在下就献丑了。”随后便打好腹稿的诗词缓缓念出:“浊世清名一概休,古今翻覆賸堪愁。年年秋水拂南柳,日日残阳照北洲。居杂商徒偏富庶,地多处士自风流。联翩半世腾腾过,不在渔船即酒楼。”声声吟诵传遍了酒楼,裴术手中的筷子也停了下来。“好诗!有此诗佐酒,当满饮一杯,这诗可有名字?”当听到尾联那句“联翩半世腾腾过,不在渔船即酒楼”时,裴术便明白了,黎珩此诗乃是依他的境遇而作。“方才匆忙所作还未曾取名,此诗既然因裴兄而出,不如就叫《九溪感秋寄裴处士》。”说到此处,头一次做文抄公的黎珩面色略红,好在刚才喝了几口酒能遮掩一二。这首诗原名为《过汉口》,乃是蓝星一代诗宗韩偓的作品,在蓝星能够传唱千年,自然是好诗。“黎兄弟赠诗我就愧领了,此诗意境不俗,只是恕我寡闻,这首诗颔联中的南柳和北洲两处语出何典?”闻言,黎珩心中大窘,好在这一年磨炼下来,表情管理上也有了几分功夫,让这窘涩没有展露在面上。“只是想起游历路上所见,有感而发,我对此二句也并不是很满意,奈何一时没有更好的想法。”黎珩随意找了一个理由搪塞道。原主韩偓的作品自然是不差的,只是这原诗之中裴术所指的颔联那里是两处地名,实在不好原封不动的照搬过来,他只得自行稍作修改。“原来如此,黎兄弟不用过于放在心上,瑕不掩瑜,此诗依旧属于少有的上佳之作,作诗讲究直抒胸襟,一味苦吟绝非正道,若是一时没有更好的想法也不必强求。”听到黎珩给出的理由,裴术似乎想到了什么,垂下头来饮下杯中酒,轻轻叹出一口气。“裴兄所言是极,我亦有此感。”虽然不明白裴术联想到了什么,但见糊弄了过去,黎珩放下心来,心中暗想若是有闲暇定要仔细揣摩一番,至少要简单做以了解,以免未来装文人雅士的时候露了怯。虽然地方底层士族们不推崇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之流的无用之学,但是此类技能在不少传承古老的上层名门之间还是存在不少拥趸的。“以裴兄之才,何必空度余生,不如寻一家明主侍奉,以图重振家声?”见裴术因赠诗变得与自己亲近不少,黎珩套起了话来。观裴术言谈,黎珩觉得他还是有才学在身的,况且也有士族身份在身,即使因为修为平庸不能成为大族供奉,屈身做一幕僚也比做渔夫强。他对裴术也有几分招揽之心,九溪不比登峰,登峰在自己受封之前已因为叛乱形成了一片权力真空,如此才能任由自己大刀阔斧的改革。现在自己到了九溪施政必然会触碰到一些九溪本土士族利益,黎珩自觉在这个情况下拉拢一批如裴术这等熟悉本地风土的底层落魄士族为己用不失为一招秒棋。“此前奔波半生,一事无成,一晃到了这个岁数也看透啦,人世纷扰,就算耗尽心思,得以纵横一时,到头来也不过是一抔黄土,做一凡俗渔夫寄情山水之间逍遥一世又有何不好?”虽然无法确定此言是不是裴术历经千帆之后大彻大悟得出的,但黎珩在他眼中确实看到了光。“裴兄之洒脱令人钦佩,但依在下只见,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自当扬名立万,方才不负人间走一遭。若是我等士族皆如裴兄一般,又怎会有启圣混一寰宇的功业,这天下黎民又如何能过的安生?”黎珩将年轻游历士族子弟那种不谙世事,渴望建功立业,一腔热血的形象扮演的极佳,当然这其中也确实有几分他自己的想法。虽然情感上他可以理解裴术,但不代表他就认可裴术这种摆烂的态度。“这数百年来天下纷乱,各家互相攻伐的还少了?哪次不是百姓受苦,我看没有我们这些士族,这些百姓可能过的比现在还好。”“倒是来的正好,你且看那边。”裴术指了指酒楼柜台那边,笑道。黎珩随着裴术所指的方向看去,此时酒楼刚刚入店数人,观其服饰乃是九溪城内衙门的官差。“符掌柜,你这店今日依旧是生意兴隆啊!”几位官差入了店,与上前招呼的酒楼掌柜抱了个拳。“什么风把您几位吹来了。”酒楼掌柜赶忙上前拱手作揖。“怎么?没事的时候我们兄弟不能来?”领头官差环顾了一圈,随便在门前找了一空置的酒桌就坐在了条凳上,手中的佩刀重重放在了桌子上。“那哪能啊,各位差爷能来那是照顾小店的生意,我欢迎还来不及呢。”掌柜从袖中悄然摸出了一枚小银锞子,借着给其倒茶的功夫给领头的官差递了过去,低声道:“差爷,小店这个月的规费可是已经都交过了。”领头的官差将银锞子拿在手中,微微一掂量后点头收下,随后笑眯眯的向上虚一抱拳言道:“我们老爷说了,要不了几天这新任大老爷就得到咱们九溪城,这城中只要开门做生意的,每家每户都得向衙门缴纳同庆捐,用以庆贺大老爷到任。”“这...”闻言,酒楼掌柜面露难色。“符掌柜,你有什么问题?”“不敢,不敢,大老爷到任合该庆贺,能为此出一份力,那也是咱这小店的福气,只是不知...这次得交多少?”正说着,掌柜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嗯...符掌柜,你家就交个纹银三十六两吧。”领头官差和身后几个差役交换了一个眼色后,报出了一个数字。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危机 “符掌柜果然家大业大,比那些穷酸鬼可是强多了,真乃城中豪商的表率……”“哪里哪里,几位差爷慢走,小心脚下,若是平时得空,欢迎来店里坐坐。”一番交谈过后,酒楼掌柜咬牙送上银两,强装着笑脸将官差们送出了门。这一幕距离黎珩二人并不远,掌柜与官差们的对话,自然是被黎珩听的清清楚楚。“你可看清楚了?除明文规定的落地税、门摊税等正税以外,符掌柜这酒楼一年到头光缴纳的各类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算下来,至少也得出去一百五十两。在衙门有些关系的符掌柜尚且如此,这城中其他百姓得被盘剥到何等地步?”“安兄弟,你天生贵胄,想必在你家在你家乡也是大族,即使出门游历依旧是锦衣玉食,但身在高处久了,就看不到底下的黎民百姓了,只是这天下啊,不仅仅是士族们的天下,也是天下苍生的天下。”似乎是触动到了内心深处某个角落,裴术一杯一杯不停地喝着酒,面色殷红,眼神微微浑浊,却是没有刚才的那种洒脱之感了。“百姓之苦我亦是深有感触,但只要世人人心不变,就算没有士族,依旧还会发生一样的事,也正是如此,像你我这样的人更应该挺身而出,若是我等隐居山林,百姓岂不是更苦?”黎珩的这段话不光是为了劝裴术,其实也在警醒自己。黎珩一直以来都自认是个普通的俗人,没有什么济世救民的情怀。但他有自己的底线,而这个底线源自他心中从小养成的朴素道德观。不知是否是这两年频繁的征战生涯所致,他变得越来越漠视生命。如果在战场之上无可厚非,但这种情绪带入平日生活当中时,可就成了大问题,他担心最后他变得不再像自己,失了最初的本心。“多少年了,不管这九溪城谁当家,百姓的生活都没见变过,甚至变得更加困苦。”“年轻时我曾经也在这九溪官衙谋过一官半职,想要重立宗庙,一展心中抱负,结果碌碌十几年,到头来落了一个不合群的名声,从那时我便看出来了,这世道已经烂透了,实不是一两个人能去解决的。”裴术手中的酒盏重重落在了桌子上,叹出一口气。“来时路上我听闻即将统制九溪的黎令尹勤政爱民,烟阳登峰之地也因此得以大治,以裴兄之才若是去投必能一展抱负。”黎珩自从阴差阳错来到大周,得了骨雕助力之后,欲望膨胀到想要求一个长生,想要踏足这个世界权力的最顶峰,但这些并不是因为他想做人上人,想要钟鸣鼎食,而是出自于他自身内心深处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恐惧和自我实现的需求。恰恰如此,为了实现这种需求,他可以放弃享乐,一心全心全意投入在其中,而这种心愿与之同时带来的想要治下变得更富强,吏治清明的需求与治下百姓的利益是高度一致的。像裴术这样的有一定才能,又有理想的士人正契合他的需求。“我看这新来的大老爷能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都不好说,今年龚家东逃前,打着为前线征集军粮的旗号广发告示,以明年田赋减半收取为条件,提前强征了明年的田赋。”“所谓人力有尽时,天意命难为,如此一来,就算这新来的大老爷有个三头六臂,届时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裴术连续数杯酒下肚,似是因为吐露了心中愁苦,变得有些醉醺醺的,他双手撑在桌上,低声曝出了一个猛料。九溪明年的田赋都被龚家强征了?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黎珩有种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他早就料到龚家弃城而逃前会卷空九溪的府库,也为此做了心理准备,只是却没想到他们如此阴毒,提前将九溪明年的田赋都给征收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大雷,经历了提前强征田赋的九溪百姓手中余粮还剩下多少?能不能撑到明年皆是个未知数。自己几个月前刚刚缓解了登峰的粮荒,没想到就要面对一场规模更大的粮食危机。而与之前不同的是眼下不光九溪百姓手中的存粮不知道能吃多久,他还多了两万余军卒的军粮问题亟需解决,此时却没了陶信可以让他借力了。“安兄弟,我与你一见如故,我也就多说几句,你还年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若是得遇明主,或许能看到问题解决的那天,但是你看我,人生百年,我已是过了一半,我老啦,早就磨灭了年轻时的那点雄心壮志,如今到这个岁数再去徒惹人厌,碍眼的很。”黎珩因这个大消息陷入了沉吟,而裴术没有注意到黎珩此时的状态,自顾自地说着。见黎珩迟迟没有答话,裴术咧嘴笑了笑,提着葫芦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却因酒醉变得摇摇晃晃的,仿佛快要站不稳的样子,将木桌撞动的出巨大的声响,引得刚刚还在沉思的黎珩赶忙起身上前搀扶。“今日甚是快慰,只是天色不早,老夫我得先走一步了,今后若是有缘,你我再共谋一醉。”裴术摆了摆手,拒绝了黎珩的搀扶,一步一晃的转头出了酒楼大门。黎珩也知道现在这个样子已经不是招揽裴术的好时机,只得施了一礼,与其告别。他微微佝偻着身子,腰间挂着葫芦和鱼篓,手中提着鱼竿,刚刚还在酒桌上埋怨世事不公的裴术此时又恢复了此前那老渔夫的样子。伴随着其远去的身影,醉醺醺地吟诗声传来:“闲来高卧自逍遥,纵意溪边酒一瓢。万事悠然心不动,孤身白首老渔樵。……”虽然这诗中遣词用句皆是极力描绘着其潇洒的生活态度,但黎珩从逐渐远去的高歌声里依旧听出了几分落寞之意。裴术走后,黎珩又在原位呆坐了半饷,随后将手中之酒猛地一饮而尽,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银子丢在了桌子上,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执掌九溪 开运十三年十月廿一。孟敦所率领的大军行军虽慢,但也赶在了开运十三年冬的第一片雪花落下前,抵达了九溪。有随行的几位亲兵盯梢,几日前黎珩已成功赶在大军即将进入九溪地界之前与其汇合。因为那日在酒楼里与裴术的一番交谈,黎珩连日来走遍了九溪城的角角落落,对其风土世情已经有了七八分掌握。某种角度来说,龚家东逃带来的连锁反应对黎珩也不完全是坏事,因为龚家的亲信家族也一同随其东逃,直属封地的面积人口反而扩大了不少。只是多出的这些人口也是被强征过田赋的,皆是没有太多余粮在手。另外一方面,据他这几日来的见闻,发现被强征田赋的范围其实只涵盖了原直属的封地,本土各家士族麾下封地并未受到影响。也就是说,眼下手中缺粮的只有直属于黎珩的这部分地域民众。九溪城作为黎珩直属封地中的主要据点,目前市面上虽然维持着表面繁荣,但在黎珩眼里早已是暗流涌动,实际上可以说是一座将欲喷发的火山口,一着不慎就是会酿成民变。他对孟敦等人的到来已是盼望已久了,毕竟这个现状之下,留给他处理问题的时间并没有多长,大军晚来一日,留给他处理问题的时间就晚一日。气象变幻,此时已入初冬,天气渐寒,此前在登峰出发之时,黎珩就已经命人紧急调运了一批毡笠绵衣发放给军卒们御寒,但奈何所需的数目庞大,时间又仓促,只得从登峰附近数地民间采买而来。如此带来的后果就是军卒身上的御寒衣物制式并不统一,远远望去犹如是一大群武装流民一般。麾下部属皆是如此形象,自然打消了黎珩在九溪各家面前夸耀武力的念头,令大军在九溪城三十里之外,就地寻了一片地势平坦的小土坡扎营了。虽然没了夸耀武力的机会,但比起前些日子他只带了几名亲兵悄悄入城比起来,还是大张旗鼓的多,除了手下大部分老班底都被他带来出来之外,随行的还有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五百精锐和仪仗队伍。黎珩这么多人的动静自然已经传到了九溪城内。此时九溪城西门外不远的接官亭已早早洒扫干净,此时已挤满了密密麻麻来迎接九溪新任统治者的人群,各家士族的家主及重要人物齐聚一堂。人群中亦是有不少来看热闹的百姓,但都被维持秩序的差役和各家家兵们远远拦住,以防他们太过靠近,冲撞了贵人。“来了来了!”人群爆发出巨大的声响。远远望去,各色仪仗出现在地平线上,宣示着九溪新主的仪驾即将到来。只见那仪仗正中央那朱漆金字的官衔牌上书着“钦封烟阳令”五个大字,其下又有一行小字“执守大道,代圣理民”。“我等拜见主公!九溪七十三家愿为主公鞍前马后,效命疆场!”见到这些仪仗,在场的士族们也清楚这是今日的正主到了,人群在数人带领下向前迎了上去。“诸位免礼。”黎珩此时正骑在马上,身后跟着罗诚孟敦等人,见到来迎的人群,翻身下马,上前虚扶。这一幕可称之为君臣相和,其乐融融。虽然对此前在酒楼所见的那一幕深感愤怒,但是考虑到自家班底目前还是太过单薄,今后治理九溪还需要倚仗九溪本土士族配合,为了确保权力的平稳过渡,黎珩还是决定按照早先陶谷对凤竹各家的承诺,以怀柔政策暂且安抚九溪各家。只待日后观察各家之后,再行分化拉拢,甄别出将手伸入自家治下领民的那一部分进行处理。“叶烜,不给我介绍介绍各位贤达?”黎珩冲着领头几人中的一人笑呵呵的问道。叶烜曾经也在凤竹各家前往觐见陶谷的队伍中,黎珩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虽然他与京中代代领受悬镜尉的叶家是同姓,但据他所说,他家与京中叶家并无亲缘关系,只是恰巧同姓罢了。此前黎珩见他言谈有礼有节,颇有几分温润君子的摸样,故对其观感颇佳。今日再次与他相见之时,却是境遇不同,二人之间有了君臣之别。“在下杜洪,拜见主公……”“在下吴渊,拜见主公……”……有了叶烜开头,众人赶忙一一上前与黎珩见礼。一番简单介绍之后,黎珩已将这九溪城内的头面人物认识了一个七七八八。各自见礼完毕,众人目光一同看向领头几人之一的杜洪,只见他上前,手中捧着一本簿册。“禀主公,龚家东逃后,九溪领内一时混乱不休,蒙各家推举,我等几人临时主持九溪领内秩序,今日既然主公已至九溪,我等自当交还领内权柄,此乃九溪鱼鳞图册,请主公过目。”鱼鳞图册乃是标示领内各家封地及人口的册子,因形似鱼鳞而得名。只是这种册子里数字一般都是数年乃至十来年才能重新厘定更新一次,并没有多少参考意义,只是作为一地统治权力的象征。“有劳诸位了,今后还请诸位助我安定地方。”黎珩将其接过,在手中简单翻阅了两下,便递给了身后的罗诚。关于鱼鳞图册作用,黎珩自然是清楚的,所以此时也只是做个样子,向众人宣示自己的统治权力。“谨遵主公令谕!”众人轰然应诺。场面一片和气,当然此时黎珩与前来迎接各家头面人物都知道,这只是表象。世上本就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忠诚,九溪各家认黎珩为主公不过是因为九溪全领都被陶谷的指派给了黎珩。想要让各家心悦诚服地收为己用,彻底掌握九溪,还需要与各家利益达成一致,成为九溪各家的利益代表。如果不能收服各家,即使当前黎珩可以靠着麾下大军的绝对武力威压九溪各家,其统治效力也不过是又一个柳家罢了,太平时节还可相安无事,若是局势一有变化,领内自然会变得不稳。“我等已在城中官衙提前为主公备下洗尘宴。”客套结束,叶烜上前低声禀告道。“行了,今日天气渐寒,若是不小心染了风寒未免不美,诸位随我入城吧。”闻言,黎珩颔首,环顾四周围拢的诸人,含笑言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五愿圣景石 九溪城内中央官衙主殿。此时主殿之中,九溪各家大族的头头脑脑分列两侧就座,黎珩高居主位之上。今日前来拜见的九溪士族成员有近两百人,主殿位置有限,自然是坐不下这么多人的,若是没有一定身份地位,只得在偏殿用膳。黎珩的老班底之中,也只有罗诚、孟敦、江煌等寥寥几人被黎珩钦点在主殿作陪,其余人等也只能被安排在偏殿。如此安排是经过了黎珩深思熟虑的。一方面是顾忌了九溪各家的脸面,自家老班底的诸人皆未在士族间闯出威名,各自也无多大的封地在身,就算前些日子立下大功的孟敦和江煌二人,地也不过两三千亩,自然是不够资格与动辄上万亩封地的九溪各家大族同列。但黎珩钦点这几人留在主殿,自是有意在向九溪士族暗示这几人乃自家亲信,以方便今后办事。同时这么做也是在向登峰一系的老班底们宣告,如今自己得了九溪各家的效忠,依旧不会忘了与老部下之间的情谊。不得不说,大周士族们在口舌之欲上没有少下功夫。常年保持着低烈度的征伐,朝不保夕的社会环境,使得士族群体更加两极分化,要么奋发图强,一心修行,要么就陷入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放纵生活。如今,各家为庆贺黎珩执掌九溪备下的洗尘宴比之他曾经参与过的军中宴会可要讲究的多。自己吸纳而来的记忆里虽然也不乏源于好吃者的记忆,对各色美食的做法了然于胸,但黎珩此前对餐食方面并未有多少追求,平日两三可口小菜下饭便足以,在登峰时如此,在军中更是如此,故这还是头一次亲身体验。宴上各色精巧细致的菜式,重新刷新了黎珩对大周饮食文化的认知。就如同面前这小碟之中那一块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鱼肉,乃是取自九溪本地名产之鱼,取腹部一指宽最滑嫩的鱼肉,而后细细刮去鱼刺,随后以柔力将鱼肉、调味佐料充分混合至起胶,繁复捶打两个时辰,再以沸水灼之而成。而这道费工费力的鱼滑,却只是桌上十几道菜肴中最不起眼的一道罢了。虽感慨于士族们生活的奢华,但黎珩也明白,作为个体来说,吃又能吃多少呢,士族们作为治人者,掌握着更多的力量,必然会追求更高的享受,若是大周士族们只追求吃,这世间也不会如此动荡。黎珩如今虽然有了几分养气功夫,但其面色流露出的丝丝感慨还是被一直关注他的几人捕捉到了。杜洪、吴渊等几位九溪士族代表当下起身出列,拱手言道:“今日主公执掌九溪,乃是天大的幸事,我等特地为主公寻来了一件宝物,作为贺礼献上。”黎珩闻言,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哦?既然诸位称之为宝物,想必是极为珍贵之物了?”此时,已有数人推着一木车进殿,车身上罩红绸,不知是何等宝物。杜洪将红绸揭去,露出一块五尺见方的山石,其通体为青色山峰摸样,表面雕琢出惟妙惟肖的一众小人,细看乃是一群手持兵刃的士卒围着一振臂高呼的男子。杜洪向着黎珩再一拱手,介绍道:“此为五愿圣景石,出自京畿名匠之手,此宝以灵材碧波石为基,饰以砗磲、珍珠、珊瑚、琥珀等物,乃是我等七十三家士族合力购得,今日愿献于主公。”五愿圣景石之名一出,黎珩便明白眼前这是什么东西了。这是一种风行于士族之间宝物的称呼,形制样子都差不多,区别只在于材质和工艺。当有微风吹过之时,五愿圣景石会自然而然发出五种微妙的音声,其宫、商、角、徴、羽五音,代表着以启圣起兵时,许下的五大愿,即百姓安乐,广施教化,理定人伦,威服夷寇,诸国一家。因而虽被称之为宝物,但一般只用来作为士族之间彰显地位实力的陈设装饰,却无其他实际用处。虽然黎珩对五大愿这种带有神话色彩的故事不是很感兴趣,但这份礼物在他眼里依旧是价值连城。不说其工艺和上面装饰的名贵宝石,就是其主材碧波石都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灵材,打制兵器之时,加入少许碧波石粉末便可增加兵器韧度,碧波石也可入药,其性寒,可用来治疗消渴,赤眼,烫伤之症。这种灵材主要产于水脉丰富的高山山体内部,体积越大代表山体内水脉越充足,蕴育时间越久,眼前如此大块的碧波石更是绝品,少说也要数万两银子,价值不菲。“诸位有心了,今后有诸位相助,珩幸甚!”收下贺礼,令人将其推下去后,黎珩举杯遥敬。见此,殿内诸人一同起身举杯饮下。黎珩自然看得出来,各家送上这方五愿圣景石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送上五愿圣景石是一种讨好,亦是一种隐晦的示威。此举意在黎珩面前展示九溪各家的团结,也是在试探黎珩的态度。这帮老狐狸。他心中腹诽着,手中的美酒一时也少了几分滋味。随即心中一转,对着杜洪言道:“前些时日动荡过后想必如今九溪各衙职司空置不少?”杜洪再次起身一礼,方才回道:“确实如主公所言,龚家等数家骤然东逃后,九溪各衙是多了不少缺额。”闻言,黎珩笑了笑,环顾阶下众人:“既然如此,诸位家中若有俊彦可推举一二,我可酌情任用。”“我等谨遵主公令谕。”阶下各家轰然应道。“江煌!”黎珩看向最下首的江煌几人。“属下在。”江煌在这主殿之中资历最浅,陪坐在最后排的末席,一直默默观察着场中的事态发展,面前的佳肴也未动几筷,此时听到黎珩的召唤匆匆出列。“你来负责收集各家推举名单,万万不可漏了一人。”黎珩澹然道。“属下遵命。”黎珩将收集推举名单的任务点名指给江煌之后,席间诸人看向江煌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看着各家的神色,黎珩微微一笑,又饮下了一杯。 第一百三十四章 开衙议事 这场洗尘宴足足持续到月上枝头,可谓是宾主尽欢。翌日,黎珩起了个大早,今日他要在官衙中召开首次议事,正式开始行使九溪之主的权力。“拜见主公!”大殿之中,与会人员已早早到齐,见黎珩入殿,纷纷起身行礼。在城中没有实际职司的各家成员如今皆已赶回了各自家中,只余此前在九溪各衙任职的成员和此前被推举为临时负责领内事务的杜洪、吴渊、叶烜等人留下交接事务。“长话短说,你们哪位给我介绍一下如今领内各衙是什么情形?”昨日该说的客气话已经说过了,黎珩坐在自己的主位上后,便开门见山问道。杜洪出列禀告道:“禀主公,龚家在任时大肆在各衙任用亲信之人,前些时日其东逃后,各衙主官随之去了大半,就是其下的差役胥吏也是出缺了不少,这是名录请主公过目。”言罢,便从其袖中掏出了一册各衙任职人员清单低头呈上,观其模样想必已早有准备。黎珩从亲随手中接过名录,大概翻阅了一番,紧锁着眉头问道:“杜家主,你有什么意见,一并报上来吧。”“遵命...目前当务之急是恢复各衙正常运转,目前府库被席卷一空,残存下来的各衙官吏差役的俸金至今已有两月未发,底下差役怨声载道者颇众。”杜洪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抬头观察着黎珩的脸色。可黎珩并未再表现出其他情绪,只是静静聆听着。“各衙俸金不必担心,罗诚,你去军中将带来的金银入库,给你两日的时间,必须将各衙缺了的俸金补到位。”皇帝不差饿兵的道理黎珩是懂的,底层官吏们也得养家,若是缺了俸金,最后难免将手伸向更下层的百姓。而杜洪几人作为被推举出来的临时负责人员,这两月间没有垫付俸金的原因黎珩也能理解,毕竟去垫付俸金百害而无一利。各衙差役多,所需银两多只是一方面,另外不外乎就是担忧垫付后不会受到新主君的夸赞,反而会有邀买人心的嫌疑,可能会因此受到新主君猜忌。“属下遵命。”罗诚出列应道。“还有吗?”杜洪口观鼻眼观心,低头继续说道:“其他各衙倒还好说,依靠现有残余的官吏还能暂且支撑,只是理政、钱税、捕盗三司乃一地要缺,如今三司主官空悬,如何处理,还请主公示下。”“罗诚可任钱税司主官。”黎珩一句话将九溪钱税司的主官定了下来,对此安排大殿诸人早有预料,此时皆是一言不发的等待着黎珩后续安排。“理政司和捕盗司还是请杜洪、叶烜你们二人继续负责,不知你们可愿接下?”钱税司这个钱袋子是一定要牢牢抓在自己手里的,能力还在其次,但一定要忠心,罗诚虽然能力有限,但与他同起于微末,最得黎珩信任。而理政与捕盗二司可以放给九溪士族。理政司看上去是一个可以参顾机要的核心衙门,掌典籍档案、起草文书、礼仪、继嗣等诸事,但究其根本实际也只是一个上传下达的秘书性部门,没有多少决策权,一切还得黎珩点头,将其指给隐隐为本土士族之首的杜洪正合适。捕盗司也是一样的道理,干的是维持领内治安的劳苦活,不如丢给九溪士族做个姿态。“属下愿为主公分忧。”被叫到名字的杜洪、叶烜二人应道。“不错,我期待你们的表现。那么就暂且如此,至于其余各衙出缺如何安排,待各家将愿意效力的子弟报上来后再行确定吧。”黎珩满意点头。以杜洪、吴渊为代表的九溪本土士族在试探黎珩,黎珩他又何尝不是在试探本土士族。各衙职缺就是黎珩甩出的第一张牌。人事权和财务权是一个组织里最根本的两大权力。如今的补缺问题,就是黎珩操弄领内人事权的最好时机。陶谷也许为了应对柳氏后续可能的侵扰,选择将九溪整体士族转封给黎珩,没有如其他领地一般掺沙子,这就成为了如今黎珩治理九溪最大的优势。相比其他领地内存在势当力敌的平等势力,黎珩在九溪的权力理论上可以达到一言堂的效果。九溪各家作为臣属,在如今自己军力和大义皆可掌控九溪时,若不想困于自家那一亩三分地里,想令家族声势更进一步,只有向他这个主公靠拢这一条道路。各家一旦有所求便一定会出现破绽,也就有可乘之机,而黎珩就能借此甄别出哪些人能用可用,哪些人需要排除。江煌今日未参加议事,昨日接了黎珩指给他收集各家名单的任务后,今日一早便向黎珩告假,带着人出了城,似乎是打算去挨个拜访九溪各家。黎珩与江煌在与柳氏一战中配合默契,此时他相信这一次江煌也知道该如何去做。江煌身上的凤竹人标签,是作为中间人的好材料,相比罗诚等山阳出身的老部属,更适宜来办这件事。登峰一系的老班底自然是要补缺的,但亦要给本地士族留下余地,以示自己一视同仁的态度,打消本地各家之间可能存在的焦虑情绪。黎珩的底线是不如说除了钱税司以外,其余九溪原本存在的诸司在黎珩看来皆是可以用来拉拢九溪各家的筹码。毕竟手下重中之重的兵马自成体系,并不与领内各司有交集。治理登峰的成功经验自然是要在九溪继续推行下去的,因此诸如器械、教谕等新衙门还需要登峰一系有经验的老班底负责。此时家底颇丰的黎珩也自觉在开辟出新财源之前负担得起各衙开支。“来时路上我听闻龚家在领内提前强征了来年的田赋?”暂时解决了人事问题,黎珩见此时殿内气氛已差不多,决定主动抛出这个令自己烦闷许久的问题。民以食为天,若不解决吃饭问题,九溪领内就不可能安定下来,饿极了的百姓可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天生贵胄,一旦酿成民变,就算能够镇压下来,九溪领内势必短时间也难以恢复,这会影响到后续自己一系列计划。 第一百三十五章 暗流 听闻黎珩问及田赋问题,大殿一时鸦雀无声。刚刚被任命为理政司司长的杜洪摸不准黎珩对此是如何看待的,此时只得硬着头皮出列言道:“确有此事,不过主公勿忧,如今龚家在九溪已成过往,此前的承诺到了主公这里自然是做不得数的,明年田赋理当照常征收。”“主公,对于杜司长此言,我有异议。”不等黎珩开口,鲍巍已经站了出来。“那你就讲讲吧。”鲍巍听出黎珩语气中的赞许之意,胆气一壮,向前几步向着黎珩与杜洪先后一礼,方才言道:“杜司长所言是有一定道理,只是民生多艰,一年辛苦耕作到头交了田赋手中也就剩下口粮了,如今龚家连明年的田赋都已征收,就算是按照减半征收的,百姓手中还能剩多少余粮?若是本家来年继续照常征收田赋,恐有官逼民反之虞。”“依我之见,如今木已成舟,就算来年继续强征田赋也收不上来多少,不如广发告示,免去明年田赋,与民休息,如此施以德政,九溪百姓必将感念主公仁德,也可打消龚家在民间残余的影响。”杜洪见黎珩面有赞许之色,意味不明的瞥了鲍巍一眼,向着黎珩拱手一礼:“鲍巍大人所言不错,乃老成持重之言,是在下疏忽了,请主公责罚。”鲍巍没有注意到杜洪瞥向他的眼神,但此时被他踩了一脚的杜洪如何想,鲍巍已经顾不得了。他作为在攻伐葵丘时便已投效的老人,自认在黎珩麾下众人之中,才学乃是数一数二的。罗诚乃自家主公心腹,他比不过也就罢了,昨日见比他晚投效的江煌都已经得到了主公重用,让他更加急于表现。他作为黎珩的老部属,自家主君是什么样的性格自然是清楚的,方才一听杜洪之言便明白这是他在主公之前露脸的好机会。“鲍巍所言有理,但杜司长不必如此,今日议事乃是为了广开言路,令大家畅所欲言,岂有因言降罪的道理。”鲍巍此时出头其实也出了黎珩的预料,他丢出田赋问题原意只是想看看杜洪等人的态度,并没有打压九溪一系的意思,如今看杜洪的样子,看来是误会了。“主公,若是来年田赋收不上来,军卒口粮怕是难以为继。”此前听到田赋被强征,刚刚被任命为九溪钱税司主官的罗诚就有些坐不住了,如今看鲍巍谏言要免去来年田赋,终于还是按耐不住跳了起来。“这也是我要说的,明年的田赋眼下看来是指不上了,但该如何保证军中粮草补给,同时如何保证九溪百姓口粮坚持到明年收获,必须要得到解决。”大殿之中只有黎珩的声音在回响,众人皆是默默倾听着,等候着黎珩下一步安排。黎珩见无人发声,语气缓和了一些:“就如刚才所言,各位尽可各抒己见,不必拘束,今日便要在这商量出个法子来。”黎珩此言一出,大殿内气氛随即一松,作为黎珩心腹的罗诚还是懂得眼色的,见状主动带头言道:“我见九溪水脉丰沛,自古以来民间食鱼成风,或可从水产之中找补一些。”此言倒是和黎珩所想不谋而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日见裴术拿鱼换酒,便明白九溪之地鱼获有多丰富。靠捕鱼补充部分粮草这个建议可以说是平庸至极,谁都可以想到,但起到了抱砖引玉的作用,此时有了人领头,众人见黎珩神色温和,也不再拘束,纷纷发表各自看法。“如今战事已熄,再保持如此规模的军势也是徒耗粮草,不如遣散部分军卒。”这是节流派的声音,一经提出,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当前虽已与柳氏息兵罢战,但依旧不能掉以轻心,况且这些都是主公麾下的历战老卒,如此遣散未免太过可惜。”面对裁撤军卒的言论,主管军事的孟敦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立马发出驳斥之声。“如今当暂歇林木时禁,令百姓自行狩猎山中野物。”“启圣有言:‘树以荆棘,以固其地,杂之以柏杨,以备决水。故山林归官,黔首非时斫薪者罪之,为首者死,从者徒三年。’林木时禁乃圣临年间便流传下来的诏令,岂能轻易变动。”“吴大人,不是我不敬圣人,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要是抱着大周律不松手,我等各家的存身之本又是从何而来的?”“...隗江支流多从九溪之地而出,若百姓趁着解除林木时禁之时私采林木,坏了水土,这隗江一旦发生决口,后果不堪设想。”“往年私采林木者就少了?特殊之时行特殊之事,只是放开一年,想来也不碍事。”“可先从过往商旅手中采买一部分...”“....我手中还有一些余粮,愿献于主公,略尽绵薄之力。”“叶司长愿献出自家余粮令人钦佩,但如此行为,令本就捉襟见肘的寒门小户如何自处?”……就在九溪官衙之中为了粮食问题吵作一团时。九溪城中一处不起眼的民宅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定要做么?现下九溪局势未定,弟兄们准备还不够。”略显破败的屋子里,一壮硕的中年汉子正皱眉看着手中的纸条。“这是柳公的意思。”他身前一人,一身老农打扮,但不容拒绝的冰冷语气却和他的装束一点也不搭。“...好,我知道了,我会安排妥当的。”壮硕汉子眼神中挣扎了几息,随后低头应道。老农闻言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也不言语,只是佝偻下身子,缓缓推开有些朽坏的门板,一步一挪的离开这里。老农走后,壮硕汉子取出一把刻刀,坐在屋内静静对着一块木料细细雕磨起来。汉子手指翻转间,一片片木屑从手中落下,一副清秀的眉目在木块上逐渐清晰。直到天色渐晚,屋外传来隐隐鸦啼声时,方才将刻刀和雕出了几分人形的木料收入怀中,起身离开了这座老屋。…… 第一百三十六章 布告 隔日,城守府发布新政令的消息便传遍了全城,遍布城中各门要道的布告栏下都围满了围观的人群。虽然这围观的百姓之中大部分都并不识字,但人总是爱凑热闹的,况且这还是新城守老爷的第一道政令,自然要来看看。“咦?明年的田赋...”一处布告栏下,一须发灰白的老叟,颤巍巍的眯着眼睛看着布告,念念有词。“什么!难道又要加征了吗!”“家中尚且能不能熬到明年还不好说,哪有余粮再交一次田赋?我一家老小可没法活了...”“唉...这都是命啊...”听到老叟所言,一时间围观布告的人群群情激奋,不过也就仅仅如此了,谁也不敢对城守老爷说一些大不敬的话。谁都能看到布告栏旁值守的军卒面色不善,手中那明晃晃的兵刃已是微微抽出,若是因一些不敬言论被抓去蹲大狱可不值得。“...明年的田赋全免了!”“徐老丈,您话能一次说完吗?”人群之中有人没好气的喊道。“咳...半辈子的老毛病啦,改不了喽。”徐老丈笑眯眯的锤了锤肩膀。“明年田赋不是之前已经收过了吗?那现在城守老爷是不是要把提前收的田赋还回来?”“你别做痴梦了,之前那是龚家老爷收的,现在城守大老爷变成了黎家老爷,能不再征收就不错了!”“这样啊...我还以为能缓一口气,这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更别说我家还两个娃,这不是没饭辙了....唉!”免去明年田赋的消息在百姓之中激起阵阵涟漪。“徐老丈,您就再给我们念念,这告示上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人群之中有人向徐老丈请教,虽然徐老丈年纪大了,毛病不少,但也是这九溪城中少有能识文断字的人。徐老丈并没有受到人群的影响,摇头晃脑的看着布告,口中不时蹦出零星几个旁人听不懂的词来。身侧的百姓们都眼巴巴的看着,直到有人按耐不住,从自己菜篮子中拿出一小把青菜,塞在了徐老丈怀里。“别吊胃口了,这样能给我们念了吧!”徐老丈不以为意,嘿嘿一笑,将那一小把青菜仔细捋了捋,然后才提溜着青菜斯条慢理的给众人解释了起来。“城守老爷不仅免去了田赋,还为大家找了个活计,城守老爷征发徭役治水啊!而且和往年不一样,这次大老爷管饭!天天不光有白粥喝,一人还发一小块腌菜吃!”“治水!还有白粥和腌菜吃!”人群之中惊起阵阵惊叹声。对于农耕为主的大周,自古以来兴修水利便被视为善政,更何况寻常徭役乃是义务劳动,服徭役期间的吃食都要自理的,如今新来的城守老爷不仅治水,竟然还负责徭役期间的吃饭,这简直就是天大的恩德。“会捕鱼的有福了!这布告上面还说,今后渔家所捕鱼获,衙门愿以市价购入。”“启圣爷爷终于显灵了!给我们九溪也派下来了一位青天大老爷!”……一条条政令借着徐老丈之口宣之于众,在人群之中惊起一阵阵惊叹称颂之声。官衙之中,黎珩听着亲随收集而来的各处布告旁百姓反应汇报连连点头,长舒了一口气。不算七十三家麾下的人口,九溪直属封地范围内的人口亦有十万之众,如此巨量的人口背景之下,自然不能再采用在登峰时的赈济底层的办法,黎珩那些家底都投进去都不一定够。所以经过与众人讨论后,黎珩制定了两手准备,这其一便是发动九溪百姓捕鱼来减缓粮食消耗。捕上来的鱼为了防止变质需要使用烟熏之法,这样便需要消耗大量的木材,为了保证九溪林木的可持续性,黎珩也不敢如此解开林木时禁仍由百姓采伐打猎,只得有官衙出面统一处理,其后再将熏鱼成品销售回市面。熏鱼可是不愁卖的,要知道对于寻常人家来说,吃盐也是一种奢侈之事,制作过程中用了盐的熏鱼自然也是好东西,恰巧盐这玩意黎珩此前战利品中可是有不少,一直也无处消耗,此时正好可以用来制作熏鱼。如此黎珩算是开辟了一项新财源,将明年缺了的田赋补回来。另外一边,要是采伐林木过程中遇见野物也能捕回来,给军中将士们当做军粮补充。这第二手准备便是以市价从九溪各家手中买下了他们手中的余粮,然后以这些粮食征发徭役治水,以工代赈,同时减小大量林木采伐之后造成的隗江决口风险。这些政策能不能完全将粮食问题兜住黎珩目前其实也没谱,但眼下却一时讨论不出其他办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就在黎珩放下心中一块巨石,刚刚放松些许时,罗诚紧锁着眉头进来禀报:“主公,我已翻遍了九溪的鱼鳞图册,目前九溪可供军屯的地界最大不过千顷之地,堪堪够屯兵万人,加上零散的荒地也不过在这个数上再加五成,实在是挤不出更多地界来屯兵了。”“知道了,那就让孟敦先在那里屯驻吧,若是中间涉及到已有百姓耕种之田,一定要安置好。”黎珩倚在椅子上闭目歇息着,此时被此消息扰了兴致的他只能如此草草安排。“主公容禀,刚刚开荒的田地也打不出多少粮食,目前以九溪民力供养如此规模的军势还是太过勉强,我看不如暂且遣散部分军卒,待今后有了余力再重新募集也不迟。”罗诚接到此命令后,并未接令退下,而是踌躇了一会还是上前低头禀告道。黎珩睁开眼睛,盯着罗诚,罗诚就静静站在一旁,保持着低头拱手的姿势。半饷不语,他方才深吸了一口气,言道:“此事容后再议,前期军屯开垦荒地需要的军卒多一些,先让孟敦带人去干。”“...遵命。”罗诚哑声应道,自己这位主公如今声威愈重,刚刚那一会儿他背后的冷汗已是浸透衣衫。罗诚领命退了下去后,黎珩垂目,双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裁军。考虑到养兵成本问题,少量家族精锐带着大批临时募集而来的农兵是大周士族之间普遍执行的军制。故大周各家之间的征伐虽多,但多是击溃战,极少有全员歼灭的情况。此前与柳氏一战中,黎珩便发现了这种军制省钱是省钱,但禁不起大战,看着人数众多,但全靠家族精锐冲锋陷阵,一旦作为骨干的精锐损失殆尽,其余临时募集而来的军势稍有损失便会溃散。而自己之前的屯田而来的准常备军在此前战斗中展现出来了远超旁人的战斗意志,靠着自己给予的重赏,在极端情况下,甚至在死伤达三四成之时,竟然还能保留一定建制。眼下这些经历了战火的老卒正是培养精锐的好材料,随意将其遣散实在太过可惜。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官学 新政令影响是巨大的,虽然九溪各衙官吏尚未补充到位,但在发放了欠薪的之后,还是如同一架庞大老旧的机器缓缓运转了起来。由于徭役期间管饭的缘故,征发民夫的阻力比往年小了不知凡几。治水清淤工作得以迅速开展,一队队民夫在各衙官吏的组织下,直扑九溪各处。此时正值隗江冬季枯水期,是治水的黄金时间窗口期,在地面被逐渐寒冷的天气冻硬之前,每一刻都不能耽误。各处开凿河渠、修筑堤坝工作热火朝天进行的同时,一场波及九溪上下官吏的人事改革也在黎珩的主导下,逐渐酝酿。“有这么多?”黎珩望着被呈上来的数叠名录,讶异道。“属下拜访各家之时,诸位大人言谈间皆是称颂主公选拔领内才俊之举,七十三家共推举子弟一百五十九名子弟,每家都至少推举了一名子弟,人丁最为兴旺的郝氏甚至一次性推举了五名族中子弟。”黎珩随意拿起最上面一张,随意翻阅了一番。【卫谦,年二十四,父谌,为家中第三子,少有勇名,善舞槊,知兵事。其幼而老成,年六岁,随父游猎,尝与群儿嬉于林间,虓吼震天,林中鸟兽奔走,群儿惶扰莫知所为,谦独神色自若。......开运七年,时民遭寇乱,谦率族兵三十人以往,未几,斩贼首七十六级而归,寇乃平,乡人称之。......以煌观之,其外若讷而内沈敏,可为千人尉。......】再往下抽出几张,每一张纸上都是如此,密密麻麻记载着这些推举上来的各家士族子弟的名讳、风评、所擅长能力等资料。“唔...你还给每个人标注了各家风评?”“皆是些街言巷语,时间仓促,属下未曾深入考证。”江煌此番拜访九溪各家的行程足足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如今从这数叠名录来看,他这半个月确实一点也没闲下来。“如此也是十分难得了,这些时日辛苦你了。”这等成果已经超出黎珩此前期望了,不由赞许道。“此皆属下分内之事,不敢居功。”面对江煌的自谦之语,黎珩只是笑笑,目光沿着这数摞名录档案瞟过,见名录一旁还摆放着一方数尺长的木盒。一时来了兴趣,将其核盖揭开,登时灵光迸射而出,内里存放的皆为灵材古物等稀罕物件。“这是何意?”“此中物件皆是各家推举子弟时送予属下之物,属下不敢擅专,特将其献于主公。”“人家既然给你,你就收着吧。都是哪几家送礼了,回头在这名录上标示给我看看。”黎珩将木盒盖上,又拿起一份档案目不转睛地翻看起来,却是再没看那木盒一眼。“...遵命。”房间内一时只余纸张被翻动而发出沙沙的声响。“江煌,你可愿做武学先生?”静静翻阅了百十页桌上的名录,黎珩忽然丢出了一个提议。“属下不明主公之意。”面对黎珩没头没尾的提议,江煌一头雾水。武学就两种,除了少数实力强劲的望族给自己族中子弟所办的族学外,就是不能独立办学的各家小族抱团取暖建立的武学。难道是主公想给自家子弟寻个老师了?可是据他所知,主公至今应当还没有子嗣。“各家子弟良莠不齐,依我观之,虽有先天之别,亦有后天教化之故。领内望族自有族学教导族中子弟,小族出身者却只得联合办学,两者得到的教育可谓是天差地别。”“寒门小户虽有良材,却朴琢不工,未得成器,故我有意建官学,内里分为上下二院,其上院供各族子弟蒙学,其下院供黎庶习得谋生之技,官学一概费用由府库支出。”黎珩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主公深谋远虑,煌不及也,愿供主公驱使,做一武学先生,行教化之功。”江煌明白黎珩给他说了这么多,自然不可能将他真的作为新官学的普通武学先生,更何况听着黎珩的讲述,他已隐隐意识到了这新建官学的未来潜力,就算真让他做一普通武学先生也不亏的。“好!既然承启圣之宏愿教化万民,这官学我便将其名为承贤院,由我出任首任山长,你便为九溪教谕司衙门主官兼承贤院的监院,除开立科目,聘任博士教习等重要之事须报与我外,平日院中一应事务归你一言而决。”“而这些年不及十八的士族子弟便是承贤院首批学子。”黎珩敲了敲手边那厚厚一摞子档案。“若各望家子弟因族中自有族学,不愿入学该如何?还请主公示下。”江煌他也不是没听说过这种办学模式,只不过类似这种的官学那都是少数名门的专属,只针对亲信家族招收学子,一般来说别说是庶民,就是麾下不受重视的士族也没有机会入学。毕竟官办武学靡费甚巨,想要办好学,不管是所需的器材、场地、教习、藏书都需要花费大量的资源,根本不是一般小门小户玩得起的东西。若是草草办学,最后成果还不如麾下望族原本自身族学那还不如不办,故只有那些自古流传下来的名门中,才会使用建立这种招收外族子弟的官学,耗费大量资源来拉拢亲信家族子弟培养嫡系班底。“他们会去的,今后领内所有将领官吏任用非经我特批,必须在承贤院进修至少一年考核合格方可任职。”“...属下明白了。”黎珩一席话下来,江煌对承贤院未来的权势有了更深刻感受,也明白这山长非主公不可,换做任何一人上去都会被主公所忌惮。只待一代承贤院进学的学子长成,成为各级官吏将领,他们也会以主公门生自居,成为主公忠实的拥趸,以主君加恩师的身份双重加持,主公就可以将领内牢牢把握在手中。“至于这些各家举荐上来超过十八岁之上的子弟...过几日通知他们来城守府吧,让我看看咱们九溪各家的俊彦究竟如何。”黎珩指着另外一摞档案吩咐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偶遇 按照黎珩和江煌议定的细节,承贤院所需的用地高达五六百亩,若要放在已经定型的九溪城中的话,则需要拆除大量已有的房屋,影响居民生计。在考虑到城外可能存在的安全问题,经过多方寻觅,最终将选址定在了城外一处隆起的无名小山丘之上。从此处走到九溪城不过一个多时辰,因此来往也并不麻烦。前几日黎珩一直忙着考察各家推举上来适龄子弟的品性能力,直到今日,他才终于抽出了时间,带着人马前来视察承贤院建设进度。“煌拜见主公。”在现场指挥众人的江煌得了消息,赶忙出来拜见黎珩,此时一道满怀恶意的目光却让江煌的灵觉惊得疯狂报警。他顺着感知到的目光悄然抬眼看去,却见此时站在黎珩身后,如今九溪各衙的“财神爷”罗诚正红着眼瞪着他,不由疑惑,暗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罗诚。黎珩自然看见了江煌罗诚二人之间那紧张的气氛,但此时也只得无奈装作没看见。原本此次来承贤院只打算做一个简短的视察,故只带了必要的护卫和少数如杜洪等负责协调的对口人员,但奈何罗诚打着视察施工情况方便钱税司协调配合的旗号硬要跟来,只得任由他一起跟着来了。至于他实际上要跟来的原因,黎珩也是心知肚明。据传,这些天来,每次教谕司属吏拿着黎珩的批条来钱税司催促经费时,罗大司长的脸色都会白一分。不管是治水还是开办官学,所需银两都是巨量的,九溪府库中的银两如流水一般消逝。在罗诚看来,治水是没有办法之事,但在如今这个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当口,靡费甚巨去营造承贤院却不是必行之事,主公那边自然是不会错的,那么这就一定是江煌这个后进臣属为了谋求幸进而进献所致。虽然在罗诚劝谏时,黎珩对他的这个想法哭笑不得,再三进行了澄清,但也不好对其明说这是自己统一九溪各家人心的必行之策,面对执拗劝谏的罗诚只得听之任之了。今日罗诚他如此跟来,看来也是打着绝对不许奸佞之辈再次蛊惑主公乱花钱的想法。因为建在城外,承贤院建筑风格走的是大型坞堡的路数。此时施工现场,此时民夫们已经在山体之上修整清理出了数个平台,周围的草木已被采伐一空。场地里乱糟糟的,平整的地面上零零散散摆放着木杆和棉线等物,此时民夫们正在工匠指挥下沿着木杆和棉线划出的范围开挖基槽。另外一旁已搭建出来了数个棚子,不时有民夫抬着木料进出,这些棚子里摆满新近砍伐而来的木料,这些木料交叉堆叠在一起,它们将在此处阴干到合适的程度,以供营造承贤院建筑所用。几处场地看下来,黎珩很满意,如今距离开建并没有过去多少日,能有现在这进度已可称为神速了。各衙属吏此时已将承贤院施工所遇见的需要协调的关节收集完毕,见工程顺利的黎珩也没有心思继续待在这里,简单的交代了一番便离开了此地。毕竟罗诚看承贤院各处那心痛的眼神和偶尔看向江煌那满怀杀气的目光,让他觉得再待下去可能会发现不好的事情。黎珩一行人沿着土路向下,不时有差役领着少许民夫队伍路过,沿途还有不少被吸引而来的乡民正在叫卖背篓里的货物。见骑在马上身佩刀剑的黎珩等人,知道是得罪不起的士族老爷,皆是伏地叩拜,直到黎珩等人走远才起身各行其是。黎珩来大周这么久了,如此场景也见得多了,早已见怪不怪,倒也没有在意。“主公你看那边。”走了没多远,罗诚指着一处惊异的叫道。黎珩顺着罗诚指着方向看去,却见南边有一处小市集,一眼望去足有一两百号乡民聚集在那里。“刚刚上山还未见这里如此热闹,看来你们钱税司最近鼓励商贸差事做的不错?连这里都出现百姓自发组织的市集了,走,过去看看。”见此黎珩心头一乐。有交易便会产生需求,就有商贸潜力,可以引来外地的行商,只要将其引导好了,这商税收起来可比收田赋之类的要赚钱多了。不由打趣了罗诚一句,随即一夹马腹,便向着那处小市集而去。众人见此赶忙跟上。随着黎珩一行人靠近,小市集之中原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登时一顿,乡民们纷纷伏地而拜。场面一时有些安静的可怕,只余黎珩几人马蹄之声。意识到自己等人的到来打扰了这处小市集乡民的交易秩序,黎珩原本还算高涨的兴致登时消失无踪,也没了仔细查看一番的心思,掉转马头便要离去。“大老爷慢走!我等有冤情要请大老爷做主!”原地叩拜的乡民之中挤出来几名汉子,浑身破衣烂袄,哭丧着脸伏地大声喊道。“主公,我看这几个乡民大抵是真有怨屈。”见那几人扮相实在凄惨,哭的又撕心裂肺的,罗诚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不由猜测道。一般的乡民纠纷是归领内各地耆老调解的,他估摸着这几个汉子大概是受了官吏的欺辱喊冤无门,才会向看起来仅仅是路过士族老爷喊冤。黎珩自然也听到那几个汉子的哭嚎之声,对于罗诚所言不可置否,只是瞥了一眼身后的杜洪。原本想将整饬吏治之事放在之后再办的,如今送上门来也好,正好在九溪士族中颇具影响力的杜洪也在,借着这个由头看看他对此是个什么态度。“各位快快请起。”心头盘算之间,黎珩翻身下马,上前几步,虚扶起来。“你们几个有何冤屈?”见黎珩等人止步,这几个汉子赶忙跪伏着上前。“我等不过是摘了些野菜到城中贩卖...那捕盗司衙门帮闲们...蔑称我们卖的都是贼赃...全部强收了去.....我等实在气不过......想要...又被打了一顿...我家大兄就...就...”随着那汉子讲述一幕衙门恶吏欺压劳苦百姓凄惨画面仿佛在诸人面前展开。“大老爷,我们真的冤啊......”说至伤心时,汉子涕泗横流,向着黎珩爬近了些。今日随黎珩而来的各衙吏员可没有捕盗司的,如今在此场面下皆是或真或假的面露同情之色。众人也打听过黎珩在登峰主政时的传闻,自家大老爷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心里都清楚,不少人暗自感慨,看来捕盗司衙门的同僚们这次得遭难了。就在所有人各怀心思之时,原本伏地喊冤的几名汉子袖中忽现利器,一同冲着黎珩身体刺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遇袭 陡然发生的这一幕惊呆了很多人。短匕破空而来,在阳光照射下,匕首之上点点暗沉的青紫色光泽反射进黎珩眼底。脸上泪迹未干的汉子,此时却是换了另外一副神态,双眸中充满了凌冽杀意,嘴角已勾出了一抹残忍的冷笑。不过如此!这么轻松便被自己近了身,这位几月前威震凤竹的黎令尹,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个假仁假义的草包罢了。只要被自己这淬了见血封喉巨毒的锋刃刺中,就算再威风的士族老爷都难逃一死。然而就在刺客即将得手之际,黎珩却是如早有预料一般,一个后撤步拉开距离躲开另外几人的攻击,微微扭身发力,一脚就向着刚才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汉子踢了上去。那人是伏地向上袭击黎珩的,主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但此时黎珩反应极快撤开后,却不好调整发力方向,一时躲闪不及,反被黎珩一脚踢实了。以黎珩此时的肉体强度,一脚下去自然不好受,被踹了一脚的汉子足足被踹出去数步远,口鼻溢血,当场失去了再战能力。“护卫主公!”此时呼唤出声是卫谦,黎珩在前些时日看过江煌交上来的名录后,便对此人印象颇深,故经过了考察之后,他以养气境修为成了黎珩的几位新近亲兵小校之一,被黎珩放在身侧培养。随行而来的亲兵护卫此时才从这场短促的刺杀中反应过来,纷纷拔刀而出,向前支援。电光石火间,见己方几人已发难,原本还毕恭毕敬跪伏在地上的市集小贩们也换了一副面目。各自从各自竹筐、推车里面翻出了刀剑,甚至还有刺客掏出了数把强弩,向着黎珩一行人攻了过来。一时这小小的市集之中原本不到两百人中,就有十之八九是刺客同党,少数真正的百姓也被现场如此变化惊的一动不敢动。“迎敌!”黎珩抽出百里景挥刀将一名挥着匕首靠近的刺客斩杀。看着数量数倍于己方的刺客,神色凝重。黎珩此次出城的护卫亲兵只带了一队,五十人而已,士族也不过杜洪、罗诚、卫谦几人。剩下随行的各衙吏员基本都是些文职人员,平日不打磨身体,身上的武器大多也只是些装饰,此时看他们面色惨白的样子,便知道其战斗力聊胜于无。此处实在离九溪城太近了,黎珩也没想到这些刺客竟然敢在这里设伏,想要自己的命。他心中对此处市集早有怀疑,他此前上山之时可没有见到此处市集,只在承贤院建设现场待了不到一个时辰,这里就出现了一个小市集,他当时心中就有几分疑惑,靠近观察之后更觉不对。要知道如今可已是冬季了,前几日刚刚下过一场薄雪,九溪的冬天虽然不是很冷,但这些百姓在这个时节到如此荒凉的郊外来组织市集还是有些反常了。况且虽然一般平日出门抛头露面的女子不多,但这市集里男子比例也未免高得太过异常。种种疑点之下,虽然方才那汉子讲的真切,这些刺客演技也极佳,但黎珩也未完全相信,心中暗自留了几分提防。在汉子还想近一步靠近自己时,他全身上下肌肉更是已经进入了极度绷紧的状态,如此才躲过最初那出其不意的一击。刺客们距离黎珩等人不过二三十步,很快场面之中便陷入了混战。“只诛黎贼!余者不论!”刺客喊杀声阵阵。亲兵皆是最早跟随黎珩的老卒出身,随黎珩数战余生,忠心耿耿,面对数量众多的刺客也没有动摇,在卫谦带领下亲兵们组成阵势,将黎珩护卫在最中间。黎珩方的士族之中,修为最高的乃是杜洪,一手镔铁双尖枪灵巧至极,从其挥舞的枪尖不时闪过的灵光便知道,他乃附灵境修为。靠着自身全场最高的修为加持,杜洪如入无人之境,手中那杆双尖枪不时收走一人性命。如此醒目的表现自然引得了刺客们注意,数支弩矢破空而来,随之一同袭来的还有两柄泛着灵光的双刀。杜洪挥舞着双尖枪将袭来的弩矢挑飞,等发现双刀袭来时,却是来不及变招抵挡了,面色一红,勉强转过手中之枪,用镔铁枪身堪堪抵住了双刀。兵器交击之间,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气劲翻涌,杜洪被击退数步,嘴角溢出丝丝血沫,观其脚步虚浮,应该是受了内伤。黎珩在人群中看的真切,知道要糟,他刚刚从斩杀那近身的刺客得到记忆中得知,刚刚那个手持双刀的中年汉子便是其头目,没想到竟然也有不俗修为在身。杜洪受伤之后,知道眼前这群刺客中贼首修为精湛,比之自己犹有过之,打法便变得保守起来,配合着亲兵们抵抗着刺客们的进攻。黎珩轻叹一声,脱离了亲兵的护卫,上前与其并肩而战。原本人数虽然处于劣势,但身披轻甲的亲兵们面对无甲的众刺客还能稳住阵脚。只是那双刀贼首一直在阵势外围游走,窥伺着机会,每次一抓到破绽,手中泛着寒光的双刀必会带走一名亲兵性命。局势越来越不利,已有十数名亲兵遭难,黎珩自觉自己再待在亲兵护卫之中也没有意义,根本拖不到九溪城中发觉支援,不如趁着现在还有希望之时出手。他虽然迟迟未破入附灵,修为陷入停滞,但每日依旧未放弃打磨技艺,记忆中各项武技融会贯通之下,一手刀法已达化境。黎珩手持长刀,身形矫健,如同一只猎豹在战场上疾驰。见自家主公如此神勇,亲兵们的士气大震,局势暂时稳定下来,伤亡速度肉眼可见减缓。一刀将劈向罗诚的双刀挡住,黎珩将双手颤抖的罗诚救了下来,那双刀贼首见偷袭失败,也不恋战,借着人多优势,又退入了人群。黎珩盯着混入众刺客中的双刀贼首,他心中明白必须尽快解决此人,否则,刺客们靠着人数优势,拖久了自己一方毫无胜算。他迅速扫视了一眼周围,确认其他亲兵们已经稳定住了局面,然后决定采取行动。手中的刀法登时一变,变得大开大合起来,这是他练得最纯熟的破势要诀刀法,默默开始蓄势。战斗风格也大胆了不少,如此前杜洪一般,仗着其余刺客皆不是自己对手,不时脱离己方阵势收割刺客性命。黎珩的改变迅速吸引了周围刺客的注意。双刀贼首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就在黎珩再次离开阵势追击一名刺客时,双刀贼首立刻抓住机会,借着混乱的人群遮掩,刀锋不声不响砍向黎珩。然而,黎珩一直在等待双刀贼首出手,察觉到双刀临身,他微一侧身躲过一刀,双手紧握住百里景刀柄便向着袭来的另外一刀挡去。黎珩身体本来便已达到极境,力气要超出一般士族不少,如今又是有心算无心,双手持刀将蓄了很久的刀势全部集中在一刀之上,远超想象的沛然大力从交击部位沿着刀脊传了上去,将贼首其中一把手中之刀击飞出去。卫谦也不负黎珩看好,他一直暗中关注自家主公安危,原本见黎珩被偷袭要上前援护,虽然慢了一步,但却抓住了贼首被黎珩打了一个趔趄的机会,挥舞着手中之槊便冲着贼首心口直取而去。 第一百四十章 面具人 卫谦自幼修习的槊法路数乃是赫赫有名的鹰击八法,取鹰击长空之意,以刺、提、砸、抡、缠、翻、掳、拦八大招式为主,刺作为这套槊法中的第一式,被卫谦修习的最为熟练,长槊破空,这一刺来的飞快。眼见长槊直冲冲对着自己心口而来刺来,而自身却因为失去平衡一时难以避开,那匪首牙呲目裂,竟然用失去了武器的左手硬生生的握向槊尖!但就算匪首是附灵境高手,依旧不过是肉体凡胎,一只手哪能抵得过双手持槊的卫谦,只是靠着牺牲左手偏转了槊尖方向,长槊还是在他前胸上留下了一个恐怖的伤口,鲜血登时澎涌而出。卫谦见此,手中长槊顺势一转,那贼首用来抵住槊尖的左手数根手指齐根而断。周围的其余刺客见到黎珩二人配合下将贼首一击重创,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扑上来疯狂地攻击二人。黎珩一时被舍命扑上来的刺客所阻,未能补上对贼首的致命一击。而被重创的贼首借着这个间隙,脸色惨白的转身就逃。见刺客头目向着山林之中逃去,黎珩一刀将扑上来拖延刺客斩杀,当下喊道:“你们拖住这些人!我去追他们的首领!”说罢,奋力挥舞起手中修长的百里景,眨眼间便将拦路的几名刺客斩杀殆尽。随后独自一人冲破了此时已略显单薄的众刺客包围,向贼首败逃的方向追了过去。“主公!”黎珩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卫谦等人已是来不及劝说,只得奋起余勇将剩余的刺客牢牢拖住。残余的刺客们脚程本来就远远不如黎珩,如今被卫谦等人一干扰,彻底没了追上黎珩的希望。只有少数持弩的刺客徒劳的向黎珩离去的方向射出了几支弩矢,但不是偏离目标射在了林木上,就是距离太远,无力地插在了土里。逃离的刺客头目虽然受了重伤,但到底是有修为在身,比普通人的脚程还是快一点的,这一会的时间背影已经消失在了山林之中。黎珩脚踏满是薄霜的林中枯叶,沿着贼首洒落在地上的血迹一路疾行,眼中杀意盎然。他通过刚才击杀的几名刺客得知,这些刺客根本不知道今日为什么要刺杀自己,只是接了匪首之令要如此做。而这贼首来历不明,只知道是数年前来到九溪,开了一家棺材铺,虽然从事的行当不怎么吉利,但为人仗义疏财,这些刺客大多是最近几年动荡中受其大恩的流民出身。想到此人短短数年便豢养出如此之多愿意自己出生入死的死士,黎珩心中一狠。虽然不知道此人为何要刺杀自己,但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如此危险之人在外窥伺,今日不杀他,自己今后都寝食难安!这些年他在九溪此地的人马已在此次刺杀倾巢而出,此时正是此人最虚弱之时!趁他病要他命!少顷,追了一路的黎珩终于在一棵高大的槐树下,发现了坐倒在地上贼首。此时贼首斜倚着树干,大口呼吸着,看来伤势颇重,胸口受创之处正不停地流出鲜血,看来在黎珩追击下,他一直没能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此时他正盯着手中一满是木刺的粗糙木雕,注意到黎珩出现,连忙将其收入怀中,一把拾起一旁短刀,挣扎站起身来。黎珩也没有废话,举刀直奔贼首而去。虽然确定这里不太可能有其他埋伏,但毕竟是自己脱离了护卫,孤身追来,不宜在此久留,早点将这贼首击杀自然什么都知道了。所谓困兽犹斗,被逼进了绝路的贼首确实凶悍,单手挥舞着短刀,锋刃上灵光不停地闪烁,刀刀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只是一般的附灵境如今可不是黎珩对手,更何况是身负重伤的贼首,交手不过十合,黎珩就窥见了一个机会,拼着手臂受轻伤的代价将贼首一刀斩杀。直到黎珩那一刀斩破脖颈之时,贼首眸子里还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输在一个他眼中的毛头小子手里。击杀了贼首,让黎珩彻底确认附近确实没有其他刺客后,心头一松,才喘着气找了一根倾倒的枯木坐下来。但在他仔细梳理脑海中新涌入的记忆之后,却是面色一变。柳岑你个缺德玩意!战场之上搞不过自己,竟然玩这等下三滥的把戏!黎珩心中疯狂暗骂。得知这伙刺客乃是柳岑指使,他坐不住了。如今虽然陶柳两家已罢兵言和,但柳氏毕竟是势力遍布隗江的名门,要是一心想料理一个毫无根基的自己还是比较简单的。这种事乃是摆不上台面的事,就如同陶项两家至今还在私下给予柳氏领内的叛军支援一般,都没有落下实际证据。如今柳岑派来刺杀自己的人已死,身上也没有留下其他能证明这是柳岑派来刺杀他的证据,就算自己向陶谷控诉,陶谷必然不会因为此事再与柳氏再起战端。今后得加强自身身边的护卫人员了。一想到九溪又挨着柳氏控制下的地域,若是被柳岑盯上,今后必然少不了各种袭扰,自己如今又拿柳岑没什么办法,黎珩心头烦闷。感受到手臂之上刚刚所受轻伤已被药力滋养下基本恢复,不再影响战斗能力,黎珩拄刀起身,决定等回返城内再做计较。可就在他准备回身去支援还在与众刺客激战的杜洪等人之际,一个女子声音让他一惊。“咳...终于抓到你这个小贼了!”猛地抬眼望去,此时离他不过七八步远的来时路上,一名身着石青色劲服,面戴类似傩戏面具之人正站在那里!盯着那人面具之上的怪异表情,黎珩心中发冷。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虽然刚才自己被柳岑派人刺杀自己的消息弄得心烦意乱,但警惕性也不应该这么差,刚才在这个面具人发声之前,他竟然都没有发现此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婺女 “姑娘,你应当是认错人了,在下可从未行过盗窃之事。”黎珩将手搭在了百里景的刀柄之上,戒备地盯着此人。眼前这人敌我不明,但有这等潜行功夫,修为必然也不低。能不树敌,还是不树敌的好。“你不是小贼?那这是什么?”那面具人手翻转间,一枚三寸大小的黄铜色罗盘出现在掌心,罗盘中间用琉璃片罩着的金属指针正疯狂旋转。只见她单手悬在罗盘上,快速打出了数个手印,那罗盘猛然一亮,指针停下了转动,定定指向黎珩。黎珩只觉胸口一热,怀中一物散发出冷白色的微光,透出衣外。“姑娘乃是为寻仇而来?”黎珩心中一紧,那个位置他只放了一个东西,就是八魁身上搜来的扁印。大意了!复圣社人人一枚的印章竟然还能被追踪!该死的八魁记忆里没有这一出啊!今后出门一定要看黄历!今日先是遇刺,后又被这个面具女堵在这里,让他怀疑今日是不是诸事不宜。“他受我委托期间私自打野食,死了也就死了,咳...何德何能值得我出手寻仇?”自己早该想到的!眼前这人就是八魁口中的疯婆子婺女!记忆里一些关于婺女的情景瞬间清晰。八魁不过一外围人员,不知道核心成员可以用扁印来追踪也正常。一想到记忆里此人凶名,黎珩冷汗登时冒了出来。“姑娘...不对,前辈!在下其实对贵社的愿景亦是十分认同...”黎珩余光扫过四周地形,嘴上胡乱扯着自己都不信的话,想要稳住眼前的婺女,心中却飞速盘算着该如何脱身。一个八魁都差点要了他的命,能令八魁都畏惧的婺女,自己定然远远不是对手。上次能反杀八魁纯属侥幸,他实在没有信心再重现一遍这份运气。一想到臭名昭著的复圣社之人做下的那些事,黎珩太阳穴就突突直跳。“咳...废话太多,拿来!”人影闪动,黎珩大惊,下意识便要拔刀斩出,但忽觉手上一紧,随即胸前一空。等他再反应过来之时,手中刚拔出一半的百里景已经被插回了刀鞘,婺女站在他身前,手中正摆弄着八魁的那枚扁印。这速度...生平仅见!七八步距离转瞬即逝,如今的自己竟然连拔刀的时间都没有。这婺女到底是什么境界?!明意境黎珩也见识过了,冯襄、八魁都是明意境,虽然强,但绝对做不到如婺女这般不着烟火气的就让自己来不及反抗。是正念境?还是往上更高的境界?取走了扁印之后,婺女没有再看他。“应该还来得及...”婺女低头看着手中那枚扁印,喃喃自语。若不是黎珩现在听觉灵敏,远超常人,定是听不清婺女这一句话。不知婺女是如何摆弄的,那枚扁印此时凭空悬浮起来,其上原来散发出的冷白色微光也是猛然一盛。黎珩隐约感觉到周边的灵气向着她眼部涌去。她现在这个态度...应该不会对我下手吧...大概不会?黎珩察觉到婺女态度暧昧,以她刚刚展现出来的身手,取自己性命费不了多少功夫。此时他也只能寄望于婺女只是冲着扁印来的,没其他想法,他自穿越到大周以来,历经种种险境,还从未有一次像今天一样无力过。此时悬浮在空中的扁印忽然闪烁了几下,光芒弱了下来。“借你血一用。”婺女忽然手随意一挥,等黎珩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腕上热乎乎的,已经多出了一道伤口,涓涓鲜血流出,几秒便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小血潭。这个臭婆娘!那边不是还躺着一个么!你要血直接去取他的啊!黎珩心中疯狂腹诽着。八魁给这疯婆子取的绰号看来没取错!扁印散发出来的微光照耀下,小血潭微微波动起来,婺女伏地盯着那一小滩鲜血表面。黎珩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只是猜测这扁印对于婺女来说,除了追踪和证明身份以外,还有其他作用。“八魁的印你现在也拿到手了,能放我走了吧。”他此时面色惨白,为了在婺女不露出神异之处,黎珩此时不敢调动药力治愈伤口,只得将伤口用力捂住,竭力不让鲜血继续流出。人如刀俎,我为鱼肉,今日他深有体会。逃又逃不掉,打又打不过,他摆烂了。早知道就不来追那刺客头目了,也不至于现在自己孤身一人落到婺女手里。婺女并未理会他,一直盯着那一小滩鲜血,不知道在观察什么。“原来在那里...”数十息后,随着略显愉悦的轻语传入耳朵,黎珩能感觉到眼前婺女身上原本凝重的氛围瞬间散去。话音落下没几息时间,扁印冷白色的微光闪烁几下,掉落入那滩鲜血之中,溅起点点鲜血,原本缠绕在扁印之上的灵韵散尽,崩裂开来。“...你刚说你也认同我社的宗旨?”婺女忽然起身看向黎珩。“对对对,法无正邪,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我认为世人对贵社的看法略有偏颇,贵社先贤呕心沥血创出奇功,依我看也是为了重现圣人之威,只是少数人走偏了路。”黎珩拿出来卖货多年磨炼出来的口才,胡诌着违心之话。大丈夫能屈能伸,总之,先稳住这疯婆子再说。他只能这样自我安慰。“咳...好一个法无正邪,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与我派功法无正邪,人心分善恶的主旨倒是不谋而合。”婺女怪异的面具之下,不知是什么表情。我派?你不是复圣社的么?“我在社中归属于正用派,与八魁这种崇古派之人不一样,我派主张先贤创立复圣社的初衷乃是结识同修,重现圣者之威,即使吸纳他人资质也只针对有罪之人。咳咳...毕竟若一味掠夺资质,难以成就后世之圣,最终只会化作浑浑噩噩只知杀戮的野兽。”那一抹疑惑自然被婺女捕捉到了,解释道。“果如我所想一般,贵社先贤真乃有德君子,并非外界诋毁的那般。”黎珩迎合着赞叹道。“既然你这么憧憬我社先贤,想不想加入我社?”不等黎珩回答,婺女手一翻,手上登时又出现了一枚如此前崩裂开来一般形制的扁印。她单手对着扁印飞快比划了几下,手指都舞出了残影。随着一小把不知名的石粉涂抹上去,扁印微光一闪。如此处理过后,婺女便将那枚印向黎珩丢了过来。“今后你便是‘东壁’,我作为你的领路人,今后你得在能力范围内无条件为我办三件事。”“对了,明年五月初十山阳郡城有一场同修集会,你若有兴趣可去参加...”等黎珩接住,再抬起头时,婺女已渺无踪影,只余话音渺渺。不是...你就给我一个印章?功法什么的你倒是也给一个啊!盯着手中婺女丢过来那枚铭刻着“东壁”的扁印,黎珩心中疯狂呐喊着。 第一百四十二章 搜寻 “快快快,都跟上!主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家今后谁都没有好日子过!”山下的喊杀声很快便将不远处承贤院施工现场惊动,江煌得了黎珩一行人受袭回报后,立刻领着驻扎于此的卫卒百人下山支援。有了江煌支援,卫谦等人成功解了围,将刺客擒拿斩尽,之后方才得知主公入林后一去不返,又与众人火急火燎组织起士卒和民夫,散入山林搜寻黎珩踪迹。“罗司长,主公是向这个方向走的没错吧。”展开搜寻已过去了一个时辰,在这处不大的山林中一直未找到黎珩,使得江煌不由再次出言向罗诚确认方向。“据我此前所见,主公确实是以此方向入林的。”黎珩追击贼首离去之时,场面一片混乱,只有因伤被护在队伍中央的罗诚将黎珩离去的具体方位看的清清楚楚。“主公至今未有子嗣可承袭家业,若是主公这次...”江煌盯着林中动静,有意无意说道。话虽然说了一半,但具体意思已经表达的极为露骨了。如今黎家缺少子嗣继承,若是没了黎珩,未来黎家这一脉家系必然断绝。届时,目前黎珩手中的九溪登峰之地必然会被主家收回。如此情况下,出身于本土大族的杜洪等人倒是还好,无非是换一个主公侍奉。但江煌与罗诚这帮子老班底可不一样,如江煌这等两三千亩封地还算好的,大多数封地都是只有寥寥数百亩,甚至至今都没有获得封地。他们身上已经深深铭刻了名为黎家亲信的烙印,与黎珩深度捆绑,若是换了新主公,治理时肯定会重用自家亲信。而他们这帮子没什么根基的前任亲信,自然是哪凉快哪待着去了,就算愿意低头躬身当狗,新主都不一定愿意收。可以说,如果最坏的结果发生,他们这辈子的前途虽然不能说就此完结,也可以被称为前途无亮了。“别说这种丧气话!主公吉人天相,启圣先祖定会保佑他的,此时亦或是在何处歇息呢,我们再继续找找!”闻言,罗诚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嚷嚷起来。他到底只是一个少年,或许这两年经历多了,平日里还能显得老成。但此时遇见这种从未预想过的情况,还是能从其身上窥见一丝少年人的底色。江煌见此,也是无法,摇了摇头,一心搜寻起来。走在前的卫谦回头望向江煌二人,面色肃然,搜寻的脚步又急了一分。“找到了!找到了!”远处传来民夫慌乱的喊声。众人对视一眼,心中猛然一紧,急急忙忙的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飞身而去。“拜见主公!”众人乍看黎珩,皆是一惊。黎珩扮相确实凄惨,此时浑身都是血迹,所穿的华服衣袖处也有大块破损痕迹。好在仔细打量后,发现他此时一点没有受伤的迹象,方才放下心来,纷纷上前拜见。“不必多礼,也是辛苦你们了。”黎珩见众人一窝蜂的慌张跑来拜见,心中也是有些歉意。不是忘记了还在苦战的罗诚等人,而是之前婺女下手没个轻重,他又因为不敢在婺女面前处理伤口,长时间失血导致头晕目眩,婺女走后他勉强找了一处小山洞藏身,才沉下心来专心运转药力治疗伤势。一来二去花了不少时间,也让黎珩对婺女的怨气又增长了一分。说什么她是自己的领路人,也就是他体魄强大,淬体境时便已臻入肉身极境,换做其他人如此长时间的大量失血,不死也得修为大损。眼见主公没出什么事,早有准备的江煌从民夫手中接过了一领袍服,向黎珩呈上。这也是应有之事。如果就这样灰头土脸一身是血的直接回城,被城中庶民们目击到,难免有损他在民众间的威望。为了在子民身前的体面,也只能委屈自己在如此冷的时节户外换衣了。很快,在数名民夫的配合下,一座临时围挡被支起,黎珩将一身血衣换下,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袍服。就在黎珩刚刚换衣出来之际,一片和谐的人群之中传来了一丝杂音。“属下有罪,请主公责罚。”众人抬眼看去,却是卫谦出列拜倒在地。“何罪之有?”黎珩随手理着衣袖,低头盯着卫谦,若有所思。“属下有闻,昔盛元君、冉方伯皆以单骑出行,为仇家所趁,隆化年北海谭公平寇乱,亦尝率轻骑观兵沱口,贼以奇兵掩击,幸臣属有备,力战却之,不然殆矣。故智谋之士行军,必以惧为先,以谋为主,诚慎之也。”“主公乃九溪生民之主,万金之躯,属下得主公看重,命领护卫之事,今日却护卫不周,累主公孤身犯险。”卫谦一席话说完,黎珩原本板着的脸,嘴角勾出了一抹笑意。他一听便懂了,这请罪是假,劝谏是真,卫谦话里话外都在暗指他此前丢下护卫独身追击贼首之举过于冒险。卫谦口中所言的盛元君、冉方伯、谭公皆为大周历史中雄霸一方的豪杰,将他比喻为这几人,看来确实是急了。也难怪,卫谦乃家中庶子出身,即使再有才干也难以出头,如今被他任为亲兵校尉,虽然职级不高,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作为心腹重点培养。一身荣辱皆系于黎珩,由不得他不急。“知道了,这次先记上,今后许你戴罪立功。”黎珩从卫谦身侧径直走过,并没有将他扶起,只是轻飘飘地丢下了一句话。其余人等见此纷纷跟上,没有人敢搭理伏地的卫谦,皆以为卫谦方才言辞冒犯了主公。智谋之士如此,岂不是说主公这次追击贼首之举乃是蠢笨之人所为了?只有罗诚经过时,嘴唇嗫嚅了几下,但终究也没有说什么,他对卫谦刚才劝诫主公的话语其实也是赞同的,只是他也觉得卫谦用词有些不恰当。一旁江煌似乎从主公的脸上看出了什么,盯着跪倒在地的卫谦若有所思。 第一百四十三章 借刀 在黎珩回到九溪府衙之中后,没过多久,一个消息便传遍了九溪。据传卫谦因那日护卫不利受到了主公的冷落,丢官罢职,受到刺激后便拜别了家人,外出游历。而与卫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杜洪一家。他被黎珩以护卫有功为名重赏,一口气加封了三千亩封地,甚至连家中子嗣也有封赏。此前被杜氏举荐过的杜洪次子杜彬,更是被黎珩大张旗鼓的召见,在众人之前大赞其才华独具,当场任命为刑狱司提刑一职,并以其为主,娄仲厚为辅,全权清查遇刺一事。通过这一系列的恩赏,一时之间,主公要重用杜氏一门的消息传的到处都是,恩荣无两。“都给我搜!”如今杜彬意气风发,他按照黎珩给出的刺客首脑尸首位置很快便将其带回,并查清了身份。当即带着刑狱司人马气势汹汹的找到了贼首所经营的棺材铺,一脚便将门板踹开,身后差役们如狼似虎的冲了进去。“真是晦气。”杜彬捂着鼻子进了铺子,嫌弃的看着铺子里摆放着的各色棺材。“这不是晦气,这都是杜提刑的鸿运啊,如今查到了刺客们的窝点,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水落石出,到时候杜提刑你可就成了大老爷面前的大红人了!”娄仲厚跟在杜彬身后进了铺子,扫视了一圈,笑呵呵的夸赞道。“娄大人,话是这样说,但我看那些刺客即使有同党估计也已经逃了,实在是不好查,也许过段时间等主公消了气,这事也就放下了。”“这可说不准,贼首想必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死于大老爷之手,这铺子里极有可能会留下其他线索。”两人目光随着差役们的动作四处游移,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着。“这里有发现!”一名差役激动地呼喊道,二人也没了功夫再闲谈,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查看。“这是铺子的账本?”差役发现的是一本簿册,用一个红漆木盒装着,一看就是很紧要之物。“这是...”杜彬随意将簿册取来翻开。但刚刚翻了两页,他表情面上的悠然之色就不翼而飞,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捏着簿册的手指也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发青。“有些麻烦了。”他瞥了一眼身后正在观瞧的娄仲厚,额头微微冒汗。“杜提刑...你要是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查,我看你还是禀告大老爷为好。”娄仲厚笑眯眯的盯着杜彬,躬身建议道。......九溪府衙,杜彬在娄仲厚的逼视下,最终还是心里一横来到了此处。“......”“贼首的尸首各方辨认后,已确定贼首乃城内一家棺材铺的东家,其名为乐知慎,六年前来到九溪,目前不知原籍。”“这是从贼首所经营的铺子中搜出的名册,这上面详细记载了与其合作的本领人士,涉及人员之广触目惊心,属下不敢自专,特将此呈于主公,该如何处置还请主公定夺。”在将清查经过尽数为黎珩禀告后,杜彬低头将名册双手呈上。“杜司长伤养的如何了?”黎珩接过名册,但是却未曾翻看,转而关心起前几日在遇刺时受了内伤正在休养的杜洪。“蒙主公挂念,有了主公赐下的伤药之助,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复旧如初。”“那就好啊,你转告他,好好休养些天,别落下暗伤。至于这名录...我就不看了,你尽管放手去办。”黎珩语气温和,仔细交代着。“主公,列名其中之人绝大多数为九溪属衙官吏,属下....”“谋逆犯上罪不容诛,不管涉及到什么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的才干我是认可的,有什么阻力直接来找我便是。”杜彬还未说完,黎珩便将话头打断,给名册内人员的罪过定了性。“谨遵主公令谕,属下定当竭尽全力。”杜彬闻言按捺住心中的想法,伏而再拜。“行了,尽快去办吧,别走漏了风声,让贼人同党走脱了。”杜彬二人退下后,黎珩脸上温和的笑意才慢慢敛去。这次虽然他拿真正的幕后主使柳岑没有办法,但柳岑送给他了一个整顿九溪官场的极好借口。此前在登峰时制定的六章律虽然也被搬到了九溪来,但时间尚短,遵循这之前的惯性,百姓极少上告,同时不法差吏互相串联,实际施行中阻力重重,难以对有问题的差吏定罪。他等不了慢慢引导百姓贯彻六章律了,他太缺钱了,领内到处都要花钱。田赋如今收不上来,只能从商税想想办法了,要发展商贸首要条件便是吏治清明,解决队伍中的硕鼠首当其冲。没错,刚才杜彬呈上的那本名册根本不是什么贼首所书,而是黎珩伪造后放到棺材铺里,专门等着杜彬和娄仲厚一同搜查棺材铺时“发现”的。上面所载,皆是娄仲厚抵达九溪以来,搜集民间见闻后查有实据的各衙劣迹差吏名录。这么做的原因,自然是为了借助杜家在九溪士族间的影响力,为所有硕鼠送上一口“棺材”。黎珩不怕有人从蛛丝马迹中看得出来这是他有意为之。如今他作为遇刺案的受害者,清查刺客同党天然具有正当性,以此作为借口,可以将一切阻力消弭无形。而重用杜彬查案就是第一步,有杜家人挡在前面,可以维持住自己这个主君的形象,也能分化各家。虽然有些可惜此前杜家举荐的子弟中没有其家中嫡子,但杜彬身为次子也有个优势,那便是好鼓动的多,未来不继承家业的他根本不会在乎家中原本的那点关系,更适合作为他的白手套。他不担心如今还在休养的杜洪怎么看,杜洪是个聪明人,就算隐约有些猜测,也会顺水推舟,为主公担下这次整顿中利益受损之家的愤恨。如今能拿三千亩地作为补偿已经够了,再说杜洪也不一定能按住如今求功心切的自家次子。 第一百四十四章 抓捕 第145章 抓捕 九溪捕盗司衙门。 衙门口,两名守门差役无所事事的倚在门柱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 “你知道吗?昨天那个死了老爹的女人又来了,这次带了好多钱,只求胡头放她们姐妹一马。“ 其中一位差役说话时神情很不屑: “入了胡头的眼,就算他娘把家产全部送过来,又能怎样?真是的,要我说那个蠢女人给胡头低个头不就完事了么,伺候好了那可就是享不尽的人间富贵,何必让自个爹白白丢了性命。” 另外一位差役接过话茬道: “是啊,昨天那老头子死的时候可惨了,脸上血肉模糊,嘴里吐出白沫,浑身抽搐,眼睛都翻着,看得我心惊胆战。” “你说那个老头子怎么这么倔呢?换做老子,早就把两个闺女老老实实献上去,跟着胡头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吗?” “得了得了,别做白日梦了,瞧你那怂样,哪有那样如花似玉的闺女?啧,我看这次胡头是人财两得了,不知道这次咱们哥俩能不能分润点。” “嗐,我听说因为昨天那倔老头一闹,让胡头给总捕老爷送了不少宝贝,老爷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胡头花了这么大价钱,哪还能有咱俩的份?” “......” 两人正聊得起劲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抬眼一看,数十名劲装汉子各自手持兵刃闯了进来。 “站住!你们是哪个衙门的!不知道是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其中一名差役警惕的大喝一声。 那些人根本没有理会他们,径直朝里面走去。两位差役互相对视一眼,急忙冲上前去挡在他们面前,其中一人鼓起勇气大声吼道: “你们干什么的!不知道这是哪里么!赶紧退出去,再不出去休怪我们无情了!” 领头之人冷哼一声道:“刑狱司奉大老爷之命缉拿前日参与刺杀大老爷的谋逆要犯,阻碍办案者以贼人同党论处。” 两名差役听到他说的话,顿时吓得腿肚子打哆嗦,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都是哪来的小贼,竟敢在捕盗司闹事,活腻歪了么?” 就在此刻,一声低沉的呵斥响了起来。 只见一群衙役打扮的人从后堂跑了出来,为首的一人穿着深蓝捕盗服,脸颊消瘦颧骨高耸,眉宇间带着阴狠和暴戾的气息,看上去像是一个狠角色。 “你就是胡必亨?” 刑狱司领头之人摸出了一卷文稿上下打量对比着来人。 “你爷爷我就是捕盗司捕头胡必亨!你们都是哪个衙门的,不知道规矩?” 胡必亨并没有听到此前刑狱司众人和守门差役的对答,此时还气势汹汹的质问着。 领头之人哈哈笑了两声,眼底满是不屑之色道:“就是此人,给我拿下!” 身后的刑狱司诸人登时如虎似狼的扑了上去。 胡必亨还想反抗,但那里抵得过这些杜彬从家中特地带出来的族兵精锐,几下功夫便被打倒在地,方才那出场时的嚣张气焰如今是半点都没了。 ...... “什么!自称刑狱司衙门的上门抓走了咱们二十余人?” 如今捕盗长叶烜今日外出,等回衙才发现自家衙门被刑狱司抓走了两成还多的人手,麾下三捕头去了其二,就连剩余的衙役们也有不少是鼻青脸肿的。 “总捕老爷,他们说是奉大老爷之命办事,抓捕前些日子涉及刺杀大老爷一案之人。” 一名差役小心翼翼的回道。 叶烜一听,顿时又惊又气。 惊的是他堂堂捕盗司衙门中竟然有这么多差役沦为他人爪牙。 气的是这新上任的杜家小子也不早早知会他一声,就这么上门抓人,一点不给他面子。 叶家和杜家好歹同为九溪大族,祖祖辈辈联姻下来,或多或少都是沾亲带故,论起来这杜彬还得叫他一声表姨丈。 他不担心主公追究他失察之责,毕竟他也刚刚就任捕盗长不足一月,没发现苗头也是情有可原。 其实以他叶家家主的身份,也看不上这点捕盗长的奉金,接下捕盗长这个位置也是因为自家这位主公新至九溪没多久,想留下一个好印象罢了。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只希望主公别迁怒到叶家吧。 “总捕老爷,那现在该怎么办 ?” 那差役见叶家老爷脸上阴晴不定的,不由忐忑的问道。 “去告诉他们,我不管之前都是怎么样,最近都给我老实点,没事不要出去招惹麻烦。” 叶烜挥挥手,让差役退下。 ...... 两日来,如此奇景在九溪处处发生,各衙官吏都被抓捕了不少,一时间人人自危。 甚至有不明情况的衙门主官到杜家上门求告,结果吃了杜家一个闭门羹,怏怏离去。 杜彬其实也是坐立难安。 如今就连他自家刑狱司中都有不少人涉及刺杀主公一案中,迫不得已之下才临时用自家族兵充入刑狱司负责抓捕。 刑狱司衙门的牢狱之中,自建立以来还没这么拥挤过。 “提刑老爷!您可算回来了。” 负责看守牢头看着从外头进来的身影,急忙迎上去。 涉及到此次案件中的犯人实在太多,杜彬自知没有审问经验,所以将初审犯人之事交给了作为专业人士的牢头。 而他现在对这个形势实在有些不知怎么做了,故今日上午专门回家了一番,想要请父亲给予指点。 杜彬点了点头,道:“出什么事了?这般慌张?” 牢头躬身道: “这些抓来的要犯小的都已经挨个审过了,但不管上什么手段,个个都一直喊冤,说是遭人陷害才被捕入狱的。这些人...看着不像是刺客。” 杜彬闻言眉头微皱: “继续审,若是没有干系,怎会名列贼首账簿之上?” “...小的遵命。” “还不快去?” 见牢头应声后站在原地,杜彬有些愠怒。 “娄大人来了好一会了,看您不在,现在还在里面等着呢。” 牢头轻声回答,眼神中透露出丝丝敬畏之情。 这两天他没有少见娄仲厚来狱中,自然是已经打听了这位娄大人的身份。 那可是城守大老爷身边的亲信红人,比他这个小小的刑狱司牢头地位高出不知道多少,这一上午杜彬又都不在,可想而知,他的压力有多大。 “知道了...下去吧。” 牢头应声退下,杜彬听着狱中隐隐传来的哀嚎惨叫之声,想起今日与自己父亲的谈话时,父亲那琢磨不透的态度,心中愈发烦躁。 他是求功心切,但是也不傻,如今这个情形,他明白自己极有可能已经成了主公手中的刀,至于主公想砍向哪一家他还不知道。 而这些被抓来的差役搞不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是个由头。 “唉...罢了罢了。” 止住脑海里的浮想,杜彬叹息一声,打算亲自去看看这些牢狱之中审问的情况。 第一百四十五章 市舶 第146章 市舶 沿着狭窄的甬道一路向下,一股阴暗潮湿的味道弥漫鼻端。 刑狱司的牢房里,阴森潮湿。 不时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喊。 “啊!!!” “求求你放过我吧!饶了我吧......”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饶了我!饶了我!” ...... 这些哀嚎声凄厉而尖锐,如同鬼哭狼嚎般。 甬道尽头,杜彬见到娄仲厚。 此时他正站在牢房角落里,聚集会神地观摩着牢头拷问差役时的手法,并没有注意到杜彬。 现在正在被审问的几名差役身上已是遍体鳞伤,血迹斑驳,隐约散发出一股焦糊味。 每个人脸色惨白,嘴唇乌紫,眼神空洞无神,眼中充满了惊恐和恐惧之色。 “说!是谁指使你们去刺杀大老爷的,你们还有没有其他同党?!” 一个狱卒举起鞭子狠狠抽向一名被吊起的差役,恶狠狠的说道。 “和小人真的没关系啊!那个棺材铺的乐掌柜是给过我几钱银子,但那都是规费啊,我们一起的差役个个都有份!小人怎知他竟敢刺杀大老爷!” 那名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差役浑身抽搐,口中含糊不清地喊冤着。 杜彬面色有些发白,他虽也上过战场杀敌,但那也不过是各凭本事,一刀砍了对方脑袋也就罢了,哪里见识过刑狱司专门折磨人的手段。 于是赶忙上前搭话: “娄大人,可是主公有什么新令谕?” 等杜彬发声,娄仲厚才注意到他已回来,于是上前微笑拱手: “原来是杜提刑回来了,我来之时,主公确实有言让我带给杜提刑。” 听闻主公有新指示,杜彬挥了挥手,指使狱卒们把打的血肉模糊的几名差役带下去。 “将这些要犯带下去好生看押。” 等此处牢房狱卒退了个干净,方才躬身言道: “还请娄大人明示。” 对于娄仲厚这个主公亲随,这两天杜彬也算看出来了,看似态度亲和,其实也属心思细密之人。 娄仲厚一理衣袖,言道: “主公仁德,在听闻了刑狱司的形势后,让我转告杜提刑:这些贼子其罪当诛,但念在他们都是为九溪各衙效力过的差吏,法外开恩,允他们各自缴纳银两以赎罪过,按照缴纳的金银财物酌情减免刑罚。” 听完主公的指示,杜彬先是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如今他彻底明白了主公的意思,杜彬是九溪本地人,对于各衙差役的那些不可明说的收入渠道自然也是略有耳闻。 不管这帮子人是不是涉及到刺杀案中,今日在这牢中都得做实他们有罪。 想通其中关节,杜彬连忙应诺:“属下明白该怎么做了。” 见到杜彬明白,娄仲厚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我就回去了,等杜提刑的好消息。” 娄仲厚走后,杜彬松了口气,连原本潮湿阴暗的牢房也变得明亮起来。 一旦明白了主公真正的意思,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现在自己只要按照主公吩咐做事,这些人左右不过是一些地位低下的差役,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虽然自己处理可能会得罪几家士族,但这并不涉及到核心利益,这点仇恨给自己背也就背了,他背得起。 况且这次能做的漂亮些,入了主公的眼,自己说不得也能凭此功劳换上点封地,另立杜氏分家。 自家老头子估计也是这个想法,才没有与他明说。 只要主公让自己对付的最终目标不是哪一家士族就好。 至于这些差役是否冤枉,是否被利用,他可就顾不得了。 ...... 九溪府衙。 听了娄仲厚的回报,黎珩很满意。 看来过不了多久,府库之中就能多上一笔额外收入了。 到时候自己用这笔钱继续以工代赈,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吧? 如此想着,黎珩唤来了罗诚和鲍巍。 鲍巍如今在黎珩的安排下暂时负责征发领内民夫治水,此时刚好正在钱税司与罗诚谈论拨款之事,故很快二人就来到了府衙。 “九溪水系发达,船运方便,自古便为商贾云集的要道枢纽。奈何本地民风淳朴,本土贸易不胜,我有意以设立新衙门市舶司,全权管理内外贸易之事。” “这...主公,非属下贪恋权力,只是如今府库空虚,各处都要银两,再设立一个新衙门是否有这个必要?况且新衙门与钱税司负责的职司或有所重叠?” 罗诚对此有些不明,领内的商税一直是归口钱税司负责的,再交予新衙门反而变得不好统一管理。 “所需银两之事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依我的想法,市舶司负责的职司有三项。其一,营造船只,发展船运。其二,组织商队贩运沿案物产以谋利。其三,再以前两者反哺促进领内商贸。” “以上三项皆不涉及钱税司的权职范围。” 黎珩还有一点没有说,那就是未来一旦隗江局势有变,他还可以借助市舶司的积累迅速打造出一只水军。 毕竟九溪这地方挨着柳家,柳岑对他又不怀好意,由不得他放松下来。 “主公思虑周全,属下佩服!”罗诚拱手说道。 “行了,你也别拍马屁了,这次叫你们俩便是为了安排这新衙门之事。罗诚,你负责在九溪领内查探径流情况,用于未来新衙门营造船坞所用。” “遵命。” 罗诚应诺接令。 “至于鲍巍...” “属下在。” 鲍巍激动地直起了身子,他现在负责的治水只不过是一临时职司,之前他便担忧结束之后他就没事做了,如今他已经猜到主公叫他来何意了。 “你现在还没有具体职司,不如就做市舶司的主官吧。” “属下定不负主公厚望。” 正如鲍巍所预想的那般,黎珩一直觉得鲍巍行事周全,正适合负责这新创立的衙门。 “主公,组织商队之事已有先例,但所需的船工匠户却是少的可怜,且大多技艺不佳,造渔船尚可,打造百料以上漕舶却是困难,不知......” 罗诚对于领内匠户比较清楚,此时忽然想到了此处。 此前凤竹局势动荡,加之九溪又被龚家搜刮了一番,本地还有些手艺的匠户没有给黎珩剩下多少。 “这个...” 黎珩微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 “着教谕司从郡城重金延请合适船工,到时候入承贤院下院带几个徒弟出来。” 这是个长久之事,大量重金延请外部船工是肯定不行的,只得这样一个带一个慢慢来了。 ...... 第一百四十六章 童谣 第147章 童谣 夜晚,清平郡某处荒僻之地。 雪白的月光从天空洒落大地,映照着一支兵马缓缓前行。 这是一支四千余人的队伍,队列整齐,盔甲鲜明,手持弓弩刀剑。 “传令各队,都给我盯紧了,别乱了队形!” 为首将领一身戎装,威风凛凛,正骑在马上目光炯炯地扫视着队伍,正是被九溪各家风传外出游历的卫谦。 “诺。” 身旁的传令兵低头应声,随后快速调转马头,朝着后方而去。 盯着如同一条沉默黑龙般蜿蜒而行的队伍,卫谦摸了摸怀中主公亲笔所书的信笺,恍惚间想起那日被主公秘密召见时对自己的言语, “此去务必隐藏身份小心行事,你虽名义上归于巩易辖制,但具体如何行事你当自行判别,切莫让人抓住把柄。” “是,属下定不负主公所望。” “不用这幅视死如归的表情,若是事有不谐...你要记住九溪城是你的家乡,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 卫谦眼中露出几分凝重,他明白这是一场赌上自己未来的豪赌。 若赢,自己便能凭此功劳一跃成为主公麾下数一数二的将领,甚至能和隐隐为武臣之首的孟敦一较长短。 若输,他也不可能真的就那么灰溜溜的逃回去,只能化作无名枯骨一堆,将自己真实的身份带到坟里去。 他不怕死,从小他就明白,沙场征战乃士族宿命,若想出人头地,没有不冒风险的。 而今,就是他卫谦证明自己的价值的第一战! 卫谦眼神渐渐坚定,握着缰绳的双手也越收越紧。 ...... 另外一边,九溪府衙,烛光摇曳。 借着烛光,黎珩正伏在案几之上对着隗江舆图勾勾画画着。 这张舆图之上,已密密麻麻地标注了一大片区域,那里都是属于柳家控制下的势力范围。 虽然在柳家他没有布下耳目,但这些时日从娄仲厚呈报上来的只言片语中,黎珩知道,巩易反叛之后,日子过的其实也很艰难。 刚刚举起叛旗那两个月,柳氏麾下两郡内部空虚,巩易打了柳岑一个措手不及,带着反叛的各家拿下了一大块地盘。 但等柳家外部兵马回师之后,巩易率领的叛军便正面战场立刻处于了下风,还要时刻提防柳岑派出的高手潜入斩首。 原本黎珩不想招惹柳岑的,陶项两家虽然对巩易所率领的反柳叛军暗中给予支持,但皆是些武器粮草物资,并没有实际出兵助战过。 奈何他是被柳岑主动打上了门来的,再装鸵鸟也无益,这种情况下,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既然你让我不痛快,那就大家都不痛快吧! 让柳岑注意力集中在叛军身上,总比让他收拾了叛军,抽出手来一心整自己强。 黎珩也是拿出了血本,卫谦所率的那四千余兵马皆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军中精锐,个顶个的骁勇善战,战力不凡。 自己正好也在为这多出来的军卒怎么养来发愁,派出去给巩易助战也算减少了自家的粮草消耗。 “希望能拖住柳岑手脚吧......” 黎珩叹息了一声,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茶杯中的茶水已经凉透,他放下茶杯,双臂展开活动了下筋骨。 “大老爷。”就在此刻,忽然守夜的亲随轻敲了一下房门。 亲随应了一声,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恭敬地行礼道: “江煌、鲍巍两位大人求见。” 黎珩闻言微微皱眉。 两人这么晚了找自己,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黎珩想到这里,黎珩想到这里,立即问道:“他们现在人呢?” 亲随回禀道:“他们在前厅候着呢。” 黎珩闻言点头,站起身来整理好衣冠朝外面走去。 前厅里,鲍巍和江煌二人相对而坐,见黎珩进来,连忙起身行礼道: “拜见主公。” 黎珩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问道: “你们两个星夜前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闻言,鲍巍看了江煌一眼,见其神色平静,便率先开口: “属下今日特来检举新任刑狱司提刑官杜彬徇私枉法,以权谋私,滥用职权之罪!” “杜彬此人手段酷烈,这些日子借主公遇刺之案大肆抓捕各衙差吏,随意勒索搜刮钱财,闹得人人自危。” 鲍巍顿了顿,又道:“如今因为此事,市舶司衙门的人手至今还未补齐!” 听闻是因为此事而来,黎珩放松了些许,转头望向江煌,问道:“你也是为此事而来?” “启禀主公,此次下属前来,确实与此事有关。” 江煌微微颔首,沉声答道,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帐写有几行文字的纸张双手呈到了黎珩面前。 黎珩接过仔细阅览一番,只见这文书上赫然写着: 【杜贼来,恶虎至,衙门贱役卑似狗,提刑老爷坐堂头。 刑枷悬,众人悲,世人皆道公门好,怎知今日血染裳。 贪欲盛,无度量,官轻势微苦难当,忍气吞声为自谋。 仁义忘,天不谅,天理昭昭终有报,善恶到头罪难逃!】 黎珩脸上逐渐浮现出一抹犹色。 江煌躬身言道: “此谣在街头巷尾稚童间多有传唱,乃属下亲耳所闻。背后必有居心叵测之人推波助澜!百姓们不知内情,易遭奸人利用,若任其发展下去,只怕会酿成大祸。” 鲍巍闻言有些好奇,不知这纸上的童谣到底都写了什么,竟引得江煌如此慎重,但又不敢在主公面前失仪,只得强忍住心中的疑惑。 “知道了,这事我会处理,你们俩都回去吧。” 黎珩盯着手中写着童谣的那张纸,头也不抬的吩咐道。 鲍巍见主公如此轻飘飘的态度,还想继续劝诫,却被站在旁边的江煌一把扯住衣袖,他见江煌轻轻摇了摇头,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只得躬身一礼,跟着退了下去。 二人离开后,黎珩将手中纸张猛然撕碎,扔到了一旁的炭火盆里,熊熊烈焰瞬时将其燃烧殆尽,转眼便化作飞灰消散于无形。 他的目光投向了窗外的夜幕,沉默片刻之后,才唤来门外候着的亲随,道: “立刻召叶烜和娄仲厚二人来见我!”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再见裴术 第148章 再见裴术 如童谣这般流传于百姓间的民间舆论看似软绵绵的,但实际上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钢刀。 尤其是在封建年代里,这种为财残杀麾下差吏的名声传扬出去之后,再想洗清可没那么容易。 黎珩能料到差役们会整出点动静,但没想到是从这个角度来发难。 在他看来,这童谣与其说是冲着杜彬去的,但实则是向着任命了杜彬为刑狱司提刑的自己而来。 要知道按照现行的制度,排队补缺的吏员们可是远远超额的,按理说平常日子衙门里有了出缺,很快就能各显神通找关系都要拿到补缺的机会。 现在这童谣只是刚传出来没多久,新设立的市舶司衙门吏员就补充受阻,原本炙手可热的公门中人身份就不香了。 底层的繁杂事终究还是有人做的,一旦名声臭了,他再想从其他地方招募差吏可就难了,对领内各衙现存差吏的依赖程度会大大增加,这是黎珩万万难以容忍的。 舆论的引导权必须要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黎珩此时才总算理解了什么叫舆论的高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去占领。 在黎珩召见娄仲厚和叶烜的第二日,他轻车简从,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九溪城边上的一处渔家茅屋外。 再过几日,又一年的元辰节就要到来,这个最初因启帝诞辰确立的节日,时至今日已具有了辞旧迎新的意味。 新一年即将开始,即使再窘迫的人家也得取一条银杏枝,以红纸缚之,高悬于门前,寓意高寿,讨个好彩头。 黎珩站在院门口,抬头望了一眼高悬的银杏枝,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门。 没过多久,房门打开,露出一张鬓发灰白的脸庞。 “你是...安兄弟?” 那人看着面前的青年,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黎珩微笑拱手说道: “裴兄,别来无恙?” 眼前此人正是两月余前黎珩刚到九溪时,在酒楼中与其论过诗的裴术。 裴术虽然如今落魄到以打渔为生,但在九溪民间还是有几分声名的,黎珩很容易便打听到了他的住所。 裴术侧身请黎珩进入: “进来坐吧!” 黎珩将带来的作为礼物的一块腊肉递了过去,方才进了门。 这茅屋只有一扇小窗,显得有些昏暗,墙体上的泥草已有些脱落,露出了里面的竹篾结构。 房间内陈设十分简朴,正中摆放着一张低矮的木桌案,东头泥地上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几个用稻草编成的草垫子零星地散落在一旁。 沿着窗边悬挂着几尾鱼,角落有一口陶盆,内里可以看到一些燃尽的灶灰。 在矮木桌前的草垫子上落了座,心中暗中摇头,这裴老兄洒脱是洒脱了,但这日子过的也着实窘迫了些。 “老夫这寒舍没有什么可以招待的,还请安兄弟莫怪。” 裴术从房梁上吊着的竹篮中取出两碟腌菜和几块炊饼,放在矮木桌上,随后将一双粗糙却干净的筷子递给他。 黎珩连忙说道: “裴兄客气了,今日贸然登门叨扰,已经是冒昧,岂能再让你为难,如此多谢裴兄款待。” 裴术又将角落的陶盆拖到桌案旁,在其中小心翼翼的点燃了木炭,将一把茶壶放置在其上,方才落座: “安兄弟,你这些时日一直在待在九溪城中?” “那日与裴兄一见后,深有感触,故在黎令尹来九溪赴任后,我便投入其麾下效力,以期有朝一日,为天下生民尽一份力!” 在裴术面前,黎珩还是那个游历隗江的陵川士族小子安易。 他并不想主动在裴术面前坦露自己的实际身份,担心因此会使自己与裴术之间失去了最初那份诗酒会友的轻松氛围。 闻言,裴术有些唏嘘: “如此也好,老夫见这位新来的城守老爷确有几分手段,安兄弟你在他麾下或能一展抱负。” 二人以最近黎珩来九溪后的发布的新政令为谈资又闲谈了片刻,黎珩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拱手言道: “裴兄可曾听闻过坊间稚子盛传的那首歌谣?” 此时茶壶白雾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裴术提起壶来,为黎珩满上茶水: “你是说那首‘杜贼来,恶虎至’?确有耳闻。” “不错,不知裴兄对此事 有何见解?” 裴术闻言,微微皱眉: “被刑狱司所捕的差吏遍及九溪各衙,杜家成为九溪望族已有百余年,杜彬没有理由这么做,依老夫观之,多半是新来的城守老爷的手笔吧,借遇刺之事出手,自然无人敢阻,也难怪坊间会传出这等童谣。” 见裴术语气中似有赞许之意,黎珩放下茶杯,拱手言道: “行霹雳手段,方显慈悲心肠。实不相瞒,我今日冒昧来访,便是因为此事。” 黎珩将话题引向了此行重点。 “哦?愿闻其详。” 裴术眼神微微闪烁片刻后,回应道。 “裴兄也知道刑狱司所捕差役皆是些荼毒生民的虎狼之徒,这童谣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传播久了,难免会影响城守大人声誉,故想请裴兄出手,写上几篇易于百姓传唱的童谣。” 有句俗语叫“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想要靠武力手段解决童谣事件必然是事倍功半的,甚至反而在外界看起来像是欲盖弥彰,坐实了盘剥底层官吏的名声。 故黎珩这次定下来反击手段乃是使用同样的手段反击回去,只要将百姓的视角转移到被刑狱司抓捕的贪官污吏之前那些所作所为上,原本的谣言自然就没有人会再去关心。 但如此做便需要一个擅于舞文弄墨之人,自家麾下的亲信班底中可没有这等人才。 再说要论具体的文字功底,一般精研武力的士族可没有终日忙于案牍的吏员们熟捻,必须得找点外部援助,精擅诗词的裴术便是黎珩的目标。 “原来如此...那日酒楼之中老夫见安兄弟诗才不错,写几首童谣应当不成问题,又何必来找老夫?” “...” 一个谎言总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掩盖,这个道理黎珩现在是懂了,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我亦是尝试过,但所得作品皆是太过诘屈聱牙,不宜百姓传唱,还请裴兄出手相助。” 说罢,黎珩从怀中摸出一枚十两金锭,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一点心意,权作裴兄此次出手的润笔之资吧。” “既然是安兄弟所托,那我就勉力一试,至于这钱...老夫不能收。” 裴术目光只是扫了一眼桌上的金锭,便将其轻轻推了回去。 黎珩见状连忙劝阻: “此次上门冒然相求已是失礼,我又怎敢让裴兄白忙活一趟呢?只要裴兄出手便算帮了在下大忙,区区金银俗物实难表达在下谢意。我亦是知晓裴兄非贪财之辈......” “这...好吧。” 一番言语说的恳切,裴术见他如此坚持,终究没有再拒绝,方才收下了谢礼。 “那就一切拜托裴兄了......” 见裴术收下谢礼,黎珩面色一松,与裴术约定了来取作品的时间后,方才告辞离去。 这非是他见目的达到便不想再与裴术闲谈,只是如今时间紧张,早一刻解决就能降低一分负面影响,实在是耽误不得。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城中变化 第149章 城中变化 九溪城中一处人流涌动的集市。 再过几日就是元辰节了,这段时间是集市中人流最密集的时候,各家店铺也趁着这一年中最后的时间里大肆招揽着生意。 “铛!” 这集市中最繁华的一处酒楼德天楼门外,一声铜锣敲响,吸引了不少路人停驻观看。 一般来说,在酒楼前撂地演出的都是些街头卖艺、耍把戏的跑江湖人,对于娱乐生活贫乏的九溪百姓来说,还是十分乐意抽出一点时间看个热闹的。 而今日站在此处敲响铜锣的,便是九溪城中人称“铁嘴先生”的老说书人田铁嘴。 他穿着一件破烂衣衫,胡子花白,面色蜡黄,而他所拿的那口铜锣,也已经锈迹斑斑,这铜锣随他在此处说书已经有年头了。 见不少百姓被铜锣声吸引而来,那说书人将铜锣放在脚边,拿出一副竹板,摆好架势,清了清嗓子,方才开腔: “各位乡亲父老请了,今日小老儿要讲的是《蒸骨记》,若是听的尽兴,大伙还请给小老儿赏个饭钱,一文两文不嫌少,九文十文不嫌多,您看着打赏,能换个炊饼垫个底就成。” 众人一阵笑骂。 “田铁嘴,你这张臭嘴倒是会哄人。” 话是这样说,但围观的人群中还是有不少人将铜钱丢到田铁嘴脚下。 毕竟这已是这城中百姓少有能接触到的消遣了,不少人都是听着田铁嘴的说书长大的,即使这其中多数人日子过得也不宽裕,但挤出几文钱赏给他还是办得到的。 田铁嘴朝着四周拱手作揖:“谢诸位乡亲父老赏,那咱们今日便开始吧?” “话说这《蒸骨记》啊,讲的是坤嘉年间恶吏牛兴才挟怨谋夺农户佘承宣家产,最终逼死其一家六口的故事....” 一段关于贪官恶吏互相勾结、盘剥百姓、贪赃枉法,幸得清正廉明的提刑官老爷明察暗访,识破案情,数次开棺蒸骨验尸,最终揭露真相,万古奇冤终得昭雪的故事从田铁嘴口中娓娓道来..... “这佘承宣也太惨了...一大家子人最终就剩下一个小女儿。” “该死的牛兴才,杀千刀的狗东西,当真死有余辜!只是可怜那佘家六口了...” “唉...想起我那当了二十多年街坊的吴老汉了,就因为家里两个闺女长得娇俏,被衙门恶吏盯上了,前些日子就糟了难,死得叫那个惨呦...” “这世道啊,真是黑了心肝...我看这几天刑狱司抓的那些差吏就和这故事里牛兴才没差!” “嘘!你不要命啦,这要是被他们知道了,你可吃罪不起。” “你怕什么!我看他们这次遇见了提刑老爷出手,他们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哪还能像以前那样嚣张?” “......”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平日里这些差吏怎么样,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本谱,只不过敢怒不敢言罢了。 如今人群中有人带头,自然将平时积攒怨气借机发泄了出来。 如此景象在九溪城中并不是个例,每一处有说书先生的地方都有此类事件发生。 ...... “一个...两个...九十九个...五十八个...六百五十八个!嘿嘿...这下又能去如意坊搏两把了!” 傍晚,廖四五在自家四面漏风的茅屋中席地而坐,喜滋滋的数着面前摆在地上的一小堆铜钱。 他是九溪城中有名的泼皮闲汉,平日里好吃懒做,专门干些抢夺老弱、小偷小摸之类见不得光的勾当。 前些日子,他从街边拣了一个钱袋,里面有好几钱银子,本以为今年终于咸鱼翻身了,却没想到在赌坊里连输三天,最后还欠下了不少赌债。 想起那日从赌坊输光出来时,身后那群人嘲笑鄙夷的眼神和对方说出的话: “你就是个烂赌鬼!没用的东西!” 就在那些话如刀子一样刺痛着他心底,让他恼羞成怒又无可奈何时,那个藏头露尾的男人出现了,给他丢下了一张纸,说了些难懂的话,说什么教会那些小孩唱这个纸上词,便有钱拿。 原本这种活他可不会接的,那纸上的字对他来说就如同鬼画符一般,谁看得懂?回家就将那纸扔在一边了。 奈何周边街坊都被他偷遍了,一见到他出现都打起十二分的戒备,两天下来没找来银钱,饿的头晕眼花。 没辙之下,才翻出了那张纸条,强逼着临街那识几个字的老头念给他听,磕磕绊绊终于将其背下来后,抱着试试的态度教了几个小孩。 没想到第二日门口真的就多了一个纸包,里面足足有一百余枚铜钱。 就如此几日功夫下来,他就攒下了这么多铜钱。 对于廖四五来说这无疑就是笔横财,但他也知道这事不可太过,万一被人发现,免不了要惹出祸端来,所以,每日都是找几个胆子比较小,嘴巴严实的小娃娃教完,他就立马跑路。 今日就是他收手的时候了,他虽然没本事,但这么多年来一直没被捕盗司抓去,自然是懂得分寸的。 将铜钱一枚一枚的用细麻绳串好,将其收好后,他方才躺上了破席子。 他打算明日就去如意坊再来一次,这次一定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知道,他廖大爷的厉害。 “咚咚咚!” 就在他躺在席子上,闭目幻想着自个明日如何在如意坊大杀四方时,巨大的敲门声传来,震得屋顶上枯黄的草零零散散的落下。 “谁啊!” 被打破了美梦的廖四五有些恼怒,但门外依旧没有人说话,只是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而且这一回比刚才更加剧烈和猛烈了起来。 这是催债的上门了?还是...? 廖四五见此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心中一紧。 悄然将铜钱收入怀里,然后便找了几个垫脚的事物,想要悄悄从茅草铺就的屋顶缝翻出去,躲避风头。 “砰!” 可还未等他爬上墙来,木板房门却猛然炸裂,碎片飞溅。 “廖四五,你的事发了,乖乖和我们走吧!” 一阵呼喝响起,廖四五抬眸望向院中,只见几名穿捕盗司衙门装束的衙役手持刀枪冲了进来,为首之人正冷眼盯着他。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吏治问题 第150章 吏治问题 不得不说,裴术确有几分文笔,除了几首童谣之外,黎珩还获赠了他此前闲暇之时所写的话本《蒸骨记》。 抱着试试的态度,黎珩除了安排娄仲厚将裴术所写的童谣暗中传播出去之外,还在捕盗司衙门中登记过的街头说书人中,挑选出了几位民间影响力不小的老说书先生来宣讲话本。 也是意外之喜,《蒸骨记》经这些说书先生之口讲出后,在民间造成的反响远远超出那几首童谣。 这话本和平日说书人常说的任侠故事不同,乃是现今大周少见具有刑名元素的话本,情节跌宕曲折。 话本中的故事,令原本百姓之中沉默的大多数对主人公悲惨的经历深感共鸣,舆论风向也因此一变,此前那首童谣刚刚掀起的波澜被迅速消弭于无形。 这日一早,叶烜前来拜见黎珩,将廖四五等人的供词一五一十的向黎珩汇报了上来。 “……案犯详细交代的所有内情已尽在此,属下再三核对过这几人的供词,确认其真实可靠。幕后指使者显然极为谨慎,留下的痕迹微乎其微,已是查无可查。” 靠着娄仲厚率领的民间耳目打探消息,捕盗司出面拿人的模式,几日功夫下来,城中类似廖四五这般散布童谣的泼皮闲汉们被一扫而空。 不过早先传播童谣的源头尚未找出来。 这也在黎珩预想之中,一般的蠢货,可作不出来这等水平的童谣。 “既然这几人再审无益,暂且将他们关押起来吧。待过了节之后,将他们送往登峰,使其在矿洞中做两年矿奴,以儆效尤。” 这几人虽然对幕后黑手的意图并不知晓,但都在明知其不怀好意的情形下选择了散布童谣,自然得对其作以惩处。 既然也算是未造成严重后果,只是让他们去矿洞里劳作个两年便罢,也算是从轻发落了。 想来他们送去矿里做两年苦役之后,若是还有命活着,定然会痛改前非,老老实实做人。 “属下遵命!” 叶烜领命,顿了顿,试探问道: “那这幕后之人是否还要追查?” “不必了,现在廖四五等人这条线索断了,对方既然手尾干净,想必早有准备,再查也查不出来什么,你们暂且不用管了。” 这幕后黑手愿意花钱雇佣人来散布童谣,又从头到尾没有留下一丝手尾,必然不是普通的差吏的一时起意,黎珩认为,这是一场针对他而来的阴谋。 之前若是任其发展了起来,百姓被裹挟之下,自己的坏名声可就坐实了。 所幸这次发现得早,处理得当才将其消灭于萌芽之中。 黎珩心中又在柳岑头上记了一笔,除了柳岑,他想不到谁还有这么做的动机和能力。 “遵命。” 叶烜听闻黎珩所言,应了一声,转身便要退下去安排。 “不急走,捕盗司这几日来也是辛苦,后日就是元辰节了,去府库领些银钱犒赏众人吧,我已给罗诚交代过了。” 听闻黎珩此言,叶烜神色微愣,旋即恭敬应道: “主公仁德,属下代捕盗司上下谢过主公体恤!” “行了,退下吧。” 摆了摆手,黎珩示意他退下去。 待叶烜离开后,黎珩拿起了桌案上的一叠纸稿仔细翻看了起来。 这上面所记载的皆是历史上历代城守给九溪各衙下达的政令。 这些天来,他一直没有闲着,他在思考为何九溪各衙差吏贪渎成风,出现了如此严重的贪腐现象。 最初他以为只是一部分差吏的私欲作祟,但在他翻看了理政司存放的档案典籍并实地了解过后,才发现也不尽然。 随着岁月迁移,领内人口变化,以及历史遗留下来的律令越来越多,九溪各衙建立之初确立的差役员额早已不满足使用。 另一边,本来人手便不够用,各衙主官手上还有约定俗成给吃空饷的虚编,更是雪上加霜。 按道理说,各衙之间既然存在严重的人手不足现象,这个时候应该重新厘定职责。 但不知道哪一代大老爷一拍脑门,认定乃是各衙差吏偷奸耍滑所致,强令各衙不得随意增减差役员额。 这剩下的差役想要完成任务,便要靠自掏腰包雇佣帮闲来解决。 这就带来了两个严重的问题。 其一是这雇来的帮闲鱼龙混杂, 素质堪忧,进了衙门,便自觉有了官身,是“官老爷”,对于原本同样一文不名的百姓们看不起了起来。 其二是底层差吏们本来就不多的俸禄雇佣了帮闲之后,所剩的部分,养活一家人确实困难。 两个问题一齐出现,差吏们自然不敢忤逆上面的老爷们,自然只能靠盘剥自身所辖范围内的百姓,收取一些规费来维持生计。 这伸过一次手,便再难遏制,后来就会有无数次,陋规就成了惯例,只收取规费不在其他事项上下其手都已经算得上模范差吏。 整体风气都坏了,就算有好人,在这个环境下待久了自然难以免俗,与之同流合污了。 所谓民之治乱在于吏,国之安危在于政,这个问题就成了黎珩手头首要需要解决的大事。 想起前日杜彬与娄仲厚联名报上来的清单,刑狱司抓捕这一百余名差吏手中竟然拿出了六万余两来赎罪,他就齿冷。 九溪治下百姓不少吃饭都困难,而这次差吏手中收缴来的六万余两全部买粮的话,以往年的粮价,都够买一万人吃一年的口粮! 若是按照此前自己那种赈济灾民的做法,这个数字还能再翻一倍! 而这,或许仅仅是这群差吏手中收入的冰山一角。 黎珩暗自咬牙,眼神愈渐凌厉。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将这种不良风气彻底扼杀在自己手中。 他已令理政司厘定各衙具体工作内容,并对现有差役员额摸排。 他要将目前所有帮闲全部纳入各衙经制之中,当然若是发现不满足条件者,或是不能恪守职责,便逐一剔除,绝不姑息。 …… 第一百五十章 又到元辰节 第151章 又到元辰节 又是一年元辰节,按照规矩各衙上下差吏休沐七日,以庆祝新的一年到来。 一早接受过例行的领内各家士族代表团拜之后,黎珩也就没了事做。 这几日九溪各衙休沐,他不愿去打扰麾下这些将领官吏清净,让他们过节期间还要恭恭敬敬的劳心应付自己这个主公。 于是他一个人回到了屋中,依这几个月来养成的习惯,闭目冥思,一心梳理念头起来。 也许是今日身子骤然闲下来的缘故,脑海中纷乱繁杂的念头就止不住的往外冒,让他有点无法控制。 这是他降临大周的第二个元辰节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一个人呢?他已经记不清了。 也许是在他十六七岁时,便要自己一人为生活奔波的时候。 也或者更早。 反正不管是在大周还是在蓝星,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在蓝星时,他为了生计,与那些小时候曾与自己玩耍的玩伴同窗们越行越远。 而今,他来到大周,于险恶的沙场征伐之中博得了权势,上有主君,下有臣仆,却唯独没有一知心之人。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如同一个局外人,与这个世界若即若离,永远隔着一层薄纱。 骨雕吸纳来的记忆当中,亦有不少关于记忆原主与至亲好友之间的记忆,但黎珩对此没有任何感觉。 因为这些记忆记录的都是别人的人生,并没有他的身影。 脑海里那些关于双亲的记忆已渐渐模糊,不知道自己消失后,承载着自己幼年记忆的那栋老屋征迁了没有,古玩街的老街坊们又搬去了何方。 他一直不愿去正面这个问题,所以他真心实意的认下黎牧夫妻为亲人,同时面对陶信种种不着调的自来熟行为,也从来没有过抗拒。 但是,陶信身为陶氏嫡长子,迟早也要继承陶氏主事人的位置,有了君臣之别后,就如同他与罗诚一样,即使双方依旧认为对方是朋友,也难以回到从前了。 而黎牧夫妻终究只是认错了人,和他实际并无半分血缘关系。 他也没办法像一个孩童那样,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给他们。 毕竟他只是一个不归属于这里的异世来客,并非是他们所认为的黎氏血脉。 纷乱的念头不停地从心底涌上来,将他紧紧包裹住。 “过犹不及,今日乃一年之始,不该闷在府里,也应出去好好看看这九溪的良辰美景才是...” 这样轻微叹息一声后,他放弃了继续强行冥想,抬手敲了敲额头,将刚才那种恍惚的感觉驱散掉。 抬头望向窗外,此时庭院那株蜡梅正开的灿烂,枝桠伸展到天空中,映射着淡黄色的光芒。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盯着那树梢上的花儿,黎珩脑海里回响起这句话来。 他站立起来,换上一身便装,一个随从都没带,从府衙侧门而出,走向了热闹的街面。 街市之间人流熙攘,喧嚣嘈杂。 刚刚过去的那一年里,凤竹一地各领大半年都因兵祸而动荡不安,百业凋敝。 如今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大多数商家选择了放弃了休息,继续开门迎客,以求在这最盛大的节日里多赚上点银钱来弥补亏空。 黎珩放空了思绪,就这样漫无目的闲逛着,感受着街面上的烟火气息。 他虽已至九溪两月有余,但绝大多数百姓可是无缘面见大老爷的,换上了便装后倒也不虞被人认出。 身旁不时有孩童手持风车三五成群跑过,发出清脆的笑声,惹得黎珩停下脚步驻足观望片刻。 那一张张稚嫩脸庞中透露出来的天真与快乐,使他心底也随之浮现一丝暖意,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如果一直这样也不错。 随后他便惊觉过来,摇了摇头,抛去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幻想。 大周如今这个局势,就算偷得一夕安寝又如何? 周围垂涎于自家封地的对手们可不会因此放下屠刀。 若是沉湎于这虚假的繁荣之中,变得迟钝,最终等待自己的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况且他早已立下了志向,定要走到大周的最高处,平定这混乱的世道,一窥那传说中启帝所达到过的至高境界。 这般想着,他重新振作 精神,朝前慢慢行去。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西垂,他脚步停顿了下来,视线凝聚在前方的某处店铺上。 不知不觉间他已来到了初次来九溪光顾的那家酒楼门前,黎珩抬眸看着熟悉的酒楼招牌,笑了笑抬步走进了酒楼大门。 符掌柜此时正指挥伙计收拾着桌椅,酒楼伙计们正手脚麻利的将条凳一个个翻转过来,摆到桌子之上。 见到黎珩走进来,符掌柜愣了一下,旋即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 “哎呀,原来是贵人驾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快请上座。” 符掌柜久于商场,八面玲珑,自然记得黎珩就是两月前在他这酒楼与裴术论诗的士族老爷。 黎珩含笑点头,望了望酒楼内被翻转在桌上的条凳: “看来是我来的不巧,符掌柜这是要打烊了?” 符掌柜闻言一愣,忙将一旁的条凳从桌上取了下来,摆放归位,赔笑说道: “哪能啊,老爷您难得来一次,鄙店一定得将您伺候好了!您今日想吃点什么?我这就命伙计们准备菜肴,给您上壶好茶来。” 符掌柜知道眼前的黎珩是士族老爷,而且不是裴术那样的破落户,若是得罪了,他这小店可吃罪不起,此时自然措辞极为小心。 黎珩摆了摆手: “今日是元辰节,若是耽误了贵店上下回家与家人团聚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就烦请掌柜给我沽一坛玉冰烧,再切三两猪头肉包起来,我带走吧。” 见黎珩如此客气,符掌柜也是受宠若惊,连连答应,转头吩咐伙计准备去了。 片刻功夫,伙计便提着一小坛子玉冰烧和两个用麻绳缠绕绑住的油纸包送了上来,掌柜赶忙接过,双手提着向黎珩递了过去。 黎珩将所需银两轻轻放在了酒楼柜台上,将酒食从掌柜手中接过。 这油纸包一入手,黎珩便觉得重量不对,比预想之中的要重不少。 掌柜的一看黎珩表情就明白了,赶忙指着黎珩手中的油纸包解释道: “小人自作主张,给老爷又添了几只醉蟹,算是下酒的零嘴儿,还希望老爷不要嫌弃。” “无妨,符掌柜心思细腻。” 黎珩摇了摇头,只是又拿出了一块碎银子放到柜台之上,随后提着酒食转身离去。 黎珩心中清楚,掌柜送上醉蟹想必也是抱着补偿的心态,以免因为慢待了士族给自家小店招灾。 这个时节虽然已过了吃蟹最佳的时候,味道不比秋天,但因为冬蟹捕捉更加费时费力,这东西的价格可是不便宜。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家宴 第152章 家宴 裴术的茅屋内,黎珩正在与裴术推杯换盏。 茅屋虽简陋漏风,但他思来想去,今日这个元辰节,只有在同样没有亲属,且不明他真实身份的裴术这里,他才能过得舒坦一些。 所幸裴术对于这个提着酒食上门陪自己这个独居老人过节的年轻人,也是持着欢迎态度。 一坛酒,三两猪头肉,几只醉蟹。 就这几样二人吃了近一个时辰,期间言谈甚欢,虽然这只是第三次见面,却仿佛早已相识数十载般熟稔。 酒不醉人人自醉,几碗酒下肚,此时黎珩已有些微醺。 “老裴啊,你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没想过成家么?” 平日里这种话黎珩是万万问不出口的,如今酒劲上头,二人也算是放下了平日里的那些繁文缛节,变得热络不少。 裴术虽说属于士族之中的破落户,但也属有源流的门第,按照规矩,到他这代也是免税的。 只要他放出风去,有的是百姓愿意将自家女儿嫁给他,沾一沾启圣血脉的光。 不至于到现在孑然一身,连妻妾子嗣都未曾有过。 “前半生一心想要振兴家门,别无他想,再回首已逾知命之年,如今再娶妻生子那也是耽误人家,不如图个清净!” 裴术喝了一口酒,笑呵呵地回答道。 黎珩又给自己斟满了酒水,仰头灌下: “可惜了!你这样的死了可没子嗣为你哭丧立碑的。” “嘿!你小子,大过节的怎么说话呢,老夫虽然一生止步于淬体境,未获开灵之机,但如今身体还算康健,哪轮得到你小子来替我操心!” 裴术笑骂道,又灌了自己满嘴的酒水。 “好吧!那就祝老裴您长寿百岁了!” “哈哈...” 两人举起手中的酒碗相碰后,仰头饮尽。 “你小子要是有了属意的女子可要早早抓紧,不要落得如老夫一般孤寂一生。” 一碗饮尽,裴术举着空酒碗,醉醺醺地盯着黎珩,一脸认真。 “会有的,我不过是时机未到,待时机成熟了必定会告诉老裴你!” 黎珩一看自己点的火烧到自己身上了,低头沉吟着回答道。 关于自己未来的结亲问题,黎珩不是没考虑过。 士族间的婚姻很少掺杂感情因素,随着麾下势力的膨胀,不管是出于稳定人心,还是巩固权位考虑,都需要一名可以掌控全局的助力。 以如今黎家的家势,联姻对象自然也要出自其他望族之女。 这只是或早或晚的事,只差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咚...” 黎珩抬眸一看,裴术却已醉倒在桌案上,不禁莞尔,自己方才所言看来裴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笑着伸手拿起酒坛,想再给自己斟上一碗酒,只觉手中一轻,一坛酒竟已被二人喝得一滴也无了。 黎珩摇了摇头,酒是好酒,但奈何他不能一醉。 此前两次遇袭让他心中一直隐隐有一根弦绷着,强健的身体不自觉的在抗拒着酒精的麻痹,就算眼前裴术已经醉倒,他也不过是微醺而已。 当下起身,简单收拾了狼藉的桌面,将裴术扶到草席上,然后才轻轻的关门而去。 那躺回草席的裴术,似是感觉躺得不是很舒服,翻了个身,口里还无意识地喃喃低语道: “春风吹梦....又元辰,白发苍颜老此身。 莫怪...樽前频劝酒,平生难得是闲人... 安兄弟...我若是哪天真没了,就麻烦你在老头子我坟头浇一葫芦玉冰烧罢...” ...... 与此同时。 山阳郡城,郡守府。 白天时陶谷已统一接见了各地士族派来的代表,这个时候就到了与家人同乐的时候。 陶家上下几十口齐聚一堂,这是一场家宴。 陶谷作为家主,高居主位,两侧依次是陶府老夫人和陶谷的正妻宗琬。 这次陶府的元辰节家宴和往年一样,规矩繁多。 先是陶氏其余没有分家的各房如陶闵等人或献上贺礼,或彰显过去一年立下的功绩,然后陶信、陶淞等小辈等要上前各自敬祝,才能开宴。 宴间,陶谷坐在主位举着酒盏,见下面这一大家子人其乐 融融,微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尤其是看向自家嫡子陶信的目光,甚是满意。 此前,自己一直担心陶信这种跳脱的性子继承位子之后压不住地方士族,为此不惜冒着家中动乱的风险,也要为他扫平前路。 去岁与柳氏相争,派陶信去不过是为了再打磨打磨他的性子,免得他作为陶家未来的继承人,还如个不知事的小孩子一样沉不下心来。 没想到他还能给自己一个惊喜,率领的南部诸领那帮老弱将柳岑伸过来的爪子生生斩断了去。 虽然听卓复报上来的情况,这大部分都是那个黎家小子的功劳,但知人善用也是一种能力,不是么? 依此战绩,如今麾下各家对陶信的态度也是大有变化,尤其是南部诸领士族,更是与其来往密切不少。 陶谷并不担心陶信与地方士族来往过密,不如说他乐得如此,他有这个自信,只要他在一天,陶家就翻不了天! 心中如此想着,他只觉得口唇干渴,他笑着摇了摇头,最近不知为何总是感觉口干舌燥,大概是劳碌过度导致的火气太盛。 一想到这,便低头举手将酒盏残余的酒液一口饮尽。 一口酒液下肚,陶谷只感觉一阵眩晕,他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舒服一些。 “老爷,你怎么了?” 一旁的宗琬见状连忙关怀问道。 “无妨。” 陶谷摆手示意她不必担心,旋即令人又换来一杯清水,喝下一杯。 可这一杯刚放下,又是一股眩晕传来,他眼前一片漆黑,身体控制不住地晃动了几下。 突如其来的异常让宗琬吓了一跳,赶忙起身扶住陶谷的胳膊。 宗琬这一动,陶谷这边的动静迅速吸引到了其余人的目光。 “没事,今日酒喝得有点多了,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见其余人目光全部转向这边,陶谷强忍着晕眩,装作没有事的样子。 ...... 第一百五十二章 消渴症 第153章 消渴症 翌日一早,郡守府就传出了府中女眷染恙的消息,城中享有盛名的医者因此都收到了郡守府的召请。 此时,三名郎中被郡守府中管事引领着走到一处偏院内。 “你们几个在此处候着,不要乱走,免得惊扰府中贵人。” 管事撂下了这句话之后,便匆匆而去,留下几位郎中面面相觑。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上郡守府侍候了,往年都是直接去看了正主便罢,这还是第一次被如此对待。 三人被留在此处也不敢四处张望,只得各自将随身带来的药箱打开,检查起里面所携带的物件来。 过了许久,一阵脚步声从远及近地传了过来,三人抬眼看去,只见华服老者推门而入,其后还跟着一中年美妇,正是陶谷和宗琬二人。 “拜见郡守大老爷!夫人!” 三名郎中连忙起身向两位行礼,态度十分恭谨。 陶谷没有答话而是直接落座,倒是后进来的宗琬温言道: “诸位不必多礼,郡守大人近日身体不适,故而才劳烦诸位前来,还希望诸位能尽心诊治,本夫人感激不尽。” “夫人客气,我等定当竭力为大老爷诊治。” 此时郎中们才明白,今日如此反常的原因,是因为瞧病的正主乃是眼前的郡守大老爷,而非什么府中女眷。 一时不由觉得棘手。 郡守大老爷身份尊崇,一旦有何闪失,他们几个可承担不起。 要知道一般的病症可奈何不了修为有成的士族,一旦有明显的症状外显,必然是遇上了极难缠的疑难杂症。 这样想来,三人越发紧张了,神色肃穆,小心翼翼地为陶谷把脉。 须臾,一名年纪较长的郎中眉头微蹙,迟疑地开口: “脉象来盛去衰,滔滔满指...这是郁热内蕴,邪盛正衰之象。” 另一名年轻些的郎中闻言也点了点头,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敢问大老爷,您最近是否经常性地口渴?视物模糊?” 陶谷听到这话脸色微变,皱着眉头思索良久,方缓缓吐出两字: “不错。” 果真如此! 三名郎中愈加肯定心中猜测。 “大老爷怕是得了消渴症。” 年长的郎中说道。 这话说完,陶谷面色难看起来,房间内顿时陷入了死寂。 “消渴症...那是何种怪疾?” 宗琬见气氛不对,忍不住询问道。 年长郎中斟酌片刻,解释道: “回夫人话,消渴症因其症状渴而多饮而得名,乃是一种病势险恶的极热之症。” 听到这话,宗琬面上不禁露出一抹忧色,继续追问道: “如何能够医治呢?” 三名郎中对视一眼,齐声道: “按古籍所载,消渴之症乃是恣食肥甘,情志过极所致,若是发现得早,还有治愈的机会,但大老爷之前身子强健压制住了病情,如今体内热毒已经发展到了极致致使症状外显,我等医术浅薄,如今也只能延缓,不能根治。” 这话的意思很明确了,到了这个份上,神仙难救了。 “老夫还剩多少时日?” 此时,许久没有吭声的陶谷悠悠言道。 年长郎中叹了口气,手掌伸展开来: “大老爷身体康健,若是用药得当,平日饮食多加注意,应当还有五载寿数,若是还依这平常的习惯…至多还剩数月光景...” “五年啊...” 陶谷喃喃念叨着,屋内众人皆沉默了下来,唯独宗琬咬牙道: “还请诸位开方吧。” 听到宗琬的吩咐,三名郎中不由得苦笑。 “夫人放心,这便写下方子,大老爷切忌不可操劳,保持心情舒畅,我等定当全力医治。” ...... 夜晚,陶淞领着数名心腹悄悄出府,至郡城东街之上的俞府拜见了俞家老太爷。 俞氏家世隆盛,作为陶谷麾下数一数二的老牌强力士族,俞家子弟封地遍布山阳郡各领,每一代陶氏家主都选择大力拉拢。 如若不是陶谷求娶了京中宗氏庶流小宗出身的宗琬为妻,俞氏出身的陶淞生母才是本代郡守之妻。 “你是说,这次实际 是你爹身体有恙?” 俞老太爷坐在椅子上,眯着双目审视着面前的陶淞,语调低沉。 “是的,今日入府的郎中皆是不见踪影,我便借送梨汤为由前去查探,见宗琬那女人面有泪痕,但坐卧之间并无不妥,反倒未曾得见我爹身影。” 陶淞躬身站立,一副诚恳的样子。 “哼!” 俞老太爷冷哼了一声,手中拐杖重重击打着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别一口一个宗琬叫着,那可是你嫡母,让别人听到了,岂不以为我们俞家教唆你不敬长辈?” 见俞家老太爷有些不高兴,陶淞连忙换了一副面孔,亲昵地唤道: “阿翁,淞儿错了,我只是心疼我娘...这不是才没忍住么?当着外人我绝对不会这么说,再者说了,我娘以前也是您老的掌上明珠啊,等我当了家主,肯定让谁都不敢看轻了我娘,阿翁您说对吧...” 陶淞如此哄了半天,俞老太爷神色才平和了下来: “不过是没见到你爹身影,如此便直接下判断也太过武断了些。” 在俞家老太爷印象里,陶谷素来身体强健,此时正值春秋鼎盛的年岁,哪里会得什么病。 “可是,昨日家宴上我见我爹面色有异,宗琬还因此闹出了不小动静出来,我爹虽然素来身子强健,但到底没有入道境,身体抱恙也不稀奇。”陶淞皱眉。 “若是我爹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那陶信那小子岂不是有机会上位?那小子这几个月大出风头,还迎娶了项氏宗女,连带着我们这些庶出的兄弟都被他踩在脚下了。” 提起陶信,陶淞眼角抽搐了两下。 与陶信完全相反,他从幼时便苦心修炼,努力在各家面前维持一个勤奋好学,礼贤下士的形象。 而那个不着调的白痴,就因为生母是宗琬那女人,就处处压他一头,这不公平! “娶了项家女又如何?他项家能将手伸入山阳助他陶信登位?我看项家现在巴不得山阳乱起来。” “况且...他是嫡长子,你是庶出子,你想取而代之,自然得多花点功夫,否则就算最后得了家业又怎么能堵的住各家的悠悠之口?” 俞老太爷瞥了陶淞一眼,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 “...阿翁说得对。” 陶淞脸色变了变,又恢复了笑容。 “行了,这事我知道了,我会安排你舅父去给你想办法的。” “这段时日你老实待着,别整日里瞎晃悠,要是让你爹知道了你私下来我这里,怕是少不得又起猜忌。” 俞老太爷眼睛微阖,淡淡吩咐了一句后,摆手示意陶淞退下。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司医监 第154章 司医监 开运十四年,正月十四。 九溪城中,城东角落里一处不起眼的小宅院,这里是九溪司医监衙门的坐落之处。 司医监的监正董纬正在伏在案上,翻看着在司医监挂过名的郎中案卷。 他现在很暴躁。 原因无他,是因为最近几日实在是太过忙碌了。 就如同眼前这个甄选本月下旬委派到领内各村镇巡诊郎中的活,原本并轮不到他来做,平日只要下面的吏员准备呈上来,他朱笔一勾便好。 但如今,却要自己这个监正劳心劳力地亲自上手处理。 这让他每日研究医书药谱的时间所剩无几。 董纬觉得这一切都要归罪于那个杜家出的浑小子。 前几日刺杀城守大老爷一案在刑狱司上下努力下成功告破。 首犯胡必亨等七人被罗列了谋逆、不恭、贪渎等数十项大罪,被判处极刑,从犯皆充为官奴,家产尽数抄没,只有少数几人因涉案不深,被褫夺了权位,贬为庶民,才留下了一条性命。 消息一出,九溪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负责此案的刑狱司主官杜彬也因此名声鹊起,得了一个“铁面提刑”的民间诨号。 杜彬是风光了,他的日子可就难受了。 他这个司医监衙门本来就是个清水衙门,衙门里除他之外,也只有三个老弱吏员。 这区区三人要掌管九溪领内十余万人的医务、药材供应等事宜。 如今司医监又受到了谋刺案的波及,两名衙中吏员因此被充为官奴,他堂堂司医监监正差点就成了光杆老爷。 按理说,少了两人再补上不就好了,等待候补的后备吏员那么多,可现在难就难到这里了。 到了现在大多数明眼人已经看出来了,谋刺案虽确有其事,但被抓的这些案犯却难说是不是真正的案犯。 那胡必亨等人,平日是仗着自身身份在九溪横行霸道上下其手惯了的人,盘剥百姓那是一个顶俩,但说他敢参与谋刺士族老爷,那是谁都不信的。 领内吏员间风传这就是大老爷一手策划出来清洗九溪各衙的手笔。 各衙差吏听闻消息后,皆是胆战心惊,但又不敢消极应对,生怕也被扣上逆贼同党的帽子。 如今钱不让收了,需要处理的公务可一点没少,原本炙手可热的差吏位置立马就变成了苦差事。 差吏职位现在成了烫手的山芋,原来有资格补缺的后备吏员全都缩着脖子装鹌鹑,不肯补缺,如捕盗司那样领内权势第一等的衙门都没补上几人,更何况是一直以来都是爹不亲娘不爱的司医监。 “唉。” 董纬重重叹了口气,将手头上的资料扔回桌子上,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 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自家人知自家事,若不是因为九溪董家家势不昌,祖上留下那点封田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研究药学,他早就挂冠而去了。 原来听闻新上任的大老爷嗜好医术,沙场征战之时还每日手不释卷,刻苦揣摩医书,他还以为司医监的春天终于要来了。 结果到现在,他就在大老爷刚到九溪那几日和各家一同拜见过,根本就没搭上几句话。 董纬越想越憋屈,索性站了起来,走向窗边,支起窗户透气。 初春的冷风扑面而至,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监正老爷!” 司医监衙门唯一残存下来的那名吏员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董纬皱眉斥责道。 “方才理政司行文过来,言说大老爷有令,各衙即日起不得再私招帮闲,现存的帮闲报理政司核准后可转为衙门经制正吏,这是函件,您看...” 那吏员说着,双手呈上一纸明黄公函,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 “哼,理政司这个时候倒是想起咱们来了,但这事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董纬嗤笑一声,接过那封公函,随意扫视几眼便丢在桌案上。 此前司医监倒是还有两个帮闲,可那都是之前涉案的两个吏员雇的,那两人被刑狱司带走之后,现在司医监衙门里可是一个帮闲都没了。 “监正老爷,老吴头现在没了,那下月例行的领内药铺巡检怎么办?” 吏员犹豫着问道。 药铺巡检乃是两年一度的 领内药铺摸底工作,除了防止各地药铺以次充好,也是为了建立各家铺子的案卷,方便课税和战时采买军中所需药材。 原本这事一直是由衙内专精药学的老吴头经手的,但此时却没有了人接班。 “还能怎么办?下月巡检就你来负责。” 董纬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回道。 “啊?我...我负责?” 吏员傻了眼。 他原本一直负责九溪领内行医的郎中考察和案卷的保管,算是粗通医理,但懂医理可不代表着也擅长药学,对于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材,他可分不清,更别提巡检各家药铺所贩的药材这等细致工作了。 况且领内药铺也分布的零零散散,直属于大老爷的各村镇下的乡间小药铺也是在巡检的范围内的,查起来可是一个大工程,他这次少不得要风餐露宿一段时间。 “怎么?你不愿意?” 见那吏员如丧考妣的模样,董纬撇了撇嘴。 “小的自是愿意的,只是...” 那吏员脸色变换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道: “监正老爷,您也晓得,咱们这九溪司医监现如今就剩咱俩,我若是再去巡检,您也没个能指使的人了...” 董纬沉默了。 司医监衙门一直这样下去确实不是个事,医药也是国之要事,凭什么其他衙门差吏众多,而我司医监一直以来就这么几个老弱? “我这里不用你来操心,领内药铺巡检之事乃要事,若是钱税司行文来提各家药铺案卷,咱们交不出,那可是丢官罢职的罪过!此事你必须按时完成。” 最终,董纬还是摆了摆手,示意那吏员快去办事。 “喏。” 见未推脱成功,那吏员应了一声,哭丧着脸退下了。 “呼。” 待到房中只剩自己一人时,董纬长出了一口气。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脑海中思绪万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咬了咬牙,眼神一凝。 回头便坐回桌案边,取来笔墨,奋笔疾书起来。 ......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来信 第155章 来信 “你刚才是说,这是信公子让你们给我带回来的?” 府中,黎珩看着眼前这用封泥郑重其事封起的木匣,不由得皱眉问道。 一月前他按照惯例派出一队人马载着九溪特产前去山阳郡城朝贺,算着时日应当要再过几日回来才对。 “是的,我等照大老爷吩咐前去山阳郡城朝贺,于腊月二十七抵达郡城下榻于驿馆,信公子在当晚便寻上了门来。” “当时信公子未言及其他,只是让小的们将这木匣带回给大老爷,领队老爷认为这必是极为紧要之物,故令小人几人乘快马先行一步送回到大老爷手上。” 两名侍从伏在地上低头说道。 黎珩微眯起眼睛,将木匣之上的封泥拆去,解开上面缠绕的绳子,打开了木匣。 只见木匣里面中间分隔为两格,各自放着两个小一些的包裹,包裹之上两封书信,上面各自有着陶信和陶霜的印记。 “你们二人先下去歇着吧。” 黎珩摆摆手示意两人退下。 待房内没了外人,他伸手拿起陶信那封书信,将其拆开,仔细阅读起上面写的字迹来。 【黎珩兄惠鉴: 见字如晤。 前日一别,甚是想念,故书此信,略表心意。 唯愿君安好如初,福祉如意。 ..... 嗨呀!以上都是小妹教我写的,说什么成亲之后要稳重一些。 要我说,我和珩哥儿的关系,何须这些虚词? 上次说得了空要带你吃郡城的烧鸭,可惜你走的太过着急,没那个口福。 我最近发现了一家新馆子,那馆子的腊鹅不错,特地送点给你尝尝,等你下次来郡城我再带你好好转转! 对了!你那个什么五等军功制完善的如何了?之前可是说好了的,到时候会给我一份。 前几日老头子说让我写什么练军策论,真的不知怎么落笔。 ...... 你在九溪万事小心,身侧多加护卫,别着了柳岑那老匹夫的道,我听老头子说柳岑乃是睚眦必报之徒,此前吃了那么大亏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 陶信那手龙飞凤舞的大字似乎每一个字都有自己的想法,足足写满了四页纸,除了刚开始那两段措辞文绉绉以外,后面的文字便原形毕露了。 黎珩看完陶信的书信,不禁哑然失笑,将信纸叠起来,再将信纸下面压着的包裹打开,内里果然是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住的腊鹅。 摇了摇头,将其放置在一边,又拿起陶霜的信,相比陶信那手潦草的字迹,她的笔迹就娟秀很多了。 【烟阳令大人台启: 年初一别,已逾十月,不知大人是否还安好? 大人托家兄相赠的腰佩,小女日夜佩戴,自觉康健不少,未当面谢过大人的惦念之恩,深以为憾。 ...... 月前山阳有昭化客商携巧匠数十而来,小女以重金从其处购得数册机巧之术。 听闻大人今已御九溪之地,特将其中的水碓技法送上,聊作庆贺之礼。 ...... 临颖不尽,伏惟珍重。 陶霜敬上】 陶霜的用词要简练不少,两页信纸黎珩很快便看完了。 黎珩翻开这边格子下面的包裹,果然是一册水碓技法。 他翻开略扫几眼,嘴角含笑,陶霜倒是聪颖,知道什么东西是现在自己所急需的。 经过了数次大战,平常宝物如今他手中多得是,已经不稀罕了,但唯独这种可用于生产的技法最为缺少。 水碓是一种借用水力舂米的大型机械装置,以水流推动水车进而转动轮轴,再拨动碓杆来上下舂米,只要水力充足,便可以昼夜不停。 据他所知,九溪领内以前也是有水碓这种机具的,只不过早年间毁于战火,就再也没有重建起来,本地工匠也没了营造此等大型机具的经验。 而陶霜送来的这册子里描述的水碓技法与原始的水碓还不太一样,乃是改进过工艺的连机碓,比之早期的水碓效率要高多了。 他麾下的九溪之地水脉丰沛,若是能将水碓推行下去,可以将九溪百姓从目前广泛使用的手工舂米中解放出来,将这些劳动力投入到其他地方。 翻看着手中的水碓技法 ,黎珩心中逐渐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东西改一改不就是水力锻锤? 他在登峰时观摩过器械司锻打兵器甲具,都是工匠们一锤锤手工敲出来的,一个月下来也制作不出来多少成品。 就算水力没有人力输出稳定细致,但只是做前期的材料处理的话,能大大减少需要反复敲打的工作量。 一想到自家麾下兵器产量能大幅提升,黎珩一时心潮澎湃。 当下就要提笔挥毫给吴漾去信,让他尝试改进水碓,只是才刚刚写下一个开头,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大老爷。” 值守的亲随走了进来,向黎珩恭谨道。 “何事?” 被打断了思绪,黎珩有些不悦。 “司医监的董监正求见,是否要让他进来?” 黎珩皱眉,司医监...他险些忘了这个存在感稀薄的小衙门。 毕竟他喜好医术乃是自我包装,用于掩饰骨雕神异的手段罢了,本身对于医术虽然这么长时间下来也有几分了解,但也只能说是粗通,对比放在修炼之上的精力来说,那是远远不如的。 在黎珩看来,司医监上下都是行家,自己这半桶水装神医的套路老在行家面前转悠,容易露出马脚。 所以他各衙都去视察过,唯独一直以来冷落司医监。 “让他进来吧。” 黎珩转头将书案上摊开的信件等物收好,淡淡吩咐道。 他只是为了避开司医监,并不代表对其有什么不好的看法,现在董纬既然上门求见,想必也是有要事要禀报,他还是愿意听一听的。 片刻后,董纬走了进来,向着黎珩拱手施礼: “属下参见主公。” 黎珩微微颔首,示意他免礼,问道: “董监正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事?” 董纬犹豫片刻,抬头看了看黎珩,似乎下定决心般说道: “回禀主公,属下今日前来,是有一策献于主公。” 说着,便从袖中摸出一卷折叠整齐的策论递了过去。 ...... 第一百五十五章 药地策论 第156章 药地策论 黎珩伸手接过策论,展开观阅。 这是一篇主张在九溪划出一片地界作为药地,鼓励农户种植药材的策论,言辞简明扼要,内里提及若是将粟米化成经济价值更高的药草,可充实府库,大大改善领内财政状况。 “最近半月来,属下见九溪市面上的药材价格高企,尤其是半枝莲、海南子、血梅片这三味药,已比往年贵出七成有余,百姓们苦不堪言,颇有怨言,属下思虑良久之后才写了这篇策论呈给主公。” 董纬站在黎珩对面,目光灼灼盯着他手中的策论,似乎很想看到它被主公认同。 但这样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黎珩只扫了一眼便放回桌案,神色平静道: “民以食为天,如今九溪百姓手中本就无多少存粮,如今若要以药地易粟田,恐生变故,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药材涨价之事黎珩此前是知道的,自他来九溪以来,便令人在市面上大量收购药材,以供自己练兵消耗。 市面上的药材来源除了山林野地里采摘之外,只有极少数农户自发的种植,现在忽然多了黎珩这个大买家,供应自然跟不上需求。 黎珩明白若是划出一片药地专供军用长远来看可以平抑药价,同时还能带来可观的收入,但药材都讲究年份,大部分药材可不能像粟米那样一年一收,收获周期太长了,黎珩等不起。 所以比起自产来说,短时间内他还是更倾向于直接采购药材,人总是吃饭的,当下缺粮问题迫在眉睫,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主公可知紫华草所生何地?” 董纬听黎珩否决了他所献的策论,并不失望,只是略一停顿,出言询问道。 “自是知晓,紫华草禀山川阴气而生,长于山中背阴乱石之间,常见于深谷悬崖......” 黎珩这么长时间来没白看药谱,听到董纬发问便将药谱所记载的紫华草生长环境脱口而出。 董纬笑眯眯的点头赞同: “正如主公所言,药地不一定需要占用百姓的耕田,如紫华草这般生长于荒山秃岭的药材并不少,九溪方圆百里之地也并不缺少此类地界。” 听闻董纬所言,黎珩皱眉沉吟。 九溪领内虽然地势平坦,但确实也有几处小荒山,若能将其利用起来,倒也是一块不错的选择。 只是... 黎珩抬眸扫过董纬一眼,据他了解到的士族风闻,董纬可是一个懒散的人,衙内事务大部分丢给手下吏员,一心扑在研读医书药谱上,在司医监的监正位子上数年来,可未曾主动出头过一次。 怎么轮到自己这里,他就变得积极起来了? “属下对药学颇有研究,前些日子摸索出一副以紫华草为主材的丸剂,属下将其命名为紫华忘忧丸,该药服用后可令人在半个时辰内不知痛楚,属下认为此药若在战时发放给军卒,或可发挥奇效,今日愿将方子献于主公。” 董纬此时浑然不觉黎珩的担忧,见自家主公还在考虑,他决定再加一把火。 黎珩确实对董纬所言的丸剂心动不已,若真如董纬所言,对敌前大面积给军卒发放该药,战力起码可以强出三成。 但他还是对董纬今日异于往日积极举动有些犹疑,于是出言问道: “若真如你所言,那这便是大功一件,你可有所求?” 董纬听完微怔,随即反应过来黎珩话里意思,连忙躬身拱手,郑重说道: “属下确有一个不情之请,近日属下衙门里的大半吏员因涉及到谋刺之案而被去职,如今衙门里除属下这个主官外,仅余一名吏员,实是不堪驱策,故想请主公调拨几名熟悉医理的吏员以补缺额。” 他顿了顿缓了口气,继续道: “除此之外,再无他求。” 黎珩闻言挑眉,看着董纬,问道: “前两日要求各衙将现有帮闲登记为经制正吏的事情,理政司没有行文给你?” “不敢欺瞒主公,司医监历来清苦,眼下衙门里就是一个帮闲也无,根本没有人员上报与理政司。” 董纬苦笑道。 闻言黎珩方才释然,赶忙将董纬扶起,笑骂道: “你这性子若是改改,别那么惫懒,司医监的日子也不至于如现在这般清苦,此次开辟药地的方略既然是你提出的,就由你来主导,先拿出个具体章程来,至于你司医监衙门缺了的吏员 我来给你想办法。” “若是推广开来,必有重赏。”黎珩随手又画下了一个大饼。 董纬大喜,赶忙躬身行礼:“谢主公!” 黎珩摆摆手示意他起身退下,待其离去后,才转而继续动笔写起送往登峰的书信。 没多久这封给吴漾的书信便写好了,呼气将墨迹吹干,便唤来亲随令人将这份调拨器械司工匠的命令送出去。 待此事做完,黎珩方才从桌案上再次拿起董纬送上的那篇策论仔细研读起来。 方才他原以为药地会挤占正常农作物的田地,并未细看,如今再看,不禁感叹,董纬确实在这策论里下了功夫了。 策论里将九溪适合种植的药材,现今市价几何,最初草种从何处采买等等都已一一罗列出来,写的清清楚楚。 从此处便可窥见其心中已有了一套具体如何执行落地的想法。 只是董纬这人是懒了一点,沉迷于自身爱好,不被逼到这个地步上,都不会主动来找自己献策。 今后得想法子把他性子纠正回来。 黎珩心中默默盘算着。 依目前的推演,若是在九溪领内将开辟荒山药地的政策铺开来,无疑会对九溪上下都大有裨益。 对他而言,领内荒地有了税收,还能减少采购所花费的银两,麾下战力也有增长,简直是一举三得。 对百姓而言也是有利的,药材可是比粟米之流卖价要高得多。 等市舶司的船匠就位,快船下水,自己就能成立商队,沿着隗江各支流一路贩运各地特产,而这些药材届时也可以一项产品,为九溪换来所需的其他物资。 想到这里,黎珩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第一百五十六章 竹升试 第157章 竹升试 九溪城中,一处小院内,两人相坐对弈。 观其打扮皆是富贵人家出身,衣着虽然普通但也能看得出是上等布料所制。 “啪”地一声,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上,男子放下棋子轻叹道: “老弟的棋艺越来越精湛了,再过些时日,为兄怕也不是你的对手了!” 另一男子面对称赞,反而面色有些忧虑地落下一子,犹疑许久方才开口: “钟兄,今日我来寻你可不是为了跟你论什么棋技高低的。” 被称作钟兄的男子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什么,摇头失笑: “你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 那男子脸色变幻数次,最后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钟兄,非是我沉不住气,只是咱们这么做定然引起老爷们不悦,我看大老爷也没有扩大牵连范围的意思,咱们见好就收吧。” 这些天里,他们二人便是串联各家待任吏员一同逃避赴任的核心人物,为了劝解其余待任吏员他们没少出力。 虽然一切都是杜彬经手,并没有实证是大老爷借题发挥,但杜彬从各家差吏身上搜刮出来的银两可最终都入了九溪府库,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下,很难不让人出其他联想。 钟姓男子闻言,此时也没了刚才那份惬意,头也不抬,一手捻起黑色棋子继续将其落于棋盘之上: “再坚持一段时日,你我两家代代在这九溪为吏,往年为老爷们当牛做马做些脏活累活也就罢了,但眼下咱们这位大老爷如此行径太过暴虐,搜刮领内差吏家产以充实府库,九溪这数百年间还从未听闻哪家有过如此荒唐之举!” “若是我等现在就低头,今后咱们这位大老爷难保不会再做出更加丧尽天良之事来!” 一番话说得愤慨至极,掷地有声,显然是对黎珩这次的做法极为看不过眼。 只是刚才出言劝阻的男子沉默不语,并未对他所说的那番言论表示赞同,只是紧锁着眉头。 钟姓男子见此,语气缓和了些: “咱们只是没有去补缺,就算追究起来又算得上什么大过?这次一定要让他明白,我等宗族虽不如他们士族贵胄尊崇富贵,却也是在九溪传承十几代的公门世家,想要在九溪治政理民,缺了我等的支持,绝对寸步难行。” “可是...可是大老爷的手段,咱们根本无力抗衡啊。” 那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语气中已经带上几分担忧:“我听闻咱们这位大老爷去岁率军在枫山与柳氏重臣尚朗相争时身先士卒,斩敌无算,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啊!万一大老爷恼羞成怒,将咱们...那可怎么办才好?” 钟姓男子听到那人言语,却只是摇了摇头: “我又何尝不知?但那日胡必亨等人被处刑时候的情景,你没有看到?那些被充为官奴差吏的惨状你没有看到?” “这样的事情,决计不能纵容下去,否则咱们这些历代公门中人岂非都要沦落为其鱼肉,任由宰割!我等虽然身为区区吏员受制于老爷们,但终归还有几分骨气存在,怎可甘心如同那些贱籍泥腿子般任凭大老爷随意摆弄!” 那人沉默片刻,终于叹息一声。 “唉,罢了,钟兄既然心意已决,小弟便暂且依着你的意思,再等个四五日功夫,若是还不见动静,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放弃此举。毕竟咱们这般做法,确实有违大老爷意愿,稍有不慎恐怕会酿成大祸!” 说着,他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棋子丢回盒中。 钟姓男子脸上闪过一丝失望,随即长呼口气:“也罢,四五日也好,已经这么多天了,城守府应当会有动作,希望大老爷能给咱们拿出一个态度吧。” 就在这时,庭院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紧接着一名家仆慌张闯入庭院之中,跪地叩首: “老爷!我方才出去采买时,听得附近有些人议论,说是城守府外贴出了布告,城守大老爷要开革所有待任吏员,并在一月后重开那个什么...对!叫竹升试!我就赶忙寻来禀报您了!” 闻言,钟姓男子和那人皆是脸色剧变。 竹升试,乃是大周历史上郡县制时期的鉴拔与铨选官吏制度的一种,因考核的对象是普通庶民出身之人,而被人以随处可见,又生命力旺盛的竹子为其命名,与选拔士族子弟的长乐试区别开来。 自圣裔失权后,各家军头割据地方之后,这项选拔制 度便被废止了,后续各地吏员的选拔采用了士族举荐与本土差吏之家的世袭相结合的制度。 这也不怪那些割据地方的士族军头们短视,毕竟当时的大周已经有历代在公门中任职的宗族垄断地方衙门吏员职位的苗头了。 对于处在各地快速扩张阶段的军头们来说,他们也是顺水推舟。 维持一个为朝廷选士的竹升试,还要冒着新占地界领内不稳被人所趁的风险,不如以此作为筹码,来拉拢各地现有差吏,迅速稳定地方。 也因此,其后这数百年间,差吏阶层渐渐成了连接士族老爷和黎民百姓的一个层级,百姓之间识文断字者愈来愈少,地方上竹升试虽偶有重现,但参与选拔者少有良材,远不如家学渊源的公门世家。 种种因素下,竹升试就成了一种为了补充差吏大量损失的权宜手段,最近一次听说有地方开考已是百年前的事了。 但现在这竹升试居然要在九溪恢复了! “他究竟想干什么!” 两人齐齐站起身来,钟姓男子更是忍不住狠狠拍击石桌:“想让那帮贱民取代我等的位置,做梦!” “钟兄!钟兄!慎言啊!” 一旁的男子见他情绪激动,出声颇大,赶忙伸手拉住: “这话要是被人听见,我等可吃罪不起!” 伏在地上的仆从闻言更是吓了一哆嗦,头都不敢抬,感觉自己现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钟兄,如今大老爷开革了咱们这些待任吏员,重开竹升试,显然是被咱们这些人一直不到任给激怒了,铁了心要对咱们动手,我看还是找找关系,看能不能先补个缺,以免这代代相传的职司绝在了咱们手中。” 男子劝慰的同时,目光微转,落在石桌之上一副棋局之上:“这虽然只是一步中规中矩本手,但这是眼下咱们唯一可选的办法,先保住你我的官身再说!” 说罢,也不再停留,径直匆匆而去,仆从见状赶忙跟了上去。 “唉......”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钟姓男子长叹口气,颓然跌坐在石凳上,双目发直,久久不曾回神。 第一百五十七章 闻风而动 第158章 闻风而动 开运十四年的二月,早春的天气仍有些寒意,九溪城中却显得尤为热闹,盖因九溪领竹升试的开考日子即将到来。 在黎珩的授意下,九溪领即将重开竹升试的消息传播的飞快,周边数领之地都是人尽皆知,凤竹郡内但凡有点文化底蕴,想谋个好差事的人家纷纷动了心思。 毕竟这年头混一口饭吃可不容易,更何况这可是官衙的金饭碗,这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已经是一生难见一次的逆天改命机会。 吏员差役们虽然只是为士族老爷打下手的职位,但这也已是普通人一辈子所能达到的天花板了。 更何况,此次竹升试还和以前的不一样。 在公示百姓的布告之中,大老爷特地言明,此次竹升试唯才是举,并不限制赶考之人是否为本地人士,也没有其他诸如财产之类的限制,只要识文断字便可参与,且今后九溪领内的优秀差吏,皆有机会升任除武职外的各衙主官。 这可是一个重大的表态,要知道放在其他地界,默认规则是担任主官者必须是士族出身,庶民出身者除了少数能力极为卓异被大老爷看重的,绝大多数即使再努力,终其一生也没有升迁的机会。 而现在大老爷居然破例给出一视同仁的承诺,这简直就是一种莫大的鼓舞,引得各处自恃怀才不遇者闻风而动! 这几日来,城中的客栈酒楼茶肆等所有能够提供住宿的地方均已爆满,生意红火至极,甚至连街角处那些卖小吃的小贩也受到影响,一时间竟比往常多出了两三倍的营业额,大发横财。 这外来人一多自然就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免不了冲突打斗,如此一来,各种鸡毛蒜皮小事也随之变成了大事。 九溪捕盗司前几日也因此疲于奔命,如今本来就不满员,却不仅要防备着贼寇,还得承担维护城中秩序的责任,根本忙不过来。 直到黎珩见势不对,特地调了数百兵丁入捕盗司衙门听令,方才勉强稳定局面。 ...... 九溪城,德天楼。 德天楼是九溪城中最为奢华的酒楼之一,前来赶考的外来人能住在此处的无不是出身于有几分身家的富庶人家。 这日,德天楼之中,宾客盈门,酒香飘逸。 楼上楼下的宾客们,或独自一人坐席品茗,或结伴交流学问,总之无不是谈笑风声,好不欢畅。 “也不知这竹升试到底具体是个什么章程,方某翻遍了史籍,也未见寻得只言片语,真是急煞人也。” 一名身材略显矮胖的男子端起桌上盛满酒水的铜壶,倒入自己面前的空杯中。 “你当然找不到了。” 另一名身形削瘦的男子摇晃着手里的折扇,嗤笑道: “上次有记载的竹升试已是百年前的事了,哪里还有什么章程可循?依我看,若有才学在身,又岂惧这区区竹升试的考验,若无才学在身,即便侥幸高中,怕也只能屈居末尾,难入大老爷法眼...呵呵,方兄,你说是不是啊?” “哈哈,陈兄此话不假!”先前那名矮胖男子仰头喝干杯中酒水,话锋一转: “不过前些时日我见陈兄在教谕司门外徘徊许久,似乎颇有心思,却不知是否也是为竹升试所虑?” 那削瘦男子闻言,神色微怔,旋即脸色有些尴尬的咳嗽两声,摇晃折扇讪笑道: “呵呵,方兄误会了,陈某只是恰巧路过罢了...嗯,恰巧...” “哦...原来如此。” 先前那名矮胖男子闻言,目光微闪,随意应了一句后,就不再多提。 而周围听到二人对话的其他人则纷纷露出古怪的表情,望向那削瘦男子的目光更加玩味和戏谑。 如今这个时候,关于竹升试的方方面面都被他们谈论不知多少次了。 众人皆知,此次竹升试的主考官乃是大老爷心腹亲信,教谕司如今的主官江煌担任,因此前来九溪赶考者中有不少人在教谕司附近徘徊,想要找机会打探点消息,以作准备。 毕竟,若能通过竹升试的考核,就具备了官身,一跃成为了“治人者”,待遇优厚。 那削瘦男子本就尴尬,被其余人用异样目光注视,更觉窘迫。 就在他想要借口离开之际,忽地,酒楼靠窗一角的青衫男子轻叹一声,抬眸扫视众人,朗声建议道: “九溪大老爷重律法,到任九溪后便修订了领内律 法,亲笔编纂《六章律》,整治吏治,革除弊病,如今九溪城中几乎每户都有一本《六章律》,诸位若想要参加竹升试,或可去寻上一份来看看...” 这番言论有理有据,立刻引起了周围一大帮子人的注意,纷纷将视线转投向他,削瘦男子也朝那人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那青衫男子没有理会他的目光,只是低头饮下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而后斯条慢理地放下茶盏: “...我听闻九溪各衙所缺员额以市舶司和司医监为最,占去了各衙缺额的十之五六,我看这次竹升试要考的题目中除了策论外,恐怕也少不了要从算学和医术等相关科目中选取。” 此言一出,酒楼中登时哀嚎声不绝于耳。 “律法倒还好说,这几日多下些功夫准备准备,总归还有希望,可这算学和医术是怎么回事儿?” “哎呀,早知道竹升试如此严苛,当初我一定苦读算经、医书,现在好了,这九溪我八成是白来了。” “这...我也不行啊。” “这下惨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吵嚷不休。 “我看诸位与其在这抱怨,不如再去准备准备,精力放在策论文章之上,兴许还有一线之机。” 那青衫男子淡淡说完这句,便自顾自斟酌着自己的茶水。 众人闻言一滞,皆觉他说的极是,纷纷散去。 ...... 竹升试要考律法,算学,医术等道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在城内传的沸沸扬扬,一时之间城中贩书的商贾变得忙碌起来,手中各类相关书籍即使价格暴涨数倍,依旧被抢购一空。 百年间的第一次竹升试,即将在九溪城中拉开序幕! 第一百五十八章 开考 第159章 开考 开运十四年二月廿二。 本次竹升试的地点被定在了九溪城西边的一块空地之上,此处是偏僻了一些,但九溪城中可没有合适地点来容纳高达千余人的考生同时考试。 这一月间,此处被紧急清理了出来,临时搭建出来了一片简陋的考舍。 这些简陋的考舍是用木板和茅草临时搭建而成的,虽然简单但却也能够遮风挡雨,周围四面被两层栅栏围住,中间的通道布满了在此警戒的军卒。 这片考舍当中还兴建了不少望楼,用于监视场内考生的一举一动,防止场内有人串联舞弊。 考试还未开始,但是考场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前来观望考场的百姓。 这些百姓大多数都是九溪城附近的乡民和小商贩,向考生们兜售着自家土产,以期在这场盛会中也赚上一笔横财。 这个情况已在黎珩的预料之中,为了今日的考试不发生意外,他特地调拨了军卒在此处来往巡逻,维持秩序。 考场外,考生们分为五列,排成了一条长龙,各自手中持着木号牌等候开考。 即使是现有这千余人考生,都还是提前经历过教谕司初步筛选的,将滥竽充数者提前筛了出去,如若不然,今日参考的考生数量至少还得翻一番。 考生手中的木号牌是此次参与竹升试的考生们的参考凭证,每一个号牌都在教谕司留了底,记录了每一个参考考生的姓名,籍贯,容貌特征以及笔迹,以备未来查验,防止这些考生之中有人请他人替考。 这其中不少考生因为过于紧张,睡得很晚,今日又一大早赶来,所以此时脸色显得很差,不时打着哈欠揉眼睛,看起来状态极其不好。 时间终于到了辰时,预定的开考时间到了,随着几声锣鼓响动,考舍大门被数名军卒推开,考生们各自拿着木号牌鱼贯而入。 此次竹升试禁止考生携带任何物件进入考场,所有考试所需的笔墨纸砚都由官衙统一准备,在进入考场之后就会分发给每位考生。 故进入考场前的查验极为严格,尤其此次负责搜查还是一帮军汉,更显粗暴,浑身上下都被摸了一个遍,就连里衣,靴子等都得仔细查验,直到确认身上没有夹带小抄后方可入内。 如此严格的搜查之下,千余人的考生之中登时被揪出七八十人。 作弊的物件藏的地方五花八门,但也许是第一次参加竹升试没什么经验的原因,手法委实不怎么高明,或是衣服内写满文字,或是身上藏了写满蝇头小字的小抄... 最终这些人全部都被上了刑枷,被押送至刑狱司等待发落。 看着哭天喊地被押下去的舞弊考生,其余考生中不少人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还没开考,自家竞争对手便少了这么多人,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件喜事。 不过也有人面色惨白,这可是大部分人这辈子来第一次参与类似的考核,现在周围气氛如此紧张,压力自然不小。 “这两日得辛苦辛苦你了。” 考场旁临时搭出的高台上,远远观望着一个接一个的考生验明正身后进入了考场,黎珩笑道。 在一旁站着的正是此次竹升试的主考官江煌,听见黎珩的话,忙躬身道: “属下职责所在,自当竭尽全力完成。” 自从江煌月前得知自己要担任这次竹升试的主考之后,为了避嫌,他将自己关在了衙门里,半步不出,一心翻阅典籍,筹备考核事宜。 黎珩满意的点了点头,江煌是个聪明人,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前几日报上来请他过目的竹升试题目很合他心意。 这次竹升试不是黎珩的临时起意,而是一场早就谋划已久的布局,只不过是借着待任吏员们不到任的这个时机来推出罢了。 重开竹升试我也是被逼的,不是我没给过你们机会对不对? 毕竟自古士族与庶民相争,哪有士族低头的道理? 你们既然不愿意配合,那就怪不得我了。 自从在登峰起家以来,麾下人才不足的问题就一直困扰着黎珩。 他出身的黎家只是一寒门小族,没有任何底蕴支撑,如今能入主九溪已是几经生死,再想把九溪治理好了,更进一步是极其困难的事情。 这几日来,黎珩也算是看清了,在如今的官吏选材制度下,大周各地的差吏已形成了一套利益共享的体系和行为模式,想要打破这一潭死水,必须要引入一些新鲜血液 注入,改变现状。 承诺放开各衙主官的任用标准也是这个道理,士族虽然地位尊崇,但实际只是依仗着自身武力,未曾经手过各衙实际事务,又如何坐理一衙事务,只会被那些积年胥吏耍的团团转。 “主公,属下有一事相求。” 江煌忽然开口,打断了黎珩的思绪。 “哦?你且说来。” 黎珩微怔,在他看来江煌的性格颇为内敛沉稳,今日居然突然开口相求,这倒令他有些惊讶。 “如今承贤院初创,人手短缺,属下想在此次竹升试的中选之人中讨要几名优秀者,担任承贤院的讲学先生,还请主公允准。” 江煌恭敬抱拳言道。 “你倒是下手挺快,反正你这次也是主考官,允你提前挑选好了,不过有话在先,所选者虽然可派驻在承贤院做先生,但还是算在教谕司经制吏员员额之内。” 黎珩笑着回应,承贤院乃是他看重的重点项目,本来就打算从各衙中选取一些能力优秀的吏员作为讲师,现在从中选考生中选取也是一样的。 “多谢主公恩典!” 江煌闻言,躬身拜道,他之所以要提前向主公求取人手,自然是有他的理由。 他是主考官没错,但就是身为主考官才不能随意行事,此刻九溪所有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若是提前定下人选,难免留下一个徇私的名声。 如今竹升试看着考生挺多,但按照以往的记载来看,这数百年间竹升试中选者之中能力卓异者并不多。 现在不管是鲍巍的市舶司,还是董纬的司医监,这两个目前新近炙手可热的衙门都是主公公开表示过要尽快补充人手的,对着此次竹升试考生虎视眈眈。 承贤院不一定就能得到如意的人才,不如提前争取一个主公的亲口承诺,将此事尽早定下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第一场题目 第160章 第一场题目 “都肃静!按照自己的号牌入座!” 考舍之中维持秩序的差役们吆喝着。 千余人的考生入场花费了足足两个时辰,待最后一个考生进入考舍,时间已近午时。 此次临时搭建的考舍是按照两千人的标准来修建的,内里分为了二十个区域,每个区域可容纳百人。 区域里除了用于考试的小隔间外,一角还专门修建了茅房,以供考生解决出恭难题。 每个区域是按照天干地支排序的,考生们依着自己的号牌很快找到了各自的小隔间,此时笔墨纸砚等答题器具已经提前在其中摆放整齐。 经历了门口搜查的那一遭后,在来往巡视的军士目光下,众人坐定,屏息凝神,目不斜视,皆是不敢乱动,生怕引起了不必要的误会。 黎珩此时也悄然进入了考场之中,这次竹升试他非常重视,也想看看来了这么多人,这其中到底能不能出几个好苗子。 这些考生大多都是外地人,并不认识眼前这位到处转悠的监考官就是自己未来要侍奉的大老爷,至于本地考生里的少数几个虽然认出了黎珩,但此时也不敢声张,只得压抑着心情闭口不言。 竹升试连考两天,根据安排,第一天考的是通识。 随着铜锣声响起,负责各个区域的教谕司吏员们面色严肃的进入了考舍之中。 吏员们将装有考试题目的密封木盒请出,特地在诸位考生面前展示了木盒之上盖着的九溪教谕司大印泥封,示意完好无损,并无破损后,方才启封,将卷纸逐一发放至考生手中。 这写有考试题目的卷纸乃是江煌出题后亲自带人手记笔录而来,为了防止泄密,这些抄写人员到现在还在孟敦的军营中被严加看管。 考卷很简单,不过是五张纸,共二十道考题而已。 只不过拿到考卷的考生们可不是这么想,不少人刚刚展开纸卷粗略一看,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原因无它,只是因为这些题目实在是太过难答了。 比如这第一题: 今有一村,有上田五百亩,亩产粟七石,下田千八百亩,亩产粟四石,民日食粟五升,问该村田亩生民几何?可征利税几何? 这是一道算学题和常识题的混合题。 考的是受试者的计算能力和常识。 作为竹升试的试题,计算部分并不难,只要下点功夫看过算经,这题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五百亩上田的产量为三千五百石,一千八百亩下田的产量为七千二百石,这两个数字一合,便可得该村一年实际产量为一万零七百石粟米。 一石等于十斗等于一百升,一个人一天吃五升米,一年便是十八石二斗五升,答案看似是最多可养五百八十六人,但实际不然。 这里是对不熟悉农事之人设下的陷阱。 九溪的田赋是五公五民,也就是二抽一,交过赋税之后,便只剩五千三百五十石,而且粟米要经过舂米脱壳才能吃,一石粟米脱壳后只余六斗,五千三百五十石粟米脱壳后,便只剩下了三千二百一十石,故这第一问的答案是至多能养育生民一百七十五人。 第二问便简单不少,刚才说了田赋是五公五民,最终缴纳的利税按粟米实物的话,便是五千三百五十石。 若折银,按照大周通用规矩这叫地丁银,也是各家士族鼓励的方式,毕竟银子征收起来比粮食可要简单多了,储存方便,损耗也少,故计算起来要比市面通行的粮价要便宜一点。 往年征收秋粮时粮价一般在低谷,市价是四百文一石脱过壳的粟米,那么一般衙门便按照三百文也就是三钱银子一石的价格来从农户手中折银收取,折银后,该村可收取的地丁银为九百六十三两。 如此下来,这第一题便能筛选出此次参与竹升试之人中有多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 除了这种常识题和算学题以外,卷中还有考验医术药学的题目两道。 如这一题: 若一人在此刻得虚劳盗汗病,当得何脉?源何处脏腑受病?是何症状?即今宜用是何方药调理?若病情有变动,又如何救疗? 须引医经为证,以用药所出州土、性味、畏恶、重轻、奇偶、正辅、佐使、修制之法及处方,进行对答。 这道题涉及病候、脉诊、节气、治法、变证、方药等多方面,如此专业的题目自然难倒了一大片不通医理的考生。 题目中甚至还有一道军事判断题: 若两军攻伐,尔为城守,贼驱使百姓妇孺攻城,若放箭,妇孺亡,若停箭,则城破,该作何决断? 二十道题里只有一题属于送分题,乃是要求默写六章律吏章中任意三条条文,这道题只要是此前稍稍下过一点功夫了解到这次竹升试背景的考生,花点心思就应当没问题的。 除了这一题比较简单外,剩余十几道题道道如前述般困难,让人难以下笔。 就这样,直到开考过去了半个时辰,还有人只字未写。 不过黎珩注意到,他所在的这片区域里也有几人作答飞快。 这其中有垂垂老者,也有年纪轻轻的少年郎。 尤其是一青衫青年,半个时辰间竟然就已经完成了前六道,清秀端正的字迹写满了面前的那张纸。 要知道原本这第一场考核预定要持续三个时辰,直到酉时方才结束,看来他根本用不了那么久便能将所有题目全部写完。 嗯...顾望平么,可以多关注看看。 黎珩目光扫过青衫男子面前试卷上所写的名讳,心中暗想。 随后黎珩又陆续看过去另外几个好苗子,默默将他们的姓名和模样在心中挂了个号。 这些题目各有针对,专门为了摸清一般庸才了不起能答出十之二三,即使是某一方面的专才也不过能做出一半。 这便是他的目的,要筛选出最合用的,碌碌无为的庸才自然不在考虑范围内。 考虑到领内财政问题,他不打算大规模招录吏员,这次竹升试他只计划从中选取两百余人,能将各衙的缺额补齐便好。 ...... 这一章写的艰难,第一道题也算帮我重新梳理了一番文中的数据问题。 第一百六十章 间歇中的体悟 第161章 间歇中的体悟 第一场考核一直持续到了酉时,直到太阳西沉,鸣锣声才再次响起。 因为前后两场是连续两日举行的,为了防止人群来回混乱,考生要在此一直等到第二日考核结束,方可得到准许离开考舍。 在收上来各自试卷,并当场封箱后,考舍各区域有杂役抬着竹筐入场,为每一位考生分发清水和餐食。 餐食很简单,只是用竹筒盛着的粟米饭,其中放着一小块熏鱼肉。 虽然平日里也是一天两餐,但今日一大早便进了考舍,一直考到现在这个时候,前后超过五个时辰,时间还是过长了。 这使得即使绝大多数考生即使出身富户,但如今面对眼前这样简单的餐食时,吃相依旧或多或少,有那么些狼狈。 今日赴考原有一千余考生,到现在仅余八百人。 除了开始被拿下的试图舞弊的考生外,第一场考试过程中还有数十人因各式各样的原因被提前退场。 有情绪激动晕倒的,有心理崩溃犯了癔症的,甚至黎珩还在此处见到了一名考生,突发恶疾口吐鲜血而被紧急抬了出去。 总之不管怎么说,剩下的这些人就心理素质和身体状况来说,在黎珩眼里算是勉强过关了。 超长的考核时间和考舍内军卒给予的特殊压迫感,都是黎珩特意命江煌安排的,旨在筛选出体弱或精神脆弱之人。 基层吏员是九溪各衙的基本组成部分,要作为黎珩伸向九溪方方面面的触角和耳目,除了能力之外,身体和精神状态至少不能太差。 若是连竹升试这点苦头都吃不住,那也没必要再留下来了。 考生们用餐期间,黎珩在考舍各区域中穿梭而过,他走得不快,目光不时扫过他在第一场考核之中记下要重点关注的数人。 这是一个难得的观察机会,从各自考生神态中,他可以窥见一丝考生的性情和原生成长环境的习惯。 不得不说,观察考生们的喜怒哀乐,对于黎珩来说也是一场修行。 今日巡视考场之时,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能真正感受到骨雕带来的纷杂记忆里所蕴含的种种情绪。 等他再回过神来之时,脑海中的那股杂念让他一直以来束手无策,难以破境的杂念竟然消失了一小块。 虽然减少这一小块杂念在整体来看可能不值一提,但要知道他脑海中的那股由骨雕带来的杂念规模可是极为庞大且混乱,他几个月来日日冥想也没消磨多少。 如今竟然靠着观察大量考生的情绪神态便消磨掉不少,实在让他又惊又喜。 此时他的心境看似没有任何变化,实则已经与最初截然不同。 这样的感觉十分奇妙,就好像是在沙漠里干渴已久,突然遇到绿洲,让人忍不住雀跃欢呼。 他没有摸清发生这种变化的原因,只是猜测比起每日苦苦放空思绪去冥想,不如去感受他人的情绪及杂念,互相印证,来照见己身真性,或许这才是修心的正途。 而如今考舍之中便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强烈情绪,就是他最好的修心场所。 故即使今早以来黎珩还未用过膳,也不愿片刻离开考舍,唯恐错失了这次奇妙的体悟机会。 看他专注认真的样子,考舍之中的其他监考官皆以为自家主公爱上了这种扮演监考官身份的戏码,自然不敢大张旗鼓地上前来扰了他的兴致,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想在他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时间过得很快,没过多久天色便暗了下来,天空一轮明亮皎洁的银月高悬。 考生们各自在考舍内的草席之上靠坐着休息。 这一夜很平静,除了偶尔传来的打鼾声外,基本听不到什么吵闹的声音,考舍之中只余少许的昏暗的火光,偶尔有夜风吹拂而过,将考舍顶上的茅草撩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考舍一处隔间之中,黎珩盘坐其中,目光始终停留在面前那写了没多少字的纸张之上,他手中持着一杆毛笔,手指随意搭放在笔杆上,笔锋一直未落下,显然是在沉浸在某种状态之中。 自考生们休息之后,他就没了观察对象,被强制脱离了这种状态之后,心中一时有些空落落的。 故他命人取来了笔墨,想要将这次所体悟到的东西细细记载下来,以备未来细细体悟。 如此刚落笔没多久,复盘状态时,又有了新的感受,不由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思索之中,待醒转时天际已露鱼肚白。 看着眼前纸上落下的墨点,黎珩不禁哑然失笑,又换上一张白纸,大笔一挥,在其顶头写上了《人心论》三字,随即奋笔疾书起来。 原本他那并不出彩的字体,此时却隐隐透出一股遒劲之气,笔触游刃有余,似乎完全没有半点滞碍,书写的越来越快,很快便写满了厚厚一沓纸。 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在观察别人的过程中,所领悟的东西。 在这个世界中,因为胸口骨雕的特性,他所学的东西很驳杂,什么都会一点,但那些都是源自别人的,他虽然借着记忆有了了解,但若不反复练习,并不能化作己用。 同样的道理,其余的记忆也是如此,虽然他脑海中有了很多人的记忆,但并不代表他可以将这些他人的经历化为自身的经验,一跃成为一个久经世事的老狐狸。 而这一夜的顿悟之中,他明白了自己的路,所谓的杂念,不过是因为那些记忆不属于自己,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自己虽然可以翻阅记忆,不能将那些纷杂的记忆中获取到感悟。 如此下来,拥有了这些记忆的自己,必然会产生比原主更多的杂念,牢牢将自己拒绝在附灵境之外。 而现在没有获取大周士族们的修心功法来参考的情况下,他只有靠着体悟原主记忆中的情绪和信念,才能将那庞大的杂念消磨下来,让自身修为有所突破。 黎珩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轻抚纸面上的墨渍,眸光幽邃如古井。 第一百六十一章 策论 第162章 策论 一夜过去,天边破晓。 这一夜很多考生睡得并不踏实,此次竹升试的时间正好处于倒春寒的时节,天气寒冷,加之号舍中空间并不大,草席也不怎么舒服,所以不少人都被半夜的寒风吹醒过。 好在九溪府衙方面考虑到了此种情形,晨间为考生们统一配发了热姜汤和简单餐点,否则这些考生之中还真有可能会因为天气过冷的原因而病倒在考院之中。 “咣!咣!咣!” 连续数声铜锣响动预示着第二场考核开始。 这第二场考的是策论,考察的是考生们对于事物的认识能力。 “《通史》:秋八月,上诏曰:‘吏百石已下俸十五。’” 众考生展开考卷之后,皆是一愣。 经历过昨日第一场题目的摧残之后,他们原本对于今日的题目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谁知却又出现了这样一道题目。 不是因为这题太难,而是因为这题太过中规中矩。 《通史》一书乃太史家代代相传的着作,书中囊括了上至大周开国前的列国纷争时代,下至近几十年的史料典故。 太史家因秉笔直书而称名,虽然如今大周纷乱,但由于其清誉卓着,而备受各家礼遇,太史家的每一代族人都要编撰《通史》一册,传至当代《通史》一书已有上千卷之巨。 《通史》篇幅甚巨,现在民间流传的各类精简本可不少,在场的考生们或多或少都拜读过。 而这次题目中的这段话出自通史之中对明庆朝变法的记载,当时那一代圣裔明庆帝是大周历史上有名的中兴之主。 这是他主持的明庆变法之中,发布的前几道诏书的一段内容,那诏书整体的大概意思是明庆帝觉得当时的吏员俸禄微薄,故要给基层吏员增加俸禄。 该道诏书经过这么多年的研究,早已有了定论,这是当时明庆帝为了推行变法,拉拢底层官吏的举措。 自古以来这种重大考试所出的策论题,皆是反应了一地当权者的心意所属,局势动向。 故见了此题目在场大多数考生皆是大喜,看这个意思,大老爷是要善待底层吏员了,自己等人若是此次竹升试高中,也将是受益者之一。 自以为明白了题目的意思,纷纷提笔蘸墨,信心满满的落笔疾书。 “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 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 吏者,民之本纲者也,为王之道治吏不治民。 今夫天下之人牧,少有厚待吏员者也。 如有德者行之,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 诚如是也,吏归之,民自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 故理政之本,贵在用人,使其才能尽显,则可以威服四方,以兴太平。 ......” 巡视而过的黎珩扫过面前一位考生的试卷,心中微微摇头,将其的名字从自己要重点关注的名单划去。 这人的观点代表了场内大部分考生的观点。 虽然有几分见地,提出了任用能吏的观点,但论点错了,论据就歪了。 所写策论通篇都是写治人者要善待吏员方可使得百姓安居乐业、无灾无患之类的,毫无深度可言,更谈不上治政了。 能用,但没有培养价值,这样的人,即便才学再强也难成气候。 这就是黎珩对此人的定论。 接着黎珩走马观花的继续看下去,当看到一须发灰白的老者所书的试卷时,方才止步了下来。 “上厚待下吏为何?欲其毋侵渔百姓耳。 ...... 贪廉者,治理之大关;奢俭者,贪廉之根柢。 富贵者,黩货无已;贫贱者,耻其不如。 游末趋利,多离南亩,弃其本业,欲天下无饥,不可得也。 其始由于不俭,其继至于不廉,其卒至于天下饥寒。 饥寒切身而奸宄以起,以至刑罚不能止,如水之失堤防矣。 ...... 故理民之道,务丰其财,丰财之法,必禁其奢。 ...... 民生之安危由于吏治之清浊,吏不廉平,则治道衰。” 这老者的策论有些意思,已经超过了此区域内大多数考生,猜到了黎珩出这一题的用意。 提出 了明庆帝为底层吏员增加俸禄并不是因为要拉拢吏员,而是要防止吏员鱼肉百姓。 并依此进一步提出了要在全社会提倡节俭的风气,防止吏员受到穷奢极欲的风气影响,被欲望诱惑堕落为贪腐之吏。 名字是叫魏家林吗...不错,黎珩心中暗自点头,将此人记下,看此人观点,不太适宜市舶司之类需要和各类商人打交道的衙门,但极为适合去负责劝农相关事务。 黎珩又在各区域转了几圈,发现了数个好苗子,在心中记了下来,不知不觉间看见了昨日他重点关注的那位名叫顾望平的青衫男子,此时顾望平已停笔,看起来已是作答完毕。 黎珩缓步走过去,目光投向顾望平的试卷之上。 这一眼之下,他眼睛一亮,露出一丝笑容。 只见顾望平在纸上写着: “治者,君也;求所以治者,民也;推君之治而济之民,吏也。故吏良则法平政成,不良则王道驰而败矣。 ...... 庆平圣王之为政,列德而尚贤,虽在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断予之令,曰:“爵位不高则民弗敬,蓄禄不厚则民不信,政令不断则民不畏”,举三者授之贤者,非为贤赐也,欲其事之成。 故当是时,以才就列,以廉服事,以劳殿赏,量功而分禄。 ...... 故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举公义,辟私怨,此若言之谓也。” 此人通篇观点暗合黎珩所想,指出吏是君王治理万民所必须得中间阶层。 明庆帝给与吏员增加俸禄,给与权位,并不是恩赐彰显德义,让百姓敬畏官吏,而是为了“成其事”。 以才能来安排职位,按廉洁从事于职事,按功劳决定赏赐。有能者上,无能者下,以致天下太平。 黎珩越看越满意,这顾望平的策论内除了这些主旨内容之外,也写了细节可操作之处。 虽然这部分在黎珩看来不是很出彩,但眼前这人也并不是一个积年老吏,对于一个从未参与过理政,毫无经验的青年人来说,这就已经够了。 有这份能抓住重点的分析能力,想必只要在历练上一两年,就能褪去这份稚嫩之色,成为一名出色的官吏。 如此想着,黎珩点了点头,那顾望平见面前这个身份很高的“监考官”似乎对自己的答案比较满意,他虽身为考生此时不方便行礼,惹人误会,也是轻轻躬身颔首示意,以表对眼前这位大人的尊敬。 黎珩见此,心里对于这顾望平的评价又拔高了许多,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看样子心性也不错。 第一百六十二章 如意坊 第163章 如意坊 随着考舍中再次响起铜锣声,持续了两日的竹升试终于结束。 在考场中值守的差吏指挥下,考生们或喜或悲的依次走出考舍。 放榜时间在十天之后,也就是三月初三,届时会在九溪府衙之外张贴告示公布最终结果。 当然,这期间若是有考生手头没有余钱,也可凭参加竹升试的号牌至府衙指定的几家城内客栈留宿,在放榜之前,这几家客栈可为考生提供免费住宿和吃食。 但若是想要更好的环境或者品尝美味佳肴,则需另付银子。 这样一来,除了自知这次铁定考砸了,实在没有希望高中的考生会选择归乡之外,其余外乡来的考生都选择暂且留宿在九溪府城,等到放榜之后再做打算。 黎珩站在考舍门口,望着散去的考生,负手而立。 在考舍这种改变人生命运的场所,这两天时间里,考舍里的各位考生迸发出了强烈的情感,即使部分人未曾展现在面上,但黎珩依然捕捉到了他们眼神之中对于美好未来的渴求。 这些情绪被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同样让他的心境产生了微妙的转变。 这不仅仅体现在心中原本困扰着他的杂念减少消失上,更加重要的是,当他目睹那些考生脸上流露出的情感后,他忽然从那些考生身上感受到了某种莫名的力量。 这种力量说不清道不明,若隐若现微不可查,但似乎是切实存在的,并不是出自他的错觉。 他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如果搞清楚了这是什么,一定对自己大有裨益。 “这些考生之中,主公可有看好之人?” 江煌从考舍而出,见黎珩在此,于是上前轻声问道。 “不必打探我的心思,你是主考官,你自己秉公行事便是。” 黎珩回头瞥了他一眼,语气淡然。 他在考场中并未作何掩饰,想必已有人给江煌报信,说他对其中几名考生颇为赏识。 竹升试的考题虽然是他拍板的,但是具体试题都是出自江煌等人之手。 黎珩不愿意自己的个人喜好影响到江煌这些考官们的评卷,他也想看看,在他看好的这些人中,究竟哪个能够脱颖而出。 听闻黎珩此言,江煌微笑着点头称是: “属下明白。” ...... 接下来的几日里,黎珩爱上了逛街,每日处理完手头政务之后,便乔装悄然出衙去转转。 原因无它,正如他那日所撰写的那卷人心论中所言,只有到市井中去,感受到更多的烟火气息,方能将脑海中的杂乱记忆融会贯通,磨灭更多的心中杂念。 他甚至觉得自己仿佛找到了新的乐趣,以至于整日游荡在集市的喧嚣之中,不亦乐乎。 九溪如今也因黎珩颁布的各项政令逐渐推行,一笔笔银钱从府库之中流向民间,已经初见繁华之态,外地商贾纷纷涌入,带着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本领最大的赌坊如意坊中,气氛热烈,几名穿戴锦衣华服的男女坐在赌桌周围,面色阴沉。 “这位老爷,您怎么又来了?” “掌柜的开门做生意,难道还怕人赌吗?” 黎珩坐在赌桌边,面前摆放了不少碎银,瞥了眼一旁匆匆赶来的老掌柜,随手将手中的金元宝拍在赌桌上,慢条斯理的问道。 赌坊之中不断有人押注输赢,有人欢呼雀跃,有人垂头丧气,对如今的他乃是极好的修行之地,这几日他没少光顾如意坊。 进了赌坊自然少不了下注来两手,黎珩只玩摇骰子比大小,靠着五感发达,观察力卓绝,他输少赢多,几日也赚了一千多两银钱。 这些银钱虽然看起来不多,但在如意坊这种地方,已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了,掏空了不少赌客的荷包。 赌徒要赢钱,赌坊要聚人气,这下子人人都知道如意坊出了个赌神,下手快准狠,演变到现在,赌客们要么不来了,要么就是黎珩一下注,周围的赌客各个都跟风下注,若是赢了都得如意坊自掏腰包来赔付,自然不受待见。 黎珩对此也心知肚明,但是如意坊可是九溪城中最大的赌坊了,不来这里,难道要去那种没几个人的小赌坊? “可否借一步说话?” 老掌柜眉头紧锁,看了一眼四周情形,压低声音问道。 “我方才已下了注,待开了这骰盅明了输赢,再与老掌柜详谈也不迟 。” 黎珩摇了摇头,并未同意。 “对呀,等这局结束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开啊!我今天可是带着全部家当来的!” “你倒是开啊!我刚也跟赌神一起下了注,莫非还能赖账不成?” 四周传来叫喊声和催促声,赌桌周围聚集的赌客们纷纷起哄。 老掌柜皱了皱眉,最终叹了口气,吩咐赌桌前当荷官的伙计:“开吧!” “是!” 伙计应了一声,揭开骰蛊,露出里面的骰子点数。三五六,大! “赢了赢了!” “哈哈,真是运气好!” “我押了二十文,果然赢了!” 赌客们纷纷笑闹起来。 “承让了。” 黎珩随手一挥,从赢来的赌资中,取了一小块碎银丢给了伙计,然后将剩余的金银全部收入了袖袋之中。 收好了这些之后,方才起身离开了赌桌,走向面色阴郁的老掌柜。 “这位老爷,您看这几日在我们这也赢了不少了,差不多收手得了,否则东家怪罪下来,我也不好交代。” 老掌柜脸色阴晴不定,半晌之后,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掌柜的此言差矣,今日既然来了,总得尽兴而归,哪有就此罢手的道理?大不了我下一次换一家就是了。” 黎珩笑眯眯的回答道,他伸手指向身后的那群赌客: “你瞧瞧他们,哪一个不是兴致勃勃的样子?掌柜去好好解释一番,贵店东家应当也能理解才是。” 听着黎珩的话语,老掌柜的眉头顿时皱的愈发厉害了: “这位老爷,您是士族贵胄不错,但我们如意坊的东家也是本地士族,自古强龙不压地头蛇,您这样赢下去,迟早是要惹祸上身的!” “老掌柜,我倒想请教一下是怎么个惹祸上身法?” 黎珩挑了挑眉梢,淡淡反问道。 “......” 老掌柜被噎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黎珩似笑非笑,看向老掌柜身影的目光中满含嘲弄之色,转头便回了赌桌。 如意坊能做成九溪最大的赌坊,黎珩自然明白背后有士族撑腰,他原本来此也只是修行的同时消遣消遣,倒也没有找事的想法,只是想今日来过便罢。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连胜 第164章 连胜 “买定离手!” 赌桌上,一名伙计大声吆喝道,方才这些赌客们跟着黎珩赢了不少钱,气氛正是火爆的时候,纷纷将手中的银钱押了上去。 “二十两金,买大。” 一道声音响起,只见黎珩缓步排开人群,从袖袋里摸出两锭十两重的金元宝,手中掂量了一下,随即便扔到了赌桌之上。 如此重注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关注,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二十两金按照现在的金银兑换比例可值一百五十两银子了,值在场的大多数赌客干十几年的。 要知道城中寻常体面人家一年辛辛苦苦干下来,也不过赚个二三十两银子,养活一家人后,能盈余下来落在手里的更是十不存一。 即使在如意坊这样的大赌坊之中,也是少见的重注,大部分人这辈子还没见识过这么重的金元宝。 这可是这么几天来,黎珩头一次下这么重的注。 赌客们见黎珩如此有信心,纷纷跟着黎珩一同加注。 登时整张赌桌上就堆积了不少银钱。 见赌桌上如此之多的赌资,伙计登时冷汗都下来了。 黎珩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开吧。” “对啊!你快开啊!开啊!” 赌客们迫不及待。 伙计咽了咽唾沫,颤抖着手打开骰蛊。 “四六六,大!” 赌客们纷纷大喜,喧哗声冲破云霄。 “哈哈,我又赢了!” “我也赢了,这把赢大了!” “唉!早知道就再多压一些。” 一片惊喜欢呼声中,伙计手中的骰蛊掉落在地,他瘫软的跌坐在椅子上,浑身冒汗。 “继续吧。” 收了四十两的金元宝,黎珩漫不经心的说道。 伙计脸色发白的点了点头,颤巍巍的拿起骰盅摇晃起来。 黎珩仔细聆听着骰子在骰盅内滚动的声响,这一次他认真了。 当然,他之所以这么做,不完全是因为老掌柜之前对他说的那番话,老掌柜所说虽然让他有些恼怒,但还不至于失去理智。 而是因为他心中逐渐浮现出来了一个想法。 赌坊可是一个暴利的行当,但却游离于府衙管控之外,不产生税赋,却又滋生出不少不稳定因素,平民百姓因赌破家铤而走险之事屡见不鲜。 既然如此... 不如找个由头,彻底将领内的这些大小赌坊抓在自己手中,将其变成麾下财源! 总不能赌坊的这些东家们将钱都赚走了,却把赌坊造成的治安问题丢给九溪府衙买单吧。 砰! 骰盅落下,黎珩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听到了,没错,就是那个声音。 “这次我买点数和,这四十两金全部押九点。”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可是买点数和,一赔十二的赔率! 一旦这次开出的三粒骰子相加之和是九点,那如意坊可要赔四百八十两金!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即使是如意坊这个规模的赌坊来说,也相当于两个月白干,元气大伤。 更何况此时周围的赌客们还在跟风不停下注! 就算这其中有人担心买点数和风险太高的也试探着买了小。 看这么多人跟着黎珩下注,赌坊伙计脸色煞白,他知道,现在这骰盅下面三粒骰子相加正是九! 方才他见黎珩一直押的是大,这次可是拿出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练出来真本事,特意摇出来的一四四,小。 他扣着骰盅的手指已然因过于用力而变得有些发青,双腿抖得像筛糠一般,却是不敢动作。 “怎么?还不开?” 见赌坊伙计迟迟不开骰盅,有人不耐烦的催促着。 不成!若是现在就这么开出来,东家一定会杀了他的! 他急中生智,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脸色就是一变,捂住肚子就要躬下身去。 就在他仿佛站立不稳,身子要拂过骰盅时,肩膀却被一双铁箍一般的手给扶住了,力道之大,差点痛得让他喊出声来。 “你若是身体不适,不如我帮你开?” 黎珩面若春风,语气温和,扶着他肩膀如同抓着一个小鸡仔一般。 赌坊伙计被他盯的毛骨悚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压力过大,竟是双眼一翻,吓得昏死过去。 “哎哟,这小子怎么晕倒了。” “不会是故意装晕吧?” 周围顿时响起议论纷纷的声音。 “诸位贵客请了,实在是对不住,今日庄家身子弱,竟在此时晕了过去,实在是惊扰到诸位贵客了,还请诸位海涵。这一局便就此作罢吧,还请诸位收回自己的赌金,我们马上就换一位来重新开始。” 一旁的如意坊的其他伙计们见状,赶紧上来打圆场,观其熟练的样子,怕是这套说辞已经不是第一次使出了。 “怎么可以这样!简直无耻!” 赌客们愤怒起来,他们好不容易跟着赌神赢几次,哪能接受这等说辞。 其中有人当即愤怒的上前将骰盅拿起。 “一、四、四,小!神了!加起来正是九!” 骰盅下的结果登时让场中炸开了锅。 “给钱!” “不能就这么算了!” 几个小伙计见此处赌客群情激奋,面面相觑: “这不是庄家开盅,怎么能作数...”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众怒。 “谁说不能作数!我押了九两银子!” “你们不能这样...” “堂堂如意坊,怎么能不守信誉,玩这种伎俩!” 眼见场内赌客们反应愈加激烈,此前一直在后堂悄然观察的老掌柜只得出来救场: “诸位贵客请听老朽一言,我们如意坊数十年来一直诚信为本,现在既然开了骰盅,这结果我们如意坊自然是认的,还请少安毋躁,这就给诸位赔付赌金,一文都不会少了诸位的。” “哼,算你们识趣,否则今天这事儿没完。” 赌客们见老掌柜亲口承认,终于消散了火气。 如意坊毕竟在九溪城盘踞这么久,势力根深蒂固,不是他们小门小户可以招惹起的,如今能拿到银钱,他们自然满足了。 很快,赌坊的伙计们就将赔付的赌金送了过来。 金银元宝一字排开,看到这么多银钱,在场众人皆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第一百六十四章 赌术 第165章 赌术 “今日鄙坊就此打烊,多谢诸位贵客捧场,是诸位明日还有兴致,尽可随时光临。” 老掌柜拱了拱手,示意伙计们将赌金分发给方才下注的赌客们。 “哈哈,那就多谢掌柜的了,改日咱们再继续玩啊。” “是极,掌柜的真是爽快,我喜欢,哈哈...” “走了走了,下次还来!” 这些赌徒们拿到银钱,喜笑颜开,纷纷离去。 这一场黎珩赢取的四百八十两金也被送了上来,赌坊伙计特意了用一个素锦包着的匣子将它装了起来。 黎珩打开扫视了一眼,匣子里乃是数块金砖,夹杂着一些银两。 他掂量了一下,自觉重量差不多,如意坊没有在这上面做手脚,方才把外面包裹着素锦重新系好,而后提着转身准备离开。 这一场赢的够多了,如今这赌坊老掌柜也已低头,他也不好太过为难,只得待回去再做计较,毕竟若再苦苦相逼为免太着痕迹。 然而他刚没走几步,便被老掌柜叫住了: “这位老爷且慢,请留步。” “嗯?不知还有何指教?” 黎珩停住脚步,眉心微皱着转过身来。 老掌柜笑吟吟的望着他:“呵呵,指教谈不上,不知老爷可有兴趣与老朽再赌一场?” 黎珩目光落在老掌柜身上,嘴角浮起淡淡的弧度: “赌什么?” 尚未完全散去的赌客们一见这边又有热闹可瞧,纷纷止住了脚步,都凑了过来。 “依旧是掷骰子猜大小,规矩照旧,就赌老爷您今日在鄙坊赢得的所有银钱,如何?” 只见老掌柜伸手往腰间一摸,手中已多出了三粒牛角骰子,放置在桌子上。 掷骰子猜大小? 周围众人顿时议论开来。 “啧啧,这如意坊的老掌柜还挺执拗,都输了这么多了,竟然还敢和这位赌。” “连着输了三把,换作是我也咽不下这口气呐!” “听闻如意坊东家可不是善茬,今日输了这么多,他不找补回来,怎么给背后的东家老爷交代?” 听到周围传来的议论声,黎珩眉峰轻挑: “既然掌柜的盛情相邀,如此也好。” 说罢便走回了赌桌,将手中木匣子和身上袖袋中的所有银钱都倾倒在了赌桌之上。 原本他想回去再找合适时机的,但如今老掌柜这样主动凑上来倒也算取死有道。 老掌柜见他答应,露出一抹笑意容,随即,将三粒骰子推到黎珩面前。 “我们如意坊向来以诚待客,这骰子还请老爷过目查验。” 黎珩抬眸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自古十赌九骗,在赌具上做手脚的不胜枚举,眼下这掌柜的如此做倒也算是敞亮。 这样也好,如今换了骰子,他方才也想找借口先确认一次这骰子的声响,以免最后时间翻了船。 当下也不客气,伸手捻起其中一颗牛角骰子,朝着半空轻抛了两下,感觉手感没有异常。 然后就将赌桌上扣住的铜骰盅拿了起来,将三粒骰子投入其中,随意摇晃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骰子和骰盅内壁相撞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如此反复几次,黎珩自认已经将所有点数的声音特征铭记在心中,便将骰盅和骰子放回原位。 “掌柜的请吧。” 黎珩淡淡道。 老掌柜点了点头,却并未急着动,而是一整衣冠,撩起衣袖,露出的臂膀肌肉虬结,和其外在老迈形象一点也不相称。 “前些时日蒙东家垂怜老朽年老体弱,赏赐给了老朽数剂神药滋补身体,如今这身子骨也比前阵子强健许多了。今天,我就用这副残躯与老爷斗上一斗。” 见老掌柜要马上要掷骰子,周围人都兴奋起来。 “听说这如意坊掌柜当年赌技精湛,这几年上了岁数体力跟不上了方才收了手,不料现在身体看起来更胜往昔了,今日可有好戏看了。” “老掌柜这么多年在赌场浸淫,赌术肯定不同凡响,那老爷虽然运气爆棚,恐怕也要栽在这里了。” “不错,我早年曾见过老掌柜掷骰子,当真厉害非常。” 众人纷纷赞叹不已,对于即将发生的战局期待万分。 而另一旁的黎珩却显得格外镇静。 不成超凡便终究是凡俗手段,只要老掌柜使不出那些效果奇异的拘灵之术,即使赌术再厉害又能怎样呢。 掷骰子赌大小乃是先摇骰子再下注,难不成还能改了这骰子撞壁的声音不成? 况且就连老掌柜口中的神药说不定还是从自己手中流出去的,他又怎么会怕。 这一切,都逃脱不了黎珩的耳目,他倒要看看,这如意坊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那老朽就献丑了。” 话音刚落,老掌柜手腕飞速旋转,只见一道残影闪过,三颗骰子便被投入了铜骰盅之中。 黎珩瞳孔微缩,他能清晰的辨别出,老掌柜的手法远胜于之前任何一个伙计,一连串清脆的撞击声响起,当下一刻不敢放松,耳目并用,仔细观察着摇晃的骰盅。 这一摇,足足摇了数十息,才骤然停下。 “请下注吧。” 老掌柜单手扣着骰盅,脸色有些苍白,额头布满汗珠,似乎这一遍骰子摇下来消耗极大。 黎珩盯着骰盅,脸色有些冷沉。 老掌柜竟真的改变了骰子撞击的频率。 整体下来那骰盅传出的声响还是极为清脆清晰的,但停盅扣下来的时候,骰子落在桌面上的声音却和他此前听到的截然不同。 他只能听出其中一个是六点。 其余两个骰子的点数,他根本无法辨别。 这让他很不舒服,这种感觉就像是明明知道自己必赢,但对方却突然耍诈了一般。 是大?还是小? 黎珩一时陷入沉思。 四周众人皆屏息凝神,紧张的盯着黎珩。 老掌柜问完之后,也是静静站在他的对面,等待着他的判断。 被挤在外围看不到里面情形的赌客们则忍不住催促起来: “怎么了?押了哪个?” “快点儿押啊!” “嘘!别吵,安静!” 黎珩缓缓抬头看向老掌柜: “掌柜的,你可不如你之前所说的那般诚厚...” 第一百六十五章 第166章 老掌柜闻言,嘴角微勾,笑道: “如意坊在九溪立足数十年,凭的就是信誉二字,您若是不信,老朽也没有办法,还请下注吧。” 黎珩摇首笑道: “若掌柜的诚厚,便不会耍这等小伎俩。” 说罢,便起身将桌上的金银向前一推。 “这一把,我押小,请开盅吧。” 老掌柜的表情瞬间僵硬在脸上,瞪着他看了片刻后,这才慢悠悠地打开了铜骰盅。 霎时,全场寂静。 只见铜盅之下,三粒骰子赫然堆叠在一起,中间那粒骰子一点朝上,顶上的那粒骰子的一角正稳稳的卡在了那红点之上,竟然尖向上斜着立了起来。 众人见此登时哗然,一边惊呼着“神乎其技”,一边又忍不感叹就算如此,老掌柜此局还是输了。 毕竟现在中间的是一点,顶上的骰子斜立着,可以算作没点。 此时不管压在底下的骰子点数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即使最大的六点,加起来也不过是七点,还是小。 “那底下的便是掌柜的为了迷惑我,故意摇给我听的六点吧。” 黎珩风淡云轻的指了指那造型独特的三粒骰子。 如意坊这个老掌柜赌技果然高超,早已看出来他是靠着闻声辨别点数。 便故意将最下面的骰子给他摇了一个最大的点数六点,而中间和顶上那两粒骰子却因为堆叠的缘故,自己从未在如意坊见识过这种声音,自然无从分辨另外两粒骰子具体的点数。 在自己分辨不出顶上那两粒骰子之时,按照常规思路,必然要押大,毕竟已经有了一个六点,只要后面的两个骰子之和超过三点,押大便能赢了。 只可惜黎珩从来不信赌坊这种地方的掌柜能是什么诚厚之人,故才反其道而行,押了小。 这世界上最难猜测的就是人心,尤其是这些赌坊之中的老油条,更是狡猾奸诈至极,主动邀战不耍小手段谁信? 若老掌柜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诚厚,黎珩便是输了也认了,算是花钱给自己开了眼界。 而现在现实告诉了他,此前老掌柜那番坦荡作派不过也只是给人看的罢了。 老掌柜脸上的表情彻底垮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勉强言道: “这一场是您赢了,还请稍待,老朽这就取银钱来。” “承让了。” 黎珩颔首,老掌柜转身离去,脚步略带踉跄,似乎颇受打击,只留下伙计们和一帮赌客在此面面相觑。 也难怪,黎珩面前这堆金银算下来少说得值四千两银子,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今日在如意坊中赢的。 再加上这一把需要赔付的赌资,这可就是八千两。 若是拿来全部买粮,按照九溪目前的粮价计算,这可是小四千亩良田一年的产出,能养活成年精壮七八百人。 别说如意坊只是一个赌坊,就算对于九溪领内大族来说,也是一笔会感觉到肉疼的支出了。 今日这一次怕是把这如意坊中的存银掏空了大半,这损失,不可谓不重。 ...... 如意坊后堂,老掌柜一进来便向着这里的伙计吩咐道: “快去捕盗司衙门给老爷报信,就说有高手来如意坊闹事,要快!” 伙计应诺离去,老掌柜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伸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为了老爷能够及时赶到,他只能出此下策,待在这里拖延多一小会。 “徐掌柜,看来你也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比拼赌技竟败于外来人之手,亏我大伯还如此看重你,特意花大价钱从山阳郡给你带了药饮回来。” “我看叶伯伯还不如把那药饮留给振哥哥,至少若没了药饮,你今日也不会输出去这么多银子。” 随着阴阳怪调的声音响起,一对穿戴锦衣华服的男女走进屋内。 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长相英俊,眉宇间带着傲慢。 女子容貌姣好,肤光雪腻,身材婀娜纤细,只是那双狭长凤眼透露着一丝嫉妒与阴毒。 若是黎珩在此,定能认出眼前这二人正是方才与他同一赌桌的赌客。 见是这二人,老掌柜脸色顿时难堪起来: “振少爷,詹姑娘,老朽蒙老爷看重,执掌这如意坊近二十载,自问兢兢业业,不敢有任何懈怠,将如意坊做到了如今这等规模, 今日出手与那人比斗也不过是为了挽回损失无奈之举,二位何苦恶言相向?” 被称作振少爷的男子冷哼一声,讥讽道: “徐掌柜,你是在这里干了快二十载了,但你可要记得这如意坊可不姓徐,这次损失这么多,还要惊动我大伯,若是解决不了,你还是想好如何交代吧。” 老掌柜低垂着头没有答话。 见他沉默不语,两人也自感无趣,一前一后的向外而去。 “唉...”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老掌柜深叹了一口气。 ...... 黎珩在前厅耐心的等候着老掌柜回来,他不怕这如意坊耍什么猫腻。 毕竟这些钱虽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周围这么多赌客看着,自然是不怕赖掉的,要知道如意坊这数十年的金字招牌可比这些银子要值钱多了。 不知等了多久,老掌柜总算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伙计,每人端着一个木匣子。 老掌柜走到黎珩面前拱手道:“老朽刚才仔细核对过,这些赌资一共四千三百五十两白银,大部分已经给您换成了金锭,您清点一下可有错处?” 黎珩摆摆手: “不用麻烦了,贵坊的信誉我是信得过的。” 听到黎珩此言,老掌柜面色也是有些难看,只觉得是在讽刺他此前所言。 黎珩并不在意他是怎么想的,也没有如他所言仔细查看,只是将这些木匣外面包裹的素锦牢牢系好,同之前的那个匣子里的捆在一起,提起便走。 今日在此待了这么久了,他自觉自己想钩的鱼也快上钩了,自然是没了在这里待下去的心思。 那老掌柜看着黎珩转头就走的背影,微微张嘴想说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第一百六十六章 巷中 第167章 巷中 黎珩双手提着装满金银的木匣从如意坊而出,脸上并没有刚赢了一笔横财的喜悦,而是一副淡然无波的表情。 一出如意坊大门,便有数名百姓打扮的壮年汉子随之悄然跟上。 他每日不在府衙之中,乔装混迹市井,自然是令娄仲厚等亲随帮助遮掩的,每日四周都有护卫暗中随侍,要不然就算他如今乔装易容之术颇为高明,但城守大老爷莫名在府中消失之事也是瞒不过其他人的。 这跟来的几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亲卫侍从,虽然皆是普通人之身,但经过黎珩用大量药力长时间灌注之后,体格比之一般淬体境的士族也是不差的,几人配合,短时间内拖住普通养气境的士族也不成问题。 虽然这点战斗力对于黎珩来说,聊胜于无,但经历过了生死险境之后,他变得谨慎了不少,就算在这城中体验烟火气,也要为了安全起见,尽可能多的留些底牌,以备不测。 他走在街道上,余光扫过四方街景,感觉到身后隐隐吊着几个尾巴,当即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暗中打了一个手势,随后加快脚步,在街角寻了一个胡同巷道拐进去。 这处胡同巷子来往之人比大街上要少得多,显得幽静许多,狭长的小道两侧皆是高墙围拢。 此时天色渐晚,日头低斜,阳光被高墙挡住,照射不进胡同内,显得这条巷子里越发昏暗,远处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犬吠,黎珩暗赞,此处真乃一个杀人越货的绝佳所在。 黎珩双手提着木匣往前急步行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凌厉的劲风,可惜他早有准备,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当即脚尖一点,瞬间向前了几个身位,让来袭的长剑挥了一个空,手中拎着的木匣子顺势向着来袭之人砸了上去。 手中提着的三个木匣中装着的可是八千多两银钱,虽然大部分是按照黄金支付的,要比纯装银子要轻了不少,但单个木匣算下来也有近三十斤,眼下黎珩将其砸出,力道自然不轻。 果然背后那人躲之不及,面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顿时倒地,惨叫出声。 黎珩甩出的木匣也掉到地上,碎裂开来,其中装着的金银散落了一地。 可惜此时却无人有心思顾及这笔财富,来袭之人捂着被砸到鲜血淋漓的面部,怒目圆瞪: “都给我上,我要将这个狂徒活剥了皮抽筋喝血!”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立刻冲出四五个身形剽悍的壮硕汉子,各自抄着棍棒,气势汹汹的朝着黎珩逼近过来。 巷子里零星路过的百姓,见到这阵仗,纷纷避开,生怕被殃及池鱼,只有少数胆大的,远远地观望着。 黎珩嘴角微翘,却又故作慌乱,一边闪躲,一边惊呼出声,轻易躲过几人挥舞而来的棍棒,惹得几人愈发暴怒。 这一幕看似狼狈,但却是极有技巧和效率。 躲闪之间他甚至还有余暇将剩余的两个完好的木匣紧了紧,将其捆在背后。 那几人见黎珩如泥鳅一样滑不溜手,更是凶恶,挥舞着棍棒,不要命的往他身上招呼。 黎珩自觉差不多了,这里的动静想来已是惊动了不少人,于是身形一转,将其中一名壮汉一脚踹开,而后高喝一声: “想不到刚刚还自称数十年以诚待客的如意坊,也是一帮输不起的宵小之辈,今日倒真开眼了。” “徐老鬼年迈昏聩,行事畏手畏脚,方才输给你这么多,废话少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此时方才偷袭之人被一旁女子扶起,见几名下属奈何黎珩不得,恶狠狠的挥剑向着黎珩继续攻来。 闻言黎珩眼眸一沉,眸中寒芒闪动,也不再戏耍,侧身躲过一剑,寻着一个破绽便一记鞭腿飞踢而出,直接踢在对方胸口。 此人不过是初入养气的境界,看起来还有些根基不稳,此时胸口受到重击自然难逃重伤之厄,当即吐出一口鲜血,跌坐在地,却是起身不得了。 周围的壮汉仆从们此时还算忠心,见自家主子受创,纷纷怒吼着上前,但此时黎珩早没了刚才那份悠闲戏耍的心思,随手抢过一人手中的木棍,几下功夫便将几名壮汉撂倒在地,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你竟然敢伤他,你知道他是谁么!振哥哥他大伯可是本城的总捕大人!我们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九溪可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一旁的女子见到这种情况,吓得脸色苍白,手持着一柄短剑,紧紧盯着黎珩,尖锐的嗓音中带着一抹哭腔。 她根本没有多少实战经验,此前还是靠着叶振相赠的药饮方才突破到了开灵境,见黎珩如此干脆的将叶振等人击伤,自然害怕不已,连忙拿出最后的杀手锏,想要威胁面前这人。 听闻这女子叫嚣,黎珩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屑,却根本没有理会的意思,还在步步逼近。 “你不要过来啊!” 见黎珩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威胁,女子更加慌张,手指颤抖着握紧手中的利器,此前修习的那些功法路数却一点也记不起了,尖叫一声拔剑便刺了过去。 见状,黎珩身形陡然加速,瞬息间便冲至女子身侧,向着女子后脖颈重重一击,女子眼睛一翻,当即晕厥过去。 拍了拍手,暗中随侍的护卫也不再伪装,纷纷上前听命。 黎珩游斗这段时间他们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手中还拖着两名昏厥过去的瘦弱男子,黎珩一眼便将其认出,正是如意坊中见过的伙计。 “这两个就丢着吧,剩下全部统统带走。” 听着巷口那边传来的嘈杂声,黎珩眉梢一挑,淡漠吩咐一句。 那群护卫得令,也不废话,手脚利落的将散落的金银捡拾打包,而后将昏死过去的叶振等人扛在肩膀之上,随着黎珩很快消失在小巷之中。 又过了一会,方才珊珊来迟的捕盗司差役们,只看到了散落在地上来不及收走的零碎银两以及两名昏厥倒地生死不明的如意坊伙计。 第一百六十七章 传言 第168章 传言 翌日一早,捕盗司衙门里传出了一声怒吼。 “给我查!仔细用心的查!我倒要看看是哪一家强龙来九溪撒野。” 叶烜正在大发雷霆,他自认与人为善,但外地人惹到自己头上来,不做点什么,让其他家如何看待叶家? 昨日他收到老徐的消息,便命人前去看看,结果却扑了个空,现场只找到了两个倒地的赌坊伙计。 从二人口中得知,自家侄子竟然主动自己跟了上去对那人出手,出手要是胜了也就罢了,还失手了被人给擒了去。 虽然对这个侄子恨铁不成钢,但他不认为这次来赌坊闹事的人是什么惹不起的家伙,大抵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小族子弟,学了几手赌技。 如果是自家惹不起的家族子弟,也不至于自己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此时他不知道的是,叶振确实得罪了一个不该得罪的人。 也是,就算千算万算,他都不会想到自家主君会如此不按常理,自己一个人跑到如意坊去耍钱。 “我看你们也是把振儿宠坏了!这几年来,更加骄纵跋扈、无法无天了!” 扫了一眼一旁低头垂目的二弟和哭哭啼啼的弟媳,叶烜愈发烦躁。 对于自家侄子平日里纨绔行为,他也心知肚明。 他也是因自家诸子嗣都不是很安分,所以看在叶振与自家嫡子关系不错的份上,方才多倾斜了一些资源给他。 就连前几个月自己在山阳郡聚宝斋花了大价钱买的一批扶摇饮也多分给了叶振好几瓶,就是指望他能平衡家中势力。 “今后我一定好好管教他...大兄...当务之急是救出振儿。” 叶家二爷被自家长兄骂了个狗血喷头,也是一肚子火气,但此时却根本不敢还口。 要是被别人知道詹家之女跟着自家子弟一起失踪也是个说不清的麻烦事,那詹宓虽然出落得漂亮,但对于士族来说,背后的家势才是最大的依仗,而漂亮的皮囊并不是一个可以称道的资本。 他这一脉虽然只是叶家支脉,但也是有几分心气的,一直就对自家孩子与詹宓走的过近颇有微词,不说詹宓只不过是个小族庶出女,就是其性格也入不了他的眼。 况且这次两人一起失踪,还不知道会被如何对待。 “振儿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大兄,还请从家里多调些人入城来救救振儿吧。” 叶振之母听见丈夫这么说,不住的抹着眼泪,他一向疼爱自己这个独子,将其视若珍宝。 叶烜闻言,更是火起: “未得军令调族兵入城可是大忌,传到主公耳朵里可是要命的!要不是你平日里太惯着他,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叶振之母闻言,脸色变得惨白,他没想到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竟然会引发如此严重的后果。 “那我们该怎么办?振儿他...” 几人正说着,一差吏慌慌张张跑进来,跪在地上禀报道: “总捕老爷!有消息了!” 叶家众人皆是神情一振。 “快说!” “刚才有兄弟在德天楼外见到振少爷和詹姑娘了!只是...” 差吏迟疑了片刻。 叶家众人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只是什么?” 叶家二爷喝问。 差吏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说: “振少爷几个人被吊在了德天楼外的树干上,生死不明,身上只剩里衣,上面还写着‘赌品不佳、士族败类’等字眼。” 听到这里,叶烜顿觉天旋地转,差吏话音刚落,他便跌坐在座位上。 叶家二爷见状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搀扶着。 “那丢人东西带回来了么!” 叶烜惊怒道。 对他来说,自己这个侄子此时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家颜面受损! 眼下各地参与竹升试的考生齐聚九溪,而城中各个酒楼便是这些考生的主要落脚之处,他已经不敢想象此事会被他们传成什么样,更别说此事发生在主公眼皮底下,今后主公会怎么看待叶家。 叶家二爷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此时他也明白了大兄的现在想法。 “刚发现振少爷时我便回来报信了,此时弟兄们应该已经带着振少爷在回衙的路上了。” 果然没过多久, 叶振与詹宓几人就被抬着回来了,好在看其摸样,只是受了伤,但性命看起来皆无大碍。 事已至此,倒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只得通知了詹家来领人,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经过如实相告。 闻讯赶来的詹家家主也是气得直哆嗦,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败坏门风之类的话语。 他们詹家虽然只是破落小族,但也一直自诩祖上清名,乃是名门贵胄,门风一直是最为重要的。 往日看在叶振出身不错,默认詹宓与叶振走的近也就罢了,但此次竟然和叶振一起去赌坊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还受其连累,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么大丑。 但此时詹宓被带了回去以后会怎么被家中责罚,叶烜可是顾不上了。 ...... 事态的发展正如叶烜所想一般,被救下的叶振几人是没有性命之忧,只需要卧床调理,但只是他们出名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那日在如意坊发生的故事传遍了九溪各处,叶家在九溪的声望也随之一落千丈。 而且传言越传越离谱,从那日如意坊在场赌客口中传出的赌坊恩怨故事,到后来经过市井之中的好事者添油加料,竟然衍化成了神秘人与叶振、詹宓之间的三角桃色故事。 在流传最广的版本中,是叶振见神秘人在自家赌坊赢了不少,便派自家相好詹宓接近他,想要抢回被赢走的巨额银两,奈何被其识破,财色两得,最后还双双被挂在了德天楼外。 虽然故事里时间线根本和事实对不上,但每个细节都有鼻子有眼的,仿佛亲眼所见一般,也取信了不少人。 如此下来,即使捕盗司以谣诼之罪逮拿了不少人,闹得天怒人怨,却依旧没有刹住这股风,就连原本在九溪赌坊之中首屈一指的如意坊也因此变得门可罗雀。 出了这么档子事,叶家的颜面,被彻底丢光了。 而除了丢人之外,叶烜最担心的事也要来临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争论 第169章 争论 三月初一,九溪各衙主官每逢朔望齐聚府衙,在城守面前商讨议事乃是惯例,今日也不例外。 “...各处粮种已发放就位,除了少量力役还在修筑承贤院外,其余服役的百姓皆已妥善安置,必不会耽误今年的领内春耕。” 罗诚此时正在禀报钱税司半月来的情况,自古以来,种粮之事便是一地政务的重中之重。 教谕司操办的竹升试之事近来虽然造成了很大的动静,但实际论起来,自然远不如领内春耕之事重要。 “嗯,干得不错,这些天辛苦你了。” 黎珩对此很是满意。 这几个月想尽了办法弄粮,花费了大笔银钱,原本还算充裕的府库也因此变得捉襟见肘,若不是因为麾下绝大多数军卒目前还只是作为屯田军,所以只需要管饭,暂时不用发军饷,否则他早就手中没余钱了。 好在这都是值得的,现在总算度过了最困难的时间,九溪因为水系发达,自古便有种植冬麦的传统,眼下正是即将收获的时节,这将极大缓解黎珩目前面对的粮食压力。 不出意外的话,只要再挨几个月,等到秋粮下来,他就算是在九溪站稳脚跟了。 钱税司是最后一个奏事的衙门,待罗诚归列后,便到了自由发言的环节,这也是此时正位列前排的叶烜最担心的时候。 “主公,属下近来听闻了一些传言,言说叶总捕近日因一些家中琐事无故令捕盗司差役大肆锁拿城中百姓,其中多有参与本次竹升试的考生,目前领内因叶总捕此举已是闹得人心惶惶。” 江煌低头垂目出班禀告道,他虽然不想招惹叶家,但他身为此次竹升试的主考官,在发榜之前遇见了这等事,自然无法置身事外。 “哦?叶总捕,江煌此言当真?” 黎珩挑眉看向叶烜,心里暗暗给江煌点了个赞,倒是省了他一番功夫。 果然这事还是躲不过。 闻言,叶烜心中一沉。 当下只得与江煌并肩而立,躬身解释道: “确有此事,但江司长此言却未免言重了,百姓多愚,难免受有心之人煽动,捕盗司所为也是秉承公心,为了领内安定,不得已而为之,还请主公明鉴!” “我听闻此事乃是因为叶总捕的从子叶振而起,前些时日那叶振与外乡一士族在赌坊内发生纠葛,怒而出手,却实力不济,被人击伤后挂在了德天楼外,叶总捕自觉家门蒙羞,方有此事。” 鲍巍出班言道,他昨日得了黎珩点拨,暗示他要在今日议事上对此事发难,故特意已将此事来龙去脉打听清楚。 此时见江煌抢了个先,以为也是黎珩的安排,赶忙跟上。 “叶振确为属下之侄,属下深知刑不隐亲的道理,已按主公颁布的律法将其移交刑狱司,但属下此举绝非为挟私报复,那人在城中出手伤人,肆意妄为,视法度为无物,我身为主公亲命的捕盗长,自当依律抓捕。” 听闻叶烜所言,杜彬也出来作证: “确有此事,前日叶总捕已将叶振移交我司,现在正在刑狱司大牢中关押。” 鲍巍见此冷笑,不屑道: “世人皆知,杜叶两家世代姻亲,叶振就算被移交到刑狱司又能如何?” 他不是不知道这样会得罪杜叶两家,但这就是他的进身策略。 没有哪一家主君希望自家麾下臣属是铁板一块的,若是都其乐融融,主君的权威又如何体现? 只有做一个孤臣,主公才会更放心用自己,其他各家越排挤他,主公反而会更加器重鲍家。 他一定能让鲍家在九溪扎下根来,成为一地望族的源流始祖! 这是他昨日被主公召见暗示后,回家揣摩出来的道理。 自以为领悟了主公用意后,此时自然卖力。 他这句话也确实杀伤力巨大,不光叶烜、杜彬二人脸色难看,就连一旁老神在在的杜洪也差点没维持住自己的表情。 “鲍巍,你这话过了。” 见鲍巍此言语气太冲,闹得众人脸上无光,黎珩不禁轻咳一声,假意出言制止。 “属下出言无状,望主公恕罪!” 话是这样说,但鲍巍语气中却没有半点悔改之意,躬身一拜后,瞥了叶烜二人一眼,悠悠然入列。 “依我看,与叶振争斗的外来士族来路不明,多日以来混迹市井赌坊之地,怕是居心叵测之辈, 叶总捕也是按照规矩清查城内可疑之人,维持城中清平,倒也无可厚非。” 杜洪虽然不知道鲍巍为何对自己等人敌意那么大,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自然不好置身事外,只能硬着头皮出列打圆场。 “叶烜,我问你,依你之见那外乡人多日混迹于本领赌坊,是为何事?” 见气氛差不多了,黎珩看向厅堂中央长躬的叶烜,缓缓开口问道。 “回禀主公,赌坊之中鱼龙混杂,我看此人当是外郡来的暗子,意欲刺探本领内情,以图谋不轨之事。” 听闻主公直呼自己的名字,自然明白刚才的那些言论影响到主公对自己的看法了,所以此刻只能老老实实答话,以求挽回他在主公心里的形象。 这确实是他心中所猜测的,那日过后捕盗司找了几日都没找到那人的踪迹,这等手段确实不像正经游历的士族子弟。 “嗯,此言确实有几分道理,我看叶振既然已经受了惩处,便罢了,叶总捕将其接回家好生管教吧。” “不过赌坊这等行当确实要管管,赌坊这些地方自古便是藏污纳垢之地,流毒甚广,百姓贪慕一日富贵,不思耕种经营,荒弃本业,荡费家资,多有破家之人,我亦是有所耳闻。” “我见民间恶习无过于博戏,使人心术日趋于贪诈,本次叶振受袭之事便可得窥,赌坊之业乃祸乱之源,斗殴由此生,争论由此起,盗贼由此多,匪类由此聚,其人心风俗之害,不可悉数。” 黎珩澹然言道。 叶烜原本听到主公赞同自己所言刚松了一口气,但越听越不对。 主公这是动了在领内禁绝赌博的心思? 想到此处,心中顿时一惊,急忙上前言道: “属下代叶振谢主公恩典,主公对赌坊流毒之说是极,但民间赌博之风炽盛,若城中无赌坊,百姓难免会于难以查访的乡野之间群聚而赌,到时怕是更难管控。” 第一百六十九章 限赌 第170章 限赌 “如此说来倒也对,叶总捕总理缉捕之事,可有良策能遏制这股好赌之风呢?” 黎珩闻言,沉吟片刻,点头赞同。 这一下却把叶烜问住了,作为如意坊幕后的东家,他只关注赌坊生意怎么做的更大,却从没想过这种自断财路的法子。 但主公既然提及此事,自己又不能不答,否则岂不是显得太过无用,当即只好硬着头皮回道: “回禀主公,纵民参赌之事有利有弊,只要领内各家赌坊只要依律经营,按时缴纳各项商税,官衙也不宜轻易插手...” 叶烜悄然抬眸观察黎珩的神色,却见其面上露出不满之意,当即连忙补充道: “依我看来,当下应禁止九溪各衙差吏出入赌坊,以府衙首倡,便可引民众争先效仿,另一方面捕盗司也要加强赌坊附近的巡视次数,即使有奸猾匪类混迹其中,也可及时发觉。” “哦?若是如此,你们捕盗司人手现在还够用?” 叶烜这个策略,黎珩不可置否,只是饶有兴趣的问起了捕盗司的情况。 在座的谁都知道,前几日因为竹升试的缘故,九溪涌进了不少外乡人,一下子让捕盗司漏了老底,现在还得靠着黎珩调来的兵丁才能维持城中治安。 “多谢主公爱护之意,捕拿宵小,维护领内秩序,本就是捕盗司的应尽之务,眼下捕盗司内虽有些许缺员,但竹升试后便会补上,不会耽搁大局。” 听闻提及人手之事,叶烜心中打鼓,当即拱手言道。 “我看不够,这样吧,从此次报名竹升试的考生中额外再挑出五十名身体康健的给你。” 黎珩此时云淡风轻,但说出的话却让底下一直不说话的罗诚大惊失色,当即蹦了出来: “主公属下有话要说。” “嗯?“ 黎珩转眸看向罗诚,并不意外,示意其继续讲下去。 “主公体恤捕盗司差役辛苦,属下自然理解,但眼下捕盗司每名经制捕盗每月的俸银是三两七钱,若因赌坊之事便额外给捕盗司这么多员额,一年下来便要多支给两千多两银子,而每年城中大大小小赌坊交上来的商税尚且不足此数,又如何能养活得起这么多人力?” 说起钱税之事,罗诚自然是成竹在胸,侃侃而谈。 “那依你之见,如何是好?” 听罢罗诚所言,黎珩似笑非笑的问道。 “这银子本就因赌坊之事而出,自然得这些赌坊的东家们承担!这些东家们坐拥暴利,一年下来却交不出几个子儿,若再任由他们这般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该府库来赈济他们了!” 罗诚一脸严肃,言辞恳切。 这几个月因为黎珩的各项政令,府库中的存银流水一般的花了出去,让他这个九溪各衙的财神爷焦头烂额,早对城中这些赌坊的暴利眼红了。 此时便把心中所想给说了出来,越说越觉得自己所言在理,当即便昂着头,一副愤慨的模样。 “罗司长此言属下亦是赞同,主公能允他们继续经营已是格外开恩,又怎么能承担多余的开支?我看只要晓以利害,各家赌坊也当也愿意多掏些银钱出来。” 叶烜在下面观察了许久,但琢磨不透黎珩心思,生怕他改变了之前的想法,当下站出来赞同罗诚所言,想要把此事定下来。 他名下的如意坊一年下来能有两万两盈余,这可是一大笔收入,掏这点银钱出来便能消灾自然是愿意的。 “二位所言确实有理...这样吧,在城西南角捕盗司衙门旁划出一片地方,将城中赌坊尽数迁至此处,除此之外的地方今后一律不可开设赌坊,如此也方便捕盗司巡查。” “只要城中开门营业的赌坊,每年需缴银两千两银来换取营业资格。” 黎珩终于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他明白向每一个赌坊征税不现实,根本理不清每个赌坊的流水,派驻吏员下去又容易滋生贪腐。 故他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禁绝赌坊,在不能形成广泛性的禁令之前,如此行为只会将这些人赶到其他自己触及不到的地方,肥了别人。 所以他的目标只是对这些赌坊发放营业许可,限制这个行当的同时来分上一杯羹。 如此也能减少赌坊数量,将那些小规模的乡民聚赌之地铲除,减少不稳定的因素,同时也能防止城中富户跑去其他地界去赌,防止领内民间金银外流。 “主公英明。” 见黎珩如此说,下面众人一同赞成。 对于此次参与议事的大部分人来说,这件事和自己并无多大关系,自然随大流,任主公开心。 即使是城中某家赌坊幕后东家的几人也是极为支持此项政策。 有本地士族做后台的赌坊皆是流水极大的赌坊,而两千两银子对于一家大赌坊来说,并不多,能用这些钱来买个平安已是大赚了。 更别说这样还能排除一些小的竞争对手,说不得经此一事后,自家赌坊的生意会更加兴隆。 自然是千肯万肯。 “既然诸位没有什么意见,那么就按此执行,钱税司和捕盗司你们这两天列个具体如何执行的条陈上来,前几日捕拿的百姓若是查无实据尽快放了吧。” 见大家皆同意此策,黎珩心中也是甚是得意。 此事若是直接提出来,肯定没有眼下这个效果的。 他虽是九溪的最高统治者,但不代表可以为所欲为,强行推行只会让这几家是赌坊幕后东家的士族产生不满,而眼下这样绕了一圈不光所有人满意,他也如愿收到了钱。 他之前便算过了,此策若是落实下去,一年可以多收四五万两的税上来。 这笔钱看起来不多,但也可以让他解决手中两成多兵力的粮草问题。 “是,主公!” 见此事就这样定了下来,罗诚二人当即躬身一礼。 “既然诸位没有其他事,那么今日便散了吧,各自回去忙吧。” 黎珩挥了挥手,示意大伙散去。 “恭送主公!” 众人齐声答道,待黎珩走后,方才鱼贯而出。 第一百七十章 放榜与来客 第171章 放榜与来客 前几日因言被抓的考生很快被放了出来,至于那个与叶振发生过冲突的神秘赌客也再未出现过,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而叶振这次虽然侥幸逃过了刑狱司的刑罚,但因为此次因他让整个叶家出了大丑,这副不成器的样子也让叶烜极为失望,已有风闻其被强令外出游历。 以他目前不过初入养气境的修为来说,估计是再难混出头了,这种处理方式事实上已和族中除名差不了太多,游历只不过是一层遮羞布,名声好听了一点。 当然,他的境遇此时并没有人愿意去关心,随着竹升试放榜,新的话题出现,人们要不了多久便会将前几日发生的风波给淡忘在了角落里。 终于到了三月初三,预定放榜的这一日一大早,府衙外人山人海。 除了等待命运审判的考生外,聚集于此看热闹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原本宽敞的街道被堵塞的水泄不通。 不得已之下教谕司只得提请增加守卫,将各个道路都封闭起来,查验考牌后方可进入,以防止闲杂人等拦在外面,免得影响了考生观看榜单。 时间到了辰时,府衙大门打开,一队差吏从中而出,人群中一阵骚动: “放榜了放榜了!” 等待的人群登时沸腾了起来,前后推搡着向前,有几人站在人群边缘,却并未和其他考生一般争先向前。 “顾小子,我一把老骨头挤不上去也就罢了,你不上去看看?” 魏家林笑呵呵的看着前方人群汹涌,身旁矗立着一青衫男子,正是顾望平。 也许是志趣相投,被黎珩看好的两人这几日之间却成了忘年交。 顾望平摇首笑道: “何必着急,今日已经到了这里,早看晚看又有什么区别?榜单在那里又不会长腿跑掉。” 话虽这么说,但他眼底却有按捺不住的兴奋之色。 “年纪轻轻就一股暮气。” 魏家林笑骂一句。 顾望平笑而不语,远远盯着榜单,他也有傲气,此次对于此次竹升试已是势在必得,眼下不过是上下名次的区别。 榜单之下,不时传出欢呼和痛苦哀嚎之声。 “哈哈哈哈,我中了!我中了!” “不可能!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不应该啊!” “我明明中了!我明明中了!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名字!” 有人欢喜有人忧,人世众生相在此时都展露无遗。 甚至有人因榜单上找不到自己的名字而当场晕厥过去,一张脸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看起来格外吓人。 ...... 而此时黎珩正在接待郡城来客,却是没有心思理会外界考生们的种种情绪。 此时他面前阶下,服饰华贵的中年女子正毕恭毕敬的站着。 她的年纪看起来四十多岁,但保养的很好,皮肤细腻白皙,一双眼睛透着几分精光,一看便是精明干练的人物。 “远来是客,梁管事不必多礼,请坐吧。” 眼前此人乃是聚宝斋在隗江的总管事梁琼玉,昨日田崇义派来的押送队伍带来了近半年贩卖药饮的盈利,而她也是通过了田崇义这层关系,才向黎珩递上了拜帖。 “多谢烟阳令老爷赐座。” 梁琼玉恭敬的行了一礼,随即便落座在了下位。 黎珩看着她,笑问: “梁管事此次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此前山阳郡城聚宝斋中虽然没有满足他的需求,但态度有礼有节,令他印象颇佳。 今日梁琼玉前来拜见时也提前附上了贵重的礼物,此时他对其的态度自然也是亲近了几分。 “在下今日冒昧前来,实是为了助大人一臂之力。” “哦?这又如何说起?” “敝号与田大人近来合作十分愉快,但依在下来看,这扶摇青云二药还大有潜力可挖,不应困于一个小小的山阳郡之中,故今日前来是有意帮大人跟进一步。” 得,原来是为了此事。 一听梁琼玉是为了扶摇青云二药而来,黎珩便明白了,这是要其他地界的药饮代理权而来的。 田崇义此前送来了信,近来这两种药饮在山阳郡销售颇为火爆,售价也水涨船高,一瓶扶摇最高卖出了三百两高价。 尚药监靠着贩卖药饮半年赚了十六万余两银子,按照全年来算 ,已接近九溪一领税赋的六成。 想及此处,黎珩当下拒绝道: “目前我没有将此二药销往外郡的心思,就不好麻烦梁管事费心了。” 此前已经告诉过陶信自己手中就只有这一点存货了,如今还在源源不断的供应田崇义那边已经过于引人注目。 若不是九溪发展需要财力供应,他也不会如此冒险,此时再向其他地方加大出货黎珩也怕引起陶谷的忌惮之心。 听到黎珩的话,梁琼玉并不觉得惊讶,而是笑眯眯的说道: “大老爷不急拒绝,不妨听听敝号的报价?如果烟阳令老爷愿意加大供应,扶摇饮每瓶敝号愿意以一瓶三百五十两的价格收取,效力差一些的青云饮,敝号也愿意出两百两。” 这个价格并不能诱惑到黎珩,目前从山阳郡赚到的银子已经够支出了,短时间也不需要要更多的银两,于是再次拒绝: “目前我手中每月产出的药饮供应山阳一郡已是极限,可是没有更多的可以给梁管事了。” 虽然再次碰壁,但梁琼玉却依旧笑容不减,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而是继续问道: “烟阳令老爷可是缺乏调配原料?敝号手中正好有不少烈银草存货,若是老爷愿意让敝号全权经营药饮销售,调配药饮所需的烈银草,敝号愿意一力承担。” 看来聚宝斋是有备而来,就连黎珩此前提过调配药饮需要烈银草的托词都打听到了。 “这不是原料的问题。” 黎珩看了梁琼玉一眼,语气淡然的回答道: “我手头上确实缺乏原料,但仅仅是这些可不够。” 听闻到烈银草,黎珩此时也被提起兴趣,对于此药他至今印象深刻,也不再强硬拒绝,想听一听梁琼玉还有什么筹码能拿出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合作 第172章 合作 见黎珩口风有所松动,梁琼玉眼中露出了几分喜色,趁热打铁起来: “烟阳令老爷,我们的诚意您应该也看到了,这个条件换做其他家是绝对拿不出来的,如此合则两利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如果贵号只能拿出这么多,梁管事还是请回吧。” 黎珩不为所动,梁琼玉一上来便开出了如此高的价码,烈银草这种禁售之物也拿了出来,自然代表着他手中的这两剂药对其有巨大价值,眼下聚宝斋的开价还有可以上升的空间。 如果聚宝斋开出的价码只是如此,并不足以让他放下心中的谨慎。 虽然自己确实想得到一些烈银草研究看看,但九溪目前更需要平稳的发展时间,他不想因为一些目前还不确定是否对如今的自己有用的烈银草去节外生枝。 见黎珩没有松口的意思,梁琼玉低头盘算了一阵,似乎下了决心: “敝号藏有《幻海真经》一卷,此功可炼心养性,摒除杂念,若烟阳令老爷需要,在下愿出面向总号申请,赠给老爷一份抄本。” 言语间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幻海真经》之事还望老爷保密,勿要外传。” 说完,梁琼玉一脸期盼的盯着黎珩,等着他的回复。 黎珩听闻聚宝斋追加的条件,微微挑眉,有些意动。 不是他意志不坚,只是聚宝斋太下血本了。 可用于修心的功法历来是各家的不传之秘,牢牢限制着中小士族的高端战力数量,在禁售品之中也属于最珍贵的那一类,如今聚宝斋却愿意冒险拿出来,只为了换取两剂药饮的经营权。 这两出自自己之手的药饮是什么效果他是最清楚不过。 药饮提升肉体力量的功效在淬体境之时最有用,提升效果极佳,是打基础的上好药剂。 但只要体格达标过了祈圣仪式,进入开灵境以后,身体便定型下来,即使提升收益也远远不如开灵之前了,单剂提升聊胜于无,只能当做效果好一些的伤药使用。 所以眼下这两剂药能卖如此高的价格只是因为刚刚推广开来,可预见再过几年,山阳郡之中的需求被满足,便会进入销售的平稳期,不会像这几个月那样火爆。 难道...这其中还有自己不了解的妙用? “梁管事如此厚赠实在令人难以拒绝,只是这世间灵药不知凡几,神妙之处胜于这扶摇青云二药的也不在少数,我这药饮如何入得贵号法眼,愿意在其上如此下重注?梁管事可否赐教?” 黎珩笑了笑,看似询问,实则已经表露出了同意的意向。 听到黎珩的话,梁琼玉也跟着笑了起来: “烟阳令老爷不必多虑,敝号愿意出这么多本钱,自然是有信心赚回来。” “若梁管事不肯透露内幕,那我可不能放心的将此事交给贵号去办。” 黎珩端起一旁的清茶喝了一口,看也不看梁琼玉,仿佛之前露出的笑容从未出现过一样。 他推出这两剂药的初心也是为了敛财,若是其中有自己不清楚的内情,自己就这么大大咧咧交出去,恐怕会惹祸上身。 梁琼玉虽是聚宝斋在隗江的管事,能爬到这个位置上的自然不是简单人物,往日在商场之上可是任她纵横捭阖。 但这次她的交易对象和以往又格外不同,巨大的身份差异之下就算她今日吃了这么多软钉子也是没有半分脾气,只是一脸笑眯眯的问道: “烟阳令老爷莫要误会,老爷可知您这两剂药饮都是哪些人买了去?” 黎珩不知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有些不喜。 但看在对方给的实在太多的情形下,还是暂且按捺了下来,回答道: “大抵是困于淬体境,没有信心承受住祈圣仪式考验的少年人吧。” 这一年来一直忙于各种事务,他没有怎么关注过尚药监的情况,但这两剂药的用途就摆在那里,具体对哪种人更有用他还是知道的。 依他看来,即使有人买去培养自家部属,但有这种财力的在山阳郡也属少数,卖也卖不了几瓶,大多数还是买去给自己或者家中子弟服用。 “烟阳令老爷说的不错,正是这些人,老爷可知,此药在山阳郡贩售以来,成功突破开灵的士族宗女比往年已多出了数倍?” 黎珩听到此言,方才反应过来,之前自己倒是把这里忽略了。 开灵境才是激发士族超凡 血脉的关键门槛。 而女性天生比男性体弱,突破开灵所需的祈圣仪式却恰恰需要足够强大的体魄。 所以不少女孩即使有志于修行,也会在这一步被牢牢拦在开灵境之外,最后无奈放弃修行。 而自己这药饮的特性,却能弥补这一点,同时又量大管饱,只要给得起价钱便很容易能买到,自然广受青睐。 这可是一个足够大的市场,高门大户家里的宗女们消费力可是比寒门小家族的子嗣们强多了。 若是如此,聚宝斋愿意出这个价格倒也说得过去... 黎珩思索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便应下了,只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听到这句话,梁琼玉的笑容更盛,心情愉悦的说道: “烟阳令老爷请说,只要敝号能做到的,一定尽量满足老爷。” “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隗江局势目前不稳,我希望贵号将我供应的药饮改头换面在隗江之外贩卖。” 黎珩不想刺激陶谷,如果放任二药在隗江范围内大肆流通,甚至流入与自己敌对的柳家,必然难以对其解释。 他也不想自己的药饮最后流到柳岑手上,反过来增加了对方的实力来对付自己。 “既然是烟阳令老爷的要求,那么我便做主应下了,敝号从老爷这里获取的药饮,一瓶都不会流到隗江市面上,还请老爷放心。” 梁琼玉自信的保证道,她也能猜到黎珩为何如此谨慎,这个要求并不出乎她的意料。 “梁管事果然好魄力,那便如此定下了,只要贵号答应的功法和材料送到,我就立刻着手调制。” 黎珩端起清茶轻抿一口,微微颔首。 “烟阳令老爷未来一定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那在下这便回转,只要东西一到,立刻给老爷送来。” 见到黎珩有端茶送客的意思,梁琼玉站起身来,恭敬地拱手告辞。 “那我就等梁管事佳音了。” 黎珩也没挽留,目送梁琼玉离去之后,便唤来了亲随,吩咐道: “去给司库所传信,从府库抽五万两加大采买药材的数量,但不要在九溪本地采买了,派人去栖霞郡分批购回。” 虽然梁琼玉答应会供应材料,但也只限于烈银草,其他的还需要自己采买。 为了掩人耳目,还是多买点为好。 所需的药材又不好在本地买,一是大批量的采购过于引人注目,二也是因为九溪本地的药价确实因他之前的大手笔采购变得贵了不少,短时间已经拿不出来那么多货了。 栖霞郡是一个适合的采购目的地,因为项家和陶家因为去岁联姻和并肩抗柳的原因,两家早先紧张的关系缓和了下来,此时栖霞郡士族不会对陶家治下的来往商队过多刁难。 想想面对聚宝斋和陶谷这两头自己都有需要隐瞒的地方,黎珩一时也是有些心累。 不过这次能有这么多收获,即使有些冒险,也是应该的。 一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炼心功法即将到手,黎珩又兴奋了起来,嘴角止不住上扬。 他困于养气境实在太久了,即使他监考竹升试中悟到了利用情绪体悟来解决脑海中杂念的诀窍,脑海中庞大的杂念依旧需要至少十几年的水磨功夫才有希望破除。 黎珩等不了那么久。 所以聚宝斋一丢出愿意提供功法之后,他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早一日能强上一分,便能增加一分自保之力。 这段时间他一直有一种紧迫感,柳岑第一次出手虽然被他躲过去了,但后来再次出手时一定会准备的更充足,不会像之前那么简单就能让自己避过去。 在这之前,他一定要尽可能的提升自己各方面的实力,以防有变化来袭时自己束手无策。 眼下自己实力不济,只能先苟着,尽可能自保再说,等发育起来了,迟早要和柳岑好好算算账。 柳老鬼,等着吧,总有一天,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 黎珩的心中暗暗发誓。 第一百七十二章 水碓 第173章 水碓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去,随着新招的吏员们有条不絮补入各衙,原本这些时日挤压下来的工作终于逐步开始解决。 竹升试虽然已经过去,但消息才渐渐扩散发酵出去,每日依旧有不少外领人士赶来。 这些人虽然错过了这一次竹升试,但看在九溪府衙今后两年举行一次竹升试的承诺上,与大多落榜的考生选择一样,在本地置业,就近关注府衙动态,攻读典籍,以图下一次竹升试上得个一官半职。 至于未来没有那么多缺额来安排考生? 黎珩并不担心这点,这次竹升试的尝试已经让他坚定了决心。 此次本土差吏世家的表现已经证明了,他们已经失去了值得拉拢的价值。 即使某些衙门主官旁敲侧击的提出这些新进差吏能力强差人意,在他耳边吹风,也依旧没有让他动摇,在每逢朔望的议事上力排众议宣布在治下废除了差吏职位世袭制度。 只要不缺下面干活的人,即使最开始这些竹升试出来的差吏总体才学表现不佳,远不如那些传承多年家学渊源的差吏世家出身者,但只要多培养一段时间也是没差别的。 更何况形成了长期稳定制度以后,后续从竹升试杀出来的考生素质也不一定比世袭家族出身的差。 另外一个差吏来源,士族举荐制度因为是领内各家士族施加影响力的重要手段之一,作为妥协,并未完全废除,只是新加了一条要求,需要经过承贤院每季度一次的统一考验,以防能力平庸者走了士族门路混入差吏之中。 除了差吏的任用制度变更这件事以外,九溪还发生了一件大事,那便是以登峰调派来的工匠为主体组建的九溪器械司也正式宣告成立,应宏挂帅成为了九溪器械司主官。 应宏也算是最早跟随黎珩的老人之一了,此前虽然犯了错,被冷落了一段时间,但在去岁也立下了战功,回到军中继续担任原职。 他赶上了眼下黎珩希望平衡麾下登峰系和九溪系士族势力的当口,被黎珩想了起来,特意安排其执掌器械司一应事务。 按常理来说,应宏是典型的精研武力的军中将领,属于勇将,本不应该令他作为器械司的主官。 但这样的其实便是大多数士族的常态,而像鲁烽那样喜爱钻研器械的才是士族里的少数异类。 在黎珩看来,器械司具体工作有司内工匠负责,应宏是否擅长机巧之术,并不重要。 有自己远程操控,应宏作为主官只要在任上多历练历练,自然会熟悉器械司的事务。 这日,黎珩在人群的簇拥下来到了城外一处溪边,此处水流湍急,稍上游的地方可以看到已经修筑出来了一处小堤坝,两边被围住,水位强行被推高了两米,溪水顺着中间的缺口留下,形成了一个微型瀑布。 黎珩眼前矗立着一个高丈余的大型机械,水轮加木制大摆臂的组合,很明显,正是月前黎珩交给工匠们研究的水碓。 在他的重赏之下,器械司的工匠都牟足了劲,很快便将那本陶霜赠给他的水碓技法吃透,这一台原型机只花费了十几日功夫便建了出来,今日黎珩便是来查验成果的。 “砰、砰、砰...” 随着水轮的缓缓转动,连接另外一头的木锤也一下下重重砸在了石臼上。 “不错...” 见水碓发挥稳定,黎珩正要出言称赞,但水碓却不是很给在场众人面子,没过几下竟然缓缓停了下来,却是卡住不动了。 “愣着做什么,快去修啊。” 一旁应宏见此赶忙招呼着工匠上前处理,一边向着黎珩堆起笑脸: “主公,稍待,马上就能让这水碓恢复运转。” “不碍事,能用这么少日子建出来已经出人意料了,即使有些许纰漏也在情理之中,我又怎会去苛求。” 黎珩不以为意,眼睛牢牢盯着那些工匠忙前忙后。 一点小插曲,很快便得到了解决。 只见工匠们检查了一阵后,取来了一些油脂涂在了水轮连接处的青铜轴承部件上。 而后用力推动,水碓又缓缓转动起来。 见水碓恢复运转,黎珩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拍了拍手: “把粟米拿上来。” 很快便有吏员取来一背筐的粟米,这是今日特地带来用于检验水碓的。 水碓的木锤抬起又放下,一下下捶在石臼里的粟米上,也 同时敲击在了在场诸人的心间。 不过一会,石臼中的粟米便脱了壳,露出了里面米芯。 黎珩看着面前呈上来经过处理的粟米,捻起一小撮放在掌心仔细瞧了瞧,方才满意点头,一旁紧张观瞧的应宏等人此时才松了一口气。 从这成品来看,只要在把里面的壳再筛选出来便好,能节省了不少人力。 将这一小把粟米丢回去,黎珩环顾四周,笑了笑: “看来是成功了,完成的不错,参与水碓试制的所有人赏银十两。” “多谢大老爷恩典!” 听着周围响起的阵阵欢呼声,黎珩看向应宏: “这只是一个开始,今后这几个月你们器械司的任务还重着呢,八月前我要在领内兴建这样的水碓二十座。” “属下必不负主公所望。” 应宏连忙拱手道。 黎珩颔首,对于应宏的表态十分满意: “有这份志气便好,我很看好器械司,今后这个重担你可要担起来。” 按照黎珩规划,这是器械司近来最重要的工作,依他的想法,九溪领内数个主要人口聚集的城镇周边都要兴建水碓,以供百姓舂米。 眼下时间紧张,他便不强求工匠们改进水碓了,先把所需的水碓建出来,至于水力锻锤或水力磨盘之类的待以后再做计较。 当然花了大功夫建出来自然不是免费给百姓使用的,黎珩早已想好了一个收费标准,就是收取其中的一成产出作为费用。 这么做的原因,自然是因为黎珩之前宣布免去了今年的田赋,但手中养着那么多军汉,自然要找地方找补回来。 九溪自古便是鱼米之乡,待秋粮下来,市面上的粮食定然会多出不少,靠着有偿舂米可以收一部分来供给军用。 虽然大军今年已经在领内划出了地来屯田,但这其中大多数并非是已经开垦过熟地,而是新开荒出来的,还需要蕴养地力,可还不能产出足够的粮食来让屯田军自给自足。 第一百七十三章 如梦似幻 第174章 如梦似幻 夜深人静,府衙内的静修密室里,黎珩静静盘坐于此,翻阅着手中的幻海真经。 这功法是昨日聚宝斋来人与烈银草一同送上的,他们走的时候还如愿带上了黎珩回赠的五大坛子九溪特产“土烧”。 这卷幻海真经他已经翻来覆去研究了几遍了,确信其并不是胡编乱造的。 大周士族们修行体系中的淬体、开灵、养气这三境说白了,只是一直在打磨肉体、元力之间的协调运用之道,在打基础。 而其后续的附灵、明意、正念这些境界,都脱离了肉身灵气这些可以碰触到的东西,转向了虚无缥缈的心神之力。 这样一来,修炼门槛一下子上升了不知多少。 每个领的士族成员少说也有数百人,这其中能达到附灵境者却寥寥无几,年纪轻轻破入附灵境的不是名门望族出身,便是天赋异禀之人。 黎珩虽然目前还没达到附灵,但也看过记载,也与这些境界之人在战场上交手过。 他自己就算肉体在淬体境便已是极境,进行祈圣仪式时占尽了便宜,在同境界未逢敌手。 但因为破入附灵者能将体内元力外放,加大破坏力,面对这种敌手时他即使肉身强横,也还得束手束脚,小心避开。 而现在自己终于有希望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乌金草、侧柏叶碾碎,混入落魂蜜三滴,静置半个时辰,加入天篆竹粉三钱以定型,名百祟香...子时三刻燃之......瞑目叩齿三十六通,以警身神...待诸幻丛生之时,兀然放神,化心如神海,内视返听...” 仔细确认准备的东西没有错漏后,黎珩默念着功法中所写的诀窍,将制好的香放入面前的小香炉中。 在黎珩看来,相比其他打磨身体主攻杀伐的常见功法来说,修心类的功法应当更注重于心神修炼。 而如今看到幻海真经,却与他想象的那种不一样,这卷功法里的路数乃是借了外力捷径来涉及心神意识之道。 幻海真经,其名字中的幻海二字便指明了全书真义。 根据书中所载,是借着幻境打磨心神,使心神化为沧海,心神之力如海浪般汹涌澎湃,斩破心中妄念。 而写出幻海真经的那位修者为了实现斩破妄念这个目的,特意使用了落魂蜜。 落魂蜜乃是一味可令人陷入迷幻之境的毒蜂所产,是不少毒剂迷药常用的原材料之一。 他另辟蹊径加入了其他中和材料去除了落魂蜜负面效果,将其做成了百祟香,在阴极阳生之时点燃,如此便可借用其特性,使修行此法者更容易完成幻念丛生这一步骤。 黎珩盯着摊开的幻海真经默默无语,面色变幻,一直苦于没有修心之法,眼下终于到手了,他却又有些举棋不定。 他这两年药谱也没白看,虽然最初只是为了掩饰骨雕的异常之处,但如今也算是粗通药理。 此时自然能看出来,这书中所记载的香方至少在药理方面没问题,确实没什么副作用。 但这幻海真经的路数还是有点太过邪道了,靠着这种让自己幻觉丛生为前提的路数真的能修神养性?他心中有些顾忌。 目光瞥过一旁的铜制刻漏,时间已经要过了子时三刻,黎珩把心一横。 他与聚宝斋无冤无仇,此前尚药监与其在山阳郡城的合作也很愉快,他们作为没道理对他不利。 他咬牙点燃了香炉里的百祟香,在香炉前瞑目盘坐,按照功法所载放松身体,运转功诀,解除了心防。 香炉上烟雾袅袅,逐渐缠绕在了黎珩身上。 ...... “老板!老板!” 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喝声。 黎珩昏昏沉沉的张开了眼睛,视线缓缓聚焦。 “怎么说着说着睡着了,你东西还卖不卖了啊!”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看到眼前一中年女人正满脸不善地瞪着他,顿时清醒了一半。 “我......刚才......睡着了吗?” 黎珩揉了揉额头,想起刚才的事情,脸上有些赧然。 昨日看小说看到凌晨三点才睡觉,今日看铺子时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不好意思啊,最近没休息好,您要哪个?” “开门做生意,哪有这样了!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太不靠谱了!那个...对就是那个橘黄色 的!多少钱?” 见黎珩醒来,那女人指了指玻璃柜里陈列的黄龙石镯子,语气很不客气。 黎珩抬眼扫视她指着的方向,那玻璃柜子里齐齐整整的摆放着各式玉雕首饰。 他的铺子在古玩街里并不出名,故专门腾出了一块地方,进了些便宜的玉石首饰来出售,主打一个特色经营。 在遍地老旧古物的古玩街,这种差异化自然很是吸引中年女人这样的顾客。 “那个啊,给你便宜点,三千块吧。” 女人方才那幅态度让黎珩有些不爽,于是笑眯眯报了一个高价。 “哎哟喂,我说老板呀,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咋这么哄我,这个镯子能值三千?我逛了这么多店,还没见过这么卖东西的。” 听完他的话,那中年女人立马就变了脸色,不耐烦的把手收了回去,不停地抱怨着。 “我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也是诚心要,你就给实价。” 见黎珩无动于衷,那中年女人语气稍微软了下来,只是依旧没有笑脸。 “那您说个价?” 黎珩笑了笑,直接反问起来。 做了这么多年古玩街上的生意,这样的顾客他见多了,自然有自己的卖货套路。 “六百吧,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玉,我也就是看着喜欢才想照顾照顾你生意。” 那中年女人比划了一个数字六的手势,直接在黎珩的价格上打了个两折,还一副黎珩赚大了的模样。 “我说姐姐,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你看这镯子细腻温润,雕工精细,品质非常好的,可不是外面摊子上那些普通货,六百块钱我可是进都进不回来。” 黎珩从柜台中拿出那副玉镯,给那中年女人戴在手上,才一脸纠结的样子报出了个价格: “你看这镯子多漂亮,姐姐你戴在腕上也显白!这样吧,我也不占你便宜,一口价一千块,你拿走,算我交个朋友。” 虽然六百也能赚不少,但黎珩深知这个时候可不能一口应下来,要不然顾客只会觉得自己亏大了,反而不好成交。 果然,中年女人被黎珩一通吹捧,镯子戴在手上也舍不得摘了,迷迷糊糊的就把钱交了,在黎珩恭送下,拿货出门。 又赚一笔! 黎珩看着那中年女人离开的背影有些感慨。 看来这个月的伙食费终于有了着落,不必抠抠搜搜的每日吃青菜啃馒头了。 这黄龙石镯子只不过是看起来像是玉而已,实际上就是石英石,刚才那种品相的镯子他几十块钱就能进一副回来。 虽然这么做显得有些奸商,但古玩街历来就是这样的规矩,这条街本来就不是什么热门景点,来往的顾客不多,走不了量,如果再不卖贵点,这店可要不了多久就得关张。 平日里能进店的大部分都是些有钱有闲的外地游客,平常人家也不会来古玩街买个镯子,与其让他们在其他地方把钱去买奢侈品交了智商税,不如让自己来割一把。 她们得了一个中意的首饰,而自己得了一笔钱,皆大欢喜,如此也算是劫富济自己这个贫了不是? 刚刚做成了一笔大生意,黎珩心情不错,托腮呆呆看向铺子外人来人往的街面,回味起方才所做的梦境来。 在梦里自己好像是个古代的大封建主? 好像还杀了不少人? 他平日杀只鸡都得提去菜市场找别人来帮忙,结果现在梦里自己都敢做人屠了! 自己该不会有什么隐藏的暴力倾向吧? 想到此处,黎珩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赶忙摇摇头。 “一定是最近看小说看得多了!今后可不能再熬夜看小说了。” 黎珩用手揉了揉眉心。 “老板,这个怎么卖的?” 一句问价声传来,不知什么时候店里又进来了一人,黎珩也顾不得刚才那些胡思乱想,赶忙上去接待。 接下来几日,黎珩这个小铺子生意好的过分。 这种每日有近万元的入账的忙碌生活,让他将那场梦丢在脑后。 第一百七十四章 改良尝试 第175章 改良尝试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静室之中,黎珩神态萎靡,面前香炉中百祟香已经燃尽。 一连几日,多次尝试下来,幻海真经都没有入门,他心态有些崩。 每次一陷入幻境后,他在幻境里他根本意识不到眼前一切都是虚假的,直到体内元力空虚筋疲力尽之后方才醒来。 幻海真经里记载的醒神之术根本唤醒不了他,无法在幻境中醒来,代表着他根本没办法完成后续神化沧海的步骤。 明明好不容易才拿到了修心之法,却发现自身无法修行,这种迟迟不得门而入的滋味实在太令人难熬了。 黎珩愣愣盯着面前那卷功法,按照书中所言,幻境乃是映照自身内心最深处渴求而生,是不合常理的,必然存在漏洞,修行者很容易便会发现怪异之处。 可...为什么他一连几次面对的幻境都那么真实不虚,那些场景轻易将他给昧了神志。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情况和其他人不一样? 黎珩思索良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只能猜测是自家积累下来的妄念实在太过强大,受到百祟香的影响后,需要克服的幻境比之常人会更牢固真实。 想及此处,黎珩心中一狠。 既然幻海真经没办法解决自己的问题,那就在此之上改良出一套适合自己的功法! 虽然眼下手中没有其他修心功法作为蓝本,但幻海真经里面的思路还是可以借鉴的。 既然可以借外物陷入幻境,自然可以借外物唤醒幻境中的自己! 骨子里的蛮劲一上来,黎珩当下起身出关。 此时外面天不过蒙蒙亮,黎珩正要出声唤人过来,却见在门侧侍候的亲随正斜倚着门柱,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 微微摇首,他没有出声,放轻了脚步出了门。 这些天夜夜尝试,自己身体虽然还扛得住,但是作为亲随要一直侍候着,不停地拿来黎珩所需的各种材料,这样下来常人身体哪能撑得住,黎珩决定还是不打扰他了。 他一人向着府衙内的附属武库走去。 即使只是府衙中附属的小武库,规模远不如司库所负责的武库,但也称得上一声戒备森严,在府衙范围内是除了黎珩的居所之外守卫最为严密的地方。 此时武库附近一片寂静,巡逻的士兵三五成群,一个个脸色肃穆地守卫着各自的岗位。 一名士兵见有人靠近刚想呵斥,但看清来人后,立刻放下手里的长枪,低头单膝跪地。 黎珩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武库内部,沿途遇见的士兵皆是恭敬行礼。 府衙的武库是一座两层建筑,其内放满了摆放着各类武器的架子,在架子的四周还堆放着大量的甲衣、盾牌。 黎珩从一个架子上取出了两幅精巧的手弩,手腕一抖,两支弩矢被装载了上去。 黎珩一手拿着一个,将手弩指向前方的一个木架,双指并拢扣动了扳机。 “咻!咻!” 两支弩矢随之射出,钉入木架微微晃动。 不错! 威力尚可,最重要的是极为精准。 当下又寻了一卷丝线,方才悄然回返静室之中。 拿着这些东西一阵忙碌,黎珩用蜡烛、丝线和两把弩,在静室里设计布置出来了一个触发机关。 机关结构非常简陋,只要蜡烛燃烧到了预设的位置,燃断紧紧绑着的丝线,丝线上悬着的重物便会掉落,带动这两把弩射出弩矢。 虽然只是一个简易的机关,但黎珩还是头一次做这种东西,花了不少时间,饭都没吃几口。 经过多次测试后,终于感觉差不多没有问题了,黎珩又出关唤来侍从取来了一罐盐,摆放在一旁。 忙完了这些,方才斜倚在静室之中的床上,瞑目养神等待子时的到来。 这便是他的计划,既然唤神之术不管用,他便用受伤后的痛楚来强行制造出幻境的破绽,让自己意识到这是幻境! 这也是他的优势,有药力傍身,他可以比其他人做的更冒险! 至于为什么黎珩要设计机关,而不是让其他人代劳,自然是有原因的。 一来是黎珩不放心将毫无防备的将自己单独暴露在他人之前,即使那人是他最信任的亲信。 二也是因为要燃起百祟香,很容易让协助者也一起陷入幻境,最后 白费功夫。 若非如此,他又何须费这么大的功夫。 子时三刻一到,黎珩猛然起身,先将盐罐中掏出一把盐,涂抹在身上,随后把一旁用于启动机关蜡烛点燃。 做完这两个步骤之后,他盘坐于地,点燃了面前香炉里早已备好的百祟香。 ..... “您慢走,欢迎下次再来啊!” 送别了又一个上门的豪客之后,黎珩喜滋滋的坐在柜台后,看着自己钱包里的余额。 最近生意可真好,古玩街的动迁计划也取消了,一切是那么美好。 就在黎珩盘算着再过多久能凑够钱,将自己门脸再好好整修一番,做大做强之时,忽然感觉一阵眩晕,右腿有些隐隐作痛。 这是昨夜散步时不小心被毒蚊子叮了? 黎珩躬腰揉了揉大腿,琢磨着是不是要涂抹点花露水。 紧接着又是一声细微不可查的破空声,黎珩身子一歪,只听外面的喧闹声断断续续的响起,宛如正在播放一卷破旧的老录像带。 视线变得模模糊糊,整个铺子地面不停震动,仿佛要塌了一般。 不好! 这是地震了?! 黎珩心中暗叫不妙,赶忙一瘸一拐地蒙头就冲到了铺子外面。 刚刚跑到宽阔的街面上还来不及庆幸,只听天空中惊雷炸响,一阵狂风呼啸。 他猛然抬头,那一刻他看到了此生难忘的画面,天穹之上宛若裂开了一般,露出了一个橙红色的缺口,正向外散发着不详的光芒,四周无数乌云滚滚聚集而至... ..... “呼哧...呼哧...呼哧...” 静室内,黎珩面色苍白,粗重的喘息着。 他浑身上下的衣物已被汗液浸透,右侧腿部两处箭伤正汩汩流淌着血水,一股汗液混着血腥味的奇怪味道弥漫在空气之中。 虽然此时精疲力尽,但黎珩还是打起精神,咬牙将插入腿部的弩矢拔出,随后催动药力向着伤口处聚集过去。 一炷香的功夫,黎珩的伤口处的皮肉已然愈合,而伤口上留下的血渍也渐渐凝固成一个小小的结痂,很快便脱落了下来。 黎珩扫视了一眼静室内杂乱的地面,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是的,他想的没错。 靠痛楚刺激这条道路确实走得通。 腿部接连受伤,伤口再被提前抹在身上的盐持续刺激,让他在最后关头成功意识到了那只是一场虚幻。 第一百七十五章 寿礼 第176章 寿礼 处理完今日的政务,黎珩伸了个懒腰,斜倚在椅子上瞑目休息了一阵。 连日来他靠着自残来修行幻海真经,每次修行都把自己弄得长时间失血,就算有骨雕不间断的药力治疗,身体也是有些撑不住。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样多次尝试下,黎珩已经把幻海真经入了门,心神之间凝聚出来了一汪虚幻的清潭。 即使只是初入门的程度,远远不如记载中功法大成时的沧海之态,但也能看出成效来了。 随着潭水的荡漾,一缕缕的杂念持续不断地消失在水中,即使不刻意运转功诀,坐卧之间也能自行运转,这消除杂念的速度宛如黎珩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刻都不间断地在冥想一般。 他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眼下能有如此进度黎珩已然满意了,所以打算暂时缓一缓此功的修行,待调养好了身体再说。 “老爷,理政司杜司长求见。” 就在黎珩瞑目盘算着有没有更好改良功法方式之时,门外传来了亲随的通禀声。 杜洪? 他来干什么。 虽然理政司的主官之职理论上有些类似城守的副手秘书这样角色,但杜洪怎么说都是九溪杜家的家主,自有家中封地事务要忙碌,无法随时待命也属常理。 这一点黎珩也理解,故除了半月一次的议事会见一次外,平日不重要的事二人都是安排吏员跑腿传话。 今日杜洪亲自跑来求见,想必是有什么重要之事需要当面呈报。 “请他进来吧。” 黎珩沉吟着吩咐道。 杜洪走了进来,躬身施礼: “见过主公。” “免礼,坐吧,今日忽然前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黎珩摆了摆手,示意他一旁落座。 “今日属下前来是想请示主公,陶公的生辰马上快到了,咱们九溪该如何安排?” 杜洪拱手谢过,坐下后道出了今日的来意。 原来是为了这事... 黎珩恍然,这些时日沉迷于修行,险些忘了此事。 依大周礼制,每逢圣裔生辰时都要百官朝贺,普天同庆,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自从周室衰微之后,这个节日自然是随之消失了,但各地士族作为实际上的统治者,大多效仿此举,也搞出了一套差不多的东西出来。 时至今日,一旦那家主君生辰到了,麾下各领要派出队伍前去庆贺,以表达恭顺之意。 这也算是一种各家主君宣示统治权,加强治下控制的手段。 他记得陶谷的生辰是五月十二,算着日子确实得做准备了,九溪距山阳郡城路途可是有一段很长的路途,不抓紧时间可赶不上。 “嗯...” 黎珩低头沉思了片刻,忽然抬头: “往年是个什么章程?” 他本来就对陶谷颇为不满,眼下九溪初定,也没多少可以拿得出手的,黎珩打算学一学往年的做法,照葫芦画瓢糊弄一下。 “这是理政司中所记录的去年柳岑生辰时,九溪士族送出的礼单。” 杜洪闻言,似乎是早有预料,从袖袋中取出了一份写满文字的红纸递上。 看样子对于陶谷的寿辰他也不是很在意,既然自家主公愿意将以前应对柳岑那套再拿出来应付陶谷,他也乐得清闲。 毕竟陶谷不是自己的封君,按照俗礼,他没有理由去多操心。 黎珩接过来礼单,粗略看了看,发现礼单之上的东西不算少。 虽然大多是一些金银工艺品之类俗物,灵材不多,但算下来也能值个四五万两银子。 这可不行! 黎珩有些头痛,他之前那么费劲赚钱可不是为了交给陶谷的。 前些日子得了聚宝斋给予的第一批货款二十万两后,加上此前尚药监交付的银两,黎珩重新财大气粗了起来,已经规划了一揽子需要花钱的地方。 就算百姓徭役不需要他额外花钱,但是他定下工程中需要力役太多了,未来一年的治水开渠、兴建水力机具、市舶司相关配套的各项建筑营造等等都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 九溪现在一年开建的工程顶过去五年,而百姓服役时间超出律法中明文规定的范围后他也不好强迫,还是需要使银子雇佣的。 还有隔壁清平、天和这两个柳家控制的郡里,巩易还带着 叛军搅风搅雨,九溪因为临近两郡,可是来了不少躲避兵祸的流民,招纳安置他们也得花银子。 除此之外,还有军备维护、修缮城防、领内建设、采购粮食药材、开发山中药田,乃至第一批为数五千人的屯田军转为精锐战兵后需要发放的军饷等等。 到处都需要投入大笔银钱,今年府库中每一笔银两的去处已被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如此下来就算还有些余裕那也是留着以防万一的,九溪府库中哪里还有钱给陶谷再去置办这么多贺礼。 黎珩有些怀疑,杜洪是不是因置办贺礼费用的问题在钱税司那里吃了瘪,才亲自跑来他这里请示的。 “我看这样,府衙主殿里那块五愿圣景石拿出来,再以三千两银子为限备上一些金银器物,一同送与陶公作为贺礼吧。” 黎珩揉了揉眉心,提出了意见。 此前九溪士族们送上的那块五愿圣景石没什么大用,被他放在府衙主殿作为装饰品了,那东西主材品质出众,不算所用的工艺也能值四五万两,拿出来作为送陶谷的贺礼也够格了。 “属下明白了,那此次主公打算命何人为正使?” 杜洪点点头,恭敬询问道。 “为表重视,此次我亲自去!” 黎珩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他想起此前婺女给他提起的同修集会,刚好就在五月初十,与陶谷生辰的时间差不了两天。 此次各家贺寿队伍中估计就隐藏了不少复圣社的成员,黎珩暗自猜测。 依他来看,有实力还有胆量加入复圣社这等秘密结社的士族,大多应该是各地最引人注目的那批人。 定下这个时间来举办同修集会,很大可能是为了方便这些与会者有个名正言顺出现在郡城的借口。 原本他得了幻海真经之后就在考虑还要不要冒险参加这次集会,毕竟平日他可没有理由离开九溪那么长时间,眼下既然有了现成理由自然得用起来。 说不定还能在这场集会中得到些许启发,触类旁通更快突破境界,有了机会自然要去参加看看。 见黎珩如此干脆,杜洪也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 “九溪第一年归入陶公治下,主公您亲自去为陶公贺寿也是应有之义。” 他可没想到自家主公实际内里还有一层复圣社妖人的隐藏身份,只是觉得黎珩想借此机会去郡城拉拉关系。 毕竟黎家骤然发家,根基浅薄,摆低姿态如此操作倒也不算奇怪。 黎珩虽然不知道杜洪具体想了什么,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笑了笑: “抓紧拟上一份贺寿的骈文,日子没剩几天了。” 既然心中已有了定计,黎珩还要抓紧时间备上一些可用于集会交易的东西,自然是不欲再留杜洪,挥挥手打发杜洪离开。 “是,属下告退。”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再回漠水 第177章 再回漠水 四月廿五,春夏之交,斜风细雨,乡野间的一处小道上,打着黎珩旗号的一支队伍缓缓而行。 为防路上出现问题耽搁了行程,黎珩待理政司备好了寿礼之后便即刻领队出发,只是这一路行来沿途各领皆是风平浪静,比预计的行程要快上不少。 队伍从九溪出发,不到二十日的功夫,便横跨大半个凤竹郡,经宁陵入山阳郡,今日已是到了漠水领地界。 看来战火平息后,陶家统治下的两郡百姓们终于迎来了一段相对和平静谧的时光。 眼下这个时候正是农忙时节,纵是同领士族间偶尔还会出现些许纠纷,此时也会暂时放下,沿途所见的每个农户都在田间地头辛勤劳作着。 黎珩这次在离开九溪之前,已经将领内事务安排的妥妥当当。 领内的一般性政务他交由杜洪处理,江煌、罗诚二人一旁辅助,若是遇见无法处理的问题,待他回转后再议。 黎珩估计这一次也就离开两个多月而已,在暂离九溪的这段时间应当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就算出了什么事,只要孟敦带着的大军在外,自己回来也能控制住局面。 孟敦在黎珩临行前的面谈中言称自身统兵能力不足,如今既要负责精锐军卒编练,又要忙于屯田事务,实在疲于奔命,故希望黎珩另择贤能,以率领军中新近编练的那些精锐军卒。 虽然态度很是诚恳,但黎珩也意识到了这只是孟敦的托词,想来是孟家兄弟俩自己也觉得自身掌控的军权太多,起了避嫌的想法。 对此黎珩也没有办法,他只得将孟敦好生安抚了一番。 军中情况黎珩是不担心的,他以军功起家,论军中威望,即使一直领兵的孟敦也远不及他,不怕出什么乱子。 他此前两个月已经新提拔了不少小将,以期未来在他们之中能出几员可以独当一面的将领。 他明白,即使不担心军中生变,让一直让孟敦顶在前面确实也不合适,想必孟敦也是看到了这点,方才主动提出要分出部分军权。 只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发掘人才是一件急不来的工作,更何况是领军将领,即使有能臣干将也需要在实际事务中检验内里的真实成色。 队伍马车缓慢行驶在土路上,黎珩坐在里侧一张精致的软榻上,垂目冥想。 作为以战功武名而获封的士族,按照士族间不成文的风俗,黎珩理应骑马而行。 只是长时间骑马的体验实在不怎么舒适,考虑到坐马车也能抽出余暇专注修行,黎珩只在出发当天骑马露了一个面,余下的这段时间他就毫无面子负担的坐进了马车里。 “老爷,马上到了。” 马车外传来了一个少年恭敬的声音,黎珩结束了冥想,起身掀开帘幕朝前看去。 此时马车所行土路两侧皆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远处土路的尽头,黎家老宅高耸的主楼檐顶已遥遥在望。 一名少年牵着马走在马车一侧,他面容清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这个少年是黎珩最早从黎家带出的那些家生子中最年轻的一个,时至今日也不过刚刚年满十六。 可能是他于四月初一降生的缘故,他原名叫时四一。 黎珩此前为了表示对这些家生子的信重之意,对他们各自赐名,时四一也因此被黎珩赐名为时一祯,祯有吉祥和端方正直之意,也算是讨个吉利。 “老爷,小的先行一步,去通知吴伯他们出来迎接老爷回府。” 到底还是年纪尚幼,或许是离家太久,心中急于与家人相见,时一祯有些按耐不住,主动上前出言请示。 “去吧。” 黎珩一眼便看穿了时一祯的想法,微笑着点点头。 得到黎珩许可后,时一祯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一溜烟的跑远。 黎珩远远望着远处黎家老宅那斑驳的围墙,往事种种忆上心头,不由有些感慨。 自第一次出阵平乱,到现在自己已经离开这里近两年,时过境迁,两年前他这个被流匪劫掠的倒霉异世来客,如今却已是主政一方的大士族。 虽然他实际并未在这里住多久,但黎珩对于这座老宅是有特殊情感的。 毕竟这里他阴错阳差来到大周之后第一个落脚的地方,在穿越之初连续数日惶惶不安过后,他终于有了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可以结束朝不保夕的生活,那种大落大起的感觉属实让人难忘。 回头环顾着沉默行进的众人,黎珩笑了笑,高声下令: “一会到了地方,每人赏银二两,除需要看守寿礼的兵丁之外,其余人等若是漠水还有亲属,自可去看望,四日后的巳时归队,若有误了时辰的,军法处置。” “得令!” 随行诸人闻言齐齐应诺,不少人面上露出了激动之色。 这些人里有很多都是最初追随黎珩的漠水老卒,在漠水领这里还有亲属在家中等着。 黎珩并非是不讲情义之辈,自然懂得人情冷暖。 将这些人选进贺寿队伍里,初心也是为了可以让他们顺路回来一趟,毕竟九溪和漠水距离很远,在这个交通不便的时代,这些最初便跟随他出阵的这些人里可没有几人能专程回来一趟探亲。 再者也是因为漠水领离山阳郡城已是不远,依目前脚程也就五六日功夫,眼下距离陶谷寿辰还有大半个月,却不用再那么着急,让麾下众人与家中亲属多团圆两日也是好事。 不多时,车轮滚滚,队伍便到了黎家老宅门口。 与黎珩第一次到这里的场景相似,黎府外木制甬道口边上,时一祯已领着几名仆役束手恭候。 “吴伯呢?” 黎珩下了马车,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吴向成的身影,不由问向一旁的仆役。 “月初吴管家染疾,一直卧床不起,前日夜半呕血数升,此后性情狂躁,时有盛怒,小的们怕他冲撞了珩少爷,故今日没敢去惊动他,还请珩少爷恕罪。” “请郎中看了吗?” 听闻吴向成染疾的消息,黎珩眉头微蹙,之前自己刚入黎府那几日就是他侍候的,就连第一次去漠水武学也是他驾车送自己去的,对黎珩来说吴向成也算是府中最为亲近之人了。 “吴管家刚病倒便请郎中瞧过了,说这是外邪入体,气血两衰之相,留下了方子,这些日子来小的们给吴管家依着方子煎药吃,但没什么起色,情况是一日不如一日。” “走,带我去看看。” 第一百七十七章 病症 第178章 病症 “老爷不在,你们就这么对我!” “好啊!你们一个个翅膀硬了,见不得我这老汉了是吧,好,让我烂在这!看老爷回来了你们该怎么解释!” “你们这一天天给我灌的是什么东西啊...谁来救救老汉...” 黎珩还未走到吴伯养病的卧房,便听到了房间中传出的虚弱但不失凄厉的咒骂声。 他脚步一滞,瞥了一眼身旁一众仆役。 众人一直观察自家少爷神态,见此,头更低了些许,生怕少爷因此迁怒自己。 吱呀... 黎珩将卧房的大门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室狼藉和躺在榻上面容浮肿的吴伯。 此刻他双目赤红,满头白发散乱地披落在肩上,被褥之上还有点点血迹。 见黎珩进来,吴伯似乎根本未认出他来,只是眼神呆滞扫了一眼他,旋即有气无力的胡乱拍打着床榻,嘴里继续不停念叨咒骂着。 “吴管家从前日开始就这样了,一天下来也清醒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几个也束手无策,怕这样下去吴管家身体遭不住,只得每日煎好汤药给他灌下去。” 一名仆役低头垂目上前解释着,眼眶却泛起了红色,声音哽咽。 “去把郎中开的方子取来给我瞧瞧。” 黎珩眉宇紧锁,冷淡开口道。 “小的这就去拿。” 仆役闻言,忙转过身去拿方子。 黎珩在榻边坐下来,一把抓住吴伯的手腕,一股药力顺着手心传递过去,使得吴伯原本躁动不安的情绪平复下来,如同心力耗尽一样昏睡了过去。 见此,黎珩伸手探了探吴伯的脉象,脸色愈发凝重起来。 脉象沉细而数,身有浮肿,还伴随有呕血的症状,这些在黎珩看来皆是大凶之兆,如果自己晚来一两日,怕是只能给吴伯送行了。 就算吴伯体内刚刚被自己渡入了药力,但看情形也只是稍稍稳定住了病情,若不找到病因,只怕吴伯这病还会持续发作。 自己靠着骨雕转化的药力好用是好用,但终究不是万能的,用来强健体魄、恢复伤势自然效果极佳,但对这等疑难杂症却顶不上太大用处。 “珩少爷,方子取来了。” 那仆役捧着方子快步而来,看了一眼榻上已经陷入熟睡的老者,表情略有惊异。 黎珩闻言,一把抽过方子,仔细端详起来。 人参、熟地黄、白术、白茯苓、当归、川芎、白芍药、熟地黄... 以上碾碎,每服三钱,水一盏半,加生姜三片,大枣一枚,煎至七分,去滓,每日服饮... 这方子没什么大问题。 只是依黎珩看来,这是一剂益气补血的汤药,太过保守,以吴伯目前的情况来看有些不对症。 庸医! 黎珩心中下了结论,将方子扔给那仆役。 “你们从哪里找来的郎中,这等庸医也敢给别人治病?” 那仆役闻言,吓了一跳,忙跪倒在地: “开了这方子的城中永济堂的熊郎中,他可是咱们漠水首屈一指的名医,小的们也是千求万求才请得他来为吴管事瞧病的。” 见那仆役说的诚恳,黎珩有些迟疑。 自己虽然钻研了两年的医书药谱,但也谈不上什么精通医理,若开这方子的是漠水有名的良医,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 他转身仔细再瞧了瞧榻上面色苍白的吴伯,又将药方反复确认了几遍,不由蹙眉。 这症状自己也没有看错,吴伯还有躁狂、呕血的情况,这方子确实对不上。 “速速去城中另请名医,不必计较银钱花费。” 黎珩思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让人重新开一份方子。 “珩少爷...不必了...” 在榻上昏睡的吴伯不知何时睁开眼睛。 “老仆身微命贱,自知此病药石难医,您就不必为老仆我浪费银钱了,若是因我拖累了主家,那老仆可真就百死莫赎了。” 他方才眼睛里的疯狂之色已然不见,露着哀戚的表情,声音虚弱地劝解道。 黎珩听着,面色沉了沉: “吴伯何出此言,有病便要治,些许银钱又算得了什么?” 他隐约猜到吴伯这些年操持家中庶务,习惯了黎家财务上的窘迫,此时就算得了此病心中惶恐之余竟还想着 别拖累了主家。 但如今黎家有他,可是非同以往,请个郎中又能花多少钱? “生老病死,老仆在府中效力五十余个春秋来已经看淡了,当年老太爷和两位小少爷都是染了这恶疾才骤然离世,老太爷当年何等英雄都难敌此疾,老仆一介寒微之身又怎么逃得掉?” 他声音很虚弱,但言语中却透露着一丝坚决。 黎珩闻言一愣。 他知道黎牧是因为无子承嗣才选择接回在奉圣宫修行的黎珩的,但他此前并未深究过这些,此时还是他头一次听说这个中内情。 他们也是因为染了和吴伯同样的恶疾才死的? 这... 黎珩面色变幻了几番,黎珩心底隐约浮现出一种不好的猜测。 “吴伯,你是说老太爷他们也是染了这个恶疾离世的?” 黎珩问道。 “不错。” 吴伯轻叹一声,声音低落道: “老太爷、秉少爷、熙少爷都是如老仆这般症状,呕血之后不过数日过后便撒手人寰,当时老爷遍请城中医者都束手无策。” 吴伯正说着,猛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出了不少黑色淤血。 黎珩见状,赶忙伸手扶住,暗中将一股药力再次渡了过去,稳定住吴伯的症状。 “那黎治呢?” 见吴伯症状缓解下来,黎珩继续追问。 据他所知,黎牧早夭的孩子有三个,此时吴伯却只说了其中两人。 “治少爷他最可怜,比起其余两个少爷,他出生不过月余便得了痫病,抽搐不已,未撑几日便也没了。” 吴伯摇摇头,声音低哑道。 黎珩越听心中越迷惑,这个病看起来并不像瘟疫,更何况都过去这么久了,如果是瘟疫早就发作了,而且周围其他人都没有什么症状。 如果说是黎家的遗传病...也不对,自己面前的吴伯又不是黎家血脉,怎么也会得这个病? 黎珩想着,不由皱眉。 吴伯说的话他自然相信,吴伯也没必要骗他,周围的仆役都是低头垂目,并未有人发出异议就代表此事大家都是知道的。 他心中疑窦丛生,却也只好暂时压下,只得对其好生安抚: “以前的难治之症现在可不一定治不好,吴伯你莫要灰心丧志,你这些时日安心养病便是,银钱之事就不必担心了。” 说着回头看向一旁束手而立的仆役: “还愣着干什么,我方才所言没有听到吗?还不快去城中再请良医!” 那仆役被黎珩吼得浑身一哆嗦,连忙应声退了出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投效 第179章 投效 待仆役匆匆去城中另请良医后,黎珩又用药力将吴伯体内上上下下洗刷了一遍,见其沉沉睡去,方才放心出了卧房。 如此处理下来,短时间内吴伯的病情应当不会再继续恶化。 原本一路行来风平浪静,他颇有一种春游踏青的轻松感,但刚刚在吴伯病榻前,他突然意识到,或许他身边还隐藏着一条毒蛇。 这条蛇极有可能就潜伏在身边伺机而动,这种紧张感他不敢有半点儿松懈。 这怪病,是毒?还是其他的什么? 有人想对黎家不利,而且就是近十年来新到漠水领的人。 黎珩得出了结论,因为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黎家前后已有三人死于这种怪病之下,家中只有黎牧和明可没事。 明可是因为幼年便被黎家老太爷送到了奉圣宫修行,很少人知晓此事,方才能躲了过去这一劫。 那么黎牧是为什么? 忌惮黎牧武力? 因为他常年在郡城? 还是...忌惮于他在郡卫戍军中的职位? 黎珩眯起眼睛,脑海里飞快的思索起各种可能性,只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 就算此前有人想对黎家不利,对一个府中老仆下手又是怎么回事? 黎珩脸色阴晴不定,心中有些忐忑。 他在院子中坐了半晌,此时时一祯进来了,看来已是将人马安排妥当。 听见动静,黎珩抬眸看了过去: “将家中现在所有人都唤过来。” 在确定自己猜测之前,还是得排除掉其他或许存在的原因。 听他这么吩咐,一祯应了一声,转身退了下去。 不多时,黎家的家丁仆妇们都聚集在了院中。 黎家家仆并不多,毕竟原本家势就很败落,养不起多少人。 待黎珩崛起之后,他又没有怎么在府中待过,故排除了病倒的老吴之外,目前这府中家仆全部加起来也只有十二人。 “如今吴伯病重,却找不到病因,我想必是起居或饮食上出了问题,你们仔细想想,吴伯病倒前后是否吃过什么奇怪的东西或去过什么地方?” 黎珩这话说完,院子里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吭声。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珩少爷比之老爷都要风光,是家中权势最大的那个人,眼下见他面色不是很好,自然不敢出头。 见无人应声,黎珩的眉头微皱: “吴伯病倒后,这些天府中谁管事?先出来答话。” 依旧没人吱声。 见此情景,黎珩眼神一冷: “怎么?月初吴伯病倒后,这府中就没人打理了?!” 听他这么说,众人面面相觑,有一个年纪较小的仆役怯怯出声: “吴伯月初病倒时,让成大哥暂时打理府中事务,只是他方才已被珩少爷你打发去城里请郎中了...小的们这个时节每日就是一碗粟粥配着煮荠菜果腹,吴伯和我们吃的是一样的,就是他牙口不好,每日用不了太多...” 吴伯每日和其他仆役吃的一样,现在府中其他人没有任何异常,看来问题不是出在饮食上。 黎珩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那仆役咽了口唾沫,接着道: “吴伯平日里不怎么喜欢出去走动,每日出去也是为了站地头上看小的们把地侍候得怎么样。” 吃的没问题,也没有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黎珩在脑海里将其他可能性排除了出去,更加确信这就是背后有人搞鬼。 “老爷,奉圣宫的玄诚监院来访。” 就在黎珩琢磨着还有没有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时,时一祯匆匆而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玄诚? 那不就是陶禧嘛! 黎珩猛然回忆起了漠水奉圣宫本代监院玄诚相关的种种轶闻。 明可当年只是奉圣宫一介小侍童,一直跟着宫中底层小修者潜修,与那高高在上的监院大人交集不多,只有宫内每月的集体参加的传道释经时,才会远远见到这位监院大人。 他来干什么? “快去请玄诚大师进主厅落座吧。” 明可在奉圣宫修行十年都没有出什么意外,最后还是玄诚不在的时候被流匪劫掠了去,至少代表着玄诚本人应当未涉 及到对黎家不利的这件事之中。 自己继承了明可的身份,这样严格论起来,玄诚还算是对自己有传道授业之恩的师长,亲自上门自然不好怠慢。 如此想着,正要抬步赶往正厅,瞥见一旁众仆役皆站在原地不敢乱动,黎珩摆了摆手: “行了,既然你们没有其他知道的,今日就暂且先各自忙去吧。” 随即又摸出一块银角子,塞给刚刚答话的年轻仆役: “刚才答得不错,这是你的赏钱,吴伯卧床养病这段时间,你就专门负责照顾他的起居。” 年轻仆役双手捧着银角子激动万分,跪谢道: “多谢珩少爷赏,小的一定好好照顾吴管家。” 黎珩点了点头,便往正厅而去。 刚进门,就看见一身紫袍的玄诚正襟危坐在客席上,他的身侧,还站着一名中年男子。 两人看见他进来,同时站起了身。 玄诚朝他拱了拱手,笑吟吟道: “见过烟阳令大人,不过三年未见,大人愈发英姿勃发了。” 黎珩笑了笑,也拱手作揖道: “大师谬赞了,在下此前脱困后一直没有机会回宫庙拜见大师,今日还劳烦大师前来探望,实在是过意不去。” 其实黎珩在漠水武学进修的那段日子倒也能去拜见,只是当时他也只是容貌年纪和明可有几分相像,面对熟悉之人难保不会露出马脚,所以他就一直有意无意的忽视了此事。 待自己破入肉身极境容貌身材都大变样之后,却一直没回过漠水,自然不会再有机会去漠水奉圣宫。 看眼前玄诚的这个样子,估计以前他对明可这个小透明侍童也没多少印象,现在也不过只是说个客套话而已。 “不知这位大人是哪位?” 各自落座,黎珩望了一眼玄诚身侧那人,轻笑发问。 他方才一见玄诚还带着人来,就明白这才是今日的正主。 要知道各地奉圣宫自称方外之地,对外宣称的宗旨是不管入宫的修者此前是什么俗世身份,一旦入宫出家修行就应当一心侍奉启帝。 平日除了接受供奉以外,各地宫庙历来不怎么喜欢和本地大士族往来,力图在士族之间的纠纷之中置身事外,保持自己的超然地位。 故虽然玄诚与自己有些许香火情,但如今自己这个九溪之主是站在陶柳两家争锋最前线的角色,按照奉圣宫历来的行事做派自然应该躲得远远的。 现在看他如此主动靠上来想必是为此人牵线搭桥而来。 果不其然,和黎珩想的一样,见黎珩主动问起自己,那中年男子也不等玄诚介绍,拱手言道: “在下韦明,听闻大人领队路经漠水,便厚颜请大师代为引荐,还请烟阳令大人恕罪。” 一旁玄诚却是像早有预料,也不计较这人抢先答话,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此人所言。 “无妨,只是大人见黎某是为何事?” 黎珩见此,淡淡笑了笑,问道。 “在下听闻大人近两年南征北战,乃是隗江一地新近崛起的新贵,想必麾下也是缺乏忠勇之士效力,在下自恃有几分勇力,愿做烟阳令大人门下一走卒,效犬马之劳,还望大人收留。” ...... 第一百七十九章 侍卫 第180章 侍卫 听闻此人是来投奔自己的,黎珩微微挑了挑眉。 收家族供奉这种名门望族的特权自己还是头一次体验,前年自己从漠水头次领兵出阵前还盘算过,若是战败便丢了黎家那点封地跑路,隐姓埋名躲过风头后再投奔外省望族做个供奉,想不到今日变成了有人求着要投奔自己。 此时府中仆役为三人奉上茶汤,黎珩举着茶盏借着喝茶的功夫心中极速盘算了一番,而后开口问道: “不知黎某何德何能得大人另眼相看?” 虽然此时他有些得意,但还没有被这场景冲昏头脑。 “隗江一地成三足鼎立之势已数百年,往年陶柳项三家虽有摩擦,但却无近两年这般猛烈,想来要不了多久还有一场大战。” 黎珩闻言颔首,这个论断目前确实已经成了山阳士族们心照不宣的共识。 往年隗江三家麾下的士族们虽有纠纷,但总体来说三家主事人还算克制,毕竟上有柱国将军府虎视眈眈,下有临省士族牵制。 故隗江士族的默契是隗江人的事情,隗江人自己解决,三家也是依着这个路数来做的,一直在最大限度保证自家军力的前提下,来缓慢吞并或威压控制周边的小型势力,整合壮大家中力量。 这个默契也确实为三家带来了繁荣,这数百年间隗江外敌不侵,内部的独立小士族也陆陆续续被三大士族纳入麾下,被吃干抹净。 而眼下,这个规则已经不适合时代了。 本代柱国将军宗惟并不是一个雄主,身体又欠佳,精力不济,在其治理下宗家家势已显颓势。 近些年坊间风传其已经压制不住麾下的各方势力,惹来了不少强力士族的觊觎权位,这几年明里暗里的小动作可是不少,宗家努力营造数百年的天下士族共主形象遭到了挑战。 如此下来,柱国将军府原本就不多的威严到了隗江这等山高皇帝远的地界,更是没多大的威慑力了,也就仅剩下名义上的尊奉。 这也难怪,宗家这个柱国将军的头衔怎么来的大家都清楚,那是当年第一任柱国将军逼着圣裔封的。 而圣裔作为天下士族的大宗,诸族之长,都被你宗家操弄这么多年了,早就在所有人心中种下了谁的拳头大,谁就能称霸的念头。 本来大家也只是看你拳头最大的面子上才捏着鼻子尊奉你为士族共主,眼下你拳头不一定是最大了,自然怪不得他人起心思。 故在窥见柱国将军府无暇他顾的间隙以后,近些年如柳岑一般的各地方野心家们将前几代柱国将军步步营造出来的脆弱平衡打破,大规模互相征伐不断。 而隗江也因此被裹挟进来,明眼人都知道,局势如此剧烈变化之下,隗江三家再如此分裂下去只会成为其他势力的盘中餐,现在只有统一隗江,将其余两家势力纳入麾下,才能有足够的资本来应付接下来的外敌。 见黎珩未发表意见,韦明继续往下说: “某虽不才,但也懂得自古功名利禄自马上取的道理。如今烟阳令大人乃陶公麾下重臣,封地九溪领正处于与柳家争斗的最为激烈处,若投身于大人麾下,正是建功立业大好时机!” 理由没问题,就是功利了些。 依黎珩看来,韦明这套说法充分暴露了其武夫的本性。 就差明晃晃的告诉他,我投效你不是因为你有德行还是怎样,自己就是看你那里有架打,有机会混出名堂才来的。 想及此处,黎珩转头对着玄诚言道: “玄诚大师,我记得你乃是陶公一族旁宗出身,想必在陶公面前也说得上话,何不将韦明大人向陶公引荐?” 虽说有人愿意投效自己是好事,但黎珩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收下这人,还是得问个清楚才好。 “在下自出家修行起,便已是方外之人,俗世过往于我如浮云,此次若非他仰慕烟阳令大人勇名,极力请在下出面引荐,在下亦不会出面。” 玄诚云淡风轻解释道,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 “我与玄诚大师相交甚笃,他自然也是给我提过,只是陶公麾下高手如云,我虽已成附灵之境,但如此投过去必然不受重视,不如投效烟阳令大人。” 嚯,原来是一个宁为鸡头不为凤尾的主。 黎珩瞥了一眼玄诚,他也算是沉得住气,刚刚摆出了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就被好友这么揭老底。 这韦明的情商看来真的低的可怕,也不知 道这性格相异的两人是怎么混成至交好友的。 “既然如此,那今后便请韦明大人暂任黎某麾下亲卫统领一职,月俸六十两,若立有功绩,再行封赏。” 没心眼也好,这武力收下他给自己当个侍卫也够了。 自家麾下也不是没有附灵境的人,但都是如杜洪那般在领内举足轻重的人物,也不好给他们来做保镖的活。 收下韦明之后再碰到明意境强者的袭击,他至少能帮忙牵制一二。 “多谢主公成全!” 韦明闻言大喜,忙躬身行礼。 “恭贺烟阳令大人喜得一名猛将,韦明大人如愿以偿。” 一旁玄诚见机开口,为二人贺喜。 “不知你家中还有何人?我现在修书一封,命人在九溪与你一处宅子以安顿家眷。” 黎珩问了一句。 “属下出身于南源,家中双亲亡故后孤身来隗江闯荡,如今孑然一身,却无什么家眷,至于宅邸......属下如今被主公任为亲卫统领一职,理当随侍左右,倒是不需要拘泥,只需有个落脚的地方即可。” 此番回答却是出了黎珩意料,如韦明这般年纪还未成家,倒是少见。 他听说南源行省近些年也是极为动荡,韦明此人说不定是南源士族争锋中逃出来的落败者,丢了祖宗家业到隗江以图东山再起,依规矩此时他倒也不好再细究了。 定下此事后,黎珩又与玄诚客套了片刻,谈论了一下如今隗江周边各郡的局势,并约定有机会定然再登门拜访奉圣宫后,方才将其送走。 ...... 玄诚走后,此时太阳已然西沉,韦明也被时一祯带着下去与众人熟悉情况。 黎珩望着天色,琢磨了半饷,唤来了仆役。 “去备上一份礼,明日我要亲自去一趟城里捕盗司。” 第一百八十章 宴乐 第181章 宴乐 漠水城一处高门大院之中,一场宴乐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佳人红袖,玉杯满酒,丝竹之声悠扬飘荡,歌姬舞伎们穿梭其间,翩跹起舞。 几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在席间,饮酒作乐,谈笑风生,气氛十分融洽。 而漠水捕盗长宋凌也在席间,时不时陪着笑脸与那几名男子攀谈。 今日参与这场宴乐的几人皆是漠水士族中小有实力的士族家主或重要人物,各家控制的封地最少也有三四千亩,其中甚至还有漠水本土望族许家的子弟。 对于宋凌来说,他这个捕盗长看起来似乎挺威风,但是他也知道,这个职司在场这些人眼里,宋家家势败落,他这个捕盗长不过是一个为他们清理城中小贼,让他们过的更舒坦一些的恶犬而已。 自己能走通关系当上捕盗长,还是因为这些人看不上这个位置。 所以他这次收到宴乐的请帖后,极为振奋,毕竟这代表着宋家被接纳进了这个士族间的小圈子,对宋家今后发展传承大有裨益。 突然,喧闹的场景中闪出一位家仆,急匆匆走到此间主人身边,低声耳语。 “宋兄,你们捕盗司的属吏找你都找到这了,你不去瞧瞧?” 宴会主人喝了口酒,对着宋凌笑问道。 听闻这话,宋凌脸色微变,忙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拱手回道: “颜兄见谅,宋某御下无方,扰了颜兄兴致,还望海涵!” “无妨,只是这些捕盗司的属吏找到这来,或许真有什么急事?你赶紧去吧。” 主人挥了挥手,示意宋凌离去。 “诸位慢用,我这去去就来!” 宋凌对众人施礼告罪,便急步向前厅外行去。 他的此番告罪并未引起其他几人多大的注意,他们依旧在自顾自的喝酒谈笑,好不惬意。 ...... “总捕老爷!我可总算找到您了!” 宋凌刚刚出得大厅,就见自己衙中的那名属吏焦急的等在门口,神情激动的对他说道。 “什么急事,慌成这样?” 宋凌眉头紧皱,难得的一场宴乐被打断,他心情颇不爽利,此刻见这人慌张模样,顿感不悦。 那名属吏擦了把汗,低声说道: “今日烟阳令老爷一大早便来了,说要见总捕老爷,现在还在衙门里等着呢,总捕老爷,你赶紧去见见吧!” 烟阳令? 那不是黎家那个小子吗! 宋凌一时有些愕然,面色变幻片刻,一咬牙一跺脚,丢下那属吏,疾步回了前厅。 前厅内,几名中年男子正聚在一起,说着什么话题,忽然听见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随即就见宋凌急急忙忙冲了进来。 只见他对众人抱拳拱手歉意道: “各位大人,实在对不住,烟阳令大人忽然到访捕盗司,在下不得不失陪了!还请诸位恕罪!” 由不得他着急,漠水领处于陶家的核心势力范围,领内三成地界是陶家的直属领地,由陶谷任命的亲信代行署理政务。 虽然漠水城也有一个名义上的城守,但并非如黎珩这般的实封士族,没有黎珩那种在九溪说一不二的权势,只因这城守是本地士族出身,漠水各家方才给几分颜面。 他作为漠水城守之下的捕盗长,虽然同样受郡城指派,但相比起来更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权势。 眼下碰到黎珩这等在他眼里权势滔天,能实封一领的大士族来访,他可真的提不起半点心气。 “既然烟阳令大人有事相召,宋兄还是快些去吧,我等自当体谅。” 宴乐主人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说道。 “那宋某就先行告辞!” 说罢,宋凌也不再停留,转身快速离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我们这位宋总捕似乎很紧张啊!” 宋凌走后,席间其中一名中年人摇晃着手中酒杯,笑着打趣道。 “哈哈哈......换你也紧张,那黎烟阳和我等可不一样,那可是郡守大人手下的重臣,九溪一领都予了他,据传他与信公子来往甚密,等信公子承袭了郡守之位,他怕是威势更甚!” “不错,我看宋凌不将其伺候好了,他这个小小捕盗长,也就做到头了。” “许兄,听闻那黎烟阳起势之前还和你们家子弟发生过些许 矛盾?” “我那侄子少不更事,烟阳令大人当时也并未做追究,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 其余几人见状,皆是哈哈大笑。 只有宴会主人没有笑,他轻抿了口酒,沉吟片刻挥手招过一名仆从,附耳轻语几句。 那名仆从点点头,转身离去。 宴客厅中关于宋凌的话题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转移到了其他方面。 ..... 不多时,宋凌快步来到了衙门大堂外,此时正堂中已有站着几人,他一眼便看到了正中间抬头望着“除恶务本”牌匾的那道身影。 悄然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服饰,宋凌深吸了口气,迈步走进大堂。 “漠水捕盗长宋凌见过烟阳令大人!在下来迟令大人久候,还望大人恕罪!” 宋凌来到厅中,躬身朝着大堂内的黎珩见礼道。 “呵呵,宋总捕客气了,黎某今日冒昧造访,是我失礼了才是,还请宋总捕不要见怪!” 黎珩转身看了宋凌一眼,笑容可掬的回应道。 宋凌连忙摆手,谦逊道:“烟阳令大人这是哪里的话,烟阳令大人能大驾光临,乃是我这的荣幸!” 二人落座,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开始进入正题。 “今日黎某来访,一是感谢前年黎某遭难时宋总捕出手援救之德,二则是有件事要与宋总捕商量一番。” 黎珩一个眼神,身后仆役赶忙将备好的谢礼送上。 看着仆役呈上来的谢礼,宋凌有些赧然,想起那时领内闹流匪时还是黎牧亲自出马,才把流匪解决,将黎珩救了出来,自家捕盗司在其中的唯一贡献,也就是派了一名胥吏引路罢了。 眼下黎珩再次提起,宋凌不免心中有愧,连忙推脱道: “烟阳令大人,前年那件事说来惭愧,当时漠水捕盗司缺少人手,并未出上什么力。烟阳令大人此次有何吩咐尽管讲,在下赴汤蹈火,也定全力帮助大人办妥。” 第一百八十一章 疑点 第182章 疑点 “宋总捕言重了,黎某不过是见漠水在宋总捕治下世道安宁,贼寇不生,实是各领模范,故想借阅漠水捕盗司近十年来的案卷观摩一番罢了。” 得了黎珩称赞,宋凌心中微松。 看来自家是入了这位烟阳令大人眼了? 考虑到对方自带的巨大影响力,宋凌自觉这是个露脸的好机会,赶忙大包大揽下来: “若只是此等小事,烟阳令大人何须亲自前来,想要什么案卷遣人来言语一声便可,在下自当携大人所需案卷登门拜见。” “这倒不必麻烦宋总捕,此事本就不合规矩,宋总捕能给予方便允准此事,黎某就感激不尽了,大人指个小吏带我去案卷存放之处一观便可。” 黎珩摆了摆手,淡淡笑道。 见他不愿多言,宋凌也不敢勉强,当下唤来衙中书吏,让其带黎珩前往存放案卷的屋舍。 不多时,黎珩在书吏的带领下,顺利抵达案卷存放处。 此处乃是一间宽敞的库房,里面的木架上整齐码着各种各样的案卷,有些案卷已是微微泛黄,看起来堆放在这里有些年头了。 “老爷,这三排便是近十年的案卷,您随意翻阅,有什么疑问随时可以询问小的。” 书吏恭敬说道。 “嗯,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黎珩挥了挥手,示意那书吏退下。 书吏应诺一声,转身离开。 黎珩又将把随着他来的几名仆役打发到门口守着之后,方才缓步走至木架前,目光从案卷上扫过,最终定格在左边第二排的一叠案卷的标签上,眼底闪过一丝精芒。 这一批案卷,就是他此行的目标,记载着过去十年间漠水领内大小士族离世成员尸体的查探案卷。 依制,所有死因非战死的士族成员离世,都得经领内捕盗司仵作实地查验无误之后,才允入殓,供家属好友凭吊。 黎家因怪病离世的三人尸身相关的验状应当也在这其中。 想到此,黎珩伸出手去,将案卷从木架上取下,然后仔细翻动起来。 片刻之后,他的眉头皱了皱,只因他看到了那条记录。 【...八月初四辰时三刻卒于家中,终年六十一... 其尸身肉色痿黄,口眼合,两眼通黄,两拳微握,发髻解脱,口内有涎沫,手、足指甲俱青黯,遍身无他故... 其子言其症状,此前数日语言无伦... 疑是风疾发作致死...】 连续三人的验状看下来,记录的都差不多,难道他们真的只是病故? 不太像啊... 短短几年时间,三人因同一种病陆续病故,这未免也太巧了点。 除非... 突然,黎珩脑海里灵光一现,隐约抓住了什么。 猛地低头看向三人验状的仵作签押处。 那里清楚的写着负责此事仵作的姓名——麦昌礼。 为什么检验三人尸身的仵作都是同一人? 要知道捕盗司里供职的可不止一个仵作,刚才他翻阅其他人的尸身验状签押时看见了至少有六个不同仵作的名字。 明明同一个时间段内有这么多仵作任职,为何黎家的三人尸身刚好都是此人查验? 如果这不是巧合,这是否意味着麦昌礼此人有问题? 黎珩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测极有可能,将翻乱的案卷重新摆回原样,便起身走出了屋舍。 他刚出了门,就见到宋凌在门外徘徊踱步,书吏在一旁陪同候着。 看来宋凌还是忍耐不住跟了过来。 “烟阳令大人可有所得?” 见他出来,宋凌迎上前去,试探问道。 “多谢宋总捕了,大人这衙中所存案卷记载详细,令我收获颇丰,今日黎某便告辞了,待回转封地之后当派人来此处见识一番。” 黎珩并未提出想见麦昌礼此人的意思,而是客套一句,直接告辞离开。 宋凌哪里听不懂黎珩话中含义,虽有失望,却也没再多做挽留。 他方才已经仔细想明白了,自己执掌捕盗司以来,并未做出什么成绩,漠水世面安宁也只是因为这里处于山阳郡腹地的缘故,根本不值得烟阳令大人这般特意前来取经。 烟阳令大人这般做的唯一用意大概是捕盗司所存的案卷中有他想要的东西。 既然如此,宋凌索性装聋作哑,任由对方去调查。 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漠水捕盗长,形势不明冒然掺和进去反而会弄巧成拙,平白惹祸上身。 ...... 挂着黎家徽记的马车从捕盗司出来,转过一个街角向着城外悠悠行去。 过了一会,从街角巷子里钻出来一人,正是黎珩,此时他一副粗衣布衫打扮,与寻常百姓毫无二异,显然是乔装改扮了一番。 望了望不远处的捕盗司衙门方向,叹了口气,今后一定要多给娄仲厚增加一些经费,早点把各地都布上自己的人手,要不然自己一个大士族次次还要像现在这样亲身上阵。 如此想着,转身低头而去,他的身影很快就混入了来往的百姓人群之中。 ...... 天色渐暗,简单用了些餐食后黎珩来到了之前所打听到的麦昌礼居住宅院附近。 这里距离捕盗司衙门不算太远,也不算太偏僻,在此置办一套宅院看来其身价颇丰。 见四下无人,黎珩几下便翻过了墙头,轻盈无声地落到了宅院里。 夜幕下的庭院中寂静一片,只有堂屋亮着灯火,似乎是屋内有人。 黎珩眯了眯眼睛,脚下轻挪绕过几扇窗户和门后,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堂屋后侧的窗棂下。 借助屋内昏暗的烛光,隐约可以辨认出室内端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背对着黎珩,一只胳膊肘支撑桌案,另一手则捏着一卷书正在翻阅,不时提笔在上面勾画。 这便是那麦昌礼了吧,黎珩心中暗想。 “老爷,你怎么还不歇息啊。” 就在黎珩准备动手之时,忽然,一声娇滴滴的女声传进耳中,紧接着一名红裳美妇从里屋出来,径直朝麦昌礼走去。 “夫人稍等片刻。” 麦昌礼抬了抬手,继续翻阅起手中的书卷,头都未曾抬一下。 “哎呀,老爷你都忙活半天了,还看这些做什么呢?快别看了,休息一会儿吧。” 红裳美妇嗔怪道,她走到麦昌礼身边,伸手去拿他手中的书卷。 “这些都是公务,岂可懈怠。”麦昌礼避开红裳美妇的手笑呵呵的道,“倒是夫人你,怎么不在里间躺着,若是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说罢,放下书卷伸手扶住了美妇。 美妇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靠在麦昌礼身上软绵绵的撒娇: “妾身就知道老爷心疼妾身嘛!” 麦昌礼哈哈一笑,拍了拍美妇的手。 见此情景,黎珩不禁撇嘴摇了摇头。 有两个人在场倒是不好直接用强,毕竟自己目前也只是猜测,实际也不确定麦昌礼是否真的有问题。 万一真的冤枉错人未免不美。 第一百八十二章 套话 第183章 套话 黎珩索性又静静观察了片刻,美妇已是被麦昌礼哄着睡熟了。 见其从里间出来又坐回了原位,一心投入书卷之上,黎珩轻手轻脚的移步到麦昌礼身后,手腕翻转间已摸出了一柄匕首,架在麦昌礼脖颈之上。 感受到冰冷刀锋贴在皮肤上的寒凉,麦昌礼手中一抖险些掉了手里的书卷,但随即他又镇定下来。 “阁下想要什么尽管说,这屋里所有物件任阁下取用,麦某绝无二话,只求阁下高抬贵手,勿伤性命,此处毗邻捕盗司衙门,若是发生命案,城中的老爷们必将震怒,到时恐怕不利阁下脱身。” 麦昌礼并未尝试转身打量来人,只是压低声音沉声道,很识趣配合对方的模样,声音微微颤抖,暴露了内心的浓烈惊惧。 “可我并不是为求财而来,我想要什么你应该心里清楚。” 见他以为自己是来劫财的,黎珩轻笑一声,匕首更是压低了几分。 感受到脖间刀刃带来的凉意,麦昌礼额间顿时沁满汗珠,神情愈发凝重。 “难道是...之前你们安排的我都做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见好就收吧,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被其他人发觉!到时候我完了,你们也讨不了好!” 麦昌礼咬牙切齿的道,眼眶通红。 黎珩闻言心中一震,此人果然有什么无法明说的秘密! 思及此处,他反倒更加谨慎起来。 黎珩不想对其下杀手,虽然这样可以依靠能力快速获知他所知的一切,但看他也是被逼的,若是自己也就这么下手和对方有什么区别? 若是之后找到真凶,自己空口无凭,留下麦昌礼还可以作为重要人证。 其次也为了不打草惊蛇,万一麦昌礼这里出了异常被对方察觉,让其有了准备就不好办了。 于是他沉默了一下,斟酌着语气,方才吐出几个字: “当然不够。” 说的太多反而容易被其发觉不对,只能这样惜字如金,减少被察觉不对的概率。 看麦昌礼这样子其背后确实另有其人在操控,眼下还需要循序渐进地慢慢引诱,从其口中套出更多话来。 麦昌礼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努力使自己保持镇定。 “最后一次,我再做最后一次,说吧,这次是哪一家,什么时辰。” 说罢闭起双目,显得十分疲惫。 黎珩努力维持着自己漫不经心的语气,故弄玄虚着: “是哪一家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行,我明白了,刀可以收起来了吗?” 麦昌礼心中猛然一跳,强忍着内心焦虑和忐忑缓缓说道。 “不急,之前那些人的验状你私下也记了一份吧?交出来吧。” 听到黎珩这般问,麦昌礼脸色猛的变了一下,但仍强忍着没让自己失态。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所有验状都已经依律归档了,我又怎么会私留!” 他语气激动,但依旧压抑着自己的声量,怕自己这边的异常动静将夫人惊醒。 “我方才听闻贵夫人有了身孕,这可真是一件喜事啊...” 见他反应如此之大,黎珩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随即压低了身子,在其耳边佯装威胁道。 听闻此话,麦昌礼脸色变幻不断,终于猛地睁大眼睛,便要转过身来,却被黎珩单手牢牢按在了原地。 如此剧烈的挣扎之下,刀锋在麦昌礼脖间已划出一丝血线,但他似乎并未察觉。 “你们答应过我,不会再对她们出手的!我已经没了谅儿,你们这是真的要我绝后么!” 麦昌礼哑声道,脸部肌肉因为极度愤怒而紧绷成一团。 “只要你配合,我自然会遵守承诺。” 黎珩当然不会对他的亲属出手,方才看他的态度并不是很情愿,想必也不是为幕后之人尽心尽力遮掩的,故才出言一诈。 果然,麦昌礼立马停止了挣扎,神色阴晴不定,最终咬牙点头道: “我给你。” 黎珩闻言心中一喜,松开了一直压制麦昌礼肩膀的手,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半步。 他不怕麦昌礼见到自己如今的面貌,以他现在的易容之术,根本不怕麦昌礼瞧出什么。 麦昌礼转头盯着黎珩,粗喘了几口气,似乎要把他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方才开口: “我是留了 底本,就放在...” 他话音未落,只听见一阵微弱的机括响动声传来,紧接着一支短箭射向了麦昌礼。 短箭的速度飞快,射来的方向正好是其身后,当下麦昌礼便毫无防备的被短箭射穿了喉咙,捂住喉咙软倒在地,鲜血不断涌出。 见此一幕,黎珩瞳孔猛地一缩,迅速转头望向短箭袭来的方向。 只见一袭黑衣蒙面男子已经悄无声息的潜伏至窗前,手中握着一把短弩,此时正将其瞄向黎珩。 下一秒,黎珩就听见那蒙面男子扣下扳机,短箭瞬间破空朝自己袭来。 他眸光一闪,当即侧身躲过,短箭射中身后木柜之上,发出一阵闷响。 “老爷,你在做什么?” 很明显,此番响声惊动了里间方才还在沉睡的妇人。 黎珩也顾不得其他了,随手将桌上的茶杯向着蒙面人方向砸去,另外一手抓住麦昌礼,一股药力就渡了过去。 却见此时他面色青紫,喉咙要害之处汩汩流淌出大片的鲜血,就算有黎珩输入的药力修复身体也于事无补。 他虽然努力张着嘴拼命呼吸,却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见此情形,黎珩明白,此人这是没救了。 于是松开了手,中断了药力输入,果然失去了药力支持,麦昌礼很快就没了气息。 感受到冲入脑海里的记忆,黎珩心中暗骂一声,恨恨望向那蒙面人,见其还在窗边操弄着短弩。 这麦昌礼本来是自己预留的人证,却在自己面前被杀,这让黎珩不禁恼火万分,提着短匕便冲向那蒙面人。 那蒙面人见黎珩冲来,又是一支弩箭射出,黎珩避也不避,挥动匕首就将其格挡开来。 弩箭被击飞,蒙面人见此,十分干脆的纵身而走。 黎珩岂能允许他离去,当即追上前去,二人一追一逃,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原地只留下软倒在地的麦昌礼。 “老爷?” 见自家夫君迟迟未答话,美妇人探出脑袋唤道,但她刚伸出脑袋,就见地上躺在血泊中的尸体。 “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整座宅院。 第一百八十三章 暗巷围攻 第184章 暗巷围攻 黎珩面沉如水,跟踪着蒙面人一路狂奔。 麦昌礼在这场大戏之中只是扮演了一个出面扫尾的边缘小角色,知晓的隐秘并不多,为此他必须将蒙面人拿下,否则就无法揭示这个幕后主谋究竟是谁。 两人一前一后疾驰,黎珩一刻都不敢耽误,生怕跟丢了此人。 这蒙面人对附近的街巷似是很熟悉,虽然看着跑的不快,但滑不溜手,总是能轻而易举的与他拉开距离。 不过一刻钟左右,他就已经远远地落出了三四十步的距离。 眼看着前方的蒙面人拐进一个荒僻的小胡同,在胡同口黎珩却有些迟疑的止住了脚步。 丝毫不顾那蒙面人即将消失在自己视线之中,并没有跟着深入小巷。 黎珩皱眉打量着四周,不知不觉间他追着此人已经来到了漠水城中最偏僻的区域,四处皆是破败废弃的茅屋,根本没有多少住户。 月光照射下,这条狭长的小巷中寂静无比,甚至连虫鸣鸟啼都没有了,偶尔传来几声野猫的嘶叫,令人毛骨悚然。 这场景正可谓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好场所,让他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就像...之前自己也经历过类似的场景。 黎珩甩甩头,将这古怪既视感抛诸脑后,抬腿欲走,却突然听见小巷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黎大人为何不继续追了?可是我等露出了什么破绽?” 黎珩心下一惊,立时警惕起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借着微弱的月光,只见巷子尽头缓慢走来数道手持着兵刃的人影,其中一个正是刚才还在奔逃的那名黑衣人。 这些人身穿夜行服,脸上戴着面目狰狞的铜制恶鬼面具,将整张脸遮掩得严严实实。 见此情形,黎珩心中咯噔一下,立马意识到自己这是中了陷阱,被人给算计了!当下转身便想逃脱。 可惜已经晚了。 街巷的另外一边,也冲出了数人,两面合围,瞬间堵死了黎珩的退路。 “黎大人,为何不回答我的问题?” 方才发言的那名领头者缓步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浑身散发出强烈阴冷的气息,一张恶鬼面具在月光的映照之下显得格外诡异恐怖。 “你是何人,又为何要设局引诱于我?” 黎珩强压住内心的震动,冷静的问道。 近年来的沙场征伐生涯让他明白越是危险之时,越要镇静。 眼前这个领头之人看起来性格是极为自恋之人,正好借着与他交谈之际拖延时间,以寻找机会脱身。 “我不过是一小小的无名之辈,即使报上姓名,黎大人也未必认得。” “倒是大人令我敬佩,在下早就听闻大人平日用兵喜好弄险,便布下了这一步闲棋,大人果然如我所料一般胆略过人,竟然真的孤身一人乔装探查,不愧是短短数载就能跃居高位的豪杰之士。” 那领头之人话语中满是赞叹和欣赏,但却没有停下步伐,带着众人一步一步逼迫过来,仿佛笃定了黎珩插翅难逃。 听到这人所言,黎珩明白了,原来吴伯得病只是这些人故意让自己看的。 他们早就从他的经历过往中看准了性格特征,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引他对此前黎家人死因产生好奇。 进而露出破绽,只为了单独将自己引出,无声无息的取自己的性命。 “如此豪杰,今日却要葬身于我手,实乃人生一大乐事啊。” 领头之人惋惜的摇摇头,说罢忽然将手中之刀直接斩向了黎珩。 刀势迅猛,刀锋之上有着点点荧光汇聚,若是被其直接砍中,绝无幸理。 黎珩眼神一凛,飞身躲避,让其斩了一个空。 但这只是个开始,见领头之人出手,其余几人也纷纷挥动兵刃攻来。 黎珩顿时应接不暇,一时之间疲于防守,狼狈不堪。 虽然这几人修为不及领头之人,但架不住他们人多势众,今日黎珩又没有携带趁手兵器,手中只余一把匕首,更加束手束脚。 没过多久,黎珩身上便见了红,鲜血汩汩流淌,靠着体内药力修复方才维持住了战斗。 “黎大人,事已至此,何必继续顽抗?我奉劝你乖乖束手就擒吧,我可以答应给你留一条全尸,到时候还能风风光光的下葬,岂不美哉?” 似是感觉到大局已在自己掌握之中, 领头之人愈发放松了起来,露出的那一双眸子里闪烁着嗜血的兴奋光芒。 黎珩不停躲闪挪移着,不为所动: “不过是几个藏头缩尾的鼠辈,也配取黎某性命?” 话音刚落,黎珩突然抓住了其中一人的破绽,猛的欺身上前,手中匕首化作寒芒刺向对方胸膛。 这便是他窥见的机会,现在这个样子持续下去他必死无疑,只要拼死一击方有翻盘的一线希望。 而这人是他观察中在几人里的修为最弱之人,黎珩估摸着此人修为不过是开灵境,若不是对方仗着人多围攻,像这等修为者,自己要取其性命不过数合功夫。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响响彻了整个小巷。 那人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黎珩竟然不顾其他人兵刃的袭击,要与他以伤换伤。 一击之下便受了重伤,被刺中的地方喷溅出大量殷红的鲜血,身躯无力倒在地上。 黎珩也不好受,此时他身上溢出殷红的鲜血,面容苍白如纸。 方才冒险一击使他身上连挨了两刀,所幸非致命伤,因为小臂衣服内侧还藏有铁片格挡了一部分伤害,此时只是左手活动暂时受限,有药力修复还能维持得住战力。 “蠢货!” 领头之人见此暴怒的吼了一声,刀锋再度聚集起星星点点的辉光,向着黎珩猛地劈了过去。 黎珩咬牙硬挺着迎敌,一个不雅观的翻滚堪堪躲过,还顺手捡起了此前那人的兵刃。 虽然领头之人攻势急了几分,但其他几人却没有那么齐心,也许是被刚才黎珩那一记舍命一击给威慑住了,打法保守了几分,不约而同的打起了消耗战的主意。 如此下来,黎珩反而应对起来便轻松了几分,他本来论战力就比在场的所有人都高,一对一厮杀这几人都不是他的对手,眼下几人战斗节奏变得缓和下来,自然也有了恢复的时间。 片刻之后,黎珩身上已是鲜血淋漓,一身血衣宛若恶鬼,却是比眼前这几个戴着恶鬼面具之人还要令人惊怖。 此时黎珩虽然伤势颇重,但他眼神依旧锐利,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喜意。 这几人心并不齐。 这是黎珩从方才的战斗当中,得出的结论。 也许领头之人对几人有一些约束力,但并非是上下级之间,反而更像是合作伙伴的关系。 若是几人同心协力一拥而上,黎珩还真没办法,今日自己的小命怕是就此要在此处了结。 但若是几人都打着保存实力的心思,那他便有机会了。 黎珩自觉看清了对方心思,便故技重施,毫不犹豫的朝着剩余几人之中最弱的一人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也许近来打磨心神有成的缘故,黎珩那挥舞的刀锋之上此时甚至出现了点点辉光凝结的现象! 见黎珩气势大胜,还是刚才那副完全不管不顾以伤换伤的模样,那人慌忙躲闪,却也因此在围攻的阵势之中为黎珩让开了一条缝隙。 趁此机会,黎珩硬抗了两记攻击,冲出包围圈。 一脚踏出,直接踩在了附近废弃茅屋旁的低矮木篱笆上,几下功夫,身形转瞬间消失在夜色当中。 “想跑?” 那领头之人见黎珩想要逃遁,眼神一厉,提刀追赶而上。 见身后几人阴魂不散,黎珩从怀中摸出了一根烈银草,看也不看,直接塞入嘴里吞了下去。 这次聚宝斋送来的烈银草皆是已经被阴干处理过的,就算黎珩想要在九溪种植也是无法成活,他索性全部随身带了出来。 他此前已经试验过了,虽然如今自己的肉身体质已经达到极境,服用烈银草也不能再提升自身体质,但是吃下烈银草那一瞬间转化出来的大量药力却另有妙用。 烈银草这种直接被骨雕转化出来的药力,虽然会被骨雕吸纳在胸口处,但会随之溢出一部分。 这一部分溢出的药力在他身体完好时基本没什么用处,很快便会被骨雕吸纳过去,但在自己身体有伤却不能分心全力控制药力修复时,却能极大加速药力自发修复身体的速度。 果然,当烈银草在腹内融化开来之后,黎珩原本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瞬间平静了许多,而且身上原本狰狞可怖的伤口正在迅速的愈合着。 如此一来,黎珩的速度立刻提升了一大截。 此前是不熟悉地形方 才被蒙面人拉开了距离,但眼下不同,黎珩战力比最来的这几人都强,眼下伤势大好,一心逃脱起来更是快了不少,借着夜色掩护未过多久几人便要看不清黎珩的身影。 见距离越拉越远,马上便要进入城卫兵日常巡视的区域,没了追上黎珩的机会,黎珩身后的几人停住了脚步。 领头男子恨恨盯着黎珩逐渐没入夜色的身影: 第一百八十四章 间歇 第185章 间歇 见彻底甩脱了几人,黎珩方才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寻了一处隐蔽的街角瘫坐了下来,歇息了起来。 虽然身体一直靠着药力修复,还能撑得住,但方才那种如同走钢丝一般的惊险战斗,实在太过耗费心神,如今黎珩只感到头晕目眩,连根手指都不想动弹了。 今晚城门已关,现在是出不了城的,他打算待明日天亮之后,便找机会离开漠水城。 他这次能逃脱只不过是侥幸,如今这种情况,他心中并没有犯险再回转报复的心思。 方才那领头之人的算计谋略确实不错,自己一时不察也差点着了道。 对方对自己了若指掌,而自己却对他们一无所知,若是凭着一腔血勇回去硬拼殊为不智。 他们之间其中一人已被自己重伤,就算能保住性命,一时半会也恢复不了,自己只要让人留意未来几天城中变化,说不定就能抓住蛛丝马迹,到时候再行谋划也不迟。 黎珩瞥了一眼斜倚在一旁那从明意境鬼面人手中抢来的佩刀,若有所思。 方才自己挥出的最后一刀似乎刀锋有了些许灵力汇聚的迹象? 看来这幻海真经果然有效,自己也算是因祸得福,在战斗压力下修为有了进益。 就是目前自己修行此法的方式不是很理想,完全是靠疼痛来唤醒神志。 这种方式一次两次也就罢了,长时间下去自己就算是铁打的也承受不住,也不知此次去复圣社聚会中能不能找出其他的改善办法。 “平安无事!” 歇息了许久,直到有打更人吆喝着口号提着灯笼路过,那清脆的梆子声在这静夜里激起了几声的低浑地狗叫。 好在他们并没有发现街角那一身血衣的黎珩,要不然第二天这城中就得多出什么夜里有血衣恶鬼出没的传说出来。 黎珩望着逐渐远去打更人,勉力站起身来。 看来已是三更天了,自己可不能歇着。 黎珩深吸口气,强忍着浑身的酸麻感摇摇晃晃撑起身子,翻过了身侧的矮墙。 此时这家主人已经熟睡,院落内黑漆漆一片,寂寥空荡。 黎珩寻了一处厢房,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侧身闪了进去。 从房间内里的箱子中找出了一身还算干净的衣裳,比了比身子,虽然这家主人身材偏瘦小一些,但黎珩此时可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 他现在这样一身血污实在太扎眼,不趁着天黑赶紧换一身干净的,只怕等到白天就有麻烦了。 简单擦拭了几下,换上那套衣服,收好随身物件,随后又从其中摸出了一块碎银,放在了取出衣服的箱子里,关了箱盖。 不告而取视为偷,虽然这一身衣服不值几个钱,但终究还是拿走了别人的财产,黎珩也没有那么厚脸皮,留下这碎银权当做买衣钱了。 做完这一切,黎珩便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屋。 ..... 此时另外一边,麦昌礼宅邸所在之地已经被闻讯赶来的捕盗司公差给围住了。 麦昌礼再怎么说都是捕盗司的人,在司内担任仵作多年,捕盗司上下差役多有与其交好者。 可他如今却在捕盗司不远的宅邸中被人杀害,这种恶劣的行为多少年没发生过了? 这分明是公然打捕盗司的脸面! 因此,捕盗司上下一众差役,都是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恨不得将凶徒活剐了! 数十人手持火把将院内照的亮堂如昼,几名捕盗司中专门负责勘查案件现场差吏们也都在此,仔细勘查验证着尸身和周围环境,以图还原凶案场景。 就算平日里惫懒的宋凌也被唤醒急匆匆的赶到了此处,此时他双臂环抱于胸前,面沉如水的盯着麦昌礼的尸身。 “死了大约有一个多时辰了。” 一名捕盗司中的仵作在检查完尸首后,向宋凌汇报道: “从外表上看,麦昌礼应该是被短箭刺穿喉咙致死,凶徒从背后将短箭射出,一击毙命,看屋里的情况,当时这里应当还有其他人。” 宋凌颔首道: “除此之外,可还发现什么了吗?” “是有...” 那名仵作犹豫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 “那短箭长不过十六寸,观其制式像是军中常用的弩机所发...” 弩? 听到仵作此言,宋凌 瞳孔微缩。 如果麦昌礼是被弩所射杀,案情便复杂起来了。 弩乃军械,因为制造工艺极为繁琐,基本只有上层之人才会持有,民间根本见不到。 难道是... 想起白天早些时候烟阳令大人特意来捕盗司里查阅案卷,又神神秘秘的离开,心中陡然涌出一股寒意。 “呜呜,你们一定要替我家老爷报仇啊......” 那红裳美妇瘫坐在一旁的地上,此时满脸泪痕,声音嘶哑的哭嚎着,看起来颇为悲恸。 “麦昌礼平日可有什么结仇之人?” 宋凌被这一阵哭嚎吵得心烦意乱,他揉了揉眉心,强制自己不去想那个疯狂的猜测,冷着脸问道。 “我家老爷素来为人正直、乐善好施,哪有什么仇人.....” 红裳美妇听到宋凌询问,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抽泣着答道。 听到她的回答,宋凌心中暗叹了口气,他虽然不常在司里,但对麦昌礼印象还是不错的,自然知道依他的性格绝非会招惹是非之辈。 如此问也不过是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可能。 “既然死因已查明,别无他故,查验完了之后将尸身收殓吧,这买棺木的钱衙里来出。” 想及麦昌礼家中就剩下这美妇一人了,今后怕是生活艰难,宋凌也是起了一丝怜悯之心。 “谢大人体恤....” 美妇一边哽咽一边连忙跪拜道。 宋凌摆了摆手示意她快些起身,转而吩咐四周忙碌的麾下差吏: “留几个人在这守着,若是有什么异动即刻来禀报。” 眼下凶徒身份不明,只有找到凶徒的行凶动机方才能够顺藤摸瓜的追查下去,至于是否是士族动的手,还需要调查清楚。 至于刚才的那点猜想已被宋凌丢在脑后,依麦昌礼的身份,可与烟阳令大人无甚交集,他刚才也是凭空猜测,自然是做不得数的。 ...... 第一百八十五章 验状到手 第186章 验状到手 夜色中,一道身影如狸猫般在屋顶墙头之上飞跃着,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这身影正是黎珩,他借助着夜色的掩护一路疾奔,终于在捕盗司衙门附近的一个小巷中停了下来。 黎珩在巷口深呼吸了一口深夜微凉的空气,在天亮之前,他还要去将麦昌礼存下的验状底本取到手才行。 虽然不知道今夜袭击自己的那几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但黎珩隐约有感觉他们应当是漠水本领的士族成员。 要不然何必近些年多次对漠水本地士族的家中老弱下手? 这几年来经麦昌礼手为其遮掩的可不止有黎家的三位成员,受害者还有其他几家小士族。 这些人的共同特点便是家中人丁不旺,一旦绝嗣便要被收回家中封地。 外部势力没有理由针对这几家不起眼的小士族,而这等小士族可以说是一地势力之内最稳定的支柱阶层了,没多少封地,但是依旧能为主家不断提供战力人才。 黎珩觉得就算是陶谷也应当不会如此不智,只为了收回这点封地就对这几家下手。 现在只要拿到验状底本,自己就可以多一个选择,如果到时候真的确认幕后之人是漠水本土士族,自己不便出手处理,就算闹到陶谷那里自己也能多几分底气。 麦昌礼为了不被人察觉,没有将那些私留的验状底本放在自己家中,而是直接将其藏到了捕盗司衙门中的一处隐蔽之地。 虽然以他的手法模仿麦昌礼的字迹不成问题,但衙门文书不比临时书写的信笺,自有一套规制,每个时间段所用的笔墨纸砚都不一样,由本地理政司专人配发,防止有人伪造文书。 即使麦昌礼本人也记不得当时所用的细节,黎珩自然也无从下手,因此他只能选择最简便捷省时的方法,那就是潜行到捕盗司中偷。 他方才已经看到了麦昌礼宅邸附近的火光,知道麦昌礼的尸身此时大概已经被发现了,此时衙中恐怕没有几人值守,他现在来捕盗司正是最佳时机。 黎珩屏息凝神,蹑手蹑脚的靠近了捕盗司衙门,他贴耳倾听了一番,确认里面已无巡逻之人后,便迅速翻过高高的围墙,进入了捕盗司内。 捕盗司衙门里静悄悄的,只有零星的灯烛散发出昏黄的光芒。 黎珩先是沿着墙壁慢慢往里靠近,直到看到了挂着架阁库牌匾的屋舍,方才猫着腰走了进去。 推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黎珩皱眉捂住了口鼻,打量了一圈四周。 屋舍内面积极大,上下两层,内里摆放着不少书架,这些书架上积灰颇重,显然长久未曾清扫了。 这里是捕盗司中存放历史案卷的地方,每隔一段时间,捕盗司便会将存放满三十年不再具有实际意义的案卷统一移至此处。 依制,每隔数年,理政司便要派出差吏巡查领内各衙磨勘卷宗,检查各衙历史案卷的保管情况。 但实际上,在漠水这一制度已经形同空文,案卷虽然存放于此,可除了每年存放新过期案卷的日子,平日不会有人再来此处看这些老掉牙的文书案卷。 只要存入此处的文书,便注定了永远和蠹虫、蜘蛛、灰尘做伴,不会再有人想起。 麦昌礼也是看准了这里没有人来,便把私藏的验状底本藏入了此处。 若是黎珩不能获取到这份记忆,那些验状底本恐怕也就永远的留在此处,直到某一天架阁库里实在放不下新来的案卷之时,被清理出来付之一炬。 黎珩寻着记忆里的地方,从二层靠里面的书架底部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黑漆木盒子。 打开木盒拿开内里顶上作为掩饰的文卷,扫视了一眼,确认就是验状底本无误,黎珩将这些验状全部取出,塞入了怀中,只在原地留下了一个空木盒。 东西到手,自然得尽快溜走,虽然他没有恶意,但若是被捕盗司的人撞见,也不好解释自己半夜鬼鬼祟祟闯入这里的事情。 等黎珩悄悄从架阁库出来,未走几步,便发现捕盗司的差役们已经回到了衙中。 见迎面有数名衙中吏员结伴路过此处,黎珩慌忙躲到了一侧的拐角处。 “我说咱们几个要不然凑一凑,拿点银钱包个白包给老麦他家那口子吧。” “我看行,老麦就这么走了,他家那口子听说还怀着身孕呢,也不知道今后该怎么过哟。” “老麦人是不错,但咱们 是捕盗司的差役,又不是开善堂的,我每月那点俸银,哪里有的剩,我最多能出两钱银子。” “老邢你这抠门劲儿,你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每月俸银都花哪去了?” “我这不是...” 这群人边走边聊着朝着另一头走去,这个时辰正是人最疲乏的时候,如今被半夜叫醒的几人根本没有多少精神,丝毫没有察觉到暗处的异常。 黎珩望着几人远去,眼神闪烁。 ...... 黎珩从捕盗司出来以后,便又回到了麦昌礼的宅邸。 此时已过卯时,天边破晓,昨夜在留守麦昌礼宅邸差役们帮衬下这里已经搭建出来简易的灵堂。 麦昌礼的遗孀已经换成了一身素服,跪倒在灵台一边。 “还请节哀。” 此时黎珩已扮做了一名麦昌礼的“友人”,向着灵台上的牌位行礼后,向着一旁的麦夫人宽慰着。 麦昌礼无甚亲属,此时在场的只有几名刚刚闻讯赶到的远亲,见黎珩这位麦昌礼的生前故交如此逾矩,擅自与其遗孀搭话,皆是怒目而视。 就在几人准备呵斥时,却见黎珩从袖中取出了一对看上去足有五两的金元宝递了过去: “嫂夫人节哀顺变,这点微薄心意,不足以表达对麦兄死难之痛的悲切之情,还望嫂夫人务必收下。” 麦昌礼本人也不过是被迫的,虽有些许过错之处,但罪不至死,所以在他的死亡这件事上黎珩自认为也有几分责任,如此也算是略作补偿。 十两金子不多不少,这个数额不至于招来祸事,省着点用也够将他孩子养大成人了。 麦夫人看到那对金元宝,微怔片刻,随后摇了摇头: “谢谢这位老爷好意,你且拿回去吧,老爷生前素来节俭,不喜奢靡,你既是我家老爷的好友,妾身又如何能收你这等厚礼?” 她虽然没听老爷提起过眼前这位好友,但现在观其态度不像作假,故对黎珩自称的身份未曾怀疑,只是一味推辞。 “嫂夫人有所不知,麦兄与我互为挚友,他曾对我多有照拂,如今斯人已逝,我与他阴阳两隔,我身为麦兄朋友,怎能对他留下的亲眷袖手旁观?” 说罢,黎珩将金元宝强硬的塞入了她的手中,转身离开。 身后留守于此的捕盗司差役见此,互相打了个眼色,一人急急忙忙的向着捕盗司衙门跑去,其余人悄然跟上黎珩。 但这等小动作自然瞒不过黎珩的耳朵,黎珩嘴角微扬,继续朝前迈着步子,似乎完全没有发觉身后的异常。 很快,待穿过一处人流密集的早市之时,这些紧跟上来的差役们发现了异样。 他们一直盯着的目标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几人顿时愣在了当场,一阵晨间的冷风呼啸吹过,众人顿觉一种寒意从脊梁骨涌上心头。 第一百八十六章 附灵境 第187章 附灵境 时间已经过去了数日,虽然麦昌礼命案一事发在漠水城核心地区,虽然捕盗司已经尽力封锁了消息,依旧在民间引起极大的恐慌。 为此漠水城守大发雷霆,在城守给出的巨大压力之下,捕盗司发挥了传统艺能,只用了三日功夫就宣布已将凶徒“抓获归案”了。 这也是应有之义,漠水捕盗司代代捕盗长都流传着一句话:律法存在的原因从来不是为了什么公平正义,而是为了维持领内秩序。 在民间爆发了巨大恐慌的情况下,只有先推出一个替罪羊平息民愤才能保证城中治安和稳定。 至于后续捕盗司仍私下追缉那日拜祭过麦昌礼的神秘人物这件事情,也和黎珩没有了关系。 他自从回到老宅之后便闭门不出,直到两日后所有归家探亲的人员回返,便立刻踏上了前往郡城的路。 他从麦昌礼的记忆中已经知晓了黎家三人的死因,乃是中了某种奇毒而亡,虽然外显的症状和常规中毒不同,看似是病重而亡,但在毒发身亡后依旧可以从体内检出毒素的痕迹。 麦昌礼曾用银钗探喉之法检验过,确认当时几人皆是中毒已久,蕴积在内最终暴毙。 既然是未曾见过的奇毒,请来的领内郎中自然也是束手无策。 因而临走之时,黎珩特地为吴伯腾出了一架牛车,带着他一同离开,每日为其渡入药力,辅以清毒温补之药,以求用时间耗去他体内蕴积的毒素。 队伍晃悠悠的西行,经过数日的跋涉,山阳郡城已经遥遥在望。 再见这座山阳最核心的坚城,黎珩的心态与第一次来时那种凯旋而归志得意满不同,这次他的心底格外复杂。 在自己于漠水城这样陶家的核心地带遇袭这件事里,黎珩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自身的薄弱之处。 或许是之前走的太过顺利,将他推到了现在的这个高位上,以至于让他忘记了自身还很稚嫩的事实。 自己既不能如那些老牌名门一般,自有麾下耳目去帮他去调查案件,处理外部事物,自身也没有可以彻底威压所有暗中窥伺敌人的绝对实力。 知晓了这些,黎珩并不气馁。 他根据受害士族的身份已经圈出了几名有嫌疑的漠水士族,只等今后自己羽翼丰满卷土重来再行调查。 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这几日来他一直潜心修行,已经彻底稳定住了境界,可以随着自身心意在斩出的刀锋上凝聚出灵光。 与此前想象的不同,他达到附灵境的过程没有出现太多异象,脑海中杂念依然繁杂,幻海真经凝聚而来的小水潭依旧一刻不停的消磨着这些杂念。 但黎珩心中清楚的明白,自己的修为已经摆脱了桎梏,达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附灵境的修为放到任意一领都可以说是顶层战力了,更何况他因为淬体阶段基础打的牢靠,实际战力本来就远超同境界。 这几日停驻修整时他拉着韦明比试过几次,大抵摸清了自己目前的实力, 接下来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再积累一番,剖析自我内心,待磨灭了大部分杂念心境通明之后,便可明了自己的道途所在,依此就能尝试突破至明意之境。 黎珩心中欣喜,却又不免生出些担忧。 附灵到明意之境这个阶段是决定每一个人未来在修行一道上能走多远的最重要的一步,确立自身道途之后必须勇猛精进,再想改换重修那便是千难万难。 大周史上不乏有惊才绝艳的天骄,错立了道途而永世沉沦,再无寸进。 而每一个人道途的形成又与自身过去的经历、自身内在性格、所修行的功法紧密相关。 前两者他是没法改变,但最后这个所修行的功法上,幻海真经作为纯炼心的法门不谈,他目前所修的破势要诀已经落后于自身修为了。 不可否认破势要诀乃是上好的以刀修身法门,在前三境时极其契合自己,但毕竟层次不高,想要作为附灵境之后的根本之法修行却是不太够。 眼下他所掌握的功法,虽然有不少了,但大多是些大路货,根本不适合作为未来的根本之法。 若自己想在修行之路上走的更远,还需另寻他法。 这件事急不得,还需徐徐图之,慢慢思量,而今最重要的则是赶赴山阳郡城,给陶谷贺完寿。 马蹄哒哒,很快队伍便来到了郡城外的驿馆,经过去岁一战之后,陶氏控制下的领地增加,这次 前来贺寿的各领使团也多了不少,原本用于安置各领人员的驿馆也因此显得有些拥挤。 九溪因为在各领之中属于距离最远的那一类,到此之时已经没有太多屋舍可供歇脚,只能多人挤在一个屋子里。 好在以如今黎珩的地位,城中武集馆会预留独立小院以供他暂居,时一祯、韦明等几人也因此沾了光,可以随之一同入住武集馆。 黎珩刚刚安顿下来,正要外出,便听时一祯风风火火的来报,郡守府的公子来访,马上就要到此处了。 是陶信? 消息还真灵通,自己刚落脚他就找来了。 现在倒是比以往成熟沉稳多了,大有长进,拜访前还知道让仆从先行知会,不像之前冒冒失失的也不打招呼直接冲进来。 自己曾经承诺过要给他的五等军功制方略此前准备好了一份,此时正好交给他,也算是了结了自己的一件心事,要不然总觉得欠了他些什么。 想及此处,黎珩收拾妥当便要出门迎接陶信。 虽然二人已成了好友,陶信私下也不在意那些俗礼,但此时是在郡城中,明里暗里有人瞧着呢,作为臣属面对主君之子应有礼数要摆出来。 就在黎珩垂手站在厅堂门口等候之时,忽有一阵杂乱的步伐声传入了耳朵里。 黎珩抬头望去,正看见一个身穿月白色袍服的年青男子正在仆从护卫的簇拥下向他走来。 那是个看起来颇具书香之气的青年,容貌秀美俊逸,肤色莹润,眉目柔和,一看就是贵胄之后。 第一百八十七章 拉拢 第188章 拉拢 “可是黎令尹当面?淞素来仰慕大人武名,奈何大人来去匆匆,一直无缘得见。” 青年微笑着朝着黎珩拱了拱手: “今日得见大人,终得所愿,淞幸甚!” 青年一番言语,姿态摆的极低,神情也极为谦恭,乍看之下确实是位翩翩佳公子模样,但黎珩心中警铃大响。 眼前这青年是谁自然一看便知,陶谷的第二子,陶淞。 其人在山阳大小士族之间颇有礼贤下士的善名,他虽是庶子出身,但在去岁之前郡内士族里威望隐隐还要盖过作为郡守嫡长子的陶信。 只是陶淞这番姿态对别人使也就罢了,对自己使是为哪般? 这山阳郡谁不知道他黎家现在是坚定的信公子一党,早就是与陶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黎珩心中念头急转,脸上却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笑容,朝着陶淞拱手一礼道: “原来是淞公子,久闻公子雅号,今日一见果然风采出众,令人钦佩。” 陶淞连忙侧身躲开了黎珩一礼,笑道: “大人谬赞了,父亲大人时常教育在下,如今本家家势蒸蒸日上,都是倚重如黎令尹这般劳苦功高的臣属辅佐,淞才疏学浅,今后还要向大人多多请益,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言语间,二人落座,武集馆的吏员此时已经为二人俸上了茶点,退到了一旁。 陶淞轻抿了一口热茶,转头示意旁边的仆从取来了一个锦盒双手呈递到黎珩跟前。 “今日仓促间未带什么珍奇礼物,只有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黎珩将锦盒推了回去,笑道: “淞公子太客气了,黎某虽出身乡野,但也知道礼数,今日淞公子能亲临敝处已是令敝处蓬萃生辉,怎敢再受赠礼。” 话音刚落便听陶淞身后一人冷哼一声,讥讽道: “黎令尹素来与信公子交好,可是瞧不上淞公子所赐?” 黎珩眉头一皱,转头看去,便见一个身穿黑袍的青年男子立于陶淞身后,一张脸阴沉似水,满含怒色。 “休得无礼!”陶淞呵斥道:“我与大兄情谊深厚,黎令尹既然与大兄交好,那便是与我交好,他又怎会轻视鄙贱与我!” 说着又转头对黎珩歉意一笑,打开锦盒举起道: “在下管教无方,冲撞了黎令尹,还望大人莫怪,这玉骨扇乃是淞亲手雕琢,还望黎令尹务必收下。” 那人被训斥了一句却不敢辩驳,只是伏地叩首。 黎珩扫视了一眼,敞开的锦盒内里确实是一把折扇,白玉扇骨,丝织扇面,做工精美。 见陶淞再三相赠,黎珩略加思索便伸手将锦盒接过放在一边,道: “淞公子一番美意,黎某愧领了。” 随即瞥了方才出言的那人一眼,淡淡道: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闻言抬头恨恨瞪了黎珩一眼,傲然道: “我名唤谭恪,得淞公子看重,收为长随。” “哦,谭恪啊......” 黎珩恍然,点了点头,旋即叹息一声道: “你是兆丰谭氏的子弟吧?可惜啊可惜,昔年五领平乱时我还见过谭家的几位老大人,皆可称一声一方豪杰,却没想到家中儿孙竟出了个不知礼数的狂悖之徒,当真是虎父犬子,可悲可叹。” “我自幼在家主大人身旁耳濡目染,自然懂得忠心事主,倒是黎令尹可知道什么叫做尊卑礼节,什么叫‘无理’、‘失仪’!” 谭恪愤然反唇相讥:“淞公子欣赏黎令尹亲自登门拜会,还以亲手所制的玉骨扇相赠,黎令尹理当感激涕零地拜领,岂可如此轻慢相待。” “那倒是黎某看走了眼?”黎珩嘴角勾出一抹微笑:“看来阁下不是不知礼数,而是学了一堆不知所谓的迂腐之礼。” 谭恪历来以出身门第为荣,黎珩此言一出,他顿时暴跳如雷,怒喝道: “我谭氏代代侍奉陶公,以彰忠义,乃闻名山阳的望族,岂是你这等乡野出身孽子能侮辱的?” 黎珩骤然崛起,一跃成为陶氏重臣,确实惹来了陶谷麾下不少老牌家族的仇视,家中不少人觉得黎珩年少,出身于寒门小户,眼下成就只不过是机运所致,恨不得取而代之。 很显然,眼前的谭恪便是这群人里的一员。 “住口!” 只是谭恪话刚出口,就立刻遭到了陶淞的厉声制止,旋即他沉声道: “来人!谭恪桀傲不恭,给我将这狂悖之徒赶出府去。” 所谓凡木萌旁出皆曰蘖,人之支子曰孽,孽子可不是什么好词,乃是对非嫡长子出身诸子的蔑称。 此时谭恪口不择言,虽本意是针对黎珩的出身,却将陶淞也一并骂了进去,陶淞听闻这词自然觉得刺耳。 谭恪也自知失言,冒犯了淞公子,一时间面色惨白,一言不发被涌上的护卫拖了下去。 “淞公子,你这长随脾性倒是暴躁,我看他若不好好打磨性子,怕是难堪大用。” 黎珩摇头感慨。 陶淞目光微闪,笑道: “黎令尹所言甚是,今后我定当对谭恪严加管教。” 说完他又转而对黎珩行礼道: “郡城景致繁华,各种美食也很有特色,今日淞前来本想邀大人同游,不曾想这粗鲁莽夫惊扰了大人,不如今夜淞做东在云来楼设宴,算作赔罪,还请大人务必赏脸。” 黎珩微眯双眸,看向陶淞,片刻后点了点头,道: “如此就叨扰淞公子了,今日晚些时候我自当前往赴宴。” 两人寒暄片刻,待得宾主尽欢后陶淞才告辞离开。 黎珩目送陶淞离去,良久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老爷,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时一祯凑过来低声询问。 黎珩斜睨了他一眼: “下次再有人来访,给我搞清楚了再来回报,否则你就回漠水老宅吧,刚好吴伯跟我一走,那缺个管事的,你也能和家人多团聚。” 时一祯缩了缩脖子,讪讪道: “小的记住了,绝对不会再犯了。” 黎珩将时一祯打发下去之后,转头拿起放在案上的那柄玉骨扇,翻来覆去的端详片刻,忽然嗤笑道: “这世道变化,当真让人措手不及,早就听闻这位淞公子的事迹,如今看来他可比我想象的能屈能伸多了,论城府,信公子可远不如他。”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云来楼 第189章 云来楼 南乐坊是山阳郡城中最繁华的街市之一,乃是整个山阳郡范围内最大最奢靡的销金窟,茶楼酒肆,烟花柳巷应有尽有,每天都吸引无数达官显贵前来消遣寻欢。 时至傍晚,华灯初上,一天里南乐坊最热闹的时候才刚刚开始。 此时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两侧的茶楼酒肆中客满盈座,传出的猜枚行令、丝竹声不绝于耳,笙歌处处,街角处更有一队衣衫暴露的女子挥舞着绢帕,招揽顾客,引得路人频频驻足。 在南乐坊这条街道的尽头,有一座高达三层的酒楼,飞檐斗拱,朱红大门,其上挂着一块巨匾,写着‘云来楼’三字。 这云来楼是典型的住店打尖为一体的酒楼,除了顶层是供客人住宿厢房外,一楼二楼皆是宴客之地。 其一楼全是普通酒席,供给身份地位不高的豪商富户享用,而二楼则是士族权贵专属包间,不仅装饰豪华精致,而且菜色美味丰盛,价格也比底层酒桌要昂贵许多。 此时二楼的一处雅室里,陶淞端坐于此,台面上已经摆满了各式珍稀佳肴,酒香扑鼻。 “淞公子,那黎珩现在这个时辰还未到,我看八成是不会来了,您身份尊崇,又何苦在他身上浪费功夫呢?” 眼见台面上用于菜肴保温的温碗都已经换过数道热水,一旁一青年男子忍不住出言劝道。 他名俞钦,是陶淞生母家族俞氏年轻一代的翘楚,深得家中器重,按照辈分,他与陶淞还是表兄弟关系。 因为有这一层关系,他颇得陶淞倚重,故而此次才被陶淞特意找来作陪。 “他既然答应了赴宴,总归是要遵守承诺的。” 陶淞缓缓喝了一口热茶,神色淡然道: “黎珩是聪明人,自然懂得审时度势的道理,陶信什么性子你也知道,不堪大任。如今我能折节下士,亲自上门相邀,想来这黎珩若是识趣,定然不会拒绝我的善意。” “淞公子英明!” 听完陶淞所言,一旁的俞钦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连忙奉承了几句。 陶淞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陶信在家中本就不受各族看好,若是黎珩也愿意支持我,犹如断陶信一臂,如此日后便可少一些麻烦事。”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落向窗外那在夜风中轻摆飘荡红灯笼,语气悠长地继续说道: “之前交代你的办好了吧。” “已经安排妥当了!” 提起这件事情,俞钦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神情: “只要黎珩出现在这里,淞公子你与他相谈甚欢的消息立刻就会传入陶信耳中,到那个时候二人必生嫌隙,自可绝了黎珩两面下注的心思...” 按照常理来推测,就算陶信心再大,面对这种情形之时也难免会记在心里,只要今日黎珩能来,不管其愿不愿意改换门庭,都是他们的胜利。 这颗不信任的种子只要一经种下,那他们只要等待它生根发芽便可。 “如此便好...” 陶淞话音未落,突然看见对面街角一辆马车停靠在酒楼门口,从车帘掀开处探出一个人影,朝着酒楼方向遥遥抱拳示意。 “来了!” 陶淞目光一凝,站起身走到窗边朝着楼下望去。 只是下一秒,他的脸色猛然阴沉了下来。 因为那马车上又随之下来了另一道身影! ...... “我说珩哥儿,你神神秘秘都把我拉出来,就为了来这里?” 陶信此时脸上满是油彩,身上穿着一通体青色的长袍,但衣袖和下摆却全部被剪掉了,露出了手臂和小腿。 “不错,便是这里,不知此处是否合信公子口味?” 黎珩刚刚见到陶信这幅新装扮也是吃了一惊,只不过方才这一路上已经麻木了。 据来时路上陶信的自称,这幅装束如同黎珩在蓝星见过的度假游客的打扮,是他近来照着话本描述里的侠盗战袍复原出来的装扮。 他望着眼前的云来楼,眉宇间满是疑惑: “这等地方有啥好吃的,我给你讲,这郡城里真正美味都是在那些街边小铺里,我知道几条街,那里的烧鸭,凉糕,羊杂汤什么的比这云来楼强多了。” 黎珩摇动了两下手中的玉骨扇,随即往前面一伸,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今日有人做东 请客,信公子上去一看便知。” “有人请客?谁啊?” 陶信半信半疑地走进云来楼。 黎珩见陶信上前,便交代以未明为首随行护卫们在下等候,而后跟了上去。 门口的酒楼小厮自然是认得陶信这个郡守府家以怪异闻名的公子。 就算眼下陶信是这幅异于常理的打扮,也不敢多说什么,赶紧带着陶信和黎珩两人上了二楼,直奔雅室而去。 推开门,只见一袭白衣的陶淞正静静坐在里面。 “小淞儿,你怎么在这里?” 陶信愣了愣,似乎没想到陶淞竟然也在这里。 “这云来楼,大兄能来,我自然也能来。” 陶淞语气平淡,但双眸却闪烁着冷冽寒芒。 “今日是淞公子做东请客,他当然会在此处。” 气氛逐渐尴尬,黎珩摇着玉骨扇进了门,对着屋内几人拱手一礼: “珩见过诸位,让几位久等了,实在是抱歉。” 见陶淞面沉如水,俞钦起身抱拳回礼: “见过信公子,见过黎令尹。” 而后他看向黎珩言道: “我听闻黎令尹虽以军略着称,但礼法道理上亦有造诣,不知黎令尹是否知晓‘客不带客’的规矩?” 虽然之前对陶信施过礼,但言语间便可看出俞钦对陶信是半点尊敬之意也欠俸,就连这样的质问也说得出口,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一门心思要把淞扶上位。 黎珩闻言并不慌张,他微微颔首,含笑回道: “这位大人谬赞了,‘客不带客’的规矩,黎某自然是知晓的。” 说罢他话锋一转: “只是这位大人难道是说信公子是客吗?今日早些时候淞公子便说过,他们兄弟二人情谊深厚,既然是至亲,又怎么能说是客呢?”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宴无好宴 第190章 宴无好宴 陶信此时也明白了眼下这里是什么情况,大大咧咧的坐在了陶淞身侧,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芙蓉豆腐往嘴里塞: “是极是极!好久没和小淞儿一聚了,今日正好借着机会咱俩一起共叙兄弟之情,来,快尝尝,今天厨子的手艺还行。” 说着他举杯朝着陶淞示意了一下,随即仰头将杯中酒水灌下肚中,一副豪爽模样。 陶淞见状,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端起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 “黎令尹请入席吧,说来惭愧,淞确实有日子没有与大兄共饮了,今日还得多谢黎令尹,为我兄弟二人解忧。” 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而后继续言道: “俞钦方才所言绝无他意,他近来请了个礼法师傅教导,想必是听闻了黎令尹的声名,一心请教所致,还请黎令尹莫怪。” 俞钦见淞公子定下了基调,也十分干脆的借坡下驴,朝着黎珩躬身一揖: “在下失言,还望大人恕罪。” “哪里哪里,俞大人何须放在心上。” 黎珩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端起酒杯朝着陶信一举,而后一饮而尽: “在下虽未曾精研过礼法道理,但俞大人既然愿意与珩探讨,珩自当奉陪。” 见几人之间还在那里互相客套,没有人搭理自己,陶信将酒盏重重一放,拍了拍桌子道: “如此佳肴在前,你们几人还在这里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作甚?嗯,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云来楼的手艺这么好,这芙蓉豆腐做得不错,香嫩适口,不负盛名...” “哈哈哈,我喜欢吃这个,这是我最爱的梅酒烹活虾,小淞儿你帮我剥壳啊!” 看着陶信那副插科打诨的样子,黎珩暗自给他点了个赞。 是的,今日他是故意的带陶信来搅局的。 陶淞虽然表现出来了折节相交的态度,但黎珩早就和陶信绑定了。 纵观大周士族们的兴覆史,每次各势力的家主登位都是一次家内势力的洗牌。 而他如今是陶氏重臣,总领一地事务,在这场洗牌中自然举足轻重,必须要时刻谨慎,一旦摆出暧昧不清的态度,就容易让一些场外观望的家族产生误判。 眼下若是助陶淞登位,对自己可没有好处。 下注陶淞的各家士族已经有不少了,自己投过去最多也就是保住如今自己的封地,根本不会有什么汤水给他留。 而自己对陶淞此人的实际性情并无了解,眼下黎家根基浅薄,自己此前又与陶信来往甚密,一旦未来有人搬弄是非,陶淞顺水推舟,等待自己的就是被吃干抹净的下场。 反之,陶信毕竟是嫡长子,天然具有合法性,只要不出大错,从历来的风俗和家族传承稳定性出发来考虑,陶谷不会萌生废长立幼的想法。 就从陶谷亲自为陶信指定了卓复作为长随,而陶淞的长随却只能靠自己招揽人才担任这一点就可以看出,陶谷并没有像传闻中那样对陶信这个长子失望透顶。 而陶信这样的脾性也让他放心,虽然平时是不着调了点,但是大是大非上还是拎得清的,这样一来就更值得投资。 如此便不用担心陶信上位以后对自己不利,甚至还能借此使自家更进一步。 所以他必须旗帜鲜明的站在陶信身后,为自己未来铺路。 黎珩想到此处,脸上的笑容越发温和: “信公子天性率真,看来确实是我等过于拘泥虚礼了。” 说罢,便也入了席坐下,也是如陶信那般毫不在乎形象的吃了起来。 至于饭菜里有没有问题黎珩丝毫不担心,陶谷还在位,家中也不止这两个子嗣,陶淞要是昏了头在这里对他俩动手那便是自毁根基,便宜了其他人。 陶淞看两人这幅随意的态度,脸上原本就僵硬的笑容也差点没维持住,心中暗骂两人真是臭味相投。 此时他原来安排好的计划已经全部泡汤了,黎珩带着陶信突然到来显然打乱了他的所有布置,想挑拨二人关系也无从下手了,这让他很是烦躁。 陶信虽然口中说着共叙兄弟之情,但实际上并没有和陶淞多说什么。 原本二人身为兄弟,虽然有竞争关系,但表面上还是做到了兄友弟恭。 但自从今年元辰节后,陶淞一反常态,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就差摆明车马与他打擂台了,这番态度自然引得各家近臣纷纷暗 中下注。 更奇怪的是,身为两人父亲的陶谷对这种情况也一副放任的姿态,态度暧昧,陶信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 陶信不说话,和黎珩一同蒙头吃喝,陶淞这边也是见黎珩油盐不进,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 俞钦见此,借故轻轻碰了一下陶淞,随后打了个手势。 陶淞当即会意,颔首应允。 得了陶淞的许可,俞钦当即举着酒盏出言: “听闻黎令尹去岁在凤竹一战,杀敌无算,威震四方,实乃英杰也。” 黎珩埋头吃喝,随口回道: “侥幸罢了,就不提这个了。” 虽然黎珩摆出一副不想多谈埋头苦吃的态度,俞钦也丝毫不介意,继续言道: “黎令尹过谦了,我听闻坊间皆称大人一手刀术使得出神入化,隗江数领无出其右者。”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句,片刻才继续开口: “在下也颇好刀术,不知可否请大人赐教一二?” “这等风言风语,不知俞大人从何听来的。” 黎珩闻言眉梢微挑,抬眸瞥向他。 “你一会礼法一会刀术,要想找人求教自可以另请先生,珩哥儿长于军略政事,刀术一道虽也颇有建树,但远不足称为隗江魁首。” 陶信喝了一口酒,有些嫌弃的瞥了一眼俞钦。 他虽不明白俞钦为何要和黎珩切磋,但既然是对方的提议,自己反对便对了。 “即使刀术不为隗江魁首,但黎令尹挽狂澜于既倒,身先士卒率兵千余于万军之中突袭柳军帅帐,破敌于阵前,这份勇武却是实实在在的,在下虽未亲见,但亦是心驰神往,还望黎令尹不吝赐教。” 俞钦说完举杯遥敬黎珩。 黎珩嘴角勾勒一丝笑意,伸手与之相碰,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缓缓吐出一口酒气,黎珩放下酒盏淡然开口: “那黎某便成全大人。” 第一百九十章 高台比试 第191章 高台比试 “怎么个比法?” 黎珩本来就是抱着搅局的心来的,自然明白今日自己摆明车马恶了陶淞之后,定然会招致对方的报复。 就算自己不与俞钦切磋刀术,他们也会找其他借口来挑事,既然逃避无用,不如直面迎击。 正好他也想知道如今自己突破了附灵境之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水准。 俞钦闻言笑道: “黎令尹爽快!云来楼后有一处高台,是酒楼东家特意为宾客修葺而成,平素除了供人赏戏听曲,亦是切磋之用,如今既然黎令尹愿与在下切磋,咱们便移驾后院。” 黎珩点点头,随后起身,跟着走了出去。 陶信见状连忙追上黎珩,小声道: “珩哥儿,俞钦是俞家本代最受重视的子弟,手下功夫比之那些老家伙们也差不了太多,你千万小心...” 黎珩转过头来,冲着他摇头示意没事,随后便跟着俞钦离开。 “大兄还真是看重黎令尹啊,不过是切磋刀术,点到为止,何必如此紧张,走吧,咱们一起给他们做个见证。” 陶淞从他身旁路过,阴恻恻的说了一句。 陶信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哼一声,径直走向酒楼面对高台一侧观戏台。 众目睽睽之下,黎珩与俞钦并肩登临高台。 此举立刻引得云来楼和周边酒楼的人围观,大周各地武风鼎盛,常有酒客因为喝得兴起或其他原因登临高台交手切磋,已经被当做南乐坊中最常见的余兴节目了,每一次都会吸引大批人围观。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黎珩和俞钦的一登场便引起了众人的热情欢呼,甚至已有人现场开盘赌博,可以从此处看出,俞钦是这里的常客,赔率可比黎珩这个年纪轻轻的生面孔要低不少。 两人分别站定之后,俞钦拱手行礼,朗声道: “此前山阳历经两次倾覆之危,多亏了有烟阳令大人纵横驰骋疆场,力挽狂澜,方才转危为安,如此勇名在郡城百姓中却少有人知,今日在下愿以这微末之技献丑,让这郡中百姓看看烟阳令大人的风采。” 黎珩听他将自己捧了又捧,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说道: “在下参与的两次征讨皆受陶公指派,要论战绩,陶公才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人,在下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黎珩这话一落,台下众人便是窃窃私语。 “原来他便是烟阳令黎珩,果真如传言中那般忠正耿直。” “我看正是因为有这份忠义之心,他才能在这个年纪便得郡守大人重用。” “听说他治政能力也是不俗,我前两个月去登峰访亲,见那里乞儿绝迹,人人称颂黎令尹仁德爱民。” “是啊,听说现在那里就连茶馆先生讲的都是关于他的话本故事。” 听着台下众人的议论,俞钦面色一沉,但很快收敛,依旧笑吟吟道: “黎大人谦虚了,不管怎样,你都是我辈楷模,如此在下便得罪了!” 当下抽刀而出,寒芒乍现,俞钦整个人如出鞘宝剑,锋芒毕露。 方才他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尝试,想看看能不能用捧杀之计针对黎珩,惹陶谷对黎珩暗生提防。 虽然黎珩很警觉,没有中他的语言陷阱,但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能坐到高位的都是人精,傻子可走不了太远。 接下来才是正菜。 作为家中重点培养的下一代顶梁柱,他时常跟着家主协理家族事务。 昨日他窥见了一个有意思的情报,是家中在漠水几家附庸家族递上来表功的。 内里言说几人设计围杀了黎珩,虽然让其逃了,但黎珩受到了重创,想来即使有灵丹妙药一时半会也好不了。 当时他看家主的神态似乎还对几家颇为不满。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他便动了心思。 在他眼里,黎珩不过是养气境,所修的功法不是秘密,透支身体的破势要诀罢了,此功法修持者不多,但流传甚广,他也研究过,乃是一压榨身体潜力的功诀,在同境界中是很强,但不长久。 眼下他笃定了黎珩就算此前有比肩附灵境的战力,但实际内里怕早就是亏空了,现在这幅样子看起来虽然无碍,八成也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以自己附灵境中也算佼佼者的修为,一对一之下,黎珩这种身体状况定然不是自己 的对手。 黎珩现在是陶信一系内威望最高的支持者,只要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其一战而胜,便能大大打击他们的气焰,让一部分在外围摇摆不定的士族们看清楚形势,究竟谁才是山阳郡里真正值得投靠效忠的对象。 而自己也能凭此功绩,更受淞公子倚重,在家中获取更多的权势。 想到这里,俞钦握着刀柄的双手越发紧绷,随着脚尖轻轻一踩,便腾跃而起,凌厉刀光朝着黎珩劈砍过去。 他这一招颇具杀伤力,刀刃划破空气带起呼啸声响,配合着刀身上盘旋着强烈的灵光,若是寻常人见了,恐怕要吓破胆。 黎珩眉梢微扬,手中百里景瞬间挥斩而出,劲力一吐,百里景的刀锋在即将与对方相撞时隐约灵光一闪,在俞钦那明亮的刀芒下仿佛如未曾出现过一样。 “叮——” 火星四溅,爆射出绚烂的火花。 自己这一刀能被对方拦下,俞钦心中咯噔一下。 眼前黎珩这幅样子哪里有受过伤的样子? 况且附灵一击根本不是养气境之人能够硬接的,他是如何做到的? 来不及思考,他已下意识地连续数刀斩出,皆被黎珩轻易躲过,观其神态很是悠闲。 又是一记散发着刀芒的凌厉攻击落下,仿佛如同此前一幕重演一样,被黎珩挥刀当下。 看着黎珩举重若轻的样子,俞钦心中一狠,手中刀锋一转,顺势朝着黎珩脖颈削去。 只是刀锋未及,黎珩身影忽然消失。 下一刻黎珩已出现在一丈外,手中百里景刀锋斜指地面,神态慵懒的看着他: “俞大人挥刀无力,技艺不精,身法松散,看来确实需要在下好好指点一番,否则日后外出若是路遇贼匪,怕是难逃性命。” 第一百九十一章 蛮力 第192章 蛮力 黎珩此言用词虽然刻薄,但语气平静而温和,仿佛只是闲聊一般。 声音虽然不大,但依旧被台下围观的众人听得清楚,一传十十传百,传开了。 “我刚才看错了吗?俞钦大人是附灵境对吧,怎么如同小儿一般任由那黎令尹戏耍?” “我也看到了,黎令尹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身手,天资果真可怖!” “我看是黎令尹也是倚仗了宝刀之利,寻常凡刃硬受了附灵境高手两击,刀身应当早就崩裂了,而那把长刀却丝毫无损。” “那也是得看拿刀的是谁,你上去试试?怕是一下都接不住。” “黎令尹以养气战附灵,连续硬接了两刀毫无异样,闻所未闻,假以时日他未尝不能问鼎隗江第一刀术高手的位置。” 方才黎珩格挡的那两刀灵光极为隐晦,在俞钦刀光的遮掩下,以寻常人的目力根本看不清百里景上散发出的灵光,故而台下的围观者皆以为黎珩还未曾突破到附灵境。 不是黎珩如今的修为不能发出如俞钦一般的强烈刀芒,而是没有必要,这是黎珩刻意而为的。 能少暴露自身境界,他还是想尽力隐藏一些的。 至少在遇见刺客时,自己能给他们一个大惊喜! 自从突破到附灵境以来,不知是不是幻海真经发挥了作用,他的心神愈发敏锐凝练,连带着身法气力又出现些许增长,控制刀锋上的灵光也十分容易。 黎珩承认俞钦战力确实不错,不谈其立场如何,那挥出的第一刀威势确实看起来挺惊人,怪不得会被称为家中翘楚,受俞家长辈大力培养。 但这等战力在此时黎珩的眼里远不够看,这等水平也不过和他之前交手过的尚朗差不多,纵是比之强一点也强不到哪里去。 养气境时自己可就不惧这等人物了,更何况如今自己已经突破到了附灵。 若非他想要借着交手评估一下自己现在的战力情况,他甚至懒得与其纠缠这么久。 听着台下众人的议论声,俞钦额角青筋暴起,眼睛几乎喷出火来: “黎令尹果然好身手!再来!” 虽然心中已经怒火中烧,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强压怒火。 一定是用了什么损耗精气的邪法! 否则凭他前几日刚刚身受重伤的身体情况,岂会如此轻描淡写地就化解了自己的攻势? 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这样想着,他的脸色更加阴沉,手腕再度一抖,身躯猛地加速扑了过去,长刀舞动之间仿佛一条狰狞毒蛇,狠辣刁钻,毫不留情。 两人刀光霍霍身影交错,速度极快。 俞钦手中挥舞的刀势凌厉迅猛,引导着体内元力再次汇聚在手中刀锋之上,只见那把长刀之上再次爆发着强烈刀芒,呼啸着向黎珩袭来。 这一次他挥来的刀芒比前几次还要刺眼。 这回,他不再留手,将全部实力施展了出来,即使可能会在众人眼前取了黎珩的性命也无妨! “烟阳令大人危险了!” “看样子俞钦这回似乎认真了,养气境怎么可能逆战附灵呢?” “俞钦年纪都近三十了吧,我听闻黎令尹如今年岁尚不足二十,两者年岁差这么多,即使他败在俞钦手里也不稀奇,若是再给他三年,想必他能轻易胜过俞钦。” 台下众人看着擂台上的战况纷纷惊叹道,有些人甚至忍不住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惊叫出声。 然而这一次结果依旧未变,面对面对着俞钦越来越盛的刀芒,黎珩并未选择躲闪,反而双眼微眯,长刀闪电般挥出,继续迎难而上。 “叮——” 长刀相击发出阵阵金属碰撞声,震耳欲聋,令人牙酸。 不可能! 俞钦双目圆睁,满心惊愕。 自己明明拿出了所有实力,全身劲力都灌注在这一刀之下,为何结果还和之前一样! 在他错愕之际,黎珩身形一晃,欺近身来,手腕翻转,反手持刀,刀身贴着俞钦的刀背划拉过去,刀柄结结实实的砸在了俞钦身上。 巨大的力道将俞钦砸的步伐踉跄退出数步,险些跌坐到地上。 俞钦强行稳住身形,刚抬起刀身想要继续攻势,忽见眼前刀影霍霍,竟是黎珩趁机抢先出手。 他顿感大事不妙,急忙后撤,奈何黎珩出招速度太快, 他只能勉力挥刀格挡。 攻守之势异也! 黎珩面无表情,手中百里景一刀刀落下,刀风阵阵,放弃了技巧,纯粹是以绝强的速度和蛮力压人。 如同眼前的俞钦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肉排,而他便是那个剁肉的大厨。 俞钦被逼的节节后退,狼狈不堪,他奋力抵抗,却仍旧无济于事,连在刀锋上凝聚灵光反击的时间都没有。 “咔嚓……” 随着骨头碎裂的声响,俞钦终究是扛不住黎珩狂猛霸道的攻击,手中长刀脱落。 直到那刀落在地上,围观众人才看清,方才俞钦手中所持的长刀竟然已经刀身崩坏,呈现出不规则扭曲状态,显然是在方才黎珩的重刀之下被碾压成了废铁。 此时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黎珩如此粗暴直接的刀法给震惊了。 云来楼观戏台上的陶淞面目铁青。 那柄刀是他赠予俞钦的,虽然不是什么名刀,但用的是韧性极佳的灵材所打制,坚固耐磨。 眼下那刀却成了这幅模样,这是何等的怪力! “承让了,不知俞大人可有所得?” 高台上黎珩长刀直指俞钦咽喉,而被指着的俞钦此时一条右臂软绵绵垂着,已然失去了支撑能力。 黎珩方才已经手下留情,比较蛮力来说,他更强的是无数记忆积累提炼而来的刀技。 此前他反手用刀柄击打在了俞钦身上时,若是俞钦当时识趣,就该认输,左右不过是丢些面子。 然而俞钦却偏偏不信邪,继续要挥刀硬是咬紧牙关死撑,最终才落到眼下这个下场。 见俞钦面如死灰,迟迟不语,黎珩索然无味,挥手收刀归鞘,拱了拱手,转身跳下了高台。 第一百九十二章 异样 第193章 异样 “珩哥儿,你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陶信已在高台之下等着了,见黎珩下来,一副不认得现在黎珩的模样,惊诧地瞪大了眼睛,表情配合他那一脸油彩极为滑稽。 “前段时间偶有领悟,略有小进。”黎珩简单回答道。 俞钦虽然在附灵境之中已算是一把好手,但附灵境究其根本不过是在前三境上多出元力外放在武器之上的手段,论武技路数大体是差不了太多的。 要是前些时日自己未突破附灵时,自己或许还会顾忌几分,如今同样的境界之下,确实让他提不起来太多兴致。 “前些天我才附灵境还以为终于能和你过两招了,看来还是不行啊...”陶信一脸遗憾,旋即笑嘻嘻地拍了拍他肩膀道,“不过没关系,你天赋异禀,比不过你也正常,我比某些人强便行。” “......”黎珩默默转头望向站在另一侧,一脸阴郁的陶淞。 “盛名之下无虚士,黎令尹身手确实了得,在下佩服,府中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在下就先告辞了。” 陶淞深吸口气缓缓开口,神色复杂的朝着黎珩拱手示意后,便上了马车。 而体力耗尽右臂骨折的俞钦也被扶了下来,只是此刻他早已没有了之前的精气神,整个人都颓丧不已,脸色惨白的任由仆从们搀扶着离去。 直到进了马车,陶淞脸色才彻底垮了下来,听着马车外关于方才那一战的议论之声愈演愈烈,他拳头紧握,眼底隐约泛起血丝。 此前自己对黎珩这厮好言好语,折节下交,而黎珩竟然敢如此折辱他! 去岁一战时,因为黎珩的横空出世,得到了九溪一地的敕封,家中就有不少人眼红。 原本还想着今日若是黎珩愿意投效,自己登位后还能允他保留大部分核心封地,不多做改易,却没想到黎珩竟然如此冥顽不灵! 我到底差到哪里了! 陶淞心中充斥着浓浓的不甘,不管是父亲还是黎珩,都只钟意于陶信那个蠢货,不管他怎么努力,怎么证明自己,始终都入不了他们的眼,眼下各方冲突不断,就陶信那放荡不羁的性子如何能继承家主之位! 只有我....只有我!才能带领陶氏走向辉煌,成为隗江第一名门! 陶淞紧攥着衣襟,目露狠厉。 黎珩!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就别怪自己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了。 ...... 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陶信叹了一口气: “我与小淞儿之间的纠纷却将珩哥儿你牵扯进来了,你这次恶了小淞儿,今后恐怕麻烦不断。” 黎珩瞥了一眼他,不以为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信公子不必介怀。” “珩哥儿洒脱。”陶信感慨道,“不过小淞儿也是真的变了,以往对我态度虽然淡漠,但在他人面前还算顾忌兄弟之情,近来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教唆,对我步步紧逼。” 闻言,黎珩挑眉道: “不知淞公子态度转变前后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嗯?”陶信微愣,思索片刻后摇头道,“并无异常,今年开年以来就是这样了。” 说完,陶信又忍不住皱眉。 “难道是俞家那老家伙又使了什么手段?” 听闻陶信提到这些,黎珩扫了一眼周围街市喧嚷的人群,压低了嗓音: “此地不是谈话之所,信公子,我们换个地方再细聊吧。” 虽然周围有他们带来的护卫警戒,但难保不会隔墙有耳,到时候传出了什么风言风语对双方都不利。 他们一行人随即拐到了陶信在城东的一处别院中,陶信屏退左右,这才言及了自身猜测。 “小淞儿生母是俞家出身,故他一直和俞家很亲近。”陶信苦恼地揉了揉脑袋,“俞家一门在郡内影响力颇大,就连老头子对其也颇有忌惮,多有安抚之举。” 此事黎珩也知晓,若说陶氏是山阳之主,那么俞氏便是其麾下的第一豪门,靠着武勋和姻亲关系,代代都是山阳郡内举足轻重的势力,家势隆盛,各领皆有其属臣或有亲近的士族。 黎珩怀疑上代陶氏家主便有意削弱俞氏的影响力,特意命人为当时还是嗣子的陶谷向京中求娶了宗家出身的宗琬。 眼下陶信也是如此情况,迎娶的是栖霞项氏的宗女,对方想将和有自家亲缘关系的陶淞扶上位也 是正常。 “郡守大人对此没有半点反应吗?”黎珩问道。 俞家的家势已经膨胀到了这个地步,陶谷定然是不会放心有着一半俞家血脉的陶淞继承陶家的。 毕竟这数百年间,各地士族中因为母族、妻族势大被夺权篡位之事并不罕见。 故就算陶信表现得再离经叛道,为了陶家这数百年的基业,陶谷也不会废长立幼的。 闻言,陶信顿了顿: “近来老头子每日处理政事心不在焉,似乎遇见了什么难题,我见他胃口也不是很好,茶饭不思的,平日最喜欢的那几样吃食也不碰了,还未注意到我们兄弟二人之间的那些龃龉。” 黎珩沉吟起来,士族修为越高,为了满足每日消耗所需,胃口会更好。 陶谷据传至少有明意的修为在身,也还远未到气血衰败的年岁,怎么会如此? 难道是身体抱恙? 俞家获知了什么消息以后方才动了异样的心思? 黎珩不由觉得棘手,虽然他不是很喜欢陶谷,但他也承认目前只有陶谷才能压制住山阳各家,若是他出了问题,以陶信目前的威信就算勉强登位,也镇不住场子,少不得要来一场内乱。 “信公子这段时日务必要小心行事,我担心淞公子他们铤而走险。”黎珩皱眉叮嘱道。 “放心吧珩哥儿。”陶信爽朗的一笑,“就算小淞儿不顾血脉情义,我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他虽然平日行事离经叛道了些,但也不傻,除了黎珩之外,麾下同样也有不少支持者存在。 只要老头子还在位,那么陶淞和俞家有什么其他心思也得私底下行事,明目张胆的袭杀他那就是取死之道。 至于私下小规模的刺杀,他可不怕,以目前修为来说,配合随身的护卫,就算打不过逃跑总是没什么问题的。 ...... 第一百九十三章 日子到了 第194章 日子到了 黎珩和俞钦的比斗,很快经南乐坊当日围观众人之口传遍了整个郡城,城中甚至还有好事者给黎珩送上了一个“蛮刀令”的名号。 但这与黎珩无关,对于大周百姓喜好给人取外号这件事他早就麻木了,这两日来他一直深居简出,每日在陶信别院里给他讲解五等军功制的细节。 今天是最后一次讲解,黎珩也算是了却了一个心事,应下的事迟迟未完成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并不好受。 陶信可能是只有面对“同类”时才能听得进去课,平时也想不了太多,他对于五等军功制大加赞赏: “见功而行赏,因能享爵禄,有了此法,何愁麾下将士每战不奋勇争先?当真妙啊!” 面对陶信的夸赞,黎珩轻抿了一口热茶,方才劝阻道: “信公子,智者应势施策,此法亦有局限,我也不过是将此策用于在绝境之下激励士气,还请信公子勿要将其当做灵丹妙药,若是实在对此策喜爱,可在麾下近卫部属中小范围施行,勿要扩大范围。” “嗯?我看珩哥儿这法子乃上佳的政令,我方才还想将此策献于老头子在全郡推行呢。” “郡守大人不会采纳的。”黎珩淡笑着摇头否定。 “这是为何...?” 陶信不明所以,但黎珩却再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笑着低头将手中茶盏一口饮尽,起身告辞。 他给陶信的这个最终文本,已经是根据军功制在登峰具体落地细节做过数次修改迭代而来的最新成果。 比如考虑到受赏的兵卒们可能无法分身耕种土地,特地指派了农户负责田地,一概费用由当地府库支出。 比如为了防止兵卒贪图封赏去偷割己方尸首或杀良冒功,特定规定了必须为穿戴头盔的首级,并严格规定了验功流程。 ...... 林林总总数十项明细下来,涉及到的地方可谓是极多。 但即使改了这么多,五等军功制终究只是黎珩临阵激发士气的权宜之计。 黎珩发现军功授爵制度若要大规模推广,甚至更进一步,有一个问题始终绕不过去。 那就是大周士族们。 士族们垄断着超凡力量,也垄断着大周天下这目力所及的一切。 自永嘉之乱后的这么多年来,御君卫这套制度使士族们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套阶级递增的秩序,这种秩序是靠着超凡血脉来支持的,任何想从外部彻底打破这种秩序的,都会被士族们视为敌人,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在这个秩序里,只要身为士族,便天然是大周统治阶级的一员,整个社会阶级只存在向下流动。 即使是士族出身,若是家族败落,过个几代没了超凡资质,便再也没有机会重新回到了士族行列。 而平民出身的人,即使再有才能,其上限也不过是为官为吏,临时代署一地公务。 这种权力来源于士族们出借的,在这个体系下,代署政务之人永远不可能成为这种权力真正的主人。 这种秩序维持住了一个动态的平衡,确保了士族群体不会无限膨胀下去,最终将有限的资源消耗殆尽。 但这也是令人绝望的,下层社会的人,一辈子也看不到上层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此时五等军功制给了他们开一个口子,能够窥见一丝顶层的风景,但这些平民出身的兵卒群体作为五等军功制的受益者,并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支持这种制度的大规模推广。 一旦将其强行推广开来,触及到了各方利益,始作俑者必然会成为外界口中的独夫民贼,举世皆敌。 至于怎么破解这种现状? 黎珩不知道。 或许在平民之中再出一位启帝那样子的人物,或许还有一线可能。 眼下只能庆幸在阴错阳差之下,他拿到了参与这场游戏的门票——来源于黎家的士族身份。 故对于五等军功制他也从未对外宣传过什么,只是在自身麾下老卒中小范围的将这项制度维持,作为补充手段。 黎珩的这些想法不足与外人道,自然不好与陶信明说。 从陶信的别院出来,黎珩沿着周围的闹市一路闲逛,优哉游哉的样子让暗中观察其一举一动的各家眼线十分疑惑。 临近郡守的生辰,各领前来贺寿使者齐聚郡城,正是拉近关系,达成交易的好时候。 可是这位爷呢? 算上今日,这已经是第三天的,这位爷每日出来一个侍卫都不带,就这么在街面上闲逛。 而且他们也从未见过黎珩在此期间接触任何一位其他领的代表,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虽说如此,这些眼线也只能这么远远的跟着,不敢贸然靠近。 终于在黄昏时分,黎珩停下脚步走进一家装潢豪华的酒楼,一直盯着他的各家眼线也是松了一口气。 总算能歇一歇了,许是逛饿了?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这些眼线皆是扮做布衣素服,此时倒是不好进这种场合,只得分头行动,一拨人找地方换装,而另外一拨人则守在酒楼之外,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硬饼食填肚子。 只是这些眼线不曾注意到的是,黎珩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了酒楼里。 ...... 酒楼一侧的暗巷之中,黎珩已然换了一身打扮。 身形微胖,肤色黝黑,脸颊处有一条疤痕斜跨半张脸,乍看之下宛若恶鬼。 自觉自己这套新形象不错,黎珩又摸出了一副兽脸面具随手给自己戴在了脸上。 他如此小心翼翼,自然是今日是个他记了半年的日子,五月初十! 这个婺女曾经告诉过他郡城要办复圣社同修集会的日子! 婺女当时只告诉了他集会的日子,却未告诉他在郡城的何处举办。 但好在黎珩从八魁的记忆中找到了答案。 每一次集会的具体地点都不是提前通知的,而是到了地方自然而然会知道的——当靠近将要举办同修集会的地点时,扁印自然会出现异常。 第一百九十四章 集会开始 第195章 集会开始 这巷子中便是黎珩确定的疑似集会举办地点,这两日来每次路经此地附近时,他都会感觉扁印散发出微弱的温热气息。 正如他想的一般,越深入巷子里扁印便越是躁动不安。 行不过百十步,黎珩只觉胸口扁印变得滚烫无比,似乎下一瞬就会跳出来一般,令他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转过一个拐角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处破败的院落,门匾早已掉漆脱落,墙壁斑驳,上面爬满了藤蔓。 看了看那半扇破旧木门,黎珩皱起眉头,抬脚走了进去。 院子内杂草丛生,空荡无物,仿佛许久没人在此居住,黎珩察觉到四周若有若无的注视目光,黎珩心下一定,便是这里了。 于是他佯装不知,左顾右盼片刻后,便进了正中的堂屋。 不过须臾,沾了一身灰尘蛛网的他便走了出来,在院内漫无目的转了几圈,最终在屋后墙角的一块青石板处停下了脚步。 俯下身端详了片刻,黎珩抬脚踏了上去,脚下却是踏了一个空。 随着胸口扁印迸射出的一道辉光闪过,黎珩眼前景色也随之陡然一变。 原本杂乱无序的院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处幽静雅致的小院。 放眼望去,远山叠嶂间,绿水潺潺,竹林成簇,一派祥和美好的风光。 这是幻境...? 虽然从八魁记忆中对此有过了解,但亲眼目睹还是令他震撼。 方才还是夕阳西下,如今却变得天光大亮。 就连体内的元力似乎也因为改变了环境变得灵动了许多。 来大周这么久了,他还从未见过类似的情形,不知道复圣社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法达成了这种奇异的效果。 这要是能大规模运用到军阵之中,这天下能有谁敌? 黎珩摇了摇脑袋,把这些纷繁芜杂的念头暂时抛出脑海,将视线凝聚于眼前的庭院中。 他所立足处则是一座花园,假山怪石嶙峋错落,溪水潺潺、花香扑鼻,在不远处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树的树荫下,十来人围坐在一起,或面戴黑巾,或戴着各种面容奇怪的面具... 靠近上首坐着的一人戴着的面具颇为熟悉,正是此前见过一面的婺女。 “禄存,我就说他可以自己找到节点,这局是我赢了。” 见黎珩目光望了过来,其中一戴着赤红色夸张笑脸面具的矮壮汉子大声笑道,言语中带着戏谑的意味。 “又不是不给你,急什么。” 坐在一侧穿着绣云纹暗纹锦袍素锦裹面的华服男子斜睨了他一眼,随手向其丢出了一个不过两寸大小的锦盒,矮胖汉子连忙接下,打开看了一眼,随即笑眯眯将锦盒收入怀中。 见此一幕,黎珩知道眼前这些人便是本次复圣社参与集会的成员了。 他向着几人抱拳拱手略施一礼,众人中的反应也是各异。 只有刚才那赤红色夸张笑脸面具的矮壮汉子朝他颔首回礼,其余大多数则是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黎珩也不以为意,径直走到了众人中一处空出来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些人的反应正在黎珩预料之中,方才他那些蹩脚的表现便是为了示弱,自己是第一次参加复圣社的集会,能不引人关注便是最好的事情。 黎珩暗自观察着众人的服饰举止,想要从中瞧出这些人在外界的真实身份。 很显然,这群人都如黎珩一般极为谨慎,知道复圣社的身份见不了光,故而都做了伪装,黎珩观瞧了半天也未将这些人和记忆里的某人对上号。 而稍远一点端坐的婺女也和其他人一般,只是在黎珩入座时扫视过一眼,其后便再也未看过来,如同两人之前根本未见过一样。 “已过酉时,看来今日不会有其他同修抵达了。” 等待了片刻后,正前方的一名铜面老者忽然起身说道: “老朽玄枵见过诸位,想必此处大多数同修都认得老朽,自老朽主持的上一次集会已经过去了一个春秋,时隔这么久见诸位安好,实乃幸事。” 玄枵一出声,众人纷纷端正了姿态颔首呼应,黎珩也是一样。 一直负责山阳一地的同修聚会,八魁亦不知道玄枵此人的具体跟脚,只知道在十来年前便已在山阳郡城担任复圣社集会的主持者。 其人身手了得,此前有过集会参与者之间发生口角争斗的 情形,都被玄枵轻易化解,因而得到了这些与会之人的敬重。 “集会的规矩大家心里都有数,那咱们今日便正式开始吧,这第一场是交易环节,诸位若有所求可起身言说。” 宣布集会开始之后,玄枵便挥了挥衣袖退至一旁,闭目养神了起来。 而玄衣老者的话音刚落,黎珩身旁一戴着白色面具,浑身透露出阴沉狠辣气质的高挑男子便站起身来。 “在下欲谋刺一人,尚需乘风烟一瓶以惑其心神,不知哪位同修可愿割爱?” 闻言,黎珩眸光微闪,看来此人目标至少是明意境之人,那乘风烟听着名字颇为好听,但实际上乃是一不折不扣毒剂。 此物乃一种极为歹毒的瘴气之毒,本体乃是深山茂林之中的一种特殊沼泽地里以特殊手法提炼出来的液体,这种液体平时倒是性质稳定,但只要一遇明火便会挥发,同时还会散发出来一种令人飘飘欲仙的香气。 常人闻之必死,即使修为精深的士族闻个一时半刻,亦会陷入幻觉,轻则精神恍惚,性情失常,重则心神大损,道途断绝。 而乘风烟的提炼手法早在百年前便失传了,少数流传于世的也因为其特性被各家视为洪水猛兽,大力禁绝。 “我正好前些时日得了一瓶,不过你能拿什么来换?” 说话的是一身穿浅蓝色衣衫,身材消瘦的男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明显是特地变声所致。 “上品血灵晶三块,凝结时日不超过七天,正新鲜,不知可够?” 高挑男子说完便从腰囊中掏出了三枚拇指肚大小的圆润晶莹石块,内里隐约间似有血芒闪烁,煞是瑰丽。 第一百九十五章 寻真盘 第196章 寻真盘 当血灵晶一拿出来,立刻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血灵晶?!” 黎珩心头微震,暗自对此人提起了几分警惕。 血灵晶对于修行复圣社一系功法之人大有裨益,在复圣社也是一种极为紧俏的修行资源。 此物提炼凝结手法极为歹毒残忍,乃是从小用秘术培养有士族血脉的幼童,待其长至十四岁体内血脉力量将发未发之时,再用特殊手法提炼出其体内血肉骨骼中的血脉精华,最终凝结成这种晶体。 而作为提炼此物的耗材,那些幼童的下场自然不言而喻。 眼前这高挑男子手中这三枚血灵晶就代表着至少有三条鲜活无辜生命丧生于其手中。 黎珩虽然在沙场之上亲手屠戮的人不知凡几,但却做不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因此在听到这高挑男子的报价之时难免心惊。 “好东西啊,没想到居然能见到血灵晶,我前次炼制数次都未成一颗,白白浪费了多年苦工……” “啧啧啧,赤若还真舍得下本钱,换做是我就自己享用了。” 周围议论之声不止,除了少数几人看起来不屑一顾外,在场之人大多似有垂涎之态。 而消瘦蓝衫男子也在其中,当即取出一个发黄的瓷瓶,将这笔交易应了下来: “若是如此,我答应了。” 赤若见此,转头向着闭目养神的玄枵施了一礼。 “乘风烟我亦是未见过,为保万无一失,还请玄枵大人出手请出寻真盘一试。” 听到此言,原本已经闭目养神许久的玄枵缓缓睁开双眼,望了赤若一眼: “请寻真盘的规矩你知晓吧?” “在下知晓,请寻真盘所需的一应损耗由在下承担。”赤若拱手回禀。 “你们二人近前来。” 玄枵袍袖轻拂,一尊造型古朴的骨制罗盘自袍袖中滑落而下悬浮空中,其通体青灰色,上面雕琢着细密纹路,一眼望去令人目眩。 黎珩看着这一幕,心中顿生萌动,这尊罗盘的气息让他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嗡——” 那悬在空中的寻真盘发出了一阵低鸣,下一瞬,寻真盘其上空间扭曲,宛如塌陷一般,一个模糊的黑洞凭空浮现在半空之中。 “你可以开始了,莫要耽搁。” 玄枵示意赤若上前。 赤若手中一挥,数枚灵材已经被投入了那寻真盘上的黑洞之中,随着这些灵材化为毫无灵气的粉末,寻真盘上空间渐渐恢复了稳定,旋即一道金光冲天而起。 赤若见此,神态虔诚,静静盯着那道金光。 黎珩看着那突然变得璀璨无比的金色光柱,眉毛微扬,手不自觉的拂向胸口,他已经知道这东西的来路了。 这寻真盘给他的感觉竟然和自己胸口骨雕一样,只不过气息要淡薄许多,故而刚刚他才未想起来。 怪不得之前八魁记忆里复圣社对发现上报“外魔”行踪者有重赏,复圣社他们也掌握了与自己体内骨雕同源的力量! 这一发现险些让他生起了提脚就跑的念头,毕竟他可能是复圣社口中的“外魔”,这件事一旦泄露出去足以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好在此时场中无人关注到他,黎珩强行按捺住心中的骚动,装作毫无异常的模样继续观看。 在黎珩心念百转之时,场中的金光已经逐渐黯淡下来,丝丝光点在那装着乘风烟的瓶子上缓缓飞散,寻真盘也落了下来,被玄枵收回了袖中。 “果然不错,是在下多虑了,还请兄台勿要介意。” 赤若接过这瓶乘风烟,略微打量片刻便收了起来,并将那三块血灵晶递向蓝衫消瘦男子。 而消瘦男子只是点了点头,便坐回了原位。 接下来其余众人也是纷纷起身,如方才赤若那般拿出各自的珍藏交换,倒是颇为热闹。 “在下欲求一可于幻境中静守本心的醒神之法,不知诸位同修可有此类法门?” 黎珩也是起身询问,语气平和,丝毫没有初来乍到之感。 虽然不想惹在场之人注意,但他此行就是冲着解决幻海真经的修行疑障来的,若是什么都没得到,自己岂不是白来一趟? 这些复圣社的成员虽然走的是邪路,但到底修为精深,无一弱手,想必能从他们口中得到解决自己无法从幻海真经幻境 里醒来的办法。 果不其然,黎珩话音刚落,当即就有几人拿出了数门功诀,皆适用于黎珩眼下这种情况。 不愧是自古流传下来的秘密结社! 涉及到心神修行相关的功诀在外界难得一见,在这里却如同人手一本一样! 当然,要求也是一个比一个离谱,这些人开出的价码更是一个比一个贵重,不是稀世珍宝,便是如方才血灵晶那般的罕见之物。 “此丸不知其名,乃是我从富阳山一处无名山洞中所得,服用后可强健体魄,固本培元,些许皮肉伤不消片刻便能痊愈。” 饶是黎珩早有准备也没法子满足这些人的狮子大张口,在他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拿出了自己凝聚了大量药力的药丸后,还亲身演示之后,依旧未满足这几人的需求。 这也难怪,高手过招很多时间不过是瞬息的功夫,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即使缠斗也不会给对方时间任其服食药丸,若论实用性来说在这帮人眼里确实难以和炼心相关功诀价值对等。 方才起身的几人索然无味陆续坐了下来,正当黎珩以为自己要一无所获之时,最开始那个赤红色夸张笑脸面具的矮壮汉子突然起身: “法门没有,但是我有惊神丸的药方,配合特殊服食法门,可保服食后三个时辰心神宁静,可抵御诸般幻象侵袭,你方才拿出的无名丸剂我要一百粒。” 说着那矮壮汉子已从袖袋中抽出一本簿册。 “据我所知,惊神丸服用不慎可能会出现疯癫症状,可不值这个价钱,况且我所得的那丸剂也没有一百粒这么多。” 黎珩皱了皱眉说道。 他不可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灌注了大量药力的药丸来,一次性拿出几粒,几十粒和一次性拿出上百粒可不是一个概念,容易被人怀疑来路,即使渴求解决幻海真经缺陷的办法,他也不愿意如此高调。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交流消息 第197章 交流消息 “哦?”那矮壮汉子闻言,面具下闪烁着精芒的眸子盯紧了黎珩: “你倒是对这惊神丸的药性颇为了解,不过此方我既然拿的出手,自然是经我之手改良过的,已无致人疯癫之虞,收你这个价钱可不贵。” “在下不通药理,无法判断其效果如何,若凭阁下一家之词恐怕很难让人信服,况且即使阁下所言为真,那日山洞之中我所得的药丸也未有一百粒之多。” 黎珩沉默片刻后答道。 “你若不信,自可去请玄枵大人用寻真盘一辨便知。” 那矮壮汉子冷哼一声,显然对他质疑自己研究成果的态度颇为不喜。 这一句话令黎珩心中微震。 寻真盘他是不敢近距离接触的,万一自己接触时出了什么异象,可就真成了送货上门了。 当下解释道: “非是在下不信,惊神丸致人疯癫的记载不绝于史册,未见有精擅药理之人改良,可知此绝非易事,非常人所及。” 听罢这番话,那矮壮汉子眼中划过一抹得意,似乎认为黎珩所言极是: “改良此方自然是非常人所为,但我自然有办法,为了改良这药方我前后用时数月,失败上百次,方才得出了这最佳配伍,你若不放心自可找人试药,我右弼次次集会未曾缺席,何苦为这坏了自家信誉?” 果然这复圣社里就没几个正常人! 听闻右弼所言之后,黎珩并没有放下心,反而更加警惕了,因为他已经听出了这人的言下之意,分明是拿了至少上百人做过试验! 若非如此,怎会信誓旦旦的说出眼下这个结论! 见黎珩态度犹疑,右弼以为是他真没有那么多粒药丸,于是哈哈笑了两声: “这样吧,看在你刚来就帮我赢了禄存一手的份上,我退一步,也不说一百粒了,你若拿出四十粒,这药方你便拿去。” 一旁锦袍华服的禄存闻言冷哼了一声,显然对他现在这幅小人得志的样子颇为不悦。 右弼瞧也没瞧禄存一眼,目光仍停留在黎珩身上,等待他回答。 “......四十粒还是太多,那药我身上只余三十七粒,不知右弼大人可瞧得上?” 右弼的报价已经是黎珩的承受范围内了,但为了体现这药丸真的只是自己捡来的,黎珩还是故作为难: “除却这三十七粒,那少的三粒我愿以其他灵材相抵。” 右弼见黎珩如此模样,也觉他应该不会再拿出什么东西来了,便爽快的将药方扔给了他: “算了,我就吃点亏,少的那三粒我不要了。” 药方破空而来,直奔黎珩面门。 眼看那药方就要砸到他脸上,黎珩连忙伸手接住,眼神顺势在其上瞥了一眼。 这一眼已够黎珩大概确认这药方至少不是右弼胡写的,至少以他眼下的医术瞧不出什么毛病。 黎珩随即从袖袋中取出了一青竹瓶以同样的手法丢了回去,右弼随手接过,将其打开嗅了嗅,满意地眯起双眼。 “诸位既然已无物件可以交换,接下来诸位可以交流消息了。” 黎珩二人的交易过后再无人起身,玄枵见此当即出言。 “月余前有一支商队出城,宗琬似是隐藏于其中,看方向是往东南方向去了。” 玄枵话音刚落,坐于黎珩斜侧的禄存便站起身来,沉声道。 宗琬? 黎珩迅速从脑海中检索出来了这人是谁。 那不是陶谷的正妻么,眼见陶谷马上要寿辰了,她这个时候鬼鬼祟祟的私下出城做什么? 一听这刚开始就有了自己感兴趣的事,黎珩顿时精神一振,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 “你要是想知道她出城的目的的话,我倒是了解一二。” 赤若嘿嘿一笑,看向禄存意有所指。 禄存闻言眉头微皱,冷哼了一声,没有搭腔。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黎珩在一旁也不好追问,耐着性子静待赤若下文。 好在此时右弼出来打了圆场: “行了,此事我也感兴趣,赤若你不妨说说。” 赤若嘿嘿笑了两声,缓步踱到一边: “十余日前我偶然见过那宗琬,不得不说,不愧是郡守夫人,即使这个年纪依然风韵犹存.....” “你要说便说,怎么这么啰嗦 !” 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婺女,此时忽然出声,语气颇有不满。 赤若闻言悻悻然的对婺女拱了拱手,继续言道: “那日我正好途径凤羽镇,在镇外不远瞧见她带着一队护卫行色匆匆,似乎在躲避什么人,我看郡守府八成是出了什么问题,她想经凤羽天门去京畿搬救兵。” 大周幅员辽阔,想要骑马或徒步跨过整个大周疆域没有十数年的功夫是绝难办到的。 而所谓天门,乃是启帝时代留存下来的一种奇迹造物,可以使人瞬息间跨越万里之远,抵达另外一座天门存在的地界,历史上周室也是依此才能在如此广阔的土地上建立有效统治。 天门平时可以用来通商交流,战时便是迅速投送兵力的前哨站。 其原理已不可考,据传是拘灵术掌握到巅峰境界的产物,自宗家入主朝廷后,各省天门便随之落入了其掌控之中。 虽然几经博弈后,柱国将军府只是在各省天门处少量驻兵,但天门依旧是柱国将军府对各地实力诸侯最有力的威慑武器,同时也是将军府的重要财源之一,收来的通行费用源源不断地充实着将军府的府库。 而隗江一省唯一保留下来的天门就位于凤竹郡内的凤尾镇,赤若猜测的不无道理。 右弼插言道: “柱国将军府在凤羽镇驻扎了五百人的守门戍卒吧,都到了那地方宗琬能躲谁?” 赤若双手一摊,瞥了禄存一眼: “我又怎么知道,那日我急于赶路,没顾上仔细查探,那凤尾镇附近地域不是新近投入陶谷麾下的凤竹士族,便是她们宗家的戍卒,我怎么知道她躲着谁。” 这...黎珩眼眸一缩,忽然有了一些联想。 这么多天来,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就连陶信也未曾和他提起过宗琬不见了的事。 能将其遮掩下来的,只有身为宗琬丈夫,当今山阳郡守的陶谷能办到。 那么宗琬要离开隗江是经过陶谷首肯的吗? 还是自作主张? 若真如赤若猜测的那般,是因为郡守府出了问题,宗琬要亲自出马搬救兵那就麻烦了。 陶谷可不是愿意引柱国将军府这样外部势力入山阳的性子,如果宗琬真是经过陶谷的首肯,郡内局势很可能发生了自己没有察觉到的变化。 如果宗家戍卒那边没有出问题,那么只代表着有家内势力不安分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情报 第198章 情报 虽然目前情报太少,也并不能断定事态就会如此发展,但是这一想到近来陶家麾下可能会失控,黎珩暗吸一口凉气,心情骤然沉重了几分。 他如今是最缺发展时间的了。 现在只求实际事态不是如他们猜测的那般,能让自己能平平稳稳的再发育两年。 “柱国将军府近来与齐氏颇为不睦,前些时日齐氏家主更是公然驳斥将军府下达的敕令,只怕要不了多久两方便要动手了,即使宗琬回到京畿,一时半会也请不来援军。” 一直静静听着仿佛不存在的玄枵终于还是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惊人,多少年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形了? 各家与将军府的交锋一直在台面之下,至少在表面上还是大体维持了基本的尊重。 眼下齐氏和柱国将军府若是直接刀兵相见,这会使原本就极为脆弱的天下秩序变得更加复杂。 在场诸人无不陷入了沉思,场面一时有些沉寂。 “在下斗胆一问,婺女大人此前在山阳要办的事是否已经了结?” 就在此时,禄存忽然看向婺女出言问道。 众人闻言均将视线集中在婺女的身上。 两家即将动武之事虽然极为劲爆,但众人大多是隗江人,自然更关心山阳郡中发生的事情,因为这会影响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黎珩也有些好奇,八魁的记忆里可知,婺女应当不是山阳之人,上次集会时才现身于此,借着八魁和鈇钺二人帮助潜入了郡守府,不知道去做了什么。 眼下这都过去一年了,为何还在此处。 “你不必如此试探我,我盘桓于此另有缘由,郡守府发生的事与我无关。” 婺女方才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禄存发问,瞥了他一眼,而后抬眼淡漠的回答了一句。 禄存听完,也只是拱手一礼,却也未再说什么。 黎珩望着禄存,心中一动,对他的真实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禄存月余前便在城中,又如此关心此事,应当是郡城中有职司的士族。 他既然不了解事件内情,想来他应该是中立派或者陶谷的拥趸。 “禄存你那么关注此事,难道是也惦记着宗琬?啧,想不到我如今的品味竟然沦落到和你这种人一般了。” 赤若嗤笑一声,缓步走到禄存身侧,玩味的瞧着他。 “赤若!别再说了。” 右弼看不下去了,呵斥了一句。 “若是山阳乱起,我是无所谓的,反正过几日我就离开山阳了,不过我看某些人就惨咯。” 见状赤若轻哼一声,悠悠然回到了自己的座上。 这两人看来以往有什么小过节? 黎珩心中疑惑,却没有深究。 他看了看禄存,又看了看右弼,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在下数月前曾发现一事,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联?这数年间有人暗中毒害漠水士族,受害者多达十余位。” 复圣社之人消息灵通,应该也知晓许多寻常人并不清楚的秘辛才是,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打探到底是谁想要自己的命。 “想来又是俞氏一族的手笔罢了,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毒剂方子,赐予各地亲信家族,当真是乱来。” 右弼闻言冷哼一声,似乎极为看不上俞家: “他们这么干可不是一两天了,不止漠水一地,山阳各领近五年报送郡府的因病身亡士族比之前些年多了不少,依我看少不了他们在其中作梗。” 黎珩心下微惊,没想到这背后又和俞家有关系,而且竟牵扯到了那么多士族。 也不知道右弼是从何得知的,看众人对此消息也不是很上心的样子,或许在之前集会中就有人提过此事,在复圣社中并不是秘密。 “不知那毒剂可有解?还望右弼大人赐教。” 黎珩略显恭敬的询问道。 如此问不仅为了吴伯,自己前两日也和俞家彻底撕破了脸,有几分准备也是好的。 “那毒剂我也研究过,其毒性颇为诡异,倒是有几分意思,只是中毒之人身体太弱,害得我从尸血里来回提炼了数次,直到毒性全无也没摸索出来个头绪。” 右弼摇了摇头叹了一声,听语气颇为遗憾,随即拿出方才黎珩给他的那瓶药丸,晃了晃。 “如今我能想到的办法, 就是用宝药吊住一口气,辅以补气汤药慢慢调养身体,静待毒性消耗殆尽罢了。” 右弼提出的这个解决办法倒是和自己目前所做的别无二致。 看来他决意要与自己换这药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手中之前那个供他试验治疗的中毒之人根本撑不住他的解毒手法。 “多谢右弼大人赐教。” 想到此处,黎珩只得拱手道谢。 “不必谢我,下次若还有这等丸剂,记得再找我便好。” 右弼摆了摆手,意味深长的回道。 “右弼大人说笑了,我此前得此宝药已是侥幸,怎敢奢求还能再得更多...” 黎珩已经听出了右弼的言外之意,知道他对自己的身份有所猜测,只得强撑回道。 那扶摇和青云两剂药饮在郡城如此流行,这右弼既然精于药理,想必他是特意研究过的。 如今自己拿出的这药丸效用和之前的两种药饮一样,只不过效力要强的多,他有所怀疑也属正常。 二人言语间,之前和赤若交易过的消瘦蓝袍男子低笑着插了一句: “若是提起药石之道,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年初郡中有数个名医坐镇的医馆一齐闭门谢客,至今再未接诊过任何一人,据说是几位名医结伴出远门采药去了。” “几个土郎中罢了,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赤若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显然是对此事毫不感兴趣。 “可是那几人坐堂的医馆是南华堂、普济堂、众和堂三家,历来郡守府中有了病患,皆是传他们诊治...” 蓝袍男子这句话一抛出来,很快几人便意识到了他的潜台词。 年初郡守府传出宗琬抱恙,如今她已经潜出城外,根本没有病,眼下这几位名医又一直未归,那么是谁身体有异已经不言而喻了。 是了!必然是陶谷身体出了问题,方才有人乘虚而入。 黎珩并不知道内情,但是从之前和陶信交谈得到的信息结合眼下的情报也能得出同样的结论。 第一百九十八章 局势诡谲 第199章 局势诡谲 其后又有几人陆续分享了数个消息,却再无之前那么劲爆的了,多是一些地方士族之间的小纠葛或复圣社功法修炼上遇见的问题。 这些话题要是放在以往黎珩还有几分兴趣听一听,眼下知晓了陶谷抱恙这个消息之后,他的心思却已经不在了这里,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能在这一场变局中自保。 自己每一次来郡城总不是很顺利,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麻烦事,让他隐隐怀疑自己是不是和这里犯冲。 “诸位若是已无他事,老朽看今日便到这里,期待来年还能与诸位相聚。” 见时辰差不多了,玄枵宣布了本次同修集会的结束。 在场众人颔首应是,纷纷起身轻车熟路的散开,没入了四周的竹林中,随着他们身影一闪,已是飘然无踪。 那竹林便是此处的出口,复圣社的身份见不了光,互相之间也多有防备,很少往来,通过竹林中不同的巷道便能出现在复圣社提前预留好的不同出口处,这样的离开方式也是为了尽量减少社内成员之间因见财起意互相争斗的风险。 “阁下就是东壁大人吧?还请留步。” 就在黎珩欲要离去之时,玄枵的声音突然响起,将他叫住了。 “正是在下...不知玄枵大人还有何指教?” 黎珩陡然一惊,转过身来,心中提起了几分警惕。 “指教谈不上,此前婺女大人委托老朽,有些东西要交予给你,还请东壁大人随老朽来吧。” 闻言黎珩心中明了,看来婺女终于想起来她还是自己在复圣社中的领路人了,那日她就给自己了一个印章信物,连最基本入社时给的功法和规矩之类的提也没提就急匆匆的跑了。 只是如果要给自己东西为何方才和不认识自己一般? 这次在集会中所见婺女的状态和此前他第一次见她时候的感觉大不相同。 比第一次见她时那股子疯劲可是收敛多了。 而且今日自己进来集会后从头到尾她都未和自己搭过一次话,就是离去时也十分干脆,瞧都没瞧自己一眼。 黎珩心中虽然已经有了猜测,但面上却装作什么也不明白:“不知是何物?” “老朽亦是不知,还请阁下随老朽去取罢。” 玄枵并没有立刻回答,只向黎珩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黎珩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如果自己身上的异常之处被对方发觉了应当早就出手了,也不用等到现在,眼下还是老老实实的配合着玄枵为好。 没走几步,他便被玄枵带到了一处屋舍外。 “还请在此处稍待,老朽取了物件便来。” 说完,他便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黎珩站在院落外耐心的等着。 不得不说,虽然不知复圣社这个聚会之地究竟在何处,是个什么原理,但院内风景秀丽,庭院风格古朴,一草一木似乎都经过了精心安排,抬眼望去,便看到远处群山环绕,显得格外清净幽雅,的确称得上一等一的清修福地。 不一会儿,玄枵便捧着一个小木匣从里面走了出来,径自走到黎珩面前。 “这便是婺女大人留给你的木匣,还请收好。” “劳烦玄枵大人了。” 黎珩伸手接过匣子,打量了一番,见没什么危险,遂放心的把它收入袖中。 “既然老朽已经将婺女大人的托付办妥,东壁大人请自便吧。” 说罢,玄枵便缓缓渡步而去。 黎珩并没有着急打开木匣,只是扫视了一眼空荡荡的庭院,略微迟疑了一瞬后便迈步离去。 那木匣子里是什么东西,黎珩并不急着看。 毕竟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方才自己面对玄枵之时,便生怕自己胸口的骨雕受了外部同源气息的刺激,在他面前露出什么异象。 直至黎珩从郡城中一处茅屋钻出头来,他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刚才他还真怕这个玄枵对自己不怀好意,毕竟自己在人家的地盘上,一旦动手必定吃亏。 望着头顶的夜空,黎珩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中露出了坚决的神色。 不管怎么样,自己前两次征讨那么艰难都渡过来了,眼下自己麾下已有三万兵卒,在山阳各家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没道理这一次会败在这里。 左右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说不定局势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坏。 想及此处,黎珩心 情顿时豁达许多,辨别了一下方向,便向着武集馆而去。 ...... 而此时,俞府中。 一道黑影穿梭于其中,不时越过层叠的楼宇,飞檐走壁,避过来往的护卫和仆从,最终停留在了俞府最高处的阁楼之中,借着廊柱和树枝的遮蔽悄然落在窗台前,透过缝隙仔细观察着卧房中的情况。 房间中烛火已灭,借着朦胧的月光依稀可以看到床榻上躺着一人,似乎陷入沉睡中一般。 他就这么静静站在外面,仿佛一座雕像一般,紧紧盯着屋内的动静。 “咳咳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声骤然传来,惊得屋门口侍候的仆从匆忙上前查看。 “快传郎中,老太爷又开始咳血了!” 仆从慌乱的呼喊着,刚刚睡着的那人此时已经被扶起斜靠在床上,正是俞家老太爷。 他此时面色蜡黄,低沉而痛苦的喘息着,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听到下人的呼唤,他虚弱的睁开双眸,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妨。 “老祖宗!您怎么又咳血了!” 一妇人已从屋外哭啼啼进了门,凑近前一脸的担忧之色。 俞家老太爷摇了摇头,叹息道: “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恐怕是熬不过今年咯!” “老祖宗,您可是咱们俞家的顶梁柱,可千万别胡思乱想啊,郎中说了,您的病情已经控制下来了,再休养一段时日定会康复的。” 妇人劝慰道。 “唉...我这病啊,来势凶猛,哪有那么容易好?眼下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俞家老太爷摆了摆手,面容枯槁,满眼沧桑。 这话一出口,妇人又是一阵子哭哭啼啼。 见屋内这一幕的情形,黑衣人松了一口气,悄然退去。 只是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那俞家老太爷浑浊的眼睛蓦地一亮,闪烁着诡谲莫名的光芒,瞥了一眼他方才站立的方向。 第一百九十九章 设想 第200章 设想 山阳郡守府,一处空旷寂静的书房之中。 陶谷坐在案几旁,面色比之以往又黑了几分,正翻阅着桌案上的卷轴书简。 一道黑影悄然出现在书房中,单膝跪地行礼: “属下参见主公!” “俞老家主如今的情形探查出来了?是不是如白天所见一致?”陶谷头也不抬问道。 “禀主公,属下亲眼目睹,俞淮身患恶疾,今夜怕是起身都困难,已是将死之躯,无力回天了。” 他跪倒在地,恭敬的回答道。 “这老家伙果真是患重病?早不病晚不病,怎么偏偏是现在,他倒真会挑时候。” 陶谷闻言眉头微蹙,放下了手中的书简,神色凝重。 “主公,接下来该怎么办?” 黑衣人试探性的问道。 “你先下去吧,继续带人去盯着,若是俞府有什么异常举动,便立刻回来报于我。” 陶谷沉默片刻,淡淡的吩咐了一句,旋即转过身继续看起卷宗,神色肃穆。 “是,属下遵令。” 黑衣人领命离去。 待黑衣人彻底消失后,陶谷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心绪却是难平。 “看来这老家伙倒是比我先走一步了,也好,省了我很多事!但如果不是他的手笔,那么又是谁在幕后煽动呢?” 他轻喃了一声,随即微微闭上双目,长长舒了一口气,神态略显疲惫。 前些日子他因为己身患病,遵照医嘱注意调养,荒废了不少政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在麾下几家重臣领内布置的耳目眼线已经出现了大规模失联。 待他再派人去查探之时,便发现了更严重的情形,那几家封臣近来大规模编练军卒,麾下部属规模短时间翻了个倍。 如此一反常态的扩编,要说如烟阳令黎珩一般是挨着至今还动乱的柳氏领地一般倒也说得过去。 可这几家绝大部分封地都在山阳郡内,四周都没有强敌,这么做就很可疑了。 而且这些人有关联的士族势力遍布山阳各领,实在棘手之极,稍有不慎,便会如柳氏那般闹出一场规模远超以往的内乱出来。 以他现在这个身体状态,如果一旦乱起,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熬到平定叛乱之时,如果中途他病重,以陶信目前的状态根本没有足够的声望来镇住场子,团结诸家。 为此他前些日子特意召见俞家老家主想要探听一下对方的口风,毕竟对方如今也算是德高望重,能代表很大一部分山阳士族的态度。 可对方却一直称病不出,白天时他专门打着探病旗号到俞府走了一趟,见俞老家主确实是卧病在床,方有了今夜的暗中打探之事。 瞑目沉思了半饷后,他猛地坐起,提笔蘸上墨水,在一张宣纸上写下一行字。 写完,他将信笺折成两半,吹干之后,小心翼翼的放入特制的信筒之中。 “送去易水,着陶闵从速处理!” 他将信筒随手往一旁递出,一道黑影顿时从暗处飘然掠出接过,眨眼消失在夜色中。 做完这些,陶谷伸展了一下腰背,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神情专注地继续翻阅起桌案上的卷宗。 ...... 而此时,武集馆中,黎珩悄然回到住所后,将门户关好,方才将手中的木匣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来。 木匣里整整齐齐的放着两卷书,表皮泛黄,看起来颇为古旧。 一本书是《正用源流考》,另一本是一部功法,名叫《酿血法》。 “婺女这家伙终于想起来给我这个新丁准备点什么了。” 黎珩撇了撇嘴,一边嘟囔,一边将手中的两本书拿了出来,摊开在桌面上。 今晚听了这么多秘闻,他此时也无心休息,不如看一看这书上写的都是什么。 《正用源流考》这本书记述的是复圣社中婺女所属的这一派系的理论体系,复圣社中流传的一些规矩,其中还掺杂了一些附有实例的修行心得。 这部分里的很多都是八魁记忆里所没有的,因此黎珩看的十分认真。 “这理念倒是比八魁那点只知道四处狩猎血材的粗浅手法高级不少,这正用派倒是有趣!” 黎珩忍不住感慨,虽说同样都是利用复圣社那一套体系修炼的方式,但是八魁的那种更偏向杀戮、吞噬,而正用一系的办法则更加温和迂 回一些。 作为社中后起的一派,正用一系的修炼心得里多是描述如何多次缓慢提纯血脉,这种办法更加注重于隐藏身份,以不闹出人命,避免造成大动静为准则。 虽然内里没说具体的行事手法,但黎珩看书中的记述结合八魁的记忆也能猜出几分。 大抵是以大善人的面孔出没,私下收养流落到民间只剩血统无封地也无身份的士族后裔。 然后待长大之后,再耍手段以医治病灶为由,多次提取被收养之人血脉。 几次下来,血脉精华基本被抽出,比之崇古派那种粗暴的做法吸收效率可是高多了。 而且对方也能留下一条命,甚至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士族身份,即使之后虚弱,也只是以为是自己大病亏空,还能平平淡淡度过一生。 大周结亲生子的年龄又早,这样一代传一代下来,正用派并不缺血材,主打一个可持续发展。 “看来复圣社中也不尽皆是帮疯子。” 凡事就怕对比,真如他推测这般的话,复圣社中有八魁这种满手血腥的崇古派衬托,正用一系的这套做法都可以称得上良善了。 “咦?竟然不是大路货,看样子品阶不低嘛。” 他随意翻开了另外一本《酿血法》,仔细研读了起来,越看越觉得有趣。 这功法路数奇诡,比之八魁所修的那套拳掌功夫可是强多了。 酿血法不再是粗暴的借用他人的血脉之力,而是另辟蹊径,在作为血材的受术者体内植入了异种血脉,辅以秘药和特殊手法助力,刺激血脉萌发,以萃取更纯粹的超凡血脉供施术者吸取的法门。 提纯血脉的法门黎珩是用不上了,但是这个思路给他了启发。 即他人体内的血脉是可以被外部影响的。 那么是不是代表着,士族们的超凡血脉其实也有可能被移植借用? 黎珩沉吟了许久,想清楚利害之后,最终将这个想法纳入了自己未来的研究清单之中。 即使这种可能性不大,但黎珩也不介意尝试一二。 毕竟一旦成功,自己就有可能培养出一批只忠于自己本身的超凡部属,即使战力比不上正牌士族,比之寻常军卒也是强多了。 黎珩将手中的两本典籍放了回去,然后将木匣盖上,将其仔细收好后,灭了油灯,躺在了床榻上。 “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盯着头顶垂下来的帷幔,他悠悠叹息一声。 有了这个收获,黎珩心中原本对于婺女怨念少了几分。 虽然此前她伤了自己,但至少这功法上没有随便丢给他一本大路货来糊弄。 那日她口上说要替她办三件事,这样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毕竟,若是能给够好处,那便是好雇主。 她修为比之自己是强多了,或许自己能借故从她那里能多捞一些秘术之类好处。 心中暗自盘算着,黎珩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百章 试制 第201章 试制 翌日清晨,天空才蒙蒙亮,俞府之外。 “淞公子,老祖宗目前需要静养,还请您改日再来吧。” 一女子带着几名俞府下人将陶淞拦在府门外,客气的推诿道。 “听闻阿翁病重,我特意寻了一支地隐参,对阿翁的身体大有益处,还望嫂嫂通融。” 陶淞皱眉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之色。 “淞公子你就别为难我了,老祖宗吩咐过了,这几日不见任何人,还望淞公子谅解。” 那女子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委婉拒绝道。 陶淞神色微凝,但很快舒展开来,点头笑道: “既然阿翁今日不愿见我,我也就不强求了,这地隐参就请嫂嫂代为转交阿翁。” 他说完后,便让随行之人将手中的锦盒递给她。 “这地隐参还请淞公子收回去吧,老祖宗病体孱弱,郎中特意交代不宜食用这等补品,免得药力冲突反倒适得其反。” 女子接过锦盒却并未打开,反而又向着陶淞推了回去。 二人推辞间陶淞感觉到手中似乎多出了什么东西,心念一动,不动声色的将其收起,同时朝着她拱了拱手道: “如此,我便告辞了,改日若是阿翁病体好转,还希望嫂嫂遣人来知会我一声。” 女子连忙应承道: “淞公子尽管放心,只要老祖宗身体恢复些许,必定派人前去知会您。” 陶淞微微颔首,旋即与众随从离开。 直到他远去许久,那妇人才轻吁一口气,擦拭了额角的汗珠,转身回了屋中。 ...... 陶淞离开俞家后没有走远,而是找了个茶楼坐了下来,看着窗外的街景发呆。 就这么看了许久,他又起身按照自己往常的习惯,去了郡城武学旁听了今日轮值先生的讲学,并在之后面目含笑与各家前来拜见套近乎的学员客套了好一阵,方才打道回府。 “你们下去吧,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 回到房中,陶淞收起了面上之前一直维持的那份温和笑意,对着一旁伺候的仆役吩咐道。 待屋门关闭,陶淞方才将藏于袖袋之中的东西取出,那是一张小小的纸卷。 ‘屈身守分,静待天时。’ 展开一看,其上只有短短八个字,笔锋遒劲有力,正是俞家老太爷的字迹。 陶淞手指拂过那张薄薄的纸卷,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阿翁当真厉害,若不是我今日亲自上门探视,就连我这个外孙儿都打算给瞒了过去。” 可是这么托病不出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陶淞脑海中闪现出前几日所见到的自己父亲那副疲惫的神态,不由眯了眯眼。 “静待天时...天时...” 口中呢喃着,他眼里露出深思之色。 … 武集馆中。 “主公!之前吩咐要买的我们去市集里都买齐了。” 时一祯和韦明二人抬着一个大笼子走进了黎珩所居的院落,身后还跟着一位手足无措的武集馆吏员。 “先放在院里,你们退下吧!” 黎珩头也没有回地挥了挥手。 他手中正不停的调配着各式药材,神色平静如水。 时一祯和韦明相视一眼,将笼子轻放在院中,而后拉着跟来的武集馆吏员离开了院中。 “质坚实,色泽微黄,味辛…这样便算是制成了吧。” 过了一阵,黎珩盯着手中新鲜制成的惊神丸,嗅了嗅其中的气息点了点头。 为了早日能更进一步,他一大早就起了床调配惊神丸,因为初时的不熟练,前几次的失败让他白白损失了好几份药材,直到现在手中这枚药丸终于与右弼给出方子里记载的成品外观成色一致。 “这右弼当真是怪才,竟然如此大胆的将惊神丸方子里这几味辅料改成了相克之物,就这么简单将有可能致人疯癫的缺陷给解决了...这不符合药理啊...” 经过黎珩的研究,右弼改良过的方子中有几味辅料配伍完全是相冲突的,这改良的方子若是出自其他人之手,他都得怀疑那人是否真的懂得医术了。 可这方子偏偏出自复圣社的交易之中,还是他花了不少药力储备才换来的,这由不得他不重视,来仔细揣摩研究。 想到昨日右弼的言行俨然是个疯狂科学家模样,黎珩无奈的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他的那种为了研究不择手段的性格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下才养成的。 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响动声,黎珩将目光瞥向放置在院中的那个笼子,里面的小东西不停地蹦跶着。 “果然是群活泼的小东西呢...” 他转身走到笼子旁,手指一用力,手中方才辛苦制好的惊神丸登时化成了粉末,撒入了笼旁小水槽之中,再将这掺了惊神丸药粉的水槽放进了笼中。 笼中关着不少的小兽,精神头颇佳,看来时一祯等人也是用了心去搜罗的。 这些渴了很久的小兽们见水槽被放入了笼中,争先恐后的贴过去,用舌头舔舐起来。 “希望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了。” 黎珩轻叹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看着笼子内的景象自语道。 原版惊神丸有极小的概率会致人疯癫,而右弼那种大批量以人试药的做法终究是自己效仿不来的。 眼下为了确保安全性,他只能选择这种方式来验证这方子是不是真的如右弼所说的那样,已经去除了副作用。 做完了这一切,黎珩没有心思继续盯着他们,而是又回到了屋内,继续研磨着下一批药材。 虽然因为明日便是陶谷的寿辰,各领贺寿的队伍皆已到达,但黎珩目前没有出去交际或者去郡守府觐见陶谷的的想法。 毕竟山阳现在到底出了什么情况他还没搞清楚,贸然接触其余立场不明的各领代表可不是个好主意。 而且自己此来郡城贺寿就带了百余精锐护卫,有几斤几两他还是清楚的。 若是陶谷都顶不住,自己出手又能如何呢?黎珩觉得以目前自己的这点家底实力还是不要冒险搅合比较妥当。 想清楚了这些,他也就对此释然了,现在只有静观事态发展,等挨过明天自己早点打道回九溪才是正理。 第二百零一章 寿辰 第202章 寿辰 五月十二,山阳郡守陶谷的生辰之日。 郡守府中举办了盛大隆重的宴席,乐声响彻,歌姬舞女翩翩起舞,以款待前来贺喜的麾下诸领代表。 宴会厅中的场景可谓是宾客如云,热闹非凡。 而在这喧哗繁华背后,隐藏着暗流涌动。 不过此时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陶谷还未察觉。 “易水领献上千载北原香木制福寿根雕一座,愿郡守大人福寿绵长!” “安庐领献上紫血竹一株,流光雪蚕丝五匹,祝郡守大人万事顺遂、身体康健!” “......” 各领带来的贺礼大部分已经移交了郡城府库,每家只留下代表性的一两样物件,被用在了此时献礼时使用。 随着一道道唱喏声音在宴客厅响起,各领都献上了价值不菲的珍贵贺礼,每一样都是在外界难得一见的珍品。 当然,每个领献上贺礼之后,陶谷也会回赐一些物件以示优容。 但生辰宴会毕竟只是一种令麾下各领对封君家族上贡财物的手段而已,就算看起来再温和,也改变不了内在的逻辑。 所以回赐的那些物件也不过是一些郡城的特产,只是看上去沾了一点主君的贵气。 九溪之地是新近归附于陶家的领地,且黎珩因为是自己亲身前来,在诸领使者中地位最高,故被安排在了相对靠前的位置,可以免受长时间的等候。 生辰宴年年举办,已经有了一整套不成文的规矩,就比如黎珩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袭淡棕的袍服,这里面就有一套说法。 这种作为主君生辰的宴会,他作为来道贺的臣下不能穿着偏冷色或者黑白灰色的袍子出现,而是要穿着暖色调的袍子才行,那才是对主君的尊敬。 同时暖色调中又不能选择诸如绛红、明黄之类太扎眼的,那么会有喧宾夺主的嫌疑。 总之如此条条框框还有许多,若不是昨晚有武集馆中的礼官给他说明,他都想不到郡守府一场普普通通的生辰宴还有这么多讲究。 “九溪领献上五愿圣景石一体,其主材由碧波石制成,祝主公身体康健,领内万民平安,海不波溢。” 没过一会,轮到了黎珩献礼。 巨大的五愿圣景石被几名郡守府仆役推上来,早先几领献上的贺礼登时失色,引起了各领使者的一阵惊叹声。 这也难怪,其余各领在这个环节献上虽然皆是各自礼物中的珍品,但其余入库的贺礼也是价值不菲。 不像九溪这般极端,因为黎珩的吝啬,这块五愿圣景石便占了九溪送来的所有贺礼价值的九成有余,余者皆是些价值不高的金银器。 “真是有心了,不必客气,坐下说话吧。” 陶谷微笑着望向黎珩,目光中满是欣赏。 对于这个年轻人他一向是很看好的,此前提拔黎珩也是因为他与陶信的关系融洽,自身能力又不错,允文允武,家族又没什么根基,不担心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简直是未来留给继承人最完美的辅佐人选。 黎珩的表现也确实不负他的期望,与麾下势力最强的俞氏不对付,可以用来平衡领内势力,对自己又足够恭顺,受封九溪之后自己第一次生辰便亲自前来道贺,就连送上的贺礼也暗合自己心意,这份诚意属实难得。 “多谢主公。“ 黎珩拱手谢恩,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你接掌九溪已半年有余了吧,如何?治理上可有难处?” 这初始印象一好,便怎么看都顺眼。 陶谷举着酒盏笑咪咪的望着黎珩。 “多谢主公挂怀,九溪民风淳朴,属下与领内各族相处融洽,一切安好。” 陶谷的话虽然这么说,但黎珩还是分得清哪些是真心实意,哪些是客套的。 之前遇见的那些问题大多已经解决,眼下就一个前几日己身遇刺那件事还悬而未决,但自己手里也没有证据,在现在这个场合说出来无益。 “那就好!”陶谷笑容更甚,“今后若有难处尽管开口,不必顾忌,老夫可是一直是把你当做自家子侄看待的。” 此言一出,立马引得厅内各家代表目光闪烁。 陶氏与各大族共治山阳,这是数百年来的潜规则。 依往年的惯例,每过数十年郡里总会借着各种由头分小族出身者一些汤汤水水,但那只算是千金买马骨,给中下层士族 一个奔头,反正这些人大多因为出身寒门缺乏底蕴,能真正凭借机会站稳脚的是少数,大多数没过两代便败落下来了。 所以此前黎珩虽然得了势,但在众人看来黎珩受封的地界实在谈不上有多好,紧挨着关系紧张的柳氏,未来万一两家再做过一场,封地在九溪的黎珩只不过是个被幸运挑出来的大号炮灰替死鬼而已。 但眼下陶谷在众人面前如此说,算是接纳黎家进入嫡系亲信家族的范畴内了,由不得他人浮想联翩。 感受着厅内众人的视线,黎珩汗都出来了,赶忙起身: “主公厚爱,属下惶恐至极。” 陶谷摆了摆手示意黎珩坐下: “好了,这些虚礼就放放吧,你这次献的五愿圣景石深得我意,我记得你颇喜爱古物?那便回赐你件古宝吧。” 这等厚赐更引得众人侧目。 在大周,所谓古宝,乃是有典故出处的超凡物件,各个不凡,至少值银万两。 黎珩目前的佩刀百里景也能勉强称一声古宝,但看陶谷的样子,他口中回赐应当不至于只是这个水平。 “谢主公恩典。” 黎珩躬身谢过,虽然眼下拿到远超之前几个领的回赐,但黎珩却高兴不起来,毕竟眼下郡城不知是什么情形,自己太过吸睛可不是什么好事。 况且这古宝也不是立刻就能到手,陶谷给的这些回赐都是结束后郡守府才会安排人给送上门的。 一番客套过后,这场交谈终于结束,换了下一位代表使臣献礼。 “......” 后面数领的献礼大同小异,黎珩也提不起太多兴趣,坐在一侧强打着精神观察着已经入座的各家使臣。 第二百零二章 惊变 第203章 惊变 珠崖领的使者是个老者,身材略显消瘦,身上的一袭素白的袍服在这喜庆环境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老朽汤魁,拜见郡守大人。” 汤魁双手抱拳向着陶谷拱手行礼。 这个珠崖领的老人看着年纪很大,但说话却很利索。 “你们珠崖今年的贺礼在何处?” 望着两手空空的珠崖使者,陶谷逐渐皱起眉头,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 他这幅打扮出现在生辰宴里已经摆明了是来者不善了。 汤魁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和煦如风的微笑,不紧不慢地回答着陶谷的问话: “敝处虽无郡城之富裕繁华,但也通习礼数,我珠崖诸家已为郡守大人生辰准备了一件薄礼,还请郡守大人过目。” 说罢,汤魁从怀里掏出一方巴掌大小的锦盒,在众人注视下打开,从中取出了一块玉石板,其上有一小孔,看起来灰扑扑的,不像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是何物?” 陶谷强压自己的怒火,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回郡守大人,此玉磬板乃敝处山中杂玉所制,特献于大人。” 汤魁微笑着解释道,语速很慢,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听了心里不禁发毛。 周人尚玉是没错,但磬板可不适合出现在这个生辰宴场合里。 因为这东西是奉圣宫修者祭祀时用的一种乐器,使用时吊起敲击便可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可不是一个好贺礼,在此时拿出来反倒显得有些不吉利了。 “主公,珠崖诸族对主君不恭,请诛此人以儆效尤!” “在下愿领一军出战,将珠崖领的那群狂徒捉来,向主公请罪!” 果然,汤魁话音未落,便有阶下数人站起身来,指向站在那儿的汤魁大喝一声,显得颇为义愤填膺。 而汤魁还是如方才一般,就这么持着玉磬板静静站在那里,并没有露怯的样子。 黎珩望过去,皆是陶谷在郡城直属的封臣。 各领使臣在此情形下,却无一人出声,皆是保持着沉默。 陶谷闻言眉宇间闪过一抹怒意,但还是努力抑制住心里翻腾的情绪: “哦?这是臧慎的意思?” 臧家是珠崖士族之首,领内近三成都是其封地,加上效忠于臧家的各家封地,足足占了珠崖全领土地人口的一半有余。 而臧慎便是珠崖臧氏的本代家主。 “这不仅仅是我主的意思,也是珠崖一百零三族共同的意思,还请陶公退位,出家修行不再过问俗事。” 汤魁语气淡漠的说道。 “放肆!无耻老贼安敢在此摇唇鼓舌!” 一位郡城封臣忍耐不住,厉声呵斥道。 汤魁这番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谁也没想到他敢如此放肆,竟然在生辰宴上要挟陶谷退位。 郡城本地的陶氏封臣此时皆是怒目而视,只待陶谷发令就将汤魁生吞活剥了。 陶谷也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许久未见臧慎,未想到他如今倒是胆子大了不少,我自问未曾慢待过珠崖各族,为何他们会做出此等忤逆之事?” 说着,陶谷抬脚走下台阶,来到汤魁跟前,俯瞰着对方: “你不怕我杀了你?” “老朽如今已到了垂暮之龄,又怎么会害怕死呢,况且老朽也不一定会死。” 汤魁毫无畏惧地回望着对方的目光,丝毫不躲闪。 “我们承和亦有此意!请陶公退位,信公子接掌郡守之职!” 一个玄色锦袍的大汉此时闯了进来,大声呼喊着。 “锦源八十七家亦如此,请陶公退位!” “我郁林诸族请陶公让位与信公子!” ..... 那大汉喊出的话如同一个导火索一般,场中各领使臣中登时有数人出列,站在了汤魁身侧。 细细一数涉及的领地竟然六领之多,要知道山阳一郡也不过十三领,这可占了如今山阳郡近一半的士族力量。 眼见有这么多领地喊出要让陶谷退位,原本还义愤填膺喊着要讨伐珠崖的郡城封臣所在的区域骤然失声,黎珩也被这一幕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曾经猜测过陶谷遇见的难处究竟是什么,但思来想去却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展开。 若是真的这六 领之人起兵,山阳必然大乱,他封地远在凤竹,还要防备一旁的柳岑,眼下还是暂不表态,静观其变为好。 陶谷望着眼前的情形,脸色越加阴沉。 “陶公去岁狠下心谋划借柳氏之手铲除南五领士族时,可曾想过今天?” 汤魁突兀的开口,让原本陷入沉默的郡城士族瞬间炸锅了。 黎珩闻言也皱起了眉头,陶谷什么时候还干过这等事? 若是如此,今日这些士族反了也是情有可原。 南五领士族还在前线拼死拼活,而自己效忠的主君却在谋划借外敌入侵来排除异己,这种狠辣的手段确实过分了。 “老贼休得血口喷人,主公怎会干出这等龌龊的勾当?” 一位郡城士族闻言立马跳了出来,满脸怒容地指责道。 汤魁冷笑一声,看也不看那人,定定盯着陶谷: “开运十二年那安庐柴家为何起兵,我不说,陶公想来心里也清楚。我主臧氏代代侍奉陶公,我主就一个独子亦是没于去岁凤竹那场乱战之中,臧氏为陶公立下汗马功劳,陶公可曾顾念过臧氏一族历代效忠的情谊?” 他越说越愤慨,声嘶力竭地大声喝道: “陶公这些年做下这些恶事,难道没有半点愧疚吗?” 一声惊喝,汤魁已是气喘呼呼,额角青筋暴起,显然气得不轻。 陶谷的神色也是变幻不停,他的确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他没有想到这位珠崖使臣胆敢这么跟自己说话,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直戳痛处,实在令他恼羞成怒。 “来人,将这些满口胡言,忤逆犯上的狂徒给我押入牢中,仔细探查究竟是何方贼子造谣生事!” 陶谷脸色铁青地下令道。 “不必麻烦,我还有最后一句话送予陶公。” 值守的侍卫还未得近前,汤魁喘了两下,像是平复了情绪,低头朝着陶谷跪下,叩了一个响头,声音坚决地急急说道: “我主已与各家一同在领内起兵,想必不日就会与陶公刀兵相见,届时山阳生灵涂炭,皆是陶公之过!” “眼下只要陶公退位,去奉圣宫隐居清修,那么陶氏便还是山阳各族无可争议的主君,我等依旧会像过去数百年间一般效忠于陶氏,言尽于此,还请陶公细细思量。” 第二百零三章 软禁 在汤魁等人如此一番闹腾之下,陶谷的生辰宴自然是没办法继续下去了,随着陶谷面色铁青的拂袖而去,众人便如此不欢而散。 黎珩也是满腹心事地随着人流出了郡守府。 对于陶谷的决定,黎珩不用想也知道。 作为山阳郡守,他绝对不会同意珠崖等六领的要求,虽然陶信确实是陶家未来的继承人,但自然继承和眼下被逼退位的意义却截然不同。 虽然六领使臣口中言说只要陶谷退位,那么依旧奉陶家为主,但如果陶谷一旦退位,陶家威望大损,没便会失去钳制山阳各领的能力,恐怕今后山阳便要陷入名义统一,实质分裂的局面。 况且虽然只是说让他去退位清修,但他想必也清楚,一旦失去权柄,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可是不少。 所以不管陶谷去年在冲突最激烈时设计借敌之手排除异己之事是真是假,陶谷都没有其他退路,只能矢口否认有过此事,然后宣布六领士族为叛逆,强势镇压。 “一祯,收拾东西,我们今日便回九溪。” 回到武集馆,黎珩立马安排收拾行李,既然冲突不可避免,自然要尽快回到老巢早做准备。 接了黎珩的指令,时一祯等侍从赶忙应声收拾起物件。 “韦明人呢?” 黎珩数着院子里的人手,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时一祯愣了一下: “今日老爷去郡守府赴宴,韦统领便出门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黎珩眉宇间顿时显露几分焦躁: “这都什么时候了,派人去找他。” 时一祯应声而去。 “黎令尹可多待几日,不急走。” 就在时一祯刚走没多久,一名身着甲胄,相貌方正之人出现在院落里。 “...童大人?” 黎珩抬眸一看,见那人颇为眼熟,仔细一想才发觉是郡守府的典宿卫事童疆。 来人闻言,微笑点了点头: “正是在下,主公已经下令,各领使臣远道而来,此次生辰宴却疏于招待,还请诸位多盘桓几日再走,黎令尹不必如此匆忙。” 我就知道! 黎珩心中怒吼。 珠崖等六领因陶谷去岁设计坑害山阳南五领士族之事起兵,而他在去岁的时候也算一个根正苗红的南五领士族。 陶谷必然也因此产生了顾忌。 虽然他知道起兵的六领士族未私下联系过自己,但陶谷可不知道,一时半会怕是回不去了。 “在下领命,请转告主公,多谢主公美意,在下正想多留几日体验郡城风土。” 面上不动声色,黎珩心里却早把陶谷骂了个狗血喷头,但表面上依旧客气地说道。 “如此便好,既然黎令尹已接下令谕,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听得黎珩如此说,童疆也没再多劝,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看着童疆的背影,黎珩脸上闪过一丝冷意。 等童疆离去,时一祯带着韦明走了进来。 韦明进门便单膝跪下请罪: “属下未曾请示主公,擅自外出,请主公责罚。” 得知了刚才那个消息之后,黎珩情绪颇为不佳,淡淡扫了一眼韦明: “刚才去哪里了?” 韦明一听,连忙低头道: “启禀主公,属下之前还未仔细游览过山阳郡城胜景,今日见主公去郡守府赴宴,只觉得有几个时辰的空闲,便寻思着去街市上看一看。” “你倒是心宽。” 黎珩轻哼了一声: “行了,就暂且罚你三个月的俸禄,下不为例。” “是...”韦明躬腰应声。 一旁时一祯等人已将行李放置好,低声询问道: “老爷,行李收拾好了,咱们现在就走吗?” 黎珩沉默片刻,缓缓说道: “郡守大人既然要留咱们,那咱们先不走了,暂且在这武集馆里再住几天,一祯,你安排人马回九溪报信,就说山阳有变,让孟敦整备兵马,等待我后续的军令。” 时一祯闻言,立即领命而去。 黎珩扫视剩下的几人,摆了摆手: “你们也下去休息吧。” “遵命。” 其余众人躬身答道。 众人散去后,黎珩看着院中那笼小兽,轻叹了 一口气。 早知如此,这集会他便不来参加了,不至于沦落到眼下这个进退两难的局面。 眼下后悔已经晚了,只能暂且看看陶谷后续是如何打算。 ...... 郡守府中。 陶谷正在书房里紧锣密鼓的安排着平叛事宜,一道道征召令谕从这里被签发了出去。 虽然在这之前对臧慎等人的行动已经有了察觉,也做了一些准备,但这次涉及谋逆之事的士族之广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实在想不到,去岁自己的那些谋划究竟是怎么泄露了出去,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爹,我听闻你不许黎令尹回返封地?” 就在陶谷与诸将推演如何平叛的时候,陶信却闯了进来。 “嗯,让你写的治军方略写完了?” 陶谷挥手让诸将退下后,方才抬眸看向陶信,语气颇为不善。 他现在很是恼火。 六领士族在自己的生辰宴这个时候起兵,汤魁这个老货竟然还当众大放厥词,逼迫自己退位使陶信继位,让自己大失颜面。 若不是陶信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知道这孩子的脾气秉性,自己早就将他禁足了。 “自然是写完了,爹,眼下六领士族反叛,正是用人之际,黎令尹若是能够早日回返九溪,到时候平叛也多一分力量。” 陶信取出一封文书交给陶谷: “爹,你看,这上面便是之前我给你说黎令尹在麾下军卒间施行的军功制度,我看如此施行可大大激发普通军卒的战斗力。黎令尹如此擅于治军,何不速速令他回返领内,点起兵马前来郡内平叛?” 陶谷闻言,拿过陶信递来的文书粗粗浏览了一番,眉头越蹙越紧,随手放在一边。 “我知道你和那黎珩有些交情,但他难保不会受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影响,若是就如此放他回去,要是他也和那帮子逆贼一般,本家又如何自处?” 陶谷一脸严肃。 “爹,黎令尹绝非那种人。” 陶信立即为黎珩辩驳。 陶谷闻言,眉毛拧成了一团: “知人知面不知心,眼下还是稳妥一些为好,他终归不是咱家自己人。” “那就把他变成咱们自己家人不就好了?” 陶信看着陶谷坚持的样子,低声嘀咕道。 第二百零四章 权衡 第205章 权衡 “这话是卓复教你的?” 听闻陶信的嘀咕,陶谷猛然抬头死死盯住他。 陶信也被陶谷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否认: “非是卓复所言,去岁时霜妹见过黎令尹一面,对其印象颇佳,平日里也很少有人能入了她的眼,我看黎令尹也未曾婚配,所以...所以...” 他原本跳脱的性子在这一刻也收敛了起来,他知道本来这次起兵的六领士族就将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再刺激老头子了。 听闻他的这番解释,陶谷这才收回目光,沉吟了半晌,方才缓缓点头。 “你先下去吧,此事我还需要再思量思量。” “是!”陶信闻言,躬身便要退出书房。 “信儿,你恨爹吗?” 就在他走至门口的时候,陶谷忽然没头没尾的出声这么一问。 陶信闻言脚步一滞,转过身来看着陶谷,神色间有几分迟疑。 “爹,这是何出此言?以往孩儿是对爹的手段有些微辞,但也明白爹只是为了维持本家家势,孩儿从未心怀恨意。” 陶谷叹息了一声,起身轻拍陶信的肩膀: “你能懂得这道理便好啊...今后收收性子,爹老了,这山阳陶氏的牌匾迟早要靠你撑起来,你可不能再像以往那般任性妄为了。” 听闻他的这番话,陶信顿时感慨万千: “爹放心,孩儿记住了。” “你且先退下吧,这件事情为父会好好考虑清楚。” 陶谷点头示意。 等陶信离开之后,他才重新坐回椅子上,神情疲惫而苍老。 自己诸子中,最让他操心的便是这个长子,性格豁达不羁,远不如老二陶淞沉稳隐忍,除了这两者以外的其余诸子年纪都还小,还无法担当起本家偌大的家业。 论起性格来说,陶淞更像他,野心勃勃,又擅于隐藏自身实际想法。 但其母族是俞氏,这个自己麾下的庞然大物,目前控制起来已经够难了,实在不能再放任他们做大。 近两年发生的种种事件,也让他越来越清楚,这山阳已经不需要第二个他了,下一任山阳陶氏的主事者必须是一个充满魄力,能够带领本家走向更大舞台的人。 他可以确定,陶淞不是这种人,而陶信或许还有这种可能,近些年这世道越来越乱,已经容不下陶氏再像之前的数百年间一般墨守成规了,他愿意为此赌一把。 自己的身体情况他知道,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就在最后的些许日子里,他希望能够尽可能的减少家中的不稳定因素,否则他就算是死了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陶谷闭眼深呼吸,强压下身体上的不适,继续拿起书案上的情报文书细细翻阅起来。 ...... 武集馆中。 黎珩被软禁之后的这两日里,他便未踏出武集馆一步。 他知道陶谷只是对自己有顾忌,但自己可没有竖起反旗,这个节骨眼上,陶谷不会对有大军在外的自己做什么。 虽然黎珩对目前局势的发展有些焦虑,但也知道眼下想这些没有用,他能感觉到附近暗中投射来的窥探目光,想必陶谷已经安排了高手盯住了此地,在这种情形下,黎珩觉得也没有必要难为院外不远值守的那些普通军卒守卫。 此时他正在观察院中那笼小兽,自从这些试验用小兽被买回来,他每隔三个时辰便会为其换上新的掺入了惊神丸药粉的水粮。 眼下是第三日了,这些小兽状态已变得有些萎靡。 笼中这些小兽的症状让黎珩安心不少,至少右弼没有说大话,在如此随意的喂食下,都未出现攻击性增强、行为诡异之类的疯癫症状。 那显现出来的萎靡状态也属正常,惊神丸的效用并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靠着刺激服用者身体心神才能发挥作用,如今这些小兽被连续不断地重复摄入惊神丸刺激,即使是低剂量的,也难免会显得有些萎靡。 眼见似乎没有什么问题,黎珩也开始着手调配用于自身的惊神丸。 也好在除了他之外,时一祯等人还可以自由进出武集馆,用于调配惊神丸的药材他倒是不缺乏。 只见他将调配好的数枚惊神丸拿出,研磨成药粉,然后拿出一罐胶质物糊了上去。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这惊神丸对于修行幻海真经的过程是冲 突的。 幻海真经修炼过程中,要先使用百祟香让自身沉入幻象之中,然后借此打磨心神,化心神为神海。 而如果自己在修行之前便服用了惊神丸,那么必然心神清明,无法通过百祟香达到幻象丛生的地步。 因此他才要想办法控制惊神丸生效的时间。 至于修改惊神丸药方,黎珩眼下可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时间。 所以他想到了一个办法,这团糊在药粉外部的胶质物是大周本土产的一种树胶,在制药时被常用来当做丸剂的粘合物,这种树胶有种优异的特性,便是它如水一般,并不影响药物发挥效用。 如今自己只要服用这种被糊了这种胶质的惊神丸药粉,在胶质完全化开之前,便可以抑制住药效的发挥,同时胶质内里药粉状的惊神丸还可以保证在胶质被消化后,药力尽快发挥,将自己从幻象中拉出。 这两年间练出的制药手艺在这一刻发挥的淋漓尽致,没过一会这些药粉就变了一副模样,中心的药粉被外部的一团半透明的胶质物给牢牢的包裹住,不留一点空隙出来。 看着垫板上逐渐干燥已经成型的惊神丸,黎珩很满意的将其一粒粒装入了药瓶之中。 眼下只等晚上,便可看看自己设计的这一套修行流程到底好不好用了。 就在黎珩盘算间,门外传来了轻微的响动,黎珩见怪不怪,这两日一到点,武集馆的吏员便会送来餐食。 陶谷虽然不让他离开郡城,但这些餐食可是保质保量,每餐都是一大桌美酒佳肴,让不明内情的时一祯等人只以为是郡守大人十分看重于自家老爷。 不过他们想的也没错,这几日确实很看重,只不过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看重”。 黎珩将装了惊神丸的药瓶收起,走出屋门,却只见到那日前来传达命令的童疆在院中。 “黎令尹,主公传您过去呢...” 第二百零五章 召见 第206章 召见 黎珩这两日一直窝在武集馆,待他这次再出来时,郡城街面上已是萧索不少,不复之前的繁华之态。 来往行人行色匆匆,偶有军卒执刀持枪巡逻而过,前两日郡守府中发生的风波此时已经传导到了市井之间。 当看见被军士簇拥的黎珩和童疆出现在街道之上时,还是有人聚拢在一旁窃窃私语。 “黎令尹此前与那俞钦在云来楼一战后,如今当真是名动郡城了,就连在下这几日在郡守府中也常听闻他人提起大人勇名。” 童疆手攥着马缰,回头瞥了一眼那些议论纷纷的众人,似笑非笑的称赞了一声。 “只不过是那俞钦修为平平方才侥幸得胜,如今童大人当面,在下这些许微末本领实在不值一提,怎敢言勇?” 黎珩见童疆似乎很在意这些虚名,便顺口敷衍了一句,心中暗自思忖。 陶谷这是想通了? 在他看来,陶谷对自己的顾忌实属无来由的。 那六领士族在起事前似乎有意无意的将他忽略了,根本未与自己私下接触过。 从这点来看,自己在外界眼里已经是陶谷一系的铁杆了。 也难怪他们会这么想,去岁那一场战乱的最大获益者,除了陶谷本人便是自己了。 山阳诸家损兵折将,换来了陶家将大部分凤竹士族收入麾下,自己一跃成为统领九溪全领的陶氏重臣。 而因为陶家提前承诺了不改易凤竹郡诸族的封地,其余的山阳士族战后只获得了一点点郡内因战乱绝嗣家族的封地,属实是亏麻了。 如此情形下,就算自己想投叛军,对方恐怕也不会相信。 即使对陶谷所作所为颇有微词,但不得不承认,黎珩目前和陶谷的利益是一致的。 他需要一个安定的山阳郡在身后,好为自己创造了一个稳定外部发展环境。 “呵呵......”童疆瞥了黎珩一眼,轻声说道:“黎令尹过谦了,以养气逆伐附灵,尚能赢得如此轻松,我自问可做不到。” 童疆刚才的话让黎珩心中多少有些警觉,他这是对自己外露的实力有些怀疑? 对于普通养气境来说,自己展露出来的实力确实有些超标了。 黎珩微微一笑,并没有接茬,只道: “童大人,今日主公召我前去,可是局势有了变化?” 童疆闻言,一时有些沉默,低头走了一会才闷声道: “我平日不过是负责主公宿卫之事,哪里能知道什么变化不变化?” 黎珩看着他的神态,脑海中闪过童疆此人的出身资料,也明白了他方才所言何意,当下心中有了谱。 “当今山阳虽乱,但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我观童大人一身修为不俗,得主公信重被委以宿卫之重任,想来这次定能大显身手,前途无量。”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巧只够身侧的童疆听到耳中。 童疆此时似乎被黎珩一番言语勾起了什么回忆,不禁苦涩一笑,摇了摇头: “在下不通排兵布阵之学,也就是有几手好勇斗狠的本事傍身,方能谋得一个典宿卫事的职司,若说领军平乱,在下就算想,眼下也担不起这个重任。” 果然如此。 黎珩眸子中闪过一丝喜意,这童疆所求和他猜测的一般。 典宿卫事作为主理郡守府安全的重要职司,这童疆也如他的那些前任一般,都是陶氏麾下的亲信小族出身。 童家家门不并显贵,与山阳各家大族都无多少关系,也因此,童家对主家没有威胁,方能得到陶谷的信重,才会被陶谷放心托付其郡守府的护卫之事。 童疆本人难道就不想家族兴旺发达吗? 当然不可能,谁都知道,各家大族现在对他表现出敬重,不过是看在他是郡守府的一条最凶猛的守门犬罢了。 一旦没了典宿卫事的职司,那他就会立刻失去这样的殊荣,沦为一介修为尚可的寒门士族。 所以,他才会更急切的想证明自己,而这便是黎珩可以利用一二的地方。 虽然陶家也因童疆的职司而多有优待其家族,但那点恩赏到底比不上立下军功所得的封赏。 自己便可借此用他来打消陶谷剩下的那一丝顾虑。 心中已有定计,黎珩当即澹然道: “童大人万不可妄自菲薄,这战阵之中,学了一肚子皮毛的纸 上谈兵之辈终究是无用,跟着将帅行军打仗多历练一番便是了,我瞧大人倒是心性通达,想来只要经历一些战阵厮杀,定能成为一员虎将。” 童疆闻言,眼睛倏地亮起,脸上却还是故作矜持的笑容: “黎令尹谬赞了,若未来有所机缘,还请大人指点在下一二啊!” 黎珩见他眼中满是渴求之色,微微颔首,道: “理当如此,同在主公麾下效命,理应互相帮衬才是。” 童疆得了允诺,心中欣喜万分,当下对黎珩态度明显亲和了不少,一路上的气氛明显比此前轻松了不少。 片刻功夫,二人已经到了郡守府。 还是与陶谷初次见面的那座水榭,黎珩再次见到了陶谷。 此时他虽然已经竭力打起了精神,但在黎珩看来陶谷气色却差了许多,满脸都是掩盖不住的疲惫之色。 “黎珩拜见主公。” 看到童疆将黎珩领了过来,陶谷脸上顿时流露出一抹笑意,对着黎珩招了招手: “来来来,坐下来陪老夫喝酒。” 童疆十分识趣的站远了一些,将空间留给了二人。 黎珩施了一礼,方才依言坐在了他对面,端起桌案上满盛着酒液的酒盏。 陶谷倒满一杯酒,举起酒盏朝着黎珩遥遥一碰,随即一饮而尽。 “黎珩你可是本家近年来最善于军略的智将,眼下咱们山阳的局势你也清楚,今日召你前来,主要是想听听你这位大家对目前局势的看法。” 这一口下去,陶谷似乎被辛辣的酒液给呛住了,轻咳了两声,方才出言问询。 黎珩见陶谷绝口不提这两日将自己实际软禁之事,似有意忽略此事,也装作若无其事一般,放下酒盏拱了拱手: “既然主公垂询,那珩便斗胆直言了...” 第二百零六章 局势分解 “依珩看来,臧氏诸逆起兵内有隐情,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黎珩瞥了一眼陶谷脸色,见其愈来愈黑,赶忙补充道: “珩非是指那日珠崖来使口中的胡言乱语,自古士族马革裹尸本就是常事,那臧慎应当也明白这个道理,如今他将去岁独子战死凤竹之事归咎与主公谋划,其背后定有颠倒是非之辈在作祟。” 黎珩话音未落,陶谷便已经接口道: “如今再深究这个无益,不如说说如何剿灭逆匪。” 方才对我还和颜悦色,眼下说到这个话题就态度大变,我看那臧慎想的没错,十有八九和你这个死老头脱不了干系! 听闻陶谷语气中暗含的些许不耐,黎珩心中腹诽一声。 他脸上却是丝毫不露声色,沉吟了一番方才继续说道: “六领士族如今虽然声势颇盛,但实则不过是芥藓之疾,不足为虑,诸逆军力分散,又是以下犯上,必然军无战心,只要主公能下得了决心,晓谕各家坚壁清野严守本领,再择一上将率军逐一扫平便是。 近两年本家麾下山阳战乱不断,生民凋敝,凤竹诸族又是新近归附,尚需安抚,本来这一切只需休养生息几年便可平复,但奈何世事无常,今六领逆徒骤然起兵作乱,这个时候山阳乱局难免引得外界野心之辈窥探。” 目前外界虽然传闻不少,但黎珩能看得清楚,目前局势还是很明显的。 参与谋叛的六领大多在前两次战乱中蒙受过远超其他领地的损失,尚未恢复元气。 只要陶谷能顶得住压力,简单看眼下的双方实力对比,平定这一次的内乱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黎珩手指沾了点酒水在桌面上比划起来: “山阳北有首华山,历来以险峻而闻名天下,乃本家天然屏障,其绵延千里,山高林密,只余易水方向有一山隘,只要易水领不出问题,便不必忧虑北方之敌。 而东边的柳氏如今陷入了内乱之中短时间无暇他顾,但其他方向却不好说,要知道六领中珠崖与承和这二领可是紧挨着陵川诸郡...” 一番话说下来陶谷直皱眉头,听到黎珩提起陵川诸郡,他接茬道: “西边不必担心,前些时日我刚接到消息,目前凌川南霍两家正在为紫阳郡的归属打得不可开交,暂时抽不出手来。” “如果眼下尚不担心西边,那唯一可忧的方向便是南边了。 南边项氏虽然与本家已结姻亲之好,但众所周知那不过只是当时的权宜之计。 珩素闻本代项氏家主雄心勃勃,若本家因此次内乱军力衰落而陷入困境,项氏极有可能会不顾两家此前的盟约,出兵趁火打劫。” 听完黎珩对周边局势的分析,陶谷脸色更加阴郁了:“那依你看该如何做?” “当下之计,应先南后北,着重平定本郡偏南部的郁林、承和二领,在紧闭南方门户之后,再抽出手来一一平定其余各领,以免项氏家主萌生出不必要的冒险想法。” 黎珩这番建议中规中矩,就算局势发展真如理想状态一样,六领军势被目前尚忠于陶谷的各地山阳士族给阻拦住,等着陶谷去一一剿灭,也要耗费不少时间。 但黎珩也没有其他办法,手头也没有什么情报,自己又不是什么神算子,陶谷一见面便让他分析分析局势,那就只能这样顺着往下说了。 至少自己言语里的立场还是牢牢站在陶谷一边的。 自己如此建议也有一点小小的私心,毕竟自己的起家之地登峰所属的烟阳领也在郁林和承和二者之间,若是陶谷能尽早平定这二领,说不定登峰还能免受战乱波及。 “你倒是看的透彻。” 陶谷听罢,眼睛眯了起来,看了黎珩一会儿: “我前日已令陶闵移师珠崖,另郡城内不日便能另起一军,届时便可兵围锦源,而后挥师南下。” 如此安排也在黎珩的意料之中,陶闵在去岁的时候便被打发去易水的陶氏直属领内安置编练柳氏降卒了,要知道这部分降卒可是有六七万人,虽然这其中老弱病残不少,但挑一挑应该也能训出二三万可堪一战的军卒。 黎珩想起那日复圣社集会中提到的宗琬行踪,陶谷此前应当就对这次起兵的六领士族行动有所察觉,要不然陶闵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将降卒编练成军并向珠崖进军。 “主公英明!”黎珩敷衍着吹捧了一句,接着分析道:“眼下的隐患除了外部各家明面上的威胁以外, 珩大胆猜测六领起兵作乱之事中暗里还有人在搞鬼。” “哦?”陶谷眉头微蹙,“从何见得?” “虽然那臧氏捏造了许多谣言来诋毁主公声名,引得了诸多家族附逆,但就如珩方才所说,只要本家战略得当,不出错误,其终究不过是无根之萍,假以时日迟早会被一一扫平,这个道理我想臧慎等逆贼应当也明白。 既然实力对比如此明显,为何六领诸逆还要举兵?是诸逆昏了头,还是幕后有什么人向他们给出了什么承诺...?” 说着,黎珩眼神灼灼地盯着陶谷。 他手头情报不足,但是陶谷一定知道内情。 在黎珩看来六领士族起兵之事定是有其他势力在幕后作祟。 毕竟这可是一步踏错便会丢了性命的,这其中没有其他人煽动撑腰,黎珩第一个不信。 这些人又不是傻子,就算汤魁口中陶谷做下的那些腌臜事是真的,眼下这个时候可称不上一个好时机,陶谷麾下军力确实有所衰弱,但六领士族的军力可是其中受损最严重的几部。 听着他分析,陶谷沉默片刻,最终举起酒盏灌下一杯酒,长吁出一口气: “你所言有理,幕后之人我会遣人去探查,你果如传闻一般心智缜密,我记得你今年尚且不满二十吧?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心性,实在是后生可畏。” 黎珩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异样之色: “主公谬赞了,珩愧不敢当。” 陶谷拇指轻轻摩挲着酒盏杯沿,看向黎珩的眸子越发深邃: “我听闻你尚未婚配?目前可有意中人?” 第二百零七章 婚约 陶谷这番话让黎珩差点失去了表情管理能力。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心中的陶谷形象一下子从老谋深算的枭雄化为了八卦的猥琐大叔。 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黎珩很快回神,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未曾有,如今天下纷乱,珩身为主公臣属,理当全心全意辅佐主公,并未考虑过儿女私情之事,再者,珩尚且年轻,也不急于成亲。” 陶谷问出这句话的目的他自然可以洞悉。 左右不过是陶谷对自己不放心,想要用联姻将自己牢牢捆绑在陶家战船之上,按照惯例,对方应当是陶氏某个支脉的宗女。 对于这种方法,黎珩是敬谢不敏的。 黎珩当然知道出身于战乱时期士族之家的子弟,谈论恋爱实在是过于奢侈之事,联姻本就是应有之义,但这结亲的对象还是得讲究一番。 黎珩此前可是琢磨着,等领内稳定之后,寻觅一个更加合适的联姻对象,强强联合,也算是给自己找一个盟友。 毕竟除了陶谷这一系以外,陶氏各支可不是很兴旺,没有多少势力,而自己正妻的位置可就只有一个,娶陶氏支脉的宗女除了给自己打上了陶家的标记以外,别无他用,这个身份给自己带来不了什么好处。 至于此前陶信的戏言中要让他当妹夫之事,黎珩从未当真过,陶霜身为主君之女,被指给外部势力联姻本就是宿命,就如同陶信就娶了项氏家主的女儿一般。 此前传闻中说什么陶谷允准陶霜自寻如意郎君,在黎珩看来,那只不过是陶谷在待价而沽时的搪塞之语而已。 陶谷也能听出黎珩言语中的推辞之意,但却似乎并未放弃方才的念头,继续追问: “在你眼中我可是那么不通人情之辈?有天则有地,有日则有月,男婚女嫁,本就是天地之道,人之大伦。 我等启帝血脉生育子嗣本就不如那些黎民百姓轻松,子嗣不兴乃是常事,你也理当趁着年轻早日开枝散叶,免得外人说我陶某人不恤臣属,麾下重臣连个子嗣都没有。” 陶谷作为黎珩的主公,在这一场辩论中占据了天然优势,一番话将黎珩给批驳的哑口无言,让他只得低头应是: “主公教训的是,待本次平定了六领诸逆后,珩定然尽快择一如意佳偶成婚。” 见黎珩服软,陶谷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何须那么麻烦,我这里就有一桩好亲事,不知道你感兴趣否?” 果然如自己所想一般! 听到陶谷提及“好亲事”三字,黎珩开始琢磨起如何推脱。 “你不愿意?” 见黎珩面露出些许迟疑,陶谷眉宇间浮现一抹不悦之色。 黎珩赶忙摇头解释道: “主公既然说是好亲事,那必然是各族子弟争相求娶的名门闺秀,只不过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家父如今还在烟阳,往来道路已被叛军所阻,这一时怕是难以定下。” 黎珩觉得眼下暂且先拿话拖延住,说不定陶谷后面见平定了领内便不再想联姻的事。 陶谷闻言笑了笑,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看着黎珩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随后他端起酒盏,喝尽杯中美酒: “我听闻去岁你和霜儿见过一面,不知对其观感如何?” 陶谷似笑非笑地望着黎珩,一脸戏谑之色,看得黎珩浑身不舒服。 “陶霜姑娘温婉贤淑,行事有礼有节,去岁若无她出借断月梭,恐怕珩已经丧命于敌寇之手。” 难道陶谷有意将陶霜许配给自己? 这可和自己心中对陶谷的印象不符。 黎珩心中疑窦顿生。 自己只是和陶霜有过一面之缘,中间虽通过书信,还互赠过礼物,但在他看来,这更多的是如友人一般,礼节性质居多,对方应当并未有过倾慕之感。 不过对方若是陶霜,他不排斥,一旦自己成了陶谷的女婿,那就是彻底和陶谷绑在了一起,至少今后陶谷在位期间,自己能更放开手脚一些,不必再顾虑来自主君的猜忌。 另一方面,就之前的交流来看,其性格还是不错的,容貌也属顶尖,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咳咳,这可不是黎珩见色起意,毕竟要是作为伴侣,那可是要朝夕相处的,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对方长得好看自己也赏心悦目不是? “我子嗣不少,却只有霜儿这么一个女儿,故而我早先允诺过她可在郡内自 寻如意郎君,也省得她在外面受欺负。 黎珩,不妨直接与你说了,我有意赐婚于你和霜儿,你若愿意便应承下来,不愿应承则就当我没提。” 陶谷一席话,说的铿锵有力,面上散发着慈父的光辉,也让黎珩有种如芒刺背的感觉。 没想到陶谷你竟然是个女儿奴? 这彻底颠覆了自己对陶谷的既有印象。 自己此时若是真的拒绝了,感觉陶谷可不会如他所言的那般淡定... 黎珩心中思绪翻涌,斟酌着措辞: “主公,这......实在太突然了,恕珩惶恐.... 若陶霜姑娘愿意下嫁,珩自然求之不得,只是目前六领逆贼尚未平定,珩身为主公麾下臣属自然得出兵助阵,眼下并非是谈婚论嫁的好时机。” 陶谷摆摆手: “此事简单,这样吧,你先回封地点兵平叛,我遣人去接你父来郡城,到时候我与他先行定下婚约,待六领诸逆贼清剿结束后,再成婚便是。” 说罢不等黎珩反应,陶谷便唤来了童疆,交代道: “你持我手令点几名家中好手亲自走一趟登峰,将黎牧护送来郡城,他之前在郡戍卫军中任职,你想必也见过,切记小心行事。” “是,属下遵命!” 童疆恭恭敬敬地领命退了出去。 “我......这......” 陶谷这一套操作行云流水,让黎珩有些发愣。 就连早先想好要请陶谷指派童疆协助他出兵之事都忘了说出来。 虽然他心中早已有所准备,但是眼看着自己的婚事就这么轻易定了下来,黎珩仍旧有些不真实感。 第二百零八章 清光琉璃衣 定下了与陶霜的婚事之后,这酒也没得喝了,黎珩当即得了尽快回封地点兵平叛的令谕。 黎珩也就顺势应下,匆忙从郡守府走了出来。 毕竟自己眼下该表的忠心已经表完了,再者这刚来一会便多了一个准未婚妻,再待下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 现在既然他成了陶谷的准女婿,自然重得了自由之身,此前两天里一直若有若无的监视感已然悄然消失。 没了人暗中监视,黎珩的心中也轻快了不少,没过多久便回到了武集馆。 此时武集馆门外,早就有吏员在此等候多时,黎珩前脚刚刚回到武集馆中,后脚便跟着入内拜见。 “见过这位老爷,小的是来送郡守大老爷赏赐的。” 只见这吏员身后跟着两名颇为壮硕的差役,手里抬着一口看起来很是沉重的箱子,吏员朝着黎珩躬身行礼道:“还请老爷查验。” “哦?” 听得这话,黎珩微微一怔,旋即便朝他点了点头道:“有劳。” 那吏员侧开身子打了一个眼色,两名差役将那口沉甸甸的木箱小心放在了地上。 将箱盖打开之后,内里露出了一件赤金色的软甲,上有祥云、珍奇走兽之类的纹饰,看起来颇为华贵。 “此宝名为清光琉璃衣,看似单薄,实则坚硬无比,刀枪难破,据传乃是元景年间东陇名匠熊清光所制。 这清光琉璃衣目前有史可考的不过五件,这一件乃是本郡司库所正景二年从民间购得入库。 其左肩处有轻微破损修复的痕迹,经衙内考证应当是名将神照君隆化年在固嵊郡平乱时穿的那一件。” 黎珩明了,这便是此前生辰宴上陶谷曾说要赐予他的古宝吧。 于是上前两步将其取出仔细端详,这衣甲他一入手,便感到略微压手,估摸着有个六七十斤重。 不过对于黎珩来说,穿戴这个重量的衣甲并不是很费力,如果这清光琉璃衣真如传闻中那般坚固难摧,他还是很乐意长时间穿在身上的。 没错,黎珩是看过史书上对这件软甲记载。 史载穿戴此甲的神照君在山间了望敌情时遭遇大股敌军埋伏,在敌军使用破甲重弩偷袭击中了神照君左肩后,其依然单手持刀带着不足百名亲卫在乱军中坚守了数个时辰,宛若天神下凡一般杀敌逾千,最终坚持到了部属支援脱困。 神照君因为有这个战绩,还在民间还留下了一句“千军易破,神照难伤”的俗语,用来比喻沙场之中因甲胄坚固而逢凶化吉之人。 这清光琉璃衣可以说是大周史上比较出名的宝物了。 陶谷在现在这个时候将此甲赐予他,想必也是考虑到了这个典故,算是讨个好彩头。 “若是老爷查验没有问题,还请在这上面签字画押,小的好回衙里复命。” 那吏员见黎珩拿着衣甲半天不动弹,于是出声提醒道。 手中还拿着一道函件恭敬地递给黎珩。 “好!” 闻言,黎珩爽快答应。 展开函件大概扫了一眼,确认上面所言无误,便唤时一祯取来笔墨,龙飞凤舞的在上面签上了名字,并加盖了自己的印鉴。 那吏员接过了函件,躬身退后几步,又向黎珩作揖,随后转身带着差役朝着武集馆门外而去。 “老爷,这清光琉璃衣当真是好宝贝,郡守大老爷可真看重您。” 看着黎珩手中那件华丽纹饰的软甲,时一祯忍不住出声赞叹道。 韦明等有几分武力在身的人更是眼冒绿光,虽然不一定了解这清光琉璃衣的典故,但看这做工和质地,也知道绝非凡品。 “郡守大人的赏赐自然是世间珍品。” 黎珩淡淡笑着随意应了一句,抬头望了望天色:“收拾行李,今夜咱们住城外驿站,明天一早便启程回九溪。” 看今日天色已晚,即使即刻出发走不了太远就得扎营,不如等明天再走。 但武集馆他这几日是住够了,早点去驿站和其余人等汇合,明日也能早点出发。 算起来六领起兵已经有几日功夫了,但自己却一直被关在武集馆里,眼下时间紧迫,必须赶在回九溪的道路叛乱波及到之前抓紧回去才行。 要不然自己这点人手的队伍,要是路遇大股叛军,可没多少抵抗能力。 “小的这就去收拾。” 虽然时一祯等人不明白黎珩心中 的那些弯弯绕绕,但也明白老爷既然吩咐了想必自有考量,当下便散开去赶紧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黎珩却是独自一人回到了房间里将清光琉璃衣穿在了身上,这幅衣甲虽然较重,但只是因为其材质特殊的原因,本身体积却是不大,因此穿戴起来也不麻烦。 他体格原本就因为修行的缘故看起来略显魁梧,如今衣甲外面再套上常袍遮掩更显雄壮。 以他目前的身体素质,长时间随身穿着这样的衣甲倒是不成问题,穿戴衣甲的这点体力消耗,在体内那口养气境时蕴养出的真元之泉面前,转瞬就能恢复。 随意活动了一番身体,感觉这清光琉璃衣果真不负盛名,穿着在身上十分贴合,丝毫不影响身体的灵活性。 当用百里景在这清光琉璃衣上面尝试切割时,也只是留下了一道白线,轻轻拂过便消失无踪。 虽然这是担心卷刃,而在实验时刻意放轻了力道,但也足够惊人的了。 要知道此前登峰器械司所产的甲衣他也试过,既厚重臃肿,强度也远远不如。 可以说,有此宝衣相助,自己战力至少平添三成! 黎珩满意至极,心中一股安全感油然而生。 这正是目前自己所急需的物件,自己进入附灵境之后,攻击能力比以往强出了一大截,但是用于自保的身法却只是随着身体素质的略微增长变强了一点点。 随着地位越来越高,他心中的危机感也越来越强,毕竟就算麾下军势再多,自己也不可能十二个时辰随时将他们带在身边,总会有脱离了大军护卫的时候,有了这清光琉璃衣傍身,自己遇袭时就能多一分保障。 第二百零九章 诡异仪式 漠水地域的一片荒山野地中,一支不足十骑的小队正在疾速奔驰着。 这支队伍,正是黎珩以及众亲信护卫们。 此前为贺寿准备的队伍还是太过扎眼了,为了尽快回到九溪,他将队伍化整为零,分为几人一组,发了盘缠各自返回。 队伍中所有马匹已被他聚拢在一起,所有亲信护卫一人最少双马,而他自己因为自身重量的缘故,更是配备了四匹快马轮换。 这样的行军速度已经达到了最高点,但黎珩却感觉还不够快。 虽然漠水并未参与反叛之事,但奈何漠水南北都和起兵的叛军领地接壤,此时已经是风雨欲来之际,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主公,咱们已经不眠不休赶了近两天的路了,中间就没怎么休息过,这样下去就算人受得了,马也遭不住了...” 韦明紧催马匹向着黎珩靠近了一些,小声呼喊道。 黎珩回头环顾了一圈四周,见所有人都是疲惫不堪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 此前他已经耽搁了好几日了,若是叛军真如那日生辰宴中汤魁所言当日便起兵,眼下难保不会出现在漠水领内,故而他必须争分夺秒,绝对不能耽搁丝毫。 但若是继续这般急切的话,只怕走不了多远这支小队中便会有人掉队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勒住了缰绳。 “便在此处休整一会吧!” “诺!” 韦明等人立刻纷纷勒住缰绳放缓了速度,停了下来。 众人找了块还算开阔的地方,纷纷下马卸甲解鞍,少数人更是揉着大腿直接坐倒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黎珩则是系好马匹,从其中一匹马驮着的行李中掏出干粮和水袋,亲自递给了每一个人。 虽然一路颠簸也让他有些疲惫,但他修为在队伍中是最高的,相比起其他人,他已是体力状态保持最好的了。 “你们暂且在这休整,一会吃喝完别忘了把马也喂了,我去看看周围情况。” 扫了一眼要起身跟随上来的韦明:“你也一样,在这守着,把马看好了。” 说罢,不待韦明开口,他便转身向着一侧林中掠去。 黎珩沿着林子边缘寻找了一棵最为高大的古树,纵身一跃,就攀附在了枝叶繁茂的古树主干顶端。 虽然方才驻扎之地也算是视野开拓,但他还是不怎么放心,毕竟他现在的可没多少人手,万一被什么突袭可就麻烦了。 即使到了现在,那日在漠水城中被人算计之事还让他耿耿于怀,至今他还未知道幕后到底是谁,眼下又回到漠水领内,自然要小心谨慎一些。 登高望远,树冠茂盛的枝叶遮挡了他的身形,但以他如今的目力,透过树叶的缝隙依旧可以清楚的看见四周所发生的一切。 他站定在古树上,眺望着远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只见林中不远处的山涧溪流边缘,似乎有人影晃动,隐约间还可以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黎珩心中暗叫不妙,这些人因为有溪水奔流声遮掩,这么近了方才自己才未曾注意到。 他这一路疾行,可是一直躲避着人烟密集村镇,为的就是隐藏自身踪迹,平平安安的回转九溪。 眼下山阳士族中哪些人可以信任他自己也拿不准,他这一行马匹不少,万一露出了踪迹,引来某些不速之客可不好。 他深吸了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担忧和不安,轻身跳落了地面。 脚步轻盈落在一旁草丛间,他悄无声息的朝着溪涧边潜伏了过去。 他印象里这附近没什么村镇,眼下趁着对方毫无察觉,还是靠近一些确认看看,这些突兀出现于此的人到底有没有潜在的危险。 等黎珩渐渐摸近了声音的来源之处,数个简陋的茅草棚子映入了他的眼帘。 茅棚外搭建了不少木桩、栅栏,内里显得杂乱无章,这些茅棚间还有二十来号人在忙碌的做着各种活计。 这些人有男有女,大多都身穿着茅草编成的破烂衣衫,脸上满是污痕,看着有些狼狈。 看这样子,这里只是一处野民村落而已。 黎珩松了一口气,所谓野民便是游离在各领户籍体系之外的人员,在大周各地皆有,大多是不堪忍受田赋的逃亡农户之流。 这些人不供养士族,也不受士族保护,历来便是各地衙门大力驱逐的对象。 此处比较偏 僻,有些许野民在这里建立村落并不奇怪。 就在黎珩心生松懈,将要离去之际,一幕诡异的景象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见两名身着灰袍之人从村落中的一处茅棚缓缓而出,野民们纷纷丢下了手中的活计,目露狂热的跪拜了下来。 那两名灰袍之人并未说什么,其中一人只是微微抬起了左手,只见那手中分明是一尊黑漆漆的雕像。 黎珩看着那尊雕像,顿时愣住了,眼中闪烁着震惊和疑惑。 那尊雕像是一名穿着黑色盔甲的三首人,三个脑袋的面容分别显露出欢喜、悲伤、威严之状,轮廓极其鲜明,栩栩如生。 这是...启帝像? 看形制隐约有点像常见的启帝雕像,但是启帝可没有三首,平常奉圣宫供奉的雕像可都是上金漆的,哪有如此黑漆漆的雕像? 只见那两人将手中雕塑恭敬的放在了一处石台上,然后口中念念叨叨不知在念着什么,看起来十分虔诚。 其余面黄肌瘦的野民们就这样跪伏在地上,不多时那原本如死物一般的雕像散发出点点微光,一阵肉眼几不可查的波动飞快向四周扩散,笼罩住了整个野民村落。 黎珩心神一凛,连忙屏住呼吸,将身子往树丛中又缩了几寸。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自己还从未听说过有类似的教派在隗江活动。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忆着自己知道的各类情报,却始终想不到此地何来这么一个组织。 他的眉头越拧越紧。 那两名灰袍人似乎也没打算让他久等,片刻功夫过后,这场诡异的仪式似乎就到了尾声,随着三首雕像的一阵颤动,笼罩在野民村落上的波纹猛然一缩,收回到了雕像之中。 黎珩能明显的感觉到,在村落中似乎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随着波纹消失了,这让他莫名的感觉到有些紧张和不安。 第二百一十章 夺取雕像 随着雕像收回波纹,再无动静之后,其中一个灰袍人端出来一碗浸泡了粟米的水,嘴里喃喃低语,手指轻点,将水抹在每一个跪地野民之上。 额头上被抹了洗米水的野民的表情仿佛得到了救赎一般变得舒展开来。 没过多久,这场仪式似乎就接近了尾声,村落里的野民们陆续站了起来,一个个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 黎珩看着村落中的这一幕直皱眉头,这两个灰袍人鬼鬼祟祟的在这野民村落做这等诡异的仪式,一看就非善类,也不知究竟是何目的。 那两个灰袍人站在原地低声交谈了片刻,其中一人走到三首雕像之前,躬身行礼,而后抽出一块黑布盖在雕像之上,将其包裹起来,而后放入了一个木盒之中,并抱了起来。 怀抱着木盒的灰袍人转身向着众人轻轻颔首,随即就缓步离去,其余野民也在其离去后方才散去,继续着之前未曾结束的活计。 但这一切黎珩已经顾不上观察了,因为那怀抱木盒的灰袍人前进的方向正是直直向着他这个方向而来。 见此情形,黎珩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屏息凝神,手按在了百里景的刀柄之上,不敢发出任何的动静。 这个时候若是自己被此人发现,必定会惊动这里的其余野民,在这个情况不明的局势下实在太过危险。 那灰袍人缓缓而行,对藏在树丛之中的黎珩似乎毫无察觉,就在黎珩以为将要蒙混过关之际,那灰袍人在距离黎珩只剩数丈之遥的时候,脚步忽然一顿。 被发现了? 就在他停下的瞬间,黎珩的瞳孔骤然放大,身子下意识的弹射而起,手中的长刀划破空气,带起一道寒芒斩向那灰袍人的脖颈。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碰撞声响起,那灰袍人在千钧一发之际,用手中木盒挡住了黎珩袭来的致命一击。 那木盒支离破碎,木屑纷飞,内里的三首雕像也被黎珩斩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缝,摔在地上显得更加阴森。 黎珩心中微微一愣,这雕像材质竟然如此坚硬,自己方才已经是全力出手,在刀锋之上凝聚了大量元力,可就算这样,居然只是将其劈开了一条裂痕而已。 他暗暗吃了一惊,但是手中丝毫不慢,再次一记横扫,朝着那灰袍人的腰肋横劈而去。 那灰袍人反应倒是不慢,此时已经抽出了腰间的两把短刀正要左右开弓,便被黎珩接踵而来的第二刀给震退出老远。 打得过! 这一击之下,黎珩心中一定。 对方看实力不过是普通养气境而已,方才自己未曾遮掩面容被此人瞧了去,为避免节外生枝必须将他斩杀于此! 黎珩心念电转,随手在腰间一拍,登时数道不同颜色的粉末澎涌而出,随着他快速打出了几个手印,周围数丈登时一阵微光闪过。 这正是他从八魁手中得来的那一式无名拘灵之术,此时正好用来防止这灰袍人逃跑。 眨眼间这一套便已做完,黎珩手中的刀芒暴涨,朝着对方的头颅猛地劈去。 刀光所及之处,带出刺耳的呼啸之声,那灰袍人感受到强烈的威胁,脸色陡变,长啸一声,手腕随之一抖,两把短刀齐刷刷的迎着刀芒斩去。 两把短刀与刀芒相碰撞,迸溅出无数火花,那灰袍人左手短刀已是脱手而飞,显然没有接住黎珩这一刀。 但他也借助稍稍拖延的瞬息功夫,双足在地上猛地蹬了一下,借助惯性快速向旁边跃去。 显然是自知不敌,想要逃跑! 但黎珩此前布下的拘灵之术登时显现,刚刚逃出几步,那灰袍人只觉得空气仿佛骤然粘稠起来,四肢变得僵硬,行动困难,身体挪移迟缓了下来。 而这时,黎珩身影如影随形,再次一个纵越,拦截在了对方身前,刀刀凶悍狠辣,招招致命,根本不让灰袍人喘息机会。 灰袍人本就修为不如黎珩,现在又失了一把刀,面对黎珩凌厉的攻势,更是狼狈万分。 短短数息之间,灰袍人身上便被黎珩砍出了十几刀,伤口触目惊心,血流如注。 眼看着黎珩手中的长刀再次挥下,灰袍人眼中露出一丝决绝之色,手中之刀防也不防,直直冲着黎珩门面而来,显然竟是打着拼着同归于尽的主意! 黎珩冷笑一声,刀尖微偏,堪堪避开了对方的攻击。 灰袍人见自己战法奏效,成功躲过一劫,眼中露出狂喜之色,但下一秒便感觉到胸 前一凉,黎珩的长刀划破了他胸膛,鲜红的血液喷洒而出,染红了黎珩的衣摆。 “噗嗤......” 黎珩手中刀锋一转,顺势将其斩杀。 二人交手时间虽然看起来时间挺长,但实则不过短短二三十息功夫,斩杀了这个灰袍人之后,黎珩瞧见不远处的野民村落似乎已被这里的打斗声惊动,在灰袍人带领下向着这边摸索而来。 他当机立断,也顾不得检查灰袍人尸体,收刀回鞘,疾步将那倒在地上的三首雕像捡起,便向着韦明他们临时扎营的方向遁去。 未走多远,便见韦明等人向着自己这个方向寻来,显然也是被刚才的打斗声惊动,准备过来查探个究竟。 黎珩也不说话,直接向着韦明等人奔去。 韦明等人见黎珩身上染着血迹,行色匆匆,都是一怔,不由得问道:“主公,可是有刺客?” “此事稍后再说,我们快些走!” 黎珩低喝一声,向前飞掠而去。 见状,韦明等人虽然疑惑,却也不敢再耽搁,急忙跟了上去。 黎珩一马当先冲回临时驻扎地,将马匹们的绳索解开。 待韦明等人追了上来,黎珩翻身上马,扬鞭疾驰。 韦明等人不知黎珩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既然黎珩吩咐他们赶路,他们也不敢怠慢,一个个催动着坐骑尾随而去。 在他们离开片刻之后,一大群野民在数名灰袍人的带领下寻到了这个临时的扎营之处,看着这里一地凌乱的马蹄印,脸色都是变得极为难看。 第二百一十一章 暂且休整 一路疾驰,直到半天后出了漠水,进入了宁陵地界,黎珩这才勒住缰绳,探查了周围环境后,许众人在此地稍作休整。 众人忙活着扎起临时营地,而黎珩稍微坐远了一些,拿出了那尊三首雕像打量了起来。 从那灰袍人处得来的情报让他心中无比震动。 盖因方才那被自己击杀的那灰袍人竟是乐土教徒! 在眼下这个士族们自顾不暇的当口,他们在漠水乃至整个隗江都有类似的活动。 乐土教私下将山中藏匿的野民村落统合起来,依次开始举行祭拜三首雕像的仪式,被自己击杀的那人便是负责山阳一郡的仪式负责者,他收到的指令便是持着这尊雕像在一个个据点之间巡游。 只不过那人也仅仅是一个教中指令的普通执行者,具体这三首雕像是用来做什么,却是无从知晓。 但黎珩可以肯定的是,乐土教这样鬼鬼祟祟办的祭祀仪式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其背后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要知道,为了巩固统治根基,从大周一统天下时便对此进行了严格限制,定下了祭祀神只的各种规矩礼法。 依制,一地之内所有享用香火的神只,不管是外来的神只崇拜,还是本地本乡的水神、山神、土地神之流的地域神,都需要先得到此方地域官衙报备,方才能成为官方认可的正祀,可开展祭祀活动。 若无官衙认可,那便是蛊惑人心的淫祀邪神,一律是严禁祭祀的,一经发现信仰这种邪神的信众,便会被官差锁拿下狱问罪。 随着时代发展,这种控制变得更加严格,启帝之后的数代大周帝王更是将启帝本人神化,奉为至高神,一步一步打造出了奉圣宫体系,天下庙宇无不主祭启帝,其余民间崇拜的神灵皆沦为陪祀的从神。 虽然周室皇权旁落后,来自于大周朝廷的强制约束力已然消失,但考虑到可以稳定领内,各地士族还是不约而同的沿用了这套老办法。 眼下乐土教这般行径,毫无疑问的是违反了这套法度的。 自己抢到手的这尊神像是其内部尊奉的一尊神只,号称是启帝化虹后衍生出来行走世间的化身之一,乐土教教内为祂上的尊号是北辰荡魔救苦应化真圣,简称北辰真圣。 这名字在黎珩看来就其心可诛了,这号称启帝化身神像才是真圣,那各地奉圣宫供奉的启帝本尊难不成是伪圣? 本来乐土教就歪曲了启帝经义,现在又整出了这等邪神,也不知道这尊北辰真圣像让那些奉圣宫宫内修者看到了,会作何感想。 这神像诡异的形制,黑漆漆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什么善神,更别说是启帝的化身了,倒像是某种阴邪的魔物。 想起自己在野民村落所见的祭祀场景时,心中升起的那种怪异的紧张和不安,黎珩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 黎珩抽出刀来在这尊神像轻轻刮了两下,这材质看起来似木非木,倒像某种金石类的灵材所制,极为坚固,被自己全力一刀斩中,才出现一道裂痕,寻常未经冶炼的金石灵材远远没有这个强度。 黎珩不停摆弄研究着这尊神像,他已经想好了,绝对不会将这个什么“北辰真圣”的神像带回九溪,在回到九溪之前,若是没有研究出来一个所以然,便就地销毁此物。 此前婺女那一次寻着八魁的印章追来一事已经令他明白了,这个世界上追踪的秘法只是少,而不是没有,谁也不知道这雕像上乐土教有没有留下什么追踪的印记。 眼下六领士族起兵,山阳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自己当谨小慎微,先想好如何自保,再提其他的。 此时天色已暗,众人已将临时扎营的场地清理出来生起了篝火,火光照着这裂了一块的三首邪神像上更显诡异。 “主公,这个是?” 抽出手来的韦明凑近一瞧,见黎珩手里握着那尊三首邪神像,不由得疑惑问道。 他的声音立刻引来了其余众人的注意。 自家主公此前那副急匆匆遇见了什么的样子,眼下终于能停下休息了,又在那里已经摆弄这雕像不短时间,碍于身份他们不能发问,只得将自己那份好奇心压制住了下来,此时有人一开腔,顿时纷纷竖起了耳朵。 “那处乡民祭祀的一件邪物。” 黎珩头也不抬的淡然回答:“之前我撞破了一伙装神弄鬼妄立淫祀的奸宄之辈,便取了他们的伪神像。” 闻言,众人心底皆松了口气。 原来不过 只是一些乡下神婆神汉们的瞎搞,方才他们还以为遇见了逆贼袭击。 韦明更是直言道: “不过是一伙无知乡民罢了,方才主公只要发话,我一人便可去将他们杀光。” “眼下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我出手夺了此物也不过是情非得已所致。” 黎珩瞥了韦明一眼,淡淡问道。 听黎珩语气不善,韦明当下只好讪讪闭嘴不言。 他虽看起来比较莽撞,没什么心眼,但实际上却不蠢,也能隐隐约约意识到主公似乎不想多言此事。 “眼下天色已晚,除了轮换守夜的人之外,其余人等都去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得令。” 众人拱了拱手,便散了去,在篝火周围各自找地方就这么躺下睡了。 这段时间赶路奔波劳累了很长一段时间,眼下总算能停下来歇息,早就疲惫不堪众人很快就呼噜声此起彼伏。 黎珩在篝火前独自盘膝而坐,又摆弄了一阵子三首神像,没弄出个所以然出来,盯着看久了这雕像只觉得有些心烦意乱,只得暂且放弃,收起雕像,合上眼睛,原地静心冥想起来。 虽然眼下他需要抓紧每一秒变得更强,但眼下身在荒郊野外,实在不适合修行需要陷入幻境的幻海真经,只得恢复以前的笨办法,靠着冥想能加快一点是一点了,况且对于他来说冥想也可以代替部分睡眠功能,正适合此时这个情形。 第二百一十二章 恐怖幻境 随着逐渐定下心神,黎珩也进入了无念无想的状态,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飘荡在浩渺的虚空之中,周遭的一切变得虚幻朦胧。 不知过了多久,黎珩忽感周边一股寒意涌来,瞬间便侵蚀了自己的灵魂,冻得他打了一个激灵。 他猛地睁开双目,看向四周,却发觉自己居然如同失重了一般,悬浮在一处虚空之中,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的脚下,也是黑黝黝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这是...幻境? 究竟什么时候自己着了道?! 黎珩暗骂一句,周遭的环境让他明白,这绝对不可能是在大周的土地上,至少隗江不可能有这种诡异的地方。 他心知此番自己定是陷入了一个幻境中,毕竟他还从未听说这个世界上谁人能不声不响的将他人掳走瞬间挪移千里,这已经超出了这个世界的常识。 想及此处,黎珩心中不敢大意,连忙凝神静心,开始尝试着从这古怪诡异的幻境之中脱困。 他尝试运转体内的元力,但是却没有任何作用,周遭的虚空就像是无边的深渊一样,根本无迹可寻,更不要说从中离开。 就在他一愁莫展之际,一抹微光在黑暗之中闪烁而过,黎珩连忙聚精会神的看了过去,只见远处一道地平线正飞快的向着自己飞速延伸而来。 转瞬之间,原本自己周遭的昏暗的虚空便化为了一片清明,他的视野之中,出现了一道血红色的河流。 河水滚烫湍急,翻腾咆哮,浪涛汹涌,不断拍打在岸边的赤色岩壁之上溅起滔天巨浪,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不可计数的尸体浮浮沉沉漂浮河面之中,那些尸体顺着河水起伏不定,或是皮包骨瘦如柴、或是腐烂到露出骨头、或是皮肤青白、双眸暴突死相凄惨,有的尸身甚至还被撕扯掉了半截胳膊露出了内里的骨骼。 就算黎珩如今已是杀人无算,面对这般如修罗炼狱一般的景象,也忍不住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但这并没有结束,随着那些尸体不断翻滚,一具又一具狰狞恐怖的恶鬼尸骸也慢慢显现出来,挣扎着爬上岸来。 这些恶鬼尸骸皆是披头散发,面容丑陋难辨,它们的脸色苍白透着死灰,浑浊的瞳孔之中满是怨毒与戾气。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黎珩心中一片惊骇,虽然明知自己在幻境之中,但是他还是下意识的抽出了百里景,警惕的盯着这些恶鬼尸骸,缓缓后退。 “咯嘣。” 伴随着一声脆响,黎珩踩碎了一根腐朽的骸骨,那些已经爬上岸的恶鬼尸骸齐刷刷地朝着他望了过来。 下一刻,这些恶鬼尸骸突兀的动了起来,齐齐朝着黎珩冲杀而来,他们的动作极快,几乎眨眼之间就扑杀到了黎珩跟前。 黎珩心中一凛,手中百里景刀芒大盛,瞬间凌厉的刀光已向着最前的那头恶鬼尸骸挥去。 当先的恶鬼尸骸随即被斩成两段,腥臭的血液夹杂着内脏洒落在地上,恶臭味充斥鼻尖。 而其他的尸骸却仿佛完全不在乎同伴的情况,面目扭曲的冲了过来。 他们嘶吼着,嚎叫着,疯狂而执拗,眼里只有怨毒和对血肉的渴望,仿佛要吃掉眼前所有阻挡在面前的活物一般。 黎珩咬牙抵挡住了一头又一头尸骸的攻势,但越来越多的尸骸蜂拥而至,密密麻麻犹如潮水一般。 他不停的观察着这四周的环境,努力想要寻出一处破绽。 既然明白自己身处幻境,那么便必须尽快破局,否则等到他元力耗损过度,再无反抗之力时,只怕就真的没希望了。 这般想着,他手腕翻转间,手中长刀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劈开了几具恶鬼尸骸,趁着这短暂的机会,迅速向后撤退。 望着如影随形紧追不舍的尸骸群,黎珩眉头微蹙,思考起应对的法子。 这些恶鬼尸骸不知疼痛也没有任何畏惧,就这般悍不畏死的扑上来,他若是不尽快逃脱的话迟早会力竭,到时候,便只有被活活拖死了。 他隐隐有种预感,若是真的在这幻境中被恶鬼杀死的话,那么他很可能也真的就此殒命。 就在此时,他脑海中忽然划过一丝亮光,这些尸骸的攻势凶狠凌厉,但却给他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他仔细回忆起曾经学习过的各种武技,终于想到了自己为何会感觉如此眼熟。 这些尸骸使得招式怎么都是些隗江地界常见的基础武 技,就没有一样自己没有见识过的套路。 大周各地界的武技各有春秋,有着不同的源流,黎珩还是有所耳闻的。 那么也就是说,此处幻境应当造不出来自己认知以外的事物才对...... 那么这里是...? 黎珩仔细端详了一下周围的场景,盯住了一处岸边的巨石。 那块巨石形状奇特,约莫有两个人高,上宽下窄,通体赤红,一条条裂缝交错盘踞在石头之上,看上去触目惊心。 黎珩挥刀将周围扑上来的恶鬼尸骸斩杀,抬步便往那块石头冲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快,几步间已是掠出了数丈距离,不管不顾的撞到了那块巨石之上。 令人意外的是,黎珩并没有被撞得头破血流,反倒被那巨石吸了进去。 黎珩只感觉到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雷鸣之声,电蛇游走,狂风肆虐,身周的地面都开始晃动不止。 紧接着,空间再次安静了下来,又恢复了最初的那种黑漆漆的环境。 黎珩松了一口气,赌对了... 这幻境竟然真的是复制了自己此前在蓝星无聊时玩过的那个扑街像素风恐怖独立游戏... 没想到那个让自己近乎转头便忘的渣游戏,换到这幻境中亲身体验竟然如此恐怖。 虽然当时没有玩完,但是还好自己零星看过一点攻略,知道下一关的入口在巨石那里,要不然自己这次恐怕真要交代在这幻境之中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幻境中的邪神 血红色的... 映入眼帘的一切都是血红色的... 无穷无尽的血红色... 随着虚空的震颤,不远处裂开了一道道裂纹,血色的光芒透过裂纹照射在了虚空中,将这个无法分清上下左右的世界映照成了诡异妖冶的血红色,在让人震撼之余,也不免感觉到这幅场景实在是绮丽至极。 黎珩深吸了一口气,紧了紧手中的百里景,屏息凝神定定的盯着那些冒着血色光芒的裂纹。 随着撕拉一声响起,那方布满了血色裂纹的虚空宛如破布被撕破了一般,被一颗庞然巨物一般的头颅破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随后便是身子和四肢从中伸展了出来,渐渐化为了实质,变成了一个足以遮天蔽日的巨大三首怪物。 待看清了这怪物全身之后,黎珩的瞳孔猛然放大,那怪物粗壮有力的双腿踩踏在虚空之上,三颗头颅或喜或悲或肃穆,这不正是乐土教供奉的那个什么北辰真圣? “礼赞北辰荡魔救苦应化真圣...” “万灵万寿,恒古永存,掌世间一切生灵生死祸福,普渡众生,解除厄难...无有...” “我等愿意为您奉献一切,只求归眠于那永恒乐土之中,享受永恒的宁静与祥和...” “......” 随着怪物的出现,虚空之中传来了一道道缥缈低沉的诵念声,语调古怪晦涩难明,不同的诵念声混杂在一起带着浓烈的蛊惑之意,黎珩听来心中感到一阵烦闷至极。 而此时那三首邪神也注意到了黎珩的存在,转瞬身形变幻,黎珩就站在了那邪神眼前的一处透明平台之上。 离这个庞然巨物如此之近,黎珩咽了口唾沫,只觉胸腔沉闷,似乎连呼吸都难以维持了一般。 眼前这三首邪神足足有百米之高,自己与其相比如同蝼蚁一般,那邪神周身上下散发着强横无匹的气势,简直如山峦倾轧而来。 三首邪神垂眸看了过来,它的眼睛中似乎闪烁着某种贪婪嗜血的幽绿色光芒,那眼神让人毛骨悚然,浑身不舒服。 “既见本尊,为何不跪?” 三首邪神声音响彻在黎珩耳畔,三道不同语调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听来怪异又带着森冷冰寒,令人不寒而栗。 黎珩抿唇看着眼前这个巨人一般的邪祟,心中暗暗叫苦。 这幻境究竟是怎么弄出这种东西来的,简直是丧心病狂! 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跟眼前这怪物斗肯定是没戏的,体型相差太大了,手中的百里景在这怪物眼前估计就和一根牙签差不多。 “凡人,本尊在问你为何不跪!” 那声音越发的急促了起来,仿佛蕴含着某种催眠的功效,黎珩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忍不住就想要屈膝跪拜在这邪神脚下。 就在黎珩即将屈膝跪拜之际,他猛然咬紧了牙齿,拼尽了全部力量抵抗那股催眠的力量。 不能就这么跪下... 他本能的感觉到如果自己按照这个三首邪神的话跪下,将有大恐怖在等着自己。 “为何不跪!” “跪下!” “......” 三首邪神每喊一句,周遭的空间都剧烈摇晃,黎珩感觉身周仿佛压上了万斤巨石,此时保持身体不跪伏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意志力。 见黎珩迟迟不跪,邪神的声音越发的急躁起来,周围那喃喃低语般的杂乱诵念声也变得愈发密集和尖锐,仿若无数利刃刺向了黎珩的神魂。 “为何...” 黎珩被吵的头昏脑涨,猛然双目圆睁,抬头怒喝: “我跪你大爷!” 这声暴吼声落,他的额角青筋暴涨,整个人身体迅速膨胀起来,如同一个烂番茄一般爆裂开来... ...... 我没死...? 黎珩茫然的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依旧悬浮在最初那昏暗的虚空之中。 周围安静的可怕,此前发生的犹如一场梦一般。 刚才自己好像真的在物理意义上裂开了? 黎珩摸了摸身上,感觉完好如初,方才松了一口气。 一道血光破开虚空,不远处的虚空中熟悉的一幕再次发生,无数的血色裂纹逐渐出现,最终一只庞然巨物猛然顶破了那些血色裂纹,从裂缝中探出了脑袋来... 杂乱无章的诵念声再次响起,三张狰狞可怖的巨脸出现 在了黎珩面前。 “既见本尊,为何不跪?” ...... 黎珩此刻已经有些麻木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简直是专门来折磨自己的。 感受到身周传来的重重压力,黎珩深吸一口气,索性盘腿坐下了。 反正现在自己跑也跑不掉,倒不如坦然接受命运的惩罚。 黎珩合上双目,专心致志的静修起来。 一道血色闪电而过,黎珩化为了飞灰。 ...... 血肉凝聚,黎珩再次睁开眼时,又回到最初的原点,还是熟悉的虚空,还是熟悉的血色裂纹... ...... “既见本尊,为何不跪?” ...... 随着三首邪神那妖冶的声音再度响起,黎珩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已经习惯了,淡然的看着面前这个庞然大物,嘴角扯起一抹笑容。 这样的场景他已经不知道往复体验过多少次了,在这期间里他有幸体验了各种各样的死法。 闪电劈死、被邪神丢入嘴巴里彻底撕碎、被一脚踩死...够他写一本叫被杀的一百种死法的书了。 好在他此前便已经靠着骨雕接受过各种死亡回忆了,有这些底子在,这段场景他尚且还受得住。 每当他被杀后都会如第一次一样,总会重新出现在虚空之中,周遭的环境也都会恢复如初...... 他已经明白了,眼前这三首邪神虽然看着极为可怖,但实际根本不具备灵智,只是如电脑程序一般,执行着既定的规则流程。 除了翻来覆去的问那几句陈词滥调之外,便没有说过其他话语。 “凡人,本尊在问你为何不跪!” 熟悉的怒吼再次响起,邪神三颗头颅抵近了黎珩,脸上还是那一副万年不变的表情。 黎珩缓缓站起身子,掸了掸衣袍,微微昂头望向天穹: “此心光明,何须跪尔?” 这话说出,虚空一片寂静。 那三首邪神也停顿了下来,呆滞了许久,而后竟然缓缓崩裂开来,化为了点点光点消逝于虚空之中。 第二百一十四章 推测 黑夜笼罩着大地,夜晚的野地里十分寂静,只有临时扎营地的篝火熊熊燃烧着,不时发出噼啪轻响。 火光下,黎珩从幻境之中挣脱,缓缓睁开了双眼。 终于回来了吗... 虽然明知此前经历皆是虚幻,但亲历了自己的各种死法之后,饶是以他目前坚韧的意志,也不免有些疲惫。 此时黎珩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液浸透,但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清亮。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之前幻境中经历的种种死法确实将他折磨的差点崩溃,但这种恐怖感也让他有所明悟,心神修为更胜往昔。 抬眸扫视了一眼周遭的环境,最初的两名负责守夜的亲卫已然睡下,眼下在篝火前不时加入枯枝的是另外两名亲卫,看来现在已是后半夜了。 “呼...” 黎珩长出一口浊气,起身缓步走到行李处将方才收起的北辰真圣像取出。 盘腿坐回篝火旁,借着火光他眼神复杂的盯着手中诡异的北辰真圣像,良久,忽的咧嘴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 这鬼东西十有八九是将自己拉入幻境的罪魁祸首,当真是有点厉害,看来这雕像在乐土教中应当是极为重要的物件。 如今却被自己抢了去,自己这算不算主动招惹了对方? 也不知道这东西此前被他们拿到漠水到底是作何使用,就连被他击杀的那个乐土教徒都一无所知。 想来干的也是见不得人的事,这样下去迟早会和他们对上,如今自己这么做算是先下手为强了。 思及此处,黎珩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色已是蒙蒙亮,猛然将那三首雕像掷于地上。 雕像砸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引得一旁守夜的两名亲卫闻声望过来。 只见黎珩抽出百里景,刀身之上爆射出寸寸耀眼的刀芒。 老爷这是附灵境了? 还未等两名亲卫惊叹,黎珩已将百里景劈出,一道璀璨至极的刀芒轰鸣间已向着地上的三首雕像而去。 剧烈的震荡扩散,三首雕像瞬间四分五裂,碎屑漫天飞舞。 呜—— 随着雕像彻底被损毁,天空之中传来一阵悠远的长鸣。 在长鸣声里,那碎裂开来的雕像中似乎有一道光团猛然崩碎,化为数道光芒暴射而出,其中一股向着黎珩激射而来,剩余的尽数飞掠而出。 那道光芒速度极快,黎珩瞳孔骤缩,下意识举起了手中百里景想要格挡,但那光芒却毫无阻碍的穿透了他的防御,径直钻进了黎珩胸口。 嗡的一声,一道奇异波动涌遍全身,刹那间黎珩只感觉身上仿佛多出了什么,但仔细查找却是寻不到端倪。 周围响起数声刀剑出鞘的声音,其余正在沉睡的亲卫也被黎珩发出的一系列响动给惊醒,以为是发生了变故,纷纷起身抽出刀刃围绕在黎珩身侧戒备起来。 黎珩瞥了一眼身周护卫的亲卫,满意的点了点头,除了韦明以外,剩余随身的这几个亲卫皆是他亲手从老卒中选拔而来,战力暂且不提,忠心是绝对毋庸置疑的。 不过此时黎珩却没工夫管他们,他手腕一抖,百里景的刀身便将那最大的几块雕像碎片拍入了身侧的篝火之中,火光登时大盛。 仔细望着那些碎块缓缓被火光吞噬,黎珩松了口气。 想必这雕像上此前被加了不少拘灵术的术式,方才那么坚硬,被自己彻底击毁破坏之后,便恢复了本身的材质强度。 他虽然不喜欢招惹别人,但现在碰上这档子事也躲不掉,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体验了诡异幻境之后,他已经打消了留着这雕像研究的心思,毕竟他也不知道这上面乐土教还有没有做过什么其他手脚。 或许隐藏在雕像中的这团光芒便是乐土教谋求的? 那团光芒射在身上过后,自己反而感觉到了一阵暖意,元力运转更加顺畅,心神也轻松了几分,应当不是什么诅咒之类的事物。 难不成这乐土教中还有什么收集人望香火之类的修行法门? 联想到自己在野民村落中所见的种种,黎珩心中隐隐约约有了几分猜想。 这大周天下竟然还有这等秘法!黎珩也被自己的推测给惊住了。 原以为自己如今已经见识够多了,但这种手段他还真的从未听过,就连大周史书中他也未见过相关记载。 但他也想不出来其他能符合眼下这个情形的解释了。 若是如此...那自己这算是将他们的成果给截胡了吧? 没想到我黎某人还有客串剪径强人的这一天。 罪过罪过,黎珩默默念叨了一句,心中却是有了几分喜意。 若果如自己猜想一般,自己倒也不算白招惹了这帮人。 当下翻身上马,语气之中夹杂着几分快意: “继续赶路!五日内赶回九溪!” ...... 而与此同时,距离隗江万里之遥的东陇,一处隐秘山谷中正矗立着一座巨型祭坛,祭坛呈金字塔形,顶上有一巨石所砌古朴大殿。 此刻大殿中的一方石壁上忽的闪烁出几道幽蓝的光线,旋即整座大殿都开始颤抖起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大殿之内,诸位黄袍祭祀惊讶的看着突兀出现的异常,面带惊惶。 “长乐殿供奉的北辰真圣尊者的法相裂了!” 一名祭司匆匆赶来,惊叫出声。 闻言众祭祀脸色顿时煞白。 “此前寄托尊者真灵的圣像如今在哪?!” 一名年迈的祭司怒吼出声。 “按照早先安排,如今当在隗江!” 那祭司忙道,说话间额头冷汗涔涔。 “该死!”那名祭司闻言勃然大怒,挥手喝道:“你们立刻再加派一队人手去隗江!我去拜谒圣使大人!” “不必了。” 就在此时,一道低哑冰寒的嗓音自门外传来,紧接着便有一名紫袍男子踱步进了殿内。 “参见圣使大人!” 众祭司慌忙跪拜行礼,态度甚是恭敬。 紫袍男子淡漠的扫视了一圈,目光停驻在方才发生异象的石壁之上。 “如今本教在天下各方的布置已接近尾声,多一处少一处隗江也不打紧,这个时候便不要节外生枝了,当务之急是尽量拉拢愿意与我教一道起事共建地上乐土的世家宗族,至于其他,等事成之后再谈也不迟。” “可是圣使大人...”一名年迈的祭司还待要争辩。 紫袍男子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 “北辰真圣尊者的法相我来想办法修复,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误了事...不用等本教大业完成,我亲自送他去往生乐土。” 紫袍男子说罢拂袖而去,方才出言的那名祭司张了张嘴,终是不敢忤逆,只得伏身叩首,目送他离去。 待紫袍男子离去,大殿之中才渐次恢复平静,一众祭司你看我我看你,最终由先前那名年迈的祭司率先站了起来。 “好了,圣使大人既然有令,咱们便依着执行。” 众祭司见状纷纷颔首,齐声称诺。 “另外通知所有人,加快进程!” “遵命!” 第216章 争论 开运十四年五月廿二,时隔近两个月,黎珩等人终于重新踏足了九溪的土地。 在数百年间各地士族各扫门前雪的大环境下,大周的驿站系统早已荒废,驰道更是不存,即使黎珩这一队快马不少,也花费了不少功夫,直到今日方才回到九溪。 凤竹各领目前还算平稳,这几日一路行来倒也相安无事。 因为急于了解目前九溪的整体情形,黎珩并未去屯兵的驻地,而是遣随行亲卫前去通知孟敦府衙相见,然后带着剩下的人马一路从九溪城西门进入了城内。 山阳的动乱暂时还未波及到此地,城内街巷此时看起来已比他离开时要繁华了不少,商铺林立、酒楼茶肆鳞次栉比,可以看出来这段时间新开张了不少铺子。 如此景象让黎珩颇为欣喜,看来九溪在打击苛捐杂费和府衙大手笔的支出刺激政策之下,百姓手中也有了余钱,方能吸引这么多商贾来此开店,只要保证这种势头下去,形成良性循环,九溪迟早能成为隗江数一数二的富庶地界。 到时自己有九溪在手,可养出大量军卒,再配合登峰兵甲之利,即使柳氏从内乱中缓过来也奈何不了自己。 眼下只希望这一场山阳内乱不要波及到凤竹各领了。 一路行的飞快,很快便到了九溪府衙,门口值守的差役一见是许久未归的大老爷,赶忙恭敬行礼。 但黎珩此时也没有心思去管这些,径直跨步走进了府衙之中,这一进去没走几步,便听到了厅堂中传出来的吵闹声。 “杜大人,我看这么处理略有欠妥吧!这次摆明了就是那卞氏安排人出的手,不然我衙那几个吏员怎么会前脚刚丈量完他家封地附近的田亩,后脚便被山贼劫掠了?还自从主公大军屯驻各地以来,九溪可有好几个月没闹过匪患了。” 说话的声音是从厅堂右侧传来,正是罗诚的声音,听其语气极为气愤。 听到这个动静,黎珩放轻了脚步,缓步靠了过去。 看来杜洪和罗诚二人这些时日来相处的并不是很好啊。 “卞氏一族再怎么说也和我等一样,皆是主公之臣,无凭无据的怎好妄下断言?我的罗大司长哟,我知道你护短,你那几名小吏也不过受了点皮肉伤,不是也没出什么事吗?” “杜大人你说的倒是轻巧!那卞氏封地周边田亩有好几处都对不上!这些时日来他们几人理清的田册被那些蟊贼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罗司长你再另选几名吏员去重新丈量就是了,今年秋粮主公已经广发告示免去了,拖延些时日也不打紧。” “我另选人手去重新丈量田亩?不说会丈田之术的吏员本就不多,这次好不容易借着竹升试添了几名,还被这伙蟊贼闹到现在都下不了床!若是再遭了那不知哪来的贼匪该当如何?难不成就一直按照以前的田册办不成?” “罗司长你还在怀疑那卞氏一族?这九溪往东的那些地界都乱了大半年了,流窜过来几伙贼匪又有什么稀奇?你就放心吧,我今早已和叶总捕打了招呼,他许诺捕盗司不日便出城驱除盗匪,定不会让那些贼匪在九溪逞凶。” “江煌,你说!是不是该严惩卞氏一族!” “...算着时日,主公差不多半个月后就会回来了,我看不如等主公回来再行定夺吧,我等三人虽得了主公指示暂时署理九溪政事,但到底不过是臣下而已,擅自处理领内士族,恐有僭越之嫌。” “.....” 黎珩听着三人言语,眉毛微皱,心中暗叹了一声: 姜还是老的辣,罗诚到底还是需要多磨练磨练,根本不是杜洪对手,被牵着鼻子走。 不过江煌也是滑头,明显是一点都不想搅和在两人的争论里。 黎珩摇了摇头,迈步走进这处偏厅。 “属下参见主公。”罗诚三人一见他来,皆是一惊,赶紧躬身拜道。 黎珩摆了摆手,随便在这偏厅里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九溪政事中可有疑难?看你们这样子是有什么变故?” 他也想看下究竟是什么事,使得罗诚如此气愤,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罗诚闻言顿时有些惭愧,拱手道:“属下无能,还请主公责罚。” 黎珩抬眼看向罗诚:“说吧!” “是这样的主公。”罗诚斟酌片刻,将这几日发生的一切详细叙述了一遍。 “今年九溪领内的田赋已被免去,钱税司也就空了些人手出来,属下想着就在今年重新厘定领内的田亩情况,来作为明年征集夏秋二粮 的依据。 可几日前,钱税司派去的吏员在丈量田亩的途中被山贼掳劫,随身携带的田册被毁不说,就连几名负责丈量田亩的吏员都身受重伤! 这可都是这次竹升试刚刚补入我们钱税司的新丁啊,这下钱税司人手又要吃紧了。” “我刚才听你嚷嚷是卞氏一族所为?”黎珩问道。 “主公,我看那只是罗司长的一时激愤之语,做不得真的,卞氏一族亦是主公臣下,又怎么向钱税司的吏员出手呢?” 未等罗诚开口回话,杜洪便在旁插嘴道。 “杜司长何须着急,咱们九溪各家的忠心,我从未怀疑过,罗诚有这样怀疑,想必是幕后有人给他们卞氏泼脏水,误导了他,所以咱们不如听一听,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挑拨。” 黎珩笑了笑,不动声色的瞥了杜洪一眼。 “主公明察秋毫,属下佩服。”被黎珩一番话语挤兑,杜洪只得讪讪的闭上了嘴巴。 “我认为此事是卞氏一族所为,自然有凭据,据救回来的吏员所言,清查田亩之时,发觉他们封地周边的田亩和衙内所记载的田册根本对不上!这已经是明摆的事了!除了他们有动机,还能有谁?” 罗诚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杜洪却是不肯死心,依旧辩驳道: “罗司长此言实在太过武断了!凭一介吏员的一面之词,怎可将领内士族定罪?这可是要大乱子的!这几年隗江动荡不安,盗贼蜂起,九溪多上几伙盗匪也并不稀奇!” 看样子话没说几句,两人又要吵起来。 第217章 商议出兵 黎珩揉了揉太阳穴,瞥了一眼江煌,见其在一旁老神在在,不由叹了一口气: “江煌,这事你是怎么看?” 黎珩对那卞氏也有所怀疑,但当下出兵在即,正是用人之时,他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波澜。 江煌属于中间派,他希望江煌能给出一个折中的意见,弥合二人之间的分歧。 “属下以为杜大人所言颇有道理,眼下田册已毁,凭借几个吏员的一面之词,确实不能认定为卞氏一族所为,眼下当派出人马缉捕那些袭击官差的贼寇,只要抓到那些贼寇自然真相大白。” 江煌思忖片刻,回答道。 “主公,属下.....” 听得两人皆站在卞氏一方,罗诚脸上闪过一丝不甘,但又无法反驳。 见罗诚这幅摸样,江煌淡然一笑,继续道: “罗司长别急,贼寇要剿,这重新丈量田亩之事当然也要继续做,既然那吏员说卞氏一族封地周边的田亩有异,那么不妨再派人核查一番,若是证明确有异状,那么卞氏一族自然有这个嫌疑,到时候再针对他们细查便是。” 黎珩点点头,当即拍板: “就这么办吧,为了以防万一,这次钱税司派去丈量田亩的吏员让捕盗司出一队人马护送前去。” “属下遵命!” 三人皆是躬身应道。 “老爷,军中的诸位大人已经来了,已经在府衙外候着了。” 门外响起亲随的禀报声。 “带他们去正堂。”黎珩向门外吩咐了一声,而后对着三人说道:“你们三个也一同来吧,有件大事要跟你们商议。” “是!” 很快,四人一起来到了正堂落座,紧跟着十来人入内,正是以孟敦为首的军中将领。 众人纷纷拱手施礼,口称参见主公。 黎珩抬手虚扶,示意众人平身。 待众人落座,黎珩扫视众人,缓缓道: “今天召集尔等前来,是有件事要与你们商议。前些时日,以臧氏为首的珠崖诸族起兵作乱,锦源、承和、郁林、云泰、山昌五领士族也纷纷附逆,陶公已下达令谕,要我们九溪出兵一万,西出枫山,清除叛党。” 听到这消息,在场的众人大多面露震惊之色,但亦有少数几人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有野心有抱负的人是不怕战争的,不如说对于他们,只有每逢战事之时才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主公,不知这些叛党打的是什么旗号?” 一旁,江煌询问道。 九溪距离山阳各领颇远,往来消息传播不便,在场众人尚不知晓山阳到底发生了什么。 “告诉你们也无妨,那臧氏四处散播陶公不仁,在去岁凤竹发生战事之事,欲借柳氏之手排除异己,故而提出要陶公退位去奉圣宫清修,不再插手山阳政事。” 黎珩缓缓讲解,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在场众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自己这位便宜丈人,还真是不怎么得人心。 黎珩心中暗自感叹了一声。 “主公,这凤竹战乱刚平息半年,咱们九溪刚才有几分起色,钱粮皆是紧张,实在支撑不起这般劳师远征。” 罗诚忍不住开口劝阻,这种时候派遣大军出战,简直是拿钱不当钱呐! 本来九溪领内粮草就不宽裕,这一下子要出兵一万人,吃喝拉撒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出兵和领内屯驻的粮草消耗可是不同的,山阳各领对于九溪来说,距离也颇远,一旦出兵,这个钱粮消耗可是要成几何倍数增长的。 “罗司长所言极是,咱们九溪各家手中的余粮此前皆已依照主公政令由司库所统一采买入库,眼下再想征召军卒出兵,恐怕有些困难。” 杜洪也出言帮腔,方才还意见不合的二人,难得的在这个问题上统一了见解。 “本家作为陶公麾下的世代臣属,眼下接了主君的令谕自然得遵从,若是坐视山阳不管,任由山阳百姓遭受叛党荼毒,那我黎珩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黎珩淡淡的说了一句。 他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一方面自己起家的登峰被叛军领地围绕,眼下也不知道有没有受到波及,毕竟那是有名的兵甲产地,早就令不少人垂涎了。 另外一方面不管陶谷为人怎么样,至少从未苛待过自己,有功必赏,如今更是成了自己的便宜老丈人。 况且眼下他还没有准备面对一个分裂的山阳郡,如今 出兵助阵也是为了尽早消弭六领士族起兵造成的影响。 毕竟为了自己,他也必须保证自己站稳脚跟之前,背后的这棵大树不能露出丝毫的颓势。 若是陶家分裂了,自己靠着九溪这弹丸之地即使再强,也迟早化为他人的盘中之餐。 闻言,二人顿时哑然,不知该如何反驳,毕竟现在黎珩才是主君,虽然二人在黎珩麾下也有着举足轻重的份量,但黎珩执意要执行的命令,也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主公下令便是,军中的儿郎们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杀敌建功了。” 孟敦倒是比较干脆,当即表态道。 其余众人也纷纷表态赞同,唯独江煌沉吟良久,终究还是没有出声,低垂着脑袋不知在考虑着什么。 见众人如此反应,黎珩也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孟敦听令,给你五天时间,从军中遴选出七千此次出阵的军卒,留下部分精锐,九溪本领的守御也不能放松。” “末将遵命!” 孟敦朗声应诺。 黎珩满意的点点头,而后将目光投向杜洪,说道: “剩下三千由领内各家出兵,理政司拟好征召令谕给各家下发下去,征调民夫随军之事也要尽快安排妥当。” “属下遵命。” 杜洪恭敬颔首。 “罗诚!你们钱税司必须保证出征大军的粮秣供应,不得有失。” 黎珩最后看向了罗诚。 “...主公请放心,钱税司上下一定会竭尽全力,保证粮秣供应无忧。” 罗诚低头应诺。 黎珩见他此时情绪似乎不是很好,知道给他的压力过大了,语气缓和了一些: “缺的粮秣从民间采买吧,我今日见城内商贾多了不少,想必这段时日又有不少商贾往返于周边数领,你们可以趁机收购一些,所需银钱不足,可以酌情将一些不重要的支出减去,到时候列个条陈给我就好。” “属下明白,谢主公体恤。” 罗诚闻言,这才恢复了几分神采。 第218章 间歇 定下了最终出兵时间在半月之后,黎珩便打发了这些人各自回去准备。 看着空荡荡的厅堂,他起身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么多天来,他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老巢,自漠水遇袭以来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感受着浑身的肌肉骨骼都变得舒畅起来,他从怀中摸出了数枚药丸,正是经过他特殊处理过的惊神丸。 “呼,总算是得了空子,希望这惊神丹符合我那猜想吧。” 手中自从验证了这方子无害之后,他还未找到机会用此药辅助修行。 此刻心情放松下来后,他也打算尝试一番。 看了看屋外的天色,黎珩深吸一口气后,缓步走去府衙后堂的卧房。 吩咐了亲随自己需要清修,任何人不准打扰后,他便关门闭户,盘腿坐在床榻上,冥思了起来。 时至子时,黎珩自觉身体状态已恢复到了最佳状态,当即起身点燃了香炉之中的百祟香。 随后又在在袅袅烟雾之中将惊神丸吞服了下去,盘腿而坐,默念着幻海真经中的法决,全力运转着体内元力。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睁开了眼睛,眼神清亮无比。 “嗯,果然与预料相差不多,效果甚至犹胜一筹。” 他喃喃自语,用惊神丸来修行确实比自己那套临时拿来应急的粗糙蛮干法子效果要好上不少,心神之中沾染的那些杂念明显被磨灭了一大块,化为自己神海的养料。 “既然这样,也许自己无须太过介意沾染杂念...” 黎珩感受着心神内的神海借着磨灭杂念飞速成长,心里嘀咕着。 原本他意识到了吸收记忆会随之伴随来海量的杂念阻碍修行之后,就刻意避免近距离上阵杀敌,以免扎染了过多的杂念。 但现在看这个趋势,自己或许真的能借着海量的杂念来反哺壮大己身心神。 在附灵境之后,心境修行格外重要,一个强大的心神毫无疑问可以令他调动更多的元力,战斗中占据先机,从而战力大增。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心生喜悦,隐隐有些兴奋。 附灵过后,心神为基,道途为骨,虽然心神强大,不一定代表着形成的道途就会更强大,但毫无疑问的是强大的心神一定是明了最合适自己道途的必要基础。 只要自己修为再更进一步,到了明意境,整个隗江能做自己对手的又有几人? 黎珩自恃到时就算再遇见彭岳那厮,也能打个平分秋色。 ...... 随着征召九溪领内士族的令谕一道道的发出,关于城守大老爷将再度兴兵前往山阳平叛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在城中也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城中有经营粮食生意的各家商号更是忙得人仰马翻,每一家都收到了来自九溪钱税司的大手笔订单,不光提前给了定金,征收价格还高于市价两成。 要知道眼下正是一年中粮价最高的时节,九溪市面上一石脱过壳的粟米值银八钱,在这个基础上再加两成,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自然惹得各家粮行趋之若鹜,甚至黎珩还听到娄仲厚回报,有的商贾私下提了厚礼拜访负责此事的钱税司衙门吏员,只为了在这笔大采购之中多分一点份额。 对于此事黎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眼下以筹备大军出征的各项军需事务为重,故而只是让人将这些收受了贿赂的吏员记下,等待秋后算账。 他能允钱税司给出这个价码自然也是与罗诚再三商讨确定的,每个订单都带上了不得在九溪本地抽调粮食,必须保障九溪本地百姓日常所需等附加条件,也就是说想接下这笔生意必须要从其他领将粮食运到九溪来才行。 这对商贾而言倒没什么问题,毕竟做粮食生意的哪个没有些门路,连日来九溪城每日都有运输粮食的商队来回穿梭。 连带着九溪市面上也比之前显得更加繁荣了几分,不少身无长物的百姓都被这些得到了大订单的粮行临时招为了自家伙计,这使得城中那些没钱了就去小偷小摸的闲汉也比平日少了很多。 另外一边,屯驻在城外的军营每日也在扩大,此次出阵的一万九溪军卒中,除却九溪各族征召而来的三千凑数杂兵外,黎珩将要派出的七千军势皆是老卒,早先刚刚编练没多久的五千精锐此次也被拿出来三千人补充到其中。 每日军营之中都是杀声阵阵,在这个出发之前的短暂间隙之中,得了黎珩授意的孟敦等军中将领正在抓紧最后的时间,与各族派来的领队交流磨合 ,好应付即将到来的恶战。 在这个九溪上下皆忙碌的当口,黎珩也没有闲着只知道修行,这日,他将叶烜和应宏二人召到了府衙。 “捕盗司清剿了三伙占山为王的贼寇,但目前尚未发现此前袭击官差的那伙贼人,属下已加派人手,在领内各处交通要道盯点,只要发现了贼人踪迹就会回报...” “...目前器械司每日都在夜以继日的冶炼出征所需的兵甲,原先营造水碓工匠因此也多有抽调,二十座原定于八月完工的水碓恐怕要推迟到九月初才能尽数完工。” 大概了解了两司目前的情况之后,黎珩沉吟片刻后,抬头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二人,淡淡的说道: “大军开拔在即,目前领内事务繁多,还需要你们二司竭尽所能协助,今日我召你们二人来此,是有一事需要交代给你们。” “请主公示下!” 二人躬身抱拳。 黎珩略微颔首,斟酌着语句: “这几年隗江战乱频繁,流离失所者不计其数,各领野民村落比之往年也多了不少,这些野民不服王化,易生盗匪,多有以劫掠为生的为祸乡邻之辈,我意将九溪领内的野民全部清剿,以安定地方。” 那日在漠水山野之间所见的乐土教徒率领野民们祭祀的场景在他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这几日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得找个理由将领内的所有野民给处理了才行。 “愿为主公赴汤蹈火,属下保证在大军得胜归来之前,将领内所有野民村落一扫而空!” 听得黎珩这个意思,自觉此事属于自己属衙职能范畴内的叶烜赶忙表了态度。 “嗯。” 黎珩颔首,继续言道: “所有捕盗司捕拿的野民,触犯本领律法的,一律移交刑狱司依律法办,若是无甚过错的则需要器械司出面,将他们收编给工匠们打打下手。” 毕竟因为前些时日领内大搞建设,如今各衙所征调的劳役大多是过了律法中所定的服役时间的,需要大笔银两支出来维持。 加之因为要再起战事也需要抽调了不少民夫,黎珩早就在想办法解决了,这些捕拿而来的野民来临时充当器械司的免费劳力也是应有之义。 至于对这些野民是否公平,黎珩也有自己的看法。 其他领内形成野民村落黎珩能理解,交不起领内的税赋,又故土难离,索性躲入了山中逃避征税。 但九溪这些时日一直在收编流民,他麾下零散的田地还是有不少的,逃难来的流民相对还是比较好安置,他到任九溪之后还免了两年田赋,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在这形成野民村落的黎珩看来必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既然不是老实巴交庄稼人,那么就是领内的不稳定因素,自然不必对其客气。 或许他们在器械司时间久了能多个一技之长,那也是他们的造化。 第219章 兴兵平叛 开运十四年六月初八,宜征伐。 在九溪各衙上下的努力之下,征调随军民夫和粮秣补给等后勤之事,总算有条不紊的落实完成。 在一场出征前誓师大会上例行祈福,并毫无意外得出上上大吉卦象之后,黎珩自任为帅,率领着城外驻扎的平叛军号称五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向着西南枫山方向前进而去。 黎珩骑在马上,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行军队列叹了口气。 自己手下缺乏能上的了台面,独当一面的将领,孟敦在军中威望倒是够了,能服众,但是其沉稳有余,机变不足,是个当守将的好人选,但用来作为统兵主帅就显得稍微还欠一些火候。 如今这般他只能亲身上阵,只求在这场征伐中能在军中剩余诸将中脱颖而出几个像样的可堪重用之人。 另一方面,这次出兵前即使钱税司已经紧急采买了一批粮秣回来,目前军中粮秣可以堪堪满足了前三月的消耗,但目前所需缺口还是太大,这点粮秣也就够麾下这些军卒到郁林一个来回的消耗,实在是过于紧张。 尽管后续还有粮食会随运粮队送来,但黎珩还是不放心,为此他这一路上也是不停的花着银子,每经过一处人烟汇聚之地,便遣人去就地大肆采买,算是小小补充,尽量减少不确定因素。 “主公,侦骑回报,东边八里处有发现有一支千余人的步卒队跟上来了。” 一名掌管后队方向侦骑队的小将策马过来,禀告道。 “哦?打的是哪一家的旗号?” 黎珩闻言眉梢一挑问道。 “属下确认过了,是寇、方、万三家的旗号。” 那小将回答道。 “派人告诉他们,跟着可以,但若路遇叛军,必须听从我军统一指挥,联手对敌。” 黎珩听罢点了点头,对于这种情况丝毫不感觉奇怪。 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陶谷此战未指定哪一家作为凤竹各领平叛军的统一指挥,凤竹各领的士族要么组织了领内联军,要么私下串联几家关系好的抱团出兵。 他一路所见绝大多数的平叛军军容更是稀烂,简直就是滥竽充数,统兵之人大多也是些各家中的边缘人物,让黎珩仿佛看到了两年前自己初阵时所在的漠水军。 依此,他也能看出来凤竹郡中这些新近归附陶氏的士族立场。 依令出兵了,但好像没出兵,主打一个骑墙观望。 因为他在去岁一战中树立了威望,他一路行来沿途的平叛军见了他旗号之后,大多选择带着麾下的兵力远远跟在他军势身后。 这样下来如同滚雪球一般,算上刚才这支千余人的步卒队,身后跟着的队伍已经有近十支,总计兵力规模上万人。 得知了这种情况之后,黎珩也乐得如此,凤竹各家目前少有威望和势力能与他并肩的,这些凤竹军打着抱大腿的打算,他又何尝不想借此在凤竹各领士族中扩大影响力。 若是能实质性的影响甚至掌控凤竹军的战略方向,那么就更好不过了,为后续保存自家实力大有裨益。 虽然以他目前的眼光观察,这些跟来的小股平叛军基本都是一些杂兵,但杂兵也有杂兵的用处,在某些情形下正是上好的炮灰人选。 他虽然对外号称是五万大军,但黎珩也心知肚明,喊出这个数字只是为了鼓舞士气,顺便吓唬人的。 此次他实际只有一万军卒,就算想再多,九溪目前的人力物力也难以支持了。 这一万军卒中的主力更只有八百骑兵、两千余精锐战兵、剩下屯田军和九溪各家凑来杂兵打打下手还行,让他们打硬仗却是派不上多少用场。 好在九溪军这个战力已然算是不错的了,精兵策略可不是人人都玩得起的。 隗江这片土地上的士族军多少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玩人海战术比烂的。 看着个个麾下军队人数都很唬人,但实则大多是一些平时务农的民壮,战时随便发把武器简单训练一番就安排上阵,真正的精锐战兵能占总兵力的十之二三就已经算不错的了。 想来那些叛军也不过是这个水准,极大概率战力还不如他麾下这些兵卒。 ...... 每一本兵法上都写着兵贵神速,领军的主帅们皆是恨不得自家麾下的部属都能日行百里。 但现实情况是黎珩这一路平叛军每日不过能行三四十里,直到大半个月后,才抵达枫山地域。 自古外地来的客军都是不好应付的代名词,而枫山作为大部分凤竹平叛军进入山阳郡的必经之地 ,本地以楼氏为首的诸家早已在为各家清理了一片扎营地,以供平叛军进驻暂且歇息。 当黎珩率部抵达这里时,已有部分凤竹士族率领的平叛军在这里驻扎,待他的旗号一出现于此,立刻有多支平叛军士族联袂上门拜见。 “黎大人!我等可算将您等来了!” “我等奉陶公之命镇压叛党,但奈何兵微将寡,前些日子我等与其几次交锋无果,只得被迫退走,真是无颜以对陶公厚恩。” “如今就盼着大人出手平叛,我等也能追随大人尾骥共讨叛党!” “......” 这些人一见到黎珩便倒起了苦水,看样子像是在郁林叛党手中碰了一鼻子灰。 也难怪,以目前这些凤竹士族们这点零散兵力的军容,去主动攻伐土生土长的郁林叛党怎么可能建功。 “各位请先静坐。”黎珩抬了抬手说道。 众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纷纷落座。 待这些人安静下来以后,黎珩才缓缓开口: “黎某承蒙诸位抬爱,实是愧不敢当啊!诸位放宽心,黎某既然率军来此,自然是与诸位一般,奉了主公令谕前来扫灭叛党的。” 黎珩说完环顾了一周,看到有不少人眼睛中露出惊喜之色,他笑了笑继续说道: “可兵法有云,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 如今我部初来乍到,对眼下郁林领内的叛党情形皆不知晓,既然诸位已经与其交锋过,不知可否给黎某讲解一下如今的局面呢?” 黎珩此话一出,原本热切看向他的众人顿时哑火,却是无一人将探知的敌情道出。 黎珩见此,毫不意外: “想必是那乱党狡猾,诸位也未曾探清吧,不如这样还请各位给黎某两日时间休整一番,查探敌情,待我部做好准备后,便与各位商议出兵事宜,不知诸位可否应允?” 黎珩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方松了口气,言道: “这是自然,我等随时恭候大人调遣。” “好!既如此,那诸位先散去吧,两日后我等一同商议剿匪之事。” 吩咐了自家军卒将这些人护送离开后,营帐中只留下黎珩站在原地沉思不语。 虽然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被这些人这般做派给震惊到了。 显然提前抵达此处的平叛军根本就未进入郁林,各自为战的各家都在等一个出头鸟来试探郁林叛军的实力。 而这些凤竹士族刚才看起来是吹捧他,实则不过是找个人当这个出头鸟罢了。 真就打算一点亏都不吃啊... 第220章 大堵关 郁林与枫山交界连绵不断起伏的山峦之间,一座夯土垒成的关隘屹立于此,此关隘墙高不过两丈,露出的木制城垛亦十分破旧,似乎稍加用力便会坍塌掉。 然而,此地便是郁林领最紧挨着枫山的关卡了。 这座关卡由统治该地的郁林士族于氏所建,地处通往凤竹郡的交通要道,历来是往来商旅通行二领的必经之路。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座关卡所特殊的地理位置,其所收取的通关钱为于氏一族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是其封地内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 故虽然原本此关并无名号,不过是一处为了收取通行商税所搭建的关隘,但因为这座关隘来往的商贾们需要多受不少盘剥,他们便为此关送上了一个雅号——“大堵关”。 此刻大堵关的关城内,本代于氏家主于惟正坐在厅堂之中,愁眉不展。 他于氏一族封地因为偏僻,行事谨小慎微谁都不得罪,方才在开运十二年那场波及了山阳南部五领动乱中将祖宗香火留存了下来。 本来靠着他家祖上传上来的这一亩半分地,于惟也算是超然物外,生活有滋有味。 却未想到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一场六领士族掀起的动乱又将他于氏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都怪自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被人三言两语的一激便热血上涌,跟着一起去闹,喊着什么要请陶公退位,还山阳一个朗朗乾坤。 也不想想,这世间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 就算成功了,换一个主君上位,眼下可能会迫于诸族压力虚与委蛇,但日后谁能确保新主君找到机会不清算今日参与行废立之事的这些人?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没心眼的傻儿子带着族兵已经跟着其他郁林各家一起北上郡城了,就算自己想撇清关系也没人信。 眼下平叛大军即使杀过来,他于氏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不管怎么样,先度过这一劫再说吧。 这般一想,于惟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于家主,刚才城楼观望的人来报,关城东面已有零散骑兵游弋,看来咱们得早做准备了。” 一名穿着身甲,身材高瘦的男子黑着脸进了屋。 此人名为臧骥,是那珠崖臧氏的支脉子弟,五领之乱后方才受领郁林领内一块不大的封地。 此次郁林各家主要兵力虽然北上,但对于自家老巢的防御也未敢放松,为此各家凑了点兵力将他打发到了此地协防。 听到这消息,于惟豁然变了颜色: “他们来得这么快?!” 臧骥摇了摇头,冷哼道: “你问我,我又怎会知道?” 于惟闻言顿时闭了嘴。 眼下这大堵关虽然名义上是他于家的地盘,但做主的可不一定是他于惟。 比起他家那几个村落的封地,堪堪凑出的千余兵力,眼前的臧骥可是带着三千军卒来的,自己这座小小的关城都站不下那么多人,超过半数只能安排在关城之后扎营。 于惟叹了口气:“那依臧大人之见,眼下该当如何?” “就如前日所说,借着这关城之险拖延些时日,咱们二人手中这四千余人,难道还不能将这些凤竹人挡到八月?”臧骥冷声道。 臧骥言语之间满是对凤竹各家的不屑。 这也属正常,生活在隗江各家角力场凤竹郡人一直是隗江地域鄙视链的最低端,他作为土生土长的山阳士族,自是难以免俗。 在他眼中,凤竹人的战力若是强,怎会先后多次臣服于外郡人,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的乌合之众而已。 “若是只有凤竹人倒是还好说,可是黎珩去岁也被封在了凤竹啊...若是他也一同攻来...” 于惟话音未落,便被臧骥不耐烦的打断: “这个你就放心吧,我前几日收到了消息,那黎珩被陶谷软禁在了郡城数日才放出,被陶谷如此苛待,他即使回到封地能派兵来,又能派出多少人? 就算他亲身前来,我正好可以凭借大堵关称量称量他的斤两,看看这位名将的名头到底是不是吹出来的。” 臧骥说话时,脸上闪烁着势在必得的笑容,显然对这场仗很有把握。 对于黎珩这两年闯出来的偌大名头,他向来是不服的。 眼下既然有了机会,他自然想趁机讨教讨教,那黎珩传闻中精于算计没错,但在攻城伐寨上可没有什么亮眼的战绩,他这些人缩在这关城之内,他还能飞过来不成? 就算 实在抵挡不住,他也不过是弃关而去,这大堵关也不过是郁林各家布下的第一道防线,丢了也就丢了。 只要拖延够了时日,那么他就算完成了任务。 如此想着,臧骥斜睨了于惟一眼,见他还是有些担忧的模样,于是嗤笑道: “于家主可是担忧自家那点家底?待事成之后,于家主所得又岂止区区几个村子和这关隘所能比的?” 于惟闻言神色愈发阴翳。 若说他于惟担忧的是大堵关失守,祖宗基业不保,你臧骥就不担忧自家性命安危吗? 到时候我于家什么都没了,拿什么来确保你们会信守承诺? 再说了,那黎珩去岁在凤竹战场上大放异彩之时,你臧骥不是也在五领联军之中吗? 被尚朗打到吓破胆,还要借着黎珩给出的借口才能灰溜溜的跑回封地的,难道就没有你臧某人? 不过这些反问他只能憋在肚子里,毕竟现在形势比人强。 “那就拜托臧大人了。” 他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意,拱手道。 “嗯,交给我就是了,还请于家主继续征发领内民壮,多准备些守城所需的物资。” 说罢,臧骥便转身离去。 等门扉合上,人走远了,于惟忍不住一拳捶在桌案之上,暗骂了一句: “欺人太甚!” 眼下正是农忙时节,自己麾下的几个村子连日来动员出千余农兵参战已经让领内百姓怨声载道,这会儿若是再征调民夫,恐怕真要引爆民怒了。 但他也明白这种时候由不得自己拒绝。 “唉...” 于惟长长叹了口气。 “家门不幸啊!” 第221章 战前军议 此时,枫山与郁林边界驻扎九溪军中,黎珩召来了麾下诸将,正在议事。 “看来对面的要缩在大堵关里做缩头乌龟,不愿意出来了。” 坐在军帐首位的黎珩看着从关城传来的消息,不由啧啧叹道。 “你们都看看吧。”黎珩将手中的情报交给一旁侍立的亲卫,示意拿给帐内众人传阅。 那亲卫应了声是,将手中的纸递了出去。 众将一一接过,纷纷开始议论起来。 “我就说那于惟是怂包一个,果不其然。” 众人纷纷唾骂出声,愤恨不已。 他们本以为郁林叛党至少会出阵与他们交手试探一番,不曾想,居然这么快就开始耍无赖。 那大堵关虽然并不是什么名闻天下的雄关,甚至可以说称得上残破,但因为地势险要的原因,易守难攻,也不是寻常人可以随意攻破的。 眼下对面这幅不想出战,一心缩在那关城里的样子,摆明了就是想依着地形之利与他们耗上一段时间,以期等待北上的主力分出胜负回援。 黎珩摩挲着手中玉骨折扇缓缓开口: “不过他们不肯出关,我们却不能干耗在这里,诸位可有良策助我破关?” 这大堵关虽然不大,但是在他眼里是势在必得,必须要拿下的关键交通枢纽之地。 毕竟他现在可不是带着几百军卒玩渗透战术,走山间小路绕过就绕过了,眼下凤竹各家聚集在郁林的军势足有数万人,如此规模的兵力可走不了小路。 况且运输辎重的牛马板车也得从关口经过,若是绕过此地,仅仅靠着随军民夫的人力可没办法保证大军的后勤供给。 “主公,他们不出来,我们逼他们出来便是。” 左首第一位坐着的杜洪沉吟片刻后第一个站了出来。 “哦?”黎珩挑眉道:“杜洪你有何良策?” 此次杜洪是受了黎珩钦点为本次九溪军的副帅,领内动员来的三千杂兵虽然战力不佳,却来源颇杂,基层领队将领出身九溪各家皆有,军中必须有一个威望足以压制他们的副帅来专门负责才好。 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那日府衙中见到杜洪与罗诚发生口角之事,让他意识到虽然此前自己也做了小动作搞平衡,但目前自己麾下登峰派势力实在太弱了,被原九溪本土派系牢牢压住,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为此,他专门将九溪本土派隐隐为首的杜洪带在了身边,而把罗诚、江煌等人以代为署理政务,负责后勤之事的名头留在了后方。 他作为主君也不好明目张胆的拉偏架,只得用这种形式出手。 希望罗诚等人能借着这个时机能不能在杜洪顾不上九溪的当口抓到什么九溪派的把柄,扳回一局,再平衡双方派系势力,这样两方势均力敌才能体现出他这个仲裁人的重要性凸显出来。 这不是他想玩弄权术,只是因为大周士族们搞出的这套现行封建体系实在太过封闭,各家都只顾着自己家里那三瓜两枣,有十分力也只能打出三分的效果来,偏偏这群人没出什么大错,按规矩自己这个主君对于这种情形还不能对他们做什么。 权力是自下而上的,陶谷是将九溪封给他了没错,但权力从来不是一纸封赏就能轻易获得的,他需要的,是将九溪各家转变为真正能够为自己所用的人。 扶植派系这办法用的好了是手中的利刃,用不好了便是反噬己身的毒药,如何掌握这个度,就得考验他的统治艺术了。 眼下为了激发领内各家的积极性,树立自身威望,他别无选择,只能出此下策。 杜洪微微一笑,缓缓道: “如今我军众,乱党寡,主公可派小股军力从山中小路绕过大堵关,袭取逆党治下村落,就算郁林逆党已有准备,在我军威势下些许村寨挥手可破,到时主公可将这些村镇内的百姓尽数迁走。 此间守关的于氏家主于惟其人我亦有所耳闻,不过一庸碌无能之辈,到时他麾下村落受袭,必然按捺不住出兵驱赶,待关内兵力空虚之际,主公便可挥军压上,如此,大堵关指日可下。” 听完杜洪的计策,黎珩微微皱眉,但还是颔首表示赞许: “不错,此乃釜底抽薪之策,断了于家根基,他自然难以稳坐在关城中。” 听到主公和副帅统一了意见,大帐内其余众人纷纷出言附和,认同了杜洪的计策。 “主公,末将有不同看法。” 就在此时,坐在右排偏后位置的一人忽然开口,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此人身材高大健硕,皮肤呈古铜色,相貌粗狂豪放,颇具男儿气概。 黎珩饶有兴致的问道:“噢?郝磐你莫非有高见?” 这郝磐乃九溪士族郝家的子弟,黎珩对其有些印象。 在上次九溪各家推举自家子弟时,郝家一口气推举了五名子弟,他便是其中之一,此前被黎珩安排到屯田军孟敦麾下当了一小校,这一次出阵的屯田军里,有一队便是他统领的。 郝磐站起身来,拱手道: “主公容禀,那郁林乱党自是死不足惜,但我军乃奉陶公之令讨贼的堂堂正正之师,郁林百姓无不翘首以盼,眼下为了一座大堵关,贸然对郁林领内村镇出手,伤及无辜,恐怕之后会激发出郁林百姓的抵抗之心。” 这话一出,大帐顿时安静了下来。 黎珩亦是微微皱眉。 郝磐说的很有道理,但强攻大堵关可不是一件易事,即使内里兵少,但地形陡峭,强攻也会让他麾下的兵力损失惨重,这不是他乐意看到的。 见黎珩沉默思索,郝磐便继续道: “即使不考虑这点,杜大人此策也难以奏效,那大堵关内做主的眼下极有可能已经不是于惟了。” “嗯?” 郝磐笑了笑,道: “我方才见那情报文书上可是写着大堵关之后尚有一座军寨,其内驻扎有不少军卒? 我恰巧打听过于氏封地的情况,其封地在郁林此地皆是贫瘠之地,下辖民众不足万人,即使穷尽家底征发所有可战丁壮也不过两千之众,哪里能动员出如此数量的军势来? 想必郁林各家也派出了援军至此,方才能凑出如此之多军卒。” “军卒多了一些又如何?如何能说明大堵关内此时做主的不是于惟?” 有人提出质疑。 黎珩瞥了出声的那人一眼,没有说话,他想看看郝磐是不是一个值得栽培的人物。 “那于惟平庸之名连远在九溪的杜大人都听闻过,郁林各家怎会放心的将凑出来的援军就这么交给他率领?必然会另选贤能担任。” 郝磐侃侃而谈,丝毫不惧怕旁人的目光,倒是颇有几分大将风范。 第222章 破关之策 “那依你看,我军该如何破关?” 黎珩澹然发问,目光炯炯盯着郝磐。 今日他召开军议,原因无他,只是想看看麾下的这些将领们中究竟有没有好苗子,能否提出一些令他眼前一亮的计策来。 其实他心中已有了定计,自己率军来到郁林的第一战,必须要赢的干脆利落,打出九溪军的气势。 正好器械司此前营造过水碓这样的大型器械之后,也积累了不少经验,随军的工匠们临时打制一些简易投石机之类的攻城器械不成问题。 眼下,黎珩只想看看,郝磐的潜质到底如何,他之前说了这么多确实很有道理,但如若只提出问题,而最终给不出个可行解决方案的话,自己对他的评分恐怕要大幅下调了。 郝磐似乎知道黎珩的想法,略带恭敬的朝着黎珩躬身一拜后,郑重的道: “末将以为大堵关可强攻!” 这番话让帐内众将都吃惊不已,纷纷向他投去目光,想看看这莽夫到底有多少斤两,居然敢妄言强攻大堵关?! 那大堵关虽然只是一个征收通行商税为最初目的才建起来的关卡,但谁不知道其地形险要,即使有再多大军在其关前的山道上也根本铺不开,强攻大堵关即使能成,也注定要折损进去不少兵力。 黎珩亦是有些失望,虽说慈不掌兵,强攻大堵关本就在他的备选方案之一,但若郝磐仅是如此浅薄的眼界,那他也没什么好期待的了,毕竟比起可以挑剔出问题的人来说,他更需要能解决问题的人才。 面对众人怀疑的目光,郝磐却神态坚毅,丝毫未受影响,他挺直腰板朗声道: “末将知道强行登城乃是下策,但眼下便是要让关内的乱党知道,我军已经决意拿下此关!” 此言一出,帐中不少人暗暗摇头,觉得郝磐太鲁莽了,不知轻重。 黎珩挑眉继续问道:“可有后招?不必藏着掖着。” “自是有的,在大军强攻大堵关只是第一步,大堵关容纳不了多少乱党,面对我军日夜攻伐自然疲于应付。 还请主公到时再派一支偏师走小路绕到大堵关后侧,不消多少兵马,一千人足以,待关中敌军心生慌乱之时,再从后方打着援军旗号骗开大门,便可乘虚而入,一举夺下大堵关!” 这番话郝磐讲述的落地有声,但杜洪此时皱眉反驳道: “此法虽妙,但一切皆寄望于大堵关守将昏聩,倘若对方不上当呢?到时岂不是白费功夫?” 郝磐淡然一笑: “世间焉有万全之策?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就连副帅大人先前之策何尝不是寄望于关内守军中计分兵? 兵无常势,因敌取胜,若是对方不中计,则可以此偏师侵扰大堵关守军粮道,袭杀信使,隔绝大堵关内外,迫使关内守军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如此再辅以疲敌攻心之策,不出几日,关内自然军无战心,自行崩散。” 此番回答看起来出格,但也算不上错漏。 “好一个兵无常势,因敌取胜,你倒是有几分古之名将的风采。” 黎珩赞许的点了点头,旋即道: “既然如此,就由你来率领这支偏师吧,你可敢接下?” 黎珩觉得若是此计能奏效,即使强攻会折损不少人手,但也并非绝对不可接受。 “末将愿往。” 郝磐昂首挺胸的答道。 这般痛快倒是叫黎珩刮目相看,他哈哈一笑道: “那好,到时倘若捕获了信使,不妨送来大营,我会命人给你伪造一份书信,以取信关内守将。” 传统手艺不能丢,此前黎珩这手伪造文书的功夫便在陶柳两家战场上大放异彩过,如今再捡起来自然毫无心理负担。 本来郁林各家的部属就没有什么明显的标识,全靠打出的旗号分辨敌友,若是真能再伪造一封手书佐证身份,这计策的可行性便会大增。 “多谢主公,若是有手书为证,末将此行更添两分把握。” 郝磐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的重要性,连忙拱手应道。 “你且去准备,明夜便领军出发,此番若是果如你所言攻克大堵关,赏赐必厚。” 黎珩微微颔首,郝磐见状便退了下去。 郝磐离去后,黎珩转向杜洪: “将我军即将攻伐大堵关之事传讯给其余各家,都接了陶公的令谕,总不能我们在前面卖力气,他们却躲在后面观望,坐享其成吧。” 安排完此事之后,黎珩又与帐中诸将商讨起攻打大堵 关的详细细节。 就算目前已定下了后续几日将要强攻,但也要讲究方式方法,一窝蜂冲上去那可就成了送人头了。 ...... 翌日,黎珩特地约见了其余凤竹各家军势的主事人,商定了各自负责的部分。 由黎珩部担任主攻,负责正面攻坚。 作为补偿,其余各家除了需要派出人手打造攻城器械,承担一定的给养以外,还需要调拨出少量兵力担任辅兵。 最困难的部分被黎珩接了过去,其余各家自然乐意之至。 在与各方达成一致协议之后,黎珩率先出动,麾下大军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大堵关附近扎下营来。 此时,大堵关关城之上,臧骥紧锁着眉头,望着黎珩所部的方向,满脸凝重。 虽然已经有所准备,但真见了大军压境,心情还是沉重至极。 尤其是见了黎珩麾下军势中那些精锐部属,那身上整齐的甲胄和锋利的刀剑,让他心里直打鼓。 这个暴发户! 他麾下的九溪之地竟然如此富庶吗?! 竟然拥有了如此之多的甲士! 他自以为已经够贪婪的了,在领内巧立名目也多收了不少税赋,但和黎珩这种挥金如土相比,差距犹如云泥啊! “如此横征暴敛不恤民力,这黎珩果然和那陶谷老贼是一丘之貉,当真可恨!” 臧骥恨的咬牙切齿。 同时他心中也有点庆幸,自己又不是与其野战,倚仗大堵关这险要的地势,即使对方精锐有不少,但想要硬啃下来此地,也得崩掉一嘴牙! 这么一想他顿时松了口气,悄悄瞥了一眼身侧的于家老家主。 只要他用这大堵关拖住对面一些时日便是,此地受不住了他也有备选的阻击地点,只要拖到正面战场获胜回援便安全了。 正面打不过,自己还拖不过吗? 臧骥垂目冥思,成功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转身看到关墙上不少军卒面露恐惧,面色一板,大喝道: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我军有关墙之利,那些人还能飞过来不成!” 可让他想不到的是,听到此言的众军卒反而露出了更震怖的表情。 这让他不由气不打一处来,便要继续怒喝,却只听到身侧一阵劲风袭过。 “轰隆!” 第223章 迷惘 人头大小的石弹从臧骥身侧划过,在其面前关墙上木垛被轻而易举的击碎,击中了木垛后一名军卒身上,一时间该军卒筋骨摧折,血肉横飞,但石弹依旧去势无减,落在地上留下了一个布满了血肉残渣的陷坑。 “嘶!” 众军卒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臧骥更觉得头皮发麻。 若是自己再往侧方再走一步,这石弹便要砸到自己身上了,恐怕自己亦是难逃身死的下场。 一滴劫后余生的冷汗顺着臧骥额角流淌下来,让他的视线模糊了许多。 “哈——” 臧骥强行稳住了惊骇欲绝的心态,喘息着仰天长啸一声。 随即疾步走到一具床弩旁,把操作床弩的军卒挥手一把推开,而后状若疯狂地摇动绞轴,将床弩指向关城下。 “来啊!再来啊!” 只听他大声叫喊着,床弩上的巨型弩箭就这么向着黎珩部方向射出,虽然因为操作并不娴熟没有建功,但他的如此表现却成功稳住了城头周边的军卒,原本略显动摇的士气因此恢复了几分。 城下,黎珩身侧围着一群巨盾兵,他正站在瞭望台上观望城头动静。 垂目暗叹一声可惜,以他眼下的目力,自然能看到方才抛射过去的石弹若是再准一点,便能将关城墙那个明显是关城守军重要将领之人击中,到时即使这人不死也能让他元气大伤。 可惜仓促之间完成组装搭建并可以试射的霹雳车只有一台,且属于比较小型的,不过能发三四十斤的石弹至三百步远。 果然不能奢望凭借运气快刀斩乱麻,刚才这一击能有如此精准度已经是侥幸了,可称得上先声夺人,已经大大打击对方士气。 接下来... 只能靠实打实的实力,拿下关内守将的性命了! 这般念及此,黎珩缓缓拔出腰间的百里景斜指向前方。 “必胜!必胜!!!” 随着黎珩猛地扬起刀刃,身后军卒方阵瞬间爆发出滔天喊杀声,按在各自领队将领的带领下,照早先已安排好的进攻顺序,依次举着巨盾等用于遮挡的器物朝着大堵关缓缓靠近而来。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黎珩这面战场陷入焦灼状态之时。 远在后方九溪的罗诚也没闲着,亲自带着差吏将今日即将起运的前线粮秣从府库提出移交运粮队之后,便心事重重的回到了财税司衙门里。 “你俩在这守着,没有事不要打扰我。” 吩咐了跟来的亲信小吏之后,他就钻进了财税司架阁库中。 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 罗诚皱着眉头埋头于这些陈年文书中,不停地翻阅着。 这几日他除了钱税司日常政务和督办粮秣事务之外,将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这架阁库中。 前些时日派去重新丈量土地的吏员回来了,回报的结果里卞氏一族封地附近各乡田亩核对无误,并无异常之处。 捕盗司抓了不少匪寇,刑狱司和捕盗司两司的牢房都已经放不下人了,但依旧毫无线索,仿佛那日袭击钱税司吏员的只是一伙流寇,此时已经逃离了九溪。 就连再次问询那些受袭的钱税司吏员,其口中回复的答案也变得不再坚定,改口说具体情形已经记不得了。 种种现实情况都让他原先的猜测成了无根之萍。 但即使这样,他依旧相信自己的直觉,那日钱税司吏员遇袭之事,一定另有隐情。 这个没问题... 这个数字也对... 但究竟问题在哪里呢... 九溪近几十年里两次易主,即使钱税司架阁库中存放的案卷文书也多有散佚,很多文书都已经对不上号了,也许在柳家的理政司中还有一部分备份存档,那也不是他能看到的。 颓然的将又一册文书放回原位,罗诚双手撑在存放文书的木架之上,叹出了一口浊气。 多少天了,他一无所获,心头一直有一抹不协调的感觉缠绕着,可他就是抓不到头绪。 这些文书里数字都实在太规整了,全部都可以对得上,仿佛都是他自己的疑神疑鬼,让他觉得与杜洪的争论那日,自己表现的是否真如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一般。 “这样要出大乱子的...!” “...你这是胡闹!” “...怎可无凭无据的捕拿领内士族!” 脑海中响起了那日与杜洪争论时对方发出的指责,罗 诚忍不住抬手捂住脸颊。 他当然知道这样无端的指证会引发什么后果。 但是...他实在是憋屈。 自己衙门的属吏就这么无来由的被袭击了,到现在都抓不住幕后黑手的手尾。 这让他联想起了曾经度过那些日子,就和现在一样无力,像个废物一般。 抬头望见架阁库窗外天色已近黄昏,罗诚苦笑,摇了摇头,随后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让自己清醒几分。 算了,也许是我多疑了吧。 自己还是太过年轻了,究竟不如杜司长那么老成持重,若是任着自己那日所说的乱来,可能真的要酿成大错。 这般想着,罗诚迈步走出了架阁库,便打算下值了。 他在钱税司一墙之隔的街上一处宅邸,是黎珩为了方便他署理公务赐予的,平日他会居于此处。 心中盘算着如今九溪府库各项支出,罗诚刚刚走出钱税司,便听到一旁传来的一声轻笑: “今日我从东市来往商贾处购得二两栖霞剑毫,这可是主公都赞不绝口的上品名茶,不知罗大人可愿赏光,到我府上品鉴一二?” 罗诚抬头看向来人,正是江煌,此时他将手中提着的小紫砂茶罐向着罗诚示意了一下。 “钱税司比不得江大人主掌的教谕司清贵,还有闲情逸致品茶的功夫,我这天生劳碌贱命,间歇时有口井水解渴就觉得清甜无比了。” 罗诚淡淡说道。 虽然他已经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但他一时半会依旧无法对那日江煌所言释然,嘴上还是不饶人。 不过嘴上虽是这么说,脚步却不由自主的朝着江煌所在的巷子拐了过去。 江煌见状,唇角微弯,转身在前引路。 第224章 煮茶对谈 江煌府邸位于一处靠着城西北城门边的三进院落中。 夜风吹动着院内的小竹林沙沙作响,竹叶飘落在地面中间铺着青砖的小径上。 院子里已有仆从点亮了灯笼,照亮了庭院的同时也驱散了些许阴霾,令空旷的院子显得静谧而安详。 “罗大人,请用。” 穿过垂花拱门,院中支起的风幔后,桌椅齐备,红泥小炉,一壶香茗袅袅升腾。 江煌与罗诚对坐,然后斟了两盏热茶,推给了罗诚一盏。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目光在罗诚略显疲倦的脸上游弋。 罗诚定定盯着面前茶盏中的茶汤,闻着那股沁鼻幽香,却久久未饮,片刻后才缓缓道: “有话就直说吧。” 因为对其第一印象不佳,他一向不怎么喜欢江煌。 但他还是识得轻重的,眼下主公出阵,命他与江煌、叶烜三人临时署理九溪各项事务,正是齐心协力维持后方稳定的关口,要不然他今日也不会耐着性子来此。 江煌笑了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热茶:“果真是好茶,怪不得传闻主公对其赞不绝口,罗大人不妨尝尝?好茶有助于消磨焦躁之心,对精力恢复大有裨益。” 他说完,将盏中的茶汤喝干。 罗诚沉默了一瞬,终于端起了身前的茶盏,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清冽爽口的茶汤入喉,一缕热流顺着食道滑至胃里,顿时将那股烦躁冲淡了不少。 “你那日所言不错,是我莽撞了,这么多天,我遍览司内存放的历年文书,并无异常之处,或许真的不是卞氏出手。” 江煌自然能猜出罗诚态度转变的原因,但却不急着说话,反倒端起茶盏又慢悠悠的啜了一口,此时身边侍候的仆从便知趣的退开。 虽然在投效了黎珩之后,江煌便一直跟随着黎珩待在九溪,但他和罗诚不一样,江氏曾经也是凤竹大族,虽然历经波折,风光不再,但依旧有些底子在的,这宅子里的下人仆役,自然也多是他从老宅带来的老人了。 周边没有旁人之后,江煌才慢条斯理的开口: “罗大人,你打算放弃了?” “不放弃又能如何?”罗诚苦笑一声,“劳师动众多日,一无所获,眼下主公领军在外,我又怎可再生事端?” “这可不行。”江煌摇了摇头,放下了茶盏,“若是罗大人就此放弃,可就辜负了主公的一片苦心。” 罗诚愣了一下,随后皱眉问道:“什么苦心?” “主公临行前,命叶烜和你我二人代署九溪诸事。” 江煌低着头,语气温吞的说道: “这三人里,罗大人你是从葵丘平乱时便跟随主公的诸位大人里最得主公信重的,而我出身虽是凤竹士族,家势却早已败落,与九溪各家无甚往来,而出身九溪本地的士族只有叶烜一人。 主公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要借你我之手制衡九溪各家,削弱他们在领内的势力。” 罗诚闻言,眉头紧锁,没有说话。 江煌见此,继续分析道: “此次出兵平乱的兵力里,除了主公麾下直属的七千军力,其余各家不过出兵三千。 杜洪其人并不以军略武勇著称,可是主公却命他统领这些兵力,让叶烜与你我暂摄九溪诸事。 叶家虽也是大族,但因上次如意坊之事威望大损,可远不如杜洪声望隆盛,足以团结各族,如此用意不外乎是给我们创造机会。” “可眼下这个情况,确实没有证据指向卞氏...” 罗诚叹了一口气,语气颇有几分无奈。 “罗大人,咱们两家身处异乡,可与扎根于此的九溪士族不一样,家族荣辱皆系于主公一身。 既然压制九溪士族是主公的意思,那是否放弃可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了,那卞氏即使不是那些贼寇的幕后之人,这个时候他们也得是!更何况,那卞氏一族当真就没有问题吗?” 罗诚闻言,神色微凝: “你知道什么?” 江煌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他拿起茶壶,给罗诚添满了茶,然后将手中茶盏端起: “罗大人,凡有所为,必将留下痕迹,有些东西总归是抹不掉的。” 罗诚眉眼微敛,他盯着江煌端起的茶盏,眸光晦暗难辨。 江煌看了罗诚一眼,笑容愈发灿烂: “我想,或许可以跳出他们提前划出来的圈子。” 罗诚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江煌 ,似有所悟。 ...... 栖霞郡,项家,演武场。 此时演武场里一片狼藉,碎裂成块儿的石头四处飞舞,木屑横飞,还有数人瘫倒在地上。 “痛快!” 一名身材魁梧,浑身肌肉贲张,宛如铁塔一般的男子正仰天长啸。 那汉子扭了扭脖颈,瞥了一眼躺倒在地的几人: “你们几个臭小子,都给我滚起来,别给我偷懒。” 正说着,手中狼牙棒重重落在地上,震荡起层层灰尘,让人胆颤心惊。 “主公,山阳急报。” 这时,一名侍卫小心翼翼的跑了过来,跪地呈上了密信。 那汉子伸手接过,撕开信纸细细看了一遍,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嘿嘿一乐,眼里带着几分兴奋: “山阳乱了,看来我这个亲家是要被逼急眼了。” 很明显,这汉子便是栖霞项氏的本代家主项澄,陶信的那位老丈人。 这项澄年约四旬,长相英伟,一双浓黑的眉毛斜飞入鬓,透出凛厉的锋芒,配合着浑身上下强健的肌肉,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凌厉强悍。 “传我令谕,着理政司即刻向各领征发军势,准备进驻山阳,替我这位好亲家稳定地方!” 他冷哼一声,将密信递交给一旁的亲信,吩咐道: “再派人告诉那群老狐狸,若是再敢拖延,休怪我翻脸!” “喏!”那人立马应诺着去了。 等亲信离开之后,项澄扫视了一眼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几人,不满的瞪了他们一眼: “没吃饭吗?瞧你们熊样,丢尽了我项氏的颜面!” 叫骂了半饷,见几人实在是爬不起来了,项澄骂骂咧咧的甩袖离去,临走时不忘丢下一句: “不成器的东西,明日的训练统统加倍!” 等他离开好一段时间,原先躺倒在地上装死的几人才挣扎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相互搀扶着离开了。 第225章 攻关 “咚——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声响彻云霄,大堵关下无数人头涌动,密集的箭雨和石弹不停地朝着关内倾泻而去。 关上士卒死伤大片,关下也是如此。 关下仅有的那片小平地上损毁倾倒的攻城器械不计其数,但是没有人后退半步,依旧前仆后继的向着关上发起了疯狂的冲锋。 “都给我挡住了!” 一道高亢嘶哑的怒吼传遍整个关城。 臧骥双眸赤红,他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就已经苍老了十岁。 凤竹平叛军昼夜不休的猛攻关口,已经有四五日功夫了。 即使他麾下的守军有关墙之利,依旧损伤惨重。 这几日来,他把对方拦在大堵关下的信心越来越低,原本他想借着大堵关陡峭的地势拖住关下攻城的凤竹军至少两个月,但眼下这情形,怕是连半个月都守不下来! 为什么! 关城下这些人是疯了吗! 陶谷这老贼究竟许诺了什么好处,让他们这么卖力的出兵助阵? “轰隆!轰隆!” 又是一阵巨响,厚实的城门被冲车撞得倾倒破裂开来,露出了城门洞里被填满的土石。 虽然城门洞中因为用土石提前堵住,还能继续拖延下去,但看前赴后继冲上关头的敌军势头,若再这么耗下去,关口必定失守! 臧骥脸色阴冷,瞥见一旁于惟正站在垛口,此时他脸色苍白如纸,甲袍沾染了不少鲜血,眼神中透露出浓郁的绝望之意。 这几日凤竹军昼夜不停攻关,他们二人虽然是这关城中的主将,但也要亲自上阵杀敌,于惟修为差一些,到了今日体力明显跟不上了,甚至有好几次都险些晕厥了过去。 “于家主,求援信已安排发出去了吗?” 虽然已经确定过多次,但臧骥还是忍不住再次出言确认。 于惟身子微颤,嘴唇抖了抖,却说不出话来。 “于家主?” “前日便发出去了,但...”于惟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臧大人你知道的,眼下这个时节,即使征发民力来援,也得不少时间...” 他话语间带着的懊悔仿佛已经要满溢出来,对面如此猛烈的攻势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早知如此,还不如早早投了对面,眼下这个情形,破关之后,于家怕是会遭受灭顶之灾啊... 臧骥脸色变幻莫测,他又何尝不知,各家主要兵力全部已经派出,想要再挤出一点兵力支援大堵关,就只能征发民壮,但眼下却是农忙时节,相对农闲时节征发民壮要困难不少,一时半会可赶不来。 于惟的目光落在臧骥身上,带着一丝祈求:“臧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他早就起了弃关而逃的心思,这点祖宗基业没了就没了吧,只要留下一条命来,就还有希望。 可看臧骥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弃关而走的打算。 果然,眼看于惟神色萎靡,臧骥狠了狠心,咬牙切齿的说: “你立刻命令所有民壮赶往关上!告诉他们,谁敢逃跑或者懈怠不从,我臧骥就把他千刀万剐,扔到山崖底喂野兽!” “什么?”于惟吓了一跳,虽然眼下已经不是顾忌自己那点家底的时候,但他实在怀疑,让那些毫无编练过的民壮就这么顶上去,当真能够阻拦凤竹军的脚步吗? “于家主!眼下可不是犹豫的时候,若不尽快做决断,再过几日我们手里可没有可战之兵了!” 臧骥瞪着猩红的眸子厉喝道。 于惟浑身剧震,最终只能应诺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下城。 臧骥看着于惟离去的背影,深吸了口气,握住佩剑,紧盯着关下又一波扑上来的凤竹军方阵。 ...... 在大堵关上守军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关城下大营之中的黎珩也是眉头紧皱。 “黎帅,这两日功夫我们十家就已在关下死伤军卒八百有余,也该换人了吧?” 说这句话的是一名年轻将领,长相俊美,皮肤细腻,只是眉宇间却隐约带着一股戾气。 听到这话,周围联袂一同上门的几人顿时发出附议之声。 “没错!对面仗着关隘天险,我们每日损失不小!” “再这样打下去可不行,再拖下去恐怕我等都撑不了三日了!” “没错,这样下去,我等的部属都得拼光了,到时候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家乡父老!” 众人纷纷叫嚷起来,这几人都是领军前来平叛的凤竹中 小士族领队将领,他们本来看着黎珩过往那辉煌的战绩才奉他为帅。 原想指望着能在这场对自家没什么好处的平乱之战中多保留点家底。 谁曾想事与愿违,这黎珩驱使起他们手下部属来当真是不心疼。 这才短短几日工夫,他们就折损了近两成人马,照这种速度,再过几日,怕是麾下军卒非得先哗变不可! 听到他们的话语,黎珩眯了眯眼睛,他抬起手制止了诸位将领的叫嚣。 “诸位,这几日是辛苦你们了!” 黎珩的声音清晰的传进耳中,但在这几人耳中听来,却是极为刺耳。 辛苦?这叫辛苦? 这根本就是要命啊! 这哪是在攻关啊,简直是拿人命堆! “黎帅!”一名脾性火爆的将领忍耐不住,拍案而起:“这些日子以来我等在大堵关下损兵折将,不知黎帅可有妙计破关?难不成就要靠着我们这点人马送命吗?” “若是没有破局之策,请恕在下先行告辞了!”另外一人亦跟着开口,声音冰冷,显然也是不肯继续强攻了。 黎珩看了这几人一眼,淡漠说道: “诸位大人急什么?你们部属是折损不小,我麾下的伤亡又比你们少了?你们别忘了,我们九溪才是正面强攻的主力。” 闻言,刚准备甩袖走人的那名领军士族一愣,旋即脸上闪过尴尬之色。 其余家主亦是面面相觑,沉默片刻,最后都坐了下来。 他们的部属确实损耗严重,可黎珩麾下更加惨重,这种情况就怕对比,虽然各家都心照不宣的想要保存自身实力,但是这可不适合拿到台面上来说,毕竟他们现在名义上还是效忠于陶氏的。 黎珩见他们态度缓和,便继续说道: “诸位大人放心,大堵关固然天险难攀,但关中守军毕竟只有区区数千兵马,我已定下计谋,要不了几日便见分晓!届时大堵关内守军一战尽丧,郁林之地便任我们长驱直入!到时诸位的些许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第226章 登峰的困境(二合一) 这句话像是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这群人脸色好了许多。 话里的潜台词大家都能听懂,黎珩这是向他们许诺战后战利品了。 这倒是让他们有些意动,如果这次能够顺势夺回郁林,那么他们所获得的好处无疑会远超此前的消耗。 先前的那些抱怨只不过是讨价还价前的虚张声势,至于牺牲掉的士卒是不会让他们心痛的,甚至在他们看来,这些人大多不过是征召来的民壮简单编练而来的罢了,给他们时间要多少有多少,能卖出个好价码才是重点。 黎珩将他们表情收归眼底,心中暗叹,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攻城是必然要折损人手的,总不能光靠自己一家上吧,他就算有再多兵马也不够这样损失的。 眼下凤竹各家出兵不过是为了完成效忠义务罢了,自是没有多大动力,这也正常,连世代侍奉陶氏的山阳郡士族都各怀鬼胎,更遑论新近才投靠陶氏的他们? 这话这两日不是他第一次说了,每有这种凤竹士族上门的情形,他都是这套说辞,毕竟他与各家没有什么正经的统属关系,只能以利诱之,拿别人的东西做自己的人情了。 这一战之后,郁林士族治下封地会怎么样,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想要打通到登峰的安全通路,必先平定郁林领内的叛乱,这是他手头的最优先事项,至于其他的,都要往后靠一靠。 登峰有成熟的金属冶炼产业,占了他麾下领内兵甲器械产能的大半,若是有失,这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弥补回来的。 ...... 黎珩的担心并未没有道理,登峰此时确实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烟阳领登峰镇的府衙内,鲁烽满脸焦灼之色。 这次烟阳东西两边的郁林、承和都反了,故而烟阳领内士族也受到了压力,人心浮动,颇有风雨欲来之势。 位于烟阳领东部的登峰镇也因盛产兵甲军械,这种形势下自然惹人垂涎。 前些时日,郁林领的一股叛军修书一封,以五领士族当同仇敌忾为名,强行要求登峰镇提供武器装备,信中言及若是不从则亲自提兵来取。 这一下就让目前主理登峰诸事的鲁烽上了火。 如今道路通信断绝,不知自家主公的态度如何,向叛军提供武备这种事,没有得主公的许诺,谁敢做这个主?况且前些时日又有人持郡守大人手令将老太爷请去了郡城,这内里的意思谁不是心知肚明? 但不提供的话,惹来了叛军袭扰,他也不好向主公交代。 “孟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手持着叛军来使递交的书信,愁容满面,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精神般颓靡不振。 “这些叛党实在欺人太甚,咱们与他们往日无冤无仇,何苦要把我们拉下水去。” 坐在桌案旁边的孟秋此时也是满脸怒容。 二人焦躁之际,堂内剩余的登峰各司主官一言不发。 他们皆有自知之明,自身并非士族出身,眼下这种涉及武力争斗之事,可轮不上自己这般人等插话。 “我看便以无主公令谕为由,回信推脱可好?”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吴漾突然出言建议道。 登峰镇虽然以一旁的登峰山为名,但毕竟不是山寨,而是一座定居着大量百姓的城镇,要考虑适宜居住性,其天生的职能限制就决定了只能建在山脚下平整的土地上。 论起守御的能力来说,登峰镇外围的那一圈镇墙甚至不如一座乡间士族的坞堡,至少坞堡只需要考虑防卫问题。 一旦有外敌入侵,登峰的防守压力必然极大。 但是吴漾自觉不是问题,据他所知,孟秋手中应当还有三千余兵马,加上临时动员的所有民壮,登峰一地能拉出近万人军势来,即使因为军中缺乏士族将领带领,不适宜主动出击,但守城自保绝对够了。 “不妥!”听了吴漾的话,孟秋立刻摇头否决了: “若是以此为由回拒,恐会落下把柄给敌方借机生事。” “...那就干脆置之不理?”吴漾略一迟疑,试探问道。 听闻此言,鲁烽也是苦笑一声: “吴大人,主公命你执掌器械司一应事务,自然也该知道器械司每日所用的矿料从何而来吧。” “...自然是山中采掘得来。”吴漾点头答道,随即皱眉看着众人问道:“这与叛贼作乱有何关系?” 鲁烽轻咳了一声解释道: “目前登峰山中有矿场一十八处,征发民役达三千 余人,每月产出矿石近七万斤,以供各司取用,若是叛党袭扰,这七万斤矿石便会断送在叛贼手中,到时候...” 鲁烽的话没有说全,但其意思却很清楚,登峰以矿业和冶炼闻名,以往太平时候来往商贾都是冲着这个来的。 因此登峰山中零星分布的官营矿场是镇内重要的资源产出地,必须分兵驻守,否则一旦矿场若是被破坏,以后想要恢复生产那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的。 这也是为何他方才会觉得头疼的缘故。 了解到二人顾忌的真正原因,吴漾也沉默了下来。 他平日醉心于探寻拘灵之术的奥秘,自然也是知道这些矿场所出产的材料对于登峰的重要性。 对方是奈何登峰不得,但是拿下这些矿场给他们添乱还是有能力的。 “各位大人,小的有个主意,不知能否一说?” 一阵沉寂之后,坐在右侧下首的周朝林突然起身拱手道。 罗诚随黎珩去九溪赴任后,他便被提拔起来,成为了登峰钱税司的临时主官。 理论上他虽然职位和眼前这三位爷是平等了,但久经世故的他心知肚明,自己不是士族出身,能够坐稳这个位置完全是最早给大老爷留了个好印象的缘故。 故而此时他自然姿态摆的极低。 “周司长,但说无妨。” 鲁烽抬头望去。 “依小的看来,不如索性假意应下,以同样不平郡守大人处事为名,约请对方主将一见,届时孟大人引一支精锐偏师在侧以待时机,只要对方入瓮,便尽起大军绞杀,待拿下了对方主将,叛军自然不战自退。” 周朝林斟酌了一番语气,尽量客观分析道。 只是他话音未落,便被孟秋打断: “怕是不易,对方岂是那般容易糊弄的,怎会亲身犯险。” 鲁烽皱眉思考着,半晌,忽得抬头说道: “倒也不是没有机会,我来出面,以身作饵引诱对方前来,若是能趁机擒获对方主将,此事自然迎刃而解了。” 如此说着,原本他面上焦灼的神色平静了下来,一双眸子中隐隐闪烁光芒。 “鲁大人不可!”孟秋忙阻止,“主公临行前命你署理登峰诸事,若是你亲身犯险有什么不测,怎么给主公交代?” 鲁烽亲自出面确实有几分机会引诱对方前来,这些时日他负责登峰的一应事务,与周边临近士族皆出面打过交道,都知晓此时他才是登峰的主事者。 登峰若是提供了武备给叛党,那他们就可以算是附逆,如此重大的事情,要求对方来见一面并不过分。 但孟秋知道鲁烽不擅长争斗,沙场之上刀枪无眼,恐怕会有性命之危。 眼下这个时候要是鲁烽没了,登峰政事又由谁来执掌? 此前他先是管着捕盗司,后来又负责登峰一地的守备,从来干的都是上阵杀敌的活,他可不通政事。 至于那个天天钻在器械司里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吴漾,更是指望不上,以他看来,吴漾说是器械司的主官,实际上根本就是个甩手掌柜,器械司的大部分司务还是由鲁烽亲自经手的。 鲁烽也不多言,只盯着他说道: “主公既然派我来执掌登峰事务,那我便要做好本分,完完整整的将登峰保下来,如今有难,我若避而不战,如何能报主公大恩?” 不知是不是鲁烽以往钻研器械所带来的那股钻牛角尖的劲头上来了,眼下他仿佛认准了此计才是确保登峰不受丝毫损失的办法,一心要以身犯险。 “你是执掌登峰的政事,但登峰的武事主公是交由我来负责的!这个事你无权做主!” 孟秋反驳道。 眼下他也顾不得一直以来与鲁烽达成的文武默契了,公然在府衙中的众人面前吵嚷了起来,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鲁烽毫不客气的顶回去: “我自有分寸!此事与排兵布阵,沙场征伐无关,这事涉及到登峰下辖所有矿场产出,此前我在主公面前立下了军令状,一定保证登峰的军备供应不会间断,眼下若连一线机会都不敢抓住,以后我又如何有颜面面对主公?” 这二人如此针锋相对的吵闹,让厅内的其他人皆是插不上话,唯一有资格出声的吴漾也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要论眼下谁最尴尬,莫过于一开始站出来说话的周朝林了。 周朝林是个聪明人,在孟秋出言反对之时便不再言语,但事情的发展此时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了,不由心中却是暗暗叫苦。 原本他只是想着献计看看,若是不成也不打紧,毕竟自己只是一个钱税司的司长,本身也是钱税司书吏出身,即使说错了,也情有可原,并不丢人。 可眼下这个情形,若是鲁烽真的因为自己的计策出个三长两短,自己恐怕难逃罪责啊。 早知如此,他便不作声了,只希望这次能安然度过,否则以后他恐怕在登峰没有立足之地了。 一家老小可就指着他过活呢,若是自己因此事被迁怒获罪,那可就...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悄然瞟了一旁的默不作声的其余各衙主官。 果然,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总觉得其他人扫过他的视线里蕴含着一丝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两位大人,要不...小的代替鲁大人去吧,小的和鲁大人身形差不多,这些时日小的于鲁大人麾下听用,想来可以将鲁大人神态举止模仿个六七成相似,乔装一番或许...” 终究,周朝林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开口,但话还未说完,便被鲁烽否决: “不必,此番之事,我责无旁贷,总不能叫别人替我受过罢?若是被人瞧出端倪,岂不是白费了许多功夫?” “可万一你...” 孟秋还要再劝,却只听见鲁烽斩钉截铁的说道: “孟大人不必再言!我心已决!” 顿了片刻后,他继续说道: “再者,我虽然武艺差了点,但也算得上勇健,拖延个片刻总还是能够办到的。” “唉,鲁大人,你这又何必呢? 眼见争辩无果,孟秋叹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只是他的脸色显然比刚才更加凝重。 吴漾见孟秋劝不动,也只得出声插话: “以登峰眼下的军力来说,不必行此险招,即使矿场停产一段时间,又能影响多少?可命要是丢了,可就真没了,鲁兄,千万慎重啊....” 于公来说,在二人的分歧中,他没什么资格插话。 他与这二人不一样,自己名义上负责器械司,但实际他也知道主公对自己的态度,不过是因为那两手拘灵术才收下了自己,在这里的主要任务就是研究拘灵术,其他事务不要插手。 但于私来说,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他觉得鲁烽这人还是挺符合自己胃口的,二人的爱好也有相通之处,平日交流中也给他了不少灵感,自然不愿意他去犯险。 他这一番话确实让鲁烽产生了一瞬间的动摇,但很快,那份犹豫便被坚定所取代。 “不错,此计确实凶险,但却是眼下最佳选择!” “你...” 一度以为有了希望的孟秋登时气结。 “既然如此,此物还请鲁兄收好。”吴漾一脸心痛的从袖袋中取出一块玉牌。 只见那玉牌质地细腻温润,表面雕琢着繁复精美的纹路,看上去极为精致,显然不是凡品。 “这是我...嗯...以前偶然得来的,鲁兄你拿去防身吧,若是遇到危险,用自身元力激发它,可助你身法速度再涨三成,还有消耗元力便能略微具有护体之效...” 吴漾解释着,脸色却越发沉郁。 这本是他那个担任了九溪奉圣宫监院的好友供奉的宝物,此前连哄带骗好久他才从其手中得来,承诺研究一段时间便还回去。 只是随着他来到登峰,才暂时留在了手上。 现如今送出去,却也只能寄托鲁烽福大命大,平安归来了。 鲁烽看着吴漾手中的玉牌略微一愣,旋即露出笑容:“谢了。” 他也不推辞,伸手接了过来郑重地放进怀里。 这等稀罕宝贝,鲁烽也知道不可轻易示人,眼下吴漾能舍得借给他防身,再说什么客套话便有些矫情了。 “好了,便这样定了。” 鲁烽抬手拍板,便不容置疑的吩咐下去,随后向孟秋拱手道: “论起排兵布阵我不如孟大人,到时还请孟大人多多帮衬!” “哼!”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自己好言相劝,最后仿佛自己成了恶人,孟秋也厌了,剜了一眼周朝林,转身离开。 第227章 万事俱备 “娄大人,此事就拜托了。” “好说好说,您真是折煞小的了,大家都是为了大老爷尽忠。” 娄仲厚宅邸前灯笼昏黄的光亮映照下,一驾马车缓缓驶离。 “请他出手能行吗?” 这车中坐着的正是罗诚与江煌二人,此时罗诚仍旧心有顾忌,皱着眉头。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江煌轻轻掀开车帘一角看向街道另一侧,“人可能会说谎,写在纸上的文书记录也可能会说谎,但地里的庄稼不会,这地上的收成总不可能凭空消失,想要查,总能寻到些许蛛丝马迹。” “可他毕竟是主公亲随,我还是觉得咱们要与他保持距离为好。”罗诚犹豫道。 江煌转头看向他,知道他是怕与娄仲厚交往过密惹到了猜忌,失笑的摇了摇头: “想要摸清往年田亩的实际情况,没有他的帮助,咱俩谁能行?是你?还是我? 此前你还没看出来?娄仲厚可是个聪明人,最懂得审时度势,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眼下能这么轻易应承下来自然是得了主公授意的。 罗大人,别把人想得太蠢。” 罗诚闻言面色一僵,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之后,才愤怒的哼了一声。 江煌却毫不在意,只是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 车厢中一时安静无比。 罗诚独自生了一阵闷气,回想起此前江煌的所作所为,又有些疑惑: “你到底是凭什么认定了这内里一定有问题的?” 他到现在还是有些似懂非懂,眼前这厮总是说话说一半,故弄玄虚的叫人捉摸不透。 听到罗诚的询问,江煌懒洋洋的睁开了双眼,看了他一眼后,伸了个懒腰: “直觉呗。” 罗诚脸皮抽搐了一下。 直觉? 这算什么理由? 见罗诚脸色阴晴不定,江煌挑了挑眉,轻叹道: “你仔细想想,这件事的始末究竟如何?” 罗诚皱眉,陷入了沉思。 江煌眼中闪烁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深邃光芒: “按说那日卞氏确实有几分嫌疑,只需查验一番便可了事,但为何杜洪会反应激烈力保卞氏? 为此甚至不惜在主公面前与你爆发争执? 这究竟是出于一片公心?与卞氏的同乡之谊? 还是有什么其他我们不知道的...?” “什么?”罗诚惊愕的抬头看他,“你的意思是不光是卞氏一族,就连杜洪也有可能涉及此事?” “毕竟那日杜洪反应太过反常,如此实在惹人怀疑,所以我想,我们或许可以换个思路...” “怎么换思路?”罗诚问。 此时马车一顿,缓缓停了下来,赶车的小厮撩起车帘: “老爷,到钱税司了。” 罗诚透过马车帘一瞧,却是已经到了自家衙门之外。 “做的越多,错的地方自然越多,走吧,还请罗大人带我查阅一番这些年九溪属田丁口的案卷记录。” 江煌整了整衣冠,便下了马车。 ...... 大堵关不远的一处山坳中,一支千余人的队伍在缓慢前行着。 这支队伍中的大多数人面有菜色,手中只有极为简单的粗劣兵器,而且衣服破烂,看起来像是难民营里出来的流民。 大概占据了队伍两成人手的军卒武器装备看起来还算齐整,但观其神态,也是犹疑不定。 “都走快点,别磨磨蹭蹭,明天落日之前,必须赶到大堵关。” 队伍前方,一个身材魁梧,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正吆喝着,观其摸样打扮,应当是这支队伍领军的将领无疑。 他的话语显然很管用,原本还在拖拉的军卒们闻言顿时噤若寒蝉,纷纷加快脚步向前推进,生怕晚了就会受到惩罚似得。 队伍最后面,一名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年正跟着大部队艰难跋涉。 此人身穿灰白布衫,腰间系了根麻绳,手上拿着根竹杖,竹杖顶端绑着把小巧的木柄镰刀。 显然,这把临时组装来的短戈便是这少年的武器了,只不过眼下这物件的最大用处就是给这步履蹒跚的少年减轻负担罢了。 “听说这些天那大堵关下可是死了不少人,咱们真要去吗?” 少年边走边对身旁的枯瘦汉子低声问道。 “不去怎么办?逃入山里做野民,一样不好过活。” 枯瘦汉子头也没 回地说了句,脚下速度丝毫未停: “听说进山当了野民的,不少都被人捉了去,当猪仔卖,最后连个尸体都找不回,你愿意做野民?” 少年闻言脸色一僵,咬牙道: “那...那也不能去送死吧?” 枯瘦汉子摇了摇头,目光不时向着周围山林中打量着: “谁说一定会死?到时候你跟紧我就好,别乱跑。” “哦...哦...” 少年讷讷答应一声,心底却愈发慌张起来,不自觉加快了脚下的动作。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传来,惊扰了众人。 众人抬目望去,赫然见到一骑正从远处狂奔而至,那似乎是他们队伍早先派出去的斥候,只是此时看其模样狼狈非常,显然遇上了什么事情。 队伍有些骚动起来,不少人都露出恐惧和焦虑的表情。 未等他们反应过来,那斥候已经冲到队伍近前,翻身下马,踉跄几步跌倒在地,嘴角溢血,胸口插了一杆箭矢,竟是已经死亡。 “敌袭!敌袭!” 那斥候刚一毙命,队伍中就有人尖叫出声,瞬间引爆了所有人。 四面山林霎时响起密集的弓弦震颤声,一蓬羽箭激射而出,随后喊杀声与惨叫声接踵而至,将整片山林彻底染红。 “队正老爷死了!” 随着一声惊叫,所有人都看到队伍前方原本身材魁梧的领军将领此时双眼圆睁,栽倒掉落马下。 他的胸腹间,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横贯全身,鲜血泊泊直涌而出。 身旁一个骑着马,浑身浴血宛如修罗一般的身影正在将手中大刀上的鲜血抖落,一时之间,这支本就是临时拼凑而来的队伍一哄而散,军卒纷纷拔腿就跑,争相逃窜,只恨爹娘给少生了两条腿。 唯有那名少年依旧站在队伍末尾举着竹杖呆愣着,似乎完全吓傻了一般。 “混蛋!还不快跟上!” 前方一阵嘈杂中,一道怒骂声传入耳中,枯瘦汉子一把将这少年拉着便走。 那少年被拉扯得一个踉跄,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快走啊,再不走就要没命啦!” 那枯瘦汉子催促着,带着这少年轻车熟路的钻进深山老林,很快消失了踪迹。 不远处,倒地的那个将领尸身旁。 “区区一个养气都没到的东西都敢带兵支援大堵关,不知所谓。” 郝磐收刀还鞘,看着这些四散而逃的敌方军卒,眉宇间尽是不屑之色。 明明双方军卒数量都差不多,甚至对方人数还要多一点,但己方一个冲锋便将对方打的溃不成军,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低头看向一旁倒地的将领尸身,微微皱眉,上前将尸身翻转过来,上下摸索了一番。 “有了。” 很快,一个竹制信筒出现在了他的手中,让郝磐脸上浮现一抹喜悦之色: “如此,便是万事俱备了。” 第228章 骗关 乌云蔽月,浓重的夜色下,连日攻关的凤竹军终于难得的退去,让大堵关中的守军稍微得到了些许喘息之机。 但就算是如此,关城上的守军也不敢大意,不时向城下丢出火把,借着火光观察着关下动静以免对面的凤竹军趁天黑摸进关下。 而此时,大堵关中,几个身影鬼鬼祟祟趁着夜色来到了关城西北角一处不起眼的小屋外。 这大堵关谁爱守谁守,老子不伺候了! 这是于惟现在心中唯一的想法。 一想起这么多天来一直被困死在大堵关里,他觉得自己真要被逼疯了。 原本料想凤竹人新近投靠,想来也只是做做样子,两边做做戏面上好看就罢了。 可谁曾想这凤竹军竟然还真的玩命了,不计损失的攻关,兵力劣势之下,这大堵关根本守不了多久。 至于那些传说中的援军? 于惟早就不指望了。 这次各家算是赌上一切了,当时定下战略之时,他也在场,第一战略目标是对郡城施加压力,其次便是打通六领之间的零星领地阻隔,使各家连成一片。 在这个战略目标之下,郁林领内所有兵力要么北上,要么东出,面向凤竹方向的大堵关这里自然是分不到多少兵力的。 这会再不走,这次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臧骥愿意守,他便自己在这受着吧,眼下这情形,自己走之后,背后也得有个替死鬼挡着。 否则关里这点濒临崩溃的守卒,在发现没了统帅之后,立刻便会转身一变投了对面,那样自己可就跑不了多远。 想到这,于惟的步伐便急了几分。 这眼前这屋内,藏着他去年刚刚挖出来的密道,出口在大堵关百丈外的一处林子中,只要通过这处地道,自己便能逃出生天。 这原本是他为前两年五领之乱时留下的后手,眼下这个时候正好派上了用场。 “快、快点。” 于惟轻声催促着,一手扶墙慢慢向门口移过去,他必须要尽量的减少惊动别人的几率。 “你去哪啊?” 但很显然,事与愿违,就在他准备溜出大堵关的时候,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吓得于惟差点摔倒。 回头一看,却见臧骥带着三四名亲卫站在了他的身后。 “臧、臧大人......” 于惟脸上顿时露出尴尬之色,讪讪笑道: “在下巡视了一圈,以防有凤竹人的细作摸进了关来。” 说话间,他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水,这臧骥眼下不是应该在休息么? 怎么会在这里,莫非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嗯,辛苦于家主了。” 臧骥目光扫过,落在于惟身后亲信随身携带着的那些包袱之上,布满了血丝的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呃......” “于家主既已巡视完毕,就早些回去歇着吧!说不得一会那些凤竹人还要来攻打。” 臧骥摆了摆手道。 他这会已经看出了端倪,这于惟似乎并非真的是来巡逻的,反倒像是偷偷摸摸要离开的架势。 只是这会他又不好直接拆穿。 大堵关目前已经经不起一次内乱了,关下大军压境,若是这个时候自己再和于惟撕破了脸,恐怕关内士气更低。 而且更重要的是,大堵关周边皆是于家世代相传的封地,若想借助此地民力守住大堵关,少不得于家的出力。 虽说此时于惟的表演实在拙劣,但臧骥依旧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他留下几分颜面。 听闻他的话,于惟脸色僵硬,半晌才勉强挤出笑容道: “那么,于某便先回去休息了,关上防务就麻烦臧大人了。” 说罢,他匆忙迈步向着另外一条路走去,身体因为紧张和慌乱,甚至还踉跄了一下。 直到他消失在拐弯处,臧骥才收回了目光,叹了口气。 “当真是可怜啊...” 他喃喃道,也不知道说的是刚刚怆惶而走的于惟,还是在说他自己。 ...... 大堵关不远处,一道火龙蜿蜒着从西向东延伸而来,一路将原本漆黑的夜空照亮。 这支队列中的军卒皆是沉默不语,每一个人都面无表情。 这便是郝磐所率的渗透小队,这支队伍是黎珩特意从九溪军中抽调出了精锐军卒而来,战力绝对是军中拔尖的。 虽然为了掩饰身份,去掉 了大部分甲具装备,仅仅只留下了一批简易粗劣的武器,但这股力量依然不可小觑,若是正面对敌,足以和倍于自身人数的大堵关守军抗衡。 这么晃眼的队伍,自然引起了大堵关守军的注意,当即便有守军吹响了竹哨。 “关下何人!” 一阵嘈杂之声后,数十位弓弩手拉开了弓弦,瞄准了正在缓缓靠近大堵关的郝磐等人。 此时,听到动静的臧骥已经赶了过来,在关墙上,他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着这一队人马。 若不是看郝磐这支队伍皆是步卒,没有携带攻城器械,看着不像是凤竹人,他早就命人放箭了。 不过郝磐自然也不是傻子,他挥舞着手臂示意停下,装作慌张的模样,声音嘶哑: “快开门!老子也真是倒了血霉,才会被家主大人派到这他娘的鬼地方增援你们!” 听得郝磐这话,城楼上的臧骥也顾不得他言语里的冒犯之意,心中顿时一喜。 增援! 他们最缺的就是增援。 毕竟这几天关中守军实在损失的太多了,若不是他带着亲兵四处弹压,恐怕这会整个大堵关都已经被凤竹人攻陷了。 但这声音听得陌生,出于谨慎,他还是要多问一句: “可有文书凭证?” 郝磐闻言顿时大骂一声: “狗日的姓臧的,弯弯绕绕多得很!” 郝磐嘴上骂骂咧咧的,但还是摸出怀中信筒,举高向着关上大喊: “告诉你,老子就是喻宸!快点让我们进去,要是凤竹人听着声响赶过来,老子保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虽然有着火把照明,但毕竟是夜里,离得也比较远,根本看不清关下叫骂之人的具体摸样。 不过喻家封地离大堵关不远,能动员出这些军势出现于此倒也说得过去。 喻宸与他们来往不多,不过在那少有的几次接触中他那副粗鲁的性格令人印象深刻,确实和关下这人表现的有些类似。 将信筒用吊篮送上去之后,臧骥和于惟二人都凑到跟前查验了一番。 查验无误之后,臧骥心中也稍微安稳了许多,于是吩咐开启关门,放这些人入城。 看着眼前的关门缓缓升起,关下紧张等待的郝磐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虽说这一路他也做好了应付各种状况的准备,但眼下这种情况,他却也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 此前他击杀的那个领队将领其实另有其人,但传闻对方与于氏私交不错,为了避免暴露身份,方才特意挑选了一个与城中于家无甚来往的喻宸扮演。 也幸亏主公麾下竟然还有这等伪造文书的高手,如若不然,此时自己这计策恐怕就露馅了。 不过眼下,这一切总算是结束了! “进城!” 第229章 破关 “看来,凤竹人是过不了咱们这关了。” 看着关下缓缓入关的队伍,臧骥向着身旁站着的于惟打趣道。 这一刻,他只觉全身毛孔扩张开来,感受到了难言的兴奋和激动。 来了第一波援军,就代表着各家已经再次动员出了兵力,这后续的增援还会远么? 但于惟此时却是没什么说笑的心思,瞅着入城的军卒,疑虑道: “臧大人...喻家我记得已经出了一千军势北上了吧...” “没错,他家麾下丁口一共就八千余,看来喻家主是晓得我军这关口多么重要,大堵关若是丢了,凤竹人的兵锋马上就会指向他家所在的镇子。” 臧骥说着,脸上浮现出一缕轻松笑意: “上月动员过那么多军势,眼下能再动员出这么多军卒,当真也是拿出了血本了。 于家主,咱们下去见见这位喻家来的小子吧。” 他的脸上满含笑意。 虽然那喻家小子出言不逊,但看在其率军来援的份上,他也不想再计较了。 “臧大人,你先去迎喻宸,先带他熟悉下咱们这,我忽然想起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一下,晚些再过去找你们。” 看着于惟的背影,臧骥眉头一皱: “这个于惟怎么怪怪的?” 他摇摇头,也懒得再去猜测,喻宸来了之后,于家的重要性在他心中便下降了不少,毕竟于惟手中的军力在这几日守城中已经折损了太多,已经远远不如刚刚率军来此的喻宸了。 ...... 大堵关城门洞开。 数百名士卒纷纷走入关中,没多久郝磐这支队伍就已经大半入了关。 远远见到军卒簇拥着明显是关中守将的臧骥走来,郝磐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毕竟他根本不是什么喻宸,对面即使和喻宸再不熟,也是同为郁林士族,离得近了必然要露馅。 先下手为强! 念及此处,他猛然发力,手中大刀已经砍向了身侧守关军卒。 噗! 殷红鲜血飞溅中,一颗首级冲天而起,旋即又坠落在地。 “杀!!!” 郝磐厉喝一声,带着身后士卒疯狂杀入关内。 “杀!!!” “杀啊!!!” 一场屠杀就此爆发,毫无防备的关中守军猝不及防间死伤惨重。 “敌袭!” 随着臧骥一声怒吼,关中守军迅速反应了过来。 慌乱间他们并未立刻溃逃,而是纷纷组成军阵,企图抵挡郝磐等人。 然而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这些守军根本就没法抵挡。 一时之间,哀嚎遍野。 “给我滚开!!” 郝磐大喝一声,提刀劈碎了挡在身前的守卫,直扑臧骥。 ...... “成了。” 黎珩远远听见大堵关中的喊杀声,心中暗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座难啃的关城终于要落入他手中了。 随着他一挥手,当即有传令官跑去向早已蓄势待发的大军传递命令。 随着他这道号令,原本隐藏在山岭阴影中的大军瞬间从树木草丛中冲了出来。 他们的目标,赫然正是大堵关! “杀!!!” 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数千大军密集的从山坡中奔腾而出,朝着大堵关的西门汹涌而来。 此时,大堵关的城门大开,一片混乱中,城门根本升不起来,任由大量九溪军蜂拥而入。 大堵关内的厮杀愈发惨烈,浓厚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将关城下的石板染的一片血红,仿佛浸润在了血水中一般。 很快,关城内守军便开始了大规模的溃散投降,即使有零星冥顽不灵的守军想要顽抗,妄图阻止九溪军进关,然而在绝对的武力碾压面前,一切不过是徒劳而已。 黎珩在亲兵的护卫下,骑着马慢悠悠的入了城,一眼望去,城内已经尸横遍地,到处都是残肢断臂。 一个个衣甲不整的九溪军卒,或坐或卧,直接在道路上休息,其余军卒就这么从他们身边穿行而过。 这些瘫倒在地的军卒是最早随着郝磐入关的先行队伍,能坚持到此刻大多已是体力耗尽,黎珩对他们也颇为宽容。 “终于还是夺下了此地。” 黎珩面色平静,看向一旁,问道: “郝磐何在?” “郝校尉方才向北去追此地守将了。” 黎珩点点头,策马沿着街巷向北追去,守将臧骥和于惟也算是他的‘老朋友’了,此前也算是并肩作战过,此时自然要与其见一面。 若是有机会能亲手送两位老朋友上路,他自然不会拒绝,这会对后续的郁林攻略提供宝贵的情报支持。 ...... 当郝磐动手的那一刻,臧骥便已经清楚眼下的情况已是无力回天,当即明白了惟此前的怪异举动缘何而来。 这狗娘养的是将他当做了替死鬼! 想明白了这一茬,他决定弃关而逃,向着此前发现的于家密道拼命逃去。 只可惜郝磐竟然牢牢地咬了上来,自己麾下那些废物军卒一点拖延的作用都没起到。 而且,郝磐的人比预料中更加勇悍。 “这位兄弟!此关便让予你们了,你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一边拼命逃遁,臧骥一边大叫道。 他虽然年纪看起来远远比郝磐要长,然而在这一刻竟是连称呼都变了。 郝磐冷笑一声,手中大刀舞出片片雪光,斩开了两名挡着路的守军: “我家主公请大人留步一叙!” “你莫要欺人太甚!” 臧骥怒极,看郝磐那样子,他要是真的信了,这颗大好头颅怕是要成了对方请功的祭品了。 当即逃跑的步伐又快了几步,也不顾敌我,看见碍事的军卒便是一剑斩出。 然而郝磐紧随其后,手中的大刀舞成一团白色匹练,封锁住了臧骥的所有退路。 一时间,臧骥疲于奔命,险象环生。 “该死!!” 臧骥不过是堪堪附灵境修为,比之郝磐修为也高不了太多,此前有关城之利才能将黎珩大军拖在此处,此时这个情形已是心气大丧,乱战之中,面对一心缠斗的郝磐根本拿他没什么办法。 第230章 兵围郁林 噗哧! 一柄长刀轻易刺入了臧骥的胸口,他猛地侧过头,双眸圆瞪: “黎...珩...!” 然而话未说完,他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出去,摔倒在地后再也爬不起来了。 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汩汩流出,将身下的青砖染得通红。 臧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那个狰狞的血洞,又缓缓抬头看向了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黎珩。 “为...什么......!” 他艰难的挤出这三个字,嘴里喷出的鲜血如同泉涌。 黎珩知道他想问什么,走近将他手边的长剑挑飞,而后蹲了下来: “臧大人,我也是形势所迫,你到了地下,可别怪我。” 这是他的心里话,陶谷确实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以臧氏为首的六领士族所作所为他也能理解。 但只能说立场不同,两方都没什么对或错,目前的隗江局势决定他应该站在陶谷这一方。 臧骥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抓住了黎珩的手腕,但被黎珩轻易避开。 他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眼睛睁得滚圆,而后似乎是释然了,想要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张了张嘴吐出满口鲜血。 随即便眼里渐渐失去了神采,再也没有了半分声息。 大堵关内的抵抗也已渐渐平息,只有偶尔的哀嚎声响起,九溪军的军卒们已经开始最后的战场收尾。 黎珩站在臧骥尸身旁,望了望几步外的那个隐藏了暗道小屋,若有所思,旋即向着早已在旁警戒侍立的郝磐笑了笑: “干得不错,此次夺关之战你当居首功。” 郝磐恭敬道: “属下愧不敢当,此战全赖主公调度有方,方能取得如此胜果。” 当时杜洪提出了夺关方略在先,威望也远超于他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丁,他当时也只是抱着尝试的态度提出了建议,以尽为臣者本分罢了,并没指望真的被主公采纳。 在军议上,主公能当即拍板采用他的方略,并大胆的将军中精锐托付给他统率,这份信任已经让他受宠若惊。 黎珩对于他这份谦词不置可否,只是微微摆了摆手道: “去通知各军领队,在关中集合吧,我等还需要商讨下一步的计划。” “喏!” 郝磐转过身,刚准备去传达命令,突然听到身后黎珩的声音: “等等。” “主公有何吩咐?” 郝磐回身躬身。 只见黎珩盯着地上臧骥的尸身,轻声说道: “安排几个人把他尸身收殓了,在附近找块风水好点的地方好生埋葬。” 臧骥实力是远不如他的,按规矩,他是可以将其生擒拷问后再找臧氏要一笔赎金的。 毕竟士族们同属启帝血脉,一地士族家家沾亲带故的,说不得谁是谁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形势容许的情况下,彼此留下一线生机也是应当的。 只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从速将郁林领攻略,减少自身损失,他自然懒得再费这份功夫去一点点从其口中拷问情报了。 郝磐拱手应诺,随后便招来了几名军卒,让其抬起臧骥的尸体离开,然后继续去传达主公命令。 ...... 远离家乡之后,若是缺了外部约束,人的兽性很容易就会被诱导出来。 眼下的凤竹军便是这样。 因为大堵关守军被凤竹军全歼,失了东部的屏障后,郁林局势在后续的几天里迅速崩坏。 没有了阻碍的凤竹士族们立刻脱离了大部队,肆无忌惮的率军冲入郁林领内开始大肆掠劫。 虽然少数郁林士族还能倚仗着坚固的据点来抵抗,但分布于郁林各处防御能力低下的村镇就遭了殃。 对于这种情形,黎珩也没有什么办法,他与凤竹各家并无什么正经的统属关系,眼下若是阻拦凤竹各家的劫掠行动无疑是既起不了作用,还要白白招人记恨。 只能将自家麾下军势约束好了,和少数几家还愿意继续跟随的凤竹士族一同将郁林城围了起来。 从臧骥处得到情报之后,黎珩已经放下了心来,郁林各家为了打通与承和、锦源之间的道路,将主攻目标放在了东北方向的葵丘领上,而位于正东方向的登峰虽然可能受到其袭扰,但依此前他留下的军力来看,自保绝对没问题。 故而他自然也就没有了此前那份紧迫的心情,在郁林城下驻扎下来,从容开展着各项准备。 黎珩是放下心了,但此时郁林城内已经乱做了一锅粥。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啊?!” 一片混乱中,留守在郁林城中的几名将领满面愁容。 大堵关前些时日被凤竹军围了消息他们是知道的,但唯独没想到臧骥和于惟两个废物竟然这么不顶事,靠着险要的关隘连半个月都没有撑到,两个人竟然一个都没跑出来,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想来也是遭了毒手。 他们死了也就死了,但大堵关这座郁林东部的门户如今丢了不说,各家凑出来东线军势也被一战尽没。 眼下凤竹军兵临城下,整个郁林城中也拿不出多少兵力来抵挡,一旦被攻破,先前那两个废物的悲惨结局就要在他们身上重演了。 众将皆是眉宇间凝结着忧虑。 “要不......投降算了?” 一名老将苦笑道: “就算战后被改易减封,也比绝了祖宗香火强。” 至少目前郁林各家打出的旗号还只是逼迫陶谷退位,名义上依旧奉陶家是主家。 论起罪过,虽然也是不敬之罪,但毕竟山阳各家大族都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多少还是有些香火情,想来就算事败,也只是出头的臧氏被灭,他们这些跟着一同起兵应当还能保住宗庙香火。 “投降?” 另一人嗤笑: “陶谷那老贼你还愿信?他早就盼着我等死绝,好腾出地方来供养他陶氏千秋万代!要不是他几次三番的逼迫,我等又何苦举兵?” 他摇了摇头道: “我等若投降,陶谷必杀我等,且咱们各家目前在城中的家眷子侄恐怕也逃不掉,我宁愿死也不愿沦落为陶谷那老贼的阶下囚。” “那我等难道就坐在这里等死不成?” 有人气愤不已。 “不然呢?你觉得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唯有坚守!只要等派出的主力得了消息回援,这郁林之困定解!” 这倒是不假,各家主力虽然比不了凤竹军规模庞大,但毕竟是地头蛇,极为熟悉郁林地形,只要不怕郁林之地打烂了,与其周旋不成问题。 “那就只能赌运气了!” 众人沉默良久,终究有人叹息一声: “希望如此吧!” 说着,便散了开来,各司其职,忙碌起来,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大战做着准备。 第231章 密谋 山阳郡守府。 “淞儿,最近功课做得如何?” 书房内,陶谷负着手,看着自己这个从小就十分聪慧的次子。 “爹,孩儿最近读《通史》又有些许心得...” 听着陶淞一句句述说着近来研读的理解和感悟,陶谷有些恍惚。 若是再年轻十岁,恐怕他不会以这个态度来对待这个自己的次子。 如今这一上了岁数,知晓了自己大限将至,便变得心慈手软了起来。 他心中早已明确定下了未来要让陶信来继承家业,按照他早年的性格,对于自己这个次子,早就将其彻底圈禁起来,任其自生自灭,绝不允其涉足任何权利争夺之事。 但近来陶淞的种种表现,看起来似乎是放弃了争夺,据亲随来报,他每日都是闭门不出,一心在屋子里做学问。 这让他老怀大慰,陶淞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能在自己入土之前再多体验片刻人世间骨肉血脉之间的温情那自然是好的。 若是陶淞今后能专心学习揣摩,今后未尝不能辅佐他大兄,如此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山阳陶氏的声名未尝不能更加隆盛。 “看来这段时间很是有功啊,有长进,不错!” 陶谷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眼神欣慰:“待这次平了臧逆之乱后,你就去刑狱司任个签判历练历练吧。” “爹,您放心!孩儿必不负您所望,今后为爹和大兄分忧。” 陶淞一愣,随即恭敬地点了点头,脸上挂上了灿烂的笑意。 “嗯,好好努力!” 陶谷满意地看了看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继续言道: “你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你大兄平日性子是跳脱了一些,但你们兄弟二人毕竟是血亲,理当互相扶持,若是你们能兄弟同心,我死也瞑目了。” “您千万别这么说!” 听着陶谷的话,陶淞一脸惊愕地望向了陶谷。 “爹...” 随即陶淞猛地在陶谷面前跪伏了下来。 “孩儿此前年少不懂事,前些时日见臧逆行径方才醒悟,这山阳士族里到底有多少明里暗里对本家图谋不轨之臣,孩儿今后愿意与大兄共同进退,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看着陶淞一字一顿,真挚无比的语气和眼眸,陶谷叹息一声,伸手扶住了陶淞,安抚道: “淞儿啊,你能有此觉悟,实乃难得,只可惜...唉...罢了,你且起来吧,你懂得这个道理,爹就安心了。” 自己这个次子平日的努力他也是看得到的,也是这样做对其有些不公,但眼下自己也只能亏欠于他了。 “爹还有些政事要处理,你先早些去歇息吧,这研读经典和修行一般,要张弛有节,方能有所精益。” “是,孩儿告退!” 陶淞恭敬应答着离开了。 他离开书房,穿过重重走廊亭台,直到回到自身卧房后,方才陶淞面上那副诚挚的表情已经被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沉。 陶信前些时日又得了一军主帅身份,领了大军南下平叛。 这究竟是凭什么! 自己表现的如此优秀,只是得了一个刑狱司签判的差事,这种在刑狱司里比吏员也强不了多少的小属官,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 想着陶淞越发咬牙切齿起来,双拳紧握,青筋暴起,眼神中露出狠戾。 “屈身守分,静待天时...这天时究竟何时才会降临!” ...... 夜凉如水,月色朦胧。 另外一边的俞府屋中,却是烛火通明,几人围坐在桌旁,气氛凝重,议论着什么。 此前一直风传病重垂危的俞家老太爷此时好端端的坐在上首,精神矍铄,脸色红润。 “这次郡守府以陶信为主帅,整兵两万南下锦源,耿家那个老家伙也跟着去了,看来陶谷当真是铁了心要将郡守之位传给陶信了。” 说话之人是一个看起来颇有威仪的中年男子,正是俞家的二爷俞溥,此前与黎珩在云来楼高台上交手过的俞钦便是其子。 “爹,不能再等了!咱们再不动手,怕是项家那个莽夫会将手伸入山阳来。” 黎珩的又一个“老朋友”,俞家老四俞纪皱眉言道,看起来有些焦急,也难怪,他的封地在郁林,正是叛乱的第一线。 这次六领起兵前,他便被俞家以老太爷病重为名召了回来,算是在这次的动乱中,将自己摘了出去。 “派人去给臧慎传信,让 他找机会对陶信下手。” 俞家老太爷沉吟半响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能行吗?臧家如今打出的旗号便是扶陶信上位,怎么会对他下杀手。” 虽然知道这次六领起兵背后少不了自家父亲的手笔,但面对这个决定,俞纪还是有些迟疑。 “臧慎会同意的,陶信是陶氏血脉,陶淞就不是了?只要价码给的足,扶谁不是扶?想要便让予他便是。” 俞老太爷淡淡地说道,随即转头吩咐俞溥道: “给你大兄传信过去,让他整备军势,准备随时提兵进郡城,以备不测。” “爹,您这是...” 闻言,俞溥心头微震,此前隐于幕后动一动手脚也属于正常,但真发展到带兵进郡城意义又不同了,难道真的要为此做的那一步吗? 要知道他俞氏在郡内根深蒂固,即使不管谁得了郡守的位置,都会礼遇他们家,即使心里再不喜欢,也得客客气气的安抚一二。 俞老太爷瞥了一眼俞溥,笑了笑: “或许…咱们俞氏的家门还有机会更进一步,到时老头子我下去了,见了祖宗也能有个功绩来吹嘘吹嘘。” 原来如此! 老太爷这番话,让在场诸人都明白了,自家这位老祖宗是个什么想法。 这位历经风霜的老者,面对效忠了多年的主家,心中无疑是生出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我明日就带人亲自去找大兄,向其传达爹的意思。” 俞溥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郑重的言道。 此事实在太过敏感,即使家中跟随了多年的亲信他都不能放心的交给他们,只能亲自去找兄长说个清楚。 第232章 葵丘现状 葵丘领东西多山,辖地广袤,是从山阳北部诸领进入南五领咽喉要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此时葵丘城下,连绵不断地战鼓声扰的令人心烦意乱。 承和、郁林二领组成的联军兵围葵丘已经近两个月了。 一番恶战,再次击退了一日叛军的猛烈攻势之后,葵丘城中几名主要头面人物登上了城头,眺望着城下缓缓退去的叛军。 “这样耗下去不是个办法。” 目前摄行葵丘城守事的靳绍面色不佳,他在城墙上踱步,看得出十分焦虑。 他本是陶谷亲信出身,两年前他手段齐出,打败了多个竞争对手,才被委任为葵丘城守。 原以为葵丘也算是处于山阳腹地,称得上是一个肥差,却没想到这还没逍遥两年,又碰到了这么档子事。 眼下最让他忧虑的是,城中薄弱的守备力量。 虽然葵丘城是隗江有数的名城,两年前将陶闵拦在城下不得寸进,但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葵丘城中的守军人数可远不如当年陶闵攻伐葵丘之时,甚至可以说,眼下的葵丘城内的驻军是历年来的最低谷。 这一切的原因其实也是归咎于陶氏此前在葵丘的策略。 或许是这一块地在战略意义中太过重要,开运十二年的五领之乱后,陶氏对葵丘领内的利益分配显得更为谨慎。 使得葵丘如更靠近郡城一些的漠水领一般,是个散装的领地,领内除了大片的陶氏直领之外,便是均匀分布于葵丘地界上大大小小的中小士族封地。 分封于此的士族无一例外是小族出身,来源实在太过散乱,葵丘领内广袤的辖地上一个举足轻重的大族都没有。 带来的后果是士族规模要超出其他领地一大截,足足有一百五十余家。 这人一多,鱼龙混杂,自然就难以凝聚一个共识,攥成一个拳头。 如今叛军们又来的突然,打了葵丘各家一个措手不及,没有留下供他们集结军势的时间,大部分人只能被迫选择各顾各家的策略,葵丘城中眼下聚拢的兵力根本没有多少。 所有人都沉默着,其余几个与靳绍一同登上城头的各家头面人物也俱是神情黯淡。 不过他们忧愁的原因和靳绍并不完全一样。 眼下与葵丘接壤的诸领中,有三个举兵作乱,被夹在中间的葵丘士族的处境十分尴尬。 如今山阳各家或如黎珩一般继续忠于陶谷,或如臧慎一般起兵作乱,总有各自的理由,但葵丘各族们在这场内乱中选择忠于主君的理由只有一个。 那就是六领士族可能考虑到了葵丘士族松散的现状,举兵前竟然都未曾尝试与他们联络过。 葵丘的士族们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归于了忠于陶谷的一派。 臧氏一派的这种态度让他们恼怒,他们与靳绍这个被下放过来代署政事的城守不一样,若是六领士族提前与他们沟通,即使不一同举兵,他们也会保持中立的态度。 他们毕竟也是山阳南五领士族,是臧慎口中陶谷所作所为最大的苦主之一。 但现在叛军都兵临城下了,如今再结一个城下之盟无疑是要大出血的,与其两面不是人,还不如将错就错了,咬牙坚持继续将陶氏忠臣的身份扮演到底。 “实在不行,弃城突围吧,反正他们也只是想要通过此地北上...” 一声叹息在众人之中响起。 听闻此言,原本还在陷入焦虑的靳绍也顾不得其他了,猛然回首,怒目而视: “不行!就凭城中这点人马,如果没了城防工事的依托,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城中谁都可以退,唯独他不能退。 他是如今陶家在葵丘的势力代表,若是如此轻易地将葵丘拱手相让,别说今后前途了,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看着众人心思各异的模样,他深吸了一口气,心思急转: “再者,突围也总得有人殿后吧?各位大人,你们谁能接下这个差事?” 靳绍这一番话,让众人再次恢复了沉默。 是啊,谁都不敢赌城下这些人真的是如他们想的一般。 一旦要突围,总得有人去挡住叛军,可谁又愿意去做这样的炮灰? 众人互相交换着眼神,却没有人站出来说半句话。 见此,靳绍语气缓和了些: “咱们就守在这城里,等着郡城天兵前来平乱便是,想必陶公也不会亏待了我等。” “...也只得这样了。” 一阵长吁 短叹过后,其中一人应和道。 四下观察着众人神色,靳绍暗中松了一口气。 自己想的没错,这些人平日里耀武扬威,真遇到了生死攸关的大事,缩得一个比一个快! 只是问题没有解决,城头上众人陷入了僵局。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了远处号角吹动的声音。 众人极目远望,城外大营的叛军竟然开始缓缓退去了! “这些人又在玩什么花样?” 众人面面相觑。 这些天里,他们已经被对方搞怕了,前几日竟然还玩出了一手假扮援军的套路,他们险些就将对方放进了城来。 “该不会是老巢被人端了吧?” 一人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话落,立刻遭到周遭众人的白眼。 眼下南五领士族,除了他们这些被迫守护自家乡土的,哪家会卖大力气出兵平乱? 至于那些新近投靠的凤竹士族,更不可能! 不是瞧不起他们。 他们要是有山阳士族这么武德充沛,也不至于先后臣服于柳陶两家。 “也有可能是他们两军闹内讧了?” “我看是打算绕过咱们这了。” “......” 几人纷纷各抒己见,靳绍也当即断言道: “我看必然是对面见久攻不下,故意摆出这般摸样给咱们看,引诱咱们突围!万万不能中对方奸计!” 没过多久,城头上观望的众人统一了意见。 对方不管是因为闹了内部矛盾,还是引诱他们突围,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眼下少了一半围城的叛军,让他们压力骤减,总归是好事。 他们也做不了什么,只要继续守在城中便好。 ..... 远去的郁林军主力也确如城头上最初出声的那人所想一般。 葵丘的解围自然归功于凤竹军在郁林的兴风作浪。 葵丘城一直没有拿下,而凤竹人攻入自己老巢的消息却已开始广泛传播,郁林军的主帅即使明白眼下留在葵丘才是对大局更有价值的选项,但终究还是压制不住军中要回返封地的声音,决定率众撤离。 至于承和军也是因为如此,一旦郁林军退去,以他们一军之力根本拿不下葵丘,甚至还有可能被反扑,这样的结果自然是不可接受的。 所以也跟着撤了回去,承和军的几名领头将领甚至还几经权衡,念在大家都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应下了郁林士族方面的要求,将一部分兵力暂借给了他们。 这个举措,也使得郁林军空前壮大,在经历了攻伐葵丘的损失之后,还能凑出了近三万人马,浩浩荡荡地向着自家老巢急行军而去。 第233章 失控的劫掠 一阵寒风吹过,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郁林领内一座残破的村庄废墟外围,曾经用来防备野兽攻击的木制矮栅栏,此时只剩下几根焦黑木桩倾倒在地上,可以作为它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透过村里那些被烧毁的房屋之间的间隙,可以窥见中央的空地上数百具尸骨残骸堆叠在一起,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令人作呕。 这所有种种都说明了,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没了...都没了...” “我的孩啊...” 凄厉的哀嚎响彻整个村庄。 正在哭嚎的是百余名青壮年男子,他们或跪或站,服饰各异,但同样是手中都持着粗糙的武器。 在这些人身后,村头的一块巨石之上,倪咸怔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里曾经是他的封地,在随大军回到了郁林之后,他便领着麾下部属向着自家封地赶。 他并不是郁林军中唯一这么做的,如今军中能够压制住这种冲动的各家将领寥寥无几,只要是封地距离不远的,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即使没这么做的,也大多是因为家族封地处于凤竹人暂时未曾涉足的郁林西部偏僻山区之中,要么干脆是封地处于凤竹人的控制范围深处,根本无法轻易抵达。 对于眼前这一切他早已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昔日的村庄变成这副模样,依旧感到难掩震撼与悲痛。 这些凤竹来的混蛋! 一群畜牲! 虽然自受封于此刚刚两年,但他在这仅有的自家封地上已经倾注了无数心血,而现在,一切投入都成了空。 倪咸紧握着拳头,双眸赤红如血。 “都别嚎了!” 他猛地怒喝出声,打断了这些哭丧似的喊叫声,转过头冷冷扫视着眼前一众青壮男子,咬牙切齿地命令道: “带上你们的兵刃,跟我走!老子带你们去报仇!” “报仇...” 这话仿佛勾起了众人的情绪,这些青壮们纷纷擦拭掉脸颊上流淌的泪水,攥紧了手中的兵刃,眼眶通红的默默跟上了他的脚步。 “走!” 倪咸怒吼着,领着这支队伍,踏着血色向着自家主力汇聚而去。 于此同时,郁林领内不少人做出了和他一样的决定。 ...... 郁林城下,黎珩皱着眉头,翻看着汇总上来的军情。 毫无疑问。 散入郁林领内的凤竹军已经失控了。 这段时间郁林地域本土武装力量的缺失,给予了凤竹各家极大的施展空间。 肆无忌惮涌入郁林境内的各支凤竹军如同蝗虫一般,凡是守备力量薄弱的据点都成为了他们的目标。 山阳的土地是必然不可能封给他们的,那么抢起来自然没有太多顾虑。 从领军的士族,到底层的壮丁军卒,每一个人都在这场盛宴中大发横财。 这种欲望的盒子一旦被打开,便很难再关上。 或许是此前压抑过久,部分凤竹士族间甚至开始出现一种攀比劫掠成果的心态。 在侦骑报上来的见闻中,可以看到他们不光劫掠豪绅大户,就连一文不名的穷人家也不肯放过。 很明显,缺乏统一的指挥制约之后,这场平乱行动已经变了性质,演变成了一种凤竹军对郁林领内村镇单方面的掠夺行为。 虽说掠夺战利品现象自古在战争中就很常见,黎珩也早已知晓,但眼下这个情形,还是超出了他原先的预想。 这是他此前参与过的历次攻伐中,从未见过的乱象。 只能说,战争这种纯粹的暴力行为,可以将人心中隐藏最深的恶意唤醒,化为嗜血的恶鬼。 如今大周纷乱的统治秩序,终究少不了周人百姓的鲜血来灌溉。 黎珩叹了一口气。 起身走出帅帐,登上用于瞭望的高台。 此时高台上,杜洪和郝磐等诸将正聚集在此,不时有传令官挥舞着令旗跑过。 他随手将方才翻阅的军情丢给了上来见礼的杜洪,转身远远望向郁林城那高大的城墙。 这些天里,九溪军除了在郁林城下修筑距堙外,就是借助着霹雳车等攻城器械保持着对城中施加低烈度的压力。 当然,对方的守城弩机也不是吃素的,一番下来,也算是各有伤亡。 虽然已经知晓这城中没有多少守军,但如今黎珩麾下也同样没有多少兵力。 即 使把那几名没有去劫掠,还在跟随他的凤竹士族麾下军势算上,他手中可供调用的兵力也就堪堪万人而已。 这点兵力能围住城就不错了,再想复现之前在大堵关那般强攻是不可能了。 杜洪将手中的军情文书看罢,又传给了郝磐几人,随后交换了一个眼色,方才上前劝道: “主公,如今各家兵马皆散入郁林乡野平乱,而我军却只得困于郁林城下,迟迟未得寸进,不若暂且转换目标,待与各家合兵一处后再来攻伐郁林城也不晚。” 他所言虽然隐晦,但其实就差直白点说,比起其他人,咱们已经表现出对陶公的忠心了,主公你见好就收吧,学学人家怎么捞一把的。 “你们也是这么看?郝磐!你说说。” 黎珩不可置否,一眼扫过诸将,最终把目光落在郝磐身上。 郝磐闻言,拱手见礼,目光悄然瞥了一眼垂目不语的杜洪,而后沉声回答: “主公出兵是奉陶公之令,兴义师讨不臣,本是众望所归之事,但以眼下各家所为无疑将激起郁林一地的民怨。 属下以为,若是继续留在郁林城下,我军恐怕不敌挟怒而归的乱军主力。 如今我军当从速撤回大堵关以东,避其锋芒,到时以大堵关为支点,逐渐乱军消磨锐气后,再图谋郁林城也不迟。” 这话一出口,众将表情各异,或不以为然,或神色微凛,但谁都没有开口附和。 郝磐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但未免太过保守,凤竹军虽然互不统属,但涌入郁林地域的军势总数可不小,这一退,等于把送到嘴边的油水拱手让给其他家了。 “你们呢?” 黎珩环视众将一圈:“还有谁有想法?” “我等赞同杜大人之议。” 众将犹豫片刻后,大多选择附和,只有寥寥三人未曾出言,看来是同意郝磐所言。 “把郁林的舆图拿过来。” 黎珩见此,微微颔首吩咐道。 第234章 决意北上 得了黎珩指令后,立即有亲信上前,取来郁林地域的舆图摆在他面前。 黎珩走到舆图旁站定,目光凝重的扫过郁林那纵横两百余里的山川河流,缓缓开口: “既然咱们已经到了郁林,总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就此退回大堵关以东是可以消磨郁林乱军的锋芒,但这也让我军短时间再也没有攻入郁林的机会,这无疑是把此前我等的苦劳付之东流。” 听闻黎珩此言,杜洪等人眼神中流露出一抹笑意。 自家主公可总算开窍了,这些时日九溪军只是这几日在郁林城下抢收了一些庄稼以资军用,而其余友军此时却在郁林四处掠劫,大捞特捞,早就让他们眼热无比。 只不过碍于颜面,不敢轻易提起罢了,毕竟他们与其他凤竹军领军将领大多是需要自己捞取修行资源的家族边缘小人物出身不同,还是得顾及自家声名的。 此时眼见自家主公如此上路,他们当然求之不得。 “主公所言甚是,属下愿追随主公攻破郁林,荡平乱党。” “属下亦愿为先锋,主公下令便是。” 一时间,这高台上顿时响起了热切请战的声音。 黎珩扫过众人,眼神中意味难明,随即手指轻敲舆图,语带杀机的说道: “既然如此,传令下去,各队即刻准备,明日一早拔营北上!” ...... 夜幕降临,寒风呼啸,天空中淅淅沥沥的飘洒着细雨。 九溪军的帅帐内烛火通明。 黎珩盘膝坐在榻上,身前堆着一叠文书。 此时他双臂抱胸,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属下拜见主公...” 此时郝磐入了帅帐来,拱手一礼,欲言又止。 “你来是想问我为何要如此安排吧。” 黎珩抬头淡淡瞥了他一眼,示意对方坐下说话。 “主公英明。” 郝磐脸上浮起一丝讪讪之色。 刚刚过去的几个时辰里,他一直在揣摩主公的用意,但一直未想明白。 总不能是真的打算和那些小士族一般去参与劫掠吧,这可不符合主公一贯的作风。 况且若是真的正面遇见了返程的郁林军主力,以九溪军此刻的军力来说,绝对会损失不小。 率领过部分军中精锐的他知道,主公在麾下精锐军卒并不是银样镴枪头,那种只要管饭就能随随便便就能拉来的一大批的凑数杂兵可与这些精锐军卒沾不上边,主公在他们身上是实实在在下了大价钱的。 若是就这么浪费在劫掠行动中,可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但偏偏,自家这位主公就是打算这么做了,还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 郝磐越发琢磨不透了。 “我知你担忧什么。” 黎珩放松了肩膀,揉了揉眉角,缓缓说道: “咱们若是退回大堵关,当然可以如你所说,保留住实力缓缓图之,只是时不待我啊...” 郝磐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不明白对方究竟指的什么: “前两日我军的运粮队刚刚运送了一批新粮,加上抢收来的粮食,短时间军中用度应当是不缺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 黎珩叹了口气: “这两年山阳屡遭兵火,百姓田宅皆空,局势已然危急至极,若不能从速平定乱局,恐怕就要有外人趁虚而入了...” “主公是说...” “不错,郁林和承和这两个地方的战局若是僵持下来,南边那位必然要借着这个机会伸手过来,我此前已经应下了陶公的令谕,这次,必须要将山阳的南部门户的局势尽快稳定住!” “可我军目前也是独木难支,以咱们一己之力,就算郁林都不见得拿得下。” 即使两军对阵中有再多的谋略诡计,但终究还是要依托绝对实力来施行。 在凤竹各路兵马中,他们九溪军已经是实力最强的了,但毕竟还是外来者,远远比不了本土作战的郁林军。 能有现在的战果已属不错,想要凭借九溪军的这点人马威压郁林全领,并不是很现实。 这是他都可以看到的问题,相信有山阳名将之称的主公也绝对可以意识到才对。 “所以才要北上。” 黎珩眸子微眯,冷静的说道: “只有在野战中将回返郁林主力击溃,才能为咱们控制郁林全领铺好路。” “可以咱们这点兵马 ,恐怕难以与挟怒而归郁林军争锋...” 郝磐摇摇头道,他并非质疑主公的决断,只是眼下的形势确实不怎么乐观。 此次凤竹各路人马能如此轻易的在郁林之地驰骋,并不是因为他们麾下部属战力有多精锐,而是因为郁林士族们将领内大部分兵力都带去攻伐葵丘。 眼下只要郁林主力兵马回返,发现家乡被糟蹋成这个样子,肯定要发狂的。 届时,这一仗就更不好打了。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 黎珩淡淡一笑: “咱们手中兵力是不太够,但此战可不是只靠咱们九溪一军,这郁林领内可是还有不少咱们的友军,他们捞了这么多财货,总得派上一些用场吧。” “主公莫不是想..” 郝磐心中猛然一动,惊讶望向黎珩。 他有了一些猜测,但是不敢肯定,毕竟这件事实际操作起来难度可不小。 一旦传扬出去,这可是极为得罪人的。 就算其余各路凤竹军的领军将领中没有什么大人物,但再怎么说,这些人家族势力也是遍及了目前陶氏麾下的凤竹各领,聚集在一起也有不小的影响力。 “嗯,财帛动人心啊...银钱这东西谁不喜欢呢?无论它原来出自哪里,上面沾染过多少无法洗净的血腥,终究少有人能抵挡它的诱惑。” 黎珩点点头,嘴角泛起冷意,挥了挥手: “你知道就好了,莫要四处宣扬,没其他事,就退下早些歇息去吧。” “诺。” 见主公已有了决断,不欲多言,郝磐也只能忍下心中的震撼,恭敬行礼告辞离去。 “唉....” 待到郝磐离开后,黎珩才长长一叹。 缓缓从面前文书中抽出一册,在上面不停地勾画增补着,那赫然是黎珩此前在竹升试考场中亲笔写下的那卷人心论。 第235章 转变 翌日清晨,雨停雾散。 郁林城头上的军卒终于欣喜的发现,包围自己整整十余日功夫的敌军,终于缓缓向东退去,只在原地留下了尚未修建完工的距堙和空无一人的营地。 “快来看啊!” 第一个发现敌军撤军的军卒高声叫喊起来,他兴奋得连脸都红了,满心欢喜的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告诉给周围的同袍。 “哈哈,这下好了,不用再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定是老爷们已经收到消息率军回返了!” “这些该死的凤竹狗果真是帮没胆的孬种!一听到风声就吓得屁滚尿流跑喽!” “......” 士兵们纷纷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议论声响成了一片,似乎已经忘了此前敌军压境时的惊恐模样。 城下敌人的撤军消息飞快的在城中传播开来,在压抑多日后,这可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极为难得的好消息,街边小巷,茶肆酒楼中,无论男女老少,尽皆欢天喜地,仿佛打了一个大胜仗一般。 然而,城中主事的几位郁林诸族的头面人物却并没有像那些普通百姓似的,表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反而眉头紧锁,对于敌军的撤军行为表现出将信将疑的态度。 这倒也难怪,他们此前在城头瞭望时,早就看见城下敌军营中竖立的那杆黎字大纛,那上面配文“登峰”、“九溪”两地名字的旒饰,已经让他们知道城下的兵马究竟是何人领军了。 虽然曾经或多或少有些不以为然,但真当黎珩这个一手操弄去岁凤竹之役里局势变幻的人率军出现在城下时,他们还是本能的生出了几分畏惧之情。 毕竟,黎珩最令人忌惮的,并非是其修为精深,或者攻无不克。 而是他从不按常理行事,对于敌人的破绽有着敏锐的嗅觉,并借此将其玩弄于股掌之中,使人防不胜防,甚至会给人造成一种错觉——这家伙或许真的能窥见人心。 所以,当看见对方撤军后,他们首先想起的不是放松警惕,庆祝这场苦战结束,而是担忧黎珩会不会又搞出什么阴谋诡计,故意示敌以弱? 因此,郁林城中一时间气氛颇有些凝滞。 “...眼下怎么办?要追吗?” “没了城墙倚仗,追上去送死吗?” “他就等着咱们松懈下来,好让他钻了空子!我看啊,咱们就守在城里哪里都不去,以不动应万动,等派出的大军回返了再说其他也不迟。” “可算着时日,也该派出新的运粮队了,这些时日咱们被黎珩阻在城里,本就耽搁了时候...” “哎呦!真是死脑筋,这个时节只要手下有兵,到哪里能差了粮吃?就连咱们城外的庄稼不都是被黎珩那厮抢收了不少?” “这...唉...” 议事厅中,众头面人物纷纷交换起彼此的意见,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了半晌,最后达成共识——不管黎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既然撤军了,那他们便多派哨探,静观其变,等待各家大军归来,再作决断。 在城中众将决定按兵不动时,向东撤军的九溪军,却在离城十余里处调转了方向,按照既定的计划向北一路而去。 ...... 同一时刻,郁林北部荒芜的旷野中,一场惨烈的厮杀正在上演。 数千人混杂在一起的呐喊与嘶鸣声响彻云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鲜红刺目的鲜血汇聚成河,染红了大地。 战场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可以看到一辆倾倒的马车上面载着数个木箱或木桶之类的器具。 因为摔碰的原因,上面的部分盖板被掀翻,露出了内里满载着的铜钱和银两。 混乱中,一声利刃捅入身体的声音响起,一个身高八尺,满脸狰狞疤痕,身穿士族名贵甲衣的大汉随之倒地,身体砸在了这辆马车的车轮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大汉的尸身上插着一柄长剑,直贯胸腹,将体内的五脏六腑搅了个稀巴烂。 而倪咸正站在这具双目圆瞪的尸身旁,他喘着粗气,浑身有些颤抖的拔出那把沾满鲜血的长剑,然后抬脚踩住大汉那逐渐失去温度的尸身,恶狠狠的骂道: “狗娘养的,就这点能耐也敢来郁林撒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这些天他积攒的怒气,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即使眼下手还在不受控制的抖动,心中郁结已消散了大半。 瞥了一眼围拢过来的麾下军卒,他握紧手中长剑甩了甩,用剑指着马车上的木箱,厉喝道: “还愣着干甚!给我搬!一个子都不准漏了! 这可都是这些贼人从咱们那里抢的!嘿,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这箱...对!这一箱你们便分了吧,其余的谁要敢动歪念头,别怪老子辣手无情,砍掉他的脑袋!” 麾下军卒齐声答应,随即便蜂拥而上,迅速将车上的木箱搬走,不少人原本充满了恨意的双眸中,此时也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一抹喜色。 这场惨烈的战争持续了足足三个多时辰,才渐渐平息下来。 如倪咸这支小队眼下一般的情形,只是此处战场上的一个缩影,类似的景象遍布了这片广袤荒凉的旷野,随处可见。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在仇恨的驱使下,部分家园被毁的郁林军变得悍勇异常,本就不算精锐的凤竹军可就遭了殃。 各路凤竹军虽然加起来总数不小,但毕竟互不统属,力量极为分散,小股凤竹军迎面碰上正无处发泄愤怒的郁林军主力时,往往难逃覆灭一途。 即使这些零散的凤竹军有时会因为无力再战,向他们传达有意投降的意愿时,郁林军上下依旧还是选择将这些侵犯过自己家园的外来人赶尽杀绝。 于是也因此,这些凤竹军此前辛苦劫掠而来的财货,就这样重新回到了郁林人的手中。 至于这些财货真正的原主人? 当然了,此时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再讨要回去了。 所有缴获来的财货都被领军的郁林士族老爷们各自瓜分,而郁林军的兵卒也通过受赏、私藏等方式分润到了一笔巨款。 对于郁林军来说,本土的秩序似乎在随着他们归来在逐渐恢复,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第236章 杀戮 “追!” “这些凤竹贼跑的真快!” “都给我腿脚利索点!别让这帮兔崽子给我跑了!” 密集的脚步声在旷野上空不断响起,一支百人左右的凤竹军队伍正朝着远处狂奔,而身后正锲而不舍追击他们的郁林军,足有三千余众,队伍拉成了一条长龙。 这并不是因为郁林军现在兵力太过充裕,能够分派如此之多的兵力来追击这百来号人。 而是在前逃离的这支凤竹军人马所携带的财货实在太过令人垂涎。 就连他们慌不择路下,为了减轻重量加速逃跑所丢下来的那口小箱子中都发现了价值千两的碎银,让人不禁联想那随军的数辆马车上,那些用麻绳紧紧捆住的更大箱子里究竟有多少宝贝。 这种诱惑,恐怕没几个人能抵挡的住。 一想到这些财宝很快就能全部回到郁林人的怀抱中,追击郁林军上下顿时激动了起来。 他们拼命的追赶前面的凤竹军,誓要将他们留在此地,以报仇雪耻,抚慰这场战争中无妄惨死者的亡灵。 “他奶奶的!倒是算他们识相!” 转过一个山坡,眼前的场景让一马当先追在最前的倪咸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只见那支凤竹军已经作鸟兽散,钻入了一侧的林地里,而原先的马车此时只留下后面的板车部分在原地,至于拉车的驽马,却是连一根马毛都没有剩下,直接被一同骑走了。 望着那些四散而逃的凤竹人背影,倪咸轻蔑一笑,便将炙热的视线投向了那些板车之上所装载的大箱子上。 虽然他不是唯一追击这支凤竹军的队伍,缴获来的财货必然要和其他将领分享,但这不影响自己优先挑选这批财货中的宝贝。 一剑将固定箱子的麻绳斩断,倪咸亲自爬上了板车查看起来,然而他才刚打开其中一个箱子,就大失所望。 这箱子中装着的竟然都是些未脱壳的粟米,还他娘的只装了一半! 他不甘心的又打开另外一口箱子,可惜的是里面也装的依旧是粟米,而且一看就是些陈粮! 倪咸气急败坏的将眼前的箱子一脚踹翻,粟米洒落了一地,倪咸恨得咬牙切齿。 这群该死的家伙,不过是支小运粮队,让费了他这么大劲,还以为是捞到了条大鱼! 跟来的其余郁林军将领也纷纷跃上了板车,查看着其他箱子。 结果与倪咸一样,这些箱子里除了些粟米外,别无他物。 一时间,所有人皆露出了懊恼不忿的神色。 “都给我追!这帮人定未跑远!” “他们是运粮队,这附近一定还有他们的队伍!” “对!老子今天也非得杀光这群凤竹杂种!” ...... 万祚骑在坐骑上,优哉游哉的率军林地里行进着,此时他脸上尽显喜色。 去岁他引诱童疆主动出手,为凤竹各家在陶谷面前争取到了更加优厚的待遇,得以入了祁堰的眼,也因此在此次郁林平乱时,小士族出身的他才有资格领了一支千余人的队伍参战。 世人都道他性格怪异孤僻,却不知这才是他的处世之道,他早就料到郁林人的主力得知了自家老巢受袭,必定会尽快回转,故而他入了郁林之后,一直行动的极为小心,走的都是些偏僻的地界。 这些时日他可是狠狠地捞了一笔,眼下只要沿着这林中小路绕行后一路向东,便能避过郁林军主力的行军路线,带着丰硕的劫掠成果回转凤竹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他的预料。 当万祚正悠闲的策马走着,忽觉耳边传来了阵阵箭矢破空的呼啸之声。 他的反应极为果断,当下斜侧直接借着坐骑的身子遮挡躲闪,数支羽箭从头顶飞过,但也同时其他射过来的羽箭射穿了他坐骑的脖颈,随着一声哀鸣,马匹轰然倒地。 万祚猝不及防之下从马上摔落在了地上,幸亏他反应敏捷,顺势滚落了一圈卸去冲击力,否则此刻必定头昏目眩站立不稳。 他抬起头来环顾周围的情况,却见前方的灌木丛和草丛中隐约可见十余名人影正握着短弓在朝着他瞄准。 自己爱马竟然被这不知哪来的敌人偷袭杀死,万祚登时暴跳如雷,当下便厉声喝道: “给我上!把他们给我统统杀光!” 可话音刚落,便听到树林里突然传来了阵阵的脚步声,一个个人影从茂密的灌木和草丛中冒出,手持兵刃砍杀了过来。 “郁林兵?” 万祚 的瞳孔陡然放大了几分,这怎么可能?! 明明自己率军走的这条路线,已经是极力避免和郁林军遭遇的了!他们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难道军中有内鬼?! 但他现在也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了。 “杀!” 一个郁林军将领挥舞着刀斧朝着万祚扑了上来。 万祚当即提刀迎了上去,双方瞬间混斗成一团。 可就在万祚一刀劈退对方,正要继续攻击的时候,却感到胸膛一凉,低下头去,却见一柄长剑深深插在了他的胸腔之中,殷红的鲜血顷刻间染红了万祚的衣襟。 万祚睁圆了眼睛望着胸口冒出的剑尖,嘴唇哆嗦了片刻后,终究还是缓缓的倒了下去。 他怎么也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小心避开了郁林军,甚至为了不引人瞩目,和其他一同平乱的队伍都少有往来,为什么最后还是难逃厄运。 难道是自己最近杀戮过盛,遭了天谴吗? 万祚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彻底陷入了黑暗。 ..... 倪咸抽出了刺在万祚胸口的长剑,啐了一口唾沫在尸身上,骂骂咧咧的说道: “继续跑啊!怎么不跑了?” 眼瞧着自家老爷被人杀掉了,万祚麾下的部属登时士气大跌,他们或是扔掉了手中的兵器跪地求饶,或是互相推搡着,试图夺路而逃。 倪咸冷笑一声,毫不犹豫的挥起长剑,带着麾下趁机朝着那群溃兵发起了猛攻。 一时间喊杀声震天,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之中,让人闻之欲呕。 第237章 统合 万祚这支队伍的覆灭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类似的情形在后续几天中陆续上演。 而这一切的幕后操盘者,自然是领军北上的黎珩了。 要说目前处于山阳南部五领的势力中哪一家侦查能力最强,黎珩所率领的九溪军无疑是独一档的存在。 得益于凤竹之役中颁布的五等军功制,当时参战的各家麾下最弓马娴熟的斥候都被他借机收拢到了麾下,这使得如今他在郁林地域内,他虽然称不上实力最强的,但就在情报能力上,此地根本找不出能和他相抗衡的势力。 不管是此时的郁林军还是其余各路凤竹军人马,行踪尽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借郁林军之手将打击散落在郁林地域内的各路凤竹军,是他早就做好的计划。 此前他便修书给各路凤竹军送去,要求各家与自己合兵一处,接受统一指挥从速平乱。 但大多收到他信笺的凤竹将领都选择了以各种理由婉言推脱,毕竟大多数人都觉得根据黎珩此前表露出的态度,一定是会顶在最前面的,与其跟着他在与郁林军火拼中损失惨重,不如作壁上观,等后面再看情况出手。 对于这些不受自己控制的友军力量,黎珩拿来当做消耗郁林军的兵力工具自然毫无心理负担。 至于连连胜绩会不会让郁林军兵锋更胜一筹,对于他而言,压根就不用担忧。 甚至不如说,这就是他想要的。 ...... 郁林乡野间,屹立着一座士族坞堡,坞堡围墙上满是暗红色的血迹,不时有军卒穿行其间,清理着尸首和废弃的箭矢,显然这里曾经发生过激烈的厮杀。 “烟阳令大人,如今乱党猖獗,还请大人出面戮除乱党!” “对对对!如今郁林之地,论兵锋之盛,气概之豪,舍烟阳令大人之外,不作第二人之想。” “这些乱党着实可恨!” “......” 一声声恭维奉承声从坞堡内传出。 在那坞堡内,黎珩坐在首座之上,阶下聚集着十几名身披铠甲的将领,而这些人之中,赫然就有当日拒绝接受黎珩节制的各路凤竹士族代表。 在郁林军强大的压力下,各路凤竹军的领军将领们最终还是想起了曾经带着他们攻破了大堵关的黎珩。 “如今乱党势大,以在下手中这点兵力,亦是深感为难啊!我看诸位大人不如东去,退回大堵关再做计较。” 黎珩居高临下俯视下方众将,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 在他话语响起后,众人纷纷沉默了起来。 若是甘心丢下收获就这么落荒而逃,他们也不会现身于此,况且如今即使想走也未必走得掉。 他们掠劫了这么多地方,闹得天怒人怨,大规模转移时想要隐藏住自身行迹哪有那么简单。 那郁林军眼下就如疯狗一般,行动速度飞快,一旦被他们咬上,就别想摆脱了。 你黎珩仗着麾下军力倒是有机会一走了之,但他们呢?现在他们手里那点分散的兵力可没这等全身而退的底气。 近来他们已经听闻多家同袍遭了重,他们这些人还是轻车简从冒着险才得以来此拜见黎珩的。 “烟阳令大人,莫要说笑了,此前是我等的不是,但如今事已至此,还望能够念在同袍之谊上出面主持大局。” 一人硬着头皮拱手抱拳道。 黎珩脸上挂着淡淡的迟疑,并没有急着表达什么意思,只是故作为难。 众人见状不免又是一阵心焦。 当即又有数人互换了眼色,站了出来: “还望烟阳令大人出面主持大局,我等愿附骥尾,听凭调遣。” “我也愿听从烟阳令大人吩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还望大人不吝施展援手啊!” 一声比一声响亮的呼喝声此起彼伏的传来,一时间,场中氛围热络非凡,俨然是已经把黎珩当成了救命稻草。 见此情形,黎珩叹息了一声,仿佛极为无奈的道: “既然诸位大人盛情相邀,我也只能勉力一试,希望能尽快解决此次乱局吧!” 众人见黎珩松口应诺,顿时大喜过望。 “烟阳令大人果真是我辈楷模,仁义无双。” “我等定不忘大人今日厚德。” “.....” 一群人拍起马屁来也不嫌累,不断向着黎珩示好。 黎珩冲着众人抱了抱拳,面色一肃,沉声开口: “不过丑 话可说在前面,此番平乱,诸位必须听我军令行事,若是有人胆敢敷衍搪塞,那就是陷所有人于险境之中,到时可休怪我翻脸无情。” 众人齐声道:“自然不会!烟阳令大人放心,我等自然知晓轻重!” 黎珩点了点头,方才令人取来郁林舆图,开始将心中早已定下的作战方案安排了下去。 ...... 郁林军帅帐里。 荣岳此时正神色凝重的盯着郁林全域图。 前些时日,他收到了郁林城已经解围了的消息,原本计划攻城的黎珩率军离去,不知所踪。 他隐隐觉得,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应该先找到黎珩的下落,并将这股侵入郁林地域内的最大威胁解决掉。 但他这个想法,却得不到军中诸将的支持。 军中大多数人都被一场又一场的胜仗迷了眼,全部目光都放在了那些侵犯自家利益的各路小股凤竹军上,对于黎珩这个已经退去的硬钉子兴趣缺缺。 因为此前陶氏在南五领掺沙子的分封战略,郁林士族中并没有哪家能占据说一不二的地位,他这个统帅也不过是多番妥协之下才推选出来的产物。 因而他对于军中将领的统辖节制能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 他很明白自己的定位,若是此次举兵大事成了,荣家或许能在最后的利益分配中多分润些许好处,但只要事败,他就是台面上的牺牲品,最大的替罪羊。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从被迫一无所获在葵丘城下退军的那一刻,他就清晰的知道,他这个统帅已经彻底成了摆设。 眼下只是因为领内还有敌军存在,这郁林军才未散,未来想要再像最初那样统一组织起来再次北上葵丘,恐怕各家还要经历一次长时间的扯皮。 “召集各部升帐议事!” 荣岳揉了揉眉心,下达了命令。 不管怎么样,为了身家性命,他还是想挣扎一番。 只不过一会传令官便面露难色的回报,近半将领此时领军外出了,未在营中。 荣岳顿时哑然,望着寥寥十数人应召而来的军中将领,有种深切的无力感浮上心头。 第238章 谁是猎物? 人常道山阳郡内多山苦瘠,但并不缺乏美景。 郁林城北四十余里,桐花谷。 桐花乃殿春之花,于清明时节应时而开,虽是分布广泛,但论起壮美烂漫,却未有与桐花谷比肩的地界。 其谷内遍布的梧桐树干高耸、树冠敷畅,桐花也长得硕大妩媚,在文人雅士间素有郁林桐花花势壮美甲于天下之美称,历来是郁林士族游春的好去处。 眼下谷中早已过花期,只剩满谷的残叶飘零落下,如雪片般飞扬着,又似无数的碎金子,点缀了这片荒芜凄凉中的景象,让人忍不住生出几许萧索之感。 此刻,谷口的某处山坡上,一队人马正静静蛰伏于林间,目光紧盯着谷口。 这支人马的统帅正是黎珩,此时他正在靠坐在一处高大粗壮的树干前,手拿着数根谷中采摘来的药材对着医书优哉游哉的比对着。 没错,此处桐花谷是黎珩为了郁林军特意选出来的埋骨之所,由他亲自率军出手。 似这等风水上佳的宝地还有另外两处,分别由杜洪和郝磐领军负责。 虽然在此前的历次战斗中,各路凤竹军损失惨重,但总数还是不少的,黎珩统合了其余各路凤竹军之后,麾下兵力膨胀到了两万余,虽不如郁林军的规模,但也有了分兵出击的底气。 ...... “都给老子走快点!莫要放走了这帮小贼!” 挥舞着长剑,倪咸大声吆喝催促着麾下部属跟上,但他自己只是不紧不慢的催动着坐骑,丝毫没有着急追赶的摸样。 似他这般的郁林将领有不少,皆率麾下军卒吊在凤竹的溃兵之后,望着在前逃窜小股凤竹军,目露贪婪之色,如同看见一群待宰的羔羊一般。 这些时日里类似的情形已经发生过多次了,他们已经从这些经历中总结出了凤竹军的习性,顺着这支小股凤竹军溃兵的踪迹,有极大概率能顺藤摸瓜的逮住一路凤竹军的主力! 而那些凤竹军劫掠来的收获,则会化为这场狩猎活动中,他们最中意的犒赏! 眼见那股残兵慌不择路的逃入了桐花谷中,倪咸面上浮现出一抹迟疑之色,自受封于郁林之后,他也曾到过此处一览人间胜景,自然知晓这里是一处绝佳的伏击之所。 但见其余各路人马丝毫没有停留的打算,依旧保持着阵列向前压迫过去,倪咸终究还是觉得自己是多疑了,那些凤竹人早就成了惊弓之鸟,哪敢停留? 当即,他也加速向谷内逼近,心想若真有埋伏他也不惧,凤竹军那孱弱的战力他这么多天里也见识过多次了,况且目前身旁还有众多友军相助,还怕拿捏不住这些败家之犬? 望着越来越近的那股溃兵,他的眸中闪过一抹狠戾之色。 ...... 看着丝毫没有察觉便冲入谷中的郁林军,黎珩嘴角微翘。 无论再过反常的行为,只要重复发生过多次,也会使人司空见惯。 为了让郁林军起骄纵之心,他这么多天送上了不知多少支“友军”作为祭品,到现在这些猎物终于放下了所有警惕,现在终究是到了自己这个猎人出场的时机。 这么久的布置,只为了这一刻,现在,这将是绝杀之局! 他抬手示意,一旁的传令官当即会意,手中号角当即吹响,一时间谷中响起了一连串急促的号角之声。 随着号角的吹奏,原本安静祥和的桐花谷骤然变得热闹非凡,一阵如雨幕般的箭雨过后,数千名全副武装的凤竹将士从各处涌出,如潮水一般向冲入谷中的郁林军奔袭而去。 谷中密集的梧桐树叶被疾驰而过的劲风卷动的沙沙作响,而这声音也仿佛是催命符,瞬间唤醒了郁林军的神智。 凄厉的哀嚎与痛呼顿时响彻谷中。 这突如其来的攻势令郁林军猝不及防,很快,他们便陷入混乱之中,被凤竹军围剿包围。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凤竹军以逸待劳,郁林军仓惶迎战,双方完全是不可比拟的悬殊差距。 “哈哈,终于轮到老子出手了!” 这几日里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凤竹军各家将领如今终于有了发泄的渠道,一个个脸上尽显狰狞与疯狂之色,恨不得将郁林军撕咬得粉碎才解他们心头之怒。 在他们的疯狂厮杀下,仅仅半个时辰,原本还凶猛异常的郁林军,便在凤竹军的猛烈攻势下,丢盔弃甲、尸横遍野。 倪咸大口喘着粗气,孤身一人跌跌撞撞地在林中逃遁,不时回头查看着身后是否有凤竹军的追兵追来 ,他身上的那副甲胄已经被砍得破烂不堪,露出了血肉模糊的疮口。 刚才若不是因为他机敏的避让了开,只怕凤竹军的刀子就会刺穿他的胸膛,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死亡的威胁下隐隐颤抖。 他因为此前的迟疑,入谷晚了些,方才能有机会得以逃脱一命,若是再往里走上几步,只怕也难幸免。 顾不上疼痛,他拼尽全力地向大营方向跑去,他知道眼下一定要逃回大营,将这些凤竹贼的奸计告之其余各军,否则只怕整个郁林军都将遭殃。 忽然间,倪咸只觉得脚下似乎被树根之类的东西绊住,整个身体猛然朝前扑倒,手肘狠狠地砸在地上,手中的长剑也随之飞出,无力的斜插在数尺外的腐土里。 倪咸吃痛,挣扎着想要爬起,受创颇深的身子却无法支持这样的行为,右腿传来的一阵剧烈的痛楚使他浑身冒汗。 眼下这种境况,任谁看也不像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就在这短暂犹豫间,倪咸只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 他的瞳孔骤缩,勉力斜过身子去,只见到林中有两道身影缓缓浮现。 “...你们是何人!” 倪咸只觉背脊一凉,艰涩的咽了口唾沫。 “...见过老爷,小的只是这里的山民,我们这就走。” 那两道身影竟是两名山民,其中一名汉子佝偻着背,身材枯瘦,另外的一个干脆是个半大小子,身穿灰白布衫,背着一个药篓,手持着一把粗制木柄小镰刀,满脸的畏怯之色。 “站住...” 见二人绕过自己就要走,倪咸冷声呵斥道。 那两个山民脸上的畏怯之色更浓了,倪咸似乎也意识到了眼下并不是摆士族架子的时候,他深吸口气,努力挤出笑容说道: “二位不必害怕,我也是咱们郁林领之人,眼下我遭那些凤竹贼子袭击,腿脚不便,还请你们带我离开此地!事后,我必有重谢!” 听罢,二人面露犹疑之色,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倪咸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说道:“那就劳烦二位了。” “嗯。”那名干瘦的男子应了声,转身对身后的小男孩招了招手:“虎子,来一起搭把手。” 说着,便作势要去扶倪咸,却在靠近的刹那突兀间在腰间摸出一把尖锐匕首,直取倪咸脖颈之上。 倪咸万万料想不到对方竟然会如此歹毒,他只来得及侧过头躲避致命一击,锋利的匕首擦肩而过,霎那间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染红了他的衣襟。 他闷哼一声,强忍着痛意翻身一手抓向汉子脖颈,另外一手就要伸手去夺匕首。 “嗤——” 然而,他的手指尚未触碰到那柄小巧的匕首,却陡然间僵直在半空,紧接着一股钻心的巨疼从背后迅速蔓延至全身,另外那个半大小子竟将手中的木柄镰刀,直直刺入他的背部。 倪咸一时间剧痛难忍,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他紧紧握住汉子脖颈的手一松,手掌滑落在泥土之中。 那木柄镰刀再次扬起,随即下一击再次狠狠捅入倪咸身体,直直刺入腹腔。 一瞬间,他只觉自己的生机正在迅速流逝,他张了张唇,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慢慢阖上双眼,身体瘫软在泥泞草丛之中。 这林中只余这一大一小两个山民,如同鬣狗一般,围拢在一起在倪咸尸身上下摸索着。 他们面上原先那副畏怯的模样已尽皆褪去,仿佛未出现过一般,取而代之的是贪婪与兴奋。 第239章 火龙 当郁林大营中荣岳听到喊杀声并尽起大军赶来支援之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凤竹军早已杳然无踪,桐花谷内仅余满地的尸体,浓郁的血腥味弥漫整座山谷。 “一群废物!废物!当真可笑!” 荣岳望着一地的尸体,愤懑的低吼着。 他现在浑身止不住颤抖,心脏不争气的抽搐着。 眼前这场景简直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为何以前从没发现过,这帮蠢货竟这么的无能! 他们怎么可以如此轻易的就被人引诱进了谷中! 这可是三千余大军啊!就算站在那里让别人杀也能坚持好一阵子吧? 这帮家伙头上顶着的吃饭家伙什究竟到哪里去了! 荣岳胸腔剧烈的起伏着,强行压下心中翻滚的怒意。 此前灭了好几路凤竹军,眼下就算己方吃了个闷亏,军中剩余的兵力依旧有两万余,面对凤竹军应当依旧处于优势地位。 “荣帅...” 就在他自我安慰之时,却见一人脸色苍白的匆匆赶来。 这人名叫荣睿,是他本家子侄,在如今军中也算是他少有比较亲近的将领了。 看到荣睿那张难看的脸色,荣岳心中升腾起了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 果然,就见荣睿哆哆嗦嗦的开口道: “方才侦骑急报...在东南方向...发现了兰霂、章泉等几位大人麾下部属的溃兵!目前几位大人尚不知所踪...” 闻言,荣岳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一黑,险些站不稳。 兰霂、章泉!他们几个麾下加起来也有五千余兵力了吧?竟也落入了敌人设计圈套! “走...!传令全军,即刻回返郁林城!” 荣岳强撑着一口气,沉声下达了回撤命令。 一日间丢了这么多人手,这可不是小数目,只要消息在军中传开,必然会引起动荡。 眼下只能先回郁林城重整旗鼓再谈其他,否则若军心散乱,届时凤竹军必然趁虚而入。 然而,就在他准备带着大军尽快离开时,却见远处忽然有着几缕火光亮起,随即更是有着轰隆的爆鸣声传来。 “轰——轰——轰!”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一簇簇的火焰腾空而起,谷中那枯黄的落叶也跟着燃烧起来,秋风呼啸间,火龙顷刻间便席卷了整座桐花谷。 原本那些派入谷中收殓尸体的军卒们还未来得及撤出,登时全数陷入了火海之中。 这是...石漆!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通史博物志中关于此物的记载: 【泰西有山,石出泉水,水腻如漆,燃之极明,不可食,时人谓之石漆。 乃有商徒取之置于市,以为灯油,人争鬻之。 须臾大震一声,天崩地塌,昏黑如夜,方圆数丈之地,车马屋室,尽为齑粉。】 远望着烈焰中那惨烈至极的模样,荣岳彻底脚步一软跌倒在地,怔愣了许久之后,他仰头大笑起来。 原来,自己和他们也差不了多少... ...... 黎珩也不知自己布下的这步闲子给郁林军新增了多少伤亡,此时他已经在赶往约定汇合地点的路上了。 即使眼下正是突袭郁林军的好时机,但就规模上来说,远远超出他率领的这一路人马,况且为了实行伏击之策,他们此前已经有一夜没有好好休息过,实在无法支持再来一场大战了。 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放弃了冒险的想法。 毕竟,若是因此导致自己部属折损过甚,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 “烟阳令大人果真是用兵高妙,在下佩服!” 队伍行进间,一旁同行的凤竹将领蓝承凑近前来,恭维了一番,他的语气中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这一战,他的部属虽然略有损失,但是得到的战果实在是太丰厚了! 这可是不是那种常见击溃战,而是一场歼灭战,一举埋葬了郁林近四千大军,狠狠打击了他们的气焰。 若是其余两路人马也皆如这般战果,今后这郁林领内还不是任他们驰骋? “蓝大人,莫要高兴的太早,经此一役他们必然会缩回郁林城中,接下来这一仗,恐怕会比较棘手。” 黎珩摇了摇头,淡淡的提醒道。 这场胜利固然振奋人心,但这只是扳回了一局,依郁林军眼下的兵力,若想一心守城,自己也拿他们没办法。 他也不是为了泼冷水,打击自家士气,普 通军卒们可以为这场伏击战的胜利欢庆鼓舞,但他统制下的军中将领们不可以,他们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上一个头脑发昏的骄兵悍将们眼下尸骨未寒,还在桐花谷里躺着呢。 “这...” 听着黎珩还有拿下郁林城的意向,蓝承心中登时又起了退缩之意。 眼下他也捞够了,若是就此领军退回凤竹,倒也不算白来。 “不过蓝大人倒也不必太过忧虑,我已收到消息,陶公已发兵南下,攻取锦源,想来不日就会兵临郁林。” 黎珩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当下温言安抚了一句。 当前陶谷因为六领士族举兵谋叛的缘故威望大降,故而黎珩也没有将他搬出来以势压人,只是言语暗示了一下。 他这也不算虚言,此前陶谷确实说过要发兵锦源,继而南下,他只是在言语上略作修饰,让其听起来像是陶谷已经攻下了锦源的感觉。 其实黎珩对于陶谷究竟何时能到自己也没有信心。 从他合凤竹之兵攻略郁林尚且如此困难这一事中就可以看出来,六领士族眼下真的是拿出了血本了,不顾农时尽发领内青壮参战。 如此一来,他也不知道何时陶谷才能平定锦源,兵临郁林。 “原来如此,那便好,那便好,哈哈哈哈....” 听闻此话,蓝承顿时长舒了口气,心中暂熄了退军的心思。 陶氏果然是威压山阳一郡数百年的名门,手段非凡,锦源这么快就已经拿了下,看来各领乱党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一一平定。 如此一来,自己自然就得牢牢钉在此地,到时候也能多混一波功劳傍身。 “嗯。” 见状,黎珩满意的颔首点头,随即挥手示意众人加速行军。 因为黎珩要小心避过荣岳麾下的郁林军主力,故而即使是急行军,待到他们终于抵达与杜洪、郝磐二人约定的汇合地点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其余两路兵马已经抵达了此处,正在休整。 黎珩这一路行来,属实让麾下兵马陷入了极端疲惫的状态,他也没有再多做耽搁,只是在附近布下了少许哨探之后,便下令全军就地扎好大帐,恢复体力。 第240章 芙蓉酥 就在黎珩这边胜过一阵的同一时刻,郡城中也并不平静。 这些天里陶淞在刑狱司当值,听着同僚谈论着外界的消息,内心总是骚动不已,但想起俞老家主的交代,又只能按捺住自己躁动的心情,耐心等着。 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今天晚膳时分,他去看望自己的生母之时。 一入房内,他就看见自己娘亲一脸为难,而自己的舅父俞纪正坐在她身旁,眉目间隐隐透露着焦急。 “孩儿拜见娘亲...娘,你和舅父这是怎么了?” 陶淞扫了一眼屋内,见平常侍候左右的仆役已经悉数离去,便近前低声问道。 “这...唉...” 俞夫人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似乎很难启齿的样子。 倒是俞纪看着眼前的外甥,眼睛一亮,立刻起身上前几步: “淞儿啊,你可终于来了,快劝劝你娘。 老爷子这段时间这不是病重,如今更是起身都不得了,想着再见一见你娘这位他曾经的掌上明珠吗? 你娘却说什么都不肯答应,现在老爷子病成这样了,她总该去看看吧?” 他说着,眼神飘忽,陶淞想起俞老家主此前的交代,登时会意,不动声色挨着俞纪坐了下来: “娘,阿翁之前最疼您了,既然他现在想您,也理该去看望一番,给爹说说,就算您想多住上几日,他想必也会同意的。” “你看,淞儿也是明理的好孩子。” 听罢陶淞的话,俞纪眼里露出一分喜意,转身冲着俞夫人劝说道。 “那...好吧...” 俞夫人眼眶泛红,微微点头。 见俞夫人应了下来,俞纪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一样,从桌脚提起一个食盒,放在陶淞面前: “瞧我这记性,方才差点忘了,老爷子之前特意嘱咐过说,淞儿你最喜欢吃甜食,所以这次我特地给你带了一份芙蓉酥来。” 听着俞纪所言,陶淞心底猛地一跳,他抬眼看了看桌上的食盒,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多谢舅父挂念。” 陶淞垂眸,轻声开口。 “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娘俩,先回去了。” 说罢,俞纪便笑呵呵的站起身,往外走了出去。 “我去送送舅父。” 陶淞忙说道,起身时还不忘把食盒提上。 俞夫人坐在屋里,看着自己的儿子和兄长二人背影,眼神里似是有些陌生,怔愣了许久。 ..... 书房中,看着面前一封封军情奏报,陶谷长叹一声,望向窗外枝头上凋落的枯叶,心中涌起一股力不从心的惆怅之感。 因为此前定下的先南后北的策略,没了钳制的云泰、山昌二领军势已是扫平阻碍,将战线推进到了郡城治下。 这百年间未遭兵火的繁华地域,一时间处处告急,但好在二领士族还算收敛,知道将来不管谁做主,这里都是新主君的治所,因此只是驱散了沿途的居民,并未造成什么惨重杀孽。 但饶是如此,百姓的苦楚却仍是无法避免,一时间流言四起,市井中一些胆大妄为的百姓更是直言‘天灾兵祸皆陶公政教不施之应’。 这等狂悖之语,自然是招致了郡府差役锁拿。 只是,这样的效果却微乎其微,在某些人的刻意煽动下,这样的言论反而愈演愈烈。 原本就有病在身,如今又操劳了不少,使得陶谷在这短短数月间就已老态渐显,就连嘴唇都显现出几分灰败。 他倚靠在榻上,看着案桌上堆积的案卷,心中却越来越烦躁,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 “咚咚咚!” 敲门声突兀响起。 “何事?” “淞公子来了。” 门外传来侍卫的禀告声。 “让他进来吧。” 陶谷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陶淞缓缓的走进来,恭敬的朝陶谷行了一礼: “爹,您找孩儿。” 陶谷微微点头,指了指座椅,开口道: “坐吧,方才俞纪来过了?” 听闻此言,陶淞面色微变,犹豫片刻,点头道: “孩儿正要告与爹,阿翁已病了多日,恐怕撑不了多久了,他这才上门,想让姨娘回去看看。” 陶淞说着,偷瞥了一眼陶谷的表情。 “嗯,她也该回去看看,要不该有人说是咱们陶家不近人情了。” 沉默片刻,陶谷缓缓点头说道。 陶淞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 “对了,近来在刑狱司还适应吗?” 陶谷又问了一句,语气颇为温和。 “诸位大人对孩儿颇为关照,孩儿受益良多。”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陶谷会如此问,但陶淞还是习惯性的称赞道。 听到陶淞这般回答,陶谷的脸上浮现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那就好,你也大了,爹这几日特意给你找了门好亲事。” 陶淞闻言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 “什么亲事?” “刑狱司提刑翟雄之女,翟家门风清白,那孩子我也令人去查探过了,称得上品貌出众,配你正合适。” 听完陶谷的话,陶淞心里顿时五味陈杂。 这个结果他根本没有预料到,但细思起来,却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陶氏立足山阳已久,郡中权力分配早已稳定,翟雄虽是刑狱司的主官,但翟氏并算不上什么豪门,可能在不少人眼里,其宗女当他这个没有机会继承郡守位子的庶子正妻正合适。 但陶淞心有不甘。 一想到陶信娶的是栖霞项氏的贵女,他的心里便有种莫名的耻辱感。 “淞儿?” 见陶淞迟迟不作声,陶谷忍不住开口唤道。 陶淞闻言回过神,强扯出一抹笑容: “孩儿知晓了,此事全凭爹做主。” 他心中虽然抵触,但他知道陶谷的性格,这个决定恐怕是无法改变的。 “如此甚好。” 陶谷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吩咐道:“你退下吧。” “是...” 陶淞想起了俞纪送来的那盒芙蓉酥,手攥了攥袖袍,开口道:“爹也不要太过操劳,毕竟是身体要紧。” “你倒懂得体贴爹了,待平了这些乱事,爹就能歇息下来了。” 陶谷哈哈一笑,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孩儿告退。” 待到他离开后,陶谷脸上慈祥的笑容才缓缓褪尽,取而代之的则是疑惑和焦虑。 第241章 卞氏灭门 九溪领,浦南湖畔,卞氏族地。 此时卞府一片缟素,大门的甬道上不停地有捕盗司和理政司的差吏进出。 “给我好好查,仔细的查,到底是谁干的?!要让我知道谁敢在我们九溪士族头上动土,老子必将他碎尸万段!” 府中一处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叶烜此时眼睛赤红,看起来已是怒极,咆哮声传遍整个宅子,就连卞氏仆役被打板子的惨嚎声都压了下去。 江煌、罗诚二人站在一旁,盯着此处地上用白布遮掩好的十数具尸体,久久说不出话来。 能让他们三个掌控九溪一应政事的巨头齐聚于此,自然不是小事情。 是的,就在前日夜里,这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卞氏一族,全族上下一十八口,尽皆死绝! 无一例外! 除卞氏家主卞煜悬梁自尽外,其余人等经仵作查验后断定皆是中毒而亡。 罗诚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刚查出来些钱税司属吏受袭案的眉目,被他视为最大怀疑对象的卞氏就这样灭门了? “别打了别打了,小的说的都是真的啊!小的见老爷迟迟未起身,担心早膳凉了,就想着端过去,结果刚推开房门,就见老爷和夫人少爷们...其他的你们就算把我打死我也不知道啊...” 啪! 那仆役哀嚎着倒了下去。 “对对对,前日晚上老爷让小的们早点去歇息...” “也是奇了,那日老爷一反常态,一直呆坐床榻上念叨着什么,我等以为老爷正在修行什么奇功,就没敢打扰,只是轮流守夜,后来快寅时了,老爷吩咐要小的们先睡。可是谁知道今天一醒来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 “我们说的都是真的啊,大老爷明鉴!” 还未受刑的还有几名仆役,此时跪伏于一旁,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也是哭丧着脸你一言我一语的帮腔。 “总捕老爷,从卞家主卧房里找出来这个,请您过目。” 正当气氛凝滞时,两名捕盗拿着一个木盒走了过来,似乎有些紧张的躬身禀告。 叶烜皱着眉头,伸手拿过那木盒,放在桌案上轻轻打开,便见到一封书信静静放置在其中,上面写着“卞煜绝笔”四字。 展开略一阅览,叶烜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走!都跟我回衙!” 说罢,径直就往外走,一众捕盗司差吏赶忙收了物件,跟上他的脚步。 而江煌上前将那书信拿起看了看,随即叹了口气,也放下书信带着随从走了,只留一脸不明所以的罗诚在原地。 … 夜里,江煌府邸。 江煌、罗诚二人对坐。 此前统一共同目标后,他们两个便私下多有往来,今日回府后,罗诚越想越不对,当天夜里便再次登门找上了江煌。 “难道咱们就这样任叶烜结案?” 罗诚看着桌上装有绝笔信的木盒,有些郁结。 那封绝笔信他看过了,是卞煜亲笔所书的认罪书。 卞煜在绝笔信中承认那日袭击钱税司差吏之人正是他授意的,是他此前在龚氏东逃时起了贪念,私自侵占了封地周边的田亩,因为怕主公降罪,这才暗中指使人做了这些事情,如今惶惶不可终日,悔不当初,只能一死以谢罪了。 虽然看起来真相大白,但罗诚隐约觉得内情恐怕没认罪书上写的那么简单。 “卞氏一族拿了自己性命出来认罪伏法,咱们还能作甚?” 江煌微微摇头,轻轻抿了一口茶。 “你别给我装糊涂!之前说不能放弃,要继续查的也是你,现在你却摆出这么个模样?你之前明明说过这事杜洪也极有可能脱不了干系的。” 罗诚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瞪着江煌:“他们不会给了你什么好处吧?” 他不信江煌看不出这其中疑点重重,这些天里他跟着江煌已经从各方面查出了些眉目,他实在想不通都到了这个时候,江煌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江煌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事我又岂会做?” 他说着,放下茶盏,缓缓抬眸看向罗诚。 “到此为止吧,若只是一个杜洪牵扯到其中倒还好说,可这背后如果是十个,或是百个杜洪这样的人呢?若是一味深究下去,只会牵扯越来越广。” 罗诚闻言,脸色骤然一白,半响,他才幽幽道: “牵扯的广些又怕什么?这些时日为了查清问题,咱们花 费了这么多功夫,难道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江煌仔细瞧了他一眼,而后叹了口气,只是轻声道: “卞氏被灭门之事便是幕后之人给出的一个交代,同时这也是一个警告,若是继续下去,恐怕下一个遭殃的就该是咱们了。” 听闻此言,罗诚怔了怔,旋即冷哼一声。 “你莫不是怕了?你怕了,可我罗诚不怕!不过是些蝇营狗苟的虫豸之辈,主公大军在侧,他们翻不出什么风浪!” 他说着,猛地站起,拂袖欲离。 然而才转身迈步,却见江煌依旧悠然喝着茶,不急不慢的道: “主公若是知晓眼下的情况,也定会同意我们就此收手。” “为何?”罗诚脚步顿住,回首问道。 江煌淡然一笑,意有所指道: “人若是身上只有一块烂疮,咬咬牙剜掉尚能长出新肉来,可若是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烂疮,再去剜肉那可就成了千刀万剐的极刑啊...” 说到这儿,江煌微微停顿片刻: “想要治愈这些烂疮,非是一朝一夕之功,眼下就算你能将幕后的这些人揪出来,只怕到头来主公也只能轻拿轻放。” 罗诚神情渐渐凝固了起来,良久,他骤然双拳紧握: “那又如何?!食君之禄,当尽君事,我等既身为主公臣属,自当为主公分忧解劳!怎么能代主公做决定!” 说完,他猛地一甩衣袍,头也不回的走了。 江煌目送着罗诚愤怒远去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但很快舒展开来。 他低垂着眼帘,盯着那茶盏上袅袅升起的青烟:“罢了,且看你怎么闹腾吧...” 第242章 谋划反击 荣岳领着残留的郁林军慌忙逃回到城中之后,很快打着黎珩旗号的平乱军再次将郁林城围住了。 原本郁林各家对城外战事失利之事严格执行了消息封锁,但当平乱军霹雳车发出的石弹再次出现在头顶上,本领军势在城外遭遇惨败的消息还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郁林城。 被黎珩设计围歼在桐花谷等三处的军卒大多是本地出身,城中亦是有不少亲朋,这一下闹得城中家家缟素,哭声震天。 郁林城府衙。 坐在这里的哪一个不是郁林领内的权贵,平日里跺跺脚整个郁林都要跟着抖上几下,可此刻每一个人的面色却十分凝重。 眼下如何是好? 城中此刻人心惶惶,可他们已经连续数日聚在这议事厅里了,到现在也没议出什么退敌之策来。 虽然短时间无城破之忧,可拖着时间久了,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意外。 毕竟若是这样下去,那些城外的凤竹人见有好处可捞,再派了增援过来,本就没多大把握的仗,就更没法打了。 “诸位在此日夜思虑,难道就想不出半点良策吗?” 当其中一人忍不住提高声音问出话来时,还是点燃了屋内众人心底积压许久的火气。 “良策?要不是你一开始信誓旦旦的保证,这次一定能将陶谷赶下台去,我们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哼,你倒是把责任推得干净,当时臧家的说客一来,诸位可是一致应下了举兵之议,怎么,现在出事了你们便反过头来怪罪别人?” “我看还是那臧骥的罪过,一个大堵关都守不下来,就这么放了凤竹人杀进郁林来!” “......” 这人的指责声刚落下,立刻又有人反唇相讥,其间还有和事老打圆场试图将责任丢到已死的臧骥等人身上,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的争吵声让这本就拥挤的厅堂更显嘈杂。 他们起兵时气势汹汹,自觉这次定能将陶谷赶下台去,眼下却被黎珩带着一帮子凤竹弱旅给堵在城里,这算什么事? “够了!” 见屋内气氛愈演愈烈,荣岳终于按捺不住拍案而起。 “诸位大人,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为这些小节互相推诿?!真让黎珩入了城,咱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全部交待在这!” 他的怒吼让厅堂之内安静了一瞬,随即便有一面相粗犷的将领起身,阴恻恻的接口道: “这不是荣帅吗?当了几日的主帅,这威仪当真是见长了,我看啊,你才是最该担负责任的吧? 让黎珩如此轻易的将我们各家凑出来的青壮一战屠戮殆尽,最后倒是带了一帮承和兵回来,我可是听说这批兵马现在可是不安分的很呐!” “你...”荣岳顿时气结,双拳紧握,恨不得上前掐断说话这人的脖子。 这话确实戳中了他的痛点,原先军中那些不听他指令的将领被黎珩一击而灭后,剩余撤入郁林城中的兵马大半是从承和士族处借来助战的客军。 这些人能被轻易出借,自然是因为本就不怎么精锐,大多是强征来的民壮,被黎珩那场声势浩大的火攻一吓,更是士气低迷,军纪崩坏。 如此下来,外来的军汉对敌战力是不怎么样,但祸害本城百姓确是一把好手,从这些天荣岳听闻到的承和军的风评来看,小偷小摸还算好的,光天化日针对本城百姓明抢豪夺的事情都常常发生,多有苦主上门告状。 可就算承和军再烂,眼下自己也要将这部分军权牢牢把控在手里,要不然自己可真的没了半点话语权,这在当下这个时候可是要命的。 故而重重顾虑下,荣岳最终也未对这些军卒下狠手,只是处理了十数名做的太过分的军卒以平息众怒,其余犯事的皆是轻轻放过,未多做惩戒。 “不能再这样困守下去了,还请诸位大人出手相助,尽起麾下精锐夜袭黎珩大营,若成,郁林危机可解,若不成,也能让黎珩行事有所顾忌。” 荣岳猛地吸了口气,强忍住恼火,提议道。 “可万一黎珩早有防备呢?” 这个方法是可以用,可一切都建立在对方毫无防备的基础上,否则对方以逸待劳,到时候他们可就真成了送上门的肉猪了。 “我愿率本部精锐冲锋陷阵,只求诸位大人能同我共谋此策。” 荣岳站起身拱手作揖道。 这计策是冒险了点,但这个时候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若是不把城下敌军赶回去凤竹去,失去了郁林广大地域人力物力支援的 他们就只能坐等城破。 到了那个时候其他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他这个被推选出来的郁林主帅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他必须赌这一把。 只要在乱战中阵斩黎珩,或许他们还有翻盘的机会。 荣岳如此决绝的态度,让在场众人陷入沉默,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心中默默盘算着有几分胜算。 良久后,忽然有一人猛地站起身来: “他娘的,我就不信黎珩长了三头六臂了,既然荣岳你够种愿意冲锋在前,那某也陪着你拼这一把。” 却见那人正是此前出声嘲讽荣岳的那名粗犷将领,短短几句话之间,这人竟改了主意,第一个站出来赞同荣岳的提议。 见有了带头的,此时诸人也都纷纷响应了起来。 “好,就这么办!我就不信,咱们齐心协力还拿不下这帮杂碎?!” “就让他们好好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说的是极,与其等着被凤竹人宰割,不如趁着现在拼上一把。” “就算死,老子也要咬掉他两块肉!” 不得不说,郁林士族虽然因为大多是小士族出身,少有郡中豪门大族之后,平日言谈行事上未免沾染了些乡土风气,但在此时一同吆喝起来,听来却格外令人热血沸腾。 “那好,诸位既然都决定要一搏,那咱们就速速集合兵马,今夜务必拿下黎珩那厮。” 荣岳见他们答应,微微松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来。 第243章 报信 天色渐暗,丝丝细雨击打在树枝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 仿佛在应合着荣岳的夜袭之议,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顷刻而至,将整座郁林城笼罩在朦胧水汽之中,隐约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儿。 荣岳端坐于屋中,仔细擦拭着长槊,神思恍惚。 这些天他越想越是感慨。 曾经他们信心满满,只以为合承和之兵拿下葵丘之后,便可顺势逼迫安庐、烟阳二领各家站队,进而将陶谷老贼赶去奉圣宫和泥胎塑像作伴去。 却没想到出师未捷,郁林便被黎珩带领的凤竹军给逼迫到如此地步,各家精锐折损大半,若不是眼下郁林城还在自家手中,自己此前率领的那些残兵就要一哄而散了。 想着想着,荣岳心底涌上一股浓浓的悔意。 早知道会落得这般田地,当初就不应那臧氏之邀了。 今日早些时候的议事中虽然他说的决绝,但也知道这场突袭把握确实不大。 但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其他可以退敌的办法,若是就这样困守下去,他们荣家刚刚兴盛了没几年的家势恐怕就要在自己手里断绝了。 过了这关,便是海阔天空,若是过不去,便是万丈深渊。 为此,这一战,他只能赢。 即使要拼上性命! 想到这里,荣岳便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槊身,手背之上已布满了青筋。 “咚咚——” 房门突然被敲响,而后荣睿推门进了屋来。 “本家兵马准备的如何了?” 荣岳见了他忙收起心思询问。 荣睿颔首: “都已准备妥当,只待大伯您一声令下,便可直取黎珩首级。” 荣岳满意的点点头。 荣睿的修为是不错的,且又熟谙兵法,在族中诸子弟中也属拔尖,一直是他着重培养的对象,这些日子随他领军在外看起来也明显有所成长。 “不过...” 荣睿欲言又止,迟疑道。 “怎么?难不成出什么岔子了?” 看着自己这侄儿吞吞吐吐的样子,荣岳心中暗自摇头,这孩子就是心性差了点,还需多历练一番。 “就是侄儿刚才收到了巡城校尉传报,酉时三刻前后似乎有数道人影越墙而走,向黎珩大营方向去了...” 荣岳皱眉,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你的意思是城里有人通风报信?” “侄儿不敢妄下定论,毕竟这事关系重大,侄儿觉得,还是谨慎些好,毕竟咱们这是兵行险着,若是消息走漏了出去...” 荣枫也知这话是不能胡说八道的,可这事实在是蹊跷,他们如今兵力本就不如黎珩率领的平乱军,如果贸然带着精锐冲出去,一旦被将计就计埋伏岂非自寻死路? 这件事不得不慎重考量。 那越墙而走的人,究竟是谁? 要是黎珩提前埋入城里的耳目还好说。 若是城里哪一家吃里扒外... 荣岳心思急转,脑海中闪过的念头瞬间变幻莫测,片刻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抬眸望着荣枫郑重吩咐道: “派人去查探一番,其他家现在都准备的都如何了。” “诺。”荣枫抱拳称喏,而后便匆匆离开。 ..... 另外一边,黎珩静静坐在大帐之内,看着案台上摆放的郁林地势图,眉头紧皱。 这几日攻城器械损坏了不少,携带来的霹雳车因为连日来不间断向城中抛射石弹,已然有数架磨损严重,无法继续使用。 用于攻城的距堙土石已经堆叠到了近四丈之高,他在其上布下了弓弩手一队,压制城内的郁林军,但效果并不明显。 一时间局面似乎僵持在了此处,双方都奈何不得对方。 对此,黎珩心中烦躁愈浓。 虽然因为他之前的安抚,军中近来还算稳定,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只要再过一段时间,他口中此前声称的郡城天兵不来,恐怕眼下表面还算和谐聚兵在一起的凤竹各家就要再次变成分道扬镳了。 就在黎珩思考之际,门外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旋即一名亲卫快步闯进来,单膝跪倒在黎珩面前禀告道: “老爷,巡逻的兄弟在营外捉住了一名探头探脑的敌军细作,自称有重要之事要立刻见您。” “嗯?” 黎珩闻言挑眉,目光闪烁了片刻,随即挥手道: “把人带过来吧。” 亲卫领命而去没一会儿功夫便带着一名被五花大绑的俘虏走了进来,此人浑身狼狈,满身泥泞,嘴角更是渗出血迹,显然吃了不少苦头。 黎珩抬眸看着他,眼睛眯了眯: “什么事情,说罢。” 那人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开口道: “小的是郁林严家家奴,奉了我家主人之命来给黎帅带个口信,城中诸逆自知不敌大人兵威,故而狗急跳墙,将于今夜尽出精锐劫营,希望黎帅能早做准备,以保万全。” 听完这话,黎珩皱了皱眉,沉吟着是不是要相信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 那人见此忙道: “小的所言绝无虚言!临行前我家老爷曾言本家世受陶公大恩,本当粉身碎骨以报,如今却受了乱党裹挟,实在羞愧难当,故而得知了乱党今夜劫营的消息,便立刻遣小的前来通知黎帅,期望黎帅看在这点微末之功的份上,勿要怪罪。” 黎珩闻言若有所思的盯着对方看了许久,忽然轻笑了一声。 “城内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那仆役见此忙恭敬回答道: “眼下城内人心惶惶,军无战心,那荣逆前些时日惨败之后又带回了一帮承和来的兵痞回来,更是闹得民怨沸腾,百姓们早就盼望着战事平息了。” 听了这话,黎珩顿时心头一喜。 这郁林城内秩序比他想象的要混乱不少,此前他还没想明白为何郁林各家能如此黩武穷兵,竟然以一领之地征发出如此大规模的兵力来,原来是借了承和之兵啊。 看来这些助战客军在郁林和本地人相处的不是很和谐,如果这样的话,这场仗就好办多了! “好!传令下去,今夜加餐,犒赏三军!另派斥候紧盯郁林四门,若有异动立刻回报。” 第244章 内奸? 天边破晓,晨曦初透,一抹淡金色光芒从东边缓慢爬起。 黎珩站在高台上,遥望着远处高高矗立的郁林城楼。 昨夜很平静,原本预计要前来夜袭劫营的叛军至始至终都未曾露面。 若不是在严家派出家仆前来告密之后,又有数位城中士族的代表私下联络,其中有人为了表示诚意,甚至递上了其家主亲笔画押的密函,其内写满了检举其他士族罪状的内容,黎珩都觉得自己是不是中了对方的疲兵之策。 “主公...” 一旁杜洪凑近了些低声问道: “看来城中乱党不会来劫营了,昨夜军中各部大半军卒未睡足时辰,眼下秋寒料峭,恐怕熬不住,不知主公打算如何安排?” 黎珩盯着那座巍峨的城池看了许久,才缓缓吐了一口浊气: “让各部轮换歇息休整吧,另外给我挑两队口齿伶俐的军卒到关下叫战,怎么难听就怎么骂。” 杜洪闻言愣了愣。 按常理来说,此时应该先休整,再调集人马佯攻一番扰乱视线才合适。 可眼下主公却要派出两队人马到关下叫阵,让人感觉是因为昨夜被戏耍而恼羞成怒了一般,想要用言语激乱党出城一战,如今形势很明显,那些乱党只要头脑清楚就不会放弃了城墙之利。 然而看着自家主公脸上的冷肃,杜洪虽然心生疑惑,还是识趣的闭上了嘴,领命下去安排了。 等杜洪退下之后,黎珩又独自站了一会儿,直到太阳升起来,这才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吩咐,让人盯紧了城中乱党动向,一旦有异动立刻禀报。 ...... “荣岳!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我们等了一夜,就是等不到出城的消息,怎么?你怕了?” 一大早,郁林各氏的家主们就纷纷赶到了荣府,质问荣岳道。 “不错!” “夜袭劫营之事是你提议的,眼下你却迟迟不动,是何道理?” “昨日的那份胆气呢?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就全丢掉了吗?” 众人七嘴八舌,脸色大多十分阴沉,毕竟苦苦等了一夜,领头的荣岳却在当起了缩头乌龟,换谁也会心里不爽。 然而面对众人的嘲讽,荣岳却不为所动,扫视一眼在场众人,方才缓缓开口道: “诸位误会了,我之所以未按之前所言劫营并非惧战,我只是担忧黎珩在城外已早布下埋伏,就等我们自投罗网。” 此言一出,当即有人不客气的冷笑出声: “说来说去,还不是怕了,何必找借口为自己开脱,荣岳,我看你怕是被黎珩吓得落下了疑心病。” 荣岳闻言倒也没有恼怒,只静静的等他说完后,才慢悠悠的反驳道: “是不是疑心病,严大人说了可不算,你可知昨日我等定下夜袭劫营之计后,城中有人越墙而去? 我看眼下这城中啊,说不得还有我们不知晓的内奸存在,否则怎么偏偏就在我们准备出城劫营之际,就有人越墙而逃了呢?” 他话音刚落,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荣岳虽然未挑明说,但众人都知道,昨天定下要夜袭策略,到各家各自集结精锐,这期间只有半天功夫,这点时间要说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他们这帮子参与了昨天议事的人。 这个吃里扒外的人...究竟是谁? 一时之间,众人心绪翻腾。 “荣帅!黎珩一早便派了人在城下叫骂搦战。” 就在众人互相猜忌揣测的时候,荣睿恰到好处的出现躬身禀告道。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动静吗?” 荣岳闻言微微颔首,问道。 荣睿仔细的想了一想,摇头道: “暂且尚无发现,除了城下叫骂的那几百凤竹军之外,倒是没有其他动作。” 这话一出,四周顿时又是一阵骚动。 众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平日凤竹军可一直保持着对城头的试探攻势,今日忽然一改策略,是不是佐证了荣岳方才所言不虚,城中确实有内奸? 听到现在城下是如此景象,荣岳疲倦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抹微笑: “即使再精擅军略,到底也还是年轻人,稍有不如意便沉不住气了。” 说罢,他对着众人道: “我说过要率本部精锐突袭黎珩大营自然不会食言,只不过眼下城中出了内奸,为防消息走漏,还需再等几日才能出兵,这几日还请诸位各率自家精锐随时待命,切莫懈怠了。” 他既然这么说了,在场众人自然没有异议,毕竟眼下再跳出来出言反对的话,极有可能会被他人视为是那个背叛者,惹祸上身。 再说荣岳说的也有道理,城中有内奸,他们贸然出城,只怕是成了送上门去的肥肉。 “那我们就再耐心等等吧,只盼荣大人勿忘承诺才好。” “荣大人,那就看你的了,若是不尽快解决,后面凤竹人再得了增援,咱们谁也别想跑得了。” 似是为了保住面子,又有几人出言故作姿态叮嘱了一番,那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仿佛真的将性命交托于荣岳手中一般。 “这个自然,诸位放心,届时大破城外的黎珩军,还要靠诸位同心协力才行。” 荣岳微微一笑,神态坦荡。 等到所有人散尽后,荣岳方才招了荣睿低声吩咐道: “从家里找几个可靠机灵的人手,这两日晚上分批翻出城去,佯装是其他家家奴,去给黎珩报信,就说我军将要趁夜进犯,让他早做准备。” 荣睿闻言点了点头,正欲下去办事,却被荣岳喊住了,他转过身,不解的望着荣岳道: “大伯,您还有什么吩咐?” 荣岳目光幽深,片刻后,才淡淡的说了一句: “过两天待我率军出城,你便找机会走吧,无论成败,都不要回来。” 荣睿愕然抬头。 “大伯...” 荣岳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劝慰道: “你是个好孩子,咱们这一脉扎根山阳已历四世,也该开枝散叶了。 栖霞郡华关董家布行有我提前备下的钱银和灵材,你取了之后便往西去陵川吧,在那寻一良主,到时候或许有机会在陵川再开一支宗脉。” 听他语气像交代后事一般,荣睿原本想说些什么,终归还是忍了下来,他朝荣岳重重一拜,郑重的答应了。 荣岳欣慰的看着荣睿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眼底闪过了复杂难辨的情绪,良久之后,布满血丝的眼里已换成了兴奋和狠厉。 接下来,就是你了! 黎珩! 让我们看看谁先死! 第245章 棋盘 接下来的两日郁林城下陷入了一种极为诡异的平静。 连续几日凤竹军对郁林城的攻势强度大减,若不是还有那两队凤竹军卒不堪入耳的叫战声一直没停,险些让人觉得凤竹军见迟迟拿不下郁林城,已经起了退军的心思。 其实不光是城头的郁林军摸不着头脑,凤竹军中也有很多人不明黎珩究竟是一个什么想法。 战也不战,退也不退,就这么待在城下徒耗粮秣是何道理? 难不成凭叫骂声就能将城内的乱党统统咒暴毙不成? 此时凤竹军的中军帅帐之中,黎珩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手执白子漫不经心的把玩着。 而坐在他对面的杜洪皱眉看着棋局,举棋犹疑良久后,方才落下一枚棋子: “主公,这么拖延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再拖些时日,可就要入冬了。” 黎珩依旧垂眸凝视棋盘上黑白纵横的棋子,待落下一子后,方才抬头缓声问道: “怎么,你有什么破城良策?” 杜洪苦笑一声,拱了拱手道: “属下愚钝,自知不如主公军略卓绝,哪敢在主公面前班门弄斧?只是眼看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心中有些担忧而已。” 黎珩瞥了他一眼,嘴角微翘: “也就这几日功夫了,你且瞧着便是。” 旋即从一旁桌案上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向前微微示意: “别愣着,继续下棋啊,这一局输赢就在这子之间了。” 杜洪闻言哭笑不得,望着眼前这位和自家儿子年岁相差仿佛却宛如积年老怪般的自家主公,不由暗忖着,难道是主公已经得了消息,陶公已经平了其他地方的动乱,要不了几日便会率军来此? 要不然眼下主公为何这般笃定? 这些时日大军一直原地养精蓄锐,仿佛他们成了出游赏景一般,这么下来,这大营倒是修缮的结实了不少,壕沟也挖深了不少。 主公总不能是中了城里那些乱党的缓兵之计了吧,这几日下来,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些从城中秘密跑出来传信的人中可能有真的,但绝对也少不了出自乱党的谋划。 所谓的城中乱党要孤注一掷趁夜出城劫营一事不过是子虚乌有,特意放出来的假消息罢了。 可这般拖延时日的伎俩,他都看出来了,军略比他强上许多的主公又怎么会看不透? 他看了一眼黎珩,又看了看棋盘,捻起一颗棋子落下,倒也没再开口劝阻。 到了他这个岁数,早就没了年轻时的那股心气,心里明白再追问下去有可能引得主公不喜,自然不会再多问。 仔细算起来,自己这般的九溪士族投入主公麾下不足一年,关系自是比不得早先跟随主公的那些亲信。 这次主公亲自出阵,自己身为理政司的司长原本理应留在九溪更合适,却被特意指来随军参战,排除掉表面上的理由之外,这内里不好宣之于口的用意他自然能猜到几分。 这就是忌惮啊... 不过也是习惯了,这个世道侍奉哪个主公不都一样? 他这辈子杜家转换门庭换了侍奉的主公也不止一位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君臣之间总得经过一些博弈磨合才行,至于最终的结果如何,就各安天命罢! “啪!” 就在杜洪思维发散之时,黎珩指尖一抖,便将一枚棋子落在棋盘的某处,随即抬头看向杜洪。 他抬起眼皮扫了杜洪一眼,笑了笑: “这下棋和修行一样讲究心念合一,这一局,你输了。” 杜洪看向棋盘,见己方大龙在自己心绪飘飞间已落得走投无路,顿时哑然失笑: “主公棋艺高超,属下甘拜下风。” 话音刚落,却见黎珩单手把玩着玉骨扇轻轻敲击着掌心: “你方才说的也对,这场仗打到如今,确实拖不得了,打过一场才能让大家都安心,既然如此,那便传令各军再冲一阵,上次剩下的那点石漆也拿出来一并用了吧。” ..... “一帮胆小鬼,到底是不是汉子?给老子滚出来!” “有本事别当缩头乌龟,一群软蛋,有种滚出来跟爷爷痛快一战!” “都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还缩在那龟壳里不出来,简直笑死你大爷我了。” “.......” 城下叫骂的凤竹军一个个脸红脖子粗,骂声震天,姿势也是粗鄙至极。 “你们够胆就滚上来啊,躲在那里装孙 子有什么好牛逼的?” 值守在城头的郁林守军中有人忍不住扯着嗓子回呛了一句,但到底比不过对方骂起人来花样百出,没讨得半分便宜。 这种骂战已经是这几日的日常环节了,虽然城下的凤竹人骂起人来真的很难听,但是这么多天他们忍下来他们已是见怪不怪了。 毕竟这些人很会控制距离,正好处在他们的弩箭射程边缘,打又打不着,骂又骂不过,军中的那些士族老爷们都不吭声,装作看不见,他们这帮大头兵又能如何?总不能就这么出城和他们拼命吧? 挨骂就挨骂吧,反正也掉不了半块肉。 也只得这样想了。 他们有时候还会觉得,这帮人越是吵闹的凶,就证明他们拿这座郁林城没什么办法,他们就越安全,这样想想,反倒还挺舒服的,偶尔回嘴几句也算一种乐趣。 更重要的是,眼下已是日上中天了,看来今日也如前两日一般平静。 这让郁林城头上的守军们长出一口气,暗自庆幸又平安熬过去了一天,他们那根如同绷紧弓弦般的神经也稍稍松了松。 正当众人放松警惕的当口,城下这几日一直污言碎语不断叫战的那支凤竹军突然安静了下来,不一会便缓缓退去了。 而取而代之出现的...是铺天盖地的羽箭和一个个冒着火光的陶罐! 这些从天而降的陶罐砸到城内便会碎裂开来并爆出道道烈焰,而那火星则是沾染到任何物体,便会迅速蔓延开来。 一时间城头上守军大乱,烈焰肆虐。 第246章 劫营 夕阳渐斜,一场惨烈的厮杀后,代表着收兵的号角声响彻云霄,郁林城外的凤竹军纷纷收拾起兵刃,转眼便撤了个干净,只余下郁林城的城墙上满是斑驳的血迹与尸首。 而此时城内也是处处浓烟翻滚,呛人异常,燃烧着的木屑与泥土夹杂着血腥气扑鼻而来。 此时城内一角,荣氏宗祠,供台上的香烛散发着淡黄色烛光,光芒映照在荣氏列祖列宗牌位上,将每个牌位都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宗祠内与眼下一片混乱的郁林城不同,安静的针落可闻,荣岳跪坐在供台前蒲团上,面色青白,微阖双眸,袅袅青烟顺着檀香的顶端往上飘散,带着幽远的味道。 “嘎吱——” 一道人影推开了宗祠门扉,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大伯,凤竹人收兵了。” 荣睿此时身上的甲胄上血迹尚未干,他走到供桌前朝着祖宗牌位恭敬的行礼过后,方向着荣岳禀报道。 荣岳点了点头,将目光从宗祠内几十尊荣氏先辈的牌位移到了荣睿身上,似乎并没有太多意外: “这场戏该唱完了。” 荣睿闻言微愣: “您的意思是...” 他到现在还不懂。 为什么每日晚上都要派出人手向黎珩散布己方即将夜袭劫营的假消息。 为什么这三日来,大伯将自己关在宗祠里,半步未出,面色看起来愈来愈苍白,但感知中他身周那股的锋锐的气势却越来越惊人了。 为什么今天他为何得知凤竹人来攻时,表现的那么如释重负。 为什么今天凤竹人攻势那么猛烈的情形下,却要传令按兵不动,家中绝大部分精锐部属都未上阵。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越来越糊涂了。 不过,他相信大伯做出的所有决定都必然是有着深意。 荣岳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今夜便是大破黎珩部的最好时机,去知会各家,按计划行事吧。” “喏。” 荣睿领命而去,不过在踏出屋门之际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大伯,若是...若是....” 他欲言又止。 荣岳却仿佛猜测出他要问什么一般,平淡道: “放心,今夜之后,郁林之围定解,去安排吧。” 说罢便阖起了眼睛,不再多说,跪坐在那里宛如一个塑像一般,荣睿犹豫了一瞬,终于咬牙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 入夜,乌云蔽月,天空阴沉沉的。 郁林城中万籁俱寂,城门楼上的火盆跳动的灯光昏暗黯淡,将守卒的影子拉的细长细长的,仿佛随时要消失。 茫茫夜色之中,一队队披坚执锐的郁林各家精锐悄无声息的从南门出了城,他们身上的衣甲被黑暗笼罩着,只露出刀剑上闪烁着寒光的刀尖。 他们的速度飞快,向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黎珩大营位于离城东不远的一处平坦的山坡之上,扎营之地周边两百步的林木已经统统砍伐殆尽,化为了营寨中的拒马、栅栏和鹿角。 此时营地篝火熊熊燃烧,一片寂静,只有少许巡夜的军卒来回走动,似乎对一切的毫无所觉。 夜风呼啸,吹起一簇簇灌木草丛哗啦啦作响。 忽然,箭矢如暴雨破空而至,狠狠刺入了营帐之中,霎时火把熄灭,一片漆黑。 “敌袭!” 营帐中传出一声嘶吼,顿时一阵慌乱之声传来。 “呜呜呜——” 随着低沉的号角声响起,早就准备就绪的郁林军从荒野之中潮水一般涌出,嘶吼着向前方的凤竹大营杀去。 喊杀声震耳欲聋,伴着巨木破裂的声音,整个郁林军轻易破开寨墙,像是洪流一般,顷刻间冲入了原本宁谧的凤竹大营。 “随我冲!” 荣岳此时杀气腾腾,宛如恶鬼,一手长槊舞动的虎虎生威,目光牢牢钉在营寨中央的主帅大纛上,率着一众披甲亲卫向着帅帐杀去。 这一次,他务求速战速决,不能给黎珩反应过来的时间。 否则若是对方组织起来,自己这点兵马远不是凤竹军的对手。 因此,他必须加快速度,直接冲入对方中军斩了黎珩,才能真正结束这场争斗。 一切极为顺利,营寨中的凤竹军似乎毫无防备一般,抵抗力度极为微弱,杀入其内的郁林军如入无人之境,四处纵横。 眼见帅帐已近在咫尺,可荣岳的眉头 却皱得越紧,越深入营中,他却感觉到越来越诡谲。 这营寨中的凤竹军也太少了点,这一路行来他竟然一个凤竹军的将领都不曾碰见。 这样想着,荣岳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妙。 就在这时,突然,明显不是己方节奏的战鼓声骤然响起。 荣岳脸色陡变,心脏砰砰直跳,立刻高喝道: “停下!” 然而话音刚落,眼前半弧形火光登时亮起,密集的箭矢如同蝗虫过境一般随之飞射而至。 那些跟随他冲锋的郁林军士卒虽然身甲齐备,但强弩之下,还是十数名倒霉蛋被射中的要害倒在了血泊之中。 中计了! 荣岳见状心神剧颤,急忙大吼: “撤——快撤!” 然而,已经晚了。 方才的那波箭雨之后,一队队凤竹军从四面八方鱼贯而出,如狼群般蜂拥着向着冲入营寨的郁林军席卷而去。 “杀啊——” “杀光这帮缩头乌龟!” 从一声声喊杀声传来的方向来看,很明显这些凤竹军已是蓄谋已久,将他们的退路全部截断。 看着这一幕,荣岳心头猛然咯噔了一下,脸色煞白。 他怎么也没料到,明明从凤竹军的种种迹象中可以看出来黎珩已经在自己的计策下疏于防备,怎么到了最后一刻,自己却变成了被瓮中捉鳖的?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自己那些自以为聪明的谋略都是黎珩一手操控的? 这个念头甫一升起,便如同星星之火燎原一般,迅速占据了他的思维,令他浑身冰凉,遍体发冷。 “前方可是荣家主当面?珩已久候荣家主大驾多时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笑声蓦然传来,令荣岳浑身一震。 第247章 搏杀 凤竹大营内,惨烈的搏杀依旧在继续。 但很明显,这场突袭战在被发现的那一刻,便注定会失败了。 营盘内原本用于抵御外敌的壕沟和栅栏,此时成了一道阻碍郁林军逃脱的屏障。 这些郁林精锐虽然勇悍,但此时陷入了黎珩精心布置的埋伏之中,根本无法突围而出。 荣岳望着营盘内的混战景象,举起长槊对着黎珩遥遥指去,咬牙鼓舞着士气: “敌酋便在前方!率先斩下贼首者,赏金千两!杀光这些狗娘养的畜牲!” 说罢,他带着亲信部属,奋不顾身的向着黎珩冲去。 他知道,眼下唯一的生机,便是趁着还有一击之力,强行斩杀黎珩! 只有杀了这个家伙,眼前这个死局才能解开! 荣岳面色冷峻,长槊挥舞间不管是拦路的凤竹军军卒还是射来的弓弩流矢统统被他挑飞,领着结成盾阵的部属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径直向着黎珩所在之地推进而来,誓要取他性命! 黎珩周围的列队精锐亲卫不停地向荣岳射出弩矢,而黎珩本人,则静静坐在主帅大纛下,单手扶着帅案,冷眼看着荣岳率领着麾下的亲信部曲向着自己逼来。 终于,荣岳等人逼近黎珩不足五十步距离左右,眼见已经要和黎珩帅帐亲兵短兵相接之时,突然异变陡生! 极速推进的荣岳脚下一空,身子猛然向前跌去! 这是...陷坑! 荣岳心中一惊,手中长槊下意识甩出,在土壁上一撑,借着此力道便翻出了陷坑之外。 可跟随着他的部属们可就没那么幸运了,猝不及防之下,冲在最前的数十人纷纷摔落在泥泞的陷阱中。 最要命的是,这陷阱中还斜插着不少竹枪,重重摔下之时,他们身上穿戴着的甲胄也难以护其周全,一时间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当然,荣岳也顾不得这些部属了,他刚刚站稳身形,韦明等拱卫帅帐的几名将领们便趁此机会领着亲兵一同向他围攻了上去。 这场战斗打到现在这个地步,双方都是拿出了全力,没有人还会在这个时候讲究什么士族威仪,给对方重整旗鼓的机会。 “想要老子的命?可没那么容易!” 荣岳眼中杀机浓烈,手中长槊寒芒绽放,与韦明等人战作一团,他一劈一挑间皆有莫大威力,即使以一敌众也不落下风。 这个荣岳修为当真不凡啊... 这等实力得有明意境了吧? 黎珩此时已经站起了身子,看着荣岳以寡敌众竟然没落丝毫下风,眸子里掠过一抹赞叹。 此前两次征战期间,他倒是与荣岳打过几次照面,当时还未曾发现此人实力竟然如此强。 他身为一军主帅,乃是中枢所在,按道理说这个时候他应当求稳,隐于幕后远远指挥便好,但是他选择现身于此,也是为了鼓舞士气,顺便引诱荣岳来攻,减少己方损失。 毕竟这帮子来夜袭的郁林精锐虽然规模不大,但战力确实训练有素,其中披甲的也有不少,强行覆灭他们并非易事,而自己麾下的兵员有限,大多是他花了大量心力培养出来的,死一个都会让他心疼。 荣岳一人独斗诸将却依旧游刃有余,甚至在后续自家部属小将跟上来之后,还抓住了机会斩伤了两人。 “黎珩小儿,躲在他人身后算什么本事!” 他厉声嘶吼着,手中长槊重重一挥,宛如烈风一般将靠上来缠斗的几人逼退,随即脚下一蹬,整个人拔地而起,向着黎珩扑了过来。 韦明等人想要拦住他,却被其麾下的部属拼死缠住。 到底是躲不过。 黎珩看着荣岳状若疯狂而来,轻叹一声,随即面色一肃,手中百里景爆发出璀璨耀目的光芒,迎上了荣岳! 他虽不愿出手,但并不惧战! 刹那间刀槊交鸣,劲气激荡,火星四溅! 黎珩身形微晃,硬生生吃下了这一击,随即刀势一变,压着槊尖便要顺势欺身上前。 他的百里景虽然也是一把尺度少见的长刀,但论起长度到底比不了荣岳手中的长槊,因此接战之后,必须要拉近二人距离,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削弱对方的武器优势。 但没想到,荣岳似乎早已预见黎珩会出此策,手腕一抖,手中的长槊却一分为二化作了两支短矛,一支拨开了百里景,而另外一支则直直捅向黎珩的门面! 黎珩瞳孔骤缩。 他万没料到这长槊另有乾坤,荣岳使出的功法路数竟然骤然变了! 此时避让已然不及,当即强行侧身,堪堪躲开了要害。 饶是如此,那锋锐的矛尖还是划破了左臂肩甲,将黎珩震退出去几步。 荣岳见一击建功,当即乘胜追击,挥舞着两支短矛紧跟上来。 黎珩闷哼一声,忍痛将百里景反撩起手,刀锋上辉光爆闪,才将连击上来的荣岳逼退。 方才那一击虽然未刺穿他内里穿着的清光琉璃衣,但这股劲力并不会完全消失,因此仍然让他受创不浅,半边肩膀此时都有些麻木。 “一时没有留神,差点着了荣家主的道了。” 黎珩嘴角扯起了一丝笑容,手一翻两粒药丸落入口中,同时暗地运起药力不停修复着麻木的左肩。 荣岳默不作声,面色凝重地双手一合,两支短矛再次化为一柄长槊,而后他他沉喝一声,又是纵跃而起,向着黎珩杀来。 他方才看起来是一击得手,但实际上并未达成预想中的战果。 那一手主打的就是出其不意,这失了先机后面再来这一招可就不好使了,自然不能再给黎珩恢复的时间。 黎珩握紧百里景与荣岳拼斗在一处,互不相让,每一击碰撞都传出剧烈的嗡鸣之声,震得人气血翻腾,二人的部属中有人想要插手,但乱战中皆是被二人的顺手逼退,或死或伤。 第248章 活擒 相斗这十几招,黎珩一直冷眼观察着荣岳的招式。 这荣岳的槊法路数仔细瞧来,除了开头那一击出其不意之外,却并无多少精妙之处,大多直来直往,倒是和他惯用之法一般,竟也是以势压人的路子。 “咚——” 荣岳一槊狠狠砸落,顿时发出一阵巨响,尘烟滚滚之下,黎珩被迫收刀连退数步,这长槊虽然看起来材质不如自己的百里景,但如此招式硬接必然会对武器造成损伤,因此他不得不暂且避让。 避让间,黎珩刀势骤然一变,身姿灵动如蛇一般窜了出去,长刀横扫,便将正在与韦明缠斗的一将斩伤。 一时半会拿不下荣岳,但他麾下的部属可没那么强悍,混战之际被黎珩不时借着招式比荣岳娴熟一筹的优势,他手中百里景不断挥洒,将附近荣岳带来的精锐部属斩杀了不少。 荣岳眼下本就没有多少人手,敌不过黎珩麾下的帅帐亲卫,这一下子,更是损伤惨重,难以为继。 胜利的天平逐渐向着黎珩倾斜过来。 故而黎珩腾跃挪移之间,尚有余力出言劝道: “我说荣家主,事已至此,何必再做困兽之争?” 黎珩的话语仿佛触动了某个契机,荣岳一言不发,面色通红,手中长槊挥舞得越加凶猛。 显然他已经意识到,营寨内厮杀声已经小了很多,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但对于荣岳这个反应,黎珩依旧不放弃,他一边游斗着,一边还继续劝解道: “我并无取荣家主性命之意,依我看来,这一切不过都是那臧氏颠倒黑白蒙蔽各家所致,陶公历来宽仁,只要你肯率众归降,再广发檄文与臧氏划清界限,想必也会对你等所为从轻发落,不知你以为如何?” 尽管此时看起来黎珩已经占尽了上风,只要他们将这股郁林各家前来夜袭的精锐击溃,拿下郁林全境就是指日可待之事。 但眼下这个时候,他觉得最重要的不是斩尽杀绝,而是从内瓦解掉六领士族的抵抗意志,弥合陶氏麾下各家之间的裂痕,尽快结束现在山阳郡内混乱的局面。 而把罪责统统推给臧氏,对其他附逆者从轻发落,便是黎珩给出的方案。 眼下如果郁林士族能够反正,就可以起到一个极好示范效应,后续平乱中遭遇的抵抗想必也会减弱很多。 至于陶谷的威望会不会因为怀柔政策降低,那就不在黎珩的考虑范围了,甚至不如说,在他心里若是陶谷稍微弱势一些,山阳可能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混乱,累得自己放着大好领地没时间经营,还要为他出兵打生打死。 他自觉只要劝说得当,陶谷为了尽快平息乱局,也会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办法。 然而荣岳此时却已是双目赤红,根本不听他的话语,一招一式都是拼命的架势。 黎珩见此,不由皱眉。 看来这家伙已经彻底热血上头了,如果不将他彻底打服,他是不会好好听自己说话了。 当下不再多言,沉下心来与荣岳游斗。 荣岳这厮不知怎么修行的,劲力雄浑刚猛,勇悍异常,手中长槊每一次挥舞都是气流震荡,如同雷霆轰鸣。 但技巧在黎珩眼里看来委实一般,和其表现出的修为相比,毫不相配。 比拼间,黎珩窥到一个破绽,再次猱身而上,百里景在空中化作一道弧线,直取荣岳的咽喉。 “哼!” 荣岳冷哼一声,长槊在半空之中一旋,又要故技重施。 然而就在他长槊再次化为两支短矛之时,黎珩脚尖一点,错身而过,手中刀光爆闪,直直冲着他左臂劈斩过去。 这一刀来势凶猛,荣岳再行变招已是不及,当即虎口崩裂,手中所持的一支短矛竟是被这一刀劈得脱手飞了出去。 而此时黎珩已经撞入了怀中,腰间发力,随后手肘一顶,正好撞在他的胸口。 “砰!” 闷响声中,黎珩手肘狠狠地击打在了荣岳胸膛之上,这一拳力量不轻,饶是荣岳身躯健硕,也是被这一下子打得向后倒退了三五步。 荣岳翻转身体卸去劲力,俯身间还捞起了一把散落在地上的制式长刀以作补充。 但就算如此,待他站稳了身子口中还是吐出一口血沫子,脸色煞白,一时间竟站立不稳。 气力泄了! 这一幕,顿时让黎珩大喜。 看来这家伙的身体根本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强悍,只怕是使了什么其他法子修为才达到如此地步。 大局已定! 黎珩手腕翻转,长刀一抖,化作漫天刀影,朝着荣岳罩了过去。 “铿铿铿!” 兵刃碰撞声接连响起,黎珩刀势连绵不绝。 荣岳本就受了伤,他手中仓促捞起的长刀根本不经用,勉强抵挡了百里景几刀之后便成了一块废铁,仅靠剩余的一杆短矛根本抵挡不了黎珩的攻势。 不消片刻功夫,便再次被黎珩窥见一个机会,挥刀之间一个鞭腿踢出,正中他的腹部,顿时便令荣岳喷出一口鲜血,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飞了出去。 此时周围已无几个尚存的荣岳部众,大多都是黎珩的亲信护卫,此时见到机会便要挥舞着兵刃上前。 “捉活的!” 见此一幕,黎珩赶忙呼喊道,身形也随之跟上。 他要活捉荣岳! 就如他方才所言一般,他与这帮郁林士族并无仇怨,甚至曾经还有过并肩作战的时候,若非逼不得已,本就没有取对方性命的打算。 这场战争究其根本不过是内乱,自己就算杀光他们,战后恐怕自己也拿不到郁林一寸土地,反而会给其他观望的各家留下一个嗜杀的陶谷忠犬形象。 这个形象对于自己今后与其他各家的交际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人设。 故而战前他就已经特意交代过,能活捉便活捉,这些人在他手里,活着比死了有用。 荣岳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鼓起力气翻滚挪移勉强躲过几人的攻击,想要再挣扎起身之时,却已没了机会,黎珩的刀锋已经停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荣家主,承让了...” 荣岳看着黎珩嘴角露出的一抹淡笑,登时气血上涌,猛地喷出一口血,随即眼一翻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第249章 站队 这是一场决定了郁林全领控制权的战役,毫无疑问,黎珩赢得了这场战役之后,已经成了郁林地域内最大的军事强权。 参与夜袭的郁林各家也并非人人都像荣岳一般顽固,在意识到自己中伏了之后,其中不少人便当场选择了率众投诚。 对于这种情况,黎珩自然抱着极为欢迎的态度。 他需要一个稳定的郁林领,使他不用投入太多军力便可以自我维持统治秩序,如此才能方便后续的进军计划,有这些投降的本土士族配合后续的事情会更加顺利。 郁林城。 在郁林士族中的顽抗派最后精锐一战损失殆尽之后,这座城池也顺理成章换了主人。 一般而言,隗江士族们的兵马大多是征召而来的民壮组成,平日又没有军饷,拿下了郁林城这样的城池,作为战胜方自然得放任军卒们自我“犒赏”一番,方能稳定军心,让他们继续甘心卖命。 但接管城内凤竹军却表现出来了与民秋毫无犯的态度,这一下子与眼下还正被集中看管起来的承和军相比,在郁林百姓眼中高了不知几许。 一时间,郁林城内的此前还惶惶不知终日的百姓们也松下了一口气。 当然,这一切不是因为黎珩下达了什么约束军士的军令,也不是凤竹军有什么平乱救民情怀的缘故。 而是因为投诚的郁林士族们十分有眼力劲,不用黎珩多说什么,非常自觉地在接管郁林城前,就已经凑出了一笔十分可观的金银用作劳军,将这些军汉提前给喂饱了。 因为此前郁林城归于数个本土士族共管,并无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城守,故而原来的城守府主殿被改为了议事堂使用,而黎珩在接管了城中一应事务后,又在此处增设了桌椅,作为自己临时的署理政事之所。 此时黎珩正坐在此处审阅文案。 这越翻看,他的眉头皱得愈紧。 综合他近来从各方面收集来的消息看,他得出了一个不妙的结论:山阳的乱局到底还是让南方的那位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前些时日就已经出现了调集兵马的迹象。 黎珩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老爷,人已经到齐了,现在都在前院里候着呢。” 就在黎珩沉吟之间,一名侍从走了进来,躬身汇报道。 闻言,黎珩将手中的文卷一放,起身往外走去。 ...... 前院中,已摆下了诸多桌椅,郁林诸族代表和凤竹军各部的重要人物已尽数到齐,各自分批落座。 黎珩拿下郁林城之后,便遣人安抚了郁林领内各地大大小小的士族,将自身的态度传达了出去,如今郁林各族的话事人也是因此,方才应了黎珩召请,聚集在了这里。 他们此时一个个皆低垂着脑袋,神色忐忑,他们是这一战的失败者,虽然从黎珩此前表现出来的态度来看,他们的身家性命是保住了,但后续如何处理还未有个定论。 他们知晓,自己还有价值,这次黎珩召他们前来,估计就是要商讨后续的事宜。 见黎珩走了过来,众人连忙起身,恭敬行礼。 “各位大人请坐吧。“ 黎珩示意大家免礼,目光在各族代表和重要人物身上扫过,最后将视线停在了角落中的一人身上。 坐在那里的是荣岳,此时他斜倚在椅背上,面色苍白,目光里有些呆滞,仿佛苍老了十来岁,整个人都显得很萎靡。 看来认清现实之后,还是选择了低头。 黎珩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微微颔首: “诸位不必如此拘谨,数月前,陶公在郡城与某言及诸位举兵之事,陶公当时痛心疾首,言说诸位皆是世代忠良,举兵之事也是受那臧逆蒙蔽所致,令某出兵时勿要伤了诸位性命,陶公所言今日某思及,亦是历历在目。” “陶公仁厚!” “皆是那臧獠颠倒黑白,无端编造出许多妄语哄骗我等,如今思来,真是愧对陶公厚恩啊!” “我等愚钝,不知其中厉害,受了那臧獠蛊惑,若非烟阳令大人出手,此次险些铸成大错,惭愧!惭愧!” 黎珩的话音刚落,下方众人纷纷开口说道,言辞恳切,一副悔悟之态。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此时此刻,形势比人强,众人没有别的选择。 故而皆是借坡下驴,做足了表演功夫,即使有荣岳这般不怎么适应的,为了宗庙传承,面上也只能强装起一丝笑容来附和着。 “不错,诸位如今能迷途知返,陶公自然也不会多加怪罪, 不过...” 黎珩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严肃之色,语气陡然凌厉了起来: “陶公为人宽宏大量,诸位也不能因此忘了为臣者的责任!眼下臧逆猖狂,以一己之私祸乱山阳,荼毒百姓,诸位既然已醒悟,理应立刻与其划清界限,出兵讨贼诛逆,拨乱反正,还山阳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理该如此!我们严氏全族上下,愿追随烟阳令大人讨伐臧逆,平定乱局,以赎罪过。” 黎珩刚说完,那严氏家主立刻蹦了出来,第一个表态支持。 “我等亦愿效犬马之劳!” “请烟阳令大人下令便是,为了山阳百姓安靖,我等万死不辞!” 其余人等见他如此谄媚,暗骂一声,也是纷纷跟着表态,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见此一幕,黎珩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手,立刻有侍从取来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张薄纸。 “如今尚有数领士族受臧逆蒙蔽,行大逆之事,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为溯本清源以正视听,某特意拟了一封讨逆檄文,诸位要是没有异议,便与我联署广发各领可好?” 黎珩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示意侍从宣读檄文。 檄文不长,短短一炷香的工夫,便已将全文念完。 “烟阳令大人这篇雄文可谓字字珠玑,振聋发聩!我等自当遵从!” 众人见状,纷纷站了起来,向黎珩躬身行礼,而后使亲信抄写了这篇檄文,只待回去便各自张贴出去。 第250章 安庐领的抉择 安庐领。 安庐是山阳郡内最南端的领地,与项氏所盘踞的栖霞郡隔着一条隗江相望,故而这片领地一直以来也算得上是两大势力交界的边缘地带,商旅来往密集,称得上山阳郡内较为富庶的地域。 “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安庐府衙议事厅内,一名中年男子正在大发雷霆。 此时,他将一封文书重重摔在桌案上,怒斥道。 这名中年男子名叫郑泰,是安庐城如今的城守。 他见此时围坐于此处的其余几名领内重要人士面色各异,却不发一言,郑泰目光里闪过了几分凝重,只得收拾了情绪,转而叹息道: “这借道之议怕是拖不下去了,那项家来使这两日已多次催问,诸位,你们说说,咱们应当如何办?“ 他被任命为安庐城守并非是因为他们郑氏是安庐本地的世家大族,或是立下了什么功勋,而是因为他出身的郑氏是世代侍奉山阳陶氏的文官派世家之一,而他则是被委派来管理安庐地域内所有陶氏直领事务的。 故而在安庐,他这个城守一旦遇到了重大决策,还是得邀其他几个受封于安庐的大士族共商,获得了这些人的支持才能将事情推行下去。 不过眼下他抛出的这个问题,让众人似乎有些为难,一时无人回应。 “此事,怕是有些棘手啊!” 直到郑泰面上有些挂不住时,一名身材高瘦,皮肤黝黑的老者才摸了摸胡须,皱着眉开口道: “那项澄一直觊觎山阳土地,谁人不知?我看他平乱是假,趁火打劫是真啊!若是就这么放他们进来,恐怕这安庐到时候姓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可看他们那态度,恐怕咱们不借道于他,便要将咱们也归类为如那臧氏般的逆臣,一并讨伐了。” 一名壮硕的汉子扫了一眼被郑泰摔在桌案上的文书,摇了摇头。 “我们是不是逆臣,什么时候轮得到他评判了?” 郑泰见此,冷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忿之色。 “他自然是没资格,在座之人谁不知郑大人世代忠良,对陶公尽忠职守,又岂会像臧氏一般?但问题是,若是他真要硬来,咱们又该如何是好? 嘿,方才那公函里郑大人也看过了吧,项澄那话里话外就差指着鼻子骂咱们,既不思忠君讨逆,还挡着他替亲家出头的道,如今若真和他兵戎相见,恐怕气势上咱们得被项澄压一头。” 壮硕汉子说着,神情间满是无奈。 这番言论落入众人耳朵里,顿时也让他们陷入沉默,面露犹豫之色。 虽然众人皆知项家包藏祸心,但不管如何,至少他们打出的旗号在道义上无可指摘。 安庐本领因为在上次柴氏之乱里便被项家夺去了不少土地,眼下又因为山阳内乱的缘故孤立无援,故而他们此刻面对项澄的威胁并没有多少底气。 “郑大人,此事可有向陶公去信禀报?” 良久,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询问。 不管郡城的意思究竟是怎么样的,他们也不必在这个事上多做纠缠。 闻言,郑泰苦笑一声。 “那项家派人来时,我便遣人去郡城报信了,眼下还未有消息,不过再坚持几日,应当就能得知陶公的意思了。” 壮硕汉子瞥了二人一眼,开口补了一刀: “方才郑大人不是说过拖延不得了吗?况且如今来往道路皆被乱党所阻,想要报信,便只能绕路而行,如此一来一回,恐怕再过几日也得不到信吧。” 郑泰闻言,神色不禁微微一僵,一阵默然。 “我看既然如此,不如就照那项澄的意思办好了,这样也能保住个体面,若是真的动了刀兵,就咱们这点家当就如何抵挡的了?” 另一名青衣男子忽然开口提议道。 “不错,荒郊野地里任他们项家走便是,再划块地方给他们修站所,不给项澄发难的机会,咱们就好好守住安庐城,到时候也能交代的过去。” 那壮硕汉子也跟着附和道。 他们俩的这个提议一出口,众人不由意动,一双双目光齐刷刷落在了郑泰的身上。 郑泰看了眼其余人,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 项氏若是真入了安庐,后面赖着不走,他们这帮子封地在此的士族倒还好说,他这个代陶公署理安庐直领的城守又该如何自处? 怕是不知哪天就会悄无声息的死在某个角落里吧? 就算到时候自己能提前逃回郡城,他作为这个拍板放项氏 入了安庐的一城之守,也难逃被问罪的下场。 一想到这,郑泰面色愈加阴沉。 他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诸人,语气有些艰涩地开口道: “项澄野心昭然若揭,未得陶公准许,咱们如此轻易应下项澄要求,恐怕不妥...” “那不知郑大人有何高见?” 先前那名壮硕汉子冷哼一声,神色中带着明显的嘲讽。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索性不想装了,之前项家那边已经暗中联络过他,并给出了承诺,入主安庐之后,他家原有封地一应保留,甚至还会酌情对他再行封赏。 郑泰是安庐的城守,掌握了安庐城的防务不错,但他手中的兵权可并不比他们多了多少,若是在场诸人一致同意按项澄的要求来,他也难以违抗众人的意志。 毕竟如今陶公远在郡城,被乱军牵制住了手脚,若是惹恼了项家,挥师来攻,就他们安庐各家那点家底就算全部加起来,又能抵挡多少时日? 不如趁着现在还有余地,先保住体面再说。 面对那壮硕汉子的言论,郑泰脸色变幻数次,就要咬牙下决定时,府衙一吏员入了屋内,俯身道: “大老爷,郁林那边有消息了。” 说着,双手捧起一张纸笺递了上来。 这个小吏的出现打破了凝固的气氛,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小吏手里的纸笺之上。 无怪乎如此,郁林是眼下安庐附近乱军盘踞的两个领地之一,任何消息都有可能影响在座这些人的切身利益。 刚才被逼到悬崖边上的郑泰也因此松了一口气,连忙伸手接过那小吏手中的纸笺。 待展开看清楚纸笺上写着的字迹,郑泰脸色猛然一喜,抬头扫视了众人一眼,拍案起身,朗声道: “我看这山阳人的事,还得靠咱们山阳人自己解决,就不必麻烦他项澄了!如今黎烟阳已率雄师平定郁林,郁林各家皆已反正,如此一来,陶公要想收拾乱局也要不了多少时间了。” 第251章 自荐出使 临近傍晚时分,天空忽然阴沉了下来。 厚重铅灰的云彩像一团凝滞的黑纱,黑压压一片,将整个世界遮掩的阴霾密布。 天边隐约传来一道道沉闷的雷鸣声,轰隆隆的震耳欲聋,像是随时要劈落下来。 郁林城向西五十里,临近郁林西部的群山之间的位置,黎珩已在此处扎下了大营。 黎珩此时正在巡营,他望着忙碌支起军帐的军卒们,神情凝肃,眼中透出一丝疲惫。 在他给出的压力下,郁林各家皆是出人出力,再次凑出了万余兵马,加上此前被黎珩一次性打包收编的承和民壮,平乱军的队伍再次庞大了起来。 这支由黎珩直属部众、凤竹军、郁林军、承和降卒多方力量组成混编联军虽然战斗力存疑,但数量已足够唬人,即使黎珩留下了部分人马用于驻军郁林城,也达到了三万余人的规模。 但即使麾下兵马规模空前强大,黎珩也没有昏了头就这么直愣愣的南下安庐,他知道麾下这些军卒到底是个什么成色,肯定是无法和栖霞项氏的兵马一较高低的。 毕竟这两日每日也不过行进二十余里路,这等松散的战力,如何能拿的出手? 为此,他才决定先去登峰,利用登峰留下的老卒来把这些乌合之众整编一番,当然,除此之外,争取烟阳士族加入平乱联军也是他此行的重要目的。 不知不觉间,黎珩已经巡视到了辎重营的附近,只见近百名军卒正在一处营帐前忙碌着。 眼下虽已天气渐寒,此处的军卒却一个个光着膀子,大汗淋漓的将军粮搬进搬出,归置到板车上,而后这些板车又有条不紊的运往军中其它队伍的营地。 望着营帐间一名拿着炭笔不停跑动记录的年轻吏员,眸子里闪过一丝赞赏之色。 这个顾望平乃是他在上次竹升试看重的人才之一,此次平乱他特意将已是理政司吏员的他调入军中,在辎重营中担任一名负责调拨军粮的随军小吏。 目前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角色。 很快,随着最后一辆板车被拉走,明日一早的军粮已经提前分发给了军中所有的队伍。 黎珩见此,笑了笑,便转身准备离去。 “大老爷留步!在下有事禀报!” 一阵急促的脚步过后,顾望平气喘呼呼的从辎重营中追了上来。 “哦?何事?” 黎珩停住脚步,对着一旁拔刀上前戒备的亲卫挥了挥手,让其退下。 “自大老爷领军入郁林以来,一路破城夺寨、横扫四野,四方谋逆之辈皆是闻之胆寒,故而在下想借大老爷虎威,自荐出使承和说降乱党,还请大老爷准许!” 顾望平深吸了口气,躬身便是一礼。 闻言,黎珩微微挑眉: “出使承和?你可知这可并非易事,乱党皆是狂悖无道之徒,若是到时对方一言不合斩了你,我也是救不得你。” 他一直计划是将顾望平往能吏方向培养的,没想到这顾望平倒有一颗做说客的心。 关于如何处理承和乱党的策略,黎珩也考虑过。 随着郁林各族发出讨逆檄文纷纷反正之后,山阳南部的五领只有承和一地还有乱军盘踞。 而这股乱军也因为此前借兵给郁林士族助战的缘故,被黎珩一次性解决了近万人的兵力。 如今以承和一领的兵力想要攻伐其他领地,若无大的变数,已是不可能的了。 但承和各家既已举兵,自然是家族前程全部押注了上去,若非逼不得已,没有那么容易放弃,想必还会坚壁清野坚守下去,以拖延时间观望其他举兵的各领能不能成事。 眼下项家进入山阳在即,黎珩也没有功夫再搭理他们,故而他的计划是将承和乱军放在一边,先说动烟阳士族出兵一同南下安庐,稳住安庐领的局势。 待挡住项家北上之后,再抽出手来慢慢料理承和的乱军。 “民生多艰,这战事一起,流离失所的小民更是比比皆是,在下出身寒微,身无缚鸡之力,自忖全身上下就这幅口齿还算利落,若能凭此使一领百姓免受兵灾之害,在下死而无憾。” 说到这,顾望平咬紧牙关抬头望着黎珩: “在下素知大老爷仁德,定不会坐视生民之苦,还请大老爷恩准!” 听闻此言,黎珩微怔了片刻。 这顾望平是被这些时日凤竹各军在郁林领内搞出的动静冲击到了? 想想也是,在他统合各军之前,那些家伙确实做的过分,郁林地 域内的百姓没少受到祸害,顾望平虽然才学不错,但到底也是小民出身,一时感同身受并不奇怪。 只是... 眼下时局混乱,说降承和乱军的成功率实在不高,顾望平又是他重点培养的人才之一,他不愿意就这么冒险让顾望平前去。 望了望顾望平坚持的表情,黎珩微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你想清楚了?你家中还有父母妻儿需要照料吧?若是你此去有个好歹,他们可怎么办?“ 顾望平脸上顿时浮现一抹愧疚之色,他咬咬牙: “在下家中是有老小需要照料,但与乱军兵戎相见后,又不知有多少军卒、百姓们的家中老小会遭受池鱼之殃。此行若是遭遇不测,还请主公看在下的那些微末之功上,能对在下家小予以些许帮衬。” 黎珩沉默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既然你有此心,那便依你吧,若是你此行说降承和各族成功,此次平乱你当为头功。” 闻言,顾望平顿时露出惊喜之色: “多谢大老爷,在下必定竭尽全力说服承和各族止戈偃武,以礼来降,不负大老爷厚望。” 黎珩摆了摆手: “好了,你且去准备吧,明日一早我便令人护送你出使承和,切记,若是不成也不必勉强,以保全自身性命为重。” 顾望平连忙拱手领命: “在下谨遵大老爷教诲!” 黎珩微微颔首,带着亲兵们转身离去。 顾望平则是站在原地目送黎珩背影消失后,方才整了整衣冠,目光一凝,拿着方才记录粮秣的账簿又归于辎重营营帐间继续忙碌了起来。 既然自请了出使承和,他手头的这份差事还得交接给同僚,为了不出差错,接下来的这点时间,他还有的要忙。 第252章 平定锦源 锦源城墙下的泥土已被血水染成了暗红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浓重的腥气。 此时,城门附近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到处都是尸骸,不停有军士沉默着来回跑动打扫被血液浸湿的地面,而两侧的路边则跪伏着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所有人都是白衣素服,瑟瑟发抖。 陶信站在城门前,他脚边有数具被打得肢体摧折的尸首,似乎是被绝强的力道击杀。 “就这点本事,还敢刺杀小爷?” 他将手中的短钢枪轻轻甩了甩,插回身后,口中嘲讽着,只不过看他剧烈起伏的胸口,显然并没有他说的那般举重若轻。 “信公子神威,些许上不得台面的蟊贼自然不是你对手。”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陶信脸登时垮了下来,转头笑道: “还是耿师你教得好,这手万化诀当真是妙用非常,我对短枪也能如那卧瓜锤一样使出劈砸的威势了。” 那被称为耿师的老者须发皆白,手中扶着一把紫铜杖,一张方脸上满是皱纹,若是忽略他身周伏倒在地的十数具尸体和紫铜杖上的血渍,只看其长相,定会以为这是一位风烛残年的普通老叟。 “那是信公子天资异禀,短短时间就将万化诀修到了如此地步,比我家那几个小子可是强了不知凡几。” 老者笑呵呵的摸了摸胡须,随后缓步上前,手中紫铜杖轻轻一挑,倾倒在地面上的一方木盒登时四分五裂,露出了内里的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 盯着那颗头颅,老者缓缓摇头叹息道: “骆威这老货算计了一辈子,算计来算计去,不想最后自己被人当做了棋子,连命都丢在了这里。” “与那臧氏狼狈为奸,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罢了。” 陶信撇了撇嘴角,冷哼一声。 虽然知道这人定然不是方才这场明着打投降旗号,暗里却搞刺杀活动的幕后主使,但他对这个人也提不起半点好感。 “我看他此前喊出要扶信公子坐上郡守之位的言论倒像是真心的,若非如此也不会被推出来当做诱饵。” 老者眼睛微眯,似笑非笑的将目光转向陶信: “信公子心里当真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耿师莫要再戏耍我了,这般谋逆之辈玩弄的鬼蜮伎俩岂能当真?况且我也不屑于做那种倚仗外臣侵夺至亲权位之人!” 陶信摆了摆手,双眸微寒。 “少主,城中已经肃清了逆党,其余人等已被集中看押了起来。” 二人言谈间,卓复适时出现,他脸上带着淡然的微笑,只是这笑容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嗯,时辰也不早了,耿师那咱们先入城吧。” ...... 黎珩并不知晓锦源发生的变故,他如今已经领着大军翻越过郁林和烟阳交界的群山,登峰镇已是遥遥在望。 虽然此前几日便与登峰镇通过书信,确认过登峰并未受到动乱波及,但此时真的亲眼望见登峰完好无损,这才真的让他放下了心来。 此刻,鲁烽等人已得知主公抵近了登峰,当即领了全镇上下官吏倾巢而出,在镇外五里处列队迎接。 “属下参见主公!” 一阵整齐的声响后,鲁烽一众人等躬身行礼。 黎珩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走到鲁烽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赏道: “我可是都听说了,前些时候为保住几处矿场,你都打算以身做饵引敌上钩了?” 鲁烽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情: “属下是有此意,不过未等施行,便传来了主公在郁林大发神威的消息,此前还耀武扬威的逆党转瞬退了一个干净。” 黎珩哈哈一笑,随后又板起脸训斥道: “若非我拿下郁林,你还真打算行此险招?我去岁把登峰政事托付给你时,我是怎么说的? 让你把登峰治理好,万事以稳妥为上,怎么,这才多久就忘光了? 你是登峰的理政官,不是带兵打仗的将领,轮不到你冲锋在前。” 鲁烽低垂着脑袋,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低声应道: “是属下莽撞了。” 孟秋此时看鲁烽这般模样,也是赶忙扯了一把身侧的吴漾衣袖,而后上前打圆场: “主公,鲁大人也是出自一片公心,忧心逆党夺了矿场实力大涨后危及登峰,故才有此想法。” 他虽此前因为鲁烽在此事上的固执闹得很不愉快,但对鲁烽这个人的本性他并不讨厌 ,毕竟他们俩同是受主公委任留守登峰的臣属,此前其他时候他们一文一武相处的还是不错的。 “是啊,主公还请息怒,鲁大人也是一时心急所致。” 吴漾原本在观望着黎珩带来的军卒们出神,此时被孟秋一拽,也随之上前了半步,他恍然赶忙也应和了一声,也算是表示了个态度。 黎珩自然注意到了孟秋的小动作,他瞪了孟秋一眼: “就算那些矿场让他们夺了去,他们一时半会又能拿出多少匠人来?” 孟秋一滞,不知该如何回答。 黎珩瞥了眼孟秋,又望了望鲁烽,语气缓和了些: “罢了,下次千万记得,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行事当以性命为重,不可再使这般凶险的计策,你们要是死绝了,谁来辅佐我治理封地?” 听懂了黎珩语气里的那丝关切,鲁烽眼眶一热,差点落泪,当即拱手道: “属下定当谨记主公教诲,保住有用之身,为主公尽忠职守。” 黎珩满意的点了点头: “行了,此前也是辛苦你们俩了,回去再说吧,天气渐寒,在这候了这么久,你们受得了,吏员们可是要扛不住了。” 说着,便挥了挥手,示意停驻下来的大军继续前行。 鲁烽微微一愣,回身目光一扫,果然见队列中几名吏员脸色发青,身形瑟缩的站在不远处,眼神飘忽的朝着远处眺望,不敢直视他们这边。 他面色一黑,心中暗骂这帮吏员当真体质见不得人,这等身体怎么能办好差事? 此前听闻主公在九溪重办了竹升试,选拔了不少民间良材,不知道能不能给登峰讨来些。 心思急转之际,他便已经打定主意,待回了镇子之后,定要找机会在主公面前提起此事。 第253章 来访 在镇外的扎营地点,黎珩简单组织了一个临时军议,安排了以登峰和九溪军的老卒为骨干重新编练各部的相关事宜之后,便领了少许亲卫径直向着登峰府衙而去。 虽然近来山阳各地动荡,但黎珩一路行来,登峰镇内并未受到多少波及,就连镇子的围墙也加固了不少,且似乎因为登峰一贯奉行收拢流民的政策的缘故,吸纳了不少周边逃难而来的百姓,甚至看起来还繁盛了许多。 府衙中,鲁烽已和登峰各衙将近来全镇政事案卷备好了,只待黎珩查阅。 “...自臧氏诸逆谋叛后,道路不靖,贩运农具的客商大减,但因兵器需求大增的缘故,今年矿场征发的力役即使比之往年数量大增,本镇所产的铁料依旧未结余多少,矿引收入也因此倍之往年。” 鲁烽从案卷抽出一册,捧在手中向黎珩禀报道。 登峰以矿业立镇,矿物销售自是汇报中的重头戏,矿引收入大增带来的府库盈余还是其次,根本矿业的繁盛还会对全镇各行各业起到拉动作用,使市面更加繁荣。 不过对于如今财大气粗的黎珩来说,却是看不上这不过数万两的矿引收入了,毕竟通过和聚宝斋合作向外部销售药饮,粗算今后每年的收入将是这笔矿引钱的十倍之多。 故而他将案薄接过来随意翻阅过后,便抬起头问道: “目前武库中还存有多少军械?” 听到黎珩发问,鲁烽又抽出一册案卷,翻了几页后,方抬起头来: “此前主公下令打制的各式兵刃皆已完工入库,只不过因乱党举兵往来道路断绝的缘故,尚未向九溪发运,眼下武库中存有长短兵刃九千零六十八柄,札甲八百领,另有强弓两千三百张,箭矢十万余支。” 黎珩听罢点了点头,和他预想的差不多。 登峰武库中的库存军械正是他眼下急缺的,经历了数次恶战之后他军中军械损毁遗失情况严重,已经有了供应不足的迹象。 正待黎珩将这些武备去向安排下去之时,一名衙中小吏匆匆而来,跪伏在厅中: “启禀大老爷,方才烟阳理政司的来人言说,瞿行等几位老爷申时要前来拜会,算着时辰,此时应该快到镇外了。” “瞿行?这小子消息倒是灵通,我这才回来多一会便找上门了,也好,省得我去找他了。” 黎珩闻言站起身来,对着鲁烽笑了笑: “走,咱们去迎一迎他。” “喏!” 鲁烽见状赶忙应下。 瞿行是陶信的心腹亲信之一,年岁不大,此前黎珩拜访陶信之时,与他打过几次照面,黎珩对其印象不错,只觉得此人是个踏实任事的干才。 如今瞿行的情况黎珩也有所耳闻,因为陶信近来常驻郡城,不在烟阳城封地里,这瞿行便成了代行烟阳城一应权柄的理政官。 他今日前来拜访的缘由黎珩也能猜出一二,不外乎借着与他商讨平叛讨逆之事来探探底。 毕竟目前局势不明,叛军又打出了尊奉陶信为山阳之主的旗号,虽然明知这些叛军和自家主公没关系,但这外面的风言风语一多,他身为陶信的心腹,自然也是无法安坐了。 “瞿行见过黎令尹,一个春秋未见,大人风采更胜往昔。” 二人刚到镇口,远处就来了十数骑,为首的一人身材魁梧,国字脸,隔着老远便翻身下马,疾行几步高声招呼道。 “瞿大人不必客套,咱俩也算是老相识了,何必拘于这些俗礼。” 面对瞿行这幅恭维的模样,黎珩并不倨傲,而是向前几步拱手回礼。 而后他望了望随瞿行一同上前见礼的数人,见也是些熟面孔,一个个皆是眼下烟阳领的头面人物,当下便笑道: “贵客上门,自然要好生款待才是,鲁烽,速速回去置办酒宴,今日我要和诸位大人把酒言欢。” “黎令尹不必如此,我等来的匆忙,未能提前递上拜帖,已是失礼了,哪敢厚颜劳烦大人设宴款待?” 瞿行听罢赶忙拦阻,笑呵呵地说道。 黎珩见此不禁一阵莞尔,瞿行在他印象里一直是个不擅言辞埋头干事之人,眼下被陶信委任署理烟阳城诸事之后,竟也变得知趣了起来。 “客随主便,既然诸位上门,自然该好好款待,否则传扬出去,岂不是让旁人觉得我黎珩不识礼数?” 黎珩摆摆手,不再与瞿行争辩,而后向身旁的鲁烽吩咐道:“快去准备吧。” 鲁烽闻言赶忙躬身答诺,转身小跑着去安排人手了。 “诸位大人请吧。” 黎珩做了个请的姿态,便在前面带路。 众人见此,亦不推脱,将马匹交由侍从安顿,便快步跟上。 “黎令尹,未曾请教,您这麾下兵马下一步是向北还是向西?” 黎珩和瞿行并肩在前,其他几人亦步亦趋跟在其左右,走了片刻后,瞿行还是没有按捺住心中的疑问,出言问道。 这向北向西自然指的是目前还在叛乱的锦源和承和二领的方位。 黎珩闻言脚步微停: “怎么?诸位大人也有意出兵平乱吗?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了。” 他这话倒是出自真心,他率军从郁林西进烟阳除了需要用登峰的老卒辅助整编大军之外,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动员烟阳各家参战。 “是有此意,诸逆举兵时我收到了主公令谕,要我守好烟阳城,勿要使叛贼祸乱烟阳。 眼下我听闻黎令尹已经平了郁林令的逆贼,如此一来,烟阳周边便只余承和领尚有叛贼盘踞,我们几个商议之后,便想着若是黎令尹出兵承和平乱,我等也愿意共襄盛举,一同剿灭叛逆。” 瞿行闻言连忙解释道。 “瞿大人,我所率的平乱军下一步既不北上,也不西进,而是向南行军,进入安庐地域。” 几人都是有修为在身,行进的飞快,此时已经来到了府衙外,说话间,黎珩已迈进了门槛。 南下安庐?! 瞿行闻言神色一凝,驻足下来。 难不成安庐有变?还是... 忽然像是联想到了什么,他脸上一白,飞快地四下打量了几眼,而后神色惊疑地望着黎珩在前的背影,似乎想看出点什么端倪来。 “瞿大人怎么停下了?入府说吧,这外面天寒,府中已备好了香茗。” 黎珩见瞿行站在门外发愣,便笑着说道。 瞿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思绪,面色有些僵硬的入了门。 第254章 议定合兵 一行人入了府衙,因为仓促间酒宴尚未筹备好,故而黎珩带着几人先进了府中偏殿的一处暖阁。 黎珩与瞿行等人分主客落座,茶水很快奉了上来,烟雾升腾,使得屋内温度瞬间上升了不少。 “现时我这看着兵多将广,军威颇盛,但对于接下来亟需要做的事来说,还真是捉襟见肘啊,若是诸位大人能出兵共襄义举,珩心中这份担忧便可放下许多。” 黎珩呷了一口热气蒸腾的茶汤,感慨道。 按说他现在手中兵马也不少了,到时再合安庐之兵,就算项氏尽起栖霞全郡兵马来攻,他也有信心倚城而守。 但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安庐士族的态度。 眼下山阳郡乱成这个样子,若是他们因此在项氏压力下选择了屈从,他就得直面项氏大军。 要知道安庐领四通八达,依此地向接壤的承和、烟阳、郁林进军可并不麻烦,曾经安庐柴氏举事谋逆时便在短短数月间席卷了山阳南部五领,直到叛军到了葵丘领北部要地葵门关才被驻扎在那的陶闵挡住了北上之路。 要论兵力来说,项氏不比当年的柴逆强大的多? 黎珩麾下这点兵力本就不是项氏的对手,更不可能分兵来挡住项氏攻势,到时候项氏极有可能重现柴逆举兵的场景,一举将山阳南部五领全部鲸吞而下。 故而黎珩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将烟阳各家拉上战车,合兵一同南下,为自己此行添上几分胜算,也免去在最坏的情形下,被各个击破的风险。 “黎令尹此言客气了,眼下山阳纷乱,我等身为陶公臣属,本就该为主家分忧才是。 此前陶公体恤烟阳百姓,令我等谨守乡土,这才未出兵平乱,如今黎令尹既然已将郁林平定,实是为烟阳扫去了一大威胁,我等自是不可再作壁上观。” 与瞿行同行而来的数人中一名老者微微一笑,捋须说道。 此人麾下封地虽不能和登峰相比,但在烟阳各家里已属拔尖,他此言一出,此前便商量好的几人也纷纷表态,愿意出兵助阵。 这一番话下来,几人也是说的滴水不漏,将自家此前未出兵的原因全部归咎于了接了主公之令不得已的缘故。 “诸位大人当真是陶公的栋梁之臣,此行有诸位大人助阵,大事可成。” 黎珩轻笑着恭维了一声。 他口上虽然如此说,但心中清楚这些人所言不过都是些托词。 让山阳治下各家谨守封地的主意是他给陶谷出的,其中确实有消磨叛军实力的考虑,但同样也有考虑到陶谷出了如此大的丑闻之后,不便再对各家多做刺激,以免引起各家不必要的误判,使局势更加糜烂。 山阳各家若是真的如他们所说一般忠于陶谷,为何不在承和郁林二领北上葵丘时,出兵策应葵丘守军? 又为何不在他攻伐郁林的时候,出兵助阵? 毕竟当时叛军的动向已经明了,烟阳本土已无叛军威胁之虞。 究其根本,大部分人心中还是受到了臧氏宣传的影响,选择了坐视而已。 如今出兵也是看着叛军不堪用,方才借着这个机会出来下注罢了,他们心中对陶氏的忠诚到底有几分还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过黎珩也能理解,他出兵平叛又有几分出自于对主君的忠诚?更多的不过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罢了。 人是一种复杂的生物,对于掌握了武力的大周士族,忠诚无疑是最昂贵的物件之一,若非如此,自古忠孝之臣的事迹为何人人传唱? 这其中不排除有统治者大力宣扬的结果,但也同时说明了忠诚是一种极端稀罕的品质,在人们眼中才显得珍贵无比。 眼下黎珩不在意这些人心中实际如何想,对于他来说,这些人对陶谷忠诚与否都不重要,现在只要烟阳各家愿意出兵就好。 瞿行入座后便未曾出声,暗自观察局面许久之后,见黎珩言谈间并无异常,方才明白是自己此前误会了,于是询问道: “黎令尹,此前你所言要率军南下安庐,可是安庐有变?” 黎珩方才见瞿行一直神思不属,如今听他询问登时恍然,开口解释: “我南下安庐非是安庐有变,而是其他更严重的事项亟需解决。诸位大人可知,南边项氏近来有异?” 他倒不怕自己将此事说出动摇了烟阳各家的参战之心,要知道如今隗江三家,项氏可是吃相最难看的那一个。 柳氏虽然经过了数次扩张,巅峰时期拿下了隗江一半的土地,但可能是考虑到统治成本原因, 最终对各地本土士族的处理也只是减封而已,好歹给留了些残羹剩饭吃,没有赶尽杀绝。 而陶氏就更别说了,凤竹之役中,所有投靠过来的凤竹士族,原封地皆未做变化,甚至战后还多有赏赐,虽然这其中有陶信和黎珩自作主张的原因,但就对凤竹士族的态度这一点来说,陶谷简直算得上模范主君了。 但反观项氏,则有所不同,谁不知道此前叛出山阳给项氏纳了效忠书的柴家,如今被项澄打着就近保护的旗号,给了几百亩封地便打发了,从安庐捞到的数镇之地是半点都没给柴家留。 不管昔年柴家所作所为的动机如何,到底给了你项氏出兵山阳的大义,如今被这样对待,自然都被各家看在眼里。 这也是黎珩动员各家对项氏作战的底气所在。 果然,如黎珩所想的一般,一听项氏起了异动,此时暖阁里,登时炸了锅。 “陶项两家已结为姻亲,那项氏家主如何敢冒如此大不韪?” “倒也难说...谁不知道那项澄乃欲壑难填之辈,此前两家联姻也不过是权宜之策,如今柳氏自顾不暇,起了犯我山阳土地之心也不奇怪。” “唉...这可如何是好!” “......” 各种纷杂的议论之声在暖阁中响彻不休,也难怪,项氏历来在山阳士族间臭名昭著,如今他们有意北上,即使养气功夫再好的人听闻到这个消息也难以自制。 “我愿出兵会同大人一同遏制项氏对山阳之地野心。” 片刻后,瞿行猛然拍案而起,站了起来沉声说道。 黎珩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其他几人。 “我亦有此意,愿与大人同行。“ “我等愿与大人一同抵御项氏大军!” “......” 此时,一干人也跟着纷纷开口,皆表示愿意出兵协助。 黎珩见状,满意地一点头: “那么诸位大人就准备一下,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眼下入冬,隗江枯水时节已是近在眼前,我料定项氏必然会趁着这个时候调派兵力北上,五日之后,我便打算拔营南下,还望诸位大人尽快动员领内兵力。” 第255章 琐事 意见达成了一致后,几人却也没了心思再行饮宴,约定了大概的集结时间,也不顾天色渐晚,便纷纷告辞了。 黎珩也并未再做挽留,明白这是项氏北上的消息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冲击,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他送走众人之后,独自坐在厅堂之中,冥思了半饷,脑海中闪过几人的反应神态,确信没有异样之后,方才微微放松下来。 一步错步步错,自从提兵进入山阳平乱以来,他心里便一直绷着一根弦,谨小慎微,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细节。 毕竟黎家原先只是漠水领中的一个人丁稀薄即将绝嗣的底层士族,从他受封登峰算来,也才刚刚起势不足两年。 既没有其他大族般执掌权势数百年,势力盘根错节,很多事不需要自己出手,底下人自然就把事给办了。 也不如很多枝繁叶茂的家族一般,子嗣支脉众多,有众多血脉亲属可以稳固统治。 根基先天不足的他如今看起来虽然声势如日中天,麾下兵力空前庞大,实际上却如风雨飘零之舟,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正思索间,屋外传来一阵吵闹之声。 他皱了皱眉,唤来了在外侍立的韦明: “外面何故喧哗?” “似是此处新来的杂役不识礼数,妄生口角惊扰了主公,属下这便去处置。” 韦明垂手躬腰,低声道,语气中隐含着淡淡的嘲讽。 “罢了,不过是几句口舌之争。” 黎珩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去追究,说罢,他瞥了一眼满桌未曾动过的美酒佳肴: “这一天也辛苦你们了,除了酒水,其他的吃食拿下去给大伙分了吧。” 农耕社会里浪费食物总归是不好的,不如赏给跟随来的亲卫们,今日宴客的菜式颇为丰盛,足够这些人吃饱喝足了。 “谢主公体恤。” 韦明拱手称喏,退出门外去喊人去了。 黎珩抿了一口茶水,也起身出了门去。 ...... 靠近暖阁一侧的一处小杂役院落内,十几名粗布麻衣的男女正围拢着院中一角,指手画脚地议论着。 而被众人围观的对象则是四个杂役打扮的男子。 其中一名二十出头模样、肤黑貌丑的青年男子正打着赤膊,被另外三人压在地上,他愤愤不平,脸色涨红的喊着: “不是我偷的!真的不是!你们别诬陷人!” 但周遭围观众人却充耳不闻。 旁边那名高个的青年听到后冷笑了一声,向他身上重重踹了一脚: “还敢狡辩,你这丑鬼一看就知道干过什么亏心事!说!剩下的钱藏在哪了?这钱可是老爷给大伙添置冬衣的银子,若是不交出来,小心我抽烂你的嘴!” 那丑黑青年挨了一脚,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但还是强撑道: “你休要污人清白!我根本就没拿你的银子!” 他的话音才刚落,那高个青年便又踢了他一脚,骂道: “还敢嘴硬!兄弟们,给我狠狠揍!让他知道厉害!” 话音落下,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拳脚落在皮肉之上的闷哼声和惨嚎之声,伴随着的还有几人的怒吼与咒骂之声。 黎珩迈入杂役院落时,便瞧见了一群人正对着矮墙角殴打一个丑黑男子的场景,他微微皱眉,抬手制止道: “住手!” 这突如其来的呼喊令打斗之中的几人停了下来,转头看到黎珩的瞬间,他们连忙收敛了手中招式。 他们虽然是新招进府衙没多久的仆役,但基础的察言观色还是懂的。 虽然还没见过黎珩,但看他的打扮和身后跟着的侍卫,一看便是大人物。 今日府衙中的大老爷率军回了登峰的消息传的到处都是,他们早已经有所耳闻,此刻见到黎珩的瞬间,便知道此人就算不是大老爷,也是其身边的近臣,自然不愿轻易触及霉头。 因此听到命令后,他们连忙收起了手中动作,唯恐惹恼了眼前之人。 “怎么回事?” 黎珩目光掠过众人,被扫视到的人纷纷低头垂目,不敢直视。 他也是静极思动,手中事务已了,却听着此处的声响还未停歇,反而越来越大,这才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启禀老爷,是这厮偷窃了小的等人的钱财,还试图狡辩。” 高个儿的青年朝着黎珩恭敬行了一礼,指着矮墙角处蜷缩成一团的丑黑青年解释道。 “胡说八 道!” 被按在墙角的丑黑男子猛地抬起头,一双眸子通红,显然是气极了: “我没拿你的银子!你休要冤枉人!” 那高个青年斜睨了他一眼,嗤笑一声,继续道: “如今在老爷面前,还敢狡辩?早点把银子吐出来不好吗?现在好了,你想活也活不成了!” 黎珩瞥了一眼这人,心中微微不喜,我看着像是那么残暴之人吗? 这鲁烽也是,招进府衙的杂役怎么都是这般不知规矩的货色? 不过这念头只在心头浮现一瞬,他便抛至脑后,看着眼前这几个杂役问道: “你说是他偷了钱,有何依据?” “这......” 几名杂役面面相觑,最后由那个高个儿青年答道: “回大人,这眼看着入冬了,早上管事老爷给小的五两银子令小的去东市采买,给大伙添置身冬装。 谁知道小的等人去了之后才发现银子没了,回来便见这丑鬼身上换了一身新袄子,他家一穷二白,哪来有换新袄子的钱? 定是这厮趁着小的不注意偷拿了银子!” 高个青年一番推理合情合理,众人顿时附和地频频点头,表示认同。 而被围困的矮墙角处的丑黑青年则是涨红了脸颊,急切地分辩道: “那袄子是我娘托人捎带给我的...” “呸!” 高个青年唾沫横飞,毫不留情地讥笑道: “她一个乡下婆子,能有啥积蓄?能送你这等好衣服?谁不知道你娘当年汉子没了之后,不知和谁暗结珠胎,生下了你这个野种?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你娘当年能做下那等伤风败俗的腌脏事儿,才教导出你这个偷鸡摸狗的贼胚!” “你血口喷人!” 听到对方竟然羞辱自己娘亲,丑黑青年气得全身颤抖,挣扎着站起身来,怒吼道: “我跟你拼了!” 说着丑黑青年胡乱摸了一把,竟是抓到了刚才混乱间倾倒在地的劈柴用短斧,抡圆了胳膊,恶狠狠地向着高个青年扑了过去! 第256章 琐事续 黑丑青年猛然暴起的行为将高个青年吓得脸色大变,慌忙闪躲开来,黑丑青年不依不饶举着斧头又追了上去。 黎珩目光毫无波澜,微微退后,垂下的手轻轻摆了摆。 原先要抽出兵刃上前阻拦的侍卫们登时会意,后退了几步,在黎珩身侧站定。 依他目前对人心的把握,这个黑丑青年十有八九是被冤枉的,那高个青年方才言谈间闪烁其词,其表现出来的情绪极其高亢,可以看得出来他是借此来掩饰着内心的紧张与忐忑。 虽然已经明白了大抵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也没有兴趣搅合这些杂役之间的纠纷,比起扮演判官花费时间去一笔一笔理清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尚不如回去修行或是推演局势,他日再上沙场厮杀之时也能多得几分胜算。 府衙有府衙的规矩,这等小事他到时提点一声这些杂役的管事,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黑丑青年看着倒是有几分血勇,若是这高个青年不幸被这冤枉黑丑青年反杀,也算是种恶因得恶果了,到时候对这黑丑青年也自有府衙里的规矩处理。 黑丑青年疯狂挥舞着短斧,两人一追一逃,身体本就瘦弱,再加之此刻身体受创颇重,黑丑青年奋起血勇追了没两步,一个踉跄就险些跌倒,其余几个杂役见状赶忙壮着胆子上前七手八脚地摁住了他。 “啊啊啊啊啊啊!你才是贼!我要杀了你!” 被压倒在地,丑黑青年依旧满面狰狞,嘶哑着嗓音大声嚷道。 “你这卑贱坯子还想杀了我?老子先弄死你!” 险些被他砍到的高个青年惊魂未定地喘了两口气,见丑黑青年仍旧奋力挣扎,气不打一处来,一时也不顾黎珩还在身侧,伸出右腿狠狠踹向丑黑青年。 这一脚下去,却未想到那丑黑青年也不顾一切地抱住他的右腿,猛然张口咬了下去。 “啊——” 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从小腿传来,高个儿青年霎时惨叫出声。 “松口!快松口!” 他使劲想甩开丑黑青年,奈何对方死死地咬着他的小腿,即使被打到鼻青脸肿也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丝丝鲜血从他嘴边溢出。 其他杂役见了也不敢怠慢,立马冲上去帮忙拉扯,这才终于将丑黑青年扯离开来。 而此时那高个青年的小腿被丑黑青年硬生生咬出了两排血洞,深可见骨,汩汩流着鲜血,看起来格外渗人。 “你、你这狗崽子找死,打死他!” 高个青年捂着流血的小腿,脸上满是愤恨。 此前和他一伙的那两名杂役闻言,上前重重踹了丑黑青年几脚,将其踹到只有出气没得进气了。 “够了!” 在一旁淡漠地旁观这群杂役间闹剧许久的黎珩,忽然出声制止了他们。 方才还按着黑丑青年只待出手的几人闻言浑身一僵,随即赶忙散开跪伏了下来,眼神中透露出浓浓惧怕,不敢多言。 丑黑青年蜷缩在冷硬的土地上,看起来已经有些意识模糊,身体不自觉的颤抖着,但嘴里还在不停的喃喃低语: “...我才不是贼!这袄子是...我娘好不容易...” 黎珩将角落里那已沾染了不少灰尘的袄子轻轻拾起,而后拿着缓步走到黑丑青年身旁将其盖在了他身上,随后俯身拍了拍他的脸,一丝药力从指尖渡了过去,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在黎珩一丝药力的提振下,丑黑青年涣散的眼睛渐渐恢复焦距,感受到身上盖着的那件袄子,手飞快的将其紧了紧,情绪似乎也因此稳定下来了一点。 他颤颤巍巍的侧过头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黎珩,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 “戴大光!” 他露出的那口烂牙上还挂着鲜红粘稠的血迹,配合着他虚弱苍白的皮肤显得触目惊心,但黎珩并不介意,只是盯着他点了点头: “你,很不错。” 直起身来目光扫过周遭瑟缩在一起的众杂役,转身将侍卫招手唤来: “带他回房疗养。” 这个戴大光人虽然是长得丑了些,但表现出的性子还是让他起了几分欣赏的心思。 几名侍卫将戴大光抬走后,黎珩瞥了一眼这时才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的鲁烽等人,目光沉冷。 “一帮杂役都管束不了,留你们何用?” “属下知罪!” 鲁烽等人连忙跪下叩首请罪,额头触碰到冰凉的石砖,感觉到额际沁出一层薄汗,心里不禁苦涩万分。 眼下的场景他看一眼便知道大抵是怎么一回事了,因为登峰此前有乱军犯境风险,忙的焦头烂额,一时将府衙的杂役招录这等细枝末节的差事放手没有关注,没想到下面管事就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在主公面前狠狠丢了一次面子。 “给我仔仔细细的查,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谁手脚不干净,私吞了银子!” 黎珩目光森寒地环视一圈,目光在高个杂役上略一停留,便带着剩余的几名侍卫径直出了这院子。 鲁烽等人也不是愚笨之人,自家主公的弦外之音自然听得出来,顿时脸色难看地看了看那高个杂役。 那高个杂役被这么多双目光瞪着,心里顿时有些发虚,忍不住辩解道: “我...不是我拿的!就是那个丑鬼...!对!就是他拿的!和我没关系!” 听他这么说,鲁烽等人更加确定这事是真的跟他脱不开干系,顿时恼火异常。 一时不慎怎么招进来这么个玩意! “把此人拿下,交由刑狱司仔细审问,看看是不是乱党派来的细作。” 鲁烽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吩咐左右道。 这话一出,登时众仆役噤若寒蝉,唯恐惹祸上身,就连最开始那两个和高个青年交好的杂役此时也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跟随来的差役领命上去便将其踹倒,两三下就捆了,那高个杂役哪里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不过是偷拿了五两银子,以前又不是没干过,怎么自己就成了乱党的细作了? 一想到传闻里捕拿到的细作被刑狱司如何料理,高个杂役一时脸色煞白,瘫软着动弹不得,任由差役们将他拖了下去。 第257章 试验 目睹过府中杂役间的闹剧之后,黎珩也没了心思再四处乱逛,回了自己卧房里依着近日来养成的修行习惯,入定修习过幻海真经便睡下了。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他便醒了。 自修为愈深,他每日所需的休息时间也越来越少了,眼下即使再疲倦也只需要两个时辰便可恢复到神清气足,也不知是否终有一日,他可以彻底告别每日需要入眠恢复的日子。 随着见惯了各家士族间的尔虞我诈,他心里对睡眠这种既浪费时间又会使人放松戒备的行为隐隐产生了一丝抗拒。 也不知道吴漾对拘灵术的研究有没有进展,若是有那种可以常驻守御效果的拘灵术法阵就好了,就算不能抵挡外人近身,能起个警示作用也行。 黎珩暗忖,今日便去器械司看看他这半年到底有没有研究出来什么成果吧。 昨日听鲁烽禀报的内容看,这小子可没少从司库所中支取灵材矿产,一年花了上万两出去,要不是早就得了黎珩的首肯,知道吴漾有他安排的大事,对于如此大的支出,鲁烽早就要跳出来了。 心中盘算着今日的安排,黎珩从榻上起身着衣,推门走出卧房。 扑面而来的冷风瞬间激的他精神一震,而后院中传来了一阵小兽呜咽嘶鸣声,黎珩闻声脚步微微一滞。 只见院中一角存放着四笼小兽,正隔着精铁制成的兽笼栅栏不停地对着他嚎叫着,声音中似乎还有几分委屈。 昨晚心中有些烦闷,一时倒是忘了给这些小家伙们添水加粮了。 黎珩赶忙唤来门外侍立的侍卫,让其取来水粮,而后拌入了一种褐色药末之后亲手投喂了进去。 这些小兽自然不是他在武集馆时用于试药的那笼,而是前些日子在行军途中临时起意遣人捕捉来的。 他饲养这些小兽,为的就是拿它们验证自己此前从那本《酿血法》得来的灵感,让普通常人也能具备士族般的修行资质。 毕竟他所做的研究是一种前无古人的尝试,异种血脉的移植毫无疑问是极具风险的,他又没有右弼赤若等人那般疯狂,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随意拿无关的人来验证,为了方便也只能先行用这些小兽了。 对于如何验证,黎珩近来也揣摩出来了些许眉目。 首先《酿血法》中的运功法门肯定是用不了的。 毕竟不管是小兽还是普通人,可都无法如士族般通过启灵仪式来获取元力,使用功法里的常规路数来修行。 故而能实现的道路眼下只有一条,那就是先以药力提升其体魄,而后依靠强大的体魄为基础,再施用秘药和外力引导来强行完成血脉移植。 眼下院子中的小兽被他分为四组,用于对照摄入秘药的剂量、不同引导手法之间的最佳配比,以将这些小兽的身体调整到最适合植入血脉的状态。 看着院中小兽们吃完食物之后,精神饱满、身形矫健的模样,黎珩满意地摸了摸下巴。 眼下器械司估计还未上值,自己过去也看不到什么,不如先将手头这今日份的试验做了? 想到就做,黎珩从笼中提出了一头毛发油光滑亮的狸兽,受到他这些时日输入药力的滋养,这头小狸兽的体型长大了一圈,已经颇具灵性了,似乎知道眼前这人要干什么,只得不停地挣扎,呜咽的叫唤着。 但这点微弱的抵抗哪里能挣脱黎珩? 只见黎珩单手撑开了它的嘴,另外一只手掌一翻,一味药粉就洒了进去。 很快,原本还挣扎着的小狸兽便安静下来,眼皮垂了垂,沉沉昏睡了过去。 这药粉乃是黎珩为了使这些小东西配合试验而特意调配的,这等剂量下去,就算再怎么折腾,它也得毫无知觉的睡过这几个时辰。 ...... 小兽的身体构造虽然和人类大不相同,但是黎珩这些日子连续试验之下,倒也是摸索出来了一些相似之处,因而这次的实践也较往常顺利了很多。 随着混合了新鲜熊血的药液沿着怪异的纹路慢慢浸入它的体表,小狸兽身上的绒毛开始变黑,身躯也渐渐鼓胀了起来,像是要爆炸似得,黎珩却没有停下,反而不停催动着元力控制着药液继续向下渗透。 这是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工作,也就是黎珩如今突破到了附灵境,可以将元力依托在外物之上,心神又远远强于他人,才刚刚具备了这么试验的基本能力。 不然换了旁的附灵境来上手,怕是此时已经累趴下了。 约莫过了两刻钟后,黎珩停止了继续催化元力,而小狸兽的体 型已经粗壮了一圈,足足涨大了五成,而他的爪牙尖锐坚硬了数分。 看着眼前这一幕,黎珩不由轻吁口气:总算是快成了。 他定下的阶段性目标便是将熊血植入进这些小兽的身体,这些时日来,这只小狸兽是最接近完成这个目标的实验对象了,至于之前的那些试验品不提也罢。 而就在他心中微微放松之际,异变陡生,原本已经稳定下来的小狸兽忽然浑身抽搐起来,一身光滑的毛发尽皆掉落,露出内里的皮肤如同剥皮般寸寸碎裂开来,血液迸射而出。 原先够让它昏睡数个时辰药粉也失了效用,它惨叫着蜷缩成一团,还好黎珩已经提前将它捆绑了起来,不然此时倒不好处理了。 这样的场景黎珩并不陌生,之前的数只失败的试验小兽上都出现过此情景,当下他不敢怠慢,连忙催动胸口的药力团,源源不断的药力奔涌着进入了这小兽的身体。 至少要保下这小狸兽一条命,这可是最接近他阶段目标的实验对象,极具研究价值。 药力在小狸兽体内流转着,吊住了它最后一口气,然而即使这样,这小东西仍旧痛苦不堪,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 一炷香后,血脉移植造成的反噬才缓缓褪去,小东西的体积也重新恢复成之前的模样,但是身上的毛发已然尽皆脱落,体表此时还因药力的反复修复密布着不少增生出来的疤痕。 黎珩擦拭额头汗珠,心头暗叹,还是差了点,方才给他的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是成功了!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不成是其体质还是太脆弱,承担不起熊类的血脉? 还是这狸兽和熊的血脉差异太大的缘故...? 亦或是自己不该使用额外的药粉让它昏睡过去? 黎珩的大脑飞速运转,一条条猜想浮现在脑海之中,他暗暗将其记录了下来,只待后续再行验证。 第258章 器械司中 登峰器械司正堂紧挨着的一处偏厅里。 这里沿着墙摆放着数排木架,上面整整齐齐分类堆叠着矿石、药材以及一些工具和书籍。 袅袅烟雾间,吴漾此时正埋头于书案前提笔勾勾画画,不时抓起一把不知名粉末在木板上涂抹着,神情专注而又认真。 直到书案上用于计时的香篆燃尽,他才停下手中的动作,长吁一口气,伸展着筋骨,望向面前一道已静静站了一阵的人影。 “鲁兄,这一大早,你就来我这器械司,可真是稀罕事,是主公有什么指示?” 虽然实际管理器械司俗务的一直是鲁烽,但他平日很少亲自来此,大多情况下是通过理政司的吏员安排器械司的相关事务。 似今日这般一大早就出现在器械司的情形,还当真少见。 “昨日主公有令,要将武库中所藏的兵甲军备全部调往镇外大营,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再备下些东西比较好,故来此略作安排。” 鲁烽望着这满屋子各种不知名的材料,有些感慨,说起这吴漾来到登峰器械司,已有一年的功夫了,这期间他虽不是第一次来到此处了,但每次看到都会生出几分新奇感觉。 “主公这几日难得回登峰,鲁兄你既然执掌登峰政事,理当借此机会随侍左右,多亲近亲近才是,至于整备兵甲虽虽也是要事,但在此事面前倒显得并非那么急迫,遣一吏员来器械司知会一声即可,何须你亲自跑一趟?” 吴漾在清水盆中仔细清洗着手掌,语带调侃地说着。 他此前向黎珩效忠,更多只是看中了登峰此地所产的矿物灵材,一心钻研拘灵术,却无建功立业的心思,但在这里待久了,见到登峰市面清平,心里自然而然的也生出一些其他的抱负。 在他看来,鲁烽虽然深得主公器重,将登峰一地的政事全部托付给他,可谓是恩荣无限,只要这样过个几年,封地什么的自然是不会少的。 但若要想立下更多的功业,自然得多在主公面前露脸,维系住亲近的关系,眼下正是好时机。 这离得远了,即使再得信重,也会有被人取代的那一天,就算他再尽忠职守,也得对方体察得到才行。 听闻吴漾的话,鲁烽沉默片刻,脸上强扯出一丝笑容: “吴兄所言极是,只不过...唉,此事不提也罢。” 新招府衙杂役间搞出来的闹剧,累得他在主公面前出了丑,如今想起,他心里还是十分窝火。 那场闹剧乍一看来只是一件小事,但以小见大,这也同时暴露了府衙内部秩序的漏洞。 若只是几个杂役手脚不干净也就罢了,可万一这其中真的混进一两个其他家埋入的暗子,这登峰府衙有点动静不就全部被他人看得一清二楚? 知道主公为何表现的大为光火,他虽然也已经严令府衙上下对新进人员仔细摸查了,进行了改正,但眼下这种情形再表现的太过亲近可能会再次触霉头,故而这才一早便来器械司,想要避过这一阵风头。 毕竟主公还会在登峰停驻几日,这期间他再找其他机会表现也不迟。 吴漾用一旁的手巾将水擦干,侧目瞥了一眼他,也没继续追问,而是转而问道: “鲁兄,郁林已被主公平定,想必是用不上我那块宝玉了,你可别忘了把它送回给我,那东西我可是宝贵得紧呢!” 这话倒是提醒到了鲁烽,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块被素锦仔细包裹着的物件,将外面素锦解开,内里正是吴漾出借的那块玉牌。 鲁烽将其双手捧着递到了吴漾身前: “自然忘不了,今日来此便是要将它物归原主,吴兄出借宝玉之恩,在下铭记于心,定不敢忘!” 吴漾抬起手接过了那块玉牌,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一笑将其揣入衣袖中: “非是不信鲁兄,只是此物对我确实至关重要。” “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啊?” 一声轻笑忽然从屋外传来,紧接着门扉吱呀一声推开,黎珩走了进来。 “主公!” 见到来人,鲁烽吴漾二人连忙迎了上去,恭敬地躬身施礼。 黎珩点点头,示意二人免礼,旋即视线落到了吴漾身上,眉毛微挑: “怎么,可是研究有成果了?” 一进门他便发现了吴漾身上那丝丝灵气交织的波动,明显并非原先那两个基础术式的气息,只觉那是吴漾近来的研究成果。 “回禀主公,此物略有防身之效,此前鲁大人有意孤身犯险,这才借给鲁大人暂用 ,以护其安危。” 吴漾显得有些踧踖不安,从衣袖中再次将玉牌取出,双手递上,讪讪道: “属下也是从好友处暂且借来参详的,只是至今属下尚未参透这玉牌其中的玄机所在,真是惭愧!” 黎珩接过玉牌,凝神端详片刻后,似乎是注意到了吴漾那一闪而逝的不安之色,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将其递还给了吴漾,淡淡道: “无妨,这东西既是你朋友之物,你就好好收着,不过,这一年你总不能一直在参详这物件吧?我可是听说,你支取了不少灵材,就没得出半点进展吗?” 听得此言,吴漾低垂的眼眸却悄悄瞄了一眼身旁的鲁烽,似乎在犹豫什么。 鲁烽当即会意,自觉上前拱手: “那属下先行告退了。” 自从吴漾来登峰,他便知道这人身上定是得了主公重要令谕的,原以为是不放心他与孟秋二人,才将吴漾派来盯梢。 只不过时间久了,吴漾十天有九天都待在屋子里,出来也只是为了支取各种资源,他也瞧明白了,这吴漾就是主公派驻在登峰秘密研究什么物件的。 他虽以前也颇为喜好钻研器械,但也知道什么秘密该探查,什么秘密不该探查。 因此现在听得主公的询问,鲁烽便主动提出退出房间,以免惹得一身麻烦。 黎珩瞧了一眼鲁烽,露出了一抹笑意: “无碍,留下来听听也好,你是我指派在登峰的理政官,吴漾要在这待着的日子还长,你也该知道一些。” 而后他又向着吴漾挥了挥手: “说罢。” 黎珩虽然对昨晚府衙发生的事有些不满,但他早上也听说过了后续府衙要重新摸查人员底细,甚至各衙中也有样学样,有了跟进的迹象,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既然已经更正,他也不想在此事上多作纠缠。 总体来说,鲁烽虽然偶有错漏之处,但他作为一个理政官还是合格的。 “属下是有一些进展,主公请看...” 吴漾见状,从书案上拿起一物,向着他们展示着。 第259章 六阳木 “主公请看!” 吴漾手中拿起的正是方才他不停涂抹的那块木板。 “这是...聚灵一式的符阵吧。” 黎珩上下打量了一番,很快便认出来了木板上被各色粉末掩盖住的熟悉纹路,这木板四角和中央的位置竟然都已各铭刻下了一处聚灵符阵。 “主公慧眼,正是聚灵符阵。” 吴漾说着将木板立于桌上,伸手按在木板中央之处,随着一阵灵气波动闪过,一股炙热的气息瞬间从木板上蔓延开来。 这股气息仿佛驱散了三人身上全部的寒意,一时间让人感觉到浑身舒爽不已。 “属下愚鲁,未得大家真传,只得遍寻古籍,另谋他法。” 一次性激活木板上的五道阵纹似乎给吴漾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额头上渗出汗珠,脸色苍白。 他扶着桌案,勉力稳住身形,继续说道: “此块木板属下称其曰“六阳木”,乃是取百年阳灵木树芯为基材,再以六种极阳之材为其铭刻符阵,每日巳时聚天地极阳初生之气淬炼此板六六三十六日,足六阳之数,今日方成。” “不知此物有何妙用?” 黎珩盯着这块比起宝物更像是一块大菜墩的玩意,不由露出了一丝苦笑。 确实也难为吴漾了,虽然只得了些许拘灵术的传承,但思路没有将他限制住,花了不到一年功夫竟然另辟蹊径想出这么一招来。 在黎珩看来,拘灵术在其中也就是起了一个引子的作用,剩下完全是靠堆料和水磨功夫,硬生生堆出来这个六阳木的。 吴漾喘息稍缓,继续说道: “依着属下计算,此物可使元力勾连阵纹激发效用,激发之际若常人置身于六阳木方圆二十丈内,会觉得浑身燥热难当,如坠火炉之中,每次可持续半个时辰左右,每次使用过后,还须经巳时灵气温养方可再用。” 这...似乎是个大号取暖器啊。 虽然听着效果颇为寒酸,还有一天只能用半个时辰的限制,但黎珩并不觉得这东西没用,他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了此物在未来战事上的用处。 这马上要入冬了,冬日里大军行军途中取暖可是极为不容易的,若是不幸遇到寒流就更是举步维艰。 能多做几块六阳木出来,他便能获得一支机动性极佳的后备队,届时哪怕遭遇突发情况,也能够凭借强大的机动优势选择迅速支援或撤离战场。 甚至到时候还能依着六阳木的效果玩出其他花样来,毕竟这东西是拥有改变小范围环境的能力啊... 况且如果这条路线走得通,那么反过来,是不是也能行? 那岂不是自己能在大周这种电气都没有的地方弄出冷藏库之类的玩意了?! 这算什么?大周版本的灵力科技? 想到此处,黎珩不由出声问道: “此物造价几何?” “回主公,六阳木主材百年阳灵木树芯难得,这六阳木属下一共花费银钱近七千两银子,大半都花在了这主材之上,其余辅料倒是不甚贵重。” 吴漾说着从书案另一侧拿起一本册子,递了上来: “这是属下记下的六阳木淬炼之法,还请主公过目。” 黎珩伸手接过,稍一翻阅。 内里详细记述了吴漾摸索出来的试验记录和六阳木的制备工序,不由点头,看来这一年间吴漾是半点没闲着,一门心思扑在了这上面。 只是... 黎珩心中暗叹,还是得多赚些钱啊,哪里都要银子。 原以为自己和聚宝斋合作以后,已经算得上狗大户了,但现在看来,却也结余不下来多少,当真是花钱如流水一般。 翻阅了吴漾的记载,黎珩琢磨了半饷试探问道: “既然百年阳灵木树芯难得,是否可以使用其他灵材替代?” 吴漾闻言愣了一下,摇头解释道: “主公恕罪,木生火,而百年阳灵木又是极阳之珍品,合全阳之势,是属下寻来最适合作为六阳木主材的灵材了,若是换作其他材料,效果恐不及百年阳灵木十一。” 听着吴漾这话,黎珩明白想省钱是不太可能了。 罢了,想想也是,想要好东西又不破财,天底下怎会有这种美事? 黎珩沉吟了片刻,开口吩咐道: “吴漾献六阳木之法有功,赏金百两,封登峰北牡村地八百亩,鲁烽,你记下,将北牡村田亩名册理清划定位置,拟个敕封文书来。” 登峰管辖下的村 落有不少,但大多位于山地之间,耕地很零散,和登峰镇往来通行也不是很方便,故而常年采取包税制度,收不上来多少税赋,眼下拿来当做赏赐却刚好合适。 鲁烽在侧一言不发有一会了,乍一听主公叫自己名字,如梦初醒一般,赶忙应是。 他本就喜好器械之道,以前他见吴漾在器械司所作所为便有所猜测,如今听来吴漾在研究的正是奉圣宫修者才有修行的拘灵术,更是按耐不住心中的骚动,想着今后如何在吴漾处学来一二式。 “谢主公恩典,属下愿为主公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吴漾听闻这消息顿时欣喜不已,当即便高呼誓言,表起了忠心。 其实此前在道出六阳木的效用之前,吴漾也心中忐忑了一会,直到现在他才彻底放下心来,看来在主公这里还是过关了。 “不用你死,除了这个六阳木之外,我还要你再做出三个,所需一应物资均从府库调配。” 黎珩调侃了一句,如今能做这六阳木的只有吴漾一人,还是得多让他辛苦辛苦。 说罢,黎珩又向着一旁正想要接话的鲁烽摆了摆手: “我会令人从九溪调拨一批银两到登峰来。” 登峰的收入虽然涨了不少,但各方面花钱的地方也不少,结余并没有多少,这个事情他已经从昨日鲁烽报上来的数据里知道了,自然不会为此再难为鲁烽。 “只要主材到位,属下便可立刻着手制作。” 吴漾拱手应诺道: “主公放心,属下定将竭尽所能。” 这六阳木毕竟是他新研究的产物,只做出来了这一个成品,主公愿意费些银钱多做几个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他也能借着此事多多体悟一些心得出来。 第260章 谢恩 自古民以食为天,而又将温饱二字并列,可见冬日取暖有多重要,故而能作为取暖热源的六阳木自然极得黎珩心意。 黎珩为此也多在此处与吴漾交流了数个时辰,二人将近来在拘灵术修行上的心得毫无保留的拿出来互相分享。 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吴漾在说,毕竟他这一年全心全意扑在了拘灵术修行上,而对于黎珩来说,拘灵术只是他增强实力的一种手段。 从八魁身上得来的那一门拘灵术也被黎珩分享了出来,这一行为惹得吴漾激动至极,连连叩谢,观其反应远远超出了受封田亩带来的兴奋。 黎珩并不吝惜分享,能涉及到拘灵术相关知识的途径有限,每一门都极为珍贵,但当成宝贝死死捂住只会让自己毫无寸进。 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靠自己一个人并不能走多远,只有集众人之长,方能创建一番伟业。 黎珩也希望吴漾能在自己给出的这一门拘灵术上获得新灵感,推陈出新,如这六阳木一般再给自己一个惊喜。 直到日头低斜,黎珩才离开了器械司,回转了府衙。 这刚一进院门,便见到自己居住的别院外,一道人影跪伏在石阶之下,似乎已经等待了很久。 黎珩眉头微皱,迈步走了过去。 跪伏在台阶下的正是戴大光,他此时脸颊红扑扑的,头发蓬松凌乱,像是鸟窝一般,身子还不停发抖,显然跪在地上久了被冻得厉害了。 “这是怎么回事?” 黎珩望向守候在院门处的亲卫问道。 “回老爷,老爷今日上午前脚出门,这人后脚就来了,都在跪这好几个时辰了。” 听到身侧传来动静,目光已经有些游离的戴大光仿佛回魂一般抬起了头,看到黎珩,他先是恭敬的磕了一个头,随即急促的喘息了片刻,嘴唇哆嗦道: “小人是来谢恩的,昨日若非有老爷明察秋毫,还小人清白,又赐下伤药给小人治伤,只怕小人现在已经被逐出府去,伤病不治而亡了。” “回去吧,不必如此,今后在府衙尽心办差便是。” 留下一句话,黎珩便缓步迈入院门去。 救下戴大光不过是见其有几分血性,使他起了一丝欣赏之心,故才顺手为之。 当时他心里更多的是对府中杂役管理废弛产生的不满,至于其他,倒也未曾想那么多。 听到黎珩所言,戴大光却未退下,跪伏的身体抖了抖,猛然抬头,向着院门跪行挪动了几步,望着黎珩背影喊道: “大老爷!小人愿鞍前马后随侍大老爷,求大老爷收留小人!” “放肆!” 侍立在院门两侧的亲卫,见这长得丑黑的杂役在主公居所外如此肆意大喊大叫,唯恐冲撞了主公,赶忙上前要将其驱离。 “让他进来吧。” 黎珩的声音在院内响起,阻止了亲卫们的举动。 戴大光听得这声音,欣喜若狂,虽然腿脚此时已是发麻,但还是撑着地面爬了起来,在门口诸亲卫的注视下,踉跄着入了院子去。 黎珩此时正在检查他养在院中铁笼里的那些小兽状态,见到戴大光进来,他微微抬头扫了戴大光一眼,见对方双膝打颤,不禁叹了口气: “给他取一副毯子来。” 黎珩身边的亲卫听命,很快取了一条毯子递给戴大光。 “在这府衙之中做个杂役不好吗?虽然干的都是些粗活,但比起其他地方总归要轻松安逸一些,何苦非要跟着我奔波受累?” 随手将一旁混入了秘药的吃食撒入笼中,引得笼中小兽纷纷争抢,黎珩盯着戴大光的眼睛,淡淡问道。 “世人皆言大老爷乃是咱们一代英豪,小人虽身若草芥卑贱不值一提,但也是仰慕大老爷许久了,小的不敢奢求什么,只盼能跟在大老爷身边伺候左右就足够了。” 笼子里数只模样奇怪的小兽引得戴大光愣愣观瞧着,听到黎珩发问,他赶忙收回了视线,又是要跪伏下来。 “行了,别动不动就要行大礼,你识得字?” 观这戴大光的言行举止,倒是有几分礼数,不像是个市井莽夫。 见黎珩没直接拒绝,戴大光心中稍松了口气,这次终于没有行大礼,规规矩矩的微微躬着身子回道: “小人曾在烟阳城里一处商号当过些时日伙计,跟着掌柜学过几句文字,勉强能读写,但不太熟练。” “嗯......” 黎珩点了点头: “听你这么说,那商号的掌 柜待你不错了?那你怎么来登峰当了杂役?” 毕竟就算只是收下当个跑腿牵马的随侍杂役,也算是身边的亲近人,虽无什么特殊要求,出身来路和为人品质还是要问清楚的。 只是黎珩这一问仿佛触及了戴大光心里的痛处,原本平静的面容陡然变色,紧咬着牙根沉默了一阵子,最后才深吸口气,缓慢而艰涩道: “掌柜的不嫌小人生得丑陋,自是对小人不薄... 只是到去年夏天的时候,有一日掌柜的给了小人二十两银子,让小人去乡里买些牲畜,谁料到...小的去乡里的路上,半路却遇到流匪抢掠,小的身上用来买牲畜的银钱被一抢而空,若非小人机警,险些命都丢了。” 戴大光说到这里,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喉咙滚动了一圈,再睁开眼睛时眼眶通红,泪水在眸中打着转,哽咽道: “等回了铺子,这事让东家知道了,大发雷霆,认定了是小的贪墨了店里的银钱,即使掌柜百般回护,小的也在铺子里待不下去了,只得辞去了伙计的差事,回乡务农。 后来,小的后来听同乡有人提到大老爷在登峰施行的德政,便与乡人一同迁来了登峰,来登峰之后见世面清平,心中更是生起了对大老爷的敬慕之心,还望大老爷收下小人。” 黎珩听着也是了然,这两年随着各种战事,流民遍地,这流民看着是民,但实际上看到了好处常常会客串劫匪抢一把,这样的情况可谓层出不穷。 于是黎珩微微颔首: “如此倒也说得通,只是我记得你家里还有老母要奉养吧?我不日便要离开登峰,你若是随侍我左右,家中老母你打算怎么办?” 第261章 理想 说到了自己母亲,戴大光一时沉默了下来。 黎珩余光瞥了一眼戴大光见其神色变幻,心中了然,也不继续言语,负手而立,低头继续盯着笼中众小兽活动。 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昨日此人反应便可知,是一个孝子,虽说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但也因此,他不能就这么随意收下此人。 他这两年征战不休,此人要是随侍左右,少不了跟着四处跋涉,居无定所,哪里能顾得上家中。 况且虽然只是一个牵马跑腿的杂役,但沙场征伐,刀枪无眼,上了战场一不小心丢了性命也属常事。 若此人没办法安顿好家人,势必也没办法安心为他办差,那还不如让此人就待在府衙做一普通杂役算了,至少对于普通杂役来说,还有些许余暇能顾及家里人。 “小的...” 良久之后,就在戴大光鼓起勇气准备开口之时,却被黎珩摆手打断: “不用急着下决定,你先退下吧,回去好好想想,待你真正想明白了,再言为我效力之事。” 很明显,戴大光是个能抓住机会的人,但今日来拜见他之前明显是头脑一热,并没有好好想清楚。 黎珩也没有兴趣亲自出手安排为他解决这个后顾之忧,毕竟只是招一个随侍的杂役,他现在能抽出时间和戴大光说这么多话,已经是他对于此人血性的那一点欣赏最后所能达到的极致了。 “小的明白了。” 听闻黎珩这般言语,戴大光脸色涨的绯红,叩首之后站起身来朝着屋外走去。 黎珩没有抬头,仔细观瞧着早上那只改造失败的小狸兽,此时这小家伙看起来状态已经稳定了下来,虽然身上已然没了毛,但窝在垫子上也睡得香甜。 对于黎珩来说,戴大光此事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他这几日需要忙的事还有很多。 ...... 登峰出了镇子往西三十里,田野宽广,田埂间平整压实的土路曲折蜿蜒直通远方,小径两侧零零散散分布着不少田舍。 虽然已是冬日,但对于庄户人家来说,一年到头都是为了生计忙碌奔波,少有能安歇下来的日子,故而此时这里不少百姓还在敲打着茅草编织簸箕箩筐,或是背上竹篓,挎上箩筐,在外捡拾能用来生火取暖的枯枝柴禾。 “那个拿了人钱的丑八怪又逃回来了!哈哈哈哈哈!” 一群小童沿着小径嬉笑着飞跑而过。 听着小童们的喊声,戴大光黑丑的面容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脚步匆匆的从一片田地上走过,丝毫不理会身后孩童的嘲讽。 “哎呀!” 突然一声惊呼响起,一颗小石头恰巧砸在了戴大光额角,疼得他捂住头蹲了下来,一瞬间鼻涕眼泪齐出。 “你们都给我等着,我迟早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的!” “哈哈哈哈哈!丑八怪又说大话啦!” 周围传来孩童的哄笑声,以及妇孺假意劝阻呵斥声。 类似的场景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处,这一幕似乎成了这条小径上独特的风景线,戴大光只能低着头,加快了步伐,尽量不与这些顽劣的孩童产生任何交集。 没过多久,他来到了一处茅草田舍门前,望着这破旧简朴的木栅栏,他停下了步伐,踌躇了好一会,才伸手推开了院门,迈进院内。 “大光?” 院门处的动静惊扰了屋内的主人,随着门帘挑起,一位穿着粗糙麻衣的瘦削妇人探出了身子,她皮肤黝黑,鬓角有些斑驳,脸上已满是皱纹。 “娘.......” “怎么回来了?哎呀!你头上怎么都流血了!” 妇人看到戴大光头上渗出的鲜血,慌乱的拉着儿子的胳膊就往房里走: “别在外面傻愣着,快坐下,我找块布条给你包扎包扎!” “娘我没事,就是干活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一下,不碍事。” 戴大光赶紧制止了他母亲的举动。 “哎哟喂!你这孩子头上冒血了,还说不碍事!” 妇人不依的将他按在了凳子上,将他身上的包袱摘下来放在一旁,然后拿来一块帕子替他擦拭伤口,嘴上絮叨着: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毛毛躁躁的?你看看,出了这么多血!” 看着他娘眼底的担忧和责怪,戴大光嘴唇嗫嚅了几下,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没过多久,戴大光头上的伤口便在妇人的仔细处理下包扎好了。 做完这一切后, 妇人又抱了一把柴禾进来,投入了火塘里。 随着柴禾被点燃,丝丝暖意渐渐弥漫开来。 “这次回来呆多久啊?” 妇人搅动着手中的竹筷,火塘上的陶罐里咕噜作响,空气中散发着青草味和米香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戴大光看着火塘旁的母亲,紧了紧拳头,而后轻叹了一口气,似是做出了某种重大的决定: “娘,我辞了登峰府衙里的差事,这次回来我便不走了。” 听闻此言,妇人手中的筷子也僵在了半空,猛地侧过头看向戴大光: “你又惹祸了?!是不是得罪了府衙的老爷,让人家赶出来了!” “没有,我想好了,娘你年纪也大了,未来身边总得有人伺候着,这地里的庄稼也得有人卖力气操持。” 戴大光握紧了双手,声音有些颤抖。 “我不许!” 谁料妇人听了这番话之后却突然爆发,她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厉声喝到: “你的心气呢!是谁当年给我说过,自己要出人头地,要把脚上的泥巴甩掉!” “娘,我,我......” 戴大光低垂着眉眼,摇了摇头,不敢去迎视妇人的目光。 “跪下!” 妇人厉喝一声,戴大光犹豫了一下,还是缓慢的跪倒在地。 “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难道,你就甘愿窝囊度日吗?!” 妇人指甲抠着手心,声音微微颤抖着: “你之前答应过我,到了府衙里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在老爷面前露脸的!大光啊!你可别学你爹,大字不识几个,稀里糊涂地窝囊了一辈子,临了什么都没留下!你绝对不能和他一样! 每日满头大汗的在地里拔草,种粟米,最后剩下了什么啊!战乱一起,田地被烧,被马践踏,一年的辛劳一转眼就泡汤了!” 提起这茬,妇人仿佛受到了莫大刺激一般,眼眶通红,一时声音有些哽咽。 “你要是因为我这个没用的娘才要放弃理想,过这种窝囊的生活,那我宁愿死了算了,省的连累了你!” 说罢,她竟真的弯腰去寻摸墙根底下藏着的镰刀。 “娘!” 戴大光急的大喊一声扑了过去抱住妇人,哭着求饶: “孩儿错了!方才孩儿那是撞昏了头,方才胡言乱语,您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妇人见戴大光如此模样,松开了抓镰刀的手,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当真?” “真的,孩儿得了登峰的贵人垂青,正要被收为随身侍从呢!” 戴大光伏在妇人怀中痛苦流涕: “孩儿保证,一定出人头地,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挣钱供娘你享福!” “呸呸呸!” 妇人抹了抹眼睛,瞪了儿子一眼: “娘不需要,只要你过的舒服,娘就高兴。” 屋内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可就在此时二人却闻到空气中传来一股焦糊的味道。 “糟了糟了!” 妇人忽然惊叫了一声,顾不上搭理儿子,立即冲向火塘,只见那陶罐里煮着的粥都已经烧干了。 第262章 猜想 登峰府衙中。 黎珩端坐在一张楠木椅上,正对着书案仔细梳理着这两日来的实验记录。 他的修为目前已经进入了一个稳定的发展期,在幻海真经修出的神海助力下,心神愈发圆润,修为实力也因此稳步提升着,目前还未触及到瓶颈。 自身的实力问题暂时没了顾虑,那么眼下最重要就是如何提升麾下的势力。 登峰目前已经没有了多少供他可发挥的余地,此前定下的发展方略如今鲁烽执行的很好,而他在这也待不了几日便要出发南下安庐,这点时间倒也不好再胡乱插手安排些什么事,破坏方略本身的延续性。 故而这三日来,他除了每日去镇外大营巡视整编情况,便是窝在府中,一遍又一遍的验证着实验思路灵感。 大周士族们的基数可远远比不了底层的芸芸众生,若是此项研究能成功,黎珩就能使百姓越过那道横在二者之间的鸿沟,获得修行天赋,那么士族们除了那看起来传承悠久的高贵血脉之外,就和任他们鱼肉的普通百姓实际上并无多少差别了。 这将是一项打破局势的禁忌之术,用不好,便是伤人伤己,这一点,黎珩心知肚明。 如果能成功掌握了此项技术,他就能最大限度挖掘出大周百姓这个数量最庞大群体里的可用人才,进而缓解一直困扰着他的人才不足困境,这将使他进入一个势力的快速膨胀期。 但若是消息泄露了出去,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他也将成为大周所有权势者的公敌,届时他这点微不足道的成就恐怕会顷刻间化作飞灰,身家性命都极有可能不保。 但黎珩知道,他必须要赌一把,上天让他来大周一次,想必也不是让他如此庸庸碌碌的活下去,那么就必须尽全力搏上一搏,哪怕失败也要尽可能的扩充自身的势力。 若仅仅靠着骨雕衍化出来的特性,他或许能在隗江一地算个人物,但放在大周天下来说,又算的上什么? 天下人杰何其多,八魁口中提到的外魔之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这很可能代表着他不是第一个来到大周的异世之人,而那些穿越前辈大抵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类似骨雕之物,他曾经在复圣社集会中便见识过了,寻真盘的神异如今思来依旧历历在目,甚至他有时还会怀疑那日集会所处的秘境是否也是基于类似寻真盘和骨雕一般的神异之物所演化。 既然奉圣社这种秘密结社都会有这种东西,那么谁知道那些掌控了大量资源的各地豪强手中又会有多少神异之物? “呜嗷~!” 正沉浸在思考中的黎珩被一声幼小的兽吼声拉回了意识,黎珩抬眸望去,那只小狸兽已经走到他的跟前了,它正仰着脑袋,用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望着他。 如今院里寒冷,而这只小狸兽因为此前的实验,身上已无一丝毛发,还留下密集的疤痕,黎珩索性将其带入了屋中,这小狸兽倒也通得几分人性,对他亲昵异常。 黎珩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俯下身子伸手抚弄了一下小狸兽的肚皮,将其抱在怀里,仔细检查了一番。 酿血法原本的思路是借异类之血,刺激自身本源血脉再生,以突破先天桎梏。 而他从中领悟到的血脉移植术则更进一步,要将异类的血脉直接植入到受术者体内,将其化为受术者本源的一部分。 毫无疑问,这个设想虽然足够疯狂。 但黎珩对于这条路能否走得通,从未怀疑过。 在他看来,不管怎么样,自己已经完成了第一步,受术的这些小兽在实验过程中或多或少都表现出来异化的特征,这已经远远超出了酿血法中异类血脉刺激的范畴了,现在差的只是如何将这种异化稳定的固定下来。 眼下他只缺一个契机,这契机是什么呢? “嗷~” 黎珩低头望了一眼怀中的小兽,似乎是抱着久了,让它有些不适,小狸兽不满的甩动了一下身子,发出抗议的叫声,同时小爪子轻挠向他的胸膛。 那点柔弱的攻击自然对黎珩毫无效果,只是这身丝织的外裳却被它留下了几处抓挠过的痕迹,黎珩也没生气,松手将它放开,任其逃走。 这小狸兽虽然通得几分人性,但它终归还是动物,蒙昧无知,行为遵循的更多还是本能。 等等... 难道是智慧吗?! 这么想着,黎珩豁然站起,一双眸子闪亮异常。 如今修行了幻海真经后,黎珩已经深切的感受到,人的心念里究竟蕴含了一种多么神妙的伟力。 和冷冰冰万事万物遵循着既定物理规律的蓝星相比,在大周这片土地上,人的心念和依此产生的变化,都将在万事万物蕴含的灵力影响下,对外界产生巨大的影响。 之前他能想到的因素都已经全部实验过了,或许达成这最后一步的契机,就落在了受术者的主观意识之上。 黎珩无意识轻敲着桌面,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真的如他所想,那么使用小兽大概是完成不了这最后一步了,以小兽们的灵智根本不足以完成这项实验。 那么实验就要跳到他原本试验设计中的后半部分,使用士族血液进行人体移植实验。 可要验证这个猜想,恐怕不好办啊.... 需要合适信得过的人来配合实验还只是其一,如何使受术者心念的力量发挥出来,并使其突破最后这一道屏障都是一项大问题。 毕竟他也是涉足此领域没多久,若是引导不好,极有可能会起反作用,引发意料之外的事情。 即使有信心至少保住受术者的命,但毫无把握的情况下,一下子就要用活生生的人来做这么危险的实验,绝对是不负责任的事,如此行事也不是黎珩的风格。 这两三年来的种种已让他对敌时心变得冷硬,但对于明确是自己一方的人他一向很温和,不愿意就这样随意赌上他人的未来。 果然还是学不来那些家伙的狠辣... 黎珩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将那些烦躁的想法暂且压制在心底。 或许只能暂且放下这个猜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想办法了。 “行了,别摆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我这就给你们喂食。” 黎珩望了望跑到房间另外一头眼巴巴盯着他的小狸兽,不由莞尔一笑,决定去给这些小兽们喂食,权当调剂心情。 第263章 进军安庐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间就已经到了早先定下的大军开拔日子。 天还只是蒙蒙亮,府衙正门那扇朱漆铜钉大门就缓缓洞开,整齐的甲衣碰撞声中,已再次换上了一身戎装的黎珩领着一群扈从亲卫鱼贯而出。 “小人戴大光,愿追随大老爷鞍前马后,死而无悔!” 刚刚踏出正门的刹那,一声高呼忽然响了起来。 他骑在马上,勒紧缰绳望着府衙正门外跪伏的那道身影皱了皱眉。 昨夜下了场小雪,地上因此积了一层薄雪,戴大光就那么直挺挺的跪在那儿,显得格外扎眼。 若是其他人在此刻如此高声喊叫,跟随在黎珩左右的扈从们早就上前驱赶了,但是他们知道眼前这个丑汉是前两日被黎珩接见过的,此时黎珩没表态,他们也不敢随意上前。 戴大光一脸殷切的望着黎珩,他昨日便拜别娘亲赶回了登峰,但是因为此前辞了府衙里的差事,已是没办法再进出,只得在此蹲守等着黎珩出府,好在府衙周围巡视的差役认识他,倒也没有将他当做可疑之人缉拿了。 “我那日给你说过了,不必行大礼。” 黎珩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他,淡淡开口。 “大老爷恕罪,小人以为既已决意跟随大老爷,自然得遵循礼数,一丝一毫都逾越不得。” 戴大光一板一眼的说着,又连磕了两个响头,这才抬起头来: “还望大老爷允准让小人随侍!” “...随你喜欢吧。” 见他眼里的坚持,黎珩一拉缰绳,马头往另一边偏去,其余跟随在之后的亲卫们赶忙跟上,人群从跪伏着的戴大光身侧匆匆而过。 这是...失败了吗? 也是,自己这般丑陋的模样,就是一般常人也不愿意和自己拉上关系,更何况是要大老爷呢? 他应该更不屑收留自己吧,大老爷是何等伟岸的人物,收下自己这等随从,恐怕也会有碍大老爷的脸面。 或许大老爷那日只是不愿意打击自己,方才借自己需要照顾老母之事委婉回绝。 自己却不知天高地厚的把托词当做了真话... 娘亲,对不起... 那个出人头地的梦,究竟还是自己的痴心妄想罢了。 戴大光依旧跪在雪地上,抿着嘴唇,双拳捏得死紧,眼角泛红,强忍着泪意不至于流淌下来。 “还不过来牵马!” 正当他恍惚时,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熟悉而冷冽的呵斥声。 这声呵斥如同天籁之音一般,将他从混沌中唤醒过来。 戴大光猛地抬起头来朝声音发源处望去,却见黎珩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正望着他。 “是!” 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子,踉跄着爬起来追了上去,双手颤抖的握住了黎珩亲卫递过来的缰绳。 ...... 大军开拔,自是浩浩荡荡。 有了登峰这些老卒加入,在孟秋与诸位军中将领的通力配合下,也算是初步整合了军中各部的将士,使其军容看起来不至于太过散漫,战斗力有了些许保障。 瞿行等人也在这仓促的几日中,拉起了一支万余人的兵马,和黎珩合兵之后,他麾下可供指挥的人马一时间竟突破了五万人之众。 虽然麾下部众空前庞大,但是黎珩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轻松下来。 派去安庐的侦骑已经回来了,带来了最新的战报,果不其然,项氏终于忍不住开始动手了。 项氏打出了援助盟友平叛的旗号,合栖霞之兵北上山阳。 安庐各族虽然没有投向项家,但毕竟实力有限,项氏借着此前占下位于隗江北岸的安庐数镇为支点,将其打的节节败退,数日前几处隗江沿岸渡口皆已告急,恐怕到了现在,隗江沿岸已尽数落入项氏之手了。 安庐城一时半会大概不会丢,但如此一来,隗江天险就没了,他再想逼迫项氏退兵难度可不易。 “烟阳令大人,还没有得到陶公的消息吗?算着时日,若是之前便已平定了锦源,眼下应当早就到了才对。” 蓝承催马向前,凑近了黎珩身侧,忧虑的问了一句。 他不傻,眼下这个情形,心中早已有了几分猜测。 只是碍于黎珩如今挟郁林大胜之威,声望太盛,实在不好开口而已。 但随着接近安庐,眼看着要对阵项氏大军,他终于还是按耐不住了。 栖霞虽然不是什么大郡,但集一郡之力来攻哪是他们这些人马挡得 住的? 己方这支看似庞大的军势,具体是怎么来的,他可一清二楚,可谓是兵源混杂,十分力量能使出六七分来就已经了不起了,他可不想稀里糊涂的就跟着黎珩打一场注定会输的仗! “许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耽搁了,蓝大人不必担忧,咱们先行一步抵达安庐之后,要不了几日主公派出的兵马应当就会到。” 黎珩的目光望着缓缓行进的队伍,语气听起来仍旧平静沉稳,似乎对眼前将要与栖霞军的碰撞已胸有成竹。 虽然他也不知道陶谷收到自己的求援信了没,北边暂时没有传来一点消息,但将乃兵之胆,作为一军统帅,眼下他必须要表现出镇定自若的态度来。 “唉...” 见黎珩不愿意多说,蓝承心中暗叹了口气,琢磨着后续是否要看风向决定怎么行事。 黎珩瞥了他一眼,也没有细究他心思,继续策马前行。 除非万不得已,他不愿意对这些凤竹军的将领出手,收其部众。 登峰上限不高,自己如今发展的根本之地是位于凤竹郡的九溪,虽然这些人在凤竹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若是将其杀了,消息传出去不好听。 旁边的柳岑他已经得罪过了,若是再和其他凤竹郡士族的关系也处理不好,那他可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黎珩已经打定了主意,若是没有机会在安庐拦住项氏,他就只能趁早回军尽迁登峰之民逃去九溪了,总不能真的为了陶谷倾其一切赌上所有吧? 自己该做的已经都做了,这陶谷若是连个锦源都迟迟拿不下来,那被人夺了山阳之主的位置也不冤枉。 第264章 承和领的待客之道 就在黎珩率军进入安庐领的当口,顾望平早已抵达了承和领。 承和城,城内主道旁的一处别馆里。 “望平,你说咱们也来承和三四天了,他们既不见咱们,还哪里也不让咱们去,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一个生得五大三粗的男子正急切地搓着手在屋子中间转圈,脸上尽显焦虑之色。 “颜大人,稍安勿躁。” 顾望平坐在一旁,摇了摇头,语气沉稳: “现在急的可不应该是咱们,大老爷威压郁林之后,承和各族便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咱们能来已是对方此时求之不得之事,如今故意晾着咱们,不过是为了表现的不那么急切,好谈个好价钱罢了。” 眼前这位颜祜大人是本次出阵的九溪士族年轻子辈之一,受大老爷之命领了一小队兵马护送他出使承和,这一路上可谓是尽心尽力,驱赶击散了不少心怀不轨的乱民。 两人虽出身不同,原本不过是在军中时见过几面,并无来往,但现在有了共同的经历后二人关系倒是亲近热络些。 “理是这个理,但谁知道他们不会脑子一热,把咱俩给砍了呢?” 颜祜眉毛皱起,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万一他们铁了心要拼死一战,咱俩该不会成了祭旗的冤魂吧!” 这个颜大人啊...修为当真是不错,一把长枪耍的虎虎生风,气势非凡,但就是这性格委实有些急躁跳脱了。 按照顾望平以前的性格来说,话说到这里以后便不会再深谈下去了。 但想及对方这一路上对自己的照拂之情,顾望平脸上扯出一丝笑容,决定多费些唇舌安抚他: “颜大人多虑了,且不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大人这一路来不也看到了承和境内百姓的景象吗? 承和自柴逆之乱后,此地就一直未恢复元气,如今又被大老爷率兵在郁林重创,军心已然动摇,已经拿不出太多本钱了,即使有那么一两个头脑不清醒的想要顽抗,其他人恐怕也不会允许。 想来要不了几日,他们便会请咱们入府,商讨条件了。” “你说的是有道理...但...唉!” 似是有些难以启齿,颜祜停顿半晌后终于抱起一边桌案上的茶壶灌了口茶水,这才接着刚刚的话茬说道: “也只能这样了。” 望着颜祜这副脸上藏不住事的模样,顾望平哪能不知道他心里所想,于是劝慰道: “颜大人,立功并非一定要在战场之上,若是咱们能兵不血刃劝降承和,同样是大功一件,这份功劳里同样有颜大人你的,大老爷不会看不见你的付出,必定会大加赏赐。” 听闻顾望平这番说辞,颜祜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神采飞扬,整个人都精神抖擞起来。 没错,这话深得他意啊! 若非没有他一路尽心护持,他们这支小小的使团怎么能安然抵达承和城? 对,就算失去了上阵立功的机会,但此事若是成了,这功劳也有我颜祜一份的! “哈哈,果然还是顾兄弟想得周全,唉,可惜这也没酒,不能与顾兄弟一醉方休,这样,我颜祜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心情畅快下,颜祜高兴地举起茶盏朝着顾望平示意,随后仰脖一饮而尽,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房中。 看着颜祜那副样子,顾望平嘴角也浮出微笑,也将杯中茶水饮尽。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紧跟着数名披甲执锐之士从外推门而入: “两位请吧,老爷们请你们去府衙相见。” 颜祜与顾望平相视一笑,站起身来,随着众侍卫离开了别馆。 约莫一刻钟后,承和府衙。 颜祜与顾望平走入府衙大堂之中,便看见一群承和权贵已经尽皆在此,正聚集在大厅之中窃窃私语。 正中最上首坐着两人,左边那位须发斑白的老者穿着一身紫袍,身形消瘦,却留着山羊胡子,正低垂双眸喝着热茶。 右侧那位则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浓密胡须遮住大部分的脸颊,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慑人的光芒,看着倒是很是英武,此时正皱着眉打量着他们二人。 颜祜与顾望平进来后,众人各说各话,一副没把他们二人放在眼里的模样。 “在下顾望平、颜祜,奉我主烟阳令黎珩之命出使承和,见过诸位大人。” 那坐在上首右侧的魁梧壮汉,双臂支在腿上,前倾着身子,淡淡问道: “看你这样子,当是庶民出身吧, 见了我等为何不跪?” 此话一出,颜祜陡然变色,一旁的顾望平连忙拉住他,上前一拱手,不卑不亢的答道: “这位大人此言大缪,在下虽是庶民出身,但如今身为使臣,自是代表了我主的颜面,岂能轻易向人下跪?” “竖子!安敢如此失礼!来人!给我将这二人拿下,待出征之日斩了祭旗!” 听闻此言,魁梧壮汉勃然大怒,一拍椅子扶手就站起身来,厉声呵斥道。 随着魁梧壮汉一声令下,此时大殿侍立的牙兵纷纷上前,抽刀握剑,作势欲扑。 这和之前说的不一样啊! 颜祜身上的武器早就在入城时被收了去,一时只能赤手空拳的将身侧的顾望平护住,仔细盯着围过来的几名牙兵,盘算的如何夺把趁手的兵刃来。 “事到如今,我若是大人,必不会做如此不智之事。” 眼见这一幕,顾望平猛然抬头,目光灼灼,毫不避讳地看着魁梧壮汉,面上没有半点畏惧之色。 “都退下吧。” 就在僵持间,左侧那位山羊胡老者放下茶盏,那双浑浊的眼珠盯着二人说道: “既然来了,就坐吧!” 随着这句话落下,那壮汉只是冷哼了一声,挥了挥手,围绕在二人身旁的几名牙兵才松开兵刃,慢慢撤了下去。 “谢大人!” 顾望平与颜祜互看一眼后,抱拳拱手朝着老者行了一礼,随后缓缓落座。 “黎珩可是派你们来求和的?他黎珩如何代表陶谷和我们谈?” 这刚一落座,就见老者捋着胡须,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两人问道。 这般颠倒黑白的言论让颜祜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但他知道自己接到的命令是护卫本次出使的正使顾望平,现在不是他该出声的时候。 因此只是抿着唇,沉默不语,顾望平望了望他,轻叹一声,再次起身拱手道: “这位老大人何必装糊涂?” 第265章 说降 “我主遣我来此,自然并非是为了什么求和,此前我已递上我主的亲笔书信,这几日诸位大人想必都已看过了,如今形势如此,老大人又何必故意折辱我主? 我主遵陶公之令,兴义师讨不臣,自出兵以来,战必胜,攻必取,兵锋所指,豪杰无不束手。 然我主宽仁,如今派在下出使,不过是念着去岁在凤竹之役时与诸位大人之间的同袍旧情,不忍刀兵相见,妄造杀孽,故才想要出手拉诸位大人一把。 出发前,我主曾言,若诸位大人迷途知返,行文四方,言明此前是受了臧逆蒙蔽,我主定向陶公力保诸位身家性命,不至流亡四海,否则大军来攻之际,勿怪不念昔日同袍之谊。” 一席话落下,顾望平静静站在原地,目光肃然望着老者,而原本还喧闹嘈杂的大厅此时也骤然静寂下来,所有人对着顾望平怒目而视。 完了完了,这功没立上,自己二人小命今日恐怕要丢在这里了。 望见殿里这般气氛,颜祜有些坐不住了,放在扶手上的手掌不自觉的攥紧了些许。 即使他自恃勇力,但眼下自己二人就在对方的老巢里,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抵不过人家这么多人呐,更遑论自己那把惯用大枪都被人收了去! 也不知道这顾望平怎么能在这么多人的威压之下,还镇定自若的。 “呵,你倒是会说话,黎珩这小子不过是侥幸胜过两阵,如今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就在气氛凝滞的关口,那壮汉冷哼一声,眼皮都未抬一下,反问: “我听闻他到了烟阳之后,拉了烟阳上下要南下安庐,若是此时我等策应项氏,出兵截断黎珩归路,他便是有通天本领,也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 听着这壮汉阴测测的威胁之词,顾望平却依旧面色不改: “大人难不成是暗中与项氏达成了交易,欲要以这承和百族之血换取己身一家富贵?” 听到顾望平这诛心之言,壮汉顿时气结,狠狠地瞪着顾望平说道: “休要胡言乱语,承和各家同气连枝,我又怎会做出如此之事来?” 出使前便与大老爷分析过局势之后,顾望平心里对眼下这情况早就有了腹稿,当即仔细分析道: “若非如此,那就奇怪了,说到底诸位大人虽说起兵作乱,但依旧是尊奉陶公一系的信公子为山阳之主的,故而此乃本郡内争之事,如何能容得外人插手? 诸位大人如今已经用行动向陶公表明了心意,只要现在收手,有我主力保,想来陶公今后不会再苛待诸位。 至于项氏...可还记得昔年柴氏故事?彼乃暴厉恣睢之辈,如今更是以为陶公平乱为由挥师北上,以诸位如今的军力,与其合谋无异于与虎谋皮,殊为不智。 我主若是兵败,尚可退去凤竹,可一旦项氏入主山阳,项澄为了将出兵大义做实,必然用起兵作乱的各家性命祭旗,到时在座的诸位大人恐怕难逃覆宗绝嗣之危。” 听罢顾望平的话,大殿里的众人均陷入了沉思,显然被他的话所震动。 片刻后,那位老者终于再度开口了: “按你所言,我们没得选了?” “老大人说的不错,如今摆在诸位大人眼前的看似是两条路,实则只有一条。” 顾望平缓缓环视大厅,深深行了个揖礼,口中所言听来却是字字铿锵: “眼下应趁着尚未酿下大错,即刻出兵与我主携手共抗项氏,对诸位大人来说尚不失为一条生路,若是再继续执迷不悟...身死族灭之日当近在眼前,还望诸位大人三思而行。” 说完之后,顾望平重新落座,端起桌上的清茶,轻轻喝了一口。 这杯清茶入喉,顾望平感觉整个人像是从冰窖里走了一遭一样,身上的寒毛都跟着竖了起来。 即使请命出使前心中就已抱着赴死之心,甚至之前还在宽慰颜祜,但毕竟他也只是一个毫无修为在身的常人,何时见过这场面,几次三番被这些乱党恐吓之后,身体早已先大脑一步,不受控制的冒起了冷汗。 此前他表现的镇定只是因为他知道眼下不能弱了己方声势,方才强装出来的。 如今坐下来,才真切地体味到了自古艰难唯一死这句话所包含的深意,可如今这种局面下,只有一往无前,别无选择。 “哈哈...好!好啊!烟阳令果真是年少有为,就连麾下效力的小吏都比寻常人要来得胆识过人啊,看来陶谷当真是气数未尽。” 就在大厅中陷入诡异的宁静时,坐于大厅正 中的老者突然抚掌大笑,目光凌厉地射向顾望平: “既如此,老夫便遂了你们的愿,我鞠氏愿重归陶公麾下,出兵安庐为烟阳令大人助阵。” 说完后他伸出一根枯瘦如柴的食指敲了敲身前的桌案: “诸位大人以为呢?” “本家历来与鞠氏共进退,愿与鞠兄一道重归陶公麾下。”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陶公再怎么样也比项氏强吧。” “只盼黎珩能信守承诺,勿要食言了。” “......” 随着几道略带遗憾的声音响起,殿中其余各家有不少也附和着表态。 “郎家主你以为呢?” 见状,老者向着另外一侧上首坐着的魁梧壮汉问道。 “鞠家主既然已有定计,何必再来问我,我承和士族理当共进退方能长久,保住家族香火传承,既然局势如此,郎某愿与鞠家主一道,出兵援救安庐。” 魁梧壮汉说这话时目光锐利地盯着顾望平,似乎依旧心有不满。 随着壮汉开口,殿里剩余几家未出声的也纷纷表态支持。 顾望平二人望着眼前这一幕,提着心终于落了下来,于是起身拱手施礼,朗然一笑: “诸位大人英明,在下保证,诸位定不会后悔今日之举。” “整备兵马尚需几日,贵使暂且留宿府衙,让我等一尽地主之谊,待诸位将兵卒召齐后,我等即刻出征。” 鞠姓老者对着顾望平二人温言说道。 “在下已耽搁了不少时日,如今此间事了,当即刻回返复命,就不劳老大人费心招待,这便告辞了!” 顾望平婉拒了老者的邀请。 “既如此,那老夫便不挽留了,二位贵使前些日带来的扈从我已安排人领来了,此时皆在外候命。” 老者颔首,老者并未坚持,点点头吩咐左右带二人去领人。 “如此,多谢。” 顾望平对着殿内众人拱手致谢,然后带着颜祜一并离开了大厅。 刚一踏出殿门,颜祜就忍不住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背上早已经湿透,不由拍着胸脯低声骂了句: “差点就栽在这了,这些老家伙当真是狡猾的很。” “颜大人原来还有怕的东西。” 顾望平笑着揶揄道,此时成功将承和各家说服,他也放松了一些。 “你让我去斩敌破阵,那我定然是二话不说,但学你方才那般说话,我可学不来,我光是坐在那里看着,就觉得比上阵捅人百枪还累!” 颜祜摇摇头,想到方才那些人说话时的神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颜大人武艺精熟,自是不用擅长玩弄嘴皮子,似我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吏,才需要倚此存身立命。” 顾望平说着似乎起了些感触,抬头仰望天空: “似我这般人,即使习得些许能耐,又能如何?修行不得,一辈子也难成大器。” 第266章 长风渡 隗江气势雄浑,滔滔江水奔流,从西到东横跨隗江五郡之地。 与大自然的伟力相比,人类自以为豪的力量总是渺小的。 山阳与栖霞这一段江面水势湍急,暗礁积沙不计胜数,想要从中横渡隗江天险可谓是万难之事。 但隗江途径安庐的这一段却显得格外不同,这里是隗江沿岸少有的地势宽阔平坦,水流平缓的地界,极为适合下锚泊船,故而此地自然而然的建立起了数处繁荣的渡口,若想从栖霞进入山阳郡,必要从此处而过。 隗江北岸,安庐领,长风渡。 长风渡此地距离安庐城不过五十里地,得益于在水道交通中得天独厚的位置,长风渡成了安庐领内最大的渡口,来往商贩多选择途径此处。 俗话说,有渡口便有路,在战争时期,道路条件良好,修筑了寨堡仓房的渡口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而现在这座繁忙的渡口也因此已变成栖霞军的大营所在,来来往往士卒巡查不停,一队接着一队的兵马穿梭其间,气氛肃杀。 “桑献大人回报已经顺利拿下东川渡了,正在原地修整,请示是否要继续向东北方向推进?” 一身黑甲披风随风猎猎作响的项澄站立在长风渡之外眺望远方,身后传来手下亲卫汇报声。 “恭喜主公,如此一来,安庐所有渡口已尽在我军掌握之中,我军面前的所有阻碍已经扫清,想来只再过半月,安庐城里那些冥顽不灵的鼠辈就会全部拔除。” 项澄身侧一名亲信将领见机,赶忙跟着上前拱手贺喜。 旁边一众将领也纷纷附和称颂,只是心中腹诽又让他人抢先一步夺去了露脸的机会。 自从进入安庐的半个月里,栖霞军一路攻城拔寨,类似的消息已经发生过数次了,由于两军兵力的极大差距,他们攻伐安庐的过程可谓是极其顺利。 项澄听见众人赞叹,似是还有些不满意: “东川渡中至多不过两千老弱,桑献等人竟用了三日才拿下,实在是无能至极!麾下有这等无能之将,无怪此前这些安庐城中的跳梁小丑都敢忤逆我的意思了!”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是好。 三日功夫便强取了两千兵丁驻守的东川渡,他们自问换成他们率领一样的兵力去攻打,恐怕最多也就这个程度了。 项澄见众人没人应答,转头看向身侧的将领: “派去阻断安庐城士族北逃之路的兵马可有进展?” 由于需要保证大军辎重的运输安全,和支持后续兵员及时补充,栖霞军并未将目标第一时间放在安庐城上。 一个个将安庐领内所有据点占领拔除,持续对其主城施加压力,最终拿下主城,稳稳将安庐全境吞下肚子吃干抹净为后续攻伐山阳打下基础,才是目前栖霞军的战略思想。 眼下这个计划已经到了关键一步,便是拿下安庐领内偏北靠近山阳其余地域的一系列据点,彻底完成对安庐城的合围。 “沙征大人眼下正在猛攻落雁关,虽暂时未能突破,但也就这两三日的光景了吧。” 身侧亲信将领赶紧上前禀告。 听罢,项澄正要再做部署,忽然眉毛一挑,望向北方,一骑快马疾驰而来。 “急报,沙征大人昨日亲自披甲上阵攻关,却遇到不知哪来的敌军从侧面杀出,沙征大人虽拼死冲杀脱困,但麾下部众损失大半,眼下正收拢残军以图再战,但敌军势大,还望项公发兵前往援救!” 骑者勒住缰绳,翻身跃下马背,单膝跪地双目直视项澄,语气急促,额头冒汗,神情焦躁。 听闻此言,四周众人顿时神色微动,目中闪烁。 即使此次是项澄亲率大军征讨山阳,但因为得到消息的时间晚了一步,却是没有留下太多时间用于聚兵,他率领的先行一批北上的兵力只有六万余人。 看着不多,但大多是常备精锐,战斗力自然不能和寻常军卒相比。 沙征率领的这一路兵马也有近万之众,就算安庐一领全部兵马倾巢而出,与之对阵也能打的有来有回,支撑不少时间,怎会这么容易便被击溃了? 难不成,这落雁关竟如此难啃? 可此前可未听说过落雁关中有多少守军,要不然方才也不会估算要不了几日便会拿下。 “沙征这个蠢货!” 项澄低喝一声,脸上阴晴不定,很明显,陶氏已经反应过来了。 此前他便听探子回报说山阳有个叫黎珩的小子,已经拿下了郁林,广发檄文,想来要 不了多久便会将承和也一并平定。 故而他之前才这么着急要推进战线,就是怕山阳郡中发生的动乱被过早安定下来,可他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 但比这个更令他惊讶的是,沙征这家伙竟然没有丝毫防备,亲自披甲攻关也就罢了,这是他统治下栖霞郡的传统,但在此之前,至少得派出探马时刻盯着周边动静吧,这家伙鲁莽到了这种地步吗?! 竟然就这样毫无防备的中了伏击。 这一刻,项澄真恨不得把这个蠢货抓过来狠狠抽上几鞭子,让他醒醒脑子。 “看来是陶家的援军来了,你们愿意谁去称量称量他们斤两?” 项澄冷哼一声,环顾四周沉声问道。 “末将愿率本部兵马前往迎战!” 当即有一名身材魁梧、面貌威严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 此人名叫游兆,乃是项澄麾下头号亲信大将,素有勇武之名,颇得项澄赏识,此时自然当仁不让的第一个站了出来。 “准了。” 项澄颔首,随即又向诸将中一位老将看去。 “严简,游兆兵少,你和他一同去支援沙征吧,务必让他们见识一下咱们栖霞郡的厉害。” “诺。” 老将严简应声,随即与游兆一同离去调集兵马。 两名将领匆匆而去,项澄环顾了一周: “既然安庐诸族不愿意臣服本家,那我便让他们瞧瞧,咱们栖霞的儿郎们究竟有多么骁勇善战!传本帅军令,明日拔营兵围安庐城,各披重甲,随我先登破城!” “诺!” 众将轰然应诺,声震云霄。 第267章 入驻落雁关 在落雁关下大败沙征的自然是黎珩了。 其实这一战他也胜得有些糊涂,刚进入安庐地界没多久,便听到前方斥候回报落雁关下聚集了一股打着栖霞旗号的兵马正在攻关,看样子落雁关形势已是岌岌可危了。 安庐城难道已经失守了? 这是他听到这个消息后的第一反应,毕竟最近两日路上见到了不少躲避兵乱的安庐百姓,知晓这里形势不乐观,这方一进入安庐地界,就遇见了栖霞军的兵马攻关,由不得他联想。 安庐城若是失守了,落雁关这最后一道防线可不能有事,为了尽量将项家拖延在安庐领内,给自己留下足够的反应时间,他当即火急火燎的点了军中精锐驰援。 可作为先锋的郝磐这刚杀到关下,便见一身披重甲的将领物理意义上的从天而降,直接从关城上跳了下来,看着倒是颇有几分高手风范。 见此人威势委实不小,一看便是大鱼,仗着自己身后还有大部队即将入场,直接联手几名小将便带着各自部众莽了上去。 这人出场极为威风,败逃的也十分干脆。 没过多久,一番冲杀过后,这人便被亲卫们护着逃了,连随身仪仗都一并丢了。 他这一逃是简单,但混乱的战场之上,谁能认得出谁是谁?还不是靠着旗帜仪仗,他的牙旗一倒,连带着刚刚稳住阵脚正要反戈一击的栖霞军也跟着溃散了。 这一切发生的极为突然,等黎珩抵达关城时,只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栖霞溃军。 这才知道对方主将在第一波冲锋里便受了重创逃了。 对此黎珩哭笑不得,郝磐如此冒进深入敌众确实不妥,但好在赌赢了,至少在安庐的第一战他们旗开得胜,打出了气势。 落雁关虽名为关城,但实际上更像是一座商贸发达的小镇。 因地处安庐到烟阳之间的交通要道之上,商旅们常在此歇脚,因而其黄土夯筑的关墙内修筑了不少商铺和客栈,形成了繁荣的商业集市。 如今随着项家出兵安庐,原本商贸繁荣的景象也已不见消失不见,街道上绝大多数的商铺已是大门紧锁人去楼空,即使少数商铺的东家还留了一二小伙计帮忙照管店面,这里也已无顾客照顾生意了。 这倒也好,黎珩顺势就将这些铺子暂时征用了,改为驻兵使用。 这落雁关规模确实比之常见关隘要大不少,但黎珩如今麾下足足五万余众的兵力,区区一座关城自然是放不下的。 所以这里驻扎的只是帅帐本部,其余各部各自在关城外扎营,围绕着落雁关为圆心形成了一座规模方圆近十里的大营。 落雁关南城楼,草草打扫过之后,这里已经成为了黎珩临时处理军务的驻所。 “真是棘手啊...” 黎珩坐于案前,望向桌案上标示着少许记号的安庐舆图,眉头深皱,喃喃低语。 聚集于此地的众将也一言不发,等待着黎珩决定下一步如何进军。 他入驻安庐之后,麾下最引以为豪的斥候队也变得没有此前那么好用了。 甚至有被对方压制的迹象,对方军势本来就比他强上很多,如今又缺了情报优势,让他不能再像之前那般挥洒自如。 他的目光在舆图上游离了片刻,忽然抬眼问道: “柯大人,你对栖霞郡的局势可有了解?” 柯通是这落雁关的正主,此次被黎珩率兵救下后,十分自觉的将自家地盘让了出来,以供援军驻扎,自己则带着麾下残余的部属当起了透明人。 此时他正端坐在一侧,神游外物,听到黎珩的话,他面露为难之色,起身拱手道: “黎帅,安庐虽毗邻栖霞郡,但自开运十二年在下受封于这落雁关以来,也不过两个年头,这些时日在下又一门心思的扑在了落雁关上,对于栖霞郡的情况委实了解不多。” “无碍,我们在座的这些人里皆是如此,相比起来柯大人这落雁关至少处于商路之上,往来商旅众多,消息总比我们灵通一些吧?” 黎珩摆了摆手,显然对于这种情况早有预料,也并未责怪,只是温言继续问道。 虽然刚刚胜了一阵,但项氏军力依旧极强,安庐领已几近被其纳入囊中,如今正面出击肯定是打不过的,只能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方面可以突破的点。 听闻黎珩所说,柯通脸色稍霁,他沉吟了片刻,略微组织了一番措辞,这才说道: “在下确实有所耳闻,早些年项澄麾下就有不少声音力主北上征讨本郡,只不过此前柳氏势大,这才未 闹出什么事端。 甚至到了去岁凤竹之役前,项澄为了两家联姻携手抗柳,极力打压麾下征北派臣属,手段颇为酷烈,结果后来柳氏一内乱,凤竹各族大多投到了陶公麾下,栖霞人自认吃了个闷亏,多有怨言。 在下猜测,项澄此次亲率大军北上,也有安抚栖霞郡内征北派势力的考虑。” 这样吗... 黎珩想起,之前是有听说过,项澄圈禁麾下大族家主的传闻。 只是这样看的话,如果项澄北上动机中有受到了麾下臣属裹挟的因素影响,不将其打痛了,他们是不会轻易撤军的。 “那柯大人可知栖霞郡内可有其他亲近咱们的派系?” 黎珩想了想,继续问道。 项家麾下有征北派,想必还有向其他方向扩张的派别,若是能了解一番,或许就有了入手的办法。 此前项家派来山阳联姻使团里的那个正使,曾路径烟阳留宿过,让他印象颇深,其人看着是个亲陶派。 柯通摇了摇头。 他这地方与栖霞郡隔得太远,加之他此前一心放在了整合封地发展武备上,确实对于栖霞的政治格局不清楚。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步一步来吧。” 黎珩叹了口气,吩咐下去: “郝磐、杜洪听令,你们各率一万兵马,向安庐城推进,沿途关卡村镇若是守备薄弱,可就地攻克,不必请示,若栖霞军主力来袭,勿要莽撞,退守落雁关即可。” 黎珩这个名字顺序的提法明显使原九溪将领里的某些人颇为惊异,一时间面色各异。 郝磐此次出征立下了不少功劳,这一下子真是入了主公的眼了,想必郝氏辉煌腾达之日不远了。 而杜洪则是心头暗凛,面上却未表现出来,在众将异样的目光下,若无其事的和郝磐一同起身接令。 这一切的小心思,黎珩如今都不在意,沙场之上军功最为贵重,什么资历都要往后站,只有这样才能激起部属的好胜心来。 黎珩轻叹了一口气,一切都是因为他没有把握能拦住项氏,如今之计,只能多做骚扰,给安庐城多减轻一些压力,再寻战机了。 第268章 栖霞大营里的动向 沙征大营。 自在落雁关下败过一阵后,侥幸脱逃的沙征收拢了些许溃军,向西南方向后退四十里才稳住了阵脚,扎营休整。 他麾下的万余大军此时也仅剩不足四千之数,其中还有不少伤员,就连他这个主帅,伤势都颇重,不得已停留在大营休养。 这日黄昏,夕阳西斜,阳光透过军帐的帘子照映着沙征的脸上,阴沉得可怕。 这两天来,斥候传回来的坏消息越来越多,让人无法安宁。 他是亲自请命作为先锋入侵安庐的,就指望在此次纷争中立下战功,给自家未来的发展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进入安庐后,确实和他想的一般,遇见的所有抵抗都被他轻易碾碎,一路势如破竹的将战线推进到了落雁关脚下。 可就在这最终战果即将轻松拿到手的时候,局势却急转直下,自己非但没能拿下落雁关,反而栽了个大跟头,折损兵马过半。 如今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对方如今又调集了不少兵马一路向着安庐城进军。 眼下他也只是硬挺着,将剩下些许部众派了出去且战且退,尽力拖延对方的行军速度。 其实他已经起了放弃差事退兵暂避的心思,毕竟再继续打下去,恐怕自己得全军覆没了。 “主公!项公派人来了!” 就在他暗自恼火的时候,麾下一名亲信慌慌张张的闯入帐中。 他本来心情就够烦闷的了,一看到这亲信毛手毛脚的样子,便忍不住上前将其踹了一脚,骂道: “慌什么?!一天天就知道咋呼!人在哪呢?还不将人带过来?” “哼,原来沙征你就这点能耐,手上这么多兵马却被一帮杂兵给击溃了,早知如此,之前我万不会将这份差事让予你。”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刺耳的讥讽从帐外传来,紧接着,一道魁梧的身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正是请命前来支援的游兆。 严简在其身后,面无表情,倒是没和游兆一般冷嘲热讽,显然对二人的争吵已习以为常了。 沙征闻言,勃然变色,他死死地盯着入帐的二人,咬牙切齿道: “不过是一时疏忽罢了,对方有心算无备,趁我攻关之际骤然杀出,又人多势众,此非战之罪!” 他和游兆此前曾因争功结下过梁子,数年下来,两家互相关系越来越紧张,虽同属项澄麾下,但已将对方视为仇敌,自是不愿意在其面前低头。 到现在沙征还是觉得自己是被对方暗算了,要不然早不来,晚不来,就在自己亲自披挂上阵即将拿下落雁关时,玩了一手突袭,这分明是对方早有谋划。 若是堂堂正正的两军对阵,他自认凭着自家远比对方精锐的部众,就算打不过,也能全身而退,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游兆嘿嘿笑了几声,毫不掩饰自己鄙夷的目光,随后冷声道: “自古沙场征战皆是赌上各自性命,容不得半点疏忽大意,沙征你也不是第一日上阵的新丁了,这道理还用我教你?好,你既然说那是人多势众,那我问你,敌军有多少兵马?” “......” 沙征一滞,哑口无言。 那日自己也是倒霉,自己身披重甲带着的嫡系人马正强行登关,就见对方杀来,自己仓促间只得从关墙上跳了下来,受了些暗伤。 而后自己就在对方的前锋联手围攻下给打退了,对方究竟有多少兵马,他确实还没有探查清楚,只知道比他的部众要多得多。 游兆抵近了身子,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在他几处已经包扎过的部位停了片刻,嗤笑道: “怎么?你死伤了这么多军卒,现在连对方到底有多少人都答不上来?” “这...”沙征迟疑了片刻,答道:“五万...不!至少有八万人!那日突袭我部的军卒精锐至极,定是陶氏麾下的精兵无疑!” 不管怎么样,只能先这样说了,他不会承认轻易击败自己的人只是一帮子山阳士族凑出来的杂兵,否则他沙征今后真就成了郡内笑柄了。 “哦?你倒真敢说啊。” 游兆似乎被他气笑了,他摇了摇头道: “且不说眼下山阳内乱未平,就算是往年,陶氏何时能拿的出八万精兵?!我看这恐怕是你沙征为自己兵败开脱罪责之言吧?这等无稽之谈也敢说与我等听,当真贻笑大方!” 沙征顿时涨红了脸,却又无从辩驳,一时憋得满肚子邪火无处发泄。 只得狠狠瞪着游兆,梗着脖子怒喝道: “兵败之事,此战后我自会面见主公领罚,无须你游兆费心!” “呵!你还真是好大的威风!若是不知道内里情形,还以为你沙征这是得胜归来了!” 游兆一见沙征如此反应,当即继续反唇相讥。 “够了!二位别吵了!” 见二人争锋相对,入帐以来一直不声不响的严简皱了皱眉,终于出声喝止: “当务之急是解决眼下危机,尔等若还有闲工夫争执,不妨想想如何能将这股难缠的山阳军拿下!莫要忘记主公交代的任务。” “哼!” 游兆冷哼一声,却并没有继续纠缠。 他与严简虽无上下之分,但严简是项氏重臣中实力最拔尖资格也最老的几人之一,算起来要比他和沙征的地位隐隐高出一头,他也不愿意因为一件小事而招惹到严简。 见游兆不再言语,本就因兵败而显得有些气短的沙征自然顺坡下驴,闭口不言。 “眼下形势危殆,对方即使无八万之众,能如此轻易击溃沙征也绝对不可小觑,主公如今兵围安庐城,在安庐城破之前,咱们必须让他们不得寸进!” 严简沉吟道,随即抬眼扫视沙征: “你还有多少兵马可供调遣?” 沙征低垂着头,缓缓道: “这两日又损失了不少,如今兵不过三千。” 严简点点头,略微沉默一番后,吩咐道: “足够了,我与游兆合兵两万三千余人,在长鸣原布阵迎敌挫其锐气,到时你听我安排行事即可。” 沙征听到严简对自己发号施令,心有不甘正要说些什么,便被其抬手制止: “若将其按在落雁关一线,待主公拿下安庐城,或许你的兵败之罪主公还会宽宥一二,但若让对方扰了主公攻伐安庐城的计划,届时,主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沙征闻言,脸色顿时变了数变,虽心中不忿,但还是悻悻颔首算是应下了此事。 第269章 晨雾 自领了先锋开路的差事出兵之后,郝磐这两天极为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成规模的抵抗就轻易从栖霞军手中收复了数座村落城寨。 只是小股栖霞残军的零星袭击让他感觉很烦躁,对方的军卒素质明显要比己方强上不少,虽然在人数上并不占优势,可却总能给自己造成一些麻烦。 若非对方极为谨慎,且自己又对安庐地形不熟悉,郝磐也许早已经将那些该死的家伙杀个干净,哪里还会留着他们在后面跟自己玩儿捉迷藏! 好在就算推进速度有限,算着日子最多三四日,就能抵达安庐城下,到时自己就算完成了先锋的任务。 冬日的晨雾总是很浓重,这日一早,由于视野所及全部都被浓厚的雾气笼罩,为谨慎起见,郝磐不得不暂且止住了前行的步伐,命令大军停留在原地等待雾气散去再行前进。 “报~”突然,斥候快马加鞭跑回郝磐身边禀报道:“右翼传来急报,发现敌军踪迹,疑似前几日那支栖霞军残部,请求指示!” 听闻此言,郝磐顿时脸色微变,看来这帮人骚扰上瘾了,又想借着雾气掩护偷袭己方? 略作思索之后,郝磐当即说道: “传令全军!就地戒备,不可妄动!” 麾下人数越多,指挥起来难度也会呈几何指数增长,眼下大雾笼罩,以他这支兵力复杂的来源来看,若是这个时候随意调动,极有可能会造成混乱,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不如就地防御,等待浓雾消退以后再行进攻。 为了防备变数,稳妥一点,行军时他采用的是鹤翼阵,这个阵型攻守兼备,自己主将本部虽然兵力最多,但两翼也各有三千兵力。 凭借己方兵力的优势,相信栖霞残军翻不起多大浪花来! 吩咐斥候去传令没多久,郝磐便听到西南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喊杀声,正是自己右翼的士卒与栖霞残军交战时引起的声响。 看来,自己猜测的不错,那群狡猾的家伙果然想趁着浓雾和己方无法快速调动兵力的情况下袭营。 “都做好迎战准备!” 望了望天色,他翻身上马,挥舞着手中的长刀。 只要这晨雾一散,便是那群贼子授首之时! ...... 手中长枪舞动间,再次收割了几名山阳士卒的性命,沙征的内心毫无波澜。 虽然身上有伤未愈,但在混战之间,此处无一人是他的对手。 麾下部众战果亦是丰盛,这种情况下,栖霞军兵员素质更加精锐的优势发挥了出来,杀得对方节节败退。 只是即使这样,沙征对于眼下自己这个处境,他是高兴不起来的。 原本自己怎么样在栖霞也算是手握重兵的一方豪强,自认为比严简、游兆二人丝毫不差,如今却沦落到要听从对方安排,而自己没有多少选择权,真是够憋屈的! 或许,真应了那句话,世事无常。 “狗贼,纳命来吧!” 一声厉喝猛然传来,一员小将策马朝着他冲杀过来。 沙征定睛一瞧,竟然是那日落雁关下趁着自己受了伤围攻自己的其中一人,显然对方看中了他主将的身份,想要拿他首级来做进身之阶。 不知死活! 他不禁冷哼一声,长枪抖擞,径直朝其刺了过去。 仿佛要借此把心中的恶气发泄出来,他的攻势极为凶猛,不出数合,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金铁相撞之音,对方手中的兵刃被他轻易挑飞。 噗嗤—— 利刃入肉之声过后,对方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就仰头栽倒了下去。 随着厮杀的持续,雾气逐渐变得稀薄起来,见时候差不多了,再恋战极有可能被对方留在这里,沙征当即按照计划长喝一声: “撤!” 当即率众向南撤去,只丢下一地尸体和惊魂未定的郝磐部右翼军卒。 ..... 时至巳时三刻,晨雾已渐渐散去,郝磐望着尚未撤出多远的敌人,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知道,胜负已分了。 栖霞军的确很精锐,给自己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但这里终究只是一支残部,根本不是己方的对手! 长刀举起,战鼓声响起,收到指令的方阵当即追了上去。 一方以逸待劳,一方已厮杀了许久,体力早已接近透支,两者的距离很快便拉近了。 嗖——嗖——嗖—— 在郝磐部弓手不断射出的箭雨下,这支栖霞军丢下了数十具尸体,队伍已有了散乱 的迹象。 一追一逃,很快便到了长鸣原附近。 靠近长鸣原这一片的地形是上缓坡,周围尽是生长茂盛的荒草,行进起来自然变得慢了下来,郝磐望着周围的环境眉头也逐渐皱了起来。 他不是傻子,相反他从未轻视过对手,不然也不会即使追击时,为了保证稳妥,一直尽力保持着不易被左右包抄且易撤退的鹤翼阵向前推进。 但望着前方还在逃离的栖霞军中那个穿着主将甲衣的狼狈背影,明明就是之前在落雁关下他曾见过的那条大鱼! 自己记得清清楚楚,这便是前几日围攻落雁关那支兵马的统帅。 能独领一路兵马,这人想必在栖霞也是一个重要人物,就算是诱他深入,这种身份的人物也不至于亲身犯险。 想及此处,他心里不由放下了些警惕。 不管怎样,这次定要将这支一直骚扰他的栖霞军彻底击溃! 见对方已跑过这片缓坡,逃跑的背影渐渐被遮挡住,心下一横,郝磐咬牙挥舞长刀,继续带着部队往前冲杀。 “哈啊......哈啊.......” 可就在登上缓坡,踏上这片名为长鸣原的土地之时,随着此前视线受缓坡遮挡的情景显露了出来,他的双目也蓦地睁大。 缓坡之后,赫然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栖霞军,粗略估计怕不得有两万余人,看样子已摆好了适合冲锋的阵型。 大意了! 他暗呼糟糕! 但对方没有给他后悔的机会,一阵铺天盖地的箭雨过后,随着令旗挥舞,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两万大军潮水般涌向郝磐部。 一场惨烈的战斗正式打响! 第270章 处境 与此同时,在距离郝磐东北方向三十里外的一座典型的乡下士族小土堡外,杜洪部正在此地驻扎。 他们刚刚拿下这座土堡,自击溃了那股围攻落雁关的栖霞军之后,杜洪这一路上就没有少遇见这样盘踞在各处村镇据点的栖霞军残部。 只不过这些栖霞残部大多数见了他都是望风而逃,而这股占据了土堡的残部属于比较有骨气的,百余人的散兵游勇靠着小土堡的防御设施,竟也稍稍拖延住了他推进的步伐,故而只能在此稍作休整一番。 “主公,郝磐率军向长鸣原去了。” 杜洪正坐在帅案之旁闭目养神,一名亲信将领拿着探马传来的消息,向他汇报道。 “他倒是跑得快,年轻人就是干劲足啊。” 杜洪睁开双眸,笑着摇了摇头。 “郝磐大人似乎是受袭后追击撤走的敌军而去的,我们是否要跟上?” 这名亲信试探问道。 “哦?” 闻言,杜洪微微皱眉,起身伏在舆图上仔细观察了一番,似乎发现了什么,有些惊疑不定地说道: “这个地方有点古怪!” 亲信将领伸头凑过来观瞧着,但是没看出来什么门道。 “长鸣原此地地势高耸,四面皆是陡坡,顶面却是平坦似台状,从外观察根本看不到顶部是个什么光景,这是个布阵设伏的绝佳位置啊!” 杜洪盯着面前的舆图,喃喃道。 多年来的乱战使得大周在军事制图方面的技艺登峰造极,类似比例尺和等高线的技巧也不罕见,杜洪此时帅案上放的这张正是大致标示了地形相对高度。 “主公的意思是,郝磐有可能会中了对方的埋伏?” 亲信将领立马醒悟了过来。 “你带上骑兵队去看看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杜洪猛然抬头,眼神犀利如电。 “喏!” 那名亲信将领顿时神色凛然,躬身领命。 “等等!” 就在对方转身准备离去之际,杜洪忽然又喊停: “要是郝磐真的中伏,你见机行事便是,若有机会,救他一命!” “诺!” 那亲信将领领命退下,很快就召集了军中仅有的一支两百余人的骑兵队,朝长鸣原方向奔驰而去。 “年轻人易冲动,敢打敢拼,这是好事,我这等老家伙也要为其查漏补缺才是....只希望是我多虑了吧...” 目送着亲信将领领着骑兵离去,杜洪沉吟了半晌才幽幽叹口气。 虽然眼下郝磐风头正盛,前途一片大好,甚至在主公那里隐隐已将他比了下去。 但他也想明白了,究其根本,郝磐到底还是九溪人的出身,郝家若是兴盛,一样也能增强主公麾下九溪派的话语权,为他分担压力。 所以郝磐可以吃点亏打压一下骄纵之心,可是他绝对不允许郝磐将性命丢在此处。 ...... 落雁关,黎珩放下手中关于前锋推进顺利的军情奏报,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闪过几分疲惫。 前方推进的越顺利,他越心里不安生。 一个简单的推理,自己率军在落雁关大败其先锋的消息想必早已摆在了项澄的案头了,若是二人互换立场,自己绝对不会轻易放援军和安庐城汇合。 攻城总是比守城要困难得多,一旦他和安庐城中的守军合流,互为犄角之势,再想拿下安庐城可不容易。 项澄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这路上他一定会设下阻碍和陷阱,阻挠自己的援军抵达安庐城。 无法测度的事情总是最让人恐惧焦虑的,项澄迟迟不出手,反而让他无所适从,就连心神里那潭神海的波涛也显得比平常速度快了些许。 黎珩知道,以他如今的兵力是定然不能和栖霞军在野外打遭遇战的,为稳妥起见,他眼下只能在落雁关附近结寨而守,在派出先锋试探打通与安庐城联系的基础上,尽量扩大控制区域。 但是他也很清楚,这个想法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因为一旦安庐城被破,靠一个落雁关根本堵不住栖霞军的攻势,甚至有可能被对方围困在此处。 但是除此之外,他也别无选择了。 眼下只能等一个变数了,或是陶谷那里成功打通了南北山阳的通道,及时给他派出了援军,让项澄知难而退,或是栖霞军自己出了什么问题,自行退兵。 想及此处,黎珩起身,将标示着主帅身份的头盔扣在头上,迈步 走出屋去。 落雁关周边此时已在他的命令下成了一处大工地,军卒和民夫们正在不停地忙碌着,用木材、沙石修筑起了各种防御工事。 这些工程都需要日夜赶工才行,毕竟他们的时间不多,谁也不知道栖霞军主力会不会下一刻就冲着落雁关而来,必须要在这之前做好准备。 黎珩带着数名亲卫一路巡营,看着军卒和民夫们忙碌的身影,他心中的焦躁方能缓解一丝。 “...放马两泉泽,忘不著连羁~?” 行至马棚边,听着内里传来的跑调歌声,一时间将落雁关内此时肃杀凝重的气氛化解了不少。 黎珩嘴角扯起了一抹笑容,悄悄走进了马棚内。 戴大光此时正在马棚内埋头整理草料,他手脚麻利,高声唱着歌,丝毫没有察觉已经进了马棚的黎珩等人。 “担鞍逐马走,何见得马骑~?” 见主公到此,这丑汉还浑然不觉的唱着上不得台面的小调,黎珩身后的亲卫便想上前提醒。 黎珩挥了挥手,止住了亲卫,见身侧自己常骑的那匹骏马正垂头欢快的吃着草料,他不禁伸手摸了摸它脖子上的鬃毛。 感受到它状态不错,黎珩轻轻点了点头,这几日看着倒是雄健了几分,看来戴大光将他的坐骑照料的不错。 “看来你这几日过得很是自在逍遥啊。” 黎珩缓步走到戴大光身侧,轻笑着说道。 “嗨,我就一喂马的杂役,天天都得伺候这些马大爷,谈什么自在.....” 低头收拾着草料,戴大光没怎么留意来人,随口应答道,但话说到一半,似乎感觉到这声音有些熟悉,当即转过头来。 第271章 长鸣原兵败 待他看到站在他身后,面带微笑的黎珩之后,他瞬间瞪大了眼睛: “大老爷?!” 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失礼至极,戴大光咽了咽唾沫,也顾不上手中的马料了,当即双膝一软,跪倒在了黎珩的跟前: “小的该死,惊扰到大老爷,还望大老爷恕罪!” “不必如此拘礼,你方才唱的有点意思。” 黎珩笑了笑,示意他起身。 “乡野小调,粗鄙不堪,污了大老爷耳朵,实属罪过。” 虽说是这样说,但是见自家主公并没有怪罪,戴大光也暗松了口气。 黎珩扫视了一圈,见这马棚空旷,除了戴大光和军马之外并无他物,遂问道: “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虽然这处马棚中饲养的只有他和军中主要将领的十来匹坐骑,但马夫却是按照二比一配备的,也就是两匹马便配备有一名马夫。 “这几日大家都按照大老爷的吩咐各自修缮关墙,他们都受人请托前去帮忙了,小的在军中无甚亲故,便将马棚里的活全部包揽了下来。” 戴大光低眉顺目的回禀道。 黎珩对此不可置否,只是转头看着这些军马: “干得不错,这些马都照料的很精神。” “小的不敢居功,老爷的这些坐骑皆是千里挑一的良驹,每匹一天的食料配额便有干草一捆,豆料五升,精贵的紧,吃得好,自然长得膘肥体壮。” “行了,你这小子明明出身乡野,怎么学得一身的油腔滑调。” 见戴大光满脸堆笑的模样,黎珩摇头笑骂了一句,此时他受戴大光之前跑调的歌声影响,心中那股烦躁之意也去了六七分。 “大老爷说的极是。” 面对黎珩的调侃,戴大光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躬身垂首的应是。 “那这些马你便辛苦辛苦好好照管吧。” 说罢,黎珩便带着一众亲卫转身欲走。 “大老爷!恕我斗胆,军中人都在传这次栖霞军来了好多人,比咱们人还多,我想每日我伺候这些马都得吃这么多料,火头军炉灶里的火也一直未熄灭过,那么比咱们人都多的栖霞军一定要吃更多的粮食。” 戴大光见黎珩要离开,急忙紧走两步,绕到黎珩身前跪倒,语速极快的说道: “就算再强壮,一天不吃饭,人就没力气,若是咱们能将他们的粮道断了,一定能很快击败他们!” 他话说的朴实,但可以看出,这番话确实是经过他仔细思虑过的。 但断粮之计黎珩又怎么没想过呢?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己方硬实力不如人,自然想尽办法从其他方面找补。 这断粮之计曾经他在凤竹之役时便亲自上手执行过,烧了柳氏大军的一处重要粮仓。 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自家军中斥候远不如栖霞军,自己又没有水军,想要断对方的粮道无异于痴人说梦。 黎珩垂眸望着跪倒在身前,一脸认真的戴大光,露出一抹笑容,刚要开口,便有一亲卫急急忙忙进来: “主公,杜洪大人传来急报!” “拿过来。” 黎珩闻言立即敛了面色,沉声喝道。 那亲卫急忙呈上急报,黎珩接过信笺展开迅速浏览了一遍,随即脸色阴沉如墨: “传令全军,加速修缮工事,将所有斥候都洒出去,务必查清敌情!” 戴大光在一旁跪伏着大气不敢喘,从大老爷的口气推断,他心知定是出了大事。 “你且继续照顾好这些马,切勿懈怠。” 黎珩瞥了一眼还跪在那里的戴大光,也没了和他继续谈话的心情,撂下这么一句嘱咐,便带着一众侍从匆匆离去。 “小人恭送大老爷!大老爷慢走!” 望着大老爷远去的背影,戴大光心中惴惴难安。 ........ 黎珩接到的军情中明确的写着,郝磐在长鸣原中伏惨败之事。 不仅他本人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率领的一万大军也被击溃,四散奔逃,全军上下只余百余残兵在杜洪部的接应下正在向落雁关退来。 而那股设伏的栖霞军则趁胜追击,紧咬着杜洪郝磐二人撤退的路径,直逼落雁关而来。 接到这个消息时,黎珩简直不敢相信,此前他可是很看好郝磐的,其人作战勇猛,兼有谋略,此次征伐之中也屡立战功,若非如此,他不会就这么简拔郝磐为一路先锋主将。 可就 是这么一个人,竟然败的如此干脆利落,这实在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知道此前轻易击败沙征乃是侥幸之事,已经尽可能的高估对方的实力了,可结果依旧大大超出了预期。 也是,项家再怎么样也是隗江传承了数百年的三名门之一,能和其他两家抗衡这么多年,麾下自是有不少豪杰效忠,堂堂正正的交手己方这点底蕴自然是不能与其相比的。 不论他现在有多懊恼,郝磐等人已经折戟,再怎么愤懑懊悔也于事无补了。 既然无法挽回,那就只剩最后一条路,坚守落雁关,自己亲自出手想办法将这支袭来的栖霞军啃下来! 随着一项项军令的发出,整个军营顿时陷入了高度紧张的氛围中,所有士卒都进入备战状态,连夜加固军寨、挖掘壕沟...... 而另外一边,匆匆向北撤退的杜洪部中,在长鸣原中伏受伤昏迷的郝磐终究是苏醒过来,在旁人的提醒下,他已经知道了眼下的处境。 主公交给自己的兵马被一战尽丧,且兵败后,还要靠着杜洪援手才逃出生天,这个现实,让前几天还意气风发的他大受打击。 躺在军卒抬着的担架上,郝磐愣愣望着天空,他的脸颊因为失血显得格外苍白,嘴唇也泛着青紫色,毫无往日英武之姿,反倒像极了一个病痨鬼。 他现在只要一闭眼,仿佛就能听到长鸣原之战中己方将士死亡的哀嚎声,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出一幕又一幕惨烈至极的画面。 这孩子,心气泄了啊。 杜洪望着他这副颓废样子,心中微微叹息了一声。 这个年轻的后辈,心中所想,杜洪自然是知道的,从顶峰跌落的感觉是不好受,但世事本来就是这样,哪有万事都合心合意的? 不如说,郝磐能在这次征伐中崭露头角,一路顺风顺水到现在才是奇迹。 这也算是磨炼吧,只有靠自己渡过去,未来前方才会是一片坦途。 只是...也不知道主公会如何处置他们,郝磐的兵败丧师之过不谈,就连他自己此次也有可能吃挂落。 临行前主公曾有言,让他们二人守望相助,万事以稳妥为上。 可如今郝磐在长鸣原中伏,自己被那小股栖霞军残部拖住,事前毫无察觉,若非最后他派出了马队前去探查,恐怕现在郝磐早已经成了孤魂野鬼。 此前主公本来就对他有所忌惮,这次若是主公有意怪罪,他是脱不了干系的。 想到这,杜洪又是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第272章 将帅五德 暮霭沉沉,夕阳如血,阳光映照在冬日落雁关高高的关墙上,泛起淡红色的霞光。 随着苍凉的号角声响起,黎珩大营外的栖霞军终于缓缓向远处退去,只余下一地血腥与尸骸。 虽然栖霞军进军飞快,但好在杜洪见机早,损失了些许殿军之后,未被其咬住,在黎珩接到长鸣原惨败奏报的第二日正午带着本部主力安全退回了落雁关。 衔尾而来的栖霞军极为悍勇,不顾双方兵力的差距,当即乘势对落雁关发动猛攻,想要借杜洪退守产生的小混乱一击破阵。 但黎珩既然提前有了准备,自然不会给对方留任何可趁之机,因此,两军鏖战了数个时辰后,栖霞军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望着远处那杆猎猎作响的严字战旗,黎珩站在城楼上长长的吐了口浊气,眉头紧皱。 当真是不可小觑的精兵,论军卒素质上比他这支硬凑出来的杂牌混成军强太多了。 他麾下军卒抛开整编的降卒和临时征召的民壮不谈,也许是因为前两年的动乱所致,其余南山阳士族率领的族兵战斗力也远不如对方。 如今军中也就他麾下最初的那批嫡系老卒能压他们一头,可这种精锐老卒眼下军中全部加起来也就五六千的规模,对方的精锐粗略算来可有两万余众。 想到这儿,黎珩不由捏了捏手指,暗忖今后还是得将精兵策略贯彻到底。 那种临时征召而来的兵力除了能给人虚幻的信心,当个炮灰之外,真的没有其他优点了,既战斗力孱弱,还会加重后勤压力,一旦溃散还容易引发连锁反应。 “主公,各部统领已到齐,都在城下候着呢。” 耳边传来的提醒声打断了黎珩思绪,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漠的问道: “杜洪、郝磐二人可都带来了?” “回禀主公,都在下面了。” 听到属下汇报,黎珩闭目深吸一口气,眼眸再次睁开时闪烁起凌厉的寒芒,转身便下了城楼。 关城下已经清理了出了一片空地,四周伫立着不少举着火把的军卒,而正中数十名各部将领已然到齐,三三两两的根据关系亲疏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杜洪和郝磐也在其中,郝磐垂首,看着极为消沉,还未从兵败的阴影里挣脱出来,杜洪则是面色肃然,也不和旁人交流,就在那里一言不发的垂手而立。 黎珩下来时,看到此处的情况,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如今他率领的这支杂牌军战斗力不怎么样,但内里山头却不少。 瞿行为首的烟阳诸族、蓝承等人的凤竹军与他并无实际统属关系,只不过看在他此前征伐里建立的名望方才听从调遣。 他拥有绝对控制权的只有九溪和登峰带出来的兵马,以及此前收编的郁林、承和二处降卒而已,实际兵力尚且不足整个联军半数。 虽然此前还没有广而告之,但如今郝磐兵败灰头土脸回来的消息恐怕在将领间已经传遍了。 他亲自任命的郝磐兵败,一万大军就这么丢了,自然连带着打击了他在军中威望,所有人都在揣测他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黎珩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郝磐,走上了帅台。 “参见主公\/黎帅\/烟阳令大人。” 看着台阶上站定的身形,众人纷纷拱手见礼,听着对黎珩不同称呼,便能分辨眼下这些人的立场都是如何。 黎珩扫视着台下黑压压一片的人群,神色冷峻地拱了拱手,而后声音低沉道: “黎某召诸位大人来见,是有一事要向诸位开诚布公,杜洪,你来给在场诸位说说,长鸣原之败具体是个什么情形。” 听到这句话,杜洪面色复杂,他早先便已将兵败之事的前后情形想好,想要面呈给主公,好为郝磐争取一番,却不想主公要他在众将面前道出,这摆明了不肯轻易将此事放过。 “喏。” 但事已至此,只得迈步上前,向众人施了一个四方礼,略略整理思绪后,缓慢而详细的将他所探知到的长鸣原一战始末道出。 听着他讲述,众将均是面色古怪,暗自揣测黎珩此举的用意。 待杜洪讲完,台下众人依旧是鸦雀无声,黎珩的目光投向了郝磐,淡漠说道: “郝磐,杜洪方才所言,可有疏漏?” 郝磐闻言身躯一震,随即面色惨白的跪倒,叩首答道: “启禀主公,杜大人方才所言皆属事实,末将未按主公嘱咐行事,贪功冒进,致使部众一战损失殆尽,请主公治罪!” 说罢,额头触地,久久没有抬起。 “主公,栖霞军勇悍,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还请念在郝磐此前屡立战功的份上,许他将功折罪。” 看到郝磐如此表态,杜洪叹了口气,还是上前一步硬着头皮替他求情。 黎珩没有直接做出决断,而是环视台下一圈,缓缓说道: “我听闻,三军之势,莫重于将,而将有五德,曰智,曰信,曰仁,曰勇,曰严。” 众将闻言颔首,将帅五德论乃是自古便流传下来的兵家经典,大多兵法开篇纲领中都会在其基础上再做注释,他们基本上都拜读过相关著作。 智能发谋,信能赏罚,仁能附众,勇能果毅,严能立威,五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郝磐轻敌冒进,以致兵败,乃是不智,不宜再与高位,念其往日之功,杖四十,改任先登营队正,请军法!” 黎珩的声音很平静,但落到郝磐耳中犹如雷霆万钧,他咬紧牙根,再次叩首: “谢主公恩典。” 言毕,跪在原地将上身的甲衣褪下,早已在侧等候多时的军法官便带领着数名手持军棍的士卒上前。 打军棍可谓是军中最常见的刑罚了,以寻常军卒的体质基本挺不过二十杖,便会将小命丢了,士族将帅们虽然有修为在身,挨上四十杖一样不会好受,更何况现在郝磐此前刚受过重伤。 就在他瞑目等待受刑时,军棍迟迟却未落下,直到身侧再次传来了主公的声音: “郝磐本为勇将,黎某用人不察,错令其独领一部,是为不智,身为一军之帅却将己身之过委罪于下,是为不仁,郝磐此败,黎某亦难辞其咎,当与郝磐一同受罚!” 第273章 军法 火把映衬下,黎珩的脸庞上透露着些许疲惫,但那双眸子里,却满含坚定。 黎珩这一番话使众人皆露出了诧异的眼神,谁都没有料到黎珩竟要亲自受罚。 “末将愧对主公厚爱啊!末将...末将......” 郝磐望着一脸肃穆的主公,一时间悲从中来,他哽咽着说了几个字,随即便趴伏在地泣不成声。 “行刑!” 只不过黎珩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的卸去甲衣,裸露出精壮的上身来。 军法官被黎珩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糊涂了,怔怔的站在原处。 持着军棍的军卒们此时自然也是不敢妄动,谁也不敢下手,只得相对无言。 “烟阳令大人何至于此,依礼,法不加于尊者,如今大人总领全军,我等皆须仰仗大人抵御项氏,若是被打坏了身子,恐怕有碍。” 瞿行看不下去了,当即上前劝道。 “瞿大人好意黎某谢过了,但在黎某眼里,军中只有上下之别,并无贵贱之分,黎某识人不明,使万余军卒在长鸣原平白丢了性命,眼下受这军棍已是轻饶,怎可再以身份为由免去惩治?这是要陷我于不义之地!” 见施行的军卒们都迟迟不动,黎珩转首厉喝道: “没听到我说什么吗?本帅让你行刑!若是再不行刑,本帅便对你军法处置!” 寒冷的夜风吹拂在脸颊上,军法官猛地一机灵,回过神来赶忙招呼手下的军卒执行军法。 “砰、砰...” 一连串闷响伴随着军法官的指令响起,军棍狠狠的落在了二人的背上。 “都没有吃饭?拿出你们平日里的力气来!” 未打几棍,便听黎珩厉喝一声,他的腰杆绷的笔直,丝毫没有喊痛或闪躲的迹象。 为黎珩施刑的军卒哪里见过这等架势,手中的军棍差点脱手飞走,心中愈加惊骇,只得咬紧牙关拼死下力。 军棍打下去,鲜血顺着黎珩背脊滴落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压力过大,军法刚执行过半,为黎珩施刑的军卒便感觉自己快虚脱了,手上的力度顿时松懈了下来。 他们虽然见识不多,但也明白继续打下去,黎珩若是出了什么闪失,他们担待不起。 要知道他们干的就是这个活,手上有一把子力气,寻常受刑的军卒,若按他们现在的挥棍力度,最多十来棍下去就会一命呜呼,这二十来棍下去,打在黎珩身上,他们心里实在有些没底。 感受打到背后军棍变得轻飘飘的,黎珩则微微皱眉,低沉喝道: “继续,不必留手,违令者斩!” 闻言,为黎珩行刑的军卒心中苦笑,又不敢忤逆黎珩的命令,只得咬紧牙关继续执行军棍。 在场所有人皆是面色凝重的看着这一切,心中已是惊骇至极,主帅自罚以示处事严明之事他们大多也只是在史书上见过,就算曾见过类似场景也是作秀居多,轻飘飘的作个姿态罢了,何曾见过如黎珩一般对自己下手如此狠厉之人? 军棍打在肌肤上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郝磐身上本就有伤,即使为他施刑的军卒只是按照平日习惯施为,但郝磐仍然疼的面容扭曲,嘴唇发颤。 “噗通——!” 打到三十多棍时,郝磐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扑倒昏死了过去。 见他昏了过去,施刑军卒手中的军棍停滞了片刻,旋即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黎珩。 “愣着作甚!继续施刑,说了四十杖,一杖都不能少!” 黎珩怒喝道,军法官们见状只得强忍心中的惧意,继续抡圆了胳膊挥舞着军棍,每一下军棍都结结实实的敲在郝磐的背部。 不过这些军卒都是晓得轻重的人,自是知道什么时候该留力气,什么时候该用尽全力,场面上看着下手很重,实际后面这几棍顶多是皮肉伤,不会真的伤到他的筋骨。 片刻,二人军法执行结束。 完整观看完二人受刑的所有人无不动容,尤其是此前对黎珩安排颇有微词的将校,原本他们对黎珩的印象仅仅是谋略极佳战术出色,但这一刻才发现,却想不到黎珩竟有此等胸襟。 虽然兵书上治军道理大家都明白,但是毕竟都是凡人,制定的军法都是用来约束他人的,能将兵书上所言的道理真正贯彻到行动中去的都寥寥无几,更何况是如此苛待自己? 能似黎珩这般坦荡的人,世上少之又少。 “属下惶恐!” 方一施刑结束,为黎珩施刑的军 法官便站不住了,当下就跪伏了下来。 军法官尚且如此,施刑的普通军卒更是吓破了胆,军棍一丢,腿一软直接跟着便跪了下来,浑身瑟瑟发抖。 黎珩背部鲜血淋漓,他被杜洪等人上前搀扶起身,已披上了一道单衣,他没有理会这些军卒,而是缓步走到早已昏迷不醒的郝磐,俯身检查起他的伤势来。 “将郝磐抬回营帐医治!” 黎珩抬头,淡淡吩咐道。 安排完之后,他才看向战战兢兢跪伏的那几人,语调森冷地开口: “身为军法官,难道不知道军中不行跪礼的规矩?还不给我起来!” 军法官闻言,立马爬了起来,而一旁跪着的几名军士也陆陆续续地跟着站了起来。 “黎帅高洁无私,我等愿誓死追随左右,死而无怨!” 不知是谁先开口,周边的军卒中纷纷有人应和起来,这话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远。 军汉们最敬佩的廉明之人,普通军卒对于率领自己的将领是否足智多谋,能征善战是没法要求的,但是人人都可以看到将领平日行事是怎么样的,对下属的赏罚是否公平。 他本就在军中威望卓著,如今又因他这种为维护军法甘愿亲自受刑的举动获取了所有军卒的尊崇。 “主公仁德,我等愿誓死追随左右,死而无怨!” 在场众将中是黎珩麾下封臣的将领们也纷纷赶忙跟进,一同附和着。 其余似瞿行、蓝承这般的不受黎珩节制的联军将领眼见如此,亦是拱手称赞,不管心中是怎么想的,但黎珩这番做派足够让他们表达出自己的敬重。 黎珩感受着背部那撕裂般的剧痛,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长鸣原一场兵败造成了动摇军心的局面,总算是被他暂且稳定了下来。 接下来就要抽出手来,想办法处理拦路的这股栖霞军了。 第274章 谈和 安庐城。 一场惨烈的攻防战过后,安庐城派出了一名使者乘着吊篮来到了栖霞军阵前。 该名使臣很快便被巡视的栖霞军军卒发现,并被押到了项澄面前。 帅帐之中,栖霞军众将云集,齐齐望着被押进帅帐的安庐使者。 “拜见项公,诸位大人!” 那使者先是恭敬地朝项澄行礼,随即又向周围众将行礼,显得十分客气和谦卑。 “免礼吧,有什么事情就说,别绕弯子了!” 项澄淡漠道。 “在下奉安庐城中诸位大人的请托,带着诚意而来,希望能够澄清双方误会,解除贵军对安庐的威胁......” “误会?什么误会?项陶两家乃是姻亲,我听闻其麾下出了逆臣,出兵帮其平乱乃是义举!尔等无故阻碍我军北上,便是与那乱党叛逆同谋,居心何在?” 不待安庐使者把话说完,项澄冷哼一声,厉喝打断。 这个使者脸色顿时煞白,额头冒汗,连忙摆手否认: “项公息怒,我安庐诸族从未与那不忠不义的逆臣为伍,阻拦项公兵锋也只是未得陶公令谕,并非存心阻挠!” “若是如此,那还不快即刻开城,放我栖霞兵马通过?” 项澄冷笑道,语带嘲讽。 使者一时语塞,谁不知道你口里喊着那些话都是给别人看的,眼下这个时候谁敢轻易放你们入城? 没了城墙守护,安庐上下可就真的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了。 但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他受命来此低声下气的谈和,就是因为这两日栖霞军的攻势实在太过猛烈,城中诸公自觉坚守不了太久。 故而他咬了咬牙,强撑着拱手言道: “只要项公允准对我安庐诸族封地不做改易,安庐上下愿转侍项公,惟项公马首是瞻,这通行之事自然...” “住口!尔等身为陶氏臣属,不知以忠事君,竟说出如此不知廉耻之语,我主岂是尔等想的那般趁人之危之辈!” 不等使者的话说完,帐中便有一将勃然变色,出列厉斥。 见此,项澄重重拍击帅案暴喝一声: “放肆!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 “属下一时激愤,逾越了,请主公恕罪!” 那名武将神色凛然,躬身一礼后,便退回了原位,只是神色间却丝毫没有悔意。 项澄目光微动,瞥了一眼神色各异的帐中诸将,压着火气对着安庐使者言道: “我与尔等主家已结两姓之好,此次出兵助其平乱并无觊觎友邦土地之意,事已至此,尔等眼下若是开城而降,此战后自有山阳守大人发落。” 安庐使者眉梢挑动,眼底掠过一抹阴霾,沉默良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 “项公高义,那我便回返将项公的意思晓谕城中各家。” “去吧!” 项澄颔首,挥手让其离去。 安庐使者起身,朝着项澄深深施了一礼,旋即便被几名军卒带了出去。 待到安庐使者退下之后,项澄望着帐内众将,淡淡吩咐道: “都退下吧,明日继续攻城!” “喏!” 众将纷纷应诺,相互对视一眼后,便各自退出大帐。 唯有一名女将站在原处没动。 她约莫二八年华,身姿修长而匀称,腰佩长剑,甲衣外露的肌肤微棕,眉宇间英气勃发,却是和项澄几分相类。 “爹,你到底还是心疼大姐,安庐这些人都送上门来了,你也不愿收下他们。” “你这争强好胜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收一收。” 项澄抬眸看了一眼她,微微皱眉,抬手敲了敲帅案。 一旁侍立的亲随侍卫们见此,自觉也退出了帅帐。 “咱们项家血脉不是一贯如此吗?如大姐那般性子才是异类,也不知道爹到底怎么想的,只要咱们拿下安庐,进逼山阳各领,今后他们陶家还不得将大姐好好供起来?” 面对项澄的说教,这女将丝毫不以为意,而是走近了几步,双手支在帅案上,不解问道。 项澄望着自家这个小女儿,苦笑了一声。 这个孩子哪里都好,天赋异禀,修行不逊于男子,武力在他的子侄辈中都是拔尖的。 就是没什么心眼,智略上是半点都不随他,一直带在身边教导都不开窍,一天天就知道直来直去的喊打喊杀,谁也不惧,脑袋里仿佛根本没有迂回概念。 “爹,你还说 不是顾忌大姐,说!是不是被我猜中了心思。” 见项澄苦笑不语,这女子愈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你啊,你啊...” 项澄哭笑不得地揉着太阳穴,此时他倒是没有半分对于其他子侄辈的严厉模样,只是轻叹一声: “我问你,此次本家出兵到底所为何事?” “这还用说,自然是趁着陶氏内乱,拿下山阳郡了!最少也要拿下南山阳五领全境!劳师动众的,总不能真的是为了帮他们平乱吧?” 女子理所当然地答道。 “不错,正因如此,我才不能接受安庐城的投诚。” 项澄叹了一声,继而沉声道。 “为何呀!只要咱们现在接受他们效忠,尽快拿下安庐,不就可以进而席卷南山阳了吗?” 女子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满脸迷惘。 “本家此次出兵打的是为姻亲平乱的旗号,一旦接受安庐各族效忠便会丢了出兵的大义,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本家即为栖霞共主,若想长久,自然也要遵循这条规矩。” 项澄摇摇头,耐心解释道。 “可爹你不是说过,只要力量足够,名分也无关紧要嘛?” 女子歪着头皱眉想了一阵,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追问起来。 这丫头...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变通。 项澄无奈扶额,只得拿出点真货出来,于是轻声言道: “你说的不错,名分既重要也不重要,若是本家只想拿下安庐一地,方才接受安庐城的投效就好。 但本家若想鲸吞山阳,便得使麾下各家一同齐心协力才行。 方才你也看见了,安庐使臣一说出投效本家的话来,帐中诸将是怎么一个脸色? 安庐领投效本家之后,丢了大义不说,若是没有这里的土地,如何能让他们为本家尽心效力? 诱之以利,驱之以害,这才是本家的驭下之道啊。” 说着说着,项澄也觉得对自家这个丫头说多了,索性板起脸,拿出了一派严父的威仪来: “行了,女孩子家学这些也用不上,给我滚回去好好打磨武艺!这次你想随我一同出阵我也满足你了,沙场征伐刀枪无眼,若是出了什么乱子到时为父也顾不上你!” “哦...孩儿...不,末将告退。” 见自家爹爹真的生气了,这女子才乖巧地应了一声,旋即退下。 看着自己这个女儿出了帅帐,项澄忍不住叹了一声,这才唤来了亲随言道: “今夜让斥候盯紧了安庐城,一旦有异动,即刻回报。” 亲随领命,匆匆忙忙退下安排。 第275章 合义帮 一场军棍打下来,黎珩用亲领军法暂且稳住了军心,接下来连着两日他打着休养的旗号,避而不战,静守营盘,栖霞军在外试探了几次都未窥得战机。 黎珩当然不是真的需要休养,四十杖重重打下来,他看起来伤势颇重,但骨雕药力滋养下,内里的伤势实际早已好的七七八八,并不碍事,只是他需要一个对外可以消磨对方挟大胜而来的锐气,外内又尽可能少伤军威的借口而已。 毕竟,两军交锋也是比拼气场掌控力的交锋,兵家有言,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 栖霞军长鸣原一战后,气方锐胜,若是贸然与其正面相争,只会令己方处于不利之势。 眼下这个情形,堂堂正正两军对垒,没什么玩计策的余地,只有挫敌锐气,蓄起己方之势方有一战而胜之机。 就在两军僵持不下之际,一场大雪骤然而至,这雪下了好几日都未停歇,天气渐寒,这种情形下后方的补给也很难及时送达,连日来黎珩部与栖霞军相互之间的试探交锋也因此进行不下去了,双方只得暂且罢手。 这日,已是入夜,黎珩营帐中炭火烧的旺盛,暖意袭人。 黎珩披着一件貂裘,面色苍白坐在软垫上,右肘斜倚在一旁的矮案上支着身体,手中还拎着一卷书册,百里景就这么随意的靠在矮案一边。 此时,他正饶有兴趣的望着面前小心翼翼躬着身子的戴大光。 “你说,你有办法解安庐之围?” 黎珩问道。 戴大光闻言,抬起头来,恭谨回应: “回大老爷,就是那日小的所言的断粮之计,只要能切断栖霞人的粮道,没了吃食,他们自然便会退去了。” 黎珩望着他执拗的样子,心中暗暗摇了摇头。 这个办法那日在马棚戴大光便已提出过了,当时他正好接到了长鸣原大败的军报,便没有和戴大光细谈,没想到这人还对此事念念不忘。 目前己方没有情报优势,安庐边上又有一条隗江蜿蜒而过,想断对方粮道简直比登天还难。 黎珩将书册合上,放回矮桌上: “如今安庐渡口皆失,又无半点水军,若想断栖霞军粮道,便只能从安庐领内着手,但从长风渡至安庐城之间不过五十里地,这点距离栖霞军朝发夕至,你让本帅怎么断?” “大老爷,您可听闻过合义帮?” 戴大光见黎珩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由急声问道。 “合义帮?那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听来有些江湖气的名字,让黎珩微微皱眉。 “合义帮乃是隗江上讨生活的力役船工抱团取暖组成的帮会,上不得台面,大老爷没听过合义帮也是自然,这帮人在安庐这一片江段颇有势力。” 见黎珩神情疑惑,戴大光忙道。 “你的意思是,合义帮能帮我们断栖霞军的粮道?” 黎珩听着若有所思,如此说来,断栖霞军粮道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小的在铺子里帮忙的时候,曾随掌柜一起见过合义帮当家的数面......” 戴大光正说着,却见黎珩转眸望向营帐一边,左手向着他下压,他不由停下话音,顺着黎珩的视线望去,却未看出什么端倪。 只见黎珩耳朵微动,忽而向着戴大光招手: “你近前来些。” 戴大光见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走近,就见黎珩忽然提高了声音: “若是如此,栖霞军定然大败!取项澄首级之日也不远矣!“ 话音未落,戴大光还有些迷糊的时候,忽然营帐外匆匆闯进来一名侍卫,单膝跪地,垂首举着一封书信禀报道: “安庐城急报!” “速速拿过来!” 黎珩闻言,忙命道。 那侍卫连忙抵近了几步,便要把书信呈递过来,但黎珩此时却眼底精芒乍现,手一摆便将软榻边上的百里景拔出,一刀斩向了那上前递信的侍卫。 那侍卫反应也是极快,当即便要矮身闪躲,但黎珩手中刀路也瞬间变化,一刀闪过,一颗大好头颅顿时冲天而起,戴大光眼前登时鲜血飞溅。 他哪里如此近距离的目睹过这样的血腥场景,当即吓的面无人色,惊叫了一声,便往后踉跄着跌倒在了地上。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快的连这侍卫都来不及再做反应,便已经被一刀斩杀,黎珩的刀法,果决狠戾,毫不留情。 “你们这些小老鼠真是让我好等啊!” 黎 珩脸上原本那虚弱之色早已不复存在,他猛然抬头望向帐外,目光冷厉。 下一刹那,数道寒光自帐外闪烁而过,黎珩目光一凝,身形翻转,闪躲开来。 就在黎珩避过的一瞬,帐门忽然洞开,几道黑衣蒙面刺客自门外窜了进来,手中兵刃闪电般刺来。 黎珩冷哼一声,脚尖轻点,长刀翻飞,完全没有退避的意思,上前不出几合就击杀了两名刺客。 见黎珩身上一点没有受伤的意思,剩余的这些刺客当即转身就逃。 望着这些四散而逃的刺客,黎珩也不追赶。 而下一刻四面八方已有兵丁举着火把涌出,将剩余的刺客团团围了起来。 “死活勿论,一个都不能放过!” 黎珩向赶来的韦明低声吩咐道,随即便没了围观的兴趣,转身回了帐内。 戴大光此刻已是满脑子乱哄哄,一时也分辨不出刚才那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家老爷看着一点都不像受伤的样子。 望着若无其事重新回到帅帐在无头尸身上摸索着什么的黎珩,戴大光只觉得头皮发麻,当即瑟瑟发抖跪伏着不敢抬头。 “拿着!” 忽然一把沾染着血迹的短剑扔到了戴大光的眼前。 戴大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只见黎珩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那张看着一向温和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竟然显得有些狰狞。 他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伸手捡起了短剑。 “这是......” “说服合义帮之事就交给你了,这剑你便留着路上护身吧。” 黎珩语气淡漠,但眼底却透露出些许希冀之意: “告诉他们,他们若是成功助我截断栖霞军粮道,赏金万两!” “大老爷,您放心,小的一定竭尽所能!” 见大老爷同意了自己的想法,并将此事交给了自己,他当即满腔热血澎湃,激动不已地拜倒在地。 “嗯,收拾一下明早便出发吧,路上小心。” 黎珩挥了挥手,示意戴大光先退下,而后他又若无其事的坐回软榻翻起了那本书册。 第276章 修筑工事 对于这一场刺杀活动,黎珩在决定与栖霞军为敌之时便早有心理准备。 隗江三家各个都是传承悠久的势力,在隗江五郡暗子颇多,他曾经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如今他这边联军鱼龙混杂,项氏在他营中有暗子他也不奇怪。 故而这次他趁着领军法佯装伤重无力,故意放松了帅帐警备,就是布下一闲子,试探看看能不能引蛇出洞,一次清理掉己方营内的不稳定因素。 事实证明,确有收获,沿着这一批刺客顺藤摸瓜,之后的一天之内,联军各部中便一次揪出了三十余人,虽然其中没什么高手,但黎珩已是极为满意了。 这些人看着数量是不多,但有时候却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自己现在对外情报能力就不如对面,内部再被对方摸清楚,那可就真没胜算了。 这次将这些潜伏的暗子一网成擒,少了这个隐患,今后两军交锋时黎珩也能放开些手脚来。 时间来到十月廿七,时近冬月,连着下了几日的雪终于停歇,地面上积雪已落了近一尺之厚。 随着气温的急剧下降,严寒天气之下人想要剧烈活动是极为消耗体力的,军卒也易产生伤病,故而两军再想像之前那些日子里展开大战,却是很困难了。 眼下没有合适的战机,可以一击制敌,谁都不敢轻易再起战端。 成功说服承和领出兵共抗项氏的顾望平和颜祜二人,在这个时候也终于赶到了落雁关,向黎珩复命。 帅帐之中,一众将领齐聚于此,他们详细倾听了二人此次出使承和的经历之后,纷纷大喜过望。 “承和诸族低头之后,如此南山阳五领便全部重归陶公麾下,项澄还拿什么借口干涉咱们山阳之事?” “此前我还担心承和会趁着烟阳空虚,袭取我军后路,现在总算没了后顾之忧。” “此事项澄若是知晓,或许便会退回隗江以南吧?” “......” 众将窃窃私语声黎珩自然也听到了,他虽然没有其他人那么乐观,但亦是对二人赞赏有加。 毕竟此番能够成功说服承和降服并出兵助战,二人确实功不可没。 “这一次你们二人居功至伟,可有所求?” 他笑吟吟问道。 颜祜明白此次顾望平才是头功,他自己只不过负责护卫之事,这个差事换做其他人来也不会有什么区别,眼下只不过是基于某些公认的不成文陋规,碍于二人出身区别的缘故,主公方才将他与顾望平并列。 当即十分识时务的抢先言道: “属下不敢居功,此次说降承和皆是顾正使之功,属下不过是为其扫清了一些挡路的宵小罢了。” 顾望平望着颜祜有些意外,他与颜祜相处的这些时日自觉已经对其性子极为了解,也未想到此前还因出使没什么功劳而苦恼的颜祜,此刻却是主动将送上门的功劳都推了出去。 “哦?” 黎珩眉梢微挑,看来二人相处的不错啊,颜祜这人也挺识得大体,这倒是省了他如何处理封赏的苦恼。 于是将目光投向顾望平: “颜祜既然这样说了,你便说说吧。” “在下出使承和也是借着大老爷兵威方能建功,岂敢奢求其他,惟愿百姓安乐,免受兵祸之苦,这便足矣。” 顾望平见状拱手应道。 他请命出使,本来就不为什么封赏,况且他对金银财货也没什么欲念,至于权位,他明白就算立下大功,也不是他这般无甚根基的新丁可以染指的。 “你们二人能有此胸怀极为难得,但立下这等功劳怎么能不做嘉赏?” 黎珩沉吟片刻,而后言道: “擢顾望平为行军主簿,加封颜祜百亩田产,另各赏银千两。” 杜洪等人听到了封赏的内容,仔仔细细将这顾望平打量了一番。 虽然他们对于顾望平此人功绩也很认可,但是还是未想过黎珩会将行军主簿这个职司交给一个庶民出身的吏员。 这个军职虽然看着不高,但是权位颇重,长随主帅左右,负责参要兵事,上传下达,往来军情文书都会经行军主簿之手,可谓是军中文吏之首,平常这个职位大多是由主帅的亲近士族臣属临时兼任。 杜洪也看出来了,主公对其是极为看好,而且自己这位主公的态度似乎不怎么重视士族和庶民的身份之别,如今顾望平成了行军主薄,回到九溪之后也定能落一个好差事,说不得就得调入他所领的理政司担任佐贰官之类的重要职司。 而现在受封 赏的顾望平也没有料到黎珩会让他担任行军主簿这个重要的职司,一时间也怔住了。 颜祜倒是没什么顾虑,自己不过是随着顾望平走了一遭,虽然冒了点风险,但出征在外哪里没风险呢?有这个收获已经知足了,当即扯了滞怔的顾望平一把,一同拱手谢恩。 黎珩也不在意这些,他将各部统领召集过来,虽然有想借着承和出兵助战之事来提振士气,但重头戏并不是这个,所以他话锋一转,环顾众将言道: “如今虽然承和已定,但咱们还不能闲着,得想办法将项澄继续挡在安庐,稳住局势以待陶公援兵,来人!” 当即有亲侍手捧着一叠纸张依次分于众将。 众将看了之后均是一脸茫然,看着像是落雁关大营的布局图,但是上面画着的各种标识让他们没有看懂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这几日根据大营地势画的阵图,这些标识的地方,需要布设防御工事。” 黎珩将阵图上的几处重要位置一一点了出来,让众人辨认。 “黎帅,这营盘内部也要修筑如此之多的防御工事?” 一名将领忍不住问道。 原本虽然营盘内围绕着落雁关也修筑了少许临时工事,但在黎珩这个图上画的来做,还得新建不少,如今这个时节本就不便施工,如此做需要不少人力物力,还不如让军卒们多蓄养精力或多修筑营盘外围的工事。 “不错,破敌之机便在此中,务必要依图而行,切勿出半点差池。” 黎珩言简意赅,各部将领虽然不太明白这种修筑于营盘中的工事怎么能破敌,但碍于黎珩在军中的威望,也是纷纷应诺下来。 第277章 陶信营中的争议 烟阳城外,陶信军驻地,陶信平定了锦源之后,葵丘士族们也动员了部属加入,眼下此处聚集的兵马比之他出发时还要庞大几分。 此时大营内陶信一脸不悦,掀开了一处营帐的帘子。 营帐中有几位将领坐在那儿,看到他走进来,都齐声拱手道: “末将见过陶帅。” “免了免了。” 陶信沉着脸目光扫过众人,在角落里的卓复身上停留了刹那,随即对着人群中的那位老者说道: “耿师,栖霞军已过隗江,事态已十万火急,为何还托言粮秣不足,迟迟不进军。” 他们已经停驻在此小半个月了,这期间就派出了一队使节斥责项氏不顾盟约出兵安庐之外,什么也没做。 每日呈报上来的要么是粮秣尚未准备完成,要么是兵刃冬装有问题,总之就是不能出兵。 眼看着安庐方面传来的消息实在不怎么乐观,陶信实在忍不下去了,只得亲自来问了。 “此事老朽正要向信公子面禀。” 被称为耿师的老者对着陶信一拱手,而后环顾周围众将: “各位大人烦请先去准备吧,时不待我啊...” 听闻老者指示他们回避,众将为难的望了望陶信,见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同意,遂纷纷退出营帐。 帐内一时间只留下了老者,陶信,卓复三人。 “到底怎么回事?虽然老头子临行前让我多听耿师你的,但别忘了,我才是主帅,你们瞒了我什么?” 陶信沉着脸坐了下来,目光紧盯着老者怒问道,似乎在等对方给自己交代。 “我知信公子心忧安庐战事,但如今大雪封路行军不易,强行驱使军卒跋涉恐使损耗太大,况且粮秣也得准备充足,为保万全,还请信公子再宽限些时日。” 老者叹息一声,摇头感慨。 听完老者的话,陶信只觉是搪塞之语,但还是压抑着火气追问道: “耿师勿要虚言诓骗于我,此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怎么变了口风?再拖下去,只怕安庐那边支撑不了多久。” 见陶信不信,老者沉吟片刻,转首向着卓复言道: “既然如此,还请卓大人将郁林传来的那封军报拿出来吧。” 陶信皱了皱眉头,转而将目光定在了角落中一直不声不响的卓复身上。 卓复这人素来看着阴沉,但作为陶谷亲自安排给他的长随,总体来说,还是为他们家着想的,难道现在有什么事需要瞒着他? “老大人折煞小的了。” 见二人看向自己,卓复勾了勾嘴角,还是那副谦卑的模样,从怀中取出一封军报,递了过来。 “这不是烟阳令平乱郁林经过的呈报吗?和耿师你刚才所言有什么关系?” 接过军报打开看了眼,陶信不由疑惑地问道。 不管怎么样,身为主帅,递上来的军情他皆要过目,这封军报他几日前便看过了,当时并没有看出有什么问题,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和是否进军有什么关系。 “老朽年纪大了,口齿也不如年轻时顺畅,此事也是卓大人先老朽一步注意到的,就劳烦卓大人来说吧。” 耿师捋了捋胡须,淡笑着朝卓复看了过去。 “那小的便逾越了,少主,请看此处: 八月,烟阳令合凤竹各部之众破大堵关,直入郁林,时郁林诸逆合兵北攻葵丘,领内空虚,凤竹诸军纵兵大掠,索求无度,郁林乡邑庐舍焚掠无遗,尽收珍宝,生民闻之震恐,多窜山谷间,惟烟阳令所部持军整齐,与民秋毫无犯,士民称颂。” 卓复躬身从陶信手中接过那份军报,一字一顿缓慢清晰的念着。 听到卓复的话,陶信微眯起双眸,看着手中的军报,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愣了半晌才将视线投向老者: “难道就因为这个?郁林再怎么说也原属本家麾下,烟阳令约束本部兵马怎么就不对了?” “兵以利动,历来征伐掠乡分众者如过江之鲫,郁林之地本与烟阳令无甚关系,但其人却约束部众,与民无犯,此乃心有异志之象。 主公令老朽辅佐信公子提兵南下,老朽便要打起精神,为信公子分忧,如今局势纷乱,聚集于此的这些兵马已是南山阳最后可以调用的兵马,容不得半分疏漏。” 老者语气凝重的说道。 “烟阳令治军严谨,为人仁善,有此事也不奇怪!况且他此前又已令承和郁林诸族与臧逆分道扬镳,眼下又即将和本家结为姻亲,怎么会 有二心!” 陶信愤怒的拍案而起,瞪着老者质问道。 “信公子,我知你与烟阳令大人私交甚笃,但时势如此,万一他与项氏苟合,引我军南进后反戈一击,那山阳便会被置于万劫不复之地,由不得我们不谨慎啊。 若是黎珩无二志,按瞿行此前传回的消息看,黎珩眼下可统御的兵力已达五万余众,再加上安庐本领的兵力,有这么多兵力,想要暂时拦住项氏进军也已足够了。 如今还是先探知安庐具体情形,多做准备,等开春局势明朗再进军也不迟。” 老者还是坚持己见,不紧不慢地劝说陶信暂时不要出兵。 陶信见老者执意如此,也是皱紧眉头,沉默良久。 平心而论,他是相信黎珩的,此前相处时的种种都让他清楚黎珩不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奸诈小人。 但眼前的老者,耿镛,在山阳地位崇高,是侍奉过前代郡守的老臣,当过一段时间陶谷的蒙学师傅,而且最重要的还是他是陶信祖母的娘家表兄弟,若抛开君臣名分,真要论起辈分来,陶信还得叫他一声舅爷。 这位老大人修为精深,用兵谨慎,在曾经陶家对外的纷争中屡立战功,本已不问世事多年,此次出征平乱前陶谷特意登门将其请出,便是为了借老大人当年的声名,给平乱军当个镇海神针。 故而此时若是这位老大人认定了什么,陶信这位主帅也不好反驳,见眼下这个情况,他只得瞪了卓复一眼,转头对着耿镛言道: “那便依耿师所言,只希望耿师能早日探查清楚,我愿为烟阳令作保,他绝非那种背主小人。一旦安庐失陷,咱们这些兵马也守不住南山阳其余四领之地。” 第278章 各怀鬼胎 北风呼啸,寒气肆虐。 落雁关不远处的一座山头,严简、游兆、沙征三人带着一众栖霞军将领远眺着落雁关山阳大营里的动静。 他们一直极为关注黎珩营里的动静,故而一听斥候回报有了异动,立刻亲自在附近寻了一处地势相对高的地方登高观察。 “这些山阳人不停在落雁关下修筑工事,看来是要常驻于此了,也好,等主公拿下安庐城后发兵来援,便能一举拿下此地。” 极目远望,严简看了一会儿,面上露出了几分笑容来。 他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大抵也看得出来,山阳大营中正在大兴土木。 只要将对方拖在此处,那么他便完成了自己这次出兵的差事。 “我看不尽然,落雁关孤悬于外,乃是绝地,山阳军若固守于此,迟早被我等所擒,他们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山阳军此举,怕是想依托营寨和我军打呆仗了,待他们营寨修筑完备之后,咱们少不得还得和他们打过几场。 此处山阳军兵多,硬拼智者不为,如今之计,不如南撤四十里扎营,广布斥候,山阳军若进便伺机一战,若他们守在落雁关里不出,那便等主公率军来援再一鼓作气拿下落雁关。” 沙征微微摇头,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他虽然借着长鸣原大胜之威重新收拢了一小部分逃散的部属,但在三人之中,论麾下部众还是数他最少。 原本他还指望在主公到来前再立下一些功劳,将功折罪,但近来和山阳军的几次交锋中他明白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因为他本身相对独立,在三人里话语权又弱,两军交锋过程中便只能轮到一些苦活累活,自然也没了立功的机会。 既然立功无望,他觉得还不如多保留一些实力,故而此时他是三人中最不希望和山阳军再起冲突的那一个。 “故弄玄虚。” 他话音刚落,一声冷哼传入耳中。 沙征扭头一看,只见游兆面露嘲讽之色。 “不知游大人有何高见?” 他强压着怒火问道。 游兆瞥了沙征一眼: “山阳弱旅,可一击破之,何须等主公来此? 我看还是某人被吓破了胆,聚集于此处的山阳军比咱们也多不了多少人,不过是些土鸡瓦狗之辈,就算十倍于此又如何? 怎可在此妄言什么后撤之事,实在有辱军威。” 虽然在长鸣原之战后的几次试探交锋里没有拿到什么好处,但游兆作为项澄的心腹爱将,久经沙场,眼光自然毒辣,他已经看出来了这支山阳军的致命弱点。 兵不精,且心不齐。 二者有其一,尚可救,两者兼备,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只要有一战失利,便是雪崩之势。 想必山阳军的统帅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只能缩在落雁关大营里不敢出来。 眼下他可看不上沙征这等畏战之计。 此时除了他们三人,还有不少将领也一同跟随前来,沙征被游兆当众驳斥,有些下不来台,但也不好说什么。 他知道游兆说的确有些道理。 此前他托言是因为敌军精锐自己才一战而溃,在长鸣原一战后已经被证伪,最后的这层遮羞布被扯了下来,故而他现在已经丧失了再和游兆争论的底气。 不过他心里却是憋屈得厉害,自己方才所言虽然掺杂有私心,但确实也是经过了自身仔细考量过的稳妥之策。 对方仗着营盘坚固,就算出战失利也能缩回去休整之后再战,自己这计策虽然无助于破敌,但也能让对方进退不得。 “沙大人方才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再怎么说对方兵力是要比我军多上些许,如不能一击制敌,长久消耗下来对我军不利。 不过眼下也顾不得这些了,若是我军南撤,对方怕是会借此机会弃关而走,为了将其困于此地,咱们还真走不得。” 此刻,严简终于出声,虽然没有站在他这一边,但也算是打了个圆场。 沙征见此,也是顺坡下驴,当即拱手道: “严大人谋算周详,沙某自愧不如。” 游兆闻言扫了二人一眼,心中难免起了丝波澜。 他能看得出来,严简在有意无意的拉拢沙征。 他虽然看不上沙征,但他也知道沙征再怎么说,能在此次北上山阳时拉出万余兵力,也算是栖霞郡内的实力派了,即使因为此前兵败会被降罪,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而严简这老家伙眼下在栖霞势力颇 大,严家多年经营下来,关系网错综复杂,早就让主公起了忌惮之心。 项澄虽未对此明言过,他身为项澄心腹,自然揣摩得出来些许心思。 主公派严简和他一同来此,便有借山阳军消耗严简实力的考量,眼下自己却无意间让严简有了亲近拉拢沙征的机会。 要让主公知道这两人走的更近有自己的功劳,恐怕主公心里定然不悦,对自己生出其他看法来。 一想到此,游兆当即拱手言道: “我闻先发制人,后则为人所制,既然已经明了山阳军的意图,就不能这样放任山阳军修筑营寨,二位,还请与我一同出兵袭扰落雁关,使其不能安然营造工事。” “我亦有此意,这个时节修筑工事必然要耗费不少劳力,若是此时进军,或有破绽可趁。” 严简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游兆的那点小心思,听闻游兆所言,当即应承下来。 “沙某部众此战损伤惨重,如今天气渐寒,营中尚有不少伤患,能稳住军阵已是不易,却是无力再随二位攻寨了,严大人,此事我就不参合了。” 对于死对头的提议,沙征自然没有兴趣,况且他说的也是实话,自己剩下的这点本钱真的不能再乱来了,只能低头做小,作个姿态出来告诉二人自己退出争功了。 “无妨,沙大人自便,此事交予我等便好。” 严简不以为意,摆了摆手,笑呵呵地说道。 沙征见此只是对着严简拱了拱手,看也没看游兆一眼,不再做停留,转身带着少数几个臣属将领离开了。 游兆见此,也不恼,只是冷冷一笑。 只要严简同意和他一同进军便好,他前几日从落雁关中埋下的内应处已经得了一份山阳军营盘的布阵图,心里早已有了攻寨时排阵的规划。 而且若是那些内应传来的那个大胆谋划真的成了... 或许他真的有一击建功的机会,到时候就是他游兆大展拳脚,扬眉吐气的时候!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几丝期待的神色。 第279章 固守营盘 翌日一早,阵阵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如同严冬的狂风,在落雁关上空肆意呼啸。 沉寂了几日的落雁关前终于再次热闹了起来,栖霞军不顾恶劣的天气环境,再次发动了攻势。 苍茫的白色之中,黑压压的栖霞军方阵像一朵朵乌云一般缓缓向着营垒逼近,每一步都在雪地里踩出一个个深陷坑洞。 一片沉默中,只有震天的战鼓和军卒口中呼喊着的号子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让人心生寒意。 “都给我打起精神!手中的刀枪都给我握稳了!” 蓝承脸颊冻得通红,手持一把朴刀伏在寨墙上,大声吆喝着,提醒着已经有些慌乱的军卒。 这些人都疯了吗! 他望着向着营寨推进而来的栖霞军阵势,一心只想问候一番对面的统帅是怎么想的。 这段时间已经是一年里最冷的时节了,这天气冷到手指屈伸起来都不方便,弓也冻的难以拉开,纵是有十分力气也就能使出五分来,这种情况下,居然还不让人好好歇息歇息,真是太不知体恤军卒了! 最重要的是,自己负责布防的这一片在整个落雁关大营中方位偏西,本就不属于两军交锋的第一线,对方不集中兵力从南边正面突破,为何要绕到自己这一块儿来呢? 只是就算他腹中怨念再深,推进而来的栖霞军方阵可不会就此退去,接近营寨的栖霞军方阵已经在盾阵之后,正在将临时拆散的攻城器械重新组装了。 “给我将所有弩机调过来!快!” 蓝承见此,悚然而惊,火急火燎地挥舞起手中的朴刀大喝一声。 ...... 一场惨烈的战斗之后,栖霞军终究还是没有突破黎珩大营的防线。 但很明显,两军的个体战斗力存在差距,在收兵的号角声中,栖霞军依旧可以维持着基本阵势退去。 只留下遍布在营寨两侧的军卒尸体,以及已在雪地上凝结成冰的血痕。 “看来栖霞军换了策略,要从西面突破了。” 黎珩帅帐里,得出了结论的众将目光悄然投向了凤竹军各部的将领。 只见蓝承方才入帐时面上结的那层厚厚的冰霜此时在炭火的烘烤下,渐渐融化,显现出其中青红色的皮肤,看起来格外狼狈。 这次除了后方的北面无栖霞军袭扰外,其余三个方向都有死伤,而布防于营寨西线的凤竹军各部伤亡位列诸军之首,要超出其他接敌方向许多。 这其中或有凤竹军是诸军最弱的缘故,但同样也说明了其他方向只是佯攻,对方将突破的重点放在了西线上。 “黎帅,栖霞军攻势凶猛,还望调拨一批兵马出来,协助我等驻守西墙。” 蓝承对比其余各部的伤亡之后,咬牙切齿的拱手出列,提出了建议。 这一战他麾下足足减员近四百人,其中甚至还有不少是他亲自培养的精锐,让他心痛至极。 别看只是死伤了区区这么点人,但他原本麾下部属总共也就三千余众,算起来已经超出了十分之一。 这种程度的损失已经可以称之为惨重,足以令他麾下军卒士气动摇。 若不是这次他拼了老命带着亲兵亲自上阵四处救火,他负责布防那一块的早就被栖霞军突破了。 他已经是凤竹诸部中兵力最庞大的一支,尚且如此,更别说其他各部。 今日这般的情形,再来个一两次,就算他麾下那些军卒还撑得住,其余凤竹军也会溃散,进而连累到他。 “鉴于今日的情形,我会划出本部三千精锐,作为一旦出现异变用于出战支援的后备队。” 黎珩闻言,微微颔首: “我看蓝大人不如暂且移师向东,西线交给瞿大人他们负责,不知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我部尚有余力,可接下守御西向敌军的差事。” 如今烟阳军代表瞿行当即颔首应诺,他对于黎珩安排二军换防并无异议。 他明白虽然眼下看着对方主攻方向的还是西线,但主要由黎珩麾下部众驻守的南面依旧还是最危险的地方,如今由他们烟阳军和凤竹各部换防也是应该的。 而蓝承虽然有些窝火,但也知道眼下可不是在意什么虚无缥缈名誉死撑的时候,也是立刻应了下来。 “主公容禀,依末将之见,我军固守落雁关营盘不是长久之计。” 就在几人确定换防细节之际,一小将忽地站了出来,抱拳躬身,恭敬地说道。 “哦?你有什么想法,讲来听听。” 黎珩转头望向了那小将,饶有兴趣的问道。 这小将他记得好像是叫做赤雷吧,虽然也是他麾下登峰派出身,但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一直未显露出什么特别的亮点,这才被他一直安排在军中领兵。 “如今我军营寨用于守御的工事虽然可称为完备,但也因此使得我军过于依赖于营寨,上下军卒生出畏战之心,失去内外局势控制能力,任由栖霞军肆无忌惮来去,今日之事便是例子。” 赤雷抱拳躬身,一板一眼地说道: “依末将之见,栖霞军不顾天时,强驱兵马前来,已是疲兵,若是今后栖霞军故技重施,我军可趁其久攻我军营寨不下锐气尽消之时出阵一战,定能一举击败来犯之敌。” 他这个策略一出,立刻引得众将频频点头。 他们也认可这个办法,此前不提,只不过是跟着主公久了,连战连胜之下产生了依赖性,觉得自己只要按照主公的令谕行事,就绝不会出错。 “不错,是不能放任他们这么猖狂下去了。” 黎珩赞赏地看了赤雷一眼: “栖霞军若敢再来袭扰,我军可依此计见机反扑,让他们好好瞧一瞧咱们的勇武!” 虽然心中已有了破敌之计,但此时赤雷的这个计策确实也让黎珩意识到了自身计策中可能存在的隐患。 己方本就兵力比对方多,再一直老老实实地窝在营盘里,一是会助长军卒的畏战之心,二来也无助于麻痹敌军。 演戏演全套,下次对方来袭时,不如就出战打一场再说,也为之后的谋划打个好基础。 第280章 一笔大生意 “站住!别跑!” 长风渡,数名栖霞军卒手持着刀枪追上了一名狼狈逃窜的男子,几人扑上去立刻将其按倒。 “我真的不是什么贼人啊!我只是个陵川来的行商!” 被扑倒在地的男子拼命的挣扎,嘴里还高声喊着。 “住口!” 见这男子还不老实,其中一名栖霞军卒大声吼道,然后用力一脚踢向男子的腹部。 一脚下去,痛的男子也喊不出话来了,只能蜷缩着身体。 “果然是奸细!这书信不就是证据!” 几名军卒从男子身上摸索出来了一封书信,展开随意翻看了一下,将其扔到了男子脸上。 “饶命啊!这是我家掌柜写的货单啊!” 见这些兵痞摆明了要颠倒黑白,这男子也顾不上疼痛,立刻大呼叫屈起来。 “少废话!” 几名军卒将这男子架起,下一刻,其中一名军卒手中的长枪便从男子的背部穿胸而出,鲜血四溅。 “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男子瞪大双眼盯着几名兵痞,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你就算化作了鬼,老子照样杀,活人老子都不怕,还怕你这个死人?” 这名军卒冷笑一声,一脚踩着倒地的男子身体将长枪抽了出来。 这话一出,几名军卒哄笑起来,丝毫不顾忌那些远远围观的百姓目光,肆无忌惮地将死去行商身上的财物尽数搜刮干净。 此时一副衣衫破烂农夫打扮的戴大光从一侧匆匆而过,丝毫不敢看那几名军卒一眼,只是慌张的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和路过的寻常贫民一般。 那几名军卒瞥了一眼这些逃散的百姓,只觉得是一帮没有油水可刮的穷苦人,并没有太多注意,看到了戴大光这幅丑陋至极的摸样,还颇为嫌弃的呸了一口,转过头去继续搜查起来。 安庐领如今是陶项两家交锋的最前沿,领内秩序已是在崩溃的边缘,乱兵、贼人、流民遍地都是,百姓民不聊生。 戴大光为了保证此行能顺利抵达目的地,特意换了一身残破到如同百衲衣的粗布麻衣,背上搭篓,配合着浑身尘土和泥浆的痕迹,如同一个田间丑陋老农一般。 这一路行来,整个人已是憔悴不堪,手脚上都已生出了冻疮,但他不敢停留半点,依旧咬紧牙关硬挺着,一瘸一拐的朝打听到的那个地方赶去。 半个时辰后,戴大光看着面前这个有不少精壮汉子进出的庄院,脸上露出喜色: “总算是赶到了!” 当即他便上前走进院里。 “干什么的!” 守门的汉子见戴大光衣服破烂,浑身都是灰尘和泥浆,以为是上门行乞的流民,立刻喝斥起来。 “我...我找谭大当家的!劳烦通传一声。” 戴大光低声说道。 “找我们当家的?那是你能随随便便见的吗?走走走,走远点儿,别挡着道儿!” 守门的汉子不屑的扫了戴大光一眼,随即一挥手,便要轰他走。 “我和谭大当家有旧!还请这位大哥行个方便。” 戴大光急忙解释道。 “有旧?哈!就你还和我们当家的有旧?你配吗?走走走!” 守门的汉子嗤笑一声,不屑的瞥了戴大光一眼,显然没把戴大光的话放在心上。 “这位大哥你就帮帮忙,放我进去吧。” 见对方既不让自己进,也不肯给自己通传,戴大光也是没办法,只好摸出了一小块碎银悄悄递了过去,恳求道。 “呦呵,还挺下本啊,这就想贿赂爷们?” 守门的汉子接过碎银掂量了一番,随即笑嘻嘻的看着戴大光,一脸猥琐的神情,仿佛是看见了猎物的豺狗一般。 见银弹攻势奏效,戴大光咬了咬牙,又在腰间摸索了片刻,又拿出了一小块污渍斑驳的碎银子: “麻烦大哥通融通融。” “小子还挺识相的!这次看在银钱的份上,爷们给你通报一声。” 守门的汉子收下银子,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之色。 “谢谢大哥。” 见守门的汉子答应通传,戴大光连忙道谢道。 “你在这里等着!” 守门汉子哼了一声,转身进了院中。 “当家的,外面有个人找你,说是认识你。” 片刻之后,那名守门的汉子到了庄院里侧,向着里屋说道。 “哦?叫什么名字? ” 听到守门汉子这么说,房内立刻响起了一个声音。 “这...方才忘了问。” 守门的汉子讪笑着挠了挠头,一副很是尴尬的模样。 “这种小事还需要我教你吗?” 那人冷哼了一声,显得极为不耐。 “小的这就去问!” 守门的汉子闻言吓得冷汗直冒,急忙点头哈腰。 “不必了!带他进来吧!” 那人再次冷哼一声,吩咐道。 片刻之后,守门的汉子将一个戴大光带到了房门前。 “当家的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 说罢,那汉子便小跑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戴大光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这一打开门,一股浓郁的酒味扑鼻而来,这酒气让戴大光感觉胃中有些难受。 此处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厢房,房内的摆设极其简朴,甚至还有几件破烂的木质家具,显得极为寒酸,一眼望去,这就是一处极为平凡的居所。 “小子,就是你找我?” 房内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正斜倚在软榻之上,怀里抱着一坛烈酒,正往嘴里倒着。 虽然他穿着一身布袍,可依旧掩盖不住他的魁梧身材,尤其是那双虎目更是炯炯有神,让戴大光一阵心惊胆颤。 “小的戴大光见过谭大当家!” 戴大光躬身行礼,语气恭敬无比。 “哦...是你小子啊,安庐眼下这么乱,你们铺子还有货要过?你们掌柜的呢?” 谭大当家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了戴大光一番,不由得轻咦一声。 戴大光实在丑的很有特点,即使眼下这幅打扮,还是被谭大当家想了起来。 “小的早已不在铺子里干活了,这次来找大当家的,是另外有一笔大生意要和当家的谈!” 第281章 出人头地的梦想 戴大光此言一出,屋内气氛登时一变,静了下来。 谭大当家的也不接话,原本抱在怀里的那坛烈酒随手放在一侧,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戴大光,似是想从戴大光脸上瞧出点什么。 这一下,倒是令戴大光无所适从了,在他预想当中,就算对方不感兴趣,也会问上几句,她也好顺着将自己来意讲明。 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没了后路,当即继续言道: “谭大当家的...” “戴兄弟,如今渡口已被项氏接管,我们合义帮上下过活都靠着装运项氏辎重,没有余力去接其他活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戴大光还未将自己来意道出,便被谭大当家粗暴打断。 但是他已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谭大当家的是猜出来了自己此行前来目的。 毕竟市面安稳时,他们赖以谋生的跨江贸易才能繁荣起来,如今安庐已经乱成一锅粥,还能有什么大生意需要他们? 若有,也只能是陶项两家私下交锋的延续。 “谭大当家的,不妨听我把话讲完。” 戴大光连忙辩解道: “这笔买卖若是成了,我们主家愿意出价万两黄金...” “够了!” 不等戴大光将话说完,谭大当家的再次喝止道。 “我们合义帮在隗江江面上讨生活这么多年来,存身之道便是不掺和士族纷争,这次也不例外!” 谭大当家的说完,灌下一口烈酒,冷冷扫视着戴大光道: “合义帮上下弟兄们推举我做这当家的,可不是为了让谭某带着他们给士族老爷卖命的!” 这话一出,戴大光的心顿时沉到谷底,他知道,谭大当家的已经铁了心不想掺合此次的纷争,即使自己已经将主公给出万两黄金如此高额的赏赐承诺摆在对方面前了,对方也不为所动。 “项氏表面打着为陶公平乱的旗号,实际在安庐却做下了多少恶事,外面百姓的惨状,难道谭大当家的就没有看到吗!这里面难道就没有你们合义帮的弟兄?” 戴大光咬牙切齿道。 他历经艰险跋涉来此,虽然知道机会渺茫,他还是要竭尽全力试试。 已经没有退路了,若是此行不成,他也没有脸面回去。 锵—— 一声刀鸣响起,戴大光耳边的鬓发被削掉半截。 当戴大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瞬间脸色煞白,汗水不自觉的就冒了出来,随即腿一软当场瘫坐了下来。 他此时才想起,传闻中这位大当家的在加入合义帮前,也是失地流亡的士族后裔,刀法颇为不俗,这才在长风渡闯出了名头。 “戴小子,你该庆幸我不杀旧识,如果你现在离开,我可以当你今天没来过。” 谭大当家的收刀还鞘,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戴大光,淡漠的说道。 真是不堪啊... 就我这般贪生怕死的鼠辈模样真的能像娘亲说的那样,在这混乱的世道中出人头地吗... 戴大光愣愣望着谭大当家,心中一阵苦涩。 这小子看来是知难而退了。 谭大当家的自然看得出戴大光面上的苦闷之色,知道自己的恐吓之举奏效了,当即也不再理会他,坐回软榻举起酒坛再次灌下一口烈酒。 “你想杀就杀吧。” 许久之后,戴大光抬起头,缓缓说道。 听到戴大光的话语,谭大当家正要再次举起酒坛的手一顿,转过头来。 “我说,你想杀就杀吧!反正我烂命一条!” 这一刻,戴大光无比厌恶自己,这个长得丑陋,性子胆小,一无是处的自己。 那些曾经因为外表而遭受过的冷眼和苛待、娘亲对自己的期许、大老爷对自己的信任以及那个出人头地的梦想,在这一刻,都化作了他内心中沉重的压力。 这样懦弱无用的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又有什么意思? “就是因为我长得丑,从小每天都被人欺负,所有人都讨厌我,也没有人会对我这样的丑鬼露出笑容。 我这样的没用废物,只会天天做着出人头地的梦,梦见吃着从未吃过的美味佳肴,梦见抱着秀美的姑娘,梦见住在宽敞的大屋舍中,从我记事起便未见过笑颜的娘亲,穿着华贵的衣服笑着。 只有在梦里我才是自由的!能忘记醒来就要下地,忘记其他人对我的欺辱,忘记被东家赶出铺子的委屈... 如果谭大当家今日因为我的请求而要杀 了我,那就请下手吧!” 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宣泄出来,戴大光就这么坐在地上,眼睛含着泪花,死死盯着谭大当家的,自顾自的说着: “我心中已做好了豁出性命,今后不再做梦的觉悟!” “大言不惭。” 见谭大当家面色肃然,只是评论了一句,却没有后续动作,戴大光就这么盘坐在地上,继续说道: “如今我侍奉的主家是烟阳令黎氏,我家老爷奉郡守大老爷之命,统兵数万平定诸方乱事,眼下已经率兵到安庐,正在落雁关一带与栖霞军相持。 项氏眼下虽看着势大,但不顾天时,劳师远征,已是强弩之末,被赶回栖霞郡早成定局。 还望谭大当家看在安庐万千百姓的份上,出手协助我家老爷截断其粮道,逼迫项氏退回栖霞郡,我家老爷愿以黄金万两为谢,早一些使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说罢,戴大光猛地跪伏下来,额头重重触地。 气氛沉静间,谭大当家忽的仰头笑了笑。 “我可是听说你家老爷在长鸣原被栖霞军打的溃不成军,被围在落雁关营盘里不敢出来,你还在这里说什么大话。” 长鸣原一战早就被项家拿来作为宣示武功的战绩在安庐大肆宣传了,眼下安庐百姓们都知道黎珩被远少于自己的兵马挡在落雁关不得寸进。 “这不过是我家老爷示敌以弱,引敌入瓮的计策而已!” 戴大光抬起头来,眼神坚定的解释道。 下一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传来,谭大当家的一脚踹在戴大光身上,直接将戴大光踹翻在地。 这一脚下去,戴大光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这些大话留着等你家老爷真的打到安庐城下再说吧,这银子是给你的汤药费,收好了,拿着好好看看郎中去。” 谭大当家将一小块碎银塞进了戴大光怀里,拍了拍,而后便听到他唤来了几个汉子: “将这位弟兄礼送出庄去!” 第282章 暴怒的蓝承 烟阳城下,陶信大营。 夜里的风吹雪打在脸上生疼,陶信站在帐篷外仰头望着天空中那弯月亮,心绪复杂。 “少主,弟兄们都准备好了。” 一名亲卫跑来小声对他说道。 他回过头,朝那名亲卫点了点头,然后轻叹了口气,回身将手中攥了好久的一封书信放到了帅案之上。 “少主,你离开前真的不知会耿老大人一声吗?” 就在他掀开帘子要离开之际,帅帐一角传来了卓复的声音。 陶信毫不意外,侧过头去瞥了那个恭恭敬敬站在角落里的影子一眼,淡淡地说道: “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耿师性子执拗,认定的事,谁也劝不了,但我认定的事,他也一样劝不动我。 本家的臣属尚在前方浴血拼杀,我身为陶氏的血脉,又怎么能独自躲藏在后方观望?” 卓复低下了头,沉默了片刻: “此番郡守大人请耿老大人出山,亦有让少主与其多多亲近之意,少主私自离开,怕是不妥...” 帅帐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他的,陶信从未想过向卓复隐瞒,在决定要带亲兵离开时便第一时间将他叫了过来,开诚布公的谈过了,让其勿要告知耿镛。 虽然一直以来他行事相对自由,但他的身份是陶信的长随,得了陶信的令谕之后,这两日也按照要求,关于陶信将要私下离营的消息,他半点没有向耿镛吐露过。 “你此前不是已与耿师多有来往吗?你是我的身边人,在外人看来你代表的就是我的态度。” 陶信摇了摇头: “不必再说了,我已经下定决心,这里就交给你和耿师了。” 他看了卓复一眼,转过头去,身影逐渐没入了风雪中。 是夜,陶信率本部亲兵八百余众,离开大营,冒着风雪向南直奔安庐而去。 ...... 落雁关前的战鼓声片刻不停,战马嘶鸣、喊杀及哀嚎声不绝于耳。 栖霞军是精锐不假,但山阳军也不差,身后还有关城营寨的防御工事依托,在交锋时倒也不落下风。 在这个本该休兵罢战的冬月里,落雁关前已彻底成了一片血肉磨盘,无数军卒被将领们驱赶着上前,丧命于此。 蓝承也对这个局势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那日之后,他们已经和栖霞军交锋过三次了。 三次,整整三次,栖霞军的主攻方向都在他所布防的一侧! 不管是他在什么位置布防,这些该死的栖霞军总是能精准的找上门来! 虽然黎珩也按照计策派出了精锐部众主动出击,稳住了阵脚,打出些许战绩,但他的部众已经和最初相比去了三成有余了! 这个伤亡数量若是在野外,这些军卒早就自行溃散了,他可以肯定,只要再来一次,他一定压不住军卒的骚动。 “黎帅!如今营盘内的工事大多已修筑完成,你之前所言的破敌之机到底在何处?” 冲突过后的军议上,蓝承实在忍不住了,当即拱手沉声问道。 他如今进退不得,算是上了黎珩的贼船了,看对面那般疯狗的模样,自己要是从落雁关大营独自撤退,定是无法安然离去。 眼下他只能盼望着什么时候才能等来黎珩口中的战机,才能将心中的窝火发泄出去了。 坐在主座上的黎珩瞥了蓝承一眼,望着舆图沉吟片刻: “差不多了,是该请猎物入瓮了...” 说到这里,黎珩望向杜洪等人: “新的鼓号之法交代下去了吗?” “已经传达给各营了,这两日演练下来应当没有问题了。” 杜洪点头答道。 “那就好...” 黎珩微微颔首,轻笑道: “战机已然成熟,蓝大人你且瞧好便是,下次栖霞军来袭,就是他们葬身落雁关的时候了。” “黎帅,你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这又是换了鼓号之法,又是在营中兴建工事,在下实在是看不明白,还请黎帅为我等解惑。” 瞿行为首的烟阳军虽然没有凤竹军损失的那么惨重,但同样不好受,每日要分兵修筑工事还要抵御栖霞军袭扰,这种疲累与心力憔悴简直难以形容。 此刻听得黎珩话语,云山雾绕的,瞿行终是忍不住站起了身。 “非是黎某有意向诸位大人隐瞒,只是如今我军中极有可能有项氏眼线,若是泄露消息,怕是会坏了大计,还望诸位海涵。” 黎珩淡淡一笑,目光扫过帐中的将校们: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还请诸位大人再忍耐些时日。” “黎帅此言深得我意。” 方才一直面色不佳的蓝承,此时像是联想到了己身遭遇,立刻表示支持: “依我看,咱们内部调动就是那该死的栖霞奸细泄露给了对面!他娘的,老子要是知道到底是谁泄露了我军军机,老子要将他碎尸万段以祭旗。” 蓝承说着说着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狠狠地锤了一记桌案,眼眶都红了。 太欺负人了! 这些栖霞人就盯着他麾下军卒最弱,不管他布防的区域换到哪,都紧紧跟着攻过来,可劲的祸害。 这些天里他为了稳住阵势损失了多少精锐族兵! 损失的若是寻常军卒倒还好说,自己带出来的族兵这可都是他的老本! 为了此次出征本就花费了他不少金银了,眼下这些损失的族兵回师后若想补回来,此前在郁林抢来的那些金银至少得吐出来一大半! 看蓝承如此暴怒的样子,黎珩不自然的活动了下肩膀。 如今这营寨里最大的“栖霞奸细”恐怕就是他了,此前几次部署都是他为了取信于对面故意泄露出去的。 凤竹诸部是各军最弱的,而且也是意志最不坚定的,恐怕击败了这支拦路的栖霞军之后,就会退回凤竹。 所以黎珩才在眼下这个还能指使他们的时候,尽量让他们多多发光发热。 看来这个秘密决计不能让蓝承知道... 他暗暗下定了决心。 “咳!” 他清了清嗓子道: “气大伤身,蓝大人勿要动怒,要不了两日,就是他们的末路了!” “那便一切都听黎帅吩咐。” 蓝承闻言,脸色稍缓,转头看着黎珩的神情也变得友善亲近了不少。 “两日,两日啊,到时候老子定要将这帮栖霞狗贼千刀万剐以泄我心头之恨!” 第283章 战前 “下一战就是咱们攻破落雁关的的时候了!” 就在黎珩营中诸将信心满满的谋划下一战兵力部署时,栖霞军严简的营帐中,游兆也志得意满的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只要下一战能再诱其精锐出战,敌营中的我方内应便会发动,在敌营制造混乱,并伺机谋刺山阳主帅,一旦得手便以狼烟为号,到时我军趁机掩杀过去,则大事可定!” 游兆说话间目光灼热,神情兴奋。 他也厌倦了这些日子里两军僵持的局面,虽然他通过内应提供的山阳军布防图占了不少便宜,极大减少了他麾下部众的伤亡,但这点微末功劳并不能满足他的野心。 他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一场足以令整个隗江都铭记他游兆威名的大胜! 而落雁关下的这数万山阳援军,便是最好的踏脚石。 故而这些时日确认内应情报可信性之后,他便特意来到严简的营帐内,将他定下了这一系列策略告知,寻求严简方的支持。 望着游兆那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严简眸子里闪过一丝轻蔑,但脸上维持着温润地笑容: “我看游大人此计可行,我尝听闻游大人是主公麾下第一智将,今日方才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谋算无双啊! 游大人只管放手施为,若是落雁关能一战而定,主公必然重赏你我。” 他口中称赞着,心里却无丝毫波澜。 这些时日来,游兆盘算的那点小九九早就被他品了出来,游兆摆明提前掌握了内应情报,分配攻击方向时,将难啃的硬骨头丢给了自己,他本人却挑软柿子捏,给自己立威捞战功。 严简活到了这把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游兆这点把戏哪能瞒得过他,上阵时他已经特意私下嘱咐了己方领队的将领们,出工不出力便好,这些时日看着声势挺大,打的挺热闹,实际就是佯攻,双方根本没有造成多少伤亡。 他侍奉项澄多年,他的这位主公特意点将让他来配合游兆到底是为什么,严简心里如明镜一般,眼下自然没心思争功,乐得陪游兆演这么一出戏。 反正如今他抵御山阳援军南进的最低目标已经达成了,没有了被追究责任的后顾之忧,其余便任由游兆折腾了。 “严大人过誉了,若无你从旁帮衬,以游某一军之力可做不到如此!” 游兆嘴上虽然说的客气,但观其眉毛高高扬起,明显是对于严简方才的吹捧十分受用。 “那么就说定了,明日休整一天,后日天色一亮,便可全军突袭落雁关!届时还请严大人与游某一同进军!” 游兆豪气冲云霄的道。 “自当如此。” 严简含蓄地点了点头。 游兆又和严简商量了几句细节,这才满怀期待的回了自己的驻地。 “来人!令火头营加紧准备膳食,本帅决定明日大宴一天,犒劳全军!” 这方一回营,游兆便走路带风的吩咐道。 “主公,如今天寒地冻,项公拨下的粮秣本就紧张,若是让军卒们放开了吃,恐怕后面几天粮秣有可能会供应不及。” 被游兆唤来的这位亲信正好是负责辎重后勤事务的,每日定量多少供应心中都有数,听到游兆吩咐后,迟疑了一下还是提醒了出来。 游兆一甩袖子,瞪圆了眼睛骂道: “不让军卒吃饱了,谁替你拼命? 等拿下落雁关,关内的辎重还不是任我予取予夺?些许吃食又算得了什么!” 那人被骂的缩了脖子,讷讷应是退了下去安排了。 游兆看着远处升腾的炊烟,心情愉悦的哼起了歌儿来,仿佛一切都已经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 此时,离安庐城不远的项澄大营内,项澄的小女项瞳在自己营帐中百无聊赖的挥舞着长剑,习练着剑术。 她身形灵活敏捷,招式干净利落,每一次出招都快准狠,且收放自如,颇有大家之姿。 一套剑术使完,她喘息着将长剑放在了身侧木桌上,挑起营帐的帘子远远望了安庐城高耸的城墙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她性子好动,此次随军来安庐是她央求了父亲好久,才得以如愿的。 可谁知,一场雪救了安庐城,不适合攻城的天气让栖霞军只能暂且止步于此,将其围困起来。 依常理,为了防止军中出现骚乱或争斗,军营里是不能有女子的。 这就苦了她了,虽然大部分将领都知道 她的存在,但是她依然只能和被关禁闭一般。 每日大部分时间窝在这小小的营帐中,行动范围就局限于这么一小块地方,就算偶尔能出去透透气,也得捂得严严实实,深怕被军卒们看出端倪。 这实在太憋屈了! 项瞳叹了一口气,早知是这样,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栖霞,至少自己可以随时出去逛逛,不会像现在这样做什么都不方便! “瞳妹!” 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项瞳抬起头,只见帐帘掀起,一身材壮硕,浓眉阔耳的青年提着一个包袱走了进来,正是她的二哥项琅。 “你不好好巡营,怎么跑我这来了?不怕爹知道了罚你?” 难得有一个能说话的上门,但项瞳还是没好气的问道。 项琅嘿嘿一笑,摸了摸后脑勺: “前些时日严简他们不是在长鸣原大胜了山阳援兵吗?今天给他们的封赏议出来了,爹决定让我领队去犒军,明天一早就出发,所以今天就免去巡营了。” “哦...” 一听到项琅领了外出犒军的差事,项瞳更是烦闷了: “有个男儿身可真好,想去哪就去哪,哪像我,困在这弹丸之地,不得自由。” “哈哈哈哈,那可未必。” 项琅闻言顿时笑了,凑近项瞳道: “我可是求过爹了,爹同意这次你可以和我一同前去。” 项瞳眼前一亮,忙拉住了项琅的胳膊: “当真?” 项琅被她晃得直皱眉,赶忙拍掉了她的手,解释道: “我可没撒谎,咱爹是答应了,不过嘛,爹也有条件。” 项瞳眼神暗淡了下来,撇嘴道: “果然...” “咳,瞳妹别急。” 项琅清了清嗓子,又继续道: “爹的条件就是可以让你跟我去,但是你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你得乔装一番,扮做我的亲兵,免得惹人闲话。” “给你当亲兵啊...” 项瞳嘟囔了一句,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似乎很勉强的点了点头: “行吧。” 项琅看着项瞳勉为其难的模样也有些发愁,随即将手中的包袱放在了桌上: “别摆出这个模样,又不是真的给我做亲兵,这个是给你准备的衣服,明天一早我来接你。” 说完,项琅便起身告辞了。 项瞳看着桌上鼓囊囊的包裹,此时却没有方才那副勉强的样子,而是欢喜的扑了过去,将它打开,仔细研究起来。 终于可以逃出这个牢笼啦! 第284章 请君入瓮 时间很快便到了两军决一胜负的日子。 在游兆的推动下,栖霞军天色未亮就提前开拔,摸近了落雁关。 当清晨的第一缕洒落大地时,战鼓声也已经敲响。 旌旗招展,一队队栖霞军在各自将领的率领下,率先出阵,向着黎珩大营发起冲击。 “栖霞的狗崽子,来得好!” 战刀劈过,一名栖霞军先登甲士的尸身随之倒地,鲜血四溅,蓝承抹去脸上尚有些温热的血污,双目赤红的喝骂着: “弟兄们,拿出咱们的看家本领,给老子砍翻这群杂碎!” 此次不出意外,他布防的这一块区域又成了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栖霞军似乎卯足了劲儿,来的比前几次还要凶猛。 蓝承被逼无奈之下,又成了救火队,不停地率领着亲卫在战场中穿梭。 只不过,此次他的心境和以往不同,他知道这次是最终一搏。 要么生要么死,没有第二种选择! “中军的战旗开始动了!” 再次击退一波栖霞军的疯狂攻势之后,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蓝承回首一看,果见中军的战旗中分出一股开始移动了起来。 他露出一抹冷笑,挥舞着长刀吼道: “给我继续顶上!这些狗崽子蹦跶不了多久了!” ...... 不远处的一处高地上,游兆和严简自然也注意到了黎珩中军的动静。 “这帮王八羔子总算出来了,大事已定!” 见对面原本稳坐中军的精锐终于出营反击,游兆面上露出喜色,当即让传令兵依此前定下的策略执行。 随着令旗挥动,正在围攻黎珩营寨的栖霞军阵势一变,分出数股向着出阵的山阳军精锐杀去。 “严大人,请吧!” 看着攻上去的前阵开始接敌,游兆翻身上马一声招呼,随后也不顾严简什么反应,马鞭一扬便带着本部精锐也冲了上去。 这支给他造成了不少麻烦的山阳军精锐,此番必须全灭! 游兆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残酷的弧度,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哼,年轻人就是性子急啊。” 相比之下,严简显然更为淡定一些,他抚了抚胡须,随后握紧了长柄战斧催马上前。 大周乱了这么多年了,士族愈加重视武名,与在病榻上苟延残喘终老相比,为了争取宗族长久的利益战死更受推崇。 栖霞士族们受主家项澄影响,统兵将帅亲自率军冲杀的风气尤甚,他也曾是其中的佼佼者。 故而他虽年迈,精力大不如前,也无意与游兆争功,但为了不在麾下诸将心中留下懦怯的印象,只得率军上前做个样子。 “杀!杀!杀!” 厮杀声震耳欲聋,栖霞士卒的呐喊声如雷般滚滚传来,震得整片大地仿佛都微微颤抖着。 战况越发激烈,战马嘶鸣、旌旗飞卷,双方皆是杀红了眼,你死我亡。 即使栖霞军营造出了局部数量优势,但这支出阵迎战队伍是黎珩麾下最精锐的老卒所组成的,久经战阵,身强体壮加上过半的披甲率,一时竟也不落下风,甚至还有隐隐压过栖霞军的势头。 黎珩在营中眺望着前线的战事,有些心痛。 为了防弄假成真,弄出真的大败,他派出阻击栖霞军的兵马都是他麾下最精锐的老卒。 这些精锐老卒可都是他花了大价钱,用钱生生砸出来的,他们身上装备的兵甲、用于提升体质的药力,以及麾下所有部属中最优厚的待遇,不管哪一个都花费了大笔银钱。 虽说慈不掌兵,但这些军卒真的太精贵了,死一个都像用钝刀子割他肉一般。 “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黎珩看了看天色,举手示意,身侧亲兵们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狼烟点燃,霎时浓烟弥漫,一道烟柱直通云霄。 “拿了我这么多好处,这回可要连本带利的给我还回来啊...” 望着那腾空而起的狼烟,黎珩喃喃自语着,目中却满含杀机。 ...... “得手了!” 游兆望着远处落雁关大营中燃起的浓烟,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 “让开!” 兴奋之下,他当即登上了战鼓车,一脚踹开鼓手,亲自手持鼓槌狠命捶打起来。 咚咚咚—— 鼓声轰鸣,宛如巨石撞击湖水,震撼了战场的每一个人。 栖霞军士气猛地一震,攻势更是如潮水一般向着出 阵的山阳军冲击而去。 很快,他面前的这支山阳军精锐便被压制了下来,似乎是因为受到后方营寨中发生的事故影响,被打的节节败退。 在一连串急促的铜鼓声过后,这支山阳精锐竟然直接丢了战旗,强行与扑上来栖霞军脱离,向着落雁关仓惶退去。 “追!给我追!建功立业之日就在今日!” 见到这等景象,游兆毫不迟疑,立刻下达了追击的命令。 他并没有怀疑眼前这支山阳精锐是诈败,行军打仗最重要的就是旌旗鼓号,就算对面将领统兵能力再强,哪怕是兵圣降世,在混乱的战场上少了这些东西也指挥不了军队。 眼下对方为了逃跑连战旗都丢了,毫无疑问已是兵无战心,只要自己顺势掩杀,拿下落雁关是顺理成章的事。 这些时日,他已经摸清了对面军卒实际军卒战力如何,眼前逃窜的可已是最精锐的部分了,剩下的不过是些臭鱼烂虾,不值一提。 对了,统帅这支兵马的好像叫黎珩吧? 之前风传此人乃是什么山阳名将,看来也只是这些山阳人没见过大世面瞎传的,不过如此,马上就会化作他的手下败将。 想到这里,他更是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仿佛已经取了对面统帅的首级向主公邀功,凭这场以少胜多的大胜名震隗江五郡。 “杀啊!” 栖霞军士气大盛,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追着山阳军的屁股便猛追过去。 严简骑在马上,手中战斧已沾满了血迹,望见游兆率军向着落雁关大营冲去,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霾。 游兆是主公提拔起来的亲信新贵,此战后,游家家势必然隆盛,今后他们这些跟着前代家主起势的老家伙也定然更不得主公待见。 时代变了。 这一刻,他感慨万千。 “主公,咱们要跟上吗?” 一旁严简麾下亲信将领见状,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跟上,如此盛宴,咱们怎么能缺席呢?” 严简收拾了心情,哈哈大笑一声,拍马跟了上去。 第285章 冬天里的一把火 这的确如严简所言,是一场盛宴,只不过掌勺操办这场盛宴的并不是他们二人。 当游兆等人率军逐渐深入落雁关军寨中后,一路上受到的抵抗并不剧烈。 虽然一路上的壕沟和拒马不少,但栖霞军的兵锋依旧很快推进到了落雁关口。 “都别愣着!给老子冲!” 看着前方落雁关的铁闸像是被聚集于此处的败兵阻碍,无法顺利落下,游兆大喜过望,当即厉喝一声,也顾不得什么阵型了,策马直接朝着前方奔了过去,身后众人亦是纷纷紧随其后。 可就在这时,一阵鼓号声忽然从四面八方响彻起来。 仓惶而逃的那些山阳败兵居然又稳住了阵脚,井然有序的转过身来,向着游兆等人反包围而来。 “哼,垂死挣扎!” 虽然并不清楚为何这些山阳军能稳住阵脚,但游兆毫无惧色。 如今趁乱暗杀山阳主帅的策略确定已经成功了,他又已突入了寨墙,己方军卒正在源源不断的冲进来,一小股山阳军精锐就算战力再强也翻不了天! “放箭!” 只听落雁关上一声冷叱,弩机齐射,密密麻麻的长矢直冲他的方位而来。 游兆冷哼一声,一手抓着马鞍在马上侧身躲避,同时单手抽出腰间短刀护住要害,将袭来的长矢砍断。 在密集的长矢下,即使他的坐骑已经配备了马甲,但还是难逃一死,几乎瞬间倒毙在地,而他本人则借助着战马尸身的遮蔽挡住了大部分的弩矢,顺势滚落在地。 “起盾!不要慌!继续攻上去!” 望着关城上聚集的弩兵队,游兆神色微凝,怒吼一声。 就这点小伎俩也想要大爷的命? 要知道,他成为项澄麾下头号战将可不是靠着溜须拍马的! 手上没点硬功夫凭什么在慕强尚武成风的栖霞站稳脚跟? 等拿下了落雁关,他要拿这个将领的首级,祭奠自己的爱马! 此时他眸子中满是杀气,对着方才关城上命令放箭的甲衣将领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意。 可下一刻,他的面上的表情便呆滞了下来。 只见天空中突然飞掠过十来枚火球,越过他的头顶落入了后阵之中,落地瞬间便升起了熊熊烈火,将突入营寨的栖霞军阵势拦腰斩成了两半。 “救我!水!水!” 惨嚎声登时响起,几个倒霉被波及到的栖霞军卒化成了火人,疯狂翻滚着,甚至试图用双手灭掉火焰,一时间栖霞军的阵势出现了散乱的迹象。 严简因为比游兆晚一些入营,这一幕惨剧刚好发生在他面前,他的坐骑登时受惊,险些让他坠马。 游兆这个蠢货! 这是严简此刻脑海里闪过的唯一念头。 一念过后,他心中求生的本能升起,什么武名仿佛都不重要了。 勉强稳住马匹,严简直接调转马头,马鞭一挥,头也不回的逃了。 他久经战阵,哪里不知道这是中计了,对方早已经在此处营盘中设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己方一头冲进来呢。 看这样子游兆已是死人一个,自己可不能和他一般也陷在了此地。 只见严简一边退,嘴里还不停下达着撤退的命令。 可他的命令也造成了混乱,仓促之间,前阵变后阵哪有那么容易? 更何况还有两侧的山阳军包夹了过来,留给他们活动的空间也骤然变得狭小。 方才的火球只是一个开始,很快又有数十枚火球陆续栖霞关后方升起,越过游兆头顶,最终落入栖霞军阵势里。 轰——轰——— 火油的爆燃声不停地响起。 遍布于营寨的引火物顷刻间便被引燃,顿时整个营寨南面百丈范围都化作一片火海,浓烟滚滚。 所谓火发上风,无攻下风,如今正值严冬,以北风为主,这些火弹引起的烈焰正好断绝了已经冲入营寨栖霞军的归路,同时向着混乱的严简后阵蔓延而去,却不会危及到处于上风地带的山阳军。 更何况黎珩在决定用带来的投石车发起火攻后,便在东西两侧特意都修筑了不少壕沟陷阱,除了用于阻碍敌军行动之外,也是为了防止火势无序蔓延。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容不得游兆做出任何应对措施,眼睁睁的看着麾下兵卒就这么葬身火海。 “冲!前方就是生路,拿下落雁关,我们还有希望!” 眼见后路被断,游兆愤恨的咆哮道,率先挥舞着战刀,朝着落雁关冲了 过去。 他麾下的栖霞军到底是精锐,眼见只有拼死一搏才有生机,也是奋起血勇跟着主将便扑了上去。 可惜这只是徒劳。 “弟兄们,让这些狗贼看看我们的厉害!” 落雁关下,顶在最前的一支山阳军队伍,正是郝磐所率领的先登营。 长鸣原一败的耻辱终于找到了报复的机会,他激动地嘶吼,当先举刀朝着迎面冲来的栖霞军劈去。 一名栖霞军士卒躲避不及,霎时胸膛被郝磐斩裂,鲜红的血液喷洒一地,他连哼都未哼一声便倒地死亡。 而郝磐的脸上仍挂着兴奋的狞笑,手持染血长刀继续往前杀去,沿途遇到敢于抵抗者皆被一击毙命。 配合着关城上的弩兵队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收割着栖霞军士卒的性命。 落雁关城楼上,眼见此处局势已成定局,黎珩也没了继续观望的兴趣。 “得抓紧时间啊,不能让进了营内的猎物给溜了。” 目光投向远处的栖霞军,见其在他们各自将领的组织下似乎又有了稳住阵脚的迹象,黎珩喃喃一语。 随即一把捞起身侧放置的六阳木,转身翻下了城楼,只见此处一支百人规模的披甲铁骑已在此待命。 这支铁骑是他麾下最精锐的军卒组成,个个弓马娴熟,十人为一队,便有一将负责领队,战斗力堪称恐怖,是黎珩用来做最后一击的王牌军。 随着六阳木被激发,一股热流涌动,在场所有人只觉得浑身燥热无比,只觉得身上那原本冰凉的甲衣边缘也变得滚烫。 “众将士,随我荡平敌寇!” 话音落下,铁蹄声响彻云霄。 第286章 严简授首 “马上便到了,就在前面!” 马车的木轮在雪地里留下了数道深深的车辙,一支满载着补给辎重的车队在旷野中缓慢而行。 队伍中项瞳已换上了亲卫的衣服,骑马跟在项琅身后,百无聊赖的望着四面荒凉的景色,眼神中透露出几分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来安庐到底做什么的,这一路行来,她的心境也从最初的兴奋变得逐渐失落。 沿途所见之处,皆是废弃的屋舍,倒毙于路边的尸体,浑浑噩噩的流民,加上偶尔从林中传出的几声野兽低吼,使她仿佛身处人间地狱。 此前虽然也有经历过战事,但是因为大部分时间都窝在营帐里,她还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清晰的感触。 原本自幼性子就好强,仰慕父兄纵横沙场事迹的项瞳,这一刻,心中竟升起了一丝胆怯和迷茫。 为了一家一姓的兴衰荣辱,便要使十万,乃至百万的黎民百姓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 这样做...真的对吗? 想及此处,她呼出一口寒气,用力拍打了两下脸颊,想要把脑海中哪些杂乱无章的念头赶走。 听到声响,领队在前的项琅微微侧过头,瞥了一眼面上尚有迷茫之色未褪去的妹妹,暗叹了口气。 他又怎会不知晓项瞳此刻心里所思所想? 毕竟,他也曾经有过类似的困惑。 但这个混乱的世道便是如此,你不吃别人,别人便会来吃你。 缺少力量便是原罪,心不狠下来,连自身都难以保全,还谈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 与亲身去体验相比,在家中空谈道理总是苍白的,此行父亲能允她一同出来,也是为了能让她尽快明悟这个道理。 突然,远处传来动静,一片白色中隐约看见数个黑点由远及近,很快便越发清晰。 “那人好像是严简...?” 项琅眯起眼看了片刻,认出了最前方那个略显狼狈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陶家平定了内乱,又派出了大军来援? 可此时却不容他细究了,因为下一刻,更多的马蹄声响起,严简来处竟出现了一支全副武装的披甲铁骑,正呼啸着冲杀过来! “敌袭!起车阵!快!” 眼下这个场景,他哪里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顿时脸色剧变,急忙拔刀高喝。 随着他的一声厉喝,身后的士兵也纷纷惊觉过来,纷纷抽出兵刃,动作飞快的使用车厢围出了一个圆阵。 此时率领麾下铁骑一路追击严简的黎珩,也看到了此处的情况。 见严简马上要逃入车阵之中,他再也顾不得其他,拿出骑射用的短弓,搭箭瞄准,手指轻扣住弦,伴随着弓身传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箭头之上猛然爆发一阵璀璨的光芒。 而后,他一夹马腹,座下马匹吃痛,立刻向前窜出,就在这时,黎珩松弦放箭,他手中的弓瞬间断为两节,碎裂开来,而射出的那支羽箭却如流星一般,带着凌冽的劲风,朝着严简疾射而去。 数十丈距离转瞬而过,严简座下的战马当即被这一箭给贯穿,当场毙命,严简也因此摔了下去,掉入了雪地中。 至于其余跟着严简逃窜的几人,根本没有停下来救助的意思,直接绕过车阵,头也没回的向远处逃窜而去。 此时严简距离项琅等人的结成车阵不过三十丈,求生的欲望让他奋力挣扎爬起,想要继续向着车阵逃去。 可已经晚了,就是这耽搁的数息之间,黎珩已经策马狂奔而至,侧身百里景挥动间,严简身首异处,死得干脆利落! 亲眼目睹了本家大将在近在矩尺的地方被敌一刀枭首,项琅的心脏猛地收缩,握着长刀的右手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额角沁出汗珠。 眼前这支铁骑绝对是他见过的最精锐的骑兵,虽然规模不大,只有百人规模,但是他可以肯定,即使有车阵守护,自己这不足两百人的步卒在对方的铁骑下,也撑不过半柱香的功夫。 终于拿下了严简人头,黎珩心中快意至极,在落雁关前,他率领精锐一路盯着严简冲杀,就是为了不给对方留下收拢溃兵的时间,这严简也是惜命,见势不妙直接丢下大军不管不顾就跑了。 这一下让他追出了快二十里地,才追上将其斩杀。 抬首望向眼前这队严阵以待的车阵,目光掠过为首之人后,黎珩眼睛眯了眯,挥手止住了蠢蠢欲动的骑兵们。 他从严简处夺得的情报中已经明了此人的身份。 项澄的次子 ,项琅。 是个麻烦。 黎珩皱了皱眉。 他这边没动,车阵那边也不敢妄动了,场面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前方当面可是项琅大人?” 黎珩沉吟片刻,忽然朗笑一声,对着车阵众人一拱手,高声呼喊道。 车阵内众人闻言一愣,项琅咬了咬牙,翻身跃上了一辆马车: “正是,不知道大人名讳?” “在下黎珩,不知大人此来何为?” 黎珩盯着马车上的那道人影,笑吟吟道。 项琅被黎珩这般态度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形势比人强,他回首望了望项瞳,心中一动,转过身子拱手言道: “项某此行,为山阳的百万生民而来。” “哦?如此说来,倒是奇怪了,项大人你明明是栖霞人,我山阳的百姓关项大人什么事?” 黎珩面带讥讽,毫不客气的说道。 面对黎珩这番夹枪带棒的话语,项琅心却定了下来: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家父听闻大人乃是当世豪杰,特令我来此,与黎大人一晤,这些车里拉的便是家父送与大人的见面礼。” 见黎珩迟迟不动手,项琅只觉得黎珩是动了投入他家麾下的心,此前杀严简也不过是向他们宣示自身的武力。 如今严简已死,想必游兆也是凶多吉少,若是自己能将对方拉拢过来,这点东西就算这么送出去,想必家中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想到此处,他只想对自己的机警点一个赞。 项瞳望着自家二哥的背影,嘴角抽动了两下,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次发现二哥这么会说瞎话。 第287章 吃干抹净 黎珩也被项琅这番言论给逗乐了。 项琅出现于此的目的他大概也能猜的出来几分,但现在黎珩也无意揭穿此人,于是顺着他的话头佯装发怒道: “项公此举莫非意在羞辱黎某?!忠臣不事二主,黎某受陶公厚恩,方有今日,若要我背弃陶公而去,恕难从命!” 说罢,便举起了刀来,作势要令麾下骑军冲锋。 “大人慢来!误会误会,家父最是敬重忠义之士,故而送上些许薄礼以示敬重,并无羞辱大人之意。” 见黎珩一言不合就要冲杀过来,项琅也急了,为了保住性命,也顾不得方才所想的招揽对方的想法了,当即辩解道。 “原来如此,这些东西既是项公的美意,黎某也不好推辞,便勉为其难收下了。 不过既然是误会,还请项琅大人替我给项公带句话,如今山阳乱局已定,却是不好再劳烦项公劳师动众的伸出援手了,否则若是再起误会,恐怕会伤了两家和气,到时候反而不美。” 黎珩脸色稍缓,微微颔首道。 “黎大人此言我定会完完整整的转告给家父的,如今这些东西既然已经送到,我们便不叨扰大人了,先行告退!” 项琅闻言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当即拱了拱手,准备率领麾下离开。 虽然损失了这些犒赏之物,甚至在眼前这人面前有伏低做小,有损项氏门风的嫌疑,但他从来都不是个迂腐的人,眼前的局面能安然离去便已是不错,也由不得多做计较了。 “慢着。” 项琅心刚刚放下来,便听到黎珩淡漠的声音,顿时让他心头升起了阵阵寒意。 强行压下心中想要拔刀的冲动,项琅僵硬地扭回头,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问道: “不知大人还有何指教?” “尊翁送的这些东西,黎某想要运回去还稍欠一些人手,还请项大人将麾下部属暂且借于黎某一用,不知项大人意下如何?” 黎珩目光扫过这些围拢起来的马车,玩味的轻笑道。 他并无意留下项琅。 因为这就是个烫手山芋。 虽然黎珩此战胜了严简游兆二将,但他并未就此目空一切。 他的目标一直都是逼迫栖霞军退回隗江以南,从未妄想过要用手中的这点兵马抗衡栖霞一郡之力。 而眼前的项琅只是项澄的次子,这并不是一个分量足够的筹码,但他的身份却极为麻烦。 即使留下他,也不足以逼迫项氏退军,如今若是将其杀掉或扣留下来,只会刺激项氏,给予对方统一麾下意见的口实,不利于黎珩达成逼迫对方退军的目标。 不过,这些随项琅来的兵马既然今日落到了他的手里,自然就不能放回去了,眼下减少敌人一点力量便能使自己离目标更近一步。 黎珩的要求毫无意外的引起了这些栖霞军的敌视与愤慨,车阵中不少军卒握紧手中兵器,虎视眈眈的盯着黎珩等人。 项琅也没想到对方居然提出这样无耻的要求,脸色瞬间变的十分精彩,不过很快他又恢复镇静。 虽然眼下情况不妙,但也绝不能坐以待毙,否则就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 于是项琅咬牙道: “黎大人,如此要求请恕在下无法答应,本家还从未有过将自家部属借于他人的先例,还望黎大人海涵!” 虽然他此前姿态摆的很低,但那只不过是为了保全自身的权宜之计。 但若是对方不依不饶,摆明了不怀好意,他自然会拿出项氏子弟的血性出来。 “项大人,你且放宽心,黎某指天为誓,对于大人的这些部属,黎某确无半点恶意。 这冰天雪地的,我麾下的这些将士们追了这不知哪来的盗匪一路,确实是疲惫不堪了,还请你能体恤体恤我这些兄弟们。 再则,这些东西既然尊翁送予黎某的,至少得送到我这个主人家吧?” 黎珩似乎早就料到项琅会拒绝,于是语调悠闲的继续劝诫道。 但是他身后的铁骑们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纷纷策马在车阵边缘缓缓游走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突袭一般。 项琅眉角抽搐了下,这些骑军身上,他可是一点疲倦之色都没发现,一个两个的看起来龙精虎猛的,比他麾下这赶路了大半天的步卒们精神了不知多少。 “...即使如此,那在下便令军卒们随大人走一趟,只不过在下也需要有人随身照应,身边还是得留下个亲近人才行,还请黎大人见谅。” 环顾四望,确认己方基本没什么胜算后,项琅还是妥协了下来。 在大周,既然立下了誓言,便不会轻易违反,在这个方面,至少所有人还是很守规矩的。 对方已经用誓言打消了他麾下步卒们的抵触情绪,自己也只能先保住瞳妹再说了。 “这是自然,黎某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大人豪门贵胄,自是需要一二亲信随侍左右,大人自便就是。” 黎珩微微一笑,朗声回道。 项琅带来的好处既然已经被拿干净,他自然也不好再逼迫过甚。 按照他的观察,这队伍中,除了项琅也没什么大鱼了,带走几个人也就随他去了。 项琅点了点头,便将扈从们唤过来交代了几句,而后带着一名亲卫对黎珩拱了拱手便要离去。 黎珩回礼之际,仔细打量了项琅特意选出的亲卫,那亲卫也丝毫没有胆怯之色,反而双目炯炯的盯着他。 看着是有几分胆识,只不过... 看了看这亲兵虽然面上沾上了些许尘土,但难掩内里颇为秀美的脸蛋,再看了看项琅略显紧张的表情,黎珩不由皱眉。 此前便听说过因为战乱频发,士族常常需要长时间领兵在外,可军中通常又不能有女子,少数士族间便兴起了一种变通之法。 即为了满足自身需求,选拔招揽个别亲卫时不考虑体魄武技,只看长得是否清秀。 这种标准下选出来的亲卫,明眼人都知道,实际上就是这些士族豢养在身侧的“爱侣”。 此前黎珩只是听说过,还从未真正见过这种人,今日这才从项琅身上见识了。 思及此处,他不免摇了摇头。 只不过,此刻项琅可顾不得黎珩是如何想的,见自家妹妹还傻站在原地,为了黎珩又变卦,他也顾不得是否暴露了,连忙扯着嗓子喊道: “小五,愣着作甚?还不快跟上?” 项瞳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连忙垂头,低低应了一声便翻身上马跟上了项琅。 二人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远处,黎珩望着面前这近二十车辎重和一众茫然无措的项琅部属,嘴角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笑意,扬声吩咐道: “我们走!” 第288章 毒策 这一战,严简被黎珩斩杀,游兆也陨落于乱军之中,三将之中仅余的沙征则在得知其他二人兵败的消息后,迅速南撤逃了。 随着落雁关外的栖霞残余溃兵四散而去,黎珩击败严简和游兆二部的消息如同一阵风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安庐。 这个消息令安庐领内残余的反项势力士气一震,原本已经被项氏稳定下来的安庐局势也变得不安稳起来。 而黎珩这边目前也并不乐观,正如此前他预料的那般,在这场大胜之后,蓝承等人便以伤亡过甚为由,返回了凤竹郡封地。 此前本就损失了一些兵马,如今凤竹军这一走,黎珩目前能指使的便只剩下了不足三万人。 这个情形下,黎珩并未退缩,而是趁己方大胜,栖霞军未做出反应的间歇,趁势夺下数座村镇,两日时间便重新将兵锋推至长鸣原周边。 长鸣原这块台地是黎珩看中的下一处扎营点,此地地势高耸,且水源不缺,顶上也足够宽阔可以容纳得下己方这么多兵马,正符合兵法里常说的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之道。 一旦项氏出兵来攻,便要仰攻,地势不便,天然便欠缺了几分气力。 而己方则无后顾之忧,自高趋下,气势更甚。 地理位置是黎珩挑选此处的另外一个原因,这里距离安庐城不过四十里,距离刚刚好,可以随时掌握安庐城的动向,就算项澄弃安庐城全军来攻,他也有足够的时间转移。 因此,只要在此地站稳了脚跟,进可以此为据点四面出击,打乱栖霞军的谋划,退也可结寨自守,与安庐城遥相呼应。 ...... 与此同时,安庐城下的栖霞军大营中,沙征招进了项澄的帅帐之中。 “严简落败身死,游兆如今也是生死不明,你又有何面目来见我?” 项澄坐于帅案之后的交椅中,面色阴沉。 “属下有罪,甘愿受罚!但严简、游兆两位大人遭遇不测,皆非属下之过,前些时日属下见对方兵多,便力主勿要与之硬拼,但两位大人一意孤行未听属下之言,还请主公明鉴。” 沙征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地面,态度极为诚恳。 他回师之前便已经想好了理由,此时说起来,颇有条理,让人找不出任何毛病。 毕竟他现在也没有多少军卒,就算参与其中,结局也不会有多少区别。 况且他们三人非上下级关系,现在其余二人兵败身死他纵是有责任,属实也谈不上什么大罪。 至于他最开始遭遇的落雁关之败,有了严简游兆二人珠玉在前,反而也显得没那么扎眼了。 “哦?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你了?” 项澄眯着眼睛打量了沙征良久,见他一直低着头不曾抬起,这才开口问道。 “属下不敢!” 沙征依旧低头,态度谦恭。 “主公,如今山阳军这股增援来势汹汹,一旦对方与安庐城中取得联系,届时再想顺利拿下安庐便要困难许多,当务之急,应该是尽快破城,至于沙征的罪过,此战之后再议也不迟。” 此时项琅出列劝道。 项澄见状,眯了眯眼,仔细打量了二人一番,而后方才开口: “依你所见,那援军统帅黎珩为人如何?” 项琅闻言心头猛的一跳,此时项澄虽然语调平静,但根据他对父亲的了解,自己的方才的劝告似乎起了反作用,使其更加恼火了。 “其人年纪轻轻,便心思深沉,狡诈狠辣,麾下兵马更是精锐至极,从几位大人的遭遇来看,绝非易与之辈。” 项琅斟酌片刻,最终说出了这样一个评价。 项澄闻言,眼神愈冷,沉默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问道: “我若有意将其收入麾下,当如何?” 这话一出,沙征和项琅均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惊异的朝着项澄看去。 “...黎珩此人被陶谷看重,短短数载便跻身陶氏重臣,受此重恩,想要拉拢恐怕没那么容易,他前日虽然放过属下,但应当仅仅是因为本家与其主家尚有姻亲关系存续,他顾忌属下身份,方才如此。” 项琅犹豫了片刻,还是不认为有拉拢黎珩的可能,前日自己被那人仗势勒索,黎珩那索求无度的样子至今还令他耿耿于怀。 “黎珩是个聪明人,大多时候,这种人所谓的忠义,只不过是因为背叛诱惑不够大。” 项澄嗤笑一声,脸上的表情莫名。 听到此番言论,沙征和项琅俱是一怔,头深深埋下,不 敢直视项澄。 然而,项澄却像是完全忽略了他们两个此时的表情一般,死死盯着沙征: “我要你去见黎珩,告诉他,我无意鲸吞山阳全郡,只要他暂时归顺于我,我可以把女儿许配给他,并上书圣京保他为山阳内史,待拿下山阳之后划出半郡之地给他治理。” 沙征和项琅闻言都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不太能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这个条件。 前两者倒还好说,虽然出格,但还能接受,但划出山阳半郡给黎珩,他们北上山阳打生打死岂不是为他人嫁衣裳? 项琅皱眉沉吟了一番,最终还是开口劝说。 “主公待黎珩如此优渥,他必定感激涕零,只是...” 项琅顿了顿,继续道:“若是传扬出去,本家麾下的臣属们,恐怕会对此不服,不如再寻其它办法。” “呵呵......”项澄却突然笑了起来,笑罢,这才看向项琅,淡淡道: “只要他答应下来,后续能不能拿到半郡之地还不是由本家说了算? 他若是能拿出自身价值,就算给了他半郡之地也无妨,我记得黎家也只是在这一代才兴起的吧? 自家毫无根基,位置怎么能坐得稳,到时候想统治山阳半郡还不是得倚仗本家?” 一连串反问将项琅说的哑口无言,确实如自家父亲所言,只要拿下山阳,主动权就是他们这边的了。 “至于...他若是不答应也好办,琅儿,你还记得前几日来过的陶氏使臣吗?” “属下自然记得。” 项琅答道,不明白项澄怎么提起了他们。 “从此观之,陶家也有人对黎珩不放心,我开出如此高的价码出去,一旦被其获知,必定对其更生疑虑,到时黎珩在陶家的立场便会变得尴尬起来,这样的话,咱们便更容易破局了。” 项澄笑道,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一般。 这话一出,沙征与项琅都是暗叹一声。 项澄果然不愧是被称为项氏历代家主中的最为雄才大略者,不光修为超群,这等算计亦是叫人望尘莫及。 “主公英明!” 第289章 松动的态度 长风渡因两郡贸易而兴盛,如今随着两家势力在安庐领内来回拉锯,商旅断绝,市面上景况是一日不如一日,百姓们衣食无着,流浪的乞儿越发多了起来。 长风渡边缘一处破败的龙王庙,比起高高在上的安庐奉圣宫而言,这个曾经是祭祀隗江龙王的地方无疑更受长风渡本地民众的尊奉,香火鼎盛,但如今也随着兵乱,庙祝逃亡,短短数月间这里便显得有些萧条和冷清,成了一些流浪乞儿的栖身之所。 庙祝逃亡之前,已经给庙宇中用来祭祀启帝的主殿落了锁,启帝是士族之祖,地位尊崇,对其不敬在大周各地都是大罪,这些聚集于此乞儿也不敢乱来,但对于其余的偏殿和厢房倒没有太大的顾忌,纷纷将屋门打开,躲避着寒风。 “就是这里了吧?” 这日,几名壮汉捂着鼻子走进龙王庙偏殿,这里臭气熏天的环境令他们忍不住皱眉。 “龙王爷爷的神位法身都被这些的丐棍糟蹋了,当真可恶!” 其中一人看着四周的狼藉,低声骂了一句。 这里偏殿的乞儿听到这汉子的骂声,都是不敢作答,只是瑟缩的蜷伏着。 他们认得出这些壮汉是合义帮的帮众,他们这些乞儿平日里最多便是小偷小摸,到处混点吃食,可惹不起这些长风渡最凶恶的地头蛇。 其余几名壮汉并没有搭理那名出声的壮汉,只是沉默不语的向着正中的那略显狰狞的龙王泥塑行了大礼。 在水上讨生活的人,总是对传说中主理江河湖海一应水域的龙王格外敬畏。 “喂!老头!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背着搭篓的丑黑汉子!” 为首的一人站直了身体,走到角落里一个佝偻的老者身侧问道。 那佝偻老者浑浊的双目抬起,眼珠子转动的极慢,似乎很难从这样昏暗的光线下分辨清楚眼前这群人的面容,然后才摇了摇头,声音颤抖道: “别...杀我,要杀便杀他们!” “真他娘的晦气,怎么是个老疯子。” 看着老头子呆滞的目光,为首壮汉心情顿时烦躁,呸了一口唾沫。 “大爷,你方才说的丑汉小的见过! 那丑汉可凶恶了,他每天都出去好几个时辰,到傍晚才回来,还随身藏了一把短刀,小的几人前几日就是想看看他搭篓里藏着什么,差点就被他宰了。 我看啊一定是外来的奸细,准备刺探消息呢。” 一名看着年纪颇大的乞儿连忙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谄笑道。 “那他现在何处?” 听着这乞儿的话,为首壮汉立即来了精神。 “小的带您去!小的知道那丑汉往哪去!定不能让这等贼子祸害了咱们长风渡!” 乞儿连忙点头哈腰,伸手指着一侧道。 这几名壮汉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示意他带路。 一行人跟着这乞儿走了也就片刻功夫,便在龙王庙西北处一道背风的小巷子中看到了他们要找的人。 此时,挨着墙角用几捆茅草搭临时建出来的避风所中,一名长得丑黑,穿着百衲衣的汉子蹲坐在地上,手持一把看起来颇为精良的短刀对着一根木杆雕琢着。 “看着像,那日还是我带他见当家的去的,应该错不了。” 此前在庙中骂出声的汉子仔细看了看,确认这丑黑汉子正是大当家的让找的那人,立刻松了口气。 “果然不错!就是偷了我们东西的贼子!真是多亏了这位弟兄。” 为首汉子见此,面目含笑夸了带路的乞儿一声,而后给一旁二人打了个眼色: “带这弟兄下去喝酒吃肉,一定要吃好喝好!” 为首汉子特意在吃好喝好上下了重音,身侧两名壮汉立刻会意,连忙走到近前,也不顾乞儿浑身恶臭,一左一右将那乞儿夹在中间。 “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那乞儿自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众人面色的异样,反而喜形于色,跟着两人离开。 乞儿被带走后,那名为首的壮汉也松懈了许多,抬步走到丑汉身边蹲下,望了望他手中木杆,上面已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刀痕,数处还刻上了不知名的符号,也不知道刻画着什么。 他踌躇了一会,见其没有停止的迹象,方才轻声唤道: “这位兄弟...” “谭当家改变了主意了吧。” 听到声音,丑汉手中动作一停,抬起头来,正是戴大光。 眼下他虽已是披头散发,面上满是尘土,本来就 不怎么入眼的脸,更显得丑陋了,但一刻他那双眸子却无比的闪亮。 他似乎早已料到对方会找上门来,语气笃定。 那壮汉怔了怔,随后微笑起来,点了点头,说道: “戴兄弟,我们大当家的想见你。” 戴大光在木杆上刻下最后一道刻纹,站起身将其放到了搭篓里,对着壮汉咧嘴一笑: “还请这位大哥带路吧。” 壮汉点了点头,走到前面领路。 沿途街巷纵横交叉,弯弯绕绕,走的都是些偏僻小路,很快,他们便到了一处院落前。 壮汉在院门前敲了敲,三短一长,片刻之后,内里有人打开了院门,壮汉做了个请的姿态,示意戴大光先进。 戴大光毫不迟疑,背着搭篓走了进去。 这院子看着普普通通,毫不起眼,但进了门,却发现此处屋内已经聚集了不少汉子,个个身材壮硕,目露精芒。 戴大光目光便在这些人身上扫过,落在正中坐着的谭大当家身上。 此刻谭大当家的脸上已不复早先相见时的冷漠颓丧之相,整个人如同换了个人般,充满了精明强干的气势,尤其他一双眼睛,更是如鹰隼般锐利,一眼便能够看破人心。 “当家的,人带来了!” 那壮汉退到谭大当家身侧,朝着一旁恭谨道。 谭大当家抬头瞥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看向戴大光道: “戴兄弟,你此前提出的那桩大生意,如今思来,倒也不错,只是我帮内弟兄们还有些疑虑,今日请你过来,便是希望你能解释一番,好让我这些弟兄们能安心干活。” 第290章 买卖成了! “谭大当家的仗义,这桩生意是要冒些风险,诸位弟兄有疑虑也是应该的,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就是,在下自然会给各位一一解答。” 戴大光被人请到了空座位上坐下,将搭篓放在脚边,随即抬起头来与众人平视,丝毫没有惧色。 “好,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我们弟兄们一直靠着隗江水系贸易谋生,往年两岸商旅兴旺时,尚可勉力养活一家老小...” 谭大当家身边一名身材瘦弱,颧骨突出的男子站了起来,盯着戴大光道: “可一旦接下戴兄弟这桩生意必然开罪了项氏,到时怕是这活计就不好干了,我等一家人都会因此饿肚皮,不知戴兄弟可否考虑过这点?” 这话说完,立刻便引起了一阵附和声。 “我家中尚有老母,若是没了这份营生,我拿什么养她?” “俺们就这么一把子力气,其他的可不会。” “是啊,我们一条贱命丢了也就丢了,可到时谁来养活我们上下一家老小?” ...... 一时间,原本还算平静的厅堂变得嘈杂了起来。 这些汉子七嘴八舌,很明显这是他们最为担忧的问题。 而那谭大当家则始终不吭声,静静地看着,仿佛默许一般。 戴大光闻言,却笑了,笑得极为畅快: “诸位弟兄,不用为此事感到忧愁,这桩生意我既然提了出来,自然是仔细思虑过的,定然让诸位弟兄稳赚不赔!” 听到戴大光这样说,厅内喧哗声渐止,一双双眸子紧紧盯住了他。 “怎么个稳赚法,还望戴兄弟指教!” 方才第一个发问的汉子再度站了出来,盯着戴大光询问。 “不说此次事成后赏赐给诸位弟兄的万两黄金,这江面上的买卖诸位弟兄也丢不了!我料定就算项家吃了个闷亏,退回栖霞后也不敢对诸位弟兄如何!” 戴大光语气笃定的开口,似乎早就胸有成竹,他顿了一下,继续道: “历年来这渡江贸易日渐兴盛,这其中巨利诱惑无数,岂是一个项氏能控制得了的? 这隗江江面谁不卖诸位弟兄几分面子,想做这渡江的买卖谁不需要诸位弟兄帮衬,他项氏想赚这笔银钱就得打掉了牙齿往肚里吞! 再者,只有山阳与栖霞两郡分属两姓,诸位弟兄在其间的地位方才长久,饭碗才端得稳!要是让项氏控制了两郡的沿岸之地,诸位弟兄恐怕今后都得看他人脸色,任人宰割了!” 他这番话说出,厅内一阵窃窃私语。 谭大当家端坐在主位,听着他的这番话,眼神微眯,看向戴大光的眼神有些异样,不知心里作何想法。 “戴兄弟这话说的确实不错,不过我还有一问,想请教戴兄弟,不知道戴兄弟在贵主家位居何职,能否担保事成之后我等所得万两黄金?非是怀疑戴兄弟,只是这买卖我等得赌上身家性命,自然要弄个清楚。” 早先发问的那人又问道。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竖耳倾听。 他们也担心最后干了活,却落个竹篮打水的下场。 “我只是我家老爷身侧一牵马杂役,上不得台面。” 戴大光闻言轻松一笑,似乎对自己卑微的身份毫无芥蒂之色: “不过我家老爷乃是整个隗江少有豪杰之士,又是圣裔钦封的烟阳令,自是一诺千金,这次我带来了我家老爷的亲笔手书,正要给诸位弟兄查验。” 他说着,俯身从带来的搭篓垫底竹编内侧摸出一封信笺递了过去。 众人看向谭大当家的,见他微微颔首,于是伸手将信接了过来,四下传阅。 “...珩历观载籍,贪残酷烈,无出暴项其右者...盼诸君以安庐上下百姓为重...今珩指隗江江水为誓,若诸君助我绝其粮路,珩愿以黄金万两相酬...” 有人轻声读着,这里的汉子并非都是识字的,有些只能眼巴巴的听着。 但是,这里面的每一句,都像一块石头一样砸在他们的心坎上。 他们本就对项氏颇有怨气,他们三番两次在安庐挑动兵乱,闹得他们赖以为生的渡江贸易大受影响。 如今又有万两黄金作为报酬,这笔生意,倒真是稳赚不赔! “既然那项氏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那就听大当家的,这买卖我们做了!” 不少人当即拍着胸脯表态。 谭大当家看在眼里,却未多说什么,只是朝戴大光微微颔首: “那这桩 生意我合义帮便接了,不过项氏并不信任我等,这些时日我等装运辎重军需时都派来重兵监视,要想断项氏粮道确实还得从长计议,不如戴兄弟你这几日便在这里好好歇息。” “诸位弟兄高义!谭大当家高义!有诸位相助,看来长风渡恢复往日繁华之日不远了!” 戴大光闻言,原本肃然的表情骤然变化,激动的抱拳起身道,眼眶似乎又有了些许泪意。 而后他一抹眼眶,从搭篓中掏出了那块布满刻痕和标记的木杆。 “大当家的,此事我亦有考虑,故而这几日我扮做乞儿仔细窥探了这长风渡,每日从此处发运的车马船舶来看,眼下项氏的军粮极为紧张,堪堪够大军消耗。” 说罢,戴大光将那块木杆摆在桌案上,指着那一处处的标注道: “长风渡里项氏用来运送辎重的八百料大船不过五艘,三百料小船不过十三艘。 大船可载粮千石,小船载粮至多不过三百石,更何况除了粮食之外,这些船还需要运送箭簇箭杆、枪头、草料、油料等军中辎重。 依我看,这些船就算昼夜运送不停,所运送的辎重也就堪堪支持目前在安庐的栖霞军。” 戴大光那块木杆上记录的竟然是栖霞军辎重船队进出港的记录,他此前在铺子里练出来的算学功底此时派上了用场,一语将目前栖霞军目前的弱点道出。 栖霞军此前入侵安庐的兵力他们虽然不知道具体数目,但观其规模,也能估算出一二来,这么多人所需粮秣渡江运输可需要不少船只。 “戴兄弟所言不错,我听说栖霞军正在四处征发船只来长风渡,此前对岸的弟兄们也有传信来说,那边渡口此时已屯下了不少等待发运的辎重粮秣,就等着船队发运了。” 谭大当家的对戴大光报出的这个数据予以了认可,他略一沉吟: “戴兄弟的意思是,咱们就对这些江船下手?” “大当家英明!正是如此!” 第291章 承和来援 入夜,夜枭的啼叫凄厉而又渗人,一道黑影停在了项澄帅帐之外,而此时帐里项澄似乎一无所知,在昏暗的烛火下,埋头扑在了面前的诸多军务之上。 只见那黑影抽出一把雪亮的短剑,轻轻挑起了帐帘,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项澄依旧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低头整理着帅案上的书稿,那黑影见状,手中短剑陡然加速,刺向项澄后背心窝处。 然而,预想中血流如注的画面并没有出现,那短剑剑柄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紧握住,钉在了帅案之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爹不愧是咱们栖霞最为勇武之人。” 黑影松开了短剑,开口说道。 那嗓音清冷低沉,听不出喜怒。 “瞳儿,生气了吗?” 项澄缓慢地活动了一下身体,挥手将冲进来查看情况的亲兵打发走,方才转过身来。 面前那人身姿修长,此时一双眸子漆黑深邃,透着寒光,正是项瞳。 只见她嘴角微勾,就这么坐了下来,眸子定定盯着项澄: “我为什么要生气?身为隗江名门项氏的血脉,早有今日的觉悟,只是他日若嫁作人妇,就得为夫家宗族利益考虑,到时这把剑或许真有刺向父兄们的一天。” 她看向了自己的手心,指尖还残留着短剑冰冷的触感。 “你若是个男儿身就好了。” 听着女儿的话语,项澄沉默片刻,忽然说道。 项瞳闻言一愣,随即嗤笑一声: “即使身为男子又如何?该没有的东西终究还是没有,这世上力量为尊可是爹你教我的。也罢,黎氏家势不兴,我离了栖霞,做黎氏的主母或许也算是一个好归宿,说不得哪天我也能有机会以女子之身主政一方呢?” 说完,她站起身来,向着项澄行了个礼,而后朝着帐外走去。 “到时候孩儿恐怕还得多谢今日爹爹的成全之恩,孩儿有些乏了,便告退了...” 项瞳的话语淡漠疏离,渐行渐远,消失在了风里。 帐内烛火幽暗,项澄坐在桌旁,久久没有动弹。 ...... 而此刻,黎珩正在军中设宴款待来客。 “诸位大人果真是信人,大战当前,有诸位相助,定能一举将项氏驱逐出安庐。” 黎珩放下茶盏,满脸笑意的说道,此时他面前坐着的正是承和军众将。 在这个凤竹诸军刚刚离去没有多久的时点上,承和军此次前来的兵马虽然不多,只有万余人,但他们的到来却让黎珩略显不足的底气又重新壮了几分。 毕竟原先两万多的兵马留给他可操作的余地实在不多了,而且其中还有不少他视若珍宝的精锐老卒,他是一点也不想损失。 “此前我等也是一时糊涂,幸有烟阳令大人出面力保,这才不至于铸成大错!” 承和军中为首的那名老者起身拱手施礼道,语气颇为诚恳:“如今项氏来攻,我等自然要携手抗敌,只要大人人有用得着我等之处尽管提及便是。” “哈哈哈...好!有鞠大人这番话我便放心了!” 黎珩朗声大笑,随即看向老者身侧坐着的魁梧壮汉: “郎大人,黎某见你面有忧色,可是有什么疑虑?” “正要请教黎大人,郎某听闻安庐城已被项氏大军围困近月之久,我看形势不容乐观,可黎大人停在了这长鸣原不敢动弹,究竟是何意?要知道一旦安庐城破,这安庐百里之地便化作项氏的囊中之物啊。” 听到黎珩点到自己,那魁梧壮汉眉头微皱,放下茶盏直接问道。 虽然项氏此前已经败在了黎珩手里两次,但那都些兵马都不多,如今安庐城下的才是栖霞军的主力,更有项澄亲自坐镇,众人心知肚明,如果两军要硬碰硬定然毫无胜算。 “郎家主!这寒冬腊月的,那安庐城也不是那么好拿下的,我看至少能撑个两三个月吧。” 听到壮汉此言,老者笑呵呵的打了圆场: “再说烟阳令大人谋略出众,用兵如神,在座的哪个不知?想必心中早有退敌妙计,咱们听命行事便是,何须那么多疑虑?” “郎大人有此疑虑也属常理,据传那项澄为人看似豪迈,实则诡诈至极。 实言相告,没有摸清楚虚实之前,黎某确实不敢轻易冒险进军。” 黎珩望着二人这一唱一和,轻笑一声坦然解释道: “当然,我军虽然止于长鸣原,但也并非畏战,我已遣人去潜去城中 报信,安抚住城内守军以防生变,长鸣原此处距安庐城不过一日路程,只要咱们钉在此处,料他项澄也不敢放开手脚夺城,眼下就看谁先露出破绽了!” 他并不奇怪这些人为何如此在意此事,毕竟一旦安庐城丢了,项氏无后顾之忧后,处于长鸣原的他们必然会被对方穷追猛打。 另外一方面要知道前几个月里承和诸族还与己方是对手,如今却要听从己方的调遣,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强敌在侧,要是自己,也怕被拿来当做开路炮灰,自然要问个清楚。 “既然黎大人心中已有盘算,那郎某便不多言,一切按照黎大人所吩咐办便是!” 那魁梧壮汉朗声说完,端起桌案上的茶便仰头喝尽,完事还咂巴了几下嘴,似乎感觉茶水太寡淡了一般。 黎珩见状摇头失笑,虽然大多时候士族将领们仗着身体强横并不禁酒,但大敌当前,黎珩为了防止喝酒误事,还是决定将接风宴的酒全部换成了茶水。 就在此刻,黎珩麾下一名巡营将领匆匆入内禀报道: “主公,安庐奉圣宫的监院玄岩大人在营外求见!”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诸将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奉圣宫不是一向自诩不涉足俗事吗,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门来了?” “难不成也看不下去项氏暴行,要助我军一臂之力?” “如果是那样,可就太好了!” “.....” “哦?”黎珩眉梢微挑:“来得正好,请监院大人进来吧。” 若是本领奉圣宫愿意出手自然再好不过了,这些奉圣宫的修士麾下看似没多少宫卫,但是作为一地士族的精神领袖,控制的土地其实并不少,常常还擅长各种效果奇异的拘灵术。 片刻后,数人被领进了帐中,一身紫色法袍的玄岩走在最前,脸上挂着温润儒雅的笑容,看起来格外和善。 第292章 翁婿之盟? 那人正是此前败走落雁关的沙征,黎珩此刻已得了严简相关记忆,故而对于此人印象颇深。 若是当时严简和游兆二人采纳了此人意见,后退四十里扎营以待战机,他还真得再费一番手脚。 而现在,这家伙又出现在他面前。 而且是他是随玄岩一同来的,这就更耐人寻味了。 “不知玄岩大师突然造访所谓何事?” 一念及此,黎珩也没有多客套的心思,当即起身拱手,直奔主题。 “玄岩见过烟阳令大人,在下也不过是受托而来,并非此行正主。” 玄岩客气的回礼道。 言罢,站在玄岩身侧的沙征上前一步,拱手施礼道: “黎大人勿怪,在下沙征,此前因职责所在,曾与黎大人操刀相向,此次在下受主公之命前来,乃是为了澄清误会,这才特地请了玄岩大师出面,以居间说合,希望能够让两方都消弭干戈!” “正如沙征大人所言,奉圣宫乃方外之地,历来不涉足俗世纷争,但此次沙征大人亲自登门相邀,念及安庐生民疾苦,这才厚颜出面斡旋一番。” 玄岩的声音缓缓响起,将自身关系撇了个干干净净。 奉圣宫只做调停斡旋,促使双方和解,并不参与实际站队某一方。 玄岩和沙征一席话说的是极为漂亮,只不过黎珩却从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在场众人此刻也是一言不发,他们同样也能感受到当下帐中诡谲的气氛。 “原来如此,两位大人请坐吧。” 黎珩盯着二人半饷,忽然露出了一抹笑意: “既然玄岩大师出面斡旋,那黎某便姑且听一听,但事先要告知沙征大人,黎某身为郡守大人下臣,过分的要求却是不敢逾矩,还望沙大人谅解才好。” 奉圣宫作为一地精神领袖,黎珩确实也不好明着驳了玄岩的面子,但在众人面前,黎珩也得将自身位置摆正。 他不过是陶谷的封臣,根本不具备拍板两郡和谈的资格,一旦接受了任何条件,未来都是一口盖在自家头上的大黑锅。 除非项澄能立刻领兵退出山阳,否则他也和项澄没有什么好谈的。 “黎大人勿虑,在下此来非是为难大人,相反,在下是给大人带一场大富贵而来!” 沙征眼珠转动,似乎早已预料到黎珩会如此推脱。 黎珩闻言微微皱眉: “我倒不知项公究竟有何富贵要送予黎某,但若是项公以为黎某是贪财无度之辈,就不必浪费彼此时间了。” 他的态度表露无疑,其中的拒绝意味,谁都听得懂。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如今他与项澄势同水火,给对方造成了那么多麻烦,以己度人,自然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怎么可能会怀有善意。 这其中项澄定然下了套,等他往里钻。 而沙征却仿佛根本不在意黎珩此刻冒犯的语气一般,依旧笑吟吟继续道: “黎大人不必忙着拒绝,这是我家主公手书还请大人过目。” 说着,他怀中取出一封手书,递到了黎珩侍从手中。 黎珩略显迟疑的看了看手书,终究是伸手将其拿过,展开扫了几眼,脸色顿时变化莫测起来。 而其余众将此刻也颇为好奇,但碍于黎珩尚未发话,只能默默用着茶水,悄然观察着。 见黎珩久久不语,沙征却似乎没有顾忌,笑容满面的将手书内容直白的挑破了出来: “我家主公最重英杰,听闻黎大人谋略超群,强毅果敢,甚为欣赏,正好膝下有一女待字闺中,故派在下来说媒,愿与大人结一良缘,日后两家约为翁婿之盟,共谋大事! 来之前我家主公言明,若大人应允此事,他可上书圣京表大人为山阳内史,并以山阳半郡之地为爱女陪嫁!” 此言一出,登时惊的在场众人目瞪口呆,就连入帐以来一直显得沉稳淡然的玄岩,也忍不住侧过头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这山阳如今可还在陶谷手里,这么明晃晃的说出来,显然是摆明要拉拢黎珩,一同瓜分山阳。 “住口!项澄老贼,如此厚颜无耻之语居然也说得出来!” 未等黎珩开口回应,瞿行已经按捺不住心中怒火腾升,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骂,而后他对着黎珩长身一揖: “烟阳令大人,项氏背弃盟约谋图鲸吞山阳的野心已昭然若揭,此必定是挑拨教唆之计,切莫轻信啊!” 要说此刻帐中谁最担心黎珩应下此事,绝对 是他瞿行无疑了。 不管沙征说的这些是真是假,他都要破坏此事,毕竟身为陶信亲信,一旦黎珩被项澄拉拢,那么他就成了首当其冲的开刀对象。 尽管从他对黎珩的了解来看,黎珩并不是一个背主小人,但项澄开出的价码实在太过丰厚,设身处地的想,他若是黎珩,也没有信心能抵挡住诱惑。 沙征闻言却仰天狂笑一声,冷冽的眸光扫过瞿行,讥讽道: “自古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今陶谷暴虐无道,德不配位,山阳在其治下民不聊生,士民多叛,视之如仇寇,此时我主取之乃顺应天意,况且,似黎珩大人这等英杰豪雄,岂能甘愿屈服于一介独夫之下?” 此言一出,整个大厅内的气氛霎时间凝固至冰点。 瞿行也被对方回呛的一时语塞。 他见黎珩未作表态,再望向承和众将此刻也是眸光闪烁,不发一言,不知心中在盘算些什么,瞿行的一颗心也逐渐凉透了半截。 对方所言确实不错,山阳如今三年两叛,确实令陶谷威望大失,南山阳五领眼下的平稳还多亏了黎珩一系列操作。 若黎珩此时真被此人说动,起了背叛之心的话,在场的这些人恐怕都会跟着一同反叛,到时候这山阳郡恐怕真的会化作项澄的囊中之物了! 想到这里,瞿行的额头瞬间冷汗涔涔。 而就在他惶惶不安时,黎珩迟迟未表态的却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这一举动,引得诸将纷纷侧目。 黎珩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目光环视全场,最后定格在了沙征身上: “沙征大人倒是生得好一张巧嘴啊...” 第293章 断然拒绝 “黎大人过誉了,这只不过是在下的一腔肺腑之言,我主与陶氏本为姻亲,约为盟友,北上山阳原也是为了助姻家平乱而来。 但我主渡江以来亲眼目睹山阳百姓困苦,深感痛惜,遂决心主动承担背盟污名,解民倒悬,如此做实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沙征笑着拱手一礼,姿态谦卑,但眼底却流露着一丝志在必得的自负。 在他看来,黎珩恐怕已经被这丰厚的条件迷了双眼,眼下迟迟不表态只不过是故作矜持罢了。 故而他也是有恃无恐,在众人面前为项澄如今明目张胆的背盟行为做起了辩护。 可接下来他却听到黎珩冷哼一声,毫不留情的嘲弄道: “我原以为项公乃一方豪雄,遣使而来必有高论,却不曾想却是如此荒谬的提议,现在看来此前倒是高看了他几分。” 黎珩掷地有声的话让沙征脸上的笑容陡然僵硬。 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保持着风度,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黎大人此言差矣,我主是真心看重黎大人的品性才能,这才有此提议,希望大人不要辜负了我主的期许,考量清楚再做抉择。” 可令他失望的是,黎珩面无惧色,竟是直接将项澄的手书扔了回去,冷漠地吐出一句话: “不劳费心,黎某受主公恩惠甚厚,又岂能做忘恩负义的变诈之徒!休要枉费唇舌了,看在玄岩大师的面上,今日我不杀你,来人!送客!” 此言一出,大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皆是愕然地抬眼看向黎珩。 无他,实在是黎珩的态度太过坚决,言语间一点余地都未留,可以说这么做他已将项氏彻底得罪死了。 虽然如今两军交战,但项氏毕竟是隗江名门,将其覆灭的可能微乎其微,等两家停战之后,今后相必打交道的时候还多。 再怎么说,项氏明面上给出的条件可谓是极为优厚,换做其他人,即使不接受,也不会说的如此直白,少不了虚与委蛇一番。 可黎珩却偏偏一点面子都不给对方留,看样子,若是奉圣宫的人不在,甚至打算将对方派来的使者直接给斩了! 而瞿行在怔愣片刻后,脸上便立刻浮现出一抹喜色,搭在佩剑上的手也松了下来。 此前他脑海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万一黎珩真的一口应了下来,他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扑上去将沙征搏杀于此,破坏他们之间的肮脏交易。 沙征闻言脸色倏然一沉,随即咬牙切齿的盯着黎珩,一字一句道: “黎大人,当真要拒绝我主的善意吗?你要知道,这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机遇!” 铮—— 黎珩长刀出鞘,凛冽的寒芒刺的沙征瞳孔骤缩,不由后退数步,警惕地看着黎珩,却见对方冷峻的脸庞上满是肃杀。 “若是再胡言乱语,那便怪不得黎某手下无情了!” 黎珩这一拔刀,帐内他麾下的诸将也纷纷抽出随身兵刃来,一时帐内气氛剑拔弩张。 项澄开出的条件确实极为诱人。 但黎珩真的一点没有心动。 这个原因并非是他已定下了与陶霜的婚约,也不是出于什么誓死效忠主君的心理。 而是他并不相信项澄所言的什么承诺,就算结为姻亲,对方一样能找理由背弃盟约,就如同如今他们对待陶家这般。 就算自己运气好,项澄此次不食言,将山阳半郡交给他,但作为违背了效忠关系的无信之人,基本盘也会变得不稳定,而且极有可能会吸引大量陶氏旧臣的仇恨,根本无法实际掌握新获得的封地,到头来还是要依赖项氏,当个傀儡。 而且最重要的是,每一个政治默契都是权势者们经历多年妥协方才出现的产物,在这些不成文的规矩下,统治阶级内部可以有效拉低沟通和信任成本,达成互信互利。 答应项氏提出的盟约,无疑是打破这种默契。 这种破坏性的行为看似能给当事人带来巨大的利益,但随之而来的后果便是拉低了博弈底线,让这场本就龌龊的游戏变得更为低劣且血腥。 在一个玩家们没有底线,互相提防的游戏环境里,所有的游戏参与者最终都会是输家,无一例外。 就如同那个八百年前那个明目张胆架空了圣裔,推行新封建制度的宗重一般。 原本的大周统治秩序被彻底推翻,地方诸侯统治成为了新的统治秩序,使得斗争主旋律从朝堂上不怎么见血的文斗,转变成了血腥的诸侯乱战,落败者大多时候的最终结局也从失势下野,化为 了身死族灭。 黎珩一直是有意在维护这种政治默契,即使对其中一些在他看来并没有那么合理的陋规,他也在用一种相对迂回的温和手段来处理。 而现在项澄的这个提议,触及到的是现今统治秩序中最重要的封建效忠关系,而自己若是应下此事,无疑是公然用最粗暴的手段打破了这个重要默契。 体系内的背叛之人总是比体系外的敌人要招恨的多。 名声这东西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实际上确实是真实存在的,根植于每一个人的心里。 没有人愿意将后背交给一个没有信誉的人,毕竟谁也不能确保,今后这人会不会背后刺自己一刀。 如今他若是背弃主家,今后臣属们同样可以用一样的方式来背叛自己。 故而项澄或许可以仗着家势肆无忌惮,他却不能这样像项澄一般,也不能借题发挥,来将计就计。 面对这种涉及到根本原则的问题,他表露的态度必须鲜明,断然不能有丝毫暧昧,给人联想的余地,免得为未来发展留下后患。 “诸位大人请息怒,勿要动武伤了和气!” 正在这紧绷的气氛下,玄岩悠悠然开口,随即起身对着二人行礼道: “二位分属两家,自是各有道理,如今既然谈不拢,我看沙征大人还是早些回去禀告栖霞守大人吧。” “哼,既然是玄岩大师所请,今日便卖大师一个面子,只是大师还当知晓,这奉圣宫虽然历来超然物外,但大师到底受的还是山阳士族们的供奉,而非那些栖霞人!” 黎珩冷哼一声,收刀还鞘。 玄岩这般作为,黎珩也能猜到几分,说到底还是不安分,不愿意当个纯粹的精神领袖,想要借着斡旋名号来扩大奉圣宫影响力。 奉圣宫地位崇高是不错,但是如今牵扯到了他,自然不会再给好脸色,得严厉警告一番。 “玄岩谨记,多谢烟阳令大人教诲。” 玄岩似乎并不介意黎珩语气中的不悦,仍旧含笑颔首,随即也不理沙征就这么转身离去。 “你...” 沙征见状,脸色阴晴不定的瞥了黎珩一眼,最终狠狠拂袖而去。 黎珩目光冷冽,待他走远,才缓缓坐回了椅子里,端起茶杯浅酌一口: “诸位大人继续,勿要被些许宵小扰了兴致!” 第294章 谣言 车轮和马蹄在雪地上留下了杂乱的痕迹。 “主公,打探清楚了,前面就是长鸣原了。” 伴随着马匹的嘶鸣声,一将打马飞奔而来,向着陶信轻声禀报道。 “好!抓紧赶路,今日太阳落山前赶到地方。” 陶信骑在马上哈出一口热气,远远眺望着不远处的长鸣原,脸上露出了一抹喜色。 他率领着麾下亲卫营冒着风雪经历了数日奔波,终于即将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令他震惊,原本预想中安庐此地的局势不说岌岌可危,也是极为凶险。 谁知到了安庐之后探听到的消息,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山阳军在黎珩的率领下,大破前来阻击的栖霞军,竟然真的奇迹般稳住了安庐的局势,甚至还隐隐占据了上风。 这让他更加急不可耐,想要尽快与黎珩大军汇合,看看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主公,属下方才还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闻...” 身边那将领的话音戛然而止,眼睛里满是犹疑,似是不知道如何继续往下说。 陶信眉头一皱: “到底是有什么传闻?难道是前方战事又有了变化?!” “不是,是...关于.....” 那人吞吞吐吐,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你这家伙,平日里你这嘴巴不是最不得闲吗?这会儿怎么结巴成这样!” 陶信心情本来很不错,现在被这家伙磨蹭得心烦意乱,忍不住骂了一句。 见陶信有些发火,那将领也不敢再迟疑,只听他说道: “只不过属下刚才听到百姓们议论,近两日风传项氏家主似乎极为欣赏黎令尹,大赞其武勇谋略,乃是当世豪雄,甚至提出要将爱女许配给他,共分山阳。 如今黎令尹止步于长鸣原,两军罢战,便是为了商议此事。” “是有点意思...要是项氏真的舍得再嫁个女儿出来,我和珩哥儿岂不是成了连襟?” 听闻这话,陶信先是沉吟,随后笑了出来,似乎是觉得颇有趣味。 见自家主公的脑回路还是如此清奇,完全不把这个性命攸关的问题当一回事,那将领暗暗苦笑一声,试探问道: “但是...主公,这传言虽然荒诞,却也不是毫无根据...要不咱们停下来先看看情况?万一...” “荒唐!” 可他的话还未说完,陶信的态度便骤然一变,猛烈反驳起来: “此乃巷议臆度,不足取信!不说黎令尹历来忠诚守节,就算真的出了问题瞿行也会派人给咱们传信,岂容外人妄言!” 他本就十分信任黎珩,如今一听这个消息,当即认定了这是谣言,甚至极有可能是项氏故意放出来扰乱人心的。 那将领顿时低下了头,不敢辩解。 “行了,别耽误时间了,继续赶路吧!” 陶信挥手示意,命令队伍继续前进。 马蹄和车轮声再次响起,队伍向着长鸣原缓缓行去... ......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瞿大人的心不静啊!这局又是我赢了,承让!承让!” 黎珩姿态散漫,轻笑着捻起黑子,将它放回原处。 此时黎珩还未接到陶信即将抵达的消息,正在营帐中和瞿行对弈。 “烟阳令大人,强敌在侧,在下这心又怎么静的下来呢?现在外面传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早知是这样,我看前日就应该将那沙征一刀斩了!” 瞿行眉头紧锁,满脸愤懑之色。 黎珩闻言,嘴角微扬: “瞿大人,稍安勿躁,咱们若是在这个时候着急,那就正中对方下怀了,来,你我二人再手谈一局。” 条件谈不拢,这场纷争自然还是得延续下去,但是眼下却是不急的。 眼下时节正是最寒冷的时候,不适宜用兵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主要是因为他已经与项澄达成了一个平衡的状态,双方都奈何对方不得。 双方若是摆开阵势正面对抗,他这些兵马自然是敌不过项澄的,但项澄想拿下他也不容易。 分兵来攻他便可以借助地势以逸待劳将其击破,而项澄若全军来攻,那就更好了,正好给安庐城解了围,他还有时间转移。 而且有他在长鸣原虎视眈眈,项澄也不能放下心来攻城,自然要想办法让他主动犯错。 现在急 是急不来,越是急躁做出的决定越是容易出错。 黎珩自觉眼下拖延到开春没有问题,之后就看是对方后续增兵快还是陶谷先平定领内叛乱派兵来援救了。 虽然他也不想如此听天由命,但他如今暂时也没有想到破局的思路。 “可...唉!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这要是传回郡里,难保不会有小人借机作祟。” 瞿行叹气道,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白玉棋子。 他本就忧心忡忡,眼下见黎珩还优哉游哉的下棋,便愈发烦闷。 黎珩抿了一口茶水,抬眸瞧了瞧瞿行,悠然开口: “也罢,确实得给他们找点麻烦,不能光让他们散布这些妄言。” 瞿行闻言眼睛顿时亮了: “烟阳令大人这是有了破局之策?” “这几天我打算多做一些旌旗,再命火头军明日多垒两百灶,日后就按此数逐日增倍!” 黎珩慢悠悠的说完,瞿行眼睛瞪大。 片刻他才反应过来: “这是要让项氏以为咱们后续的增援到了?” “正是如此,只要让他们认为造谣反间无用,依旧无碍陶公对我的信任,这些没由来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黎珩也不确定能不能骗过项澄,但能多施加一些压力总是好的。 这样一来,就算项澄本人不中计,或许也能凭此打消对方阵营中一些主战派的冒险心理,为后续铺路。 瞿行闻言,立刻拍掌: “此计甚妙,烟阳令大人在此安坐便是,在下现在就去安排。” 随后不能黎珩出声,便将手中棋子丢回了棋篓之中,一溜烟的快步出了营帐。 黎珩望着棋盘上刚刚落下的棋子,摇头失笑。 原本他还觉得这瞿行沉默寡言,是个埋头做事的人,眼下相处久了,却发现这人也是有几分小心机,和原本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第295章 项瞳的决意 月光如水,剑锋寒凉。 此时项瞳独坐营帐之中,用一块软缎擦拭着手中佩剑,心思已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这些天她所经历的事情,就像是做梦般。 从第一次见识战阵厮杀时的兴奋,到目睹沿途百姓因战乱大批流离失所时的迷茫,再到听闻至亲把自己当做拉拢联姻敌将筹码时的无助和愤懑... 这一切都让她的心情在短短几日里大起大落,这些在她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未体验过的复杂情绪,让她感觉疲惫而又痛苦,无法排解。 用于保养剑身的鸊鹈膏涂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陶罐内空荡荡的没有剩余,她才终于停下。 抬眸望了望不知何时已悄然入帐来的项琅,项瞳眼底闪过一抹黯淡: “事情已经定下来吗?” 她的声音有点低哑,语气充满了厌憎与鄙夷。 从小她性子便要强,不管什么都要和哥哥姐姐们比,而且无论哪方面,她也确实因此成了同辈中的佼佼者。 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却仍旧只能如货物一般,被迫选择一个自己不愿接受的人生。 “那人拒绝了爹的善意,言辞颇为不敬,为此爹大发雷霆,当众放言誓要取其性命,我看曈妹你不用担心了。” 从项琅口中得来的这个消息并没有让项瞳露出喜色,只是轻轻一颔首: “知道了。” 看着自家小妹面上那拒人千里外的疏远之色,项琅叹了口气: “要不我和爹说一说,让你和下一波辎重队一同回栖霞吧,每日闷在营帐里太久了也不好!” 他知道虽然小妹嘴上没有任何表示,但心中因父亲拿她联姻之事起了芥蒂,但他现在也不知如何安慰项瞳,只能寄希望于时间来抹平了。 项瞳默然,半晌后,她才摇头,声音沙哑: “不必。” 这话一出,两人顿时沉默了下来。 良久,项琅长长吐出一口气,缓声道: “今晚我还要去巡营,便不多留了。” “等一下!” 项琅刚走到门边,项瞳突然叫住他,神色挣扎片刻,咬唇问道: “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你我是兄妹,直说便是,何须那么客气?” 项琅脚步一顿,转过头来。 闻言,项瞳有些心神恍惚,但旋即便清醒过来,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出去游历看看。” “嗯?”项琅眉梢微挑,有些讶异的望向她。 见她眼神坚定,项琅皱了皱眉: “如今我们与陶家战事正酣,爹不会同意你外出的。” 项瞳不置可否,她垂着眸子,指尖紧紧扣着桌角: “我知道,所以我才找你帮忙。” 她抬眸,凝视着项琅: “我想在今夜从二哥你负责巡营那块区域溜出去。” “你疯了!” 这句话让项琅霍然变色: “现在世道如此动荡,你一个女儿家打算孤身出发去游历?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我已经决定了,若真遇到危险,我也认命。” 项瞳摇头道: “我从小到大,便生活在你们的庇护下,从未真正的体验过外面的风雨...这次,我便试试。” 说到最后,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句呢喃般: “我想试试...凭我自己,到底能不能打破我身上的枷锁....” 这些天的经历,她已经明白一个残酷的道理,不管身份高低,每一个人都是身不由己的棋子,只要上了棋盘,世间种种便会如一张大网一般缠绕上来,令人不得自由。 这次游历对她来说并不是逃避,而是她想看看这世间到底是什么模样,她手中的这把剑又到底能不能斩破缠绕而来的这张大网! 这一番话,也让项琅一瞬僵立原处。 看着自己这位向来要强的小妹,眼底忽然浮现出一丝怜悯。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劝却不知道该怎么劝,最后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既然你心意已决,便依你吧,外面不比家里,遇事不要逞强,撑不住了便早点回来,记住,保全自己,才是最主要的。” “知道了。” 项瞳轻轻应了一声。 “今夜丑时二刻,我会找理由调开人手,你只有半个时辰。” 项琅叮嘱了一句,转身离去。 “劳烦二哥了 !” 直到帐帘落下,项瞳才收回目光。 ...... 夜风呼啸,吹拂在隗江之上,江面之上卷起一阵阵浪花拍打在岸边,发出“噼啪”的声音。 此刻长风渡渡头依旧灯火通明,每年隗江枯水期是九月末到三月初,眼下这个时候正处江面最平稳的时节,来往货船也会趁此时机多运一些,只见大大小小的船只正在此处停泊,装卸各项物资,人头攒动,忙碌异常。 长风渡作为如今前线栖霞军最重要的生命线枢纽,来往于长风渡的辎重船数量繁多,负责守备此地的军卒数量在栖霞军控制下各个据点中仅次于前线大营。 在这里动手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对于此地地头蛇合义帮众人来说,却也并非不可能。 “谭当家,这到底怎么回事!今日正是最忙的时候,怎么少了这么多人!耽误了前方将士给养,你担待得起吗?!” 长风渡渡头,一栖霞军将领在负责军需调拨的文吏领路下,怒气冲冲地朝着谭当家走去,脸色难看至极。 “冀大人勿怪,近来我们帮里兄弟家中亲眷多有身故,大人你也知道,这些天咱们这长风渡确实不怎么安靖,谭某也是实在无法,只得让他们各自回去奔丧。” 原本谭大当家的正在与一丑汉低声交谈,见这栖霞军将领兴师问罪,连忙拨开丑汉,向将领拱手倒起了苦水。 那将领闻言,当下联想到了近来长风渡内发生的种种,不由暗恨负责其他几处的守备做的太过分了,这少的可不是一个两个,按照方才吏员给他报上来的数字,今日缺额的少说有快两百人! 不过他也只不过是一个负责渡头守备的小官,不能拿其他同僚怎么样,故而只得继续板着脸: “哼!本将可不管这些,你们合义帮眼下接了这个活,靠着我们才有一口吃食,便要好生办事,谭当家莫要以为本将是好糊弄的!” 第296章 渡口的动静 就在谭当家应付渡口冀姓守将的斥责之时,长风渡西边不远的一处滩涂之上,停靠着数十艘满载着引火物的小船。 “把你那破玩意赶紧灭了,怪呛人的,要是不小心露出些火星子点着了这些东西,可就坏了当家的大事了。” 一位身材粗壮的汉子站在小船之上,看着同一艘船上的同伴手中正拿着一袋水烟吞云吐雾的模样,不由皱了皱眉头,低声呵斥道。 被他斥责的那汉子身形偏瘦,见此也不恼,咧嘴笑了一下: “嗐!抽惯了,当家的让咱们丑时出发,这又困又冷的,没这玩意提神,还真不好挨。” 说罢,又猛吸了两口,方才将水烟壶的铜盖子拧死后塞进腰间的包裹之中。 粗壮汉子见他收起,也不再多说什么,望了望四面,见周围的每艘船上同伴们没什么异常,便紧了紧身上的袄子,寻了一块地方就蹲坐着闭目歇息,等待约定时辰的到来。 “你说,咱们这笔买卖那万两黄金,能落到咱们手里多少?” 可刚才被斥责的偏瘦汉子却没有立即歇着,反而凑近了询问道。 “这谁说得清楚,不过按照人头算,咱们也能各自落个六七两吧?你问这个作甚?当家的哪次短了咱们的?” 粗壮汉子听他问话,睁开了眼睛随口答道。 “唉,咱在这长风渡卖苦力了这么多年,也没落下点银钱,没钱这腰杆子都挺不直。” 那偏瘦汉子搓了搓双手,叹了一口气。 “你就一个人,哥哥我可要养一家老小,我看你抽的那个水烟叶可不便宜吧?你呀,平日少弄些那种乱七八糟的玩意,不就手里落下银钱了?” 听到同伴抱怨,那粗壮汉子忍不住摇了摇头。 “天天苦哈哈的在渡口卖苦力,到这岁数也讨不起老婆,混过一日是一日,就这口爱好,再让咱把这一口也丢了,这日子怕是就真没指望咯!” 偏瘦汉子听闻这话,拍了拍包里的水烟壶,又叹出一口气。 粗壮汉子见此,知道多劝无益,也不想继续理他,闭起眼睛不再言语。 “.....有了这笔银钱,我打算就不干这行了。” 偏瘦汉子继续说道,但粗壮汉子却已不打算理会,只是微抬了下眼皮瞥了眼他。 “我从小就没见过爹娘,吃着百家饭长大,能入这行都已经是当家的开恩了。 只是这下苦力的活,总不能干一辈子吧?我这身板生得也不比你,你天生有把子力气,能长久吃这口饭,我现在出一次货,这两个膀子就得痛好几天,想是这活也干不了太久。 我听那戴兄弟说,那烟阳令老爷治下府衙开了新衙门,专门让那些匠户招些打下手的徒弟,若是干个几年,干得好的话,也能留在衙门当师傅带徒弟,吃个官家饭。 为了今后打算,我打算用这笔赏钱当盘缠,去碰碰运气,就是留不成衙门,到时学个糊口手艺,也算是混个前程出来。” 偏瘦汉子自顾自的絮叨着,粗壮汉子终于缓缓张开了眼,盯着他看了片刻。 “去了也好,到时候别忘了弟兄们就行。” 那偏瘦汉子闻言,握紧拳头锤了锤胸口,笑道: “那是肯定的,嘿嘿,要是咱发达了,便传信过来叫你们也过去,到时候大家互相也有个照应。” 听他说完,粗壮汉子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目光闪烁,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一时这里再次陷入寂静之中。 这样的对话,这两日在整个合义帮中不断地上演着,许许多多长期在此地讨生活的帮众,均在私底下议论着,憧憬着美好未来。 ...... “来来来,大家都喝点暖暖身子。” 却说此时,渡头这里已有合义帮帮众已抬来了数口热气腾腾的大锅,可以看到内里熬煮着姜块,葱段等物,甚至上面漂浮着的一些油花,随着香味飘散,惹得渡口上忙碌了半宿的诸人不由咽了咽口水。 “快快快,趁着热乎劲儿都抓紧喝了,免得一会凉了。” 随着一个个装满了驱寒姜汤的碗陆续发到渡口力工们的手上,渡口顿时响起一阵欢呼。 这动静颇大,已经躲进棚子避风的冀姓守备将领此时也被惊动了,见这些人不老老实实干活,一手按着腰间佩刀便要上前呵斥。 “冀大人,这天气寒,我特意多熬了两锅,给弟兄们分一分去去寒吧。” 还未等他出声,谭当家的凑过来笑嘻嘻地递给他一碗热汤,指着两大锅热姜汤,态 度殷勤地劝道。 冀姓将领接过那热汤,转头四下望了望,发现手下军卒们眼巴巴的看着,显然希望他就此应下来。 他皱了皱眉,举着汤碗盯着谭当家的看了片刻,忽然露出一抹奇怪的笑意: “那就多谢谭当家的了,这样,我看谭当家的也忙碌了一宿了,我也过意不去,我这碗汤不如请谭当家的先喝吧。” 说着,他竟然将手中那碗热汤倒回了热姜汤的大锅中,也不顾热汤烫手,直接用碗重新舀起了一碗汤。 谭当家似乎毫不介意,面上那副谄媚的笑意没有半点变化,朝着冀姓将领拱了拱手: “嘿,大人客气了,既然大人如此体恤谭某,那谭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直接伸手接过姜汤,便毫无顾忌地仰头灌了进去。 “这老姜汤乃是驱寒上品,能通神明,祛风邪,助生发之气,如今这时节来一碗,那可真称得上一声人间美事啊,大人不妨也试上一碗。” 喝完了碗中剩余的姜汤,他将空碗推至冀姓将领面前,一脸诚恳的建议道。 冀姓将领眯着眼观察着这些喝了姜汤的渡头力工和眼前的谭当家,似是没有发现异样,最终却是直接转过身子回了棚子,只留下了一句吩咐: “把这些热姜汤给弟兄们分下去。” “喏。” 在渡口驻守的军卒们兴奋上前分着两锅姜汤,而谭当家依旧站在原地,手举着空碗,望着冀姓将领背影的眸光却渐渐沉了下来。 第297章 付之一炬 “天气寒,来来来,兄弟们喝点姜汤。” 在渡头上热火朝天的分发姜汤之时,每艘辎重江船上都上演着同样的场景。 船上的船夫和兵卒们早已看着下面动静眼红了,此时看到送到眼前的热汤,哪里还顾得上其它,纷纷端起来一饮而尽。 “痛快!” 放下空碗,船夫和兵卒们纷纷舒服的喟叹了一声,甚至有人一碗还嫌不够,又讨要了一碗,再次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 看着众人都喝下姜汤,扮做渡头力工的戴大光凑到谭当家身旁,低声问道: “谭当家的,没事吧?” “无碍,时辰快到了,一切照计划行事。” 谭当家摇了摇头,表情淡漠的望向远处的江面。 夜色深浓,皎月高挂,一轮弯月挂在漆黑的苍穹中,散发着朦胧的微弱光芒。 江水波澜壮阔,仿佛银白色的丝缎铺展在天际,在微弱的月色映衬下泛着粼粼银光。 今天是这几日来负责栖霞军辎重运输船只在渡口聚集最全的一天,渡口江面上停靠船只就不下十艘,而且这其中包含了目前项氏能调到的所有八百料大船。 “哎呦!” “小心点!” 渡口一艘向下卸货的小辎重船上,其中一名力工脚下一滑,手中抬着的木箱重重落了下来,砸得甲板上尘土飞扬。 啪的一声,那木箱盖子瞬间被打翻,其中盛放的各种货物滚了出来,散乱一地。 “嘿嘿,许是喝多了热汤,肚子混了个水饱,就犯困了。” 那力工尴尬地笑了笑,赶紧蹲下身来收拾东西。 “怎么这么重。” 他俯身蹲下,捡拾着东西,嘴上忍不住嘟囔了一声。 按照他往常的力气,搬运这么几十斤的东西根本不算什么难事,可今日他不仅觉得自己全身酸软,连脑袋也有些昏沉。 “兄弟,乏了吧,我们来帮你。”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一声关怀的轻笑。 “我弄得了,弄得了。” 他埋头收拾着,并没有抬头看来人。 此时头脑是有些昏沉,但他能听得出来,是方才来发姜汤的合义帮帮众。 虽然严格论起来他和合义帮这些人一样,都是底层的苦哈哈,这帮人是此地地头蛇,垄断了江面上绝大多数的贸易,比他一个跟船的可要强不知多少,自然不敢劳烦别人。 只是他话音刚落,却突然感觉自己被猛地拽了一把,身体失去平衡跌坐于地,与此同时,一柄锋利的匕首抵在脖颈处。 “兄弟,大家都是在江面上讨口饭吃,按照规矩,不该见血,我也不想为难你,你就在这里睡一会,我保证让你好好活着离开,如何?” 他只听到方才那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声音不大,但此时听来却显得沙哑阴森。 他此时嘴巴早就被另外一人拿东西堵了起来,整张脸憋得通红,余光扫过,发现船上其他人此时似乎也被合义帮的人控制了起来,只得顺从地点了点头,任由对方将自己捆成了个粽子。 暗淡的灯光下,船上发生的这个动静并未被他人发觉,合义帮众人又在其余几艘船上如法炮制,很快就将大部分船控制了起来。 直到此时,渡口上的守卒才有人发觉了不对,这些原本还不停装卸辎重的船只怎么都没了动静? “这帮憨货,是不是又偷懒了!真不怕咱们头怪罪,走,咱俩看看去!” 发现问题的两名栖霞军卒,此刻虽然感觉有些昏沉,但他们只以为是夜里有些犯困,并不觉得有异,相互说笑着向船上走去。 只是未等他们上前查看,原本老老实实卸货的合义帮众人却在此刻猛然发难,抽出了各种藏在身上各处的短兵器,有的甚至直接举起了方才盛姜汤铁锅砸了过去,将对方砸的头破血流。 “敌袭!” 叫骂声,惨叫声登时响彻渡口,合义帮众人兵器上虽简陋,但有心算无心,加之这些兵卒早就喝了被合义帮加了料的姜汤,此时正手足无力,三两下绝大多数人便被砍倒在地。 方才那没有用姜汤的冀姓渡口守备将领此刻正与其他两名副手在棚子里烤火,虽然他们也是在听到喊声后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但在拔刀冲出棚子时,所看到的场景已经是一片狼藉了。 “他娘的,姓谭的,你算计老子!” 望着已经倒了一地的自家麾下军卒们,冀姓将领双眸充血,冲谭当家愤怒的咆哮着。 他也不管两个此刻已成 了软脚虾的副手,一手快刀不停挥舞,当下便取了几名合义帮帮众的性命,径直向着谭当家冲来。 谭当家神情淡定,之前虽然也喝了些加料的姜汤,但远不到没法活动的地步,在一旁丑汉胡乱挥舞短剑的护卫下,调头便向江边靠去。 顺着他行动的方向看去,冀姓将领眸子骤然缩紧,只见月光映照下,远处江面上飘来了数十艘舢板小船,正飞快的向渡头驶来。 而那上面站立的身影,赫然是数十条手持弓弩的汉子,那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的箭矢瞬间让他丢了心气。 “这帮杀千刀的脚子!” 见此,冀姓将领狠狠咒骂了句,当下也没了力挽狂澜的心思,丢下残余的军卒们转头便逃。 “快!快!动作都快点!将这些东西全烧了!” 谭当家的根本不理会逃走的冀姓将领,指着渡口此处堆积的种种军需辎重,厉声说道。 帮众们也知道眼下时间不多,当下也是手脚并用,从舢板上取下火油等引火之物,一路泼洒在各种物品之上,随即从怀中摸出火折引燃,霎时之间,渡头火光冲天而起! 火势蔓延的极快,散发着惊人的热气,很快囤积在此处的无数辎重和粮食都被烈焰吞噬,整个渡头都化作了一片火海。 第298章 好兄弟! 船队顺流而下,船上戴大光双手颤抖,斜倚在船板上,大口喘着粗气。 “戴兄弟,你方才那一手乱披风刀法深得我意,舞的真不错啊!” 谭当家从船头跳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只见他语调轻松,显然行动大获成功让他心情不错。 只是此刻戴大光也没有什么心情理会对方的调侃,虽然这段时间经历了很多,也提前做了心理准备,他到底还是头一次经历如此血腥的场面,自然有些生理不适,腹中一阵翻江倒海。 “让谭当家的见笑了....咱们现在这是去哪?” 戴大光干呕两声,脸色惨白得像纸片人似的,但从眸子里却可以看出,他眼下极为兴奋,还未从此前的场景中回过神来。 “我们合义帮在东边有一处秘密据点,可供咱们暂且歇息一番。” 谭当家看着戴大光这幅神态,更是满意,哈哈一笑: “戴兄弟不用担心...是我们赌赢了!这次咱们可是足足抢了十条船啊!” 闻言,戴大光如梦初醒,笑容逐渐绽放: “是啊...我们赢了!赢了...啊!” 只见他眼角开始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仿佛要将近来积累下来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宣泄了出来,他大声笑着,笑声夹杂着一丝哭腔,整个人都在发抖。 谭当家丝毫没有介意他这般模样,在绝大多数栖霞军的江船被抢到手之后,现在江面上可是他们合义帮说了算,根本无须担心栖霞军的追兵,故而反倒跟随着他一同大笑起来,一时间,两人笑声在江面上久久回荡,惊起无数水鸟,扑棱翅膀飞向远方。 船上合义帮帮众们望着二人的身影,也忍不住欢呼起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这次多亏了谭当家了。” 二人笑了许久,直到声音有些嘶哑,戴大光抬起手,擦拭掉脸上的泪水,嘴角却依然维持上扬,在他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上形成了一个难看的笑。 “客气,戴老弟太客气了...” 谭当家收敛起笑容,摆摆手示意没事儿,又道: “这次若没有戴老弟当头棒喝,我和弟兄们还不知道要受多久的鸟气,我也想好了,这次若是赏赐下来,戴兄弟得拿三成!” “这如何使得?!” 一听谭当家的如此说,戴大光连忙摇手推辞,他可不敢居功,急道: “这是谭当家带着诸位弟兄拼上性命才拿到的赏赐,在下可半点都不敢贪图。” “这有什么的,今夜咱们抢来的这些船可就值不少银钱了,再说了,若是没有戴老弟谋划,哥哥我又如何能有此收获,戴老弟拿三成也是应该的!怎么?莫非戴老弟瞧不起哥哥我?” 戴大光连忙摆手,慌道:“当然不是!” “既然如此,就别再推脱了!我记得那日你见我时说过,要让你娘亲住在大屋舍里穿着华丽的衣裳笑吧!没有银子,你拿什么实现梦想?!” 听着谭当家语重心长地劝慰声,戴大光心脏狂跳起来。 “这...那小弟就厚颜收下些,只是三成还是太多了,小弟拿一成就足够了!” “哈哈哈哈,好兄弟!我果然没看走眼!” 听到戴大光此言,谭当家的大笑出声: “弟兄们!大家都听好!今后我潭勖和戴大光便是一辈子的好兄弟了!谁要是欺负戴老弟,就等于打我谭某人的脸!便是欺负我们合义帮!咱们就要和他不死不休!” “好兄弟!” 船上合义帮帮众们纷纷高举拳头,齐声高喊,声浪滚滚传开。 ..... 安庐城下,栖霞军大营。 项澄帐内,项琅跪在地上,项澄面色铁青的看着他。 气氛凝重而沉闷,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主公,长鸣原的山阳军似乎得了增援。” 就在此刻,帐帘忽然被掀开,一将急匆匆跑来报告情况。 项澄此刻正余怒未消,见此直接起身扯过那将领递上的军报,目光飞速扫视一遍后,摔了回去。 “此乃黎珩小儿虚张声势之计,不必理会!近来撒出去的探马可没有回报有大批兵马进入安庐!退下吧,不得我帅令不可再进帐来。” “喏!” 那将领退下,项澄继续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项琅,心中更是怒火中烧。 他心知之前所作所为伤了与项瞳的父女之情,故而打算近日就让人把她送回栖霞去,可没想到项瞳 的反应如此激烈,竟打算孤身出去游历。 而自己这个儿子,竟然也就这样配合项瞳,私自调开兵马,任由项瞳孤身一人溜了出去! 若不是第二日军中的哨探有回报项琅部属调动有异,恐怕自己这个当爹的到现在还得蒙在谷里! 一想到这里他心中就越加窝火。 “说吧,为何要私放瞳儿一个人出去,难道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局势吗?!简直是胡闹!” 项澄怒斥道。 而项琅就这么跪在地上,低头盯着地面,不发一言。 项澄本以为他会狡辩几句,但等来的却只有死一般的沉默。 他心中怒火顿时如火山喷发般涌出,伸手指向项琅,恨声道: “混账东西,哑巴了?!你知道你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曈妹临走前曾对我言,说她从未经历过外界的风雨,故而不想再生活在我们的庇护下,想凭自己试一试能否打破身上的枷锁....” 项琅突然抬起头,神色平静的说了一句话,却令项澄瞬间瞪大双眼。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项澄的怒气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怔怔望着项琅。 枷锁... 这个词让他明白,项瞳已经将项家的种种视作了束缚自身自由的枷锁。 那个从小跟在他身侧,性格要强的项瞳,终究流淌着和他一般不羁的血脉,不愿意接受一个既定的人生。 “罢了...去闯闯也好....” 项澄话音未落,帐帘又被挑起,方才那个将领再次急匆匆闯了进来。 “我刚才不是说过,不得我帅令,不可再进帐吗?” 项澄眉宇皱成川字,语气冰寒。 “末将...末将......” 那将领手中高举着一封军报,满脸慌乱,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项澄一把夺过那将领手里的军报快速浏览起来,片刻后脸色骤变,猛的起身喝道: “传我令谕,即刻召集诸将升帐议事!” 第299章 我看你一人可抵万军! 在项澄火急火燎的召开军议之时,黎珩这边的气氛倒是轻松许多。 “便是这样,眼下谋逆之辈皆已授首,主公这才令信公子领军五万来援,当真是可喜可贺,看来驱逐外敌,还安庐百姓一片太平之日已近在眼前了!诸位下去之后,务必要将此事晓谕全军,以振军威!” 帅帐之中,黎珩目光炯炯,和陶信一左一右坐于上座,对着诸将发号施令道。 “末将谨遵帅令!” 众将哄然应诺,喜气洋洋的各自退下了。 等到各部将领都离开帅帐之后,黎珩将帐内其余闲杂人等一并挥退,对着陶信轻笑道: “信公子,眼下就看你那丈人如何反应了。” “珩哥儿,这样能行吗?” 与黎珩不同,陶信此时一改之前在众将面前的沉稳之态,显得有些紧张起来。 “兵者诡道也,信公子你那丈人可并不是一个蠢人,咱们要想骗过对方,先得骗过自己才行。” 黎珩淡笑一声,悠悠然敲着桌案,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并不担心这事会露馅,陶信实际带了多少人,这军中只有少数将领才知情,寻常的低级将领和大头兵们哪里知道来了多少援军?他们恐怕连己方原本实际有多少兵马都不一定了解。 就像黎珩从九溪出发时,有一万兵马就敢诈称五万大军,不管怎么样,口号得先喊个震天响再说。 听到黎珩此言,陶信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强扯出几分笑意来,言不由衷的说道: “...也是,等拖过了这段时间,耿师整备兵马来援,定能一举将项氏赶回南岸。” 黎珩望了望他面色,随即轻叹一声: “在下也是盼望耿老大人率军来援,不过相比起来,在下眼里,信公子一人到此,就能抵五万大军!” 俗话说,人老成精,黎珩如今靠着骨雕吸纳了诸多记忆碎片,虽然不能尽皆化作己用,但也算是历经千帆,阅历丰富了不止十倍。 故而陶信话里话外虽然已经尽力遮掩,但受限于人生阅历,在他眼中依旧宛如在大人面前撒谎的三岁小儿,如何瞒得过他? 从陶信的只言片语中,黎珩早已推测出来了后方想必有人暗中作梗,所以陶信才只领了这么点兵马来此。 而那人能被陶信这么尽力回护的,极有可能就和耿镛脱不了关系,甚至就是其本人。 不过黎珩也不在意这些,陶信的到来对他来说已经可以算是个意外惊喜了。 此前他便已将陶信折服过,并不担心对方抢统帅权,正好此前军中诸部是慑于他的威望方才听令的,陶信到此以后帮他解决了一个统领大军的名义问题。 既可以让承和领这些刚刚反正的士族们放下心来,也能让烟阳诸部更用心卖命。 甚至陶信还能让他的虚张声势之计多了一层底气。 总之,好处多多,坏处基本没有。 听到黎珩这番话,陶信果然脸色缓和了很多,哈哈大笑了两声,打趣道: “我要是能顶五万大军,那珩哥儿得翻个倍,顶十万!” “信公子谬赞了,珩愧不敢当。” 黎珩微笑摇头,帅帐之中气氛顿时变得轻快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突然门帘掀开,颜祜匆匆走了进来。 “主公,信公子,营外来了两个百姓,言称是戴大光让他们来的,有重要消息要通报主公!” “噢?快带他们进来!” 听到戴大光的名字,黎珩猛然一愣,随即面上露出了一抹喜色,立刻吩咐道。 “喏!” “戴大光是何人?竟使珩哥儿如此欣喜?” 见到黎珩脸上表现,陶信忍不住问道。 “戴大光是我近来收入帐下的杂役,颇有几分才略。前些日子,他请命孤身潜入长风渡,说服当地民间帮派协助我军断栖霞军粮道,现在来人想必有了眉目。” 黎珩简单介绍了两句,陶信也明白了其中缘由,不由感慨道: “此人当真乃忠勇之士,不想珩哥儿帐下杂役之中都有这等人物。” “黔首中干才不知凡几,常人囿于家世门第之见,却难窥其真容,致使珠玉蒙尘,不显于世。” 黎珩微笑颔首回道。 陶信闻言不语,似是陷入了思索之中。 很快,颜祜将两名穿着粗布衣裳,模样无比狼狈的汉子带进了帐中。 “小的参见大老爷!” 这二人一进帐,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对着黎珩二人叩首起来,态度恭敬无比。 “起来吧,是戴大光让你们来报信的?可有凭证?” 黎珩看了二人一眼,直截了当的问道。 那二人忙不迭的点头: “我们有!戴兄弟给了我们一把刀,说是可作为信物,只不过...刚进来时被人收去了。” 黎珩闻言,望向颜祜。 后者点头,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刀,呈了上来。 黎珩低头端详着短刀雪亮锋利的刃口,一眼便认出了这正是他赐给戴大光防身的那把。 “说吧,他让你们带什么信来。” 黎珩确认是自己赏赐给戴大光的无疑之后,将其放到一边,抬头问道。 “我们兄弟二人是合义帮的,戴兄弟和我们大当家商定在腊月初二动手烧粮劫船,戴兄弟说那天停泊在长风渡的江船最多,只要成功,那么栖霞军的粮食一时半会肯定运不过来!” “腊月初二?那不是昨天吗?” 黎珩皱眉说道。 “大老爷恕罪,这两日来往路上栖霞军查的太严,小的们只能抄小路绕远,这才误了时辰。” 那二人诚惶诚恐的说道。 “好,辛苦你们了,颜祜,让人带他们下去休息罢。” 黎珩微微一摆手,示意二人可以离开。 待二人离开,黎珩沉吟着思忖了片刻后,忽然抬头开口说道: “让人盯紧了栖霞大营的动静,若有异动,及时禀告!” “诺!” 颜祜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珩哥儿,看你这模样,这其中可是有什么不对?” 陶信望见黎珩一脸凝重,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戴大光的胆子比我想的要大。” 黎珩微眯双眸,沉声说道。 “哦?怎讲?” 陶信挑眉,有些不明所以。 “他这又烧粮,又劫船的,若不成,自然咱们还得在这和项澄耗着,可要是成了,项澄恐怕极有可能要狗急跳墙了......” 黎珩猛地抬起头,定定盯着陶信的眸子:“看来此前安排还不够,珩还有一事要请信公子配合!” 第300章 出兵之议 “城外那些栖霞军大部分都向北去了,城下营寨里看着好像就留了不足三千人。” 安庐城议事厅里,郑泰等人听着探子的回禀,喜出望外。 “看来项澄已经急了,一时半会拿不下咱们,便冲着烟阳令大人那边去了。” 郑泰脸上露出笑意:“这样倒好,咱们也能松一口气,想来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得滚回江对面去了!”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附和起来。 这是他们这些天里听得到最好的消息,总算不用每日提心吊胆,生怕被那些栖霞军攻入城中了。 项澄一直将安庐城围着,这些天里他们确实受了很大的压力,若不是今年冬天的天气比往年冷上不少,实在不适宜攻城,他们早就守不住了。 此前他们甚至已经打算向项家低头表示降伏,可没想到对方话里话外并不打算接纳他们,反而说什么待平乱之后让陶公来裁决,摆明就是要将他们吃干抹净。 这才不得已之下,他们这才咬紧牙关挺到了现在。 他们今日也收到了长风渡可能受袭的消息,如今城外栖霞军的异动显然也印证了消息的准确性。 “诸位大人若是就此欢庆,我看还是太早了。” 居于右首的一名青衣男子忽然抬首沉声道。 “不知廖大人有何高见?” 郑泰闻言,眼睛微微眯起,朝着那青衣男子投去目光。 这青衣男子名唤廖峻,此人为人深沉,工于心计,非常人所及,平乱时立下了不少功劳,虽不如那黎珩,但也称得上山阳近些年崛起的一颗新星,故而郑泰也因此极为重视此人的意见。 “高见谈不上,只是诸位莫非忘了,此前我等曾向项澄表达过降伏之意?” 此话落地,众人顿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是啊,早知形势如此发展,他们便不该向项澄表态臣服,虽然对方最终没接受,但这事战后要是传出去,到底是个把柄。 项澄退回栖霞前,一定会大肆宣扬此事,坐看他们安庐各家和主君离心离德。 到时候他们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郑泰扫视众人,心中有些埋怨,这帮家伙此前可是硬生生将他排除在外,一致同意了向项氏臣服提议的。 他虽然是在被裹挟之下,才默许了此事,但眼下这种情况又怎么办? 若是传到了主公耳朵里,一定会被迁怒,到时候这城守的位置也保不住了。 他轻咳了一声,看着廖峻道: “那依廖大人之见,如今当如何?” “出兵!” 廖峻毫不犹豫地吐出两字。 “出兵?” 众人皆是惊讶的看着廖峻。 他们早就被城下栖霞军彪悍的攻势给吓破了胆子,若不是有城墙守护,只怕这会早就成了对方刀下亡魂了。 如今又怎么敢率军主动出击呢? 况且他们这些人部众确实不怎么精锐,也就守城还算看得过去,野战实在不怎么能看的过眼。 故而众人相互看了看,谁都没敢吭声。 “自项氏率军入我安庐以来,我军损兵折将,领内重镇尽皆拱手相让,可谓脸面丢尽,若是我等与项澄谈和之事传了出去,这山阳恐怕没有我等的立足之处了,当下之计只有立功一途。” 廖峻环顾众人一圈,沉声道: “如今项氏兵马被黎珩所牵制,城外营寨中仅余不足三千之众,正是绝佳良机,只要拿下城外栖霞军大营,咱们到时候就可以对主公交代过去。” 大家都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此时他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将自己想法和盘托出。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听了他的话,立刻会意。 不错,他们这些时日被栖霞军打的节节败退,领内各家封地大片沦丧于敌手,若不是黎珩率军赶来支援,安庐如今恐怕只剩下一座孤城了。 这战绩实在是难看的紧,加之期间他们有遣使向项氏表达降伏之意,这实在没法向主公交代。 但只要拿下城外项氏大营,这营寨里到底有三千栖霞军,还是有上万栖霞军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有了实实在在的战功一切都好商量,只要到时候粉饰得好,有什么过错也就一并蒙混过去了。 “只是...项澄毕竟骁勇善战,若是发现咱们占了他城外大营,回师反戈一击怎么办?” 有人还是有疑虑,忍不住担忧道。 “你怕了?”廖峻瞥了那人一眼,嗤笑道:“历来瞻前顾后 者,可没有好下场,诸位若是有其他法子,尽可道来,廖某洗耳恭听。” 方才出言的那人被廖峻讥讽得老脸通红,却也只得低头噤声。 他哪里想得到其他办法,这些天里他心中确实对项澄生出了一丝惧怕,这才忍不住提出了异议。 不单是他,如今这里还有几位也是这种心理,只不过没有赶在他前面出声罢了。 眼下见他被廖峻回呛,却再没吱声,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廖峻也没催促,他只是摇了摇头坐下端起茶盏慢悠悠喝起来,看样子也是没有继续枉费口舌的心思。 “既无别的办法,廖大人说的这个法子未尝不行。” 郑泰眉头皱起,思索再三之后,清了清嗓子:“若是能够顺利夺下项氏大营,诸位就算是挺过此劫了。” 众人闻言纷纷赞同的点了点头,心里也觉得这话有理,廖峻的策略看似冒险,却是目前最稳妥的法子。 他们本就是新封在安庐,根基并不稳固,现在若是再不行动,恐怕到时候会被主公借题发挥直接拿下了。 “总是缩在城中,确实也惹旁人耻笑,不如就依廖大人的法子,出兵冒险一搏试试。” “只得如此了,总不能坐以待毙。” “项澄咱们是打不过,但外面现在就这点人,我就不信了,咱们难道还打不过?” “.......” “此次我会尽出本部精锐,也同样希望诸位不要有保留。”见众人达成一致,廖峻放下茶盏,淡淡说道:“咱们便让项澄好好看看,咱们安庐诸家的威风。” 第301章 郑泰败亡 翌日一早,栖霞军大营外,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漂杵,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四周,令人作呕。 “给我上!今日便要让这帮狗贼知道,咱们安庐的厉害。” “快快把这些该死的杂碎全杀光!” “为之前惨死的弟兄报仇啊!” “杀——!”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怒吼声,栖霞军营寨辕门轰然打开,安庐各家指挥着手底下士卒奋力厮杀,不断往营内涌去。 郑泰攀上辕门一侧的箭台之上,看着麾下兵马源源不断冲入营内,顿时激动的浑身颤抖,长啸连连: “连日积恨终于得报,今日定要一雪前耻!” 说完后他拔出腰间宝剑,双目赤红,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安庐诸部闻言皆是士气大振,霎时间大营中喊杀声响彻天空,宛若地狱般的景象映衬得安庐众人满面狰狞。 以目前这个形势来看,此番胜负几乎已经注定了。 可就在此时,一阵号角骤然划破长空,旋即,急促的马蹄声忽然从远处飞速奔驰而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仿佛洪水滔天,席卷而至。 安庐众人皆是一怔,随即面上的兴奋之意迅速褪去,化为一片惨白。 郑泰转身望去,眼神骇然,只见黑压压的骑兵潮水一般朝着安庐军后方席卷而来,转瞬间就逼近到距离他们后阵不足百步之处。 当先的那道挥舞着巨型狼牙棒如鬼神一般的魁梧身影格外醒目,不正是那该死的项澄吗?! 他手执狼牙棒,胯下乌云驹健壮矫捷,一路高歌猛进,所到之处人仰马翻,鲜血迸溅。 “坏了,是骑兵!” “中计了!” “不——不!快撤——!” 一声声凄厉的尖叫从安庐众人嘴巴里发出,他们纷纷转身逃窜,一时间混乱不堪。 一方是蓄谋已久,训练有素,另一方则仓促应对,手忙脚乱,犹如乌合之众。 在项澄率领铁骑出场的那一刻,胜利的天平以令人瞠目的速度,急剧向栖霞军的阵营倾斜。 “不许逃!都给我站住!转身迎敌!” 郑泰绝望地尖叫着,声音凄厉,仿佛濒临绝境的困兽,他的身体像是筛糠般剧烈地哆嗦起来,双腿更是发软。 这一刻,他心底突然升腾起深深的绝望。 他明白这是项氏设下的陷阱,借着己方粮草被烧一事借题发挥,故意抓住了他们的心理盲点诱引他们出城决战,只是现在明白过来又如何?已经晚了。 原本以为触手可及的功劳,在这一刻已成了一场泡影,当下他们将如何自保都成了难题。 他甚至已经能感受到项澄那嗜血残忍的目光,一旦落入他们手中...... 想到这里,郑泰只觉得脊背发寒,恐惧之情油然而生。 项澄这支骑兵出现的时机太过精准,正卡在他们杀入栖霞大营这个不上不下的当口,阵型已经散开,他就算想回头也很难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他娘的!廖峻反水了!” 突然,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廖峻的部众在此时忽然转变的攻击对象,疯狂砍杀着友军。 这个消息实在太令人震撼了!原本力主出城攻伐的廖峻竟然是对面埋下的内应,还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倒戈相向? “都稳住!还有机会!大家随我退入寨墙,倚寨而守!” 郑泰也被这一声惊醒,他咬了咬牙,竭力控制着惊慌失措的心情,大喝出声,率领着身边少许精锐艰难向前推进,企图重新稳住队伍。 但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 只有勇往直前,方能换取一线生机! 然而下一刻,项澄手持狼牙棒策马疾驰,眨眼间就已跃过了重重阻碍抵达郑泰跟前,他高举起手中狼牙棒,直接砸向郑泰的头颅。 那狼牙棒破风而来,此刻郑泰已是躲闪不及,他的瞳孔陡然睁大,手中长刀瞬间爆射出刺眼的灵光,他拼命将长刀劈出,试图以此挡下对方致命的攻击。 “砰——!” 沉闷的撞击声陡然传出。 长刀终究难敌狼牙棒携带万钧之势的重击,整个崩裂开来化为碎片,狼牙棒余势未歇,狠狠砸落在了郑泰的肩膀上,刹那间鲜血喷洒,郑泰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整条右臂被狼牙棒硬生生砸折! 项澄乘胜追击,再次挥舞着狼牙棒朝着郑泰脑袋上砸了过去。 “不——!” 郑泰绝望的咆哮声在夜色中显得尤其凄厉,他的眼眸中充斥着绝望与悔恨之色。 可这并不能减慢半点狼牙棒的来势,项澄这一棒结结实实的砸中了他的头顶,刹那间,他的整颗头颅犹如西瓜炸开似的,脑浆迸裂,当场毙命。 “城守老爷!” 身旁众人见状大骇,纷纷发出悲呼之声,一个个面如土色,再无半分斗志。 郑泰身为主帅,竟然一招都未接下便被敌人砸死,这样巨大的反差使得他们一个个心神溃败,根本提不起任何勇气与敌人抗衡。 “杀!杀!杀!杀尽这帮宵小!” 项澄纵马狂奔,暴戾的吼声犹如魔鬼一般在大营中炸响,所到之处无人敢挡,无不避之不迭。 安庐众人早就吓得肝胆俱裂,一时之间竟再也提不起丝毫勇气与敌人对抗,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夺路而逃。 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整座大营已经沦为一片修罗炼狱,哀鸿遍野、血染沙尘,无数冰冷的尸体堆叠交错,浓浓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大营。 一波冲杀过后,此地再也没有了抵抗力量,残余的一点兵力向着安庐城败退而去。 项澄勒紧缰绳,停住了追击的步伐,他扭头对着身后副将淡漠吩咐道:“ “老规矩,将咱们军卒的尸身好生收敛了。” “主公,那这些安庐军卒呢?”身侧副将问道。 项澄微微眯眸,眸中掠过森冷的寒芒: “这个还用我教你?既然他们不让咱们部众安安生生的吃粮,那怪不得咱们自己找食吃了!” 此话已经说的极为露骨了,身侧副将却依旧面不改色,恭敬抱拳答道: “属下明白。” “这里交给你了,接下来我亲自去把安庐城一并拿下!” 说罢,项澄打马扬鞭向北行去,众骑军也是立刻尾随跟上。 项澄他此刻已迫不及待要将安庐城占据,将城中那群愚昧无知的残余士族们斩杀殆尽了! 第302章 岌岌可危的安庐城 “上!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子女玉帛任尔等取之!” “杀啊!” 喊杀声,马嘶鸣声,夹杂着兵器的撞击声在安庐城下交织成了一片如冥府地狱般的恐怖乐章。 在一举将城中诸族精锐覆灭之后,栖霞军肆无忌惮了起来,在项澄的率领下如潮水般涌向安庐城,顺势开启了最残酷的蚁附攻城。 城头上,城内残余的安庐守军们正在进行最后的挣扎,诸族残余的老弱被紧急武装了起来,无论是上了年纪已气力衰竭的妇孺老者,还是尚在武学就读的少年都拿起了手里的兵刃加入了守城战。 他们明白自己这些人可能难以抵挡对方的冲锋,但是别无选择,城下发生的杀戮他们都看在眼里,看栖霞军的凶狠残暴的模样,似乎根本不打算给他们留下生路。 这个时候,若不拼死一搏,便只有死路一条,为了活命,他们没办法再顾忌其他了。 只是这样的抵抗无疑是乏力的,在栖霞军士族将领身披重甲宛如移动堡垒般登上城头之后,城墙上很快被撕开了数道口子,一时间血肉横飞,惨叫连天,守军被逼得步步后退。 城外,项澄在一众近卫骑军的簇拥下,指挥着麾下各部疯狂扑向城头。 观望着城头上凄惨的景象,他眸子里满是兴奋和嗜血的光芒。 眼下只要拿下安庐城,城中的粮草辎重自然便会化为他的囊中之物,他就能倚此变被动为主动,一举打破此前面对的不利态势,将这盘死棋盘活了! 虽然现在缺了江船,后续的支援会减缓,但他自信能以战养战,强行将南山阳半郡拿下,到时候进可再徐徐图谋山阳全郡,退也能新得五领之地,从家势上彻底压过陶氏! 至于那个拒绝他善意,不知好歹的黎珩小儿,等收拾了安庐城,下一个便会轮到他! 说起这个黎珩...项澄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 “桑献可有传信回来?” “禀主公,并未有传书。” 一旁侍立的将领拱手答道。 项澄闻言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了满意的神色, 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长鸣原距离此地不远,现在发生了这么大动静,他设计引诱城中各家出城之事一定瞒不过黎珩,故而他特地分出了一部兵马在中间阻击黎珩,防止他在自己攻打安庐时出来碍事。 ...... 黎珩这边的情况,和项澄预料的一样也不一样。 一样的是,黎珩因为缺少情报,无从得知郑泰等人的小九九,确实没有防备此事的发生。 但毕竟安庐城距长鸣原不过四十里,安庐城周边发生的任何事情,不过两个时辰黎珩麾下的斥候便会将情报飞马回报于他。 故而在得知项澄大军回师之后,黎珩立刻意识到了对方的目标不在自己这里,而是意在安庐城,于是立刻亲率大军压了过来。 但也有项澄没有预料到的点,那就是前两日黎珩在项澄最初挥师向长鸣原之时,也和安庐城中的诸族一般,打起了栖霞军大营的主意。 栖霞军本就是客军作战,拿下他们大营改换旗帜可以极大打击他们的军卒士气,打乱他们阵脚,且可以彻底切断栖霞军补给线,顺势前后夹击。 黎珩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着手布置应对措施的空隙,特地派出了一支由杜洪、瞿行二将率领的奇兵。 这支奇兵一共五千人,皆是他军中各部抽调的精兵,在深夜时刻悄然出发,以避开敌人的侦察,一路绕行杀奔栖霞大营。 而此刻,这支奇兵已经潜伏到了安庐城附近。 “现在怎么办?瞿大人咱们上不上?” 安庐城西边,一处小山头的密林之中,杜洪望着安庐城头那激烈的战斗,忍不住皱眉问道。 虽然知道安庐城一旦城破,他们也不好过,但看着栖霞军如此彪悍的战斗力,他却又不免有些犹豫了。 毕竟此前主公给他的指令只是趁栖霞军不备,攻取敌方大营,而后再找机会前后夹击项澄大军,现在这个情况事先可没说过要他怎么做。 瞿行紧了紧手中的刀柄,咬牙道: “当然要去!眼下这个时候要是眼睁睁看着安庐城破,咱们就算回去也不好过!” 话语落下,便见瞿行深吸了一口气,握刀的双手青筋凸起,高喝了一声: “弟兄们!随我杀!” “杀!!!” 一瞬间山呼海啸般的响应声震荡云霄,原本潜伏于此的精锐们纷纷抽出了兵刃,跟在瞿 行的身后冲杀而去。 安庐城下,项澄听着城头上传来的厮杀声,嘴角露出了一丝狞笑,对于即将到来的胜利他充满了期待。 “咚咚咚!!!” 突然,沉闷的鼓音自西北方隐约传来,让他不禁眯起了双眼,朝着鼓音传来的方向眺望了过去。 只见不远处的小山坡上,竟然出现了大批打着山阳军旗号的兵马,向着安庐城方向赶来。 “怎么回事?” 项澄心中猛地一跳,按道理说,这些山阳军应该被桑率军献挡住了,为何对方能出现在此地? 桑献这个废物!给了这么多兵马,这点事都办不好! 项澄暗骂一声,望了望城头上还在厮杀的两军将士,不敢迟疑,一扯缰绳,手中狼牙棒朝着来袭的山阳军一指: “众将士随我迎敌!” 说罢,便催动胯下坐骑带着身侧的骑军朝着山阳军冲杀而去,而城下的其他栖霞将领也转变阵型,紧跟其后。 “是援军!大伙儿跟我顶住!坚持住,等援兵赶来,咱们还有希望!” 城下这般动静自然也影响到了城头上的争夺战,安庐守军们一见援军出现在此,先是愣了片刻,接着便狂喜不已,疯狂的向着登上城头的栖霞军反扑过去。 一时间,守军们也稳住了阵脚,压住了城头上那些没有后续支援的栖霞军。 与此同时,城下杜洪等人也和项澄的骑军碰撞在了一起,两拨人马交错而过,皆带起一股鲜红的血雾,一场惨烈的战斗再次打响! 第303章 针锋相对! 当安庐城下再次掀起血腥而惨烈的攻防激战之时,黎珩统率的主力大军也浩浩荡荡地行至距离安庐城北二十余里外的一处广袤田野之上。 在此处,他遇到了早已在此严阵以待的桑献部。 望着前方似是早有准备的拦路敌军,黎珩眉心微拧。 此刻,他已经通过斥候回报得知安庐各家被项澄伏击的消息。 按理说,此前局势一直在向他这边倾斜,虽然看起来还是敌强我弱,但力量对比已经没有刚开始的那般悬殊。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想到的是,安庐城中各家竟然是一帮猪队友! 原本他们安安稳稳龟缩在城中不添乱便是最好的选择,可这帮人却在这个节骨眼上,选择了冒进出城,最后被项澄一战全灭,使得形势急转直下,此前黎珩在长鸣原布置的诸多决战准备也因此事的发生被废去了大半。 想及此处,黎珩似有所悟,虽然一路上自己所谋算之事,多无错漏,但自己也不是全知的,这世间变数无数,很难保证每一件事都会按照自己预料的发展。 即使谋算再多,亦有尽时,如今,唯有拿出真正实力来硬拼才能扭转败局了! 抽出长刀指着远处已经列阵待敌的栖霞军,黎珩目光冰寒: “传令军中各部,全军压上,此战,凡斩首一级者,赏银十两,若斩敌军主将,赏银万两,并赐田千亩!” 拦路敌军兵力远不如他,看样子也就七八千之众,只要多花费时间便能将其击破,但他非常清楚眼下的形势已经危急到了何种地步。 这个时候可一点时间不能耽搁,即使可能需要多付出一些代价,他也必须速战速决! 随着传令兵迅速奔走于各部之间,将黎珩开出的丰厚赏格传达下去,整支军队霎时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杀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黎珩麾下前军各部犹如潮水般涌出,朝着前方的桑献部猛扑过去! 与此同时,黎珩帅旗所在的中军也没有立在原地,而是同样紧跟着步步向前推移,显然,此战他亦要亲自上阵! “迎敌!” 而对面的桑献,则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应战准备。 随着命令的下达,前方的军卒们纷纷起盾举枪、结成一道密集的带刺墙体。 而后方弓箭手们也在各自将领的指挥下,拉开羽箭,朝着冲锋的士兵们疾射而去! 双方甫一接触,便陷入了混战,厮杀声、哀嚎声响彻整片田野! 鲜血飞溅,战场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 见前方战况胶着,无法突破,黎珩中军令旗挥舞,左右两翼当即分出两部轻骑左右包抄了过去。 见到这一幕,桑献心中一惊,连忙调动身侧甲士组织密集阵型抵御。 一时间倒也硬生生抵住了黎珩麾下轻骑的攻势,让其不敢直接冲击侧翼。 黎珩望着己方久攻不下,眸色冷冽,手中长刀一挥,厉喝道: “诸位弟兄,随我直取敌将!” 言罢,他背在背上的六阳木随即发动,一阵若有若无的热浪过后,身周众人热血上涌,随着黎珩策马扬鞭,绕过前方已经接敌的方阵,向着敌阵杀去! 战鼓隆隆,黎珩帅旗一动,自然引得全场瞩目,见自家主帅都已经发起冲锋,一时间黎珩方士气大振,人人奋勇上去! 见黎珩率领中军直袭,桑献脸色骤沉,当即手中长枪指向黎珩,大吼一声: “敌酋送上门来了!弓弩手给我放箭!” 附近几队弓弩手得了他指令,立刻转换了目标,箭矢向着突袭而来的黎珩一众兵马攒射而去。 对此黎珩丝毫不惧,不说这个时节弓弩性能本身就不如暖和的时候,就说他率领的这些亲卫重骑可都是武装到了牙齿,马铠甲衣俱全,只要护住几个薄弱之处,普通箭雨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果然,只听一阵叮叮咚咚的金属交戈之声响起,那些射过来的羽箭尽数落地,根本未曾阻挡住黎珩等人片刻。 冲锋过程中这支重骑已经形成了以黎珩为锋矢的楔形阵,人数虽然不多,但重骑冲锋的威势何等骇人? 眨眼功夫便突入了桑献的军阵,将其搅得一片狼藉! 而周边各部见状,也是紧跟着从黎珩撕开的缺口冲了进去,一时间,桑献阵脚大乱! 桑献见黎珩冲着自己这边直冲而来,一路上所过之处均是人仰马翻,瞳孔骤然收缩,握着 缰绳的手臂青筋暴露,一咬牙,率领着亲卫也挺枪迎了上去! 他知道,如今这是两方主将的交锋,他不能退!一退便是兵败如山倒! 双方人马很快便撞在了一起, 两马交错的瞬间,两人的反应皆是极快,桑献纵马提枪,闪耀着灵光的枪尖狠狠朝着黎珩胸口刺去。 黎珩眼神一眯,身体微偏,险险避过桑献的一击,随即反手将百里景用力砍向桑献伸出的手臂。 桑献似是提前有了准备,瞬间变招,改刺为扫,挡住了黎珩这一击。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桑献和黎珩二人皆未受伤,但这短暂的交手却让彼此对对方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这身手...不似寻常的附灵境,是明意境? 黎珩眸底闪烁着暗芒,桑献也同样如此,看来这黎珩敢于亲身犯险冲阵,果真不是莽撞之辈,确实有两把刷子! 思及此,桑献眸中掠过一抹阴毒,他手腕陡然一旋,手中长枪竟然化为了一节节利刃,不停挥舞着,如一条长鞭一般向着黎珩卷去! 黎珩眉头微皱,见这奇门兵器也不敢大意,他知道类似这种兵器杀伤力不一定强,但是一定最擅于卸人武器,见到这武器的第一眼便打定主意不和其纠缠,催马避开。 那利刃长鞭掠过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在桑献手中威力惊人,竟然硬生生将一名伺机上前的黎珩近卫将领抽落马下,摔出一丈多远! 黎珩见此,从马匹一侧取出马弓来,马弓射程不是很远,但这个时候正合用! 他飞快的弯弓搭箭,瞄准桑献,随着嗖嗖风声划破耳膜,一支羽箭夹杂着劲风,破空向着桑献而去! 第304章 陷阵夺旗 桑献见那箭矢破空而来,眼神一凝,手中长鞭挥舞,卷向那支箭矢。 “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那支箭矢被桑献卷落在地。 黎珩见此毫无意外,反而手中马弓连连开合,一支支箭矢划破虚空,每一支箭矢皆朝着桑献的要害射去! 桑献眼神一冷,利刃长鞭挥舞间卷向袭来的箭矢,这些箭矢被桑献的长鞭击打偏移飞散而出,随着箭头入肉的声音响起,周边不少军卒也因此举受到了殃及。 此刻二人所处的这块区域乃是两军厮杀的最核心地方,可谓是极为混乱。 黎珩这一方因为人数远超栖霞军,加之他亲身冲阵在栖霞军的阵势上撕开了口子,此时已经占据了上风,军卒越聚越多。 因为受斩杀敌军主将的丰厚赏格激励,在这些军卒眼里,桑献仿佛如一个移动的宝藏一般,吸引着无数人围攻上来。 但桑献这一手利刃长鞭技艺可柔可刚,诡异莫测,长鞭每一节的连接处似乎使用了某种特别的柔韧灵材,可以任意伸缩,挥舞起来最远距离看起来足有两丈,就连他的坐骑都被长鞭牢牢护住,凡试图接近者无不非死即伤。 而且那散发着黯淡灵光的锋刃上毫无疑问具备某种特殊效果,凡被其所伤者,即使侥幸不死,也会哭嚎不已,仿佛承受了莫大的苦痛,丧失了战力。 配合上他身周拱卫的少许亲卫,一时间众人也根本拿他没有办法。 而黎珩这边,亦是差不多。 只听他身侧风声响起,百里景如闪电一般抽出,刀身扫过,黎珩那恐怖的巨力便将一名靠近的敌军小将斩落马下,四周军卒们举着兵刃一同扑上来,便将这落马的小将性命收割了去。 如此场景并不鲜见,黎珩也算游刃有余,除了桑献本人,此地其余栖霞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故而他的目光一直未从桑献身上移开,不时对其抽冷子射出一箭。 观察试探了许久,大抵摸清了一些路数,他心中也有了计较。 黎珩当即捞起一把马刀,随后一夹马腹,策马朝着桑献冲去。 “来得好!” 桑献的注意力也从未离开黎珩,见他冲来,眼神一凝,手中利刃长鞭挥舞,化作一片虚影笼罩向黎珩。 黎珩冷笑一声,在马背上发力跃起,身形陡然拔高数尺,手中马刀与长鞭碰撞在一起,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长鞭去势不减,捆住马刀,而鞭尾的枪头划过一道弧线,再次扫向黎珩。 只见黎珩面色不改,侧过身形,扫过的枪头,擦着他的鼻梁而过,发出阵阵呼啸之声。 黎珩嘴角勾勒出一个弧度,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支短匕,其上爆发出刺目的灵光,随后只见手腕一甩,这柄短匕飞射而出,直奔桑献面门而去! 桑献见此不敢怠慢,手中利刃长鞭再度舞动,可就在这一刹,长鞭却猛然僵直了一下,反而其上传来一股巨力,将他拽落马下! 这一瞬间的耽搁,他来不及细想,身形往旁侧一偏,一个翻身落地,堪堪躲开黎珩这致命的一击! 但是,那短匕却依旧贴着他的脸颊而过,划过一道血痕! 等他稳住身形再看黎珩之时,却见黎珩另外一只手抓住了利刃长鞭连接处锁扣,另外一只手中的百里景已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气势,灵光爆闪,重重砍向因伸长而暴露出来的缺口处。 桑献登时大惊,强拽不成他连忙催动元力,刹那间长鞭上的灵光显得更加夺目,可长鞭上覆盖的元力似乎对黎珩一点用处都没有,长鞭那一头依旧被黎珩牢牢抓住。 “哐当!“ 随着百里景落下,一声巨响传出,长鞭顿时断裂成两截。 桑献手中那一截瞬间缩回桑献手中,可原本的大枪此时却已只剩下短短半根枪杆了! “好狠辣!” 桑献瞳孔微缩,心下骇然。 他明意境所立下道途名为“苦无涯”。 顾名思义,便是要在修行过程中体验自身和他人身上的人生苦难痛楚,并将践行这种体验奉为圭臬,故而他的元力上也受道途侵染,具备让冒然接触之人感受难以言喻痛楚的伟力。 这种痛楚不同于肉体上的折磨,而是精神上的痛楚,非常人所能忍受,他手中的奇门枪鞭也是为了尽可能发挥己身优势,特意请名匠打造的,一直以来少有敌手,可眼前这黎珩,接触到之后居然只是轻轻皱眉,毫无痛苦的样子,实在是匪夷所思! 黎珩面容冷峻,见他停下动作,却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脚步猛踏,手中百里景带着呼啸的寒风,朝着桑献横扫而至! 桑献眼眸深沉,他不敢托大,脚下一错,整个人险险躲过。 但黎珩依旧不依不饶,手中长刀宛若活物,划出道道残影,朝着桑献周身要害刺去。 桑献脚下连退,心中不由暗骂,他自从明意境之后,还少有这等憋屈的情形,但此刻他手中只剩下半截枪杆,一身武力去了大半,只能勉强与黎珩周旋。 只是前有黎珩猛攻,四面混乱间还有敌方部众不时抽冷子偷袭,他的防御已渐渐捉襟见肘起来。 他心中恼怒不已,心下暗忖,若是再这样下去,他恐怕今日真得战死于此了! 当下他也顾不得什么拦住黎珩的令谕了,窥见身侧掠过一名重骑,便一咬牙,手中闪过一丝灵光,向着黎珩射去,而他仗着己身修为纵身跳上了马去,用手中半截枪身将战马上的重骑给硬抽了下去! 为此,他也付出了不小代价,腰际被利刃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对于黎珩来说,方才桑献射出的那点暗器只是稍稍挡住了他一瞬,见桑献夺了马似乎要逃,他哪里能任其逃脱,眼中杀机毕现,身法又快了几分,身躯如同鬼魅一般掠了过去。 手中百里景高举过头顶,黎珩使出一招粗暴的拜年刀法直劈而下,似乎要将桑献连人带马一同劈碎! 桑献心惊胆颤,心气已经被夺,徒劳的将枪杆挥扫而去,想要荡开刀锋,可黎珩那一刀却如同泰山压顶一般重重劈下,根本没有偏移半点。 散发着刺目灵光的刀锋临身,桑献瞳孔紧缩,眼中满是不甘之色,心下大叫:不公平,我的修为比你高,怎么会输给你?! 可惜他已说不出话来。 黎珩的这一刀竟然粗暴的将他和身下战马劈成了两段,鲜血喷洒在地上,溅起点点红花,看着异常刺眼。 己方主将被如此残暴的手段击杀,周围残余的栖霞军哪里还能站得住,慌乱间纷纷哭喊着四散奔逃。 黎珩却丝毫不理会他们,满身都是鲜血的他宛如恶鬼,盯住不远处护着桑献帅旗的那名小将,脚尖猛地一踩,整个人飞身而起,朝着那小将冲了过去,那小将吓得魂飞魄散,帅旗也顾不上了,转身欲跑。 然而,就在这时,黎珩的长刀已经劈至,刀芒闪耀,将那小将的头颅生生削落。 桑献帅旗落下,本就已经处于颓势的栖霞军瞬间士气大丧,开始成建制的溃散,不多时,栖霞军便全军崩溃! 第305章 兑子 黎珩这边大发神威,击破桑献部之时,杜洪等人却不好受。 黄昏散发出的最后余晖照耀下,杜洪领着数百残兵在乡间荒野之上疯狂逃窜着,身后的战鼓声越来越响亮,他们只有往前冲、往前跑。 安庐城到长鸣原直线距离不过四十余里,平日轻骑不到三个时辰便能走个来回,就是满载辎重的大军走过这段距离也不过需要一两日时间,但眼下这个时候,在他看来这一段路显得极为漫长。 为了保下安庐城,他们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虽然两军刚开始交锋之时,他们因为发动突袭的时间恰好卡在栖霞军攻城的关键时刻,倒也占据了一些上风。 可毕竟他们兵力远不如对方,随着项澄稳住阵脚,亲自上阵之后,局势便急转直下,五千精锐或战死或溃逃,到现在,还能跟随他的只有这数百人了。 杜洪也不知道做这么大牺牲仅仅就为了拖延一两日安庐城的陷落时间到底值不值,但他也来不及细想了,现在他只要想起项澄挥舞巨型狼牙棒时那恐怖的风声尖啸声,他就不禁心头狂跳,浑身战栗。 这项澄一身怪力,宛如一个狂暴的战争巨兽一般在战场之上所向披靡,他们没有丝毫办法,就连瞿行也差点当场被阵斩,若不是麾下将领们拼死援护,瞿行怕已经死于非命。 若不是小半个时辰前,他见势不妙当机立断直接带着一部兵马北撤,而对方被溃军给阻挡,才让他侥幸脱离了战场,恐怕此时他此刻也要成项澄狼牙棒下的亡魂之一了。 他现在只盼着早点见到己方的旗帜,方才一路上他远远瞧见小股同样像是狼狈溃退的栖霞军卒从北而来,他猜测自家主公此刻极有可能已经挥师南下,或许只要再坚持片刻,他们就能与主力汇合。 “不好!追上来了!” 队伍中有人惊呼出声,杜洪回首远远望见那支黑色铁骑越来越近,眼中闪过一抹决然,厉声喝令: “结圆阵!咱们和他们拼了!就算战死于此,也总比窝窝囊囊的被人俘虏了去要好!” 追来的这支敌人数量与他们人数相当,但皆是披甲骑兵,而他们这些人大多是步卒,且刚经历了败仗,已丢了心气,自然是敌不过的。 但他知道再这样奔逃下去只会毫无抵抗能力的被对方屠戮殆尽,不如借着周围的北高南低的缓坡地形拼死一搏。 “喏!” 他一声号令下,周遭的将士们都是齐声应诺,随即各自抽出兵刃,手中还留有盾牌的顶在前面,结成圆阵守御。 那铁骑越来越近,隆隆的马蹄声在耳畔回荡着,仿佛催魂索命一般令人心惊胆颤,杜洪握紧着双尖枪,呼吸逐渐粗重。 ...... 黎珩将桑献部击破之后,追杀了三里地,才收拢了军卒,令人在战场附近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就地立下营帐休整。 并非是他不急了,也并非是他不知晓驻扎于此有极高被劫营的风险,只是因为一场恶战之后,他必须给大伙儿一点时间恢复元气。 若是强行赶路,这些本就不怎么精锐的军卒就算赶到安庐城下,全军上下也会疲弱不堪,到时候可没有了战斗能力,白白给人送上门去。 同时,人无信不立,尤其是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更要注意,他也需要一点时间来兑现战斗前的封赏承诺,以激励士气。 “都别急!根据喊到的名字上来领赏!” 一处营帐内,一名随军小吏正在根据记录将白花花的银子分发给军卒们,而后者则在一阵欢呼雀跃声中,拿起银子飞快的揣进怀里。 这赏钱也不是人人都有的,毕竟桑献一共也就那么些兵马,再加上溃散逃命的也有很多,真正被阵斩可以计为战功的并没有多少。 而黎珩率领的兵马可是不少,此刻得了赏钱的军卒们自然兴奋不已,而其余在今日那场战斗中没捞到战功的见此,更是眼红的不得了。 “嗨呀,还没轮到我们上,这帮没卵蛋的狗崽子就认怂跑了,真是扫兴!” 一名军卒撇嘴说着,脸上露出了一副遗憾不甘之色。 “就是啊,大爷我还指望着靠他们博个富贵出来呢,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 另外一名军卒也是忿忿不平的抱怨着。 “行啦,都别嚷嚷了,这点银子算得了什么!老爷们说了,等将那些栖霞兵赶出安庐,还有更多的赏钱呢!” 那小吏见军卒们这番动静,忽然想起了方才上峰交代,赶忙将记下的言辞说了出来,顿时引来众人一致叫好。 “哈哈!那就太好了!” 一听说还有更大的赏赐,军卒们顿时欢呼出声。 就算部分刚刚领了赏钱的军卒们眸子里也闪着火热的光芒。 他们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苦出身,一辈子都未曾尝到过什么甜头,自认是烂命一条,当兵卖命也就是为了一口吃的,想混个饱死鬼罢了,这些银子虽然并算不上多么丰厚,但对他们来说可谓是是巨款,算一朝翻身了,自然是喜出望外。 如此情形,在如今已是行军主薄的顾望平主导下,在各处营帐内有条不紊的展开着,而黎珩此刻却已领了三百骑军出了营。 本来长鸣原距离安庐城就不远,如今他驻扎之地可以说更是近在咫尺了,他刚扎下营帐时,斥候便回禀了安庐城下的混战一事。 故而他在听到斥候回禀的消息之后,他便决定要第一时间亲眼观察如今安庐城下的战况,到底是如何了。 若是局势已经恶化到没有援救的价值,他自然得另行谋划下一步的行动。 这出营刚行不过七八里地,西南方向便隐约传来一阵厮杀声。 声音传来的方向正好被一处隆起的小山包挡住视线,但凭他敏锐的耳朵,却依稀能听到几分熟悉的嘶吼声。 “是杜洪他们!走!去看看!” 他目光陡凝,迅速调转马头朝着那方向驰骋而去。 第306章 仔细探查 片刻功夫,他便绕过了山坡,他终于看清楚了战局。 只见前方不远处,皎洁的月光下,两队兵马交织在一起,杜洪正率领着少许人手结成圆阵,拼死抵抗着对面那股披甲栖霞骑军的冲击。 从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尸体来看,他们显然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黎珩没有刻意隐藏行迹,他这支兵马的到来,立即引起了对面栖霞骑军的注意。 本来来回游弋在战圈四周的栖霞骑兵,当即分出一股,调转马头朝他所部冲杀而来。 “诸位弟兄,随我一同杀敌!” 黎珩丝毫不惧,大喝一声,身先士卒,带领麾下骑军发起了反冲击。 对面的这支栖霞骑军毫无疑问是精锐,但他这方也不差,除了数十亲卫重骑以外,其余的轻骑也是全员皮甲,弓马娴熟。 双方很快就碰撞在了一起。 一阵刀剑相接的叮当作响之后,栖霞骑军便落了下风,毕竟这支骑兵今日已经厮杀了一天,没有好好休整过,人马皆是极为困乏,如今再碰到黎珩这支骁勇的精锐骑军,他们自然难免吃亏。 不多时,对面栖霞骑军便被打的节节败退,最终随着一声惨叫声,这支骑军的主将被黎珩一刀斩落马下,当即毙命,余下的栖霞骑军们纷纷向南撤去,这场短促的月下遭遇战也算彻底画上了句号。 “就地警戒,若有敌军靠近立刻示警!” 黎珩见此也没有继续追赶的想法,只是甩了甩沾染了血渍的刀刃,交代了一声之后,便策马向着杜洪他们而去。 杜洪他们此刻也早已筋疲力尽了,见他过来,都连忙上前几步,抱拳施礼。 “末将见过主公,今日若无主公率兵援护,只怕末将等人皆得折损在这儿了!” 黎珩骑在马上,四下望了望他身后这群残兵,皱眉道: “只剩下这些人了吗?瞿行呢?” 杜洪闻言脸色微沉,低声道: “末将无能,今日见安庐城被项澄率军围攻,便与瞿大人商议,趁项澄不备从其侧翼突袭,以解安庐围城之危。 可谁知那项澄实在勇猛过人,末将这边刚一露头,他那边就带着重骑强行冲破我等阵势,瞿大人也被其重创,至今昏迷未醒......” 杜洪说话间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已是几不可闻。 黎珩闻言面色愈发凝重起来,杜洪率领的这支兵马虽然人数并不多,但可是他麾下最精锐的部众了,如今趁着对方攻城不备之际突袭都没能取胜,落到如此地步,也确实够让人心寒的了。 此时有几名重伤员被抬了出来,黎珩一眼扫过,皆是己方将领,瞿行、颜祜二人也在其中,瞿行此刻面若金纸,腰腹之间有大片殷红的鲜血溢出,而颜祜更是凄惨,竟然丢了半只右臂,断口此刻还在往外淌血,看着甚为吓人。 “将这些分给他们服下!” 黎珩下马查看了几人一番,渡过去几缕药力吊住其性命,而后从怀中摸出一份绢囊装着的丸剂,丢给了杜洪。 这是他早先备下已倾注过药力的疗伤丸剂,给他们疗伤应该是足够了,只是像颜祜这样肢体残缺的,他就没了办法,未来颜祜就算养好了伤,恐怕也废了。 想及此处,黎珩又是叹息一声。 望着杜洪几人将疗伤丸剂给几名伤员服下,他交代杜洪带着这些残兵退回营盘休整,自己则是骑上战马,转头向南眺望。 到了这里已经隐约能看到安庐的城头了,昏暗的夜色下,城楼上的火把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将缰绳一拉,胯下战马便嘶鸣一声,撒开蹄子飞驰而去,众骑军见状也是赶忙跟了上去。 为了保住安庐城,己方牺牲了这么多精锐部众,黎珩决定要趁着夜色掩护,靠近看看如今安庐城下形势到底怎么样了。 他一路狂奔,越靠近安庐城,路上战死者的尸骨越多,冰冷的夜风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可谓触目惊心,这使他越靠近安庐,心中越是郁结。 一路默然无语,直到离安庐城北不过百余丈距离时,这才勒住战马停了下来,借助月光,他瞧见安庐城头上旗帜并没有换成项氏的,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不管怎么样,只要安庐城还在手里,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否则,他就得率军连夜退回落雁关了。 确定了最重要的一点之后,下一步,就是勘察附近的地形了,这关系到后续他要如何安排。 黎珩环顾四周,安庐城墙一侧不远处有点点火光,他明白, 那里大概就是项氏的大营。 一般就算夜里,为了防备敌军劫营,营盘周边明里暗里的哨探也是不少的,加之他方才击败那股骑军消息想必已经传到了项澄手里,他也不敢太过靠近,让众骑军找了一处林子边缘暂且止步等待指令,他自己则带了几名机灵的人手沿着城周,大抵绕着城看了看。 离得远了,也就没有那么多哨探,夜里虽然白日里视野没那么好,但好在黎珩五感敏锐,野地里潜伏的零星几名探子都被他抢先一步发现,一记无声箭带走了性命,这些轻微的惨哼声只会消散在夜风里,惊动不到栖霞军大营。 安庐城周边这块地总体还是比较平坦的,四面皆是平原,只是略有些矮小的丘陵和树林,黎珩转下来倒是也瞧了个仔细,心里大概有了谱。 今日城下战场的尸体还未来得及打扫,在路经一块满是尸体的草坡时,黎珩蹲下从一处倾倒破损的战鼓旁捡起了一只鼓锤。 “带引火的物件了没有。” 他轻敲着槌柄,默然望着不远处栖霞营地里的火光,忽然扭头向左右低声问道。 身侧的亲兵一愣,回道: “有,有!主公之前吩咐过要常备火油,弟兄们出营时特地带了两坛。” “好!夜里风这么冷,我还有这么多弟兄都在地上躺着呢,这帮栖霞宵小又怎么可以睡得那么安生,走,给他们送上一份大礼!” 黎珩冷笑着站起身来,一挥马鞭,便带着左右回到了众骑军临时休整林子边上。 不多时,众骑军一路向着栖霞军大营奔袭而去,骑兵虽然不多,但发出的声响可不小,这般动静自然惹得大营内巡逻士卒的注意,不多时,整个营地似乎都被紧急唤醒了,灯火通明。 但黎珩并未直接冲进营帐,而是带着骑军们掠过大营边缘,沿着外围不停地将手中的火矢射出。 火矢如雨,不过顷刻间,栖霞军营内便点燃了不少营帐,火光熊熊,照亮了整个营地,营地内也顿时乱作一团,各种呼喊声混合在一处。 这么多人,两坛火油根本射不出几波箭雨,见骚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黎珩心中的怒气也稍微少了一丝,当下也不恋战,趁着营中兵马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便带着众骑军迅速扬长而去。 第307章 两军对峙 腊月初七,天气阴沉沉,这日一早下了一场小雪,薄雪将两军将士尸身覆盖在其中,白色的雪光在空气之中散播着悲寂和死亡的味道。 鉴于安庐城如今的境况,这日天还未亮黎珩便率军拔营出发,赶在栖霞军对安庐城发起最后的攻势之前赶到了附近。 而栖霞军也是提前一步探知到了黎珩的动向,似乎是为了防止黎珩与安庐城内的残余守军合流,主动出阵将黎珩堵了下来。 安庐城北五里,时值正午,旌旗猎猎作响,两方兵马对峙着,气氛剑拔弩张,若无意外,这片地域的归属将在今日决出。 黎珩如今手中的兵马还剩近三万人,单论数量,和城下的栖霞军相差仿佛,可若细算下来,却不尽然。 昨日他麾下精锐大半折在了此地,现在率领的这些兵马战力比之栖霞军却是要弱上一些,打起来是必定会吃亏的。 好在他一开始也没打算直接硬拼。 “栖霞守大人可在?我乃黎珩,还请大人阵前一晤!” 黎珩策马立于军前,盯着栖霞军阵中那杆帅旗,沉声喊话,语调平稳,没有丝毫怯懦。 经过了元力加持的声音回荡于天地间,传得远远的,不多时,栖霞军大阵之中,便传出了一个粗犷浑厚的嗓音: “你就是黎珩?怎么,事到如今,你可是怕了?” 项澄披挂齐全,在一帮将领的簇拥下缓缓走上了阵前,脸上带着冷笑,目光灼灼盯着对面黎珩,语气充满嘲讽。 “若是怕了,黎某今日便不会领军来此了。” 黎珩淡漠开口,丝毫未因项澄的态度受影响,眼眸微凝,继续说道: “黎某请栖霞守大人相见,是念大人与我主原为姻亲,不忍两家情谊就此断绝之故。 自大人提兵渡江以来,损兵折将,闹到如此地步,未得寸功,徒惹他人耻笑,黎某尝闻,栖霞守大人素有贤名,想来当是明白如今局势,已断无篡夺我主山阳大位之机,只不过是徒增杀孽罢了。 依黎某之见,栖霞守大人不若就此罢战退回栖霞,两家重修于好如何?” 黎珩语气铿锵,言辞凿凿。 “呵......” 项澄闻言嗤笑,朗声说道: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黎珩,眼下你若是倒戈相向,此前我应下的承诺依旧作数,若是再冥顽不灵,今日这里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项澄语气森冷,透着狠戾杀伐之气,虽然言辞间还有招揽之意,但看模样似乎恨不得将黎珩生吞活剥。 若不是黎珩突然出兵阻挠,他早就能拿下安庐城,说不得现在这个时候都已经将战线推到葵丘了! 而今,被一个小小的安庐城阻扰,他心头郁闷难消! 项澄早就放弃了招揽黎珩的心,如今愿意在两军阵前和他多费口舌,只不过是因为他在趁着这个时候调动兵马,争取在战前抢占更多优势地形。 栖霞军兵马的异动自然逃不过黎珩的眼睛,但黎珩依旧不为所动,毫无怒意,反而笑出了声,继续和项澄说道: “黎某只愿与栖霞守大人交心,绝不掺杂其他,如今我山阳诸族已在陶公治下复为一家,若是栖霞守大人执迷不悟,执意要犯我山阳,自是我山阳诸族公敌,届时两郡生灵涂炭之殃皆由大人而起...” 他说到这儿顿住了话,没有往下说,但话中威胁之意却是显而易见。 “好一个山阳诸族公敌!” 项澄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去,目光如刀子般射向黎珩: “眼下谁人不知陶氏如今已是离心离德,远的不说,开运十二年,安庐柴氏不堪陶谷倒行逆施起兵,五领士民蜂起响应,如今,又有珠崖臧氏为首的山阳六领兵马联名兵谏陶谷退居奉圣宫清修。 如此种种,皆被你从中作梗所阻,却不知谁才是山阳诸族公敌,我原怜惜你略有几分才略,欲留你性命,如今看来,却是一为虎作伥的群居穴处之徒,何以在此大放厥词?” 望着远处己方两翼已调整到了指定位置,项澄自忖胜券在握,不屑地瞥了眼黎珩,语气冰冷至极。 他这番话说出来确实有几分道理,但在黎珩看来,从项澄嘴里说出来,却显得有些可笑。 山阳在陶谷治下确实不怎么样,但栖霞郡如今的稳定基础也是建立在项澄的高压统治之下。 隗江三家里项氏乃是最弱的一方,栖霞本是小郡,治下人口土地皆不如山阳,为了和其余两家争霸隗江,项氏历代家主都想尽了办法,妄增田赋,大肆发放折 子钱,巧取豪夺,栖霞百姓在其治下苦不堪言,屡次爆发民乱。 项澄乃项氏历代家主之中最具有进取之心和手段的,自他登位以来,一改之前几任家主的粗暴手段,采取了更加隐蔽的手段,将矛盾转嫁给了治下士族们,带来的后果便是项氏却在其郡内地位愈加稳固,但对民间隐性的盘剥更甚。 从现在跟在黎珩身侧的承和各家就可一窥其在隗江的风评,承和各家一听闻项澄北上,立刻调转矛头一致对外,便可知其人在各家士族眼中的奸恶程度了。 “栖霞守大人辩才当真了得,但大人岂不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 黎珩神色不变,淡淡回了项澄一句: “如今挑动郡内纷乱的柴、臧二贼皆已兵败,此非黎某一人之功,而是山阳上下各族的共同意志,这一点,大人难道还不明白吗?! 我也不瞒栖霞守大人了,如今此处非我一部,眼下我主已遣大军来此,若大人一意孤行,不顾两家往日情谊,勿怪黎某不讲情面了。” 黎珩说着,语气陡然凌厉起来,眼底寒芒四溢。 而随着话音落下,两军侧方不远山头之上便是一阵嘈杂声响起,随之一杆大旗迎风飞舞,上面绣着“陶”字。 一时间,一支数量庞大的兵马从山头之上涌出,旌旗飘扬,浩浩荡荡,一眼望去少说也有两三万之众,气势惊人! 第308章 智退栖霞军 这支兵马的出现显然大大出乎了项澄的意料,他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山头之上源源不断涌出的兵马,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究竟是怎么回事!安庐领内应该没有其他陶氏援军了才对! 他心中惊疑不定,被山阳军突袭到侧翼只是其一,更令他吃惊的是,这支兵马的数量竟然如此惊人。 依照他探知的消息,除去各领驻守所必需的兵马,眼下陶氏手中满打满算也就四五万兵马可供调遣,且最近的一支陶信率领的平乱军此时应当还驻留在烟阳。 而现在黎珩率领兵马看着至少就有三万人,如今再算上这支突然出现的兵马,数量上已经远远超出他麾下的栖霞军了。 难不成,那日报上来军情是真的?黎珩竟然真的等来了陶谷的援军?! 听着对面山阳军传出的阵阵欢呼声,似乎已是胜券在握,他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黎珩,你以为这样,就能将我军吓阻吗?我们栖霞上下可从未出过贪生怕死的懦夫!” 项澄目光阴沉地盯着黎珩,语气森冷至极,右手已经搭在了他那巨大狰狞的狼牙棒之上。 他猜测黎珩此前所为皆是如他一般故意在拖时间,好等陶谷的援军赶至。 而他竟然傻乎乎让侧翼兵马展开,企图包抄对方,这样下来,此刻阵势最薄弱的部分已经暴露在了这支突然出现的山阳军威胁之下。 黎珩闻言淡淡一笑,毫不在意项澄的怒火,平静地说道: “栖霞守大人误会了,此前黎某便说过,黎某只是想和栖霞守大人交心,不愿伤两家和气,但若栖霞守大人执意要犯我山阳,我等自然不会束手就擒。 不过,大人放心,黎某保证,只要大人此刻退兵,我家主公也不会为难大人,两家依然还是好姻亲,如何?” 黎珩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甚至还带着几分劝解的意味,但听在项澄耳中,却无疑是最大的讽刺。 他此刻哪里还听不出黎珩的言外之意,这是吃定了他啊! “主公,探查清楚了,侧翼那支山阳军领军者似乎是陶信。” 一名亲信此时靠近项澄,低声禀报道。 项澄听罢,脸上阴晴不定,没想到之前还在烟阳领的陶信军竟然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竟然完成了如此大的兵马调动,一路赶到了这里。 “栖霞守大人究竟意下如何!如今是战还是和,一切皆由栖霞守大人一念而决!” 黎珩见项澄迟迟没有回音,又是暴喝一声! “战!战!战!” 黎珩此言落下,他身后的山阳军们气势大盛,爆发出了排山倒海般的呼喊声。 他们早就听闻了陶信率领援军赶来支援的消息,如今又受重赏诱惑,早就鼓足了劲,想扑上去和栖霞军们拼命了。 项澄目光阴沉得可怕,心中怒火熊熊燃烧,他此刻恨不得将黎珩碎尸万段,但他并不是一个完全靠自身武力的莽夫,理智告诉他,此刻不能冲动。 他麾下的栖霞军虽然战力不俗,但此刻面对的敌军却是倍于己方,而且对方还有地势之利,真要打起来,胜负难料。 再者说了,他现在这些兵马可不能继续全拼在这里了,这里可全是他项氏的嫡系兵马,若是在此地损失太多,他在家中地位恐怕会不稳。 如此之下,就算击败了对面,拿下安庐,对他来说也得不偿失。 念及此处,项澄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冷冷地瞥了眼黎珩,沉声说道: “黎珩,你很好!但我又怎么会中计!” 项澄此言一出,黎珩险些没有维持住脸上的平淡之色,好在项澄继续言道: “...若是你趁着我军退去的间歇,挥军一击,我军岂不是任你宰割!还说你不是诈我!” 这话一出,黎珩当即明白项澄这是怕自己在他撤退途中追击。 兵法本就是揣测人心的学问,他率军原本勇往直前还好说,一旦退军南归,军卒就算再精锐,心气也必然要泄几分,此时受到强敌追击最易溃退。 项澄所思并不错,若是陶信真率领了那么多兵马来援,黎珩确实会尝试追击项澄,让他再无谋取山阳之念。 但陶信此刻率领的那股“兵马”,实际上外强中干,除了少量在外围充门面的军卒之外,内里实际上是他军中拉来的民夫,充数还行,真要打起来根本没什么战力。 如此自然不能和栖霞军硬拼,于是见对方已是隐晦的表达低头了,黎珩缓和了语气,给了对方一个台 阶: “栖霞守大人多虑了,正如大人此前所言,本郡这两年屡遭兵乱,百业凋敝,正是要休养生息的时候。 故而我家主公并不想与栖霞守大人为敌,再生兵戈,如今只要大人退军南归,再将前两年替我家主公暂管的沿江数镇交还,这件事自然就算了结了! 今后两家复归于好,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扰,也免去一场杀戮,岂不美哉!” 原本项澄见黎珩如此好言好语劝自己退军还有疑虑,此刻见对方言语中软中带硬,开出了条件来,反而放心下来。 但此刻他也不能弱了声势,于是咬牙道: “也罢,生民多舛,何其无辜,沿江数镇原属安庐,此前遭受兵祸,我怜其境遇,方暂代姻家庇护,却不想此举引得两家平白生出嫌隙,如此待本家南归之后,便将其交还给姻家吧!” 说罢,项澄也不再理会黎珩,拨转马头便退回阵中,随着鼓号声响起,栖霞军也缓缓开始了后退。 只是很明显,项澄还是不放心他们,后退途中还在令人调整阵势,随时防备黎珩追上来,显得极为谨慎。 黎珩见此只是露出了一抹冷笑,并没有再看他们,转头吩咐左右: “传令下去,栖霞军即退,为褒奖上下军卒舍生忘死,奋勇杀敌之功,凡参战者每人赏银五两!” 这一句话立即激起了军卒们的狂喜,纷纷高举兵刃欢呼起来! 他们上阵厮杀本来就是要赌上性命换取赏赐的,此次出战虽然赏赐比昨日薄了一些,但好在不用拼命啊,这简直让他们欣喜若狂! 退去的栖霞军们远远听着身后志得意满的欢呼狂笑声,脚步更是一乱,项澄骑在马上那魁梧的身形此时也显得狼狈不少。 第309章 便赐你晖晷二字! 隗江江畔,一处险崖之上。 晨光熹微,洒落在江面上,映照着不远处江边那最后一批栖霞军登上江船,消失在茫茫江面之上,黎珩终于松了一口气。 因为战事骤然平息,城中上至士族豪门,下至黔首百姓终于得了喘息之机,有了余闲可以料理家中的丧事。 眼下的安庐城中,可谓是家家戴孝,人人哀恸,街头巷尾的哭声不绝于耳。 这个将近年关的时节,整个安庐领都笼罩在悲伤之中。 黎珩待在安庐城里看着这些场景也心烦,今日索性将城中事务丢给了陶信,一早就他带着少许亲卫来到江边查看栖霞军退军的情况。 其实他对造成眼下这个结果的栖霞军,无疑是恨不得杀之后快的,但如今这个结果,已经是他权衡之下所能达到的最好结果了。 让这场战争继续绵延下去,山阳和栖霞只会拼一个两败俱伤,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 “大老爷...都送走了。” 身后传来了戴大光的声音,黎珩转过身去,只见他正恭恭敬敬带着合义帮一干头面人物站在自己的身后待命。 “辛苦你们了。” 黎珩脸上扯出一抹笑容,吩咐道:“来人,把备好的赏赐抬上来!” 随着他话音落下,当即有军卒抬上来数口大箱子。 今日他来此的目的除了看看栖霞军的撤军情况,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将此前他承诺过的赏赐带过来给合义帮。 黎珩如今虽然财大气粗,但这次征伐之中的花销也是不小,不说沿路日常采买的消耗,就是前两日用于激励士气的赏赐就花了不少银子,军中早先携带来的金银早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但合义帮既然已经帮自己办了事,赏赐自然是不该吝啬的,为了筹措这笔赏银,这几日他和陶信商量,将安庐领内在战事中被灭门的几家中小士族家资全部充了公,才将这笔款子凑齐。 不得不说,有陶信这个陶氏少主在侧,他行事也少了几分顾虑,要不然他也不能这么顺利的将此事办了。 “诸位壮士此次仗义出手,助我断绝栖霞粮道,当有此赏。” 随着箱盖一个个被掀开,内里满载的金银展现在众人眼前,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万两黄金听起来很虚,但实际就这么放在眼前的时候,那强烈的冲击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让人失去理智。 “谢烟阳令老爷赏!” 在场合义帮众人,皆是激动万分地跪倒在地,磕头感恩。 这笔巨款,足够他们过上好一阵子的好日子了,而且眼下这个时候,他们也更需要钱去救急。 “这是赏你的,里面的丸剂每天服一颗,另外你今后就不用给我牵马了,这几日你跟着顾望平多学学,等回九溪之后我再给你安排个职司。” 将合义帮的赏赐发下去之后,黎珩又摸出一只绢囊递给了戴大光,语气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之意。 原先他对戴大光并没有抱多大期待,但对方这次差事可以说办的相当漂亮。 就是看着身体委实亏空了不少,故而他特意赐下了这些丸剂,用于给戴大光温养身体。 按照他的估算,等戴大光用完这些丸剂,就身体素质来说,应当能达到与淬体境中佼佼者的士族子弟相当。 “谢大老爷赏!” 戴大光刚接过那绢囊时,脸上还满是受宠若惊之色,但听到黎珩要给他重新安排差事,他却是又面色大变。 黎珩望着他这副表情,自然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 “你这次做的不错,天天给我料理坐骑确实有些屈才了,跟着顾望平好好学,今后可当大任,遇事不决可以随时来找我。” 黎珩语重心长的嘱托,听得戴大光眼眶已有些湿润,连忙跪拜叩首: “小的谨遵大老爷教诲!” “对了,大光这个名字可有寓意?” 忽然想到了什么,黎珩问道。 戴大光虽然不是他家的家生子出身,但如今也算是亲近人了,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对主家奴仆出身者若是有意重用,理当给其赐名,以示信重。 很显然这是一种发源于封建人身依附制度的风俗,有赐名者行事上也可以方便不少,和没赐名者在他人眼里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待遇。 当然,也有将主家姓氏也赐下的,那便是更高一层的恩赏了。 按照黎珩的观念,名字都是父母给的,若是有好的寓意的话,他便沿用下来,但若只是随便 取的,如田崇义、时一祯等人的原名一般不堪入眼,便自己给他想一个。 “是太阳!娘亲说过,她希望我如初升的大日一般,大放光芒,所以才给我取名叫大光!” 提及自身名字,戴大光明显也是意识到了这层,声音颤抖的回答道。 “太阳啊...”黎珩抬头望着江边的那轮旭日,目露思索之色。 “好,太阳,众阳之长,晖光所烛,万里同晷,那便赐给你晖晷二字吧,今后你便叫戴晖晷,希望你在之后能像太阳一样绽放出耀眼的光辉!” 黎珩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道。 晖通辉,有阳光之意,晷通轨,亦是有白昼、时光的意思,二字合起来给人一种积极进取、珍惜时光的感觉。 戴大光闻言身躯微微一震,目露难以置信的神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老爷,您...您赐名给我的?” 他的喉咙中一时哽咽不已,声音沙哑地说道。 虽然他才学不高,不是很理解大老爷方才说的话,但是这个名字显然是大老爷仔细思量过的,和一般主家随意给奴仆赐下的名字不能同日而语,他一时间只觉得有些鼻酸,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当然。”黎珩点了点头。 “谢大老爷恩典,我戴晖晷必将永世铭记,今生今世都不敢忘怀,定然竭力为大老爷效命!” 戴晖晷再次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额头顿时有些发红。 “起来吧,别跪着了,地上凉,这两日你先把身体养好。” 黎珩笑着摆了摆手。 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恩典,不如说能创造出这种给人改名字还要让人感恩戴德的法子,这帮子大周士族的前辈们实在是太会揣摩人心了。 第310章 臻味房 山阳郡守府,臻味房。 青砖黑瓦的院墙高耸入云,墙内汇聚了山阳郡中最擅于厨艺的掌勺师傅,这里是专为郡中贵人炮制餐食的重地。 郡守府中规矩森严,下人奴仆们要是乱嚼舌头可是会遭受重罚的,故而即使现在已是战时,城外不知围了多少乱军,依旧不影响臻味房的烟火气息,这里的人们每日依旧是各司其职,忙碌着自己手上的事情,仿佛外界的事情与他们无关。 “没用的东西!看看你们最近招进来的都是什么货色!一个两个都是些痨病鬼,要是让府中的贵人们瞧见了,非扒了你们的皮不可。” 此时,臻味房后厨中,一个身材魁梧、长相粗狂的中年男子,蒲扇似的大手重重拍着案板,气势汹汹的指着几名厨娘庖人大骂道。 这名男子正是掌管着这臻味房的掌厨管事班幸生,他在此处已有二十来年了,从一名普通的厨子做起,一直到现在,在臻味房中可谓是积威甚深。 此刻被他训斥的几名厨娘皆是不敢说话,唯恐自己一句错话惹得管事发飙,那就真的麻烦大了。 “现在连累的焦师傅这几日也病倒了,你们说说,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班幸生见几名厨娘没有动静,顿时更怒,再次抬手拍在案板上,声音更加响亮。 “班管事,这是谁招惹到你了?生出这么大火气。” 就在这时,一道温润的声音突然从门口响起,随即陶淞提着一个竹篮踏入了后厨,一脸淡然微笑着对班幸生问道。 班幸生闻言,立即将目光转向陶淞,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换。 “淞公子,您又亲自来送食材啊?嗨,采买食材这等小事,本是我们臻味房的分内之事,哪能总是劳烦您来呢。” 他恭敬的弯腰行礼,脸上的愤怒和暴躁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无妨,我爹日日为城外叛军的事情忧心操劳,我这个做孩儿的做不了什么其他事,也只能用这些东西一尽孝心了。” 陶淞笑呵呵的走过来,将手中的竹篮放在了桌案上,掀开上面盖着的绢布: “今日买了些彘骨,麻烦就做一道吉庆满堂送过去吧!我记得我爹最中意这一口,也算讨个好彩头,去去晦气。” 原本还恭恭敬敬的班幸生,此刻听到陶淞的要求脸上却是闪过一丝迟疑之色,而后才点了点头: “淞公子您真是大孝子!您放心就交给小的们!保准给您做的妥妥帖帖的。” 班幸生脸上的那抹迟疑之色哪里瞒得过陶淞,他不禁皱眉问道: “怎么?班管事可是有难处?我记得这可是你们臻味房的拿手菜。” 听到陶淞质疑,班幸生立即摆手: “自然不是。” “那班管事方才为何面露难色?” 陶淞仍是一脸不解的问道。 听到这番话,班幸生不禁一阵语塞,犹疑了一下,似是下定了决心,转首向着不敢作声的众人喊道: “都愣在那里作甚!快去准备东西!今日由我来给大老爷掌勺!我告诉你们,要是误了时辰,你们就都给我滚回家种田去!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班幸生的这番话说得极为严厉,一时之间众人都吓得不轻,连忙低下脑袋,匆匆离开了后厨。 见此,陶淞眼睛中闪过一丝异色,而后才收回目光,望向班幸生说道: “班管事,不知你这是何意?” “淞公子别见怪。” 班幸生苦笑一声说道: “这吉庆满堂是小人的拿手好菜,往日大老爷也是最喜此味。 只是近来或是战事吃紧,大老爷的胃口也大打折扣,往日喜欢的那些菜肴却是不怎么用了,每日撤下来的那些荤腥之物都未怎么动过。 倒是却是变得偏爱清淡口味的,如白苕紫菘汤之流,用了不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前几日我来送食材时,带的也是荤腥,可未听人提起过。” 陶淞眉头一挑,诧异的反问道。 “数月前便是如此了,淞公子不知也是正常,大老爷近来虽然偏喜清淡之物,可不知怎么得却要求小的们顿顿如常,府中规矩森严,下面人自然是不敢多嘴的,小的也是见淞公子拳拳孝心,这才斗胆告诉淞公子一声。” 班幸生连连点头哈腰道。 “原来如此...” 陶淞面色变幻,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无言。 “淞公子您放心,小人一定拿出毕生所学,把这道吉庆满堂做得精致可口,不 让您这份孝心白费了!” 班幸生见状,赶忙拍胸脯保证道。 陶淞闻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班管事的手艺我是信得过的,要不然也不能成了这府中臻味房的大管事。” “哎,淞公子折煞小人了,您能看得起咱们这些下人,那是咱们的福气。” 听到陶淞的赞誉,班幸生不禁面带喜色。 “既然如此,那便有劳班管事了。” 陶淞此时也没有再客气的心思,只是应付了一声,便转身向门外而去。 班幸生连忙跟上去,殷勤的帮陶淞推开了房门。 “淞公子慢走!” 陶淞此时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轻轻颔首过后,缓步离开了臻味房。 “淞公子可真是个大孝子啊,唉,就是可惜了这新鲜的彘骨...” 望着陶淞远去的身影,又瞅了瞅案上那竹篮,班幸生搓了搓手,喃喃自语道。 只是他不知道,在远离了臻味房之后,陶淞的脸色却是阴沉的可怕! 陶信那傻子已经传回了捷报,想来时间已经不多了,若是等他回来,到时候可就要麻烦许多。 俞家人显然也意识到了此事,明显等不及了,这几日自己去上值的时候,竟然主动私下给自己暗示过。 可他此前确实已经做了,那些俞纪冒险给他送来的毒剂,他已全部掺入那些送去臻味房的食材里了。 若是今日不来臻味房查探,他都不知晓,自己这个老爹不知何时竟然变了口味,看样子自己送去的那些毒剂最后绝大多数都进了这帮下人的肚子里! 他原以为是老头子修为深厚才到现在都不见异常,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可...为什么老头子既然变了口味,还要让臻味房每日都按照以前的餐食呈上呢?难道是他已经起了疑心?! 一时间,冷汗已经浸透了陶淞的衣衫,他感觉到了一股浓烈的危机感,若是被老头子查出来自己背地里干这等龌龊事,按照他那性子,恐怕自己真的活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陶淞眼中的杀意一盛,飞快向四周张望了一眼,见无人注意,便急匆匆的向郡守府外奔去。 第311章 郡守府夜变 “大老爷,该用晚膳了。” 山阳郡守府,书房。 厚重的门板被轻轻敲响,一名亲随恭敬地立在门外。 “知道了。” 书房内,陶谷正端坐在案前,闻言头也未抬,只是眉头紧锁,望着一份暗卫报上来的情报,手中持着的笔迟迟未落下。 半饷过后,他轻叹一口气,将笔放下,起身走向外间,近来需要他批阅的文牍颇繁,他将平日用膳的地方就近改在了这里。 此时书房外间的桌上已经摆好了各色菜式,虽然等的时间有些久,凉了些许,但依旧香气四溢,看着令人食欲大增。 然而陶谷却只是扫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 自从被诊断出患有消渴症之后,他便被迫改变了饮食习惯。 不仅仅是食量大减,就连那些曾经钟爱的美味佳肴,根据医嘱,为了延缓病情恶化,都不能再品尝了,这对他来说,人生无疑少了几分乐趣。 但他深知自己的病情不能外传。 作为山阳郡的郡守,名门陶氏的本代宗主,他还要维持住自己的形象,若是患了恶疾的消息传了出去,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动荡。 因此,他依旧让臻味房每日按照往常的惯例准备餐食,原先那些只是用来辅助解腻的清淡菜式如今变成了他用来果腹的主食,其余尽皆做样子动一动。 “都撤下去吧。” 这么多年来的口味哪里是那么容易变的,草草用了几口,他便没了胃口。 “大老爷,今日这吉庆满堂是班管事亲自下厨做的,您不尝尝?” 这亲随也是跟在陶谷身侧多年的老人,和陶谷也是有多年主仆感情了,见陶谷桌上的菜肴都未动几口,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不由出声道。 “我说今日的餐食滋味似有不同,原来是幸生亲自下厨了。” 陶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班幸生的手艺他是知晓的,以往他胃口好时,也曾多次赞赏过。 但翻锅颠勺的后厨活计可大多是力气活,班幸生毕竟不是士族血裔,年纪一大,身体不如以往,便干不动了,如今更多是在臻味房指导后进。 “是啊,我听说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得,臻味房的主厨焦师傅竟然病倒了,正巧淞公子送了一块彘骨来,说是要让臻味房做个吉庆满堂给老爷去去晦气,班管事这才亲自出手。” 那名亲随点头附和道。 陶谷闻言,用手中的长箸轻轻夹起一块肉来: “这食材是淞儿亲自送去臻味房的?” “是的,大老爷。听说淞公子一大早就去集市上采买了这块上好的彘骨,特地送到臻味房,说是见大老爷为平逆之事伤神,自己却无法分担,只能用这种方式略尽孝心。” 亲随恭声回答道。 陶谷望着碗中色泽红亮、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肉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他对于陶淞的这番举动,心中既是感动,又有些疑惑。 感动的是,陶淞虽然此前和陶信闹得很不愉快,但近来表现的似乎已经释然了,根据报上来的消息看,每日都安分守己,天天除了去刑狱司,便是回府读书,往日拉拢郡中士族的动作都停歇了。 但疑惑的是,为何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做的不声不响的,有些不似他的性格。 想到这里,陶谷放下手中的长箸,轻叹一声道: “淞儿有心了。只是我这身子骨已经大不如前,这些油腻之物还是少吃为妙。” 说罢,他挥了挥手,示意亲随将桌上的菜肴都撤下去。 亲随见状,恭敬地应了一声,唤来奴仆收拾桌上的碗碟。 “你去把淞儿叫过来吧,这些时日我也未曾好好与他谈过心,今日便趁这个机会,与他聊聊。” 陶谷说道。 那名亲随领命而去,陶谷则重新坐回到书桌前,闭目养神,等待陶淞的到来。 然而,等待的时间似乎有些过长了。 往常这个时候,陶淞应该已经在书房外等候了,可今日却迟迟不见人影。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书房内的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压抑。 陶谷睁开眼睛,望着门外空荡荡的走廊,心中的疑惑愈发浓重。 他敏锐的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抬手轻敲书案,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垂手待令。 这是他麾下的暗卫,虽然修为不高,只有区区附灵境,但是极为擅长潜形匿迹之术,一直以来伴他左右。 “去看看 淞儿那边出了什么事,为何到现在还未过来。” 陶谷低声吩咐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暗卫应了一声,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书房之中。 然而,仅仅过了片刻,那名暗卫便又重新出现在了书房内,只是此时他的胸口多了一个血洞,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已然是气若游丝。 “哼!终于来了?” 陶谷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站起身来,手中已多出一把长剑。 他能够清晰地感应到,暗卫身上残留的那道元力气息,极为熟悉。 能如此举重若轻的杀死这名暗卫,显然,是自己一直以来忌惮的那个人。 果然,下一刻,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主公放任城外乱军肆虐,却迟迟不肯出手,不就是为了防着老朽吗?” 说话间,数人从屋外走了进来,其中为首的那位白发斑驳的老者身体佝偻着,仿佛被风吹一下便会倒下,此人正是此前一度传出病危消息的俞家老祖,俞淮。 陶谷眼神如刀,冷冷地盯着眼前这位老者,手中的长剑因元力激荡而发出嗡鸣。 “老匹夫,你此前果然只是装病给我看的。” 他的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忌惮与寒意。 俞淮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浑浊却仍旧锐利的眼睛,他轻笑一声,仿佛对陶谷的敌意毫不在意。 “老朽这把老骨头,可没那么容易就散了架。” 他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桌上的残羹冷炙:“看来今日的晚膳,主公是不打算用了?” 听闻俞淮此言,陶谷的神色愈发冰冷,霎时间明白了陶淞这些时日来的种种反常表现,幕后究竟是谁在操盘了。 第312章 野心 “老匹夫,你暗中谋划了这么久,究竟意欲何为?” 陶谷紧握长剑,冷冷地注视着俞淮,他此刻终于将自己得到的种种线索串连在了一起。 俞淮传出病危的消息已经数月,陶谷心中早有疑虑,但如今真的明了谁才是幕后之人时,他心中还是翻江倒海。 他没想到自己一直提防的俞淮,竟然真的敢在这个时候发难。 更让他感到心寒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陶淞,竟然也卷入了这场阴谋之中。 俞淮却是拄着拐杖,不紧不慢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甚至还颇为自在地捶了捶自己的老腿。 “老朽能有什么想法?如今郡内在主公治下风雨飘摇,老朽也不过是想着自己百年之后,我俞氏家业还能长盛不衰罢了。” 他叹了口气,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主公,我俞氏家门确实不比京中宗氏,但淞儿怎么说也是你的血脉,是你我看着长大的,性子也远比他那离经叛道的兄弟要强的多,主公又何必如此厚此薄彼?” 陶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目光扫向随俞淮一同进来的众人,人群中此刻一道身影在他眼里格外刺眼。 “厚此薄彼?淞儿若是真适合坐这郡守之位,便不会借你这老匹夫之力!我陶氏不需要一个靠着权奸才当上郡守的傀儡!” 陶谷的声音在书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透露出他的愤怒与失望。 他的目光如刀,紧紧盯着那道刺眼的身影——陶淞。 陶淞在俞淮身后低着头,不敢与父亲对视。 他心中五味杂陈,有些许愧疚,但更多的是不甘。 他自认为并没有错,他的所作所为,只是想要得到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如今的山阳,需要的是他!而不是陶信那个离经叛道的傻子! 俞淮轻笑着摇了摇头: “主公这话就错了,你一直囿于嫡庶之别,又何曾去体谅过淞儿的苦衷呢?如今这山阳郡内忧外患,正是需要一位能弥合各家分歧的郡守来主持大局。淞儿有才华、有抱负,在各家中风评甚佳,不正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老匹夫!你休要再花言巧语!” 陶谷怒喝一声,长剑指向俞淮: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野心吗?你想要的不仅仅是让淞儿当上郡守那么简单!你想要的是整个山阳郡!” 俞淮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他确实有这样的野心,但没想到陶谷会如此直接地说出来。 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侧过头瞥了一眼陶淞,而后才淡淡地说道: “主公多虑了,老朽只是想为所有人谋一个更好的未来。” 陶谷冷笑道: “哼!更好的未来?就是勾结臧氏,谋逆犯上吗?!俞淮,你真当我会任由你摆布?” 眼下俞淮身后赫然站着两名熟悉的身影,正是城外作乱的二领士族将领,很明显俞淮和他们早有勾结。 俞淮闻言,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既然双方已经撕破了脸,那就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 “事到如今,那老朽也就直说了。” 俞淮缓缓站起身来: “如今主公你再与老朽虚与委蛇也无用,此处老朽已布下回音壁,今夜这郡守府中没人能听到此处的动静,念在你我往日的情分上,不如主公现在写下传位给淞儿的遗命,老朽可以给你留下个全尸。” 陶谷眼神一凝,回音壁他是知晓的,这是一种创造出来便见不得光的拘灵秘术,可以让范围内的声音无法传出,通常用于暗杀或密谈。 方才他和俞淮说了这么多,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毕竟他早先便有疑虑,特地加强了府中护卫,此刻也不过是等这些护卫发觉不对赶来支援罢了。 可如今看俞淮的意思,显然是有备而来,陶谷心中不由一沉。 他目光环视一圈,发现俞淮带来的人身上都散发着不俗的气息,显然都是高手。 而自己却被堵在了此处,只余一个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暗卫。 眼下形势,对他极为不利。 但陶谷毕竟是山阳郡守,陶氏在山阳经营数百年的底蕴下,修为亦是远超常人,自是有几分底气,此刻也丝毫不露怯意。 “老匹夫,莫要高兴的太早!” 陶谷手中长剑剑芒爆闪,发出清脆的鸣响声,随即身形一动,便抢先出手。 剑光如匹练般划破空气,带着凌厉的杀意直取俞淮。 然而 ,俞淮却是不闪不避,仍由其剑光刺向自己的身子,而他手中的拐杖已向着袭来的陶谷扫了过去。 陶谷似是早有准备,错身而过,剑光扫向俞淮身后众人。 显然,他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俞淮。 多年君臣,二人都对彼此知根知底。 陶谷借着家中多年积累静修,有着接近正念境的实力,但毕竟此刻毕竟身患恶疾,身子骨大不如前。 而俞淮年轻时就是明意修为了,他的道途名为“曲中直”,元力锋锐无比的同时却又善于欺骗敌人五感,如今多年隐忍不出,虽已年迈气血衰败,但说不定已经修得了正念境,他没有把握拿下对方。 陶谷所修最擅长近身挪移,只见剑光如电,他身形亦是极为迅捷,化作了一道残影。 一名俞家高手见状,立即挺刀上前拦截,然而他的刀还未触及陶谷的身形,便感到一股凌厉的剑气透体而过,随即便被重创倒地。 但更多人的攻势也随之而来,陶谷身形一闪,只能被逼了回来。 书房空间本就不大,此番仓促间交手,已是将屋内的摆设桌椅损毁大半。 陶信虽修为远超众人,但这些人也并非庸手,若非受限于空间,陶谷此刻恐怕已经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 陶谷稳住身形,手中长剑舞动,化作一道道剑幕将自己护在其中。 砰砰砰! 密集的撞击声响起,俞家高手的攻击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却都被陶谷的剑幕所阻挡。 陶谷虽然暂时挡住了众人的攻击,但心中却是越来越沉。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元力正在迅速消耗,而俞家高手的攻击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主公,勿要再挣扎了,今日老朽既然出手,自然是有了万全的准备。” 俞淮并未急于出手,反而拄着拐杖退至了口门,冷冷地注视着众人围攻中的陶谷。 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胜券在握的自信,仿佛已经看到了陶谷的败亡。 第313章 陶谷身亡 郡守府的夜色愈发深沉,此刻郡守府一隅的院落之中,微弱的灯火摇曳。 棋盘之上,黑白两子交错纵横,但执白棋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 “师父,怎么停手了?” 陶霜皱着眉看向对面,对面那女子身着石青色劲服,脸上戴着一副怪异的面具,让人看不清其真实面容。 那女子沉默不语,只是将手中白子丢回了棋篓中,而后起身透过窗户看向书房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师父,是不是有人来了?我明明吩咐过不许任何人靠近的!” 陶霜也察觉到了女子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了一片漆黑。 女子没有回答陶霜的话,而是轻声说道: “咳...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今日便下到这里吧,我有些事要去办。” “哦...师父,这是我默写出来的《清乐堂弈集》,今日这三局残谱是最后一篇了....” 陶霜从袖中掏出一张细心折叠的纸张,恭敬地递给了对面的女子。 女子轻轻颔首,接过纸张,眼中闪过一丝热切,目光快速在字迹上移动,虽然只是粗略扫了一眼,但她的眼中却流露出深深的满意和欣赏。 而后只见她身形一动,便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缕微风在夜空中轻轻拂过。 只留下陶霜一人站在院中,望着夜空发呆,心中泛起一丝不舍。 女子离开的如此干脆洒脱,让她连道一声珍重的机会都没有。 她知道今日过后,她恐怕再难见到自己这位师尊了。 毕竟,她称呼女子为师父,也只是陶霜的一厢情愿,女子从头到尾,所求的就是那本棋谱,可从未应下这段师徒名分。 近一年的时间里,她默写下了三百余篇棋局,而再长的棋谱也有写完的那一天,如今棋谱已完,两人间的因果也便尽了。 陶霜还记得二人第一次相遇之时,也只是像今夜这般来去仓促,那晚,月光如水,她正独自在院中琢磨棋局,自娱自乐。 当正要落下一子时,却见一只手已持子提前落下,抬头便看见了那位戴着面具的女子。 女子自称为“过客”,夜闯郡守府别无他意,只是想求取清乐棋仙遗札《清乐堂弈集》一观。 那本棋谱陶霜幼时确实是看过,是她爹陶谷见她喜爱棋道,随手赐下的。 毕竟这棋仙遗札便是原主人再出名,也只是长于小道,根本算不得什么珍贵之物,自然不被陶谷放在眼里。 但对于那时的陶霜,却一时间如获至宝,每日都不离手细细研究。 只是那时她还年幼,不懂得如何养护古籍,一时藏书不慎,让那本旧棋谱生了霉,被陶谷发现后训斥了一通,自此她便再没有见过那本棋谱,只是其中的棋局和解法依旧历历在目。 女子来历神秘,且在自己棋盘上落子的位置也很臭,可以说是不通棋道,却想要观瞧棋仙遗札,显得很是滑稽,但陶霜并不在意。 对方并没有表露恶意,能多一个人陪自己下棋,总是好的。 于是,陶霜应下为女子默写棋谱的要求,并开始教女子下棋。 她本以为对方只是一时兴起,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学得极快,不过月余功夫,便已经能够与她有来有回地对弈了。 作为回报,女子在对弈的间歇也在指点她如何修行。 她因此获益颇多,修为从淬体境一路飙升,短短时间连破两关,到现在只差一步便能成就附灵。 ...... 书房内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陶谷虽然修为精深,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俞淮还在身侧虎视眈眈,他又岂敢大意? 一时间束手束脚,能够供他闪转挪移的空间在众人的围攻下越来越小。 俞淮摩挲着拐杖,目光阴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淞儿,还不劝劝你爹,事到如今,何必再苦苦挣扎下去,将山阳交给你对所有人都好。” 陶淞一直在一旁默默观望,此刻听到俞淮的话,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然而,想到自己的前程和俞淮的承诺,他硬下心肠,走上前来。 “爹,你就听阿翁的吧。” 陶淞低声劝道:“山阳交给我之后,我一定会振兴家门,一统隗江的。” 剑光闪烁,陶谷的内心却是一片冰冷。 他知道,这只不过是俞淮在尝试借此来动摇自己心神。 但他此刻已经对陶淞失望透 顶了,他没有一个为了谋夺权位不择手段,甚至落到要伙同外人来谋害至亲的儿子,他也从未觉得这样的短视之人能带领家族振兴。 “老匹夫,想要我的命,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陶谷双眸赤红,怒吼声如同雷霆一般,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 他身上的元力波动瞬间暴涨,长剑化作一道流光,将又斩伤一人。 俞淮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他没想到陶谷竟然还有如此战力,如此想着他不由攥紧拐杖,盘算着要不要加入战团。 就在书房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之时,却原本寂静的夜空中却传出了喧嚣之声。 不好! 俞淮悚然而惊,他可以感应到自己此前布下的回音壁失效了! 回音壁这道秘术本就极为隐秘,非常人所能破坏的,况且自己也在外布置了人手,以防万一。 可现在外面一声不响的,自己的秘术就已经消散了! 郡守府本就守卫严密,若无陶淞配合他们也不会这么容易潜入到此处,可若是没了秘术遮掩,惊动了这些宿卫,说不得他们就从猎人化作猎物了! 当即他也顾不得保留实力了,手中拐杖的丈尖上猛然笼罩着星星点点朦胧的灵光,向着陶谷无声无息的袭去。 陶谷此刻正全神贯注地应对着围攻,突然感到一股凌厉的杀意自身后袭来。 他心中一凛,来不及细想,手中长剑瞬间向后挥去,与那道灵光碰撞在一起。 砰! 一声闷响,陶谷只感到一股巨力传来,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几步。 他身上已然多出了一个血洞,正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染红了他灰白的衣襟。 但他根本来不及喘息,下一息身周围攻的众人兵刃已然将要临身!他奋起一口气,强挪半尺,以毫厘之差躲过了袭来的刀剑。 可就算如此,他也是强弩之末了,俞淮手中的拐杖随之再次袭来,在他眼中仿佛影影绰绰的化作了三个,不知哪一个才是真。 此刻陶谷手持剑锋之上已布着数个缺口,血染衣襟,已然身处绝境。 陶谷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知道自己已避无可避! 只见他手中长剑一挑,不再分别袭来的拐杖,而是拼尽全力向着俞淮而去! 拐杖洞穿了陶谷胸口,而他的长剑也刺入了俞淮的肩膀。 二人此刻同时受了伤,但陶谷伤势很明显重了一些。 其余俞家高手刀剑临身,他知今日已无幸免之理,当即大笑一声,不再顾忌身体承受能力,运起秘术,体内虚幻的元力源泉猛然裂开,一股爆炸性的元力透过他的手臂经长剑涌入了俞淮体内! “陶谷你这个混蛋!” 随着血沫爆出,俞淮痛叫出声,他一侧肩膀竟然就这样被疯狂涌入的元力直接崩碎! 而下一息,其余高手的兵刃也捅入了陶谷身体内... 陶谷此刻已是满身鲜血,灯尽油枯,但他看着面前俞淮凄惨模样,瞥了一眼不远处唯唯诺诺的陶淞,带着一抹笑意,喃喃道: “古剑留传待子握,家山重望鹤归时...梦长千载追...” 随后,溘然长逝! 开运十四年冬,在这个临近年关的夜晚,本代山阳守陶谷于府中遇刺而薨! 第314章 胜利巡游 烟阳城前,庆祝凯旋的队伍浩浩荡荡,如同一条蜿蜒的长龙。 队伍中的军卒们精神抖擞,他们不停地将铜钱、枣子、糯米糕等物品抛向围观的百姓。 百姓们纷纷伸手去接,人群如潮水般涌动,欢呼声、鼓掌声此起彼伏。 在队伍的中央,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行驶,车厢四周悬挂着锦绣帘幕,陶信坐在正中,接受着围观百姓的欢呼和敬仰。 黎珩骑着马紧随在马车一侧,他望着欢腾的人群,也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一向不喜欢繁文缛节和虚礼,但此刻,也得承认有时候必要的程序还是需要做一做。 近半年来的兵乱给各领士民都造成了不小的创伤,在年前这个时间点,办这场盛大的庆典不仅仅是为了庆祝胜利,更是为了安抚民心,向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宣示陶氏依旧有足够的实力来统治这片土地,给他们带来和平与安宁。 同时,他力主做一次欢庆巡游也是为了给陶信造势,百姓们消息闭塞,他们更容易被表面的华丽和英勇所打动,在他们眼里为陶信树立一个英勇善战的人设,有助于陶信登上郡守的宝座后稳固统治。 红绸飘扬,人们载歌载舞,仿佛所有的忧愁都被这场盛大的庆典所驱散,队伍缓缓前行,不少本地商贾也十分识趣,带着铺子中小厮们举着吃食,高声吆喝着,免费分发给路人,一同分享这份胜利的喜悦。 一些孩子更是兴奋地跟在队伍后面,欢呼雀跃。 “你看,那个好像是戴大光!” “不可能吧?那小子大家不是都说死在外面了吗?怎么可能混进老爷们的队伍里。” “不会错的!还有谁能成那副模样?” “真的是,没想到还能见到他......” 戴晖晷是这场战役中的功臣,自告奋勇孤身一人潜入敌后,最终说服合义帮断了栖霞军的粮道,黎珩在这场胜利巡游中自然也为其安排了与之匹配的位置。 马背上的黎珩耳朵微微一动,捕捉到了人群中关于戴晖晷的议论。 回首望向戴晖晷,只见他此刻眼眶发红,眸子中已经泛起了泪光,看来已是压抑不住自己心中的激动。 “结束以后给你一天时间,回去看看乡亲们。” 黎珩笑了笑,减慢了马速,与戴晖晷并肩骑行。 “老爷此言当真?” 戴晖晷听到黎珩的话,眼中的泪光闪烁得更加明亮,但随即又硬生生的压下了自己的蠢蠢欲动: “小的这几日跟着顾大人,方知这天地之大,自己还有许多要向顾大人学的地方,实在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回去看看吧,好好安顿安顿家里人,毕竟你跟我回九溪之后,再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黎珩从怀里摸出一个装满了银子的钱袋,丢给了戴晖晷: “这些拿去,买些酒肉布匹,别落了我的脸面。” 戴晖晷手忙脚乱地接住钱袋,感觉沉甸甸的,心中更是充满了感激: “这...谢老爷体恤!小的定然不会在乡亲们面前损了老爷威名!” 对于戴晖晷的这番保证黎珩也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 队伍继续缓缓前行,最终停在了耿镛营前。 营外,耿镛和卓复等人已在此等候,带着众将高呼:“万胜之师,启圣光耀,长佑山阳,陶氏永昌!” 一阵阵声浪掀起,让周围的百姓也一同呼喊起来。 这并非是黎珩与耿镛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在此之前他们便已提前沟通过,所以才有了当下这个场景。 虽然此前他对耿镛停驻在这按兵不动的做法略有不爽,但对方似乎也并非是拎不清的人,在得知黎珩在安庐强逼项澄退兵之事后,便立刻亲自上门表示了歉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耿镛也是拿得起放得下,一把年纪了却将姿态摆的极低,既然结果是好的,黎珩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当然,黎珩绝对不会承认,这其中有对方送上的数本珍藏的独门武技之功。 虽然眼下他的修为已经算是同龄人中的顶尖存在了,能够和明意境强者媲美,甚至在不久前,他还阵斩了已是明意境的桑献,但黎珩觉得还是不够。 修为当然是越强越好,不说他现在还只是陶氏臣属,沙场征伐时少不了要上阵厮杀。 就算不上阵,他这几年遇见过的刺杀也不少了,屡陷险境经历让黎珩更加明白,以他这样的出 身,骤然跃升到现在这个位置本就已经是一种极为危险的行为。 有多少人暗中嫉妒,有多少人想要将他拉下马,这些都是他必须面对的现实。 所以他不光要足够强的手段,还要自身武力强大,两者并举才能让他在这乱世之中立足。 随着欢庆的队伍入营,胜利巡游也算是圆满结束,百姓们也渐渐散去。 大营之中,已设下了酒宴。 虽然冬日食材有限,但酒宴菜式却丝毫不显简陋。 桌上摆满了各种珍馐美味,热气腾腾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令人垂涎欲滴。 军中诸将皆已入席,陶信坐在主位,黎珩与耿镛分别居于左右两边的首位。 从此处诸将的座次便可以看出,黎珩凭着此前一系列的作为,已经在一部分山阳士族中隐隐有了足够的威望。 以前不管是凤竹之役还是五领平乱,可能都会有人觉得黎珩的战功皆是机缘巧合,纯靠运气,换成他们上也行,但黎珩现在有了郁林平乱和安庐逼退栖霞军这两大战绩加持,已经让这些人彻底改变了自身看法。 “......诸位请满饮此杯!” 一番简单的例行祝词之后,陶信高举酒盏,声音洪亮地向在座的将领们敬酒。 随着陶信的话音落下,众人纷纷举杯相应,一时间,大营内气氛热烈而融洽,压抑了这么多天的情绪在此刻终于得到了释放。 可就在这时,一匹快马飞驰而来,直至大营门前才猛然拉紧缰绳,马匹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这番动静将营门口守门军卒们的注意力瞬间吸引过去,他们紧张地盯着那名快马骑士,手中紧握兵器,围了过去。 那名骑士却似乎没有在意周围的气氛,他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显然是一路急赶而来。 他顾不上喘息,大声喊道: “郡城急报!” 第315章 北还靖乱 当辕门守将急匆匆进来并小声向着耿镛低声耳语时,黎珩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形。 虽然此刻酒宴上声音嘈杂,但从耿镛的煞白的脸色上看,他可以猜出定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只见耿镛把他那花白的胡子捋了又捋,抬首望向陶信神情复杂。 “耿师?”陶信被他盯得心中一凛,连忙问道:“可是有什么紧要之事?” 耿镛见此,重重叹了一口气,起身行至陶淞身侧,躬身低语。 啪嗒! 陶信手中的酒盏猛然碎裂,再看其一双眸子已然通红。 黎珩一直在默然观察二人动作,此时见陶信这个反应,心中也是骤然一沉。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沉凝地看向陶信和耿镛。 酒宴上的喧嚣声渐渐消失,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异常,纷纷将目光投向主位。 陶信颤抖着双手,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地说道:“今日宴席便先到这里,各部统领回去整备兵马,随时待令。” 说罢,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转身向内帐走去。 黎珩望着陶信跌跌撞撞的背影,不由攥紧了拳头。 陶信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郡中必然发生了大事,就连一向乐观的陶信此时也没了主意。 周围的将领们也开始窃窃私语,他们都能看出陶信的不对劲,但却又不敢多问。 黎珩扫视了一圈,向着身后的亲信交代了一声,让其回营传令各部尽快依令整备兵马后,缓缓站起身来。 他走到耿镛身边,低声问道: “耿老大人,可否告知发生了何事?” 耿镛看了他一眼,悄声说道: “主公,没了。” 黎珩瞳孔一缩,心中涌起一阵惊涛骇浪。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骇人,使得黎珩在得知这个消息之时,出现了片刻的恍惚。 陶谷死了。 怎么可能! 堂堂山阳郡守,正值春秋鼎盛的年纪,怎么说没就没了?! 山阳本就乱事未平,这个节骨眼上郡守没了,岂不是又要再起动乱了?! 黎珩只觉得头脑一阵发晕,他努力稳住身形,深吸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心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黎珩沉声问道。 耿镛叹了一口气,环顾四周,那张方脸上的沟壑仿佛更深了几分: “黎大人,咱们入帐再说吧。” 黎珩闻言颔首,此处确实不是谈话的地方,陶谷身亡的消息要不要在军中公布,怎么公布还是个问题。 二人转身走向军帐,黎珩的步伐有些沉重。 虽然在他眼里陶谷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他的骤然离世无疑会让本就风雨飘摇的山阳更加动荡。 进入军帐,耿镛挥手让侍卫们退下,只留下他和黎珩二人。 营帐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风声,让气氛显得更加压抑。 耿镛再次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 “七日前,郡城中出了逆党内应,接应了不少乱军潜入城中作乱,当夜主公于府中书房遭其毒手。” “怎么可能?郡守府中戒备森严,我听闻主公亦是修为高绝,怎么会被这些贼子宵小所趁?” 黎珩眉头紧锁,心中疑云重重。 “我也不信,但传回来的消息是这些贼子似乎摸清了郡守府内的守备布置,提前布下了隔绝内外声响的拘灵术,待宿卫们发觉不对之时,主公便已经遇害了。” 耿镛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的压在黎珩心头。 “耿老大人,可有证据是逆党之人动的手?” 黎珩沉吟了片刻,目光冷冽地抬首问道。 这个事实在太过蹊跷了,城外的逆党不仅混入了城,还能进一步潜入了郡守府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来。 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黎大人你自己看吧。” 耿镛将郡城传来的信笺拿出,递了过去: “府中宿卫在主公遇害的书房中发现了数具尸首,经过辨认,其中两具被指认是逆党中人。” 黎珩接过信笺,细细阅读上面的内容,眉头紧锁。 信中所描述的情况与耿镛所说的基本一致,而且还有逆党中人的尸首作为证据,看来陶谷遇害的事情确实与逆党脱不了干系。 “逆党胆大包天,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耿老大人请和珩一道发兵北上,诛灭逆党,奉信公子还于郡城,以祭主 公在天之灵!” 看罢信笺,黎珩猛然起身,目光如电,盯着耿镛掷地有声地喝道。 依据信中所言,陶谷的死讯大抵是已经传开了,再隐瞒也没有意义。 虽然陶谷遇刺一事疑点颇多,但不管是不是郡城外的乱军动的手,此时他也得立刻拉着耿镛抢先出手讨伐这些逆党,以获取为陶谷报仇雪恨的大义,来扶陶信上位。 他虽然也想立刻赶回九溪,但眼下局势不容他置身事外。 山阳郡若是再乱下去,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 眼下只有让陶信上位稳定住局势,才可再谈其他。 耿镛望着黎珩冷冽的目光,轻轻颔首: “当务之急确实得将这些逆党剿灭,若是主公亡故的消息传扬到外郡,恐怕又得再起纷争。” 他当然能听懂黎珩的弦外之音,黎珩口中的为主公报仇雪恨和奉陶信还于郡城两件事很难说到底哪一件事是重点,对于黎珩要将他拉着给陶信站台的心思,耿镛十分清楚。 不过他从郡城出发前本就答应过陶谷要扶陶信一把,此刻自然不做计较。 黎珩见耿镛应承下来,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耿镛虽然此前在他面前表现的似乎很好说话,但谁都知道,这位老大人在各族间威望极高,脾气执拗,并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现在看着态度不错,很大程度上恐怕是此前对他有些理亏,底气不足所致。 眼下能将耿镛拉上陶信的战车,陶信上位的阻力便会小上许多。 “如此便请老大人与我一同面见信公子请命!” 黎珩沉声说道。 他们已经没有时间让陶信感伤了,必须要尽快行动,黎珩也相信依陶信的性子,定能从其中顺利走出,不会沉溺于悲伤太久。 第316章 黑锅难背 “老匹夫!竟然阴我们一手!” 山阳郡城外的乱军大营中,此刻云泰和山昌两方的将领们正在大发雷霆。 他们原先见形势不对,已有了退军之意,这个时候俞淮却上门声称也不满陶谷所作所为,愿助他们一臂之力。 故而他们打定了主意,此次出手擒贼先擒王,提前与俞家缔结了密约。 俞家充当内应,而他们一方则派人入城制造混乱,里应外合一道挟持陶谷,强逼其退位,进而控制住整个山阳的。 但现在,他们派出的人手一个都没有回来,陶谷却竟然死了! 这个可不是他们的本愿,这个世道虽然混乱,但终究还是有一套社会运行规律的,各地士族门阀间阶级森严,统治具有一定惯性。 故而他们举兵之时,也还是按照老一套的政治规矩,打的请陶谷退位的旗号,但依旧奉陶氏为主家。 可现在所有人都认为,陶谷是他们杀的,他们成了弑主之人! “现在怎么办?” 营帐中,愤怒和慌乱的情绪像蔓延的火焰,在将领们之间快速传递。 他们面面相觑,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不安和迷茫。 “俞淮这个老狐狸,果然是在利用我们!” 云泰的主将翟浚一拳砸在桌上,震得杯盏叮当作响:“我们现在成了替罪羊,他倒好,没了动静!” 而山昌军的主将虞恭在另一侧皱着眉,低垂着头,沉默不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不能就这么算了!若是不能挽回局面,咱们可就全都完了!”一名将领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们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现在他们什么没得到,反而还惹了一身骚。 “为今之计,当趁着城中群龙无首,拿下郡城!只要拿下郡城,我们还有机会!” 帐中众将闻言,眼中也闪过一丝决然。 眼下只有趁着消息还未完全扩散出去,拿下郡城中枢,才有机会来操控舆论,把这口黑锅丢回给俞家,正本清源,否则再晚上一段时间这个消息彻底坐实了,他们就彻底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立刻整军备战,明日拂晓攻城!不计代价!也要杀出一条路来!” 两军主将对视一眼,果断下令。 “报!”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突然闯入营帐,单膝跪地: “斥候探得兆丰方向六十里外有万余兵马,皆着白衣白甲,打着俞家的旗号,正向着我军而来!” “他娘的!是俞铎,来的如此之快,看来他们是早有预谋的!” 一听到这支兵马是从兆丰方向来的,在场之人皆是意识到了来者是谁。 俞家及其封臣的零散封地遍布山阳郡,就连郡城周边亦有不少,但究其根基却是在兆丰领,俞铎作为俞淮的长子,一直在兆丰打理家族封地。 此刻他率兵来到这里,显然是提前知晓了消息,要将这个黑锅扣在他们头上,要不然早不来晚不来,刚传出陶谷身亡的消息没过几日,他却已经带着一帮白衣白甲的军卒到此了。 “俞铎兵寡,又远道而来,立足未稳,我军可以势威之。” 当即有人提议道。 此刻两军合兵足有三万余人,倒是也不惧俞铎这点人马。 “不妥。”另一人摇头说道:“若是我军向东时城中出兵夹击,那我等岂非陷入险境?”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俞铎现在白衣白甲,一看便是打着为主公报仇的名义而来,气势上他们就弱几分。 他们本就没多大把握拿下郡城,现在又外有俞铎这支兵马策应,这下子就更没希望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就在这坐以待毙不成?” 一名脾气火爆的将领忍不住气急败坏地骂道:“这样下去,恐怕我等兵败身死之人不远矣!” “我看俞淮老贼不让咱们好过,咱们也不能任由他们当了好人去,直接将他办的那些丑事公布出去好了!再给信公子修书一封,言明主公并非死于我等之手,而是被俞淮老贼所害!我们也不过是受其蒙蔽!” 这名将领越说越激动,越想越憋屈,恨不得直接冲进城去将俞家老小碎尸万段。 “对!既然他不仁,便莫要怪我等不义了!” “谁不知道俞老匹夫想要扶自家外孙上位,咱们偏偏不如他意,本来咱们出兵时就说过要助信公子夺位的!” 一干人纷纷附和起来。 “眼下只要 我军继续兵围郡城,那么就算我等将俞家的真面目揭露出来,恐怕也只是被人视做意图攻下郡城而使出的离间之计。” 从方才便一直在思索着什么的虞恭,此时忽然抬起头,缓缓说道。 一旁众人闻言一怔,想要说什么,但不知从何说起。 毕竟陶谷遇害的时候,他们确实派兵协助了,以他们眼下逆党的身份,恐怕没有人会听信他们的话。 “依我之见,退兵吧,郡城已成死地,不可久留,待下去我等迟早要尽数死于这里。且先让出来,留给他们去争,咱们退回各自封地,再将俞淮老儿做出的悖逆不轨之事公之于众,静观其变,另外,诸位恐怕也需早做打算了。” 虞恭的话音落下,帐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众人皆知道,他所言的“早做打算”意味着什么。 在这个乱世之中,士族们多分出几支旁系血脉到外地去独立发展,以防大宗出事断了祖宗香火,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 而现在,他们恐怕也得考虑这一后路了。 陶谷身死,眼下却是他们替俞家背了这口黑锅,就算他们现在还有三万余兵马,也派不上太大的用场,再留在这里恐怕会被各方面当做替死鬼,打着为主公报仇的名义拿来祭旗了。 他们也只能赌一把,让出郡城,赌陶信领兵回来之后先和俞家扶持的陶淞打起来,到时候他们再四下活动,试试能不能洗脱弑主恶名。 “也只能如此了。” 翟浚和虞恭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事已至此,他们知道,此刻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先退回各自封地,再图后计。 第317章 五辛饼 晚风习习。 夜空中,乌云蔽月,仅余繁星点点,闪烁着光芒。 夜幕之下,锦源领的旷野之中,一支万余人的兵马在此处驻扎着。 黎珩掀开帅帐帐帘,看见陶信正在其中发呆,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今天过节,我让火头军做了一些五辛饼,给你也带了一份。” 五辛饼乃是隗江一代的元辰习俗,以葱、蒜、韭、蓼蒿、芥辛五种带有辛味的菜,切碎混入面糊,刷上多层油脂并揉打成薄饼状之后,隔水蒸制而成,据传可以生发五藏之气,含祛邪除病之义,百姓们通过食用此物来祈求新的一年身体健康。 陶信闻言,看了他手上端着的东西一眼,又低下了头,不语。 见状,黎珩轻叹一声,放下东西,来到陶信身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主公他已经去了,但你还在,主公留下的家业,需要你来振兴。” 陶信的身体微微颤抖,双眼空洞,仿佛没有听到黎珩的话。 黎珩看着他这样,心中也是不忍。 自从得知了陶谷身亡的消息后,陶信总是这样,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 但这个时候,已经由不得他沉湎于悲伤之中了,身为即将继任郡守之职的下一代陶氏宗主,他必须要振作起来,否则陶氏麾下的各家必然会产生不该有的想法。 一想到此处,他沉声喝道: “信公子!你清醒一点!现在可不是你可以悲伤的时候!主公的仇还未报!况且山阳、凤竹两郡二十领,治下百姓逾三百万之众,上下士族何止千家,这些人的兴衰荣辱皆系于你一身!你怎能如此颓废不振!?” 陶信被黎珩的喝声震得肩膀一颤,空洞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黎珩见状,心中微动,他知道陶信并非是完全无动于衷,只是陶信实在太过年轻,从未考虑过如何面对一个父亲骤然离世的世界,故而他一时间才无法接受。 他放缓了语气,轻声说道: “五辛饼已经备好了,便在那案上,你还是吃些吧。今日元辰,莫忘了节俗,也莫让主公在天之灵,看你如此颓废模样。” 陶信闻言,目光缓缓移向案上的五辛饼。 那饼还冒着热气,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透着一股家的味道。 他颤抖着手,拿起一块五辛饼,送入口中。 略带辛辣的滋味瞬间在口腔中爆发,那辛辣之中带着一丝苦涩,刺激着他的味蕾,也刺激着他的心。 他眼眶一热,泪水登时便模糊了视线。 那点点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合着他口中未咽下的五辛饼,一并被他生生吞了下去。 黎珩看见他流泪,心中也是五味杂陈,索性就此静静退出了营帐。 营帐外,寒风凛冽。 黎珩站在寒风中,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 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大周如今的风气亦是对此格外看重,士族们强调人主的威仪,必须是高贵而又矜持的,百姓们则是崇拜勇武善战之人,人人都讲究颜面,故而平素极少哭泣,即使心中再痛苦,在人前也不得流露出半分悲戚。 但黎珩并不认为强行压抑自身感情,对外故作坚强阳刚之态是什么好事。 这个时候,不如让陶信一个人静一静,也许哭出来,将情绪尽皆宣泄出去,他才能从父亲逝去的阴霾中顺利走出。 过了许久,陶信才从帅帐中走了出来。 “珩哥儿...谢谢你。” 他的眼眶红肿,声音也有些沙哑,但眼神变得坚定了许多,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颓废和无助。 黎珩看着他,微微一笑,拱手一礼说道: “方才在下情急之下出言无状,还请信公子勿怪。” 陶信闻言,也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他摇了摇头说道: “是我让珩哥儿担心了。” 随后,他抬起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深吸一口气: “我虽不器,但亦有继先父遗志,守土安民之心,还请珩哥儿助我一臂之力。” 黎珩闻言,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拱手道: “信公子能有此志,在下自当竭力辅佐。” 他知道,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跳脱不羁的陶信,终于回来了。 陶信的状态稳定了,他也能放下心来,这几日急行军中,他一直在琢磨陶谷遇刺的细节。 结论是,郡城外的那些逆党们不太可能是杀害陶谷的真凶。 毕竟依常理,逆党们去刺杀陶谷,办的周密至极,郡守府宿卫们也是在其得手后才发觉。 这其中又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破绽,让人辨认遗留尸首时认出是他们的人,况且他们也没有动机。 陶谷可以被杀,但是陶氏麾下的各家士族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动的手,此前六领士族举兵,也只不过是想让陶谷退位而已。 花费这么大周折,却只得到一个弑主逆臣的恶名,还得面临其他士族的征讨,怎么看都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 直觉告诉他,这其中定然不是传闻中说的那么简单,这背后或许还有其他势力的插手。 此前为了加急行军,他们将大部队丢在了后面,带着万余人精锐北上,说实话,他也不知这点兵力能不能稳住郡城此刻的局势。 就在这时,瞿行急匆匆而来。 “主公!郡城有变!数日前,俞铎打出了要为郡守大人报仇的旗号出兵一万,云泰、山昌两军未与之交锋,便连夜拔营撤兵!俞铎未曾阻拦,现已进驻郡城!” 陶信和黎珩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之色。 俞家此前坐视郡城被围困,龟缩在其封地内,一直也没有出兵支援的意思。 如今出兵说要为主报仇,却直接进驻了郡城,虽说眼下是非常时期,但这也不是个好现象。 “主公这一走,俞家定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想起那日陶淞和俞钦的模样,黎珩心中便是一沉。 他虽与俞家和陶淞直面接触不多,但也看得出来,俞家是陶淞的铁杆支持者。 眼下郡守之位空悬,自然就要跳出来兴风作浪了。 这次陶信出兵平乱,功绩不小,加之本来就是嫡长子,理所当然的应该接任山阳郡守之位。 他们想让陶淞的声势压过陶信一头,恐怕关键胜负手就在于郡城的控制权上了。 郡城是山阳郡的中枢地区,对山阳各领具有非常大的影响力,控制着诸多物资和兵力的调度,谁掌握了郡城,谁就能在未来的争斗中占据主动。 “传令各部,以骑兵为先锋,加速前进,务必在四日内抵达郡城!” 陶信果断下令。 他们现在距离郡城还有两百余里,全军大多是步卒,为了保持战斗力,原本计划是还需行军差不多五六日功夫,但现在情况有变,他们必须尽快赶到郡城。 黎珩也立刻下去安排了,他知道时间紧迫,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和拖延,否则一旦让俞家在郡城站稳脚跟,事情就麻烦了。 第318章 灵前 山阳郡城之中,此刻已是全城缟素。 郡守府中大殿已改成了停灵之所,正中央摆放着一口黑漆雕花大棺,陶谷的遗体就躺在其中。 周人事死如事生,生死自古为大事。 大周礼制中有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号为五礼,主凶丧之事的凶礼仅次于祭祀圣者、鬼神的吉礼,是周人最重视的礼节。 根据凶礼中的说法,圣裔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至于普通士人庶民则是三日而殡,三月而葬。 只不过眼下是特殊时间,一切从简,自然是不能停灵那么长时间的,这种情况下,大部分士族名门会采取比较特殊的“逢七入临”的临礼方式。 也就是从家主薨逝之日起,到第七天、第十四天等七的倍数时日,家中重臣都需要灵前哭吊,直到满四十九天为止。 这四十九日内,家中需得保持哀悼之态,不得有婚嫁、宴饮、作乐等喜庆之事,以示对逝者的尊重和哀思。 此刻,大殿之内,郡城中的各家已经聚集在此为陶谷守灵,俞家自然也在其中。 俞铎一袭白衣,跪坐在灵堂一侧,哭得甚是悲戚,引得周围不少人都是暗中侧目。 “俞大人真乃忠义之人,无怪就连城外的那些逆党都是望风而逃。” “谁说不是呢,听闻这几日俞大人粒米未进,夜不能寐,每每思及主公便痛哭流涕,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唉,俞大人也不容易啊,听闻俞老家主也是被混入城中的乱党所伤,本来就是重病未愈,这又遭此大变,恐怕过不了多久俞家也得操办丧事了。” ...... 灵堂之上,哭声一片,但其中有多少人是真心实意,又有多少人是在哭给旁人看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俞铎的这番做派,还是赢得了陶氏麾下诸多士族的赞誉。 虽然私下有人胡言乱语,说什么郡守大人之死和俞家脱不了干系,此时在座的陶氏臣属们大多将其当做了无稽之谈。 毕竟对方实打实的出兵将城外的乱军驱离,解了郡城之围。 俞家如今在城中声势隆盛,加之随俞铎入城的万余族兵,已隐隐有了陶氏首席重臣的势头。 眼下陶氏族中,上一代的太夫人已年迈,除了陶淞外的诸子又过于年少,旁支中还算亲近的陶闵如今又领军未归,俞铎成了主持城中大局的不二人选。 夜渐深,灵堂内的灯火摇曳,将各色的面庞映得忽明忽暗。 俞铎依旧跪坐在原地,涕泗横流,似乎陶谷的死,真的让他伤心欲绝。 但他的心中,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这几日,他借着为陶谷守灵的机会,暗中与城中的几家重要士族联络,试探他们的口风。 虽然在各家最具声望的老爷子受了重伤,眼下无法出面,但最终结果还是让他很满意,大部分人都是墙头草,谁强便依附谁,如今陶信远在百里之外,而俞家兵强马壮,又有他在城中主持大局,自然都愿意卖他个面子。 俞铎暗中瞥了一眼陶淞,见陶淞此刻身披重孝,悲泣不停,尽显人子之孝,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陶淞本就养了多年人望,在将自身形象经营的颇佳,眼下有自家支持,只要陶信短时间赶不回来,那么山阳郡守之位,便非陶淞莫属。 到时候他再运作一番,让陶淞对俞家多加倚重,那么整个山阳郡,还不是他们俞家的天下? 想到此处,他心中一阵激动,但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是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哭嚎地更大声了: “主公啊!你怎的就这么去了!这都是我这个做臣下的不是啊!若是我早些时日赶到,便不会让主公遭受此等无妄之灾了!” 他的号恸声在灵堂中回荡,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就连上首默默合目坐着的陶府太夫人也不禁睁开了眼,看向这个声泪俱下的俞家后生。 只见俞铎在灵前哭嚎不已,竟然哭得当场昏死了过去。 “俞大人!” 殿内众人见此皆是惊呼一声,乱作一团,连忙上前查看俞铎的情况。 过了好一会儿,俞铎才悠悠转醒,但他依旧是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此刻有人起身对着太夫人拱手言道: “在下听闻,俞大人今日之前已是数日不眠不休,粒米未进,再这样下去恐怕身子要撑不住了,还请太夫人施恩,允准俞大人先下去歇息片刻。” 俞铎闻言,却是摆了摆手,挣扎着坐起身来,声音沙哑地说道: “不,我要在这里陪着主公,主公一人在此孤寂,我怎能独自去安歇?” 他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泪珠滚滚而下,看上去当真是情真意切、忠心耿耿。 俞铎的这番做派,顿时又赢得了一片赞誉之声,就连太夫人也忍不住轻声叹息: “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陶氏能有你们这样的忠臣,实乃幸事。” 俞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但面上却是愈发悲戚,挣扎着又要向陶谷的灵柩叩拜,但被他身旁之人一把扶住,劝道: “俞大人,您这几日已经太过劳累了,还是先去歇息片刻吧,若是主公在天之灵见您如此,恐怕也会心中不安的。” “我...唉!我也是忧心啊!眼下郡内动乱未平,主公却骤然而逝,这一下子没了主心骨,叫我如何能不心急如焚?” 俞铎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捶胸顿足地说道。 “俞大人所言极是,如今这郡内确实是群龙无首,乱作一团,急需有人出来主持大局才是。” 他话音刚落,当即有人跳出来附和道。 太夫人也是心中感动,她这几日因为自己儿子遭了弑主逆臣毒手也是伤心欲绝,此刻见俞铎如此模样,心中感慨陶氏麾下能有这样的忠臣实属难得。 她轻叹一声,说道: “不必如此,陶氏还有信儿在,他定会回来主持大局的。” 俞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但转瞬即逝,他躬身说道: “太夫人所言极是,信公子文武双全,定能重振陶氏声威,只不过如今信公子远在百里之外,而郡中不可一日无主,依在下之见,不如先由淞公子暂行郡守之职如何?” “俞大人所言甚是!” “淞公子本就是郡守大人子嗣,由他暂行郡守之职也是名正言顺!” “不错! 他这番话一出,灵堂内顿时响起了一片附和声。 第319章 灵前风波起 听着殿内众人附和声,太夫人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她虽然因为伤心过度而有些神思恍惚,但并不代表她老糊涂了。 相反,作为陶府上一代的当家主母,对于府中和领内的各种争斗倾轧,她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这一旦有了郡守的名头,便天然具有了支配麾下臣属的大义,到时候再想让陶淞将权力交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陶淞虽然也是他的孙子,但是毕竟是庶出,暂理郡守之事并无前例,于礼不合,且她也明白自己儿子生前的意愿,不希望与俞家有牵连的陶淞继承郡守之位。 俞铎这个议题一丢出来,他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些悲戚之色是真是假恐怕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想到此处,她心中对俞铎的感观顿时便差了几分。 但她也知道,此刻自己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否则只会让俞铎心生警惕,愈发迫不及待地促成此事。 于是,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快,淡淡地说道: “俞大人的一片公心,老身是知道的,但此事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可俞铎却是不依不饶,他膝行两步上前,叩首在地,声泪俱下地说道: “太夫人,非是我等无礼逼迫,只是眼下局势实在危急,容不得半点拖延。 淞公子德才兼备,本就在各家之间风评甚佳,若是暂理郡守之职,必能安抚人心,稳定局势。 还请太夫人以大局为重,应允此事!”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仿佛一切皆是事急从权之故,并未掺杂半点私心。 但他心中实际却是暗自冷笑,此前他们没有得到陶谷的传位手书,故而眼下他只不过想借这老妇的影响力在城中诸族面前为陶淞背书罢了,若不是如此,以他现下控制了城中接近四成兵力的实力,又何必多此一举? 只要陶淞坐上了这个位置,他们便能以现任郡守的名义发号施令,借此拉拢更多家族,那么陶信就算回来,也改变不了大局。 到时候他再略施手段,将陶信彻底排挤出权力中心,那么整个山阳郡,便尽在他们俞家的掌握之中了。 太夫人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俞铎,面上闪过一抹怒意。 她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俞铎这番做派,看似忠心耿耿,实则包藏祸心,她岂能看不出来? 但她也知道,自己此刻不能撕破脸皮,否则只会让局势更加混乱。 就在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准备继续拖延时间,寻找破局之法时,殿中一人却突然高声说道: “俞大人此言大谬!” 这声音铿锵有力,在灵堂中回荡,引得所有人都是侧目看去。 只见说话之人身材高大,面容刚毅,此人正是耿氏如今在郡城的代表人物,耿衡。 他大步走到灵前,对着陶谷的灵柩躬身一拜,然后直起身来,环视一周,朗声说道: “诸位,我耿衡虽不才,但也知道些许礼法。 眼下主公尸骨未寒,俞大人虽是一片公心,但也不该在主公灵前,逼迫太夫人做此决断! 更何况,自古长幼有序,嫡庶有别。 淞公子虽贤,但毕竟是庶出,若是由他暂理郡守之职,于礼不合,只怕难以服众。 到时候若因此而引起领内动荡,那才是真的辜负了主公一番苦心! 淞公子若是明礼,也应明白这个道理!” 耿氏是太夫人的娘家,此刻见太夫人为难,耿衡自然当仁不让的第一个跳出来为其撑腰。 况且因为一些两家之间的陈年往事,他原本就不太看得上俞铎,虽然自家族兵大半都被带了出去,他也毫无畏惧。 耿衡的出面,也让殿内原本赞同陶淞暂理郡守之位的一些人开始心生犹豫。 眼下这个态势,很明显就是要让大家站队了,可谁也把不准目前该站在哪一方。 见耿衡提到自己,原本赞成自己暂理郡守之职的一些人也发生了动摇,在旁一直默默观望的陶淞此时也不好再装聋作哑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对着太夫人躬身一礼,说道: “耿大人所言极是,淞也自知德薄才疏,难以担此重任。” 这番话说得谦恭有礼,但他心中却对耿衡已是恨极。 他平生最恨他人拿他庶出的身份说事,明明他比陶信要优秀得多,偏偏很多老顽固还就认可这个理由。 而他自己眼下为了维持自身形象,却还要在众人面前忍下此事。 俞铎见状,心中暗骂一声“废物”,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轻叹一声,说道: “既然如此,那便是我等考虑不周了,还请太夫人勿怪。” 太夫人见他退让,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耿衡这番话已经彻底将俞铎的路给堵死了,至少在短时间内,他无法再提此事。 “好了,此事暂且作罢,信儿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还请诸位多费心,共同维护好郡中的安定。” 太夫人说着,目光在灵堂中扫过,最后落在了俞铎的身上,淡淡地说道: “俞大人这几日也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俞铎闻言,心中虽然不甘,但也知道此时自己无法再做什么,只能躬身应道: “多谢太夫人体恤,俞铎告退。” 说罢,他深深看了耿衡一眼,转身退出了灵堂。 而耿衡则是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眸子里的不屑之意在场众人皆能看得出来。 随着俞铎的离去,殿内众人心中也开始盘算起了小九九。 能在此的重臣皆不是庸人,自然能看出俞铎方才只不过是投石问路,在郡守继承人问题上有了想法。 主公走的太过仓促,没有留下任何遗言,这遗留下来的权力真空,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而俞铎已经彻底撕开了表面那层薄弱的遮羞布,将所有人都卷入了这场权力争夺的漩涡之中,接下来时间郡中必将风起云涌,再无宁日。 眼下陶信远在百里之外,虽然名正言顺,但一时半会赶不回来,而陶淞虽然是庶出,但平日里在郡中的声望却不低,加上俞家的支持,未尝没有一争之力。 至于太夫人,虽然她是陶谷的生母,但毕竟年事已高,又是女子,在这个问题上能发挥的作用有限。 耿衡看着俞铎离去的背影,心中也是一阵冷笑。 他知道,俞铎今日虽然退让了,但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接下来这段时间,郡中恐怕不会太平了。 但他也不惧,耿氏虽然比不上俞家势大,但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他相信,只要陶信能够及时赶回来,必定能够稳住局势。 望着烛火下面色各异的群臣,太夫人轻轻开口言道: “老身已令人在偏殿备下了餐食,老身乏了,便先去歇息了,诸位也请自便吧。” 说完这番话,她便由身旁侍女搀扶着,缓缓起身,经过这几日的伤心与方才的劳神,她确实感到有些疲惫了。 灵堂内的众人见状,也纷纷躬身行礼,送太夫人离去。 第320章 愿与世兄共进退 郡守府灵堂中发生的事很快便如同一阵风般传遍了整个山阳郡城,城中各方势力都是暗流涌动。 “老太爷,近来城中风向不对,人心惶惶的,小的已在城外秘密置下了一处田庄,咱们不如出城避一避。” 郡城黎府之中,田崇义急匆匆来到黎牧处,低声说道。 他靠着替黎珩打理郡城的药饮生意,如今也算是耳目灵通,自然是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他知道自家老爷黎珩和信公子走的很近,一旦城中出了乱子,他们这里极有可能被风暴波及。 “避?为何要避?我黎氏世沐陶公大恩,若是如今见势不妙便抽身而去,他日又有何面目去见陶公于地下?” 黎牧闻言,却是淡淡一笑,摆手说道。 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士族,但也知道黎珩这两年的异军突起虽然有自身功绩的因素,但背后也有不少是出于郡守大人生前的赏识,所以才有了今日之地位。 眼下虽然局势未明,但就是因为这样,此时他才不能走,眼下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的在看着他们动向,若是一走了之,岂不是弱了己方的声势,给黎珩添乱? 他的心愿已经了结了,黎氏家门已然在黎珩手中振兴,他就算死在郡城,也能瞑目了。 而且,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种预感,这次的风波,黎珩必然能够安然度过。 “可是...”田崇义还想再劝,却被黎牧挥手打断。 “崇义,眼下城中乱,珩儿交给你的营生,你还得多上心看顾看顾,抓紧回去将银钱货物都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莫要出了岔子。” 黎牧知道黎珩麾下的尚药监如今生意做得兴隆,称得上日进斗金,眼下局势日渐混乱,说不得就会有宵小盯上了这份产业,故而出言提醒道。 田崇义闻言,也知道自己再劝不动黎牧,只能躬身应诺,转身匆匆离去。 待田崇义离去后,黎牧轻叹了一口气,将他那把长刀取来,细细摩挲着。 人常言,五十知天命,他虽还差几岁,但也算是活了大半辈子了。 他这辈子,年轻时也曾想过要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但奈何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一直未能如愿。 直到这岁数,才靠着黎珩得以圆梦。 但他心中的热血依旧未熄灭,只觉得这场争端里或许自己派不上什么用场,但也不能拖了黎珩的后腿。 想到此处,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之色,这一次,他就算拼上性命,也不能辱没了黎家的门楣。 “老爷,邢大人来了。” 这时,蒲馥进了屋来,只见她身后跟着一人,正是邢礼。 “邢世兄,久违了。” 黎牧微微一愣,赶忙放下长刀,迎上去拱手施礼。 说来此前因为黎珩之事,可是欠邢礼不少人情,可近来因为郡内的动乱,两家世交之间却一直疏于走动。 邢礼见状,也是赶忙拱手还礼: “今日冒昧来访,还望黎兄勿要见怪。” 两人寒暄一阵,分宾主落座,蒲馥张罗着为二人沏了茶,便退了出去。 见左右无人,邢礼似是有些感慨,叹道: “我见黎兄如今得了麒麟儿,家势已是如日中天,怎么府邸中没有多安排几个得力人手伺候,还累得嫂夫人忙前忙后。” 黎牧闻言,不禁有些尴尬,摇头说道: “这么多年也过来了,早已习惯了,我们夫妇二人平日就喜图个清净,故而此处府邸就留了个哑仆。” 似黎家此前那等最底层士族的境遇,在麾下庄客忙不过来时,就连黎牧本人有时都要帮忙下地伺候庄稼的,在郡城能勉强置办的起府邸,还能有个哑仆看门就不错了,过了这么多年这种日子,他也早习惯了。 “不知邢兄何日到的郡城?” “昨日便到了,只是还要安顿兵马,故而拖到现在才来拜访。” 邢礼轻啜一口茶水,自然知趣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叹息道: “我等漠水士人听闻主公薨逝的消息,皆是悲痛欲绝,恨不得将这帮贼子碎尸万段,可组织了兵马一来才知道,那些贼子早见势不妙全跑了,而且眼下也不仅仅是诛杀逆党之事,我看着这城里似乎不是很太平啊。” 黎牧闻言,也是叹了口气,说道: “主公这一走,恐怕郡中又得多乱一阵了。” “不知黎兄眼下有何打算?” 邢礼放下茶盏,目光炯炯地看着黎牧问道。 陶谷眼下没了,他 们漠水大小士族都派了代表来郡城,一是为了依照礼制吊唁,二也是来观望郡城的局势,郡守之职落入谁手。 若是本是有主家的附属士族,跟着主家下注便好,可似他们邢家这等在郡城没什么关系的陶氏直属下级家族,自然得四处探探口风,再决定下注。 虽然中下级士族们大多是没资格掺和到这场重臣之间的游戏中的,但不妨碍他们提前在新主公面前刷存在感。 而眼下,黎家出了黎珩,已经跻身了陶氏重臣的行列,自然是一个打听局势动向的好渠道。 黎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邢兄又有何打算?” 见黎牧半点口风都未露,邢礼苦笑一声,说道: “黎兄这是考较我来了,我邢家不过是个小家族,哪敢有什么打算?还望黎兄看在黎邢两家累世相交的份上,不吝赐教。”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倒也并非全是场面话。 邢家也就是他的修为还看得过去,但论起家业来说,在漠水也算不上什么大族,更别提掺和这场纷争中来了。 黎牧闻言,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邢兄,我等身为臣属,自然应当恪守本分,为主尽忠,眼下我等只要静待信公子回返继位,主持大局便是。” 此言一出,邢礼当即明白了,黎家看来是站在陶信一方了。 也是,陶信虽然因为此前的行事风格在各家之间风评不佳,但毕竟是嫡长子,而且这两年又得了一些战功,支持陶信的人也随之多了不少,继承郡守之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邢礼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借着喝茶的掩饰,心中已经不停地盘算起来。 “黎兄所言极是。” 不多时,邢礼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放下茶盏,拱手说道: “我等自当恪守本分,静待信公子回返。黎邢两家本是世交,理当互相扶持,同进同退,若是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黎兄尽管吩咐,我邢家上下绝无二话。” 邢礼倒是洒脱的很,虽然从小便和黎牧要争个长短,此刻却没有半点心理负担向黎牧低了个头,表示紧跟黎家脚步共进退。 第321章 山雨欲来 开运十五年,元月初三,破晓时分。 烟尘滚滚,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一支探马如风一般掠过旷野。 “黎大人,我们截获了一支逆党的信使!” 前锋开路小将翻身下马,将一名被五花大绑的信使押到了黎珩的马前。 “我都说了!我是奉我家老爷之命,前来给信公子送信的!你们为何要如此待我!” 那信使被按在地上,犹自嘴硬地叫嚷道。 “休要大喊大叫!若非如此,我早就将你一刀斩了!” 小将眼神冷冽,将信使重重踹了一脚。 这信使被踹得闷哼一声,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但却不敢再大声叫嚷。 黎珩见此,勒住马缰,居高临下的盯着信使,冷声问道: “你家老爷是谁?送的又是什么信?” 信使抬头看了黎珩一眼,犹豫片刻,才咬牙说道: “我家老爷是虞恭虞老爷!他让我给信公子送一封密信!信就在我怀里!” 黎珩闻言,眉头微皱。 虞恭,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眼下虞恭等人被认为是陶谷遇害一事的幕后黑手之一,在山阳士族间名声已经臭了,这种情况下,他派信使主动联系陶信,是什么意思? 黎珩心中一动,挥手示意小将搜身。 小将领命上前,从那信使怀中搜出了一封密封的信件。 黎珩接过信件,扫了一眼封口处的封泥印鉴,确认完好无损,确实是虞恭印鉴。 “将他带下去,先看好了。” 望着信沉吟片刻后,他招呼了一声,便策马到了中军陶信处,将信件递给了陶信。 “虞恭的信?他能写什么?” 陶信看着手中的信件,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黎珩摇头道: “且先看看吧,或许是自知罪孽深重,写了一封请罪书。” 陶信闻言,拆开信件,迅速浏览起来。 “俞家?他们怎么敢的!” 看着信中的内容,陶信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眼神中闪烁着怒火。 信件中,虞恭确实请罪了,但是请的却并非是他们围攻郡城,谋害主公的罪,而是将陶谷之死的真相和盘托出,并且言明了他们亦是受了俞家的蒙蔽,被其当做了替罪羊。 这是一封联名的检举信,在最后,云泰山昌二领的几家大族还各自留下了自家的印鉴。 陶信将信件递给黎珩,黎珩浏览过后,亦是神色凝重。 “果真是好手段,轻而易举就将自身罪责推了个一干二净。” 黎珩忍不住感叹道。 “珩哥儿的意思,虞恭是在唬骗我等?” 陶信闻言,目光炯炯盯着黎珩问道。 “这信中所述,我看十有八九为真,此前我一直未想通为何乱军会对主公下手,毕竟主公遇害对他们也没有好处,此刻看了这信方才明白这背后缘由,若是俞家想强推淞公子登位,这事就说得通了。” 见陶信会错意了,黎珩解释道。 他先前便猜测,杀害陶谷的真凶并非郡城外的那些逆党,现在看来,真相果然如此。 “父亲对他们不薄啊!他们为何要如此!” 陶信攥紧拳头,眼中闪烁着怒火和不解。 “人心不足蛇吞象,依在下看来,淞公子素来由觊觎郡守之位之心,一旦淞公子上位,俞家作为其支持者得到的恐怕会更多。” 黎珩分析道: “可主公历来看重信公子,此前我等在安庐逼退了项澄,待信公子你回到郡城后,主公定会借此机会大加赞赏,到时信公子在各家之间的声望也会更上一层楼,淞公子他便更没有机会了。 俞家想必也是看出了这一点,这才冒险出手。” 陶淞生母乃是俞氏族人,俞淮想要推陶淞上位,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此前听闻俞铎领军进驻郡城之事,他便觉得俞家图谋不轨,眼下有了这信佐证,很多事情便都说得通了。 “可恶!待我回了郡城,一定要将俞家一门上下千刀万剐,为我爹报仇!” 陶信咬牙切齿地说道,双眼赤红,显然愤怒到了极点。 “信公子且慢。” 黎珩见状,连忙劝阻道: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冲动。” “你教我如何能冷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陶信的情绪有些激动,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俞家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弑主,那么定然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说不定虞恭这封信也是在他们的算计之中,咱们眼下手中并无其他证据,若是信公子你回军郡城之后立刻对他们发难,恐怕他们还会倒打一耙,指责信公子你勾结逆党,致使主公薨逝!” 黎珩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陶信头上,让后者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 “珩哥儿,那你说该怎么办?” 陶信喘着粗气,看着黎珩问道。 “先赶回郡城,见招拆招!” 黎珩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主公若是俞家所杀,他们定然还有后手!待他们忍不住出手时,咱们再将他们一网打尽便是!” “可他们要是一直不出招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 陶信皱眉问道。 “不可能!信公子你本来就是主公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们若是想推淞公子上位必然会找机会发难! 若是他们什么都不做,那更好! 只要咱们暂且隐忍不要给他们口实,待收集了足够证据,信公子你登上郡守之位,自然有的是办法料理他们!” 黎珩冷静地分析道。 陶信闻言,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就依珩哥儿所言,容他们再逍遥几日。”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心中的怒火压下。 他知道,黎珩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回到郡城,稳住局势,然后再慢慢收拾俞家。 见陶信情绪稳定下来,黎珩也松了口气。 陶信必须得稳住,否则他可没有把握和俞家打擂台。 毕竟身为郡守的陶谷都稀里糊涂的被他们算计了,他们再冲动行事,恐怕也得追随陶谷而去了。 和针对外敌和逆党争斗不一样,这种郡中内部的纷争,双方摆明车马打一场绝对是下下之选。 若无正当理由,率先动手的一方,定然会成为郡中还忠于陶氏各族的公敌。 对眼下这个外敌环伺的山阳郡来说,真刀真枪打一场会平白削弱各家军力,能尽量将两方的争斗控制在一个小范围内,对各家都好。 第322章 下马威 冬春之交的风,总是带着几分凌冽,即使日头已经升起,也依旧难以驱散那刺骨的寒意。 翌日辰时,陶信大军经过了连续几日急行军的一路跋涉,郡城那高耸的城墙终于遥遥在望。 “有些不对。” 黎珩骑在马上,目光远眺前方那隐隐约约的郡城轮廓,眉头紧锁。 眼下乱军已经退去,按理说,已无须紧闭城门,可郡城的两扇巨门此刻却依旧紧紧关闭,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他心知恐怕俞家设下的第一关就在此处了。 他率领的前军在郡城百步外停下脚步,黎珩对身侧侍候的赤雷吩咐道: “去叫门,看看情况。” 赤雷领命,催马前行,至城门下大声呼喊: “城头上的人听着!信公子领军回来了!还不速速打开城门!” 城头之上,一片寂静,无人应答,只余城头的陶氏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赤雷眉头紧皱,再次大声喊道: “怎么?连信公子的军旗都不识得了吗?!速速开门!”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原野上,却像是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够了!回来吧。” 正当赤雷准备准备再次呼喊时,黎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头看去,只见黎珩仰头眺望着城头,神色凝重。 赤雷心中疑惑,却也只能遵命返回。 “传令各部,擂战鼓!准备登城!” 赤雷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问道: “大人,真要攻城?可信公子那里咱们该如何交代,万一....” “此事我自有计较。” 黎珩摇头道:“你且去传令吧。” 赤雷闻言,应了一声,转身去传令。 片刻后,鼓声震天,他心中一紧,以为是黎珩和郡城守军起了冲突,急忙带着卓复等几个亲随催马赶了上来查看情况。 “珩哥儿,怎么了?为何要擂鼓?” 陶信来到黎珩身旁,神色紧张地问道。 “信公子,你看城头。” 黎珩指着前方紧闭的城门和城头上飘扬的陶氏大旗,沉声说道: “虽然主公新丧,但信公子你领军回来也理应有城中官吏出来接引,可眼下城门紧闭,城头无人应答,这是有人想给咱们玩下马威,既然如此,那咱们便将此事闹得大点,让所有人都瞧一瞧。 我已命人擂鼓聚将,准备登城。 一来可以试探城中守军的反应和虚实,二来也可以借此机会向城中传递我们已经回军的消息。” 陶信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担忧地说道: “可若是城中守军真的动手怎么办?我们此时并无准备攻城器械,一旦登城,恐怕会损失惨重。” “信公子放心,我自有分寸。” 黎珩盯着依旧一片死寂的城头,向一旁的传令兵挥手示意。 随着令旗舞动,黎珩麾下兵马也分出数个方阵,举盾持枪,推着简易的云梯,向着城墙缓缓推进。 “咚!咚!咚!” 鼓声如同急促的心跳,一声接一声,仿佛要将人的心脏从胸腔中震出一般。 直到此刻,城头上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就像是一头蛰伏的猛兽,正在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黎珩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城头的每一处细微变化,手中的马鞭不自觉地握得更紧。 他知道,这第一回合的较量,不仅仅关乎他和陶信的颜面,更关乎他们接下来在郡城中的立足之本。 若是一开始就被俞家压制住,那后面的路就更难走了。 就在方阵即将与城墙接触之际,城头上突然有了动静。 随着令旗挥舞,城头上忽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士卒,他们手持弓箭,对准了城外黎珩的大军。 然而,让陶信感到意外的是,这些士卒并未立刻发动攻击,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珩哥儿,他们这是何意?”陶信疑惑地看向黎珩。 黎珩面目肃然,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挥手示意鼓声暂停。 随着鼓声渐歇,原野之上再次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寒风呼啸的声音。 在此刻城下的黎珩部和城头上的守军,两者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静氛围。 “他们在等我们的反应。” 黎珩缓缓说道: “若是我们此刻退军,那么就算到时对方澄清情况,最多也就是扔个替罪羊出来了结。 但这样他们就是已经给了咱们一个下马威,平白削了信公子的气势,让诸族认为信公子你是一个软弱之主。 另一方面若是我们执意攻城,到时候他们恐怕也会颠倒黑白宣扬出去,到时信公子恐怕就真的成了与逆党勾结弑父的不忠不孝之徒。” 陶信闻言,脸色骤变,他没想到这看似简单的闭门不迎,其中竟然还藏着这样的毒计。 “那现在咱们岂不是中了对方的计了?” “不,恰恰相反,现在该急的不是咱们。” 黎珩扫了陶信身侧一眼,对着目光闪动的卓复笑道: “卓大人,你说对吧?” 此前二领的检举信之事虽然没有在军中传开,但陶信和黎珩二人还是把大概怀疑给军中少数几个信得过的高层通了个气,卓复也是其中之一。 卓复方才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局势,此刻听到黎珩点到自己,他微微一笑,出言附和道: “黎令尹所言极是。 依小的之见,俞家此举看似高明,实则已是落了下乘。 他们想借闭门不迎之举给信公子一个下马威,可俞家眼下真的能在郡城中一手遮天吗? 我军乃是堂堂正正之师,回军郡城乃天经地义之举,方才咱们闹出的动静可不小,肯定已经惊动了城中不少人,眼下只要少主能沉住气不妄动,他们自然拖不了太久。” 他瞅了瞅城头的那些军卒,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 “就是小的眼下也看不出来对方后续是否还有后手,这手法看着粗糙,不太像俞淮的手笔。” “哼,管他是谁的手笔!总之都是俞家一党!” 陶信恨恨地说道,双眼中闪烁着怒火。 黎珩闻言,暗自皱眉,他未曾与俞淮接触过,但若真如卓复所言,俞淮是个城府极深之人,那对方绝不可能只出此一招便罢手。 他抬头望向城头,只见那些士卒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与他们对峙着。 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能静观其变。 现在他们沉得住气,不妄动,那么主动权就始终掌握在他们手中。 第323章 城门对峙 只见城门缓缓开了一道缝,一队骑士自城中鱼贯而出。 一时间,这队骑士与黎珩部抵在最前的方阵仅隔数十步,遥遥对峙。 “俞溥恭迎信公子回城! 甲胄摩擦的清脆声响中,一员将领越众而出,遥遥对着陶信拱了拱手,朗声呼道。 陶信目光一凝,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俞溥,俞淮次子,俞铎之弟,此前位居郡城捕盗司的佐贰官,因其在捕盗司衙内分管城中集市的治安,陶信倒是与他打过几次交道。 此刻他一身戎装,身后跟着百余精锐骑士,看似是来迎接陶信的,但配合上身后城墙上引弓搭箭的军卒们,这场面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不同寻常的意味。 黎珩冷眼旁观,心中暗自警惕,招了招手,让赤雷速速去将正在后队压阵耿镛请过来。 卓复见此,望向陶信,见其皱着眉头颔首示意,于是向着黎珩一拱手,方才催马向前,呵斥道: “不知俞大人这是何意?为何我军回城却闭门不纳,反而对我等刀剑相向?莫非俞大人已起了谋逆之心,欲要向先郡守大人之子行不轨之事吗?” “误会,都是误会。” 听着卓复暗含威胁之意的话语,俞溥神色如常,目光扫过城下严阵以待的黎珩部,方拱手解释道: “我俞氏一门世受陶氏厚恩,对主公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又岂会生出此等恶念? 实不相瞒,前些时日乱军围城,甚至有不少逆党细作混入城中,闹得人心惶惶,俞某生怕其趁机作乱,不得已才下令紧闭城门,严令麾下军卒多加防范。 将士们慑于军令,这才无意间冲撞了信公子,这些将士们也是无心之失,还望信公子海涵一二,莫要因此事寒了城中将士们的心才是。” 他最后一段话声调逐渐提高,显然是说给身后的士卒们听的。 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虽然明面上是在向陶信请罪,但实际上却是在拿城中将士和郡城的安危说事,将自身责任撇得干干净净,若是不知前因后果之人来看,或许还以为是他们这一方小题大做了。 见俞溥句句不离他,陶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不待卓复发话,便马鞭一挥,催马而出,沉声喝道: “俞大人言重了,将士们戍卫郡城安危,本是职责所在,信又如何能怪罪于这些为本家尽忠职守的将士们?眼下既然误会已经解除,还请俞大人令人收回兵刃,打开城门,让本家将士们入城吧。” 经过方才与黎珩和卓复二人的对话,他现在已经明悟眼下正是要和对方比拼定力的时候,估计已经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的在查探这里了,眼下俞溥既然已经话说到这个份上,他更要拿出未来陶氏家主的风度出来。 俞溥闻言,目光微闪,深深地看了陶信一眼,拱手笑道: “信公子深明大义,俞某代这些将士们谢过信公子。” 说着,他转身对着城头挥了挥手,随着一阵令旗挥动,城头上那些引弓搭箭的士卒们纷纷收起了弓箭,退到了城墙之后。 做完这一切,他却没有让开道路,而是继续说道: “只是在信公子入城之前,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俞溥此言一出,场中气氛顿时为之一凝。 陶信眉头微皱,沉声问道: “俞大人有何指教,但说无妨。” 俞溥目光扫过陶信身后的大军,拱手道: “指教不敢当。只是前些时日城中混入了不少逆党细作,虽然在下已经竭尽全力进行搜捕,但难免会有漏网之鱼。 信公子率军回城,本是顺理成章之事,但在下唯恐这些细作会趁机混入军中,对信公子、对郡城百姓不利。 因此,在下斗胆请信公子下令,让麾下将士们暂时在城外驻扎,以免让这些细作有机可乘。” 他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看似是为了陶信和郡城百姓的安危着想,但实际上却是想要只放陶信几人入城,把其余大军都挡在城外。 陶信虽然年轻,但也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俞溥的言外之意。 身侧少了这些军卒,一旦入城天然就处于下风,还要防着俞家最后用武力强行掀桌子,使出一些下三滥的招数。 故而他冷笑一声,就要开口驳斥,可此刻,却听一声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主公去了,信公子便是山阳之主,身为麾下臣属自当谨守臣节,为主分忧,岂能多加阻拦,令主上风餐露宿于野?俞家小子,老夫倒是不知道,这郡中何时 轮得到你做主了?俞淮这老家伙都是怎么教的子嗣!?” 随着话音落下,耿镛却是已经赶了过来,虽然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听着此前的只言片语和俞溥的措辞,他也能猜出个大概。 耿镛在郡中本就是德高望重,和俞淮威望也是伯仲之间,只见他此刻双目如电,不怒自威,一出场便压住了场中的气氛。 黎珩见状,暗暗颔首。 他早就料到俞溥不老实,必然还会再找理由,但眼下场中这些人地位不够,不好直接代陶信出面,否则有越俎代庖的嫌疑,有损于陶信威望,故而特意让人去将耿镛请来。 只有耿镛适合在这个时候出场,他的威望地位足够高,还能算得上陶信的长辈,用他的郡中威望来强行压制俞溥,足以让对方收起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花招。 果然俞溥被耿镛一番话训得脸色涨红,耿镛如今出面为陶信站台让他也颇感棘手,不敢有丝毫怠慢。 “耿老大人误会了,在下也是出于公心,想要保护信公子和郡城百姓的安危,别无他意。既然现在耿老大人有命,在下自当遵从。” 说着,俞溥一挥手,身后的骑士们立刻分散开来,让出了一条通往城门的道路。 “信公子,请!” 俞溥躬身行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入城!” 陶信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挥手,大声下令道。 随着令旗挥舞,身后的大军立刻行动起来,整齐有序地向城门走去。 前排甲士甲胄相撞,发出“哗哗”的声响,虽然一路疾行,全军上下都花了不少力气,但此前军中各部已给出了封赏,早有交代要凯旋而归,让郡城百姓好好看一看郡中强军,故而此刻也皆是憋着一股气,保持着队列,徐徐而进。 第324章 孝道? 一队队兵马从高大的城门下穿过,此刻沿途的街道两旁,站满了闻讯赶来的城中士族和百姓。 随着大军缓缓入城,城中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微妙。 他们望着位于队伍中央的陶信,姿态各异,或拱手作揖,或窃窃私语,或目光闪烁。 黎珩骑在马上,面色沉静如水,目光在两侧人群脸上缓缓扫过。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片平静,但黎珩知道,暗流已经在涌动。 从这些人神态上,他大概揣测出目前郡城内士族们的态度,以及哪些人是相对友善,是可以团结的力量,而哪些人是已经投向了陶淞和俞家一边的心怀鬼胎之辈。 此刻陶信军中为将之人的家族大抵是可信任的,他们大多是郡城本地士族出身,眼下有了随陶信出阵的军功在身,正是需要陶信上位兑现的时候。 毕竟换作陶淞或其他人执掌郡中大权,他们的这份军功还作不作数还得两说,所以他们自然会紧紧跟随陶信的脚步。 根据入城前对诸将的交代,这些回到了郡城的军中将领们也开始发挥各自的家族影响力,配合着城中以耿氏为首的其他陶信派郡城士族帮助,有条不絮的接收城防,争取将郡城中的据点要道纳入己身一方的掌控之下。 而黎珩和耿镛则随着陶信,在一众近侍亲卫的护送下径直赶往了郡守府。 虽然这么做有少许风险,但这是必须程序,如今陶谷已殁,陶信身为人子,既然已经回了郡城,便必须第一时间赶往灵前。 而黎珩和耿镛皆为陶氏重臣,依礼,自然也要前去凭吊主君,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半点不能让人抓到把柄。 一路疾行,不过片刻功夫,那挂满了白灯笼的郡守府便映入了众人眼帘,府门大开,显然已是得到了陶信归来的消息。 黎珩跟在陶信身侧,望着这一幕,不由得心生感慨。 去岁前来参加陶谷的生辰宴,为其贺寿时,此地还是一片喜庆之气,可眼下再次前来,却已经是物是人非。 那个他也看不透深浅的主君,山阳郡守陶谷,就这么儿戏般的死在了自家麾下臣属的算计之中。 随着一行人的到来,府中的仆从和侍卫们纷纷迎了出来。 陶信并没有理会这些人,只是面无表情地下了马,大步向府内走去。 望着陶信的背影,黎珩和耿镛不约而同的转首默然对视一眼,而后各自轻轻颔首,紧随其后。 今日并不是陶氏家臣们集中凭吊的日子,在这种日子里,则是由奉圣宫的修者们主持法事,为逝者祈求冥福。 此刻,设在郡守府正殿的灵堂,白色的挽幛低垂,香烛摇曳,纸钱飞舞。 奉圣宫修者的诵念经文声此起彼伏,伴随着玉磬板的清脆敲击声,气氛肃穆庄严。 法事外围,依旧有人在此处观礼守候,他们见陶信一行人到此,也是躬身施礼,让开了道路。 陶信草草回了一礼,便穿过人群,步伐沉重地迈向灵堂。 灵堂中,陶老夫人半阖着眸子,坐在陶谷灵位一侧,似是睡着了一般。 而陶淞则还是那一身重孝跪坐在下首,他的神色看似悲切,但眼底深处却可以看出来,他眼下头脑已是放空,思绪不知道飘飞到哪里去了。 当察觉到陶信踏入灵堂的那一刻,他的放空的瞳孔微微一凝,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陶信走进灵堂,目光落在正中央那巨大的棺椁上,神色复杂。 他缓缓走到灵前,沉默着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沉闷的额头触地声响起,再抬头时,他的额头已是一片青紫。 “信儿,你来了。” 陶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眸,望向陶信,声音沙哑。 “孩儿不孝,回来晚了。” 陶信紧咬着下唇,唇间隐约有血丝渗出。 “这事不怪你。” 陶老夫人轻叹一声:“谁又能提前料想到这些变故呢?” 此刻耿镛和黎珩二人已经在陶谷灵前按规矩行了大礼,垂手在陶信身后。 见此,陶老夫人目光恳切,转向耿镛: “信儿年纪还小,这两年恐怕还要劳烦表兄,扶信儿一把了。” “尽管放心便是,老夫受了主公嘱托,自当竭尽全力辅佐信公子。” 耿镛望了望陶谷的灵位,叹了口气:“只盼信公子能早日成长起来,如此,老夫也能对得起主公的在天之灵了。” 陶老夫人微微颔首,又转向黎珩: “你便是黎珩吧,老身也曾听我儿提起过你,说你才略过人,天资不凡,是个可造之材。如今我儿去了,还望你今后能继续尽心辅佐信儿,莫要辜负了我儿对你的期望。” 黎珩心中一动,立刻躬身行礼道: “请老夫人放心,黎某定会竭力辅佐信公子。不过还请老夫人恕我斗胆直言,眼下郡中局势未稳,尚有许多隐患需要尽快解决,依在下之见,如今信公子既归,还是早日继家主位,以安郡中人心。” 他这番话说得直接,但也正是陶老夫人和耿镛心中所想。 陶信归来,虽然名义上已经是陶氏家主的不二人选,但毕竟还没有正式继位,与各家君臣名分不定,难免会让人心生疑虑。 陶老夫人闻言,颔首道: “你说得对,如今局势确实不宜再拖下去,信儿...” 她话还未说完,便听一直在侧沉默未发一言的陶淞忽然开口插言道: “阿婆,且慢。” 他这一声称呼,让在场众人都不由得微微一愣。 陶老夫人眉头微皱,望向陶淞,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 “淞儿,你有何事?” 陶淞缓缓抬起头,望向陶信,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沉声道: “如今父亲大人丧期未过,没有入土为安,便着急让大兄继位,是否有些不妥? 启圣以人情而制礼,史载其有言: ‘父始死,子便继体,恐其本心谓己欲速。若待服阕而后继体,则子道归美于父,孝子之心也。’ 若大兄此刻继位,恐惹人非议,有违孝道。” 第325章 论战(上) 陶淞此言一出,立刻引得陶老夫人眉头紧皱。 她明白陶淞话中的意思,显然他还是对郡守之位动了妄念,这是要拿礼法来压陶信,拖延他登上郡守之位的时间,为自身谋取更多机会。 要知道完整的服丧期可足有三年,眼下这个局面,要是郡守之位空悬这么长时间,郡中不知得乱成什么样子。 所以,按这样办自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是等陶谷下葬再让陶信继位也不太合适。 虽然眼下丧礼一切从简,没有严格按照礼法中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的规矩来办,但毕竟还要停灵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若是陶信迟迟不继位,显然有可能会给陶氏麾下诸族传达错误的信号,让某些投机者心生幻想。 想起前几日俞铎那步步紧逼的态势,以及眼下俞家和陶淞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陶老夫人心中便是一阵烦躁。 她冷冷地扫了陶淞一眼,沉声道: “淞儿,此事你不必多言,我自有考量。” “老夫人,我等认为淞公子此言有理!”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喊,紧接着,便见数名身着素服之人大步走了进来。 为首之人正是俞铎,很明显他是有备而来,专门赶来为陶淞助阵的。 他身后跟着的,则是几位郡中颇有声望的士族家主,这些人大多是此前便与陶淞一系走得较近的士族门第,此刻看来是已经得到了俞家的许诺,这才出面为其站台来了。 陶信见到俞铎出现,双手握拳,似是有些魂不守舍,黎珩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俞铎是俞淮的长子,若说俞家策划了刺杀陶谷之事,俞铎绝对是知情者之一,甚至是深度参与其中,于是赶忙侧身拉了拉陶信衣袖,示意他冷静。 俞铎一进门,便径直走到陶淞身边,而后才对着陶老夫人躬身行礼道: “一时情急,还望老夫人恕我等无礼喧哗之罪。 我听闻自古礼法之大者,莫过于君臣父子之道。 今主公丧期未过,而信公子便欲继郡守位,窃以为此举有违礼法,非孝子所宜为,亦非理政安民之道。 昔年启圣制礼,非徒以饰情文、美教化而已,实欲使人各安其分、不越其序。 故曾有言:‘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 若信公子于此时继位,则恐人心浮动、郡内秩序紊乱,此非山阳之福,还请老夫人三思。” 他语调温和,这一番引经据典的话说下来,虽然冠冕堂皇,甚至亦如陶淞一般,将启圣都搬了出来为自身论点做背书,但在场众人皆知道这不过是借口而已。 话里话外矛头直指陶信,字字都在指责陶信不孝违礼,显然根本没有将对方当做一个合适的主君继承人看待,强调礼法只是为陶信继位设下阻碍。 俞铎话语间陶信几次想出言,都被黎珩拉住,此刻殿外可是有不少各族之人,都在窥视灵堂内的动静。 他知道陶信并不精擅礼法之事,若是他眼下忍不住和俞铎起了冲突,说错了话,恐怕到时还会落人口实,被俞铎拿来大做文章。 陶老夫人自然听得出来俞铎话中的意思,有心反驳,但见对方身后的各家家主,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耿镛。 耿镛见此,当即出面呵斥道: “俞小子!信公子乃是主公嫡长子,眼下继位本就是应有之义!又何须你来置喙! 莫非真以为我耿镛老了,便提不动刀兵了吗?” 耿镛一番怒斥掷地有声,但却根本未让俞铎有半分退让之意,他神色如常,拱手道: “耿老大人此言差矣。 俞某此来,非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山阳郡的安危着想。 信公子虽然贵为主公的嫡长子,但毕竟年轻识浅,未经磨砺,非是俞某不恭,只是此前在市井之间做下的那些荒唐事各家都是有目共睹,若是再违背礼法仓促继位,而引发郡内动荡,岂非是辜负了主公大人的期望?” 听着俞铎这夹枪带棒的一番话,耿镛气得须发皆张,就要上前与之争辩,却被一只手臂轻轻拉住。 “耿老大人息怒。” 黎珩站了出来,他神色平静,目光清澈如水,先是安抚住了耿镛,而后才转向俞铎,淡淡道: “那依俞大人之见,该如何是好?” “不知足下是何人?” 黎珩他自然是认识的,但俞铎却故作不知,皱眉问道。 黎珩微微一笑,拱手道: “在下黎珩,见过俞大人。” “哦?原来是黎大人。” 俞铎点了点头,皮笑肉不笑地道: “俞某早听闻黎大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黎大人既问,俞某便斗胆直言了。” 他顿了一顿,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才缓缓开口道: “依俞某之见,若信公子果有孝思,当于此时尽心竭力以奉丧事、安百姓为务,而非汲汲于继位之事。 山阳之地人杰地灵,各族家主亦皆为贤良之士,不若请诸位大人暂摄郡事,以待信公子服阕而后继之,则既可全信公子之孝思,又可安百姓之心,亦可使郡中秩序井然有序,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俞铎此言一出,场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 在大周,有些地方的主君薨逝之后,择其麾下重臣共同辅政确有先例,但那通常都是在主君的子嗣年幼,或是病弱无法理政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 而且即便是这样,也往往会有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出面总领其事,而非真的让各家平起平坐、共同理事。 眼下俞铎的提议,看似是为了陶信和郡中的稳定着想,但实际上却是包藏祸心。 一旦真的按照他的说法去办,那么恐怕会使陶氏权力分散,家中大权落入士族家主手中,对于麾下各族的约束能力大降,而眼下笼络了不少士族的俞家或许就有机会借此成为实质性的山阳掌权者。 权力一旦放出去,再想从各族收回来可就难了,就算陶信最后成功继郡守位,想要拿回来这些权力也是难上加难,必然要开罪各族,让更多人投向俞家。 因此,俞铎的这番话刚一出口,便立刻遭到了耿镛的强烈反对: “荒谬!此等荒谬之言也能说得出口?俞铎!你当真是利令智昏了吗?居然敢提出这样的建议来!” 第326章 论战(下) 耿镛的声音在灵堂内回荡,带着愤怒和不可置信。他的双眼紧紧盯着俞铎,仿佛要将对方看穿一般。 俞铎却是面不改色,他淡淡地瞥了耿镛一眼,然后转向黎珩拱手道: “黎大人此前战功卓绝,一身才能有目共睹,俞某以为,若是各族家主共同辅政,以黎大人之才定可大展宏图,不知黎大人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场中气氛顿时为之一变。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黎珩,等待着他的回答。 黎珩心中冷笑不已,这个俞铎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居然想要拉他下水。 如果他真的答应了俞铎的提议,那么他就化为俞铎手中的棋子,未来瓦解陶氏权威的马前卒。 想到这里,黎珩微微一笑,拱手道: “俞大人谬赞了,黎某才疏学浅,纵是有些许微末功绩也不过是托了主公之信重和诸位同僚之力,实在当不起俞大人这般夸赞。 至于俞大人所言之事,黎某以为不妥。 各族辅政之说,虽有先例可循,但纵观诸史,鲜有善终者,盖因权力分散,各自为政,难以统一号令之故。 如今郡内本就不安靖,俞大人身为郡中重臣,理应知道轻重缓急。 信公子此前处事虽偶有离经叛道之处,但归根结底,乃是年少孟浪所致,近年来,信公子领兵外抗敌寇,内平叛乱,屡立战功,其成长和改变亦是有目共睹。 依在下观之,信公子继位乃是顺应天意,合乎民心之举,且其已然成年,又非病弱之躯,自然无需他人辅政,俞大人以为然否?” 对于俞铎心里的那点盘算,黎珩洞若观火,自然不肯上套。 陶淞和俞家可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心怀叵测,他可不想与虎谋皮。 故而上来便将自身立场公之于众,旗帜鲜明的为陶信站台。 俞铎见黎珩是这番表态,他目光阴沉地看了黎珩一眼,而后扫视众人道: “黎大人此言固然有理,但我大周自昔日启圣制礼以来,便有别于他处,被称为衣冠上国,礼仪之邦。 如今主公丧期未过,信公子便欲行继位之礼,此等行径,又与那些化外蛮夷之邦何异? 俞某以为礼法不可废,若因一时之需而废弃千年之礼法,岂非因小失大?若是传出去,恐惹万族耻笑。” 他的这套冠冕堂皇说辞黎珩听得也烦了,心中腹诽不已,若是大周诸族真的如此循礼,今日圣裔应当还在京中执掌天下,而不是化作柱国将军手中的一个装饰华丽的傀儡,又哪里轮得到他们在这里争论山阳之主的归属。 黎珩心中这般想着,口中却是另一番说辞: “俞大人此言差矣。 所谓‘礼有经,亦有权’,礼法之设,本为安民治国,岂可因噎废食?若事事皆拘泥于古礼,则天下无可为之事。 昔日启圣举兵讨诸地伪王,于南源燔柴祭天,而后诸伪王大败,伪南源王于宫阁自焚而死,启圣斩其首级,悬于旗上示众,此举于启圣自身所制礼法而言,可谓大逆不道至极! 但为何后世依旧尊其为圣人,称其功业? 盖因时势不同,礼法亦须随之而变。” 俞铎被黎珩这番反驳说得一滞,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如此牙尖嘴利,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不过,他毕竟也是经历过无数风浪的人物,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冷笑一声道: “黎大人好一张利嘴,若是论及巧言善辩,俞某自愧不如。 然而,纵然黎大人巧舌如簧,却也难掩此事之本质。 主公尸骨未寒,信公子便急不可耐地欲行继位之礼,此等行径实在有违孝道,更莫说其往日之荒诞行为了。 若信公子真欲继承主公之基业,当先以孝道为本,尽心竭力以奉丧事,待得主公丧期过后,再议继位之事不迟。 届时,俞某自当第一个站出来拥戴之。只是眼下,还请信公子以大局为重,切勿因一时之私而误了山阳一郡之安危。” 黎珩听着俞铎语气中的那丝丝威胁之意,算是看出来了俞铎这是仗着得了不少家族支持,城中又有不少兵马在手,已然是铁了心要阻止陶信继位,甚至不惜当众公然撕破脸胡搅蛮缠了。 不过,黎珩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再与俞铎过多纠缠,他目光转向陶老夫人,拱手道: “老夫人,依在下之见,信公子继郡守位之事,非我等臣属所能指摘之事,还需老夫人定夺。” 既然俞铎摆明了就是不想讲道理,那便也没必要再 与他多费唇舌,直接将问题抛给陶老夫人定夺便是。 看陶老夫人方才表露出来的态度是偏向于陶信的,此刻有他和耿镛撑腰,陶老夫人应当不至于被俞铎等人吓住。 不管怎么样,先强行把名分定下来再说,就算到时候与俞家彻底翻脸火拼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若是就这样被俞铎以势威压成功,任其摆布,只会让陶信在诸族中威望大失,还不知道会生出多少变故出来。 陶老夫人闻言,微微颔首,她心中也清楚,眼下这个局面,已经不是仅凭口舌之争就能解决的了。 就待她准备开口定夺之时,陶信突然迈步走出,向着陶谷灵位深深一礼,而后转过身来,目光坚定地望向俞铎等人: “诸位大人,俞大人所言,或有些许道理,然信继位之事,却非信一己之私。 今本家外有恶邻窥伺,内有逆臣作乱,信既为陶氏子孙,为山阳计,为本家基业计,自当挺身而出,承父志,继祖业,守这山阳一郡之安危,护这麾下百姓之周全!” 陶信这番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敲打在在场众人的心上,让原本有些嘈杂的灵堂顿时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此时殿外窥探的众人也皆是暗自点头,对陶信的观感好了一些。 在这的都是人精,谁都明白俞铎的真正目的,所谓的礼法只不过是随便找的一个借口而已。 先郡守此前虽然在部分麾下臣属之间名声不好,但论起性格来说并不懦弱,有人主之姿。 此前见俞铎咄咄逼人,陶信却一直默不作声,只是任黎珩等人上前争论还有些许轻视,只是以为陶信有些懦弱,此时见此倒也收敛了几分轻视之心。 俞铎没想到陶信会突然站出来发声,而且这番话说得如此慷慨激昂、义正辞严,一时间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目光阴沉地盯着陶信,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应对。 然而,陶信却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紧接着又道: “信以为尽孝之道,在于心而非形,若信此时退让,依俞大人之法令诸族各自为政,只会致使本郡陷入动荡之中,先父在天之灵恐怕亦难以安息,这难道便是尽孝之道吗?!” 第327章 暂摄郡事 陶信这番话,已是在众人面前公然指责俞铎了。 俞铎闻言,目光阴鸷地盯着陶信: “信公子若是执意如此,俞某也无话可说,只是日后若因此而生出什么事端来,恐有悔之无及之时。” 他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已然不加掩饰,然而陶信却是毫不退缩,与之针锋相对道: “此事便不劳俞大人费心了!若有宵小敢因此事而心生不满,意图搅乱山阳,信定当亲自将其擒下,以正典刑!” 陶信此言一出,场中气氛顿时为之一凝。 他这番话已然是表明了态度,不惧与俞铎等人彻底撕破脸皮。 而俞铎亦是目光阴沉地盯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好!信公子有此决心,倒是让俞某刮目相看。” 俞铎冷笑一声,目光在陶信和黎珩等人脸上扫过,最后却落在了陶老夫人的身上,意味深长地说道: “只是,老夫人以为如何?莫非老夫人也如信公子一般,不顾山阳安危,只图一时之快吗?” 他这话音一落,场中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了陶老夫人。 陶老夫人此刻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她自然明白俞铎这是在威胁她。 陶老夫人心中虽然忌惮俞家的势力,但眼下这个局面,若是真的按照俞铎所说去做,恐怕陶氏一族的主家威严将会荡然无存。 而且,她也看得出来,俞铎此人是野心勃勃,一点没有身为臣属该有的样子,今日他敢如此威胁自己,来日若是真的让他掌了权,恐怕会更加肆无忌惮。 想到这里,陶老夫人心中一横,有了决断。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望向俞铎,沉声道: “俞铎,老身虽是一介女流,但也知道轻重缓急。眼下时局如此,总得有人出来,安定人心,主持大局,信儿是我陶家嫡长子,继承郡守之位本就是名正言顺之事。 至于你所说的那些顾虑,也不无道理,那便使信儿暂摄郡事,待服阕之后,再行继位之礼。此间诸事,还需诸位多多辅佐才是。” 陶老夫人这番话一出口,便等于是表明了她的态度,支持陶信继位。 虽然她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让陶信在服丧期间暂时管理郡中事务,但这已经足以让俞铎等人感到不满了。 “老夫人....” 就在俞铎面色阴沉还要说些什么之时,耿镛向前一步,怒喝道: “够了!俞小子!主公灵位之前,岂容你如此放肆! 老夫人已然做了决定,你等莫非还想逼宫不成?” 说着,耿镛向前一步,手中那把紫铜杖重重砸在地上,顿时整个灵堂都似乎为之一震,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黎珩见此,也是立刻出面为其助威: “依黎某之见,俞大人若是真的一片公心,便该安心辅佐信公子,共守这山阳基业,而非在此挑拨是非、制造纷争!” 根据他的观察,眼下跟着俞铎一同前来的几名士族家主虽然隐隐表明了与俞家步调一致的态度,但从几人一直默不作声的模样看,似乎并没有如俞铎一般与陶信彻底翻脸的打算。 俞铎被耿镛和黎珩两人一番呵斥,面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他倒也不敢真的撕破脸皮,来时他也不过想以势压人,迫使陶信退让,来获取优势罢了,并没有做好火拼的准备。 毕竟眼下城中这个情况,台面上只能维持斗而不破的局面。 先动手的一方,必然会成为各族公敌,就算他拉拢了不少家族,到时恐怕其中也有不少人会反水。 他双眼微眯,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冷笑一声道: “耿老大人这是何意?俞某不过是想为山阳百姓谋些福祉,何曾有逼宫之意? 既然老夫人已经做了决定,那俞某自当遵从便是。” 说着,他转身向身后跟来的各族家主拱手道: “诸位大人,今日之事,俞某尽力了,然老夫人和信公子意已决,我等身为臣属,自当遵从主家之意。 只是,山阳安危,系于我等一身,还望诸位大人能够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俞铎这番话虽然说得漂亮,但场中众人都是心知肚明,俞铎并不甘心,这是在向众人宣示自身实力,意在告诫正在窥探的各家,就算陶信一方暂时在口舌之争中占了上风,但想要坐稳这个位置,依旧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俞铎言罢,也不等众人回应,便自顾自地转身离去,身后那几名原本保持中立的家族家主 相视一眼,最后也都纷纷跟着俞铎离开了灵堂。 见靠山们一走,陶淞此刻面色阴沉如水,经此一事,他知道自己在众人眼中已经摆明了要和陶信唱对台戏,已然是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他狠狠地瞪了陶信和黎珩等人一眼,却也没敢再说什么,只是也不在这里做戏了,起身紧跟着俞铎等人离开了。 黎珩冷眼旁观,他心中清楚,这场争斗才刚刚开始,俞铎等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但这第一场考验已经平安渡过了,只要站稳了脚跟,日后再慢慢图谋破局之法便是。 只要己方后续的军势陆续抵达,俞家便翻不起太大的风浪来,到时在游戏规则内行事,己方有了暂摄郡事名分在手,总有办法将俞家这颗毒瘤连根拔起。 待得俞铎等人离去之后,灵堂内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 陶老夫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显得有些疲惫不堪。 她望向耿镛和黎珩二人,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今日之事,多亏你们了。” 陶信也是紧随向二人道谢。 黎珩微微一笑,拱手道: “老夫人、信公子言重了,为主分忧,本就是为臣者应尽之责。” 耿镛则是摸了摸胡子,一张方脸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连忙摆手道: “不过是分内之事,只是俞家这几个混小子当真不为人子,几次三番的阻挠我等,放肆至极,也不知俞淮那老货究竟是怎么教的!” 黎珩闻言却是心中一动,他似是随意地问道: “我听闻俞淮此前病重,为此还召回了不少在外的族人,不知眼下情况如何了?” 陶老夫人闻言,叹了口气道: “是有此事,听闻俞淮患了恶疾,卧床不起已有数月了,前些时日逆党混入城中,他又被潜入府中的刺客所伤,病情愈发严重了,想来已然是时日无多。” 听闻此言,黎珩暗暗皱眉,他若不是知道俞淮是谋害陶谷的幕后之人,恐怕也得被俞淮这一手给骗过去。 黎珩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是顾忌此刻灵堂周边各家耳目众多,便按下不提。 第328章 整顿宿卫 夜幕低垂,一轮圆月高悬天际,银辉洒落在街道之上,白日里喧嚣的街道此刻已变得寂静无声,只有偶尔传来的更夫梆子声在空气中回荡。 然而,在这平静的外表下,却暗流涌动。 虽然陶信得了老夫人的暂摄郡事的许诺,但真想将手中的权柄做实,还有无数的事情需要忙碌。 自陶信离开郡城已有近半年之久,城中情况、兵力部署、各家态度都是两眼一抹黑,需要尽快了解清楚。 就在陶信忙着召见各司主官,探听各自态度,安插己方人手之际,其余每个人也没闲着,都分配了任务,兵马调动布防交给了德高望重的耿镛,而黎珩则自请去重整郡守府的守卫之事。 既然短时间他们一应人等都要常驻郡守府,那么在黎珩看来,确保此处的安全是当前的首要之事,陶谷在此处遇刺一事已经证明,郡守府看似严密的防卫内里必然有疏漏之处,必须要进行一番整顿才行。 内里隐患必须排除,防止俞家铤而走险,要是再让俞家重演一次刺杀之事,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郡守府的一处偏厅内,灯火通明,光影在众人的脸庞上跳动,气氛凝重而紧张。 黎珩端坐在主位之上,郝磐与韦明二人在他身后两侧侍立。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一一审视着在座的每一个负责郡守府宿卫的要员。 童疆也在其中,他被召来时见是黎珩,面上还几分喜色,他自认与黎珩还算有几分交情,前几个月还是他冒险带人越过逆党盘踞的地域,将黎牧护送来郡城的。 只不过黎珩对他却没有一丝好脸色,郡守遇刺,这些人难辞其咎,都可算作是待罪之身,只不过之前郡中没有人能做主,郡守府也需要有人护卫,故而暂且搁置了下来,此刻黎珩既然要整顿宿卫,自然要拿这些人立威。 夜色渐深,偏厅内的气氛愈发压抑。 黎珩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每一个与他目光接触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虽然他们每个人都是修为不俗,或许比之黎珩也不差,但黎珩在平乱之中立下大功,而他们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两相对比之下,更显得他们无能。 “诸位大人,你等执掌主公宿卫,责任重大,然而,主公却在你们的眼皮底下遇害,如今这个情况,你们有何话说?” 黎珩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一般砸在众人的心上。 众人闻言,面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起来,但却无人敢出声辩解。 他们所侍奉的主君已死,任何理由在这个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只像是为己身的无能找借口开脱。 虽然各家对麾下士族一般不会太过苛待,但此事可不一样,此刻已经不是自身职位能不能保住的事了,他们家族封地或许都会因此受到牵连而被褫夺,甚至众人之中恐怕还有可能要推出几人以命抵之。 黎珩见众人都不说话,他冷笑一声,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怎么?诸位在山阳之地都可称得上一方豪杰,今日怎么都一个个都成哑巴了?!” 他目光如刀,直刺人心,他的话语更是如同冰冷的剑锋,直指在场众人的软肋。 “黎大人,此事我等确实有失职之处,但贼人在这郡守府中恐有内鬼相助。 若非如此,也不会悄无声息的潜入主公书房,更不会在我等重重护卫之下,还能得手逃脱。 还请黎大人明察,给我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一名宿卫统领硬着头皮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每一字都艰难无比。 虽然他知道这话有些推卸责任的嫌疑,但此刻也顾不得了。 黎珩闻言,眉头微挑,他冷冷地盯着那名统领。 内鬼自是不必说,与俞家穿一条裤子的陶淞便极有嫌疑。 但眼下黎珩也没有证据,自然不便明说,纵使陶淞已经摆明撕破脸了,但终究也是陶氏族人,要是无凭无据的便将其指为内鬼,在外人眼中倒是有排除异己,挑拨主家族亲关系的嫌疑。 这统领被黎珩盯得额头冒汗,黎珩才转首向着童疆言道: “不知童大人以为此事如何?” 童疆的职司是典宿卫事,虽然实际并不统管所有宿卫,此处还有几名其他家族的将领一同分权,但名义上也算是这些人的上官。 此刻听闻黎珩询问,他心中暗骂一声,知道这是黎珩在逼他表态。 虽然他也认为陶谷遇刺一事必然有内鬼作祟,但此刻却不是追究这 个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我等无能,以致有此大变,请黎大人责罚。”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对着黎珩深深一礼。 他知道此刻并不是推脱责任的时候,黎珩眼下向他们施压恐怕并不是只为责难他们,必定还有所求。 所以他的选择是配合黎珩的动作,先将姿态放低,再看黎珩接下来的动作。 只是他这一举动,顿时让在场的其他宿卫统领都变了脸色。 他们虽然知道此事难以善了,但也没想到童疆会如此干脆地认罪。 这一下,他们再想推卸责任也不可能了。 黎珩看着童疆,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但嘴上依旧不饶人: “童大人能有如此认识,便是好的。只是,责罚二字,说得轻巧,然主公在府中遇害,岂是一句责罚便能了事的? 依法度,诸君皆当论斩,然念在此时正值多事之秋,郡中不可无人,且暂寄尔等项上人头,戴罪立功。” 他语气一顿,回首示意左右,沉声道: “将拟好的章程分给诸位大人!” 郝磐和韦明当即依次走到每位宿卫统领面前,将一份薄册递到他们手中。 众人接过章程,纷纷低头翻阅起来。 “自今日起,郡守府宿卫大整,往日种种规矩悉数作废,一切依照新法行事。 每日巡查之次数、路线皆由黎某使人当日交予值守的各位手中,即时更改,不得使外人预知。 不见信公子手令,任何人都不可随意出入府中!若有疏忽,以致生乱,定斩不饶!” 黎珩之声如冷刃,直指人心,每一字都让在场的宿卫统领们心头一颤。 见众人面色如土,黎珩语气也缓和了一些: “请诸君各司其职,务必确保府内安全无虞!待得此间事了,黎某定向信公子及老夫人进言,为诸君请功。” 黎珩一番话说得软硬兼施,恩威并济,让在场众人都不禁暗自咋舌。 他们知道,从今日起,这郡守府的宿卫怕是要大变样了。 众统领虽然心中苦涩无比,但此刻也只得齐声应诺道: “谨遵黎大人之命!” 虽然黎珩给出的条件并不宽厚,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苛刻,但眼下这个情况,他们也别无选择,只能暂且应承下来。 第329章 俞府夜议 夜幕之下,俞府之中亦是灯火通明,一片忙碌之景。 俞铎端坐在书房之内,面色阴沉如水。 今日在陶府灵堂之上,他本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威势和手中的力量,逼迫陶信退让,却没想到最后竟是被黎珩和耿镛等人联手挫败。 “黎珩小儿,竟敢如此无礼!”俞铎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心中对黎珩的恨意已经达到了顶点:“还有那老匹夫耿镛,也不是个好东西,整日里就会倚老卖老!” 他越想越气,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吓得旁边帮忙整理书卷的俞钦连忙低下了头,生怕成为自家大伯的出气筒。 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紧接着一个身影推门而入,却是俞家四爷,俞纪。 “爹的伤势如何了?” 俞铎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沉声问道。 自从他们爹俞淮受伤倒下之后,这几日他一直忙于四处拉拢城中士族,而俞纪则被他安排留在府中,时刻关注他们爹的情况。 “不太妙。” 俞纪摇了摇头,低声应道: “陶谷那拼死一击当真厉害,眼下爹他虽然稳住了外伤,但依旧昏迷不醒,我探查过了,爹体内元力紊乱,不断侵蚀破坏着经脉,若非是爹修为深厚,换做旁人,恐怕早已撑不住了。” 他说着,脸上也露出一抹忧色来,显然对于自己父亲的伤势感到十分棘手。 毕竟老太爷在各族间威望极高,乃是俞家的定海神针,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俞家的声势必然会颓缩不少。 俞铎闻言,眉头紧皱,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他绝不能自乱阵脚。 夜色愈发深沉,如墨般笼罩在俞府之上,书房内的灯火摇曳,将俞家兄弟二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墙上,如同两尊沉默的雕塑。 俞铎沉声问道: “可有办法医治?” 俞纪苦笑一声道: “我已请遍了城中名医,眼下能稳住伤势已是不易,库中上了年份的灵药都用去不少,就连那扶摇饮都用了不下十瓶,却依旧不见好转。为今之计,除非能寻到医道圣手,或是寻到传说中的神药,否则...”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俞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医道圣手何其难寻,且不说眼下这乱世之中,人人自危,谁还有心思去钻研医术? 寻常人又不通元力,难以在医道上有所成就,而修为高深者大多醉心于武道,能被称为医道圣手本就凤毛麟角,而眼前俞家老太爷的伤势,绝非一般医者能够医治的。 眼下城中明面上能勉强被称为医道圣手的仅只有一人,那便是陶家的供奉,本郡司医监监正,孙常。 然而此人性格怪异,深居简出,根据他麾下探子收集来的情报,孙常极有可能常年用活人试药,且手段颇为血腥出格,眼下这个情况,就算能将其请来,也不敢让他对老太爷诊疗。 俞铎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 “依你方才所言,扶摇饮对稳定爹的伤势颇有助益?” 俞纪点了点头道: “确是如此,这扶摇饮虽然灵韵不显,却是一味难得的疗伤良药,对于爹的伤势有奇效,只不过这些日子城中动荡,聚宝斋中的存货也已被我等购尽,眼下已是无处可寻了。” 就在这时,在旁静若鹌鹑的俞钦忽然开口道: “大伯,侄儿或许知道哪里还有扶摇饮。” 俞铎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望向俞钦道: “哦?钦儿知道何处还有此等灵药?” 俞钦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说道: “此前扶摇饮在聚宝斋售卖时,家中曾对其幕后东家做过调查,当时关于调查书卷正好是侄儿经手整理的,故而知晓一些内情。” “说重点!”俞铎不耐烦地催促道,他此刻心急如焚,哪有心情听俞钦卖关子。 俞钦被俞铎一喝,顿时不敢再啰嗦,连忙言道: “据侄儿所知,这扶摇饮乃是从一股南边来的客商手里流出的,而那些客商背后之人,正是黎珩!” 说起黎珩,俞钦那在比试中在黎珩刀下砸伤的右臂还隐隐作痛,眼神中也带上了几分怨毒之色。 “黎珩?” 俞铎和俞纪闻言都是一愣,他们倒是没想到这扶摇饮竟然和黎珩还有关系。 不过想想也是,黎珩此人喜好医书药谱的怪癖在郡中不少人都知晓,他手中能拿出这样的灵药来,倒也不奇怪。 “你确定?” 俞铎盯着俞钦,沉声问道。 俞钦点了点头,信誓旦旦地说道: “千真万确!那伙南来客商虽然行事隐秘,但还是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那些掌柜伙计多是登峰官衙中人,背后定是黎珩无疑!” 俞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他本就对黎珩在灵堂上公然与自己作对感到愤怒无比,此刻又得知黎珩手中可能有救治自己父亲的灵药,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杀意。 不过他也知道,眼下这个情况,还不能直接对黎珩动手。 就算已经撕破了脸,摆明了两方势同水火,但他们还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士族体面,不能直接使用武力。 贸然出手,恐怕会引起其他家族的反弹。 俞铎心中思绪急转,很快便有了决断。 他看向俞钦,沉声说道: “你去找你爹,让他以缉捕城中逆党之名把那伙客商给我拿下,记住,务必低调行事,不可声张。” 俞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他连忙点头应道: “侄儿遵命!” 说着,他便转身急匆匆地离开了书房。 俞纪看着俞钦离去的背影,眉头微皱,有些担忧地说道: “大哥,此举恐怕不妥吧?若是被黎珩察觉我们在背后动手脚,恐怕会借题发挥,惹出大麻烦的。” 俞铎冷笑一声道: “哼!黎珩小儿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他要找上门来我也不惧!正好将他一并料理了!让人给陶淞传话,让他和他的好丈人多亲近亲近,过两日我去翟家登门拜访,共商大事。” 俞纪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好。”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只有窗外的风声呼啸不断。 第330章 破绽? “放肆!你们连淞公子的手令都不认了吗!” 郡守府外,一声怒喝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谭恪带着几名随从,面色铁青地站在府门前,与守门的宿卫对峙着。 昨日陶淞走的匆忙,却是没有将自身在郡守府遗留的一些物事带走,故而这才一早派谭恪领人来取。 谭恪本以为这是件轻而易举的小事,却没想到会在此处受阻。 “谭大人,非是我等不识抬举,实在是上峰有令,不见信公子的手令,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府中。” 守门的宿卫统领不卑不亢地回应道,眼中却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上峰有令?哪个上峰?是童疆吗?” 谭恪冷笑一声,目光中透露出几分不屑。 童疆修为是不错,曾经也是郡守大人身侧的亲信,换做往日他倒不敢对其如何不敬,但今时不同往日,郡守大人遇刺身亡,童疆难辞其咎,早已是失势之人,他哪里还会将童疆放在眼里。 “童大人如今已不管事了,是黎大人亲自下的令。” 宿卫统领面无表情地答道。 “黎珩?” 谭恪闻言,眉头微挑,脸上闪过一丝怒色: “他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此指手画脚?” 谭恪的话语中透露出浓浓的不满与敌意,他本就与黎珩有过节,现在一说到黎珩,他便想起第一次与其相见时,被其羞辱,最后还因此被陶淞责罚的往事。 此刻入府又被其所阻,自然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在出身高门大户的谭恪眼中,这黎珩虽然打过几次胜仗,甚至其如今所辖地域远超其出身的兆丰谭氏,但究其根本,不过是陶信座下的一介寒门走狗罢了,还真当自己能在这山阳郡中翻云覆雨了? 然而,守门的宿卫统领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他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沉声道: “谭大人,黎大人如今是奉了信公子之命,执掌府中宿卫之事,我等自然是要听命于他。还请谭大人不要为难我等。” 夜色渐褪,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清晨的微风拂过街道,吹散了夜的沉寂,却吹不散此刻郡守府门前的紧张气氛。 谭恪身后的几名随从见状,皆是面露怒色,纷纷上前一步,似是要动手强行闯入。 然而,守门的宿卫统领却是丝毫不惧,打了一个眼色,身后的宿卫们纷纷抽刀拔剑,一副若是谭恪等人强闯便要强行将他们拿下的做派。 双方对峙了片刻,谭恪深知此刻若真的动手,即便能闯得进去,也必定会引起不小的骚动,况且郡守大人新丧,若他们公然强闯郡守府说不得就要被对方大做文章,当做突破口了。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 “好!既然你们如此不识时务,那便去禀报黎珩,就说陶淞公子有请,看他敢不敢不见!” 虽然陶淞只是让他来取些杂物,并没有特意提到要请黎珩相见,但他现在连郡守府的大门都进不去,总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回去,届时陶淞问起,他也不好交代。 只得先抬出陶淞的名头出来,先将黎珩叫出来再说。 宿卫统领闻言,眉头微皱,但却没有丝毫松动的意思,他拱手道:“谭大人稍候,我这就去通禀黎大人。” 说着,他转身便朝着府内走去,留下谭恪等人在门外焦急地等待。 不一会儿,宿卫统领便走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着几分歉意,拱手道: “谭大人,黎大人说了,他此刻正忙于整顿府中宿卫之事,无暇他顾,还请谭大人改日再来。” “什么?!” 谭恪闻言,顿时怒火中烧,他猛地上前两步,抵近了宿卫统领,厉声道: “你再说一遍!他黎珩真敢如此无礼?” 宿卫统领被谭恪的举动吓了一跳,但他依旧保持着镇定,沉声道: “谭大人,请自重!这里是郡守府门前,不是撒野的地方。” 说着,他颇为嫌弃的后退了两步,与谭恪拉开了距离,同时手也按在了刀柄之上,一副随时准备拔刀的架势。 谭恪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但随即又强压下怒火。 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或许黎珩就是给他做局,等他受不了羞辱在郡守府动手。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怒火,然后冷冷地盯着宿卫统领道: “好!很好!今日之事,我记住了。你回去告诉黎珩,就说今日之辱,我谭恪他日必有厚报!” 说着,他猛地一甩衣袖,转身带着几名随从离去。 宿卫统领看着谭恪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虽然表现出来很强硬,但是他也只不过是为了脱罪给黎珩表个姿态,并不想直接和谭恪发生正面冲突。 他转身回到府中,将刚才的情况如实禀报给了黎珩。 黎珩听后,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知道谭恪不过是陶淞手下的一条狗,此刻的叫嚣并不足为惧。 下一次临礼没几天了,到时候俞家会怎么出招,才是真正需要警惕的。 与此同时,暂住在城中别院的陶淞也得到了谭恪的回报。 他听后勃然大怒,狠狠地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黎珩!你竟敢如此无礼!”他咬牙切齿地怒吼道:“真当我拿你没办法了吗?” 怎么说他也是陶氏族人,眼下身边的长随却连郡守府都进不去被人阻在门外,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公子,息怒。”一旁谭恪见状连忙劝道:“黎珩不过是一时得志,但终究只是借着陶信的威势罢了,我有一计,可使二人生隙。” 陶淞闻言,怒气稍敛,他阴沉着脸看向谭恪,沉声道: “你有何计策,速速说来。” 谭恪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低声道: “公子,我听说黎牧原为黎珩之长兄....” 此言一出,陶淞眉头微挑,立刻就懂了谭恪的意思。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冷笑道: “这确实是个破绽,这次我倒要看看陶信这傻子敢不敢冒大不韪保下黎氏!” 第331章 驿馆 黎珩对于俞家和陶淞的谋划,他还不知晓,此刻他已带了扈从近侍直奔城外驿馆。 城外驿馆汇聚了不少各领中小士族的代表,都是得知自家侍奉的主君遇刺而薨之后,率领自家人马前来赴丧的。 眼下驻留于此的士族数量足有几百家,他们将在郡城等候最终主君出殡的日子,再向新任郡守宣示效忠。 他们虽然地位不如重臣们,有资格前去主君的灵堂吊唁,甚至有实力参与进决定未来郡守继承人的纷争之中。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价值,反而,这些中小士族手中所掌握的私兵家将,亦是陶氏治下山阳郡兵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虽然单个家族拿出来,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远无法和俞、耿这样的大族相比,但胜在数量众多,且彼此之间多有联姻,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只要能够整合起来,便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这也是为何此前俞家虽然势大,控制了城中不少兵力,却也不敢直接撕破脸皮,强行逼宫的原因。 毕竟,陶氏能够稳坐山阳郡数百年,靠的可不仅仅是主家的威望和实力,还有这些依附于主家的中小士族的支持。 黎珩此行的目的,便是代表陶信安抚这些中小士族,将他们团结起来,以作为未来陶信执掌大权的基本盘。 他们一行人抵达驿馆之时,正值日中,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大地上,将因前些时日战乱而显得有些破败的驿馆映衬得愈发寒酸萧条。 然而,这并未影响到驿馆的热闹气氛。 毕竟符合士族体面的宅邸可不便宜,山阳士族也并不是家家都在郡城有宅邸的,曾经黎家在郡城的宅邸也是因为祖上兴旺过,这才传下来一处宅邸。 况且就算在郡城有宅邸,这些士族们前来之时大多带了家中族兵也不方便入住,所以驿馆这里屋舍即使有些破败,但大多还是选择下榻于此处。 驿馆外,黎珩远远就瞧见那书写着各家姓氏和封地纹样的旌旗迎风招展,身着各色服饰的各家族兵乱哄哄的驻扎于此处,虽然人多嘈杂,但场面却也算得上井然有序,并未出现什么混乱的情况。 黎珩心中暗自点头,各家能跟着主家一同来郡城的族兵不一定是战力最强的,但一定是明白规矩,最听号令的一批。 他深知,想要将这些家族整合起来,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些家族之间虽然有着共同的利益诉求,但彼此之间也存在着不少的矛盾和纷争。 不过,只要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将这些家族的利益捆绑在一起,那么他们便能够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 黎珩带着扈从近侍径直走进驿馆,沿途的家族代表们纷纷投来好奇和打量的目光。 他来的匆忙,并没有提前知会驿馆这边,但很快还是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 “那不是黎珩吗?” “嘘,你怎么能直呼烟阳令大人名讳!我听闻烟阳令大人这几个月领军将逆党打的丢盔弃甲,又逼退了栖霞人,也就是眼下主公新丧,尚未酬功,要不然以他的功绩,黎家还不知得受封多大一片封地。” “迟早的事!如今主公去了,怕是信公子不日也要行继位之礼,烟阳令大人本就是信公子身侧的红人,这一下更是要飞黄腾达了!” “唉,比不了比不了,人家春风得意,而我等却只得吹着冷风枯坐于此,等着觐见新主公,也不知道我何时能够有这般机遇,便是让我为信公子牵马坠蹬,我也愿意啊。” “莫要说痴话,实打实的战功岂是易得的?那都是上阵拼上了命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 周围的议论声虽然不大,但黎珩耳力极佳,自然是将这些议论声尽收耳底。 他对这些议论声不以为意,这些中小士族大多数恐怕并不在乎谁能做这个郡守,他们只关心自家能不能在新任郡守的治下延续壮大家业。 黎珩径直走到驿馆中央的一处空旷之地,站定身形,高声说道: “诸位!黎某今日来此,是奉了信公子之命,特来慰问诸位大人。”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一句话便让周围嘈杂的声音为之一静。 “如今郡内时局动荡,诸位大人能不顾安危,前来赴丧,足见诸位大人的忠义之心。 信公子听闻如今驿馆屋舍简陋,诸多不便,特命黎某前来慰问,并带来了一些餐食,以供诸位大人驱寒暖身之用。” 说着,黎珩一挥手,身后的随从们立刻将早已准 备好的犒劳之物搬了出来,堆放在空地上。 周围的家族代表们见状,顿时一阵骚动。 他们虽然不缺这点吃食,但是得到如此礼遇,还是让他们这几日在驿馆吹冷风积累下的怨气消散不少。 “惭愧,此不过是臣属应尽之责,当不得信公子和黎大人如此厚待。” 场中有人开口道:“我等听闻主公遇害,心中悲痛欲绝,恨不得亲自手刃奸贼,食其肉,啖其血,以告慰主公在天之灵!也就是那伙弑主逆臣跑得快,不然定要叫他们好看!” 此人话音刚落,场中便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虽然各家之间难免有些利益纠葛和恩怨情仇,但在此刻这个大是大非面前,他们还是能够分清轻重的。 黎珩见状,心中暗喜。 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接下来只要能够将这些中小士族的力量整合起来,那么陶信执掌大权之路便会更加平坦。 想到这里,他正要开口说话,却听有人高声笑道: “黎大人所言不错,为彰诸位大人忠义之心,淞公子亦是特命我等前来犒劳诸位!” 随着话音落下,只见一群人从驿馆外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俞钦。 俞钦同样带着一众随从,抬着一箱箱的犒劳之物,面带微笑地走进了场中,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们派人一直盯着郡守府的动静,黎珩出城向着驿馆而来之时,便有人快马回报了俞铎。 俞铎得知消息后,当即猜到了黎珩的用意,立刻让俞钦带着人赶了过来。 第332章 犒赏? 俞钦的出现让场中的气氛为之一凝,原本热络的场面瞬间冷了下来。 在场众人此刻皆意识到,陶淞和陶信之间为了争夺郡守之位,已经势如水火。 关于昨日发生的种种纷争的消息,已然在众人间有所流传,只是他们没想到,这场争斗竟然会如此之快蔓延他们这些人身上。 黎珩目光微凝,注视着俞钦一行人。他心中清楚,俞钦此刻出现,绝非偶然,定是随时盯着自身动向所致。 俞钦带着几名随从,大步流星地走进驿馆中央的空旷之地,与黎珩对峙而立。 他的目光在场中众人身上扫过,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诸位大人,近来乍暖还寒,寒气尚未完全消歇,淞公子知驿馆条件困窘,特命俞某带来些酒肉,为诸位大人驱寒。” 俞钦说着,一挥手,身后的随从们也将准备好的犒劳之物搬了出来,与黎珩的那堆东西分庭抗礼。 场中的家族代表们此刻都保持着沉默,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心中都在权衡着利弊。 两位公子间的争斗,他们自然不想被卷入其中,但此刻看来,似乎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 “二位公子如此厚爱,我等铭感五内,只是主公被奸贼所害,我们这些做臣属未能护主公周全,心中已是悲愤难平,眼下即便是住处吃食简陋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却是无颜消受二位公子如此厚赐啊!” 人群中,忽然有一人高声说道。 他话音一落,立刻便有不少人纷纷附和。 “此言是极,我等身为主公臣属,未能尽忠,已是愧疚难当,又怎么能受这赏赐?” “我等用些麦饭便已足矣,还请黎、俞两位大人回禀,二位公子的美意我等心领了,只是如今我等实在无颜消受啊。” 在场众人大多不想搅合进郡守之位的继承纷争之中,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俞钦见众人纷纷推辞,目光瞥了一眼黎珩,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自己这边一出现,便搅合了黎珩的谋划,这让他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只是这样还不够,他要的不仅仅是搅局,更是要让这些墙头草彻底倒向自己一方。 想到这里,他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 “诸位大人,淞公子深知诸位大人的忠义之心,亦知诸位大人此刻心中的悲痛与愧疚。 然而,淞公子此前便有言,诸位大人身为臣属,已然尽忠职守,主公遇害之事,实乃奸贼狡诈,非诸位大人之过。 俞钦这番笼络之辞说得慷慨激昂,但在场不少人都心中一凛,明白俞钦这是不肯善罢甘休,定要他们今日便摆明立场。 黎珩见状,微微皱眉,他正要开口说话,却听俞钦又继续说道: “况且,诸位大人身为山阳士族,乃是山阳郡的根基所在。 若是因为心中愧疚而损伤了身体,那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淞公子绝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这才令俞某带来这些酒肉,希望诸位大人能够振作精神,养好身体,以待来日为主公复仇!” 俞钦这番话虽然说得漂亮,但皆不是愣头青,他语气中那丝威胁之意众人也听得明白。 俞钦的话音落下,场中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寂。 他的目光在场中众人身上缓缓扫过,似乎在等待着他们的回应。 望着众人犹疑的面色,黎珩知道此时自己也必须表态了,不能让俞钦掌握了主动权。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高声说道: “俞大人的话,黎某亦是深以为然,如今主公新丧,群贼环视,正值多事之秋,诸位大人万万不可因一时之悲愤而损了身体。 今日信公子令黎某带来的这些餐食,黎某都已经带来了,总不好再带回去,况且这亦是信公子的一片心意,诸位大人不妨用一些。” 黎珩针锋相对,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打太极,与其瞻前顾后,让他们游离在两方之间,做不稳定因素,不如今天就快刀斩乱麻,让这些人彻底表明态度。 论名义,陶信再怎么说都是陶家的嫡长子,名正言顺的郡守继承人,论实力,目前他们手中掌握的兵力也不弱,也就是眼下没有抓到陶淞和俞家的把柄,不好直接出手将其拿下,否则哪里能让俞钦在众人前如此跋扈? 想到这里,黎珩心中有了底气,目光坦然地与俞钦对视着。 各家见状,也是心中明白,这两位爷看来已是彻底对上,今天二位公子的这“犒赏”他们是不受也得受, 否则便是自绝于两位公子,日后无论谁人胜出执掌大权,都绝没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众人的目光在黎珩和俞钦两人身上来回游移,心中都在权衡着利弊。 虽然没有明说不能同时接受两边的“犒赏”,但众人皆知,今日受了哪一方的恩惠,日后便算是哪一方的人了,绝没有两边讨好的道理。 俞钦见状似是早有预料,对着人群中几家与他交好的家族代表使了个眼色。 那几家代表会意,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其中一人站了出来,高声说道: “俞大人所言极是,淞公子深明大义,体恤我等,我等自当笑纳之。至于信公子那边的心意,还请黎大人带回,日后有机会,我等定向信公子亲自致谢。” 此人话音一落,立刻便有几家代表纷纷附和。 “正是如此,我等受淞公子厚赐,感激不尽。” “还请黎大人替我等向信公子致以谢意。” ..... 黎珩见状,眉头微皱,但很快便舒展开来。 他并没有因为这些人的选择而感到意外或愤怒,毕竟俞家本就在山阳根深蒂固,有几家死忠也是在他意料之中。 有人带头站队,场中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就在各家有所意动之际,人群中忽然有人朗声道: “主公新丧,在这个时候便喝酒吃肉恕在下做不出来,既然两位公子盛情难却,我看着信公子所赐的餐食中尚有热汤,不如便由在下做个主,将热汤分与众位大人以作果腹驱寒之用,至于淞公子所赐酒肉,还是等日后除了逆贼,再吃不迟!” 黎珩听得此声音熟悉,循声望去,却见正是邢礼大步从人群中走出。 第333章 细作? 只见邢礼昂首阔步,神色坦然地从人群中走出,他的目光在场中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黎珩和俞钦两人身上。 “这位大人此言差矣!” 俞钦眉头一皱,冷声说道: “淞公子所赐酒肉,乃是犒赏诸位大人之用,岂能因邢大人一句‘日后再吃’便轻易打发?” 邢礼闻言,冷笑一声道: “淞公子所赐,自然不是在下一句‘日后再吃’便能轻易打发,只是在下敢问俞大人一句,眼下逆贼未除、大仇未报,我等身为主公臣属,又岂能安心享用这酒肉? 若是传扬出去,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我等?莫非真以为我等都是那贪恋口腹之欲,不顾主公大仇之辈吗?” 邢礼这番话掷地有声、义正言辞,让在场众人如梦初醒,看看两者带来的餐食赏赐,与俞钦带来的那些酒肉相比,黎珩所带来的热汤和干粮虽然简朴,但却更符合眼下的情境。 邢礼的这番表态,无疑是在众人心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各家也有所动摇,相比大族而言,中小士族无疑是更看重名声的,毕竟他们各自封地也不多,家族势力也有限,想要维持甚至扩张自家的势力,家族名声都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虽然众人都明白眼下犒赏的具体内容只是一个名目,究其根本是站队哪一方的问题,但若是选了酒肉,来日传扬出去,难免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一句“有奶便是娘”。 想到这里,原本有些意动的家族代表们纷纷暗自打消了念头,开始观望起来。 俞钦被邢礼一番抢白,面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他目光阴冷地盯着邢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正要说话,却听黎珩开口道: “邢大人所言甚是,黎某深以为然。诸位大人,如今主公新丧,正值多事之秋,我等身为主公臣属,自当谨言慎行,以全主公清正之名。 酒肉虽好,却非此时所宜,不如便依邢大人所言,将信公子所赐热汤分与众位大人以作果腹之用。” 说着,他转身对身后的随从吩咐道:“去,将热汤分与众位大人。” 随从们应了一声,立刻开始忙碌起来。 不多时,便将热汤半推半就的分到了在场众人手中。 与此同时,俞钦那边带来的酒肉却无人问津,只有早先站队陶淞的数家拿着手中酒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场面的急转直下让俞钦的脸色愈发难看。 原本他已胜券在握,可以让黎珩无功而返,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邢礼,坏了他的好事。 只听轰的一声,本来用来装酒的大坛被俞钦愤而踢碎,烈酒流淌一地,浓郁酒香随风四散,他带来的那些随从见状皆是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好!好得很!” 俞钦连说了几个好字,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他目光阴鸷地在众人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了邢礼和黎珩的身上。 “邢大人今日‘教诲’我定会如实向淞公子禀报,来日再向邢大人‘请教’!” 咬牙切齿地撂下一句场面话,他猛地一挥衣袖,带着人转身便走。 原本领了酒肉的几家代表也无颜待在此处,只得灰溜溜地跟了上去,只是在经过黎珩身边时,却是不敢有丝毫停留,生怕黎珩口中再说出什么。 望着俞钦等人离去的背影,黎珩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虽然今日这场较量看似是他们赢了,但实则却是险胜,若非邢礼及时站出来发声,只怕今日之局便要被俞钦彻底掌控。 想到这里,他不禁对邢礼投去了感激的一瞥,而后者也正好在看他,两人目光相交,一切尽在不言中。 黎珩正待上前与之攀谈,却忽然窥见数道身影从驿馆外匆匆而来,似是有什么急事。 那几人为首者正是被他留在郡守府暂代主持宿卫事的郝磐,只见郝磐一身甲胄,腰间悬挂着长剑,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黎珩见此心中一惊,担心是郡守府发生了变故,只得向众人草草告罪一声,迎上前去。 “何事如此慌张?” 黎珩低声问道,同时眼神示意郝磐注意周围人多眼杂。 郝磐此刻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神色一改,这才对黎珩拱手低声说道: “方才郡守府前有一人遭捕盗司的差役追逐捕拿,那人情急之下,闯至郡守府外,言称是登峰尚药监田司监麾下佐吏,尚药监有变,需立刻面见主公!属下不敢怠慢,特来请示主公。 ” 黎珩闻言心中一震,忙问道: “人现在在哪?没有被捕盗司的人拿去吧?” “虽然捕盗司声称此人乃是混入城中的逆党细作,但属下知道利害,已将那人强行保了下来,眼下将这人暂时安置在府内,并加强了守卫,确保无人能够接近。” 郝磐回答道。 黎珩点了点头,心中稍定。 知道人已安置在了郡守府内,那么短时间应该就不会出现问题。 不过捕盗司打着捕拿逆党细作的旗号对他麾下人动手,这显然是来者不善,而且选在这个敏感时间点,由不得他不往深处想。 要说田崇义勾结城外乱军,黎珩是不信的,这定然是俞家出手对自己的试探,只是不知他们究竟目标是什么,眼下这尚药监佐吏逃入郡守府找自己,也不知是不是对方刻意安排的陷阱。 他略一沉吟后,对郝磐低声吩咐道: “你做得很好,先不要声张,此事我自有计较。你现在立刻返回郡守府,加强戒备,务必确保那人安全无虞,我稍后便回。” 郝磐领命而去,黎珩则转身回到场中,对着众人拱手致歉道: “诸位大人,黎某突有要事需回府处理,今日便先失陪了。改日有机会,再与诸位大人一叙。” 说罢,他也不再多做停留,带着几名随从匆匆离开了驿馆。 望着黎珩离去的背影,场中的家族代表们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黎大人如此匆忙离去,莫非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唉,今日我等未受淞公子的赏赐,恐怕会被其记恨上。” “我听说淞公子一向待人宽和,应当不会此事怪罪我等吧?” “你知道什么,那俞氏...唉!不说也罢!” 第334章 谋变 驿馆之中众人的议论黎珩并不在意,虽然方才他们没有倒向陶淞一边,但从之前这些人表现出来的那般左右摇摆态度来看,自己并不能指望他们太多。 一路疾行,在抵达郡守府之后,他立刻前往郝磐安排的那人所在之处。 穿过重重守卫,他终于在一间偏房内见到了那名自称是登峰尚药监佐吏的人。 那人见黎珩进来,立刻从座位上站起,神色紧张地行礼道:“小人参见大老爷!” 黎珩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同时仔细打量了此人一番。 只见此人年约三十许,身穿一袭青袍,显然已经在此之前稍作整理,但依旧难掩其狼狈之色,脸上还残留着几分惊慌未定的神情。 “你是尚药监的吏员?” 黎珩沉声问道。 登峰尚药监衙门成立后不久,其中大半人手便被派驻在郡城,自己确实对这些吏员没有太多印象。 那人闻言,连忙答道: “回大老爷,小人姓陈,名彦辰,一直在田司监麾下听用。” 黎珩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说话,然后自己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黎珩盯着陈彦辰,缓缓开口问道。 “小的也不知是何缘故,自来到郡城以来,司监大人一直叮嘱小的们要行事低调,对外以客商自称,并未对外声张真实身份。 可今日一伙捕盗司的差役突然闯入我等居所,司监大人此刻恐怕也被他们拿了去。” 陈彦辰说着,脸上露出几分悲愤之色。 黎珩闻言,眉头紧皱。 “那你又是如何逃脱的?”他继续问道。 他见陈彦辰不过是常人,并无修为在身,若真的如他所说,被有针对性的捕盗司盯上,只怕是插翅难飞。 陈彦辰闻言,脸上露出几分回忆之色,似是在组织语言,过了片刻才开口道: “前些时日市面不安靖,司监大人便命小的们紧闭门户,暂歇营生,静待时局安稳,只有小的因为要与郡中几家座商核对账目,才偶尔外出一番。 昨日小的核账误了时辰,便在外留宿了一晚,今日本想早些赶回禀报司监大人,却不料刚行至街角,便见到捕盗司的差役将我等居所团团围住,随后便见他们破门而入,开始拿人,小的见势不妙,便急忙躲入了一旁巷弄之中,这才能侥幸逃脱。” 如此倒也说得过去,黎珩并不怕陈彦辰是对方派来的细作,毕竟田崇义等人是否被捕盗司拿了自己派人一查便知,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演这么一出。 “你先在此处暂避一时,我会让人给你准备吃食衣物,待我查清楚情况之后,再做计较。” 看陈彦辰的惊魂未定的样子,黎珩觉得也问不出什么了,黎珩安抚了陈彦辰几句,便转身离开了偏房。 他心中清楚,所谓捕拿逆党细作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其他尚且不说,田崇义乃是他家奴出身,又怎么可能会是逆党细作? 捕盗司这次突然对田崇义等人动手,背后定然有俞家的影子。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俞家究竟想干什么,以及田崇义等人现在的情况如何。 想到此处,黎珩立刻向着正殿的陶谷灵堂而去。 他必须要和陶信商议一番,该如何快将田崇义等人从捕盗司中解救出来。 灵堂之内,白幡飘飘,香火缭绕,祈福法事依旧在进行着,陶信一身孝服,跪坐在灵前,神色悲戚。 他注意到黎珩出现在灵堂门口,知道定然是有要事发生,于是便起身走了过来。 “珩哥儿,如此匆忙,可是有何急事?” 陶信低声问道。 黎珩点了点头,环顾四周,将陶信引至一旁无人处,方才将陈彦辰所言之事告知了陶信。 陶信自然是知道田崇义的,此前在登峰时,他也在黎珩身侧见过田崇义几次,知晓其是黎珩心腹之人。 此刻听闻田崇义等人被捕盗司所拿,陶信也不由皱起了眉头: “看来昨日他们见未能奈何我等,便想从珩哥儿你身上打开局面了,我这便派人去捕盗司,把人提出来。” 陶信言罢,转身便要去安排人手。 然而黎珩却一把拉住了他,摇了摇头道: “信公子,此事不可鲁莽。按照俞家此前的行事风格来看,他们既然敢动手拿人,定然已经准备了后手,只是就这样派人去捕盗司提人,恐怕也提不出人来,还会落入他们的圈套之中。 ” 陶信闻言,顿时停下了脚步,他转身看向黎珩: “那依珩哥儿之见,我等该如何行事?” 黎珩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 “信公子,眼下捕盗司内可有你信得过之人?” 陶信想了想,摇头道: “我今日虽然借着召见各衙主官安插了一些人手在各衙门之中,但毕竟才刚刚接手,而且俞家在捕盗司经营日久,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能够放心用的人手。” 黎珩闻言,也是暗叹一口气。 他倒是能理解,陶信虽然暂摄郡事,但也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短时间内各衙之中重要官职都不宜轻易变动,眼下安插一些人手到各衙之中已经算是极限了,想要完全掌控一郡之地,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不过那捕盗司的主官罗焕也是漠水士族出身,算起来还是你同乡,老头子生前对其颇为器重,想来不是俞氏一党,或许可以一试。” 陶信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之色:“我这便将他召来问个清楚!” 黎珩微微颔首,说道: “既然如此,还请信公子将罗总捕召来,但不要提及田崇义之事,只言郡守府中有要事相商便好。” “珩哥儿,你可是有了计策?” 陶信闻言,眼睛一亮,相处的日子久了,他对于黎珩的习惯也有几分了解,知道黎珩心中定然有了想法。 “计策谈不上,只是觉得咱们不能总让他们牵着鼻子走,也该主动出击,将局面搅浑,把水搅浑了,才好摸鱼。” 黎珩说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第335章 协同缉捕 天色渐暗,罗焕匆匆赶至郡守府,一路之上他心中也是惴惴不安,今日一早他便已和各司主官一同被陶信召见过,这个时辰突然又被传召,他也猜不出陶信所为何事。 眼下郡城之中谁人不知两位公子已是撕破脸皮,虽说陶信是嫡长子,名正言顺的继承者,但陶淞也不弱,本就在各家士族间风评不错,又有俞氏支持,在他看来也未必没有机会。 按道理说先郡守大人也算待他不薄,他应该支持陶信才是,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他所出身的罗氏虽然在漠水也算地方大族,但比起已经掺和进夺位之争俞、耿、黎等郡内顶尖士族相比,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他一旦卷入其中,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夜色朦胧,罗焕踏入郡守府的大门,此刻他虽面上不显情绪,但实际心头的忐忑早已如浓墨般化不开。 “卓大人,信公子召在下所为何事?” 见到早在府门前等候相迎的卓复,罗焕连忙快走几步,上前低声问道。 卓复是先郡守安排在陶信身侧的长随,此前同在郡城数年,罗焕自然也是认识的。 “主公的心思哪里是小的能揣测的?不过罗大人执掌捕盗司,乃是家中重臣,此次召见想来也是有要事相托,罗大人只管放心便是。” 卓复打了个哈哈,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手持令牌在前引路。 罗焕心中暗自苦笑,卓复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此刻他只觉得脚下每一步都似重若千斤,这一路廊下的灯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如同他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 两人一路穿廊过院,他来到了一处偏厅之外,卓复停下脚步,转身对罗焕说道: “罗大人,信公子便在里面等候,请大人自行入内。” 罗焕点了点头,望着那透出昏黄灯光的半开厅门,深吸一口气,迈步跨入。 偏厅中,烛光摇曳,陶信端坐于上首,黎珩则站在其身旁,两人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罗总捕,你来了。” 见罗焕入殿,陶信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起身相迎。 罗焕见状,连忙快步上前,躬身行礼道: “卑职见过公子。” 陶信虚扶一把,示意罗焕起身,笑着说道: “罗总捕不必多礼,今夜召你前来,实有一事相商。” 罗焕看陶信的神态语气,心中微微一松,但还是极为谨慎的回道: “公子有何事需卑职去办,但请吩咐便是。” 他本想着两边都不得罪,但眼下这个时候,只能是尽力自保,陶信若是有什么事要他办,只要不牵涉太深,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陶信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言明,而是转身对黎珩道: “就由黎令尹你来说吧。” 罗焕闻言也将目光投向了黎珩,同是漠水士族,他知道黎家以前是什么样的境遇,所以对这个年轻人这几年的崛起速度更觉惊叹,此刻自然也是不敢有丝毫小觑。 黎珩微微一笑,向前一步,对罗焕拱手一礼道: “见过罗总捕,听闻近来捕盗司在城中缉拿逆党细作颇有斩获,黎某在此先恭喜罗总捕了。” 罗焕闻言,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回礼道: “黎大人过誉了,此乃在下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黎珩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此前逆党混入城中作乱,致使主公遇刺身亡,如今捕盗司做出如此成绩,也让我等胸中恶气稍出,只是黎某还要请教罗总捕,眼下可曾抓到那刺杀主公的首恶?” 罗焕心中一凛,知道正题来了,他略一沉吟,方才开口道: “黎大人,捕盗司虽然一直在尽力追查,但至今尚未有眉目。” 罗焕心中清楚,这么久了,那伙刺杀主公的贼子怕是早已趁乱逃出城去了,如今捕盗司在城内缉捕行动更多是受俞家的推动,而他也是因要对主公遇刺之事表一个态度,也就默许了此事。 “如今郡内各家齐聚郡城,早日将首恶缉拿归案,也能让各家安心,罗总捕肩上的担子不轻啊。” 黎珩语带双关地说道。 罗焕也是闻弦知雅意,前后几句对话一连起来,知晓怕是自家衙门的缉捕行动怕是招惹到信公子一系身上了。 他心中苦笑,面上却是郑重地点头道: “黎大人所言极是,只是我们捕盗司内差役有限,城中又是鱼龙混杂,想要将缉拿首恶,还需各家士族鼎 力相助才是。” 见罗焕如此上道,黎珩轻笑道: “信公子也是如此考虑的,缉捕之事,还需谨慎为之,莫要让真正的贼人逃脱了,却拿无辜之人顶罪,所以信公子决定从明日起,由郡守府派员协同捕盗司一同办案,一来可以相互有个照应,二来也能确保缉捕之事不会出现什么差池。” 这便是黎珩的目的,俞家既然在捕盗司内经营的这么久,让他们难以插手,那么不如就把缉捕之事从捕盗司提出来,再做一套班子负责此事。 俞家能抓自己一方的人,那他也能用同样的理由抓俞家一系的人,既然知道陶谷遇刺之事背后是俞家动的手,那么总有机会从其中捉到对方的马脚。 有着缉捕刺杀主公的逆党大义在手,行事便少几分顾忌。 既然对方不要体面,那他自然也没有顾虑,这一次他要比俞家干的更狠、更张扬,只要能够先声夺人,打破眼下这个平衡,自然有的是办法料理对方。 “捕盗司上下定当全力配合,主公薨逝之后的这些时日卑职夙兴夜寐,只盼能早日将真凶缉拿归案,如今有信公子派出的人手支持,想来用不多久便能得见成效了。” 罗焕此刻也是彻底明白了黎珩的用意,心中不由暗叹一声,知道捕盗司日后恐怕要成了两方的战场了,而他也再难在其中独善其身。 “如此便好,罗总捕辛苦了,今夜便先在府中歇息一晚,明日一早,我会让人将协同办案的人手名单送到捕盗司去。” 陶信此刻也是明白了黎珩的用意,开口说道。 罗焕躬身应诺一声,心中却是苦笑不已,他知道自己今夜怕是睡不安稳了,得好好琢磨一下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了。 第336章 大肆捕拿 翌日一早。 “捕盗司办事!闲人速速回避!” 大街上突然传来几声刺耳的吆喝,紧接着,一队身着皂衣的差役手持铁链、腰悬刀斧,气势汹汹地穿街过巷,将一处颇为气派的宅院围了起来。 没过多久,宅院主人一家以及仆从便被这伙如狼似虎的差役尽数锁拿,推搡着带离了宅院。 这队差役自然便是郡守府派出的人马,皆是黎珩从军中挑出的精锐军汉,换上了捕盗司的标志性皂衣,而他们所拿之人,正是一家在城内经营多年,颇有家资的俞家旁支。 与此同时,类似的情形在城内各处不断上演着。 俞府。 “砰!” 一声巨响,俞铎将手中茶杯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碎片四溅。 “混账!混账!他们是怎么敢的!” 俞铎面色铁青地怒吼着,原想自己这一方捉了黎珩的人,对方必有反应,而他也已经令自己在捕盗司中的人手做好了推脱拖延的准备,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的反击会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今日那些被锁拿之人,有商贾,有匠户,也有一些小士族,无一不是与俞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之人。 “大哥,现在该怎么办?我这里收到消息,罗焕那厮昨夜被召进郡守府密谈,一夜未出,看来已是是被陶信那小儿给拉拢了过去。” 俞纪急匆匆地走进书房,对着俞铎说道。 今日他们已经不知道接到了多少家求告,虽然被捕拿的家族绝大多数是替己方处理俗务的常人,但这已是重重打了他们的脸,一个处理不好,必然会让他们俞氏威望大失。 “那罗焕他家中子侄本就有在黎珩麾下听命,如今如此作为,也不稀奇。” 俞铎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沉声问道: “可曾探清,他们到底拿了多少人?” 俞纪苦笑道:“具体数目尚不清楚,但粗略估计,至少也有三四十家。” “三四十家...” 俞铎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那罗焕他并不放在心上,捕盗司上下受他们俞氏恩惠者颇多,即使罗焕是捕盗司主官,也抵不过他们多年积累的影响力。 但这次捕盗司拿人自己一方此前一点风声都没收到,显然对方只是借了捕盗司的名头行事,跳出了捕盗司原有的体系,他却是不好在其上动手脚。 兄弟二人相对而坐,面色皆是阴沉如水。 俞铎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每一下都似乎是在衡量着局势的轻重缓急。 “大哥,如今之计,我们只能先想办法把人捞出来,再图后策。” 见俞铎陷入沉思,俞纪有些急了,出声说道。 这次己方损失虽说不算太大,那些外围家族并未涉及他们核心秘密,并不担心陶信从他们嘴里能得到什么消息,但此事影响却是极坏,若不能尽快解决此事,恐怕会引起连锁反应,到时候局面将更加难以收拾。 “那些人还没有将藏匿灵药的地方交代出来吗?” 俞铎突然开口问道。 他心中清楚,这次事端因灵药而起,若是能获取大量灵药将老太爷唤醒,那么损失一些外围势力也是值得的。 俞纪摇了摇头,叹息道:“那黎珩小儿也不知道给这些人灌了什么迷魂药,都是些硬骨头,被捕之后一直咬紧牙关,未曾吐露半句有关灵药的消息。” 听着俞纪所言,俞铎眉头拧成了一团: “在没有拿到灵药之前,若是陶信派人来讨要,让老二先应付着,绝不能让他们见到那些人。” 凭借老二俞溥在捕盗司中的地位,以及他们俞家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关系,想要暂时拖住陶信和黎珩,不让他们接触到被捕的那些人,倒也不是太难。 况且他也早布下了后手,为这些人捏造了勾结乱军的罪证,若是陶信黎珩主动提及此事,他们也可反咬一口,将脏水泼到对方身上。 俞纪点头应是,随即又犹疑着问道: “可咱们不管那些被陶信拿去的人了吗?” 俞铎冷哼道: “陶信小儿,不过是个黄口孺子,得了些许权势便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借此机会立威,却不知人心似水、民动如烟,他这么做,只会让那些士族离心,人人自危,届时不用我等动手,他自会遭到反噬。”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方才继续道: “当然,那些被拿去的人也不能放任不管,你即刻去联络各家主事之人, 让他们去郡守府前哭嚎喊冤,造出些声势来,务必将这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俞纪闻言,眼睛一亮,拍手称快道: “大哥此计甚妙!如此一来,陶信那小儿便是骑虎难下,不得不放人了。” 如此说着,他脸上露出一抹得意之色,仿佛已经看到了陶信迫于各家压力不得不低头的场景。 俞铎冷笑道: “他放与不放,都不重要了,他又能那些人身上审出什么来?过两日各家齐聚的临礼之上,才是这盘棋的关键所在,届时我倒要看看陶信那小儿如何收场!” 俞纪闻言,心中一凛,知道大哥这是动了真怒,要下狠手了,他连忙点头应道: “是,我这便去办。” 说罢,他转身匆匆离开了书房。 俞铎则是独坐在书房之中,面色阴沉地可怕。 虽然嘴上不在意,但陶信此举还是如同一根刺一般扎在他的心头,让他感到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原先陶信离经叛道的名声在外,他也并不在意陶信这个纨绔,可这几日接连交锋下来,他却发现这小子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 也不知那黎珩和耿镛为其谋划了多少,让他接连失利,变得这么难缠。 不过,他俞铎也非泛泛之辈,这么多年来,他代老太爷执掌俞氏族中事务,令俞氏在山阳郡内势力愈发昌盛,靠的便是其过人的心机和手腕。 既然那陶信小儿要借捕盗司大做文章,那他便顺水推舟,将计就计,让陶信小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337章 试探 就在俞铎在府中大发雷霆之际,捕盗司衙门一侧的一处大宅院中传出了畅快的笑声。 这处民宅已被征用,郡守府派驻捕盗司人手的临时驻所,而此刻在宅院正厅之中,负责此次缉捕之事的耿衡正与罗焕煮茶对饮。 “早就看俞家那伙人不顺眼了,这次总算是出了口恶气,罗兄,当真是大快人心啊!” 耿衡举起茶盏一饮而尽,哈哈大笑着说道。 主公新丧,如今他们虽然不便饮酒,但此刻看耿衡那豪迈的品茶姿态,便如饮酒一般无二。 而坐在对面的罗焕却只是苦笑地摇了摇头,眼下他已经回过味来,这次自己恐怕是被陶信和黎珩给算计了。 派来主持缉捕一事的耿衡,打着协助捕盗司办案的旗号,却根本不管捕盗司原有的规矩和体系,直接另起炉灶,大张旗鼓地拿人,而且专门挑那些与俞家有关联的家族动手。 这位爷这种一点都不遮掩的行事作风,谁都可以看出,分明是要借着缉拿逆党的名头,行打击报复之实。 如今恐怕俞家那边已经是暴跳如雷,而他罗焕估计也在淞公子和俞家眼里被打上了“陶信党羽”的标签。 想到这里,罗焕就感觉一阵牙疼,自己只是想两边都不得罪,但眼下这个形势,想当骑墙派也是不可能了。 “罗兄?罗兄?” 见罗焕走神,耿衡伸出手在其眼前晃了晃,出声问道。 罗焕回过神来,勉强一笑道: “哦,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往日衙中积案,有些走神罢了。” 然而耿衡却似乎并没有看出罗焕的苦恼,他此刻满面红光: “些许陈年旧案又怎么比得了缉拿弑主凶徒之事重要?我看此前坊间风传的俞氏勾结逆党之说并非空穴来风,这次我定要将这帮奸邪一网打尽,还我山阳一个朗朗乾坤!” 听着耿衡那慷慨激昂的话语,罗焕举着茶盏的手一抖,差点儿把整杯茶水撒到桌上。 他苦笑地放下茶杯,低声说道: “耿兄,慎言啊,谁人不知俞淮老大人在主公遇刺那日也被逆党所伤,如今已是时日无多,耿兄此言,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只怕又会生出事端来。” 耿衡闻言,却是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罗兄何须如此小心翼翼?那俞氏一门狼子野心,前些日子俞铎那奸贼竟然敢在主公灵前大放厥词,你说说,这哪有半点为人臣下的样子? 再说那俞淮老鬼传闻恶疾缠身都卧床大半年了,早就是命不久矣,逆党大费周章地潜入城中行刺主公,又怎会专程去对付他一个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的老家伙? 依我看,这分明就是俞家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想要借此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罢了。” 耿衡这幅义愤填膺的模样落在罗焕眼中,却是让其心中愈发苦涩。 他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你耿家本就和那俞家不对付,自然可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但他罗家却是不行啊,即使俞家这次在夺位之争中败下阵来,威势大减,那也不是他罗家可以轻易招惹的。 “不知耿兄今日拿了这么多人,可有拿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罗焕试图将话题引回“正事”上,希望能让这位爷冷静下来,别再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 然而耿衡却是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道: “罗兄勿忧,眼下虽然还未曾拿到什么有价值的口供,但只要拿的人足够多,总能从中审出些有用的东西来,我看明日便再多拿些人,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这次一定要好好将俞氏教训一番!” 罗焕闻言,此刻已是彻底麻了,今日耿衡所作所为已经够出格的了,定然会在城内引起轩然大波,而己方还什么都没有审出来,明日居然还想再拿人? 这位爷难道就真的不怕将天给捅破了吗? 他本来只是见耿衡如此大动作才上门打探消息的,如今见耿衡明日还不打算收手,甚至还要变本加厉,不由也没了继续留在此处的心思。 罗焕起身拱手道:“耿兄,卑职府中还有些杂事需要处理,今日便先行一步了。” 然而耿衡却是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 “罗兄自便便是。” 夜色渐浓,罗焕带着一肚子的苦闷离开了临时驻所,而耿衡则是举起茶盏轻抿一口,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想要两边都不得罪,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如今这郡城中,已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此刻还首鼠两端者,只 会死路一条!” 耿衡转身回到厅中,对着空气中说道:“都记下来了?” “回大人,都记下来了。”一位年轻人从暗处走出,手中拿着一卷书卷,正是方才耿衡与罗焕对话的记录。 “大人,咱们不是按照黎令尹吩咐审出了几条线索吗?方才为何不与罗总捕明说?” 年轻人有些疑惑地问道。 耿衡瞥了年轻人一眼,皱了皱眉: “黎大人可没说一定要从罗焕那里过手,更何况,你觉得罗焕此人如何?” 闻言,年轻人略一思索,方才回答道: “在下听闻这几年来罗总捕断案如神,捕拿宵小恶徒无算,在捕盗司中素有神捕之名。” “哼!神捕?” 耿衡冷笑一声道: “不过一尸位素餐之辈,枉费主公一番看重,这几年捕盗司在他手里,都快沦落成俞家私产了!还敢妄称什么神捕,不过是俞溥还给罗家留了几分薄面,指使麾下人马为其粉饰,这才令此人换得一声美名。 眼下咱们也不过是借他名头一用罢了,又何必再和他多说什么?他身边怕是早被俞家人插满了钉子,即便说了也只会打草惊蛇罢了。 行了,你将方才的记录和今日录得的口供一并交给黎大人吧,接下来的事,便不是我们需要操心的了。” 夜色中,年轻人领命而去,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而耿衡则坐在院中,望着面前袅袅升起的茶香,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 “争了这么多年,也该轮到我耿家出头了。” 第338章 郡守府外的冲突 第二日清晨,天刚破晓,郡城内便响起了一片喧哗之声。 朦胧的晨雾中,从城中各处汇聚而来的人流手举状纸,哭喊着向郡守府涌去。 在这个所有人都绷着一根筋的当口,这种异常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值守在郡守府周边主道戍卒的注意,他们紧张地凝视着远处逐渐靠近的人群,手按在了刀柄之上,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冲击。 “来者止步!” 驻扎在郡守府不远处要道之上的值守将领一声断喝,上前几步,挡在了人群之前。 人群前行的脚步一顿,随即便有人高声喊道: “我等乃城中良善士民,今有莫大冤屈,需向贵人们陈情,还望这位老爷行个方便,放我等过去。” “主公丧期未过,有什么冤屈过了这段日子再来!尔等聚众于此,冲击郡守府,若是惊扰了先郡守大人之灵,尔等担当得起吗?还不速速散去,莫要让我等难做!” 那将领声色俱厉地喝道,同时手按刀柄,身后士卒也纷纷挺刀上前,做出了戒备的姿态。 见此处戍卒毫不退让,人群一阵骚动,而后一名士族打扮之人排众而出,对着值守将领拱手一礼,朗声道: “这位大人,非是我等不知礼数,有意冒犯先郡守大人之灵,只是因家中亲眷被无端拿入大牢,心中忧急,这才聚众前来向贵人们陈情,还望大人能够体谅我等为人子女、为人父母之心,放我等过去,向贵人们讨一个说法。” 他此言一出,立刻引得人群又是一阵哭喊附和声。 “是啊,我们只求一个公道!” “求信公子开恩,放了我家老爷吧!” “信公子,我家夫君一向安分守己,怎会与逆党勾结?定是有人冤枉了他啊!” 人群中的呼喊声、哭泣声交织成一片,如同汹涌的波涛,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议论纷纷。 “若有冤屈自可推选一二代表向贵人陈情喊冤,尔等如此行事,成何体统!再不退去,休怪我等刀下无情!” 此处值守的乃是黎珩麾下的精锐部众,面对群情汹涌的人群,值守将领额头上虽然渗出了冷汗,但依旧硬着头皮与人群对峙着。 “还等什么!时不待我!若再拖下去,我等亲眷保不齐就要被奸贼所害了!” 不知人群中谁人高呼了一声,原本还在与戍卒僵持的人群立刻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一般炸了开来,人群呐喊着、推搡着向戍卒冲去。 与此同时,郡守府内,陶信也已被这阵阵哭喊声惊动,他匆匆走出灵堂,来到院中,便见黎珩已站在那里,眉头紧锁,望着府外的方向。 “珩哥儿,看来俞家开始动手了。”陶信走到黎珩身边,沉声道。 黎珩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意料之中,不知信公子的人手是否已安排妥当?” 陶信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放心,已经安排妥当了,都是信得过的身法好手。” “那好,那就劳烦信公子依照珩之前所言,出面给城内各家演上一出戏了。” 黎珩躬身一礼,对着陶信说道。 陶信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而后转身便带人出了郡守府。 此刻,郡守府外的冲突愈发激烈。 人群如潮水般汹涌,哭喊声、怒吼声此起彼伏,与戍卒的喝止声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乐章。 守卫在此处的戍卒人数虽众,但作为随黎珩而来的客军,顾忌颇多,面对如此数量众多且情绪失控的人群,一时间竟有些难以招架。 “如大哥谋划的那般,这次看陶信小儿如何收场!” 街边的一处紧闭店门的酒肆之中,俞纪此刻一身布衣打扮,望着远处混乱的场景,脸上露出了一抹狞笑。 他是专门来观赏这场“大戏”的,身为此事幕后的推动者之一,他自然清楚这些人都是被他们俞家鼓动前来闹事的。 虽然其中不乏真有亲眷被拿下的人,但更多的人却是他们为了造势而暗中推动前来的。 就在人群与戍卒的冲突愈演愈烈,眼见着就要失控之际,郡守府的大门突然缓缓开启,陶信带着数名随从从中走了出来。 他们的出现,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滴入了一滴水,瞬间让场面更加失控。 “信公子出来了!大家快让让,让信公子看到我们的冤屈!”有人眼尖地看到了陶信,立刻高呼起来。 “信公子,求您开恩啊!” 见到陶信出现,人群立刻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纷纷向前涌去,哭喊声、哀求声此起彼伏,让本就难以招架的戍卒让本就难以招架的戍卒更加手忙脚乱。 “诸位父老乡亲,请听陶某一言!” 陶信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眼面前的人群,而后抬手虚按,朗声道: “陶某知道,诸位都是因亲眷被无端拿入大牢,心中忧急,这才聚众前来。 但请大家相信,捕盗司拿人乃是依律行事,只为捕拿混入城中的逆党奸贼,若是各位家中亲眷清白无辜,自然不会有事,过两日便会安然归来。 若真有冤屈,陶某也定会为大家做主,还大家一个公道!” 陶信的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响起了一片附和之声,但其中也夹杂着一些不满和质疑。 “可我们要等多久?一日?两日?还是十日?我家中亲眷被关在那种地方,多待一刻,便多受一份罪啊!” “是啊!信公子,您不能让我们这么等下去啊!” “我看信公子毕竟年轻,恐怕是被身边奸人蒙蔽了双眼!” 不怀好意的叫嚷在人群中不断响起,人群再次喧闹起来,他们的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此刻再想让他们安静下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陶信并未因此慌乱,而是向前几步,高声说道: “诸位稍安勿躁!陶某既然说了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便一定会做到...” 就在陶信高声安抚人群之际,突然,一道尖锐的呼哨声自人群后方响起,紧接着,便见人群中冲出数个汉子,手持兵刃,直扑陶信而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之人都为之一惊,人群四散奔逃,哭喊声、尖叫声此起彼伏,原本就混乱的场面变得更加混乱了。 第339章 自导自演 “何方宵小,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当街逞凶!” 陶信身边的随从反应迅捷,立刻挺刀上前,将陶信护在身后,与冲来的汉子战在一起。 而陶信面无惧色,望着冲上来的汉子,眼神中毫无波澜。 此刻,街边酒肆内正暗中观察的俞纪却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不安,这场聚众闹事确实是他们煽动起来施压陶信的一场戏,可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却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虽然他们恨不得立刻送陶信去地下见他老爹,但眼下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正当俞纪心中疑惑之时,突然又听得人群中传来数声惨叫,接着便见原本冲上去的几名汉子纷纷倒地不起,身上插着锋利的箭矢,鲜血染红了地面。 而残余的两名汉子见势不妙,也立刻转身混入人群,想要逃离现场。 “给我追!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人胆敢在郡守府前撒野!” 陶信被一众护卫护送着退回郡守府,一边厉声喝道,其余护卫立刻向着那两名逃离的汉子追去。 见此,俞纪也是坐不住了,他看到那两名刺客正慌不择路地朝自己所在的酒肆奔来! 这场聚众伸冤虽然是他俞家煽动的,但为了撇清关系,他们明面上可一点没有参与,如今在现场又没来由的发生了针对陶信的刺杀之事,若是他在这里被众人发现,恐怕就是黄泥落裤裆,百口莫辩了。 想到此处,俞纪哪还敢多做停留,起身下楼,想要从酒肆后门溜走。 然而,就在他刚刚站起身时,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酒肆门外传来,紧接着,木制的大门便破碎开来,方才逃离的那两名汉子重重落在酒肆之内,身后,陶信的追兵已至。 “大胆狂徒!竟敢在郡守府前行凶!速速随我等回府受审!” 俞纪听得楼下的呼喊声,牙一咬,为了避免被众人发现误会,止住了逃离的脚步,就地藏匿酒肆二楼门后阴影中,大气不敢出。 酒肆内,两名刺客被堵在屋内,眼见无处可逃,其中一人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举起兵刃便朝着追兵冲了过去,另一人则是默不作声的转身朝着相反方向逃去,试图破窗逃离。 只见那冲向追兵的刺客刀光闪烁,势如猛虎下山,但面对众多追上来的护卫,还是双拳难敌四手,身上很快便添了几处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襟。 而转身而逃的另外一名刺客,借助着酒肆内的桌椅障碍物将要破窗而逃之际,一支冷箭突然自窗外射入,精准地洞穿了他的背心。 这名刺客身形一僵,踉跄几步后重重摔倒在地,而窗外,黎珩收回弓箭,目光冷峻,扫视着已是一片狼藉的酒肆。 在酒肆二楼暗中窥探的俞纪目睹了这一切,心中惊惧交加,他没想到这场针对陶信的施压活动竟然会演变成这样,若是自己被众人发现,恐怕要被当作同党拿下了。 楼下的打斗和追捕很快便结束了,黎珩走入酒肆,目光在二楼的阴影处微微一顿,但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吩咐手下将那名活捉的刺客带回去,同时清理现场。 俞纪躲在二楼,心中忐忑不安,直到楼下彻底安静下来,他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四下张望。 见确实无人注意自己,这才松了口气,匆匆从后门溜走。 而此刻郡守府中,陶信已重新回到了灵堂内,跪伏于陶谷灵前,他的脸上并无半点遭遇刺杀后的愤怒,平静得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察觉到黎珩回来,陶信缓缓抬起头,面上扯出一抹笑意: “珩哥儿,都处理好了吗?” “信公子放心,都晓得轻重,下手时避开了要害,只是有些失血过多,有我的那些疗伤灵药在,休养个几天便能恢复了。” 黎珩颔首回应道。 没错,这场刺杀的戏码,正是黎珩的计策,一切皆是他与陶信自导自演的。 黎珩自忖眼下双方都使盘外招,自然没有谁高谁低之分,所以他给俞家泼起脏水来也是毫无心理压力。 今日这出大戏过后,俞家再想煽动起今日这样的聚众闹事就难了,谁也不想被认为是和乱党有勾结。 陶信闻言,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那便好,珩哥儿这一招,足以让俞家焦头烂额一阵子了。” “不过是权宜之计。” 黎珩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深沉:“虽然化解了俞氏的施压之举,但想要凭此将俞家这颗毒瘤彻底拔除还不够。” “迟早有一天,我要将俞 家一门的首级摆在老头子灵前,以告慰他在天之灵!” 陶信望着陶谷的灵位,伏地重重一叩首,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显然是在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黎珩静静地看着陶信伏地的背影,没有出声,他知道陶信心中窝着一股火,不将俞家一门燃烧殆尽,这股火是不会熄灭的。 “信儿,我听说方才有逆党行刺,可有伤到?” 此刻,门外传来太夫人慌急的声音,二人回身望去,见太夫人正由一名女子搀扶着缓缓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众侍女。 “阿婆放心,孙儿无事。” 陶信连忙起身,上前温声宽慰道。 太夫人上下打量了陶信一番,见他确实无恙,这才松了口气,苍老的脸上露出几分疲惫之色。 “你爹比我这老婆子就早走了一步,要是你也出了意外,我可该怎么活啊!” 对于此前陶谷遇刺一事,太夫人已经心有余悸,如今再听闻陶信也遇刺,心中担忧更甚,眼中已是泛起了泪光。 “都是孙儿不孝,让阿婆担忧了。” 陶信见状,心中一酸,连忙跪倒在太夫人面前,叩首请罪。 “快起来,地上凉,可别伤了身子。” 太夫人见状,连忙俯身去扶陶信,一旁的女子也上前帮忙,只是陶信似乎对那女子有些疏离,起身时并未看那女子一眼,而那女子在搀扶太夫人时,也是低眉顺眼,小心翼翼。 能出现在这,还被陶信如此对待的女子,除了被项氏送来与陶信联姻宗女外,再无第二人可能。 黎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微动,但面上却未表露分毫,这是陶信的家事,此刻自己自然不好说什么,只是上前向几人施礼后,以还要审问刺客为由匆匆告退了。 第340章 临礼之上 郡守府前陶信遭遇刺客袭击之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郡城,虽然郡守府并没有公布被捕刺客的具体身份,但城中士民已然是议论纷纷,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而俞家则是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风波推上了风口浪尖,在众多知晓内情家族眼里,他们已经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一晃便是两日匆匆而过,时间又到了临礼的日子,天刚蒙蒙亮,郡守府前各家重臣皆已到齐,遵循着“贵贱有仪,上下有等”的礼法规则,分列站在各自的位置上,虽然人人面带悲色,但相互间的眼神交汇、细微的动作,都无不透露着暗流涌动。 此刻,黎珩也按照规矩放下了手中其他事务,身着素服,颔首沉默着站在了队列之中。 天边泛起鱼肚白,朝霞渐渐将天际染成一片耀眼的金黄色,郡守府的大门缓缓开启,伴随着奉圣宫修者敲击玉磬的清脆声响,临礼,正式开始了。 临礼的整体流程是枯燥且压抑的,群臣皆是躬着身,井然有序的入府,在灵堂前依照礼制完成一系列祭奠仪式。 所有人的神情都显得格外凝重,期间只有灵堂内铜鼎上的青烟袅袅升起,与空气中弥漫的安神香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氛围。 “跪——” 随着负责主持哭临的修者发出冗长的唱和声,众人齐齐跪倒在灵前,沉重的跪拜声在灵堂内回荡,而后便是一阵令人感觉心烦意乱的哭嚎声响起。 众人的哭嚎声此起彼伏,如同波涛汹涌的海浪一般,这些陶家的重臣们一个个仿佛都化作了悲痛的孝子贤孙,涕泪横流地表达着对故主的哀思与不舍。 如此直到铜鼎中的香烟燃尽,又重新续上三次之后,这场冗长且繁琐的临礼才终于接近尾声。 众人的情绪也在这漫长的过程中被一点点消磨殆尽,只剩下机械般的跪拜和哭嚎。 黎珩跪在人群中,低垂着眼帘,面上也是作出了些许悲伤愁苦之色,但他实际注意力已经全部投在了身侧不远的俞铎身上。 作为俞家当下的主事者,俞铎今日自然也在场,黎珩的余光可以清晰地看到俞铎侧脸上的表情变化。 只见俞铎虽然也跟着众人一起做出哭嚎的样子,但脸上的悲切之色却显得有些刻意和浮夸,尤其是那偶尔闪过一丝的阴沉眼神,更是与这肃穆悲伤的氛围格格不入。 按照他此前和俞家几次交锋的经验,在今日这个各家重臣齐聚的日子,俞铎绝对不会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必定会有所动作。 果不其然,当主持临礼的奉圣宫修者宣布临礼已毕之后,群臣之中便有一人猛地哭嚎了起来,其声之凄惨,犹如丧考妣一般,瞬间便盖过了场中所有人的声音。 “如今主公已逝,留下我等在这世上孤苦无依,可恨那弑主贼子,犹在逍遥法外,日夜猖獗,诸位同僚,在下实在是痛心疾首,恨不得杀尽贼子,以告慰主公在天之灵啊!” 这突如其来的哭嚎,让在场之人都为之一愣,就连黎珩也不禁微微挑眉,隐约猜到俞铎这一次打算从什么角度来出手了。 果然,有了人配合起头,俞铎猛地站起身来,对着前方陶信的背影便拱手道: “如今信公子已摄郡事,在下斗胆请问,不知信公子何日发兵征讨逆党,为主公复仇?” 陶信背对着众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黎珩却能看到他紧握的双拳在微微颤抖,显然是在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明知杀父元凶就在身侧,此时面对其祸水东引之策,却又不得不虚与委蛇,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极大的煎熬。 但陶信并未失态,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眼群臣,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俞铎身上。 临礼上可能会发生的诸多情况,陶信与黎珩等人已经事先预演过了,俞铎眼下问出的这个问题确实是最不好回答的一项。 他们现在心中清楚,云泰和山昌二领的士族们此前虽然举兵逼迫陶谷退隐清修,却并非是行刺陶谷的元凶,反而是可以争取的力量。 若是是非不分,出兵讨伐二领士族,只会给陶淞和俞家露出破绽,也会进一步削弱本就已经元气大伤的山阳郡士族势力,让局势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但此刻问题就难在这里,陶信也不能一口回绝这个提议,陶信有了暂摄郡事的名头,自然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来。 而如今整个山阳郡最紧要的头等大事,无疑是为先郡守大人报仇雪恨,给郡中各家一个交代。 况且身为人子,若是不为 父报仇,便会落下不孝的恶名,这对于陶信也是极为不利的。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那日到底是何人行刺,又是受何人指使,眼下尚有诸多疑点未曾查明,却是不好再妄动刀兵。” 陶信沉声回应道: “我听闻云泰和山昌二领撤军之前,曾放言先父遇害之事并非是他们本意,他们也是受人利用的。 既是如此,我便给他们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我已修书送往二领,令其各家家主前来陈情请罪,说明原委。 若是他们所言非虚,那便可免去一场无谓的兵戈,也算是为本郡保留一份元气。” 陶信话音刚落,便听一侧陶淞冷笑一声,他猛地抬头盯着陶信,高声质疑道: “云泰、山昌二领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他们的话岂能轻信? 大兄若是怕了,自可明说,何必找这般蹩脚的借口?!不如交给我一支兵马,我必斩下二领逆党贼子首级,以告慰父亲大人在天之灵!” 陶淞此言一出,场中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陶信和陶淞二人身上来回游移,等待着陶信的回应。 陶信却并未动怒,只是淡淡地瞥了陶淞一眼: “淞弟,为父报仇,我岂会有半分怯意?只是这两年,本郡兵祸连绵,百姓疲敝,眼下当日内情尚有诸多不明,我既执掌郡事,自当以大局为重,岂能因一时激愤,而轻启战端,陷一郡百姓于水火?” 第341章 发难 陶信此刻作出这种仿佛轻视他的态度,自然惹得陶淞心中大怒,于是毫不客气的回道: “父亲大人遇刺那日,二领逆党贼子便趁机挥军入城作乱,郡守府书房中发现的刺客尸首中,也被指认出有二领来人,这些在场的诸位大人也是知晓的,此事已然可称之为铁证如山,不知大兄口中所言的“诸多疑点”和“内情不明”到底是指什么?” 今日俞铎等人皆是有备而来,话音一落,便有已投入他们一方的重臣呼应陶淞之言,附和之声顿时此起彼伏,群情激奋,似乎恨不得立刻便挥军杀向云泰、山昌二领,以报仇雪恨。 陶信这一方也并非势单力孤,也有诸如耿氏及其亲近的重臣发声驳斥对方。 一时间,方才还无比肃穆的灵堂之上顿时变得嘈杂起来,双方你来我往,争执不休,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势,而面对这些大人物的争执,在一侧主持临礼的奉圣宫众修因此也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这场景落入陶信眼中,让他眸中一寒。 前两日在与黎珩的交谈中,黎珩便与他言及郡守府宿卫原本的府中巡防轮换制度很是严密,没有在府中地位很高的内应,那些刺客绝无可能悄无声息地潜入书房重地行刺。 黎珩虽然没有在他面前明说,但是从言语间他也能猜到这是把陶淞列为了重点怀疑对象。 他内心不愿相信自己的亲弟弟会做出弑父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但陶淞和俞家走的实在太近了,倘若俞家在郡守府动手,陶淞不清楚内情的概率实在不大,确实极有可能参与到了其中。 此刻,陶信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目光冷冽地扫过陶淞,而后环视了一圈在场的重臣们,沉声说道: “云泰、山昌二领乱军潜入郡城,趁机作乱,这些确是不争的事实,但要说他们便是刺杀父亲的元凶,未免有些武断。 据我所知,那日书房中留下的刺客尸身,除那两具尸身被指认外,其余尸身或容貌被毁,或无人认得,如此做法,焉知不是有人故意布置,栽赃陷害? 我非是为二领各家脱罪,此前他们起兵犯上作乱之举,过后我自会依制处置,但若说他们敢行弑主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依我看,他们未必有这样的胆量。” 陶信此言一出,场中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群臣们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陶信所言还是符合在场大多数人利益的,毕竟在场众人都是郡内举足轻重的势力代表,比起外面那些或许存在忠义之心的中小士族,他们中大多数人其实并不关心刺杀陶谷的真正凶手是谁,只是关心这场争端会如何影响自己的利益。 原先举兵反叛的六领眼下已平其三,若非陶谷出了意外,恐怕剩下的三领也撑不了太久。 而现在陶谷已死,原先六领起兵时请陶谷退位的旗子自然打不下去了,这场没有来由的乱局也到了该落幕的时候,若是云泰、山昌二领能证明行刺陶谷之事并非他们所为,并接受后续郡城给出的处置,众人也好有个由头偃旗息鼓,安心休养生息。 故而一时间原先殿中默不作声的少数骑墙派也流露出些许意动之色,呼吁双方冷静,先查明真相,再作定夺。 “如今大兄得了势,自然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又如何能争辩得过?” 见场中形势开始不利于己方,陶淞的面色涨得通红,却也没有办法反驳,只能恨恨地一甩衣袖,别过头去。 一旁俞铎见陶淞如此口不择言,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但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道: “信公子,或许应此前种种,你对俞某有些成见,但俞某指天发誓,所作所为皆是出自一片公心,早先在听闻主公遇刺而薨后,我俞氏更是尽起族兵,不顾贼众势大驰援郡城,这才杀退乱军解了郡城之围。 俞某此言非是表功,只是为了请信公子知道,或许正是如此,那二领逆贼才对我俞氏怀恨在心,多方诋毁,信公子切不可听信了那些贼子放出的风言风语便对俞氏有所误解。” 纵是陶淞有几分城府,但到底是年轻,比起此刻的俞铎来说,还是差了几个段位,俞铎这三言两语间看似是表忠心,实则是就将陶信方才提出要仔细调查的本意歪曲,将其化为陶信在即将坐上郡守之位前的有意迫害有功老臣、排除异己的举措。 果然,如此一番暗含挑拨之意的言论下来,方才的几家有所意动的骑墙派立刻闭嘴不言了。 “俞大人如此忠心,当真是日月可鉴!” “唉,要说主公薨逝后,这郡中上下,能有谁比俞大人更忧心的?” “那二领贼子当真是不知廉耻的不忠不义之徒,竟然使出这等下作手段。” ....... 有了俞铎起头,俞家的党羽们则是趁机开始鼓噪起来,试图将话题拉回最初的原点。 黎珩站在人群中,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对俞铎的这番言辞暗暗佩服,但也知道不能放任形势这样下去了。 “清者自清,俞大人又何必慌急,是非曲直,岂是片面之词便能定论?” 只见黎珩上前几步,打断正作势欲驳斥的陶信,拱手道: “信公子,诸位大人,依在下之见,主公灵前实非讨论此事的合适场合,如此争执下去,恐怕也会扰了主公的清净。” 方才无人点破,众人还能佯作不知,但此刻黎珩主动站出来说话,却是让方才还在附和俞铎的几人集体失声。 众人望向一侧负责主持临礼的奉圣宫修者们,见他们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却也没办法继续再多说什么。 只是这个时候,却是忽得传出一声讥讽,打破了灵堂的宁静,众人皆转头望去,见是陶淞迈步而出,面上带着几分不善之色。 “黎大人果然是明理之人,无怪大兄素来信重,只是近来我却是听闻一事,不知黎大人可否为我解惑?” 听闻陶淞此言,黎珩微微皱眉,却也并未慌乱,只是平静地看着陶淞,等待他的下文。 “我听闻,令尊与你名为父子,实为兄弟?你长兄黎牧绝嗣,为了逃避本家承嗣之法的责任,这才将你从奉圣宫中接回,以远房族亲的身份过继到膝下,并伪造文书报送郡中理政司,不知可有此事啊?” 第342章 大人真乃高洁之士 陶淞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黎珩的身世,在郡中士族间并不是秘密,但大家心知肚明,却无人敢公然提及。 虽然用这种迂回之法来避免绝嗣后家业被收回,在士族间已然蔚然成风,但毕竟是悖逆人伦之事,上不得台面。 原本一般情况下,只要主公不言语,自然也没有人愿意触这个霉头,平白无故的给自家树敌,可没想到陶淞却打破了这个默契。 黎珩望着陶淞,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他倒是没想到陶淞会利用这一点来做文章。 “淞弟,这些年黎大人为本家立下了多少汗马之劳,今日在父亲大人的临礼之上,你却此等细枝末节之事来无故责难于他,未免有些太过了吧?” 陶信此刻也反应过来,皱眉望着陶淞,沉声喝道。 对于陶信的回护之言,陶淞并不在意,他见黎珩默不作声,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乘胜追击般继续说道: “黎大人这些年确实为郡中事务劳心劳力,颇有功绩,但功是功,过是过,岂能因功抵过? 大兄,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我知道你和黎大人私交甚笃,但如今大兄既然司掌郡事,便该整饬法纪,以为郡中士民表率,又岂能因私交而废公义? 今日诸位叔伯皆在此处,正好可借着这个时机将此事辨明,否则日后岂不是人人皆可效仿,视本家律法为无物了?!” 他的这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语,让陶信一时语塞,却是不知如何来替黎珩来开脱。 陶淞也没有看陶信,此刻他目光炯炯的想在黎珩脸上看出些许慌乱之色。 但令他失望的是,黎珩面色如常,只是上前对着陶信拱手一礼: “依黎某看来,淞公子所言极是,律法如山,不可动摇,还请信公子依例秉公处置。” 此言一出,莫说是陶淞,就连陶信也不由得愣住了,他望着黎珩,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之色。 但黎珩却并未多做解释,只是转身对着在场群臣拱手一圈,朗声说道: “黎某不才,蒙主公不弃,方以微末之功忝居高位,黎某时常亦是以此事惶恐,恨不能以身相报。 诚如淞公子所言,家父确实曾为了承续祖宗香火,而将我过继为嗣。 此事虽出于无奈,但确实违逆了律法之本意,黎某亦难逃其责。 功过不能相抵,既是有错,便合该受罚,只是如今主公尚未发丧入土,黎某实在不忍离去。 可否请信公子宽宥些时日,容我送完主公最后一程,再行发落。” 黎珩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让在场之人都为之动容,就连陶淞也不禁微微皱眉,他本以为黎珩会百般辩解,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坦然地承认自己的过错,并主动请求惩处。 “黎大人高义,既然如此,便依黎大人所言,待父亲大人安葬之后,再行处置此事吧。” 陶信此刻也回过神来,他深深地看了黎珩一眼,沉声说道。 虽然他不明白黎珩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但他知道,黎珩定是有自己的谋算,本着对他一直以来算无遗策的信任,陶信选择了顺水推舟,应下此事。 俞铎见此一幕,也是如陶淞一般皱起了眉头,他总觉得哪里隐隐有些不对,可就是想不明白。 “信公子,诸位大人,既然临礼已毕,黎某这便回城西老宅闭门思过,为主公日夜祈福。” 黎珩却是不管在场众人怎么想,环顾四周后,拱手施了一礼,便拂袖离去,只给众人留下了一个决绝的背影。 黎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灵堂之外,只剩下满堂惊愕的各家重臣,不管分属哪一方,对于黎珩的果断和坦荡,他们都感到由衷的敬佩。 “常言道,父不言子之德,子不言父之过,又言,君子临难无苟免,杀身以成仁,原以为此等人物不过是史家杜撰以励世人,却不曾想,今日能在此处得见,黎大人真乃高洁之士,颇有古之先贤之风,在下不如其远甚...”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发出这样的感叹,却也算是给今日的这场风波定下了基调。 而陶淞见目的达到,只是留下一个冷笑,也并未多说什么,便带着自家党羽拂袖而去。 显然,他自觉虽然没有让陶信同意出兵,但这一次断了陶信一臂,心情大好,却是没了兴致在陶谷灵前继续装模作样了。 临礼结束,灵堂内的人群各怀心思逐渐散去。 ...... 俞府。 “大哥,陶信小儿现在不肯出兵,爹又迟迟不醒, 这样拖下去,对咱们不利啊。 我看不如择机动手吧,只要趁乱拿下陶信小儿,就算耿镛那条老狗反应过来,也得任咱们拿捏。” 俞纪面沉如水,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他已经听说了今日临礼之上被陶信等人糊弄了过去,并没有定下出兵讨逆的事。 “这黎珩到底是何用意?” 可俞铎并没搭理俞纪,只是口中喃喃自语着,显然对于今日临礼上黎珩的表现感到十分不解。 他不认为黎珩会真的甘心就此放弃好不容易到手的权势,但对方今日之举,又实在让他看不出半分作伪。 “大哥,黎珩此人奸猾似鬼,会不会是他自知身世之事无法抵赖,所以想要以退为进,博取一个忠孝两全的名声?” 俞纪皱眉思索片刻,试探着说道。 “哼,留个好名声又有什么用?他若是真的就此认下,那他此前岂不是白白为陶信做了那么多嫁衣?他能甘心?” 俞铎冷哼一声,对于俞纪的猜测并不认同。 陶淞这一次突然出手虽然没有提前给他打招呼,但不得不说,确实是一个好角度,若是陶信应下依律处理黎氏,那么则可以令黎珩对陶信离心,若是陶信强行保下黎氏,也可以趁势进一步打击陶信的威信。 可没想到,黎珩如此不按常理出牌,没有丝毫逃避,直接扛下了全部罪责。 以己度人,若换做是他,就算知道这是一个局,恐怕也无法坦然做出这样的选择。 毕竟就算和主君关系再好,谁也不知道时过境迁之后对方还会不会念着这份情,说不得反而会趁着这个机会顺势将自己踢开,以此来树立自家法度的威严。 “那大哥的意思是?” 俞纪有些不解地望向俞铎,却见后者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我观黎珩此人用计喜好弄险,这次恐怕也布下了后手...此前咱们埋下的那些暗子全都发动起来,给我盯紧了,不要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俞铎沉声吩咐道,他有一种直觉,黎珩的突然退让,其中定然有什么自己未曾注意到的地方。 第343章 闲居 就在各方各怀心思之时,黎珩已经悠悠然来到了城西黎府老宅外。 自从他入城以来,一直忙于手中的各项事务,却还没机会过来看看,再见这座略显斑驳的老宅,黎珩心中也不由得涌起一阵莫名的情绪。 吩咐随身护卫们自行寻处地方安顿后,黎珩方才上前轻叩门扉,不久那名瘦小的老哑仆便打开门探出头来,见是黎珩,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交加的神色,连忙将门扉大开,迎黎珩入内。 黎珩对着老仆微微一笑,迈步走进宅院。 院落中的陈设还是一如黎珩上次来时那般简朴,打扫得十分干净整洁,看不出半分颓败之相。 黎牧和蒲馥夫妻两人此刻闻声从内堂迎了出来,看到黎珩,脸上也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珩儿,你可算是回来了!” 蒲馥快步走到黎珩的身旁,关切的望向他:“信公子总算是舍得放你出来了,这次多待上几日再走吧?” “这是什么话!”身后黎牧瞪了蒲馥一眼,佯怒道:“如今主公新丧,珩儿又是郡中重臣,自当以公事为重。” 话虽是这样说着,但黎牧望向黎珩的眼神中却也难掩欣喜之色。 黎珩和黎牧夫妻俩,也是聚少离多,自他来到大周之后,与之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足一月,自然是还有些疏离感的,可望着二人这般,黎珩心中也不由得涌起一阵暖流,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孩儿见过爹娘,这次回来,是要在家里多待上几日。” 黎珩对着二人郑重地行了一礼,温言解释道。 此言一出,蒲馥自是欣喜不已,但黎牧却是眉头一挑,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转首向着蒲馥吩咐道: “珩儿难得回来一次,你快去厨房准备几样吃食。” 支开蒲馥,黎牧这才拉着黎珩走进内屋,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可是出了什么事?” 目前两方闹出的动静可不小,黎牧虽然赋闲在家,但并非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城中最近的局势变化,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此刻见黎珩突然回来,还说要在家里多待几日,由不得他多想。 “孩儿回郡城已有好几天,一直未能有机会前来探望,眼下手中诸事已了,这才得空回来看看。” 黎珩笑着解释道,但并未提及具体缘由。 他不欲将黎牧牵扯进来,此事虽由黎牧而起,但说到底,他自身才是受益方,若没有黎牧误打误撞的将他收为嗣子,他就算没死在流寇手中,也只能在奉圣宫做一个修者,哪能有今日的成就。 黎珩觉得,既然他享受了此事带来的好处,这事就该他来平,就算现在告诉黎牧,也只会让黎牧徒增担忧,并无益处。 黎牧闻言,深深地看了黎珩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便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叹了口气说道: “珩儿,为父知道你是有主意的,为父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你自己多加小心便是。” 黎牧也知道,如今黎珩所涉及到的事务已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养气境能解决的了,若黎珩不想说,他就算追问也无济于事,与其如此,还不如选择相信黎珩。 “孩儿省得。” 黎珩郑重地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接下来的两日,黎珩便安心地在黎府住了下来,每日里除了陪伴黎牧夫妻二人说话,便是闭门不出,一副潜心思过的模样。 可黎珩不急,有些人却是急了。 这日一早,黎珩正在书房中凝神练字,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韦明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 “属下拜见主公。” 韦明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显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进来吧。” 黎珩手中的笔不停,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书房门被韦明小心翼翼地推开,韦明迈步而入,随手又将房门紧紧关上,这才转身来到黎珩的身前,躬身一礼,也不言语。 黎珩也没有理会,只是继续挥毫泼墨,直到案上这幅“静水流深”的最后一个比划收尾,这才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望向韦明,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什么事,这么着急?” 一边说着,黎珩一边拿起一旁的丝帕净了净手,又指了指身前的座位,示意韦明坐下说话。 对黎珩而言,练字亦是修心,比之弈戏、冥想之流功效也不差多少,这两日闲暇时练上几笔,亦有进益,心态平和了些许。 此刻见黎 珩发问,韦明却是不敢稍坐,急声说道: “主公,现在外面已经传遍了,坊间谣传这次主公被勒令闭门思过,恐怕要被收回封地,以正法纪。” “哦?竟然有这种事?” 黎珩闻言,眉头微挑,脸上却是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显然是早已有所预料。 对于陶淞的那点小把戏的目的他洞若观火,这次主动提出闭门思过,本就是为了暂避锋芒,同时也是为了给陶信一个台阶下。 毕竟这确实是一个不小的污点,且众人皆知,没办法糊弄过去的,若是让陶信强行压下,难免会给人留下陶信任人唯亲的印象,这对于陶信和他都很不利。 眼下这种流言,不用想也知道是陶淞的手笔,其用意无非是想要从速将此事做实,让陶信和他没有反悔的余地。 不过,这对于黎珩来说,也是正中下怀。 “不必理会,你和郝磐二人将郡守府看顾好,别出乱子便好。” 黎珩淡淡地吩咐道,似乎完全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主公...眼下都这个时候了,您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着急?” 韦明见黎珩这般淡定的模样,心中却是更急了,也顾不得许多,脱口而出道。 “做好你自己的事,其他的,不用你管。” 黎珩虽然语调依旧温和,面上似乎还带着一抹笑意,但言语中却透露出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韦明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迎上黎珩那双深邃的眼眸,到了嘴边的话却又咽了回去,只是低垂着头颅,恭敬地应了一声“诺”,便转身退出了书房。 随着书房门被轻轻关上,黎珩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收敛,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第344章 黎牧的愿景 长刀舞动,在庭院中划出一道道银色的轨迹,随着一声巨响,院内尘土飞扬,练功桩也被打的开裂,倾倒在地上。 黎牧重重落在地面上,轻吐出一口浊气。 因为此前他辞去了郡卫戍军中的职司,他在郡城中也没了需要他挂念的事务,赋闲在家平日里也就就是修行打熬身体,练练刀技,以期早日寻得那一丝破境之机。 只是随着年岁日长,黎牧也知道,那一线机会也愈发渺茫,但对如今已放下振兴家业执念的他来说,这份坚持更多的出自一种不服输的心态,毕竟从小到大一直较劲的邢礼也走在了他的前面。 就在黎牧打算继续练刀时,听着一侧房门“吱呀”一声轻响,黎牧转头望去,见是时一祯恭敬的从黎珩房中退了出来。 这几日黎珩闭门谢客,时一祯便担起替黎珩传达各方讯息的职责,此刻见他出来,黎牧也知晓,定是又有什么消息传来了。 时一祯此刻也见到了院中正在练刀的黎牧,他连忙快走几步,来到黎牧的身前,躬身见礼。 “见过老太爷。” “嗯,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黎牧随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迹,并不在意此刻时一祯对自己的称呼,望着时一祯笑着问道。 黎家以前家势不盛,手下的奴仆佃户没多少,时一祯作为黎家的家生子,也算是他看着长起来的。 “都是小人应该做的,当不得老太爷夸赞。” 时一祯闻言,连忙躬身谦逊道,只是面上却显露出一抹犹疑之色,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敢说。 黎牧见状,眉头微挑,他活了大半辈子,哪里看不出时一祯面上的异样,于是淡笑着说道: “一祯,你自幼便在我黎家长大,虽名为主仆,但情同家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时一祯闻言,心中一暖,但面上的犹疑之色却并未减少多少,他抬头望了黎牧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嘴唇翕动了几下,就在他仿佛下定决心要开口的时候,一道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爹的刀法又有精进了。” 随着声音落下,黎珩的身影也出现在回廊转角处。 黎牧和时一祯闻言,同时转过身来,望向黎珩。 “老爷。” 时一祯看到黎珩,连忙躬身行礼。 “一祯,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望着时一祯,似是有些惊奇地问道。 “小的看着老太爷在此,便想着过来问个安......” 时一祯闻言,有些尴尬地笑道:“小的这就走,必耽误不了老爷的正事。” “嗯,你且去吧,别忘了我之前交代的事。” 黎珩对着时一祯微微颔首,摆了摆手,让时一祯赶紧离开。 时一祯见此,也只得向二人躬身告退。 黎珩并没有看他,只是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走到了黎牧面前,俯下身子端详着倾倒开裂的练功桩说道: “看这桩上的刀痕便知,爹怕是要不了多久便有望破境了。” 他微笑着夸赞道,仿佛没有注意到刚刚时一祯的异样。 黎牧望着黎珩,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他刚刚分明看到时一祯似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但黎珩的出现,却让他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虽然心中有所疑虑,但黎牧却也没有多问,只是笑着说道: “为父已是这把年纪,想要破境怕是难了,倒是你,如今也不知道是什么境界了,为父竟然完全看不透。” 因为黎珩此前的种种战绩在郡中流传甚广,且有越传越神乎其神的趋势,黎牧也知道了黎珩的实力已然远超过自己,故而才有此一说。 “孩儿如今已是附灵境。” 黎珩笑着说道,此前战阵之中,他的修为便已在众军士前展露过,因此,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必要。 “附灵境...” 黎牧闻言,心中难免有些吃味,毕竟先是邢礼突破附灵在自己之前,而现在黎珩满打满算也不过修行了短短三年,便已经后来居上,两相对比之下,也难怪黎牧会心生感慨。 “是啊,孩儿也是侥幸才得以突破。” 黎珩似是看出了黎牧的想法,但他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只能顺着黎牧的话往下说。 对于修行一道的艰辛,黎珩也是深有体会的,他能这么快突破附灵境,也是靠着骨雕的神异,以及与聚宝斋交易得来修心秘术,二者结合下,他才侥幸有了眼下的实力。 可这样的机缘,却 是难以复制的。 骨雕自然不必说,黎牧已经过了淬体境可以打基础的时候了,至于他所修行的幻海真经,此前答应过聚宝斋,不再外传,且这功法他现在也没有摸透,自然也不好传给黎牧,此刻他只能在言语上稍作安慰了。 对于黎珩的安慰之语,黎牧却是颇为豁达,正色说道: “修行一道,哪有什么侥幸可言,你能有今日的成就,定然是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为父虽然修为平庸,但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你有此资质,又肯下苦功,将来的成就定然不可限量,我黎家有你,或许能保家业在隗江绵延昌盛数代之久。” 黎牧望着黎珩,眼中满是欣慰之色。 他现在最庆幸的便是当初将黎珩带回了家中,否则,他哪里能看到黎家如今的昌盛景象呢? 如今黎家和主家结下了婚约,封地之广袤亦是前所未有,这些都是曾经他在梦中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按照如今的势头,只要黎珩不出意外,今后黎家定能成为隗江有数的豪门。 对于黎牧心中的想法,黎珩自然是洞若观火,但他的志向从来不是困于天下一隅的隗江,不过这些话,他并未宣之于口,只是望着黎牧郑重地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如此说着,二人又对修行中的一些问题做了讨论,黎牧虽然实力不济,大多数时间都是黎珩在解答他的疑惑,但偶尔也能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让黎珩也感觉颇有收获。 直到日暮时分,蒲馥前来呼唤二人用饭,这场讨论才告一段落。 第345章 茶铺 翌日。 城中南乐坊一如往日,依然还是一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场景。 虽然此时还是陶谷的丧期之中,城中一切娱乐活动都已停止,大的酒肆乐坊也都纷纷歇业,但市井小民的日子还得照常过活,这里集市的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叫卖声,议价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位于街角的茶铺中,此时已经坐满了歇脚的客人,阳光透过树梢斑驳地洒在茶铺的帆布棚下,给这个热闹而平凡的场景增添了几分静谧。 在茶铺的一角,黎牧与邢礼相对而坐,袅袅热气从两人面前的茶盏中升起,在两人之间弥漫。 “黎兄,若是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之处,尽可派人知会一声,何必如此劳烦?” 邢礼轻笑着端起茶盏,对坐在对面的黎牧说道。 黎牧闻言,轻抿了一口茶水,微微摇头叹道: “怎么?我便不能来寻你说说话了?” “黎兄说的哪里话,你我相交数十年,我又怎会不知你性情?” 邢礼闻言也笑了,望了望茶铺中来往的人群:“若只是闲聊,你可不会选择这种地方。” 黎牧闻言,也笑了,他放下茶盏,望着邢礼正色说道: “邢兄,实不相瞒,此次前来,确是有一事相求。” 邢礼放下茶盏,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黎兄但说无妨,只要邢某能做到,绝不推辞。” 黎牧沉吟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终于,他开口说道: “如今我赋闲在家已久,消息也颇为闭塞,不知邢兄可否为我讲讲,这城中近日发生了何事?尤其是关于珩儿的。” 对于昨日时一祯的反常表现,黎牧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这才一早便寻邢礼探听些消息。 尽管相信黎珩能处理好这些事情,也明知自己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关心则乱,他实在做不到无视黎珩可能遇到的麻烦。 “黎兄...难道不知?” 邢礼闻言,面带讶色,颇为意外的望向黎牧。 “不知邢兄所指何事?” 黎牧微微皱眉,疑惑地问道。 见黎牧确实是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样,邢礼叹了一口气: “前几日主公临礼之上,淞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指摘黎珩身世,要求信公子依律处置...” 听着邢礼的讲述,黎牧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他的双拳紧握,显然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此时黎牧终于明白了昨日时一祯的反常表现到底是因为什么,他之前没想到,一向在人前表现温和儒雅的陶淞,竟然这么不守规矩,以这种理由来攻讦黎珩。 “那后来呢?” 黎牧沉声问道,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也是听说的,那日信公子本欲袒护黎珩,但黎珩却主动扛下了全部罪责,并请求在安葬主公之后再行处置...” 邢礼将当日的情形详细地对黎牧复述了一遍,说罢,他举着茶盏,颇为感慨地说道: “令郎能如此坦然地面对此事,毫不推诿,闻者无不动容,称其有古贤之风。” 黎牧闻言,却是沉默了下来。 邢礼见状,知道黎牧心中必然担忧,便劝慰道: “黎兄,依我看,令郎未与你明言也是怕你忧心,他既已有了决断,想必是已有了应对之法,说不定过几日便会有好消息传来了。” 过了许久,黎牧苦涩地笑了笑,低声说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是我犯下的过错,哪有让珩儿替我受过道理。” 声音虽然极小,但邢礼也听到些许,他叹了口气: “黎兄,你也不要太过自责,当初你也是为了黎家的传承,这才出此下策,谁能想到会有今日之祸?” 只是黎牧并未回应邢礼的安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决之色。 他似是想通了什么,抬起头来对着邢礼说道: “邢兄,多谢你将此事告知于我,今日我便先告辞了,来日再与邢兄煮茶叙旧。” 说罢,黎牧站起身,转身便走。 “黎兄,且慢!” 邢礼见状,连忙起身叫住黎牧。 “黎兄,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山阳内外不知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这城里,你切莫冲动行事啊!” 黎牧闻言,身形微微一顿,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拱手一礼,而后便大步离去。 望着黎牧渐行渐远的背影,邢礼的脸上也 露出了一抹无奈之色,只是他心中也清楚,黎牧虽然看似温和,但性子却极为执拗,他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便很难再改变。 “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邢礼喃喃自语道。 ..... 时至晌午,完成又一天练字的黎珩放下笔,轻轻揉了揉有些酸涩的手腕,活动着筋骨走出书房。 穿过庭院,见黎牧今日并未在此练刀,黎珩不由得感到有些奇怪。往常这个时辰,黎牧应该已经在院中练刀才是,今日却不知为何破了例。 “娘,爹去哪了?” 黎珩走进内堂,对着正在忙碌的蒲馥问道。 “你爹他一早就出去了,也不曾说是去了哪里,珩儿,可是有什么不妥?” 蒲馥闻言,抬起头望向黎珩,有些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见爹爹今日未曾练刀,感到有些奇怪罢了。” 黎珩笑着摇了摇头,对蒲馥解释道。 蒲馥闻言,也没有多想,笑着说道: “他这些时日一直待在家中,许是觉得烦闷了,出去透透气也是好的。” 黎珩听着蒲馥的话,皱了皱眉,转身便往外走去,他总觉得今日黎牧的反常或许与自己有关。 刚走出内堂,便见时一祯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黎珩,连忙快走几步,来到近前躬身见礼。 “见过老爷。” “这么急匆匆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黎珩望着时一祯,沉声问道。 “回老爷,小的方才在街上看到老太爷高喊着往郡府方向去了,手中还举着一副字....” 时一祯气喘吁吁地说道,显然是一路小跑回来的。 黎珩闻言,心中一沉,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他来不及多问,转身便往门外走去,同时口中吩咐道: “快,备马,去郡府!” 第346章 罪臣黎牧前来请罪! 阳光斜洒,将郡守府那巍峨的门楼的影子拉长,投射在门前的青石板上,形成一片斑驳的阴影。 黎牧站在郡守府外,面色冷峻。 因为他一路上的高呼,此刻身后已经跟了不少看热闹的民众,故而,自然也被郡守府附近的驻军注意到了,几名甲士上前,将黎牧拦了下来。 “黎大人,您这是何意啊!” 今日在此轮值的驻守将领正好是赤雷,他是认得黎牧的,见到自己主公之父驾到,自然不敢怠慢,排开众军士,亲自迎了上来,拱手问道。 但黎牧却并不理会他,见自身被围住,无法再前行,将手中举着的一副写满大字的白布放置在身前,而后双膝猛然跪地! 赤雷被吓了一跳,连忙侧身避开,口中连道:“黎大人,这使不得!” 但黎牧却恍若未闻,只是昂首望了望山阳郡守府的牌匾,声嘶力竭地呼喊道: “罪臣黎牧,前来请罪!” 此刻,黎牧的呼声回荡在街道上,引起了更大的骚动。 周围的民众纷纷驻足围观,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赤雷见黎牧如此,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敢擅自做主,连忙挥手招来一名亲兵,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名亲兵领命而去。 黎牧跪在地上,并没有在意周围的骚动,他的目光坚定,神情坦然,仿佛在做一件他认为理所应当的事情。 不久,陶信便在近侍的簇拥下匆匆从府内走了出来,他看到跪在地上的黎牧,脸上不由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黎大人。” 陶信快步向着黎牧走来,欲将其扶起,同时口中说道: “你这是何故?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但黎牧见陶信出来,却只是将身前的白布高高举起,高声呼喊起来: “罪臣黎牧,欺瞒主公,伪造文书,蔑视法度,紊乱人伦,今日特来请罪!此乃罪臣的陈情书,还请信公子降罪!” 陶信望着眼前高举状纸、长跪于地的黎牧,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激动的心情,在黎牧面前低声说道: “黎大人,您这是何必呢?此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但黎牧却并不回应,只是高举着手中的白布,目光坚定地望着陶信,仿佛在等待最后的审判。 从幼时起,振兴家门,重塑先祖的荣光,便成了他心中的执念,在这个目标之前,就算是他的自身性命都无足轻重。 眼见黎珩振兴了自家家门,家势远超祖上,他自然不能坐视黎珩将所有罪责承担下来。 卓复站在陶信身后,目光深邃地打量着眼前这一幕。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眼中却闪过一丝了然之色。 只见卓复上前两步,在陶信耳畔轻声言语了几句,陶信听后,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之色,他点了点头,沉声说道: “既然黎大人执意如此,那本公子便成全你。” 说罢,他转身对着身后的近侍吩咐道: “去,将黎大人的陈情书取来。” 那名近侍领命而去,从黎牧手中接过了陈情书,转身递给了陶信。 陶信接过陈情书,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望着黎牧说道: “黎大人,你可知罪?” “罪臣知罪,甘愿受罚。” 黎牧沉声说道,声音坚定而有力。 “好。” 陶信点了点头,打开了陈情书,扫了一眼其中的内容,然后将其递给身后的卓复,同时说道: “既然黎大人已经认罪,那本公子便依法判处。” 陶信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人群也因此安静了下来,都在观望信公子将要如何惩处黎牧。 “你为保自家祖宗基业,伪造承嗣文书,过继胞弟为子,此等行为,悖逆人伦,依本家法度,便判你罚没名下所有封地,并处流放外郡之刑!” 黎牧静静地跪在街道上,面对陶信的判决,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周围的民众和士族们在听到判决后,开始窃窃私语,议论声此起彼伏。 “黎牧,你可服气?” 陶信望着黎牧,沉声问道。 黎牧抬头看向陶信,目光坚定: “罪臣无异议,甘愿领罚。” “大兄若是如此判罚,恐有避重就轻之嫌!”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陶淞分开人群,缓步走到陶信身旁,面带讥讽。 陶信皱 眉看向陶淞,面色有些不渝地说道: “我如何判罚,自有我的道理,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但陶淞却并不买账,他冷笑一声说道: “若是黎家绝嗣,他名下的所有封地本就应当收归本家,何须大兄大费周章的再罚没一次? 大兄可别忘了,黎牧认胞弟为子,犯下的乃是内乱之罪,本家法度中明文规定,凡犯内乱之罪者,当斩! 大兄如此轻判,岂不是视本家法度如无物?!”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惊呼,谁也没想到,陶淞竟然会如此落井下石。 陶信也没想到陶淞会如此不留情面,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沉声说道: “陶淞,你应当知道,任何判罚都需根据事实情况来定。 黎牧虽然违反了本家法度,但他今日乃是主动前来认罪,理应从轻发落。” 陶淞却是不以为然,他冷哼道: “主动认罪?若无我此前点破,他会主动认罪吗?大兄,你莫要被他的表象所蒙蔽了!” 他眼下只觉得今日黎牧前来认罪的这出戏,乃是黎珩和陶信二人商定好了的苦肉计,其他先不说,那黎牧祖上传下来的封地加起来才有多少?还不及黎珩麾下封地的万一! 况且,现在陶家控制范围早就超出了制定法度时的范围了,现在除了控制山阳郡全境,还有大半个凤竹郡在手,这流放外郡还算个什么惩罚?不是刚好可以去黎珩控制的九溪领养老? 这可不是他此前想要达到的目的,他需要的是逼迫黎家和陶信两方生出嫌隙来,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打开的突破口,又怎么能让陶信如此轻飘飘的把事遮掩过去? 所以,既然黎牧被推出来认罪,那么今日他便必须死! 第347章 咱们还是一家人 陶信见陶淞如此不依不饶,也是不由紧锁眉头。 他确实是如陶淞所言的一般,想要将此事掩盖过去,故而才给出了如此似重而实轻的判罚。 他平日是心大,行事作风在一些人眼里比较离经叛道,但再怎么说,黎牧也是黎珩的家人,就算不论黎珩与他的私交,如今黎家也是自己一方的铁杆支持者,他自然不会因陶淞几句挤兑之言便真的就将自己这一方的友军给斩了。 一念及此,他盯着陶淞,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道: “我意已决,无需多言。” “大兄如今执掌郡事,自然可以一言而决,对我这个无权无势的闲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只是,今日大兄可以一言而庇护黎牧,他日,若是有人触犯了法度,是否也能如黎牧一般,只要在郡守府前叩首求饶,便可逃脱罪责? 本家即为山阳百族之主,乃郡中士民之表率,大兄初掌大权,更应谨言慎行,否则又有何面目统领本家上下士民?!” 陶淞面带讥讽的笑了笑,眼中闪烁着冷光,毫不退让地盯着陶信。 随着二人的僵持,附近闻讯而来围观的人群也越来越多了,其中混杂了不少各家士族的耳目,他们目光闪烁,试图从这场争执中窥探出未来的风向。 陶信被陶淞挤兑得面色铁青,双拳紧握,但此刻却又偏偏无法发作,眼下这个局面太被动了,黎牧来得太过突然,被陶淞眼下抓住了漏洞,让他一时之间想不到如何解决眼前之事。 “主公,我看不如先假意应下,把黎大人收监,只要挨过了这段时间,尘埃落定,日后再寻个由头放了便是。” 卓复见场面僵持,附在陶信耳畔低声建议道。 只是陶信却面色不改,显然并未采纳卓复的建议。 曾经枫山城外他敢在柳氏精锐兵马的围攻下死战不退,又岂会在此刻选择退缩妥协? 这不是他的性格! 就算只是逢场作戏,之后可以对黎珩解释,他也不愿意如此做,反正他在外人眼中已经离经叛道的印象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桩! 思及此处,陶信心中一狠,便要强行将陶淞叱退,先强行把黎牧保下来再说。 但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依在下之见,淞公子此言确有几分道理,赏罚分明方能彰显律法之威严,否则又如何震慑郡中那些心怀不轨之徒。” 随着声音落下,黎珩的身影缓缓走出。 他来到陶信身前,躬身一礼,神色平静地说道: “为人臣者,本不应居功自恃,但今日境况特殊,黎某也只得厚颜向信公子请功了。 前些时日,黎某在郁林、安庐两战中侥幸立下些许微薄功劳,不知可否以此功劳来折抵罪过?”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谁都知道,短短几个月,黎珩整合了凤竹军先是平了郁林叛军,又将威压承和各族,使其复归陶氏,其后又在安庐逼退栖霞军,将栖霞项氏窃居近两年的安庐沿江数镇尽数收复,这随便拿一件出来,都是足以震动山阳郡的大功! 若不是刚好碰上了郡守大人遇刺,未能及时封赏,恐怕此刻黎家已经可以称得上山阳第一望族了。 陶信望着眼前的黎珩,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自然知道,黎珩这是在为他解围,同时也是在保护黎珩他的亲属。 但用这样的方式来抵消黎牧的罪行,却让他感到有些不公平。 黎牧眼下的罪过,放在往日可不值一提,大家都是这么干的,作为主家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少在此事之上做文章。 毕竟直属士族的承嗣是要经过郡中理政司的,若不是公认的潜规则,就凭当时黎牧只是一个小小的郡城卫戍军队正,如何能顺顺利利的将这事办了? 黎牧听闻黎珩之言,不禁愕然,霎时间又情绪激动地呼喊起来: “万万不可!诸般罪过皆归我黎牧一身,死则死矣,何须珩儿你来为我求情?!” 平乱大功是何等珍贵,大半辈子都在为立功而奋斗的黎牧岂会不知? 眼见黎珩提出这个解决方案,他生怕陶信同意黎珩的提议,连忙出言道: “罪臣黎牧自知罪孽深重,甘愿受罚,无须他人为我求情!” 说罢,黎牧伏身叩首,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只是陶淞见此,却是冷笑一声,讥讽道: “二位大人当真是好算计 ,嘴上说着甘愿受罚,实则却是挟功自重,莫非以为这样,便能逃脱罪责?” “够了!” 陶信猛然低喝一声,打断了陶淞的讥讽,他深深地看了黎牧与黎珩一眼,沉声说道: “我意已决,黎牧伪造承嗣文书、欺瞒主上,按律当斩! 但念其情可悯,黎珩又于本家有大功,故而从轻发落,便罚没黎牧名下全部封地,流放外郡,若无本家谕令永世不得复归山阳! 另二人原先父子关系有碍人伦,就此作废,漠水黎氏至黎牧一代即止,许黎珩再开宗脉,二人日后不得以任何理由再行相认!” 陶信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围观的人群鸦雀无声,只有黎牧的哽咽声显得格外清晰。 “多谢信公子宽宥。” 黎珩深吸一口气,躬身向陶信道谢。 他此前出兵,本就是为了维系陶家在山阳的统治,以便自己埋头种田时有一个稳定的外部环境,至于那些功劳他并不在意,就算多给个一两块封地他现在也顾不过来,九溪他现在都还有一堆势力没有整合,再多出其他零散封地,也只会给现在的他徒增负担。 陶信望着他,颔首示意,并未搭话,只是向着众人宣布道: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日后谁也不许再提。” 言罢,便转身向郡守府内走去。 人群渐渐散去,陶淞阴沉着脸,目光中闪烁着不甘与愤怒。 他刚才竟然被陶信那个傻子当众呵斥了!他一时竟然被那股气势给唬住,没有继续反驳,这让他再次感觉到了屈辱。 黎珩此刻没有功夫关注陶淞,他上前将黎牧扶起。 黎牧双眼含泪,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看样子这个结果令他大受打击,黎珩见此,轻叹了一口气: “咱们回家吧,既然信公子如此判罚,明天我安排人送你们去九溪,先过去住一段时间。” 黎牧听闻此言,抬头望向黎珩,似是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出声。 黎珩知道他在想什么,正色道: “今后我们不管是否是父子,还是兄弟,咱们都是一家人,这一点,永远不会变的。” 黎牧愣愣地看着黎珩,眼中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了黎珩的手。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山阳城的大街小巷,黎牧在黎珩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了人群。 他们的身后,陶淞阴沉的目光如同利箭,却也只能无奈地看着二人离去。 第348章 被打破的默契 今日在郡守府前聚集围观的人可是有不少,也因此黎牧被流放、黎珩以功抵过的消息迅速在城中传播开来。 “听说了吗?今日郡守府前闹出的动静,黎牧因为伪造承嗣文书被信公子判了褫夺所有封地,流放外郡,未得令谕永世不得复归。” 茶楼一角,几道身影低声交谈着,看穿着打扮,显然皆是士族中人。 “唉,现在城中谁人不知,你说这么多年大家都这么过来的,现在信公子一上来怎么就突然拿黎家开刀了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可是淞公子力主要严惩黎家的,我亲眼目睹的,原本信公子还想从轻发落,可淞公子就是不依不饶揪着黎家不放,要不是黎烟阳最后出面以前些时候的平乱之功抵过,恐怕那黎牧就要被斩了!” “真是可惜了,黎烟阳立下的如此泼天战功就因为这么点小事给抵消了,不过话说回来,淞公子不是传闻一向善待我等臣属,与人为善吗?怎会如此咄咄逼人?” “哼,传闻归传闻,有些事情啊,不能光看表面,或许此前有先郡守大人在上面压着,淞公子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施展不开呢?如今先郡守故去,淞公子没了掣肘,这不就原形毕露了?” “兄台慎言。” 一人低声回应,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生怕被人听见:“这里可不是谈论这事的地方,若是被人听了去,怕是要惹祸上身。” “唉,到底算个什么事啊!罢了罢了...” 先前出声抱怨的那人闻言,也是骤然噤声,只是仍旧有些不甘地嘟囔着。 待他们消停之后,邻桌的几人缓缓站起,结了茶钱,默然离开了茶楼。 ...... 俞府。 “大哥!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俞溥风风火火的冲进俞铎的书房,急声问道。 俞铎放下手中的书卷,微微皱眉看着自己的弟弟,沉声说道: “你今日怎么回来了?” 他们兄弟几人此前便约定过,若非必要,尽量不聚集在一起,以防被人一锅烩了,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毕竟以己度人,若不考虑后续影响,暗杀可是排除异己手段里最省事的办法。 “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大哥,城中传的那些风声你难道还没听说吗?” 俞溥在听到属下报上来在茶楼听到的传闻之后,他便坐不住了。 俞铎闻言,神色微动,却依旧保持着沉稳: “什么风声能让你如此慌张?坐下来慢慢说。” 俞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沉声说道: “陶淞今日在郡守府前的作为,大哥可知晓?” “自是知晓,此次那陶淞太过没用,让陶信和黎家逃过一劫,倒是可惜了。” 听闻是此事,俞铎不由摇首轻叹道,显然对于今日之事,非常惋惜。 见自家大哥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脸上闪过一丝焦急之色: “大哥,现在可不是惋惜的时候!因为今日陶淞此举,城中不少士族都对他开始心生怨言了啊!” “哦?竟有此事?” 俞铎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之色。他此前一直将注意力放在黎珩与陶信身上,倒是未曾注意到城中士族对陶淞的态度变化。 “千真万确!” 俞溥见俞铎终于开始重视此事,连忙将自己今日听到的传闻详细说了一遍。 听罢俞溥的讲述,俞铎眉头也逐渐紧锁起来,他沉思片刻后,沉声说道: “看来是我疏忽了,无怪那黎珩此前一直隐忍不发,原来是看准了这一点。” 他到现在才明白自己为何感觉不对劲,陶淞这个发难之处确实看起来不错,但实际却会给外界传递一个错误的信号。 即陶淞要打破一直以来陶家和山阳各族之间的君臣默契,要严格按照法度,对中小士族之中颇为常见的迂回承嗣之事出手。 这一点确实是他此前意识不到的盲区,毕竟俞氏作为郡中大族,子嗣历来是不缺的,自然不必烦恼承嗣之事。 但中小士族们历来子嗣困难,光是祈圣仪式的所需材料就要花费他们大量的财物,自然很容易绝嗣,今日陶淞在大庭广众之下,高调逼迫陶信严惩黎牧,无疑会让这些中小士族们人人自危。 毕竟,他们此前或许就做过类似黎牧的事情,就算没有做过有违法度之事,也会物伤其类。 俞铎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在安静 的书房中回响。 就在这时,书房外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俞纪也推门而入,神色凝重。 “收到密报,此前郡里南下的讨逆军已过锦源,最多不过三四日功夫便能回返郡城地界了。” 书房内的其余二人闻言,也是眉头紧锁。 “若是讨逆军回来,恐怕陶信的实力将会大增,这对我们极为不利。” 俞溥沉声说道,眼神中闪烁着冷光。 他们此刻控制在手中的兵力和陶信也不过在伯仲之间,若是讨逆军回来,陶信实力将彻底压过他们,到时候恐怕可供他们发挥的空间就更少了。 “时不待我,大哥,现在这形势对咱们越来越不利了,爹一时半会又醒不过来,为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 俞纪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咱们的人在郡守府已然安排妥当,再行一次刺杀并非难事,只要大哥点头,随时都可以动手!只要陶信一死,到时候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任由我们摆布了!” 他一向是主张再行一次刺杀之事的,虽然黎珩重整了郡守府内的宿卫,陶淞已经不能再干涉府内,但他们早已埋下暗子,此时已可以掌握到郡守府中的宿卫规律,与其在这虚与委蛇,打口水仗,不如像除去陶谷一样,再来一次直接除去陶信。 哪怕到时候山阳会再次乱一阵也无妨,没了陶信,陶淞自然可以顺理成章的登上郡守之位,同时因为得位不正,必然要更加倚仗俞家的支持。 俞铎端坐在书桌前,面色阴晴不定。 这个时机刺杀陶信,是一场豪赌,陶谷之死已经让郡守府提高了警惕,即使现在郡守府依旧有他们的内应,也有不小的概率会失败。 一旦刺杀失败,恐怕郡城便会立刻爆发内乱,使双方兵刃相见。 “大哥,你还在犹豫什么?迟则生变,必须要下决定了!” 俞纪焦急地催促道。 俞溥也站在一旁,目光坚定地看着俞铎,显然他也支持俞纪的提议。 书房内的气氛愈发凝重,二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等待俞铎的决定。 “那就明晚动手,都去准备吧,务必一击必中!” 第349章 可我心中有怨 夜色渐深,一轮明月高悬天际。 位于城西的黎家府邸中,却还亮着灯火。 “再过两日,便又到临礼之日了,务必要确保一切准备妥当,不可有任何疏漏。” 黎珩将明日郡守府宿卫轮换的名单递给郝磐,沉声吩咐道。 按道理说,因黎家承嗣问题掀起的风波算是告一段落了,他也可以回到郡守府就近指挥,但考虑到明日黎牧夫妇就要启程前往九溪,故而他在黎家老宅多留了一日,姑且算是对二人的安抚。 但郡守府宿卫之事他依旧还是亲自过问的,毕竟现在已经收到了消息,知道要不了几日,由杜洪与瞿行几人率领的后续军势便会抵达郡城地域。 接下来的日子定然不会平静,俞家若是想掀桌子动手,最有可能的时机,便是在杜洪率领的军势抵达前了。 为此,他今日特地抽空与耿镛碰过头,已令部属在城中各处的兵马提高警惕,就是为了防备俞家狗急跳墙。 “诺!”郝磐接过名单,眼神坚定,“属下定会严加防范,确保万无一失。” “去吧。”黎珩挥了挥手,示意郝磐退下。 待郝磐离开后,黎珩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中,陷入了沉思。 他早就意识到,陶淞就黎家承嗣之事发难这件事,或许可以用来引动中小士族们的同仇敌忾。 他本想让消息再发酵一段时间的,以便结合此前调查中发现的某些证据,在下一次临礼之上给陶淞和俞家一个“大惊喜”,却没想到黎牧今日这么一闹,提前将他的计划打乱了。 不过,黎牧这一闹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今日郡守府前陶淞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恐怕已经落入了各家士族眼中,如此一来,陶淞在山阳士族心中的形象已然大打折扣,仅看这一项,比之他计划中产生的效果可能还要再好一些。 因为这几年的兵乱,陶谷治下的山阳郡已是满目疮痍,如今陶谷故去,山阳各族所需要的新郡守应当是一个团结臣属的宽仁之主,以弥合战争带来的创伤,而不是一个严苛之人,再次挑起事端。 月色如水,黎珩轻叹了一口气,这些时日的勾心斗角,远比他在战场上要疲惫得多,所幸到了现在这个阶段,这样的日子应该不会持续太久了。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敲门声。 “老爷,耿老大人刚传了信来,说是眼下如今郡内道路不靖,他已经安排了一部精锐族兵,明日会暗中护卫老爷家眷前往九溪,确保路上万无一失。” 时一祯在门外低声禀报道,他将声音压得很低,似乎生怕打扰了黎珩的思绪。 “知道了,代我谢过耿老大人。” 黎珩淡淡应了一声,对此他并不意外,今日面见耿镛时他虽并未特意提及此事,但今日在郡守府前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了,消息恐怕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传入耿镛耳朵也属正常。 虽然已经对黎牧夫妇二人路途中的护卫已有安排,但耿镛既然现在愿意示好,他也不会拒绝。 毕竟这场山阳内部的继承权之争,若是胜,陶信自然是最大的赢家不必说。 耿家作为山阳郡内的老牌世家,也能在后续的分赃之中大占便宜,反观他黎家,由于在郡中根基浅薄,也就能捞到些虚名,想要实质性的好处恐怕是落不了多少的。 对于这个结果,黎珩和耿镛都心知肚明,双方没有利益冲突,或者说此刻耿镛才是占便宜的那一方,自然愿意释放出足够的善意。 ...... 次日一早,出城送别了黎牧夫妇二人之后,黎珩便前往郡守府拜见陶信。 当黎珩步入郡守府主殿时,为陶谷祈求冥福的晨间例行法事刚刚结束,陶信正独自一人跪坐在陶谷灵前,目光深邃地望着停放在此处的棺椁。 “见过信公子。” 黎珩先是向着陶谷灵位另外一礼后,才向陶信躬身行礼。 “珩哥儿,可是把黎牧大人送走了?” 陶信听到黎珩的声音,面色有些僵硬,缓缓转过身来。 “在下已经遵照信公子的令谕,今日一早便令人护送家兄离开了。” 黎珩点头应道。 “珩哥儿,不知你心中可有怨气?” 听到黎珩如此说,陶信突然开口问道。 “不曾有,家兄所为虽事出有因,但终究是有违法度,公子依法处置,并无不妥,况且公子最后的判罚已然是网开一面,珩感激尚且不及,又如何会心生怨气?” 黎珩神色平静地 说道,对于昨日陶信的判决,他确实没有什么怨言。 说实话,昨日陶信的判罚,对他而言,并无什么损失。 在他看来黎牧在漠水的那点封地,抛去黎家祖宗基业的光环以后,只能称得上是鸡肋,本来就没多少产出,还远离自己核心封地,自家武力并不能投射到那里,若是黎牧因为那点祖宗基业常去漠水的话,自己还要分心派兵护送,没了也好。 而且冤有头债有主,就算他该生出怨气,也应该冲着一直紧咬不放的陶淞去。 “可我心中有怨。” 陶信眸子里满是恨意,沉声说道: “我怨这世道不公,让小人猖狂。 我怨自己无能,不能一举将那些魑魅魍魉尽数铲除,以致于要牺牲本家忠良在战场上用血换来的战功,来虚与委蛇,粉饰太平!” 说到最后,他的双手已然紧握成拳,手臂上青筋暴起,显然情绪十分激动。 黎珩见此,心中清楚这些时日陶信内心压抑的恨意已经近乎到极限了,当即低声劝慰道: “为了本家基业计,还请信公子暂且忍耐两日,待到时机成熟,在下愿与信公子一道斩尽宵小。” 他可以理解陶信眼下有多么煎熬,杀父仇人每日在眼前上蹿下跳,自己还要强行隐忍下来,这种滋味确实不是寻常人所能忍受的。 陶信闻言,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平复激动的心情,他看向黎珩: “珩哥儿,我信你。” “在下必不负所托。” 黎珩再次躬身行礼,面色肃然: “不过在此之前,还需劳烦信公子,这两日配合在下再演一出戏.....” 第350章 画虎画皮难画骨 夜色渐渐笼罩了山阳城,入夜后的城中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的犬吠声和更夫的打更声传来,显得格外宁静安详。 郡守府中亦是如此,一切都和往日无异,巡夜的侍卫们举着火把,将郡守府围的密不透风。 “啪。” 随着郡守府东侧墙边下轻微的落地声响起,数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窜了出来。 他们每个人都蒙着黑巾,将整张脸都遮掩在了黑色长袍下面,只露出一双闪烁着凶厉之色的眸子。 几人快速掠过墙角,沿途没有引起任何波澜,虽然此处巡夜的府卫颇多,但几人总是可以恰到好处地避开,没有惊动任何一名府卫。 他们径直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厢房前停下,其中一人轻轻敲了敲门扉。 屋内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后,门开了一条缝隙,几人迅速闪身进去,随即关上门。 窗外皎洁的月光透过已微微泛黄的窗纸倾洒而入,照亮了房中的情景。 此刻,屋内已然聚集了十余人,皆是身着夜行衣,黑巾蒙面,沉默着没有说话,刚刚进来的几人也是一言不发,仿佛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未过多久,屋外火光闪动,脚步声骤然响起,一队巡夜的府卫从门前经过。 “都给我打起精神盯好了!万不能让贼人有机可乘!” 声音清晰地传入屋内,很明显眼下屋外有府中将领正在训话。 屋内众人精神一紧,但仍旧保持着静默,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 待府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屋门却“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道穿着府卫统领甲胄的身影悄然出现。 “俞大人,那陶信眼下在主殿守灵,我已安排妥当,待到子时三刻主殿附近的府卫换值之后,有一个时辰的空档,届时便可趁机动手。” 听着来人的低声汇报,屋中众人为首那人点了点头,正是俞纪。 只见他上前轻笑道: “韦大人,这一次你当居首功,待事了之后,我便向淞公子为你请功,那黎珩麾下的膏腴之地,必有你一份。”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黎珩的亲卫统领,此刻受命与郝磐同掌郡守府宿卫事的韦明。 “为主公分忧,本就是在下的本分。” 韦明脸上那平日里的憨直之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寒之意。 他是南源来的没错,只是在投入黎珩麾下之前,便在俞家的牵线搭桥之下向陶淞效忠了,家中亲眷也全被其留在了郡城之中。 蛰伏了这么久,为的今日就是这一刻。 俞纪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韦明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 主殿之中,陶谷灵前的烛火摇曳,一片昏暗。 陶信一身重孝跪坐在蒲团之上,目光晦暗地望着前方的灵柩,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色深沉,时间一点点流逝,主殿内一片寂静,只有陶信一人独守灵前,身影显得格外孤寂。 子时三刻,换值的府卫们陆续到来,与原先值守的府卫进行交接。 韦明作为今夜值守的统领,也在这时候出现在了主殿门口,他扫了一眼殿内的情况,然后悄悄退到了一旁。 没过多久,一队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主殿附近,他们正是俞家派来的刺客。 为首之人正是俞纪,他目光冷厉地扫了一眼主殿,然后挥手示意众人行动。 黑衣人们如同幽灵般飘向主殿,他们的动作轻盈而迅捷,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而殿外值守的府卫却对这些黑衣人视而不见,似乎并没有察觉这一切,依旧在不断地巡逻,一副戒备森严的模样。 俞纪心中暗自得意,看来韦明确实已经成功控制了这里的府卫。 他挥手示意众人分散开来,从四面八方向主殿靠近,务必要保证此次刺杀一击必中,全身而退。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入主殿的那一刻,异变突生! “吱——” 一阵机括的触发声响传出,紧接着,大殿门户大开,数道寒光骤然从门内爆射而出,直取几名黑衣人的咽喉! 这几道寒光快若闪电,当即有数人来不及反应,身上挂了彩。 “有埋伏,快撤!” 俞纪见状大骇,他哪里不知道自己已然中计,当即挥手招呼众人撤退。 然而,此时的主殿四周突然亮起了火光,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一队队全副武装的甲士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将黑衣 人团团围住。 “俞大人,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不去我爹的灵位前敬一炷香吗?” 陶信也在数名近侍的簇拥下,从主殿大步走出,目光冷冽如冰,俯视着被困在中央的俞纪。 俞纪见状,心中一沉,猛然转头,不可置信的望向韦明。 可韦明此刻也是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仿佛对此毫不知情。 “他可没背叛你们,黎某只不过是从未信任此人。” 一道淡漠的声音在俞纪耳畔轰然炸响,使得他身子一僵。 俞纪艰难地转过身,只见黎珩在一众亲卫簇拥下,缓步从暗处走出,神情淡漠地看着他,仿佛在看待一群将死之人。 外来的供奉客卿之流本就不太可靠,此前从奉圣宫中人混入陶家做供奉之事上他便明白了这个道理,故而从未对韦明给予过太多信任。 毕竟此人孤身一人,又自称是外省来的,他根本无法查证其来路,且随他第一次来郡城时就有过私下外出迟迟未归的情形,这些种种早就让黎珩心生疑窦了。 加上近来自己闲居在老宅时,其表现的过于主动,和平常作风并不一致,更让黎珩确认韦明此人恐怕和陶淞与俞家恐怕私下有往来,甚至就是对方特意派来的。 所以,黎珩便与陶信暗中商议,设下了这个圈套来诱捕俞家之人,而韦明,不过是他们用来钓大鱼的饵罢了,只不过他没想到俞家这只傻鱼竟然上钩如此之快。 俞纪见四面围拢过来的府卫,知道今夜已然是插翅难飞,但他仍旧不甘心就此束手就擒,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之色。 “动手!” 随着他一声低喝,剩余的黑衣人纷纷拔出兵刃,向着四周的府卫冲去,意图仗着己方皆是修为高深,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陶信和黎珩既然敢设此圈套,自然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只见四周的府卫们丝毫不乱,在几名将领的指挥下,迅速结成战阵,与黑衣人战在一起。 第351章 俞淮苏醒 这些刺客中不乏好手,光是附灵境就有四五人,甚至还有一名明意境高手压阵,但整个郡守府宿卫也并非等闲。 莫说黎珩及耿镛麾下前来助拳的精锐部属,只看那些原本的郡守府宿卫,早就因为前次的护卫不利各个憋着一口气,就等着拿眼前这些刺客的鲜血来洗刷耻辱。 天罗地网之下,没过多久,这些刺客便或死或伤,未走脱一人。 就连俞纪亦是身受重伤,血洒当场,在数人围攻下被缴了武器,束手就擒。 “陶信小儿!莫要以为这样你就赢了!” 俞纪被数名甲士押解着,他满脸血污,眼中却闪烁着桀骜不驯的光芒,露出满口带血的牙齿: “今夜之后,山阳必将大乱,我等着你给我陪葬!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然而,陶信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般,没有丝毫的动容。 “将这些胆大包天的背主逆贼全都押入大牢,严加看管,待来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随着陶信一声令下,甲士们应声而动,将一众俘虏押送了下去。 此刻,黎珩上前沉声道: “信公子,今夜俞纪等人既然潜入郡守府意图不轨,想必俞家已经做好了全面的准备,不若令耿老大人那边抢先动手,以夺得先机。” 说话间,黎珩手中所持之刀尚在滴血,方才他亲自出手将韦明斩了,也算是清理门户。 陶信闻言,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 “珩哥儿此言极是,若俞纪这狗贼迟迟不归,俞家那边定会起兵作乱,我这便使人通知耿师,让他即刻兵发四门,以防不测。“ ...... 俞家府邸内,俞铎和此刻已是披挂整齐,他站在院中,神色凝重地等待着俞纪的消息。 “大伯!老祖宗醒了!” 一妇人突然惊慌地从外奔进来,满脸泪痕。 听到此话,俞铎心中一喜,根本顾不得许多,匆忙赶往了后堂。 俞铎来到后堂,只见俞淮,躺在榻上,左肩之处尚隐隐有些许血迹,嘴唇苍白,浑浊的瞳孔中布满血丝,看来昏睡的这些时日光靠各种灵材宝药吊住性命,已经让他消耗了极大的元气。 “爹!你可算是醒了!” 俞铎上前一步,跪倒在俞淮榻前,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俞淮昏睡的这段时间,他在陶信等人面前屡屡碰壁,心气已不如最初入城那般意气风发,但今夜自家老爷子终于醒了过来,无疑让他多了一分底气。 “如今是个什么光景?你既然已经入了城,可是已将陶淞扶上郡守之位?” 俞淮的声音略显沙哑,但语气中那丝阴沉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了。 一听到俞淮问及陶淞,俞铎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他犹豫了一下,才低声说道: “爹,陶淞那边...出了些变故。” 俞淮闻言,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之色: “变故?什么变故?” 俞铎深吸一口气,俞淮昏睡之后发生的事细细道来,包括几次与陶信一方发生的冲突之事,以及今夜已派出俞纪等人再行谋刺之事。 “.....只要今夜拿下那陶信,那耿家老鬼和黎珩小儿便不足为惧...” 俞铎一边说着,还在为自己几次失败找补,试图在自己老爹面前挽回些印象。 然而,俞淮听罢,脸色却是愈发阴沉,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问道: “陶淞现在在何处?” “为了不打草惊蛇,孩儿尚未派人去陶淞府邸....” “混帐东西!既然已经定下行刺陶信,今夜还不快让人把陶淞接过来控制住?!若是陶信没了,耿家狗急跳墙将陶淞掳了去,我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俞淮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失望。 按照他此前的计划,眼下陶淞早就可以登上郡守之位,成为他俞家手中操线木偶,却不想自己昏睡过去后,自家之人这么不争气,一把好牌打成现在这个摸样! 俞铎闻言也是脸色一僵,心中暗自懊悔,他确实疏忽了这一点。 “孩儿知错,这就派人去控制陶淞!” 俞铎急忙说道,转身就要离去。 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夜的宁静,俞溥脸色苍白,步履匆匆地冲入此处,见到自家老爹终于苏醒也来不及惊喜,只是急忙说道: “不好了,城中各处有兵马调动的迹象,四弟定是行迹败露,被陶信小儿 发现了。” “什么?!” 俞淮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他挣扎着坐起身来,厉声道: “溥儿,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俞溥气喘吁吁地说道: “今夜我派人暗中观察郡守府动静,却发现陶信府内突然亮起火光,府卫们四处调动,显然是有所准备。 接着便听说城中各处兵马也有动作,我担心是四弟被陶信小儿发现,事已败露!” 听到这句话,俞铎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滔天巨浪,双眼陡睁: “这怎么可能!那郡守府内的宿卫巡换规制本家早已摸清,又有暗子在府内协助,老四怎么会失败?” 俞淮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愤怒和失望,急声说道: “快!立刻召集本家兵马将陶信派出的兵马拦住...还有..咳咳咳!” 说的急了俞淮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色愈发苍白,他本就上了年纪,这次遭受重创,体内眼下已是亏空至极,这一醒来又受了刺激,脸上已显出青白之色,隐隐透出了死气。 俞铎和俞溥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脸上满是担忧。 俞淮猛的一挥袖,单手支着半边身子,挣扎着坐直: “再遣人去其他各家,就说那陶信小儿昏聩无道,本家此前不过是忧心陶公历代基业,仗义执言了几句,却被其怀恨在心。 今夜此獠无故掳去本家子弟,又妄动刀兵,欲将历代忠贞之士斩草除根,如此凶横暴虐之徒,实不足以奉为人主。 我俞家愿联合各家义士,奉淞公子为郡守,共讨暴逆,恢复山阳之清平!” 一口气说完,俞淮脸色更加苍白,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第352章 快将这弑主逆臣拿下! 乌云蔽月,沉寂的夜色里只有奔跑时甲胄的碰撞声和刀剑相交的铿锵声回荡,不时发出的痛呼和惨叫声,使得郡城百姓们都紧闭门户,丝毫不敢外出。 这座百年间从未有过如此动荡古老城池,终于如这几年山阳郡中其他领一般,迎来了一场腥风血雨。 而此刻,耿衡已带着一队兵马抵达了驿馆之外。 眼下,争取郡内各家的支持和城中正在进行的武力对抗同等重要,所以在黎珩的安排下,已对掌握了兵马的各家重臣皆派出了使者,争取支持。 而驿馆作为各方势力的交汇点,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成为了必须牢牢掌握的关键要地,但陶信和黎珩二人现在都分身乏术,这才派了他带队来此。 夜色之中,驿馆附近的大营已然灯火通明,城中传出的动静很显然已经惊动了他们。 “郡守府有令,速速带我们去见尔等主事。” 耿衡上前一步,对着营门口的守卫沉声说道。 此处守卫们见到耿衡带着一队兵马,神色肃然,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让开了道路,一守门将领领着他们进入了驿馆大营。 大营中,火光照耀下,穿戴甲胄的各家家将们正忙着整队,不少人手持着藤鞭大声吆喝着来回巡视,见到还睡眼朦胧的军卒便上去一鞭,人人神色匆匆,显然心中都紧绷着一根弦。 位于营地正中心的驿馆中,各领士族的代表们已经聚集一堂,这人一多,场面自然是混乱不堪,吵闹声和争论声此起彼伏。 “...陶信小儿,昏聩无道,废贤失政,此绝非明主之象,今日是我俞家,来日焉知不会轮到诸位头上?” 耿衡方一进门,就瞥见一个颇为碍眼的人物——俞溥,正在振臂高呼,试图煽动众人的情绪。 耿衡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轻咳一声,高呼道: “信公子有令,俞氏一族世受先郡守大人大恩,却不思报效,先是谋害先郡守大人,今夜又潜入郡守府图谋不轨,如此狼子野心之辈,实乃郡中之大患,凡本家忠贞之士,当共诛之!” 此言一出,整个驿馆内的气氛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耿衡。 虽然耿衡一行人到来时,便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但乍一听耿衡此言,众人皆是心中一惊,先郡守大人被俞家谋害之事不是逆党放出的流言吗?怎么现在看这个样子竟是真的? 俞溥见耿衡突然发难,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慌乱,大声反驳道: “陶信小儿这是血口喷人!我俞氏一族世代忠良,怎么可能谋逆犯上?诸位,如此昏庸暴虐之徒,何以承历代陶公之大业?反观淞公子,温文尔雅,待人宽厚,岂不比这等恶贼强百倍?!” 听到此话,耿衡冷哼一声,他一向和俞溥不对付,眼下更是看低了几分,事已至此,俞家若是轰轰烈烈拼一把,兴许还能保全一些颜面,可他们却还想着死不认账,真是不知廉耻到了极点! “哼,你们俞家还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个个都是颠倒黑白的一把好手,在你俞溥眼中,难不成令弟今夜携人黑巾蒙面潜入郡守府,也是信公子请他们去喝茶吗?” 耿衡反问道,声音中充满了不屑。 俞溥闻言,面上立刻做出了激愤之色,强撑着狡辩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乃陶信小儿的栽赃之计!我家四弟分明是被陶信小儿强行掳去的!” 见俞溥这样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模样,耿衡冷笑一声,不再与他争辩,而是转向在场的其他士族代表,朗声说道: “诸位且莫要听信此獠的片面之词,耿某原也被这奸诈逆贼之言所惑,只不过幸得启祖护佑,前些时日耿某得了信公子之命,缉捕城中逆党时,无意之间竟发现俞家谋害先郡守大人的蛛丝马迹,这才得以看清其真实面目。” 见耿衡信誓旦旦的模样,众人也是不禁心生疑窦,但又不敢贸然插嘴。 俞溥则面如土色,一双阴鹫的眼眸紧盯着耿衡,仿佛想用目光杀死对方一般。 他不明白,刺杀陶谷之事虽然中途出了些波折,但他们手尾也算做的干净,如何能留下证据。 耿衡瞥了俞溥一眼,淡淡的说道: “在先郡守大人遇刺前两月,郡守府中负责先郡守大人餐食的臻味房便有多人身患不明恶疾,暴毙身亡。 而烟阳令大人素有长于药理之名,曾在漠水领便领教过此等奇毒,只不过当时未曾寻到主使之人,因此听闻臻味房之事后,便觉得其中定有蹊跷,特地召来了相 关人等询问。 这才得知那段时间淞公子一反常态,以尽孝之名,频繁购买食材送入臻味房,令其为先郡守大人烹制。 只不过先郡守大人当时似乎忧心政事,胃口不佳,臻味房所送菜品大多被退了回来,臻味房那些暴毙而亡之人,就是因为贪嘴,私下将这些退回来的菜品分食,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想来淞公子原是想趁着信公子领军外出平乱的空挡,毒杀先郡守大人,以夺权位,可后来信公子即将回军,先郡守大人也迟迟没有中毒迹象,这才与你们俞家合谋,谋害了先郡守大人,并将罪名丢给了当时正在城外的二领之人!” 耿衡此言一出,驿馆内顿时一片哗然。 若真如耿衡所言一般,陶淞此人当真是狼心狗肺,竟然伙同俞家这样的逆臣谋害亲父,如此不忠不义之人,若是登上郡守之位,岂不是要陷整个山阳郡于水深火热之中? 俞溥脸色惨白,双拳紧握,心中惊恐万分。 耿衡所言虽然有偏差,但距离真相已是不远,看此刻众人的神态,眼下若是不立刻否认,可能后面他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当即强撑着辩驳道: “一派胡言,这不过是你等臆想罢了!” “臆想?诸位可记得方才耿某所言,耿某在缉捕逆党之际,发现了俞家谋害主君的罪证?” 耿衡冷哼一声,不急不缓的说道: “漠水领此前连续数年便有不少士族子弟因那奇毒而亡,眼下烟阳令大人手中便有当年漠水捕盗司仵作所下的验状为证! 耿某便是受了烟阳令大人点拨,在捕拿逆党之际,便着此事讯问了与你家关系紧密的一干人等,意外得知那些被害的士族子弟此前或多或少都与你俞氏或你俞氏的臣属发生过纠葛,不知这你又该作何解释? 眼下人证物证俱在,那奇毒分明就是你俞家所出!莫要觉得做的隐秘,别人就不知晓了!” 一连串质问下来,俞溥当时便词穷,不知如何作答。 看他这个样子,耿衡又将经过说的如此清楚,在场众人已经信了八九分,毕竟若是诬陷,之后是经不起细查的,除非陶信要将自家所有的信誉压上不要了。 耿衡见状,感觉火候到了,当即厉喝道: “诸位,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快将这弑主逆臣拿下!” 俞溥见势不妙,转身便想逃,但哪里还来得及,只听得一阵沉闷的声响过后,俞溥便已被众人制服,就连带来的几名随身护卫也被一起放倒。 第353章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声誉是一种看似虚无缥缈,实则确确实实存在的基本社会规范,根植于每一个人的心里,即使内心再阴暗之人,若自身不具有超脱一切的伟力,也只能乖乖受其约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蒙上一层遮羞布。 随着陶谷遇害的真相被一名名使者揭露在众人眼前,俞家和陶淞也逐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孤立境地。 尽管他们仍试图通过各种手段来挽回局势,但形势已经变得明朗起来,除了和他们捆绑在一起此时已无法切割的数家还在拼死一搏以外,其余郡中各家已经做出了明智的选择,纷纷站在了陶信和黎珩一边。 陶淞所在的别院。 喊杀声不断地从院外传来,且有越来越近的趋势。 “快!快!下门闩!都给我抵住了!” 此时,谭恪身上已沾满鲜血,气喘如牛,正慌急的挥舞着一柄长刀,指挥府中护卫将院外的敌人挡住。 “砰!”“砰!” 两道沉闷的撞击声传来,随即那朱红色大门就被重重撞开,将两侧抵住门板的一众侍卫撞倒在一旁,紧接着,挥舞着刀枪的军卒涌入了别院,将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勿要动手!勿要动手!我是兆丰谭氏的子弟,我还有用!我愿降!” 谭恪见已是穷途末路,只得高呼求饶,可他话音未落,一道刀光闪过,一颗硕大的头颅便飞上了半空,鲜红的血液溅射了四处,将原本苍白如雪的墙壁映成了一片猩红色。 “狗娘养的,老子管你是什么人,方才杀了老子麾下这么多兄弟,还想活命?” 一名当先冲入别院的将领长刀染血,眼神中充满了暴戾和仇恨,他瞪着谭恪的尸体,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陶淞正在书房中焦急地来回踱步,听到外面的动静,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他急忙转身,想要从后窗逃走,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群甲士破门而入,将他团团围住。 “我乃陶氏血脉,你等胆敢对我如此无礼?” 陶淞手持一把长剑,高声喝道,试图以身份来震慑这些甲士。 然而,这些甲士并未回应他,只见房门两侧的甲士让开了位置,露出几个身影,为首者正是陶信和黎珩二人。 “原来淞弟你还知道,自己身体里流着的是我陶氏的血脉。” 陶信的声音冷冽,面无表情的看着陶淞。 陶淞看到陶信出现于此,心中那一丝侥幸终于还是彻底破灭,他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神情恍惚。 “这一局大兄你赢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陶淞闭上双目,颓丧说道。 “我想知道,在你心里郡守的位置就这么重要吗?为了这个位置,你可以伙同外人对咱们爹出手?” 陶信幽幽开口,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仿佛一块寒冰。 自得知自身父亲逝去已经一个月了,最初那种激烈的情感如今已经平复了下去,在陶信心中化作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 听到陶信如此发问,陶淞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充满了癫狂和不甘: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就因为你是嫡出,便可以肆意妄为,无论行事如何离经叛道,惹人非议,爹也要把那个位置留给你! 而我呢?虽然和你一样流着陶家的血,可就因为我是庶出,就永远得活在你的阴影之下! 无论我多么努力,多么优秀,都得不到爹的认可!这究竟凭什么?!凭什么你生来就拥有一切,而我却一无所有?” 他越说越激动,眼泪不停地从脸颊滑落,直至怒吼出声: “我受够了!这个位置本就应该是我的!你不配!那个老东西已经糊涂了,看看在他治下本家已经成了什么样!只有我!只有我才能让陶家一统隗江!” 听到陶淞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陶信原本那淡漠的表情也有了些许波动,眼神越发冰冷: “所以呢?那可是咱们爹啊!” 此刻他心中满是失望和愤怒,他虽生在陶家,但其实并不在乎郡守的位置,若是陶淞真的更适合那个位置,他甚至愿意让出来,那种循规蹈矩的日子不是他的追求。 可自己的弟弟却为了这个位置不惜对自己的至亲痛下杀手,在他看来这简直太荒谬! “我没有错!你有什么资格摆出那副大义凛然的嘴脸教训我!都是那个老东西逼迫我做出这个决定的,如果我不这样做,我就再也没机会得到那个位置!” 陶淞嘶吼道: “莫要说杀他一个,就算屠尽整个郡守府又怎样 ?只要我得到了那个位置,所有的牺牲就都是值得的!我可以弥补一切,让我陶家雄霸一方......” 说到最后,陶淞狂笑起来,那张原本温文尔雅、满是贵胄气的面孔此时显得格外扭曲狰狞,就像一头被惹恼了的野兽。 下一刻,一道银光闪过,一支锋锐的枪尖狠狠划过了陶淞的喉咙。 “唔......” 陶淞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身前手握短枪的陶信,鲜红的血液顺着脖颈流淌,他缓缓伸出右手,想要去触摸自己的咽喉。 可是,他的手掌还没触碰到自己,就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知觉了。 鲜血滴答滴答落下,他的瞳孔渐渐放大,直到完全失去了光彩,身体彻底瘫软在了椅子上。 陶信沉默着望着陶淞的尸体,手中握着尚在滴血的短枪,久久没有说话。 旁观了全部过程的黎珩轻轻叹息,眼中满是无奈,走到他身旁: “信公子,如今城中动乱尚未平息,还需信公子出面稳定局势,安抚民心,此处不可久留。” 闻言,陶信茫然回首,眼神空洞地望向他,喃喃道: “珩哥儿,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黎珩闻言微怔,随即不禁再次叹了口气,摇头道: “昨日因,今日果,淞公子今日落得如此下场,怨不得任何人。只怪他当初为了一己私欲,而选择了铤而走险。” 平心而论,对于陶淞早年的境遇,他是有几分同情的,但是陶淞为了权力做出的种种偏激行为,终究是不容原谅的,依陶淞那种性格,即便最后真的成了,未来带给山阳上下的也只会是灾祸。 陶信闻言苦笑连连,良久方才缓缓点头,语调低沉地说道: “权欲迷人眼,身在局中,我们这些人,真正能脱身事外者,又有几何?” 看着陶信这幅衰颓的模样,黎珩眼中的复杂愈加浓郁,但终归是没有再说什么。 第354章 俞氏末路 这一夜郡城中的百姓是在无尽惶恐之中渡过的,直到天光渐亮,城中的喊杀声才逐渐消弭了下去。 一片混乱之际,俞家也尝试过外逃,可并未成功,反而被堵在了西城门前,最后残余下来的数百死忠护着俞家家小做着最后徒劳的抵抗。 不得不说,俞家此前在城中朋党颇多,又手握万余大军,抢先入城占了驱除叛党的大义,可以说声势达到了巅峰。 若不是此前被黎珩接连几次连消带打过后,在各家之中的声望已大不如前,恐怕也不能如此顺利的将他们逼到这个地步。 “老家伙,我之前听闻你被逆贼所伤,昏睡不醒,可今日怎得醒来了?看来传言不实啊!” 耿镛望着西城门前俞家残部困兽犹斗的景象,忍不住出声讥讽道,他们两家一向争锋相对,此刻见俞家落得如此下场,他心中自然是畅快不已。 只是回应他的只有阵阵喊杀声,俞家那数百族兵早已疲惫不堪,应付周边的围攻都力有不殆,根本没有一个主事者有心思给予任何回应。 “给我继续上,莫要让俞家余孽走脱一人。” 见此,他也没了再继续刺激的兴趣,转而一心指挥着兵马将俞家围得严严实实。 此刻,被围在阵中的俞淮根本没有精力去理会他的奚落,眼下他正被一惊慌失措的妇人搀扶着,面色灰败,望着四面源源不断涌上来的敌军,一颗心已经跌入了谷底。 他知道,一步行差踏错,俞家这数百年基业,今日恐怕要毁在自己手里了。 现在他只希望和他分头潜逃的俞铎能够平安逃脱,那样他们俞氏还能保留下火种,或许还有东山再起的那天。 只是,他却不清楚,此刻的俞铎如今也遇见了大麻烦。 ..... 此刻俞铎已带着几名亲近的近侍,悄然穿行于街巷之间,向着北城门方向而去。 经过一夜的混战,此刻,城中大部分地区已经平复下来,只剩下一群群各家的族兵在收拾街面,并搜寻还在负隅顽抗的少许俞家死忠。 由于各家号令不一,俞铎等人换了一身满是血迹和泥土印迹的衣衫,装作奋战一夜正要休整的军卒,一路上倒也未被识破。 这也多亏了眼下夜色虽已淡去,但天边还未完全破晓,给俞铎等人提供了极好的掩护。 “别!别杀我....” 忽然,俞铎耳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一抬眼,便见数名己方溃军被人从民房之中搜了出来,正慌不择路地向着他们几人这处冲来。 看那架势,显然是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兄弟,快帮我们将这几人拦住!到时候领了我家老爷的赏钱,分你们一半!” 那几名溃军身后正在追赶的军卒见到俞铎几人打扮,只以为是友军,连忙呼喝着,想要他们几人上前一同协助捕拿。 而那几名溃军也注意到了眼前几人,只是吓破胆的他们根本没有停下脚步,甚至其中一人认出了眼前几人是自己一方的贵人,大喜过望,速度不减反增,拼了命朝着他们几人冲来。 “救命!” 听着那呼救之声,俞铎也注意到了那人似乎是他麾下的一名亲卫,心中一紧。 随即他向前紧走几步,手中那杆原来用来掩饰身份的制式长枪便捅了上去,枪尖划过空气,正正扎入对方胸膛。 “噗~” 一抹血迹喷溅而出,那名溃军当即软倒在地,双目圆睁,满脸惊愕地盯着俞铎。 而俞铎却面不改色,沉声喝道: “弟兄们,速速出手,随我击杀逆贼!” 他心中清楚眼下城中局势自家已是大势已去,自己的身份绝对不能暴露,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俞铎的举动让其它几名亲信士卒也愣住了,但此情况下,他们哪里敢犹豫,纷纷手持武器,跟着俞铎一同斩杀那些溃军。 如此下来,不过数十息功夫,那几名溃兵便在追兵和俞铎几人的围攻下,纷纷倒地。 “这次多亏了你们几个了,要不然就让这几人给跑了。” 那追兵里领头的军卒五大三粗的,满脸嗜血之色地看着俞铎几人道: “不知你们老爷开出的赏格是多少?唉,我们这一部入城的晚,没捞到多少好处,就这么一点也不够分啊。” 听着眼前这领头的军卒那意有所指的话,俞铎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举手之劳,我们进城早,早就已经混够了功劳,这些就不和弟兄们抢了。” 听到 眼前这军卒的只言片语,他便可以猜出眼下各家恐怕都憋着一股劲要对他们落井下石,来给陶信表忠心了。 “哈哈,多谢兄弟,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领头的军卒脸上的笑意也是遮盖不住了,挥手便让人割下溃军的首级。 “弟兄们自便,我们奉家中老爷令谕要回去传信,便不久留了。” 那粗俗的模样让俞铎颇为不适,平日里这等小卒自己正眼都不会瞧一下,更别提这般卑躬屈膝地与他们打交道了,但今日为了活命,他却顾不得那些虚礼了。 “嗯,既是你家老爷有吩咐,便快去吧!” 那军卒也不在意,只是摆了摆手道。 俞铎等人当即趁机离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领头的军卒嘴角微翘,旋即看向身旁的军卒: “小六子,二狗子,你们两个快回去报信!咱们兄弟这是要捞到大鱼了!” 只是他身侧几名军卒未领会到他的意思,还茫然地互相看了一眼。 领头的军卒见状,上去对着其中一人就是一脚: “刚才那几人也是俞家余孽!而且说不得就是那俞家的老爷,快去,这可是咱们兄弟博一场富贵的大好机会!” “啊!真的假的?” 被踹的小卒闻言,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当然是真的!你见过一身步卒打扮,却身手那么利落的有几人?你小子是傻了么?!定是乔装出逃的贵人老爷!” 领头军卒怒视着他道。 “可万一搞错了呢...” 被踢的那人低声道,但见领头的军卒已经瞪向他,怒斥道: “你个憨货!这样的机会可是难得的很!哪有那么多万一!别磨蹭了!” 第355章 插翅难逃 郡城北门,此时虽然未完全封闭,但比起往日来说,可谓是守卫森严。 城门附近不过百步的一处巷道转角,俞铎几人隐蔽在高墙的阴影下,已经仔细观瞧了良久,但一直没有窥见逃出去的希望,俞铎的眉头皱成了一团,眼看着天已经渐渐泛白,他的额头渗出丝丝冷汗。 眼下自然是没有寻常百姓敢出来的,只有奉命入城的各家兵马可能会通过此处,且北门并非是各家入城的主要通路,来往的兵马并不多,足够守在这里的士兵仔细盘查。 如此一来,想凭他那身上的一层皮加那信口胡扯的传信理由混出去,大抵是不太可能的。 可强闯也是千难万难,凭他们这点人,恐怕一旦被发现,就会被围攻拿下了,难道今日真要葬送在这里?! 正当俞铎越想越觉得不甘,眼神也变得有些焦灼的时候,他的目光划过身侧近侍手中所持的武器,忽地心中一动。 那是一柄钩鎌枪,锋利枪头两侧延伸出弯曲而尖锐的钩刃,一般是步卒们用来抵抗骑军的兵器,其上的钩刃可以极为有效的斩伤马腿。 “拿过来!” 心念电闪间,俞铎一把夺过了近侍手中的武器,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双掌用力将那钩鎌枪的枪杆折断,只留下顶部的枪头部分。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身边的近侍们一时都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俞铎却没时间解释,只是低声道:“快去找些结实的麻绳来!” 麻绳这东西并不难找,这种日常生活中所需的物件,城中百姓家中大多都会备上一些。 几人很快便潜入附近的民宅,搜罗出数捆来,交予俞铎。 俞铎接过麻绳,迅速将钩鎌枪的枪头部分与麻绳紧密地绑在一起,硬生生制作出来了一副粗劣的飞爪出来。 是的,他决定要用这副飞爪,尝试翻上郡城那高达四丈有余的城墙,逃出生天。 虽然手中这幅临时制成的飞爪极为简陋,但目前形势所迫,他所能做到的也就仅限于此,即使再简陋,也是他如今唯一的救命工具。 俞铎完成飞爪的制作后,便带着几人悄然向东而去,城门附近守卫实在太多,即使尝试翻墙,此处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他们需要找到一个相对偏僻,来往之人较少的地段再行动。 一行人借着晨雾和建筑的掩护,小心翼翼地穿过了几条街巷,最终来到了一处城墙边缘。 这里位置偏僻,前几月乱军混入城中时,便在此处纵火,目前尚未清理出来,只余一片被火烧得残破不堪的废弃屋舍,由于没落下什么有价值的物件,平日就连乞儿都不怎么来这边,加之此时天色未全亮,此刻更是空无一人。 俞铎四下打量了一番,心中稍安,这确实是一个适合出逃的地点。 他抬头看了看城头的垛口,虽然城墙高耸,但凭借手中这飞爪,他有信心能够攀上去。 俞铎低声吩咐道: “你们在下面守着,我上去看看情况。” 身边的几名近侍们闻言,立刻点头应是,分散开来警戒四周。 俞铎握紧手中的飞爪,深吸了一口气,估摸了一番力度与角度之后,猛地将其抛向城头。 “叮——” 一声轻响,飞爪如离弦之箭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紧紧地钩住了城墙的边缘。 他手中一拉,麻绳之上传来的紧绷感告诉他,飞爪已经牢牢固定住了。 虽然城墙陡峭,但有了飞爪的帮助,加上他本身身手敏捷,俞铎如同猿猴一般,快速地开始向上攀爬。 晨风吹过,他的衣衫在风中飘扬,这一刻,他像极了一个即将挣脱囚笼的飞鸟。 然而,就在他即将攀至半途之时,忽地听到身后一阵物体破风之声传来,他来不及回头,条件反射一般,猛然用脚在墙上一蹬,随即整个身体向旁边荡去。 “嗖——” 一支冷箭擦着他的身体飞过,深深地钉入了他身旁的城墙之中。 “俞大人,你可真是让我们好找啊!” 一个冷厉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俞铎心中一沉,向下望去,只见黎珩手持长弓,正站在城墙下不远处,面色肃然。 他身旁站着百余甲士,显然都是精锐之士,而俞铎留在城下的近侍,此刻皆已倒地,生死不知。 “黎珩!” 俞铎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心中既惊又怒。 此前他多次在此子手中吃瘪便罢了,他没想到,如今他都已经乔装潜逃 了,一路上也没有惊动什么人,怎么到了最后这个关键时刻,竟然还是被黎珩找到,仿佛那黎珩天生便是他的克星一般。 “怎么,俞大人看到我很意外?” 黎珩轻笑一声,又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 “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 俞铎没有回答,他知道此时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见城墙之上已传出军卒跑动的脚步声,显然城墙角楼中的军卒已经听到了动静,他知道眼下不是和黎珩纠缠的时候。 他抬头看了看城墙,距离城垛已不足两丈之遥,只要能翻上城墙,他就有机会逃脱。 当即他也不再犹豫,奋力一荡手中的飞爪,双腿一齐用力,便要直接飞身翻上城墙。 “哼,想逃?” 黎珩见状,冷哼了一声,手中弓箭一松,他手中的箭便如同一道银色流星般呼啸而去,而后手在箭囊之上一晃,再见指间已经夹出了三支羽箭。 那三支羽箭齐齐搭上弓弦,而后只听弓弦连续震颤,那三支箭也暴射出刺目的银光,向着俞铎急掠而去。 连续四箭,前一后三,带着凌厉的杀意,分射四个方位,显然是封死了俞铎所有可能躲避的方向。 若是平地对敌,俞铎倒也不惧这等箭矢,可眼下他身在半空,又要分心攀城,根本无力抵挡这夺命四箭。 他虽然已尽力躲避,但依旧难免挨了两箭,其中一支锋锐的箭头更是深入他的肩胛骨,一股剧烈的疼痛随之在瞬间袭遍全身,使他劲力一泄,当即再也抓不住手中的麻绳,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 “砰——” 一声闷响,俞铎重重地摔落在地,尘土飞扬,即使他身体再强健,受了如此箭伤,加之又从高墙之上重重坠落,一时半会也是几乎无法动弹了。 “俞大人,可勿要乱动,否则这箭伤若是撕裂开来,可就更难处理了。” 黎珩缓步走到俞铎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俞铎躺在地上,满脸尘土,肩上的箭伤正汩汩流血,染红了他的衣衫。 他微微转过头望去,只见黎珩身后的甲士们已经围了上来,刀枪林立,寒光闪闪。 他知道,今日自己已是瓮中之鳖,无处可逃了。 “黎珩...你...你为何要如此赶尽杀绝?” 俞铎咬牙切齿地问道。 “你这等问题问得好生奇怪。” 黎珩蹲下身来,低头俯视俞铎: “你们俞家三番两次与我为难暂且不提,单说你们胆大包天谋害主公一事,便不可饶恕,你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又能怨得了谁呢?” “罢了,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知道一切已无可挽回,俞铎闭上了眼睛,他现在已经失了心气。 “放心,现在你还有用处,一时半会死不了的。” 说着,黎珩蹲下身子,仔细打量了一番俞铎的伤势,然后站起身来,对着身旁的甲士吩咐道:“把他带回去吧,给他治疗伤势,可别让他就这么死了。” 在黎珩眼里,这俞铎虽然已和一个死人无异,但此刻他还不能死,毕竟,他还有价值。 将他交给陶信处理,不管是树立法度威严、重塑陶氏威望,还是拿来血祭陶谷、威慑群臣都是一个好材料。 俞铎听了黎珩的话,心中却是越发的冰凉。 他们俞家犯下的罪过,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如今被生擒,若不能速死,那等待他的必定是非人折磨。 第356章 下葬 仲春时节,万物复苏,山阳郡城外的松柏也抽出了新绿,但此刻郡城东郊聚集的人群表情却是格外悲戚凝重。 那一晚的动乱已过去了一旬,得到了各家支持的陶信成功肃清了俞氏在郡城之中的残余力量,今日已是到了陶谷下葬的日子。 “叮——” 玉磬敲击声中,陶谷的棺椁缓缓被葬入墓穴之中。 墓室之中那由极阴灵材六合木为主材制成的五重棺椁和诸多用于陪葬的珍贵冥器,无不说明着这位先郡守大人生前那非凡的地位与威仪。 “钦封故山阳府君陶公讳谷...公发谋决策,从容指顾,立定大计,谓千载而一时....呜呼!生而为英,死而为灵...” 随着一句句满是赞誉之词的祭文随风飘荡,陵墓入口的自来石重重落下,封锁了通往墓室深处的道路,此刻立马有百余修者同时上前为墓穴封土,依礼,此刻他们没有使用任何器具,只是从竹筐中捧出一抔抔黄土覆盖于上。 一旁,陶氏亲族与一干臣僚此刻则皆身着缟素,俯首垂目,为首的陶信此刻孝服之上已经泪痕斑斑。 而他们稍靠后的地方,俞铎、俞纪等俞氏族人皆是浑身血污,被诸多外衬白衣的甲士押着,看着像是这些时日受了不少的折磨,个个面色麻木,木然的望着前方陶谷的陵墓。 “请祭!” 没多久,封土仪式完成,一声高呼响起,不少跪伏在地的各家士族们悄然侧目,将注意力投向俞铎等人。 只见俞铎等人被甲士拖拽着上前,几名手持着奇异刑具之人上前,接下来有气无力的惨嚎声在空旷的陵墓前响起。 没错,这是要对俞铎等一干涉及到谋害陶谷的主谋者施刑,而俞淮因为年老体衰,那一夜动乱之后,没过两日就不声不响的死在牢狱之中免去了这一劫。 俞淮是一了百了,只不过就苦了俞铎等人,他们眼下要被施以一种名叫“铜冥侍”的刑罚。 别看这种刑罚名字似乎不怎么残忍,实际上这是一种在大周极其古老且残忍的诅咒之法。 受刑之人将会被铜丝封闭七窍,而后活生生的送入薄皮棺材之中,在盖棺之后再钉上五根封魂钉封棺,最后将整个棺材倒置竖直埋入陵墓之前,寓意着受刑之人的灵魂将永世困于地下,生生世世受陵墓主人驱策,不得解脱。 这些人大多已是半死不活,只剩下一口气了,施刑造成的声音不大,可那残忍的一幕,让在场众人中的不少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再继续盯着。 黎珩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他悄然抬眼望向身前不远处的陶信,只见陶信此刻面无表情,目不转睛的盯着施刑现场,不由心中叹出一口气。 铜冥侍属于大周上古蛮荒时期便流传下来的刑罚,但只见于古籍,山阳这地方根本没有人见识过这种酷刑,更别提对士族用这等酷刑了,而陶信选择对俞氏一族用这种酷刑时,却并无一人站出来反对。 很显然,各家暂未奉陶信为主公,对于谁是新一任的山阳之主,至少此刻在山阳郡城的士族们已经达成了共识,眼下所欠缺的不过是丧礼之后的继位流程罢了。 这是一个好消息,但黎珩心中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沙场之上他确实见识了不少尸山血海,但那都是各凭本事拼杀,而陶信启用铜冥侍的做法,却让他心中感到一丝烦躁。 他知道陶信心中恨透了俞氏一族,压抑了许久,是需要发泄出来,而这等酷刑也确实可以有效威慑各家士族,这也是他此前所希望的,眼下他没有资格做什么评价,但他可以意识到这是一种极为危险的苗头。 这不是他在杞人忧天,曾经黎珩很喜欢一句话叫做“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如今俞家这头深渊中的“恶蛟”算是被他们击杀了,但陶信未来是否也会沾染这只“恶蛟”的气息,化为一只新的“恶蛟”? 他不知道。 “礼成!” 修者的一声庄严而肃穆宣告将黎珩的思绪打断,他目光扫过陶谷墓前那一个个微微鼓起的小土包,心中五味杂陈。 “黎大人,主公方才留下话来,让小的请黎大人一会去郡守府见他。” 黎珩按照礼制要求,随着人流依次退场后,卓复凑到了黎珩身前,低声道。 黎珩微微颔首,对卓复道: “劳烦卓大人了,既然信公子相召,我这就去。” 黎珩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杂念,随着卓复向郡守府而去。 郡守府, 一座临时收拾出来的偏殿,目前是陶信的理政之所,黎珩步入偏殿时,只见耿镛已在此处,正在和陶信对着一副舆图低声交谈。 “珩哥儿!你来得正好,我方才收到消息,数日前臧慎领军西逃,目前叔父已下珠崖城,目前正在移师北上,即将与耿衡合攻兆丰。” 见到黎珩到来,陶信立刻停下与耿镛的交谈,转身脸上扯出一抹微笑。 “恭喜信公子!若是如此,要不了多少时日,这山阳便能复归往日平静了。” 黎珩拱手道。 虽然俞家大部分被擒,树倒猢狲散,但兆丰是俞氏的大本营,自然还有不少死忠部属的,俞淮的第三子也还在兆丰,前些时日他们拿下俞淮、俞铎等人之后,便派出耿衡领了大队兵马西进兆丰剿灭俞氏余孽。 而陶闵此前被珠崖捆住了手脚,就连陶谷出事之后都未率军返回,虽然有率领的大部分是柳氏降军重编军卒的原因,但并不排除内里的避嫌和观望之意。 如今臧慎领军西逃,陶闵依照了郡城传达的意思与耿衡一同攻入兆丰,显然也默认了陶信的统治权。 如此一来,加上已经表示了恭顺之意的云泰和山昌二领,乱了大半年的山阳郡也算是即将迎来和平的曙光。 “不错!能如此快平定各领,珩哥儿居功至伟,耿师方才提议,应将云泰和山昌改易的各家封地全部划出来,赐给珩哥儿你,我也觉得以珩哥儿你立下的功绩足够受这个赏赐!” 第357章 升官了? 听着陶信如此一说,黎珩望了望耿镛,耿镛则是冲他点头示意。 耿镛如此向陶信提议的原因黎珩也能猜到几分,俞家残余下来的那点势力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平定,也到了分蛋糕的时候。 这一次涉及到举兵逼迫主君的士族以及俞家和其党羽遍布山阳各领,将这些人改易除封之后,腾出来的巨大权力真空不是一家一户吃得下的,想必耿镛也是想借此机会卖他一个好。 只不过,黎珩对着二领的土地并没有什么企图,当下拱手道: “人无信则不立,国无信则衰微,此前那些微末功劳既已换得信公子对家兄的从轻发落,在下不敢再奢求更多。” 此前承诺过的事虽然是形势所迫,但既然已经在众人之前说出过,他便没有反悔的打算。 况且,有效统治一块封地是需要付出相应的统治成本的,并不是越多越好,对于他现在这个情况来说,与其博,不如精。 在完全整合现有的麾下封地力量之前,他不想在二领多几块零散的飞地来分散自身精力了。 “黎大人年纪轻轻,怎么比老夫这把老骨头还要迂腐?” 耿镛闻言忍不住笑骂出声: “若非是那日陶淞那小子以言相挟,就你此前立下的战功来说,你兄黎牧做的那些事算得上个什么罪过? 如今郡内诸逆虽多已降伏,但各领经过这几个月的动乱,各处还需要干才来稳固局势,怎么?这便想抽身事外了?” 陶信也是帮腔道: “耿师所言不错,如今各领初定,正需要如珩哥儿这般深孚众望之人安抚人心,而且即便不提珩哥儿此前立下的那些战功,珩哥儿这次助我拿下俞家,替我父雪恨的功劳也是极大,若不赏赐实在说不过去。所以...” 二人这番言论也是引得殿中陪侍的护卫仆从们暗自咂舌。 封地这东西作为各家士族的立足根基,非大功不可得,有人拼上性命就为了立下功绩以求主君赐下一块封地,他们从没见过今日这般,主家上赶着给人赐予封地的,最重要的是就算这样,这位黎大人似乎还想往外推! “耿老大人言重了,珩既身为陶氏之臣,自然要替主家分忧解难,只是珩与这二领各家无甚来往,如今九溪亦是百业待兴,且与二领也来往不便,以珩一人之力恐怕也难以兼顾。 以珩之见,不若在这次平逆立下功绩之人中另择一二干才,厚赐封地,以彰其功,如此,也能将信公子的恩泽广布于众,各族怎会不感念于心?” 说着,黎珩望向陶信,露出一抹笑意: “至于在下捕拿俞铎时的那点功劳,若是信公子能赐下些许金银财帛酬功,便足够了。” 黎珩这番话也是发自肺腑的,此前出兵山阳平叛不谈其他,便说出兵所需的粮秣辎重都花去不少银钱,主管他钱袋子的罗诚当时便以府库空虚不宜劳师远征为由反对出兵。 若不是他授意砍掉了不少需要开支的领内项目,恐怕筹集出兵所需的钱粮也没那么容易。 此番平灭俞氏,陶信可是得了不少财物,黎珩也想从中捞上一笔好补一补自家亏空。 “金银赏赐自然是少不了的,不过如此大功若只是赏赐金银俗物又如何能服众?” 陶信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说道: “既然珩哥儿不愿受领那二领的封地,那我便向京中表珩哥儿为凤竹内史,九溪毗邻柳氏控制的地界,到时珩哥儿有郡内史的官位在身,若是柳氏领内出了变故,珩哥儿也方便联络凤竹各家,为本家镇守东南,便宜行事。” 陶信此言一出,黎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也没想到陶信会表他为凤竹内史。 如今陶家占了凤竹郡大半,虽然不能凭此拿到凤竹郡守的官位,但表某人为凤竹内史还是有资格的。 在一个郡的官位体系之中,郡内史可是仅次于郡守的二把手,在大周朝廷还掌有实权的年代,郡内史负责协助郡守处理政事,按照职权范围可以说是行政长官,是各领令尹的顶头上司,在大周朝廷的官场内算是真正入了品的官。 即使是现在大周朝廷大权旁落,通过这个名头也能有由头联络拉拢不少郡内己方士族,各家主君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轻易是不会赐予外姓封臣这种官位的。 就连如今的山阳郡内史陶闵,也是在陶谷稳固掌握了山阳郡大权好几年之后,才得了这个官位封赏。 这是试探还是...? 就算是陶信平常再怎么大大咧咧,毕竟已执掌陶家,与他即将有君臣 名分,为了不为未来留下隐患,黎珩不敢就这么轻易应下。 “信公子,此等重任,珩实不敢当。” 黎珩心念电转,随即拱手回道。 “珩哥儿,若是这个你也推辞的话,岂不是陷我于不义?耿师,你说是吧?” 说罢,陶信扭头看向一旁的耿镛。 “这个...” 耿镛迟疑了片刻,道: “本家近来动荡,凤竹各族又是新附不久,人心浮动,老夫以为若是黎大人接下凤竹内史的位子,有助于稳定各家,也不失为一妙手。” 陶信闻言不禁挑眉盯着黎珩道: “看来耿师也认同我的想法,珩哥儿莫要再推辞了。” 这一刻陶信的拳头因为紧张已悄然握紧了,生怕黎珩还要推辞。 没错,这次他打算表黎珩做凤竹内史确实是出自真心的,也和他所说的一般,并不完全是出于感谢黎珩的目的。 山阳郡经过内乱之后,力量大损,凤竹目前确实需要一个信得过且威望足够的人来镇场子,以免发生异变。 将内史的官位丢出去也是基于现实情况的妥协。 爹...你瞧好了吧,我会让本家在我手里更上一层楼的! 想起陶淞那日疯狂的喊叫,和曾经陶谷对自己的教导,陶信心中已燃起了一把烈焰。 黎珩见陶信如此坚持,心中顾虑稍去,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既然信公子如此看重,珩愿接下这份重任,竭尽全力辅佐信公子,愿为本家戍守东南,以报先郡守大人之恩。” “如此便对了!” 陶信见他不再推辞,当即脸上露出了笑容。 第358章 再见陶霜 接下来内史的官位之后,陶信又给黎珩承诺了价值足银近百万两的钱粮布锦赏赐,这些都将在陶信明日祭祀陶氏先祖继家主之位后,发放到位。 这些物资从哪里来的自然不必说,俞氏作为郡内的顶尖家族,在它覆灭后,那庞大的遗产足够所有人吃撑,黎珩所获得也只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 当然,陶信召黎珩前来,也不光光是为了许下黎珩一个人的赏赐,这次平乱过程中的有功之臣可是不少,如何为这些人赐下赏赐,也是陶信召二人前来商议的重点事项。 虽然此前便有腹稿,但此次封赏涉及到的士族实在太多,陶信、黎珩和耿镛三人围坐在偏殿之中,直到时过申时,才草草拟定了赏赐的名录。 议定之后,黎珩和耿镛便一同告退了。 如今既然陶谷遇刺一事真相大白,黎珩自然没有再住在郡守府的道理,眼下他已经搬回城西老宅暂住,只待诸事已了之后,便启程赶回九溪。 “黎大人之后有何打算?” 从偏殿之中出来,黎珩与耿镛并肩而行,耿镛突然问道。 “在下久离封地,如今郡内局势已稳,我打算两日之后便领军返回九溪,这郡中的善后事宜,便劳烦耿老大人辅佐信公子,多加费心了。” 黎珩闻言面色平静,淡淡应道。 “也是,俞氏已亡,余者也无甚可担心的,黎大人尽早归于封土,也可安定人心。” 耿镛点头赞同道。 两人边走边谈,不觉间路过一处亭台,只见亭中站着一道颇为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此前已和黎珩定下婚约的陶霜。 陶霜一袭青衣,静静地站在亭中,目光正注视着二人。 黎珩自然也注意到了陶霜,于是脚步微微一顿。 近来他在郡守府待了不少时间,不过因为未涉足府中女眷的区域,故而这也是他这段时间第一次见到陶霜。 此前陶信已经私下给他提过,因为生父新丧,原先定下的婚期却是不能如期进行了,只能等待三年服丧期满后再议婚期。 黎珩对此并无异议,毕竟他也觉得二人年纪还小,再过三年再成亲也不妨事。 “黎大人自便,老夫先走一步了。” 耿镛是知道二人婚约之事的,见黎珩停下脚步,便识趣地笑了笑,拱手道别后转身离去。 “陶霜姑娘。” 即使眼前这人已是自家的未婚妻,但毕竟实际此前就见过一面,黎珩还是客套地抱拳道。 在大周士族之间的联姻里谈论感情是一种极为奢侈的情况,很多夫妻甚至在成亲之间都未见过面,似他们这般都已经算是少见的了。 陶霜见黎珩与自己打招呼,脸上露出了一丝浅笑,回了一礼,轻声道: “黎大人,别来无恙。” 黎珩点了点头,也是笑道: “劳陶姑娘挂怀,一切尚好,还要多谢陶霜姑娘送来的水碓技法,此前我已令人在九溪领内各村镇兴建数处,想来如今已有所收益。” 黎珩这番话虽是为了缓解尴尬的客套之词,但其中也确实包含了一些真诚,九溪多平原,乃产粮之地,水碓这等用于生产的大型器具确实可以从土地上解放出不少生产力。 陶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之色,轻声道: “不过是一些微薄之力,能助黎大人解决百姓之困,也是小女的荣幸。” “陶姑娘过谦了。” 言罢,二人却是一阵沉默,谁也没有提婚约之事。 最后还是陶霜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上次与黎大人对弈的那局棋,至今我仍记忆犹新,如今已过年余,不知黎大人棋艺可有精进?“ “略有小成。” 黎珩闻言微怔,旋即答道。 他自与陶霜对弈过后,因为有益于心境修行,故而时常与人对弈,棋技确实有了不小的长进。 “哦?” 陶霜听闻黎珩棋技大进,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随后问道: “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请黎大人指教小女一番?” 一旁侍女见状,赶忙将棋盘棋篓等物端了上来,摆在石桌之上。 “陶姑娘言重了,我这点微末棋艺自是不及陶姑娘的,如何敢称指教,若不嫌弃,就当我们二人互相讨教一番便是。” 黎珩见陶霜邀战,自是乐的如此。 一来可以凭此打破眼下二人之间那微妙氛围。 二也是一时技痒,下了这么久棋,虽是当做修行手段,但时 至今日这也算是他的一项爱好了,此前他第一次与陶霜对弈时,基本就是凭着感觉瞎下,根本不知道陶霜到底棋艺如何,如今正好借机与她一较高低。 “如此,黎大人请吧。” 陶霜闻言微笑颔首,示意黎珩落座。 黎珩也不扭捏,当即落座,二人各执黑白棋子,各自落子。 见两人对弈起来,侍女则是退到亭外,免得扰了二人的雅兴。 落下一子,黎珩抬眸扫视了一眼陶霜,风吹拂下的少女,肤若凝脂,明眸皓齿,饶是黎珩心中已是历经沧桑,但依旧觉得刹那眼晕。 陶霜并未察觉,此刻她手持白子,方才那一身恬静气息已完全褪去,眼神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专注之色,整个人似乎都融入了棋局之中。 黎珩见此,也是抹去心中杂念,全身心的投入在了棋局之中。 棋盘之上,白子黑子相争,一片杀伐之态。 棋如其人,黎珩如今的棋风不疾不徐,又常有绵里藏针的妙手,而陶霜则是基础扎实,每一步棋落下都极为讲究,似乎对棋盘之中的每一步落子都了然于胸。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陶霜落下了最后一子,棋局胜负已分。 黎珩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棋子,微笑看向陶霜道: “陶姑娘棋艺精湛,在下佩服。” 纵然他这两年棋艺进步神速,但在陶霜面前,依旧还是稍逊一筹。 “黎大人棋路多变,难以琢磨,小女也不过是仗着多看了几本古卷残谱,这才侥幸得胜,大人棋艺进步神速,恐怕再过一段时间,小女也不是大人对手了。” 陶霜闻言,嫣然一笑,语气谦虚。 方才二人之间那令人尴尬的微妙氛围,也被这一局棋所化解,没有最开始那么拘束了。 此刻天色已暗,一旁侍女举着两盏用薄纱罩住的灯笼,将二人身侧照亮。 黎珩见此,也知道在这里耽搁太久时间了,遂起身告辞: “今日与陶姑娘对弈,甚是尽兴,只是时辰已晚,在下得回去了。” “如此,就不留黎大人了,这本棋谱,是小女近来誊抄的一些古谱残局,黎大人若是喜欢,可以拿去翻阅。” 陶霜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棋谱,递给黎珩。 “多谢陶姑娘,这份礼物,在下定当珍视,待棋艺再有长进时,再与陶姑娘对弈。” 黎珩郑重地收好了那本带有娟秀字迹的棋谱,向陶霜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陶霜则静静站在原地,目送着黎珩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这才转身回到了石桌边,望着桌上的那盘残棋看了许久。 “女公子,夜风凉,还是先回屋休息吧。” 见陶霜愣愣出神良久,众侍女对视了一眼,而后一名年长一点的侍女走上前劝道。 “嗯。” 第359章 封赏 开运十五年二月十四。 这日,陶氏宗祠前,经过一段沉闷且繁复的礼仪后,陶信终于正式继家主位,成为新一代的山阳陶氏宗主。 郡内初定,一切从简,比之早先的数代陶氏家主继承仪式是要显得简陋不少,但也因此可以将长达数天的冗长流程缩短到仅仅一个上午。 “拜见主公!” 当穿着宽袍大袖的陶信出现在众人眼前时,等候于此的臣属们纷纷拱手拜见,齐声高呼。 “诸位大人无需拘谨。” 陶信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摆了摆手,身侧当即有礼官上前,宣读对有功之士的封赏。 “...乃有逆臣俞氏一党同谋不法,阴行弑主,贻祸邦家!赖祖宗之灵,臣工用命,奸谋发觉....今既将诸奸正法,自当遍赏有功之士...” 一道道封赏发出,几家欢喜几家愁,欢喜的自然是在这场继承风波中早早站对了队的,愁的自然是和陶淞和俞氏走的过近的家族。 因为陶淞的死涉及到陶氏内部至亲相残的丑事,所以被低调处理,那些原本亲近陶淞的家族,若未涉及到谋逆之事的,自然也不会受到影响。 但谁都知道这些家族今后在郡内的地位和声望定然会大不如前。 此前南下平乱的各家子弟也各获封赏,一时间诞生出不少新贵家族。 当然,这场封赏之中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黎珩。 在此之前,便有不少人暗自猜测黎珩将获得的封赏,可当真正的封赏颁布时,还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表黎珩为凤竹内史,并赐下巨额金银财帛赏赐,但作为士族立足之基的土地连一寸也未赐下,这不禁让人产生了许多联想。 在很多人眼里,表为一郡内史确实可以称得上重赏,但朝廷官位如今已是虚职,更多只是作为添头,而金银财物更是不值一提,金银总有用完的一天,土地却能产生源源不断的收益。 这是否代表着黎家如今被新主公卸磨杀驴了?故而才给仅仅获得这样的赏赐。 这些种种猜测也仅仅是在众人脑海中一闪而过,没敢真的去细想。 而当事人黎珩此刻则是依照程序,规规矩矩领赏谢恩,脸上并无半点不满之色。 他心中对这些人或许存在的猜测并不以为意,陶信上了位,自己也就拥有了相对稳定的外部环境,这便是他如今的最大收获,至于山阳郡内的权力争夺他眼下远离还来不及,更别说凑上去了。 他如今只想尽快回到九溪,埋头种田几年,毕竟这半年来山阳发生的动乱,已经打乱了他太多的计划。 况且,凤竹内史这个官衔对他来说,也并不止是名头而已,比之一两块可有可无的封地,这个官衔在他眼中更加价值连城,能给他后续的领内发展计划省去不少麻烦。 宣读封赏过后,陶信赐下宴席,款待群臣。 席间,童疆凑近了黎珩,低语道: “此次还要多谢黎大人提携之举,不然童某恐怕就得丢官去职,被赶回自家那一亩三分地了。” 童疆早先受到陶谷遇刺的牵连,不过黎珩念在他是少有的郡中和他有过往来之人,且修为强横,确实在对俞氏一族的围剿中出了不少力,便在与陶信议功之际,向陶信建言保下了他的位置,并多加封赏。 “童大人言重了。” 黎珩淡淡一笑,回应道: “黎某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童大人乃本家栋梁,立下了多少汗马之功,主公自然是看得见的。” “不管如何,黎大人都是在下的大恩人,这份情谊,在下永记在心,日后若是有什么吩咐,黎大人尽管直言。” 童疆感激的说道。 黎珩闻言笑道: “好说,以后黎某定然还要请教童大人的。” 他很满意童疆现在的态度,之前在议功时,他选择推选童疆,确实有在郡中安插亲近自家之人的考虑。 毕竟和陶信关系再好,但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在郡守府要职上,多一个对自己持善意态度的人总是好的。 “黎大人,不知你何时领军回九溪?” 酒至酣处,童疆忍不住问起。 黎珩抬头仔细瞧了童疆一眼,反问道: “怎么,童大人有事要交待?” “不敢当!” 童疆似是怕黎珩误会,连忙摇头道: “老夫人前往圣京迟迟未归,前日主公已令我带队前去圣京将其迎回,并向朝廷请封,我想如此也 算是与黎大人同路,届时可以互相照拂。” “原来如此。” 黎珩颔首道,明白童疆为何有此一问了。 此前他在复圣社集会之中便听说宗琬回京给陶家搬救兵去了,结果一去沓然无踪,耽搁到现在还没回来,如今郡内尘埃落地,自然是要去迎回来的。 加之陶信眼下虽然已继陶氏家主之位,成为山阳郡的实际统治者,但不管是山阳郡守还是新赏赐给黎珩的凤竹内史的官位,按照规矩还是得向朝廷请封。 朝廷权威是早已荡然无存了,可圣裔作为大周天下士族的精神领袖,而陶氏如果自认为是士族的一员,那么该表达的表面形式还是要做的。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等获取到朝廷敕封作为背书之后,也能给新统治者带来合法性,让其发布的政令传达更加通畅。 “黎某久离封地,实在心忧领内之事,故而早先便已令麾下各部做好拔营准备,黎某已向主公辞行,明日辰时我在城东整队,领军回转九溪,不知童大人是否赶得及?” 黎珩笑了笑,回应道。 从山阳郡城出发,到圣京确实要途径位于凤竹郡内的凤羽天门,和他领军回转九溪也算是顺路,如今虽然山阳郡内大部分已平定,但终究还是有些余患未清,和童疆一同出发也好。 童疆闻言松了口气,连忙笑道: “如此甚好!前去京中朝见的仪仗和兵马这几日在下皆已安排妥当,随时都能动身。” “那就好。” 黎珩轻笑了一声,端起手边酒盏,向童疆示意。 “那我明日恭候童大人大驾。” 两人一饮而尽。 第360章 婺女相召 翌日,在童疆如约带队加入之后,黎珩大军开拔,满载着郡守府送来的金银赏赐,踏上了归乡的路途。 山阳郡内动荡余波未熄,黎珩一路之上也见到了一些小规模的争斗,皆是郡城派出的缉查兵马在捕拿深度涉及俞氏密谋毒害各领士族一案之人,沿途各地有不少有名有姓的士族中人被拿下带回郡城受审。 对于这些,黎珩也只是听过之后一笑了之,仿佛并没有打算深究。 彼以此兴,必以此亡,俞氏覆亡之后,原本靠着攀附俞氏而获得兴旺机会的士族,自然会被其他虎视眈眈的士族围攻,被当做拿来请功的资粮。 在这种形势下,他即使不出手,那几名曾经在漠水参与围攻他的神秘士族下场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大军一路未曾止步,只不过在路过漠水乡野间的一处草木生长极为旺盛之地时,才稍作停留,黎珩遣人在此立下了一座无字墓碑,并供上了不少祭品。 旁人不知黎珩之意,就算知晓黎珩过去一二的人也只以为自己这位主公怕是思念曾经被掳受害的同伴了,只有黎珩自己知道,这是为了纪念一位在他穿越之初枉死在这里的小侍童。 二月廿三,大军终于离开了山阳,进入了凤竹郡下的宁陵地域内。 遣人和本地士族打过招呼之后,黎珩领军寻了一处还算平坦的坡地,准备扎营休整。 军卒们忙着立营扎寨,而黎珩骑在坐骑上,眺望着不远处那座卫城废墟,轻叹了一口气。 两年前,开运十三年春,陶闵在此修筑卫城,和宁陵城互为犄角,抵挡柳氏西侵大军。 而今,两年时间已过,宁陵城早已恢复了昔日繁荣,只是卫城被柳氏大军烧毁,如今残存下来的废墟还未清理干净,依旧残垣断壁,显露荒凉。 “黎大人可是心疼那处卫城了?” 与他一同出营的童疆见他一脸怅惘之色,不由笑着调侃道。 “不过是一些土石木料,又有什么好心痛的。” 黎珩轻轻摇头,喟叹道: “只不过黎某这一路来所见,历代遗留下来大大小小的废墟,数之不尽,童大人,你说这天下何时能太平?” 因为战乱频发,大周小士族们喜好在自家封地上筑堡自守,随着历史变迁、领地变动、绝嗣等种种原因,其中有不少遭到废弃且未得拆除的,黎珩便见过很多类似的遗迹废墟,如今再看宁陵卫城这么大规模的废墟,不由唏嘘不已。 听着他颇具感慨的话语,童疆也是沉默下来,半响才缓缓道: “如今本家内乱已平,若无外敌,或许能保未来十年的安稳。” “那十年之后呢?” 黎珩苦笑道:“如今天下烽烟四起,咱们恐怕想置身事外也难啊,童大人,黎某有一言,不值当讲不当讲。” “若能得黎大人指教,自是求之不得。” 童疆闻言拱了拱手。 “童大人身手了得,但若想在乱世之中自保并非是只靠一人之力就能办到的,即使超凡脱俗如启圣,当年也是得了中州之雄兵,方能成席卷天下之势。” 黎珩目光幽深,缓缓道: “童大人若是有心,待从京中返回之后,不妨多钻研兵法,练些战兵出来。 这隗江终究太小了,容不下太多的人,我料想短则三年,至多五年,只要主公稳定住领内局势,积蓄够钱粮,恐怕会动对外用兵之心。” 这几日观察下来,黎珩觉得童疆这人心至少是不坏的,如今也算是半个盟友了,他也不介意提点两句。 此前他和陶信等人便达成过共识,如今天下这个形势发展下去,就算想守着自己那点地盘当缩头乌龟也是不大可能的了,只有向外扩张,将雪球滚起来,才能有自保的资格。 “多谢黎大人提点。” 童疆闻言微微一愣,旋即肃然抱拳躬身。 别看黎珩仿佛只是轻飘飘的提醒了几句,说的仿佛都是自身的猜测,但童疆知道,以黎珩眼下地位来说,未来几年还要再出兵之事恐怕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对他很重要,如今他麾下也多了一些封地,正是要规划未来发展方向的时候,提前获知一些内幕消息对他而言至关重要。 黎珩淡淡一笑,摆手道:“童大人无需拘礼。” 说着,他陡然感觉胸口藏着的扁印温热起来,似乎有什么在召唤他一般。 怎么是这个时候? 他眉头微微一皱,心头有些烦躁。 “童大人,黎某想起在宁陵还有些 故旧需要拜访,童大人自便吧。” 话音刚落,黎珩便招呼一声,带着左右一众亲随策马飞奔而出,直冲东北方向而去。 “黎大人,慢走!” 望着黎珩离去的背影,童疆脸色渐渐凝重起来,眼眸闪烁着莫名神采。 ..... 宁陵城郊,土路边上的一处供来往路人歇脚的简陋茶水铺子。 不大的棚子内,三三两两坐着一些来往的小商贩和乡民,各自举着粗瓷大腕的茶碗,边喝边谈。 只听一阵马嘶声响起,黎珩率领的部下翻身下马,径直朝茶水铺子走来。 市井小民们自然是不敢得罪士族老爷的,更何况是带着兵的士族,故而见到黎珩一行人骑着战马而来,此处原本便不多的客人都站起来纷纷躲避,只有店老板手足无措的赔笑迎上来。 “这位老爷,您这边请。” 黎珩目光扫视了一圈,只看到如今棚子中安坐的那道身影,眼皮不由跳了跳。 深吸了一口气,黎珩对着满面惶恐的店老板微微一笑,随手拿出一锭银元宝丢给他道: “这里我暂时包下了,你忙你的去吧。” “是是是,小的告退,告退。” 店老板连忙点头哈腰的离开。 “你们守在周围。” 给左右一众亲随交代一声,黎珩便径直走进棚子里。 “婺女大人,咱们又见面了,不知今日相召所为何事?” 黎珩眼睛微眯,盯着正在悠闲喝茶的矮小中年汉子。 第361章 传说 “呵呵。” 只见眼前的矮汉子放下茶碗,轻笑一声,发出了与其外表极其不相符的女子嗓音: “怎么,如此大张旗鼓来见我,不怕被人瞧了去,暴露自家身份?” “婺女大人说笑了,在下方至此地,大人便传讯相召,想必在下的身份在大人面前早已无秘密可言,至于他人...” 黎珩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拱手行了一礼,自行走到棚中桌前坐下,自斟了一杯茶水,轻抿了一口: “如今在宁陵,又有何人胆敢过问在下之事?” 随着修为和地位的增长,对于婺女,黎珩虽然还是极为忌惮,但并不像最初那般,视其为洪水猛兽了。 况且自己的行踪实在太好查了,他不信婺女猜不出他的真实身份,既然已经没了隐瞒的必要,不如大大方方亮出来真面目。 “你倒是好气魄!” 婺女轻哼了一声,随即正色道: “如此我便直说了,此番寻你,是想借兵一用。” 借兵? 黎珩微微挑眉,随后笑道: “可是此地的哪家得罪了婺女大人?若是如此,黎某愿居间说和,令其向大人赔罪,并送上一笔赔偿,还请大人暂熄雷霆之怒。” “不必试探我了,若是有私怨,我便亲自动手了,何须向你借兵?” 婺女摇了摇头,打断黎珩的话语: “你可知我为何来这隗江?” 黎珩放下茶碗,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 “愿闻其详。” 据他所知,这婺女作为奉圣社中的核心成员,修为极高,想必明面上的身份也是出自极其显赫的名门,可这样一个人物来到隗江已有近两年了,一直不声不响,到底所为何事黎珩也十分好奇。 婺女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变得深邃: “我来此,是为了寻一件圣物...” 闻言,黎珩心神一凛,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一幅画面,是在奉圣社集会时,那尊高悬于空的寻真盘。 奉圣社中人口中所谓的圣物,除了这种物件之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称之为圣物。 婺女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仿佛要将心中的长久以来积蓄的重压随之释放: “此物名曰‘天王鉴世杖’,你是隗江人,应该也听说过这件圣物的上古传说。” 天王鉴世杖!? 这东西不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吗? 黎珩瞬间想起了此物的所出何处,那是大周立国之前的列国纷争时代,上古隗江国的初代国君所持的杖形武器,号称无坚不摧,无物能挡。 传说中此物神乎其神,隗江的初代国君持此仗战无不胜,似乎极为了得。 可在今人看来,启帝之前上古时代并无超凡修行者,这所谓的神器恐怕也只怕是徒有虚名,极有可能是一块质地坚硬的灵材,错被无知的上古先民神话了而已。 婺女见黎珩面露沉思之色,便知晓其心中所想,当即轻叹道: “你莫要以为天王鉴世杖只是个虚无的传说,我遍阅古籍,发现此物在记载中与本社的几件圣物颇有几分相似之处,绝非是上古先民们以讹传讹。” 说着,婺女目光灼灼,死死的盯着黎珩的脸。 “可这与你向我借兵有何关系?” 黎珩收敛起心神,淡淡地问道。 “当然有!” 只见婺女目光陡然凌厉起来: “那天王鉴世杖在上古隗江国的那位初代伪王逝世之后,便再也未见典籍记载,定然是作为陪葬品被带入了陵寝之中。 咱们现在所在的宁陵,此地上古之时因作为隗江国历代伪王的王陵所在而得名,也就是说,那东西恐怕就埋在咱们脚下百尺之深的地方!” 说着,婺女轻轻敲了敲桌面,似是在示意黎珩,那宝物就近在咫尺。 “...恕在下直言,宁陵之地纵横何止百里,历代山河改道、城址变迁也是常有的事,大人想要挖掘王陵,寻找那所谓的天王鉴世杖,岂非是大海捞针?” 黎珩听了婺女的话语后,不禁微微皱眉道。 他眼下在宁陵也只不过是途径暂时驻扎而已,这里可不是如今他实际控制的地方,不可能让婺女带着他麾下兵马将这里的土地全部犁上一遍。 不说该地的士族是否会同意,如此大的动静他也没办法替婺女遮掩下去。 “这我自然知晓。” 被黎珩质疑,婺女丝毫没有恼火,只是轻描淡写的答 道:“不知东壁你可听闻过清乐棋仙?” “清乐棋仙?” 黎珩眉头一皱,随即点头:“略有耳闻,可这二者又有何关系?” “百年前清乐棋仙以棋艺而名满天下,但我看过社中记载,此人暗地里身份却是一名擅于寻龙探穴的土夫子!传闻他在最后几年在宁陵隐居,期间游历遍了宁陵周边的山水...” 婺女顿了一顿,接着说道: “我从其遗札所留棋局中参悟出了一些线索,再结合古籍中对隗江伪王陵寝的记载,已大致推断出了王陵的所在位置,这次你若助我,除却圣物之外,那陵寝中的其余宝物,我皆可不要,全数赠与你,如何?” 黎珩闻言,心中不由一动。 他自然不是贪图那些所谓的宝物,上古隗江国的初代国君都已是数千年前的人物了,到现在这个时候,陵墓之中的陪葬品恐怕除了金银之外,其余大多都难以完整保存下来。 但天王鉴世杖若真如婺女所言,是和他胸口的骨雕、寻真盘一个等级的宝贝,他定然要借机观察一番的。 “不知婺女大人需要多少兵马?” 黎珩沉思片刻后问道。 若借兵不过是给婺女打下手,挖挖土,只要别闹出大动静,黎珩自觉可以遮掩得住。 “无需太多,此次行动需隐秘,人多了反而容易走漏风声,两百信得过的精兵足矣。” 婺女伸出了两根手指,缓缓地说道。 “好,我答应了,婺女大人是在下在社中领路人,既是领路人有求,在下自当竭力相助。” 黎珩点头应道。 “好,那你挑选好人手,今夜你我营中相见。” 婺女微微一笑,站了起来,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茶水铺子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黎珩望着婺女离去的方向,眉头紧锁。 身法还是那么快,难以捕捉,即便是眼下他自身修为比之初次与其相见时,已是大为长进,但似乎还远不是婺女的对手。 第362章 刨掘 夜已深,黎珩仔细翻看着手中簿册,正是陶霜送给他的那一本。 他要是没记错,这其中便记述了十数局被标记着出自清乐棋仙的残局棋谱,按照婺女所言,清乐棋仙精通风水堪舆、寻龙点穴之术,还将秘密藏入了自己所留下的棋局之中,自己或许能借着这棋谱参悟一二。 看着看着,倒真让他从其中一局残谱里品出了几分味道来。 那残局的棋子落处有违常理,他前两日倒也研究过,原以为只是自己棋力不够,方不能参透清乐棋仙落子的用意,现在总算明白了,这分明就是故意为之,这黑白相间的棋局分明可以看作是一处山川地理图! 只不过他只从这一局中看出了些许,还有类似的数局中也存在他看不懂用意的棋路,这些他还没搞清楚到底寓意着什么。 黎珩轻叹,或许是因为自己手中只有这部分残谱,比不了婺女手中有完整的遗札,还能用复圣社中的古籍来参照比对。 啪—— 一声轻响过后,黎珩抬头望去,果然是婺女出现在了帐中。 她此刻还是几个时辰前那副土郎中的打扮,并没有将她与黎珩前两次见面时的那副行头换回来。 黎珩对于婺女的神出鬼没已经见怪不怪了,即便曾经在山阳郡守府那等戒备森严的地方她也能来去自如,如今自己军中又没有几个高手,被她轻易潜入也是正常。 “我的人已在待命,随时可以动身,不知现在婺女大人可否将那王陵的具体位置告知于我了?” 黎珩收起手中的簿册,看着婺女,淡淡地开口问道。 “自然,地点便在不远的卫城废墟中,你且随我来吧。” 婺女点了点头,随即转身朝帐外走去,黎珩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帐外待命的亲兵看到不知何时潜入帐内的婺女,也是一惊,但看到黎珩的身影后,便纷纷放下了手中武器。 因为早先时间黎珩便已交代过杜洪、顾望平等军中要员,故而他们深夜出营倒也未引起多大波澜,两百余军士迅速跟在黎珩与婺女的后面出了军寨。 为了不引起外人注意,一行人并未引火照明,好在今夜月明星稀,加之他们驻扎的地方距离卫城废墟直线距离并不远,不过三四里路左右,借着月色,一群人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夜里的卫城废墟,静谧得诡异。 一行人脚踩过废墟中破碎的石砖,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清晰。 “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婺女忽然停下了脚步,扫视四周一圈,低声说道。 黎珩望了望四周,除去一地的石渣和烧得焦黑的木柱外,便再无其他。 他也不知道婺女是如何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形下确认位置的,不过他也没有追问,只是向跟随而来的军卒们发号施令道: “按照之前给你们交代的,下铲!” 话音刚落,四周的军卒们齐刷刷散开,十人一组,立刻开始在周围刨掘起来。 这些军卒皆是出自黎珩下血本培养的亲兵营,个个孔武有力,每次落铲都能带出不少泥土,一旁还有专门的军卒用绳索和麻布组成的简易工具将挖出来的泥土拉上来,不一会儿功夫,周遭便堆砌起了一座座小土包。 黎珩和婺女则站在一边,默默盯着几处挖出来的小坑。 黎珩曾经是海大考古系毕业的,在校时倒也跟着系中教授开过几个大墓,今日这也算是重拾老本行了。 刚刚采出的土皆是黑乎乎的颜色,他知道那是落叶腐化日积月累所成的腐土,应该还未触及陵寝附近,他心中默默计算着,同时目光瞥向身侧婺女,婺女此刻正紧锁着眉头,也没有了最初的那种云淡风轻的感觉。 黎珩对婺女并非完全放心,虽然眼下自家也是复圣社的人了,还和婺女达成了交易。 但他感觉这女人性格实在太过难以琢磨,修为又高得离谱,故而他时刻都不敢放松警惕,还特意留了几个修为还算不错的近侍在周围警戒,就是怕婺女对他突然出手。 “咦?这下面的土怎么变颜色了?” 就在黎珩思虑间,身侧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却见几名士卒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层黑灰色土壤揭掉,露出下面青白色的泥土。 黎珩心头一动,急忙走上前去仔细查看。 那处小土坑此刻已挖出约莫四丈深,黎珩单手一拉坑边固定的麻绳,便顺势跳了下去。 借着坑中微弱的火光,黎珩俯下身子,用手捏了一撮青白色的泥土。 这青白色的泥土与他之前所见到的腐土截然不同,显得极为细腻,且含有一种莫名的光泽。 应该是高岭土。 黎珩在心中下了论断,遂撑着坑边,手脚并用,三两下便又翻了上去: “就在这!把人叫过来,把这坑扩宽!继续往下挖!” 随着黎珩的命令,其余坑洞军卒们迅速聚集过来,四面开工,将这个原本狭窄的土坑扩宽加深。 “找到了?” 婺女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紧张与期待,她快步走到土坑边缘,目光紧盯着下方的挖掘情况。 “还没,不过应该就在这坑下面了。” 黎珩说着,将手中那撮青白色的土壤,向着婺女展示: “这个应该就是陵寝外层用来防止渗水的土层,下面就算不是隗江伪王陵寝,也定有玄机。” 婺女接过那撮泥土,细细观察,颇为诧异的问道: “你还做过土夫子?” 黎珩嘴角抽搐,他当然没有做过土夫子了...... “不过是以前闲暇时,见过古籍中的记载,这才略懂一二。” 黎珩随口胡扯道。 婺女狐疑的望了他一眼,没再多言,继续看向下面的情况。 随着时间的推移,坑洞越挖越深,也越来越宽,青白色的高岭土被一层层地清理出来。 突然,一名军卒惊呼一声,手中的铁铲似乎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众人围拢过去,只见铁铲之下,露出了一块巨大的青灰色石板。 第363章 陵墓 看到青石板的第一时间,黎珩便知道他猜测的是对的。 如此工整的青石板,绝不是自然形成的,石板下面想必就是墓室了。 “都别愣着,上铁凿,将这石板给我破开!” 黎珩一挥手,对着正在观望的众军卒吩咐道。 “喏!” 当即便有军卒取出早已备好的尖口铁凿,配合锤子砰砰砰地敲打起来。 清脆的敲击声在夜空中回荡,众军卒将十数个尖口铁凿在石板上排列出了一个圆形,钉入其中,但很明显,石板坚硬异常,每次敲击只能带来轻微的颤动和些许裂痕的加深,即使黎珩带来的这些军卒都身强体壮,要想就这样破开石板也并非易事。 “这样太慢了,你和我一起出手,用元力把铁凿钉下去!” 婺女的话音刚落,她身形一动,已经来到了石板前,抄起铁锤对准其中一个铁凿,抡圆了胳膊狠狠砸下。 她手中那把铁锤和尖口铁凿顶端亲密接触的瞬间,一声沉闷的响声陡然传出,那铁凿立刻没入石板,石板登时裂了几分。 黎珩看着这一幕,心里对婺女的实力又有了新的评估。 方才他看的真切,婺女手中的锤子分明没有露出半点元力光芒。 而婺女用来敲击铁凿的那把铁锤看样子并没有太大损伤,这只能说明一点: 婺女至少也是正念境的实力了。 众所周知,附灵境的标志便是可引导体内元力附在外物之上,通常附着了元力的武器会散发出光芒。 但这种灵光实际上乃是使用武器之人对元力的掌控力不足所致,只有元力控制不住外溢才会造成武器散发出各色灵光。 即便是黎珩自己出手时,在当下修为也只能在刻意收拢元力,并减少元力输出,用折损威力的方式来换取武器之上的灵光减弱,而且就算这样,也并不能完全消除武器灵光,最多也就是让其变得黯淡难以察觉。 而修行至正念境的强者则不然,到达了这个境界之后,他们的元力控制更为纯熟,能够将元力运用得如臂使指,即便使用元力附着武器,也能隐匿所有波动,不泄露一丝一毫的元力光芒。 既然心中的猜测已经有了答案,黎珩也不再试探,他们时间不多,若是拖延下去,天亮了,自己等人必然容易招惹来本地士族窥伺,他虽然不惧,但毕竟是个麻烦。 只见他同样身形一动,来到了石板前,手掌中元力隐隐流转,使锤身光华流转。 黎珩找准一个铁凿,手中铁锤用力落下,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铁凿应声而入,石板上又裂开了一道缝隙。 两人合力之下,石板上的裂痕迅速扩散开来,不一会儿功夫,石板便被破开了一个洞,露出了下方幽深的黑暗。 内里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股腐朽的味道,让人不由掩鼻皱眉。 “婺女大人,勿要着急。” 见婺女似乎有想直接跳下去的倾向,黎珩赶紧出言提醒道。 “你放心,我应下的事,便不会反悔,我只要那东西,其余物件全部归你!” 婺女被黎珩的话打断了动作,她回过头,那一瞬间目光中带着几分凌厉,但随即又渐渐柔和下来。 “下面情况不明,我看还是小心谨慎些的好。” 黎珩从身侧军卒手中拿过一支火把,直接丢入了洞口。 心中默默数着时间,只听数息过后,火把落地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微弱的火光从洞口透了出来。 看样子,里面有氧气,不过内里高度恐怕得两丈有余。 “如何?这样就行了吧?” 婺女有些不耐,似是对黎珩所为不以为然。 毕竟上古之人皆不通修行,即使是那些国君也不过是掌有权力罢了,在她眼中,和常人无异,更何况只是区区一座已死之人的陵寝,自然不放在眼里。 黎珩瞧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婺女大人自便。” 婺女修为颇高,她既然愿意在前探路,便随她去,黎珩自然乐得清闲。 婺女见状,便不再多言,身形一纵,便轻盈地跃入那黑洞之中,仿佛黑暗对她而言如同白昼一般清晰。 “你们在上面守好了,不要让他人靠近此处。” 黎珩交代一声便手中紧握火把,紧随婺女跳了进去。 落地是一道狭长的通道,两边是粗糙的石壁,上面雕刻着模糊的图案和文字,历经千年岁月,已经难以辨认。 通道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偶尔还能听到水滴落地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通道中,显得异常诡异。 方才耽搁了一阵子,黎珩下来之时,婺女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但黎珩并不担心,受限于上古时代的生产力,这个时期的古墓占地范围是不大的。 即便是王陵,内部布局也不可能太过复杂,那种复杂如迷宫一般的地宫,实际上通常仅存在于民间话本之中。 黎珩紧握火把,小心翼翼地沿着通道前行。 他此刻心中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这次没有带任何亲卫下来,一是因为墓中施展不开,若是出现危险情况,即便带人下来也无济于事,二也是因为涉及到了婺女口中的圣物之事,他也并不想让人知道太多内情。 墓道之中每隔一段距离,黎珩便能发现一些散落的冥器,大多是陶制的,也有一些看着像是灵材打磨而来,但在地下历经无数岁月,地脉变动,这些灵材也皆是灵光不再,已成凡品。 黎珩只是略加查看,便继续前行。 通过一段下坡,前行的路戛然而止,左右两侧延伸出了不同的分支。 黎珩微微皱眉,见左侧隐隐有火光摇曳,还不时发出器物碰撞的声响,知道婺女应该到了此地便跟了上去。 他顺着火光,小心翼翼地走向左侧通道。 前行不过十来步,视野忽然开阔,黎珩来到了一处大概方圆七八丈的墓室之中。 墓室之中,停放着二十来具青铜棺椁,每具棺椁上都纹刻着精细的花纹,其间还堆放了不少陪葬的金银玉器。 第364章 消失的墓室 望着婺女那正在诸多棺椁间忙碌搜寻的身影,黎珩轻叹一声,对着周围被翻出来的白骨,一抱拳: “尘归尘,土归土,今日我们二人多有得罪了,还望诸位勿要怪罪,早日往生。” “东壁,你还愣着做什么?你不是做过土夫子吗?快过来帮忙找找!” 婺女的声音从棺椁间传来,只见她片刻间已然此处棺椁翻了个底朝天,却仍是一无所获,面上不由得露出几分焦急之色。 黎珩闻言,也无心再辩驳她话中的谬误之处,只是苦笑言道: “这些棺椁的主人大抵只是被拿来殉葬的苦命人罢了,即便那圣物真在这陵墓之中,恐怕也不会藏在这些普通的棺椁里。” 上古时代使用活人殉葬之风盛行,直到大周建立之后,才逐渐废除了活人殉葬制度,从这些尸骨死去的姿势和棺椁的形制来看,显然皆是殉葬制度的受害者。 “那又能藏到哪里去?这陵墓之中我都翻遍了,除了这些金银俗物,便是这些烂骨头,难道还能藏在地缝里不成?” 婺女面色阴沉,方才她先黎珩一步下来,已经将两间墓室搜寻了一遍,除了陪葬的冥器和这些棺椁之外,就没有见到别的东西了。 “说不准古籍记述有误,这里只不过是那伪王设下的一处疑冢。” 黎珩目光微闪,婺女此前自称查阅了不少记载,理应知道的要比她先前透露给他的多得多。 婺女闻言,脸色更加难看,她紧锁眉头,似乎在极力回想着自己曾经看过的记载。 片刻后,她忽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不可能!这里绝对不会是疑冢,若是疑冢此处何须那么多殉葬的活祭品?” “许是为了掩人耳目,混淆视听呢?” 黎珩提出了一个假设。 “社中记载,那上古隗江国初代国君虽自号神君,乃人神之躯,实则在位期间,所辖地界不过三百里,麾下部众丁口亦不足十万,如此微末之国,又有何余力在地下营建多余的疑冢?还用了这么多活祭品殉葬?” 婺女深吸一口气,一边说着,目光还不停地扫视这面积不大的墓室,似是在寻找着被忽略的线索。 “那在下也想不出其他解释了,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黎珩微微摇头,从地下散落的各种冥器中捡起一小块打磨粗糙的玉牌,作势借着火光打量着,实则余光却在观察婺女的反应: “按照此前与婺女大人的约定,在下只要出借人手替大人挖掘,至于能否寻得那圣物,便要看天意了。” 虽然很想看到那极有可能与骨雕同源的天王鉴世杖,但是黎珩他还摸不清婺女的性子到底如何,故而并不想表现出过于热切的姿态,以免引得婺女这个疯婆子对他起了猜忌之心。 婺女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此前她是与黎珩约定,只要借兵寻到伪王陵寝即可,并没有特意要求一定要助她拿到天王鉴世杖。 可眼下她只觉得距离那宝贝只差一步了,她绝不甘心就这样空手而归。 “我是你社中的领路人,按照规矩,即便是此次过后,你还欠我两个要求,东壁,这第二个要求,便是你必须助我寻得天王鉴世杖。” 婺女突然转身,目光坚定地盯着黎珩,语气不容置疑。 “这...非是不愿助大人一臂之力,实是不能啊,所谓土夫子一说不过是玩笑之语,又岂能当真?要说行军打仗,在下还有一些心得,但论风水堪舆,发丘盗墓这些手艺,在下也是有心无力。” 黎珩闻言,面上顿时摆出一副为难的神色,连连拒绝道。 “我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拿话诓我?若是你已经有了头绪,只待今日过后,你私底下悄悄来取那天王鉴世杖,我又如何得知?” 见黎珩推脱,婺女的目光瞬间变冷,语气不善地道。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勉力一试,不知婺女大人手中的那份清乐遗札是否能借在下一观?” 黎珩见婺女如自己所想一般不愿意放弃,此刻也是借坡下驴,顺势提出了要求。 “如今我们二人已经下得伪王陵寝内部,你要那遗札又有何用?” 婺女似是对黎珩还有怀疑,并没有直接将遗札拿出。 “清乐棋仙百余年前成名,在其最负盛名之际却不知所踪,依大人所言,那清乐棋仙暗地里身份乃是一名土夫子,曾隐居于宁陵,如今大人更是通过他的遗札,确定了伪王陵寝所在,那么他或许就来过此处。 依在下之见 ,或许在这遗札之中,就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黎珩目光灼灼,言辞凿凿地开口说道。 婺女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 最终,她从怀中取出一沓装订颇为散乱的纸张,递给黎珩道:“那便依你所言,这遗札你拿去参详便是。” 黎珩接过遗札,借着火光,目光扫过,只觉这遗札怎么看都不像百年前的产物,上面的字迹清秀,看着还挺眼熟。 “还请大人稍待片刻,容在下细细研读。” 客气话说罢,黎珩也不管那婺女有什么反应,径自低下头,开始仔细地辨认起遗札来。 这遗札之上的上百局棋谱用着清乐棋仙开创的记谱符号,可以在每章每页上多记一些,黎珩也了解过这种记谱办法,看起来倒也不费劲,看的飞快。 “瞧得怎样?有头绪了吗?” 片刻过后,婺女目光炯炯地盯着黎珩,似是想要将他看穿,看看是不是在欺骗自己。 “是有几分头绪...” 此前黎珩心中便有几分猜测,借来遗札也不过是掩饰罢了,听得婺女发问,当即翻开其中一页: “婺女大人且看,这局第八十九手,白子不顾右上角棋势太薄,在应该侵消时,强行在中腹挑起劫争,以争胜负。 在下原以为这不过是清乐棋仙的一次俗手,见局势不妙冒险开劫,拖延时间,可如今看来中腹这条大龙倒和这墓道之中的布局有几分相似。” 黎珩煞有介事的指着其中的棋谱给婺女讲解道: “眼下咱们所在的地方应该便是大龙的左右耳室,在下猜测,那掀起劫争的一手,应该就点在主墓室的通道所在了!” 黎珩并不通风水之道,哪能如此之快就将这遗札解读出来,如今只是借棋谱说着自己早已想好的猜测。 凡是陵寝,必有主墓室,若真有圣物作为陪葬,也定然在主墓室之中。 如今主墓室消失,只余左右耳室,黎珩看来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这个主墓室被隐藏了起来。 他方才一下墓道便断断续续的隐约听到有水滴落的声音,可眼下所见,墓穴中并无漏水的地方,那么水声是哪里来的? 恐怕那个发出水滴声的地方,即便不是主墓室所在,或许也存在其他猫腻。 眼下他也不过是将心中的这个猜测,借着讲解棋谱的方式点了出来。 第365章 这叫雷火珠! 婺女望着黎珩所指的棋谱,面色有些狐疑,但也并没有反驳,只是举着火把,沿着墓道向黎珩所言的位置摸索而去。 黎珩见她似是信了,便跟了上去。 寂静的墓道中,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在火光的映照下徐徐向前。 嘀嗒——嘀嗒—— 点点水珠掉落的微弱声响若有若无的回荡在墓道之中。 这水滴声、二人手中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以及零散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听到耳中,让人不由感到一股莫名的凉意。 “就是这里了吗?” 走出一段距离,来到了一处死路的尽头,婺女停下脚步,抬眸看着前方的死胡同,沉吟着说道。 黎珩上前在前方石壁上轻轻敲击,随后将耳朵贴在墙上倾听。 “应该便是这后面了,我猜的不错的话,恐怕这墓被地下暗河泡过了,这才导致通往陵墓中的墓道坍塌,这后面就算不是我们预想中的主墓室,也应当另有玄机。” 水流声在耳中逐渐清晰,让黎珩确认声音正是从这死路之下传来,遂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眼下路已被封死,我看不如暂且上去,让麾下军士沿着墓道顶部挖掘试试。” “这样咱们岂不是要等到天明了?夜长梦多,若是消息走漏了出去,或会引来外来宵小窥伺,这我虽不惧,但也算个麻烦。” 听黎珩提议要让军卒们继续挖掘陵寝,婺女微微皱眉,显然这个安排不符合她此前定下拿了圣物快速离场的计划。 “可若不这样,咱们恐怕难以将此处的岩土破开。” 见婺女否决了自己的计划,黎珩纵使养气功夫再好,此刻也有些不耐了。 在他看来,他们手中没有合适的工具,想要破开这处被岩土掩埋住的墓道是不容易的。 虽然要耽搁些许时间,但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沿着墓道的脉络,从上方另外寻找合适的点位重新挖开。 “我有办法,你向后退开几步。” 婺女似是不愿与黎珩争辩,摆摆手让他站在一边,向前来到了岩土之前。 借着微弱的火光,黎珩可以看到婺女从袖中掏出了几枚黑乎乎的弹丸,在手中摆弄了一阵后,小心翼翼地塞入了岩壁上几处塌陷下去的小坑之中。 随后,她也快速后退了十来步,来到黎珩身侧。 “这是什么?” 黎珩看着她那一反常态的模样,心中不由升起了一抹不妙的感觉。 “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这是雷火珠...” 婺女手掐印决,右手指尖环绕着丝丝元力散发出来的微光。 她目光瞥了黎珩一眼,将他又拉着后撤了数步,来到墓道之中的一处拐角。 “雷火珠?!等等...” 黎珩乍听到这个名字,面色大变,便要伸手打断,可下一秒,他面前的岩壁之上,陡然绽放出了璀璨且炙热的光芒... 轰——! 巨大的声响在这座千年古墓之中炸响,那处死路已经被炸开了一块巨大的深坑,溅射出来的尘土仿佛要将二人掩埋。 这个疯婆子! 黎珩在心中怒吼,身上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雷火珠他当然知道是什么东西,此前为了加强麾下军势的战斗力,他便探寻过类似武器。 这东西是多种珍惜灵材制成的暗器,使用效果和蓝星大当量的炸药类似,会在瞬间释放出巨量的能量,造成大范围的破坏性杀伤,可谓是沙场征伐的必备之物。 可由于工艺极其复杂,且所需灵材也不好找,黎珩此前也没有弄到一颗亲手研究过。 故而方才婺女拿出来时,他才一时没想到,没有及时阻止。 要知道,在这种身处地下的环境之中,且对面极有可能被地下暗河给淹了,用雷火珠开路,可是下下之选。 毕竟雷火珠能不能炸开挡路的岩土还是两说,若是一个弄不好,这处墓道也被震塌了,或者说炸开了,但对面暗河水流太大,这些情形都有可能导致他们二人交代在这里。 “婺女,这就是你的办法?” 黎珩灰头土脸,对婺女不再言必称大人,态度已然没了最初的那般和善恭敬。 他心神之中的那汪神海此刻正在激烈翻涌着,即便他的涵养再好,此时面对婺女这等不可理喻的蛮干手段,也不免有些心神激荡,难以继续维持表面的平静。 婺女看着黎珩阴沉的脸色,却似乎并不在意,她轻轻拂去身上的尘土,淡淡道 :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雷火珠的威力我心中有数,用来杀敌尚有些困难,但此时拿来开路最合适不过,不会出问题的。” 说罢,也不再理会黎珩,身形一闪,向着炸开的洞口处飘然而去。 黎珩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意,他明白此刻不是与婺女计较的时候,他必须紧跟婺女,以免错过任何关于天王鉴世杖的线索。 于是,他紧握着火把,穿过炸开的狭窄洞口,追随着婺女的身影。 黎珩先前所料不差,洞口的那一边,是一处地下暗河,黎珩穿过而来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墓道坍塌、亦或是地脉变动所致,暗河在此形成了一处水潭,暗河水流湍急,在潭中掀起一阵波浪,水花四溢。 被炸开的洞口,地势较高,暗河中的水流因此倒也没有淹过来,只不过水边此刻可供黎珩落脚的土地只余不足五尺宽,暗河之中水流冲在岩石溅出的阵阵水花,落人身上,冰凉刺骨。 黎珩辨别了一下方向,护住火把顺着水流方向而去,前行不过十来步,潭中猛然窜出了一条黑影,向着黎珩门面扑来! 锵—— 一声刀鸣过后,那道黑影被斩为两半。 黎珩手持一把短刀,漠然地俯视着落在水边的黑影尸体。 这是一条长相狰狞的怪鱼,长约两尺,浑身漆黑,鳞甲尖锐,一双赤红的眼睛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瘆人。 不等黎珩仔细观察,水潭又有数条怪鱼跃出,它们速度快如闪电,身形化作道道残影,直扑黎珩而来! 第366章 怪鱼群 面对骤然出现的诸多潭中怪鱼,黎珩面色不改,手中短刀迅速舞动,刀锋反射着火光,在空中划过阵阵优美的弧线。 考虑到墓穴之中过于狭窄,百里景有可能施展不开,他特地随身带了一把短刀,虽然不如百里景锋锐,但这短刀也是用上好的灵材打制而成,此刻用来应对这些怪鱼倒是极为趁手。 一时间,扑上来的怪鱼纷纷毙命,潭水边微凉的空气中登时多了几分甜腻的血腥味。 黎珩微微皱眉,他分明看到鱼尸落入潭水之后,水波翻涌,水下涌来了大群游动的黑影。 见此,他足下发力,将短刀横在胸前,向着前方掠去。 虽然他不惧这种怪鱼,但此处情况不明,与其纠缠不是明智之选。 黎珩身形矫健,数息过后,便已登上了一处凸起的岩石平台之上。 这个平台面积虽然不大,长宽不过丈余,但相对于暗河周边那数尺宽的狭窄通道来说已是极好的落脚位置了,那些凶猛的怪鱼也跳不了这么高。 婺女已在此处,只见她俯下身子,正在检查靠在岩壁边的一具尸骸。 黎珩心中一动,凑上去在婺女身侧站定,目光也投了过去。 这具尸骸只剩下了枯黄的骨架,以及朽坏到不成样子的麻布衣衫,但从这骨架和附近散落的杂物来看,可以看出是一名男子的模样。 十有八九,这就是百年前杳然无踪的清乐棋仙了。 黎珩心中暗忖,目光落在尸骸旁一本摊开的书卷,那书卷翻开的书页上文字虽然被黑褐色的血迹所覆盖,但黎珩仍能一眼便看出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棋道书籍——《棋诀要杂论》。 “临死之际亦是不忘钻研棋道,倒也算是个痴人。” 洞内范围不大,黎珩他方才斩杀怪鱼之际便借着火光观察过了,周围除了这谭边一圈,暗河前后都没有可以落脚的路了,水下又都是那种凶猛的怪鱼,如今的情形看来也只能等待后续人手齐备再仔细搜寻了。 失了探究的心思,他这才有了闲情去感慨这位棋坛圣手的最后结局。 只不过婺女似乎还没有放弃寻找天王鉴世杖的念头,她站起身来,目光再次扫向四周,似乎在寻找着其他的线索。 “方才你不是说主墓室就在此处吗?现在这里除了这具尸骨和那些怪鱼之外,别无他物,又当如何?” 婺女站在这不大的石台之上,居高临下观望了半天,没有找到可疑的地方,面露失望之色,瞥见黎珩还有余闲去感慨一个死人的遭遇,不由出声问道。 “或是被这潭水给压在下面了也未可知。” 黎珩应付的回了一句,附身捡起地上的棋书随意翻了翻,方才本就是他借棋谱提出的猜测,眼下作那棋谱的正主都埋骨在了这里,他自然也不好再打着清乐棋仙的名号再瞎诌下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虽然对那疑似圣物的天王鉴世杖有些垂涎,但也并非是一定要见到不可。 眼看潭中怪鱼不少,冒然深入水下并不是明智之选,这里可是地下暗河,若是一个不慎被湍急的水流卷走,就算是他也会有性命之忧。 不如等麾下众军士下来,另想办法将水泄出去,更加稳妥。 见黎珩这般模样,婺女面色不是很好看,冷哼一声: “那我今日便将这谭水中的怪鱼屠尽,也好看看这潭水之下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婺女说罢,双手翻转,只见指间又不知从哪夹出了几枚雷火珠。 “且慢!” 黎珩见她又要使出这种极端手法,赶忙喝止。 这疯婆子一言不合上来就要炸鱼,还有没有王法了! “怎么?” 见黎珩叫住她,婺女眸光闪烁了两下,不耐烦的开口问道。 黎珩心头郁闷的紧,但婺女修为强过他很多,眼下确实也奈何不得这个疯婆子,黎珩只得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和: “婺女大人,雷火珠威力巨大,若在此使用,不仅可能惊动外界,还可能破坏陵墓结构,引发未知的危险。我们或许还有其他更为稳妥的办法来探查潭水之下。” 婺女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似乎也被黎珩的话所触动,她手中的雷火珠微微停顿。 黎珩见状,趁热打铁继续道: “我观那怪鱼凶厉非常,喜食血肉,方才在下斩杀的怪鱼方一落入水中,便被同类分食一空,不如就由我在谭边吸引这些怪鱼注意,待时机一到,婺女大人可从另外一侧潜入谭底一探。” 比起谭边 吸引这些怪鱼注意,深入不知情形的谭底探查无疑危险的多。 但既然这婺女那么着急,一刻也不愿意等,黎珩也乐得让她去探路,若是出了事,到时也怪不得黎珩。 婺女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黎珩的建议: “好,那就依你所言。你在潭边吸引这些蠢物的注意,我从另一侧潜入。” 黎珩微微一笑,颔首称是,随即将那本棋书收入怀中,跳下了岩台。 他方一落到潭边,那潭中的怪鱼仿佛就被他手中的火光吸引,纷纷跃出水面,朝他围攻而至。 黎珩目光冷冽,手中短刀散发出了刺目的白芒,一刀挥出,当先冲上来的两条怪鱼那硕大的鱼头应声而落,鲜血溅射的老远。 他身影连晃,不断在潭边游走,躲避着怪鱼的攻击,同时也不断出手,眨眼功夫便一连斩杀了十数条跃出水面袭击的怪鱼。 然而,怪鱼的数量似乎无穷无尽,刚刚斩杀的怪鱼尸体落入水中,立刻引来更多的怪鱼跃出水面,攻击黎珩。 一侧,婺女见黎珩已吸引了鱼群的注意,她身形一闪,悄然无声地从另一侧潜入潭水之中。 她的身形在水中如游鱼般灵活,迅速向潭底游去。 黎珩一边与鱼群周旋,一边用余光注意着婺女的动向。 见她已成功潜入水中,他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但手上的动作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第367章 谭底 第九十一条…第一百一十二条… 黎珩心中默默计着数,这些怪鱼虽然凶猛,但并不能给他造成威胁,手中短刀挥舞不停,再次将扑上来的怪鱼全部斩杀。 婺女下水算起来已过去了一炷香时间了,过去了这么久时间,谭中跃出来的怪鱼也越来越少,频次远没有开始的那般密集。 这疯婆子不会是在下面淹死了吧... 见婺女迟迟未上浮换气,黎珩有些怀疑的皱起了眉头。 就算是这伪王陵墓藏于谭底之下,坍塌过后的墓道也难以直接通过一片漆黑的水道通行。 方才婺女拿出雷火珠的举动在他看来,大概只是做个样子,好借此来威胁自己主动帮忙的手段。 但婺女性格多变,黎珩也不敢去赌她实际内心想法,这才决定出手吸引鱼群注意,让婺女下去,以打消她乱来的想法。 但此刻他心中的疑虑加重,水下怪鱼群虽然麻烦,但也仅仅是如此了,就算在水中主场凶猛更甚,他也丝毫不惧,更遑论修为比他更强的婺女了。 他不信修为强出他不少的婺女,还能在这古墓潭水之中会遇到什么可以牵制住手脚的危险。 难不成水下真的有通路可以抵达主墓室? 黎珩心中闪过种种猜测,手上的动作却愈发凌厉,短刀翻飞间,又斩杀了几条跃出水面的怪鱼,到了此时,水中不断跃出的怪鱼终于消停了下来,仿佛是被黎珩杀了个干净。 没了不断涌现的怪鱼,潭水平静了不少,幽深的水潭仿佛是一只张嘴等待猎物的巨兽,随时都有可能将人吞噬进去。 黎珩望着潭中不断上下沉浮的鱼尸碎块,面色变幻莫测。 要说他对天王鉴世杖没有半点觊觎之心,那绝对是假话。 对于身怀骨雕的他来说,能得到一个圣物研究,重要性不言而喻。 但他也不想为了这东西去得罪婺女,毕竟二人之间虽有摩擦,但谈不上多大的仇怨,而且复圣社内部现在是怎么个情形他现在还没搞清楚,就算凭借手中兵力将婺女堵在墓室中强行击杀,也难保不会有其他社中高手找上门来。 如此一来,想拿到圣物的唯一机会,就是抢在婺女之前找到,若是此物已经落入婺女之手,他就算想借来看一眼,怕是都难了。 黎珩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权衡利弊,最终决定冒一次险。 他将身上诸如棋书等不方便带入水下的物件取出,放置在边上那处岩石平台之上,随后纵身一跳,落入潭中。 潭水冰凉,浸透了全身,但此刻他却顾不得冷热,心神沉寂,双腿用力,借着在手中短刀上不时因凝聚元力散发出的点点光芒,向下深潜而去。 水下能见度不高,下潜途中黎珩能感觉到有几条小鱼从身侧游过,但应该是被水面上的血腥味吸引,并未向他攻击。 黎珩一心向下,速度飞快,很快便来到了谭底。 婺女不在此处。 黎珩环顾四周,隐约中,他忽然注意到潭底分布着一小段一小段极为散乱的石阶。 这个发现让已经感觉到略微憋气的黎珩心中一定,当即沿着台阶的方向摸索而去。 谭底幽深,四面都是黑漆漆的,但黎珩能感觉到自己似乎在走上坡。 随着他不断向上,周围黑暗逐渐褪去,前方出现了点点莹绿色的微光。 “果然!” 黎珩眼睛微眯,紧握短刀,往那光亮的方向加速游动。 哗啦一声,黎珩冲出了水面,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石通道内,不远处墙壁上的石刻壁画中还嵌着数颗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方才他在水下看到的点点绿光应该就是这些夜明珠发出的光。 见此一幕,黎珩猜测,这应当就是通往主墓室的石甬道,此前大概是因为地脉变动,甬道部分坍塌,地下暗河水倒灌进来,这才将这里掩埋住了。 或许是这里被掩埋的缘故,空气带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但并不憋闷,黎珩深吸一口气,甚至还莫名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清新之气。 黎珩手持短刀,在夜明珠的照明下沿着甬道缓缓向前。 甬道内静悄悄的,只有他的脚步声回响。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黎珩心中有些焦躁,按照他原先的预计,这座伪王陵寝规模应当没这么大才对,而且一直没有见到婺女的身影,莫非潭下还有其他通道? 就在他心中盘算着是不是要回头之际,甬道尽头一堵石门映入他的眼帘。 石门表面篆刻了密密麻麻的复杂花纹和图 案,黎珩细看过去,并没有看懂上面刻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异域风情。 黎珩没有犹豫,上前轻抚石门表面,打算找一找有没有机关可以打开石门。 可就在他碰触到石门那一刻,石门上面的纹饰忽然亮起,发出了轰隆隆的巨响,随即便突兀地打开了! 石门之后,出现一扇金碧辉煌的大殿。 大殿之中雕梁画栋,甚至两侧还栽种了许多奇花异草,黎珩一眼便认出其中有不少是药谱上明确记载已经灭绝的灵药。 更加抢眼的景象是,无数散发着耀眼光芒的灵材在殿中堆积成一座小山,这种灵韵显露于外的景象,代表着这些如杂物堆积在这的灵材,无一例外都是外界难得一见的稀世之宝! 而在这座由灵材构成的小山之上,一根金黄色的华贵权杖静静地悬浮于此,浓郁的威压从权杖之上散发出来,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 毫无疑问,若是天王鉴世杖真如上古传说中的一般神异,恐怕眼前这根权杖是最符合这个标准的了。 殿中的种种宛若仙境般的景象无疑会让任何一个误入其中的来客疯狂,但此时黎珩却只是盯着那根悬浮于空中的金色权杖,脸上毫无喜色。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在上古那个生产力不足的年代,隗江王庭便如此富足吗? 还有...先他一步下水的婺女到底去了哪里? 此刻眼前这些可以轻易拿到手的稀世珍宝并没有让黎珩升起半点贪念,带给他的反而是满肚子的疑惑。 第368章 血太岁 大殿之中,无数外界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灵材就这么摆放在黎珩面前,任他索取。 而悬于这些灵材之上,那根华贵的金黄色权杖更是散发着阵阵诱人的光辉,仿佛只要他伸手便可得到这根传说中威力无匹的武器。 可此时黎珩的面色却是变得越来越难看。 长久以来在沙场上摸爬滚打的经历,让他对危险有着敏锐的直觉,而现在这种直觉让他意识到了眼前所见的环境似乎不太对劲。 自他穿过那幽深莫测的潭水,踏入石甬道的那一刻起,四周的环境便让他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 这种奇怪的不协调感最开始只是若有若无,但在看到那根高悬于大殿之中的金黄色权杖后,这种不协调感便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瞬间在他心头炸裂开来。 这种感觉如同细密的沙粒,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他的每一个毛孔,让他的心神都为之颤动。 为什么? 此处的一切都显得是那么顺理成章,无比符合黎珩此前心中的最佳设想,甚至还有超出不少。 可偏偏是这样顺利,才让他心底升起了一股难以言语的不安和恐惧。 就在黎珩的迟疑之际,身后甬道中突兀的传出婺女的声音,她的语调带着几分激动和难以掩饰的惊喜: “天王鉴世杖果然在这!”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骤然从黎珩身侧闪过,快如流星,转眼之间,已然冲入了大殿之中。 “东壁,你也别愣着了,快来助我一臂之力!” 婺女的声音急促而激动,她身形如风,瞬间便来到了大殿中央,目光紧紧锁定在那根悬浮于空中的金黄色权杖之上。 看着这一幕,黎珩反而如没听到婺女所言一般,后退两步,面色肃然,盘腿坐下,闭上双眼,屏息凝神全力运转幻海真经! 随着幻海真经的被催动,黎珩心神内的神海开始汹涌澎湃起来,那原本平静的海面仿佛被狂风席卷一般,掀起了滔天巨浪。 巨浪卷起围绕在神海周边的无数杂念,吸入海中的漩涡,再一一吐出。 “这是...南明草!没想到这东西都有!这个年份的,至少能延寿十载...” “还有长水金?真实便宜你小子了!” 婺女一声声惊喜的声音再度在黎珩耳边响起。 对此,黎珩恍若未闻,一动未动,并未回应婺女。 “东壁...你到底在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我只要圣物,这殿中其余宝贝全部都给你!” 似乎是见黎珩呆坐在原地,婺女的声音变得气急败坏起来。 可黎珩仍旧闭着眼睛,默默运转着神海。 “黎珩!你聋了吗?!快过来啊!” 随着黎珩对那声音的充耳不闻,那声音逐渐变得拔高,扭曲,最终化作声声刺耳地尖啸。 “我们之前说好了的!这些东西你都不要了吗!”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 “...” 在尖锐刺耳的恐怖啸声中,黎珩依旧静坐如松,不为所动。 直到片刻后,所有的声响皆归为平静,似乎是彻底消失了。 这时,黎珩才缓缓睁开眼睛。 此刻眼前哪还有什么富丽堂皇的宫殿,所有的灵材灵植和那气势非凡的权杖都已消失无踪。 是的,此前种种皆是幻听幻视。 虽然幻象消失,黎珩并未立刻起身,而是仔细检查了一番身体,确定再无异样之后,缓缓站起身来。 呼...差点就着了道了! 注意到身后不远处便是自己来时潭水,黎珩心中长吁一口气,不由暗骂一声,随即撕下一块布系在脸上,遮挡住口鼻。 他已经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诱使他陷入幻境了,分明是他方才刚出潭水时嗅到的那种奇异且带点清新的气味! 想想就觉得后怕,幸好他因为幻海真经修行时会使用幻境来磨练心神,让他对幻境的抗性越来越高了,要不然今日他怕是真的要栽在这里了。 在夜明珠的光芒之下,此时黎珩眼前只剩下一条幽深的甬道,以及一道正背对着他站立的熟悉身影。 虽然夜明珠散发出的微光很暗,不是看的很真切,但从身形打扮来判断,这人正是婺女,只是她此刻一言未发,就这么直愣愣的站在原地,仿佛前面有什么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这疯婆子不会早就着了道了吧? 望着前方 的身影,黎珩腹诽不已,暂且压下心中立刻就回去的想法,朝着婺女的背影缓缓靠近过去。 他将短刀横在身前,脚步极慢,一步一步极为谨慎。 方才他所见那些幻象太过诡异,分明是在诱导他继续向前,看样子前方一定有什么他未曾察觉到的危险。 虽然眼下他也不知道那种致幻的气味是什么散发出来的,但可以断定不是古墓之中的机关所致。 不是黎珩自高自大,而是几千年过去了,就算是这墓里原先有精巧的机关,到现在也定然早已腐朽,思来想去能作怪的恐怕只有那个婺女口中的圣物了。 这么一想,黎珩更是一点也不敢大意。 “婺女大人?” 黎珩一边向前,一边试探性的叫唤了一声。 然而回应他的是无尽沉默。 婺女似乎并未听到黎珩的呼唤,她依旧背对着黎珩,身体不时抖动两下。 黎珩心中越发警惕,他放慢了脚步,继续靠近,直到接近婺女的两丈范围,他终于看清了前方甬道尽头到底有什么。 只见甬道尽头,有一堵如他幻境之中所见一般的古朴石门,但和幻境中不同的是,那石门之上覆盖了一层紫红色的粘稠胶体。 胶体之上一道道血线,密布其中,紫红色的胶体一直延申到石门前铺着的青砖上,汇聚成一滩,其上密密麻麻突出的肉瘤状部分缓慢起伏,宛如有生命一般。 随着这诡异的胶体的每一次起伏,便会有一小股淡紫色的薄雾从恶心的肉瘤之中喷射而出,散入空气之中,丝丝缕缕向着他们这个方向飘来。 这是...血太岁! 黎珩心中猛然一跳,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眼前之物的名字。 第369章 进入墓室 血太岁如今早已绝迹,也不见于正史记载,黎珩也是闲来翻阅历代医者留下的杂闻笔记时见过关于此物的一鲮半爪记载。 传闻此物非草木鱼虫之属,形似肉芝,生于朽木腐土之下,喜食血肉,善于制造幻境引诱生灵,用分泌具有腐蚀性粘液将被诱惑的生灵化作自身生长的资粮。 在上古时期,生灵愚昧,时常将其视作天地凶乱之气汇聚而来的灾厄之灵,予以活祭,祈求平安。 但实际上,血太岁营造的幻境也就能迷惑普通人,对于士族们,血太岁本身并没有太多的威胁。 大周立国之后清理民间淫祀的最盛时期,各地衙门便经手处理过不少信仰血太岁的民间结社。 血太岁最典型的特征便是浑身长满了紫红色的肉瘤状触角,此刻石门上这个不知名生物正符合记载中的特征。 竟然是血太岁...... 黎珩心中惊疑不定。 血太岁喜阴,这千年古墓之中生出一株并不奇怪,但从记载中的描述看,这种东西的幻境对于心智坚定之人效果甚微,可眼下这株血太岁竟然能对他和婺女生效,必然是经历了未知的变化。 黎珩觉得这极有可能和主墓室之中的东西有关。 目光扫过婺女,见她似乎还在苦苦抵抗血太岁营造出的幻境,黎珩计上心头。 从怀中摸出一枚寸许大小的野狸木像,这是黎珩击杀刺客偶然获得木雕手艺后的练手之作。 这木雕十分精美,一刀一划都极其细腻,将野狸的形态刻画得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能从木像中跳出来一般。 但此刻对于黎珩来说,最重要的是此物的材质: 阳灵木。 没错,这个木雕的原材料来自制造六阳木时剩余下的边角料,黎珩原先见这种灵材颇为温润,便拿了几小块作为自己的木雕材料。 阳灵木属阳,制造六阳木使用的百年阳灵木树芯,更是其中极品,蕴含的极阳之气经过黎珩元力的催化,正是最适合应付喜阴的血太岁。 黎珩仔细瞧了瞧婺女,见其是真的被血太岁迷惑,不似作伪,黎珩紧了紧遮住口鼻的布巾,绕过婺女向着血太岁靠了过去。 当黎珩距离血太岁的距离不足两丈之时,血太岁似乎感觉到了他的靠近,那宛如胶体般的躯体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向外不停喷射薄雾的肉瘤更加频繁的蠕动起来。 纵使黎珩已经遮住了口鼻,但那骤然变得更加浓郁的雾气仍然让他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 黎珩稳住心神,手中举起木雕便将体内元力灌输进去,刹那间木雕光华大绽,浓厚的阳刚气息扩散开来。 这股气息让方才还疯狂蠕动的血太岁骤然一顿,似是见到了厌恶至极的事物一般,原本向外延伸的躯体猛然收回了寸许。 黎珩见此心中一定,看来这株血太岁虽然特殊,但依旧如记载一般,可以用极阳灵材驱离。 保持着对手中木雕的元力输入,黎珩再次上前几步,血太岁的反应比刚才激烈数倍,躯体再次收缩,慢悠悠的向后退去,似是不愿与黎珩纠缠。 覆盖在石门上的血太岁的紫红色胶体也因为它的后撤而消失了大片,露出了石门的全貌。 石门上镌刻着的花纹被血太岁粘液腐蚀得斑驳残缺,早已看不出原貌。 此时木雕因为内里的极阳之气绝大多数被催化出来,原本细腻的表面此刻遍布裂痕,显然已经坚持不了太久。 黎珩目光瞥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婺女,见她仍未挣脱幻境,但看身体抖动的频率变缓,大概是因为薄雾退去而清醒了几分,黎珩不再犹豫,径直冲到石门前,将右手缠上布条,深吸一口气,奋力推开了石门。 轰隆隆......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石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腐朽的气味顿时扑面而来。 黎珩屏住呼吸,双腿一蹬,闪入石门之中。 留在原地的只剩下已经化作木屑的阳灵木雕,没有了极阳之气的威胁,血太岁很快又恢复成了原本模样,摇晃着硕大的肉瘤状触角,牢牢覆盖住了石门。 黎珩进入石门后,便迅速环顾四周。 墓室之中很冷,但对于如今已经寒暑不侵的黎珩来说,也只是感到微凉。 这里空间不大,墓室正中央横放着一具巨大的白玉棺椁,周围堆放了不少陪葬的冥器。 棺椁左右,立着两个青铜镇墓兽,这青铜镇墓兽体型庞大,形象狰狞,高约五尺,背生双翅,口中獠牙尖锐,作守卫着墓主人的姿态,令人 望而生畏。 所谓棺椁,自然是有棺有椁,单独的棺材不大,但用来装棺材的外椁可不小,长宽都有丈余,放在外界,如此巨大的白玉棺椁便值不少银子了。 黎珩知道眼下时间宝贵,血太岁虽然将婺女拉入了幻境,但看情况困不住婺女多久,在此之前得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故而也没有时间仔细查看陪葬的那些冥器,在确认那两个青铜镇墓兽只是起威慑作用的死物之后,黎珩便毫不迟疑的走向石室中央的白玉棺椁。 他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棺椁中,应该就有他想要寻找的东西。 这么大的棺椁想要打开,对于古人来说自然是极为困难的,沉重的棺椁即使毫不设防,也需要用铁索相连,多人协力才能勉强将其启开。 只不过黎珩有骨雕助力,肉身炼体基础打得极好,如今双臂何止千斤之力,蛮力之下白玉棺椁很快便松动了些许,黎珩见此猛然一用力,白玉棺椁就这么被推开了。 棺椁被打开之后,内里又除了一些陪葬的金器宝物之外,又露出了一层小一号的青铜棺椁。 对此,黎珩并不意外。 棺椁是一层套一层的,在上古之时,国君才可用三重棺椁,其下的贵族可用一重,至于庶民就只能用普通的棺材了。 到了大周混一寰宇的时代,厚葬之风盛行,大周朝廷为了体现圣裔的尊贵身份,在三重棺椁之上再次加码,出现了五重棺椁,乃至更多。 时移事迁,再到了礼崩乐坏的当下,棺椁更是不值钱了,各地士族逾礼之举屡见不鲜,仿佛是在竞赛一般,像陶谷这样并不怎么显贵的一地诸侯也敢用五重棺椁之礼下葬了。 若这里面便是那古隗江国君的话,使用三重棺椁也是常理。 第370章 五彩气流 打开阴沉木打造而来的棺材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冰凉的骸骨。 历经千年,这具骸骨的面目依稀可辨,虽然尸骨已经发黑,但依稀可以看出此人生前身材壮硕、容貌堂皇。 骸骨旁有一根灰扑扑的短杖,这短杖长不足两尺,杖头雕刻的兽头栩栩如生,甚是骇人,杖柄则镶嵌着一枚鸡蛋大小的灰白圆球。 “这便是那根传说中的天王鉴世杖吗?” 黎珩心中默念,能被这位古隗江国初代国君陪葬在身侧的,十有八九就是那根传说中的天王鉴世杖了。 这根短杖看起来远没有血太岁所营造的幻境中的那根金黄色权杖那般华丽耀眼,却自有一股古朴沧桑之感。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将那根短杖拿起,杖身入手微凉,只感觉到了一种苍老和衰败,却并未从天王鉴世杖中感受到任何神异之处。 难不成这根天王鉴世杖只是一件凡兵? 黎珩心中升起一丝疑惑,上古之时,世人不通修行,按常理这天王鉴世杖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一根普通的权杖。 然而,传说中此物无坚不摧,婺女也曾有言此物和复圣社中圣物颇有相似之处,那便证明此物必非等闲。 只是如今看着手中的普通短杖,黎珩实在难与其相合。 黎珩沉吟片刻,决定暂且收起疑惑,先将这根短杖带出去再说,或许婺女会告诉自己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是的,此前黎珩虽然对婺女的行事手法颇有微词,但先前既然应下要助婺女拿到这东西,他并不打算食言。 一是这天王鉴世杖目前不知有何用途,强行贪下有得罪婺女的风险。 二来就算遮掩下来未被婺女发觉,这种违背诺言的行为有违他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对自身心神境界的修行毫无疑问会有所阻碍。 此前他抢先一步进来,也只是为了早一些将这天王鉴世杖研究一番,毕竟婺女拿到手之后,自己恐怕很难再借来了。 如此想着,他小心翼翼地将天王鉴世杖别入腰间,可下一刻,他眼前的景象却忽然一变。 原本昏暗的石室,万事万物都变得灰白且虚幻起来,一道道其上有不同颜色流转的气流突兀的浮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这...到底是什么?! 黎珩惊诧莫名。 虚幻的环境之中,他能看见那具古隗江国君骸骨上缠绕着淡不可见的灰暗气流,以及半透明的石门外,婺女身上那跳动流转不休的五彩气团。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黎珩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 只见他身上也有一团跳动不休的五彩气流,只是比婺女身上要弱小的多,胸口处并排着两团虚影。 其中一团虚影的形状看起来正是自己一直以来视为依仗的骨雕,正安稳的呆在自己胸膛位置。 而另外一团圆滚滚的虚影,则没有那么安分,正在缓慢旋转着,自己身上的五彩气流分出丝丝缕缕的涌入那虚影中,被吞噬消融掉。 黎珩脸色骤变,立刻将心神集中在那团圆滚滚的虚影之上,想让它停下来。 他虽然暂时不知道身上的五彩气流到底是些什么东西,但稳妥起见,最好还是不要继续吞噬下去的好。 那团虚影在黎珩的心神牵引之下,果真转动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不再吸取他身上的五彩之气,转而以一种稳定的速度缓慢的摄取着外界天地之间的灵气。 同时,随着虚影转动速度的停顿,黎珩眼前的异象也逐渐消失,此前灰白色的环境重新恢复清晰。 黎珩松了一口气,抽出腰间的短杖端详,那短杖原先杖柄上镶嵌的灰白色圆球此刻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知道,这个消失的圆球大抵就是方才他在自己胸口看到的虚影了。 这时,石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随着一声剧烈的爆响传来,石门瞬间破碎,黎珩清楚地看见,原本那覆盖在石门上的血太岁恶心的躯体此刻竟已经完全炸裂,化作无数血红碎块洒落四周。 婺女阴沉着脸从门外走了进来,她目光扫过被掀开的棺椁,最终落在黎珩手中的短杖上,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东壁,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冷冷盯着黎珩。 “在下来时见婺女前辈陷入幻境,唤醒不得,只得擅自做主突入了这墓室之中,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助前辈脱困。” 黎珩垂眸说道: “请婺女前辈恕罪。” 婺女闻言,冷哼一声: “那便将你手 中的圣物拿来吧。” “自当如此。” 黎珩点点头,毫不留恋的将手中的天王鉴世杖递给婺女。 婺女接过天王鉴世杖,仔细端详了一番,随即抬头望向黎珩,有些狐疑的问道: “你……真的就这么交出来了?” 黎珩微微一笑,道: “这圣物按照约定,本就该归前辈所有,在下既然应下了,自然是作数的,只是在下对素来对上古之物颇为好奇,前辈未来从中参悟出些什么,届时若能告知一二,那在下便是感激不尽了。” 虽然不知道那颗灰白色的圆球怎的进入了自己身体之内,但黎珩也知道,那大概就是天王鉴世杖神异的源头了,原先他心中隐隐存在的那点不舍此刻也烟消云散了,甚至还觉得有些对不住婺女。 但这东西涉及到自身隐秘,黎珩也不会痴傻到将实话告知婺女,也只能心中宽慰自己,反正他答应的只是帮婺女寻找到天王鉴世杖,如今这样也算是遵循诺言了。 听闻此言,婺女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却未看出什么端倪,只能略带怀疑的收回了视线,冷哼一声: “你倒是懂规矩。” 黎珩也不以为忤,俯下身子用布包了几块血太岁的碎块收好后,方抬头笑道: “前辈谬赞,墓中地气阴寒,如今既然已经找到了东西,在下看还是早些离开为妙,免得外邪入体,伤了身子。” 说罢也不再理会婺女,直接从其身侧掠过,越过坍塌的石门而去。 看着黎珩的背影远去,婺女眉尖微蹙,扫视了一圈四周,确认石室中并无遗漏之后,这才提脚朝着黎珩离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第371章 墓中收获 “在这!老爷出来了!快!把那件乌云豹的氅衣拿来!” 黎珩原路从潭水中返回,刚刚浮上水面来,就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喊和匆忙跑动的脚步声。 “不是让你们在上面守着吗?” 黎珩皱眉,但对于下属们递上来的乌云豹皮大髦没有推拒,直接披在了身上。 他虽然早已寒暑不侵,但在眼下身上湿漉漉的总归是不爽利,墓里阴寒,有个大髦披在身上遮挡些许也不错。 “老爷息怒。” 出言的是时一祯,方才发出急切叫嚷的正是他: “小的见老爷下了墓穴迟迟未曾上来,担忧出事,这才带人下来查探,可下来就见墓道中一片狼藉,这水边又全是些奇形怪状的鱼尸,小的还以为...幸而老爷平安,否则我等死罪难逃啊。” 他满头都是汗,显然紧张极了,连话音都颤抖起来。 “黎大人,你也别怪罪你这近侍,最开始也是我不放心,这才叫他下来看看的。” 这个时候,童疆开口替时一祯解围。 黎珩早就看见了童疆,只是没有立刻理会他,此刻见他出言,这才叹了口气,道: “黎某临时得了些关于隗江古国藏宝的不知真假信儿,便领人出营查探,不想却是惊扰了童大人歇息,还要劳烦童大人深夜辛苦守在这里,实在是愧疚得紧。” 他这一句话刚刚说完,童疆正要回话,下一刻,只听水面上响起哗啦的水声,随即又浮出一道人影,正是婺女。 “大老爷等等小的啊!哎哟!” 只见她此刻声音沙哑,一副手忙脚乱的爬出水面模样,配上她眼下这幅土郎中的打扮,前辈高人的形象已是荡然无存,甚至还有点滑稽。 那夸张的叫喊声不由引得岸边的众人侧目看去。 这疯婆子这个时候倒是挺会装的... 黎珩望着眼前的场景,知道这是婺女不想和童疆扯上关系才故意伪装成了这般模样,心中忍不住腹诽道。 “行了,又不是真要把你丢在这里,眼下既然已经探明了此处,你可以自行归家了,到时候赏银我会让人给你送过去的。” 他乐得陪婺女演戏,毕竟要是童疆知道了婺女的身份,他也脱不了成为复圣社妖人的嫌疑,如今他在郡内的身份虽然可称之为数一数二了,但也不敢轻易沾染这种麻烦事情。 “多谢大老爷,多谢大老爷!” 婺女一边道谢,一边喘匀了气息,伸手抹掉额头上的水渍: “那小的便回去了。” “嗯。” 黎珩挥了挥手,待婺女转身离去后,这才吩咐众人道: “水下还有一些陪葬的珍宝,一会儿派两个人捞上来,等清点完了一同搬走。” “诺!” 众人齐声答应下来,纷纷各自去收集墓中陪葬的器物。 黎珩见童疆望着婺女离去的方向目光闪烁,淡淡的开口道: “童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童疆闻言回过神来,看了黎珩一眼: “不过是一处上古诸部王族的陵墓,以黎大人如今的声望,既然是第一个发掘出来的,取了也就取了,到时候给本地士族打个招呼,想来也不会有人说些什么... 只是...方才那人的身形看着很是眼熟,不知道是何人?” 黎珩挑了挑眉,嘴角噙起一丝玩味的笑容: “哦?我原以为那人只是一介乡野村夫,不过是侥幸得了这座古墓的些许线索献来以图富贵罢了,却不料童大人竟然认识他?” “或许是看错了。” 似是听出了黎珩语气中暗含的一丝不满,童疆也知道自己不该打探那么多,当即露出一脸歉然的表情来,朝着黎珩拱了拱手: “先郡守大人故去之后,在下便落得个疑神疑鬼的毛病,还请黎大人海涵,莫要与我计较。” “怎么会呢?童大人误会了。” 黎珩闻言摇了摇头:“童大人既然觉得这人看起来眼熟,那必定是在哪里见过吧。待此间事了,我便派人去打探一番,也省得郡内混进了不怀好意之辈。” 童疆听闻此言也是轻轻颔首,默契将这个话题略过不提,二人心中都知道,若真有心去查探一番,何必又要过后才去?眼下只不过给了一个大家可以接受的理由。 二人心照不宣的回了营地,只留下军士们在此清点。 一番忙碌过后,这座古墓也算是彻底的被挖掘了出来,直到天色将明,急匆匆赶来的 顾望平领着随军的吏员们方才把陪葬品的价值点了出来。 “这...这...这.....” 一个年岁不大的吏员捧着账册哆嗦得厉害,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顾望平瞥了那人一眼,沉声斥责: “这什么这!还不快汇报!” 那吏员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的抬起头: “回禀顾主簿,这......这古墓的陪葬品加起来.....至少值银五十万两!” 顾望平闻言愣了一愣,旋即将那吏员手上的账册抢了过来: “五十万两?怎么可能!” 谁不知道大周立国前的古墓虽然金银陪葬品不少,但碍于上古之人不通修行,加之商贸行为尚不发达,实际陪葬品并卖不出多少银钱来,要不然动乱这些年,经济紧张的各家士族早就穷搜天下也要将这些古墓全部挖空了。 顾望平也是看过相关记载的,故而也是例行公事,对于主公交代的任务并未太重视,只当做寻常古墓来看,并未抱太高希望,可他没想到这墓中陪葬竟然会这么丰厚! “是的,顾主簿,那些金银玉器小的们清点过,加起来也不足万两,但墓中发现的那座棺椁的用料是极为上乘的白河玉... 这些年白河玉产量越来越少,价格也走高了不少,据说市面上一块巴掌大的白河玉雕就值银千两...可这座墓中,那棺椁长宽可是有丈许啊...若是变卖了就算五十万两恐怕都打不住...” 旁边一位年纪稍微长点的吏员说着话,目光却不由往那些陪葬品扫去。 “够了!你们都给我把东西看好了!我这便回营面见主公!” 顾望平猛地喝止了那些吏员继续议论,将手中账册一卷,急匆匆转头便走。 第372章 摸索 在得了灰白圆珠之后,黎珩便如同一个得了新玩具的小孩一般兴奋。 这一路走来,骨雕对于他的助力不可谓不大,自然而然的对这一枚疑似与骨雕同源的珠子更加期待起来。 虽然此刻已经是后半夜,距离天亮也要不了多久了,但黎珩却是一点困意都没有,回营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后,他便屏退左右,独自一人盘腿坐在床榻上研究这枚圆珠。 瞑目凝思,圆珠化为的虚影此刻静静悬于胸口,与另外一侧的骨雕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黎珩缓缓将心神沉浸于体内,仔细感受着那团灰白虚影的存在。 它静静地旋转着,似乎与天地间的某种力量相呼应,不断地吸收着周围的灵气。 黎珩犹豫了一瞬,决定还是将心神灌注在这团灰白虚影之上,试图将其激发。 虽然这圆珠激发时,会吸取自身体内那种不知名的五色气流团,但既然都到了手里,总得搞清楚用途才是。 在黎珩的心神牵引之下,灰白虚影陡然颤动起来,旋转速度愈加迅疾,下一刻,如墓中所见的场景再次展现在他眼前。 在他的视线中,世间万物皆化为了灰白色,变得模糊且透明,像是加了一层滤镜,甚至现在他可以透过帐篷看到帐外驻地中有不少来回活动的身影,那应该是守夜巡视的兵士们。 每一个人体内都有一团团五色气流团,内里的气流或大或小,或浓或淡,不停地跳跃流转着。 自身之上的那团五彩气流也如其他人一般,展现在了黎珩眼前,只不过比之在墓中匆匆一瞥所见,眼下自己体内的那团五彩气流虽然源源不断的被圆珠吸取缩小,但是看起来还是稍微大那么一丝。 这东西是会自我恢复的吗? 看到这一幕,黎珩原先那点不安总算缓解了不少,至少这让他有了充裕的时间来摸索,一时半会被珠子吸取走的少量五色气流应当不会对自身造成太大的影响。 黎珩尝试着用心神牵引,想试试能不能扰动那团五色气流。 可惜,不管他如何努力,那团五色气流依旧纹丝不动,除了被圆珠吸取产生的扰动,它本身并没有其他变化。 这难道是自身的生命能量? 黎珩想到了医书中常常言及的五气论。 五气分别对应人体的五脏,所谓“青气自肝而出,白气自肺而出,赤气自心而出,黑气自肾而出,黄气自脾而出,上医观五色可察五脏之变化。” 虽然大多数医者都认为五色论是“望、闻、问、切”中诊断四法中,望字一法对于患者的外显症状观察的总结,但此刻倒也算是符合这五色气流团的模样。 难道这五色气流团,便是自己体内的五气所化? 可是,如今他的炼体境界已臻化境,可称之为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的境界,身体内的每一处的变化皆瞒不过他。 就算短短一会被圆珠吸取的五色气流不多,身体的变化也应当被他能感知到才是,可为什么他根本没有半点察觉呢? 黎珩皱着眉头思索着,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体内的五色气流团突然发生了异动! 只见匀速旋转的五色气流团突然发生了一阵波动,内部丝丝缕缕的土黄色气流骤然一涨,再看之时,隐隐比方才要厚重了些许,这个变化虽然不大,但黎珩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气流团上,还是被他察觉到了。 这又代表着什么? 黎珩百思不得其解,随即摇摇头,暂且放弃。 眼下他这个状态已经维持了不少时间,长久打开这种灰白色的视界会消耗太多自身的五色气流团,为了防止消耗过甚,还是等过段时间,五色气流完全恢复时再行探索。 想到这里,他收敛心神,灰白圆珠的旋转速度逐渐放缓,他眼中所见的世界再次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结束这一切之后,黎珩隐约觉得脑袋有些胀痛,仿佛被针扎一般,疼得令他不由皱眉。 他伸手揉了揉额角,强压住这股不适感,伸手轻按了一下太阳穴的位置。 这玩意功效还没摸清楚,但副作用此刻他倒是已经先领教到了,看来要谨慎使用,他此前预估的安全使用时间得要缩短一些才行。 黎珩深吸一口气,缓和了片刻,抬头看了看帐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估计天快亮了。 “行军主薄顾望平求见主公!” 正欲起身的黎珩蓦地顿住了,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后,他嘴角微扬:“进来吧。” 很快顾望平掀帘入内。 “清点 清楚了?” 黎珩笑眯眯的询问,目光在顾望平手中紧握着的那本账册略过。 他知道若无特殊发现,以墓中陪葬品的价值,最多也就是依规在事后与其余军务一同呈上给他过目,不会像顾望平现在这样专门求见他。 只见顾望平双手将账册呈送到黎珩跟前,垂首恭敬道: “禀主公,墓中所藏陪葬之物眼下皆已点清,其价值远超属下所预测,若按照市价估算至少值银五十万两。” “这么多?” 黎珩挑眉,接过账册。 那古墓陪葬品之中绝大多数都是些残破的陶器、青铜器,这世道古玩行当不昌盛,且在周人心中普遍不喜大周立国前时代的遗留,觉得是上古蛮夷之邦,不合圣人教化,故而这类陪葬品往往卖不上价,也就里面少数金银器物和珠宝之流值些钱。 “那墓中棺椁用的是河白玉做底,近些年这种玉料极为稀罕,市价暴涨,故而属下才敢估算出五十万两白银。” 顾望平解释道。 “嗯...这倒是不错。” 黎珩满意的颔首,有了这笔收入,未来九溪的府库可就宽裕不少,他也就更不必担忧粮饷不足了。 “那墓中尸骨是否都收殓妥善了?” 黎珩翻了两页,继续问道。 “墓中共点出无名尸骨五十七具,已按照主公吩咐,各自备了棺材装殓妥当,埋入山林之中。” 顾望平拱手说道。 “如此就好,拿了别人的东西,总不好再让人没个安身之地。” 黎珩微微点头,心中对顾望平的办事效率颇为满意。 “主公...属下以为此次我军所获的河白玉实在过于庞大,眼下市价虽高,但终究不如粮食布匹那般人人所需,若是短时间将其发卖,恐怕会引得市价大跌。” 顾望平迟疑了片刻,斟酌着提醒道。 “你有什么想法,直言便是。” 黎珩知道顾望平抛出这个话题,定是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顾望平躬身说道: “主公安排戴晖晷在属下身边任职时,曾交待过属下要好好教导他,属下观戴晖晷此人聪明机敏,近些日子长进良多,欠缺的不过是历练和积累,故而属下斗胆向主公举荐戴晖晷负责此事,希望主公允准!” “你这个师父倒是做的称职...” 黎珩诧异的抬头看向顾望平,却见顾望平低着头,并不去看他,似乎早已猜到自家主公会有此反应一般。 黎珩哑然失笑,沉吟半晌,才开口问道: “准了!他天天给你打下手也不是个事,也该有个具体的差事。” 顾望平闻言松了口气,忙叩谢道:“谢主公恩典!” “起来罢,你去告诉他,这差事我许给他了,但最后卖出这批财货之后,五十万两!可是半钱银子都不能给我少!当然,要是能多卖一些,赏赐自然也少不了他的。” 黎珩含笑拍了拍顾望平的肩膀。 “喏,属下一定把主公的话带到。” 顾望平连忙点头称是,这才躬身缓缓退出营帐。 黎珩独坐营帐之中,端详着手中的账册,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容。 看来顾戴二人也算是拉起了一个小圈子了,不枉他让戴晖晷跟着顾望平学习。 虽然这个圈子如今还很弱小,但这是一个好的苗头。 身为君上,他不怕属下结党,若是都是一个派系,那么他才应该感到奇怪。 就如同他麾下如今有登峰派和九溪派一样,根据出身的不同未来也会出现平民派和士族派,不会因为无视便不会存在,这是他定下发展方略之后的必然产物。 只要做好引导,这些派系既能够相互牵制,也能保证自己的威严,不同派系之间的竞争会让整个势力变得更加强盛。 不过说回来,方才顾望平带来的消息,倒是让他对于那枚圆珠的能力有了新的猜测,只待未来验证。 第373章 争吵 过了宁陵没多久,因为前行方向不同,黎珩的队伍便与童疆分道扬镳。 而那批从墓中挖掘出来的珍宝,也在戴晖晷的运作下分批在沿途经过的城镇售出。 黎珩在宁陵得了一笔横财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随着这些墓中挖出的珍宝流入市面,消息很快便会传遍整个凤竹郡。 当然,黎珩也并不想瞒着别人,眼下虽然他只有几千本部兵马随行,但在陶家控制的凤竹郡各领内,也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因为这笔银子就对他出手。 或者说,沿途造出一些动静出来,本就是他的目标,金银只是一种未被变现的支配力而已,如果仅限于九溪一地,自然无法将这种支配力充分发挥,将其化为自身实力。 所以,宣扬自己麾下九溪的富庶,并借这种优势的领内经济实力支配整合相邻的士族领地内资源,才是他对整个凤竹郡施加影响力的机会,这是他未来几年计划。 只是潜心推动自身计划的黎珩此时还不知道,一场风暴正在自己麾下领地缓缓酝酿... 凤竹郡,九溪领。 尽管受到了附近郡府纷争的影响,但在九溪府衙的大手笔支出的政策惯性下,近半年来九溪城已经成为了附近数领内最繁华热闹的商贸集散地。 只是最近两日与往日不同的是,街道上突然多了许多巡逻的官差和穿着盔甲的士兵,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面也因此变得冷清安静起来。 钱税司不远处的一处三进院落,此时被重兵团团围住。 这里是罗诚的家宅。 “什么流贼作乱!” 一声怒斥从屋中传出: “简直胡说八道!哪有什么流贼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潜入城中袭击衙门官吏?!我看这分明就是有人趁着主公不在想要造反!” 屋内,孟敦一身戎装,此刻正愤怒之极的将桌子拍得震天作响。 在他对面,叶烜面色难看,神情阴沉至极,另外一边,低垂双目,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表情平淡而沉默。 黎珩留在九溪主政的四员大将,此刻在此已到齐三个,反而这座府邸主人罗诚却并未现身。 昨日,有流匪潜入城中,袭击了刚刚下值的钱税司主官罗诚以及钱税司的几名书办,若不是当时器械司主官应宏修为不错,当时刚好为了器械司衙门扩建之事前去钱税司,及时出手,只怕罗诚已然遭了毒手。 此事一出,全城震动,九溪领上下人心惶惶,负责城外驻军和屯田事务的孟敦在听闻了此事之后,更是当即点了精锐兵马进城,将罗府团团保护了起来。 虽然袭击罗诚的流匪当场被赶来的捕盗尽皆斩杀,但发生了这等事,主管领内治安事宜的叶烜,自然是威严扫地。 “眼下临近的山阳、天和二郡战乱不休,各路贼寇肆虐,这伙贼子大抵是见本领富庶,这才起了邪念,胆大包天到聚众冲击钱税司。” 叶烜铁青着脸,沉声道:“这不过是一伙昏了头的流匪,还请孟大人慎言!造反一词,岂能轻易出口?” “放屁!” 孟敦气急败坏:“谁不知道钱税司虽然司掌田地、赋税、俸饷等事,但实际库银都在司库所衙门的官仓之中存着,那流匪袭击钱税司为了什么?这背后定有蹊跷!” “贼子多不知书,岂能知晓这其中关节?钱税司一直号称是各衙的钱袋子,他们冲着这名声去,也不无可能。” 叶烜依旧强辩道。 “哼,此等拙劣的借口,叶大人也能信口拈来,当真是令人佩服!” 孟敦讽刺道:“罗大人在城中遇袭一事,捕盗司本就难辞其咎,而今又在此大放厥词,难不成这其中也有叶大人你的手笔?” “孟敦!” 叶烜猛地站起,双眼射出怒火:“你休要血口喷人!我叶烜对主公忠心耿耿,怎会与此等卑劣之事有染?你如此诬陷同僚,究竟是何居心?” 孟敦冷笑连连:“这里面到底有没有问题,叶大人你自己心里清楚!此事若是捕盗司查不了,就让孟某来!我倒要瞧瞧这背后到底有何猫腻!” “你...” 两人针锋相对,气氛紧张万分,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江煌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罗大人身为钱税司主官,如今在城中遇袭,若是就这么草草了结,恐怕也于理不合。” “江大人,你也不信任叶某?” 叶烜皱眉,似乎有些失望。 “这话从何说起?在下自然是相信 叶大人对主公的忠心的,只是觉得既然事涉本领士族,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我们总得做些什么,以免人心惶惶,影响了九溪的安定。” 江煌语气温和:“主公前些时日传信回来,已经领军回师,想来也要不了几日功夫便能回来,现在咱们尽了人事,到时候面对主公也能有个交代。” 叶烜闻言,神色稍缓,但目光看向孟敦时仍带着不善: “那伙流匪的来路捕盗司会继续追查下去,但也请孟大人莫要再随意猜测污蔑他人,否则等主公回来,我定向他禀明此事!” 孟敦冷笑一声:“叶大人,只要你能查清真相,我自然无话可说。但若是你有意为幕后之人遮掩,我孟敦第一个不答应!” “哼!” 听到此言,叶烜冷哼一声,随即看也不看二人,拂袖而去。 “孟大人,在主公归来之前,这几日恐怕还要劳烦你多派些兵马护住此处,免得再有宵小潜入。” 江煌看着叶烜离去的背影,缓缓转过身对孟敦说道。 “这是自然,这些凤竹人根本靠不住,罗诚也是,我之前便说过不如到我麾下军营之中暂避风头,他却执意要留在城中,如今出了这等事...唉!” 孟敦与罗诚也算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交情,此前罗诚便向他借过一些精兵随身护卫,但他却没想到,这次的事情会如此严重。 此刻被孟敦一句话误伤了的江煌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在下想起承贤院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便先行告退了。” 江煌说完,微微一拱手,转身离开了罗诚的府邸。 第374章 私改田册与...人口贸易? “孟兄,他们人都走了?” 罗府一处卧房之中,罗诚躺在床榻之上,虚弱问道。 “唉,都被我骂走了,我说你也是,这城里城外,哪里不能住,偏偏要留在城里,这下好了,出事儿了吧? 那些捕盗司的人也是,平日里一个个耀武扬威,关键时刻却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孟敦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药碗递到罗诚面前:“快,先把药喝了。” 罗诚接过药碗,苦涩的药味扑鼻而来,他眉头一皱,但还是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药碗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驱散胸中的郁闷。 “九溪七十三家竟然就没有一家是干净的。” 罗诚轻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想起前些时日查出的那一桩桩不为人知的秘密,罗诚心中的阴霾愈发浓重。 “唉,罗兄,这也是人之常情,此前形势所迫,先山阳守大人承诺不改易各家封地,以换取各家效忠,如此优容的条件之下,换作是我,我也未必愿意放弃啊!” 孟敦劝慰道。 “再怎么说,私改田亩名册也是欺瞒主君之举!旱田换水田,小田换大田,下田换上田,荒地换良田,这种种行径,实在有违为臣子的本分。” 罗诚摇了摇头,脸色依旧苍白。 “话虽如此,私改田册是主公未主政九溪之时的事情,现在罗兄你抖落出来,怕是会引起九溪的动荡。” 孟敦叹息一声,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无奈。 虽然士族们总是自持士族风骨,但趁着转侍主君的空档修改田册,以多占一些田地,扩大自家实际控制的范围,这本是小士族间摆不上台面的常见伎俩。 孟敦虽然方才在叶江二人面前骂得很难听,对这种现象也觉得不齿,但就个人而言也不想点破这些事,平白得罪了许多同僚。 可自己这位罗兄弟不知道为何这么钻牛角尖,按道理说罗兄弟出身的罗家也是漠水大族,难道家中长辈从未向他提及过这些暗地里的规矩? “我知道。” 罗诚苦笑一声:“孟兄,我罗诚虽然身体里有卑下的商贾之血,但也不想凡事都如那市井商徒那般重利轻义。主公不以我出身卑鄙,素来对我极为信重,我岂能辜负主公?” “这...” 孟敦也是第一次听到罗诚提及他的出身之事,当即也理解为何罗诚会如此执着于这些事情了。 “既然罗兄心意已决,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主公过不了几日率军归来,在主公还未回来之前,罗兄便不要再出去了,安心在家养伤吧,这宅子周围我已经安排了信得过的人手护卫,想来应该不会有大碍。” 孟敦嘱咐道。 按照他的估计,那些人第一次对罗诚出手失败之后,应该不会再冒大不韪对罗诚出手,毕竟一次还可以用意外勉强遮掩的过去,再来一次就是明晃晃地告诉大家,这是有人为了遮掩自家罪证,袭杀同僚了。 这个罪名可比此前私改田册要严重得多。 当然为了防止这里面有拎不清轻重的人,他还是要提醒罗诚多做提防。 罗诚说罢,似是也有些疲倦,缓缓闭上双眸。 孟敦见罗诚已经疲倦,便不再打扰,悄然退出卧房,轻轻带上房门。 ..... 接下来的几日,也却如孟敦所想一般,风平浪静,期间有人打着看望的旗号上门拜访,但皆被罗诚以需要静养的名义避而不见。 而随着时间推移,黎珩领军回九溪的日子也逐渐靠近了。 此刻,黎珩在军中倒是已经收到九溪领内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的密报。 营帐之中,看罢娄仲厚报来的密报后,黎珩皱眉许久,最终叹息一声。 “这还真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啊。” 黎珩喃喃道:“也罢,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敲打敲打这些世族豪右,省得总不听使唤。” “主公,末将前来复命。” 就在黎珩沉思之时,营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杜洪的身影从营帐外迈步而入。 “已将请帖都送去了吗?” 黎珩抬头,看着杜洪问道。 为了自己的经济联盟策略,黎珩计划在今年五月在九溪办一场“泛凤竹郡经贸会”。 有了陶信的赏赐以及墓中所得的金银,黎珩终于有了底气,故而每经过一处,都会挑几家本地大族送上请帖,邀请对方派出代表参加。 这次也是一样。 杜洪恭敬地回答道:“回禀主公,请帖已悉数送达,各家皆已回复,表示将按时赴会。” 闻听此言,黎珩满意点头。 “主公,属下去送请帖时,本地云开号的东家表示了想求见主公的意愿,属下便自作主张的将人领来了,眼下正在门外候着呢!” 杜洪忽的又补充了一句。 “哦?” 黎珩眉头微挑,脸上露出一丝兴趣之色,云开号虽然只是凤竹郡本土的商号,不如聚宝斋那般业务广泛,但也称得上郡内有名的豪商,粮食布匹等各类物资都有涉猎,九溪也有他们的分号。 “请进来吧。” 黎珩吩咐道。 很快,一名身材矮胖,圆脸小眼的男子走进营帐,向黎珩拱手施礼。 “小的云开号云彦节拜见内史老爷。” 黎珩坐在案桌前,神态慵懒地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地道:“你倒是消息灵通,免了吧。” 自己那个凤竹内史的官衔还没有朝廷的旨意下来,眼下也只有部分山阳士族知晓,这个云彦节倒像是早已知道了一样。 “谢内史老爷。” 云彦节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黎珩淡淡问道。 “内史老爷在山阳郡拨乱反正,助陶公扫除奸佞,实乃士族栋梁,小人闻之甚为仰慕,故而得知内史老爷率军途径此地,特备了粟米千石,牛羊百余,以作劳军之资。” 云彦节恭恭敬敬地说道,同时从袖中掏出一份礼单,双手奉上。 黎珩扫视杜洪一眼,见其点头确认,知道是已经收到了,脸上才浮现一抹和善的笑容,挥手让身旁的亲兵把礼单拿下去收起。 “云东家有心了。” 黎珩的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满意,“你云开号在九溪一直声誉颇佳,此次的慷慨之举,黎某自会铭记在心。” 云彦节连忙拱手道:“内史老爷言重了,小人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能为内史老爷和九溪的安定出一份力,是小人的荣幸。” 黎珩微微颔首,接着话锋一转:“云东家此次前来,恐怕不只是为了送礼吧?” 云彦节闻言,脸上露出几分尴尬之色,随即正色道: “内史老爷明鉴,小人此次前来,确实还有一事相求。听闻九溪在内史老爷治下大兴土木,想必是需要大量的木料与人力吧?小人在凤竹经营多年,就算在隗江五郡也略有薄面,愿为内史老爷分忧。” “嗯?” 听完云彦节的话,黎珩目光微闪,嘴角勾勒出一抹玩味的弧度。 这云彦节倒是有趣得紧。 木料作为大周建筑最常见的主材,用量自然是很多的,确实是一笔大生意,但这个恐怕也只是其次,云彦节话里的重点显然是后者。 “云东家若是对九溪领内的修缮工程有意,自可参与其中,只要价格合适,质量上乘,我九溪领自然是欢迎之至。” 黎珩缓缓说道,话语间带着几分考量。 见黎珩没有明确表态,云彦节赶紧赔笑道: “近些年隗江兵祸连绵,五郡百姓流离失所甚众,其中擅于木工等手艺的匠人也不在少数。小人愿将这些匠人引入九溪,既能助内史老爷一臂之力,又能为这些匠人寻得安身立命之所,一举两得。” 见云彦节说的如此露骨,黎珩也不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颔首淡笑道: “生民多艰,若能解救这些流离失所的匠人,自是大善之举。仅此一事,云东家便可称一声义商,黎某也不能让云东家白忙活,云开号送来的匠人路上一应花销,黎某便全包了。” 云彦节闻言,心中大喜,连忙躬身道:“多谢内史老爷,小人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哈哈....” 见状,黎珩朗声笑了起来。 第375章 回军九溪 三月初八。 这日黎明时分,天色尚未大亮,九溪城向西三十里处的道路两旁,便已是人头攒动。 领内各族的士族们纷纷率领家丁、亲卫,早早便在此等候,准备迎接黎珩率领的大军凯旋。 站在队伍最前的自然是孟敦、江煌、叶烜三人,三人并肩而立,目光远眺,等待着黎珩的归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江煌望了望身边沉默不语的二人,见二人脸色凝重,气氛颇为沉闷。 他轻咳一声,向着孟敦打趣道,试图以此缓和气氛: “孟兄,这次主公平乱归来,即便多出几位立下战功的年轻俊彦,在主公心中分量恐怕也难敌孟兄,何必如此愁眉不展?” 闻言,孟敦面色不改,瞧了江煌一眼,随即道: “江大人多心了,孟某的职责就是守好九溪这一亩三分地,如今等到主公回来我也算是能交差了,至于其他,孟某从未想过。” 他如此说着,忽的冷哼一声,目光扫向叶烜,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满: “我见叶总捕今日气色不错,看来昨晚睡得甚好?” 孟敦父母早逝,没沾染上太多士族间惯于虚与委蛇的习气,这两年常在行伍之中,故此行事风格颇为耿直。 由于分属于最早跟随黎珩的登峰派,又一直管理城外驻军,和九溪士族们来往不多,小圈子决定他天然对叶烜这种出身九溪本地士族不亲近,更何况他已经明白近期发生的事和叶烜脱不了干系。 叶烜闻言,脸色微变,他知道孟敦这是话里有话,他强压下心中的不悦,尽量保持平静地回应: “孟大人说笑了,公务繁忙,哪里能睡得好。” 孟敦冷笑一声,继续说道: “公务繁忙?叶总捕可真是尽职尽责啊。先是让流匪混入了城中伤人,前日钱税司那条街又走了水,连烧带砸死伤上百人,如今这九溪城里,还真是热闹得紧。” 叶烜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自古盗匪、纵火不分家,城中建筑大多是木质建筑,一旦失火,很容易就会引发连锁反应,贼匪在被官差发现时,总会纵火来制造混乱,以图逃脱。 故而,防范火灾、缉拿纵火之人等火政之事也是属于捕盗司的职责范围内。 此事是自身理亏,叶烜也没办法反驳,索性假装未听到孟敦的冷嘲热讽,心中暗恨当时自己为什么要接捕盗司这个烫手的山芋。 叶烜的沉默并未平息孟敦的怒火,他瞥了一眼叶烜: “如今主公也回来了,希望到时候主公过问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叶总捕还像现在这般从容镇定!” 孟敦的话如同重锤一般砸在叶烜的心头,他面色铁青,却只能强忍怒火。 眼下他确实诸事不顺,流匪之事是什么情况他心知肚明,但他又不能明说,只能帮着遮掩,而钱税司失火一事他现在也摸不清到底是意外还是某一家的独走行为,却也不好处理。 诚如孟敦所言,等到主公问起之时,他也不知该如何交代。 江煌见自己的打趣并没有起到缓和气氛的作用,反而让场面更加尴尬,他轻叹一声,悄然后退半步,不再言语。 “呜——咚——咚咚——” 就在这时,远处尘土飞扬,战鼓声阵阵,伴随着悠长的号角声,打着黎珩旗帜的兵马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向着九溪城的方向而来。 三人见状,连忙整肃衣冠,率领众人迎上前去。 可他们还没看见黎珩时,杜洪便领了一队精骑快速驰骋而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主公有令,麾下众军士跋涉千里,已是人困马乏,俗礼就免了,请各位大人先行回府,过后主公自会召见相询。” 杜洪的话音刚落,孟敦、江煌和叶烜三人面面相觑,摸不准主公的意思。 叶烜看了其余二人一眼,而后对着杜洪拱手道: “杜大人,不知...” 叶烜的话还未说完,杜洪便摆手打断了他: “叶大人,主公的意思已经传达得很清楚了,诸位大人先行回府各守其职,过后主公自会召见。” 见此,三人对视一眼,虽各有心思,但此刻也只能遵从主公的命令。 大军脚步未停,从众人身旁缓缓而过,尘土飞扬中,那面飘扬的帅旗格外显眼。 众人各怀心思,在大部队离去之后才渐渐散去。 当然明里暗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黎珩的归来,试图从他的动向中揣摩出自家这位主君的态度。 黎珩也没有藏着掖着,领军回府之后,先是发出诏令,当先的自然是遍赏诸军,凡随他征战的将领军卒皆有犒赏,根据各自的军功,赏赐极为丰厚,金银土地,不一而足。 这其中除了杜洪、郝磐等意想之中的人选以外,最惹人注目的是颜祜,不光得了数千亩良田的封赏,还成为新成立官署抚烈司的主官,掌伤残军卒待遇,抚恤阵亡军士家眷等事。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得不少人暗中眼红。 要说抚烈司只是负责一些伤残军士的善后事宜,众人倒不觉得有什么,但最重要的是诏令里特地说明,今后承贤院要每年定向分给一定的进学名额给抚烈司,称为烈选。 承贤院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此前黎珩亲自定下的,九溪上下所有官吏都要在此进学合格后,方可入官衙入职。 江煌不过也就是代管承贤院,便能在领内有极强的话语权,被主公指定为离开后署理政事的三人之一,如今这个做法,明显是之后要安排这些烈选担任九溪衙门属吏,颜祜能负责烈选的甄选,这是多么重的职权,如何不引人眼红? 甚至还有人心里觉得颜祜不过是运气好,此前在安庐之战中刚好丢了一只手臂,被主公看中,这才捡到了这个差事。 心中只恨当时自己没有受伤,入了自家主公的眼。 黎珩自然是不会理会这些人心中所想,安排完这一切,他没有召见任何人,在近侍的陪同下径直去了罗诚的宅邸。 第376章 各方议论与...替罪羊? 入夜,城中几家府邸依旧灯火通明,暗流涌动。 “......” “诸位,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难道要我们主动向主公坦白那些陈年旧账不成?” “依我看,不必忧虑,咱们九溪各族已经表现得够恭顺了,不过是些许田亩,我以为主公不会与我等计较。” “可我听说主公一回来就带人去看罗诚那小子了,万一那浑小子乱嚼舌根,我等岂能安坐?” “说起罗诚那混账我就来气,我等已经给出交代了,他还如此苦苦相逼,就他一人是忠臣?直臣?” “是极是极!我看那小子天天抱着账簿,都把自己算成榆木脑袋了!咱们也就是此前抬举他,这才给他一个财神的诨号,若是惹急了老子,老子非要一刀砍了这厮不可!” “他现在还哪有什么账簿?我可是听说前几日钱税司走水,衙中大多文书被焚毁,化作飞灰了!哈哈哈哈!” “行了,行了,都少说几句,主公此番大赏,又少了咱们哪家子弟?是你家还是我家?这不就是意在安抚我等吗?主公心里自有一杆秤,明白我等与罗诚孰重孰轻,诸位就放下心吧!” “所言极是,我看也是多虑了,要说咱们士族还是要修习武艺为重,上阵厮杀得了的战功那是实打实的!姓罗的那个算呆子又怎么能比得上?主公治理地方真正需要的,还得是咱们这些人....” “......” “说起来颜兄也是好运,令郎今后可算是飞黄腾达了。” “唉!那小子不听我言,上了战场轻敌冒进,丢了一只手,落下个残废的下场,好在主公宽仁,这才未来有个出路,这种富贵....不提也罢!” “哈哈哈哈哈,他这也算是否极泰来了!听说当时对面可是那项家的怪物!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丢了一只手,总比没命强啊......” “......” “哈哈,主公这次也算能看清楚九溪这帮人究竟是些什么货色了。” “这些凤竹人哪里靠得住,个个都有自己的盘算,要我说,还是得咱们这帮老兄弟对主公忠心耿耿。” “哼,这是自然,若要论忠义,他们哪里比得上咱们?大多是些贪生怕死,见利忘义的鼠辈,若有半点士人的骨气,当年又怎会那么容易就转侍新君?” “还得是咱们罗司长,此行此举,无愧为忠正之士,当真是我等楷模。诸位大人,待主公召见,咱们可要向罗司长好好学一学啊.... “对!这次定要闹得天翻地覆!” “......” “诸位,你们说说,大老爷今日诏令中所言的这劳什子烈选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样一来,来年竹升试录用的员额必然也得少了。” “唉,我等苦读多年,一身本领不得施展,如今却要沦落到和那些兵痞子抢饭碗,真是可悲可叹!” “......” 随着罗诚遇袭、钱税司走水等一系列事件的影响,个中内情已经在消息灵通的士族间小范围流传,所有人也根据自身的立场纷纷揣测着黎珩的用意,策划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九溪府衙之中,娄仲厚侍立在黎珩身侧,静候着吩咐。 黎珩负手站在窗边望月,半晌沉声道: “既然你都准备好了,便让人动手吧。” 娄仲厚闻言,神色一凛,随即恭敬地应道:“是,老爷。小的这就去安排。” 说罢,娄仲厚转身欲行,却又似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道: “老爷,是不是要请孟大人引军入城,以防万一?” 闻言,黎珩眉头微蹙,片刻松展开来: “不必,孟敦我另有安排,这次你只动牟氏一族即可,万不可波及他人。” “喏...” 娄仲厚闻言,心中虽有疑虑,但面上不敢表露,只得躬身领命退下。 “罗诚这小子倒是机灵,提前誊抄了部分关键文书藏于府中,可惜...这次得委屈他一番了。” 黎珩眼中闪烁冷光,喃喃自语,随即又陷入沉寂。 ...... 浦南湖畔,牟氏一族所在的坞堡内,夜色如墨,寂静无声,只有偶尔传来的夜鸟啼鸣打破了这份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一队身着夜行衣的士兵悄然将牟氏坞堡围的严严实实。 “主公有令,还请牟家主出来相 见。” 领头的将领沉声喝道,声音在夜空中回荡,显得格外威严。 坞堡内,牟氏族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醒,纷纷从屋子里跑出来。 “莫不是来给咱们家封赏的?” “你睡糊涂了?这次随主公出征的人里可没咱们家的子弟,哪来的封赏?” 议论声中,牟氏家主牟广匆匆披衣而出,望着门外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强作镇定,扶着坞堡高台上的石栏,高声问道: “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牟广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却未得到对方的及时回应。 领头的将领面无表情,只是抬头冷冷望着牟广,道: “主公手令在此,牟大人还不速速出迎?” 牟广闻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从下面那人的态度来看,他已经知道这些人此来绝非善意。 他四下观察了下,唤来一名族人低声嘱咐了两句,族人匆匆离去。 “牟大人为何还不出来接令!莫非是想抗命不遵?” 坞堡外,将领的声音在夜色中更加冷冽,再看他佩剑已然隐隐出鞘。 下一刻,坞堡大门缓缓打开,牟广带着几名族中长者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牟广拜见诸位大人。” 牟广带着几名长者齐声参拜,姿态甚至有些卑谦。 见坞堡大门已开,那领头将领使了个眼色,身后的士兵们迅速而无声地分散开来,隐隐将坞堡大门控制了起来,气氛一时紧张到了极点。 将领冷冷地审视着牟广,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牟大人,主公手令在此,请接令。” 牟广心中忐忑不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双手颤抖着接过那卷浅黄色的手令。 他匆匆展开,下一秒瞳孔骤缩,整个人僵直在原地。 “这....这....这是诬陷!往日我家虽与卞氏偶有过节,但从未起过杀心,卞氏被灭门一事乃是....” 说到这里,牟广的声音猛然顿住,脸色霎时煞白,嘴唇微微颤动,满含惶恐。 “牟大人怎么不继续说了?” 领头将领轻笑一声,随即目光渐渐变得锐利: “是清是浊,自有公论,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还望牟大人不要让我等难做。” 此时,背后传出了惊恐地呼号声,似乎是涌入坞堡的军卒与牟家的族兵发生了冲突。 看着眼前将领的咄咄逼人,牟广心中一片冰凉。 “都住手!” 他咬了咬牙,厉声喝道:“成何体统!放下武器,不得对大人无礼!” 牟家的族兵们闻言,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敢违抗家主的命令,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是眼神中仍充满戒备与愤怒。 领头将领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似乎对牟广的顺从颇为满意。 他挥了挥手,示意军卒们继续执行命令,将牟氏一族全部押出来。 “大人,少了两个。” 一名军卒匆匆跑来,低声在将领耳边禀报。 将领眉头微皱,目光如鹰隼般扫视了一圈坞堡内的景象,随即沉声道: “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军卒们得令,迅速分散开来,对坞堡进行了细致的搜查。 不久,便有两名牟家的年轻子弟被从一处隐蔽的地窖中揪了出来,他们的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 牟广见状,心如刀绞,却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族人被一一押解出来,排列在将领面前。 “都带走!” 领头将领冷哼一声,旋即吩咐军卒带着一众人返程,在原地只留下部分人负责将牟氏坞堡留下的族兵就地看押。 第377章 玉兰花开 翌日。 九溪各衙之间,各家前来打探消息的人络绎不绝。 昨夜牟氏一族被尽数捕拿的消息已然在坊间流传开来,九溪城内的气氛骤然紧张,各家府邸中士族们纷纷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不声不响的,主公一回来便要对牟氏下手,更担心自己是否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我们几人欲求见杜大人,烦请通传一声。” 刑狱司衙署外,一群穿着锦袍的士族站在门口等待着,其中一人朝门房拱了拱手,客气说道。 他们听说牟氏一族此刻便关在刑狱司的大牢之中,故而想找杜彬探听一下口风。 “各位老爷,提刑老爷有交代,今天不见客,还请回吧。” 门房吏员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看了众人一眼,随即摇了摇头。 见这门房如此不恭敬,其中一人便欲发作,他身旁另一人赶忙拉住他,小声劝阻。 “罢了,先回去再议吧。” 说完,其余几人陆续散开。 而此刻杜彬其实也不知牟氏一族到底是什么情况,那牟氏一族的人是关在他刑狱司的大牢里没错,但全是娄仲厚的人一手操办的,他根本都插不上手。 但他知道,至少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他明面上不适合与其他士族们直接接触,以免引火烧身。 他坐在刑狱司正堂之中,手中翻着案卷,心已经飞出去不知多远。 自己这位主公,不会这次又要他们家来背黑锅吧,自上次他后知后觉的当了一次黎珩的替罪羊后,他们家在各衙官吏之中的声望便大不如从前。 现在好不容易才将名声挽回些,他可不想因为这件事又莫名其妙背了黑锅。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听院外脚步声起,杜彬猛地抬起头向外望去,娄仲厚快步走了进来。 杜彬神色微变,连忙迎了上来。 “娄大人,可是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力的?” “杜提刑言重了。” 娄仲厚微微一笑,目光深邃,缓缓说道: “那牟广声称自家非卞氏灭门之案主谋,但依我观之,此人恐怕就算不是主谋,也知道卞氏被灭门内情,这故才想从杜提刑这边借刑狱司一二长于审讯的刑官而已。” 听娄仲厚如此说,杜彬的眉毛忍不住皱了皱,他脸上虽未表露半分,但心里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此乃小事,这刑狱司中上下刑官自是任娄大人差遣,只是那牟氏到底是士族出身,若是用刑...恐怕还是要得了主公首肯,在理政司备档才是。” 杜彬斟酌片刻,试探性问道。 娄仲厚闻言哈哈一笑,说道: “这是自然,娄某可不是无脑蛮干之人,还请杜提刑选好人选,娄某自会亲自向大老爷禀报。” 杜彬闻言,点了点头道: “娄大人放心,在下定当挑选经验最丰富的刑官,协助大人查明真相。” “那便劳烦杜提刑了。” 娄仲厚颔首应了一句,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杜彬眯了眯眼睛,他虽未参与其中,但对于家中所为也是略知一二,眼下牟广等人若真的受不住刑,招供出了其他隐秘,他们所有人恐怕都落不下好。 想到这里,杜彬顿时感到心中焦虑,他沉吟了许久,终究是在刑狱司中待不住,匆匆唤来近侍交代了一声,便也离开了刑狱司。 ...... 九溪城,一处农家小院。 “安兄弟,没想到你还想得起老头子我。” 许久未见裴术,黎珩觉得他变得苍老了不少。 “裴兄何必打趣我,此前在下随主公至山阳戡乱,昨日才回来。” 黎珩笑了笑:“裴兄不请我进去?” “哈哈哈,进来坐吧!” 裴术侧身请黎珩进院。 黎珩也不客气,大步迈入屋内。 在茅屋中落了座,黎珩四下看了看,见屋内还是此前那副模样,并没有多大变化,便笑道: “按理说之前也得了不少润笔钱,裴兄怎么还住这个破地方?” “住习惯了,而且这里清净。” 裴术提了一坛酒放在桌上,捋着胡须笑道: “托安兄弟的福,有了那些钱,这一年,老夫的玉冰烧可没断过。” 裴术说着,为黎珩斟满了一杯酒,两人对饮起来,酒香四溢,似乎连空气都变得醇厚起来。 几杯酒下肚,黎珩望着窗外,感慨道 : “裴兄,你说要是这天下之事,真能如这杯中酒一般,一饮而尽,再无烦恼,那该多好。” 这几日来他心中已有定计,但玩弄权术毕竟不是黎珩所喜。 他明白随着身居高位,许多时候却不得不做出违心的抉择,可就是念头总是不通达。 此中苦闷,却是不好对身边人明言,只有在不明他身份的裴术面前,他才能一吐心中郁结。 裴术闻言,轻叹一声,摇摇头,将手中半碗酒喝完: “安兄弟,世事哪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便是。” “裴兄豁达,倒显得在下狭隘了。” 黎珩自嘲一句,端起面前酒水喝尽,又道: “裴兄,去岁我在自家庭院之中移种了一株玉兰,昨日我回到府中时,它已经开花,甚是美丽。 可在下仔细观瞧,才发现这株玉兰树身上,竟多出几处暗褐病斑。” 黎珩说到这里,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轻轻放下酒杯,继续说道: “在下粗通农事,知晓这病斑若不剜去,恐怕会危及整株玉兰的生机,可若将病斑尽数剜去,不给树身生长的时间,又难免会伤了它的根本,裴兄,你说,这玉兰之病,该当何解?” 裴术闻言,瞧了瞧黎珩面色,随后灌下一口酒:“你心中已有计较,何必多言于老朽?” 黎珩轻叹一声,道: “玉兰虽病,但到底乃在下亲手所栽,自然是不愿让它就这么轻易毁了。可若是剜去病斑,这玉兰花开的盛景上就会蒙上一层晦涩之感,实在....唉!” 听了黎珩的话,裴术沉默片刻,才道: “安兄弟,你既问到我这儿,老头子我就跟你讲几分道理。 花开花落,本是寻常,你又何必执着一时?玉兰树既然已出病斑,自是要处理的,若是拖延太久,就算最终活过来了,恐怕也是残枝败叶,难成花形了。 当下安兄弟理当将玉兰之病剔除干净,再整理院落,察其田土,以免玉兰再次被病患侵扰,影响来年花开之势。” 黎珩听着,垂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酒碗,许久之后,才抬眸: “多谢裴兄指点迷津。” 他站起身,朝裴术拱了拱手: “裴兄教诲,铭记于心。今日还有些琐碎,便先行告辞。待此间事了,定当寻个时机,与裴兄共赏无病之玉兰。” 说罢,也不等裴术挽留,径直离开。 第378章 堂议 隔天一早。 九溪府衙议事堂。 除了罗诚的位置还空着外,其余众衙主官皆已到齐,在此按照各自的次序垂目而坐,这是黎珩回九溪首次召见众人,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杜氏父子、叶烜等人暗自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他们已经私下达成了共识,这次恐怕要牺牲牟广一家了,否则要是牟广受不住刑,供出点什么,无疑会让事态无法控制。 可等了许久,黎珩却迟迟未至,议事堂内的气氛愈发压抑。 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数十人鱼贯而入,竟都是各家士族的主事者。 这些新进来的士族们各自落座,将议事堂挤得满满当当,本来心中各有盘算的各衙主官见此也是面面相觑。 这些未在各官衙中担任职司的士族们,虽然也是黎氏臣属,但平日里鲜少被这样集体召见,今日却被一齐叫来,众人都已意识到今日恐怕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就在这时,黎珩终于姗姗来迟,众人忙起身行礼道: “属下参见主公!” 黎珩挥手示意免礼后便走上首位坐定,随即沉声说道: “我出去了大半年,一回来便发现咱们九溪最近出了这么多乱子,这次召你们过来,便是想议一议该如何解决。” “主公,叶烜执掌捕盗司以来,屡次犯错,实不宜再继续担任捕盗长一职,还望主公将其开革,另择贤能!” 鲍巍第一个站起身来,朝黎珩躬身施礼道。 他素来以独臣自居,不怕得罪人,况且早在去岁领内禁赌时便与叶烜结怨,此刻抓到把柄,怎肯放弃这个绝佳机会? “属下知罪!” 叶烜自知躲不过,倒也干脆,不等黎珩出言,立刻起身认错: “属下无能,不能为主公分忧,反而闹出这些乱子,还请主公降罪。” 从卞氏灭门、再到贼匪冲击钱税司,以及城中失火事件,每一个都和他负责的捕盗司或多或少脱不了关系。 他也不想再任捕盗司的主官了,这衙门看似权势不小,其实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远不如专心经营自己族中的一亩三分地去。 “今日将你们叫来是为了解决问题,而非听议论到底是谁的责任,鲍巍,你先退下吧,此事日后再议。” 黎珩微眯双眼,淡漠地说道。 “.....遵命。” 鲍巍虽不甘,却也没敢违抗,只能悻悻退下。 其余登峰系士族原本跃跃欲试,只待鲍巍开个好头,便一拥而上,可眼下黎珩隐隐之间对叶烜的维护却让他们摸不清态度,一时也熄了火。 而九溪各家则是松了一口气,既然黎珩没有借机发难,那么这事或许就有转圜的余地。 可下一刻,他们的心又提了起来。 “主公,属下来迟,还望恕罪。” 随着话音刚落,罗诚缓步走了进来,他此刻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显然伤势未愈。 罗诚的出现让议事堂内的气氛瞬间微妙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黎珩见状,眉毛挑了一下,道: “不是许你在府中休养吗?怎地来了?” 罗诚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拱手行礼道: “多谢主公挂念,属下伤势虽未痊愈,但属下有东西需要呈给主公过目,不得不来。” 闻言,黎珩微怔,随后摆手说道: “是何物?” “前几日钱税司走了水,烧毁了不少账簿文书,幸好属下此前抄录了部分文书,属下自觉前些时日钱税司所发生的种种或是因此而起,故特将其献给主公。” 罗诚说着,两名仆役抬着一口木箱走上来,打开箱盖,露出一摞厚厚的账簿。 见到这一幕,此处众人中有数人面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慌张,不过很快掩饰掉,低垂着头静默不语。 而黎珩并没有急着翻阅,他盯着这一摞账簿,片刻后才将目光投向罗诚,开口道: “这些账簿先放在那里,今日咱们一项项来,罗诚,你伤势未愈,就别站在那儿了,先坐下吧。” “谢主公体恤。” 罗诚恭敬地应了一声,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叶烜,卞氏灭门一案过去了这么久,你可调查出什么眉目了?” 黎珩的目光转向叶烜,语气中带着几分压迫感,议事堂内的气氛顿时更加紧张。 叶烜微微一颤,随即稳了稳心神,起身回禀道: “此事正要向主公禀报,经捕盗司走访查证,卞氏灭门背后的凶手正是牟广,卞氏灭门当夜有附近湖中渔家曾目睹牟氏族地中有数人子时而出,寅时而归,行事鬼祟,故属下猜测其必与卞氏灭门案有关。” 说着,他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正侧身向着他的杜洪,而杜洪此刻并没有看他,正望着那箱账簿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哦?这倒是奇事,既然牟氏中有人夜半而出,这个时候这渔家不好好歇息,跑出来作甚?” 黎珩眉梢轻扬,似乎有了兴趣。 “主公有所不知,咱们九溪有一种鱼昼伏夜出,名唤‘夜泊子’,此鱼肉质颇为鲜美,历来是本领名产,牟卞两家族地附近的浦南湖便是其重要出产之地,附近渔家往往会趁着天黑,出船打渔,以求多获得些银钱。” “若是如此,倒也说得通,可这两家又有何仇怨,致使牟广铤而走险灭人满门呢?” “回禀主公,牟氏和卞氏素有恩怨,早些年间九溪水脉变动,两家之间的滩涂地有所变动,双方就因此爆发过冲突。 开运十一年,牟氏在领内多征缴了两成田租,治下百姓多有怨言,不少人逃散入毗邻的卞氏领内,那牟广见状,多次向卞氏讨还,但都被卞氏拒绝了,因此事双方爆发的争斗闹得很大,牟卞两家也因此被柳氏下谕申饬,各家都有所耳闻,属下猜测那之后牟广便怀恨在心。” 叶烜说完后便跪下道: “属下前日得知此事之后,担心走漏风声,便顾不得其他,带人前去追查凶徒,不想主公先一步遣人将此獠擒拿,是属下失职。” “主公烛照万里,明察秋毫,属下佩服!” “那牟广明明与卞氏一族共同侍奉主君,却因私怨对同僚出手灭人满门,此乃不忠不义之辈,理应诛杀!” “请主公速诛此獠,以正人心!” “属下附议!” 黎珩还没说话,议事堂之中便多人出列,纷纷痛斥牟广一族的丧心病狂之举。 第379章 抚民使 一时之间,议事堂里的九溪士族除了杜洪和少数几人未作表态之外,人人激愤,牟氏一族在众人口中仿佛是九溪士族之耻,天字第一号大逆贼。 这其中自然是有共识存在的,牟广阖族上下尽数被捕拿,且有风声传出还要对他们用刑,为了将事态控制住不再扩大牵连,牟广便只能当做一个弃子,一族将所有罪责都抗下,尽快了结,这样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黎珩目光扫过众人,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寒意。 原本有着共同利益,在一个战壕里并肩作战的战友,在这个时候却仿佛变成了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世间最大的讽刺莫过于此了。 黎珩突然转向侍立在一旁的娄仲厚,问道: “那牟广等人收押后,可曾招供?” “回禀大老爷,牟广此人死硬至极,审讯时一直矢口否认卞氏灭门一案为他们一族所为。” 娄仲厚此言一出,议事堂之中原本几个心怀叵测者均心头一松。 可下一刻娄仲厚的话就让他们再次紧绷起来: “不得已之下,小的向杜提刑借了几名长于审讯的刑官,上了刑之后,那牟氏中才有人松了口,说是卞氏灭门前夜,桂、章、简家等几家邀自家家主赴宴,具体谈论何事他们也不清楚,只知道牟广回来之后便面色阴沉,长吁短叹。 翌日晚上,他们中有人曾听到府中有动静,牟广独自一人离开不知去了哪里,临近寅时才回来,而后他们便听到卞氏被灭门的消息。” 听到这一番话,被点到名字的几家当即坐不住了,急声辩解: “此乃捕风捉影之谈,那牟广自己做的孽,和我等邀他赴宴又有何关联?请主公明察!” “对!或有小人从中挑拨,我等并无异心啊!” “定是那些人受不住刑,为求脱罪,胡乱攀咬,那牟家人再怎么不堪,怎么说也归属于圣人血脉,娄大人对其贸然用刑,是不是有违律法...” “.....” 几个人争相恐后,生怕慢一点就被指为牟广谋害卞氏一族的同党,甚至有人忍不住将责任推到了娄仲厚身上,暗指他不懂规矩,罔顾律法。 见此,娄仲厚还未说话,杜彬却是神色微变: “诸位大人,娄大人对牟广等人用刑乃是经过主公首肯,且在理政司备档的,否则我怎敢出借本衙刑官?” 直到此刻,刚才出言指责娄仲厚的那人才自知失言,娄仲厚说白了就是自家主公的家奴,没有主公的授意,他又怎敢擅自对领内士族用刑? 他望了黎珩一眼,讷讷的闭上了嘴巴。 “这么看的话,牟广十有八九和卞氏灭门一案脱不了干系了?” 黎珩眼眸里隐藏着冷芒,抬眸看向一直未出言过的杜洪,淡淡问道: “杜洪,理政司乃是各衙之首,你说说,该如何处置?” 听到黎珩点自己名字,杜洪心头轻叹了一声,而后起身拱手道: “若牟广真行谋害同僚之举,自是罪不容诛,但此事牵涉甚广,且眼下证据并不明晰,属下以为,可先将其收监,待到查实后,再做计较,以免冤枉无辜。” 黎珩闻言点了点头,道: “此乃老成持重之言,那就按杜洪你所说的办吧,仲厚,这几日你和刑狱司一道,务必将此事调查清楚。” 一旁娄仲厚拱手应诺,而其余众人见今日气氛诡谲,领头的杜洪也是如此,面面相觑,却也不敢继续再说什么。 “接下来,就该说说,前些时日的乱民冲击官衙、当街袭杀官吏之事了。” 黎珩目光淡漠地从众人脸上掠过: “你们谁来给我解释解释,什么时候,九溪之地会发生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 要说卞氏灭门和钱税司遇袭一事相比,后者虽然没有造成太大伤亡,但性质上绝对要恶劣不少。 不提众所周知罗诚素来是黎珩心腹,就说事件发生的位置,前者只是发生在城外荒僻的卞氏族地,而后者则是处于九溪城核心之地。 众目睽睽之下,官吏遇袭,这可是极为动摇统治秩序的事。 而卞氏灭门知晓的人群要少得多,只是在中上层之间流传。 官吏当街遇袭这件事,往小了说,是府衙威严遭到挑衅,往大了说,这是在向民众宣示,府衙并没有能力保证城内的安全,这就足以破坏黎珩在九溪领营造了很久才出现的稳定发展环境。 “属下有罪!” 叶烜麻木的再次起身拱手,被在场众人的目光一齐盯着 的感觉,实在糟糕透顶。 “你确实有罪,捕盗司在你手上都烂成什么样了!” 黎珩语带厌倦之色: “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今日苦主也在场,来,你们说说有什么办法,能让这种事今后不再发生!” 黎珩此言一出,在座之人皆是低垂下脑袋,一片寂静。 这能有什么办法? 若是按照明面上的说法,乃是盗匪入城作乱,那也就只有在城中四门严加盘查了。 但这也只是治标罢了,世道这么乱,贼匪横行,他们区区九溪一地,哪能管得住流窜来的山贼土寇? 唯有黎珩,似乎早就料到众人不会答复,正待他继续说话之际,江煌却忽然走上前来,躬身一礼: “启禀主公,属下倒是有个法子,或能绝了贼匪祸患。” “哦?” 黎珩饶有兴趣地瞥了江煌一眼:“你且说来听听。” 江煌恭敬地说道: “听闻主公新置了抚烈司,许军中伤残军士为吏,不若在领内每五里置一岗哨,名曰抚民使,择烈选之吏担任,令其巡查乡野,辅以精壮民夫,定可震慑贼匪,令其远遁。” “属下以为江大人此策不妥!” 不等其他人表态,立马便有反对的声音响起,只见九溪士族间一人站起身来,朗声说道: “烈选之吏已是伤残之躯,若再派出去巡视乡野,岂非要他们拿命去填?若让外人见得,岂不要笑话我九溪无人?” “此言有理!再者,军卒多出于贫寒之家,乃性情刚烈、易于为非作歹之徒。在军中时,尚有将帅严加管束,若是作为抚民使放入乡野,万一其巧立名目,欺压百姓,亦是难防。” 又有人附和。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竟是没有几人赞成江煌之策。 第380章 凡我治下士族,皆赐府邸一座! 也无怪乎众人反对,毕竟按照江煌所言,每五里置一个抚民使,这其中可没说范围是否仅限于黎珩的直领。 如果将各家封地也囊括在其中,这等于是在各家身侧安插一个眼线,无疑将大大削弱各家的权势,增强九溪府衙对领内的掌控力。 黎珩对此也是颇为意外,将伤残军士划为烈选的这个政策,他确实想过在其从承贤院结业后用来安插入各地,江煌此策确实是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方才主公问计于诸位大人,诸位大人束手无策,眼下江大人拿出法子来,诸位大人又推三阻四,不知诸位大人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在一片反对声之中,鲍巍冷笑一声,起身质疑道。 “鲍巍!你莫要血口喷人!我等也是一心为公!” 有人跳脚怒喝。 “一心为公?我看不过是些首鼠两端之辈,鲍某耻与为伍!” 如此说着,鲍巍环顾四周,而后对着黎珩拱手长躬道: “主公,属下以为江大人此策可行!” 他此举仿佛是吹响冲锋号角,顿时有数人随即跟进。 “不错!我也觉得可行!” “烈选之吏本是伤残之身,如今能有一份活路,定会对主公感激涕零,如何敢盘剥下民?” “纵使外人见了,必定也知主公宽仁之心,更会敬服于主公的德行!又何来耻笑之说!” “.....” 这第一波跳出来的,大多都是黎珩麾下登峰派的士族,他们在九溪领内本就没多少封地,完全依附于黎珩,就算多了抚民使,短时间对他们而言也是无所谓的。 眼下这些人抓住了机会,气势大盛,而反观九溪系士族这一边,虽然人多,但领头的杜洪一直不说话,而叶烜此刻更是因为办砸了差事,根本硬气不起来,一时间被逼到墙角。 “够了,都别吵了!” 看到众人争吵得越发厉害,黎珩不悦地拍案呵斥。 原本嘈杂的场面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他沉着脸,片刻后才出声:“颜祜,你掌烈选之事,那便来说说,江煌此策如何?”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的目光纷纷落在颜祜身上。 颜祜原本并没有参与到这场骂战之中,反倒是因为第一次参与这种场合,一时有些紧张,此刻听见黎珩点名,忙起身,用着仅剩的左臂做了个揖。 “启禀主公,抚烈司草创,人员固乏,恐无力承受如此重任...” 此言一出,原本支持江煌抚民使策略的人都暗中摇头。 自家主公也是糊涂,颜祜虽然执掌抚烈司,但终究是九溪士族出身,怎么可能会同意在各地安插抚民使? 而九溪各家则是心中暗赞,颜家小子这次不错,知晓分寸,没有犯傻去支持此策。 然而就在众人窃喜之际,却听颜祜慢条斯理地说道: “但抚烈司终究只是负责甄选烈选之务,按制,凡在本领官衙中为吏者,都要在承贤院之中进学,既然江监院以为可行,那么,以烈选之吏担任抚民使,也未尝不可...” 此言一出,原本满怀期望的众人都僵在当场。 杜洪则似是早已料到一般,神色淡漠。 别人或许不清楚黎珩的手段,但他跟着黎珩大半年来在山阳东征西讨,对自家主公的行事做派自认有几分了解。 眼下局势很明显,主公这是要借着在山阳的大胜之威来整合领内了。 前日主公便已去过罗府,难不成罗诚就没有把账簿拿出来吗?可今天罗诚却大张旗鼓将账簿搬到这,明摆着就是主公授意,要敲山震虎。 至于颜家这小子反水也是意料之中,那颜祜本就在此次平乱中得了厚赏,怎么可能不感激涕零? 况且主公几次大胜过后,在年轻一辈里的威望如日中天,年轻一辈可不如他们这些老家伙那般在意宗族,尤其是本就没有机会继承家业的那群人,这个时候自然更乐得顺应形势。 可笑其他几家的老家伙们平日里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还不如小辈们能看清形势。 杜洪并不打算多做反抗,时代变了,原先那一套显然已经糊弄不过去了,但好在看主公目前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将他们彻底清算。 只是损失一些权力,来日方长,犯不上赌上一切鱼死网破。 “既然如此,便如此办吧,由烈选吏员担任抚民使之事,承贤院、捕盗司、抚烈司你们三衙这几日就拿出个章程递上来。” 黎珩眸子中闪过一丝笑意,当即拍板。 很多人以为暴力是权力的终极体现,只要掌握了他人生死的大权,便可为所欲为,得到想要的一切。 但持这种论调者忽略了一点,人类社会是由无数独立的个人组成的,暴力机器也是如此。 除非如当年启圣一般,自身实力超凡脱俗,威压当世,否则行事便要顾忌许多。 黎珩麾下的人手里,登峰系的臣属才有多少人?他麾下总得依靠九溪士族来干活,自然不能对他们太过严苛。 但此事也不能轻飘飘放过,否则他黎珩岂不是真的成了冤大头,任人拿捏了? 如今这个时机,正是他加强集权的好时机。 待几人应诺归位之后,黎珩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案几。 娄仲厚立刻会意,上前一步,高声宣布道: “近年隗江兵祸连绵,乡野间盗匪蜂起,横行不法,屡有袭杀士族之事传出,即便是九溪治下百姓尚算富足,也免不了有他处强人肆虐作恶。 本领先有卞氏一族灭门一事在前,又有钱税司官吏遇袭之祸在后,皆是乡野不宁、盗匪猖獗之证。 大老爷宽仁,为保九溪领内安宁,士民和谐,凡我领士族,皆赐城东府邸一座,许族中老小迁入新居居住!” 这一道令谕一出,四周再度陷入寂静。 无他,这是阳谋。 看似是优待,实则乃是要让各家交投名状了。 表面上理由确实说得过去,士族的战力虽然远超于常人,但毕竟是人,总会有疏忽的时候,同时也会存在如罗诚这般武艺稀松,比之一般民间常年磨炼厮杀技巧的汉子也强不到哪里去的,赐下城中宅邸,避免遭到乡野盗贼侵扰,乃是优恤。 但,这也同时代表了要将家眷安置在城中,作为质子,一旦出了什么问题,那么首当其冲就是这些安置在城内的家眷。 或许有人觉得,黎珩只是赐了府邸,又没有强制性要求,不将家眷迁入又能怎样? 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 只要有一家妥协,那么便会触发连锁反应。 毕竟别家都将家眷迁入了城中,为何就独独你家不迁?是不是心有异志? 主公就算明面上不降罪,随之而来的打压也不会少。 这点谁都清楚。 第381章 主公的恩赏连绵不尽 “主公仁义,吾等感念万分!” 仅仅片刻,便有不少人齐齐起身拱手,大呼赞美之词。 没有办法,眼下局势很明显,即便是想串联起来也没用,毕竟鲍巍那伙人可不会让他们舒服。 看此刻这里的登峰士族虽然比他们人少得多,但谢恩的声量比他们这么多家还响就知道,这些多数已在城内安家的外来户,根本不会和他们统一阵线。 况且,这是赏赐,可找不到理由推出去,只能接下来。 “免了,都坐吧。” 见局势发展如此顺利,黎珩冷硬的脸上终于稍稍露出了一抹笑意。 相比此前在郡城那般行事束手束脚,眼下他在自家地盘无疑少了很多掣肘。 众人的反应和他预料的差不多,这些有产者总是易于妥协的,家里瓶瓶罐罐多了,多看了几本书,就有了顾忌,不会像底层贩夫走卒那般凭着一腔血勇胡闹了。 原本他还想着若仅仅一个牟家不够的话,再挑几个风评不佳的杀鸡儆猴的,可现在见各家表现的如此识时务,他倒不好再用太出格的手段了。 毕竟他今日只是想借机集权,可不是为了当刽子手的。 想到此处,他不着痕迹的望了一眼罗诚的方向。 果然,罗诚也朝着自己望来。 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罗诚扶着桌角站了起来。 “主公,属下有一事请示!” 黎珩抬手示意他说。 “此前孟大人曾到钱税司,对属下言及他受主公重托,掌城外军屯之务,然拨付下来用于军屯的地界却分布于全领各处,农忙之际总是不便调度,今日托主公洪福,属下见主公赐予诸位大人宅邸之举,心有所悟.....” 罗诚顿了一顿,继续开口道: “诸位大人的封地散落于领内乡野之间,各有所辖范围,大者千顷,小者百十亩,今后诸位大人若将家眷迁入城中,主持自家农事起来,恐怕也不如以往来的便利。因此,诚遂斗胆提议,不如由钱税司出面,统一派出吏员代为主持各家农事,统一调度。 如此便可两难自解,军屯有了可以足够的地界推行,而诸位大人安坐城中,农产收益亦是不缺,且少了那些俗务,还能腾出时间专心修行弓马技艺....” 听罢此言,场中的气氛顿时凝滞了一瞬,旋即哗啦一声纷纷议论开来。 “这怎么可以?!” “荒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谬论!看似是一石二鸟之策,实为祸国殃民之计!” “封地乃宗族命脉,农事虽繁,但涉及祖宗基业焉能假手于人?” “我族中田亩虽少,但也是族中历代先祖留下的遗泽,就不劳钱税司费心了!” …… 一时间,堂上乱做一团,就连心中已经妥协的杜洪听到罗诚的话,眉宇间也忍不住流露出怒色来。 名为代管,实际不就是收回各家封地吗? 这毒策摆明了要断各家根基,那柳岑统治凤竹时可谓是为所欲为,可也不敢对他们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凭什么敢如此张狂! 当即,他沉声道: “罗司长一心为公,杜某佩服,但御君卫之法初代柱国将军时便定下的法度,主君赐下土地,臣属们为此献上忠诚,结为血契,千年不易,岂能说改就改?! 这要是被不明内里的人将此事传到将军府的耳朵里,恐怕又该生变端了!到时若降下雷霆之怒,又该如何?罗司长此策这是置主公于险境啊!” 说罢,他转向黎珩施了一礼,斩钉截铁地说道: “主公,属下胸中并无半点私心,只是为了主公千秋万代的大业,不得不说,罗司长的提议太过儿戏,属下以为不妥!” “我等也赞同杜大人所言!罗司长的初衷或许是好的,但是法子太过离经叛道,若是贸然行之,恐非良策!” “正是!” 杜洪一出头,原本就持反对意见的众人立刻有了主心骨,当即纷纷起身施礼,附和起来。 此刻,就连鲍巍等人也变得沉默不语,并没有像方才那样,一心和杜洪为首的九溪士族们对着干了。 毕竟在场的人都很清楚,土地才是各族的立足根基,他们建功立业,为主家卖命还不是为了这个吗? 没了土地,他们这些士族和那些衙门里按月领饷的衙役又有什么区别? 身为士族,除非脑袋被驴踢了,才会赞同罗诚这个法子! 一时间,场内分为了两派阵营,一派是包括杜洪在内的各家士族,而另一派,孤零零的只有罗诚一人。 望着堂内形势如此发展,黎珩目光闪动,忽然展颜一笑: “我看你们每一个人所言都有道理,皆是为本家考虑,各族封地乃祖宗之法,贸然改动会引得领内不稳。 不过,罗诚的法子也有可取之处,眼下军屯难以调度的问题确实需要拿出法子来。 不如折中一下,凡由钱税司代管的田地,每年所产的农获,在交于原主之前,府衙皆在其上加一成以示勉励,若是不愿由钱税司的代管的宗族封地,也不勉强,依旧循往年旧例,由各族自行调度即可。” 黎珩并不打算铁腕推行政策,说到底这些士族们也是为他所用的内部力量,逼迫太甚会闹得他们离心离德,强敌在侧,自己可没有镇压清洗内部的余裕,不如以利诱之,潜移默化。 让罗诚出头提出来,也只是为了试探一个态度,如今后退半步更容易让各家接受。 他此言一出,堂内再次陷入死寂,仅仅片刻之后,杜洪率先出列抱拳谢恩: “多谢主公隆恩!” “主公英明!” 其他人见此,虽然觉得隐隐有些不对,但也没了反对的理由。 原本隐隐带着强制性的变法此刻化为了主公给出的恩赏,让他们有一种蓄力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 毕竟这可没办法让主公收回成命了,既然没有强制收回各族封地的管理权,你情我愿的事,谁又能说出个不字呢? 第382章 余波 见各家齐齐应下,黎珩此刻的笑容之中不免多出了一抹志得意满。 一家强力士族的势力究竟由什么构成? 是宗族成员的修为实力、是麾下将士兵卒的数量、是各自族中府库积蓄的兵甲财货、同时也是在乡土之中多年经营积累下的人脉名望。 比起前三者,最后的人脉名望看起来似乎并没有那么实实在在,但依旧非常重要。 这是一种以受封家族为主的朴素地域认同,也是受封家族接受封地内领民的效忠,并日积月累经营之中缓慢形成的统治惯性。 在民族、国家认同未形成的时代,这种认同给予了一个地方的人们基础的组织凝聚力,为统治家族增加了统治合法性,拥有这种合法性的家族在该地可以用比较低的统治成本在和平时维持施政,在战时快速动员领内青壮。 而主君针对麾下一地士族的改封,若未大幅扩大当事士族的封土,被认为是一种惩罚也是如此,因为这以一种最直接的方式破坏这种认同感,削弱当事士族的实力。 如今黎珩的政策,便是一种变相转移这种认同感的手段,从原来各地士族自行管理自家封地内的领民,到由府衙直接派出官吏管理,将原本分散于领内各地士族身上的认同收归于自己身上,最终形成集权。 “罗诚此次献策有功,赏银万两,另准其于屯田兵士中选拔两百精锐为亲随扈卫,随侍左右,所需一应兵甲粮秣皆由府库支应。” 黎珩面带笑意的说完,随即挥了挥袖袍站起身:“若无它事,便散了吧。” 黎珩话音刚落,鲍巍等几人望了望堂内醒目位置放着的木箱,又看了一眼似无所觉的罗诚,硬着头皮上前提醒道: “主公,罗司长今日抬来的账簿尚未查阅.....” 听到这话,黎珩脚下微微一滞,随即轻咳了一声: “如此之多的账簿一时半会的也翻不完,难不成还能让这么多人一直在这候着?钱税司和理政司两个衙门抽几个吏员,过后到府衙来查验便是。” 闻言,罗诚随即起身拱手道: “主公英明,此前是属下疏忽了。” 见起头的罗诚如此说,鲍巍等人面面相觑,知道今日是白忙活一场了。 感觉自己好像是赢了,但又没赢。 主公气势汹汹召集各家兴师问罪,最后除了定了一个抚民使的框架,便是许给了大家一堆赏赐,这和他们最初预期的情形完全不同。 “属下得令。” 对比起来,杜洪倒是显得淡定,眼前这一幕让他更加笃定了此前的猜测。 今日他们这些人算是过关了,主公的态度已经表现的很清晰,只要不再惹事,此前种种到此为止,既往不咎。 想到这儿,杜洪忍不住瞥了一眼神色坦荡的罗诚。 除了主公,罗诚恐怕才是这一次最大的赢家,两百精锐看着不多,但作为亲随扈卫可以跟着入城,这在城内可是独一份的殊荣,即便是隐隐将抚民使任免权拿到的江煌也远远不如。 他觉得这恐怕也是主公在警告某些人,如果有人因为今日之事要动罗诚,得仔细掂量掂量,做好付出惨痛代价的准备。 黎珩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可以散去,随后转身向外走去。 堂内众人见此,也是各怀心思的纷纷向着主公恭敬的施礼致意,随后鱼贯离开。 ....... 那日过后,九溪城中那存在了数天的紧张气氛渐渐消弭于无形,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只是府衙之中的一处偏房莫名其妙着了一把火,所幸扑灭的及时,并未造成伤亡,可存放其中账簿却正好烧了个一干二净。 而卞氏灭门案的也由刑狱司低调结案,呈报府衙后,首恶牟广赐死,牟氏旁支另选了一名幸运儿继承家主之位。 经此一事,虽然牟氏保住了祖宗香火,但封地也被改易,削去了大半,原本在领内七十三家中虽不属顶流,也称得上一时豪强的牟氏家族算是彻底没落了下来。 这些事情黎珩并没有放在心上,眼下他有了新的目标。 交给戴晖晷的任务已经完成,五十八万两,超额完成,比原先预估的市价还要多出八万两来。 说起来,戴晖晷这小子能在短时间内将那么大块的河白玉尽数变现也是超出黎珩的预料,不由让他另眼相看。 操作倒是不复杂,戴晖晷变卖河白玉时不仅仅只要银子,粮食布匹等能卖得出钱的物资他都收。 河白玉本就稀缺,戴晖晷变卖时没有大张旗鼓的散货,模 糊了河白玉的具体数量,外界只知道得了一大批珍宝,一时倒也算抢手,很快就凑出了一大笔物资。 而后又令快马打着黎珩的旗号,私下接洽了几家巩家控制下的大商号。 巩家控制范围内因为柳岑一直未放弃平叛,本就一直动荡不安,此前默默在后支持巩家的陶项两家又发生了动乱,一时间支持力度大减,正是物资奇缺的时候,这一来一回倒是真让戴晖晷狠狠捞了一笔。 府衙之中,黎珩望着戴晖晷递上来的账本,眉宇微挑: “看来你经商天赋倒是不错,看来当年那个商号东家将你赶走是他的损失啊,如今倒是便宜我了。” “没有大老爷放权、顾主簿的提携,就凭小的这点斤两怎么也做不到如此地步。” 戴晖晷谦逊道。 “得了,你跟着顾望平学了段时间,怎么还变得油腔滑调起来了?我记得顾望平这人看着可不怎么油滑。” 黎珩笑骂道。 “此乃小的肺腑之言,不敢欺瞒老爷。” 戴晖晷依旧一脸认真,俯首道。 望着又低眉俯首的戴晖晷,黎珩若有所思,而后忽然开口: “罢了,你今后也别在我面前自称什么小的了。” “大老爷...?” 听到黎珩此言,戴晖晷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我此前便承诺过,若是你将这个差事办好了,赏赐少不了你的。” 黎珩缓缓开口: “市舶司还缺个佐贰官,你去给鲍巍当副手吧!月俸五十两。” 一时之间,听到这句话的戴晖晷心仿佛被重锤击中,震惊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愣着作甚?怎么?嫌官小了?” 看着愣怔中的戴晖晷,黎珩不禁笑骂道。 听到这话,戴晖晷猛地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地叩谢道: “多谢...主公栽培,属....属下....必誓死效忠大老爷,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说着竟是哽咽着哭出了声。 “行了行了,哭什么丧呢?” 看着突然哽咽的戴晖晷,黎珩一阵头疼,忍不住呵斥道: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可作妇人之态?” 听到这话,戴晖晷擦拭了下眼角,深吸一口气,勉强压抑着情绪:“属...属下知错。” “嗯。” 黎珩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道: “明日我会让理政司将你的告身送过去,你到时候就去上任吧,和鲍巍搞好关系,未来几个月市舶司会非常繁忙,你万万不可懈怠。” “喏!” 闻言,戴晖晷立刻答应了下来。 第383章 统治思想 戴晖晷退下后,黎珩翻了翻书案上放着的各衙文书,随后又丢在一边,目光落到窗外那株蜡梅之上。 如今蜡梅已过了花期,枝桠暗绿色的叶间结出了一个个土黄色细长果实,黎珩放空思绪望着它们发呆,静坐片刻后叹出了一口气。 原本他以为重视经济、吏治廉洁便可使领内富足,加强军备、扩大兵力便可威压四境,但眼下看来还是想的太肤浅了。 近些时间发生的这些事,都意味着统一思想成了当下手头上最紧要之事,就连领内经济发展或许也要稍微往后放一放。 细数人类历史上的各个帝国,总有一套自己的价值观或理论体系,用来解释政权的统治合法性,并提增自身团体的战斗力。 从早期的封建忠君思想、天人感应学说、神权信仰,到后期产生的民族、阶级理论,都可以看出这是团结大多数人、维持庞大帝国必不可少的东西。 如果说自身实力是硬件,那么这便是运行硬件必不可少的软件。 黎珩如今的短板就在这个“软件”上。 他管辖的地域不大,若按照蓝星的概念算下来,仅有一万多平方公里,但这种事宜早不宜迟,晚了可没现在这么好调转策略。 在大周的封建体制之下,各自士族统治秩序的法理背书来自柱国将军府挟制下的大周朝廷,而大周朝廷的法理来自启圣立国时一统百国,教化万民的功绩。 初代柱国将军无疑是个枭雄,御君卫这套制度看似是自身实力不足以统一全国而妥协的产物,但实际上通过授予各地强力士族统治合法性,将军府保证了以自身为仲裁者的脆弱和平。 接受了权力,就要承担相对应的责任,既然各地已经成了实质上的独立王国,没有了统一包袱的将军府自然不用再耗费巨大的统治成本。 这套制度让所有士族互为牵制,矛盾集中于各地诸侯之间、地方士族与百姓之间,一旦某一方有了做大的苗头,随之而来的就是来自将军府、其余各地士族的联合打击,任何一方都难以威胁到掌握了大义,高高在上的将军府。 黎珩不想自己和大周本土的士族一般,迫于目前这套等级社会的规则,陷于不断与主君、封臣、同僚之间妥协斗争的怪圈之中。 不从这套规则里跳出来,他这辈子充其量成为地方一霸,绝对不可能完成平定乱世的宏愿。 可眼下什么理论体系可以接棒,黎珩暂时没有一个明晰的想法,这等敏感话题也不好与他人明言,这半月来他一直为此苦恼。 抄起笔架上的毛笔在砚台里蘸满墨汁,他在纸上泼墨写下两字——“民本”。 随即他又摇了摇头,挥毫将其划掉,后将白纸揉成一团。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大周,士族眼下就是最先进的生产力,民本思想和眼下的生产力背景格格不入,根本无法推广下去,更别说作为根本思想,助自己发展壮大了。 “老爷,江监院来了,在外候着呢。” 就在黎珩苦恼之际,田崇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把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黎珩拉回了现实。 田崇义此前在郡城之乱中解救出来时伤势颇重,虽然经过黎珩的治疗,已大抵康复,但精气神明显不如以往,加之有了聚宝斋作为销货渠道,山阳郡城在药饮销售体系中的重要性大降,黎珩也不愿他继续在郡城忙碌,便将他调去黎牧身侧侍候。 但没两天,田崇义便不甘就这么待着了,瞅了个机会央求黎珩,想再次跟随在黎珩身侧,黎牧也觉得黎珩身边应该多一些自家人,故在旁帮腔,言说老吴目前也休养得差不多,田崇义在他那里也无什么事做。 黎珩本来让田崇义待在黎牧那便是想着让他多休息休息,见情况如此,便没怪罪田崇义,许他重新回府衙听命。 “让他进来吧。” 黎珩收拾起心情,淡淡的回应道。 片刻后,门扉被推动,江煌走了进来。 “见过主公。” 江煌拱手朝着黎珩一拜。 “免礼,找我何事?”黎珩摆手问道。 “主公,承贤院针对第一批抚民使的讲学已结束,属下已经交了名录给理政司,过两日集中授职之后便会将他们分派出去。” 江煌道。 “你这差事办得倒是利落,这么点时间,他们能行吗?” 黎珩挑眉。 上次议事堂定下要用烈选担任抚民使一事之后,时间才过去了半个月,如此短时间便要让这些伤残军士们去担任抚民使,他心中没有底。 “回主公,抚民使一职初置,没有先例可循,故而承贤院能准备的讲学内容也较为单薄,不过就算这样,也得旬月功夫不可,所幸这一批抚烈司送来的人选都是识得字的,个个感念主公恩德,一心扑在功课之上,这才用了短短不过十日的功夫,便全部结业。” 江煌恭敬的回答。 黎珩轻嗯了一声,抬眼打量江煌几眼,见其脸带微笑,语态诚恳,遂颔首道: “差事办得不错,你和罗诚他们一样,和杜洪他们相比,都算这九溪的后来者,这些抚民使下去之后,必然也记得你这个恩师的好。” 似是听出了黎珩的言外之意,江煌垂眸低头,坦然道: “任用烈选为吏乃是主公的意志,属下只是尽到本分,不敢居功,这次来拜见主公,属下便是想着在这些抚民使全部派出之前,请主公亲临承贤院训示一番,也好让他们知晓主公心意,到了乡间不生懈怠之心。” 黎珩听罢,心中一动,好像突然间想明白了一点什么,却又抓不住关键点,他凝视着江煌,微一沉吟,随即点了头: “既然你都安排妥帖了,那便依你之言罢,承贤院建立这么久了,我这个山长也该露露面,至于日子...就定在明日好了。” “喏,那属下便告退了。” “去准备吧...” 第384章 天日之表 翌日,承贤院。 因为承贤院地处郊外,一大早,这里就来了数百府衙近卫,接管了承贤院的防务。 “今日院里这是怎么得了?怎么来了这么多兵丁?” 一名在承贤院下院求学的匠人学徒看着眼前这阵仗,小声嘟囔了句。 “听师傅说,大老爷要到上院那边巡视,你是没见到,今天上院现在都站不开脚了,来了不少没在院里见过的老爷。” 旁边另外一位学徒凑近说道。 “啊!大老爷竟然亲自来巡查?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学徒惊呼一声,旋即压低声音兴奋道,“咱们也去瞧瞧吧?万一入得了大老爷的眼,不就飞黄腾达了?” “呵呵,飞黄腾达?” 旁边的人瞥了他一眼,嗤笑道,“我劝你趁早歇了这心思吧。不说现在上院那边都挤满人了,就是你能挤得进去,万一到时候冲撞了贵人,你能吃罪得起?” “得了,那还是快回去吧,今儿的功课还没弄完呢,耽搁了时辰,又要挨师傅训了。” 学徒叹口气,悻悻转身离去。 ...... 时至午时,马蹄声急促,远远望去,一队骑兵飞快的驰骋而来。 领头之人穿着黑色甲胄,腰挎长刀,英姿勃发,正是黎珩。 黎珩身后则跟着杜洪、顾望平、田崇义等随行人员。 “参见主公。” 黎珩等人勒停马匹,早已在院门前等待的众人纷纷躬身行礼。 “都起来吧。” 黎珩抬了抬手,翻身跳下马匹,扫了眼围拢过来的众人,见除了江煌等承贤院中人外,还有不少各家年轻子弟也混杂其中,不由眉头皱了皱,道: “怎么,今天承贤院还有其他活动?” 江煌上前回禀道:“禀主公,不曾有,诸位大人也是听闻主公今日要来,特意赶来的聆听教诲的。” 黎珩嘴角抽搐了下。 也好,省得自己费功夫了。 今日这场针对抚民使的训示,正是要将他的脑海中那个刚刚形成的施政思想雏形的第一次实践。 让各家子弟在此,自己刚好可以将自己的想法灌输给这群人。 “等待授职的抚民使都到齐了?” 黎珩颔首问道。 “都在院中演武场候着呢。” 江煌忙说着。 他余光瞥了一眼,黎珩身后面色略显阴沉的杜洪,暗自叹了口气。 他这次主动请主公来训示,是在理政司回文抚民使授职一事之前所为,确有无视杜洪的嫌疑,但这也没办法。 他只是抚民使一事的发起者,抚民使这个职司太过敏感了,从昨日主公话语中隐含的敲打之意便能窥探一二,主公对此有多么重视,他为了避嫌,也只能暂且得罪杜洪一次了。 “那就走吧。” 黎珩没有关注二人之间的那点小九九,听得预备抚民使们皆已到齐,便抬步跨入院门,朝着校场走去。 演武场,原先用来练功的石锁等物皆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一座竹制高台。 台下静静站着百余名汉子,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疤痕,还有不少人可以明显看到缺了一只耳朵或者手指,那是曾经战场之上留下的痕迹。 黎珩方一被众人簇拥着进入演武场,这些汉子便立刻将炽热的目光投射了过来。 “启禀主公,抚民使已悉数到齐。” 一名承贤院的教习上前抱拳一揖。 “辛苦了。” 黎珩环顾四周,缓缓踱步上台。 感受着台下众人的炽热目光,黎珩深吸一口气,肃容道: “诸位将士,昔日你们随黎某浴血沙场,杀敌无数,最终才换来如今黎某治下生民安乐,外敌不侵的太平景象,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黎氏的功臣!这一点,黎某铭记于心,尔等既不负我黎氏,我亦绝不会辜负尔等!” 黎珩的声音在演武场上空回荡,字字铿锵有力,仿佛每一句话都重重敲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此刻台下的每一个预备抚民使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都快记,把主公的讲话统统记下来,一个字都不许拉了!” 顾望平带着几名书吏,此刻正在一旁奋笔疾书。 这是他们新得的差遣,黎珩打算在理政司下新建立一个机构,名曰“弘谕馆”,负责对内外的宣传舆论工作,由新调入理政司担任佐贰官的顾望平全权负责。 “....想必此前你们 也是有所耳闻,府衙将在乡间新置属官抚民使一职,尔等便是这第一批抚民使! 常言道,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近年我隗江兵祸连绵,群贼蜂起,百姓流离失所者甚众,尔等既为抚民使,便是我黎珩的耳目手足,尔等应尽全力使本领治下百姓免遭贼寇之乱,保一地安宁!” 黎珩掷地有声,声震八方,“尔等,可有异议!” “愿为大老爷效死!” 台下顿时响起山崩海啸般的呐喊。 “好!杜洪!把诸位弟兄的告身发下去!” 黎珩扬手喝道。 “喏!” 杜洪领着一众理政司吏员举着托盘,将一众抚民使的告身、袍服等物发放到诸人手中。 见东西发放到位,所有人手中都举着各自的官服、信物,黎珩再度开口道: “黎某向来有话直说,尔等皆是随黎某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弟兄,当知黎某性情,黎某希望尔等到了乡间,仍然如在军中一般,谨记律令,切勿恃强凌弱,若使黎某听到任何风言风语,定严惩不贷!” “谨遵大老爷吩咐。” “卑下誓死捍卫乡野安危,决不做那仗势欺人的恶霸!” 台下众人轰然应诺。 黎珩在台上不停叮嘱着,台下不时掀起一阵声浪,这些预备抚民使的情绪越发亢奋激动。 正午的阳光照射下来,黎珩整个人笼罩了一层淡金光晕。 “大老爷真是如早上初升的太阳一般耀眼...” 田崇义低声喃喃,望着台上,脸上满是痴迷与敬佩。 站在一旁不远处的顾望平扫了一眼田崇义,转头向着身侧的书吏交代道: “记!主公登台训示诸抚民使,于时,言不失条理,清静超睿,冠绝人伦,时人见之,顾左右而叹曰‘大老爷容质异常,矫然有龙凤之姿,此非天日之表乎哉?’” 第385章 推行教育 训示的时间不长,不过短短一刻钟而已,这还是因为这些抚民使是军汉出身,虽然识字,但总体学识水平不高,黎珩所讲的大多是大白话的原因。 不过就算这样,这些抚民使的情绪依然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毕竟抚民使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残缺,能成官衙内的经制官吏是相当好的归宿了。 比起他们的大多数同袍来说,他们是幸运的,没有伤到筋骨,还算有个人样,这才有机会拿到这份差事。 所以黎珩的话无疑引爆了这些人心里的火焰,让他们燃烧得愈发炽烈。 “去吧!百姓需要你们!我期待着着你们的表现!” 黎珩挥了挥衣袖,朗声道。 “定不辱命!” 台下众人齐声吼道,而后便满怀着心中的热血散去了。 “走,带我逛逛承贤院,看看这段时间你们的成果。” 黎珩迈步下台,对着江煌笑着说道。 他这次来,自然不是单纯的来训示抚民使的,承贤院建成这么久,他这个山长还没来看过,实在说不过去。 “是,主公。” 江煌躬身行礼道。 随后江煌在前领路,黎珩和一众人等沿着承贤院内部的甬路漫步向前。 承贤院占地极广,因为大周世道不太平,外围是按照大型坞堡的规格来建的,围墙、箭台、角楼等防御设施一应俱全,内部又分上下两院,上院是士族子弟学习文武之事的地方,下院则供黎庶学习谋生之技。 方才黎珩讲话的演武场便是在上院。 承贤院的上下院学生虽有身份之别,但总体环境却是相差不大的。 这是黎珩的要求,建筑一切以实用为主,功能性的演武场、藏书阁、院厨之流怎么弄都可以,但什么假山池塘的装饰一概不要。 这倒不是说他小气,在他看来,拨付给承贤院的经费毕竟是有限的,若是浪费在这种没意义的花销上,不如拿出来多召个熟练匠人做院中师傅,还能为领内多培养几个人才。 因此,上院看起来甚至还比下院简朴一点。 毕竟下院还有木匠、漆匠之流,带着学徒的练手之作就顺手摆在下院了。 黎珩一边慢悠悠的欣赏着承贤院内的风貌,一边随口询问道: “目前承贤院的支用可还够?” “回禀主公,目前府库拨付下来的银钱尚且充裕,下院所产的器物如今均由城内各店铺收购,已能自给自足。” 江煌答道。 “嗯。” 黎珩微眯双眼思索片刻道: “本领百姓识得字的还是太少,我回头让钱税司再给教谕司拨一笔银钱,你带着教谕司在领内各地在新建一批蒙学,务必要教授所有领内孩童读书认字,不拘男女,若是想学手艺的,亦可蒙学后送到承贤院来。” 他原本成立教谕司的目的就是在治下扫盲的,眼下统治范围大了,正好也不缺银子,自然要扩大教育覆盖范围。 识字率可关系着领内技术发展,就算是征兵,军卒识得字指挥起来也方便一些。 愚民统治那一套他从未考虑过,他有自信,开启民智后的百姓会明白,在大周,没有哪一个士族的统治下,会比在他黎珩治下的更好过活。 “遵命。” 江煌应道,随后顿了顿,轻声问道: “主公,若是到时百姓不愿意将孩子送来蒙学,该如何是好?” “呵呵...” 黎珩闻言,缓缓摇头道: “本家治下所有百姓,凡家中有孩童的,必须送入官办蒙学就读,入学的蒙童免除束脩之礼,且来年田赋免去一成,若是家中有孩童却不肯进蒙学的,杖十,来年田赋加三成,我会让钱税司配合你的。” 黎珩说完这话后又笑了笑,继续道: “农忙时,各处蒙学可以休学,不误农时。” 开启领内民智是黎珩理念的重要一环,自然不能轻易放弃,他愿意为此多付一些代价出去。 他这套统治理念究根结底不过两个要点——军政为先、德教为辅。 今日来承贤院,他便是为了贯彻他的这套施政策略来的,在领内建成广泛的教育体系是这一切的基础。 所谓军政为先,自然是领内所有事务皆以军事建设为中心。 核心思想是,给于军队上下最好的待遇,在领内培养民间尚武风气,在各方面提升军卒的社会地位。 毫无疑问,现今大周社会秩序还是以暴力 维系的,在动乱的世道之中,军权必然是要牢牢抓在自己手中的。 自己想统一大周,各地的士族诸侯们不可能拱手相让,自然是要使用暴力手段的,发展领内军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必行之事。 这样还有一个好处便是不管是士族为主的将领,还是常人为主的军卒,都属于军队的一部分,将其军队作为基本盘,可以覆盖到他麾下所有的人群。 当然如果只是单纯重视军政之事,那么必然会造成军队势力过大,无序蔓延到社会的各个角落之中,这个时候,为了保证带来的影响在自己的控制之下,就要给军队套上一道缰绳。 这便是第二个要点“德教为辅”发挥作用了。 德教为辅,加大领地内百姓的教育投入只是其表象,最重要的是获取足够多的受过教育的军卒,并在舆论上将军队道德化! 他要让百姓知道他黎珩麾下军队是护民救民之军,必须要逆转民间盛行的投军都是饥民的这种印象! 道德化给军队带来的不仅仅是好形象,同样也是道德包袱。 大军到一地便要劫掠一地百姓,用于激励士气,这种在大周最常见的办法,黎珩向来是不屑一顾的。 军队是人构成的,放任军卒劫掠百姓的后果便是这些人的心“放野了”,一只由野兽构成的军队还谈什么军纪?一支难以控制、只靠着欲望驱使的力量,不要也罢。 他希望麾下军事力量的战斗力来源是良好的待遇、对他个人武功的崇拜、守护乡土的信念。 为此,他要以军规军法、道德信条、集体荣誉等为准绳,在军政全套链条中移风易俗。 换句话说,他要造神。 只不过造神目标不是针对他自己,而是对他麾下的所有军卒。 他已经想好了,不光民间要有可以安抚百姓、防范盗贼的抚民使,军中各队也要有可以做军卒思想工作,让军卒知道自己为何而战的抚军使! 他现在要的不仅仅是一只精锐的传统军队,而是一只有信仰有理想的战斗力量! 这也符合他此前便定下的精兵政策。 按照他的想法,军政为先可以团结麾下所有志于战功的士族,一致对外,而德教为辅可以平衡自己麾下势力,防止未来出现武功派势力彻底压倒文治派,导致武功派不顾领内民生,为了战功裹挟自己不断投入战争的情况出现。 黎珩知道自己这套办法虽有一定先进性,但并不足以称之为最佳,不过他也没有其他法子了。 统治理念的萌发也是要看具体的社会环境的,就算在蓝星那个年代,社会上也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没有解决,可称之为“历史的终结”统治理念似乎还难以决出。 他不过是一考古系出身,来大周的数年间虽侥幸小有成就,但也不过是占据了隗江一隅的小领主而已,又如何能设计出尽善尽美的思想呢? 只不过是大周这片封建社会的土壤之中尽量调整,并种下一粒种子,期待未来时机更成熟的那一天。 第386章 舆论 承贤院发生的事只是一个开端,在后续的数日里,贯彻“军政为先、德教为辅”的相关政策陆续出台,带来的影响也是不断扩大着。 九溪城中的一处茶馆,说书先生田铁嘴正在台上唾沫横飞。 “...却说那张小二见那匪首身材肥硕如猪,对大老爷口出不逊,心想大老爷那是何等英武不凡的人儿?这杀才如何能和大老爷比肩? 遂上前叫骂道:‘你这贼厮鸟!休得猖狂!今儿个爷就替大老爷给你这鸟人点颜色瞧瞧——’ 说罢,提起手中的五鬼夺命刀就冲上前去一通乱砍...一刀又一刀...只叫那一众匪军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好!” 台下叫好声此起彼伏,田铁嘴也很享受自己引起观众兴趣的成果,接着道: “...然则这还没完呢!那张小二一路冲杀至匪军大营,却听见那贼营大帐传出女子的娇呼与惨烈尖叫之声。 张小二心中暗骂,这群狗杀才定是劫掠了良家女子,于是他气愤难当,便闯入大帐内去看个究竟....” 话到这里,台下忽而安静下来。 众人屏住呼吸,眼睛直勾勾地盯住说书先生的嘴巴...那模样像极了饿狼在望向猎物时的神情... 却见田铁嘴轻咳一声,继续讲解道: “...然则进了帐,张小二却看呆了眼,原来大帐内有七八名衣衫半裸的妙龄女子... 她们都被五花大绑,嘴巴被堵上,皆是气若游丝,有出气没进气了!” “哇——这贼厮鸟真是禽兽不如,糟蹋这么多姑娘,简直是该千刀万剐啊!” 台下有人忍不住骂道。 田铁嘴摇头晃脑地道: “唉!可惜了,这般美貌动人的姑娘竟被那群贼匪玷污了,实乃可怜可叹。” 众人纷纷附议...... 田铁嘴顿了顿,转而又道: “那帐中劫掠而来的小娘子皆是张小二的乡亲,他又如何能坐视不理?因此,他怒火中烧,便持刀追上那匪首,一刀便了结了其性命! ...那张小二一手持刀一手抓着匪首的首级,在大老爷马下哭求,言称不要封赏,只求救得乡亲一命!大老爷也是心善的人儿啊,见不得百姓这么疾苦,对那张小二的冒犯之举也不降罪,还赐下了灵药数粒,以保他家乡亲无恙..... ......张小二得了百十亩田地封赏,又与那苏小娘子喜结连理,不过一年,便得了个大胖小子,可谓是福禄双全,羡煞旁人! .........再者说那些劫掠来的姑娘,虽已失了清白,但总归还是良家女子,大老爷怜悯她们,皆给了银钱遣散回村,随苏小娘子以刺绣为生,倒也算是积攒了几分功德......” 一个底层老百姓投军后建功立业的故事在说书人嘴里跌宕起伏,不停挑动着台下百姓的情绪。 说到最后,田铁嘴也有了几分感慨: “如今天下便是如此,似张小二这等武勇之人常有,而如大老爷这般仁慈宽厚之主却是少见,小老儿靠着这手嘴皮子功夫苟活了大半辈子,临到这把年岁,到了大老爷治下这两年才晓得什么叫太平日子,上古圣王治世也不过如此啊...” 作为在城中茶馆混饭吃的,田铁嘴的感触最深,自从九溪城归了黎家之后,日子是真的好过太多了。 往日的苛捐杂税少了不说,府衙征发民壮也守规矩了,一旦超期还真给发银子,老街坊们手里都有了余钱,他这种说书耍嘴皮子的自然多了不少赏钱。 田铁嘴此言一出,众人也是想起了过往,皆是一叹。 田铁嘴见此,也是觉得自己多嘴了。 铺子东家请自己来说书,是为了招揽生意的,眼下弄得台下客官唏嘘感叹,怕是不妥... 田铁嘴赶紧赔笑,转移话题道: “各位乡亲父老,小老儿再给大家讲上一段,这次咱们讲一讲,大老爷如何领得咱们九溪儿郎杀得那栖霞大军落败而逃的事情...” “好!” 一听有新故事听,众人立即齐齐叫了声好,打起精神,围拢过来...... ...... 理政司衙门外,一群穿着长袍,但略显落魄的文士站在衙门外焦急地探头张望。 “出来了!出来了!” “快,准备笔墨!” 只见衙门的大门缓缓敞开,几个差吏将一纸文书贴在衙门口的墙上。 那群文士当即行动 起来,有人上前念着告示上写着什么,其余人则或伏在青石板等平整的地方,用笔蘸了墨汁奋笔疾书,明显分工有序。 对此,理政司门外值守的差役似乎见怪不怪,仿佛根本没看到这群聚在衙前行为怪异之人。 “这是要做什么?” 有路人望着理政司前的这群人,疑惑地问道。 与他结伴同行的另一人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听说是如今咱们九溪城一日一变,大老爷便令理政司按日将府衙谕令、各司告示等消息汇总起来,每日午时贴在理政司衙门口,如今这东西的抄本可值钱了,各家老爷都抢着要呢!他们抄下来一个时辰内送到人家府上,就有赏钱领。” 路人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可这告示就贴在理政司衙门外,那些老爷怎得不亲自来看看?还得花钱让人送去?” 那人撇了撇嘴: “呵!那哪能一样?老爷们的身份何其尊贵,岂会屈尊降贵亲自到街头巷尾来查看,咱要是有钱了,也愿意花银子买一张来瞧瞧呢。” 路人闻言,甚是可惜,哀叹道: “唉,可惜我是一个大字都不识得,那告示放在哪里我都看不出一个一二三来,要不然我也去学学那些文士的笔法,抄录几份来赚点家用。” 正在抄录的人群中,有一个青年文士听了这话,抬起头瞥了路人一眼,冷哼道: “勿谓今日不学而有来日,勿谓今年不学而有来年,二位与其在此对我等评头论足,不如去拜个师傅,习字读书,说不定未来还能有所成就。” 这忍不住出声的青年文士名叫吕伯启,乃是天和郡人士,原本家中也算富裕,读了一些书,去岁天和郡越来越乱,为了躲避战乱逃难出来。 等流落到了九溪,已是身无长物,就剩下一箱子视为自身性命的书。 如今他虽落魄到替人抄写文稿维持生计,但骨子里依旧有几分读书人的傲气。 路人被他呛声,讪讪一笑,脸红辩驳道: “我们只是粗鲁莽汉罢了,自小家中便没有余裕,哪里还敢奢望读书识字?” 吕伯启听了这话,颇有几分不悦地皱眉: “学问之道,非富贵之所专有,亦非贫贱之所可遗。若有志于学,虽处陋室,犹能奋志而求之,终有所成。昔之贤者,或起家于寒微,以勤学苦读,而至于显达,你等岂能以贫贱而自弃?” 说着,他指了指理政司门外的告示: “如今大老爷重教化,下令在九溪各处都办了蒙学,且免了束脩之礼,你等若是有意于此,尽可去蒙学报名。” “可...我等都这个岁数了,还能入蒙吗?” 吕伯启轻蔑地扫视了一番那路人,毫不留情道: “大老爷的令谕之中可未提及只收稚童,既然未曾明言,便是允许。” 路人顿时被噎住,不知该作何回答,只得拱手行了个礼,拉着一旁同伴匆匆而逃 吕伯启也懒得理他,继续埋头抄录。 今日抄完了这衙门外的文书,领了赏钱,他还要去换笔墨纸砚,好去借同乡的书回家抄录。 第387章 奇怪的商队 九溪城外,候家庄。 和九溪领内大多数地方一样,候家庄的村民也是以务农为生,只不过此地水脉不丰,这里的土地相较领内其他地方要贫瘠不少。 故而候家庄属于九溪地域内比较荒僻的地方,庄子里村民尚不足百口,农舍散落在乡间。 这日,一行商队从远处驶来,缓缓接近了候家庄。 商队为首的是穿着绸缎长衫、打扮得富贵逼人的中年男子,他走到了一户农家门外,对守在门旁打盹的农夫候三憨说道: “老丈,我们是北边来的客商,路过贵宝地,想寻个歇脚的地儿,还望行方便。” 说罢,向一旁的随从递去眼色。 那随从立即将一小块碎银放到了候三憨手里,并且附加了两句好话,哄得那农夫眉开眼笑: “贵客不嫌弃老汉这茅屋简陋便在这儿住下吧!老汉家中还有两间空屋,可供贵客歇息。” 那中年男子点头致谢:“如此便麻烦老丈了!” 说话间,十来号人赶着三辆装载货物的马车已经停靠在了院前,几名伙计模样的人留在原地,负责看管马车。 而其他人跟着主子往农舍深处走去...... 农户们的居所相距并不远,这里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邻家人,住在候三憨隔壁的候二狗自然也瞧见了。 这候二狗乃是庄子里出了名的闲汉混混,没事喜欢四处游荡,心思活络,见到候三憨门外停着的那三辆马车,立马猜到了是个什么情况,连忙凑了过来。 “哎哎,这几位大哥外乡来的吧,做的是什么买卖?” 候二狗腆着脸搭讪道。 那些伙计懒得搭理他,只是淡漠地扫视了他一眼,并未作答。 候二狗尴尬地搓了搓手,又问: “几位大哥远道而来,也是辛苦了,咱家里也有几间空屋,虽然不咋干净,却也能遮风挡雨,比这外面地当床天当被总强上许多.....只要几位大哥五十个大钱便成!” 候二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可那几名伙计仍旧无动于衷。 那在院子里的候三憨此刻也是听到了马车这里的动静,出来呵斥道: “二狗子!你又皮痒了是吗?你在咱家贵客那里胡咧咧些甚!” 那候三憨论辈分,还是候二狗的堂叔,所以候二狗被他呵斥了一通缩了缩脖子,悻悻地转身溜了。 这不知羞的老东西! 有了好处也不知道分润点给自家小辈! 回到自己屋子里,候二狗越想越气,不由暗骂了一声。 扒开墙角用来遮风的茅草,他又瞧了瞧候三憨院外停着的那三辆马车,眼红得都快滴血了,咬牙切齿地低吼: “死老头子,不让老子捞油水,那你也别想好过了!” ....... 夕阳落山,暮色渐浓,昏黄的光晕洒满候家庄外的田野上,显得格外宁静祥和。 “几位贵客,这是我婆娘刚烙的炊饼,趁热吃了暖暖肚子吧!” 此刻那伙客商落脚的屋子里,候三憨殷勤招待起这些来客。 “多谢老丈,这些炊饼就先放在这吧。”那商队领队指使伙计又取了几十枚大钱出来,塞在候三憨手里,算是感激他送饭之意。 候三憨掂量了掂量手中沉甸甸的铜板,顿时乐开了花,连连称谢: “那老汉便不叨扰了,几位贵客请慢用,有什么需要叫一声便是。” “嗯,老丈你去忙吧。”那领队微笑点头。 送走老丈之后,领队笑容渐收,转眸吩咐了身旁一名伙计: “你去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准靠近。” “是,头儿!” 那伙计闻言应了声是,立即走出房间。 领队则带着另外几名同伴,围坐在桌旁。 “这破地方看着就刮不出几分油水,头儿,我看不如前面那个庄子合适啊!” 一名伙计打扮的粗豪汉子撇了撇嘴,嫌弃的拿起一张炊饼咬了一口,嚼巴着吞咽道。 “这次的买卖要紧,那庄子人多眼杂,不太妥当。” 领队瞥了那汉子一眼,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 “出去踩盘子的弟兄打听到了,说那人眼下就在九溪市舶司,到时候两笔买卖正好一起做了,咱们也能早点回去领赏,这几天你们都机灵着点,别在这节骨眼上出岔子。” 他原本一身和气生财的气质此时已经尽皆褪去,眼神中透露出几分狠厉。 “放心 吧,头儿,咱们兄弟办事,你还信不过吗?” 另一名伙计嘿嘿一笑,满不在乎地拍了拍胸脯。 “就是,头儿,您就瞧好吧,咱们定不会误了事!” 其余几人也纷纷附和,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就在屋子里众人谈论之际,忽听得院外传来一阵喧哗。 “梁大哥,就是这里了!” 院子外,已经多了十来道身影,为首的是一个官差打扮的汉子,他身侧跟着些拿着叉子、镰刀等农具的汉子,候二狗此刻正谄媚地站在一名衙役的身侧。 而守在马车旁的那几名伙计正警惕的望着来人。 候二狗此刻可没功夫搭理这几个伙计,此刻自觉有了靠山,直接上去拍门: “三憨叔快开门!梁大哥来巡查了!” “你这浑小子,又来干嘛!” 候三憨不耐烦地打开木栅门,对着候二狗怒骂一声,而后才望见那梁姓差役,陪笑道: “哎呀,都怪这浑小子,这日头都快落了,还惊动了差爷跑一趟。” 一旁候二狗见他这般表情,更加肆无忌惮了: “梁大哥是大老爷派来的抚民使,专门巡查乡里,确保咱们百姓安宁。三憨叔,你这藏了外乡人,可得跟梁大哥报备一声啊!” 候二狗得意洋洋地说着,眼神不时瞟向那那三辆马车。 此刻,那梁姓差役也瞧出这二人之间的不对来了,上前微笑道: “老丈不必惊慌,我也是听二狗说有外乡客商在咱们这歇脚,故而来看看,确保乡里无有盗贼藏匿,扰民滋事。” “嗐!老汉也是糊涂,忘了去给差爷说这事了,我家中还有两家空屋,看那些外乡人都是些本分人,便允他们借住一宿。” 候三憨闻言,赶忙赔着笑脸,说道: “老汉这便去喊他们出来。” 第388章 笑面虎 正在屋里窥视的几人见那候三憨和官差模样的人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冲着自己这个屋子来了,众伙计皆是眉头一皱,暗道一声不妙。 “难不成咱们的身份被这老小子瞧了去,他悄悄报官了?” 一名伙计忍不住轻呼一声。 此言一出,其他几人均是脸色剧变,目光闪烁,有人甚至已经从腰间抽出了短刀来。 “把刀收了,看看再说。” 只有那领队依旧镇定,瞧了一眼那正在敲门的候三憨,淡然地吩咐。 随着吱嘎一声响,那木制木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候三憨探进脑袋朝内观察,见几人齐齐看向自己,不禁讪笑了两声: “各位贵客,还没歇息呢?” “我等用了老丈送来的炊饼,刚歇下没多久,听得院外吵闹,正要请教老丈发生了何事。” 那领队笑呵呵的答道。 候三憨挠挠脑袋,颇为尴尬地说道: “罪过罪过,扰了贵客的清静。 前些日子,城里老爷们定下了个规矩,说是为了防止歹人作乱,咱们九溪容留外乡人歇脚的,都要知会本乡差爷一声,也怪老汉,今日见贵客风尘仆仆,一时忘了这茬。 这不,咱庄上的二狗,他跑去跟梁差爷说了,差爷这就来瞧瞧,确认下诸位都是良善之辈,也就放心了。” “哦...原是这般,既如此,那我等便去与院外那位差爷见个礼,解释一番就是。” 那领队听完之后点了点头,似是明白了怎么回事。 说着,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襟,随后大步流星走向门口。 其余伙计见状,紧随其后。 “在下储义中,乃是北边来的客商,途径宝地,本欲在此歇息一晚,不想却惊动了尊驾,实是抱歉。” 领队一出屋门,便紧走两步,向着院外众人拱手作揖,言辞恳切。 “小绪!” 不等众人回应,那领队又招呼身后的伙计,道: “给大伙们一人包十枚大钱!都这么晚了,咱们还劳大伙儿奔波,实在过意不去,这点心意算是给大伙们的茶水钱。” 众人听罢,顿时面露欢喜,纷纷向着领队作揖致谢。 “哎呦喂,储掌柜的仁义!” “我就说,这储掌柜一看就是本分的买卖人啊!” “一回生二回熟,今后掌柜的可得常来往咱们庄子。” 这名为储义中的商队领队一上来的大肆撒钱的做派,一下引得随那梁姓差役来的一众人等好感,那候二狗此时得了好处,也是一脸得意。 “不知这位差爷如何称呼?” 商队领队自然没有忘了眼前上门的正主,身子靠近梁姓差役,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便要塞过去。 “储掌柜客气了,职责所在,不必如此。” 那梁姓差役没有趁势收下银子,只是摆了摆手,笑道: “鄙姓梁,草字石冲,乃是本乡抚民使,听闻储掌柜在此歇脚,特来查看一番。” 梁石冲见储义中举止得体,一副商人和气生财的模样,此时心中疑虑已是少了几分。 “原来是梁差爷,失敬!失敬!” 储义中连忙再次拱手行礼,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了几分: “梁差爷能亲自来访,实在是我等的荣幸。我们这些行脚商人,出门在外,最重要的就是求个平安,有梁差爷这样尽职的差爷在此坐镇,咱这颗悬着的心,终于能够落下了。” “哪里哪里!” 梁石冲笑着摆了摆手,而后问道: “不知储掌柜这是要往何处去,所贩的又是何物?” 储义中微微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回答道: “我等乃是从北地而来,一路南下,所贩之物皆是些日常所需的杂货,诸如布匹、米粮、香烛、器皿.....这次也是听说如今九溪市面繁华,百业兴盛,方才带了一批货物来碰碰运气。” 梁石冲闻言,微微颔首,似是认可了储义中所言: “储掌柜可否让我查验一下车上的货物?” “当然可以。” 说话间,储义中已经示意身旁的伙计解开马车上用来防雨的苫布,露出车厢内堆积的货物。 可这苫布一揭开,梁石冲便微微眯起双眼,眼角跳了跳。 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十来柄长短不一的刀剑,寒光闪闪,显然并非日常杂货所能包含。 “梁差爷勿要误会,如今世道不太平,匪患 猖獗,若是不带些武器傍身,恐怕不保险呐。” 储义中见梁石冲表情有异,连忙又补了一句解释: “依大周律,刀剑等短兵也非是禁物。” 他这话倒也不是虚言,因为乡野之间存在的猛兽及匪类,周廷对于民间兵器管控一向比较宽松,只要不是私藏枪、矛、弩、甲胄等长兵或军械之流,基本都属于允许携带的范畴。 这项律法如今在大多数地方也依旧沿用了下来。 “储掌柜言之有理,如今贼人横行,是得谨慎一些。” 梁石冲点点头,目光从兵器之上移开,若无其事的扫视着车厢内的其他货物。 片刻之后,梁石冲跳下马车,拱手道: “储掌柜,今日是多有打扰了,既然货物无误,那梁某便不再多作停留,告辞了。” 说罢,提脚便走,也不等一旁的众人。 “梁差爷还请留步!” 储义中连忙唤住梁石冲,两三步便挡在了他的面前,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 “差爷如此急着离去,莫非我等有何不周之处,还需劳烦您多加指点?” 梁石冲停下脚步,目光微凝: “梁某不懂储掌柜此言何意,只是公务在身,不便久留。” 说完,他抬腿便欲绕过储义中继续朝前迈步。 见梁石冲此刻如此神态,储义中脸也慢慢冷了下来,向一旁伙计打了个眼色,伸手欲拦。 只见下一刻,梁石冲已是抢先一步,腰间长刀猛然出鞘,寒光一闪,就向着储义中斩去。 那储义中见此情形顿时吓得一激灵,反射性一个转身后撤步,躲避开来。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周围的人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呼连连,纷纷后退。 候三憨和候二狗更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不知我们兄弟是哪里出了纰漏,让尊驾瞧出了端倪?” 储义中稳住身形,语气中带着几分怒意。 “原本只是怀疑,眼下是确定了。” 梁石冲手持长刀戒备着,瞥了一眼那三驾马车里整整齐齐装着的货物: “我们九溪不缺粮米,亦不缺陶瓷。” “倒是疏忽了。” 储义中冷冷一笑,立马明白了他这话是何意。 九溪本就是产粮地,前两年虽然有过粮食紧缺的时候,可今年早就没有了粮食危机。 加之九溪器械司大肆培养匠人,眼下如陶瓷器、漆器、铁具皆不缺,市面上倒是原材料比较紧俏。 往来行商都是些消息灵通之辈,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多谢梁差爷提醒,作为回报,我们兄弟会给你留一个全尸。” 储义中的声音很轻,但却透着冰冷与狠厉。 “动手!” 此话一出,众伙计纷纷抽出兵刃扑向了身侧毫无防备的众人! 第389章 圆珠的作用 九溪府衙中的一处小院,黎珩望着院内自己的“杰作”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只见院中豢养了十数只小兽,这些小兽品种各异,有犬、狸、鹿、兔等常见的动物,甚至还有一只小熊,无一例外,和它们的同类相比,这些小兽显得格外健壮高大,浑身上下的毛发油光水滑。 这些小兽或是肉食、或是素食,在这个小院里混居在一起,却显得异常和谐,并没有什么冲突。 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只壮若小牛犊般高大的狸兽,它身上并没有一丝毛发,暗灰色的皮肤上蜿蜒爬满了紫红的疤痕。 “小玄影,过来!” 黎珩朝那头小兽招了招手,后者便乖巧地迈着四肢,跑到了他的跟前,然后伸长脑袋蹭了蹭他的胳膊,像是在表达亲近之意。 伸出手,黎珩揉了揉这头名叫“玄影”的狸兽,听着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黎珩心情颇为愉悦。 自从得了那颗灰白圆珠以来,他终于摸清楚了一点那东西的作用。 在半月前,随着他身体里的五色气流逐渐壮大,他发现自己可以通过圆珠调动这种气流了。 根据上古记载,镶嵌了此物的天王鉴世杖无坚不摧,这方面他还没有看出端倪。 但因为受到墓穴里异变的怪鱼和血太岁的启发,他通过把这些气流输送到小兽体内,探究出了一些神异之处。 结果也确如他所想一般,在黎珩将圆珠调动的气流混入小兽体内的五色气流之后,这些小兽很快便有了反应,变得兴奋活泼许多。 当时他以为这圆珠的效果,只不过和骨雕类似,同样是强化肉体而已,但直到几天前,他才真正明白了这玩意儿的厉害之处—— 原本在酿血法改造试验中幸存的那种小狸兽在接受了这气流之后,竟然格外不同,它的食欲变得极其旺盛,短短几日之间便体型便增大了数倍! 同时,他发现被他输入过气流的小兽,随着输入时间的增长,均显现出对他本人的依恋之态,对同样输入过五彩气流的小兽攻击性大减。 由此,他总结出了两条规律: 第一条,便是这气流可以激发生物的生长潜力,并诱导生物良性变异。 玄影和其他几只小兽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之前自己曾对其进行过酿血法改造试验,植入过异种血脉,并且失败后还花了大量药力将其保了下来。 想来这次便是被自己输入的五彩气流将其体内残留的血脉激发了出来。 虽然看着并不完美,但和原本的试验失败品比起来,已是天壤之别了,明显已经超出了正常狸兽所能达到的极限。 至于改变出来的性状是否可以稳定遗传,暂且还不清楚,黎珩目前的样本太少,唯一的玄影看这体型也不像是能和其他同类能产生后代的样子。 这第二条规律,便是圆珠调动的五彩气流随着输入量和时间的提升,会影响接受气流生物的意志! 若是输入的少,影响还不明显,但只要大剂量,持续五日以上,便会对他这个五彩气流的源头产生依赖,对他生不出恶意来。 这个效果他目前也不清楚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毕竟试验时间还短,看不出来。 但不管怎么样,有了圆珠相助,他尘封许久的酿血法改造试验,似乎可以重启了! 这两日,处理完政事之余,他除了观察这些小兽样本,便是在物色合适的试验志愿者。 首先,第一要求自然心智坚定,不管怎样,酿血法眼下植入还是很痛苦的,原本小兽试验中,还可以用麻醉剂,让其昏睡,可若是完美植入血脉和他猜测的一般,需要心神力量的介入,那么受术者必须是要清醒的。 再次,是要对他忠诚。 虽然他或许也可以通过长时间的气流改造让受术者对他效忠,但毕竟眼下没有验证过最终效果。 受术者嘴一定要严,血脉改造术若是成功,未来势必会带给他巨大的利益,但泄密了出去,也会引来巨大的灾难。 短时间内,他可不想被其他士族打着渎圣旗号,群起而攻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种事只能一点一点来,潜移默化,慢慢渗透。 ....... 抚烈司中。 此刻,叶烜面色铁青。 “......候家庄上下百余口,除几名进城换盐的男丁之外,尽被匪类屠戮殆尽,当地抚民使梁石冲,亦死在乱贼之手。” 颜祜此刻正坐在他对面的桌案后面,面色也同样不好看。 捕盗司得知候家庄发生惨案之后,叶烜再次坐蜡了,抚民使刚派下去才过去多久啊?这就已经没了一个。 他也是没办法,只得亲自跑抚烈司一趟,找颜祜商量个办法。 “叶总捕...凶人的行踪有线索吗?” 叶烜摇头: “应该是流匪,根据候家庄内里的残留痕迹来判断,人都已经死了三天有余,附近村落也未曾发现异常,目前对那伙流匪的下落,本衙还没有头绪。” 言语间,他已是满面愁容。 他这个总捕当的难啊。 刚刚结束的一难勉强渡了过去,主公没有追究,他才放下心来。 没想到一波方平,一波又起,早知这么快就出了这档子事,上次他就应该借着机会,求主公把他在捕盗司的差事免了。 只要捕盗司这个差事在他手上,每次领内出个什么问题,他这张老脸就得跟着一起被打一遍,这次次下来,打击的可都是他的宗族声望。 眼看着捕盗司的差役们顶不上什么用,他来之前甚至已经传信族中,打算动用自家族兵去查探了。 “叶总捕,小侄对此也是无法。” 颜祜叹了口气,同是九溪士族,他家和叶家往日也是有几分交情的。 如今看叶烜病急乱投医找自己来,他心中自然免不了些许怜悯。 不过他手下抚烈司就这点差役,实在爱莫能助。 叶烜沉默良久,最终说道: “也是我糊涂了,一事情急,上门叨扰,实乃不该。” 说罢,他拱了个手,欲要告辞。 “叶总捕...此事还是早日呈报主公吧,瞒不住的。抚民使虽是江监院首先提出来的,但谁都知道,那是主公的意志,如今出了这么大纰漏,主公那里总得有个交代。” 望着叶烜萧索离去的背影,颜祜顿了顿,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此事涉及到抚民使,我愿和叶总捕一道去拜见主公。” 第390章 凶人的踪迹 黎珩接到候家庄一案的奏报时,已近黄昏,当时,他本还在翻阅人员名册物色合适的血脉改造试验者,一听到这消息,也没了心思继续下去。 “...捕盗司所有捕盗都已经散了出去,属下还调了本族兵马一千余人前去查勘,目前还未搜寻到流匪的踪迹。” 书房内,叶烜、颜祜二人垂首立于堂下,叶烜正将候家庄现场查探的结果一点点道来。 叶烜汇报惨案勘探结果时也是羞愧至己,这其中不光是他捕盗司总是出纰漏的原因。 眼前自家主公实在太年轻了,相比起来,他仿佛是空活了这么多年岁,在自己衙门出问题不得不认错的档口,这种心中暗藏的羞愧感更是达到了巅峰。 黎珩自然也能注意到叶烜这种微妙的情绪,不过他并不放在心上。 捕盗司虽然出了不少问题,但是叶烜的位置他暂时并不打算换掉。 毕竟他也知道,凭捕盗司那点人手,最多也就是维持城内的秩序,眼下这个情形,想要靠捕盗司一个衙门维持全领的治安,不现实。 有自己在上面压着,留着叶烜在捕盗司背锅就挺好的。 一是叶氏是九溪大族,留着叶烜在捕盗长任上可以让其他人看看,他黎珩依旧无比倚重九溪本土士族,安他们的心。 二来捕盗司地位特殊,因为自身职能原因,执行差事时极有可能会牵扯到领内各个家族,必须由一个九溪士族中比较有声望的人来担任,叶烜是当下最合适的人选。 黎珩皱着眉翻动着递上来的案卷,一言不发,书房内气氛凝滞。 片刻后,黎珩终于缓缓抬眸,沉声吩咐道: “好生将候家庄幸存的乡民安置,那个殉难的抚民使....” 说着,黎珩又看了看案卷中那名遇害抚民使的名字,揉捏着眉心说道: “梁石冲在本领可还有亲眷?” “主公,梁石冲未曾婚配,原籍亦非本领之人,在本领仅有一胞弟而已。” 颜祜回答道,来之前他已经仔细调阅过了亡于候家庄的抚民使资料。 “既然如此,那便荫其弟入读承贤院,他若有继承兄志之心,则授抚民使之职,若是不愿,便收入理政司下做一名书办。” 黎珩想了片刻,做了决定。 “另外,我欲在城中兴建一祠馆,祭祀本家麾下的忠义英烈,此事由抚烈司督办,务必在秋祭之前筹备完毕。” “遵命。”颜祜应道。 “捕盗司继续搜寻候家庄一案的凶手下落,尽快查明,你们若无其他事,便退下吧!” 黎珩吩咐了几句,挥退二人。 二人施礼退下后,黎珩望着手中的案卷,陷入沉思。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古怪,他总觉得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流匪作乱。 以往虽说流匪猖獗,但像如此恶劣的成建制将村落灭门之事少有发生。 候家庄又不是什么富庶的地方,流匪冒着这么大风险前去洗劫,究竟图什么? 若他是流匪首领,想要干一票便跑,也应该挑个稍微富庶点的村落,为何偏偏选择那种毫无油水可捞的候家庄呢? 想到这,黎珩提起笔,刷刷的写下几行文字。 “来人。” 他唤了一声,很快,在门外轮值候命的时一祯躬身走了进来。 “送到城外大营孟敦手上,让他速办!” “喏!” ....... 此刻,造成候家庄惨案的储义中一伙人正藏于九溪城外的一片密林之中,借着夜色的掩护,他们生起了几堆小火,围坐取暖。 “头儿,九溪这里的官兵和别处不太一样啊,和疯狗一样,不就屠了个破村子吗?就紧咬着不放,连个喘息的功夫都不给......” 一个壮汉搓着冰凉的双手抱怨道。 前几日他们在候家庄犯下的事还没有被发现,他们还能继续扮作商队的样子四处游荡。 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越发感受到了压力,一路上遭受的盘查越来越多,他们也不敢再招摇了,眼见得预定动手的日子也越来越近,昨日他们干脆直接躲入了远离官道的密林之中。 眼见自己队伍里怨声四起,储义中也只能沉声安慰道: “再忍忍,踩盘子弟兄已经传回来消息了,说是九溪城外的驿馆要落成了,这两日市舶司要派员去查验,咱们要宰的目标极有可能就在其中。 等干完这一票,咱们便撤离九溪,已经有弟兄在长落河边备了船 ,咱们走水路顺流而下,只用一天功夫就能出了九溪,到时候领了赏,想怎么逍遥快活都行!” 听储义中这般解释,那些原本躁动的众人顿时平静下来。 密林之中,篝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疲惫却又充满渴望的脸庞。 “头儿,你这就小瞧弟兄们了!咱们也不是吃素的,这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只要银子给够,咱们啥都不怕!” 忽的,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大声嚷嚷着,引来一阵哄笑。 汉子的大声喊叫似乎打破了密林中的宁静,惊起林中鸟雀无数,储义中心烦地挥了挥手,低喝道: “行了,知道你们厉害了,都歇会吧!” 听到储义中的话,众人纷纷闭嘴不言。 在他们不远处的一丛灌木之中,一名少年趴伏在那里,双眼紧盯着储义中一伙。 他身着破旧的布衣,身后背了一张灰扑扑的短弓,脸上涂满了泥土,整个身子与四周的泥土融为一体,几乎难以察觉。 这少年名叫符贵宝,乃是一名野民。 他所生活的村落就在这片少有外人来的林子里。 几个月前,他外出狩猎,等他打了猎物想回村时,却发现他们这个野民村落被官差给围了。 从小他听村子里人讲述的故事里,外界的人都是凶狠残暴,对他们满怀恶意的,因此,当时他胆怯了。 他没有选择现身出来,而是就这么看着,一如今日这样,静悄悄的躲在灌木丛之中,看着官差将村子里所有人全部带走了。 那之后,这里就剩下了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又不敢回村子里住,他彻底成了一个林间野人。 这里是人迹罕至的密林,时有猛兽出没,平日没有外人来此,储义中一伙是他几个月来见过的第一波外人。 他们...好像是要做什么坏事情...? 听着那边传来的只言片语,符贵宝心中暗暗猜测。 那...是不是可以去告诉外面的人,让他们将自己的乡亲们还回来? 少年的心思并不复杂,这几个月孤身生活在密林里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 见那伙外人陆续躺倒歇息,符贵宝的眼睛微眯了起来。 第391章 戴晖晷的美好日子 日头西斜,戴晖晷散之后,踏在回家的乡间土路上。 府衙给市舶司在九溪城内也拨了屋舍,但因为市舶司职能侧重水运商贸的原因,城中只留了少许书吏负责与城中各商号联系销货之事。 其余大部分人都需要在船坞办差,故而官吏们为了方便就散居于附近了。 戴晖晷也分得了一处带瓦房的院落,虽然条件一般,但与他过往日子里所住的地方相比,这已经是云壤之别了。 他很满足,觉得近来的生活变得美好起来。 自从他一飞冲天当了市舶司的副使,日子是一天忙过一天。 他的顶头上司鲍大人也不因出身和样貌而轻贱于他,相反对待他十分和善,还把点检司内贸易货物、督造新交易会馆等重要的差事交给他负责,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让他很是受用。 “...隗江之水悠悠流,船夫摇橹乐悠悠~? 朝迎晨曦暮送霞,江河为伴心无忧~?” 心中想着近来办差时的趣事,戴晖晷忍不住哼唱起了近来刚学会的乡间小曲儿,嘴角噙着一抹愉悦的笑意。 得找个机会托人将娘接到九溪来,若是她看到自己如今的体面模样,必定欢喜得落泪吧? 戴晖晷边走边琢磨着,破锣般的嗓音随风飘荡,沿途的路人听得他歌声,都是微笑的对他拱拱手。 这里地处九溪市舶司所掌管的船坞附近,往来的人皆是市舶司掌管下的吏员、船夫之流。 戴晖晷虽然到任没多久,但因为他只要有空,便会找人请教各种问题,这些天里,上到市舶司各级官吏,下到司内下辖的船工和工匠,基本上都跟他混熟了。 “...愿得江水永不息,载我欢歌度春秋~?” 一路高歌,直到一曲终了,他也走进了一间农家小院。 这院子不大,三间连在一起的瓦房构成一个凹字形,外面围了半圈木篱笆。 “戴大哥!” 小院之中,一名汉子正在劈柴,见到戴晖晷来了,赶忙放下斧头打招呼。 “呼...辛七他们几个呢?” 戴晖晷从屋檐下的大缸中舀出一瓢清水,猛猛灌了一口,才抬眼望向那汉子: “怎么就你自个儿?” 他眼前这个劈柴的汉子名叫涂一通,和辛七几人之前都是合义帮的帮众。 上次戴晖晷与合义帮一同烧过项氏的粮,与他们谭当家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一个好汉三个帮,谭当家将涂一通他们派来,投效到戴晖晷手下,算是给他当最初班底的。 涂一通挠了挠脑袋,道: “他们几个去河边抓泥鳅去了。” 如今正是泥鳅繁育的时节,河边的滩涂地里总会冒出一群一群的泥鳅来。 百姓平日里吃食缺少荤腥,这些大自然的慷慨赠与,自然成了他们餐桌上的一味时令美食,戴晖晷以前也常带个竹筐去河边捉泥鳅,每次都能捉个几斤回家。 “看来今晚可以加菜了!” 戴晖晷呵呵一笑,转头进了屋: “行了,我先去屋子里歇会儿,等他们回来再说。” 涂一通应了一声,继续干着手里的活计,偶尔偷瞄几眼戴晖晷的屋子。 他们是谭当家派来探路的,但当家的交代过就当做自己投效在了戴兄弟手下,除了住在这里的几人之外,还有二十多号人在戴晖晷作保后散居在周围。 这些天他也在一直观察戴晖晷的性情,谭当家的交代过,若是他们过得好,日后还有更多的兄弟要来九溪。 戴晖晷进屋后,便双手叉于脑后,仰面躺倒在了榻上,同时心中琢磨起了明日新驿馆落成后的查验事宜。 他资历浅薄,出身也低,能在主公的恩赏下得了市舶司副使这个差事,他格外珍视,凡是交到手里的差事,一定要把它办得妥妥帖帖,绝不允许出现哪怕一丝一毫的错漏! 想着想着,戴晖晷就睡着了。 迷糊间,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吵闹声。 辛七他们捉泥鳅回来了? 戴晖晷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子,揉揉额头,套上鞋便打算出去瞧一瞧。 刚出了屋门,便见辛七等人仿佛泥猴子一般,浑身沾了不少湿泥,提着竹筐中果然捉了不少泥鳅。 此刻几人在院中围成一个圈儿,透过几人间的间隙他看到圈正中躺着一个少年。 这少年头发乱蓬蓬的盖住了脸颊,衣服上沾满了污渍,双目紧闭,似乎昏厥了过去。 戴晖晷心中一紧,连忙快步上前,拨开人群,蹲下身来仔细查看少年的情况。 少年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胸膛还微微起伏着,显然还有一线生机。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闯祸了?” 戴晖晷皱眉站起身来,沉声询问道。 他一直担心合义帮这些江面上讨生活的人,过惯了兄弟义气的日子,难免会行事粗鲁,惹出祸来。 辛七挠了挠头,解释道: “戴大哥,这和我们兄弟几个可没关系,说起来,我们也是做好事哩。 我们在河边捉泥鳅的时候,发现这少年人倒在岸边,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干脆就把他背回来了。” 戴晖晷闻言松了口气,看了看少年,赶忙吩咐道: “你们几个和我一起把这人一起抬到床上去,涂一通,你去烧壶热水来。” 涂一通答应一声,飞奔着去烧水了。 几人合力将少年抬回床上,解了其上衣,而后让其翻了个身,俯卧在榻上。 这少年身上只有一些淤青擦伤。 既然是在水边发现的,辛七等人猜测他大概率是呛了些水,好在这里多的是以前江面上过日子的人,不缺处理这种事的经验。 涂一通很快就端来热水,几人帮着涂一通将少年身上擦洗了一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应该没事了,等醒了就再问问,是哪里人士,辛七你明早去把本乡抚民使请过来,把人接走。” 前后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戴晖晷已是疲惫不堪,吩咐完,就准备返身回屋去休息了。 可惜这时候,原本已经陷入昏迷的少年却睁开了眼睛。 第392章 怪猴子吃我一棍! 乌云蔽月,暗淡的月光下,戴晖晷拖着忙碌了一天的身体向着市舶司疾行。 原因无他,那名叫符贵宝的少年带来了一个消息,有一伙恶徒正在密谋着什么,而目标似乎就是他们市舶司。 而符贵宝眼下这个模样,正是偷听时被那伙人察觉了,被追杀,最后逼的没办法,跳进河里的缘故。 也幸好符贵宝本是野民,在密林中东躲西藏习惯了,对附近地貌熟悉,才侥幸逃得一命。 戴晖晷让辛七几人在符贵宝身边守着,自己则打算去亲自面见鲍巍禀告。 他并未怀疑符贵宝话语真伪,他听鲍巍提起过附近密林之中之前确实生活着一个野民村落,之前市舶司还派了人在那里采伐过适合造船木料,临时伐木营地里还被那些野民偷过东西。 之前一直没摸清楚他们的村落在哪,直到主公下令清查领内野民,捕盗司花了大力气,上了武力手段,这才将那伙野民编户齐民,没想到还遗留了一个在那里。 再说不管怎么样,提高防备总没错。 一路狂奔,进了市舶司设在这里船坞驻地,戴晖晷便直直冲着鲍巍的官邸而去。 戴晖晷近来在衙中人缘不错,对下不自恃官阶,加之同是底层出身的缘故,差役们对其态度也颇为友善。 驻地门口值守的差役原本见戴晖晷匆匆回来,还想和这位戴大人搭两句话呢,却见他只顾往前跑,根本连招呼都没给他打一声,只得停了脚步,目送对方离去。 “哎,戴大人,您慢点啊!...这是什么东西忘在衙里了?” 眼瞅着戴晖晷越跑越远,值守差役只得摇着头嘟囔道。 船坞驻地并不大,片刻后,戴晖晷来到了鲍巍的官邸之外。 市舶司是新建立没有多久的衙门,作为市舶司的主官,鲍巍一门心思想要做出点成绩来,为了提升效率,是直接住在驻地里的。 但也因此,鲍巍暂居的住所并不大,甚至只能说是简朴,和戴晖晷分得那处小院只能算是伯仲之间,唯一相对彰显身份的地方大概就是那外围的一圈木板围墙了。 虽然防御性能接近为零,只比寻常百姓家的木栅栏强上那么一丁点儿,但用来遮挡视线也足够用了。 因为居所简陋,加之又处于船坞驻地内部,鲍巍这里连个门房都没有。 “鲍大人在吗?卑职有要事禀告!” 戴晖晷深吸一口气,拍响了院门。 可拍门了半晌,依旧不见有人应声。 鲍大人这是睡死过去了吧? 戴晖晷忍不住腹诽,但没办法,手头这事太过重要,不能耽搁,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又喊了两嗓子。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依旧不见有任何动静传出来,倒是把驻地内值夜的差役给惊动了。 “戴大人?你这是在干什么?” 两名差役走了过来,眼神诧异地盯着戴晖晷。 “你们来的正好!来搭把手!” 戴晖晷心头正焦灼,见那两名差役靠过来,赶忙招呼一声,把二人拉了过来。 “对,你这撑着!” 两名差役稀里糊涂被戴晖晷拉了过来,而后就见他要借着他们两身子爬上了院墙。 是的。 戴晖晷等不及了,就算鲍巍今天睡死了,他也要冒着得罪上官的风险去将他摇醒去。 他虽然跟着顾望平学习时,也学过一些礼法,但骨子里那股子执拗劲儿却丝毫不减。 “戴大人,这、这不妥吧...” 两名差役见状傻眼了。 戴大人这是疯魔了不成? 居然敢爬墙头! “多谢弟兄了!” 戴晖晷可没等他们反驳,直接就攀着二人的肩膀,一纵身攀上了墙头。 转头打了个招呼,便要跳下去,不想他刚刚回头,一根木棍就砸在了他脑袋上。 “哎呦!” 戴晖晷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随即就感觉到眼前一黑,栽进了院子里。 那棍子势大力沉,继续落下,打得戴晖晷惨叫连连。 “哎!别打了别打了。” 听到戴晖晷的声音求饶的声音,那棍子突兀地顿住了。 “是那怪猴子...呸、是戴大人?” 戴晖晷被打得即将昏厥之际,他只听到一声娇柔软糯的女声。 ....... 戴晖晷从晕眩中苏醒过来后,已经躺在了床榻之上。 鲍巍在床边望着他,一副关切担忧的 神情: “戴大人,现在感觉如何?” 戴晖晷揉了揉发懵的额角,挣扎着坐了起来: “鲍大人,卑职没事。” “舍妹无状,让大人受委屈了。” 见戴晖晷看着没被砸出来毛病的样子,叹气道。 随后回头怒叱一声: “还愣着干嘛!还不过来给戴大人赔罪!” 此刻,戴晖晷才注意到鲍巍身后,一道娇俏身影正低眉垂首跪在那里。 “是...大兄...” 那女子轻咬着唇瓣,起身走到戴晖晷床边,低声道: “对不起...方才屋中就我一人,听得院外动静,正要查看,却见墙头趴着一人,长得...天色黑,没瞧清楚,我还以为...还以为进贼了,没多想就拿棍子敲了下去...” 她一边说,一边抬眼怯怯地朝戴晖晷瞟了几眼。 她声音很细,但说完之后,却又抬起头,一双明亮眸子直勾勾地与戴晖晷对望着。 戴晖晷怔怔地看了那女子许久。 那是一张清秀的容颜,白皙脸庞透着淡淡红晕,柳叶弯眉,琼鼻樱唇,长睫微颤,此刻在他眼里美得仿若一幅画卷般。 那女子仿佛一束光一般,让一向以丑陋而自卑的他瞬间失神了,竟呆滞地坐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也怪我,傍晚新到一批阴干好的船料,库里报上来的时候说是看着像是被雨水给淹了,我便临时带了人去查验,留小滢一人在家,哪晓得会发生这种事啊?” 见戴晖晷没有回话,鲍巍在旁解释着,又瞪了一眼身后的少女。 大概情况他之前回来时已和现场差役了解清楚了,知道戴晖晷是来找自己的。 戴晖晷虽然是杂役出身,但向上爬的极快,是被主公亲自点名来市舶司的,故而自他来市舶司,鲍巍采取的态度一向是交好拉拢为主。 “鲍大人言重了,今日是卑职咎由自取,不知大人家眷也居于此处,属实莽撞了。” 听到鲍巍还在替她辩解,戴晖晷回过神来,迅速收拾好情绪,拱了拱手表示歉意。 “听到了没有?还不谢谢戴大人!” 鲍巍闻言,又瞪了那名唤小滢的女子一眼。 “多谢...戴大人宽宏大量。” 面对自己兄长的斥责,小滢只得低着头再次道谢。 “你先回屋吧,我有话和戴大人说。” “嗯...” 小滢乖巧应了声,行了礼退了下去。 待小滢退出了房间,鲍巍这才盯着戴晖晷开口问道: “不知戴大人深更半夜跑来找我,是有何要事?” 第393章 触摸瓶颈 听得鲍巍发问,戴晖晷忙将从符贵宝处得知的情况尽数说了出来。 “竟有此事...” 鲍巍听完后,紧拧着眉陷入沉思中。 冲着他们市舶司来的... 他们市舶司何时得罪过人,引得这伙不明来路的贼匪窥伺? 难不成是本土士族那帮人对自己前些时日所为不满,收买了外来人行凶? 对!这伙人的目标不是市舶司,而是他鲍某人! 一念及此,鲍巍火烧屁股一般跳了起来,在屋内不停踱步。 可恶啊!这帮人还有没有底线了! 待度过这一劫,自己定要找主公告上一状! “鲍大人...” 望着神色急躁且越来越烦躁的鲍巍,戴晖晷忍不住提醒道: “如今贼人密谋欲对本司不利,这两日不如先把差役集中起来看守船坞,再遣人上报府衙,请府衙多派些兵来,免得被贼人趁虚而入...” 戴晖晷已经没有心思领队去巡查驿馆了,自己那点微末的武力他心中有数,如今虽然得主公赐药强健不少,但真要被凶贼偷袭,恐怕性命堪忧。 “不行,目前没有真凭实据,不能因那人一面之词就惊扰主公,这几日一切照旧!” 鲍巍却断然拒绝。 若是真如他所想的一般,那局势便复杂了,现在侥幸提前得知了情况,他万万不能打草惊蛇。 现在都是自己的猜测,就算要找主公上告,也是空口无凭,得有实际证据啊! 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是自己来做这件事,那么这次来的绝对不止一股人马。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他打定主意,与其日夜防备,不如卖个破绽,诱敌深入。 “戴大人放心办差事,就当今日没听过这事,剩下的我来安排,你无须插手!” 戴晖晷闻言,心中虽有疑虑,但也只能应下来。 谁让鲍巍是他的上官呢?主公让他好好配合鲍巍办差,那便按吩咐行事吧。 “天色已晚,戴大人今日受了伤,不如便在这歇息一晚,别回去了。” 鲍巍拍了拍戴晖晷的肩膀,嘱咐了一番,转身离开了。 待他离开后,屋子里只剩下戴晖晷一人,仰卧在榻上。 此刻已是夜深,月上中梢,万籁俱寂,室内漆黑一片。 戴晖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望着头顶上的纱幔,他叹出了一口气。 他不清楚鲍巍心中是怎么想的,但在他看来现在尽快上报,请来援军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眼下很多人都知道,主公借着办田猎的名头,邀请了许多郡内的望族和巨贾,准备宴请这些人,届时肯定宾客盈门。 而市舶司则负责其中的很多重要布置,这个时候万一出了事,后果简直不敢想象,主公也会颜面无光。 可现在他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在外出巡查时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了。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翻了个身,把头埋入了被子中。 嘶.... 可真痛啊。 额头上传来的丝丝痛意令他蹙起了眉头,脑海里却不由浮现那张清丽面孔。 啪—— 忽然他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嘴角慢慢泛起一抹苦笑。 戴晖晷啊戴晖晷,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那可是士族贵胄,可不是自己这种泥腿子出身的人能够高攀得起的。 鲍大人对自己态度和善,那是看重自己,可不能就因此便分不清上下尊卑了! 戴晖晷暗骂了自己两句,闭上双眼强迫自己睡觉。 ...... 府衙。 黎珩吐出一口浊气,起身舒展了一番自身筋骨,结束了今日的例行心神锤炼。 虽然平日手头事务繁多,但他从未放松过自身修行。 自从得到幻海真经解决了心中杂念的难题以来,他的修为一日千里,每日都有精进。 转眼距离自己破入附灵境已过去一年了,他感觉隐隐约约已经碰到了下一个境界的瓶颈。 明意。 虽然他手上已经染过这个境界高手的鲜血,但不可否认,明意境这种层次的人物,在诸多势力之中已经算是少有的顶尖强者了。 而如今,这个境界距离他似乎也没有那么遥远了。 何为明意? 他手里的这部修心经典之中自然也是有诠释的。 “明意者,心 之所向,意之所在,昭然若揭,无有蔽碍。 为求圆满,当致心于明,使意豁然,不为外物所扰,不为妄念所牵。” 附灵只是刚刚涉及到心神力量,只能借助心神驾驭自身元力粗略外放。 而明意境,便是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心神控制力变得更加精细,强大的心神力量已经可以勾动外部天地灵力,一举一动皆附带莫大威力,对于外界的气息也会变得格外敏感。 当然,这也是有代价的,众生皆苦,喜怒忧愁悲恐惊七情六欲充斥在天地之间,向外延伸的心神力量更容易沾染到外界的污秽邪念,影响心智。 因此,若想破入明意境,便需要“立道途”。 明了心中所想,并时刻警醒自己,沿着自身立下的道途行事,秉持本心,才能不受外界邪念侵扰。 如今黎珩修行功法不缺,此前郡城之行中他已经得了不少秘传功法,这些天里早已将其参透,并且融会贯通。 尝试用心神催动元力,集中于掌心之上,刹那间,掌心便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四周虚空之中似乎也隐隐冒出了点点光粒,要投入掌中。 黎珩面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轻声说: “看来是快成了。” 随即,他反手一握,掌中的耀目白光顿时收敛,恢复平常模样。 他明白,突破到明意境的唯一阻碍,只剩下剖析内心,立下道途。 当然,立道途的过程并不是简简单单给自己定下一个行事准则就行的。 那样的准则并不能保证自身心智不被外邪侵染,立道途需要通过长时间不断打磨心神,在点滴之间方可明悟到的。 而今他只欠缺这样的一丝机缘,便能水到渠成。 骨雕吸收的记忆给他带来了无数杂念,如今这些杂念尽皆磨灭,成就了他强大的心神力量,能驾驭这股心神力量的道途自然也不能弱了。 只要破入明意,他觉得到时候再面对婺女那个疯婆子之时,或许行事就不必像之前那么小心翼翼,能够游刃有余了。 他静立于书房之中,四周静谧,唯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真的很期待那天早点降临。 第394章 遇袭的众人 翌日。 戴晖晷起了个大早,他昨夜辗转反侧,一夜都没有睡踏实,此时眼眶下挂着淡淡青影,脸色更显疲倦。 按照计划,今日是市舶司派员去新落成的驿馆查验巡视的日子,这个差事是他负责的。 昨日刚得知有匪类窥伺市舶司,意欲图谋不轨,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其实并不想外出,但奈何一向表现和善的鲍巍态度强硬,特意交代一切如常。 他也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早早遣人把辛七几人叫了过来,点齐了随同的差役吏员,便带着他们匆匆赶往驿馆。 也因为如此,这一路戴晖晷提起了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心,一直板着脸,四下打量路上的环境,生怕哪个草丛旮旯钻出一群凶徒。 其余随行的吏员们不明内情,见戴晖晷与往常不同,一直绷着一张严肃的脸,自然猜测可能有人得罪了自家上官,倒也不敢不识趣的凑上去。 小人物也有自己的生存法则。 平日说笑也就罢了,挣到了这种时候,精通察言观色的小吏们自然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众人沉默不语,脚步加快。 新营造的驿馆位于九溪城郊外十五里,距离市舶司的船坞驻地也不远,戴晖晷领着众人抵达时,时间方过巳时。 直到看到此处前来迎接的差役,戴晖晷悬着的心方稍稍松弛了几分。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就算有匪类窥伺市舶司,也该冲着他们大本营去,自己这些人外出遇袭的概率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大。 后续对驿馆各处的查验也进行得十分顺利,虽然是赶工的产物,但如今领内匠人不缺,驿馆内屋舍齐全、陈设整洁,已是颇具规模。 查验完毕后,戴晖晷带着一行人准备返回船坞驻地。 此时,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一行人行走在乡间小道上,心情也随之放松下来。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 “头儿!人来了!” 戴晖晷回返船坞驻地的必经之路,一处密林掩映的弯道旁,储义中一伙人正埋伏于此,等待着他们的目标出现。 一听到手下的报告,储义中立刻眯起了眼睛,透过树叶的缝隙,远远望见了一行官差打扮的人马正缓缓行来。 “之前交代的都记住了吗?” 他回首扫视一眼,沉声问道。 “头儿你就放心吧!都记下了,一会就冲着那最丑黑的下手!” 身材魁梧壮硕的大汉咧嘴笑道,露出森白牙齿,看上去很有杀气。 闻言,储义中点点头: “动作要快!得手了咱们就往河边撤!” “好嘞!头儿你就瞧好吧!” 话音刚落,就见那一队官差拐过了弯。 “干活!” 随着储义中一声令下,埋伏在密林中的众贼气势汹汹的扑了出去。 众贼扑出来的时机拿捏的正好,市舶司一行人被这突袭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随着兵刃刺入人体时发出的闷哼以及惨呼,血花瞬间飞溅。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袭击官差,可知这是重罪!” 市舶司众人被砍翻了数人,剩余的差役见状大骇,纷纷抽出兵器反抗,同时还在厉声质问着。 “要你命的人!” 储义中狞笑一声,一手刀法使得虎虎生威,一下将一名官差削断脖颈,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洒了他满头满脸。 戴晖晷被护在众人中间,辛七几人各持刀枪在他身侧击退冲上来的贼人。 他望着缓缓逼近的众贼,心中反而生起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自己早就预料到了,不是吗? 只不过鲍大人不听罢了。 此刻,戴晖晷的眼神忽然变得异常坚定。 还有机会! “大伙稳住!别慌!” 他也抽出了腰间用于防身的佩刀,高喊道。 说完,他一个健步上前,砍向最先冲上前的大汉。 那大汉面前是一个扑倒在地的书吏,狞笑一声,抡刀便斩。 锵—— 向着书吏砍下的刀被挡住,随即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脆响,那大汉只觉手腕一麻,手中的刀险些脱了手。 他惊愕抬眸,竟见戴晖晷挡住了他的攻击。 此前通气的时候,没说过这个丑黑汉子武力有多强啊?难不成这个目标深藏不露? 这大汉虽然面容粗豪,但实则是个心思灵巧之辈,心念电 转间,他便想要避开。 可下一瞬间,他瞧见戴晖晷面容上闪现的慌张之意,和那握着刀微微颤抖的手。 虚张声势! 大汉心中一喜,认定戴晖晷不过是天生力气大罢了,当即大喝一声,猛地发力,手中长刀一变,转向戴晖晷劈斩而去! 眼见戴晖晷格挡不及,就要命丧刀下之际,辛七的枪尖从斜里伸出,一挑一扫,将长刀荡开,同时划过大汉胳膊,顿时留下了一条狰狞的血口子。 “啊——!” 大汉吃痛,捂住伤口连退两步。 “戴大哥,没事吧!” “我......没事!” 戴晖晷咬紧牙关摇摇头,举刀喊道: “大伙随我杀!撑到支援来就好了!” 辛七等人见状,赶忙也是随之高呼道: “对!一起上!” 说罢,留了一人护住戴晖晷,其余几人齐齐朝着对面的匪贼冲杀了上去。 一时间,市舶司众人与匪贼激战一团,场面一度混乱至极。 见己方阵脚未乱,局面勉强僵持下来,戴晖晷剧烈喘息着,心中稍安。 因为服用过主公赏赐的灵药,他的气力极佳,但未修习过武艺,想要杀敌自保却不容易。 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退缩,只能硬扛着。 因为领内不太平,手下这些人纯文吏没几人,大多还是懂些防身武艺的,方才只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只要稳住了,不是没有机会反败为胜。 辛七等几人之前都是合义帮的好手,身形矫健,一时倒也让对面匪贼束手无策。 但很明显,这伙贼人可并不是冲着杀光市舶司之人来的,他们只求速战速决,储义中望着身侧只有一人守卫的戴晖晷,冷酷的双眼里闪过一丝残忍,旋即挥舞长刀朝着戴晖晷扑了过去。 “戴大哥!小心!” 护卫在戴晖晷身侧的汉子想要拦住储义中,但储义中明显不是庸手,短短数招之间就将其砍得连连后退,随着他一脚踢出,直接踹中了汉子胸膛,把人踢了出去。 此刻,他与戴晖晷之间的障碍已然扫清! 第395章 被点燃的驿站 新驿馆是下月迎接来访各家的重要地点,为了营建顺利,这里是驻扎了一队两百人的守卫的。 戴晖晷等人遇袭的地方距离驿馆不远,这时打斗的动静已经惊动了驻守在这的军士。 “快!都随我去救人!” 市舶司的查验队伍刚离去不久,就听到了这样的动静,守在这里的队官哪里坐得住?急匆匆带人就奔了过去。 只不过,还没等他们走远,只见相反方向就又冲出了一拨骑手,直冲驿馆而来。 这伙骑手人数不多,不过二三十骑,只不过他们身上除却各自手提的兵刃之外,马匹上还悬挂着不少陶罐! “不好!” 见到这些骑手这副打扮,队官立马反应过来,这些人是敌非友。 果不其然,当这批人来到驿馆门前时,二话不说扔出了手中的陶罐! 砰!砰!砰…… 随着陶罐破碎,带着刺鼻气味的液体四处飘散。 这是... 火油! 黎珩颇为喜欢火攻,手下很少没见过这东西的,所以此刻驿馆里留守的军士立马辨认出来了陶罐里流出来的是什么,皆是面色骤变。 果然随着数支火把的落地,驿馆内顿时燃起了熊熊烈焰! “妈的!这帮畜牲居然玩阴的!” 看到这一幕的队官愤怒得眼睛都充血了! 主公极为重视下月与周边大族及巨贾的会面,故而这座驿馆可是花费了不少银钱建造的,今日若是被付诸一炬,那损失简直是惨痛的。 这烧的是驿馆吗? 这分明烧的是他的前途! 那伙骑手放了这把火之后,立马就调转马头,扬尘而去。 队官气得浑身发抖。 眼见自己这些人两条腿追不上人家四条腿的,他只能疯狂扯着嗓子吼道: “快灭火!灭火!” 他此刻也顾不得遇袭的市舶司等人了,他现在自身都难保了.... ...... 而此时市舶司众人这边,也不好过。 储义中数招之间就废了一名好手,让众人胆气一丧,形势急转直下。 直面贼酋,见对方如此勇猛,戴晖晷不免有些慌乱起来。 辛七等人被众贼拖住,回援不及,而自己身侧唯一护卫也被击倒,这个时候只能靠自己了! 不能怂! 附近惨叫声与哀嚎声不绝于耳,他咽了口唾沫,紧握佩刀朝着储义中迎了上去! 方才戴晖晷一刀逼退大汉的那一幕,储义中看在眼底,知道目标力大,不能力敌,他不打算与戴晖晷硬碰硬,瞅准机会,轻移身形,轻松躲过这一击。 戴晖晷本就不善于近身搏杀,见储义中躲避,只觉得脑袋更晕了,来不及思考,只能凭借着感觉挥刀砍向储义中。 储义中见戴晖晷这般胡乱挥刀,嘴角勾勒起一抹笑意,长刀一荡,借着戴晖晷挥刀而来的力道,身形翻转,随即再次施展腿技,一记势大力沉的鞭腿扫向戴晖晷的侧胸。 咔嚓! 仿佛是胸骨断裂的声音响起,戴晖晷闷哼一声,整个人瞬间飞跌出去,砸在地上。 结束了! 一击得手,储义中的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这次的活报酬极为丰厚,要不然他也不会冒着这么大风险来九溪,得罪这里传闻中极为强势的城守。 干完这一票,他们就远走高飞,离开隗江这地方,这笔赏银足够他们逍遥很久了。 然而就在他欲上前了结戴晖晷性命之时,忽然一道凌厉劲风从侧面射了过来。 这劲风甚疾,蕴含的力量不俗,储义中也来不及反应,只是本能抬刀挡格! 叮! 一支羽箭撞在了储义中手中的长刀上,竟震得储义中虎口酥麻,险些脱手。 储义中心下一惊,抬头往羽箭射来的方向看去,便瞧见不知何时,那边竟然多了一队轻骑。 为首者身材雄伟,手中弓弦还兀自嗡嗡作响,面色肃冷。 “留两个活口,其余的全部斩了!” 这人正是孟敦。 一声令下,身后百十骑立马呼啸着冲向众贼寇。 他接了黎珩令谕,要他麾下兵马参与九溪领内清缴贼寇之事,同时还授予了他调用黎珩侧近精锐骑军的权力。 故而在接到鲍巍连夜送来部分九溪士族可能怀有不臣之心的消息时,第一时间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为了保密,点齐了和九溪各家没 关系的精锐骑军,亲自前来支援。 虽然为了机动性,随他而来的这些骑军此次没有携带重甲,然而这并不影响这些精锐骑军的战斗力。 黎珩在这些骑军身上花费了不少心血,个个骁勇至极,对付这些贼寇犹如狼入羊群,就连方才最凶悍的贼酋储义中也抵挡不住几合。 一时间血肉横飞,离得近的贼匪纷纷授首,场面极其惨烈。 “这怎么可能!” 看到突然冒出来大肆屠杀的骑军,原本还嚣张无比的贼寇立马慌了。 “跑!” 一名颇为健硕的贼匪见情况不妙,丢掉手里的兵器转身就向密林逃去。 他们干这行虽是拿钱干脏活的,但平日也就是欺凌一下良善,如今日这般冒着风险袭击落单官吏都是少见的,更遑论这般遭遇精锐骑兵的情况了。 因此在察觉情况不利之后,这些贼匪想都未想,撒腿就跑。 不过,他们一双脚哪里比得上马儿的蹄子,不过盏茶功夫,这些贼匪就纷纷毙命于骑军的枪尖下。 不提众骑军对贼匪们的追杀,领头的孟敦则是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戴晖晷身侧俯下身子查看。 戴晖晷现在躺在地上,面色苍白,额头不停渗出豆大汗珠,刚才储义中一脚踢伤了他的胸骨,他只觉胸膛剧痛,连喘气都困难无比。 “别乱动。” 孟敦见状皱眉,只见他手一翻,摸出了一只瓷瓶,打开塞子直接怼在戴晖晷嘴巴上,将里面的药液给他灌了下去。 那药液入喉,疼痛渐消,戴晖晷的脸色终于好看了许多。 “只是伤了骨头,有这剂扶摇饮,你死不了。” 孟敦收拾起药瓶,笑呵呵地瞅了他一眼: “虽然这东西都是主公赏赐的,但眼下市价可不菲,等你伤好了记得还我一剂。” 他是知道戴晖晷的,长相奇特,平民出身,能到这个位置上,足够让他高看一眼了,如此调侃,也是有意结交。 毕竟他和鲍巍等人一般无二,曾经都是底层士族,家中的奴仆佃户没几个,甚至有时候还要一同忙碌,环境影响之下,对平民出身者倒没有太多偏见,戴晖晷此前立下的功绩,他也是听说了不少。 戴晖晷此刻倒是顾不得调笑,连忙回道: “还请大人看看我那兄弟是否有事?还望大人再赐下一剂灵药保他性命!” 说话间,他费劲的抬起手,指向不远处的那名护卫他时被贼酋踹倒在地的合义帮汉子。 孟敦顺着视线望过去,笑了笑: “你那兄弟看着身子骨可比你强不少,应该没什么大碍。”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瞧出护卫大概是修习过武艺,懂得如何卸力保护自己的缘故,被那贼寇一踹,虽说踹得不轻,但并没有性命之危。 戴晖晷闻言放下心来,苦笑了一声: “大人大恩,卑职铭记在心,待回去卑职养好伤势,定当登门拜谢!” 孟敦笑道: “那我可就等着了,好了,你且先歇会吧,一会我让人抬你回去。” 此刻他见众贼匪已然被骑军绞杀殆尽,旋即指挥着人收拾残局。 第396章 黑市 “...根据抓到的贼子活口交代,他们乃是清平郡人士,前些日子他们头领声称接了个大活,要他们在凤竹诸族来访前,在咱们领内闹出点动静来,故而他们才选择对刚刚落成的驿馆动手...” 九溪府衙内,黎珩逗弄这小玄影,漫不经心听着孟敦汇报着此次事件的调查结果。 “驿馆原有馆舍四十三处,共计二百一十五间,如今其中七处被彻底焚毁,已无法再用,其余十二处受损程度不一,当可在下月前完成修缮...” 孟敦垂首举着案卷汇报着,同时余光偷偷瞟过黎珩身侧的小玄影,心中暗叹。 真不知道主公从哪抓来的这只大猫,虽然浑身无毛,但看着却有几分神异,或可称为祥瑞?也不知道战力怎么样。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还要对市舶司动手?” 黎珩听罢,挑起眼梢问道。 在孟敦领着骑军出发前,便向他禀报过鲍巍关于九溪各家参与其中的猜测,可如今孟敦的调查结果来看,似乎又是一场柳氏麾下势力对九溪的破坏行动。 听到黎珩丢出这个问题,孟敦与鲍巍对视一眼,后者神情颇有些尴尬。 “是因为戴晖晷...” 鲍巍上前一步,有些吞吐着说道。 “他?他有什么值得人惦记的地方?” 黎珩的手本来在小玄影头上轻抚,为其抓痒,听到鲍巍提到戴晖晷,手登时一顿。 莫非戴晖晷这小子身上还有自己不清楚的地方? 小玄影感受到头上那股酥麻感消失,不由得轻呜一声,而后伸长脖子,张嘴想要咬他。 不过黎珩此刻可没心思继续逗它,直接黎珩一巴掌拍回去,小玄影被拍懵了,晃了晃脑袋老实坐好,眼眶里隐有泪光闪烁。 这番主宠互动,鲍巍此刻是没心思观察的,只是斟酌语句回道: “那伙贼人也不清楚,他们是来的路上听说有人在黑市悬赏白银两千两指名要戴晖晷的人头...故而想着这笔悬赏也可以顺道拿了,就将这差事接下了。” 鲍巍说到最后都不敢抬头直视黎珩的目光了。 自己搞出来一个乌龙,之前信誓旦旦的说是九溪各家有不臣之心,兴师动众的调兵遣将。 结果呢? 现在根本找不到证据,一切似乎只是自己的误会! “黑市啊...” 黎珩听闻,沉吟片刻,心中有了猜测。 黑市,顾名思义,很多见不得光的交易在此间进行。 在大周,黑市具有独特的生态位。 盗贼要销赃。 商贾要走私。 就连士族们,在必要的时候也需要一个地方买卖消息,在被其他敌视势力的封锁时采买战略物资。 有需求就有市场,黑市就生长于各家统治范围边缘的角落缝隙之中。 如果对戴晖晷的悬赏是从九溪附近的黑市里流传出去的,那估计只有一个可能。 这背后十有八九是附近的豪商... 黑市虽然鱼龙混杂,但其性质决定了真正主事的大多是当地的豪商巨贾。 据他所知,有动机要戴晖晷命的势力很少,栖霞项家算一个,当时戴晖晷说服了合义帮协助断了栖霞军的粮道。 但因为项家采取对内压榨的领内政策,曾经试图掌控领内黑市,因此很多临近地域的黑市将其孤立了,断了与栖霞郡的交易渠道。 这种情况下,就算项家注意到了戴晖晷这样的小人物,还恬不知耻的想将其暗杀,也没法走黑市渠道。 那么剩下的可能,就只有那些收了戴晖晷所售河白玉的商号东家了。 河白玉这种奢侈品原料,本来就是靠着稀缺才维持住的高市价,短时间巨量流入市场,自然会被打崩价格。 当时戴晖晷为了保证河白玉的市价,短时间内在沿途各处的商号卖出了不少河白玉。 受限于消息流通速度,这些商号都是花了大价钱购入的。 设身处地的想,换作是他那些收了河白玉,本想慢慢消化,大赚一笔。 结果转头一看,河白玉市价崩了,血本无归,估计情急之下,也有可能会悬赏要卖他玉那人的人头。 想到此处,黎珩敲了敲桌案,只见下一刻田崇义躬身走了进来。 “老爷。” 田崇义恭敬行礼。 “你去理政司跑一趟,让他们放出风去,就说本领市舶司属官外出遇袭,经查,凶犯乃是扮作来往商队行事,故府衙有意 严查外来行商。” 黎珩淡淡吩咐。 这帮商人捞过界了,自然得敲打一番。 什么时候黑市都能悬赏他麾下官吏的人头了? 难不成,是看他太好欺负? 这次若是这些人识趣,倒还好说,不识趣的话,就休怪他翻脸无情了。 到时候他也学一学那项氏的铁腕统治,称一称这帮人的斤两。 反正九溪眼下是周边数领范围内最繁华的地方,有的是商机,市舶司的官营水上商队也逐渐成型,不缺这一批人。 “喏。” 田崇义应诺离开。 而黎珩则是一手揉着小玄影的头,一手托腮不知道在想什么,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主公,这次驿馆虽然被烧了部分馆舍,但若是修缮得法,应是不影响下月田猎时使用...” 鲍巍见此,以为黎珩是在忧心下月馆舍不够使用,丢了本家的面子,于是低头禀告道: “只是...还需府库再拨付银钱三千两,否则怕是...” “嗯?” 黎珩眉头微扬,随即摇头笑道: “不必了。既然馆舍被焚毁了,就原样留在那里,不是还有剩下完好的吗?又不是不能住,到时候就让他们挤一挤。” “呃...” 鲍巍愣了愣,求助似的望向孟敦。 “主公,如此怕是有损本家威严。” 孟敦迟疑着劝道。 “哦,威严啊。” 黎珩恍然般念叨了一声,旋即意味深长的笑道: “本家的威严可不是建上区区一座驿馆能够撑起来的。” 孟敦闻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再劝。 这道理是没错,可总觉得哪里不对... “行了,走,带我去看看戴晖晷吧。” 黎珩站起身,牵着小玄影朝门口走去。 “是。” 鲍巍等人赶忙跟上。 第397章 探视 市舶司船坞驻地。 一处临时打扫出来的瓦舍之中,戴晖晷躺在榻上,无所事事。 三日前的袭击之中,那些贼人的目标很明显,是冲着他来的,考虑到安全原因,他被安置在了此处,原来的那处位于乡间的小院是暂时回不去了。 用过药之后,他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七八分,起身行走都已无碍,可以说已是无须他人照顾了。 但他也不知道鲍巍是因为愧疚还是其他原因,还是不让他出去,强令他在此处好好卧床休养。 眼下这瓦舍附近驻扎了不少军卒护卫,若不是跟来的辛七等人还能自由进出,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鲍巍给软禁了。 躺在榻上,戴晖晷望着屋顶斑驳的木梁,心中五味杂陈。 他初被授官时意气风发,市舶司上下都对他不错,自以为能有一番作为。 可这次遇险之后,他才明白这个世道,自身若是没有武力,就连自保都难。 甚至他心中对鲍巍隐隐生出一丝怨念,只觉原先那些日子里对方对自己的好全是假象。 一旦到了关键时候,他也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意丢出来的诱饵罢了。 不过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逝,鲍巍是士族,身份的差别让他不敢生出太多想法。 他闭了闭双眸,深吸口气,想要平复内心的郁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门被轻轻推开,辛七探头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惊喜: “戴大哥,好消息!大老爷来看你了!” “主公来了?!” 戴晖晷闻言,心中一惊,连忙想要起身迎接,但胸口仍隐隐作痛,让他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还在路上呢,刚鲍大人遣人来说了,府衙的仪卫现在进了西门,再过一会大老爷就要到这了,我估摸着也就盏茶功夫。” 辛七快步走到榻边,伸手扶住戴晖晷,小心翼翼地帮他坐了起来。 “辛七,你去通知涂一通他们,让大家准备一下,主公来了,总要有个迎接的样子。” 戴晖晷强忍着伤痛,吩咐道。 “好嘞,戴大哥,我马上就去通知大伙儿!” 辛七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而戴晖晷则是整理着自己的仪容,不停地抚平衣袍的褶皱,将散乱的头发重新束拢,又把腰腹两侧绑紧。 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源于主公的看重,虽然身上的伤还未完全痊愈,但相比于主公的驾临,这点小痛根本算不得什么。 不一会儿,院外便传来了整齐的步伐声和铠甲的摩擦声,府衙仪卫到了院外。 而被簇拥在众人中央的,正是黎珩。 而鲍巍此时则在前面引路,一见站在屋檐之下的戴晖晷,忙向前招呼道: “戴大人,你可真得主公看重啊!这不,主公听说你被贼所伤,便亲自来瞧你了,还不快来拜见?” 说话时,他朝着戴晖晷眨了眨眼睛。 戴晖晷微微愣神,随即醒悟过来,心中暗叹一声,上前施礼: “属下惭愧,自不量力诱贼入瓮,反被其利用一把火烧了馆舍,坏了鲍大人谋划,今日又累主公亲自前来探视,实在不堪。” 眼瞅着便要拜倒在地,但忽然他感觉手臂上有些阻力,随即仿佛有一股暖流便顺着手臂冲入体内,一时间身上的伤痛仿佛已是消失,浑身都舒坦了不少。 抬起头,却见是黎珩出手将他扶住,笑眯眯地说道: “贼子奸猾,你有心除贼,便是忠臣义举,何必妄自菲薄?” 顿了顿,又转头朝鲍巍问道: “鲍巍,你说是吧?” 鲍巍闻言心中一跳,连忙埋头应声道: “主公英明,此皆是属下思虑不周,若非戴大人自告奋勇,以身为饵,拖住了那伙贼子,恐怕他们早已脱逃了。” “得了得了,我知道你们市舶司是上下同心,共担风雨了,就不必在我面前演这出戏了。” 黎珩轻笑一声,打量了下戴晖晷,说道: “这院外风寒露重,你既然伤患未愈,总不好久待,不如移步厅堂,再谈其他?” 戴晖晷此前在旁听到黎珩与鲍巍的对话,知道主公根本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反而很是器重自己,一时有些出神,直到听到黎珩提醒,才恍然回过神来: “是属下失礼,请主公移步屋内。” 黎珩满意地笑了笑,带着几名亲随走进院落之中,鲍巍与戴晖晷二人跟在他身后。 而随 行的扈从仪卫们则散开,将此处院落团团围住。 “拜见大老爷。” 小院里的涂一通等人见黎珩进来,连忙跪拜在地,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敬畏之情。 他们这些人大多是经历过前几个月安庐之战的,那一战中声威赫赫的大老爷如今出现在他们面前,自然免不得有些紧张。 “诸位免礼。” 黎珩步伐未停,只是挥了挥袖袍,目光随意地掠过众人。 以他的眼力来看,这些人都可以算是一把好手,扔到麾下军中也是悍卒了。 不由心中颇为满意,看来戴晖晷这小子不傻,这才刚把他丢到市舶司才几天?就招揽了这么一批班底。 “你就是大老爷吗?” 就在几人走过前院,要踏入屋内之时,一个怯懦的声音响起,让人止住了脚步。 循声望去,人群里一个少年正仰头注视着黎珩,脸上带着忐忑不安之色。 那少年正是符贵宝,一旁涂一通见他如此不懂规矩,连忙拉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噤声。 然而符贵宝却仿佛并没有领会,依旧梗着脖子问道: “大老爷,你能把我们村子的人放了么?他们什么都没做......” “嗯?” 听闻这话,黎珩一愣,眉宇间透着诧异: “什么村子?” “主公,这小子名叫符贵宝,是个野民,此前贼人藏匿于密林之中,密谋欲对市舶司不利,被他所探知,抢先将此事报于我等知晓... 眼下余波未平,故而这两日属下便暂且留他在身侧,方便问话,还未让此处抚民使将其领走。” 戴晖晷在旁为其解释道。 黎珩闻言,心中已是明白了八九分。 因为乐土教私下在野民之中传播信仰的缘故,他此前特意下令过要将领内原本藏匿起来不交税赋的野民统统找出来,收归治下,以防万一。 而这个符贵宝,显然是某一处被收编野民村落的漏网之鱼。 第398章 你想不想学? 符贵宝其实也不明白其他人口中的“大老爷”究竟是什么人物,但看其他人毕恭毕敬的样子,他知道眼前这位贵人或许能做主,将村子里的乡亲们放回去。 “求大老爷开恩!求大老爷开恩!放了村子里的乡亲!” 符贵宝想通了此节,心中一横,当即膝行数步,冲着黎珩拼命磕起了头。 刚听罢戴晖晷对这少年的解释,知道眼前这是个有功之人,黎珩自然不能任由他这般磕下去。 他嘴角含笑,温和说道: “小兄弟你且起来吧,既然你是有功之士,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况且你的那些乡亲们如今皆已归化,便是我九溪的子民,受我九溪庇护,何来‘放’之一说?” 一边说着,他伸出双手,躬身一把扶住符贵宝。 符贵宝之前鼓起勇气,一时俯身磕得用力过猛,头脑有些晕晕乎乎的,只知道一心叩首哀求,如今被黎珩一手托住,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根本无法继续下去。 这少年倒是有几分赤子之心。 扶起符贵宝,见他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黎珩忍不住微微一笑,为其理了理衣襟。 “你若是思念家中长辈,可一会随我回府衙。” 黎珩回首吩咐道: “一祯!这事你来负责,去理政司查一查,这小兄弟的乡亲如今安置在何处,到时送他过去。” 野民村落被收编之后,为了方便官衙后续管理,一般都是分拆安置的,具体安顿在了何处,还是要派人查上一番的。 “是,大老爷。”时一祯应声答道,随即走上前来,对符贵宝温和地说道:“符兄弟,莫要着急,一会你就跟着我,我送你去寻家里人。” “谢过大老爷。” 得了保证,符贵宝松了口气,感激涕零,同时向时一祯低头道谢道: “麻烦大人了。” “不妨事。” 黎珩见状点了点头,随即迈步进了屋内。 “辛七、涂一通,你们两个去给符兄弟收拾一些路上用得上的东西,记得拿些银钱给他,符兄弟对我有大恩的!” 戴晖晷匆匆交代了一声,然后赶忙跟上黎珩。 屋内摆设简单而朴素,黎珩随意找了一处坐定之后,望着趋步而入的戴晖晷,笑道: “坐吧,你现在可是伤号,就不必拘礼了。” 待众人坐稳后,黎珩环顾四周,轻叹一声,又开口道: “这屋子倒也算宽敞,我看这些时日你就安心在这养伤吧,市舶司的事务先放一放,就别操劳了。” 戴晖晷这些时日本来就被关的心神不宁,此刻听得此话,心中苦涩,勉强挤出笑容: “多谢主公体恤,但...属下觉得身体已无大碍了,可以继续替主公分忧。” 虽然知道自己此言有些忤逆之嫌,但他仍旧咬牙说完。 “你啊......” 黎珩无奈地摇了摇头,明白戴晖晷心中大概是误会了。 自己可没有因为驿馆被烧就迁怒他的意思。 只不过是出于保护他的考量,这才打算让其多在这歇息一段时日。 毕竟事态未平,这小子身手又不怎么样,万一有不开眼的再对他出手,怕是难逃毒手。 “让你多歇歇,你还推三阻四!现在外面可是有不少人盯着你呢,这个时候出去乱跑,可是危险的紧。” 听得黎珩这番话语,戴晖晷不明其意,不由面露疑惑。 鲍巍自然是识得眼色的,见状也是对戴晖晷打趣道: “戴大人,你可是有所不知啊,现在你这条小命可是金贵的很,有人出了两千两银子要买你的性命,主公可舍不得你冒这个险!” 戴晖晷闻言一怔,随即眼眶红了,声音颤抖了起来: “是属下无能,武艺低劣,愧对主公栽培。” 一种无力感瞬间袭遍全身,让戴晖晷恨极。 若他是士族,能修习功法傍身,岂会沦落至此。 如今明明得了主公看重,赐下差使,却不能好好为主公尽忠,还要连累主公为他考虑,如何能不羞愧? 想到此处,戴晖晷跪伏在地,悲从中来,泪如泉涌。 这个场景让周围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那些非士族的几人,更是感同身受,皆是心生戚戚然。 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里,没有强大的武力作为后盾,就只能如同浮萍一般,随时可能被风浪卷走。 黎珩见状,眉头微皱,随即轻轻叹了口气,起身 上前几步,将戴晖晷扶起。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的才能在哪儿,大家都是清楚的,你何须自惭形秽?” “属下...属下......只恨身手太差,否则也不至于如此,辜负了主公一片苦心!” 戴晖晷抬袖抹掉脸上的泪痕,垂目不敢与黎珩对视。 看他这个样子,黎珩知道自身武力问题恐怕成了他的心病,继续勉强让他留在此处,怕也只是徒增他的压力而已。 沉吟片刻,黎珩忽然开口问道: “即使如此,你可有心习武自保?” “日思夜想!可...属下出身卑贱,即便学得些许皮毛,也难有成就...” 戴晖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 黎珩见状轻轻一笑,缓缓开口道: “你便说想不想学,其余的不必多虑。” 戴晖晷闻言愣了一愣,随即瞪大了眸子,张口道: “属下想!当然想!做梦都想!” “好!你有这份决心就好!我近来研究药谱又有新发现,就便宜你小子了。给你一天时间安排妥当,明儿我派人来接你。” 黎珩这话出口,原本还有些疑惑的众人立马恍然。 自家主公向来痴迷医书药谱,手中更有扶摇、青云两剂药饮闻名于世。 如今看来,主公又有了新进展,戴晖晷也是好运,正好赶上了这个时候,让主公动了怜悯之心,愿意给他点好处。 原先那些药饮效用有目共睹,已是有价无市,也就各司主官每月有配额,寻常人根本求不到。 现在有了新进展,效用岂不是更强? 想到这里,众人纷纷羡慕地看着戴晖晷,暗自盘算着怎么在主公面前也表现表现,也讨上一番机缘。 而鲍巍则是悄然握紧了拳头,自己衙门的佐官如此得主公看重,他这个主官心中压力可想而知。 自己也得抓紧了...到现在连个附灵都不是,差事也做的中规中矩,不是很出彩,实在上不了台面。 第399章 内讧 府衙要严查来往行商的消息很快便从各种渠道散播了出去,有生意在九溪的豪商们都收到了这个风声。 九溪城外东郊,一处紧邻官道的客栈里。 随着九溪市面日渐繁荣,这里的生意自然而然也就兴旺了起来,每天都有成群结队的马车驶入停留,也有形单影只的旅人,在这个地方找寻歇脚之处。 虽然做的大多是见不得光的生意,但黑市,其实并不神秘。 毕竟要开门和人做生意,要是学那些秘密会党藏头露尾,又怎么可能将手上的好货交易出去? 这处客栈就是九溪黑市半公开的窝点之一。 “掌柜的,来间上房,再取两坛流云醉,一桌好菜,不要半点荤腥,送上去。” 说话的男子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长袍,衣摆袖口用银线绣着暗纹花样,看起来非富即贵。 “这位贵客,小店的肥鸭可是远近闻名的一绝,贵客不来一只?” 客栈的掌柜笑眯眯的迎了上去。 蓝袍男子抬眼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 “前些日子有相师算过,我命中带煞,吃太多肉恐怕会损伤阴德。” 此言一出,掌柜笑容更胜,立刻叫来小二领人去了楼上房间,还亲自给倒上了茶水和瓜果才离开。 屋内安静异常。 男子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片刻过后,房门被推开,三名男子鱼贯走了进来。 三人中为首的富态老者一进门就冲着坐着喝茶的男子拱了拱手: “阁下此来,可是贵号东家有主意了?” 听见这话,原本闭着双眸的蓝袍男子睁开了眼睛,眼中一闪而逝锐利精芒,缓缓吐字道: “那事我们东家允了,已经撤去悬赏,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三人闻言皱了皱眉,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名身材颇为雄伟的汉子冷哼一声: “就这么过去了?说的可是轻巧,如今九溪这里的官衙放出风声要严查外来行商,衙中坐着的那位摆明了要看我等的诚意,你们东家就不表示表示?” 蓝袍男子挑了挑眉: “诚意?什么诚意?来之前我们东家便说过,撤去悬赏是给诸位会首面子,而不是要向此处官衙低头,如今悬赏已撤,诸位还想如何?” 那雄伟汉子闻言,脸色一沉,便要发作,最先出言的那富态老者却伸手拦住了他。 “陈老弟稍安勿躁。” 他朝着那蓝袍男子笑道: “你们那里的孙会首此前托言要保全自家声誉,不肯向我等透露贵号身份,但想来也是生意人。 大家和气生财,如今本领府衙要严查来往行商,到时候不光是我等的生意要受影响,贵号也难逃波及。 我看不如这样,咱们各退一步,贵号出人向府衙赔礼,我们几家也凑点银子出来,一同向府衙纳个保金,此事就这样揭过,不知阁下以为如何?” “哦?这般划算。” 蓝袍男子闻言挑了挑眉。 三人中另一名干瘦老者也忙趁热打铁: “不错,都是做生意的,谁没遇过几件坎儿呢!那悬赏的缘由我等也理解,理应全力帮衬,但自古民不与官斗,谁让人家是官,咱们是民呢?贵号就退让一步,大事化小吧!” 蓝袍男子闻言嗤笑一声: “原来这位会首也知道此事非是敝号之过,既如此,我们东家为何要赔罪?” 老者闻言噎了一下,随后继续说道: “这不一样.....” 话未完就被蓝袍男子打断了: “不必再说了,我们东家只让我传话,其余的可没交代过,如今话已带到,告辞!” 说罢,也不管其他几人是什么反应,直接站了起来,转身就朝外走去。 “经商之事本来就是有赚有亏,全凭本事,谈何对错?既然你们不识抬举,那也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见此,雄伟汉子脸色猛地一变,抽出腰间长刀,厉声喝道。 他话音刚落,房门忽然被破开,一群手持兵刃的伙计涌了进来。 “二位会首也是这个意思?” 蓝袍男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如炬,扫视着屋内退至众人身后的两名老者。 只见那两名老者原先脸上温和的笑意已然消失,冷冷望着他: “既然贵号不愿意拿出诚意,那就怪不得我等了,我们押着你送官,大老爷自然明白我等的苦衷。” 蓝袍男子面色不 改,冷笑更甚: “就凭你们?” 他话音落下,一柄软剑倏尔出鞘,寒芒乍现,一瞬间刺的人睁不开眼。 “好胆。” 见对方非但不束手就擒,还抽出武器向着自己扑来,雄伟汉子浮现一丝怒色,手中的长刀便横劈过去。 可蓝袍男子面对这势若雷霆的一击,不仅不躲避,反而加速冲来,一副硬碰硬的架势。 雄伟汉子见状,心中冷哼,当真不知死活。 在场三位黑市会首之中,只有他是山匪起家,早年靠着刀尖舔血积攒了偌大家底,后来靠着这些本钱,才带着弟兄们来到九溪改头换面当了坐商,和其他只会做生意的会首截然不同。 他这刀法,当年在绿林间也是赫赫有名,曾一刀劈断过数根碗口粗的竹子,威力惊人。 然而,蓝袍男子的软剑却仿佛有灵性一般,在他长刀挥下的瞬间,剑尖轻轻一挑,竟顺着刀势滑开,非但没有被震开,反而借着这股力量,更加贴近了雄伟汉子的咽喉。 “你!”雄伟汉子大惊失色,急忙撤刀后退,脸色铁青。 而蓝袍男子则是趁着他后撤的空挡,脚下连踏,直接破开了窗户,从二楼窜了出去。 “诸位会首今日之举在下记下了,来日必有厚报!” 话毕人已不见踪影,只留下满室的狼藉,以及一群面色铁青的会首。 “追,一定不能让他跑了!” 雄伟汉子自觉在众人前丢了脸面,气急败坏之下,恨声叫道: “我要把他剁碎了喂狗!” 说罢也是翻身跃下,带着人手去追了。 余下两名老者面面相觑,许久,其中一人摇了摇头: “也怪孙老三不懂规矩,这样的悬赏也敢接下,如今闹成这幅模样,恐怕不好收尾了。” 另一人叹息一声,却并不赞同: “他哪是不懂规矩,那分明是怨这市舶司抢了他家生意,你忘了前段时间他给咱们打招呼最近不要往东边贩粮的事了? 他可是屯了不少粮,本想借着天和郡动乱,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赚上一大笔,结果咱们这新上任的市舶司佐官可不是圈子里的人,硬是用玉换了不少粮食杂货什么的卖去了天和郡。 忙活了大半天,却给他人做了嫁衣,他这是借机泄愤啊...” 第400章 改头换面的戴晖晷 府衙内,一道身影在演武场中快速移动着。 长刀在手中翻转出炫目的光影,一道寒芒闪过,重重砍入了木桩之上。 “咔嚓”一声脆响传来,只见那木桩被这一击劈断,轰然倒地! 而后他动作不停,又是几个跨步冲到了用于练功木桩群中,手中一看就很沉重的大刀划出一个大圈,顿时数个木桩应声而断,纷纷落向四周... 如此将此处的十来个木桩全部砍断之后,戴晖晷重重喘息着,收刀站定。 他低头看着自己双手,眼中满是震惊和喜悦。 被接到府衙不过旬日时间,在主公的种种妙法之下,他的身体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他修习的是主公赐下的一门重刀术,刀路简单粗暴,入门极其简单,只讲究一力降十会。 他早先就因为得了主公赐药,力气就比普通人要大许多,如今身体再次被秘法催发以后,竟是更胜往昔! 甚至他的五感也增强了不少,能感觉到天地虚空之中,似乎存在星星点点若有若无的气息。 现在,他有信心凭借手中这把重刀将任何敌人劈成两半。 “啪、啪——”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阵清脆而响亮的鼓掌声从不远处传来。 戴晖晷回头望去,只见黎珩正一步一步朝他走来,脸上挂着淡笑。 戴晖晷连忙站起身来行礼: “属下参见主公。” 黎珩摆了摆手,示意他免礼,随即又笑了笑说道: “看来你这些天的苦没白吃。” “全赖主公栽培。” 听到黎珩提到这茬,戴晖晷不由打了个寒颤。 修习武艺的苦倒还是其次,对于那日接受秘术改造时感受到的痛楚,他现在依旧心有余悸。 戴晖晷的话音刚落,黎珩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中满是赞许: “不必过谦,若不是你心性坚定,也难以在这么短时间修得如此地步。” 被黎珩这么伸手一拍,戴晖晷只感觉心中一暖,原本在他眼里就很高大伟岸的主公,此刻竟仿佛变成了无所不能的神祇一般,让他不由生起了顶礼膜拜的念头。 戴晖晷的神色变化自然是瞒不过黎珩的,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缓缓说道: “如今你已入了门,有了几分自保之力,我也能放心了,明日你就回市舶司去吧,那边事务繁杂,鲍巍一个人忙不过来,正需要你去在旁帮衬。” 听到黎珩的吩咐,戴晖晷立马拱手答应: “谨遵主公之令,定不辱命。” “回去好好练,不要懈怠。” 黎珩微笑颔首,嘱咐了一声,随后转身离去。 留戴晖晷在原地,望着黎珩离开的背影怔怔出神。 ...... 黎珩此时心情不错。 他的血脉移植试验大获成功! 几天观察下来,戴晖晷接受了酿血法改造的效果很理想,身体状况符合他的预期。 他确认了五彩气流能稳定酿血法效果,同时还能影响到人的意志,使其对他这个气流的源头更加亲近。 人心易变,总是容易受到各方面因素的影响,自古一以贯之的忠义之士便难以得见。 原本借助骨雕消化了不少记忆之后,他对掌控人心就有了几分心得,如今又有了圆珠之助,今后在这方面更是能给他省下来不少功夫。 这种效果不是强行扭曲人的意志,而是更接近潜移默化,不会使人完全化为他的傀儡。 以后这些人指挥起来会更如臂指使。 就是这个流程还得再研究一番,如今的改造流程还是有点长了,如果可以简化改造过程的话就更完美了。 想到这里,黎珩嘴角勾勒出一丝笑意,迈步向着自己存放试验素材的院子走去。 “老爷!”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却突然传来。 紧接着,娄仲厚匆匆而来,走到近前躬身施礼: “启禀老爷,黑市那边有消息了,这是下面人送来的密报。” 说着,娄仲厚递上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笺。 如果前几日驿馆被烧,市舶司被袭击一事中,最丢脸的是执掌捕盗司的叶烜,那么下来就是娄仲厚了。 或许没有提前察觉柳氏的破坏活动还能用手下情报机构建立尚短来搪塞,但附近黑市对己方官吏的悬赏都没察觉,实在让他颜面尽失。 因此在他从田崇义等人那了解到事 情经过之后,便加派了不少人手,紧盯黑市的动静,务求在老爷这里挽回些颜面。 而如今,城外客栈中冲突发生的第一时间,手下的探子就及时将消息送到了他的手里。 “拿来。” 黎珩接过娄仲厚的密报展开,仔细阅读起来。 看来这些人也不是一条心啊... 黎珩看到上面疑似内讧的论断后,他脸上露出一抹喜色。 不是铁板一块就好,否则他要收拾起来还真得费一番周折。 大周一朝,商人虽然一直以来地位不高,但得益于连年来混乱的世道,不明确归属于某一家势力的商人们地位相对比较特殊,逐渐掌握了一些话语权。 这些人能收为己用自然是最好的。 黎珩心里琢磨着,沉吟片刻后,开口吩咐道: “既然有人去了领内商户闹事,作为本地官衙,咱们也不好装聋作哑... 这样吧,你去通知捕盗司,让叶总捕派几个捕盗过去瞧瞧,顺便告诉那客栈的东家,就说有困难可以来府衙求助,府衙会尽力维护商贾的正常营商秩序。” 娄仲厚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恭敬地应道: “是,老爷,小的这就去办。” “去吧,继续盯紧了,有什么动静及时回来报于我。” 黎珩笑了笑,又补充道: “近来老爷我研究出了新药,若是你这次差事办得漂亮的话,回头我便赏你几剂。” 听到他后面这句话的娄仲厚顿时眼睛一亮,当即拱手谢道: “谢老爷恩典!” 说着,他快速离去。 等他走后,黎珩这才收敛了笑意,目光投向院墙之上的树枝,喃喃自语: “最近我可是打算修心养性,不妄动杀念了呢,你们可不要不识抬举啊...” 第401章 京中来人 马蹄声哒哒作响,从远而近,带起了地上尘土飞扬。 就在黎珩盘算着收黑市商人们为己用时,九溪城外来了三人。 “主公,前面就是九溪城了!” 说话的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浓眉虎目,看起来很威猛。 三人骑着马,缓慢走在九溪城郊外的官道之上。 被那汉子称为主公的,剑眉星目,看着自有一股贵气。 那剑眉星目的男子听到汉子的呼声,目光望了望前方九溪城的轮廓,侧过头对着他身后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子问: “先生,你对此地有何看法?比之我们中州如何?” 那被称为先生的年轻男子,面容清秀,眉宇间透着一股书卷气,他轻轻勒紧缰绳,让马匹放慢了脚步,目光在九溪城的轮廓上停留片刻,沉声道: “自然是比不得中州的,不过九溪水陆交通便利,坐拥沃野万倾,在隗江是少有的富庶之地。 我听说开运十三年隗江三家相争,九溪易主,先山阳守得胜后,却未在此地收为直领,而是将麾下功臣黎氏封于此地。 如今观之,那黎氏执掌九溪不过两年,便已经稳固住了局势,将此地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安乐,可见确实乃名副其实的才俊之士,无怪乎年纪轻轻便被如此看重,主公若想未来在山阳站稳脚跟,不妨与其交好一番。” 听到年轻男子如此盛赞此地主人,剑眉星目的男子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既然如此,咱们倒也不用急着宣完旨去山阳,一会进了城先找个地方歇息一番,多留些时日,仔细瞧瞧这黎氏治下的风土。” 这剑眉星目的男子,名为林砚。 和九溪这里的叶氏不同,他这个林是正儿八经的京中名门。 对,就是与萧叶并称三尉家的那个林,历代执掌柱国将军府宣政院的林。 而身边的两人,浓眉虎目的那个汉子名叫蒙骁、书卷气的那个年轻男子名叫薛竹,乃是随他而来的护卫和幕僚。 三人骑着马,随着人流一路进了城,一时倒也没引起什么注意,毕竟九溪城如今富庶,有不少外来人,只要不是大队人马,都不至于太过惹人注意。 林砚一行人在九溪城内找了一家看着生意颇为红火的酒楼,打算先好好休整一番。 酒楼内人声鼎沸,宾客满座,各种菜肴的香气交织在一起,让人垂涎欲滴。 “三位客官您吉祥,请上楼上雅间落座。” 三人一进门,便有伙计熟络的迎了上来。 “不必了,我们就喜欢热闹,寻个靠窗的位置即可,再给我们准备几样你们店拿手小菜。” 林砚笑眯眯地说道,抬手指向靠窗的位置,示意那伙计领路。 既然是体验风土民情,当然要选靠近街景的地方。 “好嘞,几位稍等。” 见这三位主的打扮应该是不差钱的,伙计也不再劝,只是应了一声,转身便往后厨跑去,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 三人落了座,饭菜就送了上来,色香味俱全,闻着倒挺诱人。 “三位客官可要酒水佐餐?小店的玉冰烧那可是一绝。” 林砚刚夹了一筷子糖醋鱼,闻言摇了摇头: “不需要了,给我们上壶茶就行了。” “好咧。” 伙计答应着忙活去了。 “先生,你观望了这么久,可有所得?” 林砚吩咐完,目光看向薛竹,自薛竹落了座以后,就一直盯着外面的街景出神。 “属下一时失礼了。” 薛竹歉然拱手,而后言道: “只是这一路行来,发觉这城内商旅颇多,有些惊奇而已。” “不错,确实有别于他处,不过这里靠着江河,水运极佳,又是产粮之地,如今安定下来,商贾多些也属平常。” 林砚点了点头,不以为意。 此前在城外他们便已经见识过了,九溪乡间百姓虽然谈不上富足,但精气神都还不错,农具耕牛齐备,各处也有官吏组织耕种,一切井然有序。 因此,来往的商贾多一些,也不稀奇。 “若皆是粮商倒也罢了,只是属下看这城中,来往的商贾车上装载货物的种类多得出奇,比之中州一些地方也不差了。” 薛竹此言一出,林砚也没有再继续吃喝,他搁下筷子,皱起了眉头。 只有蒙骁一脸疑惑,不懂身边二人在说什么。 “舍本逐末,取乱之道,放着大好的 膏腴之地不知仔细经营,却偏要追逐那些浮华之物,这黎氏看来也不过如此。” 林砚沉声道。 他原本想要交好黎珩的心思忽然淡了许多。 这倒不是偏见,在大周这个封建社会之中,商人们起到的只有货物流通作用,而农耕时代,这便是原罪。 生产力有限,决定了大多数人都是只能自给自足,被牢牢绑定在土地上的,商贾越多代表着不事农桑的人数越多。 比起老实巴交的农夫,精于算计的商人们历来不是好的兵源。 同时一地货物种类繁杂,大概率说明当地上层比较追求享乐。 就如同天下最繁华的圣京,豪商数量也是天下拔尖的,京中权贵们生活有多奢侈,下层平民是完全想象不出来。 而这样的情况,出身于京中的林砚则见多了。 大多奢侈享受腐化的权贵们,与其高贵的血脉并不相符的是平平无奇的能力,林砚向来瞧不上这些蛀虫。 薛竹见此,愣了愣,连忙低声劝道: “主公,那黎氏乃隗江名将,想来也不会是贪图享乐之辈,或许此地商贾繁多另有缘由。” 与陶氏重臣交好是他给自家主公定下来的立足之策,他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一时失言,便引得主公对黎珩有了成见,到时二人见了面出了不愉快之事可就麻烦了。 林砚闻言,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先生心中所虑,我是省得的,既然决定领命来这隗江,我便早已心中有数,不会误了正事!” 如此片刻后,林砚目光瞥过薛竹脸上的忧色,忽然一笑开口道: “那今天先在这歇息一晚,明日咱们就去此地府衙拜访,会一会这位隗江名将!” 第402章 万民伞 晨曦初破,昨夜细雨如织,下了整整一夜,此刻街面上一片湿漉。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混合着淡淡的烟火气,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拉开序幕。 临近主街的商号里,伙计们零零散散地走出,脸上带着几分未消的睡意,开始忙碌起来。 有些支起摊子,摆放货物,有的则是清扫门前的积水,准备开门迎客。 在这普通而忙碌的早晨,一阵不同寻常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份平和——那是一阵乐器的响声,震得街头巷尾都是嗡嗡作响。 只见数十人,敲打着锣鼓,吹着唢呐,手举红布幡、彩旗等物,浩浩荡荡地从城东缓缓行来。 如此动静,自然引起了沿路巡街差吏们的注意,纷纷围了上去。 但没过多久,他们便认出了队伍前头的几位人物,皆是城中赫赫有名的豪商。 “诸位差爷,自大老爷到任本领之后,这市面上一日兴旺过一日,凡是从商之人,无不感念大老爷恩德,今日老朽这些人乃是代表城中大小商户,为大老爷献礼的,还请行个方便。” 领头的华服老者笑呵呵的拱了拱手,指了指身后人群里红绸盖着的箱子,而后跟着前来的小厮连忙给巡街差役递上一封红纸包。 “差爷别忙推辞,老朽知道大老爷治下严谨,不许麾下差吏收受百姓银钱。 这红纸里面包得都是一些吃食,讨个喜气,不会让诸位差爷难做的。” 此时一旁也有豪商帮腔道: “差爷们一早便出来巡街,为城中百姓遮风挡雨,实在辛苦得很,我等也无以为报,送上些吃食,权当是心意了。” 这一套下来,领头的巡街差吏也是不好阻拦,手中轻轻掂量了红纸包,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来: “万掌柜,这是哪儿的话!大老爷治理有方,我们下面人不过是尽本分罢了。 今日你们去府衙献礼,也是一桩喜事,我等又怎会阻拦呢? 只是这道路拥挤,昨夜又下了雨,容易摔着人,这才想着上前提醒一二。” 说罢,他便转头点了几个人,招呼道: “你们几个,去前面给我腾腾路,万掌柜这次可是去府衙给大老爷献礼去的!可不能耽搁了时辰! 剩下的弟兄们,跟着我,给万掌柜引路,都手脚麻利点!”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纷纷行动了起来。 有了巡街差役的帮忙,后续的道路很畅通,一行人吹吹打打,吸引了不少人群围观跟随。 直到接近府衙,被驻扎在附近的府卫拦下。 这些商人弄出来的阵仗很大,黎珩自然是早已知晓。 带着几名亲随出了府,他目光打量着这一行人,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快,随后又隐去了踪迹,换上了一副和善的神色。 “我等拜见大老爷!大老爷安康!” 见黎珩出来,众人纷纷拱手见礼。 虽然黎珩执掌九溪已有两年了,但很少公开露面。 周围很多围观的百姓也是头一回见黎珩长啥样。 见这些豪商纷纷向着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少年见礼,口中还喊着大老爷,不由惊讶地瞪圆了眼睛,随大流的跟着喊了起来。 “都免礼吧。” 黎珩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随后看着领头的万掌柜等人:“你们这是何故?” 万掌柜连忙笑道: “大老爷,自您到任以来,九溪城日新月异,市面繁荣,百姓安居乐业,我等商户托庇于大老爷福荫,更是深受其益。 故而今日,老朽与众多同业一道,特向大老爷敬献万民伞一把,白银十万两,共贺升平,以表寸心。” 只见有两名小厮从他们板车上取下红绸,露出了一柄巨大的伞,那伞面以锦缎织就,饰有金线勾勒,上面还写着不少名字,那伞柄一看就是上等紫檀木制成。 这伞一支开,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就连后续打开的箱子里那些整整齐齐码着的白银都没有让他们挪开视线。 银子他们是见得多了,虽然十万两是一个极大的数额,绝大多数人终此一生都未见识过,但比起这华丽的巨型万民伞来,却是要逊色了许多。 “好气魄!”黎珩笑着赞叹了一句,目光在万民伞与白银上流转片刻后,最终定格在万掌柜那张堆满笑意的老脸上。 黎珩知道眼前这位万掌柜就是本地黑市会首之一,昨日他刚让人去黑市传了个话,今日这些人便敲锣打鼓的献上万民伞,无疑将自身态度摆在了台面上 。 第一点自然是撇清关系,表示本地黑市只想老老实实营商,对府衙并没有敌意,甚至愿意为同业之前的妄为代为赔礼。 而第二点,却是在维护自身的特殊地位,聚众大张旗鼓来献礼,是在隐晦地表示,黑市自认为民,愿意接受领内律法的约束,也愿意配合府衙做一些台面上的事情,比如今日献礼这般,但并不会完全听命于府衙。 这不是黎珩多想。 他们若是愿意完全听命于府衙,今日就应该是有黑市会首私下前来,而不是拉上了一群领内豪商大张旗鼓的来府衙前献礼,生怕有人不知道,完全就是将府衙先捧起来,让黎珩不好对他们下手。 这大概算是一种身段柔软的反抗? 黎珩心中暗自思量,脸上却不动声色,保持着和煦的微笑。 “诸位有心了,本领的繁荣安宁,离不开全领所有人的努力。 农户辛苦耕种,商贾勤劳奔走,匠人精于工事,将士英勇作战,官吏守法严明,此五者缺一不可,共同造就了九溪如今的局面,非是黎某一人之功。” 黎珩此言一出,在场不少人心中都有了触动,不管原本是怎么想的,此刻也不由佩服黎珩的胸怀。 原因无他,只是类似这样的言论太少了,贪天下之功为一身的比比皆是,如黎珩一般能正视所有人发挥的作用之人却是少之又少。 就连万掌柜此刻听来这话,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一辈子经商,士族们的傲气他不知道领教了多少次,就算黎珩刚才说的只是场面话,他也没见过哪位士族说过类似的话来。 但就算如此,他也没有效忠于黎珩的意思,黑市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没有了不归属于任何一家的中立地位,那么黑市还能叫黑市吗?还能像以前那样到哪都畅通无阻? 第403章 养济院 万掌柜躬身再拜,声音中带着几分诚挚: “大老爷仁厚,实乃我等商贾之福,九溪百姓之幸。” 跟随来的众商户也是一同附和着长揖到底。 不明就里的围观百姓见这些商户如此,有样学样,学着那几位商户,齐齐喊道: “大老爷仁厚!” 黎珩静静看着这帮商户,从此刻表现出来的态度,他已经知晓这帮人的意思了。 他笑了笑道: “正如我方才所说,五者缺一不可。 本领商户们依章纳税,该交的都交了,这便是对本领的最大贡献。 自然没有再向商户们收一遍银钱的道理,所以我看这礼...” 黎珩话说到一半,万掌柜等人心已经凉了半截。 他们弄了这么大阵仗送上这份厚礼,府衙却不收,这不是摆明以府衙的胃口看不上这点,真正想要的是他们手中的全部资源吗? 万掌柜心中暗自嘀咕,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正要硬着头皮赔笑再劝时,却见黎珩停下话语,似笑非笑打量着自己。 “世人皆道商贾溺于利,不可与之论义,然今日观之,此言恐非全然。诸君之赤诚之心,今日在场的所有人有目共睹,黎某实不忍辜负... 这样吧,圣人言,取之于民,用之为民,便由府衙出面,设下养济院,容留鳏寡孤独及笃疾之人贫穷无亲属倚依不能自存者,支给衣粮用度,便由这十万两白银充作初始之资。 至于这柄万民伞,便置于养济院门前,以彰诸君之义举,亦让往来之人知晓,我九溪之地,官民一心,如此也是一段佳话。” 黎珩此言一出,众豪商身子皆是一抖,心神巨震。 钱他们已经赚够了,所缺的无非是社会地位而已。 有了名声,有了地位,这赚来的财富才有机会传至子孙,否则赚再多钱,也不过是一个肥羊罢了。 商贾历来受人歧视,一旦哪天碰见了某个士族犯浑,直接将他们打成为富不仁的奸商,宰了吃肉也不稀奇。 黎珩所言的出钱赈济贫苦百姓,以博取名望,不是没人想过,只不过这么做的商人,常常会被当地官衙以邀买人心、居心叵测的罪名下狱。 如今府衙愿意出面背书,以他们的名义开设养济院,这无疑是给了他们一个提升地位的大好机会。 “大老爷高义!小的愿再出银六百两共襄盛举!” “包掌柜就你那区区六百两是在寒碜大老爷呢?我隆禄号愿再出两千两,以助养济院之设!” “哼,两千两也好意思拿出来说?协荣号愿出纹银三千两,再敬献绢布两百匹,以供养济院日后之用!” 一时间,众商户纷纷开口,竞相表态,似乎生怕自己捐得少了,在这桩善举中落了下风。 就算有少数嗜钱如命的,此刻也被其他同业情绪裹挟,不得不再捐出些银钱来。 黎珩含笑看着这一幕,心中暗自点头。 对方已经这么识趣了,自己也不好用武力强逼,能引导着把这股力量间接性的为己所用,也是好的。 围观的人群里,暗中观察的林砚等人此刻也是瞳孔微缩,眼底闪烁着惊诧之色。 “主公...” 薛竹低声唤道,他方才看到林砚一脸凝重,以为是自家主公见黎珩与这些商贾如此亲密混在一起,心有不满。 “无妨,且看下去。” 林砚微微摇头,目光未曾离开过黎珩,心中却已转过千回百折。 他出身名门,自认见识的不少了,但不得不承认今日真是大长见识。 何时开始,这些见利忘义的商贾们竟也变得如此慷慨大方了? 看来这等手段对于这些商人来说,当真是有效。 林砚虽然对商贾有成见,但并不代表他傻,正因为他明白商贾们手中暗藏的庞大力量,才更加警惕。 如今见黎珩三言两句间轻易就从商人手中弄出许多银钱来,对方还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一时间心中隐隐似是有所明悟。 而且有这等手段的黎珩没有一点架子,为了给百姓谋些福利,面对这些下贱的商贾态度如此亲和,真是不可小觑。 黎珩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在林砚心中形象大起大落又大起,只是含笑望着眼前这群争相表态的商户。 直到众人表态的差不多了,他适时地抬手: “诸君慷慨解囊,黎某代为领内贫苦百姓谢过诸位高义。 养济院之事,府衙自当全力督办,务必使 每一分银两皆能用在实处,不负诸君拳拳之心,待养济院落成之日,想必也是诸位美名传遍全郡之时。” 商户们闻言,皆是面露喜色,就连几个有些肉痛的也不例外。 万掌柜瞧见自己的这些同业的做派,心中暗叹一声。 虽然这次献礼最初是他的策略,目前看起来也达成了目标,可是怎么感觉有些别扭呢? 原先他只是做个表面功夫,奉承奉承官府,交笔保护费了事的。 花钱消灾,买个平安,这本就是豪商们常见的自保套路,外界习以为常,通常不会认为当事的商人具有倾向性。 如今这个形势看来,这个力度似乎已经过限了。 一旦超出了某个限度,性质上就变了,他作为黑市会首之一,带着九溪商界大小商号的代表,踊跃捐款,助府衙稳定领内,在外界看来,就能品出不同的意味来。 也不知道回去该与其他二位会首怎么解释... 可事到如今,万掌柜也没了办法,诸多同业的情绪被鼓动起来,他也没办法出面强行阻止。 此时他只能拱了拱手: “大老爷此言真是愧煞小的了,小的这些从商之人,也知大义所在,献上些许银两便能为大老爷分忧,为我九溪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实乃我等荣幸。” 既然没办法挽回,趁着这机会多捞点名望也是好的。 万掌柜言罢,四周响起一阵附和声,众商户皆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一众围观的百姓此刻也是情绪激动,不由喝彩出声。 “万掌柜真乃当世大善人啊!” “原以为这些商贾们都是蝇营狗苟之辈,如今看来,我们九溪人杰地灵,就连商贾都有别于他处。” “就是,明日我就将家里那只下蛋的鸡卖了,换上几枚大钱,去协荣号的酒肆沽酒吃,到时候这养济院是不是也算有咱一份?” “.....我看你就是想喝酒了吧!” “......” 众说纷纭间,黎珩嘴角挂着淡笑,心中却如明镜般透亮,万掌柜的那点小心思岂能不知? 但眼下既然捞了一笔好处,他也没了与之计较的心思。 “诸君请回吧,养济院之事,府衙会尽快督办,定不负诸君厚望。” 戏演的差不多了,都拿到了想要的,就该到谢幕的时候了。 说实话,虽然时间不长,但脸上一直要保持着公式化的微笑,黎珩此刻也觉得面部肌肉有些僵。 随着黎珩的话语落下,众商户纷纷拱手作别,带着各自的随从逐渐散去。 黎珩回首扫视过围观一众百姓,而后指了指林砚等人方向,吩咐一旁的亲随: “去,请那三位大人入府一叙。” 林砚三人并未刻意隐藏,黎珩出府时便注意到了这三人,他此刻对人的气场感知何其敏感,那三人他一看便知非一般人,普通出门游历的士族子弟可没有这等气势。 第404章 官衔 “老爷,三位贵客请来了。” 亲随领命而去,不多时,便领着林砚、蒙骁与薛竹步入黎珩的书房。 书房内,窗明几净,几案上摆放着几卷古籍与一炉袅袅升烟的龙涎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显得格外雅致。 “请坐。” 黎珩已换了一袭淡雅的便装,正端坐于书案之后,面带微笑地望着来人。 听到他的话语,蒙骁与薛竹望向林砚,林砚微微颔首,规规矩矩施了礼,若无其事的在书案前坐下。 见自家主公坐下,两人也跟着落座。 黎珩望着几人行礼的姿态,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 只见他手中不停,不疾不徐的将一边已经煮沸了的水壶提起,将清水注入茶盏中,撇除浮沫,再给分于三人,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优雅自然。 “不知几位仙乡何处?” 林砚接过茶盏,轻抿一口,茶香馥郁扑鼻,唇齿留香,听到黎珩发问,他放下茶盏,一板一眼道: “在下林砚,碧观郡,存化堂,林,他们二人是在下的家臣。” “薛竹\/蒙骁,见过黎大人。” 蒙骁与薛竹闻言,亦是恭敬地再次行礼。 “原来是宣政尉大人的族人,失敬了。林大人此行来隗江可是有何公干?” 听到碧观郡存化堂这几个字,黎珩面容一肃,悠悠然沏茶的手猛地顿住,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他原以为是普通的中州士族,想着叫来结交一番,顺便探听一下中州局势,却没想到是京中的林家。 在大周,郡望与堂号是分辨士族门第的重要依据,见面时报上这二者是一种极为正式的礼节。 在隗江这样相对偏远的地区,大多士族源流始祖没有太多可供吹嘘的丰功伟绩,这种礼节少有人用,但黎珩还是了解的。 执掌柱国将军府宣政院的林氏先祖原本世居于碧观郡,而其堂号正是存化堂,取祖上名言“存心养性以立本,化育群才而显德”之意。 原本漠水黎氏也是有堂号的,名叫敦耕堂,不过因为现在黎珩被判另开宗脉,成了血脉始祖,便没了堂号。 “在下今日乃是为了黎大人而来。” 对于黎珩表露出的态度,林砚习以为常。 身为大周顶尖名门之一林氏的族人,他见过太多类似的情形了,他亦以祖先的荣耀为傲。 他侧身从蒙骁手中接过一卷浅赤色缎面的卷轴,递到黎珩面前。 “这是...敕书?” 观察到这卷轴的形制,黎珩面色更加肃然,起身一整衣袖,方才双手接过。 再怎么说,如果这是他猜想的敕书,那么保持表面上的恭敬还是要必要的。 林砚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要恭喜黎大人了,从六品的上郡内史,可是好几年都没人获封过了。” 周廷官制,九品十八级,除了柱国大将军之职乃是超品,不在这之中,其余一到三品称为上三品,四到六品为中三品,七到九品为下三品。 上三品基本皆为京中官职,如今虽然朝廷败落,但也不是轻易封赏的,大多都是京中侍奉圣裔的清贵之家,才有资格出任。 而中三品,则是属于各部及地方大员的职级,放在圣裔未被架空的年代,从六品就是京官可以参加大朝会的最低品级。 至于下三品,自然不必说,乃是各地中低层官吏的职级,黎珩之前担任的烟阳令便是正八品,这个层次虽然名义上也是一地主官,但朝廷都不需要单独下敕书,只需要吏部行文任命即可。 如今周廷收取的授官供奉是按照官衔收的。 因为现在都是虚衔,地盘只能靠各自的实力,故而只是冲着名头去的各家势力,都喜欢给朝廷供奉少的从七位下郡内史,而上郡内史是从六品,自然不怎么受待见。 从这也可以看出,陶家为此真的没少出血。 只不过黎珩此刻可没工夫琢磨这么多了,在接过敕书并展开的那一刹那,他猛然感受到了胸口传来的某种悸动。 身体内原本静静旋转的圆珠,这一刻似乎遭到了什么扰动,疯狂加速旋转了起来! 黎珩不由自主的打开灰白视野,只见他胸口的五色气流猛然一涨,狂乱的气流之中,似有金光闪过,再看之时,这五色气团似乎变大了一圈。 影影绰绰之间,他仿佛还看见身上除了那团大的五色气流之外,似乎还围绕有一个小型气团。 这莫名的景象让他呼吸急促,一时间陷 入了恍惚当中。 林砚见到黎珩展开敕书之后,就停在那里不动了,皱起了眉头。 莫非这黎珩竟然还是个少见的拥皇派? 他可不知黎珩眼里所看见的景象,结合前面黎珩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由多想起来。 要知道林家历代效忠柱国将军,族人们素来对周廷没什么忠诚可言,否则他也不会如此轻慢的将敕书交出来,连半点表面功夫都没有做。 林砚轻咳一声,打破了书房内的静谧,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他轻声提醒道: “黎大人?” 黎珩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收敛心神,歉意一笑: “抱歉,黎某出身寒微,骤然得此敕封,一时激动难以自持,在上使面前失态了。” 随着他心神中的神海翻涌,他刚才产生的种种情绪转瞬之间就被压了下来,恢复了之前的淡然之态。 见此,林砚也暗自松了口气。 若黎珩是个坚定的拥皇派,那他可注定没办法与其交好了。 “无妨,黎大人初闻喜讯,难免激动,此乃人之常情,若是换作在下,骤然擢升数级,恐怕也得难以自持。言归正传,黎大人口中的这上使之称,在下可当不得。” “不知...林大人此言何意?” 黎珩闻言,眉头微微一挑。 “在下到这隗江乃是为了效忠陶公而来,这敕书原本也应是童疆大人遣人来送的,只不过在下来时听闻了黎大人事迹,心中甚是佩服,这才厚颜自荐,带了敕书来送给黎大人。” 林砚脸上带着一抹笑意,缓缓的说道: 第405章 本末并重 听到林砚这话,黎珩沉默了。 林家的族人来效忠陶氏,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代表着柱国将军府的手伸到隗江来了。 相比蜗居于隗江一隅的陶氏,柱国将军府是何等的庞然大物,而林家世代侍奉柱国将军,其族人也久居中州,就算其中有不如意的,也能安排个差不多的职使,又何必屈尊来隗江这样的乡下地方。 当然,就算陶氏不如柱国将军府远甚,但那也是黎珩效忠的主家,黎珩也不好直接问出林砚为何来效忠陶氏,只能斟酌着语句称赞道: “黎某不过是侥幸被先郡守大人看重,简拔于微末之间,这才搏出了些许虚名,不足挂齿,劳烦林大人特意跑上一趟,实是心中过不去。 倒是林大人,谁人不知碧观林氏乃天下豪门,家学渊源,能与林大人结为同僚,乃是黎某之幸。” “黎大人过谦了,盛名之下无虚士,来九溪亲眼见了黎大人治绩,更觉闻名不如见面,今日在下观大人与众相得之景,实可谓政通人和,百姓安乐,真乃一方之福祉。” 林砚顿了顿,话锋一转: “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大人但说无妨,黎某洗耳恭听。” 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铺垫,总算该说点实质性的东西了。 黎珩打起精神,在他看来,前面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一些士族间互相吹捧的场面话罢了。 林砚微微一笑,拱手道: “我听闻自古成就大事者,莫不是以士为先、以农为本、以商为末。而在下在黎大人领内所见之景,却似乎有些不同。 商贾在此地之活跃,远超过一般地方,且大人对商贾之态度,亦显得颇为宽容,不知其中是否别有深意?” 这林砚到底是什么意思...? 黎珩原以为林砚特地来见他一趟,会有其他特殊使命,可看现在这样子,似乎只是想和自己论一论治理之道。 他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淡笑道: “林大人观察入微,九溪之地,确如大人所见,商贾活动颇为频繁。然则,此中缘由,却也非一言可蔽之。” 黎珩轻轻啜了一口茶,似乎在思索这事从何说起: “这两年隗江战乱不断,黎某历次奉命平乱,存下了不少积蓄用于发展领内,商贾逐利,纷纷涌入九溪,这些商贾带来了丰富的财货,九溪能在饱经兵祸之后迅速恢复,甚至更进一步,他们功不可没。” “黎大人此言确有道理,但自古民以食为天,人皆言农桑为衣食之本,耕田亦是可称为天下第一等的辛劳之事。 可农桑之利却不如商贾贸易之利远甚,若是一地商贾多了,必然兴起民间追逐浮华之风,长此以往民心涣散,百姓舍本求末,农事荒废,该当如何?” 林砚不慌不忙的插言。 黎珩哑然,可看对方的眼神似乎是真心在请教,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 “林大人所虑极是,士农工商,各有其位,若无农产,则民无果腹之食、避寒之衣。 然而黎某看来,治政如治身,四民如四体,若是偏废其一,无异于自残肢体。 九溪之地,产出虽不可谓不丰,但若缺了商贾们沟通有无,物资流通必将受阻,民生亦将因此受累。 虽有百姓趋于营商厚利,不思耕种的隐忧,但若能加以正确引导,未尝不能使领内上下利出一孔,官民同心。” 黎珩这些话既是说给对方,也是在提醒自己。 在他的视角来看,以农为本是保下限的,虽然不会出错,但想要以小搏大确实不够的。 农商皆重,本末并利,才是最符合他如今局面的策略。 听完黎珩这番话,林砚想起方才在府外所见所闻,若有所思。 黎珩也不急着催促,给已经有些凉透的茶盏添满茶水,端在手中细品,仿佛这才是最为美味的佳酿。 良久,林砚抬眸,目光灼灼的看向黎珩: “治政之道,确实需兼顾各方,不可偏废,林砚在此谢过黎大人解惑,听君一席话,在下如拨云见日,受益匪浅。” 说罢,他站了起来,郑重地长揖一礼,见自家主公起身,跟来的蒙骁与薛竹也纷纷行礼,只不过蒙骁看着还是有几分迷茫,而薛竹则似是想通了不少事情。 黎珩连忙起身,双手扶起林砚,笑道: “不过是些粗浅之见,若能助林大人理清思路,也算是功德圆满,林大人若是不急着走,可以在敝处多盘桓些日子,细细交流 治政心得。” 目前虽然还不清楚陶家与柱国将军府达成了什么协议,让林砚万里迢迢来隗江。 但林砚既然效忠陶氏,对于他来说也算是半个盟友了,他也不介意与其多交流交流。 大周这里的人并不傻,只不过社会背景让他们形成了思维惯性,只要稍加点拨,自然会明白怎么做。 林砚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随即笑道: “黎大人盛情难却,林某岂有不从之理?能得大人指点,必能有所进益。” 言罢,林砚重新坐下,几人品茶论道,气氛颇为融洽。 林砚乃是中州名门子弟,见识不凡,黎珩亦是从言谈之间了解了不少天下局势,同时也猜出他为何来到隗江。 齐家与将军府的争端已经结束了。 去岁两方爆发了数次小规模的冲突,互有胜负。 争端过程极为短促,试探中,齐家似乎是明白了当下将军府还有掌控天下的能力,故而递上了请罪书,主动退让。 将军府也是见好就收,在收获了少许供奉之后,便接受了对方轻飘飘的请罪。 毕竟齐家也不是好相与的,就算能将其强行吃下,也要崩掉一嘴牙,这个群狼环伺的时候,不能太过冒险,先行维持住表面的体面最重要。 黎珩估计这个局面恐怕也给安于现状的将军府提了醒,决定开始拉拢各地的中小诸侯,刻意培植亲近的势力了。 而林砚来隗江效忠陶氏,大概就是这局棋其中的一枚棋子。 第406章 秘传技艺的真相 咕—— 黎珩与林砚相谈甚欢,薛竹也能不时插上几句,可就苦了蒙骁了。 他是典型的军汉,要是谈及斩将拔旗,沙场征伐他或许能滔滔不绝,但论及治政之道、天下局势,他便如坠云雾之中,只能偶尔点头附和,心中暗自焦急。 此时,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噜作响,打破了书房内的宁静。 蒙骁登时脸颊涨红。 他们一早就听到街面上的动静就跟了出来,还没用过朝食,早就是饥肠辘辘了。 黎珩也听到了他肚子叫唤,看了一眼蒙骁,对林砚笑道: “也是黎某失礼了,林兄拔冗跋涉而来,一路辛劳,黎某这便令人备下酒宴,为诸位接风洗尘,一尽地主之谊。” 黎珩这一声林兄倒也不算突兀,毕竟双方有意结交,也不算是什么古板之人,称兄道弟起来毫无压力。 “如此,便叨扰黎兄了。”林砚笑着应承下来。 不多时,酒宴的菜肴也很快摆了上来,几人净面祛尘,分主客入席,那林砚三人到底是中州来的,礼节仪态上无可指摘,颇有几分“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的味儿。 不过黎珩早就近请了杜洪、罗诚等人席间作陪,席上氛围倒也不算冷清,吃得宾主皆宜。 宴毕,黎珩遣人将几人安顿妥当,这才转身回了书房,有了余暇来思考今日所见。 那个时候看见的...究竟是什么? 取出封自己为从六品凤竹内史的敕书来,在手中仔细端详。 今日接到敕书时所见的异象,他确定不是幻觉,自己接到敕书定然勾动了体内的圆珠,这其中或有他还未发觉的变化。 视线所及,逐渐褪色,万事万物化为灰白的颜色。 身周的五色气流逐渐显现,围绕在他的躯干周遭,缓慢地游走。 这是他此前开启灰白视野时未曾见到的景象,不光是体内那团流转不息的五色气流明显壮大凝实不少,此刻那团五色气流竟然已经蔓延到了身周。 只不过比起体内如云烟之气的五色气流,围绕在他身体之上的这股五色气流明显看着要厚重不少,同时四面虚空之中还有成丝丝缕缕状的各色气流被源源不断的吸引而来,投入其中。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一纸敕书又为何出现这种变化? 思虑之间,黎珩猛然注意到书房之中,竟然不止自己一团五色气流! 是谁! 察觉到那团气流距离自己不过丈余,黎珩神经瞬间紧绷起来,但依旧强忍着控制身体,装作没有发觉的样子。 根据他这些时日观察来的经验,开启灰白视野时,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团五色气流。 因此,这也可以作为一种探查手段。 如今自己耳目极聪,寻常人靠近自己十丈之内,他必然能感知到,但方才自己还没有察觉到这人的存在,那说明他至少有明意以上的修为,且极擅隐匿行踪! 黎珩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如惊涛骇浪般翻腾。 他缓缓起身,装作若无其事的转过身体,目光顺势向着那团五色气流方向扫去。 而后,他便僵住了。 刚才自己察觉到的那团五色气流,竟然是自己的佩刀百里景上流转出来的! 只见斜靠在书案旁的百里景,刀身流转着一团暗淡的五色气流,这团气流虽然远不如他身周的气流那般凝实,但却隐隐带着几分锋锐之意。 伸手拿过百里景,这一刻,黎珩瞬间想到了脑海深处的一些记忆... ...... 那是明可的记忆,记忆中,烟雾缭绕,数尺高的供台上,供奉着一把样式看着极为古朴的长剑。 彼时还是奉圣宫一名小侍童的明可与身侧的另外一名侍童,正在一名修者的带领下规规矩矩的向着那把长剑叩拜。 供台上的香炉的位置要比明可的个子还要高一点,明可就这样踩着小台子,垫着脚一脸虔诚地将手中燃着的香插入香炉之中。 领头的修者看见这一幕,轻轻颔首,颇为赞许,似是觉得仪轨已经结束,便挥手示意明可等人退了出去。 明可二人见此,忙施了一礼,垂首退出了房门。 离开途中,明可望了望四周,悄然往同行的那名侍童靠近了一些,低声道: “你说,咱们为什么要向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破铁叩首啊?” 另外那名小侍童回首看了看身后那供奉着刀剑的屋舍,眼里闪过一丝敬畏之色。 “你可 别胡说,让师傅听到了可不得了!咱们宫中供奉的那些兵刃甲胄可都是郡中第一等的宝物,放出去每一把都可以称之为神兵宝甲呢!” 小侍童压低声音道。 “真的吗?” 明可有些怀疑。 “这有什么好唬你的?” 小侍童瞪了他一眼,继续道: “咱们宫中历代监院老爷都是兵甲铸造的好手,外面无数人想求一把监院老爷铸造的兵刃都不可得,这件事我进来前便听说书先生讲了,准没错!” “哦...可就算是第一等的宝物,咱们也不必这样日日敬香吧...” 明可嘟囔着抱怨了一句。 “我记得前些日子监院老爷宣讲经典,可是专门有提到过,宫中供奉的这些兵刃都非是单纯的死物。 这些兵刃曾随着它们的主人征战四方,其中自然蕴含了这些历代豪杰们的意志,我们每日敬香,不仅是对着这些兵刃,更是对着这些先辈们...” 一道声音从明可二人身后响起。 听到这声音的二人顿时面色一变,忙转过身躬身施礼。 “师傅...” 只见他们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名年纪约摸在四旬左右修者,正一脸阴沉的盯着他俩看。 “今天夕食前,你们两个抄写宫中戒律十遍,若是做不到,就不用吃饭了。” 那修者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留下二人呆立原地。 ...... 回忆至此,黎珩不禁陷入了沉思。 外界一直有一种传言,各领奉圣宫历代相传一种兵甲铸造之法,故而其宫中流传出来的兵刃都是个个都是顶好的宝贝。 原来真相竟然是如此?! 第407章 掌控气运? 在黎珩眼里,如今的五色气流,概念已然清晰起来。 百里景上缠绕了五色气流,和自己身周围绕的那种五色气流形态极其相似。 而他身上,确实贴身穿了一件和百里景相似之物,那就是清光琉璃衣。 无论清光琉璃衣,还是百里景,都还有一个统称,那就是古宝。 所谓古宝,就是在大周历史上曾经有典故出处的宝物,个个不凡。 黎珩原以为古宝之中的超凡力量是与生俱来的,但此刻看来,却并非如此。 这份力量分明是这些器物的故事经过了历代传唱之后,方才拥有的! 而奉圣宫那个所谓铸造兵甲的不传之秘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经过对兵刃甲胄的常年供奉,人为制造一种特殊的“古宝”出来! 哪有什么无坚不摧的天王鉴世杖,恐怕其传说中的威势也是由此而来,待隗江古国国势败落,其传说少有人知之后,威能也就在漫长的时间里磨灭殆尽了。 黎珩此刻仿佛全部想通了。 那五色气流是精神力量干涉现实的某种外在显化特征! 或许这可称为“人道气运”也不为过。 非是传说中虚无缥缈的天命,而是由人类集体冥冥中存在的信念、行为交织,最终演化而来的气运! 怪不得...自己接受了册封为凤竹内史的敕书之后,体内的五色气流猛然膨胀了不少。 毕竟大周朝廷的官衔同样也是一种“气运”的外在表现,即使如今周廷的声势早就十不存一,但它还是代表着人道洪流,天地正统。 自己体内的五色气流也因此,达到了某个阈值,让自己能看见古宝之上凝聚的气运! 想到这里,黎珩猛然低头望向胸口的圆珠,眸子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现在自己通过圆珠拥有了看见,甚至干预五色气流的能力。 这是何等犯规的手段! 可笑自己曾经还以为骨雕和这圆珠的神异有部分重合,如今看来,此前的用法当真是暴殄天物。 这不是说成就他发家之资的骨雕有多差,而是圆珠的能力太过逆天。 这可是气运啊! 操弄这种力量,他可以让发生概率极小之事,变成可能,甚至百分之百! 戴晖晷接受酿血法改造成功便是这种力量最直接的体现! 黎珩的目光越发炙热起来。 若真如他所想一般,那么这种力量能做到的事情似乎远远不止于此。 他已经想象到了,当这种力量真正被掌握时的恐怖威力!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受到了一阵眩晕,视野中灰白色世界中的五色气流逐渐淡去,原本万事万物又恢复了最初的颜色。 黎珩一个站不稳,差点摔倒。 好在他及时扶住书案,稳住了身形。 不自觉间,他开启灰白视野已经过了太久,此刻他的脑袋仿佛要裂开一般,头痛欲裂。 用百里景支住身子,黎珩强忍着头痛,坐回了椅子上。 在此之前,自己恐怕还要慢慢积累了...... 方才因为发现了圆珠隐秘而兴奋的心情暂且被压了下来。 目前的他,只能有限度的观测并干预这种力量,若想将这种操纵气运人心的力量完全化为己用,恐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 临近五月,黎珩广邀郡内各家大族、豪商来九溪,举办田猎大会的消息经过了短暂的发酵,已经不再限于受邀的当事者,而是很快传遍了整个凤竹。 不少有心人即便没有接到邀请,但仍然是纷至沓来。 毕竟如此之多的豪门贵胄、郡府名流齐聚九溪,可不是随便能见着的盛景,这次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攀附几位,或许就能一展抱负,从此飞黄腾达。 九溪城中的客栈本就生意红火,现在又多了这么多来自各地的外乡人,客房价格更是一天一价,尤其是环境好的那些,更是抢手到爆棚,短短时间价格就被炒高了十倍有余。 各处客栈的伙计们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就因为客人太多了,有些地方就连平日住不得人的柴房,都临时改成了大通铺,大发其财。 而九溪城中的捕盗们这次也没掉链子。 因为早先有举办竹升试时涌入大量外乡人的经验,加之近来就扩充了不少人手,总算没有让这些外乡人们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黎珩近来除了处理府衙堆积的政务,便是与林砚等人交流治政之道,并没有出府,但 是得益于娄仲厚每日都会呈报一份九溪内外的消息简报,故而对市面上发生的大小变化都了如指掌。 这日,黎珩刚看完娄仲厚递上来简报,却发现娄仲厚站在书案旁犹豫了许久,欲言又止。 “怎么了?有何难言之隐?” 他皱了皱眉,放下了手中的简报,抬头看向了娄仲厚。 娄仲厚闻声,垂首回禀道: “属下探查到近来有不少自恃能耐者于领内高门处投书自荐,得偿所愿者颇多,不下百余。” 娄仲厚说的这事在简报中也略有提及,黎珩并非没有看到。 只是张弛有度,宽严互补才是御下之道,前些日子自己已经打着封赏的名头加强了集权,如今倒也不好步步紧逼,再和麾下的宗族们去抢人。 毕竟这些人给自己麾下的宗族效力,也算给他效力了。 不过他听到娄仲厚主动提起这茬,还是露出了饶有兴趣的表情,看向娄仲厚的眸子中充满了探究,似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一般。 “那依你看,这些人中可有人有真才实学?” “回老爷话,小的读书不多,不通文墨,不敢妄语才学之士,但就底下的弟兄试探的情况看,这些人中劲勇之辈甚多,不乏有能以一当十者,前日,杜家门前一少年托举百斤石锁...” 娄仲厚听到黎珩相询,立刻将得知的情况一项项详细报了出来。 这些人想要自荐,自然要弄出一些动静来,类似的消息娄仲厚每日可探听到不少,有没有才学下面的探子多是粗人也看不出来,但有没有勇力倒是好分辨多了。 “不错,看来这些人中的确有不俗之辈,这次让他们捡到便宜了啊。” 听罢,黎珩笑着感慨道。 见黎珩一副颇感欣慰的模样,娄仲厚终于犹豫了一下,还是逾矩提醒道: “小的觉得,老爷威名远扬,这些人恐怕也是深慕老爷威名这才投效领内高门,若是老爷能将这些人统一收归麾下,或又能成就一支精锐强军啊。” 见娄仲厚如此模样,黎珩也不打算继续逗他了,淡笑道: “如此说来也对,这样吧,你去让弘谕馆的人放出风声去,本家要在田猎大会时立下比武擂台。 凡自认有能力者届时皆可上台较艺,名列前茅者本家不吝重赏,若是有心投效本家,则允其入麾下效力。” 传统的田猎活动本身就有向百姓宣扬尚武精神的功用,如今被自己拿来当做经贸会的名头,开个比武擂台做余兴节目倒算是回归本义了,这也和此前黎珩定下来的军政为先策略相符。 虽说不能将人全抢了,但在其中择一二豪勇之士收归麾下也未尝不可。 而不通武艺的文士这次就先不管了,毕竟九溪定期有办竹升试,若是有心投效,自然会等开试的时候。 第408章 驿馆中的骚动 随着受邀各家的代表陆续来到九溪,城外新落成的驿馆正式投入使用。 因为要迎接各家拜访,这处驿馆面积颇广,其中屋舍不下三四百间,足够两三千人同时落脚,如此规模被称为一处小型城寨也不为过。 那日驿馆部分屋舍被袭击,因为都是紧急赶工的木制建筑,火势蔓延很快,一时被烧毁了不少。 如今虽然经历过紧急修缮,但依旧残留着被火燎过的痕迹,从少数散乱倾倒的焦黑木料可以看出,其中还有坍塌的馆舍废墟并未得到清理。 咔—— 破瓦片被踩碎的声音传来,三名伙计打扮的少年聚在一起,目光扫视不远处的馆舍废墟。 其中一人斜倚在一根断裂的廊柱上,忍不住抱怨道: “...咱们春和号营商百年,在这隗江也算是个响当当的大商号了,到哪里人家不得高看咱们一眼?可到了这九溪,怎么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这么逼仄,二十来号人就给分了三间破瓦房!” 他们三人如今在此,也是因为屋中太过拥挤,这才跑了出来透口气。 “你小点声!” 另一名伙计赶忙捂住同伴的嘴巴,瞅了瞅不远处巡视的驿馆兵丁,压低嗓门道: “掌柜的之前可是交代过,如今这里豪绅云集,千万别惹事生非,你这话若是被听去了...不知道会得罪多少人。” 最开始抱怨的那名小伙计撇了撇嘴,虽然心里不以为然,还是压低了声音: “唉,咱们掌柜的也是的,要我说,还不如花点银钱干脆直接住到客栈去,一帮人挤到这里,他老人家住的不舒坦,咱们也跟着遭罪。” 剩下那名伙计年纪最小,玩心商重,听到这话也是颇为赞同: “我也觉得,早就听说这九溪繁华,若是能住到城中的客栈里去,也能瞧一瞧有没有好买卖做,待在这驿馆中,实在是无聊的紧。” “你们俩就少说几句吧。” 最初出言劝解的那伙计叹了口气,努了努嘴: “你们能有咱们掌柜的看得清楚? 咱们这有瓦房住已经算是不错的了,长和号的人就因为来得晚了些,就只能挤在最边上支个漏风的破棚子住,他们不也赖在这,没去外面住客栈?这里啊,才是有大买卖的地方。” 其他两个伙计虽不如这伙计头脑灵光,但听到他如此分析,也明白这其中没自己看到的那么简单,一时间也不由沉默了起来。 正在这时,突闻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和怒喝声。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正追逐着一道蓝色的身影。 那蓝色身影速度极快,几个起落间便穿过了一片屋舍,直奔驿馆边墙而去。 “借过。” 三个伙计的位置刚好挡在对方逃离的路上,只见那蓝色身影身形一闪,竟贴着三人身旁掠过,带起一阵冷风,引得三人一阵踉跄。 “给我追!他跑不了!” 三人还未站稳,那紧追在蓝色身影之后的数人已迅速掠至,将他们推开,为首一颇为魁梧之人面色阴沉,目光如炬,显然对那蓝色身影恨极。 这人正是九溪黑市三位会首中的陈姓会首。 那日客栈中双方发生冲突,让蓝袍男子逃脱之后,他便以为对方已经逃出了九溪地域。 可今日他带人来此处驿馆拜访外地豪商时,却见一华服男子,若无其事的在驿馆屋舍间游荡,观其行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富贾,正谋求结识此处落脚的权贵们。 可那张脸陈会首又如何能忘记? 当日就是这张脸的主人在他布下的层层包围中,轻松逃离,让他颜面尽失。 一认出是那日的蓝袍男子,他当即带人追了上去,可对方却极为轻松写意,似是戏耍一般,在驿馆错综复杂的屋舍间穿梭,陈会首一行人紧追不舍,却始终无法拉近与那蓝袍男子的距离。 “我说你呀,何苦来哉?明明追不上我,当没看见我不就好了?如此尚可保住几分颜面。” 那蓝袍男子此刻已经来到了驿馆墙边,转身朝身后众人微笑道。 “该死的,竟然如此轻视于我!” 陈会首听着他的嘲讽,心中怒火中烧,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烁着,他大喝一声: “只会逃跑的土耗子!有本事停下来与我一决雌雄!” 那蓝袍男子闻此,轻笑一声,当即手脚并用,两三下便攀上了驿馆那不是很高的墙头。 “今日所处之地不宜私斗,下次再战。” 瞧见不远处正向此地聚集的驿馆兵卒们,他丢下这句话,随即身形一跃,轻巧地落在了驿馆之外。 可他方一落地,只觉一阵劲风袭来,一柄长刀划破空气,径直向着他脖颈之间砍去。 他心中一凛,腰腹发力,猛地俯身,险而又险的避开了一刀。 躲避间他手从腰间一掏,一柄软剑握入手中,剑刃一抖,便向着偷袭者的咽喉刺去。 可对方动作也不慢,手腕翻转,下劈的刀势登时一变,荡开了这一刺。 蓝袍男子这一刺虽未建功,但也借此拉开了与偷袭者的身位。 “阁下何人?” 方才偷袭蓝袍男子的正是郝磐。 近日因为驿馆之中聚集的各家代表越来越多,他被指派过来接手驿馆的防卫工作。 可今日他刚到此,还未入驿馆交接,便碰到了刚刚逃出来的蓝袍男子。 一招试探过后,他便知眼前这人并非是他想象之中的小贼,而是和他一般的士族子弟。 但也因此,他更加警惕了。 “在下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不值一提,今日越墙而走,乃是有急事在身,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兄台恕罪。” 蓝袍男子淡淡瞥了郝磐一眼,语气平静,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郝磐听到他如此轻飘飘的解释,再听墙那边越来越吵闹的动静,眉头皱的愈深。 “阁下不急走,还是将事情说清楚再走为妙。” 他提起刀再次拦住了蓝袍男子的去路。 可蓝袍男子却是脚步不停,手中软剑猛然挥出,剑光如电,直取郝磐要害。 郝磐早有防备,冷哼一声,手中刀锋翻飞,轻松将蓝袍男子的攻势化解。 可就在这时,只见那蓝袍男子手腕一抖,袖中一道青光一闪,十数支银针已然飞射而出,直刺向郝磐胸膛! 这飞针来的飞快,两人之间又距离极近,郝磐虽然尽力格挡躲避,但还是难免被其刺中了肩膀,疼的他脸色一阵苍白。 好在这时,驿馆的护卫们已经蜂拥而出,冲着这边而来,那蓝袍男子也就没有趁势再追击。 只见他脚下生风,几个纵跳后,便逃入荒野,不见踪影。 第409章 双方谋划 郝磐去驿馆上任当日便被打伤的消息,很快就被传到了黎珩的耳朵里。 行凶之人身份不明,意图不明,眼下只知道极有可能是天和郡来的,就这还是事发后在本地商户处得知,其他信息却一概不知。 这次事件发生的地方,同样不免让人多想。 此前在山阳郡平乱让黎珩获得了巨大的声望,这次田猎大会各家云集也是黎珩动用这种影响力来促成的。 也因此,若是这些来客在九溪出了什么问题,也会打击到黎珩的声望,对他后续的计划展开颇为不利。 黎珩在府中思虑再三之后,还是将孟敦、杜洪、叶烜召到了府衙里来谈话。 三人受召而来后,黎珩直接切入正题: “驿馆发生的事你们可知晓了?” 孟敦、杜洪、叶烜三人面面相觑,随即齐声答道: “回主公,我等已有所闻。” 来时路上,他们尚不知此次召见所为何事,但看到其余二人时,便猜测到今日黎珩召见他们所为何事了。 孟敦主军事,叶烜主缉盗,至于杜洪,则大概是因为田猎大会是理政司在统筹负责,如今监察领内的抚民使目前也是受捕盗司和理政司共同节制。 “既然都知晓了原委,那便长话短说。 要不了几天就是举行田猎大会的时候了,郡内各家齐聚本领,你们也该好好做一番准备才是。 田猎涉及到的各环节警备巡查之事该加强的加强,到时不要在各家面前再出了纰漏,坏了本家的名声。” 听到这话,三人都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只有杜洪道: “主公,如今因凤竹各家齐聚,人流比之往日更盛,按照主公此前的指示,为表对各家大人的礼遇,领内各处都放松了对外来人员的盘查。 属下以为...驿馆发生之事亦有其中往来人员鱼龙混杂之故,若能收紧盘查,在来往关要之处多设哨卡,或许能防患于未然,避免再生事端。” 这话虽有指出黎珩先前决策之失的嫌疑,但杜洪跟随黎珩出兵山阳的这段时间里,也算是摸清楚了自己这位主公的些许品性,知晓其并非刚愎自用之人,对这种直言指出问题的行为,不仅不反感,反而很是赞赏。 黎珩闻言,眉头微皱,沉思片刻后道: “你所言不无道理... 但田猎大会在即,各家士族及豪商陆续来到本领,若骤然收紧盘查,落在郡内各家眼里,恐说我待客不诚,失了礼数,平白弱了本家声势。 下去办吧...对了,你理政司再出个人去府库支取两瓶扶摇饮,送去郝磐那里,让他安心静养。” 此言一出,三人也知黎珩已经做出了决断,当即便不再多说,拱手告退,匆匆下去准备了。 而此处,只留下黎珩一人独坐于此,低垂的眸子里闪烁不定,却是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灰白的视界,正盯着胸口那团略显晦暗的五色气流,默然无语。 ...... 九溪城外,一处荒僻的农家小院。 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灰白胡须,显得颇为邋遢的老者扛着锄头,步履蹒跚地走进院子。 打开屋门,陈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 老者进屋后,将锄头靠在门边,缓步走到屋内唯一的一张破旧木桌旁,坐下歇息了起来。 此情此景,仿佛是一名在田里劳碌了整整一天的老农,终于回到了家中。 屋内昏暗,仅有一缕阳光透过透过窗子照了进来,此刻却照出角落中不知何时正坐着一道蓝袍身影来。 “回来了?” 这农家老农打扮的老者也不抬眼,只是提起残破的水壶喝了两口凉水,而后用袖子随意擦了擦嘴。 “嗯。” 那蓝袍身影点了点头,应了声,便沉默着。 老者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坐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许久,那蓝袍身影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 “今日在那驿馆,差点就栽了跟头。” 老者闻言,眉头微挑,却并未显得太过惊讶,只是淡淡地回道: “凤竹诸族虽然孱弱无能,但族人中也不乏强手,遇到些风险也属正常。 如今咱们闹出了动静来,想必那黎珩定然以为咱们这几日要在驿馆动手,此刻怕是已将全部注意力都投在驿馆那边了。 这段时间你且安心躲上一躲,不要露了行迹,免得谋划再生波折。” 蓝袍身影闻言 沉默片刻,而后才哑声问道: “你当真要就此一搏,会不会...风险有些大了?” 老者闻言笑了一声,而后却又低叹了起来: “不这么做,怎么办?” 蓝袍身影沉默不语,半晌之后才再次出声道: “可若这次还是失败呢?” “失败......” 老者重复了一遍,而后才摇了摇头,叹息道: “若是失败,这把老骨头就交代在这九溪,也算是对得住先主当年对我的恩遇了。” 说罢,老者便转过头去,看向那蓝袍身影,面色肃然: “近来襄助叛军祸乱天和的那伙人眼下可是探听清楚了,其头领正是这九溪的卫家子,八成也是那黎珩幕后指使的,听闻主公可是极为震怒。 如今来了急令,老头子若是再装作无事人一般,以后就算是入了土,也没了面目去见先主啊。” 蓝袍身影听罢,神色复杂,目光在昏暗的屋内游移,似是在权衡着什么重大的决定。 “我...” 看见蓝袍身影的神色,老者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不等他继续出声,便打断道: “你也别一副老头子就要赴死的模样,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呢。”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豁达: “筹划了这么久,费了这么多功夫,又岂会是一场空? 你且放心,我自有计较,那黎珩虽狡猾多谋,却也未必能料到我们所有的布置。” 蓝袍身影闻言,神色稍缓,但眉宇间依旧难掩忧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将心中的烦闷尽数吐出,却又终究只能化作一声轻叹。 “好吧,既然如此,我便再信你一回。” 第410章 司库所中的异动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调来在驿馆附近戒备的兵马,除了抓了一些想混进来偷东西的蟊贼,却也没有其他收获。 很快,随着富贾豪绅陆续应邀抵达,田猎大会召开的日子已然到了。 要说这田猎,也是大周的一项古老的传统,并非是黎珩生造出来的由头。 古籍有载:古之圣王,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 春蒐乃是猎取不能怀孕产子的动物。 夏苗的目标则是为农作物除害,保护庄稼不受动物的糟蹋。 秋狝,是猎杀伤害家禽的动物。 而冬狩,则是围猎活动,不针对特定的猎物,有巡视领内,体察民情,兼之练兵之效。 田猎大会之日,晨光初破晓,驿馆外已是一片喧嚣。 各路士族,身着华服,骑乘骏马,带着麾下人马络绎不绝地汇聚于此,场面蔚为壮观。 而豪商们则被理政司的吏员们领着在一旁观礼。 依照礼制,黎珩在奉圣宫修者引导下简单做了一个祭祀仪式,祈求此行田猎顺遂,猎物丰盈,亦望天佑郡府,四季平安。 礼毕,随着一声号角响彻云霄,众士族纷纷策马扬鞭,带领着各自的队伍,如离弦之箭般涌入广袤的猎场。 划定的猎场在距离驿馆不远的林间,此处密林受领内法度保护,林木较为葱郁,草丛茂密。 虽然不少人都清楚,这次田猎只是黎珩的一个召集各家的由头,但各自家中来人未必没有借此与郡内其他家一较技艺的心思,在进入正题之前,也乐得借此机会展示一番自家的骑射之术。 是故,林间不时有飞禽走兽惊鸿一现的时候,立刻会引得众猎手竞相追逐。 黎珩亦是身着劲装,带着一众麾下扈从加入其中,猎杀起猎物来。 就在黎珩这边猎杀得正酣之际,九溪城中的暗流正在蠢蠢欲动。 九溪司库所,仓场。 “钟兄弟,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乙字粮仓守仓吏员笑呵呵的向着来人打招呼。 “这不是衙中老爷们都去城外田猎了,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着找柏兄你消遣消遣,解解闷。” 被唤作钟兄弟的人,身着皂衣,面带几分和善的笑容,与守仓吏员寒暄着。 “这是给其他弟兄们带的吃食,莫要嫌弃。” 说着,钟姓男子将手上提着的食盒递给了守仓吏员,示意是给这里的仓役的。 “这怎么好意思呢!” 守仓吏员推辞道。 “不碍事,不碍事,诸位兄弟每日枯守于此,辛苦异常,我来一趟,自然得带点心意。” 钟姓男子笑得越发和煦。 “得,这帮杀才也是好命,得钟兄弟如此挂念着。” 守仓吏员见状,也不再客气,笑着接过了食盒,转头唤过一名仓役来: “去,把人都聚来将东西分了,就说钟兄弟来了,带了好吃的,大伙儿一块儿乐呵乐呵。” 那仓役闻言,喜上眉梢,连忙应声接了食盒跑去通知其他同伴。 而后守仓理由才转身对钟姓男子笑道: “钟兄弟,请随我来,咱们去里面坐,我这儿正好有些新得的茶叶,泡给你尝尝。” 也无怪守仓吏员如此客气。 这来人名唤钟长禄,族中世代在九溪为吏,黎珩在取消了吏员世袭制度之后,其家势也没有就此落寞,钟长禄甚至还通过竹升试去了理政司为吏。 两人虽同是下级吏员,但论起地位,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毕竟谁都知道大老爷颇为喜欢竹升试出身的吏员,今后可是前途无量。 而他只是个边缘人物,前些年也是运气好,赶早了补了个守仓的活,与钟长禄的族中原无甚往来,如今面对对方这般有意结交的模样,自然是喜不自胜。 钟长禄点头应允,随着守仓吏员步入仓边的一间小室。 小室内,光线略显昏暗。 “钟兄弟也就是你,才知道我这守仓过得有多清苦啊。” 守仓吏员麻利的将铁壶灌了水,放在屋角的小炉上,便在墙边木架上翻找起来,嘴里还抱怨着。 “柏兄身怀大才,如今暂领这守仓的活计,不过如潜龙在渊,待到风云际会之时,柏兄定能一展抱负,飞黄腾达。” 钟长禄随口应付着,手中却是拿起了桌上的粗碗,看似不经意的摩挲着碗沿。 “哈哈,钟兄弟真是会说话,柏某若是真有那一天,定不忘兄弟今 日之言。” 守仓吏员笑着回应,终于从木架上找到了一个陶罐,借着身体遮挡轻轻吹去罐口的灰尘。 待转过身,他见钟长禄拿着粗碗,只道是钟长禄口渴欲饮,便笑道: “钟兄弟稍待,这便为你烹茶解渴,我这茶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也有几分乡野之趣。” 守仓吏员打开陶罐取出茶叶,而后提起煮沸了的铁壶,在碗中冲泡起来,嘴里还吹嘘着自己这茶叶是如何难得,香气扑鼻,回味无穷。 钟长禄含笑点头,目光却未离开那碗中逐渐展开的茶叶,仿佛能从中窥见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待茶汤色泽渐浓,钟长禄接过茶碗轻抿一口,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口中却是赞道: “好茶,入口甘醇,回味无穷,柏兄真乃雅人,今日能于仓场之中品此佳茗,实乃意外之喜。” 守仓吏员闻言,脸上笑意更甚,心中却暗自得意,这茶叶不过是他随手从家中带来,用以平日解乏之物,未曾想竟能得钟长禄如此夸赞,顿感面上有光。 当即也灌下一大口茶,笑道: “钟兄弟若喜欢,待会儿走时,我匀你一些,带回家中慢慢品尝。” “如此便多谢柏兄割爱了。” 钟长禄闻言,也不推辞,笑容更甚,目光盯着那守仓吏员,心中却已盘算起另一番计较。 二人饮茶对谈,听得外面仓役们的欢声笑语,显然是那食盒中的吃食颇受欢迎。 守仓吏员侧耳听了听,笑道: “看来兄弟带来的吃食很是合这些杀才的胃口,可惜我这仓中清苦,平日里也没什么好物什能让他们开心开心,今日倒是借了兄弟的光。 改日若得了机会,定请钟兄弟去我家中,让我那拙荆也整治一桌好菜,咱们兄弟不醉不归。” 钟长禄微微一笑,却正要搭话,此时却听一声笑声自室外传来,略显突兀,打断了二人的闲谈。 “柏兄,原来你们在这偏隅之地品茗谈笑,好不惬意,倒是让小弟一番好找。” 话音未落,一名同样是守仓吏员打扮的青年男子推门而入。 “哎,这不是盛兄吗?怎的今日也有空闲,来我这寻消遣?” 柏姓守仓吏员见到来人,面上笑容不减,心中却微微一怔,来人名叫盛鸣远,虽然同是这司库所仓场的守仓吏员,但因二人负责的粮仓不是一处,与他平素并无太多交集,今日突然出现,着实有些意外。 “呵呵,柏兄此言差矣,小弟哪是来找消遣的,分明是被这茶香吸引,特地寻香而来。” 盛鸣远笑着打趣,目光不经意间与钟长禄交汇,两人眼神中似有默契一闪而过。 “哈哈,原来如此,倒是盛兄的鼻子灵光,我这粗茶也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柏姓吏员打着哈哈,起身要去再取茶碗来招待时,却感觉身子一麻,一时没站稳又坐回了原位,脸上神色骤变。 “许是坐得久了,腿脚有些不利索。” 柏姓吏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试图掩饰自己的异样,心中却已如鼓点般急促。 “不急,我倒是粗通医道,柏兄若是不适,不妨让我瞧瞧。” 第411章 进入正题 半晌过后,柏姓吏员已经悄无声息的伏在桌上,人事不省。 钟长禄正忙着更换他身上那件不起眼的皂衣,转而换上了一套与守仓吏员相仿的制服,动作娴熟而迅速,仿佛已经演练过了无数次。 盛鸣远则在一旁整理着刚从柏姓吏员身上搜出的钥匙与令牌,只是看他的神色,却远不如钟长禄那般轻松,眉宇间隐约透露出一丝紧张。 “钟兄,你确定那伙人会信守承诺?万一行将踏错,咱们可都是万劫不复啊。” 盛鸣远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患得患失,已是没了方才的轻松惬意。 钟长禄闻言,手下的动作未停,眸子里却闪过一丝轻蔑: “事已至此,你我还有退路吗?别忘了,你我的家小如今可都被他们接去清平了。 咱们既然已经上了这条船,就只能一条路走到底,那伙人的手段你我皆知,若是忤逆了对方的意思,后果不堪设想。” 盛鸣远闻言,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也别那么沉重,盛兄,往好里想想,只要咱们能成功,不仅能保住家小,你我还能一同去清平郡,携手搏出一番天地,难道不好吗?” 钟长禄整理着身上的袖口,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恨意,继续道: “我等在九溪世代为吏,那黎珩一来就搞出了重启竹升试,让那帮贱民与我等平齐,如此苛待公门世家,咱们这么做也是被逼的,他合该得此报应。” ...... 此刻,城外的田猎活动已然结束,各家已经拿着各自的猎物返回驿馆。 田猎活动中猎得的动物也是有讲究的,并非是猎得越多越好,所谓“不麛,不卵,不杀胎,不殀夭,不覆巢”,也就是说幼兽、鸟蛋、怀孕的母兽以及鸟巢都是不碰的,这里也讲究可持续发展。 若是有人不管不顾的滥杀,只会有违田猎的本意,会被视为暴虐之人。 同时除却猎物身上最精华部分会在祭祀之中用去,其余的部分也不浪费,全部将交由待命已久的一众庖人处理,以当做晚一点举行的宴席食材。 “曾大人箭术娴熟,猎得这只赤狐,皮毛光滑如缎,可为魁首!” “哪里哪里,还是肖大人猎得的这头雄鹿更为壮硕,其角分叉繁复,实为难得。” “......” 在各家的相互吹嘘之中,这场田猎分出了高下。 这场比试虽没有奖励,但却是各家之间的较艺,猎得比较雄壮的猎物者自然能得到更多旁观者的赞誉,在接下来的祭祀之中也能获得一个比较靠前的顺序。 黎珩的猎物在其中并不是最拔尖的那一批,最后他只猎得山猪一头,但他并不在意,这次参与者实在太多了,猎得什么更多的要看运气,而且他自身的勇武已经证明过,已经不需要用猎物来向众人夸耀了。 祭祀平淡如水般展开,各家献上各自的供奉,并由黎珩来宣读用于祭祀祷文。 那极端绕口的祷文念完之后,祭祀圣人和天地的祭礼也算是结束了,不过黎珩没有按照流程立刻退下祭礼的高台,而是停在了那里。 转过身子,他面容平淡的扫视着台下熙熙攘攘的众人,黎珩的声音在微风中清晰可闻: “今日诸位的武勇在天地见证下显现无遗,可谓一展我郡士人的风采。 然而,黎某见此却是腹中有一言,不吐不快。” 各家士族看黎珩这般模样,面容也是纷纷一肃,知道正题是要来了。 “内史大人有什么话请直言便是。” 出声的是祁堰,他们祁氏本就是凤竹望族,此前又是带头第一个投向陶氏的,在各家间威望日盛,他这次亲自来参与田猎,对黎珩支持的态度可谓是展露无疑了。 “如此那黎某便直言不讳了。” 黎珩的目光在台下众人身上缓缓扫过,最后停留在祁堰身上,微微颔首,以示敬意,随后沉声道: “诸位皆知,我郡居于隗江之中,历来都是水陆交通枢纽,繁华之地,也正是因为如此,屡受战乱侵袭。 前些年那柳氏仗着麾下兵马强横,强占我郡十数年,其间横征暴敛,肆意征发民力,凌辱我郡士人,被无故褫夺封土者不知凡几,黎某虽未亲历,但亦是感同身受。 如今,我郡幸得陶公恩庇,加之诸族一同协力,这才摆脱了这般境遇。” 黎珩的话语让在场的众人面色凝重,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若不是柳氏逼迫太甚,将他们凤竹士人视为猪狗,不愿意接纳,他 们也不会临阵投了陶家。 “诸位之中不少人前几日便来了九溪,想必也见到了驿馆之中部分屋舍已然坍塌,想必在这期间住的也不怎么舒坦,诸位可知,为何黎某要在这残破之所招待各位?心中可有怨言,认为是黎某招待各位的心不诚吗?” 黎珩指着一处被焚毁的馆舍,冷声道。 “实不相瞒,这驿馆是我九溪为了办这场田猎大会,投入重金,征调了数千民夫才建成的,可就在落成之日,却有一伙贼子快马突袭此处,大肆纵火,若不是此处驿馆守卫得力,恐怕是今日诸位所见的就不是这般残垣断壁,而是满地焦土了。” 黎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如同晨钟暮鼓,振聋发聩。 他们之中的部分人虽然来的时候见得此处景象颇有怨言,但并未深究,只以为是馆中不小心失火所致,此刻听得黎珩主动提起,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心中暗自惊疑。 “这背后之人,想必黎某不说,诸位也猜的出来。 柳氏已被驱逐,然其志未泯,犹欲伺隙复起,我等若稍有不慎,便可能重蹈覆辙。” 黎珩目光凛冽的扫过四周,沉声道。 “内史大人,那柳氏如今家势江河日下,我等又有陶公庇护,在下觉得其分身乏术,已无力再犯我凤竹,故而才以这等卑劣手段,以图扰乱我等领内,大人无需太过忧心。” 人群中,一名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插话道。 事到如今,绝大部分人都听懂黎珩的意思了,这是要把和柳氏矛盾公开化了。 虽然众人都知道,黎珩所说的并非危言耸听,可就算这样,他们也不敢主动去招惹对方。 柳家虽然内乱日久,家势大不如以往,但积威犹在,在座的哪一个不是曾经在柳氏的手底下受尽欺压? 就算形势已经很明显,他们也只能尽量提高防范,同时装着视而不见,毕竟谁也不想成为那个出头鸟。 黎珩望过去,打量了一番,认出这人是凤竹郡内望族丁氏的家主,丁勉。 黎珩脸上扯出了一丝笑容,可眼神中却无半点笑意: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啊...丁家主,那柳岑,名为朝廷敕封的隗江提刑按察使司右使,实则在我看来,不过一食人禽兽罢了。 只要一有机会,必然要再兴刀兵,若是我等疏于防备,后果不堪设想。诸位可曾想过,若柳岑真的卷土重来,我等该如何应对?” 第412章 让我们行动起来吧! 黎珩这番话一出口,场面骤然一静。 虽然陶柳两家如今摆明了是互相敌视的关系,此刻休兵罢战,只不过因为互相之间没有把握一击必胜。 但明面上,各自的士族体面还是要顾忌一番的,毕竟各家关系千丝万缕,牵扯不清。 黎珩身为陶氏重臣,又刚刚被敕封为凤竹内史,可以说是凤竹郡内最具权势之人,在外人眼中,这样的人物一言一行某种程度上代表着的就是所属势力的态度。 可此刻黎珩现在表露出来的态度,甚至直斥柳岑乃食人禽兽,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疑将两家的矛盾摆到了明面上,让在场的众人都是心头一凛。 就连观礼的商贾们,听到这些话也是勃然变色,有些胆小的已经开始两股战战了,士族老爷们的这些讨论哪是他们这些卑贱之人该听的? 黎珩目光冷冽,见此刻都没了动静,没有半点意外。 他言辞如此激烈,也是因为没有再留体面的必要。 那柳岑三番五次谋算他,恨不得将他除之后快。 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自己再缩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岂不是真活成老鳖了? “黎某得陶公看重,赐下这九溪领作为封土,如今又受了朝廷敕封凤竹内史的官位,自觉有义务要为咱们凤竹地界上的诸族尽一份心力,为治下百姓谋一份安定的生活。 我知道诸位都有顾虑,但我想告诉诸位,即便如今凤竹虽有陶公恩庇,但并不代表就高枕无忧了。 那柳氏内乱未平,家势日下不假,但如今这世道,些许动乱,哪家又少的了呢? 去岁山阳郡发生的乱事,诸位皆知,甚至在场的不少大人应该也领兵参与过平乱,得了赏赐。 我们应当知道,外部的威胁,不会因为我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消失不见。 我想,诸位应当也不会遗忘那些曾经的屈辱! 柳氏荼毒凤竹那些年,多少士族被褫夺了封土,被迫流离!多少士族的宗庙倾覆,香火断绝! 凤竹的百姓又有多少妻离子散!食不果腹! 多少被强征,被迫踏上从未去过的土地,和从未见过的人厮杀! 那时候路边的遗骨都已堆积成丘! 这难道就是公义吗?!” 黎珩怒吼一声! 原本默然的众士族们哪里见过这般鼓动人心的阵势,一时间都不由动容。 就连早先通过气的祁堰和一直抽身事外默默观察的林砚等人此刻也有些不淡定了,目光灼灼的看着高台上那个侃侃而谈的身影。 扫视着众人,见无人敢与他对视,黎珩喘了口气,平复语气继续道: “那些悲惨的过去,我无意多提,但我们必须确保类似的事情不会在这片土地上再次发生! 如今天下群雄并起,即便没有了柳氏,也会有其他人会冒出来,威胁诸位的宗庙供奉。 在黎某看来,身处大争之世,我们必须行动起来,毫不犹豫的采取一切手段来保卫我们如今得来不易的生活,对抗那些觊觎我们财富与土地的野心家。 我知道这注定是一场持续的斗争。 但我更清楚凤竹人的前途和安全,应当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上。 就如同凤竹百族的祖先,当年所做的一般。 将我们家族的传承完整交给我们的子孙,代代不息。 我们应该明白,虽然我们并不谋求不属于我们的土地,但同样没有人能在我们的土地上,为所欲为。 我们会将那些不尊重凤竹士族正当权益,蔑视我们祖先荣光的行为统统挫败,斩断那些野心家伸过来的狗爪子! 哪怕是为此牺牲所有! 这才是应当坚守和为之奋斗的正道,也是启祖遗留给我们士族的宝贵品质! ......” 黎珩在高台上重重挥手,言辞之间很是激动。 当然,此刻除了黎珩之外,最忙的则是一干弘谕馆的吏员,一个个在顾望平的指示下,奋笔疾书记下黎珩的每一句话。 “...... 是的,我们生来世道便是这样,充满了仇恨和杀戮,我们别无选择,但不代表这样便是正常的! 所以。 让我们行动起来吧! 放下相互之间仇恨,打破各自竖起的藩篱,携起手来不遗余力的铲除世间一切的残酷和不公! 让我们行动起来吧! 为了我们后代的福祉,为了万千凤竹百姓能更有尊严的活着! 让我们行动起来吧! 没有实力维持的道义,永远只不过是美妙的幻想! 我们应当建立一个更加广泛的联盟,一个共同进退的、令人敬畏的强大力量,尊严只存在于剑锋之上! ......” 受元力加持的怒吼声,在整个驿馆之中回荡,传播的很远。 辞藻华丽的檄文,各家士族这辈子也算是见过不少了,通史中记载的名家所作大多也拜读过,但在黎珩连续三个“让我们行动起来吧”这样的平实词句下,情绪还是随之调动的热血沸腾起来。 不少年轻的士族子弟忍不住喝彩出声,根本忘了家中长辈的交代,已顾不得在那些观礼的商贾前保持士族的威仪了。 “.....是的!只要携起手来!我们可以的!我们可以做到! 以士族的荣耀为誓! 我们将保卫这片热土上的百姓! 我们将取得最辉煌的胜利! 我们将建立史上最繁荣、最平和的凤竹! 马上行动起来吧!让我们在这场非凡故事之中共同谱写最伟大的篇章,愿启祖永远庇佑我们的子孙!” 随着一阵阵欢呼的声浪,不知从何处冒出了更加热烈的叫喊声: “我们可以做到!” 这样的呼唤一波又一波,越来越高亢、越来越响亮。 而那些观礼的商贾和其他世族,除了少数一些人忍不住对视了几眼,眼中满是担忧和凝重。 其余的人,都被这股情绪给带动起来了,军卒、商贾、各家随从都加入了进来。 一时之间,整个场子响彻了雷鸣般的呼喝,黎珩站在高台上,面对下面如潮水般的呼喝,脸上浮现一抹笑容。 这事看来是成了! 第413章 这可是新到的米粮啊! 司库所,仓场之中。 这里的仓役已经被盛鸣远借故调走了,换上了一批自己的人。 如此轻易得手,也是因为钟长禄已乔装了一番,扮作了柏姓吏员的模样。 虽然只能做些招手颔首之类的简单动作,但不靠近倒也看不太出来,加之盛鸣远身为守仓吏员有意阻拦,乙字仓的仓役们也不敢质疑,只以为是自家顶头上官不出声是已然同意如此安排了。 “人怎么还没有来。” 盛鸣远张望着,似是有些着急了。 虽然这里目前都是自己人,但毕竟司库所是九溪城中守卫最为严格的地方之一,能遮掩的时间是有限的,一旦被察觉到异样,后果不堪设想。 “莫急,约定的时辰还有一会,他们应该快到了,只要东西运进来,这事就算妥了。” 钟长禄故作镇定,但观其不时搓揉双手的动作,还是能瞧出他内心的焦灼。 就在二人低声交谈之间,车轮碾过石板的声音隐隐传来,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盛鸣远精神一振,连忙示意钟长禄做好准备。 钟长禄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紧张,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平常无异。 “来了!”盛鸣远低声说道,目光紧紧盯着仓场入口的方向。 只见三辆马车缓缓驶入仓场,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在午后略显寂静的仓场中格外响亮。 马车上拉着满满的麻袋,鼓鼓囊囊的,像是装满了粮食。 随着马车停稳,当先的老者上前: “这位大人,老朽是城北和升号的掌柜,今日按约前来交付新收的粮食,这是理政司签发的条子。” 钟长禄点了点头,接过那本就是他自己签发的条子低头查验,目光却是不着痕迹的瞥向远处正在向这边观望仓场守卫。 见远处守卫似乎没有察觉任何异样的意思,他暗自松了口气,故作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老者将马车带往指定位置。 老者当即堆笑应下,随着手势,马车夫们开始卸车,将一袋袋麻袋从马车上搬下,整齐地码放入仓。 钟长禄和盛鸣远站在一旁,看似在监督,实则心中忐忑不安。 随着一袋袋麻袋被搬进仓库,他们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九溪司库所想要带东西进出是很麻烦的,不光有一套严密的流程,还定期会调换人员。 所有入仓的粮食都要经过守仓吏员的查验,且为了便于检点,每日都会更换接收粮食的粮仓,今日刚好轮到了乙字仓,要不然他们也不至于大费周章,冒着大风险来顶替柏姓吏员。 如今计划顺利进行,钟长禄与盛鸣远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然而,这份喜色并未持续太久,就在马车夫们即将完成卸货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仓场的宁静。 一队身着甲衣的军卒突然出现在仓场入口,为首的二人面容冷峻,正是赤雷与娄仲厚。 娄仲厚虽是黎珩亲随,但在官衙之中没有具体职司,在下层吏员中,认识他的人不多。 但赤雷则不同,赤雷此前因作战勇猛,行事稳妥,被安排独领一营兵马,负责城内巡防,大多吏员都认得他。 故而钟长禄等人见他忽然出现,当即心里一紧。 只见赤雷等人与门口的守卫们低声交谈了几句后,而后,匆匆有人跑进仓场,而赤雷等人则是在原地等着。 虽然不知道赤雷他们是做什么来的,但钟长禄等人此时心中有鬼,也不敢多看,生怕被注意到,只能故作镇定地继续监督着卸货的工作。 可麻烦不会因为他们的故作镇定而消失。 那赤雷目光扫视着仓场,最终落在了正在装卸粮秣的乙字仓上,带着一众甲士向着这边来了。 钟长禄见状,向盛鸣远使了个眼色,盛鸣远立刻会意,连忙强压着心中的慌张迎了上去。 “两位大人,小的是这里的守仓吏,可是有何吩咐。” 盛鸣远堆起笑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试图掩盖内心的紧张。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赤雷望了望盛鸣远,又扫了一眼那些正在忙碌的马车夫,沉声问道。 “回大人,今日乙字仓新到了一批米粮,我们正在验收入仓。” 盛鸣远回答得滴水不漏,脸上堆满了笑容,心里却像揣着一只兔子,砰砰直跳。 “哦?” 赤雷将盛鸣远拨开,在盛鸣远绝望的眼神之中,上前从腰间抽出匕 首挑破了其中一个麻袋。 那麻袋被划开,立刻有米粮散落出来,看着确实是上好的粮食。 他捏起几粒米粮,轻轻一捻。 “果然不错,不等了,就要这些了,给我统统都拉走!” 赤雷满意的点了点头,回身就是大手一挥,命令身后的甲士们开始行动起来。 盛鸣远闻言,脸色瞬间苍白,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赶忙上前: “大人...大人!这些是我们这里刚到的米粮,还没有登记在册,大人直接拉走了,小的...小的可交代不过去啊!” 赤雷眉头一皱,目光如刀般扫向盛鸣远: “大老爷有令,今日田猎宴客用度不足,现需紧急调拨一批过去,越快越好!手续到时候我会给你补上的!” 说罢,也不理会盛鸣远的哀求,赤雷大手一挥,示意身后的甲士们加快动作。 “这...这可使不得啊!” 盛鸣远见赤雷心意已决,情急之下,竟有些语无伦次,他一把拉住赤雷的衣袖,眼中满是恳求。 “这批粮食,真的不能动啊!” “放肆!” 赤雷眉头皱得更紧,一把将他甩开,盛鸣远毫无修为在身,当即摔倒在地。 再抬头,只见赤雷腰间长刀已然出鞘,寒光闪烁,居高临下,俯瞰着倒在地上的盛鸣远。 “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你却敢阻拦本将执行公务,莫非是活腻了不成?” 赤雷的声音冷冽如冰,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般敲击在盛鸣远的心头。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盛鸣远趴在地上,浑身颤抖,连声告饶。 他心中惶惶,知道这次要事败了,那其中不少是米粮不假,但内里还藏了见不得光的东西,这被拉走用于宴客之后,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暴露。 到时候他的小命必然不保! 钟长禄见状,生怕盛鸣远失了心防,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当即连忙上前,挡在盛鸣鸣远身前,赔笑道: “大人息怒,他也是一时心急,并非有意阻拦大人。这批粮食确实是小的们新收的,还未及登记,大人若是要用,尽管拿去便是。” 赤雷冷冷地瞥了钟长禄一眼,又将目光转向盛鸣远,沉声道: “哼,念在你是初犯,这次就饶了你。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说罢,他收刀入鞘,转身对身后的甲士们喝道: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些粮食搬上车!” 第414章 分而歼之 一番折腾过后,方才被卸下来的麻袋又被甲士们统统装回了车上。 而钟长禄和盛鸣远二人也只能仓皇无措的望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毕竟在甲士们忙着搬运之时,赤雷一直打量着他们这些人,目光暴虐且玩味,似乎对方才的恐吓意犹未尽,真想拿他们试一试刀。 “都给我拉走!主公可还等着呢!” 直到最后一袋粮食被搬上车,赤雷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大手一挥,示意车队出发。 马车缓缓驶远,留下一地凌乱的痕迹和钟长禄、盛鸣远二人呆立当场。 “两位大人...如今粮食都送到了,那老朽便先告退了。” 和升号的老者这时才低头垂目地上前,低声说道。 “走吧,都走吧...” 钟长禄瞥了一眼颓然不安的盛鸣远,挥了挥手,语气中满是不耐。 这一下,他们也得抓紧时间逃亡了,哪里还有应付这些人的心思。 可就在老者招呼人要离开的时候,却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呼喊打斗之声。 “快走...陷阱...” 那声音随着风声隐约传来,带着几分急促与慌乱。 这声音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二人心间,他们当即脸色大变。 可下一刻,他们的视野之中涌出数百执弓持刃的兵士,将乙字仓团团包围。 而为首者,正是刚刚才离开的赤雷。 “放箭!” 赤雷面容冷肃,一声令下,箭雨如飞蝗般向乙字仓倾泻而下。 见此一幕,那钟长禄、盛鸣远二人大骇,连滚带爬就要躲入仓中,可终究是未经修行的普通人,跑的速度哪里有箭矢快? 只听得嗖嗖箭声,盛鸣远当即被箭射入了胸间,到底只能口中溢出血沫,一时只能发出嗬嗬之声,显然是被扎破了肺腑,活不成了。 而钟长禄虽然见机快,借着盛鸣远身体遮挡未受致命伤,但屁股上还是中了一箭,痛得他几乎要晕死过去,强忍着剧痛,他连滚带爬地躲进了一旁仓边的小室之内,将门重重掩上。 刚刚从阎君手中逃得一命,他已是大汗淋漓,大口喘息着,但也一刻不敢耽搁,反身趴在门板上,透过缝隙,朝外观察着。 可就这么一看,他的瞳孔猛然一缩! 小室之外,箭雨已歇。 赤雷目光冷冽,望着乙字仓前站着的那数道人影: “主公所料果然不错,见不得光的耗子总是会自投罗网的!” 只见此刻乙字仓前,和升号前来送粮的掌柜老者和一众车夫伙计们却没有死于箭雨之下,只有数人受了点小伤。 那老者身上此时气质大变,哪里还有半点市井商贾的卑微模样,浑身散发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威严气势。 他身旁的几个伙计,也个个眼神凌厉,身形矫健,显然并非寻常之辈。 “...何时看出来的?” 那老者盯着赤雷,沉吟着问道。 “大老爷神机妙算,就尔等那点小伎俩也敢在大老爷眼皮底下卖弄,当真不知死活!” 赤雷身侧,娄仲厚笑呵呵的出声,双手抱拳向上虚拱了几下: “若不是为了诱尔等来此,分而歼之,我们又何必费力演了一出好戏,实在是辛苦。” 老者目光望向不远处被团团护住的那些马车,心中已是了然。 虽然不知是哪里漏了马脚,但自己这些人恐怕一开始就落入对方的算计之中了。 这司库所进出检查严密,他们身上是半点兵刃都带不进来,那藏了东西的马车也被对方提前使计骗了过去,在这个地方,他们如同被困在了瓮中之鳖,无处可逃。 娄仲厚见几人沉默不语,冷笑一声: “事已至此,还不束手就擒?若是老实将知道的统统说出来,大老爷或许会开恩,留你们一条狗命。” 老者闻言,眼神闪烁,他身旁的伙计们也互相交换了眼神,却是忽然一同暴起,向四周的兵士发起了突袭。 四面的兵士们早就将箭搭在了弓弦上,待见这些人仿若是赴死一般蒙着头冲了上来,当即松开了弓弦,利箭立刻脱弦而出。 箭雨之下,老者一众人等付出了数条人命的代价之后,也是成功突入了军士的队列之中,与之厮杀在了一处。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那个老者,虽然初时手无寸铁,但从一名兵士手中夺下长枪之后,却是勇悍不已,当即有数人一时不慎,被他一枪刺穿咽喉。 “哼,冥 顽不灵!” 娄仲厚见此,眼神更冷了几分,向着一旁的赤雷一拱手: “这里就拜托赤大人了,主公交代过,若是反抗,生死勿论!” 赤雷点了点头,也不多言,抽出刀便带人冲了上去。 一时间,乙字仓前,刀光剑影,杀声震天。 众伙计虽然皆是精锐死士,放在平常手持利刃一人对抗两三普通军士不成问题,但此时只剩一双肉掌,又是被十数倍于己方的成建制军士围攻,自是支撑不住,纷纷倒地而亡。 不过片刻之间,战局之上便仅余老者一人。 老者修为不错,一人一杆长枪,在人群中穿梭游走,枪尖不时凝聚起星星点点的微芒,短短时间,死在他手中的军士竟不下二十人。 “老匹夫!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吃我一刀!” 赤雷见自己麾下兵士在其手中伤亡不少,心中怒气陡然升起,见那老者不知不觉间距离他已不过丈余,当即冷喝一声,冲上前全力将长刀劈空而下,带起一股凛冽的劲风,直取老者首级。 那老者感觉到劲风袭来,却不躲避,反手收回刺向军卒的长枪,枪势一转,后发先至,刺向赤雷,竟要以命换命! 赤雷面色骤然一变,想要收势,却已来不及,只能尽量调整身姿,咬牙硬接。 铿锵一声闷响,长刀从老者肩膀劈入,而同一时间,老者那散发着微芒的长枪也刺入了赤雷身着的甲衣之内! “你...” 赤雷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噗嗤...” 鲜血喷洒而出,无力倒下。 而另外一边,老者也被随之而来的数杆长枪从身后穿胸而过。 “赤统领!快!拿药来!” “.....” 听得四面焦急的呼喊声,老者口中喃喃: “天命如此,老朽也算对得起先主当年知遇之恩了...” 说着,他眼神逐渐涣散,身体无力地向前倾倒,最终跪倒在地,长枪仍紧紧握在手中。 第415章 协定签订 驿馆之中,通过刚刚的讲话给众人打过鸡血之后,黎珩趁热打铁将早就精心准备好的协定拿了出来。 其中的内容自然是围绕着他方才讲话的精神设计出来。 中心思想很简单: 一、为了保证凤竹各领的安全与前途,各家要守望相助,若有危害凤竹士族者,签订协定的各方共击之。 为此,各家加强武备交流,定期派遣麾下小股精锐参与合兵演武,以备不时之需。 作为各家之中,武德最为充沛的九溪领,自然当仁不让的负责起来演武相关的事宜。 二、作为第一点的补充,还加入了更多细节规定。 比如各家需要整备各自领内的官道,以便大军调动。 九溪领以比市面上低一些的价格,出售兵器甲衣给加入协定的各家。 来往商贩若持各自领内定额签发的文书,可通行无阻,且有别于它处商贩,承担的商税会更低,以充裕各家财政。 黎珩同时还允诺会给各家名额,可以派遣子弟来九溪领的官办武学,也就是承贤院上院求学,一应食宿费用皆由九溪领府库支应。 这协定之中并没有规定出一个“盟主”,或者说是“统帅”之类。 毕竟理论上黎珩和其余凤竹各家虽然名望权势之上有高下,但地位并没有太大差别,名义上都是山阳陶氏的臣属,表面上还是不能太过逾钜。 不过黎珩不在意,虚名而已,只要各家认了这份协定,他作为这其中势力最强者,就能从中谋到实利。 至于方才讲话之中提到的柳氏,黎珩刚才情绪激烈,也不过是表态给其他人看而已,短时间他并不打算与其发生明面上的冲突。 毕竟他的实力还需要积累,以目前手中的实力还不足以吃下柳氏,甚至不能从中谋取太多的利益。 眼下柳氏也不过是他用来团结各家的共同外部威胁而已,没有他柳氏也一样会有其他人,成为这个神憎鬼厌的角色。 想要夺得话语权,增加在凤竹其余各领的影响力,他只能这么做。 这份表面上防备外敌的军事联盟,姑且这么称呼吧,实际上是他将自身巨大影响力变现的工具。 短时间看起来协定是最强的九溪向各家提供军事保护,甚至各家会因为这份协定日子更好过不少。 但长时间推行下去,只会潜移默化在凤竹各领扶植起亲九溪的势力,甚至因为九溪成体系的扶植工匠和商户的政策下,达成经济捆绑。 到时候就算有人想退出这个联盟,想摆脱黎珩的影响也没那么容易,他们内部自然会出现反对者,甚至就连民间也会不满,爆发民乱。 如此设计,黎珩认为可以说是“双赢”,各家收获了安全,他也获得了对各家内部事务施加干预的能力。 只不过他赢的更多罢了。 如他所料,此刻场中众人大多数人都爽快的响应,签下了协定,同时观礼豪商们也嗅到了商机立刻就找上门了,商量每年要交多少供奉来换取他们为本商号签发郡内通行文书。 其他还在犹疑的少数人见此一幕,也着急了,立刻紧跟着也签下了协定,急吼吼的带着人去“谈生意”了。 也就个别人以没有拍板权为由,要回去禀报后再行签署,不过已无伤大局。 黎珩只是暗中记下了这几家。 一切事了,就来到了余兴节目时间。 没错,便是前几日临时敲定的比武大会。 这件事时间仓促,但得益于田猎大会吸引了很多想人前显贵的游侠儿,参与的人却是不少。 此刻在驿馆外,已经支起了十座高台,台下人群已是聚集了起来。 人群在看见驿馆中军士簇拥着各家士族出来,立马骚动起来。 “开始吧。” 于观礼台落座后,眼见被这么多人用热切的目光盯着,黎珩笑了笑,吩咐左右。 一声令下,早有准备的军士们迅速敲响了战鼓,宣告比武大会正式开始。 台下的喧嚣声瞬间达到了高潮,人们纷纷踮起脚尖,伸长脖子,试图一睹登台的才俊。 “大老爷有令!本次比武分两天,共十个擂台,凡自觉有勇力者,均可上台较艺,凡连续守擂八轮或无人再能及胜者,赏银五百两! ..... 比武较艺,刀枪无眼,生死各安天命,若技不如人,丢了性命,亦不怨旁人!若今日过后,再因今日比武之事私斗生事者,本家必将严惩不贷!” 吏员简单宣读了规则过后 ,就退下了高台。 咚—— 伴随着一声铜锣响,第一座擂台上跃上一位身材魁梧的汉子,手持一柄长刀,刀锋轻点地面,环视四周,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 这汉子名叫苗天虎,此时卖相魁伟,看着很是唬人,其实他乃是本地商行中的一名护院,武艺只能称为平平无奇。 但他有个优点,可能是因为平素和商户伙计接触较多,他脑子十分活络。 眼见今日来了这么多人,越往后定然武艺高强者更多,甚至极有可能会有士族上台,不如早点趁着强手还在保存实力默默观察之时,第一个上场,好歹给观礼台上的贵人们留个印象再说。 万一侥幸入了哪个贵人的眼,自己岂不是一飞冲天了? “我乃苗天虎!九溪人士,谁来与我一战!” 苗天虎鼓起气力,大喝一声,声如洪钟。 这大喝气势十足,竟然唬得台下众人一愣。 “我来会会你!” 一阵寂静后,一声暴喝传来。 一道人影从人群中钻出,眨眼间已经跃上了擂台。 “来得好!” 苗天虎见来人身法飞快,不敢大意,也不等对方通名,直接趁着对方立足未稳挥刀劈了过去。 “哼!” 来人冷哼一声,手中铜箍长棍当即一个上撩,将袭来的长刀格挡开来。 一时间,二人竟然打的难舍难分。 此时其余几座擂台也各自有了对手,武艺如何暂且不说,但皆是身形矫健之辈,比之常人来说气力还是胜过不少。 如此一来,他们打起来可谓是热闹至极,各种兵器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不断在空中炸响,不时引得台下围观的众人惊呼。 第416章 擂台之上 擂台上打得热闹,观礼的士族们很多本身就是在沙场之上刀口舔血的宿将,台上人的武艺如何,他们都是心知肚明。 不过这场比武大会只是余兴节目,就算台上有滥竽充数的,也没人计较,甚至有些让他们觉得意思的人落败之后,还会赐下一些金银器物赏赐,让得了赏赐的人激动不已,还以为自己的武艺入了贵人法眼。 黎珩端坐在观礼台中央,目光虽然还盯在擂台上,实则心思已经飘到了其他地方。 今日这个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驿馆这边,若他所料不差,那些藏在阴暗里的老鼠也该趁此动手了。 第417章 刀道切磋 “内史大人,那就由老朽替你称量称量这小子的斤两。” 见年轻士族落败,正端坐于黎珩身侧观战的祁堰使了个眼色,观礼台上当即又有人起身,便要登台应战。 “这位大人慢来,今日黎某设下擂台,供郡中英才切磋较艺,如今台上此人既已无人应战,又一心向黎某求教,黎某又如何忍心请诸位代劳?便遂了他的愿就是了。” 黎珩轻轻抬手,阻止了正要下场之人,随后站起身来,从近侍手中接过百里景,走下了观礼台。 此刻擂台下围观的众人当即让开了一条道路,目光炽热地注视着缓步而下的黎珩。 “真没想到,大老爷要亲自出手了!” 第418章 会后宴席 擂台上,二人只是切磋,黎珩自然不会取其性命,这一肘击他特意收了力,但褚俊还是被打得口角溢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他似是被这一击破了功,整个人状态看着有些恍惚。 “嘿!我就说这小子不是大老爷对手,这不,还没过几招就败下来了。” “大老爷真是刀法如神啊...” 议论声阵阵,而台上黎珩并没有理会,只是淡然看着褚俊,手中百里景斜指地面,刀尖微微颤抖,未再对其出手。 褚俊跪在地上,喘息着粗气,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力不从心,最终只是勉强撑起了上半身。 “谢内史大人赐教...” 第419章 开市(上) 一夜欢庆之后,第二日,也并非只有比武之事。 一觉醒来的各领士族豪商们见到的景象却是让他们一度目瞪口呆。 此刻,驿馆外的空地上已经凭空支起了许多摊位,这些摊位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从精致的瓷器到锋利的兵器,从鲜艳的丝绸到珍稀的药材,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这是?” 一位士族家主惊讶地问道,他身旁的家臣也是一脸茫然。 “这位大人,这是我们主公特意安排的市集,凡是九溪所产的精品,以及从各地搜集来的珍奇,皆会在此展出。各位大人若是有兴趣,不妨逛逛,说不定能淘到心仪之物。” 鲍巍连忙上前拱手解释,他一早在此守候,便是为了这场让市舶司露脸的重头戏。 其身后的一众市舶司吏员,也皆各自上前,当起了各家士族豪商导游。 在场众人一听这话,纷纷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昨日签订的协议之中,可就有兵甲和商贸相关的条款,如今正好趁此从这些九溪出产之物中看看有什么商机。 当人群涌入这处市集之时,最醒目的自然是摆满了兵器甲衣的摊位。 “这柄刀如何出售?” 一名士族从摊位整齐摆放的兵器之中,抽出一把短刀,手指轻轻敲击,刀身发出清脆的嗡鸣声。 负责此处摊位的器械司吏员一见有人询问,立刻笑吟吟地上前介绍: “这位老爷真是好眼光,这刀乃是用上好的百炼钢打造,由本领名匠精心打磨,锋利无比,且轻盈易携,最是适合给府中近侍作为佩刀......” 一边听着这小吏介绍,这士族颔首仔细端详着那短刀,刀身光洁如镜,反射着阳光,刃口薄而锋利,握在手中,分量恰到好处,足可证明小吏所言非是虚言,这确实是一柄好刀。 “......这一柄刀放到外界市面上放到外界少说也得四五两银子,可根据我们大老爷的吩咐,今日定要给出最低的价格,故而只需要三两六钱,若是要的超过一百把,价格还可以再商量,每把只需要三两三钱银子。” 那士族闻言,眉头微挑,这个价格确实比市面上的同类兵器要便宜不少。 “我要一千把,三两银子。” 士族微微眯眼,试图再压一压价。 在这种问题上根本不需要讲究士族体面,毕竟没人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小吏闻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但旋即又堆起笑容,似乎早有预料。 “老爷,您这一下子要的数量确实不少,但您也知道,这兵器打造不易,三两银子实在难以维持成本。不过,既然您如此爽快,小吏斗胆,就去请示一下我们上官,看能否给您一个更优惠的价格。” 说罢,小吏转身匆匆离去,片刻后,就来了一位面带温和笑容的“上官”。 很快,在士族满意的笑容中,二人顺利敲定这笔大生意,当场支付了定金,并约定了交割时间。 这样的场面在市集各处不断上演,各种交易的声音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另一边,兵器甲衣摊位不远处,另一处同样吸引了不少目光的摊位上,那里是司医监和尚药监携手设置的草药和药剂摊位。 他们二司职能本就有所重叠,自从田崇义被调回黎珩身边听命之后,尚药监便和司医监合署办公,药剂的销售体系逐渐也出现了融入司医监的趋势。 眼下二司没有合并完全是因为黎珩没有给出明确的态度,加之旬会上钱税司方面以账目尚需分开核算为由反对的缘故。 不过这不影响司医监监正董纬积极推动二司在各方面合并,这次黎珩曾对各司明言过,面向各家士族豪商的市集要拿出自家的精品,为府库创收。 董纬有信心,这次一定可以凭着自家衙门的功勋来扫清旬会上二司合并的反对声音。 司医监一力推动的荒山草药种植计划已有年余,生长期比较短的草药已经成熟,董纬特地挑选了一批品质上乘的草药,加上自身根据这几味草药配置的药剂都拿了出来,摆了出来。 “各位大人,这些都是我们精心培育的药材,每一株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绝对药效上乘,尤其是这些,都是些常用药材,拿来配置伤药再好不过了。” 见各家士族豪商们涌入市集,一大帮人都向着己方摊位而来,董纬亲自上阵,热情的招呼着。 “这位大人,你们这里有扶摇饮和青云饮不?” 可来人的第一句话,就将他的热情浇灭了。 “...有!这自然是有的!贵客不再看看其他的?” 董纬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笑着回应。 自家主公最出名除了军略之外,就是炼药手段了,这扶摇青云两剂便是奠定其声名的重要产物。 董纬也曾仔细研究过这两剂药,但他翻遍医书药典,都没摸清楚这些药材最后怎么能得出如此药效,最后只能归咎于自身医道修为太过浅薄,远不如自家主公。 “其他的免了,扶摇饮我要订一百瓶,青云饮也给我拿五十瓶。” 这位豪商语气坚定,连价格都不问,显然对这两种药饮有着不小的需求。 “这...贵客...” 董纬苦着脸,谁不知道这两种药饮是上好的淬体良药,市场需求极为旺盛,又是黎珩独一家的生意,自然是不愁卖的。 可若是只卖这两剂药饮,又如何能显出他们司医监的手段来? “我也要!扶摇饮五十瓶,青云饮三十瓶。” “我要一百瓶!” “......” 就在董纬准备吩咐身边吏员去取货之际,尾随最初那豪商前来的几人见状也连忙开口,生怕错过这次机会。 “这...诸位,这二药虽好,但炼制不易,扶摇饮一瓶得四百两,青云饮也得一瓶二百六十两,不知诸位银钱带足了否?” 虽然看着这些豪商订货量巨大,但董纬心中却是开心不起来。 “这位大人,只要有货,价钱好说!” 听到董纬如此说,当即有豪商急不可耐的表明了态度。 这等宝药自然不能让别家给全吃进了!谁不知道这东西一转手就能多卖出不少的银钱来! 望着众人灼热的目光,董纬一时间福至心灵。 “诸位想必也清楚,如今这二剂药饮市面上一药难求,皆是因为其所需的药材难得,且须我家主公亲自出手配制的缘故,故而这库存却也不多...” 董纬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诸位所需数量巨大,这二药的库存却没有那么多,诸位觉得,我是该给谁,又不给谁?” 第420章 开市(下) 很快,董纬便笑呵呵的送别了这些豪商。 他已经见识到了众豪商那满满的“诚意”。 摊位上所有的药材药剂被全部订完,同时还下订了不少长期采购药材的合约,所涉及的货款高达数十万两白银。 董纬这一手捆绑销售,借着两剂药饮的巨大需求,成功带动了其他药材和药剂的销售,竟使得司医监成了市集之中最早完售的摊位。 除了药材和兵甲的两处摊位,场中还有承贤院组织的各类日用器皿的摊位,九溪士族们贩卖各自封地特产的摊位,就连市舶司也额外开出来一个接受造船订单的摊位。 但以上都不是最惹人注目,最吸引众人的还是一个挂着“赌”字招牌,看起来乱糟糟的区域。 “今日比武大赛即将开始,虽然上不了台一展身手,但咱们可以在这里赌上一把,看看哪位英雄能够脱颖而出!本坊已可下注!” 如意坊的招牌下,老掌柜站在摊位前,手中把玩着一对骰子,苍老的声音不断回荡着,带动着一众伙计一起高声吆喝。 “嘿!要下注还是得来聚乐坊!咱们聚乐坊的赔率最是公道,童叟无欺!” 另一边,聚乐坊的伙计也不甘示弱,大声叫嚷着,试图吸引更多人的注意。 这里有近十家大赌坊设下的投注摊子,同一时间齐声吆喝,可谓热闹非凡。 随着赌坊伙计们的叫嚷声,整个市集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各家士族豪商们在挑选完所需商品后,纷纷被这热闹的场景吸引,三五成群地围聚在这些投注摊子前。 “我说,你们这投注可有猫腻?若是你们瞧见赌金多了耍诈,和上台比武之人勾结起来,那岂不是稳赚不赔?” 一家赌坊摊位前,一名士族抬头望着摊位挂着的牌子上各位选手的赔率,忽然出言问道。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周围一阵哄笑。 赌坊伙计们面面相觑,随即纷纷露出无奈的笑容。 “这位老爷,您真是说笑了。咱们赌坊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信誉。况且今日能上台比武的人就那么些,我们也是才知道有哪些人,这一夜间怎么有机会暗地里接触他们呢?” 这赌坊的伙计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诚恳。 “是啊,是啊!咱们赌坊可是老字号了,哪里敢做这等短视之事?我们这营生都是经过府衙核准的,且也派员监管我们收到的赌金,老爷您尽管放心下注,别怕我们赔不起!” 其他赌坊的伙计也纷纷附和,生怕这位士族的话影响了自家的生意。 “内史大人的信誉,那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听得这些伙计提及本地府衙,士族微微一笑,唤来随从,取了几锭银子,随意指了一个选手的名牌便下了注。 有人起了头,围观的人群自然也没了顾虑。 “那褚俊昨日虽败于内史大人之手,但刀法凌厉,我看今日他或可夺得魁首。” “我倒觉得那使剑少年剑术精妙,说不定能杀出重围。” “那用棍的汉子,力大无穷,我看好他。” 众人议论纷纷,各自心中都有着心仪的人选,纷纷掏出银钱下注。 “这些家伙倒是机灵,知道拉我下水了。” 黎珩站在观礼台上,目光扫过不远处赌坊摊位前发生的一幕,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这些赌坊都是在为他赚取银钱的,他们只有向府衙上缴投注金额的十分之一,才有在此开盘口的资格。 而且为了保证后续有钱赔付,赌坊接受投注的赌金都要受官衙指派的吏员监管。 黎珩如此费尽功夫变着花样捞钱也是被逼无奈。 九溪如今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府库庞大的财政支出之上的,在他的治理下,本地工贸虽然日渐繁荣,但很多投入都是远期投资,短时间给府衙带来收入还不足以覆盖这些庞大的成本。 近日实行的军士优待、抚恤等开支,也是一大笔开销。 为了这些政策能够延续下去,都不用管着钱袋子的罗诚那边上门哭穷,黎珩也知道得尽早给自家创收才行。 比武大赛之所以拉长赛程,分为两日进行,也是为了借着如今豪商云集的时机捞上一笔,以弥补自身财政亏空。 随着日头逐渐升高,市集上的热闹非但没有丝毫减退,反而愈发沸腾起来。 虽说小赌怡情,但很显然,在气氛被调动起来之后,人们往往容易陷入狂热之中,随着截止投注的时间临近,下注的金额也愈发庞大。 赌坊的活计也不停地拱火,高喊着赔率和投注金额,各个赌坊摊位前仿佛变成了一片沸腾的海洋,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黎珩目光扫过下方,那些因赌博而兴奋得面红耳赤的人们,轻轻摇了摇头。 若非他确实需要很多银钱来给九溪打基础,他也不想用这样的手段。 用赌聚财真不是什么好的手段,往往能让人沉迷其中,忘了生活的本真,如今也只能庆幸他之前严令今日赌局只可对外,九溪士族一概不得参赌。 荼毒别人,总比荼毒自己强。 “下去通知吧,时辰差不多了,再不开始大伙也要等急了。” 黎珩淡淡吩咐了一句,一名亲随连忙应下,匆匆离去。 随着一阵铜锣声的响起,比武大会正式开始。 昨日从一众上台切磋的选手中脱颖而出的高手们,再次站上擂台。 随后,只见两名小吏抬着一口木箱上了台,负责主持的吏员宣布道: “昨日决出有资格参与比武之人共二十三人,这箱子之中也有二十三粒蜡丸,内里包着纸条,上书数字从一至二十三。抽签完成后,便以数字决定各自对手,一号对二十三号,二号对二十二号,以此类推!” 不等他说完,便有人问道: “那岂不是会有人没有分到对手?” 那小吏似是早有准备,轻咳一声道: “不错,如此下来,抽到十二号者,便是幸运至极了!因为没有对手,首轮可轮空,直入第二轮!大老爷对此已有指示,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此言一出,台上选手还未出言,台下众人就已是一阵哗然。 无他,这法子确实看来有些儿戏了,这场比试如今涉及到自身投注出去的赌金了,自然比之此前看热闹的态度要上心不少。 不过那主持擂台的吏员颇为镇定,只是顿了顿便继续道: “第二轮开始,便是一与二十三号中的胜者对二与二十二号中的胜者!以此类推,第一轮中轮空的十二号在此轮对十一与十三号中的胜者!如此下来,一直决出三强!” 第421章 抽签 考虑到本次举办比武的主办方乃是九溪府衙,众人慑于黎珩的威严,虽然觉得这抽签法子不是那么公平,但倒也没有人明目张胆的蹦出来提出反对意见。 台上吏员宣布完抽签办法后,见无人言语,便催促道: “时辰不早了,诸位还是请早点完成抽签吧。” 参与比武的众人互相看了看,一名面相凶狠的汉子当即出声: “我来!” 说罢,他便走向抽签的木箱。 众人认得此人名叫湛松,昨日擂台上使得一手路数诡异的鹿角勾,逼退了不少挑战者,算是这台上的二十三人中表现得颇为抢眼的人物了。 湛松此刻看似十分随意,伸手就从木箱里摸出了一粒蜡丸来。 他掰开蜡丸,抽出里面的纸条,瞄了一眼: “啧,是十三号啊。” 似是很不满意自己没有抽到最幸运的十二号字条,他湛松一边嘟囔着,一边将手中的纸条展开,展示给众人看。 众人见此,也纷纷上前各自从木箱中抽取了剩余的蜡丸。 此刻,擂台上一众参与比武的选手纷纷查看抽出的蜡丸字条,而台下围观的众人也不由紧张了起来,目光紧盯着选手们的动作,一心盼着自己下了重注的选手抽到好签。 若是能抽到可以首轮轮空的十二号,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毕竟有一轮时间可以观察对手,能以逸待劳在后续比武中占尽便宜。 “我是六号。” “我抽到了十九号...对手是...我算算...四号!四号是谁?” “我是三号!” ..... 随着一个个选手将自己抽到的号签报了出来,却迟迟没有想象中的十二号。 直到众选手将目光投到一直没有发言的清秀少年身上。 只见那少年正愣愣看着手中的号签,直到其他选手纷纷投来询问的目光,他才如梦初醒般哑声道:“我是十二号。” 此言一出,擂台上下顿时响起了一片唏嘘声。 “居然是他!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哼,我看未必是好事,抽到十二号,第一轮轮空,若是在第二轮就遇上强敌,岂不是连表现的机会都没有?” “至少他比其他人多了一轮休息的时间,养精蓄锐,如果这样还第二轮就败下阵来,那也怨不得别人。” 这少年剑法不错,但身形相对其他选手太过矮小单薄了些,体型虽然不能直接代表武力,但在许多人心中,武艺高强者,身材魁梧者还是居多的。 故而,这少年是场上二十三人中,除了那个唯一一个庶民出身的选手以外,看好者最少的选手。 然而这清秀少年似乎并未受到外界议论的影响,他依旧保持着那份淡然,只是微微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十二号签,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其他选手见此,也没有多言语,昨日的宴会中,就这少年沉默寡言,其他人好歹都互相搭过几次话,唯有这少年始终不发一言,除了知道他报名时的名字叫沐童之外,对他的背景来历几乎一无所知。 黎珩在观礼台上,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沐童。 这少年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但又想不起来。 此刻,台上的吏员们已经快速将每个选手对应的号签抄写到了一张大红纸上,而后将写好了对战次序的红纸贴在木板上,吊在擂台前。 做完这一切,负责主持比武的吏员向观礼台上拱了拱手,见到黎珩的微微颔首后,才高声道: “诸位,比武开始之前,这场的赏赐还要使诸位晓得。 大老爷有言,今日比武前六强者,赐九溪城中府邸一座,若有心效命,许其可入军中,授队正一职,领百人! 夺得前三强者加赐黄金五百两,授府衙宿卫统领一职,可跟随在大老爷身侧日夜聆听教诲,日后前途无量! 若是能夺得魁首,则赏上等良田五百亩,为宗庙祭,得传万世!” 此言一出,众选手纷纷变了脸色。 能参加比武者,大多是冲着给黎家效力来的,前六者有此待遇倒也是属于他们意料之中。 但前三和魁首的奖励确实感觉有些超标了。 五百两黄金不提,他们每个人都已在昨日第一场时得过银钱赏赐,虽没有五百两黄金那么多,但也足够花销了。 关键是宿卫统领这个位置,这可关系到中枢安全,一般都是与主家亲近之人才能担任的,面见主君的机会也多。 黎珩本 就以军略闻名隗江,若是能得其亲自指点,那绝对是天大的机缘。 至于魁首的奖励,更是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良田五百亩看似不多,但比武魁首说到底,不是军功,也非政绩,能得如此赏赐,已是极大的恩宠。 对于士族而言,土地就是命脉,有这根基也可以作为一地家族传承之始了。 台上的选手们此刻不少人眼中情绪复杂,有激动,有渴望,也有紧张。 “能得内史大人看重,这些人倒是好机运。” 观礼台上,黎珩身侧不远坐着的祁堰,转过身子,轻声笑道。 士族之中也是有明显阶层的,参与比武的这些人虽然很多也是士族身份,但很明显都是些失地的流浪士族,与他这样能在一郡之地举足轻重的大族家主一比,比之庶民也强不了多少。 “都是些劲勇之辈,既然冲着我黎氏的名头来了,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他们。” 黎珩微微一笑,目光深邃地扫视着台下的众人。 自家麾下九溪派士族势大,作为元从系的登峰派又人数太少。 就算自己暗中使了不少手段打压削弱麾下九溪派士族,也依然没有其他可以将其制衡的派别。 不是他疑心病重,而是九溪士族都是凤竹之役后随封地一同投效来的,太容易串联起来了,凤竹各家一同易帜,反了柳氏就是前车之鉴。 柳氏当年统治凤竹期间,行事粗暴,对凤竹各家不断找由头减封改易,这其中心态恐怕也是出于对凤竹本土士族的提防。 想不想是一回事,有不有能力又是另外一回事,自己虽然对九溪派没有太多恶意,但他毕竟属于外来空降的,因此他必须培养起来一个可以抗衡的派别,否则一个弄不好,就算九溪派士族未来没有背叛他,也很容易将他架空。 这次比武选些人手培养也算是一种尝试。 “诸位请吧,如今比武次序已定,除了第一场比武的一号和二十三号之外,其余人可以下台暂且休息,等待上台。” 见无人发表意见,吏员高声宣布道。 第422章 热门选手 众选手下了台,台上仅余一号选手和二十三号选手二人相对而立,二人互相抱拳行了个礼,拉开架势,随着一声锣响,比武正式开始。 很快,两人的兵刃在空中交汇,发出阵阵金铁交鸣之声。 府衙给其他选手也专门开辟了一块休息区,位置离擂台不远,是一处高约摸五尺的木台之上。 如此高度既不抢主擂台的风头,也足以让木台上发生的任何动静都瞒不过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很显然,这样的安排是为了向在场所有人宣示:今日比武并无任何暗箱操作的可能。 这参与比武的二十三人里,每一个都是堂堂正正从昨日第一场的比武中杀出来的,尽皆是心神坚定之辈,来自各方打量的视线并没有给他们造成太大的心理压力。 此刻他们虽未上台,但也未闲着,或是静坐调整状态,或目光炯炯盯着台上二人,试图从他们的招式间窥得二人破绽,为之后的比斗做准备。 当然,就在他们几步之内的其他选手也是重点观察对象。 尤其是夺冠的大热门选手,比如褚俊、湛松等人,收获了最多的关注度。 而刚刚取得轮空资格的十二号沐童,同样也是受到关注最多的选手之一。 毕竟相比台上本轮还有可能被淘汰的其他选手,沐童已经获得了第二轮资格,这意味着未来某一场他们之间的胜者一定会和沐童对上。 感受到身上不时投射过来的视线,沐童看起来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不时回首,抚摸着腰间的佩剑与观察他的人对视一眼,眸子里完全不带半点情绪。 这种外显出来的平淡自信,倒是让少数压了他获胜的赌徒们底气。 这比武的场次看着多,但实则比试起来速度也不慢。 在现实中,话本里那种大战三百回合的场景几乎是不存在的,通常正面对决,往往在几十招、甚至几息之间便能分出胜负。 而靠身法腾转挪移的拖延战术,在擂台不大的空间中施展起来也并不容易。 是故,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时辰,第一轮比试便宣告结束。 褚俊、湛松这样战力摆明比其他选手高出不少的,自然是获得了第二轮的晋级。 而这一轮中最出人意料的是,最后一场,二十三人中唯一一个看起来是庶民出身的选手没有一轮游,竟然爆了冷门。 这位名叫姜景和的布衣青年,使得一把神似月牙铲的奇形兵器,不过十来招便逼得对手拱手认输。 按道理说,这种形制的长兵器舞起来更偏向大开大合的路数,使用它的人,往往力量更加强劲,但姜景和却是用得极其细腻灵活,俨然是在这兵器中下过苦工。 这让黎珩的注意力多留在了此人身上片刻。 虽然其对手并不出众,没有达到附灵这个令战斗力彻底质变的境界,但开灵过士族比之常人身体条件强的不止一点点,无论是力量、敏捷,还是五感,乃至耐力,都不是寻常人可以媲美的。 这姜景和却能将其战而胜之,可见其战斗天赋和对武技的理解非同凡响。 若是能收入麾下,再用酿血法为其改换血脉,将来此人或可成为他手中的一把利刃! 这么想着,黎珩不由又多看了姜景和两眼,这才将思绪收回,再扫视台下眸子里已多出一丝笑意。 台下的气氛已经愈加狂热,第一轮结束之后短暂的休息时间,各大赌坊适时出现,再次吆喝起来。 “目前仅余选手十二人!各位可要抓住机会!现在下注,押中魁首的概率更高了啊!” “如意坊接受投注!押中魁首者,最高可得一赔十五!若是自觉把握不大,敝坊还接受押注前三甲玩法!” “.....” 随着首轮比武中落败的十一位选手退场,这一次赌局之中已经出现了血本无归者。 但这里的赌徒皆是财力雄厚者,押注的银钱虽然不少,但对他们来说,也只能称得上是小赌怡情。 当然这其中亦不乏赌性上头之人。 “......我押褚俊!五千两!不,八千两!嘶,不对啊,你这上面写的押褚俊赔率怎么才一赔四?不是一赔十五吗?!” 一位满脸通红的士族,正指着赔率牌上褚俊的名字,对着如意坊伙计质疑道,语气颇为不满。 “这位老爷,您可能有所不知,敝坊这写的是最高一赔十五,那得是那几位冷门选手,像褚俊这等夺魁大热门,人人都看好,这赔率自然不可一概论之。” 赌坊伙计一脸赔笑地 解释道,同时手指向赔率牌上那些较为冷门的选手。 “哼,你们赌坊就是这样欺负我们这些不懂行的人吗?” 那士族闻言,脸色更加阴沉,语气中满是不悦。 赌坊伙计见状,连忙摆手解释道: “老爷息怒,息怒啊!咱们赌坊开门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公平公正,童叟无欺。这赔率嘛,自然是根据投注情况实时调整的。您看,现在押褚俊的人多,赔率自然就低了。但要是您押中了冷门选手,那赔率可就高多了,说不定能赚个盆满钵满呢!” 那士族听了伙计的话,脸色稍缓,但眼中仍带着几分犹豫。 他扫视了一眼赔率牌,最终目光落在了一个名叫羊瑞的选手身上。 “好,那我就押这个羊瑞,八千两,一赔十五!要是赢了,你可得给我赔十二万两!” 那士族一咬牙,决定赌一把大的。 赌坊伙计见状,脸上顿时乐开了花,虽然押注的人很多,看着很是火热,但一轮下来,在他们这个赌坊下注的多是几百两,大者也就是两三千两,似八千两如此大额的确实不多,连忙按照那士族的要求做好了投注登记。 至于银钱? 如此大额的投注自然没有办法实时交割的,但他们也不怕这士族行那空手套白狼之举。 这生意虽然看似是他们赌坊在做,实际上背后可是九溪府衙! 城守大老爷如今在凤竹声望如日中天,在场的,谁敢为这点钱在这场赌局上耍赖?那岂不是自找麻烦? 此前他们这些赌坊就得到了府衙承诺,万一真有那胆大包天之辈,想要赖账,城守大老爷可是会亲自出面施压,为其追讨欠款。 那士族下注之后,心中也是忐忑不安。 倒也不是他赌性大,一定要押赔率最高的,只是热门的那几个就算押中,所得银钱也不足以解决他手头的紧要之事。 他封地内有一处矿山,原产些劣质铜铁之流,近来却是发现了一处银矿。 原是一笔横财,但因他封地毗邻天和,附近地界并不安宁,流寇颇多,不知怎么的,他那里银矿的消息很快便走漏了出去,引得不少流寇蜂拥而至。 他虽也是当地大族,麾下兵丁不少,按道理说也不惧这种情况,但这些流寇背后似乎也有士族支持,矿场迟迟夺回不得。 这次参与田猎会盟,九溪所售的军械兵甲却是让他看到了收复矿场的希望,只是购置足够的物资他带来的银钱还有不小的缺口。 他这才把主意打到赌局上面,若是押中魁首,不光资金缺口可以补齐,还能剩余一点,用于发展领内。 第423章 第一场 两轮之间休息的时间并不长,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也就仅供众人短暂平复心绪之用。 能够留到现在的选手,可以说都有几分本事在身,无一庸手。 这第一场,便轮到了褚俊登场,作为本次比武的大热门选手,他的登台自然引起了极大的关注。 褚俊可谓悟性上佳,昨日被黎珩亲自出手指导过后,他的刀术已然没了早先的凌厉之意,一招一式间显露出几分朴实内敛之态,他上一轮的对手虽然也并非是泛泛之辈,却也难逃落败的命运。 这一次他的对手是一名体格粗硕的汉子,身形要比他高出一个头去,从其双臂之上隆起的肌肉来看,显然修身基础打得无比牢靠。 这高大汉子使得一对铁锤,在武器比拼上颇占便宜,此前比斗中都是以力压人,鲜有敌手。 此刻,这名大汉看着褚俊,眼神中闪过一丝嘲弄之意。 “出刀吧,让我见识一下你那引以为傲的刀技。” 大汉瓮声瓮气地说道,语气中满是不屑。 在他看来,似褚俊这等附灵境前追求刀技者皆是走了邪路之人,凭什么能受到那么多人的看好? 武器克制是注定的,就算拥有再好的刀技,施展不出来也是白费功夫。 他自信任何利器,只要敢与他手中那对铁锤相交,便难逃化为一片废铁的下场。 褚俊神色平静,并未因对方的轻视而动怒,只是意味深长地望了那大汉一眼,似是瞧见了什么可笑的蠢物,嗤笑一声。 “我观足下不过一莽夫,空有一身蛮力,却不懂得如何运用,实在可惜。” 褚俊淡淡说道,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惋惜: “我看你不如就此认输,也好免受皮肉之苦。” 大汉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怒目圆睁,仿佛被触及了逆鳞。 “你这小子,竟敢如此小觑我!今日我定要让你知道厉害!” 说着就挥舞着双锤朝着褚俊砸来。 ...... “褚俊看来要赢了。” 选手休息区,一众选手观察着擂台上的战况,有人得出了结论。 “啧啧,我还以为这场能让褚俊多费些手脚,到时我也能省点功夫,却不想这蠢货竟是如此不堪一击,三言两语便被乱了心境。” 湛松双手抱怀,摇了摇头,言语还是不改此前的张扬。 他这番做派自然引得其他选手不爽,抽到十号选手原本还在闭目调息,听到这话当即睁开眼冷哼一声,不悦地说道: “听湛兄这意思,想来是对进入前三势在必得了?” 湛松是十三号,而褚俊的抽到的号却是二十三号。 按照比武大会的章程,这二人想要碰面,非得三强赛时不可。 湛松侧过头去,冷笑一声: “那是自然,这入府的名额我是要定了!又有谁能阻拦我?是你这第一轮就受了伤的半吊子还是其他什么阿猫阿狗?” 说到阿猫阿狗时,他语气加重,目光扫过抱着剑木然不语的沐童,面带讥讽。 这一轮中他便要和沐童放对了,对于这个抽到轮空签的幸运儿,湛松还没有摸清底细,此时还不忘试图言语挑动其心境。 不过沐童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头也没回,只是默默盯着台上的战况,反倒是十号选手被湛松这番话气得脸色铁青,正欲发作,却被身旁一人给拦了下来。 “这位兄台稍安勿躁,大家今后或许都要在内史大人麾下听命,又怎可为区区口舌之争,伤了和气。让内史大人瞧见了,也不免怪罪。” 说话的这人名叫羊瑞,正是如今赌局之上赔率最高的那几人之一。 羊瑞看起来已近中年,身形有些微微发福,在士族中属于比较少见的的身材,此刻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俨然一副和事老的模样。 “哼,归根结底,还得要手底下见真章,便容你猖狂一时。” 十号选手狠狠瞪了湛松,放了句狠话,愤懑地坐了回去。 湛松闻言,眉毛一挑,颇为可惜。 没挑动沐童也就罢了,眼瞅着要上钩的傻子也被人摘了出去,这让他不禁感到有些无趣。 “果然还是羊兄弟摆的正位置,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 湛松冷哼一声,丢下这句话后,便转过头去。 他语气中那股张扬劲虽然不减,但挑衅之意却没之前那么强了。 羊瑞是六号,除非挤进三强赛,否则不会有和他交手的机会。 他也不觉得羊瑞是个威胁,这人之前的比试他看过,平平无奇,对手武艺稀松平常,羊瑞却也只是险胜而已,要不然也不会是最不被人看好的那几人之一。 擂台上的战斗仍在继续,褚俊与大汉的交锋已进入白热化阶段。 大汉的那双大锤虽然舞得虎虎生风,但褚俊却不与他正面相持,每每大汉举起铁锤砸下的一刹那,他便会躲避开来,令大汉有些焦灼不安。 他已经意识到了,褚俊方才在故意用言语激怒他,好让他失去冷静,乱了章法。 这大锤虽然舞动起来威力无穷,但锤法施展起来却也极为消耗气力,他此刻已经有些力不从心,汗水也随之渗出,额角上渗出几缕汗珠,呼吸也越渐粗重。 但他一刻不敢停,因为一旦停下,恐怕就再也没有反击的机会了。 “砰!” 又是一次交锋,大汉的铁锤重重砸在木台上,砸得木屑飞溅,直透木台之下。 可就在这一击之后,大汉却是有些回气不及,身形一滞,褚俊立刻窥到机会,身形如同鬼魅般一闪,出现在了大汉的背后,手中长刀斜劈而下,直指大汉的后颈。 大汉心中大惊,却已来不及转身挥锤格挡,只得弃锤后撤,企图避开这一击。 然而,褚俊的刀法岂会如此轻易被躲过,他早已算准了大汉的退路,刀锋一转,紧随大汉撤步之势,紧贴其后,一刀横斩而出。 “我...我认输!” 随着一声颤抖的认输声,刀停到了大汉的颈前,仅差毫厘。 此前二人之间都是褚俊在避让,看似被大汉牢牢压制住,此刻形势的骤然急转让不少人都是一惊,随后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褚俊收刀入鞘,一拱手: “多谢兄台手下留情,承让了。” 第424章 剑与钩 “看来昨日我所言他是听进去了,是个好苗子。” 观礼台上,黎珩有些慵懒的灌下一口茶水,有些感慨。 剩下的这些选手虽不能称为一地顶尖,但也能入得他眼了,他原本对于一时兴起搞出的比武大会没有寄予太大期许,能发现这些人才也是意外之喜。 或许应该将比武大会再完善一番章程,未来形成定制,为己招贤纳士。 一想到近来的绝大部分目标达成,此刻,是黎珩近几个月来最放松的时候了,时值午后,五月的和风吹拂在身体上,让他感觉到微微暖意,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惬意来。 他侧过头看向一同观礼的祁堰、林砚等人,见这些人望向选手们的目光闪烁,笑道: “列位,这些人黎某可都打算收为家将,你们可别跟我抢啊。” 黎珩的这番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让祁堰等人皆是哈哈一笑。 “内史大人说笑了,这些人既然都是大人中意的,我们又如何能横刀夺爱?” “不过这些人确实皆是好手,九溪真是人杰地灵之地,待我回了封土,也得仿照大人这比武大会,好好弄上一番,不求如大人这般盛况,但求能为麾下添些可用之才。” “是啊,有几子看着颇为不凡,若收为家将,假以时日,皆有更进一步破入附灵的机会。” 此刻能坐这和黎珩直接搭上话的,地位在郡内也算是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了,修为、眼界并不缺少。 就如祁堰,也是老牌附灵了,一手狼牙锏放到今日的比武台上,恐怕其中最强那几个选手都难撄其锋,自然能瞧出这些人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有些话也就是面上奉承奉承,他们领内和九溪的情况可不一样。 若真能选出附灵境的高手来,做家中的供奉客卿倒还好说,可愿意参与这比武充其量是些养气境、开灵境的流浪士族,他们各自领内职位给历代效忠于自家的臣属尚不够分,哪有那么多位置能放心给外人。 几人谈笑间,台上已经决出了几名胜利者。 其中,羊瑞再次以毫厘之差险胜对手,引得一众参与赌局者的嘘声,谁都没想到就这样的货色也能进了前六强。 而姜景和则再次爆冷,又是十几合就将对手逼落台下。 很快,便到了第二轮的最后一场,湛松对沐童。 擂台上二人站定。 “小子,出手吧,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湛松双手持钩,眼眸微眯,浑身散发着一股阴沉的煞气。 面对湛松的挑衅,沐童面色淡然,他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剑,剑尖轻点地面,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湛松。 “哼,装模作样。” 见此,湛松冷哼一声,身形骤然暴起,直扑沐童的面门。 湛松的速度奇快,眨眼间手上那对鹿角钩便如闪电般向沐童刺去,显然是想以快攻打乱沐童的节奏。 面对湛松的迅猛攻势,沐童采取了守势,轻点脚尖,身形飘忽不定,边战边退。 钩似剑而曲,比起刀剑,钩的技法更加繁复,难度也大,用此兵器者相对要少,湛松虽然张扬,但手上确实有几分硬功夫。 钩法常见的刺、挂、勾、挡、架、绞、拖绊、缠等招式他用的无比纯熟,身法起伏吞吐,一时间紧随沐童身形不放,攻势如潮水般连绵不绝。 台上钩与剑的碰撞声连绵不断,激起阵阵劲气,震荡着四周的空气,发出呼啸之音。 “这剑法看着不太像本郡的路数,倒是有点江那头的影子。” 黎珩坐在观礼台上,目光紧紧锁定在擂台上的两人,心中暗自思量。 此前他就觉得似乎以前见过沐童,故而多了几分关注。 作为常见武器,军中用剑的远没有用刀枪那么普遍,剑这种东西更多是当做将帅随身佩戴的礼器,但也因此,剑法有了更明显的地域流派风格。 隗江这一地的剑法风格就有分化,北岸重剑势,多喜用偏重的长剑,行剑端庄势整,剑招中劈、砍、挎、挂为主的招式明显要占比会高一些。 而南岸则不同,相对更讲究身法配合,文气偏重,行剑乍徐还疾,忽往复收,行多停少,剑招飘逸,以刺、挂、点、抹、穿为主。 此前或许对手修为不高,沐童并没有拿出十层实力来,剑招风格看着还不明显,如今和湛松打起来,他剑法中的灵动与飘逸便愈发凸显出来,每一剑都如同游龙戏水,轻盈而难以捉摸。 双钩左右开弓,速度极快,但还是被沐童用一把剑防 了下来,不时还抽冷子反击一下。 这不,就在湛松一招失误之际,沐童却是突然将长剑改刺为扫,剑势凌厉而诡异,若不是湛松反应及时,一边急退拉开身位,一边用另外一支鹿角钩格挡住,恐怕这一剑就得刺入他的眼眶。 可就算这样,他脸上还是被扫到,额头划出一道血痕。 “剑法是有点门道,但这力气还不如个娘们。” 伤口流出的血液刺痛了湛松的眼,让他本就阴沉的脸色变得更加狰狞。他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再来!” 湛松怒喝一声,身形再次暴起,双钩如同两道黑色的闪电,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残影,直取沐童要害。 这一次,他改变了策略,不再追求快攻,而是每一击都倾尽全力,对方剑法确实不错,但力气远不如他,湛松打算利用这一点,作为突破口。 很显然,他的选择是对的,原本面对湛松的快攻,沐童还能凭借精妙的剑招格挡下来,但面对湛松这次倾尽全力的攻势,明显有些吃力,一连几次被钩爪划过,身上虽然有皮甲保护,但还是留下了几道伤口。 见沐童处境堪忧,台下顿时响起了热烈的讨论声。 “啧啧,这个湛松的身手果然不错,无怪那么多人押上重注。” “是啊,这个沐童虽然剑招有些意思,但这气力弱了些,明显是炼体的基础没打牢,走了捷径。” “看这架势,沐童应该撑不了几招了。” 第425章 我要检举! 所有人都能瞧出沐童陷入了苦战,当事人自然更能感受到压力,湛松这几次攻势的力道越来越重,沐童渐渐招架不住。 “小子,你的运气到此为止了!” 湛松冷声喝道,手腕翻转,鹿角钩如毒蛇吐信,直刺沐童。 面对袭来的双钩,沐童咬紧牙关,长剑再次挥舞而出,不闪不避,沉下身子正面迎上。 机会! 看到这一幕,湛松眼里闪过一丝狠辣之色。 这小子,终于沉不住气了。 湛松手臂陡然一抖,骤然变招,落下的双钩更疾,直奔沐童脖颈咽喉。 铛! 双钩与长剑在空中交击,迸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音。 沐童闷哼一声,身形踉跄。 危机关头,长剑虽然及时将双钩架起,但沐童还是狼狈至极,发髻都被双钩削了去,此刻的沐童披头散发,若不是关键时候矮身冲步,半个头都要被双钩给绞了去。 结束了! 看到台上那个狼狈的单薄身影,众人纷纷摇头。 湛松的实力确实强悍,尤其是那一套鹿角钩的进攻性很强,速度快,武器也颇为克制长剑。 沐童能撑这么久已经算是剑法精妙了。 可下一刻,所有人便惊讶得瞪大了双眼,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擂台之上。 只见沐童的身形并没有停下,反而借着冲势,向湛松欺近,转腰侧身,左臂不知何时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剑,寒芒闪烁间,直朝湛松胸口扎了过去! “不好!” 湛松心底一凛,手中双钩在念头生起前便动了起来,可却发现手中双钩竟然一滞,原来是沐童用架住双钩的长剑斜刺,借着双钩曲折的结构将其回防的动作阻拦了一瞬。 放在往常,这点阻碍并无大碍,但这个时候却恰好卡在湛松的死穴,让他失去了阻挡短剑的最后机会。 噗嗤! 鲜红的血液溅洒,两人身形一闪而分。 最后关头,湛松猛然出脚,将沐童踹了出去,但沐童手中的短剑已然捅入他的身体。 “臭小子!” 一支鹿角钩当啷一声落地,湛松手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着。 一时不察,竟然着了道,此刻他只感觉到力气正在飞快流逝。 此刻,不远处跌坐在地沐童,咳出一口血沫,摇摇晃晃地拄剑站了起来,对着湛松恶狠狠的目光,露出了一抹笑容。 台上惨烈的一幕,让不少豪商都感觉到背脊生寒,噤声不语。 方才光看着打的热闹了,之前的比斗大多都是点到为止,没有发展成搏命的局面,如今这却是有些血腥了。 倒是士族们对此司空见惯,不少人还在啧啧称奇。 “这一剑委实不错,要是再歪上那么几分,湛松当场就得交代在这了吧。” “是有点可惜了,还是气力有些弱了,不然已经分出胜负了。” “下注下少了,应该多买点的,你买了多少?” “......” 台下的议论声传入耳中,冷汗从湛松额头滑落,脸色苍白。 这把剑虽然一时不致命,若能妥善处置,倒也不至于伤及内腑。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如今身上的气力已经泄了,没有再战的能力,能保持住站姿都已是不易,而眼前沐童却提着剑,摇摇晃晃地正在向他逼近,显然不打算给他恢复的时间。 “我...我...” 湛松颤抖着声音,艰难地出声喊道: “我要检举!”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无数道视线聚焦在湛松的身上,沐童的步伐也是一顿。 主持本次比试的吏员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眼下还未决出胜负,这湛松又是唱的哪一出? “检举?你要检举什么?” 声音从观礼台上传来,此刻黎珩眉头微皱,已然起身,目光锐利地盯着擂台上的二人。 湛松喘着粗气,目光闪烁不定,强忍着胸口的剧痛,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我要检举...这沐童是个女的!她一介女流乔装参与今日比武,分明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刚才一脚踹在沐童胸口时就觉得不太对劲儿,当即意识到了这沐童看似是个翩翩少年,实则却是个女扮男装的家伙! 湛松话音落地,众人这才仔细端详起了沐童。 方才打斗中,沐童的发髻被削去,头发散落下来,加上矮小单薄的身形,确 实隐约能见几分女孩儿模样。 在众人打量的目光中,沐童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剑,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坚定地望向黎珩。 “内史大人容禀,在下确实是女儿身,男扮女装只是为游历时方便行事之举,登台参与比武也是仰慕大人勇名,真心想投效于大人麾下,并无半分不轨之心,还请内史大人明鉴。” 这沐童还真是女儿身? 黎珩听到沐童的亲口承认也是一愣,随即轻轻皱眉,眼神闪烁不定,心神已然勾连胸口的圆珠,将视线投射了过去。 台上,湛松见黎珩并未发表意见,心中却是一喜。 沐童的身份被揭破,这一场应当是要判他胜了吧。 不过,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黎珩收回了视线,转而望向台下,宣布道: “既然如此,便继续吧。” “可...内史大人!她是个女子啊!” 湛松闻言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不敢置信的望着黎珩。 就算相信沐童的说辞,不追究其乔装打扮登台的事,但沐童是女儿身的事总是真的吧! 女子登台比武,自古未闻这样的事! 你...你怎么可以不管呢? “女子又如何?这章程里可有禁止女子参与比武的条文?” 沐童却毫不犹豫地开口反问道,语气斩钉截铁。 观礼台上,黎珩淡漠的瞥了湛松一眼,沉声道: “确实没有明文规定女子不得参与。” “可是...内史大人,这有违常理啊!”湛松不甘心地低声道。 听到这话,黎珩轻轻摇头: “常理?何为常理?如今天下这世道,妇人上阵搏命的已不鲜见,她若有心投效于我,我又何须拘泥于男女之别?” 黎珩这话倒是让台下众人频频点头,有种感同身受的意思。 如今这乱世,各家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这点细枝末节?族人中不管男女老幼,能拿起刀剑上阵杀敌就行! 况且各家麾下也并不是没有女子效力,虽然她们先天体弱,但一般为了保卫后宅或者培养暗间,培养少量女性部属也是常有之事。 湛松撑着一口气还想继续争辩,黎珩却是不耐烦开口道: “不必再说了,你若是连女子都比不过,又有何颜面继续站在这里?抓紧时间吧,今日时辰不早了,不要耽误了后续的比斗。” 第426章 第二轮结束 宣布了最终决定以后,黎珩悠悠然坐了回去,斯条慢理的饮了一杯茶水,一副看戏模样。 “内史大人说的没错!后面还有那么多场呢!你能战便战,战不过就认输嘛!反正脸面已经丢过一次了,不在乎再多一次。” “对!你这样士族的体面还要不要了!输了就是输了,叽叽歪歪的算什么爷们,快下来吧。” “还不滚下来!浪费老子时间!” 要说黎珩方才的言语还保留了几分情面,但其余在场观战的士族可没这么斯文,不少人当即开口喝骂起来。 湛松被他们骂的无地自容,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还不等沐童提剑上前,他竟一口气吐血晕厥了过去。 他的突然晕厥让众人面面相觑,议论声四起。 一旁主持比赛的吏员急忙上前查看湛松的情况,随后便站起来宣布道: “湛松已昏厥无力再战,本次比斗的获胜者是沐童!” 随后招呼着人手七手八脚将湛松抬了下去。 而沐童此刻或许是本次比斗中受伤颇重,并没有表现出太过兴奋的举动,只是微垂着眼眸默默拱了拱手,便也摇摇晃晃地下了台。 黎珩饶有兴趣的盯着沐童的身影看了片刻,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 当然,他之前没有追究沐童隐藏身份参与比武的事,并非是什么见色起意之类的。 据他观测,沐童身上五气颇具贵气,比起同等身手之人要旺盛的多。 很显然,她出身定然不凡。 虽然此前那股既视感让他迟迟想不到是从哪来的,但这样的人,真实身份至少不会是其他家的暗探。 那么基于以上推断,她出现在这的理由黎珩觉得便不难猜了,大抵是不知哪一家的高门贵女瞒着家中人离家出走,最后听闻九溪这里要办田猎大会,这才过来凑热闹的。 这样的人,黎珩自然不会拒之门外,反而乐得接纳。 这样做既对外表达了自身唯才是举的态度,未来或许也能借助她来交好其身后的势力。 随着湛松的败北,比武大会的第二轮也宣告结束。 六强选手随之出炉,他们分别是褚俊、姜景和、羊瑞、沐童,以及另外两名表现不俗的选手。 中场休息有半个时辰,照例,各家赌坊没有放过任何机会,再次出场收割了一次赌金。 这个时间市集上的喧嚣声依旧未减,其他摊位也没有闲着,毕竟比武只是穿插其中的余兴节目,这次大会中真正为府库创收的大头还是要靠他们。 选手休息区,因为其他选手的退场,此时这里已经空旷了许多。 如今时辰已过未时,负责此处的理政司吏员给每一位选手都备了清水和餐食。 吃的虽然比较简单,都是些干粮和果脯,但也足以让选手们补充体力。 沐童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块烧饼默默咬着,此时她看起来还微微有些气喘,神色很是疲惫。 这次比斗她虽然胜了湛松,但是个惨胜,不光身体受创不小,体力也有些透支了。 而她下一场的对手看起来似乎状态好得多,对方虽不是褚俊那般众人看好的热门选手,但实力依旧不可小觑。 沐童灌下一口清水,抿了抿唇,心中权衡着到底要不要继续下去。 他已经进了前六,如果按照规则,她已经获得了在九溪任职的资格。 最初,参与这场比武是因为她一时兴起。 她就是想找一个地方混出头,看看凭借自己到底能不能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手里。 没错,她其实就是项瞳。 自从去岁私自外出游历之后,她选择了借道山阳北上。 他们项家毕竟是隗江的三名门之一,只有跳出隗江,或许才能使自己的未来有更多的可能性。 只是近来黎珩在山阳风头正劲,她在游历途中自然也听闻了不少关于黎珩的传说逸事。 原本她与黎珩只是在落雁关外有过一面之缘,虽然对方将自己父亲逼回了栖霞,又一口拒绝与她的联姻,但她对黎珩并没有恨意。 她此前也不过是一个任家族摆布的提线木偶,那些事情虽说涉及到她,但她又能决定什么呢? 在他心目中,对方的形象不过是陶氏麾下的一名臣属而已,可在游历路上所见所闻,却让她对黎珩这个人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黎珩以一介寒门出身,却能在短短几年间崛起,不仅是隗江有名的智将,在领地治理上也颇有手段,麾下封地富足的名声广为流传。 项瞳亲身来九溪以后,更是见到了许多其他地方不曾见到的风景,这些所见所闻,让她觉得或许可以在这里尝试为实现梦想提前积累一些经验。 而现在,她已经拿到了这条理想之路最初的门票。 下一场,就弃权吧...虽然如果能进入府衙的宿卫或许可以学到更多东西,但她的身体已经透支了,再拼下去极有可能在完成梦想前就把小命都丢在这。 “沐姑娘,你还好吧?”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项瞳抬头一看,羊瑞笑眯眯的站在她面前。 “......没事,不知羊大人有什么事?” 项瞳的态度淡漠疏离,羊瑞看起来虽然很是和善,但这半年来的游历生活已经让她学会了对不熟悉的人要保持基本的警惕。 羊瑞似乎没有察觉到项瞳的疏远,笑呵呵的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瓷瓶,放到桌面上。 “这是我自己调配的一些疗伤药,对内外伤都有不错的疗效,你方才比试受伤不轻,不妨试试。” 羊瑞将瓷瓶轻轻推到项瞳面前,脸上依旧挂着那和煦的笑容,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关切。 项瞳望着那个瓷瓶,一时有些迟疑。 “别误会,咱们这六人今后可是同僚,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 羊瑞似乎看穿了项瞳的迟疑,微笑着解释道。 “哼,羊瑞,她就算恢复了又如何?我可不是湛松那样的蠢货。” 一个冷冽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羊瑞的话。 项瞳和羊瑞同时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青年正缓缓向他们走来。 此人正是项瞳下一轮的对手,屈豪。 屈豪的目光在那瓶伤药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 “你倒是有几分小聪明,知道自己实力不济,就算进入三强也难以取得什么成绩,所以就借这丫头的手来消耗我的体力。” 屈豪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讥讽,显然不怎么瞧的上羊瑞。 项瞳听到这话,倒是恍然了。 她一直都觉得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众人都知道,羊瑞是一路险胜才进的六强,下一场的对手姜景和还不是士族出身,他有极大概率闯入三强。 这样看,他送上伤药的行为确实可能是打着消耗屈豪体力的主意。 面对屈豪的讥讽,羊瑞自然是不认的,只是轻笑一声: “屈兄实在是误会我了,我不过是见沐姑娘受伤,出于同僚之情,想结个善缘而已,哪有屈兄想的那般深沉的心思。” 屈豪闻言,冷笑一声,目光转向项瞳,语气缓和了几分: “你今日若是没有受伤,我倒不敢这样拿大,但以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用了伤药又能撑得了多久? 天意如此,尽早认输吧。 擂台之上,刀剑无眼,今后日子还长,可不要白白被不怀好意之人当了刀使,丢了大好性命。” 屈豪的话面上虽然是劝慰之词,但却让此刻的项瞳听来就是有一股刺耳的味道。 她之前是心中有下一场就认输的打算,但... 天意如此? 呵!她项瞳从不认命! “屈大人好意,在下心领了。” 项瞳扶着桌缓缓起身,将桌上的瓷瓶攥在手里。 “但世事无常,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屈豪的眉头微皱,眼中闪烁着不悦的神色。 他自觉是念沐童一介女流竟能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这才好言相劝。 却没想到对方如此不识好歹。 “好胆识!那咱们便手底下见真章吧。” 屈豪当即也没有了再客套的耐心,头也不回的退回了自己方才的位置。 ...... 第427章 意味不明的认输 比斗的第三轮有条不紊的如期展开。 这一轮是六进三,人数不多,已无弱手。 这一轮的首场轮到褚俊登台,而他的对手则是一名使枪的高手,房昊。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这场比试并没有悬念,尽管房昊那手大枪也是极为犀利,长兵对短兵也有一定优势,但面对如今的褚俊却还是差了许多。 褚俊的刀法这两日间肉眼可见的精进飞快,每一场对决他都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这份成长比之其余选手要惹眼的多。 在不少人眼里,他破境到附灵恐怕只差临门一脚了,就算是普通附灵境的高手参与到这场比武之中来,也不敢打包票一定能从褚俊手中抢过比武的魁首去。 事实也如众人预料的一般,上台不过二三十招之间,褚俊单刀破枪,近了房昊的身,形势便是胜负已分。 接下来就是房昊极为干脆利落的认了输,倒也没有什么不忿的神色,显然他也清楚二者之间实力的差距。 在对手认输后,褚俊抱拳拱手客气的道了一声承让,而后与房昊双双退下台去,如此和平的景象,显然比沐童和湛松那一场要体面得多了。 随着褚俊的胜出,再次激起了台下的一阵欢呼声,虽然他赔率不高,但同时把银钱押注在他身上的群体是最多的,随着他晋级进入前三强,这些人即将收到这场赌局中的第一笔回头钱。 此时,擂台上再次迎来了新的对决,姜景和与羊瑞的对决。 台上,姜景和一脸警惕,望着正前方不远处挂着和煦笑容的羊瑞。 他自小力大,在修习厮杀之术上更是天资横溢,方有如今这样的身手。 可就算这样,拼消耗,拼持久力,他也远远不如体内有真元之泉的士族们,故而每次出手他都是全力以赴,力求最短时间内决胜负。 他此前几场看似短短时间轻松拿下,实际上要比寻常过招耗费气力得多,他目前的状态并未恢复到巅峰。 面对羊瑞,姜景和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羊瑞虽然一路险胜,战力远不如其余几人,但也不是庸手,而且他隐隐觉得对方的实际战力并没有表面上的这么简单。 “姜兄,请赐教。” 羊瑞手持一杆精铁长枪,笑吟吟的说道。 “不敢当。” 姜景和回应了一句,话音刚落,手中的月牙铲已然挥动而出,化作流光向着对方的腰肋部袭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对不对,但如今这个时候,先打了再说! 姜景和心中有些忐忑,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羊瑞面带微笑的看着姜景和袭来,脚步往旁边挪了一点,手中长枪一抖,侧腰扭身,长枪横扫。 只听叮的一声,枪尖在月牙铲上一拍,火星迸溅,将它震偏到了一边。 姜景和只觉手臂微微发麻,但他当即手掌微松,在卸力的同时月牙铲的另外一头已然快速向羊瑞袭去。 他的月牙铲看着粗苯,实则打造所用的材料颇为轻便,两端皆可攻击,此刻一松一紧之间,便又化作了凌厉的攻势。 观礼台上,黎珩抚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擂台上的对决。 此前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沐童、褚俊等人身上,一直没有关注这个表现平平的羊瑞。 眼下这仔细一瞧,羊瑞这人看着可不如面上那般老实。 擂台上的二人此刻看着打得难舍难分,但以他老辣的眼光可以看出这里面羊瑞恐怕还收着几分力。 表情姿态或许可以骗人,但肌肉运动却骗不了人。 前几场或许是因为对手实力的缘故表现得还不太明显,这一场随着对手实力的提升,羊瑞也在他的眼里露出了几分马脚。 姜景和的每一击都凶猛有力,但羊瑞总能险之又险的化解,甚至偶尔还能借力打力,一阵反打过去,将姜景和逼得连连后退。 “这家伙,倒是藏得挺深。” 黎珩心中暗自思量。 实力倒还是其次,有这份沉得住气的性子在,或许更值得培养。 擂台上,姜景和与羊瑞的对决仍在继续,二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 又是一番激烈交锋后,二人身形拉开,姜景和喘息着,眼神中满是凝重。 他快撑不住了,虽然此前看上去他是攻多守少,但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最强的就是这前二十招快攻,过了这段时间,体力便会大幅下降,就算勉强继续攻下去,也丢了最初那种锋芒毕露的感觉。 就在他思 索着对策时,羊瑞却做出了一个让他始料未及的举动。 只见他拄枪而立,伸手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脸上依旧挂着那和煦的笑容,缓缓说道: “姜兄身手不俗,在下继续坚持下去恐怕也难以讨得了好,这一场是在下输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愕然,此刻还未等姜景和回话,只听到台下人群中嗷的一声惨嚎。 “我的银子啊!” 这声哀嚎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只见一名士族模样的男子正捶胸顿足,脸色苍白,眼中满是不甘与懊悔。 原来,此人正是先前在赌坊中押了重注在羊瑞身上的赌客。 羊瑞的这一认输,无疑是让他的银钱打了水漂,他要拿什么去武装部属夺回自家的银矿? 似这人在羊瑞这般冷门选手身上下了重注的人自然是很少的,不过羊瑞的反常举动还是让台下的议论声四起,众人纷纷猜测起他的用意来。 “这羊瑞到底在搞什么鬼?好端端的怎么就认输了?” “是啊,看他先前与姜景和交手,分明还有余力,怎么突然就认输了?” “哼,这还用说?定是看出自己赢不了,想保存点颜面罢了。” 人群中有人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 “说不得是胸无大志之辈,自以为入了内史大人麾下就可安枕无忧了,不愿与未来的同僚相争,殊不知这世上的事,又岂是自己不争就能解决的。” 也有人持不同意见,但对羊瑞的这番举动同样并不认同。 擂台上,姜景和听到羊瑞的认输,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拱手道:“羊兄承让了。” 羊瑞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下了擂台,步伐轻松,仿佛刚刚的比试并未对他造成丝毫影响。 观礼台上的黎珩,见到此景眸子里也是闪过一丝诧异。 “倒是个妙人,有趣!有趣!” 他想到了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羊瑞会主动认输。 在黎珩看来,羊瑞此人深藏不露,绝非表面那么简单,若论实力,或许远在姜景和之上。 “去,查一下羊瑞过往,我要知道这人所有底细。” 来参加比武的人都是冲着他黎珩的名头来的,前六虽然已经可以入他麾下任职,但哪里比得上前三入府听命的待遇。 擂台上的比赛并未因羊瑞的认输而停下,接下来,屈豪对决沐童,便是决定前三强最后一个名额的较量。 ...... 第428章 因为麻烦啊 第三场,擂台前沐童对决屈豪的牌子被高高升起。 项瞳再次登上擂台时,心中其实是有一丝忐忑的。 平心而论,羊瑞给的伤药确实不错,但时间太仓促了,根本没有留给她太多时间恢复状态。 感受着身上还在隐隐渗血的伤口,再看看对面比自己状态好得多的屈豪,在休息区时那短暂上涌的热血也渐渐变得冰冷起来。 对方说的没错,这场比赛,自己胜算渺茫。 她知道自己的斤两,但是,就这么认输,她心中却不甘,尤其是在见识了姜景和的表现之后。 再怎么说,她也是名门之后,即便是再厌恶自己的出身门第,但骨子里还是有骄傲的。 一个出身寒微,血脉里没有半点启祖之血的人都能够达到那种程度,她凭什么不行? 项瞳的目光重新坚定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杂念尽数压下。 铛—— 只听一声铜锣响起,项瞳迅速抽剑,宛如一只雌豹般暴起,直取屈豪! 既然已经选择这条路,那么无论结果如何,眼下她唯有全力以赴而已! ...... 台下不远,刚刚落败的羊瑞已有九溪理政司的吏员前来接引,虽然比武尚未结束,但他作为前六强,已经被视作九溪士族的一员,府衙自然不会对他再按照此前那些落败者一般对待。 在前为他引路的小吏颇为殷勤的向他介绍起接下来的一些安排。 “羊大人,驿馆现在已经腾出了一间屋子供您休息,这些日子驿馆里留宿的人多,实在没有单独的院落安排,还请大人多担待。” 小吏躬着身子,态度恭敬:“等您的任职安排下来了,就不必屈尊蜗居在这了...” 羊瑞则保持着一贯和煦的笑容。 “无妨,有地方歇脚便好,不必太过讲究。” 二人边说边走,走出不远,却见前方一道人影斜斜墙壁站立着,双臂环胸,腰间挂着一把长刀,此时正皱着眉头盯着二人。 此人正是褚俊,褚俊的目光在羊瑞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移向了小吏: “我有一些话需要单独和羊大人谈谈,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话虽是询问,但语气却是不容拒绝。 小吏闻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他看了看羊瑞,又望了望褚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羊瑞则依旧保持着那和煦的笑容,他轻轻拍了拍小吏的肩膀,示意其不必为难。 “无妨,既然褚兄有话要说,我自当洗耳恭听。” 小吏见状,也不敢多言,连忙躬身退开,给二人留下了一片私密的空间。 褚俊看都没看那小吏,目光紧盯着羊瑞,沉声道: “为什么认输?” 他瞧不清楚羊瑞的具体实力,但明显可以看出来,要比其他几人强上不少,如此修为,本是有机会夺魁的。 羊瑞闻言,脸上依旧挂着那不变的笑容,似乎对褚俊的质疑并不意外。 “褚兄何出此言?我不过是技不如人,自觉继续打下去也是徒劳,不如干脆认输,还能落得个爽快。” 羊瑞微笑着回应,语气中带着几分淡然。 褚俊眉头紧锁,显然对羊瑞的回答并不满意。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直视着羊瑞的眼睛: “莫要诓我,我瞧得分明,你一直收着力,而那姜景和却已后劲不足,若继续打下去,不出十合,他就得败下阵来,我问你,究竟为什么?” 羊瑞闻言,神色仍旧平静,只是嘴角的笑容略稍收敛了几分。 “只是觉得太麻烦而已。” 他的回答,让褚俊一愣。 麻烦? 这算什么理由! “麻烦?你是说,你故意认输,仅仅是因为觉得继续比下去太麻烦?” 褚俊微微皱眉,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买账。 羊瑞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对褚俊的执着感到有些无奈。 “我说...褚兄啊,人生在世,所求不过心安理得这四个字,我这人呢,懒散惯了,参与这比武也是见这九溪颇为繁华,想在这谋一个安稳的差事,并没有打算立下多大的功业来。 再说了,我认输不是正好,余者想来褚兄也不放在眼里,到时候你拿你的魁首,我落个轻松,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呢?” 羊瑞说着,轻轻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挂着那和煦的笑容,仿佛真的只是在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烦恼。 但这话落到褚俊耳朵里,却有些刺耳。 什么叫“你拿你的魁首,我落个轻松”? 他褚俊就算要拿魁首,那绝对也不是靠着别人的让步得来的。 褚俊的眼神渐渐锐利,他盯着羊瑞,语气变得森然起来: “我的刀从来不怕麻烦,更不会耻辱到接受一个临阵退缩的懦夫投来的施舍。” “方才所言皆是在下的肺腑之言,如果有冒犯到褚兄的地方,还望褚兄莫怪。” 羊瑞拱了拱手,他此刻面上虽然笑容不减,但语调中的疏离却是显而易见。 “褚兄,今后咱们既然是同僚,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如今你已进了三强赛,不便久离台上。 这耽误了时辰倒还是小事,要是因此传出什么擂台舞弊的谣言来,恐怕会引得内史大人不悦。 你若是想和在下这等落败之人多聊一些时辰,日后有的是机会。这样吧,改日我当备下薄酒,专程登门拜访,可好?” 羊瑞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提醒之意,显然不想与褚俊继续纠缠下去。 褚俊闻言,眉头紧锁,他确实已经察觉到了不少士族的目光正悄悄向他们这边投来,显然这场争执已经引起了不必要的注意。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满与疑惑,目光再次在羊瑞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终冷冷地说道: “好,今日之事,我记下了。日后若有机会,咱们再好好讨教。” 言罢,褚俊转身拂袖而去。 羊瑞望着褚俊离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还真是个大麻烦啊。” 他低声嘀咕了一句,随即迈动脚步,不慌不忙的向刚才那小吏指引方向去了。 第429章 三强赛 就在二人羊瑞与褚俊交谈之时,台上的比斗也接近了尾声。 项瞳摆明了不是屈豪的对手,但最后关头,还是拼上一切孤注一掷。 一记流星赶月,项瞳手中长剑冲着屈豪直刺而出。 剑这种武器,用于劈时伤害不如刀,用于直刺又不如枪的距离那么长,故而剑法的要点一般是后发制人,最适合配合步法游斗,化解对方攻势后,再瞅准时机乘虚而入,才是上佳的使剑策略。 项瞳在剑法上可以说是已经登堂入室,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形势所迫,身体状态不允许她拖下去,眼下只有借助快攻打出一往无前气势,来打乱对手节奏才有一丝取胜的可能。 这一剑快的惊人,项瞳毫无留手,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直指屈豪的胸口。 “哼......” 屈豪冷笑,不闪不避。 他知道项瞳的意图,如今这个时候他不会给项瞳这个机会。 手中长刀挥出,针尖对麦芒,硬碰硬! 铛! 一声清脆的响声。 两把兵刃相撞在一起,火花四溅,激荡出阵阵气浪。 项瞳如遭雷殛,整个人倒飞出去,落地时一连退了好几大步才站稳脚跟。 事实证明,现实不比话本里的故事,没有那么多奇迹,也不是仅仅靠一腔热血和几句豪言壮语就能所向披靡的,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没有任何侥幸可言。 她输了。 输的一塌糊涂,毫无还手之力。 她佝偻着身子,剧烈喘息着,额角已布满汗水,面色更是煞白的骇人。 上一场留下的伤口已然再次迸裂,鲜血染红了衣襟,看起来格外狼狈。 屈豪神色冷漠,活动了一下被震麻的右手。 “还比吗?” 屈豪的声音平静而冷淡,没有半分怜悯。 项瞳用手背擦去嘴角溢出的血沫,低垂下眸子,嘴唇轻启。 “你赢了。” 言语间没有半点犹豫,她选择认输。 现在她已没了挥剑的力气,能维持站立已经是极限了,这样的状态下已经没有挣扎的必要。 输了就是输了,她输得起。 至少,她曾努力争取过胜利。 “本场比斗,屈豪胜!” 负责主持比试的吏员见此适时出来宣布胜者。 听到宣布分出胜利的声音后,屈豪摇摇头,收回手中长刀,转身就走。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能看出来,如此伤势,不静养个月余根本没办法恢复元气,甚至可能伤及根本,对方若识相些,今日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个地步。 随着屈豪的离开,擂台上只剩下项瞳孤零零的身影,她勉强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 “这女子倒是硬气,明知不敌还硬撑了这么久。” “哼,技不如人,输也是必然,有什么好说的。” “话不能这么说,虽然未能取胜,但一介妇人却能勇烈至此,也算得上难能可贵了。” “行剑颇有灵气,只可惜身子弱了点,输在屈豪手里也属正常。” “......” 或许原先看好项瞳的人就不多,押注在她身上的赌客不多,这场就算项瞳败得这么凄惨,台下众人对她的评价颇为宽容。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但项瞳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是默默地调整着呼吸,试图让自己的状态稍微好一些。 就在吏员匆匆走上擂台,想上前查看她的情况时,项瞳却已经缓缓直起了身子,她脸色依旧苍白的吓人,向着观礼台拱了拱手,一步一挪下了台去。 “此女性子倒是坚韧,当真是少见。” 观礼台上,黎珩望着项瞳离去的背影,感慨出声。 虽然项瞳在本场比武中落败,但她临战时的冷静与坚韧,即便身受数创仍不放弃寻求胜利的机会,以及在最终事不可为时认输的果断干脆,都展现出了她非凡的心性,这让黎珩颇为欣赏。 瞧了瞧渐西的日头,黎珩摩挲了一下下巴,思忖片刻,忽然开口道: “去,给入围前六强之人各自送一份扶摇饮过去。” 他的话语落下,身旁的亲随立刻应命,匆匆离去。 ...... 随着屈豪的胜利,最后三强已然决出。 因为有黎珩赐下扶摇饮作为补充,两场比斗的间隔倒也没有耽搁多久,很快褚俊、姜景和、 屈豪三人齐齐出现在擂台之上。 为了避免赛程冗长,这三强赛的规则又和之前的比斗有所区别。 即三人同时登台较艺,最终留在台上的最后一人便是胜者。 这样的规则,无疑是在考验三位选手之间的博弈水平。 其中最强者要提防其余两人联手,而其余两人也不会是一条心,各自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如何在互相牵制中寻得胜机,将是这场比武最大的看点。 “诸位,今日的比武已是最后一场,如今三强齐聚,谁能独占鳌头,便看此刻了。 现在比武开始,让我见识一番你们的气量吧!” 黎珩的声音不徐不疾,清楚的传遍全场。 三位参赛选手同时抱拳施礼,随后分散开,站定在各自的位置。 一时间,擂台上剑拔弩张,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凝重。 谁也没有先出手,而是拉开架势彼此警惕地看着对方,谁也不愿意在其余二人面前露出破绽来。 即便是褚俊,实力明显强过二人不少,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台上三人这般行径,自然引得台下一阵嘘声。 “怎么还不动手?莫要拖延时间了。” “就是,难道要等内史大人亲自下场催你们不成?” 台下的观众有些不耐烦了,纷纷叫嚷起来。 面对观众的催促,台上的三人依旧不为所动。 “姜大人,一起?” 屈豪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这话虽然是对姜景和说的,但言语间他目光却是紧紧盯着褚俊,显然并不担心姜景和对他出手。 姜景和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在屈豪和褚俊之间来回游移。 他自然清楚,此时选择联手将最强的褚俊淘汰不失为一种可选之策,然而,这种临时的联盟充满了不确定性,而且相对于其余二人,他无法久战,实力也属垫底,一旦出手,最后极有可能只是给屈豪做嫁衣。 就在他犹疑之际,褚俊突然身形一动,如同鬼魅般朝屈豪扑去,手中长刀闪烁着寒光,直指屈豪要害。 ...... 第430章 让你瞧瞧我这磨刀石硬不硬!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此刻屈豪还是脸色骤变,慌忙抬刀迎上,霎时间二人缠斗成一团,劲风呼啸而起,杀意凛冽。 而原本犹疑不定的姜景和此刻却放下了心,并没有掺和到这场战斗中去,转而在二人战团的外侧伺机而动。 对此,褚俊手中刀挥舞的速度并没有减缓半点,一心向着屈豪猛攻。 他知道如今自己先手攻击屈豪,或许会给姜景和可趁之机。 但他不在乎。 他对手中的刀有信心,即便二人联手相抗,他自以力破之! “姜!景!和!还在等什么!我要是完了,下一个可就轮到你了!” 屈豪在褚俊的猛攻下险象环生,他勉力抵挡着褚俊的刀势,咬着牙朝姜景和大声喊道,试图拉姜景和加入战局。 “在我眼里,你们二人不过是土鸡瓦狗,即便他出手又如何?今日,你注定难逃一败!” 褚俊余光瞥了姜景和方向一眼,随即貌似不屑地发出一声冷笑,长刀一振,攻势愈发凌厉。 而姜景和对于这种似是瞧不上他的话语则是置若罔闻,依旧目光闪烁不定,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混蛋!” 屈豪怒极,但却无计可施,只得继续应付褚俊的攻击。 “褚俊此人,当真是自信至极。” 观礼台上,一名士族家主目光紧紧盯着擂台上的三人,微眯起眸子轻喃道: “自信到有些托大了啊...那姜景和既然袖手旁观,岂不是正好?何必再出言挑衅。” 祁堰听到此言,抚着胡须,不禁喟叹出声: “这后生修为未竞附灵,却能有如此战力,确实足以自傲了,就算换作老夫对上他,若想战而胜之,怕也得花上一番手脚才行。” “老大人过谦了,您乃成名已久的附灵强者,岂是这等毛头小子可比。” 一旁有士族恭维道,言语间满是敬意。 “论实力,这三人中自然是这小子最强,但这台上可不止两个人啊...” “即便这褚俊有些能力,若是其余二者联手,也难以得胜。” “确实,谁能留在最后,尚未可知。” 听着身侧这帮士族的议论,黎珩微微颔首,如今的局势发展如他最初的设想一般。 最后的一场三强赛的混战规则是他针对台上三人量身定制的。 这三人中,褚俊刀法不俗,这两日更是进步神速。 性格虽然不至于被称为武疯子,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行事张扬,毫无顾忌,心中只有他那把刀,这样的人,黎珩觉得打磨打磨或许是个冲阵猛将的好胚子,乃是这三人中的最强者。 屈豪则刀法亦有可称道之处,行事风格是典型经历过传统教育的士族子弟,眼光不差,心中有傲气,却也不乏算计,前几场比试中表现可圈可点,实力居于次席。 至于姜景和,武技造诣确实很是强,光论技巧,不弱于褚俊,甚至隐约间还要强出一线。 但其或许是过去的经历以及身份,姜景和显得更谨小慎微,少有冒险之举,且后劲明显不足,只要对手扛过他的第一波攻势,后续表现只能说是差强人意,放到三人中只能算是最弱的,一对一的情况下,他对上其他二人胜算极小。 三人实力悬殊,性情各异,与其让他们轮战,最终毫无意外的决出魁首,黎珩还是觉得混战这种形式更加有看点,三者互相制衡,悬念十足。 擂台上,褚俊与屈豪的激战仍在继续,而姜景和则在一旁静静观察,寻找着出手的时机。 屈豪在褚俊的猛攻下,已经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眼见姜景和迟迟不出手,心中不禁暗骂一声,且战且退,向着姜景和的方向靠近,希望借此把姜景和拉下水。 他这个小心思落在褚俊眼中,却没有 半点阻拦的意思,反而将攻势放松了些许。 如此一来,屈豪身上压力当即骤然一轻,二人战团飞速向着姜景和方向靠拢。 姜景和的实力虽不如二人,但眼力还是有的,见他们靠近,知道二人这是不愿放自己一个人渔翁得利,轻叹一声,也不躲避,手中月牙铲随即在空中画出一道漂亮地弧线,转瞬便向着褚俊而去。 最终,他还是选择先与屈豪合力将褚俊淘汰下去。 “来得好!” 面对势若奔雷向着门面而来的月牙铲,褚俊不惊反喜,长喝一声,脚尖猛地在地上一点,整个人如同移形换影一般,向前错开几个身位,手掌一翻,手中长刀顺势劈下,直取姜景和胸口要害。 有了姜景和分担压力,屈豪顿感轻松不少,此刻见此,当即脚下一跺,整个人身形向侧边闪过,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刺耳啸鸣,向着褚俊直斩而去。 这是在掩护姜景和,逼着褚俊抽刀回防。 褚俊之前放水的动机他方才一心躲闪没有去仔细思考,现在有了一丝余暇却是想明白了,这摆明就是把他们二人当做了磨刀石。 按道理说,如今这个情形对他最有利。 现在姜景和已经被迫出手,褚俊就算再强,也不是二人联手的对手。 他只要把握好这个度,在二人间乱斗中留下余力,很容易就能成为最后一人。 但他此刻却不愿意。 毕竟...他屈豪,也有士族与生俱来的傲气! 今日在这擂台上你褚俊不在乎这个魁首的虚名,心里只想借这场比斗以一敌二的压力打磨自身,那我又怎会是贪图虚名之人?! 就算技不如人,也要光明磊落地战上一场! 看看到底是你的刀利,还是我这块磨刀石硬! 屈豪的自尊心被刺痛,心中登时不再犹豫,原本有些气力匮乏的身子里仿佛也涌出了力量来,刀风再疾几分。 这一下子,褚俊被二人牢牢压制了下来。 到底是修为上没有拉开太多,即便刀法再精妙,也难以对抗二人的联手之力。 台下的观众看得目不转睛,这场混战比之前的任何一场都要精彩激烈。 一时间,褚俊明显变得有些捉襟见肘,他的攻势在二人配合下很难取得战果,但对方却将他压制的连连后退。 可这种恶劣的局势下,他的眸子却是越来越亮,脸上逐渐露出了兴奋的笑意。 “那是...” 台上黎珩注意到了褚俊的变化,微微一愣,旋即眼中精芒暴涨。 这个褚俊拿的到底是什么网文主角剧本?! 他似乎要突破了! 只见褚俊挥舞的刀锋之上隐约间好似已有灵力缠绕的雏形,只是有些晦暗微弱,不仔细辨别根本察觉不出来,但黎珩的眼力极佳,仅凭着那么几丝灵力波动,就认定褚俊即将突破到附灵境界。 这天资让黎珩不由也有些羡慕了。 他虽然短短几年就是附灵境了,但想想自身的机遇条件本就不是常人所能媲美的,曾经在附灵这道槛上也卡了不少时间。 像褚俊这般,不靠特殊功法,一心一意用笨办法打磨武技,进而完善心境,年纪轻轻突破到附灵境界,这份毅力和天赋,实属难得。 台上的战斗仍在继续,屈豪配合姜景和最初的快攻虽然一时压制住了褚俊,却并没有建立足以确立胜局的优势。 “他娘的!” 眼见褚俊的气息却越来越强,隐隐间已有扳回局势的迹象,屈豪仿佛也是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脸色一变,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只见他大吼一声,飞扑而上,一个力劈华山就冲着褚俊而去! 褚俊此刻已然渐入佳境,面对褚俊袭来的这记凌厉一击,他没有半点慌乱,侧身躲过姜 景和的月牙铲后,手腕微微下沉,长刀向右斜削,刀刃在半途中猛地一震,将这一击格挡了下来。 可下一刻,屈豪已经松开了手中的长刀,身形丝毫未减速,直接扑向了褚俊! 如此变故,褚俊却也未曾料想到,面对扑来的屈豪他眸子里闪过一丝迟疑,手中长刀微微停顿了一瞬,可就这一瞬间,屈豪已然到了近前! 霎时间,巨大的冲击力让二人滚作一团,身躯在地上翻腾数下,最后竟然齐齐掉落下擂台来,摔在台下围观的观众群内。 这一幕,让原本还在高喊着自家押注选手名号的观众们全部闭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安静,死寂。 在场所有人都呆滞了。 ...... 第431章 钱钱钱!怎么就这么不经花! 这场比武就如此戏剧般的落下了帷幕。 两大热门选手全部淘汰,反而是三强中最不被看好的姜景和夺得了魁首。 这可是大爆冷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好在完全丧失理智的赌客并不多,虽然不少人亏了钱,但也没有到肉疼的地步。 加上还有黎珩在上面压着,故而总体还是比较体面的收了场,没有闹出掀赌坊摊子的闹剧来。 日头渐西,这场声势浩大的田猎大会也随之结束。 而在此盘桓许久的林砚等人在田猎大会结束的第二日,便以还需赶去拜见主公为由,向黎珩提出了告辞。 对此黎珩也并未挽留。 虽说林砚出身大周顶级权贵家族,这些时日和他们接触确实让他对大周内部情况了解更深了一层,可以说获益颇多,性情也对黎珩胃口,但林砚毕竟是京里来的,初来乍到就长时间留在他这却迟迟不去拜见主君,难免惹人非议。 数日后,六月初一,九溪府衙。 每逢朔望举行的议事刚刚结束,因为前些时日田猎大会之中涉及到的诸多事务繁杂,各衙不少需要呈报的文书都堆在了今日,故而散场的时辰也就格外晚些。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各衙属吏的效率低下,而是因为在结束田猎大会之后,来自全郡各方面的订单依旧在陆续增加的缘故。 这次举办的田猎大会已经不仅仅是一次普通带有祭祀性质的会盟了,而是将目前九溪丰盈的手工业产品都推上了一个新高度,尤其是归属于器械司下的各大兵器匠坊,未来两年都不会缺活干。 只不过,在算过各项收益支出之后,还是有人忧心忡忡。 这不,一散场,罗诚没有回衙,而是单独私下又拜见了黎珩。 “主公,如果按照方才议事上定下的军饷拨付,至多到明年三月,府库又得没银子了。” 方才会上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 由于提升军卒地位的改革措施,原本只管饭不给钱的屯田兵如今也定下了每人每月一两五钱的月饷,这份饷银虽然单看不多,比之捕盗司下属的捕盗们少了一半还多,但架不住目前屯田兵足有两万余人,各级将佐也不是小数。 况且目前军中伙食用度也提高了不少,每隔三日都要向营中大批量供应荤腥,再加上日常军械养护的消耗,光养兵这一项,一年下来消耗的粮饷折银就得近百万两。 如此算下来,就算家底再厚,也经不起如此挥霍啊。 “怎么?我们的罗大司长又在心疼银子了?看来你是对方才各司报上来的账目不满意啊!” 黎珩坐在案桌后面正在翻看文书,闻言抬眸斜睨了他一眼,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戏谑。 罗诚苦笑一声,拱手道: “主公莫要打趣属下,属下也是实话实说罢了。 这次各地豪商大户购置了不少本领物产是不假,但事前各衙都是依照主公的意思,将所有的物件都压低了售价,所获之利甚是微薄,也就是多养些匠人罢了。 若没有即将要征收的秋粮作添补,恐怕府库都坚持不到年底。” 罗诚一听到黎珩提起这茬,心中的怨气更压抑不住了。 他也不想哭穷,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九溪是富饶,主公也的确花心思赚了不少钱,但架不住花钱的地方也多,原本东挪西凑倒也够了,但近来新增的开支实在不少。 给各处官办蒙学的塾师俸禄、用于筹办田猎大会的拨款、抚烈司的抚恤专款和抚民使俸禄等等,一件件都是黎珩亲自交办的,拖延不得。 他钱税司被称为九溪的财神爷,但又不能凭空变出钱来,现在他可是一翻开账目就上火。 他觉得自家主公在花银子这一道上简直天赋异禀,同体量的别家士族花起银子来可没有自家主公这般的阔绰,有一两银子的进账就恨不得花出去二两的。 黎珩放下手里的文书,轻叹一声: “罗诚,你记住,银子是死的,存在府库里不会变多,不花出去永远都是些死物。” 罗诚所忧他心知肚明,倒也不是装糊涂。 压低售价他确实有拉拢各家士族豪商的意思在,但更多的是为了多拉些订单来,用来培育领内的匠人群体。 他领内培育匠人的体系是搭建起来了,与各领的贸易协定也签了,但这个时代流通运输成本极高,各地商品市场是较为封闭的。 只有培育出足够多的手工业匠人,在统一管理下才能形成规模效应,才能在制造成本上占到优势 地位。 当领内产出足够大量且质优价廉的产品时,他自然就能在各家领内扶植起和他有共同利益的买办群体,进而去虹吸周边各地的匠人,让雪球滚起来。 “如今虽然九溪领内安稳,但周遭却是虎狼环伺,若不抓紧时间发展领内,培育强兵,何来安宁?我花出去的每一两银子,都是为了将来能十倍、百倍地赚回来。” 罗诚闻言,神色稍缓,却仍难掩忧虑: “主公之志,属下自然明白。只是,这银子如流水般出去,心里着实没底,若秋粮收成不佳,或是再有其他意外开支,恐怕...” 黎珩轻轻拍了拍罗诚的肩膀,笑道: “你放心,我心中自有计较。” 说着,黎珩转身走回案桌后,从诸多文书一角取出一卷来,递给罗诚: “你看看这个。” “这是......” 罗诚接过那一叠纸张,仔细查阅。 这些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的皆是横山领金板镇的相关情报。 横山领毗邻九溪,也是凤竹郡治下的十二领之一,位于九溪东北方向。 而金板镇则在横山领的最东边,紧挨着天和郡,算是凤竹近来最不安宁的地界之一了。 统治那里的段氏前几日田猎大会也来人了,罗诚当时还见过,好像还在比武的赌局中押了不少银钱出去。 罗诚翻阅着手中关于横山领金板镇的情报,眉头越皱越紧。 望着罗诚的表情,黎珩觉得甚为有趣,他端起茶盏轻呷一口后,笑眯眯道: “待秋粮下来之后,我打算在此地用兵。” 罗诚闻言脸上的表情变幻不断,他将手里的纸张重重扔到案桌上,沉默片刻之后方才开口道: “主公,那段氏与本家并无仇怨,况且皆属陶公麾下,您这般做难不成是.....” 望着罗诚那凝重的样子,黎珩决定还是不继续卖关子了,摆摆手道: “你想什么,那段氏前些时日刚刚才与本家签订过协议,我可不屑于做那等背信弃义之徒,我这出兵乃是受段氏之邀,助其夺回领内矿场。” ....... 第432章 军票之制 “若是段氏相邀,想必是付出了不少代价吧?” 罗诚一听,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 心里飞快盘算着还差多少银钱才能填补上眼下的窟窿。 “不错,段氏为了请我出兵,可是下了血本。” 黎珩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金板镇东侧新发现了一座大银矿,预估每年产银足有近二十万两,他们愿意以三十年为限,将每年所产的银矿五成拿出来供奉本家,换取本家的援助。” 罗诚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别看一年二十万两这个数和九溪目前以百万两计的支出比起来似乎不多,能够分给他们的五成算下来也就是十万两,看起来更是不值一提。 但银矿产出可是净收入啊! 大周银矿不少,尤其是他们所在的山阳、凤竹这一带,多山多林,矿藏丰富,但如此规模的富矿也是不多见的。 且这银矿一旦掌握在手中,那便是源源不断的财源,在他看来远比单纯的商贸收益来得稳当且持久。 但随即罗诚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又再次苦了下去: “主公,这银矿之事听起来确是诱人,但出兵助战,开销亦是不小,加之这金板银矿虽好,那也得能拿到手才算数啊,眼下府库空虚,属下觉得还是得让段氏再出些钱粮方可......” 罗诚说着,眉宇间尽是无奈之色。 若是平常,为这么大体量的银矿出兵助拳一次倒也不亏,但今时不同往日,银矿收入再多,那也是未来的,而府库支出的缺口却是眼前的燃眉之急。 黎珩闻言,却轻轻摇了摇头,笑道: “那段氏族中也不富裕,若非如此,也不至于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求取本家的援手,想让他们再出军资恐怕是难了。” 罗诚一听,顿时有些焦急: “可主公,府库空虚,这军饷、粮草从何而来?难不成要从匠人们的工钱里扣?还是从百姓们的税赋里加?” 黎珩摆了摆手,示意罗诚稍安勿躁: “我自有打算。你可曾想过,若咱们助段氏夺回银矿,除了直接的银钱收入,还有何等好处?” 罗诚一愣,凝眉思索片刻,试探着问道: “主公可以向郡内各家豪商借贷?以未来银矿之收益为抵押,换取眼前的军资与粮草?” 商人地位虽低,但大周各地各自为政的现状也使得商贸活动很是发达,类似的借贷抵押之事,在商贾之间并不少见。 罗诚心想,若是以银矿未来三十年的产出抵押出去,或许就能筹措到足够的银钱来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 然而,黎珩却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借贷之事,虽可暂时缓解困境,但终究非长久之计。” 对于商贾们来说,各地统治士族们的信誉可是一种薛定谔的状态,借到钱之后便不认账的屡见不鲜,毕竟社会地位悬殊,掌握暴力的士族们就算赖账了,商贾们能用来反制的手段也极为有限。 故而虽然从商贾处能贷出钱来,但因为这种借贷活动风险极高,商贾们开出的利率也往往高得离谱。 高利贷黎珩自然是不愿意要,但赖账的事他也做不出来。 他还是很爱惜羽毛的,九溪未来也要商贾们才能发展起来,为了一时之需而去做那种杀鸡取卵之事,实非明智之举。 “罗诚,你可曾想过,这银矿之事,乃是一个天然的筹码,一个能让所有人相信九溪未来潜力的筹码。” 黎珩眼底精光四射,缓缓说道: “我记得你母族乃是商贾出身,想必听说过钞纸这东西吧?” 听到主公提到自己母族的商贾身份,罗诚抿了抿唇,低声道: “主公,属下确曾听闻钞纸之事。有些地方的豪商之间交易,有时银钱不便,便以钞纸代之,凭钞纸可到对方指定的商行提取现银。只是这钞纸之行,仅见于相熟的商贾之间,外人是很难得知的。” 黎珩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正是。钞纸虽非金银,却能流通于市,行使货币之职,皆因其轻便易携。 军卒平日多在营中,饷银发放之时,若皆以实银相授,既繁且重,不便携带,亦易生乱。 我欲效仿钞纸之法,制九溪军票,作为军中薪饷之凭证。 如此一来,既可缓解府库当前之压力,又可确保军饷按时发放,不影响军心。” 这个想法他思虑很久了,本想着拿下金板银矿之后再在议事 上提出来,但看罗诚如此焦急,便提前说了出来。 罗诚闻言,心中虽有所动,但疑虑未消: “主公,军票之设,确能解眼前之困,然若无实银支撑,恐军心生疑,士气难振。” 黎珩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此事勿忧,军票之值,自当以府库金银为基。 一旦军卒需要银钱,便可至司库所指定之处凭军票兑换,任何人不得多做阻挠,以立军票之信誉。 如今府库之中的金银尚堪支撑初时之兑换,等到了明年,军卒惯于此制,且眼见金板银矿之产出源源不断,本家治下商贸之发达,对军票之信心自当愈发坚定,自然不会再把军票大量换作实银。” 比起纸钞,黎珩对军票的定义更像是存折。 毕竟以现在的防伪手段,在军中限定范围流通他尚能控制,但一旦全面推行,流入市井,那变数就大了。 “这两个月,可先行试发,观其效,再逐步调整。且需设专门账目,记录军票之发行与兑换,以确保府库之金银与军票之流通相匹配。” 一番商议既定,罗诚心中的焦虑也消散了大半,黎珩这才将其打发下去,让其尽早去安排军票的印制与发行事宜。 黎珩独自坐在厅中,手指轻轻敲打着案几,思绪却已然飘远。 说起金板银矿,他对于能不能将其夺回并不担心。 那里的匪类背后肯定有势力支持,这点黎珩心里清楚。 但段氏搞不定那些匪类,不代表他黎珩搞不定。 不错,天和郡和凤竹郡交界之地如今确实极为混乱,但这一片能和他掰手腕的势力还不存在,如今所虑的只不过是派谁带兵前去罢了。 这两日,黎珩对此有些举棋不定。 他麾下战将确实不少,但能独当一面的却不多,按照以往的战绩看,不过孟敦、杜洪、郝磐三人,孟秋或许也能算半个,也就寥寥几人而已。 “得趁此机会培养几个新人了啊...” 思虑再三,黎珩心中有了计较。 他轻唤一声,门外候着的近侍立即应声而入。 “去,召孟敦来见我。” 第433章 血祭 就在黎珩紧锣密鼓筹备出兵助段氏夺回银矿之际,隔壁天和郡的一处山林之中。 “...灵武广圣大天尊在上,请护佑我等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愿诸圣的乐土永存于世,福泽苍生!” 低沉的祈祷声在林间回荡着,一伙蓬头垢面的山民在几名灰袍人的引领下,围坐在一片被刻意清理过的空地上。 月光透过稀疏的树梢,洒在他们身上,映照出一张张麻木而又狂热的脸庞。 他们的眼神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牵引,紧紧盯着前方空地中央的一座模样怪异的黑灰色石像。 这石像高不过三尺,摆放在泛着暗红色的泥土上,面容模糊不清,身有四臂,或持剑,或握杖,或捧书,或举铃,透出一股诡异而威严的气息,让人不由心生敬畏。 灰袍人们身着宽大的袍子,面容隐藏在兜帽之下,只露出闪烁着幽光的眼眸,他们口中念念有词,迈着一种奇异的步伐,在雕像周围缓缓游走,似乎在进行某种祭祀仪式。 灰袍人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随着灰袍人的游走,空地上的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山民们的眼神更加狂热,他们仿佛被某种力量所控制,身不由己地跟随着灰袍人的节奏,低语着对神灵的赞美之言。 他们的声音与灰袍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共鸣,那共鸣之中,似乎蕴含着某种未知的力量,让人的心灵为之颤抖。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奇异的和谐。 那铃声来自灰袍人手中的铜铃,他们中的一人突然加快了游走的步伐,手中的铜铃不断摇曳,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 “本人已得大天尊开示,大天尊见尔等虔诚信奉,特允今日也可接引虔诚信众十人踏入乐土,永享圣恩!” 那灰袍人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蛊惑力。 山民们闻言,眼中闪烁着更加炽热的光芒,纷纷挺直了腰板,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可能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灰袍人见状,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他缓缓走到石像前,双手合十,低声念诵起一段晦涩难懂的咒语。 随着咒语的念诵,那黑灰色的石像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四臂上的剑、杖、书、铃都像是下一刻便会颤动起来。 山民们看到这一幕,纷纷跪倒在地,口中高呼着对神灵的敬畏与赞美。 他们相信,这是神灵对他们的回应,是他们即将踏入乐土的预兆。 灰袍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缓缓走到山民们中间,开始挑选那十名“幸运儿”。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每一个人的头顶,仿佛在为他们赐福,被他的手指划过的山民,都感到一股莫名的力量涌入自己的身体。 十名“幸运儿”被挑选出来,他们眼中闪烁着狂喜与期待的光芒。 他们依次上前,跪倒在石像前,而后灰袍人们给他们每人都发了一把样式精美的匕首,那匕首的柄上雕刻着繁复的符文,暗红色的纹路莫名地吸引着人的目光。 拿到匕首的那锋利的匕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神情。 “你们可要想好了。”灰袍人微眯着眼睛说道,“这是唯一的通往乐土的机会,如果失去了它,你们将永远留在这里,不得解脱。” “不要犹豫,只要将手中的刀斩灭心中贼,你们便可舍去凡胎,踏入乐土,与大天尊同在,永恒不灭!” 山民们听到灰袍人的话语,眼中的狂热之色愈加浓郁。 “踏入乐土,永享圣恩!” 只见一名年龄较长的山民猛然高喊一声,随即毫不犹豫的将手中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噗嗤! 鲜血溅射而出,染红了身前的土地,他的脸庞上却浮现出一种奇异的安详,他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仿佛灵魂已飘然离去,只留下躯体在这世间。 灰袍人见状,袍袖一挥,大喝: “以血为祭,以魂为引,乐土之门,已为尔等敞开!” 其他山民看到这一幕,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恐惧与犹豫瞬间被狂热所取代。 于是,一名又一名山民,在灰袍人的蛊惑下,纷纷举起手中的匕首,刺向自己的胸膛。 鲜血如泉涌,染红了整片空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山民们礼赞神灵的吟唱越来越高亢,被选中的山民一个个倒下,他们的脸上却带着一种诡异的满足与安详,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传说中的乐土。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山民,他本应是那十名“幸运儿”之一,却在最后关头犹豫了。 他额上的冷汗滴落,握着匕首的手指已经因为用力过度而变得惨白,迟迟没有刺下。 灰袍人察觉到了他的犹豫,其中一人缓缓走到他的身前,低声说道: “孩子,你为何犹豫?乐土之门已为你敞开,只需一步,你便能永恒不灭,与大天尊同在。” 年轻山民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嘴唇嗫嚅了几下,却未能立即言语,似乎心中的挣扎与恐惧让他一时难以 启齿。 灰袍人见状,眸子闪过不耐,但语气却又保持着那蛊惑人心的柔和: “孩子,莫要让恐惧蒙蔽了你的双眼,乐土之中,无有痛苦,无有忧愁,只有永恒的安宁与喜悦。你,难道不想摆脱这世间的苦难吗?” 年轻山民颤抖着声音,终于开口: “可是...可是我怕...” 灰袍人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却迅速隐去,换上了更加温柔的表情: “孩子,恐惧是通往乐土的最大障碍。你必须相信,大天尊是慈悲的,他是不会抛弃任何一个虔诚的信徒。 别怕,只要你勇敢地迈出这一步,你便会发现,这世间贫穷、疾病、苦难都会消失,乐土之门其实就在你的眼前,触手可及。” 年轻山民被灰袍人的话语触动,心中的天平似乎开始倾斜。 他望着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再看看周围那些已经“踏入乐土”的山民,他们的脸上虽然带着安详,但那份安详却显得如此诡异,如此不真实。 “可是...可是我真的害怕,我害怕这是一条不归路...” 年轻山民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是在喃喃自语。 灰袍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又被他掩饰下去,他拍了拍年轻山民的肩膀: “孩子,你怎能如此不信呢?大天尊的恩泽,岂是尔等凡人所能全然理解的?乐土之门,一旦踏入,便是永恒的福祉,何来不归之说? 乐土之中,你的家人、朋友也都在等待着你,他们或许已经先行一步,正盼着你与他们团聚。” 说着,灰袍人缓缓伸出手,引导着年轻山民握紧了匕首,看似安抚。 可下一刻,只见他随即狠狠向前一推,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那匕首登时刺入了年轻山民的胸口! ...... 第434章 乐土之下 胸口传来的剧痛让年轻山民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与绝望,他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 鲜血顺着匕首的刃口涌出,溅在石像基座上,染红了一片。 他倒在地上,身体无助地抽搐着,眼神逐渐涣散。 灰袍人冷冷地看着这一幕,眼中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轻声喃喃:“又一个迷失的灵魂,愿你在乐土中找到永恒的安宁。” 周围的山民们对此视而不见,他们沉浸在灰袍人编织的乐土迷梦中,对眼前的血腥景象毫无惧意。 山林间,夜风轻拂,似乎在低语,又似在哀叹。 山民们亢奋的情绪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海浪,一波接一波,无法平息。 随着“最后一个幸运儿”倒下,众人对神灵的歌颂声达到了一个高潮。 月光下,那黑灰色的石像仿佛更加鲜活了一般,四周开始泛起一圈圈淡紫色的光晕,光晕中似乎有影影绰绰的人影舞动,如同亡魂的幻影,引得山民们更加痴迷,纷纷跪拜。 山民们的歌颂声渐渐平息,空地上的血腥味却愈发浓重。 灰袍人们开始收拾现场,引着剩下的山民们退去,他们的动作迅速而有序,仿佛这样的场景已经历过无数次。 领头的灰袍人缓缓走向石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石面,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就在这时,山林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虽轻,但却异常清晰。 灰袍人首领听到声音,立刻收敛了笑容,姿态恭敬地转身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不多时,一道杏黄色的身影从山林暗影中缓缓走出,那人身披杏黄色长袍,面容被一顶宽边斗笠遮住大半,只露出下巴灰白的胡须轮廓。 灰袍人首领见状,连忙迎上前去,行了一个深沉而复杂的礼节,低声说道: “主祭大人,您深夜莅临,实乃我等意外之喜。” 灰袍人首领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是对这位杏黄袍的祭司大人极为敬畏。 杏黄袍的祭司微微颔首,斗笠下的目光如炬,扫过那片血迹斑斑的空地,以及那尊散发着淡紫色光晕的石像,轻声开口: “看来,祭祀进行得还算顺利。” 灰袍人首领连忙回道: “回主祭大人,一切均依照您的意思进行,十名虔诚的信徒已顺利...踏入乐土,他们的灵魂将永远侍奉灵武大天尊,只是...属下还有一事不明...” 灰袍人首领言语间略显迟疑,似乎接下来的话语需得谨慎出口。 杏黄袍祭司目光未离那石像,淡淡道: “何事不明,说来听听。” 灰袍人首领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道: “祭司大人,为何此次祭祀,如此急于求成?以往我等皆是徐徐图之,以时日累积信徒之香火,渐而献于诸圣。如今这般急迫,虽得一时之盛,却失了长久之计。” 在他看来,这些山民虽然粗俗不堪,但信仰坚定,体魄也颇为强健,培养一番,未来或许能作为护教法兵使用,拿来血祭太过浪费了。 杏黄袍祭司闻言,斗笠下的眼眸微眯: “往昔是往昔,现在是现在,时局变幻,大计将启,已经容不得咱们慢慢来了。 咱们隗江此前失了北辰真圣尊者的法身,好在圣使大人开恩,才又请来了灵武大天尊法身坐镇,上头可是特意交代过,要尽快蕴养大天尊法身灵魄,以应大计。” 灰袍人首领闻此,立刻不敢多言。 虽然不明主祭嘴里的“大计”是什么,但什么该深究,什么不该深究,他还是清楚的。 一想到教内那些刑罚,灰袍人首领不由自主的感觉喉咙发干,背后一阵阴凉。 早些时候那名主导山阳郡法身巡游的弘法使因为玩忽职守,致使尊者法身被劫一事,已被教中严惩,那下场之凄惨,令所有知情者闻之色变。 就连负责隗江一地教内事务的主祭都无端受了牵连,眼前的的主祭还是从他们天和弘法使的位子上临时简拔上去代行职责的。 杏黄袍祭司似乎也看出了灰袍人首领的忐忑,语气稍缓道: “念你我原也算是乡党,我才与你多说几句体己话。 如今咱们隗江就你负责的天和郡兵乱未平,局势动荡,正是收敛香火的大好时机。 我尽量让大天尊法身在天和多留些日子,你抓紧时间多积累些香火之功,这次做好了,我也好为你向教中请功,到时候别说这天和郡弘法使的位置,就是今后把你调到其他地方担任一地主祭也并非不可能。” 灰袍人首领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渴望,但随即又隐了下去。 他深深一揖,语气愈发恭谨: “多谢主祭大人提点,属下明白了。” 杏黄袍祭司似乎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点了点头,接着道: “凤竹郡内前两日传信来,说是有北辰尊者灵魄的线索了。 过两日我要 走一趟凤竹,这些日子大天尊的法身留在天和,你需得日日血祭以蕴养灵魄,务必小心侍奉,不可有丝毫懈怠。” 灰袍人首领闻言,心中一凛,连忙应声道: “属下定当竭尽全力,确保大天尊法身在天和郡内巡游期间香火不断,血祭如期。” 杏黄袍祭司轻轻摆了摆手: “你须记得,苦难是信仰的沃土,只有痛苦且虔诚的灵魂才是滋养圣灵的最好材料...” 说话间,已然转身欲去,灰袍人首领忙不迭地躬身相送,直至那杏黄袍的身影完全隐入山林暗影之中,方才直起身来,长舒一口气。 回望那尊黑灰色的石像,此刻石像上淡紫色的光晕已渐渐收敛,显得愈发沉静而诡谲,原本倒伏在石像周围的尸体已经全部被灰袍人们悄然清理干净,只留下一片片暗红的痕迹。 灰袍人首领目光在那片暗红痕迹上停留片刻,随即转身,对着余下的灰袍人沉声道: “通知下去,让各领都提前备好祭品,待大天尊法身降临各村各落,务必做到每日血祭不断,香火鼎盛。大天尊的恩泽需以虔诚之心供奉,我等作为引路人,当竭尽全力,不容有失。” 众灰袍人闻言,齐声应诺,眼中闪烁着对即将到来的“盛事”的期待与狂热。 随后,灰袍人首领再次环视四周,确认无误后,便挥手示意众人散去,继续他们的“神圣使命”。 他自己则留在原地,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冷笑,随即又迅速收敛,恢复了那副虔诚而恭谨的模样,他躬身向那尊石像,再次行了一礼,心中默念: “灵武广圣大天尊在上,愿您的乐土永存,佑我的前程似锦。” …… 第435章 嚎哭 对于各自手头都有紧要或棘手之事的隗江三名门来说,乐土教在天和郡的活动暂时还没有引起他们之中任何一家的注意。 清平郡城,柳家。 府衙之中人人神色匆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凝重之色。 愤怒的叫骂声和惨嚎声从议事厅内传出,很快一道浑身上下血肉模糊,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身影被府中护卫抬了出来。 “废物!都是废物!” 柳岑站在厅中,面容扭曲,仿佛要将周围的空气都点燃。 他身旁,几名将领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老老实实的听着柳岑的训斥,生怕触怒了这位暴怒的主君。 自从巩家带着一众士族反叛以来,柳岑的脾气就越来越喜怒不定,府里的气氛是一日比一日压抑。 清平郡作为柳氏的老窝,反叛的士族很快被全部扫灭,但天和郡却丢了大半,叛军借着初期的出其不意,在天和郡境内迅速起势,加之背后有其他两家的暗中支援,这两年又一心龟缩守御,让柳氏组织的数次平叛战果寥寥。 “说啊!怎么了?都哑巴了?!” 柳岑见所有人都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如泥塑木偶一般,不禁更加恼火: “那些逆贼如此猖狂,你们这些人居然连个屁都放不出来?我要你们有何用?!” 柳岑越想越觉得恼怒,抬腿一脚踹倒了身前的案桌。 “啪!” 案桌应声而裂,在地上滚落了好远。 “主公息怒......” “主公息怒,请息怒!” “属下无能,请主公降罪!” ...... 众人登时跪倒一地,大声呼喊,唯独站着的柳岑一人,身形微颤。 骂吧,反正这次带兵平叛失败的主要责任人方才已经抬下去了。 将领们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嘴上还在不停请罪着。 这些日子他们已经习惯了,他们族中也为平叛出了不少力了,无论是武器补给还是丁口青壮都没少往平叛军里送,就算最后柳岑再怎么发怒,也怪不到自己这些听训的工具人身上。 望着这帮卑躬屈膝的属下们,柳岑重重深吸了几口气,他缓缓踱步,在议事厅中来回走动,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 “都起来吧。” 柳岑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秋粮下来之后,我有意再派一军前去天和讨逆平乱,过两日郡中会遣人下去递征召令,你们各自准备吧。” “是,主公。” 听到柳岑如此安排,众人暗自松下一口气,连忙应诺。 同时不少人心中却已盘算起如何去各衙之间活动关系,争取在之后的征召中少承担一些出兵义务。 可就在众人准备散去时,一名府中近侍慌慌忙忙闯了进来。 见此一幕,所有人都心头一紧,生怕这个略显冒失的近侍再次点燃柳岑的怒火。 “主公!籍氏族长带着一族老小此时在府衙外哭求,想要求见主公。” 听到是籍氏一族,众人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 籍氏在如今的清平士族中并不显赫,本代也没有族人在郡中各衙担任要职,但他们也算是老牌家族了。 在上代柳氏家主掌权时,颇得信重,盛极一时,且当时的籍老家主与人为善,身为近臣却并不恃宠而骄,柳家麾下不少臣属都曾受其恩惠。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籍老家主的这种行为可能也为自家埋下了祸患,柳岑掌权后,或许是出于忌惮,柳岑对籍氏多有打压,籍老家主也被派到外郡,形同流放,籍氏一族也因此逐渐衰落。 不过即便如此,籍氏在清平郡内依然有着不小的威望和影响力。 柳 岑闻言,眉头也是微微一皱。 随即目光瞥向一旁的华荻,语调中隐隐有着几分怒意: “华荻,这是怎么回事?” 被点到名的华荻,眼下正是负责清平理政司的主官,此刻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 “主公...籍老大人...没了。” 柳岑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双眼微眯,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 “没了?什么意思?” 华荻低下头,声音低沉: “回主公,前些时日籍老大人接了主公扰乱九溪的令谕,率众突袭九溪官仓,不料却中了对方的埋伏,全军覆没,籍老大人他...他也未能幸免...” 华荻说完,偷眼看了眼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柳岑,连忙补了一句: “前几日理政司收到消息之后,便向主公呈报过,想必是主公当时正为平叛之事伤神,故未曾注意到。” 柳岑闻言,沉默片刻,终于缓缓开口: “让他们进来吧。” 近侍闻言,连忙领命而去,不多时,籍氏族长便带着一众老小,面带泪痕地走进了议事厅。 籍氏本代族长一踏入议事厅,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地哭诉道: “求主公开恩,看在我们籍氏一族对主公忠心耿耿的份上,遣使陶氏,将家父尸骨赎回,让其得以安葬。” 说话间,籍氏族长已是泣不成声,叩首不止,籍氏一族老小也是一同伏地哭泣。 “你先起来说话。” 柳岑叹了口气,他望着籍氏族长那悲痛欲绝的模样,心中一阵烦躁,但还是硬生生压了下来。 无他,影响太坏了。 毕竟籍氏一族在清平郡内虽然失势,但依旧有着不小的威望和影响力,籍老家主多年积累下来的人望尚存,如今人也是为他柳家尽忠而亡的。 他若是不妥善处理此事,恐怕会寒了其他士族的心,让人觉得太过凉薄。 籍氏族长闻言,却只是哽咽着,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不断地磕头恳求: “主公,属下也知此事让主公为难,但家父一生为柳家尽忠职守,如今身死异乡,魂归不得故里,属下身为人子,实是...实是...心如刀绞啊!” “没听到吗?我让你起来!” 柳岑的声音低沉而严厉,打断了籍氏族长的哭诉。 “喏...属下失礼...” 籍氏族长闻言,身体微微一颤,终于缓缓起身,泪眼婆娑地望着柳岑,等待着他的答复。 重重喘息了两口粗气,柳岑终于开口,语气冷冽: “华荻!派出使团去山阳,要求陶氏小儿遵照柱国将军府的令谕,立刻停止一切敌对行动,不得继续再私下出手阻扰本家平叛...途径九溪时...记得去把籍老大人的尸骨带回来,妥善安葬....” ....... 第436章 军票初行 九溪城。 作为这个动荡的时代里周边数领最富饶的地方,九溪是无数因战乱、饥荒而流离失所、无法安居乐业者们的梦想之乡。 涌入九溪的流民数量越来越多,已经达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换作其他地方,短时间是不可能妥善安置那么多流民的,定然要被强制驱离,但在如今的九溪,安置这些流民完全不算是一个问题。 各工坊的招工告示贴满了街头巷尾,接到了天量订单的各司宛如贪婪地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疯狂吞噬着流入九溪城的劳动力。 懂得手艺的被直接招进工坊,负责制作各种器具,有把子力气的分配到各处做力工,读过书的被招到各处教导蒙童。 就算没有一技之长,什么都不会,承贤院也有专门的短期培训班,针对人群的具体情况教授技能。 可以说,在九溪城的生活,虽然说不上衣食无忧,但只要肯干,总能混个温饱。 喧喧嚷嚷的城门内外,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陈二柱顺着人流缓慢前行,一边走一边看。 他一身粗布麻衣,面容憨厚老实,小心护着胸口,生怕弄丢了怀中的东西,眼神中却闪烁着渴望和憧憬的光芒。 他是屯田军的一员,作为底层军卒,非战时,他享有一个月能休两天的假期待遇。 但说起来,虽然在九溪从军也有年余,但这还是他头一次进城。 原因无他,实在是身无余财啊! 常言道当兵吃粮,他一介大头兵,无官无衔的,又是孑然一身投的军,身上可是半个子都掏不出来,在戍所驻地还有人能管口饭,这出了驻地想吃口东西,哪怕是米糊窝窝头,那不都得花银钱? 总不能去抢吧?真要那么做,那不得被当地抚民使带人给抓了送回军中被军法伺候? 可今时不同往日。 他陈二柱这回有钱了! 他摸了摸胸口那揣得紧紧的军票,左顾右盼着。 很快,他便在街边看到了一家挂着“司库所衙门仓场支放收贮处”招牌的铺子。 这铺子不大,但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赫然写着“军票兑换”四个大字。 好在军中如今已经在推行扫盲一段时间了,他入城前特意将军票这两个字多看了几遍,认了个清楚,心中顿时踏实下来。 “这便是军票兑银子的地方了吧?” 陈二柱喃喃自语道,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他抬脚走进铺子,只见里面摆放着几张木桌和几张长凳,此处已经有几个人在排队等候,陈二柱便也默默排在了队尾。 不多时,便轮到了他。 “这位小哥,可是要用军票兑换银钱?” 坐在桌后的吏员抬起头,笑眯眯地问道。 陈二柱点了点头,将怀中的军票摸了出来,九张,不多不少,这是他一个季度的饷银。 吏员接过军票,仔细查验了一番,确认上面的印鉴和密文无误后,便问道: “五百文面额军票九张,小哥是要全兑了?” 老爷们没骗人,还真能换啊。 虽然前面已经见到有人用军票换过银子,但将要轮到自己时,陈二柱心中还是忍不住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搓了搓手,试探道: “对,请帮我全兑了吧。” “成,那我就给你兑。” 吏员见怪不怪,点头道: “你要银子还是铜钱?若要在城里用,还是换点铜钱方便些。” 陈二柱闻言,连忙点头: “那就先换四两银子,余下的都换成铜钱吧。” 吏员闻言,手脚麻利地从柜子里取出四个一两小银锭,又数了五百钱,穿在绳子上,一字排开推到陈二柱面前。 “小哥,你数数看。” 吏员说道,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陈二柱连忙伸手接过,仔细地数了数银子和铜钱。 银子重量手感都对,面上蜂窝白细,边有霜白,是足银,这铜钱也是上好的成色,不是市面上的那种掺了铁的贱钱。 陈二柱心中大石落地,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对着吏员连声道谢: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吏员笑着摆了摆手: “不必客气,这是你应该得的。以后若还有军票要兑,尽管来就是。” 陈二柱又说了几句客气话,这才将银子和铜钱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满心欢喜地离开了铺子。 春风得意马蹄疾,陈二柱此时身上虽然揣着沉甸甸的银子和铜钱,但脚步轻快,仿佛整个人都变得轻盈了起来。 街道上,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各式各样的小摊贩摆满了街道两旁。 一时之间,琳琅满目的商品让陈二柱看花了眼。 此时一阵清脆的吆喝声从不远处传来: “糖人嘞,又甜又脆的糖人嘞!” 陈二柱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老艺人正站在街边,手中熟练地摆弄着糖稀,不一会儿,一个个栩栩如生的糖人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看着那金黄色、形态各异的糖人,陈二柱不禁咽了咽口水。 他看着虽然沧桑,那只不过是过往生活困苦所致,他实则年岁也不大,认真论起来,也就是个半大小子。 还记得他小时候也曾见过糖人,但他一个没爹没娘靠着邻里接济长大的孩子,哪里有钱买这些东西吃。 很快,花了十枚铜子后,他手中便多出了一个兔子形状的糖人。 糖人那晶莹剔透的糖体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他小心翼翼轻轻咬了一口,那甜丝丝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中散开。 活着,真好。 这一刻,他感觉一股巨大的幸福感从心底涌起,眼角竟不自觉的流出泪来。 那泪水流下来,混着糖人的糖汁,咸咸甜甜,滋味复杂难言。 陈二柱愣了愣,连忙抬手擦去眼泪,心中暗自懊恼自己这般没出息。 他摇了摇头,将心中的思绪抛开,继续拿着糖人,在街道上闲逛着。 走着走着,陈二柱的肚子开始咕咕作响,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未曾吃过午饭。 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家酒楼,门楣高悬,旗幡飘扬,一股股诱人的饭菜香气从里面飘散出来,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这酒楼门面宽敞,雕梁画栋,一看便知是城中上好的去处。 陈二柱有些踌躇,他以往从未进过这等高档的酒楼,生怕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衫会遭人嫌弃。 但转念一想,自己如今也是有银钱的人了,何必畏畏缩缩? 于是,他挺了挺胸膛,向着那酒楼而去。 “伙计!来碗阳春面!” ...... 第437章 新军衣 “这个样式好!用的料子看着也不错!” 九溪城外的屯兵营寨,黎珩在众将佐的簇拥之下,对着几名戎装军卒,赞赏的点点头。 原本他麾下兵马虽然也是兵甲齐备,但并不统一,各式盔甲兵器,皆是来自不同地方,样式繁多,颜色混杂,宛如拼凑起来的杂牌军。 这要是放在其他地方,倒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毕竟各家麾下的兵马很多都是临时征召来的,来源复杂,手头上又都有需要开销的地方,甲衣乱一点而已,又不是不能用。 但到了黎珩这里,却有了变化,在黎珩的军政为先理政思路里,军队建设是高于其他封地事务的,这统一麾下军士的着装制服能壮其威势,又能通过共同的特征激发全军上下的归属感与凝聚力,自然也被他提上了日程,且视为当务之急。 试制的几套军服之中,他眼前这一套着实令他眼前一亮。 虽然受限于财力和实际生产力,这些军服只是以本地土布为基底制成,但在小臂、脖颈、双肩等处也加装了金属小部件作为防护,同时保暖性也不错,冬天也能满足作战使用。 最重要的是,样式不臃肿,线条流畅,很显威势,就算部分身材有点瘦弱的人,穿到身上也不会显得难看。 听得黎珩的肯定话语,一众军中将佐也纷纷出声附和,赞叹不止。 “我也觉得这套好看,比原来那些可是强太多了。” “嘿,要是全换了这样的衣服,我看军士们战力至少能涨个两成吧?” “两成?打底涨三成!你也不看看坎肩!那臂手!那甲片怎么说都是铁铸的吧?啧啧......以前那些破布都是什么玩意?” “你们可真敢想啊,都换这样的衣服,得要多少银子?” 黎珩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招手将负责此次军装的吏员唤到近前。 这吏员名叫魏家林,此前九溪办竹升试选吏中选以后,早先是进了承贤院掌匠户学徒相关的物资调拨事宜。 前段时间江煌主动向黎珩提了承贤院中匠户受承贤院和器械司双头管辖,一有事便要过两个衙门,颇为繁琐,影响效率,主动将这份职司推了出来。 黎珩也就顺水推舟同意了江煌所请,让器械司全权负责匠户们的事务,承贤院只管院内教学,魏家林也一起被划到了器械司。 魏家林这人虽须发已白,年纪不小,但办事颇为稳妥,为人节俭自守,是各司中少数得黎珩赏识的吏员之一。 “你且说说,这军衣一套造价几何?” 魏家林闻言,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他躬身一礼,也没有废话,直言道: “大老爷,这一套下来,料钱、工钱加之杂费,约需银十两三钱有余。” 黎珩闻言,点了点头,这价钱倒和他预估的差不多。 “既然如此,便先做六千套,九月前要交付军中。” 黎珩沉吟片刻,果断下令。 秋粮下来之后他便要对金板银矿用兵了。 盘踞在那里的都是些盗匪,不过是散兵游勇,自然无须全军出动,六千套军衣正好满足此战所需。 若不是考虑到这是九溪第一次受邀助战,定要打出秋风扫落叶的威风来,恐怕派出的兵员还能再少点。 魏家林闻言,面上闪过一丝犹豫,而后他拱手作揖,语气中带着几分谨慎: “大老爷,六千套军衣,数目不小,三个月恐怕难以足额交付。” 他这话一出,不待黎珩开口,主管器械司的应宏却是先急了,忍不住出言呵斥道: “魏家林!主公交代怎可懈怠!不过六千套军衣罢了,我器械司上下定当竭尽全力,按时交付!” 自己的顶头上司发话了,魏家林不再有多言,只是微微低头,躬身称是。 这时,黎珩抬手拦住了应宏,道: “无须如此,让他说,器械司什么难处,明言便是,我自当体谅。” 方才黎珩并未从魏家林脸上看到半点推诿之意,心中知晓此人向来实事求是,不会无端夸大其词。 应宏闻言,神色一凛,随即躬身道: “主公宽宏,实是我等之幸。” 说罢,讪讪而退,不再言语。 魏家林见应宏退下,这才接着说道: “大老爷,据小人所知,这六千套军衣若要以三个月为期,眼下器械司工坊内的织工远远不足以支撑,至少得再得扩充七八百熟练匠人方可。” 黎珩略作思索,笑了笑: “那按照现在织工的数量,九月前最多能做出多少套来?” 黎珩明白这 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现在各处都缺匠人,器械司尤其严重,这事他是知晓的,况且这里也不是什么大工业时代的社会,寻常衣服从无到有都得耗上一个人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更别说缝制工艺复杂的军衣了。 魏家林心中暗自盘算了一番,拱手回道: “目前工坊内所有织工日夜赶工不停,再临时带些学徒帮忙,九月前,顶多能交付四千套。” 黎珩闻言,眉头微蹙,沉思片刻后道: “既然能带学徒,便多从民间招募些心灵手巧的百姓,无论男女,只要愿意学,皆可入工坊帮忙,如此,能否加快进度?” “临时招来的学徒只能打下手,三四人能顶一个熟练织工就不错了,眼下已近农忙时节,领内百姓皆需料理自家田事,若是贸然招募太多,恐会影响到今年的收成。” 魏家林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农耕社会,民以食为天,种田可是大事,按照惯例,为了保收成,各地官衙在农忙时节都是不强征徭役的,此等时节,即便是出再高的工钱,也难寻得愿意放下锄头,走进工坊之人。 最多也就走投无路的流民才会在这个时候被招募,但眼下流入九溪的流民们早就有了安排,一时之间确实也没有能即刻抽调的。 “那就四千套,你且先安排下去,务必保证这批军衣的质量,不得有丝毫懈怠。” 黎珩沉吟片刻,终是下了决定。 他总不能让军中那些糙汉们去干细活,且不说能不能保证军衣能做出来,恐怕工坊里的那些织机都要被他们折腾得散了架。 自己统一军衣是为了壮军威的,万不能做那等本末倒置之事。 “是,小人领命。” 魏家林拱手应道。 “走吧,难得来一次营中,正好看看儿郎们的操练如何。” 军衣的事定下来后,黎珩转头向孟敦等军中将佐吩咐一声,带头出了营帐。 这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军权是要牢牢抓在手里的,本就是靠着军功起家的黎珩,自然深知军队的重要性。 否则若只是军衣一事,拿到府衙看便是,何须劳他专门跑一趟? 他在军中的威望虽然无人能出其右,但只有亲身常在军中巡视,才能更好的掌握部属的真实情况。 ...... 第438章 荒唐 说起来,以往黎珩经常一有空便亲身来营寨之中巡视的,只不过近两个月忙于种种政务,这才有些疏于此事。 一路向前,今日不是操练的日子,军营之中的将士不多,目前九溪军直属黎珩的全脱产精锐满打满算不过数千人的规模,尚不足万人,而剩下的其余军卒尽皆是半兵半农的屯田兵,此刻他们正分散在营寨周边的军屯田亩间,忙着耕种。 但即便如此,营寨内依旧保持着一种井然有序的氛围,岗哨林立,巡逻士卒穿梭其间,见到巡视的黎珩一行人,纷纷驻足行礼,认得黎珩的更是满眼崇敬之色。 从此也可一窥黎珩如今在军中的威望,隗江这地界的历史上,威名远扬、横行一时的名将不胜枚举,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或许也不少,但如黎珩这般的善待他们的,哪怕是在话本中都从未有人看到过。 “操练的不错。” 走遍营盘,黎珩边走边点头,对营寨内的一切都感到满意。 跟在黎珩身侧的孟敦虽然性子缄默少言,但听到了自家主公的赞赏也禁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黎珩不在这里时,便是他主持将士们操练,如今自然自我觉得脸上有光。 可他这一丝笑容并没有维持太久,很快一阵惨嚎之声从不远处传来,黎珩眉头微皱,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迈去,孟敦等将佐紧随其后。 他们穿过一列列整齐的营房,来到了一片空旷的校场边。 只见数名汉子光着膀子跪倒在地上,他们每人身后都站着一名手持军杖的军卒,那军杖粗如儿臂,每次落下,都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响声和受军法之人的痛苦呻吟。 黎珩并没有出言阻止,而是一脸肃然,就这么带着一帮将佐站在原地默默观望着。 自家主公不出声,摸不清他态度的孟敦等人自然也不敢随便开口。 而此刻负责行刑的军卒们自然也注意到黎珩一众人等的到来。 “继续行刑,不要停!” 而这时军法官冷着脸开口道。 听到命令,那几名负责行刑的军卒手上已慢下来的军杖顿时比原来更疾了几分。 黎珩治军严谨,对军规军纪极为重视,军中法度可谓森严至极,曾立下规矩军法官一旦行使军法,无故不得随意终止,任何人也不得阻扰,即便是主帅亲临,也需待行刑完毕后方可过问。 这是为了维护军法的威严,确保军中秩序不乱。 那几名军卒虽疼得龇牙咧嘴,甚至惨嚎出声,但也不敢有丝毫的反抗或出言求饶,只能咬着牙硬挺着。 一时之间,这里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军棍在那些军卒的身体上发出噼啪的响声。 啪! 终于,最后一记沉闷的军杖落下,那几名跪在地上的军卒再次痛叫一声,趴伏在地上,额头青筋暴突,额角冷汗涔涔流淌下来。 “见过主公!还望主公恕属下未能及时拜见之罪!” 行刑一毕,那军法官便快步上前,拱手行礼,声音洪亮。 “无妨。” 黎珩摆了摆手,目光扫过那几名受罚的军卒,又看了看军法官,沉声问道: “这些犯了什么错事,在这受军法?” 黎珩的语调听不出喜怒,军法官闻言,身形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即回道: “启禀主公,这几人犯得是失期未归之罪。” 黎珩闻言,眉头微挑,沉声道: “失期未归?详细说来。” 军法官不敢隐瞒,连忙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原来这几人失期未归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前些时日军中开始以军票的形式开始发放军饷。 前段时间,发了一个季度的饷银,最底层的军卒也能拿到四两五钱银子。 按道理说,这对军卒们本是好事。 原本军中历来是只管吃穿用度,并无什么军饷之说,毕竟这些征召来的军卒又不是各家精锐族兵,有口饱饭吃,有衣遮体,已被视为天大的恩赐。 这一有银钱入账,可不感恩戴德? 可坏也坏在了这里。 这些军卒大多是孑然一身才投了军,本地有亲眷的那是极少数。 那手里的银钱自然就优先满足自身需求。 故而这几人趁着轮休,进城拿军票换了银钱,好好满足了一番口腹之欲。 这人乍然之间有了钱,又在军中憋了那么久,心思也就活络了起来,这酒足饭饱之后,难免就起了一些歪心思。 在路过城中花街柳巷时,不知是哪个的提议下,这几个汉子达成了一致,结伴一同前去寻欢。 结果就是太过放纵,最终竟然误了归营时辰,被巡查的军纪队在娼寮附近逮了个正着,这才有了如今这一番受罚的景象。 听到这些军卒受罚的缘由,在一旁默默一直听着的孟敦此刻也黑了脸。 这些军卒实在太丢他的脸了! 而黎珩面上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在听到军法官提到专门组织了军纪队在城中巡查时,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厉,开口问道: “最近这等荒唐之事很多吗?” 军法官闻言,连忙躬身回道: “近来此类荒唐之事确有不少,这些人是半月来第五批了,军卒们定力不足,军纪败坏之风渐起。” “主公,此事我也有所闻。” 这时,应宏凑上来,插言道: “咱们九溪近来有不少流民涌入,虽大多都被妥善安置,但也有少数妇人身无长技,又不愿意受衙门管束,生计无着之下便暗自做起了皮肉生意。 城中花街原本还算本分经营,可近来因着这些流民妇人的加入,愈发混乱不堪,甚至发展到上街拉客了,当真有伤风化。” 听着应宏所言,黎珩面前的军法官忽然单膝跪地: “属下斗胆进言,鉴于当前军纪废弛,还请主公缓行军票之制,以绝此等荒唐之源!” 黎珩闻言,未立即作答,沉吟片刻,才出言道: “军票之制既行,便没有收回的道理,否则军中将士又如何为我黎珩效命?” 正说着,他突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但两全之法或许还是有的...” ....... 第439章 春风阁 九溪城中,烟柳巷内,灯火阑珊,人声鼎沸。 “翠竹楼的那帮子妖艳贱货又和老娘抢生意!我柳媚儿在这烟柳巷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红牌,何时受过这等闲气?真当老娘是好欺负的不成!” 春风阁,一名衣着暴露,面色涂得粉白,鬓角插着一支俗艳珠花的妇人叉着腰,骂骂咧咧着从外走了进来,唾沫横飞的模样令人侧目。 “还有你们这帮子小骚狐狸!一个个跟木头似的,就知道站着发呆!妈妈我养着你们可不是让你们来吃白饭的! 明个儿也都给我去翠竹楼边上站着,看看人家是怎么招呼客人的,学学人家的手段,把客人都给我抢回来!要是再让我看到你们这副懒洋洋的样子,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柳媚儿手指着屋内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却显得有些木讷的姑娘,眼中闪烁着怒火,声音尖锐得仿佛能刺穿人的耳膜。 那几个姑娘被吓得浑身一颤,纷纷低下了头,不敢与柳媚儿对视。 看手下姑娘们这么不争气,柳媚儿心中愈发恼怒。她哼了一声,转身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灌了一口茶,仿佛要将心中的怒火都发泄出来。 “你看看你们都是什么样子!一个个都跟没魂似的,哪还有半点姑娘家的娇媚?这样下去,春风阁的生意非得被翠竹楼挤对黄了不可!” 柳媚儿将茶杯重重地摔在桌上,茶水溅出,弄湿了桌布,也无人敢去收拾。 一番发泄过后,柳媚儿这才转头入了后堂。 “冤家,你回来了?” 后堂内,一个长相油滑的汉子迎了上来。 “从后院就听你在那吼,可是又为了翠竹楼的事?” 汉子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柳媚儿身旁,伸手欲揽她的腰肢。 柳媚儿一闪身,拍开了他的手,没好气地道: “你知道就好,今个有没有寻摸到好货色?再没再没些新鲜货色,咱们春风阁可真要被翠竹楼比下去了!” 汉子闻言,嘿嘿一笑,道: “今天还真弄来了两个外乡来的小蹄子,挺水灵的,现在正关在地窖里,就是性子烈了点,看着还得仔细调教一番。” 柳媚儿一听,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意,道: “哦?性子烈?能有多烈?进了春风阁的门,就是我的人。我柳媚儿有的是手段治她们!” 说罢,柳媚儿一提裙摆,便往后院地窖的方向行去,那汉子见状,连忙跟上,一边走一边谄媚地说道: “媚儿,你可悠着点,那两个小蹄子刚关进去,正闹着脾气呢,别伤着了自己。” 柳媚儿冷哼一声: “哼,我柳媚儿在这烟柳巷混了多少年,什么场面没见过,还会怕她们两个黄毛丫头不成?我倒要看看,她们能翻出什么浪来!”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地窖口。 几名短打汉子正守在那里,见柳媚儿和那油滑汉子前来,纷纷让开路来。 柳媚儿瞥了他们一眼,冷声道: “都站好了,别一副没骨头的样子!” 汉子们闻言,赶忙挺直了腰板,不敢有丝毫懈怠。 柳媚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指着地窖口,道: “来两个人,跟我下去看看那两个小蹄子!” 两名汉子应声而出,同柳媚儿和油腻汉子下了地窖。 地窖中烛火摇曳,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周遭的墙壁和那一排排陈旧的酒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湿和泥土混合的气息。 这下面别有洞天,越过藏酒的区域,便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旁是几间囚室,其中不时传出压抑着的哭泣声。 柳媚儿一行人来到最里面的一间囚室前,铁门上的锁链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油腻汉子走上前,掏出钥匙,咔嚓一声,锁链应声而开。 这囚室内昏暗无比,只有柳媚儿手中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了前方的景象。 囚室内,两个外乡来的女子蜷缩在角落,衣衫有些凌乱,散乱的发丝垂落,眼睛里满是恐惧。 “哟,看看这模样,这身段,啧啧啧,看着真叫妈妈心疼。” 柳媚儿轻声细语,跨步走进囚室,身后的汉子们也跟着进来,将囚室挤得满满当当。 “来,抬起头来,让妈妈好生瞧瞧。” 她缓缓走到那两名女子面前,蹲下身子,灯笼的光影在两名女子脸上缓缓移动,柳媚儿仿佛是在审视着两件珍贵的货物。 这被囚禁在这的女子一大一小,稍微年长一点的女子紧咬牙 关,强忍恐惧缓缓抬起头来: “快放我们出去!我们爹娘找不到我们俩一定会报官的,你们官府的王法吗!” 他那脸上那模样,显然是心中充满了怨愤。 “王法?小丫头,你怕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哪个臭男人不偷腥?就是各个官衙的官老爷,也是我们春风阁的常客。 你也不打听打听,在这九溪城,有权有势的人,哪个不识得我柳媚儿? 他们巴不得在我们这儿找乐子,哪里会为了你们这些下贱的东西,来坏了我们的好事?” 说着,柳媚儿眯起眼睛,伸出手捏了捏那女子愤恨的脸: “瞧瞧这脸蛋,这眼睛,多水灵啊。妈妈懂你们,咱们都是苦命人,听妈妈一句劝,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有的是好日子等着你们。 在这烟柳巷里,妈妈我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 有的,一开始也是像你们一样,宁死不屈,可最后呢?还不是乖乖地接客,赚得盆满钵满,不比外头那些苦哈哈的日子强百倍? 你们啊,也别太天真,以为这世道有多干净。哼,这世道,干净能当饭吃吗?” 那话语气虽然柔风细雨的,但还是吓得年幼一点的女子瑟瑟发抖,又往年长女子怀里缩了缩。 年长女子虽也害怕,却强撑着没有露出怯意,她别过头去,不愿与柳媚儿对视,声音虽颤: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们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如你的愿!” 柳媚儿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昏黄的囚室里显得格外诡异: “哟,还是个有骨气的,妈妈我就喜欢这样的。不过,你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在这春风阁里,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进了我春风阁的门,就算你们是铁打的心,也得给我熔成绕指柔!” 说罢,站起身来挥了挥手: “给我打!今天我就要让这两个小贱人好生尝尝老娘的厉害!” 两名汉子闻言,立刻应声上前,面露凶相,便是拳脚相加。 年长的女子眼中满是惶恐,用身子紧紧护住年幼的妹妹,但她那单薄的身躯哪里能扛得住那如暴雨般的拳脚,两女那满是恐惧无助的惨嚎哭泣声很快便回荡在地窖之中。 “哎!你们下手都给老娘注意点!别伤她俩脸蛋,紧着身子打!” 柳媚儿冷眼旁观,心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是交代了一声。 很快,两女便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衣衫更加凌乱,发丝散乱地遮住了面庞,身上满是尘土与伤痕。 柳媚儿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缓缓走到两女面前,蹲下身子,用指尖轻轻抬起年长女子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你再好好琢磨琢磨妈妈刚才说的话,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你也得为你怀里这个小妹妹想想吧?她这么娇嫩,要是再受些苦头,可怎么受得了呢?明个我再来的时候,你俩姊妹俩可不要让妈妈我失望哦。” 柳媚儿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宛如恶魔的低语,她不等年长女子回应,便自顾自的起身往外走。 油滑汉子和两名汉子紧随其后,铁门再次被重重关上,黑暗再次笼罩了囚室,锁链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 “你们都给我记得,今天一口饭都不要给她们吃,就让她们饿着,好好反省反省!” 柳媚儿的话语声越去越远,地窖中再次陷入了死寂,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偶尔传来的低泣。 ...... 九溪城中,烟柳巷内,灯火阑珊,人声鼎沸。 “翠竹楼的那帮子妖艳贱货又和老娘抢生意!我柳媚儿在这烟柳巷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红牌,何时受过这等闲气?真当老娘是好欺负的不成!” 春风阁,一名衣着暴露,面色涂得粉白,鬓角插着一支俗艳珠花的妇人叉着腰,骂骂咧咧着从外走了进来,唾沫横飞的模样令人侧目。 “还有你们这帮子小骚狐狸!一个个跟木头似的,就知道站着发呆!妈妈我养着你们可不是让你们来吃白饭的! 明个儿也都给我去翠竹楼边上站着,看看人家是怎么招呼客人的,学学人家的手段,把客人都给我抢回来!要是再让我看到你们这副懒洋洋的样子,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柳媚儿手指着屋内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却显得有些木讷的姑娘,眼中闪烁着怒火,声音尖锐得仿佛能刺穿人的耳膜。 那几个姑娘被吓得浑身一颤,纷纷低下了头,不敢与柳媚儿对视。 看手下姑娘们这么不争气,柳媚儿心中愈发恼怒。她哼了一声,转身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灌了一口茶,仿佛要将心中的怒火都发泄出来。 “你看看你们都是什么样子!一个个都跟没魂似的,哪还有半点姑娘家的娇媚?这样下去,春风阁的生意非得被翠竹楼挤对黄了不可!” 柳媚儿将茶杯重重地摔在桌上,茶水溅出,弄湿了桌布,也无人敢去收拾。 一番发泄过后,柳媚儿这才转头入了后堂。 “冤家,你回来了?” 后堂内,一个长相油滑的汉子迎了上来。 “从后院就听你在那吼,可是又为了翠竹楼的事?” 汉子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柳媚儿身旁,伸手欲揽她的腰肢。 柳媚儿一闪身,拍开了他的手,没好气地道: “你知道就好,今个有没有寻摸到好货色?再没再没些新鲜货色,咱们春风阁可真要被翠竹楼比下去了!” 汉子闻言,嘿嘿一笑,道: “今天还真弄来了两个外乡来的小蹄子,挺水灵的,现在正关在地窖里,就是性子烈了点,看着还得仔细调教一番。” 柳媚儿一听,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意,道: “哦?性子烈?能有多烈?进了春风阁的门,就是我的人。我柳媚儿有的是手段治她们!” 说罢,柳媚儿一提裙摆,便往后院地窖的方向行去,那汉子见状,连忙跟上,一边走一边谄媚地说道: “媚儿,你可悠着点,那两个小蹄子刚关进去,正闹着脾气呢,别伤着了自己。” 柳媚儿冷哼一声: “哼,我柳媚儿在这烟柳巷混了多少年,什么场面没见过,还会怕她们两个黄毛丫头不成?我倒要看看,她们能翻出什么浪来!”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地窖口。 几名短打汉子正守在那里,见柳媚儿和那油滑汉子前来,纷纷让开路来。 柳媚儿瞥了他们一眼,冷声道: “都站好了,别一副没骨头的样子!” 汉子们闻言,赶忙挺直了腰板,不敢有丝毫懈怠。 柳媚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指着地窖口,道: “来两个人,跟我下去看看那两个小蹄子!” 两名汉子应声而出,同柳媚儿和油腻汉子下了地窖。 地窖中烛火摇曳,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周遭的墙壁和那一排排陈旧的酒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湿和泥土混合的气息。 这下面别有洞天,越过藏酒的区域,便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旁是几间囚室,其中不时传出压抑着的哭泣声。 柳媚儿一行人来到最里面的一间囚室前,铁门上的锁链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油腻汉子走上前,掏出钥匙,咔嚓一声,锁链应声而开。 这囚室内昏暗无比,只有柳媚儿手中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了前方的景象。 囚室内,两个外乡来的女子蜷缩在角落,衣衫有些凌乱,散乱的发丝垂落,眼睛里满是恐惧。 “哟,看看这模样,这身段,啧啧啧,看着真叫妈妈心疼。” 柳媚儿轻声细语,跨步走进囚室,身后的汉子们也跟着进来,将囚室挤得满满当当。 “来,抬起头来,让妈妈好生瞧瞧。” 她缓缓走到那两名女子面前,蹲下身子,灯笼的光影在两名女子脸上缓缓移动,柳媚儿仿佛是在审视着两件珍贵的货物。 这被囚禁在这的女子一大一小,稍微年长一点的女子紧咬牙 关,强忍恐惧缓缓抬起头来: “快放我们出去!我们爹娘找不到我们俩一定会报官的,你们官府的王法吗!” 他那脸上那模样,显然是心中充满了怨愤。 “王法?小丫头,你怕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哪个臭男人不偷腥?就是各个官衙的官老爷,也是我们春风阁的常客。 你也不打听打听,在这九溪城,有权有势的人,哪个不识得我柳媚儿? 他们巴不得在我们这儿找乐子,哪里会为了你们这些下贱的东西,来坏了我们的好事?” 说着,柳媚儿眯起眼睛,伸出手捏了捏那女子愤恨的脸: “瞧瞧这脸蛋,这眼睛,多水灵啊。妈妈懂你们,咱们都是苦命人,听妈妈一句劝,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有的是好日子等着你们。 在这烟柳巷里,妈妈我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 有的,一开始也是像你们一样,宁死不屈,可最后呢?还不是乖乖地接客,赚得盆满钵满,不比外头那些苦哈哈的日子强百倍? 你们啊,也别太天真,以为这世道有多干净。哼,这世道,干净能当饭吃吗?” 那话语气虽然柔风细雨的,但还是吓得年幼一点的女子瑟瑟发抖,又往年长女子怀里缩了缩。 年长女子虽也害怕,却强撑着没有露出怯意,她别过头去,不愿与柳媚儿对视,声音虽颤: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们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如你的愿!” 柳媚儿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昏黄的囚室里显得格外诡异: “哟,还是个有骨气的,妈妈我就喜欢这样的。不过,你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在这春风阁里,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进了我春风阁的门,就算你们是铁打的心,也得给我熔成绕指柔!” 说罢,站起身来挥了挥手: “给我打!今天我就要让这两个小贱人好生尝尝老娘的厉害!” 两名汉子闻言,立刻应声上前,面露凶相,便是拳脚相加。 年长的女子眼中满是惶恐,用身子紧紧护住年幼的妹妹,但她那单薄的身躯哪里能扛得住那如暴雨般的拳脚,两女那满是恐惧无助的惨嚎哭泣声很快便回荡在地窖之中。 “哎!你们下手都给老娘注意点!别伤她俩脸蛋,紧着身子打!” 柳媚儿冷眼旁观,心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是交代了一声。 很快,两女便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衣衫更加凌乱,发丝散乱地遮住了面庞,身上满是尘土与伤痕。 柳媚儿看着眼前的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缓缓走到两女面前,蹲下身子,用指尖轻轻抬起年长女子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你再好好琢磨琢磨妈妈刚才说的话,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你也得为你怀里这个小妹妹想想吧?她这么娇嫩,要是再受些苦头,可怎么受得了呢?明个我再来的时候,你俩姊妹俩可不要让妈妈我失望哦。” 柳媚儿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宛如恶魔的低语,她不等年长女子回应,便自顾自的起身往外走。 油滑汉子和两名汉子紧随其后,铁门再次被重重关上,黑暗再次笼罩了囚室,锁链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 “你们都给我记得,今天一口饭都不要给她们吃,就让她们饿着,好好反省反省!” 柳媚儿的话语声越去越远,地窖中再次陷入了死寂,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偶尔传来的低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