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概念丧偶式育儿》 第一课 放学之后还留在校门口发呆的家伙肯定是主角吧 今天,日历说是冬至。 天气预报说,是小雪。 班主任说,是星期五。 现在的钟表时间…… 不重要。 安洛洛小朋友“呼呼”吐出一口白气,“啪嗒”摁灭了自己粉粉的电子手表。 她严肃地得出结论: 因为,现在是放学时间。 钟表与指针这种复杂的东西不重要,“现在放学了”,才是最重要的。 “放学咯——放学了哈哈哈哈——” “好耶,下雪啦!!!雪仗雪仗打雪仗!!” “今天老师说下周一要开家长会……爸爸妈妈都要来哦……” 而她的同学们明显也是这么想的。 ……好吵哦。 默默紧了紧书包背带,安洛洛小朋友往旁边挪了挪。 她避开了校门正中央的位置,挪到了门岗亭下。 放学时间,校门正中央是冲锋陷阵的第一战场。 安洛洛抿着嘴巴,神情严肃地盯着自己的同学们冲出学校。 他们穿着黑白两色的冬季加绒校服外套,背着统一规格的黑色小书包,脑袋上还戴着花花绿绿的毛线帽或耳套—— 冲出校门的模样就是一大群奔向竹子的小熊猫。 安洛洛决定保持谨慎的态度继续观察他们,因为今天是她来夏天小学上学的第一天,她跟任何同学都不熟,而且这些一窝蜂冲出来的熊猫们真的很吵。 有必要喊叫这么大声吗,只是放学了,下雪了,有家长来接而已。 有家长来接…… 想到这里,安洛洛仰头,看了看太阳。 还挂在天上。 ……那爸爸就还来不了啊。 爸爸说冬天的太阳落得比夏天快很多,但,再快,似乎也快不过小学一年级的小朋友们放学的速度。 想到这里,小学一年级生、六岁的安洛洛小朋友表情便更加严肃了。 她左右看看,很熟练地找到了门岗亭外那个特殊位置。 一定会摆放着小板凳的位置——安洛洛对这个位置非常有亲切感。 果然,即便是换了一所小学,在谁也不认识的新学校,门口该摆放小板凳的地方还是会摆放小板凳的! 安洛洛很满意,于是她脱下书包,抱到膝盖上,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门岗亭外的小板凳上。 她坐姿非常好,是教科书式的标准,背挺得直直的,书包也抱在正中央。 她是个很严肃的小朋友。 ——但小雪与冬风都不给面子,她脑袋上那圈大大的猫爪形状耳罩也很不给面子,脖子上毛茸茸的还坠着一串小毛球的围巾就更不给面子了。 雪花和风斜斜地吹过,小朋友耳罩上和围巾上的毛呼啦呼啦炸起,一连炸起的,还有她脑袋后仔细绑成蝴蝶结形状的两枚小羊角辫。 如果说其他穿着黑白校服的小朋友是小熊猫,她就是静电摩擦后的小熊猫。 被迫炸成一团毛的安洛洛:“……” 她狠狠瞪了一眼冬风和雪花,又狠狠地瞪向头顶的太阳。 然后继续恶狠狠地抱着书包端坐在小板凳上。 校门正中央,已经瞄准了自己小姨,打算快快乐乐冲过去的王春燕小朋友不禁顿住脚步。 ……那是今天刚来到班里的转校生,叫安洛洛的女孩子,被班主任安排坐在她邻桌。 她一个人坐在那里……而且…… 王春燕小朋友有点眼馋地瞅了瞅她的猫咪耳罩、毛球围巾、蝴蝶结状小羊角辫。 而且,新来的安洛洛小朋友,真的好可爱好漂亮哦。 穿的衣服可爱,用的东西可爱,扎的头发也可爱! ……想去和超可爱的新同桌搭话! 于是王春燕小朋友暂时放弃了那边还在汹涌孩子流中艰难寻找自家外甥的小姨,她背着书包奋力挤回去,在浅浅的雪上踩出一阵阵的“嗒嗒嗒”。 她跑过去就兴奋地打招呼,相当热情:“你好呀!你在干嘛?” 瞪着太阳的安洛洛:“你好,我在想太阳什么时候能爆炸。我的眼睛有魔法,说不定瞪久了太阳就会爆炸。” 王春燕小朋友:“……” 王春燕小朋友不禁后退了一步。她开始感到害怕。 新同桌是个危险分子。这是她的第一想法。 新同桌跟太阳打架时不要牵连我。这是她的第二想法。 但安洛洛立刻就移开了对准太阳的视线,认真地瞧着她。 和别人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是爸爸教的。 安洛洛严肃地说:“请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春燕:……请!这个新同桌竟然会在日常说话时加“请”! 而且,唔…… 安洛洛浅茶色的大眼睛正认真望着她。 ……好漂亮的眼睛啊,难道是真的有魔法吗? 王春燕小朋友又后退了一步,最终,还是没舍得离开。 她支吾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问:“你的毛球围巾很可爱!有链接吗!” 喔。 王春燕面前,古怪又漂亮的新同桌突然就笑起来了。 非常闪亮的笑,她笑起来会露出一颗小虎牙。 “没有链接。这是我爸爸亲手织给我的!” “那耳罩……” “没有链接。也是我爸爸做给我的!去年冬天戴的是棕熊爪子!” “那、那头发……” “我爸爸编的哦!网上没有教程!固定羊角辫的发卡也是爸爸做的!” “……” 王春燕小朋友不说话了。 因为安洛洛小朋友的身后正闪烁着皮卡皮卡的迷之光芒,那光芒有点烦,有点闪眼睛。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好闪。 王春燕抿抿嘴:“你爸爸是……”是什么魔法生物吗。 这不公平,明明我爸爸连马尾辫都不会扎。 正在这时,已经找外甥女找得很着急的小姨跑了过来。 “燕燕——”小姨又气又无奈地扯过她的胳膊,“在这里磨蹭干嘛,放学多久啦,别的小朋友都走光了!” “小姨,等……” “磨磨蹭蹭的!快快快,今天冬至,你奶奶在家包了饺子……” 王春燕被小姨拉走了,安洛洛继续坐在小板凳上。 她目送着同桌离开的背影,没有失落,只有遗憾。 我还没告诉她我的书包挂坠也是爸爸做的呢,安洛洛想。 雪花和冬风又吹起了她的头发——虽然身上穿戴的东西很暖和,但安洛洛也意识到,风又变大了。 而且,拥挤吵闹的校门正中央,变得冷清了。 ……放学时间嘛,大家一窝蜂冲出去,冲出去后,就很快不见了啊。 安洛洛很熟悉空荡荡的校门口了,她几乎每次放学都会坐在小板凳上,见到空荡荡的校门口。 想到这里,她重新仰头,看向太阳。 再等一会儿就要掉下来了吧?太阳掉下来,天空就会变黑,天黑之后……天黑之后…… “小朋友,你家里人还没来接吗?” 门岗亭打开,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问:“进来坐坐吧,知道爸爸妈妈电话吗?” 安洛洛不冷,她摇摇头。 “不用了。谢谢叔叔。我坐在这里就可以啦。” 那个男人的表情动了动,流露出有点古怪的情绪——那是一个大人的“怜悯”,安洛洛看不懂。 门重新合上,断续的议论声从门缝漏出来:“那孩子是最后一个没被家长接走的了……听说是第一天转来我们小学……上面领导还……” 安洛洛听到了那些话,但她不懂,也不怎么在意。 我又不是没有家长接。 她认真又严肃地想:我只是在等天黑而已啊。 太阳掉下……天黑之后……爸爸就会来接她了。 安洛洛小朋友有家长接的,每次都有,只是爸爸的情况稍微有点特殊,每次都会比其他小朋友迟到一点点罢了。 每次空荡荡的校门口只有她,但她一点都不失落,一点都不害怕。 和之前的每一次放学一样,她充满期待地坐在小板凳上,等太阳落下。 “嗡——吱——咔——刺啦——” 就在这时,不远处,已经徐徐堆出一层轻薄积雪的地面,产生了一串非常嚣张的噪音—— 是轮胎划过地面,凌厉的辙痕炸出雪面,随着一个极为刺激的甩尾,一辆大红色的皮卡声势浩大驶来,直接在安洛洛面前停下。 急刹车“唰啦”溅起雪花与风,一团飞溅的雪直接打在安洛洛脑门上。 安洛洛:“……” 安洛洛眼神里的小期待立刻消失,流露出十分麻木的情绪。 她摘掉自己的爱心手套,颇为用力地抓下额头上的雪,捏。 车窗降下,轰隆隆的摇滚乐与空调的热气也炸出来,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探出脑袋,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架在车窗上。 她染着红绿白三色的头发,还打着耳钉,气质就和这辆放着摇滚乐的大红色皮卡一样。 女人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 “嗨,宝贝,上车啊?” 安洛洛抬手就是一发雪球扔过去。 “不要。”她严肃又大声地说,“开车甩尾和急刹车是很危险的!我不坐危险人物的危险车辆!” 安各抹了抹墨镜上的雪,“嘿”一声,直接伸手一捞:“怎么说你妈呢?” 安洛洛:“你往我脸上溅雪球——你这个危险人物——不要拎我的毛球围巾!!而且你又买颜色这么丑的大卡车!” 安各:“什么颜色丑,这是我新老公亲自代言的车!很帅气的!” 安洛洛:“……你又因为刷剧上头就直接买新车!而且你上个老公代言的是洗发水不是车,你是不是又爬墙了——可恶,你把我放下来——危险人物——呜呜嗷——不准捏我脸!我不跟你走,我绝对不要坐这么丑的大卡车——” 或许是因为反抗的动静太激烈,门岗亭急急忙忙打开了,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冲出来。 “不要动!”保安很紧张:“你是什么人,我警告你把孩子放下!” 安各:“……” 安洛洛:“……” 两人对视一眼,安各挑挑眉,安洛洛鼓起了脸颊。 安洛洛很不情愿、很不情愿地踢了踢脚。 “这个人是我妈咪。叔叔误会了,不好意思。” 安各吹了声口哨,一伸手就揪乱了她的蝴蝶结小辫子:“哟,乖。” 安洛洛:“……” 气人!! 气死人了!! 安洛洛小朋友气得张开嘴巴露出了虎牙。 保安有些尴尬地回到门岗亭,安洛洛立刻重新扑上去。 安各单手一拎就把她拎回了车厢,拽上儿童座。 安洛洛:“……你干嘛!你不是忙得很从来不接我吗!你今天干——” “行啦。” 安各旋小了摇滚乐的音响,有点漫不经心地说,“妈咪今天开完会就跑来接你放学了,挺赶时间的。十五分钟后公司还要开年会……约的造型师五分钟后就到……走吧洛洛,你跟我一起去,你在家也没吃的啊,吴姨冬至请假回家了。年会上有大餐哦洛洛,有龙虾……还有很多很多的帅哥呢。” 安洛洛:可是爸爸在家包好饺子了!!我回家是有饺子吃的!! ——她没能喊出来,因为安各一个猛打方向盘,大红色的皮卡再次嚣张地在雪地上甩尾,轰隆隆地驶向目的地。 安洛洛:“……开车慢一点!不要急转弯!你这个危险人物!危险人物!!” 安各“哈哈哈”就是一阵笑,直接伸出一只手过来摸她头发:“你怎么这么严肃啊洛洛,真是个小古板……” 安洛洛:“妈咪方向盘方向盘啊啊啊!!” 慌什么。 安各单手一打方向盘,特别得意:“我老司机了,宝贝,放轻松,直接带飞你。” 安洛洛:这是个大笨蛋。大·笨·蛋。 ……果然我还是想要爸爸来接我放学! 插入书签 第二课 一个人坐电梯时遇见有人挤进来多少有点怕的 晚,七点五十分,CBD区,重元大厦。 冬至的天空黑得很早,天空已经聚起阴云。 ……嗯?似乎是比寻常的夜晚,还浓重许多的阴云? 卫安成并没有注意到这点。 他走下轿车,皮鞋刚踩在地上,小腿就有些发软。 望着眼前似乎直直插入阴云的重元大厦,他不禁咽了咽口水,又正了正自己领带。 领带是高级的丝绸材料,被他带汗的手指捏了好几下后,甚至产生了有些恶心的皮质感。 ……或许只是他的心理作用,毕竟他整个人都紧张得犯恶心。 “别磨蹭,来都来了。” 第二位走下轿车的是个穿着一字肩礼服的女人,见状她一巴掌糊上卫安成的肩膀—— 卫安霞:“背挺直!腿并拢!不就是让你来出卖色相给快破产的咱们家拉点投资吗,一个大男人,姿态给我堂堂正正一点!” 卫安成肩膀上“嘭”地挨了一巴掌,更站不稳了。 他只好苦着脸说:“姐……” 抱着“勾引大老板、从而给快破产的家里拉投资”这种目的,怎么可能堂堂正正啊。 况且,我们家现在说是“破产”,曾经也不算有什么“产”。 老爹靠挖煤矿发家,近几年才开始做房地产,全家的档次太低,怎么也挤不进去真正的上流圈子…… 没破产时,卫家是实打实的暴发户。 所以卫安成身为一个家里曾有矿有楼的富二代,基本就没怎么碰过西装领带。 今天好不容易脖子上戴了一条,他是各种不适应,完全没有富家公子的气派。 毕竟,十几年前的卫安成,还和姐姐挤在台阶上,扒着碗吃香椿炒鸡蛋呢。 当时他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游戏机。 所以家里骤然暴富后,他唯一爱干的,就是打游戏。 没染上什么坏习惯,也没学到什么好习惯。 偶尔的几次社交场合,他站在那些公子哥面前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更不想去贴近那些浑身贵气西装革履的精英们—— 卫安成就爱抱着游戏机打游戏,除此之外,完全服从一家之主老爹的命令,一棍子打不出半点响。 说好听点叫老实,说难听点,叫没出息。 ……当然,以前家里没破产时,家人觉得他这样也没问题,不爱惹事,安分守己,总比那些乱搞男女关系的二代好。 卫家虽然是暴发户,但家风很正。 据说从太太太爷爷那一辈就没有花肠子,家谱顺下来一条直线,堪称究极安分人。 哪怕是骤然暴富的卫老爹也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卫老妈的事—— 前段时间他投资房地产失败把家里搞破产了,这段时间正被卫老妈关在家里拿拖鞋抽着骂“老赔钱货”,脸快抽红了也不敢吐一个字。 而且卫老妈一边骂骂咧咧地抽他,也一边在盘算破产后能带走多少钱,去住哪片地区的老小区买菜更划算了。 ……这种家庭氛围教育出来的卫安成,绝对无法把“出卖色相求投资”划归为“堂堂正正”。 他想到这里,仰头眺望着眼前几乎看不到顶的重元大厦,腿又软了。 这栋楼并不在如今的CBD中心,高度也并非全国第一,设备也有些老旧了,卫安成只跟着谈生意的老爹来过这里一次—— 但那一次,这里面的人们,没一个愿意和他们说话。 直到有位美丽动人的女士走来,轻笑着问,他们是不是走错了,员工通道在另一边。 卫安成便明白这栋楼不会接纳他们家的档次。 ……那时就不可能,这时已经快破产了,就更不可…… 姐姐卫安霞大抵是知道他脑子里想的什么,她又用力挥了他肩膀一巴掌。 “你以为我非要你去啊?”卫安霞恨恨地说,“要不是你姐我还要顾着公司不好出面,现在我自己已经冲上去了!我们家又不是彻底没救了,现在就差那一笔投资!你动动嘴,动动腿,不就是稍微用点魅力拉投资,这么高个的男人卖卖笑也没什么,别白瞎了爸妈给你的这张帅脸——来都来了,上去!” 是,来都来了。 自己无所谓,总不能让快奔六的老爸老妈重新回去过苦日子……是和姐姐讨论许久,又意外得到这个社交机会,才一咬牙,决定来这里……出卖……出卖色相。 唉。 ……他真对不起爸妈的教导……但这也是为了爸妈…… 而且,谁让他的确长了一张好脸,姐姐很肯定说“能被大老板看上”呢。 卫安成只好苦着这张好脸走进大厦。 他们来的时间已经算晚了,而今晚的宴会在顶层,所以大厅里几乎没有人。 卫安霞直直拉着他往里冲,左拐右拐绕了好久后,来到了一间外表平平无奇的电梯外。 “这是我砸了血本才打听出来的直升电梯,”她跑得太快,以至于正拽着他喘气,“从这里直升顶层,上去就是宴会后场,这个点,主办方应该正把灯光调暗了举办节目,我们可以轻松混进去——” “然后你,找到目标,哄她求她,弄投资,懂了吗!” 卫安成:“……” “姐,你这计划跟把大象塞进冰箱没区别,我根本就找不到目标……” “怎么找不到!那肯定是最亮的聚光灯下、气场最不平凡、看上去最高贵的——” 卫安霞左右环视一圈,见四下无人,就彻底放开了架势。 又是一巴掌拍在怂货弟弟肩膀上:“那可是首·富!首·富!不是x市x城xx村的首富——那可是全国首富!” “你觉得全国首富是扔人群里找不到的目标吗?” 这就是令他最腿软的地方啊。 卫安成欲哭无泪:“你让我跟这种大佬中的大佬拉投资……还出卖色相……做那种不正经的拉投资……” 况且,这位大佬中的大佬,堪称巨佬的存在—— 她虽然经常出现在财经频道的头条报道里,却几乎没有任何清晰的照片、影像。 没有过公开演讲,没有过成功学讲座,没出自传没有访谈—— 面对公众,她低调得可怕,还直接选择不参与那些富豪们趋之若鹜的财富排行榜。 这位巨佬低调到,普通民众基本不知道她“首富”的地位,只模糊觉得“好像是挺有钱”,不会把她的名字放在第一位,甚至民间排名时,在她前面排了十几位的“富豪”。 但稍微沾了点点那个圈子的卫家知道,那十几位“富豪”的资产,跟她比起来,就是虾米与大海。 没谁知道那位巨佬究竟有多少资产。 也没谁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当然,也可能是卫家没到知道她的档次吧。 毕竟,这位巨佬走的并不是什么神秘贵族风。 恰恰相反,听说她相当接地气—— 不用司机而是自己开车上下班; 不住超豪华大别墅而是住在某中高档小区里; 听说早餐也不是让助理买咖啡,而是自己揣着煎饼果子吸着豆浆袋子慢悠悠走进公司…… 跟等电梯的普通员工站在一起,能让后者极为放松地开始抱怨工作狂老板。 她还自己用账号上网冲浪、频频发表一些离谱到大家怀疑是她号被盗的东西: “某某男星很帅是我老公” “女儿又考了零分喜提鸭蛋哈哈哈哈” “今天天气真好,顺便去染了一头青葱感十足的绿色” ……之类的。 卫安成很怀疑卫安霞搜罗来的那个“据说是巨佬本人”的认证账号是假的。 因为那个账号名为【帅哥都是我老公】,头像是一只竖中指的金钱豹。 ……假的吧!肯定是假的吧!全国首富是这种画风的吗! 那些收集来的“据说”“听说”消息也肯定是假的吧,哪家的首富会自己开车自己等电梯自己—— 就在这时,一直等待的电梯门打开,还在做他思想工作的卫安霞一鼓作气,把发呆的弟弟拽了进去,风风火火地摁动关门键。 “哎哎,等一下,前面的帅哥美女们,留个门留个门——” 卫安成下意识就伸手挡住了快合拢的电梯门。 卫安霞皱皱眉,原本想说什么,看到远处飞快跑来的人影后,也伸手挡住了门。 那是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 她一路冲进电梯,气势比刚刚的卫安霞还迅猛,像一辆横冲直撞的大卡车。 电梯门再次合拢。 女人摘下墨镜,理了理头发。 “谢谢你们~这边的电梯比较方便……你们也是要混进顶层年会的吧?” 卫安霞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作为一个跟着暴发户老爹在商场打拼的公司老总,她对外人很有架子。更何况家里快破产了,她现在也没心思在意陌生人。 但卫安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个女人生得十分夺目,还染着颜色很摇滚风的头发,但这不是吸引卫安成目光的原因,他现在绝没有心思打量朋克美女—— 重点是,这个女人的气质,极其特别。 墨镜下的眼睛亮得像是燃着火花闪电,眉目间有一股说不清的、极尖锐的锋利感,脸上的笑容又格外爽朗大方。 听她说话的语气,似乎就是个普通的迟到员工。 但如果仔细看她……跑步过来时也好,此时的站姿也好…… 似乎下一秒她伸手召唤雷电轰在地上,也不会有半点违和感。 这个陌生女人的气场相当、相当惊人。 是会吸引陌生男人看过去,又会令他们微妙得有些害怕,产生莫名的敬畏感从而收回目光的。 ……如果说没看过照片也能在人堆里一眼认出来的,肯定就是这种人吧…… 不需要聚光灯,不需要晚礼服,也不需要排行榜,超强的气场足以说明一切……站在人挤人的游乐园估计都能自然创造真空地带的家伙…… 想到这里,卫安成的视线小心翼翼地下撇。 脖子上似乎是一条廉价项链。 身上不是晚礼服,是一件纯色长袖打底衫,和一条牛仔裤。 脚上穿的是纯黑素面的经典款高跟鞋。 ……肯定是员工了,不可能是来参加晚宴的客人……看来自己是紧张过头了…… 他收回视线。 却对上女人的眼睛。 安各挑眉:“哟,一直盯着我,觉得很好看?” ——那个眼神里一点轻浮感都没有,隐隐的警告和那份若有若现的气场压过来——她察觉到他在打量她了—— 卫安成的脑子“轰”地一下,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退,躲到姐姐肩膀后。 卫安霞:“……” 卫安霞:“对不起,我弟弟没见过世面。” “哈哈,没事。” 安各收回眼神,自然得好像刚刚真的只是一次调戏而已。 “我也觉得我很好看,你的弟弟不仅长得帅,还很有眼光。” 卫安霞一边再次道歉一边暗暗揪住了卫安成手臂上的肉。 她咬牙切齿:“你——出——息——点——” 卫安成疼得打哆嗦,但怎么也不肯从亲姐肩膀旁挪开。 那女人是真的有点可怕!他原本腿就软,站她旁边腿更软! “姐……姐……” 原本就胆小的卫安成基本被刚才那一眼吓退了所有的胆子。 用一个词描述就是……凶神恶煞!特别凶神恶煞! 他就知道他不该来这里……这根本就不是他这个档次的人能来的……上次跟老爹来也很糟糕……他想回家打着游戏吃香椿炒鸡蛋…… 卫安成躲在卫安霞身后,说话快带上哭腔了。 “姐……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勾引那个首富拉投资了……” 首富安各:“……” 被亲妈夹在胳膊下、刚从那套极速冲刺抢电梯中缓过神来的安洛洛:“……” 安洛洛小朋友看了看那个西装革履的小白脸。 又回头看了看挑起眉的安各。 然后她用力地拍了拍安各捞着自己的手臂:“妈咪,你放我下来。” 安各:哦,对,她坚持在外人面前叫我妈咪来着。 明明平时电话里就是“喂”“危险人物”“花心臭老妈”。 哎呀,我女儿怎么会是这么一只爱遵守规矩的小朋友呢? 明明我自己幼儿园时就知道爬树上墙拔家长头发了。 于是安各笑眯眯地收紧了手臂:“不放,宝贝。” 然后小小声:“有本事咬我,嘿嘿。” 安洛洛:“……” 安洛洛:我要咬她!!!呃呃呃——都怪她——吃不到饺子——又迟到——说是去做造型——结果中途为了一家老字号烧饼摊排了超久超久的队,直接放弃打扮了——好吧那张梅干菜烧饼的确超好吃,很值得排队,我们两个炫了三张大饼——但都吃撑了还非要带我来年会“见帅哥”——我还要回家写作业——我要爸爸的饺子汤——我要咬她!! 安洛洛开始奋力蹬腿。 她嘴巴里那颗继承自妈妈的小虎牙都有些气痒了。 【不管如何,洛洛。在外面,要保护好妈妈。不可以乱发脾气。】 ——呃呃呃气人气人气人气人!! 安洛洛愤怒地停止了蹬腿。 谁让爸爸说得总是对的,爸爸的一切教导是她最相信的真理呢。 在外面要保护好妈妈……家门关起来再咬她!! 安各兴致盎然地观察着安洛洛嘴里的“嘶呼嘶呼”一点点变急促,又一点点消退。 她像是一只自己把自己充满、又自己给自己放气的小气球。 ……我究竟是怎么养出这么守规矩的小孩的?这个年纪就懂得情绪调节了??我好像根本没教过她吧? 这么乖巧,难道是天性吗,简直是受气包,到底是谁教她…… 安各顿住了。 她突然就想起自己跟他吵过的无数次架,与他无数次回应里,那种连感叹号也不用的、温温润润的好态度。 所以每次吵架基本是被她迎面攻击。没有半点还手余地。 ……啊这。 安各骤然严肃起来。 她抱着女儿,严肃地戳了戳安洛洛:“宝贝,以后一定要做那个率先发火的。不能做受气包,知道吗。” 安洛洛:“……” 【如果妈妈有时候说的话很奇怪,那就是不正经的话,没有价值。如果洛洛听到没有价值的话,直接点头用礼貌的语气回应,但脑子里可以不用听,想象高山,流水,或者任何能让你感觉舒服的事情。这样语气就更礼貌了。】 爸爸说得果然是对的。 爸爸的教导全都是真理。 于是安洛洛想象着下嘴咬她胳膊肉的感觉,相当礼貌地应道:“我知道了。” 安各:……怎么回事,这句吵架专用回复语跟他那么像??受气包属性是携刻在基因里的吗?? 她有点头大,还没仔细想明白,就听见“嘭”地一声—— 然后是“砰咚咚咚咚!!” 卫安成惊叫一声,卫安霞实在忍不住要出口骂他了。 “你出息——” “退远!” 原本站在角落抱着孩子低声说话的女人突然冲过来,一把扯过卫安霞的手臂,把她从靠近电梯玻璃观景层的地方扯走,塞到角落里。 卫安霞被猛地扯过来,紧抓着她肩膀的卫安成也被扯回来,俨然一串,几乎是“嗖”地被安各抓了过来。 仿佛老鹰抓小鸡。 卫安霞惊怒交加:“你干嘛——” 安各扭头,看了她一眼。 卫安霞的情绪便骤然熄灭。 随着情绪一起熄灭的,是电梯厢里的声音。 一片安静。 ……所以,可以明显听到……骤然响起的杂音…… 从透明的电梯轿厢外传来。 是冰雹。 婴儿大小,体积惊人的冰雹,正一颗一颗滚下高高的云层,似乎下一秒就要砸破这栋大楼暴露在外的电梯玻璃管道。 ——而这是正在上升的电梯,如果被砸开,他们无路可逃。 安各观测了一下冰雹的量与频率,轻轻把安洛洛放下,对她说了一声“嘘”。 然后她一个箭步冲回刚刚卫家姐弟俩待的位置——也就是背靠透明装饰板、同样靠近电梯按钮的位置—— 安各握拳砸下红色的警铃按钮,又飞快退了回去。 与此同时,一颗篮球大的冰雹“嘭”地砸在了电梯外不知什么地方,电梯内部的照明闪了闪,和卫家姐弟的理智一起熄灭。 急促的呼吸在黑暗里蔓延。 “没事了,”安各的声音在黑暗中无比冷静,间接安抚了所有人,“妈咪联系了警察叔叔,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援,洛洛。过来,抓紧我的手。” 安洛洛没动。 安各努力放柔声音安抚女儿:“洛洛,这种时候,抓紧妈咪的手——妈咪现在也很疑惑,为什么冬至这天我们位于南方会遭遇这么大的冰雹——但高空中的电梯遭遇这么大的冰雹是很危险的,所以暂时放下疑惑,抓住妈咪的手,我们等待警察叔叔救援——” 安洛洛非常安静。 她没有动,因为她听过爸爸的教导。 【洛洛。如果有东西,有别人都看不见的东西,直直地盯着你的眼睛。】 透明的玻璃挡板,他人眼中,仅仅是遭受了过于猛烈、违背时节的冰雹。 【如果你被那东西盯住了。那东西让你下意识有点恶心。】 高空中的电梯轿厢,虽然有些危险,但也已经停下,只需要护住头部与要害,等待救援。 【那么,不要动。不要喊叫。不要说话……屏住呼吸。】 是的,只需要等待救援。再说了,这是一栋豪奢的写字楼,位于繁华的CBD,配备着无数的安保设施。 【千万,千万,不要让那东西有机会嗅到,你吐出的气息。】 区区冰雹只是可怕了些,怎么可能真的砸穿电梯外的夹层玻璃,对里面的人造成生命威胁—— 【然后,集中注意力,在心里默念。】 爸爸…… 安洛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电梯外的高空。 一对泛着绿色脓液的、积满血丝的眼珠,正镶在那东西的脑袋上。 那东西从高高的黑黑的云层爬下来——长长的黏黏的——正死死地贴在电梯的透明观景壳外——獠牙里伸出长长的多条的舌头敲打着夹层玻璃—— 而它死死盯着她。 盯着她同样在这黑暗的轿厢里幽幽亮起的,独特的茶色眼睛。 爸爸。 安洛洛看着那东西,而不远处催促她回应的妈妈听上去已经很紧张,很生气了。 她看不见那东西。 只有安洛洛能看见。能透过她独特的茶色眼睛看见。 但,没关系。 很快。就像之前每一次我做的那样…… 爸爸……安洛洛屏住呼吸,在心里默念…… 【爸爸。有东西在盯我看。】 “——轰!!!!” 这一声巨响,是雷霆。 胆子小的卫安成惨叫一声,理智线彻底绷断,跌跌撞撞无头苍蝇般冲向—— 可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模糊的、慌乱的、充满怀疑与恐惧的内心,与敏感细腻的感知,在这一刻,共同连向他的眼睛。 他看见上方有人影,从云中而落。 伴着雷霆。 并非力重千钧,并非狂暴纷乱—— 那人影就只是很轻很轻地,落下去。 像蝴蝶,像湖边柔细的柳枝,像把精巧别致的手工剪刀。 ——瞬间剪开了盘旋在半空中的巨蛇,从头到眼到骨到尾——脓液与眼球炸开多截舌头化为灰烬长长的盘旋的身体如同被裁开的布匹—— 没有半点声音。 甚至不能计算时间,只是转瞬。 那摊奇形怪状的碎肉落下地面,化为无形。 电梯内部的灯光亮起,警报铃里传来安保人员的询问。 安洛洛立刻就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安各察觉到什么,她立刻就走近夹层玻璃,茫然地看着窗外。 “……天气变了?” 婴儿大小的冰雹,不知何时,突然变成了暴雨,暴雨又逐渐柔细下去,最终,轻轻拂过,变成再无害不过的,黏在电梯外的小水珠。 “这鬼天气……” 安各皱皱眉,转身摁下了一楼的按钮。 不管如何,还是先离开电梯,回到地面,等待工作人员排查一下风险。 她可绝对不敢再带女儿坐…… 想到这里,安各立刻扭头:“洛洛,过来,抓紧妈妈的手。” 安洛洛立刻就跑过来,紧紧地抓住了她。她一言不发,还在大喘气。 ……肯定被吓得不轻。 安各紧紧地捏住了塞进来的小手,半晌后才意识到,她们手心同样微汗。 尽管她们几乎同样冷静。 “……这次年会就算了,妈妈先送你回家,肚子还饿的话,回去的路上给你买份肯德基……” 电梯门打开,挤满了安保人员的一楼大厅出现,而安洛洛猛地摇了一下安各的手。 她望着门外,很小声地说:“别说了。” 安各看见一楼,彻底松了口气,再次一把抱起女儿:“走咯走咯,去给你压压惊,买个肯德基全家桶……一块半烧饼现在肯定已经被吓没了,不抵饱嘛……” 安洛洛缩了缩脑袋。 而后方的卫安成瞪着门外,发出了一声格外凄厉的叫喊,彻底晕死过去。 安各不禁回头嘀咕:“那位小帅哥胆子也太小……” 门外,左手正拖着一滩长长的用断裂的尾部打包的碎肉、脚下踩着一颗死死地朝上盯视的巨型眼球的男人没动。 他用剔透无比的茶色眼睛静静地看了一下后方昏死过去的卫安成,然后视线又放回来,放在她们身上。 与视线一起静静放下的,是他右手握着的东西。 洛安放下右手手里还在滴血的擀面棍,左脚把恶蛟的眼球慢慢踩扁。 他温温润润地说:“冬至不吃饺子,跑出来,先是路边摊,又是垃圾食品。” 安洛洛:“……” 安各还在扭头看热闹:“啊,都吓昏了,小帅哥真惨……” 洛安:“嗯,还有小帅哥。” 安洛洛:“……” 妈!!不要再扭头乱看了!! 插入书签 第三课 老板的行为与决策有时候离谱得难以置信 李秘书抓着手机从年会舞台上跑下来时,心情是极度糟糕的。 这糟糕的心情在看到一楼大厅里的老板时并没有好转多少。 反而更差了。 “老板,刚刚给我发的短信是——” 老板正在和安保队长说话,闻言转过头,冲她招手示意。 李秘书板着脸走过去,努力压抑怒气:“老板你究竟——” “童童小美女,别老板着脸嘛,”安各一把搂住了她的肩膀,“会长皱纹的。不气不气啊。” 李欣童秘书:“……” 李欣童冷冷地拍开她的爪子。拍击声十分响亮。 “有什么事,说。” ——作为全国首富身边的第一秘书,每个星期源源不断滚进账户的极高薪酬,是李欣童留在这个奇葩老板身边工作的唯一原因。 安各:“哎呀,你好凶哦,手拍得我好痛,童童美女你不要我了吗?” ……好吧,她还跟她是从高中到大学的校友,工作后正式结识,私交不错,这也勉强能算一小部分原因。 但这点资历不算什么。 毕竟安各这个人,朋友遍布五湖四海,商场做生意下场就能称兄弟,圈子里有点名号的同龄人多数都要叫她一声“安哥”—— 安各本人一本正经地表示过更喜欢“小仙女”这个称呼,比起似乎有点流氓气的“哥”,希望朋友都能叫她小仙女。 但大家都当她是在说反话。 毕竟这女人从头到脚哪一点都不符合“小仙女”,无论是异常简单的名字“安各”,还是非主流色彩的头发。 职场女精英红唇套裙走得美丽自信,安各破天荒抹点口红来公司,大家会觉得她是要去唱重金属摇滚。 ——那是黑色的口红!黑色的!她还脸上贴了一个配套的黑豹纹身贴!染了一头红发!! 李欣童曾和自己黑嘴巴红头发的老板一起坐在会议室与合作方签字。 对面一串五十多岁的老头子,看老板的眼神就像看猴子,看她就像看溜猴子的傻子。 ……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件,李欣童很难对自己的离谱老板保持平静的心态。 真的很难。 要不是她给下属的工资数字超级大方、奖金每周叠加结算、公司股份也有自己一份、年会抽奖还能抽到房产……!! 安各第二次笑嘻嘻地搂住了她的肩膀。 李欣童忍住没有第二次拍走这只爪子。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她压着气问,“老板你叒决定不出席安排好的年会,在一楼大厅叫了一堆安保,还发消息说……” 这已经是老板第四年拒绝参加原定出席的年会了,也是她成为老板第一秘书的第四年了。 第四年。 而没个正型的老板放开她的肩膀,手放到一边,不知从哪儿拽过来一只板着脸的小女孩。 “介绍一下。这是我女儿安洛洛。” 李欣童:“……” “来,洛洛。这是妈咪的秘书。叫童童姐姐。” 小女孩:“童童姐姐好,很高兴认识你。” 李欣童:“……” 老板弯腰拍了拍小女孩的头,被拍开,又直起腰拍了拍李秘书的肩膀,被拍开。 ……接连两次被拍开爪子的老板竖起大拇指,依旧扬起超极爽朗的笑容。 “所以,童童美女,就麻烦你开车把我女儿送回家啦~她很乖的你放心!如果可以在路上再给她买点肯德基!” 李欣童:“……” ——四年了,整整四年。 老板有个五六岁大的女儿。 ……原来不是玩笑短信!!【我有点事要处理你下楼送我女儿回家】不是老板的口嗨玩笑!! 李欣童震惊得气都喘不过来:“老板……老板你……” “啊,对了,还有。” 老板示意另一边正被医护人员披上毯子、焦急地打电话的卫安霞与昏迷的卫安成。 “那边那对姐弟,是卫家的孩子吗?” “什……” “今晚重元大厦发生了一起严重的安全事故。他们受了牵连。” 老板随手一摆。 “那两个人,你明天去仔细查查。如果是卫家那位卫明老先生的子女……重元大厦这几年暴露的弊端太多,也正巧听说卫明老先生近期遇到了一些资金问题……” 正在这时,大厅经理拿着一些文件递给她,安各一边掏出签字笔一边扭过头去,只留给李秘书一句轻飘飘的话。 “就把这栋重元大厦直接给卫老先生吧。” 她是刚刚才想起来的,怪不得觉得那个小帅哥有点眼熟。 卫家的卫明老先生,曾对她有恩,如今帮个忙也没什么。 而且,嗯,她早就想脱手这栋设备陈旧的老楼,什么时代了还固执地搞一些阶级划分的东西,不肯彻底调整定位面向群众开放……今天这事暴露出的安全隐患也是导火索…… 如果不是家族里那些老年痴呆坚持,安各一开始根本就不想收购重元。 这几年也赚得差不多了,正好送给卫老先生,既免了麻烦,也全了人情。 ——从救护人员口中听到那对姐弟的姓名后,安各就迅速决定了赔偿处理。 当然,听在李秘书耳朵里,随随便便就给一家破产暴发户送了CBD一栋楼的老板…… 真离谱。 离谱。 但李秘书只是叹了口气。 谁让老板是老板呢,她爱怎样就怎样。 没看那些连流行音乐都排斥的老头子和涂着黑口红染着红头发的老板谈生意,也只敢笑呵呵地夸她“年少有为”吗。 ……跟着老板做事的这四年,李欣童完全没见识过“有钱人是怎样奢侈”,但当她看着老板翘着腿坐在水晶旋转餐厅顶层大口吃烧饼还掉芝麻渣时,切实见识了“我老板是怎样霸气”。 说话做事只按她自己的规则来,对所有约定俗成的东西不屑一顾,有些决策看着离谱其实结果相当惊艳…… 这样的她对着生意对手开朗地笑出小虎牙时,对面只会幻视到美洲豹徐徐张开的獠牙。 就差把“霸气”两个字纹在胳膊上了。 李欣童刚在她手下工作时,望着她的背影,甚至有幻视过历史里的霸王。 成为第一秘书后看安各在办公室撒泼打滚,“就要童童美女叫我小仙女,就要就要就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嗯。 ……嗯。 李欣童的老板是真的很离谱。 ……别的离谱事也就算了!老板下怎样的决策都行!要送楼就送楼吧,反正对老板来说一栋楼也没什么…… “您真是……这么大的事……” 一个看着都要上小学的女儿! 整整四年做您秘书! 我竟然完全不知道! 李欣童尴尬又紧张地和安洛洛打了声招呼,便低声在安各耳边说:“楼上的年会这次是我负责主持的,要紧急叫停有些麻烦,如果可以的话,老板你这个……这位……女儿……的爸爸呢?可以让他来接孩子回去吗?” 安各依旧竖着大拇指,给予秘书肯定且赞赏的目光:“不行哦!必须你来送!因为孩子她爸死啦!嘿嘿嘿!” 李欣童:“……” 其实耳朵很灵的安洛洛:“……” 安洛洛看了看不远处。 爸爸正在弯腰给那个昏迷的哥哥拔除不好的东西,动作很流畅,似乎没听见。 ……但肯定是听见了!爸爸的耳朵比我还灵的! 所以我才不希望妈妈来接我放学……她明明几乎从不接我放学……也很少能在正常时间看到她出现在家里……可一旦出现必要截我去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乱玩……然后担心我的爸爸就会找过来…… 然后见到妈妈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乱玩(。) 虽然妈妈以前也很爱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乱玩,但那时爸爸是和她一起隔着电视看的。 唉。 六岁的安洛洛小朋友在心中深沉叹气。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家的情况有点特殊,妈妈看不到爸爸,妈妈也不常回家,妈妈在家时还经常对着爸爸喊“张姨,麻烦扫一下地”“吴姨能洗个水果给我吗”…… 但爸爸耐心地给这每一个特殊情况做过解释。 他说妈妈看不到是因为“妈妈没有洛洛的魔法眼睛”; 妈妈不常回家是因为“妈妈在很辛苦地工作赚钱养洛洛”; 妈妈对着他乱喊是因为“爸爸需要在家里做事照顾妈妈和洛洛,但没有对外的遮掩会很麻烦”。 所以安洛洛并不觉得很奇怪。 尽管爸爸经常在妈妈回家时顶着“吴姨”或“张姨”的壳子走来走去,但在洛洛的眼睛里,那就是正烧菜做饭给妈妈切水果拼盘的爸爸而已。 安洛洛的眼睛能看到许多不正常的东西,但在爸爸的教导下,她认为她从小看到的这些都是正常的,她的爸爸妈妈与她家的相处方式也很正常。 她才模糊地搞懂“我的眼睛有魔法”,她没有被教导过“阴阳眼”这个词,更不理解,什么是“阴阳”。 但安洛洛能理解别的事。 譬如,当爸爸正在给妈妈削苹果时,妈妈不能对着电视剧里的男明星大叫“老公好帅”。 譬如,当爸爸正在给她讲睡前故事时,妈妈不能风风火火地冲出卧室,对着电话喊“那家店帅哥很多是吗我来啦——” ……嗯。 不能。 安洛洛能理解的,通过被爸爸折弯后又轻轻扳回来的水果刀,通过爸爸嘴里突然急转直下结局变成“因为小红帽深更半夜出去和别人玩所以彻底被吃掉”的睡前故事。 如果问“爸爸你生气了吗”,爸爸就只是笑笑,给她掖紧被子,再摸摸她的额头。 关于妈妈的问题,安洛洛很少能够得到答案。 明明爸爸会给她看到的一切做出认真的解释说明。 唉……大人的事……真搞不懂。 反正……不管怎样…… 安洛洛只是有点烦恼而已。 毕竟,爸爸妈妈的关系,是真的很好的。 “……洛洛,过来,跟童童姐姐回家。到家跟妈咪打个电话哦。” 喔。 安洛洛望了望已经开始低头签字的妈妈,又望了望远处的爸爸。 李欣童走过来,轻声细语地邀请她牵住自己的手,领她去车上。 但眼前的小女孩眨眨眼,递出一只手牵住她后,又默默举起了另一只手。 安洛洛一只手牵着自己,一只手空空地举在半空,像是一种奇奇怪怪的欢呼动作。 ——因为爸爸走过来了,低头轻轻牵住了她。 爸爸对她说:“好了,洛洛,我们回家吧。” 然后爸爸抬头对妈妈说:“你工作结束后也早点回家。别待太晚了。” 妈妈一边签字一边笑着冲他们挥了挥手,露出小虎牙。 ——李欣童领着安洛洛走了很远了,她在对扭头的女儿打招呼。 但安洛洛没这么想。 因为安洛洛感觉到爸爸牵着自己的手轻轻收紧了一下,然后对着妈妈,也笑了一下。 插入书签 第四章 凉透的饺子不能草草丢进微波炉加热 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学的日子。 可以睡懒觉的日子。 但安洛洛小朋友早早地、早早地就睁开双眼—— 早晨六点半,上学时起床的时间,一分不差,一秒不晚。 要问为什么,因为【早晨】是她最喜欢的时间段之一。 ——起床,穿拖鞋,走进洗手间,搬出自己的专用小板凳,挤出草莓味的儿童牙膏,拿起米黄色的小毛巾洗脸,然后—— “早上好,洛洛。” 安洛洛兴高采烈地推开了卧室的大门,对上了爸爸的视线。 后者正拿着平底锅,用筷子一点点地,把花朵形状的荷包蛋赶进盘子里。 “洗好手了吗?洗好手就先下来吧。” 爸爸在锅沿敲了敲筷子,语气柔和。 “今天早晨的豆浆还要再磨一会儿。我先替你扎头发。” ——好耶! 安洛洛欢天喜地:“爸爸我今天要扎小樱桃!闪闪的那种!” “好。” 扎头发,这是她最喜欢的晨间活动之一了。 如果说别的小朋友臭美时喜欢坐在妈妈的梳妆台前,安洛洛小朋友就喜欢早起,然后坐在爸爸前面。 她不需要特意臭美,只需要等待五分钟,举起小镜子,就能看到全世界最漂亮的小朋友了。 小揪揪,羊角辫,花苞头,短马尾……搭配各种各样的小发饰,千变万化,比换装魔法动画片里的主角还丰富多彩。 安洛洛早晨坐在小板凳上五分钟,就自认是世界第一,感觉连魔法少女都当过了。 她觉得还能超越电视机那些娃综里、聪明可爱的小朋友们。 就很自信。 ……这份自信是真的很像她那顶着豹子纹身贴表示“都要叫我小仙女”的妈。 对于安洛洛这份自信,爸爸从不会说“电视机里的小朋友们是明星的孩子,你怎么能比呢”,爸爸只是低笑着告诉她,那些小朋友身边是有优秀的造型团队的,不能和他这一个人在家里这简简单单几分钟的“扎头发”比。 就是能比啊。 安洛洛很单纯地想:造型团队只要花钱就能有,但扎头发的爸爸花钱可没有。 她又不是没见过造型团队,妈妈去参加什么宴会前往往一个电话就能叫来最顶尖的—— 但安洛洛一点也不觉得那些团队打扮起来的妈妈,比自己漂亮。 臭老妈花花绿绿总是乱染的短发怎么能和自己精美的小辫子比,哼! ——不过,洛安起初并没有特意研究什么幼童发型花样,也没想过什么“要一鼓作气把女儿打扮成学校里最漂亮的小孩”。 安洛洛继承了她妈妈的五官,笑起来会露出妈妈的虎牙,这在他眼里已经是最漂亮了,不需要任何额外修饰。 洛安花心思帮她扎头发,只是抱着“要让女儿学会珍惜自己的黑头发,长大后,起码不能学她妈三星期染一次色”的朴素心愿。 ……对于一个从小生活在大山古宅里,学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长大后蓄了一头极其古典的黑长直的天师来说…… 妻子每三星期就换个彩虹色的头发真就是,呃。 ……呃。 挺可爱的。毕竟是妻子。 ——但女儿还是别学她了。 一定要让女儿明白,头发不染红黄蓝橙紫,也可以很好看……所以,稍微花点心思…… 结果,在这位爸爸“稍微花点心思”的标准下,全幼儿园的小朋友们体会了一些次元上的差距,全幼儿园的家长们被迫开始卷生卷死。 ……就很过分。 很过分。 当然,这还不是最过分的。 安洛洛蹦下楼梯:“爸爸,早上吃什么?” “春卷和……下楼慢点,洛洛。” 安洛洛的小卧室在二楼上,每天早晨下到厨房,都要蹦这么一段楼梯。 这种设计其实对儿童很不方便,尤其这栋房子本身压根就没有楼梯,是安各硬造出来的。 虽然安洛洛的平衡能力非常棒,有爸爸常驻在家,房子里也不可能发生任何安全隐患——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安各很爱这段楼梯,以及楼梯旁的小滑梯。 安各起初打算弄儿童房时曾对着设计师指指点点,反复强调“我女儿一定要和芭比电影里的小女孩那样可以随时随地在家里‘哧溜’下来的东西”,设计师看着她,觉得这位业主脑子有大毛病。 没见过的,非要在一栋装修风格黑白灰的大平层里装糖果色滑滑梯。 况且,事实证明,她的女儿安洛洛非常嫌弃这种“可以随时随地‘哧溜’下来的东西”,女儿每次都会踏踏实实踩着拖鞋走旁边的楼梯,很有大人风范。 而原本特意“给女儿用”的滑梯立刻就成了安各常用的东西,她有时候完全没有上楼的必要,在大厅揣着手晃悠一圈后,也要“嗒嗒嗒”从楼梯跑上去,再揣着手“哧溜”从滑梯上滑下来。 她闲在家里时可以独自爬上滑下好几遍。 除此之外,家里还有她打着“为女儿”旗号造的秋千、积木公园、盲盒收藏室…… 其实会玩的人只有安各本尊而已。 安洛洛是妈妈沉浸式玩秋千时负责站在背后推她的那个工具人。 ……她有时候真不想伸手推前方嘎嘎乐的傻子,想用脚踹。 唉。 但爸爸看着呢。 不能用脚踹,只能忍她。 安洛洛望着妈妈在滑梯与秋千上翻腾的背影时,时常产生叹气的冲动。 她觉得自己挺聪明的。 爸爸说妈妈在外面很厉害很厉害,也应该不是傻子啊。 当时安洛洛严肃思考许久,然后拽了拽爸爸的围裙。 “爸爸,妈妈是傻子吗?” 正在洗碗的爸爸:“……” 爸爸把洗干净的碗放进沥水槽里,手上的水珠抖了抖,回过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不远处正第六次爬滑滑梯的妻子时,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是的。妈妈很聪……很厉害。妈妈只是在家里比较放松。” 安洛洛想,哦,所以厉害的人在家都是爱溜滑滑梯的傻子。 她仰头夸奖:“那爸爸你一点也不厉害!” “……谢谢洛洛。” 后来,安洛洛从老师的教导里得知了“厉害”的意思,搞懂了自己那时的夸奖不是什么好话。 她感觉挺聪明的自己都被妈妈带不聪明了。 ……就更想踢她了。 虽然只能想想……爸爸说妈妈没有魔法眼睛,所以拥有魔法眼睛的我一定要保护好妈妈……哼……她哪里需要保护了,只要出现就会欺负我…… 幸亏今天是星期六。幸亏昨天她莫名其妙出现了。 按照以前总结的“妈妈回家规律”,今天明天大后天肯定再也看不见她…… “好了。喜欢吗?” 爸爸的手从头发上拿开了,安洛洛双手举起了自己的小镜子。 今天是两串低低的小麻花辫,辫尾上的发圈坠着两串小樱桃,某种她没见过的亮亮的红鳞片做成。 安洛洛左右晃晃脑袋,“樱桃”壳子里的小核桃还响了响。 闪闪的新发饰,还会响,她没见过。 “这是什么做的呀,爸爸?比闪钻还闪!” 爸爸应了一声,已经转进厨房里,在给她盛磨好的红枣豆浆。 他的回答在豆浆的香气里非常柔和:“昨天剪的那头恶蛟。八百多年道行,鳞片闪度正好,还是红蛟,戴上去招福气。” 安洛洛似懂非懂:“所以拥有八百年道行的东西很适合做头绳吗?” 爸爸把盛好的豆浆放在她手边,又递给她儿童汤匙。 “并不准确。”爸爸柔和地教导,“盯着洛洛眼睛看的东西,都很适合做头绳。如果有盯着妈妈看的东西,也会适合做头绳的。” “可是妈妈不需要头绳,她不扎辫子。” 爸爸拿着锅往盘子里放煎好的春卷:“那就做护发素。血也好,筋也好,利用方法很多,不能浪费。” ……噢。 安洛洛不明所以。 她懵懂记下“不能浪费”,便再次举着镜子,沉浸式欣赏自己的发型。 她又晃了晃辫子上会响的小樱桃,得出结论:“我真漂亮!” 爸爸说:“是的,洛洛真漂亮。” 安洛洛持续膨胀:“我比妈妈还漂亮!” 爸爸说:“不是的,吃早饭吧。趁热。” 安洛洛:“……” 安洛洛的膨胀时间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但幼小的她已经经历了许多次的戛然而止,早已熟练,便放下小镜子,拿起了汤匙喝豆浆。 扎头发的时间,正好让新鲜磨好的豆浆晾出了合适入口的温度。 最喜欢的第二个晨间活动,吃早饭。 因为早饭真的很好吃……不,每天的饭都很好吃……而且,日常忙得不见人影、很少回家的妈妈,早餐时间,从来从来不会出现欺负…… “哟。” 安洛洛喝豆浆的动作一僵。 安各拉开卧室门,打着哈欠,拉开了餐桌旁的椅子。 “谢谢张姨……嚯,闻着就香。” 她的视线里,女儿身边忙碌的聋哑女人静静点了一下头,冲她比了比手语,便递来一套新餐具。 豆浆的热度与甜度都是正好的,安各刚入口就感觉熬了半夜后产生的头疼缓解不少。 喝了好几口后,她才感觉活过来了,便抬头,打量的视线划过这位不声不响的女保姆。 “昨天冬至,我给您和吴姨都放了假,今天没必要清早再来……” 这位又聋又哑的张姨是她七年前出于机缘巧合聘请在身边的。 安各原本没有请仆人照顾自己的习惯,如果不是那段时间情况特殊,又正好碰到这个女人落难…… 当时的背景调查再仔细不过,这个女人没有问题,忠心、勤快还能干,还没什么与安各攀关系的心思。 安各不是很喜欢在自己的房子里见到外人,如果她在家里,而这个听话的仆人便只在饭点出现,一过饭点就自动离开。 她不在家时,这位保姆在家里做饭照顾女儿,也没有任何纰漏。 安各之前工作忙,不是很能顾到女儿的情况,对家里的仆人都是怀着些警惕心的——仆人活动的地方都装有监控,她午休时偶尔会调出来看看,没发现过任何问题。 安洛洛也不像是遭受过保姆暗地里虐待的小孩,心理特别健康(健康得安各有时觉得她太过了),久而久之,她就搁置了自己的警惕心。 但,唔,明明冬至这个时候,张姨应该会陪在家人身边,她记得张姨的老家挺远,就算昨天放假回老家,今天早晨也不太可能回来……她可是大手一挥给家里两个阿姨放了三天假,平时也没多严苛啊…… 安各放下豆浆,笑着问:“阿姨冬至不回家?” 张姨摆了摆手,又点点头,便解下围裙,安静地离开了厨房。 哦,原来是做完这一顿早饭再走。 她还说呢……虽然在家里做事很久了,但看到这个阿姨不声不响在上班时间以外出现在家里还是有点怪……安各总觉得她身上有怪怪的地方…… 也有可能,是她太敏感。 ……工作太累了吗…… 安各挠挠头,随手夹起一筷子春卷塞进嘴里:“谢谢阿姨,阿姨慢走……这个真好吃,绝了,洛洛你也尝……” 安洛洛目送爸爸离开,又轻轻走回来,神色如常。 虽然她能直接看透那些借用的“壳子”,但爸爸揣着壳子在家里活动真的很麻烦,每次用壳子见到妈妈,都要离开,脱掉壳子再回来。 而且妈妈一出现,就不能和爸爸说话了。这是和爸爸说好的约定。 ……话说她为什么会周六清早出现在家里!她不是应该明天后天大后天都在外面—— 安洛洛扭头,瞪了一眼安各。 “妈咪,你这几天很反常。” 沉浸式吃春卷的安各:“昂?” “你不是不常回家的吗,你最近回家频率很古怪。” 安各:“……我不是今天才回来吗!昨晚接了你放学今天回来——我回我自己家,怎么就古怪了!” 安洛洛:“很古怪。我每次见你,起码要隔着一星期的。你这次肯定没隔一星期。” 安各:“……” 安各把筷子一放就去捏女儿脸:“什么意思啊,臭小鬼,不欢迎你的宝贝妈咪回家啦?” 什么宝贝妈咪,一天到晚在外面浪的花心臭老妈。 安洛洛刚要张嘴反驳回去,可是,下一秒,静静坐在餐桌对面的爸爸就放下了筷子。 爸爸的视线范围内,不允许任何“臭老妈”称呼的。 爸爸明明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但安洛洛敢和妈妈唱反调,却莫名不怎么敢违背爸爸的意思。 当爸爸安静吃饭时放下了筷子,就是“打住”的意思。 安洛洛:“……” “欢迎的。”望着那双放下的筷子,她只好挎着个脸复读,“欢迎宝贝妈咪回家。” 安各:“哎哟嘴真甜——不愧是我女儿——嘿嘿垮着脸干嘛,来,笑笑!” 臭老妈。 安洛洛仰着被捏扁又被揉圆的脸想:总有一天我也要把她的脸这样一通乱盘……臭老妈!! 插入书签 第五章 深更半夜浪完回家前要记得检查衣服 安洛洛的妈妈不常回家。 这里的“不常”不是“不经常”的意思,而是“不常见”—— 【在家的安各】是一款稀有物种,堪比收集游戏里的超稀有宠物,而且还限时捕捉。 这么说,是因为安各回家的时间点很不日常,要么午夜、要么凌晨…… 所以,早睡早起、作息相当健康的安洛洛小朋友,基本就没直面过“妈妈打开家门”这一幕。 她眼中的妈妈往往是突然从角落里冒出来的——从家里的各个角落——还打着哈欠,揉着脑袋,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安洛洛不明白,她妈妈其实是“倒在家里各个角落睡着”,抱着个酒瓶进门后随便往茶几上一趴也是日常—— 如果不是,洛安不需要睡觉,随时随地在等她回家。 午夜也好,凌晨也罢,在外面浪完的妻子只要打开家门,他总会察觉到动静,第一时间过去,把她抱回卧室好好放在床上的。 ……虽然她喝得没个正形,嘴里还在嘟哝着什么帅哥美男,衣领上往往还蹭着乱七八糟的口红印…… 但总不能真让她睡地板吧。 安各总宣称自己有钢筋铁骨,从小到大运动会奖牌拿得手软,天塌下来都不会感冒,所以可以任意逍遥。 但洛安切实见过这货低烧没退就要跑去跟那帮朋友喝酒……生理期第三天就吃超辣火锅配大碗刨冰…… 他到现在还记得她生完孩子的第二天就偷跑出病房遛弯,冬末春初的时候,湖里冰还有薄薄一层,有个在公园溜旱冰的孩子意外跌破了冰层落下去—— 喧嚣又寂静的那几分钟里,周围所有人都在观望,只有安各脱掉外套扔开高跟鞋,一路助跑跳进了冰湖。 一个刚生完孩子的产妇。 雷厉风行,没有回头。 当然她成功救回了那个小孩,因为安各的确擅长游泳,她那一瞬间很理智地判定“我有成功救回那个孩子的能力”,就立刻采取了行动。 当然她也没像悲情电视剧里那样落下无法治愈的病根,因为洛安在她身边,他连夜炼了三个重点医院里的怨鬼老窝才补足了她这趟耗损的气血。 当然,安各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生完孩子就能跳冰湖冬泳,第二天起床脸色红润身体倍棒,期间还炫了两杯冰激凌呢—— 不愧是我,一身钢筋铁骨。 这位大佬从此就开始变本加厉,各种折腾,就差变身猴子拎起金箍棒了。 ……洛安不止一次想弄个具现化的五指山,把她狠狠地扇回“注重健康,安分养生”的道路。 你是只傻豹豹,又不是石猴。 “我身体超棒,天塌下来也不会生病,所以想怎么浪就怎么浪” ——简直一番鬼话,他天塌下来也不会信她。 ……然而,但是。 他总不能真的放手不照顾她,让她自生自灭,从“生病难受”里学习“养生很重要”吧。 她是他的妻子。 如果生病了,难受的又不是一个人。 ……所以不管她怎么蹦跶折腾,还是必须耐下心把人照顾好…… 口红印香水味再突出,也不能把人摔在地板上,转身就走。 ……嗯。 耐心。 忍住。 ——当然,除了出去浪,安各不回家的原因,也有工作。 从南飞到北,从西飞到东,她出差结束回家时和出去浪完回家的状态也没区别,东倒西歪,神志不清,随随便便倒在各个角落。 而且她正经工作出差也会带着格外突出的口红印和香水味回来,鬼知道为什么。 大概是美女们真的很喜欢和帅气的首富贴贴,首富本人也对漂亮美女来者不拒吧。 男女授受不亲,女女也应该授受不亲的。这很不公平。 ——洛安每次用力搓掉她衣服上的口红印时,都会这样想。 安洛洛小朋友不明白这些发生在深更半夜的事情。 安洛洛不怎么懂“妈妈出去浪完回来”与“妈妈出差后在倒时差”,也分不出这其中的区别,但她能从爸爸的态度看出来。 如果爸爸对她轻轻“嘘”一声,表示不要吵醒妈妈,然后轻手轻脚地拉上家里所有的窗帘,那应该就是“妈妈出差回来,正在倒时差”了。 如果爸爸做早饭时菜刀声剁得很响很响,切蔬菜时仿佛在剁牛骨头—— 那肯定是“妈妈叒出去乱七八糟浪,浪完后昨晚回来”了。 而且厨房里似乎永远有一盅在工作的小炖锅,锅里可能炖着鸡汤、甜羹、小米粥—— 随时备着,专门解决宿醉、通宵或颠倒黑白的时差。 安洛洛永远也搞不清妈妈什么时候回家,因为爸爸的表现永远都是“妈妈随时会回家”。 所以安洛洛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一点,“妈妈不怎么回家”与“妈妈随时会回家”在她稚嫩的认知里并肩而立。 然而,安各就算回了家,又难得在安洛洛清醒的时间出现—— 她也不会久留。 刷刷电视剧,吃吃水果零食,随便玩几个小时……一通电话打进来,她就又离开了。 但她给女儿打来的电话、视频聊天邀请都很频繁,频繁到安洛洛觉得她很烦。 “宝贝”“爱你”“啾咪”什么的,张口闭口就是这些。 总隔着屏幕讲这些话逗我,臭老妈又不会真的回家,而且我叒看到你在电视上对各色帅哥讲这些话。 臭老妈。 ——安洛洛对“妈妈不常回家”的认知,直到今年,却被打破了。 因为安各整个星期六都在家。 安洛洛中午吃饭时瞅了一眼她,晚上吃饭时也瞅了一眼她。 安各心情似乎不错:“怎么?难道妈咪脸上有饭?” 安洛洛盯着她:“不是。我就是好奇你什么时候走。你怎么还没走啊?” “……” 安各抬头看了看钟,确认了,自己才在家呆了十几个小时而已。 臭小鬼。 她翻翻白眼:“怎么啦?我自己的房子。我就呆在家。” 安洛洛:可是你不走,我就没办法跟爸爸一起翻书看了。 上次她在书页里摸到了一只有三只脚七只尾巴的小狐狸,还想再去摸摸呢。 还有爸爸陪我玩的拼图……图里那只青眼大老虎的筋我才剥开了一点点,想知道接下来的关键关节…… 还有还有,爸爸还说好这个周末要带我去姑姑那里玩,姑姑有多余的飞剑……虽然裴叔叔总说这个年代没人玩飞剑了,大家都想玩幽灵跑车和布加迪…… 但爸爸说,裴叔叔的话一般没有任何价值。 所以安洛洛选择性忽略他。 ——可是妈妈在家,她就什么也玩不了了!! 安洛洛不禁瞪了一眼她。 悲愤又恼怒又激动,这一眼仿佛含着千言万语,格外丰富。 正用自家的超大屏电视刷剧的安各:“……?” 她有点莫名其妙:“怎么啦……是要妈咪带你去玩吗?那去俱乐部?宝贝你知道吗,最近城西有一家特别特别厉害的俱乐部,里面的小帅哥正穿着执事服搞主题——” “一起看电视吧,妈咪。” 爸爸又在用剁牛骨的气势切水果了,你快住嘴吧。 ……于是安洛洛怀着复杂的心情度过了有妈妈在的整个星期六。 感觉很好。 但最好不要再有了。 第二天,她睁开双眼,再次兴高采烈地下楼—— 安各:“早上好呀宝贝~来来来,快坐下,妈咪给你扎头发!” 安洛洛:“……” 安洛洛麻木地踩着拖鞋下去。 一步,一步,一点也不见星期六早晨时的欢喜雀跃。 她麻木地走过去,坐下,麻木地感受安各扯过自己的头发。 十分钟后。 安洛洛小朋友依旧没有发型,并且她失去了好几根头发。 马尾辫都绑得很艰难的安各:“……咳,咳咳,稍等啊,就,让我再研究研究……” 自己短发留得太久了,长发的时候全交给造型团队打理,小的时候家族里一堆仆人,她还真……真不怎么会扎头发…… 安洛洛小朋友感受着又一根头发被亲妈大大咧咧地扯下来。 而爸爸正在客厅角落掸灰,假装不经意地经过她们时,向女儿投来温和中含着抱歉的视线。 爱莫能助.jpg 安洛洛:“……妈,你让我披着头发吧。反正我周日不出门。” 安各:“等等……很快……我马上就好了!扎头发而已我只是一时半会有点不熟练!宝贝你相信我!我很快就——” 然后又是十分钟过去了,安洛洛的头发又被扯走了几根。 爸爸已经脱下了聋哑阿姨的壳子,他把手虚虚搭在安洛洛手背上,目光诚恳。 大概是请求她不要彻底失智回头薅光妈妈的头发。 安洛洛小朋友:“……” 当又一根头发断裂时,安洛洛小朋友的理智线也断裂了。 她奋力扭头,一爪劈开安各手里的梳子——又或者,薅头发利器—— 安洛洛:“你放开我!你放开我的头发!!” 安各:“……咳,那什么……” 安洛洛:“你怎么星期天也在家!你到底要干嘛!要·干·嘛!” 安各:“……我就是……” 妈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干咳,眼睛到处乱转。 “那什么……洛洛宝贝……你不是刚转学吗……明天,星期一,要开家长会的,对吧?” 安洛洛疑惑又愤怒:“问这个干嘛,你从来不参加我家长——” 每次都是爸爸参加的! “我这次想去参加啊。” 尽管家里没人,安各却还是戏剧化地压低声音,仿佛要告诉女儿一个小秘密: “妈咪我上次帮你去办转学手续的时候……” 她竖起拇指,神色肯定:“你的新班主任长得很帅。妈咪想要请他吃饭。” 安洛洛:“……” 安洛洛立刻转头,猛地往桌上一扑,双手往前一摁。 安各在旁边“哈哈哈”一阵:“怎么啦?演动画片呢?” 不是的。我在阻止对面的爸爸动手薅光你头发。 ……爸爸!怨气要实体化了!快摁回去!摁回去! 插入书签 第六章 一般而言转学的原因可能是难言之隐 安洛洛的班主任姓李,名宪桦,是个刚毕业的高材生。 李宪桦老师正值青葱年少的时候,长相清秀,身上书卷气很浓,还没毕业时也是不大不小的系草一枚。 的确是块质量不错的小鲜肉。 ——但李老师已经有了年底就要结婚的女朋友了,而且,李老师是真的很怕安各。 校长喊他去办公室喝茶时就开始怕了,听见“好好表现,大人物在里面等你”就更怕了,一进门对上沙发上那个女人的视线—— 西服,领带,蛇皮般发亮的高跟鞋,没有一丝灰尘的黑色西装裤。 白发,红绿挑染,钻石耳钉,颈侧一小块皮肤露出的半颗豹子头。 这样的女人注视着他,眉毛高扬,眼睛里仿佛炸着闪电星火。 ——是□□大佬吗?是□□大佬吧! 李老师扶着门框试探着跨出一步,女人立刻就“嚯”地从沙发上站起,一步一步极有分量地走来,伸出手—— 李老师直接被这逼近的气势吓得膝盖一软,就往地上一跪。 安各:“……” 咳。 太久没接触不知道她身份的鲜嫩小帅哥了,都快忘了…… 不明真相的帅哥一直很怕她。 安各原本打算和老师握手的爪子立刻就收了回去,在半空中一变,紧紧攥住了这位老师的胳膊,把快跪下去的他半拎起来了。 仿佛老鹰抓小鸡。 ……安各做这个动作很熟练,还隐隐带着点沧桑感。 为什么帅哥总在我面前被吓软……从青春期到现在,爱好美色的她就没成功撩过哪个小帅哥……她应该有特意收敛气场啊…… 安各抽疯时跟多少朋友嚷嚷过“要叫我小仙女不要叫我哥”,但多少朋友都回复说“安哥别开玩笑”…… 曾经,跟一大圈朋友抽完疯后,只有大美人老婆会搭腔说“好的,豹豹是漂亮的小仙女。” ……结合他本尊的颜值,这份夸奖就很不走心。 那家伙出口夸谁“漂亮”都有点阴阳怪气开嘲讽的嫌疑。 但他对她说话一直都很温雅,说什么都像是在说真话。 “豹豹是可爱漂亮又帅气的小仙女”,他可以一边说这话一边帮她贴漆黑的豹子头纹身贴,神情特别自然。 “疼……” 李老师被刚才突如其来的一攥攥得头皮发麻,他又怕又疼,忍不住喊了一声,拉回了安各跑远的注意力。 她确认对方站稳了,就立刻放开了手。 安各天生手劲大,青春期叛逆时去地下拳馆玩过几次,有了安洛洛后还开始玩极限攀岩—— 嗯,极限攀岩。 那是安洛洛出生满一百天的时候,安大佬打着“要给我女儿跨时代百日宴”的旗号,背着女儿跑去玩极限攀岩了。 安洛洛用一根绳子绑在她脖子上,安各身上也就系了一条绳子。 玩的就是极限。就是刺激。 ……当然,她那次主要是为了气死家族里那些非要在安洛洛百岁宴指指点点“女孩就要早点订婚”的贵物…… 安各攀了一段山崖就挥挥手,跳出去,让直升机带自己和女儿登顶了。 她的女儿百岁宴才不会坐在那帮腐朽的贵物中间遭遇指指点点呢,要庆祝就去爬最高的山,看最大气的风景。 气死他们,略略略。 但当时飘在下面的洛安也快被她气死了。 ……女儿他倒不担心,继承了阴阳眼的女儿也继承了平衡力绝佳的体质,别说山崖坠落,踩上铜钱就会飞——再不济他还能接着—— 但那个没有特殊体质的孩子她妈怎么就那么能折腾! 就系了一根绳子——她看不见他他就没办法对她做肢体接触——接也接不住——旁边那架直升机他也不敢上去,生怕还没调整好的阴煞气场影响电流信号—— 如果不是洛安涵养极好,真要跟那些没底线的家伙一样,揪出那座山的土地神来让它帮忙了。 这行为和进医院时威胁医生一定要治好一样,看着厉害,其实挺蠢的。 ……那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快速摸清了山崖脉络,费劲力气改了土石的属性。 虽然这手段没能真正用上,虽然母女俩顺利登顶也顺利下山了。 登顶后再被带着下山,尚未懂得“人身安全”的安洛洛在妈妈脖子上咯咯直笑,妈妈也挥着随手折的树枝棍子咯咯直笑。 洛安看着这没心没肺的一娃一妈,差点没再爆出怨气。 ……懂事后的安洛洛小朋友总对妈妈的一些行为表达鄙夷,“妈妈是傻子吗竟然这么干”“太坏太不规矩了哼”,但洛安从不发表意见。 女儿嘴上很嫌弃,但其实她妈妈随口哄几句,她就又会混过去跟安各一起玩,混成一路的傻子。 她几个月大就能骑在妈妈脖子上、悬在悬崖上没心没肺地咯咯笑了,洛安实在不抱什么大期望。 ……他甚至有时候想离妻子和女儿远一点。 不为什么,不想被傻子传染。 咳。 总之,在安大佬种种离谱的锻炼(事迹)下,她如今的手劲比普通男人大许多,一般人还真受不了她这一攥。 李老师是真疼,他站直之后第一时间就开始揉胳膊,连害怕的情绪都扔在一边了。 安各有点尴尬。 虽然对女儿口花花,但她今天来找这位老师,是真没什么花花心思。 还特意穿了谈重大生意时才会穿的西装……拿出相当正式严肃的态度……在会客室里等老师时都少见得有点紧张了,明明谈生意时也没怎么紧张…… “老师您好。”心里尴尬,她面上依旧笑得很爽朗,“我是您带的一年级班里,安洛洛的家长。” 李老师揉着胳膊看她一眼,惊疑不定。 “我们学校是正经学校,应该不收□□少主啊”,他就差把这行字打在脸上了。 安各:“……咳,是这样的,我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 她侧头指指脖子上那点露出来的豹子头:“老师您别乱想。这个不是刺青,是纹身贴。贴着玩而已,可水洗的。” 虽然她今天来之前特意洗了好几遍,却怎么也洗不掉,残缺的纹身贴反而更吓人就是了。 李老师也不知道信了没,但他摸索到沙发上坐下了。 好歹不会再被吓跪。 “这样……”他推推眼镜,似乎是找到了一点属于班主任的底气:“安洛洛的家长……安洛洛……前几天刚转来的小女孩?……您不用费心,安洛洛在班上很乖……” 安各心想,我当然知道她乖,有的时候她乖得不太像我女儿。 “是,谢谢老师。”安各说,“但我想问问您,是否有留意到,我女儿这几天在班里……” “和同学的关系,还好吗?” ——一年级四班,安洛洛趴在课桌上。 这是最后一次的课间休息,过了休息时间,就是家长会了。 周一的家长会,也是学期末最后一场家长会——开完了,就要放寒假了。 家长会上,老师会奖励或批评大家这学期的表现……夏天小学的一二年级是没有测验考试的,这和安洛洛之前的小学不太一样……不过大多数家长最关注的还是孩子的学习,老师应该会讲讲这学期的整体学习情况……然后发发本学期的三好学生和优秀班干部奖状…… 唔。 反正都和安洛洛没关系。 她上周五是第一次来这所小学上学,这周一才是上学第二天。 ……上了两天学就迎来寒假,这要是在以前的小学里,安洛洛小朋友想必会特别开心的……之前的学校那些测验考试真的令她头痛……而且…… 安洛洛小朋友歪歪脑袋,往课桌上呼了一口气。 之前的学校里,同班同学里,有很蠢的坏东西。 她很讨厌。 【安洛洛好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安洛洛小朋友又往课桌上呼了一口气。 时值冬季,白气几乎要在光洁的桌面上形成镜子,隐隐照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她独特的茶色眼睛。 【安洛洛是妖怪,妖怪妖怪妖怪——】 呸。 她认真地想,我才不是呢,你才是恶心的妖怪……不,你哪有妖怪可爱,你这个恶心的坏东西。 ——去年幼儿园毕业后,因为妈妈工作的原因,安洛洛没有和幼儿园的朋友们一起升上小学,而是去了另一个城市,另一所私立的贵族小学。 精英教育,半封闭式管理,中午还必须在学校吃食堂。 安洛洛也很开心,因为那所私立小学放学的时间比公立小学晚很多,几乎每次背着书包离开教室,都快天黑了—— 虽然学业任务很重,虽然各种课程她有点吃力,虽然测验和考试都很折磨…… 毕竟安洛洛在幼儿园时就搞不懂拼音,同班的同学却有人开始学奥数了。 试卷里的题目她读都读不懂,别的小朋友却能解附加题。差距太大了。 但只要天黑,就能见到爸爸来接我放学。 背着书包在学校门口等几分钟就能等到天黑,实在是太好太好了。 所以她很乐意上那所学校,妈妈打来视频时看到那些厚厚的作业皱眉询问,她也会摇头表示,没什么压力。 爸爸有帮她一起做作业,实在不会的地方就搁置一边,虽然老师把分数说得很重要,爸爸却从来都告诉她,“没关系”。 比起那些连发音都不怎么懂就要死记硬背的英语单词,他更多的是告诉安洛洛,要保持好的坐姿、好的握笔姿势,然后一定要保持健康,早睡早起。 还有各种妖怪,各种成语,好听有趣的古诗和故事,一些奇形怪状的古董,草药呼吸的方式,筋脉与水流的区别…… 这些爸爸单独教给我的东西,我一学就会啦,和写那些题目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安洛洛悄悄觉得,从爸爸那里学到的东西,比老师教得有用多了。 而且妈妈也亲口表示“你这作业也太多了,随便糊弄糊弄行了,比起这个,宝贝记得要去外面跑跑步跳跳绳,对啦要不要玩溜溜球”——然后她给安洛洛买了一箱超酷的电光溜溜球,女儿拒绝后自己囤在办公室玩—— 父母的教育方针截然不同,但却殊途同归。 安各是单纯觉得自己女儿学好做人处事的道理就行了,至于学习,学得好当然好,学不好也没关系—— 反正,她挣的钱,女儿躺在上面玩十个辈子也玩不完。 再说了,小学一年级能有什么必须要掌握的重要知识啊,这个年纪就该好好玩——有谁会因为小学一年级成绩不好就上不了高中吗? 洛安则考虑得更多,【阴阳眼】是个太过、太过、太过复杂麻烦的东西。 对于安洛洛来说,教育为的不是让她有多好的成绩,而是让她掌握能够保护自己的能力。 他太明白拥有一双阴阳眼意味着什么了……太明白。 面对百鬼夜行,纸面上的成绩就算是一百、一百五十,女儿也无法依靠这分数保护自己。 综上所述,在父母的影响下,安洛洛从没意识过“分数”的重要性。 她拿到糟糕的分数后,会有点气馁,感觉有点对不起爸爸的仔细辅导和自己认真做作业的那几小时,但,也没有难过,更不可能体会“沉重”或“恐惧”。 “满分”与“零分”,对于安洛洛,只是一句“爸爸对不起”,和爸爸的“没关系”。 “洛洛真棒,卷子都认真写满了,你已经很努力了。要吃可乐排骨吗?庆祝你考试结束。” 嗯,顶多再加上妈妈远程打来的电话,与“哈哈哈哈又是零鸭蛋呀,我的安鸭蛋大宝贝哈哈哈哈”嘲讽……吧。 但安洛洛这个时候从不生她气,反正爸爸的可乐排骨和炸鸡翅都在她嘴里,臭老妈只能加班。 ……只是,她这么想,同班同学可不这么想。 那种私立学校、那种精英教育的小孩当然会比同龄人更聪明、更世故、拥有更高的起点—— 全校任意一个小孩拎出来,背景都闪闪发光,只有安洛洛,父不详,母不详,家族不详。 放学后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校门前最后一个坐在小板凳上的,认真说着“希望天早点黑,想把太阳炸掉”的。 安洛洛一进学校就成了全校最漂亮的小朋友,引人瞩目。 但她拿着班里最差的成绩,摆着最自然大方的姿态,做着最怪的事情。 太漂亮……太独特……太怪了。 更别提她那双茶色的眼睛……对上视线时…… 想要拉她辫子恶作剧的同桌男孩收回手,莫名的,脊背发凉。 “好恶心。”他嘀咕出声,咬咬牙,又伸手,再次拉扯她的—— 安洛洛扬起尺子,“啪”一声拍开他的手,神情大方又认真。 她字正腔圆地说:“你才恶心呢。” 男孩害怕又恼怒:“我才不恶心——哪里像你,眼睛又恶心脑子又蠢——” 安洛洛冷哼一声:“你才蠢。又恶心又蠢。” “……你随堂测验又是倒数第一,老师亲口说的,你很蠢!” “我不蠢。”安洛洛皱皱鼻子,“老师说的话不一定是对的,我又聪明又漂亮,一点也不蠢。” “但你蠢。你骂我恶心,莫名其妙骂别人恶心的人才是恶心的,你又蠢又恶心。” 她说话做事实在很有特色,既有着规矩平稳的感觉,又有着不容他人反驳的气势。 男孩原本只是恼羞成怒想骂她几句,但脸上火辣辣的,又莫名有点害怕,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是,当着她的面说不出来,却可以在背地里悄悄说。 反正是个父不详母不详的插班生。 奇怪的流言就此漫开,小小的单纯的孩子,与小小的单纯的恶意。 安洛洛听到了“恶心”,还听到了“妖怪”,她甚至亲眼看着班里的几个同学聚在角落里,伸出小小的指头,指点她的眼睛。 其实不是眼睛的错。 因为她太漂亮,没有家长,成绩超级差,却又那么自然开心。 每次测验都能拿九十九分的同学,都会忍不住讨厌安洛洛。 ——凭什么她拿着零鸭蛋,还能蹦蹦跳跳地放学回家呢? 她有什么值得开心的成绩吗?她应该感到羞耻! 在那所分数至上、孩子与家长彼此竞争的精英学校里,安洛洛太独特了。 而过于独特的安洛洛小朋友,她还真没被那些流言影响到一星半点。 如果说一天到晚在外面跑的安各在安洛洛目前的教育上起到了什么关键的作用——大概,就是她本人的作风吧。 安洛洛从记事起就看着妈妈在外面特立独行、上蹿下跳,而爸爸从未说过任何不好的评价,反而一遍遍地告诉安洛洛,“妈妈在外面是很厉害,很帅气,很强大的人”。 安洛洛跟着妈妈在旋转餐厅啃过烧饼,也跟着妈妈在水晶大厅跳广播体操,几个月大就体验过极限攀岩。 她说话还不利索的时候,就明白“其他人的评价和眼光跟我没关系”。 “随他们说呗,”安各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拎着装满包子的塑料袋,经过别墅区那些眼神异样的人,“说再多,能有我钱多吗?” 是的,无所谓。 我这么漂亮这么聪明,还有魔法眼睛,他们肯定是嫉妒我,哼。 那些背地里的流言,对安洛洛小朋友来说,便如同毛毛雨般,下了,也就过了。 说我“脑子蠢”,那是他们自己蠢。 说我“像妖怪”,那是他们没见识,连真正的妖怪都没见过。 说我“没有爸爸”,那是他们眼瞎……他们是真的眼瞎,爸爸每天都来接我的。 爸爸来接我时,还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叮嘱我“洛洛,不要和那些没教养的残疾小孩计较,他们很可怜”呢。 “爸爸,那是我的同学,他们没有残疾。” “残疾了。脑子残疾,眼睛残疾,心也残疾。” “……噢,那他们真的很可怜啊。” 于是安洛洛向那些同学投去怜悯的目光,再次把同学们的脸气红了。 如果说安各钢筋铁骨,安洛洛就是铜墙铁壁,“没爸爸”的流言从小听到大,她真得完全不怕的。 ——直到,那天,安各破天荒来接她。 染着橘色头发,戴着钻石耳环,穿着破洞的紧身牛仔裤,开着亮蓝色的越野车。 她风风火火地蹦下车,背影只出现一瞬,就是校门口最刺目的风景线。 安洛洛的同桌盯着那个格外夺目的女人,而他的妈妈狠狠皱起了眉。 “真辣眼睛。这种人怎么能把孩子送进这种学校的……肯定是靠那条暴露的牛仔裤……” 一句低低的咕哝,一份大人隐隐的恶意。 小男孩就这样记在了心里。 第二天晨读,便迫不及待地,把它当作“新式武器”,指着安洛洛嚷了出来—— “安洛洛没有爸爸,因为她妈妈是不正经的东西,靠着紧身裤子才能来我们学校上学的!!” 安洛洛拿铅笔盒的动作一顿。 她定定地看着他,一秒,两秒,大方自信的神色第一次完全消失,变成冷冰冰的东西。 三秒后。 她摔下铅笔盒,抓住对方的手腕,找到爸爸教过的那些筋脉—— 一下,两下,三下。 那个男孩惊恐地发现自己动不了了,软手软脚地摊着,而安洛洛就把他摁在桌子上,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抽了他重重的五个大耳光,甚至抽掉了他三颗乳牙。 安洛洛不觉得自己在做错事。 因为他这次没在说自己的坏话,他在说妈妈的坏话。 “要保护好妈妈”,这是爸爸的教导,他强调过太多太多遍了。 ——如果不是班主任赶到,安洛洛还要继续抽下去。 她还没把那家伙的牙齿全抽掉呢,爸爸说,用这个手法抽打脏东西时,要一边抽一边拔掉它全部的牙齿。 同学好像不是爸爸举例的“脏东西”,但管他呢,安洛洛很生气,她学的手法又不是只能抽脏东西。 她没做错事,她只是在教训他,不要乱讲话,尤其是乱讲她妈妈。 不可以乱讲我妈妈。 爸爸说,妈妈是很厉害很帅气的! 插入书签 第七章 阴天请家长时请一定要注意对方的见面语 安洛洛不觉得自己在做错事。 自己不是坏小孩,所以绝对不会做错事。 然而。 同学们不是这么想的,班主任不是这么想的,小男孩的家长也不是这么想的。 一个才上小学一年级的孩子,一个莫名其妙抽掉同班同学三颗乳牙的暴力狂—— 安洛洛做的是大错事,很错很错,而且她无疑是个很坏很坏的孩子。 掉落的乳牙弹在铅笔盒和课桌上,同桌的小男孩嘴巴里淌了很多很多血,班里其他的同学被这画面吓哭了,所有的流动的小情绪全变为恐惧。 而紧急赶来的班主任神情非常严肃,接到消息的男孩家长震惊又愤怒。 班主任呵斥安洛洛,滚去办公室,站好。 男孩被送往医务室处理牙齿,嘴巴里的血沾在脸颊上,又滴在走廊。 走廊两端,那一整层楼的、一整个年级的小朋友们都看到了这令人害怕的一幕。 安洛洛站在办公室外面,双手背在身后。 她高昂着头,茶色的眼睛认真地盯着走廊上的窗户,站姿很标准。 ……这次,没谁敢再伸出手指,对着她的脸指点她异于常人的眼睛了,也没谁敢说关于她的流言了。 她的周围,走廊两端,只有恐惧的眼神,与空空的、因为恐惧而退避开的空旷空间。 课间休息的铃声响起,没谁敢跑出教室,靠近她身边。 但安洛洛依旧没觉得自己做了错事。 虽然她小腿有点酸。 班主任呵斥她老实站在办公室外的墙壁前,一直站着,直到他回来。 于是安洛洛就对着走廊两侧躲藏闪烁的眼神们一直站着。 她虽然成绩不好,但一直很听老师的话。 ……可班主任奔去了医务室陪受伤的小男孩,又联系了男孩的家长说明情况,再陪同激动无比的家长去了牙科医院、联系专业的医生核查孩子伤情…… 毕竟那是所私立学校,而男孩的父亲有些势力,是老师绝不想得罪的人物。 所以为了不丢掉饭碗,他只能代表“疏忽管理”的校方,陪在旁边道歉。 于是就不可能回校继续自己的教学工作。 于是安洛洛就在办公室外,从早读站到了天黑。 ……腿很酸,腰也有点痛,脚很麻很麻。 安洛洛开始感到难受。 心情不难受,但身体有点难受。 ……老师为什么还不回来呢?老师让我站在这里究竟是为了做什么呀? 算了…… 安洛洛又望了一眼走廊上的窗户。 窗外,太阳消失,阴云聚拢,漆黑的雨水渐渐贴上玻璃,粘稠又阴冷。 ……算啦。天气难得这么好。 【腰挺直,肩膀端正,脖子不能歪。】 安洛洛悄悄揉了揉发酸的小腿,换了换脚,再次挺直了腰。 天气难得这么好,她也要摆出好的姿势! ——终于,五分钟后,班主任、男孩的父母与伤口处理好的男孩一起回到了办公室。 其实那些血只是看着吓人,安洛洛学的方法再好下手再精准,也没有爸爸那种能瞬间“剪坏”异常之物的力量。 她只是个小孩,没有打坏他的任何一个器官,只是抽了他的耳光,顶多让脸颊肿了起来。 而且小男孩正值换牙期,被打掉的那三颗又正巧是他开始松动的乳牙——无论医务室的医生,还是牙科医院的医生,仔细检查后,都安慰说,没什么大问题,脸颊冰敷一下,一段时间内注意饮食就好。 但男孩的家长对这结果很不满意。 不严重的伤情,就是不严重的后果。 于是回来的班主任看着站在外面的安洛洛,呵斥她进去,给家长打电话。 ——他其实在医院时就在想办法联系安洛洛的家长了,但这孩子在学校登记的联络人只有母亲,母亲的电话号码一直不通,怎么打也是关机。 班主任知道一点安洛洛的情况,听保安室说过她每次放学都在校门口待到天黑,所以,心里其实有点叹息。 大抵家里是没什么人的。 ……他在这所私立学校任教好几年了,他很清楚,家里没什么人的小孩,惹了事后,结果远不止“罚站”“请家长”。 他其实也隐隐知道安洛洛和同桌打起来的原因——他隐隐知道孩子之间的流言,也听同班的小孩复述了当时男孩大声说出口的话。 孩子不会无缘无故地说那种话。只是很会复述大人的话而已……那是来自大人的恶意。 他心里有些同情这个小女孩。 但,他无法帮助她。 首先是她先打了对方;其次,她家里没什么人;最后,这个被打男孩的父亲,很有势力,据说,还沾了点黑色的生意。 所以班主任没有开口为她说任何话。 他沉默地进门,指了指地面,示意安洛洛继续在办公室里站好,便拉开椅子,坐在了自己办公桌前。 然后,赶在他之后,拖着哭嚎的儿子冲进办公室的那位母亲,直接就伸出手,去抽安洛洛的脸。 班主任拦了一下,只是意思意思出手拦了一下,他甚至没从椅子上站起来。 男孩的父亲倒是没做什么,他跟在最后,关上办公室的门,也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只冷眼看着妻子去教训这个小孩。 男孩父亲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任何父亲知道“我的儿子在小学被一个小女孩摁着打,打成了一个哇哇哭的孬种”都不会脸色好看的,更何况是沾过黑色生意的他。 他一向认为“谁的拳头大就该听谁”,可自己的儿子甚至打不过一个女孩,都几小时过去了,还缩在母亲身后哇哇大哭。 这种事如果传开了,圈子里的人一定会嘲笑自己,说不定还会名声受损。 ……他很烦躁,很不舒服。 尽管对方只是个小女孩,但他赞同妻子的行动,这个小女孩该得到教训。 因为她害他的儿子,也害他很丢脸。 ——可安洛洛依旧不觉得自己做了错事。 她感觉到那边的老师很冷漠,感觉到那个陌生的叔叔在瞪他,感觉到冲进来的阿姨非常愤怒—— 但老师说“站在这里”,又没说“让陌生阿姨打”。 她是听老师的话,但她又不傻。 那个阿姨狰狞的脸和抓过来的美甲,此时映在她的眼睛里,真的,又慢,又笨拙。 安洛洛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尖指甲,又伸出双手,忿忿地推了她一把。 安洛洛还有点气那个说自己妈妈的同桌,为什么老师还没骂他——而且她站得很久很难受也没有好心情,也不觉得要对一个一进门就对自己挥指甲的陌生阿姨保持礼貌。 这一避,这一推,直接让猝不及防的男孩母亲往后一跌,坐倒在地。 ……她愣了愣,然后,直接指着安洛洛的脸,气愤地尖叫起来。 “让你妈过来,你这个没教养的死丫头——让你妈——” 男孩父亲看着地上撒泼的妻子皱皱眉,转头,有些不满地对班主任说:“给这个小女孩的父亲打电话。让他来这里见我……我不想和没见识的女人说话。” 安洛洛闻言看向阴沉的窗外,眨了眨眼睛。 班主任此时不得不开口了:“先生……我之前联系了她的家长……学校只有母亲的电话号码,但,一直是关机……” 男孩母亲:“怪不得是没教养的死丫头——连妈也没——” 男孩父亲:“那就再打。你们这些老师究竟会不会做工作?我每个月交那些钱是让你们吃干饭的吗?” 班主任:“……很抱歉……” 男孩母亲:“没教养——” 男孩父亲:“你能不能闭嘴从地上坐起来!现在这样像什么样子!” 办公室里很吵。指责声和道歉声搅在一起。 可是安洛洛把眼睛从漆黑的窗外挪开。 她很轻快地说:“老师,天黑啦。你现在可以给我爸爸打电话啦。” 班主任有些无语,心想谁都知道你这个孩子是父不详,怎么可能有电话号码—— 但下一刻,办公室内,座机就响了起来。 又突兀,又自然。 班主任皱着眉拿起听筒,窗外最后一丝亮光被粘稠的雨水糊下了。 阴,中雨,傍晚,放学时间后的第十四分钟。 班主任听见听筒里传来温雅又清和的男声。 但背景音里又似乎夹杂着阴沉的雨。 “老师,您好。我是安洛洛小朋友的家长。我没在校门口接到我的女儿,听说她在您办公室……” “您可以帮我开一下门吗?” 这个问题非常奇怪。 办公室的门根本没有锁,明明可以直接推门进来。 但班主任没有细思,从接起听筒的那一刻起,他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就被糊住了。 “好的。”他有些茫然地应道,“我这就帮您开门。” 听筒那边顿了一下。 然后男声说:“不用了,谢谢您的许可。” 紧接着,办公室的门响起了一声礼貌的敲击声,便被推开了。 ——门外的男人没有拿伞,尽管听筒里的他听上去是待在阴雨里。 他穿着一件漆黑的长风衣,衣角平整又干燥,黑色衬衫仔细扣到第一颗,高高立起的衣领几乎遮住了所有外露的皮肤—— 但脖颈修长,衣领依旧在喉咙上遮出一抹异常晃眼的白。 男人走进房间,班主任恍惚地意识到,外面走廊的灯完全灭了下去。 他像是被无光的地方特意送进来的。 ……可是,一点也不阴沉,要问为什么,这个推门进来的人实在是…… 洛安对办公桌后的老师点点头。 “抱歉,安洛洛的妈妈在国外进行一场重要会议,手机关机了。给老师您添麻烦了。” ……实在是,过于典美。 班主任讷讷道:“好的。没关系。” 同为男性,他很难对着这种气质和颜值说重话。 ……美大抵是真的不分性别的,尤其是这个仿佛从古典水墨画里踱步而出的家伙。 没什么烟火气,更没有沾上半点尘埃……美得甚至都不太有“人”的感觉……似仙似鬼…… 可是下一秒,洛安他立刻走过去把安洛洛抱了起来。 “如果老师没事的话,”他仿佛压根就没看见那个肿着脸大哭的小男孩,神情格外自然优雅,“我就先带安洛洛离开了,家里的电饭煲还在煮饭。洛洛,跟老师说拜拜。” 安洛洛:“好哒,老师拜拜。” 完了洛安抱着女儿转身就走。 班主任:“……” 班主任:“等一下,安洛洛的家长,这……” 坐在地上的男孩母亲抢先插嘴:“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家这个没教养的——” 洛安顿住,转头看了一眼她。 ……女人尖利的嗓音立刻就低了下去,她甚至有些仓促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裙子。 “这个叫安洛洛的,”这位太太清清嗓子,正了正胳膊肘上的漂亮小皮包,下意识就让它对准自己裙子上的花纹:“这位……安洛洛小朋友,打了我的儿子。” 男孩父亲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觉得妻子突变的态度很莫名其妙。 但他只看了一眼,就不耐烦地移开视线,呵斥洛安:“你这种人是不是听不懂——” 洛安的眼睛静静地转向男孩父亲。 比起在学校里异常独特醒目的安洛洛,他那双更加浅淡的茶色眼睛之前几乎没有引起人的注意,但真正看向谁时,又几乎…… 一串静默的冷意滑过男孩父亲的脊梁。 他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把所有的暴躁、轻蔑收了起来。 ……男孩父亲忍不住抖了一下腿,又抖了抖手指,从裤袋里摸出一根烟。 他把烟递给洛安,语气礼貌了许多:“说说吧,你家孩子惹出这种事,打算怎么赔偿?” 看来是赶不上电饭煲订好的时间了。 洛安接过那根烟,没有抽,而是用纸巾包了三下,放进口袋。 然后他拎过一把椅子,把安洛洛放了下去。 “先坐下,洛洛,耐心等一会儿,我们要晚点才能回家。” ——虽然被爸爸抱起来也很棒,但安洛洛小朋友早就想坐下了,她欢天喜地扑在了椅子上。 洛安把她落在教室里的小书包放在她膝盖上,安洛洛拉开了拉链,欢快地拿出一本课外书。 班主任忍不住开口了:“安洛洛同学刚才是在罚站,不可以坐……” 洛安的语气依旧很温和:“这是放学时间,老师,她可以坐下了。” 然后他把安洛洛的椅子往自己背后拉了拉,看着他们说:“所以,我的孩子究竟造成了怎样的误会,麻烦老师和这两位家长还留在办公室里?” 男孩的父母没在意,但班主任立刻就敏感地意识到了。 开口就是“误会”,这个人根本就没有道歉的意思。 “不是‘造成误会’,今天的事很严重,安洛洛的家长,你的女儿真的很不……” “抱歉。”洛安是在道歉的,但这道歉似乎只是针对“打断老师说话”,“老师,我需要明白我的孩子具体做了什么,才能理清这件事是否‘严重’。” 男孩母亲急切地扯过缩在自己身后的儿子——不知为何,从洛安进门的第一刻,小男孩就彻底缩进了母亲的后背,不敢发出任何哭声了—— 她指着男孩红肿的脸、缺掉的牙齿说:“是你家这个没教养的——咳,你的孩子,出手打了我的儿子!把他打成这样!” “是吗?” 洛安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困惑:“我的女儿比这位小朋友矮小许多,又没什么力气,怎么可能打出这种伤口呢?” 男孩母亲:“可是整个教室的人都看到——老师也——” “想必是误会吧。” 洛安轻轻摇了摇头:“我从未教过孩子在不恰当的时机使用暴力。” 然后他转过脸,更加困惑地对着男孩父亲说:“更何况,您看,我的女儿这么瘦小,你的儿子却很强壮。怎么可能是她反过来把他打成那样呢?难道……” 可我儿子明明就被抽成这样了! 男孩母亲张张嘴,在对方那双漂亮眼睛的注视下实在不好撕破脸发怒,但还是着急开口—— “行了!” 男孩父亲已经忍无可忍,他沉着脸呵斥她:“你老实闭嘴!让我和对方说话!” “可……” “没有可是!” 男孩父亲直接用手一指,小男孩立刻就低了下头。 “我的儿子因为这个你女儿导致的‘误会’伤成这样。”男人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再怎么说,你也该给点赔偿吧?” “当然。”洛安点头,“您可以联系安洛洛的妈妈,把这件事告诉她,她一定会立刻给出‘赔偿’的。” 男孩父亲皱眉:“我不想和女人说话,既然你站在这里——我要你给出的赔偿!立刻!” ……哦。 “但我还是认为,如果让我妻子出面‘赔偿’……”洛安轻轻地说,“得出的结果,会更合适一些……” 破财消灾,总是更合适的。 “行了。”男孩父亲挥挥手,不以为意,“你一个男人,不会拿不出什么赔偿吧?这样吧,我们家也不差钱——你随便开个几十万的支票就行,然后,明早,立刻让你的女儿当着全校的面对我儿子道歉,再自己抽自己五个耳光。这样就行了,我可以既往不咎。” 洛安愣了一下,然后,他微微地笑了起来。 “好吧。” 安洛洛在椅子上翻着课外书,听见前方的爸爸用那种要仔细刮鳞剖鱼前的语气说话:“我明白了。” “我的赔偿会很快到账的。” 插入书签 第八章 做错事不要紧但花错钱万万不行 安洛洛读完一本课外书的时间,爸爸终于和那些奇怪的大人说完了话。 ——嗯,对,安洛洛小朋友决定把那些人划归为“奇怪的大人”,因为她不喜欢一见面就冲自己挥指甲的阿姨,不喜欢莫名其妙瞪着自己的叔叔,也有点气一直没有教训那个小男孩的老师—— 爸爸有说过“待人接物要保持礼貌”,但也补充了“面对奇怪的大人不需要保持礼貌”。 所以安洛洛小朋友要把那几个人当成“奇怪的大人”,这样就不用保持礼貌了。 如果是正常的大人,她肯定不能完全无视他们、躲在爸爸背后看课外书的…… “洛洛,走吧。和老师说再见。” 最后一页,书里蹦蹦跳跳的小豹子回到了布满绒球的毛线窝窝里,安洛洛非常满足地合上书页。 她开开心心应了一声“老师再见”,跳下椅子,牵住了爸爸的手。 ——爸爸的手一直很凉很凉,没什么温度。 摸上去像是一颗怎么也温不透的玉石,一块浸过无数次夜雨的墓碑。 但安洛洛很喜欢这温度,就像她很喜欢没有太阳的天空、阴沉的积雨云、漆黑冷漠的窗外、与任何无光的地方—— 因为爸爸手上的凉意自出生起就陪在身边了。 因为这些无光的地方,让爸爸可以在外行走。 所以她认为的“最棒温度”“最好天气”,是这么与众不同。 况且,她淌着爸爸的血,还拥有与众不同的魔法眼睛…… 所以就算她牵着爸爸有些凉的手、和爸爸走在一起无光的地方,爸爸都会说“没关系,绝不会令你受伤”,纵容她蹦蹦跳跳的。 当然,安洛洛不懂阴阳眼的许多特殊,也不懂什么是“阴气入体”“邪祟伤身”。 她更不懂为什么每次爸爸下意识向妈妈伸出手后,都会顿一下,再慢慢收回来。 像是一个发生在黑白默片里,因为导演没编排好剧情逻辑,便突兀插进来的小动作。 明明,每次都会小心地收回去,小心地不碰。 但,偏偏,每次还依旧会下意识伸出手。 安洛洛小朋友只是用自己的方式理解:肯定是爸爸嫌弃妈妈太热了,牵惯了爸爸的手,她偶尔被风风火火跑来玩的妈妈抱走,也会嫌热呢—— 爸爸的手那样凉,碰到妈妈那样热的手,肯定是有些不适应了。 再说了,每次爸爸缩回手后,都会再找来毛毯、枕头、被子、手套——隔着这些把看电视睡着的妈妈抱起来,又或者—— 在女儿乖乖睡着的三更半夜,盯着妻子叒酒气熏天且布满口红印的衣服,抓紧特地煮到温热给这货擦脸的湿毛巾,默默比划一个适合勒死她的角度。 ……当然,只是比划比划。 他很有定力的。 他就是忍不住在这货脖子上多比划几下。 “爸爸,”想到了妈妈相比较起来热烫的手,安洛洛不禁晃了晃爸爸的手,“所以臭老妈她……” 爸爸:“嗯?” “……妈咪,是妈咪。妈咪她在外面开什么重要的会议啊?她又开了一整天!又是很厉害的事吧?” 爸爸:“哦,似乎是买了几十个群岛吧。” 要开设世界级热带乐园项目……什么的。 他新闻看到一半就来接女儿放学了,也不是很清楚。 安洛洛:“……群岛是什么,爸爸?买那个有什么好处吗?” 爸爸说:“买了那个,洛洛今年夏天可以吃到非常新鲜的芒果和菠萝。” 安洛洛:“哇——那确定妈咪没接到老师电话吧?没耽误我的菠萝吧?” “……” 爸爸牵着她走下漆黑的楼梯,没再说话。 就像喜欢的温度、天气很异常,安洛洛小朋友对于“妈妈的电话号码很少能打通,老师打了一天也打不通”这种事的态度也很异常。 别说一天了,妈妈在外面三天四天没音讯也很正常啊…… 要知道,她甚至是个认为“妈妈不常在家,在家的妈妈几小时就会不见”很正常的小朋友。 如果有一天,妈妈回家超过半天,安洛洛反而会觉得很异常呢。 因为,“学校”“家”是爸爸的领域,“外面”“赚钱的地方”是妈妈的领域。 爸爸是负责把她领回家的,妈妈是负责把她带出家玩的。 安洛洛觉得这领域划分没有任何问题:就像非常喜欢爸爸手掌那冰凉的温度,她出生起就待在这两个泾渭分明的领域里,太过习惯,如今也很喜欢了。 ……说到底,为什么老师要打电话给妈妈呢? 妈妈不管我学校的事,打给她也没用的。 况且,爸爸也一直教导我说,“工作赚钱”是最最最辛苦的事,所以不回家的妈妈在外面做的是最重要的…… 安洛洛胡思乱想的小脑瓜突然停住了。 【先开张几十万的支票给我……】 等一下哦。 “爸爸。”她严肃地站直了:“你刚刚是不是给那些奇怪的大人开了一张支票?” 爸爸应道:“是的,怎么了?” ……安洛洛期待芒果与菠萝、被课外书里的小豹子变好的好心情,忽然就消失了。 她停下脚步,看着黑暗里的爸爸,爸爸也转头看着她。 爸爸个子很高,但他此时站在下方好几层台阶的位置,并没有显出很有威慑力的感觉,也没有留下对孩子而言十分不可逾越的背影。 他被安洛洛放开的手在空中半伸着,既像是在重新等她牵过来,又像是要轻轻摸摸她的脑袋。 特殊的眼睛没让安洛洛错过任何细节:她看清了爸爸的表情,黑暗中,回头冲她半伸出手的爸爸,似乎是不开心的。 安洛洛形容不出那是什么表情,毕竟她小小的充满快乐的人生经历很少体验“心情难过”。 但她记得上一次爸爸露出这样的表情,是她在幼儿园的运动会里跑步比赛时淋到了小雨,又穿着湿衣服在校门口等到天黑,被爸爸接回家后,就发烧了。 那天过得昏昏沉沉,印象里头上换了好多次热毛巾,又吃了苦苦的退烧药,好像还被扶起来喂了一碗香喷喷的热汤面条。 安洛洛已经不记得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她觉得自己应该病得不严重,毕竟还能尝到面条的香味嘛。 卧着蛋,还有葱蒜炝锅,非常香。 再说了,有爸爸照顾,一场小感冒能严重到哪里去呢? 但第二天中午,她醒过来,发现爸爸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午间的阳光照射进来,爸爸的手是半透明的,还浮着一层浅淡的黑气。 安洛洛总觉得自己睡之前他就坐在这个位置了,于是揉揉眼睛,询问他要不要去休息。 爸爸说不用。 爸爸说妈妈在国外,不知道进行什么重要的会议,手机打不通,所以没办法让妈妈赶回家看她。 安洛洛懵了一下:“为什么要给妈妈打电话?妈妈不是很需要在外面忙吗?” 安洛洛又说:“要妈妈赶回家做什么呢?我已经病好了啊。话说她就算回家也什么都不会做,就知道把我拽出去玩……我今天可没力气和臭老妈玩……” “那,不用通知妈妈?” “不用啦……不想让臭老妈知道我很弱……” 爸爸便点点头,收起自己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出透明的手,端起搭着毛巾的水盆,又弯腰给安洛洛倒了一杯温水。 后知后觉的安洛洛打住了下意识出口的“臭老妈”,却发现爸爸这次没针对她顺口的称呼说什么。 他抽走她衣服后垫的小毛巾,抚平了被角,最终只安静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爸爸让你穿着湿衣服等太久了。” 安洛洛莫名其妙,心想这又不是爸爸的错,昨天校门口高高挂起的大太阳直到七点半才消失,是太阳的错吧。 再说了,每次太阳一消失,爸爸就立刻出现了,从没让她等久的。 ——但她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因为爸爸端着水盆说“去给你拿午饭吃”,脸上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表情。 那种表情让她莫名有点紧张,有点慌乱,甚至会冒出“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的想法。 因为她很喜欢爸爸,爸爸不该露出那种表情的。 安洛洛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很不应该。 ——现在,漆黑的走廊台阶上,爸爸看着她露出的表情,正是当年看着刚退烧的她道歉后,露出的表情。 安洛洛想,唔。 原来我是真的做了错事。 她喃喃问道:“我是不是不该打那个小孩?” ——不是因为小孩的家长很愤怒,不是因为同学们或尖叫或哭泣的反应,更不是因为老师让自己一直罚站—— 安洛洛小朋友真正产生“我做错了”的感觉,并非出于任何人的指责、惩罚。 是因为见到了爸爸露出那种表情,不该有且她不懂的“难过”表情。 “爸爸……我做错事了吗?” 洛安没有回答。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妥善回答女儿这个问题……毫无疑问,是做错了。 因为同龄人一句话直接出手把对方打伤,是毫无疑问的错事。 哪怕这次因为她的力量微弱,对方受的伤很轻微,没产生什么大的后果,不算犯了戒。 但如果呢? 如果碰到了那孩子的要害位置、把他打残了、打傻了呢? 这并非是两个小孩之间撕扯打闹的手法,安洛洛用出来的是该针对妖魔鬼怪的手法——摁住要害、拔牙抽筋—— 这是用天师的手法,欺凌一个凡人。 如果对方真的因为这手法受了重伤,安洛洛是会欠下“因果”的。 天师掌握着太多玄妙强大的东西,然而,相较于普通人,天师一旦犯戒,也会承担更严苛的“因果”,遭遇更危险的“报应”。 ……哪怕今天的后果并不严重,哪怕那孩子只是掉了乳牙所以不算受伤严重,哪怕退一万步真犯了戒、洛安也有办法让安洛洛逃离所谓的“因果”…… 但规矩就是规矩,不重规矩的天师,迟早会走上邪门歪道。 虽然洛安自己也不算什么重规矩的正统天师……但看看现在的他自己吧,一只浑身阴寒气息的煞鬼,只能避开太阳—— 难道要女儿来承担这种风险吗? 如果是师父站在这里,一定早就让她双手倒立着下山,来回打上数百桶水,再接着三个星期不准吃饭、吊在悬崖前思过了。 洛安很清楚“教导天师”的惩罚流程——他曾经隔三差五就去悬崖前面饿着肚子吊一吊,日常得仿佛钓鱼……可太熟这流程了。 安洛洛破了规矩,这是毫无疑问的错事。 可是,洛安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非“传道受业”,也不是要教导安洛洛成为天师的老师。 他其实并不期望安洛洛成为天师:太苦,太累,太艰难危险了。 正常小孩上幼儿园学着唱儿歌时,天师的小孩就要学着流血画符了—— 能成为天师的人基本都是父母缘薄:没有哪对疼爱孩子的父母舍得让孩子去受那份苦。 用现代教育的眼光看,那些训练手法无疑是“虐童”。 所以洛安从未给安洛洛灌输什么“除魔卫道”的观念,他教安洛洛的那些东西,仅仅是为了让拥有阴阳眼的她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并非希望她未来传承自己的衣钵。 所以,不站在老师的角度,不要求她成为天师…… 站在父亲的角度,毫无疑问,女儿没有做错。 他进门之前就看了那个男孩的记忆:他知道那个孩子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安洛洛毕竟是小朋友,下手没轻重,懂得也不多……如果当时是洛安站在那里,他有一万种方法让对方更疼、更恐惧、还流不出血、没有任何伤口。 要知道,曾经他在女儿这个年纪时,就为了试探“破规矩”那条底线,在边缘反复横跳,暗暗琢磨了无数……否则怎么会日常吊悬崖……咳。 相比较下来,女儿还是太直接太善良太光明磊落了。 这点很像她妈妈。 有点傻乎乎,直来直去地凶人。 当然,洛安不至于真对那个孩子动手。孩子不过是反映大人的镜子。 作为一个成年人,欺凌孩子是极其低级的行为。 但这件事安洛洛一点错也没有—— 他教女儿的手法是为了让她保护自己,而“从流言蜚语中保护自己,让别人不敢欺负”,也算是使用正确的。 小男孩传谣在先,冒犯在后,女儿打他很正确。 说错了话就该骂,做错了事就该打。 天师可没有“赏识教育”的先进理念,小男孩这样的幼崽放在大山里早就开抽了……棍棒教育永远有效,遇事不决吊悬崖。 ……至于吊悬崖也整治不好的幼崽,用师父的话说,“也行,你他妈的很有勇气,那你就继续在上面吊着”。 做坏事之前就是要有吊悬崖的觉悟,这叫担当,敢屡犯屡吊的家伙,的确也是有真本事的。 ……咳,自己的例子特殊,不能放在大山外如今这个新时代…… “洛洛没有做错事。” 仔细斟酌后,洛安还是决定这样简单地概括给女儿听:“洛洛做得很对,他说了糟糕的话,就该抽嘴巴。只是下次,你可以悄悄地……去没人的地方抽他?别让老师看见……也别让他敢告状……力道也可以小一点,流了血会很明显。下手一定要注意,最好连医生也发现不了……嗯,爸爸回头会仔细教你。” 可是安洛洛不开心。 她动手时就知道爸爸不会怪自己的,爸爸的教导涉及“妈妈”时都有双重标准,这点她很习惯了。 但是、但是—— “那些大人让爸爸签了支票!——因为我打了同桌,爸爸被迫签了支票——” 所以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洛安有点错愕:“不,我只是……” 只是发现,自己没能第一时间赶到,又不得不让你等了很久而已。 至于支票……呃?女儿介意的是这个? 安洛洛小朋友又气又急。 她清晰想起了那个讨厌叔叔嘴里的“几十万”,与爸爸临走前递过去的支票。 她甚至在台阶上咚咚跺起了脚。 “他们让爸爸签支票——怪不得——他们竟然让爸爸签支票!!” 安洛洛小朋友很明白支票是什么—— 安各给女儿零花钱一直是直接开支票的,甚至还专门教过她如何操作银行小程序提款。 洛安从没管过这些,反正他在金融管理方面不可能有超越妻子的见解,这位天师二十岁时才第一次走进银行。 而且当时他不是为了取钱,是为了阻止自家师兄对着ATM机无能狂怒,大哭乱喊“你把我的公交卡吐出来”。 ……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嗯。 总之,金融相关的问题,洛安永远会直接告诉安洛洛“爸爸不是很懂,洛洛去问妈妈吧”。 他在这方面所做的教育只有叮嘱女儿“财不露白”。 不过,就像安各不怎么高调炫富,安洛洛小朋友也不是很能花零花钱。 不管每个月拿到的“零花钱”支票上有多少个零,作为一个一年级小朋友,她能花钱的地方也就是衣食住行玩。 可是爸爸做的衣服比商场里的好看许多;爸爸做的饭比花花绿绿的零食好吃许多;爸爸做的小床不管是颜值还是舒适度都能超越那些汽车床公主床;什么旱冰鞋、溜溜车能比得上坐在爸爸胳膊里、从暴雨、隧道或高楼中飞过吗? 综上所述,安洛洛小朋友发自内心觉得“零花钱”是摆设。 她要什么零花钱,她去贴贴爸爸就好啦。 ……然而,因为安洛洛很喜欢贴贴爸爸,所以她知道,爸爸自己有很多必须要花钱的地方,而且他没什么钱。 妈妈的钱是“常年在外,努力做着自己超厉害的工作”赚来的,我的钱是妈妈给的,但爸爸呢? 爸爸一直都在我身边,从未“外出工作”,所以没有赚钱的地方吧? 妈妈也没有给爸爸每月开支票,所以爸爸没有办法拿到妈妈的“零花钱”。 就算爸爸有时为了方便会顶替那两个阿姨的外壳,有拿“张姨”“吴姨”的双份工资……但妈妈给那两个阿姨打的工资,也被爸爸尽数转成了那两个阿姨账户里的钱,作为“顶替外壳”的报酬。 而且,爸爸给我做各种各样的东西应该是要买材料的……烧菜做饭也要花钱……还有爸爸做的好多好多事…… 安洛洛甚至不止一次看到过爸爸拿着笔,低头在餐桌上核算账单。 问爸爸的话,也只会模糊地对她解释说“没什么,只是记录日常开支”。 然后安洛洛就跑去跟妈妈打视频电话:“我看到有人呆在家里经常拿着笔核算账单,记录日常开支,这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妈妈不正经的神色就立刻消失了,神情特别严肃:“洛洛宝贝,千万不要学电视剧里那些上个年代的家庭主妇。操持家务时记再多的账本也省不出多少钱,那种女人只能靠着丈夫给钱,如果丈夫不给钱,就很可怜很可怜了。” 安洛洛:“……哦。” 她心想,那你从没给过爸爸钱啊。 怪不得爸爸只能坐在那里核算账单。 明明你天天跟我说“玩耍时钱花出去就直接花出去,没必要浪费时间算账单”…… 所以爸爸在家做事赚不到钱,你也从不给他钱,他是我们家唯一会仔细算账单的。 爸爸好可怜。 真的好可怜。 于是安洛洛再跑去算账单的爸爸旁边,严肃保证:“爸爸你不要管妈妈了,她不给你钱我给你,我将来也去外面工作赚钱,你就负责在家里花钱。” 洛安:“……” 他工作特殊,的确赚得没妻子多,但,也不至于吧。 维持家庭日常开支还是完全够用的……他只是习惯了仔细核对账单记录开支……好吧,他没正式出师前的确是有些财政困难,带着师父师兄还要养一串师弟师妹,核对账单节省开支太习惯……至今买菜还习惯砍价…… 没有妻子出手阔绰还真是对不起啊。 女儿的童言童语伤害程度与好笑程度过于强大,洛安无言以对,只好说了声“谢谢”。 孩子定下目标要努力工作赚钱,总是要鼓励的。 ……安洛洛就此把“爸爸不赚钱,爸爸没有钱,爸爸真的好可怜”钉死在了脑子里,她开始仔细留意,如果爸爸再次计算家用开支,下定决心要冲过去帮助爸爸——譬如直接给爸爸钱。 反正她有钱的,很有钱。 但或许是被那番童言童语创伤了,洛安再没当着她的面算过家用开支,表现出关心价格的态度。 于是安洛洛懵懂地认为,爸爸还好,钱目前够用,能撑到自己长大赚钱的那天。 ……但,不管如何,爸爸肯定是没什么钱的! 安洛洛小朋友(自认)彻底理清了爸爸难过的原因,她完完全全气急了。 “爸爸为什么要给他们签支票?爸爸竟然给他们签支票!” 爸爸的声音依旧很温和:“不论对错,打伤了人肯定要给医药赔偿……签一张也没什么……” 几十万对他的收入而言,的确也不算什么。一桩不大不小的驱鬼委托金罢了。 女儿突然这么在意,难道是觉得…… “没关系。”洛安想了想,还是解释说,“爸爸花的是自己的钱,妈妈的钱一点损失也没有,洛洛的钱也好好的。” 他这方面分得非常清,毕竟和妻子收入差距有点大,不能混了界线。 哪怕这些年基本是他独自在养安洛洛,洛安也从没动过安各打给“保姆阿姨”的钱。 “自己挣的自己花”,他习惯了。 再说了,他也不懂安各那些乱七八糟的基金股票……还是别碰了,银行相关的东西太复杂,万一摁个按钮妻子的钱就消失了呢。 洛安以己度人,觉得女儿肯定很在意妈妈账户的完整与安全。 他便再次对女儿强调说:“没关系。爸爸只会花自己的钱。爸爸甚至没看过妈妈账户的。” 安洛洛:“……” 爸爸连妈妈的钱都没办法算,只能可怜兮兮地算账单! 爸爸原本就很穷很可怜,因为我打人还给出了几十万! 安洛洛小朋友替爸爸委屈死了。 她直接“哇”地一嗓子哭出来了。 “爸爸……我要妈妈……呜呜……我要给妈妈打电话!!” 洛安:“……好,好的,你别哭,妈妈工作一结束我们就打电话……别哭……洛洛很漂亮,哭会变丑的……” 于是,海的另一边,刚买完一串群岛的安各接到了女儿的电话。 她闭着眼倒在酒店的床上,高跟鞋都懒得脱。 “怎么啦宝贝?这个点……你该上床睡觉了吧?” 女儿听上去有点生她的气。但她基本任何时候都在生安各的气,谁让安各基本任何时候都要欺负她。 她此时怒气冲冲地喊道:“妈咪!给我打钱!” ……嚯,真有气势,不愧是我女儿。 安各打了一声哈欠,没问要多少,直接摸过旁边的平板,随便一滑就转了一串零过去,看都没看。 她甚至花钱让人开发了一个专门的转账小程序,这样付钱方便,不用登陆各个银行后台。 正常付钱真的很麻烦嘛。 “OK,还有什么事吗?妈咪困死了,开了两天会……” “没事了!”女儿语气凶狠地说,“妈咪工作辛苦!妈咪快睡觉休息!妈咪要养好身体继续赚钱!那妈咪拜拜!” 安各:“……” 安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挂了电话,她有点懵。 但实在是很困,听气势女儿依旧很活泼,话说她是不是过分活泼……嗯,睡了睡了,睡醒了再想…… 安各翻身埋进枕头,安洛洛则摁下了手机,点出自己的账户。 她捧着新鲜出炉的一串零跑过去,爸爸在厨房洗碗。 安洛洛小朋友“啪”地把那串零往桌子上一放,然后用力一个起跳,抱住了爸爸的胳膊。 “爸爸!”她认真、大气且骄傲地表示,“我挣钱给你了!你拿去花!” 爸爸:“……” 就是说,直接问妈妈要钱再转过来,能算成“挣钱”呢。 ……但这是女儿的一片心意……算了算了…… 洛安原本想摸摸她的头,但手上沾着泡沫,只好动动胳膊,把挂在上面的女儿抬上来,偏头过去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谢谢洛洛。” 当然花是不可能真的花的,待会给妻子转回去吧…… 安洛洛小朋友不知道自己其实白嫖了一个亲亲,立刻就开心了。 爸爸没损失钱爸爸没被那些大人欺负爸爸不会难过我做事超级正确。 “我将来一定会赚更多的钱给爸爸花!” “……谢谢你哦。” 好像妻子曾经也很爱说这种话,还隔三差五塞什么乱七八糟的黑卡给他,他如果拒绝她还翻脸跟他吵架。 久而久之洛安就习惯了当面收下,背地里偷偷还回去……反正这两只都不爱查看收支账单…… ……说真的,这两只母女是什么毛病。 自己的钱非要给别人花。 插入书签 第九章 父母当年讨论要孩子时的波折其实远超孩子的想象 给女儿转了钱后,安各在酒店里爆睡了两天两夜,期间一个电话也没接。 即便是生活作风相较许多富豪要低调朴素,安各也不缺人打理身边琐事——只不过是她和女儿如今居住的房子情况特殊些,安各不太爱请人进去就是了。 不提负责一日三餐、清理打扫,哪怕是负责照顾女儿、且一照顾就是这么多年、背景极为清白人品极为老实的两个阿姨,安各在家时,也不是很愿意让她们出现在自己眼前,在自己居住的那栋房子里转悠。 当然,她很感谢负责照顾女儿的两位阿姨,并不冷待她们,也经常给她们开出丰厚的酬劳和奖金。 安各只是出于私人原因很不喜欢有谁进入那栋房子——所以她对不得不请的佣人没什么恶感,也不会升起什么好感。 就连跟在身边四年的第一秘书李欣童,也根本不知道安各和女儿居住的那栋房子——甚至安洛洛本身的存在。 安各知道这很怪。 没办法,她这个人的领地意识很强,天生就有些霸道不讲理的地方。 更何况,那栋房子……那是丈夫曾经生活的地方。那便是她领地意识最强的地方。 公司都要摆在第二位: 安各不是很担心自己撒手不管时公司会出什么事:她的事业如今今非昔比,早就越过繁忙的上升期来到稳定期,许多事情不可能再亲力亲为、无微不至。 安各如今有贴身秘书组,有专业经理人,有许许多多经过培养、历练的心腹属下—— 她这几年建成了一套相当成熟的管理体系,如果做到这个地步还要最顶层的大老板事事过目,还要他们干嘛? “建立成熟的管理体系,逐渐降低工作时间占比,放心思在个人生活”是安各早就在计划做的事,只不过如今终于完成后是多陪陪女儿,当年下定决心开始这项计划…… 【不回来了,又要加班?……好吧,注意身体,别太辛苦。半小时后可以去给你送饭吗?】 嗯。 当年下定的决心,今年也终于完成了。 一分钟亿万上下的首富当然忙碌,但这种忙碌如果是“一旦停下就全部垮台”,就还是从侧面说明了手头产业的不成熟。 她这段时间的频繁出差也不全是为了谈大项目,更多的是进行对自己的一些产业的管理层的考核,整合一下弊端,方便后续真正腾出时间。 大概再过几个月吧……也就是过完冬至的时候…… 她应该就能卸下许多重担,回家去多陪陪女儿了。 安各一直是有些介意的,关于“陪伴女儿”这件事。 女儿今年上小学了,她去参加家长会的次数满打满算不超过五次,曾经幼儿园的每一次亲子活动都没参加过,就连安洛洛刚出生的那段时间,自己也是把她完全丢给保姆,工作到深更半夜才有空看看家里的监控……别说捧着婴儿摇晃轻哄了,那时候的安各比现在还不靠谱,她甚至不止一次忘记喂安洛洛奶喝…… 她那时候连自己什么时候该吃饭都忘了,咳。 这些年,安各明白自己作为一个“母亲”,在传统的“母亲”角色定位里,太过失职。 不管事业如何重要,她常年缺席女儿的教育与成长是事实,女儿基本就是家里的保姆带大的。 虽然安洛洛如今大方健康又活泼……过分健康活泼……似乎也没有对她这个妈妈疏远冷漠……安各用放大镜瞅也瞅不出她有什么缺失陪伴造成的“童年阴影”…… 但,安各不能在这方面给自己找借口。 女儿心理健康身体健康,也不代表自己这些年的缺席是正确的。 ……虽然女儿各方面都很活泼开朗没出问题,太令人省心也太省事了,以至于安各真的很容易就忙昏头了忽视女儿……她的洛洛宝贝简直是继承了自己的钢筋铁骨,从小到大一场病没生过一次哭闹没有过,不知事的婴儿时期也没吵醒过自己……哪怕那天她度过三个通宵后往床上一倒、完全忘记喂她喝奶了…… 夸张地说,安各至今都不太明白,自己这种货是怎么把女儿养得这么好的。 她从小到大就没成功养过谁,连办公桌前的仙人掌也能被自己养死,唯一成功养活的宠物是一条叫罗罗的小金鱼—— 那条小金鱼来自于当年和丈夫的一次争吵,吵架的中心话题是“未来要不要孩子”。 当然那次吵架丈夫一如既往地没回嘴,安各单方面输出他,骂骂咧咧地说他这是不尊重自己的子宫,自己的生育权,她爱怎么生就怎么生,将来哪怕生一支足球队他也没这个权利反对。 ……嗯,对,他们吵得是这个。 安各持的观点是“我们迟早会要孩子吧我就要我就要二胎三胎都OK”,洛安的观点是“不,算了吧,丁克挺好,别祸害孩子”。 而且他完全没回嘴,面对妻子骂骂咧咧的生足球队宣言,他只是捧着被她养死的仙人掌尸体,温和地表示“好,那你就自己一个人努力要孩子吧”。 ……安各更生气了,全地球人都知道一个人是没办法要孩子的! 如果可以一个人要孩子她还结什么婚啊!她可不希望将来告诉自己的娃说“嗨,宝贝,你爸是精子银行里的保密档案资料”! 听着那货虽然温和却坚定不移的陈述句,吵架上头的安各差点没把仙人掌尸体扔过去。 但脸太好看了,没舍得。 而且他最终也妥协了,提出一个折中建议:“那,先试着养一只宠物吧?如果你可以做到养活它,就保留要孩子的可能。” 安各一口答应下来,转头就疯狂找人咨询“什么是世界上最好养的宠物,绝不会被我轻易霍霍死”。 可是安各翻遍了朋友圈也没找到这样神奇的宠物——没有朋友敢给这位连仙人掌都能养死的大佬推荐宠物—— 最终洛安也没纵容她把一只比仙人掌还强韧的生物弄回家,他带她去了一家花鸟市场里的小店,让她在店里随便挑一只。 安各便从鹦鹉、花猫、小狗中选中了那条小金鱼。 没什么原因,非要说的话,因为安各讨厌鱼,那条小金鱼也格外丑,头顶着三块大脓包——这样的丑鱼如果养死了她应该不会很难过的……吧。 她养东西就是要做好“养死怎么办”的觉悟啊。 洛安便没再说什么,买下那条小金鱼后带回家,取了一个名字叫罗罗。 “因为我希望它能像大罗金仙般强壮坚韧,在你手底下成功挺过一星期。” 再次怒气上头的安各:“……一星期算什么!你可别看不起我!我告诉你,我这就养它三个月——如果我能成功养它三个月,将来就是生一支足球队你也无权管我!!” 洛安便背过身盖被子睡觉了,他不是很想和傻子说话。 生什么生,还一支足球队,她是要参加世界杯吗。 别的事无所谓,生孩子这种事他作为丈夫怎么就无权管她,大不了直接念佛出家断绝六欲去,这货还能跟木鱼生足球队吗。 ……当然,洛安从不回怼吵架上头的妻子,他没把这些末尾带句号的阴阳怪气说出来,他就只是涵养良好地无视了她。 但这是临睡前的卧室里,他无视的态度足以令安各怒发冲冠。 她张牙舞爪地钻进对方的被窝,张牙舞爪地扒了对方的长袖睡衣,抱着人的胳膊啃了好几大口。 手臂被切实啃了几个牙印出来的洛安:“……” 每当他觉得她不是很聪明的时候,她总要再蹦跶一下,证明她还可以更不聪明。 安各:“你说话!你不准背对我!你有本事把床头灯打开跟我说话!” 于是洛安把床头灯打开,转身回来,静静地盯着她。 安各发作的暴脾气“咻”一下灭掉。 他本来就好看,特别特别好看,床头灯的光一打,就更加特别好看了。 那盏灯是结婚前她跑遍了各个光线设计师后定制的:为的就是绝佳的打光,一定不能阻挠她在卧室里欣赏老婆。 而且他用这种眼神看她时总是能灭掉她发作的脾气,那眼神里既含着点想咬她的气愤,又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没谁能拒绝美丽老婆的这种眼神。 “好吧,”安各看似勉为其难地抖开自己的被子,噗啦噗啦拍打自己身侧的床单,像只快乐的大蝙蝠:“那你不说话也行啦。” 洛安:“……” 洛安伸手摁住了这只大蝙蝠的翅膀,把她左右两边的翅膀……被子裹了裹,裹成一团,然后慢慢滚到床底下。 被包成一团丢下床的安各:“……” 她的暴脾气立刻“呼啦”被点燃了。 伪装蝙蝠不成的豹子再次张开獠牙:“你是不是找抽,我警告你——” 洛安掀开被子,下床踩在她面前的地毯上,把自己刚刚被扒开的长袖睡衣脱下了。 闻言他好脾气地“嗯”了一声:“警告什么?” 安各:“……” 安各放了一半的狠话卡在嗓子里,她吞了吞喉咙,看着站在床沿脱衣服的老婆,把暴脾气和狠话都咽了下去。 没有要警告的。 “明天早上开会吗?” 没有的没有的。 插入书签 第十章 有的时候你成功养活的宠物并不是你的 于是第二天早上安各推迟了原定的会议,直到中午才飘飘荡荡地晃进公司。 就很开心。 那时候她还没得到首富的头衔,公司规模较小,那些员工也对顶头老板的资产多少没什么概念,再加上安各本人作风一直很接地气,所以,一路上,大家都在用同事般的口吻和安各打招呼。 尤其是一层负责接待的员工。 她们估计是最熟悉老板的基层员工:因为老板隔三差五就旋转跳跃着从顶楼蹦跶下来,蹦跶进一楼的接待室,从她家老公那里接过爱心便当,背景板也满是旋转跳跃的爱心。 当年,一楼的员工们心情一直很复杂。 要知道安各是个异常坦荡的颜控,最爱美女帅哥,所以公司一楼那些做门面的员工个个是顶尖的好看。 而且安各开出的工资待遇都极好,企业地位也高,在她手底下工作一段时间都能给简历镀上金光—— 所以那些员工不仅漂亮,也基本是卷生卷死才挤进来的高材生,智慧与美貌并存,没有任何绣花枕头。 整个一层大厅便常年闪耀着各种高质量美女的光芒,要颜值有颜值,要气质有气质,不知道的跨进他们公司会以为这是什么明星聚集会,或者在拍电影。 当时安各还没买下隔壁楼,隔壁楼里软件公司的男员工经常借口来这里串门看美女,戏称安各公司的一楼是“大观园”,十分蠢蠢欲动。 但一层的这些美女姐姐们眼光都养得太高:有一个气场两米八、又帅又多金又风趣还能力超强的大老板在眼前晃,怎么可能看得上歪瓜裂枣。 有一次地刚拖干净,有女员工踩着高跟鞋去倒咖啡,来了一个偶像剧式摔倒—— 一般经过的老板能一把攥住对方乱挥的手臂,拿住往下掉的杯子,搂着对方肩膀顺口来一句,“美女,没事吧”。 ……这么帅,还分什么雌雄。 他们老板的魅力是超越雌雄的,别说隔壁男员工,隔隔壁的男总裁也干不过。 隔隔壁的男总裁和老板谈生意时可是被意外壁咚过的,还被老板壁咚脸红了。 开玩笑,我们的大佬老板,一款总裁圈美洲豹、富豪圈大猛一,没结婚前员工小群里,各式双总裁同人文可多可多了。 哦,没谁财力能力比得过老板,那来搭讪的家伙们就采取温情路线? 一楼的美女姐姐们眼光依旧很高:老板家那位基本随叫随到,台风天都能把温度正好的汤送过来,饭后小甜品小零食做得比楼下烘焙店还漂亮,老板忙着开会没空时就静静等在楼下看书——这能和微信里的早安晚安和点奶茶外卖比吗? 比都不能比,更别提男员工还在最新鲜的搭讪阶段,那位已经是结婚蜜月期之后了。 ……况且,就算老板家那位两手空空,什么饭菜也没带,大家也会忍不住看着他流口水的。 要知道那位常年一件长风衣一顶棒球帽,打扮平平无奇,手腕都裹在袖子里,棒球帽还压得低低的,恨不得把脸全挡住——姿态低调得不能再低调,摆明了不是来作秀炫耀的,就是单纯送个饭,不愿意打扰对象工作…… 但实在太好看了。怎么遮也遮不住的好看。 如果说一楼的美女姐姐们聚在一起是大观园,那位踏进公司大门时,简直是把凡间红尘都吹拂干净,直接带来一片仙台玉宇。 ……就是这么好看,就是好看到这么逆天。 好看到大家看着他安静坐着等老板加班时,会忍不住低声逼逼,说老板怎么把人家霍霍过来还冷藏放一边呢,太可惜了,这要是我对象,还加什么班啊,肯定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用来陪他,等在这里都三小时了,他好受委屈哦。 老板宣布结婚时大家都很替老板委屈,双总裁同人文磕了这么多,凭什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狗男人就把老板勾走闪婚了——是开了哪家公司经营了什么产业啊—— 见到老板娘后,大家都替老板娘委屈。 这种颜值!这种气质!……这么逆天的大美人竟然便宜了工作狂老板! 但大家也就是羡慕嫉妒恨地逼逼一下,毕竟那位不管安静等了多久,看到从顶楼冲下来一叠声“对不起对不起加班才结束”的老板,都会笑起来,点点头说,“我刚来,没等多久”。 ……还能怎么办,那是人家对象,人家等多久也不委屈。 所以一楼的美女姐姐们眼光实在被拔得太高,看财力能力没谁比得过老板,看脸看性格没谁比得过老板娘。 ……唉,老板绝对要为她们单身负责的。 那天也是,一楼的员工看着老板旋转跳跃蹦跶进公司,就明白了什么。 前厅经理打趣道:“老板今晚是有约会吗?” 安各很开心:“不是!我从今天起就要和我老婆一起养崽啦!” 前厅经理:“……” 前厅经理看看安各脚上的恨天高,又看看她在大理石地板上蹦跶的力道。 ……不愧是老板,揣了崽也如此不同凡响。 安各没能读懂经理肃然起敬的目光——其实她真揣了崽时也的确很不同凡响—— 但当时的安各还没揣崽,当时她只是兴高采烈地养了一条叫罗罗的小金鱼。 这条鱼只要活过三个月,她老婆就同意让她“未来某一天揣崽”了! 安各一路兴高采烈地宣布过去,不到三小时,全公司都知道老板养了一条小金鱼,而这条小金鱼决定老板未来有没有娃能养。 ……能在安各手底下工作的全是顶尖的聪明人,但这些顶尖的聪明人,也时常对不上老板的脑回路。 如今是新时代了,老板又是为了事业连老板娘都能冷藏的工作狂,怎么突然就兴致勃勃要怀孕揣崽……不,虽然不是马上揣崽,是“得到未来有一天揣崽的可能性”…… 大家不是很懂。 安各炫耀了一天情绪依旧高涨,当晚捧着一堆员工推荐的极品鱼食回来,哐哐哐全往鱼缸里扔。 “你要健康一点,长胖一点,”安各激动又慈爱,“罗罗,妈咪的好大儿,妈咪将来能不能有机会拥有超可爱的崽崽,就靠你啦!加油!” 罗罗:“……” 于是罗罗加油地吃光了安各倒在鱼缸里所有的鱼食。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洛安凌晨一点捉完鬼回家,就看见鱼缸里躺着一条翻肚皮的死鱼。 洛安:“……” 洛安不禁低头看了看手表。 嗯,不到24小时,比她养仙人掌造成的破坏力还厉害。 ……所以这种养谁谁死、神经大条的家伙,为什么敢说要生养小孩啊?? 让妻子养小孩……还不如把小孩放进刀山火海。 洛安摇摇头,走过去把那条可怜的死鱼捞出来扔进垃圾桶,然后洗澡换衣服。 这时候的他根本就没把妻子嚷嚷的“要生小孩”放在心上。 洛安觉得他们的关系远没有稳定到能够共同养育一个稚嫩的新生命,有太多隐患,还需要仔细磨合……而且他其实也不是很喜欢小孩,她如今从自己的事业里分给他的时间都很有限,如果有了小孩,估计会一门心思扑在孩子身上,完全忽视他吧…… 不,说到底,根本不需要想太多。 妻子的脾性风风火火的,做什么都三分钟热度,所谓的“生小孩”估计就和她之前的“要打弹弓”“要玩泡泡机”一样,弄回家玩个几天,也就丢到一边了。 ……就像这条不到24小时就死掉的鱼,唉。 确定身上没有做委托时沾上的血腥味,又随便贴了几道符隐去背上的伤口,洛安穿着睡衣走进卧室。 安各还没睡,她正趴在被窝里刷视频。 洛安靠近了,就听见视频里传来小孩的哭声——还有视频里大人的笑声。 ……是个拿到冰激凌甜筒后转头就跑,结果一屁股摔倒在地,也摔没了冰激凌的小孩。 家长拿着手机在旁边录视频,抹了满脸冰激凌的小孩开始大哭,一边哭一边用手扒拉脸上的冰激凌往嘴里吃,于是录视频的家长开始狂笑。 看视频的妻子也在嘎嘎狂笑。 洛安:“……” 这就是新时代的笑点吗,不懂。 “快睡吧,豹豹,别看手机了,现在很晚。” “你看你看,安安,”妻子笑着扭头,举起手机给他看,“逗起来是不是特别可爱!是不是是不是!” 不觉得,在我被子里嘎嘎傻乐的你比较可爱。 “生小孩就是要拿来玩——” 安各在被子里滚了一圈,直接抱住了背对她关台灯的丈夫:“哎呀别睡,你陪我看看,这几个视频好好玩!我之前一直在刷视频等你,看得太多,现在睡不着啦……话说你这次是出去查什么案件,又查这么晚。不危险吧?” 洛安关灯的手顿了顿。 这是因为她对他工作看似不经意的打探,也是因为她这直接一抱,正好碰到了他后背被符咒隐匿的伤。 “……不,不危险。今晚只是些必要的情报调查。” 他伸手捉住她抱过来的胳膊,不着痕迹地拿到自己伤口之外的位置。 疼痛倒无所谓,这次背上是几只异常阴毒的山鬼留下的,尽管贴了隔绝符,他还是怕妻子接触到会沾上阴气。 安各的眼神从手机上挪开一瞬:“怎么啦?” 刚才是不是她错觉,安安老婆今晚竟然不给抱? “……没怎么。” 丈夫的神情在台灯下依旧很柔和,他拿开她的胳膊,反搂住了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哦,是他想抱抱她了。 安各恍然大悟,仰头亲了他一口。 “工作辛苦了?没关系没关系,太辛苦的话就不工作了,老婆就呆在家里负责貌美如花,让我赚钱养着吧~” 又提这个,这都几千次了吧。 天师又不是可以辞职离开的工作。 还“养他”……不知道她的那个朋友会怎么……算了。还是避开这些事吧。 洛安笑了笑,转移话题:“你刚才说,是哪几个视频?” ……然后,他只好顺势陪她刷了一堆的“人类幼崽迷惑行为”视频。 有一半是大人故意逗出来的。 “是不是超级好玩?” 安各兴致勃勃:“如果将来我们有小孩了,我要把视频里的玩法全对崽崽玩一遍!哈哈哈逗哭的样子太可爱了!” 洛安:“……” 洛安没说话,他再一次明确了“别让妻子有小孩”的想法。 “你说呢?嘿嘿,如果将来我们有小孩了,一定……” “豹豹。”洛安不得不打断她,“孩子是需要仔细养育的,而你连养宠物都还没……” “谁说的!我马上就证明给你看!”安各对他炫耀:“你不知道啊,我今天为了养好我的好大儿罗罗,买了各种各样的鱼食,全部一点点喂给它……非常非常有耐心,喂它鱼食超过了曾经给仙人掌浇水的时间呢……” 哦,所以那条鱼才死了。原来是撑死的。 “这次我肯定能养活它……”妻子听上去特别自信,“只要我开始认真了,什么都可以办到……我的好大儿只会在水里游,特别安全,喂养三个月完全OK……” 可你的好大儿已经是条死鱼了。 洛安忍住没有通知她这项噩耗,他有点期待明早她对着鱼缸鬼哭狼嚎的场面。 所以现在只是淡淡提起:“就算你成功养活了宠物,也只是有了一个可能性,豹豹。养孩子和养宠物的难度是不一样的。” 安各晃晃脑袋。 “这有什么,不是有那种说法吗?”她拍拍他的手臂,举着手指在半空给对象画大饼:“我俩嘎嘎带娃,你负责带娃,我负责嘎嘎。多好,多和谐。” 洛安:“……”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养娃是两个人的事情,所以你负责一下99%嘛。” 洛安:“……” “安安你最好啦,你脾气又好性格又温柔,肯定比我更擅长带小孩……到时候你就全职在家带娃,我负责在外赚钱给你打钱……我们各司其职,效率最大化……” 洛安:“……” 洛安默默听着这货一顿画大饼,再次坚定了“不能让她有孩子”的信念。 他什么时候脾气好了,他只是总纵容傻豹豹这个暴脾气罢了。 “你怎么想?怎么说?” 安各画完养娃大饼,笑嘻嘻地回头:“我觉得特别特别好。” “我们一起养的小孩肯定也特别特别好,跟你一样漂亮,脾气好,还很乖巧。不乖也没关系,不乖的话就像我,像我的幼崽哎,是不是特别可爱?” 她的眼睛特别亮,亮得像是一轮小太阳,看上去期待又开心。 似乎所有人说她的眼睛太凶太锋利,那肯定是所有人都没能有幸得到他这样的观赏距离。 ……洛安压在心里的冷嘲热讽便消失了。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模糊应了一声:“嗯。” 虽然依旧不觉得小孩很好,像她的话,当然会特别可爱……当然。 安各之前等他回家等了很久,现在又被抱着得到了几个亲昵的吻,终于逐渐升起了困意。 安安老婆曾对她提过,他那内容模糊行踪不定的工作是私家侦探,要接触不少生死,他本人似乎也的确频繁在凶杀现场出没。 他一直说这份工作没有危险,但,每次很晚很晚才回家时,她总是会有点放不下心。 虽然她也经常很晚回家……但他可是侦探……要和危险的犯罪者打交道…… 他今晚又岔开话题了吧,哼,我总有一天一定要说动他,这个法制健全的科学世界难道缺一个侦探就转不动吗,有困难当然要找警|察。 她赚了那么多那么多的钱,还养不起老婆吗…… 安各打了一声哈欠,抛开手机翻过身去,抱过他的腰。 她很喜欢抱着他睡觉。哪怕什么也不做。 “晚安……”安各闭着眼说,“等明天起来,我给你看看,我今晚喂过的好大儿罗罗……这是我第一次全力以赴养宠物……将来我也会全力以赴养我们小孩的……全力以赴赚钱……” 洛安:“……” 洛安合上眼,等她呼吸匀净后,又睁开。 ……算了,虽然这大概是三分钟热度,但……既然是她第一次养宠物……还那么期待那么开心……眼睛都亮了…… 凌晨三点,一位午夜才捉完鬼的天师不得不披上衣服离开家,揉着眉心,开始寻找一条头顶有三颗大脓包的丑丑的小金鱼。 还能怎么办,那是自己家傻豹豹亲口认定的好大儿。 【数年后,夜】 同样是凌晨一点。 结束了一趟劳心劳力的出差,也终于结算了手头关于群岛的大项目,安各用钥匙打开家门,摇摇晃晃的。 她在酒店爆睡了两天两夜,但睡醒后就赶了回来,在飞机上也没休息好……还是困。呼。 赶紧睡觉……然后明天是周六,正好打劫洛洛去游乐园玩……要睡好要睡好……明天一定要陪好久不见的女儿玩上一整天…… 安各一边往卧室走一边脱衣服,连鞋也不想脱,打算进了卧室就倒在地毯上。 反正她钢筋铁骨,无所谓的。 但是,摇摇晃晃飘到一半时,她又顿了顿,转身回来—— 她的卧室外,走廊后,一面小展示墙前,放着一只小鱼缸。 鱼缸里游着一条红色的小金鱼,头顶有丑丑的三颗大脓包。 “好久不见啊,罗罗宝贝。” 安各打开抽屉,抓了一把鱼食撒下去:“你可真厉害,不愧是妈妈的好大儿……出差这么久依然挺住了……” 她淡淡地笑了笑,屈指隔着鱼缸弹了一下那条游过来吃鱼食的小金鱼。 “你怎么还活着啊。” 金鱼没搭理她,它应该是很饿了,一点点地吸着嘴巴。 ……呵。 安各撇开视线,摇摇晃晃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半晌后。 洛安拎着脱下来的高跟鞋走出来,他轻轻合上卧室的门,被抱进床上被子里的妻子呼吸匀净。 但他目前没理睬那边,他皱着眉靠近鱼缸,看着鱼缸里那条狂吃不停的金鱼,伸手拿过了小篮子。 撒的鱼食太多了,这样下去又要喂死。 这都是第四十七代罗罗金鱼了……回回都被她喂死……真是笨蛋养出来的笨蛋鱼。 插入书签 第十一章 想教训的家伙过于凄惨时反而会有点失落 当安各真正意识到安洛洛学校的风波时,事情已经过去了。 她发现这事还是第二天带女儿去游乐园玩的时候…… 那天天气不错,太阳变成晚秋特有的金色调,风里有着淡淡的热度,非常适合玩游乐园—— 工作日的上午九点也的确人流量很少,但安各直接包了场。 她带女儿来游乐园玩过几十次了,每次直奔上下翻飞的幽灵海盗船与有着各种卡通人偶手牵手表演节目的大草坪——谁让安洛洛的身高不满足大多数刺激项目的条件呢,她们基本也就在这两个地方打转。 这两个全游乐园最冷门的地方。 两个人为了玩两个项目包了整座游乐园,如果捅上互联网肯定是爆款热搜…… 但安各没有上热搜的想法,她不爱炫富,也不喜欢把自己和“普通人”做区分弄成高高在上的模样——说实话,安各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和她这种相当贴合大众的作风脱不开关系。 比起一个精英主义唯利是图的商人,安各表现出的态度相当强硬清晰:她绝不无底线地扩张财富,只要条件允许,她很乐于与一切愿意合作的伙伴共同致富,为了长远利益,也可以瞬间舍弃短期利益——赚钱不眨眼,砸钱同样不眨眼。 且不提她本人生活作风低调,遵纪守法从未偷税漏税…… 比起出席各种光鲜亮丽的慈善晚会接受记者采访,安各更多是大笔大笔地直接投资各式公共建设项目,实打实的资金直接砸进去,却不进行任何宣传。 安各能不声不响斩落前面风头响亮的富豪,默默升上第一稳坐至今,和她为人处事的风格是脱不开的。 安各从不觉得有钱就要对着路边摊皱眉头、挑剔奶茶店小姐姐的服务态度、吃个肉包还非要什么米其林厨师装在翡翠碟子里送上来……如果这些就能影响那些人所谓的“档次”,那还真挺可怜的。 或许是家族那群脑瘫的影响,这种做派真得令安各很想翻白眼。 所以安各那天随便包了个场后,也随便给游乐园划了账,让园方补偿给今天每个前来的散客三倍门票钱,再安排一张其他时间的免费门票。 影响别人的旅游安排就给出道歉和赔偿嘛,如果不是她今天带着女儿实在懒得排队,绝对不会包场。 想到这里,安各打了一声哈欠。 安洛洛正在草坪里和那些穿着人偶服的工作人员上蹿下跳,玩得非常沉浸。 今天她扎着两颗翘翘的羊角辫,蹦跳的时候辫子上下翻飞,像是小豹子摇动的尾巴。 安各坐在旁边冷饮店里的遮阳伞下给她录视频,见状笑了笑,把沉重的眼皮努力撑起,回头点了一杯咖啡味的冰沙。 困死了,再这样肯定会在幽灵海盗船上睡着。 所以女儿什么时候能变大一点……这样就能一起去刷全游乐园最高最猛的过山机……来游乐园除了刷过山机还能玩什么…… 【原来那就是摩天轮,我第一次见……嗯?要一起坐吗?】 安各又打了一声哈欠。 犯困时就是容易胡思乱想吗。 店员在柜台后“嗡嗡”点开刨冰机,安各关闭视频录制键,准备玩游戏。 她在今年爆款的大型网游“逍遥九天”上有个经营不错的账号,前段时间忙工作没登录——当然,这整个游戏也是安各旗下产业之一,她玩这个纯属是陪着朋友一起,没什么升级欲望。 不过,这款游戏里的帅哥建模是真的很绝……不管背后的家伙高矮胖瘦,在游戏里顶着角色建模,一律是帅哥……她交友栏里的情缘位都快满了……还差十个就能申请后宫位扩张,达成“满园春色”成就,嘿嘿嘿…… 但安各还没点进自己琳琅满目的情缘列表,就见到消息栏滴滴一闪。 是现实的朋友,安各当初是陪她一起才玩的这个游戏。 方球不圆:[链接][xx小学xx教师在办公室陷入昏迷,原因不明] 方球不圆:[链接][xx教师醒来,表示对过去一周的记忆毫无印象,学校调查中,保安表示期间无外人进出校园] 方球不圆:你是不是跟我打听过这所小学和这个老师的资历?好像出事了,三天前。你有接到消息吗? 安各眉一皱,点进链接。 ……三天前在办公室里突然陷入昏迷……今天早晨突然醒来……对过去一星期一无所知……办公室监控没有任何问题……昏迷前五分钟正和班级内某学生的家长谈话,学生家长同样陷入昏迷,今天醒来,同样失去记忆…… 没错。 是女儿的班主任,和女儿上的学校。 安各立刻退出游戏,翻了翻三天前消息栏——没有,学校没有给出说明,也没有班主任的来电提醒。 ……那就应该不是女儿相关的事情……但,女儿的班主任和学生家长莫名昏迷,不排除在学校里遭遇袭击的可能性…… 安各在桌子上敲了敲手指。 说是精英学校,看来安保措施没有宣传得那么好啊。 店员在这时端上了做好的冰沙,一大碗咖啡味旁边挨着一小碗橙子味,是之前安各嘱咐过的。 正巧安洛洛玩热了,蹦蹦跳跳地冲过来。 “臭老妈,给我吃——” 安各合上手机,一胳膊夹过她的小脑袋。 “不准动啊,桌子上的冰沙是你的香香宝贝妈咪点的,不是臭老妈点的。” 被夹住的安洛洛:“……香香宝贝妈咪,我要吃冰沙。” “真聪明,不愧是香香宝贝妈咪的女儿。继承了我的十分之一聪明。” 被夹住的安洛洛:“……我要吃冰沙!” “吃吃吃,哎,别生气嘛,蹬什么腿啊。” 安各放开安洛洛,后者立刻就从胳膊肘下窜了出去,蹦上椅子坐好。 冰沙裹满果汁,她“啊呜”一口直接塞了一嘴,被冰得肩膀抖了抖,脑袋后的小辫子再次摇摆起来。 安各拖过自己的咖啡味冰沙,没急着吃,只是把勺子插进去搅了搅,漫不经心地问:“这段时间在学校怎么样?” 安洛洛舔着果汁,回答时跟亲妈一样漫不经心:“挺好的,拿了四次倒数第一,抽了同桌五个大耳刮子。” 安各:“那就好……啊?” 安洛洛此时的神情和幼豹龇牙一样:“我可厉害啦老妈!我抽掉了他三颗牙!还抽得他从晨读哭到天黑!” 安各:“……” 安各有点恍惚。 这一瞬间,她想起了自己当年混迹地下拳馆的青年叛逆期,对着学校校草流氓式吹口哨的少年叛逆期,与踩着隔壁桌小胖子称霸幼儿园的幼年叛逆期。 ……叛逆期似乎至今仍未毕业,毕竟头上还有红绿色的挑染…… 叛逆期唯一中断是跟老婆谈恋爱的时候,毕竟安安老婆特别传统古板,她那时候为了追他直接连滚带爬冲进理发店染回了黑发,然后拼命对他表现自己“很乖很文静”,连长袖碎花裙都穿上了。 ……虽然最终表现得不是很成功就是了。 终于,这份顽强不屈的叛逆精神,是遗传到我乖巧得都不像亲生的女儿身上了吗? ……不不不,这个还是别遗传了……倒是遗传一下孩子她爸的温柔乖巧啊…… 安各艰难地咽下一口冰沙。 她有点想说说女儿“五个大耳刮子”的事,但想起自己当年的种种事迹,实在无颜说起。 她有点想说说女儿“炫耀抽掉同桌牙”的事,但再次想起自己当年的种种事迹,嗯…… 安各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位在外雷厉风行的大老板挠挠头,轻咳一声,语气要多心虚有多心虚地问—— “那什么,洛洛啊……就,你抽完同桌后……班主任怎么反应……咳,要家长过去聊聊吗?” 安洛洛不明所以。 不用的,爸爸去聊过了,爸爸也解决好了,他们欺负爸爸拿走的钱我也补上啦,今天出来和妈妈玩,理睬三天前就解决好的事干嘛。 不过,之前,爸爸好像还教我说…… “因为我的同桌嘴巴不干净,班里的同学也有点讨厌……”安洛洛努力回忆着复述道,“妈咪,我不想呆在学校里了。我想去其他地方,跟嘴巴干净的小朋友玩。” 安各愣了一下,表情立刻就暗了下去。 “什么嘴巴不干净?” 妈妈坐在晚秋金色的阳光下,隔着超大号的茶色墨镜也流露出了几分冷意。 她敲了敲手指。 “学校里的那些人,说了你爸爸坏话?” ……当然咯,“没爸爸”“她爸爸不知道是外面什么东西”,爸爸相关的谣言我都听惯了……上幼儿园时我的同学都知道妈妈很有钱,所以,有些人说爸爸的话更多…… 不过爸爸本人一直表示,没关系,要关爱残疾人。 因为爸爸表现得太平淡,安洛洛也没意识过那些话代表什么。 那些指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爸爸说“没爸爸”的家伙,安洛洛只觉得对方智商有问题,她往往会给出发自内心的同情。 所以,面对妈妈严肃的问话,安洛洛仔细想了一下。 对爸爸而言,涉及妈妈的坏话直接动手就好,爸爸肯定会夸我做得好。 对妈妈而言,涉及爸爸的坏话…… “说了。说了好多。” 安各把手里的勺子猛地插进碎冰。 “抽得好。下次抽狠一点,不要怕,随便抽,我帮你兜着。” ……嗯,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安洛洛:“不过之前我动手不是因为这个。因为同桌说了妈妈的坏话啦。” 安各:“……那我倒无所谓,如果是说我,洛洛,无视就……” “然后同桌的妈妈还想抽我。但我把她推倒了,她指着我哇哇乱叫。” 安各:“好。安洛洛,谁欺负你你就抽谁,大人小孩都可以抽,抽不动就用脚踢用拳头锤——嗯,洛洛这次抽得很棒,没有问题。” 安洛洛咧开小虎牙,开朗地笑起来。 “我当然知道!我最厉害最棒了!” 安各严肃纠正:“你第二厉害。妈咪才是第一厉害的。” 安洛洛:“……我是第一!!” “不,我是。” “我是!!” “我是。” “我是——” “谁请你吃冰沙了,谁就是第一。所以我是第一。略略略。” “……” 于是安洛洛的笑容消失了,她愤怒地抱走了自己吃到一半的冰沙回到草坪玩,脑袋后的小辫子一摆一摆。 安各的笑容也消失了,她立刻拨打电话号码,命人去查那个差点抽了自己女儿的家伙—— “……什么,今天早晨从昏迷中醒来后,就被上门的警察带走了?原因是涉嫌教唆犯罪……警局那边今早突然查出来她曾经哄骗情人杀死了丈夫在外养的小三……” 什么乱七八糟的烂人,怪不得会对小孩动手。 安各揉了揉眉心:“那这家的男主人呢?” 欺负了女儿总得讨个说法,管她进没进监狱。 “……手上沾了黑色生意?边境非法交易突然被举报?苏醒后抛下妻子儿子直接逃跑了,被通缉,财产充公……” 安各扶住了额头。 ……怎么回事,这家人是不是太倒霉了点? 虽然涉嫌教唆犯罪、沾手黑色生意的确是要去蹲监狱的,活该受到法律严惩,但…… 三天前双双昏迷后双双苏醒,一小时前同时遭遇警方调查…… 好巧,好倒霉。 而且有种还没出手事情就结束的憋屈感…… 负责调查的下属在电话那头也有些莫名:“太古怪了,老板,你说这家人是不是沾了什么晦气……” 安各冷哼一声,对方立刻不再说话。 老板最讨厌这种话,差点忘了。 “哪里有什么晦气福气。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违法犯罪就是会得到教训,这种事要感谢健全的法制与科学的调查,还有兢兢业业的警|察同志们,和那种神神叨叨的东西有什么关系?” “……好的老板……我就是……咳咳……” “别让我再听到这种话。你工作办事是拜大仙就能办成吗?工作出了问题你要告诉我是沾了晦气吗?” “抱歉老板……” “行了,下不为例。去休息吧。也辛苦你帮我调查,就算十倍加班费吧,一小时后到账,你记得查收。” “……谢谢老板!!老板再见!!老板爱你!!” 安各挂断手机,思考片刻后,再次打了一个电话。 “……喂,是我,嗯,查一下附近口碑好的小学,我待会儿把地址发给你……为什么?我打算给女儿转学……有必要这么吃惊吗?我有女儿,没开玩笑……说正经事……什么,你那边在……” 安洛洛吃完了冰沙,抱着空碗嗒嗒嗒跑回来。 戴着墨镜坐在遮阳伞下的妈妈突然站起,冲她勾了勾手指。 “走,洛洛宝贝,”她笑眯眯地说:“我们换地方去城西的游乐园玩,有一大批好看的哥哥们在那里举办游泳比赛。” 安洛洛:“……” 安洛洛:“我玩累了,我想回家。” “那也行啊,妈咪打电话请个摄影师开直播,我们一起欣赏大屏电视机里活色生香的游泳……” “快走妈咪。你千万别回家。”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