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情书》 处暑 八月处暑,南方的空气闷窒而潮热,暖风如浪潮滚滚涌来,整栋教学楼热得仿佛一座巨大的蒸炉。 由于空调未开,教室里只有几盏绿色长叶大风扇哗哗地转,埋头写题的准高三生们就像被烤熟后搁在风箱里干熏的腊肉,又酸又咸的汗味在空气里弥漫。 但没办法,他们是最早一批返校的学生,教室里的空调还未检修和安装新的雪种,只能等正式开学前学校统一安排。 其中一间靠楼梯口的教室,灰色汗衫湿透背脊的中年男教师正举着他的圆规尺,在黑板上敲了敲,唾沫横飞地讲解着今年高考的严峻形势。 “同学们,今年的高考数学平均分创下历史新低,你们不少师兄师姐考前信心十足,考后全军覆没......老师很替他们惋惜,因为题目没超纲,只是题型有变化,送分题减少还加大了计算量,基础不好的同学很容易心态受挫。明年就轮到你们这一届了,大家注意,那种一昧埋头刷题、不求甚解只求套路的做法得改,要‘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 讲台下一众学生听得表情凝重,尤其是前排那几个成绩好的,甚至还特地把老师那句话抄在笔记本上。 不过也有心不在焉的,快到高三还是老样子,有的趴桌,有的眼神游移,还有的跟同桌在桌底下腿别着腿较劲...... “冬月,老王快发飙了,”中排一个靠窗的双人座,短发女孩悄悄撞了下还在盯着窗口的同桌,压低了嗓子,“回神。” 窗边的少女转过头来,轻轻“哦”了一声。 她的脸庞素白,在日光的映照下皑如山间雪。 短发女孩被晃得屏息,旋即轻叹: 就算光看脸,老王肯定也舍不得凶这位。 冬月是艺术生,老王对班里艺体生的态度都是放养的。 而讲台上的老王此时神情严肃,鹰隼般的目光径直扫过全班,最后停顿在那几个七倒八歪、无心听课的学生身上。 “都这个时候了,有些人还不专心,看看自己期末排名,别说重本,我看上一本线都悬了!” 这话听着凡尔赛,但对大部分二中学子而言很可怕。 因为S市二中是市重点学校,省一级名校,一本率百分之九十四,堪称S市教育界的当家门面。 能进这所高中的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各区初中的佼佼者,自尊心很强。 当然也有一小撮“害群之马”,大多都是家里颇有门路的择校生,负责拉低全班平均分的那种。 这帮家伙在班里不务正业,性格又调皮难管,面对高考也有恃无恐,几乎把“考不好就掏钱去国外读书”的态度摆在了脸上,搞得老师们烦不胜烦。 实际上,他们家里为了让孩子进入二中,费了不知多少关系和金钱,就为了让小孩能收心学习。 老王对这种做法颇有微词,甚至一度找校长抱怨过,奈何拳头掰不过大腿,金元时代人情社会,任何学校都不能完全免俗。 否则,学校修缮、活动奖金......这些要从哪来? 被领导劝得满肚子气的老王也只能无奈感慨:还不如扩招特长生呢,至少能给学校各种大赛增光添彩。 像班里这个顾冬月就不错,小姑娘学钢琴的,不仅在国际大赛斩金收银,文化课也没落下,去年高二班里语文老师带队参加全国中学生创新作文大赛,她抱回了决赛一等奖,登上校刊表彰,收到奖金的语文老师乐了好几天。 老王当时还蹭了对方一顿办公室豪华下午茶。 可惜高三要重新分班,顾冬月选了年级前五十才能进的英才实验班,里面的教师都是学校从全国特聘的名师,他那同事恐怕要痛失这么一位得意门生了。 至于被惦记的“门生”本人,此时却将眼神专注地看向老王......头顶的时钟。 还有三分钟放学。 随着时针滴答,她浅浅吸气,心跳越发紧促。 就在今天,她决定办一件人生大事,而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包括她最好的朋友知道。 顾冬月想着,又瞥了一眼书包,里面的夹层静静地躺着一封她写了很久的信。 从数月前落笔开始,她就已经修修改改好几遍,有时写到深夜,月色微凉,她的心也如同沉浸在温柔的月光中,久久难以入眠。 这封信要送的对象叫夏安,雷打不动的年级第一,人称“五边形战士”,竞赛班永远的神。 此人不仅脑子灵光,长得更是祸国殃民,暗恋他的女孩能从班门口排到林荫道。 顾冬月与他两年都无缘同班,但偏偏其它时间缘分不浅。 高一开学首日,两人就在空无一人的大礼堂相遇。 那时午后蝉鸣,礼堂寂静,为了开学典礼的表演提前来试琴的顾冬月,发现了窝在礼堂后排假寐的少年。 “你是谁?” “你又是谁?” “我是下午要表演节目的学生,提前来试琴。无关人员请不要待在这。”顾冬月不喜打扰,神色越发冷漠。 “真不巧,”夏安倒是好脾气,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双眸含笑,狡黠地回怼了她的质疑,“我下午也有节目,算不上无关人员。” 少女当时心高气傲,轻轻瞥了他一眼:“那就不要影响我练琴。” “你会弹琴?”少年好奇地把下颌撑在椅背上,好奇地望着她,眼眸亮晶晶的。 顾冬月不理他,直接开了灯,坐在台上的钢琴前,开始了试奏。 雅马哈的立式钢琴,琴键因为年久有些松了,但音准还行,尚在她的接受范围。 等一曲疾风骤雨的《冬风》结束,礼堂里响起了轻轻的鼓掌声。 “真好听。” 顾冬月本来是不愉快的,但在男孩灵动又真诚的笑意里,被打扰的不满如雪霁初晴,消弭于无形。 算他有眼光。 后来,顾冬月在学生会里再次见到了他,那时他已经被推荐为学生会主席,在人群中犹如众星拱月。 人人都爱他如沐春风般的友善,也服他凌驾众生的头脑。 少年就如同一轮普照众生的太阳,温暖而又澄澈地照耀着所有人。 不过顾冬月依然没怎么在意他。 直到高一的元旦爱心汇演,她穿着深蓝色的人鱼礼裙演奏肖邦的月光,下台后被国际部的学长们堵在半路,索要联系方式。 当时她身边恰好没有同伴,为难之际,是负责主持的夏安及时赶到,一个人挡在了她前面,顾冬月第一次看到笑容从他脸上消失。 “离她远点,不然我会将你们的名字立即上报年级。” 那几个学长羞恼成怒,甚至动了手扯他租借的主持人西装,但被拽领子的夏安毫不动摇,还淡淡地念了个他平时不说的字:“滚。” 顾冬月慌忙喊路过的同学,才将那群人逼走,只是可惜了夏安那套西装,纽扣被扯掉一只,没找回来。 因为担心他的人身安全,放学时她悄悄让司机跟在对方后面,没想到发现了夏安另一个秘密。 他住在一个很老旧的小区,跟他的奶奶一起生活。 顾冬月看他熟练地推着老人的轮椅,带她在小区慢慢散步,还温声说着什么趣事,把老人家哄得眼睛都笑弯了...... 很久以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心跳得很快。 就像有一轮小太阳,将他的光芒撒到了她心间。 顾冬月从小到大从未主动喜欢过异性,难以理解心底涌动的复杂情愫,而她的骄傲也不允许她轻易得出结论,于是用了一整个高二反复纠结。 那时作为学生会干事,她与夏安有着很多交集,各种活动的、比赛的、甚至还有值日巡逻...... 她能感受到少年注视自己时眼里的温度,而且他总是对她笑,可是顾冬月不敢断定什么,因为他也对别人笑。 夏安在二中极其出名,不仅因为颜值,还有他身上耀眼的学神光环。 在他之前,学校从来没有过能够同时在数学和物理奥林匹克竞赛斩获CMO和CPhO双金牌的天才,也没有过提前被国内最好的两所大学抢夺、本人却表示要按部就班参加高考的奇葩,反正二中校长乐坏了—— 夏安参加高考,意味着学校今年极有可能出一个省状元。 为此,学校甚至开出高额奖学金,还签了个什么状元协议,确保夏安不会被其他学校挖墙脚。 大概是回忆的时间太久了些,顾冬月被放学的铃声猛地惊醒。 “呼,总算解放了——”同桌的短发女孩伸了个懒腰,然后开始收拾书包,“冬月要一起走吗?还是说你要等应欣?” 应欣是顾冬月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起的闺蜜,虽然不同班,但经常一块放学。 “不了,我待会还有事。”想到自己的计划,顾冬月紧张地攥紧了手里的书页。 “OK,那我先走咯。”短发女孩笑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同桌挺直的背脊和冷淡看书的侧脸,犹如白天鹅般静美高傲。 她完全理解为什么整个年级,乃至整个二中的男生都觉得顾冬月美得充满距离感。 要不是她和顾冬月同桌了一个学期,恐怕也会以为少女天性傲慢。 但相处久了才知道,冬月只是个做事专注、说话直接、不喜欢浪费时间的社恐大小姐。 这么一想还挺有意思的。 两人道别时,窗外突然响起了篮球敲地的咚咚声,伴随而来的还有男生们的笑闹。 “老夏别想开溜,球场走起!十三班那帮孙子准备出动王炸了——” “王炸,谁啊?敢跟夏安比?” “不知道,听说是个转学来的篮球体育生......” “嘘,到八班了兄弟们,快快快看一眼女神在不在......” 几秒后,一群像做贼一样、往教室里探头探脑的高中男生就暴露在顾冬月的视线范围里。 少女是听到“夏安”这两个字抬头的,此时正好见到被人扳着肩,穿着蓝白色校服,正朝着自己挥手的黑发少年。 在人群中,他是如此突出,干净又俊雅的脸庞含着淡淡的无奈,望向她时眼眸带笑,容色犹如明日当空,光华斐然。 顾冬月想起书包里那封信,脸颊微烫,低头躲开了他的视线,不再像往常一样跟他打招呼。 而她微微的羞怯也被一群青春期正盛、荷尔蒙激素爆棚的男孩们尽收眼底,起哄声瞬间翻倍。 “我靠,校花居然害羞——” “她不是跟夏安很熟吗,不哈喽一下?” “被你们一群畜生给盯着,哪个女生不嫌弃?” “喂喂,畜生说谁呢!” “畜生说你......艹,设计我?” “夏安别看了,人家不理你,走走走......” 等这群如狼似虎的男生们从教室窗外远去,顾冬月紧绷的心脏才稍稍放松。 倒是她同桌啧啧感慨:“冬月,那个夏安居然跟你招手还笑得那么骚,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咳咳......”顾冬月此时正心虚,闻言差点呛到,“有吗,我跟他又不熟。” “不可能,”同桌妹子没那么好骗,“不熟他对你这么热情干嘛?喜欢你还差不多。” “......”顾冬月没再说话,只是白净的耳垂已经被染成了云霞般的绯红。 她觉得,喜欢这个词,是有重量的。 不能轻飘飘地说出来,就当作是喜欢。 在教室里的人都慢慢走光之后,少女终于拎着书包起身,给自己戴上了白色的口罩,遮住一半的五官。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隔壁班门口。 教室门半掩着,人已经都走了,她咬了咬唇,心跳开始加速。 自己好像一个小偷啊...... 女孩的手指微微颤抖,从书包里抽出那封情书,深吸气,呼气,踏入了教室。 第三排第四列,桌面整齐地放着习题册和两本字典,整洁又干净。 看一眼习题册的名字,嗯,是他。 顾冬月心跳如擂,时不时望窗,确定没有人经过,才把手里那封被她紧攥的信封放进了男孩的桌肚。 为了防止被人意外碰掉,她塞进了最里面。 再然后,她才轻手轻脚地把他的凳子摆回原位,朝着门外飞奔。 结果刚一出教室,就听见走廊那边传来几个女生说笑的声音。 “望舒,快点呀,垃圾倒完我们还要去喝奶茶呢。” “可是我还没扫完......” “哎呀你好烦,再不走不带你了!” 顾冬月呼吸骤停,幸好还有口罩遮掩她涨红的脸庞,她迅速低下头,与那几个女生擦肩而过。 “咦,那是谁啊,怎么进我们班的?”有个女生愣了下。 “不知道,可能是其他班的走错了吧。” “哦,”拿着扫帚的瘦弱少女回头又看了一眼,总觉得眼熟,“她好像......” 顾冬月。 可是顾冬月来她们班干嘛? “望舒,你别发呆了。”旁边的同伴推搡着她,“快走,我饿死了!” 女孩清秀的脸庞露出一丝尴尬:“抱、抱歉我马上——” 肯定是自己太在意顾冬月,才会觉得像吧。 插入书签 月光 太阳西沉,天空灿金,顾冬月出了教学楼,走在路上都跟踩棉花似的,轻飘飘软乎乎,像是要弹起来。 她的脸庞犹如被夕阳烤熟了一样,持续发热,就连手心也忍不住沁出薄汗。 自己居然......真的把信送出去了。 再过几个小时,夏安回教室晚自习就能看到它了吧? 而自己明天一早到学校,就能摸清楚他的态度。 他看信的时候会用什么表情呢? 会不会觉得她很好笑......女孩想到这,忍不住咬紧嘴唇,睫毛轻颤。 不管了,要是他敢拒绝,她就再也不理他。 随即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不久前夏安隔着窗户朝她挥手轻笑的模样,稍微安定了些。 或许没那么糟......女生第六感告诉她,夏安对她应该是有感觉的。 这并非顾冬月自恋,而是无数次视线相交后自然酝酿的荷尔蒙风暴。 因为长相过于优越,她从小受到了数不胜数的骚扰,以至于上学后笑容逐渐从脸上消失,对陌生人也尽量保持距离,最终成为了他人口中的“高冷校花”。 或许是她傲慢的名声在外,不少其他班的学生对她评价很低,认为她恃美而骄,目中无人。 顾冬月对此懒得解释,夏安也不是听信谣言的人,他对她的态度一直都没变过。 犹如夏日温柔拂过脸颊的清风,温暖而坦荡。 她高一有段时间因为一场国际钢琴比赛失利,影响了心情和文化课成绩,少年找她了解原因之后专门给她整理了学习笔记,里面有各科的考点和重点,押题压得很准,成功挽救了她下滑的文化分。 到了高二,他们班就在自己隔壁,夏安每次经过都会在窗外向她投来一瞥,顾冬月若是朝他回望,总会被他眼底的笑意烫得屏息。 后来他俩作为学生会成员,负责年级纪律检查,需要登记那些违反校规的刺头儿,顾冬月有时候被其他班的男生调戏,夏安会在把她护在身后,严肃警告对方,遇到特别过分的,还会记下名字扣德育分。 顾冬月很慢热,但真正对她好的人她都会记在心里,所以遇到夏安以后,她变得越来越贪心。 她想把太阳据为己有,只温暖她自己。 在察觉夏安对自己态度特殊的情况下,她决定主动一点,给两人的关系升升温。 于是那封写了几个月的情书,终于躺在了少年的桌屉里。 “如果他也喜欢我......那他就应该快点醒悟,跑到我面前来主动表白。” 顾冬月一边想一边抿唇笑,反正自己是永远也不可能倒追别人的。 她的悸动藏于心底,犹如春日里的幼小花苞,被淡淡的甜蜜与骄傲包裹,亟待绽放。 * 晚上有声乐课,顾冬月跟着辅导老师练习视唱,等结束时墙上的时针已经指向九点。 她将老师礼貌送出门后,回到琴房,手指放在她的施坦威水晶钢琴的光滑琴键上,微微一动,带出一个轻快的和弦音。 她身后的王静莲捧着杯柠檬汁走进来,笑眯眯道:“冬月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这么开心?” 顾冬月回头,笑容从唇畔敛起,恢复了平日冷淡的模样:“嫂子好。” 王静莲看着面前一身干净的蓝白校服,脸庞素净,气质清冷的小姑子,还有她身后私人定制款的水晶版施坦威三角钢琴,心里不免感慨: 果然是老天厚爱的公主命。 要美貌有美貌,要出身有出身,要天赋有天赋......就是脾气太傲了,性格又娇气,以后谁娶了她恐怕都得当菩萨供着。 不知为何,顾冬月对长嫂的目光有些不适,轻轻拧眉:“嫂子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是看你上课辛苦,想着给你送点喝的。”王静莲将杯子递了过去。 “不用,”顾冬月婉拒了对方的柠檬汁,“我晚上不喝酸的。” “抱歉,”女人无奈地笑了笑,收起杯子,“我还以为你跟你哥一样喜欢柠檬汁呢。” 顾冬月抬眉,心道她哥顾秋华也不爱酸溜溜的柠檬汁,他喜欢的是加了很多糖的柠檬茶。 为防尴尬,顾冬月换了个话题:“宁宁已经睡了?” “嗯,他玩了一天也累了。我今天带他去的儿童水上乐园,”说起自己儿子,王静莲的语气明显高涨许多,“他可喜欢玩水枪了,还说明天也要去呢。” 顾冬月“哦”了一声,随口提醒:“小孩子玩水容易受凉,当心感冒。” 王静莲被这话说得神色一僵,似乎觉得不怎么吉利,但面上还保持着笑:“冬月真细心,以后肯定是个好太太。” 顾冬月:...... 姑嫂俩心里都有点梗,也许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对视一眼,王静莲先开口:“那果汁我就自己喝了,冬月你练琴吧,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啊。” “嗯。”顾冬月也松了口气,说实话她对嫂子每个月硬要抽时间来看她,陪她几天的做法不怎么自在。 她家是开房地产公司的,父亲和长兄常年在外出差,母亲则是一位著名的高音歌唱家,经常在全国各地巡演,大家都很忙,聚少离多。 王静莲跟她哥属于商业联姻,感情一般,估计是为了在她哥面前刷点存在感,隔三岔五就来看望自己。 一开始顾冬月也不排斥,但自从王静莲经常跟自己谈论什么“淑女就应该宜室宜家、多为父兄分担压力”的观念后,她就对这位嫂子亲近不起来了。 兴许是心情受到影响,顾冬月弹拉二协奏曲都带了点火气,琴键敲得邦邦响,震得王静莲直接上二楼去了。 十几分钟后,少女的第一乐章结束。 她站起身,拿遥控器把琴房的灯都熄灭了,然后将落地窗的自动窗帘拉开,整个琴房里瞬间被窗外花园里的月色充盈。 月光凉薄如水,水晶钢琴折射出梦幻的色泽,顾冬月坐在琴凳前,闭上眼睛,莹白手指轻轻落下。 一个很轻的音从她指尖溢出。 然后是两个,三个,一串串的音符如静谧的河水缓缓流淌。 此刻,她只能用音乐安慰自己的不安。 与王静莲无关,她今天一直处于焦躁、紧张的气氛中,就好像气球在不断膨胀,里面承载着她的期待。 现在,夏安应该已经看到那封信了吧? 他的想法......会是怎样的呢? 明天他会跟自己说什么? 少女的手指和心脏一样忐忑地颤抖着,连平日里最顺手的练习曲都变得陌生起来。 * 时间倒回傍晚,离晚自习开始还有十分钟。 打完篮球还回家洗了个澡,身上干干净净的黑发少年,拉开自己座位时微微一愣。 是不是有人动过自己凳子? 来不及想太多,他的背就被同桌的手臂压了上来,对方身宽体胖,夏安笑着推他:“好了龚二,你是不是输了比赛想压死我?” “哪能呢老夏,今天咱们篮球比赛的失败非......非战之过你懂吧,十三班那群畜生请了专业人士,咱干不过正常。”龚二全名龚世明,由于跟某位李姓皇帝谐音重了,于是被班里戏称为“龚二”。 夏安倒也不在意下午那场班际篮球赛,毕竟都高三了,运动纯属放松,输给篮球体育生也正常。 只不过那个体育生打得凶残,横冲直撞的,要不是夏安反应快,恐怕能被撞进校医室。 龚世明余怒未消:“十三班就是光明正大地作弊,我艹了他们**的还请外援,今儿小爷我必须刷够五套题泄愤!” 夏安没理他,正往桌肚里塞书包呢,感觉顶到了什么东西。 他蹙了蹙眉,手臂往里一掏,拎出封藕粉色的信笺。 龚世明瞥了一眼,啧啧感慨:“又有人给你送信啦?这次是哪个班的?” 夏安手指挑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印着素色鸢尾花纹、非常薄的信纸。 他处理这类东西的做法向来简单,看清谁送的,礼貌送还,再来就丢掉。 真有死缠烂打的,找班主任处理。 二中毕竟是名校,姑娘们自尊心强,夏安此举招惹不少因爱生恨的怨言,但他依然我行我素,坦荡端方,加上他人缘极好,最后暗恋者们也只能自我安慰: 行吧,男神是大家的。 这回夏安准备按老方法处理,但眼眸瞥见落款处—— 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小月亮的简笔画。 这个图案对方用的是蓝色水彩笔画的,瘦瘦小小的月亮,看起来很可怜。 夏安思索了一下这个落款可能代表的女生,月亮...... 他第一反应是下午那个清冷美丽的、连目光都不愿投向他的少女,接着摇摇头,自嘲一笑。 自己还真是什么都敢想。 那位高悬于天边、遥不可及的明月,怎么可能为自己做这样的事? 夏安最清楚她有多么骄傲,别说写情书,可能仅仅揣测她对自己心有所属,都已经足够自恋了。 而且名字里带“月”的女生不少,光是自己班...... 夏安张望了一圈,目光停顿在某几个名字里含“月”,以及“玥”,甚至“悦”的女生背影上。 因为实在找不到本尊,他皱紧眉头,决定把这封情书看完。 与此同时,第二排某个座位,跟夏安的目光撞了一瞬的女孩打了个激灵,随即扯着自己同桌的手:“望舒,救命......刚才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徐望舒吓了一跳,连忙捏紧了自己的练字本,困惑地看向对方:“什么?” “我跟夏安对视了——”少女吸气再吸气,“我去,他干嘛突然看我?啊啊啊,受不了,我背后没被人贴什么恶作剧的东西吧......” 徐望舒扯了扯唇,有点无奈。 她已经习惯了同桌时不时的花痴,反正也是叶公好龙,只会嘴嗨。 从上高中第一天起,夏安这个名字几乎出现在她们年级所有女生的玩笑和八卦里,每天都有不同年级的学姐或学妹假装经过,只为偷瞄一眼这位顶级祸水。 徐望舒是个小透明,很少发表自己的观点,都是附和别人。 反正再帅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她不会像其他女生那样做白日梦。 作为一个成绩、长相、性格都很普通的小女生,徐望舒更在意隔壁班的顾冬月。 当然,她不是爱好女,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从顾冬月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对方就像一个取之不尽的宝藏,她只学了一点点皮毛,但已经受益良多。 就比如她此时临摹的字帖,其实是顾冬月初中抄写的《陋室铭》。 徐望舒也是从自己的书法老师那里得知,顾冬月是能写两种字体的,一种是端正清秀的正楷,一种是雍容大气的行楷。 她的书法老师是顾冬月的初中语文老师,现在已经辞职专门开机构,保留着很多优秀学生的作文本跟抄写本用于给机构学生做示范。 徐望舒一眼就喜欢上了顾冬月的正楷写法,清丽秀雅,笔锋精妙,灵气活现。 经过两年的临摹,她已经将自己的笔触模仿到了八九分像,而语文老师也一直表扬她在练字方面下的苦工。 当然,徐望舒也担心过会不会被人发现。 为此她甚至去偷看隔壁班的语文月考试卷,结果让她很安心—— 顾冬月现在基本用的是她飘逸的行楷,可能因为这样写字效率更高吧。 总之,徐望舒每次见到顾冬月都会在心里默默感谢她。 自己学不到她的美貌,那就沾点才气。 女神人美心善,希望不要介意。 插入书签 薄雾 龚世明写完第一道物理题的时候,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身边未免太安静了。 按照平时,他同桌应该疾笔如飞,发出“沙沙”的写字声才对。 他转头一看,接着瞪大了眼,因为夏安居然还在盯着那封情书,模样还挺专注。 “喂,哥们,”龚世明一胳膊肘扫过去,略带好奇,“看个信这么久?谁写的,让我瞅瞅呗......” “别那么八卦,”夏安挥了挥手,把人挡开,手上飞快地把信纸折了起来,塞回信封,“没署名,我再找找看是谁。” “小气。”龚世明抱怨了一句,接着反应过来,“不对啊,这种没名字的信平时你都直接扔的,这次怎么学会怜香惜玉了?” 夏安眼睫垂下,似乎还在回味着什么:“人家写得太认真,我觉得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对了龚二,你听过‘青松寒不落’的下一句吗?” “轻松......什么不落?”龚世明挠头,“虽然我是语文课代表,你也不能给我出个这么偏的题啊?” 面容清俊的少年摇了摇笔,带了一丝感慨:“我今天之前也没听过。” 信是好信,并不肉麻,也无痴言妄语,写得细腻温柔,极具分寸,清淡怡人。 让夏安高看一眼的还是对方结尾那句: 【“青松寒不落,碧海阔愈澄。”夏安,我曾久读此句难以忘怀,今天也将它赠你,愿你心中灯火不灭,星河长明,也愿你我不负韶华,不负青春,若是有缘……亦不负彼此。】 没有多余的纠缠,只是表明心迹后,祝福他能够保持赤子之心,不畏前路艰难,上下求索。 很对夏安的胃口。 要不是他早已心有所属,恐怕也会对这位字有凛然傲骨、文有林下之风的女生产生兴趣。 龚世明还想聊两句,下一秒就听见第一排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缓缓扭头,果不其然,窗口一个秃头正冷冷地盯着他的方向。 是他们班主任。 “龚世明出来!”这一声吼得小胖子抖了抖身上的肉,朝他同桌露出个“怎么办”的痛苦表情。 夏安耸耸肩,拿起笔开始翻练习册。 没办法,爱莫能助。 “靠,你也没学习,他凭什么不叫你?”龚世明小声吐槽了一句,然后咚咚咚跑出去了。 没过多久,他又咚咚咚带着一大叠批改过的语文试卷回来。 “吓死我了,原来是叫我发卷子。” 龚世明猛拍胸口,露出逃过一劫的笑容,然后看向了埋头写练习册的夏安。 “来个人帮我发一下啊。”小胖子一边喊,一边无视了其他举手帮忙的,径直朝夏安走去,“学习委员就你了,赶紧的。” 头顶被一沓试卷泰山压顶的夏安面露无奈,心知这是好友在赌气,干脆全都接了过来:“行,我发,您老人家坐着。” 龚世明见对方这么好说话,心里那点憋屈瞬间就散了:“还是你一半我一半吧。” 两人很快分工完毕,开始服务班级。 夏安发了几张,正好走到第二排,倏地顿住脚步。 此时徐望舒还在练字,黑色钢笔对着用白纸复印出来的《陋室铭》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倒是她同桌察觉到不对,一抬头,就看见高高瘦瘦的男神正停在自己身侧,一双凝尽山川灵秀的乌眸定定地看着自己......身边的徐望舒。 同桌心里震惊,嘴上也有点结巴:“怎、怎么了?” “没事,”少年微微一笑,眼底看不出多余的意思,“我看看你们试卷在不在我这。” 他手指翻得飞快,不多时就拎出一张:“徐......望舒?” “啊?”被叫到名字的瘦弱少女抬起头来,看清来人后脸色一呆,随即下意识地把碎发撩到耳后,声音细细的,“谢谢学委。” 夏安却没急着给她,把她的语文试卷翻看了一下,接着唇角微翘:“字不错。” 在对方充满磁性的嗓音里,徐望舒瞳孔微张,算是领略到了顶级祸水的威力。 好撩啊。 大概是徐望舒怔忪的模样让夏安误会了什么,他摇摇头,笑意微敛,把试卷递过去:“给你吧,待会记得来我这,把你另一样东西拿回去。” “哈?” “好了,”夏安只当她装傻,不再多说,给她同桌那份试卷也翻了出来,“宁梓曦,这是你的。” 叫做“宁梓曦”的姑娘从男神手里接过卷子,等人走了之后,才猛摇徐望舒:“我去,夏安刚才跟你说啥?拿什么?你什么时候给他送......送东西了?” “我没有——”徐望舒整个人晕乎乎的。 “到现在你还瞒着我,是不是朋友?”宁梓曦有点不高兴了,她以为自己跟同桌无话不谈的。 “我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徐望舒刚才因为夏安的出现大脑短路,现在理智慢慢回笼,“肯定是他搞错了。” “可是他还夸你的字好看,”宁梓曦越想越惊讶,“你们怎么回事?” “我......”徐望舒老脸一红,突然卡壳。 这字还是模仿她女神的,虽然没人知道。 “你害羞了。”宁梓曦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又瞥了眼后排发试卷的夏安,“唉,我只是嘴巴上说说,你可比我勇敢多了。” 徐望舒百口莫辩,最后只讷讷憋出一句:“我没有。” 好不容易挨到晚自习第一节下课,夏安食指和中指夹着那封藕粉色的信笺,想了想,长腿一迈,往徐望舒位置走去。 “夏安?”瘦弱的少女明显不太习惯被班里的大男神“青睐”的感觉,紧张得绷紧了身子。 夏安素来细心,眼眸往她身边那几个八卦的同学一转,摇了摇头:“出来说吧。” 两人来到走廊上,靠着栏杆的地方,晚风习习,但徐望舒却感觉自己的心跳已经快要爆炸。 她从来没有跟男生这么接近过。 除了饭堂排队的时候。 “徐望舒,谢谢你这封信,不过我不能收,拿回去吧。”夏安将信递出,顺带打量了一下面前怯懦的、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女孩。 不知为何,见到本人后,夏安有些失望。 大概是人和信表露出来的气质截然不同吧。 徐望舒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那封粉色的信慌张地摆了摆手:“不、不是我的!” 夏安叹了口气:“如果你觉得拿回去太丢脸,那就扔了,我不会告诉别人,可以吗?” “可是我真的没有写——”徐望舒抿了抿唇,绝不背锅。 少年见她“死不承认”,干脆凑近了她,眼眸锐利了几分:“这样,回答我一个问题。” “啊?”徐望舒被面前陡然放大的俊脸逼得头脑嗡嗡响。 “青松寒不落,”夏安的睫毛轻眨,凝视他人时乌瞳犹如诱人深陷的漩涡,“你应该知道后半句吧?”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问这个,但徐望舒此刻已经被眼前的美色冲晕头脑,嘴巴比脑子更快: “碧海......阔愈澄。” 下一秒,她就往后踉跄几步,差点喘不过气来—— 怎么回事? 夏安怎么知道这句诗?自己还是经常临摹顾冬月的作文本,无意间记下来的。 “徐望舒,你的名字出自《离骚》那句‘前望舒使先驱兮’对吧?”夏安眉头蹙起,不理解对方怎么还在嘴硬,“望舒有为月神驾车之意,后来被引喻为‘月’,这封信无论是笔迹还是内容,甚至落款都指向你,还要狡辩吗?” 徐望舒颤颤巍巍接过信,决定看一眼究竟是谁“陷害”自己。 不过或许是两人刚才的动作比较亲密,走廊里跑过几个打打闹闹的学生,这会儿开玩笑似地起哄。 “呦,学生会主席在这调戏女同学,我要举报!” “夏安你小子给我们逮住了吧,旁边的是谁,老实交代!” “这不是徐望舒吗?我去,她在跟夏安表白呢,还拿了封情书!” ......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一吼,其他路过的也探出头来凑热闹了。 徐望舒向来胆小,哪里经得起这种被围观的恐怖架势,情急之下也不看了,想把信丢到夏安怀里:“真不是我,你拿回去......呀!” 一阵狂风不巧刮来,那封薄薄的信从女孩松开的手里飞出去,被吹到栏杆上,随即又掉了下去。 夏安蹙眉,本想下楼帮忙拾回来,可一转眼看到“写信人”还在原地发愣,便顿住了脚步。 “我已经物归原主,后面是你自己的事了。” * 次日清晨,顾冬月踩着早读铃声到了学校,在英语老师的盯视下掏出了厚实的英语笔记,开始小声念读。 她昨晚没睡好,一闭眼心脏就怦怦跳,只能在半夜打开手机盯着夏安的扣扣头像发呆。 对方当时加她的时候说过,除了学生会必要工作安排、班群发布任务,其他时间他都不怎么上线。 顾冬月便也没打扰过他,只是偶尔会进他的空间看一眼对方的动态。 后来从应欣那得知,每个人的空间动态都会显示访客记录,顾冬月吓得手忙脚乱,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经常偷窥夏安的扣扣空间,赶紧删掉了自己的访问记录。 不过奇怪的是,夏安的空间除了她,居然看不到其它访客。 这让她有点纳闷,又不敢问其他人,毕竟她喜欢夏安的事是秘密。 等英语老师终于踱步离开,顾冬月的同桌凑了过来,表情有点八卦: “冬月,隔壁班有个新闻听不听?” 顾冬月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心思还放在她那封情书上。 “昨天夏安跟他们班一女的在走廊上暧昧,好多人都看到了......” “走廊上?”顾冬月很冷静,她并不觉得夏安是那种轻浮的人。 “对啊,听说是晚自习第一节下课,”同桌耸了耸肩,“估计有夸张成分吧,反正无图无真相。” “无聊。”少女的背很直,下颌微抬,眼眸淡淡地垂下,“怎么老是传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 “我昨天在教室里没出去看,刘总他们嚷嚷的,说有女的在跟夏安表白。” “哦。”顾冬月大概能猜到原因了,同桌口中的“刘总他们”就是班里经常挨老王训的那批“害群之马”,平时正经事不干,就爱吹水和搞事。 女孩冷淡的态度让同桌的分享欲大减,似乎觉得没意思,扭回头去背书了。 而实际上,低头“专心”读着笔记的顾冬月,手指一直没翻页。 她胸口有点堵,可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 窗外天幕苍灰,厚厚的乌云在沉闷地翻滚,空气也闷热得没有一丝风,仿佛有什么在酝酿。 早读后半段,英语老师在台上带学生们练了一套听说,顾冬月被抽中叫起来回答Rle Py其中一问。 尽管心烦意乱,但顾冬月还是迅速瞥了眼自己在草稿纸上记下的信息,糅合成句: “They''''re mstly abut the histry aerial f the fans......” 看着女孩流畅又标准的回答,英语老师露出满意的微笑,略作表扬后,想起一件事: “你们新学期的分班已经出来了,这两天就要换教室,可以去楼下的公告栏看。” 老师话音落下,下课铃也随即响起。 班里哗然一片,一些人已经迫不及待起身准备去看分班,另一些人动作更快,是冲向食堂抢位置的。 二中的食堂在S市声名斐然,评级很高,就算与外面的餐厅比也差不了多少。 而早餐更是种类丰富,就跟外面的早茶一样,什么煎饼果子、肠粉、蒸包、枣糕、糯米鸡、虾饺......应有尽有。另外,二楼现煮的牛腩、牛肉、叉烧、肉丸粉面也极受欢迎。 即使是顾冬月这样的大小姐,也会拉着好友应欣每天排队点一份豪华全家福煮粉。 当然,她食量不大,每次都是跟闺蜜对半分。 今天也不例外,应欣在楼梯口等她。 “走,先去确定分班还是吃早餐?”应欣是个身材丰满、气质文静的女孩,比一米六八的顾冬月矮了几公分,单眼皮细长眼睛,非常有外国人眼里的东方美人那味。 “看分班吧。”顾冬月语气迟缓。 她刚才从班里走出来,夏安和他的朋友们正好经过。 他似乎看见了她,但也只是朝她笑着挥了挥手,像往常一样打招呼。 根本没有停下来等她。 也没有要给她一个准确答复的意思。 顾冬月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就好像从昨天膨胀到今天的巨大气球,被一根针“砰”地戳漏气了。 夏安难道还没发现那封信吗? 应欣盯着好友,皱了皱眉:“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 顾冬月长睫低垂,看不出表情,只是声音有些冷:“......没,我就是累了。” 应欣叹气,就这模样还敢说没人惹她? “欸,你看公告栏那边好多人,”她决定转移顾冬月的注意力,“咱们快点吧,看能不能分一个班啊。” 两人往前走,偌大的公告栏已经堆满了人,窃窃私语着新学期的安排。 “一班跟二班都是实验班,你看全是大佬!” “夏安,谢骏飞,李烨成,胡琪,龚世明......哇,顾冬月也在!” “顾冬月......咦,咱们校花不是特长生么?” “孤陋寡闻了吧,人家文化分也牛得很,听说家里有钱,每一科都请专门的家教辅导......” “炒,不愧是我女神!” 被议论的正主本人却没听到这些,她被人群挤得很难受,只能双手护在胸前,努力躲避肢体的碰撞。 实验班共两个,每班二十五人,她上学期平均排名四十九,分班是打乱名次的,如果运气差她可能又不能跟夏安一个班了。 当然,还有应欣,她的成绩也能进实验班,这时已经灵活地钻进前排,还跟后面的顾冬月摆手:“你别挤了,我帮你看!” 顾冬月松了口气,忙后退几步,想离开人群,不料身后正好有一堵高墙般的躯体—— 两人砰地一撞,顾冬月的肩膀被对方伸手扶住。 对方的手掌很大,炽热,碰到她的肩膀时仿佛有热量传来。 她平时最厌恶陌生人的触碰,此时下意识地甩开,随即便听见那人一声嗤笑。 “真拽。” 顾冬月心里微恼,还不是这家伙先堵在自己背后? 她自小被娇宠惯了,心里不舒服也不懂退让,反倒抬起头冷睨着对方:“让开。” 眼前是个一米九几的高个男生,没穿校服,身上套着的是宽松的黑色校T,手臂和小腿呈现出赤蜜的性感色泽,似乎刚运动过,粗粝的短发有些濡湿地贴在额头。 他长得很帅,但不是夏安那种芝兰玉树、光风霁月的类型,而是带着一股极其危险、野性又放荡的痞劲儿。 尤其是那双下垂眼,慵懒散漫,像一只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将猎物尽收眼底的野兽,低眸看向她时,叫人无端地发怵。 “我帮了你,不说谢谢就算了,”那人语气玩味,左边脸颊露出个很浅的窝,“讲点礼貌成吗?” 由于身高差距,顾冬月刚好够到他的锁骨,此刻不得不仰起头,素白的脖颈弧线紧绷,下颌连着嘴唇紧抿......这已经是她不爽到极致的前奏。 “谁说过要你帮了?”女孩愠色渐浓,语气也冷得淬冰。 男生反倒起了兴趣,干脆弯下腰,凑近了她那张白得跟玉琢似的脸庞,身上滚烫而又蓬勃的雄性气息笼罩着她。 “喂,同学,我们无冤无仇,”他的嗓音沙哑又低沉地撞上她的耳膜,仿佛湿冷的薄雾一缕一缕地缠了上来,“你确定要惹我?” 纵使顾冬月修养良好,此时也不免打了个冷颤。 插入书签 大雨 天边乌云暗涌,风雨欲来的闷躁伴随着八月末的热气,与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一起将少女的脸颊染上了微醺的绯色。 她从来没有跟一个男孩这么接近,也从来没人敢这么靠近她。 顾冬月睫毛轻颤,身体僵硬,一秒,两秒,才想起挣扎。 “走开。” 她一边皱眉,一边伸手推搡,试图把面前这具高大而又充满热量的男性身躯与自己隔远一些。 但很可惜,她的手指刚碰到某人带着薄汗的T恤,就已经被衣服下结实而温热、会微微鼓动的肌肉惊得缩了回来。 黏糊糊,热腾腾,非常奇怪的触感。 作为一个洁癖重症患者,顾冬月的手指无所适从地悬在半空,心中后悔不迭。 她又气拦在面前的神经病,又气弄脏了手的自己。 而被女孩倏地碰了一下胸口的简维星,只觉得痒意擦过心间,随即挑了挑眉: “同学,男女授受不亲,矜持点。” 闻言,顾冬月恼意翻倍,抬起头瞪视着他。 少女泛着红晕的脸庞这一瞬间美得仿佛敛尽朝阳的光辉。 “明明是你挡着我......”她气得声音都有点抖。 “拜托,”少年笑了笑,按捺住莫名骚动的情绪,眼底兴味盎然,“二中又不是你开的,凭什么要我让路?” 顾冬月终于意识到自己遇上了一个不讲理的......不,故意挑事的家伙。 她校服下的胸脯微微起伏,似乎强忍着怒气,良好的家教让她说不出脏话,但讽刺一下倒也不难:“因为好狗不挡道。” “首先我不是狗,其次道也不是你的。”简维星耸了耸肩,嗤笑一声,俯瞰着小姑娘,“哦,刚才的事你还没道谢呢,来,说句‘谢谢’我就让。” 顾冬月怒极,心情反倒冷静了些,眼眸微微睐起,露出天然的傲慢与轻蔑。 “不好意思,”她后退两步,轻声细语,话里却含着毒,“我跟一条拦路狗无话可说。” 简维星的表情微愣。 这是他转学的第二天,还不怎么熟悉校园设施和道路,但对新学校的生活挺期待的。 万万没想到能撞上这么高傲的女生,自己只是随手扶了一把,都会让她感到恶心。 从小就备受异性追捧、靠外表无往不利的少年有些纳闷: 自己有这么招人嫌么? “冬月——”此时,已经看完分班的应欣匆匆跑来,诧异地望着在原地对峙的二人,“怎么回事?” 顾冬月转头,瞥了一眼好友:“没什么,遇到个疯子,走吧。” 应欣接收到好友的暗示,立马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臂,拉着人一言不发先撤退。 “走走走,吃早餐去。” 被晾在原地的高挑少年歪了歪头,呵了一声,眼神一直追着顾冬月离去的背影。 等走远了,应欣才松了口气,看向顾冬月:“又来一个骚扰你的?” 顾冬月摸了摸耳朵,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呼吸余温,这让她更加羞躁: “不止。” 还有威胁恐吓。 罪加一等。 自幼顺风顺水、从未遇过这种野蛮人的大小姐何曾被这么逼着“道谢”? 而且刚才说话的时候,那人的唇瓣好像都蹭到她耳朵上了。 心高气傲的顾冬月没有一巴掌扇过去已经很仁慈。 应欣见好友不愿多说,心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便也不再强行追问,只是提醒她:“要是很过分,我让我叔告年级主任去。” 她表叔是校内的行政管理,有点人脉。 “没那个必要。”顾冬月抿了抿唇,眼神淡淡,“反正我们以后也不会跟这种人有交集。” “啊,也是。”应欣忽然反应过来,“这人看着像体育生,应该不可能跟咱们一样进实验班。” 被她提醒,顾冬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分班结果……怎么样?” “很遗憾,下学期咱俩依然得异地恋,”应欣鼓了鼓脸颊,“你在一班,我在二班......不过你比我幸运,能跟夏神同班呢。” “哦,”顾冬月先是蹙眉,不满自己跟好友分开,但后面想起“夏神”是谁,眉头又松开了一点,“好吧。” 应欣没留意到闺蜜的表情细节,自顾自埋怨道:“我就不明白了,分班非得按单双数排......一三五名一个班,二四六名又一个班,你说排班的人是不是有强迫症?” 顾冬月摇头:“是我们缘分不够。” “怪我,才考了年级第二十名,要是再高一名多好,”应欣故作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就不用跟四十九的你忍痛分离......” 顾冬月平日都是一张高冷范儿仙女脸,此时也有些忍俊不禁: “应欣,你跟我凡尔赛是么?” “不敢不敢,”应欣挽起顾冬月的手臂,清了清嗓子,“我还指望你帮我通关呢!” “Deem?”顾冬月瞥了她一眼,知道好友又犯了音游瘾,“我不是帮你过了魔王曲吗?” “现在是Arcaea,我卡在《无限天堂》那首谱面,键位落速太快了......只能说不愧是天堂,我升不上去。” 应欣是个狂热音游爱好者,但她手残,每次卡关都得找顾冬月帮忙。 顾冬月对好友这种又菜又爱的行为不太理解,但表示尊重:“你自己加油。” “冬月......你不爱我了。”应欣晃了晃闺蜜的手,“你不帮我——” “周末我要补课,”顾冬月跟好友扯东扯西,先前的不愉已经纾解许多,“算了,等下课间操活动再说。” 应欣摸了一下校服兜,朝顾冬月飞快眨眼:“吃完就可以试,我带手机了......” 顾冬月揉了揉太阳穴:“没救了你。” 二中一般不禁学生手机,只要别在教室里明目张胆玩,或者被巡堂老师逮个正着就行。 两个小姑娘谈得兴起,不知不觉就到了食堂。 此时里面已经人山人海,各种食物的味道交织在一起,顾冬月皱眉,拉着想吃肠粉的应欣上二楼。 “哎,冬月你让我去打一份虾肠......” “你没看那边地板吗,很油,你现在过去鞋子肯定得脏,明天再吃吧。” “OK,”应欣是知道好友重度洁癖的,刚才在食堂门口就洗了很久的手,也不知道在洗什么,“那就吃粉吧,二楼的煮粉最好吃了。” “你找座位,我去点。”顾冬月拿出饭卡,瞥了眼前方的粉面窗口,队伍有点长。 她熟练地拿起餐盘,两双筷子,开始排队。 也许是因为等得有点久,轮到她时,牛腩跟叉烧这些配菜都已经没有了,顾冬月只好要了碗瘦肉搭丸子的米粉。 师傅估计是看她身材比较瘦,给她打了碗满满当当,稍微一晃就能洒出来的汤粉。 顾冬月深吸一口气,每当这个时候,她的心都会提起来,生怕滚烫的汤汁会洒到自己手上。 作为一个钢琴特长生,手就是她的命根子。 也许是想什么来什么,旁边的教师点餐区域,一个教师家属小朋友端着炸鸡腿横冲直撞跑了过来。 顾冬月看他这架势,端餐的手都有点抖,偏偏一时半会根本躲不开。 眼看那小孩子刹不住车要撞上来时,顾冬月紧张得瞳孔骤缩,一动不敢动—— 然后就见那小孩被人拎起后颈的红领巾,往后一扯,惊险地顿住了步伐。 紧接着,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她面前。 一米九几的大高个,黑T外面罩了件蓝白相间的校服,笑容依然那么恶劣。 “同学,反应可以再迟钝点吗?” 顾冬月惊疑不定地直视着对方。 貌似,是早上跟她结梁子的那位。 还没等她开口,对方长腿一跨,伸出手接过她沉重的餐盘。 “别瞪我,再瞪你汤都要洒了。” 她噎住,旋即转眼一瞄,刚才那个拿着鸡腿的莽撞小孩已经被另一个同样高高大大的男孩送走了。 “那是我队友,小破孩横冲直撞,我让他去提醒一下家长。”简维星的嗓音散漫而慵懒,仿佛不经意地问道,“你坐哪?” 顾冬月心情复杂,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别发呆啊,我还没点早餐,二十分钟后打铃,快点。”少年催促。 “柱子那边,”粉在对方手上端着,顾冬月只能领他过去,“有个短头发女生坐那。” “哦,你朋友。”简维星了然,迈开腿,健步如飞。 少女跟在他身后,秀眉轻颦,嘴唇咬了又咬,似是纠结。 应欣见一个陌生的高个子把餐盘放在自己桌上,吓了一跳:“我这有人......咦,冬月?” “他,”顾冬月有些脸热,总觉得被简维星这么一帮,早上的自己好像有些过分,“他帮我送过来的。” “可他不是早上才——”应欣欲言又止,百思不得其解。 “呃......”顾冬月更加尴尬,耳边的碎发随着她侧头的动作慌然垂下,荡起一挽曼妙春光。 少年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似乎看穿她内心郁闷,咧开嘴角,露出雪白牙齿,眼底多了丝笑意: “道谢先欠着吧,你以后别再损我就行。” 顾冬月自知理亏,垂眸不语。 “好了就这样,拜拜。”简维星说完,转身走得干净利落。 顾冬月呆滞片刻,然后一回头,对上闺蜜揶揄的笑脸。 “哎呀,原来也不是什么坏人嘛。” “应欣,你不要这样笑,很恶心,我要起鸡皮疙瘩了。” “嘿嘿......”应欣托着腮,又瞄了一眼简维星的背影,“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有人舍得欺负你,除非——欸,懂不懂?” 顾冬月不想懂,她对夏安以外的异性都生不出其他心思:“你还吃不吃?二十分钟后打铃,再慢点你游戏也泡汤了。” 应欣瞬间变脸,无比正经地点头:“吃吃吃,我来分。” 几分钟后,简维星要了碗艇仔粥,外加一系列茶点例如现蒸凤爪、蒸排骨,以及水晶糕等,跟他队友坐在了顾冬月背后那张桌。 简维星很大方,他队友的早餐也是他一起点的,两人边吃边压低了嗓子讨论。 “哥们,你怎么认识顾冬月?”队友陈帆是个小寸头,单眼皮,此时皱着眉看向新朋友,“她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接近。” “她很有名?”简维星抓的是另一个重点。 “废话,二中校花,你去校园贴吧,有她的专楼。” “还开专楼?你们不会偷拍她吧?”简维星拧眉。 “别装了兄嘚,”陈帆喝了口豆浆,又瞟了眼前面扎着长马尾的校服少女,“学校官网都用她的礼服照当招生宣传呢,我们偶尔抓拍几张算什么?” 简维星不置可否,只是换了个话题:“你说她不好接近,是什么意思?” “忘了你是新来的,”陈帆想了想,“之前有人扒过,S市最大的房地产商就是她爸,家里贼有钱,而且她钢琴很牛逼,成绩也是年级前列,追过她的勇士们都说难度堪比追女明星。” 简维星抬眉:“她没谈过?” “反正我知道的没有,国际部那几个富二代都失败了。”陈帆似乎也察觉到简维星浓厚的兴趣,“好心提醒你一句,别去撞冰山,一般人真hld不住。” “不急,”少年垂眼,随意笑了笑,“过了下个月市运会的比赛再说,先吃饭。” ...... 顾冬月给应欣打了一局三分钟的《Infinity Heaven》。 很快,她摘下耳机,看着屏幕上的最高评价,叹了口气:“天堂不过如此......我怎么感觉这个谱是给新手过渡的?” 应欣不相信:“怎、怎么可能,我觉得难死了。” “反正已经帮你过了。”顾冬月收起餐盘,“赶紧走吧,你没发现外面快下大雨了吗?” 应欣扭头瞟了眼窗户,倒抽一口凉气:“哎呀,天怎么都黑了?” 不过是吃了顿早餐的时间,外面已经乌云蔽日,闷雷翻滚。 两人加快步伐冲到一楼,不过已经迟了,大颗大颗的雨点匆匆地砸了下来。 “早知道我就带把伞了,”应欣把手捂在头顶,“咱俩跑过去吧。” 顾冬月没得选择,只能跟好友冲进雨幕里。 所幸现在只是暴雨的前奏,趁雨势加大前,几十秒内跑回去还来得及。 等距离教学楼还有几步之遥,应欣却发现好友突然停在了垃圾桶面前。 他们二中每栋教学楼底下都配有一个垃圾区,放着几个很大的垃圾桶。 平时顾冬月到了这个地方都是主动加快脚步的。 应欣想不明白好友怎么中了邪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冬月?”她急得顾不上护头,伸手去扯好友胳臂,“怎么了,雨越来越大了,快点!” 然而没扯动。 顾冬月就像被钉在了原地,那双平日里清冷又傲气的眼眸,此时怔怔地望着靠外侧的垃圾桶。 里面有很多垃圾袋跟黄绿色的落叶,最上面躺着一封藕粉色的信。 信很薄,已经被雨水浸湿,模糊得看不清原来的花纹。 可是顾冬月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攥了好几个月的信,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 夏天的雨来得又急又快,急风夹杂着雨丝往脸上扑,凉意渗肤透骨。 少女冷得微微打颤,却怎么也不肯动弹。 她慢慢咬紧唇瓣,睫毛上挂着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里渗出来的水雾。 雨还在下,她的脸却火辣辣的,仿佛被人隔空扇了一巴掌。 破破烂烂的信,和她的骄傲一起,被丢进了垃圾桶。 插入书签 分班 距离第一节课打铃还有五分钟,年级办公室里。 “夏安,上学期的奖助学金都已经发到你卡里了,回去记得确认一下。” “谢谢老师。”夏安点头,接过班主任递来的一沓作业本,“这些是......” “昨天的听写,帮我第二节课前全部发下去。” “明白了。” 出了办公室,夏安在楼梯拐角处看到了蹲在地上,用校服盖着头,不知道在啃什么的龚世明。 旁边还有两个陪聊,满嘴跑飞机地扯着什么飞人大战,詹姆斯暴扣杜兰特...... 夏安本打算忽略他们,没想到龚世明眼角余光瞥见他鞋子,直接把校服外套一丢,拽住了夏安裤腿: “哥们,来点鸡叉骨不?” 夏安摇头,倒是旁边两个聊篮球明星聊得热火朝天的嗅到香味,纷纷望了过来。 “龚老二,见者有份啊,怎么只给夏安?” “滚,你们几个每天蹭得还不够多吗,”龚世明嫌弃地掰了两块炸鸡叉骨,给他们分了,然后站起来走向夏安,“老夏,你早上整天就吃鸡蛋配白粥,不搞点荤的哪有力气?” “说得好像你整天吃肉就比我力气大一样。”夏安粲然一笑,“赶紧处理完你手上这些吃的,别以为我不敢扣你纪律分。” “哎哟,学生会主席就是牛逼,整天拿扣分恐吓别人——”龚世明咧了咧嘴,“你这学期不是要辞了吗?事那么多,照我说也该给后辈让位置了......” “等九月份开学,有个学生会换届选举,我到时候会交接工作。” 龚世明抓着他最后一根鸡叉骨,一边啃一边含含糊糊地嘟哝:“那你......下学期耍不了官威了,真可怜啊......我靠!” 后面俩字的尾音突然飚高。 夏安眉头一挑:“怎么了?” 龚世明没说话,眼睛眨也不眨地往楼梯下方看,手里那根没啃完的鸡骨头掉在地上都没反应。 “你瞅谁呢?”夏安以为他在闹着玩,轻笑一声,扭头—— 然后他的眼神也凝固了。 是正在上楼的顾冬月,后面还跟着她的朋友。 少女似乎刚刚淋了一场雨,平时柔顺的长马尾此时皱成一撂一撂,湿发粘在雪白的额角,海藻似地滴着水。 还有她的校服,薄薄地贴在身上,因为是湿的,隐约透出里面内衣的轮廓,校服裤从膝盖以下都是深蓝色的水渍。 明明很狼狈,但女孩一抬头—— 乌发雪肤,远远望去宛如雨后海棠般清冷糜丽。 看得一群青春期少年喉咙发干,心跳加速。 夏安最快回神,拧了拧眉,把手里作业本往龚世明怀里一塞,脱了自己的校服外套,径直走下楼梯。 “怎么回事?”他停在少女面前,高高瘦瘦得像一棵干净的白杨树。 顾冬月似乎才发现是他,身形晃了晃,像是要躲。 夏安下意识伸手,却在碰到对方的前一秒停住,最后只递了衣服:“来不及躲雨吗?先用这个挡一下吧。” 然而,少女却没有接受这份善意。 她定定地盯着他,那双沾满了雨水的睫毛似乎在颤抖,眼眶有点红。 夏安心下疑惑,但没等他问出声,就见到她抿唇,冷冰冰地甩来一句—— “我跟你很熟?” 少年怔了怔,无措地对上她的眼,才发现此刻的她瞳眸里仿佛有一簇冰层下燃烧的火焰。 似是愤怒,又像是厌恶。 夏安心里咯噔一下,却不明白自己怎么得罪了她。 顾冬月没给他留思考的时间,漠然地擦身而过。 走在后面的应欣无奈地耸了耸肩。 据她所知,好友最讨厌别人同情她,像现在这么狼狈的模样,本来就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而夏安“施舍”外套的举动,对一般女生可能有用,对冬月怕是火上浇油。 不过应欣没有解释,眼下她急着带闺蜜找班主任请假,她俩得赶紧去宿舍把湿衣服换了。 等女孩们都走过去后,龚世明小心翼翼地瞅了瞅一言不发的夏安。 后边两个男生对视一眼,主动打破了尴尬的空气: “唉,连夏安出马都没用,我等凡人就更不配跟校花说话了......” “贴吧里说她是‘冰山’,方圆五里之内自动制冷,夏天待她身边不用空调,我以前还以为是开玩笑呢......” 龚世明扒拉了一下夏安的肩膀,试图安慰:“老夏,你就是太善良了,以后还是少管闲事吧。” 夏安手臂上搭着那件没送出去的外套,垂着眼,良久才轻轻一哂: “哪里不熟了?” 龚世明揉了揉耳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但夏安已经拿起那沓抄写本,大步流星地往教室走去。 他平日里犹如阳光般和熙的容色,此刻似乎也覆上了一层薄霜。 * 顾冬月和应欣跟班主任拿到假条后,去了应欣她们班一个女生的宿舍更衣。 由于她俩都是走读,没有能换的干净校服,就临时在小卖部买了两件校T。 二中的校T设计得很独特,颜色还可以自由选择,而且材质透气轻薄,很多学生喜欢在运动或者晚自习穿。 应欣给顾冬月拿了件粉色的:“这个颜色显白,超好看的。” 顾冬月平时的打扮不走甜美风,七岁以后就像个小大人一样追求冷色调,要是平时肯定就拒绝了。 但她现在心情很糟糕,穿什么都无所谓。 于是,第一节课快下课前,七班教室门口,出现了一个身着粉色校T的少女。 “报告。” 看着换了可爱的粉红短袖衫,秀发挽在耳后,神色恹恹的顾冬月,班里爆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要不是语文老师拿着尺子拍讲台发出警告,起哄声还能更大一些。 不过这就是美人待遇,只要换点跟平时不同的打扮就能引起惊叹。 后排几个趴着的也被同桌一胳臂肘拐醒,头一甩,示意好兄弟们赶紧欣赏美景。 其实校T这玩意,每个人都有,但穿在顾冬月身上确实别有风味。 T恤本身很宽大,稍微胖一些的人穿会显得肥壮,瘦子穿又跟套麻袋似的,而少女这件也很宽松,被她拿下摆直接打了个蝴蝶结,显出了优美的身体曲线。 顾冬月发育得很好,胸大腰细,玲珑有致,加上她本身长年累月坚持健身,气质挺拔,站在那就像人气女团成员来拍校园MV似的。 即使被那么多双眼睛注视,少女也依然落落大方,毫无忸怩之态,还冷静地跟科任老师解释缺课原因: “老师抱歉,刚才下雨,我去宿舍换衣服,已经跟班主任请过假了。” “哦没事,我知道,你先回座位吧。”语文老师也是个有趣的人,眼看班里学生们不怎么安分,注意力跑偏,干脆利用起了眼下的场景,“我发现大家都在盯着顾冬月同学啊......你们不要笑,就像我们《诗经》里那句‘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要是冬月这么漂亮的姑娘在城上的角楼等你,你会舍得让她久等吗?” 这下课堂更热闹了,学生们一边哄笑一边嚷嚷—— “舍不得!” 仔细一听,女生们喊得比男生还响。 顾冬月虽然还生着闷气,但也被班上这群逗逼搞得绷不住脸,唇角扯了扯,在同桌揶揄的表情中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老师很理解你们,”语文老师笑眯眯地环顾了一圈,然后就放了大招,“所以,有没有人还记得这首必修一的《静女》,为我们背诵一下呢?” 讲台下,众人的笑容静止了。 “没有人举手啊,”语文老师的眼神扫过之前那几个在后排最闹腾的,“那我就随机抽一位幸运儿了。” 顾冬月回忆了一下这首诗,其实不长,很好背。 班上应该有不少人能背,但点名的气氛过于恐怖,所有人不约而同进入眼观鼻鼻观心的状态,就怕跟老师视线相交。 很快,后排某位“幸运观众”被叫了起来,磕磕巴巴背到“搔首踟蹰”那句,自己也开始疯狂挠头,最终喜提古诗抄写大礼包。 语文老师杀鸡儆猴后,这节课终于恢复了应有的秩序。 再也没有人敢继续盯着顾冬月了,一个个拿着笔埋头抄注释,乖巧得跟鹌鹑似的。 直到下课铃响,语文老师终于踏出教室,所有人才长舒一口气。 不过班主任老王后脚就进门了,还宣布了一个消息: “上午最后一节课,所有人清桌子,把东西搬到你们的新班级去。” 全班哗然。 “那么快?” “老王别啊,我们舍不得你——” “啊啊啊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老王拍了拍讲台,提醒他们保持冷静:“我也是刚接到通知,学校的意思是让大家提前跟新的班级磨合熟悉,毕竟离开学也没几天了。还有,我下学期带高三七班,你们别号丧似的,有空随时来找我就行......记得跟新老师、新同学好好相处,别给咱们高二七班丢脸。” “Yes,sir!”“收到,保证不让您丢脸!”“老王要不你带我们走吧......”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表忠心,吵得顾冬月颦眉。 又不是高考结束,至于搞得生离死别一样? 她身侧的同桌妹子情绪也有点崩溃,顾冬月听说对方好像跟班里一个男生谈恋爱,现在分班后隔了两层楼,要变“异地恋”了。 “为什么要分班?”同桌趴在桌子上,鼓着嘴委屈巴巴,“我好讨厌这样,冬月你也好,老王也好,还有......那谁,下学期都不在我身边了......” 顾冬月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对方。 而且她也没心情。 自从去年,她就开始期待跟夏安同班,为了能进年级前五十的实验班,她晚上找家教补课、熬夜写题......再累也咬牙坚持了下来。 可现在她一闭眼就是垃圾桶里那封信。 而夏安......居然还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他凭什么? 等到上午接近放学,暴雨停歇,乌云散尽,天空显出一道隐约可见的彩虹。 七班的课室里,有些人已经把东西一堆一堆搬到了新教室,还有些人在座位上拿出“原则上不允许带进教室”的手机,跟即将要分别的朋友们拍照留影。 顾冬月背着沉重的书包,手上还拿着一摞从胸前垒到她鼻子的教辅资料,艰难地朝着她的新教室——位于四楼的一班走去。 高三总共十八个班,其中包含两个英才实验班,文理特色班,特长生班,以及剩下的平行班。 最好的一班和二班位于离楼梯最近的地方,而稍微远一点是文理特色班跟特长生班。 应欣跟顾冬月约好要一起走,但走到半路她那个装书用的塑料箱不堪重负,直接裂开了,练习册和试卷散落一地。 “完了完了,救命......”应欣蹲下来,疯狂抢救着她的卷子。 搂着一大摞资料跟教辅的顾冬月在旁边想帮都帮不上忙,只能朝路过的学生看去。 然而此时楼道里大部分都是跟她们一样辛苦的搬运工,没几个腾得出手的。 “冬月,要不你先到教室把东西放了,然后再过来帮我?”应欣甩了甩酸麻的手腕,仰起头无奈道。 “那你等一下。”顾冬月也找不到其他办法,便点了点头。 她走上楼梯,正好遇到一帮身材高大、围着一颗篮球玩闹的男生们下来。 为首那个,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早上那位。 男生个子极高,校服两边的袖子被他挽起到肩膀,露出蜜色的手臂肌肉,神色有点漫不经心,跟旁边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什么。 顾冬月有点想问对方有没有空帮应欣拿书,却又心有顾忌。 毕竟之前那么尴尬。 而且......她也不喜欢求人。 所以最后,顾冬月不仅没开口,甚至还装不认识一样加快了步伐。 跟队友们一块下楼的简维星其实有些心不在焉,眼角余光随意地掠过人群,然后就发现了一个摇摇晃晃抱着书往上走的少女。 她擦肩而过时,身上还散发着淡雅清幽的鸢尾香气。 少年仔细嗅了嗅,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定睛一看—— 女孩背影婀娜,粉色的短袖,下摆绑紧,露出一截格外诱人的细腰。 简维星抿了抿干燥的唇,感觉自己今天跟这位还挺有缘分的。 可能是那堆书挡住了她大半张脸的原因,其他人都没留意到顾冬月的经过。 简维星顿住脚步,原本懒散的下垂眼稍稍抬起:“我还有事,你们先走吧。” “啊?” “怎么了简哥?” “啥事这么着急?” 少年朝他们挥了挥手,微风卷起他额前的乱发,露出那双噙着笑意的乌眸,语气疏懒: “突然想起有个人还欠我东西,我得找她要回来。” 插入书签 星月 顾冬月从未觉得楼梯如此漫长。 一班在四楼,而她现在还在二楼,双手抱着的“高塔”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也许是刚才上楼梯经过那些男生的时候走得急了点,她书堆最上面那本蓝白色封皮的《高考必刷题》已经滑出去一半。 再上一级台阶,这书估计就得摔下去了。 她只能暂缓脚步,深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到墙边,试图用墙壁把上面那本教辅顶回原位。 不过正在她努力跟参差不齐的教辅书作斗争时,后边就传来一声“噗”的忍笑声。 顾冬月耳朵很尖,瞬间就意识到有人在嘲笑她此刻的窘况。 她的脸开始迅速升温,但强烈的自尊心让她不甘示弱,甚至还把背脊绷得更直了,佯装无事地抱着书继续往上走。 一级台阶,两级台阶...... 为了摆脱尴尬,她无声地加快了自己爬楼梯的速度。 可惜背后的人根本没打算放过她,甚至懒洋洋地跟在她身后,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顾冬月自然能感觉到背后传来的热量,心底更加羞臊: 这人有病吧,自己都不想搭理了,怎么还跟着她? 或许是心神不宁,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手上的重物正在逐渐倾斜。 下一秒,那本刚刚被顶回去的《高考必刷题》因为她动作幅度太大,直接带着下面几本练习册一起滑了出去。 “哗啦啦”的练习册从少女眼前翻飞。 顾冬月整个人因为受到惊吓,失去了平衡—— 她的身体一晃,踩空台阶,眼看就要往下栽。 “欸!”后面的人反应很快,瞬间伸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腰。 不过人虽然扶住了,书却倾倒如山崩。 一整摞教辅资料轰然砸下,最后留在少女手中的只有一本最厚的汉英大词典。 旁边经过的学生差点被飞来的教辅砸到脚,连忙躲开“重灾区”,小心翼翼地跑上楼。 顾冬月惊惧不已,只能往后面匆匆投去一瞥—— 与她眼对眼的少年轻轻一挑眉,乌瞳里带着痞坏的笑意: “嗨,同学,又见面了。” 顾冬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原来是这家伙? 自己好像每次遇到他都很倒霉。 简维星手扶在她腰侧,浅浅感受了片刻女孩曼妙的曲线,眸色沉了沉。 顾冬月惊魂未定,又觉得腰间滚烫,低头一看才发现对方的大掌正握着她的腰肢,吓得睫毛轻颤:“你......你放手,我自己能站稳。” “咳咳......OK,”他凸起的喉结不经意地滚动了一下,耳根也开始泛红,在少女发怒前赶紧将手松开,清了清嗓子,“其实你运气不错。” “啊?” “你遇到了一个乐于助人的活雷锋。” 说完,少年折身走下台阶,把掉到地上的辅导书一本一本捡起来。 顾冬月看着他的动作,顿觉荒谬可笑。 若不是这家伙,自己本来可以安安稳稳地上楼,根本用不着他在这里充好人。 反正她是不会对他说“谢谢”的。 少女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蹲下来,开始捡自己周围的资料和书本。 他们速度都很快,等全部东西收拾好后,正好每个人手上都有一半左右的量。 顾冬月根本不想欠对方人情,于是盯着他,语气微冷:“给我,我自己拿。” 简维星直接笑了,眉锋一挑,眼神戏谑:“然后再摔一次?” 少女心里本就羞恼,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要你管?” “得了,有这嘴硬的功夫还不如赶紧走,”简维星的腿很长,稍微迈了几步就已经超过顾冬月,而且似乎也没有等她的意思,“我做事从来不会半途而废,既然帮了你就得帮到底。” 顾冬月愣了,活这么久就没见过帮别人忙还要强买强卖的。 然而少年上楼的动作就像风一样迅捷,几秒后就只留下一个背影。 “喂,你等一下......”她张了张口,有些着急,“别把我的书送错地方了!” “放心,你在一班对吧?”简维星从高处的台阶回头俯瞰着她,左脸颊的浅窝又显了出来,带了点得意,“我跟你同一层楼。” 少女噎住。 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几班的? 须臾,顾冬月轻喘着气赶到四楼,额前的刘海微湿地贴在皮肤上,暑气随之渗入肌理,叫人莫名烦闷。 午间的阳光透过雨后的云层,投射到狭长的过道,走廊上的桌椅被拉出长长的斜影。 靠在一班门口的栏杆上等她的男孩背脊挺拔,回头时恣睢飞扬的眉眼在艳阳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朝她挥了挥左手,语调懒懒地拖长—— “快点啊,慢死了。” 顾冬月朝他走去,小脸紧绷:“书还我。” 简维星歪了歪头:“怎么就这态度?我又帮了你一次,多少也该热情点吧。” “书还我。” “你是复读机么?”少年被她油盐不进的态度给逗乐了,好在他也习惯了少女的冷脸,“哦对了,你还欠我好几句''''谢谢''''呢,叫一声我就还你。” 顾冬月淡淡地注视着他:“挟恩图报,非君子所为。” 声音清如落珠,一字一顿,动听得仿佛直接敲在人心尖上。 简维星自幼野惯了,圈子里一起玩的大多都是纨绔子弟,哪里听过这么文绉绉的嘲讽。 不过也就是这样才让他觉得好玩:“我又不是君子,要你一声‘谢谢’也不算过分吧?” 确实不过分。 但顾冬月性情挺倔,她就是见不得眼前这家伙洋洋得意的样子。 也怪简维星太嚣张了,但凡他能收起嘴角欠揍的笑意,少女也不会这么抗拒。 “你到底还不还?”顾冬月仰着头,被细汗濡湿的睫毛不耐地扇了扇,仿佛蝴蝶轻震翅膀上的露珠,“不还就帮我把题目都做了......只不过,你有这个本事么?” 由于缺乏经验,少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挑衅对异性而言更像煽动。 而她身上清雅的鸢尾花香已经随着距离愈发贴近男孩的鼻翼,暧昧而又诱人采撷。 简维星垂眸,他高大而健硕的年轻身躯仿佛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积蓄着朝气蓬勃的热量。 只要他一伸手,眼前这个美丽而又冰冷、像猫一样任性的女孩就会跌入他的怀里。 少年喉咙已经开始微微发痒,身体也顺势压低,如同野兽般弓腰,逼近了顾冬月,在她耳畔低语: “你真的想知道......我有没有本事?” 对方沙沙的嗓音把顾冬月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试图回到安全距离:“你......” 男孩太高了,顾冬月这时才发现他俯身的时候,仿佛乌云罩顶,瞬间遮住了所有阳光,也堵住了她的退路。 那种强大的压迫感令人难以保持镇定,但她不想示弱,直接反瞪了过去。 此刻她的脸庞覆满了红晕,嘴唇却执拗地咬紧,眼眸里像是含着一簇无法驯服的烈焰—— 疯狂刺激着人的肾上腺素飙升。 该死。 少年心里低骂了一句。 托从小接受体育训练的福,他的自制力极其强悍,几乎是硬生生地把自己的目光扯了开来,免得事态更加失控。 屏息,吐气,清空大脑里那些糟糕的念头,直到好几秒后,少年才找回正常呼吸的节奏。 顾冬月抱着书,手臂微微颤抖,她虽然不懂少年在克制什么,但还是感受到了无声的危险。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那个......你们能让一下吗,我要进教室了。” 顾冬月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扎着丸子头,脸庞圆润的小美女。 她似乎觉得自己打扰了他们,表情有点不好意思。 “抱歉。”顾冬月率先退到墙边,给人让出过道,心里对简维星莫名其妙的行为又记上了一笔。 简维星有样学样,往顾冬月的方向一靠,然后朝着小美女耸肩:“抱歉。” 圆脸少女露出了“我懂”的微妙表情,走过去之后,还不忘回头,朝着顾冬月眨眼:“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顾冬月脸色彻底黑了。 旁边的简维星倒是抬起一只手,擦了擦鼻尖,然后眺望着天空上那道彩虹,眼眸忍不住弯了弯。 哎,今天天气真不错。 ...... 如同送瘟神般把简维星赶走后,顾冬月才走进自己的新教室。 实验班的布局跟普通班不同,因为学生人数减半,它的桌椅撤走了后三排,只留下前五排。 总共三列,中间三人座,左右两侧双人座。 顾冬月数了一下,发现这样班里的人数和座位数会对不上。 也不知道新班主任打算怎么安排,反正她决定随便选座位了。 里面现在还有不少空位,但学生来得不多,她环顾了一圈,却听见一个耳熟的女声: “嘿,原来你也是这个班的?” 是刚才那个调侃她的圆脸姑娘,她坐在第二排的中间位置,正笑嘻嘻地跟她招手。 顾冬月扯了扯唇,心底有点不自在,偏偏对方又热情地招呼她: “来我这边坐啊,我是十二班来的,叫闫佳怡,你呢?” “我叫顾冬月。”少女清冷的嗓音刚落下,教室里有几个原本在讨论的人都停了声,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毕竟“顾冬月”这个名字在年级里很响亮,不仅是校花,还是连续两年在校园艺术节荣获最佳表演奖的风云人物。 顾冬月对周围打探的眼神早已习惯,但身处陌生的环境,人总会本能地靠近对自己善意最强烈的地方。 于是她朝闫佳怡走了过去。 “原来你就是顾冬月!我说哪来的超级大美女,哇,快坐快坐。”闫佳怡看起来是个很爱笑的女生,“这下我两边都有人啦,嘿嘿。” 顾冬月这才发现闫佳怡另一侧的座位,放着一只浅灰色的男生书包。 “......”她有点犹豫了,假如身边坐了一对情侣,应该会很吵。 闫佳怡看她表情不对,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赶紧摆了摆手:“你别误会,我跟这人是化学竞赛班的同学,他是九班的,铁血卷王加注孤生直男,我俩关系比结晶硅还纯。” 顾冬月有点被她逗到了。 有这么个话痨同桌看起来还挺好玩的。 于是她放下自己那堆教辅资料:“我现在还要去接我朋友,能麻烦你帮我看一下东西吗?” “OK,”闫佳怡用力点头,末了还是忍不住八卦一句,“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顾冬月眼皮都没抬:“我和他不认识。” 闫佳怡噎了一下,凑那么近跟她说不认识? 肯定是小情侣闹别扭。 发现对方一副“我不信”的表情,顾冬月也懒得解释,毕竟应欣那边更着急。 等她下到二楼时,应欣已经等得生无可恋了。 “顾大小姐,我还以为您老人家把我忘了呢......” “对不起。”顾冬月想了想,只能把某人拖出来顶锅,“半路遇到了早上食堂那个人,就耽误了一点时间。” 应欣把自己三分之一的书分给好友:“你拿这些吧......呃,说的是早上那大高个?” “嗯。” “看来你还没开学就又迎来一朵新桃花,不过没事儿,”应欣一手抱书,一手拎着烂箱子,“喜欢就陪他玩玩,不喜欢就让他滚蛋。” “我让了,没用。”顾冬月想起先前赶他走时,对方望着她的笑眼是那么明亮而热烈—— 就像荒凉宇宙里,一颗超新星的倏然爆炸,光明轰鸣着吞没一切,连太阳也黯然失色。 他问她:“顾冬月,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顾冬月不想知道。 可是他的声音却穿过盛夏的蝉鸣,径直撞进她的耳朵: “我叫简维星,简单的简,维护的维,以及......和你的‘月’相衬的‘星’。” 插入书签 换座 将应欣送至二班门口,顾冬月才踱步回到自己的新教室。 里面比刚才多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块,各自笑闹。 顾冬月眼神转了一圈,没几个眼熟的,只有一个刚认识圆脸妹子朝她招手。 “冬月,你回来啦!” “嗯。”顾冬月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她发现闫佳怡右手边多了一个男生,身材削瘦,皮肤白净,戴着平光眼镜,看起来颇为腼腆。 那男生见到顾冬月往这边走,还低了低头,有点不好意思。 “哎哟,你害羞什么?”闫佳怡噗嗤一笑,把顾冬月拉过来,“冬月你看,这小媳妇一样的就是王子奇,你也可以叫他外号‘奇奇公主''''。” “闫佳怡你够了......”男生连抗议的声音都很虚弱,“我没惹你吧?” “你成天惹我好吗?算了,给你介绍个大美女。”闫佳怡指了指顾冬月的方向,“喏,这位就是二中赫赫有名的颜值担当,听说过吧?” 顾冬月不太爱交朋友,所以只是淡淡地朝男生点头:“你好。” 小王同学与她对视,愣了一下,脸庞微红。 “呃,嗯,那个......你好。”他看起来不善言辞,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了这几个字。 空气一时间冻住了。 闫佳怡跟王子奇搞了两年竞赛,没见他这么紧张过,不由笑道:“你怎么还抖腿啊......能不能淡定点?” 顾冬月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从小到大在她面前失态的男生没有八百也有一千。 为了挽救一下尴尬的气氛,她换了个话题。 “我们班主任来了没?” “不知道啊,”闫佳怡看了眼教室外面,“王子奇你刚才从办公室过来,见到班主任了没?” “见到了,”王子奇的声音还是很低,不过跟闫佳怡交流时明显自然了很多,“他长得还挺年轻的,教数学,我听谢骏飞说好像是什么省级名师吧。还有夏安也在,班主任在跟他商量分座位的事......” “等等,什么玩意?”闫佳怡忽然警觉,“座位不是我们自己挑吗?” 顾冬月也在听到“夏安”这两个字的时候顿住了动作。 “怎么可能?”王子奇扶了扶眼镜,认真道,“班主任的意思是按排名高低分,高的先挑,低的......好像是抽签?” “别啊——”闫佳怡仿佛戴上痛苦面具,倒在桌上,“这样我就坐不了这里了。” 顾冬月瞄了眼她的位置,第二排正中央,一看就很抢手。 “我班排第六,”王子奇瞅了瞅一脸欲哭无泪的小姑娘,“到时候选座位比较靠前......” 顾冬月以为他会对闫佳怡说“也帮你留一个位置”。 结果人家冷不丁来了一句:“我肯定没事,你就惨了。” 闫佳怡的表情差点扭曲了:“王子奇,闭上你的狗嘴,立刻。” “我只是说出了事实,让你有个心理准备。”男孩还在火上浇油。 这人确实是钢铁直男。 顾冬月移开了视线,她其实并不在意坐哪,因为整个教室里比较靠后和偏远的座位都撤掉了,剩下的都不错。 只要最后别挨着那个人就行。 在她思绪飘远时,教室外终于出现了两个人影。 先进来的是一位男老师,斯斯文文,小眼镜,个子有点矮,但整个人气场很强。 应该就是一班的班主任了。 顾冬月注意到,对方乍一看平静温和,眼睛却像鹰隼一样寒光凛冽,感觉不是个好惹的人。 不出所料,教室里的吵闹声在这个男人的注视下瞬间就安静了。 顾冬月犹豫片刻,眼神继续往后一扫,果然见到了夏安。 少年身形颀长,面容清俊,穿着一身干净清爽的蓝白色校服,伫立在门口静望着她。 即使隔着重重人群,他依然第一眼就找到了她的方向,那双乌黑的眼瞳仿佛白昼般明亮又温暖。 顾冬月心里就像被什么狠狠地一刺,疼得她下意识地侧首,睫毛轻轻垂下,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一点也不想看到这个人。 “大家好,”这时班主任已经走上讲台,声音不徐不疾,目光审视着座位上的学生们,“人都来齐了,那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 然后,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啪啪啪”地写下三个字:徐志辉。 而夏安则下了讲台,朝着他临时的座位——第一排靠走廊的地方坐下。 这个位置正好在顾冬月的斜上方,也就是王子奇前面。 由于隔得不远不近,顾冬月能很清晰地听见夏安旁边的朋友的说笑声。 “老夏,行啊你,这么快就获得班主任青睐、准备走马上任新官了?” “嘘,安静。” 夏安跟身旁的龚世明比了个“别说话”的手势,随即眼神又继续往后滑......那个容色清冷的少女正低着头,手上拿着笔,不知在草稿本上写什么。 她的手指莹白,骨节纤长,粉色的指甲按在白色的圆珠笔上仿佛莲瓣一样秀丽。 尽管还隔着几个人,但夏安却感觉......已经离她很近了。 直到被身侧的龚世明撞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你看,徐志辉!”龚世明提醒夏安看班主任的名字,“一听就很有智慧,要不咱们以后叫他‘智慧哥’吧?” 夏安抬起头,眼睛看向黑板,低笑了一声。 “是不是很搞笑?”龚世明感觉自己的起名艺术被肯定了,越发兴奋,“叫‘老徐’没意思,相信我......哎,别出声,他看过来了!” 少年抵着唇,遮住翘起的弧度,漂亮的眼睛此时已经像弯月一样。 徐志辉往讲台下一扫就发现了不对,本想把人抓出来,给全班来个下马威,奈何定睛一看—— 怎么是夏安? 这小子人气太高,不能拿来杀鸡儆猴,否则全班都得造反。 他只能收起教训的心思,换了更幽默的口吻: “同学们,我叫徐志辉,你们给我起绰号的时候,可千万别叫我‘老徐’,太土了,来点有个性的。” 班里瞬间就哄笑起来。 “可是老辉也很难听......” “要不叫‘指挥’吧,‘徐指挥’?” “小志,辉哥......您喜欢哪一个?” 正在草稿本上胡乱涂线,平复心情的顾冬月也被身侧闫佳怡响亮的笑声惊动,抬起了眸。 这个班主任果然有意思,一句话就拉近了他跟学生的距离,也降低了别人的防备。 紧接着,她听到徐志辉的自我介绍,拥有一长串的头衔—— “全国优秀教师”,“省特级教师”,“学科带头人”...... 重点还是燕京大学毕业的,教龄不到二十年就已经带出了很多届C9名校的学生。 越是尖子,就越慕强。 徐志辉的介绍让班里对他的认可度大增,大家对他的座位安排也不再抵触。 按规定,前十名能够自由选座,剩下的人抽签碰运气,以后还会根据大型考试调整座位,很直白也很公平。 尤其是对这帮竞争心理强烈的天之骄子来说,谁不喜欢靠成绩拥有选择权呢? 夏安是第一个被叫名字的,他眼带笑意,转身敲了敲闫佳怡的桌子:“就这张吧。” 闫佳怡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忍着委屈,乖乖地收拾书包把位置腾出来。 顾冬月则紧紧攥着她的笔,轻咬嘴唇,仿佛再用力一点就能把笔掰断一样。 他怎么会选这里...... 王子奇倒是兴奋得很,年级绝大部分优等生对夏安都是高山仰止的态度,毕竟只有学霸最能理解自己跟学神的差距。 他已经顾不上安慰自己另一位小伙伴,眼睛都快黏在夏安身上,还殷勤地站起来以便对方往里坐。 “我、我是王子奇,哈喽夏神,久仰大名。”这口吻简直跟个迷弟似的,听得闫佳怡翻白眼。 夏安唇畔的笑弧就没下去过,语气很轻快:“我知道你,王子奇。去年你参加信息学竞赛拿了省一,很厉害。” “过奖了,跟您那两块总决赛金牌比起来不值一提......”王子奇的语气完全听不出他初见顾冬月时的拘谨。 夏安坐到椅子上,放书包的时候因为空间比较狭窄,手臂不小心擦到了顾冬月的肘部。 顾冬月下意识把手缩回来,偏了偏身子,脸庞紧绷,寒气四溢。 “不好意思......”夏安此刻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向她,自然也将她的反感一览无余,眼眸不由黯淡了下来,“冬月,没事吧?” 少女扭开头,她现在一听他的声音,大脑里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早上垃圾桶里的场景。 那封信被他丢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那封信都被他弄丢了。 所以,他凭什么还能像这样若无其事地跟她说话? 顾冬月紧紧地咬着嘴唇,努力控制自己紊乱的呼吸,仿佛一个什么都听不见的聋子。 夏安见她始终不愿搭理自己,眼底划过一丝困惑和苦涩。 王子奇虽然很直,但这时候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 这个女同学好像......对夏安意见很大。 班主任还在按排名继续往下念:“谢骏飞,李烨城,胡琪......” 前十名陆陆续续起身,挑选着自己喜欢的座位,而他们大部分都喜欢跟强者抱团。 像第二名跟第三名的男生,很自然地选择了夏安左右两边的位置。 顾冬月被敲桌子时,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拿起她的书包走到一旁,把座位让给他们。 夏安肃着脸,眉皱得几乎可以夹死苍蝇。 其实他完全可以叫别人不要坐过来的。 像第四名的那个女生,因为想跟排名靠后的闺蜜同座,就婉拒了其他人坐在她身旁的请求。 问题是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开口。 前十名陆陆续续坐好,徐志辉满意地点头,拿出了一个抽签用的小箱子,把刚刚写的纸条放进去。 “这里面是剩下的座位次序,每个人上来摸一次,拿到什么就是什么。” 顾冬月的手气不错,抽到了第四排中间靠左的位置,邻近过道,出入方便。 她旁边那个胖墩,好像是夏安的朋友,叫什么龚世明的,拿到签后发出了一声哀嚎—— “艹,我怎么是最后一排!老夏,咱们隔了那么远怎么办?” 顾冬月漠然地绕开他,朝着自己的位置走去。 她对自己的座位很满意,不会离夏安很近,也不至于太靠边。 而她刚坐下,就见到闫佳怡朝她挥手,兴奋得嘿嘿笑:“缘分啊朋友,咱俩就隔了一个人。” 中间那个男生发现闫佳怡跟顾冬月认识后,飞快提了个建议:“要不我们换过来?这样你俩聊天方便,我跟我朋友讲题也方便。” 闫佳怡迅速比了个“OK”的手势。 她就喜欢坐中间,被人围着才有安全感。 于是,顾冬月再次跟这个圆脸妹子坐到了一起。 “为了庆祝一下咱俩的缘分,”闫佳怡从自己书包里偷偷翻出了一个黑乎乎的玩意,“给你看一眼我的单反,这可是我的大宝贝。怎么样,要不要拍一个开学Vlg?” “我不喜欢拍东西,”顾冬月对此敬谢不敏,“你自己玩吧。” “真可惜......”闫佳怡叹气,随即又开始跟她大吐苦水,“王子奇这人真的超没良心,一个人坐那么前面,亏我高二比赛还罩着他......” 顾冬月听得心不在焉。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清风拂过她的身侧,伴随着熟悉的草木清香。 “同学,能跟我换个位置吗?”须臾,她的身后传来夏安低沉的、像林风掠过杨树林般温柔的声音。 她后座的那人似乎极惊讶:“你确定要跟我换?” “嗯,你旁边那位是我的好兄弟,”少年声音微微沙哑,目光停留在前方少女挺直的背脊上,“为了兄弟牺牲一下不算什么。” 最后一排中间坐着的龚老二,眼睛瞪得溜圆,似乎不敢相信夏安居然为了自己特地跑来换座位。 “老夏,不不不是......你咋真过来了,我可受不起啊。” 夏安朝着龚世明微微一笑:“还不是你自己说让我离你近一点?” “靠,别对老子放电......我要是女的肯定受不了你——”龚世明话是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挺感动的,这哥们交得值! 目睹这么感人的“兄弟情”,后座那男生也二话不说,书包一收果断让位:“大佬请坐,在下就不打扰你们了。” “谢谢。”夏安神色平静地坐在了顾冬月身后。 从他的视角,可以清楚地看见少女那束乌黑的马尾辫正在轻轻晃动,摇曳出令人心痒的弧度。 插入书签 炖汤 下课铃响,徐志辉没有拖堂,干脆利落地放学生们去吃午饭。 二中的食堂提供三餐和夜宵,校方因为食品安全问题不允许学生带外卖进校,所以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在校用餐。 尤其是中午,整个高中部的人涌进来,能把食堂挤到水泄不通,仿佛堵塞的水管。 顾冬月和应欣抵达食堂一楼门口,就被里面的人山人海吓了一跳。 “都怪我那个班主任,烦死了。”应欣拽着顾冬月的胳臂吗,忿忿道,“还留我们班委交待工作,不知道干饭时间很宝贵的吗?” 顾冬月瞥了眼通往二楼的电梯:“上面估计人也不少,小炒很难等,得快点......” “要不咱俩今天就别去二楼了,吃一楼的扒饭吧,这个排队快。”应欣建议道,“烧腊也行。” 顾冬月其实不喜欢一楼混杂着汗酸和各种食物味道的空气,但被应欣殷切注视,只好勉强道:“那......试试吧。” 两人最后排了扒饭的窗口,因为这条队伍移动得最快。 顾冬月透过透明玻璃窗能看见里面的食堂阿姨手起刀落,跟机器一样分割一块块提前烤制好的肉扒。 窗口边沿摆着三大盆自取酱料:黑椒,番茄,咖喱。 轮到顾冬月的时候,她看见有只苍蝇在盆上飞,顿时洁癖犯了。 “冬月,怎么了?”正在往自己的扒饭上浇咖喱汁的应欣疑惑地盯着撤出队伍的好友,“你不点餐吗?” “不想吃,”顾冬月摇了摇头,“我看你吃就好了。” 应欣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你觉得太脏了?” “有点。” “呃......怪我,早知道就叫你别等我了,咱们去二楼看看还有什么吃的吧。” “别,二楼也一样都是人。”顾冬月已经被苍蝇害得没了胃口。 之前高一高二,她俩要么吃二楼的小炒,要么就去学校旁边的小吃街,那里有几间环境尚可的餐厅。 但到高三,学校对走读生午休加强了管理,除了专门申请中午回家的学生,其他人连校门都出不去。 顾冬月跟应欣都住在市区北面的山景富人区,离学校车程半个钟,来回就是一小时。 考虑到太浪费时间,她俩都没有申请午间回家,也就失去了中午离校的权力。 “你有认识的走读生是中午回家的吗?”应欣一边跟顾冬月找座位,一边问道,“可以让她帮你带点吃的。” “我......”顾冬月想到自己的新同桌,对方好像家就住在附近,“我没有她的号码。” “去班群里加她啊。” “还没有班群。” “这么慢,我们班放学前就建好了,还是在班主任眼皮底下操作的,一个写了群号的小纸条互相传,贼刺激。”应欣想起来都觉得好笑,“班主任也看到了,她放学还让我们把她拉进去,笑死。” “你们班真有意思。”顾冬月感慨,“我们班一直在听徐志辉讲话,然后就是换座位。” “徐志辉是谁?” “我们班主任,他说让我们给他起绰号。” “听起来很好玩啊,”应欣一边说一边环顾几乎满座的食堂,眉头皱起,“奇怪,怎么没有两人的空位了?” 顾冬月眼神更尖一些,指了指靠食堂门口的地方:“那边还有几个空位。” “欸,可以,ggg!”应欣脚步飞快,就怕被人抢了。 跟在后面的顾冬月跑没几步,忽然身形一顿,脸色微惊。 她刚才没注意,那几个空位对面已经有人坐了,还都是男生。 “冬月你快呀,”应欣直奔空位,还回头招呼她,“发什么呆呢!” 顾冬月倒不是忸怩作态,不愿意跟异性同座,而是觉得男生们的背影有些眼熟。 等走近一些,果不其然,三个熟人。 靠边的是王子奇,中间的胖子是龚世明,离门口最近的是夏安。 此时他们似乎在闲聊: “我搜了徐志辉的名字,这人是真牛逼,去年隔壁省高考中心教研组成员,不过他课上没说......” “草,早知道我直接叫哥了,这什么级别的金大腿?” “呵呵,学校今年肯定出血本了。”龚世明跟王子奇一边吹水一边拐了夏安一肘子,“不是老夏,你能不能参与一下我们的话题?” “有什么好聊的,”夏安拨弄了一下餐盘里的豆角,往嘴里塞了口米饭,“等他上课就行了。” “又在这装逼......”龚世明正要笑夏安,抬头却发现一个女生坐在了他们对面。 短发齐刘海,有点眼熟,好像不久前才见过。 “同学,这里没人吧?” “没。”龚世明身子都坐直了些,在女生面前他还是很注重自己形象的。 “OK,”短发姑娘笑了一下,然后朝着后面挥手,“冬月,别慢吞吞的啦,这里正好两个连座!” 夏安咀嚼的动作微顿。 食堂碗筷碰得叮当响,空气嘈杂而浑浊,但后面的少女走近时,微微的香风吹来,犹如清新的春日降临。 她身上很好闻,有种介于花园与月亮之间朦胧而又梦幻的味道。 夏安转头望去,眸色随即变得柔软。 顾冬月很纠结,她不想坐那里,但应欣已经把餐盘都放下了,周围甚至没有多余的座位。 现在拔腿就走,只会显得她心虚又奇怪。 扭头看见顾冬月,龚世明终于反应过来,盯着应欣:“你不是早上那个......” “......”应欣眯了眯眼,忽然惊觉,“我去,怎么是你们?!” 居然是早晨惨遭好友迁怒的倒霉蛋一号跟二号。 王子奇也看见顾冬月了,不过他很腼腆,没吭声。 顾冬月被三双眼睛盯着,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坐到了夏安他们对面。 应欣有些担心,忙凑到友人耳边低声询问:“冬月,要不咱俩换个地方坐?” “不用,”顾冬月绷紧了脸,她才不会在夏安面前逃跑,要躲也是他躲自己,“就坐这吧。” 餐桌上的气氛骤然尴尬起来。 龚世明跟顾冬月不熟,但早上目睹好友被她甩脸色,心里其实是不太舒服的。 小胖子一边往嘴里塞梅菜扣肉,一边故意来了句: “老夏,你就吃这么点,是不是因为之前被气饱了?” 夏安有些奇怪:“什么?我吃得挺多的啊......” 龚世明无语了,这傻子怎么听不懂自己的阴阳怪气? 王子奇闻言倒是探头看了眼夏安的餐盘,里面的菜色是食堂最便宜的那一档: 6块钱,一荤一素,配了碗很稀的紫菜蛋花汤。 那道荤菜还是豆角炒猪肝,只能说沾点荤味,对高三正饿得慌的男生们来说压根不够塞牙缝。 王子奇不忍心男神就吃这种猪食,便好心道:“夏神,我这有红烧大排,尝尝?” “不用。”夏安推拒,“你们吃,我差不多了。” “哥们,你奖学金到账了吧,别那么省。”龚世明直接把自己的蜂蜜鸡翅夹了一块到夏安的盘子里,“听我的,你脑子这么金贵,不补充能量怎么行?” 顾冬月本来拿着手机看东西,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禁朝夏安的餐盘看去—— 然后再一抬头,就撞上了少年黑亮的眼。 顾冬月本想躲,却又觉得今天自己逃避得太多,反而助长了对方气焰。 所以她冷冷地看了回去。 夏安知道女孩讨厌自己,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 “顾冬月......你中午不吃东西?” 龚世明在旁边张了张嘴,有点无奈,他哥们怎么又傻了,这女的不带正眼看人,能理他才怪。 果然,顾冬月的回答一如既往地伤人: “我吃不吃跟你有什么关系?” 应欣原本还在往嘴里塞牛扒,闻言差点被酱汁呛到:“咳......冬月,快,给我张纸巾。” 顾冬月心知这是好友委婉的劝阻,便压了火气,低头找手帕纸。 夏安倒是看向了应欣,语气礼貌温和:“请问她平时都这样吗?” 应欣有点搞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啊?” “午饭一直不吃?” “不是,”应欣纠结地看了一眼好友,干笑了一下,“她......她今天没胃口。” “原来如此。”夏安点了点头。 顾冬月很烦躁地咬住嘴唇,把手帕纸塞给好友。 应欣还不知道情书的事,所以一直以为顾冬月对这男生态度差只是迁怒。 她在桌底下轻轻用腿撞了撞闺蜜,示意对方别表现得那么明显。 “都是同学,人家还跟你一个班,”应欣凑到顾冬月耳边小声叮嘱,“别把关系弄得太僵了。” “你别管。”顾冬月身上散发着冷气。 夏安似乎感受到这份排斥,忽然站起来走了。 被留下的龚世明和王子奇愕然:“他干嘛去?” “倒垃圾?诶不对,他饭还没吃完......” 顾冬月握着手机,手指却把东西攥得很紧很紧。 他什么意思? 是觉得自己坐在对面很碍眼? 大约两分钟后,身长玉立的少年端着一份炖汤回来。 食堂十二块钱一炖盅的乌鸡虫草汤,对学生们来说有点小贵。 龚世明还挺高兴,自己刚才的话被哥们听进去了:“我就说你该多吃点。” 然而下一秒,他好兄弟的动作把他震得目瞪口呆。 夏安把那盅炖汤轻轻放在了顾冬月面前。 “没胃口的话喝点汤吧,空腹很伤身体。” 顾冬月肩膀颤了颤,接着胸口开始涌起如同涨潮般的酸涩,并且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不要你的东西。” “那可以丢掉,”少年语气淡淡的,眼神却温暖如初阳,“我不介意。” 桌上另外三人面面相觑,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而顾冬月垂眸注视着摆在面前的乌鸡炖汤,热气腾腾,泛着一层很薄的油花。 这是食堂里最贵的汤了。 可是她喝了一次就没再点过,因为她口味很刁,学校里买的饲料鸡对她而言有种怪味。 但顾冬月也知道,夏安很穷,他的校服都是洗得发白的,住的地方很老旧,每个月都要领学校发的生活补助金。 倘若没有那封情书,她现在应该会很开心吧。 她沉默了很久,才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送进嘴里。 果然还是一样难喝。 “......我讨厌浪费粮食。”她的声音有点沙哑,睫毛上沾着湿气。 夏安在她喝汤的一刹那就笑了,眼里像是藏了整个夏天的日光。 “我知道。” 与此同时,正从二楼下来,跟队友们插科打诨的简维星,在目光滑过食堂大门的时候顿住了。 “简哥,你外卖来了没?”同伴摸了摸有些吃撑了的肚子,“要是拿不进来,还不如这里吃呢。” 向来慵懒散漫、对什么事都不太上心的少年此时眯起了眼,目光定定地停驻在不远处的一张餐桌。 “陈帆,问你个东西。” “啊?” “那边靠门的座位,穿校服的小白脸叫什么?” 简维星的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可同伴却莫名觉得有点冷。 插入书签 共犯 食堂一楼的厨余垃圾倒放区。 “今天到底什么情况?”应欣把吃过的餐具放进蓝色的塑料盆,扭头看好友,“你跟夏安......” “什么都没有,”顾冬月在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挤了点洗洁精搓手,一股生姜味弥漫开来,“别想太多。” “呃,”应欣来不及阻止,“冬月,洗手液是这罐,你拿错了。” 顾冬月动作一顿,接着又恢复了正常:“我的手被汤溅到了,有油,用这个洗得干净。” 应欣哪能看不出她在嘴硬,顿时笑了:“我懂,毕竟是某人的爱心炖汤......” “应欣——”顾冬月板着脸,耳根有点烫,“你别太无聊。” “好好好,我闭嘴。”应欣见她羞恼,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 两人洗完手后并肩走出食堂,准备前往图书馆。 她们这些走读生没有宿舍,就只能在教室、图书馆、角以及自习室等地方午休。 而相较于没开空调的教室,冷气充足的图书馆和自习室受欢迎得多。 走到一半,应欣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冬月,你的退社申请表交了没?” “社团的吗,早交了,而且这是上学期末的事吧?”顾冬月疑惑。 “我的忘了交,现在补不知道可不可以?”应欣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嗯......我记得要找学创中心的蔡老师,”顾冬月高二下学期就退出了学校的器乐社,对流程还是熟悉的,“你下午去吧,现在肯定下班了。” “蔡老师?”应欣兴奋了,“她是我们手工创意社的辅导员,我还去她宿舍玩过纸板做的尤克里里!” “纸板做的乐器能弹?” “能啊,下次我教你。”应欣眨了眨眼,“不过我今天不陪你去图书馆了,我要去教师宿舍交表。” “什么?” “主要是找蔡老师玩,你去不去?”应欣手机都掏出来了,“我现在给她发信息,她肯定在宿舍。” “不要,我跟她又不熟。”顾冬月毫不犹豫拒绝,她又不是好友这种社牛。 应欣惋惜地叹气:“蔡老师很好相处的......算了,那我走啦。” 她们在路口分别,顾冬月沿着林荫道继续往前,眉眼宁静。 也许是喝了一碗热汤垫腹,她心情不再像早晨那么压抑。 那封信......即使还是不能原谅某人,但她不会再为此失态了。 二中的环境清幽,树木葱茏,浓荫迭地,日光从枝叶缝隙洒落,像给柏油路铺上了金色的碎屑。 她的身侧是二中紧邻马路的围墙,红墙黛瓦,历史悠久,每次翻新都是大工程,但气势浑然,是二中校史的象征。 在这样一所学校,严明的管理和细谨的校规是必不可少的。 顾冬月往前几步,忽然听见了不远处一阵响动。 是一个熟悉的男声: “对,就这里,你往栏杆中间塞......” “塞不进来?好吧,等会儿,我自己来拿!” 顾冬月越听越不对劲,眼眸眯起,定睛一看—— 只见围墙的立柱上,一个高挑颀长的黑衣少年蹲在上方,手里捞了袋很重的东西,朝下面的人挥手: “辛苦了,回头给你好评啊!” 顾冬月顿时反应过来,这不会是偷点外卖的吧? 她曾听应欣聊起过,自从二中午休管理条例出台,学生们怨声载道,很多人偷偷点外卖,学校为了应对恶劣的风气,就派保安巡逻抓人。 一旦抓到,全校通报批评,还得扣班级评分。 因为抓得特别狠,现在一般没什么人敢顶风作案了。 所以现在这位“勇士”...... 顾冬月犹豫片刻,准备当没看见走人。 但墙上那个穿着黑T的少年正好转头过来,发现了她。 “哈喽,又见面了同学——”微风吹起他的乱发,午后日光投射在他英俊恣睢的脸庞,露出一双湛然含笑的乌眸。 少女怔了怔,居然是他? 简维星本想继续说两句什么,可转眼却瞟见林荫道另一侧,穿着保安制服的几个人正在朝他的方向走来。 “看来运气不太好......” 接下来,电光火石之间,他一手拎着沉重的外卖袋,一手撑在围墙的凸起处,屈膝一跃而下。 顾冬月此刻还懵懵的,忽然感受到耳边传来一阵热息。 “风紧扯呼!” 少女没反应过来,手腕一烫,被他扯着踉跄几步:“欸?” “别愣着了,保安都追过来了!”简维星抬了抬头,示意她往后看,“赶紧跑!” 正如他所说,那边的保安们似乎发现了猎物,迅速追了过来。 “喂,你们两个几班的?” “这边有监控的啊,赶紧停下!” 成年男性的速度是很快的,而且看保安大叔们的样子,已经完全把顾冬月当成团队作案的一员了。 顾冬月此时想解释也晚了,只能被简维星带着狼狈地往前冲刺。 狂风刮过她的耳畔,呼吸在慌乱的步伐里失去规律,心脏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开始跳动。 “喂......” 剧烈的运动让她上气不接下气,甚至看不清前路,可简维星的紧紧拽着她,根本没给她喊停的空隙。 “放心,穿过教学楼之后,他们抓不到我们的!” 顾冬月气得脑袋生疼,要不是这个神经病,她才不用跑呢。 “你......你故意的......” 简维星甚至还有心情转头朝她笑,雪白的牙齿如同野兽般闪闪发亮: “我不拉你你也要被抓的,纯属你运气差——” 顾冬月素白的脸已经跑得通红,耳根到脖子泛起了粉霞,眼睫毛沾着湿润的汗珠,看起来可怜又狼狈。 两人这时已经冲进了教学楼区域,准备从一楼穿过走廊往地理园跑。 “我......”她一边头晕脑胀,一边艰难地警告他,“我、我会......告诉老师的......” “诶诶,”简维星突然一个急刹车,把她往身后一扯,“嘘!” 顾冬月的身体被他一甩,整个人因为惯性往后倒,直直地往墙上撞去。 好在简维星眼疾手快,转身把手掌垫在她脑后,给了她一个缓冲—— 两人最后一起撞到了墙上,但少年高大的身体几乎整个地把她罩住,顾冬月的脸颊刚好抵在他的胸腔,仿佛能隔着黑色的薄衫听见他强健而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他的心脏连着胸肌也一起鼓动,如此清晰,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与活力,震得顾冬月的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 几秒后,她才感受到浑身上下的血几乎都要烧起来,蜷缩的手指忍不住推了推,试图隔开两人过近的距离。 “别动——”简维星压低了嗓音,赤蜜色的手臂牢牢地把她固定在怀里,带着她往墙角缩了缩,“有人来了!” 顾冬月差点被压得窒息,鼻腔里都是少年身上混杂着雪松与麝香的气息,整个人就像被架在火上灼烤。 而他们躲起来的这几秒,走廊上果然有个挽着袖章的年级主任徐徐走来。 一墙之隔,只要这位主任心血来潮转个弯,就能抓住一对看起来非常亲密的“野鸳鸯”。 顾冬月听见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哒哒”声,无力地闭紧了眼,她实在难以接受被抓包后的惨状—— 年纪通报,扣班级分,被传绯闻......任何一件事听起来都让她羞愤欲死。 似乎察觉到怀里的温香软玉颤抖得厉害,简维星只能把人扣得更紧了些,试图安抚对方。 顾冬月越气,就越无法动弹,对方的体温也越高。 如果可以反抗,她恨不能一脚踹过去。 好在那个年级主任的午间巡逻路线比较固定,走的是直线,不用拐弯。 皮鞋声最终渐渐降低,直至消失。 简维星长舒一口气:“哇,咱们差一点就完蛋了。” “放开我......”顾冬月扯开他的手,马尾因为刚才的动作已经有些松散,几撂乱发从耳边垂落到颊侧,看起来就像一只被揉乱了毛的猫。 少年刚才抱人的时候心无旁骛,这时反倒回过味来,耳朵开始发烫,嗓子也有点干哑—— “你别激动,要不是我反应快,咱俩现在得蹲德育处。”他还试图邀功。 顾冬月紧咬唇瓣,白玉般的耳垂红得滴血,黑眸里怒火燃起:“无耻......” 男孩尴尬地擦了下鼻尖,难以解释胸口的涨热和刚才的举动绝对纯洁,只好轻咳一声: “那你看这样行吗?我给你补偿......” “谁要你补......走开!”顾冬月报复心起,伸手准备把他狠狠推开,奈何低估了对方的下盘之稳健,自己反倒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欸,”多亏简维星反应力绝佳,几乎是瞬间抓住她的胳臂,把人扶稳,“都说别激动,有事好商量。” “我跟你没得商量。”少女雪白的小臂都被他抓得红了一圈,看得简维星眸色微暗。 “跑都跑了,咱俩现在这样叫共犯,懂?” 顾冬月气得转头,不想跟他说话。 “与其气自己,不如接受现实。”少年打开外卖的袋子,从里面掏出一杯冰冻过的大红袍奶茶,轻轻贴到了少女泛着热气的脸颊上。 她被刺激得微微发抖,忍不住抬起眼睫,对上简维星那双炽热明亮的眼: “简维星......你有病吧?” 女孩那张滚烫糜丽的脸庞和深红色的奶茶杯交相映衬,犹如冰冷的月亮被染上了晚霞的艳色。 简维星定定望着她,忽然噗嗤一笑:“有道理,我好像真的病了。” 顾冬月惊疑不定地眯起眼眸。 少年却懒洋洋地晃了晃手里那杯大红袍奶茶,冰块撞击时发出细碎的“当啷”声,仿佛能驱散一整个季节的恼人暑气。 “不如先干杯吧,共犯小姐?” 插入书签 开学 闫佳怡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同桌正在座位上埋头写题,手边还摆着一杯包装精致的奶茶。 “哇哦,这是凑凑的大红袍吧,”她一边放书包一边好奇地盯着那杯冰奶茶,“你什么时候买的?” 顾冬月的笔还在草稿纸上给三角形勾辅助线,闻言笔尖一停,纸上多了一个洇开的小黑点。 “我没买,别人塞的。” 还是硬塞,看她不想收,那家伙居然直接跑了。 “不会是你之前那朋友吧?”闫佳怡忍不住凑近她,八卦地眨眼,“我记得凑凑火锅在万达那边,挺远的,他特地跑这一趟不容易啊。” 顾冬月心里压着火,但又不能暴露中午简维星偷点外卖的行径,只能淡淡道: “我跟他不是朋友。” 闫佳怡恍然,心里暗笑:这也没否认奶茶是那男的送的,看来确实有情况。 “懂啦,”她也不揭穿顾冬月,反而拿起那杯奶茶端详,“之前好多人安利,我一直没去喝。” 顾冬月不置可否:“你想要可以拿走。” 她家教严格,很少碰这些甜腻的东西,若不是闫佳怡科普,她都不认识这个牌子的奶茶。 “不不不用,我自己有水。”闫佳怡忙摆了摆手,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乱喝呢? 顾冬月叹了口气,她倒希望有人能替她解决这杯麻烦的奶茶。 时间接近下午两点,班里大部分人都陆陆续续赶来了,顾冬月终于见到了语文跟化学老师,前者矮个子微胖,气质温柔,叫钱博雅,据说是从全国排名第九的中学挖过来的。 另一个化学老师姓陈,个子很高,瘦而干练,一到教室就让前排的学生发卷子,每个人五大张,都是经典题型总结,似乎还是她自己整理的。 “很有水平,”闫佳怡翻了翻化学练习卷,评价道,“这些都是从高考真题挖出来变形的,还有前两年的竞赛题......” 顾冬月把试卷往后传,夏安不在,只有旁边打着呵欠的龚世明。 她皱了皱眉,但一直等下午三节课结束,后座的位置也还是空的。 中间有人过来找龚世明聊天,问起过夏安:“他人呢?” 龚世民摇头:“这几天他都不会来,跟班主任请假了。” “什么事啊?” “不清楚,好像是家里的事......”龚世民拍了拍对方,“别那么八卦,物理导读册刷完了没?” “滚犊子,还没开学呢!” “不好意思,我搞定了。”龚世明开始笑呵呵地凡尔赛,“只能说你比较弱鸡......” “草,真畜生啊你......” 男孩们嬉笑打闹起来,前排的顾冬月却久久没有动笔。 夏安中午还在食堂吃饭,下午就请假了,是什么事......这么着急? * 正如龚世明所说,夏安缺了好几天的课,直到九月一号早上才回来。 这天也是二中正式开学的日子。 学校里多了不少新鲜玩意,高三楼装了块全新的LED电子屏,上面显示离高考还有270多天。 林荫道两侧安放了几个蓝色的遮阳伞摊位,用来接待新生。 学校的展示墙还清洗了玻璃,换了一批红榜名单,配上了优秀学生照片。 上学期末独占总分第一、三科第一、数学物理生物单科第一的夏安在红榜独占鳌头,风光无限。 而顾冬月作为语文单科榜榜首,跟数学单科榜的夏安刚好并列,照片上一个娉婷清冷皎如月,一个芝兰玉树艳若阳,两人犹如日月辉映,不少经过的学生都忍不住感慨: “学霸都长这么好看吗?” 闫佳怡还拿手机拍下了红榜,拿回班里给顾冬月展示:“荣誉墙那里好多人夸你俩,可惜标注是高二的班级,没办法给咱们班做宣传了。” 顾冬月眼眸停驻在两张紧挨的学生照,上面的她依然冷漠,而夏安却笑得暖人心脾,两人就像冬与夏,永远相隔最遥远的距离。 思及至此,少女胸口微涩,但脸上却毫不在意:“他们就不能关注点有意义的事么?” “可是颜值才是第一生产力啊。”闫佳怡正笑着,正好看见教室门口进来的夏安。 少年姿容俊雅,身材高瘦,刚进门就被好几个人团团围住。 “终于回来了夏神!” “没什么事吧?” “这几天本来想跟你探讨去年一模的几道题,可惜了。” ...... “这人一来,那几个高冷的都不冷了。”闫佳怡忍不住吐槽,“你看王子奇那狗样,尾巴都快摇起来了!” 顾冬月没有抬头,只是提醒同桌:“还有一分钟打铃就得下去了,先收好东西吧。” 今天上午是开学典礼,全校师生必须参与,场地安排在了大操场,学生们得自备板凳。 闫佳怡“嘶”了一声,低头翻书包:“你提醒我了,得穿长袖,不然得晒成黑炭。” 顾冬月从书包夹层取出防晒,瞥了同桌一眼:“要用吗?” “哇,你居然带了这个?” “因为太热了。”顾冬月拧开防晒的盖子,往自己手臂挤了一些,然后递给闫佳怡,“安耐晒的效果还行,但没有物理隔离强。” 防晒霜半透明的白色膏体化开,在空气里散发出清淡的柑橘香气。 夏安回座位时,似乎也闻到了,忍不住垂眸看向她。 然而顾冬月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自顾自地在手臂处涂抹着防晒。 她的皮肤本就白得发光,此时防晒霜揉开显得更加水润,如同清透盈白的玉雕。 教室内仿佛无形又升温了几度,夏安抿了抿干涩的唇,感受到些许躁意。 他拖开自己的椅子,目光却忽然顿住。 虽然几天没来,但他的桌面依然整洁如初,发的卷子和报纸等资料都整齐地叠在左上角,用一本厚实的字典压着。 不对,这不是龚世明做事的风格。 夏安心下存疑,抬手拍了拍正在啃玉米的小胖子。 “哟,哥们你总算回来了,”龚世明抬起头,嘴角里还沾着颗玉米粒,朝好友挥了挥手,“我还以为要过几天呢。” “事情暂时解决了。”少年轻描淡写道,“不过龚二,你什么时候转性,变田螺姑娘了?” “啊?” “这些东西,”夏安拿起那沓卷子数了数,“还帮我专门分类,有进步啊。” 要是以前,龚世明都是直接把卷子塞他桌底,动作极其简单粗暴。 “等等,”龚世明拧眉,回忆了一下,“我没分类啊,真的乱放的。” 夏安以为他在开玩笑:“那是谁这么好心?” 此时,龚世明另一边的男生开腔了:“我知道谁弄的,确实不是龚世明。” 夏安朝他投来一瞥,正待追问,刺耳的下课铃倏地响起。 “集合了——”讲台上有人喊。 前排的顾冬月已经拿起凳子,和她同桌径直往教室外走去。 夏安望着她婀娜却又冷漠的背影,不由苦笑。 皎月迢迢,云山万重,好像无论自己怎么做也无法接近。 龚世明没留意到好哥们的表情,他现在更好奇谁是“田螺姑娘”,于是拐了一下那男生:“别卖关子了吴言!” “首先,我叫胡言,”男生翻了个白眼,“然后,那个人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夏安眼眸扫过四周,发现除了顾冬月以外,其他人好像都有可能。 他人缘一直不错,跟谁都有点交情。 对方要么是做好事不留名,要么在跟他开玩笑。 “不会就是你吧?”夏安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咳咳,”胡言吓得猛咳,惊疑不定地盯着夏安,“大佬别搞,我可是直男。” 龚世明却生出了怀疑,眼珠子上下打量他:“此地无银三百两,越强调就越可疑......” “靠,打住!”眼看夏安看自己的表情都有点怪异,胡言终于放弃了当谜语人,赶紧澄清,“其实是你前面那位。” 夏安一时怔了。 他旁边的龚世明却呵呵冷笑:“绝不可能。” “我骗你们干嘛,”胡言耸肩,“当时刚好放学,夏安的卷子被风吹到地上,还有几张飘到她脚边,她就顺手捡了。” “......”龚世明还是不信,毕竟这位可是给他兄弟甩了好几次脸色的。 “你们也别想太多,”胡言自诩观察力不错,“我听闫佳怡说顾冬月有洁癖,受不了脏乱的环境,帮着整理一下也不稀奇。” 似乎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毕竟顾冬月出了名的冷傲,跟温柔体贴的“田螺姑娘”俨然是两个极端。 夏安这会儿也不在乎什么理由,心底阴云悄然散去,舒眉展颜,眼底多了丝浅笑。 他的手指止不住地来回摩挲着试卷粗粝的纸面,感受着上面残留的气息。 “我信,她性格很好的。” 龚世明闻言哆嗦了一下,扭头瞅着好兄弟的表情,想劝的话顿时都咽了回去。 这人滤镜到底有多深? 没救了,告辞。 ...... 教学楼下,人潮拥挤,初中部和高中部的混在一起导致辨认方向的难度翻倍。 “高三好像在最后面,”闫佳怡一手拿凳,一手牵着顾冬月的手腕,往操场的方向眺望,“我们跟紧大部队就行。” “嗯。”顾冬月轻轻应了声,却有些心不在焉。 “你是不是很热,”闫佳怡抬手摸了摸她的颊侧,“脸有点烫。” 顾冬月推开她的手,她不喜欢这么自来熟的行为:“快点走吧,前面更多人了。” “对哦,那边好多新生,你看他们生嫩的脸庞,蠢萌的气质,满怀希望的眼神......完全不像我们,已经被日复一日的考试磨砺得没有了灵魂。” 顾冬月听她胡诌,虽然觉得有趣,但心里却更惦记着另一件事—— 夏安现在什么反应? 她帮他整理试卷只是出于礼貌,他应该不会误会吧? 毕竟......试卷都飞到她面前了,不管不顾也很奇怪。 “冬月,你快看那边!”闫佳怡突然倒抽一口气,“那那那那些男的......” 顾冬月被打断思路,往同伴指的方向一看,接着也微微睁大了眼。 是一群刚刚结束体能训练,从球场赶来的男生。 他们里面都穿着单薄的训练背心,健硕的手臂和小腿线条显露在外,仿佛一群散发着荷尔蒙气息的猛兽。 “居然不穿校服,可恶......诱惑我。”闫佳怡很想拿手机出来拍一张,奈何教导主任在不远处虎视眈眈。 顾冬月望着那边,只见领头的高大少年扯着背心的下摆擦了擦额角的汗,露出刚运动后紧实而光滑的浅蜜色腹肌,流畅的线条如同雕塑般性感。 他似乎跟同伴说了句什么,那双格外锋利的眼漫不经心地四处逡巡—— 下一秒,与她四眸相对。 明晃晃的阳光下,顾冬月看见他的眉眼一点点扬起,恣肆炽热的笑意朝她涌来,刹那间群嚣俱寂。 仿佛仲夏夜的荒芜旷野里,一场绵长无尽的大火倏地燃起,四下蔓延,无从逃离。 插入书签 冬夏 陈帆拿着瓶矿泉水吨吨往喉咙里灌,清凉的液体淌过喉咙,身体的焦热也终于得到舒缓。 他跟简维星都是校篮球队的,九月要代表本区参加市运会男子篮球A组的对抗赛,这几天打了鸡血的教练连早上都不放过他们,逼着一群大老爷们五点半就开始在球场训练。 但不得不承认,简维星这个转学空降校队的家伙确实牛掰,体能素质简直跟他们不是一个水平的。 就像现在,这小子不仅没被高强度的跑动训练套餐练成死狗,甚至还有余力加练几百个中投跟罚篮。 “简哥以前是东体的吧?”有人提起过,“那是专业体校,强手如林,这么能打也不奇怪。” 简维星没有否认,只是扯了扯唇。 他们一行牛高马大又没穿校服的体育生走在校道上很是显眼,但碍于教练催促,众人还来不及更衣就被赶到了操场。 此刻阳光猛晒,汗流浃背的少年们也面露赧色,试图跟教导主任解释没穿校服的原因。 他们并不是暴露狂,若非训练拖延,也不至于顶着酷暑,光着胳膊赶过来。 一路上,众人收获了不少偷瞄的眼神,有羞怯的,有兴奋的,甚至还有同性惊叹的......虽然拉风,却也着实尴尬。 简维星扯衣服抹脸时周围还响起一阵惊呼,不过他坦然自若,毕竟得天独厚的外貌优势让他无惧任何打量。 即使如此,在跟顾冬月撞了个正着时,他还是愣了一下。 对方在烈日下晒得脸颊醺红,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清清皎皎的明眸,里面盛着微微的惊愕。 简维星的脸下意识地发烫,但又不想表现得很傻,干脆扬起唇角,向她展示一下“外卖共犯”的友好。 兴许是展示得有点过,少女顿住了步伐,冷冷地转头,把她的同伴拉到了另一个方向。 “闫佳怡,我们还是走这边吧。” “为什么?”她的朋友还朝这边投来依依不舍的目光,“我们再看一下嘛......” “走。” 眼看少女犹如躲瘟疫般绕开自己,简维星的眼尾微微睐起,有点微妙的不爽。 “简哥,”旁边的陈帆用胳膊肘顶他,“你看什么呢,有美女?” 少年淡淡侧眸,递过去一个冷漠的眼神:“有也跟你没关系。” “......”陈帆噎了一下,这哥怎么说话呢。 开学典礼的步骤一如既往,先升国旗唱国歌,然后全校师生一起听校长的开学演讲。 高三的方阵都在后排,不少人被上午的艳阳晒得不行,有的拿书扇风,有的从兜里掏出mini风扇,和同伴一起吹着呼呼的热风。 闫佳怡跟顾冬月来得比较早,坐的是前排,班主任徐志辉就在她俩前面。 这人也挺有意思,他看自己班队伍乱糟糟的,直接敲了敲在那里唾沫横飞和同学吹水的龚世明: “你来管纪律,走走。” “我......”龚胖子本来就满头是汗,被喊着站起来,小圆眼里带着惊恐,“老师,两个多小时呢。” 看纪律的人最辛苦,得前后巡逻,还没法坐下。 “你找到下一个跟你一样能侃的,就让他替你。”徐志辉笑眯眯的,眼神掠过安静不少的众人,又往教师方阵走过去了。 龚世明见他背影消失,立马一屁股坐下,转头跟夏安抱怨:“靠,他是认真的吗?” “应该是开玩笑,”夏安本来在写方程的笔一停,抬头微笑,“毕竟我们班除了你都挺安静的。” “呵呵。”龚世明耸肩,头往前面一扬,“你看看前排那几个女的,都坐在一起了,智慧哥也不管。” 夏安看过去,恰好瞥见绑着马尾的少女偏头跟旁边的人轻声细语的模样。 莹白的耳垂下荡着几撂稀碎的发丝,犹如慵懒而柔美的柳梢轻晃。 “挺好。” 龚世明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你说啥?” 夏安笑而不语,继续低头在他的笔记本上计算着看起来就无比复杂的公式。 小龚同学满腔怨气被迫憋了回去:“靠,重色轻友。” “什么色?夏安这是重题轻友吧。”后面的胡言好奇地探长了头,一看夏安笔下的公式顿时咋舌,“大佬,你这是在推导什么?” “一道泛函分析,是课外内容,还挺有趣的。”夏安耐心解释道。 “有趣......呵呵。”胡言这会儿是真的无言以对了。 夏安确实妖孽,就仿佛天花板一样横在二中精英学子们的头顶,令人难以望其项背。 他们刚开始也试图挑战过夏安,但真正跟他本人相处时,才发现自己就像面对看不见底的深渊。 夏安从不恃才傲物,甚至可以说平易近人,谁都可以来找他问问题,但胡言他们越是请教,就越能感受到名为天赋的绝望。 对好学生们来说,有些难题拿给老师讲,可能还不如交给夏安来得快。 久而久之,大家的“竞争”也自动把夏安排除在外,天外飞仙就别来参加武林争霸了。 “欸,待会儿学生代表发言还是夏安吗?”胡言突然想起。 龚世明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还能是谁?” “夏安都从高一发言到高三了,我以为学校会换点新人。” “换谁啊?首先要有我哥们的实力,还得有这种校草级别的颜值......” 龚世明吹捧得夏安太过肉麻,导致少年挑了挑眉,悄无声息地挪了挪凳子:“别吹我,受不起。” “看看,还得谦虚。”小胖子加了一句。 旁边并排的两个女生“噗嗤”笑了。 她们自己笑还不够,还跟前面的女生分享。 等传到顾冬月耳里,原话已经变成离谱的“龚二怒夸男神颜值,男神吓得后退三尺”。 “这么搞笑的吗,让我看看,”闫佳怡回头张望,果然见到夏安跟龚世明足足隔了两个人的空位,“噗......这俩不会在避嫌吧?” 顾冬月也回眸看了一眼,目光驻足在少年脸上,金色的阳光洒在他头顶,仿佛镀上了一圈光晕,清隽如画。 她心里微颤,也不敢多看,匆匆把眼转了回去。 “冬月,你看到了没,好好笑哦那些男生......”闫佳怡还撞了撞她。 顾冬月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又敷衍我......” “没有,我看到了。” 女孩子们开始低声交谈,顾冬月也就没有发现,自己身后也多了一道安静又和熙的目光。 视线交错只差几秒,她和他谁都没有看见彼此偷望对方的眼神。 * “最后,愿同学们在新的学年不骄不躁,脚踏实地,努力学习,不与他人较短长,只为自己证本心。” “正如伟人曾道,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所有宏伟的梦想都必须由眼前微小的选择开启。唯有行动,才能铸就你我的未来。” 数千人的凝视下,位于高台上手持麦克风的校服少年如青松伫立,语气不徐不疾地结束了新学期的学生代表发言。 台下掌声雷动,新生们交头接耳,打听着这位俊秀学长的事迹。 而整个一班乃至高三年级,也与有荣焉地眺望着夏安,很多人手掌都拍红了。 少年这次的演讲完全脱稿,却简洁明了,论据详实,让人如同喝了一整碗鼓舞人心的鸡汤。 尤其是那些傲气未褪的新生们,听完学长靠努力拼搏手持物理数学双竞赛国奖时,纷纷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回教室刷上几套题。 “夏安这不是害人么,”闫佳怡一边鼓掌一边叹息,“想当初我也是这么年轻,自信满满,以为努力就可以抹平一切差距。” “但是......”顾冬月难得发表了一句自己的观点,“怎么也比不努力好吧?” “对啊,零跟一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旁边一个戴着椭圆眼镜的马尾姑娘也转过头来,“你跟我居然想到了一块。” 闫佳怡微讶,没想到这位居然会跟她们搭话—— 武菁婷,一班女生里最厉害的学霸。 和已经登仙的夏安不同,武菁婷是非常传统的吃苦型优等生,据说爹妈都是C2名校出来的,对她寄予厚望。 这人跟顾冬月一样傲,不过涉及的领域不同。 武菁婷是英语单科榜首,高二还参加过“21世纪杯”全国英语演讲大赛,拿了一等奖。 顾冬月朝她轻轻颔首。 武菁婷笑了笑,她其实刚来一班就觉得顾冬月的性格跟自己有点像,都不爱说话,也很容易被人曲解。 但她们骨子里都有一种绝不屈居人下的骄傲。 “待会一起走吗?”武菁婷指着前面,高台上已经开始念起了各年级优等生表彰名单,排名前十和单科状元都会获得奖励。 “好。”顾冬月应道。 闫佳怡有点酸:“我的化学还差一点点就第一了,痛失一笔巨款......” 二中从顾冬月入学那年的第二学期起,就把奖学金翻了几倍,学习好的人考一次试就能把三年的学费都赚回来。 像顾冬月这次拿到手的,大概是一个三千块的红包,很厚实,也很直观。 她旁边站着的是夏安,高高瘦瘦的男孩子,手里的红包多到有点拿不下。 顾冬月总觉得有几个红包随时都会滑下去。 夏安似乎察觉她的视线,低声一笑,侧头叮嘱她:“要拍照了,注意脚下。” 顾冬月小脸紧绷,也不搭理他,左脚却悄然后退半步,离地面的麦克风线远了一点。 很快,前方摄影灯一闪。 夏安眼眸弯起,和他身旁眉眼寂冷的顾冬月都留在了年级单科状元大合照上。 两人就像他们的红榜照片,一个是永昼的长夏,一个是孤独的深冬。 插入书签 旧友 开学典礼结束,顾冬月一手拎着红包加奖状,一手拖着板凳,随着人海慢慢往前挪。 闫佳怡在她身侧羡慕地盯着红包:“能让我看一眼吗?想蹭蹭喜气。” “不至于这么夸张吧,”顾冬月还是把东西递了过去,“拿去,下次考试加油。” “谢谢冬月。”闫佳怡把大红包放在自己眼前,努力吸了吸气,“我下个月联考绝对不会输给王子奇的。” “我记得王子奇不是化学单科第一啊。”顾冬月不解。 “他第二,我第三,所以得先超过他呀。”闫佳怡说完,又凝望着红包上“金榜题名”的寄语,小声感叹,“真漂亮,红包居然还是学校专门定制的。” 顾冬月也是第一次拿,颇有同感:“就像纪念品一样。” “好,以后我一定要加油!”闫佳怡下定决心,“没有拿过一次‘金榜题名’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那再加一个‘蟾宫折桂’?”顾冬月心情不错,开了个小玩笑。 “什么意思?”闫佳怡有点懵。 顾冬月这才反应过来,对方还不知道:“就是前十名的红包,寄语跟单科状元的不一样。” “所以是让我考前十啊?”闫佳怡有点惊讶,随即笑了起来,“想不到冬月你对我这么有信心,那就借你吉言啦!不过你怎么知道是‘蟾宫折桂’的?” “......”顾冬月心虚了,她是观察夏安的红包才发现的。 “怎么,不方便说吗?”闫佳怡好奇地看着她。 “就......我刚才,看到前十的了。” “对哦,你跟夏安不是站在一起嘛,”闫佳怡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支支吾吾的,不会是不好意思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怎么可能,我跟他又不......”顾冬月手指颤了颤,奖状就滑出了指缝。 这时她跟闫佳怡已经走到二楼,那张金黄色的奖状却晃晃悠悠飘到了一楼。 “糟了,掉下去了!” “我去捡。”顾冬月回头一看,眉头紧拧,赶紧挤开人群往下走。 不过她拖着一张凳子,确实累赘,加上楼道里本来就容易挤,大部分人都在上行,她很快就体验到了举步维艰的滋味。 “要不你等会吧?”闫佳怡担心地喊道。 “没事,”顾冬月咬唇,她主要是怕奖状被人踩脏了,“我会小心的。” 无论如何,那是她高二付出了无数时间、金钱和努力才换来的单科第一。 顾冬月沿着墙边拾级而下,抵达一楼时额头已经紧张到沁出细汗。 她努力冷静,深呼吸,眼眸飞快地寻找着自己的奖状。 由于地板是白色瓷砖,奖状的背面也是白色,无数双脚经过遮挡视线,叫人很难看清。 少女抿了抿唇,有些懊恼,但还是一寸一寸地往前搜。 须臾,低着头的她忽然被一个高大的人影拦住了去路。 她皱眉,想从左绕开,却发现对方的脚也跟着她一起往左移动。 往右,他也往右。 “请让一下......”顾冬月终于不满地抬起了眼,下一秒却愣怔在原地。 怎么又是这人? 少年背着光,颀长的身形犹如生机盎然的林木,一双懒散的眼瞳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嗨,我刚刚好像捡到了一件东西。” 顾冬月仰起头,发现了自己那张薄薄的奖状正被他拎在手里。 简维星一手抄兜,一手捏着她的奖状,迅速扫视上面的文字,还念了出来: “顾冬月同学,你在上一学年第二学期期末考试中,荣获高二年级语文单科第一。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顾冬月听得耳热,忍不住急道:“还给我。” “单科状元,很厉害啊。”简维星没给她,手里还晃了晃那张奖状,“不过这样对待帮你捡东西的好人,不太合适吧?” “那你要怎么样?”顾冬月心烦道。 周围太多人了,她不想跟他在一楼的楼梯口纠缠不休。 似乎察觉到她的顾忌,少年眉峰一挑,眼皮轻轻撩起,多了分谑意: “一句谢谢也没有,是会让人心寒的。” 顾冬月本来是准备道谢的,但被他这么故意一激,反倒咽了回去。 “你少阴阳怪气,”她愠怒时的脸庞犹如白玉染绯,无比鲜活,“如果你第一时间还给我,我们也不用在这里说这些废话,相看两相厌了。” “有道理,”简维星作考虑状,垂眼打量她,“你很讨厌我?” “......”顾冬月噎住,她倒也不想把人一棒子打死,这家伙虽然嘴巴过分了点,但确实帮过她几次。 “你纠结这么久,那就是不讨厌了。”简维星见她浓稠的睫毛上下轻扇,不由笑道,“或者不算特别讨厌。” 顾冬月领略到了他的厚脸皮,心里冷笑,但面上还挺严肃:“把东西还我,待会要上课了。” “唉,就当我日行一善吧。”简维星终于不再逗她,而是把奖状递到她手中,“不过你还欠我这么多句谢,我都记着账呢,你逃不掉的。” 最后一句话太过暧昧,顾冬月甚至能感受到四周射来的八卦视线。 都是俊男美女,还堵在楼梯口,要是带上一点爱恨情仇,流言也会轻易酝酿开来。 顾冬月心下尴尬,甩过去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仿佛一位把人利用完就抛弃的绝情“渣女”。 不过被“渣”的当事人似乎乐在其中,甚至还懒洋洋地跟在她背后。 上楼时,顾冬月觉得手里原本分量不小的凳子陡然一轻,赶忙回头一看—— 原来是凳子的下半部分被身后的简维星抬起来了。 “不用谢,我天生善良,乐于助人。”他居然还朝她露齿一笑。 “放手。”顾冬月咬牙。 “我在帮你减轻负担。” “不需要。” “可是快上课了,你动作那么慢,”简维星耸了耸肩,似是无奈,“为了防止你待会迟到又怨我,还是帮你一下吧。” 他的乌鸦嘴有点灵,课前三分钟的预备铃很应景地响了起来。 在铃声中,顾冬月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简维星见她踌躇,倏地笑了,长臂轻舒,一手抓凳腿,一手往上扶,将凳子整个“抢”了过来。 在动作过程中,他还把她原本抓着凳板的手轻巧拨开。 当两人的手相碰时,少女柔腻细滑的肌肤与他粗粝的指腹轻贴片刻,发出了轻微的战栗。 少女惊得骤然缩手,迟疑不定地瞪着他:“你......” “别浪费时间,走吧。”少年满眼无辜。 顾冬月只能看着对方迈开大长腿,三两下蹭蹭蹭地上楼去了。 被留在原地的她目瞪口呆,嘴里不由喃喃:“疯了......” 哪有抢别人凳子还一溜烟跑掉的? 在二楼等顾冬月的闫佳怡也感觉好像有一阵风从自己面前刮了过去。 “嘶,哪位仁兄这么猛?” ...... 等顾冬月和闫佳怡赶到四楼,某人已经站在一班的班门口了。 “我不知道你坐哪张桌,就没把你的凳子放进去。”少年径直迎了过来,身上还罩着早上那件篮球背心,两臂结实有力,肌肉线条优美,在靠近时如同猎豹般危险而性感。 闫佳怡看得心里啧啧称奇:这帅哥完全就是侵略感爆满的类型,冬月这小身板能应付得来么? 同时,她也很自觉地把空间让给了面前两人:“你们聊,我从后门进教室。” 顾冬月无奈,她大概能猜到闫佳怡又误会了什么,却来不及解释。 “你朋友情商很高,”简维星轻笑,旋即走近了她,“这点比你强。” 顾冬月也不想给他好脸色:“我倒觉得抢别人凳子的家伙最没情商。” 少年摇头叹息:“好心当你的搬运工,结果变成了强盗,怪我......应该提前要点报酬的。” “停,你该走了,”顾冬月不想站在班门口继续这种没营养的对话,“我也要进教室。” “那行,拜拜。”简维星耸了耸肩,最后经过她时稍微顿了一下步伐,“哦对,刚才你说相看两相厌,错了一半。” 顾冬月拿起门口的椅子,又回眸看了眼男孩离去的背影,微微蹙眉。 错了一半......什么意思? 教室里已经响起稀稀落落的课前朗诵声,她摇摇头,将多余的思绪抛诸脑后。 四楼的走廊狭长,整体呈现出一个工字型,简维星走得悠哉,他们体育特长班的文化课占比小,教师管得松,迟一点早一点都差不多。 在途径拐角的文科特色班时,一个瘦弱的女孩突然冒了出来,差点和他撞上。 简维星反应速度极快,脚一转,身体再一侧,轻松躲开。 “啊......”那女孩踉跄几步才站稳,忙回过头道歉,“不、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简维星当然不会计较这种事,摆了摆手就离开了。 但留在原地的少女却面露犹疑,一动不动许久—— 这个人长得......好像自己一位童年旧友。 “徐望舒,班主任喊你呢,怎么傻愣在这?”从办公室帮忙搬练习册的课代表小跑了过来,匆匆喊道。 “呃,对不起。”徐望舒这才回神,怯怯地把头垂下,“我、我马上过去!” 插入书签 讲题 四楼的年级办公室。 “徐望舒,你妈刚才打电话过来,让你去一趟市医院。” “那个......”少女羸弱的身体开始发抖,脸色也变得苍白,“我妈怎么了?” “不是你妈妈,是你外公突发脑梗,现在正在市医院抢救。”班主任叹了一口气,“她说怕有什么万一,叫你尽快赶到。” 徐望舒顿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难受,她从小都在外公身边长大,对老人感情很深: “我,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她的外公一直都有长期的心血管疾病,但她一直以为不会很严重。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老人的身体有多么脆弱。 徐望舒写好请假条,连书包都没拿就匆匆地往校外冲去。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也开始交谈起来。 “最近家里出事的学生还真不少,应该不会影响他们的心态吧......” “对啊,我记得还有一个是徐老师你们班的吧?” 徐志辉这时正在给班里全员做档案表,听到这一句才抬起了头: “什么我们班?” “那个夏安,不是说他家里也出事了吗?” 徐志辉平静地颔首:“他一直跟他奶奶住,老人家情况不太好。” 随即,他又补了一句:“但夏安跟其他学生不一样,他心态很成熟。” “我也觉得,”隔壁的化学老师忍不住附和,“前几天这孩子没来,我想着要不要给他补一下重点,结果他也太省心了,之前交代的都自学完了,还给我提了几道难题的新思路。” “很正常,天才嘛。而且听陈校说,夏安高二就被那两所大学抢着要,”其他班老师也加入了讨论,“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参加高考。” “学校跟他签了协议的,”有个老教师隐晦地点了一下,“明年咱们二中的希望就寄托在他身上了。” 聊起八卦,老师们都充满兴致。 不过他们避开了高考状元这个敏感话题,讨论了一下学生们令人眼红的高额奖学金: “以前二中哪有这么阔,最多给几百,现在的孩子赶上好时代喽。” “早上领奖那会儿,我就在想真不错啊,考一次试比我一个月工资还高。” “其实是前年才开始改革奖学金制度的。有个学生家长赞助了一大笔钱,但规定要在他孩子在校期间发完,学校也不能浪费这笔白送的钱,只能提高数额了。” “谁的家长这么有钱?”有人好奇。 “也是徐老师班的吧。”老教师望了一眼徐志辉,“好像叫顾冬月......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这孩子我有印象。”一直很安静的语文老师钱博雅也开口了,“去年全国创新作文大赛一等奖的得主,才思敏捷,我挺喜欢的。” 徐志辉微微拧眉,他手上有学生的家庭档案,对顾冬月的家境更加清楚,但这不会让他给学生加上多余的标签。 他从接手一班起,就已经对每个学生的情况都摸了底:“顾冬月偏科有点严重......我担心她后面跟不上班里的进度。” * 对高三生而言,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并不夸张。 在徐志辉一进课室就宣布明天举行开学考的消息后,班里先是一静,随即轰然爆发。 “我去,搞突然袭击——” “明天?我死了。” “这么晚才说,故意的吧?” 闫佳怡也混在人群里哀嚎,还紧张地抓住了顾冬月的手:“怎么办,我都没复习!” 顾冬月默默把她的爪子拎开:“我们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自救。” “你怎么可以这么淡定?”闫佳怡太过自来熟,没有在意同桌的小洁癖,再次揪住了对方的手腕摇晃,“请务必把心态分我一半,谢谢。” 顾冬月被晃得脑袋疼:“别摇我,要晕了......” 讲台上,徐志辉清了清嗓子:“好了,你们都是英才班的学生,二中精英中的佼佼者,不要大惊小怪,又不是让你明天就去高考。” 班里也逐渐冷静下来。 “这一次的开学考采用的试卷是六区联考卷,可以更直观地帮助大家确定自己目前什么水平。”徐志辉在黑板上写下了考试的时间,“明后两天,语数英加另外三科,考场考号我下课会贴到后面的公告栏,你们自己看。” “另外,下午放学,夏安你安排班里男生一起搬桌子布置考场。” 夏安对上班主任的眼神,轻轻颔首。 “最后一件事,这节课改自习,大家自己把握时间,回顾错题,不会的问我、问同学都可以。” 徐志辉的决定很聪明,毕竟临考前大部分人状态比较浮躁,听课效率很低,倒不如把时间留给他们自己。 顾冬月把这几天的各种模拟卷翻了出来,稍作整理,然后开始重温错题。 其中有一道导数题,她一直没搞懂第二问的a要怎么确定取值范围。 当时这题徐志辉讲得很快,顾冬月课上听得迷糊,后面放学了忘记去问,就拖到现在。 她试图请教身侧的闫佳怡,但对方正在跟她前排的王子奇争论一道圆锥曲线题的解法,所以只是匆匆看了一眼: “这题不难的,就是过程贼烦,我先算完这题,待会跟你说。” 顾冬月有强迫症,她按照顺序放好了试卷,准备一张一张攻克,不喜欢突然跳过一题。 这会让她很难受。 于是她把目光放到了讲台上—— 然而徐志辉身边围了四五个人,一看就挤不进去。 “都说了θ绝对是根号三,王子奇你猪脑子吧,两个正数相乘你给我弄出一个负数?” “你看函数图,交点a1本来就是负数......” “说明你画错了啊!”闫佳怡声音有点响,顾冬月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似乎察觉到了尴尬,小姑娘拿着笔挠了挠头,转眸看向冬月:“呃,抱歉,吵到你了。” “没事。”顾冬月摇头,她只是觉得能讨论得这么激动也挺厉害的。 “那个,”闫佳怡不太好意思把同桌晾着,给了她一个建议,“要不你去问夏安,他什么都会讲。” 顾冬月一僵:“不、不用了。” “哎呀,害羞什么,我帮你问!”闫佳怡是个行动派,直接把她的试卷抢过去,回头一看—— 好家伙,怎么夏安旁边还多了俩左右护法? 一个是班里的第二,另一个是第三。 他们似乎在讨论着最后一道难度超高、解法罕见的大题。 “夏神你看,这题肯定要用差角公式,我的想法是先设这两条线的斜率,再化简求值。” “你这样太慢了李烨城,”说话的叫谢骏飞,脸上长了几颗青春痘,戴着白色边框的眼镜,“还不如用韦达定理硬算。” 这两人争执不下,目光共同投向了坐在中间的夏安。 “兄弟,你选哪种做法?” 夏安声音清润,不徐不疾:“我觉得都可以。” 李烨城和谢骏飞:......这不是废话吗? “你们等一下,”夏安把人拨开,看向了盯着他们几个的闫佳怡,“怎么了,有事?” “呃,你会不会很忙?”闫佳怡心里打哆嗦,怎么前三名凑一块了,“我同桌有道题不懂,想让你帮忙看一下。” 李烨城:“喂,我们还没说完呢。” “什么题?我瞅瞅......”谢骏飞凑过去看了一眼,然后索然无味,“就这?” 试卷上,是一道在顶级学霸们眼里毫无难度的常规导数大题。 但夏安却接了过来,眼眸一扫,唇角多了抹笑—— “我可以讲。” 他认得顾冬月的字迹,龙飞凤舞,翩若惊鸿,即使是数学卷子上的“解”也写得特别有气势。 “谢谢大佬!”闫佳怡松了口气,赶紧朝顾冬月眨了眨眼,“OK了,有他在你绝对不用担心!” 顾冬月却微恼地抿紧了嘴,她一点也不想请教夏安,更何况还是这种大家眼里难度很一般的题。 “夏神,喂,先说完这题......”李烨城急了,“最好用哪种解法做下去?” “你的思路很清晰,往下算就行,”夏安从他的凳子上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少女那张试卷,“谢骏飞的方法更好,用韦达定理的表达式可以简化很多步骤。最后的计算没什么可讲的,你们加油,我要去帮忙了。” 被丢下的两人面面相觑,随即看着已经走到前排,俯身轻声跟少女说着什么的夏安,似乎觉得哪里不对。 好像被虐狗了? “习惯就好。”龚世明耸了耸肩,微胖的脸庞浮现出看破世俗的沧桑。 而与此同时,脸色很难看的顾冬月正抓着笔,小声地抗议:“你不用听闫佳怡的,我自己可以解决。” 夏安弯着腰,垂头看她的试卷,鼻尖仿佛能嗅到来自少女发梢淡雅的花香,夹杂着一丝空濛的山间绿茶的清爽,怡人心脾。 美好而又干净的气息,就像她本人一样,只有最舒适的环境才能养成。 “不用紧张,我讲很快的。”夏安白皙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那道题的第二行,“从这里开始,lnx和1-1/x的关系我会列出来,其实还有一个x-1,这三个式子有一个非常经典的大小关系......” 在他娓娓道来的温柔嗓音中,顾冬月对抗的心思逐渐被求知欲取代。 她发现夏安确实能够一针见血地点出她解题思路里最卡顿的地方,而且就像抽丝剥茧一样把题目完整地剖解开来,教她怎么吃透。 如果抛去多余的杂念,单纯作为同学,她完全理解夏安人缘好的理由。 谁都无法拒绝这么天才却毫无架子、能够与他人打成一片的男生。 就像人类本能地向往能够照亮世界的太阳。 顾冬月盯着草稿纸上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草木香气,眼神慢慢恍惚。 所以......那封信真的是他丢的吗? 如果不是,那他为什么不跟自己解释呢? 插入书签 冰棍 开学考持续两天,顾冬月白天考试,晚上先补视唱练耳的专业课,接着继续复习文化课,累得睡眠不足。 而且学霸们喜欢考完试就对答案,顾冬月一回教室就听见他们在争论最后一题选A还是选B,她寻思自己选的是C,本来要进教室的脚都停了。 还不如去自习室,至少那里清净,没人影响她的心态。 好不容易熬到考试结束,老师们已经雷厉风行地把第一天的卷子批完了。 顾冬月拿到自己的语文答题卡,上面鲜红的138让她还算满意,单科第一不指望,前十应该是有的。 正背面的行楷漂亮飘逸,卷面干净,看得闫佳怡啧啧称奇:“怪不得语文老师喜欢你,居然真能做到一字不改,这也太厉害了吧。” 闫佳怡语文考了121,按她的话来说,正常发挥。 这人不爱背古文,考了《琵琶行》的“钿头银篦击节碎”,她“篦”字写出来了,“钿头”写成了“钗头”,语文老师直接圈了整句不给分。 “我去,”闫佳怡算得仔细,“扣我1分我都忍了,整句错?你说钱博雅是不是更年期看我不顺眼?” 顾冬月摇摇头,提不起精神搭理。 等第二节课间操打铃,物理卷子一发,顾冬月感觉自己座位背后都是人。 一听,原来都是来膜拜大神的。 她后座那位,物理又一次满分,可全年级均分才67.5,变态得学霸们都吐血。 “这次联考卷的难度都赶上竞赛了,只能说夏安牛逼,永远的神!”王子奇坐在第三排,止不住地回望,就差把“叹服”写在脸上了。 顾冬月回座位看到自己的试卷,然后皱了皱眉。 和语文不同,她的物理一直都维持在“还行”跟“不太妙”之间,这次硕大的一个“69”实在触目惊心。 她看得心烦,反手把答题卡压在其他书下。 几节课后,其他科也陆陆续续出分了,顾冬月本来平时就爱板着脸,这会儿越发冷冽。 闫佳怡被她的低气压震得没敢大声说话,偷偷戳前排的王子奇:“数学卷子借我对一下。” 王子奇一扭头,似乎感受到冷气,手都哆嗦了一下:“给,自己看,没事别叫我。” “滚。”闫佳怡低喝了一句。 顾冬月有点想捂耳朵。 她心情很糟糕,虽说是年级第四十九名擦线进的实验班,但她对此并没有很直观的概念。 现在高三刚开始,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分数放在班里根本不够看。 除了语文之外,她几乎每一科都是班里倒数的水平。 旁边的闫佳怡考前还在跟她哀叹没复习,但拿了化学的单科全班第一。 巨大的落差让向来骄傲的她难以接受。 这时,她的桌子忽然被人敲了敲。 她抬起头,对上夏安关切的眼: “没事吧?徐老师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顾冬月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但面对夏安,她不想自己露出一丁点可怜或者软弱的模样。 “知道了。”她冷冷站起来,朝着教室外走去。 徐志辉此时正在电脑面前做全班的排名表,还附上了上学期末的成绩作为参照,学生进步还是落后都非常直观。 看到顾冬月走进办公室,他的平光镜微微一闪,随即便招了招手:“过来吧。” “好的老师。”顾冬月深呼吸,静静地来到他跟前,眼眸锁定了Excel表格上自己的位置—— 总分班排25,级排92,与上期末比退步43名。 顾冬月的脸皮泛起羞耻的红晕,她知道以这个分数,自己是分不进一班的。 徐志辉见她沉默,轻叹:“冬月,老师不是想拿这个打击你,而且一次排名波动算不上什么。” “我真正想找你谈的,是你的高三规划。” “什么......意思?”顾冬月紧张得攥紧了自己的袖子。 “你现在就像在岔道口,别人都在冲刺了,你还在迷茫选哪条路。”徐志辉淡淡道,“艺术生还是普通生,你好像并没有做出选择。” 顾冬月恍然,徐志辉这是在问自己到底还要不要艺考。 “你高二上学期交过一张‘特长生转普通生申请表’给学校,通过了之后,你又在六月问你当时的班主任艺术生高考如何报名的事......”徐志辉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如果是艺考的话,你其实没必要进一班的。” 顾冬月的文化成绩放在艺考属于降维打击,如果走这条路线,把时间和精力省下来去学专业课更好。 但少女垂眸抿了抿唇,语气认真:“有必要。” 在徐志辉微讶的眼神中,顾冬月再重复了一遍: “有必要的。” 她知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选择这个竞争最激烈、也是全校最好的班级,她不后悔。 * 周五是教师节,也刚好是高三年级的校T日,学生们穿着打扮都比平时自由。 徐志辉写着教案,忽然被一声“老师节日快乐”惊得抬起了头,随机露出诧异的表情: “怎么是你们两个......” 他面前,是穿着学生制服的夏安和顾冬月。 两人手里都拿着不少东西,当夏安给徐志辉递上用鲜花点缀的蓝色礼品袋时,这个小个子男人忙不迭摆手: “我心领了,礼物不能收啊。” 被全班推举为代表,派出来给科任老师送礼的两人对视片刻,叹气。 夏安上前一步解释:“老师您误会了,这是我们班一起做的手工艺品,还有贺卡,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顾冬月不善言辞,站在后面窘迫地点头,手悄悄扯了扯自己有点短的制服裙。 她本来是拒绝的,但班里投票一骑绝尘,其他女生也不想出头,导致她想推掉这桩事都不知道推给谁。 闫佳怡胆子比较大,还跟她解释了一下原因:“这可是选代表,要看脸的,谁都不想跟你比,懂?” 反正,最后就变成了她跟夏安一起送礼物,还要给老师们挨个鞠躬问好。 另外考虑到校T太休闲,他俩还被强制换上了二高人不怎么穿的正装。 经典的白衬衫黑裤黑裙,男生搭蓝色领扣,女生搭红色蝴蝶结,除了公开课、拍社团宣传片、大型活动开幕......学生们很少翻出来穿。 可能因为制服是高一发的,顾冬月隔了两年穿才发现好像缩水了。 不过,一路走来,她几乎要被各种目光融化。 若不是夏安在旁边帮她挡住了部分视线,她可能还会更不舒服。 礼品袋送得差不多时,少年看了眼银色的手表:“还有六分钟上课,剩下一个心理老师,一个体育老师,我们得快点了。” “要不分开送吧。”顾冬月轻声道,“心理室和体育馆在两个方向。” 夏安察觉到她不愿与自己同行,只能无奈地微笑:“好。” 顾冬月去了离高三楼更近的体育馆,随后被告知体育老师在二楼的办公室喝茶。 她走得很快,短裙随着风飘扬起来,惹得在一楼打篮球的小伙子们吹起了口哨。 顾冬月没有搭理,肃着脸专心找人:“二楼办公室......” 二中体育馆很大,她其实也不太熟,一找人才发现两侧的房间这么多。 她只能努力辨别着房门上的门牌:“器材室,多功能健身房,乒乓球室......” 在经过一扇没有贴牌的门时,她犹豫片刻,试着敲了敲。 无人响应。 她按住门把手,发现它是可以旋开的,稍稍用力—— 门板“嘎吱”一声开了,随即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裸着上身,穿着运动裤,翘着二郎脚吃冰棍的英俊少年。 对方的下垂眼一扫过来,顾冬月本能地绷紧了身体,往后退:“简维星......你怎么在这?” “我去......嘶,”黑发少年咬碎了嘴里的冰棒,甩了甩手随即站起来,打量到她今天穿的是露腿的短裙,喉结微动,“这问题应该我来问吧?” 他不徐不疾走近时,蜜色的肌肉线条犹如画报里的男模般紧致而有力,尤其是胸腹的比例,顾冬月被晃得不自在,只能转开头: “我、我来送东西,先走了。” “等会,”男生长臂一伸,拽住她的胳臂,目露犹疑,“给谁送?男的女的?” 顾冬月肩膀一缩,努力避开他扑面而来的热气,他仿佛不知道自己的体魄就像一只巨型的凶兽,随时都能把人扑上来撕碎。 “你先穿好衣服......”她都不敢直视这人,“有碍观瞻。” 简维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随即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咳,别误会,我只是......太热了,而且一个人都没有,碍着谁了?” “放手,碍着我了。”顾冬月扯他的手臂,然后刚碰到他的皮肤,就摸到了一手凉意,“嘶,你好多汗,好脏......” 刚刚结束超额的体能训练,满身都是汗的简维星感受到了从出生以来最严重的被人嫌弃的滋味。 “顾冬月,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会流汗才奇怪吧?” “那你别抓着我!”顾冬月洁癖一犯,就挣扎得越厉害了,“我要去找我们体育老师......” 就在此时,楼梯口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欸,嘘!”简维星机警地把门口的少女往里一扯,随后压着门板一扣,“别出声......” 顾冬月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气得胸脯上下起伏:“你......” “闭嘴——” 下一秒,她的下半张脸就被少年的大掌覆盖住了,连带整个上身被压在门上,仿佛被铁栏杆钳住。 “唔!”她顾不上洁癖,双手用力地想要掰开简维星的手掌。 简维星暂时没工夫安慰她,他这时贴在门上紧紧蹙着眉听外面的声音。 几人走过,发出嘈杂的嬉闹声。 “哥,你真往简维星的球鞋里放了鞋钉......” “哈哈开玩笑的,更衣室虽然没监控,但人可不少,陈帆那狗腿子准会通风报信!” “不过也是简狗活该,本来市队早就看中你了,他一来就抢了你的位置,咱们教练还对他那么好......” “最讨厌这种走后门空降的沙比,改天对抗赛搞他一手!” “这个可以,记得别做太明显......” 他们的讨论声不大不小,还在房门外停了一阵,顾冬月也听得额头渗出冷汗,心惊肉跳。 她觑了一眼简维星的表情,此时少年的脸侧对着她,下颌紧绷,凌厉的额角和高挺的鼻峰上都挂着透明的汗珠,看起来性感而又危险。 等那些人走远后,两人的呼吸在狭小的房间里此起彼伏,暧昧地交织在一起。 顾冬月轻轻推搡了一下他的手臂,少年顺势松开她,扬起嘴角: “不好意思,没吓到你吧?” 顾冬月捂着胸口,耳边响起比以往快了两倍的心跳声,喉腔似乎被/干涩地黏住。 “你待会再出去,他们应该是去器材室拿拉力绳了。”简维星擦了擦脸颊的湿汗,到桌子旁拿起运动背心,舒肩展背,将衣服套了回去,“我请你吃雪糕,怎么样?” “你又点外卖?”顾冬月心绪有点复杂。 简维星嗤地一笑,眉眼有些顽劣:“错了,这次是小卖部买的,不违反校规。” “我不吃垃圾食品。”少女婉拒,还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一个体育生,不怕吃胖吗?” “所以我瞒着教练吃的。”少年从桌上的塑料袋里翻了翻,找出一盒红黑色精致包装的雪糕,走近了她,“你尝尝这个吧,女孩子好像都喜欢哈根达斯?” 顾冬月仰起头,微微向后倒,警惕道:“你不准拿它贴我的脸,很脏的。” 上次奶茶的教训她还没忘。 “顾冬月,我发现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简维星俯身盯着她,发丝微湿,眼神犹如猛禽逡巡着自己看中的猎物,兴致勃勃,“这么洁癖的话,那你以后找男友,他岂不是连碰你一下都不行?” 顾冬月感觉自己已经整个人都陷进了他的身体阴影里,不知道该怎么挣扎,心里有点急:“反正......你这样的不行。” 少年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嗓音也低沉了下来:“你确定?” 他轻柔的吐息此刻与她如此接近,以至于让人的耳根都热得快要烫熟。 顾冬月的手指蜷了蜷,似乎无所适从,也无法应对。 最后她只能张口,弱弱地瞪他一眼: “简维星,你不要脸。”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