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做田舍郎的日子》 第1章 第三年零八天,不对,应该是第九天了。 或者.....还是第八天? 曹闻望着白色的床单,鼻翼间满是消毒水的味道。 他脑子里在计算着自己像一根木头一样,躺在疗养院的病床上过去了多少个日月。 浑浑噩噩之中一天又一天,唯一还清醒着的脑子好像也不太灵光了,竟然连时间都开始计算不清。 曹闻觉得有些可笑,谁还能想象他曾是星际联盟军中耀眼的一颗星,为联盟取得过一场又一场战事的胜利呢。 然而在星际获得和平的最后一场战役中,一切都变了。 他浴血奋战,重伤昏迷,抢救回来时手脚已经丧失了自由功能,在星际终于恢复和平时,他大部分的时间却都只能在床上和轮椅中度过。 “阿闻,你醒了!” 曹闻正在出神之际,房间里忽然进来了个中年男人,一身军装晃的他眼睛有些痛。 男人把一捧百合放在床头前,在床边坐下,面露欣喜的说道:“医研院那边传来了好消息,研究有所进展,阿闻,你的康复有望!” 听到康复两个字,曹闻没有露出应有的笑容,反而面容凝滞了片刻。 这样的话,三年里他听了太多次了,心中也曾有着无限希望,感激着联盟还没有放弃他们这些因为战争而躺下的人,他也积极的配合着医生的治疗。 然而三年过去,治疗的苦他没少吃,成效却鲜少见着。 直到前不久,他意外听到医生斥责护士照顾好研究体,称研究体如果再有所损害,会阻碍医疗研院的研究。 他才知道联盟曾在最后一场战役中给他注射了激发性药物,在战场上让人体发挥最强大的作用,以此确保战争的胜利。 “等你好了,就尽快的回到联盟军队中,大家都很想念和你并肩作战的时候呢。届时联盟会给你颁发新的......” “上校,如果我不是联盟军的话,你猜我想做什么?” 曹闻忽然打断了男人的话,他静静的望着窗外,语气平静的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嗯?” 男人很意外的看了曹闻一眼,要知道以前他是很爱听这些话的,关于康复,以及康复后的种种。 他也意外,意外一个从小就被联盟培养走向战场的兵士,竟然会滋生出不做联盟军想做其他事情的想法。 曹闻从窗外收回目光,他笑看着眼前惊讶的男人,说道:“疗养院外河边的土地上有人在种菜,我每天都能看到他们,日子过得虽然平淡清苦,但好像挺开心的。” 男人握住曹闻的手: “阿闻,他们能过这样简单和平的日子,正是因为你的浴血奋战才换来的,你是英雄!” “英雄?我不应该是联盟培养的战斗扩张的兵士吗。”他眼里没有一丝温度的笑着反问:“从来没有过一天正常人生活的机器。” 上校似乎惊讶的忘记了开口,不过片刻后他叹了口气。 “我知道,因为你受伤,难免心灰意冷埋怨联盟。” 曹闻觉得可笑至极,哀大莫过于心死,他摇了摇头:“我说这些,不是在怪联盟。” “我只是......只是有点感慨命运而已。” 从才刚记事就被联盟从福利院里带走,从此以后就是暗无天日的训练,然后提着枪为着所谓的星际和平冲锋陷阵,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些年的信仰多么可笑。 怎么能不感慨一句命运。 他不过就是被联盟训练出来的一个优秀机器,为联盟的扩张取得胜利后的牺牲品罢了。 男人吐了口浊气,拍了拍曹闻的手:“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联盟。” 曹闻未置可否,目光像一潭濒临干涸的水。 半个小时候后,男人从曹闻的病房出去,叫住了主治医生。 “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并没有反常的地方啊。” 男人琢磨了一下,他总觉得曹闻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 不过一个曾经战无不胜的强大兵士,最后肌肉萎缩,只能像半个植物人一样躺着接受一次又一次痛苦的治疗,能坚持三年已经很难得了,情绪有所变化也是正常的。 正当他嘱咐医生看好病人时,护士却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 “医生,医生!病人心跳停止了!”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男人和医生震惊的对视了一眼,慌忙朝病房跑过去。 ....... 五月初四,夏至,晴。 碧空如洗,地面温度上升,午时初赤脚踩在泥面地上就有些烫脚了。 一层平板布鞋从地上踏过,被晒的发裂的泥巴地都有些硌脚。 夏至只是天气炎热的预警,再有个二十多日才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 到了那时,不知该是甚么样的光景。 背着一小背篓杂草,一个年轻女子打扮的人从田间穿过,看着稻田里越来越低的水位线,焦愁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今年天旱,水田干的比往年都要快,地里的黄泥也沙的很。 稻苗长得稀疏,有黄叶的倾向,若是等着这样旱下去,只怕是稻谷收成堪忧。 明日端午,村里的地主已经准备了猪头要祭天祈雨了,许多盐希望真能求来一场雨,如此今年的收成也还有一点指望。 否则庄稼欠收,两层剥扣下来,别说是吃饱,只怕是又要拖账。 一想到这样账滚着账的日子,就觉得好生没盼头。 守着田地的人靠天吃饭,自知望着田干着急也是无用,许多盐一个脚印深一个脚印浅的往自家方向去。 竹编夹泥墙的茅棚显然是有些年头了,土墙壁上已经裂开了指头大小的缝隙,不过这片山坳的房舍大抵如此,倒是也没什么稀奇的。 “哑巴,哑巴,阿闻回来了!” 许多盐方才走到形态各异的木棍围成的篱笆院前,正想着院门如何大敞着,屋里就传来了叫喊声。 许多盐没有应话,正如人所喊的,他是个哑巴。 虽是不能说话,但会察言观色,听到声音如此急切,八成是出事了。 他放下背篓进屋去,就见着堂屋里放的那张用来午时乘凉的榻子上,躺着个长手长脚的男人。 一脸一手的血迹,夏热下血已经变得发黑干糊在了身上,人正处于一种不知死活的状态中。 许多盐愣了愣,一眼似是还没太能辨认出眼前这个躺着的男人是谁一样。 毕竟在他离家以前,他也只见过这人三五面而已。 但男人被东家叫去帮忙准备端午节气祭祀,去的时候人还挺神气的,不过几日的功夫,竟成了这幅狼狈模样。 “这些黑心肝儿的,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还惦记着给他们送东西去,这不是成心要让我们死嘛!” “可怜了阿闻,不过就是嘀咕了一句,就叫他们打成这样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非,非去衙门里告他们不可!” 许多盐看着自己要跟着床上的男人喊一声大伯的人,一会儿哭,一会儿又骂的。 几十岁的男人了,佝着个背抹着眼睛,看着既是可怜又软弱。 出了事儿不去请大夫,好像是在这里哭骂一阵儿,打人的那帮孙子就能遭了报应,这男人就立马能好一样。 不过也是,他们这样依附地主求得一亩三分地过日子的佃户人家,受东家人的打骂是常态不说,伤了病了去请大夫人家还不愿意跑这一趟。 草医都晓得,佃户常年米缸空空,谁又肯干白费的活儿计? 他也不是埋怨,只是有些叹息穷苦老百姓,受了欺辱麻木的连个男人也只能如此发泄。 不过叹息归叹息,他却是一点都不焦急榻子上这男人的死活。 但是碍着男人的伯父在,为了做做样子,他还是沉默着先去打了点水,取了块布巾给男人擦去脸上的血迹。 “这要是出点事情,往后可咋过嘛,才成亲几天的光景……” 在那大伯父像个柔弱女人一样干知道哭哭啼啼时,许多盐面无表情的使着力气给男人擦去了手脸上的血迹。 男人身上一股让人嫌恶的血腥味让他眉头紧锁,他一刻都不想凑在他跟前。 正当终于擦完他要出去倒水时,曹伯父却央着他道: “侄媳儿,你再给阿闻瞧瞧,骨头有没有折到。” 许多盐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显了一下,但到底没发作,装作温顺的模样放下水盆,依言过去给男人看看。 他母亲常年累月病着,家里没少跟草医打交道,跟着大夫倒是学到了点皮毛。 平素看点外伤病寒还是能估摸出来,见男人这番模样,寻常人不敢动他怕再次造成伤害,他倒是敢避开要害上手。 “咋样?阿闻不会有事吧?” 曹伯父偏着身子,一脸殷切的询问,说着说着竟又伤心了起来: “那帮子王八蛋是真下得去手,棍棒直往人身上招呼,血肉的身子哪里扛得住这样的毒打。呜呜呜,也是怪我没拦住……” 许多盐没搭理曹伯父的话,只觉得这中年男人聒噪的烦人。 他细细的捏着床上男人的胳膊腿,也确实想看看他的伤情,要是没被打死,下半身残了也不失是件好事。 隐约间,他感觉床上的男人肌肉好像忽然绷紧了一下。 但是再度摸过去时又恢复了放松的状态。 他正诧异是不是自己被曹伯父吵的出了差错时,忽而无端中感觉后脊一凉。 顷刻之间,老旧的竹板榻子发出一声迅速短促的嘎吱闷响。 许多盐尚未反应过来,纤细的胳膊就像被重铁钳子穿过了皮肉一样,死死的扣在了后背。 须臾天旋地转,自己的侧脸就紧紧的贴在了榻子上。 身后的男人如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了他的头顶,冷硬的声线传来:“又还想干什么!还没有惺惺作态够么!” 插入书签 第2章 曹闻迷迷糊糊之中觉得耳边聒噪的厉害,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却又像裹着一层纱一般听不真切....... 他还在诧异为什么自己还能听到声音时,一只手就落在了他的腰上。 从小腹往下,隔着裤管.....一直在摸他的大腿! 曹闻惊想,他好不容易自我了结了,难道没死成,又被抢救了回来? 想到过去的种种,强烈的异样感传来,以及心中对联盟的愤恨,曹闻乍然睁开眼睛,一把拽住了身上作祟的手。 随之一个矫健翻身,横腿将在他身上乱摸的人扫倒,一气呵成呈缉拿状给扣按在了榻子上。 床上的许多盐手臂和肩胛骨被死死的制住,一瞬间疼的他额头冒冷汗,他抬起眸子,看到男人冰冻一般的目光,好似随时能将人戳穿个洞。 尚且顾不得男人异样的举动惊住了他,忍不住先发出了一声闷哼。 “阿,阿闻,你这是干啥?” “你媳妇儿刚才都急坏了,打她做甚!” 曹伯父见着自己侄儿突然跟诈尸了一样一跃而起,像缉拿犯人一样把自己媳妇儿扣在了榻子上。 动作比县里的衙役还利落,惊得他连哭都给忘了,呆滞的跟丢了魂儿似的。 听到儿媳的闷哼声,才后知后觉的上前去拉住了曹闻的手臂。 曹闻见状,这才发现自己扣着的是个满身补丁短褐的女子。 一头乌发由块靛蓝旧布包着,许是自己刚才的动作过于粗重了些,头发散乱了几缕下来。 此番情境,倒是他欺负弱小了。 他戒备又迷惑着慢慢松开了手。 许多盐身上的禁锢松开,手臂一阵麻意袭来,力气像被男人抽走了一样,顿时浑身都有点发软。 这人年纪不大,甚至比他还小上两岁,没想到力气竟然大到了这样的地步,许多盐心中油然生出了一丝畏惧来。 看来这人可比他想象中要难对付得多。 揉着自己发麻疼痛的手臂,他像是受了丈夫毒打的弱小女子一般低垂着眉眼,掩藏着警惕的目光躲到了曹伯父的身后去。 此时曹闻尚未关切身旁神色各异的两个人,双手朝上,正虚捧着东西一般看着自己的双手,目光随之又移到自己直立支撑着自己的两条腿上。 眸子中的惊诧仿佛手脚上长出了花一般。 他竟然手脚又能动了?! 正当他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时,隐隐作痛的脑子冒出了些记忆片段出来,零零碎碎的像被打碎的浮萍拼凑不齐。 漂浮的记忆东拼西凑出来的就是自己重生在了一个同名同姓的少年身上,是大志朝下一个村野佃户人家。 原身是独子,父母已经离世,靠着跟地主租的几亩薄地将就糊着口。 几天前原主被叫去主家里帮忙做事儿,天旱地主准备祭祀祈雨,借着这名录不单让手底下的佃农前去做事不说,还让佃农为这场祭祀出些家禽。 佃农早穷的叮当响,哪里还有这些东西。 原身仗着他表哥是地主手底下的一个小头目便嘀咕了两句埋怨的话,却倒霉的叫东家管事听了去,随即就遭了一顿毒打。 “阿闻,你,你没事吧?” 曹勇全看着侄儿怪异的举动,心里惴惴的询问道。 “……没事。” 曹闻缓缓吐出回答来,心中的不可置信尚未全然平复下来。 除了后脑勺疼的厉害,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 不过也正是后脑勺那一棒槌,要了原身的命,转而复生成了他。 他脑子里的记忆乱七八糟的,东一块西一块拼凑不齐,甚至有的记忆还找不到了,闹的人十分浆糊。 曹闻琢磨会不会是淤血导致的记忆紊乱。 他抬起头看着穷旧的像笼罩着一层灰尘的茅草泥屋,瞧这家徒四壁的,怎么看怎么都不适合搞失忆文学啊?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曹伯父吐了口气,随后又揩了揩眼睛:“刚才见你一脑袋的血可把我吓死了,要是你有个什么长短,以后我怎么去见你爹娘。” “虽是醒了,却也得好生歇息着。这两日就再别在赵管事面前晃了,以后你也少和你那表哥来往吧,平素倒是叫着你跑前跑后的威风,一出事儿却全然不理会!” 介于曾经的职业素养,曹闻虽然没太理清楚这些恩怨,但还是很快进入了角色。 他应了一声:“知道了。” 曹伯父虚惊一场,见着侄儿清醒了过来,竟也没反驳不在同他那表哥混在一块儿,心里也卸下了重担来。 他们这些做雇农的,受主家打骂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便是他自己,也没少受鞭子拳头,一趟趟挨到今天已经有些麻木了。 想着曹闻毕竟还是个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不似他这些上了年纪的人能忍气吞声。 他还想劝慰交待几句,免得往后再吃这苦头。 但瞧着屋里相继无言各站一端的小两口,他又把话憋了回去。 这些话晚点再念叨也行,人家小两口才成亲就分开,都好些日子没见着了,自己杵在这儿多说反倒是碍事儿。 曹伯父瞧了一眼躲在一旁低着头有些害怕曹闻的许多盐,转而上前去轻轻拍了一下还在发神的曹闻,低声道:“别的我也不说了,你既已成亲也便不小了,大男人在外无论吃苦受累,回家也不该打媳妇儿。” 曹闻眉心一动,正想开口辩解什么,曹伯父却先退了回去。 “侄媳妇,阿闻方才就是糊涂了才那样的,你别放在心上,若是有什么事情你来告诉大伯便是,大伯定然给你做主。” 许多盐低垂着眉眼,小心的点点头。 “既然阿闻没什么大碍我就先回了,家里东家那边都还一堆事,你好生照料着,等空了我再过来。” 许多盐没说话,默着把曹伯父送了出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曹闻站在榻子旁,有些发愣的看着出去的两个人,连同送他回来的伯父道一声谢都给忘了。 不过倒是不急于这一刻功夫,自家亲戚以后道谢的机会多的是。 他是看着那个身形高挑但是十分瘦削的女子有些尴尬的发神。 听到曹伯父的话他又忆起来了一点,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上个月末才成了亲,因着家境贫寒,亲事办的十分简单。 原身给了三两银子做彩礼,择选了个好日子就把人给领回家来了,别说是办酒席宴请亲朋,两个新人就连新衣裳都没扯布做一件。 这人到家以后,都还没来得及圆房,原身就被东家火急火燎的喊去了宅子里帮忙做事。 穷苦人家再大的事也比不过东家的一件小事儿,原身就是心里不多痛快,却也只能把家里的钥匙扔给自己还没有把脸认熟的媳妇儿,只身就去了东家宅子里。 一去就是好多天,吃住都在宅子,这朝是挨了毒打才被赶回来了,不然还要忙活两日才能回得来。 而下说是夫妻,实则同那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也没什么两样。 曹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老婆孩子热炕头还真没体验过。 别说老婆孩子了,他过去的脑子里就没有机会产生过爱情这种东西。 他很小被提去了联盟军校里进行魔鬼训练,每天除了高强度的训练外,其余休息的时间都在被灌输誓死效忠联盟为星际冲锋陷阵的思想。 在那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的脑子里只有训练,任务和战争,联盟怎么会让情爱这种耽误人的东西出现在他们周围。 曹闻咽了口唾沫,眼下这情境他感觉比第一次上战场还让他不安。 好歹当初上战场前他已经经历过了很多的训练,然而老婆孩子热炕头根本就没有受过一点培训嘛! 记得哪一年联盟有个任务,需要和女兵士扮演一对夫妻做线人,那会儿他也是年轻,紧赶慢赶的冲去递交了申请。 结果没想到抢这个任务的人太多被挤了下来,他心里特别不爽,每次这种和女兵搭档的任务总是没排上他。 上校知道以后还挺心疼他的,打包票说一定给他安排个有情侣的任务。 他喜滋滋的接下,结果出任务那天见到搭档他娘的竟然是个男的! 曹闻叹息,原身小兄弟未免也太苦了些,受人欺压至死,余下个年轻媳妇儿;妻子也可怜,刚刚嫁过来就守寡。 老天爷既然可怜他所以重新有了健康的体魄,想必原身小兄弟也给他安排了更好的去处。 重新能站起来曹闻是很高兴的, 但是,但是…… 陌生媳妇儿送走了伯父又回屋来了! 曹闻条件反射的站了个任谁来都说不出二话的军姿,目光炯炯有神,跟等待教官检阅似的。 虽然浑身崩了个紧,但还是暗戳戳看了一眼这个正当龄的陌生姑娘,和万恶的男人本性没关系,绝对是因为职业素养。 他记得她好像是叫许多盐来着。 姑娘眉目倒是清秀,五官生的柔和,但又不是女孩儿那种十分温婉精致的五官,反而长得有些微中性。 大夏天的,她衣服虽然粗破,但裹的却是严实,这当天还穿着个高领把脖子都遮住了。 许是太瘦,粗衣破葛在身上都有些虚空,面色也染着一层不太健康的黄。 论气色来说,是不多精神的,可略扫一眼就能发现她骨相生的还挺......好看。 正当他偷偷打量人家时,乌黑的眸子一下看了过来。 曹闻心里咯噔一下,他耳根臊的发红,做贼心虚的赶紧把眼睛看向了别处。 许多盐眸光微暗,刚醒就开始打量他了!男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东西! 介于刚才的事情,他有些忌惮的不敢靠近曹闻,却知不能表现的过于嫌恶冷漠,要是两人硬碰硬,他定然处于下风。 像油灯一样苦熬了这些年,旁的或许不通,但论起演戏,却是家常便饭。 于是顿了一下,他还是扮演出一个柔软妻子的样子,比了比手势。 ‘你要不要吃东西?我去给你做点。’ “嗯?” 曹闻看着细长的十指变换着动作,眼睛睁的发圆,但还是对许多盐想表达的意思一知半解。 他领悟了一下,有点试探的和哑巴媳妇儿交谈道:“我肚子?肚子不痛,没怎么被打到。” 许多盐:…… ‘你既醒了当没有大碍,皮肉上的伤到时候采些草药回来敷。’ 曹闻拧着浓眉。 “山上?你刚才从山上回来的?” 许多盐还是选择闭上了嘴。 ? 曹闻懵,怎么又不说了? 他说错话了? 再次安静下来的屋里仿佛落针可闻。 曹闻头一次尝试了一种叫局促的心绪。 他战术性的干咳了一声,出于礼貌的歉意道: “我不懂手语,不好意思。” “那个,你没事吧?胳膊疼不疼?我刚才以为是打我的那帮人才动手的。” 他潜意识控人的一套功夫下来,就是魁梧的男子也够呛,更何况是个身量纤纤的弱女子。 不过得益于现在这具身体有些虚,不然他很可能就把人家的胳膊给卸下来了。 许多盐听着曹闻明显柔和于方才扣人时生冷的语气,以及区别于先时上他们家提亲那会儿子的耀武扬威。 这人忽冷忽热的,竟比当初他在大宅院里伺候的主子还叫她有点琢磨不透。 不过倒是能看出他还是吃软这套。 许多盐沉默着摇了摇头。 嗅着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汗臭味,他实在有些闻不过,与其这么两相凝望鸡同鸭讲,倒是不如烧点水让他去去臭。 许多盐指了指曹闻的头,又指了指灶房,试图他可以理解。 曹闻这次但得知了个大概,她是要去灶房做事情了。 他后脑勺在发痛,又失了不少血,刚才起猛了导致头有些虚浮,于是点了点头。 看着人去了灶房,曹闻才长松了口气。 插入书签 第3章 曹闻坐到了榻子上,想整理一下原身小兄弟和他妻子之间的记忆,然而却并没有太多的收获。 当是受了重创记忆真的散乱了。 总之,他现在晓得的就是自己家里穷困,给人姑娘家的彩礼钱并不多,且还没有办个像样的酒席。 曹闻剥茧抽丝,古代重礼节,成亲是人生大事儿。 人家姑娘长得不错又没什么缺陷,竟然会不在乎礼金和酒宴就和原身小兄弟来过日子了,那说明什么? 肯定是说明人家姑娘有情有义对原身小兄弟情根深重啊! 事情可真难办,曹闻心里和脑子里的记忆一样乱七八糟的,他也替姑娘委屈,偏偏就不记得了他们俩之间的事情。 昏昏沉沉的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但总觉得好像没一会儿许多盐就又端着热水盆子进来了。 见着那道纤细的身影,他一下子又从榻子上弹了起来。 “我来吧!” 她竟然是去烧水来给他用的,他就说人家俩人是有情的吧! 曹闻又惊又感动,联盟军校的时候哪里有过别人给他端水的待遇,他手忙脚乱的赶紧要去接水盆子。 许多盐没给他,扫了一眼他后脑勺边的布襟,意思他拿过来放在水盆里用。 曹闻不知所云,懵着抬手摸了一下许多盐目光扫过的后脑勺,掌心当即触到了黏在头发上结痂的血块儿,顿时明白了什么意思。 她也太体贴入微了,自己后脑勺确实不好清洗到,虽然怪不好意思麻烦人家的,但他还是颔首劈腿坐在了塌子边上。 许多盐:? 帕子也不拿,这就又开始摆起那大男人的破姿态了?又整这死出,跟当初去他家里提亲时一个样! 他想把水直接泼人脸上,然则还未实施随即又听到男人道:“你用力擦都行,我不怕痛。” 许多盐:? 曹闻抬起眸子,一脸乖巧局促又无辜。 许多盐抓着盆沿的手指指节捏的发白,她暗暗吸了口气, 算了,就当给牛冲泥了。 操起桌子上的布襟,他叠着眉头朝男人身上招呼。 血干凝在皮肉上就不好清理了,再糊住头发更是麻烦,许多盐神色困恼的擦着人,心里痛恨着为人妻室的不易。 虽想给人刮擦下一层皮去,可看着曹闻背脊绷的跟棵青松一样,估摸是痛的不行,他心里有一丝快感,但到底没有再加大力气擦拭用那么幼稚的方式报复。 然而早习惯了刀枪招呼在身上,皮糙肉厚的曹闻哪里会觉得痛和别的感触,只晓得有一个陌生的媳妇儿在帮他擦身体。 薄唇轻抿,眉头紧锁,神情专注的不行,动作轻柔的要命,俨然就是个心疼爱惜丈夫的温柔妻子。 水气氤氲飘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气氛莫名就焦灼暧昧了起来。 他浑身绷紧,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握拳。 无法言语沟通,人的心思就多了起来。 曹闻忍不住苦恼,姑娘柔情似水,温柔又主动,要是,要是待会儿她借机提那种要求怎么办? 人家小两口原本两情相悦,又是新婚小别,现在好不容易在一屋子里,干柴烈火的,人家提确实合情合理也合法,一点不过分。 如果自己直接拒绝的话,她会怀疑自己吧?古代封建迷信那么重,露出马脚还不得被捆去驱邪? 那么要是不拒……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怎么能有这种龌龊的念头! 天可怜见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方才十六七啊!而且他越俎代庖对得起谁! 曹闻瞪大眼睛,为自己的可怕想法吓了一跳。 不行,不行,她要提什么要求都可以,但这事儿他绝对不可能屈身就范。 他可以提枪帮人上阵,但是这,咳~他的意思是提着真枪上阵,不是指那种.....算了,越抹越黑...... 想到这里,曹闻有点焦躁,肌肉随之也紧绷了起来。 正在清理头发的许多盐看着男人胳膊上鼓起来的腱子肉,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许多盐叠着眉头,心里的拳头已经捏紧了。 他干什么?他不会是有反应了吧! 成亲了几日光景,一直都没如何见着,而下人回来了,这小子肯定今晚就想…… 这人力气那么大,要是真动手动脚起来,自己只怕是还真挣扎不过。 那日被东家叫走的时候脸色就很难看了,只怕是在东家做事的时候就一直惦记着。 事情拖到今天,哪里还肯再拖延着。 就说会突然卖乖,竟然在这里等着他呢!都伤成这样了竟也还不安分。 他微眯起眼睛,要是待会儿他敢再提出那种要求,他就放药让他再也举不起来! 正当他心思飘忽时,手里的布巾没注意的就朝着男人半开了的领口去。 曹闻见着细长的手指出现在自己胸口前,顿时警铃大作。 现在就用布巾往他胸口里擦,待会儿岂不是该直接上手宽衣解了!这不就是妥妥的暗示嘛! 曹闻捂住胸口唰的站了起来。 “不行,我,我今天不方便!” 许多盐被曹闻的动作吓了一跳。 ? 什……什么? 他说什么?想方便? 想就去啊。 他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自己服侍他么? 他呆呆的看着曹闻,又没伤到脚,为什么不能自己去方便?! 狗男人!全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花花肠子! 要服侍是吧,他这就去用阳痿药泡手,让他不举! 许多盐起身要去拿夜壶,就又见曹闻甩起了手来。 “感觉筋骨上也有些发痛,胸口好闷,今天也太不方便了。不行,这样下去我怎么下地啊!” 曹闻看见人呆若木鸡的样子,才发现自己的动作太大了。 为了不引起怀疑,他立马活动了下手脚,又扭了扭脖子。 许多盐闻言怔愣了片刻,半天没弄明白这人到底什么意思,好似这一刻他才是个哑巴一样。 不过管他什么心思,什么神经,只要是没想动手动脚也都还好说。 他心有迟疑,试探着比手语告诉曹闻,家里的活儿他会干,他养着就是。 曹闻也不明白它在说什么,不过大致猜测是她会费心之类的,于是干笑了两声才慢慢坐了回去。 接着两人心思各异,倒是相安无事的处理完了身上的血迹。 许多盐端着水盆出去时,不免微微吐了口气。 然而曹闻瞧人埋着头一言不发默默退出去的样子,他这下可没有觉得松气,反而心里不怎么是滋味。 她应该是发现了,自己那么拙略的借口人家怎么会发现不了。 姑娘家本就含蓄,都主动到这份儿上了还被自己丈夫拒绝,肯定难受。 明明心里都伤心了,却还是不争不吵,什么都依丈夫的意思,她真是个好姑娘。 曹闻实在是觉得抓马,处理这种毫无经验的事情,实在,实在是让他太没自信了。 他愧疚又自暴自弃的想,算了,以后一定对她更好一点,就算是弥补他心里的愧疚吧。 曹闻在纠结之中,疲乏又发虚的身体使他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再次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灰蒙蒙一片,已是将暗未暗的天色了。 推开门的刹那,夏至未曾全然退却热气的晚风,像是一汪温热的水一样泼在了身上,顿时洗却了半身的沉钝。 空气之中萦绕的山林庄稼和泥土的气味,清新好闻的让曹闻有些恍惚,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这样自然的气味了。 远处的茅草人家升腾起屡屡炊烟,柴火在灶膛里发出爆裂的声音在静谧的村野之中空灵又融洽。 所闻皆是人烟气。 他的心情也随之无比的开阔。 许多盐去地里忙了一通,又背了些枯叶回来做柴火,方才烧好了晚饭端着个瓦盆去堂屋。 进了屋子准备叫曹闻吃饭,却没有见着躺在榻子上的人,一偏头才发现那人正笔直的站在院子里。 看着远处,不知在发什么神。 佃农常年在地里弓着背,在东家面前弯着腰。 父子相传,常此以往,曹家坳这片的男子女子几乎都是半弓个背,微垂着头,低眉顺眼,以此可以少受些东家人的责难。 而下乍然见着曹闻背板打的笔直,脖子高高抬起,俨然一根立在院子里的青松一般。 无可厚非,曹闻是挺拔的。 许多盐觉得很稀奇,又有些被这佃户乃至于乡野男子身上少见的气质晃到眼睛。 他眼里有说不出的羡慕。 看了好一会儿,他回过神来,并不想上前去叫那人,他便在屋里弄出了点声响。 “吃饭了?” 曹闻听到声音,回过神来见着桌子上已经摆了碗筷,瞧着饭菜,他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身体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先前虚着,还只全当是失血所致,实则身体也是饿的。 他快步过去,看着桌上的吃食不由得一楞。 四方竹桌上只有一盆……粥? 与其说是粥,倒不如说是一盆不见米粒的汤,连该是白花花的米汤都是清亮的,可见内里究竟才几粒米。 不等曹闻开口,许多盐先用汤勺子搅动了一下汤粥,沉在盆底的米才稀稀拉拉的浮起来。 许多盐显然已经很有经验,见状立马用勺子把粥米捞了起来装进碗里,同在那河溪里捕那几尾数量不多还狡黠的鱼一样。 接着两碗带了点米的米汤分成了两碗,许多盐面无表情推了一碗过去,自端了一碗,坐下便开始吃。 曹闻也跟着端起了碗,试探着送到嘴边。 虽然米粒儿少,且汤米还夹杂着一些黄米壳儿,但煮出来的汤粥还是清甜的,曹闻几口就把粥给喝完了。 夜里两个人就守着一盆寡粥吃了个干净。 插入书签 第4章 饭后,天已经彻底黑了。 屋檐下可以看见天上已经有了些稀稀拉拉的星星。 曹闻背着手在院子里打转,仰着头心不在焉的看着天上的繁星。 乡野入夜安静,一来烛火点着消耗的厉害农人不舍得点,二者没甚么可以消遣的活动,农户人家吃了饭简单收拾一二就上床歇息了,待到人定的时候都已经入了梦。 听到洗碗的声音,他后仰着脖子朝灶房里偷瞄了一眼,见着许多盐正在低着头洗碗,他赶紧溜回了堂屋。 曹家的小茅房不大,中置堂屋,左右各一间屋子,右里屋往上还搭了一间灶房。 自打曹家父母不在以后,左边的那间屋子就用来堆杂物了,眼下什么桌子凳子,木头背篓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已经把屋里塞的满满的,独只右边的卧房用来睡。 曹闻扒在右里屋前瞧了一眼,果然,小屋里就只一张床铺。 比外头的榻子宽那么几寸,目测不足一米五,就现在他这身板一个人睡还周展的开,但要是两个人往上一躺的话......那还不得手贴着手睡?! 想到这茬儿,曹闻脸一红。 这成亲了的年轻人自然是还有点睡前活动,曹闻虽然表示了今晚不会参加。 但要是躺着一块儿擦枪走火的,她非想那啥的话,怎还好像先前那样拒绝。 听到灶房里放碗碟的声音,曹闻赶紧又从别的屋子窜回了堂屋。 他迅速躺在了榻子上,闭上了眼睛。 许多盐收拾完灶房回来,正想着今晚怎么睡,打呼的声音反倒是先传到了耳朵里。 他看着曲着腿在榻子上睡着的男人,下意识放轻了动作,在腰间的围襟上擦了擦手。 这人把他平素睡的地儿给占了,他睡哪儿? 许多盐顿了顿,在榻子边站了会儿,随后折身过去吹了灯,犹豫了片刻进了里屋。 听见关门的声音,曹闻才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偏着脑袋见人再没出来的意思,吐了口气。 他舒展开手脚,这下可以舒坦的睡了。 翌日是端午,过节里一派喜气,今年又有地主大户做祭祀,村里清早就热闹起来了。 曹闻睡了一个大早上,还是外头敲锣打鼓的声音把他给吵醒的。 他从榻子上起来,浑身僵硬的一甩头便嘎嘎作响。 打开堂屋门,阳光直泄了进来,屋里屋外都静悄悄的,他发现许多盐并没有在家里。 她没叫自己起床,也没有说去了哪里! “生气了,肯定是生气了!” 曹闻叹了口气,昨天他那样子,不仅拒绝了人家的暗示,又还长条条的睡在了外头,这不是摆着新婚分房睡嘛,人家姑娘面上没说,心里肯定揣着不满的。 只怕是觉得男人真不是好东西,嫁人前甜言蜜语,嫁人后连床都不让睡一张。 小姑娘不好冲他发脾气,受了委屈只有自己憋着,也只有在这上头表达一下自己的情绪了。 曹闻头疼。 真疼,里外都疼那种。 他猜许多盐要么是去下地了,要么就是去参加祭祀了。 地主主持祭祀祈雨集会,佃户都得去参加仪式。 他才和东家的人起了龃龉,这当头自是前去不恰当,但作为佃户又不能不去。 一来寄人篱下不能拂人脸面,二则祈雨也是为了农桑之事,别说是佃户,就是寻常农户也对这事儿十分上心。 为了避嫌也恐怕也只有许多盐过去了。 曹闻摸了摸空瘪的肚子,昨晚上那点汤粥肚子连六成饱都没有,汤水撑饱的肚子饿的又快。 他去灶房里逛了一圈,灶火膛里连一点热温都没有,显然早上是不曾升过火。 平寒农户人家都只吃两顿,佃农人家一顿也寻常,这个点根本没有做饭的习惯。 先时光顾着穿越重生异世的喜悦,都不曾关切现在的环境。 虽然记忆乱糟糟的理不太清楚,但曹家为人佃户,家里穷的叮当响却肉眼可见。 现在就守着个茅草房子,和从东家那儿租借的几亩薄地,家里别说是存有几个闲钱,就是连灶房米缸里都没两碗米。 当今世道佃农人家过的苦,是屈居于平头老百姓以下,徘徊在卖身为奴边缘之上的人。 一年到头死命的干着活儿,地里的那点儿收成缴纳了朝廷的赋税,还得贡献给东家,余到手头上的米粮堪堪只能不饿死。 地主大户又黑心,时不时以不同的名录剥削佃户,今日要佃户去宅子里修修补补,明日又要佃户去私山上去帮忙拾捡柴火。 一年到头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帮着东家做事儿,和半个奴仆没甚么差别。 逢年过节的还得往主家送好东西,鸡鸭酿酒等等,若是一点惹得东家不痛快,受责打事小,主家不再租借土地了全家老小都得饿死。 先前原身倒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因着体格大干活儿快,时常被主家叫去宅子里做事儿,倒是混了几顿饱饭吃。 而下得罪了主家,屋子里又多了张嘴,还拖着账,日子是紧巴再紧巴,一天能吃两顿就好得很了,哪里还指望的上早饭。 曹闻望了一眼外头的太阳,一天两天饿着还成,长此以往的饿着谁受得了。 这些地主大户,就是想要佃户吃不饱。 任凭你通天本领,吃不饱没力气吊着半条命,再有什么神通也使不出来,再好拿捏控制不过。 曹闻可受不得再过这般为人肆意掌控的日子,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也出了门。 穿过一块块田地,他从自家在东家手上租到的几亩地前路过。 说是几亩,其实家里现在就只有一亩水田和一亩旱地。 而今五尺为步,步二百四为亩,也就是说一亩地四百来平的样子。 一亩的水田年产在一到两石水稻之间,能有一百二十斤到二百四十斤的粮产。 但秋收所得的粮产要向朝廷缴纳四成,接着还得给租地的东家缴纳两到三成不等,所余下来的粮食不过两成左右。 便拿去年来说,天时尚且还过得去,又没什么灾害,原身一亩水田的稻子收了二百斤。 其间缴纳朝廷的产税八十斤,又缴纳给东家五十斤,所剩不过七十斤的稻子。 常人一顿得吃两百五到四百克的米饭方能饱腹,就算一天只一顿,按最低标准来,那七十斤的稻子一个人也只能吃四个多不到五个月。 自然了,一般会把一顿吃饱的量分做两顿半饱来吃,但就算极致的省吃俭用,所剩的米粮也是不够一年都有饭吃。 当然,还有另一亩旱地,随着时节的变化,会种植瓜果蔬菜。 除却要缴纳的赋税,剩下的拿去镇子上卖两个闲钱,再置换成烛火盐巴,最后剩下的再左着不多的米粮,一年勉勉强强的可以捱过去。 佃农比寻常的农户人家穷困,就是穷在要在给东家上粮。 按道理来说,一个健全的人是完全有能力操持耕种三到四亩田地的,如此一来粮食也就够吃了。 然则并非是人懒惰不肯多耕种些土地吃饱饭,实际便是地主大户人家不肯给那么丰足的土地到佃户手上。 若是租用了这么多的土地给佃户,佃户岂非一门心思都在自家的土地上了,哪里还有功夫前去东家那儿受差遣。 地主大户手里掌握着大批的土地和最好的生产工具,他们的心思便是用最少的土地笼络住最多的佃户,如此家里都省却了请长工和买大堆奴仆的开销了。 这点土地,既把佃户栓在了土地上没有法子出去寻事情做,又吃不饱饭不敢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如此便更加依赖于地主东家。 其实一直也有人无法忍受地主家的剥削与压迫,在受到主家的责打后前去衙门里告状,然则地方上的官员对大户多有偏袒,佃户写的状纸多是石沉大海。 即便是开堂做了审,也多是佃户败诉告终。 就连朝廷的律法也对大户人家多有保护,佃户势单力薄,如何再敢以卵击石。 久而久之,再是铁血汉子也被消磨的唯唯诺诺。 原身所住的曹家坳这片儿地儿,以前曹姓还是村里的大姓之户,只可惜后头战乱败落,而今已成了佃户的聚居之地。 地主大户不把佃户当人看,就是寻常的农户人家也瞧不起佃户,多不屑与之来往。 佃户只好报团取暖,居住在一片里不与同村的农户再起冲突。 远处传来了敲锣声,好似是端午的祭祀开始了,曹闻扬起了头。 今年天干,庄稼长的都不太好,要是再不下雨,到时候秋收只怕更难。 他收回心神,打算去镇子上转转算了,瞧着能不能寻个杂工做做,且不说大过节的能給家里添点油水,还得想着往后如何补贴一二家用少挨两顿饿。 自己挨饿也就算了,大老爷们儿总不能饿着自己媳……不对,是别人媳…… 别人媳妇儿饿着就饿着,自己去养着算什么事儿?他这情况不养好像更说不过去啊。 哎! 曹闻脑子里扯着一团乱麻,一边寻思着该怎么把这道理理清楚,一边朝着集市去。 插入书签 第5章 源溪村是个偏隅小地,距离县城府城遥远,百姓日常生活又需要买卖,为此几个村落间形成了镇子。 寻常衣料布匹,米粮油面,在东面几个村子交汇处上就能买到,从曹家坳过去也就半个来时辰的路程。 若是要采买些什么稀罕东西,那就只能翻过镇子,往东边去最近的城地邑安了。 老百姓多是在镇子上就能采集到想要的东西,少有离开过地方上。 从曹家坳出去,路过几户农户人家,妇人女子们正喜气洋洋的在院子里用糯米包粽子。 油绿箬叶的被冲洗的水亮干净,在妇人的手心被圈成个圆锥形状,添上两勺子糯米进去压紧实,再用撕成细条的棕叶给捆好。 不过三五两下的功夫,一个饱满有棱有角的粽子便做好了。 这般欢聚喜悦的氛围,与之曹家坳里沉闷闷奔波在田地上,还不晓得今日米缸里有没有粮煮一碗稠粥的佃户人家形成了鲜明对比。 待到曹闻到了镇子上,更是热闹。 街上多是卖粽子的人,自家做粽子的还在商量是在糯米里放点糖还是放咸蛋黄。 不晓得是过节还是这片本就热闹,总之行人来往如织。 曹闻简单转悠了两下,寻摸着找个零时工。 镇子终究只是个镇子,拢共也就十来条街,一趟转悠下来不过两炷香的时间。 铺面儿卖杂货的倒是多,招工的却是少。 “酒楼招工?” 曹闻在一家两层楼高的酒楼前停下,看着门口贴的有一张简单的告示,偏头问了一嘴站在门口揽客的伙计。 肩头上搭着一张擦桌布的小二打量了曹闻一眼,见着他的个子不错,当是个能下力气的,眼下时辰早没什么食客便接了腔。 “招咧,后厨要个杂工,外在一个跑堂的。你干的来啥?” 曹闻想着也都不是什么技术活儿,也不闲做什么,道:“我都能做。” 伙计深看了曹闻一眼,又道:“你可是镇子上的人家?” “还得是镇子上的人家才能来做工?” “咱这酒楼上工的时辰早,天不亮就得去采买新鲜的菜肉,带回来以后就得备菜,夜里下工的又晚,倘使不住在镇子上如何来得及。” 伙计是个跑堂的,话也多:“且管事的说了,要手脚勤快踏实稳定的,别来个三两日的就嫌活儿累想着走。头七日先不计工钱,干下来两厢都合适了才要人。” 曹闻默了默:“不是镇子上的按时来行不行?” 伙计摇了摇头:“管事的明话了只要镇子上的。不是镇子上的今日你为了寻工说能按时来,他日上工以后又该说家里有琐碎事儿耽搁。” 曹闻动了下眉,敢情他没瞧不上这工,倒是人家不要他:“得,谢了。” 问了几处,人家的招工要求都是要镇子上的人才行,要么就是镇子旁头村子边界上的农户人家才可以。 倒是机缘问到了一间木行,要招揽个临时杂工,帮着搬搬抗抗的,工钱一日一结。 三十文钱一日,倒是不错。 “有活儿的时候叫得到来就成,镇上村子里的都行。” 曹闻眼前一亮:“那今日有没有活儿干?” 木行掌柜的看了曹闻一眼:“你小子倒是急性子,有还是有。你是农户人家吧?哪个村的?” 曹闻直言道:“源溪村,佃户。” “佃户!” 一听说是佃户木行掌柜的直接变了脸色,忽而便什么都不肯再谈直接说不要人了。 曹闻有些气恼:“怎的,佃户就不是人了,给人做不得工?” “佃户事儿多如牛毛,事情都要紧这租地的东家,哪里还有更多的心思做旁的事情。” 木行的掌柜见着曹闻有些唬人,立马语气又和善了些。 “不是我们瞧不起佃户,实在也是小本儿生意,招揽个杂工是要按月给工钱的,杂工若是不得力,我们也难办嘛。” 曹闻算是看出来了,这些做生意的门户都不肯要佃户,嫌弃麻烦。 在他们眼里,佃户就是东家的奴仆,已经有主子的奴仆了,谁还愿意招过来做事儿。 合着同地主大户蛇鼠一窝子,存心就是要叫佃户活不下去。 木行掌柜的见曹闻虽然一身粗制葛衣,补丁四结,藏在宽袖下的胳膊上没什么肉,但胜在骨架子宽,看着就很高大。 若是两个馒头下去,使起力气来在木行做杂工再合适不过了。 他眼里含了一丝算计的笑,转而放低声音道:“小兄弟出来寻差事儿定然也是有难处,可惜不揽佃户是各商行的规矩,我也是个耳根子软的,要不然小兄弟就留下干,我顶着坏商行规矩的风险,给你十五文一日如何?” 曹闻憋住了一口气,这心里打的算盘十里开外只怕都能听见哒哒响了。 他二话没说,扭身便走。 晃荡了一趟,什么事情没找到干,倒是让他晓得了佃户的日子究竟有多难。 寻常人家沦为佃户容易,然则要从佃户再扑腾成自由身和登天没甚么差别。 想当初他在星际何等强悍,然而在这般时代下,便是有一身本领好似也没什么用武之地。 曹闻心有感慨的叹了口气,但却也不至于气馁。 他晓得便是气馁也无用,家里没有吃喝也就罢了,还欠着外债,如何能够安生。 曹闻往回走,但没回家去,又寻摸着上了村交界处的公山上,准备再去那头转转。 五月里,野菜都生老了。 不过在生活了许多佃户的地方,野菜没有长老的机会,春日出嫩叶的时候就叫人采了个干净。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老百姓深谙此道,曹闻一路沿着山道走上去,愣是没有寻到两根可以挖回去吃的野菜。 进山后天气顿时冷了不少,风灌进裤管里还能惹起些鸡皮疙瘩来。 山口出有几个正在拾掇柴火的人瞧了他一眼,见他空着个手,都没过问,又继续埋着头砍柴。 这头离山底下最近,人总多些,往里头走可见人迹就越来越少。 “曹闻?” 听到一声唤,曹闻回过身去,见着一丛灌木后头站着个头发杂白的老汉。 “真是你啊。” 老头儿确认人后吐了口气,他低着声音道:“我当是有人进来了。” 曹闻看这人面熟,好像是曹家坳里的一个佃户。 “大爷咋的在这儿捡柴火?” 这头离山口要走两刻钟的路了,下山得多走一大截的路,不如在山口那一片儿捡柴方便。 “今儿端午,寻摸着上山来的人不多,我就来林子深些的地方捡些回去用。平素里要是撞见那些农户又该多话了。” 曹闻道:“这又不是私山,农户能来砍柴,凭什么佃户不能来,还得看他们的脸色。” 老头儿摇摇头:“也是东家时常差遣着佃户上公山来砍柴给他们用,一要就是十几捆十几捆的砍,山里的柴就那么多,拾捡多了农户没柴火烧,自是心里不痛快。” “如今是看着佃户在山里就要说嘴。” “哎,不说这些了,我赶着把这背篓柴火装满下山去了。” 老头儿看着曹闻:“你咋啥都没拿,上山作甚?” “我就转悠转悠。” 老头儿也没多问,总有人往山里走,想着能不能弄点东西打牙祭。 只是多的是无功而返的人,要是人人都能在山里捞到吃食,也不至于干猎户的就那么几个。 “那你小心着些,别太往深山里走了,咱们没刀没棒的,又不像猎户熟知山里的地形,要是遇见熊瞎子就不好了。” 曹闻应了一声。 只是人人都晓得外围山林安生,全在这头寻东西,现今还能有什么。 要想讨到点儿吃食,还得冒下些险。 曹闻走远些抬脚就朝山林深处去了。 越是往内里走,树木越是高大繁茂,林子里的杂草野枝也是肉眼可见的变多。 什么树藤,蔓子交织铺长在地上,有的还长了扎人的尖刺。 曹闻被刮了好几下,摘到了两个青涩的野橘子,橘皮厚实,一掐就是冲鼻的橘子皮汁冒出来。 橘子树不大,容易移植,他弯下腰正想拔起来拿回去,风声里忽然传来了两声粗重的喘气。 曹闻耳朵灵敏,听着声音浑厚,有些不太对劲像是野兽的喘息。 他不由得提起了神,下意识的放轻了动作猫着身子顺着声音过去。 声音的发源地让人骇然,高大的野栗子树下一地的鸡毛,两只脖子拧了一圈的野鸡羽毛翻飞的摆在地上。 旁头竟有个满脸胡子的高大汉子在和一头熊瞎子搏斗。 成年的熊瞎子一掌过来能把人拍成肉酱,所幸这处的是头还未成年体格不算大的熊瞎子。 可即使是头小熊,凶悍程度也远不是人能抵挡的。 汉子高大,又有把长砍刀,却还是被咆哮的熊瞎子逼的连连往后退。 黑熊没能两下把人拍死不能动弹,显然也是恼了,捶地一声叫喊。 它展开两只前脚,屁股微微往后,意图铆足力气,作势就要扑死汉子。 眼看满头大汗的猎户力不能敌,千钧一发之际,林子里发出了一声惨烈哀嚎,惊动起一群林鸟。 插入书签 第6章 “没事吧。” 惊出一身冷汗的猎户抬眼看见蓄力的熊瞎子非但没有再攻击他,反而四脚朝地步伐凌乱的逃窜而去,他惊讶的同时重重喘了口气,看向了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年轻小子。 来者不输他的个头,但却顶着一张年轻得只有十七八的脸,目光之中毫无惧色。 长久不曾说话的猎户,虎口脱险看着恩人也难得开口,他声音沙哑:“没事,多谢了。” 曹闻回头见着这个比自己年长的汉子,肩膀上的衣服已经被熊瞎子抓了一块去,隐隐还有些血迹,可见方才多凶险。 既是没事,大家都松气,他摆了摆手。 “你怎把它赶走的?” 猎户诧异,他怎么都把那熊瞎子撵不走,这少年郎过来倒一下子把熊瞎子吓跑了。 曹闻闻言摊开手,空气里顿时一股酸涩的橘子味,那两个青涩尚未成熟的橘子被他捏了个稀巴烂。 刚才就是趁着熊瞎子想攻击人时弄它眼睛里的。 熊瞎子对气味敏感,眼睛又是脆弱的器官,受了惊自然就跑了。 满脸胡子的汉子深看了曹闻一眼,没想到这小子还很有些胆识。 他矮身把地上两只野鸡给捡了起来。 “这熊瞎子机灵,见着我设了陷阱捕抓猎物,后头专门来守我陷阱,好几次猎物都给顺走了。” 今天恰好撞见了他,竟然还尾随想着又来抢。 虽是深山之中捕猎会比外围的山林容易一些,可猎物也不是山里的野菜,发现了就能挖走,猎物长了腿可不容易弄到。 好不易猎捕点山鸡山猪的都叫熊瞎子弄了去,那猎户还吃喝什么。 这回撞见这熊瞎子,猎户自然也没好脾气。 两人浅短的交谈了几句,猎户领着曹闻往自己住的地方去。 虽说他常年居于深山之中靠打猎为生,与人打交道并不多,话也少。 但是今天要不是曹闻救了他,指不准就要丧命在熊瞎子手下,请人到住处吃口水总是应该的。 曹闻对山里不熟,想着去这猎户家坐一屁股也没什么,正好了解一二深山的地势。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见着了一片开阔向阳处竟然有一间木屋。 曹闻见木屋不大,比他们家的茅草屋还小上一半,但是却用结实的木头圈了个牢实的院子。 猎户开门进去,反手就抱起一根重木把大门给死死的栓上,以防止在屋里不注意有野兽溜进来。 正当曹闻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时,猎户倒了一碗温水来。 不单如此,还有用瓦盆装的一盆子撕开成大碎块的肉,鸡肉猪肉混杂在一块儿。 这些肉食都是猎捕的山货卖相实在太差不好拿去出手的,一个人在山里也没人帮着料理起居吃用,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许是出门的时候瓦盆放在锅里温着,灶膛里有炭火,这当儿直接拿出来也是热的。 “晌午了,吃点儿。” 曹闻闻着纯粹的肉香味,顿时满腔躯骸都是饿意,头一次对一样东西馋成这样。 接过水碗,都是大老爷们儿也没客气。 他拿筷子夹了一块肉进嘴里,早上出门滴水未沾,又去镇上逛了一趟还上了山,如今早就饿的不成样了。 肉做的简单,直接剁成肉块儿撒了盐煮熟的,大块大块的实在扎实。 一口下去就只尝到丝丝咸味儿,没有加任何料子提味,有股子肉本质的腥臊。 不过于饭都吃不饱的人来说,能吃上一口肉已经是难得的珍馐了。 “你来山里打猎?” 两人沉默着就着水吃了大半瓦盆肉,肚子里有些饱足了猎户才开口问道。 “转转,看看哪里能寻活路。” 曹闻实话实说,又侃了一句:“还是打猎强,拿盆吃肉。” 猎户摇摇头:“拿命换的,吃了上顿不晓得还有没有福吃下顿。” 曹闻知道这个道理,佃户不容易,猎户也不好混。 “你想做猎户?” 曹闻扬起眉:“我能么?” 猎户直言:“你身手不错,胆子也大,是能干猎户的料子。” “只不过猎户也不是人走投无路说干就能干的。” 他叼着一块连骨肉忽而站起身,前去木墙前,一把拉开了墙上挂着的一张帘子。 顿时帘子后头的家伙都显露了出来,什么长刀,镰子斧头,弓箭,捕兽夹....... 铁器在屋里泛着冰冷的银光,宣誓着他们的价值。 “没有点家伙,赤手空拳是猎不到东西的。” “我以前也在山下种地,是把地卖了才置买的家伙什。” 而今朝廷管着盐铁,一把镰刀就要百文之数,许多佃户连生产工具都买不起。 好些人家锄头还是用石头做的,一个铁制工具在穷苦人家里能传三代用。 曹闻知道猎户说的是实诚话,就算是自身条件达标,忍得了深山老林里的孤独,可这些猎捕工具的价格已经是一笔巨大的数目,哪里是寻寻常常的人能置办上的。 猎户看着曹闻没说话,又交心了两句:“这些家伙也不尽都是我自己置办的,还有不少是我师父留下来的。” “今天你救了我的命,要是你想做猎户这行当,我能让你当我徒弟。” 曹闻扬起眉毛,今天出去寻事情做,处处遭碰壁,眼下还是头一条出路。 然则他还尚且未置可否,猎户又问道:“你成亲没?” 听到这话,曹闻想起家里那个不会说话但很温柔贤惠的人,明睿的目光忽然就闪了一下。 他有点尴尬道:“成了吧。” 猎户诧异的看了曹闻一眼,瞧人若有所思的样子,答复得也有些模棱两可,估摸是对婚事不太满意。 不过他并不喜欢过问别人的家事,就事论事道: “我丑话说在前头,你成亲了就不多合适做猎户,干这行落家的日子可不多。” “你年纪不大,想来也是才成亲不久,舍得下媳妇儿?” 曹闻吐了口浊气,也不是舍不舍得的问题。 他还想给躲着呢。 但猎户说的也不错,干这个大多数时间住在山里,他和许多盐还是新婚,总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在家里料理那些田地,应付地主大户自己躲到山里吧。 想逃避是人的本性,可担起责任却是一个男人应当做的。 “这事儿我还得好好考虑考虑。” “家里是佃户,依附着地主过日子,东家也不是什么良善的主儿,眼下我……” 曹闻顿了一下,还是说道:“成亲了,想再谋点出路。” 他把今日前去镇上寻工做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二,道:“大哥可晓得甚么营生路子?” “佃户确实不易,镇上乃至府城用工几乎都不会招揽佃户人家,即便是要,工钱也折半低廉许多。低于寻常工人也就罢了,只怕是遇上黑心的商户还扣着不结工钱。” 昔时猎户在村里也常见这些事儿,佃户拿不到工钱告官,商户早在衙门做了打点,佃户败了官司不说,还叫原本的东家晓得了在外寻工的事情,竟也不愿在租地给这人家。 他了然了曹闻的难处,也诚心道:“山里也有些出路,除却猎捕,也能采寻些山货,自用拿去集市卖都行。倒是不必如猎户一般一直守在山林中。” “不过好的山货也不好找,深山野林自不必说,多是悬崖峭壁,也是豁命谋生计。” “山货?都是些什么?” “像是什么枸杞,草药,山林野菜野果,不同时节生不同的。虽能有些进项,但也苦。” 曹闻了然道:“这有什么,在地主底下何曾又不是如此谋生。” 猎户点头:“好说,我出门设陷阱猎捕要走不少地方,若是有见可寻的山货,支应你一声,你自行前去取。” 曹闻心里愉悦,举起手里的碗:“以水代酒,谢了!” 猎户也笑了笑,端起碗和曹闻碰了一下:“别急着谢我,我只同你说哪里有山货,多是险要之地,凡事还得看你自己。” 曹闻笑道: “这比采好送我强的多。” 午后,林子里少见光,天气凉爽。 没到最热的三伏天,山里头都不必午睡。 既然是定了主意有事情干,曹闻也没歇息,下午就去寻山货了。 一则是都上山来了,不能白浪费一趟;二来停着晚饭就又没什么着落。 吃饱了有力气干,猎户借给了他一个背篓,里面装着一捆长麻绳,方便下崖爬树。 另外还有一把长镰刀,用来防身和开路。 猎户给他指了东边的方向,那头有个小顶山,生的有些野樱桃树。 前段时间樱桃成熟的时候有很多山禽过去吃樱桃,他在那头设陷阱还收获不小。 只是他去的次数多了,山禽放聪明都不敢朝那头走了。 现在月份迟,市面上的樱桃差不多都罢了市,深山里头气温低,时节比山底下晚一些,运气好的话还能摘点晚季樱桃。 拿去镇子上叫卖许比正当市的时候好卖一二。 好多东西就是一早一晚值钱,满市都是的时候反倒是叫不起价来了。 两人出了门就各走一方,曹闻手里有了刀心里也更踏实了些。 从到小腿肚子的山草丛里穿过,他一边走一边挥着手里的镰刀,生生给开了一条小路出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才找到猎户所说的地方。 这片儿比旁处高一些,更向阳一点,走过来都能看到午后的太阳了。 曹闻来不及抓一把被蚊虫叮咬的发痒的小腿,先仰着脖子去看猎户嘴里的野樱桃树。 杂乱的树木中,确有几颗枝干舒展的很开的樱桃树。 都端午了,樱桃确实差不多罢市,地上一层成熟后落下的樱桃,而今都腐烂成泥了,密密麻麻的都是些裸露的果核儿。 倒是证明这头的樱桃树今年确实结了不少果子。 但树上可见的果子已经很少了,零零星星的藏在叶子下。 曹闻盘算着若是仔细着摘,怎么也还能有几斤。 他连忙放下背篓,把镰刀结实别在腰带子上,从背篓里取了一张跟荷叶有些像的山芋叶子便上了树。 野樱桃个头很小,约莫只有小指头尖那么一点,口感微酸涩,摘上十多颗才一小捧。 曹闻的工具又不多,芋叶装个半满他又从树上下来放进铺垫好了芭蕉叶的背篓里,又再次爬到树上去,如此周而复始的摘着樱桃。 上蹿下跳间,倒是有些像只矫健的猴子。 山林静谧,鸟兽啄食,时间倒是也过得快....... 许多盐从祭祀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云霞漫天。 他拖着酸痛疲乏的身体一步步往家里走,身体虚弱的有点冒冷汗。 今儿搬拿东西最累了的活儿都往他身上安排也就罢了,中午佃户有的一顿祭祀饭也被活儿拖着没能吃上。 他怎么会不晓得是因为曹闻得罪了东家,晓得他现在是曹家人,这是特意让他坐冷板凳吃排头。 许多盐虽然不至于往心里去,像他们这样的人,哪里又给主家置气的份儿,没有挨打已经是好运气了。 只不过受此对待,他也不是石头做的,心情多少有些沉郁。 好在是今儿的祭祀总算是过去了。 他加快着些步子。 到家时,篱笆门从外面扣着,那人伤着竟是还出门了。 插入书签 第7章 许多盐打开门,往着家里田地的方向张望了两眼,却是并没有瞧见人影。 他倒是没担心,毕竟人长了两条腿,且都是已经成亲的人了,又不是小娃子,难道天黑还不知自己回家不成。 当然不回来最好。 想到此处,许多盐预备把饭做上,待会儿人要回来就一道吃饭。 他先去了灶下,抓起一把有点扎人的干杉树叶点燃了塞进灶膛里,升起火后才往锅里添水。 米缸在碗柜下头,被一张旧麻布给盖的很严实。 他蹲下身去搬出来,打开盖子,缸里黑黢黢一片。 许多盐叹了口气,缸里的米已经见底了,匀着至多再吃个两三顿。 来到曹家这些日子,虽然曹闻没有在家里,但是他却从不曾大肆食用家里的粮食。 一天里他只吃一顿稀粥,虽然反感来到这个家里,但却不曾胡乱损坏这里的东西,他穷惯了,知道一米一线的不易。 可米本就不多,再节省着吃也有吃干净的一天。 这接下来的日子,也不晓得该怎么过。 他抓了几把米到瓢里,简单的洗净下了锅,忧心忡忡的去灶下烧火。 锅里飘出米的清香时,外头的天也已经暗下来了。 天色未曾暗尽,家里舍不得点烛火。 许多盐在灶下静静的坐着,火光映照在因为疲倦而犯困的脸上。 他一会儿想着锅里的米,一会儿想着明日要做的农活儿,还想着怎么防备那个比自己年纪小的男人,但想的最多的还是他身体孱弱常有病痛伴随左右,如今独自在家中的娘...... 来了曹家以后,他一直想寻着时间去看看他娘,前段日子曹闻不在家的时候,他做完活儿夜里赶着来回去看了她娘两回。 这朝曹闻回来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合适的机会常去看她。 夜色之中的小院儿安静的能听见灶里火熊熊燃烧的声音,瘦弱的背影在土墙上轻轻摇晃,孤寂的好像一盏在风里摇曳的灯,风一来随时能吹灭一般。 许多盐忽然身体颤抖了一下,恍然惊醒过来。 他眯着眼看了一眼灶膛,膛里的柴都几欲燃尽,自己竟然坐在这儿不知不觉就给睡着了。 眼下可还不到睡的时候,他强撑着腿站了起来,发现天已经很暗成了一块黑纱。 方才一直有迎面的火光,明晃晃的烤在脸上还不曾察觉到天黑。 许多盐闻到锅里的粥米清香,前去用锅铲搅了一下粥。 米已经煮烂的差不多了,待着起锅前丢一点青菜叶子进去,味道会更好一些。 然而都这个时辰了,该回来吃饭了的人却还没有音信。 许多盐不由得到灶房门口去望了望,一眼望出去回家的羊肠小道上都没有熟悉的身影。 他凝着眉头,有些不耐。 那人还伤着,这也不晓得去了哪里,想必这家当也没条件出去鬼混,倘使因为有事出去身体发虚倒在了路上谁会管。 他其实也并不想管,可如此耽搁着他都吃不上饭。 越想越不是个事儿,许多盐把灶膛里的火埋了埋,出了小院儿去外头寻看。 “这不是曹闻家的哑巴吗,可吃过了?” 许多盐刚上小道上就碰见了个担着粪的老汉,见着他打了声招呼。 他摇了摇头,用哑语问老汉看见曹闻没。 比划了好一会儿,老头儿也不应话,就一直看着他,许多盐猜出老汉压根儿就不晓得他在说些什么。 许多盐无奈,索性放弃了询问,正要走时,老汉大抵是以为他说完了,道:“曹闻呢?” 他见状连忙挥手说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汉见他的样子,总算是明白了一点:“还没回来啊?” 许多盐赶紧点了点头。 “呀!我今儿在公山上见着他了,瞧他空着双手,还嘱咐他别往深山里去。不会是还没下山来吧!” 听到深山二字,许多盐心里的弦顿时也绷了起来。 “哎呀,这年轻小子,就是不晓得长短!” “当初孙家那小子就是不信话,饿得不行了往深山里闯,一去就再没回来,人找到的时候骨头上都没肉了。这曹闻可别也是遭这罪过!” 老汉止不住的拿着成年往事念叨,许多盐拧着眉头,这死小子没事上山去做什么! “欸,哑巴!你往哪里去!” 老汉看着突然折身大步而去的人,才意识到自己絮絮叨叨说错了话,连忙喊了两声却没把人叫住,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这么晚了,你可别一个人去山里寻他啊!” 谁要去寻他,死山里他比谁都痛快! 许多盐回到家,插着腰在院子里立了会儿。 他心中骂咧,受伤了不老实焊在床上四处跑什么。 既得了消息,不寻又说不过去。 只怕人遇上熊瞎子真把肉都舔走了,那小子就是该死也不当死这么受罪。 许多盐到底还是拿了两根结实的柴棒,拨开灶炭准备给点燃了去曹闻的伯父家通知他一声,是出去找人还是如何,他伯父自有定夺。 点燃火把他把家里那把砍柴的破镰刀别在身上就往外赶。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刚到篱笆门前,一道有些直楞的声音就从头顶落了下来。 许多盐抬眸,夜色里走来了个才熟悉没多久的身影,逐渐靠近在火光中明晰了年少的脸庞。 他顿住了步子,愣了楞,但潜意识紧起的肩膀却松了下来。 “哎呀,曹闻你咋才回来,刚才你媳妇儿急着寻你呢!” 老汉担着粪过来,气喘吁吁道:“就是怕你还在山上没下来,吓死个人。” 曹闻看了许多盐一眼,转而又看向老汉:“劳心了王大爷,我就是在路上遇见两个乡民多唠嗑了几句这才回来迟了。” “没事,安心回来就好。不过以后还是跟屋里人说一声去哪儿了嘛,这天黑了一个姑娘家在家里也害怕不是。” 老汉叨咕了几句才折过身:“我担着一担子粪臭着咧,就不多跟你们俩说了。” “好,您慢着走。劳心了!” 目送着老汉走远两人才回过头来,夜风徐徐,吹的袖口张大,许多盐手里的火把被风肆意的拉扯着。 曹闻看着清瘦的人,在夜风火影下好生柔弱。 他心里一动,就不该这么晚回来让人家担惊受怕,张口正想安慰许多盐一句,话还没出嘴,许多盐便一个折身用后背对着他大步回了屋里。 他摸了摸鼻尖,还气着呢? 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回了院子。 进了灶屋曹闻一边偷偷看着许多盐,一边把背篓放下来。 许多盐把手里的火把用冷灰给掩灭,舍得白糟蹋了木头,再转头目光落在了曹闻装着东西的背篓上。 这背篓一瞧就不是他们家里的。 他指了指背篓,问是哪里来的。 “山里的猎户借给我的,过些时候我再给他送回去。” 曹闻见人总算又搭理他了,连忙弯着腰,将把背篓掩盖的很好的芭蕉叶给掀开。 许多盐正想扫一眼里头装的是什么,忽然两个捆的很扎实的青绿粽子就递了过来。 被捏住了草绳头的粽子在男人的手掌下轻轻的晃动了几下,显得沉甸甸的格外诱人。 许多盐看着粽子微微有些失神。 帮着忙了跑了一天,最后竟然差点忘记了今儿是欢庆的过节日子。 “拿着啊。” 曹闻道:“我回来的时候用野樱桃跟村户换的,等着出锅就回来晚了一些。” 他把手伸长了些塞过去:“趁热吃吧。” 粽子确实还是热的,入了手心还有一股温热。 许多盐楞楞的看着粽子,他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吃过了,依稀记得还是小时候他爹在世的时候吃过。 曹闻见她拿下了人却还怔怔的,闹得他也还挺不好意思,他赶忙借着拿沥米的筲箕而背过了身。 今天采了一下午的野樱桃,腾出来竟然也有一大筲箕,估摸着能有七八斤。 要不是拿了一些去换粽子,还会再多一些。 许多盐看着曹闻忙碌回过神来,把粽子放下,帮着他一起腾装樱桃。 让他惊讶的不止是这人去了一日山上就带了这么多野樱桃回来,更让他震惊的是樱桃下头放了好几层的芋叶,揭开来竟然还有两只花羽山鸡! 鸡已经死了多时,静静的躺在背篓底上,被这么一遮盖完全瞧不出来。 他诧异的看着曹闻,想知道这两只野鸡的来历。 “这是猎户送的。” 曹闻其实并不想说他今天去了深山里惹人担忧,可是若不交待清楚东西怎么来的,只怕是更让人心里不安。 为此就把今天在山里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二。 许多盐听的轻屏住了呼吸,他连忙比着手势问曹闻在哪处公山上碰见的熊瞎子,又在山里待了那么久,有没有再碰见什么野兽。 动作过□□速,曹闻一脸懵的看着不断变换的手势。 虽说不能逐一动作知道她的意思,但见着她紧蹙着的眉头和因为着急而微微张开的嘴,曹闻也大概能晓得她主要说的是什么。 见着有个人能这么关切他的死活,曹闻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他缓声道:“我没事。” 见曹闻满脸动容,许多盐有点尴尬的慢慢放下了手,他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不过这人胆子未免也太大了,敢进深山不说,还敢跟熊瞎子斗,寻常人别说是前去救人了,就是听到当闲话说聊出来只怕也要惊的后背发凉。 他也不晓得曹闻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说知道家里快揭不开锅了才这么冒险的。 曹闻把两只山鸡提出来:“猎户说死货不好卖,要是再隔夜了就更难出手了,这天才黑也算不得太晚,我快着步子去镇上看能不能今晚卖出去。” 说着他把肥的那只重新装回了背篓里,转而把瘦的那只给了许多盐:“这只你烧点热水去了毛,今晚吃。” 许多盐闻言推拒,让曹闻把两只都带去卖,又指了指粽子,意思是已经有吃的了。 曹闻却道:“好歹今天也是过节,应当开开荤。” “就这么定了,我得赶着过去,晚了镇上就没人了。” 许多盐抿着唇,刹那功夫曹闻就背着背篓出去了。 看着人又消失在了夜色里,他收回目光转而看向了手里的鸡,手指紧了紧。 插入书签 第8章 曹闻趁着夜色大步到了镇子上,镇里沿街都有烛火灯笼,街市上尚且亮堂。 许是过节的缘由,天色暗了也还挺热闹。 虽是才来过不久,但早晚镇上的景色全然不同。 可曹闻却没什么心思观览,趁着人未散尽,他赶紧扯着嗓子喊:“山鸡,才打的山鸡!” 他喊的随意,依旧快着步子往前走。 虽说过节可能会有人买点山味,这个时辰早的都已经吃过夜饭了,没吃的也正在烧饭,都在做饭了怎会没备好菜,哪里还会买山鸡。 他想的是直接去酒楼食肆,看看那头的后厨收不收。 果不其然,街市上的人就没有理睬他的。 曹闻直接寻到一间酒楼,他从后门探进头去:“要不要山鸡?” “不要不要!忙着咧,去别家问去。” 食肆后厨里厨子伙计厨娘的都各自忙着事儿,正当是饭点上,没人得空搭理他。 一个带着方帽的中年男人看都没看曹闻一眼,听到声音就径直摆手撵人。 曹闻拎着山鸡,又换了家食肆。 这食肆倒是清净的多,前堂里没有两桌人。 掌柜的正背着手盯着后厨,听到曹闻的声音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挤兑倒: “山鸡?我这食肆里拢共都没两个客,谁还来吃比寻常鸡贵一半的山鸡?” 曹闻正想再推销一下,掌柜的先堵住他的话头:“拿走,用不上。” 出来食肆,曹闻看着手里的山鸡。 这猎捕不易,将山货出手换成钱好似也一样不易。 他拎着山鸡继续沿街叫卖,眼睛搜寻着可能成为买主的人。 “欸,那小伙子,你那山货怎么卖?” 曹闻听到声音回头,看见沿街有个袖子挽的老高的汉子,正站在一间叫流间酒肆的门口喊住了他。 “实诚买,便宜卖!” 曹闻连忙把山鸡提了过去。 汉子翻看了一下鸡的羽毛,油亮水滑,倒是如假包换的山鸡。 “你这也不算肥啊,也就一两斤的模样,去毛不剩多少了。” “山鸡就是瘦的才香,随意炒炒,下酒再好不过了。” 汉子抬起头看着曹闻:“炒?” 曹闻顿了一下,恍然想起而今铁锅尚未普及,菜样多是炖煮烤,一时间还给说顺口了。 “就是烤着吃,撒点香料。” 汉子笑了一声:“你倒是懂行。不过这鸡我是买来让内人煨汤吃的。” 话毕,他拎着鸡从酒肆后门进去,顺起一把秤称了称。 “一斤四两,确也没估错。” 曹闻很上道:“便算大哥一斤,贺个节。” 汉子挑起眉:“那按四十文的价算?” 走地鸡二十多文一斤不等,山鸡多是有价无市,价格得翻倍,四十文算低价了。 这男人当真有点贪了,不过曹闻是诚心要卖,前头也没少碰霉头,便没和人争论价格,豪爽道:“就按四十。” 汉子显而易见的愉悦起来:“等着,我给你拿钱。” 空当功夫里,曹闻看着院子里堆着的大缸子,一股酒酿味道浓郁在院子,爱酒的人嗅着好闻的很。 汉子数着一吊钱过来:“你点点看,四十文。” 曹闻收下,没如何数,转而道:“大哥酒肆可卖樱桃酒?” “别看我这酒肆小,酒的样数可多。这镇子上谁不晓得我们家的果酒,怎的,要来点儿?” “我喝的少,就是问一声您这儿酿不酿樱桃酒。” 曹闻道:“我那儿有些野樱桃,才从山里摘的,您这儿酿酒用得上我给送过来。” “这当儿樱桃都罢市了,山上倒是还能寻见一二。”汉子嘀咕了两句,随后道:“你带过来我瞧瞧吧,正好前两日李乡绅娘子做宴邀女眷要些甜果酒,酒肆里的樱桃酒不多了。” 曹闻原本就没计划能把那些野樱桃拿出来叫卖卖出去,樱桃太容易损坏了,现在天气又大,带出来走街串巷的要不得半日就都得坏。 若是能寻到有人收就是最好的,卖不出去也便只有自去了核儿,阴干以后好保存,到时候拿去果点铺子里碰碰运气。 果然让些利出去,与人好说谈以后卖旁的东西也更好出手些。 “成,明儿我赶早就同大哥送来。” 卖了鸡后曹闻赶着回了家,这当头在地里熬着做活儿的都已经嫌夜色深回家了,一路上都寂静的很。 方才到自家篱笆院儿,在夜风之中隐隐就能嗅到肉香气儿了。 他快着步子进去,许多盐当真依言把鸡炖进了陶锅里。 曹闻虽是白日肉吃了饱足一顿,但忙碌了一下午,到这时辰也饿了。 他进灶房就忍不住上前揭开了锅盖,雾气浓浓而起,随之带起的还有浓郁的香味。 整炖的山鸡在水里沸腾,虽然没有什么别的佐料合炖在一起,可山鸡的香味已经很足了,确实比自养的走地鸡还要强些。 一锅吃食,顿时让人心里也格外的满足。 许多盐正在灶下打理山鸡毛。 他把齐整完好的羽毛一根根的整理出来,数量少可以做毽子,多了可以做成鸡毛掸子。 总之这些不常能有的东西,对佃户来说都是格外的珍贵。 到时候拿去集市卖,赚取三五个铜板那也是烛火钱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回来的人,本想问上一句山鸡有没有卖出去,但是见人空着手心情不错的样子想来也是已经出手。 于是便依旧不动声色的坐在灶下。 曹闻见许多盐都不搭理他,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生气。 他便自主动道:“山鸡卖了四十文,是卖给的酒肆,让明日把野樱桃也送去,酒肆里要用来酿酒。” “这些钱……” 许多盐安静的听着他说去集市的情况,虽什么都没说,却是听的认真,平平淡淡的琐碎竟让人觉得心里怪安稳的。 半晌没听到人继续说下去,许多盐疑惑仰头,就见着人把卖山鸡的钱朝他递了过来。 看着钱他楞了一下。 曹闻记得以前训练他的教官曾在闲暇的时候给他埋怨过一句,结婚以后就没有见过自己的工资卡。 他由此推断出结婚人士钱都是要交给老婆管的,虽然教官不太情愿的样子,但规矩就是这样。 “钱你收着吧。” 许多盐眨了眨眸子,这人是不是傻子,竟然想着把钱交给他保管。 看着许多盐不接,曹闻道:“家里的用度开销都要用钱,你拿着缺什么就置办,我不会多嘴。” 许多盐听这话里的实诚,让他原本狐疑的心变得有些不确幸。 ‘你保管就好,我一个弱女子不好管钱。’ 曹闻看着许多盐的手势,不太明白,但没伸手也便知道她是不收。 没等他再开口,许多盐把鸡毛端去放好,躲避似的指着锅里。 ‘饭好了,吃饭吧。’ 他一直在灶下闻着山鸡的香味,吃一顿饱饭都懒得,更别说吃肉,他是真的很饿了。 曹闻看了一眼手里没人要的铜板,紧着眉头,她为什么不要? 是嫌少么? 应该是,这点钱也确实没什么好保管的。 他有点灰心,不过立马又调整过来情绪,以后一定得努力多挣点钱! 两人一起布了碗筷,今晚吃饭的太迟,外头已经黑尽了。 许多盐走到堂屋门前,左右看了一眼确定外头没人后才把门关好,点上了烛火。 也不怪吃点好东西跟防贼一样,这么晚了也几乎不会有人在外头晃荡。 佃户人家吃回肉食不易,就怕人多口杂的胡乱说些什么出去,到时候又平白惹些麻烦来。 许多盐回到桌子上时,劈腿坐在桌前的男人已经把两个热好的粽子都剥的光溜溜的了,齐齐整整的粽子安静的躺在了他的碗里。 “呃?” 许多盐指着自己碗里的两个粽子,发出了短促的疑惑音。 曹闻道:“我不爱吃那个,而且本来就是给你带回来的。” 理所当然的话让许多盐眉头轻微一紧,他心里有一瞬间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淌过。 他抬了抬手,正不知该说点什么时。 就见着曹闻空出的手转而投向了山鸡。 两只算不得肥的鸡腿一下子就被他拧了下来,随后美滋滋的全放进了自己的碗里。 许多盐把微有触动的目光尴尬的落回了自己身前......好吧,人家说的也是实诚话,不爱吃粽子爱吃的是鸡腿。 思绪未敛,装着鸡腿的碗却突然推到了身前。 “你多吃点肉,太瘦了。” 曹闻笑眯眯的着看着瘦弱的姑娘,很想感受一下投喂的快乐。 “快吃吧。” 许多盐:…… 他眸光扫过眼前的人,嘴角微扬,眼尾带笑。 他轻提了口气。 这小子想干嘛! 把鸡腿给他竟然还笑,笑就算了,还笑得还这么下流! 别以为给两个鸡腿就能搞他! 许多盐赶紧把碗推了过去,然而曹闻头都没抬好似早猜中了他的想法一样,伸手按住了碗沿:“吃吧,别总想着别人,你应当被照顾的。” 保护和照顾子民,曾经是曹闻根深蒂固的人生信条。 然而当他没有价值凄清的躺在疗养院时,他才知道自己不过是普通人,只不过是联盟一直在给他们洗脑罢了。 不过现下他觉得许多盐是应该被照顾和保护的,所以吃饭让人家多吃一点也不过分吧。 许多盐怔了一下,他没有从眼前的人身上看到一丝不轨之心,忽而觉得自己有些像个自私的小人。 当初曹闻带着媒人和他那跟地痞流氓一样的表哥上门提亲时,两人沆瀣一气逼着他嫁过来,威胁若是不嫁过就寻人生事。 他是愤恨厌恶这人和他表哥的。 自然他也恨这世道,让人不得不低头。 来之前,其实他早做了些心理准备,想着少不得和这人有些恶斗。 不论活得多难,为了他娘,他都要喘息着一口气活下去。 然而当他绷紧打起了所有精神应对时,却发觉这人和那日来提亲和迎亲时判若两人,心眼儿好似并不坏,甚至有时候还有点傻。 许多盐也不敢贸下定论,毕竟两人相处了解甚少,许他的良善不过是装的; 又或许他那表哥不是什么好东西,与他一起时总教些不正当的,他年纪小些难免跟着学坏。 现下没有和他表哥在一道,自也端正不少。 许多盐想,不管如何,要是他不使坏,两人倒也相安无事的过着,他定然会为了这个所谓的家尽心竭力。 若是他不安分,他可不是什么任人肆意宰割的软弱小姑娘,也决计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他看了一眼咬着鸡头吃的津津有味的曹闻,松开了手,没再继续拉扯。 两人都沉默着享用了难得的一顿吃食。 插入书签 第9章 饭后,两人都吃的挺饱的,于农户人家来说,吃饱饭已经是十分满足的事情,同过年差不多。 满足之余,瞧着深深夜色,曹闻搓了搓了搓手。 常言道饱暖思□□,这一入夜,心眼儿又不得不烦恼的活络起来。 曹闻微微伸长了脖子,偷瞄了一眼灶房前系着围襟挽着袖子正在认真洗碗的人。 话说今晚又该借什么由头了? 他咂摸着下巴,总不能又早早躺在榻子上装睡吧? 好不容易才哄好一点,再来一遍人还不得直接闹离婚啊。 曹闻拿不准主意,心里编排着一个个委婉而不失诚意的婉拒方法。 法子没想到,许多盐洗完了碗,折身要放碗筷进柜子时先扫了一眼过来,他心里猛然一跳,连忙躲到了椅子后头。 许多盐在腰间擦了下手,假装没有看见在堂屋里偷偷打量了他好几回的人。 这小子晃来晃去的一点也不老实。 还搁那儿躲躲藏藏的以为自己没看见似的。 他能不知道他心里寻思着什么事儿嘛。 寻思也就干寻思着吧,那也没有别的用! 收拾完灶房他就大着步子过去。 曹闻看着快步前来的人,有点心虚的躲着许多盐的目光。 “洗好了啊。” 青天大白日的还好,一到了晚上,夜色寂寂的时候曹闻就开始觉得不自在起来。 许多盐不会说话,全靠他问,她才答,且就这么三两句的话,却还交流的不多通透。 曹闻觉得两人都不说话实在有些尴尬。 想着今天许多盐没有要他的钱,忽而就找着了话说:“家里条件不好,日子过得苦。但我跟你保证,以后我肯定会多挣钱,让你一天三顿都有吃,再不饿着!” 许多盐见人信誓旦旦,原本心安理得到嘴边拒绝的话又被憋了回来。 他心里闪过一瞬的歉疚,不过想着造成今天这步田地也是他自找的,旋即他的心又冷硬了起来。 不等曹闻有往下发展的机会,他毫比了比手势。 ‘我月信来了。’ 曹闻微偏过头:“嗯?” 这次是真不明白。 许多盐又坚持的换了个说法,揉了揉肚子。 “吃的太饱了不舒服吗?” 许多盐看着一脸傻相的曹闻,不知是装傻充愣还是本就傻。 不过他见着人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好似并非有意,许多盐不由得深抿了下嘴。 “怎么不说话?那不然出去走走消消食?” 你看我说不说得出话来?许多盐顿了顿,未置言语去了屋子。 曹闻看着进了屋的人,正犹豫要不要跟着进去,许多盐很快又出来了。 他诧异的左右翻看着许多盐手里的东西,不太理解给他一块布条看干什么。 他琢磨了好一会儿,往自己后脑勺上比划了一下:“系这儿?” 有那么一瞬间许多盐想把东西给摔他脸上,不过他还是忍了下来。 鸡同鸭讲了一阵,许多盐败下了阵来。 他寻摸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又去了屋里。 曹闻尴尬的摸了摸鼻尖,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笨过。 不等多想,许多盐又取了个册子出来,曹闻连忙凑上去看了一眼泛黄的页面。 顿时手里的东西就变得烫手起来。 他手忙脚乱的差点把布条扔地上。 “你,那个来了?” 许多盐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点点头。 曹闻眸子疏忽挑高,赶紧小心的把手里的东西还给了许多盐。 虽说有点尴尬,但却抑制不住眼里亮起来的光,他把唇紧抿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那这几日可不要贪凉,多喝些热水。” 许多盐见曹闻面色有点怪异的嘱咐,但竟然没有因此事发作咒骂。 他挑起眸子,意外的看了曹闻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随后他又做手势问:‘那今晚你要睡哪儿?’ 曹闻看着她指了指里屋,又指了指榻子,这回还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嘛。 既然都来那个了,那这几天就不必忧心了,总不能一直把人晾着吧。 他轻吸了口气:“行,那睡觉。” 随后许多盐就见着人径直大着步子朝里屋去了! 要睡哪里自是不言而喻。 许多盐眸子放大,挑着眉四下看了一眼。 倒是不怕跟那小子躺一起,但多少还是有点担心他到时候丧心病狂。 他找事儿一般去收拾了下桌凳,又整理了一下榻子上散乱的东西,最后好似确实找不到什么事儿能再磨蹭了,心里乱翻翻的望向了那盏油灯。 屋里陷入黑暗,他提了口气才朝着茅屋唯一有亮光的地方走了进去。 那人动作倒是快,走进屋时他的外衣已经整齐的挂在了衣架子上。 许多盐寻着烛火望过去,只见曹闻微屈着腿躺在靠墙一角,前儿才挨了一榔头有点秃的后脑勺朝着他。 明明一大块头,抱着双臂缩成一团面朝着墙壁,许多盐也瞧不出那人脸上是个什么神色,但就这抱的紧绷绷的后背,站在门口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都有点像……像受了气的小媳妇儿一样。 许多盐:……? 虽是这人总有些出乎意外的表现,可见曹闻跟个小孩儿样,许多盐连自己都不曾注意的松了些气,心里放下了不少戒备。 他先去吹了灯,再解开外衣慢腾腾的上了床。 两人并肩躺下,床上好像变热了许多,黑暗之中,两人都默契的屏住了呼吸。 曹闻进来的时候还有模有样,上了床顿时就有些怂了,他默默凝了口气,暗戳戳的又往墙壁上贴了一些。 冰凉的墙壁隔着一层帘帐传来凉意,但是却并不能降下曹闻的体温。 新婚夫妻睡觉怎么睡的? 牵着手睡?还是说抱着睡? 联盟真没教过啊!联盟干什么不教这个? 他们就这样各自躺着没问题吧,应该不会太疏远奇怪吧? 正当他神游天际时,他的胳膊上忽然一热。 曹闻差点嗥叫出声。 她她她……要干嘛! 曹闻像一条直挺挺的死鱼一样不单瞪大了眼睛,并且完全不敢动,在短短的几秒钟里已经把过去储备的关于情侣爱人的知识都回忆了个遍,然后却没有找到任何的应对措施。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身旁的人却并没有往下的动作。 曹闻:? 怎么回事,这意思是要他主动了? 不行啊,他就是个逢场作戏的! 曹闻僵着不动好一阵儿,身旁的人也未有任何反应,他试探着把手臂慢慢抽开,然而那人也没有任何表示不满的举动。 他忽而偏头,月色从窗前撒进,几缕柔光落在了身旁人的脸上。 许多盐困乏多时,粘着床便有些撑不住的……睡着了…… 曹闻见状有点尴尬的摸了摸鼻尖,默默重新躺了回去。 常言道灯下看花,月下看美人。 曹闻觉得古话好像确实有些道理,他虽背对着人,但脑子里还是她朦胧月光下浓密的睫毛与柔和的侧脸轮廓。 想着,想着,曹闻脸又不争气的红了。 翌日,外头的公鸡打了两声鸣,屋里便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许多盐一边穿衣服,一边扫着床上一动不动的男人。 昨晚上这人的睡相挺好的,他心中对这人少了一丝看法,潜意识的放轻了动作,轻手轻脚的出了屋,没想把人吵醒。 然则他前脚出门,床上的人后脚就睁开了眼睛。 曹闻醒了有一会儿了,不过没好意思起来从人身上跨过去,也就一直假装睡着。 他不过晚许多盐须臾起来,他出房门的时候,家里又已经没人了。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现在没有吃早饭的条件,洗了把冷水脸醒神以后,许多盐就趁着天气凉爽去了地里。 曹闻见此也没磨蹭,带着野樱桃去了集市。 那酒肆掌柜倒是道义,真依言收下了樱桃,换了三十文钱给曹闻。 出了酒肆,太阳也方才破开云层从山峰线上冒出个头来。 街市上卖菜的已经吆喝起来了,早点摊子上锅炉也是热气股股,入夏以后早时沿街的铺面儿开门的都早。 天气炎热,集市也就集一个凉快的早时,晚些临午了太阳毒辣,菜啊果的晒坏了不值钱,人也嫌热不肯多挪动。 为此买卖的都赶个早。 曹闻对那些带着露水才从地里挖过来的新鲜果蔬兴致不大,这在乡野随处可见,大可不必特地来集市买。 他扭头就去了一间粮铺。 今儿出门前他在灶房转悠了一圈,看见家里蓄粮的家伙什一个个空的跟遭了抢劫一般。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难为许多盐每天还得数着米做饭,家里都穷成这样了,她竟然没有嫌弃埋怨过一句,曹闻觉得实在有些对不住她,说什么今天也得买些粮食回去。 迎客的铺面儿不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铺子里米面粮油什么都有。 曹闻扫了一眼,直接朝着售米的一块儿去,米粮的种类还不少,其间是大有乾坤。 有精米,良米,杂米几种。 而今去壳技术有限,所谓的精米就是精细的去掉了稻谷的外壳,并且米是饱满整粒的,一把抓下去很舒散不扎手。 但是精米价格也高,曹闻见旁头挂的牌子上写的价格是一升三十文,十五文一斤都和猪肉价格差不多了。 自然寻常人是不会采买精米糟践的,这是为富贵人家所备,就连粮铺里的精米也不多。 大部分家境过得去的人家会选买良米,比起精米来说档次要下降不少,米中混杂着没有去干净的谷壳儿和一些碎米。 但总的来说一眼下去还是白花花的大米。 售价是二十四文一升。 再说杂米,那就是谷壳儿多,去谷壳时磨碎了的碎米了。 价格比起前两种倒是实惠,十八文一升。 曹闻发觉他们家里的差不多就是这种米,煮好的粥都有点卡嗓子。 然则这还不是最差的一种,往下还有糠米,多数是谷壳碎米粉,都难见几粒米。 富贵人家用来喂鸡鸭的粮食,但佃户人家过不下去了就会买来吃,只要十文一升。 除却这些,还有未曾脱壳儿的稻谷,十四文一升。 家里先前吃的米并不是来集市买的,而是秋收以后的收成,自行带着稻谷去有磨盘的人家里磨出来。 现在家里自留的稻谷已经吃完,也就只能出来买些。 曹闻看着这些米粮,算来还是稻谷最划算,家里手头紧这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他一琢磨熟识的佃户家里都没有磨盘,先前磨米都是点头哈腰去地主东家那儿磨出来的,这朝他得罪了人,估摸是溜须拍马人家也不肯让他用磨盘。 曹家坳外头别的农户倒是也有一两家有磨盘的,但是得给点钱或是好处才行。 人在困境下,不得不低头。 几番权衡下来,除却买糠米,谷子是最合适划算的,三十文买谷子能买差不多两升半了,两个人节约点能吃上十来天。 到时候求去农户家里,看给点什么借磨盘用用,日子也能拖着走。 曹闻买了三十文的稻米装在麻袋里,其余的面油他都没看,米的价格姑且这么高,旁的就自不必说了。 他单手拎着出了门,几升米他提着过于轻松,但落在旁人眼里也还是沉甸甸的一大袋子,有了粮食连回家去的步子都更稳快了不少。 “新鲜出笼的包子馒头咧!” 沿街上的蒸笼打开,一股子香味。 曹闻听着吆喝扬起脖子顿了下脚。 小贩一眼瞧见了他,连忙热络的招呼:“小兄弟,来两个包子吧!馅儿大流油,三文钱一个!” 曹闻:“我又不爱吃那个。” 小贩噎了一下,正想开口,却又见人思虑了一下什么,旋即走上了前来:“五文钱两个。” “得得,拿两个给小兄弟。” 曹闻从身上掏出了五文钱,让小贩把包子给包严实了,这才递过去。 小贩把铜板装进口袋里,看着健步如飞而去的人,心想这人还真有些意思。 插入书签 第10章 五月里农事杂多,稻子要移栽插秧,种有小麦的人家还得收割麦子,一系晾晒收仓。 地里豆子,高粱,春播作物也到了施肥锄草的季节,村户几乎举家出动,头都给埋在了地里。 佃户家里拢共就那么两三亩土地,便是人少作业工具不好,倒是也能忙得过来。 只不过自家那点土地活儿不算多,可地主东家地广农事杂,佃户少不得要被叫去做事,几日不着家也是寻常。 为此佃户紧赶慢赶的料理着自家田地的活儿,想着能快些做完,如此被东家叫去了也不至于太耽搁了自家的活计。 许多盐清早上把秧田里的稻秧连根扯起来扎捆成一捧放在前些天已经翻好的田里,预备着插秧。 趁着田里还有点水把秧子插上,要是再晚些还不下雨,田里的一点水也干涸了,到时候秧苗就更是活不成。 曹家总共一亩田,既要做育秧田又要做插秧田,许多盐扯了大半的秧苗扎捆好,从田角边开始干。 清晨凉爽,周遭田地上全是劳作的农户,男子女子的唠嗑着倒还挺热闹。 “今年这日子也真是难捱,苦熬着竟才到插秧时节。家里已经数着米过日子了,再过些日子只怕是糠米都不够吃。” “这坳子里谁家不是这样的光景,便只盼着东家能少差遣一二,多些时间料理着家里这摊子,否则天旱今年收成遭殃,明年都得饿死。” 许多盐听着谈论,插秧的动作放慢了些。 早几年战乱,如今方才平息两年,朝廷为重养生息,重负压到了老百姓身上,苛捐杂税年年增收,老百姓的日子过得都不尽如意。 平农人家日子好过的也没有两户,更何况是佃户。 他不免也想到了自家的米缸,忧愁倘若连自己都朝不保夕,又如何能够顾忌住他娘。 正当他出神时,头顶忽然传来了一道吃惊的声音:“你怎么下田了?!” 许多盐闻声仰起头,抬起手腕把插秧甩在脸上的水擦了一下,看见曹闻扛着个麻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微叠起眉头,自己为什么不能下田? 曹闻低头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许多盐光着踩在泥里的脚。 许多盐眉心微动,他怕裤管打湿了裤脚挽的有些高,两条常年不见光的小腿纤长并且还有些白。 他抿了下嘴,又不是高门大户,饭都吃不饱的乡野村妇的谁还计较这些,男人这该死的占有欲。 不过在外头也不想跟他争辩什么,于是埋下身准备把裤管放低些。 伸出胳膊身前的人却以为他上不去田坎,突然单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一股极大的力气竟须臾就将他带上了田。 “你不是那个来了么,田里凉啊。” 许多盐看着突然靠紧自己的胸膛微微一顿,他下意识抬了抬手,但却没做什么手势。 不说这茬他差点还给忘了,他倒是记得清楚。 曹闻见人站稳了便立马放开了手,转而把刚买的米粮拿给许多盐:“我买了两升稻谷带回来,还得脱壳儿。” “你把稻谷带去找有石碾的农户脱一下吧,曹家坳出去一点有一大户瓦房人家,姓乔,他们家里有石磨。田地里的活儿我来就成。” 许多盐闻言看了曹闻一眼,准确的说是看向了麻袋。 竟然买米了…… 米粮交到他手上的同时,跟着还有一团什么热乎乎的塞到了他怀里。 “忙了一大早上,吃点儿东西。” 许多盐看着手里的油纸包,凑近了隐隐能闻到包子的味道,耳边忽然就回响起了一句让他一天吃三顿的话来。 他发愣之际,身前的曹闻矮下身把放在田坎边干瘪瘪的布鞋拿起来整了一下,放到了他的脚边:“日头快高了,鞋子穿上回去吧。” 许多盐受着这番伺候明显手脚有点发乱,一脚过去没把脚塞进鞋子里,反倒是重心不稳一胳膊径直按在了曹闻的肩上。 颇有一副要他给自己穿鞋的派头。 曹闻见状怔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任劳任怨的把鞋子拿到了手里,抬起许多盐的脚把鞋子套了上去。 许多盐明显的感觉到周遭农户都暗戳戳的朝这头看了过来,不免长吸了口气,他真不是想要这样…… “没想到你脚尺码还挺大的。” 曹闻放下许多盐的脚,又看了一眼,眼中挺是欣赏的中肯评价道。 许多盐:……… 好险,幸好这小子说话难听,不然他都要希望自己真是个女人了。 他连忙比了比手势:’我先回去了。‘ 看着人忙慌慌的离开,曹闻挠了挠后脑勺,他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可是就真的挺…… “瞧曹闻倒还挺心疼他媳妇儿的,都不叫下田,这才什么时辰就喊着回去了,也不晓得那麻袋里装的什么。” “怕不是米粮吧,看着从外头回来。” 正在黄豆地里拔草的妇人听到不高不低的声音,觉着这就是有意说给她听的。 妇人嗤了一声: “再心疼又如何,就是一日什么也不做干在家里躺着吃不饱饭也是白搭。” “曹闻那小子前两日才惹了东家受好一通打,东家还愿意瞧见他,哪里能弄得来米粮?” 孙氏听见妇人们议论,瞧着尽说曹闻的好,人晓得心疼媳妇儿云云,只怕多说几句就要说到曹闻先前来家里提亲她不答应的事儿上了。 好叫她后悔咧,后悔没把女儿许给这样的好后生。 她悔个屁,先前没给这小子机会嘛,让他拿十两银子做聘礼就把姑娘嫁给他,这小子倒是好,左拖右捱的愣是拿不出来。 一个穷家薄业的佃户,她姑娘生的好,与其嫁给他朝不保夕的,还不如在东家宅子做小吃香喝辣,小半个主子,不比跟着这穷小子强得多? 这帮子佃妇,就是妒忌她姑娘嫁的好,在这儿说些酸话。 几个妇人被堵的没话说,悻悻的闭上了嘴。 日头逐渐拔高,田地里的农户说长道短的声音明显小了下去,都想赶着把活儿干了收工。 曹闻低着头一手三根的把秧插进田里,他动作迅速,田里只听水声,不到一个多时辰就已经插了大半块秧了。 他直起腰瞧着有没有把秧子插斜,眼见青绿秧苗都排溜儿的插得很好,这才满意的准备继续插秧时,村道上急匆匆的跑来了个人。 “钱老爷家今日下午西南庄那头的要收麦了,让大伙儿空闲的都去帮忙!” 来者在村道上喊了一声,顿时安静的田地上又聒噪了起来。 曹闻听着前来传话之人的声音挺是熟悉,回头发现竟然是他大伯。 “这一收麦又是好些天,家里的秧都还没拾腾完,哪里来那么多时间嘛!” “就不能迟两日啊~” 佃户纷纷埋怨,曹勇全道:“哪回不是这般,我就是来给大伙儿带个话,去不去的还得看自个儿。” “那头今儿管不管晌午饭啊?” 大伙儿听曹勇全这话,都不敢再嚷嚷,转而又问起了旁的。 “这么早就通知,想来是有的,不过也得看那头的安排,庄头没同我说咧。” 虽是没得到肯定答复,手脚快的已经从田里起来,奔着那顿还不确定的晌午饭预备要去了。 曹闻看着大伙儿一边不情愿,一边又得过去,不免叹息。 这些佃户已经被压出了奴性,主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便是明知是不公正的待遇也不敢反抗,只能任由着当牛一样差遣。 曹勇全看着佃户都在陆陆续续的回去,独田里还有一道高大的身影依然在忙碌,他正想说这乡民不早些过去看有没有饭吃么,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侄儿。 “阿闻!” 曹闻看着曹勇全从田埂上走了过来。 “怎了大伯?” “老爷说叫佃户空闲的去帮忙。” 曹闻扬起眉毛:“大伯要去?” 曹伯父叹了口气:“寄人篱下主人家有事哪里能不去的。” “不是说空闲的去么,我要插秧不空。” 曹闻径直道:“那赵管事看我不顺眼,我何必再去找不痛快。” 曹伯父见着曹闻驴脾气上来,连忙道:“话虽如此,但是长此以往的不过去,只怕是东家那头有话说,明年这地不想种了?” 曹闻看着田里的秧苗,天气干旱秧子都不秀,一亩田的收成再好又能有多少。 跟着东家吃不饱穿不暖的,用一亩地就把农户像牲口一样拴着,就算是东家明年还肯把地续租给他,他还考虑要不要继续种这不是自家的地呢。 眼下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他赶着把自家地里的活儿干完可不是为了去东家面前装乖讨好的,而是把空余的时间自行再某些生路把日子过下去。 “随东家的意吧,他要是不租地了,我就去寻别的活计。” 说完曹闻站起身:“我回了啊。” 曹勇鑫看着人顶着太阳真就往回去了,脸上的褶子都急了出来:“别跟东家犟,哪里还有比种地更好的活计啊!” 曹闻充耳不闻,只背朝着曹勇鑫摆了摆手。 曹勇鑫拿曹闻没法子,只得看着人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脑子里琢磨如何给他编排个合适的不去理由:“哎呀,这小子!一点不省心!” “我回来了。” 曹闻推开篱笆院门,见着站在院子里的许多盐正抱着一顶草帽。 “要出去?” 许多盐见着忽然回来的人下意识的想把手里的草帽藏起来,日头渐高,想着田里插秧顶着太阳晒,正犹豫要不要捎顶草帽过去,没想到人就回来了。 他一时有些尴尬,往身后遮蔽了一点草帽发现一大顶帽子根本藏不住,自知已经瞧见,干脆把草帽盖在了自己头顶上。 转而道:‘我去菜地拔草。’ “现在日头高别出去了,当心中暑。” 曹闻把许多盐头顶的草帽取了下来挂回了灶门前,怕人出去又被唤去西南庄了。 “找到人家把谷子脱米了吗?” 许多盐看着被挂回去的草帽,顿了一下,随后点点头,进屋去把才脱好的米端了出来。 脱米很费功夫,石碾力大容易把米碾碎,用力小了又脱不下来,幸而是脱米那户人家的姑娘心善,还帮着他脱米,要不然还得费好些时辰。 不过脱出来的米也还得二次处理,要把米倒进圆簸箕里抖去碎壳。 曹闻摸了一把碎米,还热乎乎的。 “哪户人家脱的?有没有为难你?” 许多盐摇了摇头,指了一下乔家的方向。 乔家是平农人家,许多盐也不晓得人家愿不愿意和佃户来往,上别人家里求人办事,多少都得带点东西。 可是家里实在没什么好送人做人情的,他犹豫再三挑了两颗长得不错的白菜过去。 乔家人都已经下了地,只有个姑娘在家里烧饭,没有嫌他带的白菜,他过去很是好说话的就让用石磨了。 “那便好。” 中午,两人用昨天的鸡汤煮了米粥,许多盐还是鲜少到了晌午时间没饿,于是多给曹闻添了些稠的。 吃了饭日头已经很高了,正是一日最毒辣的光景。 他洗了碗筷坐在堂屋前吹着穿堂风,认真的挑拣着米里的秕谷和壳子,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偏头见着曹闻也没有午睡,正在装背篓。 ‘要出去?’ 曹闻道:“时辰还早,我去一趟山里,顺道把背篓还给猎户。” 许多盐听着又要上山不免蹙起眉头,他把米放在一边。 ‘我跟你一起去。’ 曹闻虽然不知道她说什么,但是见着她也要收拾出门的动作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不去,在家里就好,我今天一定赶在天黑前回来。” ‘家里没什么活儿,我闲着也是闲着。’ 曹闻也听不明白她说的什么,但见人已经开始收拾了。 他无奈:“好吧,到时候你就待在外山捡点柴火等我。” 插入书签 第11章 午时毒辣的太阳把从地里钻出来的蚯蚓晒干成了肉干儿,摆在裂缝的土路上,好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两人顶着烈日从庄稼地里穿过,晌午正是毛焦火辣的当头,农户都在家里吃饭午睡,倒是没人注意到他们俩在农忙的时候上山。 山路崎岖蜿蜒,曹闻跟在许多盐的身后,看着身前不远不近的人。 麻布宽袖下露出的一截胳膊皮肉贴骨,曹闻垂着的手暗暗比划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稍微一用力就能给折断。 要是以前在战场的时候,敌手也是这么纤弱就好了,他一个人肯定能干完半个战场......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么大的太阳又远的路程,还是山坡路段,她看起来弱柳扶风的样子能爬得上山顶么。 要是一会儿走累了自己是不是应该背她上山? 那倒是没什么,别说一个了,三个都能扛走。 曹闻如是想着,正欲要同许多盐说如果累了.......一抬头,方才还在自己面前的人竟已经在半山腰上了! 许多盐叉着腰,看着在大太阳底下慢腾腾像只老龟一样挪动的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人,眉头拧紧。 就这,他都有点怀疑那些樱桃怎么给摘回家的。 曹闻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赶紧小跑着追了上去。 瞧着许多盐暗戳戳的在上下打量他,曹闻抿了抿嘴,她不会是觉得自己很虚走不动道吧? 想到有这种可能他气都不肯喘了,将放在背篓里的草帽自上而下盖在了许多盐的头顶,挡住了她的视线。 许多盐扶了下帽檐,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两人上了山午后的时辰尚且也还早,但却明显的感觉凉快了许多,因为爬山流汗打湿了的后背这会儿在山风下竟然有点发凉。 现在这时辰外山上都没什么人,寂静的能听见虫飞鸟叫的声音。 曹闻按照着上次猎户带他走的路找到了林中木屋。 “杨刚!” 他砰砰扣了几下门,沉闷的声音在山里发出回响,猎户警觉,这么大的声音却是没人来应。 “怕是已经出门,只有下山的时候再来一趟了。” 话毕,曹闻看向正在四处打量着深山的许多盐。 都已经上山来了,自不是单纯的为了把东西还给猎户:“我这去山里面转转,先送你到外山,在那边拾点柴火等我。” 许多盐闻言回过头来,他连忙摇摇头,微躲到了曹闻的身侧。 曹闻眉心夹紧,他去过深山,晓得内里多不安生,自己前去冒着险也就罢了,何必带许多盐去担这风险。 他张嘴正欲劝说,看着仰头眉头微蹙,薄唇轻抿的人—— “.....那你,就跟紧我吧。” 许多盐见曹闻竟就答应了,眉头立展,连忙点了点头。 他还是头一次到深山里来,这边草木明显的比外围高大繁茂许多,寂静的有些让人瘆得慌。 之所以要跟着曹闻倒也不是因为害怕,他想看看深山里如何讨生活。 倘若哪天实在走投无路了,也能有一项选择。 两人便用镰刀一前一后的开着路走,约莫行了快两炷香的时间,丛林豁然开朗。 许多盐发现曹闻竟然把他领到了一处断崖前。 两山断开,中间是一条很深的山谷,山崖面向阳,虽然有很多石头,土壤层也不如平地山林的厚,但还是生长了许多植物。 多数都是些相对矮小的藤蔓花草,鲜少几颗长得茂盛的老树深深扎根在峭壁上,粗壮的树根裸露在外。 曹闻挥着镰刀砍掉了周遭的杂草,把背篓放了下来。 先前去的小山坡上的樱桃都叫他已经摘尽了,那边已经没什么好拾腾的东西,这次定然不会再去那边。 上次在收活儿回来的时候路过了这片山崖,他草草看了一眼,好似有些枸杞、当归。 其实山崖上多少总有些收获的,只是回报高,风险也大。 许多盐看着曹闻把家伙都放下了,知道要在附近寻东西,山崖这头阳光好,比丛林中央亮堂。 不但容易及时的关注天色变化,向阳处的草药也多些。 他偏头,听见咚的一声,曹闻抬脚踹了块石头下去。 石头顺着山崖边一路急速的下滚,在峭壁上摩擦碰撞,不一会儿就碎开成了好几块,接着往下滚落,却好一阵儿都落不到底。 倘若石头换做是人,滑落下去定然一样也是尸骨无存。 许多盐熟识一些基本的草药,看山石下落的功夫一眼就瞧见了峭壁上有货,但看着山石滚落足已让人心惊肉跳了,哪里还敢轻易打山崖上草药的主意。 这样的山崖光是瞧着就得胆战心惊绕道走了,更何况说是去崖上采摘草药。 曹闻插着腰在山崖上望了一会儿:“你看那对叠互生开白花的是不是当归?” 许多盐顺着曹闻的目光看过去,眸中微有光亮,确认的点点头。 当归一般是六七月份开花,山崖上的阳光好,草药生长的也好,没想到已经有花早开了。 他以前在家里时有上山采药,但都少有遇见当归,这药材送去药铺定然是肯收的,价格也不低,能卖上四五文一钱。 采药人瞧着都能欣喜一头。 不过欣喜归欣喜,但那当归长在山崖几丈之下,也就只用过过眼瘾了。 “我去摘上来。” 许多盐正准备挖下山崖上的艾草时,忽而听到曹闻语气轻松的说道,他眸子一挑,只当这人说大话。 然而曹闻还真从背篓里抽出了比大拇指还粗一圈的麻绳,就要往自己的身上捆。 许多盐见人神色轻松的好似只是要去土坡下头锄个草一般,一个健步上去抓住了麻绳。 ‘你真不要命了!’ 曹闻见着许多盐严肃的神色,虽然不知道她确切说的每个字,但也知道是忧心。 “不妨事,来都来了,总不能不下去。” “这跟爬树一样,我打小爬树就厉害,先前摘的那些樱桃,也有长在山边上的我不照样去摘了。” 许多盐紧着眉却不放手,他先前是很厌烦这小子,但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个大活人去送死。 “不冒险守着那点别人家的地迟早饿死。不过你信我,我下去肯定没事!” 许多盐见人坚持,慢慢松了手。 不过再曹闻把绳子拿过去就要往身上捆时,他又上前抓住了麻绳。 他捏着几丈长的麻绳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又两边用力的扯了扯,确保每一段都结实没有腐朽才行。 这种事情马虎不得,稍有不慎便死无全尸,保命的绳索是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的。 曹闻见人低着头认真检查的样子,长眉如画。 他未动声色,心里一如往常的很开心,但不知为何雀跃之余竟又染上了一层失落感。 曹闻微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趁着这空隙,寻了一颗粗壮的树,确保待会儿能承受起他下山崖的重量。 许多盐检查完毕后,曹闻才把麻绳静静的捆在自己身上,另一头栓在树干上,抓着绳子带着镰刀从石壁上滑下去。 听着曹闻下滑踩着草木,小石子滑落的声音,许多盐整个身体都给绷紧了。 随着人不断往下滑,心也悬的更高了些。 他目不转睛的死死盯着曹闻的身影,直到人踩在了一颗横着山崖生的大树干上,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有了树干承重,曹闻便行动自如了很多。 他拨开茂密的杂草,一把连根扯起了在山崖上看到的当归。 扎在土里的当归头大根粗,有点像被卤过的小八爪鱼。 他举起朝山崖上正紧张望着他的人挥了挥手:“生的还不错!” 许多盐见状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了些弧度,不过他没让弧度扬起来便抿了抿嘴,旋即又做手势:‘小心点!’ 曹闻应了一声,把当归别在了他的裤腰带上,趁着这里能稳当下脚,顺便看看手能构到的地方还有没有货。 草药倒是多,像是蒲公英,艾草,甘草什么的,不过都是些寻常草药,就是平地上也好找,值不了几个钱。 但曹闻还是寻着生的秀给一网打尽,拿去半卖半送的,能换两个铜板算两个。 不一会儿他的腰上就捆上了不少常见的草药,身上还扎了些苍耳,甚至都用不着自己采摘。 为了不把草药磨损坏了品相,在这一团采摘完以后他拽着绳子上去了一趟。 许多盐看见人抓着绳子步履迅速,就跟脚底长了钉子一样稳健,灵活的像只山猴子一样爬了上来,觉得很有些不可思议。 他从来不知道曹闻的手脚功夫这么灵便麻利,依他的手脚功夫,便是去大户人家里给人看家护院也是很有人家愿意要的,作何要做最吃力不讨好的佃户。 “看,还不错。” 他略微晃神的功夫,人已经要爬上来了,他也顾不得别的赶紧伸手要拉他一把,然而塞到他手里的却是还沾着土的当归。 “我不上来,你把草药先收着。” 许多盐连忙把草药一一接了下来,都来不及看一眼他喜欢拾腾的草药,赶忙又检查了一下绳子有没有磨损。 确认无碍以后,他才给曹闻指了指自己发现的一株黄芪。 曹闻顺着看过去:“你眼睛倒是好。” 旋即他放着绳子攀岩过去,这季节黄芪没开花,全靠叶子辨认,扎根又深,费好大力气才能扯出来。 随着他连根拔起的动作,绳子也跟着弹了一下,吓了上头的许多盐一跳。 他蹲着身体半捂着嘴,只怕自己因为悬崖上的人过于惊险而发出了声音。 曹闻则专注的搜寻着草药,他攀岩到自己老早就发现了的枸杞树面前。 五月上旬正是枸杞开花的季节,但是结果要到六月里去了。 枸杞药用价值高,结的枸杞子能入药,枸杞叶子能泡水,枸杞根能炖鸡,总之浑身是宝。 他有点犹豫是现在把枸杞收了还是等下个月枸杞成熟了过来摘枸杞子。 正当他纠结之际,大丛枸杞掩映下一株花朵呈伞状花序的绿植引起了他的注意。 绿植生的不高,像手掌一样五片复叶,躲长在阴凉土厚处。 曹闻微微提起心,不敢高兴太早的抓着绳子钻了过去。 他连挖带拔,绿植显露出黄褐色根身时,这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许多盐伸长了脖子,只见着曹闻去摘枸杞,可人过去就没了影儿,不知道是钻哪里去了。 他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人出来,不免夹紧眉头,连忙到崖边抓住了麻绳。 绳子尚且崩的很紧,他微松了口气,说明了另一头还有人还在。 正当他要站起身时,绳子忽然晃动了一下。 “看,我采到了什么!” 插入书签 第12章 曹闻不知何时又窜了出来,手里紧握着一株黄褐色根须极长的绿植,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一株人参! 山参喜阴需土壤肥沃,像是这般向阳的山崖其实是少有生长的,不过它躲在树荫下,倒是也能长。 但能寻到一株这样名贵的“仙草”,也实在是老天爷眷顾给了造化。 “我拿上来,山参不大,要是坏了品相就更不值钱了。” 曹闻心情肉眼可见的很好,抓着绳子爬了上去,将人参递给了许多盐。 许多盐连忙扯了些地衣放在芭蕉叶里举过去,都不曾用手去接。 这株山参不大,不足两,但是三年才开花,现在已经开了花,说明年份还是有的。 虽然他不会看人参定价,可人参名贵众所周知,这一株参就是贱卖那也比寻常草药贵的多,如何能不小心着。 “你看好,我再下去转转。” 曹闻抓着绳子再度下崖,约莫在山崖这头待了两个时辰,看着天边太阳越来越往西去,两人才收了活儿。 若是做农活儿,这时辰正是最舒坦的时候。 但山里天色一晚野兽就得出来活动了,这头到家里就是下山快也得一个时辰,可不敢贪黑。 许多盐把绳子和采集到的草药全部整理好,他问曹闻:要不要去找猎户还背篓。 “算了,装着东西,改天去吧。” 曹闻顺手把背篓背起来,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回去,虽是相继无言,但空手而来,满手而归,步子明显的比来时轻快不少。 出了深山以后都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下山时放慢了些脚步,有意的等着天暗村地里的村户都收活儿了才回去。 到家时已经明月高悬了。 曹闻便把今天采集到的草药一股脑的倒在了地上。 今天收获不小,在山上的时候他把看到的草药能收的都给收了,也没管价值高低,总之采了全丢进了背篓里。 许多盐也没闲着,就在山崖附近采集,两人合力下乱七八糟的把草药装了一背篓。 草药倒出来被压着的枝丫展开,显得是更多了。 许多盐晚上烧饭的时候看着堆成小山高的草药,眉心舒展,连劈柴的声音都感觉比平时悦耳了好多。 曹闻先把那根珍贵的人参给取了出来,掀开包整好的芭蕉叶,有地衣护着,人参一点没有破损,看着很新鲜完整。 他小心的给放进了盆子里。 许多盐也看了一眼,随后给锅里下了米,一道帮着曹闻整理今天的草药。 两人把草药分成了两堆,一堆是根须型的草药,像是当归,黄芪一类个头算不得卖得起价的;一堆是花草叶型的草药,像是艾草,蒲公英,藤枝等占空间又卖不上什么价的。 为避免坏了药性,甚至都不必清洗,分类开装整好就行。 瞧着装了两簸箕的草药,曹闻插着腰道:“我明天还是一早就拿去集市上的药房,不知道能卖的上什么价。” 许多盐见这么多收获,心情也不错。 话也比平时多了些,见曹闻好奇药价,便做手势同他说道:‘人参自是不必说,当归药铺收的价格也不低,今天采到的当归不少,当能卖到两三百文。’ 以前他也没少上山采过药,他娘常年病着,寻了大夫开了药方,去药铺里拿药贵,他都是去山里采。 采到一点也就省一点,便不必全然都从药铺里拿药了。 但是也从来没有采集到过这么多草药,自然也是因为他不会去深山里,不敢冒那么大的风险。 曹闻微扬眉毛,一句没听懂。 许多盐见曹闻迷惑的样子,呼吸浅了一点下去。 别人听不懂他的意思是常态,也是他话多了。 不过须臾后他又习以为常,曹闻还耐心看着他比划,也算是有些良心的了。 他又做了手势:‘明天我跟你一起去集市吧。我有熟识的药铺,收草药的价格公道些。’ 药铺和大夫虽是做的治病救人的生意,但也不尽都是良善之辈,坑宰人都是常态。 他知道这些草药来之不易,都是冒着丢命的风险才弄到的。 且不说曹闻在山崖上多么惊险,今日出深山时,他回头望了一眼。 日落偏西以后天色暗下来,山里本就光线不好,被远远甩在了身后的深山如同一口能把人吞没的深渊,隐隐还有猛兽的鸣声自远传来,叫人胆颤。 再者自己也出力不少,为此他不想曹闻去卖药被人敲诈。 曹闻见着许多盐在自己应答不了她的话时情绪明显的低了不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正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见她做了手势。 许是大半日在一起,两人有了一点默契,曹闻倒是明白了点她这句话的意思。 “行,想去集市就一道。今天上山你也累了,等明天卖了草药我带你在集市里吃面条。” 许多盐不知道他是不是误会了自己要一起去集市的意图,不过看见曹闻笑着同他许诺,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颇有点像个人畜无害的傻大个儿。 他顿了一下,也没管他理解的意思是什么,兀自便点了点头。 这人把说得跟哄小孩儿不要缠着大人去集市,爹娘回来就给买糖一样,可分明他在自己面前才应该是小孩儿。 许多盐微敛起眉眼,这种被人哄着、照顾着的感觉让他心里有些异样,但他心底却知道这确实是不错的,倘若没有怀揣着什么目的的话。 夜里,照旧吃了些清粥打发。 今天忙碌了一整日,天气热起了不少汗,饭后两人各自都冲了个凉,躺床上尤其好睡。 翌日,天还没亮,两人简单的洗漱后就把草药装整遮盖好后带了集市。 到了镇上,曹闻正准备去找药铺,就见着许多盐指着方向,径直把他领着去了一间叫安平药铺的地方。 这个点乡野路上的水露尚且还重,集市上最热闹的还属卖果蔬和早点铺子。 药铺的门都还紧闭着,许多盐看了一眼门前并没有张贴什么歇业的告示,才和曹闻放心的等在门口。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有个背着手的中年男子慢悠悠的走来。 “咦!哑巴?今儿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中年男子显然是认得许多盐的,一边招呼她,一边从腰间取出钥匙开门。 “今儿是来给你娘拿药还是如何?” 许多盐同药铺掌柜比了一通手势。 “有新货啊,进来吧。” 曹闻自是看出了两人的熟稔,他很惊奇这药铺的掌柜竟然能明白许多盐的哑语。 “你娘近来身子可好些了?” 药铺掌柜背朝着人往柜台前走,好似也并不需要他回答一般兀自忙自己的。 收拾了一下柜台,他才看向许多盐:“今天送来的是什么?艾草可就不如何收了,这入了夏仓库里都快塞满了。” 曹闻闻言赶忙把将背篓放了下来:“有些艾草,多的是旁的。” 掌柜的听到声音才看向曹闻,他诧异的看了许多盐一眼:“这位是?” 许多盐抿了下唇。 “我是她丈夫。” “成亲了啊。”掌柜意外又情理之中的道了一声:“好事一桩,如此你们娘俩儿也有个人照拂依靠不是。” 曹闻听着掌柜的话,有点发愣,他脑子里的记忆似乎又触动了些关键词,试图拼凑记忆让他的头有点糊。 片刻后,他才后知后觉,许多盐好似有个身体不好的娘。 “瞧瞧吧,有些什么。” 他回过神,先把背篓递了上去。 药铺掌柜掀开盖着的芭蕉叶,惊了一声:“货还不少咧!” 他拿起了放在面儿上的当归,捏了捏药根上的泥,又嗅了嗅味道,睁大眼睛看着两人:“深山里弄的吧?” “掌柜的好眼力。” “寻常外山里走动的人多,药材长不得多久就被挖了,年份浅,生得小,你这很容易就能瞧出是深山里的货。” 掌柜乐呵呵的,拿着当归不想放下,药铺里能收到好货难得,但为着看还有没有好货,他也不得不把当归先放在一边。 越瞧越满意,他道:“小许是识得草药的,这回送来的都不错。” 曹闻闻言笑看向许多盐。 ‘掌柜的若是瞧得上,还请让个合适的价格。’ “好说。”掌柜的说着就要拿秤称重。 曹闻叫住人:“先说价吧,我们心里也能有个数。” 掌柜道:“当归我们药铺收的价格是四文一钱,不过你们这送过来的还成,能提点价格收五文。” 也便是说一两五十文,一斤的话五百文。 “黄芪一文一钱。” 许多盐连忙做手势:‘三文两钱!’ 掌柜的咂摸了一下嘴:“小许也忒会绕价,成!也是看你是熟客才给这个价格了。” 接着又翻看了其余草药,道:“旁的零零散散都是些不值钱的,艾草苍耳的就不一一作价了,合计五文一斤如何?” 许多盐默了默,草药种类繁杂,一样一样的算价格确实不容易,他便应了一声。 一番称算,当归六两,黄芪一斤,凌杂的草药五斤,这次采摘的草药一共卖了四百七十五文。 掌柜的取了几吊钱放在柜台上,往前推了推:“点点。” 曹闻把钱拨给了身旁的人,许多盐没客气的数了一遍。 数到尾,他抬头看了掌柜一眼,不确认的准备再数一回时,掌柜的道:“你没点错,是我添了五文做个整,下回要是还有好货直接就送我这里来就是。” 以采药为生的人算不得少见,但是敢舍命进深山采药的到底不多,可深山出好货,药铺里都喜好收这样的药材。 既有这样的货源,自要笼络着些。 闻言,曹闻和许多盐对视了一眼。 见着人微微颔首,曹闻了然的上前道:“掌柜的既是爽快人,那我们自也应下,往后若是有货,定然头一时间便给您送来。” “眼下也还有一株草药,不知掌柜的收不收。” 说着,曹闻便从身上取出了个叶包。 掌柜微有诧异,见着人保管的如此之好,也下意识的小心接了过来。 只拆开了一角,掌柜眼前便是一亮:“竟还有此货!” 他连忙拆开芭蕉叶,把地衣轻轻抖开,小心取出那株人参。 体型算不得大,珍珠点也不多,说明年份并不算长。 不过这一片鲜少能遇见这样的山货,即使年份短,可胜在新鲜,适合补气血和调理身子。 镇上时有富户人家夫人产后需鲜参调理,可惜都有价无市。 “掌柜的可能开价?” “自是能!” 掌柜也没隐瞒对这株人参的喜爱,这东西放在哪个药铺都能出手,无非是价格高低。 而下再见着好东西,他更是有心笼住曹闻和许多盐了。 “鲜参价格高低不同,得看年份。此般四五年的也只能卖寻常市价,三四百文一钱。” “我这儿确是好长时间没有收到这样的稀缺货了,便收你们四百文的最高价,你瞧如何?” 许多盐先时问过人参价格,药铺里卖的干参就是年份不高的也要七八百文一钱,不过她也能谅解,他们这是鲜参价格定然要低不少,且还是药铺的收购价格。 如此一算,掌柜的也算诚心,没有压他们的价格了。 曹闻见许多盐没有什么异议,道:“掌柜的定然不会蒙我们,便依您的价。” 这株鲜参中规中矩算不得重,两钱多一些,卖了八百多文。 虽然单算不多,可是这只是一小株的价格,比之旁的一大篓子的草药已经非常值钱了。 合计下来,今日所有药草还是卖了一千三百文的样子。 散碎银子和铜钱收进袋子里,鼓囊囊一包,挂在腰间走路都有些往下坠的拖着裤子。 曹闻勾起嘴角,卖草药挣的钱给了他莫大的信心,这不比守着那一亩田来钱快? 不过快归快,他也清醒的知道悬在那深不见底的山崖上的滋味也并不好过,且也并非每次冒着危险都能有所收获。 说到底都有些靠天吃饭的意思。 他拎着空背篓,笑着同许多盐道:“走,哥带你去吃早食。” 插入书签 第13章 两人到早食摊上,曹闻指着空桌让许多盐过去坐,自己蹿到了摊贩跟前要了两碗面和一笼包子。 包子先上,一笼有四大个。 曹闻举起筷子一下子插了过去,不偏不倚,正中包子中央。 他串了两个在筷子上,伸到了许多盐身前:“怎么样,厉害吧?” 许多盐看着被插坏的包子,嘴角抽了一下。 他抿着唇从筷子上拔下了一个,违心的点了点头。 曹闻乐呵起来,又露出了虎牙:“我可是百发百中,倘若生活在渔村,我定然也是最能捕鱼的。” 这次的包子是白菜馅儿的,虽说不如肉包子好吃,不过白面里裹馅儿,怎么都比糠米饭好吃得多。 许多盐未吝对白面食物的喜欢,握着包子啃了起来,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身前的傻子吹牛,倒是挺下饭。 他漫不经心的做手势说道:‘可惜了这头没有海,见识不得你大展身手。’ 曹闻有点懵的又看了她一眼。 许多盐知道这种陌生的字眼他听不明白,确也不知自己怎么也多话了起来。 他咬着包子想,许是人幼稚起来总是会让人不知不觉的放下防备吧。 “来咯,一碗阳春面,一碗羊肉面。” 小贩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条过来,打断了微有些凝滞的气氛。 瞧着是对年轻夫妻,想当然的要把那碗羊肉面端给男子。 曹闻接过面碗,转却放在了许多盐身前,他拿着插包子的筷子把撒着葱花儿阳春面烩了烩,有点迫不及待的吸溜了起来。 许多盐自是看到了两碗面的不同,他指了指面碗。 曹闻头都没抬:“我不爱吃那个。” 许多盐目光微有闪动,这样拙劣的谎话,他还是在父母对孩子身上听到过。 不想,竟也有人会同他也撒这样的慌。 他未动声色,没有拂曹闻心意的拿起了筷子。 曹闻几口吸溜完了面,他放下筷子,看着正在慢慢吃面的许多盐。 “我今天看钱掌柜竟然能看懂你的手语,你和他很熟么?” 许多盐应了一声。 “听他说你娘身体不好,要不然我今天去看看她吧?” 许多盐听到这茬,眉心一紧。 在曹家坳他没有一天不忧心他娘,只不过曹闻回来以后他就没有合适的时间回去了,他正想着是趁曹闻出门的时候自己回去一趟还是怎么样,倒是不想他竟然主动提出了要去看他娘。 他心里有些摸不准曹闻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他却能确信他娘见到曹闻不会多痛快。 曹闻等了半晌,却见许多盐摇了摇头,似是说了句不必了,并没有同意他的提议。 见此,他倒是并没有不高兴,也明白其中的为难之处。 当初两人成亲草率,连酒席都没办,即便是年轻人不在乎礼数愿意,可长辈哪能乐意看着自己女儿嫁给个衣食短缺的男人。 丈母娘肯定是对他很不满意的,许多盐嫁到曹家确实也过得并不好,起早贪黑也就算了,还缺吃少穿的,他上门去看她老人家只怕是让她触景伤情更气出个好歹来。 虽然现在挣了点钱,却也零星,哪里是能交差的成绩。 曹闻也不是想上赶着要去见丈母娘,毕竟只有他心里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 只不过就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可今天既晓得了长辈身子不好,作为晚辈也当是尽些关切之心才是。 虽然他是个孤儿,不知道亲戚之间的相处之道,却也明白孝心二字。 曹闻想了想,正要开口时,见着许多盐两番欲言又止以后,试探着同他比了比手势。 ‘我空了的时候能不能回去看看我娘,她身子不好又一个人,我不放心。’ “当然可以!既是我现在不便和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回去看看也是好的啊。” 言罢,曹闻站起了身:“那你在这里吃面等我,我去去就来。” 许多盐连忙拉住了曹闻的衣角。 ‘做什么?’ “回去也给你娘带点东西,总不能空着手啊。” 许多盐紧着眉头,没松开。 “老板,这桌先结个账。” 曹闻拍了拍许多盐的背,见着小贩过来了,她才把手松开。 一笼包子两碗面三十文钱,银钱挣来不易花着倒是快。 曹闻看了许多盐一眼,本想问问她娘喜欢什么,自己看着买也能更合老人家心意。 不过转念一想她就是说了自己也不明白,话到嘴边成了:“快吃面吧,不然待会儿坨了,我很快就回来。” 许多盐见人走远了也迟迟收不回目光。 他曲着手指,心情很复杂。 曹闻又去了一趟集市,回来时提着个麻袋。 “我也摸不准你娘喜欢什么,索性买了些米面烛火实用的,你看可以吗。” 许多盐看了看包袱,转又把目光落在了曹闻身上。 未置可否,却道:‘你若是想过去,那便和我一起吧。’ 曹闻眉宇微扬,有些惊喜。 许多盐原来住在通沟村里,同源溪村相邻,说来也并不算远,但是两个村子都不小,一个在村西一个在村东,如此一合计就有些远了。 不过集市过去倒也快,半个时辰左右。 这当头村里的人正是多的时候,两人从村路上路过,一路都有人在田里暗暗打量。 许多盐谁也没搭理,直到路边上出现了个衣着有些艳丽的女人,她看着许多盐笑盈盈道:“呀,这不是许家的大姑娘么。” 女人说着瞧了一眼许多盐身后的曹闻,眼睛像一滩春水一般从人身上来回流动:“哟,这可是你男人?” 许多盐比了下手势。 女人见着许多盐的手势,一反常态没有一脸迷惑,反而面做娇羞的托着下巴:“是么,你这丫头一贯就是会说话的。” 许多盐又做了手势。 “我昨儿个去家里寻你娘拿头油,你娘还是老样子,就是惦记着你呢。” 许多盐抿唇,眼里有了一点笑意。 曹闻见着两人熟稔轻松的交谈,惊讶的挑起眉毛,不由得多看了女人一眼。 “瞧这小子,直勾勾的盯着姐如何?你娘子可还在这儿立着呢。” 女人余光扫到曹闻,见着人面容尚且青涩,但却是难得的高大,她食指放在鼻翼下,半低下巴笑侃了一句。 曹闻干咳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只是讶异你们这么容易交谈。” 女人笑起来,语调上扬:“这有什么,我那死鬼丈夫生前就是个哑巴,怎不会。” “他教你?他是哑巴怎么教你的?” “我是他们家的童养媳,天长地久的自就学会了。” 曹闻正想再开口,女人却看向许多盐:“大姑娘,我先走了,得空来姐家里坐坐。你嫁人了姐可就少见了。” 言罢,扭着风韵犹存的腰肢去了。 许多盐正准备继续往回走,偏头看见身旁的大个儿一动不动看着走远的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心里闪过了一抹异样。 秦携月生的美艳,又年纪轻轻的守了寡,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风流寡妇,便是从不劳作也吃饱穿暖,拾掇的跟城里的富户人家女子一样。 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已经成了家常便饭的事情,少有男人能躲过她的手。 不过想到曹闻也同那些男人一个样,他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许多盐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低着头独自往前去。 曹闻回过神见着人已经走远了,连忙追了过去,两人相继无语,直到一间低矮的茅草屋出现在了眼前。 “阿盐!” 正在院子里拾掇柴火的妇人见着外头走来的人,眼前一亮,许是情绪有些激动,忍不住一连咳嗽了好几声。 她放下手里的柴火,赶忙迎了上去,许多盐见状也跑了上去,凝着眉头熟稔的顺了顺妇人的后背。 妇人面色苍白,但是难掩眉眼之间姣好的容貌,看着许多盐,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 但是在看到曹闻的那一刻,笑容立即又收了回去:“你来做什么?” 曹闻正在暗戳戳的默念着许母叫得阿盐二字,想着原来该这么叫的啊。 又感慨许多盐长得那么好看,原来是因为承袭了母亲的相貌,没想到丈母娘转头就对他没好脸色。 他眨了下眼睛,举起手里的麻袋:“我跟阿盐来看看您。” 许多盐闻言眉心一紧,这人学嘴还真是学得快。 他摇了摇她娘的手,示意她别动怒进屋去。 许吕氏一边被许多盐架着朝屋里走,一边诧异的看着自己的孩子。 他对曹闻的态度,未免有些太奇怪了。 但既然孩子没有表现出对曹闻十分厌恶的模样,她不明两人现今是何相处,自也只有依照着许多盐的态度。 进了屋,许吕氏还是冷着眉眼给曹闻倒了杯水:“你坐吧。” 曹闻打量着屋里的环境,看着丈母娘递过来的水杯,连忙点了点头。 许家的条件不比曹家好,屋舍甚至比曹家还要小许多,走进屋里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充斥在每个角落。 显然,茅草屋是常年浸泡在草药之中才会如此,也不怪药铺的掌柜和许多盐熟识。 这里的茅草屋虽小,家中物件陈旧,但打扫的却很干净,可见许母病中也是个喜好整洁的人。 曹闻仔细的看着屋里屋外,试图想从许家找到些属于原身和许多盐的记忆,以及和许家的关系如何。 然而脑子里只飘过了些片段回忆,好似他同一个男人一道来许家提亲,也不知是商谈不合,还是因为什么,许母面带怒气,斥责了好些话。 他仔细想却就是想不起来。 曹闻有点苦恼,看着许多盐正在和她娘打手语,许母面容柔和的拉着许多盐的手,两人显然都挺高兴的。 他犹豫着要不要同丈母娘唠唠话,但见着  丈母娘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也便闭了嘴。 想着在屋里也是碍着母女俩说体几话,倒是不如出去。 他站起了身:“阿盐,你和娘说会儿话吧,我出去转转。” 许多盐见状,心里有点歉疚:’你坐一会儿吧,我待会儿就去做饭。’ “没事,我在村里走走,还能去山上逛逛。” 说到山上,两人有些心照不宣。 许多盐点了点头。 屋里的许母看着曹闻一路出了院子,走远了去后,当即站起身把许多盐拉了进来。 她反手把堂屋的门关上,拉着许多盐进了里屋,复又把屋里的门也给关上。 “阿盐,你在曹家如何?那混蛋有没有欺负你?” 许母话语急切,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许多盐心疼的拍着母亲的背,他摇了摇头,屋中响起了一道有些低沉清澈的男音:“没有。” “他对我挺好的……” 插入书签 第14章 吕菱璧闻言拧着眉头,不见得半分安心,反倒是更为忧愁。 她看着许多盐身为男儿身,却一身女子的装扮与发髻,心疼与歉疚一时间到达了顶峰,忍不住眼里涌上来的一阵热意。 “阿盐,你不必为了免我烦恼而说这样的话,是娘拖累了你。” 许多盐抬手擦去母亲脸上的泪,他叠着眉:“娘,怎又说起这些。” “当初真是一步错步步错,而今竟然还让你顶着这身皮囊不能过一天正常日子。” 吕菱璧痛苦的摇摇头:“我不该答应的。” 许多盐无奈叹了口气,看着母亲哭,比他装成这样子还要难受的多:“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要怪也只能怪这世道不让人好好活。” 其实当年家里也并非穷困,吕菱璧甚至是富贵人家出身。 吕菱璧当初是府城邑安人氏,祖上有人读书做官,吕家在府城中也是能排得上名号的人家。 只不过她妾室所生的小姐,因相貌出众,吕父和正房夫人便想将她许配给知府做小,但她对这桩婚事并不认同。 与人做小也便罢了,且知府已经年逾五十,年少的吕菱璧也是性子硬,和家里对抗了许多日子,眼见绝食哭闹无用便趁夜逃了出去,自此也算是和家中断绝了往来。 出走后的吕菱璧相识了许父,两人成亲生了许多盐,许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的儿郎,却也是有谋生本领的当年男子,一家三口倒是过了几年安定日子。 可惜天不假年,朝廷战事突起,许父应征上了战场,此后便再无音讯回来。 吕菱璧其实也知道上了战场人命如蝼蚁,被碾碎的性命数不胜数,却也心存幻想他能活着,要在家里一直等他回来。 然而没两年战火却燃到了他们所居的县城,老百姓四处奔逃,她带着年幼的许多盐也不得不离开县城。 母子俩流离失所,一路受着磋磨辗转,最后流落到了通沟村落户下来。 一个寡妇带着孩子上十年,又经战乱,吕菱璧到通沟村时已经一身病痛,能撑着没死在路上全凭着对许多盐的忧心,以及心里对丈夫的那一丝期望。 母子俩虽然终于远离了战乱,可是在村里住下时,盘缠早已经用尽,别说是买地置业,就是房子还是村长可怜他们母子俩,给的无人住的空旧房舍。 吕菱璧病痛,已然没有什么谋生能力,就是想去给大户做佃户人家嫌她孱弱不肯租地。 眼看不是饿死就是病死,镇子上的地主大户钱家要招揽几个丫头在宅子里做些杂事伺候。 当时许多盐又瘦又小,看着跟个女孩儿一样,家里已经没有了别的出路,他心一横换了身丫头装束变哑巴前去应招。 钱家管事的看许多盐相貌端正,体格比寻常女孩儿宽大,虽然不会说话,但左右宅子里是要厨房烧火,洗衣干体力活儿的丫头,且哑巴也有哑巴的好处,于是就把他留了下来。 此后好几年许多盐都在钱家内宅里做着粗活儿。 他从不多嘴,干活儿又卖力,钱家里的管事对他挺是满意的,晓得他娘病痛,倒是每月的月钱少有克扣的按时发放。 许多盐便靠着每月一百来文的月俸,吕菱璧再做点绣花儿头油,同人抄抄书写信过着日子。 一晃就是五六年,许多盐装做女子也到了婚嫁年纪。 他虽然是个男子,但是沿袭了母亲的相貌,到了年纪,虽然家里贫寒但还是有不少人家前来求亲。 这无疑给母子俩敲了一记警钟,许多盐想着自己已经长大了,若是做回男子,也可免去有人上门提亲的烦恼,且身为男子谋生路也会比女子多一些。 然而这些年一直是以女子的样子示人,十里八乡都以为他是个女子,倘若一夕换回来,就算可以不顾旁人的眼光,钱家要是知道他蒙骗了他们这么久,如何能放过他。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时母子俩方知事情的棘手。 母子俩一合计,要想平安无事,那就只能离开这里。 但是想要到别的地方去落脚,既要盘缠还得要有能落脚的银钱,不是说想走就能走的。 这两年母子俩尽可能的攒钱,预备攒够以后就离开通沟村,届时寻个没有人识得他们的地方再改头换面过日子。 可惜事情哪里能这么顺遂。 许多盐推拒了所有的求亲,寻常人被拒也就自行作罢了想法,便是有的不甘也就对外说两句酸话,却也不乏有恬不知耻的人。 此人便是曹闻的表哥郑魁。 郑魁也在钱家当差,有点吆三喝四的小本事,平素里主要管理佃户耕种缴纳粮食的事情,钱家手底下的佃户都怕他厌他也讨好他。 许多盐在钱家做事,与他偶时能打上两个照面,郑魁虽然已经成亲多时,但却也对他多有讨好,但每每都只讨到个冷脸。 许是受佃户人家捧的多了,觉得许多盐这般也给人为奴为婢受人差遣的,敢那么对他脸面上挂不住,转而又开始给他使绊子。 郑魁凭着自己是个小管事的,害得许多盐丢了在钱家的差事儿。 事后,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竟然又来了许家,反而给他的表弟小跟班儿提起了亲。 许多盐对他憎恶至极,自然是不会答应这么荒唐的事情,郑魁却放下狠话若是他不答应就叫他们母子俩在村里过不下去。 郑魁阴险手段又脏,许多盐怕他真做出些什么腌臜事情,只好忍辱先答应了下来。 既然这两兄弟步步紧逼,他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便预备拿了给的彩礼钱,到时候再周旋一阵子,等攒够了钱他立即带着他母亲远远的离开这里。 ……… 是啊,他一开始是打算和曹闻周旋,想办法攒够钱远走高飞的。 可是曹闻几次给自己钱他却没有要。 许多盐吐了口气,世道这么难,他为什么不要? 当是他还有一点骨气,又或者是看那小子心眼儿没有郑魁那么坏,所以不想骗他更多吧。 “娘,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尽快,尽快攒够钱带你走。” 许多盐突然道,这话像是为了安吕菱璧的心,但又更像是他在警告警醒自己一样。 “阿盐。” 吕菱璧看着身前的人,儿子是自己生的,他的情绪波动半点逃不过她的眼睛,她拉住许多盐的手,认真的问道:“他有没有......” 许多盐眉心不自然一跳,虽然他娘话没说完,他也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立即便道:“没有!” 见着吕菱璧有些狐疑,他又道:“要是有我还能好端端在这儿么,娘看那小子像是喜欢男人的样子吗?回来路上撞见秦携月眼睛都要落出来了。” 说完,许多盐见着吕菱璧眼里的诧异,他才后知后觉的皱起眉。 没事跟他娘说那小子在路上看个美艳寡妇干什么。 许多盐有点不自在,正想再说点什么,外头传来了声音:“许娘子,今儿多盐回来了啊~” 听到说话,吕菱璧眸子一动,许多盐立马闭上了嘴。 两人一道走了出去。 院外正立着个扛着锄头的年轻汉子,看着出来的两个人,目光落在了吕菱璧身后的人身上。 “方才我在秦寡妇家门口路过,见着有脸生的男子,想着是谁,琢磨有些像阿盐的丈夫,猜想多盐是不是回来了。” “过来一瞧,没想到多盐真回来了!” 听到这话,许家母子俩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话显然就是有意说给两人听的,当初这汉子家里也来提过亲,这是来看笑话来了呢。 许多盐笑了笑:‘家里没有盐了,我让他过去借一点。’ 男子不太理解许多盐的意思,吕菱璧给复述了一遍。 “是吗?我当他自个儿去的,毕竟谁不晓得秦寡妇什么人,苍蝇就爱往烂肉上飞。瞧我说的什么,我就是人直不会说话,多盐可别往心里去。” “没盐了上我家拿去啊,隔得不比秦寡妇那儿近么。” “想着这个时辰你没在家,恰好碰见秦携月就去他们家了。” 男子挠了挠后脑勺:“噢~这样也好。” 吕菱璧道:“大牛要进来坐坐么?午饭吃了回去吧,我跟阿盐要烧饭了。” 男子见状连忙摆了摆手:“不了,许娘子多盐你们忙,眼见着日头高,地里还有活儿没忙完咧。” 瞧着男子走远了,许多盐面上待人客气的脸色顿时敛了下去。 他看了一眼秦携月家的方向,又立马收回了目光,连自己都没发觉眉头紧了起来。 吕菱璧看着自己儿子的神色,道了一句:“去叫他回来吧。” 许多盐立马同吕菱璧打手语:‘我去叫他做什么,他爱去哪儿去哪儿!真要是跟秦携月在一块儿了也不失是件好事。’ 吕菱璧静静的看着许多盐,未置言语。 许多盐被他娘看得浑身有些不自在,慢慢放下了手。 吕菱璧折身往灶房去:“你不去那就回屋吧,只怕是在曹家也没踏实过一刻,你好好歇会儿,娘给你做饭,今儿饭吃了再回......” “你要我去叫他回来,我去叫就是了。” 许多盐站在屋檐下,见着外头无人,低声同吕菱璧道了一句。 插入书签 第15章 “哟~这不是许多盐外头的嘛。” 秦携月正在院子里晒衣裳,抖开外衫方才挂在晾衣杆上,偏头便见着院子外头的小路上立着个大高个儿。 她只一眼便认出了人。 这小子五官虽算不得极其出众,但是身形修长,又站得板正,远近瞧起来可都比那些白面书生要强得多了。 先前她在路上撞见许多盐的时候就留意到了这人。 想着许娘子的头油做的好,又时常都要过去买,便是对许多盐这男人高瞧了一眼,却也不曾动些什么心思。 但是眼下竟然自己送到了家门口来,那可就怨不得她了。 她抱着手里的洗衣盆子,一步一摇满是风姿的走过去:“可是有甚么要紧事?” 曹闻看着这女子还挺热情的,脸上有了些笑容,他站在围栏外头,客客气气喊了一声:“大姐,麻烦您个事儿。” “你叫我什么?” 秦携月闻声差点没站稳。 曹闻又客气的复述了一遍:“大姐,劳您个事儿。” 秦携月一下子站直了扭着的腰,柔弱无骨的手顿时从腰前插到了腰杆上:“你管我叫大姐?” 曹闻被噎了一声,浓眉微凝。 十三豆蔻年华,三十徐娘半老。 他看眼前的女人当是不低三十了,自己叫声大姐没错吧。 不过转念一想,古代的人重视礼仪称号,他是不是把人的辈分给叫小了显得有些轻浮? 想着到底有求于人,他耐着性子又试探着喊道:“大……大娘?” “谁是你大娘!你这小子没事来找茬是吧!” 曹闻被这铿锵有力的大嗓门儿给吓了一跳,他就说,他就说不该这么叫的。 “误会,误会。我有事相求。” …… 许多盐快着步子出了家门,快到秦携月家时反倒是放慢了步子。 秦携月家中只有个年迈的瞎眼婆婆,这婆婆对秦携月的作风心里门儿清,但是却充耳不闻。 老人家是个聪明人,晓得秦携月不干那些勾当,她也不能不缺吃喝的在家里稳坐着,这儿媳没在她儿子死后就把她丢出去还给供养着已经算很不错了。 人性复杂,片面是瞧不清一个人的。 便是秦携月作风不正,受十里八村的女人唾弃,可她在对她婆婆这块儿上却又叫人说不出个不好来。 许多盐举头望了一眼天色,想着青天白日的总应该不会乱来吧。 却也说不准,秦携月孟浪,曹闻都嗅着味儿找过来了自也不会多老实。 届时天雷勾地火的,他过去岂不是坏人好事儿。 不过都出去这么些时辰了,便是有什么也当完事儿了才是。 自然,没完事儿最好!他进去正好吓他一跳,让他不举,省得....... “阿盐,你怎么过来了!” 头顶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许多盐一跳,他回了神,见着是正龇着虎牙冲他笑的曹闻。 瞧着人寻了寡妇叫人瞧见了还笑得人畜无害的样子,他没来由竟生出些火气来,敛眉躲开了目光,没搭理他转身就要走。 却撞上了趴在围栏前的秦携月:“你这男人不错啊。” 许多盐眉心一紧,看着秦携月笑得一脸暧昧,他比了比手势。 ‘身体不错?’ 秦携月咯咯笑了起来:“成了亲便是不一样,都会说荤话了。” 她放低声音凑到许多盐跟前道:“身体怎么样也就你晓得了,我可说的是对你不错。” 许多盐眉宇上挑。 没等许多盐开口,秦携月语气有些怅然的折身回了屋子:“烧饭去了,我就不留你们俩吃饭了。” 既主人家都下了逐客令,许多盐不好多言,他没看曹闻,自行走去了前头。 曹闻见状赶紧跟了上去:“你过来接我的么?” 许多盐:‘去地里摘菜,路过。’ 曹闻挠了挠头:“你家里不是没有地么?上哪儿摘菜?” 许多盐有点尴尬的顿住了步子。 ‘娘做了饭,赶紧吃了回去,家里还有活儿要做。’ “不去东家那儿帮忙,地里的活儿不紧一时。饭吃了去这边村子的公山上看看,你熟一些,带我去吧。” 许多盐未置可否,继续走在前头,走着走着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乍然顿住了步子。 曹闻差点一下子扑到人身上,他稳住身形:“怎么了?” 许多盐做手势问:‘你能懂我说的什么?’ 曹闻见许多盐发现了,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手有点生疏的比了比:‘我可以。’ 许多盐嘴微微张开,见着曹闻的做手语面露错愕。 “是不是学得太差了?你不明白?” 曹闻见许多盐的神情放下手,道:“秦姐教得太快了,又没有章法,我只记住了不同手势的意思,但自己还不会做手势。” 许多盐呼吸微有凝滞。 他比了比手势,却没有做完,又换了别的手势,几次手语打到一半,最后才道;‘你又不是哑巴,何必那么麻烦学这个。’ “我想你一说话就能明白你的意思。” 曹闻道:“而且也不是很麻烦,我学东西快,你瞧这不是现学现卖了么。” 许多盐看着曹闻能顺畅同他对话时,眼里的惊奇与喜悦,他心绪反倒是格外的复杂。 “不过我只晓得一些基本的,还有些复杂陌生的手势,还要你往简单了说来教我。” 许多盐没应话。 曹闻欣喜之余,看着许多盐情绪似乎不太好,他放轻了语调。 “怎么了?是不是我找秦姐学哑语,你不高兴了?” “我都没进他们家的院子,就在院子外头让她教我的。” 许多盐摇了摇头。 ‘没有,我只是......只是有点饿了。’ 曹闻瞧着日头确实也高了,松了口气,道:“那我们快回去。” 方才到许家外头,便有一股肉香味传来,尚未到午饭的时间就嗅到这味儿,惹得人咽口水。 许家寒贫,就是逢年过节的也少有肉香,今儿倒是怪稀奇的,是个路过的都忍不住伸长脖子朝里头瞧一眼。 自家什么情况许多盐也是晓得的,虽然他把从曹家拿到的钱都拿给了吕菱璧保管,让她病了就自行买药,平素也吃点好的。 可是母子俩心里都装着事儿,哪里舍得多花销,都是能省则省。 许多盐嗅到味儿想都没想便问曹闻:‘你买肉了?’ 曹闻点点头:“买米的时候出来有个猪肉摊子,我顺道就买了一点。” 许多盐想着曹闻带过来那个麻袋,自己虽没有打开看,但看着大小也猜出里头有不少东西。 ‘今天花了多少钱?’ 曹闻见许多盐盘问,心里咯噔一下,虽然阿盐没有接下家里赚的钱,但果然还是要管财政大权的! 他默着给算了一算,米面肉他买的不多,可都是些能用钱的东西,再加上今儿吃的早食,草草一算竟有两百来文了。 他有点心虚的睁大了点眸子:“一百多文吧。” 许多盐盯着他。 “好吧,好吧,再加上一百文。” ‘往后花钱可别那么大手大脚了。’ 曹闻脑袋顺从的点了点,但是嘴却还是有自己的主见:“挣钱不就是为了吃饱穿暖么,这钱也不算是乱花。” 许多盐也自认他说得不无道理,可是他过了太多难捱的苦日子,晓得那些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有多难,在不确信能长时间温饱不会有问题时,手头暂时的宽裕下意识的就会紧着些。 想着这小子年纪小正想再说教他两句,屋里先传来了吕菱璧的声音:“回来了么?快进屋子吧,饭就要好了。” 曹闻眼见丈母娘发话,连忙欸了一声便蹿进了屋里。 许多盐无奈的抿了下嘴。 午饭吃的是白菜炖肉和米饭,外有些吕菱璧自做的腌菜。 席间也没人说话,曹闻闷着头一直在大口吃饭,想着下午能去山上再有些收获;许多盐动着腮帮子,还在想着曹闻去学哑语一事儿。 吕菱璧见着两人回来后非但没有什么剑拔弩张的氛围,反倒是好似比早上过来时还要好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给病糊涂了才这么觉得。 三人心思各异的吃了午饭。 “要回去了么?” 饭后,吕菱璧见着许多盐在收拾背篓,忧心的看着他。 许多盐本想告诉他娘是去通沟村这边的公山上,但想着他娘晓得了少不了又要担心和询问,便干脆应了声。 ‘我已经同曹闻商量好了,空闲就时常回来看您,您照顾好身子,不要担心我。’ 吕菱璧是一点瞧不明白那小子怎么会一反常态低眉顺眼的过来,还带着不少东西,像真孝敬丈母娘一般。 她握着许多盐的手,看着那张眉目清秀的脸,心中是万般忧愁,怕只怕阿盐为了她委身于那小子受苦楚。 倘若如此,当真是造了孽了! “别那么辛苦累着身子。” 许多盐点了点头。 吕菱璧送着人出了屋,发现在外头等着的曹闻已经拎着石斧把以前阿盐在家里拾的柴火都劈开了。 碎开的木头撒乱了一地。 ‘走吧。’ 许多盐上前唤了曹闻一声。 “那我们便先走了娘,过些日子再来瞧您。” 吕菱璧没应承曹闻那声叫得顺口的娘,只同许多盐挥了挥手。 插入书签 第16章 通沟村这头的公山许多盐没少去,以前他一个人上山为了安全起见都是走的主路,这回想着有曹闻一起,便带着人走小路上去。 主路宽敞好走,但是大多数人都从这条路来去,蜿蜒的小道被踩得跟大道似的,路上的泥巴紧实的常年不生杂草。 路两边别说有什么野菜草药能采集的,就是两颗还没成熟长红的树莓都叫人摘了去。 小路上虽然偏僻杂草丛生,夏时又有虫蛇流窜,可却容易采集到东西得多。 曹闻背着背篓挥着镰刀在前头开路,小路也是真不好走,要挥刀开新路也就算了,恼人的是稍不留神一个透明的蜘蛛网便黏罩在了头脸上,扯不好扯,楷也不好楷。 且一进草树多的地段,稍微阴潮一些细小的飞虫密密麻麻的团做一团就在头边盘旋。 大高个儿在前头把路开了,蜘蛛网也给搅了,许多盐拿着一根木棍跟在他身后,偏着头左右扫打着小路两旁的草丛。 一则可以看看草丛里有没有货,二来也能把躲在草里的虫蛇赶走。 两人这回上山的速度比在曹家坳那边上山的速度慢多了,等到半山腰时草藤杂生又长的大,路就更难开了些。 不过两人却惊喜的发现越往山丛茂密的地方走,来过的人越少,慢慢已经能看见山货了。 许多盐撇开去年枯萎的老蕨草,一根根新长的蕨菜精神抖擞的探着脑袋,朝着向阳的地方生的正好,高的已经三四寸了,矮的才破土。 蕨菜是纯纯的山珍之味,嫩的时候一根光杆子直溜溜的往上长,头顶是没有展开弯在一边的叶包。 吃的就是它的嫩杆子,叶包一般会摘去,因为有很多细小的绒毛。 处理好的蕨菜过水去涩味用做炖腊肉,或是凉拌都可以,味道又脆又鲜。 但作为未经栽种野蛮生长于旷野之间的山珍,便是处理过自身也还会残留着淡淡的奇涩味道,不过反倒是证明了它是山珍,也成全了一部分人的口味。 每到夏时集市上便有人叫卖,镇上的有钱人家喜爱,拿去集市都挺好卖的,还有专门的山珍菜馆里会收。 “听说紫杆儿的比绿杆儿的味道要更好些,也不晓得真假。” 曹闻看着摘断的蕨菜,分明长在一片儿,但是颜色却不尽相同。 许多盐弯着腰把目光所触到的蕨菜哒哒哒的全给摘揽进怀里,他可不管颜色,只晓得这些山货都能换钱。 这片的蕨菜像是没有人发现过,一个被采摘后留下的桩子都没有,两人整好一网打尽,很快就摘了小半背篓。 曹闻还在蕨菜地旁头的土坡上发现了几株木姜子树,枝丫上已经在结小果子了,一串串的累在一起看着还挺诱人,只是还太嫩了,这会儿都还没长出味道来。 现下遇到的时节不当,若是早的时候花还没开能摘回去把小花苞给剁碎了做拌菜调料很香,要么就是等木姜子成熟以后榨油做油料。 如今倒中不当的采了也没用。 ‘记住这个位置,等七八月份里成熟了再来摘便是。’ 曹闻点点头:“不过得算着时间紧着来,七八月里成熟的山料子很多,有人专门进山采摘,要是被别人摘走就可惜了。” 这里虽然荒,但到底不是什么悬崖峭壁,前头他们看见枸杞没摘都还自信没人敢先他们去摘走。 许多盐应声;‘我过来看娘的时候就来瞧瞧。’ 曹闻闻言愉快的从土坡上跳了回来。 两人摘完蕨菜以后又回到了小路上,为了防止别人也发现了这块儿山珍,许多盐还用砍掉的杂草树藤,把两人过去踩出去的路给掩盖了一下,到时候还能做找地方的标记。 这下上山就不是空背篓了,背着东西上山更有些累,不过想着还没到山上就有了收获,背着反倒是不觉得累赘。 一路上许多盐又摘到了些旁的野菜,像是山路上必不可少的蒲公英,野苋菜,小蒜头,面条菜等等...... 待着爬到遮天蔽日的山林里时,堆放在背篓底部的蕨菜都被野菜给遮住了。 两人心照不宣的往深山走去。 本就是吃了晌午饭才出来的,又在上山的路上耽搁了不少时辰,进山的时候时辰都已经不早了。 许多盐径直便领着曹闻往他以前听采药人说有货,但是少有人敢去的凹谷里。 时间不多去转一圈,有货就在那头采集,要是没货也不必再去别的地方了。 丛林深处的风吹过来,树叶簌簌作响,瞧着隐隐透过叶缝打在地上的光斑,在昏暗的林中也只能靠这些打碎的光分辨外头的天气如何。 两人相对无言,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会儿上坡一会儿又下坡的,直到踏出丛林抵达凹谷向阳处。 “这片有货!” 曹闻进凹谷就看到了两株开着蓝紫花的植物被寻吃食的鸟雀踩着在风里摇曳,他放下背篓踏步过去惊走了鸟雀,用镰刀撬松了植物旁的泥土,试着连根拔起。 出土的主根须有大拇指那么粗,色泽鲜红如同血管,大夫称这草药为丹参,活血调经,凉血消痛,药用价值不低。 许多盐也快步跑了过来,他蹲在曹闻身旁,看了看挖出来的丹参,面上有笑。 两人没耽搁,把背篓寻了个位置放好,砍了几张大的芭蕉叶盖住,做了个标记后一同前去寻山货。 向阳的凹谷位置低矮,树木不如丛林里高,晒着太阳比林子里热,许多盐后背爬山风干的汗又再爬了起来。 不过他可没工夫管这些,缠在撅草的草藤已经尽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草藤上的黄白花冠虽然开得并不大朵,可在一片绿色之中也足以显得出众。 金银花正是这个季节的花期,开的早的已经从白色褪变成了黄色,一种花两种色,因此得名金银花。 不过现在多数人还是叫它忍冬。 许多盐用蕨草叠成了个篓子,不论开的没开的,一一都把花给采摘下来。 几根金银花交织缠绕着生长,草藤有小指那么粗,显然是有些年头了,一大笼都快成片了,花也开成了片。 许多盐采得很有兴头,这边这么多忍冬,到时候不单可以拿去药铺,还能拿给她娘一部分。 夏日她娘的身子不受热,平素多喝些金银花水颇有缓解之效。 药铺里的买不起,他每年便去山里采集消暑草药,可惜像金银花这般的都是可遇不可求。 许多盐正出神的想着如何安排这些忍冬,全然没曾留意到大片的忍冬叶子后面冒出了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狡黠的正在左右张望。 直到两声明晰的粗喘才把许多盐唤回了神。 他透过叶缝看向几丈外,心中一窒,不知何时那边竟躲了一头前身大过后尾的野物! 这东西头顶黝黑的长毛一路长到背脊上,长长的白色獠牙弯立在鼻嘴之间,无一不宣告着自己的野蛮力量。 山猪不吃人,但是爱惹事,见到活物就喜欢横冲直撞过去将人掀翻。 而这种雄性的山猪直冲冲的过来完全能把人撞碎骨。 许多盐默默咽了咽口水,长吸了口气慢慢收回采摘金银花的手,一边盯着山猪,一边用余光找着曹闻的身影。 然而他扫了几眼只扫见了空荡荡的山林,幽绿发黑的山林好似一口能把人吞没的深渊,也不晓得那小子蹿去了哪里。 他还是头一次在山里遇到那么近的野兽,在发现找不见曹闻时,后背上不知觉的便冒出了一层冷汗。 正当他把像是焊在了土里的脚往后退,不断警告自己冷静下来时,一只手忽然自身后绕前来蒙住了他的口鼻。 “别怕,放轻呼吸。” 许多盐听到熟悉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僵硬的肩背潜意识的松展了不少。 他后背贴着身后的人,随着他的步伐轻轻的往后退去,两人几乎贴在一起。 薄薄的两层衣料在行动之中摩擦而过,许多盐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曹闻腰腹上凸起的腱子肉,随着呼吸或明或暗。 他有点想从将他半张脸都遮盖住了的手里寻出一丝空隙呼吸,方才偏了点头,正盯着山猪的动静往后退的曹闻耳尖一红。 掌心贴着的一片柔软,忽然从掌中移到了手指根儿,迫使他目光下移,便见着矮他半个头的许多盐两只手都放在了他的手腕上。 两人多少有点心猿意马了。 许多盐正庆幸总算是能吐息了,忽而腰间骤然一紧。 “阿盐快躲开!” 山猪鼻间发出沉重的哼哧声,突然卯了劲儿像射出的箭一样窜出草丛奔了过来。 曹闻单手一圈把身前的许多盐直接抱到了自己身后,他抽出镰刀健步一移,躲开了山猪的攻击。 这下子健硕灵便的山猪是彻底发现了两个人,四脚劈地站在两人的中间位置,眼睛左右扫视,似乎是在想先攻击哪一边。 曹闻自是不给它寻思的机会,挥刀过去直接吸引了山猪的注意力,随后不与之纠缠的往前就跑。 山猪被惹恼,撒腿朝着曹闻追去。 许多盐从杉树旁出来追了两步,看着紧逼着曹闻的山猪,一人一猪的速度极快,须臾便没了踪影。 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曹闻两个字几乎脱口而出。 可多年的习惯到底将快要冲破喉咙的话又给压了回去,憋得他咽喉极其难受。 他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寻着曹闻的方向追去。 插入书签 第17章 许多盐隔着一片斜山坎,远远的便听见了几声惨烈的嚎叫,惊起林子里一群飞鸟。 簌簌的声音在幽黑的林子中显得格外瘆人。 他顾不得多想,连忙寻着声音跑上去,翻过山坎,总算是追上了人。 见着山坎下的景象,许多盐急促的步子下意识的顿了下来,他呆呆的看着远处的人。 健硕的山猪不知什么时候躺倒在枯树枝叶上,满地糊着的猪血,在空气之中弥漫出一股血腥味,地上散着半截断掉的獠牙,宣誓着方才的战况有多激烈。 他不可置信的顺着山猪往上看去,见着立在一旁的曹闻正漫不经心的甩着血肉模糊的拳头。 那人微仰着下巴,眸子中盛着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肃杀生冷,好像,好像见惯了人命消逝的冰冷。 这样的眼神他记得好似在哪里见过,恍惚是他幼年历经战乱时,见到骑在马背上一身戎装提刀击杀流寇的将领眼中出现过。 再次见到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眼神,许多盐后背无声的冒出了一层冷汗来。 “阿盐。” 曹闻见着立在远处的人,立马将正在甩着的手背到了身后,他踢了脚边的山猪一脚,獠牙太尖利,把他手背都给划破了,现在火辣辣的痛。 早知道就该把它两边獠牙都给卸了,他正准备上前去许多盐身旁,她倒是先走了上来。 曹闻看过来的许多盐还有些出神,道:“已经没事了,别怕,我们这就回去。” 许多盐抬眸看着展开眉宇的曹闻,又恢复了往日在他跟前泛着一股傻气的模样,好似方才要吃人的不是他。 他不由得想,倘若有一日他知道了自己利用骗他,是不是也会立马变了嘴脸,面不改色的拧断他的脖子。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从脑子里须臾便过,他低头看向曹闻藏在背后的手,跟个做错了事情不想被大人发现的小孩儿一样,他恍惚又觉得或许他不会。 他从自己袖子里取出来了一张干净的方巾:‘手。’ 曹闻动了下唇,到底没说出话来,低下头慢慢的把手给拿了出来。 许多盐看着手背上做拳时凸起的骨节全都已经破皮,血肉模糊成片,正手背上还有一条将近两寸长,深可见骨的伤痕狰狞的缠在皮肉上,这会儿还不断的往外头渗着血。 他拧起眉头,连忙从身上取了一些先前采到的艾草用掌心搓碎,抬起曹闻宽大的手掌,轻轻给敷到了伤口上。 再用指腹慢慢把草药压平服帖,随后把方巾叠好缠绕在手上。 曹闻抿着嘴看着偏头给他系方巾的人,眉头紧的都快赶上年轮已久的老树皮了,他全然忘却了手背上的疼痛,有点发神的抬起手指想给眼前的人抚平眉头。 ‘好了,回去我再给你清洗,到时候重新敷药,现在先止血。’ 瞧着人突然抬起头来,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手指收回藏到了背后。 许多盐有些诧异的看着他的动作:‘那只手也受伤了?’ 曹闻连忙摇了摇头。 许多盐不信邪的蹙着眉头:‘拿出来。’ 曹闻抿了下唇,看着面前的人凶巴巴的样子,只好乖乖又把手抽了回来。 许多盐左右翻看了一下除了一堆老茧之外的大手,还真没有受伤。 他诧异的看了曹闻一眼,没受伤藏什么藏。 曹闻心虚道:“我们回去吧,这山猪死了全是血腥味,只怕引来旁的野兽。我来扛猪,你背咱们采的草药就成。” 许多盐应了一声,折身要帮忙把山猪抬起来。 曹闻见人过去了,抬起手看了看自己被包扎的手背,上头好似还有一些许多盐身上特有的淡淡清香味道,两人躺一起的时候他就闻到过。 他忍不住翘起嘴角,疏忽又觉得被那死猪拱几下好像也挺值当的,想到这茬他的步子都轻快了起来。 这么一折腾,时辰也已经倒早不早的了。 曹闻薅了两把蕨草把山猪身上的血简单擦了一下甩到了肩膀上,时下也不晓得有没有人进山,叫村户见着了两人的收获只怕又得节外生枝。 两人只好按着来时的小路返回,到山下时天色已经有些发暗了,为了不引起人注意,还特地在三脚下的坳子里歇息了一炷香的时间,等着天色彻底暗下去了才走村里的小路绕了点远路回了家。 到自家小院儿时,虽是破落不堪,却比在路上叫人心安得多。 许多盐到家便升起火,倒了两大桶水进锅里烧着。 虽是在山上忙了一下午,但中午吃了荤腥确实管饱,现在虽有饿意却也不像以前一般饿得胃里冒酸水难受。 陡然间发觉,那股子滋味自从曹闻回来以后他就没再感受过了。 “水热没?我这一身猪骚血腥味太难闻了,现在就去冲个澡!” 扛着上百斤的山猪下山后背早就湿透了,混着一堆味道曹闻自己都闻着难受,他把山猪扔在后屋檐下,把院门紧实栓上后才进了屋来。 他预备先把自己打理一下再收拾今儿弄回来的家伙。 许多盐闻言用木火钳剥了剥灶膛里的火,绕到了灶台前伸手试了试锅里的水温。 水才进陶锅不一会儿,不过夏时天热水也热得格外快,已经去了凉意有点温热了,洗澡能用。 他拿起水瓢给曹闻舀水。 “我来。” 曹闻上前去夺过了水瓢。 许多盐看了一眼灶房窗外的山猪,问曹闻打算把它怎么处理。 曹闻想的是烫了猪毛以后自行剖了,到时候自留些肉下来放着吃,其余的卖到肉市去。 但是进了灶房才发觉家里没有专门剖肉的刀具,这些东西还得是屠户才齐全,光有把菜刀可很难办成事。 为此他犹豫现在是直接把整猪给肉市,还是说请个屠户来家里帮忙处理。 许多盐虽然在村子里生活了好多年,可宰猪的记忆尚且还停留在儿时他爹还在的时候,后头辗转颠簸,吃口荤腥都是少数,家里哪里还有条件养得起牲口,自是对处理这些没什么经验。 不过他思考了片刻,还是道:‘死猪血闷久了会坏肉,不如找个屠户把山猪卖给他算了。’ 曹闻合计了一下好像也成,倒是还省得把山猪送去肉市了,做屠户的人家大抵都有自己的托运板车。 定下以后,他提着水去匆匆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便直奔屠户家。 “这不是坳子里的曹闻么。” 出了曹家坳地界,在坳子边上就一户杀猪匠。 这当儿老屠户一只光脚踩在长凳上,正在院儿里的桃树下吃夜饭。 曹闻远见着四方桌上有一坛子酒,外在一叠拍胡瓜和腊味猪肝儿。 老屠户嘴里吃着下酒菜,嘴里哼哼叨叨的,好不惬意。 老家伙瞧着昏昏沉沉的,耳朵却精得很,曹闻还没到院门口屠户便听见了动静,扯着脖子招呼了一声。 “李伯,吃夜饭呢。” 屠户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的应了一声:“有事儿啊?” 虽是询问,但看起来却并不好说话,似是做惯了回绝人请求的事情。 曹闻也不是去给人借钱,径直便大着步子过去了,放轻声音说明了来意。 “宰猪?” 屠户闻言瞪直了老眼,不可置信道:“你们佃户还养牲口啊?” “不交给主家?还用得着旁人去宰?可别到时候我前脚收了牲口拿了钱,主家的人后脚就来了,我可不爱扯这些皮。” 曹闻自是听出了对佃户的瞧不起,不过也都是寻常,他道:“不是自养的,山货。李伯若是不得空跑一趟,那我再去问问村头的田屠户收不收。” 话音刚落,李屠户便收起了踩在凳子上的脚,连忙问道:“你说是山货?” 曹闻点点头:“今天才弄到的,就是不晓得李伯收不收。” 一听是山里的货,屠户顿时就来了兴致,且不说他不会把生意白白让给村里的其他屠户,更何况是价格比自养的牲口贵上翻倍的山味。 “你小子不是跟在钱家手底下做事儿么,什么时候竟然学了猎户那一手?” 屠户得到确切答复顿时换了一副神色,几次才把脚塞进踩平了后脚跟儿的布鞋里站起身来:“山货肯定是收的,走,这就瞧瞧去!” 曹闻见人态度转变,急切要去验货的模样,提醒道:“李伯把家伙什带上吧,货真价实的山货,省得待会儿再折回来。” “得得得。” 屠户背着手冲着屋里喊了一声:“把我家伙什提出来!” 不过须臾便有个颇为壮硕的妇人提着一整套的宰猪工具出来,妇人瞧了曹闻一眼,折身问屠户:“这一夜了又要上哪儿去?” “妇道人家过问那么多作甚,去曹侄儿家一趟。” 猎户把刀具篓子佩到腰上,嘟嚷了一句。 妇人也是脾气颇大的嗤了一声,没再扭着猎户问,都没跟曹闻招呼一声就回了屋。 两人到曹家的时候,许多盐已经把水都烧沸了。 “壮啊,壮!还是头公的,这肉好!” “零散卖拿去酒楼都好出手咧。” 屠户围着山猪转了一圈,左右翻了又翻,嘴里忍不住赞叹。 话毕,又觉得有些失言,怕人拿着这话熬价格,他转而看向曹闻和站在他身后的许多盐:“曹侄儿想卖个什么价啊?” “这东西我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弄回来的,念着一个村儿,这桩好生意我头一个便想到了李伯,您可得开个公道价格。” “好说,好说。” 屠户抬起手比了个三又比了个五:“如何,大伯可绝对没有压你价,放出去这价格都绝对只高不低的。” 曹闻今儿在集市猪肉摊上买的猪肉是二十文一斤,倒不是什么顶好的肉,像这般山货在寻常猪肉上价格翻个倍是基础的。 但是毛猪价格肯定要低于市面价格不少,先前他的山鸡低价卖的也才四十,这个价也不错了。 只不过得心啊肺的全部卖给屠户,他们就没得自留。 转念一想,山猪价格比寻常市面上的猪肉贵,他们拿卖了的钱再去买些肉便是。 这山猪味道比自养的猪肉味儿要冲,若是没有好的料子烹煮还有些难以下口,还得是大户人家或是酒楼食肆厨房买去烹煮才好吃。 他寻求意见的看了一眼身旁的许多盐,见他也没有异议,便应了下来:“就依李伯的。” 屠户见生意谈了下来,乐呵呵的搓了搓手:“得嘞,这就称重处理。” “按照老规矩上家里宰猪留送猪血,只是你这山猪怕放不出什么血了,到时候就留你们一笼心肺如何?” “行!” 插入书签 第18章 山猪不如家猪膘,但是上秤还是称出了一百二十多斤,自留了点内脏抹个零做整。 三十五文一斤的价,一百二十斤猪能换四千两百文。 屠户麻利处理完猪肉以后,回家去把牛车赶了来装肉,顺道就把钱给带了过来。 拿了四两的碎银子,外带两吊铜钱。 “李伯,生意兴隆。” 曹闻点了钱以后,帮着屠户装车时交待了一声:“这桩生意还望不要宣扬才是。” 生意谈得好,猎户心里也松快,他望着曹闻道:“我心里有数,放心吧。” “以后还有这种生意侄儿尽管来找大伯便是,伯嘴巴紧不爱说闲。” 曹闻点点头,将人送出了院子。 人走远后,他才折回来,许多盐正端着水冲洗院子里的猪血,用草木灰驱散血腥味,若是任由着猪血在院子里,别人瞧见了说嘴也便罢了,天气大了晒出的味道很难闻。 经此一回,曹闻寻思倘若往回还有卖这般牲口的机会就不让屠户上门宰了,直接活牲口赶去屠户家里,省得自家要烧水还得善后。 简单的吃了点夜饭,也没空闲,还得把今天采集到的山货给整理出来,要是放到明天的话,山货在背篓里都该压坏了。 一背篓的东西原本才是今天的主要收获,山猪算是意外之喜。 趁着许多盐洗碗的功夫,曹闻取了个大簸箕放在堂屋中间,把山货一股脑全倒了进去。 东西多又乱,全都攘在了一块儿,往下一点的金银花都有些焉了,不晓得洒点水在面上会不会有所补救。 虽说金银花鲜的干的都好卖,可是这半干不鲜的就不好讨好价了。 他蹲下身耐心的把一株株金银花单独挑出来,正准备分装收拾时,肩膀突然被戳了戳。 “怎么了?” 许多盐把水盆放在一边,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把手拿过去。 许多盐原本不想管他的,实在是一双伤爪子晃得人有些碍眼。 不知道这小子在想些什么,都洗了个澡了,方巾还原封不动的捆在手上,也不晓得趁着洗澡清洗一下。 见着人傻愣愣的走来,他一把将人的手拉了过来。 打开自己简单的医药箱子给人处理伤口。 油灯在夏夜晚风之中摇曳,温黄得烛光映衬得人分外温和。 像是微有晕染的侧脸轮廓线,好看的有些像是画师有意描摹出来的一样。 许多盐没在意曹闻的目光,轻轻解开已经被血和草药汁糊住了的帕子。 伤口结了痂,揭开帕子时连伤口也要被扯动,虽然他已经尽可能的放轻了动作,但还是拉出了点血丝。 他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偏头看了曹闻一眼。 曹闻见人突然看向他,虽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被抓包了,但心里还是会潜意识的锁紧,他不明所以的睁大了些眸子,冲着许多盐无辜的眨了下眼睛。 许多盐看着人傻乎乎的,耐着性子问道:‘疼不疼?’ 曹闻才后知后觉手又流血了,实诚的摇了摇头。 许多盐蹙起眉:‘不疼?’ “啊.....疼,疼的。” 许多盐垂下眼睑,虽是心里无言,却还是把动作放得更轻了些。 他把方才在灶房里用舂好的草药轻轻敷在了伤口上,又取了一块干净的方巾系在曹闻的手上。 这方巾他权当是装女子的东西,平素自己就没用过,拿出来还跟新的似的。 崭新的方巾落在曹闻眼里,他胸口明显的起伏了一下。 原身小兄弟何德何能啊,娶的媳妇儿不单生的那么好看,还那么温柔贤惠处处为他着想! 曹闻暗暗咬紧牙撅起了嘴,总觉得心里好像有点酸溜溜的说不上来。 ‘伤的是右手,平素动作的多,眼下就别在乱动了,当心又流血,好好养一晚上等伤口结痂。’ 许多盐比着手势交待道:‘药草我知道怎么处理,我来就是,你去歇息吧。’ “不要紧,我不困,一点小伤碍不了什么事。” 许多盐看着曹闻没应答。 曹闻弱弱的看了眼抱着药箱的人,两厢僵持了一会儿。 最后便是他坐在榻子上,拿着蒲扇驱赶耳朵旁一直嗡嗡嗡的蚊子,陪看着许多盐收拾簸箕里的草药。 蕨菜是收获最多的,得用棕榈叶子分扎成捆,到时候卖就按捆来。 许多盐把蕨菜尾部码齐整,再用菜刀切平整,一捆蕨菜出来卖相就更好看了。 其余的草药和野菜分装即可,像是其他的野菜总量也不多,就给放在一个桶里,到时候拿去集市也不分开单卖,就直接混杂着要多少抓多少。 忙活了得有半个时辰,他才把山货料理完,一抬头看见打蚊子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半条腿挂在榻子外头已经睡着了。 许多盐摇了摇头,还嚷着说不困。 他减轻了动作把野菜拎去灶房撒了点水保鲜。 收拾完灭了灯,敞着窗的灶房一片朦胧亮色,已是月上柳梢头。 许多盐回了堂屋,插着腰看了一眼挂在榻子上的人,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一摊。 踟蹰了会儿,他自行回了屋,须臾又还是走了出来。 脚步声靠近时,塌子上的人便已经醒了。 不过曹闻并没有睁开眼,暗戳戳等着人家叫他进屋去睡觉。 然而等了一会儿,曹闻却并没有听到喊他的声音,反倒是……一道清浅的气息逐渐在靠近。 曹闻闭着眼睛,凭借着吞吐的气息描摹出了许多盐在他身旁慢慢的弯下了腰。 弯下腰……等等,她想干嘛! 她不会是看自己睡着了,想趁着月色蒙蒙万籁俱寂的绝佳机会偷偷的亲他吧! 想到有十成的可能,曹闻连呼吸都忘记怎么使了。 那他现在是睁眼还是不睁眼啊? 要是突然睁眼她嘴都凑上来了岂不是更尴尬?!正常情况下丈夫看到妻子这样还不得乘机主动多亲两口?! 倘使这样他还不如闭着眼继续装睡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她亲了肯定就算了。 这么一算下来好像不睁眼确实更稳妥一些,哎,他刚才好好给人打蚊子就打蚊子吧,打什么瞌睡啊! 醒了就该自己起来的,又巴巴儿等人家叫自己干什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是亲脸亲额头还是亲...... !!! 他的初吻!享年..... 身上忽然一热,一张毯子自胸口盖到了腿上。 许多盐看着榻子上的人,眉头不停的在颤动,他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梦见了今天山里的情形。 虽是有惊无险,却也足以让人久久想起来一身冷汗了。 他现在都还有些不可思议那么凶猛的一头山猪怎么就叫他给制服了,不过瞧着他被裹着的右手,好像又有了些答案。 说到底还是有点遗憾没能亲眼看到曹闻怎么对付的山猪,未足弱冠的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 这同他昔时跟在郑魁身后,借人势头吆三喝四的样子实在相差的太大了。 许多盐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他该不是为着他才变得如此的吧? 否则他有这身本领在钱老爷家如何都该混成个小管事头子了,何苦跟在郑魁手下受他差使。 想着有这么一层可能在里头,许多盐潜意识的闪过一丝喜悦,不过须臾理智过来以后心情又变得格外复杂。 他当是自作多情了,或许这小子只是单纯的看重山猪的价值,这才舍命与之搏斗的。 草草扯了个理由把事情掩盖过去,他偏头锤了锤自己的有些酸痛的脖子,累了一天,也该回屋好好歇息了。 今晚真是不错,他能一个人敞开了睡,想到此,许多盐步子都轻快了不少,愉悦的进了屋,关上了门。 不大的嘎吱声,却像是一盆数九寒天的雪水自头顶灌下,一下子便浇灭了曹闻咚咚直跳的心。 他蓦然睁眼,望着灰扑扑的房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不应该啊。 她为什么没? 是因为他看起来不好亲么?不至于吧,他都一动不动躺在那儿了,完全就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啊。 当然,他绝对,绝对没有失望的意思,完全就是求真心切而已。 他这人是比较好学的,遇到自己不懂的东西一般都会想办法快速的弄懂学会。 手语好学,难学的是复杂多变的夫妻相处之道啊。 话便说回来,试问新婚夫妻在这种机会下可以坐怀不乱心思纯正么? 应该不能吧~ 那她为什么这样? 曹闻嘶了一声,仔仔细细的琢磨了一番,经过他这么些日子的细心观察与了解,他得出了个结论——害羞。 肯定是这样! 自己平时拉到她的手她都神色有异,小姑娘就是容易不好意思的啊,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么一想的话,好像也......不对! 先前刚来的时候,他明明记得她还主动摸他来着!自己没从她还不高兴,次日出门都没跟她说一声就出去了,所以说,她虽然温柔贤良,但骨子里其实根本就不害羞! 曹闻突然从榻子上坐了起来,他抿紧了嘴,暗戳戳的看了一眼关紧的房门,那她为什么这样啊? 须臾,砰的一声,曹闻又躺回了榻子上。 想不明白,根本想不明白。 姑娘家的心思实在是太难猜了,比敌人的作战部署还难预料。 他侧躺着抱紧毯子,虽然是说过会好好对她的,但万事也总该有个限度,也不能太惯着她了。 今天晚上他就要在外头睡,让她一个人在屋里睡害怕! 为您提供大神 岛里天下 的《在古代做田舍郎的日子》最快更新 第18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19章 翌日,许多盐起得有些晚,睁眼时发觉里屋都已经亮堂了。 他赶紧下了床收拾,出门时听见灶房里传来了竹竿在灶膛炸裂的声音。 许多盐举步过去,见着灶下团着个身影,正托着脸出神的望着灶膛。 他瞧了一眼陶锅,里头煮了米已经软烂发白了,也不晓得这人什么时候就起了身。 许多盐有些歉疚又惊讶的走了过去:‘煮早食了?’ 曹闻听见脚步声抬起了头,他看了一眼许多盐,淡淡嗯了一声。 随后又看向了灶膛,神色十分高冷。 许多盐未置可否,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情乡里人少有吃早食的,不过大户人家一日倒是三顿餐食。 他以前在钱家厨房里做事的时候,天还没亮就得生火帮着厨娘给主子少爷的准备早食,倒是不想有朝一日自家也赶这趟时新。 曹闻在灶下伸长了一点脖子,看着许多盐默不作声的去水缸前舀了一瓢冷水,接着便自擦洗着脸,全然就没有要多搭理他的意思。 他长吸了口气,她就一点没发觉自己在不高兴么! 哼!曹闻气鼓鼓的往灶里塞了一堆助火干曹,灶膛顿时火势大盛,燃得轰轰作响。 ‘我怎么听见院子里好像有鸡叫声?’ 许多盐对着窗往脸上浇着冷水,听到了灶里燃得很大的火声,本想嘱咐曹闻大夏天的火好烧省着点助燃柴,但院子里咯咯咯的声音却先打断了他的话。 他有些不太确定,家里又没有养鸡,怎么会有那么清晰的鸡叫声。 直到反复听到好几声以后,他才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家里真的进了只鸡。 曹闻见着突然又同他说话的人,登时又直起了后背,他刷的站了起来,突突跑去了门外。 不一会儿,许多盐便见着人抱着只土褐色的花母鸡又跑了进来,神采奕奕道: “你看这只母鸡长得好不好?我今早上去平农家里买鸡蛋的时候看见这母鸡正在下蛋,大婶儿说今天要上集市去卖了换些米面,我见这母鸡下的蛋又大又圆,干脆就给买了回来。” 他把母鸡递给许多盐:“等它多生几只蛋,到时候就给攒起来孵成小鸡圈养起来,每天早上就都能吃鸡蛋了。” 许多盐连忙抱住塞过来的母鸡,怔了一下,鸡确实是好的,他摸了摸鸡毛,发亮顺滑。 乡户人家都爱养点家禽,急用钱的时候可以拿去集市卖了换钱,逢年过节的时候也能自宰了吃。 能养家禽也是一户人家安定平和会过日子的象征,当初他和他娘落脚通沟的时候也想过养点家禽,只不过他娘身子不好,他在钱家做事也不是常常在家,索性不养这些给他娘添麻烦。 “我颠了颠,这只母鸡得有四斤多,大婶儿急着要钱七十文卖我的,划算吧。” 许多盐点点头,他放下还有些热乎乎的母鸡,同曹闻道:‘只是怕养不得两日主家的人瞧见了又该有名录要上缴了,白花了银钱买鸡回来。’ “他们不过也就是拿那两亩地拿捏着人,大不了我明年不租主家的地了便是。” 曹闻道:“便是在山里讨生活,那也比跟着地主强。” 许多盐没说话,他心里是认同曹闻的说法的。 曹闻又把那点子故作深沉的不悦完全抛到了脑后,去锅里把放在里头的鸡蛋捞了起来,再把煮的粥也盛进盆子里。 “吃饭吧,饭吃了我去集市上把昨天的山货卖了,回来再做个鸡圈。” 许多盐默了默,想着已经带曹闻去药铺里混了个眼熟,想来掌柜的也不会坑他们了。 至于别的野菜他也没有什么门路,就算自己跟着去了也不能跟着叫卖帮上什么忙,没必要两个人都去集市耽搁着。 ‘你去集市吧,鸡圈我来做便是。’ 曹闻端着粥,偏头看着拿着碗筷的许多盐:“你不和我一起去集市么?” 许多盐摇了摇头:‘我给地里锄锄草,家里也收拾一下。’ 曹闻微有点失望,却还是道:“也好吧,那你有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我给你带回来。” ‘没有。’ 曹闻抿了下唇。 许多盐见人好似还有点不高兴了,有点不明所以。 ‘不然带点盐吧,家里没多少盐了。’ 曹闻眼睛又亮了起来:“好啊,昨天在家里吃的腌菜我觉着味道很好,到时候多买点回来也做些。” 许多盐眉眼微弯,点了点头。 早食过后,许多盐挑拣了些野菜和草药自留,辛苦采摘回来的野菜自己吃一些,草药的话家里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晒干了储备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收拾完毕太阳都冒出头了,许多盐把草帽放在了背篓里,卖东西回来的时间也没有个准点,要是正午回来的话这天时皮肉都得晒红。 曹闻趁着许多盐不注意把草帽抱到了怀里,背着背篓美滋滋的去了集市。 这些日子几乎都是在山里集市来回跑,曹闻对去集市的路都很是熟悉了。 他没磨蹭直接去了安平药铺,清早上药铺里还没什么生意,掌柜的见着曹闻笑眯眯的,迎到门口问这回有些什么货。 这回采集的药草种类比较单一,但数量大,还比较好算价格。 丹参收的十二文每钱,不压秤的金银花贵不少,二十七文一钱。 采集到的丹参有四株,计重十斤,金银花只有两斤多一点。 核算下来有一千七百五十文。 丹参的价格虽然不如当归黄芪等草药的价格高,但重量大,这么算下来还比先前带来的草药挣钱些。 原本还有点零碎的艾草桔梗和益母草的,只不过实在有些少,带过来也卖不了什么钱,许多盐干脆就留在了家里没让他带。 掌柜的看着深山里的草药喜滋滋的,给钱也爽快,瞧着曹闻的手受了伤,还白送了一点消炎药和纱布,嘱咐曹闻下回有货又来。 曹闻自是愉悦应下。 礼尚往来的,他转又送了一把新鲜蕨菜给药铺掌柜,两人都挺高兴。 出了药铺,曹闻的背篓轻了不少,他准备趁着日头升高之前把野菜处理掉。 虽然先前被酒楼食肆的人驱赶拒绝了好几回,但他还是不死心的先去这些地方问收不收。 酒楼食肆收购的价格虽不比叫卖的单价高,可一次性卖出去拿钱总比沿街扯着嗓子叫卖得强。 这个时辰算不得早,跑得快的酒楼食肆已经去菜市里把一天要用的菜都备齐了,但也不乏有些馆子还没采买好。 而且他这是山货,并不是菜市里日日都有供应的蔬菜,便是采买好了菜的酒楼若是有这些菜式的都愿意要。 “有野菜,收不收?” 曹闻背着背篓从食肆的后厨探了半个脑袋进去,吆喝了一声。 “管事的,有卖野菜的要不要?” 后厨的人朝着前堂喊了一嗓子,不多时出来了个擦着手的男人:“有些什么?” 曹闻见有戏连忙放下了背篓:“您瞧瞧,有蕨菜,还有些杂货。” “这蕨菜昨天才采得,很新鲜,都没留发老的一截。” 男子抓了一把蕨菜瞧了瞧,见着已经捆好,又掰看了一下中间的怎么样。 “怎么卖的。” “您给市价就行。” 男子伸低下脖子又看了曹闻的背篓一眼:“你这有不少啊,得有三十斤了,四文钱一斤我就给你全部收了。” 市价叫卖的话六文一斤,曹闻合计了一下,这人出的价格不高,但在外头叫卖不一定卖得完,过了中午一茬太阳蕨菜就不新鲜了,还是一起卖稳当些。 “那这些野菜要不要,一齐收下吧,又嫩又新鲜。” “太杂了,酒楼里不好成菜。” “成,那便把这些蕨菜卖给您。” 蕨菜压秤,一称竟然有三十五斤,卖了一百四十文。 曹闻数着钱出去,末了看了一眼这家食肆的名字,大招牌上龙飞凤舞的提着聚缘酒楼四个大字。 他默默记在了心里,下回再有野菜他就先来这家问问看。 剩下的三五斤野菜在背篓里,也便只能去叫卖了。 曹闻想了想,没去菜市外头叫卖,而是去了镇上那片房舍齐整阔气的民巷里。 便是不听人说,瞧着那有模有样的建造便晓得是镇上的显贵人家,那是花得起钱的主儿。 曹闻踏进巷子,便见着这头的巷路比寻常民巷宽两倍不说,路上竟然还铺了地砖,想来是为了方便车马通行的。 他没朝着立起石狮子的朱门叫卖,而是扯着嗓子往小门喊,正门的人谁管吃喝啊,小门是后门,一般离厨房近。 倒是不枉曹闻一番思索,还没叫卖两声就有丫鬟来开了门。 “那小哥停一脚,都有些什么山货?” 曹闻赶紧又折身过去,颠过背篓让丫鬟看。 丫鬟在背篓里翻翻瞧瞧了一阵儿,问道:“什么时候采的,卖什么价格啊?” “昨儿下午才摘的,都是山里货,买的人多已经不剩多少了。姑娘要就看着给点。” 丫鬟倒是没想曹闻还挺好说话,便也放下大户人家奴婢的骄矜:“天旱炎热,我家小姐近日胃口不好,菜市的那些个菜都吃得腻味了,正好买点山货让小姐换换口味。” “我瞧你这野菜倒是还算新鲜,摘得几乎是菜心了,去头也不多,给你二十文全收了,也省的你顶着大热天儿的再叫卖如何?” 曹闻:“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为您提供大神 岛里天下 的《在古代做田舍郎的日子》最快更新 第19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0章 卖完山货,曹闻在小镇中央四通街的老槐树下坐了一会儿。 他算了算这些日子卖山货挣下的钱,人在大街上他也不好把钱抖出来算,只有在心里默一默。 卖山猪的钱占了大头,外在今儿又卖了山货,一算得有六千一百一十文。 前两日又卖了点草药还有山鸡,但是零碎着花了一些,约莫得去三百文,剩余一千文的样子。 也就是说草草算下来现在手里有七两多。 这几日倒确实是挣了些钱,且不说饭都吃不饱的雇农人户,完全已经抵得上日子过得还行的平农人家一年的收入了。 但曹闻并没有乐呵,他还得拿三两银子去还给他那表哥郑魁。 他没有欠人钱的习惯,再者连娶亲的钱都是跟人借的更是让他浑身有些不自在,而且他隐隐觉得他那表哥并不是什么正道人,还是早点还完了钱保持点距离为好。 刨开这三两的大支出,曹闻手里也还有一半。 他从石凳上起身,拍了拍屁股,径直往米粮铺子去。 前些日子买的米不多吃不了几天,今儿趁着来了集市又把山货都卖完了,干脆一次性多买些米粮回去囤着,家里有粮也踏实些。 他打算照例买些稻谷,自己多费点事情脱壳儿能省不少钱,等以后不差钱儿了再买脱好壳儿的米吃。 “稻谷怎么卖的?” “没涨价,还是十四文一升嘛。” 曹闻守着谷桶,他当然知道价格,主要还是想问:“量大有没有实惠?” 伙计闻声放下手里的账子:“一石一千零五十,比单买能省个二三十文。” 他走到曹闻身前:“我们铺子的稻谷都好着咧,决计没有混秕谷霉谷这些进去,按石买划算,小哥按石买吧。” 一百二十斤的稻谷确实够吃好长一段时间了,就是饱足的吃也能吃小几个月,曹闻颇有些心动。 “再实惠些,一千文做个整。” 伙计好笑道:“小哥,你这一绕便绕五十文去,我们这也是小本经营,哪里经得住这般实惠。” “这不是量大么,若是买三五升的我也不好开这个口。” 曹闻道:“若是实惠下来,我还想买点面粉。” 伙计叹了口气,有些拿曹闻没法子,一口拒绝不是,答应也不是。 还是站在柜台前拨着算盘的掌柜见着这头滞住了过来解围:“那小哥瞧瞧想再带些什么,要是东西多,便适当给您实惠下去。” 曹闻又再选了五升面粉,六十文一升,得要三百文。 掌柜琢磨了一下,放低了声音应承了曹闻的绕价,一边让伙计装稻谷一边嘱咐曹闻千万别告诉旁人这个价格拿给他的。 曹闻就晓得这掌柜的会答应,要不了两个月就该秋收了,到时候大批新稻涌进市场里来,稻谷售价会降一些,且秋收以后好一段时间买米的人都少,倒是不如趁着现在价格高的时候能多卖一些算一些。 他爽快的给了一千三百文。 ...... 曹闻走后,许多盐洗碗的功夫借着灶膛里的余温烧了点热水,把昨儿换下的衣服给洗了。 夏日衣物易汗,不用热水烫过难去汗臭味道。 他先用冷水把曹闻沾了血的衣裳泡了泡,带着搓洗去了血迹再用热水烫,血迹要是先遇烫水就成印洗不干净了。 两人的衣服都不是什么好货,粗衣葛布跟麻袋一个料子,就这还打了些补丁。 幸好都是男人不用爱美,衣服再破烂也无妨,该遮住的能遮住就是了。 他搓去了泥污以后简单的拧干便将衣服挂在了院子里的晾衣杆上。 水哗哗的往地上滴溅,吓得正在院子里刨小虫子吃的母鸡摆着双腿就跑去了角落里。 许多盐看着母鸡笨拙跑开的样子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希望这鸡能快快下些蛋,到时候孵出些小鸡来。 他在腰间擦了擦手,举头见着日头已经渐高,没再敢耽搁收拾了一点木材和竹片,拿到了堂屋正对的屋檐下。 这就准备做个鸡圈出来,到时候放在后屋檐边的窄道里。 “咯咯咯!” 家里的工具鲜少,一把瘸钝的镰刀剥开竹皮很是麻烦,许多盐低着头和竹子死磕,正想着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要换一把好使的刀。 突然便听见院子里的鸡大声叫了起来,煽动翅膀飞到了晾衣杆旁边。 “几日不曾过来,还养起鸡来了。” 虚掩着的篱笆门口突然进来了个男人,一脚朝着母鸡踹了过去,鸡受惊直接飞了开。 “曹闻,你小子娶了亲会过日子了啊!见着大哥来了还不出来接。” 许多盐闻声手一顿,见着走进来的三角眼男子,眉头夹的死紧。 “呀,这不是小许姑娘么!” 男子见着屋檐下的人,有些惊喜,面上的笑容明显的放荡了一层。 他大步过去,朝着人扬了扬下巴:“曹闻那小子呢?” 许多盐睨了一眼人,没有半点好脸色,索性不予理会,继续忙活着手上的活计。 郑魁见受了冷脸,嗤了一声,大跨着腿径直进屋去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堂屋门槛前: “曹闻这小子哪儿去了,竟然没在屋里。上回挨打的不轻,不在家里躺着又上哪儿晃荡去了?” 自然,也没得应答。 郑魁不由得把目光落在了门槛边的人身上,见着被这般冷视,心里自是不痛快,不过看到许多盐的脸后,又转变了想发作的心绪。 不晓得是有些日子没见着了还是如何,他觉得许多盐气色好了不少,人瞧着竟比先时还好看了几分。 先时在钱家这娘们儿不给自己好脸色也就罢了,他碍着钱家人不好如何,如今人都落到曹家来了,还对他摆着一张臭脸。 只怕是这娘们儿还不晓得自己现在处于一个什么境况里呢。 郑魁蹲下身,近距离的看着面前人姣好的眼鼻,色从胆边生,抬起手就想去捏许多盐的下巴。 然则手还没碰到人便被攘了一巴掌,旋即一把镰刀抵了过来。 郑魁有些吃痛的揉了揉自己的胳膊,瞧着人凶狠的神色,却是并不带怕的:“你这小娘们儿。怎的,曹闻那小子还没教你规矩不成,还敢拿着刀对着我。” 话毕,他一把拽住镰刀的刀柄,许多盐见状使力挥起刀,锈钝的镰刀虽然不快,但到底尖利,从郑魁的皮肉上划过径直拉出了一条口子来。 郑魁一抹侧脸,发觉竟然破皮出了些血来。 这不痛不痒的伤口,不至于伤住人,但却足以激怒起人。 郑魁对许多盐早已垂涎多时,这点血无疑起了极大的助兴,趁着许多盐不注意他一把拖过镰刀给甩去了一边:“既然你烈性,老子今儿就在这办了你,看你还烈不烈得起来!” 他掐住许多盐的胳膊使出蛮力将人按住,砰的一声凳子翻倒,许多盐摔在了地上。 郑魁借机想要伸腿压住许多盐,没想到却被人横腿在命根子上狠狠的踹了一脚,尖锐的疼痛传来,郑魁尚未来得及叫出声,突然又被身下的人掐住了脖子。 他睁大了眼睛,一边张着嘴吸气,一边不可置信的看着许多盐。 怎么也不敢相信一个娘们儿的力气竟然这么大! 若是寻常女子方才那一摔就已经晕头转向任人宰割了,哪里会像许多盐这样不但对他又踢又踹的还控制住了他的咽喉。 窒息感让他再不敢轻视眼前的人,他奋力伸出手想要反击,然而许多盐早料到他要如此一般,转而用胳膊格挡,拉扯之间他只抓住了许多盐脖子上高高的衣领。 撕拉一声,衣领被扯了一半下来。 一片洁白的脖颈一晃而过,郑魁还没看清楚,突然头顶传来一声怒斥:“干什么,快放手!” 郑魁听到熟悉的声音潜意识松了口气,这傻子可算是回来了。 他满脸缺氧涨红的想要扭头,招呼回来的曹闻赶紧把这疯婆娘踢开,狠狠给收拾一顿! 然则自己还未有动作,却突然像被一双铁手扯住了后衣领,脖子再一次被紧紧的勒住,他一瞬间都觉得自己脖子像断开了一般。 紧接着,他看着自己双脚悬了空,不过须臾间便重重的摔在了院子里,郑魁顾不得剧烈的疼痛再一次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他一个一百多斤的铁血汉子,今日不仅摁不住个女人,还被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拎了起来,拎了起来! “阿盐,你没事吧?” 曹闻赶紧矮身去扶地上的人。 许多盐见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的曹闻,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甚至都没去抓住曹闻伸过来扶他的手,迅速自己站了起来。 怕自己暴露,他赶紧捂着破开了的衣领跑进了屋。 曹闻看到许多盐的慌乱与掩藏,顿时心里的火燃到了胸口。 郑魁看着捂着衣领像是受了欺负一样躲进了屋里的人,心里就来气。 他缓缓从地上爬起,现在浑身跟散了架一样,他一时间还都不知道该把手往哪里捂了,这死娘们儿。 “曹闻,你这臭小子,竟然还敢......” 话还没说话,突然左脸就挨了结结实实一拳头。 登时郑魁感觉自己的下巴都碎了,一句话吐不出来,然而拳头还在往身上落,求生意识促使他赶紧抱着头蜷缩在地上。 “光天化日你找死!” “啊啊啊!别打了,别打了。” “曹闻!我只是一时心急,一时心急了!” 铁一般的拳头砸下来,郑魁觉得自己的骨头再硬也扛不住,眼见着摁住他的人还没有停手的意思,他赶紧求饶: “先前我们不是说好了的么,我借你钱把她娶回来,到时候一并伺候我们俩的啊。” “你便是想反悔,也可以好好商量啊,动手做什么!” 为您提供大神 岛里天下 的《在古代做田舍郎的日子》最快更新 第20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1章 曹闻听到这话明显怔了一下,他停住了手,转而将郑魁从地上扯了起来,咬着牙道:“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郑魁看着近在咫尺冰冷的视线,仿佛要在他脸上凿出个洞来,脚底没来由的冒出了一股寒意,实在不太确信这还是自己之前随意吆喝着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 若非临午的烈日自头顶灌下来,晒得浑身发热,他都要以为自己今儿是寻错了地方撞了鬼。 眼瞧着面前的曹闻眼尾染了猩红,怕铁一样的拳头再往身上砸,他连忙试图说情理。 “先时你说手头紧,眼看着又到了年纪想寻门亲事,娶个婆娘回来料理屋里的一摊子,可是村里有女儿的人家都狮子大开口要那许多的礼钱,眼瞅着娶不上婆娘,我这不是才跟你出了主意在外村寻一个么!” “借钱给你之前就谈好了不是?” 郑魁见着曹闻在自己的提醒下好似陷入了深思之中,他心里虽惴惴的,却又是吃不得亏的德行。 趁人恍神之际,反手想给曹闻一拳头挣脱束缚,不想一下子捶在了曹闻的后脑勺上。 曹闻的手不松反紧,死死的拽着人,但还没再教训郑魁。 尚未好全的后脑勺因为这一结实的拳头止不住嗡嗡作响,一瞬间那些破碎拼凑不齐的记忆竟突然又涌了出来,像是终于找到回家的路一般合并在了一起。 正如郑魁所说,原身到了娶亲的年纪,家里没有长辈帮忙张罗求亲,便自寻了个媒婆帮着说媒。 佃户家的女儿大抵上都送去了钱家为奴为婢,做人婢仆的没有主人家首肯哪里能婚嫁,原身只好把主意打在同村的平农人家里。 可平农之家大部分都瞧不起佃户,更何况把自家女子嫁过去,于是在不得罪人的情况下都开着极高的礼钱让原身知难而退。 原身寻了大半年的亲眼瞅着也没什么着落,只怕是自己也要和坳子里许多单身汉一样一大把年纪了都没婆娘。 这事儿在佃户人家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可原身年轻力壮的哪里忍得下这桩寂寞,便求去了郑魁那儿。 本以为郑魁并不会搭理他这些破事儿,到不想他那表哥这回对他娶亲的事儿却很是上心。 不单给他物色了人选,还肯借钱给他娶亲。 原身傻是傻了些,却也自知郑魁不是那么热心的人,便试探着问了缘由。 郑魁就没把这表弟当个人,直言他瞧得中许多盐,但是家里已经有了个悍妇休不得,许多盐又不肯做他外头的,只能出此下策借钱帮原身张罗婚事,让原身把人娶回来,届时他也能常过来。 一听自己婆娘还得给旁人使,原身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痛快。 然则郑魁一通威逼利诱,斥责他若是现在说不上亲,以后也只能寻寡妇。 原身没多少主见,打小听郑魁的话也给听惯了,半推半就的还是将这桩腌臜事给答应了下来。 可后头哪里料想到原身在钱家的时候已经被郑魁的死对头赵管事叫人给打死了。 曹闻原本还挺是觉得惋惜与对不住原身,时下得知事情始末,只觉得这两人的嘴脸让人分外恶心,如何能够想得出这么阴损的事情来。 他感慨而今这世道实在是叫弱小活得太过身不由己。 郑魁趁着曹闻整理记忆时挣脱了铁钳,看着曹闻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虽是屈辱与不甘,可到底不敢再靠近跟疯狗一样的人。 他躲到了篱笆旁头,扶着木栅栏,似是找到了一些底气,张口朝人骂道:“你小子当真是白眼儿狼,娶亲的钱都是老子借你的,这才成亲几日功夫,现在还敢冲老子动手了,简直比那些个有了媳妇忘了娘的还没良心。” 郑魁拿捏着曹闻没钱,道:“曹闻,我告诉你,你小子借了老子的钱,我今儿来讨钱你竟然还打老子,我去衙门告你让人把你抓起来下大牢去!” 曹闻拳头几欲捏紧,想要攘死眼前贼眉鼠眼的男人,但终归是理智战胜了愤怒,他从身上掏出了三两银子丢了过去:“拿着钱滚!” 郑魁看着地上撒落的银子,愣了一下,随后连忙弯腰捡了起来:“原来是有钱了,腰杆子硬得起了啊!” 他也是没想到这小子手里头有那么多钱。 一时间倒是矮了一头,晓得自己是弄不过这个跟发了疯一样的人,但嘴上还是不饶人道:“你小子等着,我非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曹闻冷视过去,郑魁吓得一哆嗦。 “你最好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否则让我再见到你来招惹许多盐一次,不是你自己死就是我把你打死。” 郑魁心里咯噔一下,哪里见过曹闻这幅凶狠相,说到底还是欺软怕硬的主儿,旁人狠厉起来自己便弱了下去,再不敢大声叫嚷。 他嘴里低声骂骂咧咧了几句,试探着从篱笆门出去,见着曹闻没再继续追上来连忙放开了步子朝前跑走。 一头跑着,一头失悔今天出门怎么没带个人一道,不过想着方才曹闻狠厉的手段,只怕是来两个人都够呛。 许多盐换了身衣服整理了一下情绪轻手轻脚的走出来,想看看外面是个什么动静,就听到曹闻冷斥人的那句打死。 见着一脸狼狈连滚带爬跑走的郑魁,他把藏在袖子里的刀又暗暗放了回去。 许多盐轻吐了口气,本还担忧那小子三言两语又受了他表哥的蛊惑,到时候两个人沆瀣一气来着。 若是单单对付郑魁也就罢了,曹闻的手脚功夫他却是见识过的,要是他动手,便是鱼死网破可能也讨不了什么好。 但这小子竟因为他和郑魁闹掰了。 要知道他以前简直就是郑魁黏在身上的狗皮膏药,这表哥不似表哥,倒好像是他亲爹一样。 指不准是亲爹在世还没他那表哥说话顶事儿。 他狐疑的看着曹闻,试图从那张尚未完全张开的脸上寻找到一点答案,难道就,真的愿意为他做到如此么? 等等,这小子不会是,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吧? 曹闻抬头,瞧见了站在门栏边默不作声的许多盐。 看着人心有余悸的样子,心里乱七八糟的。 他很心痛许多盐母女俩遇上郑魁表兄弟俩,若是他不曾出现,难想她会遭遇些什么。 现在顶着原身的头脸,他甚至跟着有些羞愧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许多盐了。 自己先前竟然还蠢到把两人恶劣的关系遐想成了情投意合。 原来她根本就不喜欢他。 她更不是什么不顾世俗礼数自愿嫁过来的! 恐怕每天对着他的脸心里早就厌恶烦恼至极了,可是迫于武力悬殊,还得装作顺从对他百般照顾。 又何止她觉得厌恶,连他都觉得自己恶心。 顿时好像有什么碎了一地,曹闻从来没觉得自己心里像这一刻这么堵得慌。 许多盐瞧着像木桩子一样立在大太阳底下的曹闻,一动不动目光闪烁的看着他,好似有万千情绪无处宣泄,只能堵在眼睛里一样。 那目光中好似有愧疚,这到是能理解,见他被欺负心疼倒也寻常,只是他眼中更多闪烁的情绪是什么......怎么反倒更像是,委屈? 他抿了抿唇,确认了一下自己没有看错。这神色,倒是好像方才受人推倒差点侮辱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一样。 这小子到底又怎么了? 不过反正他也从来就没把他给看明白过,倒是有些习以为常了。 许多盐有点头疼,明明倒霉的是他,现在怎么还得反过来安慰这小子。 然而他正想做手势告诉他自己没事时,曹闻却又突然走了过来,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后却只变成了两个字:“抱歉。” 许多盐:? “倘若他再敢来找你,心有不轨我就杀了他。” 许多盐微扬起头看着曹闻,眉心轻颤了一下。 他看着曹闻并未有过多激愤的神情,但却知道他说这话并不是少年意气一时冲动的承诺,因为他眉宇间又再次显露出了平素鲜少见着的冷硬与肃杀。 见此,他好像,好像更确定了他刚才的想法。 他,曹闻,这小子,真的喜欢他!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儿? 难道是给他带包子回来的时候?还是说带他上山开始的?又或者说…… 许多盐忽然意识到他们虽然并未相处过几天,可一起做的事情还不少,曹闻待他的不错桩桩件件的竟多的有些数不过来了。 可是,可是他是男的啊! 虽然他觉得男的也不是不…… 不不不……他答应了等攒够了钱就要带她娘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改头换面重新生活的! 他暗暗咽了口唾沫,倘若以往他一定会不做他想毫不犹豫的打破人的念想,但这次,面对曹闻,他竟然犹豫了片刻,犹豫着要如何开口浇灭少年的一腔热情。 然则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曹闻吸了口气,好像是下了某种正确的决定一般,道:“以后我不会再靠近你,你不必在刻意伪装了。” “如果,你想和离的话,也……可以。” 准备好的一盆冷水毫无防备的竟然扭头反泼到了自己身上。 许多盐被泼的有些猝不及防。 乍然起的一阵风吹的人后背发凉,卷得院子里的枯叶旋转,旷野上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有些明晃晃的暗沉。 有农户跑出家门冲着天色兴奋的大声喊道:要变天了! 为您提供大神 岛里天下 的《在古代做田舍郎的日子》最快更新 第21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