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白切黑剑尊后我死遁了》
旧人相逢一
修真界第三万五千年,东海浮屠川崩裂,浮屠恶鬼而出,恶鬼之首鬼虢率领大军进攻,血落亘古,伏尸百万。
司黎的意识有些模糊,鬼虢被她封印在体内,识海处剧烈的疼痛,胸腔处一柄长剑穿胸而过,将鬼虢杀死,也杀死了身为容器的她。
到如今,她还在想着念台词:
“神镜在上,今以神魂祭之,封印鬼虢于体内,纵然身死,亦不悔,望渡渊剑尊倾囊相助,镇压浮屠恶鬼——”
她的话尚未说完,神情突然一变,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心口,秀丽的面容些许扭曲。
鲜红的血珠断线般滴落,纤瘦的身体自虚空中砸落。
呼啸的风自耳边而过,拥抱着她急速坠下。
司黎的目光落在云端那抹白影上,他似乎是在怔愣,随后,面上的淡然一寸寸瓦解,往日清隽的面容在此刻竟然有些许狰狞。
咸涩的海水自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司黎狠狠砸进东海。
她意识消失的太快,没能看见——
红莲业火,有人肝胆尽碎,也没能抓住她的一缕魂魄。
***
“任务进度计算中,攻略进度100%,剧情完成度100%,恭喜宿主,你成功了。”
“从今天开始,你自由了。”
“再见,司黎。”
机械音消散后,司黎在一阵剧痛中睁开了眼,心脏处被利剑划破的痛感尚未消散,溺水的窒息感仍历历在目,她微微蜷起身体,泪珠从眼角滑落。
过了好一会儿,司黎的疼痛渐渐消散。
她颤抖着手从乾坤袋中取出铜镜,镜中如花似玉的少女长睫轻颤,眉如远山青黛,双目犹如一泓清水,肤色极白,容色清丽,是她之前的模样。
她的身体回来了。
像万千网文所写的那样,司黎熬夜猝死,被绑定到这个书中世界,完成任务后才能接着续命,留在这个世界继续生活。
而这是一本名为《仙途》的大男主爽文,男主晏行寂修的是太上忘情,本该从一个人人可欺的小弟子到一剑撼动八荒的剑尊,道心坚固,称霸修真界,最后成功飞升。
但事实上,晏行寂因为作者给的一些奇葩原因根本没有斩断情根,结局竟然没有飞升,成功烂尾后读者不满意,文下盖楼负分差评,剧情崩塌,穿书局便安插了一个新的角色来纠正剧情。
司黎便是被安排进来的那个新炮灰,成为了那个新角色阿黎。
并且,她还有一个相当于金手指的超级外挂——神器沧溟镜,督促她完成任务,时不时给她开个外挂。
她的身份是前宗主之女,任务则是攻略晏行寂,让他爱上她后再踹了他,让他恨上她,狠狠斩断他的情根,最后便能成功死遁。
于是司黎为晏行寂送温暖挡伤害,在成功嫁给他后,实在忍受不了他表里不一沉默寡言、阴晴不定又有点病的性格,留下一纸“和离书”便成功休夫跑路潇洒。
信上洋洋洒洒写满了司黎的怨言,写晏行寂是如何的无趣,如何的淡漠,又悔恨了一番自己为何要放弃大片森林吊死在他一棵树上面,将晏行寂贬低的一无是处。
剧情进展到这里,按照沧溟镜的说法,晏行寂高傲自强,应当一剑斩杀了阿黎,随之一同斩断的,还有自己的情根。
自此,他的大男主之路就该步入正途。
可谁知道,晏行寂竟然将跑路的她抓了回去,还红着眼睛说自己会改,抱着她小心翼翼求她别走。
司黎与沧溟镜一阵怔愣,反复确认了眼前的人并没有被夺舍后,沉默几天商量着对策,在晏行寂前往魔域除魔之时一合计,决定下个猛料。
司黎找人演了一出苟合的戏码,“意外”被人发现,“意外”传了出去,虽然被师兄方秉青控制住了舆论,但还是被身负重伤刚从魔域回来的晏行寂知道了。
彼时的晏行寂一口瘀血吐出,直接昏迷了过去。
而司黎趁机跑路,笑嘻嘻等着晏行寂醒来提剑来杀她,这等绿帽他启能忍?
可是——
一日过去,他没来。
一月过去,他没来。
一年过去,司黎尚能坐住,但体内的沧溟镜却忍不住了。
剧情出现bug,沧溟镜便安排了衍生剧情纠正。
恰好到了原书中浮屠川裂开的剧情点,浮屠恶鬼尽数而出,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沧溟镜故意让司黎被浮屠恶鬼之主鬼虢抓走,鬼虢以为凭她便能桎梏威胁晏行寂。
她被鬼虢抓在身前,淡然看着身前的晏行寂,他的面容依旧冷淡,看也未看她一眼,似乎对她这个抛弃他的前妻早已无情。
也是,虽不知他为何没来杀她,可这时候的他应当对她这个出轨的前妻恨之入骨,必然不会在意她的生死。
可司黎要完成自己额外的炮灰结局,让这个世上再无她,要死在晏行寂的剑下。
于是司黎按照沧溟镜的指引,嘲讽着对晏行寂冷声道:“晏行寂,叔父他们说得对,你真不懂情爱,我真后悔曾经喜欢过你,浪费了我那些年的时间。”
她借助沧溟镜的力量将鬼虢封印在自己的体内,与鬼虢合二为一。
随后,她利用婚契操控着晏行寂杀了自己,顺带也杀了鬼虢,也算是为苍生做了些贡献。
在这里她的剧情就应该下线了,可没想到——
司黎咬牙切齿,她正在痛哭流涕念着台词,心口处的疼痛却越发剧烈,她清楚地感知到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消散。
那是她的心。
沧溟镜吸取了她的心。
“你在做什么,快住手!”
司黎恐慌地不断喊着沧溟镜,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没有丝毫的反应能力。
沧溟镜机械的声音带着歉意:“对不起宿主,浮屠恶鬼只靠晏行寂难以根除,我需要帮他,需要你的心给我力量,让我关闭崩裂的浮屠川!”
当时的司黎痛的几乎窒息,却毫无动弹的能力,只是瞬息之间,胸腔内那颗鲜活的心被强大的力量吸走。
草泥马,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彼时的晏行寂堪堪飞升渡劫前期,在那场大战中受了重伤,无力应付数万浮屠恶鬼,原书中修真界几乎死伤过半,才堪堪关闭了崩裂的浮屠川。
而现在,沧溟镜便用她的心合上了裂开的浮屠川,将浮屠恶鬼尽数赶回,替修真界保存了那些弟子与长老。
她的一颗心,倒是挽救了数万人的生命。
可司黎不知为何要用她的心,她不过是个金丹,为何她的心会有这般大的能力?
如今,司黎呆滞地摸向自己的心口,只能感知到那里空空如也,并没有心跳,可她还活着,也不知沧溟镜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她活了下来。
方才的那些疼痛感是来自神魂上的,她的神魂归位,痛感也一同传来。
砸入海面的是阿黎,不是她司黎。
那只不过是沧溟镜用岐山冰莲打造的一副傀儡。
可阿黎的心没了。
司黎的心也没了。
司黎坐在地上,沉默着垂下头,渐渐感知到周身的彻骨寒冷。
她似乎是被传送到了北国,明明是艳阳天,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凉,长睫上覆盖了一层白霜,脊背一阵生寒。
她尝试着运动灵力,经脉宽广磅礴,丹田内滚烫汹涌,是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
沧溟镜给了她化神的修为。
司黎一言不发许久,终于忍不住冷哼出声:“呵。”
这算什么,挖了她心的赔金,背叛她的补偿?
可笑的是,她连找它要个说法都做不到,它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她轻声喊道:“沧溟镜?”
她耐心地等了许久,一遍又一遍喊着它,机械的声音许久不至。
任务完成了,沧溟镜也消失了,至此只有她一个人了,她自由了。
“好。”
司黎低声回应,起身轻锤自己发麻的双腿,拍掉衣裙上的灰尘。
良久,一声轻语消散在空中。
“不会再见了。”
沧溟镜。
晏行寂。
阿黎。
***
三百年后。
东海,浮屠川。
晏行寂醒来的时候,周身寒意刺骨,呼吸间皆是冷意,夹杂着轻微的血腥气。
屋内昏暗无光,外面似乎刮起了风,紧闭的轩窗被撞击出闷重的声音,晏行寂侧过身,小心翼翼朝身旁的人靠去。
她的身体早已冰冷,侧脸安宁秀丽,即使是闭着眼,风华也未削减半分。
除了面色苍白毫无血丝,她俨然就是一副睡着了的模样。
“阿黎。”
他小心翼翼靠近她,她身上早已没有那股令他心安的清香,这三百年的玄冰滋养,她的身上尽是寒意,冷的让他心肺随之颤抖。
他又一次在满室幽暗中醒来,长睫轻颤着,茫然地低声喃喃:“为何不来我梦中?”
三百年了,斯人厌他,始终不肯入梦。
知道她厌他,他连触碰都不敢,只敢保持着距离与她合躺一张玄冰上,只有在思念到骨缝生疼时才敢小心翼翼靠近她。
他夜夜与她一同在玄冰上合枕而眠,抱着满腔的希冀闭上眼。
数次,一夜无梦。
夜夜如此。
他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她还在。
她会笑着追在他身后,会亲手为他缝补衣衫,会是他最心爱的妻子。
他用心头血供奉着这块玄冰,只有这样,才能保她尸身不腐。
三百年了,已经过去这般久了。
冬去春来,周而复始。
生当复来归,她为何不回来。
屋外传来叩门声,方秉青犹疑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剑尊。”
晏行寂起身,面不改色地划破心口,鲜红的血珠滴落在玄冰之上,暗淡的玄冰陡然晶莹剔透。
一滴心头血,可保三月尸身不腐。
他这般做了三百年,早已不知放了多少血,阿黎的尸身无一丝腐败,完完全全像是个睡着的人,依旧美丽动人。
只有他自己,在三百年如一日的死寂中渐渐腐烂,由身到心。
他起身朝屋外走去,方秉青静静伫立于门外青阶下,瞧见他后微微叹气。
晏行寂微微颔首,唇角挂起一贯的柔和笑意:“师兄。”
方秉青见他面色苍白,便知晓他又是放了心头血。
可他劝不回,这世间也无人劝得了他。
他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浮屠川三百年,等着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人,守着那人死前的诺言。
谁能知道,高洁清冷的渡渊剑尊,在寝殿内用玄冰护着一具尸身三百余年不腐,日夜与其同眠共枕。
方秉青劝不动,便开门见山表明自己的来意:“剑尊,即墨城的事情你也听说了,我所来便为此事。”
晏行寂越过他缓步向前,清润的声音传来:“好。”
他毫不过问,有求必应。
三百年来,逢乱必出,真正做到了那名女修希望的心怀苍生。
方秉青与阿黎一般,是看着晏行寂一步步从小弟子成为冠绝天下的渡渊剑尊。
方秉青回头看去,浮屠川下起了大雪,浩荡的东海掀起狂风,水色接近泼墨,潮湿的空气挟裹来海水的咸涩和隐隐的血腥气息,漫天雪花落入海面,瞬息消融在汹涌的东海。
东海对岸,红光滔天,十三根天柱拔地而起,森然的杀意让方秉青不敢多看。
那是浮屠川,三百年前浮屠川崩裂,镇压的浮屠恶鬼一股涌出,首先遭到冲击的便是负责镇守浮屠川的青霄剑宗,举宗几乎被灭。
连晏行寂都束手无措的浮屠川,最后竟然被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合上。
想到那人,方秉青忍不住叹息。
世事无常,人已不复,只有故人还在日夜思念。
东海南岸是浮屠川所在之地,北岸便是晏行寂所住的地方,只是一间小院,由他亲手所建。
这三百年里,他将自己困在浮屠川,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晏行寂已经离开甚远,方秉青瞧着他的背影,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行寂。”
白影脚步顿住。
“放下吧,有些事情,过去了便是过去了,活着的人要向前看。”
晏行寂沉默稍许,一声轻语消散在呼啸的寒风中。
“知道了,师兄。”
他说罢继续向前,徒留方秉青独自一人在原地叹息。
又是这句话,他次次这么说,却一日比一日执念缠身。
他看着风雪中远去的那道身影,脊背高大瘦削却带着孤傲倔强,霜雪落在他身上,明明毫无重力,却生生将他压弯。
曾经那个一剑撼动八荒的少年,曾何等风光肆意,温润有礼,天赋异禀,冠绝天下。
如今三百余年,他已成为世间第一,可万家灯火无一盏为他而留。
明明是最有可能飞升的人,三百年却止步于渡劫中期,再无进阶的动向。
修太上忘情的人,却情根深种,执念缠身,修为不得寸进,终其一生也难飞升。
他走在风雪之中,寂寥的让方秉青鼻头酸涩。
明明有千万种理由活着,却给了自己一个必须死去的缘由。
将自己困在执念之中,逐渐消耗掉所有的生命力。
方秉青仰头看天,满天雪花落下,他无奈叹息出声。
唯一能劝动晏行寂的人已经不在,这世间,无人能再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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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人相逢二
日头西沉,光线渐渐变暗,一片落霞里余光染红了天。
街道两边店肆林立,向东西延伸,屋宇鳞次栉比,刚下过一场雨,青石板潮湿透亮,瓦檐前水珠滴答。
司黎坐在二楼朝外看去,只觉这即墨城当真是繁华,南北交壤之地,人口近百万,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街市熙来攘往。
当年她被沧溟镜传送到了北国,那里严寒司黎并不喜欢,便一路南下来到了即墨城。
这里气候适宜四季常春,繁荣昌盛,是极其适合居住的地方,司黎索性盘了处阁楼做起了客栈生意,每日翘着腿在柜台后,看着人来人往,时不时凑去和他们聊些八卦,三百年来倒是过的舒畅。
她仿佛获得了新生,与过去完全脱离。
想到某人……
司黎只知道,这三百年里他作为高高在上的渡渊剑尊,一心以匡扶天下为己任,逢乱必出,敛镜剑一出撼动四海八荒。
世人对他赞口不绝,只道渡渊剑尊是何等的心怀天下,一人独居在浮屠川镇守浮屠恶鬼,潜心修行,已修到了渡劫中期。
司黎唇角挂起欣慰的笑意,曾经她面对的晏行寂虽然温润知礼,但着实不好相处,她不知受了他多少威胁恐吓,见到过他多少次浅笑杀人的模样。
没想到经过她的“不懈努力”,晏行寂果然斩断情根潜心修行,这种趋势下很快便能成功飞升。
对此司黎深感荣幸,嘴角的笑意越发浓厚,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却被满嘴的苦涩整出痛苦面具。
淦,庆儿泡的哪门子茶,怎么这么苦!
“庆儿!”
司黎慌忙起身灌水,一杯凉开入口,萦绕在舌尖的苦涩稍稍散去些许,不再那么让她难以接受。
转角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秒面容清秀的女子端着壶茶急匆匆跑上楼来。
庆儿将茶壶搁置到桌上,急忙来轻拍司黎的脊背:“对不起姑娘,我忘了换茶,这茶放了两日些许苦涩。”
司黎一连灌了三杯凉开,嘴里的苦涩终于褪去,侧身躲开庆儿的安抚。
她转身,目光刚落到庆儿脸上,便见小姑娘目光闪烁一脸心虚的模样。
司黎唇瓣翕动,最终还是无奈地轻叹口气。
罢了,庆儿年纪尚小,至今也不过才碧玉年华,她五年前去江阳县采购商品之时救得她,彼时的庆儿被其父亲殴打的不成人样,身上没一块好皮肉,司黎也不是缺钱的主,索性买了她来做个陪伴。
五年过去,庆儿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不似之前小心翼翼生怕被她赶出去的模样,如今的庆儿贪玩活泼,机灵好动。
“姑娘。”庆儿顺着杆子便往上爬,凑过来揽住司黎的手:“我可以——”
“不可以!”
未说完的话被司黎打断,庆儿有些怔愣。
司黎很少有这般严肃的时候,印象里的她总是挂着清浅的笑意,漆黑的眸子明亮透彻,庆儿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眸能这般澄澈。
像是没有丝毫情绪,爱恨贪痴统统消散。
“姑娘……”庆儿挽住司黎胳膊的手缓缓松开。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稍重,司黎深呼吸,放平声音抬手轻揉庆儿的发丝。
“庆儿,我说过即墨城近些日子不太平,戌时之后必须闭店,不得进出,灯会你不能去。”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灯会,在城南会举行会展,过去的几年司黎都会陪着庆儿前去,小姑娘年纪小,自是喜欢这些花哨的东西。
但今年不行。
轩窗半开,街道上叫卖声打闹声透过窗户传进屋内,依旧是安宁繁荣的模样。
但即墨城,近些日子并不太平。
她是化神修士,是整座城里修为最高的一人,即墨城的魔气浓郁的令她浑身不适,但又未曾听说城内出了事情。
人界城池出现魔族,这本就是大忌,可即墨城上头的宗门却无人来管,似是根本没有察觉,城内依旧太平安稳。
可司黎放不下心,魔族生性嗜杀狡猾,不会无缘无故来到人界城池,大规模出现必有所图,在魔族未曾撤出即墨城时,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安心的。
良久,庆儿闷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姑娘。”
***
入夜后。
司黎好像又陷入了怪梦,周身白茫茫的一片,雾气弥散在眼前,她什么都看不见,入目皆是茫然。
她知道这是梦,近些日来总是梦到白茫茫的一片,有人在耳边痛哭,可她劈不开这白雾,也听不清是谁在哭泣。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无心后司黎便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烦恼恐慌,没有所求所愿,鲜少做梦。
但近些日子她却已经连着半月都在做梦,可除了一片茫然外什么都看不见。
咸鱼司黎果断打算躺平,闭上眼调动着体内的灵力,全当入定修行。
但总有人不要她好过,耳边那阵哭声越来越大,竟让司黎听出来些许熟悉。
她不耐地睁开眼想看看到底是谁,眼前的白雾突然消散。
第一次看见白雾后掩盖的镜像,她惊愕过后,唇角渐渐抿起。
白影佝偻着,往日高大挺拔的脊背似是被生生压弯,满头青丝寸寸霜白,绝望的哭声与翻滚的海浪声一同传来。
他怀中还抱着一个女子,面容苍白秀丽,是一张与她长了七分相似的脸。
可那女子衣衫浸透淌着血水,皆是来源于心口处黑黝黝的窟窿,一副早已死透的模样。
司黎看到那男子白衫染血,绝望地不断亲吻着怀中人的唇角,眼泪大颗大颗砸落,声音喑哑的不成样子。
“阿黎,阿黎我错了,阿黎……”
“我求你了,你看看我……”
“司黎,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而司黎在猝不及防间,与那人猩红的眼眸对视。
他分明……
满脸血泪,眸底渐渐浮现魔纹,疯狂的杀意快要藏匿不住,不人不鬼的模样全无曾经的光风霁月。
那是晏行寂。
生了心魔的晏行寂。
司黎猛地惊醒,呆滞地看着头顶的床帐,伸手抚向自己的额头,这才警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晏行寂,怎么可能是晏行寂。
疯狂邪佞,分明是入了魔的样子。
晏行寂这人在外人面前光风霁月温润知礼,实际上清冷淡漠,她追随在他身后整整十年才嫁给了他,成亲后他也冷心无情,除了在床笫间有些疯狂和情动,平日对她总是沉默寡言。
沧溟镜总告诉她晏行寂喜欢她,否则她的任务根本不可能成功。
可司黎觉得喜欢一个人不会是那般模样,他只不过是习惯了她的跟随与陪伴罢了,甚至他自己也以为这是喜欢。
司黎只觉得荒谬。
果然梦就是梦,与现世都是相反,晏行寂怎么可能会因为她的死那般疯魔,他恐怕早都斩断了情根潜心修行。
司黎无奈叹息,口干舌燥的厉害,起身便要给自己倒茶。
可下一瞬——
轻微的响声隔着门框传来,她端着茶盏的手蓦地顿住,瞳色瞬间冷了下去。
司黎起身披上外衫,召出卷星便追了出去。
***
即墨城外,寂静的树林中,一道剑光裹挟着森然的杀意破空而来。
一身黑衣的男人将要躲避,却不料身后的女修不知何时早已出现在他身前,剑起,穿膛而过,将他狠狠钉在枝干上。
司黎一身青衣裹着纤瘦的身子,唇角挂着柔和的笑意,眉眼弯弯的模样无害单纯,卷星的威压却在不断加深。
“敢绑我的人?”
她握住剑柄朝下拉扯,锋利的刀刃狠狠刺破魔修的身体,他吼叫着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在她面前毫无动弹的余力。
怎么回事,她不是只是一个金丹吗,为何他会毫无反击之力!
难道信息有误?
月光的照耀下司黎的面容高洁如圣女,可在他眼里却宛如恶鬼,他唇瓣颤抖着,头皮一阵生寒。
司黎握住剑柄扭转:“人呢?”
魔修痛到说不出话,暗红的眼眸看向司黎身后,腾起希望的光亮。
一阵凛然的杀意自身后传来,魔修挑衅地看着身前的司黎,可下一秒,唇角的笑意凝滞。
像是凭空出现无形的屏障,那些魔修被生生拦住定格在原地,一个个面目狰狞想要朝司黎劈来,却连调动身体的能力都没有。
这个女修……她怎么可能?
卷星抽出,那魔修也仿佛被抽取了生命力,颓然倒地瞪大双眼,随后黑色碎片飘散开来,魔修的身体陡然消散。
几息之间,身死魂消。
司黎无奈回身,瞧见身前满脸恐慌的魔修们,眼底带着些许怜悯。
“真傻,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这么多只魔聚在一起藏在树后,却也不瞧瞧虚空中那浓郁的几乎要冲到她眼前的魔气,魔族真是一如既往的蠢。
她提剑指向离她最近的魔:“说,我的人呢?”
那魔头紧闭着唇,死死瞪着她一字也不肯开口。
司黎也不废话,剑尖轻抬,他原地消散。
又一个同伴瞬间陨灭在眼前,魔修们尚未反应来,便见司黎的剑尖一转,指向了另一只魔。
“说。”
无人应声。
剑尖轻抬,黑烟消散。
“你来。”
“那你来。”
“嘶,他不说,你来。”
“怎么回事,不怕死的吗?”
“剩的人不多了呢……”
直到指向最后一个魔头,司黎的禁制消失,他吓的跪倒在地,满脸的恐慌。
这哪是什么女修,这就是个魔头!
“我……我说,她——呃!”
魔修的话尚未说完,周身顿时燃起了鬼火,幽蓝的火焰滔天,顷刻间便将他烧的一干二净。
与此同时,森然的杀气从密林深处朝她快速涌来,黑色的人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暗红的眼眸泛着狠戾的幽光。
竟然有个大乘期的魔族?
司黎眉眼一凛,提剑便欲迎上。
然而比她更快的是后方的剑光,决绝果断,威压骇人,让她这个化神的修士也忍不住为之心颤,双腿疲软几乎要被压迫着跪倒在地。
腰间传来桎梏,她被狠狠拉进身后之人的怀抱。
气息宛若雪山冷松,亦如山间皎月,沁入鼻息的皆是清凉的冷香。
是熟悉的气息。
“阿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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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人相逢三
司黎退无可退,被他紧紧桎梏在怀里,鼻息间皆是他身上清淡的冷松香。
如他这个人一般,清冷高洁,无心无情。
“阿黎,你回来了是吗?”
他声音喑哑哽咽,像个孩子一般恐慌无助,死死抱着司黎,扣在她腰间的手收紧,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一般。
渡劫修士到来,那魔修受了晏行寂一剑身负重伤,见势不妙早便溜了。
此时昏暗的密林中,周遭安静沉寂,夜风吹拂而来裹着晏行寂身上的冷香袭来。
时隔三百年再次见到他,司黎却想不起三百年前自己到底是以何种的心情面对晏行寂的,她只记得自己那时总是跟着他,不知道吃了他多少闭门羹。
她再怎么心大也是个女孩子,而他这人又孤傲冷僻,视而不见她的关心陪伴,可偏偏司黎要做任务缠着他,忍着自己的恐惧与他独处。
他外表温润淡漠,他们成亲后的那一年里,他在床笫之间却像是变了个人般蛮横霸道,她也只是咬着牙配合,从未说过些什么。
可现如今,她再面对他时,只觉得心下一片平静。
过去的爱恨贪痴,喜怒哀乐都烟消云散。
啊,对。
她没有心了。
“阿黎,阿黎……”
他一遍遍唤着她,在她耳边蹭着她的脸颊。
被晏行寂抱的太紧,司黎有些喘不过气,死死推拒着他,却怎么也推不开他。
“这位道友。”司黎无奈叹气,“你让我喘不过气。”
腰间的力道松开些许,她找准空子连忙侧身从晏行寂怀中闪开。
他条件反射的想要伸手拉住她,清隽的面容恐慌,可司黎运功眨眼间便瞬移到远离他的地方,他的指尖只触碰到她的衣裙,却抓不住那抹轻纱,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他手中溜走。
“阿黎!”
晏行寂慌忙想要去抓司黎,下一秒,一柄长剑横亘在他身前,剑身晶莹剔透,气势如虹,泛着决然的杀意。
可阿黎不会用剑,阿黎使得是刀。
那么纤瘦的一个女子,一柄长刀耍的威风凛然。
晏行寂的目光重新落回司黎面上,柳眉杏眼,小巧的鼻头,嫣红的唇瓣,是格外精致锐利的一张脸,清丽动人。
可她与阿黎有所不同,阿黎的长相是温婉清秀,而她则更明艳些许,即使两人像了七分。
但怎么可能有那么巧的事情呢,她给他一种熟悉到骨子里的感觉。
司黎深呼吸,冷声开口:“这位道友,你认错人了。”
晏行寂情绪没有方才那般波动,司黎终于有时间仔细瞧他。
清冷的月光披洒在晏行寂身上,一身白袍的青年面容如玉般清透,眉眼修长疏朗,眸光透亮,脸部线条轮廓清晰,明明是那般温润的长相,却莫名让人觉得疏远难以接近。
他比司黎高了不止一头,脊背笔直,周身上下散发着渡劫修士强大的威压,一身白袍在夜风中微扬。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可不知是不是司黎的错觉,晏行寂似乎……瘦了许多。
他本就身量高,如今这般清瘦,虽然依旧好看,但莫名就是让司黎觉得不如从前那般风华绝代。
以前的晏行寂虽然心肠黑,但一身傲骨无人可折,一剑惊动四海八荒,是何等的风光恣意。
可她眼前的晏行寂,让她莫名觉得像是一具假人,仿佛所有的生机都被抽走,周身萦绕着绝望,颇像司黎梦中的那人。
司黎看向他的发丝,玉冠高束,垂下的发丝在月光下闪着幽亮的光芒。
是乌发,并非她梦中的白发。
司黎陡然松了口气,还好,果然是梦。
可当下……
“阿黎?”
司黎心下叹气,收回卷星平静地看他:“这位道友,你认错人了,我叫司黎,不是阿黎。”
司黎,司黎。
是司黎,不是阿黎?
晏行寂心下默念,垂在广袖中的指尖微蜷,心口处猛地一窒。
“道友,你当真看清了吗?”
晏行寂有些无措,喉口莫名干涩哽咽,清透的眸光落在司黎面上,仔细地描摹着她的眉眼。
司黎大大方方站在那里任由他看,眸光冷淡毫无情绪。
晏行寂的目光仔细瞧着她,最终落在了她的眼眸——
那里澄澈干净,没有丝毫情绪,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无心无情,无爱无恨。
不会是阿黎的……
阿黎不会这般看他……
可她为何会给他一种如此熟悉的感觉?
他隔着百米看到背影之时便神魂一荡,听到她的声音后握着敛镜的手猛地攥起。
他看着她那般鲜活明艳地盘问着那些魔修,一举一动灵动活泼,与他记忆中的阿黎一模一样。
彼时他好像笑出了声,颤抖着手触碰到自己的脸,才惊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满脸泪水。
所以怎么会不是阿黎呢?
“怎么可能呢……你是她……”
司黎扶额叹息,颇有些头疼地回他:“道友,我不知你的阿黎是谁,兴许我们长得相似,兴许我们有些地方相似,但你看清楚——”
她抬起头,脊背挺得笔直:“我不是她,你莫要认错人。”
她的话音落下,除了风声,四周再无动静。
良久后,清润的声音传来。
“你当真……不是阿黎?”
带着祈求的意味,嗓音喑哑的不成样子,仿佛只要她开口回绝,便能顷刻间要了他的命一般,将他重新打回地狱。
可司黎无心,不懂情爱,只觉得他这般执拗实在有些难以理解。
她摇头,一字一句——
“我是司黎,不是阿黎。”
她亲手打碎他最后一丝希望,晏行寂狠狠闭了闭眼。
一个人的执念能有多深,从前的他喜欢旁观世人陷入无休无止的轮回中,看着他们为爱生出执念扭曲发疯的模样,只觉得不解想笑。
直到他下了神坛,堕入七情六欲。
爱意如野草一般在心中疯长,逐渐编织成网,将他狠狠缠住,越收越紧,令他陷入疯狂决绝的风暴之中。
他执念缠身,修为停滞。
求之不得,进退两难。
他听到身旁传来清浅的脚步声,逐渐离他远去。
她走了。
可下一秒,一声低呼传来,只是瞬息便被她压制下去,声音微弱像是猫叫,可他就是听的一清二楚。
晏行寂的脚步远比大脑反应更快,意识还未跟上,人已经瞬移到她身旁。
“别过来!”
他太过心急,丝毫没有察觉到这里的异样,当司黎的话出口时,他已经迈进了结界。
司黎:“……”
兄台你为何如此不听劝。
晏行寂在短暂的怔愣过后,随即便恢复了一贯的淡然,于是抓狂崩溃的只有司黎一人。
捏马的,都说了让你不要过来!
她与晏行寂的周身萦绕起刻满符篆的金壁,魔纹浮现,在深邃的夜里闪烁着诡异的光亮,一股强大的力量涌进司黎神魂,在她神魂上篆刻着什么。
刺骨的疼痛让她落下泪来,柳眉紧紧皱起,嫣红的唇被贝齿死死咬着,瞬息间渗出了血。
晏行寂眸光一凛,抬手之间磅礴的灵力便要挥斩而来替她斩断那股与结界相连的神秘力量。
司黎赶在他出手前慌忙大喊:“住手,你住手!”
晏行寂的手顿住。
司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颤抖着声音道:“这是魔族的结魂引,道友修为高深感知不到疼痛,可我只是个化神,你斩断魂引,阵法破碎的后果我可承担不起。”
魔界的结魂引隐匿性极强,布置一次需要耗尽一位大乘期魔修的百年修为,一旦步入此阵,阵法开启,会被阵法强行在神魂上刻下印记,自此为期七七四十九日,此期限内对开启此阵的人言听计从。
设下此阵的人应当是方才那位逃跑的大乘期魔修,他许是要将她引到此阵法中,与她强行结下魂印。
但开启此阵的人……
是司黎自己。
她方才一脚踩了进来,将阵法打开。
关键是她进来没有事,只有她一人这阵法成不了,谁知道下一秒晏行寂踏了进来。
这就有问题了,司黎眼睁睁看着阵法关上,将两人困在其中。
司黎抓狂崩溃,她是化神察觉不到阵法很正常,但晏行寂可是个渡劫,他方才到底在发什么魔怔!!!
晏行寂有些无措,他方到此处便被阿黎牵扯住心绪,心下的惊愕与欢喜让他根本抽不出来心去观察四周。
听到司黎的惊呼后,也不知为何心猛地提了起来,飞身便朝她而来。
“阿……抱歉,是我大意。”
他目光看过去,司黎的额上已经密布细汗,他是渡劫修为,这方阵法桎梏不住他,他随时便能出去。
但是,他若是出去,阵法破碎,司黎会根骨尽废。
晏行寂沉下眸子,淡蓝的灵力倾泄而出朝司黎而去,涌进她的体内替她滋养着经脉,平息着阵法带来的伤痛,司黎紧拧的眉头渐渐舒展,脸上的苍白稍稍褪去。
在司黎的神魂印记雕刻完整后,金光与魔纹同时闪烁,司黎的额上浮现一道隐约的印记,随后消失不见。
另一道金光出现在晏行寂身上,他眉目依旧清淡,额上的印记浮现,瞬息便消散隐入识海。
结魂引成了。
司黎是主,晏行寂……是仆。
司黎小心翼翼抬眼看他,在清透的月光下,他的面容依旧清隽温润。
他轻巧地与她对视,双眸相对的刹那,司黎清楚地瞧见他眸底闪过的一丝晦暗。
无比了解晏行寂的司黎虎躯一震:
你不要这么看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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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人相逢四
司黎跟在晏行寂身后追随他有十年之余,后面两人成婚一年,他们总共认识十一年。
她那般了解晏行寂,这人就是个妥妥的蛇精病。
起初的她以为晏行寂光风霁月,除了话少了些就是个小天使。
彼时的他不过是个外门小弟子,因为长相出众但又没有好的家世庇佑,晏行寂不少被同门师兄弟们排挤。
他们故意在扫除之时溜走将所有的事务交给晏行寂一人,会在犯了宗禁之后栽赃嫁祸给他,会背地里欺负羞辱他,那些霸凌的行为比比皆是。
可晏行寂是怎么做的呢?
他沉默着应下所有的不公,依旧笑着喊他们师兄师弟,温润知礼芝兰玉树,勤奋修行俨然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最初的司黎也是这么认为的,心疼的不能自已,小心翼翼地关心爱护他。
如果那天她没有去到浮屠川。
红光滔天,十三根天柱拔地而起,东海涛涛,轰鸣的雷电穿梭在云层之中,雷声震耳欲聋,掩盖了撕心裂肺的求救声。
晏行寂唇角依旧挂着柔和的笑意,看着眼前之人痛哭流涕的模样,他轻声“啊”了一声,缓缓松开了手。
“师兄,不好意思,手滑了。”
而那人,瞬间淹没在汹涌的东海之中。
司黎的双腿僵硬,沧溟镜也恍若被吓呆,一人一镜沉默无言,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在做梦,那么荒谬。
那人是昨晚带头辱骂晏行寂的弟子,今天便被晏行寂丢下了东海。
曾经无故身亡的那几人——
都是曾经欺负排挤过晏行寂的人。
回过神来的司黎拔腿便要离开,刚转过身来,身前冷香袭来,裹挟着些许海风的咸涩,高大挺拔的人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阿黎师姐,要去哪里啊?”
清润的声音传来,司黎的汗毛都要竖起来。
她的喉口仿佛哽住,唇瓣翕动着却怎么也开不出口,唇角下意识想要牵起笑容,但肌肉酸疼,笑容格外勉强。
“晏……晏师弟……”
“不想笑就别笑了,很丑。”晏行寂像是不愿伪装下去,唇角的笑意瞬间收敛。
司黎颤抖着双腿后退,可身前的人一步步朝她逼近,渐渐将她逼迫到东海之界,再往后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昏暗的红光自晏行寂身后倾泄而下,他清隽的面容隐匿在幽光之下,轮廓线条模糊不清,唇角缓缓勾起笑意,漆黑的眸底泛起柔和诡异的光亮。
宛如地狱的罗刹。
“阿黎师姐,他欺负我,不小心摔了下去,你看到了吗?”
“师姐,嗯?”
尾音上扬,声色清冽,好听的格外动人。
司黎轻颤着唇:“看到了……”
晏行寂这才满意离去,司黎恍若溺水的人苏醒过来,胸腔内的郁结猛地吐出,长舒口气,这才觉得双腿疲软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她怎么会以为晏行寂那般乖巧会放过他们,他这人分明便是个黑心的主,有仇必报,心狠手辣。
那是司黎与晏行寂相识的第一年。
而此时,即墨城外,寒风萧瑟。
晏行寂的目光清浅落在她面上,唇角缓缓勾起笑意。
司黎麻了。
赶在晏行寂动作之前,司黎竖起双手发誓一口气道:“结魂引四十九日后便会解开,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对道友做任何事情,不会占道友便宜,不会让你为我做什么,不需要你保护我,你完全可以把我当成空气,把这个结魂引忘掉,咱俩之间毫无关系,道友大可不必——”生气。
“无碍,我知晓,司姑娘修为不敌我,我不会强行解开结魂引损伤司姑娘根基,你大可放心。”
晏行寂打断她的话,司黎呆楞住,抬起眼睫细细看他。
他神情平和,唇角虽然挂起笑意,可那笑意并不似他杀人时那般虚伪的笑。
他既没有生气成为她的仆人,也没有强行解开结魂引。
危机稍稍解除,司黎唇角微抿,仔细观察再次确定他并没有生气后,提起的心总算落下。
看来这三百年里晏行寂脾气好了不少,是她太过杞人忧天了,他这些年逢乱必出镇守着浮屠川,一心修行不问世事,怎么可能还是她三百年前认识的晏行寂。
阵法已经破碎,她看向东南方向,解下手腕上绑着的红绳,咬开指尖滴上鲜血,白光乍现,一抹符火渐渐浮现,在漆黑的夜里跳跃着。
司黎闭眼细细感知着庆儿的方位,红绳是庆儿赠与她的贴身物品,与庆儿一同相伴多年,沾染的气息浓郁。
火光闪烁着,映衬在她的脸上,她站在阴影里微垂着头,面容忽明忽暗,额前的碎发垂下,轮廓柔软模糊。
太像了。
敛镜在他手中早已安静,不复方才与司黎缔结魂引之时的嗡鸣,任凭他再怎么催动,强行加注修为也再无方才的震动。
结魂引的阵法开启之时,她的气息顺着阵法的力量与他的神魂交融,敛镜开始躁动。
虽然只是瞬息之间,敛镜恢复平静,无论他加持多少修为,一次次尝试着,可敛镜依旧毫无反应,仿佛方才的不安与躁乱都是幻梦。
敛镜是他的本命剑,他与阿黎缔结了婚契,敛镜可以察觉出阿黎的气息。
所以它方才的躁动……是因为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吗?
可为何,现在他再次催动敛镜,它又毫无反应了?
一切都好像是他怔愣的瞬间做的一场梦。
晏行寂望向司黎,她眉头微拧,似乎寻找庆儿的过程有些麻烦,焦急之时红唇便微微抿起,长睫也忍不住的轻颤。
到底能有什么样的巧合,相似了七分的外貌,说话时的语气姿态,焦急时下意识的反应。
以及——
敛镜那一瞬的异样。
司黎睁眼之时,身前的光亮被晏行寂牢牢挡住。
他太过高大,像堵小墙一般伫立在她眼前,月光从他身后倾泄,披洒在他的发丝上皎洁斐然。
光风霁月,芝兰玉树。
是极其赏心悦目的模样。
可司黎完全笑不出来。
晏行寂黑眸恍若没有焦距,视线毫不避讳落在她面上,沉默地陷落在寂静的黑夜中,眸中的晦暗深邃清晰可见。
司黎浑身一僵,膝盖一软险些给他跪下。
晏行寂……认出她了吗,是因为什么?
她有哪里露馅了?
司黎大脑飞快转动想要找到合适的措辞圆过去,往日那些插科打诨的话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但晏行寂先她一步,下一刻他转身朝前走去,白袍在夜风中翩跹,垂下的乌发飞扬,身上的冷香顺着寒风传来。
与之传来的还有他的话——
“司姑娘,不是要追魔族吗,我与你同去。”
司黎一顿,晏行寂已经走出稍远,察觉到她未跟上来后顿住脚步转身,清透的目光看向她,眸光平静温和。
“在下渡渊剑尊晏行寂,前来调查即墨城青霄剑宗弟子失踪一事。”
司黎微怔后缓过神来,拧眉道:“青霄剑宗弟子失踪了?”
晏行寂颔首:“是,失踪的地方残留着魔气,我一路顺着魔气追踪至此,司姑娘若是要寻人,不妨与我一起,我与姑娘缔结结魂引,四十九日内不可离开姑娘太远。”
他的话提醒了司黎,她与晏行寂还有一层结魂引绑着呢!
虽不知那些魔族到底为何要用结魂引对付她,但是结魂引一旦种下,为仆者对为主者言听计从不得违令,否则便会鬼火灼心痛不欲生。
并且最离大谱的是,为仆者不能离开主人百尺。
换算之,晏行寂不能离开她三十米,否则后果如上。
晏行寂太过冷静,负手垂在身后,温润清冷的模样仿佛被盖下仆印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蓦地轻笑出声,“我与姑娘一道前去,司姑娘觉得如何?”
司黎:“……”
老板你人还挺好的。
她皮笑肉不笑,握着卷星从他身旁绕过:“有剑尊相助,晚辈觉得……好极了。”
左右她现在与阿黎长得不一样,当年阿黎死在整个修真界眼前,以神魂献祭沧溟镜,身躯砸进东海。
东海的浪涛汹涌,她一个金丹期的修士纵然没死,掉进去也是必死无疑,说不定尸骸都寻不回来,晏行寂怎么可能会认出她。
阿黎早就死了,她咬牙死不承认,他又能奈何她?
月夜下,司黎脚步加快朝西南方向而去,一身青衣勾勒出纤细的身形,卷星的光亮指引着她前行。
她还要去救庆儿,没时间与晏行寂在这里掰扯。
等她寻回庆儿静待结魂引时限到期,立马挥手跟晏行寂拜拜,天涯海角,死生不见。
***
庆儿的气息消失在即墨城外几百里外。
这里已经进入江阳县的地界,不似即墨城那样的大城,这里稍显荒芜衰败,街道上虽然遍布行人,但来往的百姓面容麻木衣着显旧。
司黎长睫垂下,神情出神,不知在思考什么。
熟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司姑娘,看来是有人想要引我们到这里了。”
一路上司黎凭借着红绳的指引前来此处,但到了这附近便好像被屏蔽了一般,庆儿的气息瞬间消失不见。
可为何偏偏是这里?
这么一个贫瘠、荒芜、人烟稀少的郡县。
“剑尊,你可有感知到魔气?”
司黎抬眼望望晏行寂,随即目光扫向眼前的江阳县,可入目虽然破败荒凉,但安稳沉静,她并没感知到丝毫的魔气。
“并无。”
有条线似乎隐隐明朗,司黎若有所思。
庆儿是被魔族抓走的,但她追出去之时只瞧见几个魔族,并未看见庆儿的身影。
她一路追一路斩杀,最终跟着那一个魔修来到了即墨城外。
可那个魔修只是个金丹,为何进入客栈掳走庆儿后她才察觉到?
所以抓走庆儿的魔修修为不低,起码要是与她一同的化神,否则在进入客栈的那一秒便会被她察觉。
以及城外的结魂引,甚至是眼前的江阳县。
那些魔修的目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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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人相逢五
她能想到的晏行寂也能想到,他周身的气压有些低靡,敛镜察觉到主人的怒意不安地躁动着。
青年温和的笑意凝滞,眉目冰冷,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漆黑的眸底晦暗划过。
他轻声道:“司姑娘,看来是冲着你来了。”
司黎当然明白,她并不觉得害怕,事实上,无心后她根本不知害怕是何种感觉。
但她不明白的一点是,为何魔修要抓青霄剑宗的修士。
晏行寂说是寻着那些魔气来的这里,而司黎也是寻着魔气来的,说明绑青霄剑宗弟子的魔修与绑庆儿的大概是同一批。
为何绑了青霄剑宗的弟子还要来绑她,她与那些弟子有何相同?
司黎沉默了一瞬,又听到耳边青年的声线淡声道:“司姑娘不必忧心,魔修一事也是在下己任,我会同司姑娘一起调查清楚此事。”
司黎尬笑:“……你人还怪好嘞。”
“过奖。”
司黎:“……”
若是有可能,她宁愿独自一人去面对那些魔修探查此事。
谁要跟晏行寂这个小变态在一起共事啊!
她不知晏行寂到底存了何等的心思在她身边,现在究竟还有没有怀疑她,可当年她抛弃晏行寂那般果断。
他那么偏执的一个人,如果认出她了,知道她假死再一次抛弃他,甚至是整整三百年……
司黎仿佛看到了自己被他掐着脖颈挂在东海之上,身下是汹涌怒嚎的波涛,眼前是晏行寂带笑的脸。
他朝她微微歪头,神情单纯无害。
可下一秒,他松开了手,而她瞬间被淹没在东海之中。
他挑眉道:“师姐,不好意思,手滑了。”
嘶。
神特么手滑!
司黎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连忙摇头甩掉自己脑海里那荒谬的假想,脚步匆匆从晏行寂身边离开。
“庆儿的神魂完整暂时无碍,既然那些人的目的是我,在没抓到我之前必然不会动庆儿,这江阳县荒芜不好找留宿之地,我先去寻住宿之处。”
日光下,少女的背影纤细,衣裙漾开随着急匆匆的脚步勾勒出朝晖,渐渐与某个喜穿红衣的女子重合。
晏行寂长睫垂下遮住眸底的情绪,沉默地站在原地,在神魂上传来一阵剧痛之时恍惚间回过了神,他与司黎已经相隔了百尺之远,司黎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街角处。
他忽略神魂上的灼痛朝司黎走去。
***
司黎找的客栈较远,她几乎是寻遍了整个江阳县才找到这么一个看起来还算合适的。
是夜,寒风习习,圆月高升。
轩窗并未关紧,冷风从缝隙中钻进来吹过满室,司黎端坐在软榻上,额前的乌发被穿堂而过的风吹拂开来。
兴许是因为见到了晏行寂,今日她罕见的又梦见了过去。
彼时是她与晏行寂相识的第二年,也是司黎穿进这本书的第二年。
晏行寂在一次与妖兽的争斗中受了重伤,肩颈被獠牙贯穿,毒液进入身体之中,逐渐侵入他的五脏六腑。
他躺在床上不知死活,当时只是外门弟子的他身份卑贱受人欺辱,在所有人都要放弃他的时候,是司黎独自一人前往苍梧山,从火凤喙下取来了七霞莲为他解毒。
那一次她几乎去了半条命,靠着宗内的丹药吊着命,生生挺了一个多月才算活过来。
醒过来后的司黎顾不上自己,为了恢复晏行寂的根基,刚刚痊愈的她以血入药,日夜不眠熬制了七天,瞒着他笑盈盈地为他送去。
知道晏行寂洁癖,她特意闭口不提这是她的血炼制,只说是自己摘了好久的草药。
可他是怎么做的呢?
他冷笑着挥开了她的药碗,滚烫的药水溅到她的手背上,冷白的肌肤上陡然浮现狰狞的水泡,红肿的模样触目惊心。
晏行寂似乎有一瞬间的无措,唇瓣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抬手想要为她愈伤,可最终还是咽下了口中的话,也收回了抬起的手。
他别过头去不再看她,哑着嗓子警告她:“别靠近我,别来烦我。”
彼时的司黎说不清是手上的烫伤疼,还是取血的伤口更疼,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丢进了冰天雪地,浑身的经脉都渗进了丝丝缕缕的寒意。
她眼眶微酸,沉默地捡起地上的碎片,打扫好一切后安静地出了房门。
而如今,冷风萋萋,万物俱寂的夜晚,屋内静谧无声,司黎猛地睁开了眼。
周遭尽是俱静,她茫然地看着眼前木桌上摆着的花瓶,兴许是放置的时间长了,里面的梅花早已枯萎,花瓣脱离飘散在桌面上,轩窗内吹进一缕清风,卷起满桌落花。
竟然梦见了晏行寂……
司黎触碰上自己的心口,那里空空如也,梦中的那股郁结消散,那是阿黎过去的情感,不是她司黎的。
早已经过去了三百年,阿黎早都死了,沧溟镜也已经消失,她重获新生,再也不用被迫走剧情为晏行寂那厮献温暖挡伤害,从今以后她有她自己的人生。
***
翌日,一楼大厅内,一片熙熙攘攘,司黎的周围围了一群人,将她与几人牢牢包裹在内。
面前摆着一张长而方的麻布,用墨水画着奇怪生疏的图案,而司黎与对面一人各执一枚形似人性的棋子,在麻布上跳着方格。
司黎操控棋子跳来跳去,瞧见对面的老板娘满脸专注的模样,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江阳县怎么没有修士驻城啊,听说江阳县背靠合欢宗,这合欢宗的弟子貌美如花,还想一睹芳颜呢。”
老板娘仔细斟酌着棋子该落在何处,闻言嗤笑道:“合欢宗?江阳县没落已久,主宗早就不派人来驻守了,前段时间城西那里出了事情,合欢宗弟子来问了问便离开了。”
“什么事情?”
“就是来了几只魔——。”
“老板娘!”
司黎正支起耳朵听着老板娘绘声绘色地讲着,负责端菜的小二慌忙制止她的话,老板娘似是意识到了自己在说些什么,神色逐渐变得复杂扭曲。
这时候她才察觉自己身旁围挤的人早已散去,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一样,面色惶惶不敢朝她这里看一眼,步履匆匆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司黎一边下棋一边装作茫然不觉:“怎么了吗,他们怎么都走了?”
可老板娘显然不愿与她多说,在店小二的示意下急匆匆起身,一边收拾棋局一边讪笑道:“没事,都是谣言,姑娘早些吃完饭休息吧。”
司黎面上依旧挂着笑意,眉眼弯弯的模样无害柔软:“那我也不多问了,老板娘辛苦。”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清浅的眸底蓦地划过晦暗,唇角的笑意渐渐凝滞。
不是她的错觉,刚才老板娘未说出口的话,魔?
魔族残忍弑杀,人界对其忌惮已久,百姓提及魔族便人心惶惶。
再结合方才那些人的反应……
前几天有魔族来了城西。
而她追着魔族来到江阳县,那股魔气便消失了,庆儿的气息也消失了。
城西前几天又出现了魔族,那些魔族无缘无故进入人界城池,还是个没有主宗驻守的城池,却并未大肆屠戮。
这实在奇怪。
司黎若有所思,顺手拿起筷子拉过自己早已放凉的拌面,一边吃饭一边想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等等,怎么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好像有人……在看她?
司黎蓦地抬眼找准视线来源之地,眸光冷冽带着警告的意味,唇角抿起柳眉微拧。
下一瞬,警惕的眼眸一怔,抿起的唇瓣因为惊愕微微张开。
二楼围栏处,晏行寂一身白衣隐匿在阴影处,精致的五官如霜似雪,浑身上下透露着矜贵高洁,可乌黑的眼眸却渐渐泛红,眸子是绝望的、惊愕的、病态的疯狂。
司黎脊背一麻,呆滞地顺着晏行寂的目光看过去。
她的身前,面碗内香菜和虾米被整齐地挑出拨到一边,面条上裹着红彤彤的辣椒,碗边放着醋瓶。
不吃香菜不吃虾,喜欢辣椒喜欢醋。
这些都与阿黎的习惯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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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人相逢六
司黎觉得……晏行寂此刻的眼神绝望地想要毁天灭地,与她梦中见到的满头白发的人一模一样,疯狂邪佞的全无平日的安宁淡然。
他认出她了?
不,不对,不可能。
她的饮食习惯与阿黎完全不同,从阿黎那副傀儡之躯脱离出来后她的饮食习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与过去完全斩断,没有一丝相同之处。
晏行寂并不是怀疑她,他是在怀疑自己。
怀疑他这么久以来对她的坚持都是假的,她根本不是阿黎,不是他心中那个骗了他感情的白月光。
司黎忽地有些想笑,若不是担心露馅,如今的她只想仰天长啸,叉腰指着晏行寂——
没想到吧小样,白月光是假的,你爸爸才是真的!
可现在,一切的设想都只能是脑补,当务之急她要做的是演完这场戏。
打消他剩下的疑虑,安抚晏行寂,毕竟他现在看起来真的有点想拆了这里的感觉。
司黎笑着朝晏行寂挥手:“晏道友,下来吃饭不?”
她笑眯眯地等着晏行寂伤心欲绝气愤不已地离开,结果下一秒——
走廊上传来清浅的脚步声,晏行寂衣袂翩飞,乌黑的眼眸死死盯着大厅内的司黎,神情平静分辨不出情绪,一步步拾阶而下,朝着司黎款款走来。
司黎唇角的笑意有一瞬间几乎维持不住。
淦,晏行寂这厮又发什么神经,一副要将她剥皮的感觉。
一开始将她认成阿黎的不就是他吗,任凭她怎么解释都不听的不也是他?
不多时,晏行寂已经走到了司黎对面坐下,清淡的冷香顺着鼻息传来,他的神情依旧难辨,清淡的目光落在司黎面前的碗里。
“司姑娘不吃虾不吃香菜,喜欢吃辣还吃醋?”
明明是极其平淡的一句话,可司黎偏偏就是能听出来一丝威胁的意味。
他此时的语气,像极了两人成亲那一年,他暗红着眼死死按着她的腰身,在床笫间一遍遍问她:“阿黎,喜欢吗?”
累的睁不开眼的司黎死命摇着头表示自己的不愿,仰起的脖颈犹如濒死的白鹤,他则笑着俯身吻去她面上的泪水,却丝毫不停地为所欲为,任凭她在他弓起的脊背上留下道道伤痕。
明明只喜欢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还偏要来问她。
司黎努力保持微笑,仔细组织了答案后,小心翼翼开口道:“对,我对海鲜过敏,也吃不惯香菜的味道,祖籍靠近湘南一带口味自然是偏重。”
果然,她的话一出,晏行寂的眼睫垂下,遮住眸底的情绪,周身的气息瞬间低沉,从司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唇角。
他沉默了许久,似乎是不甘心,沙哑干涩的声音传来:“你今年多大?”
司黎收起笑意胡诌:“六百一十五岁。”
“何时修到的化神?”
“三百年前。”
“你……会使刀吗?”
“不会,我从小修行的便是剑术。”
晏行寂抬眼朝她看来,司黎这才发现,他的眼眶红的吓人,连带着眼尾也泛起薄红。
他轻颤着声音开口:“司黎,不要骗我。”
司黎无奈举起双手,作对天发誓的模样:“我司黎可以对天发誓,自与剑尊相遇之后,所作所言无一丝虚假,我应当知道剑尊所言的阿黎是谁了……是您的妻子是吗,可她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死了呢?
“剑尊。”司黎直视他的眼眸:“当年浮屠恶鬼现世,你的妻子不是已经死了吗,那一战人尽皆知,渡渊剑尊之妻阿黎死于其夫之手,坠入东海无迹可寻。”
修真界第三万五千年,东海浮屠川崩裂,浮屠恶鬼而出,恶鬼之首鬼虢率领大军进攻,血落亘古,伏尸百万。
渡渊剑尊之妻阿黎借沧溟镜封印鬼虢于体内,关闭浮屠川,死于其夫渡渊剑尊之手,尸骸坠入东海无迹可寻。
此后三百年,渡渊剑尊孤身镇守东海浮屠川,不问世事,但逢乱必出,潜心修行步入渡劫中期。
这都是被记载到史碑上的文字。
被人界传颂了整整三百年。
晏行寂只感觉浑身冰冷。
将他冰冻,丢入万丈深渊,受着一遍遍的凌迟。
她明明就和阿黎那么像,长相,说话的姿态,明媚张扬的模样,认真时抿起的唇瓣,那股熟悉的令他心尖直颤的感觉。
他们缔结结魂引之时,敛镜那一瞬间的异样不是作假。
可他后来再也感知不到了。
司黎瞧见他颤抖的长睫,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对劲,她试图去安抚他:“剑尊,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事情应当放下,你修的是太上忘情,不应被这些俗尘之事困扰,否则有损修为,恐难飞升。”
“她没死。”
司黎有些茫然:“谁?”
“阿黎。”晏行寂红着眼睛看她,气血上涌到喉口,又被他自己生生压下,“一百年前,阿黎的魂灯亮了。”
司黎愣住,吞咽的动作仿佛都变的困难,“你说……一个已死之人的魂灯亮了?”
晏行寂依旧死死盯着她,呼吸一痛,一字一句开口道:“一百年前,阿黎死后的第二百年,她的魂灯亮了。”
一百年前,东海浮屠川。
彼时的他又是一夜无梦,连续百年的剜心放血让他的身体受到了极大的损伤,根骨伤透,玄冰的寒冷让他禁受不住,颤抖着身体靠向阿黎,祈求得到一丝温暖,即使她的身体也冰冷如霜。
他对她说了好多好多话,可她一如既往的毫无反应。
他等了许久,蓦地低声笑了出声,眼泪不自觉的横流,随后声音越来越大,满屋皆是他荒唐的笑声。
他坐起身将她搂进怀中,让她靠在他的怀中,低头吻上她的额头,随后召出敛镜命它悬在半空。
而剑尖——
直直对着自己的脖颈。
敛镜察觉到他想要做什么,不愿弑主的它发出阵阵嗡鸣,却逃不开晏行寂的桎梏,本命剑的凄厉响彻整间寒室。
他喃喃自语,神志不清的模样宛如疯子,“你恨我是吗,两百年了,你还是不愿回来看我一眼。”
“你若是恨我,刀在你手中,我任你杀。”
“千刀万剐,剜心掏肺,你怎样对我都行。”
他开始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又笑起来,前后矛盾的模样哪还有往日高洁清冷的渡渊剑尊半分风华。
“你说讨厌我冷漠无情的模样,讨厌我表里不一,我已经改了,我潜心修行逢乱必出,我变得很好。”
“坏女人,你为了离开我还找人去演戏气我,你就这般不喜欢我。”
“你说来生不愿见我,可我们成亲那日喝了合卺酒,你说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既然已经成亲,既然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他轻吻上她冰冷的唇,紧紧抱住布满霜雪气息的少女,眸中浮现缱绻温软的笑意:“我陪你一起死好吗?”
淡蓝的光芒大闪,敛镜的悲鸣响彻浮屠川上空。
可剑光停滞在身前,晏行寂抱着阿黎等了许久,敛镜的剑锋依旧没有刺下来。
他轻颤着睁开眼,敛镜用尽了自己的修为违抗了他的命令,嗡鸣着定格在虚空。
而他的怀中,阿黎依旧闭眼沉睡,可她身旁的魂灯……亮了。
“阿黎……”
他轻声开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喑哑颤抖的不成样子,晶莹的泪水滑落滴在阿黎面上,他回过神来,慌忙擦去眼泪。
他以为她醒了。
但魂灯只是微亮便瞬间暗淡下去,任凭他如何哭求嘶吼,她依旧闭眼安宁地沉睡着。
招魂两百年她依旧未回来,百年的孤寂,日复一日的绝望让他难以忍受,于是他选择自戗随她而去。
可剑尖下来的那一刻,她的魂灯亮了。
他也因此多活了一百年。
此时,江阳县,客栈内。
大堂里早已不剩什么人,晏行寂眸底的情绪渐渐平复,情绪稳定下来后,他又恢复了先前的淡然平静。
“司姑娘,我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多的巧合,若你当真不是阿黎,我自不会多做纠缠。”
晏行寂已经离去,空气中的冷香也渐渐消散,徒留司黎一人在原地惊愕。
碗中的面放了许久有些坨了,食之无味,她索性丢下筷子靠坐在木椅之中。
司黎想起来了自己一百年前的那场梦。
那是她死遁后第一次梦见晏行寂,梦中的她能感受到那股彻骨的寒意,冰凉的让她浑身发战。
身边有个熟悉的声音,起初的他一直在絮絮叨叨说着话,说着那些她听不太懂的话,让她格外不耐烦闷。
他又哭又笑,宛若一个疯子,司黎终于认出了他。
是晏行寂。
他又说了许多话,他说要陪她一起死。
司黎想动,想说话,想挣扎,可身体没有操控权,连晏行寂的声音都渐渐听不太清。
她不知过了多久,晏行寂的声音越来越远,神魂上传来强烈的撕扯感,她的意识彻底消失。
再睁眼,就是在客栈内,她呆滞地躺在床上,身体有些冰凉。
司黎只以为是做了一场梦。
毕竟招魂这种事情……太过荒谬。
可现在,司黎狠狠闭了闭眼,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
那一次的她不是做梦。
她真的被——
招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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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人相逢七
第二日,艳阳高照,司黎从榻上醒来之时,已经将要午时,客栈大堂人来人往,司黎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眼下的暗淡明显。
她昨夜总是反反复复做梦,梦到曾经在青霄剑宗的那些日子,跟在晏行寂身后跑,孜孜不倦地送温暖挡伤害,好不容易重获自由身,晏行寂这厮还追了过来。
梦里的晏行寂知道她便是阿黎后,唇角带着诡异的笑容,缓缓向她靠近。
然后——
从乾坤袋中拿出了一个堪比司黎手腕般粗壮的铁链。
醒来后的司黎满头大汗,内衫被汗水浸湿,如今被穿堂而过的风一吹,汗毛都好像倒立起来,一阵寒战传来。
淦,你们大佬都玩的这么花的嘛!
而晏行寂昨晚的话困扰了她半晚。
他竟然……会自戕随她而去。
若不是她被莫名其妙招了魂,他恐怕真的会死在那天。
可他是男主啊,他还没有飞升,他死了世界崩塌,他们都活不了!
而且……
她为了完成任务做的那般绝,又是休夫侮辱,又是找人演戏气他,他为何不恨她?
司黎有些头大,一阵扶额无语之时,走廊外隔壁房间传来轻轻的关门声,随即是熟悉的脚步声,在行走到她的房门之时顿住脚步。
屋内的司黎看向门口,依稀可以透过模糊的窗纸看见门外的人,身形高大,侧脸挺拔,是晏行寂。
他停了许久,久到司黎无数次以为他要抬手敲门之际,他却只是沉默着站在原地,两人隔着木门与轩窗相望。
司黎听到他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随后脚步声响起,晏行寂离开了她的屋门。
屋内太过安静,司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平稳规律。
她茫然地抬手搭在自己心口上,可那里空空如也,一丝震动都感知不到。
明明是那般紧张的时刻,她从头到尾都很平静,面对晏行寂之时只有无奈,没有欢喜,没有害怕,没有激动。
她也不能理解晏行寂为何那般执拗,非要去寻一个已死之人,将自己困在须弥的执念里不得寸进,任由心魔与妄念缠身。
明明当初视而不见她十年的陪伴,甚至最后娶了她也是因为宗主的强迫与威胁。
沧溟镜总说晏行寂是喜欢她的,否则她的任务不会成功。
可是那十一年,司黎从未从他口中听到一句喜欢,他面对她时除了在床上的情动,平日里永远都是一副高洁清冷沉默寡言的模样,实在无趣的可怕。
她筋骨寸断之时他也只会哑着嗓子说“阿黎,对不起。”
她被鬼虢抓在身前之时,他也只是冷眼看她,随后轻飘飘一句:“你当真以为凭她便能桎梏我?”
沧溟镜说晏行寂已经斩断情根,既然已斩断情根,既然如此恨她,那如今又是为何非得去寻一个死人呢?
而且……
他如今的模样,真的斩断了情根吗,沧溟镜说的话到底有几句可信?
司黎实在是想不明白。
***
司黎收拾好下楼之时,晏行寂已经端坐在大堂内静候着她。
他今日又换了一身白衫,衣襟处用银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青竹,更衬得整个人芝兰玉树温润如玉。
即使司黎很不想跟他扯上关系,也不得不承认晏行寂这厮当真是生了一副好样貌,外表光风霁月苍松翠柏,当时的她一开始便是被他的外在欺骗,对他心疼的不能自已,事事上心不少相护。
可谁知这人心比谁都黑。
嘶。
想到晏行寂那些暴君行为,司黎忍不住感慨出声,唇角微撇有些嘲讽。
于是正好与楼下的晏行寂对上眼。
“……”
司黎唇角微抽,连忙调整表情露出笑容,谄媚的一如既往。
他是渡劫大能,她不过一个化神,晏行寂要想劈了她这世间无一人能拦,那结魂引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摆设,以他的修为随时都可强行解除。
晏行寂之所以留着结魂引,一是因为觉得她是阿黎不愿伤害,二是想找个名正言顺的缘由与她绑定在一起,一同去寻找真相。
司黎表面笑嘻嘻,心里mmp。
她笑着朝晏行寂走去,伸手与他打招呼:“早上好啊,剑尊,你起的还挺早啊。”
晏行寂微微颔首勾起笑意,端的是温润知礼的模样:“司姑娘早上好。”
司黎在他对面坐下,两人默契的都没提起昨晚的事情。
这般呆坐着,晏行寂这人沉默话少,司黎的脸都快笑僵,可他依旧平淡温和地看着她,并没有想要开口的打算。
在终于确定晏行寂没有开口的打算后,司黎唇角的笑意瞬间收敛,端起桌上的茶盏猛灌几杯凉茶。
她也是多此一举,左右与晏行寂并非那般哥俩好的关系。
她被迫与他绑在一起,他要从她身上找到答案,不过一场阴差阳错,何必好好相处。
她与晏行寂,做不得夫妻,也做不得朋友。
晏行寂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声开口问道:“司姑娘,城西离这里不算太远,你还有时间可以吃个饭。”
司黎喝茶的动作顿住,闻言不解地扭头看他。
晏行寂怎么知道她要去城西,昨天的事情她并没有与他说起。
对面之人似是笑了一瞬,微扬下颌朝楼梯口处看去,轻声回答了她尚未说出口的疑虑,“昨夜我在那里听得的,司姑娘不必疑虑。”
司黎讪讪一笑,倒是忘了他是渡劫了,五感非同凡人,这点距离若是有心,想要听清她们说什么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点点头敷衍地回他:“剑尊修为高深,在下自愧不如。”
司黎站起身垂首看着晏行寂,这个角度晏行寂需要微微仰头看她,刺眼的日光从她身后洒下,她的轮廓有些模糊,一双眼睛却明亮的动人。
她带着戏谑的声音传来:“我早已辟谷不需要吃食,剑尊想必也不吃吧,那我们早日去办正事吧。”
司黎说完便自顾自朝客栈外走去。
她要去城西寻寻看,是否有些线索。
她只想早日找到真相,救下庆儿,只待结魂引解开后她便跟他拜拜,此生再也不见。
她当她的客栈老板娘,他做他的渡渊剑尊潜心修行。
等晏行寂飞升之后,他们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她的背影纤细,今日穿了身浅紫衣裙,乌发高高束起成马尾,果敢利落,明媚张扬。
晏行寂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司黎何时走出甚远都未察觉,直到神魂上传来的疼痛唤回了他的意识。
他朝外看去,司黎已经走出甚远,从客栈内已然瞧不见她的身影。
晏行寂拿起敛镜便朝她寻去。
***
虽说江阳县居住的百姓不多,但越靠近城西,司黎还是能明显地感觉出差别,城西已经不仅用人烟罕至来形容了,他们走了数十里,连一人都未曾见到。
路边的村庄安静沉寂,却无一间屋子有人居住,整个城西像是座死城一般寂寥无声。
是因为那些魔族?
在走到某处之时,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司黎的脊背突然一阵生寒,卷星躁动不已。
冷香传来,晏行寂不知何时已经从她身后走上前来,与她并肩站在一起。
“司姑娘。”青年的声线稍凉,隐约可见杀意,“你倒真是个香饽饽,谁都想来分一羹。”
他的话说的毫无逻辑,司黎有些茫然,不解地扭头看他。
山野忽然变得寂静万分,风动、鸟鸣、树叶簌簌声尽数消散,晴朗的天空瞬间阴暗,空气潮湿阴冷,黑云宛若浓雾连绵不散。
卷星察觉到危险,在司黎的手中发出不安的嗡鸣。
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一股清风,伴随着那阵阴冷的气息,司黎尚未拔剑而出,手臂处传来一阵桎梏,强行将她拉出数十米远。
晏行寂稳住她的身形后便松开了手,高大挺拔的身影牢牢挡在司黎身前,周遭狂风大作,掀起他垂下的发丝,光滑如锦缎般的发尾拂过司黎脸颊,带着他身上独有的雪山气息扑鼻而来。
司黎从他身后侧身闪出,并肩与他一起望向身前:“剑尊,我也是化神的修为了,不需要你时刻护着。”
她声音有些寒凉,传到晏行寂的耳中像是在与他保持着距离一般,清晰地画出了分界。
晏行寂握着敛镜的手一顿,随后猛地攥起,冷白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许久之后,司黎才听见他的声音:“好。”
身前不远处,厚重的黑雾笼罩,裹挟着魔族独有的阴冷气息传来,强大的威压让司黎拧起眉头。
来人不止一个,修为尽在她之上,应当得是大乘期。
她已经是化神中期,在修真界也是能排得上名号的,拥有这般威压的人,还是在魔族,是谁便一目了然了——
魔族四大护法,罗喉,刑渊,弥裳,炼於。
黑雾渐渐消散,人影显露。
三男一女,恰好对应魔族四大护法。
弥裳身披纱裙,裙摆开叉到腿根处,上衣短小单薄,露出白皙纤细的大腿和不盈一握的腰身,妆容精致,五官艳丽芳靡,眸若秋水婉转流波。
她捂嘴笑盈盈开口:“剑尊竟也来了,百年不见,剑尊如今越发好看了些。”
司黎能清楚地感知到身旁之人的气压陡然降低,寒气丝丝缕缕倾泄而出,杀意裹挟着狠戾,本着保命要紧的第一观念,司黎小心翼翼离他稍远了些。
她再看向弥裳之时,不由得在心底悄悄为她竖起了大拇指。
勇士啊,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谁人不知晏行寂最讨厌别人讨论他的外貌,当年他在青霄剑宗备受欺辱,便是因为那一张清隽不似凡人的脸招来的嫉恨,后来他十年内连跨两阶步入渡劫成为当世第一,让所有人跪拜在脚下,再无人敢在他面前讨论起他的容貌。
世人只道,渡渊剑尊根骨绝佳,是几万年也未出一个的天生剑骨,太上忘情修得炉火纯青,十年内连跨两阶从金丹修至渡劫前期,受万世景仰。
弥裳当真是有胆量。
司黎眸中浮现称赞,本想当个背景板的存在,却不料下一瞬——
对面的四大护法齐刷刷朝她看来,眼底是势在必得的贪婪。
司黎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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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人相逢八
司黎如今可以明确的知道,这些人是为了她而来。
她现在竟还有心情自我安慰,他们倒也是真看得起她,魔域四大护法,四个都是大乘修士,来一个就够她打的了,竟然四个都来了。
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有哪里吸引了这些大爷。
弥裳婀娜着朝她看来,上下打量着司黎,看看她又看看晏行寂,良久艳丽的脸上浮现戏谑的笑意,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是长得像啊,只是堂堂天下第一的渡渊剑尊,竟也沦落到找替身的地步了吗?”
司黎唇角狠狠抽搐了一瞬。
替身你妹呢替身,话本子看多了吧姐姐。
司黎笑着摆手,离晏行寂又远了一步:“不管你们都以为我像谁,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客栈老板娘,与旁人,毫无关系。”
她刻意加重“旁人”两字,果然感知到晏行寂周身的气压一滞,随后越发低沉阴冷。
罗喉一身金色劲装露出挺阔的肌肉,扛着一把大刀颇有些凶神恶煞的感觉,闻言冷嗤一声,“普通的客栈老板娘,竟也有化神的修为?”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面上的笑容逐渐加深:“本来不必来这么多人的,可是听说渡渊剑尊在你身旁,之前派来的那些魔族没能抓住你,于是我四大护法倾巢而出,怎么样,感动吗?”
司黎尬笑:“……别了吧。”
晏行寂似是不愿听他们多说,敛镜出鞘抬手便要划下结界将司黎圈进其中,却没想到司黎的动作更快。
她紫衣一闪而过,卷星在手朝弥裳冲去,纤瘦的身子动作敏锐快出虚影,风中传来她的声音。
“剑尊,我有修为,可以自保与你一同作战。”
话音落下,司黎已经与弥裳缠斗在一起,弥裳虽然修为比她高上一阶,但司黎胜在动作灵活,竟也让弥裳抓不住她的可破之处,两人一时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她背影纤瘦,在弥裳面前却也柔韧有余。
在另外三位护法动手之际,强大的威压横扫而过,晏行寂白影瞬间到达几人身前,敛镜的剑光磅礴纯粹,罗喉的大刀与剑光相撞的一刹那忽地被击飞,连带着人也被砸出数十米远,直直撞击到远处的巨石之上。
刑渊与炼於对视一眼,面色不约而同的一沉,随后齐齐朝晏行寂而去。
晏行寂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漆黑的瞳孔霎时间暗红,漫不经心地歪头,原本清冷淡漠的气质瞬间变得阴狠乖戾起来。
敛镜呼啸着朝刑渊而去,在即将刺穿他的胸膛之际,一抹红影挡在他身前,在看清那人的面容后,晏行寂的杀招生生顿住。
他瞳孔微缩,颤抖着声音开口:“阿黎……”
刑渊的身前,那抹红影满眼泪水地看着他,五官清秀明丽,是他寝殿内与之共枕了三百年的人,是阿黎。
“阿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生生啼血轻声开口:“阿寂,你要杀我?”
他摇着头:“不……我没有……”
“阿黎”指着他大喊道:“你又要杀我,三百年前你已经杀了我一次!”
晏行寂几乎绝望,握剑的手轻颤,敛镜察觉到主人的情绪与之一同发出悲鸣。
正与弥裳厮打的司黎听见敛镜的悲鸣一时怔愣,险些被弥裳挥过来的绫罗卷中,慌忙侧身避开以剑迎之。
她一边仓皇迎之,一边朝晏行寂那边看去,总算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来源于何处。
晏行寂的身前那一袭红衣的女子,竟与她长了有七分相似,此时她正痛哭着指责晏行寂,而晏行寂痛苦地摇着头后退,竟连剑都握不稳。
司黎分明瞧见“阿黎”身后的刑渊抽出长剑,神情陡然间阴狠朝晏行寂款款而去。
“晏行寂!”司黎慌忙大喊,“都是假的,那不是阿黎,那是炼於!”
可那炼於幻化出的“阿黎”双手拿着一只银铃开始摇晃,随着铃铛声响起,黑雾散开将晏行寂与刑渊和炼於一起包裹在内,而晏行寂俨然一副入了心魔的模样,眸底一片猩红对司黎的叫喊一无所知。
司黎想要抽身去救他,弥裳找准时机朝她刺来,绫罗登时将她死死缠住,司黎被束缚着拉向弥裳。
眼见着自己离弥裳越来越近,司黎瞳仁瞬间冷下,周身莹白的灵力呼啸而出,召出卷星带着不容置喙的杀气朝弥裳而去。
弥裳勾唇轻笑,美艳的眼眸浮现不屑。
不过一届化神,也想与她大乘期修士斗!
卷星来到弥裳身前,她周身的魔气瞬间大涨要将卷星死死缠住,可下一瞬,身前的卷星消失不见,弥裳怔愣的瞬间,脊背突然一阵生寒,凛然的杀意从身后传来。
她几乎是用尽毕生的修为慌忙躲避,可还是被卷星的杀气擦着耳边而过,鲜红的血珠断线般滴落,顺着白皙的脖颈而下。
卷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
司黎不过一个化神,如何有能力在她眼前使障眼法?
因为弥裳的躲避,司黎得了机会从她的绫罗中抽身而出,她无暇顾及弥裳连忙飞身朝黑雾而去。
司黎看不清黑雾中的情景,只能感知到里面灵力的波动,以及一阵阵银铃声。
魔族当真无耻,竟幻化成阿黎的模样扰乱晏行寂,还拿出惑心铃勾出他的心魔令他执念缠身。
她被拦在黑雾之外不得寸进,弥裳已经追了上来,司黎周身气压大涨,今日若是被弥裳抓走等着她的还不知是什么。
大不了殊死一搏!
司黎咬牙手执卷星便要朝弥裳而去,她必须先解决掉弥裳!
剑尖即将与绫罗相碰的刹那,熟悉的气息从身后传来,一抹蓝影一闪而过,五指成爪召出兽型朝弥裳而去,粗壮的狐狸爪子将弥裳按在身下,尖利的獠牙从她肩膀处穿透而过。
弥裳痛哭的嘶嚎响彻虚空。
而司黎双眸登时一亮,身前死死按着弥裳的白狐有九只长尾,高大挺拔微风凛然,是容九阙!
她认识了三百年的好友,容九阙!
弥裳的尖叫声传进黑雾,黑雾中猛地冲出一人飞速撞击向那只狐狸,是罗喉。
司黎大喊:“阿阙,快闪开!”
那只九尾白狐身形陡然庞大,丢下弥裳与罗喉厮打在一起。
弥裳被九尾狐狸重伤,捂着肩膀痛哭嘶嚎着。
眼见她再构不成丝毫威胁,司黎转身调动灵力护体便要朝黑雾中冲去。
可下一瞬,脚步不得寸进,狂风席卷而过吹乱她的乌发,一股磅礴强大的力量从身后而来,无法抗拒的吸力将司黎拉动着向后拖拽而去。
什么鬼,什么东西!
司黎咬牙试图调动全身的灵力,可身后的桎梏依旧死死缠着她,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被拉向一个诡异的东西,可眼下她连抬手的动作都无法掌控,更遑论回头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厢正与罗喉缠斗的容九阙觉察到司黎这边的情况,慌忙丢下罗喉朝她飞奔而来。
司黎从他的竖瞳中看清了自己身后的场景。
十二块圆盘浮现在虚空,其上雕刻着复杂的经文,正中的指针飞速旋转,古朴纯粹的气息扑鼻而来,明黄的光亮大闪,而中间巨大的裂缝缓缓张开。
她被吸着朝裂缝中而去。
司黎透过容九阙的狐型看到了不远处的晏行寂。
黑雾已经消散,晏行寂清隽的面上沾染鲜红的血水,他紧抿着唇,双目赤红泛着决然的杀意,眼底的疯狂藏匿不住地带起滚滚狠戾。
而他的脚下,炼於被斩断一臂瞪大双眼,分明是一副已经死去的模样。
司黎挣扎着伸出手,不知是想要抓住容九阙。
还是晏行寂。
可下一瞬,意识抽离躯体,眼前一片黑暗,她坠入深渊。
她似乎听到一声尖利的狐啸声,掺杂的似乎还有另一道熟悉的声音。
可司黎已经听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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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幻梦一
十二时方盘关闭,裂缝消失,将他们拦在外界。
被卷进去的只有司黎一人。
或者说,十二时方盘只要司黎。
容九阙早已幻化成人型,少年高大挺拔,一身蓝袍勾勒出笔挺的身形,乌发高束成马尾,眼尾微微上扬,瞳色却是浅淡的琉璃色,鼻梁高挺棱角分明,尽显少年气息。
他垂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冷白的手背上青筋毕露,一双狐狸眼此时微眯,怒意显而易见宣泄而出。
身后传来脚步声,容九阙回头看去,晏行寂赤红着眼,俨然一副入了魔的样子。
晏行寂?
他怎会在此,还与司黎在一起?
他一副入魔的样子,身上的杀气让人胆颤,容九阙不由离他稍远些许。
“剑尊,你入了心魔,快醒来!”
可晏行寂恍若未闻,仰头望向虚空,十二时方盘紧闭,巨大的方盘悬挂在虚空,像是在嘲讽着他的不自量力。
天色渐渐晴朗,刺眼的日光令他眼前模糊。
“呵。”
清冽的声音传来。
容九阙眉头微拧,总觉得此时的晏行寂有些奇怪,下意识迈动双脚朝他走去。
“剑尊——”
他的话淹没在凛然的杀意之中,晏行寂白衣翻飞,乌发在身后飞扬,血迹随着衣袂扬起,周身的灵力大涨,渡劫的威压毫不掩饰地释放出来,让容九阙几乎站立不住,膝盖猛地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而晏行寂——
竟然徒手撕开了已经关闭的十二时方盘!
十二时方盘是他们妖族的神器,从蛮荒之时便流传下来的,二十五年前失踪,他也是今日才再一次见到。
但那是神器啊,晏行寂即使是当世第一人,依然是个肉体凡胎尚未飞升,以凡人之躯撕裂神器,他到底是个何种怪物!
容九阙被冲击的威压震得心胸激荡,翻滚的气血从嘴角溢出,他再也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只觉得自己浑身的经脉都要被震碎。
而晏行寂……
晏行寂也好不到哪里去,强行调动灵力,澎湃的灵力冲击着他的经脉,血珠顺着断开的经脉渗出,白衣几乎被染成红衫,脚边已经流淌出一滩血水。
十二时方盘被他生生撕开,青年唇边溢出粘稠的鲜血,却依旧暗红着眼继续施力,将那已经闭合的方盘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
随后,他毫不犹豫地踏入裂缝,衣摆消失在虚空之中。
威压消失,容九阙终于有呼吸的余地,他支撑着自己缓缓站起身。
十二时方盘被撕开的裂缝正在缓缓关闭,少年紧抿着唇,随后飞身上前,在裂缝消失的前一刻跟着进入其中。
裂缝闭合,十二时方盘渐渐消散在虚空。
***
草长没胫,天际闷雷阵阵,厚重的云层当中隐约有电光闪闪,狂风大作,吹动落叶飘散而下。
司黎在吹拂而过的一阵冷风中醒来,入目是昏暗带着电闪的天际,周身的空气潮湿闷热,明显是要下雨的节奏。
她缓了一会儿,总算弄明白自己经历了些什么。
她被卷进十二时方盘之中。
司黎自然知道十二时方盘是个什么东西,那是妖族流传万年的神器,有些邪门,会抽取记忆放大人心中的仇恨,借以打造出逼真的幻境,让被抽取记忆的人沉迷在幻境中,被仇恨蒙蔽。
倘若这人一直分辨不出现世与幻境,等到三十天后幻境便会崩塌,届时幻境中的所有人都会随着这个幻境一同消散。
并且无论是何等修为的人,进入十二时方盘后修为会被压制,自此沦为一届普通人,连丝毫的灵力都使不出来。
司黎尝试着调动体内的灵力,果然不出她所料,丹田内一片沉寂,经脉中的灵力宛若一潭死水,任凭她如何召唤都兴不起一丝波澜。
卷星在她手中,因为灵力的限制此时暗淡无光,宛若一把破铜烂铁一般,再无丝毫上品宝剑的气势。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让司黎头疼的是,十二时方盘早在二十五年前便失踪了,如今竟然又让她遇见了。
何况,这幻境抽取的是谁的记忆?
眼前的一切陌生,她并不记得她有过这段记忆,难道除了她被卷进来的还另有其人?
司黎一阵头大,耳边的风呼啸而过,落叶越散越多,风雨欲来。
认命地爬起身正要去寻避雨之处,目光所及之处一道白影映入眼帘,司黎的眸光瞬间愣住。
她看了许久,小心翼翼朝那白影走去。
在距离白影只有几步远之时,司黎猛地顿住了脚步,不可思议地探头仔细去看。
乌发凌乱,白衫上满是鲜血,整个人像是从血水中打捞出来一般,周身还有不少干涸的血迹,清隽不凡的面容掩盖在墨发之下,而他静静躺在那里,生死不知。
晏行寂?
司黎连忙上前拂开他面上的发丝,晏行寂面容苍白毫无血色,唇角不断溢出血丝,经脉似乎断了不少,鲜红的血水顺着断开的经脉渗出,他所躺之处已经留下一滩血水。
“晏行寂,晏行寂!”
她慌忙喊他,可晏行寂紧闭着眼对她的呼喊毫无回应,整个人像是死了一般的寂静。
怎么可能呢,那可是晏行寂。
渡渊剑尊,天下第一,世间唯一的渡劫修士,只差一步便能飞升的人,有谁能将他伤的这般半死不活。
司黎探向他的脉搏,指尖下细微的跳动让她长舒口气。
还好,虽然气息微弱,但至少暂时没死。
晏行寂可是这个世界的男主,他还没有成仙,这时候死了世界便会崩塌,她也活不来。
司黎从乾坤袋中取出丹药,颇为肉疼地取出一粒掰开晏行寂的嘴便往里送去,可那丹药却生生卡在他的舌尖,任凭司黎怎么做就是不肯往下吞咽。
她气的狠狠拍了他一巴掌:“这可是灵宝阁的阴阳灵丹,一颗价值千颗上品灵石,我总共就三颗,你今天敢浪费掉我就把你扔在这里再也不管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话起了效果,晏行寂长睫轻颤,丹药被顺利吞入腹中,莹白的光亮从他破碎的经脉处溢出,汩汩外涌的血液渐渐凝滞。
漫天的乌云黑沉沉下压,轰鸣的雷声瞬间炸开,细雨渐渐飘落,吹拂到脸上带来凉意。
司黎不由得佩服自己的好运气,平时要啥没啥,如今拥抱大自然要风有风要雨有雨。
她弯下身子扶起晏行寂,如今没有灵力在身,司黎全凭着一身体格撑起晏行寂的身体,这厮看起来清瘦,却着实高大挺拔,压在她一边肩膀上迫使着司黎直不起腰身,只能咬着牙撑着他一步步往前走去。
“晏行寂,我可是仁至义尽了,没把你丢在外面淋雨已经够给面子了。”
“从十二时方盘出去后,咱俩桥归桥路归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你可莫要再来烦我了……”
“嘶,你怎么这么沉,明明看起来也不胖啊!”
雨越下越大,司黎有些看不清眼前的路,如今没有修为庇体,狂风吹过带来一阵冷意,冻得她不由得瑟缩了下,脸颊正好蹭上晏行寂靠在她肩膀处的脑袋。
他乌发被雨水打湿带着刺骨的凉意与潮湿,蹭在司黎脸上犹如寒冰。
司黎侧眸看他,这才发现他原先苍白毫无血丝的唇瓣此时泛着乌青,明显一副被冻伤的模样。
不能再拖了,得迅速找个地方避雨,晏行寂重伤的身体撑不住的。
司黎咬牙,扶着晏行寂朝前走去。
***
晏行寂好似做了一场梦,梦中一个女子一直在耳边絮絮叨叨说着些什么。
声音温婉生动,熟悉入骨,是他思念了三百年的声音,那是阿黎。
他想要睁开眼看看她,可眼皮沉重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经脉中丝丝缕缕的疼痛渗入肺腑。
“晏行寂……”
我在……
“晏行寂,我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可莫要再烦我……”
不要……
“晏行寂,有时候……你真的很烦人……”
他知道的,他怎么会不知道,所以她觉得他无趣冷漠,直接不要他了。
“晏行寂,你修为这么高……好好飞升不好吗?”
不好……没有她他哪里也不愿去。
她絮絮叨叨话实在太多,可他听着心甘情愿,即使是一场大梦,他也不愿醒来。
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清香,他追求了三百年也没有寻到的气息。
他听到雨声落地的哗啦声,那股清香顺着冷风卷来沁入鼻息。
他颤抖着声音低声喃喃:“阿黎……”
“我好想你。”
意识消失,坠入深渊。
等他再次醒来之时,狭小的屋内光线昏暗,鼻息间是清淡的草药香,外面似乎还在刮着风,紧闭的轩窗发出沉闷的声音,雨滴打在窗子上哗啦作响,晏行寂在满室幽暗中睁开了眼。
耳畔传来柔声低唤:“剑尊……”
晏行寂茫然朝她看去,视线之中,少女容颜清丽,柳眉微拧,低声唤着他什么。
她的脸逐渐与梦中的红衣少女重合,她们一起开口轻喊他——
“行寂。”
“阿黎……”
他再也忍受不住,拽住她的胳膊便将她拉入怀中,只听见少女低声轻呼。
晏行寂紧紧揽着她,那股熟悉的清香再次侵入鼻息,他止不住地红了眼眶。
泪水滴落,青年声音沙哑哽咽:“阿黎,阿黎,我好想你。”
声声低呼,似是思念,又似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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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幻梦二
他像个孩子一般蹭着她的脸颊,冰凉湿润的触感传来,司黎猛地一怔,推拒的动作变得稍减。
他……哭了?
晏行寂清润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不断回响:“阿黎,你回来了是吗。”
“阿黎,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阿黎,阿黎……”
司黎没由来的一阵不适,死死抵着晏行寂的胸膛将他掀翻。
晏行寂此刻重伤未愈,在两人都无灵力的情况下,司黎毫不费力地便占据了上风,狠狠压制着晏行寂。
青年有些怔愣,目光茫然眼尾通红想要凑上前,一双玉手捂住他的嘴唇。
“晏行寂。”司黎狠狠闭了闭眼,再抬眼时眸中满是冷意,“你看清楚我是谁,我是司黎,不是你的阿黎,你莫要再认错人!”
晏行寂闻言一怔,挣扎的动作减小,眸底的红意消散些许。
司黎趁热打铁:“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还有点渡渊剑尊的模样吗,为了一个已死之人将自己活成这般模样,你的阿黎真的希望你这样吗?”
青年眼中的红晕消散,取之而来的是一片乌黑沉寂,司黎猛地松了口气。
她翻身从他身上下来,再也不看身后的晏行寂一眼,径直朝门口走去。
“剑尊,你身上有伤,药在一旁,趁热喝药。”
那股清香已经远去,满室幽暗之中只剩下晏行寂一人。
他闭了闭眼,眼角一抹晶莹滑落。
在炼於的惑心铃中他再一次心魔缠身,他反反复复看到阿黎死去的模样。
她在哭,在下坠,在死去。
周遭的一切都在崩塌,唯有他还存在,清醒着受着这场凌迟。
他一遍遍朝她伸出手,一遍遍看着阿黎死去,一遍遍错过她。
***
傍晚时分,屋外的雨稍停。
司黎坐在凉亭之下吹着风,昏昏欲睡之间意识又陷入了昏沉。
她看到周围乌泱泱的都是人,身着青霄剑宗的弟子服,高台之上,乌发高束起马尾的红衣的女子明媚秀丽,长相与她相似了七分。
阿黎。
她想起来这是哪里了,当年的青霄剑宗弟子比武,赢者的奖励是可以进入剑阁的资格。
彼时的晏行寂虽是剑修,但出身卑劣又是个外门弟子,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有进入剑阁选取佩剑的资格。
可阿黎不同,她是前宗主之女,当今的宗主是她的叔父,阿黎软磨硬泡总算求来了一丝机会,但晏行寂外门弟子无法参加比武擂台,这场擂台便是由阿黎去打的。
而如今,司黎作为旁观者看着那个红衣女子手挽刀花披荆斩棘,衣衫割破流出鲜红的血液,秀丽的脸血色尽无。
司黎说不出什么感觉,事实上,她一片平静,冷眼看着“阿黎”经过一场场厮杀最终取得魁首,成功为晏行寂赢下进入剑阁的机会。
她脸色苍白,支撑着摇晃的身躯笑着对晏行寂道:“阿寂,我赢了,你可以登剑阁了。”
这一次,晏行寂进入剑阁,青霄剑宗震宗之剑敛镜认其为主,晏行寂的天生剑骨得以显露,成功被召入内门成为亲传弟子。
而阿黎……
身受重伤,整日期盼着晏行寂能来看她一眼。
但来的是师兄,她的师兄方秉青递给她一瓶上品丹药,是红尾冰蝎妖丹所炼制的,对疗伤极好,整整有一瓶。
方秉青别过头对她道:“红尾冰蝎是那晏……那夜宗主亲自抓的,你莫要想着晏行寂那没良心的了,好好养伤,宗主会为你挑选夫婿。”
彼时的司黎等了三个月,才第一次见到晏行寂,他脸色格外苍白,似是重伤方愈的模样,可明明受伤的是她,怎么晏行寂反而一副孱弱的模样。
晏行寂瞧见她后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愣,很快恢复过来从她身旁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时司黎便知道,晏行寂这厮当真是无心,就该孤寡一生。
她都已经做好任务失败的准备了,可是晏行寂在某一日却突然向她求亲,沧溟镜兴高采烈地说晏行寂喜欢上了她,唯有司黎心底苦笑。
他哪里是什么喜欢,分明是她叔父强迫。
这一场大梦昏沉,司黎额上已经浮现冷汗,搭在扶手上的双手握紧。
鼻息间传来清淡的冷松香,清新淡雅,宛如雪上白莲。
她猛地睁开眼,对上一双淡然安宁的黑眸。
晏行寂应当是稳定了情绪,不再是白天那副疯狂痴迷的模样,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衫又恢复了往日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除了脸色格外苍白之外。
也是,毕竟重伤未愈,如今灵力也使不得,司黎翻遍了自己的乾坤袋也只找到那几样丹药,而晏行寂的乾坤袋则更加空旷,除了几身换洗衣裳之外再无其他的东西。
连那碗药都是她找人求来的。
“司姑娘。”
他朝她微微颔首,随后撩起衣袍坐于她身旁。
司黎朝一旁轻挪些许,与晏行寂拉开了些距离:“剑尊身体可还好?”
晏行寂这厮伤的不轻,经脉断了十几处,也不知她被拉进来后他做了什么,谁有这般能耐将他重伤成这般模样。
司黎轻飘飘朝晏行寂看去,青年低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侧脸安静淡然,轮廓线条清晰疏朗,端的是一副芝兰玉树的模样。
她凑近轻声喊他:“剑尊?”
熟悉的清香顺着鼻息而来,晏行寂回过神来朝她轻笑出声:“我无碍。”
即使没有修为,他依旧是渡劫的体格,这点伤要不了他的性命。
司黎了然点头,重新坐回去看着亭外滴答滴答的景色。
方下过一场大雨,空气中都是雾蒙蒙的清新气息,带着青草的芬芳传来,令人心旷神怡一扫心中的郁结。
“司姑娘。”晏行寂轻声开口,“这是何处?”
“鹿鸣村。”
司黎是在那场瓢泼大雨中遇见的陆鹤亭,彼时她正拖着晏行寂艰难行走着,两人的衣衫已经被大雨浸湿,司黎看不清眼前的路,托着晏行寂绊倒在地滚下山坡,正好摔在了上山采药的陆鹤亭身前。
她抬起头,与带着斗笠的陆鹤亭大眼瞪小眼。
于是陆鹤亭帮她一起将晏行寂拖了回来。
司黎解释道:“陆鹤亭是鹿鸣村的私塾先生,身体不太好,今日便是上山采药遇到的我,这里是他的住处,他便将我们带了回来,包括你喝的那碗药,也是我委托他熬制的。”
她顿了顿,目光一扫面前幽静的小院,随后压低声线道:“这是十二时方盘的幻境,我不知是谁拉我们进来的,也不知道这是谁的记忆,但是现下我们没有思绪,你又受了重伤,我们不妨先在这里养伤,走一步看一步?”
“好。”
晏行寂应得痛快毫无犹豫,仿佛司黎说什么都毫不怀疑。
司黎一怔,沉默着收回视线仰躺进靠椅之中,等候着陆鹤亭外出回来。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气愤有些诡异,清风吹拂而来,带着司黎身上的清香扑鼻而来,晏行寂搭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攥紧。
他唇瓣翕动许久,终究还是哑着嗓子开口:“司姑娘。”
“嗯?”
“你方才,可是做噩梦了?”
“……”
司黎喉口一阵发梗,她方才说了些什么吗,她有说梦话吗?
她余光瞥向晏行寂,却发现他并未在看她,而是茫然地看着亭外的小院,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
司黎轻舒口气,她应当是没说什么,否则晏行寂这厮早就该发疯了。
“无碍,梦见了些不好的事。”
晏行寂沉默着并未应声,久到司黎又开始困乏之时,耳畔传来青年微凉的声线:“司姑娘,你可曾喜欢过一个人,如飞蛾扑火,誓死不悔?”
司黎的困意消散,无所谓地笑笑,末了轻声道:“当然有了,我活了这么些年,谁还没有过犯傻的时候。”
“可还喜欢?”
“不喜欢了。”
“……为何,他做错了什么吗?”
这一次司黎许久未应声,晏行寂别过头来看她,司黎只是沉默地望着雾蒙蒙的虚空。
“司姑娘,为何?”
司黎摇了摇头:“没有为何,他没做错什么。”
错的是因果,是无常,是她明知道晏行寂这人没有心,却还是要为了任务去接近他,将那十年的自己活得不成人样。
司黎轻笑出声,抬手搭在额上朝椅背中靠去,闭眼假寐悠哉清淡的模样。
她听到晏行寂沙哑的声音:“曾经有一个女子喜欢我,她说只喜欢我,永远都会喜欢我。”
可是他太过无趣,太过冷漠,于是她走了。
司黎唇角的笑意有一瞬间几乎要破碎。
她蓦地笑出了声,睁眼看着晏行寂,目光有一瞬间的犀利,细看带着怜悯:“剑尊,人都会变的。”
司黎别开眼起身,下一瞬,紧闭的院门被打开,从外头走进来几人。
为首的人容貌俊逸清秀,眉眼温和安宁,穿着一身浅蓝衣衫,背上的竹筐似是装满了草药,露出一点尖尖。
是陆鹤亭。
而陆鹤亭的身后,一穿着粗布粉裙的女子面容清秀,颇有些小家碧玉的模样,明明年纪不大,眉眼间却满是坚韧,与外表的柔弱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女子司黎不认识。
但这女子身后的少年,司黎瞧清楚后浅眸瞬间一亮。
“阿阙?”
她慌忙便朝院门走去,唇角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少女纤细的身形奔向门口处高大挺拔的少年,垂下的乌发在虚空中一晃一晃,紫裙荡漾出波澜,勾勒了晚霞的余晖。
晏行寂的黑眸陡然间阴沉,冷白的手背上青筋毕露,生生掰断了扶手的一角,凸起的木刺嵌入掌心,血珠断线般滴落在地,他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依旧冷冷睨着那少女少年。
少女明媚的笑容倒映在眼底,他从未觉得如此的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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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幻梦三
“阿黎。”
容九阙披着斗笠,眉眼温和,瞧见司黎后很快便迎了上来,眸光温润似是盛满了星河,少年气息纯粹干净。
司黎左右打量着他,容九阙便大大方方站在那里任由着她打量。
他身姿挺拔高大,一身蓝衫笔挺整洁,面色红润看起来并未受到什么伤。
司黎猛地松了口气。
晏行寂伤成那般模样,她以为在她被拉进十二时方盘之后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能重伤渡劫修士的必然不容小觑,容九阙不过是个大乘期修士,她实在不敢想他会面对怎样的境遇。
还好,还好无事。
“阿黎。”容九阙唇畔带笑,嗓音依旧温软清冽:“好久不见。”
司黎也笑:“好久不见。”
是好久了,有五年没见了。
她与容九阙是在三百年前相识的,当时的容九阙渡劫重伤,是司黎将他带回来悉心照顾为他疗伤,后来两人便成了至交好友,容九阙时不时会来给她带些好玩的物什,会为她讲他游历时的趣事。
五年前他因为家族有事便离开了即墨城回了妖族,直到如今他们才再次相遇。
旧人相逢,唯余一笑。
雾蒙蒙的村落中,少年少女容貌出色相视而笑,细雨飘散在发丝上打湿发髻,岁月静好的模样,凉亭内的青年神情依旧平静,眸底却浮现滚烫的疯狂。
陆鹤亭似是有些诧异,望了望容九阙,又看了看司黎,随后讶声道:“司姑娘与容公子认识?”
两人齐齐应声:“旧识。”
陆鹤亭闻言了然颔首,随即拉过那名女子朝司黎介绍:“司姑娘,这是宋瑶,这位容公子便是昏迷在路上被阿瑶看到的,阿瑶家里地方小,近些日子多雨不便赶路,容公子便也住在我家。”
那女子生的清秀,眉宇间坚韧果敢,一眼便合中司黎的眼缘。
闻言司黎轻笑出声:“陆公子客气了,公子好心收留我们,自是感激不尽,这是公子的住处,怎样安排我们都没有异议。”
宋瑶与陆鹤亭并肩而立,小姑娘一双眼睛像是长在了陆鹤亭身上,眸光闪烁着雀跃,那目光司黎再熟悉不过,曾经的她看晏行寂也是这般,好似一双眼只看得见他一般。
司黎戏谑挑眉,朝陆鹤亭身旁的宋瑶勾了勾唇角,果然看到小姑娘羞红的脸。
少女怀春,当真是单纯懵懂。
最后一缕余晖消散,暮色已沉,夜色昏暗,门前两排茂密整齐的松树上蝉鸣阵阵。
晏行寂不知何时已经回了屋内,司黎也没空关心他,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凉亭下陆鹤亭挽起衣袖在药盅上熬着活血化瘀的药,用来调养晏行寂的身体。
天色已经昏透,宋瑶家住鹿鸣村东,家中尚有父母兄长,便也早早告辞回家准备晚饭了,于是小院一时只剩下司黎容九阙与陆鹤亭。
陆鹤亭这人身子骨弱,熬药的时候不时地咳嗽,冷白的脸咳得红透,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吓的司黎连忙上前便要接过蒲扇。
“陆公子,我来吧,你去歇息片刻。”司黎作势便要夺过他手中的蒲扇。
陆鹤亭也不多推让,笑着顺从让司黎挤占他的位置,搬起板凳与容九阙做在一起,只时不时指导一下司黎掌握火候小心将药煎糊。
凉亭里只点了两根蜡烛,外面此时又下起了雨,冷风吹来一阵冷寒,陆鹤亭鼻息间窜进寒风便控制不住地开始咳嗽,声嘶力竭的模样让司黎总有种他下一秒就要气绝的错觉。
“陆公子,要不你回屋吧,这里我来看着就行。”
陆鹤亭只摇头,掩着帕子捂嘴道:“无碍,旧疾了,屋内草药味太重,还是这外面好闻些。”
司黎闻言也只能作罢,与容九阙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悄然浮现凝重。
他们被投进这鹿鸣村,这段记忆不是她的,不是晏行寂的,更不是容九阙的,那就说明十二时方盘不止拉进来他们三人,起码还有一人被卷进了幻境。
这个人是谁,鹿鸣村的这段记忆是谁的?
会是陆鹤亭吗,毕竟他们的相识太过巧合,司黎背着晏行寂正好与上山采药的陆鹤亭相遇,正好被他带回家中,正好宋瑶遇到了容九阙将他也带来了陆鹤亭家中。
他们三人都与陆鹤亭扯上关系。
可他们三人并不认识陆鹤亭,那十二时方盘为何会将他们与陆鹤亭一起拉进来?
雨势渐大,风声鹤唳。
司黎沉默着摇着蒲扇,凉亭内一时无言,唯有容九阙时不时试探性与陆鹤亭搭几句话。
倘若真是陆鹤亭的记忆,那他的仇恨是什么?
他们必须在幻境崩塌前唤醒他,否则他醒不过来他们也要一起陪葬。
但倘若不是陆鹤亭……
司黎更加头大了,那就说明还有另外一个人需要他们去找,这方幻境这般大,要如何有思绪去找到一个陌生的人,还得精准猜出她的仇恨与心魔?
一阵寒风吹过,煎药的少女忍不住轻叹出声。
***
药是容九阙端进屋内的,司黎在帮着陆鹤亭喂鸡。
屋内只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斑驳,将人影倒映在砖墙上摇曳晃荡。
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刻晏行寂抬起了眼,唇角挂着一贯温和的笑,但瞧见进来的人时,笑意陡然间凝滞,眸中仅剩的温度也一散而尽。
青年微凉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屋内:“是你?”
容九阙轻笑着应声:“是我。”
他施施然将手中的药递给晏行寂,却见对面的人依旧端坐在床上,眸底满是冷凝,哪有半分外人称赞的温润知礼。
容九阙唇角的笑意也渐渐凝滞,轻抬手示意他接下:“剑尊,这可是阿黎熬制了许久的。”
“阿黎?”
“是,阿黎,更是司黎。”
少年刻意加重“司黎”两字,果然见到下一秒晏行寂平搭在膝上的手猛地握紧,冷白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乌黑的眸底泛起点点暗红。
容九阙将药碗搁置到桌上,直截了当开门见山道:“剑尊,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但你最好打消你的想法,阿黎只是阿黎,叫司黎。”
他曾随父皇去过晏行寂的成亲大典,见过那个让渡渊剑尊倾心相娶之人,所以当时在即墨城第一次见到司黎之时,他心下着实吃了一惊,从未见过如此像之人。
眉眼神韵,说话的声音,不经意间的一举一动,与渡渊剑尊那早夭的亡妻像了七分。
但司黎只是司黎,当年渡渊剑尊之妻以神魂献祭沧溟镜坠入东海,他亲眼见到那女子身死魂消,怎么可能会还活着。
即使再像,也只是巧合罢了。
晏行寂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眼底乍然浮现笑意,“那你呢,你让我不要图谋不轨,容少主在她身边又图什么。”
他顿了一下,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她可知道你的身份?”
“容徇?”
他轻飘飘的“容徇”二字一出,屋内的气氛瞬间冰封,青年与少年相望,眼神交汇之际剑拔弩张,宛如紧绷的弦上拉开了弓弩,一方松懈便会毫不留情地刺出,沉默压抑的氛围弥漫开来。
屋内的两人对峙,屋外突然传来轻巧的脚步声,在那脚步声来到房门之前两人瞬间收敛面上的冰冷,晏行寂端起碗一饮而尽,暗褐色的药水顺着冷白的下颌蜿蜒流下,被他毫不在意地撇去。
屋门被推开,少女浅紫的衣裙一晃一晃,荡漾出明媚的弧度,司黎抱着被褥推门而入,晏行寂与容九阙齐刷刷看过来,两双眼睛带着显而易见的光亮。
司黎下意识觉得好似发生了些什么,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莫名的诡异。
她狐疑地看看容九阙,又看看晏行寂:“你们方才闹矛盾了?”
晏行寂轻笑出声,“司姑娘多想了,我与容公子相处甚好。”
容九阙:“……”
少年眉眼狠狠抽了抽,咬牙道:“是啊,我们关系好得很。”
屋内一时间陷入沉默,司黎左右看看,最终还是咽下了心里的狐疑。
应当是她多虑了。
她放下被褥,接过桌上的碗正要离去,想到些什么回头对两人道:“对了,又帮你们抱了一床被褥,今夜你们住这个屋内,我住在隔壁,陆公子家不大,能住的房屋少,剑尊就……将就一点吧。”
说罢司黎也不听两人的反应径直拿过碗朝外走去。
房门被关上,她的身影消失,随后隔壁的房门传来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屋内的两人面上的和善瞬间瓦解,细看结满了冰霜,满脸都是不耐与压抑。
司黎一不在场,两人索性也不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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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幻梦四
翌日,细雨朦胧,天色依旧昏沉,四周万籁俱寂,炊烟腾飞,院中鸡鸣声四起,伴随着少女欢快的声音和青年清润的关心。
司黎醒来之时瞧见的便是宋瑶挽起衣袖淘洗着米,陆鹤亭披着外衫浅笑着摘菜的模样。
呼吸间皆是清新的山野气息,心肺处的郁结之意都恍若消散,司黎不由得梦回往年与晏行寂成亲的那一年,晏行寂一人独居在雾玉崖,她便也搬去与他同住。
那里虽然地势高峻寒冷森然,但着实是个隐居的好地方,青霄剑宗平日鲜少有人来打搅他们,两人度过了一年的安静生活。
司黎很喜欢那里,可眼下看来,她应当是一辈子也回不去那里了。
而且她现在也并不想回去,她只想寻回庆儿,两人一同回即墨城开自己的客栈过逍遥生活,谁要跟晏行寂那厮再有碰面的机会。
想到庆儿……
司黎思绪一沉。
都已经这般久了,抓走庆儿的人目的其实是她,不过是为了引她前来,在江阳县中她又遇见魔族四大护法来绑她,随后被十二时方盘卷入进来。
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客栈老板娘,三百年来一直安分住在即墨城开着自己的客栈,日子平淡安稳,也无人知道她是渡渊剑尊的亡妻阿黎,她与三百年前的事情早已毫无关系,为何要费这么大功夫来寻她。
而且进入十二时方盘以来红绳已经许久未曾有过反应了,司黎不由得担心起庆儿,也不知她现在如何?
脑海中太过繁复,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堆积在一起,司黎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不由得叹息扶额,揉捏着微蹙的眉心。
“司姑娘。”
清润的男声传来,带着清浅的笑意。
司黎睁开了眼,陆鹤亭和宋瑶不知何时已经察觉到了她,两人并肩而立停下手里的事情含笑望着司黎。
她也礼貌回以一笑,提起衣裙朝两人走去:“早,阿瑶,陆公子。”
“早,司姑娘。”两人齐声回应。
司黎方走到两人身前,身后的屋门已经打开,“吱呀”的响声吸引了注意,司黎回头去看。
屋门外容九阙一袭蓝袍温润如玉,眉目间含着笑意,端的是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模样。
可司黎的目光却不由自主被他身后的某人吸引,晏行寂白衣依旧整洁,清隽的容颜有些苍白,唇无血色,眼下的暗淡稍稍明显,神情间的疲惫掩饰不住。
看来昨夜睡的不好,也是,晏行寂这厮喜静,还死洁癖,跟阿阙独处一屋估计要膈应死他了。
司黎仿佛被戳中了笑点,却又死死压抑住自己的笑意,要笑不笑的模样引得唇角隐隐抽搐,瞧见晏行寂半眯起眼的模样,她慌忙背过身去装模作样帮着陆鹤亭两人打下手。
脚步声传来,身侧的冷松香顺着鼻息传进来,一双手拿过搁置在一旁的盘子就着水流清洗起来,骨节分明的手穿梭在水流之中,司黎的注意力不由得被吸引。
“司姑娘。”晏行寂的声音传来,“昨夜睡的可好。”
司黎收回视线坦荡回他:“挺好的。”
她抬眸看着晏行寂,五黑的眼眸和着狡黠的眸光,像是粹着星光一般:“晏道友呢,昨夜睡的可好?”
明知故问。
可晏行寂完全生不起气来。
她这般模样,眼含星光的模样实在是像极了那狡黠活泼的红衣女子。
青年眉目柔和,面容温润清俊,可偏偏眸光晦暗阴翳,始终看着司黎,而少女唇角的笑意渐渐凝滞,眼底冷光浮现。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晏行寂这厮到底在想些什么。
“阿黎。”
身后传来温润醇和的声音。
司黎如见天神,急忙丢下晏行寂朝容九阙走去。
再也不要跟晏行寂这蛇精病待在一起了。
无人注意的地方,容九阙与晏行寂对视,青年与少年的眸光齐齐一冷,随后,硝烟味十足。
***
吃过饭后晏行寂便回了屋内,他重伤尚未痊愈,仍需要仔细修养。
近些日来多雨,学堂的孩子们也不上学,陆鹤亭便趁着闲暇功夫修补那些年岁已久的学案木椅,他身子骨弱,司黎便让容九阙前去帮他一起。
而她终于有机会可以与宋瑶独处。
彼时宋瑶正在弯腰收拾碗筷,身前阴影处挡住了光亮,她诧异抬头,司黎眼眸弯起朝她甜甜笑着。
“阿瑶,可否来我房里一趟。”
房门被虚虚掩上,司黎将窗纱拉紧,室内一下子变得昏暗,唯有偶然几缕阳光穿过撒下,才使得屋内多了些光,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阿黎,你怎——”么了?
宋瑶的话尚未说完,美目瞬间瞪大,瞳孔一缩有些慌乱地退后。
司黎竟然……要扒她衣服?
司黎瞧见她躲闪的动作后一怔,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后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阿瑶别怕,我只是……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指向宋瑶被衣衫包裹严实的右肩,司黎唇角牵起柔和的笑意,无辜又满怀善意。
宋瑶缓缓放下了捂紧衣衫的手。
幽暗的屋内,宋瑶纤细的肩颈上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司黎无言抿唇,知道宋瑶受伤,却没想到她的伤口这般严重,甚至只是露出了一点伤痕便已经如此骇人。
“阿黎……我没事。”宋瑶有些不好意思,小心怯懦着向司黎解释。
司黎充耳不闻,从乾坤袋中取出膏药,指尖挖出些许轻柔地覆盖上伤口,宋瑶瑟缩的动作减小,任由司黎为她处理着伤口。
两人一时沉默无言,司黎处理好一处后又往下轻拉衣衫,接着在另一处伤痕之处上药。
“阿瑶,你家人这般对你,可曾想过离开他们?”
司黎从前几日便看出了宋瑶身上的伤,她洗碗之时衣袖捋起无意识露出的伤痕,时不时因为拉扯到伤口而微微拧紧的眉头,今早上淘米之时动作迟钝的肩颈,再结合之前陆鹤亭随口与司黎所交谈的事。
如同大部分民间女子一般,宋瑶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排行老三的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父母嫌弃她拖累,却也不愿意轻易将她嫁出去,将她当成一个免费的丫鬟整日呼来喝去。
明明比庆儿大不了多少,可宋瑶却要包揽家务,清晨起床做好饭菜,平日上山摘药卖钱贴补家用,时不时还得忍受爹娘的责骂,只是这点陆鹤亭可能并不知晓,他只知道宋瑶家中重男轻女罢了。
女子对女子总是能关注到不一样的地方,司黎第一眼便瞧处了宋瑶的伤痕是来自于哪里。
那是长期的虐待与疲劳。
司黎的话音落下,宋瑶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屋内寂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以及衣衫摩擦的声音。
许久后,她清淡的声音传来:“没有,我没有打算离开。”
“是因为陆鹤亭吗?”
宋瑶抬起眸子,清如水亮如星,眉梢眼角都带上了温柔,“对。”
“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相貌一般家世一般,也没有出众的才干,承蒙鹤亭眷顾,亲自教我读书,带我习字,告诉我女子也能有自己的天地,将我从泥沼中拉出来,让我自尊自爱自强。”
“他这样的人,我愿意与他这般过一辈子,左右我爹娘也不舍得将我白白嫁人,在我那几个兄弟没成家之前,他们应当是不会让我出嫁的。”
“明年便是新政实行了,女子也可以参加科举入朝为女官,鹤亭教我读了那些年的书,我不想让他失望,明年,我一定要一试,告诉爹娘我虽是个女子,但男子能做的事我也能!”
一缕阳光从尚未闭紧的窗子外倾斜进来,扫在宋瑶的脸上,小姑娘眼眸水光潋滟,脊背挺的笔直。
而司黎注意到的是她的眼神——
眼里燃烧着的顽强生命力,像是燎原的山火,是一个不屈的灵魂,如同幼犬一般倔强,所有的力量都蕴藏其中,以一种张扬的方式,狠狠扎进司黎的心中。
她仿佛透过宋瑶,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那个活泼灵动,顽强倔强,永远不屈的自己,滚烫、真诚、热烈的灵魂。
可她现在也活成这般淡然安静的模样了,再不似之前的张扬。
司黎莞尔一笑,唇角扬起,自顾自低着头为宋瑶处理着剩下的伤。
“阿瑶,我相信你。”
即使这是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结局都是注定好的,司黎并不知晓宋瑶最后究竟是怎样的结局。
但她为这个滚烫倔强的灵魂感到由衷的祝福。
目光缓缓下移,冷白的肌肤上,一抹暗褐色的印记吸引了司黎的注意力。
她唇角的笑意缓缓凝滞。
“怎么了吗?”宋瑶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司黎缓过来神,面上重新扬起笑容,漫不经心地回她的话:“没事,只是——”
“阿瑶锁骨处的胎记,生的倒是好看。”
宋瑶闻言松了口气,语气带了些许羞涩,“好看倒不至于,就是别致了些许。”
无人注意的角落,司黎的眸光落在那抹暗色印记上。
那是一弯形似月牙,比皮肤颜色略深的胎记。
她似乎见过……
有种强烈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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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幻梦五
她一遍遍捋着自己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到的。
可她就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司黎一边为宋瑶上药,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稚嫩却又坚韧的少女。
容貌陌生,她很确定自己在幻境外没有见过宋瑶这张脸。
况且宋瑶不过一个普通人,身无灵力,如何能瞒的过她,在她面前使障眼法呢?
司黎强自压下心中的那些疑虑,寂静的屋内突然响起少女空灵带着欢喜的声音。
“阿黎,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司黎动作一顿。
宋瑶有些羞涩,怀春的少女眉梢间尽是羞赧,似是有些紧张,纤长的睫毛轻颤着,连手指也不安地搅动在一起。
“阿黎。”宋瑶轻生开口,“你若是喜欢一人,是安心就这般陪着他,还是想要努力一下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司黎当然知道她在说些什么,陆鹤亭那般内敛的性格,当是很难对宋瑶道明心意,而宋瑶这般喜欢陆鹤亭,自身又是那样明媚勇敢的性格,如何耐得住一直这么与陆鹤亭当朋友般相处。
她想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但自小身处的环境不同于司黎原先的时代,在这里鲜少有女子向男子求爱,宋瑶也担心陆鹤亭会觉得冒犯,觉得太过惊世骇俗。
可司黎不是土生土长的这个时代的人。
她笑着开口:“算有过吧。”
毕竟都与晏行寂成了亲,也算是有过一段情。
宋瑶愣住,怔然抬首看着司黎。
却见司黎唇角的笑意又逐渐加深:“阿瑶,你自己都说了,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也一样可以做,曾经的我也是跟在一个人后面追着跑,后来我们成了亲,也算过了一段美好时光。”
她起码有个结果。
尽管不如人意。
“那……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我孤身一人。”
宋瑶恍然大悟,司黎的眉眼间依旧是平和,眸光无波无澜,宛如一潭死水。
小姑娘活了十几年,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睛如这般澄澈,像是看破红尘抛弃七情六欲。
阿黎姐姐曾经那么喜欢那个人,甚至两个人还成了亲,如今阿黎姐姐这般独处……
那个人是……死了吗?
小姑娘心性单纯,联想到曾经看到的画本子,男主死后女主带着他们曾经的承诺与美好行遍万里河山,孤苦一身的情节便止不住的心疼起来,看着司黎的眼神带了些疼惜与愧疚。
司黎:“……?”
她有些不解,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宋瑶生了退堂鼓,慌忙解释道:“阿瑶,我与你说这些不是要劝退你,我只是跟你说,有时候结果不是很重要,想做什么便去做,莫要让自己后悔。”
何况……
她看得出来,陆鹤亭对宋瑶并不是没有感情,两人分明郎有情妾有意,只差戳破那张窗户纸了。
并且,宋瑶不是她,陆鹤亭也不是晏行寂。
他们二人的结局,未尝见得如她一般。
司黎轻声呢喃:“左右我与他再见不到了,早就放下了,想必他也是。”
屋内,寂静弥漫。
随后小姑娘坚韧果敢的声音响起:“阿黎,我明白了。”
而屋外,细雨朦胧浇下,料料峭峭,淋淋漓漓,俊美的青年面容惨白,唇无血色,微挑的眼角泛着暗红,乌黑的长睫垂下遮住眸底的情绪。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他身上,发丝浸湿披散在肩上,宽松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撑在石砖上的手骨节分明冷白如玉,此刻紧紧攥起,手背上青筋突起。
明明那般高大的男人,此刻却像是被折断了脊骨,背影不似往日挺拔,稍显的微微佝偻,身躯在寒风中轻颤。
随后,厚重的乌云内一抹惊雷闪过,骤然亮起的白光照亮昏暗的小院。
青年长睫轻颤抬起了眼,雷光一闪而过,面色惨白不似活人,眼眸却猩红的吓人,清隽的面容透露着一股病态。
他微微阖了阖眼,清冷自艾,用尽最后的力气,随后转身离去。
雨声中,青年清润沙哑的声音传来,像是许久未曾开口一般喑哑的不成样子。
“做梦。”
他死都不会放下的。
***
今日罕见的停了雨,陆鹤亭一早便与容九阙上山采药去了,因为结魂引的存在,司黎便“自告奋勇”留下来照顾晏行寂这个病号。
小院西南角,凉亭处,司黎咬牙切齿地扇着蒲扇,一阵风吹拂而过带来一阵浓烟,顺着鼻息窜进来,呛的司黎睁不开眼,慌忙侧过身子捂嘴低咳起来。
她真是与晏行寂这人八字不合,走到哪里只要在他身边,就是一副活该了的劳苦命,再不愿意也得苦兮兮伺候他,可明明主人是她,却还是摆脱不了被他压榨的阴影。
狗听了都得摇头。
司黎咬牙,扇风的力度不由得重了些,于是如愿再一次被方向跑偏的风迷花了眼,呛的眼泪横流。
晏行寂的伤势好了些许,陆鹤亭便为他换了药,重新配制了一副调理气血的汤药,唯独味道苦涩的让人闻着都忍不住皱眉。
终于熬好药后司黎小心翼翼端进晏行寂屋内,不动声色地瞥见晏行寂微拧的眉头后,面上毫无反应,可唇角却忍不住微微勾起。
小样,看你怎么装,没有修为化解不了苦涩,这碗药还不得苦死他。
她自以为自己的表情收敛的含蓄,却不料一瞥一笑都落入青年眸底。
这般生动灵活的模样,心中那股郁结与烦闷仿佛突然消散,青年唇角勾起,笑意不由得弥漫开来。
冷白的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连眉头都未皱半分,不过瞬息间便干完了一碗苦涩浓厚的药汤。
司黎唇角看戏的笑意缓缓凝滞。
不是吧,这都没反应。
果然晏行寂还是晏行寂,依旧是那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B哥。
司黎牵起勉强的笑意接过瓷碗,装作礼貌的样子微笑:“不打扰剑尊休息了,您老好好调养。”
少女今日又换了身浅紫衣裙,衣衫裁剪合体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她似是有些生气,走路气势汹汹的,裙摆一晃一晃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缓缓消失在门口处。
接着房门关闭,脚步声远去。
晏行寂垂下长睫,目光落在莹白的指尖,那里残存着方才一触而离的少女的温度,带着她身上熟悉的清香。
***
晏行寂是在司黎走后一个时辰察觉到不对劲的。
识海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视线里一片水雾模糊,经脉在翻涌,可灵力郁结使用不了,他无法平息剧痛的经脉,只能咬牙忍着那股钻心的疼痛。
晏行寂终于反应过来,是那碗药。
陆鹤亭换的药方有问题。
他在接过碗时便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只不过很快注意力便被司黎的看戏吸引,那一缕熟悉的气味也淹没在苦涩的令人直熏眼眶的汤药之中,他甚至根本没有细想。
那是幻心草。
生在民间,气味清甜极易吸引人,性热,多用于活血化瘀,是人间常见的药物。
但是这种药物对于没有修为的百姓来说是化瘀的药,对于有修为的修士来说,功效格外猛烈,可在瞬息间使识海翻涌,经脉寸寸逆行。
幻心草,幻心草。
可幻化出人心最为肮脏的东西,贪欲,爱欲,恨欲。
晏行寂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虽不能使用修为,但那些清心咒不需修为便能使出,他紧闭双眼,薄唇翕动着低声念诵清心咒,声音喑哑颤抖。
清心咒怎么都平息不了幻心草的药力,青年的额头上冷汗直流。
意识却逐渐野马奔腾。
古色古香的屋内,点着摇曳的红烛,滴落的蜡堆积在桌边,屋内的香薰轻燃,带着熟悉的气息而来。
这是雾玉崖,是他与阿黎成亲后住了整整一年的地方。
窗边、梳妆台上、温泉岸上、帷帐内,到处都有他压着她不知天昏地暗的印记,处处都是她婉转动听的低泣与一声声哀求。
晏行寂的神魂都在颤抖,他的意识清醒地知道这是假的,不过是他内心最为肮脏的妄念在作祟。
可手却忍不住颤抖着掀开垂下的帷帐。
女子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着一身红衣,清丽的面容不施粉黛,朝他柔和笑着,眸底透亮澄澈,直起身子毫不设防地砸下来。
晏行寂下意识接住她,清香顺着鼻息而来,随后他听到少女的声音:“阿寂,我好看吗?”
好看,当然好看,阿黎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
好看得令他神魂都在颤抖,只想按着她狠狠诉说自己这三百年的爱与恨,沉迷在这场大梦中再不醒来。
他看着记忆中的那个少女,一眉一眼都是他祈求了三百年,渴望再次见到的模样。
他几乎要落泪了。
少女得不到青年的回应,娇笑着靠近他。
随后——
俊美的青年眸底瞬间暗红,清晰地听见自己脑海中那根弦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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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幻梦六
一股熟悉的清香传来,闷躁的空气流动,带着少女身上清淡的气息扑鼻而来,顺着他的呼吸流转寸寸经脉,像一场经年不醒的大梦。
那股熟悉的气息越发靠近,耳边萦绕着她一声声动听的呼喊,他沉迷在这场大梦之中几乎要哭泣。
他太想她了,好想见到她。
那三百年来发疯般想要见到的人就在眼前,他心下发颤眼眶通红。
突然,红衣女子离开了他,晏行寂红着眼想要去拉住她。
“阿黎!”
周遭的一切瞬间崩塌,方还在他怀中的身影逐渐模糊,耳边传来隐约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亘古传来,他有些听不太清,满脑子都是那红衣女子远去的身影。
“阿黎,阿黎不要走!”
“剑尊,你醒醒……”
“是谁?”
“晏道友,醒醒……”
“……阿黎?”
“晏行寂,醒醒!”
带着怒意的声音落下,随后衣衫摩擦的声音响起,那股清香逐渐离他远去,脚步声在背离他的方向。
她要走?
阿黎要走?
又要再次离开他?
不,不可以!
他等了三百年,将自己困在须弥之中整整三百年,她怎么可以离开?
屋内,司黎眼见晏行寂依旧沉迷在幻境之中,眼眸一沉便要去打盆水来泼醒他。
少女衣摆刚刚翩跹而动,手腕上蓦地传来一阵桎梏,人还尚未反应过来,淡如雪松的冷香已经到了眼前,扑鼻而来尽是青年的气息。
视线天翻地覆,司黎有些茫然,抬眼看去却正好对上青年猩红诡异的眼眸。
明明是那样一张芝兰玉树光风霁月的面容,此刻却带着似笑非笑的寒芒,眼底的疯狂快要藏匿不住。
他一寸寸描摹着她的眉眼,灼热的视线从柳眉蜿蜒。
是阿黎啊。
是他的妻子,是阿黎啊。
晏行寂笑出了声,眸中却逐渐泛起水光。
而司黎只觉得眼下的晏行寂诡异疯狂的令她浑身不适。
她不懂害怕是什么滋味,却也知道危险,脊背上汗毛倒立,头皮一阵发麻,被晏行寂视线掠过的地方像是万千只蚂蚁在啃噬,令她慌忙想要逃离。
她推拒着他的胸膛,纤细的身子朝侧边一滚,想要从他身前翻滚而出。
可青年早已预料到一切。
他死死桎梏着她,不断唤着她:“阿黎,阿黎……”
他力气太大,司黎挣脱不开,只听见他一声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声音沙哑好似要哭了一般。
太过窒息,太过无可奈何。
晏行寂身上的伤口崩裂开来,血珠顺着方愈合的经脉渗出,白衫瞬间被染红,血气蔓延开来格外明显。
而距离太近,司黎清楚感知到晏行寂的体温逐渐攀升,声音越发沙哑,下意识想要去寻她。
她连忙挣扎着避开他。
她与他成亲整整一年,怎么会不知道他这般模样代表了什么,这才是令她最恐慌的。
在没有修为下,晏行寂一旦发了狠,男子天生的力道死死压制着她。
“晏行寂,晏行寂你看清楚我是谁,我是司黎!”
司黎狠狠推着他,他身量比她高大太多,这般压着令她呼吸不顺,一股窒息感传来。
她想起来结魂引,疯狂发动号令,只听得见青年一声痛呼,随即他的手腕越发收紧,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一般用力。
“阿黎,阿黎……”
明明被结魂引折磨的痛不欲生,却始终不肯放开她!
司黎死命推着他,脑海里一句又一句下发着号令,可结魂引就好像对他毫无作用,他执迷不悟毫无反应,浓重的血腥气息让司黎浑身不适。
少女眸光一冷,终于在对峙不敌后下意识挥出手。
下一瞬——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青年被打的偏过头去,额前凌乱的碎发披散下来,冷白的面上浮现清晰的指印,唇角血丝缓缓溢出。
司黎一愣,看着他偏头不动的模样莫名喉口发哽。
她……打了晏行寂?
他的神智被这一巴掌打回些许,司黎找准空子,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翻身远离他。
少女一双凤眸挟霜裹雪,只死死盯着发楞的青年,眸底却依旧平淡毫无波澜。
连生气都不会。
司黎努力平息自己紊乱的呼吸:“晏行寂,你看清楚我是谁,你还以为我是你的阿黎吗?”
青年呆愣抬起眼,半跪在竹榻上怔然看着她。
司黎狠狠闭了闭眼,随后接着道:“我叫司黎,不是阿黎。”
“你的阿黎早就死了,她死在浮屠川崩裂那日,以身献祭沧溟镜封印鬼虢于体内,被你一剑穿膛而过,坠入东海无迹可寻。”
“一个死了三百年的人,你偏要自己骗自己她还没死,将我也拉进来你的破事当中,你在装什么深情,她已经死了!”
无人知晓司黎方才的无奈。
晏行寂……好像不仅是受到幻境的影响,他似乎是真的拿捏住了她的异样。
可她什么时候露的馅呢?
司黎大脑飞速运转,却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是何时露出的马脚,索性先发制人将自己撇出来。
果然,她的话音落下,青年茫然无措地低声呢喃:“你骗我,你就是阿黎……”
“我叫司黎,我不是阿黎!”
“你怎么可能不是!”
光风霁月的人此刻宛如一只疯狂到误入歧途的野兽,往日温润克制的眼眸此时满是偏执与疯狂,音量陡然拔高,从榻上下来站立在她身前,高大的身影将她牢牢笼罩。
司黎怔愣地说不出话,沉默又倔强地看着他。
晏行寂眼眸红的吓人,却蓦地笑出了声,眸底的疯狂狠戾尽数浮现。
“即墨城外,缔结结魂引时敛镜对你的气息有所反应,敛镜从不会对除我和阿黎外的人有感触。”
“前几日,你在亭中做梦那一次,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梦话吗?”
司黎瞪大眼看着身前的青年缓缓俯身,凑到她耳边残忍道:“你在喊‘阿寂,我赢了’,三百年前,阿黎也曾这么说过。”
三百多年前,红衣少女苍白着脸从擂台上下来,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形笑着对他说:
“阿寂,我赢了,你可以登剑阁了。”
司黎瞳孔一缩,头皮隐隐发麻。
青年依旧在不依不饶道:
“阿黎性格张扬活泼,喜吃喜玩,身上的气息是如梅花般的清香,与你的气息一模一样。”
“阿黎与我成亲,神魂上刻着我与她的婚契。”
“司黎。”青年顿了一瞬,唇角勾起薄凉的笑意:“你敢让我进你的识海看看你的神魂吗?”
太过惊世骇俗,司黎恍然以为他疯了。
怎么可能,进识海,彼此的识海敞开,那是夫妻才能做的事情!
“晏行寂!”
司黎慌张后退,躲开青年的气息,大脑飞速运转开始思考脱身的方法。
气息……梦话……
为了帮助阿黎真正的“消失”,当初沧溟镜消失前便掩盖了她的气息,虽不知为何敛镜在那一刻捕捉到了她的气息,但晏行寂这些天没有动静,说明那气息只是瞬息,并不是时刻存在,他自己也不能确定。
至于梦话,不过一句话,又不是铁板钉钉!
司黎努力抑制住呼吸,深吸口气后冷着脸开口:“晏行寂,那我今日便告诉你,我为何不是阿黎。”
她走上前,在晏行寂偏执隐忍的目光,缓缓拿起他搁置到竹榻上的佩剑。
敛镜长剑如虹,剑鞘上雕着符篆经文,垂下的剑穗坠着流苏,穗结是颗有些丑的玉石,被雕成依稀可辨别模样的“雪莲”形状。
那是当年的阿黎亲手所做的剑穗,晏行寂嘴上说着丑死了,却还是在阿黎的厮磨下绑上剑身。
一绑便是三百年,即使看得出来主人很爱惜,但它依旧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司黎一手握住剑鞘,一手放上剑柄处。
下一秒,少女狠狠使劲。
剑身纹丝不动。
青年的目光缓缓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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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幻梦七
司黎唇角勾起挑衅的笑意,紊乱的呼吸总算渐渐平息。
看来如她所料,当初的气息泄露只是意外,敛镜只有那一瞬察觉到了她的气息,后来便再也察觉不到。
也就是说,她现在有关于阿黎的一切,气息、神魂、婚契都是被沧溟镜覆盖着的,现在她是安全的。
安全便好。
她就能一举打碎晏行寂的幻想。
司黎勾唇轻笑,语气有些恶劣:“你看见了吗,我拔不出你的佩剑,它不认我。”
她将敛镜放下,凑到晏行寂身前,死死盯着他不可置信的眸子。
“至于梦话,我之前成过亲,他叫阿稷,社稷的稷,你不信可以去问阿阙,他会告诉你的。”
“不过一句梦话,你当真便信了?”
梦话这点司黎完全有理由糊弄过去,她之前在容九阙眼前也说过梦话,彼时她的解释便是自己成过亲,与一名叫阿稷的男修有过一段情,这些晏行寂完全可以去问容九阙。
而至于神魂上的婚契……
敛镜既然方才察觉不到她的气息,说明她的气息与神魂现在都是安全的,沧溟镜下的禁制还在。
司黎猛地拉过晏行寂的衣领,趁着面容苍白的青年不注意,两人额头相抵,她毫不保留地打开自己的识海。
那里一片空旷荒芜,不同于阿黎的识海。
阿黎的识海鸟语花香,阿黎这个人真诚地热爱着世间万物,心中有爱意,脑中有山海,那是最美好的识海。
可司黎不同,司黎无心。
无心,无爱,没有喜怒哀乐,没有爱恨贪痴。
识海只剩下一片荒芜,连一丝熟悉的感觉都无。
那个虚幻的灵体陌生,不是阿黎的灵体。
是另一个,完全没见过的灵体。
没有婚契,没有熟悉的灵体小人。
晏行寂的眼前蓦地一片猩红,连司黎何时撤出他的识海都未曾察觉。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的……”
青年低声呢喃,无措的模样脆弱不堪,像是一阵风便能轻松将他吹倒。
幻心草的药力已经被压制下,他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外面似乎又下起了雨,雨滴打在紧闭的窗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风吹而过,满室荒芜凄凉。
司黎面上毫无表情,垂在衣袖中的手却悄然捏紧。
沧溟镜骗了她……
它骗了她……
沧溟镜明明说她的任务成功了,她那么狠心地丢下晏行寂,他是如此骄傲的人,怎么可能不恨她?
可他如今这般疯狂的模样,怎么可能像是斩断了七情六欲的模样。
他是恨阿黎,还是爱她?
晏行寂若是一直这样执着于过去的情感之中,太上忘情永远也不可能练成,他要如何才能飞升?
司黎面色复杂地看着晏行寂怔愣绝望的模样,终于无奈叹气,从他身边侧身而过。
“剑尊,你的阿黎早已经死了,你也应该早些走出来。”
“人困在过去,只会将自己牢牢缠死,平白牺牲罢了。”
房门被关上,脚步声远去,那股清香渐渐消散,只剩下满屋的血腥之气。
她走了。
屋内挺拔而立的青年仿佛一瞬间被压弯了脊背,经脉断开,血珠断线般顺着缝隙汩汩而出,瞬间脚下便淌出了一片血水。
他再也坚持不住,幻想一瞬间被打破,那些他以为的都是假的,司黎亲手打碎了他的最后一丝希望。
气息是假的,梦话是假的,婚契也没有。
一切都是虚无,唯有他当了真,唯有他的痛苦是真实的。
“阿黎……”
“阿黎……”
“我好疼……”
他一声声呢喃着,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光,捂住胸口弯下了腰,脑中一片空白,颤抖的身躯无法挪动半分,只能感受到眼前的那抹光亮逐渐模糊,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
青年气血上涌,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溅而出,高大的身影跌倒在地。
在意识堕入黑暗的那一瞬,眼前却突然出现了红衣女子娇俏的模样。
她莞尔笑着,他便也笑。
可眼泪却大颗大颗落下。
他颤抖着手探向她的脸颊:“阿黎……”
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她碎了。
在他眼前,化为漫天金光。
“阿黎……”
他长睫阖上,晶莹的泪珠顺着鼻梁滑落。
***
自那日后,司黎已经十多日未曾见过晏行寂。
晏行寂闭门不出,陆鹤亭曾进去过一次,出来时面色凝重,披上斗笠便去了镇上拿药。
他的伤势更加严重了。
司黎说不出自己啥滋味,明明当初也是那么喜欢的人,可她现在看着他毫无反应,只觉得不理解他为何还没斩断情根。
庆儿还没找到,幻境是根据谁的记忆打造的她也没弄清楚,被卷入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当中,整个人的脑子都要混乱不堪。
咸鱼了三百年,脑子猛地转不过来,只觉得像是有一根线隐隐清楚,却怎么都捋不明白。
“阿黎。”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司黎停下手头的活侧身看过去,宋瑶面含担忧地凑上前来。
瞧见小姑娘欲言又止的模样,司黎心下了然,莞尔一笑道:“别担心他,他没事。”
没事倒是真的,不过是受了些打击吧。
幻想被她以最直截了当的方式打碎,他那么洁癖的人,将她认成阿黎受到幻心草的蛊惑与她唇齿相交,将所有的不堪展现在她一个“陌生人”面前,回过神后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去自己心底的那道坎儿呢。
司黎无奈摇头,将手上洗好的米递给一旁的容九阙便自顾自地去准备切菜,与陆鹤亭一起准备晚膳。
她的身影远去出现在厨房之中,一身蓝袍的少年沉默着端着司黎刚递过去的米,浅瞳灼灼盯着司黎纤瘦的背影,眸底晦暗,端碗的手也忍不住握紧。
今日的晚膳晏行寂依旧没有出来用餐,已经十多天未进食,他现在又没有修为,辟谷早已无效,但陆鹤亭每次端进去的饭菜他都未曾动过,除了每顿的汤药,什么都不肯接下。
沉默着自己疗愈着伤。
司黎无奈摇头,碗中被夹了一块莲藕,她怔然抬眸,少年温润地眼眸带着担忧:“阿黎,你不要光吃米,吃口饭菜。”
司黎浅笑着应下,一边道谢一边将碗中的莲藕夹入口中。
一旁的少年神色更加意味不明。
旁观者清,或许司黎自己都没有发现这几日她的心不在焉,做事时总是无意识朝晏行寂紧闭的屋门看去,会装作不经意向他打听晏行寂在房中的情况,柳眉不知皱起了多少次。
阿黎与那晏行寂到底是什么关系,那日他们走后,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晏行寂伤势突然加重,人也沉默寡言更多,不再是以往那副与他针锋相对明争暗斗的模样,视线也不再动不动往司黎身上飘,看他也不是那般警告威胁的眼神。
“鹤亭!”
一抹洪亮高昂的女声传来。
凉亭内正在吃饭的几人不约而同看过去,一村妇打扮的女子带着斗笠从外走进来,苍老的面容上带着笑意,胳膊肘处挎着一个竹篮,上面盖着层荷叶,隐约露出里面的青菜尖尖。
陆鹤亭慌忙起身迎上前去:“许姐,下这么大雨还来奔波作甚?”
被唤作许姐的妇女莞尔一笑,掀开竹篮上盖着的荷叶,将里面的青菜一棵棵取出放置到凉亭里。
“我瞧着这菜长得还算好,这些日子一直下雨,这菜再不摘都泡死了,摘多了又吃不完,便想着给你送点。”
陆鹤亭慌忙推拒,奈何许姐太过热情,一遍遍强调着陆鹤亭不收学费教村里孩子读书,这是应该尽的礼数。
司黎几人笑着看陆鹤亭从一开始的焦急到最后的无奈接受,宋瑶从头到尾的神情都很平静,想必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少次。
看来鹿鸣村的人对陆鹤亭的印象确实很好,他这人的人品暂时挑不出来什么问题。
司黎一边吃饭一边沉思,这段时间太过太平,她与容九阙不止一次试探过宋瑶和陆鹤亭,可两人的反应颇为正常,看不出来谁有强烈到毁天灭地的仇恨。
而她与容九阙也试过,两人可以走出鹿鸣村,但走不出江阳县,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在阻碍着他们。
说明这段记忆的主人在江阳县内。
可这江阳县的生活太平安宁,几乎到了平淡的地步,路无盗窃,家家户户和睦相处。
可十二时方盘打造的幻境放大的是某人的仇恨,她到现在也没看出来哪里值得仇恨。
这段记忆到底是谁的?
司黎这厢还未想明白,那边雨势渐大,许姐已经要收拾东西离开了。
陆鹤亭连忙拿出蒸好的馒头包裹严实塞进许姐的竹篮内。
许姐知道推拒不得便笑着应下:“多谢鹤亭了。”
她正要转身离开,突然想到些什么,又迎着大雨大声朝陆鹤亭喊道:“江阳县的县令之子陈昭死了,再过五日便是头七,会设宴摆席,鹤亭你也去吊唁一下吧,毕竟当初你也教过那小公子读书,权当是卖给县令一个面子。”
陆鹤亭应下声,目送许姐的身影消失在瓢泼大雨中。
厚重的云层当中雷声忽地炸开,崩裂的声音将人猛地吓了一跳,闪电浮现,照亮了昏暗的小院。
凉亭外依旧在淅淅沥沥下着雨,雨滴顺着亭檐滴落下来砸落在铺满青石板砖的地面,后来逐渐大雨倾盆,天地间雷声轰鸣四起。
陆鹤亭怔然抬眸,低声喃喃道:“又要下大雨了。”
司黎也抬眸,只能瞧见一道接着一道的雷电炸开在云层当中,狂风吹拂而过,树木疯狂摇晃,雨水被风斜吹进来,丝丝缕缕扫在脸上,带着冰凉的触感。
沉寂的山野被大雨覆盖,轰鸣的雷声和着低沉的狂风,发出阵阵声似野鬼尖啸般的声音。
狂风暴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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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幻梦八
一早陆鹤亭便出门上街去,他给的理由是采办食材,司黎自然是知道他真正的打算。
今日是宋瑶的生辰,买菜是假,采办贺礼才是真的。
但在司黎促狭的目光中,陆鹤亭冷白的脸红透,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一双温润的眸子也满是祈求与无奈,司黎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是个有良心的,陆鹤亭这般模样便也不忍逗他,装作不知道的模样了然点头,肯定了陆鹤亭外出“采办食材”的说法。
今日罕见地停了雨,陆鹤亭不在家,宋瑶前一天也说要在家帮忙干农活,因此并未来学堂。
司黎和容九阙便独自在家中等着陆鹤亭回来,他们已经进来幻境将近二十天,现在依旧毫无思绪,宋瑶和陆鹤亭都试探过,村里和县里也去了不少次。
凉亭下,司黎无奈叹气。
容九阙瞧见她的模样轻声道:“十二时方盘是我妖族圣物,原先镇守在妖殿之中,二十五年前被盗,后我父……我族妖皇派人遍寻不得,我也是在如今才见到十二时方盘的。”
他的话音落下,司黎神情凝重,柳眉微拧起来。
十二时方盘存放在妖殿之中,把守必定严密,能从重重包围之中取走十二时方盘的人修为必定不弱。
容九阙也想到了这点,少年眉眼顿时挟霜裹雪,握着茶盏的手攥紧。
他似是想到了别的,慌张抬头看她,“我与剑尊不过是意外被卷进来的,那些魔族的目的是你,那为何不用你的仇恨来打造幻境困住你,反而要兜这么一大圈去找别人?”
“人只要有七情六欲便一定会有爱恨贪痴,即使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爱恨也会被十二时方盘放大,打造出连渡劫都难以察觉的幻境,这才是它为何能成为我妖族的神器,在大战中可以轻松困住万人,它的威力不容小觑。”
“所以明明用你的记忆打造出的幻境更加逼真,魔族为何要拐弯抹角去寻一个你根本不认识的人?”
司黎一怔,猛地意识到这点。
容九阙看向她,浅瞳里只有担忧与怒意,并无探究与怀疑。
司黎微抿唇瓣,装作不在意避开他的目光:“谁知道呢,我也不太清楚。”
所幸容九阙也并无多想,只沉默着拧着眉深思。
但他的话像是一颗闷雷在司黎脑海中炸开。
为何不直接以她的记忆打造幻境?
诚如容九阙所说的那样,人都有爱恨贪痴。
既然是要来绑她,正常人应当都会想如何放大她的仇恨让她沉迷在幻境当中,而不是拐弯抹角去找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作为媒介。
除非……
那人知道她没有心,没有爱恨,没有妄念,没有情绪。
十二时方盘无法抽取她的记忆放大她的仇恨,她没有恨的人,也没有不开心的事,这方神器于她而言没有什么威胁。
但她会被卷入进去,无论是谁的记忆打造的幻境,她一旦进来了,只要没在三十天内帮助那人脱离幻境,她一样会死在这方幻境之中。
可司黎依旧不明白,到底为何要废这么大功夫去抓她?
又是在即墨城外设下结魂引,被晏行寂打断后又引她来到江阳县,出动十二时方盘,还派了魔域四大护法前来。
一时之间陷入沉默,凉亭内安静寂寥,蓝衣少年和紫衣少女齐齐沉思,亭外掀起一阵微风,随后带来一股冷香。
司黎率先回过神来,回头看去,容貌温润的青年一身白袍,面色苍白有些疲惫,身形恍若削瘦些许,乌黑的眸子与司黎对视,眸底的情绪有一瞬间的复杂,随后又重新恢复成那副安静淡然的模样。
好似不认识司黎一般陌生。
那件事之后他们已经将近半月没见了,自打重逢以来司黎还从未见到晏行寂这般的模样,陌生冷僻、淡漠疏远的模样,跟三百年前的晏行寂一模一样。
不,还不太一样。
三百年前晏行寂最初在她面前尚且是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只不过后来被她发现了真面目后索性也不伪装了,整个人就是孤傲冷僻又有点病的模样。
现在的他像那时候的有病少年。
司黎咂舌,晃神的功夫晏行寂已经坐到了她的对面,修长冷白的手端起竹杯轻抿一口,末了黑眸沉沉盯着她。
他也不说话,司黎便也沉默着看着他,容九阙拧眉左右看看两人,凉亭内一时冷场沉默无言,空气都仿佛被冻结了一般。
四下安静,晏行寂依旧沉眸看着她,用那种安静淡然又有些晦涩的眼神,司黎无奈叹气。
她实在有些不明白晏行寂这人,有时候真的好像有病,莫名的执拗,莫名的怪异,一点也不像司黎知道的那本书中的男主。
男主晏行寂明明是个一心向道沉默寡言、冷心冷肺目标明确的人,有野心有手段,太上忘情修成天下第一。
可她见到的晏行寂,是个外好人,实际心比谁都狠的白切黑,人又执拗倔强,丝毫不像那个斩断情根一路开挂的晏行寂。
“剑尊,你有——”事吗?
“十二时方盘每三百年才能开启一次,可炼化世间所有神器。”
温软的少女声音和清润的青年声齐齐响起,司黎未说出口的话被晏行寂堵回去。
“什么?”司黎茫然开口。
容九阙也拧眉看着晏行寂。
白袍青年轻抿口茶,随后收回在司黎身上的目光看向院外的那片树林,眸底情绪平静。
司黎与容九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里依旧是一片树林,今日虽然并未下雨,但天气依旧阴沉,山体投下一片阴影,树木静止,虫鸣鸟语尽数消失,整个树林压抑沉闷,流淌着潮湿的气息。
晏行寂清淡开口:“十二时方盘上一次使用是在三百年前,每三百年开启一次。”
今年距离十二时方盘上一次使用刚好三百年。
容九阙反驳道:“或许只是巧合。”
晏行寂并未理会他,而是看向司黎,两人沉默对视,末了他微启唇瓣:“你可曾想过,只是抓你用得着出动十二时方盘吗,魔域四大护法任何一个都能钳制住你,为何要用十二时方盘这等三百年才能用上一次的神器,留作它用不好吗?”
“另外,在客栈之时,那老板娘说城西几天前出现魔族,但司姑娘想一下,为何那些魔族去了城西却并未大肆屠戮,甚至没有害过一人,我猜想——他们是提前去布置十二时方盘的。”
“十二时方盘除了打造幻境用于在战场上困住敌人,还有一个用处——”
司黎听见晏行寂一字一句道:
“它可以炼化世间所有神器,融为己用。”
他加重“神器”二字,在容九阙茫然的神情中,司黎掩在衣袖中的手缓缓捏紧,面色依旧平淡。
而晏行寂始终看着司黎,目光直直落在她面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三十天内若是出不来十二时方盘,届时便会永远沉沦在其中,与之一同在岁月长河中慢慢炼化,直到彻底融为一体。
当今神器不多,神器一旦认主,除了主人无人能操控,但使用不了不代表不能炼化,十二时方盘便是这等邪物。
可以困住神器的主人,主人逐渐在十二时方盘中沉沦迷失,神器也一同被渐渐炼化。
清润的声音传来:“司姑娘,可有神器认你为主?”
明明是那般温润的声音,在此刻却像是地狱般的恶鬼,在司黎耳边狰狞嘶吼着。
她眼帘轻抬,晏行寂一双黑眸始终望着她,安静地等着她的回复。
容九阙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阿黎,我怎么不知道有神器认你为主?”
他们也算认识三百年,司黎修为虽然高,但从未说过她有神器,所配的卷星在剑中也只能算上品,还排不上什么名号。
一阵冷风拂过,穿过山林之间发出类似野兽的嘶吼声,司黎额前的碎发被吹的凌乱,面容依旧沉静,沉默着望着晏行寂,一场无声的对峙拉锯开来。
容九阙轻喊她:“阿黎?”
司黎这才恍若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口气后唇角挂起笑意:“没有,你我认识那些年,我有没有神器你还不知道吗?”
她端起茶水轻抿一口,随意地岔开话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抓我,但抓我也不一定便是为了神器,说不定图我美貌呢。”
容九阙被她不正经的话逗笑,这些日来因为幻境的不安稍稍褪去些许,无奈地低笑摇头:“你当真是好心态。”
少年扬起头,为司黎轻添一杯茶水,收起了面上的笑意郑重道:“阿黎,我会保护你的。”
寒风料峭,司黎怔然抬眸,端茶的手顿住,与少年隔空相望。
许久之后,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丝丝缕缕的血腥味漫起。
司黎拧眉看过去,只见白袍青年面色苍白,一双黑眸直直看着她,一贯凉薄的眸底浮现出几分笑意,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视线缓缓下移,修长如玉的手上茶盏碎裂,瓷片扎进掌心,殷红的血液断线般滚落出来,渐渐淌满冷白的手背,滴落在青砖上晕染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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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幻梦九
司黎还未有所动作,晏行寂已经掏出手帕熟练地挑出嵌入掌心的瓷片,随后用白布漫不经心地为裹好自己的掌心,将那血肉模糊的伤口覆盖住。
晏行寂垂眸淡声开口:“司姑娘,你与容少……”
清润的声音顿住,他眼眸轻抬看向一旁的少年,果然瞧见他唇瓣紧抿眸含冷光的模样。
他轻笑出声,话到嘴边却又一转:“你与容公子关系倒是挺好。”
“只是不知道,”晏行寂一顿,目光收回看向司黎,装作茫然启唇:“与那‘阿稷’公子还有没有联系?”
他虽然笑着,但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面色苍白阴郁,轮廓线条清晰疏朗,目光落在司黎身上令她浑身如同被针扎一般想要逃开。
“剑尊,你可是越矩了!”
容九阙低声威胁。
司黎始终沉默,晏行寂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唇角的弧度越发深厚,但眸底的凉意却也越盛。
久到两人都以为司黎不会开口时,少女温软的声音响起:“一个合格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了一般安静,自然是有多远丢多远,你说呢,剑尊?”
她歪头轻笑,眉眼弯起如同月牙,眸光闪亮清透,冲他浅浅一笑,狡黠又调皮,带着明显的挑衅。
可晏行寂完全生不起来气,原先心口那股莫名的郁结也因为她如此生动活泼的模样而消散。
恰好一阵清风吹拂而过,裹挟来少女身上清淡的梅香,将额前的发丝吹乱遮住了眼,她伸手拂正之时,衣袖上的清香越发明显,不容拒绝地朝晏行寂而来,尽数窜入他的鼻息之间。
那股心悸又悄然浮现。
他这些日子将自己困在屋内不愿出来,一想到她不是阿黎,才跳动没多久的心又恢复沉寂,毁天灭地的打击让他几乎直不起腰,像溺水一般逃脱不开。
想不通,悟不透,只余绝望。
更深的绝望,失而复得的喜悦被她亲手打碎。
此时少女朝他轻笑,而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心底的颤抖。
不应该的,那么多证据证明她不是阿黎,气息是假的,梦话是假的,婚契也不复存在。
可他为何就是有种该死的熟悉感。
仿佛被割裂一般,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反驳:“她不是阿黎,她没有婚契,她也拔不出你的剑!”
可另一道声音在牵强地解释:“她是,无论她怎么找借口,三百年来你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这般熟悉的感觉!”
所以她到底是吗?
诚如他想的那样,魔族为何要花费那么多功夫来抓她,绕这么大一圈又是布下结魂引,失败后又出动四大护法来抓她,还偏偏用的是十二时方盘这等妖族震族之宝,到底在图她的什么?
若当真如他猜测的那般……
晏行寂收回已经缠好的手,脊背笔直沉沉看着司黎,蓦地轻笑出声:“司姑娘说得对。”
在司黎注意不到的地方,青年的手攥紧,方包扎好的伤口崩裂开来,血珠汩汩涌出染红白布。
若真是如他想的那般,还真是巧合的令他都难以相信。
世间仅存的神器几乎能数的过来,若司黎当真有神器认主……
会是沧溟镜吗?
想到这种可能,青年喉口蓦地发梗,鼻头涌上一股酸涩,眼眸暗红几分,忽地有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他垂下眼,长睫敛下遮住眸底的情绪,颇有些落荒而逃。
司黎无空关注他,面上虽然淡定,但混乱的大脑还是泄露了真实的情绪。
晏行寂的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怀疑她有神器认主吗?
可沧溟镜当年就消失了,在她死遁后这三百年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她身上哪还有什么神器?
但他的话……又格外合理。
若只是为了抓住她,不必出动十二时方盘,只四大护法随意来一个都可以轻松桎梏她……
所以,提前在江阳县城西布置十二时方盘,专门抽取另一个陌生人的记忆打造幻境,目的不是抓住她,而是为了将她困进十二时方盘。
而那个被抽取记忆的人,这个幻境真正的主人,真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陌生人吗?
为何抽取的是她/他的记忆?
魔族又是搞出来结魂引,失败后又将她引到江阳县,出动四大护法和十二时方盘。
若真如晏行寂说的那般……
魔域不仅有人知道她是阿黎,还知道她没有心。
只是魔域恐怕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她虽是阿黎,但沧溟镜早就从她身上消失三百年了,十二时方盘就算把她炼化也什么都得不到。
司黎苦笑一声轻抿着手中的茶,茶水早已凉透,流入肺腑之间满是凉意。
一阵寒风吹拂而过,不知何时又悄悄下起了蒙蒙细雨,寒意阵阵袭来,无声无息,不知不觉,院中的梨花在连续的雨天早已凋落完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张牙舞爪伸向虚空。
***
这场细雨一直下到酉时,雨势已经渐渐转大,而陆鹤亭始终未曾回来。
三人坐在凉亭内齐齐沉默着,司黎抬眼看着早已黑透的夜幕,雨滴顺着屋檐滴落下来,往日这时候几人应当已经吃上晚饭,就坐在亭内吹着晚风看着雨势。
而如今,酉时已到,一早便外出的陆鹤亭还未回来。
不过是去买个礼物,路程也算不上长,他怎么会拖得这般久?
晏行寂依旧一副淡然模样,仿佛对当前的一切都已经料想到,毫无意外地一口口抿着早已凉透的茶水。
司黎与容九阙隔着夜幕对视,清晰地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与不安。
她终于坐不住了,起身便要拿起斗笠披上,刚刚站起身紧闭的院门发出闷重的“吱呀”声,像是许久未曾打磨过的钢丝般沙哑,在夜里显得格外明显。
司黎抬眸看去,娇小的身影背着竹篓,披着的斗笠撑开将人影遮盖的严实,在夜幕中像是个鬼鬼祟祟的盗贼一般。
她仔细看了一眼,不确定地开口:“阿瑶?”
可宋瑶不是说今日要在家干活吗?
来人身影一顿,反身关上门急匆匆冲进凉亭之内,司黎上前帮她解下背上的竹篓,里面沉甸甸的满是各式各样的草药,也不知她一个身形如此纤瘦的女子是怎么一路迎着大雨背回来的。
宋瑶衣衫已经被淋湿,裙摆上满是泥泞,任由司黎帮着她擦着身上的水渍,“今天在家很快便干完了农活,于是出去挖了些草药,你们还没吃饭吗,鹤亭呢?”
司黎的动作顿住,宋瑶环视一圈,屋内昏暗并未亮灯,晏行寂和容九阙都坐在亭内,往日这个时间应当是在吃饭,可如今亭内并未准备饭菜。
“鹤亭呢?”
宋瑶接着问,乌黑的眸子瞪大。
司黎摇头:“去县里了,还未回来。”
宋瑶怔愣住,喉口莫名干涩,朝院内望了一眼,只瞧见黑沉沉的雨幕,云层中又悄然浮现隐约的雷声。
随后一道惊雷炸开,突然的声响似是吓到了她,少女的肩膀猛地一缩,慌张地移回视线抢过司黎手中的斗笠。
“我去找他,这么晚了还没回来,他身子骨那么弱,外面刮着这么大的风……”
“我去找他,他一定是被困在路上了,我要去找他……”
她不住低声呢喃,自言自语仿佛这样便能掩饰自己内心得慌乱,斗笠被披在身上,穿着粗布衣裙的少女毫不犹豫便要往瓢泼大雨中冲去。
一双手从身后拉住她的胳膊,宋瑶惊慌回眸,黑眸中已经盈满水光,泪眼模糊的模样让司黎一怔。
“阿黎……”
“阿瑶,你等会儿,我们一起去。”
司黎无奈叹气,拿过墙上挂着的备用斗笠递给晏行寂和容九阙。
容九阙爽快接过,晏行寂沉默一瞬,盯着司黎黑沉沉的眸子也接下了斗笠,随后高大的身影起身披上斗笠。
两人身形高大挺拔,斗笠不能完全覆盖,依旧露出一截手臂和长腿在外,但眼下并无合适的避雨物件,修为也被限制无法施展避水决。
司黎一边穿戴斗笠一边道:“我与晏行寂一同去县上找,阿瑶你与阿阙一起去村里,我们分开去找,这样效率高些。”
“鹿鸣村不大,若是卯时你们还未寻到便来县上,我们一起想办法。”
“好。”
宋瑶也是慌了神,急匆匆应下便往雨里冲去,丝毫不等身后的容九阙。
司黎与容九阙对视,少年浅瞳泛着琉璃色的光亮,修长的手沉默着系上斗笠,深深看了她一眼后便朝宋瑶追去。
从始至终他未曾对司黎的话有过半分不满。
司黎无奈叹气,抬眸间正好对上晏行寂黑沉沉的眸子,担心他误会些什么慌忙举起双手:“剑尊,你别误会,我与你一同是因为你我之间缔结了结魂引,为了你的生命安全才出此下策。”
否则谁愿意跟你在一起。
想到结魂引司黎又是一阵无奈,算起来结魂引再有十天便能消失了,虽然她觉得这结魂引对晏行寂完全没有用,丝毫没有起到束缚他的效果,但左右算是两人之间的一个羁绊,司黎一点也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再有十天,拜拜了他。
晏行寂并未说话,与司黎一起穿戴好斗笠闯入瓢泼大雨之中,冰凉的雨水浇灌而下,顺着斜吹的狂风席卷而来,打在面上有些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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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幻梦十
从村里到县上并不算远,即使是下着大雨视线昏暗的情况下,两人也并未花费太多时间便成功到达县上。
现在已经夜深,亥时已过,新的一天到来。
村县沉寂,万物无声,路旁的树木在夜风中疯狂摇曳,青石板砖地面湿滑,斗笠在暴雨中起不了什么作用,两人的衣衫早已被呼啸刮来的大雨浸湿,黏在身上风一吹带来刺骨的冷意。
“剑尊。”司黎迎着大雨喊道:“你可有办法寻到陆鹤亭?”
这般茫然地寻下去,本就不大的县上已经被两人翻了几轮,连僻静的小路都去寻了几回,天都快亮了,却依旧没有寻到人影。
晏行寂静立在远处,抬眸看向远处的山影,一片层层叠叠郁郁森森之下,视线被大雨浇灌有些模糊,修为被限制,任凭他是渡劫修士也无可奈何。
两人的修为都被限制,此刻都是普通人,无法用修为去寻一人。
晏行寂侧眸看向身旁的女子,她一身浅紫衣裙已经被雨淋湿,宽大的斗笠下衬得身形更加纤细娇小,额前的碎发湿哒哒黏在脸上,柳眉紧拧,面色苍白唇色泛青,像是被冻得不轻的模样。
他沉默瞬息,末了还是摇头:“并无。”
青年顿了一瞬又轻声道:“不妨先回鹿鸣村,出来已经一晚,村里……可能出事了。”
司黎猛地顿住,惊愕看着晏行寂,脑海里猛地回过神来。
他们在出发前说了,若是过了卯时仍在鹿鸣村寻不到便来县上回合,可现在已经快到辰时了,她始终未曾见到宋瑶和容九阙两人。
鹿鸣村不过就那般大,不过半个时辰便能寻完……
瓢泼大雨之中,司黎蓦地转身朝鹿鸣村的方向而去。
***
鹿鸣村鸦雀无声,司黎走在最前头,一路上飞奔而来的时候只听得见县上的雨声和雷声,而鹿鸣村却是一副沉寂幽静的模样。
此时天色已经亮起来了,虽然因着下雨依旧昏沉,但不难视物,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后司黎头也不回,径直朝鹿鸣村而去。
时间还尚早,鸡鸣声已经响起,村里的百姓多习惯了鸡鸣而起日落而息,一路上司黎也见到了不少披着斗笠外出干活的人。
他们在鹿鸣村居住也将近一月,与这些村民们也算是熟悉,不少人笑着给司黎打招呼,扬言称赞她起的早,司黎只能面带微笑附和着。
一村妇打扮的女子从村南走来,挎着一方竹篮,瞧见司黎后双眸一亮:“司姑娘今日起的这般早,是要回家吗,刚好我摘了些菜,昨日遇见鹤亭说给他送去,结果昨天突然下起了雨,劳烦司姑娘跟鹤亭说声不好意思,让他等久了,我明日给他送去。”
司黎顿住脚步,闻言看向面前拦路的妇人。
是许姐。
她方才说昨天见到了陆鹤亭?
身侧的冷香传来,晏行寂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
“许姐,你昨日见到鹤亭去哪里了啊,我们昨天并未在家,未曾见到鹤亭。”司黎装作茫然问许姐。
许姐也并未多想,仔细回想了一下后道:“就昨天下午,鹤亭似是刚从县上回来,去村南的方向了,我在路上碰到了他。”
昨天下午。
看来陆鹤亭确实已经回到了鹿鸣村,但去了某处地方随后便消失不见了。
司黎还未有所动作,白袍青年微微颔首:“会代为转交的,多谢。”
许姐笑着与两人寒暄一阵后离开,前脚人刚转身,后脚司黎脸色一沉。
村南,若是他们没有记错,宋瑶家便在村南。
陆鹤亭这人寡居,性情又淡漠,身体不好不常与村民往来,多是村民提着东西上门感激他免费授学,昨天他明明回来了却先去了村南,他去村南做什么?
还有容九阙和宋瑶呢?
两人明明去村里寻找,鹿鸣村就这般大,他们回来这般久了也没遇到两人。
难道……是真的出事了?
司黎未曾理会身后的青年,转身离开朝村南走去,步调越来越快,浅紫的衣摆处沾染了些许泥泞,随着裙摆荡漾勾勒出波纹。
宋瑶家住在鹿鸣村最南处,周遭只零散并列着四五户人家,住的不算相近,而宋瑶家紧闭着大门。
司黎站在屋檐下垂眸看着门口的泥地,坑坑洼洼的土地上脚步散乱,虽然被大雨冲刷过,但也依稀可见脚步来自于不同的人,鞋底的花纹不同。
但此刻院门紧闭,从外面围起的栅栏朝里看去只瞧得见一片安静,内屋的房门紧闭,只余不时传来的几声鸡鸣,寒冷吹拂而过带来些许阴森。
司黎瞧了一眼晏行寂,后者朝她颔首,随后少女纵身跃起,纤细的身影利落地翻上围墙,而后一声轻巧的落地声响起,她已经利落地翻过去。
少女刚刚站稳,冷香扑鼻而来,面前白影一闪而过,晏行寂人已经落在她身前。
宋瑶家不大,只几间草屋并列而立,但院子占地不小,敞亮的院落里墙角摆放着农具,院中养着鸡鸭,东南角竟然还有处小荷塘,里面已经一滩死水,污水发出浑浊的臭味,像是许久未曾清理过一般。
潮湿的砖缝里隐约可见青苔,池塘边上一棵老树耸立云端,虬龙般的枝干盘绕,树下的枯叶凋零随风翻卷。
这才卯时,整座房子里寂静诡异,司黎闭眼仔细感知,并未听到一丝动静,宋瑶家中无人。
“无人,进吧。”
清润的声音传来,晏行寂已经率先推开了房门,大刀阔斧光明磊落地步行进去。
他这般坦荡的登堂入室,司黎一怔,随后便也抛弃自己那点小心翼翼,与之一同进入正堂。
正堂内昏暗无光,鼻息间隐约传来一丝熟悉的气味,像是草药的芳香,又带着些铁锈味,丝丝缕缕萦绕在鼻息之间,司黎拧眉正要细细去闻,一阵穿堂风而过,那股气息消失不见。
堂内摆着的东西一览无遗,分为左右两室,应当是宋瑶爹娘和兄长的住所。
司黎挨个排查,一切都正常没有觉察出丝毫异样,屋内空旷寂静。
她正要转身离开之际,目光不经意间一瞥,随后猛地定格,柳眉微拧,俯身仔细看去。
木床之下被床帐覆盖的地方隐约露出一丝锃亮,暗红色的不明物体静静伫立在床下的空格处。
素手轻抬,随着遮掩的床帐被掀开,雕刻着奇怪符文的木箱显露面目。
那是两个箱子,箱体古朴印刻着诡异的文字,司黎并没有见过。
箱子上贴着白条,司黎小心翼翼揭开打开箱子,瞧清其中后瞳孔一缩,脊背上一阵生寒,喉口莫名哽咽,方还红润的脸色此刻也显得有些煞白。
晏行寂瞧见她的异样,修挺的眉微拧,快步上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木箱打开,里面摆放着的是十几根刻着双喜字的蜡烛,一只古铜色被雕刻成金鸡状的器皿,器皿旁摆放的……
是一个牌位。
牌位的主人——
司黎长睫轻颤着看去,搭在木箱上的手猛地攥紧。
宋瑶。
牌位旁红布整齐叠着,司黎轻颤着手打开。
红布黑字,赫然写着“喜帖”:
三星照户,燕尔泉台。总角夙愿,喜结良缘。今聘以黄金百两,古铜金鸡一尊,良田十亩,迎宋家女宋瑶为妻,盼与陈氏子陈昭两堂欢喜。
夫:陈昭。
妻:宋瑶。
陈昭,宋瑶?
司黎打开另一个木箱,里面金灿灿的摆满了整齐排列的金条,令她眼前一晃视线都开始模糊起来。
所谓的聘礼?
可宋瑶哪来的婚配,陈昭又是何人,那纸婚约到底是什么东西?
司黎还未想明白,身后清风拂过,修长冷白骨节分明的手从身后探出,迅速盖上箱子放回远处,拉着司黎便朝角落里的柜门走去。
“他们回来了。”
晏行寂话音刚落,院内突然传来“吱呀”的轻响,随后是木门关闭的声音,紧接着传来紊乱的脚步声。
角落里的衣柜里物件并不算多,两人侧身进去拉上柜门,透过一丝隐约的缝隙可以瞧见柜外的场景。
没有修为无法使出隐身决,所有的遮蔽唯有这一方衣柜,明知道就算发生正面冲突,以两人的身手全身而退不是难事,司黎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衣柜太过狭小,闷热的空气中少女因为紧张,身上的清香越发明显,顺着鼻息而来,铺天盖地都是熟悉的气息。
明知道不应该,青年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手,骨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毕露,死死压制住自己心底的悸动。
两人的距离不过寥寥,他身形比她高上不止一头,从这个角度看去,少女像是被他钳住双臂桎梏在怀中,长睫扑闪着盖在脸上,小心翼翼盯着衣柜外的神情专注,红唇紧紧抿起。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曾经。
彼时他们在一次试炼中被魔族埋伏,那时的他受了重伤,在魔族的追击下阿黎带着他躲到一处山洞,狭小的洞穴挤下两人,她身上的气息扑鼻而来。
那时的阿黎也是这般紧张,纤长的睫毛轻颤,呼吸都急促几分,红唇抿起,生怕被魔族发现两人面临危险。
而如今……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气息,神情,下意识的动作,他的熟悉感。
他从来没遇到过与她这般相似的人。
相似的令他神魂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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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幻梦十一
正堂的大门被打开,那群人进来了,径直朝他们所在的屋子走来。
少女似是有些小心,下意识朝后退去几分,不自觉紧紧挨着身后的人,发丝上的梅香越发浓郁,面容清隽的青年目光一暗,分明的喉结干涩滚动,眸底氤氲着诡异的疯狂。
少女越靠越近,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的危险,一双黑眸紧紧盯着尚未关严的柜门缝隙。
而青年的眸光越发晦涩。
“爹,这样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谨小慎微的声音传来,像是怕被人发现一般压低着音量。
晏行寂猛地回过神来,欲盖弥彰地后退几分,离身前几乎贴着自己的女子远了几分,清隽的面上一片淡然,唯有微微急促的呼吸和泛红的眼尾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身前的紫衣少女神情专注,衣柜里安静沉闷,只有晏行寂听得到自己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
他几乎挤在柜角,高大的身躯伸展不开有些憋屈,一双黑眸却依旧死死盯着身前的人,眸底的滚烫几乎要抑制不住。
司黎并未察觉出他的异常,此时注意力全被屋内的那几人吸引。
来人三男,一老翁装扮和两青年模样的人,长相与宋瑶有几分相似,不难看出是谁。
但此时几人面色小心翼翼,带着明显的惶恐与不安,眼神飘忽不敢落定,尤其是宋瑶的两个哥哥。
宋父蹲下身子拉出床底的两个箱子,打开后沉默一瞬,取出其中的婚书塞给一旁的大子:“阿牛,莫怕,不会有人知道的。”
宋阿牛犹豫:“那三妹……”
“阿牛!”
另一个青年男人大声吆喝制止住宋阿牛的话,宋阿牛瞬间被吓的缩了脖子,小心地捂住嘴不敢再说。
大声吆喝的男人抱起那个装满金子的木箱塞给阿牛,随后压低声音道:“记住咱们宋家没有女儿,日后你拿着钱娶了媳妇,便把她忘了,她不是什么三妹!”
宋父也道:“怪就怪她命不好托生到了宋家,一个女娃子养这么久也算我仁至义尽了,日后别说这些话。”
阿牛怯懦应声:“是,爹,大哥。”
三人抱起木箱便要离去,宋父弯腰起身的一刹那,一团白色物体应声落地,包裹着麻布落地并没有太大的声音,但即使是一点细微的声音也吓到了此刻小心翼翼的三人。
“啊!”宋阿牛猛地跳出老远,惊恐地瞪大眼看着从宋父怀中掉落的东西。
“闭嘴,别叫,你慌什么!”宋大哥慌忙上前捂住弟弟的嘴,而宋父则迅速捡起地上掉落的不明物体。
几人欲盖弥彰地左右看看,即使是在自家也显得格外小心谨慎,随后宋父将那包裹着那团物体的麻布重新包好,塞入怀中推着两个儿子抱着两个箱子离开。
屋门开启又关闭的声音响起,屋内恢复静谧,许久后紧闭的衣柜打开。
两个木箱已经被转移走,床底干净空旷。
“宋父见过陆鹤亭。”
少女清冷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她方才没有看错,从宋父怀中掉落下来的那个布包,垂落下来的是一方玉穗。
坠着流苏,打着平安结,是陆鹤亭的那块玉佩。
她见过那块玉佩,陆鹤亭清贫半生,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但腰间的那块玉却材质极好,陆鹤亭也不避讳,与她说那是母亲留下的传玉。
为何那块玉佩会在宋父手里?
许姐说陆鹤亭昨天下午来了村南,如此来看,应当是遇见了宋父,那他后来又去了哪里?
以及这所谓的配婚……
“跟上去看看。”
晏行寂淡声开口,随后白袍翩跹而过,清淡的冷松香从司黎身旁而过。
司黎紧跟着追出去,无论是宋瑶还是陆鹤亭,此刻必然与宋父脱不了关系,两人只需要跟上前去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村里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冷风吹过,墙壁上角落里的蛛丝滴着雨滴,内墙上残留着斑驳的雨痕,呼吸间皆是雨后的清新,沁入心扉带着冷意。
又是一阵东风拂过,一股莫名的气味拂来。
有些熟悉,夹杂着些微苦涩与咸腥,从院落的东南角朝司黎袭来,少女柳眉顿时微蹙,闭眼轻嗅鼻尖,而那股气味却消失不见。
司黎睁眼看过去,院落的墙角处虬龙般的大树伫立,枝叶因为连日的风吹雨打而落尽,只剩下光秃的枝干狰狞着伸向虚空。
树下那方池塘上飘着落下的树叶,污水散发着些许腥臭,岸边的泥土湿润,像是新翻过一般,几块形状奇怪的石头散乱摆放着,巨石前撒着似是面粉的东西,因为雨水的冲刷而化为一滩白水。
司黎拧眉,正要走近去看,腰间传来一阵桎梏,随后冷香扑鼻而来,青年揽着她的腰带着她纵身翻过围墙,与进入院中的男人擦肩而过。
“有人回来了。”清润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两人刚落地的瞬间晏行寂便松开了手,一墙之隔内,男人的声音响起:“这下应该是拿齐了。”
宋家大门外,司黎与晏行寂躲在巨树之后瞧着宋家的大门重新打开,随后阿牛的身影出现,微微佝偻着身子掩盖着怀中的东西,朝前头不远处焦急等候的宋父和宋大哥跑去。
眼见着几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司黎无心去想方才的事情,直接便跟上前去,两人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紧紧跟随在宋家三父子的身后。
宋家三父子似是有些慌张,一路上遇到打招呼的村民也不敢应声,只敷衍着附和步履匆匆离去。
司黎与晏行寂一直跟到出了鹿鸣村,随后一辆马车缓缓停下,宋家三父子左右环顾着便上了车。
眼见马车渐渐远去,司黎召出卷星手挽剑花便要上前拦下,紫衣少女衣裙方摆动,乌黑的眼眸蓦地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仿佛地动一般,身形控制不住平衡随之左摇右晃,清淡的冷香传来,胳膊上传来桎梏,有力的手臂托着她给予她支撑,助她稳住摇晃的身形。
“今日才第二十天……”
晏行寂一手握着她的胳膊稳住她的身形,清透的眸子望向虚空,温润的声音恍若结满冰霜,微扬的下颌弧线锋利,一双黑眸冷冷清清。
他的话让司黎一阵茫然,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下一秒,红唇因为惊愕微启,柳眉忍不住地紧拧起来。
虚空中,像是瓷器破碎一般,狰狞的裂缝开始蜿蜒,整片空间突然扭曲,司黎回头看去,原先的鹿鸣村已经荡然无存,所见只余一片虚妄,行走的村民、坐落的房屋、树木花草尽数消散。
鹿鸣村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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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幻梦十二
方才还在她眼前的村庄,现在便没了?
“怎么可能……”
晏行寂收回目光看向身前的少女,她仰头看着远处早已成一片虚无的鹿鸣村,长睫轻颤着仿佛还未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青年冷声开口:“幻境快崩塌了。”
“为何,明明才第二十天?”
进入十二时方盘后第三十天还未出来,幻境才会崩塌,如今只是第二十天罢了。
“不是第二十天。”晏行寂想到了什么,眸中挟霜裹雪,“司姑娘,你确定你从幻境中醒来时是刚进来不久吗?”
司黎瞳孔微缩,呼吸恍若一窒。
她是被冻醒的,醒来之时只觉得周身一阵寒意,随后便看到了晏行寂躺在身边不知生死,而他一副失血过多快要死的模样,周身都是血水,还有许多干涸的血迹。
可他明明是渡劫的体格,就算失了修为也不应该这么虚弱,但那日的他几乎要死去。
难道说……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幻境中过了十天,晏行寂拖着重伤的身体在她身边昏迷了十天?
容九阙也说自己进入幻境便陷入了昏迷,是被宋瑶救下的。
而晏行寂与她在一起,她醒来时也下意识以为他们刚进入十二时方盘。
可事实摆在眼前,幻境已经开始崩塌,今日便是第三十天。
晏行寂低声道:“今日是第三十天,我们还未能出得了幻境,这段记忆的主人沉迷在虚妄之中分不清现实,十二时方盘开始动用神力消散它了。”
司黎茫然眨眼,脑海里飞速闪过一个想法,“阿阙曾与我说,幻境最后消散的便是这段记忆的主人,现在鹿鸣村消散了……说明这段记忆的主人不在鹿鸣村,否则她若是随着鹿鸣村一起消散,我们现在也早就死了……”
他们三人进入十二时方盘齐齐昏迷了整整十天,随后容九阙碰巧遇到宋瑶,而她拖着晏行寂又碰巧被陆鹤亭救下,所有人都被迫与这两人产生关联。
她看向身前,宋家三父子的马车早已看不清踪影,“我知道这是谁的记忆了……”
晏行寂颔首:“嗯。”
他看向远方,通往江阳县的路上依旧一片朦胧,天空昏沉将要下雨的模样,但不同于身后已成虚无的鹿鸣村,前方依旧是一片坦途。
青年轻声启唇:“去往江阳县的路还在,江阳县也在。”
司黎低声呢喃:“她在江阳县。”
***
确实如她所料,那人在江阳县。
一路上两人沿着大路一直走,每走一步身后的幻境都在消散,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力量在摧毁着一切,以他们两人的脚步为分界线,往前是现世,往后是虚无。
江阳县依旧是他们之前见到的模样,因为连着下雨街上人不多,一路过去没见到多少人,司黎与晏行寂并肩而行,走过的地方都化为一片虚无。
街口处几个孩子在嬉戏打闹,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爱玩,尽管地面上都是水珠也不嫌弃,将自己滚得满身泥泞,头上还簪着几朵白花,蹲在一起在唱着歌谣。
“哭哭哭,亲朋好友来相送。”
“笑笑笑,锣鼓唢呐响十里。”
司黎顿住脚步。
“红袍红袍身上披,红轿入后白轿出。”
“姑娘嫁给金铜鸡,新娘抱牌抚柩泣。”
司黎脊背突然一阵生寒,汗毛都好似倒立起来,而那几个孩子还在唱着:
“白烛摇曳唢呐响,棺中新娘血泪淌,红带蒙眼莫寻仇。”
狂风突然大起,耳边传来隐约的声音,像是在嘶吼着她的名字,她挣扎着朝那道声音而去,可脚步却像是有千斤重,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她,将她狠狠拖向远处。
眼前的一切都瞬间模糊,晏行寂慌乱的面容、江阳县的一草一木、风声、鸟声一一消失。
她看见晏行寂朝她伸来的手,司黎挣扎着想要去握住他,指尖相触的那一刹那,青年清隽的面容瞬间消散,意识堕入深渊,她被拖向黑暗。
***
司黎再次醒来之时,入眼是一片诡异的红。
刺鼻的血腥气息漂浮在虚空之中,空气似乎格外粘稠,一阵冷风拂过带来令人作呕的腥风,周遭寂静万分,虚空漆黑,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晚上。
十二时方盘将她拉倒了幻境主人的身边。
司黎起身环视一圈,她似乎是在一处宅院之外,高耸紧闭的大门上挂着刻着“陈府”的牌匾,建造的气派威严,在贫瘠落后的江阳县显得格格不入。
夜已深厚,整条街道无人,空旷寂寥的只有她自己。
晏行寂不在她身边,司黎想起来昏迷前的一切,少女抬眸看向眼前装潢气派的陈府,唇角缓缓勾起嘲讽的笑意。
司黎闻到刺鼻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她是修士再熟悉不过那股气味,是血腥气。
她沉默着站立许久,随后从乾坤袋中召出卷星,手执长剑朝陈府而去。
纤细的手触碰到冰冷的铜铃,随后轻轻一推,紧闭的大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在静谧的夜里诡异响亮,像是万鬼嚎哭一般。
随着陈府大门的推开,院中的一切显露出来,那场惊世骇俗的——
婚事。
府邸挂上象征着喜事的红绸,可墙上却贴着白色双喜,地上点着白烛,随处都是飘散的纸花。
还有——满院的横尸。
司黎从未见过死相这般统一的人。
全部都是被利爪划破喉咙,尖利的指痕在脖颈处横亘,汩汩血水断线般滴落在地,在院中淌成了河流。
司黎面不改色地跨过满地尸骸,一步步朝里走去,卷星在手上发出微亮的光芒,在一路的白烛照耀下显得有些暗淡。
越往里走,血腥气几乎冲天,司黎的衣摆上已经沾满了血水,鼻息间尽是那股令她作呕的血气。
在穿过最后一道内门之后,饶是司黎再淡定也忍不住瞳孔微缩,握着卷星的手攥紧,呼吸蓦地急促几分。
门梁上悬挂着几具尸骸,脸色已经乌青,脖颈处的伤痕因为绳索的捆绑而往外渗着血水,血珠断线般滴落在地。
而内堂内,一盖着红盖头穿着嫁衣的女子端坐在木椅之上,染着豆蔻的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坐姿端正,脊背挺得笔直,端的是一副好姿态。
如果忽略她一旁的棺材。
风吹而过,掀起那女子的盖头,露出瘦削苍白的下颌和妖艳的红唇,以及——
被红布蒙住的双眼。
明明是喜堂,却摆放着一口棺材。
明明是新娘,却又被蒙住了双眼。
司黎声线忍不住颤抖:“阿瑶……”
那女子是宋瑶。
是失踪的宋瑶。
女子勾起红唇,清幽的声音传来:“鹤亭,你来了。”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可亲眼见到这一幕,司黎依旧忍不住惊愕。
“鹤亭?不,我不是——”
“鹤亭。”宋瑶打断她的话,缓缓从木椅上起身朝司黎走来。
明明被蒙住双眼,可她却像是如履平地一般自在,准确地找到司黎的位置朝她而来,随着她的靠近,一股浓郁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
司黎拧眉,仔细嗅了几下,随后神情一窒呼吸都恍若停了几分。
这气味,是她在宋家闻到的那股气味。
在宋家的正堂内,以及出门时在院中,随风拂来的就是这股气味,格外的刺鼻。
这气味……好熟悉。
她愣神之间宋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前,纤瘦的少女定格在她眼前。
“鹤亭,你瞧我今日好看吗?”宋瑶掀开盖头,露出其下的面容。
她的双眼蒙着,司黎只看的见她弯如青黛的柳眉,小巧的鼻尖,以及涂着口脂的唇瓣。
是新娘的妆容,若是平日司黎会笑着送上一句恭喜,可现在放在宋瑶身上,她只觉得诡异万分。
不过才一夜未见,再相见之时,少女身着繁复华丽的嫁衣,尚未完全张开的面容上化着不符年纪的成熟妖冶的妆容,周身遍地横尸。
再结合那一口棺材……
这哪是什么成亲,这分明是一场配婚。
在宋瑶家中看到的那两个木箱,木箱中摆着的双喜白烛,那金铜鸡,还有那所谓的“婚书”,以及那黄金百两良田十亩。
宋家三父子拿宋瑶去配了冥亲,与那叫陈昭的人,换来的聘礼给自家的儿子当作娶亲的彩礼。
陈昭……陈昭。
司黎想起许姐那日来送菜时说的话:“江阳县的县令之子陈昭死了,再过五日便是头七,你也去吊唁一下吧。”
五日……
今日刚好第五日。
司黎猛地抬眼看向身前的宋瑶,她唇角依旧挂着柔和的笑意,与过去一月她见到的宋瑶并无什么不同,可此刻的宋瑶却让司黎觉得陌生。
宋瑶喊她鹤亭,错将她认成了陆鹤亭,于是才动手将她与晏行寂分离,把她拉到身边。
能有这么大能力在十二时方盘中作祟。
司黎猜对了,宋瑶是这方幻境的主人。
“阿瑶,你先听我说,我不是陆鹤亭,这些都是假的。”
司黎上前握住宋瑶的手,这才惊觉她双手冰凉的不可思议。
可她顾不得其他,攥紧她的手想要唤醒她的意识:“你听我说,这些不是真的,这是一方神器打造出来的幻境,你现在所见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陆鹤亭。”
宋瑶笑着断她的话,唇角勾起邪佞的笑意,朝司黎微微歪头。
明明没有心,明明不应该害怕的,可司黎还是脊背一阵发麻,修士下意识的反应让她飞身迅速躲开。
几乎在她侧身避开的那一刹那,宋瑶五指成爪朝她袭来,染着豆蔻的手指甲蓦地变得长而尖利,厉风裹着浓重的黑雾砸向司黎,她连忙召出卷星横剑御之。
在十二时方盘之中她的修为被压制,此刻只是个普通人,靠着卷星坚韧的剑身抵挡着宋瑶的攻击,剑身被震得发出阵阵嗡鸣,司黎握剑的虎口一阵发麻。
宋瑶依旧笑着:“陆鹤亭,你们为何都不来救我,为何都要抛弃我。”
“为何要送我去陈家,为何要将我封入棺中。”
“陆鹤亭,你为何要抛弃我,为何!”
“去死,去死!陆鹤亭,你去死!”
她已经杀红了眼,将司黎认成陆鹤亭,红衣翩跹而过带着浓重的杀意朝司黎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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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幻梦十三
司黎乌眸一凛,瞳孔微缩,眼见躲不开,提剑便迎上前去。
紫衣少女身形纤细,一套剑法使得炉火纯青,与身着嫁衣的宋瑶缠斗在一起,一边抽空应付她不断朝她袭来的利爪,一边大声与她交谈。
“宋瑶,你看清楚我不是陆鹤亭!”
“你去死!”
“宋瑶,你已经入了心魔,再不醒来幻境会崩塌,我们都会死的!”
“陆鹤亭,去死!”
尖利的指甲狠狠掏向司黎的右肩划破皮肉,司黎一声闷哼迅速侧身避开,右肩处的伤口汩汩往外渗着血珠,断线般滴落在地染红衣衫。
司黎清楚地感知到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摇晃起来,而夜色也越发浓厚,一旦过去今夜,三十天一到幻境会崩塌,他们都会死。
她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口,眼见宋瑶还要朝她而来,长剑直直竖在身前,清透的声音响彻在寂静的院中:
“庆儿!”
宋瑶动作一顿,司黎找准空子迅速上前,卷星出鞘直直将她击飞,重重砸到的墙壁上,瘦削的身影顺着墙壁缓缓下滑,猛地呕出大口的鲜血,而那吐出的鲜血竟然带着黑气。
那是尸气。
宋瑶早就死了。
宋瑶便是庆儿。
她早该知道的。
司黎狠狠闭了闭眼,在宋瑶在一起挣扎着想要起身时,剑气再一次横扫而出死死压制着她。
即使不能使用灵力,她的剑法也依旧熟练,卷星在剑中也算上品灵剑极通人性,要想自保不成问题。
只是……
司黎拧眉看向虚空,仿佛碎裂一般,空间越发扭曲,一道道裂缝爬满虚空,周围的震感越发明显,时间正在一分一秒流失。
今天快要过去了,幻境快崩塌了,时间已经要来不及了。
剑尖一挑将束缚在宋瑶眼睛上的白布挑断,露出其下覆盖着的一双眼眸。
仍是宋瑶的那一双眼睛,凤眸怒瞪着,却不似司黎曾经见过的眼眸。
宋瑶的眼睛应该是明亮的,眼里燃烧着的顽强生命力,像是燎原的山火,所有的力量都蕴含其中。
宋瑶的眼睛不应该是这般,血红,诡异,眼底爬满魔纹,骇人的疯狂与杀意掩饰不住,仿佛是为复仇而生的厉鬼,从地狱中爬出只为前来索命。
她低声呢喃:“庆儿……”
可宋瑶神智全无,口中不断发出威胁绝望的低吼声,挣扎着想要起身朝司黎扑来,方才的怔愣只是一瞬间,现在的她又是一副被仇恨蒙蔽双眼,将她认成陆鹤亭的模样。
卷星再一次出鞘将宋瑶狠狠压制在地,她本就孱弱的身躯不断呕着鲜血,却依旧瞪着眼眸死死盯着司黎。
“陆鹤亭,你为何要抛弃我?”
“你为何要送我去陈家,为了那点钱当真值得吗,我与你作伴的那五年算什么!”
“为何要这般对我,你为何会变成这样的人,你可知我经历了什么,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恨你!”
宋瑶被卷星压制着动弹不得,只能声声啼血地冲着司黎嘶吼。
无论是在即墨城与庆儿相伴的那五年,还是在幻境中与宋瑶相识的这一个月,她从未听过她这般几乎啼血的声音,绝望地令她不忍去看。
司黎说不清自己什么感受,心口处一片平静,即使眼前的人是自己几乎一手养大的小姑娘。
这是庆儿……
她直到现在才认出来她。
因为不断的挣扎,宋瑶锁骨处的肌肤裸露出来,隐隐露出其上的一抹比皮肤颜色略深的痕迹。
一弯形似月牙的胎记。
她终于想起来了。
五年前她救下庆儿的时候,她衣衫破损,锁骨下的胎记隐隐显露,从那之后她再也未曾见过她的胎记,便也忽略了这事。
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明明是一张完全不同的脸,除了身形相似,她们的性格年龄完全不同。
庆儿活泼灵动,如今不过十六岁。
宋瑶安静柔韧,已经二十岁了。
她从未将两人联系起来过。
可事实狠狠打了她一掌。
宋瑶锁骨处的胎记与庆儿一模一样,这方幻境是根据宋瑶的记忆打造的,宋瑶就是庆儿。
司黎目光落在宋瑶的脸上,一张清秀的脸此刻已经爬满黑纹,丝丝缕缕的尸气从她身上蔓延开来,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她早就死了。
宋瑶早就死了。
眼前的人已经不是活人……
是祭魂尸。
陪在她身边五年的庆儿,是个祭魂尸。
司黎自然知道祭魂尸是何物,三百多年前她与晏行寂一同前往无间海历练时便遇到了这等邪物,本该在几千年前就灭绝的邪物。
人枉死之后怨气横生,神魂被有心人拘束于祭魂阵中,用业火整整炼制二十年,便会打造成无坚不摧、杀不死又不怕死的邪物。
因其能最大限度激发修为,所以曾经也算大肆盛行过一段时间,不少宗门地库里都养着些许的祭魂尸。
但它恶毒狠戾,相当于将一个已死之人的神魂活生生炼化,困在人间成为一个只知杀戮的怪物,且危害极大,容易被其反噬,在几千年前受到了当时各大宗门的联合抵制,早在千年前就被铲除干净。
所以三百多年前她与晏行寂在无间海遇到祭魂尸之时,整个修真界都为之一动,在之后派人在修真界掀起了一股清扫活动,将仅存的祭魂尸揪出来一股斩杀。
而现在……宋瑶竟然是祭魂尸。
不,她不是普通的祭魂尸。
她有意识。
司黎之前遇到的祭魂尸都没有意识,是毫无理智只知道听从命令的杀人机器。
可宋瑶有意识,有记忆,有仇恨。
或许这便是她的不同?
身为一具祭魂尸,竟然还有意识,内心的仇恨驱使着她在业火的炼制下坚持了下来,并没有成为那中毫无神智的怪物。
她的怨气格外强烈,是极其适合打造幻境的人。
一具祭魂尸要炼制二十年,十二时方盘是在二十五年前丢失的,而她在五年前遇到的庆儿。
在幻境里的这段时间是二十五年前,也就是说,真正的宋瑶在这时候死去后便被炼制成了祭魂尸,随后被掩盖身份成为庆儿,故意被安插在她身边,直到十二时方盘可以再次开启。
“你为何要抛弃我,陆鹤亭,你为何!”
“阿爹,兄长,你,陈家,你们都该死,统统该死!”
宋瑶依旧在不管不顾地嘶吼着,狰狞可怖一副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模样。
进入十二时方盘之中,任何一点情绪都能被放大到极致,更何况怨气如此强大的她。
她根本听不到司黎的话,这方幻境几乎成了死局。
司黎看着眼前的女子,明明是一副与庆儿完全不同的面貌,可她就是透过她看到了那张稚嫩单纯、调皮生动的小姑娘,是她的庆儿啊。
她狠狠闭了闭眼,那人能将宋瑶祭魂尸的身份掩盖,改变她的相貌,将庆儿安插在她身边,在身为化神的她眼前搞这出,甚至连渡劫的晏行寂都没看出来,修为必定不弱。
能让魔域四大护法听他的话,能从妖界偷来十二时方盘,能瞒过她整整五年将她玩弄在鼓掌之间。
那人……是谁?
可她现下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思考这些,幻境快要崩塌了。
周遭的摇晃感越来越剧烈,虚空之中幻境逐渐开始碎裂,司黎能感知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压迫着她,狠狠压向她的脊背,迫使着她几乎直不起腰身。
那是十二时方盘的力量,它在摧毁着一切。
“庆儿,我不是陆鹤亭,我是司黎,你醒醒,这是假的!”
司黎强忍着脊背上那股力量,卷星依旧死死压制着宋瑶,可她神志不清只嘶吼着想要挣扎开司黎的束缚。
胸腔内血气逐渐上涌,司黎唇角溢出血丝,唇齿间满是铁锈味,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今夜便过完了。
三十天一到,十二时方盘会摧毁一切。
“庆儿……唔!”
那股力量蓦地加强,司黎猛地跪倒在地,压制着宋瑶的卷星脱力掉落在地,宋瑶摆脱束缚,猛地扑上前来将她压倒在地,五指死死掐住司黎的脖颈。
容貌清秀的女子宛如厉鬼,面上爬满黑纹,眸底血红几乎看不出眼白。
她恶狠狠开口:“陆鹤亭,你为何要送我去陈家,你可知我多害怕!”
“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何要害我!”
“你与我阿爹和兄长有何不同,你与陈家有何不同!”
“该死,你们都该死,你们都该死!”
“我要杀了你们!”
那十二时方盘的力量压制着司黎,她浑身的经脉在强大的力量下开始翻涌,冲击着她的丹田,脖颈处的命脉被庆儿冰凉的手遏制着,一股窒息的感觉传来。
“庆……庆儿,陆鹤亭……”
她断断续续说不出话,只感知到肺腑间的空气逐渐稀薄,经脉已经断了几根,血水从胸腔内翻涌上来。
耳边似乎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慌张,一向清润淡定的声音显得格外急促。
模糊的视线中,一抹白影而来,喉口处的窒息感消失,新鲜的空气一瞬间涌进来,她宛如溺水得救的人一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清淡的冷香顺着鼻息而来,宛如雪山上的白莲。
耳边传来颤抖的声音:“阿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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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幻梦十四
司黎听不太清他说了些什么,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不断地低声轻咳着。
脊背上传来轻拍,一人在为她顺着气。
她红着眼看着被砸出很远的宋瑶,宋瑶刚爬起便要朝司黎重新奔来,司黎还未有所动作,一旁为她顺气的青年提剑便迎上前去。
十二时方盘的力量好似对他无用一般,白衣青年衣袂翩飞,手执长剑身影迅捷,剑法游龙似水,天下第一名剑敛镜的剑气纯粹磅礴,不靠灵力也能发挥出绝妙的威力。
不过瞬息之间,宋瑶被狠狠砸到地上,敛镜的剑尖便要朝她肩膀处而去,司黎慌忙出声:“住手,别伤她!”
往日清透的声音此刻有些沙哑,但晏行寂还是听清了,剑尖直直停在宋瑶的身前,转而定向她的嫁衣裙摆,将她死死钉在地上,剑气狠狠压制在她身上。
司黎挣扎着爬起身,强忍着脊背上那股迫使着她跪下的力量,纤细的身影有些摇晃,一只手蓦地托在她的胳膊下,青竹香传来。
“阿黎。”
司黎怔愣侧头,少年一身蓝衣有些凌乱,面色苍白无力,唇瓣干涩毫无血气,像是极为疲惫的模样。
是与宋瑶一同失踪的容九阙。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往日笔挺的脊背此刻在微微颤抖,在十二时方盘的力量压迫下不比司黎的状态好到哪里,但依旧死死撑着司黎,为她提供着力所能及的支撑。
“阿阙……你去了哪里……”
容九阙看着她:“我与宋瑶回了宋家,后来她被绑走送去了陈家,我被敲昏丢下了沟里,我也是刚醒来,一路寻到了这里。”
少年看着她的模样有些担忧:“你没事吧,阿黎?”
司黎喉口剧痛,苍白着唇冲他轻笑:“阿阙,我自己可以。”
她推开容九阙扶着她的手,一步步朝冷着眸子看着她与容九阙的晏行寂走去。
随着她一步步走近,方才还面若冰霜的青年面色明显缓和,周身的杀气收敛些许,紧抿的唇瓣也微微松开。
司黎却是越过他,径直走向被晏行寂钉在地上死死挣扎着的宋瑶。
她微抿唇,随后蹲下身子看着身穿嫁衣的女子:“陆鹤亭没有抛弃你,他没有送你去陈家。”
“庆……阿瑶,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背叛你。”
“他死了。”
那个苍松翠柏,温润的如同暖玉的青年。
他死了。
方还在挣扎的女子蓦地顿住。
“阿瑶,他死了,陆鹤亭死了。”
“带我去你家,这是你的记忆,你便是这里的神,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司黎握住宋瑶的手,轻声道:“现在,带我们去宋家,鹿鸣村消失了,现在只有你可以带我们去。”
“阿瑶,我带你去找他。”
满脸黑纹的女子颤抖着长睫,眸中的猩红褪去些许。
周遭的一切瞬间瓦解,堕入一片虚无,一阵黑暗之后,远处渐渐浮现光亮,熟悉的院落逐渐重建。
几间草屋并列而立,敞亮的院落里摆放着农具,墙角处虬龙般的大树伫立着,枝叶因为连日的风吹雨打而飘落,树下的池塘上飘散着落下的树叶,污水散发着些许腥臭。
而池塘前,几块形状奇怪的石头散乱排布着,石前散乱着一些白/粉,因为雨水的冲刷化为一滩白水,随风拂来一阵刺鼻的气味。
这是宋家。
司黎走近池塘边,离得这般近她终于看清这方池塘。
池塘前摆放的几块石头,并不是散乱扔着,而是有各自的方位,巨石前撒下的白/粉传来刺鼻的气味,是祭粉。
她在陈家婚堂上,也曾在宋瑶身上闻到过,是镇压亡魂防止其化为厉鬼的东西。
那石子按一种民间流传的驱邪阵摆放着,祭粉一般是刑场处死刑犯后洒下,民间迷信颇多,这些便是镇压亡魂的东西。
在池塘前摆上这些镇魂的东西,宋父怀中掉落的那个玉佩……
司黎轻叹口气,转身看向呆呆朝她望来的宋瑶,“剑尊,放开她吧。”
敛镜收回剑鞘。
宋瑶恍若傻了一般,只躺在地上看着她的方向,黑纹逐渐从面上消散,露出本来清秀素净的面容。
司黎轻叹口气,轻声道:“阿瑶,他在这里。”
宋瑶瞳孔滚动一圈,茫然地看向那方池塘。
那里污秽肮脏,因为连日的大雨,池塘里的水已经快要漫出来了,风吹而过,隐臭混着祭粉刺鼻的味道传来。
那么干净的陆鹤亭,怎会在那里?
可她还是听见司黎再一次开口:“阿瑶,他在这里。”
宋瑶停了好一会儿,时间一分一秒流失,今夜已经快要过去,十二时方盘施加的力量越发厚重,司黎的面容隐隐苍白,却依旧没有催她。
宋瑶看了许久,随后缓缓爬起身,一步步蹒跚着朝池塘走来。
她越走越近,每走一步面上的黑纹便消散一分。
她终于走到池塘边,微垂着眼眸看向那方池塘,污水浑浊,她看不太清里面的一切。
司黎沉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瑶,抽出池塘水,这是你的幻境,你可以做到的……”
宋瑶长睫轻颤,末了轻抬双手,池塘的水像是有股神秘的力量在操控着一般,水位线逐渐下降,一点一点露出池塘底部的一切。
污水渐渐退去,露出池塘底部的一切。
那被尘封了二十五年的真相。
宋瑶面上的黑纹彻底消散,随之一同消失的,是那股强压在司黎几人身上的力量。
周围的一切在悄然变换,清风拂过,带来一股腐朽的气息。
司黎环视一圈,院中长满杂草,墙角被颓败的青苔爬满,搁置的农具早已结了蛛网,草屋因为数十年的无人居住而塌陷,那棵巨树的叶子落了满地,树下荒草凄凄,一片萧瑟荒芜。
一声轻响传来,司黎看过去,只见地面上一块雕刻着古朴符篆的圆盘应声落地。
是十二时方盘。
他们从幻境中出来了。
这才是真正的宋家,荒废了二十五年的宋家。
司黎听到一声呜咽:“鹤亭……”
她随着声音看过去,池塘底部长满杂草,里面的水早已干涸,一具白骨安静躺在那方杂草之中。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周身的青袍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破败不堪。
他被风沙覆盖,已成白骨的手上紧紧攥着一个木盒。
木盒也已腐朽,隐约露出其中。
那是一根玉簪,在水中浸泡许久,又被风沙吹拂多年,却依旧能看出原先的晶莹剔透。
白骨一只手死死握着那个木盒,黑漆漆的眼洞怔然望着虚空,与上方的宋瑶对视。
司黎沉默着望着那具白骨,记忆中的陆鹤亭是温润知礼会笑着为宋瑶擦拭汗水的青年,是虽然病痛缠身但一身傲骨的先生,是本该在学堂传经授礼的学者。
可他死在宋家,死在池塘中,死在污泥里。
二十五年来,无人知晓他的死讯。
他爱的女孩被封入棺中,带着满腔对他的恨意死去。
红盖头下被蒙住的双眼,清醒独立的灵魂被禁锢,他珍护的人怎会是这般结局?
满院的寂静,司黎看到宋瑶跌跌撞撞扑入池塘中,越过那些荒草朝陆鹤亭而去。
她终于走到他身边,纤瘦的身形仿佛突然失去支撑,跌坐在他身旁。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少女清秀的面容滴落,她漆黑的眼眸望着那具白骨,颤抖的手轻触上那具白骨的脸。
她沉默许久,怔怔道:“鹤亭……”
司黎看向晏行寂,青年微微颔首明白了她的意思,步行到池塘边,灵力倾泄而出卷起那具白骨手中的木盒,将那玉簪握在手中。
司黎问他:“可能施展还相术?”
晏行寂仔细瞧了许久,末了微微点头:“尚有一缕微弱的神魂存在,不过快要消散了,我试试。”
宋瑶怔然看过来,玉簪上一阵微弱的光亮浮现,随后光芒大作。
这是青霄剑宗的秘术还相术,若一物品上带有某人的一缕神魂或者心头精血,便能还原出此人生前的片刻画面,需要极高的修为支撑,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人可以做到。
二十五年前的真相浮现在眼前。
瓢泼的大雨之中,一身青袍的青年打着油伞行走在漫天雨水中,温润如玉的青年站在门前,望向手中的玉簪笑出了声:“阿瑶,你会喜欢的吧。”
他正要抬手叩门,院内突然传来怒吼的声音:“你吵吵什么,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可是,三妹她——”
“闭嘴!能嫁给陈昭公子是她的福气,去地下陪他还能为你赚了娶媳妇的钱,你慌什么,赶紧把她绑了送去陈家,明天就是陈公子的头七,别误了时辰!”
一声惊雷炸起,点亮昏暗的虚空,照亮青年惨白的脸和惊愕的双眸。
他似乎是听懂了宋家三父子在密谋些什么,也似乎是以为宋瑶在家,油伞掉落在地,他直接推开了门进去。
“阿瑶,阿瑶!”
身形清瘦的青年白着脸,雨水打湿他的发丝和衣衫,他的声音惊动了院内的三人,他们惊慌地朝他看来。
陆鹤亭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直接推开了三人闯入屋内,惊慌地四处寻找着宋瑶:“阿瑶,阿瑶你在哪里,阿瑶!”
而屋外,宋家三父子对视一眼关上了院门,拿起摆放在院角的农具,阴狠着脸朝屋内的陆鹤亭走去。
之后的画面司黎不忍直视。
那般高风亮节怀瑾握瑜的青年,死在纷乱砸下的农具下,死死握着手中的木盒。
血水从他身上汩汩涌出,那双清透的眸子中光亮渐渐暗淡。
青年依旧在低声呢喃:“阿瑶,快跑,阿瑶……”
青年的尸身被抬起,玉佩掉落在地,被宋家人捡起。
而他握着那木盒,被抛进池塘沉入那方污水。
虚空中的光幕缓缓关闭,晏行寂操控着灵力,将那根玉簪递到宋瑶身前。
宋瑶已经泪流满面,怔然看着那根玉簪,玉质剔透,即使经过二十五年的风吹雨打也依稀可见风华,也不知陆鹤亭那般清贫的人攒了多久的钱。
她蓦地笑出了声,可眼泪却大颗大颗落下。
素手颤抖着拿下那根玉簪,她笑着望着那根玉簪,晏行寂说,那玉簪上有陆鹤亭的一缕神魂。
她用衣袖拂干净上面的污垢,轻轻抚摸着它,仿佛在触碰着自己的爱人。
宋瑶看了许久,末了将它簪到发髻之中。
她望向那具白骨,笑着柔声回他,“我喜欢,很喜欢。”
喜欢玉簪。
喜欢你。
“是我不好,那一天前我不该跟你说我在家的。”
那天之前她不该跟陆鹤亭说她不去学堂,她要在家干活。
倘若她不说,陆鹤亭不会去她家为她送生辰礼,不会听见宋父的密谋,不会闯入进去救她。
可那天她没在家,家中农活她很快便干完了,趁着上午未曾下雨便上山采药。
她想多卖些药换钱为他置办一身衣裳。
她看着那具白骨,低声呢喃着:“他们所有人都说是你找陈家献上我的,一个人易容成你的模样,他戴着你的玉佩,我没分得清。”
“在灵堂上他亲手将我按进棺中,他用着你的脸对我说‘我教你读了五年书,你也该回报我了’。”
“我挣扎着,可你亲手将我捆起来,蒙住了我的双眼。”
“后来我死在那里,再次清醒之时,我已经破棺而出杀了所有的人,陈家满门,我爹,我哥,他们都死了,我亲手杀了他们,一把火烧了整个陈府。”
“再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被炼制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会嫌弃我丑吗?”
“是我识人不清,二十五年来一直被仇恨蒙蔽,竟然还错恨了你这么多年,险些酿成大错,你若是在,一定会生我的气吧。”
宋瑶一字一句,将那二十五年前的真相亲口说出。
那些荒谬、可悲、可恨的真相。
她说完那些真相,朝司黎看了过来,唇角虽是挂着笑意,眸中却满是释然与悲哀。
宋瑶俯身,跪地朝她轻轻叩首。
司黎抿着唇看她,仿佛是知晓了她要去做什么,别过头不忍看她。
随后她听见宋瑶说:“小姐,谢谢你。”
谢谢你这五年的照顾与保护,谢谢你将我从这茫然的仇恨中解脱出来。
清风拂过,吹动杂草发出萧瑟的声音。
宋瑶侧身躺在那白骨身边,素手搭在他的身前,亲昵地靠在他颈窝处。
她唇角带着笑意,柔声道:“你之前问我生辰想要什么,我说我什么都不要,是骗你的,我想要的可多了。”
“我想要回到过去,早些踏进学堂的大门,骄傲地告诉你我要读书。”
“我想要多学些医理……多卖些草药为你治病,听你为我讲那些诗经典赋,看你在学堂上教那些孩子习字诵文。”
“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还想嫁你为妻,我们买一处宅院,我努力入朝为女官,你在家好好教书,只有我们两个就行……”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空旷清幽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宋家老宅。
“最后……”她声音渐弱,“我还想……”
视线模糊之间,她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
也是一个瓢泼大雨,她偷听学堂教书被陆鹤亭抓到,青年并未责骂她,而是为浑身湿透的她打上一柄伞。
彼时的她惊恐颤抖着声音:“先生,你也如我阿爹与兄长那般,认为女子不应该读书吗?”
可青年沉默了许久,久到她心生绝望。
清润的声音却在雨幕中传来:
“宋姑娘,众生皆在女子衣裙下诞生,却不许女子裙摆飘扬,这是我绝不敢苟同的。”
她暗淡的眸中一亮,怔然望着宛如苍松的青年,听着他一字一句震耳发聩的话。
“你与我并无不同,人生而平等自由,我所能做的你也能,你自然可以读书,无人可以剥夺你读书的权利,而一个女子也不应该被宅院和姻亲所困,人生海海,山山而川,这些你都可以在书中读到,迟早也能用脚去寻。”
“宋姑娘,若你愿意,我教你读书可好?”
而如今,白骨之旁。
宋瑶笑出了声,颤抖着唇:“好。”
长睫垂下,晶莹的泪珠落下。
白光浮现,少女与那白骨的身形渐渐消散。
风吹而过,池塘之中只余荒草。
而池塘边,司黎心口蓦地一阵剧痛,钻心的疼痛似是要将她寸寸碎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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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幻梦十五
她一步步走到池塘边,茫然地看向空无一人的池塘,只余下杂乱的荒草在寒风中萧瑟,发出簌簌的声音。
那个她养了五年的小姑娘,与那个温润如玉的青年消失不见。
身为靠仇恨存活的祭魂尸,在执念放下那刻,宋瑶与那白骨一同消散。
她放下执念,送自己去往生,再不用被虚无的仇恨困在世间。
时隔二十五年,再一次拥抱着自己的爱人。
生未同寝,死要同穴。
手腕上庆儿送的的红绳发出白光,司黎心口蓦地一阵抽疼,只是瞬息之间便消失,她无措地伸出手抚向心口。
鼻头一阵酸涩,她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那一瞬间的情绪。
她在伤心。
可只是瞬息,那莫名的情绪消失,心口一阵空旷,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她在做梦。
她怎么可能会伤心呢?
她没有心啊,没有爱恨贪痴,没有情绪。
“阿黎?”
容九阙的声音响起,司黎怔然抬头,却是越过了他看向他身后的人。
晏行寂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青年轮廓清晰锐利,安静沉默地看着她,眸中的情绪复杂,薄而软的唇瓣紧抿,司黎有些读不懂,只觉得现在的他有些……难过?
可下一瞬,眼前的空间恍若扭曲,视线模糊不清,心口处一阵抽疼,意识逐渐脱离躯体,她浑身无力,纤细的身子朝后倒去。
那白袍青年似乎有一瞬间的怔愣,淡然的神情一寸寸碎裂,慌张地朝她而来。
她听到两声熟悉的声音,他们齐齐在喊她——
“阿黎!”
***
司黎仿佛做了一场大梦,梦中那些虚无飘渺的记忆让她额头满是汗水。
再次醒来之时,已经是十天之后的晚上,心口处的疼痛早已消失不见,周身温暖舒适,毫无半分疲惫疼痛。
而鼻息间是熟悉的熏香,身下是柔软温暖的床褥,她坐起身看去,屋内芙蓉纹路窗半开,窗下搁置着一方软榻,靠墙一侧摆着梳妆台,琳琅满目摆满了珠钗首饰。
这是……雾玉崖。
青霄剑宗的雾玉崖。
她与晏行寂成亲那年所住的地方。
即使过去了三百年,她依然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草。
这里依旧保持着她离开前的模样,纤尘不染,楼阁飞檐,看得出来晏行寂有好好照料。
这里的每一寸地方都留下他们缠绵的痕迹,床笫间、窗台旁、软榻上、书案间、以及外面的温泉边,那一年晏行寂压着她在每一个地方,哑着嗓子低哄着她一遍遍说爱他,承诺一辈子不会离开他。
他们在晴天温柔接吻,在雨天炙热缠绵。
这里处处都是两人的记忆。
她被晏行寂带来了雾玉崖。
他为何要带她来雾玉崖?
这床垫从未如此滚烫,她只觉得自己怕是要活不过明天了,翻身下床穿上鞋便往外冲。
屋门打开,司黎眼眸一亮急匆匆便往外跑。
她脚步刚迈下台阶,眼眸刚一抬起,瞥见院中树下那抹白影。
月光下,他就那么站着,不甚在意地朝她看来,清隽的面容上神情平淡,乌黑的眼眸中有种风雪俱灭的清寂。
司黎艰难地扯出笑容,妄想垂死挣扎:“剑尊晚上好啊。”
青年一步步朝她走来,步调缓慢像是踏在她心间上。
“晚上好。”晏行寂神情不变,“司姑娘。”
“你被十二时方盘的力量所伤,昏迷了十日,我已为你疗伤,现在身子可还好?”
司黎颔首:“无碍。”
话音落下,晏行寂并未接话,只是沉着眸子看她,面上的神情让人分辨不出来情绪。
司黎唇角的笑容有一瞬间几乎支撑不住,勉强地笑了笑问他,“剑尊,阿阙呢?”
晏行寂眸光一暗,沉默一瞬回她死死看着她,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在司黎的脊背生寒时,他终于再次开了口。
“前几天带着十二时方盘回妖族复命了。”他顿了顿,唇角勾起笑意,话锋蓦地一转,“司姑娘,事情还未完全解决,那些魔族为何要抓你还未弄清,你这是要去哪里?”
青年眸光微凉,明明是带着笑容的一张脸,却让司黎觉得浑身不适。
她看向手腕上的红绳,那是庆儿送她的,在庆儿消失后,她心口剧痛陷入昏迷,庆儿留下的记忆也随之而来。
想到庆儿……
司黎抬眸看着他,接下红绳交给晏行寂,“剑尊,这是庆儿一年前赠我的,里面有庆儿存储的记忆。”
“庆儿便是宋瑶,当年她被炼制成了祭魂尸,身为祭魂尸不得不听主人的话,那人将她改变样貌掩盖身份,化身庆儿安插在我身边,让她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后来我们相处久了,她不知那人想做什么,却也不愿伤害我,提前将记忆存储在了红绳之中,希望有朝一日我能知道真相。”
“我与庆儿相伴五年,直到今年十二时方盘可以再次打开,那人绑了庆儿,用她的心魔与仇恨打造幻境将我困进去,想让我与之一同死在其中。”
她抬手示意晏行寂接过红绳,青年沉着眸子看她,随后冷白的手轻抬,接下司黎的红绳。
司黎松了口气,唇角挂上笑意:“那人的样貌庆儿存在红绳之中,他带着面具看不太清,剑尊可以拿去与长老们商量应对,他能操控四大护法,还能偷来十二时方盘,修为必定不弱。”
“你们青霄剑宗弟子失踪一事应当为他所做,庆儿也不知他为何要抓弟子,至于他图我什么……剑尊,若青霄剑宗需要我,我自当鼎力相助,但现下……”
司黎耸了耸肩,装作不在乎的模样笑着说:“我的客栈可不能没有老板娘,我得先回去,结魂引已经解开,剑尊也不必再与我绑在一起。”
她眼神飘忽不敢看他,长睫轻颤的模样让人一眼便能瞧出她的不自在。
晏行寂负手沉默看了许久,在眼眶酸软之时,低声开口问她:“还有呢?”
司黎垂在袖中的手捏紧,看着眼前的人倔强执拗的眼神,喉口蓦地发梗。
她努力抑制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放轻声音故作轻松回他:“剑尊,那人能糊弄我五年,在我面前掩盖庆儿祭魂尸的身份,甚至还骗过了你,实力必然不容小觑,而他又动心不纯,所以你们当下应该加大力度翻天覆地把他找出来。”
司黎顿了顿,瞧见晏行寂并未开口后,组织了一下语言接着道:“我也应当帮助你们,还是那句话,如果你们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义不容辞,但我现在……真的要回去了,再见了。”
她话音落下便欲转身离去,可脚步刚迈动,一声轻笑传来。
随后,是晏行寂清冷飘渺的声音,一字一句像是在重重敲击着她的大脑。
“司姑娘,你除了这些,没有想与我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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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幻梦十六
司黎没有回头,垂在衣袖中的手缓缓收紧,不知不觉间已经尽是汗水。
她牵强地笑了笑,“剑尊,我的话都说完了,已经一月多未回客栈了,我得先——”
“沧溟镜在你身上。”
未说出口的话被打断,司黎不可置信地回身。
清风拂过吹动少女额前的碎发,她摇着头低声喃喃,“不可能的,怎么可能?”
沧溟镜明明早就消失了,怎么可能还在她身上?
晏行寂紧抿着唇,握着红绳的手用力至骨节泛白,抬步走近她,身上冷香顺着鼻息间传来,她几乎被他的气息包裹。
“你被宋瑶卷进灵堂,险些被她杀死的时候,我与容九阙无法进去那方空间,那时沧溟镜的神力泄露,将虚空撕开我才能进去救下你。”
“我见过沧溟镜,它认了阿黎为主,它不会在别人身上。”
青年比她高上太多,他垂眸看着她,眼前的少女瞳孔微缩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红唇微启满脸惊愕。
“不可能,我没有沧溟——”
她的话尚未说完,脑海里迅速闪过些什么。
魔族为何要出动十二时方盘来抓她……
若是沧溟镜在她身上,便能完美解释。
他们要沧溟镜。
身前的青年好似疯了一般,死死盯着她,被他视线略过的地方,都好似蚂蚁爬过一般令她脊背发麻。
司黎不断后退着,侧身便要从晏行寂身旁离开。
可纤细胳膊被桎梏住,晏行寂抬起暗红的眸子看着她,“你又骗了我,你是阿黎。”
“我不是!”
“你怎么可能不是!”
司黎的话猛地顿住,她只觉得现在的晏行寂有些不太一样。
他握着她的手臂,一双眼红的吓人:“你又要如何骗我,你知道你有多少次露馅吗?”
“司黎,你怎么可能不是阿黎?”
司黎死命挣扎着,“我不是,我没有沧溟镜,我也不认识什么阿黎。”
她看着晏行寂:“她死了,三百年前浮屠川崩裂的时候她就死了,你偏要自己骗自己。”
握着她手臂的那只手冷的吓人,似乎在隐隐颤抖,面前的青年高大的脊背恍若被折断一般。
对上司黎倔强不认输的眼神后,他忽地笑出了声,眸底猩红滚烫氤氲着疯狂。
他拉着她便朝外走去:“行,阿黎的尸身在浮屠川,那便随我回浮屠川试试。”
这世间能以假乱真瞒过他的法子,只有那一个。
他的力气太大,司黎挣脱不开,脑海里一阵空白后,猛地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阿黎的尸身只是沧溟镜当年用岐山冰莲打造的一个傀儡,逼真到即使晏行寂是渡劫也认不出。
但岐山冰莲打造的傀儡之躯撑死只能存在百年,而且傀儡之躯遇上原来宿主的血后便会瞬间化为原型,这便是唯一可以认出岐山冰莲的方法。
当年她死后明明将阿黎的身躯砸进了东海,东海的水势那般汹涌,她以为万无一失。
晏行寂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将她的尸身寻回,竟还保它三百余年不腐。
疯子!
他召出敛镜便要带着她离去,司黎召出卷星,剑尖直直朝晏行寂而去。
可卷星停在晏行寂的身前,晏行寂的威压放出,将她的攻击尽数化解。
化神与渡劫,堪比小溪与大江。
“晏行寂,我不要去,滚开!”
“放开我,放开!”
“晏行寂!”
司黎死命挣扎着,却还是被青年死死拉在身边。
“放开她!”
温润带着怒意的声音传来,一道熟悉的灵力裹挟着杀意朝晏行寂而来,在他抬手应对时,司黎趁机使出灵力打向他,身子一闪从他的桎梏中脱身而出。
她一连退出甚远,在晏行寂冷着脸便要朝她而来之时,一道高大的身影迎上前拦在他身前。
是容九阙。
蓝衣少年冷着脸将司黎护在身后,一双眸子变换成竖瞳死死盯着身前的青年:“剑尊,她不是你的阿黎,你这般强迫人作甚?”
“滚开。”
晏行寂只看着他身后的司黎,往日光风霁月的青年此刻像是亡命之徒。
“行寂!你这是作甚!”
从院外步履匆匆走进来一人,身着青霄剑宗的宗服,身后跟着数十人。
躲在容九阙身后的司黎眼眸一亮。
是她曾经的师兄方秉青和那些青霄剑宗的长老。
方秉青望了一眼少年身后的司黎,神情明显一怔,唇瓣紧抿,而那些长老皆是齐齐一愣。
太像了。
怨不得晏行寂会这般固执。
可当年的阿黎死在他们所有人眼前,献祭神魂,又被晏行寂一剑穿膛而过,早已死的透透的。
阿黎的魂灯也已经熄灭。
她再怎么像,也不是阿黎。
方秉青收回视线看向晏行寂,往日那般温润知礼的青年此时眼眸红的不像话,死死看着容九阙身后的少女。
他叹息一声,“行寂,我都听容少主说了,你怎么还是这般固执,她不是阿黎!”
晏行寂垂首沉默许久,他看向容九阙身后的司黎,她以一副完全信赖的态度躲在容九阙身后,一双眸子冷冷盯着他。
晏行寂微微阖眼,一股无力感铺天盖地涌入骨髓。
他总是这般,事事都做不好,总能让她生气,明明想要以命相护将世间所有珍宝捧在她眼前,想要与她生生世世做一对佳偶,却总是将她越推越远。
他呼吸紊乱,悲痛欲绝夹杂着绝望,看了被护在少年身后的人许久,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师兄,长老,她是。”
方秉青问:“你今日非得带她去浮屠川是吗?”
“是。”
他要求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活下去的理由。
一阵沉默之后,方秉青颔首:“好,行寂,师父死前说的对,你执念缠身,我应当早些送你去戒律堂闭关的。”
十几位长老齐齐摆阵,将晏行寂牢牢围在其中,容九阙也上前。
方秉青冷声道:“你执迷不悟,修为不得存进,我违背师父的遗言未曾送你去戒律堂,可你依旧这般执拗。”
“既如此,摆阵,送渡渊剑尊去戒律堂!”
“是!”
滔天的威压顿时腾起,司黎本就受了些伤,在此几乎毁天灭地的威压中气血翻涌捂住胸口吐出大口鲜血。
方秉青冲她喊道:“司姑娘,你修为不高,且先行离去!”
阵法将成,晏行寂始终未曾动过一下,沉默着站在阵法之中,看着司黎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走的那般决绝,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着一般,从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纤细的背影映衬在他的眼中,像一把尖利的刀在狠狠搅拌,刺的他心口疼得说不出话。
那抹紫衣已经看不见,他垂下头忽地笑出了声,泪珠滴落在地晕开,再抬眼时,眸底血色魔纹渐渐浮现,方秉青猛地瞪大了眼。
“行寂,你竟然生了心魔?”
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几乎未曾看到那白衣青年何时动作,白影闪过,敛镜的威压劈斩开来,十几位大乘修士齐齐而聚的阵法蓦地被斩破,他们被狠狠击飞。
而那青年缓步走到方才司黎吐血的地方,垂首看着青砖上那滩血水,神色晦暗分不出情绪。
***
东海浮屠川,漫天大雪纷飞,高大挺拔的青年款款行走在霜雪之中。
晏行寂推开房门,屋内寒冷清寂的令他浑身发寒。
少女安静地躺在玄冰之上,容颜依旧清丽。
他看了许久,眸光缱绻温柔,瞳孔却在隐隐颤抖,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他将瓷瓶里取来的血珠滴落在少女身上。
虚幻朦胧的光亮浮现,莲花清香扑鼻而来,那具他与之合枕而眠三百年的身躯渐渐虚化,最终变成一朵雪莲。
满室寂静中,一声轻笑蓦地传来。
随后那笑声越来越大,满屋尽是他荒唐绝望的笑声。
高大挺拔的青年弯起腰身,颤抖着手将那雪莲握在手中,明明是在笑着,眼泪却大颗大颗落下。
“阿黎……”
他知道自己伤透了阿黎的心,从小到大没有人教过他喜欢,他在欺辱与殴打中长大,喜欢什么便会失去什么。
失去的太多,便不敢再说喜欢了。
直到遇见阿黎,红衣少女眉眼秀丽,却扛着一把威风凛凛的大刀,一刀将所有欺辱他的人震飞。
她笑着朝躺在地上遍体鳞伤的他伸出手。
她说:“师弟,起来。”
那是第一次有人承认他是青霄剑宗的弟子,第一次有人对他好,
可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第一次做人丈夫,那时的他岁数尚小,他有太多不懂。
无人教他如何说情话哄女孩子开心,如何才能维系他们这段感情,他因着幼时的阴影不敢说出喜欢。
越是珍惜,便越是害怕失去。
直到现在他回过头去看,只觉得当时的他活该。
可惜他懂得太晚了。
那么好的一双手,他怎么就没握住呢?
别人都说司黎抛弃了他,可明明是他先对她不好的,是他先冷漠,是他让阿黎苦苦追求了十年才放下姿态的,所以他认了。
在阿黎死后,他努力变得更好,他孤身镇守浮屠恶鬼,逢乱必出,对长老、对师兄、对弟子都以礼相待,也不似曾经那么沉默寡言。
他已经变得这般好,她依旧不愿意回来看他一眼。
明明没死,却将他丢在这里三百年,看他日复一日的疯狂绝望。
明明已经相见,却始终不肯相认,拼了命地想要离开他。
师兄时常与他说早悟兰因,苦海回身。
可他悟不透,也回不了身。
他终其一生,所求不过一个她啊。
冰室寒凉,青年明明满脸泪水,却还在疯狂地笑着。
绝望在死寂中蔓延,一点一点将他蚕食殆尽,四肢百骸无一不疼。
他想起他们成亲那晚,在雾玉崖的院中。
那晚月亮慢慢变圆,少女闭着眼:
“惟愿阿寂,事事如愿。”
事事如愿。
可他唯一的所愿便是她。
成亲那日她说过永不分离,生生世世在一起。
既然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宛如谪仙的青年直起身子,沉默地陷进无尽的黑暗,眸中血色魔纹越发明显。
他要在她身边,他应该在她身边。
三百年,三千年。
永远。
比他的生命长久。
比他的生命重要。
***
一路御剑飞奔到即墨城,司黎径直奔进屋内,将自己留在柜中的东西一股脑都收进乾坤袋。
这客栈不要了,跑路要紧。
晏行寂一定认出她了,他那么执拗的一个人,一旦认出她绝不会放手。
她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沧溟镜的束缚,不用为了活命被逼着追在他身后献温暖挡伤害,不用承受他那毁天灭地般强烈的占有欲。
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自由的生活,晏行寂的生活中也不应该再有她,他应该好好修炼飞升大道的。
她的存在只会扰乱原书剧情,届时世界崩塌她要死的!
拿齐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法器钱财,司黎毫不犹豫地转身。
晏行寂应当被阵法束缚住了,一旦被关进戒律堂没个十天半月出不来,她应该能跑的挺远。
这般想着,司黎忍不住唇角挂起了笑意。
晏行寂,再也不见了。
少女笑着拉开房门,眉眼弯弯地抬头,眸中光亮一窒,唇角的笑意缓缓凝滞。
昏暗的月光从青年身后披洒下来,他眉梢挟霜裹雪,隐匿在阴影处的轮廓线条清晰疏朗。
随后在她眼前,眼眸渐渐红润。
他一步步朝她走来,司黎一步步后退。
他迈进了房门,随后——
关上了门。
门锁扣上的声音像是敲击在她的大脑上,将她砸的一片眩晕,头皮都开始隐隐发麻。
而青年眸底氤氲着疯狂,清隽的面上带着似有若无的温柔与笑意,可身上的气息却霜寒绝望的让人想要逃跑。
他一步步走近,冷香扑鼻而来,而她已无路可退,鼻息间全是他的气息。
晏行寂终于来到她身前,高大的身影牢牢拢着纤细的少女,富有压迫性的躯体取代沉重的空气,他修长温凉的手抚上她的脸颊。
气息,温度,每一个都如烟花般在司黎脑海中炸开。
她一时间忘了推拒,怔然抬首,望向眼前的青年。
他垂首看着她,声音缱绻温柔:
“阿黎,你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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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霸湘之世一
他认出她了。司黎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时隔三百年,她再次以阿黎的身份出现在他眼前,反而想不出当年自己是何种的心情面对的他。
周身尽是晏行寂身上的冷香,三百年前她无比的熟悉这股气息,也十分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可现在,她只觉得有些窒息。
“阿黎,你要去哪里?”
没得到司黎的回答,晏行寂凑近她,再一次轻声问她。
距离这般近,他身上的气息越发浓厚,司黎感觉自己浑身都要被晕上他的气息。他凑得这般近,像要吻上她一般。
司黎抿唇,固执地看着他,对视许久后沙哑着嗓音开口: “你既然认出我了,应该知道我要做什么。"
他当然知道。
晏行寂笑出了声,仔细描摹着身前之人的眉眼,目光一寸寸在她面上流连往返,像是要将这三百年缺失的一起补回来。
他望着她笑,眸中情绪翻滚,笑着笑着眸底却浮现出水光,周身的气息霜寒绝望。“我当然知道,你要走,要躲到一个我寻不到的地方。”
青年小心翼翼将她揽进怀中,高大的身影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脸埋在她的脖颈处,轻柔的吻落在莹白的肌肤,宛若珍宝一般极尽内敛。
“可是阿黎,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的。”
脖颈处落下滚烫的湿润,司黎推拒他的手蓦地顿住,不可思议地扭头看着埋在脖颈处的乌黑脑袋。
晏行寂他………哭了?
司黎沉默一瞬,终究还是施力狠狠推开了晏行寂。
青年怔然地看着她,眼尾依旧带着薄红,长睫上晶莹的光亮还在。
司黎深吸口气,望着眼前的青年,还是无奈地叹气, "晏行寂,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看着他,眼神带着不解,仿佛不懂他为何这般模样。她这么生动的无奈模样,与当年的阿黎一模一样。
“是啊……”晏行寂看着看着眼睛便越发红了,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是多少年呢……”他抬起头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忍回去, "三百年五个月零十天。"
三百年五个月零十天。她走后,每一天都是煎熬。世界宛如末日,他如
行尸走肉,空有一副躯体。
司黎一怔,连她自己都只记得隐约过了三百年,晏行寂竟记得这般清楚……
她看着他眼眸通红绝望的模样,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剑尊,你现在做的很好,世人都称赞渡渊剑尊晏行寂潜心修行镇守着浮屠川,逢乱必出,太上忘情修到了渡劫中期,是当世最有希望飞升的一人。
她顿了一瞬,看着眼前青年紧抿的唇瓣, "你也应当继续这么做,好好当你的渡渊剑尊,潜心修行日后必定可以飞升。”
司黎望着青年拉着自己的手,伸手一根根掰开他紧紧攥着她衣袖的手指, “而我现在不想再与你有丝毫的关系,我们也不该有关系的。"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屋内并未点灯,昏暗的月光从半开的轩窗斜斜打下,衬得他一张脸苍白的有些病态。
他看了许久,唇瓣微微翕动,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 “我已经变了,你当初走的时候留下那纸书信,你说不喜欢我冷漠无情表里不一的模样,你说你喜欢曾经那个温润有礼的晏行寂。"
他又轻轻牵起她的手,高大的身影有些微弯, “我真的变了,我现在很好,我可以当以前那个晏行寂,你喜欢的那个晏行寂。"
晏行寂的话像是一颗炸弹在司黎脑海中炸开,她几乎以为眼前的人被夺了舍。
这怎么可能会是晏行寂说出的话。那么高傲自强的晏行寂,在她面前这般低声下气。
“可是晏行寂。”司黎摇摇头: “我做不到。”
晏行寂唇瓣张了张,苍白无力地轻笑一声,恍若自欺欺人一般替她解释: “可以的,你曾经那么喜欢我,你怎么可能——”会不喜欢我?
“我没有心了。”
青年的话被温软清冷的声音打断,屋内顿时陷入清寂。一阵沉默之后,沙哑的声音响起: “什么……”
什么叫没有心了?
怎么会没有心了?
叹息声响起,司黎拉起晏行寂的手往自己的心口放去,手下的触感绵软,可他此刻却毫无他念,只觉得从脚底腾起一股冰霜,将自己冰冻,丢入万丈深渊。
他没有感觉到她的心跳。本该有着稳健心跳的地方此刻一片安宁。
“阿黎,你的心呢……怎么
可能……”仿佛是被烫到一般,他蓦地收回手,僵立在那里,眼角越发红透,祈求般地看着司黎。
"当年浮屠川崩裂,沧溟镜吸了我的心,用我的心获得力量。"
“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也不知为何我的心会给它这么强大的力量,晏行寂,很多事情我未曾比你知道的多,但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我现在只想过自己的生活。"
她沉默着看着他,眼前的青年好似要碎了一般,面色苍白的宛如厉鬼,高大的脊背好似被折断一
般微微颤抖。
"所以晏行寂。”司黎拧眉,有些为难道: “我不会再喜欢人了。"这世间没有法子重塑真心,她不可能再有心了。
胸腔内像是被一块巨石狠狠地压住,他说不出话愣在原地,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再也坚持不住的捂住胸口弯下腰身,呼吸间都恍若一柄尖刀在狠狠地割着他的肺腑。
瞧见晏行寂那般模样,司黎试探性地迈出脚步,而晏行寂依旧像是傻了一般愣在原地,对她的动作毫无反应。
她眸光一亮,看来她的话劝解了晏行寂,这厮死心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司黎脚步匆匆越过晏行寂朝屋外走去,纤细的手刚覆上门框,门被缓缓拉开一条缝,她唇角的笑意缓缓勾起。
可下一瞬,一股猛力从身后袭来,她避之不及被拉着转身抵在门上,刚拉开的门猛地合上,在静谧的夜里发出闷重的声音。
那人动作虽然凶狠,手却护在她的腰后小心地控制着力道,司黎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经覆了上来。
他吻着她的脸颊,轻轻啄吻着她冷白的肌肤,口中不断呢喃道: “我来爱你……没关系的,我把我的心给你……"
他好似要哭了一般,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像是个孩子一般细细吻着她的唇角,这般熟悉的动作让她猛地想起之前的时光。
他们成亲的那一年里,每次晏行寂惹她生气后便是这般,将她搂在怀里一遍遍吻着她,低声哄她向她道歉,送她不知道哪里寻来的奇珍异宝,装乖卖惨博同情。
她也确实吃这一招,往往会在他的亲吻当中意乱情迷。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没有心了,那些昔日的情感尽数消失,三百年的分别让她觉得陌
生。
司黎别过头去,躲开晏行寂的亲吻, "晏行寂,你怎么还是不懂,我不想要你的心,不想再见到你了,我不喜欢你,也不想跟你回去青霄剑宗!"
青年猛地顿住身形。
司黎转过头看他,重复着说: “我不想再见到你,不想跟你扯上关系,不喜欢你了。”
一声惊雷响起,照亮昏暗的屋内,宛如谪仙的青年面色惨白,一双眼睛红的吓人,眸底氤氲着水雾,眼里是一片死寂。
他沉默了许久,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少女,眸光从她脸上一寸寸描摹着,似是想要找出一丝她爱他的证明。
可司黎一双眼睛清冷毫无波澜,面上的情绪平淡。
不该这样的,以前的阿黎看着他是满眼的欢喜,眸光璀璨宛若繁星,似是能将他拉进沉迷的旋
涡。
阿黎不该是这般冷漠,不该是这般陌生的看着他。
他看着她启唇,听到她再一次一字一句: “晏行寂,放过我吧,我们就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好吗?"
放过她?
那谁来放过他?
他狠狠闭了闭眼,勾唇惨然一笑,脸色惨白至极,眸底一丝光彩也没有。
青年再抬眼时,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周身遍布寒芒,眼底的疯狂快要藏匿不住。
眉宇间的神情愈发的阴郁暗沉,眸子中的阴鸷也在不断的加深。
司黎敏锐地察觉到危险,脊背上涌上一股寒意,侧身便要从晏行寂的怀中逃出。
可已经来不及了。
手臂被狠狠攥着,她怔然抬首看着他,高大的青年不知何时变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你恨我是吗,是因为那些年我对你做的错事,还是因为浮屠川崩裂之时我刺你的那一剑?”
窗外不知何时下了雨,淅淅沥沥冷冷清清,雨滴斜斜打在轩窗上发出霹雳的声音,顺着未关紧的窗子飘进来,带来一股寒意。
司黎惊愕地看着晏行寂握着匕首的手,却见他将刀尖面向自己,刀柄朝向司黎。晏行寂再一次笑出声,却带了嘲讽的意味,好似在笑这三百年的荒唐。
“我刺了你一剑,我恨了自
己三百年,所以阿黎,来还我一刀。”
他掰开司黎的手将刀柄塞进她手里,凑近她耳边红着眼, "千刀万剐,挖心掏肺,你怎样对我都行。"
司黎回过神来,瞳孔微缩瞪大眼眸,手中触感冰凉,刀柄的花纹印在掌心有些摩挲,她这才反应过来晏行寂说了什么话。
他递给她刀,让她捅了他!
疯子!
"放开,疯子!"她狠狠使力想要抽出手,可青年死死握着她的手,强迫着她握紧匕首。
"成亲时我说过,若我有朝一日伤你,你可百倍千倍尽数还给我,取我的命,灭我的魂,我绝不反抗。
"放开!"
"刀在你手中,只要捅进去,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我不要,滚开,我不要!”“我留着这条命,只等着你来取。”“晏行寂,疯子!”
晏行寂紧抿着唇,双目越发赤红,面色惨白活似从地狱中爬出的厉鬼,声音喑哑低沉,周身的寒意掩饰不住,浑身都是绝望疯狂的气息。
他的力气很大,轻而易举地桎梏住司黎,冰凉的手牢牢拉着她的手,迫使着她握紧刀柄将匕首一点点凑近自己的胸口。
"住手,我不要,滚开!"“阿黎,你别怕,只管杀我!”
在他低声的强迫中,和着司黎无措的尖叫,刀尖刺破皮肉的声响传来,血腥气蔓延开来。
她浑身僵硬,脸色苍白比之晏行寂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刀尖划破白衣,汨汨的血水顿时顺着划开的皮肉涌出。
而他还在握着她的手用力。
晏行寂眸光柔和轻哄着她,唇角却挂着绝望的惨笑: "对,做得好,就这样。""若你不愿留我在身边,那便亲手取了我的命,赐我极乐。"
没有她,他活不下去,每一日都在将自己困在须弥的执念里逐渐腐烂。他骤然用力,攥着她的手扭动刀柄,伤口被划开,刀尖一寸寸朝着他的心脏而去。
"滚开,晏行寂,滚开!"她回过神来,死命挣扎着,只觉得头皮都在发麻。
刀尖一寸寸深入晏行寂的心口,司黎清楚地知道,
再往里一寸他必死无疑。
他不能死,他怎么能死?他是男主,他死了世界会崩塌!
"不要,不要!"
不断往里存进的刀尖猛地顿住,停留在距离晏行寂心口处半寸之地,司黎颤抖着长睫,而手中的刀……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生生停住。
那股灵力纯粹强大,司黎看的清楚。
那是沧溟镜。
在她被拉着险些杀了晏行寂的前一刻,沧溟镜出手了。晏行寂说的是真的,沧溟镜真的在她身上。
司黎几乎说不出话,只觉得荒谬的不可思议。
明明三百年前她亲眼看到沧溟镜离开自己的,她以为任务结束了沧溟镜便消失了,这三百年里她从没有感知到它的存在,它怎么可能还在?
晏行寂垂首看着自己心口处的那柄匕首,青年沉默着未曾说话,司黎趁他失神之际连忙拔出匕首收入乾坤袋中。
在匕首拔出的那一刻,汨汩的鲜血顺着伤口流出,刺鼻的血腥味让司黎几乎作呕,慌张施展法术为他止血。
明明重伤的是晏行寂,他此刻却好似死了一般沉默,匕首深入肌肤之时一言不发,她拔刀之时他依旧一声不吭,完全不顾自己的死活。
“阿黎。”青年垂首将少女揽入怀中,埋首进她脖颈处,贴着她的肌肤呢喃道: “你若是今日不杀了我,我会缠着你一辈子,永生永世都不会放手。"
他扯了扯唇角,低沉沙哑的呢喃声在司黎耳边萦绕,眸底涌动的血色魔纹渐渐浮现。丝毫不在乎自己险些丧命,任凭血水将白衣染透,周身的气息霜寒嗜血。
司黎闭了闭眼,青年的气息裹挟着血气在她鼻息间盘旋萦绕,她无比清醒的认识到三百年后的晏行寂远不是她记忆中的那般模样。
他更疯了。
他不可能会放手的。
她深吸口气,双臂挡在青年胸前,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轻轻推了推他。
果不其然,青年以为她要拒绝,揽着她腰身的手越发收紧,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一般。司黎无奈叹气,轻声道: “晏行寂,你松手,你身上的血气熏得我难受。”
高大的男人一怔,揽在她腰间的手松了些力道,司黎趁机躲开他的怀抱,他慌张地想要来拉她,司黎伸手抵
在晏行寂身前。
"剑尊,或许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晏行寂抿唇,喉结微动,黑眸深处一片仓皇凌乱。他唇瓣翕动几次,最终还是哑着声音开口: “我不可能会放手的。”
司黎只觉得他有病。
她看向他的胸口,法术生效那里已经暂时止住了血,但伤痛是真的,他受了她一刀,那一刀再往里半寸便会顷刻间要了他的性命。
他是男主,这个世界都是在围绕着他转的,他还没有飞升,若是这个时候死了世界会崩塌,她也会随着一同陪葬。
所以方才的沧溟镜便是在出手阻止她吗?沧溟镜想要他活着。
司黎看向晏行寂,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唇瓣苍白毫无血色,眼眶红了一圈,明明高大的身影依旧强硬地拢着她不让她离开,眸底的情绪却小心翼翼的,生怕她生气一般。
明明那么害怕她生气,却还是死死桎梏着她。
司黎开口问他: "当年你说阿黎的魂灯亮了,可是真的。"
"……是。"
司黎面无表情,垂在衣袖中的手却悄然捏紧。果然,果然,她猜的没错。
那一次也是,晏行寂险些自戕随她而去,在他自毁的前一刻远在千里之外的她被招了魂,留住了晏行寂一命。
那一次也是沧溟镜在作祟吗?司黎怔然摸向自己的心口,那里空空荡荡毫无波澜。
她在脑海中一遍遍喊着沧溟镜,可它毫无反应。它明明在她身上,为什么隐瞒自己的存在不应她?
她有些呆愣,目光胶着在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注意到身前的青年逐渐眸光晦涩幽深。晏行寂看着她这般模样,另一种想法在心中悄然浮现。阿黎一向吃软不吃硬,他越是逼她太紧,她便越是不喜他。
她喜欢那个温润如玉镇守苍生的晏行寂,或许……以退为进呢?晏行寂凑近她,小心翼翼开口:“阿黎,你相信沧溟镜在你身上了吗?”司黎抬眼看他。
“魔域那人也知道,你应付不来他。”他的话音落下,司黎淡然的神情一寸寸瓦解。
庆儿交给她的那根红绳当中出现了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衣男人,那人能孤身从妖族偷来十二时方盘,还能将庆儿炼制成早已绝迹的祭魂尸,能
让魔域四大护法听从他的话,修为起码得是大乘期以上。
那便是——渡劫!
可当世的渡劫明明应该只有晏行寂一人,这本书中无人能比他更强。司黎呼吸蓦地一沉。
“阿黎,他不用你的记忆打造幻境,转而去寻旁人,他知道你没有心没有情绪,十二时方盘对你无用。"
晏行寂弯腰平视着她,苍白的唇微抿,接着开口: “他动用那么多人力,敢在我面前抢人,一定要将你关进十二时方盘,因为十二时方盘还有另一个作用。"
“炼化神器。”
比如,沧溟镜。
司黎始终未说话,屋内一片平静,只听得见窗外劈里啪啦打下的雨声。
许久之后,青年再一次开口: “他知道你无心,知道你有沧溟镜,知道你是当年的阿黎,知道的比你都多,一直在暗处图谋着你。"
青年缓缓靠近她,声音缱绻温柔,像是恶鬼在引诱着她一般: “你不是要去魔域吗,阿黎,带上我,胜算会大很多。"
他终于重新将她揽入怀中,少女并未反抗,小小的一团被他完全地笼罩在怀中。
他忽地有种想哭的感觉,招魂三百年,数次绝望的想要自戕随她而去,毕生所求不过一个她。终于再次将她拥入怀中了。
“阿黎,我是渡劫,普天之下只有我可以应付他,那人你对付不来的,去了只会白白送命将沧溟镜拱手相让,倘若沧溟镜落入他手中……"
司黎闭眼无奈叹气。
纵使她再不愿承认,却也无比地清楚晏行寂是这个世界除了她自己之外,最了解她的人。他竟然知道她要去魔域。
她是要去魔域,从客栈离开便去。
那人在暗处窥视着她,布下一盘大局将她牢牢兜住,知道那么多她自以为无人知晓的事情,比她知道的还多。
他不可能会放过她的。
可司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与其到处躲着等他来找,不如主动出击去寻他,纵然是死,她也要死的明明白白。
她也要为庆儿寻一个真相,庆儿被他操控心智整整二十五年,她总得替她查明白,那人到底是谁?
但她忽略了一点。那人图的应该就是沧溟镜,倘若她
真的死在他手里,沧溟镜被他拿走,届时.…
后果如何她不敢想。
她会成为修真界的罪人。
身前之人的怀抱有些冰凉,他紧紧拥着她不肯松手,像个孩子一般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的脖颈,沙哑着声音带着满足喟叹出声: “阿黎,让我陪你去吧。”
"这一次,我陪你去好吗,只作为渡渊剑尊晏行寂,我们的事情回来再说,好吗?"
他转变太快,明明刚才还是那般疯狂肆意,现在又成了个正经人,司黎有些诧异。她迟疑开口: “晏行寂,你又想干什么?”
晏行寂在她耳边应声: “我是渡渊剑尊,镇守苍生是我的责任,普天之下只有我有能力护住沧溟镜,你应当留我在身边。"
他将她从怀里放出来,眸底的血色魔纹早已褪去,面上依旧是平淡清冷的模样,丝毫不是方才疯狂偏执的样子。
司黎狐疑地看着他,可青年一副光明磊落的模样。
"……真的?"
“阿黎……我不会骗你。”
晏行寂高大的身子立在她身前,脊背挺得笔直,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但神情平淡,眸中的情绪稳定,依旧是一副光风霁月高高在上的模样。
司黎看了他许久。
她心底也清楚,只有晏行寂才能护住沧溟镜,凭她一人迟早要被夺走沧溟镜,届时的后果是她无力承担的。
她这人咸鱼惯了,纵使无心拯救苍生,却也不愿自己成为修真界大乱的间接凶手,她承担不起那么多条人命。
只有晏行寂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只有他能对付魔域那人。
“阿黎,我不可能放心你独自前去魔域。”
过去的三百年未曾相随,这次他再也不会放她一人去面对那些。他承担不起再一次看着她死在眼前。
司黎依旧不说话。
他见她一直沉默有些焦急,低声轻咳几下,满脸虚弱的模样,果然见司黎看了过来。
他松了口气,装作不在意地淡声道:“就当是合作,我保护你不被夺走沧溟镜,作为交换,你陪我一同查明真相,查明那人在背后到底在布着什么样的局,他要沧溟镜到底要做什么?"
/>"以及,我们青霄剑宗失踪的弟子被他抓去了哪里。"
青年凑近她,仔细地看着眼前的人,宛如对待珍宝一般小心翼翼,放轻自己的声音: “阿黎,你也曾是青霄剑宗的大师姐,那些弟子也曾是你的同门,他们被魔族抓走了,你当真忍心袖手旁观吗?"
司黎沉默许久,晏行寂也不说话,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许久之后,少女温软的声音响起: “好。”
司黎抬眼看他,眸中满是凝重: “晏行寂,我答应与你合作,我们的事情等回来再说,当下是先寻到那在幕后布局的人。"
“沧溟镜不能落入他之手,至于那人在图谋些什么,我也会尽我所能去帮你查明真相,找到青霄剑宗失踪的弟子。"
"……同样,希望你这些时日莫要扰我,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晏行寂看着她,沉默许久后轻声开口: "……好。"
无人知晓,他负在身后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司黎从他身边走过去,屋内昏暗,晏行寂转身看着那在忙着寻什么东西的少女。
他目光专注地看着她,视线一寸寸描摹着眼前的人,眸光从她细弱瘦削的肩头逐渐向下,越过完美的蝴蝶骨,最终落在弧线极美的腰线处。
想要把那不盈一握的细腰握在手里,一辈子都不放开。
在少女注意不到的地方,青年的眸光越发晦暗,喉结干涩滚动,颤抖的手攥紧,用力到指节泛白。
他怎么可能会放手?
曾经的他最不屑温水煮青蛙,他想要的就应该不顾反抗,直截了当的镇压,用武力、用权利、用算计,用尽一切手段去达成所愿。
但司黎不喜欢这样的他。司黎这人无论是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一样的吃软不吃硬。
他当直赌对了,
至于苍生?
他从不在乎什么苍生,所谓的逢乱必出不过是为了她的所愿,这苍生不如她重要,也无人比她重要。
他只要她。
只要他的阿黎。
可他不在乎苍生,阿黎在乎。只要她留他在身边,他便总能寻到办法去弥补,他们不可能会再分开。
r />司黎终于在柜中翻到了自己寻找已久的东西,眸中一亮转过身来,身后的青年迅速变换面上的神情,眉眼间依旧是温和平淡。
瞧见司黎转身后,他轻声道:“阿黎。”
司黎走过来将手中的玉瓶递给他: “这是庆儿之前受伤之时我买的灵丹,对伤口愈合极好,花了我不少灵石,你受了伤,便——"
“好。”
她的话还没说完,青年毫不犹豫地接过她手中的玉瓶,取出一粒后仰头送入口中,丝毫不怀疑她给的灵药,仿佛即使她给的是毒药也会一饮而尽。
司黎张了张唇,最终还是咽下口中的话。他吃下药后,屋内一瞬间陷入沉默,司黎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
她沉默着,晏行寂也沉默着,只目光依旧沉沉落在她身上。
曾经那么亲密的两个人,夜夜在床第间缠绵的彼此,分开三百年后再相认,却连一句问候也说不出。
屋内寂静,只能听见雨水打在轩窗上发出的噼啪声。许久之后,司黎轻叹口气。
“晏行寂,你先——”休息吧。"你疼不疼?"
少女与青年齐齐开口,司黎猛地一怔。
她被他无厘头的话整的有些懵,茫然地问他: “什么?”
白衣青年抿唇,眼眸依旧倔强地看着她,沙哑着嗓音重复道: “在浮屠川时我刺了你一剑,你又被沧溟镜取了心……你疼不疼?"
在浮屠川被他一剑穿膛而过,被沧溟镜化心的时候,你疼不疼?
有没有哭过?
觉得委屈吗?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沉默着陷入一片昏暗,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他眸底情绪复杂,看着身前还不
及他肩膀处的少女,心口处酸软的令他想要落泪。
她在他不知道的角落受了那么多的委屈,甚至有的委屈还是他给的。
亲眼见到这般生动灵活的她站在身前,那些折磨了他三百年的悔恨再也掩盖不住,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是他错了。
他刺了她一剑,让她受了疼。
他没有在她被取心的时候护住她,也没有在她最孤寂需要人陪的时候在她身边。甚至倘若他没有来到即墨城
,她会被魔族关进十二时方盘,或许会死在他不知道的角落。
都是他错了。
他应该护住她的。
司黎垂下头不知在想着什么,晏行寂心口酸软的难受,狠狠闭了闭眼,压下自己那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他喉结滚动两下,睫毛轻颤着,身侧的手抬起想要去抱身前的少女,可司黎在这时候抬起了眸。
她眼中毫无波澜, “晏行寂,你不必感到愧疚,当年是我利用婚契操控着你刺了我一剑,至于我疼不疼……"
她笑了笑,神情轻松恍若已经放下一切: “都过去了,我现在觉得很好。”
“我不恨你,也没有怨过你。”
追着晏行寂跑的那十年也是她要完成的任务,成亲的那一年纵然她不喜欢他的性格,却也不得不承认,晏行寂对她尚好。
他性格本就寡言少语清冷淡漠,但会想尽办法给她最好的,最好的成亲大典,最好的雾玉崖,最好的珍宝灵器。
她本就是个咸鱼,不喜欢修行,那把刀耍的她浑身疼,在师兄他们每□着她修炼延长寿命,只有晏行寂对她说: “那便不修。”
他虽是这么说,却为司黎取来了各种上品仙草炼制丹药增长修为,在两人行床第之私时会刻意给她渡修为,自己去学习那些双修之术。
她一个金丹初期,与他成亲一年硬是成了金丹中期,司黎觉得这般下去她不出两百年便能被他拉扯成大乘期。
而对于司黎而言,追他、抛弃他,是任务,是剧情,晏行寂并没有做错什么,她不恨他。只是也不爱他罢了。
她没有爱人的心了。
可晏行寂好似傻了一般,呆呆站在那里红着眼看她。
司黎瞧了瞧外面的雨后无奈叹气: “看来今夜你是走不了了,这是我的卧房,客栈不知还有没有剩余的客房,你住在这里,我去住庆儿的房间。"
她越过他,在将要关上门的时候回头对他轻声说: “晚安,晏行寂。”
房门被关上,屋内的青年终于脱力,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高大的脊背寸寸弯曲,心口处一
阵拉扯,疼的他几乎喘不过气。
司黎说: “我不爱你。”
司黎还
说: “我不恨你。”
倘若爱与恨都没有,他对她而言算是什么?
心口处的伤口好似崩裂了,汨汨的血液喷涌而出染红白衣,他勾唇惨然一笑,脸色苍白至极,眸底绝望沉郁,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血珠一滴滴落在青砖上。
他颤抖着手触碰上自己的脸,风吹而过,一阵冰凉。他早已泪流满面。
"呵……"
他笑出了声,蓦地想起曾经。
曾经的一个雨夜,他冷着脸对身后努力为他撑伞的女子道: “别跟着我,我不爱你,不要再来烦我。"
而如今,依旧是这样一个雨夜。她叹息着对他说: “我不爱你,也不恨你。”
她用最软的语气将他捅成了筛子。
屋内一片清寂,只剩下不时打在轩窗上的雨滴发出沉闷的声音。许久之后,一声呜咽传来:“坏女人。”
司黎醒来之时,晏行寂早已等候在楼下。
他换了一身白衫,衣襟处用银线绣着青竹,端的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神情平淡,瞧见她从楼上下来也只是沉默地看着。
司黎与他对视许久。
她昨晚想了很久,虽不知为何晏行寂并没有如沧溟镜说的那般斩断情根,明明这些年他一直独自镇守着浮屠川,她以为他早已放下,不日便要飞升。
可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下来,他甚至比她三百年前认识的晏行寂更加偏执。
司黎实在不想再跟他扯上关系,但晏行寂说的对,现在出现了一个原书中根本没有提过的人,那人不仅修为堪比晏行寂,甚至还在暗处图谋着沧溟镜,倘若沧溟镜落入他手中,届时会发生什么她几乎能预想到。
昨晚无论她怎么召唤沧溟镜,它都不为所动,若不是她亲眼看见沧溟镜出手拦下晏行寂昨晚的自戕行为,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沧溟镜在自己身上。
只有晏行寂能帮她。
她目光看着楼下大厅处的青年,他沉默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双眼睛黑沉的不像话,静静地看着楼梯上的司黎。
司黎沉默一瞬,唇角挂起笑意下楼: “晏行寂,你伤势可还好?”
晏行寂摇头: “昨夜运功疗伤过了,别担心。”
"
嗯。"司黎自顾自坐在他对面,拿起茶盏坦然地给自己倒水,看也未看对面的晏行寂一眼。
白袍青年沉默地看着她,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依旧未从她脸上看到一丝异样,乌黑的眼眸更加暗淡。
她毫不关心他的伤势。
明明早该知道的,如今的阿黎再也不是以前的阿黎,可他还是心存侥幸。如玉的手攥紧,冷白的手背上青筋毕露,骨节泛白。
司黎一连喝了几杯水后停下动作与对面的人对视,“若是伤势好了,我们动身去魔域?弟子们失踪已久,我们现在线索断了,只能从魔域入手。"
"好。"
"……你当真伤势好了?"
“嗯。”
他顿了一瞬,唇角带上笑意: “阿黎关心我?”
司黎果断收回自己的目光, "沧溟镜只有你能守住。"
她拒绝的意思明显,晏行寂心下一沉,唇角的笑意也凝滞下来。
两人这般坐了许久,客栈的人越来越多,司黎向小二他们交接完客栈的事情后,握着卷星便与晏行寂一同出了门。
他们要去魔域。
此事不能再拖,青霄剑宗的弟子魂灯越发微弱,这样下去坚持不了多久。魔域在极北之地,两人一路御剑朝北方而去,越靠近北边便越能感知到周身的寒冷。
司黎是化神修士本不该怕寒,但修行的功法属阴,即使调动了修为也只能感知到那股寒意顺着经脉侵入。
她冻得脸色微微发白之时,一道磅礴温和的灵力从身后而来,像是燎原的山火一般瞬间驱散她周身的寒冷,瞬间令她温暖如春。
司黎一怔,晏行寂已经御剑在她身边,额前的碎发被清风吹拂而起,显得有些凌乱。而乌发下的一双眼睛看着她,情绪复杂意味冗长。
"……多谢。"
她转过头不再看他,可他身上的冷香依旧顺着一股股清风吹拂而来,鼻息间满是他的体香。
晏行寂突然开口: “你弃了刀法,改修无量剑法,这剑法偏阴,修行的时候会损伤你的经脉。”他顿了顿,又问她: “阿黎,为何修此剑法?你自小在青霄剑宗长大,宗内剑法明明更适合你的身体
,为何要修无量剑法?"
司黎只沉默着御剑,侧脸安静清秀,眸光平静好似没有听见晏行寂的话。
久到晏行寂以为她不会开口之时,温软的声音却又传来: “无量剑法见效快,我需要最快地成长起来保护自己,那些年我遇到了一些事情……晏行寂,我需要强大。"
她说这话时并未看他,语气听着很平静,脊背依旧笔直立在卷星剑上,迎面吹来的寒风卷起她的发丝,发尾刮到他的脸上,触感冰凉丝滑如锦缎一般。
晏行寂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收紧,心下一沉鼻头猛地酸涩起来。这三百年来他不知道的太多了。
他不知道她为何会是如今的长相,为何与阿黎长得不一样,那副傀儡是怎么回事?他不知道她为何弃了刀,改修阴气的无量剑法。他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情,需要她那般自损根基也要变得强大。
他不知道的太多了。
明明成亲时答应过会一辈子以命护她,可他什么都没做到。是他错了。
"不会再这样了。"
他低头喃喃出声。
司黎并未应声,好似未曾听到他的声音。
可下一瞬,身后袭来一阵厉风,裹挟着熟悉的气息。
方还面色温润的青年眉眼一凛,眸底瞬间浮现杀意,回身拂袖,强大磅礴的灵力朝身后打去。
司黎尚未反应过来,晏行寂已经揽着她的腰身朝地面而去,他将她的脑袋按在怀里,高大的身躯替她挡着周身的寒风。
冷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阿黎,别担心,几只魔罢了。”晏行寂抱着她平稳从虚空中落地,司黎从他怀中退出来。
林中遍布黑雾,浓重的恶臭味让司黎几乎作呕,两侧树木张牙舞爪,狰狞着伸向虚空,周遭安静沉默,风声、鸟叫尽数消失。
司黎手握卷星,秀丽的脸上像是凝结了冰霜一般。一声轻笑传来,妩媚动听似婉啭莺啼。
司黎听见那人轻声道:“司姑娘,剑尊,好久不见。”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刺耳的尖啸此起彼伏地传来,前方的密林黑雾越发浓重,数道暗红
的影子朝他们飞快扑来,四肢着地长发披散,皮肤是死一般的惨白,面上却爬满了魔纹,眸底猩红
滚烫氤氲着疯狂的杀意。
是祭魂尸!
数以千计的祭魂尸!
司黎瞧见它们从四面八方而来朝他们扑来,神情阴森诡异怪诞。
第26章 雷湘之世一
“阿黎,退后!”
高大挺拔的人瞬间拦在她身前,敛镜的剑意磅礴劈斩而去,巨大的威压而过,在剑光触碰到的一瞬间,那些祭魂尸化为一缕缕飞烟消散。
身前之人周身的灵力暴涨,吹动衣袍翩飞,望向眼前数不尽的祭魂尸后,身上是无尽的寒意。他正要一剑劈斩而去,身侧传来清淡的梅香。
司黎紫衣翩飞与他并肩而立: “不必管我,我有自保的修为,我去解决祭魂尸,你去应对魔域来的那三位。"
她冲入尸群,剑光四起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祭魂尸,纤细的身影在那些狰狞的祭魂尸间灵动穿行着,从始至终未曾看他一眼。
看在青年的眸中,却像是在与他划清界限一般。
她已经不是以前的阿黎了,现在的她不需要他也能活的很好,始终停留在原地没有丝毫长进的是他。
他呼吸一痛,紧抿唇瓣,忽略心口处的酸涩看向眼前的密林,眸光登时霜寒遍布。在密林深处,三道身影齐齐浮现。
弥裳依旧是那副穿着打扮,开叉的裙摆露出白皙纤细的腿,妆容精致眉眼如画,身后是扛着大刀的罗喉和刑渊。
江阳县的那一战,炼於被晏行寂一剑斩杀,剩余三大护法身受重伤,趁他撕开十二时方盘之时逃跑。
这些魔修当真是烦人。
弥裳捂嘴笑道: "剑尊,我等可是特意等候你,将你逼下来可当真不易。"她眼眸如波,嫣然一笑间当真是美艳动人。
晏行寂轻笑,微微歪头,温润如玉的面上挂着盈盈笑意, "将我逼下来?"
弥裳几人愣神之间,他垂首一瞬,再抬眼之时双目隐隐赤红,原先清冷的气质陡然间乖戾阴狠。他似是喟叹出声: “我可是专门下来杀你们的啊……”
三人瞳孔一缩,尚未看清不远处的人是怎么动作,一阵冷香已经到了眼前,随之而来的还有敛镜磅礴的几乎毁天灭地的杀意。
"几只杂碎果真是烦人的很,省的去魔域找你们了,既然来了,今日便死在这里吧。"
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气平淡冰冷,尾音懒懒的拖长,漫天的黑雾间,晏行寂眸底血红滚烫,氤氲着压抑不住的疯狂与嗜血。
三人脊背一阵
生寒,弥裳几乎看到了死神,用尽毕生的修为护着自己的要害躲开。
可晏行寂的剑光却还是扫过了她的胳膊,瞬间划破血肉流出汨汨的血液,她被狠狠击飞数十米远撞击到身后的大树上,像个破布娃娃一般落下,捂住胸口无助地低声咳嗽着。
弥裳尚未反应过来,晏行寂的剑尖已经到了跟前,而她退无可退。头皮发麻,美目瞪大,死亡的威胁逼近。
在剑尖即将穿透她的喉咙之时,罗喉与刑渊齐齐挡在身前拦住晏行寂,与之厮杀在一起,随之而来还有召唤来的数千祭魂尸。
弥裳提起的那口气猛地松下,忽地吐出大口的鲜血。
而另一边,司黎正在祭魂尸中厮杀着,她修为已是化神,但对付这些没有神智的祭魂尸尚且如鱼戏水。
只是……这些祭魂尸几乎杀不尽,密密麻麻从密林深处涌来,他们像是捅了尸窝一般。
司黎眉眼一冷,利落的剑起而过,身后已经倒下成群的祭魂尸,身前却还在涌来源源不断的尸群。
可下一瞬,一声尖啸响起,那些朝她疯狂扑来的祭魂尸像是得了什么号令,迅速转身朝身后扑去,司黎面对的威胁瞬间减少。
她定睛看去,只见从密林深处涌出来更多的祭魂尸,而它们扑向的方向——是晏行寂。
白衣青年被罗喉与刑渊拦下,瞬间被万千尸群淹没。冲天的尸气将虚空遮蔽,视线之处一片昏暗,只能看见密密麻麻赤红诡异泛着魔纹的眼眸。
司黎心下一沉。
即使晏行寂是渡劫修士,但在魔域三位大乘期魔修与数万的祭魂尸的围攻下,他再怎么厉害也尚未飞升是个肉体凡胎,修为只会一点点被磨掉。
她眼眸一凝,纤细的身影一路穿行而过便要往晏行寂那边去。
一条绫罗从远处卷来,裹挟着浓郁的花香,带着杀意朝司黎滚滚袭来,弥裳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身前。
她胳膊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美艳的脸上苍白,却还是婀娜着身子朝她看来。"小姑娘,那里危险哦。”弥裳无奈摇头,唇角的笑意却逐渐深邃: “还是在这里陪姐姐吧。"
她话音落下,一鼓作气朝司黎冲来,两人瞬间厮打在一起。
司黎一边抽空应付弥裳
,还要小心不被那些祭魂尸的利爪抓伤,这些东西的爪牙带着尸气,侵入身体会损伤她的根骨。
交手数招,一双利爪朝她袭来,司黎连忙侧身避开,却正好将自己暴露在弥裳眼下。弥裳眸光一暗,染着豆蔻的手朝司黎的心口处抓来。
身后是祭魂尸的爪牙,身前是弥裳。
司黎无路可退,正要生生接下这一招。腰间一道力量桎梏着她,冷香扑鼻而来,她被拉入一个温凉带着霜雪气息的怀抱。
晏行寂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身前,几乎在他刚将司黎揽入怀中的一刹那,身后的祭魂尸尖利的爪牙狠狠抓在他的手臂上,白衣瞬间被划破染上殷红的鲜血。
他周身的威压暴涨将那些祭魂尸与弥裳狠狠击飞,丝毫不管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拉过司黎紧
张地看着她。
他有些惊慌失措,瞧见司黎的脖颈处布满了鲜红的血水,心口处猛地哆嗦一下,四肢百骸泛着恐慌生疼,抬手便要为她输送灵力。
他低声哄着她,声音颤抖得不行: “阿黎,阿黎别怕……”
司黎茫然地看着他,晏行寂布下结界将弥裳等人和祭魂尸拦在外面,淡蓝温暖的灵力输送进她经脉。
她躲开他的怀抱,抬手将脖颈处的鲜血擦掉: “我没受伤,这是方才与祭魂尸打斗之时溅上的。"
她目光落向晏行寂的手,手臂处被祭魂尸抓出的伤口看着瘳人,丝丝缕缕的尸气从伤口处升起。司黎无奈叹气: "现在先解决弥裳他们和祭魂尸。"
晏行寂似是松了口气,仔细瞧清司黎脖颈上并无伤痕时,提起的心落下。
他微微颔首,敛镜剑横扫而过,虚空中顿时浮现巨大的剑影,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与杀意朝身前的三大护法和祭魂尸而去。
三位护法皆受了伤,自是清楚今日不可能在晏行寂手下讨得到好处。
罗喉与刑渊来到弥裳身边,在那股剑光即将来到身前之时,召出一方血阵,红光滔天,几人的身影瞬间消散。
几息之间,密林处只剩下无数的祭魂尸,三人的身影消失不见。
司黎拧眉: "鬼遁阵?"她自然是知道这是什么阵法。
燃烧活人气血而成的阵法,可瞬息传送到万里之
外,但布下一个阵法需要献祭起码百人,修真界自是不允这种邪阵存在,只有嗜血残忍的魔域在使用。
弥裳他们能离开,但带不走这数以万计的祭魂尸,密林深处的祭魂尸依旧猩红着眼朝他们飞扑而来。
“阿黎,待在结界之中别出来。”
晏行寂声音落下,人已步行到结界外,白袍在风浪中翻飞,乌发飞扬,身前是尸山骨海和密密麻麻双血红诡异的眼眸。
敛镜腾飞在虚空,莹白的剑身不断分化,不过须臾之间,虚空中树立着数不清的长剑,剑尖直直指向密林处狂奔而来的祭魂尸。
祭魂尸没有神智察觉不到危险,可司黎却知道这是什么。她止住想要出去帮忙的脚步,老老实实待在晏行寂划定的结界里。
渡劫修士开大,待会儿的威压不是她能承受的起的。
“太上虚无,去。”他轻飘飘一句话,漫天飞剑径直朝密林处狰狞嘶吼着扑来的祭魂尸飞去。
普天之下,只有晏行寂会这招太上虚无。
修太上忘情的只有他一个,太上虚无是步入渡劫后才有余力掌握的,一柄长剑可分化出数以万计的剑身,晏行寂很少使出这招杀阵。
她也只在浮屠川崩裂之时见到过他用过一次,彼时漫天都是敛镜的剑身,将那些爬出的浮屠恶鬼牢牢打回去。
看来他确实很不耐烦与这些祭魂尸纠缠了。
司黎索性盘腿坐下,使出清洁术将自己身上的污血清洗干净,悠哉看着晏行寂游刃有余地解决掉那些祭魂尸。
大约一炷香后,漫天飞沙缓缓停下,虚空中的万把飞剑消散,敛镜飞回晏行寂手中,司黎终于看清眼前的密林。
不得不说,晏行寂真是个破坏王。
司黎视野之内的树木尽数拦腰折断,巨石崩塌,遍地污血,像是经历过一场大规模战争一般。但晏行寂做得对。
这附近有人界城池,倘若他们不管这些祭魂尸,届时数万的祭魂尸跑去进攻百姓,不知要死伤多少人。
司黎看着他的眼神带了一丝欣慰,看来晏行寂在客栈说的那些话还是有几分真的,他虽然孤傲有病,但确实不会掌天下苍生开玩笑。
这般想着,她唇角带了笑意。
晏行寂转身之际,对上的便是司黎唇角含笑面容温
和望着他的模样。
无人知晓,他心尖几乎在颤抖,呼吸微微一窒,在心口处带起一阵炙热难耐的痒,他猛地闭眼深吸好几口气,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不知有多久没见到过阿黎这般看他,温婉柔和,是他渴求了三百年的模样。他再睁眼之时,眸中的情绪已被压下,抬手收回结界朝司黎走去。
司黎起身看着晏行寂的手臂,白衫被划破露出里面冒着尸气的伤口,血水依旧还在往外渗着,他整个右臂满是血水,顺着修长的手一滴滴落下。
司黎抬起他的手,掌心覆盖在他伤口上,温暖的灵力倾泄而出。"你受伤了,我替你疗伤。"
晏行寂救了她,她合该替他疗伤。本来这伤应该在她身上的。
忽地,清润的声音传来,青年带着小心翼翼的意味问道: “阿黎,其实不用帮我疗伤……”"用的。"司黎抬眼看他, "你救了我,我应当报答。"
她划线的意味太过明显,晏行寂脸色陡然苍白,呼吸一痛,唇瓣翕动几瞬,可对上她倔强的眼神后,终究还是咽下了话。
他不能这么操之过急。
阿黎不喜欢那么强硬的他。
"……好。"
晏行寂回了她之后也不再说话,周遭安静沉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尸气被一点点抽出,她垂首专注的看着他的手臂,长睫一颤一颤像是把蒲扇一般盖在脸上,煽动他的心跳也随之跳动。
身前的人是那般的纤细,站直只堪堪到他肩膀处,此刻目光全然落在他身上。
只看得见他,只有他。没有容九阙,没有别人。只有他在她身边,在她眼里。
认知一出,他心口处一阵滚烫,被她全身心注视着的滋味令他喉口发紧。
内里几乎毁天灭地的占有欲越发的强烈,另一只垂下的手在轻轻颤抖,眸底的情绪越发氤氲浓郁。
"好了,尸气已经被拔除,你多加调养……"司黎抬首,口中的话渐渐被咽下,对上身前宛如谪仙的青年。
他神情平淡,可一双好看的眼睛紧紧看着她,漆黑的眼眸星光点点,眸底满是疯狂缱绻的爱意。
司黎与晏行寂成亲的那一
年,在床第间曾数次见到过他这般眼神。
他喜欢死死按着她,用这般滚烫的眼神看着她,又急又凶,让她只能无力地仰首接受他的亲吻。看他轻轻吻去她面上的泪水,听着他一遍遍在耳边喊她: “阿黎,我的。”
“阿黎,别怕,接受我。”“阿黎,爱我。”他用这般的眼神,说着那些令她羞红了脸的话。
第27章 雷湘之世二
司黎果断收回了手,"看着你应当是没事,自己多注意伤口。"
她不管身后的晏行寂,径直便要从他身边离去,青年慌张抓住了她的手,脸上方才疯狂的神情已经收敛,快的仿佛司黎方才只是做了场梦一般。
“阿黎,我……罗喉和刑渊打伤了我……”
他看着身前的少女,神色无辜,明明身量比之司黎高了不止一头,在她面前却生生低了几分,颇有示弱的模样,全无半点渡渊剑尊的骄傲自强。
司黎侧首看着他,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眉眼间尽是温和。
“晏行寂,你一个渡劫还能被他们两个大乘伤了?”"……还有那些祭魂尸在……"
“你可是孤身闯魔域的人,祭魂尸也能伤得了你?”“我……我心口的伤还没好全,被他们围攻有些难应付……”
在司黎的目光下,他的话音减弱,到最后唇瓣翕动着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司黎挑眉,晏行寂缓缓松开了她的手,看着身前的少女毫不犹豫地朝着某处走去。
在少女转身后,他垂首看着手臂上的伤口,眸底闪过一丝懊悔。早知道方才让罗喉与刑渊打他一掌了。
他望向渐行渐远的少女,视线从她瘦削的肩颈蜿蜒到不盈一握的腰身。他知道那里有多纤细,罗裳褪去后,他一只手便能将将握住。
实在是……太想她了。
好想抱抱她,亲亲她,告诉她他有多想她。想的骨缝生疼,想的日夜难眠。
还不是时候,还太早。
他不能太过急躁。
要细水长流,徐徐图之。
晏行寂狠狠闭了闭眼,甩掉自己脑海中那些荒谬的想法。
司黎朝不远处的断崖走去,这只是一方不高的沟壑,对她而言不算什么。
站在上面朝下望去,下面未曾受到晏行寂的威压波及,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繁茂的枝叶间一条小路延伸着。
司黎直接跳了下去。而身后的晏行寂也并未有所反应,随着她的脚步一跃而下。
司黎平稳落地,迈着轻快的步伐朝某处树丛走去,在看到那抹颤颤巍巍的衣摆后眸中笑意更深。"老爷爷,你在这处干什
么呢?"
"啊!别杀我别杀我!"
几乎是在司黎出声的刹那,苍老恐惧的声音尖叫出声。
司黎唇角带着笑意,眸中满是狡黠的光亮,俯身笑盈盈看着跌坐在地不断后退的老者。
那老者年纪应当有七十起步,脸上布满沧桑的皱纹,身形瘦弱佝偻,眼睛浑浊不堪,此刻正惊恐地看着身前的少女。
那女子明明面容明艳秀丽,眉眼间皆是笑意,此刻在他眼里却宛如地狱的罗刹一般。还有她身后的男子……
老者目光颤巍巍看过去,那男子面容温润清俊不似凡人,乌黑的眼眸只是看了他一眼,他浑身脊背发麻,那一瞬似乎连心跳都停止了。
他更危险。
"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老者慌张后退,脚步在地上蹬出凌乱的痕迹。
司黎一步步上前,他一步步后退,不断大喊着: “我真的没看见!”
她几乎要被他的嘶吼刺破耳膜,也不知一个这么大年纪的人怎么这么中气十足。“停停停!”司黎忍不住开口, "我当然知道你什么都没看见。"
他们在上面,他在下面,怎么看到上面发生了什么。就算看到了又怎样,他这般反应活像她跟晏行寂杀人抛尸了一般。
老者瞬间闭嘴,惊恐地看着司黎和她身后沉默负手而立的男修。
司黎看向他的身后,那里一方土丘堆砌而起,泥土崭新,应当是新挖的。看大小应当是一座坟墓。
她凑近老者, "你来埋人?"
老者一怔,误会了些什么慌忙摇头: “我没杀人,这是霓湘楼的姑娘……死了,我出来埋人……”
"霓湘楼?"
老者狂点头: “是景宁城的一方红楼……就是寻欢作乐的地方,里面有小信和姑娘们,姑娘你也知道这等地方免不了有染了病的……这里便是霓湘楼埋人的地方,我就是负责来埋个人……"
生怕司黎不信,他慌张举起手作发誓状: “我所言句句属实,姑娘饶我一命啊!”司黎朝远处望去,这里挨着坐落了数十个隆起的土丘,便是埋了数十人。
她又打量着
他,眼前的人眼里尽是恐惧,唇瓣在微微颤抖,瘦削的身子坐在地上几乎起不来身,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周身并无灵力的波动,应当只是个普通人。
在那祭魂尸刚出来之时她便听到了一丝惊恐的叫声,只是一瞬便被生生截断,应当是那人捂住了嘴。
原来是个老者。司黎: "你今日只是来埋人的?"
老者简直要给她跪了,疯狂地点着头: “真的真的,我真没想到会遇到那种……那种邪佞的怪物,我听到声音吓的腿都软了……"
他疲软着双腿起身,扶着一旁的树干朝司黎点着头: “小姑娘,我这把年纪孤苦一人…我就真只是赚个钱,没干过坏事,连只鸡都没杀过……"
他涕泗横流,一遍遍朝司黎拜着身,而一身紫衣容貌明艳的少女始终沉默着不说话。
老者哭了许久,终于意识到不太对劲。周围有些太过安静,他连个风声都听不到。
他小心翼翼抬头,只见眼前的少女和她身后的青年神情沉重,黑沉沉的眸子直直落在他身上。
他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
胸膛处衣襟因为方才的动作散开,用红绳绑着的玉牌晶莹剔透,玉质上佳,刻着四个大字。
他不识字,不认识这是什么。但他知道这东西很贵,他本想找个时间把它卖了换钱。
可此刻,在面前两人的注视下,老者头一次感到脖子上挂着的这东西是多么滚烫。他慌张解下玉牌塞给司黎, "姑娘想要便拿去,只要留我一命……我真的只是路过……"
他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司黎握紧手上的玉牌无奈叹气,取出手帕递给他: “我没说要杀你,别哭了,我只是想问你一些问题。"
老者接过手帕,恐慌地看着司黎。
司黎举起手上的玉牌示意他: "这东西,你在哪里捡到的?"
那玉牌上刻着青霄剑宗的名号,分明是青霄剑宗的弟子令牌。上面一行小字“许子臣”,正是青霄剑宗这次失踪的弟子之一。
老者颤抖着手指向某一个方位: "在……在霓湘楼,一个多月前捡到的……我只是想卖个钱……"
司黎看向老
者指着的那方向,是景宁城的方位。她看向晏行寂,青年温柔笑着朝她颔首。
司黎意会,从乾坤袋中取出灵石丢给老者: “十块上品灵石,换你一块玉牌,可好?”
老者哪里敢有什么意见,这方生意分明是他赚大发了。
他连忙朝司黎点头哈腰: "没问题没问题,感谢姑娘饶我一命!"
他慌张拉上自己的推车从司黎身边离开,一路跑出甚远都不敢回头,生怕那姑娘和那恐怖如斯的青年叫住他。
老者已经离去很远,司黎已然看不到他的身影,她垂首看着手上的玉牌。
青霄剑宗财力鼎盛,每个弟子都有块代表身份的玉牌,这等玉质和气息她不可能认错的。
“在霓湘楼捡到的,青霄剑宗的弟子怎么可能会去青楼?”她在青霄剑宗待了那么多年,宗内对弟子管教颇多,是严令禁止弟子去这些花楼的。
并且晏行寂都说了这些弟子是来即墨城办事的,为何会出现在景宁城的霓湘楼?而且宗内的魂灯未灭,证明弟子们还活着,那就说明——他们被囚禁了。
司黎将玉牌交给晏行寂:“你可能凭借这玉牌施展还相术,就如在宋家那样。”
晏行寂并未接过,垂首看着司黎手上的玉牌,随后缓缓摇头: “不能,还相术需要有神魂存在,许子臣只是失踪并未死去,玉牌上没有他附着的神魂,我查不到。"
司黎收起手上的玉牌: “晏行寂,现在救人要紧,魔域的事情暂且搁置,总归你在我身边他不敢明抢,或许我们顺着寻找弟子的线索能查到更多呢?"
晏行寂颔首: "好,听阿黎的。"
"嗯,那便走吧。"
司黎走近晏行寂,从乾坤袋中取出灵石交给他。后者一脸茫然: "给我灵石作甚?"
司黎理所当然: “你出门又不喜欢带钱,可不就要花我的吗,去青楼哪有不花钱的啊。”
晏行寂: "?''''
司黎:"线索都指向霓湘楼了,那我们就要去啊,不知道要查多久呢,可能会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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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黎轻笑出声: “既然要待久点,便要有个合理的身份,咱俩扮演嫖客,我去找小信,你去找姑娘,这样便能名正言顺不引人怀疑,成功进入霓湘楼。"
晏行寂的脸成功的黑了: "你让我去找姑娘,你去找小信?"
司黎觉得他有些难惹,青年眉梢挟霜裹雪,周身的气压陡然降低,黑沉沉的眼眸看着她,双手握紧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吞咽的动作变得艰难: “那要不然,我去想办法办成姑娘混进去,你装成嫖客……”她顿了一瞬有些犹豫, "可是青楼姑娘的衣服那样轻薄……没关系,其实我也可以——"
"不行!"
她话尚未说完,眼前的人直直打断她的话,眉头紧拧怒意横生。
司黎有些愤慨,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又不让我演嫖客又不让我演姑娘,那干脆你去当小信我去演嫖客找你算了!"
★大六
景宁城青砖铺成石路,街边建筑古色古香,来往人们衣着厚实,小贩的叫卖声不绝。
霓湘楼门前人声鼎沸,揽客的姑娘们面容姣好身披锦帛,露出其下若隐若现的肌肤,眉眼神韵间皆是妩媚动人,在这北方城池穿成这般,却也不知为何不冷。
三娘摇着蒲扇靠在大门前,不时对着路过的人俏丽眨眼,神情间皆是婉转动人。不知瞥到了什么,她双眸忽地一亮,直直看着那处竟然移不动眼。
从街头走来一人,一身白袍勾勒出修长高大的身姿,一张脸眉目如画,轮廓线条锋利清晰,宛如从画里走出的仙人。
可明明是那般温润如玉的长相,他周身的气质却格外冷凝,一双眼黑沉深邃,大刀阔斧朝她走来,薄唇紧抿像是要杀人一般。
三娘见过那么多人,从未见过一男子长相如他这般叫她移不开眼。
而且……这男子浑身上下的气质都透露着上位者的气息,一看便是个顶有钱的。她连忙摇着腰肢上前: "公子,今夜可是到了几个姑娘——"
/>
身后传来他冰冷的声音:
"卖身!"
第28章 霓湘之世四
霓湘楼确实气派非同,金碧辉煌,落花遍地,屋檐上垂着旖旎的红纱,空气中混杂着香氛的气味,熏香浓郁得令司黎觉得自己要被腌入味了。
大堂里到处横亘着醉醺醺的客人,身旁有穿着清凉的女子娇笑着倒入怀中,时不时被抱着亲吻,惹来一阵娇嗔。
司黎: “啧。”
霓湘楼之所以在这景宁城中能占据龙头地位不倒,还在于它业务广泛,不同于其他的青楼只做男子生意,霓湘楼也有不少小信,还做女子的生意。
司黎只是瞥了一眼,围栏旁一身若蒲柳的男子便摇曳着腰身朝她靠来,扑鼻而来尽是他身上那股直冲她大脑的熏香。
"姑娘,来玩一玩?"
他搭上她的肩,纤细的手指在司黎脊背上打着圈圈,唇红齿白眸若秋水,还点着妖冶的花钿。
司黎: “嘤。”
她慌张从他怀里退出,眼见那男子还要靠上来,连忙伸手抵在两人之间;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光天化日成何体统,简直有损风气!"
男子有些委屈,还有些不死心。
这姑娘长得这般好看,比他们青楼里的花魁还美,周身的衣衫材质上乘一看便是个有钱的主,他一点也不想放过这个大肥肉。
"姑娘,是我不合您心意吗……"
他用衣衫掩嘴,眸底浮现水光,星星点点好似粼粼波光,红唇微微抿起。
司黎麻了。
这女人要不还是你来当吧。
她急忙退后: “倒也不是哈,只是我今夜有了中意的人了,我明天再来找你哈!”说罢她纤细的身形灵活一动,在那男子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径直涌入来往的人群。
"姑娘,记得明日来找我啊,我叫青竹!"
男子在她身后大声喊着,司黎只当没听见急匆匆离开。她不好这种比她还女人的男人啊!
司黎灵活地躲避着时不时扑上来的小信,还要防备那些将她当成姑娘的客人,好不容易一路来到大堂,她随意在大堂处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坐下,从乾坤袋中取出了——
桂花糕炒板栗紫酥糖叫花鸡梅花酪煎饼果子和青竹茶。
她满意地翘起二郎腿,从一旁
的桌子上取来糖炒板栗,只等着霓湘楼夜间的活动开始。
她进来之时便听到了那在外揽客的姑娘们说了,今夜来了新的姑娘和小信,每逢这时候便会竞价所谓的“初夜”,因此霓湘楼今晚的人格外的多。
不出意外,晏行寂今晚也在。
想到某人……
司黎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几乎能想象的到晏行寂紧抿着唇瓣,冷着一张脸几乎要杀人的模样。
堂堂天下第一的渡渊剑尊,那可是数万女修的闺中情人,只敢仰视不敢靠近的存在。
啧。
司黎忍不住咂舌,又往自己嘴里剥了个板栗。
可这时间太过漫长,她看了好几轮竞价也没瞧见晏行寂的身影。果然最好的总是压轴出场。
司黎果断开摆,往自己脸上盖了块手帕掩盖住那令她直上头的香薰,倒入躺椅开始昏昏欲睡。
她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喧闹声,司黎困惑地取下脸上盖着的手帕,视线朦胧的看着光亮闪烁的高台上。
高台上,正中间笔直地站着一人。
身姿修长挺拔,五官线条轮廓清晰锋利,眉目如画,偏偏神情冷淡克制,眸底有种风雪寂灭的清寂。
他不同于司黎见的那些穿着霓湘楼安排服侍的小信,晏行寂依旧穿着自己的衣衫,一身白袍简约清雅,只是随意站在那里,便引得台下的女客尖叫,眼睛从他身上移不开。
司黎靠在椅背上望着台上的那个人,还是忍不住感慨出声。"怎么就生的那般好看……"
三百年前她往他身边凑,一方面是因为任务,一方面确实是颜狗属性在作祟。
司黎从一旁的桌上取过桂花糕,一边小口小口吃着,一边看着那些女客在下面为他狂欢。然后……猝不及防的与晏行寂对上了眼。
司黎:
晏行寂眯了眯眼,目光转向她一旁的木桌上,瞧清楚上面摆着的东西后,眼尾狠狠跳了一瞬。这小没良心的,他来这地方“卖身”,她倒是先在外面逛了一圈才来寻他。
紫衣少女的桂花糕尚未吃完,脸颊两侧微微鼓起,一双眸子微瞪显得格外圆溜,眼神躲闪着颇有些心虚的模样,灵动生活得令他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心底那些生出的不耐陡然消散。
高台上方才还冷着一张脸的男子此刻宛如雪山融化,目光柔和唇角带笑,引得下面大堂处的女客更加激动,不断有人起身想要往台上来,被三娘派来的人——拦住。
三娘则站在他身边举起牌子大声喊: "一晚,起价:一千上品灵石!"
司黎挑眉,果真是压轴出场,排场倒是不小,一千上品灵石,够在京城买两套房了。但总是有富婆愿意一掷千金。
“一千一百!”
"一千二百!"
“一千三百!”
价格已经抬到了两千五百。
司黎一块一块地吃着桂花糕,正要举牌结束这场闹剧。“三千——”“一万!”
司黎的声音与另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一起响起,她有些怔愣,周遭一片安静,方还喧闹的大堂静谧。
待她反应过来那人说了些什么后,不可置信地看向声音来源处。
一衣着雍容华丽的女子倒在椅背里,头上簪满发钗,身上挂满了首饰珠宝,各种金光银光闪的司黎几乎眼瞎,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姐很有钱”的气息。
而她的身边,几个霓湘楼的小信姿态亲密地靠着那女子,或揉肩或捏腿,风格各异,有姿态清秀的柔弱公子,有一身肌肉的冰冷酷哥。
司黎慕了,这就是富婆的快乐吗!
她丝毫没想起自己的初衷,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那一掷千金的富婆。脑海中传来一道声音: “喜欢吗?”声音柔和,听不出来情绪。
司·心花怒放·黎脊背一麻。
她连忙坐回去,在脑海中回他: “不喜欢,成何体统,光天化日男男女女搂搂抱抱,我真是厌恶透了。"
"战事未停,还有那么多百姓流离失所连个饭都吃不上,花这么多钱来包养几个男人,真可恶,没有一点大义担当!"
晏行寂传音而来: "嗯。"
司黎悄咪咪看他一眼,举起了手中的牌子,清了清嗓子: “一万一千!”
富婆朝她看来,冷嗤一声满脸不屑: “两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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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抬价是不是也得有个合理的区间!一万一到两万中间还能竞价好多次呢!
司黎在晏行寂的注视下咬牙举起了手中的牌子: "两万一千!"富婆轻飘飘举起手: “三万。”
三娘眼睛亮了,司黎怒了。
"……三万一千。"
"四万。"
"……四万一千。"
“五万。”
司黎直起身子, “五万五千。”反正她也会直接抬到六万,何不多说点自己装个逼。
富婆看她一眼轻笑出声: “五万五千五百。”
司黎直接拍桌而起。士可杀不可辱,她一定是在搞她!
她动作太激烈,衣袖处一方东西从袖口中掉落下来,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司黎定睛看去,是青霄剑宗的弟子令牌。她连忙蹲下身捡起,正要往袖口里塞去,视线瞥到某处,柳眉轻挑。
方才玉牌掉落之时那富婆只是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待看清那玉牌的模样后,神情陡然间一变,瞳孔微缩,原先懒散靠在椅背中的动作也微微一顿,像是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她认识这玉牌?
司黎若有所思地坐下。
台上的三娘见司黎尚未接价,便问她: "这位姑娘,要叫价吗?"司黎沉思一瞬,对上台上晏行寂的眼眸。
他负手立在那里,端的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仿佛被竞价的不是他一般。他似乎笃定了司黎会竞价,因此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司黎对他微微一笑——
"不叫。"
晏行寂罕见地怔愣了一瞬,修挺的眉微拧,似是误会了些什么,在她脑海中传音过来: “阿黎,你若钱不够,我的乾坤袋中有灵宝,可以置换灵石。"
司黎笑着看看富婆又看看有些无措的晏行寂: “我有钱,只是不竞价。”
晏行听懂了她的话,唇瓣紧抿,周身的气压一瞬间便冷了下来,看着骇人,偏偏又叫司黎瞧出来些可怜。
他看着她,唇瓣翕动着,欲言又止的感觉让人看出来些小心翼翼,
脊背挺得笔直,却瘦削清冷得令人心疼,只觉得青年此刻像是有些………伤心。
司黎心下叹气,传音与他解释道: “那人认识这块玉牌,她一定见过些什么事情,方才我瞧她神情似是很害怕,委屈剑尊一下,你今夜绑了她问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晏行寂不说话,台上的三娘已经叫人去找那富婆交钱了。
司黎接着劝他: “她又不能对你做什么,晏行寂,你就当为了青霄剑宗的弟子,我们来霓湘楼不就是查这些的吗?"
她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专注地看着他,捏着衣摆的手收紧,带着些许轻哄的意味望着台上的他。晏行寂顿了一瞬,在三娘上前领他下去之时回了她: “好。”
他永远不会拒绝她。
只是晏行寂没有想到,三娘会领他去梳洗。
他站在那温泉边上,垂眸看着那温泉,面容虽然依旧平和,但周身的气压却陡然降低。他笑出了声,可这笑声传到几人耳朵里,却让她们不由得脊背—寒。
三娘被这祖宗吓了一跳,不由得退后一步,小心翼翼轻哄着他们这霓湘楼的摇钱树: “这是规矩,香儿伺候你洗漱一下。"
晏行寂垂首看着她不说话。三娘吞咽了一口口水, "就……忍耐一下?"
晏行寂的目光落向她的身后,转角处司黎不知何时潜了进来,少女探出头来,神色有些着急,双手合十在胸前朝他轻拜。
少女传音过来轻哄着他: “大爷,你忍耐一下,真的就一下下,洗个澡而已啊!”
晏行寂努力压抑下胸腔处的那口郁结之意,今夜的一切都让他为数不多的理智一次次在崩溃的边缘徘徊,若不是司黎来了,他早就一剑荡平这霓湘楼。
白袍青年冷声开口: “我不需要人伺候。”
三娘谄媚笑着,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人跟上: "好嘞好嘞,我们都走,你慢慢洗,需要什么就说哈。"
司黎也慌忙闪开,赶在三娘等人出来前先一步出了浴房。她一路来到大堂,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想到晏行寂那副吃瘪的模样她便想笑,认识这么多年何曾见过他那般不情愿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他看着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活像她是抛夫弃子的渣女。
r />啧,她倒是也想一掷千金,冲冠一怒为红颜。倒也不是舍不得钱,这不是有原因嘛。
司黎跑去自己的位置,将桌上那些还未吃完的东西一股脑收进乾坤袋,准备随便找个地方等着晏行寂问完事情再去寻他。
她刚转身之际,一股刺鼻的熏香险些将她熏晕,司黎连忙捂住口鼻,满脸惊恐地看着身前几个花枝招展穿的五颜六色的小信。
三娘在一旁轻笑: "姑娘,那女子是个富商,常年在我们霓湘楼住,新鲜劲过的很快的,姑娘若是喜欢那公子,过几天我让他来伺候您。"
"你看我们霓湘楼这些公子可好,今夜要不挑一个陪你?"这姑娘与那人竞价时的阔气模样,一看便是个顶有钱的,她怎么可能放过。
那几名小信或清秀或阳刚,此刻都满脸期待地看着司黎,摆出自以为勾人的姿态。
眼前的少女虽然是来花楼寻欢作乐的,但容貌艳丽,一双眸子格外透亮,此刻捂着鼻子瞪大眼睛,像个受惊的小鹿,如此勾人……便是不要钱他们也愿意陪她。
可司黎不愿意。
她简直要跪了。
闻惯了晏行寂身上清淡的冷香,眼前这些人身上几乎要熏晕她的气息令她格外不适。
司黎连忙后退,摆着手尬笑: “倒也不必哈,今夜我……我痛失所爱,想要自己安静一会儿。”
三娘与那些人还要上前拦她,司黎掏出几颗上品灵石便丢了过去: “明日!明日我一定选几个!"
说罢她身姿一弯,从三娘要上前抓她的臂弯下钻了过去,纤细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人群之中。
大堂里到处都是姑娘与小信,以及那些满身酒气前来寻欢作乐的客人,司黎左拐右拐总算找到—处安静地方,她坐在一角捧着自己买的桂花糕小口小口吃着。
这处显得安静些许,她坐在阴影处,无人看的到她,司黎索性翘起腿躺倒在椅子当中。
司黎仰头看着这秀丽堂皇的霓湘楼,青霄剑宗的弟子玉牌在这处被那老者发现,说明只有两种可能-—
青霄剑宗的弟子曾来过这里。或者抓了他们的人曾来过这里。
而那嫖客见过这玉牌,神情还那般恐慌………她在害怕什么?
司黎一块
块吃着桂花糕,放松地躺在椅子中捋着这些日子来的事情。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司黎是修士,五感不同普通人,那脚步杂乱似是有些急切。她动作顿住,将自己往阴影处靠了几分,确保来者看不见她。
来者是个守卫打扮的男子,面色焦急惊慌,敲了一间房的门后便推门进去。司黎安静地等着,不过一会儿功夫,一女子冷着脸随那守卫一同出了房门。
她衣着隐约可见华丽,从头到尾笼罩在轻纱中,看不清楚样貌,但周身带着上位者的威严,看那守卫对她毕恭毕敬的态度,应当是这霓湘楼的掌事人。
可这身姿....
司黎拧眉,有些眼熟。但这掌事比她熟悉的那人高。
如此步履匆匆严肃紧张的模样……是发生了什么吗?司黎收起吃食掩盖气息跟上前去。
这霓湘楼果真是大,她跟着他们不知走了多久总算到了目的地。
这处似是宾客休息之处,此刻却恍若被清空了人,唯有几名与那守卫穿着相似的人守在一间房屋门口。
司黎侧身躲在红柱之后,借着遮蔽看向那间紧闭的房门。
女子匆匆步行到门口,守卫朝她拱手行礼后推开了门。
伴随着那房门被推开,正屋内的场景一览无遗。
靠近大门的地砖上躺着一人,不远处一衣衫不齐的女子满脸泪水,捂着散开的衣襟缩在墙角处,在那掌事的人进去之后慌张跑到她身边。
司黎瞧清楚那躺在地上的人后,瞳孔瞬间一缩。
守卫在那掌事之人进去之后便关上了房门,但即使只是一瞬,司黎也看的清清楚楚。
地上那男子浑身青灰,外皮紧紧扒在骨架上,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血肉,俨然一副被吸干了生气的模样。
这青楼有邪祟?
不,不应该。
不可能。
她进来之时探查过,青楼里并无邪崇的气息,一丝魔气也没有。就算是比身为化神的她修为还高的邪祟或魔,可晏行寂一个渡劫总该察觉出来的。
不是邪祟,不是魔。
那就……是人?
司黎看向那间紧闭的房门,唇瓣紧抿神情肃重。这青楼比她想的还要诡异。
/>她眸光沉沉看着那处,随后转身离去,未曾发出一丝动静。时间已经这么久了,晏行寂应当也已催完魂,她是时候该去找他了。
司黎一路来到隐蔽之处,瞧着三楼处某一间亮着灯的屋子,略一运功飞身便爬上了轩窗,轻敲几下,窗户果然被打开,晏行寂清隽淡然的脸显露出来。
司黎有些心虚,朝他讪讪—笑: "晚上好。"
她唇角还沾着些许桂花糕的碎屑,晏行寂看着看着便软了心。他真是……拿她毫无办法。
“阿黎晚上好。”
他起身闪开,司黎紫衣一闪而过,人已经轻飘飘落到屋内。她环视一圈,却并未看见那金光闪闪的身影。
司黎拧眉: “那富婆呢?”
晏行寂有些茫然: “富婆?”
“就是今夜那个与我竞价的女人。”晏行寂摇头: “并未回来。”
并未回来?可司黎走之前明明见到她进了这屋,所以她才会寻到这里。
司黎垂首喃喃道: “可我走之前明明见到她进来了,她花了那么多钱要抢你,怎么可能会临时走呢?"
晏行寂也意识到了些许不对。
他被三娘几人领去温泉处,可他都已经洗完了,甚至在屋内喝了好几杯茶水,只等着那女子进来便绑了她逼她说出真相。
已经将近一个时辰了。
司黎说那女子早他进了屋,可他并未看到她,这屋内只有他一人。
“对了,我方才在东南方的那栋楼里见到了有人被吸食了生气,你可感知到了青楼里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存在吗?"
晏行寂闭眼,灵力放出扫荡着整个青楼,瞬息之后睁眼摇头: “并无。”
这青楼一片安宁,没有邪祟,没有魔气。那便是人在作崇。
可吸食生气这种事情,是极其损害自身功德的,若是修士这样做只会徒增孽障,在渡劫的时候很有可能会死在劫雷之下。
若是普通人……普通人怎么可能有这般能力?
司黎来到这书中世界三百多年,也只是听说过几千年前有人这般做过,她从未亲眼见过这种事情。
两人沉思之际,窗外传来隐约的惊呼,两人五感超常,能听出是
个男声,只是瞬息便被生生掩住。
司黎与晏行寂对视一眼,径直从轩窗翻出,索性翻身上了屋顶,在房檐上朝那声音传来之处而去。
霓湘楼的后院一向无人踏足,宾客只能在前楼大堂,此时夜已深厚,寂静无声。屋顶之上,隔着几道人影,司黎终于看到了发生了什么。
那棵参天大树的枝干虬劲,但此刻那枝干上——吊着个人。
那人一身华服,满头发簪银钗,周身的珠宝首饰更是数不胜数。
可她不似司黎在大堂处见到的那般盛气凌人,此刻的她面目苍白,神情狰狞衣衫凌乱,一双眼睛死死瞪着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惧的东西。
她死了。
一夜之间,霓湘楼死了两人。
一人被吸□□气,一人被吊死。
司黎怔然看向晏行寂,青年此刻眉眼挟霜裹雪,周身的气压极低。她怔然喃喃道: "她明明应该在屋内的,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那女子拍下晏行寂之时那般兴奋,直接丢下那几个小信便去了屋内等着晏行寂。
司黎亲眼看见她回了自己的屋内,那女子这般喜欢晏行寂,不会莫名其妙离开的。所以……是有人故意进了她的房间将她杀害。
可为何要杀她?
若是图财的话,她身上值钱的东西可都还在。
若是寻仇,三娘说她只是个普通的富商,常年在霓湘楼住,这么久了都没出事,偏偏在他们今晚要去找她寻找线索之时出了事。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浮现。
司黎抬眼望向晏行寂,听见他清润的声音在夜幕中传来。“灭口。”
第29章 霓湘之世五
灭口,谁要灭她的口。
司黎看着那后院处,掌事的那女子已经来了,附在一人耳边说着些什么,接着走来一人,脊背佝偻身形瘦削,穿着一身粗布衣服,是他们白日见到的那老者。
老者将推着的小车放下,而那小车上……分明还摆着一人。他将吊在树上的女子放下,拿来一方草席便裹住了她,接着步履匆匆推着小车从后门而出。
司黎喃喃道: “因为我是吗,在大堂处我将青霄剑宗的玉牌掉落在地,而那女子神情有异,她知道些什么。"
“我们今夜正要去查,她便被吊死在了后院,凶手不想让我们知道真相……”
晏行寂清冷的声音带着杀意: "不打自招,杀了那女子的幕后真凶与青霄剑宗失踪的弟子有关系。"
“而且,他今夜在大堂。”
他只有在大堂,才能看见那女子瞧见玉牌后满脸惊恐的模样。
那女富商既然在这里住了这般久都没出事,说明凶手起初并不知道她认识这玉牌,他也如同司黎一般,是今夜瞧见那富商神色变化后才意识到,她见过这块玉牌。
凶手这般态度,宁愿暴露自己的存在也要杀了她。说明,那女富商很可能瞧见了些不该看的,司黎的猜测是对的。
凶手一直在身边盯着他们,他知道司黎要去查青霄剑宗弟子失踪一案。他们从一开始便在他的监视之下。
晏行寂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敛镜察觉到主人的怒意发出不安的喻鸣。
一而再再而三的愚弄他。
“阿黎,跟上去看看。”
“好。”
白衣与紫衣飞身隐入黑幕,追随着那推着尸骸的老者而去。
一路跟到他们今日遇到祭魂尸的那处悬崖下,老者终于停下小车,取出铁锹开始刨坑,随后将那女富商和另一人从车上拖下来。
他低声不住道着歉: “你们可莫要怪我,我也只是拿钱办事,给你们挖个坑埋了,安心地投胎去吧。"
随着一捧接着一捧的黄土埋下,逐渐掩埋掉这桩惨案,从今之后无人知道他们消失在这世上,又是因何而死。
司黎不知道青楼掌事要如何去解释这两人的消失,毕竟这能逛的起霓湘楼的非富即贵,
并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但看那掌事的安然模样,她从始至终面上都没有恐慌害怕,似是笃定了这事不会牵扯到霓湘楼。能一人起家这么大的青楼,垄断景宁城的花楼事业,必然不是什么善茬。
那老者已经埋好人,一阵山风而过,吹动枝叶发出阵阵声似恶鬼嚎哭的声音,在这遍地的坟墓之中显得格外骇人,老者匆匆忙忙推着小车离开。
待确定他已经走远之后,司黎从遮蔽处走出来到那方老者方才站立的地方。灵力倾泄而出,方埋好的土堆被卷起,黄沙砸向一旁露出其下死不瞑目的女子。
她垂首看着那女子,对上她死不瞑目的脸后,唇瓣微抿垂在身旁的手捏紧。
“阿黎,世事无常,与你无关,找到凶手才是当务之急。”清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安抚的意味。
司黎忍不住苦笑,虽然不想与晏行寂扯上关系,但他确实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
这女子的死也算是她间接导致的,若非见到那块玉佩,她也不至于一时失态被凶手觉察落得这般下场。
她无奈叹息,转身对着晏行寂道: “你能施展还相术吗?”
"我试试。"
晏行寂抬手,淡蓝的灵力倾泄而出,落在那坑底安静躺着的女人身上。只是瞬息,晏行寂便收回了手,眸底滑过一丝晦暗。
司黎察觉到不对劲, "怎么了?"
晏行寂摇头,声音冰冷蚀骨: “她的神魂被拘走了,体内已无残留的神魂,我施展不来还相术。"
周围狂风四起,吹乱司黎额前的碎发,昏暗的月光倾斜而下,照亮少女瞪大的眼眸。
"拘走了神魂?"
"嗯。"
司黎只觉得荒谬。他的目的只是杀人,为何要拘走人的神魂?
除非……
晏行寂道: “他不想让我施展还相术。”
司黎连忙起身来到另一处新坟,素手轻抬,覆盖上的黄土便被掀飞,露出其下的男子。
瘦骨嶙峋满身青灰,一张扭曲的皮裹着骨架,双颊狠狠凹陷下去,衣衫凌乱的模样,是今日死的那男子。
晏行寂看了一眼,
灵力在男子身上游走,随后他摇头: “没有神魂。”
又是没有神魂。而这人不仅没有了神魂,还被吸食了生气。
青年冷声开口: “灵印相同,一人所为。”
每个修士的灵力都是别具一格的,灵力使出便会留下灵引,有时可通过灵引来辨别其主人。
说明凶手不是普通人,是个修士。冒着渡劫时被劫雷劈死的风险也要犯下这等杀孽,他到底图什么?
那凶手不仅吸食生气,还拘走人的魂魄。
司黎又看向那坑中的富商, "可为何那女富商未被吸食生气呢……"
晏行寂耐心为她解释: “那凶手杀了她只是临时起意,灭口罢了,至于拘走她的魂魄,是不想我有机会施展还相术,没必要花费功夫吸食她的生气。"
他的目光又落到那男子身上, “但这男子不同,凶手是专门杀他的,吸食生气和拘走魂魄都是提前计划好的。"
晏行寂转过身,眼前的密林昏暗幽深,一排排老树笔直而立,斑驳的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倾洒下来,簌簌声响间混杂着呼啸的风声。
一座座坟墓散乱排列,有新有旧。
白袍青年唇角勾起,在此地此景当中笑意显得有些邪佞。“阿黎,不妨来猜猜这些坟里是不是一样。”
他话音刚落,敛镜剑出,庞大的威压横扫而去,黄土遍地,露出其下的尸骸。
司黎一眼望去,尽是瘦骨嶙峋浑身青灰,只剩一张皮包裹着骨架的模样,有男有女,但多是男子。
不用晏行寂释放灵力,她便知晓这些人与今夜死去的那男子一样。被吸食了生气,拘走了魂魄。
"他到底想做什么?"
司黎实在不明白,又是吸□□气又是拘走魂魄,偏生那凶手还与青霄剑宗弟子失踪一案有关。
他犯下这么多事,到底想做什么?
司黎看向眼前密林处摆放的几十具干尸,耳边一阵阵风声传来,她末了叹了口气。"将他们重新安葬吧,"
"好。"
晏行寂爽快应下,将那掀起的黄土重新埋回,重新掩盖住这几十具含冤而死的尸骸。他们死在霓湘楼
,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或许至今都没人知道他们的死讯。司黎看着眼前的几十座土丘,每一个土丘下面都是一具尸骸。
被吸食了生气,被拘走了魂魄,甚至被埋葬在这么一个无人知晓寂静荒凉的地方。她看了许久,终究还是沉默叹气, "等查到真相,揪出来那人后,报官吧。"总得有人来认尸办理后事。
晏行寂颔首: “好。”
*大★
两人回到霓湘楼之时里面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这方风月场所多是日夜营业,晏行寂从轩窗上翻进去,而司黎则是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后径直从大门走进。
果然,刚进入大堂便瞧见三娘神色焦急似是在寻什么。
司黎挑眉,三娘瞥见了她,眸光登时一亮,唇角挂上笑意朝她急匆匆走来。她刚上前,那股令司黎直冲大脑的熏香涌来,她慌忙屏住呼吸。
三娘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 "姑娘,你去了哪里啊,我可是找了你许久。"司黎眉眼弯弯: “姐姐找我作甚?”
她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让三娘越发安心。看来这姑娘不仅钱多还人傻。
三娘娇笑着靠在司黎身上,将她拉到一旁, “司姑娘,今夜那与你竞价的女富商有事先走了,这钱也没付……"
司黎忍住心中的笑意,装作茫然的模样, "啊?可是我瞧见那女富商去付钱了啊。"
三娘的笑容有一瞬间几乎僵硬在脸上,毕竟是风月场所的人,多少还是圆滑些,很快便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是去付钱了,她说要回屋拿钱,然后便不见了,一直也没来付钱……"
她凑近司黎,小声在她耳边道: "姑娘,那公子可是一等一的好姿色,要不姑娘你……你今晚包了他?"
原来打得是这般主意啊。
司黎装作为难: “可是……我现在又不想花那么多钱了,你知道我那会儿只是在与她斗气……”三娘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凝滞在脸上。
这姑娘不愿意花钱买,可那些女客也拿不出来上万的灵石啊。那那公子今晚是要砸手里啊!
三娘勉强地笑笑,避开一旁穿行的宾客将司黎拉到安静的拐角处, “那姑娘你愿意出多少钱,这……这起码得……得这个
数吧?"
她纤细的手伸出三根手指。
司黎挑眉: “三百?”
三娘尬笑: "姑娘你可真会开玩笑……"
“三千?”
"……不太好吧。"
司黎装作为难: “你要我三万吗?”
三娘疯狂点头: "嗯嗯!"
司黎抱胸靠在身后的墙上,笑盈盈看着满脸期待的三娘: “可我现在不想花那么多钱了,一万,一口价。"
"……姑娘。"三娘笑得格外勉强, “我也就是个打杂的,这要是让我们霓湘楼少赚那么多钱……掌事的会罚我的。"
掌事的。
司黎心下了然,故作茫然问她, “你不是掌事的吗,可我看这霓湘楼今夜前前后后都是你在忙活。"
三娘摇头: "不是,掌事的不咋出门,平日这霓湘楼都是我在管,我也鲜少见她。"
她左右看看,确定周围无人后,小心翼翼凑到司黎耳边道: “我来这霓湘楼都二十余年了,这掌事的平时鲜少出门,脾气也不好,我时常路过她门口时听到她在砸东西,大吼大叫地骂人,我们整栋霓湘楼都不敢惹她。"
三娘退开些许,眸中带了祈求: "所以姑娘,你就当体谅体谅我,我是真的怕了这掌事,若要让她知道这次赔了这么多钱,我会被她处罚的。"
司黎挑眉: “我们各退一步,两万,不行就算了。”
三娘还想挣扎: “姑娘……”
"不行我就走了,我也不是非要他不可,两万上品灵石可够我包了你们整个霓湘楼的小信了。"
"哎哎哎,姑娘等等!"
眼见司黎要走,三娘连忙上前拦住她的去路,讪讪笑着低声挽留司黎: “姑娘先别走,等我去问一下。”
不等司黎答应,她纤细的身影转瞬消失在拐角处,司黎脸上的笑意也凝滞下来。
她回想起方才三娘所说的话,三娘的意思是那掌事的在这里起码已经二十年了,可她明明那般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
头的模样。
她尚未想明白,拐角处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司黎面上迅速切换表情,依旧是那副人傻钱多的模样。
三娘的衣角从拐角处显露,司黎笑眯眯靠着墙看她。
"姑娘,掌事的说可以,就两万。"
三娘亲昵地挽起司黎的胳膊,随着她的靠近,那股刺鼻的馨香再次传来,隐约夹杂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司黎柳眉微拧鼻尖轻嗅,而三娘正好挥起衣袖,那股浓烈的熏香险些将司黎熏得晕厥过去。这霓湘楼的熏香……当真是有些上头。
三娘领着她去账房交钱开房,司黎爽快地从乾坤袋中取出灵石,拿着钥匙正要转身往开好的屋内而去,三娘叫住她。
"姑娘,稍等一下。"
三娘偷偷摸摸递给她一个玉瓶,司黎茫然地接过,打开瓶口轻嗅一口,沁入鼻息的满是雪莲的清香,带着几味中草药香。
她并没有闻到些许奇怪的东西。
"姑娘。"三娘凑到她的耳边, “那公子身高腿长宽肩窄腰的,奴家在这霓湘楼这么多年,一眼便能看出他是个天赋异禀,身体顶好腰有劲的。"
司黎: "?"
三娘瞧见她不懂,耐心地与她解释: “这药膏可是我们霓湘楼特制的,都是给姑娘用的,若是那公子弄得你疼了,就涂上些许,冰冰凉凉的也不至于——唔!"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司黎伸手捂住了嘴,瞪大美眸看着脸已经羞红成一片的司黎。
司黎:“我知道了,多谢三娘!”
在三娘促狭的目光中,司黎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拐角处,直直朝着自己的房间而去。
司黎躺在窗边的软榻上翘着腿,一旁的桌上摆着她今日尚未吃完的吃食,她便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等着晏行寂被领来。
窗户并未关严,一阵阵夜风时不时顺着缝隙吹拂而来,吹乱她额前的碎发,凉快又清新,吹散些许这屋内的熏香。
或许是青楼的缘故,这里的每间屋内都燃着熏香放着香炉,连床榻的木料都被那香熏透,这香气可让人浑身燥热经脉翻涌,长时间久待下去便会热火焚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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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黎是修士,自是不受这香的熏染,但她依旧觉得难闻,直刺激的她上头。
她等了许久都未等到他,天色也已黑透,今日忙碌了一天的司黎有些昏昏欲睡,抵在软榻边的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歪着。
她是在一阵霜雪气息间醒来的。
宛如雪后春山,到处都是清冷的雪松香,将那刺激的她几乎作呕的熏香吹散些许,昏涨的大脑也清醒许多。
她被抱在晏行寂的怀抱,高大的青年毫不费力地将她横抱在怀中,如视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司黎忍不住推拒了下: “晏行寂,放我下来。”
可他并未理会,只是将她往怀里更加揽了几分,随后柔声道: “不要吹风睡觉,这里天气冷,你的剑法偏阴容易着凉。"
他快步将她放置到床上,起身关上了被司黎打开的窗。
司黎脱了鞋盘腿坐在床上看他, "你方才去了哪里,我等了你许久。"晏行寂方还柔和的神情一窒,脸色迅速冷淡下来,耳根处涌上一阵薄红。司黎眯了眯眼。
晏行寂无措地别开眼: “无碍。”
他这般反应,司黎陡然明白了。估计三娘又拉着他去传授“知识”了。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在晏行寂羞郝的目光中上下打量着他。身姿挺拔,一身白衣翩然若仙,宽肩……窄腰。
她目光落在他的腰身。
玉带上用银线绣着青竹,勾勒出劲瘦笔直的腰身。司黎知道,若是那衣衫解开,底下会是怎样的一副诱人的身躯。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与晏行寂成亲的那一年,他们几乎夜夜缠绵。
他后来那天赋异禀的模样,谁能想到两人成亲那晚晏行寂连地方都找不对,让司黎笑了他大半年。
司黎看着他的腰身露出认可的神情,三娘说的对,确实有劲。
轻笑声传来,司黎闻声看去,晏行寂一张清隽的脸上尽是笑意,先前的羞郝阴霾消散,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
“阿黎在看什么?”
不知是不是司黎的错觉,晏行寂此时的声音干涩沙哑的不像话,低醇浓厚像是贴着她的耳朵在说话,她耳根登时一阵滚烫。
她有些懊恼,明明两人睡了都不知道多少次了,她现在对着他
这张脸还是会感慨发愣。
她索性转身朝里侧躺去,装作不在乎地说: “没看什么,在想一些事情罢了,睡觉吧。”
晏行寂眸光顿时暗下,唇角的笑意缓缓凝滞。
身后久久未曾传来声音,司黎转身看去,晏行寂合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正在闭眼入定,安静又孤零零的模样看着有些可怜。
司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末了无声叹气。
罢了,晏行寂短短三天内,又是心口被她戳了一刀,又是被祭魂尸伤了一臂,左右两人都不知同床共枕多少次了,他现如今还是她的盟友。
司黎朝里躺躺,这屋内的床很大,够横躺四人,她的身边顿时空出来一大片地方。
她将外衣脱去只着内衫,拉过被子蒙住自己,不忘将乾坤袋的被褥给晏行寂取出来一床放到一旁。
随后少女温软的声音响起: “你来床上睡吧,有两床被子,夜深了,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等天亮我们去查事情。"
晏行寂长睫轻颤睁开眼,似是怀疑自己在做梦,看向司黎的目光有些茫然。
少女纤瘦的身姿裹在厚实的棉被中只能露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
他听到她又说: “我不是对你心软,你身上的伤或多或少都与我有关,我欠你的应该还,况且沧溟镜只有你能护住,你应该好好修养。"
“这床很大,睡得下我们两人。”
少女再未说话,也未曾听到身后传来动静。司黎索性阖上了眼,管他呢,人道主义关怀她已经给了,要不要是他的事。
他愿意就在那里坐几天吧。
司黎刚闭上眼,身后传来悉窣的声音,清淡的冷香顺着鼻息而来,隐隐约约萦绕在她身侧。
她听到晏行寂脱下外袍的声音,随后身旁的软榻处微微塌陷,他掀开被子躺下,与她之间始终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司黎也不再管他,缩在被子里酝酿睡意。
她今日果真是累透了,白日疯狂赶路,又在城外遇到那批祭魂尸,大半夜不睡觉跟着晏行寂跑到城外挖坟。
在她刚闭眼没多久,睡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司黎的呼吸逐渐平稳。
屋内并未熄灯,依旧燃着烛火,少女缩
在被褥当中将自己团团裹起,像个粽子一般。
听到她规律平稳的呼吸,晏行寂侧过身来看着她。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隐隐露出的头顶,司黎这人跟个孩子一般,睡觉喜欢将头埋进被褥当中,只露出一个头顶。
可他还是看的鼻头一酸,心底软的一塌糊涂。
不知道多久没与她这般近过。太久了。
他小心翼翼靠近司黎,伸手将她连人带被子揽入怀中。
少女的清香传来,这三百年来,他头一次这般安心。那些绝望疯狂尽数消散,折磨他三百年的悔恨也消失。
他只感觉到满足与珍惜。
“阿黎……”
他闭眼抱紧怀中的珍宝。他睡得很快,几百年来第一次安稳地睡着。
可不过一个时辰,便被怀中的人拱醒。
司黎不知何时踢了被子跑到他的被里,她埋首在他怀中,抱着他的腰身,一只腿搭在他腰身,一只腿屈起挨在他的……
少女温软的身躯只隔着一身内衫与他靠近,身体的温度尽数传来。
晏行寂脑海瞬间宕机,贪婪地想要抱住她,又担心怀中的少女醒来生他的气。他实在不敢再惹她生气了。
在欲念与理智当中挣扎许久,他终于咬牙下定了绝心,修长如玉的手扣在司黎抱着他腰身的手上,小心翼翼想要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推开她。
"庆儿,别闹……"司黎被他推的不耐烦,被子中曲起的腿无意识踢动几下。
晏行寂的眼眸瞬间暗红,鼻息加重,被她膝盖擦过的地方像是燃起一团火,顺着爬到识海,将他的理智烧的几乎不剩多少。
而怀中的少女尚未觉察到什么,仰着头无意识磨蹭着,柔软的唇瓣擦过青年的颈项,掀起燎原烈火。
第30章 霓湘之世六
晏行寂的大脑瞬间炸开。
两人距离不过寥寥,旖旎在房间里散开,晏行寂体温滚烫,司黎不由得朝他怀里拱了几分,微凉的手顺着他的衣角探入,在他分明清晰的腹肌上放着,顿时满足地喟叹出声。
"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
梦中的司黎晒着太阳,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觉得周身都是暖洋洋的,不由得便将梦中的话说了出来。
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清香,几乎要将他迷醉,又像个孩子一般不老实,在他怀中拱来拱去,偏生抵在被中的腿随着她的动作乱动,他整个大脑都被灼烧起来,经脉中灵力翻涌。
“阿黎……”
他努力唤回自己的意识,可识海处像是一团火在烧,顺着经脉游走过他的全身。再这么下去,他迟早会出事。
晏行寂死死咬着牙关,唇齿间血腥气息弥漫,他小心扒开司黎的手正要起身,下一瞬,衣襟处被人拉着,他径直扑到她身上。
梦中的司黎正梦见自己买杯热乎乎的奶茶,她瞬间星星眼,不知多久没喝过了。司黎正要凑近吸管,可那奶茶竟然从她怀中凭空飞走。
她一点也没意识到这是多么荒谬的事情,司黎挣扎着起身抱住自己心心念念的奶茶。
而另一边,晏行寂被她拽倒,担心自己压疼她慌张起身。
薄唇突然被人覆住,温热柔软带着清香贴上来,他起身的动作瞬间呆滞,只能感知到她在为所欲为。
"唔……我的珍珠呢……"她使劲地抱着奶茶咬着吸管,可那珍珠却卡在吸管底怎么都不上来。
她听到耳边传来一身闷哼,可脑海中不清醒,一心只扑在手中的奶茶。
被她这般不老实地一而再再而三逗弄,晏行寂脑海中那根岌岌可危的弦,在司黎小心翼翼往里而去时, “铮”的一声彻底断裂。
在怀中的少女想要后退之时,他捏住她的后颈,迅速夺回了主动权。
时隔三百年再次尝到熟悉的滋味,宵想了那么久的人就这般在她身前,柔弱无助,抵抗不得。逃不脱,离不开,只能在他怀中,只能攀附着他,只能仰头接受他的亲吻、他的爱意、他那见不得人只能在帐中与她抵死缠绵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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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黎梦见自己正死磕那堵在吸管中的珍珠,可手中的奶茶吸管突然紧紧吸附着她,令她逐渐喘不过气。
淦,这什么鬼!
司黎死死推拒着,想要将把自己解放出来。
可推拒的双手突然间被莫名的力量钳制住,她脑海中不清醒,只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一张脸憋得通红。
晏行寂将少女抵在他胸膛处的手拉下与她十指相扣,每当她喘不过气,便会停下来片刻看她大口大口的呼吸,随后再次覆上去。
司黎在一次又一次的窒息中终于醒来,入目是一张宛如谪仙的脸,他长睫轻颤,闭眼细细吻着她,如视珍宝一般小心翼翼扫荡着,鼻息间尽是她与他混杂在一起的体香。
她清晰地感知到青年的心跳。他情动了。
混沌的大脑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
这香不是普通的香,易让人放松戒备沉迷在欲意当中,无论是贪欲爱欲。司黎没有爱恨,只喜欢吃喝玩乐,梦中便也是这样的梦。
怪不得她一直到现在才醒来。
在晏行寂离开放她呼吸的一瞬间,司黎直接施力推开了他,青年不设防备被她推开,怔愣着看着身前面色酡红的少女。
司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眸光平静冷淡。晏行寂的意识终于回来。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如雪,垂在一旁的手用力攥紧到骨节泛白,喉口处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般,脊背上一阵生寒。
他又做错了。
他又惹她生气了。
他为何总是做这些她不喜的事情。
青年眸底泛红,鼻尖酸涩心底恐慌,瞧见司黎微微喘气冷冷淡漠瞧着他的样子,只觉得心肝都要碎了。
他几乎不敢看她。
被碾碎筋骨也未曾落泪,独自面对数万浮屠恶鬼也不曾后退,数次命悬一线亦不曾害怕。
可在这一刻,他慌张地想要逃离,只觉得她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刃,从里到外将他分割开来。“阿……阿黎,是我的错,我方才没忍住,对不起……”
司黎尚未说话,晏行寂又小心翼翼来牵她的手, "阿黎,你打我骂我都可以,给我几刀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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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张清隽的脸依旧淡然,但死死攥起的手和泛白的骨节,以及不敢直视她的眼神,却还是透露了自己的慌张无措。
司黎并未管他,甩开晏行寂握着她的手,径直从他身旁下了床。
她的内衫从身旁而过,清香远离他,晏行寂伸手想要去够她,可却只抓到她的一片衣角。他颓然闭上眼,绝望地等着她接下来的审判。
可却只听到司黎说: "这香不对劲,里面还掺了东西。"晏行寂长睫轻颤着睁开眼,动作僵硬地回身去看。司黎纤瘦的身影背对着他,语气平淡安静,听起来并未有怒意。
“阿黎?”
司黎回头来看他: “晏行寂,这屋内的熏香不太对劲,会让睡着的人睡得更沉,迷失在大梦中。"
她虽然睡觉不老实,但也不至于睡得这般死,还做了那种荒谬奇葩的梦。无心后司黎鲜少做梦,常常一夜睡到天亮。
方才她与晏行寂那般热吻,她竟然都未醒来,而晏行寂心智这么强大的人也能沉迷在这种……梦,应当也是受了这熏香的影响。
司黎下意识将晏行寂的异样归咎于熏香的影响。
她并未觉得有什么,毕竟与晏行寂也是做了一年的夫妻,况且晏行寂也是因为伤还未好透,一时不察被这香钻了空子。
司黎觉得自己很大度,对盟友应当多些关怀。
她转过身去灭了那些熏香,布下术法在榻间,隔绝了床粱沾染的香气,确保两人再不会闻见这些气味后朝晏行寂走去。
司黎刚脱鞋上床,便瞧见晏行寂苍白毫无血色的脸。
她柳眉微拧: “你怎么了,我已经把熏香灭了,你若是还难受我便为你念清心咒。”晏行寂僵硬扭头看她,眼前的少女红唇依旧嫣红,方才她那般在他怀中,他们那样亲密。
以往的阿黎总会羞红了脸,可如今的司黎,双目毫无波澜,眸底没有一点情绪。没有对他的情动,没有羞郝,没有担忧。
她只将这归咎于熏香的影响。她一点也不在乎方才他们的事。
“阿黎,我没有中熏香。”他是渡劫,不过青楼的熏香,怎可能会对他有影响。
司黎一愣: "什么?"
晏行寂眸底一片猩红,对上她
毫无情绪的眸子,心底那股绝望铺天盖地涌来,像是破罐子破摔般道: “我并未入梦,我想亲你不是因为熏香。”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声音沙哑低沉:“我就是想亲你,只想亲你,我想了三百年,想的要发疯了。"
“我不仅想亲你,我还想你只能在我怀中攀附着我,容纳我的所有,与我共赴极乐。”
晏行寂闭了闭眼,喉结干涩上下滚动着, “我妄想得到你,我对你从不清白,方才我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妄念作祟。"
他修长的手攥起,骨节泛白,往日清冷矜贵的人此刻声音哽咽颤抖:“阿黎……我想你爱我。”司黎只觉得他有病。
她眉头紧蹙满脸无奈: “晏行寂,你答应过我这段时间内不谈我们的事情,当务之急是找到背后操盘那人,还要青霄剑宗失踪的弟子。"
晏行寂唇瓣微微翕动,对上司黎毫无情绪的眼眸,只觉得心底凉成一片。
即使他那般表白心意,她也依旧是这副平静冷淡的模样,没有生气,没有羞郝,没有情动。什么都没有。
曾经她的心真诚地热爱着世间万物,包括他。现在的阿黎即使与他再亲昵,也毫无情动,宛如一潭死水。
司黎并未理会他,从他身边越过去翻到里侧,拉过自己的被子钻进被窝,随后清淡的声音传来:“睡吧,我已隔绝了熏香,天快亮了,明日还有事要做。”
她闭眼再不管身后的晏行寂。
身后的青年像是死了一般寂静,许久之后,床榻轻微塌陷,他躺下她身边。
许久之后,久到司黎快要睡着了,意识昏沉间,一双手轻轻将她连人带被子揽入怀中。背对着晏行寂的司黎睁开眼。
晏行寂似是知道她还没睡,清润沙哑的声音响起, “阿黎,从小无人教我如何去喜欢一个人,如何去留住自己喜欢的人,我幼时摸爬滚打,喜欢什么便会失去什么,到最后再也不敢开口说喜欢。"
“与你成婚从一开始就是我高攀,你是唯一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起初的我太害怕你只是玩玩,后来的我太想抓住你了,以至于做了许多错事。"
“我不是对你冷漠,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去说那些情话,我别扭地想要给你自以为你喜欢的东西。"
司
黎感觉到他靠了上来,搭在她被子上的手收紧,隔着一层被子她似乎也能感知到他的胳膊在微微颤抖。
“成亲之时我说一辈子以命相护,会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尊贵最快乐的女修……可我一件都没做到。"
“我不该让你对我积攒太多失望以至于死心,不该在你被沧溟镜取心之时未护住你,不该让你弃了刀法,不该让你背井离乡隐姓埋名三百余年。"
“我第一次喜欢人,也是第一次做人丈夫,可是阿黎……对不起,我太让你失望了。”
他将她死死揽在怀里,声音哽咽喑哑的不成样子,颤抖的声线好似哭了一般。
司黎不知该说些什么,内心一片平静,脊背贴着身后之人微微颤抖的胸膛,纤细的身子被他牢牢箍在怀中,周身都是晏行寂的气息。
“晏行寂……”“阿黎,我知道此生再也得不到你的爱……”
他彻底哽咽,像只小兽一般抵在她脖颈处哭了出声, “可是阿黎,我想不明白,我们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司黎一阵怔愣,她与晏行寂相识的十一年里,他从未掉过泪。不过重逢不到两月,他不知在她眼前落过几次泪。
是啊,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司黎自己也没想明白。
沧溟镜与她所讲的晏行寂,是极其高傲自尊的人,一身傲骨无人可折,冷心无情,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
她那么对他,沧溟镜说晏行寂一定恨透了她,为何他会这般模样。情根未曾斩断,任凭执念缠身。
可司黎对他的偏执毫无感觉,她也没有了心,没有了七情六欲。
在她有心的时候,晏行寂对她从未说过一句喜欢,可在床第间却有股毁天灭地的占有欲,让她窒息。
沧溟镜总说晏行寂喜欢她,可在司黎看来,晏行寂娶她是因为叔父死前的遗言,对她好是因为责任,不然,为何他在她面前永远是一副清冷淡漠的模样。
她觉得喜欢不是这样.
可现在她没有心了,晏行寂反而跌落神坛匍匐在她身前,卑微无助地求她的爱。
如今的她怎么会爱人呢?她与他之间,只余阴差阳错。
这世间,多的是难并的肩,无疾而终的缘。他们没有缘分罢了。
司黎
沉默许久,终于无奈叹气,她推开晏行寂搭在她身上的胳膊, “晏行寂,我们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她现在有许多要做的事情,是远比她与晏行寂的事要重要的。司黎要想尽一切办法唤出在她身上隐匿的沧溟镜,问清楚这一切。
她要问沧溟镜为何明明没有离开,它在她身上三百年,却始终不曾理会她,而她直到现在也感觉不到沧溟镜在她身上的痕迹,也召唤不出来它。
她要问晏行寂为何没有斩断情根,为何会出现一个原书中没有提及过的人,且那人实力堪与晏行寂相比肩,已经威胁到了这本书的男主。
司黎抱着被子朝床的里侧躺去,远离了身后之人的怀抱。
“睡吧,晚安。”
屋内的香烛已经燃尽,陷入一片黑暗,寂静的四周唯余司黎一声声平稳的呼吸声。他看着身前不远处惠着被子的少女,明明两人之间距离很近,他却从未觉得离她如此之远。
一种说不出的酸痛与无力在经脉中翻涌,汹涌地冲到他的喉口,青年的眸底满是悲哀,肩膀微微颤抖,他闭眼朝她的脊背靠了靠。
许久之后,低沉的声音带着干涩传来。“晚安,阿黎。”
大大★
司黎第二日起床之时,晏行寂已经不在屋内。她有些茫然,看向窗外的日头,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快午时。
她竟然一觉睡到了这个点。
司黎起床穿戴洗漱好,换了身蓝裙朝外走去,也不知晏行寂去了哪里。她拉开门,正对上三娘抬起的手。
三娘似是正要敲门,一双美目瞪大看着开门的司黎,随后眸底浮现笑意。
她上下打量着司黎,目光逐渐戏谑。"姑娘,那公子可伺候的姑娘开心?姑娘这都午时了才起,应当是累了吧。"
司黎: "???"
三娘凑近她,身上的熏香直往司黎鼻尖窜: “奴家就说那公子是个天赋异禀的吧,可弄得姑娘舒服?"
司黎: "……"
三娘瞧她面无表情,直起身子“咦”了一声,捂住嘴惊诧道: “不会吧,不会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吧,这可不行啊……"
她有些焦急,司黎自然知道
她为何这般。晏行寂那般模样,昨夜甚至引得满堂女客狂欢,日后必定成为霓湘楼的头牌,赚不少钱。
到时候应该称呼他……晏大花魁?
司黎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米八八的花魁剑尊。
她越想越好笑,眉眼弯弯笑得脸庞的肌肉有开始酸疼,可下一瞬,笑意生生被截住凝滞在唇角。楼梯转角处,晏行寂一身白衫负手而立,腰杆笔直,端的是温润如玉,眸光柔和专注地看着她。司黎看清楚他唇角带着的笑意。
淦,他绝对听到了!
他什么时候来的!
可司黎看到晏行寂,背对着晏行寂的三娘没有看见他,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话。"不行啊,这公子蜂腰猿背的,看起来便是个有劲又天赋异禀的,怎么可能是个不中用的。"
还未等司黎捂住她的嘴,她又拔高音量说: “司姑娘昨夜什么感受,是不舒服还是不尽兴,还是……没感觉?"
不舒服或者不尽兴便是技术不行,可以教导一下。
可若是没感觉..三娘登时瞪大了眼,惊恐地拍着自己的胸膛。
没感觉那就是先天不足了!
司黎尬笑: "……这很难评。"
所以求你别说了!她昨晚跟晏行寂根本没什么啊!
三娘惊呼: "不行,我得问一下他。"
司黎连忙拉住她的衣袖,双手合十朝她拜了几下, “我的好姐姐,不用问不用问,他……很好……"
她说到最后不由得音量减小,几乎不敢看那边的晏行寂一眼。
三娘陡然松了口气,连忙拍了几下胸膛, "这就好这就好。""那司姑娘。"三娘又凑过来, "你今晚还包他吗?"
司黎: "!"
她倒是忘了,她昨晚花两万上品灵石买的只是这厮的一晚!
果然便瞧见三娘讪笑着开口: “司姑娘,你若是今晚还要包那公子……还得再付钱。”司黎皮笑肉不笑:"多少钱……"
三娘伸出一根手指, "以后都是一晚上这个价。&
#34;司黎咬牙切齿, "一万上品灵石啊……"三娘狂点头。
司黎看着对面的晏行寂,脸颊两侧的肌肉都要笑得僵硬。
不管什么时候,晏行寂这厮还当真是代表了资本的存在。在青霄剑宗是天下人人敬仰的渡渊剑尊,在霓湘楼是众女豪掷千金搏君一笑的花魁。
她的钱包….
司黎忍痛点头,下一秒三娘掏出了一个乾坤袋递给司黎,讪讪笑着道: “不必劳烦姑娘去账房了,直接将灵石放到乾坤袋中便可。"
司黎: "……您还挺有先见之明哈。"她一脸肉疼地取出灵石。
三娘笑着转身,瞧见身后的晏行寂后一惊,随后意味深长地笑着朝他走去。在路过晏行寂之时,她朝他暖昧轻笑: “伺候好这位姑娘。”
而晏行寂竟然笑着点头: “会的。”
司黎: "……"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三娘满意一笑摇曳着腰肢离去,身上的熏香渐渐远去,走廊内只剩下晏行寂与司黎两人。
他朝司黎走去,瞧见少女低垂着眸子看着自己的乾坤袋满脸肉痛,这般灵活生动的模样,不似那个淡然毫无情绪起伏的阿黎。
他昨晚那股压抑在心头上的苦涩渐渐消散。倒是他庸人自扰了,明明早就告诉过自己日后只要能陪在她身边,即使她不爱他也没关系。
可他还是贪心地想要她在乎他些,多给他些希望。是他的错。
晏行寂摇摇头,将腰间的乾坤袋取下递给司黎。
司黎迷茫抬头: “嗯?”
他朝她抬了抬手示意她接下,眼底依旧是柔和的笑意,全无昨晚红着眼与她一句句哑着嗓子说话时的疯狂模样。
司黎犹豫许久,晏行寂也不催她,只抬着手等她接下。几息功夫后,司黎还是伸手接过了乾坤袋,打开后..
司黎的24K钛合金狗眼瞬间瞪大。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灵石!
五颜六色色彩斑斓,几乎将她的眼晃得一片模糊。
她眨着星星眼看着晏行寂: "你……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明明记得晏行寂这人出门从不带钱,乾坤袋中装的除了换洗衣衫
便是一些法宝。
司黎眯了眯眼: "你该不会……"
晏行寂点头: “附近是明净宗在驻守,我一早便去了他们的主宗,将乾坤袋里的灵宝兑换成了灵石。"
他垂下眼看着司黎握着乾坤袋的手,小姑娘的手攥的极紧,他笑出了声。“阿黎,我的钱本就是你的,日后你想买什么都可以,你想要什么我都会为你奉上。”
过去三百年缺失的一切,他都会为她弥补上来。他眸底含笑,面容温文尔雅,看着她的目光如水似波。
司黎面上的笑缓缓凝滞,理智回来后,便觉得手中的钱有些烫手。
不能这般白拿他。
她从他送的乾坤袋中取出些灵石放到自己的乾坤袋中,将剩余的灵石连同乾坤袋一同还给他。
她挺直脊背落落大方, “我这次出门带的灵石确实没有那么多,我们对半分这些灵石,剩下的你拿着吧。"
“晏行寂,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等我们解决完这些事你回去后,日后你若是出门记得带钱,这人界城池其实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都是需要灵石才能买的,你以后可以去试试。"
在青年灼热的目光中,她耸耸肩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 “你不要老是待在青霄剑宗,日后出门铲除邪祟的同时,也可以顺便去玩玩放松一下。"
晏行寂依旧负手垂眸看她,唇角的笑意渐渐消散,未曾抬手接过她递过来的乾坤袋。
司黎无奈叹气,拉过他的手将乾坤袋放到掌心, “我昨夜有了一些线索,我先去查,你先休息吧。
她的衣裙从他身旁翩跹而过,带着那股清香逐渐远去。
晏行寂修长的手攥紧手中的乾坤袋,那上面依旧残留着司黎的体温,温热地令他心尖直颤。她话里话外是在为他好,实际是与他划清了界限。她的意思很明白,这次回去后两人便分道扬镳,日后她不会再陪在他身边。
不要他的钱,也不要他。
"呵……"
他蓦地轻笑出声,眸底红了大片,指尖开始颤抖,唇瓣紧抿,只觉得心口处一阵疼痛。
他沉默许久,周遭来来往往有人经过,不时有人在看他,而他依旧直愣愣站在那里,垂首看着掌心中的
乾坤袋。
那上面早已没有司黎的温度,他却只是执拗地看着。
可下一瞬,一声惊呼传来——“滚开!”
是阿黎!
晏行寂陡然抬首,慌张飞身循着声音而去,一双手颤抖的不成样子。
第31章 霓湘之世七
而另一边,司黎离开后便朝着某处走去。
她穿过长廊,霓湘楼不愧是景宁城的第一青楼,不仅晚上热闹,白天也是灯火通明歌舞升天的模样。
房檐上垂下的红纱摇曳着,时不时遮住那舞台上跳舞的舞姬,惹得台下的宾客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去看,想要瞧清楚这轻纱下的美人。
司黎步履匆匆朝目的地而去,昨夜三娘的话让她心下有了些苗头。
这霓湘楼频繁地发生这种事情,那掌事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从容有余地应对,她哪里来的底气?
明明是一大掌事,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三娘一个人去管理,鲜少出门,不管业务。就这样她还有本事将霓湘楼做成景宁城第一青楼,绝对不是个善茬。
司黎知道那女子在哪里住,昨天她寻地方去休息的时候,便是在那里遇到的那守卫去叫那女子。所以那掌事应当是住在那处宅院。
司黎加快脚步朝那里走去看,下一瞬,眼前横亘出一条手臂,刺鼻的香气扑鼻而来。
她被熏得直上头,一时惊慌大喊出声:"滚开!"
青竹一时不察,司黎避开后他的身子便直直砸向地板,“嘭”的一声巨响后,他抬起水汪汪的眼娇嗔地看着司黎。
"姑娘,你怎么不接住青竹啊!"
司黎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瞧见面前涂脂抹粉的一张脸,仔细辨别后,终于认出了他到底是哪位。是昨天她刚进霓湘楼时拦住她的那名小信,彼时的司黎借口已有如意的人,匆匆忙忙逃离了他。
"姑娘,拉我起来!"
青竹伸出修长白皙的手,眸若秋水一般望向司黎,活像看着心爱之人的少女一般。司黎: "……她实在有些为难。
"姑娘,拉我起来嘛。"青竹拉长尾音,听着似是向她撒娇一般。
司黎无奈地伸出了手。
青竹的眼眸一亮,下一瞬,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她一步,攥着青竹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
晏行寂身姿高大挺拔,比青竹高上几乎一头,又常年修行自是不似青竹那般羸弱纤瘦,一只手轻松将青竹提起悬空在半空。
他歪着头看青竹,上下打量了他瘦削的身子,唇角缓缓勾起
嘲讽的笑意: “你是没有腿吗,需要一个女子拉你起来?"
青竹被他吊在半空逐渐憋得喘不上气,清秀的脸涨的通红,死命扒着晏行寂拉着他衣领的手,可身前的男修力气绝非他能比,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也无济于事。
"救……救命,姑娘……"
青竹看向司黎,水波潋滟的眸中满是祈求。
司黎上前握住晏行寂的手臂, "放下他。"
她话音刚落下,晏行寂果断松开了手。
青竹跌落在地大口大口地咳嗽着,满脸的惊恐,全无方才对着司黎的那副模样。
司黎蹲下身子看他,眉眼弯弯一副天真单纯人傻钱多的模样, “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要报答我。"
青竹瞪大眼看着她。淦,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不讲理?
明明是那男修先动手的,然后这姑娘才出了手,俩人一看便是认识,一唱一和又叫他报恩。司黎笑眯眯看着他,青竹敢怒不敢言,只能垂着首哑着嗓子应下。“姑娘,你说。”
司黎拉过他的胳膊直接撩开了他的衣袖,露出胳膊肘处那抹红色莲花印记。
"这是何物?"
方才青竹抬手扒拉晏行寂之时她便看到了,而那上面竟然还有灵力波动。青竹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凝滞,顺着司黎的手看向那抹莲花印记。司黎仔细瞧着他的神情,方才她没瞧错,青竹有一瞬间的……怨恨?
她放下他的衣袖,将他扶起来, "我只想知道这莲花印记是何物,可否告知我?"
青竹未比她高太多,在她眼前垂着眸不应声,手指搭在自己的右臂上隔着布料摩挲着那印记。久到司黎要再次开口询问他时,青竹又低声启唇: “这是霓湘楼专门用来操控我们的东西。”他目光有些悠远,似是陷入了回忆。
“我十岁那年家中饥荒,因为长得好看被母亲卖来了霓湘楼当了小信,掌事就给我们每个人身上都烙下了这枚莲花印记,说是有了这我们便会安生听话。"
“那时的我未当回事,只以为他们是在恐吓我们,我觉得屈辱,以色侍人岂能长久,于是我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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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黎拧眉: "他们抓住你了?"
青竹摇头: “是我自己回来了。”
他抬眸看向眼前的少女,音量飘忽不定格外清幽: “我只跑出去了不久,身体便开始急剧衰老,彼时才十岁的我满脸皱纹,似是七八十的老人,我吓的慌忙跑了回来,衰老的身体也在瞬间恢复如
初。"
"那时的我便知道,掌事的说的不是假的,有了这莲花印,我们没人敢逃跑。"
他们甚至不愿去追,因为跑了的人迟早会自己走回来。人都想活命。
所以无论再不愿,他们只能在这霓湘楼里以色侍人,靠拉拢客人来为自己谋得生机。
青竹看着司黎,眼泪蓦地落下: “姑娘,我并不是一直想缠着你,可是你有钱,出手又大方,我只是想活着,多赚钱罢了。"
他只是……想活着啊……
司黎一言不发许久,看着青竹一滴滴落着泪, "霓湘楼可能为自己赎身?""不能,霓湘楼卖的是死契。"
司黎从乾坤袋中取出些上品灵石递到他手中, "你拿着,今日之事只有我们三个知道,莫要与别人说。”
青竹呆呆看着她,司黎抬手示意他接过。随后,青竹呜咽出声,掩面痛哭起来。
来这里了这么久,那些客人只当他是个陪床的,非打即骂,只有司黎第一次不要他的身子,只可怜他给他灵石。
"姑娘……谢谢你……"
司黎回头,与沉默着负手而立的晏行寂对视。
*大★
司黎并未如愿去到掌事的房间,因为...她在与晏行寂去的路上遇到了一位故人。
两人送走青竹后一路朝着掌事的房间而去,路过某处大堂之时,几道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其中一道声音吸引了司黎的注意。
她寻着声音望去,只见一身着蓝衣眉眼俊秀的少年怒红着脸,而周身挤满了霓湘楼的姑娘。少年结结巴巴地推拒着她们,脸红的吓人。
那少年是容九阙。
于是司黎无奈上前替他解决了困局,将他从一群温香软玉中扒出来带回来屋内。而此时
,屋内。
司黎看看晏行寂,又看看容九阙,两人皆是冷着脸。
屋内的气压一瞬间降到冰点,她有些不懂这两人为何是这般模样。她看向晏行寂: “你先出去。”
晏行寂沉默看她,神情依旧冷淡,但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她,搭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攥起,蓦地觉得有些委屈。
司黎重复道: “晏行寂,我与阿阙有些事情要谈,你先出去。”
他僵在那里,在司黎冷漠的目光中终于还是起了身。喉口发干,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 "好,我等你。"
青年不再看屋内的两人一眼,转身朝着屋外走去。
门开又关上,屋内只剩下司黎与容九阙两人。
方才在晏行寂面前维持着一副淡然模样的少年,挺直的脊背像是突然被打折,颓唐地靠在身后的椅子里。
司黎这才有空看他。
两人其实只是分开了几天,但容九阙满脸的沧桑,往日眸中望向她时的光亮消散,这般看着她时,只觉得满目的荒凉与不甘。
司黎沉默着等着他开口。
不过一会儿,少年干涩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我都知道了,你是晏行寂的妻子,阿黎。”
司黎并未说话。
容九阙那些心底的侥幸陡然破灭,他在听到这消息的第一时间是不信,可晏行寂传音回了青霄剑宗,说他寻到了亡妻,这段时间浮屠川拜托方秉青他们照看。
他只想寻一个答案,于是一路追到这里。可在见到司黎这一刻,看到她这般态度,他忽地便明白了。
晏行寂是对的。
她就是阿黎。
那个渡渊剑尊的妻子,他当年随父皇去参加婚宴时见到的女修。纵然两人外貌有些不同,纵然她当年“死”在所有人的面前。
那这算什么?借尸还魂,夺舍,还是重塑身躯?
可容九阙并不关心这些,他只是觉得难受,为何她会是渡渊剑尊的妻子。"阿黎。"容九阙闭了闭眼, "你如何想的,要与他重归于好吗?"
司黎摇头: “我与他早已夫妻恩绝,这辈子再无可能,布置十二时方盘的人想要沧溟镜,普天之下只有晏行寂护得住沧
溟镜,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容九阙方还暗淡的眸底陡然间像是燃起火焰,一点点变得明亮。
他有些激动,直起腰身急匆匆道: “阿黎,我可以带你回妖族,我们妖族也可以护得住十二时方盘。"
司黎只平静看着他: “可是阿阙,你不过是个大乘期,在妖族只是一条普通的九尾狐,亲族并不强大,要如何护得住我?"
容九阙一时语塞,对上司黎淡漠的目光,总觉得她好似看透了一切一般。他想解释,不是的,他不是普通的九尾狐,他的家族很强大。
可是司黎厌恶欺骗,他从一开始遇见司黎时便说了谎,一个谎言需要千百个来圆,他骗了她太多。
他一时竟然害怕开口。
“阿阙。"司黎却笑了出来,笑容轻松一如他们之前那般, "妖王对你期望很大,你日后必定能成为妖族的新王,带领妖族繁荣昌盛。"
"……阿黎,你知道?"
司黎躺倒在椅背中, "当然知道,第一次见面便知道了,我与晏行寂成亲那日你与妖皇不是一同来了吗,那时你年纪尚轻,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容九阙跟着他的父亲,当今的妖王一起为她和晏行寂敬酒贺礼。而容徇,字九阙,是妖王的第九子,当今妖王最有天赋的一子,结丹时便被立为了妖族少主。
"……那你为何不拆穿我?""没有必要,你不想说,我也不问。"
容九阙对她并无坏心,一开始的他只是当她是知己,只是现在………
司黎叹气,看向一旁有些无措的少年, “我不会与你回妖族,我有我想做的事情,我必须得去做。”
她还要为庆儿寻一个真相,还要找到召出沧溟镜的方法。
“阿黎……”
“阿阙,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一辈子都是,待你日后成为妖王娶了妖后,我一定会去献礼,为你们备上一份大礼。"
少年的脸色登时惨白成霜,看着司黎的笑容,只觉得眼前的视线都开始模糊,脑海中那根弦摇摇欲坠,喉口像是被什么哽住,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这般了解司黎,他当然知
道她什么意思。
司黎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她知晓他的心意,但她不接受。不仅不接受,还希望他以后能娶一位妖后,她会以朋友的身份来献礼。
她怎么能……这么绝情。
相识三百年,容九阙第一次觉得她是这么绝情的一个人。情窦初开的少年活了三百多年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却得到这般回应。
他停顿了许久开口,声音带了明显的颤抖: "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
身为一族少主,动不动便往即墨城跑,在她的客栈当个打杂的就为了与她多相处几天。
起初的他确实只是觉得她好玩,跟自己志同道合有许多话题。可后来他喜欢她,喜欢她坚韧不拔有情有义,喜欢她灵动活泼古灵精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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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娶她做妖后,于是他回了妖族,用五年的时间让自己长出了第九尾,成功坐稳了自己妖族少主的身份。
就差一步他就能回即墨城跟她表明心意,怎么她就遇到了晏行寂呢?“阿黎…….我喜——”“阿阙,不要说了。”
清冷的声音打断他的话,司黎面上的笑意消失,此时的眸光有些幽冷。
她叹口气,有些无奈道: “阿阙,是我的错,我这人对情感……不太敏感,我察觉到你的心意时已经很晚了,早就想与你说这些话了。"
司黎抬眼看他,郑重说: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晏行寂是我的盟友,你们并无不同,我不喜欢他,对你也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阿阙,当年沧溟镜献祭的不是我的神魂,是我的心。”
容九阙蓦地站起了身,眸底猩红滚烫,一贯温润如玉的少年此刻宛如厉鬼,惊痛到不可思议。
他听到少女温软的声音: "所以你知道的,我终其一生不会再喜欢上谁,也回应不来你的感情。”
“阿阙,抱歉,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若是愿意便继续与我做朋友,若是不愿意……”
司黎与他对视,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们便当不认识。”
她走了,从他的身边离开。
屋内只剩下他一人。
满室寂静,屋外日头渐渐倾斜,他呆滞地坐在
椅中,看着那日光透着轩窗洒进来,在地上投射出虚幻的影子。
屋门被打开,容九阙抬眼望去,白衣青年负手而立,脊背挺得笔直,冷着脸一步步朝他走来。
容九阙觉得有些好笑,怎么都这时候了晏行寂还是端着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懒散地靠着椅背: "怎么,剑尊来嘲笑我的?"
晏行寂只冷着脸看他,末了轻声开口: “你不该来的,妖族前段时间出了内鬼,你父王头疼的正紧,你身为妖族少主,应当在族内帮他。"
容九阙唇角的笑意凝滞,目光如刀般直直对上晏行寂。“我来只是想带走阿黎,有人在背后图谋她,我要带她回妖族。”
"她不可能跟你走。"
晏行寂果断回绝他。
蓝衣少年抿唇,却也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阿黎不是那般愿意浑浑噩噩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凭别人挡在她身前保护她的人。但他不甘心,背后布局那人在图谋阿黎,晏行寂同样图谋着她。
他太怕错过她。
晏行寂依旧站在那里,垂首看着坐在椅中的容九阙, "阿黎是我的妻。"
容九阙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一般, "你的妻?"
少年站起身,身量与晏行寂不相上下,平视着他的眼眸道: “砸进东海的那副身躯才是你的阿黎,现在的司黎只是司黎,你说她是你的妻,她可愿意?"
“晏行寂,阿黎无心便无心了,你都不愿意放手,我自然也不会。”"她迟早会是我容徇的妻子,是我妖族的妖后,而且你知道我比你的胜算大吗……"
在晏行寂越发阴冷的神情中,容九阙凑到他耳边,唇角勾起恶劣的笑——“你当年伤害过她,可我没有。”
"你愿意为了她生为了她死,我也愿意,你能给的我都能。"他直起身子,笑得纯良无害: “晏行寂,拭目以待。”
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五年内催生第九条尾巴步入成年期,喜欢到跪在父王殿前整整一月才让父王点头同意他娶司黎。
晏行寂不会放手,他自然也不会。
左右阿黎现在没有心,对谁都是一视同仁没
有感情,即使他们相处了十几年还成过亲又能怎样。
他的话音落下,敏感地察觉到青年身上的寒意丝丝缕缕渗透出来,周身的温度一瞬间低沉,渡劫的威压让他胸腔内气血翻涌,猛地吐出大口鲜血,单膝跪倒在地。
晏行寂垂首看着他, “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可你如今只是一个大乘初期,背后布局那人是渡劫的修为,你们妖族能应对吗,你能护得住她吗?"
“那人能从你们妖族重重包围中取走十二时方盘,阿黎与你回妖族后呢,你要调动整个妖族的力量日夜不停地护着她吗?"
晏行寂收回自己的威压,容九阙脊背猛地一松,抬起猩红的眼怒目瞪着高高在上的人。
白衣青年转身不再看他,清润的声音传来: “容徇,你护不住她的,就这点本事,好好修行吧,你难道要靠你父王过一辈子吗?"
在他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少年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起身,不管不顾地叫住他, “那你呢?”他一字一句: "你便能确保自己护得住她?"
屋内清寂许久,晏行寂沉默着。
在容九阙眸底露出嘲讽的笑意后,那笔直站立的青年转过身来看着他。
"我能。"
“我会将所有威胁她的存在揪出来,连根带骨刮干净,碾碎殆尽。”
他神情淡漠,开口的声音很清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没由来的让容九阙信服。少年不甘心地问: "纵使她一辈子不会原谅你,你也要在她身边是吗?"却见对面的青年笑了出来,脸上的冰霜迅速消融,可笑意却不达眼底。晏行寂轻声开口: “你说错了,我与她之间没有原谅一说。”
“容徇,她不恨我。”
“她也不爱我。”
他轻飘飘地说出这话,此刻眸中满是荒凉,明明是在笑着,可却让人看出来满身绝望。青年已经走远,屋内只有容九阙一人。
屋外隐隐传来大堂处歌舞升平的音乐,不时有娇笑和打趣声传来。
有人在喝酒猜拳,有人在抱着姑娘调情,有人在唱歌跳舞。可这些声音传到他耳朵里,都不如晏行寂走之前说的那句话震撼。
晏行寂说:“我与她之间,只有死别,再无生离。
”
容九阙第一次觉得,这传闻不准。
世人都道渡渊剑尊晏行寂清冷淡漠一心向道,孤身镇守浮屠川,逢乱必出,受天下敬仰万世赞扬。
直到他与晏行寂相处后。他分明执念缠身,心魔作崇,丝毫不在意天下苍生,为人偏执狠戾。
少年看向手腕处的一抹黑绳,那里面融了司黎的头发,是他偷偷取来炼制的。他眸底陡然晦暗,修长的手摩挲着那根黑绳,漫不经心地擦去唇角的血丝。
他也不会放手的。那便看看,阿黎到最后会是谁的。
是渡渊剑尊的妻子,还是他妖族的妖后。
第32章 霓湘之世八
晏行寂找到司黎的时候,她正在大堂僻静处坐着。
她神情专注,唇角带着笑意,靠在椅背中翘腿看着台上的表演,这模样令晏行寂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在楼上看着她,她在楼下看着舞姬。突然,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司黎抬眸看来,瞧见是他后唇角的笑意缓缓凝滞。
晏行寂心中苦涩,垂在衣袖中的手指尖轻颤,终究无奈叹气朝她走去。
司黎选的地方僻静,周围无人,宾客大多坐在大堂正中间,于是周遭只剩下两人。
晏行寂来到她身边后,她直截了当开口: “我记得有一种术法叫缚灵术,形似莲花印记,多是用来桎梏家奴和罪犯,若人敢逃离一定范围,便会瞬间吸食他的生气使他衰老。"
所以今日青竹手肘处的莲花印记,是缚灵术?但晏行寂否认了她的猜测: “是,又不是。”
司黎不解地看他,如果不是缚灵术,那会是什么?
晏行寂扭头看她,眸底浮现寒光: “我在青霄剑宗的藏书阁中看过一本书,上面记载了这世间上百中邪术,其中有一种叫灭灵术。"
"灭灵术是在缚灵术的原身上改造的,但它是邪术,它的存在不是为了桎梏人,而是杀人。"
“莲花印记会随着主人慢慢成长,最后完全成熟至色泽妖艳,便可当杀人武器,在欢好时吸食人的生气魂魄。"
缚灵术,灭灵术。
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司黎喃喃道: “所以这楼里的小信和姑娘都被打下了印记,等灭灵术成熟后便会在欢好时吸食生气魂魄,于是那些客人都死了。"
"霓湘楼为什么要这么做,吸食这么多生气,到底是为什么……"
晏行寂看着她,少女垂首柳眉紧拧,似是遇到极为棘手的事,看起来格外为难。
他好想抱她,告诉她这些事情他来处理便可以。可他不能,司黎不愿。
他沉默着并未应声,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来来,唯有台上曼妙的音乐和大堂内宾客的喧哗声。
"对了!”司黎突然出声, “昨日你明明说的是那女富商和那男子身上灵印相同,为一人所为。"
br />“是,灭灵术虽是邪术,但被此邪术杀害的人身上依然会沾染灵印。”
"也就是说明,杀害那男子和女富商,以及给这些姑娘和小信们下莲花印的是同一人……"
会是谁呢?
是那掌事吗?
司黎总觉得不太对,现如今这线索……就好像有人故意摆在他们面前一样,那凶手总不能这么蠢,轻易便被他们察觉到蛛丝马迹。
脑海里突然闪过些什么,司黎朝晏行寂凑近。
她压低声音说道: “他既然杀害这么多的人吸取生气和魂魄,又抓了青霄剑宗的弟子,可青霄剑宗的弟子们魂灯并未灭,他们还活着,他为何没有杀他们,留他们干什么?"
她说这话时离他太近,这般距离晏行寂可以看到她轻颤的睫毛。他喉结干涩滚动,一时竟忘了回答她的话。
司黎拧眉: “晏行寂,你在想什么?”
她的话唤醒了他的意识,晏行寂迅速回神,瞧见少女轻皱的眉头和迷茫不解地眼神后,还是没忍住轻揉了她的发丝。
触感柔滑光滑,带着她身上独有的清香。
在司黎侧身想要躲开他的前一秒,他迅速收回手,神情平淡无常, “我知晓他要做什么了,阿黎。"
果然如他所料,司黎的注意力被他吸引,忙支起耳朵问他, “说说。”
晏行寂忍住唇角的笑意,清了清嗓子回她: “你可知道一种阵法,叫还魂阵,传说可以召唤亡灵游荡的神魂,活死人,但需要至少百人的神魂和生气献祭。"
"……这跟青霄剑宗失踪的弟子有何干系,凶手并未杀害他们。"
"不,有关系,是我一开始没有想到。”晏行寂眉宇间拢上阴霾,眸底滑过一丝晦暗, “青霄剑宗失踪的这批弟子是渡佛剑一脉,以佛法入剑,心性至善魂魄纯粹,一个弟子的魂魄与生气带来的力量便可抵上数十个普通人。"
只是渡佛剑一脉的弟子鲜少下山,那凶手没有机会抓他们。
晏行寂顿了一瞬,见司黎听懂后便接着解释: “他不是不杀他们,是还不到时候,还魂阵开启还需要十二位活人献祭,这次失踪的弟子正好十二人,所以阿黎,你觉得谁更适合献祭打开阵
法?"
是青霄剑宗的弟子。
司黎终于明白。
还魂阵的开启需要强大的力量,献祭青霄剑宗的弟子刚好可以填补。所以这是一场献祭,用数百人的生命,去换一人回来。
司黎只觉得荒谬: “用百人性命去求一个死人活过来……痴心妄想。”晏行寂沉默着看着她,在袖中掩盖的手却缓缓扣紧扶手。
痴心妄想?
可当年他屡次招魂失败之际,道心几乎尽废,疯魔的不成人样,孤身一人进入浮屠川大开杀戒,将浮屠恶鬼屠戮大半。
那时杀红眼的他心魔横生,一朝堕魔,神志不清。彼时他也曾想过一些邪念。
但方秉青拦下了他。方秉青说:“阿黎会恨你的。”
师兄的一句话,将险些犯下滔天杀戮的他拉了回来。阿黎会恨他,阿黎那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希望她的复生背后是无数杀孽,她一定会恨他。
他在师兄的帮助下恢复神志,又成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渡渊剑尊。
所有人都以为他的心魔已除。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魔从未根除。它一直存在。
可他始终谨记着方秉青的那句话,在数次因为心魔险些行差踏错之时,将自己从悬崖边拉了回来。
而此时的晏行寂望着司黎的侧脸,第一次庆幸。
还好,他未曾真的被心魔支配。还好,方秉青拉回了他。
司黎看向大堂处,红纱垂下,舞姬穿着罗裳随着乐曲摇曳着身姿,宾客们喝着小酒脸色酡红,时不时揽住怀中的姑娘和小信,惹来一阵娇笑嗔怒。
处处是荒淫靡乱。可这里却掩盖着一桩又一桩命案。
她又望向那些客人,大多是男人,躺在椅子中喝着酒,怀中抱着姑娘,一双手不老实地在姑娘身上乱摸,眼睛却还盯着高台上衣着暴露的舞姬。
下一个呢,死的会是谁?或许就是坐在这里的某一个人?
司黎垂眸回想着近来发生的事情,那一根线隐隐串了起来。
"司姑娘,你们在这里啊!"
一道声音传来,司黎抬头看去,不远处摇动着腰肢婀娜走来的正是三娘。
三娘穿着一
身红衫,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修长的玉颈下肤如凝脂,媚眼如丝,红唇上挑。
司黎与她对视,眉眼弯弯漾起笑意,装出自己那副人傻钱多的模样。她笑盈盈喊她, “三娘来了。”
三娘走过来,一股刺鼻的熏香传来,司黎从这熏香中闻到了一丝隐约熟悉的气味,但很快便转瞬消失。
晏行寂端起一旁的茶水轻抿一口,看也不看三娘一眼。
三娘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随后对他道: "公子,咱今日的课还未上呢。"晏行寂的脸登时沉了下来,周身的寒意丝丝缕缕释放,眼睫轻抬,眸底阴霾加重。三娘的笑意凝滞在脸上,要笑不笑的模样有些好笑。
司·吃瓜群众·黎: “嗯哼?”
她凑近晏行寂,伸手戳戳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背,压低声音小声问他: "什么课?"
晏行寂看看满眼好奇的少女,唇瓣翕动着,耳根却渐渐染上薄红。
司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晏行寂眯起眼时连忙压制住笑意, "去吧去吧,三娘都叫你了,我等你回来。"
她虽是这么说,眸底却尽是狡黠的笑意,晏行寂心底的怒意忽地便消散。司黎早已收回手,晏行寂伸手摩梭着右手手背,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少女的体温。
“去吧,学无止境,专业知识打的牢,以后才能不愁发展。”司黎一副看戏的模样,很乐意他吃瘪。
三娘也讪笑着劝他: “就一会儿,公子多学些东西,也能更好的伺候姑娘不是吗?”
正在喝茶的司黎猛地被呛了一口茶水,堵在嗓子处让她不住地捂嘴低咳,脊背上覆上一只温凉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看似是在为她顺气,实际是在往她体内输送灵力。
伴随着他的灵力输送进来,她的咳嗽渐渐止住,涨红的脸也缓缓平复下来。
司黎抬眼看去,晏行寂一双黑眸紧紧盯着她,眸中带着笑意,而三娘则担忧地看着她。她侧身避开晏行寂的手, "无碍,你去上课吧,我在这里等你。"
司黎乌黑的眼眸看向晏行寂,两人对视片刻,随后晏行寂起身。晏行寂: “阿黎,等我回来。”司黎点头。
白袍青年依旧没离开,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接着开口
: “等我回来。”
不许去找容九阙。
可这话他没说出口。
司黎抬起头不解地看着青年, "我知道了,你去吧。"
“嗯。”他轻声应下,背着三娘又给司黎加了一道御火符御寒。随后他看也不看三娘一眼,跟着三娘身后领路的人离去。
在晏行寂的身影消失后,三娘轻轻拍了拍胸脯,大口地喘了口气, “这公子可真是吓人,长得这般好看,怎么脾气这么差劲。"
司黎心下狂点头:臣附议。
三娘瞧着少女乌黑明亮的眼眸不由得生笑,坐在方才晏行寂的位置上与她一起看着大堂处的芳靡。
大堂内歌舞升平,高台上舞姬身姿曼妙,罗裳飘逸,熏香扑鼻而来,似是要将人都浸染入味。两人都沉默着未曾说话。
司黎抱着手中的茶盏小口小口抿着热茶,身体内有了晏行寂的御火符,景宁城的寒冷对她便算不
了什么。
三娘突然开了口: “司姑娘,你觉得霓湘楼怎么样?”
司黎点头语气轻松: “还不错。”
三娘叹气,靠在椅背中看着高台上的舞姬,“可霓湘楼以前比这更繁华,不过这两年好多老顾客都不见了,不知道为甚,好久没见过他们了。"
司黎喝茶的动作顿住。
“这两年少赚了不少钱,掌事的也不管,天天在自己的院里捣鼓些东西,把所有的杂活交给我。"
"你们掌事的为何不管事?"
“司姑娘有所不知,我们掌事的甚是奇怪,前段时间我还亲眼见到她叫了好多修士来,说是布置驱邪的东西,但其实……"
三娘左右看看,确定四下无人后凑到她耳边道: “那些修士都没出来。”
司黎眸底划过幽深,很快便消散,装作茫然问: “哦?怎么回事啊?”
三娘摇头: “我也不知,上头的事情我也不管。”
司黎戏谑出声: “三娘,你背后这般议论你的上司……不怕她扣你薪资?”
三娘唇角的笑意一瞬间凝滞,面上娇媚明艳的神情有些难看,对上司黎直
勾勾看着她的眼神,眸光闪躲着别过头来。
"害,姑娘,你可莫要吓我。"三娘捂嘴轻笑,娇嗔地看了一眼司黎: “不过就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些,还总是被掌事的骂,便多了句嘴。"
她笑着看司黎, "司姑娘莫要与别人说,传到掌柜的耳朵里又该骂我了。"
司黎眉眼弯弯点头: "当然啦。"可别过脸的时候,她唇角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看见三娘的时候,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她却总觉得有些熟悉。
一人从身旁走过,带动的风将三娘身上的熏香吹拂而来,那股刺鼻的味道中掺杂了一丝花香,瞬息间消失不见。
司黎懒散地靠在椅中,纤长的睫毛盖住眸底的情绪,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三娘,你身上好香啊,用的什么香脂?"
她余光看着三娘,清楚地看到她唇角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滞,司黎的瞳色阴冷下去。
“害。"三娘笑笑, “我在霓湘楼待了二十年了,早就被腌入味了,没用什么香脂,就是霓湘楼的熏香,你若是喜欢我拿给你可好?"
司黎笑着点头: "好的,谢谢三娘。"
三娘与她一起坐了许久,久到司黎都开始昏昏欲睡之际,耳畔传来三娘的轻笑。"姑娘,这公子可是冲着你来的?上午来到这里说要寻人,见到你后便不管不顾地粘着你。"
司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容九阙一身蓝衣勾勒出高大挺拔的身形,容貌清隽意气风发,马尾高高竖起,正一步步拾阶而下朝她走来。
不知是不是司黎的错觉,容九阙的脸色不太好,唇色苍白,以往他看她时总是带着笑,如今却紧抿着唇。
司黎无奈叹气, "他是我……弟弟,家里派来寻我的,三娘不必多想。"三娘明显不信,只朝司黎戏谑一笑便离开了。于是只剩下司黎一人,她看着蓝衣少年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
他在她面前站了许久,司黎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看他,这才发现他当真是高的吓人,与晏行寂几乎一般身量。
她这般看他要狠狠抬着头,不多时便感到后颈处一阵酸软。咸鱼司黎索性开摆,伸手示意容九阙坐下来, "阿
阙,坐吧,你这样我看你脖子不舒服。"
少年沉默一瞬,最终还是在她身边坐下。
司黎这时候还有闲工夫瞎想,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她身边的位置已经换了三个人。真是……让人一刻都清净不来。
明明她为了清净刻意找了个这么僻静不起眼的地方。
容九阙好似吃了哑药一直不说话,只坐在司黎身边一言不发,并未看她,也并未看高台上跳舞的舞姬。
司黎: "……
她还是忍不住开口: “阿阙,你应该回去妖族,你们妖族前段时间出了内鬼,你应该留在那里帮助你父王。"
容九阙转头看她,蓦地笑出了声,笑意却不达眼底。在司黎一头雾水时,他终于开口: “阿黎,你与晏行寂当真是像,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司黎: "?"
“阿黎。”容九阙收起笑意, “我不会走的,来之前我便与父王说过要带你回去,阿黎,与我回妖族吧。"
他拽住司黎的衣袖看着她, “现在有人在图谋你,晏行寂说那人是个渡劫,你与我回妖族,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阿黎你相信——"
"我不要。"
温软的女声打断他的话,带着不容置喙的拒绝。
容九阙怔然地看着司黎面无表情地抽出被他拽着的衣袖。
司黎抬起眼来,看着少年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无奈叹气, “有些东西不是逃避便可以的,不抓住那人,难道我要在你们妖族躲一辈子吗?"
她站起身,垂首看着怔愣的少年, "阿阙,身为妖族的少主,你应该长大了,莫要再这般意气用事。"
毕竟以后可是要当妖王的人。届时这般性格的容九阙,要如何成为一族之王,担起守卫妖族的使命与责任呢?
她看着少年红了眼眶的模样终究还是不忍,伸手在他头顶上轻揉两下,少年下意识地便如以往那般幻化出毛茸茸的耳朵。
司黎也不客气,熟能生巧地轻揉那两个触感绵柔的耳朵。
不过瞬息功夫便收回了手,少年红着眼还想再挽留她: “阿黎,你不是最喜欢我的真身吗,与我回妖族我天天让
你摸,我们妖族有许多狐狸,还有老虎狮子。"
司黎:"……虽然毛茸茸很可爱,但我不是那种人。
“阿黎!"容九阙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牢牢拢住她, “我一定会成长起来的,你给我些时间,先随我回妖族,这里真的不安全。"
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晏行寂。
之前他尚且能告诉自己,晏行寂虽是剑尊,可他也是妖族少主,未来的妖王,晏行寂能给的他也能,阿黎未必会选择晏行寂。
直到今日面对他。
他与晏行寂,根本比不了。
他太害怕这么下去司黎会与晏行寂重归于好,毕竟两人曾经是夫妻,可司黎只拿他当个朋友。"阿黎,你与我一同——"“我不愿意。”
少女用轻飘飘的语气将他所有的勇敢剿灭。
容九阙看着身前身量还不及他肩膀处的司黎,她神情平淡,只是那么站在那里,明明修为还不及他,气势却生生将他压了一头。
他听到司黎说: "我不会躲避,也不会跟你回妖族,但你应该回去,你的父王和子民需要你。"
她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走过,那股曾经令他沉醉的清香渐渐远去。他狠狠闭了闭眼,压抑住自己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周遭歌舞四起,他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泛着阴冷。少年呼吸粗重,垂在身旁的双手攥紧。
可下一瞬,身后传来一阵惊呼,与之而来的是熟悉的声音: “你干什么,住手!”
是阿黎!
容九阙连忙转身,只见身前不远处一青楼打扮的姑娘死命挣扎着要往身前的墙上撞,而她的身后,司黎紧紧抱着她的腰身,阻止她一头撞在墙上。
那姑娘哭喊着: "我不想活了,放开我,放开我啊!"
司黎一脸恨铁不成钢,直接反手桎梏着她的双臂将她按在墙上: “动不动死不死活不活,遇到什么事情是不能跨过去的,说出来我听听!"
"放开,你放开我!"
周围已经围了一群人,而那女子依旧在挣扎,却不料司黎的力气实在太大,这般桎梏着她,她竟觉得使不上一点劲。
r />司黎正要再次开口劝她,耳边传来厉声: "放开她,让她去死!"
三娘大步匆匆从拐角处走来,以往总是娇笑着的脸此时满是怒意。
而那女子一看到三娘,哭喊声生生顿住,也不再继续挣扎。三娘走到了跟前,一双美目怒看着眼前的女子, "司姑娘,放开她吧。"
司黎犹疑一瞬,见那女子果真没有要寻死的准备后便果断松开了手。她退开些许,留给三娘和那女子说话的空间。
容九阙也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司黎并未理会他,只抱着双臂看着眼前。
三娘胸口剧烈起伏,似乎是气急了一般, "怎么了,香婵。"
香婵掩面哭泣起来: “裴郎说要来娶我,说置办好宅院便来接我,我将我攒的钱都给了他,可我今日才知道,他拿着我给他的钱跑了……"
三娘的眸中登时迸发怒火: “霓湘楼卖的都是死契,你的手肘处……他要如何带你离开,你要跑吗?"
"裴郎说……说他会想办法……"
三娘气的直接扬起了手,那被唤作香婵的女子吓的瑟缩,可三娘的巴掌最终还是没有落下。
这霓湘楼平日多的是这些是非,听闻又是一桩被骗案时不少人摇着头离开,周围一下子清净不
而三娘满脸怒意。
司黎挑眉,来到这里还是第一次见三娘这般生气,她看着香婵的眼神,又似恨铁不成钢,又似……忧伤?
忧伤什么?
三娘平息自己的怒意后看着身前低着头的香婵, "从你们进来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们,永远不要相信你们的客人说的话,不要将自己的真心错付,不要妄想离开霓湘楼,你还是不肯听话是吗?"
"你可知道,霓湘楼为何卖的是死契?"
香婵摇头,只垂首掩面哭泣着。
三娘顿了许久,眼眶渐渐红润, "很多年前,有一个女子如你这般傻,信了一个男子为她赎身的鬼话,将自己的所有钱都给了他,还为了他怀了孩子,她怀孕时候,日日等着那男子掌钱来为她赎身。"
三娘闭了闭眼
,装作不经意地撇去眼睫上的泪珠,清了清嗓子接着说: “你知道她最后的结局吗?"
"……什么?"
“死了。"三娘冷眼看着她, "早产,尸身被一张草席裹着扔了出去。”
"从此以后,霓湘楼的姑娘卖的都是死契,只要进来了,便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司黎觉得,此时的三娘好似想起了格外伤心的事,纤瘦的肩膀都在微微颤抖。死的那人是三娘认识的人吗?
她这般想着,柳眉忍不住紧拧起来,神色也沉重起来。垂下的手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司黎垂眸看向交握的手,皱着眉头便要甩开他。
可容九阙握的死死的,丝毫不给她离开的机会。
司黎忍不住抬头看他, “阿阙,你干什——”么?话尚未说完,她看到了二楼那人。
晏行寂一身白衣,轮廓线条清晰疏朗,一双黑眸此刻红的骇人,眸底的晦暗汹涌的让司黎不适。
司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与容九阙交握的手。
往日光风霁月的青年,此刻像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疯魔的宛如堕魔,周身的寒意丝丝缕缕渗透出来,死死盯着容九阙的脸。
而少年昂首挺胸,两道视线相交,一场大战在即。
第33章 霓湘之世九
司黎其实鲜少见到晏行寂这般疯狂的……想要杀人的模样。
三百年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晏行寂在外也是一副温润知礼芝兰玉树的模样,礼貌谦逊,光风霁月,连杀人都是笑着一剑毙之,从未有这般疯狂冷厉的模样。
即使是后来他被她瞧见真面目后卸下了伪装,成为那个孤傲冷僻有点病的晏行寂,也鲜少有这般毁天灭地的怒意和杀气。
此刻,他站在二楼朝下望着她与容九阙交缠的手,而容九阙始终挺直脊背抿着唇瓣看着他,目光相对,无形的战争拉开序幕。
司黎使力挣开他的手,这才有功夫去看他。
“阿阙?”
少年并未回她,明明脸色苍白,一双浅色琉璃眸子已转换为兽瞳,瞳仁泛着幽光,死死盯着二楼的晏行寂,
鲜血顺着死死抿着的唇瓣流出,他挺直的脊背寸寸弯曲。
司黎终于明白了,是晏行寂。晏行寂在对容九阙施加威压!
容九阙在妖族方成年不久,如今不过一个大乘,晏行寂这么毫无保留地释放威压,分明是想要他的命!
下一秒,少年高挺的身躯支撑不住,蓦地向前倒下,司黎连忙接住他,他已经七窍出血昏迷。一旁的三娘几人瞧见后慌忙围上来: “司姑娘,这是怎么了!”司黎搂紧容九阙摇头: “无碍,我弟弟有些旧疾。”
她虽是对着三娘说话,可一双黑眸却直直看着楼上的晏行寂,白衣青年眸底红的诡异,丝丝魔纹爬上眼底又被他生生压下去,原先在她面前柔和的气质陡然间狠戾。
司黎给他传音,一字一句: “晏行寂,收起来你的威压。”
晏行寂一怔,紧紧抿了抿唇,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不甘又委屈地看着她。司黎再次传音: “晏行寂,收起来你的威压。”
白衣青年闭了闭眼,遮住眸底的落寞,一种说不上来的酸涩涌上心头,汹涌地几乎要将他淹没,他脑海中满是方才司黎与容九阙拉着手,司黎抱着容九阙命令他不许伤害容九阙的事。
可以前明明她这般坚决相护的人..是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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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赶紧送医吧,你弟弟他这会要命的!”三娘让人将香婵带下去,慌张便要找人来送容九阙就医。
司黎拉住她的衣袖: “不必,他咳血是经脉有损,我带的有灵药,三娘,帮我开一间房,我带我弟弟去休息。"
三娘连忙应下转身离去。
不多时,便有人来背着容九阙上了二楼,司黎紧随其后。
在经过晏行寂身旁的时候,一双手扣住她的手腕,温凉的手在隐隐颤抖,沙哑干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阿黎……”
司黎沉默一瞬,伸手一根根掰开了他死死扣着她手腕的手。
她毫不回头地离去,走廊上来来往往不少人看着晏行寂,面对这么多直勾勾的目光,以往的他早就要发怒不耐烦了。
可如今的他只有害怕。
只有委屈。
他其实一直都没改变,一直是那个又疯又无情的晏行寂,在司黎面前的柔和乖巧都是装的。
如今司黎知道了。司黎还护着容九阙,丝毫不在意他的感受。
他怎么可能不委屈。
“阿黎……”
青年低垂着眸子,嗓音透露着无边的悲凉与绝望。
大大★
晏行寂是真的下了死手,容九阙的经脉断了三根,多亏着他的妖骨保护着,才能没受更重的伤。
司黎已经给他喂了灵药,少年安静地躺在榻上,长睫盖在脸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她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眸光冷淡平静毫无情绪。
容九阙明知晏行寂是个怎样的人,却还要故意地去惹怒他,今日若不是她喝令晏行寂停下,他早就死在晏行寂手里了。
妖族少主死在人族剑尊之手,届时两族必定内讧。容九阙当真是太过意气用事了。
她知道他虽然三百多岁了,但在妖族也只是刚成年,几百年来顺风顺水,深受妖王宠爱,性子是冲动了些。
却也没想到,他竟如此不理智。
一个大乘初期,连第九尾都是刚长出不久,却敢去挑衅早已步入渡劫几百年的晏行寂。
此刻榻上的少年伤势在渐渐好转,司黎深深看了他几眼,转身回到自己的屋内。晏行
寂并不在屋里,被他们两人这么一搅乱,她连方才要捋的事情都想不太清楚。
司黎往窗边的软椅里躺去,闭眼揉着额头,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
他们是来找青霄剑宗失踪的弟子,而此刻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个诡异的青楼,这里有一个杀人凶手,吸食上百甚至上千人的生命来换一人活过来。
司黎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眸底乍然见浮现冷意。
若真是她想的那个人….…
这人还真是厉害。
她站起身正要朝外走,屋门外窗纱处隐约可见一抹高大熟悉的身影。
他隔着模糊的窗纸与她对视,似是能穿透窗纸看到她的眼睛一样。他就那般负手站在门外,不进来也不离开。
走廊上时不时传来人声,大堂处的歌舞乐声隐约而来。许久之后,静谧的屋内传来一声轻叹,司黎拉开了门。
晏行寂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外,见到她开门时似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后乌黑的眼眸在她眼前一点点红润,薄唇紧紧抿起,看起来格外委屈的模样。
司黎只觉得……有些荒谬。如今的晏行寂怎么成了个爱哭鬼,在她眼前不知道落了几次泪了。
“阿黎……”他哑着声音开口,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司黎长舒口气,侧开身子示意晏行寂进来,随后关上了房门。她刚关上门转身,迎面撞进一个温凉宽广的怀抱,带着清冷的体香。
他扣住她腰身的手收的太紧,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弯下,埋首在她脖颈处蹭着她的耳朵。
“我不是故意的,阿黎,我只是……”
他死死抱着她,忍住酸涩感,轻颤着嗓音一遍遍呢喃着: “你别跟他走,别跟他在一起……我
他会怎样?
他有些茫然。
如果阿黎跟容九阙在一起,他会怎样?
这个想法一出,他的骨缝都开始生疼,丝丝缕缕的寒意顺着经脉而入,眼前一片猩红,戾气压抑不住,扣着司黎腰身的手忍不住越收越紧,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
心口一阵发烫,毁天灭地的占有侵蚀欲几乎将他淹没。“晏行寂,你抱疼我了!”
司黎吃痛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意识,他眸底的阴郁瞬间消散,慌忙将她松开,弯下
身子无措地看着她。
"对不起阿黎,你哪里疼,我伤到你了吗,让我看看?"他的灵力便要往她体内而来,司黎伸出手制止住他。
她看着青年小题大做的模样有些无奈, “晏行寂,你今日行事实在是太偏激了,我知晓你不喜欢阿阙,但他是妖族少主,你是人族的剑尊,他今日死在你手里,你将两族置于何地?"
青年弯下身子后司黎正好可以与他平视,她叹了口气接着道: “你是渡渊剑尊,是人族之尊,你应该好好修行,去保护比你更弱小的人,不是将剑尖对向自己人。"
窗户并未关严,一丝穿堂风吹拂而来,拂起少女额前的碎发,带来她身上的清香。她眉眼坚定,眸中并无怒意,虽然拧着眉头,可面上的情绪却一片安然。
她没有生他的气。她只是在教他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剑尊,承担起他应该的责任。
晏行寂闺了闺眼,心下那股郁结却更甚了。
若是以前的阿黎必然会生他的气,阿黎不喜欢他残忍嗜杀偏激的模样,阿黎会板起小脸教训他,会与他置气直到他低头认错。
可现在的阿黎不会,她没有七情六欲,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生气。她只是站在一个外人的角度去教他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他在阿黎眼里只是渡渊剑尊。
“晏行寂,你在想什么?”
他睁开眼,唇角扯出生硬的笑意: “阿黎教训的是,是我偏激了,我会向容少主道歉赔礼,会做好渡渊剑尊。"
司黎却摇了摇头:"不必道歉,今日是阿阙先挑衅的,错并不全在你。"
他知道不妥就行,这样日后好好当剑尊好好修行,一定能早日步入渡劫后期飞升成神。这么一想,司黎神情轻松许多, "事情解决了,我刚好也有些事情要与你说。"她朝窗台的软榻上坐下,轻拍软榻示意晏行寂坐下, “我们坐下说。”她就那般看着他,面上一片平静。方才的一切快得像是一股风。
晏行寂看着她这般风轻云淡的模样,薄唇渐渐抿起。
现如今的阿黎怎会在乎这些。她不在乎他,不在乎容九阙,什么都不在乎。
她只想找到幕后布局的人。
是他庸人自扰了。
他沉
默许久,在司黎再一次开口喊他之际,收回了自己心下杂乱的想法。"……好。"晏行寂朝她走去。
在他刚坐下的时候,司黎柳眉微蹙:“这霓湘楼的掌事不太对劲,我早晨本想去那东南处的阁楼看看,但中途被青竹和阿阙打断,方才打算去探查,还未走到阁楼处,我想起来些东西。"
“阿黎,你说。”晏行寂为她倒下一杯茶递给她,司黎接过轻抿一口。
“三娘不对劲,掌事不对劲,整个霓湘楼都有问题,下灭灵术的便是抓了青霄剑宗弟子的人,但为何我们未曾找到弟子?"
凶手会将弟子藏到哪里呢?
晏行寂回答了她的疑问: “在还魂阵布下的地方,阵法布下需要数十年,一旦设置在某个地方,便不能随意移动,但霓湘楼没有还魂阵的灵力波动。"
还魂阵不在这里,弟子也不在这里。但弟子是开启还魂阵的关键,那弟子……大概率与阵法在一起。
可要如何找到还魂阵呢?
司黎笑出了声:"这便是我为何中途折返回来,未曾去那处阁楼的原因。"
她接过晏行寂又一次递过来的茶水,眉眼弯弯道:“你与我说过,还魂阵开启最好时机是月食阴气最重之时,传闻那一天是冥界开启之日。"
司黎仰头望向窗外,日光映射到脸上,衬得她轮廓线条柔和,脸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见。她喃喃道:"过几日便是月食了。"
背后的人一定坐不住了。
"晏行寂,我们来看看,到底是不是你我猜测的那般?"她收回目光凑近他,眉眼弯弯睫毛纤长。
晏行寂眉目温和,瞧见她狡黠的模样心下一软, "好。"他没忍住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阿黎这几日好好休息,莫要去想这些,过几日自有分晓。”
司黎不着痕迹地躲过他的手,靠坐在软榻中,懒散地捧着茶水轻抿。
而晏行寂收回手,指尖不自觉摩挲着,仿佛阿黎的温度还在其上。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青年眼底晦暗划过,魔纹缓缓爬上瞳孔。背地里作祟的人,当真是不少。
可他的阿黎,无人可动。
大
大大
容九阙在当晚便醒了过来,司黎去看望时,晏行寂始终跟在她身后。她有些无奈,只好默认他跟着。
可她刚与容九阙说了几句话,便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而此时屋内,寂静在蔓延,空气仿佛凝滞,两人的目光胶着着,烛火在昏暗的屋内跳跃燃烧。
晏行寂唇角依旧挂着柔和的笑,眸底却是浮现冷意,负手而立挺直脊背,带着上位者的威严,悠闲的像是来看戏一般。
而容九阙面色苍白,死死抿着唇看着晏行寂,少年的倔强一览无遗。
司黎扶额无语,偷偷在背后戳了戳晏行寂的腰窝。她的力道对他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却让他尾椎一阵酥麻,心下一软。
晏行寂心下叹气,最终还是向她屈服。
“容少主,你经脉受损,这是灵丹助你疗伤。”他说着,从乾坤袋中取出上品丹药递过去。
容九阙并未接过,只轻飘飘看了一眼,随后轻蔑地笑出了声, "剑尊倒是大方,世间早已绝迹的灵丹竟肯舍得给我一整瓶,在下受之有愧,便心领了。"
晏行寂并未理会他的话,将丹药搁置到一旁的桌上, “天色已晚,容少主便休息吧,丹药给少主留下,我与阿黎………也要休息了。"
司黎: "?"她还没跟容九阙说几句话呢!
青年轻飘飘的说着话,反手拉过司黎的手,转身之际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漫不经心地与容九阙对视,少年的眸底霎时间一片猩红。
他拖着虚弱的身子上前拉住司黎的另一只胳膊,晏行寂拖着司黎的动作果然顿住,回过头来笑着看他,可眸底却以及是一片寒冷。
司黎两只胳膊都被桎梏住,瞧见他们二人对峙的模样一阵无语, "放开。"
“阿黎?”
两人齐齐开口。
司黎: "放开,你们两个都放开。"在她的目光下,两人缓缓松开了手,而司黎连忙离开他们二人之间。
她看着容九阙, "阿阙,我的话已经跟你说过了,我与晏行寂找到青霄剑宗失踪的弟子便会离开,希望那时候你能想清楚……回妖族吧。"
少年眼眶渐渐红润,只站在那里不说
话,眸中全是委屈。
司黎瞧见他这副模样,终究还是想起了两人相处的这三百年,彼此的陪伴并不算假。她早就把容九阙当成了弟弟,他在她眼里一直都是那个意气风发赤诚果敢的少年郎。
司黎伸出手,少年立马懂她的意思,在她身前弯下身子变幻出两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下一秒柔软的手覆上来。
容九阙的年纪在妖族当中只算刚成年,之前两人刚相识的时候,他便总是在她眼前幻化出狐狸模样,他喜欢司黎抱着狐狸真身的他。
此时的司黎只是轻抚了两下,随后便收回了手, "阿阙,我知你年纪尚小,妖王宠溺你有些过分,你性子太过张扬,迟早要吃大亏。"
“你是妖族以后的王,你的子民需要你去保护,你必须成长起来,今日的事情……万不可再发生。"
“我希望你回妖族,我这方有剑尊便可,你莫要担心,也莫要意气用事,妖族……比我更需要你。"
少年倔强地看着他,在司黎丝毫不退让的眼神中,终究还是颓唐地闭了闭眼。
他再次开口,嗓音干涩沙哑, “阿黎,我陪你找到青霄剑宗弟子,你说幕后的人要动手了,我不放心你。"
"等这方事情解决了……"他顿了顿,声音像是从喉中一字一句挤出来一般,艰难地再次开口:“我就回妖族。”
司黎笑了出来, "好。"
高大的少年望着她,唇瓣翕动着开口:"白日的事……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我不该未经你允许私自拉你的手……冒犯阿黎是我不对。"
司黎摇头轻笑,眸光一贯柔和:"没关系。"
她对面前的少年笑着,眉眼弯弯眸光柔和,两人站在一起,一个明艳芳菲,一个丰神俊朗。竟然……出奇的般配。
而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白衣青年双目开始隐隐赤红,负在身后的手缓缓用力攥起,骨节被捏的倾向,冷冷睨着不远处那在司黎面前装乖扮弱的少年。
真的是……该死的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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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黎这几日过的颇有些快乐,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再起,晚上在大堂处翘着二郎腿看舞姬唱歌跳舞,时不时再与宾客们斗个
牌,完全就是一副胸无大志的纨绔子弟模样。
她现在自是不急,左右那背后的人已经要等不及了,便看看谁更能熬罢了。
这几天她的日子很是潇洒,晏行寂每天白日都会被三娘叫去学习些所谓的知识。彼时的司黎躺在椅中磕着瓜子,一脸戏谑地看着冷着脸的晏行寂。
身后的容九阙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从司黎身旁取来了一捧瓜子一起磕着看他。
在晏行寂脸越来越黑的时候,司黎终于良心回来笑着朝他挥手: “快去吧,我与阿阙等你学成归来哦。"
今日晏行寂照旧被三娘叫走,司黎带着容九阙去了景宁城。两人一路吃喝玩乐回来,乾坤袋里装满了吃食,司黎捧着手炉朝霓湘楼走来,身后跟着容九阙。
在她即将跨进霓湘楼大门之时,一抹佝偻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人推着小车,身形佝偻瘦削,身穿粗布汗衫,小心谨慎地推着小车。
容九阙也注意到了那人,瞧见身旁少女捧着暖炉眯着眼的模样,附耳在她身边问: “怎么了,阿黎认识那老者?"
司黎笑眯眯点头: “认识,上去打个招呼。”她笑得像个狡猾的小狐狸,放轻脚步上前去。
老者推着小车从后院出来,刚要抬起车轮从台阶上跨过去,身后传来少女温软动听的声音。
“你好啊,需要帮忙吗?”
"啊!"
温软的少女音与惊恐的苍老声音齐齐响起,小车从他手中脱离,不由得滚落下台阶,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蓝衣少年截住。
而那老者一时没站稳,仰面朝后倒去,伸出苍老的手想要抓住什么支撑物来稳定自己的身躯,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司黎在那老者即将摔倒在地的时候,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拽了起来。她依旧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老爷爷,你没事吧?”
"……没,没事。"
老者并未理会司黎,只慌张拾阶而下赶到自己的小车那里,随即朝两人连连鞠躬: "多谢姑娘公
子,老奴还得去忙,先不叨扰了。"
他像是没认出来司黎一般,话毕便推着小车匆匆忙忙走去,落荒而逃的意味分明。
在他年迈的身躯消失在转角处时,司黎唇角的笑意瞬间凝滞。她方才没有摸错那老者的脉搏,他的年龄足足有两百余岁。
不过是一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如何能活两百多岁?司黎眯了眯眼,抱着暖炉看着早已无人的路口处。
“阿黎,那便是你与剑尊在城外坟地见到的老者是吗?”
司黎颔首: “嗯。”
蓝衣少年浅瞳陡然变换成竖瞳,只是瞬息功夫便切换回来,随后唇角抿起带着寒意: “他不对劲,身上有一股我非常讨厌的气息,恶臭糜烂,像是腐朽的枯木。"
他们九尾狐一族是妖族之首,嗅觉极其灵敏。
纵使司黎与晏行寂都察觉不到那老者的气息,他却能闻见他身上腐臭糜烂的气息,令他几乎是连忙关闭了自己的嗅觉。
“对,在城外之时我们并未摸到他的经脉,方才我扶他之时刻意摸了一把。”司黎抱着暖炉朝霓湘楼走去, "他一个凡人,活了两百余年,这多来的寿命可真是诡异。"
是偷谁的呢?
一个早就该化为一堆白骨的人。但仅凭他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有余力在霓湘楼布下这么一大桩凶案?
容九阙跟在她的身边,修挺的眉微微蹙着, “阿黎是在怀疑他?”他衣摆飘动便要回身去拦住那老者。
司黎连忙拽住他:“他不会是布局的人,阿阙再等等,莫要打草惊蛇。”
只是她一开始只想了幕后那大鱼,直到今日瞧见这老者,才起了试探之心。
果然,原来还是团体作案。
司黎摇摇头,寒风一阵萧瑟,她瑟缩着脖子加快脚步迈进了霓湘楼的大堂,身后的蓝衣少年紧紧跟随。
她将容九阙送回屋内,转身去开自己的房门。
刚反手关上门转过身来,刺眼的日光透过半开的轩窗,从白衣青年的背后倾洒下来,拢上一层虚幻的柔光。
而他的眉眼生的格外温润,一双眼睛异常清亮,宛如山间溪,云间月。司黎抱着暖炉的手顿住。
晏行寂今日怎么结束的这么早,以往她这时候鬼混回来他还未结束。
少女抱着暖炉顿住,杏眼轻眨几下,红唇因为怔愣微微启开,隐隐露出其中的贝齿,直看的白衣青年
心底软的一塌糊涂。
他起身朝司黎走去,瞧见她冻得微红的手后轻轻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握住她的手,为她输送着汨汩的灵气,
“阿黎,抱歉,今日不知你要出门,未曾为你下御火符。”
司黎怔愣摇头: "……没关系的。"
晏行寂的灵力格外温润强大,与司黎的偏阴的灵力完全不一样,顺着经脉丝丝游走,几乎是瞬息便将她体内的寒意驱散。
欲/望终究还是战胜了理智,司黎忍着没有推开他,忍不住喟叹出声。
她满足地眯起眼睛,笑得像是个偷腥的小猫,眼角微微泛红漾着满足,直看的他心软成一汪春水。
他怎么就,这么喜欢她呢?
就是有这么一个人,从脚趾到头发丝,每一寸都合着他的心意,令他心甘情愿想尽办法给她最好的。
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她想要。体内的寒意终于消失,司黎满足地睁开眼,对上身前人垂下的眸子。
他专注地看着她,眸底缱绻温柔,身上的冷香如雪后春山,丝丝缕缕顺着彼此相护缠绕的呼吸而来。
“阿黎……”
他弯下身子,一寸寸朝她靠近。那股冷香越发明显。
第34章 霓湘之世十
她披着斗篷,领口处一圈毛茸茸的围脖,露出的小脸白嫩明艳,眼睛却乌黑明亮如葡萄籽般,眸中因为毫无情绪显得有些懵懂,茫然地看着他时,令他呼吸都开始滚烫。
“阿黎……”
青年声音滚烫沙哑。
司黎微拧眉头看他缓缓低头,清淡宛如雪山的气息扑鼻而来,似是要将她沾染上他的气息。
他难道要亲她?这可不行,她司黎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她刚要侧身避开,青年微凉的手抚上她的譬边,修长的指尖捏起一点毛絮在她眼前。
“阿黎,发上有杂物。”
司黎: "……"她为自己方才的不纯洁想法道歉。
司黎尬笑, "多谢。"她抱着暖炉正要离开,晏行寂伸出手拦在她身前。
她抬起眼: "?"
晏行寂: “你的经脉需要养护,这三百年来的无量剑法对你伤害太大,阿黎,让我帮你。”
这几日他每日都会为司黎布下一道御火符,但这御火符只能帮助司黎抵御景宁城的寒冷,却无法根治她被阴气侵蚀的经脉。
他已与司黎说过数次这回事,可司黎整日含混着糊弄过去,阻拦他为她养护经脉的想法。
晏行寂知道,她只是担心疼痛。修护经脉,用灵力逆行着一寸寸打通郁结的经脉,剧痛难忍。
司黎这人几百年都没变过,爱吃爱玩不喜修行,怕疼怕苦不爱吃药,以往生病他总要想各种办法哄她服药。
可她不能再这般拖下去了。她的经脉损伤太严重,若不尽早修护,迟早会出问题,届时更加难以弥补。
瞧着少女躲闪的眼眸,他轻声叹气:“阿黎,你修为也停滞了一百多年有余,经脉不修复恐难进境。”
他弯下身子与她平视,柔和地看着眼前茫然的少女,她抱着暖炉站在他面前,一双眼睛黑溜溜的,看得他心里暖暖的。
怎么就那么可爱呢。一眉一眼,看的他心软的不成样子。
晏行寂眸底的笑意越发浓厚,温润宛如谪仙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爱意与缱绻。
司黎背靠着门,艰难地吞咽了几下,随
后直接从他胳膊下钻了出来朝床边的软榻处跑去。
她一股脑将乾坤袋中的零食倒出来,装作不看他自顾自地吃着东西,两颊鼓起像个仓鼠,好似这般他就能放过她一般。
他无奈摇头笑了笑,朝她走过去: “阿黎,相信我,很快的。”司黎吃东西的动作顿住。
青年乘胜追击: “你的经脉不养护,日后会逐渐损害的,一旦灵力逆行你会有生命危险。”“我会小心的,阿黎别怕。”
过了好一会儿,司黎不甚在意地放下手中的果子,装作漫不经心地别过头去。
"……随你。"
她像个小狐狸一般傲娇,面上一片平淡,但微微紧握的手还是泄露了真实的想法。
晏行寂心下想笑,但顾及着司黎的面子,硬生生将笑意压制下去。"好,别怕。"
他来到她身后,骨节分明的手按在她单薄的脊背上,温暖磅礴的灵力朝她的经脉而去。
吓得紧闭着眼的司黎茫然睁开眼: "?"好像也没啥。
以前晏行寂为她修补经脉的时候疼的她咬紧了牙关,后来实在忍不住便咬住了晏行寂的胳膊,直将他的胳膊咬出一道血印,将沧溟镜心疼的不行,批评她竟然伤害男主。
可现在……不疼。
甚至还有些惬意。
司黎安心地喟叹出声。
晏行寂额上慢慢浮现虚汗,他步入渡劫中期后可以更加灵活精确地掌握自己的灵力,将每一缕灵力都牢牢控制住。
此时他仔细地抓取着那些灵力,小心翼翼引导着它们涌入司黎的经脉,替她一点点清除着经脉中的瘀堵。
起初的司黎还是很舒适自在的,直到经脉一点点被修护,灵力来到更深处的经脉,那里被损害的最为严重,到处结满了冰霜。
这时开始涌上丝丝缕缕的痛感。
直到后来,经脉开始翻涌滚烫,灵力仿佛在逆行,晏行寂的灵力游走过的地方仿佛有一把尖刀在划着,一刀一刀割着她脆弱的经脉。
"晏行寂,嘶……停下!"“阿黎,再忍忍,很快就好……”“晏行寂,我,我……我不要了!”
司黎挣扎着想要起身,被青年牢牢按在软
榻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湿,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唇无血色,唯有经脉中一股强烈过一股的剧痛几乎将她淹没。
晏行寂眸底浮现心疼,薄唇紧抿,修挺的眉皱紧,可手下依旧死死按着司黎的肩膀,灵力在她经脉中清理过一个又一个的淤堵。
现在不能停下,司黎的经脉还未完全修护好,他不能在这时候停下,会损伤她的根基,灵力一旦
□□逆行她会即刻毙命。
只是…
青年瞳色一冷,他没想到司黎的经脉被无量剑法损伤得如此严重,经脉处处单薄脆弱,他需得小心翼翼克制着自己的灵力,以免一不小心使她的经脉断开。
少女痛的忍不住低咛出声,眼尾浮现泪光,纤细的手死死扣紧一旁的桌子,牙关都在打颤。
晏行寂薄唇紧抿,只恨不得自己替她受了这疼,小心翼翼操控着自己的灵力,希冀着司黎能少受些痛苦。
“阿黎,对不起……别怕,我在,你别怕。”“晏行寂你……明明说不疼……”"对不起对不起……阿黎别怕,别怕……"
他一声声低哄着眼前的少女,一颗心全扑在司黎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门上的窗纸,一抹模糊的身影浮现于上。
屋外,容九阙低垂着眼,腰杆挺得笔直,脸色却惨白如纸,兽瞳与黑眸在不断切换,识海处灵力乱窜,抵在门上的手死死攥起,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不想听屋内那些声音,不想听见少女一声声带着哭腔的低呼。他也不想听晏行寂哑着嗓子哄她的声音,不想听见他喊着她的名字。
可那些声音却源源不断地在他脑海中盘旋,将他的真心与尊严狠狠践踏。
他几乎能想到屋内的场景。
或许是在软榻上,或许是在床第间,或许是桌案上窗台旁,身姿高大的青年压着纤细的少女,听着她一声声低求,一遍又一遍地占有她。
明明是他爱的女子,却承欢在别人身下。
一股无名的妒火在心中燃起,他抬眼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眸底浓云翻滚,浅色兽瞳浮现。
晏行寂在阿黎面前那副任她指挥的模样,自是不敢主动这般对待她,那便是阿黎主动想要的。可凭什么不能是他,为什么不能是他,他也可以让她快乐,他也可以让她欢愉。
r />她若是需要这些事,只要她开口,他愿意去学。
她想要的他都能给。
可她宁愿要晏行寂。
要一个伤害过她的人。
他能感受到自己丹田处在翻涌着的灵力,狠狠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
父王与他说过,想要什么便想尽一切办法去争取,用一切手段为自己谋得可能性。他们九尾狐族没有败者。
而他已经成年了,马上便会迎来自己的第一次发/情期,可他拒绝了父王要找人帮他暂时渡过的请求。
他只要司黎。若不是她,他宁愿经脉尽断死去。
但司黎说得对,他太过年轻,从小顺风顺水,天赋异禀备受宠爱,在心智上面完全比不得晏行寂,于是司黎总拿他当弟弟。
他现在不如晏行寂,无论是修为还是心性。阿黎这么好的人,只有最强者才能配得上与之比肩。
他应该成为最强。
他也是十几岁便结丹的人,妖族青年一代最杰出的妖,日后他会是妖王,而晏行寂是人族之首,他未尝与他争不得。
左右阿黎现在无心,永远不会爱人。
那便……搏一把。
不死不休。
他绝不认输。
容九阙缓缓收回手,屋内的动静已经减小,他只能听见青年一声声的低哄,声音缱绻温柔,像是事后在哄着疲惫的女子。
他收回目光,兽瞳切换回琉璃色的浅眸,随后转身离去,蓝衣消失在转角,只剩下门边那一袋热腾腾的板栗证明他来过。
大大★
司黎已经睡着了,额上遍布细汗,脸色依旧苍白,修护经脉的痛苦令她难以承受,几乎是在晏行寂松开手的那一刻,她便径直朝一旁砸去,吓的他慌忙上前将她揽入怀中。
看着她闭着眼生死不觉的模样,几乎将他心底深处最为恐怖的心魔勾出。
他颤抖着手探入灵力,惊觉她只是昏睡过去后,提起的心蓦地落下,一阵穿堂风经过,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吓出一身冷汗。
晏行寂将司黎抱回榻上,温暖的灵力滋养着她刚被修复好的经脉。少女面上多了些血色,唇色不再那般苍白后,他才终于收回了手。
她的经脉被他修复大半,
这景宁城的寒冷对她来说便不至于太过难捱,修为也不至于再停滞不前,突破大乘是迟早的事。
日后等回到青霄剑宗,他再想办法替她温养经脉。灵丹奇药,他都会为她取来。
少女这般安静地躺在那里,纤长乌黑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一样盖在脸下,乖巧的模样褪去些许平日的冷淡,多了几分柔和。
他的阿黎啊。
青年在榻边不知看了她多久,唇角的笑意始终不曾消失,眸底氤氲着浓郁的情意与缱绻。他缓缓附身,闭眼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是极近内敛般的小心翼翼,宛如对待珍宝一般。
修长的手拉过一旁的被褥盖在少女身上,他起身转身离开。
开门之时,青年顿住脚步,垂眸看着门口摆放着的那袋板栗。油纸包裹的板栗颗颗饱满,许是时间长了,那板栗早已凉透。
青年敛下的眼睫轻颤,神情平静安然,垂首看了许久,末了毫不犹豫地越过那袋板栗。白衣青年衣衫翩跹而过,油纸包裹的板栗化为粉尘。
大大★
山体投下浓重的阴影,坟地高低此起彼伏,野兽的嘶吼声自远处传来,带着尖利的嘶叫。
突然,虫鸣消散,四周寂静无声。
昏暗的日光透过斑驳的树叶倾洒下来,一人自林外走来,高大挺拔的身影负手而来,好似闲庭信步一般。
白衣青年缓步走到一座新坟面前,清晰分明的轮廓线条隐匿在阴影处,垂眸看着身前那捧土堆,神色平淡分辨不出情绪。
而后,青年微微歪头,一柄长剑径直出鞘来到他手中,剑身莹白长剑若虹。长剑劈斩而去,剑光蓦地划破虚空,黄土掀飞,掩埋在其下的身躯显露出来。
看清坑底的那具尸身后,容貌清隽的青年笑出了声,笑声嘲讽,眸底寒凉。
身后传来脚步声,踩在枯败的枝叶上发出悉窣的声音,而那人似乎还在拖行着什么东西,在地上一路摩擦而来。
白衣青年并未回头,始终保持着背对的姿势看着眼前被掘开的坟墓,直到身后的人跟了上来与他并肩而立。
“剑尊,真巧。”容九阙将手上提着的人丢在地上,高大的身形站在晏行寂身旁,顺着他的目光垂首看着不远处那坑底的尸身。
晏行寂微微侧首凉凉看
他一眼,目光从他带着挑衅的脸下移,落向容九阙脚边的那人身上。
那人容貌苍老,身材干瘦弱小,闭眼的模样看起来人畜无害,分明就是一个普通的老者模样。
晏行寂轻笑:“容少主说笑了,你可是比我来的还早。”甚至比他快了一步,本来应该是他去抓人的。
“不过……”晏行寂尾音拖长, "你把他打昏了,我要如何问话呢?"
容九阙似乎意识到了问题,少年垂首看着脚边不知生死的人,修挺的眉皱起,一副为难的模样。晏行寂勾唇轻笑,朝容九阙脚边昏倒那人而去,风中传来他飘忽的声音: “那便打醒。”随后淡蓝的灵力卷起地上的人,修长的手轻抬,灵力裹挟着昏迷的人狠狠砸向身后的树干上。枝叶纷纷飘落,一声痛呼传来。
容九阙瞧见他这般果断的模样,眼角狠狠抽搐一下。
晏行寂这厮...他以前竟还觉得这厮是个温润知礼的正道魁首,连他父王都对晏行寂赞不绝口。
直到他与晏行寂相处这些日子。他真是……好讨厌这厮。
容九阙的眸光冷淡些许。
晏行寂负手朝醒来的人走去,清风吹拂过他的衣摆,白衣翩跹,容颜宛若谪仙,唇角挂着笑意,但在醒来的人眼中,却像是来索命的厉鬼。
青年终于来到他身前,垂首看着他。
老者瑟缩着后退: "这位……这位公子……""呵。”晏行寂哂笑出声, “还装呢。""公子……你什么意思……"
晏行寂低头喃喃出声,像是在自言自语: “一个早该天人五衰的人,偏偏活了两百多年……”
在老者惊恐的眼眸中,晏行寂蓦地抬起眼直直看着他,乌黑的瞳仁逐渐浮现金光,一朵莲花印记在瞳仁中绽开。
而老者的眼神逐渐迷茫,呆滞地看着身前姿容艳绝的青年。
“我问你什么,便答什么,敢有一句虚假,便打散你的神魂。”
是。
大大大
司黎醒来之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屋内并未点烛火,一眼望去满室幽暗,寂静地令她有些不适。
她坐起身,经脉中的疼痛已经感受不到,温暖如初,带着磅礴的生命
力,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像是三百年前的她一般。
那时的她是个刀修,经脉宽广,虽不爱修行,但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成了金丹。
可后来她废了自己的一身刀法,改修无量剑法,剑法带来的寒意让她的经脉在长年累月的影响下冰冻郁结,在即墨城尚好,来到这北方便有些受不住。
来这里的这几天她全凭晏行寂给的御火符过日,可御火符时效有限。但现在,晏行寂下的符篆早已失效,她却并未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寒冷。
经脉被修补大半,令她痛不欲生的剧痛没有白受。
司黎尝试着运行灵力,磅礴温暖的灵力涌过经脉,原先狭窄的经脉也好似宽广了些许。这便证明,她的修为不必再停滞不进了,日后还有进阶的可能。
白嫩的脸上绽开笑意,眉眼弯起如同月牙,眸光璀璨的如同星光。
晏行寂进屋之时,入眼的便是司黎的笑。像是温暖的旭日,将他心底照的暖暖的,昏暗的屋内,他偏生就是能看清她的神情。
她就那般盘腿坐在床上,笑意晏晏,眉梢眼角都是愉悦。他已经不知道多九没见过这般灵活生动的阿黎了。
听到屋门打开的声音,司黎循声看去,唇角的笑意尚未消散,对上一双乌黑清亮的眸子。
不得不说,晏行寂这人最好看的便是一双眼睛。
点漆般的眸子亮如繁星,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时,仿佛飘荡层层烟雨,氤氲着无数的情丝缱绻。给人一种被人珍藏深爱的感觉。
颜狗司黎当年不知吃了他这张脸的多少亏。
司黎无奈叹气,唇角的笑意迅速收敛,起身下榻朝晏行寂而去。她站立在他身前,仰头看着他: "多谢。"
晏行寂的柔和收敛些许,眸光一顿,望向身前的少女安静疏远的神情,心底的那股寒意又慢慢蔓延开来。
“晏行寂,多谢你为我修护经脉。”
晏行寂沉默一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随后轻声开口: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司黎也不说话,寂静一时在两人之间蔓延。
晏行寂有些无措,绞尽脑汁想自己是哪句话又说错了?他正要找话题打碎沉默之时,垂下的手被牵起,温热的触感让他一怔。
"今
日我是不是抓伤了你?"司黎抬起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上贯穿着几道抓痕,那是今日她痛极之时抓出来的。
彼时的晏行寂眉头也未皱一下,任由她的指甲死死嵌进他的手背,只哑着嗓子低声哄着她。伤口都已经结痂,在冷白的手上触目惊心。
她无奈叹气,温暖的灵力覆盖上他的手背,那些伤口在灵力的治愈下缓缓消退。少女的手实在是太过温暖柔和,这么握着他的手,他几乎要溺毙在她的温柔之中。
晏行寂看着她垂首专注的模样,在无人注意的地方,眸底的情绪逐渐晦暗,眉宇间的神情越发阴郁,心底一股热流涌过,将他的经脉灼烧的滚烫。
“晏行寂,你——”
猝不及防间,少女抬起了眸,对上身前青年晦暗幽深的眸子,未说完的话缓缓顿住。
几乎是在瞬间,晏行寂迅速切换面上的神情,依旧是一副柔和温润的模样,快的令司黎怀疑方才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在做梦。
“阿黎,怎么了?”
司黎收回手: "……没事,就是问问你灵力恢复怎么样,今日为我修护经脉应当受累了吧。"晏行寂摇头,垂在衣袖中的手缓缓摸索着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司黎的温度。“无碍,不必担心。”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东西递给司黎, "饿了吗,吃点东西。"
是一袋板栗。
被他一路在乾坤袋中护着,打开油纸还冒着热气,鼻息间满是香甜的气息。
司黎眼都亮了,明明已经辟谷,在此刻还是被勾起了些许食欲。她故作矜持: “也不是……”
晏行寂轻笑出声,从乾坤袋中取出了青竹茶龙须酥,桌上登时摆满了食物,香气蔓延在整间屋内。
司黎话锋一转: “也不是饿了,就是怕你浪费粮食。”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朝桌边而去,擔起袖子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臂,小口小口品尝着晏行寂带回来的东西。
司·懂礼貌·黎: "你不吃点?"
晏行寂摇头: "不必。"
司黎也不客套: “行。”
她捧着茶喝的双眼不自觉眯起,晏行寂点亮屋内的灯,这般看着她时,蓦地有种想要静止时间,就停留在这
一刻便好。
这里只有他和阿黎。
月光一点点洒进屋内,走廊外时不时传来醉酒的客人经过时沉重的脚步声。屋外似乎刮起了大风,吹动轩窗发出“吱呀”的声响。
昏黄烛光照亮屋子,将少女的轮廓模糊的近乎柔和。
晏行寂喉口发梗,视线逐渐从她的头顶发丝渐渐往下,一路略过她的眉眼,小巧的鼻尖,停留在她小口轻啄青竹茶的红唇上。
那里沾染了些许茶渍,在红唇上潋滟发光。真……要命。
在喉口发梗时,他慌张移开了视线,呼吸渐渐粗重,只能听见身边人吃东西时不时发出的声响,一声声敲击在他心口上。
摇曳的烛光昏黄,热蜡一点点滴落在桌上,夜已渐渐深透。
紧闭的大门传来轻微的叩门声,紧接着少年熟悉的声音传来。“阿黎,我进来了。”
“阿阙快进。”
屋门被打开,容九阙一身崭新的蓝衣勾勒出高大挺拔的身姿,迅速跻身进来关上房门。
瞧见桌上摆放的板栗和吃食后,他神色一顿,望向一边的晏行寂时眸光带着冷意。晏行寂这厮在从城外回来的路上与他分开,原来便是去买了吃食。
容九阙心下冷笑。
他倒是懂阿黎喜欢什么。
而晏行寂毫不避讳他的目光,微扬下颌平静地看着他,明明是一张温润高洁地脸,在容九阙眼里却欠揍的很,轻易地便能勾起他的怒意。
少年活了这三百多年脾气一直很好,为数不多的几次发怒都是面对晏行寂之时。可司黎并不懂他们两人为何这般,柳眉微拧茫然开口: "怎么了?"
“无碍。”"没事,阿黎。"青年与少年的声音齐齐响起,一冷冽一温润。
司黎:
可你们看起来实在不像没事的样子。一个两个的眼神都恨不得剥了对方一样。
司黎无心去管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她推开窗户,仰头看向漆黑夜幕。
夜幕深邃,星光稀疏,圆月高悬在虚空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向它靠近,一点一点将其蚕食掩盖。
司黎喃喃出声: “今夜是月食。”
月食,一年当中阴气最为浓重之
时。适合招生魂,活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晏行寂:“我总是贪心想要阿黎爱我。”
司黎:“不妨学一下我的格局,我就不贪心,我除了灵石什么都不想要。”
第35章 霓湘之世十一
门外蓦地传来一声尖叫,刺耳得令人心慌,接着是一阵桌椅跌倒和脚步仓皇的混乱声。
"啊!这是……这是什么鬼东西!"“快跑,有妖怪!”"妖,是妖!!"
“来了,阿黎。”
容九阙沉下脸,少年往日温润的声音在此刻尽显锋芒,一双柔和的琉璃色眸子也在瞬息间变为兽瞳,泛着点点幽光,晦暗深邃。
“嗯。司黎转身朝外走去,裙摆拖曳在地,随着走动勾勒出昏暗的月光。
容九阙紧随其后,刚要拉过司黎的衣袖将她拉到身后,白衣一闪而过,清淡的雪莲香而过,身前的少女已经被拉向另一人。
晏行寂拽着司黎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高大的身影将其牢牢掩盖,行走间眸光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容九阙,眸底是漫不经心的清寂。
只是极为清淡的一眼,却让少年心底腾起一股酸涩。
走廊外已经乱成一团,透过模糊的窗纸隐约可见来往窜动的人影。
“阿黎,我来。”话音刚落,白衣青年单手轻抬,强大的威压席卷而去,将紧闭的屋门击飞。
屋门被撞开的一刹那,一股浓郁的魔气冲着几人而来,裹挟着血腥之气,扑鼻而来令人作呕。而原先歌舞腾飞的大堂内早已乱成一团,人群熙攘,宾客和姑娘们到处窜乱,面上皆是慌乱与紧张。
整个霓湘楼的大堂内被魔气围绕着,司黎透过晏行寂与容九阙的身影对上了数十双泛着魔纹诡异的眼眸,
大堂内早已被祭魂尸占据。
在司黎出现后,那些祭魂尸便像是突然有了中心,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朝她看来。
尖利的嘶吼在大堂内蔓延开来,祭魂尸们并未去伤害在周围惊慌逃窜的人,而是齐齐四肢着地跳上二楼朝司黎冲来。
白衣青年和蓝衣少年齐齐动身,径直冲入尸群,剑光四起。司黎瞧着晏行寂与容九阙冷厉的侧脸和挺直的脊背,两人始终在她身前将尸群牢牢阻拦在外。
景宁城内出现数百祭魂尸,源源不断地将霓湘楼包围在内。
可毫无理智的祭魂尸却并未伤害大堂内的人,而是茫然地嘶吼着,在司黎出现的一刹那朝她扑来。
司黎眼眸微眯,瞳色渐渐冷淡下来。
/>在祭魂尸朝她扑来之时,她迅速召出卷星,纤细的身影冲入尸群,不时救下那些被祭魂尸无意间撞倒踩踏的人。
“阿黎!”容九阙瞧见她的身影想要朝她赶来。
司黎一边应对着祭魂尸,一边冲他大喊: "莫要管我,阿阙,照顾好自己。"
容九阙和晏行寂一个大乘一个渡劫,应对这些祭魂尸自是不难。但麻烦就麻烦在了这是城心,周遭人群不少。
霓湘楼来往的人多,此时被祭魂尸吓到都在抱头乱窜,要顾及着这些人,晏行寂与容九阙根本施展不开。
周遭的祭魂尸越来越多,冲天的尸臭味让她呼吸不过来,而即使有晏行寂和容九阙在身前拦着,可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祭魂尸却好似杀不尽,瞧见司黎后便像饿狼见了血肉一般,疯狂地一个接着一个朝她扑来。
司黎长剑一横,正要冲出去之时,霓湘楼大堂内燃着的烛光瞬间被熄灭,周遭陷入一片黑暗。
她是修士本应可在夜间视物,但下一秒,浓郁似厚雾的魔气蔓延,掺杂着一股熟悉的香气,刺鼻香靡,她的双眼好似被蒙上了一层黑布,视线尽是朦胧。
“阿黎!”
她听到两声齐齐的呼喊声。以及周遭祭魂尸刺耳的尖啸。
一双冰凉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像是被蛇尾缠上,触感滑腻,越收越紧。
强大的威压压制着她,在被那双手握住的一刹那,司黎的经脉几乎被冻结,灵力在一瞬间被冰塑,胸腔内气血翻涌。
这人……起码是大乘中期!
“司姑娘,抓到你了。”清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空灵中带着熟悉的娇语。
晏行寂与容九阙的声音越来越远,她的意识在一刹那堕入黑暗。
大大大
司黎醒来的时候,意识还有些昏沉,浑身仿佛被冰冻,刺骨的寒意令她脊背发麻,连忙调动灵力为自己庇体。
这屋内被下了阵法,温度极低。庆幸的是她的经脉被晏行寂疏通大半,此时温暖的灵力毫无阻碍地流过,渐渐驱散了那股寒意。
看来那人并未封了她的灵力。也是,她只是一个化神中期,与大乘中期隔了三个阶层,那人自是不用费力。
她坐起身望向四周,入目是一间祠堂模样的屋
子,正中间摆着香案,青砖红瓦,烛火通明,袅袅香烟腾起,满屋都是那股燃香的味道。
香案上摆放着的是一方牌位,司黎走近定睛看去。
那方牌位被雕刻的极为精美,司黎一眼便认出那是上等的神木——佛陀木,生长在破岳山巅,由佛陀鸟守护,对修补经脉滋养神魂有奇效,她以前神魂有损时便是晏行寂去了破岳山巅取来了佛破
木。
可现在,这方神木竟被当成了牌位,像是一方普通的木头一般。而那牌位上的名字.…
宣霓湘。
霓湘?
霓湘楼?
司黎脸色一变,柳眉顿时拧了起来。
她的目光顺着那牌位往后看去,后方左侧一扇木门半开,露出一道缝隙,隐约可见其后的幽深。看来是想要她自己走过去。
她也不浪费时间,提起衣裙便朝着那道木门而去。一路穿过长而昏暗的过道,越往里走便越是寒冷,呼吸之间都是几欲渗入骨髓的寒意。
在眼前出现一抹光亮之时,司黎加快脚步而去。可逐渐,她急促的脚步缓缓停下,面上方还冷淡轻松的神情逐渐凝重。
那是一间冰室,极为宽敞,厚重的寒冰布满四面墙壁。
墙壁上用鲜血画着奇怪复杂的符篆,青霄剑宗的弟子们面色苍白紧闭着眼,整整十二人被缚住双手悬挂起来,一副人事不醒的模样。
那些符篆在不断流转着,红光滔天,血腥气弥漫在整间冰室,浓烈的杀戮气息让司黎不适。
那是还魂阵。
献祭生魂活死人的还魂阵。
司黎看向虚空,浓郁的红光之中似有一些光影在来回飘荡,其上的怨气裹挟着愤慨。是数百亡魂。
司黎的目光缓缓下移,望向冰室正中间,一张同样用寒冰打造的床边站着一人。那人身姿纤细窈窕,仅仅只是背影,风华也难以削减半分。
“司姑娘来了?”
声音似婉啭莺啼,熟悉刻骨。
司黎微微眯眼。
那人转过身来,一张脸如花似玉,肤如凝脂,柳眉弯弯,眉眼间的风情动人心魄。司黎淡声开口: “三娘。”她顿了顿,眉心微皱又摇摇头,看着三娘接着补充: "不,该叫你掌事
的,还是……"
“弥裳?”
霓湘楼的掌事是她,魔域四大护法是她,三娘也是她。三娘唇角漫不经心的笑意瞬间凝滞,神情明显的一愣。
司黎双手环抱在身前看她: “晏行寂曾与我提及过,魔域四大护法之一弥裳真身并不是魔族,是海棠花妖,入魔是一朝丢了妖丹,从而破心转道改修魔道。"
“我与弥裳交过手,我清楚她的气息,她的体香是用灵力掩盖不了的,那是刻入她骨髓的,于是你便熏了那股浓重的熏香,险些将我熏晕,你以为这样便能掩盖自己的气息。"
司黎挑眉,唇角勾起恶劣的笑意: “可是你不应该天天在我眼前晃,你的体香在无意间泄露。”
三娘开口: “仅凭这些?”
司黎摇头轻笑, “当然不是。”
"唔。"她微微歪头,笑得像个狡黠的狐狸,“我也是刚刚确定的,你的修为是大乘中期,当世能有这般修为的不多,两只手都能掰过来。"
“更重要的是……我怀疑你是弥裳之时,便与晏行寂说了,他去了城外你埋人的那处坟地挖了尸骸,我们与弥裳交过手,那些尸体上的灵印与弥裳的一样。"
司黎说到这里有些懊恼,低头喃喃道:"第一次挖坟便应觉察出的,可一开始我从未往你身上联系过,未曾想到那灵印的主人是你,我以为是个修士做的,因此便白白耽误了这么久。"
三娘……不,弥裳。
她轻笑出来,脸颊两侧灵力波动,属于三娘的容貌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另一副同样美艳的容貌。
那是弥裳的脸。
弥裳一步步朝她走来, "那你是如何认出我是霓湘楼的掌事?"
司黎低头沉思一瞬,抬眼之时,眸底的笑意已经消失, “你太过心急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在我面前故意显露掌事的不对劲,你知道我来霓湘楼是为了青霄剑宗的弟子,于是你便又是让我见到那被摄取生气和神魂的男子,又是让我看到那被挂在树上的女富商。"
“你还在我面前编排掌事,可我们只是初初相识,你便不怕我去外传?你在霓湘楼当了领事这么多年,怎会连这般为人处世的道理都不懂,你只是故意将
所有线索都指向那掌事。"
弥裳的笑容越发冷淡。
“嗯……”司黎将手放下负在身后,脊背挺得笔直,微扬下颌瞧着身前冷眼看她的弥裳, "让我猜猜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猜掌事住的那处阁楼设有阵法,你要将我引去那里,引入阵法之中。”
“至于那个阵法……”司黎抬眼看了一眼四周,随后收回视线, "这里距离景宁城起码万里,那是可以瞬移的阵法,只要我踏入那阵法便会立刻被传送到这里。"
"可我始终没有踏入,可马上要月食了,你等不及了便放出了祭魂尸,趁着内乱掳走了我。"
弥裳面上的笑意彻底消失,眸中挟霜裹雪,往日总是挂着笑意的脸冷的似是冰雕。
她冷嗤出声, "司姑娘,你知道又怎样,可惜,你还是被我抓来了。""这里距离景宁城万里,还有那些祭魂尸在,晏行寂与容九阙寻不到这里的。"
司黎却并未理会她,而是目光越过她,看向了方才被她挡着的那张冰床。
冰床上,一身着秀裙的女子安然躺于其上,长睫垂下盖在眼睑上,眉眼温婉秀丽,周身的气息令人心安舒适。
如果忽略她白的有些骇人的脸色和唇色,她俨然就是个睡着的人。
弥裳顺着司黎的目光看去,眸中方还冰冻的神情蓦地温和起来,细看却带着化不开的愁绪。"她好看吗?"
司黎点头: “好看。”
确实好看,是一眼便能让人心生好感的模样,温软的似是一汪秋水。弥裳笑着问: “那你可知她是谁?”
司黎看了看那女子,又看了看眸光逐渐水润的三娘,沉默一瞬后缓声开口: “宣霓湘。”那牌位的主人,宣霓湘。弥裳布下还魂阵要复活的人。
她的话音落下,冰室中忽地陷入寂静。弥裳并未说话,只是看着那冰床上的女子。
司黎率先开了口: “前几日香婵要寻短见之时,你说的许多年前霓湘楼因产子死去的人,便是这女子吧。"
她虽是询问,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寂静蔓延开来,司黎并未催她
,接着问:"你为何要复活她?"
弥裳静了许久,唇瓣微启,原先清幽的声音有些低沉。"我与你讲个故事吧,两百年了,世上除了我,没人再记得她了……"
弥裳与宣霓湘相识在一个春日。
彼时漫天大雨,弥裳方化形不久,因着相貌明艳美丽险些被恶妖强夺,拼死杀了那妖族后,拖着重伤的身体蹒跚在山间之中。
她晕倒在那里,本以为自己要死在大雨之中。可一睁眼,身上是软和的被褥,屋内燃着柴火。
在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险些跌下去之时,一双手搀扶了她。弥裳抬眼,瞧见的便是一张极为温婉秀丽的容颜,是宣霓湘。
宣霓湘父亲为官,她为人和善温婉,在一次外出拜佛回家途中救下了弥裳,将她带回来家中照顾。
弥裳不愿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帮助,曾数次想要拖着重伤的身子离开,却屡次屡败,总能被宣霓湘堵回来,温声细语劝她喝药,在她被苦到皱眉之时为她塞下一颗糖。
宣霓湘总是笑着揉弥裳柔软的头发:“阿裳,待你伤好了便可离开,你如今重伤,会死在外面的。"
而那时的弥裳经脉寸断,妖力无法施展,与个凡人无甚区别。
在又一次被宣霓湘目睹跑路现场之时,弥裳尴尬地从墙上下来,气冲冲回到屋内。瞧着她总是挂着盈盈笑意的脸,弥裳心底蓦地涌起一股怒意。
弥裳气恼地摔了她递过来的药,气恼地大喊: "你不知我是妖吗,你救一个妖作甚!"
世人皆厌恶妖族,她等着看宣霓湘露出嫌恶的神情,看她撕下那层伪善的假面。
可那女子安静地站着,看着她的神情像是在看自家闹脾气的小妹一般。宣霓湘只是笑着摇头,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碎裂的瓷片。
“可你也是个女子啊。”温婉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内回响。
弥裳怔愣地看着安静收拾残局的宣霓湘,垂下的手缓缓攥起。在宣霓湘险些被划伤手时,弥裳径直推开了她,将她赶到了屋外。
弥裳关门之际,凶狠地冲她道: "烂好人。"
烂好人,迟早会吃亏。宣霓湘可真是个烂好人,竟然同情她一个妖。
可弥裳
虽是这么说,却没有再逃,安静地在宣府养好了伤。
宣霓湘确实是个好人,但是不烂。她是个大好人。行善济民,温婉柔和,毫无大小姐的架势。
她还教她读书识字。
宣府的所有人对她都很好,不少人知道她是妖,可无人欺辱看不起她,他们见到她都喊一声:弥裳小姐。
那是第一次有人对她好。
她第一次有了名义上的亲人。
可弥裳终归是个妖,在宣府待了两年,在即将渡劫之时,她选择暂时离开宣府。离开那日依旧是一个春日,她抿着唇看向笑着看她的宣霓湘,终究还是没忍住扑入她怀中。
“我会回来找你的,我们妖也是重情义的,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她要成为大妖,要庇佑宣府,要为宣霓湘寻个世间最好的夫君,要让所有人都不敢欺负她,要看着她平安快乐渡过一生。
"等我回来。"
"宣姐姐。"
弥裳用五年成为元婴期大妖,刚过了雷劫的她马不停蹄赶来宣府。
可往日繁华的宣府早已人去楼空。宣府因朝堂之事站错队,满门男丁被斩,女眷充入当时的一方青楼。
弥裳马不停蹄地赶到之时,瞧见的却是一大着肚子的女子。宣霓湘的眉眼依旧是当年那般,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旧人相逢,五年未见。
弥裳瞧见她的那一刻却红了眼眶,拉着她的手便要带她离开: “跟我走,我带你走。”宣霓湘这么干净的人,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
可宣霓湘却推开了她的手,她一手抚着高耸的肚子,一手如往年一般轻揉弥裳的头: “我们家小花妖长大了,见到你我很开心。"
“可是阿裳。”宣霓湘看向小腹,神情是温柔到骨子里的柔和, “我怀孕了,许郎正在走关系为我赎身,我很快便能离开这里嫁与他了。"
弥裳争辩道: “我也有钱,我也能为你赎身!”
可宣霓湘却摇了摇头: “不,我是被朝廷充入这里的,终身都是奴籍,不是赎身便行的。”“我带你走,没人打得过我,官兵来抓你我就杀了他们!”
宣霓湘却是失笑出声,捏了捏弥裳的小脸
: “阿裳,我想堂堂正正嫁给他,脱离奴籍,而不是每日活在官兵的追捕下。"
“我的孩子,也要堂堂正正活着,而不是有一个为官奴的阿娘。”
她说这话时眉眼间都是笑意,如以往一般温婉坚定,那般瘦弱的女子,身体里装满了强大的力量。
宣霓湘带弥裳见了那男子,他眉眼俊朗,温润知礼,看着宣霓湘的眼神都是爱意。弥裳也被骗了过去,虽然这夫君不是她亲自为宣姐姐选的,但只要宣姐姐喜欢就好。她同意了这段姻缘。这也导致了宣霓湘悲惨的结局。
可直到宣霓湘死后,她才知道,原来爱是可以装出来的。
宣霓湘胎位不正,生产时恐有性命之忧,弥裳便去了破岳山取佛陀木,只要有这方神木,便能在生产时滋养宣霓湘的神魂,她便有办法确保她的性命无忧。
弥裳的经脉几乎被那佛陀鸟打碎完,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景宁城,见到的却是冰冷的身体。
宣霓湘得知那许郎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家中早已妻妾成群有了孩子,欺骗宣霓湘只是为了让她生个孩子,为自己患病的幼子用邪术续命。
宣霓湘悲极,一朝难产,尸身被丢去了乱葬岗,一张草席裹住了那秀丽明媚如春风的女子。弥裳跌跌撞撞去了乱葬岗,翻了许久,才看到宣霓湘惨白的脸。
她一生干净,却沉在污泥里。她一生向善,却死在欺骗中。
可那么好的人,那么顶好顶好的人,她的宣姐姐。她还未为她寻个好夫君,还未庇护她好好过完一生。
这么一个好人,应当平安顺遂过完这一生,应该有个圆满的家庭,凭什么是这般结局,凭什么死的是她?
弥裳不甘心。
她杀了许家满门,买下来这处青楼,取名叫霓湘楼。她挖出了自己的妖丹,留住了宣霓湘的神魂。她化身三娘,布下一桩大局,要复活宣霓湘。
走上了不归路。
而此时,冰室之中,寒意刺骨。弥裳双眼已经红透,晶莹的泪珠滚落。
司黎沉默着随着她的视线看着那安然躺在冰床上的女子。
弥裳擦去了自己的眼泪,转身来看向司黎,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司姑娘,我只差一步便能救活她了。”
"……你要我体内的沧
溟镜是吗?"
弥裳一愣,旋即轻笑出声, "你早就知道了?"她也不拐弯子,点头承认, "逆天改命会遭天谴,我需要神力来帮助宣姐姐度过雷劫。"
只要度过雷劫,宣霓湘就能活过来。如以往那般鲜活生动。
可司黎拧眉有些为难: “可是弥裳,逆天改命……是不可能的,人死不能复生。”弥裳唇角的笑意淡下,眸中的冷光浮现: “我说能便能!”她话音落下,素手轻抬便要启动阵法。可灵力呼啸过去,冰室墙壁上的符篆虽然依旧在转着,但那本该滔天轰动的阵法却未曾出现。
弥裳不可思议: "怎么会……不可能……"
司黎召出卷星,剑光劈斩过去将挂起来的青霄剑宗弟子放下来。
她看着眼前不断喃喃的弥裳,眸中神情复杂。“弥裳,与你演这么久的戏,该收场了。”
弥裳蓦地抬起头,目光如刀般射过来: “你设计我?”
下一刻,一道磅礴纯粹的剑光从冰室外呼啸而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然朝弥裳劈斩而来。与之一同而来的,是一道清润的声音,似是带着无尽的缱绻。
“阿黎。”
作者有话要说:
抱款今晚更新的这么晚,本来考完试就要回来写的,临时学校有事情被拉去了,写完这章都十一点多了(躺倒)小剧场:
弥棠:“你原来不是人傻钱多,你一直都是装出来的嘴脸!”司黎(掩面痛哭版):“弥裳姐姐你听我解释……”弥裳:“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这又是你的第几副面孔!”
司黎(捂嘴偷笑版):“嘤……这只是人家美少女的第365副面孔罢了。”
第36章 霓湘之世十二
司黎回首,从冰室外缓缓走来一人,一袭用银线绣着青竹的白衫流光萦回,乌发用玉冠高束,垂下的发丝乌黑柔软。
他的双眸始终看着司黎,轮廓线条清晰疏朗,晕染着疏离和淡漠。
司黎看着他一步步走到她身前。而他的身后,蓝衣少年提着剑出现,浅瞳瞧着晏行寂的背影有些冷漠。
“阿黎,我来了。”晏行寂轻声开口。他已来到司黎身前,长睫垂下看着眼前不及他肩膀处的少女。
司黎一双黑眸透亮,看着他的神情平淡,"好。"
容九阙也上前来,少年神情有些焦灼: “阿黎,你无碍吧。”
他不知道司黎与晏行寂的计划,当那魔雾蔓延开来的时候,他敏锐地察觉到那诡异强大的力量,那人的修为比她还高上一个小境界。
容九阙慌张地想要去救她,可还未触及到司黎,她已经被绑走。
魔雾褪去,只剩满堂的祭魂尸和他与晏行寂。
晏行寂眉眼依旧冷淡,看着司黎消失的地方,周身的威压暴涨将那些祭魂尸牢牢拦截在外。可他却毫无意外,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随后自顾自地杀着祭魂尸,剑光四起穿梭在尸群之中。
瞧见晏行寂那般淡然模样,容九阙陡然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计划。晏行寂与司黎早就算计好了。
若不是故意的,来的那人是不可能在晏行寂手下掳走司黎的。仅凭一个大乘中期怎么可能在渡劫面前抢人。
司黎是故意被掳走的。晏行寂也知道。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两人并未与他说这些。
而此刻,容九阙看着眼前的少女,心房瞬间被攻破,各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溺水一般涌来,鼻尖酸涩的不成样子。
“阿黎……”
“阿阙,我无碍。”
司黎并未注意到他的情绪,而是转身看着还在喃喃自语的弥裳。
弥裳美艳的脸上全是惊慌,往日那副总是笑盈盈的假面被揭掉,慌张地跑到阵心,灵力不断涌入到早已被晏行寂自外毁坏的阵法之中。
"不可能……不可能,我的还魂阵……""宣姐姐,宣姐姐……"
阵法毫无动静,任凭弥裳如何加注灵力都未有反应。“快出现
啊,快出现啊!”“我的还魂阵!”
往日那般风光的人,此时崩溃地跪坐在阵法之中,一双眼里满是恐慌无措,魔纹渐渐爬上她白皙的侧脸,又哭又叫的宛如一个疯子。
“弥裳。”司黎喊出声, "莫要再执迷不悟。"
弥裳陡然看向她:“是你,你算计我?”她的目光落向司黎的脖颈处,那里一抹莲花印记悄然浮现。
弥裳忽地便明白了。
“你故意被我抓来,你们早先便猜到了青霄剑宗的弟子在我这里,便故意入瓮,晏行寂在你身上下了追踪符,无论你跑到哪里,他启动符篆便能瞬移过来。"
司黎是故意被她抓来,晏行寂便可以顺藤摸瓜找到青霄剑宗弟子被关押的地方。司黎并未应声。
晏行寂却走了过来: “还魂阵已被我毁了。”
“晏行寂!”弥裳转过头来,眸底猩红诡异, "你去死!"
她飞身朝晏行寂扑来,衣裙飘扬而过,快的宛如一道厉风,周身浓郁的海棠花香在冰室中扩散开来,看着晏行寂的眼神尽是杀意,依然丧失了理智,完全不顾自己大乘的修为要如何打得过渡劫。
司黎和容九阙并未动作,只沉着眼看弥裳越来越近。那股海棠花香浓郁的令人心颤,弥裳的绫罗呼啸着朝晏行寂而来,在空中发出猎猎的声音。
可那绫罗停在距离晏行寂一寸之处,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其牢牢阻拦在外。
“晏行寂,你去死!”她花费了那么多年心血打造的还魂阵,明明就差一点。
明明就差一点!
城
今晚便是月食,只要借助沧溟镜度过雷劫,她的宣姐姐便能活过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
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晏行寂,我杀了你!”弥裳周身的魔气暴涨,脸上的魔纹越发明显,将一张脸衬得狰狞可怖。
晏行寂神情未变,眸底的温度却渐渐霜寒。“执迷不悟。”
渡劫的威压在一瞬间炸开,司黎和容九阙只感觉到脊背上蓦地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压迫着。
只是瞬息便被晏行寂收回,为他们施下结界护体。
可弥裳却是生生受了他的威
压,纤细窈窕的身子被狠狠击飞,径直撞到正中的冰床旁,脊背与坚冰相撞,她痛的嘤咛出声。
像是断翅的蝴蝶一般滑落,气血翻滚上涌,顺着瘦削的下颌流入白皙的脖颈上,滴落在坚冰而成的地面上,刺目而鲜艳,温热的血气弥散着雾气。
弥裳只感觉自己的经脉似乎都被震碎。
可此时的她被仇恨蒙蔽双眼,一双眼红的骇人,一向爱美的她脸上都是魔纹。
“晏行寂,你去——”可她的话尚未完全说完,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冰室寂静,那声音便格外明显。那是——坚冰碎裂的声音。
弥裳僵硬地回头,只见那承载着宣霓湘的冰床上渐渐爬上道道裂缝,整齐光滑的冰面上浮现裂痕。
在她蓦地瞪大眼时,那冰床“轰”的一声碎裂。
"宣姐姐!"
她丝毫不顾碎开的冰碴在肌肤上划出道道伤痕,飞身扑过去用身体接住了因为冰床碎裂而坠落的宣霓湘。
宣霓湘眉眼依旧沉静,长睫垂下,肌肤吹弹可破白皙依旧,只是唇色太过苍白,在弥裳怀里始终紧闭着双眼。
"宣姐姐……宣姐姐……"她慌乱地查看宣霓湘,往日的淡然荡然无存,惊慌失措的像个孩子。
在察觉宣霓湘并未受伤之后,弥裳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通红的眼眶中泪水却滚滚而下。她布了这么久的局,到最后……还是没有救下宣霓湘。
泪珠一滴滴砸落,低落在宣霓湘的脸上。冰室正中间,弥裳抱着宣霓湘,无声哭泣着。
晏行寂负手而立,淡然地看着她, "你执念太深,恐难入轮回。"他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冰室中,像是敲击在弥裳的心尖上。
"呵……"
许久之后,一声轻笑出声。弥裳抬起眼看向不远处的人。
那人身姿依旧挺拔,高高在上宛如谪仙,清冷的容颜越发动人,乌黑的瞳孔不冷不淡地落在她身上,明明毫无情绪,却让她感到一阵寒冷。
“晏行寂。”弥裳声音嘶哑干涩, "你说我执念深,可当年你不是比我更疯狂吗?"晏行寂负在身后的手蓦地攥紧,喉结干涩滚动,紧绷着一张脸,渐渐浮现
出怒意。
弥裳却并不看他,而是看向他身旁的司黎。她与司黎对视,紫衣少女面上情绪复杂,可眸底却是一片平静,没有丝毫的情绪。
弥裳忽地就觉得好笑。
晏行寂这般高傲的人,纵使天下第一位高权重又如何,这世上总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比如……司黎的爱。他永远得不到自己心爱之人的喜欢。
“哈哈哈。”弥裳大笑起来,可眼角眉梢却尽是疯狂,肩膀都在颤抖, "司黎,你可知站在你身边的人是个什么模样。"
“我们魔域都听说了,他当年可是一个人将浮屠川撕开了道口子,进去杀了三个月!出来时道心尽毁,他堕魔了哈哈哈。"
晏行寂的声音冰冷: “闭嘴!”
弥裳的嘴角鲜血不断外溢,几乎要被晏行寂的威压压碎脊背,却还是护住怀中的宣霓湘大笑着:"他去了魔域取来大魔的魔丹,想要布下邪阵逆天改命。"
"闭嘴!"
“他被魔心驱使去了人界,险些一剑荡平整个人族城池,若不是方秉青及时拦下了他,你可知他剑下亡魂会有——唔!"
"我让你闭嘴!"
在青年冷声厉喝下,施加在弥裳身上的威压蓦地加重,她气血上涌吐出大口鲜血。
可她还在笑着说: "所以晏行寂,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不也险些如我这般吗……""高高在上逢乱必出的渡渊剑尊,竟然堕魔了.…哈哈哈哈哈,真好笑……"
一柄长剑径直出鞘,剑身如虹其实凛然,泛着决然的杀意。
“晏行寂,你清醒些!”
瞧见晏行寂双目赤红召出敛镜便要上前劈了弥裳,司黎慌忙上前伸手抓住他的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晏行寂的手在抖。
“晏行寂,你怎么了?”司黎拧眉抬眼看他。
可白衣青年脸色有些苍白,薄唇紧抿眉心微蹙,氤氲着层层怒意,但对上司黎的目光后却陡然消散,反而有些仓皇凌乱。
“阿黎……”
身后的容九阙修挺的眉也微微皱起,俊朗的面容上尽是惊愕。他知晓晏
行寂这人不像外人传的那般光风霁月,却也不知……他竟如此疯狂。
那浮屠川可是镇压浮屠恶鬼的地方,里面有数不清的浮屠恶鬼,他竟敢孤身一人进入一方禁地,在那里待了整整三月!
高高在上的渡渊剑尊……甚至也堕过魔!晏行寂这厮……当真是不要命。
“阿黎,我
晏行寂瞧见司黎平静的神情后有些慌乱,他分不出她的情绪,只怕司黎因着弥裳的话对他心生厌
恶。
司黎最是喜欢温润知礼的人,一心想让他成为正道魁首专心修行,惠及天下苍生。
可他险些亲手覆灭了这苍生。
但司黎并未骂他打他,只是安静地松开了握着他的手,目光凉凉的从他身上移开,转身朝弥裳走去。
她的声音传来: “晏行寂,这些事以后再说,现在处理正事。”
少女的清香远去,他的鼻息中只剩下整间冰室中那股浓郁的海棠花香。
他狠狠闭了闭眼,却觉得心底更加郁结。他怎么会忘了呢……司黎根本不会在乎,也不会生气。
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生气。
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好似这样自己心底的郁结便可以少些。
司黎走到弥裳身前,对上弥裳布满魔纹的脸,目光渐渐从她脸上落向她怀中的人。弥裳将宣霓湘往怀里揽了几分,看着司黎的眼神带着警惕。司黎沉默许久,轻声开口: “值得吗?”
弥裳愣住,瞳孔微缩红唇紧抿。值得吗?
她看向怀中的宣霓湘,在心底问自己:值得吗?
司黎沉默着等她回话。
在漫长的寂静之后,弥裳喑哑着声音开口: "值得。"司黎安静地看着她。
弥裳却笑出了声,好看的眸中水光潋滟: “她真的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是唯一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我化形之时便孤苦一人无人关心,因着外貌一路奔逃,世人都想占有我,只有她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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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永远留在了二十三岁。她不会再变老,不会容颜褪去。
这世间唯一对她好的人,即使身体已经两百多岁,可灵魂却只有二十三岁。宣霓湘……还没有好好过完这一生啊……
“司黎,妖又如何,魔又怎样,我也会有拼命想要保护的人,我也有想要报的恩,那时刚化形的我也从未想过害人。"
可是世事无常。
她想要保护的人死得那般凄惨。她要如何才能接受。
司黎低声道: “可你现在……杀了足足百人。”弥裳抬起头,泪眼朦胧看向司黎。
“弥裳,宣霓湘若是活过来……当真愿意接受吗?”明明只是一句轻声细语,可弥裳只觉得耳膜都要被震碎了。
司黎还在说: “宣霓湘一生行善,救了那么多人,纵使身处泥沼也活得光明磊落,是极为优秀骄傲的一个人。
“弥裳,你为了她杀了那么多人,让她间接沾满了杀戮,这样的复生,她喜欢吗?”
这样的复生..
这样沾满杀戮的复生,宣霓湘….…怎么可能会喜欢。
司黎无奈摇头: “弥裳,若我是她,我会恨不得就此死去,下十八地狱来赎罪。”
她的话击碎的不仅是弥裳,还有身后苍白的白衣青年。晏行寂负在袖中的手缓缓攥紧,咬紧牙关微微闺眼,额上的青筋突起,脊背仿佛被打折。
司黎蹲下身与身前跪坐在地呆滞揽着宣霓湘的弥裳对视。
她与弥裳只见过两次,可记忆里的弥裳总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无论何时都美艳动人,即使重伤之时也美的骇人。
海棠花妖,容貌艳丽至极。
可现在的弥裳满脸泪水,白皙的脸颊爬上狰狞扭曲的魔纹,眸底血红诡异。就像是司黎曾经见到的那些祭魂尸一般。
“弥裳,宣霓湘根本没死。”
作者有话要说:
俺一个五连滑跪,还是在忙学校的事情,今天只来得及写四千,明天我更八千补上!!这个副本很快结束,把这点剧情交代完,男女主感情会进展哒~
小剧场:
司黎眯眼睛:“听说你入魔要毁灭世界?”
晏行
寂脊背一寒:"………老婆你听我解释——"
司·思想老师-黎:“晏行寂你不能这样,万物都是有联系的,你要时刻热爱——”
晏·委屈·行寂:“你都说万物都是有联系的,那你那三百年怎么不联系我……
司·尬笑黎:“哈哈……”
第37章 霓湘之世十三
弥裳冷了许久才听清司黎的话。
".…什么?"
司黎再次重复: “宣霓湘没死。”
没死?弥裳看向自己的怀里,宣霓湘依旧紧闭着眼,眉眼温和平静,面色苍白如雪。
当年她在乱葬岗里刨出了她,彼时的她颤抖着手探过她的气息,明明是一副断气的模样,怎么会没死?
两百年了,她每月都会来看她,可宣霓湘从未醒来过。
怎么可能没死?
如果没死,那她抱着的这个人……拼命想要复活的人,又会是谁呢?
弥裳喉口仿佛被什么哽住,堵的她几乎说不出话,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司黎看了看宣霓湘,又看了看弥裳,"你怀里的人确实是宣霓湘不假,但宣霓湘没死,她一直活着。"
".…你说什么?"
弥裳只觉得荒谬。
司黎的话回荡在寂静的冰室之中,时间仿佛静了几秒,弥裳什么都听不清。
直到一声闷响回荡。
弥裳恍若回过神来,朝着声音看去。
容九阙从冰室之外揪出来一个人,那人身姿瘦削,骨瘦如柴,紧闭着眼不知生死的模样。是那名老者。
司黎道:“弥裳,这是宣霓湘的孩子吧。”弥裳的眸底有一瞬间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怨念。
瞧见她这般模样,司黎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自顾自接着说: “他明明是个普通人,却活了两百多岁,是你一直在为他渡生气吧。”"宣霓湘当年难产,但生下了这个孩子,我说的对吗?"
弥裳笑出了声,看着地上昏迷的那老者一滴滴落着泪: “他们都能活,死的只有宣姐姐一个人,可是凭什么呢?"
眸底的魔纹越发明显,连带着眼尾也沾染上诡谲, "我去了许家,杀了那狗男人和他的那群小妾,我一刀刀将那些人活刮了,本来这个孩子也应当去死的。"
“可是司黎。”弥裳抬起眼看向她,与她直直对视, "一切灾难的源头都是他,许家是为了这个孩子才去接近宣姐姐,宣姐姐是因为生他才难产的,他
是那贱人的孩子,他怎么可以这么轻易便死了呢?"
"还魂阵……应当有他的献祭啊……为自己的阿娘而死,也算这辈子值了,你说对吗?"司黎抿唇并未应声,弥裳依旧在笑着,但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
她的执念太深,已然疯魔。她算计了所有人,甚至连宣霓湘的孩子都算了进去。
吊着他的命,让他成为自己阿娘复活中的一环。可一个人生来又有何错呢?
“弥裳……宣霓湘醒来后,你当真以为她接受得了吗?”
弥裳的笑意瞬间收起,她依旧在垂死挣扎: “你莫要以为我便会相信,两百多年了,若是宣姐姐没死,我怎会察觉不出!"
晏行寂走上前来,容九阙紧随其后。
随后他看了一眼弥裳怀里的宣霓湘, "宣霓湘的神魂尚全,被灵力压制在体内,本就是假死,得了你的妖丹后获得长生,身体也未曾衰老。"
"你以为是你的妖丹留住了她的神魂,可她的神魂始终在体内,被一道灵力压制着。"
弥裳第一反应是荒诞,摇着头不断呢喃着: "不可能,你骗我,不可能的!"
当年是她亲自将宣霓湘从乱葬岗拖回来的,她亲自探查的,她早就断气了。
所以她剖出了自己的妖丹留住了她的神魂。
晏行寂却再次重复: “弥裳,她就是没死,你当年只是元婴期,如何以为自己的妖丹便能留住人的神魂?"
容九阙也走上前来,仔细瞧了一眼弥裳怀里的宣霓湘后皱着眉头点头: “我们九尾狐一族的嗅觉极为灵敏,死人身上都会有种腐朽的味道,她身上并没有。"
他与弥裳一样都只是大乘期,看不出宣霓湘的神魂还在体内。
这是晏行寂看出来的。
司黎回首看了一眼在她身后的青年,他眉眼清隽,察觉到司黎的目光后与她对视,眉目间的冷意一瞬间如冰雪消融,快的令人乍舌。
方才她与弥裳对峙之时晏行寂便传音给她,告知她宣霓湘的神魂还在体内,一股莫名强大的力量将她的神魂死死压制在体内。
即使司黎也觉得荒谬..她从未听说过,神魂也能被压制,
一个在外人面前死了两百年的人,实际上根本没有死。
这闻所未闻。
但她就是没由来地相信晏行寂的话。他不会骗她。
而现在,司黎沉默着从晏行寂身上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弥裳。"弥裳,你以为谁有本事……能压制住宣霓湘的神魂不被你发现?"
谁?
弥裳蓦地想到了一个人。
她是大乘修士,并且是大乘中期,这世间比她强的能有几个。
比如晏行寂……
比如……
弥裳美目忽地瞪大,抱着宣霓湘的手在颤抖。"是他……"
司黎连忙压低声音问: “谁?”
弥裳低声喃喃: “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很少出现在魔域,连对我们下命令也只是借助传音……”
"那魔主呢,他不管吗?"“魔主……魔主对他言听计从……”
"那你呢?"司黎凑近弥裳, “弥裳,你为何要听他的话?”
她目光太过直白,像是能穿透她看到她真实的想法一般,弥裳蓦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连忙抿紧了唇。
司黎趁热打铁: “弥裳,你到如今还要瞒着吗?”
她看了看她怀里的宣霓湘, “还魂阵现在已经碎了,你为何会以为是我们在欺骗你?宣霓湘没死,我以性命发誓,她没死。"
“无论如何你现在能依赖的只有我们,可我们总得知道那人的身份,才能帮助宣霓湘的神魂得以解脱,这世上……如今只有晏行寂可以做到,只有他可以让她活。"
弥裳暗淡红润的眼眶陡然一亮,似是干旱中攀爬行走的人久逢甘露一般, "你当真可以让宣姐姐活过来?"
开口的却是晏行寂, “我能,若你告知我们那人的身份。”
弥裳看向他,晏行寂长身玉立,宛如谪仙的面上全无表情,一派冷漠疏离。
以往的弥裳最是不喜他们名门正派这些伪善的人,其中最厌恶的便是晏行寂这等动不动去魔域厮杀发疯之人。
但如今..
弥裳抱紧宣霓湘,喃喃道: “
两百多年前我去了乱葬岗找到宣姐姐,当时我亲自探查过她已经没了气息,我绝望无助之时,他出现了。"
那时的乱葬岗下起了大雨,雨水冲刷了那些尸骸,满地的污泥。
她从一张草席中翻出了宣霓湘,那时的宣霓湘面色惨白,她察觉到她已经没有脉搏了,绝望地抱着她痛哭,满心的仇恨促使弥裳的灵力溃散四溢。
这时那人从身后出现,弥裳听见他冰冷的声音: “我可以救她,只要你听我的话。”那人是个……渡劫。
弥裳被他的威压几乎压碎脊背,却还是小心翼翼搂紧怀中的宣霓湘,抬起眼倔强地看着他。
“我凭什么信你?”
"你只能信我。"
弥裳与他对峙许久,看了眼怀中的宣霓湘,晶莹的泪珠滴落。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始终未曾回答。
她沉默许久,在漫天的大雨中,颤抖着声音轻声开口: "……好。"他是渡劫,她愿意殊死一搏,信他一回。
弥裳抬起眼,放下宣霓湘朝那人跪下,一生骄傲从未下过跪的她卑微匍匐在地——“求您救她,上刀山下火海,弥裳任您差遣。”"愿为您效劳,誓死不悔。"
瓢泼的大雨下,冰冷骇人的声音传来: "挖出你的妖丹喂给她,我会帮助你留住她的神魂。"“我会帮助你布下还魂阵,等到神器取来,助她复生。”
"而我要你,破心转道,入魔,为我效劳终生。"
于是弥裳按照他的指挥亲手挖出了自己的妖丹,毁了自己的妖身,破心转道改修魔道,用百年成为当世的大乘,魔域的四大护法之一。
冰室之中,弥裳怔愣地看着自己怀中紧闭着眼的宣霓湘。她的眼泪一颗颗落下。
亲口将这些事叙述出来,那些埋在暗处的线也渐渐清晰。
“我随他回魔域后,他让我修行那些魔道……将我丢去了无涯海历练百年……逼我在百年内步入大乘……"
司黎细声道: “弥裳,海棠花妖稀少,你的根骨是天下难得一见的,他想要你为他效力,要你摒弃妖身去修魔道,你现在……可想明白了?"
"可……可我当年……明明看到宣姐
姐没了气息……"
司黎无奈叹气: “她只是因为生产室息呈现出假死的状态,你也是修行的,难道仅凭气息便断定一个人死了?"
真正的死,是看神魂。气息和脉搏根本算不上什么。
弥裳的手都在颤抖。
当年她那般惊慌失措,看到宣霓湘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时魂魄都要吓没了,绝望地抱着她痛哭。后来那人出现,她一颗心都被他牵制住,见在他的帮助下宣霓湘的脸色确实好转后便一心为他效忠,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她一直以为只要听他的话,他便会为她救下宣姐姐。
明明他帮助她布下还魂阵,明明他借给她祭魂尸,明明他说只要她取来沧溟镜,他便用阵法和神器救下宣霓湘。
司黎接着说:“宣霓湘根本没死,当年那人用灵力封住了宣霓湘的神魂不让她醒来,有你的妖丹在,宣霓湘才得以维持这副‘尸骸不腐’的假象,这都是假的,他从来没有想要救宣霓湘。"
“弥裳,他要的只是沧溟镜,要的只是你成为魔域四大护法为他效力,你看到的宣霓湘神魂尚全,那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死,这与那人毫无关系,他对你没有丝毫恩情,只有欺骗与算计。"
一切都是欺骗和阴谋,根本没有什么复生。
弥裳呆呆看着怀里的人,像是被夺取了神魂一般,目光飘渺不知该落在哪里。
不知多久后,弥裳开了口,声音却干涩喑哑的像是许久未曾说话一般。"司黎,我不知他是谁,他修为很高,知道你没有心,知道你有沧溟镜,知道当年你没有死。"
“庆儿……就是宋瑶,便是他派去监视你的,我们也是派去抓你的,后来在景宁城外我与另外两大护法和祭魂尸埋伏你,目的只是将你引去霓湘楼。"
所以那老者埋伏在崖底,故意露出青霄剑宗弟子的玉牌,这样便能顺理成章将司黎和晏行寂引去霓湘楼。
弥裳接着道: “你们青霄剑宗的弟子是被我们引去霓湘楼的,在抓他们的时候或许被那女富商看到了,在大堂竞价那晚,我便杀了她。"
“而欺骗我的那人说只要我在月食当晚将你抓来这里,其余的事情他会处理。”
司黎敏锐觉察到不对劲。
/>下一瞬,她看到弥裳抬起眼,一字一句道: “司黎,他来了。”
冰室外陡然一阵巨响,像是被雷劫劈下,整个冰室在摇晃,连带着地面都好似在震动。
司黎能感知到胸前内血气翻涌,一股莫名强大的威压死死压在她的脊背上,比之当初在十二时方盘那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一息功夫,威压消失,淡蓝的灵力笼罩住她,清淡的冷香扑鼻而来。晏行寂布下结界,将青霄剑宗的弟子、司黎与弥裳几人一起圈进去。
结界刚布下的一刹那,整个冰室被夷为平地。
漫天的冰碴纷飞,晏行寂与容九阙两人长身玉立在一片纷乱之中,乌发被扬起,在狂风中飞舞.弥裳只是抱着宣霓湘,眸光冷然看着那傲然立在虚空之中的人,以及他身后的刑渊和罗喉。弥裳说: “司黎,就是他,他叫魁羌。”
司黎顺着弥裳的目光看去,魔将身前立着的那人,一身黑袍长及脚踝,将整个身躯包裹严实不露出一点,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其下……带着半张面具,只露出苍白瘦削的下颌。
也是庆儿说的那个戴面具的人。在背后一直图谋她体内沧溟镜的人。
魁羌。
魁羌的目光越过晏行寂和容九阙,反而轻飘飘地看向司黎,暗红的眸子泛着血腥的杀意,瞳色冷得可怕,戾气在眸底翻涌。
随后,他勾起了唇。
冰冷空旷的声音在漫天黑夜中显露:“司黎,今夜死在这里吧。”
司黎还未有所反应,不远处立着的两人面色齐齐一沉。晏行寂紧抿着唇,清隽的面上明明没有丝毫表情,原先清冷的气质却陡然间变得阴沉诡谲。
而曾经好脾气的容九阙脸色也沉了下来,因着危机和情绪的起伏,一双琉璃色的浅瞳变为兽瞳,氤氲着浓浓危险。
"做梦!"
青年与少年齐齐开口,随后两道身影快如闪电,直直朝虚空冲去。魁羌与晏行寂厮打在一起,罗喉与刑渊则拦住容九阙。
司黎往虚空看去,只见那白影与黑影快出了残影,两人周围的灵力不时炸开,强大的威压令在结界内的司黎不由得怔愣。
魁羌……竟能与晏行寂打成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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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本以晏行寂为男主的书,在这个阶段没有人可以比他更强,甚至渡劫都只有晏行寂一人,在晏行寂未曾飞升之时,所有人都不可能突破大乘后期。
而原书中根本没有魁羌这个人。如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连魔主都对其言听计从的人,甚至修为堪比晏行寂。
他知道一切,比她自己都知道的多。司黎眉心忍不住紧蹙,可下一瞬一声重响唤回了她的意识。
她循着声响看过去,之间一抹蓝影被从虚空之中狠狠击落在地,砸在地上荡起一阵烟尘。
可那蓝衣少年迅速从地上起身,便又再一次朝虚空中的罗喉与刑渊两人冲去。
司黎下意识要抬脚,容九阙也只是大乘初期,对上罗喉与刑渊两个大乘期必然讨不了好处。
她在将要迈出结界之时回首看了一眼弥裳,她面色苍白如雪,原先的魔纹已经渐渐褪去,始终冷着眼看着正与晏行寂厮打的魁羌。
司黎沉默一瞬,留下一句: "照顾好宣霓湘。"
随后少女飞身迈出结界,朝正与罗喉刑渊纠缠在一起的容九阙而去。
"阿黎,你出来作甚,回去!"瞧见司黎来之后,容九阙连忙冲她大喊,少年方还淡然的面上浮现焦急。
司黎并未理会他,在罗喉趁容九阙不备要偷袭之时召出卷星与他斯打在一起。
“阿阙,专心迎战。”否则今日他们都要死在这里。
瞧见少女冷着脸迎战罗喉不再看他,容九阙微抿唇瓣,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而那方正与魁羌作战的晏行寂瞧见司黎后手上的动作一顿。
少女利落地挽出一个个剑花,眉眼沉着安静,即使对上比自己高上一整个阶级的罗喉也不遑多让,纤细的身影在罗喉的大刀下灵活地躲闪着。
晏行寂看了一瞬,在魁羌朝他打来之时收回了视线。他的阿黎,从不需要躲在他身后。
晏行寂手执敛镜,磅礴的剑意朝魁羌劈斩而去。
魁羌一边迎战,森然的声音传来: “晏行寂,你是渡渊剑尊又如何,你杀不了我。”
晏行寂只沉默着不回答,剑光一次次劈斩过去,白袍上被魁羌的气势割裂出道道血恨,冷白的脸上也浮现出血痕,往日整洁的玉冠此刻有些歪扭,及腰的长
发凌乱。
而魁羌也好不到哪里去。
晏行寂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面对他的杀招丝毫不退让,只阴沉着眸子一心想要取他的命,敛镜一次次自他身上划过,不多时便已遍体鳞伤,殷红的血珠顺着滴落。
在晏行寂又一次狠狠刺中他之时,魁羌眼底血红,死死握住晏行寂的剑身, “晏行寂,你要与我一起死吗?"
晏行寂面色不改,渡劫的威压不断加注到剑身,唇角勾勒出嘲讽的笑意: “你错了,我不会与你一起死。"
"死的只有你,一只无名的杂碎也敢图谋阿黎?"
魁羌的眸底彻底阴沉,周身的气势大涨。“那今日便看看……我们谁先死在这里!”
他必须要把晏行寂先弄死,有这厮在,他永远都动不了司黎分毫,永远都取不来沧溟镜。
两人再次厮打在一起,战况的激烈让司黎这方也不由得受到些波及,几人面色都隐隐苍白起来。司黎如今也只是化神中期,灵力并不是用之不尽,在与罗喉不知纠缠多久后便隐隐败露下风。
容九阙那边也一样,少年蓝衣上已经被砍出道道伤痕,脸色越发的难看。
他们必须速战速决了。晏行寂已经浑身是血,白衫几乎被血染透。
司黎只远远望了一眼便觉得眼前仿佛被烫了一下,这么多年了,她何曾见到晏行寂伤的那般重过。
她微微抿唇,在疲劳地抬起手迎下罗喉的大刀后,只觉得虎口都仿佛被震麻了一般。
可她来不及反应,余光却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动作飞快,美艳的脸上是决然的杀意,五指成爪径直朝……魁羌冲去。
司黎瞳孔一缩,险些被罗喉的大刀砍中,飞快地侧身避开。她一连退出甚远,抬首朝魁羌看去。
只见那身着红衣的女子一双手自魁羌脊背穿透,眼底红的骇人。"魁羌,你竟敢如此对宣姐姐,竟敢如此戏弄我!"
"魁羌大人!"罗喉与刑渊齐齐朝那方而去。
“弥裳!”司黎也大喊出声,可也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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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魁羌怒极抬手想要取来弥裳性命之时,一道苍老的身影上前挡在她身前,用身躯生生成承受了那道灵力。
随后晏行寂与容九阙飞身上前,将要再次动手的魁羌拦下,很快与魁羌罗喉三人打在一起。司黎则飞身而下来到弥裳身边。
那老者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一双苍老的眸子光亮溃散。弥裳则怔愣地捂着胸口看着他。
老者断断续续道: “弥裳……姑娘,这些年……感谢你……将我养大……”他遍布沟壑的脸带上笑意, "若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姑娘……谢……"话未说完,眸光彻底消失堕入黑暗。
弥裳看着地上早已断气的那人,沉默了一息,蓦地惨笑出声。
感谢她?笑话,她对他从无过真心,感谢她什么?
曾经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时,她无数次想要掐死他。明明以前发誓若是宣霓湘有了孩子,她一定好好好对那孩子,以后她也算是半个娘亲。
可真到了那一刻,她看着那害死宣霓湘的凶手,却只有仇恨。可这孩子明明知道她恨他,竟还说着感谢的话。
"呵……"
弥裳笑出声,眸光一点点湿润。
她的脖颈和脸颊处遍布自己吐出来的鲜血,不再看那断气的人,挣扎着要爬起身。在险些跌倒之时,司黎扶住了她的胳膊,弥裳虚弱地抬起眼看她。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抬起血迹斑驳的手,朝司黎轻声道: “司黎……我方才掏入了他的丹田,那里没有金丹……没有妖丹……也没有魔丹。"
司黎几乎不可置信: “你便是为了这去偷袭他的,你可知你会死?”
可弥裳只是摇头, "司黎……他不是魔,不是人,不是妖……他的来历……诡异。"
她望向宣霓湘,神情柔和: “我能为你们做的只有这些……望你看在这件事上……以后多帮我照顾宣姐姐。"
弥裳推开司黎的手,蹒跚着朝结界中的宣霓湘而去。
她跪坐在宣霓湘身边,想要伸手去拉宣霓湘的手,瞧见自己遍布血水的手后,怔愣了一瞬将双手收了回来。
"对不起……忘
了你最爱干净。"
她使劲在衣裙上擦了擦,确保自己的双手一如既往白皙干净后,小心翼翼握住宣霓湘的手,一如当年那般模样。
弥裳双眼通红,笑着呢喃道: “你说你可笑吗,我以前就说……你是个烂好人,总是毫无保留相信别人,迟早会吃亏,没想到你还真吃了大亏……."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以前我说要为你寻个好夫君……要好好庇护你们宣府,我一件都没做到……"
宣府所有人都对她甚好,她真的好喜欢那里,喜欢所有人,想要与他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尽自己所能庇护宣府太平一生。
人的一生不过短短数十年,弥裳不执着于让宣府长命百岁,只希望他们都能安然过完这一辈子。可一切都在她走后崩塌。
她不该走的。她应该留下来,照顾好宣府,看他们都寿终正寝后再去修炼渡劫的。
弥裳悔恨了百年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我做了好多错事,你一定会生我的气,肯定又要骂我……罚我抄经文了……"
“我害怕……所以这一次,我不见你了……”"宣姐姐,我能赎罪的……只有这些了……"
这一场荒谬的杀戮由她开始。也该由她结束。
漫天的白光从弥裳丹田而出,随后是无数零零点点的星光,随着那道白光飘散虚空,温暖如春的灵力磅礴强大,昏暗的天地间满是荧光。
星星点点,璀璨夺目。而随着那些星光的扩散,弥裳的身影逐渐虚化。
司黎一怔,喉口哽涩,有些说不出话。
弥裳……散了修为,渡这些年杀害的人往生。用自己的三魂七魄为引,为他们铺就一条超度之路。
可她会神魂尽散。
虚空之中传来她的声音: “司黎,告诉宣姐姐,她很好,可以配得上任何人,但日后找男人要擦亮眼,可莫要被骗。"
她的声音带着俏皮,轻松地仿佛坦然赴死的不是她一般。"顺便跟她说,我的恩情已经报完,渡劫去了,别再找我了……"
司黎怔然地看着那美艳至极的女子化为一缕缕碎片消散在黑夜之中。仿佛从来没来过一般。
那漫天的萤
光照亮黑夜,越飘越远。
身后传来晏行寂与容九阙的声音: “阿黎。”司黎回身去看,只见两人的衣衫遍布血水。而他们的身后,横亘着两具尸骸。
是罗喉与刑渊,却独独没有魁羌。
晏行寂微抿唇瓣,有些无措道: “阿黎,罗喉与刑渊拦住了我们,给了魁羌逃跑的机会。”司黎自是没觉得有何,晏行寂与容九阙都受了伤,本就不宜再继续追逐。
她摇摇头, "无碍,我们——"话还未说完,心口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原先空荡荡的心房仿佛……多了些什么东西。有陌生又熟悉的力量在迅速填满整个心房,流通过她的经脉。
“宿主,我需要你。”机械的声音传来,在大脑里回荡着。
司黎喃喃出声: "……沧溟镜?"可下一秒,眼前的光景扭曲,晏行寂与容九阙的面容模糊不清。
而她仰面倒下。
大大★
司黎醒来之时,屋内温暖点着熏香,一道清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阿黎,阿黎你醒了,哪里伤到了吗,有哪里疼吗?”
温凉干燥的手握上她的手背,她长睫轻颤着循着声音看去。
容九阙面容俊朗,眼窝处有些暗淡,看起来有些精神不佳。他一连问出许多话,见司黎不回答,只是愣愣看着他,修挺的眉顿时皱起。
“阿黎,你如何了,是哪里不舒服吗?”他起身便要为司黎疗伤,一双柔软的手按住了他。
手背上的触感温软,容九阙顿时愣住,呆愣地看着眼前神情复杂的容九阙。"……阿黎?"
司黎看着茫然的少年,鼻尖突然有些酸涩。
她昏迷之时做了一场大梦。
是沧溟镜预知的未来。
在那场梦里,容九阙..
死了。
尸骸遍地,漫天都是战火,残肢断臂渗出猩红的血水,天际灰白,映衬着遍地的血水散发着斑驳的幽光。
容九阙身着战甲,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跪倒在地低垂着头,线条清晰锐利的下颌血迹斑驳,一柄长枪自前胸贯穿,血水在身边淌成了一汪小泉。
他的周围都是尸骸,裹挟着血气。
光风霁月骄傲恣意的少年,九尾尽断,死在黑泥中。九尾狐族被屠尽,妖族覆灭。
沧溟镜让她看到了这些.
沧溟镜让她救他。
“阿——阿黎?”少年的话被扑入怀中的少女打断。
司黎第一次抱他,也是三百年来,第一次感知到些微的情绪。
尽管只是一点。
那是伤心。
少年怔愣着不知所措,怀中的人身上一阵清香,女子的身体是那般柔软,他活了这么久从未与一个女子这般亲近过,脸登时便红透,连带着耳根都染上红霞。
“阿……阿黎……”
他颤抖着手轻拍司黎的脊背,小心翼翼地试探性搂住她纤细的腰身。
太细了。
他一只手便能圈住。
少年不合时宜地想着,若是日后成婚,一定要让阿黎多吃些,不能这般瘦削。他都不敢用力,生怕箍疼了她。
“阿黎,你怎么——”"阿阙,你帮了我那么多次,这次换我来助你。"
司黎在他耳边云里雾里地说了这句话,容九阙一时反应不过来: “什..…什么?”可司黎径直从他怀中而出,方才红润的眼眸已经恢复原先的淡然,只剩下眸底的情绪复杂。
温香软玉突然离了怀,容九阙下意识便要去拽她,可手刚拉上她的手腕,一道清冷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昭示着主人隐忍的怒意。
"你们方才在做什么?"
司黎与容九阙一起回首。
屋门不知何时被打开,宛如谪仙的青年身姿挺拔,腰杆笔直,面色苍白胜雪,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日光从他身后倾洒下来,轮廓线条隐匿在模糊的光线中。
他神情平淡,但垂在身旁的手却悄然攥紧,眸底浓云翻滚,激起滂湃的波涛,强烈的妒火灼烧着他的心肺。
他的目光落在容九阙扣着司黎手腕的手上,目光一寸寸碎裂,戾气彻底压抑不住。
“容徇,放手。”清冷的声音泛着决然的杀意。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写了八千六(夸夸)!!!俺坑
品绝对有保障,连载期间日六绝不断更,如果有时候三次元太忙没更及会补上哒,宝贝们放心(拍胸脯
小剧场:
晏行寂:“你们在做什么?”
容九阙:“拥抱。”
司黎:"……其实不是你看到的……晏行寂,你做什么!"
白影一闪而过,敛镜剑出。晏行寂:“容九阙,我劈了你!”许久之后,打斗结束。晏行寂:“阿黎是我的!”
容九阙:“你放屁,我的,我就要阿黎!”
晏行寂:“呵,阿黎可不是什么东西,你要就能给你?”司黎:“……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
第38章 晚来风雨一
司黎望向晏行寂,他并未看她,目光只是落在容九阙攥着她的手腕上,漆黑的瞳仁中翻滚着浓郁的怒意。
被他的视线略过,司黎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像是烈火在灼烧着,滚烫得令她不适。
“容徇,放手!”
往日清润的声音越发阴冷,晏行寂的眸光冷厉,眼底的戾气压抑不住,周身的威压吹动墨发在身后飞舞。
容九阙却是并不害怕,反而顺着司黎的手腕下滑,扣住了司黎的手,握的越发紧。
少年温暖干燥的手与她交握,司黎拧眉有些不适,用力挣着他的手。
她压低声音道:“阿阙,放手。”
可少年却拉着她的手,往日温润清朗的声音此刻带着挑衅,"你没看到吗。"
司黎脊背一僵,敏锐地觉察到在容九阙的话音落下后,周遭的气压蓦地降低。
而容九阙依旧在不管不顾地说着: “晏行寂,你以什么身份生气,阿黎想做什么,想抱谁想喜欢谁都是她自己的事情,我们两个都无权干涉。"
“你在吃哪门子醋,如今她不是你的妻子,她与谁在一起都是正常的。”
“容徇!”
“阿阙!”
晏行寂与司黎齐齐开口。
司黎只觉得晏行寂此刻眼红的骇人,担心他如上次那般突然发疯,司黎挣开容九阙的手,在少年怔愣的目光中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阿阙,我与晏行寂有些事情要谈,这几天辛苦你了,你去休息吧。”
"……阿黎?"
“阿阙。”司黎目光冷了些许,看着少年有些无措的神情后无奈叹气, "你先回去,我与他有些事情要说。"
这件事只能与晏行寂说。
少年沉默一瞬,倔强地与司黎对视,瞧见她坚决的目光后,沉默了稍许后轻声开口,声音飘渺虚浮。
"好。"
他起身朝外走去,路过晏行寂之时顿了一瞬,侧眸凉凉看他一眼,唇角勾起恶劣的笑意。
>
而容九阙抬步出了房门,少年高挺的身姿逐渐远去。
屋内方还冰冻低沉的气压在容九阙离开后蓦地消除,晏行寂恍若被打折了脊背一般,本就苍白的
面色有些病态,可一双眼却红的骇人,整个人破碎又凄凉。
司黎到现在也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本该按照原书剧情斩断情根潜心修行飞升的下晏行寂,一朝执念缠身心魔横生,修为停滞不前,整日追着她跑。
而魁羌的出现、她梦中妖族被灭这些在原书中都未曾出现。
还有沧溟镜,明明在她任务完成就该离开的,可它..在她的心房里。
对,沧溟镜在这三百年里一直在她心房里沉睡着。怪不得,她没有心也能活下来,全是因为沧溟镜充当了那颗心脏,让她得以继续存活。
所以,这真的是一本书吗?那些既定的剧情,因着她的存在都逐渐改变。
司黎唇瓣微抿,看着门口处那红着眼看她的青年,长长地吐出口气,只觉得脑子有些混沌。她起身朝晏行寂走去,终于来到他身前。
晏行寂也不知是做了什么,面色苍白的吓人,唇无血色,宛如大病初愈一般。
司黎低垂着眼伸出手,虚虚拢在他的手背上,温暖的灵力自他经脉探入,一寸寸游走在他的经脉之中。
“阿黎……”
手上的触感是那般柔软,他垂眼看向身前的少女。她低垂着眼,长睫忽闪,神情安宁平静,轮廓线条清晰柔软。
他闭了闭眼,压抑住自己拼命想要抱她的心。
容九阙说的对,他以什么样的身份生气呢?阿黎是个独立的人,她从不需要他,她想做什么都是自己的自由,他无权干涉她。
可他太害怕了。
一向顶天立地无所畏惧的渡渊剑尊,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生怕她不要他,生怕她真的随别人走了。
司黎无心,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人。可司黎好感的是温润知礼单纯向善的人,就如曾经的晏行寂一般。
而现在他不是这样的性格,但容九阙是。
容九阙意气风发,从小备受宠爱,性子温润纯善。容九阙还与阿黎相处了三百年。
方才容九阙路过他身旁之时为他传了一句话:
/>"晏行寂,你信不信,我与你之间,她一定会选我。""她永远不会走回头路,不会吃回头草。"
他呼吸都开始疼痛,只觉得眼前之人的清香混着空气侵入鼻息,在一寸寸割裂着他的经脉。
是啊……
阿黎若是真要选择一人,怎么可能会选他这个孤傲冷僻嗜杀狠戾,曾经还伤害过她的人。@无限
好文,尽在
阿黎这样聪明清醒的人,会一直向前走。永远不会回头。
司黎眉头越皱越紧,她的灵力一寸寸探入,只能感觉到晏行寂的经脉处处都是伤痕。
“晏行寂,你伤的——”可话还没说完,她被径直揽入怀抱。
清淡的冷香扑鼻而来,似云间月,山中溪,清冽温凉。
他比她高上太多,此刻紧紧将她箍在怀里,弯下脊背埋首在她肩颈处,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肌肤
上。
“阿黎……我要怎么做……”他声音干涩沙哑,像是被什么东西磨砺过一般。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若是以往的他,或许会疯癫地将阿黎困在雾玉崖,让她只能看得见他一人,杜绝她与容九阙接触的机会。
可那三百年将他以前的锋芒完全磨平,再一次失而复得,他不敢动她丝毫,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生怕她再一次离他而去。
可他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心底几乎毁天灭地、压抑许久的暴戾铺天盖地,丹田处隐隐有什么东西在作乱。他小心搂着她,长睫轻颤着。
司黎感知到颈项处温热的呼吸,眉头顿时拧起,仰着首要避开晏行寂的怀抱。"晏行寂,我先为你疗伤——唔!"
少女刚扬起头,红唇蓦地被堵住,身前的人呼吸紊乱,她被推着朝后退去,脚步跌跌撞撞砸入软榻。
逐渐蔓延的血腥气息让司黎明白了,他在生气。可他掐着她手腕的手又在颤抖。
司黎—愣神间,防备寸寸瓦解。他压抑的呼吸在耳边响起,她晕晕乎乎的大脑回过神来,眉头一拧便要推开晏行寂。
>
两人距离这么近,他身上的气息几乎将她淹没,鼻息间都是晏行寂好闻的冷香。
他抬起头从她唇上移开,埋首进她肩颈处。湿润落下,他哭了。
司黎竟然还有功夫想,他怎么……又哭了。这才见面多久,又又又哭了。
"晏行寂,你——"“阿黎。”青年沙哑的声音打断她的话, "……对不起。"
司黎哑口无言,敏锐地觉察到他情绪的不对劲。
屋内一瞬间变得沉默寂静,只能听得见两人彼此交叠的呼吸声。许久之后,他哑着声音开口: “对不起,阿黎。”
他抬起头,眼泪已被擦去,只剩眼底的猩红昭示着方才他的落泪。
修长的手抚上司黎的唇瓣和下颌,替她小心翼翼擦掉方才他留在她唇上的水渍,灵力替她平息掉唇瓣的肿痛。
晏行寂脸上明明没有丝毫神情,可司黎就是觉得……他现在的模样,好似要碎了一般脆弱。
她不由得拧眉: “晏行寂,你怎么了?”
可晏行寂并未应声,沉默着替她擦掉唇瓣和下颌的水渍后,目光躲闪着迅速从她身上起来,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脚步虚浮地像是落荒而逃一般。
青年的身影转瞬之际便消失。
外面阳光正好,刺眼的日光自虚空而下,烘烤的整片大地暖洋洋的。但晏行寂却如坠冰窖。
刺骨的寒意自经脉一寸寸而上,他不敢回头,一路飞奔到城外,丹田和识海都在翻滚,脑海中重复回放的只有一个想法——
又做错了。
他又错了。
他猛地跌倒在地,高大的青年脊背颤抖,双手撑在地面,乌黑的发丝垂下遮盖住如玉的面容。他只听得间林间一声声的鸟叫虫鸣,以及风吹动枝叶的簌簌声。
司黎与容九阙相拥的画面一遍遍刺激着他,他们看起来是那般般配。意气风发的少年,明艳动人的少女。
"呵……"他惨笑出声。他越笑声音越大,脊背却在颤抖。
他只是……突然觉得好笑的很。
>
甚至若不是她是宗门大小姐备受关注宠爰,或许在她一开始靠近他时,他便会想办法弄死她了。他最擅长的,不就是杀人吗?
他推拒她的那些年,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她。
直到他一发不可收拾坠入以她为名的情网。越挣扎便越是收的紧,将他牢牢缠住,终生只能束缚在她手中。
但有句话说得好,天道轮回,有因必有果。他百年前种下的因,在百年后结的果苦涩的令他心肝尽碎。
报应不爽,如今卑微角匐虔诚求爱的……是他。
可司黎从不是会回头的人。她会一直向前走,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会笑着迎接更好的生活。
一个没有他的生活。
“阿黎……阿黎……”
他太想要她爱他了。
看着她对容九阙那么温柔相护的模样,他嫉妒得发疯。
自丹田处冒出一股股魔气,发丝之间隐约透露的侧脸上爬上些许魔纹,翻涌的气血翻涌彻底压抑不住,他猛地吐出大口鲜血,眼前的光影在一寸寸模糊。
“阿黎……”
*大★
司黎在晏行寂走后,独自在屋内坐了许久。她呆滞地摸向自己的心口,方才看到晏行寂的眼泪时,心口处有一瞬间的悸动。
司黎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昏迷时发生的事。她见到了沧溟镜。
沧溟镜在三百年前因为关闭浮屠川几乎消耗了所有神力,它将自己融进了她的心房陷入了沉睡。这也是司黎为何能活下来的原因。
即使这是个修真世界,但没有心依旧活不下来,沧溟镜不能改变世界准则。所以沧溟镜选择用自己来充当司黎的心。
它是上古神器,是蛮荒开辟之时便存在的神器,它是——生灵之器。
沧溟镜是所有神器之首,是世间的第一个神器,在原书中是存在于传说中的神器,原书中都只是提及,并未出现过它。
它可以清除一切邪祟,所蕴含的生灵之力磅礴强大。
但就是这么一个神器,在她刚穿书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
那次任务完成后她是真的以为沧溟镜走了,没想到它一直在她身体里。
思及此,司黎眸底一冷。
她的昏迷是沧溟镜做的,沧溟镜让她看了一场又一场幻象。
沧溟镜说: “我的神力只恢复了一点,这几次出手保你和晏行寂时已消耗大半,宿主,我需要你帮我。”
"剧情出错,世界已经在渐渐崩塌,我用尽神力看到的是妖族在不久后将会覆灭,可是宿主,妖族若是没了,这个世界便要失衡了。"
“我还看到更远的未来——浮屠川裂开了,苍生覆灭。”“我需要你纠正剧情,救下妖族,阻止浮屠川崩裂。”“我还需要你,替我找到碎掉的一部分。”
是的,沧溟镜在当年………碎了。
如今存在在司黎体内的只是大半沧溟镜,它余下的几块碎片在扭曲时空帮助司黎死遁之时,随着一起掉落到未知的地方。
如今晏行寂修为停滞不前,沧溟镜是唯一能关闭浮屠川的存在。也只有沧溟镜……能重塑她的心脏。
司黎怔然看向地面,屋内寂静只有她一人。
沧溟镜说——为她重塑心脏。她摸着自己的心口,那里空空如也,但里面有正在沉睡的沧溟镜。
若是真的可以,那里会装下一颗跳动的心,连带着她的情根也会逐渐完善。她会有七情六欲。
等到沧溟镜神力彻底恢复,她的爱恨贪痴便也就回来了。司黎只觉得这一切像是在做梦一样。
"叩——"
屋门上传来轻微的叩门声,她瞬间回过神来。
司黎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神情,起身快步打开门。看到门外的人后,她神情明显的一怔。
容貌秀丽温婉的女子一身秀服,眉眼间尽是羞涩内敛的笑意,看着司黎的眼神柔和的宛如一汪春水,令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司黎: "宣姑娘?"
宣霓湘颔首,小声道:"我能进去吗?"
司黎连忙侧开让出位置, “快进。”
宣霓湘来到屋内,有些拘束地在一旁坐下,司黎则上前为她倒上一杯茶水。这里是景宁城的一处客栈,屋内也算应有尽有。
r />宣霓湘接过来后轻抿一口,细声软语道: "多谢姑娘。"司黎“嗯”了一声表示应下,坐在宣霓湘对面, "宣姑娘……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毕竟有些太过荒谬。
一个在外人看来死了两百年的人,一朝竟然重新活过来。
只是……宣霓湘看着有些不对劲。
司黎皱眉看向她的眼睛,那里一片纯真,有些懵懂茫然的感觉。
宣霓湘的话应证了她的猜测: “我昨日才醒来,那白衣公子说我受了重伤神魂有损,因此昏迷了两百年,是阿裳替我修复了神魂,取来灵药保我寿命长久。"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 "姑娘,你可知道阿裳去了哪里?"
对上她天真似孩童的眼眸,司黎喉口蓦地发梗,试探性问她: “你……你既然睡了两百年,还记得什么吗?"
宣霓湘说: “我记得,我家里出事……险些被充入青楼,随后我好像……就昏迷了,再一睁眼就在这里了,应当是阿裳救得我吧。"
说到家族出事之时宣霓湘的神情有些哀伤。
司黎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宣霓湘说的是“险些被充入青楼”,可她明明……就是被打下奴籍充入青楼为官妓了。
弥裳将她在青楼里的记忆都抹除了。她当时灵力溃散,只来得及抹除宣霓湘家族出事后的记忆。
她让宣霓湘忘记了自己为官妓,忘记了那个男人,忘记了自己因生子难产。抹除了她最为痛苦的记忆。
瞧见司黎的神情怔然,宣霓湘又问: "姑娘,阿裳呢?"
司黎对上她的眼眸,里面全是担忧与询问。这么温婉的一个女子..
司黎的那些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姑娘……是发生什么了吗?"宣霓湘的眸光明显暗淡下去。
司黎慌忙摇头: “无事,只是……”
她想起弥裳说的话: "顺便告诉她,我的恩情已经报完,渡劫去了,别再找我了。"
弥裳希望宣霓湘毫无负担过完这一生。
司黎抿唇,在宣霓湘询问
的目光下轻声开口: “她将你救下便交给了我,她是个妖,要去修炼渡劫……走了十几年了,说若是你醒来,告知你……别再去寻她了,她已经报完了恩。"
这话说的磕磕绊绊,司黎有些懊恼,宣霓湘如何会信呢?果然,对面坐着的女子微垂下眼,唇角的笑意凝滞,捧着茶杯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摩挲着。
“宣姑娘。”司黎组织语言为自己找补, “我的意思是……”“好吧。”
宣霓湘与她一起开口。
司黎闻言一愣,宣霓湘已经抬起头来。她眼眸弯起,眸光水润透亮, "阿裳可还说了些什么?"
司黎抿了抿唇,接着道: “她说你很好,配得上所有人,但日后找男人要擦亮眼,不要被骗。”宣霓湘的笑意越发浓厚,可眸中的水润却逐渐加深。她笑着点头, “我会的。”
宣霓湘站起身,朝司黎颔首,看着她的眼神宛如秋水, “姑娘,我想好了,阿裳替我塑了经脉,我能感知到体内有灵力的波动。"
司黎当然知道,那是弥裳的妖丹。
宣霓湘接着道: “我要去明净宗拜师修行,尽自己所能为苍生出一份力。”"我会……好好活着的。"
她朝司黎笑笑, "姑娘,多谢你们,愿我们来日还有再见之日。"司黎也起身回她: “会有的。”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宣霓湘转身离去,瘦削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屋内的司黎一阵怅然。弥裳这人说得对,宣霓湘当真是个顶好的人。
她只希望,这么好的人,一定要有个好结局。一帆风顺。
司黎看了一眼屋外,日头正盛,想起来晏行寂这厮受了重伤还未疗伤。她也有些事情要与他商量。
她抬步朝外走去,一路穿过长廊来到大堂。
容九阙刚好从客栈外走进来,手上拎着油纸包裹的东西,一股隐约的板栗香弥散开来。
他瞧见司黎后目光一亮,连忙上前将手上的油纸包递给司黎: “阿黎,饿了吗,要吃些东西吗,我方买的。"
司黎牵出笑意推拒了少年递过来的东西, "阿阙,我不饿,你先休息吧,我出去一趟。"
她说着便
急匆匆要朝外走去,容九阙唇角的笑容渐渐收敛,在少女擦肩而过的一刹那拉住了她的手。
"你要去找晏行寂吗?"
司黎被他桎梏住,回首见到少年倔强的眼神有些不解,以为他误会了什么后与他解释道: “阿阙,他的伤很重,需要疗愈。"
晏行寂那厮一看便是没疗伤,与魁羌一战后经脉断了不少,又耗费灵力为宣霓湘解开阵法放出神魂,他拖着伤重的身体跑出去,指不定下一秒便会倒下。
他们毕竟是盟友,晏行寂的伤也是为了保护她受的,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帮他。
少年只是拉着她的胳膊,看着眼前之人的眼眸。那里……多了一些他有些害怕的东西。是情绪。
明明司黎无心,眸光应该是一片平静的。但现下,少女的柳眉微拧,点漆般的眼底浮现些许的波澜。
少年有些不甘心地开口: “阿黎,你关心他?”
他以为司黎会直截了当地否认。可少女却陷入了许久的沉默。
久到容九阙心下的那点期冀一点点开始碎裂,呼吸逐渐沉重之时,一只柔软的手掰开他扣着她的手。
随后他听见司黎说: “阿阙,我去找他,你先休息吧。”
她没有一口气否认。她拉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去找晏行寂。
少年茫然地攥紧手中的板栗,骨节被捏的泛白,分明突起的喉结干涩滚动,一双眼始终望着那渐行渐远的纤细身影,清楚地察觉到自己在逐渐瓦解的理智,听到了自己慌乱的心跳。
第39章 晚来风雨二
司黎找了许久,终于在城外感知到了晏行寂的气息。彼时太阳已经西沉,郁郁葱葱的密林之中,一白影安静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司黎连忙飞身下去,待来到晏行寂身边之时,这才警觉他一张脸苍白得可怕,锋利清晰的下颌沾染上了血迹,周身都是血水。
而他的身上..
司黎感知到了魔息。
她几乎在一瞬间脸色便冷了下来,扶起晏行寂之后,青年生死未知地躺在她臂弯处,往日看着她时缱绻温柔的双眸紧紧闭着,长睫盖在眼窝上浓密纤长。
司黎闭眼与他额头相抵,强大温暖的灵力自两人额头相贴处涌出,侵入晏行寂的识海中,顺着识海逐渐分布到四面八方的经脉里。
灵力小心翼翼地游走着,终于,司黎看到了那几缕魔气。
她眉心紧蹙,下颌紧绷着,额上慢慢浮现汗水,醇厚的灵力铺天盖地而来将那魔息牢牢缠住,逐渐收紧,一点点碾碎殆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风吹过枝叶,密林一片悉悉窣窣。
司黎身上出了一身虚汗,被微风拂过便能感知到丝丝缕缕的寒意,唇色因为灵力的快速流失也渐渐苍白。
她闭眼专心为怀里的晏行寂驱除魔息,没注意到白衣青年何时睁开了眼。
令人安心的清香萦绕在空气之中,晏行寂眼前模糊看不太清,只能看见熟悉的轮廓线条。她与他额头相抵,红唇就在眼前,近到他抬起下颌便能亲到。
在做梦吗?
温暖的灵力涌进他的经脉,一点点平息掉他的疼痛寒冷,令他心安地想要喟叹出声。是阿黎啊。是他的心上人,阿黎啊。
“阿黎……”
似有若无的呢喃消失在空气中。
他的意识重新堕入黑暗。
大大大
晏行寂意识回来之时,耳边回绕着女子熟悉的声音,以及另一道令他厌烦的声音。他们似乎有意在压低音量。
清朗的男声传来: “阿黎,父皇要我后日回妖域……妖族近些日子……”晏行寂拧眉。要滚早点滚,谁稀得看他。
可下一瞬,熟悉的女子声音也随之而来: “我知晓了,我会与你一同回去……”
是……阿黎?
/>阿黎要与容九阙走,要回妖域?
不,不可以。
怎么可以!
而此刻屋内,司黎刚替晏行寂重新疗愈过经脉,容九阙为她倒上一杯茶。
司黎轻抿几口,在少年开口说出自己的计划后颔首,答应了与他一起回妖域。
她当然要去妖域。
沧溟镜再次昏睡前指出了碎片的位置,在妖域北部。
而且不知妖域被进攻是何时,沧溟镜的神力不多,耗尽神力也只看到大致的画面。
她必须得随着容九阙去。而且她觉得……这事,或许与魁羌有关。
想到魁羌,司黎脸色忍不住沉下。“阿阙,我们——”明日便出发。
司黎边说边要起身,话还未说完,手腕处传来一道力量禁锢着她,将她重新拉向软榻。她怔然回首去看,对上晏行寂黑沉沉的眸子。
他如玉的手死死扣在她的手腕处,眸底是一片仓皇凌乱,无措的模样似乎是害怕司黎离开。
“晏行寂?”
司黎与容九阙齐齐出声。
晏行寂听到讨厌的声音,目光一瞬间冰冷霜寒,似箭一般扫射过去,蕴含的杀意不言而喻。司黎能感觉到握在手腕上的手冰凉,力道虽不大,却让她难以挣开。
她听到晏行寂一字一句,声音似含冰碴: “她不会与你回妖域。”
容九阙双手环抱长身玉立看他,晏行寂则撑起身体起身。两人对视之间,面上明明没有表情,但周遭的气压却仿佛瞬间凝结。
司黎一阵头大。这俩人到底咋回事,怎么一句话就能干起来。
她挣开晏行寂的手,在他诧异的目光中揉了揉被他攥的微红的手腕,随后淡声道: “我会与阿阙回妖域。"
青年的眸光瞬间碎裂,霎时间暗红,紧抿着唇瓣,倔强又受伤地看着她。司黎瞧见他这副模样,有些无奈地解释: "不仅我要去,你也要去。"晏行寂明显的一怔。
司黎看着他说: “沧溟镜在我体内,它碎了,碎片落在了妖域,我需要去找。”在晏行寂茫然的目光中,她一字一句地解释清楚。
直到话都说完了,晏行寂却好似更加呆愣,目光虽是落在她脸上,瞳孔却恍若漂浮着没有聚焦
。
司黎拧眉, "晏行寂,你在想什么?"
她的声音传到晏行寂耳朵里,唤回了他纷乱的思绪。他张了张唇,尝试许久才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 “沧溟镜在你心口……重塑后,你便能有心?”
司黎颔首: "对,但此事不可太多人知道。"
晏行寂鼻尖酸涩,清晰地听到自己狂跳的心。
阿黎说的是,她会重塑心脏。重塑真心,代表她的情根将会完整,七情六欲都会回来。
他忽地便有种在做梦的感觉。他本以为此生再也得不到她的爱。如今……他有了机会。
司黎看着晏行寂越发红的眼眶有些不解, “晏行寂,你不愿意去吗?”
晏行寂掀开被子下榻,穿上鞋子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如青竹般挺立,牢牢笼罩住司黎的身影。
被青年的气息包围,司黎后退半步。随后听到他一声声清晰疏朗的声音: “要,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他目光紧紧锁着她,眸底的情绪复杂晦涩,令司黎有些难以辨别。
她愣神一瞬,在他滚烫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好,那……你休息吧,我们后天再动身。”
她刚要转身,随后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来道: “你昨日被心魔困住,让那魔气钻了空子,我已为你驱除。"
她抬起眼与晏行寂漆黑的瞳仁对视,神色复杂。“晏行寂,你修的是太上忘情,道心必须坚固。”
所以,爱与恨,都别要了。
晏行寂喉结干涩滚动,唇瓣翕动着: “……我知道。”他垂下眼,心底的戾气却在加剧。
不可能的,他的太上忘情永远修不到大圆满,他断不了情根。他必须要司黎。
而立在司黎身后的容九阙施施然看去,司黎面前的青年一身白色内衫,身姿高大清瘦,面容宛如谪仙。
晏行寂确实有一副好样貌,这些年来逢乱必出,独自镇守浮屠川,受百姓敬仰,当得上一声渡渊剑尊。
最初的容九阙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即使总是不耐烦父王总在他耳边叨叨晏行寂,让他以他为榜样。
却也打心底里服气尊重他。
直到他们见面,直到他们在感情上成为对立的一方。他好想……给当年的自已一巴掌。
呵。
容九阙在心底冷嗤出声。
看晏行寂那副模样,估计心底激动坏了,阿黎要有心了,他便以为自己要有机会了。
可那又怎样。
他也不会放手的。
看花落谁家。
*大★
司黎与容九阙抽空送了宣霓湘去了明净宗,容貌秀丽温婉的女子行事柔和,心性纯净。弥裳的妖丹融在她体内,蕴养了她的经脉两百余年,将她的经脉滋养的十分宽阔。
宣霓湘被明净宗大长老收为内门弟子,修的是以书悟道那一脉,通过在诗经典赋中感悟真理达到进境。
瞧见她被长老领走,身影逐渐消失在拐角处,司黎终于笑出了声。
宣霓湘这样好的人,学识丰富,一心向善,一定会有所成就。她一定会有个好结局。
三人在送走宣霓湘后便动身前往妖域。
魔域在极北之地,而妖域则在极南处,有一望无际最为宽阔的海域,也有司黎最喜欢的温暖。越靠近妖域,那股清新的空气裹挟温暖的风吹拂而来,司黎眼眸弯弯,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容九阙看的心软,便问她: “若是喜欢妖域,以后留在这里?”
司黎还未回答,一道冷厉的声音率先替她作声: “多谢容少主的好意了,不过我想我们还有正事要做,不太合适。"
容九阙只凉凉瞥了那面色难看的人一眼,随后御剑到司黎身边,接着诱哄她: “阿黎,我们妖域有许多老虎狮子,猫妖一族外形最为可爱柔软,鲛人一族则会唱歌,曼妙动听。"
司黎的目光一点点明亮起来,晏行寂的脸一点点黑了下来。
“我们妖域还有许多吃的,有许多秘境,里面奇珍异果不少,气候也温暖,不似北方那么寒
司黎扭捏: “其实也可以偶尔住——”
“阿黎。”
容九阙与司黎齐齐回身,晏行寂直接将司黎拉到敛镜的剑身上,收回卷星交给司黎。看着他那般轻松地便收回了卷星,甚至卷星还在他手上轻颤,发出阵阵喻鸣。
司黎: “…
r />虽然知道晏行寂是剑道第一,身上的剑意纯粹,卷星也有灵识自是喜欢靠近他。
可它要不要看看谁才是它的主人啊!!!
司黎麻木地听着晏行寂说: "这世间有趣好玩的地方多的是,阿黎愿意去哪里我便陪你去哪里,万水千山都可以,妖域总共才多大。不若此间事了后,我陪你一起去游历苍生?"
容九阙脸色骤然冷了下来,颇有些赌气回他, "你愿意陪阿黎去,她还未必愿意呢!"
"那也总比你——"
“停停停!”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司黎一阵无语,连忙打断他们二人的小学鸡斗嘴。
小学鸡一号: "……阿黎,我虽然是妖族少主,但我不忙的,我可以陪着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小学鸡二号: “呵,容少主倒当真是年纪尚小,你迟早要当妖王的,不好好修行整日乱窜,难道要靠你父王一辈子吗?"
小学鸡一号: “剑尊不也是人族之首,不也整日追着——”
“你们慢慢吵。”司黎从晏行寂手中夺来卷星,以指凝气默念法决,从敛镜剑身上下来。纤细的身影远去,浅紫的衣裙波荡,风中传来她的声音: “我先走一步。”
晏行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与容九阙都做了些什么,一贯清冷的面上神情有些难堪,瞥了一眼脸色同样不好看的容九阙后,驱动敛镜朝司黎追去。
妖域四周雾霭飘渺,这些看似虚幻的薄雾却将整个妖域裹括在内。这是妖域的阵法——四象阵。
四象阵是妖域的护族阵法,来闯者所见皆是虚幻,若无人带领,将会在阵法中迷失,分不清现实虚幻。
时间一长若是还未出阵法,灵力便会受到抑制,经脉被这些有毒的雾气侵蚀。
在进入雾霭范围之内时,司黎瞧见一片冰山雪地,高耸的雪山上覆盖着坚冰,风雪席卷,冷风横扫,视野之间只看得见一片白茫茫。
容九阙闭眼默念经法,随着薄唇翕动,灵力波动着。他蓦地睁开眼,浅瞳切换为兽瞳,冷声低喝: "散!"
眼前的一切瞬间碎裂消散,真正的妖域呈现。
司黎看到一望无际的
海洋,在日光的照耀下发出粼粼波光,容颜绝世的鲛人们在海域中穿梭着,歌声曼妙悦耳。
岸上是郁郁葱葱的密林,林海荠莽,枝叶繁盛,薄雾缭绕如白纱般漂浮,一声声兽吼狼鸣此起彼伏。
温暖如春的风吹拂而来,与司黎方才在四象阵中见到的宛若两个世界。这才是真正的妖域。容九阙凑上前来, "阿黎,喜欢吗,是不是很好看?"
司黎颔首: “好看。”
"那多在这里住些时日如何?"
"好啊!"“容少主!”两道声音齐齐响起,司黎与容九阙同时回首。
晏行寂冷眼看着容九阙,上前来挡开与司黎紧紧挨在一起的容九阙, “我与阿黎还需找到剩下的碎片,以及去找魁羌,事情较多,在妖族久待怕是不合适,便多谢容少主好意了。"
身量同样高大的两人对视,空气中的硝烟味十足。
司黎:
她真是不懂,阿阙少年心性有时候是幼稚了些,但晏行寂怎么也这般,一与容九阙对上便像点了炮仗一般,行事作风没有半点往日果断沉稳的模样。
在两人的压迫下她有些抑郁,转身便要离开。刚转身之际,司黎对上一双浅琉璃般透亮的眼眸。
它看起来还很小,与容九阙的真身有些相似,是狐狸的长相,但背后只长出了一条尾巴,周身的白毛顺滑柔软,瞪着懵懂的眼睛怯生生看着司黎……身后的容九阙。
司黎: "!"
这也太太太犯规了!
容九阙也瞧见了它,方与晏行寂对峙时的冷厉一扫而空,快步上前蹲下身, "琰琰,九叔抱!"小狐狸呜咽一声,飞快窜入容九阙的怀抱,毛茸茸的脑袋欢快地在他脖颈处蹭着。
晏晏?
司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察觉到身后陡然降低的气压,欲盖弥彰地捂住自己的嘴,悄悄回眸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晏行寂。
她看着那挺拔而立宛如青竹的人,又瞟瞟在容九阙怀里疯狂乱拱的琰琰。
嗯……这很难评。虽然知道此琰琰非彼晏晏,但还是有些格外的……反差萌。
司黎无奈摇头。
晏
行寂不喜这些乱七八糟的外号,以往她追他时觉得他的名字太过孤寂,为他取了不少外号。两人成婚后,他在床第间总是会逼她一遍遍喊着那些年少无知时瞎起的、令她抓马得脚趾抠地的外号,
正回忆着以往的事情,怀中突然被塞进了一团温热的毛茸茸,触感柔软毛发光滑。司黎一低头,对上一双明亮透彻带着羞怯的琉璃色眸子。
容九阙在她旁边道: “琰琰是我大哥的孩子,如今不过五岁,只长出了一尾。”司黎唇角的笑意怎么都压抑不住,手上不住地揉搓着怀里的琰琰。
琰琰则羞怯怯舔了一口她的脸颊,稚嫩的声音响起: “你是我的九婶婶吗?”
司黎愣了,容九阙笑了,晏行寂怒了。
他上前推开容九阙,面上毫无波澜不带一丝情绪地说: “她不是,她是我……总之不是你的九婶婶。"
他目光太过冰冷,琰琰毕竟是个孩子,被吓的眼里渐渐续上水光,化为人形趴在司黎怀里,小小的团子浑身都软乎乎的,微微地抽噎让司黎一阵轻哄。
她抽空瞪了一眼晏行寂,随后绕过他抱着琰琰朝妖族走去。容九阙紧随其后,在司黎身边逗着琰琰,想要借此让小家伙开心一些。
晏行寂有些无措,被司黎方才瞪了一眼,周身的锋芒陡然间收起来。
他望向司黎抱着琰琰的身影,目光里一瞬间的茫然。他知道司黎喜欢孩子,以前的他其实不喜欢,他总觉得孩子麻烦弱小,会时刻拖后腿牵绊着他。
成婚后,他总是想着,若是有个孩子是司黎与他的……光是想想都觉得欢喜得不行。
如果是司黎与他的,他会喜欢,非常喜欢。
若当年他们没有分开,或许他们的孩子现在都能跑了。男孩女孩都好,他会给孩子和司黎最好的一切。
可惜一切没有如果。他垂下眸,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司黎抱着琰琰已经走远,晏行寂仍愣在原地。直到一道声音唤回了他的意识, "晏行寂,快过来啊!"
晏行寂抬眸望去,少女身后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温暖的日光自她身后披洒下来,衬得她轮廓柔和似水,抱着埋首缩在她怀中的孩子朝他看来。
他在那一瞬间只能看见司黎。
垂在袖中的手蓦地攥紧,白
衣青年眸色越发晦暗。
".…好。"
他呢喃出声。
随后迈步朝司黎走去。
过去的事情他改变不了,但未来还尚未知晓。
*大★
一路穿过长廊来到妖殿,司黎将琰琰交给随从,妖王已经在殿中等候着。
妖王年纪不小了,但修为高深,如今依旧是一副四十出头年轻而立的模样。容九阙与他像了七分,他们都是极为疏朗的长相,令人看着便心生好感。
瞧见晏行寂后,妖王匆匆从高殿上走下,对着晏行寂微微颔首行礼, "见过剑尊。"晏行寂礼貌回道:“妖王客气。”
他们二人一个人族之尊,一个妖界之首,本就是地位相当。但妖王对晏行寂颇为敬仰,总是忽略晏行寂比他要小上千岁的事实,见面便施以最高的礼遇。
在看到司黎之时,方还从容笑着的妖王神色一凝,连笑意几乎都维持不下去。这可真是太荒谬了。
当年浮屠川崩裂的时候他也带领妖族前去支援,是亲眼见到阿黎死在众人眼前的,身躯砸入东海。
彼时晏行寂不管不顾地自云端坠落,与她一起跌入东海,转瞬便被滔天的海浪淹没。
无人敢下东海去救,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晏行寂也一起葬身于东海之时,他浑身湿漉漉地上了岸。白衣湿透,被血水浸染,面色惨败如鬼,抱着那女子的尸身绝望地哭泣着,像个孩子一般无助。
他的满头青丝一寸寸变白。
妖王望向晏行寂,光风霁月的青年乌发被玉冠高束,端的是一副皎洁如神明的模样。
如今的青丝……是晏行寂去西海寻来神草恢复的,只因他的妻子最喜欢他的一副皮囊,他总担心她醒来会觉得他不好看了。
妖王又看向司黎,朝司黎微微弯腰, “见过掌门夫人。”司黎慌忙去扶他, “妖王不必如此,我已不是什么掌门夫人,唤我司黎便可!”
她的话一出,殿中的气压忽地便沉重起来,妖王敏锐地感知到脊背上一股股寒意。
他悄悄抬眼看去,只见司黎身后那青年下颌紧绷,一双黑眸里挟霜裹雪,倔强晦涩地看着司黎的背影。
妖王: "……"他真该
死啊,为何要多嘴这一句!
妖王迅速便岔开话题,引着几人入内就坐: “哈哈哈好好,坐吧坐吧,莫要拘束。”
容九阙为司黎拉开椅子,让她坐于他身边,妖族的少主在心爱的女子面前像个愣头青,笨拙地想要讨好心仪的人。
妖王又悄悄看了眼浑身散发戾气的晏行寂,不由得一阵头大。他这好大儿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渡渊剑尊的妻子?
他真是怕晏行寂一怒之下将他这不成器的九子打死。妖王又是一阵叹气。
待妖王在高殿上入座后,晏行寂直接开门见山, “我们在景宁城的事情想必您已知晓,便也不多拐弯抹角了,如今有一修为与我一般的人出现在人界,想要夺取沧溟镜。"
妖王脸色瞬间便难看起来,眉头紧皱,搭在扶手上的手攥紧。与晏行寂一般的修为,便是渡劫中期。
可这当世明明只有晏行寂一个渡劫,何时又冒出来一个渡劫?渡劫,那可是差一步便能飞升的人。
妖王心下一阵惊涛骇浪。"那叫做魁羌的人……是魔?"
“非也。”司黎摇头, "弥裳死之前曾掏入他的丹田,他不是人不是魔也不是妖。"不是人,不是魔,不是妖?
妖王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下届只有妖魔人三界,妖族有妖丹,人族修士靠的是金丹,魔族魔修用的是魔丹。魁羌什么都没有……那渡劫的修为是如何来的?
妖王大惊出声: “那应当先去想办法铲除魁羌,为何要来寻沧溟镜!”不过一介神器,何时都可以去寻,但那魁羌晚一分铲除都可能会酿出大祸。
司黎唇瓣张了张,那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妖族覆灭,浮屠川崩裂的预言……沧溟镜不许她说。
她试过说,试过暗示,试过写字。无一例外,全都失败。
说不出来那些话,暗示会被打断,写下的字会被无形的力量擦除。只有司黎自己知道。
那是沧溟镜在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在这里没有预知未来的法术,她若是说了出来,便太过荒谬,扰乱了这方世界的准则。
对上妖王迫切的眼神,司黎只能想办法圆过去。
她方要开口,
清润的声音传来,在寂静的大殿内铿锵有声。“沧溟镜比魁羌更重要。”
司黎寻着声音望去,对上青年漆黑的瞳孔。
他就那般看着她,神色平淡,淡然宁静。她听到他说: "若是没有沧溟镜,你我过段时日便都不存在了。"
司黎瞳孔蓦地一缩。
晏行寂……他知道苍生会覆灭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司黎:“难受,想躺在188大长腿八块腹肌有锁骨,声音动听体贴暖心,不抽烟不喝酒的小哥哥怀里大哭一场。”小学鸡一号容少主:“自荐。”小学鸡二号晏剑尊:"……我比他好。"
小学鸡一号反驳:“他年纪比我大,不一定懂阿黎。”小学鸡二号拔剑:"容徇,今日我便剥了你的狐狸皮做围脖!"
第40章 晚来风雨三
司黎有些恍惚。
晏行寂温润如玉的眉目间依旧云淡风轻,仿佛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话会掀起怎样的风波。果然,他的话一出,殿内寂静的鸦雀无声,彼此微弱的呼吸都隐约可以听见。
晏行寂始终看着司黎,眸光沉沉毫无波澜。
司黎觉得……他似乎什么都知道的模样。可不可能啊,沧溟镜只与她说过这些,她根本说不出来这些东西,晏行寂是如何得知的?
妖王问出了她的疑惑: "剑尊,你此话何意?"
晏行寂目光从司黎面上收回,微一拂袖,光幕在眼前浮现。红光滔天,十三根天柱拔地而起,即使隔着万里似乎也能从幻象中感知到那森然的杀意。
那是浮屠川,镇压着万千浮屠恶鬼的浮屠川。
画面逐渐放大,司黎与妖王和容九阙齐齐倒吸口气。
那十三根天柱,正中间的一根……裂了。从底部蔓延上一道深邃的沟壑,蜿蜒爬行足有十几丈长。
司黎曾是青霄剑宗的掌门夫人,自是知道浮屠川和浮屠恶鬼、以及这些天柱是做何用的。
修真界成立之初灵力不似现在这般稀薄,当时的渡劫也有十余人,大乘期修士更是达到百余人。但灵力却逐渐稀薄,修士的修为进境缓慢,终生停滞不前的也比比皆是。
更糟糕的是,某一日凭空诞生了邪祟,嗜杀暴戾,数量多的吓人,几乎将当时的修真界血洗一空。
彼时遍地尸骸,十几位渡劫大能和百余大乘修士耗尽自己的灵力,以神魂尽散为代价打造了浮屠川,一鼓作气将浮屠恶鬼关押进去。
十二根天柱分布在十二方位,作为阵角,而正中间的一根天柱则作为阵心,是支撑浮屠川的存在。
三百年前那次浮屠川崩裂,只是阵角的其中两根天柱碎裂,浮屠川尚未被毁。
可若是阵心的天柱裂开..…那浮屠川便真的彻底崩塌,再也合不上了。
与晏行寂三百年前进入浮屠川不一样,那时的天柱尚且完整,晏行寂可以用修为撕开结界,只要不损坏天柱,结界便能重新合上。
但这次若是天柱崩裂,阵法碎了,结界消散,彻底无计可施。便只能与漫天浮屠恶鬼厮杀到底了。
他们都清楚。
于
是大家的面色齐齐沉下来,是不约而同的凝重。晏行寂淡声说: "浮屠恶鬼……杀不尽,会不断分化。"司黎拧眉: “你如何得知的?”
浮屠恶鬼在修真界如今也只出现过两次,三百年前那一次是沧溟镜借助她的心关闭的浮屠川,事实上弟子们根本未曾与浮屠恶鬼交手多少。
晏行寂沉默一瞬,目光又看向司黎,在司黎探究的眼神下神色复杂。妖殿内的几人只是看着他。
许久之后,晏行寂开了口,声音些许沙哑: “我在三百年前将浮屠川撕开了一条口子,进去过浮屠川,那里漫天都是浮屠恶鬼,我杀了整整三个月……"
他说到这里快速看了一眼司黎,瞧见司黎神情无异后松了口气。
“虽不知为何传到外界说的是我杀了半数浮屠恶鬼,实际上……我杀的虽然多,但是浮屠恶鬼的新生速度远远比我杀的快,我出来之时,里面仍旧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恶鬼。"
妖王声音都隐约颤抖起来: “剑尊的意思是,若是天柱真的崩塌了,浮屠川裂开,我们便只能与浮屠恶鬼殊死搏斗,不能将其封印。"
可这话说的轻松,却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
诚如晏行寂说的那般,浮屠恶鬼杀不尽,但修真界的弟子们是会死完的。浮屠恶鬼不怕疼痛,但弟子们是人,怕疼怕伤。
若不能封印,只能不死不休的争斗,败的一定会是他们。
容九阙道: "所以阿黎也是率先便知晓了,于是一心想要来找沧溟镜?"司黎勉强地笑笑,在容九阙和晏行寂的注视下尴尬地点点头。
少女笑着点头应下的模样落在容九阙眼里,却像是一根根细针在扎着他的心口,密密麻麻的刺痛。
在霓湘楼那次也是,她与晏行寂提前便商量好了假意被弥裳抓走,却未曾与他细说,她寻求帮助的是晏行寂,不是他。
明明他也可以帮她。
这一次也是,她与晏行寂都知道天柱崩塌的事情,却还是不与他说。他便这般不值得她信任?
明明那三百年的相处里,她对他从未有所保留。容九阙脸色有些苍白,脑海里那根弦摇摇欲坠,浑身泛着冰冷。
可事实上,司黎根本没有瞒过他。
霓湘楼那
次她假意被弥裳抓走也是当晚临时起意,在与祭魂尸厮杀之时传音给了晏行寂的,并未来得及与容九阙传音,担心他分神。
至于这次……
司黎根本不知道什么天柱崩塌的事情啊!她想找沧溟镜完全是沧溟镜的预言驱使。
司黎丝毫没注意到容九阙的异样,只是看着对面的晏行寂。
是她多想了吗,晏行寂知道苍生覆灭的事情是因为天柱吧。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那是个预言。
司黎提起的气忽地松了下来,这才警觉自己的脊背出了些汗。自从沧溟镜的神力恢复一点后,她也能感知到一点点的情绪,尽管只是微不足道的情感。
司黎靠坐在椅中,缓声道: “我能感应到,沧溟镜的碎片有一部分在妖域北部。”
可妖王却微微拧眉陷入沉思: “……妖域北部,那里是几处秘境,里面是我们妖域的灵脉。”“可是司姑娘。”妖王说, "妖域北部的秘境我们前几日都一寸寸查过,并未发现有陌生的力
量。"
神器沧溟镜的碎片若是在秘境之中,只要他进入秘境,一定会感知到不属于妖域的力量。可他亲自进去查看了许久,并未发现有沧溟镜的神力出现。
司黎垂下头思索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茶盏。
沧溟镜不可能这么不靠谱为她指明假的方位,可也诚如妖王说的那般,沧溟镜的碎片若是掉落在秘境,那般汹涌磅礴的神力,以他的修为不应察觉不到的。
“妖王。”司黎抬起头来, "妖域北部的秘境你都去了吗?"妖王一怔,歪头思索一下,似是想到了些什么,神色明显的难看起来。
"妖王?"
容九阙脸色也罕见的阴沉,在司黎出口喊妖王之时,替自己的父皇答了话, "阿黎,妖域北部有一绝境……是万不能入的。"
"绝境?"
“嗯。”容九阙点头, "幽冥鬼域,在几千年前妖域搬到这里之时便存在了,传闻那里有无数亡灵,食人魂魄,残忍嗜血。"
司黎拧眉,这描述……竟如此像浮屠恶鬼?
容九阙接着说: “阿黎,幽冥鬼
域里灵脉充足,千年前当时的妖王派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前去探查,但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没出来。"
“其中,有我的祖父,上一任的妖王。”
司黎曾经听晏行寂说过,上一任妖王陨落在一千五百年前,他是那时修真界唯一的渡劫期修士,自他殒灭后,在晏行寂诞生前,整个修真界有一千余年再没有渡劫修士。
渡劫修士,近乎仙的存在,司黎只知道他陨落了,却也不知……竟是死在幽冥鬼域里吗?谁能杀得了他?
妖王声音低沉, "司姑娘,剑尊,那里……去不得。"
他眸中浮现些许水光, “我父皇进去便再也未出来,魂灯也熄灭了,我连他的尸身都未寻到,自我即位后便将幽冥鬼域关闭,再无人能进。"
即使里面的灵脉充足到够他们妖域修行上千年,他也不愿再派人前去。妖域,承受不起再一次损失。
正当大殿鸦雀无声之时,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 “我与阿黎会去幽冥鬼域。”
"剑尊?"
妖王以为晏行寂尚未意识到幽冥鬼域的可怖,便要再次解释: “剑尊,我所言并非危言耸听夸大其词,那幽冥鬼域——"
“父王,我也会去。”清润的少年音打断妖王尚未说完的话。
妖王有一瞬间的怔愣,蓦地起身重重拍上桌案,闷重的响声在大殿中回响。他怒声道: "胡闹,容徇,你当真不知那幽冥鬼域是何地方吗!"
容九阙却是站起身来,毫不退让看向自己的父王, “我知道,但我要去。”"你要如何去,你祖父可是渡劫都死在里面,你不过一届大乘初期!"
“父王!”容九阙来到殿中跪下, "沧溟镜一定在幽冥鬼域,我相信阿黎,她不会做错决定。"司黎愣神。
跪在殿中的少年挺直脊背, "天下苍生面前,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父王你常教导我要像渡渊剑尊那般心怀天下,如今浮屠川崩裂在即,九阙应当尽己所能,为苍生,寻一线生机。”
他跪地叩首,以头碰地,沉闷的声音像是敲击在众人的心口上。
"父王,世上之事没有不做便说不成一理,总要试一下的,九阙
愿与阿黎和剑尊一起,以命挽天倾。"
"若成,则奔裘传喜;若败……妖族从不缺比我优秀之人,父王便当从未生过我,改立少主。"
他的声音传入耳中,司黎怔愣地看着那跪地的少年。
以往的她觉得容九阙少年心性应当成长。原来是她错了,他虽意气风发,却未尝不明事理。
司黎看向那高台上的妖王,他的脊背都恍若被打折,看着容九阙的目光凄婉复杂。
他伤心,却也骄傲。
作为父亲,他担心自己的孩子殒命。同样作为父亲,他骄傲自己的孩子长大了。
司黎起身来到容九阙身边,俯身朝他拜下。"妖王,天下将倾,沧溟镜是唯一可以关闭浮屠川的东西,我们……必须一试。"
司黎抬起眼,与正上方的妖王对视。她清楚地看到他的唇瓣在颤抖。
一族之首,往日杀伐果断的人,在此刻竟说不出话。
司黎长舒口气, "妖王,我一定会将阿阙——"“我会将容少主平安带回来的。”
司黎的话被打断,怔怔回首循着声音望去。
晏行寂不知何时已经从椅中起来,青年负手而立,身姿挺拔清瘦,目光沉沉看着她与容九阙,神
情分不出来情绪。
司黎看见他唇瓣张了张,听见他说: “我会将阿黎和容少主都带回来,我能做到。”
这话若是旁人来说,只会让人觉得嚣张。但从晏行寂口中说出,却不由得令人信服。
这世间,只有他一人配说这话。妖王直起身子,站在高台上与下方的晏行寂对视。
这位剑尊如今堪堪四百岁,是修真界创立以来最年轻的一位渡劫修士,一百岁便步入了渡劫。他所承诺的事情,从未逾约过。
长久的对峙和沉默。
直到妖王叹气开口:
"……去吧。"
他的声音,一瞬间的苍老。随后妖王再也不看跪在殿中的容九阙一眼,挥了挥袖便转身进入内殿。
容九阙抬起头来,只看见自己的父王步履缓慢离去,丝毫未曾回头看他一眼。少年垂下眸子,掩在一旁的手却缓缓
攥紧。
他终究是要不孝了。但他必须得去。不仅是为了司黎,更是为了这妖域。
他是妖族的少主,这些年来却从未为妖族做过些什么,修为也堪堪大乘初期,与人族之首晏行寂差了一整境界。
若是沧溟镜未寻来,浮屠川崩裂,妖域也便不复存在了。所以这一次,存亡之前,容他再不孝一回。
若能活着回来,他一定勤以修行,再不让父王忧心,带领妖族长久的繁荣昌盛。
★大六
是夜,凉风习习,圆月高悬。司黎行走在长廊之间,凭借记忆终于来到一处地方。
她叩响房门,不多时里面便传来少年清润的声音。“进。”
司黎直接推开门。
寝殿庄严宽阔,明珠高悬,燃着清雅的熏香,是容九阙身上的青竹香。
少年似是刚沐浴完,乌发柔顺披在身后,正抬首拿着一块布巾擦着发尾,仅着一身雪白内衫,可见清晰分明的锁骨,水珠打湿衣衫,隐约可见劲瘦的腰身和模糊的腹肌。
司黎: "……
“阿阙,我先出去。”她敏锐觉察到不合适,在瞧见容九阙的一瞬间便转过身去向外走去。
"不必,阿黎!"急匆匆的脚步自身后传来,温热的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阿黎,你等我一下。”
随后是悉悉窣窣的声音,容九阙在穿衣。很快,少年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好了阿黎。"
司黎回过头来,容九阙已穿上外衫,半湿的乌发被虚虚拢起放在身后。
“阿黎,来找我有事吗?”容九阙眸光透亮,透着明显的喜悦。
司黎沉默一瞬,布下结界将整个大殿笼罩,确保无人能听到之后才开了口。
"阿阙,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瞧见她这般严肃的模样,容九阙也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神情骤然间变得严肃: "怎么了吗?"
司黎试探性地开口: “你们妖族近来可有什么……可疑的事情,或者可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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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想要再次开口询问之际,他却又回了话: “有。”
容九阙说: “妖域灵脉布防图被盗,有魔族潜入。”
司黎拧眉,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当今灵气稀薄,每个宗门都有自己的灵脉,妖域也不例外。灵脉中的灵气充沛,是修行的重要支撑。
“可还有四象阵呢,那魔族如何能穿过四象阵……”司黎猝然抬眸, "你们妖族内部的人在接应?"
内鬼之事说的是妖域布防图被盗一事?她只是无意间听到方秉青与晏行寂传信,说妖域出了内鬼,让晏行寂劝容九阙回妖族。
那内鬼……或许指的便是灵脉布防图被盗一事。
容九阙点头: "是,有妖族内部的人接应了那些魔族,偷了布防图。"
妖王带领妖族,除了幽冥鬼域,其余的每一个秘境都前去探查,灵脉并未有所异动,只是丢了灵脉布防图而已。
司黎仔细的思索着沧溟镜让她看到的那一次梦境。
苍白灰暗的天际,寒风萧瑟,遍地都是尸骸,死的多是妖族的人。
容九阙跪倒在地,战甲上血迹斑驳,一柄长枪自前胸穿过,将他整个人贯穿,血水淌了满地。
长枪?
能断了容九阙九尾,能用一把长枪杀了他的人,修为必定不弱。
魔族哪有习枪的高手?司黎慌张问道: “你们妖域可有习枪的高手?”
容九阙皱眉,仔细的思索着,许久摇摇头。"习枪的有,但高手……没有习枪的。"
司黎心下的郁结更甚。那以枪杀了容九阙的人会是谁呢?
当时的战场上死的几乎都是妖族的人,偶有几个魔族,并无人界修士。便说明,妖族被进攻是突然之举,人族根本来不及救援。
可那万千魔兵要穿过四象阵还不被人发现,即使有人在里面接应,这么大规模的行动根本不可能。
司黎忽地明白了。
说明四象阵是突然被瓦解的,紧接着万千魔将直接进攻,根本不需要人接应,直接打的妖域措手不及。
而妖域死了那么多只妖,九尾狐族尽数被灭,妖域覆灭,纵使是妖域被打得突然,也
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在人界前来支援前便几乎团灭……
灵脉!
司黎想到三百多年前,彼时的青霄剑宗掌门,也就是她的叔父曾与她说过,万年前魔族与人族和妖族曾展开过一次大仗,原因则是……魔域用邪术逆转了人族和妖族的灵脉。
灵脉独特认主,人族修士的灵脉只供自己宗内的修士使用,妖族亦如此。而那次的魔域将两族的灵脉逆转为魔域的,供自己魔族的魔将们使用。
这次的灵脉布防图被盗……
若开战前魔族不动声色地将妖域的灵脉逆转,彼时妖族灵力只出不进,魔将们灵力源源不断….…妖族,必败。
司黎慌张道: “阿阙,我不知你清楚一件事吗,一万年前魔域与人族妖族两族开战的缘由。”
容九阙一愣,意会到了司黎的话,脸色迅速冷下来。他是妖族少主,修真界发生的大事从小便学习过,他当然知道了。
只是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他也将它淡忘了,丝毫没有朝这方面设想过。可司黎点醒了他。
事实上,司黎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她不能告知容九阙妖族会覆灭的事情,因为那些事情还未发生。但妖族灵脉布防图被盗一事是既定的事实,她侧面点醒容九阙,便不算预知未来。
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容九阙知晓事态的严重,急匆匆对司黎说: “阿黎,你先回去休息,我去找父皇。”司黎颔首,看着容九阙大步朝外走去。
在月光下,他的背影依旧挺拔,活生生的模样,与司黎梦中那个九尾被斩断、被一柄长枪穿胸而过的人完全不同。
这次,一定要救下他,救下妖域。
主人都已经走了,司黎也不久待,关上殿门便朝自己的寝殿而去。月影斑驳倾洒在地,清辉洒满庭院,凉风吹拂而来,裹挟来馥桂清香。
司黎刚进入庭院,脚步缓缓凝滞。
院中一人长身玉立,立于树下,眉眼如画,半张脸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宛如谪仙,另一半脸隐匿在阴影处,轮廓线条模糊不清。
他安静地看着她,眸底是风雪俱灭的清寂。
司黎与他对视片刻,却见对面那人朝她款款走来。
“阿黎。”
>他这般清淡地喊她,并未问她去了哪里。
他抬手,司黎的目光落在他的掌心处。那乾坤袋打开,里面是满满的赤槐果,一个个晶莹剔透鲜红欲滴。
司黎最喜欢吃这些酸酸甜甜的果子。
晏行寂道: “方才出去看到顺手摘得,阿黎尝尝。”
顺手摘得。
他这借口找的真不好。
赤槐果生长之处陡峭,往往有猛禽出没,哪有那么常见。司黎目光落在他掌心处的乾坤袋,神色有些茫然。
耳边传来一声轻叹,温凉的手拉过她的手,将乾坤袋放置到她手上。
晏行寂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神色安静,肌肤在月光下白的耀眼,与他对视时眸光有些呆愣,看的他心底软的一塌糊涂。
那些因着司黎独自去找容九阙的郁结也随之消散。风吹而过,带着司黎身上的清香吹拂而来,将少女额前的碎发吹乱。
同时吹乱的还有他的一颗心。
修长的手裹挟着青年身上宛如雪松的冷香,捋起少女凌乱的发丝,露出她的一双剔透明亮的眼眸。
"阿黎,若你当真喜欢妖域,等事情处理好,苍生再无隐患……我陪你来住些时日可好?"
司黎茫然问他, “你不是不喜欢妖域吗?”
“可是阿黎喜欢。”
阿黎喜欢,他便喜欢。阿黎喜欢这个世界,他便保护这个世界。
司黎抿唇,面前的人眼角眉梢都是缱绻的爱意,周身的冷香几乎将她也熏陶殆尽。
晏行寂收回手,司黎的目光随着一同被吸引。
那双手很好看,骨感又漂亮,手指修长,指甲修剪的干净整洁,骨节分明,冷白的手背上青筋毕
露,
那双手执剑之时最为出色,天下第一名剑在他手中宛若游龙,气势磅礴纯粹,一剑撼动四海八荒。
那双手也曾经抚过她的每一寸地方,在敏感处作乐,轻易引她沉沦。
“阿黎在看什么?”
身前的冷香传来,司黎抬眼的功夫,晏行寂弯下身姿与她平视。月光下,距离如此之近,司黎清楚地感知到他的目光在她脸上一寸寸观摩着、游荡着。
“阿
黎。”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她的红唇处,眼底的侵占之意明显浓郁。
一双手扣住她的腰肢,唯一用力,她与他之间再无缝隙,清楚地听到他一声声剧烈有力的心跳。
“我可以亲你吗?”青年沙哑的声音传来,干涩低沉得令她耳根酥麻。
第41章 晚来风雨四
他说什么?晏行寂在问她?
司黎拧眉正要后退,“晏行寂,我……”
额上传来轻柔的触感,极尽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司黎退后的动作蓦地顿住。
只是一触即离,她被揽进身前之人的怀抱,高大的身躯将她箍在怀里,牢牢地掩盖住司黎的身影。
她听到耳边传来满足的喟叹之声,晏行寂埋首在她脖颈处,扣在她腰间的手收力,似要将她揉进骨血一般。
司黎鼻息间都是他的气息,整个人感觉都要溺毙一般,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刚要推拒他,他搂的越发的紧。
“阿黎,让我抱会儿,我好累。”
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真的是疲惫不堪,司黎知道他的伤尚未好尽,与魁羌那一战,他伤的很重,又耗费大半灵力解开魁羌加注在宣霓湘身上的封印。
晏行寂到底是何必呢?
天下第一的渡渊剑尊,短短一个月内,被她在心口刺了一刀,被祭魂尸伤到,又被魁羌打得根骨伤透。
还都与她有关。
司黎叹气,抵在晏行寂胸膛处的手收回,紧紧攥着装着赤槐果的乾坤袋。
他的脑袋搁在她肩膀上,不一会儿便传来酸软的感觉,司黎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肩颈,晏行寂便敏锐地觉察到她的动作。
身子一瞬间腾空,她被拦腰抱起,司黎惊得险些连手中的乾坤袋都握不住。
可下一瞬,晏行寂坐在院中的石椅上,而她被放置到他的膝上,他重新将她揽入怀中。下颌抵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一只手揽在她的腰身,一只手扣在她的脑袋上将她按入怀中。
"晏行寂?"
“再抱会儿。”晏行寂闭上眼,闻着少女发丝上的清香, "求你了,阿黎,让我休息会儿。"寂静的夜里,晏行寂的声音飘渺虚无,好似真的疲惫到难以抑制。
司黎鲜少见到他这般脆弱的模样,她仔细思索了一下,只是被抱抱,好像也没有什么。他是她的盟友,因为她受了那么多伤,她理应给一些包容。
何况两人之前成婚一年,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
“就一会儿?”
“就一会儿。”
"…好。'
司黎很爽快地安静下来,找到一个舒服的角度缩在晏行寂怀里,拿出乾坤袋小口小口吃着晏行寂摘的果子。
果子被他清洗过可以直接入口,酸甜解渴,是司黎最喜欢的味道。
周身是晏行寂身上宛如雪后春山的气息,好闻得令她不由得吸了几口,常常心底感慨他一个男人比她一个女子身上还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庭院中寂静无声,只剩下彼此交叠的呼吸。
久到司黎有些困意之时,晏行寂又开了口:"阿黎,你莫要担心,我一定会将你和容九阙平安带回来,沧溟镜也会找到的。"
司黎吃东西的动作顿住。
“你喜欢这苍生,我便护佑苍生。”"你想做什么,便只管去做,我一直在身后,你不需要回头。"
司黎沉默着未说话,晏行寂也不说话,闭眼抱着司黎,轻嗅着少女身上的清香,一颗心安定平稳。
他许久未曾这般安静地抱着她了。
上一次抱着她在庭院中看月亮,还是他们刚成婚的那晚。
那晚本该是他们的洞房,可两人兴奋地睡不着觉,起身披上衣衫在院内吹着晚风。彼时的司黎就是这般缩在他怀里,不时亲亲他的下颌,将他勾的心痒痒。
时隔三百多年,终于再次抱到了。时间若是停在这一刻多好。
晏行寂的下颌在怀中人的脑袋上微微蹭着,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可司黎却思绪复杂。她能听到晏行寂稳健的心跳,能感受到他的欢喜。
可是.…
司黎想到了沧溟镜与她说的话。剧情偏移太多,晏行寂始终未曾飞升,世界已经不稳定了。
她抿了抿唇,握着乾坤袋的手缓缓收紧。
“晏行寂。"司黎声音轻飘, "你在我身上,只是浪费时间,我没办法再如以前一般喜欢你了。
晏行寂许久未曾说话,可司黎却感知到他身体一僵,在她头顶上的呼吸有些粗重。
"这方事情处理好后,我想离开做自己的事情,你也有自己的责任与担当要做。"
"所以晏行寂。”司黎拧眉有些为难, "你应当放下,
你这么好的人,天生剑骨,太上忘情一定能修到大圆满,成功飞升的。"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青年脸色苍白,闭眼的长睫颤抖,喉结干涩滚动,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只觉得喉口像是被什么堵住,哽咽得令他难受。
怀中的人微微挣扎着要起身,他揽着她的腰身始终不松开。
“晏行寂,天色晚了,我该去休息——”“阿黎,果子甜吗?”青年话锋突变,打断了她的话。
司黎怔愣着抿了抿唇,沉默一瞬后,轻声应下: “甜。”
晏行寂轻笑出声,低声呢喃道: "甜就好,那阿黎,我想休息会儿好吗?"他蹭蹭她的脑袋, "就一小会儿,很快就好。"
他没等司黎回话,很快安静下来,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着。司黎安静地不说话,不时往嘴里送颗果子。
晏行寂抱了她许久,久到转眼间,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他呼吸依旧平稳,嫣然一副睡着的模样。
司黎小心翼翼在不惊扰他的情况下微微侧首,青年的脸近在咫尺,长睫垂下,温润的面容上神情安然,眼窝处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她终究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安静缩在他的怀里,并未出言打扰他。
罢了。
司黎闭眼也开始假寐,这几日为晏行寂驱除心魔,她未曾好好休息,不一会儿便有些昏昏欲睡。
察觉到怀里的女子平稳规律的呼吸后,晏行寂睁开了眼。他从她头顶上抬起头,司黎就那般缩在他怀中,长睫垂下安静地闭着眼,红唇上鲜艳欲滴。
他俯身下来,颤抖着唇轻触上她的唇瓣,舌尖小心翼翼卷过,唇齿间尽是果子酸甜的滋味。
晏行寂笑出了声,眸中的魔纹翻滚,满是邪佞与狠戾,心魔丝丝缕缕在经脉中涌动,眼眶红的骇
人。
"确实甜。"
是果子。
更是阿黎。
他抱紧怀中的人,与她额头相抵,闭眼喃喃回应方才岔开的问题: “我不要。”
太上忘情不可能大圆满。他不可能飞升。他会让阿黎重新喜欢上他的,他要与她长相厮守。
晏行寂从来不是什么好人,想要什么便
一定要得到手,用各种方式,左右他有的是时间。上刀山下火海,丢了命也无所谓。总之,他必须要她。
世界昏暗,他要抓住这唯一的光。他再也不要跟她分开。
大大大
将要进入禁地之时,容九阙收拾好东西,往乾坤袋里装了不少吃食。阿黎喜欢吃这些东西,他特意唤人去买来的。
准备齐全,到了和司黎约定的时间,容九阙转身便要离去。房门方打开,外面站着的人让容九阙顿住了脚步。
“父王?
妖王依旧是那身衣服,神色有些疲倦,应当是许久未曾休息,看着容九阙的神情复杂。容九阙搭在门框上的手缓缓垂下,无措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犯错担心被罚的样子。妖王叹了口气, "小九,你还是要去吗?"
容九阙看着他坚定点头: “九阙必须得去,天下不是一个人的天下,不能只有阿黎和剑尊去想办法挽救。"
"你要发情期了……若你在秘境里……你要如何呢?"妖王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你喜欢那司姑娘,可是小九,父王看得出来,她对你无意。”
容九阙呼吸一窒并未反驳。
"小九,她是渡渊剑尊的妻子,你若真在里面遇到发情期,她不可能帮你的,你要如何?"
妖王拉过容九阙的手,高大的人看着自己的孩子,眸光一如既往的柔和。"小九,别去了,留在妖族吧,就当父王自私一回。"
容九阙一言不发许久,目光胶着在某处,似乎有些发愣的模样。
久到妖王心生欢喜,以为容九阙被劝动了知难而退时,他轻轻推开了妖王的手: “父王,我依旧要去。"
“我是妖族的少主,倘若我今日贪生怕死躲避应尽的责任,来日你要如何放心将妖域交给我,妖域的将士要如何信服我,我妖域铁骨热血,无一懦夫。"
妖王嗫嚅着唇:"孩子,你的发情期要如何呢,那司姑娘……"
容九阙却是摇了摇头, “我不希望阿黎与我行那些事是为了帮我,我想要她心甘情愿、是因为爱我才给我。"
“所以父王。”容九阙看向自己的父亲,目光沉沉, "
您放心,我会赶在发情期前出来的。"
容九阙俯身抱了下妖王,随后迅速抽身离去。蓝色的精致华服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身姿,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那身影,像极了当年先妖王离去前往幽冥鬼域的身影。果断决绝。
在即将看不到容九阙的身影时,妖王骤然喊出了声, "小九!"少年脚步顿住。
妖王道: “父王一直以你为傲,你的兄长阿姊们也会为你自豪,无论结果如何,你永远是我的孩子,是妖域的少主。"
"妖域需要你。"
我也需要你。
所以孩子,一定要平安回来。容九阙始终未曾回头。一阵清风吹拂而来,带来少年清润的声音: “好。”
随后高大笔挺的身影彻底消失,只余下妖王一人站在原地回不过神来。
妖王看向虚空,天际晴朗,一如他当年送自己的父王入幽冥鬼域那般。彼时他尚且年幼,他的父王抱起他,笑着对他说: “孩儿,等父王回来带你蹴鞠。”
他等了一年又一年,直到他即位成了新一任妖王,他的父王都未回来。那蹴鞠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瓦碎。
如今他要送自己的孩子去那幽冥鬼域。
妖王活了千年从不信神佛,可这一次,他想虔诚地拜一拜那九天之上的佛陀。送他的孩子平安回来。
***
幽冥鬼域坐落在妖域北部,与其他的秘境不同,这里充满了死气。它被封印了千年,千年里无人曾进去过。
留守的妖兵瞧见几人的身影后俯身拜下, "见过少主!"容九阙抬手, "不必多礼,辛苦了。"妖兵们齐齐摇头, “不辛苦。”
容九阙看向眼前的幽冥鬼域,妖族的结界封印着它,从外看来,只能瞧见里面一片昏暗,葱郁的丛林此起彼伏,遍地都是杂草。
看起来与普通的荒林并无区别。
但他们可以感受到扑鼻而来的邪佞气息,泛着决然的杀意,带着腐朽的气息,令人心尖直颤。
幽冥鬼域,埋葬了上一任妖王,以及不知多少的妖族精锐。里面有滔天的灵脉。
容九阙眸光微沉,他这次来不仅
为了沧溟镜,他还要灵脉。
妖域的灵脉已经隐约可见衰颓之势,他需要替妖域找到新的灵脉,足够妖域应对魔族的进攻。幽冥鬼域的灵脉可以保妖族几千年繁荣不衰。
他必须要拿到。容九阙冷声道: “打开结界。”
"是!"
封印着幽冥鬼域的结界被缓缓打开,扑鼻而来的死寂气息越发浓厚,带着厚重的灰尘。
阴风阵阵,明明外面是艳阳高照,幽冥鬼域却像是独立于世外,天际是昏暗的颜色,视野是雾蒙蒙灰尘的一片,重叠着看不清的阵阵鬼火。
“阿黎,小心行事。”
“阿黎,在我身后。”
容九阙与晏行寂齐齐开口。
话音落下,两人都怔了一瞬,随后不约而同地阴沉下来。
司黎现在无感了,径直从两人之间穿过,大步朝幽冥鬼域而去。晏行寂凉凉瞥了一眼容九阙,随后目光收回追着司黎的步伐而去,白衣翩跹婉若惊鸿。
容九阙正要紧随其上,丹田处突然有一瞬间的滚烫,似是要将他从内到外灼烧完全一般。
"嘶。"
他忍不住捂住了胸口,修挺的眉紧皱。妖卫们瞧见后慌忙上前, "少主!"
一只脚已经迈进幽冥鬼域之界的司黎收回脚步,回身朝容九阙快步走来。柔软的手搀扶住容九阙的胳膊,她问: “阿阙,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握在胳膊上的手是前所未有的温软,少女身上的清香丝丝缕缕,侵入他的经脉之中游走,他的眼前瞬间猩红,丹田处的滚烫越发炙热,脑海中的弦摇摇欲坠。
明明连手都拉过,可这次仅仅只是被她握着胳膊,他便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都攥在她手中。
阿黎,阿黎。眼前一片模糊,他茫然地摇着头希望自己能清醒一些。
“阿阙?”
清丽的少女音在耳畔响起,容九阙喉口干涩得几欲要冒烟,经脉越发滚烫,连带着额上也浮现汗
水。
“阿阙,你的脸怎么了……”温热的手触碰上他滚烫的额头,抬手之间带来少女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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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黎……"
容九阙再也忍耐不住,拉过一旁的人便抱了上去。扑鼻而来的是宛如雪山的冷香,怀中的身躯也不似以前柔软,而是带着抵抗的僵硬。
随之而来的还有耳边一道冷沉的声音,冰冷的似是要杀人:“容徇,放手!”
晏行寂?
他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
眼前模糊的视野也渐渐看得清,映入眼帘的是满脸惊楞的妖兵,以及妖兵身旁挑眉的司黎。
阿黎在妖兵身旁。
那他抱着的.…
“容徇,滚开!”
一道猛力将他狠狠冲撞开来,容九阙一时不察险些跌倒在地,连忙扶住一旁的树干。他微微喘气看向身前不远处的白衣青年。
宛若谪仙的人眼尾泛起薄薄的红,浑身上下透着矜贵傲然,偏生一张脸冷的骇人,眸底氤氲着层层不耐与怒意。
容九阙体内的那股灼热莫名便消散,不似方才那般几乎要将他燃烧起来。他挺直脊背,几乎想将自己身上的这件衣衫毁掉。
他竟然搂了晏行寂..
他搂只魔都比晏行寂强!
“阿阙,你如何了?”瞧见容九阙的意识清醒后,司黎连忙绕过挡路的晏行寂上前来。
容九阙始终看着晏行寂,微微摇头道: “无碍。”却见对面负手而立的人微微眯了眯眼。
司黎不信: “方才到底怎么了?”
他突然便成了那般模样,脸颊红的疹人,额上遍布细汗。容九阙只是摇头: “我……我无事,只是功法突然逆行罢了,阿黎莫要担心。”
晏行寂冷嗤一声。谁担心他了,真往自己脸上贴金。
“可是阿阙——”
“阿黎,我真的无碍。”眼见司黎还要问,容九阙直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少女紧紧盯着他的眼眸,沉默着不说话。可容九阙不似以往那般服软,始终抿着唇,俨然一副死也不开口的模样。
对峙许久之后,她还是败下阵来。司黎微微叹气, "好,你注意身体,有哪里不舒服便与我说。"
随后她不再看容九阙,转身朝幽冥鬼域而去,始终未曾回首一次
。
容九阙与晏行寂对视,青年眼底尽是寒意,最后微瞥了他一眼后便果断转身离去,朝早已走远的人追去。
"少主……"
妖兵犹豫的声音传来。
容九阙冷声道: “无事,莫要与父王说,守好幽冥鬼域。”蓝衣一闪而过,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做梦一般,快的令人猝不及防。
妖兵们互相对视,神情复杂担忧。司黎与晏行寂或许看不出来,但是他们都是妖,自然是明白……
方才的容九阙分明是发情期前的预兆。
妖族都有发情期,成年后的第一次发情期格外汹涌,熬过这次发情期,修为便能进一个境界。这才是妖族真正成年的标志。
可现在容九阙竟然…..
他如此还敢往幽冥鬼域进。
妖兵们脸色都阴沉着,而那几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幽冥鬼域的阵法重新合上。只希望,他们的少主赶在真正的发情期前出来。
否则………
后果不堪设想。
*大★
这幽冥鬼域与传闻中并不算太一样。
这里如妖王说的那般死气沉沉,到处是腐烂的枯木,以及似是动物的白骨。但并没一那些食人魂魄残忍嗜血的亡灵。
事实上,司黎连一只活物都未见到。
“阿黎,还是感知不到沧溟镜的气息吗?”容九阙问。司黎闭眼感知着,随后摇了摇头。
“没有。”
他们已经进来了许久,可她连一丝沧溟镜的气息都没有感知到。就好像,沧溟镜不在这里一般。
可不可能的,沧溟镜沉睡前明明指明了,碎片就在妖域北部。妖域北部除了这处地方,其余的地方都被妖王一寸寸搜寻过。
她不由得拧紧了眉。这可千万不能出错,幽冥鬼域这般诡异,他们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的。
见少女眉心紧蹙,晏行寂上前来,强大的灵力横扫而出,渐渐向远处覆盖而去。
青年紧闭着眼,下颌线条紧绷。可下一瞬,他猛地睁开了眼,眸底倏尔浮现寒意。
"寻到沧溟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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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行寂摇头,将司黎拉进怀中,在少女怔愣之时飞身向前,清冷的声音传来: “容徇,快走!”容九阙愣神的一刹那,便瞧见远处的密林之中,一双双碧绿的眸子闪现,泛着森冷的杀意。司黎大声喊: “阿阙,快闪开!”
那黑影动作快的骇人,他已经是大乘的修为,却依旧看不清它们的动作。
只能看见它们在瞬息之间便冲到了眼前,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恶臭,伴着空气中死寂腐朽的气息。
在容九阙动身之际,两柄长剑齐齐出鞘,磅礴的剑意相互缠绕着护在他身前,拦住了那朝他盖下的锋利爪牙,替他争取了一丝躲避的机会。
是卷星和敛镜。
容九阙一连退后许久,与晏行寂和司黎立于一处。他目光复杂地看向晏行寂: "……多谢。"
晏行寂并未看他,敛镜回来他手中,卷星也已回到司黎手中,两人执剑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们。
地面似乎在晃动,远处又悄然浮现几只绿油油的眼眸,正飞速朝他们所在地方奔来。
粗壮的四肢肌肉虬劲,身量几乎遮蔽天日,通体覆盖银色的毛发,垂下的尾巴尖处燃着幽幽火焰,碧绿的眸子泛着森然的杀意,涎水顺着嘴角流下,落在地面瞬间便腐蚀了一整块地表。
一瞬间他们便被十几只恶狼包围。
碍于晏行寂的威压,这些恶狼并未立刻上前撕碎他们,而是围成一圈对他们发出威胁的低吼声。“银月焰狼?”容九阙呢喃出声。"什么?"司黎问。
容九阙匆匆忙忙解释, "银月焰狼一族早已灭迹,只在妖族的族谱上出现过,已经上千年未曾出现,可是……银月焰狼哪有这般大?"
眼前的这几只狼身量几乎遮天蔽日,比普通的狼大上四五倍。可它们的尾巴尖处燃着的火焰,毛发又是流光溢彩的银色,与银月焰狼的特征一致。
但总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容九阙拧紧了眉头。
"它们被操控了心智。"清润的男声传来,一语道破可疑的地方。
晏行寂看向身前高大的恶狼,那些银月焰狼的眸中……毫无神智,只有被驱使的欲意与杀意。
容九阙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对,族谱中
记载的银月焰狼一族最是忠诚和善,妖族几大有名的将军都是出自它们一族,怎么可能是这般杀戮的模样!"
它们被什么东西操控了心智!
可他们也来不及应对了,一匹似是头领的银月焰狼低吼一声,随后四面八方的银月焰狼嘶吼着朝他们冲来。
晏行寂立于两人身前,渡劫修士强大的威压毫不掩饰地释放,剑意磅礴划破昏暗,直直逼向身前的几头银月焰狼。
剑光炸开,倒下几匹恶狼。随后密林深处……涌出了更多的银月焰狼!
司黎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碧绿眸子。
“这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容九阙忍不住低声咒骂。
若只是十几只,晏行寂一人完全可以应付。但这是上百只,整个密林都是它们身上血腥的恶臭气息。
白衣青年首当其冲,衣袂翩飞冲入狼群,剑光炸开将周遭的恶狼狠狠击飞。
“阿黎,你——”在我身后。可少年的话尚未说完,清香传来。
随后是少女的紫衣一闪而过,跟在那白衣青年的背后冲入狼群,两人始终脊背相贴,剑法皎若游龙,默契地将彼此牢牢护住,斩下一只又一只狼首。
他们像是合作多年的伙伴一般,连彼此的下一步招式都了如指掌。
清冷矜贵的青年神情淡然,作为主要战力,剑起,剑过,鲜血炸开,杀的凶猛果断,却将身后的少女护的严严实实。
容貌明艳的少女则冷着脸,默念法决,卷星游荡在青年身边,替他挡下一个个偷袭的恶狼。
他们两人有着他匹敌不了的默契。
容九阙的眼眸忽地便暗红起来,连身后扑来的恶狼都未注意。
“阿阙!”
清丽的女声传来,带着罕见的焦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晏行寂:“滚开,莫挨我!”
容九阙:“谁特么要抱你,阿黎阿黎,我脏了!”晏行寂:"……忍不了了,去死吧容九阙!"
第42章 晚来风雨五
司黎只是微一扭头,无意间便看到了在原地呆愣的容九阙。
少年一双眼红的骇人,浅瞳来回在兽瞳之间切换,只死死看着她这方,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两只朝他扑来的银月焰狼。
“阿阙,快闪开!”
司黎飞身穿过拦路的银月焰狼,在那恶狼的爪牙划向容九阙的一刹那,扑上前去将他拉向一旁,与尖利的狼爪擦肩而过。
少女的清香扑鼻,容九阙总算回过了神,在那狼妖再一次扑上前来之时,周身的威压瞬间暴涨,血肉炸开。
“阿阙,莫要分神,如今不是分神的时候!”司黎从他身边而过,纤细的身影游走在狼群之中,所过之处倒下一匹匹狼身。
容九阙深吸口气,平稳了自己心中那抹郁结。
少年再抬眼之际,浅瞳完全切换成兽瞳,一贯温和疏朗的面容上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与锋芒毕露,身影快出残影。
银月焰狼的数量虽然之多,但是没有神智,只靠蛮力驱使,不多时几人便杀出了一条血路。晏行寂来到司黎身边,“阿黎,银月焰狼太多,不宜久战,快走!”司黎自是明白,刚要跟上晏行寂的脚步,腰肢被人握住,她被揽进一个温凉的怀抱。
"……晏行寂?"
“阿黎,我们需得甩掉这些银月焰狼。”
晏行寂与容九阙一个渡劫一个大乘,修为都不弱,在速度飞快的银月焰狼面前尚有一逃之力。但司黎只是一个化神,虽说可以自保,可要想跑的过银月焰狼是十分困难之事。
司黎自然明白晏行寂的意思,便也不多矫情,安静缩在晏行寂的怀中,时不时替他拦下一旁扑来的恶狼,
容九阙则一边断后一边紧紧跟随。
在终于摆脱了那些银月焰狼之后,司黎从晏行寂怀中出来,一阵风吹拂而来,带来一阵寒意,她这才警觉自己已经浑身是汗,浅紫的衣裙上满是血水,肮脏恶臭令她几欲晕厥。
她皱了皱眉,默念清洁咒将身上的污血和汗水清洗干净。“我帮你们——”她正要为晏行寂和容九阙施加清洁咒,眸光落在某处,脸色瞬间一变。
晏行寂的脸色苍白,额上已经浮现密密麻麻的汗水,神情虽然依旧淡然,但司黎就是一眼便能看出他在强忍。
容九阙也意识到了不对,他的嗅觉灵敏,
如今鼻息之间除了幽冥鬼域的死寂,还有……浓重的血腥之气。
司黎上前一步: “晏行寂?”
晏行寂抬眼看了她一眼,目光飘渺虚无。他的视野已经一片模糊,脊背上的疼痛算不得什么,但那一股股朝他经脉中而去的冰冷气息却让
他浑身动弹不得。
"晏行寂?"
胳膊被人握住,随后是熟悉的气息,近的像是在他眼前说话。
可他已经看不太清了。
“阿黎……”
高大的青年朝前倒去,司黎下意识快步上前接住他。
他看起来清瘦,但却着实沉,这般砸下几乎将司黎的腰肢压弯,她不由得后退几分,险些被撞倒在地之时,身后一双手搀扶住了她。
“阿黎。”
是容九阙。
司黎的手抚向晏行寂的后背,触手粘腻温热。她探头去看,瞳孔蓦地一缩,呼吸都有些不稳。
心口处有一瞬间的悸动,司黎的手竟有些微颤。
她满手鲜血,而晏行寂的后背上……一道抓痕从他左肩横亘到腰间,贯穿整个后背,深可见骨,皮肉翻开。
她忽地便想起来了方才他在她头顶处的那声闷哼,那几乎是从齿关中挤出来的声音,她靠在他的怀中也只是隐约可见。
彼时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只瞧得见他锋利清晰的下颌,随后便被他重新按着脑袋埋首在他怀中。
那时不是她幻听。
晏行寂当真是受了伤。
他一心护着她不受伤害,还要从狼群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他被伤了。“晏行寂……”她满手都是鲜血,滚烫的令她为之一颤。
“阿黎,先带他走,银月焰狼可能会追上来。”容九阙冷声说道。
司黎回过神来,迅速为晏行寂施加法术止血,容九阙弯腰背上晏行寂快步向前走去。他刚走几步,丹田内突然一阵滚烫,少年顿住脚步拧紧了眉,险些跌倒在地将背上的人摔下来。
司黎连忙上前扶住两人, “阿阙,你怎么了?”
容九阙从进入幽冥鬼域前就不对劲,他一定有事情瞒着她。
可少年很快便恢复了正常,抿了抿唇并未回应
司黎的话,而是快步朝前走去。“阿黎,我无碍,先找地方为晏行寂疗伤。”
司黎瞳色渐渐冷下。
*大★
蜿蜒曲折的灌丛遮蔽了隐匿的洞穴,水珠滴答滴答落下,阴风吹拂而过发出似狼嚎的怪声。见结界加固完全,司黎收回手,透过虚无的结界看向外界。
这里无论何时,都是昏昏沉沉的,天际昏暗,像是暴雨前将要打雷的模样,一切都显得压抑阴
沉。
这幽冥鬼域竟然有银月焰狼,那还会有什么呢?
上一任妖王已是渡劫都折损在这里面,这里埋葬了无数妖族的精锐,能杀了他们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存在。
是那操控银月焰狼神智的东西吗?是人,是魔,还是妖?
她有预感,银月焰狼只是个开始。身后传来悉窣声,司黎回身快步而去。
容九阙收回手,少年俊朗的面容此刻格外苍白,额上遍布细汗。
而他身前的晏行寂依旧紧闭着眼,从脖颈上爬上了扭曲蜿蜒的黑线,往日冷白的脸上几乎全是这些诡异的黑纹。
容九阙声音虚弱, "阿黎,我只能暂时止住毒素的蔓延,银月焰狼的毒素会蚕食经脉,我根除不了经脉深处的毒素。"
司黎抿唇,望向眼前低垂着头的晏行寂。她张了张嘴,只觉得声音干涩, "如何才能解毒?"
容九阙望向她, "阿黎,很危险。"司黎只固执问他: “如何才能解毒。”
容九阙沉默一瞬,对上司黎倔强的眼神,心底那股荒凉又开始蔓延。
"阿阙,你一定知道的,如何才能救他。""……银月焰狼的妖丹。"
司黎眸光一亮, "方才我们斩杀了那么多银月焰狼,尸身还在那处,我去寻来。"
她起身便要朝外走去,脚步刚迈动,一只温热的手扣住她的手腕。“阿黎,不可!”容九阙神情焦急。
司黎拧眉, "为何?"
容九阙匆匆为她解释, “银月焰狼喜好群居,我们方才见到那上百头银月焰狼,很可能是误闯了它们的领地,你现在回去就是送死!
4;
司黎怔愣着,容九阙依旧死死扣着她的手腕。
少年沉声道, "你修为只是化神,我去,这里不安全需要人照顾,你留下来照顾好晏行寂。"容九阙刚转身,司黎反手握住他的胳膊,面上满是不赞成。
“你要如何去,你方才为晏行寂疗伤,灵力还剩多少?”司黎举起容九阙的手腕,指尖正好握在他的经脉处。
见少年抿唇不说话,司黎松开了他的手, “你如今丹田所剩灵力还不如我多,经脉又隐隐有逆行趋势。"
司黎说到这里顿了一瞬,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目光躲闪的人。她接着道: “我不知你在瞒着我什么,但阿阙,我不会死的,我还有沧溟镜呢,别担心我。”
她看了眼晏行寂,往日高高在上的人此刻安静坐在那里,垂着脑袋不知生死,白衣几乎被血染尽。
“我与他重逢不过两月有余,他已经因着我受了那么多伤,我合该对他负责,所以阿阙,我去,你照顾好他。"
司黎拍了拍眼前高大的少年,随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少女的背影纤细但决绝,恍若蕴藏着强大的力量。
他便又想起了今日她与晏行寂相背厮杀的场景。以及她丢下他的手跑出去将晏行寂背回来的那时。
妖王的话一遍遍在耳边萦绕: "小九,她是渡渊剑尊的妻子,她对你无意。"她是渡渊剑尊的妻子。她是晏行寂的妻子。
他直到现在才明白,他们二人即使中间有着许多阴差阳错,但彼此的默契是他无法介入的。少女已经要走出洞穴,他握紧了拳头。
但人总要搏一下。
他起身朝司黎追去。可下一瞬,丹田处涌起的滚烫前所未有的猛烈,他蓦地跪倒在地。
容九阙抬起猩红的眼看去,司黎已经走出洞穴,结界被她加固,她听不到洞穴内的声音,看不到他跪地的模样。
经脉在一寸寸沸腾,他方才消耗太多灵力,已经无法压制那沸腾的经脉。
他的发情期……好像要提前了。少年猛地吐出大口鲜血。
*大★
司黎一路上并未遇到银月焰狼,密林之中安静,她除了阵阵风声之外什么都听不到,视野之中尽是灰白。
但这反而更不对劲。
诚如容九阙所说的那样,银月焰狼喜好群居,他们方才遇到几百只,应当是闯了狼窝。可她现在怎会一只都没看到。
这不对劲。
可司黎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拧眉朝前走去,终于看到了遍地的银月焰狼尸身。司黎拔出匕首来到一只倒下的恶狼身前,手起刀落,迅速果断地挖出那颗血淋淋的妖丹。
她并不多留,在挖出的一刹那飞快起身朝来时的路飞奔而去。这里安静诡异的令她隐隐不安,即使只是一丁点的情绪。
她飞身朝来时的方向而去。可令她最担忧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司黎刚离开十丈远,耳边传来熟悉的嘶吼声,厉风裹挟着血腥的气息扑鼻而来。
她连忙朝侧边滚去,脊背几乎是擦着那恶狼的爪子而过。
在躲过的一瞬间司黎便召出了卷星,身前的密林处一匹匹恶狼从远处飞奔而来,速度快的令她眼前—花。
果然,它们知道她会再来。
竟然在守株待兔。
司黎将妖丹放入乾坤袋中,少女手执长剑,纤细的身影立于层层包围的银月妖狼之间。
在那头狼嘶吼的一刹那,她迅速飞身上前,长剑穿梭在狼群之中,灵力庇护在周围以防被混乱拍下的狼爪误伤。
她如今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去挖一颗妖丹,必须保证自己不受伤。司黎一边厮杀着一边迅速撤离,这里不宜久战,她必须得想办法逃出去。
可那群狼像是知道了她的计划,在她来时的路上拦腰围堵了不少的银月焰狼,将她回去的路堵得死死的。
她一时疲于应对身前拦路的恶狼,忽略了身后那缕疾风,等到脊背一阵战栗汗毛都要竖起的时候,司黎看见眼前的地面上浮现巨大的黑影朝她扑来。
完蛋。这次要跟晏行寂做一对亡命鸳鸯了。
她这时候竟还有心想,晏行寂说的果然成了真,他们两人永远不会再分开。可不就是嘛,地下重逢啊!
司黎咬牙拼尽全力朝一旁撞去,却也知道躲开数只同时朝她扑来的银月焰狼不太可能。
距离这么近,她能看见那些恶狼口中尖锐的獠牙,以及顺着张开的嘴滴落的涎水,空气中都是恶臭
腐朽的气息。
死亡的威胁逼近。她头皮隐隐发麻,长剑徒劳拦在身前。
可下一瞬,那几乎触及到她鼻尖的獠牙消失……
不,不是獠牙消失。
是她消失了!
眼前那些狰狞可怖的银月妖狼消失不见,空间一瞬间扭曲,她从空中跌下,灌木瞬间将司黎淹没。
她似是砸到了一处高坡上,不受控制地朝下滚去,那些荆棘割在她身上,少女浅紫的衣裙瞬间被划出道道口子,鲜血瞬间涌出。
在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司黎连忙召出卷星,用尽力气将剑身横插到地上,止住了她不住下滚的趋势。
她回身一看,不远处俨然是一处断崖。她险些摔得粉身碎骨。
司黎起身拍拍自己衣裙上沾染的杂草和泥土,抬起眼看向四周。没有银月焰狼,天际依旧昏暗,周遭仍是腐朽的味道,她还在幽冥鬼域之间。
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罢了。
司黎冷声道: “出来!”
四周静悄悄的。
司黎看向身前不远处的巨树: “这么胆小的吗,不出来?”可四周依旧无人。
少女红唇勾起,瞳色彻底冷下,再也不废话。
卷星出鞘,磅礴的剑意劈斩而去,将眼前的遮天蔽日的巨树拦腰砍断。随着那巨树轰然倒下,露出其后的……一只小白虎?
司黎拧紧了眉。
那小白虎周身白毛干净锃亮,一双兽瞳颜色浅淡,怯生生地看着她。它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不同于银月焰狼的血腥残暴,它太过纯粹,浑身上下干净的找不出一点污垢,像是家养的宠物一般。
她竟没想到,将她从银月焰狼口中救下的,竟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个月大的小白虎?而那只小白虎还直直看着她,兽瞳满是欢喜,眸光都透亮起来。
它也……太太太可爱了!司黎压抑住自己想要rua虎的心。
"你是谁?"
小白虎迈出爪子,瞧见司黎后又怯生生收回, “我叫猈虎……”声音稚嫩,分不出性别。
司黎眸光闪了闪, "你为何要救我?"
猈虎端坐在
地,乖巧地看着她, “我觉得你好看。”
司黎那些邪恶阴谋的想法瞬间被湮灭。
"……什么?"
猈虎歪了歪头,用稚嫩的语气接着道:“我觉得你好看,你的脸好看。”司黎: "……"她一时竟找不出理由反驳。
司黎收回卷星,接着问它: “你方才是如何将我传送到这里的?”
m 切出 可
F它抬起厚实的爪子,在虚空中轻轻一碰,司黎清楚地看到那虚空浮现些许波澜。
原来还是个天才。可司黎还是拧紧了眉,她可从未见过这种法术。
世人所说的隔空,通常使用阵法撕碎空间。
可这小白虎不用阵法,仅凭自己的灵力便能撕裂空间。但她在它身上并未感受到强大的灵力,这小白虎放在妖域,不过是个筑基的存在。
司黎收回卷星,从乾坤袋中取出些灵宝搁置在地上, "多谢你救了我,这些是灵丹和宝物,当作答谢的礼物。"
她望向虚空,神情逐渐凝重,“我还有些事情,需要立刻回去,再见了。”她转身便要离开,可下一瞬,呜咽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像是动物的低泣,软弱的令人心疼。
司黎回身,见那小白虎趴在地上,两只虎耳蔫蔫垂下,丝毫不复方才的童真,整只虎有气无力的,兽瞳水光潋滟地看向她,带着明显的祈求和讨好。
司黎:"……你要如何?"
猈虎: “我想跟着你,我害怕,没有人陪我玩,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
司黎: "我还有些事情。"
小白虎怯生生走过来,小小的脑袋蹭着司黎的衣裙,呜咽的声音让她指尖轻颤,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想要撸虎的心。
她是有正经事要做的人,不可沉迷毛茸茸!
猈虎抬起脑袋: “你可以抱抱我,我的毛发特别软。”司黎:她面无表情俯身抱起猈虎,而小老虎则亲切地在她脖颈和脸颊舔着,口水蹭了她一脸。
司黎轻轻揉了它几下,抑制住自己不断上扬的唇角,装作冷淡道: “我不能带你回去,我们还有事情要处理。"
猈虎垂死挣扎:
"真的不能吗?"
司黎摇头, "不能,我们不会久留,所去之处十分危险,你跟着我们会丧命的。"猈虎呜咽: “我不怕!”
司黎依旧拒绝: "不行,抱歉。"虽然毛茸茸很可爱,但她该理智的时候还是非常理智。
司黎正要放下怀中的小老虎,它尖利的虎爪扒住了她的衣袖。
她一愣神,对上一双琉璃色的兽瞳,全然不似方才的纯粹,带着蛊惑人心的妖冶。稚嫩的声音响起,声线却裹挟着阴冷, “那就没办法了。”
司黎瞳孔瞬间瞪大,周身的威压暴涨,可已经来不及了。
只是瞬息之间,神魂上传来一阵撕扯感,剧痛窜入四肢百骸。视野变低,映入眼帘的景物仿佛在一瞬间被放大好几十倍。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那是她的声音。
那声音说, "这具老虎的身体待久了,想换个人身,我喜欢你的脸。"
司黎抬起雾蒙蒙的眼,眼前的人眉目如画,五官熟悉,分明是她的脸!
草,这什么邪术。
她垂首看去,纤细修长的手俨然成了一双毛茸茸的老虎爪。
猈虎笑着说: “你便在这里吧,你的身体我很喜欢,那两个男人我也很喜欢。”
它微微歪头,用着她的脸做出娇羞的表情:“我想为他们生崽崽,跟他们睡觉,你的身体刚好。”看着自己的脸做出这种神情,司黎一阵恶寒,几乎想将它的老虎皮扒了。猈虎转身准备离去。
稚嫩的声音传来: “站住。”
猈虎脚步顿住,垂首看着身前只到它膝盖的小白虎。司黎抬起眼,眸中满是冷凝。她一字一句道: “把我漂亮的身体还给我。”
猈虎: ".…什么?"
"把我漂亮的身体还给我。"
猈虎:"……"
它一时嘴角竟隐隐抽搐。这人,好生自恋。
它不欲理她,本想转身离开,可一柄长剑拦在了它的身前。猈虎脊背一凉,听见身后的稚嫩的声音传来,可却带着决然的杀意。
"卷星,困住它……哦,别伤
到我的身体。"那柄长剑直直朝它冲来,长剑若虹,剑光滔天。
捭兽只是个筑基的修为,可卷星却是名剑,与主人心意相通,在司黎的操控下宛若有了生命,将猈虎一寸寸逼近到悬崖边。
在猈虎脚下一滑险些跌落悬崖之时,卷星钉住了它的衣裙,将它直直悬挂在高空之上,下面便是万丈悬崖。
猈虎也是个灵物,最是恐高怕火,此刻双腿几乎吓的疲软,丝毫不敢看身下一眼,闭眼大声尖叫着。
"快拉我上去,你拉我上去啊!"
司黎走过来,一双兽瞳看着它。
卷星往下划了一寸,猈虎瞬间便跟着下滑,吓的它大声惊叫。"拉我上去,求你了,求你了!"
司黎冷声开口: “我的身体。”
猈虎尖叫: "还给你,还给你啊!"大不了它再找,但这女人也太恐怖了!!
司黎小爪子按在猈虎死死扣住悬崖边的手,垂首睥睨着它, "先换回来。""不然……"她顿了顿,卷星又下滑一寸,猈虎跟着下滑, "玉石俱焚。"
"啊!我还给你啊!停下!!"
猈虎再也顾不得什么高不高的,连忙睁开眼,眸中金光浮现。
司黎清楚地感知到了那抹熟悉的撕扯感,她闭眼忍者那抹剧痛,下一瞬,便感觉到被吊起的感觉。
她睁开眼,看到了脚下的万丈悬崖。
司黎: ''''
好吧,方才没考虑太多。她也有点怕啊!
她在心底狂喊卷星,卷星得到主人的命令,剑尖挑着她的衣裙将她拉了上来。
终于落到实地,司黎这才警觉自己的双腿有些疲软。她看着不远处那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猈虎。
因着惊恐和灵力溃散,那猈虎维持不住自己幼小具有欺骗性的外貌,像是一朝长大了数倍,变成如银月焰狼般的庞然大物。
四肢遒劲,虎头庞大,獠牙隐隐可现。虽然哺乳动物还是小时候最好看,但它长歪的也是不小。
从一个司黎看着都心软的小老虎,变成眼前能止小儿夜啼的灵兽,程度之离谱,令司黎都
忍不住感慨。
方还可爱的狎虎,此刻因着高大粗壮的身体,显得有些可怖狰狞。面对着眼前露出真容的白虎,司黎咬了咬牙关,眸中冷色蔓延。
猈虎正瑟瑟发抖还未从方才的惊恐中回过神力,眼前一抹厉风传来,带着熟悉的清香。
它刚睁开眼,一抹紫衣快出了残影,随后腹部一阵剧痛,它被一道磅礴的灵力狠狠击飞,砸向身后的树干。
它痛的低吼出声,还未缓过神来,胸前坐上了一人。猈虎睁开眼,对上司黎带着怒意的眸子。
随后……
一个耳光直直打在它脸上。
“敢用我的身体,你长得这么丑还敢装萌宠,姑奶奶今天教你重新做虎!”一个接着一个耳光打在猈虎脸上,拳头也如雨点般落下。
"还想用我的身体去乱搞,脸大不是让你这么用的!"又是一个巴掌落在猈虎脸上。
猈虎想要挣扎,可只是筑基修为的它在化神面前毫无反抗的余地。
它不擅长攻击,只能靠着扭曲空间的天赋和装出的柔弱外表搞偷袭,此刻在司黎的发泄下痛的不住求饶。
猈虎在司黎不住的攻击下淌下泪水,竟还有闲心想,这女子竟然不用修为,而是用拳头武力攻击。
她在侮辱它!外表娇滴滴的女修竟是个毒妇!
司黎拳头都打红了,身下狰狞的白虎兽脸上满是泪水,一张脸隔着厚重的毛发竟然有些微肿。
她活动活动筋骨,从它身上翻身下来。
"想用我的身体去勾引人?"司黎嗤笑出声, "就凭你这二两功夫,晏行寂与阿阙一眼便能看出。"
她转身不再看它,耽误的时间够久了,她应当回去找他们了。可刚转身,不远处的两道人影让她瞬间怔愣在地。
白衣青年神情平静,负手而立,脖颈上的黑纹依稀可见,刚爬上便被他压制下去,他脸色苍白的不成人样,一看便是强行醒来赶过来的。
蓝衣少年俊朗的面容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楞,脸色虽然也不好看,但比之一旁的人要好多了。此刻两人的目光齐齐越过司黎..看向了她身后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猈虎。
司黎麻了。
br />作者有话要说:
新角色闪亮登场,狎虎在妖域这个副本中是非常重要的存在,这个副本比较重要,关系到女主的心,以及小狐狸的成长,所以会比之前的副本长一些。小剧场:
容九阙:“方才那是阿黎?”晏行寂: "……是我老婆没错。"司黎:“……不是我,你们认错人了。”
第43章 晚来风雨六
"……阿黎?"
司黎跟容九阙认识了三百年看,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模样。
少年脸色不太好,唇色浅淡,往日意气风发的脸上此时带着明显的惊愕,不可置信地看向司黎和她身后正嘤嘤痛哭的猈虎。
司黎:“其实我打得不——”重。“阿黎,打得好!”少年脸上绽开笑容,步伐有些虚弱地朝司黎走来。
他的发情期被自己强行压制下去,体内的经脉被冲断好几根,多亏了晏行寂乾坤袋里的灵药吊着才能不跌倒在地。
司黎看着容九阙大步朝她走来,尴尬地笑了笑。
少年却只是说: “敢用阿黎的身体行不轨之事,该打。”他眉目俊朗,看着司黎的眸子是缱绻温柔。
司黎只觉得他的目光有些太过火热。容九阙怎么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以往的他并不会这般看她。
司黎有些不适应,目光飘忽之间对上容九阙身后站着的人。白衣青年长身玉立,衣衫上依旧有着血水,脸上的黑纹蜿蜒爬行,又在转瞬间被他强行压下。
他的毒素还未完全拔除,只是被他自己强行压下罢了。
晏行寂看着不远处的司黎,紫衣少女冷白的面容上挂着几丝血痕,衣衫被划破好几处,沾染着触目惊心的血迹。
她是为他负的伤。
晏行寂抿了抿唇,瞧见她伤痕累累的模样,心下的酸涩却扑鼻而来。
司黎走后不久,晏行寂强迫自己从昏迷中醒来,睁眼却并未看到司黎的身影,只看到一个躺在不远处生死未知的容九阙。
他在那一刻其实不想管他,左右他与容九阙并无干系,两人甚至互相厌烦,容九阙还对司黎图谋不轨。
可司黎将容九阙当成好朋友,在他未陪在司黎身边的那三百年,是容九阙一直陪在她身边,对她照顾有加。
他不能不管他。
于是忍着重伤的身体助他平息沸腾的丹田和经脉,用灵药为他修复经脉,唤醒了容九阙。可容九阙睁眼便说司黎独自去找了妖丹。
在那一刻,晏行寂的心底竟不是欢喜阿黎愿意救他,而是恐慌。他有一瞬间竟连路都走不稳,跌跌撞撞奔出洞穴朝司黎消失的地方追去。
阿黎
,阿黎。他从不需要她来救,若要她以性命为代价来救他,他情愿死去。
晏行寂与容九阙在飞奔向银月焰狼老巢之行时,感受到了东南方向属于卷星的剑意。那剑意磅礴强大,两人直接改变方向朝这里奔来。
随后便看到了司黎狂揍猈虎的一幕。
晏行寂看着眼前有些尴尬的少女,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样的阿黎,颇像之前在青霄剑宗时的阿黎。
司黎越过容九阙,将妖丹递给晏行寂, "你快吸收,将毒素压下。"
晏行寂也不推迟,在幽冥鬼域他不能受伤,否则便护不住阿黎。
青年闭眼将妖丹吸收,淡黄的灵力渗入经脉之中,爬上脸颊的黑纹渐渐消散,毒素一点点被清除干净。
在晏行寂疗伤的途中,司黎始终看着他,目光半点没有偏移。
身后的少年看着看着面色便冷淡下来。或许司黎自己都不清楚,她对晏行寂的态度比之之前已经改变了些。
即使只是一点细微的变化,但容九阙是局外人,依旧看的清清楚楚。不似当初在十二时方盘和霓湘楼的时候,那时的司黎对晏行寂只有淡漠和抗拒。
一切是在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少年眸光微动,眼底似有浓云翻滚,心底像是被密密麻麻地刺中,泛着尖锐的疼痛。
那猈虎瞧见对面的几人并未在意它时,起身鬼鬼崇祟地便想要逃跑。可下一瞬,眼前蓝影一闪而过,一人拦在它身前。
它垂首看去,那容貌俊朗的蓝衣少年在它身前,一张脸阴沉的可怕,周身属于大乘期的威压几乎要将它压死。
猈虎“扑通”一声便跪了。
它又是哪里惹到这位爷了!
而另一边,晏行寂已将妖丹吸收完,面色明显的好转许多。
他长睫轻颤着睁开眼,正对上身前少女乌黑明亮的眼眸,她就那般仰着脑袋看着他。即使周围昏暗,她的轮廓线条模糊,可他就是看的一清二楚,那是刻入他心底最深处的一张脸。
“晏行寂,你的伤——”
“别动,阿黎。”晏行寂却是径直握住了她的胳膊,温暖的灵力打断了她的话,他低垂着眼:“我为你疗伤。”
司黎挣扎着想要收回胳膊, “我自己可以,
你的伤还未好透,毒素刚刚拔除——”
“无碍。”
青年低垂着眸子,温凉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力道虽然不容她挣扎,却也小心翼翼并未弄疼她。
司黎便也放弃了挣扎,任由他为她疗伤。
周围一时之间有些安静,只剩时不时传来的阵阵风声。脸上和身体上被荆棘划破的伤口被灵力修护。
掌心中的手温热柔软,晏行寂唇角的笑意越发浓厚,便觉得脊背上几乎将他劈开的伤痕算不得什
么了。
“阿黎,寻妖丹辛苦你了。”
司黎果断收回了手。
晏行寂一怔,未想到她这般果断,明显地愣了一瞬。“阿黎?”
司黎的手掩盖在衣袖下,少女抿了抿唇,看见青年眸底毫不掩饰的情意后深深呼吸口气,随后她道:"不辛苦,你救了我那么多次,这伤或多或少也与我有关系,我合该这般的。"
她划线的意味有些明显。“我们先回去吧,奔波了许久,该休息了。”
晏行寂看着她转身离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似乎还有司黎的温度一般。
少女朝那猈虎而去,指着它道:"给我变小。"
猈虎是个没骨气的,立马听话变小,又成了那副可爱动人的模样。
司黎到如今也没明白,它是如何从一个可以萌死人的小老虎变成一个可以吓死人的猛兽。
物种之神奇。
司黎轻抬手,灵力实化成锁链,将猈虎捆起来,随后她提着只有几个月大的猈虎朝来时的洞穴而去。
★大六
洞穴边燃着篝火,猈虎被捆绑起来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而一旁的蓝衣少年阴沉着脸看着它。猈虎: "嘤。"到底怎么惹到这位大爷了嘛!
而洞府更深处,司黎额上细汗遍布,正小心地操控着灵力修复晏行寂脊背的伤。
那伤痕从他左肩贯穿整个脊背,皮肉翻开,她几乎能看到他隔着血肉跳动的心脏,令司黎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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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除了银月焰狼的毒素,这等皮肉伤便好办多了。
少女柔软的手顺着脊背一寸寸下滑,丝毫没注意到眼前背对着她的青年紧抿着唇,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鼻息逐渐粗重,眸底的晦暗越发浓厚。
司黎处理好伤,额前的碎发已经沾湿, "好了。"少女收回手,如释重负一般, “晏行寂,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可身前的青年并未回应她,依旧盘腿背对着她坐着,脊背似在微微颤抖。
“晏行寂?”
她柳眉一拧,以为晏行寂的毒素还未拔除干净,连忙起身绕到他身前盘腿与他面对面坐下。纤细的手捧住他的脸,司黎抬起他的头,浑身清香的少女凑上前来。
“晏行寂,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晏行寂的脸红的吓人,在于司黎对视的前一刻回过神来,连忙别过头去平息掉眸底的欲意,动作快的看在司黎眼里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晏行寂?”
晏行寂摇了摇头,狠狠闭了闭眼, "无碍,我只是……有些热。"心底有些许灼热,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身体的异样。
宽大的衣袍被他脱下放在膝上,遮住了身体的变化,司黎看不出来,但他自己一清二楚。可仅仅只是触碰。
仅仅只是一双手在脊背上游走,他那压抑了几百年的欲意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太久没有与她有过了,渴望她的亲吻,她的攀附,她的一声声轻唤。他有些懊恼,脖颈上隐忍的青筋毕露。
司黎见晏行寂不回话,又瞧见他脸色红得骇人,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摸他的脸。
“晏行寂,你——”
"我无碍!"
晏行寂打断她,不动声色地重重呼吸几下,平息着体内的情潮。
他组织了下语言,清了清沙哑的嗓音后开口: “我只是有些热,没事,阿黎莫担心。”一阵冷风顺着洞穴吹拂进来,带着彻骨的寒意。
两人双目对视: "……"
司黎挑眉,目光从晏行寂的脖颈处一路下滑。
青年的衣袍脱下露出冷白的上半身,劲瘦但肌肉分明,宽肩窄腰,腹肌块块明显,晶莹的汗珠顺
着脖颈处流下,蜿蜒过人鱼线,滑进过被衣衫遮盖的下半身。
篝火的照耀下,他身体上的汗珠发着光辉。
司黎了然颔首,原来是真的热了。她非常体贴地把篝火朝远离晏行寂的地方推了推。
晏行寂: "……"
司黎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 "你在这里休息,我去找阿阙和猈虎。"
“阿黎——”
他方喊出声,便瞧见司黎已经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晏行寂咽回了未说出口的话,青年的轮廓线条在忽明忽暗的篝火下模糊不清,黑眸却始终盯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姿。
司黎来到洞穴门口之时,少年瞧见她的身影后便站起了身。“阿黎。”
司黎唇角带笑, "阿阙,辛苦了。"
容九阙沉默着摇摇头。
司黎蹲下身子看向瑟瑟发抖的猈虎,纤细的手顺着猈虎柔软的毛发擔着。猈虎抖得更剧烈了。
司黎笑眯眯问: “你在这里多久了?”
猈虎糯声答: “从出生就在了……”
“那你可知道这里有没有哪里有什么……值钱的,比如某一日从天而降的什么宝物?”
猈虎顿了顿,一双兽瞳转着,像是想到了什么,那不断流转的兽瞳蓦地顿住,随后它欲盖弥彰地将脸迈进宽大的兽掌之中。
它闷声道: "不知道。"
司黎觉得好笑, "你真的不知道?"
猈虎虎躯一震,敏锐地察觉到少女此刻的声音有些阴冷。"不……不知道……"
司黎唇角的笑意更加浓厚。
周遭一时陷入了寂静之中,少女的手依旧在轻柔地为它顺着毛发,猈虎有些诧异。钦,她信了?
它心下一喜。
果然是愚蠢的人修!它埋在爪子中笑得虎躯颤抖,可下一刻,吡着的虎牙猛地收了回去。
少女温软的手逆着它顺滑的毛发,从尾巴根一路擔向后脖颈处,将它的毛发揉的凌乱不堪。
淦,谁教你们人修这么擔虎啊!
而少女又
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次作恶,逆着它的毛发擔的不亦乐乎。
猈虎再也忍耐不住,抬起头来伸出带有倒刺的舌头,将被司黎翻起的毛再一次舔顺。它刚舔顺,正要舒服地喟叹出声,便瞧见身前眉眼带笑的手再一次伸出了魔爪。
她又一次逆着它的毛发将它揉成一个炸毛的刺猬。猈虎粗重呼吸,任劳任怨地再一次舔顺自己的毛发。
司黎再一次作恶。
来回几次之后,猈虎忍不住甩开了司黎的手站起身来,一双兽瞳带着怒意看向司黎。于是它便接收到了来自蓝衣少年的眼杀。
猈虎: “嗷呜。”
它有气无力地趴下,一双兽瞳毫无光亮,暗淡地像是生无可恋一般。"有,三百年前幽冥鬼域的极南部有强大的灵力波动,但那里是禁地,我不敢进。"
三百年前。
司黎脸上的笑意收敛,与身后的容九阙对视一眼,双方眸中都是冷凝。司黎又问: “你今年多大?”
猈虎蔫蔫道: “两千岁。”
两千岁...
容九阙想到了什么,少年快步上前单膝蹲在猈虎身边,浅淡的眸中迸发出光亮, “你既然两千岁,知不知道大约在一千五百年前幽冥鬼域曾进来了许多妖?"
“知道。”猈虎微微直起身子,不似方才那般死气沉沉, "幽冥鬼域除了我没有活物,那是几百
年来我第一次见到妖。"
"那他们呢,去了哪里?"猈虎沉默着,坐起身子,虎头垂下。
容九阙有些焦急,再次问它, “他们是我们妖族的子民,进来这幽冥鬼域便没有再出去,他们的家人还在苦苦等候。"
万一呢,既然猈虎都能在幽冥鬼域活下来,万一那些进来的妖族没有死呢?或许只是被困在了这里。
可下一瞬,狎虎的话打碎了他仅存的一点幻想。“他们进了幽冥鬼域的禁地,一定是死了的。”“什么禁地?”
猈虎道: “我从出生来这幽冥鬼域便只有我自己,但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我不可靠近那处地方,我也不知那里有什么,年少无知时我曾悄悄去过一次,还未靠近便感觉到极端的可怕。"
是比被司黎挂
在悬崖上还要可怕的心情。
从它的四肢百骸涌入大脑,满脑子都是一个想法:快逃!
猈虎看向怔愣的容九阙,有些不忍道: “我亲眼见到他们去的,为首的一个人是渡劫修为,我不忍看他折损在里面,还跳出来劝过,可他依旧一意孤行,整队人三百余人,无一人出来。"
渡劫。
容九阙喃喃道: "祖父……"
司黎拧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这幽冥鬼域可怖,就是在那禁地?不对,有哪里不对劲……
司黎抬眸急匆匆问: “你说这幽冥鬼域只有你自己,那那群银月焰狼呢,它们是哪里冒出来的?"
明明容九阙说银月焰狼在妖族早已绝迹上千年。
猈虎解释道: “刚开始是只有我自己,那群恶狼也是一千年前出现的,莫名其妙出现在幽冥鬼域,我也不知它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明明这禁地已经被外面人封住了……"
猈虎看了眼司黎,又看了眼容九阙,小声开口: “还有那个从天而降的宝物,就是掉到了禁地里面……所以我不敢进去……"
它秉着救人一命的原则,小心翼翼朝两人挪动一点,苦口婆心劝导: “你们别去了,那禁地可怕的很。"
它喜欢长得好看的东西,这三个人长得都好看,死在禁地里面太亏了。猈虎忍不住叹息。
“你们就在这里——”陪我玩吧。
“我们明日就出发!”眼前的人沉默不说话,就在猈虎以为自己终于劝动了他们时,少女忽地站起身来出声。
随后蓝衣华服的少年也站起身来, "明日就去。"
猈虎有一瞬间觉得这两人疯了。它气冲冲地背过身去, "要去就去吧,死了我也不给你们收尸!"
一个两个都要去送死,没有人陪它玩。可恶的人修!它再也不要跟他们做朋友了!
*大★
禁地坐落在幽冥鬼域极南部,按照猈虎的指引,三人来到了那里。刚一靠近便感知到磅礴的杀意,带着浓重的怨气,隐约还能听见一声声似人的哭泣。
这便是妖王说的亡灵?再往里走是处湖泊,水深近渊,看不清水下有什么
,只能感受到压抑的气息与诡异的杀意。
“阿黎,小心。”晏行寂召出敛镜,垂首看着眼前的湖泊,眉眼凛然, "这里布有阵法。"
是杀阵。
不是攻击性极强的杀阵,事实上它的灵力温和,但晏行寂能感知到那里阵法地下埋葬了无数亡魂。
死气沉沉,腐朽糜烂。
司黎也召出卷星, "知道。"不出意外的话,这里便是禁地的入口。
司黎与晏行寂和容九阙对视,随后不约而同地起身跳下。在动身的那一刻,青年和少年同时去拉身旁少女的手。
司黎只感受到手腕被一双温凉的手握住,随后被拉进一个怀抱,紧随来的是冰凉的湖水,顺着鼻息倒灌。
在跳入那湖泊的一刹那,她的神魂仿佛受到撞击,意识在一瞬间便消失,快的丝毫来不及反应。而一旁的青年刚要唤醒她,下一瞬,眼前一片白光,怀中的少女轮廓线条在他眼前渐渐模糊。
在最后一刻他扣紧少女的腰肢,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在心下呢喃出声:
“阿黎。”
*大★
弯月如钩,银霜清透洒下。
晏行寂行走在寂静竹径之中,伴着清辉与月色,青年笔挺的身姿行走间皆是风华。他握着手上的木盒,在听到竹林深处隐约的淅淅沥沥的水声后唇角勾起了笑意,给清冷的容颜增
添了一丝温柔缱绻。
他快步朝里走去。
竹林深处温暖的雾气腾起,背对着他的人坐在池水之中,纤细的蝴蝶骨清晰可见,冷白的肌肤在越月夜下越发耀眼,似是发着灼灼的光辉。
“阿黎。”青年唤道。
成亲后他们便搬来了雾玉崖,这里只有两人,他很少会离开她,总是担心她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
可这次方秉青亲自来请他外出除魔,他去了三天,每一日都想着早些回来陪她,不然她一人在雾玉崖会无聊。
少女撩水的动作一顿,转过身来趴在温泉边笑盈盈看他: “阿寂,你回来了!”
她的乌发用玉簪松松盘在头顶,露出纤细的脖颈和平直的肩颈,一张白嫩的脸被水汽熏腾的嫣红,平白增添了一丝艳丽。
/>他的心底蓦地腾起一股酸涩,有种分不清今昔往日的虚幻感,眼眶在一瞬间红了,恍若下一刻便会落下泪来,浓郁得令他皱了皱眉。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三日未见,他却像是三百年未见一样,看着眼前的少女,前所未有地想要抱抱她亲亲她。
司黎拽过一旁的外衫披在身上,张开双手朝他笑着道: “阿寂,抱抱我!”
晏行寂迅速甩掉自己心底那些荒谬的感觉,快步上前弯腰俯身。
他放下一旁为阿黎买的玉簪,双手拢在少女的胳膊窝处,她便像个兔子一般跳上了他的怀中,修长的腿紧紧盘着他的腰身。
青年牢牢抱住少女的腰身,他就着温泉旁的秋千坐下,少女面对着坐在他怀中。
少女撑着他的脸:“阿寂,你都不笑笑,你对我这么冷漠做甚!”晏行寂唇瓣翕动,语塞道:"没有……我没有冷漠……"
少女皱眉,使劲掐着他的脸:"总是不笑,天天板着脸,小古板!"晏行寂以为她生气了,喉口发梗,想要开口解释, "你别气,我不是……"
"算了!"
话语被打断,下一瞬,少女脸上重新荡起笑意,仿佛刚才的生气像是一场梦一样:"不跟你计较。"
她在他脸颊狠狠亲了一口,声音清脆响亮, "阿寂除魔有功,给阿寂奖励亲亲!"
她笑得太过开心,一连在他脸上亲了好几口。
青年目光从她脸上一寸寸描摹着,滚烫炙热,哑着声音开口: “我这次杀了魔域的三员大将,阿黎的奖励就只有这些?"
他目光落在她红唇上,暗示的意味明显。
少女的脸骤然红透,红唇紧紧抿起,埋首在他怀中小声问: “那你想要什么奖励。”
晏行寂眸色晦暗,握着她腰肢的手轻轻摩挲着,贴着她的耳朵道: “今晚你来?”话音落下的一刹那,怀中的少女握着他衣襟的手猛地攥起。
晏行寂还在低声诱哄, "就一次,没力气了再交给我,好吗?"少女依旧不说话,耳根滚烫红透,像是落日的晚霞一般。
青年声音喑哑地不成样子, "好吗?"
他啄着她的耳根,感受着怀中少女颤栗的身体。
许久之后,少女点点头:"……好。"
随后一双细弱的手盘上他的脖颈,少女从他怀中扬起头,忠诚地献上红唇。她颤颤巍巍地深入,小心翼翼的动作将晏行寂折磨的浑身难受,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决定。
他正要毁约反客为主,她勾着他脖子的手收回,抵住了他的胸膛。晏行寂喘着气看她,往日清冷矜贵的人此刻眼红的骇人,青筋毕露,仿佛要突破肌肤。
明艳动人的少女撩起了他的衣衫,将他动情的证明展露在微凉的夜风中。
随后,纤细的手解开自己的系带,单薄的外衫一寸寸滑落,露出带着水珠,令他呼吸骤然加重的美好。
以往清丽的少女此刻宛如一个女妖,不着寸缕地凑近他。
她抬起身子,凑到他耳边说:“阿寂,要我坐下吗?”
她身子逐渐向那里靠近,晏行寂喉结干涩滚动,眼前一片猩红,握着她腰身的手缓缓收紧。他看不清,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耳边似乎传来遥远的呼喊:
“晏行寂……睁开眼……”
谁?
"晏行寂,我在这里……"
阿黎?
“晏行寂,醒一醒!”
是……阿黎啊……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那段不知道我是不是写的不太清楚啊(挠头),插入生硬吗,那就是曾经男女主三百年前成亲后的某一段记忆,因为禁地的影响重现
在了男主眼前。
但明天有福利嘿嘿,狗子有点甜头啦,这会是个男女主感情的大进展。
小剧场:
晏行寂:“老婆亲亲我了,开心,是谁还没有老婆啊。”容九阙:“……你别太嚣张。”
第44章 晚来风雨七
“晏行寂,我是司黎!”
在怀中的女子将要碰到他的时候,他的耳边蓦地响起熟悉的声音,像是穿透了一切虚无来到身前。
可身前的人却还在勾着他的脖颈,“阿寂……”
不,不是真的!晏行寂猛地推开了怀中的人。
“阿黎”跌坐在地,惊楞地看着他: “阿寂,你为何……”
晏行寂闭眼不再看她。失去的记忆迅速回来。他与阿黎跳入了幽冥鬼域的禁地,随后……他便看到了这些。
这些都是假的。
他与阿黎早已不复当初那般好,这一切都是幽冥鬼域搞出来的假象。
倘若那“阿黎”方才真的坐下去,他真的沉迷于这场大梦之中,他几乎能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他会永远分不清现实虚妄,被假的阿黎操控神智。
耳边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在相互盘绕。
“阿寂,你看看我啊……”
“晏行寂,醒醒!”
“阿寂,我是阿黎啊……”
“晏行寂,我是司黎!”
阿黎,阿黎。
司黎,司黎。
司黎才是他的阿黎。
情潮汹涌滚烫,他浑身都要爆炸了,紧闭着眼,额上满是青筋。
“晏行寂,睁开眼看我!”
阿黎!
他蓦地睁开了眼。
眼前模糊的视野渐渐分明,他瞧见一张明艳熟悉的脸。“阿黎……”
司黎瞧见他醒来后,忽地便松了口气,连忙上前准备扶起他。
可手刚触碰到晏行寂的胳膊,一股猛力朝她扑来,她的脊背狠狠砸在地上,还未反应过来,身前的人胡乱的吻便如雨滴般落下。
他意识不清,体内汹涌的情潮让他只想压着她狠狠诉说着那些见不得人的爱意。
青年的力气太大,以一种完全掌控的姿势将她压制住,像是瞬间被打开了闸门,唇齿间的纠缠澎湃激烈。
她一时不察,防守节节败退。
她抵着晏行寂的脖颈,使劲将他往外推。可突然,手下传来软腻的触感,似乎有生命一般还在蠕动。
司黎顾不得
晏行寂的失控,忙将手上那东西抓出来。那是个细小的虫子,通体是鲜艳的红色,在她手上使劲地挣扎着。
情花蛊虫!
这禁地有情花蛊虫!
司黎自然是知道这是何物,情花蛊虫稀有,是巫蛊一族研制出的用来控制人的蛊虫,多生存在泥沼之中,但事实上修真界已经很少见了。
是人都会有情/欲,只是或多或少罢了,情花蛊便是无论有多少欲念,都会放大无数倍,让人沉浸其中,看到最想看的画面,得到最想得到的东西。
蛊虫会在主人沉迷欲/望不可自拔之时一寸寸侵入宿主心脉,届时……将会沦为毫无意识只被蛊虫操控的傀儡。
晏行寂的脖颈下正在蠕动的……赫然是情花蛊!
他不知何时被情花蛊虫咬了!
"唔 晏行寂……"
她方挣开一点,话刚说了一句,身上的青年就掐着她的后脖颈再次覆上。她真的……好想给他一巴掌。他在咬她!属狗的吗!
唇齿间的隐痛让她不由得红了眼,抵在他身前死命推着她,灵力刚想要往他身上打,却瞧见青年苍白带着冷汗的脸,和紧闭着垂下来的长睫。
她的灵力生生收回去。晏行寂的伤方好,不能这样。
只是愣神的一息功夫,她被迫掐着脖颈扬起脸吞咽,青年粗重的喘/息和急切的吞咽在耳边响起,近在咫尺。
在他控制不住力道,磕碰到她的唇瓣,司黎忽地痛的出声,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一滴泪水在瞬间被磕碰出来,顺着汇入两人厮磨的唇瓣,咸涩的味道混着血腥气,晏行寂忽地顿
住。
司黎找准空子侧身一滚,从他的桎梏下脱离出来。
她喘着气看着眼前双目猩红紧皱眉头的青年,那素来清冷淡漠的人像是堕魔一般,脸上的艳色令她不敢多看。
“晏行寂,你中了情花蛊。”
晏行寂的识海滚烫,清楚地听到司黎说他中了情花蛊。
可他无法逼出那蛊虫,他的经脉此刻寸寸逆行,沸腾的灵力让他无法思考。苏醒处像是要爆炸一般,他想要触碰她,亲吻她,占有她,感受她。
但尚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伤害她。纵使是身死,也不
能伤她。
他缓缓爬起身,踉踉跄跄地朝外走去。
他不知这里是哪里,只能无视身后人的呼喊一路朝前狂奔,要跑到伤害不了她的地方,要给她足够的安全。
他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跌坐在地,内里疯狂滋长的□□几乎将他淹没,沸腾,燃烧,一点点将他摧毁殆尽。
“阿黎,阿黎……”
他能清楚感受到自己尚存的理智在一点点瓦解,等到彻底消散,他便会成为一个只被欲念驱使的怪物。
他不要那样。
一柄长剑悬浮在虚空之中,本命剑的悲鸣响彻空寂。在他的操控下,长剑直接穿透他的臂膀,剧烈的疼痛让他的意识回归一些。
他一遍又一遍,将白衣割破,血水汨汨流出,徒劳地挣扎着。他一次又一次,看自己的意识回归,又在瞬间瓦解。
敛镜凄厉地鸣叫着,却挣不脱主人的操控。司黎赶到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般令她瞳孔一缩的画面。
晏行寂在……自残!以自毁的方法与情花蛊作斗争!
在那长剑要往晏行寂心口去时,司黎飞奔向前,卷星出鞘拦在晏行寂身前。“晏行寂!住手!”
察觉到司黎的声音,晏行寂茫然抬首,敛镜脱离主人的强硬控制,急忙飞回剑鞘之中。
而青年仰首看着蹲在身前的女子。
她周身似乎散发着微光,五官明艳动人,令他产生一种恍惚感。他周身冰凉,但经脉却在灼热沸腾,内力冰火两重天的感觉令他颤抖。
“阿黎……”
晏行寂白衣被血水沾湿,那蛊虫不断在他皮肉下涌动。司黎咬了咬牙,方才若不是她赶来,敛镜直接就穿透了他的心脏。
这个疯子!但无人知晓,她垂下的手……竟有些颤抖。
“阿黎,我难受………阿黎……”带着血水的手轻轻抓住她的衣裙,紫色的衣摆上瞬间印上一个血印。
青年无知无觉,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看着她。
司黎对上他的目光,瞳色缓缓沉下,眼见他的意识有些瓦解,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布下结界隔绝四周,顺势推倒晏行寂,跨坐在青年劲瘦的腰间,随后解开了他的白袍,纤细的手顺着探入。
“晏行寂
,我帮你这一次,经脉稳定后你必须得给我清醒过来将蛊虫逼出,你听到了吗!”
温热的手覆上去,青年在一刹那扬起了脖颈,纤长的睫毛轻颤,下颌绷紧,眼尾带着情浓的艳丽。
司黎的脸滚烫的要命,却还是生涩地帮着他,周围逐渐响起低沉沙哑的声音,克制压抑。
司黎耳根一阵酥麻,几乎不敢看他,紧闭着眼抿紧唇瓣。然而欲壑难填,下一秒她被压倒在地,青年覆身上来。
司黎拧眉: "嘶,不许咬!"
她一用力,晏行寂闷哼出声,却还是一下下亲着她的耳根。“阿黎,宝贝,我难受……”“帮帮我,帮帮我……”
他的精神仿佛被分裂,在她的动作下是极致的癫狂,可这远远不够,还有更加难平的情潮。她是他的痛苦源泉,是他的解药,也是他的毒药。
他开始自取,修长的手解开她的系带,温凉的手探入灵活地解开了小衣。司黎闭着眼,咬牙忍住自己给他一巴掌的心。却也默认了他蹬鼻子上脸的举动。
情花蛊已经快蚕食到晏行寂的心脉,她没时间与他玩你推我拒的游戏,必须想办法让他尽快恢复神智,将情花蛊虫逼出。
在不知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更长,久到司黎已经麻木到酸软无力,任由他自己索求,像个小狗一样乱啃。
耳边的呼吸逐渐激烈,青年的头微扬,眉心紧皱,喉结滚动。
司黎眼眸一亮。与晏行寂夫妻那些年,她当然知道这代表什么!
果然下一刻,温热传来,空气中隐约透着一股颓靡的气息。他身姿颤抖,乌黑的眸子溃散,神情茫然无措,脑袋垂在她的脖颈处。
她送他去极乐,救了他一命。
司黎推了推他, "沸腾的经脉暂时被压制了吗,晏行寂,快点催出情花蛊虫,不能耽误!"晏行寂不动,只喷洒在脖颈处的一股股灼热的气息证明他还活着。
司黎拧眉,又推了推他, "你快点催出蛊虫,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青年沙哑的声音响起, "好……"可他并未从她身上起来,直接便催动灵力,一点点将那蠕动的蛊虫逼出。
司黎侧首看见了他青筋凸起的额头
,以及紧拧的眉头和冷汗。
那蛊虫吸附在经脉中,一点点逆着经脉将它逼出,是极为痛苦的一件事,堪比上次他为司黎修补经脉。
她并未打扰他,安静地看着他一点点将那蛊虫逼出。直到那蛊虫顺着破开的伤口而出,司黎一把捏住了它,毫不留情地用灵力碾碎它。
情花蛊终于解除,晏行寂却仍埋首在她脖颈处,灼热的呼吸顺着喷洒在肌肤上。
司黎鼻息间都是他的冷香,隐约带着丝艳糜的气息。她推了推他: “晏行寂,你起来。”
她听到耳边传来声重重的呼吸,随后轻柔的吻落在她的脸颊处,小心翼翼如视珍宝一般。
晏行寂直起身来,看着身下脸色酡红眸底水润的少女,视线从她的眉眼处一路向下。她的上衣几乎被他脱完,小衣松松垮垮掀起,一切都在他眼底。那些细密的印记都是他情难自抑时留下的。
体内方压抑下去的情潮好似又涌动起来,晏行寂喉结干涩滚动,乌黑的眼眸幽深的诡异。他拉起她的手,施加以清洁术处理。
可下一瞬,少女飞快抽出手,起身背对着他,冷白纤细的脊背上蝴蝶骨清晰可见。
她并未说话,沉默着拉下被晏行寂推到脖颈处的小衣,素手绕到身后正要系上系带,温凉的手率先一步接过了那散开的衣带。
身后的人声音沙哑: “我来。”
骨节分明的手灵活地绕过,三百年前他曾为她穿过数次小衣,如今倒是熟能生巧。三根绑带很快系成完美的蝴蝶结,司黎还未来得及动弹,便察觉到脊背上覆上一吻。他轻柔地吻上她的蝴蝶骨,司黎听见他说:“阿黎,我爱你。”
心口处一下刺疼。
他抱紧她,高大宽广的身姿将纤细的少女牢牢拢住。她听到耳边低沉动听的声音: “我很爱你,我只爱你。”
胜于昨日,略匮明朝。
春夏秋冬流转,山川湖泊隐没,岁月更迭,洪荒亘古。我会永远爱你。
那些三百年前未说出口的爱意,在这一刻迸发,编织成网,将他牢牢缠住。他长睫颤抖,泪珠滴落在少女的肩颈处。
他真傻,明明只是一句话,三百年前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如今说了出来,却是已经晚了。
司黎有些说不出话,靠在他怀中,能清楚地感
知到他剧烈的心跳,察觉到青年灼热的呼吸。
“晏行寂。”她微微挣了下, "放开我。"少女在他怀中转过身来,晏行寂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沾着些许水珠,怔然地看着她。
司黎抿了抿唇,对上他这般模样,那些想说出口的话就像是塞在喉口,哽的她有些难受。她唇瓣翕动好几下,终于找回了声音: “我还是那句话,你应当飞升,你修为这么高,飞升成仙与天同寿不好吗?在下界你是迟早会死的。"
晏行寂并未说话,青年眼红的骇人,泪珠泫然欲滴。
司黎叹了口气,捡起一旁散落的衣衫穿上,又是那副明艳清丽的模样。她站起身,看着呆呆半跪在地上的晏行寂。
可这世间多的是难并的肩,无疾而终的缘。
他们两人,只有阴差阳错。
司黎犹豫了一瞬,还是抵不过自己的本能,朝他伸出了手: “晏行寂,起来。”
晏行寂怔然看向她,少女背着光,身着一身浅紫衣裙,露出的肌肤上还有他留下的痕迹。
她的身影渐渐与几百年前扛着大刀的红衣少女重合。那少女这般朝他伸出手: "师弟,起来。"
如今依旧是她,换了个模样,但仍旧是阿黎。她也是朝他伸出手,说: “晏行寂,起来。”
他看着看着便笑出了声。青年颤抖着手与少女柔软的手相握,一股猛力将他拉了起来。
司黎松开手背过身去, “你将衣服穿好,我们去找阿阙。”
身后的人沉默了许久后,沙哑的声音才遥遥传来: "……好。"
随后是衣料摩挲的悉窣声,不多时青年淡声道: “好了,阿黎。”
司黎转过身来,晏行寂已调整好状态,容颜绝世,神情淡然。她恍惚间似是松了口气。
司黎道: “阿阙与我们分开了,现在不知他的状况如何,我们得先找到他。”
她看向四周,这里与幽冥鬼域截然不同,春光明媚,绿意盎然,一派生动灵活,没有丝毫禁地的模样。
湖泊之下,是另一个世界。
可这里有杀阵。
司黎仰头看,只见虚空之中似是有气流涌动,虚幻的波纹浮现,那便
是这处禁地的杀阵。可现在那阵法安静沉寂,并未在他们掉落下来的时候就斩杀他们。
司黎收回目光,素手轻抬,灵力浮现在虚空,逐渐成为一条直线延伸向前。在进入禁地之前他们便在彼此身上下了法术,若在禁地之中分开,循着术法便能找到彼此。
司黎跟着术法向前, "阿阙在前面。"少女召出卷星,御剑而行的身影果断,丝毫没有回头。
晏行寂负手看了一眼,眸色晦暗。眼见司黎越走越远,他才终于跟上,紧紧跟随在她身后。
*大★
司黎不知御剑了多久,越走越远,却始终未曾看到容九阙的模样。
她忍不住地拧眉,术法不可能失误,可容九阙为何会离他们这么远,明明几人是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跳入湖泊的。
在又是一个时辰后,漂浮在虚空之中的灵力消失,司黎操控着卷星缓缓落地。她的目光几乎是刚落地之时便落在了那高耸的石像面前。
那石像是个男身,穿着上古时期的服饰,眉眼刻画得栩栩如生,可见其俊朗锐利,即使只是一方石像,也能感知到其威严与压迫感。
与它对视的那一刹那,司黎的神魂都像是受到了冲击,只觉得意识在渐渐溃散,听不见看不清周围的一切,所有的注意力全部被眼前的石像吸引。
飘渺的声音传来: “司黎,过来。”她呆滞迈动双腿,一步步朝那石像而去。
一双手扣紧了她的手腕,将她死死拽住,耳边清冽的声音像是隔着虚空传来。“阿黎,醒来!”
司黎的意识蓦地回来。
晏行寂眉头紧皱,脸上罕见的焦急,瞧见司黎醒来后连忙施加法术掩住她的耳朵。
随后青年狠戾看向一旁的石像,敛镜剑出鞘,磅礴的剑意劈斩而去,带着决绝的威压横扫一切,与那石像撞击的一瞬间,那石像轰然碎裂。
可下一刻,诡异的事情发生。
那碎裂的石像竟在两人眼前一块块重新拼接而成,裂痕也在一瞬间恢复如初,依旧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模样。
这简直……太荒谬了!
司黎恍若以为周围还有旁人再操控着这石像,可若是有人,晏行寂一定能感觉出来。她看向晏行寂,却见后者脸色比她还难看。
/>他紧抿着唇,清冷的气质忽地狠戾,目光泛着森冷寒意。
晏行寂正要动手彻底碾碎这方石像,耳边传来一阵厉风,他回身拦住司黎的腰身带着她一起后退数丈。
方才他所站立的地方,已然成为一方深坑。
而那罪魁祸首一身蓝色华服,马尾高数,明明是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可周身的气质却有些诡异,一双浅淡琉璃色眸子切换为兽瞳。
他提着剑,眉眼间满是杀意。
“阿阙?”
司黎怔然出声。
下一瞬,容九阙提剑朝晏行寂冲来。青年放开揽着她的腰身迎上前去。
容九阙不知到底怎么了,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颇有些与晏行寂同归于尽的模样,往日大乘初期的威压硬是被拔高一个境界。
晏行寂不能伤他,只能阴沉着脸找时机桎梏他。
看着青年因着容九阙束手束脚,颇有些施展不开的模样,司黎喊出声: “阿阙,停下!”那拼命厮杀的少年有一瞬间的顿住,茫然地朝她这边看过来。
就是这时候!
晏行寂默念法决,阵法从天而降,滔天的威压瞬间将他压迫地跪倒在地。容九阙吐出大口鲜血。
司黎连忙上前,因着阵法她靠近不了,只能在外看着撑剑单膝跪地的少年。她清楚地知道容九阙不太对劲。
他像是与那群银月焰狼一般,被操控了神智,颇有些杀红了眼的模样。
晏行寂收回剑,淡声出口: “他入了心瘴,我来。”话音落下,淡蓝的灵力磅礴而出,一股脑涌入容九阙识海处。
那股强大的灵力让他痛不欲生,连握剑的力气都没,匍匐在地痛苦低吼着,额上和脖颈处青筋毕露,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
可司黎阻拦不得。
心瘴如心魔一般,需要一点点侵入到识海之中拔除,晏行寂的举止虽然粗鲁,但着实是在帮容九阙。
可这实在太过痛苦。
晏行寂对着容九阙不似对她一般小心翼翼,灵力一股脑而入,果断地拔除那些心瘴,丝毫不在乎容九阙的感受,只将它当成一项任务。
可看着容九阙已经遍布细汗,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司黎还是有些不忍。司黎望了望晏行寂
的脸,犹豫几息,忍不住小声道: “晏行寂,你,你能不能……稍微轻一
点?"
晏行寂抿了抿唇,并未侧脸看她,可手上的动作却轻了许多,灵力并不似方才那般汹涌澎湃,而是一点点渡进容九阙识海。
"……谢谢。"
晏行寂垂下长睫,看不透在想什么。
许久之后,随着一缕缕的黑气涌出,容九阙大口大口喘着气,衣衫已被汗湿透。意识回来,他便想起了自己方才做的事情。
少年缓了会儿,眼前依旧有些模糊,却听到耳边熟悉的声音: “阿阙,阿阙?”
“阿黎……”
“我是司黎,你如何了,还好吗?”
容九阙躺了一会儿,目光涣散,一双兽瞳缓缓变回原来的浅瞳。他撑起身子,浑身无力有些疲惫。
一只手撑在他的脊背,将他托了起来。他终于可以看清东西,怔然望向身旁的少女。“阿黎,对不——”起。
尾音尚未发出,未说出口的话生生顿住。容九阙不可思议地看向司黎。
少女的发丝有些凌乱,唇角磕破了一丝,耳根后和脖颈处……是密密麻麻的痕迹,一路蜿蜒进衣领之内。
他是未经人事,但不代表什么都不懂。
少年方恢复的眸子瞬间猩红,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呼吸急促不稳。
有什么东西在经脉中膨胀,逐渐沸腾崩裂,猛烈汹涌,全部涌向他的心口,将他跳动的心一寸寸蚕食殆尽,刺骨的寒意与疼痛顺着四肢百骸蔓延。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晏·春风得意·行寂:“看见了吗,那是我老婆。”容九阙:“前妻罢了,她可以二婚。”晏行寂:“……今日我必剥了你的狐狸毛!”
第45章 晚来风雨八
容九阙从未有这般绝望的时候。
浑身的戾气浓的将少年原先的风姿尽数折断,眼底红的宛如厉鬼。
他倏而看向晏行寂,那人依旧绰约而立,光风霁月高高在上的模样,看着他的神情如往日一般冷淡。
但此刻在他眼里,却像是在不屑地睥睨着他。“晏行寂!”他一字一句,几乎啼血。
晏行寂拧眉,有些不懂他为何突然这般。他仔细看去,瞥见司黎脖颈上的痕迹后,眸光逐渐晦暗。
容九阙却是抓住了司黎的胳膊,少年颇为用力,手背上青筋毕露,司黎毫不设防被他攥的有些疼,柳眉顿时拧了起来。
晏行寂上前按住他握着司黎手的胳膊上,声音似含着冰碴: "放手,你握疼她了!"
容九阙只是红着眼看着司黎,"你与他做了?"
司黎一怔,脸色迅速冷下来。容九阙的口中竟然能出现这般直白的话,他怎么可能说出这些?
晏行寂手上力道加重,“容徇,放手!”
可容九阙依旧不依不饶: “阿黎,回答我,你们方才做了什么?”
是亲了,还是做了?是一场露水姻缘,还是重归于好?
可无论是哪一个答案,都让他心疼的无法呼吸。“司黎,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回头,可你依旧要他是吗?”
他第一次,喊她司黎。他攥着司黎的手逐渐用力,晏行寂脸色彻底沉下。
“晏行寂,不——”
可司黎的话已经晚了。
强大的威压暴涨将容九阙狠狠击飞砸向远处的石像上。而少年跌坐在地,捂住胸口猛地吐出大口鲜血。
司黎连忙跑过去。她方跑到容九阙那里,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司黎怔然抬首看去,那石像如方才一般一点点崩裂,落石在一瞬间掉下,司黎瞳孔瞪大飞身向前拉住容九阙的手想要将他拉离那处。
少女的手方抓住少年血迹斑驳的手,一股猛烈的吸力席卷而来,白光乍现,扑天的糜烂而来,带着古朴仿佛来自上个世纪的气息。
而她与容九阙被无形的力量卷入。
“阿黎!”一贯清润的声音是无尽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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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黎醒来之时,天际阴沉,正淅淅沥沥下着雨,砸到面上有些生疼,脊背下似乎垫着些什么,咯得她生疼。
她撑起身体坐起,熟悉的布料映入眼帘。躺在她不远处生死未知的赫然是容九阙!
"阿阙!"她慌忙起身,没空看周围的场景,扑到容九阙的身边将他翻过来。
少年一张脸惨白,因着灵力的溃散,头顶上两个毛茸茸的耳朵显现出来,几乎连人身都维持不住。
司黎拍拍他, “阿阙,阿阙,醒一醒!”她一连拍了他好几下,少年长睫微颤,紧闭的眼帘掀开一条缝。
司黎连忙喊他: “阿阙,能看见我吗?”
容九阙翕动着唇,声音嗫喏令她有些听不清。
司黎靠近他,听到少年微弱的声音: “阿……黎……”随后,怀中高大的少年身影陡然缩小,毛茸茸的触感传来,因着雨水而打湿了毛发。
司黎见到过无数次容九阙的真身,他的真身庞大,毛发蓬松柔软,九条狐尾垂在身后,身躯健壮漂亮。
他有着九尾狐族最完美的真身,只要站在那里,便能让人移不开眼。
司黎喜欢毛茸茸,也喜欢容九阙的真身。但那都是容九阙为了讨她欢喜主动变换出来的。而不是如今这般,因为灵力的溃散已经维持不住人身,连兽型都显得蔫蔫的。
可她不懂这是为何,晏行寂明明帮容九阙清除了心瘴,纵使他最后打了他,但也下意识收了力道,容九阙是大乘的骨格,那点伤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所以他为何会是这般模样,好似丹田都破碎了一般,灵力泄露的几乎不剩下多少。小狐狸呜咽一声,声音虚弱无助,兽瞳里的光亮都似消失。
漫天雨水落下,冰凉带着寒意,容九阙的毛发被雨水沾湿,在寒风中经风一吹,便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奄奄一息的模样看起来颇为可怜。
司黎连忙布下避水决,将他抱在怀中: “阿阙,我带你找个地方先疗伤。”
可容九阙的真身太大,身量几乎快与她一般,司黎怎么都抱不起来。
她试过几次皆都失败后,轻轻推了下容九阙: “阿阙,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若能的话,我现在需要你变小一些。"
司黎为他渡了灵力,容九阙
虚弱睁开眼。
他蹭了蹭司黎抱着他的胳膊,随后一股微弱的灵力漂浮而出,庞大的狐身慢慢变小,直到最后缩成几个月大的幼崽模样。
司黎从乾坤袋中取出外衫包住小狐狸,急匆匆起身便要往回走。
可却只瞧见满地的……白骨。不,应该是……妖骨。方才咯得她脊背生疼的,是累累白骨。
司黎向前看去,泥泞的土地上无尽的骸骨,透过骨架依稀可以辨别是何种妖类,散乱分布在周围,俨然经历过一场大战一样。
她抱紧怀中的小狐狸,抿了抿唇后,毅然决然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不知道为何,前面有一种令她心悸的感觉。
少女一路奔走,这里的天际昏暗,虚空中似有灵力波动,她不敢御剑,只能凭着双腿行走。一片荒芜,除了偶尔几具尸骸以外,她什么都没看到。
司黎越想心下越沉。
少女的体香因为方才被雨水沾湿而越发浓郁,容九阙在她怀中,因着她的行进而晃荡,一双兽瞳虚虚睁开,
视线有些模糊,他的脑子现在不太清醒,周身的经脉在翻涌,灵力却在溃散,丹田好似破碎一般往外泄露着灵力。
浑身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呜咽了一声,狐鸣被雨水声掩盖,司黎并未听清。
容九阙觉得好冷,周身都像渗进寒意,明明经脉在翻涌,可好似翻起的都是冰碴一般,将他的经脉堵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温暖。
他此刻唯一的依靠便是阿黎。
少女的清香在鼻息间萦绕,他太喜欢了,忍不住便朝她怀里拱了几分。
抱着他的人应是觉得他冷,手臂收紧,将他的狐身往衣服里裹紧。他便离她更近,近到能看到司黎脖颈处脉搏的跳动。
白皙的肌肤在眼前,一股股香气像是毒药一般致命。
容九阙蹭了蹭她的脖颈,舌尖下意识探出在她莹臼的耳垂上舔了一口,长着细软倒刺的舌面刮过,带起一阵酥麻战栗。
司黎拧眉垂首看去,瞧见小狐狸露在衣衫外面的头无力地搭在她颈窝处,便以为他又难受起来了。
她不由得有些担忧,将他搂紧, "阿阙,再坚持一会儿。"容九阙低低呜咽了声表示回应。
毛茸茸的狐狸脑袋搭在少女颈窝,那股清
香和时不时碰触到的肌肤令他心满意足,连体内的疼痛都似减少了些。
一双兽瞳看着那白皙的肌肤。
他想亲她,想对她做任何事,想与她一起度过漫长又难捱的发情期。他想将她带回自己的宫殿,欺身而上压着她在床第间极尽情绵,虔诚炙热地亲她,让她牢牢记住
他,只记得住他。
他想让她为他诞下幼崽,无论男孩女孩,那都会是妖族的下一任王。
阿黎,阿黎。
他想要她。
他只想要她。
头痛欲裂,意识不清,他挣扎着仰首。
第一次生出了对阿黎不敬的心。
他卑微虔诚,碰了她的唇角。
他好喜欢她,好想娶她,好想独占她。这条路长些吧,若能走一辈子,便更好了。
抱着他的少女身子一僵,可容九阙已经昏迷不醒,脑袋重重垂在她肩膀处。司黎垂首看着怀中的白狐,神色复杂。
大大大
容九阙醒来之时,已经恢复了人身,不再是那副虚弱的狐狸模样。可丹田仍旧破损,只是暂时被人用灵力封住了而已。
那人是谁不言而喻。
他撑起身,司黎坐在一旁闭目调息着,听见动静后睁开了眼。少年脸色苍白,眉目俊朗张扬,望向她的眼神带着些复杂。明知不该,他的目光还是落在了司黎的脖颈处。
她应当是将那些痕迹想办法用术法掩盖下去了,此刻光洁如玉。可他依旧能想起那斑驳的玉颈,那一路蜿蜒进衣领的痕迹,不难想象得出衣衫下是何等模样。
晏行寂没有胆子对司黎这般,如那时在霓湘楼一般,想必是阿黎同意的。
胸口处一阵疼痛,呼吸进来的空气似是刀刃,一点点划过他的喉管,发梗疼痛得难耐。他捂住嘴不住地低咳,玉白的脸瞬间被涨的通红,像是要将心肝与肺都咳出一般。
司黎上前拍着他的脊背为他顺气: "如何了,还难受吗?"
少年却是强行抑制住那股咳嗽,反手攥住司黎的手。他的手掌宽大又温暖,牢牢桎梏住她的手腕,抬起眼眸看着蹲在身前的女子。
他问:“晏行寂有哪点比我好?”
司黎怔
住。
容九阙死死盯着她的眼,像是要从中找出一些答案。
明明无心,明明谁都不爱。
为何不能是他。为何非得是晏行寂。
少年不甘开口: “我是没有他强,我认,日后我会勤加修行,不日一定步入渡劫。”
“但是阿黎。”少年凑近她,身上的青竹香扑鼻而来, "他会的我也会,我们九尾狐族自小便灌输发情期的知识,我能让你更……"
他终究是未经人事,做不到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些羞人的话。容九阙顿了顿,耳根有些微红,接着道:“我能让你更舒服。”
司黎终于听懂他在说什么了。若不是容九阙神魂稳定,她都要怀疑他被夺舍了。
她几乎是下一瞬柳眉便微蹙,刚想要挣开他的手,少年便拉着她的手往……他劲瘦但肌肉分明的身上按去。
隔着单薄的衣衫,司黎能清楚地感知到手下块块分明的肌肉,线条流畅,不含一丝螯肉。少年耳根处的红润越发明显,一路延伸向脸颊。他死死按着她的手,凑上前去与她鼻尖抵着鼻尖。“阿黎试试我,你会喜欢的。”
语罢,少年眼睫垂下看向少女近在咫尺的红唇,歪头便要覆上去。司黎慌忙别过头去,炙热的吻与红唇擦肩而过,落向她的脸颊,带着少年身上的竹香。
她用力挣开他的手,一连退后许多,眉眼也冷了下来。"你心瘴或许还未清除干净,先静静吧,我出去看看。"
她转身便要离开,浅紫的衣裙勾勒出篝火的光影,在他眼中跳跃着,那股酸涩与暴戾又开始蔓延,一寸寸蚕食着他的神智。
在司黎即将迈出洞穴的那一刻,一股猛力自手腕处传来,她被贯到石壁上,一只手垫在脑后防止她磕碰到,少年高大的身影将她牢牢笼罩在怀中。
他对待司黎一贯温润好脾气,在此刻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底是诡异的血红。
他掐住她的腰身,不甘心地问她: "你为何不要我,我有哪里比不得他?"
司黎重重吐出了口浊气, "你指的什么?"
少年哑着声音,修长的手握住她的玉颈,一寸寸划着: "这里,为何要他亲,为何不要我亲?
4;司黎不回答,只拼命推着他,可少年始终紧紧抵在她身前。
在司黎忍不住要使出灵力之时,容九阙依旧一脸平淡,丝毫不在意那或许会打在他身上令他重伤的灵力,只固执地看着她,大有她不给回答便不放手的意味。
司黎与他对视,终究还是收回了手。她道: “他中了情花蛊,我帮他解毒。”
少年似是没想到这个回答,神情明显怔愣了一瞬。司黎靠在墙上看着他。少年抿了抿唇,目光有些飘忽,唇瓣翕动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令司黎无奈叹息。
司黎问: “想说什么?”
少年神色有些晦暗,盯着她看了半晌后才敢开口。"我的发情期快到了……我想跟你一起过。"
他的意思明显,司黎没想到他要说的话是这些,一时之间愣在原地。少女红唇微启,神情怔愣,看的他心里痒痒。
他有些害羞,喉结干涩滚动,别别扭扭道: “发情期是妖族都会有的,我度过发情期后,修为便能步入一个大境界,届时离渡劫便不远了,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
“我……我不想要父王帮我找别人,我只想要你。”
司黎始终未曾说话,容九阙便自顾自接着解释。
"发情期是妖族孕育子嗣的好时机,但阿黎你别怕,我知晓现在太早,若是阿黎暂时不想,我便去喝药……幼患对我来说不重要,我,我只想与你一起……一起过这发情期。"
他小心拥她入怀,心跳剧烈, "阿黎,若你愿意,我们从幽冥鬼域出去便成婚,我以性命起誓,终生爱你护你,尊你敬你,只会有你一人。"
九尾狐族其实生性喜淫,连他的父王都娶了五任妻子。
但容九阙自小便是个异类,在兄长们长大后陆陆续续开始找人寻欢作乐,或是找人暂时度过发情期时,只有他孤身一人。
母亲的遭遇让他不喜妖族的习性。
他若是喜欢一个人,一定会对其忠诚至死,给与其他的一切。身、心、性命,以及整个妖域最无尚的荣光。
他不会让自己的妻子重蹈他母亲的覆辙,与其他妖妃争风吃醋,守在后殿中整日翘首以盼一个心里还装着其他人的人。
他的父王是个好妖王,是个好父亲。但不是一
个好丈夫。
容九阙既要做好一个好妖王,一个好父亲。也要做一个好丈夫。
"所以阿黎……"他蹭了蹭她的头顶, "选择我吧,我绝对不会让你后悔的。"可怀中的少女却抵住他的胸膛。“阿阙,我不要。”
容九阙挂在唇角的笑意一瞬间便凝滞住。
他愣住,司黎使力一推便从少年的桎梏中脱身而出。她神情未变,明明依旧是那般宁静的模样,却让他瞧出了些许冷淡。
她说: “我不喜欢你,我不能当你的妖后。”
一根针狠狠扎透心房,少年疼的脸色陡然间苍白。
司黎抿了抿唇,瞧见他的模样后有些不忍。但有些话,是必须要说的。
“阿阙,你明明有机会遇到一个爱你的,你爱的,可以长相厮守的人,届时你一定会成为最幸福的人。"
司黎顿了顿,下定决心一口气道: “我现在无心,以后可能会有心,也可能无心,但无论有心无心,我很可能都不会再喜欢人了。"
"所以阿阙,我若是答应了你,便是对你最大的不公,你不应该被我这般对待伤害,你从未欠过我什么。"
"天下太平后,我想去转转看看,我不会停留在青霄剑宗,也不会停留在妖域。"
耳朵喻嗡作响,她的话似是尖刀剜着他的心,将他的一颗真心割得遍体鳞伤。
她不会留在青霄剑宗,她不要晏行寂。她不会留在妖域,她也不要他。
他到现在竟还有些想笑,得亏是晏行寂没在这里,没有听到她的这番话,不然他指不定背地里要如何发疯呢。
思绪纷乱无章,刚被她封住的经脉似乎重新被撞开,所剩不多的灵力一股脑涌出,他拼命维持住自己的人身。
他仍抱有一丝希望: “若我……若我不要你的爱呢?”
"……什么?"
容九阙脊背一寸寸弯折,一字一句似是从喉口挤出来一般。他重复方才的话: “我不要你的爱,我只要你当我的妖后……”
可他的心里拼命摇头。不是,不是!
他怎么会不想要她的爱,他拼了命地想要。他想的骨
缝生疼。
从小天赋异禀备受宠爱的妖域少主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便尝到了何为甘之如饴,何为求而不得。
纵使她不爱他,他也甘之如饴。可是她不爱他,他便求而不得。
“我不要你爱我,我只要你当我的妖后——”“我不愿意。”少女打断他的话。
他听见司黎说: “这对你不公平,我不能这般对你,我也不愿意当什么妖后。”"无论是青霄剑宗的掌门夫人,还是妖域的妖后,我都不想。"“我是司黎,我只想做司黎。”
司黎沉默一瞬,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阿阙的发情期……照妖王说的来吧,我帮不了,若你需要我做别的事情,我一定竭力相助。"
少女转身便要离去,而容九阙扶着石壁弯腰大口大口呼吸着,身体内的疼痛分不清是因为破损的经脉,还是少女的话。
在司黎即将离开的那刻,他终究是喊出了声: “我的发情期你不愿意,为何晏行寂中情蛊阿黎便乐意帮他?"
司黎脚步顿住。
容九阙红着眼, "你当真对他无意吗?"
司黎,你当真对他无意吗?这一次又一次的态度转变,当真是为了弥补晏行寂曾屡次相救她?
到底是因着感恩明事理,还是因着.…
心被重塑了一点后,情意便也慢慢回来了些?
可是他想不通是为何。
她与晏行寂相伴左右不过十一年,纵使曾为夫妻你侬我侬,可早已分开三百余年。而这三百余年里,是他一直陪着她。
十一年抵不过三百年吗?
他怎么可能甘心。
他第一次做些不可言说的梦时,梦中反反复复只有司黎的脸,那时他便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五年内催生第九尾,提前几十年迈入成年期,跪在父王殿前整整一月,风吹日晒也不低头,终于得到了父王的同意。
他得知司黎的身份后丢下妖域马不停蹄地赶来,一路上心中只有恐慌,不断在想着自己与晏行寂争夺的可能性有多大。
可到了那里看到司黎后,那些一路都未想出答案的想法终于尘埃落定。
不论成败,
不赌胜券。
要为自己搏一个结果。
他不甘心啊.…
呼吸越发困难,心口的酸涩几乎将他淹没,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他看不清司黎的身影,听见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他颓然一笑,心下是无尽的荒凉。
她走了吗?那也好罢……
可下一瞬,那脚步声在耳边响起,熟悉的清香传来,一股猛力将他扑到在地。容九阙的意识清醒几分,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司黎从他身上起来,纤细的背影挡在他身前。
“卷星!”
少女一声低喝,莹白恢宏的长剑径直出鞘落入她手中,本命剑喻鸣一声以回应主人的召唤。
容九阙呆滞看向司黎的身前。
方才他站立的地方,虚空中有阵阵灵力波动,一道裂缝正在不断扭曲,越来越大,狂暴的杀意席卷而来,随着裂缝的展开,里面传来阵阵怒吼。
紧接着,是无数双密密麻麻的血红眼眸。
它们狰狞着,嘶吼着,前赴后继相互推挤着,从那裂开的虚缝中挣扎着爬出来。容九阙混沌的大脑顿时便吓清醒了。他没看错,他真的看到了!
一个个黑红的浓雾下,是——浮屠恶鬼!
怎么可能!浮屠恶鬼早已被关入了浮屠川,如今浮屠川还没崩裂,哪里来的浮屠恶鬼!
司黎冷声道: “阿阙,护好自己!”
少女抬手为他布下结界,在那从裂缝中攀爬出来的浮屠恶鬼嘶吼着朝她扑来之时,提剑冲入一片浓重的黑雾之中。
“阿黎……”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帮她,可因着发情期被压制太久,他的丹田已经开始瓦解,灵力完全使不出来。
他一次次试着爬起,一次次跌倒。他看不到司黎的身影,只能瞧见那一双双血红诡异的眼眸萦绕在四处。
有的朝他扑来,被结界拦下。
大多都被司黎的新鲜血肉吸引,不要命地朝她扑去。他只能看到不时出现的剑光。
他一遍遍无助地呢喃着:
“阿黎……阿黎……”"阿黎,走吧………别管我了……"
赶紧走,她一个人一定能逃走。
有他吸引着这些浮屠恶鬼
,她一定能逃开。所以快走啊!
“阿黎….…你走啊……”他一次次跌倒,一次次爬起。往日琉璃色的眼眸此刻满是血丝,泪珠顺着鼻梁而下。
让他起来。让他救她,
他不能看她这般挡在他身前。他不要她为他拦下一切危险。
可丹田彻底瓦解,他连人身都维持不住,高大的白狐颓然倒在地上。
裂缝遮蔽半边天,从中涌出数以万计的浮屠恶鬼,它们一股脑疯狂地朝司黎扑去。那黑雾中的剑光逐渐衰弱。
白狐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暗淡,眼泪打湿脸上的毛发。
晏行寂说得对,他护不住她。他护不住她啊.…
可突然,洞穴外的虚空中传来剧烈的撞击,整个地面都在震动,像是有人在从外攻击一般。容九阙拼力仰首看去。
那天空……一点白光浮现,随后那光亮逐渐扩散……
不,那不是光!
那是天裂了!
是从外界照射进来的光!
一双手掰着那裂缝两边,强大磅礴令他心颤的威压席卷而来,淡蓝的灵力铺天盖地从外涌进,推着那裂缝越来越大。
刹那间,围绕在司黎周围的浮屠恶鬼像是被人生生定住,爬出恶鬼的裂缝被淡蓝的灵力堵住出口,里面尚未来得及出来的恶鬼们拥挤在一起嘶吼着。
下一刻,滔天的威压迫下,黑雾消散,围绕在司黎周围的浮屠恶鬼绝望地嘶吼着,却依旧被毫不留情的碾碎,化为缕缕黑烟湮灭。
随后,一张宛如谪仙的脸显露在虚空的裂缝之中,明亮的光从他身后披洒而下,是这昏暗的天际中唯一的光。
他踏步进来,空中的雨蓦地停止。
白衣青年面容清冷,衣摆被风拂起,墨发在身后轻轻飞扬,眸光极轻极淡,眼神并未分给他分毫,目光始终落在执剑而立面色苍白的司黎身上。
明明是容九阙最为讨厌的人,此刻却成为了唯一能救下阿黎的神明。晏行寂。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容九阙:“晏行寂有什么好的,年龄比我大,脾气比我差,阿黎不如试试我。”晏行寂:"………你的狐狸毛全剥了应该可以做好
几条围脖,我要拳去贱卖!"
第46章 晚来风雨九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能见到晏行寂时这般开心,明明他是那么讨厌他,恨不得他立刻滚回他的青霄剑宗继续当他的渡渊剑尊。
最好再也别回来,这样他便能将阿黎独占。
可这一刻,他无比的庆幸。
幸好。
幸好他在。
晏行寂那一日在霓湘楼时说的话没错。“容徇,你护不住她的。”
容九阙,你护不住她啊……他闭上眼,泪水滑落。一个大乘初期,要如何在天欲将倾之时给她一片净地呢?
另一边,司黎的灵力已经所剩不多.
她一人杀了数千浮屠恶鬼,还要时不时顾及着容九阙那边的结界是否松动了,身上难免被咬了几口,血肉模糊。
晏行寂落地便快步朝她走去,神情虽然淡然,但无人知道他负在身后的手都在颤抖。司黎的脸色那般苍白,他的心尖像是悬着一把尖刀,在狠狠剜着他的心。
他终于来到她身边,一贯清冷淡漠的人此刻终于按耐不住,淡然的神情骤然间恐慌。他太害怕了。
整整五个时辰,他在外面一直想办法要如何才能进来,一想到她独自一人在里面不知会发生什么,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疯了。
他一遍遍打碎那石像,它一遍遍在他眼前恢复如初。像是在嘲笑着他的自不量力。
在又一次失败之后,晏行寂垂首安静地看着地面,周遭的风声忽地一阵,吹拂而过他的衣摆。
他蓦地轻笑出声。
随后青年抬起头望向那高高在上的石像,唇角勾起残忍嗜血的笑意,黑眸微眯,威压暴涨。灵力像是一张大网,将那石像牢牢裹住,盘绕在周围,一点一点往里钻。
他闭着眼,细细感知着那石像的每一寸,在漫长的寻找后,他忽地睁开眼。随后绷紧下颌,眼眸似是染上一层薄雾,泛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白衣青年修长的手操控着灵力,将那阵眼一点点扯开,在虚空中出现一道细微的裂缝之时,他双手握着那裂缝两边,用力朝两边撕去。
威压沸腾,灵力暴涨。
他在天光透进来之时,看到了那令他肝胆尽碎的一幕。
纤细的少女被万千浮屠恶鬼包围,只有时不时传来的微弱剑光证明她还活着。
br />阿黎,他的阿黎。
暴戾在一瞬间增长。
而此时,晏行寂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的双臂和肩颈处有几道咬痕,皮肉都仿佛被扯掉一层,汨汩涌出的血水将紫衣的颜色浸透的更深。
可她依旧提着剑安静地看着他。
晏行寂慌不择路地从乾坤袋中取出丹药,修长的手捏着丹药递到司黎唇边: “阿黎快吃了,我为你疗伤。"
司黎就着他的手将丹药吞下。随后便察觉到青年的手覆盖上她的伤痕处,温暖的灵力小心翼翼涌入进来。
那些浮屠恶鬼还被堵在裂缝中冲他们狰狞嘶吼着,洞穴外的虚空中被晏行寂撕开的裂缝缓缓闭合,周遭又陷入了一片荒芜昏暗。
晏行寂的长睫垂下,纤长浓密的睫毛微颤,只专注地为她清理着一个又一个被浮屠恶鬼咬出来的伤痕。
司黎的目光却是不动声色地落向不远处躺着的容九阙身上,那魁梧高大的白狐蜷起来,她想起了他最后的话。
她对晏行寂当真无意吗?
司黎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青年。
他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一心被她身上的伤吸引。
以前的司黎总是怀疑晏行寂是否真的爱她。现在的司黎坚信他爱她。
可她要不得这份喜欢,晏行寂是要飞升的人,她不知道改变他的结局会有什么影响。
世界会有什么影响。
他会有什么后果。
她不敢赌。
司黎收回手,目光淡然: "无碍了,不要浪费灵力了,多谢。"
青年目光有一瞬间的茫然,仍保持着方才为她疗伤地姿势,骨节分明的手停顿下来。眼前的少女还不及他肩膀,脸色明明还有些苍白,却依旧不需要他的帮忙。
他到现在也不懂一个人为何会变化这般大,明明以前的阿黎是明媚张扬,但又有些幼稚脆弱的人。
药苦了要与他抱怨,受伤了要抱着他哭,委屈了要他帮忙教训那人,床第间难受时会搂着他的脖子求他慢些。
可现在的阿黎表面没心没肺对谁都好,实际上所有人都没有走进她的心,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忙,也从不会求人帮忙,受委屈也不需要
他替她教训,受伤了也不会主动让他帮忙。
一个人怎么会变化这么大,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可她依旧是他的阿黎。
他爱的永远是她炙热滚烫的灵魂。
所以罢了,阿黎怎样都好。她安稳地活着,让他能随时看到,便是他最大的心愿了。
晏行寂垂下手,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
司黎转身朝容九阙走去,少年的人身都维持不住,丹田瓦碎,灵力溃散而空。她的灵力探入进去,小心翼翼游走到他的丹田内。
随后少女眉头皱紧,神情也凝重起来。容九阙的妖丹……竟然隐隐有些裂痕。
若是妖丹裂了,他的修为便会尽废,除非堕魔修魔道,否则终身只是一个废人。司黎连忙将他揽起,掏出丹药便抵在他唇边, "阿阙,张嘴,吃下去。"
那白狐柔顺地靠在她怀中,低声呜咽了一下,张嘴吞下了那颗灵丹。
少女侧脸柔和,将那白狐小心翼翼揽在臂弯之中,目光只看得见那白狐,低声细语地哄他吃药。那白狐在吞下丹药后,亲昵地蹭了蹭少女的脸颊,乖巧地缩在她怀中,任由她为他修补经脉。
白狐的一双兽瞳不经意间与他对视,一人一狐目光在虚空中胶着一刻,随后白狐漫不经心地收回眼,状似疲惫又似故意为之,朝司黎的怀中拱了几分。
少女一心为他修补丹田,并未注意到那九尾狐的异样。
可晏行寂的眸色却是忽地沉了下来,薄雾和浓云翻滚,怒意明显,垂在一旁的手攥紧,骨节被捏的轻响。
呵……
容九阙这厮,当真是了解阿黎。知道她吃软不吃硬,这般乖巧的模样最是能降低阿黎的防备心。
他沉默着看着那少年化身为白狐,蔫蔫地被司黎揽在臂弯之中,不时呜咽地蹭蹭她的胳膊。他唇角微弯,笑意却不达眼底。
而另一方,司黎正为容九阙修补着丹田,身后传来清淡的冷香,随后是清润的声音。“阿黎,你灵力所剩不多,我来吧.”
白狐警惕地睁开眼看着晏行寂。晏行寂这厮,又想干什么?
可是青年只是垂首神情平和地看着他。司黎挑眉: “你帮阿阙?”
“嗯。
容九阙挣扎着摇头,狐狸脑袋
不住地磨蹭着司黎的臂弯,琉璃色的眼眸水润,眸中的情绪明显。“我不想他为我疗伤。”
司黎以为他是讨厌晏行寂,无奈地揉揉他的脑袋: “阿阙听话,莫要闹脾气,现在不是纠结于恩怨的时候。"
毕竟她的灵力所剩确实不多,晏行寂是渡劫的修为,能更好的帮助容九阙。
她将怀里的白狐放下退后许多,晏行寂上前半跪在地望着躺倒在身前无力挣扎的容九阙。白狐的眸底满是警惕和怒意,四爪用力想要站起来,却浑身无力只能跌倒在地。
晏行寂无声轻笑出来,背对着司黎,她看不清他的神情。青年修长的手覆盖上毛茸茸的白狐脊背,那白狐不住地微微挣扎着,浑身柔顺的毛发瞬间炸开。
淦,好恶心!
他竟然被晏行寂摸了!
他恶狠狠地朝晏行寂低吼出声,却因着无力,吼声像是在撒娇的呜咽。
容九阙: "……"
晏行寂: "……"
他皱紧了眉,颇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容九阙呜咽着用爪子蒙住双眼,往日高高立起的耳朵此刻蔫蔫地趴着。太丢人了!
而晏行寂则低声呢喃出声: “容少主不必对我谄媚,我对你没兴趣。”
不得不说,晏行寂虽然人不行,但是气人倒是挺行的。容九阙狠狠抬眼瞪向他,若是眼神可以杀人,他要将晏行寂吊起来千刀万剐。
可下一秒,青年闭眼不再看他,强大森寒的灵力从他按在白狐脊背上的手中涌出,不容置喙地闯进容九阙的经脉之中。
"唔!"
容九阙忍不住痛呼出声。
晏行寂这厮丝毫不管他损伤的经脉,灵力一股脑朝他丹田中涌入,决绝蛮横地修补那破碎的丹田,一寸寸地方粘合而起,替他重塑丹田,封闭经脉。
白狐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晏行寂却不顾他的痛呼,像是要完成任务一般只顾着为他修补经脉。
司黎瞧见容九阙痛苦的模样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咽下了口中的话。修补丹田本就痛苦艰难,无论晏行寂再小心,对于容九阙而言都是难以忍受的痛苦。
晏行寂只是选择了
一个最为直接快速的方法。
如今出现了一些脱离控制的事情……
司黎目光看向那被控制在裂缝之中的浮屠恶鬼,它们仍旧在相互推操着,疯狂地冲击着结界想要出来将他们三人一起咬死,分食掉他们的血肉。
时间太紧,还未找到沧溟镜,这禁地里不知道还会不会出现浮屠恶鬼,他们每个人都需要有自保的力量。
容九阙必须尽快恢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晏行寂留下的结界坚固,那些浮屠恶鬼始终未曾冲破束缚。容九阙的痛呼声逐渐减小。
直到他彻底昏迷过去,白狐变成高大俊挺的少年,晏行寂方睁开眼收回手。司黎收回视线朝两人走去, "怎么样?"
晏行寂直起身子不动声色地抿去额上的汗, “他发情期了,一直在压制着才会导致丹田破碎,我是能修复丹田,但若是他不尽快解决发情期,这样的事情还会再次发生。"
他说这话时眸光始终紧紧盯着司黎的脸,在瞧见少女皱紧了眉有些担忧的神情时,心底一股郁结涌来。
"阿黎,你如何想的?"
司黎拧了眉有些不解: “什么如何想的?”晏行寂顿了顿,沙哑着嗓音回: "你要帮他吗?"司黎却是收回了眼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年。
少女神情严肃,久久不肯回答,看在晏行寂眼里却像是默认了一般。他眼眸忽地一红,内里的暴戾几乎将其淹没。
青年低垂着的眸子满是怒意,汹涌的像是随时能冲出来撕碎一切,呼吸逐渐粗重起来,骨节被自已捏的生响,
就在他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将司黎拖走之时,少女的话将他的神智拉了回来。
"不会。"
晏行寂一怔: "什么?"
司黎看着他一字一句: "不会帮他,我不喜欢阿阙,不能这么糟践他的真心。"
晏行寂垂下的手有些颤抖,那股将他吞没的狠戾杀意逐渐驱散,仿佛乌云散去一般,心底一片春暖花开。
她不喜欢容九阙。
她不喜欢他。
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看着眼前娇小的少女,心
里痒痒的想要揽她入怀。
司黎并未察觉到他的情绪,而是将容九阙拖向一旁,喂给他颗丹药滋养经脉。“回到妖域后,妖王会帮助阿阙的。”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先护着他,以免他因着发情期的影响出现些事故。司黎起身,洞穴中回荡着浮屠恶鬼此起彼伏的吼声,骇人恐怖得很。
洞穴中那方还未来得及关闭的裂缝,被晏行寂的灵力堵着,里面的浮屠恶鬼无法爬出,便拥挤在一起朝他们疯狂地嘶吼着,嗜血无情的模样看的人心颤。
浮屠恶鬼。
司黎与那些密密麻麻的血红眼眸对视,意识仿佛又回到了三百年前浮屠川崩裂的那日。
浮屠川突然崩裂,浮屠恶鬼尽数而出,首当其冲惨遭屠戮的便是负责镇守浮屠川的青霄剑宗,举宗死伤过半。
上一任青霄剑宗的掌门便是死在那里,当时修为最高的晏行寂在魔域作战,急匆匆赶回来才挽救了尚存的青霄剑宗弟子们,等来了其它宗门和妖域的援助,阻止了浮屠恶鬼前往人界城池造成更大的杀戮与伤害。
随后司黎被鬼虢抓来,她借助沧溟镜的神力将鬼虢封印在自己体内,操控着晏行寂的手杀了自己,也杀死了封印在体内的鬼虢。
在最后,沧溟镜吸取了她的心获取足够的力量,一举将所有的浮屠恶鬼封印进浮屠川,重新关闭了浮屠川。
而晏行寂则搬去东海浮屠川,孤身一人镇守浮屠川整整三百年,除了外出除魔,他是绝不会离开浮屠川的。
这世间已经三百年未曾出现浮屠恶鬼了。
可如今,这幽冥鬼域…...妖域的地盘里,竟然有浮屠恶鬼?
还不止一只,是无数只。
司黎道: “我来之时瞧见了许多妖骨,应当是千年前进入幽冥鬼域的妖族们,当年的妖王是渡劫的修为,按理说下界是不会有比他更强之人,但他依旧未能出得了这里。"
"所以……"司黎顿了顿,与那密密麻麻的浮屠恶鬼对视, "他们或许也遇到了浮屠恶鬼?"
数万的浮屠恶鬼,永远杀不尽的浮屠恶鬼,能生生耗死一个渡劫修士未尝不可能。
如果他们遇到了比如今司黎遇到的要多上许多的浮屠恶鬼,连带着妖王在内的整队三百余人尽数覆
灭,只是时间问题。
身旁传来脚步声,晏行寂来到了她身边。
青年仰首随她一起看向那虚空,那些浮屠恶鬼感受到渡劫修士更加强大纯粹的血肉气息后越发疯狂,不断撞击着晏行寂施下的结界。
青年淡声道: “这里才是真的禁地。”
司黎被他突然一句话弄得有些惜:".…什么?"
"这里。”晏行寂顿了顿,目光扫向洞穴外, “我们从湖泊中跳下的地方只不过是那人像打造出来的幻境罢了,这人像里面的,才是真的禁地。"
他也是方才撕开虚空之时察觉到的,在那人像的身体里面,他看到了幻境真正的界点,感受到了周围灵力的波动,才察觉出了外界是幻境。
司黎理解了晏行寂话里的含义:“所以,若我们没有找到那人像,便永远进不到真正的禁地,只能被困在外面?"
晏行寂颔首: “嗯。”
司黎怔然望向眼前的裂缝: “……那这些浮屠恶鬼是哪里来的?”
虚空中突然裂开了缝隙,古朴的气息像是来自上一个世纪一般,数万浮屠恶鬼咆哮朝她冲来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这世间除了浮屠川,到底有什么地方还尚存着浮屠恶鬼?晏行寂这次却是沉默了许久。
"不管是从哪里哪里来的,关闭裂缝才是——""须弥芥子之界。"
司黎恍然大悟。
在青霄剑宗之时她为了尽快适应这方世界,曾连着一月泡在藏书阁,读过那么多书,她自是知道须弥芥子之界是何物。
世间万物变幻莫测,有容乃大,一方世界未必没有其他的世界。
她仍记得当时那书上的解释晦涩难懂,司黎始终理解不了,沧溟镜便用司黎那边的话将其通俗化。
简而言之,就是平行世界。
两方世界、或者更多的世界并行而存,也或许一方存在于另一方之中,只要打破时空的束缚,便能进入另一个世界。
但这只是修真界关于的猜想,修真界成立一万五千年来,从未遇到过真正的须弥芥子之界。大家久而久之便都将它淡忘,关于须弥芥子之界的记载更是少之又少,只是司黎当时碰巧看到了而已
。
但没有实例参考,司黎也只当一个传闻听听。而如今晏行寂说,这是真的须弥芥子之界,那些从未有人印证过的猜测成了真。
这书中世界外还真的有另一个空间。而这些东西,包括幽冥鬼域在内,在原书中根本未曾提过。
她重新看向那些浮屠恶鬼,试图透过它们拥挤的身躯望向它们身后的空间。可除了浓重的黑雾和数不清的血红眼眸之外,她什么都看不清。
司黎怔怔道: “浮屠恶鬼是从另一方空间里而来的,也就是说,千年前浮屠恶鬼第一次出现在修真界,是因为时空裂缝?"
怪不得,根据修真界的史书记载,那次的浮屠恶鬼突然出现,第一次出现便是在妖域,方一出现便是数以万计,随后瞬间冲破妖域的束缚散往人界。
按理说这么大规模的动静是绝不可能瞒得过妖域的,怎么会打到了家门口才被人察觉。可事实上,根本没人发现。
是在平平无奇的一日,突然间天空便昏暗笼瞒了乌云,随后那乌云慢慢变成黑雾,黑雾中是密密麻麻令人胆战心惊的血眸,咆哮着众人冲来,遍地横尸,血流千里。
所以浮屠恶鬼是突然出现,打得大家措手不及。它为何会突然出现,便有了解释。
司黎吞咽有些困难,深深呼吸了几口, “那时空裂缝一直在幽冥鬼域,浮屠恶鬼第一次便是出现在这里。"
容九阙说的食人魂魄的恶灵,根本就是浮屠恶鬼。
“阿黎说的对。”
晏行寂略一挥手,强大的灵力波动而去,拢住那裂缝。青年眉眼冷凝,下颌紧绷,额上的青筋隐隐跳动,发狠似地隔空施力。
随后那裂缝一点一点合拢,将挣扎着想要出来的浮屠恶鬼挤压在里面,骇人的裂缝逐渐在司黎眼前被合上。
"此事出去后需禀告妖王宗门们。"
“好。”
司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那些浮屠恶鬼身后的世界他们看不清,不知晓情况,便也不能贸然进去。
连上一任妖王,渡劫的存在都陨落在这里,里面的浮屠恶鬼数量一定不少。
此时事关修真界存亡,马虎不得,必须先将消息传出去,让修真界早做打算。
她转身便要去到容九
阙身边。少女的手方触碰到容九阙,一股强大的灵力自洞穴外席卷而来,直直朝她冲来。
那灵力威压强大,几乎是在瞬间便令她吐出大口的鲜血,脊背都似被寸寸弯折。
只是瞬息之间便被白衣青年拦下,晏行寂拦在她身前,司黎忍住胸口处的疼痛拖着昏迷的容九阙向后退去。
那洞外的人逆着光缓缓走来,乌发凌乱如杂草,身姿高大魁梧,衣衫破烂不堪,但依稀可见其布料的精致昂贵。
他一双眼血红诡异,目光绕过晏行寂,直直看向身后的司黎。
他想杀了她。
可最让人惊诧的不是他为何要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而是……他是渡劫的修为。
能在晏行寂眼下不知不觉地靠近,能抵得住晏行寂全力一剑。司黎看向他的眼睛,那眼眸虽然诡异血红,但依稀能看出是双兽瞳。
她揽着容九阙的手怔然收紧。这双熟悉的眼睛她看了三百年。那与容九阙的兽瞳一模一样。
渡劫修为,出现在幽冥鬼域.…上一任妖王。
他没死!
第47章 晚来风雨十
上一任妖王名唤容骁,是妖域创立万年来天赋最为出众一人。
他五百岁步入渡劫,是一千五百年前修真界唯一的渡劫,是当今妖王容武的父亲,即位两千余年,带领妖域抵御魔族,与人族结下深厚的情意,帮着妖域繁荣昌盛打下坚实的根基。
他还是刀法第一,创立的刀法一直被沿用至今,养活了无数小宗门。
这样一个人人爱戴的妖王,在察觉到幽冥鬼域里有滔天的灵脉之时,便毅然决然领兵入内。
当时的他是修真界第一,所有人都相信他会带领妖族将士平安归来。
可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无所不能万人敬仰的人,最终湮灭在幽冥鬼域。
容九阙的父王成年后即位,成为新一任妖王。可他直到现在,也只是个大乘后期。
要论妖域的第一人,还得是容骁。
如今司黎看着那提刀站在洞穴口的人,即使面容被凌乱的头发遮盖住,即使周身破破烂烂,即使神智看起来完全不清醒。
但那隐约露出来的与容九阙相似的样貌,那周身的气息,那渡劫强大的威压。无一不在告诉她,他就是上一任妖王——容骁。
一个在外界已经死了一千五百年的人。
容骁一双眼眸死死看着晏行寂身后的司黎,狞笑出声,看也不看拦路的晏行寂,提刀便朝着司黎冲来。
晏行寂眉眼彻底沉下,威压弥散开来,吹动乌发在身后飞舞,敛镜剑在手,他迎上前去,迫着容骁远离洞穴。
两位渡劫修士开大,在虚空中打得不可开交,刚才定格的大雨倾盆而下,司黎看不清两人的身影,他们动作太快,已经快出了虚影。
她也分不清谁略胜一筹,只能透过炸开的剑光判断战况。
晏行寂是剑道第一,而容骁是刀法第一。论修为,两人不相上下。
容骁方才是真的想要司黎的命,纵使晏行寂迅速反应过来挡下那抹杀招,司黎依旧被容骁的威压压制的经脉翻涌,肋骨好似断了几根。
原来渡劫修士的杀招……是这般可怖。
她仅仅只是承了那杀招的威压,并未被那杀招击中,便已经这般重伤。
若是那杀招真的打在她身上,司黎几乎可以想象到自己的结局。她大概会顷刻间化为醴粉,连
一根骸骨都不剩下,炸为一滩血肉。
此刻,容九阙靠在她的臂弯里神志不清,司黎强行忍住胸腔内翻涌的气血,大脑有些混沌,她轻颤着手将容九阙平放下来,从乾坤袋中取出丹药服下。
还好来之前将自己这些年买的灵丹都带来了,这一路不是她受伤就是晏行寂受伤,要不就是两人一起受伤,多亏了这些丹药保命。
她盘腿坐下平息着体内的伤,洞穴外的虚空中,晏行寂与容骁打得不可开交。淡蓝的灵力盘绕在洞穴附近,司黎在内感知不到他们打斗的威压。
是晏行寂。
两位渡劫修士打斗,即使是余波也不是她与容九阙可以承受的起的,渡劫与大乘和化神,有着小溪和大江的鸿沟。
晏行寂布下了结界护住他们。
而她现在必须尽快恢复,他们打斗她帮不上忙,而这禁地之中不知何时又会出现浮屠恶鬼,她必须有足够自保的能力。
虚空之外,晏行寂看着眼前已经毫无神智的人,一边应付他的杀招一边心下思索着。容骁一双眼明显的不正常,兽瞳尽是危险的杀意,衣衫又破破烂烂。
明明没死,在这禁地里一千五百年都没有出去,以他的能力怎么会被困这么久?
便说明,容骁是自愿留在这里的。起码一开始是自愿的。
他应当是要去找什么东西,或者是查些什么,但却被困在这里,意识也被控制,就像那些银月焰狼一般只知杀戮毫无神智。
在容骁再一次挥刀朝他砍来之时,敛镜挡在他身前,晏行寂看着他血红的眼道: “妖王,你要去找浮屠恶鬼是吗?"
果然,容骁的神情一变,眸中似有一瞬间的茫然,转瞬便被更加浓重的杀意覆盖。
晏行寂却不管不顾接着道: “你叫容骁,是一千五百年的妖王,带领妖域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容骁只顾着朝他砍来。
晏行寂神情未变,没什么情绪的目光幽静,白衣翩跹侧身灵巧避开容骁的攻击。他依旧说着: "你的孩子叫容武,他已经成了妖域现在的王,妖域在他的治理下和平安宁。"
容骁动作微微一滞。
晏行寂唇角勾起,淡声继续: "洞穴里面的人是容武的第九子,也是你的祖孙。"容骁停下朝晏行寂砍
下的刀,茫然地朝洞穴内看去。
就是这时候!
晏行寂神情陡然冷沉,修长的手挽出剑花,强大磅礴的剑意呼啸而去。剑光打在容骁身上,他身影直直从虚空中摔下,落到地上砸出深坑。
容骁怒吼着要起身砍来,晏行寂果断又是一剑,敛镜的剑意巨大磅礴,压制在他身上,将他牢牢禁锢在坑底。
白衣青年在一阵怒吼声中翩跹落地,那雨水并未沾湿他的衣衫分毫,而是从他身边避开,扭曲了自己本该下落的路线,像是有意识般躲开晏行寂。
晏行寂垂首看着坑底挣扎的容骁,微微抬手,又是一道纯粹的灵力压下。
这次容骁彻底动弹不得。
晏行寂看着他,淡蓝的灵力从宛如谪仙的青年周身而出,丝丝缕缕涌入容骁识海。
他动作决绝毫不心软,强大的灵力势如破竹般在容骁的识海中横冲直撞,揪住那识海中一团浓厚的黑雾,一点一点拆分瓦解。
容骁蓦地瞪大双眼,额上青筋毕露,凌乱乌发下一张泥泞污垢的脸神情痛苦狰狞。他嘶吼出声,那声音似要划破人的耳膜一般,尖利如含着巨大的痛苦。
洞穴中正打坐的司黎忍不住皱眉,睁开眼望去。
只见漫天大雨下,晏行寂长身玉立在深坑边,眉眼如画的青年眸底是淡漠的光亮,居高临下睥睨着容骁,唇角微微勾着,面上神情却是将万物视为飞灰的缥缈虚无。
明明长着一张温润高洁的面容,行事作风却狠戾果断,丝毫不在意后果,只要能达成所愿。
这样的晏行寂,让司黎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在浮屠川之时,他也是这般笑着将那欺负过他的同门师兄丢下了东海。
司黎抿了抿唇,与晏行寂相识这些年,他给她最深的印象就是疯。
是清醒的疯,清醒地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不合世俗,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正常。可他偏要一条路走到黑。
一本书中的男主,是个不折不扣的疯了。
而洞穴外,晏行寂负手而立,安静地看着深坑底部痛苦到眼球几乎要爆裂,却被灵力死死压制而动弹不得的容骁。
青年似是感知到了些什么,忽地抬起头来循着灼热的目光看去。
洞穴之内,司黎盘腿坐在容九阙身
边,少女脸色依旧苍白,紫色的衣领上滴落些血珠,眼眸与他对视。
她脸色看不出什么,明明如以往一般,但晏行寂就是脊背蓦地一寒,敏锐地察觉到她在想什么。
方还高高在上安静淡漠地人一瞬间无措起来,眸底的茫然与小心翼翼明显。
晏行寂传音而来: “阿黎,怎么了吗?”他的声音都低沉下来。
司黎沉默一瞬,随后摇了摇头。“无碍,我接着疗伤,你继续。”
她说罢便闭上眼,晏行寂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攥紧,敛镜察觉到主人的心情后也不安地嗡鸣着。
阿黎她,方才是怎么了?
是他哪里做错了吗?
容骁痛苦的嘶吼声唤回了晏行寂的意识,他回过神来,灵力接着一股脑涌入容骁体内,长睫垂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雨滂沱,风声鹤唳,天际昏暗。
司黎专心修护着体内的伤,她的经脉断了许多根,容骁下了死手,耗费了许多时间也只修补了一半。
少女眉头微皱,正与体内的剧痛做着斗争,体内突然传来温暖柔和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游走过经脉之中。
司黎颤抖着长睫睁开眼,鼻息间是清淡的雪松香。
晏行寂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低垂着眼专注为她疗伤。不似对待容骁和容九阙那般粗暴,他对待她时,是极其压制内敛的小心翼翼,生怕弄疼她分毫。
而他的身后,容骁闭眼躺在那里,周身的气息不似方才那般疯狂,应当是被晏行寂唤回了意识。“阿黎,我帮你疗伤。”青年淡声说。
司黎也不推辞,闭眼调动着晏行寂传送进来的灵力。她好似已经习惯了晏行寂的灵力,比她自己的灵力还要舒适。
司黎满足喟叹出声。
大大★
容骁醒来之时,周围燃着温暖的篝火,身上的衣衫似乎被人换过,并不是他习惯穿的布料。乌发也被束起,脏污的脸被擦净,又成了以前那般威严庄重的模样。
意识好像是隔着亘古传来,他一时间竟缓不过来,只觉得脑子里混沌不堪,思考的能力都没有。
他想了许久,总算想起了一切。他叫容骁,他是妖域的王,带领妖域繁荣昌盛,进来幽冥鬼域寻找灵脉。
后来…
…
“祖父。”
清润的少年音传来。
容骁寻着声音望去。
容貌俊朗意气风发的少年一身蓝衣,年纪看起来不大,周身的气息表明他应当只是方成年不久,还是个九尾狐族。
容九阙将容骁扶起来,随后少年跪地挺直脊背,朝容骁虔诚拜下: "孙儿容徇,见过祖父。"
容徇,容徇。
孙儿,九尾狐。
容骁的眼眶渐渐红润。"你是……你是武儿的孩子?"
容骁只有六个孩子,但一千多年前魔域进攻之时,其中五个孩子都战死沙场,只有当时方出生的容武活了下来。
他既然说是他的孙儿,那只能是容武的孩子。容九阙抬起头来颔首: “是。”容骁鼻尖一酸,心底一阵苦涩。
他其实是看不太出来到底像不像的,他带兵进来幽冥鬼域的时候,容武年纪还尚小,他无法想象出来他长大的模样。
但眼前的少年,是九尾狐。九尾狐血统便是妖域的皇室。容骁能感知到那股血浓于水的亲近感。
他闭上眼,抑制住自己的泪水。他的孙儿……
容骁平息情绪后起身上前,扶起容九阙将他拉到身前。他颤抖着手触碰上容九阙的脸颊,描摹着他俊挺的五官,轻声问他: "你父王呢,现在怎样?"
容九阙恭敬答: “父王于一千年前即位成为妖王,此后延承祖父,始终兢兢业业治理妖域,带领妖域继续繁荣昌盛,与人族交好。"
"他……还活着吗?""活着,父王共有孩子九个,九阙是父王最小的孩子,也是妖域的少主。"
容骁笑出了声,眼眶水光潋滟, "九阙,九阙……真好……"他当年太过自大,丢下彼时只有十岁的孩子进入幽冥鬼域,未成想被困在这里整整一千五百年。
如今他最小的孩子都成了妖王,有了自己的孩子了。他缺席了他整个童年。
容骁望向容九阙,仔细地看着他的脸,一寸寸描摹着眉眼神韵,似乎要透过容九阙看到当年那个骑在他脖颈上欢笑的孩子。
他越看越欢喜,拉着容九阙的手怎么都不
肯放开,爷孙两个叙旧了许久。
洞穴另一侧的司黎和晏行寂并未打扰他们,两人只是安静地生着火。跳跃的篝火燃起,点亮昏暗的洞穴内,燃烧的噼啪声伴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水。
司黎闭着眼抱着膝盖晃神之时,眼前冷香传来,带着一股陌生的甜香。
她睁开眼,修长如冷玉的手上用竹叶包着一个发着袅袅热气的番薯,香甜的气息扑鼻而来。"刚烤好的,暖暖肚子。"
司黎目光茫然,还未来得及伸手之时,眼前的番薯又被收了回去。
“稍等一下,外皮沾了灰屑。”青年将番薯的外皮撕去,又重新递了过来: “阿黎尝尝,应当很甜。”
司黎侧首望过去,晏行寂黑眸雾沉沉的,轮廓线条在篝火的映衬下削弱了些许冷硬,伴着似有缱绻情意的眼眸,整个人柔和的不像话。
她望着他的眼,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接过了晏行寂烤好的番薯。轻咬一口,入口香甜软糯,丝丝的热气一路暖到胃中。
"甜吗?"
"……
.嗯。
“甜就好,阿黎多吃些。”晏行寂笑了笑,拿着木棍翻着火种还在烤着的几个番薯,每个都个头很大。
司黎拧眉,看着手中的番薯,那比她掌心还大的番薯冒着热气。“晏行寂,这东西吃多了会腻……我吃不完的。”
晏行寂却是头也不抬,下意识便说了句: “吃不完我吃,阿黎先垫垫肚子。”他一派坦然,似是并未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
司黎默了默,收回视线,小口小口吃着手中的番薯。晏行寂似乎……从未嫌弃过她。
两人成婚后,司黎吃不完的东西他都会下意识接过替她解决,明明以往洁癖龟毛的不像话。
她实在搞不懂他。司黎定下心,解决着手中的番薯。
“司姑娘……渡渊剑尊。”容骁的声音传来。
司黎抬眼看去,高大魁梧的人挡在身前,衣衫换好,污垢擦去,发丝高束,露出原先丰神俊朗的一张脸。
她赶忙放下手中的番薯站起身,那番薯隔着一层竹叶搁置在一旁的石上,晏行寂的目光一沉。
脸上挂着笑意的容骁脊背一僵。
/>那年纪颇轻的渡劫后辈正淡淡看着他,明明面上毫无表情,却让他莫名感受到一阵的寒意。他艰难地吞咽一下,看向一旁被少女放下的番薯,总算知道那后辈为啥那般不善地看他了。
他就应该等她吃完再过来!
他打扰她吃东西了!
容骁尴尬地笑笑:“哈哈。”司黎摆手示意两人坐下, "快坐。"
待容骁和容九阙坐下后,司黎又连忙从篝火中取出晏行寂方才烤的番薯递过去: “妖王,阿阙,吃点东西暖暖肚子。"
还不等两人拒绝,司黎已经将番薯塞进了两人手中。
容骁、容九阙: “……”
爷孙两个不约而同看向那正用木棍翻着剩下番薯的青年,他始终低垂着眼,长睫垂下遮住眸底情绪,神情平淡,因着篝火打在脸上显得有些柔和。
两人齐齐收回了视线,只觉得手中的番薯有些烫手。容骁打哈哈: "好好……多谢司姑娘。"司黎重新坐回去,脸上漾起笑意: "客气。"
她方坐下,晏行寂又递给了她一个刚烤好的番薯,冒着热气,司黎毫不客气接过。
而他则顺手拿起司黎放在一旁有些微凉的番薯替她解决,青年眉目柔和淡然,一手拿着番薯轻咬,一手握着木棍翻着。
两人相处的模式自然,像是生活在一起许多年的老夫老妻,容骁不由得一愣。这时,身旁的人周身的气压却蓦地低沉,手上攥着的番薯被捏软。
容骁一向直男的大脑也看出来不对劲了。他这孙儿喜欢那姑娘,但那姑娘跟那渡劫修士是一对。
他这孙儿单相思啊!
容骁觉得有些难办,这对面的修士既是渡劫修为,相貌又出了奇的好看,行事体贴细致,他这孙儿……胜算不大啊……
他无奈摇头,揭开番薯皮轻咬一口,香甜的气息弥散在唇齿间,他顿时满足地微眯起眼。一千多年了,好久没吃过东西了,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像个傻子一般乱跑,吃的满嘴沙子。
他正满足着,对面的青年说起话来: “晚辈进来是有要事要处理的,没功夫耽误时间,有几处疑问,可否请妖王为我解释一下。"
容骁愣住,下意识点头: “当然可以。”
晏行寂解决完手里的番薯,擦干净唇角后抬眼看他, "妖王进来幽冥鬼域见到了什么,为何进来的那么多妖族,只有你一人活了下来。"
司黎与容九阙齐刷刷抬头看去。
被三双眼睛一起注视着,容骁也吃不下去东西了,缓缓放下番薯,低垂着头像是陷入了回忆。寂静的洞穴内逐渐响起他低沉的声音。
“一千五百年前,为了寻找灵脉,我带着妖族整整三百余人进入幽冥鬼域,一路搜寻到了那湖泊,跳下来后又误打误撞被那石像卷了进来。"
司黎了然,这方经历倒是与他们的一样。
容骁接着道: “我们进来搜寻了整整一月,要找到灵脉,直到有了灵脉的线索,但这时……”他抬起眼,对司黎和晏行寂对视, "浮屠恶鬼出现了。"
晏行寂点头: "晚辈知晓,从须弥芥子之界爬出的。"
容骁肯定了他的想法: “是,当时整片虚空都要被浮屠恶鬼占领,数以万计的恶鬼令整队三百余人除我之外,全军覆没。"
他一人几乎杀红了眼,直到那裂缝关闭,不再源源不断涌出浮屠恶鬼,仅剩的便好杀了许多。"后来,我一人去找灵脉,在那里……我见到了连通两个世界的通道。"
司黎缓声问: "……妖王的意思是,那里便是须弥芥子空间的界点?"
容骁点头: “是。”
晏行寂: "然后呢?"
容骁又是一阵沉默,三人也并未催他,给他时间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儿,他说: “我进入了那方空间,见到了一个人。”一个人。
司黎突然想到了什么, “是那石像吗?”他们在假的禁地里面见到的那尊石像,将容九阙与她一起拉进来的石像。
容骁缓缓点头,声音有些沙哑: “是他。”
“他是谁?”
容骁抬头,眸光深重悠远。
他一字一句: “神明。”
神明……
神明?
司黎与容九阙骤然间瞪大了眼。一贯淡然的晏行寂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神明
,那已经不是仙了,是神!
几万年前,混沌开创之初只有两界,上界是神界,下界则是仙界。但仙不可飞升成神,两界互不相同保持神秘。
直到诸神陨落,神界消失。
又过了几万年,又形成了一界,有人、妖、魔三族,皆可通过修炼飞升。于是仙界改名唤上界,新形成的一界唤下界。
神早都殒灭了,哪里来的神!
司黎只觉得荒谬,就算是在原书中,关于神界也只是提了一嘴罢了。几人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妖王。”晏行寂眉目冷凝, "你确信自己见到的是神明。"容骁直起身子,庄重严肃道: "确信,我不会拿这开玩笑。"
“他站在尸山骨海上,身后是漫天的浮屠恶鬼,居高临下看着我,额上是金色的神印,那神印是只有神明才会有的,我小时候在书中见过。"
“我这一生从未怕过什么,但他只轻飘飘看了我一眼,我的四肢百骸都好像被冻住了一般,恐惧感几乎将我淹没,双腿疲软连逃跑的力气都没。"
司黎问: “那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容骁抿紧了唇,摇了摇头, "他并未杀我,他操控了我的意识,将我丢了出来。""后来,我便成了这副鬼样子,迷茫地在禁地里四处奔逃,清醒一段时间,昏睡一段时间。。"
几人都知道他说的鬼样子是何。
司黎却还是有些不懂: “……那你为何要杀我?”
容骁脸色有些难看,深深望向司黎不说话,一双琉璃色的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三人都缓缓皱紧了眉。
随后,容骁的声音回荡:"不是我要杀你,那一刻,脑海中传来他的声音。"
“他说,杀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容九阙:“嘶,剑尊烤得番著就是好吃。”
晏行寂磨刀:“哦,方才应该下些毒药的,鹤顶红,断肠散…………还是……
容九阙:"……"
手里的番著顿时就不香了。
第48章 晚来风雨十一
杀了她,
那一刻,满脑子都是这个声音,淡然的像是在说今日吃什么一样,下达的命令却是果断的杀伐
令。
他瞬间便被滔天的杀戮淹没,本就神智不清,那一刻满脑子只有那神明说的话。杀了她,杀了她。杀杀杀!
他的脑海中只有这一道声音反复地在响着,他一路狂奔,被驱使着前来。若不是有晏行寂在这里,司黎早就死在了他手下。
而如今洞穴内,容骁清楚地感知到周遭的气压瞬间降低。
他那大孙子一贯温润的脸上冷意浮现,因着感受到危机,兽瞳不由自主地出现,眸底森然泛着杀意果断,一双手攥的很紧。
而那对面的青年,眸光胶着在眼前正在燃烧着的篝火上,神情平淡看不出什么,眼睫垂下遮住眸底的情绪,看似淡然。
但容骁清楚地感知到他的怒意。
他周身的威压在不受控制地释放,容骁一边观察他,一边不动声色地化解他的威压,以防他无意间伤到旁人。
他又看向那女子,身为当事人的她却平静地不像话,只小口小口吃着手中的番薯,目光茫然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容骁的唇角狠狠抽了一下。合着这时候她还在想着吃啊。神要杀她,竟然都不急。
"阿黎,你莫要怕,我拼了性命也会护着你的,要杀你先杀了我。"清冽的声音传来,是他那大孙子。
容骁简直想要捂上他的嘴。
那可是神明,是比仙还要高上一等的存在,碾死他们跟碾死一只蝼蚁一般,他这孙子倒是少年天真不怕困难,他这当爷爷的可真为他捏把汗。
若是那神明真的来取她性命,他们谁都拦不了。
"九阙,你莫要——"“可他并没有亲自来杀我。”容骁的声音和司黎的声音齐齐响起。
少女终于吃完手中的番薯,一旁始终沉默的青年递过来一个又烤好的番薯。
司黎无奈地看了看他,伸手推过去: “我吃不下了。”她声音有些细弱,尾音略微拉长,竟有些撒娇的意味。
晏行寂顿了一瞬,缓缓收回了手, “嗯。”他将那些烤好的番薯都收入乾坤袋中,以后再随时拿出来给她吃。
司黎擦干净唇角,
接着道: “他没有来杀我,可他明明有能力杀我。”
容骁和容九阙顿时明白她的意思。
一个神明,这下界的所有人他都可以杀了,可他却始终没有动手。而是让他杀了她,说明……他不能亲自动手。
司黎颔首, “他不能亲自动手,他只能另谋他法。”比如靠浮屠恶鬼,比如靠容骁。
容九阙拧了眉: “他为何要杀阿黎,你不过只是这下界的一个女修,没有做过坏事,他怎么会注意到你?"
“还有。”少年神情凝重, “他当初为何没有杀了祖父,如祖父的描述而言,那些浮屠恶鬼很可可能就是他弄出来的,他还想杀了阿黎,应当是个堕神,为何没有杀了祖父。"
他只是将容骁操控了神魂放了出来,任由他在禁地里面浑浑噩噩一千余年。容骁拧紧了眉。
容九阙又说: “不仅这样,祖父,我们刚进入幽冥鬼域之时还见到了银月焰狼,它们被消除了神志,只知道杀戮。"
银月焰狼?
容骁摇头: “你确定没看错?银月焰狼性情极为坚韧,怎么可能轻易操控神志,而且银月焰狼早已在妖域绝迹三千余年,当年他们——不,不对。"
他的脸色一变, “我当年只有一千多岁,银月焰狼本就种族子嗣困难,举族不过几百只,且都骁勇善战,意志坚韧不拔,当时的银月焰狼是在一次外出作战之时突然消失的,我记得非常清楚。"
“彼时我们搜寻了许久,只见到了几具骸骨,此后遍寻了百年也没有找到。”可有些不对劲。
那猈虎明明说那群银月焰狼是在一千年前出现的,可银月焰狼在妖域消失的时间是三千年前。那中间的两千年,它们去了哪里,为何会成为那般杀戮疯狂、已经完全丧失意识的模样。
不同于容骁只是被控制,那群银月焰狼是已经丢失了人性,完全沦为一届只知杀戮的畜生,灵识都被剥夺,与尚未修炼出灵识的普通狼族无甚区别。
所以它们根本不可能唤醒意识,永远都只能是这副嗜血杀戮的模样。司黎总觉得,那掳走银月焰狼一族的人,和容骁看到的人……或许是同一个。
不,神。
“他到底想干什么,想要什么……”容九阙低声呢喃着。
r />似乎算起来,这一路上先是银月焰狼,再是浮屠恶鬼,后来又是容骁。司黎有好几次都险些死在这里面。
那位神明,掳走银月焰狼一族,控制妖王容骁的神智,想要杀了司黎。他到底要什么?
容九阙顿时站起了身,少年脸上都是怒意: “阿黎,我们现在就走,送你出去,你不能在幽冥鬼域再继续待下去。"
司黎一愣,少年上前便要来拉他。可却被自己的祖父拉住了手。
“祖父?”
容骁头都要大了,他不动声色地偷瞄了一眼那坐在一旁始终沉默着的青年。
他心里一阵叫苦,纵使容骁也是个大直男,却也能看出来那青年已经很不耐烦了,放在一旁的长剑嗡鸣着。
那剑是上品仙剑,又是晏行寂的本命剑,与主人心意相通,能感知到主人的情绪,那剑都这么生气了,主人可不得气死啊!
容骁连忙拉回来自己的好孙子,将他离司黎分开些许。
可不是他不想帮这孙子追孙媳妇,而是敌方太过强大,他是在是怕自己的孙子被一剑劈了。在他看来,他这大孙子可不够这渡劫修士一剑劈的。
容九阙挣脱被桎梏的手: “祖父,你拉我作甚,我要带阿黎走,这里面对她太不安全了。”容骁怒其不争, "胡闹,走什么走!"他话音这方刚落,那边一直沉默着的晏行寂开了口: “你要如何带她走?”
容九阙一愣。
白衣青年坐在篝火堆后,眉眼清润冷冽,黑眸沉沉看着他,冰冷森寒。“容徇,你告诉我,要如何带她走?”
如何带她走。
容九阙喉口一阵发梗。
对啊,这里不是普通的秘境,这里是幽冥鬼域,他们甚至还在幽冥鬼域的禁地里面,要如何出去…
纵使有晏行寂和容骁两个渡劫在,撕开幻境是能做到的。可司黎是来找沧溟镜的碎片,而他来之前也下定决心要找到灵脉。
她怎么可能会走?
他又怎么可以走?
容九阙抿了抿唇,看向司黎,少女抱着膝盖仰头看着他,依旧是温和淡然的神情。
对上她这般眼睛,容九阙那股冲动骤然间消散,嗓音沙哑着说: “抱歉,阿黎,是我考虑不周
了。
他一听见这禁地里有个神明在计划着杀了司黎,那股恐慌不由自主蔓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护不住她,便想将她赶紧送走。
可他忘了司黎不是这般会中途而废之人,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便一定会坚定地向前走。
晏行寂笑出了声, “容少主当真是年幼,有些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你以为就算阿黎跑了出去,那
所谓的神就会放过她了?"
不可能的。
想必他们来幽冥鬼域也在那位神明的意料之中,所以当时在石像那里,他故意将司黎和容九阙卷了进去。
又是浮屠恶鬼,又是容骁。
倘若他不在,司黎和容九阙怎么死的都可以想象的到。他的话讽刺,容九阙却想不到理由反驳。晏行寂说的是对的。是他太过天真了。
少年抿了抿唇,垂下头不再说话,衣袖中的手悄无声息攥起,用力至骨节泛白。他应该成长起来的。
晏行寂侧首看向司黎,少女眉眼始终淡定,仿佛那神明要杀的不是她一般。心底的那股杀意几乎将他淹没,从外到内一寸寸地腐蚀着他。
本来沉默的司黎开口道: “我不会离开的,阿阙,他不可能放过我,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司黎笑了笑,望向容九阙的眼神像是看着年轻的弟弟一般, "阿阙,你自己不也说了吗,世上事没有不做便说不成一理,天下苍生面前,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洞穴内寂静无声,司黎站起身,温暖的篝火跳跃着。少女轻声道: “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没有拯救苍生的理想,但也不希望苍生间接覆灭在我手
里。"
“倘若找不到沧溟镜的碎片,浮屠恶鬼若真的崩塌,无论你们怎么说,我都会成为罪人。”“既然我不得不入局,那总得知道局后人是谁、想干什么吧,阿阙,我要找到沧溟镜的碎片。”
她要许多要问沧溟镜,需要沧溟镜在浮屠川崩裂之时出手相助。
司黎垂在身旁的指尖轻颤,目光却落向洞穴外。来到这里已经三百多年,太平日子终究是要消失了。
那神明要杀她,是为了沧溟镜,还是知道……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以为这是一本书,事实上,魁羌的出现、沧溟镜碎裂
、容九阙的死亡和妖族覆灭、浮屠川再次崩裂以及这位……神明的出现,这些在书里根本没有提及。
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的呢?从她与晏行寂重逢……不,更早。
从她死遁后,晏行寂并未斩断情根,修为始终停滞不前,在渡劫中期徘徊了百余年。
如果按照沧溟镜灌输的原书剧情,晏行寂在斩断情根后不到一百年便步入渡劫后期,又过了一百年,太上忘情修到了大圆满,成功渡劫飞升。
剧情是从晏行寂并未飞升开始崩塌的。
她心下思索着,脸上神情忍不住凝重起来,落在晏行寂眼里,下意识便以为她在担忧紧张。他一时间竟忘了司黎无心不会害怕的情绪。
一阵冷香传来,高大的青年已来到她身边。
司黎怔然望去。
晏行寂声音有些柔和:“你莫要去担心这些,无论结果如何,我会陪你共进退。”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想做什么便去做,他的阿黎从不是胆小怕事之人。她有着他见过的最为独特坚韧的灵魂。
他与司黎一起望向洞穴外,天际昏昏沉沉,乌云遮蔽虚空,淅淅沥沥的大雨砸下发出清脆的响声,雷电穿梭在云层之间,吹拂而来的风带着腐朽的意味。
恍若世界末日一般,他们看不到光。
司黎沉默着并未应声。
青年与她并肩而立,冷润的声音回荡在耳边:“阿黎,一直向前走,天总会亮的。”
一直向前走,天总会亮的。
一直向前走,我始终都在。
而那坐在阴影处的少年看着洞穴外比肩而立的两人,搭在膝上的手攥紧,呼吸间蓦地一痛。
他们二人之间,就算分开再久,也有着他永远比不上的默契。就好像,晏行寂是这个世上最懂司黎的人,司黎也是最懂晏行寂的人。
纵使他清楚地知道司黎不爱晏行寂。可他们有着最契合的灵魂。
少年往日温润俊朗的脸此刻在时不时跳跃迸发的篝火下有些疯魔,眼底映着火光,呼吸有些粗重。
容骁轻叹口气,无奈摇头。
儿孙的事便交给他们自己去处理吧。至于他们这些长辈..
容骁的脸
缓缓冷下。未来的苍生还是要靠这些后辈去治理,这些危险骇人的事,便交由他们处理。
纵使身死,也要为苍生留下火种。只要希望不灭,便总有再次燎原的一刻。
**★
暴雨已经停下,可天空依旧昏暗。
容骁问: “司姑娘,你确定沧溟镜的碎片在这个方向吗?”
司黎已经将沧溟镜的事情告知容骁了,他是妖王,消化能力很快。在方才司黎再一次感受了沧溟镜,终于………感知到了它的方位。
怨不得在幽冥鬼域之时她怎么都感知不到沧溟镜碎片的位置,原来不是沧溟镜给的信息有误,而是它在禁地里面。
容骁的脸色一变,明显的不对。司黎顿住脚步, "妖王有何话要"
容骁沉声道: “那个方向,一直向前走,有着滔天的灵脉,足以庇护妖域数千年繁荣昌盛。”司黎眉眼一松,唇角也挂起笑意, “那自是最好,这般便可以——”她的话尚未说完,突然便想起了容骁之前说的话。
容骁说,自己是在寻到灵脉的地方见到须弥芥子之界的界点。
她刚跌入禁地的时候,见到了满地的妖骨,彼时的她总觉得心底不安,于是抱着容九阙朝着反方向跑去。
而妖骨便在前方。
"司姑娘,沧溟镜碎片掉落的地方……"司黎知道容骁未说完的话是什么。他在暗指那地方危险,沧溟镜碎片若真的掉入须弥芥子之界……他们就必须得进去。
而进去,便意味着遇到那神明。那神……想杀她。
她微垂下眸,一行人沉默不语,空气寂静寥寥。身后方才沉默的青年却开了口: "要去。"
容骁一愣。
晏行寂—字一句,接着道: “阿黎要去,便去。”别的事情,交给他。
容九阙也道: “祖父,若沧溟镜的碎片真的在里面,无论如何我们也是要进去的。”浮屠川崩裂在即,沧溟镜是唯一可以关闭浮屠川的存在。
容骁叹了口气,拍了拍容九阙的肩膀: “那便去吧。”
碎片,灵脉,总要搏一把。
为了苍生,为了妖域。
而结果果然让容骁猜中了
。
明明周围依旧是遍地荒野,一望无际的荒芜,虚空中黑雾笼罩,天际昏暗无光。几人望向身前,眼前的灵脉交互盘绕,透露着清新的气息。
容骁道: "这里便是灵脉,我当时便是从这里被卷入了那须弥芥子之界的空间。"晏行寂却摇了摇头,青年望着眼前的灵脉,唇角勾出嘲讽的笑。“非也。”
晏行寂上前,将司黎挡在身后。“阿黎,退后!”
司黎果断退后,脚步迈开的一刹那,剑光磅礴纯粹,势如破竹朝身前劈斩而去,卷起满地黄沙。
她听到“铮”的一声,随后是什么东西在逐渐瓦解。
司黎睁开眼,只见虚空渐渐爬上裂痕,方才的那些灵脉,连带着上方昏暗的天际渐渐消失。
一阵强烈的光亮显露出来,与之一同扑鼻而来的是清新的草木香,裹挟着磅礴的生命力,似是草长莺飞一般。
司黎怔然抬头。
眼前是相互交错盘绕的灵脉,一根根虬劲粗壮,其中似有磅礴的灵力在穿梭游走,那股威压让她几乎不忍直视。
她艰难地吞咽下,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曾是青霄剑宗的大师姐,作为人族第一大宗门,青霄剑宗的灵脉已经富裕充足到令其他宗门羡慕。
但跟眼前的灵脉相比,依旧是比不上一点。
妖王他们的猜测还是保守了。眼前的灵脉何止能保妖域上千年繁荣,便是万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容九阙与容骁也是一阵怔愣,两人看着眼前的灵脉,第一次生出了妄念。这是可以保妖域万年昌盛的灵脉。
容九阙喃喃开口: “祖父……”
容骁拧眉: “我之前见到的灵脉……只是障眼法?”那些灵脉只是真正灵脉的冰山一角罢了。
晏行寂颔首,收回敛镜,长身玉立看着眼前的灵脉: “阿黎,沧溟镜的碎片在这里吗?”司黎闭眼催动着心口处的沧溟镜,许久之后,少女睁开眼,眼底寒光划过。"在,在这里面。"
在那用灵脉盘成的小山之中。沧溟镜在那里面。
“好。”晏行寂颔首,并未质疑司黎的话,仿佛她说什么都会无条件相信。他执剑便要朝灵脉之中走,司黎下意识跟上。
/>可身前的青年却停下了脚步,司黎避之不及,径直撞上了他的脊背。她的手还未抚上被撞的额头,温凉的指尖带着青年的冷香扑鼻而来。
"撞疼了吗,我看看。"他说着凑近,一双乌黑的眼眸担忧地看着那处,气息灼热喷洒在她的额头上。
司黎退后一步,摇了摇头: “无碍的。”
晏行寂的手顿了顿,随后面不改色地收回。
司黎越过他要进入灵脉,他的胳膊拦在她身前。司黎: "怎么了?"
晏行寂沉默着看着她,冲她摇了摇头。“阿黎,你不能进去。”
司黎一愣: "为何?"
晏行寂只是摇头, "里面不安全。"
容骁上前来附和晏行寂的话, "司姑娘,我那时便是在这里进入的须弥芥子之界,我不知它具体的方位在那里。"
他顿了顿,望向眼前气势汹涌的灵脉, "但它一定在灵脉里。"
这庞大一望无际的灵脉,纵横交错的灵脉,须弥芥子之界就在这里面。
"所以司姑娘。”容骁回首冲她轻笑, "你不能进去,若真的需要进去须弥芥子之界,你在进去的时候便会被那神明杀了,我与剑尊无法保你安全。"
那是神,或许是世间唯一的神。他不杀司黎,只是因为出不来或者其它因素限制,但司黎若是进去,便是羊入虎口。
晏行寂俯身,看着眼前的少女,放轻声音道: “阿黎,我与妖王去,你不能进去,容少主也会在外陪你。"
司黎并未应声,只沉默地与他对视。
两双黑眸相对,一阵清风吹拂而来,拂乱她额前的碎发。
晏行寂替她捋顺,接着道: “我会带着沧溟镜的碎片回来的,出了幽冥鬼域带阿黎买板栗,你不是馋了许久吗?"
他像是哄孩子一般,清冷的面容上柔和的不像话。
司黎则悄悄后退一步,躲开了青年的气息。晏行寂神情一滞,眸底晦暗划过,唇角的笑意也缓缓消散。
容骁看了看自家阴沉着脸的孙子,无奈摇了摇头。九尾狐族一贯多情,这孙子倒是
个另类。只是,爱错了人,他争不过眼前这位渡劫修士的。
容骁劝道: “司姑娘,我与剑尊一起进去,遇到不对立刻出来,你莫要太过忧心。”
司黎一直没有说话,看着眼前耐心等着她回应的青年。许久之后,少女看了眼那灵脉,张了张唇,嗓音有些许低沉: “里面很危险。”
晏行寂只说: “我们会回来的,相信我。”
司黎抿唇,重重呼吸了下。"好,我与阿阙在外等你们。"
晏行寂笑了笑, "好。"
容骁侧首看了看自家的孙子,伸手替他捋顺衣领, "小九,保护好司姑娘,在外等祖父回来。"
容九阙眼眶有些红。眼前的人是自己的祖父,刚见面不久的祖父,他时常从父王嘴里听到他的名讳。
他看过妖域的族簿,知道这位祖父有多么功勋伟业,从小便将他作为榜样,立志以后要成为像祖父那般的人。
他清楚地知道那须弥芥子之界有多危险,可他还是要送他进去。只因在天下苍生面前,任何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小九,等着祖父出来,带你回妖域。"
"……好。"
容骁转身朝着灵脉走去,高大笔挺的身形毅然决然,衣袂翩飞始终没有回头。
晏行寂也转身离开,只是刚走几步,青年缓缓顿住脚步。
他回首看去,司黎一身紫色衣裙,纤细的身形立在那里,黑眸始终安静地望着他,一如三百年前她每次送他去征战前夕。
彼时的阿黎比这要焦急的多,揽着他的脖子一遍又一遍在耳边说着让他平安回来,随后踮起脚尖与他缠绵接吻告别。
岁月更迭,纵使两人之间横亘了三百年的光阴,纵使她换了一副样貌。可是阿黎依旧是阿黎。
阿黎,司黎,都是他放在心尖的人。
他大步走向她,衣摆随着走动勾勒出波纹,清冷的眸底是堕魔般的妖冶,眼尾泛着艳丽的薄红。他走近了,宛如霜雪的冷香越发明显。
晏行寂抬手布下结界,隔绝他人的目光,在司黎怔愣的神情中按住她的后颈,迫使她仰起头来。青年闭眼,俯身虔诚地覆上她的唇,带着强烈的
侵略,凶狠果断。
司黎被他按在怀里,她想要挣扎,可双臂被青年的怀抱死死箍着,丝毫动弹不得,只能抬起头。
大脑有些缺氧,神智逐渐不清,她茫然地看着身前的人紧闭颤抖的长睫,额上因为克制压抑突起的青筋,感知着他毫无章法地攥夺着她的呼吸。
温度在升高,混合的冷香在狭小的结界中蔓延。
阿黎,阿黎。
晏行寂近乎虔诚地呢喃着。
他一生高傲,在遇到司黎前从未想过有一人可以令他心甘情愿匍匐在地,做她一人的囚徒。他执念缠身,不甘于现下,他想要更多。他想要她的爱,想要她毫无保留回应他卑微又蚀骨铭心的爱。
他必须要找到沧溟镜的碎片。阿黎,阿黎。
晏行寂放开了她,怀中的人黑眸茫然,似有雾霾缭绕。他又忍不住,再次覆了下去。
司黎昏昏沉沉,意识缓缓回归的时候,高大挺拔的青年目光晦暗看她。
她很少仔细地看过晏行寂。
此刻两人距离近在咫尺,他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点漆般的眸子里氤氲着司黎看不懂的情绪,长睫轻颤,带着几分潮湿,高高在上的人,此刻宛如一个被情意操控的堕仙。
司黎回过神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眸底瞬间冷下,刚想要使力推开他,腰肢间的手收紧,她被按进一个宽广冷香的怀抱。
那人垂首在她颈窝处,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
司黎听见他说: “我一定会回来,我一定会回来你身边。”
无论再难,无论前方面对的是什么。我一定会回来你身边。
纵使有千万种理由要他死去,他也必须得为自己寻一个活着的缘由。要到她的身边,直至生命完全消残。
风吹而过,拂起司黎额前的碎发。
她不知晏行寂是何时走的,眼前只有滔天的灵脉,身后只有容九阙一人。她仰起头,只看得见天际又是乌云翻滚着。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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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晏行寂:“等我回来,带你去买板栗。”
司黎困惑:“emmm,只买板栗吗,青竹茶龙须酥肉油饼桂花糕椒麻鸡麦芽糖冰酥酪莲子羹甘蔗汁呢,是我不配拥有吗?”
晏行寂:"……"
第49章 晚来风雨十二
雨水只停了一天,虚空之中乌云重新笼罩下来,轰鸣的雷声过后,转瞬间雨声连成一片,狂风卷着雨丝砸下。
司黎与容九阙连忙跑向灵脉前不远处的洞穴中。此刻距离他们进去,已经过了半个月。
司黎漫不经心地用木棍泛着篝火里的番薯,这还是晏行寂走之前放在她乾坤袋中的。她撕撕开番薯的皮,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刚烤好的番薯烫的她止不住的呼气。
那番薯不知为何不太甜,只有外面一层熟了,内里依旧有些生硬。没晏行寂烤的好吃。
司黎一边小口咬着番薯,一边望向雨幕。不远处,那连绵的灵脉依旧发着耀眼的光,是这昏暗的天际中唯一的光亮。
唉.…
她不由得叹气。
身边递过来一个用油纸包裹的东西,司黎怔然看去。里面躺着裹着细糖的糕点,散发着清甜的气息。
容九阙抬了抬手,“阿黎尝尝。”
司黎有些无奈,也不知容九阙哪里来的这么多东西,这几日她每天都有吃食。她捏起一块糕点入口,颇为捧场地眯起了眼: "很甜。"
容九阙也笑, “阿黎喜欢我便多买些。”
司黎只是笑着点头,继续捧着手中的番薯小口小口咬着,目光茫然地看着跳跃的篝火。
瞧见她这副模样,少年看了看洞穴外连绵的大雨,笑意凝滞,收回了递到司黎眼前的油纸。
已经半个月了,始终没有动静。不知是生是死。
他看了看身旁的少女,司黎这几日看上去没心没肺该干什么干什么,可目光却总是无意识看向那灵脉。
他陪着她一起,在这里守了半个月。
木柴燃烧的时候发出噼啪声,石壁上跳跃着火焰的形状,少女的轮廓在火光的映衬下有些柔和。容九阙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阿黎,你在担心晏行寂吗?”司黎顿了一瞬,随后摇了摇头: “我不担心他,他会回来的。”"……为何这般笃定。"
司黎解决完手里的番薯擦干净唇角,又往那火堆里添了根柴。"他从来没有骗过我,答应我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三百年前是这样,三百年后依旧是这样。
晏行寂说他
们不会有事,那就是不会出事。
纵使晏行寂这人有时候自大狂妄,但他有这个资本,他说的话、承诺过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到。容九阙沉默着,洞穴里只回荡着噼啪的木柴燃烧声和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许久之后,少年的声音却突然出现:“阿黎,你可以说一下,为何你会从‘阿黎’变成‘司黎’吗?”
阿黎是青霄剑宗上上任宗主的女儿,先宗主是阿黎的叔父,她是青霄剑宗的大师姐。她为何会变换成另一副模样,为何会成为司黎,岐山冰莲打造的那副身躯,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司黎不可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她根本不知要如何去解释这一切,当年死遁的她从未想过会有被认出来的一天。
她要怎么说呢?
说其实这是一本书,在原书中根本没有阿黎这个角色,是因为原书烂尾,才安排进了一个叫“阿黎”的新角色,而这个新角色的目的便是纠正剧情。
他们所认识的阿黎,青霄剑宗的大师姐,渡渊剑尊的妻子。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傀儡,她的存在只是为了纠正剧情?
不可能的。司黎根本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容九阙点头, "不能说便不说吧,我并不在乎这些。"
“阿黎。"少年的声音有些低沉, "我只是有些难受,是不是三百年前我们没有先遇到,这辈子便只能错过了。"
司黎看过去,容九阙的侧脸线条模糊,长睫垂下,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现在有些蔫蔫的颓废。她无奈开口: “有些事情过去了便是过去了,我与晏行寂不会再有可能,与你……也不会,与遇见早晚无关。"
司黎下颌抵在膝盖上。
她在原世界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从小孤身一人长大,却一朝猝死被送到了这里。
她被困在这么一个陌生的世界,被迫走那些剧情完成任务,为了活命做了许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她想重新做回自己。
与晏行寂、容九阙无关,她只是想做司黎罢了。青霄剑宗的掌门夫人、妖域的妖后,都不稀罕。
可这些话不能说出来,太过惊世骇俗。
容九阙却有些接受不了,少年怔然愣神,目光茫然漫无
焦点。
他有些不甘心:“就真的……不会喜欢吗,阿黎喜欢什么样子的人,我都可以成为阿黎喜欢的类型,我会让阿黎成为妖域的王后。"
司黎闻言有些头大, "阿阙,你是妖域的少主,你已经很好了,天赋异禀,心性纯善,日后必定能成为妖域伟大的王,会有自己疼爱的妖后,为何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她摊开手,颇有些摆烂的意味, “我有什么呢,我这人三百多岁还只是个化神中期,胸无大志只想苟命,吃喝玩乐才是我最喜欢的,我当不好妖域的王后,也不喜欢困在后殿。"
“我要自由自在的活着,我要去看这世间大江南北,而不是成为你的王后,终生只能围着你转圈,存在的唯一价值便是诞下你们皇室的子嗣。"
“那样的生活……”司黎冷着脸看他。 ”是对我的不公平。"
容九阙愣了愣,喉口有些发梗,徒劳地解释着: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会让你过那样的生活,我只会有你一个人,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不想要子嗣便不要……"
司黎却是笑出了声,并不是嘲讽,而是发自内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阿阙,你确实是有些年幼了,等你成为妖王后,会发现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居高位者,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整个妖域,不是自己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的。
“你说不要子嗣便不要子嗣,说只有我一人,可是阿阙,你是妖王,妖域准许你没有子嗣吗,若我迟迟生不下子嗣,你们妖域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我妖后的身份,定会逼你再纳妃。"
“你说我想干什么便干什么,我是妖后,一言一行代表妖域,外界有多少人盯着我呢,我能爽快地喝酒吃肉大声唱歌吗?"
"你说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你不怕我出门被魔域或者有心之人掳走,借此来威胁你吗?"她一句话接着一句话,其实声音很平静,甚至是带着笑意,可容九阙却渐渐惨白了脸。
“阿黎……”
他想开口解释,不会的,他不会的。他真的只喜欢她只会娶她,她不要子嗣就是不要子嗣。
可还有呢,司黎说的另一方面呢?等她成了妖后,她真的还
能如现在一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吗?
他突然发现,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他不想看司黎活得那般拘束,如他的母妃一般在妖殿生生磋磨掉生命力。
那样的司黎,会要了他的命。
司黎莞尔一笑: "所以阿阙,你会遇到一个比我更合适的人。"一个爱你的,一个你爱的,一个端庄得体能做妖域王后的人。
司黎闭眼不再看他,光亮打在她脸上,明明线条依旧柔和,可一棱一角却像是在狠狠扎着他的
他喉口有些干涩: “那晏行寂呢,你不愿意做我的妖后,青霄剑宗的掌门夫人……与妖后有什么区别?"
司黎长长叹了口气,睁开眼看着眼眶有些微红的少年, “阿阙,合着我之前讲的那些你便没听进去是吗?"
她一字一句,郑重其事: “我不会当你的妖后,也不会当青霄剑宗的掌门夫人,我只会当司黎。"
洞穴外的雨水大了起来,轰鸣的惊雷在此刻炸开,照亮了洞穴内少年惨白的脸。
司黎看着他这般模样,有些犹豫,是不是自己的话说的太过了。“阿阙,我——”
"轰——"
又是一阵雷声,打断了她的话,司黎怔然回首。
雷电炸开的瞬间,虚空中好似有什么东西碎掉,天空中蜿蜒开来一整条裂缝。碎掉的……是结界。
那结界灵力熟悉,司黎一眼便能看出来那是谁的。是晏行寂,晏行寂在走之前悄无声息地在周围布下了结界,用来保护她。
可现在,那结界碎掉了。不仅结界碎掉了,虚空之中还出现了巨大的裂缝。
裂缝熟悉,一点点扭曲扩张,无数双密密麻麻的眼睛浮现,狰狞的嘶吼声在耳边响起。
浮屠恶鬼!是那神明,他又派出了浮屠恶鬼来杀她!
司黎不知道他为何对她执念这般大,在那裂缝出现的一刹那,她直接起身召出卷星。
容九阙却是迅速收起情绪提剑挡在她身前,少年挺拔宽广的身躯将她牢牢挡住,周身的杀意是前所未有的浓烈。
两人都知道浮屠恶鬼的可怖。
司黎冷声道: “阿阙你先离开,这些浮屠恶鬼是
冲着我来的。”不能都折损在这里,容九阙是妖域少主,身上有着重担。
可身前的少年却是笑出了声,声音不似方才低沉, "阿黎,说什么傻话呢,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在浮屠恶鬼出现的时候她也曾挡在他身前。三百年前两人初识的时候是她将渡劫重伤的他拖回了家,帮他疗伤救他性命。
容九阙永远不会丢下司黎。
少年在浮屠恶鬼冲下来的一刻,反手执剑划出灵力磅礴的剑意,大乘的威压毫不掩饰加注剑身。剑光横扫过去的一刹那,他说: “一同战死也无妨,妖域从无懦夫逃兵。”
数万浮屠恶鬼爬出,朝他们而来。剑光炸开与浮屠恶鬼相撞,将那些恶鬼劈成漫天黑烟消散在虚空。
随之而来的是更多浮屠恶鬼,一个个不要命地朝着两人而来。司黎抿唇,卷星出鞘,她默念剑法以指凝气。
漫天都是浮屠恶鬼,两人相背而战,剑光横扫炸开。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浮屠恶鬼永远杀不尽,可是她与容九阙的灵力是有限的。
司黎不知道自己杀了多久,三个时辰,半天,还是一整天。久到手臂都快抬不起来,眼前的视野模糊。
意识不清醒的时候,手臂上蓦地传来一阵剧痛,一只浮屠恶鬼咬住了她的左臂。血腥气蔓延,那些浮屠恶鬼更加疯狂。
司黎咬牙挥剑劈斩开来,可那漫天的浮屠恶鬼却都好似疯了一般朝她这边涌来,在又一次被咬住
之时,少年温暖的怀抱将她揽在怀中。
她听到耳边一声闷哼,随后被生生压制下去。
司黎感知到身前人灵力的波动,在一瞬间磅礴强大,那些浮屠恶鬼撕咬着他,而他周围的灵力越发强大。
她混沌的大脑被吓的清醒许多,察觉出容九阙要做什么。
他要催化妖丹!
强行进境,催化妖丹,灵力在一瞬间激增。相当于烧血燃魂一般,只是回光返照一刻,之后会受到更加猛烈数十倍的反噬。
他会死的!
"住手,阿阙,住手!"可少年依旧死死抱着她,桎梏着她的双臂,任由浮屠恶鬼撕咬着她。
"容九阙,我让你放开我,住手!"
司黎忍不住想要用灵力打向他,可少年依旧没有松开她的趋势,那将要打在他身上的灵力被司黎生生截回。
司黎怒吼道:“容九阙,住手,不许催化妖丹!”
可少年却将脑袋疲惫地放在她肩膀上, “阿黎,喜欢你的不是妖域的少主,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罢了,为你而死,我求之不得。"
“阿黎,我不能让你死。”这条命本就是她救的,合该还给她。
在霓湘楼他与晏行寂说的那话不是假的,也不是气话。
"晏行寂,你能为了她生为了她死,我也能。"
只是可惜,晏行寂没在这里,不然他高低炫耀一下。容九阙从不输他。
司黎几乎想要劈开他的脑子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一个妖域的少主要与这些浮屠恶鬼同归于尽。
不行,容九阙不能死!他不能死!她来到妖域另一个目的便是救他!
丹田处一股热意腾涌上来,那停滞了百年的修为正在一点点冲破束缚,像是游龙在腾飞,经脉中翻涌滚烫。
在少年身上腾起磅礴的灵力之时,司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直接将他狠狠击飞。
她能感知到自己体内的丹田在沸腾,可她顾不得那么多,只拼命跑向容九阙,灵力护在周围挡住那些浮屠恶鬼。
少年已经昏迷,她探向容九阙的经脉,丹田内的妖丹尚未完全催化。
司黎忽地便松了口气。
那些浮屠恶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新拉回裂缝,随后裂缝消失不见,恍若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而虚空中的乌云聚集起来,雷电穿梭在厚重的云层之中,不同于之前下雨时的雷电,这是劫雷。司黎的丹田沸腾,眼前有些模糊,灼热的气息在体内翻涌。她要进境了。
她看了眼地上躺着意识不清的容九阙,少年的蓝衣上都是咬痕,血水汨汩顺着深可见骨的伤口流出,将整个衣衫染透。
司黎起身,拖着疲惫的身体挣扎着跑向远处,那云层则跟着她一起移动。不能在这里,会误伤阿阙。
她跌跌撞撞朝远处跑去,眼前模糊不清,唯有丹田内的热意滚烫汹涌。
司黎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因着无量剑法偏阴,她的经脉受到损伤
,修为已经停滞了百年,任凭司黎如何努力都突破不了,像是有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结界在阻拦,她停留在化神中期已经不知多少年。
晏行寂为她修护经脉后,灵力突飞猛进激增,她知晓自己不日便要进境。
可偏偏是今日。
偏偏在幽冥鬼域的禁地之中,偏偏在她大战之后灵力所剩无几时,这劫雷竟然出现在这里。
这么多的巧合,一个接着一个的巧合。简直荒谬得难以置信。
她终于无力跌倒在地,仰首看着那劫雷,浓云翻滚之下,是穿梭着的电闪雷鸣。
那堪比她腰肢粗壮的劫雷朝她狠狠砸下,脊背上顿时剧烈的疼痛,像是连肌肤都被灼烧掉大块,她忍不住伏地低呼出声。
这劫雷汹涌,司黎猛地吐出大口鲜血,双手撑地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她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道劫雷砸下,她再也支撑不住自己,喘息着倒在地上,疼的浑身颤抖。
上一次渡劫还是两百多年前,那次步入化神中期的雷劫可没有这般凶险。这次的雷劫不太对劲。她的劫雷……不该是这副模样。
卷星察觉到主人的不对,喻鸣着来到她身边,剑意聚成结界将司黎护住。
下一道更为粗壮的劫雷狠狠砸下,将卷星的剑意集散,往日灵动的长剑此刻暗淡,连带着剑身上也隐隐浮现一丝裂痕。
司黎挣扎着将卷星收回乾坤袋中护好,少女抬起眼,眸中陡然间狠戾。她不过是化神中期渡化神后期,这劫雷汹涌的像是要渡大乘后期一般,一刻不让人停歇般落下。
是那神吗,要杀她?
凭何要杀她,她做错了什么?在又一道劫雷落下之时,她调动丹田灵力,咬牙忍着刻骨的疼痛护在周身。
她的灵力撑不了太久,丹田几乎枯竭,所有的灵力都被她用来聚成结界。一共七道劫雷,在她挨到第六道时,结界破碎,灵力散尽。
司黎浑身颤抖,因着丹田枯竭,经脉泛起细密的疼痛。少女额上满是汗水,几乎看不清东西,血水顺着淌满了一地。
虚空中的第七道劫雷始终未曾落下,在云层中翻滚酝酿着,仿佛要借此最后一击将她彻底劈死。
眼前天光大亮,一声可以撼动四海八荒的雷鸣响起,模糊的视线中,一道更为粗壮的劫雷酝酿着,滔天的威压
下,那劫雷猛地朝她砸下。
最后一道劫雷了。她已无力反抗。
这可以堪比大乘中期的劫雷,不是她一个化神中期可以承受的住的。人之将死之时,她竟然一片平静。
只希望,沧溟镜莫要随着她一同瓦碎,她可不要死了还被骂成修真界的罪人。
晏行寂若是出来,应当会想办法找齐沧溟镜的碎片吧,期盼他别让她失望。重塑沧溟镜,在浮屠川崩裂的时候,救下天下苍生。
那劫雷逐渐朝她逼近,司黎能感知到滔天骇人的杀意,这雷劫果然是想杀她啊..纤长的睫毛闭上。
可几息功夫后,本该将她炸成一片飞烟的劫雷却没有落下,司黎努力睁开眼。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能瞧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挡在她身前,狂风吹动他的衣袂翩飞。
是……晏行寂吗……
司黎的意识堕入黑暗。
*大★
醒来之时,依旧是在那处洞穴之中,周围燃着篝火。
体内的经脉宽广,她能感知到温暖的灵力在窜动,比之之前更加宽广。她进境了,化神后期,甚至更多,她只差临门一步便能迈入大乘。
耳边传来少年清润的声音: “阿黎,阿黎……”
司黎睁开眼,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看清了眼前正焦急看着她的少年。
少年脸色有些苍白,换了身衣衫,看不出身上那些被浮屠恶鬼咬的深可见骨的伤痕。他虽然虚弱,但看起来应当并无大碍,想必已经疗过伤了。
她借着容九阙的手坐起,不远处,洞穴口处坐着一人。
"妖王?"
容骁转过头来看她,神色并无异常, "是我,司姑娘可还有碍?"
"无碍,多谢妖王。"司黎摇头。她昏迷前见到的那人,原来是容骁。她越过容骁朝外看去,苍白的唇微启, "晏行寂呢?"
容骁神情一怔。同时,司黎感知到扶着她胳膊的手也微微一僵。
司黎沉默一瞬,又问: “晏行寂呢?”两个人进去,为何只有一个人出来。
容骁垂下了口,轻轻叹了口气: “他在须弥芥子之界。”须弥芥子之界。
r />司黎吞咽突然有些困难。她眉头微拧, “你说……什么?”
容骁朝她走来, “我与剑尊在灵脉中寻到了沧溟镜的碎片,它就扎根在灵脉正中,刚掌到碎片,我们听到了外面传来的雷劫声音,他猜到了你要渡劫便要出来,可这时……"
他神情凝重起来: "须弥芥子之界出现了。"
司黎声音有些沙哑: "然后呢?"
容骁答: “在那须弥芥子之界将我们圈进去之时,剑尊用灵力生生撑住将要关闭的界门,将我和沧溟镜的碎片送了出来,我才得以救下司姑娘。"
洞穴内陷入沉默,司黎垂下头去。须弥芥子之界……有那神明,还有漫天的浮屠恶鬼。
眼前递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司黎怔然看去。
那掌心上,赫然躺着一块晶莹剔透、似有磅礴灵力波动的碎片。沧溟镜的碎片之一。
容骁说:“司姑娘,这是剑尊让我转交给你的。”
司黎指尖轻颤着伸出手,触碰上了那块碎片。熟悉的灵力涌入体内,躺在容骁掌心的碎片渐渐消失,取代的是她心口处的一阵强光。
心悸过后,脑海里传来机械的声音: “宿主,好久不见。”
司黎一时竟说不出话。
沧溟镜又重复: "宿主,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三百年了。
即使上一次她做梦之时,沧溟镜曾出现在她脑海中。可那次它急匆匆要赶在神力耗尽前交代她一些事情,两人并未认真说过话。
这一次,时隔三百年,再一次彼此问候。
沧溟镜却并未与她叙旧,见司黎不说话,便直接切入正题: “碎片尚未完全寻回,我清醒不了多久,现在,我需要宿主帮我一个忙。"
"……什么?"
“救下晏行寂,只有你可以救他。”
作者有话要说:
沧溟镜只是找到了一块碎片,女鹅的心还没完全恢复,下一章两人就见面了,狗子要被虐发大大大疯了。
幽冥鬼域这里
情节很快就会结束,至于那个神明,他是个大大大bss,让我狡辩(bushi)一下,俺不能多说啊,会随着情节展开,不然俺还写啥呢宝贝们!!宝子们猜猜啦~
小剧场:
容九阙:“阿黎为什么不跟我谈恋爱,我有哪里……你在做什么?”
司黎抱着手机狂打字:“出个恋爱脑,以前用过一次,现在基本不用了,九成新。”
第50章 晚来风雨十三
周遭是漫天的浮屠恶鬼,晏行寂已然杀红了眼。
青年白衣翩飞,不知自己杀了多久,因着杀戮和狠戾,心底的魔气开始翻涌,在经脉中穿行。他一边杀着这些浮屠恶鬼,一边施力想要撕开虚空。他的阿黎还在外面,阿黎要渡雷劫了。他应该在她身边,他要在她身边。
他杀得双眼血红,敛镜剑出动,磅礴的威压横扫而去。那些缠绕在身边的浮屠恶鬼陡然间散去,只剩连绵看不到边的昏暗,他冷眼看去。
一人负手踱步走来,宽大的袍服华贵庄重,衣摆拖曳在地,银发垂下直到腰间,闲庭信步的模样恍若在自家后花园闲逛。
他走近了,那些挡在他身前的浮屠恶鬼随着他的逼近散开,恭敬地为他让开一条道。
晏行寂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
面容精致不似凡人,瞳仁的颜色是如头发一般的银灰,皮肤惨败似是从未见过阳光一般,额上金色的神印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他朝晏行寂莞尔一笑: “你好,我叫莲朝。”
晏行寂并未理会他。
他也不生气,依旧好脾气道: “我想见你许久了。”这次晏行寂笑出了声,"想见我,为何要杀阿黎?"白衣青年虽然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莲朝微微歪头,神情纯良无害: “你说那叫司黎的女子吗,因为她不该存在。”
"……什么?"
莲朝温柔笑着:"她的存在,扰乱了我的计划,我得除了她……"
他银灰的眸子突然变换,金光在眸底炸开,额上的神印发出耀眼的光辉,周遭的浮屠恶鬼仿佛见到了什么吓人的存在一般,嘶吼着迅速远离。
晏行寂敏锐察觉到不对劲,可已经为时已晚,他看到了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他听到莲朝遥远的声音: "永远留在这里吧,你本来就该在这里的……"
周遭的一切都在崩塌,白光将眼前的一切都灼烧殆尽,他眸底一阵刺痛,什么都看不到。再次睁开眼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阿寂,你有没有听我在说话啊,长乐宗那少宗主又来求亲了,叔父老想把我嫁给他。”
他茫然地看去,少女一身红衣,眉眼明明温婉秀丽,但周身的气质却格外明
媚张扬。阿黎……
而少女身前,身着青霄剑宗弟子服饰的少年冷眼看她。那是他的脸。
可他已经许久未曾穿过青霄剑宗的弟子服饰了。
阿黎拧眉, "阿寂,叔父要把我嫁给阙柏那小子,你听到了吗?"
她话是这么说着,一双黑眸却小心翼翼看着那少年,眸底的情绪分明:快留下我啊。仿佛只要他开口挽留,她便会留下。
晏行寂心底一阵酸涩,想要拥她入怀,想要告诉她: "留下来,有我在无人敢强娶你。"
可红衣少女身前的人先他一步动作,推开少女揽着他臂弯的手。
“宗主说的对,阙柏少宗主与师姐门第相当,师姐也不必在我身上下功夫。”“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娶你。”
红衣少女一怔,方还生动灵活的神情缓缓沉下,抿着唇眸光倔强。
不是的,不是的。晏行寂在心底疯狂摇头。他不是这么想的,他疯狂地嫉妒阙柏,他恨得想要一剑劈了他,他想要娶她想的发疯了!
他想要上前推开那少年,摇醒他,让他睁眼看看眼前的女子到底是谁,告诉他此刻的你已经动心了,不要再说伤她的话。
可他只能不受控制地站在原地,看着红衣少女神情复杂看他一眼,随后转身离开。他作为旁观者,清楚地看到那红衣少女转身之后落下泪来,倔强无助地渐渐远去。
阿黎,阿黎!他无声地呐喊着,灵魂和躯体仿佛被分割。
画面又是一转,这一次是在魔域的无崖海,周围尽是缭绕的魔气,那时他与阿黎前来魔域执行任务。
一袭红衣的女子面色苍白,胳膊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正汨汩地往外留着血。阿黎看向年轻的晏行寂道: "你去追魔主吧,我没事。"
晏行寂想要摇头,不,他哪里都不去,他不会再离开她!可他却又听到了那抱剑而立的少年冷润的声音: "……我会尽快回来的,等我。"
不要走,不要走!他拼命想要控制住自己迈动的双腿,却只能看见年少的自己离她越来越远。
别走,别走。
他清楚地知道他这一走阿黎会面对什么。她遇见了苍龙,他险些就要失去
她了。
阿黎会害怕,晏行寂,别走。不要丢下她!
随着那少年逐渐远去,面色苍白的少女抱住自己,看着眼前满天魔气荒诞诡谲的魔域,低声喃喃道:“我有些害怕……你快点回来……”
他想上前抱住她,告诉她别怕,他在。
可脚步刚刚挪动,空间瞬间扭曲。
眼前一切又在瓦解,推翻,重建。
视线再次模糊后又渐渐清晰,芙蓉纹路的轩窗半开,窗下摆着一方软榻,墙上用红纸画着双喜字。
雾玉崖,这是他们成婚那日。床第间并未拉上帷帐,红烛摇曳,昏暗的光在屋内氤氲着旖旎。
少女的双腿无力盘在少年的腰身上,在他身下细细喘着气,声音因着他的动作断断续续: “阿寂,阿寂……你爱我吗,你爱我吗……"
晏行寂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当然爱。他无数次无声张口: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只爱你。
可他只能看见年轻的自己沉着一张脸,额上的汗水滴落,俯身吻上少女的唇,堵住她的话。高大的少年将少女抱起放在窗台下的软榻上,又开启了新一轮进攻,始终未曾回应她的话。
晏行寂看见了那少女搂着少年的脖颈,咬着他的肩膀,眼泪却一滴滴落下,酡红的脸上第一次叫他瞧出剧烈的委屈。
她哭了。
原来他们洞房的那一日,她在他身下的哭,并不是因为欢愉。可他不知道,始终不知道。
他那一日心中太过欢喜,抱着她在院中看了半晌月亮。
回到屋内初尝人事的少年有些不知靥足,听着她在耳边一声婉转过一声的轻吟,便以为她也同样欢喜,拉着她一次又一次共赴极乐。
原来她是委屈啊.…
他跪倒在地,看着那少年压着少女一味冲撞着,纤细的双腿在高大的身影覆盖下颤颤巍巍,少女的眼泪却大颗大颗落下,咬着他的肩膀无声地痛哭着。
晏行寂的眼泪一颗一颗落下。
他想要求那少年。回应她,回应她。说你爱她,说你有多么爱她。
你喜欢她很久了,娶她不是因为宗主逼迫,那是你自己请的婚。
不要因着幼时的阴影不敢说出喜欢,她想要你说喜欢,她
委屈你从未给过表白。阿黎是个极好极好的女子,你不能对她这般。
她在哭,你看到没,她在哭。晏行寂,晏行寂,说爱她,快说爱她。你快说爱她啊!
可那少年始终没有说出一句喜欢。
晏行寂泪眼朦胧,看着少女在少年的动作下哭的浑身颤抖,却始终不曾发出声音,死死咬着他的
肩膀,血珠顺着少年的脊背流下,他却丝毫未曾在意。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她那么委屈,却只能默不作声地咬他,这是她唯一能发泄情绪的途径。
阿黎,阿黎.…
是他错了,是他错了。
都是他错了。
他不该对着阿黎冷嘲热讽,说尽违心又歹毒的话。他不该屡次因为任务丢下她,让她一个人孤苦害怕。他不该因着自己一点虚妄的恐惧,便让她受了这些年的委屈。
晏行寂,晏行寂。
你错的太多了..
周遭的一切都在崩塌,唯有他还清醒的存在。世界一片昏暗,他什么都看不清。
耳边却传来那位神明的声音: “你根骨天下第一,是修真界一万多年才出的第一人,太上忘情炉火纯青,为何不飞升?"
晏行寂抱着头,头痛欲裂,眼前一片血红。
"成大事者不应有爱,你不需要人爱,也不需要爱人,但你困囿于情爱,任凭自己执念缠身,当真值得吗?"
晏行寂痛苦到额上布满青筋。
“晏行寂,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要你如何,你便要如何,我才是决定你生死的存在,你应当角匐在我脚下,任我指挥,听我的话。"
"滚开!"
莲朝一愣,随后声音阴沉: "你还在指望她爱你吗,方才我只是随意施法,勾出了你的记忆,让你作为旁观者看到了三百年前的事情,你不知我为何要这般做吗?"
"滚开,滚开!"
“晏行寂,你看到了什么?”
"滚开……"
“你不与我说我也猜的出来,那些年我沉睡着确实不知你与她发生了什么,但看你现在
的表现……唔,你们之间应当是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吧。"
他的话轻飘飘,晏行寂看不见他在哪里,却能清楚地听到他在说些什么。
“我猜一猜……你方才陷入记忆时一直在说胡话,我不难猜出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伤害了她……也是,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司黎能追到你,应当受了你不少冷脸。"
“不是的,不是的……”晏行寂徒劳解释着。
莲朝笑了声, "晏行寂,她永远不会再爱你。"永远不会再爱你。永远。
晏行寂的心口撕裂,脑袋疼的不像话,额上青筋毕露。“所以晏行寂……”他的声音带着蛊惑, "别出去了,没用的……"
周围是虚无飘渺的黑暗,随着那声音一点点靠近,眼前一片猩红,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在瓦解破碎。
他伤害了她那么多。
司黎不会再爱他。
不爱他,那他要怎么办?
冰凉的手触上他的发顶,空旷幽冷的声音传来: “晏行寂,这里便是你的坟墓……”霜寒的气息顺着那神明的手窜入他的识海,一点点将他的识海冰封。
可这时,温软的声音却像是从上个世纪传来一般。
“晏行寂……”
"谁……"
"晏行寂,我是司黎………"
“阿黎……”
少女一遍遍说着:"听我说……醒来,我在等你……"“晏行寂,晏行寂……”"醒来,我在等你……"
青年低垂的眼睫上已经覆满冰霜,莲朝歪头邪佞地看着跪倒在地毫无反应的晏行寂。没想到,事情进展的这般顺利。
他唇角的笑意方才勾起,一声轻笑传来: "呵……"
莲朝蓦地顿住。
一股强大的灵力横扫开来,他慌忙避开,银发被削掉一缕飘散在虚空之中,他的神情一点点沉下。
那方还低垂着眸的青年站起身来,喉结微动,漆黑的眸中似蕴藏着极度危险的信号,唇角带着笑意。
“你想将我困死在这里,你明
明有能力困住我,可却兜这么大一圈勾出我的心魔,想趁我丧失神智之时被你的灵力不知不觉侵入识海,抹除我的记忆神识。"
晏行寂歪了歪头, “起初我以为你只是不能出了须弥芥子之界罢了,可我都已经进来了,你明明想杀我,却还是不下手,所以………你不能出手是吗,你一旦出手,会引起什么注意,你害怕那个东西?"
那银发神明的脸忽地冷下。
晏行寂了然点头, "看来我猜对了,你很该死你知道吗?"莲朝勃然大怒, "你在说什么!"从来没人敢这般说他!
晏行寂的笑意收敛,淡漠冷然的眼里泛着杀意。他一字一句: “我说,你很该死。”
莲朝怒声:“晏行寂!”
“我答应过要为阿黎买板栗,你耽误我时间了。”青年负手而立,一双黑眸沉沉。
银发神明在即将动手的前一刻,神智突然回归,瞧见晏行寂淡然的模样后忽地回过神来。他在激怒他。
以身涉险,想看他动手后会有什么后果。
莲朝笑了出来收回手,睥睨着晏行寂, “我是不能动手,但我依旧有办法困住你,你可知那群银月焰狼?
他唇角的笑意越发深重,宛如谪仙的面容此刻像个堕魔。
“都说银月焰狼是这世间心性最为坚韧的存在,我便将它们都圈了进来,就在这须弥芥子之界里,这里有我布下的阵法,你知道待久了会怎样吗?"
晏行寂的脸色一点点冷下,负在身后的手攥紧,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却见对面的人大笑出声, "它们总共九百五十余只,两千年内全部丢失了灵识,退化成只知杀戮的怪物,长时间得不到血肉还会种族内自相残杀,我便将它们放了出去,时不时看看它们。"
“啧,中间沉睡了三百年,一醒来发现它们就剩下五百多只了,看来都是被吃完了啊……真是没意思。"
“晏行寂。”他歪头看他, "不知道你与心性最为坚韧的银月焰狼相比,谁更加坚韧呢……"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渐渐虚化。
虚空中传来他的声音: “一千年,两千年,我大可睡上一觉,希望醒来时候,
可以看到丢失灵识的你……"
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只剩下晏行寂一人。
随着他的消失,虚空顿时昏暗下来,周围是黑如墨水的昏沉,伸手不见五指,耳边连丝风声都没有。
这种环境下……很难不疯。
而且,四周似乎有灵力的波动,识海处像是被人入侵一般,隐隐的疼痛顺着识海流窜进经脉之中,丝丝缕缕的疼痛逐渐加重,到最后,他的整个大脑都像是被割裂一般。
他听到熟悉的声音: “晏行寂,我恨你。”“晏行寂,你去死。”"晏行寂,我永远不会爱你。"
阿黎,阿黎..
不,不是的!
不是阿黎!
他刚回过神来,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我会与阿阙成亲,你我就此了断。”
不,不要!
他捂着脑袋,沉迷于那假象,强行清醒过来,却又看着自己再次沉沦。
如此反复几个回合,不知过去多久,他拼命想要甩开脑子里那些纷乱的想法。
原来是这样.…
这便是那神说的……
原来将人困在幽闭的幻境,让人情绪紊乱之时勾出其心魔,长此以往几千年,不疯才怪!"敛镜!"长剑出鞘,径直划向他的臂弯。
疼痛而来的一刹那,意识陡然间清醒。
耳边传来少女的声音: “晏行寂,向前走。”阿黎?
“晏行寂,一直向前走,我在等你。”
神魂上陡然出现一道灵光,识海内一个早已沉寂许久的灵体小人缓缓爬起,有些欢快地跳跃着。是……婚契。
三百年了,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强烈、生动地感知到……婚契的存在,感知到那熟悉的气息。连带着他死寂已久的灵体小人也欢快地在识海中上蹿下跳,向他传递着自己的欢喜。
阿黎,阿黎….
婚契的金光在虚无的黑暗中向前延伸,逐渐铺就成一条康庄大道。她的声音传来: “晏行寂,跟着我走。”
晏行寂忽地便落了泪。是她,是她打开了婚契,为他指明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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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蹒跚着跟着那金光而走。
每当那神明恼怒,想方设法操纵他的神智之时,晏行寂便会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一剑,接着便能听到那温软的声音。
他一遍又一遍,不知给了自己多少剑。极致的痛苦下,反而越发清醒。
他一次又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始终跟着她的指引走着。“晏行寂,一直向前走。”
一直向前走,天总会亮的。
一直向前走….
向前走.…
他走了多久呢?
一天,两天,还是三天啊……他撑着剑摇摇晃晃地走着,即将力竭之时,感受到了迎面吹来的风。
他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远处撑起一道不平的通道,似是被人生生撕开的,而那风是从外吹进来的,隐约的光线投射进来。
他看到那外面似乎站了几个人影,他听到纷乱嘈杂的声音。
可在这些人里,他只能看得见司黎,听得见她的声音。她朝他伸出手,一双黑眸紧紧注视着他,红唇微启朝他喊着: "晏行寂,快出来!"
他伸出手,在意识堕入黑暗之时。抓住了他的神明。
*大★
身边是萦绕的清香,什么东西递到唇边,苦涩的味道让他有些抗拒。耳边却传来声音: “晏行寂,张嘴。”
他下意识便张开了嘴,将那苦涩的丹药吞入腹中。晏行寂颤抖着长睫睁开眼,少女就坐在床边,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掩盖她神魂的那道禁术消散,他清楚地感知到两人神魂上的羁绊,那是婚契。他们两人当年并未离契。
司黎似乎是察觉到身旁的动静,回过神来看他, "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少女见他不说话,便低下头凑近他,柔软的手覆上他的额头,灵力汨汨涌入他的经脉之中。
她闭着眼,因为探查不出什么而逐渐皱紧了眉。覆在他额头上的手被握住,司黎睁开眼。
面容苍白的青年容颜清冷,眸底的情绪复杂,眼眶微红,看着有些……难过。
“晏行寂?”
晏行寂只是拉下她的手,司黎敏锐地感知到他的手在颤抖。她不解, "
怎么了吗?"
青年轻颤声音问:“与我成亲那一年,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
司黎一怔,没反应过来他为何会提起这么久远的事情。
"阿黎……成亲那一日,我们的第一次时,你哭了是吗?"
司黎眸光复杂,不懂他是为何会提起这件事。
晏行寂眼泪落下,握着她的手使力将她拉向床榻,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少女并未挣扎,一双眼清冷地看着他。
晏行寂问: “那些年,在我身边一定委屈得不行,我却一直都没察觉……”司黎没有说话。
晏行寂惨笑出来, "你问我爱不爱你,我没有说。"他的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滴落在司黎的脸上,滚烫得令她觉得有些灼疼。
晏行寂始终看着她的眼:“我怎么会不爱你呢……”
他低声呢喃着,清润的声音颤抖的不像话: “我被师兄弟们欺负的时候,你扛着大刀对我说:师弟,起来。那时候我觉得你很假。"
“你一次又一次缠着我,因为你的好意与关照,那些人嫉妒我,欺负得我更狠,那时候我觉得你很烦。
"我一百岁的生辰是你给我过的,那是我第一次过生辰,那时候我觉得你很莫名其妙。"“我中毒躺在床上生死未知,你去苍梧山从火凤喙下取来七霞莲,那时候我觉得你很傻。”"你为了我忤逆宗门,替我打擂台嬴得入剑阁的机会,那时候……我心动了,万劫不复。"其实是更早,或许在初见,便心动了。
可是太晚了。
他颤抖着唇,眼泪汹涌得止不住,想到成亲那晚司黎在他身下揽着他的脖子,明明是洞房花烛夜,她却背着他无声痛哭的那一幕,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我其实很早就喜欢你了,可是宗主说得对,我这人天生不详,克死父母亲友,喜欢什么便失去什么。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般畏手畏脚的时候,去信一些迷信的东西,担心我真的是天生罗刹,害怕你在我身边枯萎凋落。"
"你在我身边磋磨那么久,宗主下定决心要为你再择良婿的时候,师兄来找过我。"
方秉青说: “阿黎真心实意只喜欢你一人,你若
是因着那些没有虚实的恐惧,便舍得看她在一个不爱的人身边磋磨终生的话,那便这样吧。"
晏行寂狠狠闭了闭眼,鼻息不稳, “我不愿意,我最想看的就是你快乐健康、平平安安活在我身边,我怎么会愿意呢?"
当晚漫天大雪,他跪在宗主的门前,少年身姿挺拔如松,第一次虔诚尊重地拜一个人。"弟子晏行寂,求娶青霄剑宗前宗主之女,阿黎。"
他跪了三天两夜,一次又一次叩首:
"弟子晏行寂,求娶青霞剑宗前宗主之女,阿黎。""弟子晏行寂,求娶青霄剑宗前宗主之女,阿黎。"
宗主终于开了门,居高临下对他道: “一年内,成为第一人,才配站在她身边。”
他是天生剑骨,彼时的他已经是大乘期修士。他准备闭关,临行前第一次破例,拥抱了她。他说: “等我一年,定不负君。”
万年难出的天生剑骨,一年内成为世间唯一的渡劫修士。他娶到了她,成亲那日,在婚堂上,天不怕地不怕的渡渊剑尊第一次颤抖到握不住她的手。
阿黎,阿黎。晏行寂闭了闭眼,哽咽地埋首在她脖颈处。
司黎已经完全愣住了。她以为晏行寂娶她是因为叔父的逼迫,原来……竟是他自己求娶的?
脖颈处湿润滚烫,他的气息灼热喷洒在肌肤上。
——阿寂,你爱我吗?
他回答:“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胜过生命。
他一遍遍呢喃着, "我爱你。"
晏行寂爱司黎。
晏行寂最爱司黎。
晏行寂只爱司黎。
那尚且年幼的少年不敢说出的话,由三百年后的他一字一句说。
他抬起头,颤抖着去寻她的唇,泪珠顺着鼻梁滑落,恍若沙漠中迷失的人看到水源一般渴望。他在她唇上辗转,贴着她的唇说着那些迟到了几百年的情话。
“我爱你。”
“我爱司黎。”
“晏行寂爱司黎。”
少年时期笨拙的表达令她委屈不堪,在她走后他疯狂、破碎、挣扎着将那些爱
意一遍遍说与她听。
他跪地向上天祈求,求它施舍他一回,将她还回来。那高高在上的九天佛陀,他愿终生供奉它,求它,也救他一回。
他在那三百年里终于明白,在生命仅有的这段长河中,爱意不应该被掩埋在心底,它应该人尽皆知。
晏行寂再一次覆上她的唇,像个圣徒在吻自己的神明。“阿黎,我爱你。”
汹涌的爱意在这—刻迸发,将他燃烧殆尽。
他探入进去,启开少女的齿关,小心翼翼触碰到那香津。
眼泪砸落在少女的脸上,青年满脸泪水,颤抖着长睫紧闭着眼。
察觉到少女没有反抗,他更加大胆,吻的更深,青年动听的吞咽声在她耳边响起、盘绕。
司黎能感知到唇齿间那内敛珍重的触碰,他在用这种决绝的方式,说着他的悔恨与爱意。
晏行寂爱她。
她无比相信。
第51章 晚来风雨十四
他吻的有些用力,眼泪断线般砸落在她脸上,唇齿间血腥味逐渐蔓延开来。青年额前的几缕碎发垂下,扫在她的脸颊上有些痒。
他脸色苍白脆弱,长睫潮湿,明明他们在做着最亲密的事情,可他看起来毫无情动,像是急于证明什么使劲地吻着她。
司黎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
晏行寂动作顿住,纤长的睫毛轻颤着睁开眼看她,眼尾泛着艳丽的薄红。他从她唇上移开,重重吐了口气,颓然埋首在她脖颈处。
司黎感知到脖颈处的潮湿,以及身上的人颤抖的身躯。她茫然地看着头顶的帷帐,不懂晏行寂到底是怎么了?
他在那须弥芥子之界里面,看到了什么吗?“晏行寂,你怎么了……”
青年只是埋首在她脖颈处,周身的气压低沉悲哀。她便也不再说话,安静躺在那里等着他情绪稳定。
床第间寂静无声,只剩下两人相互交错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他终于开了口,可声音却沙哑的不成样子。“阿黎,你应该恨我的。”
司黎抵在他胸膛上的手缓缓放下。
晏行寂抬起头来,脸色惨败地笑道: “你是青霄剑宗的大师姐,那么多宗门想要与之联姻的人,可怎么就眼瞎看上了彼时一无所有的我?"
“我对你那么不好,成亲前让你追着我跑,成亲后未曾回应过你的喜欢,那十一年里给你的只有委屈,你应该恨我的。"
他俯下身,蹭了蹭她的鼻尖,像个孩子一般脆弱: “你留下一纸书信说要与我离契,听闻你离开雾玉崖的时候,我觉得天都要塌了,这一生一百载,从未有过那般害怕的时候。"
他在半路截住了司黎,第一次蛮横地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带了回来。
他看着她板着脸与他对峙,苦口婆心说不喜欢他了,让他放过她,撕心裂肺的疼痛几乎要将他吞没,一股室息感让他喘不过气。
彼时的他眼前一片模糊,强自忍着疼痛道: “我还要去魔域,这几天我们先冷静冷静,等我回来。"
他逃了。
以去魔域作战为由,逃了。
可没想到,刚从魔域回来,便听到了司黎与人“苟合”的事情。
他当然知道那是假的,与阿黎相识
这么些年,他清楚地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消息他一听便知道是假的。
他只是……难过她为了离开他,连自己的清誉都可以不要。
晏行寂呼吸都在颤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时候。
彼时的他重伤吐血,经脉几乎断尽,在床上躺了许久才醒,醒来便听闻阿黎已经离开了青霄剑宗前往人界游历。
那时屋内清寂,他呆楞了许久。
方秉青还想办法修补两人的感情: “行寂……阿黎或许,有自己的苦衷……”
晏行寂只是低垂着头,因着连月的颓靡瘦削许多,面色苍白宛如厉鬼。是啊,当时不仅他,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何一个人会突然变了。明明她以前,最是爱他。
而此时,晏行寂呼吸喷洒在司黎的脸颊。青年仿佛被打折脊背, "阿黎,我直到现在才真的明白,为何我们会走到这一步了。"
不是司黎变了,是他让她失望了。他作为局外人,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伤害她的。
少女第一次热烈地喜欢一人,被心上人屡次恶语中伤,偏生还只能自己强自忍耐着消化掉负面情绪,又笑盈盈地来到他身前。
好不容易成了亲,洞房之时痛到颤抖,想要求一个心上人亲口说出的喜欢,却始终未曾等到,咽下满腹的委屈背着他无声哭着。
成亲后整日在雾玉崖等着他回来陪她,整整一年多的时间里,或许也无数次希冀着他能说一句:阿黎,我爱你。
可纵使两人在床第间多么缠绵,他依旧未曾说出那句话。她怎么可能不委屈呢?她的委屈越积越多,于是她不要他了。
他终于明白。
心脏痛的像是要撕裂,寒意涌向四肢百骸,疯狂绝望地撕扯着他。他看着她,眼底红的骇人,眸底的心疼掩饰不住,汹涌地倒灌向司黎。
他颤抖着唇,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是不是很委屈,阿黎,那些年我那样对你,你一定委屈死了……"
"为何不说,为何不与我说,我是你的丈夫啊……"“阿黎,阿黎,你疼不疼啊……”
他又落下泪来,只要想起司黎或许无数次背着他失声痛哭,喉口处酸涩地难以呼吸,泪珠止不住地落下。
可为何不与他说呢,
他是她的丈夫,他的责任便是保护她爱她,让她成为世上最尊贵快乐的女子。
在他身边过得不开心,她应该与他说: “晏行寂,你让我很不开心。”
他胆怯不敢说出喜欢,她应该打他骂他,指着他说:“晏行寂,你不说喜欢我,我很委屈。”她可以打他,可以骂他,可以拿剑捅他,可以对着他尽数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悦与委屈。为何不与他说,为何要自己忍着掉眼泪。
更让他悔恨的,是为何他没有发现。
晏行寂啊……
你都做了什么………
他的泪水一颗颗砸落,落到身下人的脸上,一直沉默的女子终于有了动作。她生硬地擦去青年的眼泪,指尖停留在他眼尾处摩挲着,眸中却无甚情绪。
手中的这张脸极为好看,她看了那么多年,再细看仍旧会被惊艳到,姿容艳绝的青年这么一落泪,身上的脆弱掩饰不住。
青年怔愣看着她,司黎抿了抿唇,擦去他唇角的水泽。她轻轻启唇:"晏行寂,都过去了。"
早都过去了,三百年了,何必说这些呢?青年的眸底一点点碎裂。
司黎只说: "太早了,我也记不清当年自己是何情绪了,现在我过得很好。"
“至于你,晏行寂。”她定睛看他,摇了摇头: “你没做错什么,不必这般折磨自己。”
她是为了完成任务,他这个人的性格就是太过谨慎小心,又阴郁不定,是她一直缠上去。
她已经记不清晏行寂说的洞房之时,她是何感受了。或许那时她当真是委屈过,否则不会哭的那般肝肠寸断。
但现在。司黎叹了口气, “我早已经忘了,都过去了。”
她早都忘了。
都过去了。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将他打入地狱。眼前有些模糊,脑海里似乎又传来莲朝的声音: “晏行寂,她永远不会再爱你。”
“晏行寂,放开我吧。”
一双手抵在他的胸膛,微微施力,便将他推翻在床。司黎从他身下起身,理顺自己有些凌乱的发丝,并未回头看晏行寂一眼,少女清冷的声音响起。
“晏行寂,我们的事情希望你放下,我这人没什么好的,你这么好的人,明
明可以有更加坦荡的前程,我希望你一帆风顺、前程似锦,一心向道,成为最好的自己。"
"不要想多,先养伤吧,莫要累垮了身体。"
她将要走出房门的时候,顿住了脚步,回首看向那呆滞半跪在榻上的青年。他的发丝垂下遮住侧脸,目光茫然地落在某处,毫无焦点虚无缥缈。
司黎道: “谢谢你为我找回沧溟镜的碎片,妖域近来不太安宁,我需要帮助妖王和阿阙,会有妖医定时来为你疗伤,好好休息。"
她走了。
青年终于忍耐不住,跌倒在榻上,青丝散乱盖住了脸上的泪水。他笑出声,那笑声越来越大,他又哭又笑宛如一个疯子。
经脉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蠕动、啃噬着他,他痛不欲生,可所有的痛都比不上心尖的疼痛。
莲朝与他说,成大事者不需要情爱,他不需要爱人,也不需要人爱。
可他真的拼了命想要司黎的爱。
他就这一个爱他的人,年少最为狼狈之时,只有那一人坚定不移站在他身边,纤弱的身姿好像蕴藏着无穷的力量,为他对抗偏见与不公。
封心锁爱的少年第一次动心,便尝到了何为求之不得、如痴如狂。司黎总想让他飞升,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应该困囿于情爱。
凭何呢?若是没有阿黎,他活着有何意义?
阿黎,阿黎..他哽咽出声: “求你了……救我一次吧……”
就一次,最后一次。
只要给他一点点爱意,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爱。他便有了活下去的理由了啊……
*大★
昏暗的妖殿内燃着安神的香,殿门外守着焦急无助的妖婢。容骁和妖王匆匆赶来的时候,妖婢连忙上前来: "妖王,妖祖,少主已经许久未曾应声了。"
妖王脸色一沉,挥袖破除容九阙布下的结界,径直推开了殿门。
"小九!"
“别进来!”
帷帐垂下,宽大的榻间隐约垂下两条毛茸茸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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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王爱子心切,径直上前拉开帷帐,那缩在一起的白狐映入眼底。
高大的白狐缩成一团,毛茸茸的狐狸头埋在两爪间,两条狐尾垂下耷拉在榻边,其余的狐尾则团团围起,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自己圈起来。
那白狐身姿在颤抖,不住地低喘着气,帷帐间暖昧的气息十足。
妖王连忙上前: "小九,是父王!"
容九阙挣扎着睁开眼,兽瞳光亮模糊, "父王……"妖王大声冲着殿外的人喊道: “快去叫那个女狐妖——”
“我不要!”
白狐强撑着抬起头,咬住妖王的衣衫, “我不要。”
他一双眼眸水汪汪,带着祈求的意味, “我不要她们……我不要。”他只要司黎,只想要司黎。
妖王唇瓣翕动着,却怎么都说不出话。容骁看着蜷缩在榻间的孙儿,眉头微微一皱。
九尾狐一族善淫,并不是多么专情的种族,在成年期之时若是还未成亲,找人暂时度过发情期已经是默认的了。
偏偏出了容九阙这么一个另类,自小就规矩守礼。
他无奈叹息,上前劝道: "小九,她是渡渊剑尊的妻子,她不可能……莫要执拗,先保住性命。"
容九阙缩起来,高大的白狐瑟瑟发抖: "我不要……我不要……"
妖王恼怒: "你便偏要执拗吗,想想你的母后,若是你死了,她要怎么办,她就你一个孩子!"容九阙朝床榻里缩了缩,少年颤抖的声音传来: “正是因为想到了母后,九阙才不能这般……”妖王和容骁齐齐愣住。
容九阙艰难抬起狐首: “母后这些年的经历……我不能再让另一个女子承受,那些女狐妖如此,阿黎更是如此……"
当年的母妃嫁给妖王便是因着妖王的发情期到来,彼时的他尚未成亲,便找了母妃来。母妃无名无份跟着他的父王数百年,才当上了妃子,后来生下了他。
即使这是妖族本性,但他不能让另一个人步上母妃的后尘。
况且,阿黎本就对他无意,若是他也如其他狐妖一般肆意寻欢作乐,他便彻底失去机会。阿黎不可能会接受这样的他。
br />容九阙垂下头埋进宽厚的狐爪中, "父王,祖父……我不会死的……相信我。""九尾狐族,不也有许多没有找女子渡发情期的妖狐吗……"
妖王大怒: "胡闹,你可知道那些妖狐只有一人活了下来,其余的都死在了雷劫下!"
容九阙只是虚弱地笑, "父王不都说有一人活下来了吗……而且那人修为还进了两个境界,也算……值了吧。"
"容徇!"
“父王。”他抬起头, "请您相信我……请您相信,相信九阙一次……"妖王对上自己幼子倔强的眼眸,一贯冷静自持的人缓缓红了眼眶。父子两个对峙许久,容九阙痛到颤抖也不曾低下头来,坚决的立场分明。妖王别过头去抹掉泪水,恨恨道:“你爱怎样怎样,我不再管你。”他转身准备离去,身后传来容九阙的声音。
"父王……"
妖王顿住脚步。
容九阙道: "还请父王给九阙留点自尊……莫要以此要挟阿黎,也莫要……去扰她。"
妖王鼻息都在颤抖,呼吸不稳,眼泪顺着汩汩涌出。他没有回话,拂袖大步离去,殿内只剩下容骁和化为白狐的容九阙。
容骁看着妖王渐行渐远的身影无奈摇头,回身沉沉看着榻上缩成一团的白狐,随后他薄唇轻抿,朝容九阙走去。
他来到榻边,低声道: “遭天谴就遭天谴吧,你是我的孙子,当祖父的合该帮你一次。”
磅礴的灵力从容骁身上而出,强大的威压令殿门处守着的妖婢们齐刷刷跪倒在地,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
月落漫天,清风徐徐。
司黎闭眼躺在吊椅中。
沧溟镜在刚出幽冥鬼域的时候便陷入了沉睡,还剩下两块碎片,一块分散在西边,一块……沧溟镜感知不到。
是的,它竟然感知不到。沧溟镜说: "它的气息被掩盖了,我感知不到,需要宿主……自己去找。"
可司黎上哪里找呢?这世间这般大,要如何去寻呢?
司黎实在是有些头大。
此时一阵清风
吹来,微凉的风吹散了热意,脚边躺着的白虎发出了舒服的喟叹。
司黎睁开眼看向它,那猈虎缩小成几个月大的模样,圆乎乎的虎头憨态可掬,像块饼子一样张开四腿摊在地上。
晏行寂出来后,容九阙与容骁收了那些滔天的灵脉,随后容骁撕开了那禁地的界点,几人得以出来。
这幽冥鬼域,其实最可怕的仅仅只是那禁地罢了。
容骁解决了那些已经丧失灵识、变得只知杀戮和自相残杀的银月焰狼。他说: “银月焰狼一族性情最是坚韧忠诚,若是它们有意识,一定会求我这般做。”
一心以为妖域征战的银月焰狼一族,怎么可能会甘愿看见自己变成这般被兽性驱使的畜牲模样?在解决完兽化的银月焰狼后,几人正要出来幽冥鬼域,司黎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呜咽声。
她回过头去,便瞧见那高大的猈虎缩在灌木后,一双兽瞳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意味明显。
猈虎在幽冥鬼域待了两千年,两千年的孤寂生活让它不堪忍受,它也清楚地知道或许这一次便是最后一次见到生人,此后幽冥鬼域会彻底关闭,猈虎要忍受万年的孤独。
它鼓起勇气,迈出了脚步。司黎将它带了回来。如今这厮倒是过的挺舒服,白日里吃了睡睡了吃,晚上陪着她一起在院中吹着晚风。
妖域近来在布防,看来她提醒容九阙的事情他转告了妖王,希望这次能顺利救下妖域……和容九阙。
想起来容九阙,司黎微微拧眉,两人已经十天未曾见面了,妖婢们只说少主近来在忙。
司黎叹气,闭上眼吹着晚风,耳边时不时传来猈虎的呼噜声。身后传来清浅的脚步声,夜风裹挟着宛如雪后春山的冷香袭来,司黎睁开了眼。
脚步声停下,她看过去。
不远处的树下,白衣青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神情平淡,眉眼温和清隽,袍服领口处绣着银线,端的是一副高贵清冷的模样。
司黎就这么看着他。
自从那次他醒来之后,她已经好几天未曾见到晏行寂了,只知道他每日都有在好好养伤。
青年一步步朝她走来,目光始终盯着缩在吊椅上的少女。
猈虎感知到渡劫修士的气息后有些胆怯,对上晏行寂轻飘飘不甚在意的一眼后。猈虎: "……嗷呜
。"
它起身飞快朝远处跑去。
晏行寂终于走到她身边,青年低垂着眸子看她,神情有些示弱的模样。
司黎瞧见他这副样子有些无奈,起身朝一旁坐坐,留出来大片地方给晏行寂。身边一沉,他坐了下来,身上的冷香随着空气传入鼻息,司黎觉得自己浑身都是他的味道。
玉白修长的手递到眼前,油纸打开,里面的东西丝丝往外冒着热气,板栗的清甜香扑鼻而来。"进幽冥鬼域前你与妖婢说想吃板栗,买的晚了些,不知这家合口味吗?"
司黎看着那油纸中包裹的板栗,个个饱满圆润裹着细糖,这般熟悉的做法,是人界才有的。
晏行寂去了人界城池。人界离妖域这般远……他的伤又刚好。
司黎抿唇,接过了那板栗, “多谢。”她其实不饿,但闻着这板栗的清香,食欲便也被勾起些许。
少女拈起一颗板栗剥皮塞入口中,两家鼓起像个小仓鼠一般,晏行寂垂首无声轻笑。寂静在蔓延,只有时不时拂来的清风吹动树叶发出悉窣的声音,以及司黎时不时轻微的咀嚼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袋板栗已经见了底,方才始终沉默的人开了口。“阿黎,你打算何时动身前去寻沧溟镜的另一块碎片?”
司黎顿住动作。
她不知该如何与晏行寂说,说什么?说妖域近来会出事,容九阙会死,妖域覆灭的事情?
她要等到妖域的事情结束后才放心前去寻沧溟镜的碎片,这是她的意思,也是沧溟镜的心愿。司黎不知该如何去说这些话。
她便打哈哈: "这几日有些累,在妖域休息几天再走吧。"青年沉默着并未应声,司黎便也以为他信了。
一袋板栗终于吃完的时候,清润的声音传来: “阿黎,你不想说的事情我不会问,无论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要去做什么,只管向前走吧。"
做你想做的事情,他再也不会去束缚着她。
那些年的司黎一举一动全围着他转,成亲后与他搬去雾玉崖,那里孤寂清冷,只有他们两人。她这般爱热闹的人,将自己规矩成那副模样。
是他对不起她。
少女未曾说话,晏行寂颓然笑笑,话锋突
然一转: “阿黎,离开了这么久,想回青霄剑宗看看吗?"
司黎一僵。
晏行寂说: “师兄和师伯他们都很想你。”司黎低下头,缓缓摇首, "不用了,日后再回吧。"
晏行寂沉默着,目光茫然看着那院中靠墙位置的一棵梨树。花败了不少,再不复曾经的俏丽,风吹而过卷起梨花飘散在地。
曾经的艳丽,如今也只剩下落败。
“真的会再回去吗?”他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司黎捧着油纸的手攥紧,怔然回首望向他。
坐在她身旁的人漆黑的眸子淡然盯着她,月光从他身后披洒他的脸隐匿在阴影处有些看不太清,但眸底的悲痛她却能清楚看见。
司黎听见他又一次问: “事情解决后,真的会回去青霄剑宗吗?”
会回去吗?
其实司黎并不想回去。
那个地方于她而言,其实只是个做任务的地方罢了,这就是本书,原书里根本没有阿黎这个人。“阿黎”只是被临时按插进来纠正剧情的存在,他们所有人关于“阿黎”的记忆都是被沧溟镜强
行多加的。
她不是真的青霄剑宗大师姐,也不是真的阿黎。
她是司黎。
少女的沉默说明了一切,晏行寂笑了出来。
他有些不甘心,声音极度地颤抖: “青霄剑宗不要了,师兄师伯不要了,雾玉崖不要了。”"那我……你是不是也不要了……"
他忍住鼻尖的酸涩,祈求般问她: “如果你有了心……如果沧溟镜重塑了你的心,会要我吗?”
他凑近她,高大的身躯将她抵在吊椅上,温度、气息,每一个都如烟花般炸开。“你会要我吗,如果有心……会不会要我呢……”
青年颤抖着唇,距离她格外近,目光祈求绝望。“阿黎,你的心回来了吗?”
沧敏镜寻回了一块碎片,那你的心呢……回来了多少呢?
他的手握上她的手腕,冰凉的如同冷玉,两人距离太近,他略一低头便能吻上她,青年的气息将她牢牢缠住。
他喉结上下滚动,眼眸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
"你的心究竟回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哭包晏行寂:“如果有心……你会要我吗?”
司黎“……我这人五行缺金只想暴富,事业未成岂能谈儿女私情?”
第52章 晚来风雨十五(修)
猈虎听到声音抬起头看着身前高大的青年,懵懂地冲他低吼一声。可下一瞬,它感知到熟悉的气息,那是渡劫修士的气息。
它怔然坐起身,对上晏行寂轻飘飘不甚在意的一眼后。猈虎:"……嗷呜。"它起身飞快朝远处跑去。
青年低垂着眸子看司黎,神情有些示弱的模样。
司黎瞧见他这副样子有些无奈,起身朝一旁坐坐,留出来大片地方给晏行寂。他坐了下来,身上的冷香随着空气传入鼻息,司黎觉得自己浑身都是他的味道。
玉白修长的手递到眼前,油纸打开,里面的东西丝丝往外冒着热气,板栗的清甜香扑鼻而来。"进幽冥鬼域前你与妖婢说想吃板栗,买的晚了些,不知这家合口味吗?"
司黎看着那油纸中包裹的板栗,个个饱满圆润裹着细糖,这般熟悉的做法,是人界才有的。
晏行寂去了人界城池。人界离妖域这般远……他的伤还没好。
司黎抿唇,接过了那板栗,"多谢。"她其实不饿,但闻着这板栗的清香,食欲便也被勾起些许。
少女拈起一颗板栗剥皮塞入口中,两颊鼓起像个小仓鼠一般,晏行寂垂首无声轻笑。
寂静在蔓延,只有时不时拂来的清风吹动树叶发出悉窣的声音,以及司黎时不时轻微的咀嚼声。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始终沉默的人开了口, "阿黎,你打算何时动身前去寻沧溟镜的另一块碎片?"
司黎顿住动作。
她不知该如何与晏行寂说,说什么?说妖域近来会出事,容九阙会死,妖域覆灭的事情?
她要等到妖域的事情结束后才放心前去寻沧溟镜的碎片,这是她的意思,也是沧溟镜的心愿。司黎不知该如何去说这些话。
"这几日有些累,在妖域休息几天再走吧。"
青年沉默着并未应声,司黎便也以为他信了。
直到一刻钟后,清润的声音传来: “阿黎,你不想说的事情我不会问,无论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要去做什么,只管向前走吧。"
做你想做的事情,他再也不会去束缚着她。
两人有些沉默,司黎隐约知道晏行寂是
来低头的,可她就是不解,他明明没做错什么,为何要低头。
青年垂下头,思索着应该说些什么话来缓和两人的关系,白日里他说的那些话或许阿黎不想听,他也不知她想听什么。
想见她的心到了顶峰,索性连伤也不疗了,借着送板栗来看看她。
可见到了,又不知要说些什么。正无措之时,眼前递过来一只玉白的手,掌心处放着一颗剥好的板栗。
晏行寂愣了一瞬。
司黎的声音响起: "你买的,很甜。"
他抿了抿唇,伸手捏过那颗板栗,入口轻咬之时便爆开甜香,裹着的细糖融化在舌尖,甜到了心里。
他低声说: “嗯。”
司黎便剥一个给自己,又剥一个给晏行寂,往日食欲寡淡的青年硬是吃了二十来个板栗。
一袋板栗分完后,晏行寂侧首看着司黎,少女的侧脸沉静,目光茫然看着地面,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话:“阿黎,离开了这么久,想回青霄剑宗看看吗?”司黎一僵。
晏行寂说: “师兄和师伯他们都很想你。”司黎缓缓摇头, "日后再回吧。"
晏行寂沉默着,目光茫然看着那院中靠墙位置的一棵梨树。花败了不少,再不复曾经的俏丽,风吹而过卷起梨花飘散在地。
"真的会再回去吗?"
他声音沙哑。
司黎捧着油纸的手攥紧,怔然回首望向他。
坐在她身旁的人不知何时转过来头,漆黑的眸子淡然盯着她,月光从他身后披洒他的脸隐匿在阴影处有些看不太清。
司黎听见他又一次问: “事情解决后,真的会回去青霄剑宗吗?”
会回去吗?
其实司黎并不想回去。
那个地方于她而言,其实只是个做任务的地方罢了,这就是本书,原书里根本没有阿黎这个人。
“阿黎”只是被临时按插进来纠正剧情的存在,他们所有人关于“阿黎”的记忆都是被沧溟镜强行多加的。
她不是真的青霄剑宗大师姐,也不是真的阿黎。她是司黎。
少女的
沉默说明了一切,晏行寂笑了出来。果然是这样的答案。
他有些不甘心,声音有些颤抖:"青霄剑宗不要了,师兄师伯不要了,雾玉崖不要了。""那我……你是不是也不要了……"
他忍住鼻尖的酸涩,祈求般问她: “如果你有了心……如果沧溟镜重塑了你的心,会要我吗?”
他凑近她,温度、气息,每一个都如烟花般炸开。"我知晓自己不该问这些,但我忍不住,阿黎,你会要我吗,如果有心……会不会要我呢……"
青年距离她格外近,目光祈求希冀: “阿黎,你的心回来了吗?”
沧敏镜寻回了一块碎片,那你的心呢……回来了多少呢?
你的心,究竟回来了吗?
为何,我从你的眼里看不到一丝情绪?她那一双眼格外漂亮,以前看着他的时候总是亮晶晶的,眼里盛满了爱意。
纵使两人到最后闹得几乎离契,被他拦腰强行抱回来之时也会满眼怒意地看着他。
可现在呢,那一双眼里毫无波澜。爱没有,恨没有。
宛如繁星般璀璨的眼,冰冷无情的几乎将他溺毙,浑身都渗进了那股寒意。
“阿黎……”
"回来了一部分。"
两道声音齐齐响起。
晏行寂愣住。
司黎盯着他的眼:"沧溟镜替我重塑了一丝心脉,我能感知到些微的情绪。"
她抿着唇继续道: “我…不想回青霄剑宗,我现在是司黎,不想再跟阿黎扯上关系。”
"师兄师伯们……劳烦替我转告,当我死了吧,雾玉崖我也不想要,那里太冷了。"
“晏行寂,我想等事情结束后去看看这大江南北,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有很多东西对我来说远比大道重要,我想到处走走看看,走累了便找个地方定居吧。"
晏行寂狠狠闭了闭眼,握着她手腕的手缓缓松开。
司黎借此离开他的范围。她看着那长睫轻颤的青年,垂在一旁的手缓缓捏紧。
“晏行寂,这世间比青霄剑宗繁华的地方多了去了,你以后也不要整日拘在浮屠川
和雾玉崖,多出去游历游历,四处看看,年纪轻轻的不要活得跟个老古板一样,若不知道去哪里玩可以来问我。"
“我……我不确定自己的心回来后还会不会爱人,我已经不是三百年前的那个小女修了,这些年我见过许多人许多事,心境不复当初,对你或许……并不会再有曾经那般炙热的感情,不是你的错。"
她也只能这般解释。
司黎安慰他: “晏行寂,别想太多了,浮屠川危在旦夕,不是儿女私情的时候。”晏行寂怔然看着她,忽地想起了三百年前他们出任务除魔之时。彼时的他不耐地推开司黎抱着他臂弯的手,也是这般态度:“现在是除魔,不是儿女私情的时
候。
此时三百年后,是她推开了他: “浮屠川危在旦夕,不是儿女私情的时候。”
其实阿黎比他要好上许多,不是吗?
她说不爱就是不爱,会一直大步向前走,永远清醒独立追随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有他还停留在原地任凭执念缠身,道心尽毁,被情爱所困毫无长进。
越活越回去。
“晏行寂,天色晚了,回去休息吧。”
司黎顿了一瞬,抬手示意了下手中已空的油纸: “板栗很甜,你回去吧,早些休息,晚安。
晏行寂视线虚幻,心口处有什么东西在涌动,脖颈处的皮肤下蠕动着的奇怪东西一点点往心脉而去。
司黎不看那呆愣在原地的青年,转身朝屋内走去。屋门被关上,唯有晏行寂还在院里。
晏行寂视线虚幻,心口处有什么东西在涌动,脖颈处的皮肤下蠕动着的奇怪东西一点点往心脉而去。
他愣了许久,看向紧闭的屋门。殿内昏暗,她应当是歇下了。
青年垂下眸子,一颗晶莹的泪水顺着鼻梁滑落,在地上晕出浓墨,垂在一旁的手攥紧,四周昏暗无光,他一张脸晦涩不明。
★大大
在司黎他们进幽冥鬼域之前,妖域便已经着手开始布防,防守严密,以应对突发的异况。而自那日起司黎已经半月未曾见过晏行寂,听妖王说他在疗伤。
她在那一瞬间顿住,喉口有些发梗,心口处些许郁闷。
此时,司黎回过神来之时,周遭的景色熟悉,俨然快走到了晏行
寂的住处。她竟莫名其妙下意识顺着这条路走。
她抿了抿唇,正要转身离开,眸光瞥到远处走来的一抹身影。黑衣人身影高大挺拔,腰间别着一柄短棍,通体漆黑,几乎与衣衫融为一体。
那是风珩,是妖王身边的侍卫长,跟随着妖王已经一千多年,整个妖域上下格外敬重他。司黎在瞬间便掩盖了自己的气息,躲闪到一旁的树后。
有些不对劲,风珩为人是格外温润知礼的,虽然外貌凌厉,但性格完全就是老好人,司黎来到妖域这些日子与他打了不少次交道。
而不是现在这副冷着脸,眉眼间毫无温度的模样。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司黎实在有些认不出来。
风珩站在湖边,背对着她,司黎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见他看着那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拧着眉躲在暗处看他,风珩周身的气压有些低沉,只是一个背影也能看出来情绪似乎有些问
题。
风珩怎么了?
远处的鸟群从上空飞过,叽喳的声音有些吵闹,是群尚未开智的寻常鸟类。风珩好似并未感知到那群鸟类的叫声,依旧站在那里看着平静的湖面。
突然,一只通体银白的鸟俯冲下来从他身边划过,翅膀处突出的利羽在刹那间将风珩的衣衫划破。
司黎便亲眼见到,那划伤风珩的白鸟被定格在虚空中,翅膀扑腾着想要挣扎。
风珩转过身来,昔日和善的面容上是鬼魅般的杀意,眸底猩红滚烫。他微微歪头,那白鸟顿时炸开,化为一滩血肉,随风消散在虚空之中。
随后远处早已飞出一段距离的鸟群被强大的灵力定格,漫天血雨落下,纷乱的鸟叫声顿时消失。
司黎不可置信地看过去,风珩一身黑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肩膀上方才被那白鸟蹭过的地方,眼眸却还看着虚空中落下的血雨,唇角甚至带着笑意,像是在欣赏一场华丽荒诞的表演。
风珩轻嗤一声转身离开,只剩下躲在暗处的司黎。司黎从树后走出来,眸光沉沉神色复杂。
她转身便朝容九阙的妖殿走去,风珩不对劲,但他是妖王的随从,与妖王几乎形影不离,妖王未必会信她。
容骁这几日也不在妖域,她只能选择去问容九阙。
风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表面看的那
般老实柔和吗?
可没想到,容九阙也不在殿内。
司黎一连去了几回,妖婢只说容九阙要发情期了,妖王替他护法。她连着来了五日,每一日都没能见到容九阙。
妖域太平安宁,风珩依旧跟在妖王身后,为妖域的事情忙前忙后,仿佛司黎当初看到的人是假象一般。
晏行寂似乎也是伤还未愈,她中途去过一次,在院中喊了许久,也未见晏行寂出来。司黎沉默一瞬,直接再次转身来找了容九阙。殿外依旧守着妖婢,瞧见司黎后朝她微微俯身:“见过司姑娘。”
司黎抬手,规矩地站在殿外, "阿阙呢,我找他有些事情,发情期已经这般久了,还没过去吗。''''
为首的妖婢一愣,神情一瞬间的呆滞,随后支支吾吾道: "少主已过了发情期,只是有些事情……并不在妖殿。"
“有事情?”司黎拧眉, "他不是刚过发情期吗,不需要为雷劫做准备吗?"
九尾狐族的发情期她来到这里的几日也了解了,九尾狐一族成年后都会经历一次发情期,此次即使孕育子嗣的最好时机,更是进境的机会。
度过发情期后的九尾狐一族灵力暴涨,很快便会迎来雷劫,度过一个小境界。容九阙既然度过了发情期,为何还不为雷劫做准备?司黎不由得拧眉, "阿阙当真出去了吗?"妖婢齐齐点头: "是,司姑娘。"
"……好,那不便打扰。"她转身离开,方走出容九阙的宫殿外,脸色陡然间冷下。
殿外的湖边,一只白虎在扑着蝴蝶,如果忽略它那庞大到压倒一众鲜花野草的身躯。瞧见司黎出来后,臼虎嗷呜一声朝她奔来,硕大的身体跑动之时带动地面在微微震动。
它跑到司黎身前时急刹车,荡起的灰尘弥散开来,司黎捂住了鼻子皱眉。"变小!"
猈虎低头呜咽一声,听话地变回那般几个月大的幼崽模样。司黎叉腰教育它:"妖域有许多妖胆小,你的身躯庞大,吓到他们怎么办?"
有一句话司黎没说。
你还有点丑。
猈虎的身躯庞大,面容凶恶,獠牙隐隐若现,当真是一副凶兽的模样,但偏生幼
崽模样又格外好看惹人怜爱,司黎简直不敢相信它长歪的程度。
瞧见它垂着头有些委屈的模样,司黎无奈叹气,蹲下来摸摸它的脑袋,猈虎乖巧地蹭蹭她的掌。
它不是个记仇的,早都忘了司黎当初胖揍它的那一次,它只知道是司黎将它从幽冥鬼域带出来的,还给它好吃的好玩的,它很喜欢这人人族女修。
可是狎虎是个雌虎。
令虎惋惜。
司黎低声问它: "你可还记得那个蓝衣少年的气息,能闻到吗?"
猈虎支起脑袋,鼻尖耸动着四处闻着,不多时它抬起头来。"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很浓,掺杂着别的味道。"
它并未经历过发情期,闻不出那味道,只觉得像是一股海棠花糜烂的味道,香艳浓郁,还有一股血气,它清楚地闻到。
猈虎朝妖殿后的深山跑去,司黎紧随其后。妖婢们说容九阙在外处理事情,什么事情需要去到后山?
一直跟着跑到深山,司黎终于闻到了猈虎说的那股气息。
浓郁的糜香,还带着隐约的血腥气。她皱紧了眉头,在此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痛苦,似是在承受着极大的磨难。
司黎连忙朝那里跑去,洞穴外布置着结界,司黎正要挥手打开那结界,它便像是感知到了司黎的气息一般,自动地散去。
司黎一怔,随后回过神来朝里跑去。
猈虎紧随其上想要跟着进去,鼻尖猛地撞击到一道坚硬的结界,疼的它直掉眼泪。它被结界拦在外面,只能用爪子挠着那结界,呜咽着希望司黎能注意到它。淦,歧视虎吗!
可司黎已经跑远。
越往洞穴里走,血腥气息浓重的同时,暖昧的气息也越发浓郁,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在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司黎猛地顿住脚步。
洞穴深处传来隐约的呼吸。不,容九阙的发情期根本没有度过去!
她还未有所反应,那喘息声已经近在眼前,司黎连忙后退,却被高大的白狐扑倒在地,柔顺的毛发压在她身上,白狐沉重的身躯将她压制的死死的。
白狐带着软刺的舌尖舔舐着她的脸颊,身上灼热的气息像是要将她烧熟,血腥气混杂着暖昧气息直冲她的大脑
,一声声难耐的呜咽委屈可怜,像只小狗一般蹭着她的脸。
“阿黎,阿黎。”
司黎使力推开压在身上的白狐,还未起身便重新被扑到在地,白狐叼着她的衣裙将她甩到了冰凉的玉床上,脊背一阵生疼,司黎皱起眉,高大的白狐便化身成人型,挺拔的身躯朝她压下。
他蹭着她的脸颊,冷白的脸上滚烫绯红,周身的气息浓郁,琉璃色的眸底血红,俨然一副被欲念支配的模样。
司黎在少年的唇压下的那一刻别过头去,他的吻顺势落在了玉颈上。他也不在乎,揪着那软嫩清香的地方生涩地轻咬着。
司黎挣扎着:“阿阙,你听我说,你已被/操控了神智,我去叫妖王来!”
她方要起身,少年发了狠劲,丝毫不在乎她的感受,死死箍着她的胳膊,压住她的双腿,一只手便要去解她的衣带。
"阿黎,阿黎我会娶你……我一定会娶你……"
少年从未解过女子的衣带,司黎又死命挣扎着不配合,灵力还在打向他,他体内那股烈火已经烧到了识海,强行忍耐了将近二十天的发情期终究是难捱了。
他有些发了很,直接撕烂了那衣带,滚烫的手便要朝里探去。
"容九阙,住手!"
熟悉的声音一直涌进大脑里,混沌的神智有一瞬间的清醒。
司黎趁此机会便侧身滚开,径直爬下玉床,拉着自己被拽烂的外衫。
容九阙捂住头跪在玉床上,离得远了些,司黎终于看清了他。他身上都是鲜血,胳膊上许多伤痕,那是他神志不清时自己咬出来的。
血腥味混着少年发情的气息在封闭的洞穴内回荡萦绕,她几乎不敢放肆呼吸。“阿阙,我去叫妖王来,再这般下去你会经脉重伤的。”
他不能再这般捱了,他的经脉沸腾,分明是要渡劫的模样,那劫雷最迟在这两天便会落下,届时神志不清灵力沸腾的他要怎么挨得住雷劫!
司黎转身便要去找妖王,下一秒,身后传来厉风,她被扑到在地。
少年神智又模糊了,方才的清醒只是片刻,此刻气血一翻涌,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女子就在自己怀中,循规守礼这些年的少年一发不可控制。
那些妖域从小教导的礼数抛诸脑后,他
只想狠狠压着她度过难捱的发情期。
少年气息紊乱, "阿黎,我爱你,我爱你。"
他俯身下来,小心翼翼蹭着她的脖颈,气息喷洒在她耳边: "“你别怕……阿黎。"
"我会娶你,我一定娶你……"“我们立马成婚,我只有你一人……”"阿黎,阿黎……"
大乘的威压在这一刻释放,他压制住身下的少女,神智彻底消失,眸底猩红一片,像个嗜血的怪物一般。
他扣住了她挣扎的头,捏着她的后脖颈,俯身便要吻上她的唇。
司黎冷下了脸,正要不管不顾先将他打昏,一道灵力裹挟着杀意从外而来。
"滚开!"
在那灵力即将打向容九阙之时,司黎拼命聚出灵力护在他身前,可他仍旧被余波掀飞撞到石壁上。
白衣青年从外走来,大刀阔斧看也不看司黎一眼,敛镜剑出提剑便要砍向容九阙。司黎召出卷星拦在他身前, "住手!"
敛镜剑嗡鸣着定格在虚空,少女眉眼凌厉,与红着眼满脸杀意的青年对视:“晏行寂,他是妖域少主。"
你是人界之尊,与妖域绝不能结下仇恨。
她收回卷星,朝身后的容九阙而去,即使有她的灵力阻拦,他依旧受了不少波及,本就灵力沸腾的身体承受不住,经脉断了不少,猛地吐出大口鲜血。
不行,容九阙必须得治伤!她扶起容九阙便要朝外走去,一只血淋淋的手按住了她的手。
容九阙抬起眼, “我不要回去……”他说话间便吐出大口鲜血,瞧见少女脖颈上的印记后,眼神像是被烫了一下。
"对……对不起……"
神智在这一刻因着疼痛清醒,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他竟然险些强迫了司黎,他恨不得了断了自己。
司黎拧眉,喂给他一颗上品灵丹,他的脸色在瞬息间便好了许多。"你这几日要渡雷劫了,发情期必须解决!"
她说罢便要背着容九阙离开,少年挣扎着摔倒在地。他的眼泪蓦地落下, “我不要去!我回去……回去父王和兄长一定会为我寻女妖的……我不
要她
们!"
他跑到这里来,已经快坚持不住了,若是真的回去……神智不清醒之时,或许真的会犯下大错。那他还怎么跟晏行寂争,他怎么配跟晏行寂争。
少年化为白狐,九条狐尾牢牢围起来将自己圈起来,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你赶紧离开……你快离开………别管我……"
不远处的白衣青年看着少女与那少年僵持的身影,怒意已经要压抑不住,敛镜察觉到主人的怒气喻鸣着。
司黎瞳色沉下,他再这般,连雷劫都渡不过去!她正要一掌劈晕了容九阙,洞穴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人几步匆匆走来,身姿高大挺拔,眸中情绪焦急,五官样貌与容九阙有些相似。司黎认识他,他是容九阙的大哥,也是琰琰的父亲,容渊。
容渊瞧见那遍体鲜血的白狐后一怔,带着身后的妖兵迅速上前。"小九!"
容九阙蜷缩起来,因着发情期的折磨已经有些喘不上气。容渊也不多说话,直接一掌劈晕了他,身后的妖兵连忙上前将高大的白狐背起。
容渊看向司黎,朝她微微俯身:"小九神志不清冒犯司姑娘了,来日妖域定会赔罪,如今他渡劫在即,在下需得带小九回妖殿。"
司黎颔首:“好。”
容渊带着妖兵们离开,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
司黎松了口气,有容渊他们在,应当会想办法帮容九阙度过发情期以面对不日便要降下的雷劫。她方转身,冷香传来,腰间被桎梏住,一人推着她向后跌跌撞撞走去。
她跌坐在地,一只手下意识撑在身体后面,冰凉的水没过手腕,司黎这才发现这洞穴四周围绕的是潺潺小溪,怪不得整个洞穴清凉。
青年半跪在她身前压下,高大的身躯将她牢牢抵在身前。司黎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身前的人眸底翻涌着的情绪复杂滚烫,下颌紧绷,薄唇紧紧抿起,目光一寸寸从她眉眼向下,停留在那脖颈处时,陡然间森寒,浓重的杀意掩饰不住,搁置在一旁的本命剑不安地震动着。
"他亲你了是吗?"
他声音冰冷平淡。
司黎拧眉,想要推开他: "让开,我还有
事。"
身子刚一动,脖颈上传来冰凉的触感,修长温凉的手撩起身旁流过的水流,动作狠戾又果断地搓着肌肤上的痕迹。
晏行寂冷着声音:"他凭何能碰你,他有什么资格碰你。"
他搓的她肌肤红了大片,司黎忍不住拧眉: “晏行寂,你发什么疯!”她推拒着他,因着挣扎拒绝,本就被扯开衣带的外衫散开,露出里面单薄的内衫。
此刻被晏行寂从脖颈上撩起的水珠流下,打湿了单薄的内衫,身前小衣的花纹若隐若现,包裹着女子的美好。
青年的目光陡然间晦暗,扣在她脖颈上的手指尖轻颤。司黎瞳色彻底冷下,低喝一声: “卷星!”
莹白的长剑便要朝青年而去,晏行寂周身的威压陡然爆开,卷星嗡鸣着被拦下。
眼前光影一晃,猛力压下,她被推到在地,青丝散开,发尾落在了那流动的水中。青年铺天盖地的吻便落下,汹涌滚烫,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一鼓作气破开她所有的防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晏行寂:"我的,都是我的,谁也不许亲!"
司黎:"……大哥你别搓了,马杀鸡spa取不得啊!皮都要搓掉了!"
第53章 晚来风雨十六(修)
身下是冰凉的地面,青年一只手箍在她的腰间使力,将她往怀里拉了几分,用力地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灵活地扯开内衫。
司黎被他桎梏着,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的怒意,可他那么生气,却还隐隐颤抖。
"晏行寂,你发什么疯!"
她的灵力不要命地朝他身上打去,青年一声不吭地受着,司黎并未下了死手,但依旧断了他几根经脉。
他又覆了上来,司黎感知到了唇齿间的血腥气,可那并不是她的血。那是晏行寂的。
他的身上还在往外渗血,她的灵力在他身上留下了几道伤痕,鲜血汨汩渗出染湿了白衣。她忽地就顿住了手。
晏行寂抬起头看着她,唇角沾着鲜红的血,往日清冷淡漠的人此刻宛如堕魔。他还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阿黎,你怎么不打了?”
声音清冷飘渺,却叫司黎听出极致的压抑。她抿了抿唇,红唇和下颌上沾染着鲜血,是他方才留下的。
晏行寂只感到什么东西在蚕食着他的心脉,在皮肤下涌动,可他一点不想管,满心满眼只有方才司黎在容九阙怀中的模样,以及司黎之前说的话。
她要与他离契,她不要青霄剑宗,不要雾玉崖,也不要他。目光落在少女玉颈上的印记,他修长的手细细摩挲着, "这里,只有我能碰。"
晏行寂啄了下她的唇,又贴着她的耳根问她: “你知道我最想做什么吗,你当真以为我在你身边安分克制便是对你没有想法?"
温凉的手顺着少女的玉颈一寸寸划下,清润的声音带着极致的缱绻。
“我想让你在我身下低泣,在我怀中攀附我,给予我濒死的极乐,容纳我的爱欲、贪嗔、杀戮、卑劣。"
"我想一寸寸揉碎你的骨血,将我们的血肉交融在一起,生死不离,终身不弃。"
他生性清冷淡漠,唯爱意炙热滚烫。
他拉着她的手覆上自己的心口,剧烈有力的心跳令她的指尖微微蜷缩。"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是你说会永远爱我,为何又偏要我斩断情根?"
清冷矜贵的青年唇角带着嗜血的笑,绝望疯狂地厮磨着她的耳垂: “我断不了情根,太上忘情永远修不到大圆满,也飞升不了
,我的爱欲是你,贪嗔是你,唯你而已。"
"能予我极乐的是你,能夺我性命的也是你,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的一切也只能是我的。""你想与我离契,你想离开我,也得看我愿不愿意、放不放得了手。"
怀中的少女在微微颤抖,呼吸急促,清楚地感知到他的不对劲。晏行寂似乎……又生了心魔。
青年察觉到后微微歪头,随着少女的目光看去,便看到自己的白衣在往下滴着血。
他低声喃喃道: "你心疼我是吗,你并不是对我毫无感情。"
"不然……”他笑出了声,赤红的眼底却浮现水光, "你为何不杀我,我给了你那么多次机会,即墨城是,现在也是。"
"你并不是完全不在乎我是吗,否则不会屡次救我,为我解情花蛊,打开婚契为我指明生路。""容九阙发情期,你为何不帮他,情花蛊那次却选择帮我呢……"
晏行寂的声音带着祈求,仿佛走到了末路一般,期盼着她给予一丝生机:“你是不是,也有一丝丝在乎我呢……你有吗,有没有……"
他颤抖着拉开内衫,渡劫的威压牢牢压制着身下的少女,让她反抗挣扎不得,在她的目光中扯去仅剩的束缚,垂首覆上去。
在幽冥鬼域那时他吻过,彼时的司黎并没有挣扎,或许是救他心切,默认了他蹬鼻子上脸的行为,那时的他满心满眼都被欲意和爱念占据。
此刻并无欲意,只有那股灼烧着他内心的妒火将他烧的肝肠尽断。
司黎动弹不得,咬牙怒骂着他: “晏行寂,你到底在抽什么疯,滚开!”
身前触感熟悉又陌生,幽闭的洞穴中尽是青年身上的冷香,他压制着她的动作,却又不限制她的灵力。
他给她唯一的选择,伤他。他在看司黎到底会不会这般做。
青年一路向下,修长的手搭在裙带上,灵巧地解开系带,他抬起头,目光冷沉晦涩,在司黎的目光下缓缓探去。
他在赌,她到底会不会动手。
在温凉的手即将触底时,强大的灵力自身下的少女身上迸发,狠狠击向他,将他重重砸到身后的石壁上。
晏行寂吐出大口鲜血,神情却依旧平淡,清冷的眸子看着那坐起的少女。她脸色也难看的很,以往毫无波澜的眸中翻涌着些许的怒意。
他忽地便觉得绝望,她原来是真的能感知到些许的情绪了,可她之前看着他的模样依旧是冷淡毫无波澜。
原来她说的对,她只是对他没有什么情绪罢了。爱没有,恨没有。
啊,不对。
她现在有了。
她生气了。
他的呼吸一痛,不知是被她伤的,还是因着别的。心口疼得要喘不过气,呼吸进来的空气都像是一把尖刀,一寸寸剜着他的心。
少女冷着脸从乾坤袋中取出新的衣衫换上,神情自始至终未曾往他这里看一眼。她终于穿戴好,撩起一旁的水擦去自己唇角和下颌沾染的血迹,随后转过身来看他。
白衣青年双眼血红,周身丝丝缕缕的魔气,俨然一副心魔横生的模样。
司黎走过来,在青年怔愣的目光中按住他的后脑勺,与他额头相抵,强大的灵力涌入,裹住那识海中的魔息。
晏行寂并未闭眼,看着眼前的少女在为他清着魔息。
他当然知道自己方才的情绪不受控制,也知道是心魔在作祟。他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魔了,那心魔从未被拔除,只要司黎在,他的心魔永远根除不了。
红唇离他距离很近,他一抬头便能吻上。可他太谈恋这久违的、主动的触碰了。
"阿黎……"
温暖的灵力一寸寸扫荡着他的识海,狠狠揪出来拔除那魔息。
许久之后,司黎擦去额上的汗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地上的青年。她神色复杂,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晏行寂的心魔……竟如此严重。还有另一方存在……她探查不出来,那个东西在他经脉中涌动着。
她必须要找个时间替晏行寂拔除心魔,净化经脉了。晏行寂的心魔暂时稳住,她转身离开。
再在这里待下去,他们两人又该起争执了。
可洞穴却是被封住,晏行寂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脚步紊乱上前,自身后将她牢牢拢在怀里,高大的身影覆盖在少女身上,以绝对桎梏的姿势搂抱着她。
青年在她耳边呢喃:“我知晓自己不如容九阙,你喜欢
他那种温润纯善的人,我孤傲有病,脾气不好,之前对你也不好,害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可是阿黎……”他哽咽出声,高大的青年微微颤抖, "没有人教过我该怎么对待喜欢的女子……"
他以为给她最好的就是喜欢。
他给她剑尊夫人的位置,让她成为人界最尊贵的女子。
他给她最好的雾玉崖,那里的一切都是他按照司黎的喜好亲手建造的。他给她一切奇珍灵宝,以为女子都喜欢这些。
他主动去合欢宗学习双修之术,因着阿黎不喜修行,他便在床第间为她渡修为。他知道阿黎抗不过渡劫飞升的雷劫,于是他也放弃大道,始终未曾去钻研太上忘情最后一道。
可这些都不是司黎想要的。
“阿黎,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去告诉你我很爱你,我该怎么才能让你开心快乐与我共度一生……"
他真的不知道,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这些。
五岁时父母双亡,抚养他的祖父祖母也死于疫病,时不时接济他的人无故而亡,村里将他赶了出去。
他一路摸爬滚打,捡到了一只小狗,他很喜欢它,可它也被狗贩子杀了。他被人贩子追赶跌落山谷,那时采药的人从他身边走过,唾骂他污了他的药田。
漫天大雨落下,他浑身颤抖,寒意几乎将自己淹没。
彼时的他只有十五岁,本该是最年轻气盛的年纪,却活得那般累。死了也好。
可一睁眼,来到了青霄剑宗。
他被一个剑修捡到,那剑修将他带回青霄剑宗后便闭了关,他被安排成为外门弟子。那剑修是阿黎的父亲,上上一任青霄剑宗的宗主。
可那剑修死了,死于走火入魔。
新一任宗主即位,再无人管他,所有人只当他是一个外门弟子,因着他那张脸,他不知被欺辱了多少次。
在被师兄弟们踩踏在脚下的时候,滔天的杀戮几乎淹没了他,丹田生出魔息,他想要杀了所有人。
可这时,红衣少女救下了他,朝他伸出手。
光亮从她身后打下,她笑着朝他伸出手,那一刻,他不知怎地,颤颤巍巍伸出自己满是血迹的手,握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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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黎……"
晏行寂搂紧她,蹭了蹭她的脖颈: "你教教我好吗,你教教我怎么爱你,我一定会学会的……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都会学……"
她喜欢什么他便会给什么。她想要他是什么样他便是什么样。
教教他,教教他。
能不能救他一次。
司黎却是挣开了他的怀抱,在青年怔愣的目光中,她抹去他眼角的泪水。
她轻声道:“晏行寂,你首先是你自己,为何要成为别人呢?”"你是晏行寂,晏行寂就是这样的人,晏行寂没必要成为别人。"
晏行寂根骨绝佳天生剑骨,心性坚韧行事果断,骄傲自尊,是修真界的奇才,没必要成为别人。晏行寂也不能成为别人,他不需要为了她去委屈自己。
纤细的手擦去青年唇角的血迹,她目光依旧平淡, "你没做错什么,不需要去改变,做自己便好。"
“我也教不了你怎么去爱人。”她抬眼看他,两双眼眸直直对视, “我不会爱人,我也不需要你爱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去压抑自己的天性与本能。"
我不会爱人。
我不会爱你。
我也不需要你爱我。
他有一瞬间竟然站不住,几乎想要跪倒在地。
司黎取出灵丹递到他嘴边,青年无知无觉吃下。
"晏行寂,对不起………我还有事。"她转身离去,洞穴中只剩下白衣青年一人。
他脸色惨白,看着自己衣衫上沾染的血迹,忽地便笑出了声。这一生实在可笑,喜欢什么便会失去什么,以为遇到了救赎,没想到也被自己弄丢了。
几百年前拉开的弓,在三百年后精准地刺向他的心房。若没有她,这漫长的余生,唯余苟且无望,还能剩下什么呢?
**★
天际忽地昏沉下来,司黎走在小路上,密林深处惊起飞鸟,狂风席卷而来,卷起遍地黄沙。
猈虎垂着头跟在她身后,在司黎顿住脚步时,它低声呜咽一声,扒住司黎的裙摆小心翼翼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遇到危险了,便想要跑下山去找人,遇到了
他,就把他带上来了。"
它抬起眼,瞧见司黎并未看它,而是目光茫然地落向身前后,急得跳起来扒着她的小腿:“对不起司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对你做什么了吗?"
脖颈上的印记已经被司黎用法术掩盖,猈虎修为低看不出来什么,只知道司黎从山洞出来后便沉着脸,它只在那次司黎胖揍它之时见过她这般神情。
司黎垂首看它,猈虎缩小成幼崽的模样,乌黑的眼眸水汪汪的,看起来憨态可掬。她抱起来它,轻揉着它的毛发。
"无碍,他没做什么。"
她只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感受。她做的那些,根本不对啊.…
晏行寂高傲自强,如今成为这般模样。心魔缠身,执念横生。她与他都被骗了,都被算进一场大局里。
司黎抬首,喉口发梗,心口处的酸涩有些陌生,茫然地看着突然昏暗的虚空。
下一秒,猈虎浑身的毛炸开,从她怀中跳下,脊背拱起吡牙咧嘴看着虚空。虚空中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消散,陌生的气息涌入。
司黎喃喃开口: "……四象阵?"
四象阵碎了?
四象阵碎了……魔族进攻了!
不仅如此,远处的虚空之中云层在迅速聚集,厚重的云层之中雷电穿梭喻鸣,酝酿着磅礴的气势。
雷劫!
容九阙要进境了!
四象阵碎了,容九阙要进境了。那预知梦中,容九阙便是死在妖域被进攻之时,一柄长枪穿胸而过。
身旁的猈虎突然变大,将司黎叼起甩到身上,厚重的毛发挡住呼啸的风,司黎揪住它的毛发大声喊道: “去找阿阙!”
猈虎低吼一声,快速地奔跑在山间,寻着容九阙的气息寻去。在狎虎缓缓停下之时,司黎从它的毛发中抬起头,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
容九阙躺倒在不远处的草丛中,被结界护住,周身倒下一大片的妖兵。不远处,容渊浑身是血,撑着长刀单膝跪地,眼眶赤红,口中不断往外吐着血。
容渊天赋并不高,修为只是化神,而他面对的人……司黎望去,那人一袭黑衣,带着银色面具,手执一柄长枪。
长枪……那是司黎梦中
看到的那长枪。而且,那人是大乘的修为。容渊对上他根本毫无胜算!
在黑衣人提枪便要朝容渊冲去之时,容渊挣扎着起身想要迎敌,却连动弹的力气都没,又重重跌了回去,只能看着那长枪朝他刺来。
他双目赤红,涌起强烈的不甘。
他死在这里无妨,但阿阙是妖域的少主,他不能死在这里!他努力撑着刀起身,长枪却已经来到他身前。
凛然的威压带着杀意,在即将穿进他的胸膛之时,一柄长剑挡在身前,紫衣少女眉眼冷厉,纤细的身形生生抗住那黑衣人的长枪。
高大的白虎从身后扑来,在司黎的掩护下,那黑衣人躲闪不及,被尖利的獠牙狠狠刺破肩颈。
司黎低喝:"猈虎,扭曲空间带阿阙和容渊皇子走!"
猈虎将那黑衣人狠狠甩来,正要扭曲空间,云层中的劫雷轰然作响,酝酿着要砸下。
"不行,他要渡雷劫了,我不能带走他,雷劫将他束缚在这里,他与雷劫共生一体,我带不走这方雷阵!"
司黎咬牙,在那黑衣人提剑朝她冲来之时迎上前去, "带走容渊皇子!"容渊摇着头: “司姑娘,我不能——”
“赶紧走,妖域出事了,需要你去坐镇!”
少女与那黑衣人打得不可开交,眉眼冷厉霜寒。
“我会将阿阙平安带回去的,信我!”她一边应对着黑衣人,抽出空来看他一眼。
她看着他说: “我活他便能活,除非我死,否则我一定会保他平安。”
容渊望着那少女,鼻尖忽地一酸。
他终于知道为何阿阙会这般喜欢她,愿意违抗种族的天性,愿意以生命为赌。
"……好。"
猈虎随即扭曲空间,将重伤的容渊带走。
黑衣人的长枪凛然,面具之下的眼睛似含着冰碴毫无波澜,一举一动皆要娶司黎性命。司黎已是化神后期,甚至只差一步便能飞升大乘,倒勉强能够应付。
她一边应对着,一边不动声色看着身前的黑衣人。这双眼睛……太过熟悉。
那黑衣人瞧见司黎盯着他的目光后有些躲闪地微垂着头,司黎趁机划向他的胳膊。血液汨汩
涌出,他飞身落地远离司黎。
少女冷着眼看他。那人刚才在躲闪她的目光,他怕她认出来他。
明明之前已经告知了妖王,提前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布兵防守,加强四象阵,守好灵脉,可四象阵依旧被破了,远处的虚空笼罩着魔气,妖域被进攻了。
有人传递了消息。
可经历过内鬼一事,妖王已经谨慎细微许多,知道四象阵界点、知道他们布防的人,带上司黎他们也屈指可数。
她的目光落向那人手中的长枪,通体乌黑,没有一丝装饰,看起来就像一根长棍一样.…长棍。棍子。
司黎忽地抬起了头, "风珩?"
黑衣人眸光明显一室,执枪的手一顿。
司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可风珩……不是个化神吗?
"你别在腰间的长棍可以伸缩成长枪,那才是你真正习的武器,你的修为……一直在隐藏,是吗?"
风珩勾唇轻笑,掩在面具中的声音沉闷:"死吧,司黎。"他一句废话也不多说,提枪朝司黎冲来。
司黎迎上前去,两人的身影在虚空中快成残影。
一直酝酿的雷劫也落下第一道劫雷。
粗壮的劫雷朝容九阙砸下,狠狠劈碎结界砸在他身上,蓝衣瞬间染上鲜血,少年痛的睁开了眼。周围是浓重的血腥气,妖兵们横躺在他身边,皆已死去。
他想起来了,大哥带着妖兵来了..他能闻到空中的血腥气,有这些妖兵的,还有……容渊的。
容九阙丝毫没有在乎那雷劫,撑起身子四处寻着,遍地的横尸之中,唯独没有他的大哥。
"兄长……"
他的兄长为他布下了结界,兄长不可能丢下他..那他人呢……
“阿阙,容渊皇子已被猈虎带走,安心渡雷劫!”熟悉的声音传来。
容九阙抬眼看去,又是一道劫雷狠狠朝他砸下。他伏地无力喘息着,挣扎着抬头看去。
视线模糊,却还是能看见那紫衣少女飘荡的裙摆,以及她身前之人凌厉的杀招。
“阿阙,妖域出事了,你的父王和子民需要你,一定要度过去雷劫
!”浑身疼痛,唯有她的声音还在清晰回荡在脑海中。
妖域出事了。
父王和子民需要他。
阿黎,阿黎...
雷劫狠狠劈在他身上,压抑的发情期也在折磨着他的神智,大脑混混沌沌,意识不太清醒。
他咬牙,不能失去意识,他会死在雷劫之下的。阿黎、兄长和这些妖兵都在保护他,他不能死。他不能!
在又一道劫雷砸下之时,他调动浑身的灵力护在周身,高大的少年变成一只白狐,九条尾巴缩起护住自己。
司黎一边应付风珩,一边担忧地朝容九阙那边看去。
紫色的雷电萦绕着,容九阙所躺的地方已经出现深坑,他躺在坑底,白狐的毛发上都是血迹,虚弱地喘息着。
一定要撑住啊.…七道劫雷,还剩下四道。司黎不再看他,专心阻拦风珩。
风珩似乎一心想取容九阙性命,屡次不顾司黎的杀招朝容九阙而去,连不知何时会降落的雷劫也不在乎。
他到底为何要杀容九阙。司黎拧眉,一次又一次拦下风珩。
打斗了许久,雷劫轰鸣震耳,已经落下六道。还剩下最后一道劫雷。
她抽空看去,白狐的毛发已经全部被鲜血然后,身上到处都是深可见骨的伤痕,腹部没有一丝起伏,司黎甚至判断不出来它是否还活着。
她别无他法,只能先阻拦风珩。
容九阙意识不清,周遭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寒意刺骨,一寸寸冰封着他的经脉丹田。识海中有什么在悄然消散,他茫然,不知那是什么。
他是谁.…
这是哪里..
一道声音传来,带着蛊惑的声音:"你冷吗,睡吧,睡着了就不冷了……""你疼吗,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闭上眼,听我的话,闭上眼……"
他的眼皮缓缓下沉,正要彻底阖上那一刻,温软的女声划破虚空,似是从蛮荒传来般空旷清寂。
“阿阙!”
他颤抖了下指尖。
“阿阙,醒过来!不许睡!”
他努力着睁开眼。
“阿阙,妖域需要你!你的父王
和子民还在等你!”是阿黎….
混沌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人的脸,那人眉眼秀丽,一身紫衣纤细绰约。她俯身看着他,柳眉微微皱起,嘴里嘟囔着什么。
随后少女蹲下身将他抱起,离的近了,他听清了她说了些什么。"今日你算是遇到善人了,否则你就只能死在这里了,或许还会被人扒了毛做围脖。"
那少女甚至还揉了揉他的毛发,唇角漾起满足的笑:"不错,毛发柔顺,我喜欢。"
容九阙笑了出来,呢喃出声:“阿黎……”眼前的光景消散,感官渐渐回来。他闻到了鼻尖的血腥气,听到了轰鸣的雷声,以及司黎焦急的呼喊。
阿黎,阿黎..
他不能死。
他不能死。
青年平淡清冷的声音浮现: "容徇,就你这点本事护不住她的,好好修行吧。"容九阙咬牙直起身子,粗喘着气,任凭血水不要命的涌出。
晏行寂错了。
他可以护住她的。
他要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为了妖域,为了父王。
为了司黎。
最后一道劫雷在酝酿了半个时辰后轰然砸下,滔天的威压将方圆百里的树木拦腰劈断。
司黎和风珩受到波及,一起狠狠砸向地面。胸腔翻涌,司黎撑剑起身。
漫天黄沙蒙蔽视线,那方深坑看不见底部,周遭静悄悄的,厚重的云层散去,司黎听不到一点声音。
“阿阙……”
她朝那方走去,雷劫残留的威压依旧骇人,司黎能感知到那股迫人的力量。她喉口有些发梗,再一次轻声唤道: “阿阙……”深坑底部毫无声响。
她立在原地,寒风吹过,黄沙吹到身上,发丝上沾染了尘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司黎的脚步却再往前动不了一步。
“阿阙……”
远处的风珩勾唇狞笑,并未去管司黎,提着长枪转身离开。
司黎垂在身旁的手缓缓攥起。她垂下头,茫然地看着地面。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终究还是没有扛过雷劫吗?
寂静的四周,一声轻呼传来: “阿黎。”
司黎顿住,蓦地抬起
了头。那深坑边,一只血淋淋的手出现,随后满身是血的少年翻身上来。
少年高高竖起的马尾凌乱,精致华贵的蓝衣破损,血水淌满了全身,俊朗的脸上毫无血色,琉璃色的眼眸却看着她笑。
“阿黎,我活下来了。”
从大乘前期,连跨两境,成为大乘后期。他只差一步便能渡劫。
司黎怔然看着他,他大步走来,在司黎后退一步之时揽住她的腰身,失礼地将她揽入怀抱。
少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欢喜。"我活下来了,阿黎。"
晏行寂说错了,他能保护司黎。他也可以站在她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晏行寂:“阿黎的一切都是我的,容九阙不配!”
司黎:"哈哈,事情变得有趣了。"
晏行寂:“阿黎不许与我离契,我死都不愿意!”
司黎:"哈哈,事情变得有趣了。"
晏行寂:"……"
完蛋,是不是吓到老婆了。
司小黎语录:
从今天开始做个反派,遇到困难先邪魅一笑:“哈哈,事情变得有趣了。”这样便能成功转移别人的注意力。
第54章 晚来风雨十七
晏行寂说错了,他不是只靠父王的废物。他一定会在百年内飞升渡劫,他也能护得住阿黎。
少年身上的血腥气很重,掩盖了曾经的青竹香,他身形如晏行寂不相上下,司黎还不到他的肩膀,被少年桎梏在怀里,鼻息间都是那股血腥气,忍不住挣了挣。
少年察觉到她的挣扎,意识到自己可能抱疼她了,慌忙松开她。“阿黎,你没——”
他的话尚未说完,身前的少女身形一晃,被拉着远离他,接着高大的白影挡在身前。
容九阙愣神,看了看冷着脸的晏行寂,青年白衣上染上血迹,脸色苍白像是受了重伤一般,神情冰冷,看着他的眼神毫无波澜,扣着少女的手攥的很紧。
“恭喜容少主进境。”晏行寂声音清冷。
容九阙也冷下脸。
司黎却是甩开了晏行寂攥着自己的手,少女揉了揉手腕,看向容九阙道: “阿阙,四象阵破了,妖域被进攻了,我们现在需要立刻赶去。"
容九阙眉眼沉下。
晏行寂垂下眼并未说话,在容九阙和司黎正要御剑离去之时,他轻声道: “妖域的灵脉被转化尽数,剩余的灵脉只有我们从幽冥鬼域中取来的灵脉,安置在哪里只有妖王知道,妖王……失踪了。"
容九阙愣住,不可思议地回头: "你说什么?"
晏行寂对上他的眼,一字一句: "妖王失踪了,先妖王孤身一人前去四象阵外迎敌。"容九阙摇着头: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父王怎么可能失踪,他可是大乘后期!"除去渡劫外,大乘后期便是修为最高的。渡劫也不过晏行寂、容骁和魁羌三人,谁能有本事掳走妖王!
不,不对。
不对,魁羌!
容九阙想到什么,少年转身便要离开,手腕却被扣住。他方回头,司黎眉眼凝重冲他摇头。
"……阿黎?"
司黎只是摇头: "妖王不会凭白失踪,一定是被掳走,但是掳走他是作甚,你觉得呢?"容九阙也是反应快,瞬息便想到了原因, "灵脉……"
司黎颔首, "妖域现存的灵脉都被魔族转化了,剩下的只有我
们在幽冥鬼域拿回来的灵脉,只有妖王知道在哪里。"
"方才那来杀你的黑衣人,是风珩。"
风珩。
容九阙的脸顿时惨白: “风珩兄长……他怎么可能……他与我父王那般好,他跟随了我父王千年!"
司黎却只是说: "阿阙,你信我,妖王大概率被掳去了放置灵脉的地方,那些灵脉在哪里?"“我不知道……父王并未将灵脉告诉我。”
他从幽冥鬼域出来便陷入了发情期,祖父忙着布防,妖王因着他急得团团转,那些灵脉祖父交给妖王后,无人知道他放在了哪里。
晏行寂沉声说: "你必须得知道,你父王很可能就在那里。"少年有些慌张,面对雷劫也未曾害怕的人,在此刻慌得手都在抖。
司黎按住他颤抖的不行的手,少女的声音带着莫大的安慰: "沉下心,想想你父王最有可能将灵脉放在何处?"
容九阙强迫自己稳下心。父王最有可能将灵脉放在哪里?一个隐蔽,安全,嫌少人知道的地方。
少年闭着眼,仔细想着这妖域的万千山河。
妖王为人谨慎,定不会将灵脉放置在很远的地方,只有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肯心安。那哪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呢……父王若是将灵脉放置在那里,想必会经常前去..…
容九阙忽地抬起了眼。少年喃喃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在哪里了。”
他御剑便要飞身而去,司黎连忙跟上,从始至终并未注意到身后的白衣青年。
晏行寂的白衣上还在往下渗着血,司黎留给他的伤他并未疗愈,那颗丹药虽止住了血,伤口却也在奔波中重新裂开。
他刚从战场上回来。察觉到四象阵破了,他便知道妖域被进军了。
他以为司黎去了战场连忙赶过去,可遍寻未果,他一边希望找到她,一边害怕找到她,慌得整个人手足无措,连远处的雷劫都未曾注意。
直到那最后一道劫雷降下,响彻整个妖域上空,他忽地回过神来。容九阙要渡劫了。阿黎或许会在。
果然,阿黎果然在。
他们还抱在一起。
晏行寂闭了闭眼,身体有些微疼,说不
清是伤口更疼,还是心更疼。远处的人影已经快消失不见,他看了看,随后召出敛镜飞身朝两人追去。
★大大
碧蓝的湖泊翻滚着,一望无际的海域辽阔,高耸的宫殿靠山而立,磅礴气势辉煌。
容九阙落地,茫然看着虚空中破碎的阵法。
"这是碧河,是我父王为我准备的妖殿,依山靠海,结界是父王亲自设下的,他钻研了百年,布下了堪比四象阵的结界。"
"这周围布着能让人迷失方向的阵法,只有我和父王可以找到正确的位置,若是要藏灵脉,他一定会放在这里。"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虚空中原先布置的能令人迷失方向的阵法被强行打碎,结界也被强行突破。
"轰——"
虚空中乌云覆盖,雷声嗡鸣。
寒风萧瑟,吹拂而过,容九阙不知为何,心底忽地涌起一股恐惧。
"父王,父王……"
他推开殿门朝里面跑去,一路穿过长廊,越往里走便越能听到那打斗的声音。
他终于走到了那里。
偌大的后院里,妖王原先精心栽种的花草树木尽数拦腰折断,一蓝一黑两道身影纠缠着。容九阙飞身上前: "父王!"
妖王被魁羌狠狠砸下来,落入自己孩子的怀中,捂住胸口吐出大口鲜血。魁羌五指成爪冲来,白影一闪而过,晏行寂飞身上前,将魁羌逼到虚空之上。
容九阙颤抖着手扶住妖王: “父王。”
"九阙……"妖王眼眶一酸, "你进境了,你熬过了发情期……"
九尾狐族延绵万年,不与女子交合硬生生熬过发情期,还能在雷劫下活下来的,也只有那一人,他连升两境。
那是九尾狐族的先祖。
如今,容九阙成了第二人。
"你……你到了大乘后期?"
容九阙点头,灵力朝妖王的经脉中涌去:“是,父王先别说话,我替你修护经脉。”
虚空中晏行寂与魁羌打得火热,容九阙不管不顾地为妖王愈伤。一道厉风从身后袭
来,少年尚未转身,司黎已经迎了上去,是魔域的化神期魔修。
有了司黎和晏行寂阻拦,容九阙便专心地为自己的父王疗伤。
可妖王却按住了他的手,他摇着头: “灵脉在你主殿的阵法中,父王将它放在了流转阵中,去将它取来,妖域的灵脉被那些魔修转化了,现在急需灵脉。"
"父王,我先——""快去!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快点去!"
妖王推开容九阙, "快去,拿着灵脉直接走,父王疗好伤就跟上去!"容九阙与妖王对视片刻,少年的神情渐渐坚定,随后起身飞快朝主殿而去。
虚空中的魁羌见到想要跟下来,被晏行寂拦住,魁羌不得已又与他缠斗在一起。
他有些不耐烦, "晏行寂,你受了重伤,还要与我在这里纠缠吗?"
他目光大量白衣青年片刻,忽地嗤笑出声, "你的心魔……好像要压制不住了呢……这是为何,你怎么突然间便压制不住了,三百年前你的心魔可比这严重多了,不照样无事发生?"
晏行寂冷着脸,眸中是森然的杀意, "废话真多。"两位渡劫修士厮打,威压将妖殿打塌几处。
司黎与那魔域的化神魔修争斗着,目光落向在院中坐着的妖王。他应当是在调养紊乱的经脉,脸色看起来尚可,司黎便也放下心来专心迎敌。
容九阙一路飞奔到妖殿,殿外的阵法在察觉到他的气息后便散去,殿内的阵法中,一方圆形木盒在阵法中盘绕旋转着,木盒之中磅礴的灵力让他心颤。
他伸出手,阵法打开,木盒轻飘飘落在他手上。容九阙攥紧那方木盒飞身而去,他掠身于虚空之上,与院中坐着疗伤的妖王对视。
少年停留在虚空中,妖王站起身,温和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蓝衣少年身子高大挺拔,眉眼俊朗意气风发,是他从襁褓中带大的孩子,幼时他总喜欢骑在他脖子上揪他的头发。
天资出众,心性纯善,如今长得这般大了,不过三百余岁,修为便已经成为了大乘后期,与他这一千多岁的修为一般。
他们这些年长的一辈是时候该退居后方了,战场是年轻一代的,这一辈有许多杰
出的弟子。一代人更比一代人强。
妖王朝容九阙笑: "小九,去吧。"你是妖域的少主,妖域的子民需要你。
容九阙颔首,少年沉沉看了眼自己的父亲,马尾微扬在空中,荡出张扬的弧度,正要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只一声便被生生压制住,像是担心引起他注意一般。可容九阙还是回了头。
少年清润的眼眸微怔,眸底水光陡然间涌起,目吡俱裂地大吼: "父王!"
司黎挥剑劈斩而去,剑光直接穿透那魔修的身体。魔修轰然倒下,司黎回首看去。
寂静的院中,方还长身玉立的妖王被一柄长枪穿胸而过,血水顺着滴落在地,他神情怔然,看着虚空中朝他而来的容九阙。
已是大乘后期的少年那一刻连御剑都不会,在距离地面几寸之处跌落,手忙脚乱地朝妖王奔来。只十几步的距离,他摔倒了几次。
"父王,父王,滚开!"
容九阙的威压庞大,少年第一次起了浓重的杀意,将那手持长枪的人一掌挥开,风珩被狠狠击飞,砸到墙壁上深深嵌入进去,经脉几乎被容九阙断完。
长枪随着一同出来,血水汨汨涌出,妖王的口中不断往外吐着血,身子朝后倒去。
"父王——"
虚空之中打斗的魁羌也停下,后退数十丈远。晏行寂提剑冷眼看着他,颇有中不死不休的模样。
魁羌嗤笑一声,身形一晃,黑烟弥散,人已消失不见。司黎喊住他: "晏行寂,别追,先下来!"
晏行寂落地看去。
容九阙搂着妖王,少年的脸上满是泪水,大颗大颗地砸下,茫然地捂着妖□田处的那方血窟窿,灵力不要命地往妖王经脉而去。
"父王,父王……"
他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
晏行寂上前来探去,容九阙抬起希冀的眼看去。
青年的眉头微皱,收回手摇了摇头: “妖丹已经碎了,丹田尽毁,修为散尽,经脉也不剩几根了。"
/>
容九阙不住地摇头,更加强大的灵力朝妖王而去,涌进他的身体,却又从那些断开的经脉中散
去。
"父王,父王,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我去找祖父,我找祖父救你……"
他说着便要背起妖王,一只沾着血迹的手搭上他的手腕,明明毫无重力,却好似将他压弯。
妖王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口中一股一股的鲜血溢出。
"小九……你与……你的兄长阿姊们,是父王……是父王这辈子最珍爱……""我爱你们……胜过爱妖域……"
容九阙呜咽出声,高大的少年垂下脑袋,泪水断线般涌出。
"但我还是……希望你,你能护好……护好妖域……天欲将倾,你是妖域下一任新王……"
"天下苍生面前……"
天下苍生面前。
"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小九应当尽己所能……"
九阙应当尽己所能。
"为苍生……寻一线生机……"为苍生,寻一线生机。
一个月前少年跪在妖殿中,叩首一字一句说出来的话,妖王将它重述给自己的孩子。
“父王……”"小九……凡事不论成败……结果无论如何……父王都会以你为傲……"
容九阙哭的浑身颤抖,少年跪地搂紧自己的父亲,往日意气风发的人此刻像是迷路的孩子。
"我……我……"妖王颤抖着手褪去拇指上的骨戒,拉过容九阙的手为他戴上,他的眸光已经在渐渐消散, "妖域……交给你了……"
"小九,父王……"
沾着血迹的手垂下,少年埋首痛哭,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整个妖殿。
司黎喉口忽地一阵发梗。
梦中被一柄长枪穿胸而过的是容九阙,少年一身战甲,跪地早已死去。而现在,同样是被长枪穿过,一模一样的长枪,死去的
却是妖王。
她是改变了容九阙死亡的结局。可换了个人,以同样的方式死去。
她都改变了什么……
司黎鼻尖酸涩,余光中一抹黑影正要朝这边而来,她迅速反应过来,卷星剑刚抬起,蓝影一闪而过。
她愣住,便看见那浑身是血的少年将要偷袭的风珩狠狠击飞,在风珩挣扎要起身的时候,他的长剑钉透了风珩的手掌,痛苦的嘶吼声响起。
少年眉眼灵力,脸颊上带着血痕,胸前的衣衫被鲜血染透,眸底氤氲着疯狂的恨意和杀戮。他手上一寸寸用力,转动着那长剑,带着血肉一寸寸搅拌,风珩痛的浑身颤抖。
"为何要杀我父王,为何要背叛妖域,你在妖域待了一千多年,当年是我父王救的你!"
风珩狞笑着: "你父王该死,你们容家都该死!"
"妖域几月前的灵脉布防图是你传出去的,这次妖域提前的布局……也是你说的。"容九阙—字一句,剑下扭转着,风珩的左手几乎被他捅烂。
“我父王只信任你一个人,妖域这次的布防他只告诉了你,当年你奄奄一息,是他救的你,你这条烂命是我父王给的,缘何要害他!"
"闭嘴,你闭嘴!"
风珩挣扎着,面具落下,整个人宛如邪魔。他勾唇笑着, "容武救我?放屁!"
“我也以为是他救的我,直到我看到清弯湖的湖边上,掉落着我阿娘的玉簪。”
"那上面沾染着我阿娘的血迹,还有容武的灵印,阿娘的魂灯熄灭了,你敢说不是容武杀得!"“容武为何平白无故接我和阿娘入妖殿,我阿娘长得那般漂亮,你们妖族生性喜淫,容武得不到就杀了她是吗!!"
"他还有脸说教我修行,让我成为妖域的将军给你们卖命吗!我就是要他死!"
风珩看着容九阙赤红的眼,忽地又想到了什么,声音带着挑衅: “本来我想杀得是你,我要让容武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可是因着那贱人阻拦,让你活了下来。"
手上插着的剑蓦地拔出,下一刻肩膀上传来疼痛,容九阙将那柄剑又狠狠插进他的肩膀,下颌紧绷着,手上用力搅动着
长剑。
他痛的颤抖,神魂上又传来刺骨的疼痛。
风珩挣扎扭曲地看去,远处的白衣青年被少女攥着手腕,脸上冰冷骇人,像是看死人一般看着他。
对上晏行寂的眼,他脊背涌上一股寒意。
风珩好似疯了一般,摇头喃喃道: "我就是要杀了你们,我要你们都死,都死……"
容九阙的呼吸颤抖,狠狠闭了闭眼,心口处灭顶的悲痛几乎淹没了他。
他颤着声音开口: “你阿娘与我父王是年少相识没错……你娘亲被嫁于他人,父王也已经娶亲,两人本应毫无关系再难相见。"
"一千一百年前,刚即位的父王遇到了你的阿娘,你的阿爹喝醉了喜欢打人,在一次酒后险些将你阿娘和你打死,是我父王救了你们。”
"你知道阿爹对你阿娘做了什么吗?"
风珩怔愣抬首。
容九阙垂下眼,沉声道: “你阿爹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牲,将你阿娘换给他的狐朋狗友,你阿娘不堪其辱,早已失去了活着的心,全是因着你才留了口气。"
"你被我父王接回来,她便知道你安全了,那一日,她跳了湖。""父王救下了她,她又趁我父王不注意,用簪子刺中了自己的心口,一击毙命。"
所谓的灵印,不过是妖王阻拦之时留下的。
容九阙握着剑柄的手用力,风珩疼得低吼。
少年冷着声音: "风珩,你的恨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笑话,我父王救你母子,从未有过他心,你阿娘死后他也一直想办法瞒着你,对你颇为照顾。"
风珩却是笑出了声,疯狂肆意地笑着: “你以为我会信,我阿娘早都死了,怎么说不全凭你一张嘴。"
容九阙勾唇,少年背着光,冷白的脸上沾着血迹,目光冰冷霜寒,宛如地狱来的落差。他拔出了剑,剑诀四起,莹白的剑身上聚起滔天的光亮。
少年的声音如切冰碎玉,肃杀的剑意四周萦绕。他一字一句: "狼心狗肺的东西。"
"死吧!"
大乘后期的威压滔天,容九阙的剑意覆盖
而下,剑光轰炸开来,在风珩微缩的瞳孔中,灭顶的恐惧淹没了他,血肉炸开。
少年的身上溅上星星点点的血,琉璃色的眼看着地面上的鲜血,以及那碎裂的长枪。眼泪却还是忍不住落下,冲刷了面上的血迹,留下一道道血痕。
他颓然站起身,跌跌撞撞朝自己的父王走去。蓝衣少年跪倒在地,颤抖着手去触碰妖王还有些余温的手。
两只手交握,少年拇指上的骨戒闪烁着微弱的光亮。"父王……"
司黎按住他的脊背, "阿阙,现在必须拿着灵脉走。"容九阙好似傻了一般。
"你是妖域的少主……”司黎顿了顿, "妖域的万千子民正在被魔域屠杀,每晚一秒都会死去不知多少人,你必须得承担你应该尽的责任。"
“阿阙,起来。”
容九阙擦干净妖王手上的鲜血,将妖王背起进入内殿。随后,蓝衣少年走了出来,长剑在往下滴着血,马尾凌乱高束。
他神情平淡,只剩下红透的眼泄露了情绪。
容九阙大步走到她身前,高大的少年垂首看着眼前不及他肩膀处的少女。他笑着说: “我是妖域的少主,要与妖域共存亡,或许今日我会死在这里。”
司黎并未说话。
容九阙虽是笑着,眸中渐渐浮现水光, "有晏行寂在,他可以送你出去,阿黎,走吧。"
司黎拧眉,恨不得给他一巴掌。"你在说什么呢,魔域今日来进攻妖域,来日便能进攻人界,我能跑去哪里?"
"在妖殿之时你自己跪地与妖王说,愿与我和晏行寂一起以命挽天倾,如今倒是想要我们两个当逃兵了。"
司黎转身朝外走去。“我不会走的,不行大家今天就埋一起吧。”
她召出卷星便朝着战况紧急之处而去,只留下容九阙与晏行寂两人。
两人对视着,晏行寂脸色平静看不出来什么,容九阙眸光也平淡如水。见面一向剑拔弩张的两人,第一次没有火花四射。
“我只是因着阿黎才帮你们,今日我们不会败的。”青年淡声说着,收回目光御剑朝司黎追去。
他的话,容九阙无比相信。晏行寂说
到的话,一定会做到。
容九阙立在妖殿的后院中,望了望四周。
这里曾经是他的父亲精心打造的妖殿,作为他的成人礼赠送给他的礼物,一花一草都是父王亲自挑选派人栽植的。
如今满园荒芜,人已不复。
他仰头咽回去那些泪水。
"父王,九阙会守住妖域的。"
★大大
刀光剑影的战场上,遍地横尸残肢断臂。白虎,灰狼,巨狮……数不清的妖骨浸在血水之中。
魔气遮天蔽日,千万魔将立于虚空之中,居高临下睥睨着下方死伤惨重的妖域。空气中弥漫的都是血腥之气,折损的断剑横插在地。
一人立于数万妖兵之前,脸色苍白,穿着战甲手执长刀,浑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伤口,却依旧冷着眼坚定不移地看着魔将前负手而立的魁羌。
魁羌轻蔑笑出声, "容骁,没想到两千年前在须弥芥子之界你竟然没死。"
容骁神色复杂, "你如何得知我去过须弥芥子之界。"这事他们出来从未告诉过别人。
魁羌却并未回答,而是岔开了话题,懒散地环视一圈已所剩不多的妖兵。
"你们妖域的灵脉被我们转化完全,打算靠着容九阙拿过来的那些灵脉便想要逆风翻盘吗,异想天开。"
容骁却只是绷着下颌,始终挡在数万妖兵身前。
"啊,对了。”魁羌微微歪头,面具下露出的嘴裂开, “容武死了。"
容骁淡然的神情一寸寸瓦解。原先冷静镇定的妖域瞬间炸锅。
"他死了,刚死的,被那个叫……唔,风珩吧,一枪穿胸而过,死的一定透透的。"魁羌恶劣地笑着, "“你那好大孙子哭的可惨了,你觉得以他现在的心态,还能安心作战吗?"
容骁声音颤抖: "魁羌!我杀了你!"
他作势便要提刀朝魁羌砍去,魁羌眸底的光顿时晦暗,一抹笑意自眼角划过,安静地等着容骁自投罗网,身后埋伏的魔将已经准备好偷袭。
可这时,一柄长剑从天而降,带着
不容置喙的决绝横插在容骁面前。撼天动地的威压覆盖下来,将容骁拦住,也拦住了魔族的偷袭。
白衣青年翩然落地,衣衫上沾着些许血迹,眸光冷淡。随后一身姿纤瘦的少女落在他身边,紧跟上的是蓝衣少年。
“祖父。”
沙哑的声音传来。
容骁回过神来,颤抖着身子看向容九阙。
少年的衣衫已经破损不堪,浑身上下都是血迹,眼眶红的吓人,冷白的脸上沾着血痕。
容骁忽地便确定了。容武真的死了。他唇瓣翕动着,泪却落了下来。
容九阙一步步朝他走来,容骁颤着手揉了揉他的头。"好孩子,莫怕,祖父在……"
容九阙点点头,目光朝妖族的军队看去。
领头的是他的兄长和阿姊们,都是妖域的皇子和公主,在大敌来临之时皆身穿战甲冲在第一线。
这是父王在世时教导他们的。
他们生来受着妖域子民的敬仰,便承担着为他们战死的责任与宿命。无论何时,都要以身相护妖域子民。
他的兄长阿姊们皆泪流满面,朝他点头,眸中满是悲痛,却无一丝害怕。
容九阙忍住眼泪,少年执剑,拇指上属于妖王的骨戒熠熠生辉。他周身的气压凌厉,眉眼冷沉,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在此刻真正长大。
他一字一句:
"妖域延绵万年繁荣昌盛,与魔域开战数次从未败过,千秋史载,兵戈铮然,历代妖王心怀昭昭河山朗朗乾坤,护妖域万世太平,今日亦如此。"
“我容徇,便是妖域的新王,誓与妖域共存亡。“今日过此线者——”
凌厉的剑光横亘而去,在魁羌身前落下,黄土漫天,海水被威压裹挟着炸开。碎裂的声音响起,泥土寸寸瓦解陷落。
少年负剑而立,马尾被厉风吹起,眉眼间尽是杀意。
他轻轻启唇:
"诛!"
第55章 晚来风雨十八
少年的声音挟霜裹雪,不复往日的清润,带着浓重的杀意。妖域的妖将们看着自己的少主……也是新一任妖王,方才的震惊悲痛渐渐消散。
他们听到自己的少主——
新一任妖王启唇: “妖域铁骨铮铮,无一懦夫,可以战死,但绝不投降,你不妨来试试,今日我们谁胜谁败。"
少年挺直的脊背似是蕴藏着极大的力量,一人执剑立于万千魔将面前,纵使衣衫破烂浑身浴血,也遮挡不住周身的威压。
可他还尚未四百岁,在妖域中也只算刚成年,却已经能够独挑大旗了。这是他们的少主,是新一任妖王。
容九阙右手出现一方木盒,他打开那木盒,滔天的凌厉倾泻而出。
少年单膝跪地,将那方木盒按进土壤之中,相互盘绕的万千灵根一涌而出,迅速流进妖域的土地之中。
原先被抢夺了灵脉后死气沉沉的土壤恍若有了生机,一瞬间冒芽的小草长出,绿意一直延绵千里,整个妖域上空灵力充沛。
因着作战几乎耗尽灵力的妖将们体内突然涌入熟悉的力量,磅礴强大,带着最美好的生气。妖将们齐齐愣住,这是……可以供妖域再继续昌盛万年的灵脉。
他们妖域有这么多灵脉!!
欢呼声四起,不少人喜极而泣,在虚无的绝望中,终于看到了一线生机,妖将们看着魔域们的目光是必胜的决心。
魁羌面具下的眼眸瞪大,不可置信道: “幽冥鬼域的灵脉有如此强大?”
风珩传出来的消息也只是说容骁从幽冥鬼域中取出了灵脉,并未说这灵脉如此强大。他虽想要那从幽冥鬼域中带来的灵脉,却也不想与晏行寂同归于尽,于是在方才并未久战。若是知道妖域的灵脉有这般多,他怎么会那么轻易便逃了!
魁羌的怔愣妖兵们看在眼里,容九阙站起身,少年腰杆笔直,眸中泛着冷光,长剑滴着风珩的血,在昏暗的光下闪着冷刃般的寒意。
他的身后是数万严阵以待的妖兵,是他的兄长阿姊,是他的祖父。还有司黎和晏行寂。
少年冷着声音: "为妖域而战,虽死犹荣。"
妖兵中寂静片刻,随后爆发出激烈震荡、撼天动地的呐喊:"为妖域而战,虽死犹荣!""为妖域而战,虽死犹荣!&
#34;
魁羌冷笑着,微扬下颌,苍白毫无血色的唇勾起,轻轻抬手。"那便杀光。"
虚空中的魔将冲下来,朝地面上的妖将们冲去。容骁率先迎上前去,渡劫的大刀横扫过去,倒下一大片魔将。
容九阙提剑正要上前,一道黑影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人手执银扇,面色苍白,容貌阴郁邪佞,一双眼睛血红诡异,是魔域的魔主。
魔主勾唇轻笑: “容少……不,妖王,你的对手是我。”银扇上寒光乍现,蓦地出现尖利的刀刃,转动着朝容九阙而来。少年执剑与之厮打在一起,两位大乘后期厮打,周围炸起的灵力波荡。
魁羌居高临下看着地面上的晏行寂,微微歪了歪头,眸中浮现寒凉的笑意,意味分明。晏行寂正要上前,脚步却生生顿住,回首看向身后的司黎。
少女手执卷星,神色间毫无波澜,一双黑眸安静地看着他。
晏行寂道: "护好自己,莫怕。"
司黎颔首: “我知晓。”
青年沉沉看了她一眼,随后大步流星朝转身离去。他方要飞身而上,身后的少女喊住了他: “晏行寂。”
白衣青年停住。
司黎说: “你也是。”
保护好自己。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晏行寂的唇角勾起,面上的霜寒森冷荡然无存,眉眼间漾起层层笑意。青年柔着声音: "好。"
白衣青年飞身而上,剑光直接劈斩而去,一句废话也不多说,直截了当与魁羌厮打在一起。
司黎看不清他们的身影,只能滔天的魔气中一道黑影和白影在快速交手,只能透过不时炸起的剑光看出晏行寂的方向。
她收回视线,魔气冲天而来,不远处数十只魔将提刀朝她而来。司黎轻掀眼皮,表情丝毫未变,瞳色却骤然沉下,肃杀之气一览无遗。
她飞身快速上前,冲破拦路的魔将,卷星的光亮磅礴,无量剑法游龙似水。她不知杀了多久,紫衣已经沾满了魔族的污血,莹白的脸上也溅上血丝。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还是三个时辰。已经过去许久了。
司黎一边应对着朝她压来的魔将,一边观察着战况。
魔域来
了数万只魔,妖域先前的灵脉被尽数转化为供魔将们使用,在司黎他们来之前,妖域死伤惨重,此刻作战的许多妖将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
晏行寂与魁羌两位渡劫打得不可开交,容九阙迎上魔主,容骁身受重伤又经历了丧子之痛,状态也不会太好。
现在妖族这边明显伤亡比魔域那方大得多,已经隐隐显出颓态。即使他们带来了幽冥鬼域的灵脉又怎样,实际上战况依旧不利于妖域。
妖域败战的可能性其实很大。
又一个魔族朝司黎砍来,少女神情丝毫未变,素手轻抬。剑起,剑过,血光炸开。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破碎的四象阵,应付着周身的魔将们。
四象阵碎掉,妖域的护族大法破碎,人界与妖域那般交好,最近的宗门赶来妖域也不过不到两个时辰,怎么会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除非……
人界的救援半路被拦截了。
司黎不由得拧眉,魔域是如何有那么多功夫一边进攻妖域一边去拦截人界的?正在想着,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弱小稚嫩。
司黎倏尔回首望去,毛茸茸的团子缩在一起颤颤巍巍,仅仅长出来的一根尾巴围住自己,两个竖起的耳朵此刻也吓的耷拉起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琰琰?
而那小白狐身前,一提着大刀的魔族朝正要朝他砍来,琰琰被吓的闭上了眼。
司黎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朝那边奔去,卷星剑呼啸而出击飞那魔族,在其的魔族要扑上前撕碎琰琰之时,少女伸出双臂将那小白狐抱在怀中朝一旁滚去。
由于惯性她一连滚出好远,将怀中的小白狐死死护住,脊背重重撞在一块尖利的石头上,凸起顿时划破了衣衫,汨汩的血液涌出。
“阿黎!”
虚空中正与魁羌争斗的人余光瞥到后急忙便要飞身而下,魁羌瞅准时机上前,晏行寂险些被他伤到。
司黎传音与他: “我没事,不许下来,专心迎战!”她飞快抱着琰琰起身,躲过数十个齐齐朝她砍下来的大刀。
琰琰缩在她的怀里发着抖,只有五岁的稚儿不懂何为战场,只知道害怕便要躲起来。司黎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提剑应对着眼前数不清的魔族,几乎在瞬间便被淹没。
周围
的魔气熏得她难受,脊背上的伤口随着动作渗着刺骨的疼痛,司黎还要护着琰琰不被伤着。
少女被魔族淹没,晏行寂的心慌成一团乱麻,脊背上涌起一股寒意,连魁羌的杀招都没有注意到,迈动脚步便朝司黎而去。
魁羌眸底晦涩闪过,五指成爪朝晏行寂的心窝而去。
长爪正要穿透青年的心窝,一柄长剑拦于身前,蓝衣少年不知何时暂时摆脱了魔主的纠缠,在生死关头冷着眼替晏行寂挡下一击杀招。
“晏行寂,阿黎没事,你莫要心乱!”少年清润的声音响起。
晏行寂的脚步顿住,看到那战场上一只高大威武的白虎横冲直撞,脚下毫不留情踩下,压死数个魔族。
白虎冲撞开那些魔族,叼起少女的衣衫将她甩到背上,随后飞快朝远离战场的方向跑去。猈虎虽然修为不高,但胜在身形高大速度极快,一转眼便带着少女远离危险。晏行寂沉下心来。
"交给你了,那老家伙又追来了!"容九阙丢下魁羌,侧身躲过魔主的攻击。
晏行寂转过身来,青年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风吹动长及腰间的乌发,凌乱地遮住清冷圣洁地面容。
漆黑的眸底一点点浮现魔纹,他周身的威压暴涨,眼底瞬间血红,杀意毫不掩饰地泄露出来。敛镜剑带着气吞山河的杀意,在魁羌瞪大的眸中朝他冲来。
另一边,司黎被猈虎丢在脊背上,猈虎的身姿矫健,飞快地穿梭在魔族之中,司黎时不时为它清扫着周围的魔将。
怀中的琰琰缩在一起发着抖,弱小的呜咽声听起来令人心疼。
司黎揉了揉他的脑袋,琰琰变化成人型,脸上泪水纵横。
“琰琰,你为何会来到这里?”
琰琰埋首进她的脖颈间,声音哽咽含糊: “我睡醒了母妃就不见了,我来找她……她就躺在那里,我想去找母妃……"
司黎终于明白。
她方才去救琰琰之时看到的那横躺在不远处,心口上插着一把长刀的女子……是琰琰的母妃。她已经死了。
妖域上下团结一心,纵使是女子也骁勇善战,并不是只守在后殿的弱女子,一样愿意上战场杀敌。
琰琰的母妃是战死的。
司黎看着怀中的琰琰,
小团子眼睛红成一片,恐惧懵懂地抓紧她的衣领。"九婶婶,母妃在那里睡觉,别人不会伤害她吗?"
童言童语,往往最戳人心。琰琰不懂死亡是什么,不知道自己永远见不到母妃了,只觉得母妃在那里睡觉不合适。
司黎揉了揉他的头,放柔声音道: "不会的,不会的……没有人会伤害她……"
她抱紧琰琰,轻拍着他的脊背,任由猈虎将她带往某处。猈虎终于停下的时候,司黎从它身上翻身下来,琰琰已经睡着,长睫上带着潮湿的泪水。
她将琰琰小心翼翼放置到一旁的石头上,这才转身看向眼前。密林幽深,古木参天,寒风萧瑟。
司黎看着虚空中波动的灵力, "这里便是阵法的界点?"猈虎颔首: "是。"
人界修士为何迟迟没有倒来,妖域被进攻的消息肯定传了出去,人界不可能袖手旁观,各大宗门一定会有所行动。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魔域动了手脚。
魔域的邪阵居多,其中有一种便是可以制造障眼法,与妖域的四象阵相同,来者所见皆为虚妄。便相当于将妖域整个囊括进了一方空间,外界无法打破束缚进来。
人界的修士没有一个破了阵法,说明这阵法与四象阵有的一比,威力强大,让外界修士只能干着急却毫无办法。
魁羌倒是废了大功夫。
司黎拧眉, "你能有办法吗?"
这阵法恐怕只有渡劫能破,可晏行寂被魁羌缠住,容骁又道心不稳受了重伤,如今还能指望的……只有猈虎。
果然,猈虎冷冷嗤笑一声,语气带着骄傲: “论空间老娘若称第二,无人配当第一。”
它仰起硕大的虎头看向那灵力波动之处,兽瞳中浮现不屑。
“我毁坏不了这方阵法,但我可以扭曲空间,连通外界,让他们进来。”"司黎,我需要你为我护法,这中间我不能停下。"
司黎应下: “好。”
猈虎闭上眼,眼前的空间慢慢裂开一条小缝,随后那缝隙在以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开始扩张。司黎转身为琰琰布下护体结界,少女执剑而立,眉眼冷凝看向来时的路。
魔气
一点点在逼近,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
下一刻,冲在最前面的魔族发现了自己的猎物,唇角挂上邪佞的笑,眼眸淫邪又诡异地打量着司黎,似是在思考一会儿要如何将她生吞入腹。
那魔修的声音格外沙哑,像是糙石磨过一般: “魔主说了,杀了她,剖开她的心房,便可当上护法。"
"上!"
成群的魔将提刀朝司黎砍来。
少女握紧手中的长剑,神情不变,红唇轻启:"卷星,无量剑阵,起!"
长剑嗡鸣着飞向虚空,剑身气势如虹,卷星在司黎的身后渐渐消散,取之而来的是可以遮天蔽日的虚影,带着决然的威压,本命剑清亮的嗡鸣声响彻密林。
一剑破空,无物可存。大乘才可使出的无量剑阵,她竟然真的召出来了。
“卷星,去!”
偌大的剑影朝前来阻拦的魔将们厉疾而去,灭顶的杀意笼罩覆盖,剑光炸开,威压暴涨,摧毁周遭的树木巨石,顷刻间化为醴粉。
一缕缕黑烟升起,那些魔将在被剑光打中的一刹那神魂尽散,惊恐地看着自己消散于人间。
卷星缩小成原先的模样,飞回司黎身边围着她转圈,不时蹭蹭她的肩膀。司黎笑着将它收回鞘中: “卷星真棒。”
追踪的数百魔族被绞杀,司黎回身之时,双腿忽地疲软跪倒在地。猈虎一惊,灵力不稳,眼前已扩大不少的裂缝蓦地缩小几分。
司黎连忙喊住它: “我无碍,专心办你的事情。”她用剑鞘撑着自己起身,挪到琰琰睡着的那方巨石上,将小家伙抱在怀中。
她只是跨境使出无量剑阵,灵力被抽空,一时间有些疲倦罢了。
她没办法一个个去杀掉那些魔族,她不能确保琰琰和猈虎不会受到伤害。她只能拼死一试。
司黎抿唇一笑,没想到还真成了。
此时密林寂静,唯有风声萧索。司黎的意识有些不清醒,脑子混混沌沌,眼前一片模糊,灵力耗尽后的困意与疲倦袭来。
她将额头抵在琰琰的额上,忽地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疲倦感。好累。
清润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累了就休息会儿。”脑海里不知怎地,想起了往事。
/>青霄剑宗十年一次的祭宗大会,她是大师姐,需要绣带着祝福语的腰封给自己同师的师兄弟们。总共十五条,司黎绣到眼都花了,也才堪堪三条。
彼时已是剑尊的晏行寂忙完回来将她抱在膝上,便是这般对她说话:“累了就休息会儿。”
他身上的气息实在太过安心,她忍不住缩在他的怀里合上了眼: “那你……一会儿叫我……不然叔父会骂我的……"
可一睁眼,天已昏暗。她缩在少年的怀里睡了一整天。
少年一边搂着她,一边专注地替她绣着那些腰封。歪歪扭扭,丑死了。可他替她绣完了,用了整整一天。
而如今,司黎与琰琰抵着头,小家伙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热乎乎暖洋洋,浑身上下的奶香气萦绕在周围。
司黎蓦地笑出了声,脑海里浮现出少年拧着眉绣着腰封的模样。“晏行寂……我有点累。”
灵力枯竭,一天内与风珩打了一架,在妖殿与那化神魔修又是一番厮打,在战场上杀了几个时辰,方才耗尽了灵力使出无量剑阵。
想睡觉,好累。
她搂紧怀里的琰琰。
鼻息间传来一阵冷香,腰身被人揽住,她被拦腰抱起搁置在一人的怀抱中,那人坐在她方才坐的石头上,她被抱在他怀中。
扑鼻的是霜雪气息,她抬起头,入目的是青年线条流畅清晰的下颌,再往上是轻抿的薄唇,高挺的鼻梁,和………映着心疼与缱绻爱意的眼眸。
她恍然间以为回到了当年在雾玉崖的时候。
心头上悬起的巨石忽地落下,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断开,铺天盖地的疲倦感席卷而来。
司黎下意识揽住了身前人的脖颈: “我困了,想睡觉。”少女意识有些不清晰,灵力耗尽后困意几乎压制不住。
她温软的尾音拖长,像是当年冲他撒娇的阿黎一般。
晏行寂的脊背僵住,一动不敢动,唯恐是在做梦。可怀中的少女却往他怀里蹭了蹭,迷迷糊糊呢喃出声: “我想睡觉……阿寂,我就睡一会儿……”
她缩在他的怀中,琰琰缩在她怀中。
晏行寂喉口一阵发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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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阿黎。”
他放轻动作缓缓低头,在怀中人的唇上印上一吻。内敛珍重,宛若对待珍宝。
少女的脸色苍白,额上的汗水密密麻麻,脊背上的血水已经染湿衣衫,将他身前的白衣弄脏。晏行寂替她擦去额上的汗水,温暖的灵力朝司黎的经脉中而去,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在青年小心翼翼的疗愈中渐渐愈合。
猈虎余光中瞥见那腻腻歪歪的一对,兽脸上罕见浮现无语。
那男修明明修为天下第一,在司黎身前跟个小狗一样粘人的很,司黎指哪儿他打哪儿,司黎说啥他信啥。
它最看不起这种没有主见的人了!
猈虎下意识冷嗤出声,却在猝不及防间对上青年冷淡的眸光。只是轻飘飘的一眼。
猈虎: "……嗷呜。"
"半个时辰内,将空间扭曲。"
猈虎心下无语。大爷你来都来了,只顾着抱媳妇,自己倒是上啊!
可猈虎敢怒不敢言。
猈虎集中注意力,蓦地加大空间的扭曲,那已经可以容纳一人进出的裂缝瞬间扩大,以极快的速度裂开。
陌生的灵力从脊背上涌入进来,猈虎一愣,回眸看去。那白衣青年并未看它,时不时替怀中的少女理理凌乱的发丝,时不时擦去她额上的冷汗。
猈虎沉默一瞬,又转回了头。这人……也不是很坏。还为它渡了灵力。
有了晏行寂的灵力加持,猈虎在不到一刻钟便扭曲了空间,裂缝巨大,将外界的一切映照的清清楚楚。
它看见一群身着各式各样服饰的人,正惊愣地看着它。猈虎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它有些扭捏,两个后腿乖巧的蹲坐在地。
猈虎与他们打招呼: "嗷呜!"气壮山河。
离它最近的弟子紧闭上眼,脸上都是它的口水,乌发凌乱。弟子颤抖着睁开眼,跌坐在地。"它……它好丑……"
猈虎: "?"
你特么的再说一句!
宗门的长老们上前,警惕地看着那裂缝内部。随后,目光触及到某处,视线蓦地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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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巨石上坐着的白衣青年,赫然便是晏行寂!他怀中抱着的.…
众人睁大了眼。
那女子,竟与渡渊剑尊的亡妻长了七分像。而那女子怀中,还有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大的孩子。
完蛋,温润如玉心怀天下的渡渊剑尊疯了,竟然沦落到寻替身的一步了,找的还是个带孩子的!晏行寂并未理会他们惊诧的目光,轻声道: "进来吧,一直向前走,妖域需要你们。""魁羌跑了,只剩下魔主带着数万的魔将们还在厮杀,但妖域的兵力已经严重损伤。"
宗门一听便急了,连忙从那裂缝中进来朝作战之处飞奔而去。
晏行寂只抱着怀中的司黎,青年眸光柔和地看着她。一道身影遮挡了光线,晏行寂抬头。
方秉青依旧一身青霄剑宗道袍,腰间配着长剑,眸光复杂地看着晏行寂, "行寂,辛苦你了。"
晏行寂摇头,唇角挂起在青霄剑宗时一贯和善的笑: "不辛苦,行寂应该的。"他伪装成那副心怀天下的剑尊模样已经三百余年,在宗门面前装出这副模样也早已得心应手。
方秉青并未察觉出他的伪装,而是目光落在他怀中的少女身上。
晏行寂不动声色将熟睡的少女往怀里揽了几分。
方秉青是为数不多知道司黎便是阿黎的人之一,即使再过荒谬,但事实摆在眼前。阿黎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方秉青抿唇, "行寂,既然寻到了,便好好过日子吧,护好她。"
晏行寂看着怀中的女子,唇角带上了柔和的笑意,声音缱绻: “行寂会的。”"行寂不会再弄丢她了,会好好照顾她一生。"
他仰起头看着方秉青,唇角带笑,点漆般的眸中浮现水光:“师兄……我终于活了回来。”
第56章 晚来风雨十九
漫无天际的昏暗,日复一日的折磨,绝望与痛苦淹没着他,他曾无数次想过随她而去。方秉青拉回过他,让他努力活下去再等等。
直到两百年的等待都杳无音讯没有一丝希望,他终于忍不住随她而去。可剑尖下来的那一刻,阿黎的魂灯亮了,他也因此多活了一百年。
但那一百年里,也是个仅存一点希望的等待与煎熬。到最后他甚至怀疑,当初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了。做了一场最为荒诞的梦。
晏行寂笑着再次说: “师兄,我活下来了……”方秉青忽地有些想要落泪。他作为晏行寂的师兄自是知道他这些年怎么过的。
曾经阿黎在世之时温润如玉天赋异禀的少年,执念缠身,为了发泄自己的杀心孤身一人前去浮屠川杀了三月,出来时却道心尽毁堕入魔道,险些一剑荡平整个人界城池。
以前的晏行寂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人。
方秉青笑了笑,侧首擦去眼角的泪水。
再转身时,他道: “行寂,以后好好过日子,若是觉得累了,便和阿黎出去走走看看,玩倦了再回来,青霄剑宗永远为你和阿黎打开大门。"
"师兄希望你与阿黎好好的,无论她到底是如何变成这样的,我会永远相信你们。"
晏行寂笑着应下: “好,行寂知晓了。”
方秉青已经离去,前来支援的宗门已经尽数离去,晏行寂理应前去善后,但他不想去。他看向怀中的司黎,她无意识地靠近他的怀中,琰琰缩在她的怀里乖巧的睡着。
心底是前所未有的渴望与满足。
若是他们也有一个孩子,他也会这样抱着他们。在春日看花开,在夏日吹晚风,在秋日赏落叶,在冬日淋霜雪。
那便是他的全世界。
怀中的少女动了动,朝他脖颈处凑了凑,红唇几乎吻上他。晏行寂喉结干涩滚动,俯下身吻上她的唇瓣。
猈虎识趣地背过身,高大的身躯坐的端正。它有些不懂,为何高高在上的人会为了情爱这般低头卑微。
晏行寂简直没有一点渡渊剑尊的模样,看着司黎的眼神恨不得吃了她,眸底浓郁的情爱令猈虎这种未尝过情爱滋味的都看得出来,唯有司黎那个傻子还以为晏行寂只是脾气差了点,性格执拗了点。
"唉。&
#34;
猈虎幽幽叹息。
晏行寂哪是单纯的脾气差执拗啊。他是在神与魔之间徘徊。
可以一朝入神拯救苍生,也可以瞬息堕魔毁灭一切。全看司黎如何对他。
晏行寂这样的人,在外高洁清冷,像是九天之上的谪仙。在司黎面前温柔克制,伏地身姿愿为她驱使。背着司黎面对容九阙之时却又是一副漠然狠戾的模样。
一个人能有这么多模样,也是令虎叹息。猈虎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休息。
算了,人修的事与它无关。
浮屠川要裂开了,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呢,先苟着吧。能活一天是一天。
*大★
有了人界修士的加入,战况瞬间扭转,魔修们被围杀。此刻夜已降临,战事落入尾声。
容九阙将魔主按在地上,长剑悬在魔主的头顶。在魔主狰狞恐惧的目光中,少年笑出了声,笑意却不达眼底,眸底满是疯狂与绝望。
他一字一句,如霜寒林雪: “我们妖域一直安分守己,万年来从未主动发起过战争,我父王是个很好的妖王,他一心为了妖域,教导我和兄长阿姊们要誓死守卫妖域,护佑苍生。"
"妖域繁荣昌盛,有千万子民,你们魔域凭何便以为能占领俘虏我们?只要妖域还剩一人,便一定会卷土重来。"
“你们魔族将人界和妖域视为蝼蚁,可以任意剥削杀戮,战争对你们而言只是满足自己欲/望的工具,你们生来就是坏种,在魔域多的是魔愿意出战任意屠杀,所谓的统一苍生,不过是你们的借
少年站起身,居高临下睥睨着无力动弹的魔主, "但人界和妖域延绵昌盛万年,信仰的力量是你无法剥夺的,苍生不会由你们去统治。"
容九阙抬手,剑诀四起,轰然的剑光浮现。他轻声开口: "妖域和人界也不会任由你们欺压,我们再也不会偏安一隅了。"
"废物,死吧。"
剑光落下,炸开。
血肉横飞,溅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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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水淌满了地面,他站在血泊之中,精致华贵的蓝衣破损不堪,高束的乌发凌乱。地上横躺着的有许多妖修,他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里面,还有他的大嫂、三哥。
容九阙闭了闭眼,泪水顺着鼻梁滑落。
天色已经黑透,今日的夜空没有星星,月亮也被遮蔽半数,光亮昏暗,唯有地面的血水泛着粼粼的寒光
少年在一瞬间像是被打折了脊背,作战之时一直强装出来的坚强在一瞬间破碎,他颓然跪地,眼泪止不住地砸下。
拇指上的骨戒发着幽幽的光亮,在黑沉沉的夜里格外耀眼。
容九阙哽咽着摩挲着那骨戒, "父王……"
不过堪堪成年期的少年,一朝失去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失去自己的兄长和嫂嫂,失去妖域数万将士。
他是保住了妖域。
可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脊背上传来轻拍,熟悉的清香传入鼻息。
容九阙泪眼朦胧抬头,视线被水光模糊,眼前人的轮廓柔和有些看不清,但熟悉的气息让他辨认出了她。
“阿黎……”
清润的声音哽咽沙哑的不成样子。
司黎将灵丹递到他唇边,少年启唇下意识吞入。
往日丰神俊朗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脸上沾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高束的马尾也显得颓靡,眸底一丝光彩也无,显出无尽的寂寥。
司黎替他擦去脸上的血痕,露出少年苍白的脸, "阿阙,你做的很好,你守住了妖域。"
她以前总希望容九阙能成长些,他太过少年意气,心智不成熟,也太容易心软。可直到他真的成长起来了,却无一人开心。成长的代价,是失去挚亲和见证生死吗?
周遭只剩残存的打斗声,虚空中尽是血腥气息。
良久后,一声呜咽传来。
“阿黎,我可以抱你吗……”
少年祈求绝望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就抱抱他,抱一下他。太难受了,实在太难受了。
清香扑鼻而来,温暖的怀抱在这一刻揽住了他。少女的手在他脊背上轻拍,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做的很好,你是妖域的骄傲。”
他
终于忍不住,揽紧她的腰身,埋首在她肩膀处失声痛哭。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虚空中回荡,战场上的最后一只魔除尽,所有人停下循着声音望去。
少年跪倒在地,高大英挺的人哭的像个孩童,死死箍着身前少女的腰身,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
幸存的人无言看着眼前的惨况。不过一天,繁荣昌盛的妖域遍地横尸,妖王惨死。
无人注意的角落,白衣青年站在树下,一半脸隐匿在阴影处模糊不清,一半脸在昏暗的月光下泛着寒意,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相拥的少年少女。
他垂下头,眸底渐渐爬上黑纹,负在身后的手悄然捏紧。
大大大
妖域死伤将近三分之一,人界修士一半离开,一半留下帮着重振妖域。这次魔域的进攻突然,明明妖王已经事先做好所有的防守,却还是被风珩将消息传出去。
妖域的灵脉被转化,四象阵刹那间被攻破,根本来不及防守。死伤太过严重,妖域被重创,需要忙碌的事情实在太多。
容骁和几位皇子公主又重伤,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了容九阙身上,少年连着数日未曾阖眼。司黎不忍,便也尽自己所能帮他分担一些,尽管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她终于忙完今天的对账后天已黑透,繁星点点,夜风微凉,一如刚来妖域的时候。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宫殿,一边锤着自己的肩膀,一边朝院中走去。
下一瞬抬头之间,瞧见的那抹身影让她顿住了脚步。庭院中站着的人,穿着青霄剑宗的道袍,眉眼庄严肃重,看着她的目光又是温和的。
她抬起的胳膊缓缓垂下,下意识地站的规规矩矩,像是三百年前在青霄剑宗的模样。"师兄……"
方秉青颔首, "阿黎。"
司黎朝他走过去,终于来到方秉青身前。"师兄……你,你怎么来了?"
方秉青微微歪头,故作打趣:“阿黎不来见我,我可不得来找你吗?”司黎有些语塞。
方秉青是她在青霄剑宗的师兄,与她拜入同一个师门,一直对她颇为照顾,当初所有人都不同意她追着晏行寂跑,只有方秉青摇着头替她打掩护,拦下父亲和叔父的怒意。
方秉青总是对她说: “阿黎喜欢谁,便勇
敢地去追,莫要让自己后悔,伤心了便来找师兄,师兄
第一个教训他。"
他是真的将她当成妹妹疼爱。
司黎自然知道方秉青来了,她不敢见他。
就是莫名地胆怯,整日除了忙妖域的事情便是回到寝殿休息,明明与方秉青住的不远,却始终未曾去过。
司黎讷讷:“师兄,我……”“阿黎。”方秉青看着眼前低垂着头的少女失笑, “三百年不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心虚了就不敢看他。
发顶上传来轻柔的触感,方秉青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师兄师伯们从来都不在意你到底是为何会是现在的模样,当年你父亲和叔父离世前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师兄没能做到。"
她死在浮屠川时,悲痛欲绝的何止晏行寂一人。
可晏行寂一朝道心不稳,当时青霄剑宗死伤惨重,先宗主战死,他只能强撑着出来维持大局。却不曾想,她根本没死。
"没死也不回来看看师兄师伯,小没良心的。"
方秉青的声音依旧温和。
司黎连忙抬头,下意识想要解释,却瞧见方秉青的眼眸渐渐红润。"师兄,对不起。"
不是不想回去,是不能回去。
阿黎在原书中根本没有提及,只是临时被按插进来的新角色,他们所有人关于阿黎的记忆都是临时加的,师兄师伯们越是疼爱她,她便越是有些愧疚。
阿黎的结局也应该是死在浮屠川,她不能凭白回去。
“师兄从来不会怪你。”方秉青摇摇头。他柔声道: "愿意回青霄剑宗吗?"
司黎愣住。
眼前的人专注地看着她,神情依旧平和,眼底却似有一丝光亮浮现。
愿意回青霄剑宗吗?曾经晏行寂也问过这个问题,她的回答是不愿意。
而如今,司黎依旧摇了摇头: “师兄,我会回去看看师兄师伯的,但我……我不想当青霄剑宗的大师姐了。"
方秉青并未意外,只道: “为何?”
司黎与他对视,脸上浮现故作轻松的笑意, “我现在觉得
啊,到处走走看看挺好的,我没有什么飞升的理想,迟早是会死的,可这世间我还有许多地方没看过呢?"
“我也就是个咸鱼,不喜欢修炼,在青霄剑宗顶着大师姐的身份,不修炼的话也不合适。”“何况,当年在浮屠川我死在那么多人眼前,一朝复生还换了副样貌,这算怎么回事?万一有人来搜我的魂呢?"
她的话说着合理,话中满是对青霄剑宗的考量,但方秉青却知道并不只是这样。一声轻叹消散在虚空之中。
方秉青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问她: “你若是不愿回去便不回去吧,那行寂呢,你与行寂……要如何呢?"
与晏行寂要如何?
"你与行寂年少夫妻,便真的说不爱便不爱了吗,阿黎,行寂他……唉,罢了,罢了……"
他想说,晏行寂他那些年过的不好,将自己困在浮屠川守着她死前的诺言,只因她坠入东海前说希望他相助镇压浮屠恶鬼。
可却又想到,晏行寂过的不好,阿黎又何尝过的好呢?
他终归只是个外人,未曾体会过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事情,没有资格去说这些。
方秉青看着眼前低垂着头的少女,拍了拍她的肩膀: “若是觉得与行寂在一起不开心了,若阿黎过的好,不回来也行。”
"但是阿黎,师兄想与你说。"
司黎抬起头,便瞧见方秉青神色严肃正经,颇像当年罚抄她时的模样。
她听到方秉青说: “人这一生有限,没有那么多经历去执着于虚无的恨和爱,师兄希望你活得开心,想做什么便去做,莫要束手束脚考虑太多,那些不是你该考虑的。"
“你在担心什么师兄并不知晓,但你扪心自问,自己真的对行寂再无感情了吗?”“明明三百年前,你那样喜欢他,如今,便真的舍得再不回头,丢下他一个人吗?”
司黎愣住。
方秉青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神色复杂晦涩, "阿黎,师兄还是那句话,莫要让自己后悔。"
晏行寂那般执拗的性格方秉青清楚的很,他外表看起来清冷淡漠,实际上最是偏执,否则当年也不会一颗道心破碎成那般模样,心魔几乎将他的神志摧毁。
他是不可
能会放手的,势必会追到天涯海角。若真的到了绝境,晏行寂会做出什么事……他一眼便能猜到。
那真的会是晏行寂能做出来的事,对这两人都会是毁灭性的伤害。他不想让这两人成为死局。
方秉青摇了摇头,递给眼前的少女一块玉牌。
司黎怔然接过,那玉质剔透莹润,上面赫然刻着“司黎”两字。青霄剑宗的弟子玉牌。那上面刻的不是“阿黎”,是“司黎”二字,是真真正正属于司黎的弟子玉牌。
方秉青说: “知道你没有死后,师兄师伯们连夜寻了最好的玉雕制而成的,你在青霄剑宗先前住的闺房也已派人打扫干净,添置了许多物件,随时可以入住。"
“阿黎,不愿意回雾玉崖便不回,但青霄剑宗永远是你的家,若是在外玩累了,回来住几天吧,我们都挺想你的。"
司黎低垂着头没有抬首,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玉牌上凹陷的“司黎”两字。
方秉青将她虚虚抱住,轻拍了她的脊背。
“阿黎,师兄师伯们明日便回青霄剑宗了,寻沧溟镜碎片的路上,一路顺风,行寂会护好你的,若是需要帮助便传音回来。"
方秉青走了,庭院中只剩下司黎一人。
清风吹过,卷起满园落花。一滴泪水落下,滴落在玉牌之上。司黎抬手抿去长睫上挂着的泪水,小心收好了那方玉牌。
以前的担忧总算落了地。
她总觉得自己只是被强加给他们的一段记忆,在他们原定的生命中是没有她的,可却忽略了,记忆是强加的,但发自内心的亲情不是,她与他们真正相处的那十几年也不是作假的。
她只想做回自己再也不愿意回属于“阿黎”的青霄剑宗,却忘了身后那群翘首以盼等着她的人。他们于她而言,不止是书中的纸片人,记忆是真的,亲近是真的。
从小孤身长大的她,在青霄剑宗当阿黎的那段时间,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家人。司黎喉口有些发梗,自从心脉重塑些后,这些强烈的情绪她也能感知到一二。
她微微仰头看着那虚空中的圆月,今日是妖域这十几天来第一次出现这般亮眼的月影。不同于以往的暗淡无光,这一次它高悬在虚空之中,光亮朦胧却闪耀。
在青霄剑宗之时,每一日见到的月亮似乎都很
圆。她有些想念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司黎回首,白衣青年便安然站在门口处。
她思绪有些跑偏。
与晏行寂相识这么多年,他似乎着装总是一身白,除去他们成婚那日穿了一身红衣,彼时的晏行寂司黎仍然清楚记得。
清冷淡漠的青年穿上婚服,削弱了些冷漠,多了丝妖冶,当真是好看的紧。
可惜后来再也没见过晏行寂穿别的衣衫,要不是一身青霄剑宗的弟子服饰,要不便是一身白色华服。
他倒也是专一。
司黎心下有些发笑。
少女的眼眶有些红,似是方才哭过一般。晏行寂抿了抿唇。
他当然听到了司黎与方秉青的话,也知道司黎不愿回去。可看见少女微红的眼眶后,那些心痛不甘渐渐消散,化为满腔的心疼。
她哭了。
他朝她走去,终于来到了司黎身前。
在司黎看来,她这些日子忙于妖域之时已经许久未曾见他。实际上,晏行寂每日都会去偷偷看看她,看着她为妖域忙前忙后。
“阿黎。”晏行寂轻轻开口, “辛苦了。”他从乾坤袋中取出油纸,甜腻的香气扑鼻而来。
"你半月未曾吃一口吃食,也甚少休息,如今妖域安稳下来了,好好休息些吧。"修长的手牵住她,晏行寂将她带到院中的石椅上。
青年将她按在椅上,打开油纸,里面赫然是他烤好的番薯,冒着热气。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许许多多吃食摆在石桌上,连板栗甚至都是剥好的。晏行寂神情平淡,眉目在月光下有些柔和。
瞧见司黎只看着他,青年微拧眉头, "怎么了,今天白日不是与妖婢说饿了吗,是身子不舒服吗?"
他说着便要探向她的手腕,司黎按住他的手摇头。
“并未。”她只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感受。
晏行寂清楚地记得她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口味。司黎最爱吃番薯,也爱吃板栗,喜欢糕点喜欢一切甜腻腻的东西。
她其实辟谷了并不需要吃食,但司黎终究不是土生土长的修真界人,她喜欢吃喝玩乐是心理上的渴望与放松,即使不饿,一日三餐也尽量正常吃。
晏行寂都知道。
晏行寂也并未觉得麻烦。在雾玉崖每次回来之时都会为她带上满满的小吃。
少女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番薯有些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晏行寂小心翼翼问她: “是不合口味吗,想吃什么我再去买。”
司黎摇头,拿起油纸包裹的番薯撕开皮。一下便能尝出是晏行寂自己烤的。
其实晏行寂也就会烤个番薯,他并不会做饭,但番薯烤的一绝,她吃惯了晏行寂做的,便觉得别的番薯总是缺个味道。
晏行寂甚至还在雾玉崖的后院种了大片的番薯,司黎想起来便有些想笑。少女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眼角眉梢荡起浅淡的笑意。
晏行寂看的心软,唇角不自觉勾起,声音也越发柔和: "甜吗?"
司黎颔首, "甜。"礼尚往来,她拿起桌上的番薯递给他, “我吃不完,不要浪费了。”
青年毫不犹豫地接过,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身侧是他喜欢的女子,小院中只有他们两人,像极了成亲那年在雾玉崖的时候。
那时候冬日下雪的时候,他们会坐在廊下,司黎在一旁翘首看着他生火烤番薯,时不时笑着亲他一口,眉眼弯弯道: “阿寂辛苦,奖励阿寂亲亲。”
可惜,他们只过了那一个冬季。再后来,他始终不曾改变,阿黎心死,要与他离契。
转眼间便是三百年。
“阿黎。”清冷低沉的声音响起。
司黎顿住看过去。
晏行寂抬起眼望着她, "若是当年我说出了那句‘喜欢’,我们还会走到这一步吗?"
".…什么?"
晏行寂却是笑了出来, "当年我若是改变,说出了那句‘喜欢’,我们会走到这一步吗?"
他眸底情绪复杂,司黎捧着番薯的手缓缓放下。她要如何与晏行寂说,他们走到这一步不是因为他当年对她的冷漠。
是因为所谓的攻略任务。那场任务是为了让他飞升,沧溟镜想让他飞升,她也想让他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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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实不是这样的,或许她做的……反而是送他上了死路。
司黎的沉默在晏行寂看来却是默认,青年的眼眶缓缓红了。他垂下头,声音有些沙哑, “番薯要凉了,阿黎趁热——”
“晏行寂。”
少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晏行寂怔然抬首。
司黎面上毫无情绪,但眸中冷凝,眉眼是莫名的坚定。她问: “你想飞升吗?”
晏行寂下意识摇头: “不想。”
他顿了顿,有些破罐子破摔道: “我心中并无大道,过去修炼是为了报复,后来是……为了娶你。"
"我不想飞升,我只想与你安安稳稳生活,守着你好好过日子。"
司黎站起身,少女仰首看了看挂满繁星的天际,清晰柔美的下颌紧绷。
许久之后,少女收回目光垂首看着他。“我也不想让你飞升,晏行寂,过去是我错了,我不该总想让你斩断情根得证大道。”
“那堕神想要你飞升,沧……苍生看来,你也有能力飞升,可飞升对你或许是死路。”"我不想让你死,我想你好好活着。"
她与晏行寂可以不在一起。
但晏行寂不应该走上死路。
“晏行寂,你应该好好活着,你必须好好活着。”
"你可以不修太上忘情,不做渡渊剑尊,不当青霄剑宗的掌门,但你必须活着。"“若是那堕神来犯。”少女垂首看他,神情淡然毫无恐惧, “我们一起对抗。”
她被间接当成刽子手,险些送晏行寂去死,那堕神利用她后还想杀了她,她被迫卷进这场大局中。
她不知那堕神要做什么,他操控着浮屠恶鬼,或许……他图谋的不仅仅是晏行寂。他在图谋整个修真界。
可司黎不愿认命,神又怎样?她想活着,想要保护青霄剑宗的师兄师伯们,将因为自己改变的轨道纠正。
既然不得不迎战,那便——拼死一搏。
他们一定会活下来。
月光自少女身后披洒下来,她的容颜皎洁胜神明。四周寂静,唯有晏行寂清楚地听到自己胸腔内剧烈的心跳。
阿黎不爱他又怎样?她一直是个明事理的人,将情爱与大道分的开,永远不会因为害怕便躲避。
即使不爱他,也会为了正道与他并肩对抗不公。纵使不爱他,这样的阿黎,他也会飞蛾扑火誓死不悔地去喜欢。
他声音微颤,心底的爱意和占有欲疯狂滋生: "好。"
在少女别过头去之时,青年的眸底渐渐赤红,肌肤下似有什么在涌动,一条条黑纹渐渐顺着爬上,又强行被他压制下去。
他的阿黎。他的司黎。晏行寂笑出了声,在月光下,宛如堕魔。
第57章 昆仑之墟一
距离妖域那次被进攻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妖域稳定下来,司黎便也着开始准备去寻剩下的碎片。沧溟镜指出的两块,一块在西海,一块……它不知。司黎只能先去寻那块已知下落的碎片。
准备离开的前一天,容九阙来了。少年站在庭院中,却穿了一身缟素,马尾依旧高束,身形清瘦不少。
他朝司黎笑: “阿黎,要走了吗?”
司黎缓缓点头: "……嗯,已经耽搁许久了,浮屠川等不及。"
容九阙沉默一瞬,向前几步来到司黎身前。
他垂首看着少女,终究忍不住问出了那话: “我知晓现在不合适,可我还是想问,阿黎……我,我想娶你做妖后。"
现在时机很不合适,但是他忍不住。阿黎要走了,他要勇敢一次。
“阿黎。”
少年伸出手,一个做工精美的骨戒闪闪发光,与他手上那颗明显能看出是一对,蕴藏着强大的灵力波动。
容九阙道: "这是每一任妖后才能佩戴的,代表着妖域最尊贵的地位,若你愿意——"
“阿阙。”少女抬眼打断他的话。温凉的手抵在他的手上,将那颗骨戒推了回去。
司黎看着身着白服的容九阙,犹豫挣扎片刻,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我……我真的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意思,阿阙很好,心性纯善,骁勇果敢,但我现在回应不来你的感情,你的良人不会是我。"
“我也不想当妖后,不想拘于后殿,我还是那句话,我想去看看世界,看看苍生万物。”司黎笑了笑,眸中浮现憧憬: “以前只想苟命,现在觉得修士一生几千年,为何不能多走走看看。"
"我可以陪你一起……"
"不,你不可以。"司黎摇头,依旧笑着, "你是妖王,我想去的地方太多,你陪不了我。"妖王,要承担着守护一族的责任与使命。
少年有些不甘心, "晏行寂呢,他是人界之尊,他便能陪阿黎去你想去的地方吗?"
"他也不能—"
“我可以。”
清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容九阙
和司黎循着声音望去,晏行寂自院外走来,手里还拎着一袋油纸,香甜的番薯气息顺着风吹来。
司黎有些无奈,他真是三天两头来她这里跑,每次来不是带着番薯便是带着板栗,各种投喂。
晏行寂走来司黎身边,身上的冷香混着番薯的甜腻在夜风中萦绕。他淡然看着容九阙, “我能,阿黎想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少年嗤笑一声,收起了手中的骨戒,倔强地与他对视,"剑尊不当了,青霄剑宗不要了?"
晏行寂沉默着并未应声,在少年有些嘲讽的目光中,却是笑了出来。“容徇,或许你不知当初我是因何当上剑尊的。”
少年眸光始终冷静。
晏行寂说: “阿黎的叔父说,若我成为当世第一便能娶到阿黎,于是我一年内从大乘修至渡劫,当上了剑尊。"
少年一怔。
晏行寂唇角勾起笑意,微微歪头看他:“我愿意去当这个剑尊,愿意镇守浮屠川三百余年,全是因着阿黎,我不如妖王心善,我心中从无大道。"
“阿黎便是我的道,我只要她。”他的道,只有司黎。
容九阙握着骨戒的手缓缓攥起。
他清楚地知道晏行寂并不只是口头说说,他是真的会这么做。放下一切,只要能守在阿黎身边。
少年茫然看着司黎,少女似乎也有些怔愣,目光并未看向他,而是望向身侧的晏行寂。
容九阙忽地便明白了自己与晏行寂的区别。他身上背负太多,整个妖域压在肩上,他不可能抛下一切。
但晏行寂可以。
他比他果断,比他心狠。晏行寂只在乎司黎,可以为了司黎镇守天下,也可以为了她抛弃一切。
容九阙闭了闭眼,少年有些颓然。
“阿黎。”他声音轻飘, ”我并未放手,妖域现在需要我,我无法陪你去西海,但并不代表我放手了。"
“我只是……暂时不能在你身边。”
他不可能会放手的。
少年转身准备离去,身后负手而立的青年喊住了他。"妖王。"
容九阙顿住。
“你可知为何魁羌要来进攻妖域?
”
少年转过身来看着他。
晏行寂道: “因为幽冥鬼域。”"幽冥鬼域中有须弥芥子之界,他想要须弥芥子之界,准确说……他想要的是浮屠恶鬼。"
".…你说什么?"
晏行寂重复道: “他想要浮屠恶鬼。”
"为何这样"容九阙和司黎齐齐开口,不约而同地看向晏行寂。
他们自然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魁羌要浮屠恶鬼作甚,要知道浮屠恶鬼在修真界是连魔界都惧怕的东西。
青年目光一沉,神色依旧不变,随后淡声回他:“魁羌不是人不是魔不是妖,你觉得他会是什么,他一心想要沧溟镜,可要沧溟镜又是为何?"
两人面色齐齐凝重。不是人,不是魔,不是妖。沧溟镜可以关闭浮屠川,自然也可以打开浮屠川。
司黎呢喃道: "魁羌是……浮屠恶鬼?"是一安须节,
可怎么可能呢?浮屠恶鬼根本没有意识只知杀戮,魁羌明显就是一副正常人的模样,能说话,会思考,修为高。
不,不对。
司黎忽地想起了什么。
“鬼虢?”容九阙先她一步开了口。
鬼虢是浮屠恶鬼的首领,谁也不知他明明是浮屠恶鬼,却为何有意识,修为也堪与当时的晏行寂相比,或许这便是他成为浮屠恶鬼首领的原因,带领着浮屠恶鬼四处为祸。
可鬼虢当年明明被司黎封印进体内,随后被晏行寂一剑穿胸,早已死去。
司黎也道: “我很明确地知道鬼虢绝对是死了的,在被晏行寂穿膛而过的那一刹那,鬼虢就在我体内消失了。"
她其实很是平淡,只关心鬼虢到底死了没有,却并未注意到身旁的青年垂下眼睫,负在身后的手悄然捏紧。
当年那一剑……是他刺的。他刺了她一剑,让她受了疼,还险些害她丧命。
“晏行寂?”温软的声音唤回来他的意识。
晏行寂回首,司黎茫然地看着他,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怎么了?"
他摇头: "无事."
青
年望向台阶下的少年,双目对视,晏行寂一字一句道: “鬼虢一定是死了的,但谁说浮屠恶鬼的首领便只有一个?"
"..…什么?"
晏行寂: “我在与魁羌交手之时曾仔细观察过,魁羌的功法与鬼虢一样,面具下露出的面容也与鬼虢相似。"
“或许当年,浮屠恶鬼的首领有两个,为双生,其中一个在阿黎祭出沧溟镜之前便早已逃离在
外。''''
司黎也明白了,少女的神情有些怔愣。
“魁羌还知道容骁妖王去过须弥芥子之界,可那都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他是如何知道的。"
难道,那个时候他在须弥芥子之界?若魁羌是浮屠恶鬼,便可以顺理成章解释这些。
不是人,不是魔,不是妖。
一心要沧溟镜,是横空出世的渡劫,连魔主都听他的话。还知道容骁一千多年前去过须弥芥子之界。
"他还知道我当年没有死,知道我的身份,派出庆儿去监视我,直到十二时方盘可以再次打开才动手。"
司黎抬起头,目光清明似是看透了一切:"普天之下能知道这么多的……只有那个堕神。"
她很确定没有人知道她的死遁计划,除了沧溟镜。而沧溟镜又与那堕神相识,司黎只能怀疑那神明。
浮屠恶鬼不止听鬼虢和魁羌的指挥,还听那堕神的指挥,准确的说,连魁羌都得听那堕神的话。一切都闭环了起来。
魁羌只是一颗棋子,真正的布局者依旧是那堕神。
司黎越发觉得,这场攻略任务就是个阴谋。可这场攻略任务,到底图晏行寂什么?她看向晏行寂,却对上青年漆黑的眼眸。
他并未探究,只是清淡地看着她,像是察觉到她方才的异样,又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出来一般。青年冷着声音道: “我会护好你的,莫怕。”
司黎抿唇。
庭院中的少年看着眼前的两人目光相对,只感觉到掌心属于妖后的骨戒滚烫灼热,像是要烧掉他的肌肤一般。
少年沉默一瞬,开口打破了寂静: "多谢剑尊提醒,我会严加派人防守。"他看了看司黎,音量蓦地
低沉下去, "希望剑尊能护好阿黎,若需要帮助,妖域一定在所不
辞。"
少年转身离去,庭院中只剩下司黎和晏行寂。
司黎看向少年渐行渐远的身影,即使瘦削不少,却也能看出来周身的气质改变。他更加稳重了。
容九阙,是真的可以独挑大梁,成为妖域的新王。
司黎心下感慨,耳畔却传来青年的声音。"当年在浮屠川的事情……是我的错。"
司黎怔了一瞬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刺她一剑那件事。她摇摇头,面上并无责怪, "不怪你,当年是我操控着婚契,何况你也除了鬼虢不是吗?"
少女眉眼微弯,明明是在安抚他,却让他莫名有些心堵。
在鼻尖微酸眼眶红润之前,他将手上的番薯递过去。"刚烤好的,吃完再睡吧,今日你未曾吃东西。"
司黎有些无奈地接过, "晏行寂,我每天晚上吃那么多会胖的。"
少女的尾音拖长,传到他耳里却带了丝撒娇的意味,驱散了些心底的阴霾。神情忍不住柔和起来,他揉了揉她的头, "不胖。"
司黎抬头看他。
晏行寂补充道: “阿黎怎样我都喜欢,胖了瘦了都很喜欢。”趁司黎不注意,他捏了捏她白嫩的脸,在她瞪眼之时先一步收回手。
"不胖。"
青年笑的时候周身的气息都柔和起来,他俯下身与司黎平视,看着她的眼睛。“晚安,阿黎,明日见。”
冷香渐渐远去,司黎看向手中的油纸。番薯依旧裹着细糖,香甜软糯的气息扑鼻而来。
大大大
离开妖域的时候,猈虎扒着她的腿哭兮兮。"司黎,你莫要抛弃我啊!"
司黎: "……撒手。"
猈虎撒开爪子,扯过司黎的衣裙,一屁股坐上去。幼崽模样的猈虎扬起脑袋,神色倔强:"不要,今日要走就得带上我。"
司黎忍住给它一巴掌的心。
她蹲下身子抽出自己的衣裙,语气有些嘲讽道: “带上你,你可
知我们要去的是西海,在昆仑境,数万年来不少人去过那里,但无一人回来,去的人都死了,谁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你不怕死在那里?"
猈虎语塞,小白虎垂下了头,看着有些蔫蔫的。
司黎揉了揉它的脑袋, "又不是不回来了,我不会丢下你的。"
少女直起身子,看着脚边胖乎乎圆滚滚的小白虎,朝它笑了笑: “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回来接你的。"
猈虎眸光渐渐水润, “司黎,你真——”好。
"好"字还未出口,少女转身毫不留情地离去。"你偷吃了我三只鸡,六个番薯,等我回来找你要。"
猈虎: "???"它怒吼: "嗷呜!"人类女修的嘴里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伤虎的话!
御剑准备离开的时候,四象阵前来了不少妖修,大家仰首看着她,面带微笑送她离开。"司姑娘,一路顺风。"
司黎颔首: "会的。"
她与晏行寂一同行至虚空之中时,朝下方看了一眼。
一身缟素的少年终究还是出现了,腰杆笔直负手而立,目光安静地看着她。司黎看见他唇瓣微动。她知道他说了什么。
容九阙说: “一路顺风,平安回来。”司黎笑了起来,柳眉弯弯眼眸水亮。“好。”
大大大
沧溟镜的碎片在西海。
西海在昆仑境,相传过去曾是神居住过的地方,是诸神陨落之时神界裂开,神界的海水倒灌进下界,形成了西海。
甚至还有传闻,西海之上有一座神山,高耸威严,是最接近九天的地方。
爬上九千九百九十九台阶,便能看见神殿,里面或有神明居住。神殿前有一神树,将写了心愿的红绸挂上神树,便能实现心愿。但这些不过是传闻罢了。
这么多年去昆仑探西海的不在少数,但无一人活着回来,无人能证明这些究竟是真是假。
司黎摇头感慨, "信这些飘渺毫无根据的传言,白白丢失了性命,有何值得呢?"少女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身后始终紧紧跟随的青年脸色些许苍白。
r />御剑不知多久,面前的雾气越发浓重,吹来的风带着咸涩的海水气息,他们到达了西海边缘。
但司黎什么都看不见,她试图用灵力驱散眼前的薄雾让自己瞧的清楚些,这些雾霭却像是有生命一般,又自动地聚集到她身前。
身侧冷香传来,脚下的卷星被收走,她被抱紧一个怀抱,腰间横亘的手揽的极紧。
司黎推了推他: "晏行寂,我可以应付的。"不过是些雾气,她纵使看不见,但听觉和嗅觉还在。
晏行寂却只是一只手扣在少女后脑勺,将她往怀里压了几分。“阿黎,不止是雾气。”
他的话音刚落下,一声巨响炸开,溅起的海水荡起数十丈高,喷溅到司黎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朝他们靠近,被晏行寂轻巧躲开,随后又重新坠入西海。
青年将她抱得很紧,身形快速穿梭,司黎只能听见耳边呼啸的风声,以及脚下海水迅速翻涌的声音。
那东西在海里追着他们跑,时不时窜起来想要将他们吞入腹中,却总能被晏行寂躲开。
司黎使劲别过头去,垂首正好瞧见了那再一次腾空而起大张着嘴的巨物。
它身形巨大,形状像鲲,又比鲲恐怖。满嘴的獠牙,密密麻麻排成几排,若是被它咬住,顷刻间便会毙命化为一滩残肢碎肉。
什么鬼东西!丑死了!成年形的猈虎都得给它让路!
“阿黎,别看。”
一只手将她的脑袋重新掰正回来,她又被按进他怀中,鼻息间都是晏行寂身上好闻的气息。
因着风声太大,司黎只能大喊着: “晏行寂,这东西一直追着我们,为何不杀了它?”那追着他们的怪物修为并不算太高,司黎自己便能杀之。
青年的声音在头顶上方传来: "不能杀,它受到攻击会下意识呼唤同伴,它的同伴很多。"只是一只还好躲着,若满海域都是,届时一拥而上,他们连跑都难。
司黎在他怀中拧眉, "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自己见识的东西也不少,海里追着他们的生物司黎从未见过,或许在这修真界都无人知道,晏行寂是如何知道它们有同伴的?
这次青年却并未应声。
他搂紧司黎,灵力护在她身
边替她挡着呼啸的寒风,随后蓦地加快速度,司黎能感知到周围的空间在快速移动。
不知多久,期间她一直被青年箍在怀中护着,只能通过下方时不时传来的海水炸起翻涌的声音,判断出那东西追上他们没有。
直到海水翻涌的声音渐远,耳边呼啸的风声也慢慢便小。
司黎挣扎了一下,后脑勺扣着的手力道减小,她得以仰起头来。正好对上青年垂首看她的眼。
司黎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遮住了眼,被他捂在怀里许久,白嫩的脸绯红一片,晏行寂笑了笑,连带着胸腔都在震动。
他伸手替她捋开额前的碎发,唇角依旧噙着笑意,漆黑的眼眸中没有一丝往日的淡漠,满是缱绻与柔和。
劲瘦的腰身被她抱着,她身上的清香扑鼻而来。
晏行寂越发心软,下颌抵在她头顶上蹭了蹭,少女的气息令他心颤。青年的声音低沉: “阿黎。”
司黎抱着他腰身的手指尖一颤,耳根忽地觉得有些痒,连带着与晏行寂相触的肌肤都似蚂蚁在爬一般,带着些许颤栗与痒意,令她有些不太自在。
她从晏行寂的怀中退出,正要召出卷星独自御剑,温凉的手扣住她的手腕。“阿黎,海域辽阔,甩掉了那只,不代表没有别的。”
司黎顿住。
好像也是。
那凶兽速度极快,还不能杀掉它,遇到了便只能躲,万一躲不过去,晏行寂还得抽空来救她,有些不太好办。
想明白后司黎便收回了卷星,老老实实站在敛镜之上。
可敛镜的剑身并不长,晏行寂生的又高大,一个人便占了三分之二,司黎要与晏行寂保持距离,便只能在剑尖边缘徘徊啊,心下无奈叹气。
身后传来轻笑。腰身被人重新揽住,她被抱入怀中。
司黎抬起头,晏行寂直视着前方,这个角度司黎看到他分明凸起的喉结。
"莫动了,小心掉下去,那凶兽獠牙很多,咬人很疼,唾液还有毒素,会麻痹神经令人溺水。"青年声音带着笑意,随着说话的动作喉结干涩滚动,莹白的肌肤上还挂着方才奔逃时被溅上的水珠。
司黎却又是拧眉不解: “你怎么又知道,我都没见过那种凶兽,你如何知道它有同伴,
唾液还有毒的?"
晏行寂唇角的笑意淡去些许。
司黎戳戳他的腰窝: “晏老板,展开描述一下呗。”
司黎阵法虽然不怎么看,但最爱这种奇闻怪录,世间凶兽很少有她不知道的。她对方才那又丑速度又快的生物完全陌生,甚至连相似的描述都找不到。
想来那些来西海的人,大多应当是死在它们嘴里。
毕竟修士看见这种凶兽下意识便是斩杀,可一旦斩杀便会引来更多的凶兽,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开的,是必死的结局。
“晏行寂,那是什么?”司黎踮起脚凑近他,少女的清香越发浓郁。
晏行寂回过神来,脖颈处滚烫,这才发现是司黎的气息喷洒在了他的喉结处。他喉结滚动几下,喉口干涩,艰难地吞咽。
"没事。”晏行寂别过头,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曾经在青霄剑宗时,在书中看到关于西海的介绍,其中便有方才追击我们的东西。”
司黎却是不信,少女朝后仰着头,眉头皱着道: “你骗人,青霄剑宗的阵法和剑法我是没看过几本,但是其余的书都看过,我无聊就往藏书阁扎堆,关于西海的传闻我看过很多,根本没有写方才那
凶兽!"
无非都是些来源传说之类的,还有所谓的登上神山便能许愿。
晏行寂始终未说话,将她重新按回了怀里。"风大,张嘴说话容易着凉。"
司黎:"???"
你方才可没少跟我说话!
敛镜缓缓停下的时候,司黎从晏行寂怀中挣脱出来。少女跳下剑身,瞧见眼前的一切后,神情有些微怔,红唇不自主微启。
眼前气势磅礴、被薄薄的雾气覆盖的,赫然是一座高山。她能透过那薄雾看到那山路满是阶梯,一望无际,向前延伸。
海上高山,九千九百九十九台阶。
司黎喃喃道: "传闻是真的……"真的有海上仙山,真的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台阶。
“那神殿是否也是真的,神殿上真的有神树,爬上去便能实现愿望?”可这简直荒谬..
/>
"神殿存在,神树也存在。"
司黎回头看他。
白衣青年神情怔然,像是在看那山,又像是透过那山在看别的,目光茫然没有焦点。"但实现愿望是假的。""……什么?"
晏行寂收回目光,垂首看着身前的少女。他重新说:"神殿存在,神树也有,但实现愿望是假的。"
"……你如何知道的?"
晏行寂并未说话,看着司黎的目光有些悲哀,眸底的晦涩令司黎读不太懂。
第58章 昆仑之墟二
他微微偏头,安静站在她身前,本就冷白的脸不知是不是司黎的错觉,好似更加白了一些。
“晏行寂?”晏行寂回过神来,眼前的少女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没事,我只是听说。"他勾唇轻笑,但笑意略显勉强。
司黎自然是不信,"你是不是来过啊?"晏行寂脊背一僵,有些微怔。
司黎又问: “你来过吗?”
这次他回答的很快: "并未。"
青年越过她向前走去,腰杆笔直,白衣翩跹。“阿黎,走吧,你不是说感知到沧溟镜在这附近吗?”
在这附近,只有这座山。
还有那一望无际的海水。
司黎看着晏行寂的背影,眸底晦涩不明。她与晏行寂相识那十一年,是这世上除晏行寂自己外最了解他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有心事。
他真的……来过这里吗?
司黎眉心忍不住微蹙,却瞧见已走出甚远的青年顿住脚步,察觉到她没有跟上来后转过身来。
“阿黎,过来。”
他眉目舒展,不似方才的模样,一如既往的温和。
司黎沉了口气,迈开脚步朝晏行寂走去。这其实跟爬山一样,山下燥热,越往上走越是冷。
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台阶,司黎走的腿都要断了。
"晏行寂,为何我们不能御剑上去?"
青年却只是沉着声音道: "这座山只能徒步上去,阿黎未曾觉得上山途中使不出来灵力吗?"
司黎尝试了一下,果然,经脉并未被堵塞,但就是使不出来灵力。没有灵力,何谈御剑。
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台阶。
纵使司黎是修士,体格异于常人,爬了还不到三千,双腿已经疲软不堪,天色都已经黑透。少女往地上一坐,额上尽是汗水,朝晏行寂摆摆手: “歇会儿歇会儿。”
青年沉默一瞬,从乾坤袋中取出茶水递过去。
司黎接过大口大口喝起来。
她余光瞥见晏行寂,问他:"乾坤袋中还有茶水吗?"
>晏行寂翻了翻,神色有些无措, "只带了两壶,剩下的还有果酒。"方才被司黎喝了一壶。
司黎尴尬一笑,将手中的茶水壶嘴擦干净递过去: “别嫌弃,喝点水吧,如今灵力受到限制,你一定渴了。"
其实晏行寂不渴。他的食欲甚是寡淡,可以百年不吃一口东西。
但瞧见司黎漆黑的眼眸这般看着他,眸中似乎带了些关心,主动地给予他好意,心底那块地方还是忍不住塌陷。
他笑着接过: "好。"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青年的唇瓣触碰的正好是少女喝过的地方。水珠顺着下颌滚落,在脖颈上蜿蜒流过,一直窜入衣领之内。
司黎:
她默默咽了口口水,忽地觉得嗓子眼有些干涩,连忙别过头去,欲盖弥彰的模样落在青年的余光中有些好笑。
“阿黎,累吗?”身侧的青年将水壶收进乾坤袋中,又取出了一包板栗。
司黎:"……"
所以累了要吃东西吗?
她摇头, "不累,也不饿。"说到这里司黎有些无奈, "晏行寂,我们是来寻沧溟镜碎片的,你那乾坤袋里都装的啥啊。"
衣衫丹药什么的也就罢了,司黎是亲眼见到里面都放了什么的。
番薯,板栗,叫花鸡。被褥,躺椅,话本子。各种各样的吃食和日常用品,以及一些给司黎取乐消遣的物什,就好像他们是来郊游的一样。
晏行寂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而是将板栗递过去,柔着声音哄她:“你一早起来便没吃过东西,阿黎垫垫肚子。"
司黎认命接过来。她给自己喂个,又礼尚往来给晏行寂喂了一个。
虚空中飘散着薄雾,并未阻挡住视线,吸入肺腑之间有些微凉,空气都清新不少。
一包板栗吃了一半,司黎交给晏行寂收了起来。少女拍拍衣裙起身,朗声道: “走吧。”
她正要抬步上前,眼前白影一闪而过,青年半蹲在她身前。司黎一愣:"做什么?"
温润的声音传来: “还有许久,我背你上去。”
"……不用的,
现在我们都没有灵力,你也会累的,我可以——欻,晏行寂!"
身子陡然悬空,她吓的连忙抱住身前人的脖颈,他发丝上的冷香涌来,好闻的令她窒息。“晏行寂,我自己可以,你会累着的。”她挣扎着便要下来。
晏行寂的手牢牢桎梏住她的腿,青年脊背依旧挺拔如松。"不累,我的体力好,阿黎莫要担心。"
他说这话时并未想多,但司黎是个满脑子废料的,不自主的便想到了别处。
晏行寂他……
体力确实好,成亲那一年,除却司黎不舒服之时,只要他在雾玉崖,两人几乎每晚都会行房。
经常便闹到后半夜,直到司黎哭着求他叫停。司黎有些庆幸,还好修士难有孕,否则那般强度,她怕不是要大着肚子死遁。
唉。
司黎幽幽叹气,带球跑可不行。她将脸颊靠在晏行寂脊背上,鼻息间尽是他的气息,丝丝缕缕渗进四肢百骸。
青年每一步都走的极为稳健,气息均匀规律,并未因着上山便气喘吁吁,一如既往稳定。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越来越冷,晏行寂取出披风为她加上,重新背起少女。
他身上的气息实在太过安心好闻,一分一秒过去,司黎时不时跟他说说话,晏行寂每一句都会回应。
直到司黎有些昏昏欲睡,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少,间隔许久才会猝不及防蹦出来一句话。
脊背上的少女呼吸终于规律,已经许久未曾说过话了。晏行寂顿住脚步,司黎的手就交叠在他脖颈处,几乎蹭着他的喉结,带着少女的清香而来。
她的披风上面有一圈毛茸茸的领口,此刻也时不时刮着他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密的酥麻感。
晏行寂仰头望向一眼看不到头的长阶。只隔了三百年,心境却大不相同。
当年的他满心绝望。如今的他背着他的全世界。时间慢一点吧,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台阶,就这么走一辈子也挺好。
他轻笑出声,接着向上走去。他刻意地放慢脚步,登顶的时候一晚已经过去,天色微亮。
司黎迷茫睁开眼之时,远处的天际亮起朦胧的光,驱散了些许薄雾和冷意,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地上映衬出斑驳的树影。
背着他的
青年停下来,与她一起看向远处山头上冒出一角的朝阳。
这是两人一起看的第一个日出。无论是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的现在。
少女刚睡醒意识有些朦胧,看着那远处的日出,搂紧了晏行寂的脖颈。“晏行寂,出太阳了。”
扣着她双腿的手一紧,她明显地感知到身下青年的脊背一僵。
司黎也逐渐回过神来。
他们上山之时还只是下午,如今竟都凌晨了,晏行寂背了她将近十个时辰!她挣扎着便要从他身上下来,耐不住少女的动作,晏行寂弯下腰来将她放下。
"你一晚上都没休息吗,为何不叫醒我?"她凑上前去看,晏行寂依旧神清气爽看不出来疲倦,看着她的眸中带着笑意。
“我不累。”
他是渡劫的体格,其实并不需要休息,经常一夜无梦,休息也是入定较多,鲜少会有睡觉的时候。
背着阿黎,他心中欢喜。
司黎却是拧眉,从乾坤袋中取出回元丹递到他嘴边: “吃了。”晏行寂自觉张口吞下,丹药化开其实有些许苦涩,但顺着舌尖蔓延,却成了浓郁的清甜。
司黎看向他们来时的路,长阶一望无际,整整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台阶,晏行寂背着她爬了一整晚。
“阿黎,我真的不累。”见少女只是盯着那下面的台阶看,晏行寂有些无奈地唤着她,心底却悄然浮现蜜意。
司黎回首,少女似是叹了口气,随后从他身边走过。
“走吧。”
"好。"
向前走了不远,司黎便瞧见了那所谓的……神殿。其实说是神殿也不准确。
那宫殿坐落于山巅,建筑风格是司黎在这修真界中从未见过的,倒是有些像她那个世界的西幻建筑风。
宫殿有些破败,布满了蛛网灰尘,墙壁上隐隐还有裂痕,十根天柱拔地而起在殿前伫立着,天柱却满是裂痕,整个神殿尽是岁月的痕迹。
这……真的是神所居住的宫殿?
可若不是,谁能有这么大本事穿过西海?那仙山上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台阶又是谁所凿,这神秘诡异的宫殿是谁所建?
司黎边往前走边看向四周,在距离神殿数十丈外
,一棵苍老虬劲的巨树挺拔而立。如今正值盛夏,即使是在山顶,它也依旧枝叶繁茂,郁郁葱葱,象征着磅礴的生命力。
司黎震惊的并不是它的生机。而是……那上面挂满了红绸。
整棵树上挂满了数不清的红绸,随风摇曳着,因着雨水的冲刷显得有些颓败,红色已经背冲刷掉许多,有的甚至已经破损,但无一个掉落在地,树下没有一根掉落的红绸。
隔得这般远,司黎也能隐约看见那红绸上似乎写了字。
她呢喃道:"有人曾来过这里。"
传闻西海有仙山,仙山上有神殿,神殿前有神树,写上愿望挂上红绸便能实现愿望。
有人曾经爬上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层高阶,爬上了这神殿,一笔一划写下了满树的红绸,求神明实现他的愿望。
她突然想起了晏行寂的话。
"不止有雾气,还有别的。"——"它受到攻击会下意识呼唤同伴。"
“那凶兽獠牙很多,咬人很疼,唾液还有毒素。”"神殿存在,神树也有,但实现愿望是假的。"
他为何会知道那么多?
司黎回过头来,身后的青年目光望向那棵挂满红绸的树,下颌微扬,眸光有些茫然。察觉到司黎的目光,他看向少女。双目对视,司黎读懂了他眼底的情绪。
少女转身,毅然决然地走向那棵神树。
"阿黎……"
晏行寂伸手想要去拉她,可司黎的背影是罕见的坚决,大步走去不给他任何机会。修长的手指尖轻颤几下,青年的眸光有些无措,终究还是缓缓收回了手。
司黎来到树下,近距离看,才发现整棵巨树,挂了成百上千的红绸,皆都系的很紧,像是怕被风吹掉一般。
她看向眼前的一块红绸,上面的字迹力道虬劲,落笔却工工整整,看得出来是极为仔细地写出来。
熟悉的字迹,写着:
"吾妻阿黎,回来。"
眼眶有些微酸,司黎看向别的。
每一条红绸上,都写着同样的话。"吾妻阿黎,回来。"
她看了一条又一条,都
是一样的话。
似乎是担心神明看不到,于是他写了几千条。又担心神明厌烦,几千条只写了一个愿望。
吾妻阿黎,回来。
他那般不信神佛的人,有朝一日会虔诚卑微地在这神殿前规规矩矩、一笔一划写下虚无缥缈的愿望。
司黎回头看向晏行寂,青年依旧腰杆笔直长身玉立,沉默地看着她。
她鼻头蓦地一酸。
他为何会知道西海那凶兽的习性,因为这是他经历过的。他被满海域的凶兽围攻,被它们的獠牙贯穿,所以他知道它们会召唤同伴,知道它们的唾液有
毒。
他爬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层高阶,写下足够挂满神树的红绸,可愿望没有实现。
她没有回去。
她忍不住开口: "晏行寂,你是傻子吗?"为了一个根本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传言,独自一人闯西海,爬上神殿,写下满树的红绸。
“我……”晏行寂张了张唇瓣,对上司黎复杂的眸底,那些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说什么呢?
说他实在没办法了。
他入魔时想过用邪阵复活她,即使满手杀戮血腥,可方秉青拦下了他。方秉青说那样的复生阿黎会疯掉的。
他绝望到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看到了这个传言。西海神山,神殿,神树。神明可以实现他的愿望。
可他来到了神殿,写满了红绸,神明依旧没有实现他的愿望。也是,早就没有神了..
司黎只觉得胸口有些许堵塞,她重重呼了口气,那股郁结却依旧难以消解。
“阿黎,都过去了……”
青年瞧见她的模样以为她生气了,无措地上前便要去抱她。司黎并未挣扎,也并未说话,安静地被他抱着,晏行寂分辨不出来她的情绪。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方还面容温和的青年在一瞬间陡然冷沉下来,将司黎牢牢护在身后回过身来,目光不善地看着来人。
可少女却是不愿意躲在他身后,迅速调整好状态,在同时从他身后出来。
来者一身破烂道袍,像是许多年未曾换过一般,款式不是当下流行的任何一种,胡子和头发都已经花白,面
容苍老,周身的生气颓靡不振。
这人起码有七八千岁了。修真界创立总共才三万五千年。
"你是……"司黎迟疑开口。
老者看了看晏行寂,又望了望司黎,在青年逐渐危险的目光中微微一笑,藏着无尽的情绪,有感慨,有无奈。
司黎有些不解。她从未见过这老者,为何这老者像是认识她一般?
老者道: “我叫太淮。”
太淮……
太淮?
司黎不可置信: "六千年前玉虚派创派之主,太淮道君?"
太淮颔首: “正是老朽。”
司黎自是知道太淮道君是谁?当今三宗六派,太淮便是创立玉虚派的老祖,可他早已在五千年前便飞升了。
他是玉虚派飞升的第一人。都已经飞升了,早都该斩断与下界的联系了,为何会在下界?
"前辈当真是太淮?"
不是司黎不信,而是太过荒谬。
书上记载太淮便是在五千年前飞升的,飞升之后还能来到下界吗?或者说………他根本没飞升。
太淮并未开口,身旁的晏行寂回答了她的话: “是。”
晏行寂目不转睛看着太淮,青年字字冰冷: “他是太淮,玉虚派的老祖,当年我来到这里之时见到过他。"
只是两人相处不是很友好罢了。
司黎敏锐地察觉出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她小声问他: “你与太淮道君发生了什么吗?”
两个人看着都想给彼此一刀的感觉。
晏行寂却是毫不避讳声音,冷嗤一生,抬高音量似是生怕太淮听不清一般。他冷声道:"放走了他的鸡,打折了他的腿。"
司黎:"..
她张了张嘴。
她无言以对。
太准却是吹胡子瞪眼,指着晏行寂破口大骂: "无耻小儿还拔了我的菜苗,我种了一百年的!"
"一百年才种活了三棵菜苗。""那是……是这里的地不行!"
/>"旁边的草都比你的菜长得高。""你……敢辱你爷爷,今日我非打得你满地找牙!"
晏行寂眯了眯眼, "你是右腿也不想要了吧。"
太淮迈出的脚步又缩了回去。
他捋捋气歪的胡子,白了晏行寂一眼,嘀嘀咕咕道: “若不是我修为退至大乘,你这小儿还不是任我拿捏,我渡劫的时候你阿娘的阿娘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晏行寂只是冷着眼看他。
司黎有些无奈,方才有些郁结的情绪现在只剩下……荒谬。晏行寂才四百岁,太淮应当都八千岁了,两人斗什么嘴啊!
她问太淮: "太淮前辈,你们是如何相识的,你又是如何在这里的?"明明不是……飞升了吗?
太淮清清嗓子,对着司黎温和一笑,颇有些长辈的慈祥。“我与这位……徒徒徒孙……欻,别让他动!”
太淮的话尚未说完,晏行寂拔剑便要朝他砍去,他连忙抱头喊着司黎。司黎无语上前拉住晏行寂的胳膊: "先听太准前辈说完。"八千岁了,晏行寂确实算得上是他的徒徒徒孙。
青年紧抿着唇收回剑,眸底的杀气压抑不住。
太淮朝他笑笑,神情明显的得意。小样,一物降一物,还治不了你了!
太淮接着捋胡子,款款道: "这小道友呢,爬上了神殿,写下了红绸,挂满了整棵神树,我在这神殿住着,他将我当成了神明……"
他说到这里快速瞟了一眼晏行寂,瞧见青年的面色冰冷后,艰难地吞咽了几下,改变了将要说出口的话。
"他跪在我身前,求我救他的妻子。"
其实还有话他没说。
晏行寂浑身都是血,脸色苍白如雪,唯有写红绸的手洁白,似是怕污染了那红绸,神明会因此怪罪。
他跪在太准身前,一下下朝他叩首。"信徒晏行寂,愿供奉所有,神魂和修为皆可献上,求您救我的妻子,让她活过来。"
太淮几千年没有见过人了。
他不知眼前的人是怎样闯过西海,拖着重伤的身体爬上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台阶,写了一晚上的红绸挂了满树。
太淮在那一刻并未说话。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青年已经不知磕了几个头,一遍又一遍哑着嗓子说着那话。
太准觉得可惜,这人仅仅一百多岁,修为已经是渡劫,又是修太上忘情的,怎可困囿于情爱。
此刻在司黎的注视下,太准有些心虚地说: “我就想让他好好修行,别执拗于情爱……人死怎么可能复生,我就……"
司黎嗓音沙哑: "你干了什么?"
“我……我骗了他,我装作神明,趁他不备入侵了他的神识,想要帮他……拔除情根,他毕竟修的太上忘情……"
晏行寂知道他不是神明的时候,浑身的生机像是突然被抽走,颓然跪坐在地,呕出大口鲜血,将太淮吓的半死。
随后晏行寂提剑朝他冲来,战斗力凶悍的令太淮心惊。重伤成那般模样,还能断了他的一条左腿。
若不是晏行寂最终还是撑不住昏倒了,太淮怕是那天就交代在他手上了。
"后来……他醒来也没找我事,养好伤后就走了,就是……走之前拔了我的菜苗放了我的鸡。"太淮现在也不是很气愤了,他清楚是自己做错了,他先多管闲事的。
垂在一旁的手蓦地被攥住,司黎能感知到他的手在抖。晏行寂垂首看她,担心司黎觉得他蛮横,开口解释道: “我没有不尊重前辈,是他先动手骗我
的……"
少女的眼眸有些水润,晏行寂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沉默地看着她。
司黎却是握紧了他的手,在他怔愣的目光中,少女摇摇头: “你没做错。”"断前辈一条腿没错,放了他的鸡没错,拔了他的菜苗没错。"
太淮语塞,却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
司黎看向太淮,声音不如一开始温和, "前辈,我们没有功夫跟你扯这么多旧事,我想知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一个早该飞升的人,为何会在这里?
太淮愣住,抿了抿唇,胡子似乎也耷拉下来有些沉闷。
他沉默许久,看向那神殿。“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飞升,我自己散了修为,留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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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太准转过身看着司黎,一字一句: “你脚下的这座山叫扶褚山,外面的西海叫神渊,那棵树——"
他抬起手,司黎和晏行寂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太淮苍老的声音响起: "是通往另一个空间的地方。"司黎迟疑: "……须弥芥子之界?"
“不。”太淮摇摇头,眸光冷淡下来, ”那是修真界诞生前的上界。”
修真界诞生前的上界,是……神界。
太淮道:
“神墟。”
埋葬了无数神明的地方。
第59章 昆合之墟二
神墟,司黎听说过神墟。
青霄剑宗的藏书阁是她的世外桃源,在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可以消遣娱乐的东西,她为了做任务守在晏行寂身边也鲜少下山,整日不是找晏行寂便是去藏书阁。
修真界诞生前只有神界和仙界,两界并不相通,只知道有彼此的存在,却并不能去到另一方空间。神墟……是当年诸神陨落后的埋骨之处。
无人知道诸神是如何陨落的,也不知这消息初次是被谁所传,在修真界诞生之初,神界便已经湮灭,也被记载到修真界的史册上。
可神界早都湮灭了,连仙界与神界都不相同,为何能从修真界进入?这神墟……如何会在这里?
太淮幽幽叹气,目光悠远像是陷入一场回忆: “你们要找的东西在神墟,若是不怕死,便进去吧。
"前辈知道我们要找什么?"
太淮看着司黎颔首,"一块神器的碎片是吗?"
在少女狐疑的目光中,太准笑了出来,“我在这扶褚山待了五千年了,三百年前那块碎片掉落,正好落在了那神树之上,被消融进了神树。"
"司姑娘,那是何神器?"
司黎道: "沧溟镜。"
太准有些愣神,迟钝了五千年的大脑回应过来,花白的眉毛登时便拧了起来: “沧溟镜?是那个天
下第一神器,可除世间所有邪祟的神器?"
“是。”
"它如何会认你为主,又是如何碎的?""你问的太多了。"
司黎尚未回话,少女身旁沉默许久的青年率先开了口。晏行寂眉眼低沉,瞳色有些冷淡。
太准便知道他心底又想了些什么,虽然只跟这小子待了那么几天,但太淮毕竟当了千年玉虚派的长老,看人的本事极强。
他捋了捋胡子,端出一副长辈的态度, "小道友,我对你这位……"太淮快速看了眼司黎,随后接着道: “朋友……夫人。”
晏行寂的脸一沉,太淮的话连忙急转弯,果然看到青年的脸色缓和一些。
太淮松了口气, “我对你夫人的神器毫无想法,我只
是想知道这神器是何时出现的,又是如何发生了碎裂的?"
那可是沧溟镜啊,天下第一神器,是极为纯净通灵之物,如何能认一个修为只有化神后期的女修为主,又有谁能有本事将它打碎?
"神器是当年我闯秘境之时,无意中被它认了主,我也不知为何沧溟镜会认我为主。"
司黎拿出一贯的说辞,也是她刚穿来的时候沧溟镜教给她的说辞,甚至还配合她演了一出戏,骗过了青霄剑宗在内的所有人。
至于沧溟镜的碎裂……司黎清了清嗓子,开始为太淮讲三百年前浮屠恶鬼的事情。
太淮的脸色越发凝重,直到最后周身的气压都仿佛低沉下来,垂着眼沉默地顺着自己花白干燥的胡须。
司黎:"前辈,三百年前的事情就是这样,沧溟镜在那时候消耗了自己的所有神力封印了浮屠恶鬼,关闭了浮屠川,因此碎成了三块,现在我们还剩下两块没有寻到。"
太淮沉默了许久,良久一声沉重的叹息声回荡起来。
此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太淮望向那山头上硕大耀眼的朝阳,神情有些悲哀。“我在这里待了五千年,竟不知外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司黎有些不解, "前辈,为何你当年没有飞升,选择散了修为?"太淮未曾答话。
司黎又问:“你是玉虚派的老祖,书上说你是当时的第一人,两千多岁便进入了渡劫,你飞升那一天,九天劫雷轰动整个修真界,连在极北之地的魔域都能感知到威压。"
“那场轰动修真界的雷劫渡过,你为何会没有飞升?”
为何书上写的早已成仙五千年的道君,会在这么一个荒山?
太准却转过身来,他已经白发丛生,胡须许久未曾打理,毛躁纠结在一起,五千年的时间将他的容貌打磨苍老,早已不复当年一枪撼动四海八荒的模样。
是的,太淮习枪。
是枪道鼻祖。
“孩子,那些事情是天命,我不能与你多说,我们都会遭天谴的,若你真的决定要去神墟,等你出来后便会明白。"
天命?
太淮看了眼晏行寂,青年负手而立,目光始终落在那身着紫色纱裙的少女,端的是一
派淡然,与当年跪在他身前浑身是血的模样天差地别。
他自然是不信人死可以复生,那姑娘一开始便没死。
太淮心下叹气。他上前几步伸出手: “既然寻到了,就——”
手还未碰到青年肩膀,一柄莹白的长剑便拦在他的身前,剑光凛然泛着杀意。
太淮艰难地吞咽,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瞟了一眼垂眼看他的晏行寂,嘀嘀咕咕道: "臭小子脾气这么差劲,哪个女修会喜欢你……"在长剑嗡鸣震动之时他连忙跳开,健步如飞一点也不像个八千岁的老者。晏行寂微微眯眼: "你的右腿是真的不想要了,菜也长好了,鸡都抓回来了……"
太淮躲在司黎背后叉腰大骂:“臭小子怎么跟你老祖宗说话呢,我告诉你我没种菜,没养鸡!”
晏行寂点头,冷嗤一声: "原来是菜没种活,鸡死光了没生小鸡断代了。"
太淮:"……"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眼见太淮又要破口大骂,司黎推着晏行寂朝前走: “闭嘴,我们还有正事!”
少女推着青年的脊背,高大的青年顺从的被她推着走。
还未走出几步,太淮叫住了两人。
他递给司黎一本书,语气有些傲娇,斜眼看了一下晏行寂: "或许你们以后会用到。"
司黎拧眉,打开手中的书册,入目第一眼眼前一烫,连忙合上了那书籍。晏行寂并未看到那书是何物,瞧见她的神情后有些不解,拧眉看她: "怎么了?"
司黎看了眼太淮,他顺着胡子微扬下颌,一副“快感激我”的模样。她按住晏行寂的手,咬牙切齿给太淮传音: "前辈让我看这种污秽之物是何意?"
太准一怔,正要启唇回她,瞧见晏行寂漆黑的瞳仁后缩了缩脖子。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拨动一下眼前的红绸,却正好瞧见那上面工工整整写着的字。
吾妻阿黎,回来。
太准顿住,散漫的神情也收敛起来。脑海中又浮现出当年还是少年的人跪在他身前叩首的模样。
唉..
他转过身来看着
晏行寂,在晏行寂冷淡的目光中淡声道: “你根骨是天下第一,可以说是修真界创立几万年来最为出色一人,年纪轻轻便渡劫,这点无人比得上你。"
“你三百年前便堕过魔,却并未铲除自己的魔心,强行将它压制下去,任由它生根发芽留下祸患。"
"但是,你执念太深,心魔迟早会将你吞没,侵蚀你的经脉,届时你对修真界会是最大的伤害,所有人都会齐力去铲除你,你会从天之骄子跌落尘埃,人人喊打只为杀你。"
晏行寂的目光一点点冷下去。
司黎垂下的手忍不住攥起,红唇翕动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前辈,我要如何才能帮他拔除魔气?"
她试过许多次替晏行寂拔除心魔,可那心魔像是风一吹便又长出来,司黎知道这是情根未曾斩断的原因。
但晏行寂宁愿道心尽碎都不愿斩断情根,她不想再逼他做不喜欢的事情。她只能寻别的方法帮晏行寂,他的心魔一定要铲除。
司黎直视太淮,郑重地问:"我想帮他拔除心魔,前辈可有方法?"
晏行寂一怔,看向身侧的少女,她声音低沉,眉头微拧有些担忧的模样。心下一暖,他勾唇轻笑,脸上的冷意削减半分。
太淮道:"姑娘,我有办法,就看你做不做了。"
她连忙站直:"前辈请讲。"
太淮却只是将目光从司黎身上移开,看向了一旁的晏行寂,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 “孩子,作为长辈,我欣赏你的才干,不希望看见你被心魔吞没的那一刻。"
"可你只要情根尚存,执念便铲除不了,当年我贸然想要为你拔除情根,便是想要为你去除心魔,既然你不愿拔除情根,不妨试试我的方法。"
太淮指向司黎手中的书,晏行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司黎在身旁人的目光中打开了那本书。
第一页便配了图,女子坐在男子怀里,两人衣衫半褪,半遮半演的模样让整幅图旖旎缱绻。其下的小字:合体,引气入丹田,阴气流转,上位者过灵力,下位者承.…
司黎脸一红。
晏行寂目光逐渐幽深。
太准轻咳几下,有些尴尬道: "莫要以为我给的是什么邪术,我的亡妻修的是修罗道,魔心比这位道友还严重,我便是这般拔除了她的魔气。"
"这是合欢派几千年前的秘术流转术,应当早已灭迹,这东西对修为要求极高,没几个人能练的了,大家也不喜这般低俗之物,久而久之就没落了,你们不知道也很正常。"
司黎咬牙切齿: "给我这个作甚?"
太淮一愣: "你们不是夫妻吗,双修是很正常的啊!"
是挺正常的。
修士难以有孕,夫妻间多会放肆行房,双修术是对两者都好的术法,增进夫妻感情,大幅提升修为。
成亲后晏行寂去合欢派学习过双修术,因着司黎不喜修行,他便会借用双修之术在床第间为司黎渡灵力。
与渡劫双修,司黎占了不少便宜,一年内从金丹修为元婴。可两人现在……又不是当年夫妻情浓的时候!
太淮摆摆手,让司黎安心, "你莫要担心这流转术有何问题,绝对没有,流转术是我亲身试过的,可以转换另一方的魔气,修为大幅度提升,尤其是对你们这种修为差距大的夫妻。"
"他是渡劫,你是化神,此法可让你在短时间内修至大乘,甚至若你们两人合拍,渡劫前期也不是没有可能,不信你大可试试。"
“在行房之时你注意去游走他的经脉,用流转术将魔气引入你体内,随后你将其用灵力摧毁,当年我便是这样为我夫人去除魔气的。"
司黎简直想捂住耳朵。
"行了前辈,我……我们还有事,就不跟前辈多说了,先行一步!"
她转身便要朝那神树而去,却见青年还站在原地。
晏行寂问: "若阿黎将魔气引入体内,她会有危险吗?"
太淮摇头:"不会的,你的魔气只对你有恶念,对她来说只是一团魔气,并不会影响她的神智。"
"是日日都要吗?多长时间会对阿黎的修为有增进?""年轻人,交给你们自己了,见效很快的,相信你老祖宗。""嗯,
多谢前辈。"
司黎: "……"
“晏行寂!”
青年怔愣回头,却见少女的耳根已经红成一片。
她上前便要来拉晏行寂的手,死死握着青年的手腕扭头就走,大步而去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在少女拉着青年走到神树之下时,太淮叫住了两人。
"在里面,记住你所看到的一切是真,但亦是假,万不可沉迷其中,不要妄图改变什么,找到碎片………就立刻出来。"
他也只能说这么多了。剩下的,便只能交给这些后辈去处理了。
太淮看着两人,面上的笑意收敛,有些严肃的模样:“一定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万不可沉迷其中,万不可妄图去改变什么,尽早出来,一刻也不要多待。"
"修真界,需要你们活着。"
若浮屠恶鬼真的要出世,眼前的两人,或许是拯救修真界的唯一希望。
司黎颔首:"会的。"转过身来,司黎清楚地看见眼前的神树上有灵力的波动,粗壮的树干波光粼粼。
她垂下的右手握紧晏行寂,青年反手回握,给予她无言的支持。
司黎将左手按在树干上,一股强烈的吸力席卷而来,眼前白光闪现,晃得她视线模糊什么都看不见,转眼便被卷了进去。
在进去的一刹那,微凉宽广的怀抱抱紧她,青年有力的胳膊箍住她的腰身,将她死死按在怀中,替她挡着四面八方袭来的厉风。
他们似乎在高速下坠,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凌厉,吹乱了两人的发丝,晏行寂光滑的发丝扫在司黎脸上,带着青年独有的冷香。
她搂紧了他的腰身,察觉到青年将她往怀里又按了几分。
直到鼻息间除了晏行寂的气息外,隐约嗅到一股草木清香,周围传来鸟叫的莺啼,耳边的厉风也渐渐减小。
晏行寂打横抱起司黎,周身的灵力倾泻而出,在即将落地时屈膝缓冲,抱着少女缓缓落地。
司黎从他怀中下来,抬眼之际便瞧见青年的发丝凌乱不堪,那股劲风将他的乌发吹拂杂乱。她鲜少见到晏行寂这般狼狈模样,忍不住微弯唇角,摆摆手示意晏行寂弯下腰神。
br />青年没有犹豫,半弯下腰身看向眼前的少女。清香袭来,少女伸手替他拨正额前的碎发,力道轻柔眸光专注。
心底一软,漾起汹涌的蜜意。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司黎收回手,满意地看着眼前面容整洁的青年, "好了!"
晏行寂轻声说: “多谢阿黎。”
司黎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随意地冲他招招手。"不谢。"
少女转过身来目光落向眼前的密林,并未注意到身后青年逐渐幽深的目光。
他的目光从眼前少女瘦削细弱的蝴蝶骨一路向下,蜿蜒过纤细的身躯,落在那不盈一握的腰身上。
他低垂下眼,毫不在意周遭的一切,脑海里只回想着太淮的话。
他的魔心,只有拔除情根和与她双修流转术可解。
阿黎说过他可以不断情根,不修太上忘情。那她……会愿意同他双修拔除魔息吗?
指尖都在颤抖,喉口干涩,一股莫名的渴望涌上心头。若真的愿意,她是不是……也对他还有情意?
阿黎不是为了恩情和大义便会委屈强迫自己的人,否则她不会看着容九阙发情期险些死去,却还是坚持着没有给他。
阿黎只帮过他...
她只帮过他……
“晏行寂!”
耳边传来低喝,晏行寂瞬间回神。
少女眉心微蹙,凑在他眼前问: “你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晏行寂摇头: "没有,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还早,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甩掉自己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环顾周遭的一切。
他们在一处密林里,周遭都是参天巨大的树木,品种他们从未见过,密林之中飘散着薄雾,带着草木的清香。
远处飞过的青鸟尾羽极长,周身色彩斑斓,啼叫声动听悦耳。
这是……神墟?一贯淡然的青年也不由得拧起了眉。
神墟明明是埋葬了无数神明的地方,神界也早就没有神了,没有神明贡献灵力,怎么会维持一界不湮,哪里还会是这般生机盎然的模样。
br />
"这是过去的神界,那棵树是界门,我们来到了另一个空间,这里残留的景象都是假的,是那些陨落的神明所残留的神识打造而成的,他们将过去的一段经历回放,想让我们知道什么?"
太淮说这一切是真亦是假。
真,是因为他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几万年前在神界真实发生的。
假,是因为这些已经是过去,如同镜中月,水中花,缥缈虚无。太淮还说,让他们莫要妄图去改变什么。
晏行寂道: “因为改变不了,神界早已瓦解,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那些神明残留的神识所打造出来的空间,若是改变历史,便等于改变了这方世界运行的轨迹,空间便会立马碎裂。"
"一切都必须按照既定的历史去走。""神界必须湮灭,否则你我会死。"
司黎语塞,总算悟了太淮的话。太准来过这里,并且还活着出去了。
可那些陨落的神明耗费最后一点神识打造这方虚假的空间,是想让后人看到什么?司黎倏尔抬头,脑海里迅速划过一个想法。"神界湮灭的真相!"
诸神陨落至今仍是未解之谜,曾经强大凶悍的创世之神们齐齐陨落,到底是为何?
晏行寂颔首:“阿黎聪慧。”
可太准说必须尽早出去,他们只是来找沧溟镜碎片的,并不打算久留。而且沧溟镜……
司黎闭眼感知着,少女的额前渐渐浮现汗水,眉心越皱越紧。
她蓦地睁开眼。
"不可能的!"
晏行寂微蹙眉心: “怎么了?”
司黎怔然摇头: “我察觉不到沧溟镜的气息。”
明明在扶褚山上还能察觉到沧溟镜的气息,刚进入神树的时候也感知到了那股神力,可落地后那股气息便消失了。
怎么可能呢?
她闭眼再次感知,灵力放出扫荡着周围,无论怎么努力依旧未曾察觉到沧溟镜的碎片。
“我再试试,我再——”
“阿黎!”
她闭眼要再次尝试,腰肢却被一双手揽住,随后青年抱着她迅速远离,突发起来的状况打乱
了她的思绪。
司黎睁开眼,晏行寂已经抱着她退出甚远。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一头巨兽正伫立着。
说是巨兽,可它长得极为漂亮。
巨大的青鸟遮天蔽日,流光溢彩的羽毛披在身上,一双兽瞳碧绿,带着明显的天真和憨态,通体的碧绿,偏生鸟爪确实艳丽的赤红色。
司黎喃喃出声: "青鸾鸟。"那青鸟莺啼,长鸣万里婉转动听,像是在回应她的呼唤。
传闻中瑶月神女的坐骑。
那青鸟向前几步,低垂着头想要去够晏行寂身后的司黎。
一柄长剑拦在虚空之中,剑身迅速变大,凛然的剑意让青鸾鸟浑身的羽毛瞬间炸开,薄怒着看着那拦路的青年。
它叽叽喳喳:[滚开,挡住我看美女了!]
青鸾鸟自以为讲的很明白了。九天之上无神敢不听它的话。却见那还不及它腿高的两人齐齐皱眉。
少女问: "它嘀嘀咕咕说什么鸟语?"青年冷着眼, "不知道,很吵。"
青鸾鸟瞬间炸毛。淦,这两个到底是何来路,它孵化以来还没神听不懂它说话!
不,不对。
这两个...不是神?他们身上没有神骨!
青鸾鸟瞬间瞪大了眼,一声尖利刺耳的声音划破九天,打破了方才的寂静。司黎连忙捂住耳朵,顺带用胳膊肘捅捅晏行寂示意他捂住耳朵。
青鸾鸟已经要抓狂了,直觉自己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内心既惊恐又兴奋。惊恐的是它不知这两人从何处、因何上来的。兴奋的是这次它抓到了疑似奸细的仙,主人一定会奖励它的!
它想着便要伸出尖利巨大的爪子将两人抓起。
青年眉眼一凛,将少女朝后推去。"退后,阿黎!"
晏行寂拔剑上前便要与青鸾鸟打起来,敛镜的剑身正要与青鸾鸟的爪牙相撞之时,清风拂来,带来宛如雪山的清香。
无形的力量横亘在晏行寂与青鸾鸟之间,强大磅礴,却又柔和绵远,只是将他们分割开来,丝毫没有伤到其中一方。
晏行寂收回剑退回司黎身边,青年长身玉立,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虚空中缓缓落下的人。
br />司黎探出头来,眸光顿时一滞。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之人。
好看的不止是她的脸,更是周身那股柔和温暖的、令人无法抵抗的气息。
眉似远山黛,眸若秋中水,每一处地方都长得极为美丽,看着人的时候,像是被春风吹拂而过,带来满园花香和温暖。
司黎看见她额上的弯月神印。瑶月。创世神之一。
第60章 昆仑之墟四
相传瑶月是创世神之一,当初的创世神有十位,为主的一位无人知道他的名字,其余九位在修真界的史书上都有记载。
青鸾鸟便是瑶月的坐骑,是上古神兽。
额上的弯月神印,与司黎在书中看到的描述一模一样。眼前的女子,是瑶月。
瑶月一身曳地长袍,裙摆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尾,坠着似绒羽般的流苏,容貌清丽动人,眉眼间是可以融化万千冰川的温暖柔和。
晏行寂始终冷眼看她,手执长剑拦于司黎身前。司黎却是从瑶月身后探出头来,目不转睛看着那瑶月神女。
青鸾鸟瞧见主人来了之后叽叽喳喳:[主人,这两人没有神骨!!!]
它声音尖利刺耳,因着情绪激动不似初见时动听。晏行寂皱了皱眉,司黎捂住了耳朵。
青鸾鸟更加怒了:[你们两个欺鸟太甚!!众神一掷千金都难听到我唱一曲!]
可司黎和晏行寂并不是神明,听不懂它到底在说什么,只觉得它吵闹的紧。在青鸾鸟又一次要暴怒之时,一只温暖的手轻碰上它的羽毛。
方还炸毛暴怒的青鸾鸟瞬间偃旗息鼓,乖巧地蹲下身来,硕大的鸟头凑到瑶月身前。瑶月轻笑出声,一下下替青鸾鸟顺着柔顺的毛发。
在司黎与晏行寂的注视下,瑶月转过身来,依旧浅笑着。
"两位是如何上来的?"
声音宛如春水,轻柔明媚。
可这问题却让两人有些难以回答。
不能改变过去,不能透露出神界早已湮灭的事情,不能打扰这方空间的运行轨迹。只能顺着一步步走下去,见证神界湮灭。
两人并未应声,瑶月也不生气。她一边抚着青鸾鸟的羽毛,一边道:"没有神骨,两位是……仙?"
司黎突然想起,修真界是神界湮灭后才诞生的,所以瑶月并不知道仙界之下还有修真界,因着两界并不相同,她也并未见过仙族。
瑶月下意识以为没有神骨便是仙族。
司黎与晏行寂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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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黎心下却觉得不太对劲。
瑶月是个神明,见到本不该出现在神界的仙族,为何会是这般淡然的模样。就好像……她知道他们会来一样。
司黎微微拧眉,瑶月只是转身,华贵精致的裙摆拖曳在地,带着青鸾鸟向前走去。随着她的走动,她身上佩戴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清风吹拂来瑶月身上的清香,带来她柔和的声音:"两位仙君,请与我一同。"
司黎望了眼晏行寂,青年神情平淡,扣紧她的手,给予无言的安抚。她微微颔首,和晏行寂一同随着瑶月而去。
司黎感知不到沧溟镜在这附近,但沧溟镜一定在这神墟里,只是不知道什么掩盖了它的气息。他们只能选择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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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月带他们去的地方是一座山,司黎站在山下向上望去,少女的目光越发冷淡。一望无际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台阶。这座山是扶褚山。
瑶月站在青鸾鸟一旁,高大的青鸟像个鹌鹑一样缩在她身边。她扬起线条完美的下颌,看着那山的神情温柔又缱绻,像是在看待自己的爱人一般。
瑶月说:"这座山叫扶褚山,住着我们九位创世神。"
九位。
司黎问:"听闻创世神有十位,另一位呢?"瑶月并未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扶褚山上的白雾,青鸾鸟也显得有些蔫。
司黎直觉问了些不该问的。
"……是不能说吗?"
瑶月终于有了反应,微微摇头,揉了揉身旁的青鸟,”那位是帝君,并不住在扶褚山。"
帝君。
十位创世神,其中九位司黎都知道名字,只有一位从未被记载过。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名字。司黎迟疑开口:"那位帝君,叫莲朝吗?"
瑶月的动作顿住。
司黎便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果然。莲朝是唯一存在的神明,还是个堕神,神界的湮灭,八成与他脱不了干系。
瑶月低垂着眼,神情有些哀伤,声音也飘渺几分:“莲朝曾经与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洪荒时期只有我们十位神明,我们创造了仙界,后来越来越多
的神明和仙族诞生,那时真是美好的时光。"
“后来呢?”
瑶月笑着摇头,低声呢喃:"高位居久了,便忘了初心……"这话云里雾里,瑶月并未说多。她转过身来朝司黎伸出手,"仙君,请过来。"
晏行寂的长剑嗡鸣,青年眼帘下压,攥着司黎手腕的手用力。
瑶月无奈收回手,耐心地为他解释,"神殿在九千九百九十九层高阶之上,路上会被限制神.…仙力,除了青鸾鸟可以直接飞上,所有神明,包括你们仙族都需要徒步走上。"
所以瑶月的意思是带两人坐上青鸾鸟,让它载他们上去。
司黎捏了捏晏行寂握着她的手,悄然传音给他:"没事的。"她对瑶月有种莫名的亲近感,瑶月这人……温和的让人提不起一点戒备心。
她不知瑶月为何要带他们回来,但这扶褚山……
司黎望向前去,这山依旧可以看出他们在神墟外爬过的模样。太淮应当也来过这里。
司黎点头:"好,多谢神女。"
瑶月率先飞身上了青鸾鸟的脊背上,司黎与晏行寂上去之时,明显感知到脚下青鸾鸟的鼻息加重,似是有些不耐的模样。
瑶月坐下来摸摸它的头:"别闹,乖些。"
青鸾鸟仰首长鸣一声,展翅高飞,在虚空中飞的稳当,硕大的翅羽立起来替瑶月挡着四周的风。瑶月则坐在它脖颈后,宽大的长袍散开在青羽上,一缕发丝垂下在侧脸,轮廓线条柔和清丽。
司黎坐在尾羽处看着瑶月。这么温和的一个人,看着便让人想要亲近,最后是如何死的?
书上说的十大创世神全部陨灭,包括瑶月在内。莲朝没有死,那瑶月呢?真的死了吗?
青鸾鸟速度极快,很快便飞到了高山之上。
晏行寂曾经背着她爬了整整一晚的神山,青鸾鸟不到一刻钟便抵达神殿前。
十根天柱伫立在殿前,威严庄重,从下向上望去看不到头部。瑶月解释:"这叫天柱,十根天柱代表着我们十位创世神。"
她抚着眼前那根天柱,柱身上刻着凸起的弯月神印。"这根是
我,瑶月神女。"
她又转向一旁,那根天柱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图,"这是腾龙神君。"
"这是湖泽神君……"
她挨个向司黎介绍那些傲然伫立的天柱。终于介绍完毕后,瑶月站在神殿前望着那些包围着整个神殿的天柱,眸光专注柔和。
她轻声说:"十位创世神,应当毕生护佑苍生,不忘初心。"
司黎下意识望向了那十根天柱正中央的一根。那上面刻着莲花神印,莲朝。
瑶月也看去,声音减小:“或许真是高处不胜寒吧,居久了,便不认识自己了。”
她轻笑出声,并无嘲讽,冷静的像是在陈述一件家庭琐事一般。
司黎在神墟外见到的那十根天柱,齐齐碎裂,被从中拦腰砍断,虽然依旧高大,但远不及现在这般看不到头。
瑶月的声音传来:“神陨灭,天柱裂。”十根天柱齐齐碎裂,说明十位创世神都该陨灭。那莲朝……为何没死?
思绪还没顺清,神殿的大门打开,厚重沉闷的声音响起,掷地有声不容忽视。青鸾鸟啼叫一声宣示着自己内心的欢喜。
司黎与晏行寂抬眼望去,便瞧见一同样穿着神袍,装扮与瑶月相似的男子站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他容貌凌厉俊美,飞眉入暨,眼尾微挑,明明是极为张扬邪魅的一张脸,却因着自己的面无表情增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冷冽,额前神印闪烁着龙图。
腾龙神君。
瑶月提着裙摆朝他走去,嘴角始终挂着亲昵的笑:“你今日怎地回来了?”
腾龙脸上的冷冽肉眼可见的一寸寸瓦解,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明显可以看出缓解不少。他冷声道:“那方的事情已经布置好了,想着你在神殿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先回来了。”
瑶月摇头轻笑,"神殿的事情不忙,你与湖泽几人才是辛苦。"
腾龙微微颔首,看向台下的司黎与晏行寂,眸光渐渐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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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
他很平静。
平静中却又带着一丝……司黎说不上来的情绪。
握着她的手收紧,司黎看过去,便见到晏行寂的下颌紧绷,浑身上下像是竖满了刺一般。司黎握紧他的手。
她知道晏行寂在紧张,这里虽然是过去,但这些神在此刻是真实的神明,修为一样是真的,他们在这里遇到危险也是真的危险。
晏行寂担心自己在众多神明面前护不住她。
可司黎并不担心,这些神明似乎……对他们并无恶意。司黎甚至有种荒谬的直觉,他们好像对他们的到来并无意外。
她为晏行寂传音:"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晏行寂看过来,司黎冲他调皮眨眼,眸中的狡黠驱散了些晏行寂内心的担忧。
"……好。"
"进来吧。"
腾龙并未说什么,转身步入神殿。
瑶月转身朝两人招手,示意司黎与晏行寂跟上。
神殿内空旷寂静,白玉铺就的地砖泛着寒凉,闪烁着微亮的光辉,四周高悬着明珠,照亮了整个大殿,从梁上垂下的轻纱一直拖曳到底,随风随意摇曳着。
处处透露着神秘的气息,神殿内空旷寂静,除了他们几个的脚步声,便再也听不到旁的声音。
腾龙和瑶月并肩走在前面,带着两人穿梭过长廊。
直到来到一处寝殿,腾龙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两人:"这些日子你们暂且住在这里,莫要到处乱跑,至于下界你们暂时回不去,那里不安全。"
他说罢转向瑶月,声音倏尔柔和下来:“我这次回来带了些灵宝,你去看看如何?”
瑶月轻笑着,面上是无奈,眸底却闪耀着光亮,"你倒是好,丢下湖泽他们自己先跑了回来,他们回来若是知道你提前离开是去找灵宝了,保不齐又要生气。”
腾龙却不甚在意:“生气便生气吧,走吧。”语音落下,瑶月与腾龙便要离开。
一直沉默的青年却开了口,"腾龙神君,瑶月神女,便这般放心将我们留在神殿吗,不怕我们心怀不轨?"
腾龙转过身
来,同样高大的两人隔空对视,彼此的脸上皆是霜雪般的寒意。瑶月扯扯腾龙的衣衫,青年的寒凉瞬间消散,目光从晏行寂身上收回,落在他身后的司黎身上。
白衣青年不动声色地挡住少女。
腾龙的眸底却似乎浮现一丝笑意,只是瞬息便消失不见。他转身大步离去,声音却传来:“你们做不了什么。”
瑶月连忙跟上。
晏行寂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他们是做不了什么,他们不能擅自行事,不能改变既定的结局,唯一要做的事情便是找到沧溟
镜。
仅此而已。
晏行寂拉着司黎进入内殿,殿内宽敞,与妖域的宫殿并无太大差别。
司黎坐下便闭上了眼,少女眉头紧缩,仔细地感知着沧溟镜的动向。没有,到处都没有。
司黎尝试了将近一个时辰,却什么都没感知到,连一丝丝微弱的气息都没。怎么可能呢?
少女睁开眼,这已经是数不清第几次失败了。
晏行寂递过来一盏茶水,青年声音带着安抚:“阿黎,莫急,等等也无妨。”进来之时还能感知到沧溟镜的气息,落地后却感知不到了。
沧溟镜的碎片不可能脱离神墟,它一定还在这里。说明,它的气息被什么东西掩盖住了。会是什么呢?
两人齐齐抿茶,脸色是不约而同的冷凝。这世间,有什么东西可以掩盖一个神器的气息?
若是在修真界是绝对不可能的,但若是在神界,便不一定了。沧溟镜在这神界算不得什么,那几个神明任何一个都可以藏住它。
司黎小口小口喝着茶水,心下思索着自己曾经看到的书。关于神界是如何陨灭的记载甚少,只说天降大劫,诸神齐力封之,后诸神陨落。
既然陨落,为何莲朝还活着?
看瑶月那反应,莲朝在此时应当就碎了道心,成为堕神了。天降大劫,指的是……莲朝吗?
虽说莲朝是帝君,但神界有神明上千,莲朝如何能让这些神明尽数陨灭?整个神界崩塌,成为神墟,埋葬了数千尸骸。
司黎有种不详的预感,或许他们真的得在这里看完整个神界湮灭的真相。
唉……
她颓然朝床第间倒下,平躺在榻上,双
目无神地看着天板。沧溟镜的碎片还有两片未曾找到,浮屠川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晏行寂的心魔未除……
心魔。
少女想到这些,侧首看过去,正好对上青年望着她的眼。漆黑的眸里是柔和不加掩饰的情意。与腾龙看瑶月的目光一样。
晏行寂所修太上忘情,本就该斩断情根断情绝爱,他困囿于情爱与自己的功法相冲,执念铲除不了,心魔一日比一日严重。
现在还能压制,但迟早有一日,他再也压制不了后呢?晏行寂是渡劫啊,修为高深强横……届时会成为整个修真界兵戈相向的敌人,人人喊打喊杀。
“晏行寂……”
少女的目光有些茫然。
晏行寂以为她是因着找不到沧溟镜担忧,神色瞬间便微变,俯身靠在司黎一旁柔声哄她:“莫怕,沧溟镜的碎片一定会寻到的,万事还有我在,阿黎别担心。"
“要不吃点东西,以往你心情不好吃点东西便会好了,我带了些零嘴。”青年起身便要去乾坤袋拿东西,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
晏行寂回过头来,瞧见司黎躺在床榻上,目光幽深地看着他。
"……阿黎?"
司黎问:“你可以不飞升,斩断情根后只要不修太上忘情最后一道,便可以继续留在下界,而且还会除去心魔……"
青年的脸色有些苍白。
司黎的喉口发梗,下面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晏行寂反手扣住她的手,将她抱起搁置到膝上,纤细的少女就坐在他的怀中。他垂首看着她,司黎忽地不敢看他的眼,少女挣扎着要别过头去。
修长温凉的手扣住她的下颌,力道轻柔却不容拒绝地迫使她扬起头来对他对视。点漆般的眸底情绪复杂,隐隐有些水光,看着她的眼神倔强。
司黎听见他问:“你想我斩断情根吗?”
他一句接着一句,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斩断情根后我不会再有情爱,不会爱你,不会爱这个世界,所有人对于我来说都是陌生人,我不会再有喜欢的人,也感知不到别人对我的喜欢。"
"从此之后晏行寂可以做一个合格的渡渊剑尊,一心镇守天下,孤寂一人过完这几千年,终身孤苦无依,存在的唯一
意义便是守护苍生。"
"你想要我这样吗?"
司黎想让他成为这样的人吗?他看着怀中的少女,她的红唇隐隐有些颤抖,抵在他胸口前的手缓缓垂下。
晏行寂又问:"你想让我斩断情根,成为那样的人吗?"
司黎从前并未考虑过这般多。直到现在,这些被她忽视的东西从晏行寂的口中说出来,像是尖刀利刃般狠狠刺中她。
想让他成为这样的人吗?司黎几乎能想到晏行寂会是什么样子。
他会孤身一人在雾玉崖、或许也是浮屠川,独自住在那里,不与外人接触,冷漠孤僻,独身一人生活到死。
他拒绝别人的示爱关心,也不予以情爱,久而久之没人再喜欢他,大家只会称赞渡渊剑尊晏行寂是何等的心怀天下高风亮节,无人在乎他一人会不会孤寂。
眼前甚至浮现了晏行寂独自坐在屋中,闭眼打坐,一晃便是一天。孤身到死,无人在意他,他不知情爱,像个行尸走肉。
“阿黎,你当真愿意看到我成为那样吗?”
他再一次开口,俯身凑近她,冷香扑鼻而来,青年的眼底带着探究,以及小心翼翼和细微的害怕。
司黎久久未曾说话。
久到他心底的戾气压抑不住,疯狂的魔气汹涌滚烫,在识海里翻滚着,揽着她腰身的手隐隐颤抖。
温热的手握上了他的手腕。少女的声音传来:“我不愿意。”
眸底的赤红渐渐消退,他微微一怔。
"对不起,过去是我的错,我不该那般催着你斩断情根。""晏行寂,你若真的不愿意斩断情根……我也会想办法为你拔除魔气。"
想办法为他拔除魔气。晏行寂搂着她腰身的手缓缓收紧,眸光渐渐晦暗。
晏行寂不愿意斩断情根,司黎现在也不忍他斩断情根。她要救他,只剩下一个法子。
司黎耳根有些微红,目光却并未躲闪,强自装着淡定看着他。她说:“我会去学……流转术,帮你拔除魔气。”
两人成亲一年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了,双修对她也有益,她也想………救晏行寂。她不想看他被心魔吞噬,被宗门讨伐。
/>司黎看着晏行寂,青年也始终看着她。
喉口干涩,心跳如雷。晏行寂清楚地听到自己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
帮他拔除魔气,去修流转术,便是要与他……双修。
他越发笃定自己的想法。司黎为何不帮容九阙渡过发情期,却愿意与他双修帮他拔除心魔。
他哑着嗓子,俯身与她平视:"阿黎,你是不是……对我也有一丝情意呢?"司黎愣住。
他便又问,“若容九阙换成我,你会帮他吗?”
少女下意识皱眉:"不会。"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红唇微启有些怔然。若换成一个人,她下意识便会排斥。
青年笑了出来,霜雪瞬间消融。"你当然不会,你只会帮我,是吗?"
司黎反驳:"这不算什么,我们是夫妻,以往也做过这些………"她声音渐弱。
晏行寂却是眉眼弯弯,笑得像个得逞的狐狸,"你承认了是吗,我们是夫妻。"
他的手从腰间上滑,所过之处带起一阵颤栗,触碰上司黎的额头。"这里,你的识海里刻着我们的婚契,我们当年并未离契,现在依然是夫妻。"
那次在须弥芥子之界,司黎打开了婚契为他指明生路,他现在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婚契的存在,听到自己的识海处那个灵体小人的欢呼雀跃。
他轻啄她的脸,轻声道:“我们是夫妻,夫妻间双修很正常,是吗?”
司黎被他绕晕:"是……不是,我是为了救你!"她迅速反应过来,侧身便要从晏行寂身上下来。
他扣在腰间的手太紧,司黎不敢动用灵力伤他,单凭力气又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挣扎扭动着推他。
“晏行寂,放我下来,听到没有!”
动着动着司黎便感知到不太对劲了。耳边的呼吸声有些粗重,他身上的冷香越发浓郁,她身下坐着的地方...登徒子!
司黎的脸滚烫,与晏行寂成亲一年,她最是知道他情动的模样,现在根本不敢去看他。少女有些不管不顾,手上聚出灵力便要朝他打去,被人攥住手腕,刚聚好的灵力瞬间瓦解。
/>视野反转,她被反压在柔软的榻上,高大的青年顷刻间便覆盖上来。
往日清冷淡漠的人此刻眸底是不加掩饰的欲念,唇角的笑意落在司黎眼里有些妖冶,目光在她脸上一遍遍摩挲着。
他凑到她的耳根,笑着说:“我们是夫妻,夫妻间双修很正常。”
司黎咬牙:“晏行寂,你的心魔是不想拔除了吧。”
青年却闷声笑着,身上的气温滚烫,喷洒在她脖颈处的气息掀起一阵颤栗。"现在……我有些控制不住心魔了,阿黎,我提前索求点帮助可以吗?"
司黎还没回答,身上的青年灼热的吻铺天盖地便压下来,一举冲破她所有防守。她刚要推他,便瞧见他的眸底一点点爬上的黑纹,与那些血丝交织在一起,有些诡异嗜血。
与此同时,青年的周身浮现一缕缕浅淡的黑雾。魔气。
与此同时,他脖颈上的青筋凸起,明显一副被魔气逆行经脉的模样。司黎推拒他的手忽地顿住。
太准前辈说,晏行寂的心魔已经很严重了,迟早会吞噬掉他。司黎抵在他胸口的手缓缓垂下,默认了他的行为。
晏行寂闭上眼,在她唇齿间肆意横扫。
动听的喘/息和急切的吞咽声回荡,司黎闭上眼,青年将她抱起,面对面坐在他怀中,唇齿间依旧不放过她。
这个姿势,司黎脑海里忽地想起那瞄过的流转术,于是伸出手揽着他的脖颈。
引气,入丹田,上位者过灵力……
她脑海里重复着法决,似乎一点点抓住了那魔气,顺着两人交缠的唇齿将它们引到自己体内,少女拧着眉一点点用灵力摧毁那些魔气。
她太过专心,丝毫没注意自己的衣衫已经散开,腰间的系带被解开,宽大的手游荡进去,扣住了腰后的肌肤,虎口处的薄茧细细摩挲着那里,渐渐向上而去。
小衣的系带瓦解,晏行寂布下了结界隔绝周围。
第61章 昆仑之墟五
等到司黎回过神来之时,身前的小衣已经快被拽掉,仅剩下最后一根缠绕在脖颈上的系带还在垂死挣扎。
她的双臂抵在晏行寂胸膛处,将青年分隔开来。
宛如谪仙的人眸底是深沉的欲念,那股魔气越发汹涌,在他冷白的脸上一点点浮现。
空气凝滞,周身都是他身上的冷香,浓郁的几乎将她溺毙。司黎拧眉,晏行寂的魔气…怎么比刚刚还严重。
她能感知到自己的丹田滚烫,灵力增长了一些。太准说得对,与渡劫双修,确实是她占了大便宜。
“晏行寂,你感觉如何?魔息怎么样了?”
晏行寂则狠狠闭了闭眼,魔息在丹田处增长,他有些难以压抑。不够,远远不够,只是亲吻根本不够。他想要更多。
他想要剥光她的衣衫与她抵死缠绵,拔除魔气根本不重要,他就是想与她共赴极乐。他想了三百年了。
可司黎暂时不愿意,她没有同意。他们珍贵的事也不该发生在这里。
晏行寂不敢看她,咬牙死命压制着内心的魔息,经脉逆行,脖颈上的青筋在隐隐跳动,他闭着眼压抑着自己,意识在瓦解与重建之间来回徘徊之际,却听到耳边翻页的声音。
青年颤抖着长睫睁开眼,少女的衣衫散开,小衣松垮挂在脖颈上,半遮半掩的模样真是……要命。
司黎翻着那流转术,看着第二页的描述,默背着那些法决。并不难背,她很快便记下了第二页。
正要翻开第三页的时候,眼前的青年彻底忍不住了,低沉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要疯了……”
青年脑海里的那根弦崩裂,将她扑倒在榻上。
他快速脱去自己的上衣,扯掉少女的小衣,翻滚着欲意的眼眸始终盯着身下的人,俯身覆下,滚烫的身躯毫无遮挡触碰在一起。
司黎被他亲的晕晕乎乎,却还不忘为他转化魔气。过灵力至鸠尾穴……随后.…随后什么…..
意识模糊间,她的手被抓起搁置在他分明流畅的腹部,肌肉线条清晰疏朗。手下是晏行寂清晰的腹肌,司黎忍不住按了按……触感良好。
耳边的亲吻和身前的揉捏唤回了她逐渐跑偏的思绪,司黎甩开自己脑海中杂乱的想法,尽量让自己专心吸取他的魔气。
鸠尾穴后以
灵力催之,入己丹田,再……
“嘶!”
司黎忍不住痛呼出声。
青年手下的力道有些重,司黎忍不住推了推他。他的魔息并不似方才那般浓郁,宽广的胸膛上肌肉块块分明,直起身子看着身下不着一物的少
女。
距离这般近,殿内挂着明珠,司黎清楚地看到他心口处那道疤痕。竖着陈列着,疤痕狰狞,其下似乎还有别的交错纵横的伤疤,看得出来是反复在受伤。
她忽地想起,自己的那副傀儡身躯。岐山冰莲打造的身躯三百年不腐….他剖了心头血。
她看着晏行寂心口处的疤痕怔愣着,青年的目光却也是落在她的心口处。这不是阿黎的那副傀儡身体。但他也曾经刺中了她的心房。
在少女的手触碰上他的疤痕之时,晏行寂俯身下来,虔诚炙热在少女光洁的心口处烙下一吻。
司黎听见他说:"对不起。"他已经说过很多次对不起了。其实司黎真的没有怪过他,一点都没有,是她用婚契操控着晏行寂刺了自己一剑。
青年的吻细密,揪着那处地方轻吻,问她:"你疼吗?"当年那一剑,你疼吗?
司黎回过神来,抱住他的脖颈,摇头:"都过去了,我为你拔除魔气,莫说话。"
她闭上眼,任由青年的唇齿在身上游走,在他的动作下逐渐挑起的情/欲有些滚烫,司黎咬牙抑制住自己的声音,强迫着自己默念法决转化着他的魔气。
这过程漫长又有些难捱,意识在数次瓦解,又被自己强行召回来,一遍遍为他拔除着魔气。他并未做到最后一步,司黎数次以为晏行寂要忍不住了,可他却又在最后一刻收回,始终只是抱着她亲亲啃啃。
司黎为他转化了多少魔气,修为就增进了多少。丹田充沛,温暖的灵力游走着,她不由得感慨太淮前辈果然……诚不欺她。
修为差距越大,收获便越多,与晏行寂双修是她占了大便宜啊!司黎觉得这样持续几天,她或许可以一举冲破化神后期,步入大乘。
身上的青年埋首在她脖颈处,额上的青筋突突跳着,欲念纾解不完,只能靠自己强自忍着。时隔三百年,他与阿黎的第一次不应发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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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被她拔除些许,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少女的清香一股股涌入鼻息,因着肌肤相贴,他能清楚地感知到她的体温。
周遭的结界坚固,将床第外的空间隔绝,结界内都是两人交缠的体香。
晏行寂拉过一旁的被褥将两人裹起来,抱着少女光洁的身体。
司黎推了推他:“魔气怎么样了?”
晏行寂蹭蹭她的头顶:"无碍。"
"……那能放开我吗,身上有汗……"
“我来施展清洁术。”
清洁术一出,两人身上瞬间洁净干燥。
青年闭着眼,长睫轻颤着,呼吸还没平稳,冷白的脸上绯红一片,喉结干涩滚动。
司黎在他怀中仰首看他,青年眉眼清隽,闭着眼也不减半分风华,方疏解了些欲意,眉眼间沾染着情意,像是………堕了魔的谪仙。
他鸦羽般的长睫轻颤睁开了眼,双目相对。
司黎有种今夕何年的感觉。以前她几乎每次都是在晏行寂的怀中醒来,时隔三百年,他们又躺在了一起。
世事难料。
青年的吻追上来,掰过少女想要躲避的头,按着她又亲了许久。直到司黎推着他,"魔气一日不可拔除太多,那本书等我再研究研究,你莫急。"
他抱着她,闭眼轻嗅着少女发丝上的清香,一颗心平淡安稳满是蜜意。他可不是因着心魔,但司黎以为是心魔,他便只能顺着装下去。
晏行寂:"魔气太难受了,阿黎帮帮我……"
司黎:"……等我再研究研究那本书……你先忍忍……"
晏行寂忍住嘴角的笑意,装作虚弱道:"好。"
过了好一会儿,司黎实在忍不住了,鼻息间都是晏行寂的气息。司黎推了推他:"魔息暂时压制了吗,放开我吧。"晏行寂却是收紧了手:“我再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的声音有些祈求,司黎不知怎地,便不忍心继续推他了。她放松身体,任由他抱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身上依旧滚烫,司黎觉得自己像是被一个火炉抱着。
司
黎终于忍受不住,她正要挣扎出他的怀抱,青年开了口:
“阿黎。”
"嗯?"
”那些年,我过的不好。"他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那些年。那三百年。
晏行寂第一次亲口对她说他过的不好。
司黎推拒他的手缓缓停滞。
“我很想你,也很愧疚,日夜难眠,总盼着你能来入我梦,让我再见你一次,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始终未曾回来。"
司黎语塞,好似丢了声音般说不出话。
“我生了心魔,分不清现实虚妄,杀心压抑不住,担心犯下大错你会怨我,于是去了浮屠川厮杀了三个月……却不料魔心越发严重,道心尽碎,险些造下滔天杀孽。"
"……晏行寂。"
"后来我想过用邪阵去复活你,就像宣霓湘那样,师兄拦下了我,我拖着重伤的身体回了浮屠川,见到你的身躯那一刻,那些杀戮之心被压制下去。"
"那些年我过的很不好,非常不好……我太想你了。"
司黎知道这些事情,可听别人说和听晏行寂自己亲口去说,感觉却大不相同。不知是不是她的心脉在重塑的原因,她有些……难受。有些心疼。
晏行寂将少女往怀里按了几分,心口处那道伤疤便显露在司黎眼前。
她听到晏行寂说:“可除了这些事情,我没有再做过错事,我镇守着浮屠川,逢乱必出,一次次打退魔域,护佑天下太平,我变得很好。"
“我的脾气也收敛许多,师兄师伯以及弟子们称赞我,说我是高风亮节温润如玉的渡渊剑尊,我变了许多……"
晏行寂蹭着她的脸颊,青年声音有些小心翼翼:“阿黎,可不可以再喜欢我一次?”怀中的少女沉默许久。
晏行寂等了许久都未曾等到她的答案,他缓缓吐出口浊气,心中的郁结却怎么都挥之不去。
"没关系的,我不逼你,我们日后——"“晏行寂。”少女打断了他的话。
怀中的人仰起头来,晏行寂垂眸看着她,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
/>她轻声告诉他:"当年我并未觉得你不好,你很好。"司黎看着晏行寂,脑海中浮现出那挂满神树的红绸,心口处蓦地一酸。
整整一树的红绸,写着“吾妻阿黎,回来。”
他拖着重伤的身躯,如何爬上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台阶,写下了足够挂满一整棵树的红绸。那般骄傲的一个人,第一次下跪,跪在太淮面前,说要献上自己的所有,希望他能救她。
他那么想她回来。
司黎忍住鼻尖的酸涩,和心口处那难受的情绪。
怕晏行寂看出她的情绪,她放轻松声音,故作俏皮道:“晏行寂根骨天下第一,为人骄傲自强,虽然外表长得温润无害,可战斗力爆表,就是人有时候有些孤傲了些,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晏行寂,你的性格就是这样,我知道你不喜欢苍生,不喜欢青霄剑宗,除了我你什么都不喜欢,心中并无大道。"
她笑了笑,接着说:“可我喜欢这个世界,喜欢苍生,喜欢青霄剑宗,所以晏行寂……”"为了我,多热爱些这个世界,可以吗?"
心中有了热爱,便不会活得那般空无虚妄,像个行尸走肉。
"你也不要怕,你不是一个人去力挽天倾,阿阙和我都会齐心协力,我们一起关闭浮屠川,对抗莲朝。"
少女眉眼坚定,眸光璀璨似繁星。
他忽地有种想落泪的感觉。赶在眼泪掉落前,晏行寂埋首在她脖颈处。
心口处的伤疤被一只手触碰着,少女问他:"……这里疼吗?"连着三百年,每三个月剖一次心头血,疼吗?
晏行寂摇头:"不疼。"
他在那三百年里好似失去了知觉,不管是在作战中,还是剖心取血,无论受再重的伤也不会有何感觉。
心早就死了,空有一副躯壳。
“阿黎,当年对你那样,对不起。”"我知道了。"
"对不起。"
".…我知道了。"
“阿黎,真的对不起。”
"……晏行寂,再说就烦了。"
晏行寂笑了出来,将怀中的人抱紧。
“我爱你。”他虔诚、炙热、果敢地说出这句话。
他想与她说一辈子这些话,每日夜晚与她帐中缠绵,相拥而眠一直到天际微亮,当她在怀中醒来之时,贴着她的耳朵说:“我爱你。”
晏行寂爱司黎。
他再也不会胆怯了。
★大大
来到神墟已经七日,司黎只见过腾龙和瑶月,两人也不知在忙碌什么,整日清晨出夜深归,如今更是两天未归。
其余几位神君两人并未见过,听瑶月说似乎是在与其他神君们处理要事。
司黎每日都在尝试着寻找沧溟镜的气息,可却一点思绪都无,就好像他们进来之时感知到的气息是假的一般。
在又一次失败之后,司黎彻底坐不住了。“晏行寂。"她转过身看向身旁给她倒茶的人,“我们还有必要在神殿呆着吗?”
在这里根本找不到沧溟镜的碎片,她连一丁点的气息都感知不到。
青年却只是淡然给她递上一杯茶,待少女接过后看向她,”阿黎,我们所在的这里,神墟,只有这么大,无法离神殿太远。"
往更大范围说,是扶褚山。
“什么?”
晏行寂摇了摇头,"你昨晚睡着后,我下了山,尝试着走了许久,最远便只能走到我们来的地方,再往前便像是有一道屏障在阻拦着我。"
司黎的注意力却并不在这里,少女微微一愣,"你说你昨晚下了山?"下去再上来,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台阶走两遍,他一晚上便走完了?
晏行寂却是点头,神色并没有异常:“是,你睡醒之时已经巳时,我赶在你醒来方回到神殿的。
司黎:
"
他声音依旧平淡柔和,可司黎却有些尴尬。自己躺着睡大觉,却不知晏行寂独自忙活了一整晚,他竟也未叫她。
少女捧着茶小口小口喝着,眼神飘忽不定有些心虚,晏行寂笑了出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这几日辛苦阿黎了,多睡会儿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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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
也不知晏行寂的心魔到底怎么回事,每天都要来上一回,司黎已经将那流转术练到了第五重,两人就差最后一步了。
不过他的心魔……倒是真的严重,司黎拔除的时候也颇为费劲。司黎看向晏行寂,青年自顾自地在煮着茶,眼帘下垂,神情有些柔和。
她得将流转术研究透彻,找个时间帮他一举拔除心魔。这般春风吹又生,治标不治本的一点点拔除心魔太慢。
司黎无奈心下叹气,颓然地支起脸看向窗外,"空间有限,证明沧溟镜的碎片一定在扶褚山附近,或者就在扶褚山上,可我却感知不到。"
到底是什么能掩盖住沧溟镜的气息。
她细声说:“或许……我们真的得在这里看完神界湮灭的真相了。”
来到这里便遇到了瑶月,瑶月并未怀疑他们的身份,将来路不明的他们带上神殿,甚至腾龙也并无多心,只交代他们莫要到处乱跑后便不再管他们,丝毫不担心两人对神界图谋不轨。
或许瑶月和腾龙知道他们会来?
正愣神之际,眼前递过来泛着清香茶盏。
青年柔和的声音传来:“莫要去担心这些,凡事顺其自然,还有我在,相信我。”
司黎接过茶盏,茶水泛着清甜,晏行寂放了蔗糖。她轻轻颔首:“嗯。”
入夜,帐中温暖香糜,结界将床第包围其中,封闭的空间里是旖旎缱绻。司黎推了推抱着她的人,鼻息间都是晏行寂的体香,青年的气息冷冽好闻。
“晏行寂,松开一些,我有些热。”
青年松了些许,司黎从他怀中推开几寸,远离那火热的怀抱,顿时觉得凉快许多。
晏行寂这厮,平日里体温不高,唯独动情时候连鼻息都是滚烫炙热,几乎要灼伤她。她身上仅着小衣,难得他今日给她留了件衣衫。
司黎小口小口喘着气,侧首看去,青年安静地躺在她身边,漆黑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眼底的爱意与情浓清晰可见。
她还是有些适应不了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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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魔好些了吗?"
她能感知到晏行寂丹田内的魔气已经拔除三分之一,流转术当真有用,比她之前强硬用灵力去拔除效果明显的多。
而且司黎自己的修为,已经快要破境了。不出意外,她应当出了神墟便能渡劫成为大乘期。
“晏行寂?”
青年回过神来,凑上前来捏了捏她的脸,"嗯,无碍。"
司黎松了口气。她拉过丢在一旁的内衫,背对着晏行寂穿上。
屋内的明珠被灭掉,昏暗的月光透过朦胧的窗纱斜射进来,映在少女的脊背上,肌肤冷白似雪,点点红痕斑驳。
青年的目光逐渐晦暗,搭在薄被上的手缓缓攥起。
司黎穿好内衫,刚要顺出包裹在衣衫内的发丝,身后滚烫的身躯覆盖上来。
他哑着嗓子:“我来。”乌发被青年的手托起,从衣衫内捋出。
"多谢……唔,晏行寂!"司黎刚转身,他铺天盖地的吻便落了下来。
她被压倒在榻,青年未穿衣衫的胸膛压下,司黎推拒的手正好抵在结实有力的胸膛,手下是分明的肌肉。
她仰着头,在晏行寂要去解她的衣衫时,连忙按住他的手。
"住手!"
青年抬起头来看着她,漆黑的眼眸水光点点,像个大狗狗一般。
司黎:".
她语重心长地教导他,"流转术上都说了前期不可太过心急,魔息得一点点拔除,等我们彼此都适应了再往下进行,懂吗?"
晏行寂垂首在她脖颈处,滚烫的脸颊蹭着她的脸,声音低沉闷重:"什么时候?"
司黎:"就……这里不合适。"
晏行寂:“我会尽快找到沧溟镜的碎片,我们一起出神墟,回雾玉崖。”
司黎:"其实也没必要这么心急……"
晏行寂哼哼唧唧:“我难受……心魔折磨的我浑身都疼,经脉也痛,睡不好觉,气血瘀堵,心下便总是烦闷。"
司黎:''''朋友,你
这症状有点像我每个月不舒服的那几天。
她没说出这话,看了看在她颈窝处埋着的人,发现他的脸色确实有些惨白。她没有生过心魔,自然是不知道心魔到底是何感受。
司黎拧眉,拍了拍晏行寂的肩膀,"我会为你拔除心魔的,莫要担心。"
“嗯。
无人看到的角落,青年扣着少女腰肢的手指尖轻颤,唇角缓缓勾起笑意。
司黎闭上了眼,晏行寂便大胆地看着她。阿黎只是当为他拔除心魔,他可不是这么想的。
不管她的初心是何,只要她肯放下一丝戒备,他便会想方设法找到空隙,一点点将她的心房撑开。
淡漠的眸底是浓郁毁天灭地的占有欲,清隽的眉眼间尽是情意,一寸寸描摹着少女明艳的五官。
他凑上前去,在她侧脸印下一吻,司黎并未有所反应。
晏行寂知道,她还是不死心的在搜寻沧溟镜的碎片。她总是这般,事事都不肯认输,偏要尝试数次也要寻到结果。
他将她抱在怀中,替她揉着腰,司黎只顾着搜寻着沧溟镜,并未去管他。晏行寂也不说话,床第间一时间安静沉寂。
怀中的少女沉默许久,突然抬起头,双目像是有星光般闪烁。"感知到了!
晏行寂替她揉腰的手顿住。
司黎笑了出来,从他怀中爬起身,动作快的让晏行寂还未来得及伸手抓她,她便已经跳下了床穿上外衣。
她回身看了眼还躺在床上的晏行寂,柳眉微微一拧,上前来拍了拍他:"起来,我感知到沧溟镜了,快点!"
少女的力道不重,打在身上像是挠痒痒一样。
晏行寂忍不住笑了出来,起身穿戴好衣衫。他方穿好衣服,司黎已经扭头离去,脚步轻快焦急地像是要去见什么宝贝一般。
也是,消失了这么久的沧溟镜碎片,在今晚气息突然出现。只是……为何出现了呢?
少女的衣裙跳跃,晏行寂的眸光却逐渐幽暗,快步跟上前去。
沧溟镜的气息,在神殿后的密林之中。扶褚山的山顶之处宽敞,除了坐落着一处神殿,还有一方密林。
密林幽深,司黎朝里面快步走去,越靠近,沧溟镜的气息便越
是浓郁。可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股熟悉的气息。
司黎的脚步顿住,晏行寂上前与她并肩。
司黎道:“有股邪佞的气息。”晏行寂握住她的手,"嗯,跟随着我。"
青年拉着她的手向前走去,密林深处黑雾笼罩,熟悉的邪气扑鼻而来。
直到再也无路可走。因着眼前的路……被拦断了。
虚空中足以遮蔽天日的黑洞浮现,神力封印着洞口,一道裂缝正在隐隐蔓延,密林深处的黑雾显然是从那裂缝中窜出的。
沧溟镜就在那里面。
司黎敏锐察觉到不对劲。
“阿黎!”
那裂缝在眼前迅速蔓延扩大,黑雾幻化成形忽地钻出,隐匿在其中的血红眼眸清晰可见,泛着嗜血的杀戮。
浮屠恶鬼!
那从裂缝中窜出的浮屠恶鬼朝两人窜来,可怖的嘶吼声在密林深处蔓延。
司黎召出卷星一剑斩去,剑光凛然决绝,与之相撞的浮屠恶鬼尽数化为飞烟。她连忙大喊:“晏行寂,我来应对浮屠恶鬼,你快关闭裂缝!”
如今知道沧溟镜的碎片在这里了,想必是之前被神力封印着,所以司黎察觉不出沧溟镜的气息。但现在不知为何那结界竟然碎裂了,导致沧溟镜的气息泄露。
可结界的另一端有浮屠恶鬼!
如今当务之急是先关闭结界裂缝,阻止浮屠恶鬼出来,他们根本不知道结界对面有多少浮屠恶鬼。
晏行寂颔首:"好。"青年眉梢挟霜,磅礴强大的威压自周身而出。
修长的手隔空抓住那裂缝两端,晏行寂双目隐隐赤红,薄唇紧抿着,双手用力一点点将那裂缝关闭。
灵力在瞬间大量消耗,他的经脉有几根断裂,唇角隐隐露出血丝,面上的神情未变。
裂缝在一点点被关闭,司黎在一旁替他斩杀着那些浮屠恶鬼。在裂缝关闭的前一刹那,晏行寂在一片荒芜混沌之中,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眼。
那双眼是浅淡的银灰色,带着漠视万物的冷淡,眸底的杀戮疯狂明显,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
莲朝。
是帝君,也是堕神。他的身后飞舞着的是数不清的浮屠
恶鬼。
晏行寂的神魂在那一刻仿佛被重重击打,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松了些许,丹田处那压抑下去许久的
魔息在隐隐躁乱,一刻不停地试图占据他的神识。
耳边似乎传来少女的呼喊。
“晏行寂,不要看他的眼!”
眼前那双银灰的眼弯起,冰冷刺骨的笑意浮现。飘渺的声音浮现:“晏行寂?”
杀意毕露。
作者有话要说:
“再说就烦了”来自于我的基友橙禾粥女士,如果你看到了,开心吧,我把你写进去了哈哈哈哈哈。这本书是我走出舒适区第一次尝试感情流的梗,经常担心自己写雷点。我:"橙子橙子,这个情节雷吗?"橙子女士:"不雷。"我:“真的不雷吗?”橙子女士:“真的。”过一会儿
我:“可我还是觉得可能会雷。”橙子女士:"……不雷。"我:“真的吗?”橙子女士:"……"
我:“但我真的觉得可能会——”
橙子女士忍无可忍:“嘘,宝贝,再说就烦了。”小剧场:
晏行寂:"心魔好难受,好痛,需要阿黎亲亲抱抱。"司黎:“我拿什么去拯救你,我是一个只会扣6的美少女罢了。”
第62章 昆仑之墟六
"晏行寂!"
少女的声音穿透云霄,划破寂静的夜,青年有些混沌的眸子瞬间一冷。在莲朝的杀招攻破而来之时,敛镜剑横挡在身前,浩荡的剑光炸开,与那神力相抵。
晏行寂白衣翩跹后退,司黎迅速解决掉周身的浮屠恶鬼来到他身旁,少女与其并立,看着那裂缝一点点关闭,而莲朝始终没有动作。
他隐匿在结界那边的昏暗之中,看不清面容,只能瞧见一双眼弯起。明明是在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明明有能力撕开结界,却只是看着裂缝一点点关闭。
他就那样笑着看他们。眸中的杀意和森寒不言而喻。
晏行寂与司黎两人便站在结界这一端看着他。身后传来脚步声,莲朝的目光越过他们看过去,眼眸弯起的程度越发明显。
他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他说:“等我。”
随后裂缝彻底关闭,虚空恢复平静,只剩下司黎和晏行寂。以及身后赶来的人。
清淡的雪莲香传来,瑶月双手交叠在身前,依旧是那般温婉端庄的模样。“两位仙君可有大碍?”
司黎摇头:“并无。”
腾龙也走了上来,高大的神君站在瑶月身旁,是绝对侵占的态度。
腾龙道:“今日我与瑶月并不在神殿,方才感知到结界动荡,那边的事情也有些棘手,于是便耽误了些许。"
晏行寂并未说话,司黎则轻声回应:“我们并无大碍。”
“只是。"少女转过身,看向眼前的腾龙和瑶月,声音有些许的冷淡,"在下可否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吗?"
腾龙和瑶月齐齐沉默。
司黎问:“那黑雾中的东西,叫什么?”在修真界被称为浮屠恶鬼,在这里叫什么?
瑶月看了眼腾龙,后者朝她颔首。
神女轻叹口气,缓缓开口道:“那叫堕灵,我们现在也不知晓那到底是何物,只是有朝一日突然出现了。"
"结界对面是哪里?""……下界。"
下界,在这时候是……仙界。司黎还想再问:“莲朝神君——”
"司姑
娘,有些事情等日后再说,现在……你身旁这位仙君的情况不对劲。"
司黎的心口蓦地一悸,少女几乎是惊慌回眸,身后方还挺直而立的青年虚弱看她一眼。
他唇瓣轻启:“阿黎……”高大的身躯蓦地朝她砸下,司黎慌忙抱住他。
白衣青年面色苍白,侧脸连带着脖颈处缓缓爬上黑纹。司黎清楚地知道,那是魔纹。
可在这个上古神界,此时并没有魔族诞生,瑶月和腾龙的神情明显一怔,看着晏行寂的脖颈处那些魔纹,眸光逐渐晦涩幽暗。
司黎不动声色地揽住晏行寂的脖颈,少女的衣袖挡着青年的脸和颈项。她小声地喊着晏行寂:"晏行寂,你怎么了?"
往日句句有回应的人此刻沉默寂静,闭着眼不知生死。
瑶月叹了口气,朝腾龙看了一眼,年轻的神君颔首了然,上前便要将晏行寂从司黎身上扒下来背起。
少女揽着青年后退一步,神情是明显的警惕。
腾龙却是笑了出来,“你怕我对他不利,我若真想做什么,十个你都不够我打,我动动手便能捏死你们。"
并无嘲讽,而是在很冷静地陈述一件事。
创世神的力量不容小觑,腾龙绝对不是在夸大。
他朝司黎走来,垂首看着司黎。司黎抿了抿唇,缓缓松开了手。腾龙将晏行寂背上。
一声长鸣响起,昏暗的虚空之中迅速俯冲下来一只硕大的青鸟。青鸾鸟停下,巨大的羽翅掀起狂风。
它恭顺地在瑶月和腾龙身前垂下头来,瑶月率先上去,腾龙背着晏行寂跟上,司黎咬了咬牙,提着裙摆也迈了上去。
青鸾鸟长鸣展翅,周遭的厉风呼啸,不过几息功夫便到了神殿。
腾龙背着晏行寂穿过长廊,他身高腿长走路颇快,司黎提着衣裙一路小跑跟上去。来到殿门前,腾龙一脚踢开殿门,快步进去将晏行寂放置在榻上。
白衣青年面容上黑纹遍布,看起来有些诡异,扭曲狰狞的魔纹在皮肤下涌动。腾龙和瑶月站在榻前看着,殿内的明珠灭了,两人的脸隐匿在阴影之中,司黎看不清他们的表
情。
她的思绪快速运转,想着要用什么说辞去应付过去。可瑶月和腾龙却并未
多说。
瑶月道:“莲朝擅长蛊惑人心,你夫君的道心不净,方才被莲朝的神力入侵识海,勾出了他内心最为痛苦恐惧的记忆,现在恐怕在于自己的恐惧斗争,莲朝的神力在他的识海中作祟。"
司黎能听懂她的话。
在须弥芥子之界时莲朝就曾勾出晏行寂的心魔,想要趁机入侵他的识海操控他的神识,可却没有成功。
可现在的莲朝比那时更加强大,他的神力直接扎根在了晏行寂识海中。
瑶月上前,温暖的神力朝晏行寂的识海而去。她微微拧眉,神情有些异样,腾龙见状连忙上前。
"怎么了?"
瑶月收回手,眉眼凝重,"他在排斥我,不让我的神力进他的识海,我无法唤醒他。"
晏行寂在抵抗她的触碰。进入识海是格外亲密的事情,他在下意识抗拒外人的气息。
司黎微微一怔,“我……我或许可以进去他的识海……”
瑶月让开拉着司黎坐过去。柔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仙君只管进入识海,记得唤醒他。"
"你可能会看到许多记忆,会被无形的力量阻隔在外触碰不到他,他听不到你的声音,但你要唤醒他,想尽一切办法。"
司黎闭上眼,俯身与晏行寂额头相抵,青年毫无抵抗地打开识海,她的神魂顺利进入晏行寂的识海。
等到一切都平静之后,司黎睁开眼,望着眼前的一切。
入目是一片荒芜的黑暗,孤寂沧桑,空旷寂静,没有一点生机。是晏行寂的识海。
明明三百年前晏行寂的识海并不是这样..…那时他的识海有雪山,有梅树,有细雨。现在除了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晏行寂……”
她呢喃出声,空旷的声音回荡在虚无的黑暗之中。
黑暗之中似乎有浅淡的呼吸声,随机眼前幽深的黑暗中一抹微弱的光传来。
那抹光亮越来越耀眼,司黎怔然望去。她感知到周围的寒意,茫然地看着下着大雨的虚空。
一身白衣的少年跪在地上,浑身已经湿透,血水淌了满地。他的声音有些虚弱,跪地叩首:"弟子晏行寂,求
见宗主。"
那是三百多年前的晏行寂。
他磕了许久,那紧闭的房门倏尔打开,带着怒意的人气势汹汹走出来。尚且在世的叔父指着他怒吼:“晏行寂,阿黎为你打了擂台,你可知她经脉几乎断完了!”
少年跪地,将怀中小心护着的瓷瓶拿出搁置在台阶上。"弟子知错,望宗主炼化红尾冰蝎,帮大小姐疗伤。"
叔父一愣,这才注意到晏行寂几乎无一处好地方,像是从血水中捞出来的一般。他看着那跪地叩首的少年沉默了许久,眸中情绪晦暗。
许久之后,高高在上的青霄剑宗前任宗主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愿意娶阿黎?”
少年脊背一僵,在寒风中似乎有些颤抖。
司黎也看着那料峭大雨中跪地的少年。晏行寂的答案……她其实知道,可是是醒来后从叔父口中听来的。
那少年静了许久,在叔父再次要开口追问的时候,沙哑哽咽的声音却传来。
"大小姐活泼灵动,性情极好,是顶好顶好的人,弟子无父无母孤身一人,身无长物,承蒙小姐和宗主眷顾,此生定当竭力护佑小姐和宗门安宁……"
他没说出拒绝的话。
可这便是拒绝的话。
叔父失望透顶,拿起那瓶红尾冰蝎后拂袖转身,房门被摔得闷响。
少年又跪了许久,终于颤颤巍巍起身。他一步一晃地朝外走去,司黎一直在他身后跟随,想尽一切办法去喊他触碰他。
可如瑶月说的那般,晏行寂沉迷在过去的记忆,她的一切都被无形的力量阻隔,触碰不到他,他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高大的少年蓦地摔倒在地,冰冷的雨水砸在身上,似乎将他脊背砸弯,他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司黎一遍遍在耳边喊着他,可他却感知不到她的存在,听不到她的话。这才是莲朝的可怕,拘束着晏行寂的神魂,让他一遍遍沉溺在过去。
"呵……"
轻笑传来,司黎的手顿住。
少年却哭出了声,高大的身子躺在地上,任凭大雨落在身上。他哭的……撕心裂肺。
司黎喉口发梗,伸出去的手在颤抖。
她呢喃着,徒劳地喊着他:"晏行寂………这不是真的,我在这里,你看看我……"
纤细的手再次探向晏行寂,可在触碰到他的前一刻,眼前再次堕入一片黑暗。
司黎闭了闭眼,睁开眼之时,熟悉的建筑浮现眼前。院中的桂花树,树下宽敞的秋千躺椅,打扫干净的庭院。
面容冷淡的少年扛着少女踢开门,大步流星步入殿中。
少女挣扎着从他的肩上下来,连忙退后几步远离少年。她冷着脸道:“我说了,要与你离契,你听不懂人话吗!”
年轻的剑尊面色苍白,长睫轻颤有些难过。"我会改的……"
少女似乎是没想到他的回答,有些怔愣地问:“什么?”
晏行寂小心翼翼上前将她拥入怀中,眼泪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蓦地落下。他哑着声音,带着丝祈求:"我会改的,我不会再对你那样了……阿黎,不离契好吗……"
少女似是愣了许久,茫然地看着虚空不知所措。
屋内陷入寂静,直到少女挣扎着推开抱着他的人。少年一时不察被她推开,后退了几步才站住脚,眨着眼朝那少女看去。
司黎清楚知道那少女要说什么,她摇着头:"不要……不要,别说……"别说,别说.…别这样……沧溟镜在骗你,不要说出那些话……
可那少女还是一字一句:“晏行寂,我曾经是喜欢你,可现在不喜欢也是真的,你这人无趣冷漠得紧,叔父说的对,你不懂情爱,我不想在你身上在浪费时间了。"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玩玩而已,你不会放不下吧。"
司黎猛地转身看晏行寂,快步上前想要去握住他的肩膀,却怎么都触碰不到他。
她只能喊着他:"晏行寂,晏行寂!"他依旧沉浸在过去中。
晏行寂的脸色一瞬间如雪般,张了张唇,却发不出声音。他无措地低声喃喃:“我还有事要去魔域一趟,等我回来再说。”
他转身逃也似地离开,司黎跟着跑了出去。她一路上跟着那少年飞奔,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
直到少年跌倒在地,司黎停下脚步。
晏行寂垂着头
,蓦地吐出大口鲜血,颓然倒在地上。漆黑的眼眸溃散,他无神地看着虚空。司黎听见他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司黎冲他大声喊着:“晏行寂,你没错,醒来!”她想要触碰他,可碰不到。想要喊他,他听不到。
她俯身想要抱他的时候,少年忽地消失。眼前的一切又在瓦解,无数的记忆在她眼前走马灯般回放。
她看到了晏行寂的一个个心魔。
她以心献祭浮屠川之时,晏行寂随她坠入东海,抱着她尸身哭的撕心裂肺。他恐慌地不断亲吻她的唇角:"阿黎,阿黎我错了……"满头青丝一寸寸变白。
寂静的冰室之中,只有微弱的光亮透过。
青年蜷缩着身体,小心翼翼靠着身旁闭眼沉睡的少女。他喃喃道:“为何不来我梦中?”
西海之上,整片海域满是那些身形硕大的海怪,它们齐齐跃起,将争斗已久的青年拽入海中。海妖齐力上前,啃食撕咬着他的血肉,血水将周围的海水染红。他在最后时刻奋力一击,本命剑载着青年朝神山飞去。
高耸的扶褚山前,白衣青年浑身是血,脚步虚浮几乎走不动路。他蹒跚着朝那台阶而去,跪倒在地,额头轻碰上青阶。
青年沙哑虔诚的声音传来:"信徒晏行寂,求神君救我的妻子。""信徒晏行寂,求神君救我的妻子。"
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台阶,他一步一叩首,爬了两天一夜。血水淌满了青阶,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白衣青年爬上了那神殿,望着眼前高耸的神殿,第一次笑了出来。他擦干净手上的血,在那神树下,一笔一划写下那数千条红绸。"吾妻阿黎,回来。"
吾妻阿黎,回来。
从不信神佛的渡渊剑尊,为了一个根本不知真假的传言,孤身一人闯西海,拖着重伤的身体,一步一叩首地爬上了神殿。
卑微虔诚,甘愿献上一切,求自己的妻子活过来。
司黎安静站着,一遍遍伸着手,想要拉住那青年。她一遍遍喊着:"你没错,醒来……快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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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一片冰凉,她轻颤着手触摸上去,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脸泪水。司黎沉默了许久,忽地笑出了声。
"莲朝,你确实很会蛊惑人心,晏行寂的心魔严重,绝望痛苦的记忆太多,你以为我唤不醒他……"
"你错了,无论他怎么样,我都会找回来他。""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司黎猛地抬眼,在眼前快速扭曲流转的画面中,朝某段记忆碎片伸出了手。
白光忽地闪现,眼前的空间在扭曲。光亮渐渐消散,鼻息间是血腥的气息,漫天的黑雾中只隐隐看出密密麻麻的血眸。
这是浮屠川。
那些是浮屠恶鬼。
白衣青年执剑而立,衣衫破烂乌发凌乱,一双眼睛诡异猩红,白玉般的脸颊上爬满黑纹。
他一遍遍挥剑杀着身旁的浮屠恶鬼。他低声喃喃着:“阿黎,阿黎……”恶鬼啃噬着他,咬下他的血肉吞噬,血水顺着淌了满地,吸引来更多的恶鬼。
他只是茫然向前走着。厮杀,受伤,喊着她的名字。
司黎跟上前去,她朝他伸出手,那股无形的力量又出现,在阻止着她触碰他。
少女的眼中盈满泪水,咬着牙抵抗着那股力量。她闭着眼,感受着神魂上的婚契。那刻着她与晏行寂名字的婚契。
一定要帮她这一次。
救救他,让她试试,让她救他。微弱的金光自少女身上发出,逐渐壮大,耀眼。
虚空中阻隔她的力量渐渐削弱,司黎的唇角渐渐溢出血丝,却还是朝晏行寂靠近。
厮杀的青年顿住,挣扎着回身看来。浮屠恶鬼发疯似的撕咬着他,他却动也不动。
少女的泪水掉落,哑着声音喊:“晏行寂!”婚契的金光在一瞬间耀眼,周围的浮屠恶鬼尽数化为飞烟,眼前的一切都在崩塌。
青年茫然抬起手,阻隔着他们的力量消失,司黎猛地扑入他怀中。
她搂的很紧,眼泪无知无觉落下,抱着他一遍遍呢喃着:“我抓住你了.……”“我带你回去,跟我回去。”
"阿黎……"“是我,我是阿黎,我是司黎。”
阿黎,司黎。
青年方还茫然的眼眸逐渐清明。
他小心内敛,宛如对待珍宝一般,揽住了怀中女子的腰身。“阿黎,我好想你……”
神殿内,司黎蓦地直起身子吐出大口鲜血。瑶月连忙上前往她的经脉中输送神力,"仙君,可有大碍?"
司黎摇头,"无碍。"她转身过去,晏行寂颤抖着长睫睁开了眼。
双目相对,司黎眸光复杂,晏行寂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阿黎受伤了!
他慌张起身攥住少女的手,灵力便要朝她经脉中去。“阿黎,你哪里疼,经脉受损了是吗?”
他直接便要为她输送灵力,柔软的手按住了他。晏行寂怔然抬头。
司黎摇头:“我没事,神女为我疗伤了。”她神色有些严肃,看着晏行寂的眼眸冷淡,青年被她的目光一刺,竟不敢说话。
瑶月与腾龙相对一眼,两人心照不宣,起身出了内殿关上了门。
晏行寂讷讷想要去拉司黎的手:“阿黎,你怎么了……”少女并未反抗,任由他拉着手。
他松了口气,小心地问她:"对不起,我被莲朝蛊惑害得你还得——"
“晏行寂。”
少女打断他的话。
“阿黎?”
司黎问:"为何要说对不起,你有何错?"晏行寂唇瓣翕动着,却找不出原因。
司黎闭了闭眼,脑海里满是在晏行寂识海中看到的记忆。
她为他打擂台受伤,那红尾冰蝎其实是他抓的,他拒绝了叔父的议婚,转身却在瓢泼大雨中失声痛哭。
她要与他离契,他那般高傲的人放低姿态去求她,以去魔域作战为由逃避,跌倒在林间哭着向她道歉。
他一朝白头,用心头血护着她的尸身不腐。
他拖着重伤的身体一步一叩首,写满了红绸,求她能够回来。他因她生了杀心,独自一人进入浮屠川面对滔天的浮屠恶鬼,被它们啃食撕咬。
她捂住了眼,心口处泛起细密的疼痛。"你有何错……"
她都做了什么………
她因着沧溟镜,都做了什么……在
与晏行寂重逢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对的。
她只是一个穿书的任务者,为了稳定这个世界,纠正原书剧情而做任务。沧溟镜告诉她只有做任务她才能活,晏行寂才能活,这个世界才不会崩塌。
都是错的。
全都是错的。
她与晏行寂,都被骗了。
少女捂着眼,气息颤抖,晏行寂的心一阵绞痛。
他小心将她抱在膝上,无措生涩地哄着她。“我错了,阿黎莫要哭,都是我的错。”"阿黎,别哭了,你哭我难受得紧……"“阿黎,你打我吧……”
他抓着她的手便要打向自己,少女却挣扎着抽出了自己的手。
她的泪水已经被自己擦干,眼眶通红。"晏行寂,你没有错。"
晏行寂愣住。
司黎说:“我瞒了你许多事情,这些事情我或许一辈子也无法与你说,但我不会再如以往一般了。"
她不会再听沧溟镜的话,不再相信这所谓的剧情。她与沧溟镜都错了。
"你是个独立的人,你的人生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我不能干预,别人也不能。"不想飞升就不飞升,不想斩断情根就不断。
"不管他们在图谋什么,我们同生同死。"一起死也无妨,她是想活着,但也不惧死亡。
晏行寂的神魂都仿佛被冲击着,只看得见眼前的少女,只听得见她的声音。“晏行寂。"少女郑重开口,"若天命难违,我与你一同面对。”"生也好,死也罢,我们一起,葬在一起也无妨。"
莲朝想要晏行寂飞升,一定是在图谋他什么。莲朝和魁羌又想要她体内的沧溟镜。
她与晏行寂被布进一方大局之中,只知道幕后的人是谁,却不知他到底想要什么?不知道又怎样,危险又如何?司黎不认命。
她想活着,想与晏行寂堂堂正正活着,想保护师兄师伯他们。她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看过。
司黎握紧他的手,少女郑重其事:"这次我来保护你,我再也不会做错事了。"
“我的心脉不全,若沧溟镜的最后一块碎片寻不回来,我可能
无法给予你同等的喜欢,但晏行寂,我并不是全然不在乎你,我在乎你。"
师兄说得对,她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心硬。
她会心软,会心酸,会在看到晏行寂那三百年过的不成人样时心疼。她对晏行寂,有感情。
人不应该困在过去,她应该向前看。她需要认清自己的内心,她要对自己和晏行寂负责,师兄说的一直都是对的。
“晏行寂——”
话还没说完,唇瓣忽地被堵上,青年气势汹汹,布下结界隔绝外界,翻身将她压下破关而入。
他鲜少有这般强硬的时候,空气被他纂夺,晶莹的水珠顺着交缠的唇齿滑落,寂静的神殿之中只余急切的呼吸声。
腰间系带被抽走,温凉的指尖渐渐下滑,在平坦处停顿,意味分明。
司黎并未抗拒,伸出手抱住他,扬起的脖颈犹如濒死的白鹤。青年俯身堵住她的声音,一遍遍呢喃着她的名字:“阿黎,阿黎……”
要疯了。
脑海里一片混沌,他在说什么她完全听不进去,也听不明白,只能感受到一股强烈过一股的热意。
执剑的手修长如玉,虎口和指腹上的薄茧现在成了杀她的利器,肆意地厮磨着。
她推拒着,踢着他,他却毫不理会又急又凶,钳制着她的下颌与她亲吻。
"还记得……"
"什么……"
"阿黎,记得……"
"听不清,听不清……"
他抽出指尖给她缓冲的时间,司黎缓缓回过神来。俯身在她身上的青年额上汗水滴落,眸底的晦暗似要将她溺毙,只穿着一条裤子。
他问她:"你还记得我们的婚契上刻着什么吗?"
司黎哑着嗓子:“记得……”
"什么?"
"生死不离,终身不弃……"
他笑了出来,眉眼间的情意缱绻浓郁。红唇又被覆盖,他贴着她的唇呢喃着:“生死不离,终身不弃。”
他继续方才的事,看她一点点绽放,少女的意识粉碎,白光乍现茫然
之际,清润沙哑的声音传来。
"我爱你,我只爱你。""你也只能爱我。""我们生要同寝,死亦同穴。"
他抽出手按住她无力推拒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他贴着她的耳根问:"今日我让阿黎愉悦了,那阿黎是不是要回我一些,你缺了我三百年,回雾玉崖补给我好吗?"
少女意识不清,下意识应下:"好……"青年笑了出来,唇角的笑意有些狡黠。
“我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雾玉崖:
晏行寂委屈:“阿黎答应过回来补给我的……”司黎揉腰:“姐走过最长的路,就是你的套路。”
第63章 昆仑之墟七
晏行寂这几天有些许黏人,仗着自己被莲朝的神力伤到整日缠着她。在又一次险些破禁之际,司黎推开像个小狗一般哼哼唧唧的晏行寂。"起来,晏行寂。"
青年抱着她平息着自己紊乱的呼吸。“阿黎……出去神墟就回雾玉崖。”
司黎:
“…
她清楚地感知到不容忽视的存在,不由得在心里感慨渡劫就是好,折腾这么久都没平息。她拍拍他的脊背,像哄孩子一般哄着他,“我得去找瑶月问些事情,你等我回来好吗?”
晏行寂翻身躺下,将司黎抱在身上,少女仅着小衣,浑身上下都是他留下的痕迹。他看着少女清透的眉眼,好似回到了三百年前。兜兜转转,还是将她寻了回来。
青年揽着少女腰身的手收紧,司黎感知到,以为他还想撒娇磨她,俯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你乖些,我一会儿就回来。”
晏行寂哑着声音:"好,我等你。"
少女起身正要拿过衣衫,修长温凉的手递过来,替她披上内衫,细心地系好衣带。
内裙,外衫,他一件件替她穿好,眉眼清隽柔和,耐心地系好一根根衣带,好似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随后他替她捋顺有些凌乱的青丝,"有事一定要喊我,你用婚契喊一声,我马上就会过来。"
"好,别担心。"
司黎要离开的时候,晏行寂拉着她的手,青年眼巴巴看着她,眸光水亮看的人心软,毫无平日高高在上的渡渊剑尊模样。
少女无奈叹气,摆了摆手,青年笑着弯下身子。随后清淡的吻落在唇上,在他想要加深之时,司黎几步退后远离了他的怀抱。
"你在这里养伤等我,不许乱跑。""嗯,早些回来。"
少女提着衣裙朝外奔去,屋内的白衣青年唇角笑意渐渐褪去,眸底一丝晦暗划过。在确定司黎已经走远之后,他大步离开关上殿门,朝着某处地方而去。
★大★
神殿宽敞,司黎一路循着记忆来到瑶月的宫殿。瑶月的宫殿位置较偏,靠山依水,郁郁葱葱的树木环绕在宫殿两侧。
司黎瞧见树下的人影之时,脚步蓦地顿
住。
一身浅色神袍的女子被高大的青年箍着腰身,青年一手揽着她纤细的腰朝怀里按去,一手扣在女子脖颈后,以近乎强势的姿态迫使她抬头承吻。
瑶月和……腾龙?
司黎不由得拧眉。
腾龙这位神君虽然外表冷漠不善言辞,但对待瑶月是格外的柔和体贴,她自是看得出来腾龙喜欢瑶月。
可瑶月前几日对待腾龙还有些疏远,如今突然这般亲密?
年轻的神君几乎要将瑶月揉进骨血,强势蛮横不容拒绝,可那神女却并未反抗,而是顺从地抱着他,努力仰头承受他的亲吻。
司黎刚要转身暂且离开,身后女子轻柔的声音传来。"仙君留步。"
司黎抬眼便对上了瑶月温和的眼眸,容貌清丽的女子脸色酡红,唇瓣有些微肿。一道带着寒意的视线扫来,司黎脊背一麻。
她看去,高大的神君冷着脸看着她,神情平静,可眼底的寒意不言而喻。
司黎:"……"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司黎现在应当已经厚葬了。她觉得自己应当再跟晏行寂待一会儿,晚来一会儿也不至于打扰这位神君大人。
在两位神明的注视下,司黎尬笑一声,"我……来找瑶月神女有些事情要问。"
瑶月笑了笑,丝毫不意外司黎的到来,“我本也想去找仙君的。”她看了看身旁的腾龙,放柔了声音,"你先忙你的吧,我与仙君说些事情。"
腾龙颔首,捏了捏她的手,往日冷淡的神君此刻满眼的情意,"晚上湖泽他们回来,我们一起聚聚。"
“好。”
腾龙起身离去,看也不看司黎一眼大步离去。他的脚步方远去,神殿内方还冰冷的气压顿时消散,那股压在司黎脊背的威压削退。
司黎不由得拍了拍胸脯。创世神的威压,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并未主动放出,便已经让她感到脊背一阵发寒了。
司黎回首看着腾龙远去的身影,神君挺拔高大,仅仅只是一个背影便足以令人心颤,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的强大。
这么强大的人,瑶月也不弱于腾龙,另外七位神君也自当不会弱。九位创世神,还有其他几十
位神君,怎么会一朝尽数陨落?莲朝纵使是帝君,哪有这么大的本事湮灭一界?
"仙君。"
瑶月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司黎回过神转身,便瞧见瑶月已经倒好茶水,探手请她入座。她连忙上前去。
司黎方入座,瑶月将茶水递过去,清香扑鼻。
"多谢。"
"仙君客气。"
瑶月的脸上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笑意,神女眉眼弯弯,红唇微肿水光潋滟。她不由得想起了方才瑶月与腾龙在树下接吻的那一幕。
瑶月笑了笑率先开口:"方才让仙君见笑了,未曾注意到仙君来了。"
司黎摆手:“没有没有,是我突然来访冒昧了。”
瑶月只是垂首又为她添上一杯茶,"仙君与你那夫君是何时结的亲?"她可以察觉到两人神魂上的婚契,这两人是道侣。
“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
瑶月喃喃道:“挺好的,可以在一起相处三百年。”司黎有些语塞。她与晏行寂并未相处三百年,两人总共相处的时间也就十一年。
瑶月道:"仙君,珍惜眼前人,那仙君对你极好,你们二人一定会幸福美满。"她的神情其实与平常无异,但司黎就是敏锐地察觉到瑶月的情绪低沉。
司黎瞳色微沉,试探性问她:“神女与腾龙神君是何时在一起的?”瑶月煮茶的动作顿住。
“神女若是不方便回答,便当——”"方才。"
这下轮到司黎愣住了。
方才?
方才他们可是在.…
清风吹来,卷起地上的落花,被裹挟到瑶月身前的茶杯中,静静漂浮在那茶水里,随着水波来回轻晃着。
瑶月的目光有些虚无,纤细的指尖摩挲着那带着余温的杯壁
“我与腾龙相识了万年了,如何不知他心慕我呢?只是创世神只有十位,我们要维持天柱,护佑上界和下界太平,不是可以考虑儿女情深的时候,我便一直未曾回应他的感情。"
司黎喝着茶未曾答话,
充当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可是我改变想法了,若结局真的已经注定……"瑶月抬起头来,笑得极尽柔和,“我想为自己活一段时间。”
她生来便注定为了苍生献上自己的所有,为其生,为其死。“我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但我也想做一下自己。”
司黎顿住望向瑶月。
神女的容颜依旧动人,眉眼是悲天悯人的温和。
瑶月的话。什么叫结局已经注定,她知道自己的结局?
“神女……”
瑶月却是打断她的话:"仙君,你也是,瑶月希望仙君与自己的道侣长长久久,眷侣佳成。"
她的笑意越发柔和,声音清冷飘渺:"此生固短,莫要辜负。"
若是彼此喜欢,理应在一起。
司黎握紧了茶盏,还是忍不住说出了那句话:“神女,你知道些什么吗?”
瑶月突然改变想法与腾龙在一起,这是为何?她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又是因何?
瑶月起身来到湖边,那方湖水碧绿清澈,树上的落叶飘落下来,落入水中荡起一圈波纹,将宛如镜面的湖面打碎。
司黎随着瑶月上前来。
瑶月轻声开口:“我知道仙君来是要问什么,你想问关于莲朝的事情,是吗?”是前几日在密林处司黎没得到回应的问题。
"……是。"
瑶月神情并未有异,细声说:“混沌之处,莲朝是最早觉醒的神明,我与腾龙几位创世神要晚于莲朝几千年,直到我们十位创世神聚齐,合力劈开了这混沌,创立了蛮荒,诞生了神界。"
"之后又出现了几十位神君,神界圆满,下界诞生,称为仙界。""莲朝带领着我们九位创世神护佑天下苍生,维护两界安稳。"
瑶月的目光望向远处高耸直立看不到顶部的神柱,十根神柱庄严气派,带着肃然的威压。
她喃喃道:"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莲朝说过许多次,在护佑苍生这条路上,前途艰难曲折,纵使神陨也绝不能退缩,只要他们不亡,苍生一定会在。
/>一滴泪水自瑶月脸颊滑落。
"他骗了我们。"
"……什么意思?"
瑶月的泪水一颗颗坠落,神女落泪,方还晴朗的虚空陡然间乌云遍布,冷厉的寒风吹起。瑶月拂袖,神力向湖面扫荡过去。
司黎俯身望去。
下一瞬,少女的眸光忽地凝重起来。
那湖面渐渐虚化,映出诡异恐怖的画面。漫天都是浓重的黑雾,遍布密密麻麻的血眸,拥挤在一起看的人头皮发麻。
司黎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浮屠恶鬼。
她到前不久才知道,浮屠恶鬼原来在几万年前就出现了。
身旁的人看着那些浮屠恶鬼,眸中浮现出悲哀。
“那里是下界。”
也就是仙界。
司黎皱眉:"那下界的仙君……"
瑶月说:“那就是仙君们。”
"……什么?"
司黎的喉口有些发梗,不可思议地看着湖面上漫天的浮屠恶鬼。瑶月道:“那些堕灵,便是仙君们。”
司黎几乎说不出话。虚空中一声闷雷炸起,雨水瓢泼,淅淅沥沥砸在两人身上,衣衫瞬间被打湿。
那些雨滴砸在水面上荡起一个个小水花,水波荡漾,下界的画面有些看不太清。但其实也没必要看清,因为满天都是黑雾,她们除了黑雾和隐藏在雾中的血眸外,什么都看不
见。
应该说……什么都没有了。
瑶月的话应证了她的猜测:“仙界被莲朝屠了,所有生灵,那些仙君、灵兽、仙草,凡是有灵识的东西都被炼成了浮屠恶鬼。"
“他为何要这般做,他不是创世神吗?”创世神,亲手创造这个世界,又将其摧毁。
瑶月摇头,苦笑出声,“莲朝修的不是慈悲道,从头到尾修的就是杀伐道,他伪装的太好。”"起初他确实是愿意与我们一起护佑苍生,直到他的杀伐之心日益剧增,莲朝开始变了。"
他不再与他们来往,独身一人在帝君的宫殿中不知在忙些什么。
他
的性格不似以往温和,他开始虐杀生灵,瑶月曾亲眼见到他将一个神鸟的羽毛一根根拔掉,将其的血肉碾碎干净。
在他们九位创世神准备干预之时,莲朝失踪了,消失了整整一千年。
司黎哑着声音开口:“他去了下界?”
瑶月颔首:“莲朝将神镜做了手法,我与其他几位神君看到的下界全是假的,事实上,他撕开了下界,在里面杀戮了整整一千年。"
真正的下界,早就被莲朝屠戮干净。
司黎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她看向瑶月讷讷问:“所以,你一开始便知道我与晏行寂不是下界的仙君?"
整个下界早已被屠戮干净,哪里来的仙君?她一开始就知道。那她知道他们的身份吗?
瑶月转过身来,慈悲柔和的神女声音轻不可闻:“后世如何,苍生还在吗?”
司黎哑口无言。
她果然知道,她知道她与晏行寂来自后世,从一开始见面就知道。
“司姑娘?”
“在。”
司黎坚定道:“神界湮灭万年后,如今的下界……也就是仙界成为上界,新诞生了一界叫修真界,成为下界,修真界有人妖魔三族,大家都可通过修炼飞升成仙。"
“堕灵呢,铲除了吗?”
司黎摇了摇头:“并未,我们将其称之为浮屠恶鬼,它们……与莲朝在一起,封印浮屠恶鬼的地方要裂开了.
瑶月的神情一暗。
司黎连忙补充道:“我与我夫君此番前来便是为了找到重新封印浮屠恶鬼的神器,它叫沧溟镜,是后世唯一可以封印那些恶鬼的东西,它有一块碎片散落在这里,就在下界。"
当时在密林深处,那虚空中的裂缝打开之时她感知到了沧溟镜的气息,它与莲朝在一起。瑶月敛下眼眸,放低声音:"在下界……"她静了许久,两人齐齐沉默着。
雨水越下越大,昭示着这位神女的心情沉闷。
在噼啪的雨声中,瑶月空幽的声音传来:“莲朝不日便要撕开裂缝,他要炼化我们这些神明,届时我会趁乱带着司姑娘去到下界,帮你找到沧溟镜的碎片。"
司黎有些不忍:“神女……
你会死。”
瑶月笑着说:“神界湮灭是我们一早便料到的事情,我与神君们不可能放任莲朝毁灭这个世界,这个世界还会再诞生生灵的,你瞧,修真界不是个例子吗?"
"司姑娘,我已经死了,你现在看到的,都是过去不是吗?"
瑶月叹了口气,虚空中的雨水缓缓停下,神女重新看向那些天柱。"还有十日就要结束了……"
神界只剩下十日。
她的生命只剩下十日。
司黎和她一起看向那些高耸伫立的天柱。
她改变不了这些,纵使瑶月他们知道了自己死亡的结局,她也必须看着神界湮灭。否则她与晏行寂都要葬生在这里面。
瑶月自己也知道,瑶月所能做的,就是珍惜仅剩的日子。做她自己。
一步步按照既定的结局,将神界湮灭的真相重现在后世眼前。
即使早已知道结局,也依然要如此。神界湮灭的真相,仙界被屠,后世需要知道。
★大六
腾龙一路穿过长廊回到神殿,今晚湖泽他们也会回来,神界将要湮灭,他们的计划也要开始了,在仅剩下的这些时间里,应当好好过。
他要去准备晚间宴会的东西。
腾龙方走到神殿前,脚步缓缓顿住,微眯眼眸看向不远处长身玉立的青年。"你来作甚?"
白衣青年缓步上前,朝腾龙微微颔首,"请神君帮些忙。"
"什么?"
“我想寻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神骨兰。”
腾龙的眸光冷下,"你可知那是作甚的?"晏行寂颔首:“知晓,请神君告知。”
两人对视,眸光在虚空之中胶着对峙,面对神明的威压,晏行寂始终不曾后退,青年挺直脊背毫不避讳地与那神明对视。
腾龙忍不住开口:“且不说你如何能寻到,就算寻到了,值得吗?”白衣青年沉默了,始终未曾答话。
在腾龙冷淡瞥他一眼准备转身离开之时,
方才沉默的人蓦地开了口。“神君,若是为了瑶月神女,你可觉得值得?”
腾龙的脚步顿住。
晏行寂眉眼微弯,似是想到了心慕的人,眸光柔和缱绻:“神君也会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为了我的妻子,我亦是如此,没有什么值不值得。"
“请神君告知在下神骨兰的下落。”
腾龙看了他许久,负在身后的手有一瞬间捏紧,又缓缓松开。长久的对峙后,他勾起了唇,却并未带着嘲讽的意味。是发自内心的笑。
"好。"
大大★
方下过一场雨,林间小路湿滑,呼吸进鼻息的空气尽是清新的气息。司黎从瑶月那里离开之后,心口像是沉了一块巨石,堵的她有些郁结。
瑶月从一开始便知道他们来自后世,知道自己必死的结局,还能这般若无其事地瞒着他们,心甘情愿走向死亡。
为了让他们活下来。
为了让他们将沧溟镜的碎片带出去,拯救天下苍生。也为了让他们告知后世神界湮灭的真相和仙界被屠的事情。
莲朝是创世神,却修了杀伐道,将整个仙界荡平。
瑶月并未与她说神界的计划,但司黎却知道结果——莲朝没死。神界的计划落空了。
不仅如此,诸神在当年又为何陨落的,莲朝……有这么大的本领吗?
瑶月并未去问司黎后世对神界的记载,纵使知道了又如何,他们必须得上演当年的一切,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是再也改变不了的。
所以瑶月不愿问司黎,他们还是要按照既定的历史走。
可若是仙界已经没有活物,那曾经修真界飞升仙界的人.…
司黎顿住脚步。她仰头望天,乌云尚未散去,阴霾压抑的景象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飞升是假的,那些人若是真的飞升了仙界,仙界全部都是浮屠恶鬼,他们要如何活得下去。恐怕也早就被莲朝炼化成了浮屠恶鬼。
那晏行寂……她竟然还想让晏行寂飞升.…
司黎鼻尖有些酸涩。
莲朝为何一心要晏行寂飞升,他到底在图谋什么,晏行寂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莲朝到底想要晏行寂的什么?
/>司黎重重呼吸,可心口处的烦闷还是挥之不去。
"晏行寂……"
她轻声喃喃。
"我在。"
清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司黎脊背一僵,连忙转过身去。
白衣青年自不远处朝她走来,眉眼沉静温和,瞧见司黎淋湿的衣衫后皱了皱眉。
"冷吗?"他用灵力替她烘干衣衫,握着少女有些微凉的手给她输送灵力。
司黎摇头:"不冷。"
她抬头看向晏行寂,眼前的人低垂着眸子,专注地为她烘干衣衫温暖身体。他好像一直都这样,无论何时都能出现在她身后。
司黎声音有些沙哑:“晏行寂。”"嗯?"
"……我今日问了莲朝的事情,神女说等连同下界的结界打开便带我进去寻沧溟镜。""好,我与阿黎一同。"
"莲朝屠了整个仙界,将所有的生灵炼化成了浮屠恶鬼。"“腾龙神君与我说了。”
“晏行寂。”司黎眸底有些红,瞧见晏行寂的模样后眼眶酸涩,“那些年让你飞升,我错了……"
晏行寂飞升,根本不可能活下去。
握着她手的青年顿住,微微抬眼看向红着眼的少女。他微微叹气,擦去她眼角的水光,“我从未怪过你,阿黎并未做错。”
“错了……"司黎狠狠闭了闭眼,“我不该一心想让你斩断情根飞升,我这是在送你去死。”"莲朝一直在图谋你,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晏行寂,我想保护师兄师伯们,也想保护你……"
瑶月和数十位神君都未能杀了莲朝,万年后的莲朝即使实力大大削弱,但也是神明。晏行寂只是个渡劫……而她甚至连大乘还没迈进。
"若莲朝真的来犯,我要如何才能保护你们……"
晏行寂,青霄剑宗的师兄师伯们,容九阙和妖域……她要如何护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一声叹息传来。
冷香扑鼻,晏行寂将她揽入怀中。青年揽紧少女的腰肢,下颌在她发顶上轻蹭。
他的声音格外柔软,生怕吓到她一般:“阿黎,前几日你对我说了什么?”司黎抱紧他并未应声。
晏行寂道:"你说,若天命难违,我们一起面对。"
——若天命难违,我与你一同面对。——生也好,死也罢,我们一起,葬在一起也无妨。
晏行寂抱紧她,“我们始终在一起。”司黎抱着他腰身的手攥紧。
他将她从怀中放出,看着少女微红的眼,心下一软。青年俯身在她唇上轻啄,是极尽内敛的吻,与她唇齿相交,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意识茫然之际,司黎听到他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闭上眼搂住他的脖颈,心口处的酸涩越发明显。
她也不会让他死的。
晏行寂,青霄剑宗,妖域……都不会死的。
第64章 昆仑之墟八
那日与瑶月见面后的第二日,瑶月约司黎在扶褚山的神柱前见面。
神女并未穿着一身华贵的神袍,而是仅仅一袭素裙,妆容清雅秀丽,发髻盘的简约,只配着一支玉簪,那玉簪上刻着弯月神印。
瑶月双手交叠在身前,身旁站着高大笔挺的腾龙。
她笑了笑,声音一贯的柔和:“司姑娘,我和腾龙要去游历几日,这几日神殿便劳烦司姑娘看管些许。"
司黎微微一愣:“游历?”
湖泽神君他们当初只回来了一天便离开了,应当是有些旁的事情要忙。若瑶月与腾龙也离开,神殿内便只剩下她与晏行寂二人。
“神女?”
瑶月颔首,握紧腾龙的手,“我与腾龙诞生万年,却一直在这神殿奔波劳碌,鲜少去看看。”她看向一旁年轻的神君,那神君唇角勾出柔和的笑意。
瑶月眉眼弯弯,"在最后的大战前,我想与自己的爱人去走走看看。"她看起来很是开心的模样,丝毫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
腾龙也附和着瑶月:"嗯。"
司黎没理由不答应。
瑶月递过来一颗灵珠,晶莹剔透,蕴藏着极其强大的神力,看着便让人生畏。
“司姑娘,这是我的神珠,里面有着我的神力,若莲朝有异动,便请司姑娘用神珠镇压,同样,司姑娘夜晚睡觉之时不妨留着,它也有蕴养神魂的能力。"
司黎看向瑶月,眸光有些晦暗,那神女冲她清浅一笑,抬手示意她接过。双目相对,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凝滞。
不过瞬息功夫,司黎接过神珠,"在下知晓,神女和神君一路顺风,顺遂开心。"她看着瑶月和腾龙牵着手远去。
两人走远后,司黎望向手中的神珠。那上面有瑶月的神力,发着淡淡的黄光,宛如虚空中的弯月。
大大★
月夜微凉,繁星在苍穹上熠熠闪烁,周遭静谧。屋内燃着熏香,照明的灵珠被熄灭。
司黎浑身是汗,动也不动地任由晏行寂为她清理,随后青年躺下将她揽入怀中。他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身体可还难受,为我转化魔气可有损伤?”
司黎有气无力摇头:
“无碍。”
她侧过身抬眼看着眼前的青年,方纾解过的青年冷白的脸上还带着微红,额上有些细密的汗。
飞眉入鬓,睫毛又长又密,瞳仁是点漆般的墨色,鼻梁高挺,眼尾微微上挑,五官疏朗清隽。是极为好看的一张脸。
司黎探向他的手腕,唇角缓缓勾起笑意:"你的灵力增长许多,很快便能迈入渡劫后期了。"
她又探向他的丹田,魔息已经被除去将近一半。
流转术当真有用,太淮说的不错!
他们甚至都未做到最后一步,两人不过才练了半个多月,他的心魔便已经稳定许多。
司黎笑眯眯:"我的灵力也增长许多,出去神墟便能渡雷劫。"
司黎的经脉被修护后,停滞已久的修为突飞猛进,加之合欢派的秘术流转术。修行流转术之人,修为差距越大越有效,晏行寂在修炼之时也会刻意帮她,她的灵力沸腾汹涌。
若不是因着这里是神墟,那雷劫应当早就降下了。但司黎下意识觉得……或许她不仅可以迈入大乘初期,而是直接进入大乘中期。
晏行寂抱住她,将少女的头按进怀里,"阿黎很棒。"他一只手替少女揉着腰身,一只手在脊背手轻拍她。“睡吧,夜深了,今夜辛苦阿黎了。”
司黎抱住他的腰身闭上眼。今夜不知怎地,脑海里很快便混混沌沌。
鼻息间是晏行寂身上好闻的冷香,在他的怀抱中,司黎很快便入了梦。
她意识朦胧,半睡半醒间,倏尔反应过来周围是一片朦胧的白雾。除了那些白雾,她什么都看不清。
司黎有些茫然,召出卷星挥斩而去。磅礴的剑光劈斩下来,眼前的白雾却并未消散,而是越发浓郁。
司黎拧了拧眉。
“晏行寂?”
无人应答。
她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记忆像是被平白斩断一截,并未意识到这是个梦境。
司黎一边向前走一边喊着晏行寂的名字。“晏行寂,晏行寂!”“晏行寂,你在哪里!”
可四周寂寥,唯余她的声音在回荡,一圈一圈地在白雾中回响。她有些慌张,凡是入目的地方尽是那些白雾,空旷
得令她不敢多看。
“晏行寂……”
“晏行寂,你在哪里?”司黎茫然向前走着,一边走一边喊着他的名字,希冀着那青年如往常一般出现在自己身后。
可他始终未曾出现。她突然想起来晏行寂的话:“有事用婚契喊一声,我会立马出现。”
她闭上眼刚想调动神魂上的婚契,耳边一声可以穿透云霄的女子声传来。“晏行寂!!”
司黎顿住。
那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带着哭腔和无措,伴随着绝望的嘶吼和刀剑相碰的声音。
司黎惊愕地循着那声音而去,一步一步靠近。在不知走了多久之后,眼前的白雾缓缓消散。
司黎不可置信,红唇因为怔愕微启,瞳仁微缩,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冻,只觉得一股股森寒直往后背而来。
昏暗的天际满是黑雾,血眸在雾中拥挤着,恐怖的嘶吼声此起彼伏。遍地横尸,血水淌了满地,空气中的血腥气息令人作呕。
东海浩荡,海水将近泼墨,浪花炸起狠狠砸下。像是世界末日一般。
司黎清楚地知道,这是三百年前浮屠川崩裂之时。
她怔然看向地面,那些横躺着的尸骸被恶鬼啃食着,骨肉分离,有些已是白骨,大多身着青霄剑宗的弟子服
“晏行寂!叔父!”
"师兄,叔父,晏行寂!"
一道声音在漫天的恶鬼嘶吼中传来,司黎循着声音看去。
红衣少女蹒跚着穿梭在恶鬼之中,长剑劈斩开周围拦路的浮屠恶鬼。她浑身浴血,满脸泪水,明艳的脸上是恐慌与绝望。
她挥剑向前走着,目光四处寻着,似乎是要寻什么人。
司黎有些说不出话。
那张脸…
是她。
是司黎。
可那张脸比她现在要稍显稚嫩,而她也许久都未穿过红衣了….司黎看着那红衣女子一路向前厮杀,有身着弟子服的青霄剑宗弟子上前想要拉她走。
红衣女子推开那弟子,“我不走!叔父师兄和阿寂都在,我要找到他们!”
红衣女子一路向前,司黎下意识便跟随在她身后。
她看到
了那女子跌倒在地,司黎想要去扶她,却看到那女子顿住,像是被什么重击一般,呆愣地看着某处,眼泪大颗大颗砸落。
司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血泊中躺着的……是她的叔父,上一任青霄剑宗的宗主。
红衣女子几乎是爬着过去,颤抖着手捂住早已了无生息的人胸口的刀痕。"叔父,叔父……"
司黎的手也在隐隐颤抖。
当年她不知道叔父的结局,沧溟镜说叔父的结局在原书中没有提及,她也是在死遁后才听说,青霄剑宗的宗主陨落在浮屠川一事。
彼时的她虽然已经无心,可不知不觉间,也摸到了自己的满脸泪水。
如今亲眼看到那养育了她十几年的人,这般苍白地躺在血泊之中…….直击灵魂般冲撞着她。
可这一切……她毫无印象,她当年根本没有见过叔父的尸身。
司黎茫然地看着那红衣女子用着和她一样的脸失声痛哭。可她没有哭太久,那些浮屠恶鬼在撕咬她,她只能擦干眼泪起身向前走去。
她要去寻一个人。
直到看到那虚空中的白影,司黎才意识到她要去寻谁。那白衣少年面如冠玉,即使周身都是鲜血却依旧盛气凌人,眉眼间尽是杀意。
晏行寂。
是更年轻的晏行寂。
他身前的人一身黑袍,苍白的脸上尽是邪佞的笑意,眸中血红诡异。鬼虢。
少年并未注意到红衣女子,一心想取鬼虢的命,与他打得不可开交。两位渡劫开战,无一人可以分的出心,他并未注意到自己身后的虚空悄然裂开。
一只手从里伸出,苍白瘦削……往少年的心口而去。
司黎蓦地瞪大眸子,窒息感涌来,不管不顾地朝虚空中的人而去。
“晏行寂!”
“晏行寂!”
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同时响起,带着不约而同的恐慌。
可这时,耳边却传来熟悉的声音。“阿黎,阿黎!”
司黎蓦地睁开了眼。鼻息间几乎溺毙她的血腥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青年身上令人心安的冷香。
少女小口小口喘着气,额上汗湿一片,胸口微微起伏,纤长的睫毛轻颤。
>“阿黎,你怎么了?”
清润的声音传来。
司黎回过神来,无措地朝晏行寂看去。
青年乌发披散,只着内衫,神情是显而易见的紧张。司黎摸向他的脊背,那里一片完好,带着青年自身的温凉。
她倏尔松了口气。
"无事,无事。"
她扑进青年怀抱,埋首在他胸膛处,伸手抱紧他劲瘦有力的腰身。
"做噩梦了?"
“嗯。”
青年擦去她额上的汗,俯首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放轻声音哄着她:"莫怕,我在呢。"
司黎却只觉得那股心悸挥之不去。是梦吗?太过真实了,就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
可若不是梦..
那红衣女子是她的脸,并不是阿黎的脸。当初浮屠川崩裂之时,她被鬼虢抓走了带去的浮屠川,并不是自己寻去的。
那不是当年她在浮屠川见到的一切。
“阿黎,莫怕。”
青年的手在脊背上轻拍。
司黎脑海中却一直浮现叔父躺在血泊中的画面,和醒来前看到的最后一幕。裂缝中伸出一双手朝背对着的晏行寂而去,伸向的方向正是他的心口。
她的手隐隐颤抖,抱着她的青年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推开怀中的人:“阿黎,你到底做了什么梦?”
司黎摇头,"没事,只是个梦。"一个太真实的梦。
司黎看向晏行寂,青年的目光在幽暗的室内有些晦涩。那些是梦,可若是……成了真呢?
浮屠川迟早会裂开,甚至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而诸神合力都未能杀了莲朝,纵使他被封印万年,实力也不容小觑。
晏行寂是渡劫,她只是个化神后期。甚至晏行寂的心魔尚未完全拔除。
莲朝,魁羌,浮屠恶鬼。
太多威胁了。
青霄剑宗,妖域,晏行寂。
他们要如何才能活下去?
青年俯身轻啄她的唇角,安抚着情绪有些不稳的少女,"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是
假的,我在这里。"
他一直在她身边,永远不会离开。
司黎搂紧他的脖颈,“我们回去便练流转术最后一重,我一定会帮你拔除心魔,会在浮屠川崩裂前进境,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青年顿了顿,坐起将少女面对面抱在怀中。
他啄吻着她的唇,扣在她脊背的手轻拍着,像哄孩子一般:“我会在你身边的,别怕。”司黎抱紧他的脖颈,任由他破关而入在她唇齿间横扫着。晶莹的银线顺着两人交缠的唇齿流下,一路蜿蜒过下颌划入衣领之间。
大大★
转眼已经到了第八天,瑶月还未回来。司黎躺在神殿的秋千上,闭眼看着虚空中的繁星。
晏行寂今夜并未在她身边,他不知去寻些什么东西,下午离开后一直到现在都未回来。
司黎便安静地缩在秋千中,百无聊赖地看着苍穹上的星光。这神殿只有她和晏行寂两人,周围安静只剩下隐约的虫鸣。
司黎一直坐到后半夜,终于忍不住瞌睡起来,上下眼皮直打架。
耳边似乎传来声音。
“司黎,过来。”
秋千晃动的幅度顿住,司黎缓缓坐起身来。那道声音还在继续:"过来,跟着我的声音,过来。"
少女的目光呆滞,眼帘微微下垂,随后起身缓步离开。她像是神识被拘走了一般,呆滞地朝着后山走去。
密林丛生,荆棘划破了少女的裙摆,她眉头未皱一下,只茫然地看着眼前朝密林深处走去。
“司黎,过来。”
"司黎,来我身边。"
“司黎,我在这里。”
少女终于一步步走到目的地,她顿住脚步,目光看向地面,裙摆被划破有些狼狈。
一身曳地神袍的人满头银发,宛如谪仙的脸隐匿在阴影里,轮廓线条看不太清,只能瞧见他银灰色的瞳仁中带着戏谑的笑。
他伸出手,修长的指尖触碰上少女的脸,温凉的手沿着她的脸颊一寸寸下滑,在下颌处摩挲着。随后向下蜿蜒,在脖颈后停住。
他扣着她的脖颈,将少女一寸寸拉向身前,浓郁的莲香扑鼻而来。莲朝俯身问她:"你来自后
世是吗?"
少女怔愣颔首:“是………”
神明笑了出来,可笑意却不达眼底。他问:“你知道这场战争的结局是吗?”
"……是。"
"结局是什么?""是,是……是什么……忘了……"
莲朝的笑意渐渐凝滞,眸光有些冷淡。“是吗……那我便亲自看看吧……”
他靠近少女,冰凉的额头与少女温热的额头触碰,强大的神力倾泄而出,丝毫不顾少女的死活,一股脑涌入她的识海之中。
可下一瞬,少女的识海上迸发出耀眼的莹光。
莲朝的脸色瞬间一沉,垂眸便看见方还目光呆滞的少女笑着看他,眸底是戏谑和森寒。他脸色一变,连忙便要后退。心口一阵剧痛,鲜血汩汨涌出。
莲朝不可思议看向心口处的匕首,刀身上的神力顺着伤口一寸寸渗入经脉,刀柄上的弯月神印昭示着它的主人是谁。
瑶月。
"滚开!"
莲朝怒喝,正要挥袖斩杀司黎,一柄长剑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横亘在他身前,白影一闪而过,青年揽着少女的腰身朝后退去。
“胆敢如此戏弄我!”他拔出那柄匕首,阴狠着脸便要上前去斩杀两人。
磅礴的神力从天而降,两道身影拦在莲朝身前。女子眉眼清丽,气质温婉。男子凌厉俊美,威压骇人。
“瑶月,腾龙?”莲朝微微眯眼,伸手按在伤口上,神力一点点愈合那伤口。
腾龙和瑶月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空气静止,周围陷入沉寂。
“恶心死了,今晚回去我要搓个八百遍。”少女的嘀咕声传来,莲朝是神明,五感非同凡人,自然听的清楚。
他恶狠狠看去。
青年拿出水壶,少女打湿手帕擦着方才被莲朝触碰过的地方。那少女眉头紧拧,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极为不适的东西。
青年却是朝他看来,两人的目光在虚空中碰撞。
晏行寂眼眸森然,眸底的风暴和怒意显而易见,脸色阴沉着,下颌线条紧绷。他的视线落在莲朝的手上,随后勾唇轻笑了一下。
莲朝顿时明白了,“
你们算计我?”瑶月和腾龙尚未开口,正替少女倒着水的青年淡声开口:“是你自己蠢。”
莲朝的脸色冰冻,周身的神力放出,被瑶月和腾龙不动声色地拦下。他看着瑶月和腾龙,一字一句,似含着冰碴:“你与腾龙外出是做戏,你早就知道我要对司黎下
手?"
瑶月颔首:“帝君,你很想知道我们的计划不是吗,你自己心里也没把握这次能赢了数十位神君。"
她无奈摇头:“帝君,可是后世对于神界这次大战并未记载太多,你问不出来什么的。”
莲朝紧绷着唇,负在身后的手捏紧。
他一开始便知道司黎和晏行寂来自后世,便想从两人身上套出关于这次与神界大战的结局,想要知道这次大战神界会干什么。
司黎的修为是最低的,他自然便选择从司黎身上下手。
却没想到瑶月在司黎识海下了禁制,他看不到司黎的记忆,在疏忽间还被司黎用匕首刺中。莲朝嗤笑出声,"你以为凭借她便能杀我,来到这里的不过是我的一个分身罢了。"
司黎却是看向他,那高高在上的神明眸中带着对万物的蔑视。
她便想起来前几日的事情。瑶月走之前来找她时,曾递给她一个神珠。
回到寝殿内,司黎布下结界打开了那个神珠,瑶月留下的传音响起,告诉她莲朝可能有所行动,希望司黎能按她说的做。
司黎吸收了那颗神珠,也是那颗神珠方才护住了她的识海。
她在瑶月的寝殿内找到了那柄匕首。
于是今夜晏行寂离开她,莲朝找到可乘之机蛊惑司黎。一切都是计划。
至于那把匕首……司黎看向莲朝心口处的伤痕,已经被他愈合。
她不知瑶月为何要她用那把匕首,但瑶月总归有她自己的原因。司黎相信她。
司黎正要收回眼,便对上了那神明的眼。
莲朝歪歪头对她笑着,眸底的嗜血一览无遗。"小姑娘,你来自后世,神界湮灭了是吗?"
神界湮灭,仙界也被他荡平,这方世界已经没有生灵,才会自救产生新的一界。
司黎并未回答,莲朝便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4;原来神界真的湮灭了啊……那他们都死了是吗。"
莲朝大笑起来,指着身前的瑶月和腾龙笑得直不起腰。外表清冷出尘俊美不似凡人的神明,在此刻笑得狰狞可怖,笑声回荡在虚空之中。
瑶月眸底水光微现,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那万年的相处……好似都是假的一般。
腾龙握紧她的手,给予她无言的安抚。瑶月深吸口气,平稳自己的情绪。
司黎摇摇头,眼前的人俨然已经魔怔,创世神这个称呼加在他身上,竟然可笑的很。
远处的虚空之中数十道身影正急速而来,只是眨眼之间,密林里站满了神君。整个神界五十位神君今日齐聚,无一人退缩。
腾龙将瑶月拉向身后,几位创世神上前并肩而立,"你执迷不悟,屠杀了一界生灵,已经不配为神明。"
莲朝依旧淡然而立,在他的身后,虚空中的裂缝渐渐扩大。一股股浓郁的黑雾弥散开来。
随后一刹那,裂缝迅速蔓延遮蔽天日,浓郁的让人胆寒的雾气将整个虚空遮蔽,浮屠恶鬼倾泄而出。
在那一瞬间,司黎心口处的沧溟镜发出一阵喻鸣。沧溟镜的碎片在那裂缝之中。
少女怔然看向虚空,漫天都是浮屠恶鬼,是比浮屠川崩裂之时还要多上数倍的浮屠恶鬼。这也……太多了。
莲朝的身影渐渐消散,他笑着说:“那便看你们如今是要杀我,还是先要救这个世界。”
话音落下,莲朝的身影消失。
司黎瞬间感到一股室息,空气仿佛瞬间被抽走。
她不可置信看去,整个土地在摇晃,扶褚山周围的神渊海水倒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卷向空中。
看不见的虚空突然便有了形状,像块被打碎了的镜子一样,处处布满裂痕。空气便是被那些裂缝吸走。
瑶月喃喃道:“他修成了天道。”
那些愣神的神君们突然反应过来,只余下几位神君对付浮屠恶鬼,其余的神君皆将神力不要命地
朝那些裂痕砸去,试图修补它们。
空气被抽走的速度减慢,晏行寂帮着清理周围的一切,司黎趁乱来到瑶月身旁。
“神女,天道是什么意思!”
>瑶月的泪水滴落,声音虚弱:“每个世界都有世界意识,神明可以有许多,但世界意识只会选择一人作为天道,顾名所以,便是代替世界意识掌握万物生杀的存在,莲朝修成了天道……"
"他在自毁,他若是死了,这个世界便崩塌了……"“再也不会有生灵,彻底粉碎。”
司黎忽然便明白了。
为何诸神合力都未杀了莲朝。因为他是天道,他与这个世界息息相关,他不能死,只能封印!
司黎看向眼前,那些神君们衣袍猎猎作响,目光中尽是视死如归的凝重。漫天都是浮屠恶鬼,世界在崩塌。
瑶月却蓦地转身攥紧司黎的手,"司姑娘,事态严重耽误不得,我带你进去找沧溟镜的碎片!"
“神女——”
她的话尚未说完,瑶月拉着她便坠入了那通往下界的裂缝之中。
司黎在坠入黑暗前朝后看了一眼。
正在奋力厮杀的白衣青年似乎有所感应,他回身看过来。青年面上的淡然一寸寸瓦解,神情陡然间惊慌,全然不顾周身的浮屠恶鬼朝她奔来。
“阿黎——”
第65章 昆仑之墟九
周围是厉风和宛如野兽般的嘶吼声,呼啸的风吹拂在脸颊上,刮得她有些生疼。因为在急速下坠,身侧的风冷厉,浓重的血腥气息令她睁不开眼。
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揽进怀中,带着股宛如雪莲的清香,强大的神力将司黎牢牢护住。司黎低声呢喃:"神女……"
瑶月只是抱紧了她,神力裹挟着两人下坠,驱逐开来周围的浮屠恶鬼。
司黎听见她的声音:“我一定会送你们出去的,司姑娘,放心。”她的声音依旧轻柔,被寒风吹拂开来,音量减弱不少,但所蕴含的气压却不减半分。
司黎知道她会送他们出去。不仅是瑶月,更是那数十位神明。
他们早已知道自己必死的结局,却还是心甘情愿走向死亡,只为了让他们活着出去。
将沧溟镜的碎片带出去拯救后世,告知后世神界陨落的真相和莲朝的阴谋。这便是他们的愿望。是心甘情愿走向死亡也要去完成的愿望。
"司姑娘,莫怕。"
瑶月抱紧她。
司黎摇头,“神女护好自己,我无碍。”不多时,瑶月便在耳边说:"司姑娘,我们要落地了。"
“知晓。”
在一股柔和的神力托着两人的脚底缓缓下落时,司黎迅速回身召出卷星,凛然的剑光横扫开来,一举斩杀数百浮屠恶鬼。
凡是能看见的地方,皆布满了浮屠恶鬼,那些黑雾中的恶鬼嘶吼着,一只只血眸将虚空渲染成暗红色,司黎看不到其他任何存在。
瑶月在身后道:"司姑娘,你快感知沧溟镜!"
司黎闭眼调动着心口处沉睡的沧溟镜,少女微微拧眉,随后睁开眼,眸底迸发出光亮。她指向某处,"在那里。"
"我护送你过去,莲朝在下界,一定要紧紧跟着我!""好!"
司黎挥剑杀着周围的恶鬼,这些恶鬼多到无法想象。
这仙界的所有生灵,但凡生了灵识的,一草一木,一虫一鱼,皆被莲朝炼成了浮屠恶鬼,多到数不清杀不尽。
纵使神界现在有许多浮屠恶鬼,可下界剩余的恶鬼数依旧多到难以想象。
r/>司黎拧眉,瑶月在前面以一己之力替她开路,她则紧紧跟随在瑶月的身后,尽己所能替她分担着这些浮屠恶鬼。
可杀不尽,根本杀不尽。司黎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当初浮屠川崩裂只是见到的浮屠恶鬼只是一角罢了。
是她太天真了。她低估了仙界的生灵数量,也低估了莲朝的心狠。
前面传来一声闷哼,只是一声很快便被她压制下去,似乎是怕司黎听见会担心。
可司黎还是听清楚了。她急忙上前斩杀瑶月周身的浮屠恶鬼:“神女!”
瑶月握着她的手一路向前,神力在漫天的黑雾中向前延伸成璀璨闪亮的金光,她一步跨过数十丈带着司黎快速向前。
司黎并未有何反应,沉默着为瑶月铲除着不时扑上来的浮屠恶鬼。
"司姑娘,沧溟镜的碎片在哪里?"瑶月的声音传来。
司黎回她:"在前方。"
“好。”
瑶月的话音刚落,一道几乎毁天灭地的威压覆盖下来,将司黎的脊背几乎压弯,浓郁的莲香扑鼻而来。
气血上涌,她蓦地吐出大口鲜血。
瑶月握着她的手反手一推,司黎被一股力量推向远离瑶月的地方。在她刚离开瑶月之际,神力降落在地,将周围的浮屠恶鬼尽数铲平。
司黎怔然望去,只见瑶月的身前,高挑的身影挺拔而立,黑袍曳地,银发披散在身后。他的脸模糊不清,唯有一双银灰色的眼闪亮。但眸底的那抹光亮,充满了邪佞的气息。
瑶月冷声道:“莲朝。”那是莲朝的本体。方才在上界的是莲朝的分神。
瑶月反应很快,她布下神力将司黎护住,朝司黎大声喊:"司姑娘,快离开,莫要管我!"
司黎深深看了眼瑶月。随后少女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这里只是幻境,她必须带着沧溟镜的碎片离开。浮屠川耽误不得!
莲朝冷嗤一声便要过来追司黎,瑶月手执弯刀拦在他身前。"帝君,你今日走不得。"
一贯温婉柔和的神女如今面上尽是冷意,神情虽然浅淡,但创世神的威严一览无遗。
莲朝微微歪头,"凭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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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叹气,看着瑶月的眼神竟有些宠溺,"阿月,你还是一贯的执拗,我是天道,你要如何杀得了我?"
瑶月只是摇了摇头,看着莲朝的眼睛,一字一句放轻声音:"道阻且长,行则将至。"@无限好
文,尽在纵使这条路难走,只要走,便能到。
莲朝唇角的笑意一室。
瑶月问:"万年前我们十位创世神合力劈开混沌之时,你亲口说的话。"如今不过万年,便都忘了吗?
莲朝的笑意一点点冷下,负手看着眼前的瑶月默不作声。
"帝君,你让我很失望。''''神女的弯刀横亘在身前,神力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环绕在周身,吹拂起她的乌发。
她开口:“今日我会死。”
强大的神力迸发,瑶月郑重道:“但这个世界,会活。”
瑶月身影一晃,直接朝莲朝冲来,眉眼灵力眸光冷沉,弯刀在手中熠熠生辉。莲朝勾唇轻笑,宽大的衣袍飞舞,身影快如闪电朝瑶月而去。
两位神明打在一起,威压横扫开来,整个地面都在震动,周围的浮屠恶鬼化为一缕缕飞烟。随后再一轮的浮屠恶鬼冲上前来,再一次化为醴粉消散在虚空之中。
另一边,司黎能感知到瑶月加注在她身上的神力在渐渐消散。
这不是个好消息。
说明瑶月重伤了。
司黎抿唇,却还是未曾回头,而是加快脚步朝沧溟镜碎片散落的地方而去。
可不知为何,越是靠近沧溟镜的碎片所在之处,浮屠恶鬼越是浓郁,到最后她几乎要吐出来。
瑶月的神力也在最后瓦解,那股浓郁的血腥和邪恶气息扑鼻而来,她呼吸不过来,只觉得快要窒
息。
浮屠恶鬼朝她扑来之时,司黎终于瞧见了那无边黑暗中的一抹光亮。它安静,沉默,悄然无息地陷入在悬崖峭壁上。
神渊里都是浮屠恶鬼,司黎站在崖上看着那神渊,头一次有些恐惧。她咬了咬牙,默念法决御剑而行,卷星载着她朝深渊而去。
厉风吹拂在眼前,浮屠恶鬼朝她扑来,司黎睁不开眼,一边抽出灵力应
对着那些恶鬼,一边奋力朝沧溟镜碎片所在之处飞去。
她终于来到了那碎片旁,心口处沉睡的沧溟镜感知到那嵌入进去的碎片,发出激动的嗡鸣,连带着那碎片上微弱的神光也在一闪一灭。
司黎唇角笑意勾起,正要伸手取走那嵌入崖壁的碎片。
耳边传来凌厉的厉风,脊背上一阵寒意,头皮都在隐隐发麻,灭顶的威压令她几乎稳不住身体,险些从剑上栽下去。
庆幸的是卷星是上品宝剑,早已通灵,在司黎脚步一错的时候卷星接住了她。可司黎仍是被那股威压重击,连人带剑狠狠砸出数十丈,脊背重重装在崖壁的巨石上。
她还未站直身体,胳膊上便被浮屠恶鬼咬下了一块血肉,司黎痛的低呼出声,连忙重新御剑定格住身形。
莲朝嘲讽一笑便要去拿起那深嵌的碎片。
司黎眉眼一凛上前要去抢夺,比她更快的则是一柄弯刀,像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带着骇人的杀意朝莲朝而来。
瑶月浑身是血从天而降。她的神袍在往下滴着血水,脸色苍白无力,周身尽是深浅不一的伤口。
司黎趁莲朝被瑶月困住之时拼死上前取走了那块碎片,在莲朝要出手之际连忙避开。她一连退出甚远,一边抵御着身边的浮屠恶鬼,一边看向瑶月。
瑶月拦在她与莲朝之间,神女的背影纤细,却恍若蕴藏着强大无可比拟的力量。
她说:“司姑娘,走吧。”
"带着沧溟镜的碎片回到上界,你的夫君在等你,你们会出去的。"“一定要保护好后世,这个世界经不起再一次的生灵陨灭。”
司黎哑着声音:"好。"
她在离开之前看了一眼那神女,她浑身都是血,乌发凌乱,手上的弯刀却散着凛然的杀意。随后司黎转身离开。
莲朝看着少女远去的身影笑了出来,莫有所思摸了摸下颌,"原来那莫名其妙的碎片能拯救后世啊……"
他的神情瞬间阴狠,五指成爪朝瑶月奔来。"既然如此,今日留她不得,先杀了你吧!"
司黎已经飞出深渊,朝着上界飞奔而去。
她知道瑶月今日一定会死。
所有神明都会死。
司黎鼻尖一酸,沧溟镜的碎片被她握在手里,神器的光亮闪烁,随即顺着经脉往心口游走。
那碎片渐渐消融在司黎心房处,体内的灵力在一瞬间磅礴强大。心脉扩大几分,心底的那份悸动与酸涩越发明显。
脚下忽地被什么拽住,司黎垂首看去。
那些浮屠恶鬼像是受到了什么指挥一般,数千恶鬼聚成一团拽着她的脚踝,剩下的恶鬼趁其不备朝司黎扑来。
胳膊上瞬间被撕扯下一块血肉,血腥气蔓延开来,这些恶鬼更加疯狂。司黎的剑在脚下御着,只能拂袖挥出灵力打散这些恶鬼。
可杀不尽。
整个仙界的恶鬼尽数朝她奔来,远处是数不清的血红眼眸,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嘶吼。空旷森冷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杀了她。"
恶鬼更加疯狂,司黎的脖颈上也被咬下一块血肉,血水顺着玉颈淌下染湿衣衫。她俨然是从血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瑶月虚弱的声音紧跟着而来:"司姑娘,一定要出去……"
司黎咬牙,再也不管那些恶鬼在脚下拽着她,拖着它们向上而去。要到上界。晏行寂在那里,到那里就安全了。
她不能死,沧溟镜在她体内,她要将沧溟镜送出去。恶鬼疯狂地撕咬着她,司黎一边抵抗,一边挣扎着向上飞去。
意识不清,血水一点点滴落。这上界实在太远,浮屠恶鬼也实在太多。
脚下拖拽的力量越来越大,直到她再也无力挣脱。
司黎被拉着下坠,卷星拼命想要斩断那些拖拽她的恶鬼。
在一只恶鬼朝着她的命脉咬来,司黎抬起剑要杀之之时,凛然磅礴的剑光劈开混沌,裹挟着强烈的杀意席卷而来。
周遭的浮屠恶鬼化为醴粉,结界降下,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
“阿黎,阿黎……”晏行寂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拼命捂住司黎脖颈上的伤痕。
少女整个脖颈上都是血水,浑身上下都是咬痕,温热的血滚烫的令他心颤。
青年的灵力一股脑朝少女的经脉中涌去,颤颤巍巍从乾坤袋中取出灵丹喂给少女。
司黎的经脉稍稍被修护,人便也清醒了些许。睁眼便瞧见晏行寂红透的眼,他的脸
上尽是惊慌与恐惧,眼泪一滴滴砸落。
他哭成这般模样,司黎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呢。
青年带着她落地,灵力聚成结界护在周身。"阿黎,阿黎……对不起……"
没人知道他有多害怕,刺骨的恐惧渗入四肢百骸,少女浑身是血下坠的模样与三百年前重叠。
折磨了他三百年的噩梦在眼前上映。他在那一瞬间几乎觉得自己要肝肠寸断。
此时少女躺在他怀中,瞳仁无光,紫衣满是鲜血。一颗心被狠狠攥紧,他抑制不住自己恐惧颤抖的心。
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对她……
阿黎不能死,她不能死……
他几乎要将所有的灵力都给她,不要命地往她经脉输送灵力,灵丹一颗颗喂给她。司黎避之不及,便就着他的手连吃了几颗丹药。在晏行寂要喂下最后一颗的时候,司黎别过头。
少女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晏行寂!你要毒死我吗?"
晏行寂愣住。
司黎坐起身来,只感到体内的经脉沸腾,晏行寂渡给她的灵力和喂下的灵丹一点点修补她的经脉,丹田处滚烫,一时间有些承受不住这庞大的灵力。
青年却红着眼不知所措,颤抖着手来拉她。"阿黎,阿黎对不起……"
司黎有些无奈,"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我……"
司黎握紧他的手,青年的手冰凉寒冷。她问他:"对不起什么,你没有及时来我身边吗?"
青年红着眼看她,小心翼翼地不敢触碰她。
司黎叹气,拉着晏行寂起身。"你不还是来了吗,我知道你会来的。"
晏行寂的目光却只是看着司黎身上的伤口,少女浑身都是咬痕。
他的杀意在一瞬间有些压抑不住,暴戾在沸腾,敛镜在一旁嗡鸣着想要出鞘。
司黎使出清洁术将身上的血水擦去,少女始终未曾皱眉,看起来并无大碍的模样。她轻声说:“你不用与我说对不起,莫要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晏行寂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
。
司黎叹了口气,转身朝瑶月所在的地方而去:“我没事,去找瑶月神女吧。”
刚转身之际,她的眉头顿时皱起。
身上的伤口痛的刺骨,她的牙关都在隐隐打颤,却还是强自镇定着不让身后的青年瞧出半分异常。
而一路朝瑶月走去,都未能见到一只浮屠恶鬼。如司黎所料,与晏行寂一同下来的还有剩余八位创世神。
创世神降临,将方圆数十公里的浮屠恶鬼尽数荡平,更远处的浮屠恶鬼赶来也需要时间。
司黎和晏行寂并未靠近,只是站在远处,看着这场大战的结局。这是瑶月想让她告知后世的结局。
腾龙揽着瑶月,高洁清冷的神女面无血色,神袍被鲜血染透可以拧出血来。
莲朝被几位创世神包围在阵心,依旧眉眼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我是天道,你们想杀我?"
杀了他,这个世界便不存在了。
瑶月笑了出来,"帝君,我们不会杀你的。"
莲朝眯了眯眼。
瑶月说:“我们从一开始便想了两全的法子。”她直起微弯的身子,唇角漾着柔和的笑。"能杀你便杀。"
"杀不了,便封印。"
莲朝的笑意凝滞。
瑶月从腾龙的怀中出来,神女的脸上是温和慈悲的笑容。"莲朝,这里今日会是我们的埋骨之地,也会是你沉睡的地方。"
莲朝感知到了什么,神情瞬间扭曲,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心口。被司黎刺中分身的地方,他的心口上正蔓延开来一寸寸薄冰。
"你——瑶月!"莲朝双目赤红抬眸看向瑶月。
神女双手依旧交叠在身前,眉眼弯弯道:“那柄匕首上下了禁制,即使是你的分身又如何,有你的气息,这方禁制便能循着你的气息找去本体。"
莲朝狞笑出声:"你以为凭借这便能杀我?"
瑶月摇头纠正他的说法:"不杀你,只是封印你。""呵,这下界并无阵法,你要如何封印我,凭借你们几位神明吗?"
话音落下,瑶月安静地看着莲朝默不作声。神女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宁静的。远处观望的司黎忍不住攥紧了手。
一片寂静之后,瑶月的叹息声传来:“我便是阵法。”
语音作罢,八位神明周身迸发出强烈的威压。
瑶月的发丝飞舞,神女漂浮向虚空,耀眼的金光从她身上飘散出来,将整片虚空照亮。她垂眸看着怔愣的莲朝。
瑶月的声音回荡:“我以己身做阵心,合诸位神明的神力祭之,创上古禁制,封印你万年不成问题。"
莲朝心口的薄冰已经蔓延到脸颊,他想要动弹,可那些坚冰像是一同冻结了他的神力,他一丝神力都使不出来。
莲朝并不知这阵法是何物,竟连他都能困住。那阵法……是瑶月与几十位神君琢磨了千年的。
他挣扎着想要动弹。
可下一秒,几十位神君从天而降,将莲朝牢牢包围在内。
司黎看不见莲朝的身影,只能瞧见那些神君们的身上金光浮现,磅礴的威压令远方赶来的浮屠恶鬼不敢靠近。
“我等今日愿以神魂祭之,封印莲朝和堕灵于下界,愿以己身,为后世立太平。”神君们整齐有力的声音回荡在虚空之中,一圈圈回响着,
与此同时,阵法越发强大,莲朝被压迫跪倒在地,抬眸恶狠狠看向瑶月。
“瑶月!!”
瑶月的身影已经在渐渐虚化,她摇了摇头:"帝君,你错了。"做错了,便需要付出代价。
阵法越发强大,神君们的身影在渐渐消散。作为阵心的瑶月仅剩一缕神力,仿佛一阵风吹过,她便会随着化为碎片。
司黎看着那虚空中的神女,垂下的手在隐隐颤抖。青年握住她的手。
司黎在猝不及防间与瑶月对上眼。
瑶月朝她笑,“我们只能封印莲朝,望司姑娘告知后世神界陨灭的真相和仙界被屠的事情,以及莲朝的身份,带走沧溟镜,护佑后世太平。""若他再次出世,一定要……尽力为之。"
虽然希望渺茫。
也要尽力一战。
瑶月的身影在消散之前,看向了那正蛮力维持阵法的神君。
腾龙抬起头看向
她,两人双目相对。年轻的神君笑了出来,眉眼间都是缱绻的情意。
瑶月最后朝他一笑,晶莹的泪珠滴落,神女的身影彻底消散,化为漫天的碎片。
阵法是前所未有的强大,金光迸发形成天柱,随后扫荡开来,蔓延向整个下界,将下界所有的浮屠恶鬼冻结定格。
腾龙的眼泪落下,茫然看着那漫天的碎片呢喃着:“阿月,再见。”
在莲朝的嘶吼声中,阵法彻底形成。数十位神君的身影在一瞬间化为醴粉。
眼前的一切都在瓦解,强大的灵力波动开来,温凉的怀抱将她揽入怀中。厉风在耳边呼啸着,血腥气渐渐远去。
在一切都平息之后,司黎颤抖着长睫睁开眼。眼前是青年分明的喉结,往上是轮廓分明的下颌。她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眼眸。
“阿黎。”青年说,"我们出来了。"
鼻息间是清新的草木香,司黎从晏行寂怀中退出。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们出来了。”
司黎转过身,太淮缓步向前。不过几日未见,她觉得……太准像是苍老了许多。
太淮目光越过司黎看向她身后的神树。他喃喃道:“一切都结束了……”
司黎和晏行寂寻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棵挂满红绸的神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颗神珠。
是瑶月曾送给司黎的那颗神珠。司黎捡起那颗神珠,一缕微弱的神力在瞬间涌入她的经脉。
司黎明白了一切。
瑶月和几位创世神一早便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他们做好了两全的准备。
上策是齐力杀之,将莲朝斩杀。下策则是以瑶月为阵心,神君们为阵法,献祭神魂将莲朝和浮屠恶鬼永远封印在下界。
可惜莲朝是天道,瑶月他们杀不得他。于是走了下策。
但无论哪种方法,瑶月和几位神君们都会分出一缕神识打造出神墟,将过去的一切重新上演,希望后世能知道神界陨灭的真相和仙界被屠的事情。
也希望后世知道莲朝的身份,以及他的阴谋。莲朝是最大的隐患。
修真界诞生之后,神珠落下。司黎茫然地看向眼前的神殿。
这里是真的扶褚山,神珠将扶褚山和神殿带了下来。可很不幸的
是,扶褚山降落的地方是西海深处。
这里无人会来,那些上古秘事被埋没了万年,始终无人知晓。
第66章 昆仑之墟十
身后的太淮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寂静的空气中,再一次传来少女的声音:“西海的传说,是太淮前辈散播出去的,我说的对吗?”少女的声线稍冷,此刻带了些沙哑。
太淮看过去,眼前的人背对着他看不清脸,一身紫衣破破烂烂,周身遍布数十个咬痕。
司黎转过了身,神情依旧平淡。
“西海有神山,爬上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台阶便可见到神殿,神殿前有神树,殿中有神明,神明可以实现来者的愿望。"
少女话锋陡然间凌厉,握紧手上的神珠问:"这个消息,是你传出去的吧。"
太淮愣了愣,随后像是陷入一场回忆,他看着那神树,目光有些空洞。那白衣青年沉默地走到少女身边,拉过少女的手为她传送着灵力疗伤,看也未曾看太淮一眼。
可是少女的目光始终落在太准脸上。
太淮静了许久,苍老的面容微动,微微启唇,“五千年前,我进去过那神墟,可我记不清了。”"如今,我终于想了起来。"
当年的太淮即将渡劫,在渡劫离开下界前,他去到了西海。
彼时的西海在修真界只是个禁地,因着海上的迷雾和诡异的环境,其实鲜少有人去到那里,无意闯入的人也都死了,因此那西海久而久之便无人敢进了。
可太淮是另类。
他很小时候便随着父亲远远见过那片神秘的海域。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召唤他一样,他对那海域深处有着痴迷的眷恋。
但太淮是家中独子,承担着保护整个家族的责任,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后来成亲,又有着为人丈夫的职责,要爱护陪伴自己的妻子。
再后来他的妻子因病亡故,太淮悲痛欲绝,于是闭关沉寂了千年,得悟大道后出关,一朝进入渡劫后期。
在太淮即将飞升离开下界前,他去了西海。一路惊险跌宕,他来到了扶褚山,爬上了那九千九百九十九层高阶,见到了破败的神殿。
讲到这里他顿了顿,花白的胡须也好似有些萎靡不振的模样。
司黎问:"然后呢?"
太淮垂下头,看向了司黎手中的神珠。"我在里面
待了半年多。"
司黎拧眉:“怎么会?”明明她与晏行寂只待了一个月不到。
太淮却是摇头,“我进去时那神珠的神力还很强大,打造的幻境更加逼真长久,我知道那些神明
的计划,我在那里住了半年,久而久之我便忘了初心,沉迷在其中。"
司黎愣住。
太淮的眼眶渐渐红润,他勾唇惨笑,“我想要去改变历史,想要救下那些神明,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莲朝。"
"在瑶月神女他们外出之时,我前去了密林,知晓莲朝那段时间是虚弱期,我便想杀了他。"
他一生无敌,在神界待久了修为更是强劲许多。
太淮仰头,眼泪顺着滴落。
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无力与悔恨,”那是莲朝的阴谋,他故意让我以为他重伤虚弱引我前去,他入侵了我的识海,看到了我的记忆。"
司黎明白了他的话。
看到了记忆,便是看到了……神界的计划。那瑶月他们……
太淮不动声色地擦去眼角的泪水,声音沉闷沙哑。“我既然能站在这里,神界自然还是湮灭了,莲朝也被封印了。”
只是.…太淮笑了笑,"过程太过惨重。"
莲朝早有防备,那方禁制未能神不知鬼不觉下到莲朝身上。
瑶月为了将禁制下在莲朝身上,独自一人前去迎战,几乎被打得半死。腾龙被斩断一臂,湖泽死去。
太淮闭了闭眼,五千年来的悔恨迸发。"莲朝还是被诸神合力封印,我也被送了出来,刚出神墟便降下了劫雷。"
可他怎么可能飞升呢?他道心不净,修为散去。"我成了大乘期,以大乘的体格去抗渡劫的劫雷。"
结果可想而知,当时的太淮抱了必死的心,以为自己会在那场劫雷下灰飞烟灭。太淮喃喃道:"我没有死,那颗神珠……护住了我一命。"
司黎在这时按住晏行寂的手,"我无碍了,莫要浪费灵力。"随后她继续看向眼前颓然的老者。
/>
太淮指向司黎手中的神珠,"我的神魂被融进了那颗神珠……"
司黎看向自己手中的神珠,那颗神珠依稀还有瑶月和腾龙几位神君的气息,流光溢彩的神珠里神力在游走着。
太淮笑了笑,看着那神珠的眼神有些眷恋,“他们留住了我的命,将濒死的我融进了这颗神珠里,我终生都不能离开这扶褚山了。"
“我想要传音出去,却发现我忘了……那场雷劫后,我忘了在神墟的最后,我究竟看到了什
莲朝的身份,神界是如何湮灭的,那些堕灵又是何物,他都记不太清,只有模糊的记忆。
“我只记得自己窥见了天命,记得自己似乎想要改变什么却做了错事,我却说不出口,我想不起来,脑海里只有那些神明死前的画面。"
瑶月浑身是血,腾龙被斩断一臂,湖泽躺在地上已无声息。
他记得和那些神明相处的点点滴滴,却忘了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错事,造成了什么后果,神界的人想要他传出去什么消息。
他将自己犯下的错忘得一干二净。直到方才,司黎与晏行寂出来之时,他终于想了起来。
太晚了,已经太晚了。
五千年了。
太淮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颓然跪倒在地。昔日曾一枪闯魔域的人呜咽出声:"是我害了他们,是我……"
瑶月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好皮,被打到需以弯刀撑地才能站起身来。腾龙被斩断一臂,年轻的神君风华尽失。湖泽被捏碎神心,死不瞑目躺在地上。
那些神君,死的死,伤的伤。皆是因为他。他太自傲了。
司黎看着眼前的老者,他明明才八千岁,却像是生气全被抽干了一般。她轻声开口:"那只是一段记忆,是幻境,不是真的……"
太淮却只是摇着头,俯首在地上痛哭:"可我经历的一切……是真的……我害了他们……"可那些神君竟然还耗费了神珠的神力去救他。
他曾何等风光肆意,少无敌手,枪道鼻祖,家境显赫,以一己之力创办玉虚派。
毕生高高在上骄傲自强,从未行差踏错一步,在即将飞升之际,却发现自己做出了一件大事。一件几乎摧毁了他
所有骄傲的事情。
“我出不去,我只能传信出去……希望有人能来这里进入神墟,将当年发生的事情再一次上演..我要看到真相……"
寂静的空气中,只余下太淮绝望悔恨的哭声。
司黎沉默着握紧那颗灵珠,不知该说些什么去安慰这位枪道鼻祖。
她垂下的手被握住,司黎侧眸,身旁的青年似乎也察觉到她心情的低沉,握着她的手给与她无声的安抚。她反手握紧晏行寂的手。
太淮哭了许久,直到他的身体开始虚化。哭声渐渐停下。
司黎讷讷问:"……前辈?"
太淮并未应声,他抬起头,拍干净身上的灰尘,看向身后的神殿。高耸的神殿破败,蛛网遍布,十根神柱在神珠带着扶褚山落到下界之时被拦腰斩断。
起初他在这里很是无聊,整日坐在树上看着山下发呆。几千年后他在后山处找到了几只野鸡,看到了几颗菜种。
他安心养鸡种菜,可鸡死了,菜也没活。
五千年啊.…
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了。
支撑着他的全是那些执念。
太淮唇角挂着柔和的笑意,仿佛看到了当年在神墟里,与那些神明饮酒的画面。他呢喃着:“我做到了……”
后世会知道神界湮灭的真相,会知道莲朝的阴谋,会知道飞升即献祭这件事。
太淮的身体虚化,苍老的人在此刻第一次挺直了脊背,瘦削的身体却依稀能看出当年一枪撼动四海八荒的模样。
一阵清风吹来,吹散了他的身躯,带来了他的话。"知命不惧,愿挽天倾,司姑娘,晏道友,苍生便拜托你们了。"
手中的神珠在一瞬间迸发出强大的光亮,神珠隐入司黎体内,灵力瞬间激增暴涨,充斥着她的经脉。
那股强大的力量,是瑶月,是腾龙,是湖泽..是神界整整五十位神君。
磅礴汹涌的神力一举冲破司黎的经脉,她经受不住,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少女痛到站不住身体,无力下坠,身旁的人脸色瞬间惨白。
“阿黎!”他搂住她下滑的身体,少女的身子在隐隐颤抖,肌肤下的经脉波动着。
他的灵
力刚想往司黎的经脉中涌去,却又意识到不能这般。
司黎的经脉里是强大的神力,那些神力已经让她一个凡人之躯受不住了,他的灵力只会让她更难受。
他颤抖着手抱住她,取出丹药便要往司黎的口中喂去:“阿黎,阿黎你张嘴吃了……没事的,没事的……"
司黎方就着他的手将那丹药吞下,药丸尚未在口中化开,虚空顿时昏暗下来,方还晴朗的天际瞬间阴沉下来,厚重的云层中穿梭着紫色的劫雷。
晏行寂抬眸,握着司黎肩膀的手忍不住收紧。那不是大乘的劫雷。是……渡劫!
“阿黎……”
怀中的少女却蓦地推开了他。
晏行寂一时不察被她推倒在地,"阿黎?"
少女无力用胳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才没有倒下,冲他道:"你走……"晏行寂摇头:“我不走,阿黎,我帮你渡劫!”他起身便要上前,少女朝他怒吼出声:“晏行寂!”
“阿黎……”
司黎的意识有些不清,明显感知到那劫雷将要落下,她冲晏行寂吼道:“替人渡劫,劫雷只会强大数倍……这是渡劫前期的劫雷,你也只是渡劫中期……你要渡过去,你是要我们两个都死在这里吗!"
“阿黎,我不——”
"晏行寂!"司黎双眼赤红,咬着牙道:“你听我的话………你说过会听我的话……”"相信我,我会扛过去的……信我……"
在青年痛苦的目光中,她再次开口:"我不能一直躲在你身后……你信我,我不会有事的……""晏行寂……离开这里。"
“现在,离开。”
双目在虚空中对峙,青年的鼻息粗重急促,面色竟然比司黎还要苍白。虚空中的劫雷声越发浩荡,强烈的威压暴涨,云层厚重将整个西海上空遮蔽,宛如世界末日一
般。
目光在胶着,少女的眉眼坚定,咬牙忍着自己的痛呼。青年的脊背好似被打弯,眸底赤痛看着她。
在劫雷降下的前一刻,青年转身离去。他越走越快,飞奔而去,跑出了雷圈之后蓦地跌倒在地。
那劫雷轰然砸
下,重重劈在阵心的少女身上。渡劫有九道劫雷,一道更比一道猛烈。
晏行寂跪地,那些劫雷掩盖了少女的声音,他只能听见那震耳欲聋的雷声。眼泪一颗颗砸落,落在泥地上晕出水渍。
“阿黎,阿黎……”
一颗心宛如被丢在冰天雪地,刺骨的寒意和疼痛席卷而来,心口窒息呼吸不上,劫雷像是砸在他的身上,在一下下鞭笞着他。
一道……两道……三道.…他撑地的手背上青筋毕露,泪珠顺着鼻尖滴落。
第五道了...
他站起身。
第六道..
晏行寂狠狠闭上眼,垂在身旁的手攥紧。
第七道..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喉口哽咽。
第八道……
“唔——”
在那劫雷酝酿的时候,少女的痛呼声似乎传来。
他忽地睁开了眼,不要命地回身跑去。“阿黎,阿黎……”
他跑向劫雷中心,越跑越快,白衣翩跹乌发飞舞。雷劫的狂风吹动他的衣袍,在虚空中猎猎作响。
在那最后一道劫雷落下的时候,晏行寂终于来到了少女的身边。少女躺在深坑之中,衣衫破碎血水横流,闭眼早已不知生死。
青年将少女牢牢护在怀中,那最后一道劫雷察觉到外人的到来,在虚空中定格一瞬,随后更加粗重的劫雷狠狠砸下。
白衣瞬间染血,脊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汨汨朝外渗血,怀中的少女却被他牢牢护住。晏行寂被砸到脊背弯曲,吐出大口鲜血。
云层缓缓散去,天空亮了。晏行寂擦去唇角的血,看着怀中的少女。
少女身上衣衫破碎,周围萦绕的灵力磅礴纯粹。她步入渡劫了。
从化神后期,越过大乘期,直接步入渡劫前期。少女的脸上沾着血,闭眼安静沉睡着。
他笑了出来,眸中水光闪亮,搂紧怀中的少女,埋首在她脸上轻蹭。“阿黎……”
腰间的青霄剑宗玉牌一闪一闪发着光,他却并未理会,垂首抵在少女额上。他闭着眼,轻叹口气,低声喃喃。“阿黎啊……”
大大大
司黎又看到了那些白雾,将她包围在其中,视线之中尽是
那些薄雾。她什么都看不清。
可司黎这一次很冷静,她静静等着那薄雾散去。少女冷着脸,不知等了多久,时间一点点流逝,她依旧耐心等着。
终于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依旧伴随着刀剑声。司黎这才迈动脚步朝那处走去。
随着她一点点靠近,薄雾逐渐散去,眼前的一切渐渐浮现。依旧是她根本未曾经历过的事情,她的记忆中……没有这段。
远处宽敞的广场之上,伫立着数不尽的人影。有妖族,有人修,他们穿着各大宗门的衣衫,皆都怒气冲冲看着高台上的青年。
高台之上,青年居高临下睥睨着那些人,一身精致华服,眉眼间冰冷骇人。他的身后,是……叔父和方秉青,以及那些师伯们。
但在司黎的记忆中,叔父是死在了浮屠川崩裂之时。说明这时候,浮屠川还没有彻底崩裂。
司黎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切。
陌生的一切。
高台下一人率先开口:"剑尊,你贵为人族至尊,天下苍生面前,要包庇自己的妻子吗?"
另外一人附和:“浮屠川马上要彻底裂开了,只有剑尊夫人可以挽救,恳请剑尊和宗主站在大义的角度,让夫人去挽救黎民百姓!"
"剑尊,你看看人界和妖域的那些孩子,他们还那么小!""恳请剑尊让夫人救救我们!""求剑尊夫人救救天下啊!"
附和声此起彼伏,司黎在这些人里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容。有妖域的几位皇子。有明净宗的宗主,有合欢派的掌门。
妖域的青年才俊,各大宗门的掌门长老,皆都齐聚青霄剑宗。他们带着武器,在逼晏行寂交出他的妻子。
"为何?"
高台上传来声音,清润疏朗,方还熙攘的人群顿时寂静。明净宗的宗主问:"剑尊在问什么?"
晏行寂看着他,神情平淡,问他:"为何要交出阿黎?"阿黎,阿黎。远处旁观的司黎愣住。
那宗主似是被噎了一下,随后支支吾吾开口:"剑尊夫人有沧溟镜,沧溟镜是唯一可以封印浮屠川的东西,如今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br/>"有何关系?"
轻飘飘的话打断那宗主。
他愣住,不解地看向高台上的青年。青年漆黑的眼眸毫无波澜,垂首冷睨着他。
他说:"生灵涂炭,浮屠川崩裂,与我夫人何干?""你们的生死,为何要她用自己的生命去换?""沧溟镜在她体内,是她愿意的吗?"
他一句接着一句,丝毫不给那些人反应的机会。他最后一句话,道:“我从不在乎你们,我只要她。”
司黎茫然看着那青年。
他负手而立,神情平淡宛如在闲聊一般。可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心狠。
人群有一瞬间的寂静,随后炸起轩然洪波。
合欢派的掌门几步上前,气愤地指着那高台上的人:“天下苍生面前,岂容儿女私情,你身为人族至尊活得如此糊涂,你要看着在场所有人死吗?"
他又指向晏行寂身后的人,"宗主!长老们!青霄剑宗要如何决策,今日你们也要护着剑尊夫人,就看着浮屠川彻底崩裂吗!"
司黎看着自己的师兄师伯和师叔齐齐沉默着。
她笑了出来,眸中渐渐浮现水光。
叔父最是严厉公正,师兄循规守礼,师伯们一心以苍生为重,应当会秉公行事。她不怨的。
这样是对的,青霄剑宗万年基业不能被人族除名,叔父师兄和师伯们一心为苍生立命,也不能遗臭万年。
可那严肃熟悉的声音却响起:"青霄剑宗不会交出剑尊夫人,天下苍生需要各位共同守护……不应靠牺牲一个女子去挽救。"
司黎愣住。
她便瞧见,自己的叔父几步向前,仰首道:“剑尊已经加固了浮屠川的封印,那裂缝暂时被封住,我们已经找到了分离沧溟镜的方法,请诸位……再等我们片刻。"
师兄也上前:"青霄剑宗不会不管苍生的,我们一定会在浮屠川彻底崩裂前分离出沧溟镜!"他们的意思很明白,便是要铁了心护着剑尊夫人。
司黎的泪水蓦地滴落。她捂住眼,泪水夺眶而出。但不可能的……那些人不会等他们的。
果然
,人群寂静一瞬,随后一声啼哭传来。
一女修抱着自己的孩子上前,她跪在地上。她在哭,她的孩子也在哭。
她说:"一月前浮屠川裂开时,我的夫君冲在了第一线,他死了。"
她跪地叩首,“浮屠川的裂缝越来越大,剑尊布下的结界已经快要封印不住那些恶鬼,我的夫君死了,我的孩子没有父亲了。"
“可还有许多女子的夫君尚在,还有很多孩子的父亲可以活着。”
她磕着头,孩童的啼哭声响亮嚎啕。"恳请剑尊,恳请青霄剑宗,交出剑尊夫人。"
青霄剑宗的大殿前跪倒一片,他们叩首,齐齐喊着:"恳请剑尊,恳请青霄剑宗,交出剑尊夫人。"
高台上的青年只是冷着眼看着下方,唇角勾出嘲讽的笑意。叔父和师兄师伯们垂下了首,却始终未曾退开。青霄剑宗的弟子们沉默着,无声地对抗着这些人。
司黎知道,今日若是不交出她,青霄剑宗会被人族除名,万年基业毁于一旦。晏行寂会被剥夺剑尊之位,一朝跌下神坛,后世提起他只会骂他糊涂自私。
她看着那青年,他的眸光越发冷,腰间的佩剑察觉到主人的怒意,发出不安的嗡鸣声。
他说:“我说了,不交。”
"我会加固浮屠川的结界,分离沧溟镜封印浮屠恶鬼,若你们不愿意等,那便来夺。"
长剑出鞘,渡劫的威压横扫开来,将一群人压的直不起腰。"今日敢进青霄剑宗者,杀!"
司黎无力闭上眼。晏行寂终究还是做到了这一步。
人群中有人怒骂:“无耻,自私,狂妄,你不配为人族至尊!”"青霄剑宗不配为天下第一宗!"
她看着那群人一拥而上,朝青霄剑宗而去。
"不要……"
她呢喃着:"不要……"
她冲上前去,她大声喊着:"不要!!"
眼前的一切瞬间扭曲,碎裂,瓦解,化为醴粉。
鼻息间传来熟悉的冷香,身体上被劫雷留下的伤隐隐作痛。她被横抱
在一人的怀中,那人御剑带着她,神情专注平静看着前方。
耳边是吹来的冷风,她的身上裹着披风,温暖的宛如初夏。
司黎怔愣地看着青年,目光从他分明清晰的喉结,略过下颌,薄唇,鼻尖………对上一双柔和漆黑的眼眸。
“阿黎?”
“宿主。”
青年温和的声音和脑海里机械的声音同时响起。司黎茫然看着青年,他的唇瓣微启,似乎在问她哪里不舒服。
可司黎听不太清。她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那机械音说的话。
"沧溟镜的最后一块碎片找到了。""在……晏行寂的丹田中。""它与晏行寂的丹田融合在一起。"
它便是晏行寂的丹田。
第67章 朝暮与共一
司黎在那一瞬间几乎觉得自己在做梦。怎么可能?
她曾经无数次探查过晏行寂的丹田。拔除魔气之时她的灵力在其中游走过数次,她与晏行寂这几日相拥而眠。
晏行寂的丹田内有沧溟镜的碎片,她怎么会不知道?她怎么会感知不到?
司黎只觉得荒谬,怎么可能呢?
“阿黎?”
清润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司黎回过神来,青年有些担忧,漆黑的眸中满是焦急。
这般有情绪灵动生活的晏行寂……
她伸出手搂住他的脖颈,心脉被重塑三分之二,那些情绪便越发明显,鼻尖的酸涩浓郁。
“阿黎,还是很疼吗?”他刚想要为她疗伤,司黎摇了摇头。
"不疼。”她朝他怀中靠去,鼻息间尽是晏行寂身上的气息, “我渡劫了。"晏行寂揽紧她,青年微微颔首: “阿黎很棒。”司黎闭眼靠在他怀中,在脑海里喊着沧溟镜。
沧溟镜重塑大半,有足够的神力保持清醒,它并未沉睡,安静地等着司黎问话。司黎问:“最后一片碎片……为何会在晏行寂丹田内。”
沧溟镜很快回她:“我不知,它的气息很弱,我也是在找回第二块碎片,神力强大后才感知到的。"
“我方才做的梦,究竟是什么?”
沧溟镜却沉默了。司黎接着喊它,"别装死,你不是知道一切吗,为何不"
沧溟镜: “我不能与你说,你很快会知道的……宿主,我还是那句话,你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晏行寂。"
司黎不说话。
沧溟镜静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微弱, “我从未害过你们,无论你信不信……我想你们活着。"
它安静了下来,司黎的脑海中重新归于平静。她搂住晏行寂脖颈的手缓缓收紧,心绪复杂,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青年垂首看了眼怀里的少女,她闭眼微拧眉头。
他与她相处十一年,怎么会不了解她?
她有心事。
可她不说。
晏行寂抿了抿唇,将少女朝怀中揽了几分,敛镜剑躲避着不时跳起想要吞
入他们的海兽。腰间的玉牌闪烁着光亮,青年冷眼看了下,在少女注意不到的地方,眉眼间的寒意越发明显。
司黎埋首在晏行寂的怀中闭眼假寐着,体内的灵力汹涌澎湃,那颗神珠隐匿在她的丹田之中。周遭是厉风,在耳边呼啸刮过。
不知为何,晏行寂带着她越往前,心底的那处悸动便越是明显。她强自忍耐着,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怎么会……莫名其妙有些慌乱。余光中瞥到了晏行寂腰间的玉牌,它一明一灭,急促地闪烁着。
司黎知道那玉牌是何物。青霄剑宗人手一个,即可当通行玉牌,也可当传信使用。
玉牌一明一灭急促闪烁,说明宗内传信之人有极为要紧之事。要紧到来请晏行寂的事情。
司黎脊背—寒,推了推晏行寂, “玉牌。”青年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眉眼间依旧冷淡。
"没事,阿黎莫担心。"他的预期平淡,但莫名带着丝寒意。
司黎直起身子便要从他怀中下来,青年揽紧她的腰身, “阿黎,下面还有海兽在追击我们。”他扣紧她的腰面上一片淡然,腰间的玉牌越闪越急促。
司黎下不来,只能在他怀中躺着。她的脸色也沉下来,趁青年目光移向前方之时,她一鼓作气拽下他的玉牌。
“阿黎——”
可已经来不及了。
司黎与晏行寂有婚契,晏行寂的玉牌也听她的话。少女默念法决,玉牌上的光亮大闪,方秉青的声音传来。
"行寂,快带着阿黎跑!"那声音带着慌乱,方秉青一贯的淡然尽数消失,竟有些撕心裂肺的感觉。
他的周围嘈杂,司黎听到了许多熟悉的声音。她的师伯们也在其中。
她喃喃出声: "师兄……"
玉牌那边的人顿了一瞬,一声叹息传来。
方秉青说: “阿黎,青霄剑宗会为你们开路,你与剑尊走吧,去寻最后一块碎片,莫要去担心这些。"
司黎的鼻尖一酸,青年揽着她腰肢的手收紧。
方秉青最后说: “阿黎,你没有错,你从来都没有做错,莫要觉得愧疚,青霄剑宗也没有错。”玉牌被晏行寂切断,青年低声安抚着她。“没事的,信
我。”
司黎却并未理会他,而是问沧溟镜: “封印浮屠川需要沧溟镜,而你需要我的心,那我………会死是吗?"
沧溟镜语塞。
司黎闭了闭眼, "三百年前不也封印了吗,为何我没死?"
沧溟镜开了口: “那时我的神力尚且强大,现在我碎过一次……我这次再取走你的心,你会死的。"
"这次关闭浮屠川后,我没有神力再护住你的心脉,为你重新打造一颗心了……"
沧溟镜在她的心内,她的心脏与沧溟镜不可分离。
司黎并未说话,长睫轻颤着闭上眼睛。
晏行寂却开了口: “阿黎,你莫要担心,我一定会让你活着。”他的话掷地有声。
可司黎担心的……不是自己是否能活着。她不怕死。她只是……担心梦中发生的一切。
但已经晚了,司黎迈入了渡劫,她能感知到方圆百里的一切。那强大磅礴的灵力,来自不同的门派。来者不低于万人,西海之外熙熙攘攘尽是人头。
还是来了。
梦中的一切。
薄雾渐渐散去,晏行寂横抱着她立在西海上空,脚下是汹涌的海水,身前是攒动的人头。晏行寂只是安静地看着西海岸边那些人。
司黎推了推他: "放我下来。"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早已料到。
青年颔首:"好。"
晏行寂将她放下,司黎看着那些人,少女并无一丝害怕。
明净宗的宗主,合欢派的掌门。还有许多熟悉的脸。
以及……那些人身前不远处站着的人群,身着青霄剑宗宗服。两方阵营在无声对峙着。
西海的岸边一望无际延绵千里,一眼扫去竟然尽是人头,皆都面色凝重。青霄剑宗来了不少弟子,方秉青和几位长老们持剑伫立在那些宗门的对面。
可这次少了妖域。司黎知道,有容九阙在,妖域绝不会出兵。
她又回身看了眼晏行寂,青年眉目冰冷,神情淡然,唇角勾着嘲讽的笑意。晏行寂对她说: "莫怕。"
>
她只是心里堵得慌。梦中的那段陌生记忆,是三百年前浮屠川崩裂的时候,彼时的叔父还在世。
但事实上,三百年前鲜少有人知道她有沧溟镜,当时她在浮屠川献祭沧溟镜之时,在场的人齐齐怔愣一瞬。
他们也以为沧溟镜早已随着阿黎的死而碎裂消失。
为了保护她,她的身份除了宗内的几位长老,以及妖域的几人,并未有人知晓她便是阿黎。毕竟她当着数万人的面献祭沧溟镜,被晏行寂一剑穿心坠入东海,人死怎么可能复生。
师兄师伯们不可能乱说,容九阙和容骁也不会说出去,先妖王容武又已经死去。是谁说的一目了然。是……魁羌。
她无力闭了闭眼,魁羌倒当真知晓人的本性。
明净宗的宗主上前,指着晏行寂道: “剑尊,我们已经知道了司姑娘便是先夫人,如今浮屠川崩裂在即,天柱摇摇欲坠,浮屠恶鬼将要倾巢而出,理应出来救世。"
他的身后不少人附和。
司黎并未说话,温凉的手握住她垂下的手,晏行寂来到了她身边。
明净宗宗主还在说着话: “苍生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生灵涂炭了,请剑尊和司姑娘秉持大义,救天下苍生一次。"
"为何?"
司黎尚未说话,身旁的人率先一步开了口。她不由得一怔,有种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虚幻感。她看见那宗主一愣,问道: "剑尊所言何意?"晏行寂说: “为何要我夫人?”
"……剑尊夫人身怀沧溟镜,是唯一可以封印浮屠川的神器,如今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有何关系?"晏行寂轻飘飘打断那宗主。
司黎与他相握的手一颤。她听到晏行寂说: “生灵涂炭,浮屠川崩裂,与我夫人何干?”
司黎的心终于沉下,这话……与梦中晏行寂的话一模一样。
晏行寂握紧了司黎的手,高高在上睥睨着那些人,唇角的笑意薄凉嘲讽, “三百年前她救了你们一次,失去了一颗心。"
>
司黎讷讷看着晏行寂的侧脸。
他……知道?
知道沧溟镜关闭浮屠川靠的是她的心所给予力量,知道沧溟镜已经没有能力再为她打造一颗真心。
他怎么会知道?青年并未看她,只是无声握紧她的手,眉眼间的寒意不言而喻。
她看向那地面,岸上的人沉默了一瞬,直到一人站了出来。是位老者,头发已经花白,穿着一身道服。
他叹息一声,苍老的声音响起: "为天下苍生,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司黎似乎听见了耳边的青年发出一声冷嗤。
“你可问过我夫人愿意吗?”晏行寂微微歪头看他, "你们可问过她愿意与否,她想活与否?"那老者支支吾吾。
合欢派的掌门上前几步: "剑尊,莫要活得糊涂,你是人族之尊,理应守护苍生,司姑娘是你的妻,也应……"
他的声音渐弱,因着虚空中长剑之上的青年带着那女子已经飘然落地。青霄剑宗的弟子们齐齐让开,晏行寂拉着司黎的手一步步走到他们之前。
晏行寂的笑意彻底收敛下来。
他浑身气压颇低,沉声问他: “你们以为我为何会当这个剑尊,是为了保护你们?”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他说: “我当剑尊,是因为我的夫人希望我成为一个好人救世,是因为只
有成为天下第一我才能娶她,与你们有何干系?"
“我镇守浮屠川,是因为我的夫人坠入东海前希望我能镇压浮屠恶鬼,护佑苍生百姓。”"这个剑尊夫人她只当了一年,这期间她见过你们几人?何曾受过你们的好?"
“呵。”晏行寂嗤笑出声, "如今倒是来站在天下苍生的角度逼她救世,活久了便连脸皮也变厚了?"
晏行寂第一次说出这般直白的话。
众人有些不可置信。
印象中的晏行寂是温润知礼逢乱必出,心怀天下的渡渊剑尊,他们也以为这次他会主持大局,将自己的夫人送出来。
可他并没有。
但若是没有沧溟镜……
明净宗的长老咬了咬牙,指着身前不远处的晏行寂便开始
破口大骂: “剑尊,你当真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活得如此糊涂,天下苍生面前容得下儿女私情吗?"
“倘若今日你与你的夫人都躲在后方,让旁人去冲锋陷阵送死,看着天下遍地横尸百姓流离失所,便当真觉得心安吗!"
"你可知——"
"为何不能心安?"
晏行寂打断他的话。
他冷声开口:“你们要牺牲我的夫人躲在她身后,让她用自己的心去献祭沧溟镜封印浮屠恶鬼,便心安理得。”
“我要护着我夫人,我不愿她死,便是糊涂?”
他彻底发怒,眸底隐隐赤红,渡劫的威压横扫,将明净宗的宗主压迫在地。
“晏行寂!”司黎抓住了他的手,在青年想要碾死那宗主之时,冲他摇了摇头。青年胸口起伏的弧度稍大,另一边垂下的手紧紧攥起,骨节被捏的声响。
在众人的喧哗声中,司黎再一次冲他摇了摇头。方秉青也开口: “行寂,放开他。”
晏行寂收回了自己的威压。那宗主蓦地吐出大口鲜血,身后的明净宗弟子连忙上前将他搀扶回去。
但晏行寂此举惹怒了众人。一位长老上前掷出轮回镜,巨大的水幕在虚空浮现。
他指着那水幕低喝: “这是定周城,是距离东海最近的城镇,你看看那些百姓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天柱摇晃,东海水势浩荡,浮屠川奄奄一息,恶鬼的嘶吼声隐约传来。
百姓们来往匆匆,不少人身上背着包裹准备离开家乡。他们衣着简陋,拖家带口奔逃着。
那长老说: “这样的城镇数不胜数,你们青霄剑宗附近的几大城镇都在动乱,民心不安,你要在此纠结儿女私情吗!"
司黎握紧晏行寂的手,并未让他说话。
长老又指向方秉青: “还有你,你师父战死在三百年前的浮屠川,他一生荣光从未退缩,如今你要带着青霄剑宗的长老弟子们护着一个女子吗!"
方秉青并未退后,反而是上前几步将司黎护在了身后。司黎只觉得喉口像是被什么哽住,唇瓣翕动几次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师兄……"
晏行寂挣
开司黎的手上前几步,立于青霄剑宗之前,手执长剑,态度分明。那些师伯们也上前,形成一道人墙将她护的水泄不通。
司黎听见方秉青说: “你错了,我师父若在世,也会做出如我一般的选择,他虽是宗主,却也是阿黎的叔父。”
"为苍生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但并不是让世人缩在一个女子身后,亲手将她推出去送她去死。"“青霄剑宗今日不会退缩,也不会让你们带走阿黎。”
弟子们皆拔剑相对。
天下第一宗,在今日对抗的……是自己的盟友。司黎捂住了眼,呼吸都在颤抖。她摇着头: "不要,不要……"
青霄剑宗会被人族除名,万年基业毁于一旦。晏行寂会被剥去剑尊之位,遭后世戳脊梁骨。
她正要上前去推开他们,让他们停战。远处奔来的高大白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它身形硕大,九条尾巴随着奔跑飘逸,浑身的白毛流光溢彩,一双浅淡的兽瞳中紧紧盯着司黎。
它奔跑的速度很快,几乎快成了一道残影,眨眼间便来到了众人之间。它化成人形,少年挺拔高大,一身蓝衣素服,腰间系着白布,马尾高束意气风发。
宗门那边在熙熙攘攘,那名长老的脸上浮现笑意。"妖王今日是来帮助我们的吗,剑尊他活得实在糊涂,青霄剑宗也——"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瞧见那少年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青霄剑宗的阵营。
他蓝衣翩跹,来到晏行寂身前。两位同样高大的人对视,面上皆毫无波澜,一个赛一个的冷静。
容九阙看了一眼晏行寂身后被遮挡严实的司黎,少年的唇角勾出笑意。他轻声说: “阿黎,莫怕。”
随后少年转身,长剑出鞘,眸光森冷看着远处的宗门们。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人听清。
“我今日前来,未带妖域一兵一卒,所作所为与妖域皆无关系,妖域与人族依旧交好。”“可靠牺牲一个女子来挽救苍生,恕我无法苟同,今日我亦不会退后。”
他的立场分明,摆明了要与青霄剑宗站在同一阵营。对面的长老气的唇瓣颤抖。
司黎的呼息一痛,她快步便要上前,却发现自己的脚步无法动弹。少女一怔,不可思议地看
向身前牢牢护着她的人。
那人并未回头,脊背依旧笔直。
司黎听到他的传音: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可沧溟镜的最后一块碎片还未找到,你便是今日将心剖出来也无用。"
"阿黎,我也无法看你送死,我不可能让你死的。""他们也不会听你的话,无论你今日解释什么,他们不会听的。"
司黎挣扎着,可动不了,也开不了口,只能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已经是渡劫前期,晏行寂却还是能控制住她。
司黎蓦地回过神来,急忙传音与他: “我昏迷之时你下了禁制?”晏行寂并未辩解。
“晏行寂,在扶褚山你便知道那些人在西海堵着我们,你竟然给我下了禁制?”可青年始终未曾回身,他的声音飘渺无奈: “阿黎,再失去你,我会死的……”司黎的话忽地便说不出了。
晏行寂道:"师兄师伯和弟子们也想守护你,拜托为了我们,好好活着,好吗?"
他的话刚传进脑海里,对面的宗门不知谁先开了口: “剑尊糊涂,青霄剑宗自私,我们不能看着天下苍生陨灭!"
"取走沧溟镜,救天下苍生!"“关闭浮屠川,镇压浮屠恶鬼!”
司黎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起来的。她的身边被结界护着,无一人可以靠近。周身的禁制已经被解除,她活动自如。
可也晚了。
已经打起来了。
她想摇头,想说: "不要。"别这样。
青霄剑宗不能被人族除名,不能背上骂名。晏行寂不能被后世痛骂自私,不能万人鄙弃。容九阙是妖王,不能被妖域和人族厌恶,不能让妖域和人族结仇损伤两族千年情谊。
她正要迈出结界之时,机械音却响起。沧溟镜说: "你可知我为何让你看到那个梦,你知道那个梦的结局吗?"
司黎并未应声。
沧溟镜又说: "结局并不好,我无法与你细说,你很快就会清楚一切。"
>
"所以你知道的,经此一战,先不说会死伤多少,青霄剑宗会被人族除名,晏行寂会背上骂名,容九阙会失去妖域的民心。"
司黎闭上了眼。
沧溟镜道: "司黎,我不能看着他们走上这条路,这个世界会因此再一次崩塌。"
再一次。
它说的是再一次。可司黎无心去纠结它的用词了。
她哑着嗓音问: “你要我如何?”
沧溟镜说: "魁羌在这附近,他在埋伏着,他想要你的心。"
"所以呢……"“他会来杀你,我会护住你的心脉,你坠入西海,我带你离开。”
司黎沉默。
沧溟镜又说:“你只能这般,只要你死了,他们便不会再纠缠,青霄剑宗还能继续当天下第一宗,容九阙会回妖域,晏行寂不会被剥夺剑尊之位。"
"你若是活着,那些人不可能放手,还有妖域,你以为容骁能拦多久?"
"届时人族和妖域联手,青霄剑宗、晏行寂、容九阙要如何,是看你被抓去,还是与众人为敌?"
沧溟镜顿了顿,机械的声音蓦地放轻, “我希望你信我,神珠也在你体内,瑶月他们不会让你死的,我也不会让你死的,带你离开后我会帮你掩盖样貌,你再回来找晏行寂,取出最后一块碎片。"
“我凭何信你?”
“你只能信我。”
司黎迟迟未曾说话。
沧溟镜这次好像叹了口气,它道: “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宿主,从始至终我从未想过害你和晏行寂。"
"你以为我为何要选你来做任务,为何任务对象是晏行寂,为何现在的一切都与剧情相悖。""你当真以为自己是个外人吗,你当真以为这是一本书吗?"
司黎僵硬的脊背一松,颓然无助。
"司黎……你看到的那些,不是梦。"
耳边是刀剑碰撞的声音。唯有她这里是一方净土。身后是汹涌澎湃的海水,身前是兵戈相对的战场。
晏行寂,
容九阙,方秉青,师伯们,青霄剑宗的弟子们都在以命相护她。不惜背上骂名,不惜与整个人族为敌。
可她不能看着他们这般。
少女闭上了眼,察觉到一道厉风在朝她逼来。她没有反抗,她已经无路可走。
她说:"沧溟镜,我只信你最后一次,你若骗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在魁羌执剑朝她心口冲来之时,少女闭上眼等着他一剑穿胸而过。可那剑尖迟迟不到身前,耳边似乎有一瞬间的寂静。
随后一声惊雷炸起。
司黎睁开眼,虚空之中遍布乌云,是更加浓厚的乌云,铺天盖地延绵万里。
而她眼前的魁羌……兜帽被掀开,露出其下带着面具的一张脸,血红的眼眸满是不可置信。
他的身前,敛镜剑直接将他穿透,从身体终穿过的剑尖在向下滴着鲜血。敛镜剑被一股灵力隔空抽出,又回到了晏行寂的手中。
魁羌颓然松开手,在她眼前倒下,化为一缕飞烟。
那把魁羌方才手执的剑,被无形的力量桎梏着,定格在她身前。剑身上爬上裂纹,随后在她眼前,一点点碎裂,化为醴粉与尘埃。风一吹,烟消云散。
司黎怔愣向前看去。
虚空中的云层仿佛要压下一般,雷声越来越大,穿梭的闪电似要冲破乌云的束缚。寒风吹拂而来,白衣青年的墨发在身后凌乱飞舞,剑尖向下滴着血水,衣衫上尽是斑驳的血迹和
伤痕。
司黎从未见过他这般冰冷的眼神。他看着她,眸底赤红诡异。
司黎喃喃传音过去: “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会回来你身边的,这只是场戏……”"我不能看你们为我这样……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我必须想办法……"
可那青年只是一步步走向她。她这才发现,晏行寂身边……早已无人。
那些人退去甚远,方还叫嚣的宗门落荒而逃,青霄剑宗也已经远离。容九阙不愿意走,被方秉青和师伯们拖走。
因为……晏行寂要渡劫了。
渡劫后期。
只差一步便能飞升的境界。
渡劫后期的劫雷,整整一十八道,会劈死方圆几十里的所有生命。他们当然都知道,
所以他们都离开了。
方秉青拖着挣扎着想要来带走她的容九阙,一步三回首地看向司黎。司黎对上方秉青的眼,师兄的眼底情绪复杂。
清润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力:“阿黎。”晏行寂来到了她身前不远处,却停在那里并未动弹。
司黎茫然看向他。白衣青年的眸底渐渐爬上黑纹,周身诡异的气息司黎无比熟悉。
魔气。
他的心魔……前所未有的强大。司黎恍然以为晏行寂已经堕入魔道。
在晏行寂即将渡劫的这一刻,他的心魔席卷而来。
他站在那里,问她: “你又要离开我,是吗?”
她说会回来。
她三百年前也经常说永远会回来他身边,无论她在哪里,都不会丢下他。可她还是一走三百年。
禁制已经解除,她是渡劫的修为,为何不躲开?她闭眼静静等着眼前的长剑穿透自己的心口,身后远处便是汹涌的海水。
与三百年前的一幕重合。
她又要离开他,这一次,要走多久?他压抑了三百年的心魔,破防而出。
司黎的脊背在发麻,沧溟镜在这一刻却突然消失一般毫无声息。
她看着眼前的青年,他一手提着剑,黑纹渐渐顺着脖颈爬上他的脸,他周身那股邪佞的气息越发浓重。
乌云在翻涌,雷声震耳欲聋,嘶吼嚎叫着不顾一切要冲出云层,它们想狠狠砸在青年的身上。
晏行寂的身后是尸山骨海,业火燃烧,眸底满是狠戾与偏执。
司黎在一瞬间几乎站不住脚,双腿疲软,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步才站稳了脚。可青年却看的一清二楚,眼底酝酿的疯狂越发汹涌,神情几近疯魔,犹如地狱修罗。
他笑了出来。他站在不远处,语气温柔似以往。
“阿黎,回来。”
可他却并未限制司黎的离开。司黎随时可以离开。他要看,司黎是走,还是留。
司黎抬眼望向虚空,云层中的雷电将要成形,狂风带着海水的腥涩。
脑海里却想起了青年在她耳边呢喃的话——生死不离,终身不弃。
晏行寂这一生都在被抛弃。在她之前,从未有人留在他身边。可她也
抛弃过他。
但几日前她曾说过,永远不会再丢下他。在心魔吞噬了他时,在他将要渡雷劫之际……她要抛下他吗?
司黎闭了闭眼。
罢了,罢了。
既然如此……
生也好,死也罢。
她不能再丢下他了。
雷劫彻底成型,她不顾一切地朝晏行寂跑去。少女的衣裙被乱风吹起,满头青丝凌乱。她一头撞入他怀中,搂紧他的腰身。
青年有一瞬间的怔愣,颤抖着长睫看向怀中闭眼紧紧抱着他的少女。酝酿已久的劫雷在一声响彻大地的雷声后落下,足以劈开一座高山的劫雷朝他们狠狠砸下。
他回过神来,在这一刻抱紧了她,脊背弯曲将少女牢牢护在怀中。粗壮的劫雷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劈在晏行寂脊背之上。
他只是抱着怀中的少女,将她护的严严实实。
在所有人都要远离他的时候,只有他的神明奔向了他。他笑了出来。
就这么在他身边吧,纠缠一生。死也不能松开彼此的手。
“阿黎,阿黎啊……”
他的阿黎。
第68章 朝暮与共二
司黎被护在晏行寂的怀中,青年的身上逐渐蔓延起浓重的血腥气,几乎将那清淡的冷香遮蔽严实。
周遭是狂风和轰鸣的劫雷,晏行寂跪倒在地,高大的身影护着怀中的少女。
那些方才还在持剑叫嚣的人,在此刻早已跑得没影,这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劫雷察觉到外人的到来更加粗壮强大,周围的树木被横扫干净尽数折断,狂风呼啸吹着,咸涩的海水汹涌澎湃,青年的怀抱却是滚烫炙热。
司黎将灵力不要命地为晏行寂输送,青年的结界护在两人身边,脸色已经苍白如雪。少女抬起头,瞧见他唇角溢出的血丝。
那劫雷十八道,一道更比一道凶悍,因着司黎的存在越发狠戾,嚎叫着想要劈死他们。他却毫不在意,只看着怀中的少女,眸底的血丝混着魔纹氤氲翻滚。
今日若是渡不过去这雷劫,他们都会死。可真的面对死亡之时,司黎内心竟然一片平静。青年周身的魔气太过刺眼,几乎将他整个人吞没。他扣着她的腰身,弯着脊背护着她,呢喃着:“阿黎。”
他俯身吻了下来,咬着她的唇瓣厮磨着,血腥气息蔓延在彼此的唇齿间。雷劫狠狠砸下,他的灵力逐渐衰弱,脊背上满是血水,怀中的少女却毫发无损。
在最后一道劫雷将要落下之时,晏行寂抱紧了她,埋首在她脖颈处。
青年的声音疯狂肆意:"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但我必须在你身边,无论天涯海角,我得在你身边,我要在你身边。"
他应该在她身边。
过去那三百年让她受了太多委屈。倘若有幸活下来,他应该用余生去还。
他的阿黎。
他的司黎。
最后一道劫雷酝酿许久,轰然砸下。
大大大
司黎醒来的时候,鼻息间是清雅的冷香,与晏行寂身上的气息一样。入目是雕刻着繁琐花纹的床帐,身上盖着柔软的被褥。
她躺了一会儿,意识逐渐回归,司黎坐起身来。
掀开床帐,入目的屋子宽敞干净,窗几明亮,轩窗下放着一张软榻,上面还摆着靠枕,毛毯被整齐叠好。
靠墙的一角安置着一张梳妆台,其上摆满了珠宝柴钗环和女子的妆奁之物。是简约温馨的一间屋
子,完全按照司黎自己的设想建造的。
雾玉崖。
司黎坐在榻上,竟觉得有些恍惚。上一次被晏行寂带来雾玉崖已经是半年前,彼时的她满心只想逃离。
如今再次来到这里,心境却已然大变。
机械的声音响起, "宿主,你醒了。"
"嗯。"
一人一镜陷入沉默。
司黎有些恍惚,假死脱身的计划失败,她与晏行寂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晏行寂与她恐怕都在被人族那些修士追击。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青霄剑宗和阿阙,现在怎么样了?"
沧溟镜说:“你们渡完雷劫后他们曾经回来过,但当时晏行寂已经带着你离开了,这些人遍寻无果,便也都散去了。"
"方秉青带着青霄剑宗的弟子们回来了,期间有不少宗门前来青霄剑宗闹事,让他交出你们,可是无人能寻到你们。"
司黎问: "这里不是雾玉崖吗,为何寻不到……"
沧溟镜:“晏行寂布下了阵法,将整个雾玉崖的痕迹掩盖住了,所有人来到雾玉崖也察觉不出你们气息,看到的都是晏行寂打造的幻境。"
也就是说,外人看到的雾玉崖,是假的,是幻境。
晏行寂步入了渡劫后期,只差一步便能飞升的境界,他确实有能力这般,捏造出来一方空间,也可将真的变成假的。
司黎并不意外。
她问:"然后呢?"
沧溟镜:“现在方秉青他们也在暗中寻找你们,至于容九阙……”
“阿阙怎么了……”
"妖域的势力其实并不集中,容九阙毕竟新王即位,纵使有容骁辅佐,可他年纪尚小,妖域不服他的人也有很多,这次他公然当着宗门的面铁了心要护你,妖域现在关于他的流言其实……也不
司黎闭眼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她有些无力。
沧溟镜生硬地安慰着她, “你莫要去担心这些,容九阙无论怎样都会是妖域的王,你与晏行寂已经消失了,宗门们和妖域想要的始终只是你,对他们都只是迁
怒。"
司黎低声喃喃: “我该怎么做……沧溟镜,我该怎么做……”
沧溟镜顿了一瞬,随后说: “浮屠川确实要崩裂了,宿主……只有我才能关闭浮屠川,可我需要你……"
它不忍说出剩下的话。司黎只是垂着头,目光茫然看向地面,一缕乌发垂下遮住少女的侧脸。
“宿主……”
司黎问:“你要我的心是吗?”
沧溟镜讷讷应声: "是。"
司黎仰首,面色平静, “我会死是吗?”
“我会尽力护你一命。”它说尽力,其实也只是委婉。
浮屠川动荡与莲朝脱不了干系,莲朝现在已经醒来,之所以还在那须弥芥子之界,不过是诸神的封印尚未完全消除,但封印维持不了多久。
须弥芥子之界中的浮屠恶鬼更多,多到足以吞没整个修真界。它们可以分化。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杀之不尽。
沧溟镜解释道:“宿主,只有我可以封印所有的浮屠恶鬼,我有这个能力,但我若是耗尽神力封印了它们,便无法再为你打造神心,我会彻底沉睡。""而莲朝……恐怕只有靠晏行寂去对付了……"
但晏行寂要如何对付。
司黎鼻息都在颤抖,对这场不知何时便能爆发的战争第一次产生了怀疑。晏行寂就算是飞升也只是仙体,要如何对抗是神体,并且是天道的莲朝?
杀不得他,只能封印。
而她.…
她是必死的结局啊……
司黎细声说:"那场梦的结局,我死了是吗?"沧溟镜却并未说话。
司黎也不在乎,自顾自地说着: “我两次做梦,一次是与晏行寂修行流转术后修为大增,一次是度过雷劫进入渡劫,随着我的修为加深,便会看到更多,是吗?"
沧溟镜依旧没有说话,但它的态度已经表明。
司黎起身穿上外衣和鞋子,神色淡然平静, “我知道了。”她朝外走去。
沧溟镜问: “你要去哪里?”
司黎很快回答: “去找晏行寂。”
她拉开门,院内
干净,院角的梅树挺拔而立,因着天气已经进入初冬,那些梅花冒出了些尖尖。苍穹之上的明月高悬,皎洁如银霜的月光披散下来,周遭安静清寂。
她径直朝某处走去,穿过长廊,竹径,来到密林里那布着结界的地方。她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阻拦她的结界上带着熟悉的灵印,是晏行寂。
“晏行寂,让我进去。”
无人回应。
她也不恼,只是在外面喊着晏行寂,一遍又一遍。可是青年始终未曾应声。
无论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只要晏行寂在她身边,一定会声声有回应。这次他明明听见了她的声音,却依旧没有说话。
司黎喉口有些干哑,顿了顿,又开始喊他: “晏行寂,不要害怕伤害我,你不会伤害到我的。”晏行寂永远不会伤害司黎的。
她就这样哑着嗓子一遍遍喊着他,结界却只是波动了几下,始终未曾打开让她进去。僵持了将近半个小时,司黎不再说话。
她蹲下身背靠着那结界坐下,抱住自己的膝盖,下颌抵在膝盖上看着眼前的密林。
月光扫在大地上落下一片白霜。寒风吹来,她有些冷。
司黎低声呢喃: "晏行寂,我有些冷,让我进去好吗?"
一句很轻很轻的话,在呼啸的寒风之中几乎听不清。可身后波动的灵力却蓦地一滞。
随后那结界一点点消散,密林深处的热气飘散过来,脊背上顿时感觉到一阵暖意,与身前的寒冷形成鲜明的对比。
司黎愣了下,回过神来却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眸光中却渐渐浮现水光。
她垂首不动神色地擦去眼角的晶莹,起身朝密林深处走去。越往里走越是温暖,直到走到了尽头。
袅袅升起的白雾之中,青年只着一身内衫,端坐在温泉之中,白雾遮挡住了他的面容,司黎有些看不太清。
低弱的痛呼声传来,似乎裹挟着极大的痛苦。
司黎朝他走去,在走到岸边之际,与那双红到诡异的眼眸对视。
青年坐在水中,衣衫被打湿透出分明的腹肌和劲瘦的腰身,脖颈上的黑纹在扭曲蜿蜒,每当要摧毁他的神智之时便会被他压下。
他的神智已经快要维持不住,血红的眼看着她,无助地喊
着她的名字。“阿黎,阿黎……”
司黎想起来的路上沧溟镜的话:“最后一块碎片在晏行寂的丹田内,你要用灵力在他丹田处游走,小心谨慎地分离出那块碎片,只有你能做到,他唯一不排斥的人便是你。"
温泉之中的那人挣扎着想要来拉她,却又在最后一刻恢复神智收回手去。
"阿黎,你走,别管我……"晏行寂闭上眼,便要往水中缩去。温软淡然的声音传来: “别动。”晏行寂怔愣抬眸。
岸上的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身姿纤细窈窕,眉眼明艳美丽,眼神平淡。她的手碰上自己的腰封,指尖灵活游走,将那系带一点点解开。
外衫掉落,晏行寂的鼻息忽地粗重起来,搭在岸边的手攥紧,骨节用力至泛白。少女面无表情,解开了自己的内衫。月光落在她身上,皎洁似神明。
她仅着小衣和亵裤,足尖轻抬迈入水中,一步步朝他靠近。
晏行寂无路可逃,那股魔息在一瞬间强大。他闭上眼不敢看她,挣扎着便要转身离开。
清香袭来,少女率先抵在他的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跨坐在他膝上。脊背是冰冷的岩壁,身前是温暖带着馨香的身体。她凑近他,素手自他修挺的眉一路向下,略过那紧闭的眼眸,触碰上那轻颤的长睫。
"为何不敢看我?"
“阿黎……”
"不是要修流转术吗,为何要自己忍着?""不行,不能修,我会……我会伤害你的……"
他的神智不清醒,一旦被欲念支配,最后的一丝理智也消失不见,难以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有太多阴暗的地方,晏行寂从来不是好人,当初若不是遇见司黎,他早便堕魔大肆屠杀苍生了。
他不能被心魔支配,他的杀戮贪婪会伤害司黎。
可少女却紧紧贴着他,与他说: “睁开眼。”晏行寂鼻息越发急促。
司黎又说: “睁开眼。”
青年轻颤着睁开眼。
只一眼,仅仅只是一眼。神魂像是在被冲击,什么都忘记了。
少女在他身前,他坐在温泉之中的台阶上,她便坐在他腿上,面对面地看着他。清澈的水
面掩盖不住什么,温香软玉一览无遗。
司黎拉过他的手,握着他探向自己的脊背,三根系带缠绕着。她说: “解开它。”
青年喉结滚动,指尖轻动,几乎是哆嗦着解开了那系带。小衣顿时漂浮在水面之上,司黎将它推到一边。
他什么都看见了。
真……要命。
少女问他: "你想吗?"
他不敢说。
他当然想,想疯了。可是……他会控制不住自己………
少女吻上他的唇,生涩地勾着他。"流转术还有最后一重,我提前钻研过,我们一起修吧……"
“阿黎……”
少女往他怀中靠近了几分,便听到青年一声闷哼。
她的唇蜿蜒向下,另一只手不知何时解开了青年的衣衫和腰上的系带,动情的证明在水中展露。
她问他: “要修吗,流转术的最后一重。”少女起身,褪去最后一件束缚,随后重新坐在他怀中。
青年喃喃: "我会伤到你的……我神智不清楚……"
司黎却笑了,眉眼柔和,揽着他的脖颈。"你不会的,你永远不会伤害我。"
晏行寂是在浮屠川杀红了眼都不会伤害她的人。是不管魔心再严重都能被她唤回来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她慢慢下坠,青年扬起了脖颈,分明突起的喉结干涩滚动。司黎柳眉微皱,顿住动作不敢随意动弹,即使在水中有了辅助,却依旧适应不了。
她在这方面并未有多少知识,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晏行寂,两人之间也多是晏行寂占主动,只有晏行寂哼哼唧唧索求奖励之时,司黎才会主动一次。
以往的她与他有过那么多次尚且受不住,现在的她更是难熬。
这副身体是第一次,晏行寂又实在天赋异禀,她着实有些痛苦。
她顿住不动,青年几乎要疯了,抬起雾蒙蒙的眼,哑着声音求她: “阿黎,阿黎……”司黎咬牙一鼓作气,在眼泪溢出之时抱住了他,死死咬着他的肩膀。
晏行寂怕她疼不敢乱动,呼吸急促额上冒汗,只是徒劳地吻着她的侧脸。少女声音带着哭腔,
4;我要你活着,我们都要活着。"
青年搂紧她,压抑着自己内心深处叫嚣的邪念。他吻住她的耳根, “我不会让你死的。”
少女抬起头与他唇齿相交,那股痛意过去后缓缓动作。
水面上的热气袅袅升起,弯月如钩,繁星点点坠在苍穹之上。周遭寂静,寒风吹过刮起树叶簌簌,竹林摇曳着,几声虫鸣交互。
密林深处的哗啦声却一声剧烈过一声,偶有几声微弱的声音传来,很快被沙哑的轻哄和更为猛烈的波浪荡漾掩盖下来。
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她什么都看不清。繁星好似在晃着,月亮也不再静止。脊背下的竹床时间长了有些老旧,吱呀声吵得她有些缓不过神。
苍穹就在眼前,她茫然地看着那夜幕中的繁星和弯月。天色太深了。
俊美的脸从玉颈处抬起凑上前来吻住她,他的脸滚烫,额上的汗珠一下下滴落。纤细的腿再次滑落,她已经无力抬起。
“阿黎,阿黎……”
少女的意识再一次被剥夺。
司黎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不知自己是何时被抱着回到了屋内。
只记得睁眼便能看见青年血红的眼眸。只记得他滚烫的汗水滴落在身上的灼烫。只记得他一声又一声喊着她的名字,说着一句又一句的情话。
时间过去了多久呢,三天,五天,还是半个月。她已经快要到渡劫中期了,灵力在经脉中汹涌滚烫。
少女无力,被青年从窗边抱起搁置到床榻上,他又覆了上来。
她哑着嗓子推他: “我困,我好困……”
他吻着她,扣住她的手: “阿黎睡吧。”
司黎别过头,隐约带着似哽咽和委屈:"我,我睡不着……你别动了……"
他顿了一瞬,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司黎的耳根,挠的她有些痒。司黎松了口气,以为他要停了。
绷紧的弦还未来得及完全松下,青年将她翻过来,又覆了上来,吻上她的脊背。
"一个时辰,最后一次。"
>
屋内的熏香早已燃尽,紧闭的寝殿中,暖昧的气息浓郁。
晏行寂起身,为两人施展清洁术,将少女抱起放在软榻上,取出新的床褥换上。随后他又重新将少女抱回安置在被褥中。
心魔被除去大半,灵力突飞猛进,流转术确实有用。
他轻吻她的唇。
“阿黎,爱我吧。”
我们就此相爱,一生相随。
他绝不会背叛她的。
少女紧闭着眼,在外的肌肤上尽是他留下的痕迹。他笑了出来,眉眼间情意浓郁缱绻。
青年看了会儿,终于坐起身来。
眸中的笑意一点点消退,他看向少女的心口,被薄被遮盖着,只能瞧见因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着。
他的眼神渐渐冰冷,闭上眼眸,神魂在一瞬间侵入司黎的识海。灵力顺着经脉游走,渡劫的气息磅礴,最终抵达心脉。
在找到那东西的时候,青年的唇角忽然勾起笑意。"找到你了……"
他周身的灵力陡然间释放,不容置喙地将那东西牢牢捆住,声音似切冰碎玉:“我要问你几件事,你最好给我想清楚了再回答……"
一阵强光闪烁,随后逐渐微弱。
*大★
司黎醒来的时候,晏行寂不在屋内。她茫然躺在床上,室内温暖,被褥依稀带着青年的冷香。
司黎无力侧过身蜷缩在被褥中。
晏行寂这厮倒是越活越年轻了,比三百年前时候还能折腾。整整半个月,司黎几乎没离开过他的怀抱。
果真如狼似虎的年纪。
可惜苦的是她。
司黎幽幽叹息,闭眼假寐着。又快睡着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这几日好似都没有跟沧溟镜说过话。
之前她与晏行寂每次行房之时沧溟镜都会自动将自己关起来,司黎也不知它一个神器这么避嫌作甚,不过便也随它。
这次她去温泉前沧溟镜便陷入了沉睡,一直到现在整整十五天了。
"沧溟镜?"
沧溟镜并未应声。
/>
司黎拧了拧眉, "你怎么了,怎么感觉你有些虚弱?"她竟然在一个神器身上感受到了虚弱。它的声音不再似先前的冰冷,而是有些低沉,听起来有气无力的,像是被什么重创了一般。
司黎又问:“你怎么了?”
沧溟镜回应: “无碍,睡久了有些懵。”
司黎: "……"
这什么荒诞理由。
她柳眉微拧: “你到底怎么了?”
沧溟镜的声音大了些,比之前显得稍微有力些许。"没事。”它岔开话题,问她: “晏行寂的心魔如何了?"
"没什么事了,很快就能完全拔除。"司黎坐起身,床榻边放着新的衣衫,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应俱全。
她笑了一下,拿起衣衫穿上。
至于那碎片,她这几日也有意在剥离它。晏行寂对她毫不设防,她可以借着双修的名义在他的丹田内随意进出。
司黎穿戴好衣衫正要起身,房门被打开,白衣青年一身常服,端着个盘子走了进来。他刚进来,番薯甜腻的香味飘散进来。
司黎顺着看到了他手上的番薯,被烤的软糯。
他走了过来,将盘子搁置到窗下软榻旁的茶几上,随后将司黎打横抱起。晏行寂坐在软榻上,司黎被他横抱在膝上。
青年眉目柔和,唇角带着笑意,脖颈上还有道道伤痕。是司黎抓出来的。
她抚上那些伤痕,问他: "抓疼你了吗?"
青年摇头,抱着她亲了一口: "不疼。"
他看着怀中的人,只觉得一眉一眼都像是按照他的喜好长的一般,怎么都看不够,喜欢的不得了,心软的一塌糊涂。
青年蹭着少女的脖颈,啄吻着她的耳根: "阿黎,好喜欢你。"
他的发丝有些痒,司黎躲着笑了一下,推拒着他的胸膛。
“喜欢我就要好好对我,知道了吗!”她拍了一下他。
青年又凑上来吻她: “好。”唇齿交缠,司黎闭眼任由他横扫,搂住青年的脖颈回吻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推了推他。“
番薯要凉了。”
晏行寂喘着气松开她,少女的脸色酡红,莫名让他想起这些日子来的纠缠。身体深处的那股燥热又有些蠢蠢欲动,他别过头去,端起盘子拿过勺子喂她。"放了些糖浆,阿黎尝尝。"
司黎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吃着番薯,一个番薯很快下肚。晏行寂正要再喂她吃一个,司黎别过了头:"不想吃了,饱了。"少女的唇上站着糖浆,红唇鲜艳欲滴,他的目光逐渐晦暗。“嗯。”晏行寂放下盘子,哑着嗓音问她: “甜吗?”
司黎颔首: “甜。”
眼前黑影一晃,冷香扑鼻而来,他扣上她的后脑勺。
“我尝尝。”
他又压了下来。
一吻结束,少女细细喘着气,青年唇上沾着些许糖浆,被他漫不经心地擦去。
司黎瞧见他容光焕发的模样,莫名的气不打一处来。
她掐住他的脸向两边扯去,可即使这样他也依旧好看,眸底尽是笑意。那股气忽地就散了。
司黎搂住他的脖颈,轻啄了下他的唇角,靠在青年怀中:“晏行寂,我们以后会好好过吧。”
青年轻吻她的额头,扣紧她的腰身: “会的。”
司黎笑了下,眼眸却有些红润。
“封印浮屠恶鬼后,我们可以四处走走转转,你吃过扬州的梅子吗,惠了些细糖,酸甜酸甜的。"
“并未。”
"这都没吃过,以后我带你去吃。""好。"
“天玄城的紫苏糖也很好吃,洛平川的板鸭是一绝,南泗都的桂花酒天下闻名,月华县的麻团软糯有嚼劲,以后我们都去吃。"
“好。”
“还有北国,那里虽然冷,但是冬季去可以看到冰川,非常好看,你一定没有见过,我们也去那
里。"
“好。”
“郡南多海,夏季我们可以去吹海风,会有许多贝壳,我捡来给你穿个剑穗好吗?”“阿黎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
晏行寂搂紧她,少女的鼻尖已经酸涩不堪,唇角的笑意却不减。
她闭上眼靠在他怀中,自
言自语喃喃道:“再过个几百年,我们生个孩子,以后让孩子跟着师兄学剑。"
青年脊背一僵。
他看着怀中的少女,喉口有些发梗。"好。"
***
月夜如水,帐内依旧一片温暖。
少女按耐压抑,别过头去不看他。一只手掰过她的下颌,与她缠绵亲吻,动作丝毫不停,破碎的声音自唇齿间溢出。
他直起身,看着身下脸色酡红的少女,捋开她的额上被汗湿的发丝。双目相对,少女的眼神有些茫然。
他一字一句说: “我爱你。”他俯身下去,弯起的脊背好似拉开的弓。
他吻着她,一遍又一遍。
“我会用生命去守护你。”
"至死不渝。"
少女的意识再次被剥夺,无力地抱着宛如谪仙的人。一缕微光自青年身上飘出,顺着涌入少女的经脉,一点点往那心口而去。
第69章 朝暮与共三
司黎又看到了那片白雾,她这次干脆盘腿坐下,闭眼调息着等待那白雾散去。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少女的欢笑声,带着柔情蜜意,像是极为欢快。
司黎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是她的声音,可她已经许久未曾这般笑过了。这般欢快、淋漓尽致,少女的青春在笑声中绽放开来。
白雾渐渐消散,司黎站起身来,朝声音走来。她走了不多时,便瞧见了那熟悉的院落。
冷风呼啸扫过,雪后初晴,万物披上白绒,宽敞的院落里积雪平整厚重,院角的梅树上淋上银霜,压低了那枝干。
雪地上的少女一身红色的披风裹得严实,领口处一圈毛绒将整个人裹得严实,只余下白嫩的小脸露在外面。
她背对着司黎站着,双手负在身后,司黎清楚看到她的手中握着两个雪团。她微微歪头笑着说: “你快点过来陪我堆雪人。”
青阶上的人仅着一身白衫,在这雪地里穿着实在单薄。可他面色正常,眉眼柔和氤氲着笑意,眼眸弯弯眸光闪亮。
他实在好看,清隽宛如谪仙,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遗世独立。
晏行寂颔首:“好。”他朝少女走来,在刚走近的时候,两个雪球蓦地朝他砸去。
他明明可以躲开,却站在那里任由少女将那雪球投掷过来。雪球在身上炸开,少女笑得开怀。
晏行寂便也笑,突然抱起少女的腰身将她打横抱起,惹得她一声惊呼,他又抱着她上抛了两下,吓得少女连忙搂住他的脖颈。
司黎笑了出来,这样的晏行寂,还真是少见。少女将冻得通红的手搁置在少年脸颊上,笑盈盈问他: "凉吗?"
他拂开石椅上的雪花坐下,将少女搁置到膝上,拉过她的手暖着。
"凉不凉,你怎么不说话!"
少女拍打了他一下。
晏行寂笑了笑,轻啄上她的唇角: “凉。”
少女说:“我父亲在世时候总喜欢带我堆雪人,一会儿你也要陪我。”晏行寂笑着说: "“好。"
司黎站在院角的梅树下,看着那和她长着一张脸的少女坐在少年怀中,少年握着她的手搓着,给她呼着哈气。
陌生的记忆。可却好像………真的经历过一般。
少女吻上少年的唇,轻咬着他的唇瓣:"你昨晚折腾我好晚,今晚罚你不许碰我。"
少年脸色垮下,可怜兮兮蹭着少女的脸,清润的声音都好似低沉了些。“阿黎,那你也欺负我。”
少女笑着朝后仰首,想要躲开他的脸。少年却凑上前来吻上她,长睫轻颤着,闭眼极近内敛珍贵地吻着她。
两人在漫天冰雪之中,顶着灿烂的太阳,吹着清新的冷风,唇齿间的温暖却足以抵挡一切。
司黎闭了闭眼,心口处的悸动空前强烈。这真的只是个梦境这么简单吗?
周围的一切在渐渐瓦解,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低沉柔和。
司黎睁开眼,入目是晏行寂的脸。长相一模一样,但眉眼比她梦境中的少年稍显成熟些。
晏行寂擦去她额上的汗,轻声问她: "怎么了,又做梦了吗,额上都是汗水。"
司黎握住他的手,摇头道: "梦到……三百年前浮屠川崩裂的事情了,有些害怕。"
下一秒,一声轻叹传来,青年将她连人带被抱起搁置在膝上,捋顺少女因着汗水沾湿的发丝。
"别怕,已经过去了,我在你身边呢。"他拍着她的脊背轻哄着,少女闭眼靠在他怀中,脑海里却满是方才做的那场梦。
她的指尖在轻颤,青年敏锐地察觉到,轻拍她脊背的手一顿。他看了眼窗外,垂首问她: “外面下雪了,要去看看吗,下了一夜。”
司黎轻颤的指尖蓦地顿住,喉口有些发梗。
青年又问:“出太阳了,不是很冷,想去看看吗?”
司黎顿了一瞬,哑着声音开口: "好。"
“我去给阿黎拿衣服。”青年将她抱下来放到榻上,起身去取衣。
他将衣衫拿过来,司黎看见那衣服一愣。他的手上拿着一整套衣裙,以及一件……披风。
是浅紫色,不是梦中的红色。
因为司黎已经不喜穿红衣了,三百年前死遁后,她的一切习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晏行寂知晓,所以为她买的衣衫都是浅紫。
他为她穿好衣裙,系上
披风的带子,毛茸茸的领口阻隔了寒风。青年握着她的手来到院中,宽敞的院落中铺满厚重的白雪,墙角的梅树粗壮许多,上面落下了银
霜。
日头在苍穹高悬,遍地的雪花在光亮下反射着粼粼波光。两人踩在雪地上,脚下松软,沙沙的声音回响着。
晏行寂握着她的手,递给她一只雪橇。
司黎茫然接过。
青年眉眼清隽,唇角带着柔和的笑意: “阿黎不是喜欢堆雪人吗,之前未曾有机会带阿黎堆一次,今日雪下的深厚,带阿黎来堆雪人。"
他走到那梅树下,未用灵力,而是握着那雪橇铲起厚重的雪。
司黎的手上攥着那雪橇的杆,莫名觉得烫手。她……何时与晏行寂说过自己喜欢堆雪人?
三百年前,她没有说过。
她绝对没有说过。
司黎看向那青年,青年的背影依旧挺拔,双手握着那雪橇之时手背上的青筋会突起。猝不及防间,两双眼眸相对。他笑了笑,朝她招手: “阿黎过来。”
司黎唇角勾起勉强的笑意,拿着雪橇朝晏行寂走去。
她压下心底纷乱的思绪,若无其事地堆着那雪人。
积雪将少女的手冻得有些红,晏行寂有些心疼,拉着她的手搓着,为她呼着哈气:“我来堆吧,阿黎去休息会儿。"
司黎摇头抽出手, “我们一起。”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一起堆雪人了。
青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随后“嗯”了一声。
一个雪人他们堆了半个时辰,他们还为它围上了围脖带上毡帽,像是个真人一般。
司黎靠在他怀中,青年揽着她的肩膀。树上的雪花随着寒风不时飘落下来,落到两人身上,乌发像是被染白。
司黎看着看着眼眸便红了起来。
她细声说:“我以前总想着,若是有了个家,便弄成雾玉崖这般,夏观雨,冬赏雪,感情好了便顺其自然生个孩子,带着孩子扫落叶堆雪人。"
她在另一个世界是个孤儿,从小孤身一人没有家人。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又要被迫为了活命去做任务,死遁后被化了一颗心再不会爱人。
司黎转过身搂住晏行寂的腰身: “我们会
有个家的,是吗?”
晏行寂抱紧她,下颌抵在她的头顶, "会的。"他喃喃道:"一定会的……"
所以,请让他活下来吧。为了司黎,让他活下来吧。他看着那虚空,日光耀眼,令他眼前模糊。
★★★
长廊寂静幽深,方秉青一身素服脚步匆匆,推开殿门便迈了进去。屋内的少年早已等待多时,见到来者便匆匆迎上前来:"方兄长。"
方秉青朝他行礼: “见过妖王。”
容九阙徐徐搀扶他: “兄长不必多礼。”他示意方秉青入座, "兄长可有阿黎的消息?"
方秉青眉心紧拧,摇了摇头:“并无,行寂现在是渡劫后期,阿黎是渡劫前期,两人若想躲起来,这世间无人可以找到他们。"
容九阙搭在扶手上的手却悄然攥紧,少年神色凝重,低声说道:“找不到便找不到吧,便说明他们是安全的,如今妖域和宗门都想要阿黎,只有晏行寂可以护住她。"
晏行寂说的当真是对的。只有他可以护住司黎。在霓湘楼时他的话,成了真,是容九阙天真了。
少年颓然倒在椅中, “我以为我当了妖王便能护住她,可如今我看着妖域半数人结成帮派与那些宗门一起讨伐阿黎,我却拦不住他们。"
他不能让王室失去民心。他连寻找阿黎都只能背地去找。
方秉青无奈叹息,他当然看得出来这位少年妖王喜欢阿黎。可惜两人注定无缘。
方秉青道: "东海现在越发浩荡,天柱的裂痕越来越大,最多再撑上一月。"
即使是晏行寂也干预不了,纵使他出手也只能延长天柱崩塌的时间罢了。早晚都会裂开的。
但晏行寂和司黎两位渡劫出手,修真界的胜算会大些。
方秉青长舒口气,茫然看向那夜幕。
他自言自语道:“作为青霄剑宗的长老,我希望行寂和阿黎回来救世。”“可作为他们二人的师兄,我想他们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
强者,便一定要为苍生牺牲吗?方秉青喃喃道: “两人苦了太久了.…”
容九阙也随着一起看向那夜幕。
以前的他不甘心,不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现在他才明白,自己输的彻底。
晏行寂可以为了司黎与宗门为敌,放下渡渊剑尊的位置,丢下一切,也有能力护住她。
可他不行。他放不下妖域,也没有能力护住她。
狂风在院中呼啸着,卷起地上的积雪,漫天银霜飘荡。这个冬天,会是修真界的最后一个冬天吗?
两人茫然地看向虚空,轩窗半开,飘下的白雪犹如鹅绒。又下起雪了。
**★
夜已经深了,寒风吹拂在轩窗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声,外头下着大雪。屋内燃着炭火,点着香薰。
少女浑身是汗,意识不清,纤细的腿一次次下滑,被青年重新捞起。她茫然地听着他在耳边说着什么。可她听不清。
他又急又凶,让她说不出话。司黎推着他: “我听不清……你别说话……”
他的动作顿住,那股浪潮暂歇,给了司黎缓神的机会。他抽身起来,司黎无力正准备往薄被里缩,下一刻被抱了起来。
青年抱着她来到窗台下的软榻,将少女搁置在上。他打开了那扇窗户,漫天鹅绒大雪纷纷扬扬。
屋子被他布下了结界,外面的寒风刮不进来丝毫,依旧温暖如初。但她可以看见漫天大雪。
司黎茫然地望着那雪花,青年在此时一点点侵入。她回过神来,脖颈扬起,柳眉微微拧起。
晏行寂看着她说:“我早就想这般了,想了许久。”
他吻着她的耳根,缓慢地动作着,听着她一声又一声细弱的喘/息。
"还未成亲之时我便宵想你了,第一次做些不可言说的梦时,梦中的你便是这样,漫天大雪,我们抵死缠绵。"
他微微用力,少女低呼出声。
他又说: “第一次做梦是你,第一次心动是你,第一次想要生死相随的也是你,所有的第一次都是你。"
晏行寂坐起身来,面对面地抱着她,看着少女酡红着脸无力靠在他肩上,随着他的动作小口小口喘着气。
他眸光渐渐泛红, "我想一辈子在你身边,我们在冬天落雪后抵死缠绵,在夏天下雨时相拥接吻。"
他吻住她,
在她唇上辗转着,贴着她的唇呢喃着: “我拼了命地想与你在一起,我想你给我个家。"
他动作渐渐加重,少女的意识迷茫。晏行寂放轻声音:“阿黎,我只爱你一人,再不会有别人。”
"无论这次结果到底如何,你要记住。"他揽紧她的腰身,炙热的吻像是要将她吞吃入腹。
“我会一直爱你。”
生也爱,死也爱。
无论在哪里都会爱她。
微光从他的身上发出,一点点朝少女的经脉中而去,在她的心口处迸发出强烈的光亮。
少女察觉出什么,忽地睁开了眼。下一刻,宛如谪仙的人俯身凶悍撬开她的唇,与她唇齿相交,堵住她要说出的话。
他的动作前所未有的激烈,很快便纂夺了少女的意识。她搂着他的脖颈,茫然看着窗外的大雪。
暗黑的苍穹中那些白绒纷飞,洋洋洒洒,交织成一片。
她闭上眼,在青年的吻蜿蜒到脖颈上时,她抱紧了他。“我也爱你。”
青年动作一顿。
随后更加激烈的浪潮席卷而来,扑天的海浪将她淹没。逃不开,躲不掉,只能攀着他的肩承受着。
★大大
两人这般过了将近半月,晏行寂的心魔已经除的差不多了。最后一块碎片还差一点便能被司黎剥除,沧溟镜将要完整。
十一月下旬了,要过花灯节了。
晏行寂问她: “阿黎想去吗?”
司黎抱着他笑: “想。”
这是两人过的第二个花灯节。
成亲的那一年他们也一起过了花灯节,彼时的晏行寂为了陪她过节,匆匆忙忙从魔域赶回来。时隔三百年了。
晏行寂施法遮挡了两人的气息和样貌,青年此时只是个俊朗的公子,少女娇俏可爱。他牵着她的手一起下了山。
青霄剑宗附近的城镇几乎已经空城,两人便去了更远的地方。青年身穿白衣高大挺拔,少女身姿纤细,两人手牵手地步入城镇。
街道两边挂着各色各样的花灯,今年的花灯节比往年冷清不少,但依旧不少人。人族颇为在乎这些传统。
司黎指着一处
猜灯谜的地方悄声问他: “你还记得三百年前我们一起逛花灯的时候,我说让你猜灯谜给我赢个花灯,你一个都没猜出来。"
晏行寂虽然熟读四书五经,对于这些灯谜却是个小白,他从未过过花灯节,自然也不会猜灯谜。少女的眼眸弯弯,眸底带着狡黠的笑意。
晏行寂心底一痒,捏了捏她的脸,笑着回她: “阿黎想要花灯吗,今日我一定可以猜出来。”
司黎挑眉,满脸的狐疑: "是吗?"
少女又笑着凑近,小声说: “那等着剑尊大人一雪前耻。”她的尾音拖长,笑得像个小狐狸一般。
晏行寂笑出了声,清润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欢快,拉着她的手朝那处猜灯谜的地方而去。他递过去灵石: "摊主,猜迷。"
那摊主看看晏行寂,又看看司黎,随后了然一笑: "给心上人猜的啊,公子当真有心。"
司黎只笑不说话,探身过去跟那摊主说:“我家夫君可会猜灯谜了,老板只管考他。”少女无形的狐狸尾巴都好似翘了起来,晏行寂握了握她的手,颇有些无奈的模样。
那老板翻开谜典:"公子请听,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打一天体。"
司黎微微扬眉,看戏般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看着青年。
青年瞅见她戏谑的神情笑了一瞬,随后薄唇轻启: "日。"
司黎愣住,摊主道:"恭喜公子。"
"公子请听下一题……"
司黎直起身,看着那青年负手而立,毫不犹豫地将摊主抛出的谜题一个接一个地答出。直到最后拿到那盏花灯,她依旧有些愣神。
青年牵着她的手向前走去。司黎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窝,"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多谜语的?"
"三百年前。"
司黎一怔。
晏行寂说: “那时未能答出来谜语,没有为阿黎嬴得花灯,回去后便去人界买了些灯谜的册子背下,想着日后再一次逛花灯节时候能用上。"
可没想到,再一次用上是三百年后。
司黎抿
了抿唇,一手被晏行寂牵着,一手提着那花灯。是个兔子模样,灵动生活,格外精致。她心底一软,眼眸便也弯起。
晏行寂顿住脚步,司黎也停下。便听到身旁的青年说: “阿黎,放河灯吧。”
眼前的护城河上飘满了形状各异的河灯,其上的烛火燃着,倒映出的火光映衬在水面上熠熠生辉。
晏行寂去一旁的摊主那里买了两盏河灯, "放河灯,所愿皆能达成。"
司黎忍不住笑出声,却还是接过了河灯。她向河边走去,从乾坤袋中取出笔墨。
少女蹲下身来,在那河灯上一笔一划写下所愿。晏行寂也半蹲在她身边,取过笔墨工工整整写下自己的愿望。
司黎忍不住想要去看,却被青年挡住。她问: “你写了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晏行寂笑: "看了便不灵了。"
“喊。"少女别过头去, “我也不让你看。”她抱着花灯朝一旁挪了几步远离晏行寂。
青年笑意越发深厚。
少女侧脸专注,像是在完成一件大事。以往的司黎写字时候有些浮躁,如今的她却一笔一划,落笔极为慎重。
两盏河灯并排放入护城河中,随着荡漾的水波一点点飘远。
越来越远。
直到看不见影。
她站起身,锤锤蹲麻的腿。
"走吧,带晏公子去吃些东西。"“好。”
两人转身进入人群,一路走走停停,司黎看见什么都想让晏行寂尝试一下,青年就着她的手不知吃了多少小吃。
他的口腹之欲寡淡,平日也吃不了太多东西,今日却吃了许多。那些司黎喜欢吃的小吃,原来这般美味。
两人逛了许久,直到夜已深重,晏行寂牵着她的手准备离开。刚走了没多久,路旁的一家客栈中忽地一道黑影横飞而出。
晏行寂连忙揽着司黎的肩侧身避开,青年下意识便想动用灵力,被少女按住。"我没事,这里是人界,不要动用灵力。"
青年冷着脸收回了手。
那黑影是个人。
那人砸到地面上,衣着破烂,随后几人气势汹汹地走
出便往他身上踹。“敢偷我的钱,老子今日非得打死你!”
一群人对地上那男子拳打脚踢,路上的人见怪不怪,只匆匆瞥了两眼便要离开。
司黎下意识看着那地上护住要害蜷缩起来的人。晏行寂以为她于心不忍要去救人,便问她:“阿黎,你要去——”
“那大家都死吧!”
一声嘶吼声带着不甘传来。
晏行寂的话被打断,两人齐齐一怔,那一直对着地上那男子拳打脚踢的众人也停住。那人躺在地上将手中偷来的钱砸过去,灵石在地上散落。
他撕心裂肺地喊:“你以为我想偷吗,我的家里有两个孩子,我们住在东海附近的定周城,你知道那里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吗!"
“我带着孩子逃到这里,钱财被人骗完,我要养活他们!”"浮屠川要裂开了,青霄剑宗现在乱成一团,你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站起身来,摇摇晃晃指着他们:“我逃命路上亲眼见到他们派出弟子去往浮屠川,各大宗门都派了人前去,妖域也去了不少人,就守在那东海旁!他们交谈的时候我听到了!浮屠川最多还能再坚持一个月!!"
"哈哈哈,一个月,一个月后大家都要玩完!浮屠恶鬼出来会把我们都吃干净!"
他颓然倒在地上,痛哭起来: "能救天下的只有渡渊剑尊的夫人,可那渡渊剑尊自私糊涂,竟然带着他的夫人逃跑。"
"他明明是渡渊剑尊,他明明是人界之尊,明明过去的三百年他逢乱必出护佑百姓,为何……为何现在活得如此糊涂!"
"不过一个女子,不过一个女子啊!难道比天下苍生都重要吗!牺牲一人换千万人活着,为何不可!"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我的孩子还那么小……”
喧嚷的街道一瞬间寂静下来。这段时间大家强自装出的镇定瞬间瓦解,司黎听到此起彼伏的哭声。
"渡渊剑尊好生糊涂,成大事者如何能拘于情爱!"“浮屠川崩裂后他和他的夫人便能活下来了吗!”"懦夫,这女子简直就是个祸水!渡渊剑尊之前明明一心护佑天下!"
手腕上的力道渐重,司黎回过
神来。青年的眸底森寒,下颌紧绷,周身的威压已经有些控制不住。
司黎握紧他的手将他带出人群。一直走到僻静处,她拉着他直接御剑朝雾玉崖飞去。
一路上,两人并未说一句话,寂静在蔓延。直到步入雾玉崖,方关上门,司黎伪装出来的淡然一瞬间瓦解。
她闭了闭眼,心底的郁结却越发浓。青年扣住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眼前的少女果然眼眶微红。
他弯下腰身与她平视, “阿黎,一切都与你没有关系,莫要去因为他们的话而伤心,你不是祸水,我也不是懦夫。"
司黎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没有伤心。"
她看向青年的眼眸,伸手抚向他的脸,指尖描摹着他的眉眼。
“我只是在想,人是不是都是这样,无论我们做了再多的事情,只要有一件伤害到了他们的利益,便会被抹除曾经所做的一切?"
“三百年前我以心献祭沧溟镜封印浮屠恶鬼,你镇守浮屠川三百年,我们一路寻找沧溟镜的碎片,从未行差踏错。"
“我们只是想过段时间自己的生活,我也从未说过不管浮屠川,你不也是吗?”
青年愣住。
司黎笑了笑, ”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浮屠川的,你想要我活着,便一定会去解决浮屠川,毕竟……我也是苍生中的一员。”
少女眸底是柔和的笑意, ”我也是,我也想你活着,所以我也不会不管浮屠川。"她抱紧青年的腰身,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眼眶红成一片。
司黎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你放心,你忘记我有一颗神珠吗,沧溟镜跟我说,神珠会护我一命的,我一定会活下来的。"
她的眼泪砸下,忍住酸涩的鼻尖,微微哑着嗓音开口:"你信我,我们一起去挽救浮屠川,这次解决浮屠川后我们便离开,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青年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说神珠会护你一命,阿黎,不要骗我……"
司黎笑了笑,蹭去眼角的泪水,抬起头掐着他的脸:“我不会骗你的,我是这么没有诚信的人吗!"
青年只是垂首看着她,眸底的情绪晦涩复杂。司黎心下一沉,唇角的
笑意几乎维持不住。
她踮起脚搂住他的脖颈,倾身送上红唇: “我们今晚把最后一点魔气拔除了吧,晏公子?”她吻上他的唇,小心翼翼探入进去。
少女的身子一轻,旋即被人打横抱起。
帷帐落下,少女攀着他的脖颈。意识逐渐坠入深渊,旖旎暖昧的气息越发浓郁,只余下屋内一声难耐过一声的呜咽。
在少女抵达极乐的那一刻,青年吻住她的耳根,贴着她的耳根呢喃: "小骗子。"
青年直起身,看着目光毫无焦点眼尾泛红的少女。他一字一句: “我不会信你的。”
可少女听不清,眼前一片混乱,他将她翻了个身,又开始了新一轮。与此同时,青年周身的光亮越发强烈,一点点涌入少女心脉。
宛如谪仙的人额上满是汗水,俯身吻上她的脊背,在白皙的脊背上留下一个个痕迹。
司黎听到他好似说了些什么。可她还没听清,那股浪潮铺天盖地吞噬了她。
"我不会让你死的。"
寂静的屋内,清润的声音散去。
只剩下缱绻旖旎的声音。
今夜注定不眠。
第70章 朝暮与共四
司黎醒来的时候,周身是清淡的冷香,和着情浓缱绻的气息。身前的怀抱温暖,她枕在他的手臂上,青年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间,将她牢牢困在怀中。
他睫毛浓密纤长,闭眼的模样安静。
晏行寂的长相其实偏温润,若是笑的时候便像个谦谦君子,偏生他喜欢冷着一张脸,渡劫的威压又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如今闭眼的模样,多了几分柔和,像是个人畜无害的邻家少年郎。
纤细的指尖探向他的眉峰,她轻轻抚着那修挺的眉。指尖从眉峰一路向下,蜿蜒过紧闭的长睫,越过高挺的鼻梁一路向下,最终抵达唇峰。
他是真的好看,是一眼就能让人惊艳的程度,高洁清冷宛如谪仙,干净纯粹,让人不敢亵/渎。司黎笑了下,正准备收回手,指尖被人咬住。
她看过去,便见那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眸中满是笑意,眉眼弯弯犹如繁星。
他握着她的手,凑过来将她揽在怀中。"时辰还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司黎抱着他的腰身,鼻息间尽是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少女摇摇头: “睡不着。”
晏行寂揽着她腰身的手收紧,轻拍着她的脊背。少女的腰肢太细,他一只手便能将将握住一般。
司黎贴着晏行寂的胸膛,一会儿便不老实起来,素手顺着在分明清晰的腹肌上打转:“晏公子是举铁了吗,怎么肌肉这么紧实?"
晏行寂不知道举铁是什么意思,却能听出来少女的戏谑。他笑了出来,连带着胸膛都在震动。
少女戳了戳他,触感良好,她满意地眯起了眼,刚想收回手,温凉的手握着她,力道蛮横强硬。“那阿黎可喜欢?”
他抱着她,两人距离太近,察觉到异常,司黎的脸登时通红,挣扎着别开他:“晏行寂,大早上的!"
他翻身压下闷声道: “怎么了?”司黎说不出来那个词。
偏生晏行寂是个不要脸的,凑上前来问她: "怎么了?"少女脸颊滚烫,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唇堵上前,司黎的意识很快便消失。
青年笑得像个狡猾的狐狸,将少女抱起来抵在妆奁台前:“阿黎喜欢,我自是要给的。”青年俯身覆上红唇,揽紧少女的腰肢,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
晏行寂在无意间看到了对上那扇铜镜。
容貌清俊的人紧紧揽着怀中纤细的少女,往日高洁清冷的脸上汗水一滴滴顺着额角滴下,眸底尽是缱绻的占有与情意。
像个堕仙。
他看着铜镜中的少女,她在他怀里。都是他的,只有他能碰。阿黎是独属于晏行寂的。
梳妆台上挂着的珠钗叮叮当当个不停,终于停下的时候,日头已经高升,少女又陷入睡梦。晏行寂为她施展清洁术,抱起少女搁置到榻上,帮她盖好薄被。
青年坐在榻边一言不发,腰间的玉佩一明一灭急速闪着。他并未理会,等那玉牌灭了之后,他俯身轻啄上少女的红唇。
两人这三十天来没分开过,做什么事都会在一起,失而复得,他太过欣喜。晏行寂轻啄她的唇,瞧见少女微微拧起了眉后,唇角勾起无奈的笑意。
他又吻上她的额头。
“睡吧,阿黎。”
晏行寂直起身来,深深看了眼榻上的少女,转身大步离去。白衣飘过,屋门被关上,青年的背影渐渐远去。
只有屋内的少女安然沉睡着,鼻息规律,无知无觉。结界笼罩上整个雾玉崖,从外界看来,这里只是一处无人的宅邸。
而青年召出长剑远去。
大大大
东海浮屠川。
海水浩荡,浪花汹涌澎湃,天际昏暗透不进光,海风阴冷嚎叫,东海岸边围绕着成群的人,穿着各大宗门的宗服。
十三根天柱拔地而起,红光滔天,整个东海对岸被映衬成一片血红。方秉青眉头紧锁,强大磅礴的灵力朝那结界不要命般涌去。
容九阙立在他身边,少年的脸色沉重,一双浅淡的琉璃色眸子也切换成兽瞳,竖瞳森寒,灵力与众人一起涌向正中间的那根天柱。
天柱粗壮高耸,穿透云霄看不到头,其上的裂纹粗壮,正一点点蔓延开来。
容九阙问道: “晏行寂还是联系不上?”方秉青颔首, "剑尊并未接通玉牌。"
他的话落下,周遭顿时一片哗然,众人的面上挫败。
"渡渊剑尊到底想怎样!"
"他便一点也不关心我们的死活,那青
霄剑宗呢!""青霄剑宗收留他,教他习剑,震宗之剑敛镜都认他为主,他便一点也不想救青霄剑宗吗!"
"荒唐!"
“糊涂!”
"自私!"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附和着,周遭都是谩骂,往日那些高高在上谦逊知礼的宗门弟子在生死关头,将所有的礼仪抛诸脑后,为了活命各种谩骂。
"够了!闭嘴!"
方秉青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他鲜少会有这般气恼时候,此刻一张脸上满是怒意。
他头也不回,应对着眼前的浮屠川。
空中随风传来他的声音: “若不是阿黎当年献祭沧溟镜封印浮屠川,剑尊以一己之力阻拦浮屠恶鬼前往人间,此后又在此驻守三百余年,你们哪还能活到现在?"
"人不能太过白眼狼,剑尊与阿黎从不欠你们的。"
容九阙也冷着声音: "有这些闲工夫在这里背刺,倒不如多想想如何才能阻止天柱崩裂。"少年的目光上移看向那正中间的天柱,上面的裂纹已经在逐渐扩大,即使他们众人齐心协力输送灵力也没办法。
当世的渡劫只有晏行寂,司黎和容骁三人。
容骁在那妖域大战之中身受重伤,这几日消耗了太多灵力,早已无力关闭天柱的裂缝。晏行寂与司黎消失不见。
昨日天柱动荡,妖域和宗门几乎来了一半人。这般庞大的灵力,依旧只维持了天柱一晚。今早那裂缝又越发深邃。
容九阙道: "若是这天柱今日崩塌了,在场的所有人便要埋骨在这里了。"
气压顿时肃重起来。
容九阙说的不错。
那红光之中的嘶吼声此起彼伏,那些浮屠恶鬼在叫嚣着要出来杀掉他们。
三百年前浮屠川崩裂的时候漫天都是浮屠恶鬼,在这三百年间,这些浮屠恶鬼早就不知道分化出了多少。
若是今日浮屠川真的崩裂...他们几乎不敢想象到底会发生什么。那些恶鬼足以吞掉他们所有人。
众人在与那裂缝僵持着,方秉青一边输送灵力,一边打开玉牌不停地呼喊着晏行寂
。这一个月来他尝试着喊过许多次,可晏行寂从未接听过玉牌。
行寂,行寂啊..…今日他若是不来,他们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方秉青微微叹气。随后更加磅礴的灵力从他身上涌出,一鼓作气朝那浮屠川而去。
浮屠川的裂缝却始终不曾关上,像是里面有一道力量在与他们对抗一般。可那是什么呢?
众人就这般僵持着,直到灵力一点点耗尽。方秉青再也支撑不住,呕出大口的鲜血,径直跪倒在地。
缺了他的加注,宗门顿时应付地颇为吃力,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扩大,那些恶鬼的嘶吼声越发剧烈。
"方兄长!"
"方长老!"
方秉青摇头: “别管我,专心对付浮屠川。”宗门们只能收回视线应付浮屠川。
却不料,下一刻浮屠川之中好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它撕扯着那裂缝,一点点破开弟子们的灵力,将结界撕扯破碎。
容九阙眉眼一冷。作为当下修为最高的他,自是承担着守护浮屠川的责任,他是主要战力。
少年将全身的灵力几乎加注其上,脸色一点点苍白,唇角溢出血丝,灵力腾飞,几乎连人身都维持不住。
可还是挽救不了。
那股力量比他更为强大。
它破开虚空,粉碎所有人的攻击。将弟子们的结界击碎。
少年支撑不住,浑身的经脉在澎湃,不由得跪倒在地。他吐出大口鲜血。
强大凶悍的灵力横扫开来,击飞众人,一时之间岸边倒下不少人,只剩下修为尚可的几位长老在负隅顽抗。
天柱的裂缝瞬息间扩大,蜿蜒开来,整个天柱摇摇欲坠。弟子们绝望地看着那天柱在倾斜,浮屠川中封印的恶鬼们闻见新鲜的血腥气后嘶吼的更为猖狂。
修真界……要完了吗?
弟子们满脸绝望。
可忽地,远处传来凌厉的呼啸声。
天柱即将倒下之际,一道剑光破开虚空,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蛮横扫来,长剑竖在弟子们身前。白衣青年翩然落地,周身威压暴涨,乌发在身后吹动飞舞。
他并未看一眼身后捂着胸口躺倒在地的众人,而是隔
空用灵力控住那天柱,随后渡劫后期的威压陡然间释放,将那歪斜的天柱一点点扶正。
青年的眸底一点点赤红,氤氲的狠戾一点点浓郁。
在场的人无一不在愣神。
第一次直面渡劫后期的威压,这可是接近于仙的存在。
他们众人合力都未能阻止那天柱崩塌,晏行寂竟然以一己之力……将那天柱慢慢扶正。天柱上的裂缝不再蔓延,歪斜的天柱渐渐纠正归位。
青年微微歪头,唇角轻勾,眸底深藏的却是无尽的杀意。
浮屠恶鬼的声音微弱下来,晏行寂脸色苍白,却还是拉着那天柱复归原位。
在天柱归位的前一刻,透过天柱上的裂缝,晏行寂对上一双浅淡的银灰色瞳仁。他银发披散在身后,面容皎皎如神明,含着笑意看着晏行寂。
众人并未见过这人,却能感知到他身上的威压。仅仅只是被他的眼神扫过,便已经觉得脊背上涌起一股寒意。
而他们的渡渊剑尊似乎认识那人,方还冷静沉稳的青年,在一瞬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威压。渡劫的怒意散开,本就重伤的弟子们有些承受不住,纷纷捂住胸口吐出大口鲜血。
晏行寂微微启唇,声音似切冰碎玉: "莲朝。"
莲朝?
众人一时间呆愣。
容九阙不可思议地看向那裂缝中地人,银发银眸,是那堕神莲朝。莲朝不是在须弥芥子之界吗?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少年的脸色瞬间凝重,再顾不得自己断掉的经脉,咬牙撑剑起身来到晏行寂身边。
莲朝看着两人,唇角的笑意越发浓厚。疏朗的声音响彻整片东海上空: “晏行寂,和你的小夫人一起,等我。”
天柱彻底归位,裂缝被晏行寂用结界封住,莲朝的脸消失不见。容九阙看向身旁的人,晏行寂明明面无表情,可却叫他瞧出前所未有的杀意。
少年并不畏惧他的脸色,只焦急问:"莲朝在浮屠川,他不是在幽冥鬼域吗?"
晏行寂并未应声。
容九阙自己便猜了出来,少年一瞬间颓然:"幽冥鬼域的须弥芥子之界,可以通往浮屠川……"须弥芥子之界的浮屠恶鬼,比浮屠川里封印的要多上数倍。那若是浮
屠川裂了….
须弥芥子之界的浮屠恶鬼,也会倾泻而出。
少年茫然看向东海对岸的浮屠川。十三根天柱,封印的是食人血肉的浮屠恶鬼。
他又喃喃问: “莲朝为何提起阿黎,他还是想杀阿黎吗?”
青年依旧未曾说话。容九阙转过头来看他:"他到底为何杀阿黎?"
晏行寂回眸看他,少年笔挺的身形因着受伤有些佝偻,浅眸中满是焦急。他在担心阿黎。
"你说话啊,阿黎如何了?"
青年冷声道: “妖王,阿黎是我的妻子,我自会用生命去守护她,与你无关,妖王还是先稳定下来你们妖域吧。"
他转身便要离开,容九阙又上前拦住他。
"你到底将阿黎——"少年的话没有说出口。他看见了青年的脖颈处,掩盖在衣领下的抓痕。
连续好几道,在冷白的肌肤上有些触目惊心。甚至还有……吻痕。晏行寂与阿黎.…
他的眼眸忽地就红了。纵使知道自己已经输的彻底,可看到他们重归于好,还是心疼的无法呼吸。
他那么喜欢的人,违背九尾狐族的生性与本能都要去喜欢的人……这一个月来,她在与另一个人抵死缠绵。
容九阙的声音在颤抖:"你与阿黎……你与她……"
晏行寂微微皱眉,拉起衣领掩盖住脖颈上的痕迹,看也不看容九阙一眼。"妖王莫要再宵想我的夫人了,我们便是你看到的那般,她还在等我回去。"
晏行寂还未走出几步,身前便拦下几道身影。那些门派的长老们持剑立于他身前,晏行寂负手看着他们。
一人上前来说: "今日多谢剑尊出手,但剑尊之举也只是缓兵之计,若无沧溟镜……浮屠川还是会裂开的。"另一人附和说: "恳请剑尊顾全大局,让夫人出来救世……"
他的声音渐弱,因着眼前的青年微微眯眼,眸底的威胁令他不敢再说话。
晏行寂问: "你以为我方才出手是良心发现要救你们吗?"
拦路的人齐齐一怔。
便看见晏行寂
唇角的笑意嘲讽,淡声道:“我出手是因为天柱崩塌会吵我夫人睡觉,自作多情。"
"滚开。"他轻飘飘挥袖,拦路的人像是断翅的蝴蝶般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他刚要御剑离开,方秉青却拦在了晏行寂的身前。
方才高傲森寒的青年一怔,周身的威压不自觉收起。
方秉青叹了口气,抿着苍白的唇冲晏行寂道: “师兄知道你不会不管浮屠川的,行寂,与阿黎好好过这段时间吧,这里有师兄在。"
晏行寂眼睫微微垂下, “嗯”了一声后转身离开。白衣青年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
方秉青看着他的背影,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这孩子十五岁入青霄剑宗,不过几十岁便修成了金丹,一百岁渡劫,当真是天之骄子。
可这四百年里,真正欢快的时间只有不到两年。如今……也不知还能再有多久。
红日西坠,霞光晕染开来。
司黎醒来的时候又是傍晚,白日与晏行寂折腾到日头高升,一觉醒来晚霞都出来了。她坐起身来,青年不见踪影。榻边放着衣衫,她穿戴好出门。
院中被打扫干净,霞光泛红,将天际染透。晏行寂也不在院中。
司黎并未去找他,她抬步下阶,梅树下摆了一张躺椅,是晏行寂前些天亲手造的。
少女朝上面缩去,心下一片平静。
雾玉崖的结界比之前更强了,晏行寂走之前加强了结界。他怕惊扰她吗?
雾玉崖离东海不远,浮屠川近些时间的动乱她能感知到,只是不愿去面对罢了。她太贪恋这最后一点时光了。
许久未曾出现的沧溟镜开了口: "宿主,你在伤心吗?"
司黎笑了笑,抬手遮住眼眸。少女闭上眼,回它:"没有。"
沧溟镜却并不信。
它在司黎的心脉处,司黎的情绪它自是能够感知到,她分明郁结沉闷。可她不说,沧溟镜便不问。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它以为司黎要睡着的时候,少女却又开了口。司黎问它: "那些陌生的记忆……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完?"
浮屠川快崩裂了,她不
知还有没有机会。沧溟镜只答: “随着你的修为进境。”进境。
司黎问:"这次封印浮屠川……我一定会死吗……"
机械音支支吾吾: "我会尽力留你一命的,宿主……我也不想你死……"
没有人想司黎死。晏行寂,沧溟镜,整个青霄剑宗都想她好好活着。
司黎说:"我不怕死,只是我若是死了……晏行寂要如何呢?""晏行寂要怎么才能活下去呢,我死了,他要如何活着?"
沧溟镜并未应声。
司黎又笑了笑,声音放松道:“你知道莲朝想要做什么是吗,你迫于某些压力不能与我说,需要我自己去发现?"
"……宿主,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司黎了然颔首,并不管它的回复,自顾自说:“我也知道了,莲朝为何对晏行寂执拗一心想要杀我,想要让晏行寂飞升,是因为他出不来那须弥芥子……不,仙界,他出不来。"
"但莲朝想要晏行寂,于是便只能让他飞升上去,我非常确定他想杀晏行寂,因此他也想杀我,我阻拦了晏行寂飞升,可他为何要杀晏行寂……"
沧溟镜不敢说话。
司黎唇角勾起弧度,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少女声音一瞬间冷淡: “他是天道杀不了,瑶月与我说天道是世界意识选择的,莲朝做了那么多坏事,这个世界早该察觉到了……而他那么想要杀晏行寂,他在害怕是吗?"
沧溟镜依旧未曾答话。
但此刻,不答话便是最好的恢复。它也在故意跟她透露消息。
是啊,为何偏偏是晏行寂?
为何她的任务对象是晏行寂,为何莲朝想要杀晏行寂?
司黎知道沧溟镜的意思,便顺着继续往下, "莲朝害怕晏行寂,是因为……"
"晏行寂是世界意识选择的新一任天道。"
少女的话刚一落地, “吱呀”的声音响起,院门被推开。
青年一袭白衣,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口,黄昏在他身后,霞光漏了出他笔挺的身形。他拎着一袋
油纸,板栗的清香扑鼻而来。
晏行寂笑着朝她走来:"阿黎。"司黎看着他有些愣神。
沧溟镜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晏行寂是唯一可以杀死莲朝的人。”"他不会死的,没有人可以杀他。"
"但是宿主。"沧溟镜顿了一瞬,机械的声音有些低沉。
"我需要你的心。"
第71章 朝暮与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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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朝暮与共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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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朝暮与共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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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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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番外:执子之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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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番外:执子之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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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番外:执子之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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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养崽番(介意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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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了白切黑剑尊后我死遁了》简介:
[预收《我养成的男主不可能黑化》,文案在最后面啦~感谢宝贝们的支持~]司黎穿成一本大男主爽文里,她的任务是攻略男主晏行寂,再狠狠抛弃看他跌入尘埃,助他斩断情根后被他一剑穿心,保证剧情进度稳定。晏行寂外表光风霁月、芝兰玉树,却是个实打实的白切黑,孤傲冷僻、阴晴不定,屡次对司黎的好意嗤之以鼻。为了活命,司黎努力保持微笑,辛辛苦苦做任务,为晏行寂送温暖挡伤害,陪他从人人可欺的小弟子,到一剑撼动八荒的剑尊。 予他温暖,蔽之风霜剧情一路平稳进行,在晏行寂最爱她的时候,司黎狠心地抛弃他一走了之。 最后,漫天细雨下,她亲自握着他的手将剑身送进自己的身体,成功走完自己渣女的剧情。 [任务完成度:100%]司·心花怒放·黎:“ ! ”再见了您,今天我就要远航。 而那一日,素来清冷淡漠的晏行寂于云端跌下神坛,眼泪大颗大颗砸落,恐慌地不断地亲吻着她的唇角,期盼着她能再看他一眼。 高洁清冷的渡渊剑尊,用玄冰护着一具尸身三百余年不腐,日夜与其同眠共枕,任凭执念缠身。 因果轮回,他终究是生出了名为司黎的心魔。 **死遁后的第三百年,在晏行寂认出她的那一日,司黎的好日子终于到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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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容九阙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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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当时年少·上(男主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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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当时年少·下(男主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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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宋瑶×陆鹤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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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了白切黑剑尊后我死遁了》简介:
[预收《我养成的男主不可能黑化》,文案在最后面啦~感谢宝贝们的支持~]司黎穿成一本大男主爽文里,她的任务是攻略男主晏行寂,再狠狠抛弃看他跌入尘埃,助他斩断情根后被他一剑穿心,保证剧情进度稳定。晏行寂外表光风霁月、芝兰玉树,却是个实打实的白切黑,孤傲冷僻、阴晴不定,屡次对司黎的好意嗤之以鼻。为了活命,司黎努力保持微笑,辛辛苦苦做任务,为晏行寂送温暖挡伤害,陪他从人人可欺的小弟子,到一剑撼动八荒的剑尊。 予他温暖,蔽之风霜剧情一路平稳进行,在晏行寂最爱她的时候,司黎狠心地抛弃他一走了之。 最后,漫天细雨下,她亲自握着他的手将剑身送进自己的身体,成功走完自己渣女的剧情。 [任务完成度:100%]司·心花怒放·黎:“ ! ”再见了您,今天我就要远航。 而那一日,素来清冷淡漠的晏行寂于云端跌下神坛,眼泪大颗大颗砸落,恐慌地不断地亲吻着她的唇角,期盼着她能再看他一眼。 高洁清冷的渡渊剑尊,用玄冰护着一具尸身三百余年不腐,日夜与其同眠共枕,任凭执念缠身。 因果轮回,他终究是生出了名为司黎的心魔。 **死遁后的第三百年,在晏行寂认出她的那一日,司黎的好日子终于到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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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宋瑶×陆鹤亭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95章 瑶月×腾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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