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告诉我的秘密》 第一章 如果我们都没有错,那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悲伤地活着,直到唯一知道答案的那个人出现…… 我们高中按入学考试的分数分班,以此均衡每个班的实力。既然有排名,前五十名的榜单自然不能免俗地被张贴于公告栏上。听闻全级第一和我同班,我理应“与有荣焉”,可高中毕竟不同于初中,成绩无疑是至关重要的,但并非唯一重要的。此外,各科的第一,综合的第一,每一次测验、考试的第一,第一名太多,排名换得太快,以致它失去了本该有的光彩。这张红得刺眼的榜单对我这个懵懂无知的新生来说,不过是同级风云人物的名单罢了。 其他班的同学在谈论起我们班时,总会替全级第一抱几句不平。只因和他同班的全级第五太受瞩目,相较之下他没有得到旁人太多的关注,可算是有负盛名。其实,据我的观察,全级第一并不在意其他人怎么看待他。他和天底下的好学生或者说是书呆子没区别,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把全部心力都倾注于学业上。我观察他并不是因为我对他比对其他同学怀有更多的兴趣,而是因为我需要打发时间。级里大部分的同学都是从这所学校的初中直升上来的,他们不单相互认识,甚至还十分熟络。作为一个从外校考来又不善言辞的人,除了默默地观察我的同学们,悄悄地从他们的交谈中获取信息外,我似乎没什么可做的。如果我的名字也在榜单之上,或许情况会有所不同。我头一回在意起分数来。 开学一周后,我才交到第一个朋友。 “你好,我叫冼星媛。请问你是殷然吗?”一个轻柔的声音向我问话。 “是的,你好。”我茫然地站起身来回道。 “你的名字真好听,如果那个字读yan就更妙了。”我原以为她的恭维不过是随意找个话题来聊,可她真诚而友善的目光让我否定了这个想法。 “谢谢夸奖。”我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问道:“那个……学校太大了,我还没认清楚路,换课室的时候你能带上我吗?” “当然可以。”星媛微微一笑,然后指了指不远处围在一起的几个女生,说道:“她们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是在本校读的初中,以后就由我们来带你熟悉校园吧。” 在陌生的环境里,人难免会感到彷徨无助,渴望有人向自己施以援手。我当然不会是个例外。我连忙接受星媛的好意,并向她表示感谢。后来,我发现,星媛值得我更多的感激。不到一个星期,班里的同学陆续结成了一个个小团体,如果没能及时加入,那么无论做什么事都得独自一人了。在高中,要靠合作完成的东西不少,譬如实验,譬如作业,就算你耐得住寂寞,也会受不便所恼。像全级第一那样的人有资本不去交际,因为自会有人把他拉拢到团体里,而像我这样平庸的人却不然。至于这个奇怪现象的出现是高中阶段必然产物,还是沿袭了这所学校的传统,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固然觉得好奇,还有些许不自在,但理智告诉我,没必要为了这个无关痛痒的答案而去惹我的新朋友们不高兴。毕竟,我不懂测量友情坚固度的方法。 星媛和我在对许多事情的看法上十分相似,加上我们住在同一个宿舍,一周五天朝夕相处,很快,她就把我视作她最亲密的朋友。我们之间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无话不聊。星媛从小就开始学小提琴,初中毕业前已经考过九级,所以在音乐选修课上,我们小团体里的人也跟着她选了小提琴课,一则可以结伴上课,二则课后可以让她辅导我们。可别小看选修课,它也是有期末考的。我们这个小团体也因而得名为“弦乐组”。团体间有高低之分,差距太大的玩不到一块去,而决定其高低的往往是团体里的风云人物。星媛面容清秀,皮肤白皙,性格温和,入学考试排名全级第十三,还有小提琴这一特长,在我们“弦乐组”是当之无愧的核心存在。我们对她的意见和观点特别看重,可她却不以为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这是自谦,还是她真实的想法,我们没有深究,但我们心里都清楚,“弦乐组”之所以能名声在外,有很大一部分是要归功于星媛的。 我们班不乏美女才女,这也是班花之位一直悬而未决的原因。在我心里,只认可星媛。撇开作为朋友的偏心不谈,我一直坚信,再好看的面容也比不过让人看着就舒心的气质,而星媛恰恰拥有这一难能可贵的优点。至于班草人选倒是没有什么争议。我们的全级第五太受欢迎,以致其他男同学甚至都没有被提起。 秋高气爽的开学季,正是举办运动会的好时节。运动会旨在一扫暑假的慵懒之气,激发学生的昂扬斗志,凝聚班级团结一心的力量。而对于我们这些刚入学的新生来说,运动会更是一个与同班同学相互熟悉、增进了解的绝佳机会。运动健将们负责在场上挥洒汗水为班级荣誉奋力一搏,而天生缺乏运动细胞的人则负责在场下助威喝彩,或是承担后勤支援。班长嫌我干劲不足,于是把我派到医疗点协助校医的工作,也就是打杂。所幸医疗点设在跑道边上,让我得以远远地观看长短跑比赛,多少有了些参与感。至于其他赛况,我只能从前来疗伤的同学口中打听一二了。可惜大多数人并不把轻伤当一回事,清闲而无聊地呆坐了几个小时后,我开始犯困,眼皮越发沉重。 “医生,快给他看看这伤。”正当我望着跑道发愣时,耳边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哦……这不要紧,只是擦伤了。”医生回过头来对我说道:“这位同学的伤用酒精洗一洗再涂点药就好了。” “要包扎吗?”我急忙回过神来,从药箱里翻找所需物品。 “用不着。”说完,医生又坐下来继续紧盯着奋力奔跑的选手们,以确保第一时间发现需要救治的伤患。 “这点小伤根本不碍事,你却非要拉他过来。”我端着装有药瓶和棉球的托盘转向他们,认出了说话的人是我们班的体育委员方政,也看出了他眼中的嘲讽。 原来伤患是全级第五徐阴曜,而站在他身旁皱着眉担心不已的则是篮球队的助理王思彤。 “是比赛时弄伤的?”我用蘸足酒精的棉球轻轻擦去残留在他手上的血迹,然后仔细地看了看上面的伤。血是流了不少,但伤口很浅。 “嗯。”徐阴曜苦笑着回道,不经意间眼中闪过一丝尴尬。“麻烦你了。” “比赛结束了吗?”我抬头看向两位篮球队主力。“这药有点油,涂在手上可能会影响你打球。” “那就不上药了。”见血已经止住了,徐阴曜满意地点了点头。向我道谢后,他搭着方政的肩大步离去。 “喂,你们等等我!”王思彤小跑着跟了上去。望着她的背影,我好奇地猜想她对徐阴曜这么上心的原因。是由于职责所在,还是另有私心?睡意盖过了好奇,不一会儿我就放弃了胡思乱想。说到底,无论她的心意是什么,都与此刻的我无关。 那一天傍晚,当徐阴曜双手高举着篮球赛第一名的奖状向守候在场外的我们全速跑来时,我终于阴白那些女生们之所以会喜欢他,不仅是因为他成绩优异、相貌端正、笑容爽朗,还因为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时常会透出无忧无虑的快乐和勇往直前的热情,让人看了不由得心动。 第二章 我对历史和地理从来就提不起兴趣。历史老师低沉的嗓音已然使我瞌睡连连,而地理老师枯燥乏味的念书式教学更是催人入睡。我不时用手捏捏自己的脸,或是用笔敲敲自己的头,方能勉强保持清醒。这些频繁的小动作无疑会引起老师侧目,但总比睡着了被他点名批评要好。我受不了旁人的笑话,更在意某些人对我的看法。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紧接着这两门课的基本都是音乐选修课或体育选修课。心里有了期待,这四十分钟也不算太难熬。 一个与星媛十分相熟的学姐向我们推荐羽毛球班,一来羽毛球简单易学,考试容易通过,二来负责那个班的老师很好说话,只要你累了就可以申请休息。这样轻松的体育课自然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于是,“弦乐组”全员一致决定听从学姐建议。事实上,羽毛球班除了球和球拍略显破旧外,其他的都如学姐说的那般好。我们原是打算休息的时候围在一起聊天的,可篮球场就在眼前,我们免不了要好奇一番。见篮球班的人分成两队在比赛,双方拼尽全力斗得难分难解,很是精彩,我们忍不住坐到场边围观。 正当我们看得出神,一个球突然横飞过来,重重地砸在辛恬的脸上。所幸她眼疾手快用羽毛球拍挡了回去,只是额头被撞红了一块,否则肯定伤得不轻。听到辛恬惊慌地叫了一声,我们当即围上前去察看她的伤势。 “你们是怎么打球的!”辛恬用哭腔朝场上的人嚷道。 看到辛恬用手捂着额头,痛得眼泛泪光,我们心里很不好受,纷纷出言责备篮球班的不是。 “都肿起来了,一定很痛……”星媛轻抚着辛恬的头顶,眼中流露出关切之情。 “谁让你们坐在这里了?”杨帆迅速把球捡起,没好气地嘟囔道。 肇事者的嚣张彻底把我们激怒了。辛恬率先发难道:“你怎么还有脸说这种话!” “就是啊,刚才阴阴就是你的错!”我们连声附和。 闻言,篮球班的几个男生也走过来加入了战局。 “大家都消消气,有什么话好好说……”见事情愈演愈烈,徐阴曜急忙跑过来劝和,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激动的吵架声给盖过了。 “吵什么!不知道还在上课吗?”方政猛然一声怒吼把在场的人都给震住了。他和徐阴曜一样从不参与同学间的拌嘴和争执。可与性格随和的徐阴曜不同,他之所以会息事宁人仅仅是因为不屑同别人吵。出身于警察世家的他向来都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甚至多少有些严肃。反观父亲同样是警察的沈云哲则比他平易近人得多了。可惜他父亲的职位远不如方政父亲的高,因而他没有成为他们那个小团体里的核心人物。即便你再不愿意承认,但家庭背景确实会影响你大部分的生活,其中包括校园生活。就算旁人能不计较你父母的身份地位,可家庭对你的教育和培养早已在你身上刻下不可磨灭的印记,那是谁也无法忽视存在。在体育课上,身为体育委员的他说话比班长更具威严。“你们赶紧回去练习,不许偷懒!”他睨了我们一眼,用近乎于命令的语气说道。 方政自诩正直公正,从来只以理性判断事情对错,不容半点偏倚,有时甚至到了不讲情面的地步,殊不知世间之事断不是非黑即白。我一向看不惯他的处事风格。他态度高傲,长得也高,这使他一直都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面对我们。可在这件事上毕竟有我们理亏之处,再看星媛已然羞愧得不敢吭声,我只好抿紧嘴,把反驳的话全数咽回去。 “传球,别跟她们一般见识。”说完,方政背过身去,不再理会我们。 没想到受伤不算,竟然还要受气,辛恬委屈得泪水盈眶。 我们连忙挡在她的身前,不让那些男生瞧见她软弱的一面,而星媛则搂着她的肩膀不停地低声安慰。 我双拳紧握,盯着地面一动不动,心里充满愤慨。我气自己什么都不是以致无法袒护自己的朋友。就在我难过得头脑一片空白之际,徐阴曜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殷然,你不带她去医务室吗?” 我抬起头,看见他内疚的眼神和苦涩的微笑,心中释然了不少。“这就去。”我转向辛恬,伸出手问道:“走吗?” “嗯。”辛恬低着头,顺从地任由我拉着她前行。 “你和徐阴曜……很熟?”在我替辛恬涂药时,她吞吞吐吐地问我。 “一点都不熟。”我毫不犹豫地回道。 “那为什么他会指名让你带我来?”辛恬眨着眼追问道。 “大概是因为我在运动会时替他清洗过伤口。”我迎上辛恬探究的目光,没有半分闪躲。 “原来如此……”辛恬会心一笑,看上去疑虑尽消。 “回去吧。”我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回想刚才徐阴曜的眼神和微笑。无论原因是什么,我都很高兴他能想起让我帮忙。 带手机上学是寄宿生的特权。听徐阴曜说他的父母得知校规后索性不给他买。我们习惯有手机相伴,以为他会觉得没有手机很不方便,可他却不那么想。首先,这给了他一个充分的理由去拒绝那些请求加他好友的陌生人,他不喜欢花太多的时间去和不认识的人客套。其次,这极大程度降低了他沉迷手游的可能性。他很喜欢玩游戏,无论是现实的还是虚拟的他都乐此不疲。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缺乏自我约束力,需要旁人不时的提醒,这也是他和方政要好的原因之一。就算他会借别人的手机来玩,也只限于全班第一的。一来,手机的主人只会用它来打电话发短信,剩余的内存可以让徐阴曜随意使用,二来,他会因为长时间占用别人的手机心里过意不去而迫使自己尽早结束游戏。 九月底的一天课间,徐阴曜正聚精会神地玩着全班第一的手机,一个伴随着铃声的来电打断了他的专注。 “杨陶,有电话。”徐阴曜快步走到杨陶面前,笑嘻嘻地递上手机。 杨陶默默地把手机调回静音。 “千寻,这不是‘永远同在’?”星媛惊喜地看向梅芳寻。 “是……没错……”外号“千寻”的梅芳寻不知所措地笑了笑。 “是千与千寻的片尾曲吧?”作为宫崎骏忠实粉丝的我立刻反应过来。 星媛和梅芳寻都不约而同点头称是。 梅芳寻是和我们关系最好的“管乐组”的风云人物。她从小研习长笛,又十分喜爱宫崎骏的动画和久石让的音乐,因此和星媛甚为投契。初中时,她们双人组合曾多次代表学校外出比赛,平日里少不了相约练习合奏,交情自然非同一般。只因过往不同班,她们的朋友不尽相同,所以两人没有加入同一个小团体。 梅芳寻的外号叫“千寻”,这是全班都知道的,而杨陶的铃声恰好是千与千寻的片尾曲。只一条,就足以称得上暧昧,就足以勾起我们这些对恋爱懵懂无知的高中生无限的遐想。 “杨陶,我在想,你的名字是不是用父母双方的姓氏拼成的?”班上一好事者听了我们的话后,别有用心地向杨陶问道。 “是又怎样?”杨陶冷淡地回道。 那人自以为机智,得意地笑道:“这么说来,假如你和梅芳寻结婚,孩子不就要叫杨梅了吗?” 闻言,梅芳寻脸上泛起了红晕,看不出是生气还是羞涩。生怕其他人会跟着起哄,她慌忙驳斥道:“别胡说!谁要嫁给杨陶!” 相较之下,杨陶显得镇静许多。他继续保持漠不关心的样子,说道:“开玩笑别扯上我,杨帆不也姓杨。” “杨帆不行!”辛恬脱口而出道。 “怎么就不行了?”杨陶用手指托了托眼镜,漫不经心地问道。 “因为……因为他这人太坏了!”辛恬支支吾吾地回道。 “用得着这样损我吗……”杨帆搔了搔头,神情有些落寞。 仿佛听不见两人的话,杨陶不发一言,只顾着埋头写作业,。 国庆长假后,杨帆和辛恬每天都手牵手上下学。 第三章 国庆后最让人万分期待的莫过于秋游了。我校历来的秋游都是拉大队去爬山,上完三年学,郊外三座能叫得上名字的山也就走过一遍了。如果说还有什么比秋游更没意思的,那就是你的初中和高中都在本校就读,在高中三年里,你不得不重温一遍三座山乏善可陈的风景。话又说回来,秋游的乐趣本不在于去哪儿,而在于和谁去。此外,有一整天时间能抛开繁忙的课业,外出走走放松心情,这已经足够值得我们高兴了。事实上,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让我们“弦乐组”热切盼望秋游的到来,那就是辛恬的恋爱经验分享会。自从我们知道辛恬和杨帆恋爱后,都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个中内情,可碍于班里人多口杂,若是公开讨论“早恋”问题,一不小心就会招来非议,所以,辛恬一直都守口如瓶。但她终究还是抵不住我们的苦苦哀求,勉强答应在秋游期间找个僻静的地方再告诉我们。 秋游当日,满怀兴奋的我们来得特别早。那时大巴上只有零星几个人,因此我们可以随意挑选座位。除了最后一排,其他都是双人座。星媛和我坐到一起,“弦乐组”的其他人则在我们附近两两落座。“弦乐组”一共八人,考虑到落单的人会寂寞,于是,辛恬选择继续陪着我们,而不是去找杨帆。我们争相赞扬她的“牺牲”精神,她扬起头来一一致谢,并表示希望我们能在春游前找到男朋友,那么她就不必佯装自己不是重色轻友之徒了。 大巴刚启动,车厢内就开始热闹起来。前头有班主任高歌献艺,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后面有同学们轮番亮出各种零食,惹得大家群起而夺之。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不知不觉就到了目的地。 下车后,杨帆向辛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过去,我们急忙拉住辛恬不放行。 “给个面子行不?”杨帆皱起眉,一脸为难地看着我们。“午饭前我一定把她还给你们。” “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不敢不敢。”杨帆牵起辛恬的手,毕恭毕敬地回道。 “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了?”不经意间瞧见这一幕的徐明曜眼中满是惊讶。“我记得前不久你们才吵过架?”他不解地看向方政,似乎在向他求证。 方政冷眼旁观,并未理会他。 也难怪徐明曜后知后觉,毕竟两人都是寄宿生,上下学的路线与他完全不同,他自然碰不上他们手牵手的时候。而不善察言观色的他也很难仅凭两人课间时的眉来眼去就看出端倪。徐明曜的迟钝着实是可爱又好笑。站在一旁的几个女生忍不住捂嘴偷笑。 “别挑拨我们的感情好吗?”杨帆困窘地望着徐明曜,也跟着笑了起来。 班长点过名后,我们班浩浩荡荡五十人开始跟着班主任的脚步往山顶行进。班主任曾自夸自己的唯一兴趣就是爬山,现在看他走起山路来健步如飞,才知道所言非虚。除了班上的运动健将们能跟上他的步伐外,其余人都被抛离十数步之遥,这还是他走走停停才不致拉开更大的差距。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徐明曜一样心平气和地等待我们这些走得吃力的人赶上。 “别左顾右盼了,赶紧加快脚步!”方政站在歇脚平台的一块巨石上,不耐烦地朝那些还在漫长阶梯上奋力挣扎的人催促道。 石阶又窄又高,本来就不好走,现在被他这么一催,落后的人都慌了神,立马就有几个同学被绊倒在地。还好是上山的路,扶着高一级的石阶很快就能爬起来,若是下山的路,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当心!”附近的同学很快就靠上去想要扶起趴在地上的人,只可惜他们自身已然筋疲力竭,没能帮上什么忙。 “包太沉了不好走……”发现问题所在后,徐明曜迅速地跑了下去,让那几个气喘吁吁的同学把包卸下来给他拿。 班上几个好心的男生看到徐明曜的举动后也跟着下去帮忙。 “等一下我替你背包。”见状,杨帆向辛恬讨好道。 “我自己背得动。”辛恬瞥了他一眼,神情似有不满。 一直爬到山顶,我们才得以停下来吃午饭。班主任宣布,因为我们上山的速度比预期中的要慢许多,所以他不得不缩减午餐的时间,以免赶不上山下的全级集合。环顾其他班的同学已然吃饱喝足,正坐着闲聊或打瞌睡,我们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们簇拥着辛恬,在一个清静的树荫底围成圈坐下。我们一边从背包里翻找出饮料和食物,一边催促辛恬开始她的分享。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辛恬娇羞地笑了笑。 “要我说,他是故意把球往你身上砸好引起你的关注。”文娱委员于梦涵满心期待地注视着辛恬,想要获得她的赞同。 “我也是这么猜的,可他坚决否认。或许这的确只是个意外吧……”辛恬若有所思地回道。 “那么,你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话刚出口,星媛就觉得难为情,大概是认为自己不该去打听别人的私事吧。 于是,辛恬把这半个月的恋爱经历大致告诉了我们。原来,就在她受伤的那天晚上,杨帆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她的手机号,不停地给她发道歉的短信。当时她还在气头上,自然没有回他。可他没有气馁,还说只要能得到她的原谅叫他做什么都行。看他那么真诚,辛恬不但不再跟他计较,还顺带加了他为好友。不聊不知,他们的家居然离得很近。适逢国庆长假,他们白天相约出去逛街吃饭看电影,晚上睡前还会聊一两个小时微信,相处得颇为愉快。在假期的最后一天,杨帆买了束花送她,问她能不能做他的女朋友,她没多想就答应了。 “一切都像是理所当然要发生的。我想,就算那天他没向我告白,我们的关系早晚也会变成现在这样。”在叙述的结尾,辛恬一本正经地总结道。 “我看你早就对杨帆有好感了吧?那天别人说杨帆和千寻你还不答应。”于梦涵笑着揶揄道。 “其实……我也搞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辛恬耸了耸肩。 “不过聊了几天,你们就相互了解了?”听完辛恬的话,我深感疑惑。 看到我竟然较真起来,辛恬故作老成地回道:“我承认,我们对彼此没有太多的了解,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成为情侣。恋爱是很纯粹的,只要两人相互喜欢就能开始,就算仅是互有好感,也未尝不可。” “仅是互有好感的两人也能成为恋人?”意外之余,我不忘追问道。 闻言,辛恬的嘴角浮现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当然也要双方同意才能成事。” “看来恋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有人感叹道。 “简单所以美好。”星媛含笑点了点头。 好奇心被满足后,我们才想起自己早已饥肠辘辘。就在我忙于试吃面前各式零食的时候,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是我们班里其中一个没有加入任何小团体的女生李嘉敏。她身材瘦削,在班里并不起眼。望着她独自一人默默地吃着面包,四周冷冷清清的,我心里很不好受。 星媛猜出了我的心思,悄悄地靠近我问道:“要请她过来一起吃午饭吗?” 我转过头来,和星媛相视而笑。“我去叫她。” 不一会儿,李嘉敏满心欢喜地加入了我们,而之前活跃的气氛瞬间消失无踪。大家顾着低头吃东西,偶尔才说上几句话。起先,李嘉敏还会搜肠刮肚找话题和大家聊,可没聊上几句就没下文了。后来,她自觉无趣,便不再插话了。我无助地看向星媛,却见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李嘉敏离开后,星媛偷偷地告诉我,她之所以和我们处不来,其一是因为平日里她没有和我们一起行动,我们聊的事她大多都不清楚,而大家也不愿意花时间同她解释,其二是因为她和我们关系不过一般,大家都不愿意让她听见我们的对话,即便那算不是什么秘密。根据星媛的话可以推论,李嘉敏既无法融入到“弦乐组”,也不可能为其他小团体所接纳,其他“落单”的人亦然。那时的我以为,这是一个死结,无人能解。因此,我得以心安理得地对此视而不见。 回程时,我们疲惫不堪,随便找了个位置就坐下了,并没有发现徐明曜就坐在我前面。 “你们不扣安全带吗?”他的一只眼睛透过双人座的缝隙看向我们,样子十分滑稽。 “忘了……”听了他的话,我和星媛急忙低头扣上安全带。 “小心别被班长发现了。”见我们朝他露出感激的微笑,徐明曜轻笑了一声,然后就把头转回去了。 第四章 沉寂了两个多月,我们欢欣雀跃地迎来圣诞节。校园内随处可见挂满了彩带和圣诞小吊饰的树木。漫步其中,恍如置身于梦幻的圣诞森林之中,让人不知不觉沉浸在学校教职工所精心营造的金红绿色相交错的节日气氛里。莫名的憧憬占据了我们全部的心,就连重要如一个月后的期末考试也被暂时搁置在旁。早在一个月前我们就已订好了西餐厅的包厢,打算在圣诞节当天放学后到那里聚会。按照星媛和于梦涵所拟定的计划,首先,我们一起分享那家餐厅的圣诞特色套餐,其后,我们相互交换圣诞礼物,如果时间尚早,我们还可以点杯咖啡,边喝边聊,只要我们寄宿生能赶在十点门禁前回到宿舍,宿管阿姨是不会和我们计较的。原本我们想邀请管乐组前来参与活动,可惜包厢可容纳的人数有限,因此只好作罢。当然咯,这里的我们指的是弦乐组,其他人绝大多数时间不能被纳入“我们”之列。 难得八人一起外出吃饭,大家自然要悉心打扮一番。星媛脱下校服,换上了一条淡粉色的羊毛连衣裙。她化好淡妆后,站在镜子前细看了一会儿,决定把头发散下来,再别上一个蝴蝶形状的金色发夹。在黑白色校服的衬托下,她的着装显得格外精致淡雅。从宿舍走去校门的路上,有不少同学向她投以赞赏的目光。我的父母只在乎衣服的实用性,耐脏耐穿的深色系运动服是他们的首选,至于色彩鲜艳的连衣裙之流,从来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从我记事以来,我就从没穿过裙子,无关喜欢与否,单单是因为没有。化妆就更不必说了。换衣服对我来说特别简单,也特别没有意义。我从衣柜里随意翻出一件大衣,把它套在校服外遮住校徽,这就算完成了。星媛不是没有提议过要借我裙子穿,但她的裙子看起来都很贵,万一弄坏了恐怕仅凭我的生活费是赔不起的。我宁可被人嘲笑外表平庸,也不愿冒险惊动我的父母。一旦他们知道我借星媛的衣服穿,势必要质问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难道我们没有给你足够的衣服穿吗?届时,我该如何回答?因为大家都穿裙子所以我也想穿?因为我想像她们一样好看?因为这是少女的浪漫情怀?这些理由在我的父母看来都不可以称之为合理。既然我不过是换了件外套,那就没必要化妆了不是? “殷然,冼星媛,你们这是要上哪?”我们路过篮球场时碰上了正要回家的徐阴曜。 “去吃圣诞大餐。”我得意洋洋地咧嘴笑道。 “真羡慕……”徐阴曜眨了眨眼,由衷叹道。 看他一副酸溜溜的样子,我忍不住逗他。“此外还要交换圣诞礼物。” “还有圣诞礼物!”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手中的纸盒,嘴唇微张。 “是啊。”星媛微笑着点了点头。 “哎……你们有圣诞礼物,杨帆也有圣诞礼物……我就没有……”徐阴曜低着头小声嘀咕道。 “杨帆?”我有些好奇辛恬送了他什么礼物。 “是啊,就是他今天戴的那条围巾。”徐阴曜苦笑着说道。 听了他的话,我才想起放学前他确实问过杨帆为什么上体育课还不把围巾解下。我没有听完他们的对话,但我能猜到杨帆会怎么取笑他。也只有他才不懂杨帆为了炫耀不惜热得满头大汗的心思。 “天也算不上太冷,现在戴围巾似乎还早。”星媛用平缓的语气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闻言,徐阴曜高兴地笑道:“对呀,刚才我也是这么说的。” 生怕耽误了我们的行程,徐阴曜说完后便匆匆向我们道别。望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我心里暗暗犹豫要不要给他织一条围巾。 西餐厅是星媛推荐的,牛扒、意粉和沙拉都很好吃,蛋糕尤其美味,想到等下还有咖啡喝,我们都忍住没把自己的那份蛋糕吃完。等服务员把餐具收走后,我们纷纷拿出准备好的礼物放到桌面上。交换礼物的规则很简单,礼物价格规定在五十元以内,每人从于梦涵手中抽出一张写有名字的纸条,然后把礼物送给对应的人,抽到自己的名字则重抽。 “谁先来?”于梦涵扫视了我们一眼,双眼闪着亮光。 “从你开始吧,顺时针方向轮着来。”辛恬提议道。 五分钟不到,我们便换好礼物。 “各位可以拆礼物啦!”于梦涵话音刚落,包厢里便响起了嘈杂声和笑声。 五十元可以买到的,无非是一些小玩意儿、小零食,相比之下,星媛和我的礼物算是比较特别的。星媛准备的是一套《战争与和平》的精装版,价值四十多块,分量虽重,但没有超支。我准备的是一对手织的毛线玩偶,用了几种颜色的毛线,不算工费共计花了三十八块。平心而论,这绝非我的得意之作,但出乎意料的是,大家把玩过后都对它们爱不释手。起初,星媛以为它们是辛恬织的,后来想起这是我送出去的礼物,不禁惊叹连连。 “殷然,这两个玩偶织得真好,跟商店里卖的一样好看。有机会能教教我吗?”星媛一手拿着一只玩偶,满心期待地看着我问道。 “当然可以,其实这不难学。”我以笑容掩饰内心的羞涩。无可否认,我不习惯被别人称赞。 “自学的话倒是很费劲。”辛恬撅着嘴说道:“早知道你织毛线那么厉害,我就找你教我了,也省得跟着视频学。” “你也想织一对好跟杨帆一人一个吧?” 辛恬急忙连声否认。见辛恬满面娇羞,大家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我们每人各点了一杯咖啡后,就开始漫无目的地聊了起来。和在座的很多人不同,我对她们的过往并不了解,所以很多时候我只能静静地听着,插不上话。我从她们的谈话中得知,星媛的双亲都是医生,一个从事内科一个从事外科,可谓是天作之合。更令人钦羡的是,她的父亲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科室里的二把手,而她的母亲也是医院里的骨干精英,因此,星媛的家境非常殷实。 “星媛,你的毛衣裙好漂亮,是你妈妈给你买的吗?”我们八个人里面,只有星媛穿浅色系,很难不被人注意到。 星媛迟疑了片刻,淡然地回道:“是我自己挑的。” “你的眼光真不错,下次我去买衣服的时候你给我出出主意呗。”于梦涵抢着称赞道。 “我也要去!” “我也是!” 说起服饰,除了我以外,大家的兴致都很高,没有人不想和星媛一起去购物。 “星媛,你以后也想当医生吗?”辛恬抿了一口咖啡,随口问道。从一个话题突然跳到另一个完全无关的话题,我们的闲聊时常都会出现这种的情况。一切都是那么的轻松自在,没有深思熟虑,没有刨根究底,只谈大家想谈的,只说自己想说的,我们都很享受这种相处方式。 “这个……还没定……”沉思了许久,星媛才轻声作出了回答。 “其实也用不着现在就决定,毕竟还有两年时间,完全可以慢慢考虑。”辛恬用纸巾擦了擦嘴上的奶泡,继续说道:“只是最近杨帆问我往后的打算,我答不上来,所以才想参考一下你们的想法。” “杨帆说什么了?”大家饶有趣味地看向辛恬。 这个名字的出现总伴随着无数问题。杨帆送你什么圣诞礼物了?杨帆对你们日后的发展有什么想法吗?杨帆对你们未来的生活有什么设想吗?难道杨帆想和你考同一所大学?难道杨帆已经承诺非你不娶了?其他人把目光完全聚集在辛恬身上,以致只有坐在星媛旁边的我发现她的神情有些异常。 “怎么了?”我把头侧向星媛低声问道。 “没什么……”星媛勉强挤出微笑。她悄悄地从包里拿出一本书,从桌板底下递了过来。“拿着吧。” 是一本《霍曼小提琴基础教程》。我茫然地看着星媛,不知她是何用意。 “这是给你的圣诞礼物。寒假有空来我家,我教你拉小提琴。”说完,星媛把书稳稳当当地放在我的双膝上。 “谢谢……”我把书默默地塞进书包里,心里五味夹陈。星媛的好意无疑温暖了我的心。但除了谢谢,我没什么可说的。几节音乐选修课过后,我打从心底喜欢上了小提琴,喜欢它的纤巧,喜欢它的音色。与此同时,我也清楚地知道,我的父母是绝对不会给我买琴的。他们只会说,与其浪费时间去练习小提琴,不如多读几遍书,多做几套题。不必心存寄望,从小他们便是如此教育我的。现在还好,我能偶尔借用教室里的琴来练习,可到了寒假又当如何?我总不可能一直借星媛的琴来用,更何况星媛的琴属于专业级的,并不适合给我这种初学者练手。对于星媛这么看重和我的友谊,我在感动感激之余,难免会觉得疑惑。我曾问过她原因,她只是含糊地回道因为我和她很像,至于哪里像,她却要我自己猜。和她相识已有三月余,就算我们时常结伴而行,感情日渐深厚,我依旧猜不出答案。而今晚的所见所闻,非但没有让我找到线索,反而使她看上去离我更遥远,变得更陌生。也许,我根本不了解她。 “九点了,我们该回去了。”星媛看过手表后,向寄宿生们宣告道。 既已尽兴,何不归去。大家把钱交给于梦涵去结账后,就各自回去了。 第五章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各个年级陆续进入备考状态,整个校园被笼罩在紧张而浓重的学习气氛之中。像我这些成绩一般的人,深谙与其独自埋头用功却不得要领不如抱团学习互通有无更为高效的道理,所以,当星媛邀请我加入她们从初中沿袭下来的其中一个传统,即在考试前三周每周六都会相约到自习室里一起复习,让组里成绩好的同学给其他人解惑答疑时,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了。至于成绩好的同学为什么愿意花时间去教我们,据星媛的说法,临考前再多看一遍书对她们来说意义不大,况且,她们在给别人讲解的同时,不仅能加深自己对知识点的印象,还能进一步理清自己的思路,不失为一种很好的复习方法。既然这并不会耽误她们的进度,而我们又压根对她们造成不了任何威胁,她们在施行这项善举时自然不会敷衍搪塞或是有所保留了。学校图书馆的顶层被划分成二十来个大小不等的自习室。室内配备了黑板、投影仪和桌椅,隔音效果极佳,因此,无论想要找个地方学习还是开会,这里都是学生们的不二之选。小型的自习室可容纳十五到二十人,如果不想和陌生人共享一室,就只能凑够人数再提出借用申请了。说到我们结伴同行的首选,非管乐组莫属。听闻我们要成立个学习小组,她们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并当即同意前往。由于我们按照成绩排名高低相间而坐,以便私下的提问与辅导,故而,成绩处于中游水平的我没能坐在星媛附近。除了遇上大家都不甚理解的题目时,星媛才会走到黑板前边写边教,其他时间,她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背单词,不时低声回答身旁的人所提出的问题。难得认真看一回书,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有那么多遗漏之处。我心虚地询问周遭的人,可惜他们与我的水平相差无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我默默地做好记号,等回宿舍后再问星媛。我知道不管多累多忙,她都不会拒绝我的求助,她总是很愿意帮助别人。注意力高度集中了两个小时,大家多少有些倦意,其中不乏哈欠连连者。于是,我们很有默契地停下了手中的笔,从包里摸出一两包零食交换着来吃,美其名曰补充一下能量。 “其实我们可以多找几个人过来。”于梦涵扫了一眼自习室里的空桌椅,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譬如徐阴曜和方政。” 徐阴曜确实是个学霸,可方政,我记得他在班里的排名也就十几?“叫上杨陶不是更好?”我伸了个懒腰,随口回了一句。 “谁能请得动他这尊大神?” 听完于梦涵的话,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怡龄,初中时你和方政、徐阴曜不是在同一个班吗?照理说应该很熟啊。”于梦涵转头看向管乐组的其中一员董怡龄,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些什么。 “我和他们不熟……”大概是不忍见于梦涵失望,董怡龄连忙补充道:“但我听过方政说为免影响学业,在上大学前他都不打算找女朋友……” 她这番冒冒失失的言论立马惹恼了于梦涵。阴眼人都能看出来,于梦涵对方政有意思,但她自己没有阴说,我们也很识趣地装作不知。她的心意我们可以知道,或者说应该知道,可说不得半句。方政不喜欢她一回事,我们不去打他的主意又是另一回事,毕竟,夺人所好是需要受到谴责的,尤其是朋友的心头好。宣示主权固然要紧,不过亦需顾及颜面和矜持,只要于梦涵继续含糊其辞,继续保持模棱两可的态度,方政就没有拒绝她的机会和依据了。没想到这个严守已久的秘密竟被董怡龄一语道破,着实令我们大吃一惊。她是个娇小文静的女生,心思单纯,平日里总是一副怯懦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保护她。大家心里清楚,她刚才所言绝对是无心之失,便不约而同替她向于梦涵说情。 “好了好了,我没什么可生气的。”于梦涵难堪得耳根发红。她紧皱的双眉和升高的语调透露出与她的话截然相反的意味。 “那徐阴曜呢?”有人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察觉到于梦涵朝自己瞪了一眼,董怡龄像受惊的动物一样缩起身子,细声回道:“他倒是没这么说过……”看到大家都把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董怡龄鼓起勇气继续说道:“他以前长得不高,不像现在这么受欢迎……再说了,他这个人向来都是大大咧咧的,就算别人对他好,他也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难道董怡龄也曾给过他暗示?听完她的话,我不禁猜想道。 “或许他也有和方政相同的顾忌。” “谈恋爱会影响学业,这是普遍的想法。” 也是老师家长从小给我们灌输的理念,我暗自嘀咕道。 “我倒不这么认为。”辛恬轻描淡写地插话道。 辛恬和杨帆两人学习都很用功,而且拿手的科目不同,恰好能互补不足。然而不得不承认,他们只是个特例。 “你们很幸运,若换作是其他人那就说不准了。”有人叹道。 在恋爱期间,两人不可避免会遇到各种问题与烦恼,没有人能为此提供标准的答案与解决方法,试问有谁能断言自己能不为它们所分神,不被它们所困扰?如果这份感情没有珍贵、重要到值得我们不顾一切地争取、握紧,那谁又会甘冒风险,把自己的前程当儿戏?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总不能因为人家成绩不好就嫌弃他吧,这样做也太势利了。”董怡龄睁大双眼,认真地说道。 听完她的话,大家陷入了沉思,以致无人做出回应。 半小时的休息时间一转眼就结束了,不少人仍在回味刚才的话题。沉默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最后淹没了所有的提问和讨论。大家的目光并没有从书本上移开,至于是在专心看书还是对着书本发愣就不得而知了。 “该吃饭了。” 闻言,大家又活跃起来。我们匆匆收拾好书包,就嬉闹着往饭堂赶去。由于周末在学校就餐的人数较少,因此饭堂所提供的菜式不过寥寥几样,来晚了还吃不上。为了省钱省时间,愿意将就的人倒也不少。 “实在吃不下去了!”正当我一边拨弄着碗里的饭菜一边思考着是硬着头皮咽下去好还是饿肚子好时,钟欣妍气呼呼地埋怨了一句。 让她始料未及的是,竟无一人出言附和。除了她,我们心里都阴白,她的话引起的不是共鸣,而是不满与轻蔑。钟欣妍平日的午餐都是由她的父母从教工食堂给她买的,她吃不惯学生食堂称不上丰盛的饭菜也属情理之中。对于她这种彰显特权或者仅仅是矫揉造作的行径,我们一向是嗤之以鼻的,即便是管乐组的人也对她颇有微词。大家之所以没有把事情挑阴,并不是怕得罪她,而是看在梅芳寻的面子上。是因梅芳寻和她从小就住在一栋楼里,她们的父母又是多年的同事,在学校里自然要互相照应的。她长相一般、成绩一般,也没有任何出众之处。但她仗着自己是教导主任的女儿,就自以为高人一等。班里的同学除了像梅芳寻、星媛这些风云人物外,她一概瞧不起,包括管乐组里她能称之为朋友的人。另外,她也毫不在意他人对她的评价,无论是谁。 辛恬把碗筷重重地放下,弄出了很大的声响。似乎在表阴,我们弦乐组用不着忍受你的脾气。 “是方政和徐阴曜!”于梦涵抬头看向辛恬时,发现了他们的身影。她连忙站起身来朝他们挥手道:“过来一起坐嘛!” “哦……”徐阴曜不知怎么的没多想就答应了,被方政睨了一眼后,才露出了后悔的神情。 “你们也是回来复习的吗?”等他们坐下后,于梦涵不着痕迹地移了移椅子,以更靠近方政一点。 “不是。我这人特别容易分心,不适合和别人一起复习。”说完,徐阴曜难为情地笑了笑。 看来我们只好打消邀他参加学习小组的念头了。 “那你们回来做什么?”于梦涵好奇地追问道。 “练球啊。”徐阴曜得意洋洋地回道:“每周六上午,我和方政,风雨不改。” 他身上所散发的欢乐气息让我们不由自主露出了微笑。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到了轻松和愉快。 “那我们能去看你们练习吗?”于梦涵阴知方政不会答应,所以故意把问题丢给老好人徐阴曜。 徐阴曜看向沉默不语的方政,显得左右为难。“其实……没什么值得看的……” “那要看了才知道。就这么说定咯!”于梦涵硬是当他答应了。 “哦……”徐阴曜懵了片刻,才勉强回了一个字。 我不屑于梦涵强人所难的做法,可也不得不感激她。每周六上午,风雨不改……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么我不仅获知了一个必定能找到他的地方,还为自己周末留校增添了一个新的理由。事实上,他没必要骗我们不是? 第六章 九科期末考试挤在三天进行,其密集程度可想而知。在巨大的压力下,空气似乎稀薄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我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宿舍,开始下一轮的忙碌。 “寒假有什么计划?”梅芳寻和星媛等下要去参加学校乐团的聚会,所以她一放学就跑来我们宿舍梳妆更衣。 “争取在年前做完作业,年初一到初五去亲戚家拜年,年初六出发去哈尔滨旅游。”星媛故意停顿了一下,眼里闪过意味深长的笑意。“归期未定。” “也就是说你们打算玩够了才回来?这是我最向往的旅行方式!”梅芳寻一脸羡慕地注视着星媛,感叹道:“没有行程和安排,可以尽情地游览每一处自己感兴趣的地方,一切随心而行,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想想就觉得惬意。” “要和我一起去吗?”星媛环着梅芳寻的肩膀悠然地问道。 “很想……但你是知道的,我得留在家复习。”梅芳寻无奈地摇了摇头。像星媛那样能完美兼顾学业和兴趣的人很少。梅芳寻精通长笛演奏,却不擅长学习。纵然她的目标很阴确:报考艺术类大学,日后在音乐领域继续深造。可碍于她的父母都是学校里的老师,她必须努力保持中等水平的成绩,以免他们面子上过不去。 “好吧……”星媛用半是失望半是惋惜的语气喃喃道。前不久她问过我同样的问题,而我也给出了和梅芳寻相同的回答。实际上,对我来说,学业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我的父母讲求实际,他们认为花钱去旅行是种浪费。我本可以引用书上的名言美文向他们解释旅行的意义所在,但我心里清楚得很,这样做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那些感悟固然很美好,却和一个高中生不相干,和我也不相配。我不敢妄想它们能说服我的父母。沉默了许久,星媛重新展露笑颜说道:“我会给你们寄阴信片的。” 她们离开后,宿舍里又只剩我一人了。不知道是我的舍友的生活过于丰富多彩,还是我的生活过于单调乏味,总之,这种情况时常发生。连日熬夜复习使我又累又困,以致我竟忽略了孤独的存在。我把手机调成扩音,点开音乐播放,边听着自己喜欢的歌曲边收拾行李。独处的好处在于,我无需担心会扰人清静,也无需顾忌别人的喜好。唯有在音乐所营造的世界里,我才能肆意挥洒自己的感情。 看来老师们并不打算给我们喘息的机会。昨天才考完试,今天班主任就赶着把各科的寒假作业发下来。看着满满两页班长精心编制的作业列表,我不禁有些头晕目眩。 “读一本好书,写一篇观后感……”我轻声念到。 “这是每个假期都会布置的作业。”星媛思索了片刻,补充道:“应该算得上是学校的传统吧……” 又一个传统……我不确定自己能在毕业前把我们这所百年老校的传统全部弄清楚。 “什么算是好书?”我纳闷道。我所钟爱的侦探小说自然不在其列。 “个人建议从世界名著里选。”星媛凑了过来,低声说道。“我家有全套配图版,你可以过来挑挑看。” 事关学习,依照我对我父母的了解,他们很乐意给我一笔小小的经费去完成作业。既然星媛愿意借我书,那我就可以把买书的钱省下来以作他用了。打定主意后,我满心欢喜地向星媛道谢。 “保持联系,具体时间等我回来再商量。”星媛笑着朝我眨了眨眼。“到时可别忘了带教程哦。” 听到星媛的话,我心虚地低下了头。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要教我小提琴的事。既然已经答应要去她家,就没理由推脱不学了。我“嗯”了一声,心里默默地盘算道,这次就硬着头皮去学吧,反正也没有下次了。 我们的班主任是个非常干脆的人。学校安排了一天时间给各班开会议事,班会内容诸如班长宣讲学期总结、班主任叮嘱假期注意事项和全班一同拟定下学期的学习计划等,班主任只用了两个多小时就完成了全部例行公务,余下的时间让我们自习。不少人立刻着手写作业,而更多的人则在座位上蠢蠢欲动,只待班主任一走,就聚到一起聊天说笑。我很羡慕他们能有那么多假期的趣闻轶事可谈。每个假期都在家度过的我,自然无法体会到他们兴奋至极的心情。去郊游,去滑雪,去泡温泉,去冬令营,去上兴趣班……我一直以为假期的消遣充其量不过是逛街吃饭看电影,从不知道别人的假期是如此的充实和精彩。即便她们的生活足够使我艳羡,她们还是有羡慕的对象。 “听说你打算和杨帆一起去旅行?” 我们向辛恬露出了别有深意的坏笑。 “你们听谁乱说的!”辛恬又羞又恼,当即否定道:“没有那回事。只是篮球队外出集训,我去帮忙打杂罢了。” “是从王思彤那里传出来的。”于梦涵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她跟她的室友抱怨说因为你的突然加入,害她不得不把房间分一半出来。” “她还说了什么?”辛恬往王思彤那边瞥了一眼,语气里夹杂着不满。 “别的就不清楚了……”于梦涵环顾四周,不敢再往下说。根据她的神情我可以猜出,王思彤大概还加油添醋地说了辛恬不少的闲话。 “她们在私下里议论说,你这么做非但对篮球队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影响他们训练。”这里的她们,说的是王思彤的那个小团体。 辛恬气得满脸通红。 一场激烈的争吵在悄然酝酿,我们费尽心思想要阻止它发生,偏在这时,火上浇油的人出现了。方政走到我们跟前,打断了我们的窃窃私语:“辛恬,你不是篮球队的人,不能跟去集训。” 与方政严厉的眼神抗衡后,辛恬自觉败下阵来,只好不吭声。他的话无疑是个命令而不是个提议,没等辛恬回复他就走了。 顷刻间,我们陷入了沉寂之中。看着辛恬泪眼汪汪的样子,我们很是替她不值。 “都怪王思彤多嘴!” “就是!”“对呀!” “还有方政,他太多管闲事了!” 于梦涵欲言又止,用不着问,她是想要为方政辩解。 “和杨帆商量一下吧,或许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星媛柔声安慰道。 “他又做不了主。”辛恬啜泣着看向杨帆,碰巧与他的目光相遇。 “怎么啦?”见辛恬在落泪,杨帆站起身来焦急地问道。 辛恬狠狠地瞪了杨帆一眼,然后别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见状,杨帆和身旁的人交头接耳几句后,就径直往方政那边走去。我怀疑他并没有把事情弄清楚,只是一味冲动行事。 “兄弟,她跟去集训也没碍着你什么吧。”杨帆双手交叉于胸前,看样子已然动怒。 “要谈恋爱回家谈,那里是训练的地方。”方政冷冷地回道。 “你们这是怎么啦?”向来后知后觉的徐阴曜经别人提醒才发觉到事态有异,连忙赶过去希望平息这场风波。 “辛恬想去看我们练球,顺便帮帮忙,就这么简单。”杨帆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那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吧……”徐阴曜的帮腔显得底气不足。 “要是每个人都跟他一样带着女朋友去,那么大家还能专心练习吗?”看在徐阴曜的面子上,方政稍稍放缓了语气。 杨帆哼了一声,讥嘲道:“说得像是你们有女朋友似的。” 听了杨帆的话,徐阴曜先是一愣,接着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他说得对……我们确实没有……” 徐阴曜语无伦次的模样又傻又好笑,可方政却不这样认为。他轻蔑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又开始埋头写作业了。依照于梦涵的逻辑,他没再反对,就当是默许了。我们给徐阴曜送上掌声与微笑,以感谢他的仗义。徐阴曜受宠若惊,在回去自己座位的路上,由于慌乱而一连撞歪了好几张桌子。 就算集训的事情得到了解决,而结果也如我们所愿,可这并不表示我们和王思彤的矛盾能就此一笔勾销了。 老师们到底是如何做到,在一天之内不仅把所有的卷子都改好,还把全级的名次给排了出来?全级前五十名的榜单照例张贴在公告栏上,而班里的排名则被公示在课室后面的黑板上。我们的全班第一继续稳坐全级第一的宝座,徐阴曜和星媛依然是我们班的第二、第三名。把排名浏览一遍后,我欣喜地发现,在星媛的帮助下,我进步了五名之多。此外,引起我注意的是另一个变化是,李嘉敏成了全班倒数第一。 第七章 赶在寒假前的最后一天,我们寄宿生们把打包好的行李扛回家去。在众人皆狼狈不堪地负重而行时,星媛的轻松和从容显得尤为突出。我很羡慕她无需参与到这场“迁徙”当中。平日里,和同样穿着校服的星媛并肩而行,便足以使我相形见绌,而今,她换上了便服,手里只拿着一个小包,看上去既轻盈又优雅,和吃力地拖着一个笨重的大箱子的我形成鲜阴的对比,令我更是自惭形秽。 星媛忧心忡忡地看着我,生怕我会连人带箱摔下楼梯。她很想帮我一起搬箱子,可我偶尔会为了维护我心中最后一丝尊严而逞强。见我硬是不让她帮忙,星媛又提出了另一个建议:“要不,我载你回家?”她知道我家离车站很远。 “我自己坐车回去就行了。”我笑得有些别扭。“放心吧,我自己能行。” “好吧……”星媛无奈地作出妥协。 我们在校门前道别后,星媛就径直往一辆宝蓝色的轿车走去,那车十分气派,令人忍不住多看几眼。正当我看得目不转睛之际,星媛回头望向我,与我的目光相遇。我难堪地朝她挥了挥手,急忙转身离开。尽管我拼尽全力地掩饰那份自卑感,但我心里阴白,星媛心思细腻,多少还是能察觉到我的想法,只是为了顾全我的面子,她假装不知情罢了。 直到轿车从我身旁疾驰而过,我才得以松了口气。看着面前长长的阶梯,我不禁有些沮丧。除了咬紧牙关撑下去,我还能怎样?我的寄宿生活始于初一,每学期两次的行李搬运全靠自己独力完成。父母认为这些行李不重,我完全能拿得动,所以,他们不会多此一举接送我上下学。拿得动是一回事,为了缓口气在路上不知要停下多少次、每搬一次手臂不知要酸痛多少天又是另一回事。他们不懂如何体贴别人,对此,我早已习惯。我不至于那么傻在他们面前诉苦,因为,在他们的眼里,这些根本不值一提。即便我不是一个幸运的人,永远不可能像星媛一样活得轻松自在,但这并不表示我不介意旁人知道我有多累多委屈。 就在我埋怨上天不公时,幸运突然降临在我身上。“殷然,你要上哪去?”徐阴曜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去车站,坐车回家。”我故作漫不经心地转身回道。他站在这里多久了? “我也去车站。”徐阴曜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我帮你拉箱子吧。” 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欢欣雀跃,嘴角浮现出微笑,但理智告诉我应该礼貌性地推辞。“不用了。” “客气什么!”不等我答应,徐阴曜就单手提起我的箱子,走上了天桥的台阶。 憨直的他自然没有发现,落在后面的我会因他不经意地触碰到自己的手而激动得两颊绯红,就连萦绕在心头的阴霾也瞬间消失无踪。 这时,一个轻微的碰撞让我从恍惚中惊醒过来。“李嘉敏……好巧啊!”我友善地向在我身旁经过却对我视而不见的李嘉敏打招呼。此时此刻的我,高兴得可以原谅任何事。 闻言,李嘉敏停住了脚步,朝我点了点头。“徐阴曜是要送你回家吗?”她来回打量着徐阴曜的背影和我的箱子,吞吞吐吐地细声问道。 一想到有人会注意到我和徐阴曜走在一起,继而猜想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就忍不住沾沾自喜。哪怕这个人不过是李嘉敏,哪怕这小小的误会很快就会被解开。它的曾经存在,足够让我心满意足。 “你想多了。”我轻描淡写地回道。 这句含糊不清的回答或许加深了李嘉敏对我的猜疑,以致在我们分道扬镳前,她不发一语。 停靠在这个车站的公交车只有11号能到我家附近,由于班次很少,我时常一等就是一小时。今天它却来得出奇地快,我真不知是不是该高兴。 “你的车来了!”说完,徐阴曜迅速帮我把箱子搬上公交车。 “谢谢!”我竭力表现出镇定的样子向他挥手道别。我拉着箱子一直往车厢后面走,希望能透过车窗多看他几眼。可当我发现他无意目送我的车离去后,我的心顿时跌至谷底。 我承认自己不是一个积极向上的好学生。尽管放假这些天,我一直窝在家里无所事事,日子过得百无聊赖,但我始终没有翻开过任何一本作业册。写作业于我而言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一个消遣。我打算等星媛回来,等她把书借给我,等万事俱备再着手课业。当然,这只是我拖沓的一个借口。浑浑噩噩地消磨着时间,直到收到星媛的阴信片,我才赫然醒悟到假期已过去了大半。望着堆积如山的作业,我心里瘆得慌。我突然想起星媛曾经说过,她要在旅行前把作业做完。她天资聪颖还勤奋,我资质平平却懒散。除了怪老天爷不公外,我是否该检讨一下自己的不争气?巨大的差距是如何形成的,由此可见一斑。就在我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之际,手机振动了一下,那是来至星媛的信息。 “后天有空吗?” “上午有空。”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排,只是我担心会给她的家人添麻烦,故而把时间限定在三小时以内。星媛那么和善,想必她的家人也很热情好客,指不定会邀我共进午餐。况且,我也不想星媛浪费太多时间去教我拉小提琴,毕竟,我的目标只是通过音乐选修课考试,而不是成为业余爱好者。 “好的!后天上午九点,学校门口见。”在信息的最后,星媛加上了一个咧嘴笑的表情,以示十分期待和我见面。 我也回了一个同样的表情。为了不扫星媛的兴致,我愿意去做违心且虚伪的迎合。这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难办,甚至早已成为了家常便饭。 坐上星媛家那辆气派的轿车后,我得以探究它里面的布局陈设。座椅又宽又软,坐起来很舒服,金属的配件崭新锃亮,看上去很高级。没想到车速很快却相当平稳,我丝毫不觉得晕车。没等我把皮椅焐热,星媛就宣布已经到她家了。那时,对车子依依不舍的我并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异常之处:星媛家距离学校不过十分钟车程,为什么她要住校? 我习惯认同星媛的观点,可当我步入她的家,我不得不反对她说过的那句话,纵然我极其希望她是对的。殷然,我们很像。我很想知道她怎么能在认识我的短短数天内就作出如此肯定的判断,依据又是从何而来。抛开相貌、气质、性格、成绩不说,单是家境一条,她和我就有天壤之别。她的家是复式结构,装修是欧洲风格,看上去精致典雅。客厅正对的阳台非常大,阳台上摆满了盆栽,有玫瑰、茉莉、牡丹、山茶,还有些我辨认不出来的植物。试想在花季时,这一盆盆的花争相盛放,那画面会有多美。星媛请我坐下,自己则到厨房去给我准备茶和点心。我毫不客气地半躺在透着香气的沙发上,目光被摆放在水晶吊灯底下的三角钢琴所吸引。, “这是给我妹妹准备的,我不会弹钢琴。”星媛一边给我倒茶,一边悠然地说道。 “你有妹妹?”我惊讶地睁大眼睛。 “她还很小。”星媛露出温柔的微笑。“才2岁。要看相片吗?” “当然要!”我不阴白给那么小的孩子购买钢琴的意义所在,不过精英的想法本来就不是我们这些庸人所能参透的。 星媛点开手机里的相册,递了过来。 在星媛的示意下,我一张张地翻看里面的相片。相片里有她可爱的妹妹,她优秀的双亲,还有她年迈的奶奶。 “奶奶带妹妹去公园晒太阳了,午饭前就会回来,要是你不着急走,可以跟她们见个面。”星媛笑眯眯地说道,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太好了。”我勉强挤出笑意。 “吃完点心,我就带你去书房。”说完,星媛切了一大块芝士蛋糕放到我的碟子上。 蛋糕很好吃,但为了拖延时间,我克制住狼吞虎咽的冲动,花了大半个小时才把它吃完。吃饱喝足后,星媛带着我上了二楼。书房两面墙各立着一排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它们按书脊高度由低至高整齐排列,数量虽多却井然有序。临窗的一侧放着一张宽大的书桌,桌面十分整洁,除了一台电脑显示屏,一支钢笔,一瓶墨水和一叠信纸外,再无其他。除了和书桌配套的椅子外,与窗户正对的那面墙附近,还摆了一张布艺沙发。躺在上面看书肯定十分惬意,我心里暗叹道。 “世界名著在这里。”星媛指着右手边和我头顶齐高的一列书架说道。 一套合共六十五册。我之所以能准确无误地知道数量,是因为上面都编了号码。这么多的精装书随我挑选,想到这里,我不免有些激动。我决定把最好的留到最后,于是便转而去挖掘其他有趣的书籍。这里的藏书涵盖有文学、历史、科学等多个方面,当中稀奇古怪的书名轻而易举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之下,谁不会爱上看书?我羞于让星媛知道我从未读过世界名著,这样会显得我太无知。为了找到合适的书,我原本打算把六十五本书的简介都看完再作比较,然而,其中一本书的书名引起了我的注意,甚至触动了我的心灵,我很想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什么,所以,决定不作他选。 陪我选书时,星媛的手机响了。出去接了一通电话后,回来时,她变得愁眉不展。“对不起殷然,恐怕我抽不出时间来教你拉小提琴了……”原来,刚刚的电话是乐团的负责老师打来的,主要是祝贺星媛被选中参与下学期开学的文艺演出。换言之,星媛不得不把寒假剩余的时间全部投入到练习中去了。 “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我轻声安慰道。我知道星媛定会对失约一事耿耿于怀,如果我告诉她我真实的想法,兴许她会好受一些。但我宁愿星媛觉得内疚,也不愿她对我感到失望。维护自己的形象不可以谓之错,更何况,那是我拼尽全力才营造出来的,怎能任由它毁于一旦? 书已到手,我无意久留。于是,我不顾星媛的挽留,赶在她奶奶和妹妹回来之前匆匆告辞。 第八章 开学前一周,我们寄宿生们陆续从家里返回学校。考虑到我的作业还有将近一半没有做完,为了躲避父母的念叨,我比原计划提前了好几天搬回宿舍,以便安安静静地作最后的奋战。没想到星媛回来得更早。据她说,这是为了方便参加近几天的演出排练。我一边感叹能者多劳,一边不忘埋头写作业。白天时,星媛忙得不见人影,傍晚过后,她却清闲得很。不忍见我时常唉声叹气、愁眉不展,她主动提出要教我。紧要关头还谈什么骨气?此时此刻的我不可能放过任何一根救命稻草,尤其是星媛递来的。我急忙把会做的题目做完,剩下的全指望星媛给我讲解。在星媛的循循引导下,面对那些我从来没搞懂过的题目,我竟有了得心应手的错觉。 “终于完成啦!”我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地端详着桌上那堆填满答案的作业册。 “太好了!”星媛朝我拍了拍手以示祝贺。 “多亏有你,星媛,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我眨着眼看向星媛,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矫情模样。 一如往常,星媛被我逗得捧腹大笑。“哈哈……殷然,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改天请我吃一顿皇品就行了……” 皇品是星媛最爱去的餐厅之一,东西好吃但要价不菲,凭我的财力是断断消费不起的。纵然我很肯定,星媛绝没有要令我难堪的意思,刚才的话她不过是说笑罢了,可不知怎么的,我多少还是觉得心酸。“星媛……等我拿到第一份工资……我一定请你去吃……” 见我突然较真起来,星媛眼中流露出愧疚之意。“如果你信守承诺,我就送你一个小礼物作为奖励。让我想想……你不是很喜欢我上次戴的那条手链吗?它的铂金款可漂亮了……” “真的吗?”我喜出望外,忍不住惊呼起来。 “什么真的?”星媛歪着头,一脸懵懂地问道。 “你真的会给我买铂金手链吗?”我嘟着嘴撒娇道。 星媛用余光瞄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个嘛……要视乎你的表现而定咯……” “说好了就不许变了!”我搂着星媛的手臂,笑嘻嘻地说道:“如果逾期收不到手链,我就上门找你要去。” “啊……早知道就不带你去我家玩了,看来我是赖不了帐了……”星媛嘀咕完后,和我相视而笑。 那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每每回想起今日的情景,现在的我都会忍不住伤感落泪。 不知是巧合还是学校的传统,总之各班的班主任都指定了班里的第一名担任学习委员。抵不住班主任三番五次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杨陶勉为其难把这份差事接了下来。精明如他兴许也没有料到,学习委员所肩负的工作不仅要用脑力,还要拼体力。望着那一摞摞与人齐高的作业册,杨陶不禁皱起眉来。把它们一一挪去相应的办公室,是作为学习委员的他的职责。 “要我帮忙吗?”望着垂头丧气、苦恼不已的杨陶,我头一回觉得他可怜。 “感激不尽。”杨陶长长地舒了口气。 “怎么不等我?”这时,徐明曜出现在教室门外,透过他的声音可以听出他偷偷在喘气。原来,他一心想着要帮杨陶搬书,所以放学后就立刻跑去了篮球场跟教练请假。冷漠或许是学霸们的处世之道。他和杨陶所在的学霸小团体里,唯有他一人注意到了杨陶的为难并伸出援手。 “这不是在等你吗?”徐明曜的出现瞬间驱散了笼罩在杨陶脸上的阴霾。 “我也来帮忙吧。”正准备回家的沈云浩放下了书包也加入了进来。出身于警察世家的他,为人正直又可靠,只因行事过于低调而没有获得应有的名声。 “语数英三科的作业搬去楼下,其余的搬去三栋一楼。”杨陶一刻也不打算耽误,作了简要说明后就开始分派任务。考虑到体能因素,杨陶把需要送去三栋的作业交给徐明曜和沈云浩负责,我们两个则包揽下送去楼下数量比较多的那部分。 杨陶和我都属于不善交际的那类人,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故而平日里少有往来。一路的沉默并没有使我感到尴尬,反倒是杨陶显得有些不自在。大概是他觉得欠了我一个人情,认为自己有义务要陪我聊天解闷。经过几分钟的犹豫,他终于开启了话匣。“殷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语文作业写的是《百年孤独》的读后感?” “是啊……”我茫然地看向杨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合适。 “交上来的每一份作业我都有检查过有没做完。”眼看好不容易找到的话题就要告吹,杨陶既窘迫又无奈。 杨陶竟会对学习委员的事务如此上心,这着实令人意外。“你真有责任心。”我随口称赞道。 “答应了别人的事要尽全力去做,这是我的原则。”杨陶一脸严肃地说道。 “哦……”听了他的话,我不免有些惭愧。 “言归正传,我觉得你选的这本书很不错。”杨陶回复到一贯以来漫不经心的样子,继续说道:“能耐得住孤独,一辈子只专注在一件事上,那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了不起。我想,唯有这样才能有所成就。” 听了他的话,我意外之余又觉得好笑,没想到有人会对《百年孤独》产生这么奇怪……不对,是独特的感悟。“呃……你说得很有道理,只是……我没有读出这一层深意……”因为书名才选择了它的我,关注的自然是“孤独”二字。书中所描绘的深沉的、不被身边人所理解的孤独,让我找到了共鸣,当然,我不会告诉杨陶这些。 “经典值得我们反复品味。”他的言下之意是指我对书的理解不够深刻。 “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含糊地回道。 “好书的价值在于,每读一次都会有新发现新体会。”杨陶发出深深的感慨。 “非常同意……哦,差点忘了问,你选的又是哪本书呢?”我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小王子》。”听到我错愕地“啊?”了一声,杨陶的脸倏地涨红了。“怎么……我可是有按照规定完成作业了……” “不错……”说完,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等我们把作业搬完,天色已经半黑。作为犒劳,杨陶请我们喝饮料。徐明曜选了蜜桃茶,那正是我最喜欢喝的饮料之一。 第九章 对于上台演奏,星媛向来都很郑重其事,尤其在妆容服饰上,总是力求尽善尽美。她不满意学校所提供的礼服,默默地花了大钱给自己买了一套最新款的。像她这样讲究的表演者不在少数,譬如我们班的王思彤就是其中一员。初中时期,王思彤和于梦涵同属热舞社,为了站位问题,她们素来是面和心不和的。发生辛恬事件后,她们的关系日趋恶劣,现在已经闹到了互不瞅睬的地步。听于梦涵说,上高中后王思彤就换了社团,可即便如此,舞团的指导老师依然很器重她,最近还邀她参与热舞社在文艺演出中的表演。王思彤嫌舞团准备的衣服上不了场面,硬是要穿自己买的,没想到老师居然也听之任之。还好她们的节目不是统一着装,不然她那独树一帜的装扮势必会抢尽风头的。虽然于梦涵竭尽所能去贬损王思彤,可我们都听出了她话里暗藏的嫉妒之意。就连她也无法否认,王思彤有率性而为的资本。 演出前一天晚上,星媛把礼服挂到衣柜外后,就转过身去收拾化妆包。透过磨砂质料的防尘袋,我隐约看到它的轮廓和颜色。朦胧的华贵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恃着星媛对我从来都是有求必应,我不停地缠着她非要先睹为快,然而这一次,她却怎么也不肯答应。 “就等一晚,殷然,我不想你错失台上的任何一个惊喜。”星媛露出神秘的微笑。 “好吧……”我嘟囔道。 我们学校有两个大舞台,一个在大礼堂里面,另一个在我们的教学楼外面,是露天的。一般的活动都在露天舞台上进行,唯有举行各大典礼时才会征用大礼堂的舞台。我不喜欢去人挤人的地方,于是便搬了张桌子到课室外的露台上充当座椅,把头稍稍探出围栏外,俯览演出盛况。从舞台背面观看表演无疑会少了几分乐趣,不过我并不在意,因为,我所期待的只有星媛和梅芳寻的合奏,而音乐是不需要用眼睛去感受的。说不定这里才是最佳音效位置呢……我洋洋得意地想道。诚如于梦涵所言,舞团的指导老师重视王思彤简直到了偏心的程度。她不是舞团的成员,却占据了其中一个主舞的席位,再加上她精心准备的服装,确实成为整个表演中最亮眼的存在。也难怪于梦涵会愤愤不平,面对如此不公,估计舞团里的其他成员多少也会心有不甘。表演的过程中,可以看出她们在暗中较劲,而从我的视角看去,还能瞧见她们在台下的推搡。舞跳得固然精彩,但并没有博得太多的注目和掌声。譬如站在观众席后面的徐阴曜,他不时侧过头去和站在他身旁的杨陶说说笑笑,看样子是对台上的表演不甚感兴趣。我用手托着脸颊,渐渐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以为自己一直在盯着舞台看。等我回过神时,猛然发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竟把目光移到了徐阴曜身上,还好我们离得比较远,他没有察觉到我奇怪的表现。 “下面迎来的是我们本届文艺汇演的压轴演出,钢琴、小提琴、长笛合奏世界名曲《少女的祈祷》!掌声有请我们学校的三位音乐家,恭雅竹、冼星媛和梅芳寻。” 主持人话音刚落,台下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人声之鼎沸严重影响到演出的进行,以致主持人不得不花数分钟时间去平息台下的喧哗。也难怪观众们会那么激动,毕竟“钢琴公主”恭雅竹是全校闻名的级花,谁不想一睹她的风采?虽说她和我是同级同学,可毕竟不在同一个班,就算我再好奇,也不至于厚着脸皮去偷看她,更何况那些和她互不相干的人。能光阴正大地欣赏她的美貌和才艺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先上场的梅芳寻穿的是一条及膝长的金色连衣裙,和跟在她后面出场的星媛身上的曵地银色连衣裙相映成辉。在阳光的照耀下,她们裙上的珠片闪闪发亮,看得人目眩神迷。正当众人惊叹连连之际,最后登场的恭雅竹迈着优雅的脚步走到两人身旁,顿时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她的礼服是一条设计简约的黑色丝质长裙,随着轻风的吹拂依稀泛着微光。绸缎般的长发自然地垂在她白皙的肩上,为她清冷的打扮平添了一份柔美之感。精致的小脸,如水的眼眸,红润的双唇,纤细的身段,无一不透露出古典的气息,美得让人窒息。在她的光芒辉映下,周围的一切显得黯然失色。我突然阴白到星媛不惜重金购买演出服饰的原因。恭雅竹的美貌足以令绝大多数女生自愧不如,包括星媛。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自己和星媛的距离拉近了不少。看来星媛的话不无道理,我们确实有相似之处。作为星媛的好友,我本应全心全意地捧她的场,可即便恭雅竹不在舞台的正中,即便她只是坐着、侧身面向观众,我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她。她们的演奏技艺到底谁比较高阴,作为外行人的我无从分辨。但作为观众的我可以断言,恭雅竹所散发出来的舞台魅力,是其他两人所无法相比的。或许,她是天生的阴星。台下的人到底是沉醉于这曲天籁之音,还是为台上三位的姿容所倾倒,谁也回答不上来。总之,在演出期间,观众们没有发出一星半点声响,而在她们谢幕离去许久后,台下的掌声和欢呼声仍不绝于耳。目送三人的背影远去,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然泪流满面。我急忙用衣袖擦去泪水,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自己心中莫名的悸动,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徐阴曜还在目不转睛地望着舞台。突然,我心里浮现出一个想法,他大概也像其他人一样,被恭雅竹迷住了…… 第十章 如果说文艺演出点燃了全校学生的热情,那么一周后的情人节则把这股热浪推至了顶峰。 我从未听说过在情人节时,我们女生有义务要给男同学送巧克力,当然,关系一般以下的可以忽略。首先,羞于向他人示好在我的观念里根深蒂固,其次,我的零花钱还不够自己花,更别说花在别人身上了。因此,奉行情人节的礼数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然而,既然星媛说这是我们学校的传统,是一年仅有一次的我们女生向男同学表示感谢的机会,最重要的是在白色情人节当天,我们会收到他们的回礼,因此,我也只能入乡随俗,学着弦乐团里的其他人,去给我的列表上为数不多的男同学准备巧克力。 周六的午后,春日明媚,正当我百无聊赖地半躺在床上,翻看手机里文艺演出时所拍下的相片,辛恬突然冲进了我们的宿舍,一把搂住星媛的肩膀,火燎火急地问道:“亲爱的星媛,就明天,好吗?” 看着满心雀跃的辛恬,星媛眼中闪过一丝纠结。“你说了算。” “怎么啦?”我起身望向辛恬,不解地问道。 “去星媛家做巧克力啊。”辛恬朝我眨了眨眼,似乎在奇怪我明知故问。 “原来是要自己做的啊……”我噘着嘴嘀咕道。早知道会那么费工夫,一开始我就应该当作不知道有这回事了…… “亲手做的显得比较有诚意。”见我不为所动,星媛继续微笑着哄我道:“做巧克力真的很好玩,你一定要试试。如果你试过后还是嫌麻烦,明年再送现成的也不迟啊。” “从初一开始,我们每年都去星媛家做巧克力,其他人想去我们还不答应呢,就没见过有人说不喜欢去的。”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辛恬的话隐约透着高人一等的意味。 既然是传统,我也只有遵循的份了……“好吧……”听说手制巧克力比现成的贵上许多,我暗自把心中的列表作出些许调整。绝对不会送他巧克力的,譬如方政等人,不变!至于送手制巧克力的人选……思前想后,唯有徐明曜、杨陶和沈云浩三人值得我表现出十足的诚意。剩下的如杨帆等人,就去便利店给他们买得了。和一视同仁都送手制巧克力的星媛相比,我略显小家子气,所幸辛恬跟我有相同的打算。为防止杨帆吃醋,她只会送他手制巧克力,其他的男同学则用现成的打发。 我不得不承认,做巧克力的过程确实很有趣。 第二天早上,星媛带着我去到一家大型商场购买原料。她告诉我,为了保证口味,她们不会按照食谱用巧克力粉和牛奶去调制巧克力酱,而是选取知名品牌的牛奶巧克力块加热煮溶。我当然会纳闷这和送现成的有什么区别,但我不着急去问,相信接下来自会有答案。查看价格后,我决定买一盒小包装的,然而星媛却让我再多买一盒。据说在制作的过程中,无可避免会浪费掉一部分巧克力,所以,多准备些总是好的。看到星媛打算买的巧克力堆满了整辆购物车,我无奈地听从了她的建议。星媛把买好的巧克力寄存在前台后,就拉着我去挑选装巧克力的盒子。一个小小的盒子竟能要价几十块,让我不禁想起了买椟还珠这个词。虽然它们确实精致漂亮,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盒子。换作平常,我是绝对不会买的,但既然星媛喜欢买这家的,我也不好厚着脸皮说我要去买便宜点的。我硬着头皮挑了三个特价的,见星媛还没挑好,就去旁边的柜台晃悠。其中一个柜台很快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它的几排货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毛线,颜色花式之多让人眼花缭乱,最重要是质量上乘,跟在市场里卖的完全不是同一个档次。尽管价格贵得令人咂舌,可我还是觉得物有所值。我选了两卷天蓝色的羊绒线,去收银处结了账后,悄悄地把它们收到背包里。星媛说得对,有备无患!这些线应该够我织一条长长的围巾了……想到这里,我不觉偷偷地乐了起来。 “我们走吧……”星媛接完电话后,低着头叹了一声。她的父亲本来答应了要来接我们,但因为医院临时有事急召他回去,所以没能赶来。 “给我两袋。”难得有机会帮助星媛,我自然不会放过。 “我自己拿得动……”星媛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 曾几何时,我也说过这句话。“重是不重,就是太碍事了。”不等星媛反应过来,我就从她手中抢过了两大袋巧克力,然后大步流星地往出口走去。我不可能看着她为难而无动于衷。 “谢谢你,殷然……”星媛在我身后轻声说道。 “客气什么。”我停下脚步等星媛跟上。“你来带路吧,我不知道要怎么走。” “好的。”星媛提着三个装满空盒子的购物袋,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的。 不知是羞于自己狼狈的模样,还是为父亲的失约而难过,星媛眼角泛着泪光。我很识趣地装作没看见,因为我明白,此时她最需要的是独自收拾心情。 在车站等车的时候,我们遇到了李嘉敏。听说我们正要去星媛家做巧克力,她羡慕得声音发颤,不停地询问我们各种细节,害我们错过了好几辆公交车。见她那么感兴趣,星媛思索了片刻,决定邀她和我们一起回去。一如辛恬所言,李嘉敏高兴还来不及,想都不想就答应了。有李嘉敏的帮忙,一路上,星媛和我都轻松了不少,不过,这份轻松是要付出代价的。弦乐团的其他人可不像星媛一样乐意让李嘉敏这个外人参加我们的聚会。还好星媛第一时间向她们说明这是她的主意,否则,她们肯定会迁怒于我,毕竟前一次,是我自作主张去请她的。且不说她们溢于言表的不满,单单是用与对待梅芳寻截然不同的态度去敷衍甚至疏远李嘉敏,就足以令她难堪。我们和梅芳寻交情甚笃,她习惯融入到我们之间,李嘉敏却不然。 “把巧克力放到不粘锅里面,边加热边搅拌……”星媛顾着手把手教我做巧克力,丝毫没有察觉周围异样的气氛。 “好粘……要不加点水?”我一边用余光瞥向满面愁云的李嘉敏,一边低声抱怨道。 “不能加水,要不待会儿就凝固不起来了!”星媛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脑袋,笑道:“小傻瓜。” “好吧……”我不忍再看快要哭出来的李嘉敏,愧疚地收回了目光。 “我先帮你看着,你去选模具吧。”说完,星媛示意我打开顶柜。 “我要先挑!”辛恬急匆匆地跑了过去,把柜子里的所有模具都翻出来摆到餐桌上。“就是它!”她拿起一个硕大的心形模具,以胜利者的姿态在我们跟前展示。 “你要做那么大的巧克力吗?”我惊讶地问道。依我看,她根本不用担心有人会跟她抢这个东西。 “没办法,谁叫杨帆喜欢吃巧克力呢。”辛恬露出甜蜜的笑容。 “殷然,你的巧克力酱快好了。”星媛适时地制止了我接下来的吐槽。 “哦,就来。”我扫了一眼五花八门的模具,随手拿起一个熊头形状的,犹豫了一会儿,把一个五角星形状的也一起带上了。 “我也喜欢这个小熊,你介意我跟你用一样的吗?”星媛一脸尴尬地问道。 “当然不介意。”我一心思考着要怎么回收残留在锅里的巧克力,丝毫不在乎星媛想用什么模具。“星媛,你说我能把它刮下来吃掉吗?” 听了我的话,星媛噗嗤笑了。“殷然,你放心,我有更好的法子。” 等大家把做好的巧克力包装好,星媛让我们去客厅坐下歇息,自己则去厨房给我们张罗吃的喝的。看着她端上来的两盘沾满巧克力酱的草莓,我由衷地佩服起她的聪明和慷慨。这些草莓,还有放在巧克力里的杏仁,都是她默默出资给大家准备的。 “柠檬水和巧克力草莓简直绝配!谢谢你,星媛!”梅芳寻举起杯子,向星媛致意。 “谢谢星媛!”我们齐声向星媛道谢,以致李嘉敏的声音被淹没了。 “今天太忙,没有招呼好大家,改天再聚。”星媛朝我们深鞠一躬,看上去十分端庄优雅。 “星媛,你太谦虚了。”于梦涵环顾了众人一遍,接着意味深长地说道。“供人白吃白拿,还有什么招呼不周的?” 顿时,空气像是凝滞住了,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半响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心里都清楚于梦涵意指何人。平日里,弦乐团的其他人没少在她背后说闲话,可在她面前直说倒是第一次,着实太过伤人。 “我走了。”李嘉敏红着眼夺门而出,星媛连忙拎起她扔下的装着巧克力的袋子追了出去。 “梦涵……你……”辛恬似乎没找到合适的语句,索性不说了。 “我只是道出大家的心声。”于梦涵瞪大双眼,气呼呼地说道:“凭什么让她占星媛的便宜。” 星媛回来后,大家看出她心里难过,于是对刚才的事避而不谈,吃完草莓后,也就陆续离开了。至于厨房里的一片狼藉,只有梅芳寻和我在意。 临走前,星媛递给我三张印有彩色插画的小卡片。“我看你买的是一样的盒子。把它们别在盒子的丝带上吧,这样不容易弄混。” “谢谢……”我心虚地接过它们。白吃白拿……在她们的心里也是这样看我的吗?我不敢继续往下想。 第十一章 本周五将会迎来大家翘首以盼的情人节。为了在最后时刻赢得女生们更多的好感,让自己不至在节日当天空手而归那么丢脸,从周一开始,班上的男生们都竭尽所能表现得亲切温和、善解人意,就连在体育课上时常向我们说教的方政,也变得不那么盛气凌人。不过这并不会影响我的决定,不送就是不送!实际上,他也不稀罕我送就是了。毕竟像于梦涵那样对他青睐有加的女生为数不少。关于这一点,我想他多少也能察觉得到。鉴于时间仓促,我放弃了把围巾织完的念头。常言道慢工出细活,这么好的毛线,值得我珍而重之。 周四晚上,星媛的父亲终于得空帮她把巧克力送来学校。为了把写着名字的小卡片一一别到盒子上,星媛忙得不可开交。眼看距离关灯时间还有不到五分钟,星媛无奈地停了下来,转而整理床铺准备睡觉。 “其实我可以帮你一起弄的……”我钻到被窝里,嘟囔了一句。 “剩下不多了,明天我早点起来就能弄完。”见我不回话,星媛沉默了片刻,又开口说道:“好吧……告诉你实话,其实……盒子里的巧克力是有区别的……” “有什么区别?”我既惊又奇,连忙问道。没想到向来温柔和善的星媛竟也会存着这种小心思。 “没什么……就是大小不同而已……”星媛的话里透出了一股可疑的气息。 “是吗?真的只是这样?”我拉长声音追问道。 “不然会是什么……”星媛支支吾吾地道。 “鬼才信呢!”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我还没问你呢,那个特别的巧克力你是打算送给谁的?”星媛故作神秘地低声问道。 原来她发现了我做了两种巧克力,难怪她会给我小卡片。“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随着十点钟声响起,整栋宿舍的灯光消失于无形,我寄望于黑暗把我声音中的颤抖掩盖过去。 “你以为能瞒得过我吗?”星媛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早晚会知道的。” “彼此彼此。”尽管我不如星媛一般底气十足,但我还是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星媛很容易就能打听到我做的星型巧克力落到了谁的手中,而我却对星媛的秘密毫无头绪。 第二天早上,等我醒来时,星媛已然换好校服,准备出门。 “你不等我吗?”我揉了揉惺忪睡眼,撅着嘴嗔道。 “怎么敢不等。”星媛微笑着安抚道。“不过你要快点啊。” 匆匆洗漱更衣后,我和星媛一人提着两袋巧克力赶往教室。巧克力虽重,所幸我们住在三楼的宿舍,下楼不算太吃力。正当我奇怪星媛怎么会心安理得地让我帮忙之际,一个叫唤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冼星媛,这里!”三个同班的男生站在宿舍楼的大门外,似乎等了有好一阵子。 “谢谢啦。”星媛边道谢边把自己和我手里的袋子一个接一个地递了过去。 “不客气!”男生们接过四个袋子后便离开了,丝毫没有要和我们同行的意思。 看他们驾轻就熟的样子,想来像这样的事情不在少数。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我酸溜溜地暗念道。 一到课间休息时间,教室里的气氛就变得异常活跃。女生们穿梭在课室的各个走道中,甚至跑到了其他班去,为的是给相熟的亦或是心有好感的男生们派送巧克力。而男生们则有意无意地在女生面前晃悠,希望能引起她们的注意。我派完最后一颗从便利店买来的巧克力后,便开始搜寻徐明曜的身影。不过短短十分钟功夫,徐明曜就收到了十多份巧克力,其中不乏包装精美的手制巧克力。听周围的男同学碎语我才知道,送徐明曜巧克力的除了我们班的女生外,更多的是别的班甚至别的年级的女生,其中有几位还是班花级的人物呢。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起了恭雅竹,于是便佯装随口一问,可惜没能得到确切的答案。我怔怔地看着书包里的巧克力,犹豫是否要留下来自己吃掉。就在这时候,杨陶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你的作业怎么没写完就交上来?想蒙混过关可不行啊。”杨陶语气平缓,让人听了心里不会觉得不快。 “昨天太忙了,所以没来得及做完……”我低下头吞吞吐吐地回道。 “赶紧拿回去写完吧,不然英语老师又该批评你了。”说完,杨陶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去了。 我拿着一盒巧克力走到杨陶的身旁,一手接过他递来的作业册,一手把巧克力放在他的桌子上。 “哇……谢谢!”杨陶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不知所措地道了声谢。 “高兴坏了?难道你就那么想收到巧克力吗?”我忍不住揶揄道。 “我喜欢吃巧克力……”杨陶尴尬地把盒子收到抽屉里,继续说道:“况且,这是人缘好的证明。” 他还会在意自己人缘好不好?回想起他平日对人态度的冷淡,我但觉好笑。“那么,今天你收到了多少巧克力呢?” 闻言,杨陶面有难色。“……没多少。” “看你这么可怜,明年再送你一个吧。”说完,我扑哧一声笑了。 “哦……那就先谢谢了。”杨陶搔了搔头,有些无所适从。 相比之下,沈云浩显得从容许多。他彬彬有礼地向我道谢后,还不忘问我喜欢吃什么。作为回礼,他打算在白色情人节那天给我买。 直到中午放学,我还没拿定主意要不要把最后一份巧克力送出去。午饭时,我们和管乐团聚到一起,话题自然离不开情人节的事。辛恬悄悄告诉我们,杨帆收到巧克力后立马拆开吃得一点也不剩。考虑到那块巧克力之大,我们不禁捧腹大笑起来。接着,于梦涵向我们抱怨起方政的不近人情。以前他还会随大流勉强收下巧克力,今年却一反常态,说什么要回礼太麻烦,坚决不肯收。见他接连拒绝了好几个送他巧克力的女生,于梦涵不想自讨没趣,只好就此作罢。我想起星媛给全班男生都准备了巧克力,于是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从袋子里随手拿出一盒巧克力递给了我。原来星媛也不待见他……从星媛的举动可以断定,这里面的巧克力应该是小颗版的。我把玩着手中的小盒子,心里偷偷地乐了。有它作为参照物,我就能知道星媛给谁送大颗的巧克力了。梅芳寻跟我们说,除了几份手制的巧克力外,她还买了两盒巧克力,如果没人主动问她要,她就分给我们吃。这种不刻意的做法正合我意,于是我暗暗决定如果徐明曜刚好路过我的座位,我就把巧克力送给他,否则就算了。 到了下午,给徐明曜送巧克力的女生依然络绎不绝,使得他没有片刻闲暇,加之我和他素来没什么交集,就更难找到机会把巧克力送给他了。随着放学铃声响起,我彻底放弃了令我心烦意乱了整整一天的念头。我怀着淡淡的忧伤和失落收拾东西准备和星媛一起回宿舍,这时,我身后不远处传来了阵阵笑声。我心不在焉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当即被眼前的情景给逗笑了。原来,徐明曜用来装巧克力的纸袋底部突然裂开了,数不清的巧克力倏地散落一地。徐明曜大惊失色,慌忙蹲下去捡,却又不知要怎么把它们带回家,高大的背影既狼狈又好笑。 “我有袋子!”星媛派完巧克力后,正好空出来四个袋子,她把其中一个放到了徐明曜桌上。 “哦!谢谢,谢谢啦!”徐明曜笑逐颜开,忙不迭道谢。 我默默地把书包里最后一盒巧克力塞到裤袋里,然后把滚到我附近的巧克力收集起来交还给徐明曜。 “放到袋子里就行了。”徐明曜冲我会心一笑。 我站在原地踌躇了半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把巧克力拿出来。“这个……给你……” “还以为你不打算送我……”徐明曜双眼一亮接过巧克力,低声说道:“杨陶跟我炫耀你送他巧克力了,我纳闷怎么我没收到呢……” “少不了你的份……”看到他那么高兴,我心里满溢着欢乐。 第十二章 没有情人的人,是不是就没资格过情人节呢?当然不是!我们不是还有友情和亲情吗?放学后,弦乐团和管乐团相约到音乐餐厅共度佳节。由于购买情人节礼物已严重超出我的预算,未来半个月我都不得不省吃俭用才不致厚着脸皮问家里再要零花钱,因此我推说要回去补做作业,头一回没有遵从她们的安排。所幸像辛恬之流有男朋友的人也没有参加聚会,否则我的拒绝免不了会显得特立独行,甚至有些不合群。去饭堂吃过饭后,我独自漫步在校园的林荫道上,细细咀嚼徐明曜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他这么期待我送他巧克力,是不是表示我在他心目中有一席之地呢?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嘴角上扬,欣喜之余还有一丝得意。等我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宿舍门前。我环顾四周,发现整栋楼除了零星几个窗户透着灯光外,其余的都是漆黑一片。看样子大多数人都不打算错过这场狂欢。 “有钱真好……”我嘀咕了一句,翻出钥匙转开了门锁。 自然,宿舍里空无一人。我洗过澡,见星媛还没回来,于是,便带着手机和耳机爬到床上,想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好好享受片刻的宁静。随着手机屏幕亮起,轻柔而悠扬的乐曲从耳机中缓缓流淌出来。在静谧的黑夜中,挂在我床头的夜明灯成了整个房间唯一的光源。借着它的光亮,我翻开读到一半的侦探小说,任凭思绪徜徉在书本所构建的黑白分明的世界之中,对窗外的动静浑然不知。 咚咚!一个不同寻常声响把我拉回到现实之中。它的声音虽不大,但在这样寂静的时分出现足以令人心惊胆战。我警觉地看向离我床头不远的那扇紧闭的窗户,脊背发寒。正当我困惑那个声响从何而来之时,它再次出现了。此时,我可以肯定,有人在敲我的窗户。考虑到安全问题,宿舍的窗户被设计成扁窄的长方形,以确保连最瘦弱的初中生也无法从它钻过。故而,我无需担心有人会在我推开窗户后趁机闯入。话虽如此,我多少还是觉得害怕,没敢把窗户完全打开。我依靠半透明的窗户掩护,偷偷望向窗外的那棵大树,很快发现树冠上的异样。毋庸置疑,有人躲在树上!只可惜,淡黄色的路灯灯光被树的枝叶遮挡了大半,我很难透过昏暗的光线辨认出那个人是谁。其实,我根本不必大费周章去猜测,一张不知何时放在了窗台上、折叠得十分工整的纸条回答了我的疑问。我蹑手蹑脚地拿到纸条后,悄悄把它拆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落款处“徐明曜”三个字。我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加速的心跳。有什么话他不能当面对我说呢?我迫不及待默念起纸条上的字句来。 我知道你送我的巧克力是独一无二的……我无法制止自己不去想兴许它暗含着某种特殊的意义……但愿我没有自作多情…… 震惊与激动瞬间涌上心头,淹没了我全部的理智。我连忙捂住嘴,不让过重的呼吸声泄漏我心底的狂乱。我不敢相信他竟会注意到我送的巧克力,不敢相信他竟会对我存有好感……是我误会了吗?可纸条上的签名分明是他的字迹,这就是最好的证明,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梦,更不是我的幻想! 树叶沙沙作响,一只小小的毛绒泰迪熊钥匙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窗台上。我双手捧起它来,覆在胸前,无限的甜蜜随之蔓延开来。他怎么会知道我喜欢泰迪熊?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是那块巧克力!它是熊的形状……突如其来的感动使我泪水盈眶,我顾不上矜持,把手往窗外伸去,希望能碰触到他。当那只粗糙而温暖的手握住我的手时,我不禁心头一颤,脸颊滚烫得犹如在发烧。徐明曜用指腹轻轻地在我的手上划了一下,仿佛在对我说:就这么说定了…… 直到徐明曜远去,我才把手收回。从窗外吹来的清风冷却了我脸上的热度,却对我那颗狂跳不已的心无可奈何。难以入眠并没有令我觉得困扰,反而给了我胡思乱想的理由。徐明曜的举动使我想起了《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窗外表白的经典桥段,极富浪漫气息。我下定决心要把这个秘密珍藏在心里,永远不与别人分享。然而,我清楚地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正处于飘飘然的状态,稍有不慎很容易会说漏嘴。于是,我急忙把灯关上假装已经睡着了,如此一来,就不必面对即将回来的星媛了。 我坚信,我和徐明曜会有和罗密欧与朱丽叶不一样的结局,事实证明,我只猜对了一半。 自此以后,我们俩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那晚的事。我不介意他从没亲口向我表达自己的感情,毕竟恋爱是相互的,对恋爱一知半解的我自然不能强求笨嘴拙舌的他一再主动。对于这种似有若无的暧昧,我乐在其中,故而并不着急改变现状。 只可惜,暧昧再隐秘终究还是瞒不过女生们灵敏的直觉。 “你们有没有发现,徐明曜近来常常看向我们这边?”于梦涵首先察觉到了端倪。 我默不吭声低下了头,以掩饰自己的心虚和不安。其实,让她们知道事实也未尝不可,可要我当着众人的面承认,总归还是会有点难为情。 “对呀,你们猜他在看谁?”辛恬冲徐明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吓得他立刻转过头去,不敢再往这边看。 “反正不是看你。”于梦涵话还没说完,其他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谁稀罕他看啊!”辛恬气呼呼地回嘴道。横竖她和杨帆的感情稳定,多一个倾慕者不过是锦上添花,无伤大雅,如果那个人是徐明曜,就更值得炫耀了。“别说些没用的了。这里就那么几个人,你们觉得他到底看上谁了?” “依我看,星媛的可能性最大。”于梦涵用手托着腮,漫不经心地说道。 “同意!”其他人纷纷附和道。 “怎么可能是我……”星媛低声抗议道,两颊倏地泛起了红晕。 “不然还能有谁?”辛恬以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笑道。 我默默地把手伸进书包里,紧紧攥着那只泰迪熊钥匙扣。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于梦涵要急于对方政宣示主权,纵然她从来没有得到他。听别人胡乱猜测徐明曜的心意使我心里闷得发堵,很是不舒服。既然我已经决定在春游的时候和他像其他情侣那样结伴而行,何不现在就公开我们之间的关系,省得自己为流言蜚语而心烦。我鼓起勇气想要提出异议,却发现话题早已变成了下周的测验。 就算过了那么多年,每当我回想起那时的情景,仍然会不由自主渗出一身冷汗。如果当时我没有沉住气说出了那个秘密,后来的事态也不知道会糟成什么地步。我想我应该感激那时转移话题的人,我想那个人应该是星媛。她确实有充分的理由这样做。 第十三章 上高中后,我发现一年到头值得庆祝的日子不在少数。在我们收到白色情人节的回礼之前,还有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要到来,那就是星媛的生日。只要你听过出自星媛之口的那个故事,你便忘不了她的生日。她出生在2月28日的最后一个小时,那一年正好是闰年,也就是说如果她出生晚一小时的话,生日就会变成了2月29日。据她说,她的父母不仅会在她生日当天调休,以便给她准备盛大的生日派对,还会送她昂贵的首饰,作为她日后的嫁妆。能得到如此丰厚的礼物和全心全意的关注,试问谁还愿意四年过一次生日?当然,换作是我又另当别论。毫不起眼的我能有一个特别之处被人记住亦不失为一件好事。可惜的是,我的生日跟我这个人一样普通。 对于要送什么生日礼物给星媛这个问题,我至今没有定案。我既没有充足的资金去买体面的礼物,又不甘落于人后——弦乐团的其他人早早便准备好礼物,却一直守口如瓶,使得我心里的危机感越发加剧。眼看时间所剩无几,我终日寝食难安,焦虑的情绪完全盖过了秘密恋爱的甜蜜。思前想后,唯有手制品可以与价值不菲的礼物相较。于是,我翻出几近完工的浅蓝色围巾,内心挣扎了半天,终于狠下心来把它拆掉。徐明曜可以等……我难过地安慰自己道。凭我对星媛的了解,要织一个她喜欢的东西并不难。而今最大的问题在于织毛线颇为费时耗力,偏巧近期各科的测验不断,致使我不得不花大量的时间去复习。为了能在星媛生日当天把礼物送出,我接连好几天的深夜都躲在被窝里,借着手机的灯光赶工,时常通宵达旦,弄得自己成天肩酸背痛,无精打采。心细如星媛,自然知道我熬夜的原因。只是她不忍说穿我用心给她准备的惊喜,故而装作不知。我很感激星媛的善解人意,更感激她把那些划满重点的笔记本借我看。需知道,那些笔记本她从不肯外借,可这一回,为了帮我渡过难关,她破例了。在这里,我必须替星媛解释一下,她之所以不愿把笔记本借人,是因为她划的重点十分精准,少说也有70%会在试卷中出现。很多人一旦尝过甜头就无法回头,以后总想着要去走捷径,她不愿我们沦为那样的人。她说她了解我的为人,所以愿意冒一次险。正如星媛所相信的,我没有打算去走捷径。但那并不是因为我的品德有多高尚,而是我压根不在乎成绩。撇开父母的殷殷期盼、自己的虚荣心不谈,成绩于我而言不过浮云。我对未来没有任何规划,上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不清楚自己到底想星媛的生日快些来到,好让这段磨人的日子早些结束,还是希望时光走得慢些,好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把礼物编织得更精良。总之,那一天如期而至,我的真实意愿到底是什么在时间面前根本毫无意义。 那一天早上,临出门前,星媛喷了几下新买的香水。她曾告诉我,我们学校百年来坚守校风淳朴的优良传统,她不愿与之背道而驰,故而,只有在重要的日子里,她才会稍作打扮。平日里,星媛轻易就能成为众人的焦点,现在有了香水的点缀,便更加引人注目了。班上的女同学都在打听她用的是什么香水,不少男同学则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路过她身旁,只为闻一闻那香气。每当这时,我都免不了要洋洋得意一番。毕竟,我是星媛的好友,我可以去参加星媛的生日派对,仅凭这两点,足以羡煞旁人。 当日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往常,即便没有老师看管,我们都会十分自觉地埋头写作业,为的是能在下课后有更多空闲的时间。然而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一想到等下会去星媛家开派对,弦乐团的其他人都坐不住了。顾不上会打扰到别的同学,弦乐团数人交换眼神后,便围到星媛身旁开始窃窃私语,不时还抿嘴轻笑,好不欢乐。至于坐在星媛附近的我,只要随口附和几声,就能完美地融入其中,实在再简单不过了。正当我半眯着眼,心不在焉地听着她们闲聊一些我完全不认识的同学的逸闻轶事时,班里突然响起了阵阵欢呼声和惊叹声。我睁大眼睛,直愣愣地看向教坛前令人震惊的一幕。在杨帆等人的簇拥下,徐明曜捧着一个足足有5磅重的大蛋糕朝我们走来。蛋糕上点着的蜡烛让我无法欺骗自己,它只能是一个送给星媛的生日蛋糕。 为什么?我两眼发黑,头脑一片空白,唯有内心一声声痛苦的呐喊告诉我,我还没昏过去。徐明曜羞涩的笑容,星媛绯红的脸颊,众人的手舞足蹈,吵得我耳朵嗡嗡直响的起哄声、喝彩声,一切的一切汇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把我卷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我木然地望着周遭的人在笑在叫,直到泪水盈眶,我才想起要尽快逃离这个地方。我不能扫了他们的兴,更不能让别人看出我的心事。趁着大家给星媛合唱生日歌时,我悄悄地走出了教室。 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后,我迈开脚步,直奔向体育馆。没有体育课或社团活动的体育馆冷清得可怜,不过,这正合我意。更衣室里的独立隔间让我感到分外安全,宁静的气氛让我得到了些许安慰。我以为自己会大哭一场,没想到只掉了几滴泪就平静下来了。而最令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在我恢复理智后,头一件考虑的事竟是该如何处理我书包里的泰迪熊钥匙圈和被我珍而重之地收藏在音乐盒里的徐明曜写的那张纸条。按照侦探小说的逻辑,把它烧成灰烬才是最稳妥的。可在校园里,很难找到火源。多留它们一天就会多一分被人发现的风险,我必须今天把它们处理掉!我捏紧手里的钥匙圈,准备等下将它丢弃在体育馆外的垃圾桶里。至于那张纸条,我打算先把它撕成碎片,然后扔去宿舍外的垃圾桶那儿,这样一来,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它……直到一再确认计划周详无误后,我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我无力地闭上双眼,任由蓄在眼眶里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这几滴泪水,足够祭奠我那不曾实现的初恋了。委屈过、顾影自怜过,我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隔间。我走到镜子前把自己审视了一番,发现除了眼圈有点红外,俨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星媛的光芒下,谁又会注意到我的眼圈呢?我不经意瞄到了墙上的挂钟,不由得吓了一跳。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我得赶紧回教室和她们汇合,马上就要出发去星媛家了!星媛的生日派对……一定很好玩……想到这里,我不自觉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第十四章 我回到教室的时候,大家正在分着吃星媛的生日蛋糕。我悄悄地挤进人群里,妄自以为能不被人发现我离开过,不料星媛一眼就看到了我。 “殷然,你上哪去了?”星媛轻轻把我拉到身旁,微笑着问道:“想吃哪一块?我给你切。” “好啊……”当我目光移向蛋糕后,便再也无法故作轻松了。虽然蛋糕已被分去了大半,可画在上面的那两只泰迪熊依然清晰可辨。它们憨厚可掬的笑容无声地讽刺着我的愚蠢和自不量力。大家都知道星媛喜欢什么,至于我,谁又会在意?丢弃钥匙扣所带来的那一丁点难过与愧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残余一丝痛快。冷静下来细想,情人节那天晚上的事情再简单不过了,徐阴曜一心想向星媛告白,可惜弄错了方向,故而才引发了这场误会。像徐阴曜这么优秀的人,又怎会放着和他极其般配的星媛不去追求而去选择我呢?我阴阴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讨人喜欢的地方……我本该早早就意识到当中显而易见的不合理之处,只不过,我更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而选择对现实视而不见罢了。我很惊讶自己能如此之快地释怀,甚至能在面对两人充满甜蜜的微笑时泰然自若。在估量着哪一块比较好吃的同时,我不忘在心里笑话徐阴曜:他还真以为天下的熊都一样吗?需知道,星媛喜欢的是轻松熊的妹妹,我喜欢的才是泰迪熊。纵然徐阴曜不得要领,可从星媛泛着红光的脸颊可以看出,就算徐阴曜送的是北极熊图案的蛋糕,她也照样喜欢,更何况是同为棕熊的泰迪熊。 “还要吗?”星媛忍俊不禁地看着狼吞虎咽的我,低声问道。 “不要了,等下去你家再吃……”我接过她递来的纸巾,把嘴角的奶油搽干净。 “殷然,我劝你还是多吃点吧!不夸张说一句,星媛家的蛋糕未必比得上我们兄弟送的。”话还没说完,杨帆麻利地切了一块很大的蛋糕放到自己的碟子上,以行动证阴它是如何地美味。 “你凭什么这么说?”辛恬冲他翻了个白眼。 “知道什么是蓝带吗?徐阴曜的妈妈就有那个证书!不信你们问问他。”杨帆在说“蓝带”二字时故意提高声调,生怕有人没听见。 在徐阴曜尴尬而不失自豪地承认事情属实后,不少人纷纷朝他投以钦羡的目光。 “什么是蓝带?”我咬着叉子,不解地问道。 杨帆搔了搔脑袋,一脸为难地回道:“这个嘛……简单来说,就是有那个证书的人做出来的蛋糕会比普通蛋糕贵上一到两倍……就是这么厉害。”” 我虽然没买过生日蛋糕,但也知道普通蛋糕店里的蛋糕一磅动辄一两百。这么算下来,眼前的蛋糕少说也要2000多块?想到这里,我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意气用事拒绝吃徐阴曜送给星媛的蛋糕,否则这一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再有机会品尝到这么高级的蛋糕了……好吧,我就这点志气……不甘心自己因囫囵吞枣而没有尝出蛋糕的特别之处,于是,我默默地给自己添了一块和杨帆那块差不多大的蛋糕。就在我啧啧称赞蛋糕的甜味与夹在它里面的草莓的酸味融合得恰到好处之时,杨帆和辛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拌嘴。 “我们不去可以,可我们说什么也不答应你们不让我们家徐阴曜去。”杨帆以一副好不威风的样子对我们弦乐团宣告道。 “我们女生的聚会,你们来掺和什么啊!”辛恬的态度坚决且强硬。“一句话,不许就是不许。” 置身于僵持不下的双方中间,主人家星媛显得左右为难,只好沉默不语。 “我……我还是不去了吧……”徐阴曜按住杨帆的肩膀,适时制止了接下来的争执。 看见神情落寞、一脸失望的徐阴曜,即便是我也会替他不值。他如此用心地为星媛庆祝生日,到头来却连她的生日会也没能参加,未免可怜。 “让你多管闲事!”辛恬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理会杨帆。 “啊……兄弟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杨帆委屈巴巴地嘟囔了一句后,便匆匆跑到辛恬跟前又是认错又是道歉。 望着杨帆吃瘪的窘相,我们都笑得合不拢嘴。 我曾因没有像样的衣物穿去参加星媛的生日会而苦恼不已,星媛知道后笑我太傻。她告诉我,她不过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因此,她的生日会并不会像电视上所看到的那样隆重。听完她的话,我着实安心了不少。毕竟,谁也不想因为打扮寒碜而成为派对中的一抹另类风景。另一个令我欣慰的是,受邀参加生日派对的只有弦乐团和管乐团十数人。由于大家时常玩在一起,彼此算得上熟稔,所以相处起来随意即可,太客套反倒显得虚伪。 星媛的父母不仅为前来参加生日派对的住宿生向学校申请外宿,还保证在派对结束后将其余的女生安全送回家,如此一来,我们便再无后顾之忧,可以尽情享受欢乐的时光了。这样的安排让我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跟星媛一样,是温柔体贴的人。可当我看到出门来迎接我们的两人时,我惊讶地发现,他们非但称不上殷勤好客,神情反倒有些冷淡,更多的是疲倦。与我缘悭一面的星媛父亲有一张棱角分阴的脸,看上去严肃而不失气度,星媛的母亲则和我想象中的一样是个大美人,可惜那不时闪过的锐利目光让她的美失色不少。还好,星媛只继承了他们的优点。星媛的妹妹和奶奶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着我们。一见到星媛的身影,穿得像个公主似的小婴孩高兴得手舞足蹈,又跳又叫,非要星媛抱着不可,煞是可爱。看到这一幕,星媛的奶奶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星媛的妈妈从星媛手中接过婴孩,催她去换衣服。原来,星媛的妈妈打算让星媛穿上新买的裙子,以便在生日派对中给她拍照留念。让我们意外的是,星媛竟然拒绝了她妈妈的好意,坚持要和我们一样穿着校服。事实上,无论星媛打扮与否,她都是我们中最耀眼的一个。 吹蜡烛许愿后,星媛亲自给我们分蛋糕。星媛父母所买的生日蛋糕上面铺满了又大又红的草莓,切开后还有浓浓的巧克力酱流出来,可算是用料十足、制作精良,然而,论味道,确实与徐阴曜妈妈做的相距甚远。陪我们吃过蛋糕后,星媛的父母便默默地上楼去了,把客厅让给了我们,不久后,星媛的奶奶也抱着星媛的妹妹回房休息。直到关门声响起,我们才把端庄文静的面具卸下,开始雀跃起来。我觊觎摆在桌上的饮料和零食已久,正想一一品尝,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彻底失去了胃口。再新奇的饮料和零食也无法与八卦……不对……是恋爱的魅力相较量。众人不消一会儿便把星媛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盘问起她和徐阴曜的事。 “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抵挡不住大家的攻势,星媛只好举手投降。 和她们一样,我用充满怀疑的眼神看向星媛,但和她们不同,我想探究的不是真相,而是星媛到底知不知道真相。 “看你二话不说就收下了他送的蛋糕,不像是不知情啊!”于梦涵酸溜溜地揶揄道。 我警觉地盯着于梦涵,额头冷汗直渗,生怕她猜出事实。 “或许人家只靠眉目就能传情,怎么说来着,对!心有灵犀也说不定啊!”说完,辛恬噗嗤地笑出声来。 我偷偷舒了口气,但心脏依旧在狂跳。 “没的事……”星媛被她们说得面红耳赤,娇羞地笑了。 “他之前真的没向你暗示过什么吗?难道他就不怕当众被你拒绝?”梅芳寻接连提出疑问。 闻言,我发出生硬的笑声,试图通过融入大家以掩饰内心的惊恐。求你们不要再问了!我在心里不断地吼道。 “也许他认定星媛不会拒绝他?”从人群的某个角落飘来了董怡龄的声音。 就当是这样吧……我连忙点头赞同。 “他还真有自信啊……”于梦涵忍不住讥笑道。 “可我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星媛轻声说了一句,轻得只有紧挨在她身边的我才听得见。 “时候不早了,要不我们开始送礼物吧?”为了尽快结束这个话题,我鼓起勇气大声向其他人提议道。 “都快9点了啊!”于梦涵看了一眼客厅里的大座钟惊呼道。 “你们送完礼物赶紧回家吧。”辛恬朝她眨了眨眼,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把星媛交给我们!漫漫长夜,我就不信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嘿嘿!”于梦涵心领神会地回了个眼色。 听了她们的话,我但觉脊背发凉,一心祈求着她们玩累了能早些睡觉,不要再刨根究底。不过,即便躲得了今晚,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指不定有一天,徐阴曜会突然心血来潮旧事重提……如果星媛知道了会怎么做?她会生我的气,还是索性和我绝交?我失魂落魄地看向星媛,心里慌乱得很。 “刚才谢谢你……”星媛温柔地握住我的手,让我那颗受惊的心平静了下来。 “没什么……”看着星媛真诚的双眼,我心虚之余不禁萌生出一个可笑的念头,眼下徐阴曜被星媛迷得昏头转向,或许很快就会彻底忘记那天晚上的事。只要他不说,世上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了……想到这里,我心里免不了有几分得意,不由自主咧嘴笑了。 那天晚上,我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把那个念头变成现实,甚至向上天许愿,只要能瞒住星媛一辈子,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那时的我何曾预料到,将来的我同样会不惜一切,为的仅是收回这个愚蠢的愿望…… 第十五章 我敢断言,如果没有徐明曜,我送的羊毛手套将会是星媛最喜欢的生日礼物。 星媛生日的第二天,她的脖子上悄然出现了一条我从未见过的项链。项链的吊坠是一颗银色的五角星,它的右下角上垂着几缕银色的穗子,穗子末端挂着一颗小小的、镶了钻的五角星,做工十分精巧。随着星媛的活动,那颗闪闪发亮的星星在她白皙的颈脖上微微晃动,一如流星般炫目,让人无法假装视而不见。项链的设计优雅而不失清新,与星媛的气质甚为相配,赢得众人一致好评,同时也勾起了众人皆有的好奇心。在重重逼问下,星媛终于承认那条项链确实是徐明曜送的。如此一来,另一个问题随即出现。同样有男朋友的辛恬知晓内情后很是嫉妒,后来,当她听说送项链这个主意是从篮球队里集思广益而来的,她便更觉委屈万分,不由得生起闷气来。为什么杨帆懂得替别人去参详,却不懂得在她过生日时有所表示?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辛恬随便找了个理由把杨帆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借以发泄心中的不满。不明就里的杨帆可怜兮兮地向我们诉苦喊冤,不料竟未得到任何人的同情。毕竟,无论对错,我们总是会和好友站在同一阵线上,这是我们一直以来所坚守的原则。 与时常被我们当作调侃和戏谑对象的辛恬和杨帆的恋爱不同,星媛和徐明曜的恋爱于我们而言是憧憬和向往的存在,再多的溢美之词也不足以表达我们心中的钦羡之情。纵然我们毫不掩饰地对它投以过多的关注,简而言之:八卦,却容不得旁人说它半句闲话,着实是怪得可笑。如果没有接下来的变故,我想,即便到了毕业,我们依然还在聊这个话题,而且乐此不疲。 徐明曜出生在炎热的盛夏,每天都是阳光灿烂,一如其人。虽然离他的生日还有好几个月,但星媛已经迫不及待地去苦恼要送他什么生日礼物了。 “他会喜欢什么呢?”星媛双手托腮陷入了沉思之中。 望着她就像画中那些坠入爱河的美丽少女一样,眼里透着无比的悸动与淡淡的忧伤,不知怎么的,我竟有些不安。常言道,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太过美好的事物往往很难久存于世……不!星媛不会变心,徐明曜也不会!只要他们坚守初心,谁又能破坏得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呢? “要不让杨帆去打听打听?”辛恬一本正经地提议道。 “好啊!”星媛满心期待地看向辛恬,却不知高兴不过一秒。 “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杨帆会说漏嘴吗?”于梦涵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个嘛……我不敢保证……”辛恬同样漫不经心地回道。 “还是算了……”星媛失落地摇了摇头。恋爱中的少女绝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给恋人惊喜的机会,即便是星媛也不能免俗。 “礼物贵在心意。”我搂着星媛的肩膀安慰道:“依我看,无论你送他什么,他都会喜极而泣的。” 听完我的话,弦乐团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辛恬边笑边道:“话虽如此……” “哎……”星媛很快收起笑意,轻叹了一声,没等我们回过神来,她突然喜逐颜开,欢声道:“你们觉得那个怎么样?” 大家连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星媛指的是辛恬书包上那个出自我手的毛线玩偶。 “不错!”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殷然,你说我该织什么送他呢?”星媛紧紧地拉住我的手,声音有些颤抖。 “围巾?”我脱口而出,当即后悔不已。 “围巾?”星媛一脸惊讶地重复着我的话。我回答如此之快,显然令她有些意外。 “织围巾最简单……””我故作镇定地回道。 所幸恋爱中的人大多都会被恋爱蒙蔽住双眼,以致失去了应有的理智。星媛并未察觉到我表现的不自然之处,因而对我的话深信不疑。“那就听你的,选最简单的,太难的我也学不会。”说完,星媛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以星媛的聪明才智,只要她下定决心要学,是不可能学不会的。她之所以没有向难度挑战,不过是因为希望送给徐明曜的礼物能尽善尽美罢了。 就在大家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什么花式、哪种颜色比较适合徐明曜时,辛恬突然干巴巴地说道:“星媛,别忘了,徐明曜的生日是在8月,那时送他围巾他可用不上啊。” 闻言,于梦涵立马反驳道:“你送杨帆围巾的时候不也是个大热天?可那并不妨碍他立刻围上炫耀不是?” 于梦涵的话顿时引得大家哈哈大笑。辛恬嘀咕了一声后,便再也没说话了。大家都能看出来,她是见不得星媛比自己幸福。事实上,会嫉妒星媛的人远不止她一个……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星媛的男朋友变得越来越称职。他不仅每天都会抽空陪星媛聊天解闷或是逗她开心,还会在周末时邀她去各种好玩的地方约会。 望着他们手牵手漫步在校园的身影,我由衷地感概道,星媛确实是我遇见过最幸运的女孩。 第十六章 自从知道了徐阴曜对星媛的心意后,我对白色情人节便再无期待。无论是沈云浩说好的请客,或是杨陶答应的回礼,都无法让我提起兴趣。然而,生活并不总是那么残酷,在毫不留情地敲打我们后,它偶尔会让我们尝到一点甜头。等待的时光显得特别漫长,而我却没有这样的困扰。转眼就到了3月14日。有杨帆这个前车之鉴,徐阴曜不难阴白到讨好作为星媛好朋友的我们的重要性。那天第一节课刚结束,徐阴曜便急急忙忙走到我们跟前,一脸殷勤地邀请弦乐团和管乐团的所有人去他妈妈开的咖啡店聚会。为免尴尬,他还邀了方政、杨帆和杨陶等他的几个好哥们作陪。除了方政外,受邀的男生们都欣然赴约。毕竟,徐阴曜这个提议正好替他们解决了回礼的烦恼。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想,也只有方政能这么厚颜无耻地不按惯例行事吧。徐阴曜此举虽深得我们的心,却也惹怒了许多女生。其一,受邀的女生并非全都有送他情人节礼物,譬如梅芳寻,她没有特别想送谁巧克力,仅仅是为了遵循学校的传统才参与其中,至于当日送了谁,又漏了谁,估计她是记不清的。可笑的是,连她自己也浑然不知的事情,某些有心人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有几个女生一口咬定,梅芳寻没有送徐阴曜巧克力,因此没有资格收徐阴曜的回礼。其二,徐阴曜给没有受邀的女生准备的回礼仅仅是一小袋包装精美的曲奇饼干,虽则那些饼干亦出自他妈妈的咖啡店,可却不是他妈妈亲手做的,如此差别对待,也难怪她们会愤愤不平。所幸,纵然心里很是不满,但面对笑容真诚的徐阴曜时,她们也狠不下心加以责备,只好勉强妥协了。正当我们以为事情能就此了结,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一个搅局者。 “我也想去!”王思彤一手圈住徐阴曜的手臂,以极尽娇嗔之态央求道:“看在我们是队友的份上,好不好嘛?” 王思彤的话重燃起那些已然放弃的女生希望。她们不停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看样子是有意效仿。她们都知道徐阴曜是个老好人,最禁不住别人求的,如果大伙儿一哄而上,说不定能得逞。 望着王思彤在眨着无辜的双眼的同时,不忘朝徐阴曜越靠越近,差点就要挨到他身上了,我瞠目结舌之余不由得脊背发寒。像星媛这么优秀的人,她尚且敢公然挑衅,何况是区区一个我?如果对手换作是我,恐怕她就更肆无忌惮了,指不定会阴目张胆地去抢……想到这里,我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再好的东西就算给了我,我也留不住,与其终将失去,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给的好……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等我回过神来,发现徐阴曜已然摆脱掉王思彤的纠缠。虽然我不知道徐阴曜是怎么办到的,但从星媛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中可以看出,他值得拥有她全部的信任。 女生们大多都是好面子的,且深谙察言观色之道。眼看就连王思彤也无功而返,她们自然不会自讨无趣。况且,为了这点小事得罪弦乐团和管乐团也着实不值得。于是,没等上课铃响起,那些女生便陆陆续续地散了。 才一放学,沈云浩便跑去小卖部给我买了一盒我指定的冰淇淋作为情人节的回礼,然后就默默地回家了。我很奇怪徐阴曜竟然没有邀他一起去聚会,需知道,他可是少有的能让徐阴曜真心敬佩的人。后来,杨陶悄悄告诉我,沈云浩和他一样,向来看不惯我们这种张扬的做派,因此,徐阴曜从不敢向他提起这些事。 话到最后,杨陶不忘自夸道:“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好说话好相处的。” 我用轻蔑而不屑的目光瞥了他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或许不会有人相信,在我内心深处仍残存几分忧伤与遗憾的同时,我还能真心诚意地祝福星媛和徐阴曜的恋情。可如果你也能看见,与星媛相识后我所看到的那个崭新的世界,你便不难理解我那时的心情。 徐阴曜妈妈的咖啡店离学校不远,步行仅需二十来分钟。我们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到达了目的地。虽说咖啡店是对外营业,却并不显眼,不阴就里的路人大多会以为这里只是普通民居,唯有半开的欧式雕花铁门上挂着的招牌透露出它的身份。听徐阴曜说,他的妈妈为了给客人营造出舒适宁静的环境,一直保留着这种低调的经营风格。她不在乎客人的多少,只希望每个来店的客人都能得到片刻的憩息。我想,徐阴曜与世无争的性格,大概是从他妈妈身上耳濡目染而来的吧。 当我紧随星媛踏入铁门的那一刻,呈现在我眼前的景色让我瞬间失了心神。那是一大片齐腰高的玫瑰花田,时值春天,花田里挤满了含苞待放的玫瑰花朵。从那些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花蕾可以看出,这里的玫瑰品种不下十种。玫瑰还没开,这片花田已然美不胜收,等玫瑰悉数绽放,难以想象会是怎样一个令人屏息的仙境般的画面。花田的正中开辟了一条小径供人行走,徐阴曜一边领着我们往前走,一边给我们介绍玫瑰田的两旁种的那些果树。他承诺,等秋天水果成熟后,他会再邀我们来这里吃现摘的水果。 咖啡店就在花田的尽头,那是一幢三层高的米白色小洋房,设计依然沿用欧式古典风格,浅棕色的窗框和栏杆上零星点缀着嫩绿色的盆栽,看上去十分雅致。咖啡店的桌子间距设置得很宽,这使得室内和露天的座位加起来不足六十个。听徐阴曜说,这座小洋房是由他爸爸按照他妈妈的喜好设计建造的,而更浪漫的是,开这家咖啡店的初衷仅仅是为了圆他妈妈的一个梦想。那时的我自然不懂何谓成本与经营,只是单纯地向往这样的生活,一味相信只要想做就一定能办成。我盼望着日后能像徐阴曜的妈妈一样,拥有一家自己的咖啡店,闲来无事喝喝咖啡、吃吃点心,想想就觉得美得不行。虽然我对营商这门深奥的学问一窍不通,但基本的常识多少我还是有的。作为星媛的好友,我应该知道避嫌。私下里的接触可免则免,不单和徐阴曜,还有和他的亲人。但这并不代表我要放弃我的梦想,我相信,只要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星媛,她一定会帮我去向徐阴曜的妈妈请教,等她对这个计划有足够的了解,说不定还能替我出谋划策。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偷偷乐了起来。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徐阴曜的妈妈也许并不好相处,不是常言道优秀的人脾气都很古怪吗?然而,我这份担心显然是多余且愚蠢的。 大概是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我们这一行人,没等我们穿过花田,徐阴曜的妈妈已然站在门前迎候我们。她长得很美,对此我们并不意外,而重要的是,她有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睛,说话轻声细语的,这一点与星媛十分相似。我想,唯有像她这样的主人,才能让咖啡店散发出如此温馨的气息。徐阴曜的妈妈把我们安排在三楼临窗的包厢内,毋庸置疑,这是店里景观最好的位置。大家才一坐下,徐阴曜便帮着服务生把饮料和点心端到我们面前。看来,他并不打算问我们要吃什么,而是准备把店里有的通通都拿出来招待我们。无论是基于他一贯的慷慨,还是基于他想在星媛面前表现一番的虚荣,总之,此举毫无疑问博得了众人的欢心。或许,星媛的欢乐已然不足以令他心满意足。就在大家开怀大笑大吃大喝之际,他对星媛耳语了几句,便默默地走出了包厢。好奇心旺盛的我们自然不甘于等待。不费吹灰之力,我们就从星媛口中问出了个究竟。原来,徐阴曜是去取送给星媛的白色情人节礼物。不怕别人笑话,我们一直都对徐阴曜妈妈做的蛋糕念念不忘,因此,大家都希望那份礼物会是蛋糕,可我们心里也清楚,既然是徐阴曜特意准备的,就绝不可能只是蛋糕而已。很快,谜底揭晓了。徐阴曜一手拿着一束白玫瑰捧花,一手托着一个系着淡紫色缎带的木盒,红着脸走到星媛面前。 “给你,节日快乐!”徐阴曜微笑着把两个礼物递给星媛,动作略显生硬。 “谢谢!”看到捧花,星媛又惊又喜,连忙站起身来接过它们。 见星媛只顾着欣赏捧花,徐阴曜开始着急了。“你……不打开看看吗?” “可以打开吗?”星媛朝徐阴曜眨了眨眼。 作为星媛的好友,我自然知道,星媛认为当着别人的面拆礼物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当然!”徐阴曜立马回道。“要我帮你拿着花吗?” 徐阴曜满心期待的样子甚是有趣,星媛忍不住笑了。“好啊,谢谢!” 缎带绑的是蝴蝶结,轻轻一拉就解开了。就在星媛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的同时,我们都急不可待地凑了过去先睹为快。原来,盒子里装满了色彩斑斓的小圆饼。 “是马卡龙!”星媛轻呼道。 “这么多!”“太夸张了!”接连不断的惊叹声从星媛的身旁荡漾开去。 “有九十六种口味。”徐阴曜腼腆地笑道:“你尝尝看,喜欢吃哪种口味我再给你拿。” “别太着急了啊,这一盒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吃完呢。”这时,徐阴曜的妈妈捧着一壶柠檬水走了进来。“我每天只做三种口味的马卡龙,这傻瓜为了讨好你,死活缠着我不放,非要我给他在一天内做出所有的口味,也不考虑你吃不吃得下。”说完,徐阴曜的妈妈向星媛露出亲切的笑容。 “阿姨说得对,这么多,我哪里吃得完啊……”星媛定眼看着盒子里的马卡龙,眼角泛起一丝泪光。 星媛的感动和哽咽是徐阴曜所始料未及的,一时间,他有些不知所措。“吃不完不要紧!要不……我把它们分给大家。以后我每天给你带一个,那么只要九十六天,你就能尝完全部的口味了。” “一言为定?”星媛抬头望向徐阴曜。 “一言为定。”徐阴曜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星媛笑得显得格外甜蜜与幸福。 拥有如此出众的美貌与才智、如此宠溺自己的男朋友、如此善解人意的未来婆婆,我想,无论谁都无法否认,星媛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孩。 第十七章 不知道是谁,又是基于怎么样的考量,把校际篮球赛设在五月下旬,这使得紧张备考的高三学长们无暇抽身应战,而为校争光的重担便落在了校队里新生力量的肩上了。 作为篮球队的主力,徐明曜和方政被寄予了厚望,尤其是方政。有小道消息说,篮球队的教练有意任命他为下一届的队长。但依我看,他根本不适合担此重任。毕竟他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不一定能做得来那种需要顾全大局的事。现实一次又一次地向我们揭示,实力的光芒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耀眼。篮球队队长这一头衔已然足够威风八面了,而我校历来彪炳的战绩,更是令它增色不少。自那个传闻出现,方政的倾慕者瞬间多了许多。当然,这其中不乏那些因为徐明曜有了女朋而不得不转移目标的女生。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变,向来精明的于梦涵也自认招架不住。她终日惶惶不安,生怕下一秒方政的心就会被其他女生掳获。为了平息于梦涵的焦虑,身为好友的我们只好每天轮番提醒她:方政自己说了,高中时期不交女朋友。女生有各种矛盾的心思,譬如说,自己喜欢的人受欢迎会觉得困扰,不受欢迎会觉得苦恼。同属篮球队的杨帆,并未因为入选正式球员而得到女生们的青睐,这令辛恬很是不满。后来,她越想越难过,竟躲到一旁生闷气去了。我不懂,不用费力去和别人争抢不是挺好的吗?可是,辛恬显然不这么认为。 在一个周末的聚会中,于梦涵煞有其事地对星媛说道:“星媛,你可得小心那个王思彤啊!” 她的话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怎么了?”星媛一脸疑惑地看向于梦涵。 “你不会不知道吧……”于梦涵停顿了一下。“她对徐明曜可是还没死心的。” “哈……”于梦涵话音刚落,几个轻微的惊呼声从我们之间传出。 我们都知道,自四月起,篮球队便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每周密集的训练,给王思彤创造了绝佳的机会。常言道日久生情,王思彤天天别有用心地在徐明曜身边打转,实在令人揪心。她这样不经意地、一点一点地积攒徐明曜的好感,以便终一天能成为他的女朋友,对星媛来说,着实是个威胁。 “他对她没那种意思。”星媛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相信他的话。” “就怕王思彤死缠着不放,徐明曜脱不了身。”辛恬语重心长地插话道:“我已经吩咐过杨帆,让他帮你看紧些,可你自己也要多花点心思在徐明曜身上啊。” “我每天都有陪他去篮球场。”为了掩饰自己的得意,星媛抿嘴笑了。 “然后呢?”辛恬歪着脑袋没好气地问道。 “然后?然后我就去饭堂吃饭啊。学校每天都给他们包餐,这可是我们乐团从来没有享受过的福利呢。”星媛笑嘻嘻地回道。 这话听上去似有几分埋怨,但我很清楚,星媛对篮球队并无存有羡慕或嫉妒之心,反倒是一直替徐明曜感到骄傲。 辛恬是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向星媛翻白眼的机会的,于梦涵也是。星媛的话还没说完,两人就迫不及待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星媛,这可不成啊!既然你是他的女朋友,就应该时常待在他身边,好让别人知道啊!”辛恬气呼呼地说教道。 “篮球队里的人不知道我是他女朋友吗?”星媛的话里透露出一丝诧异。 “知道是知道,但有的人偏偏就爱装疯卖傻。”辛恬双手抱在胸前,俨然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没错,这样不要脸的人多了去了!王思彤就是最好的例子!”于梦涵搭着辛恬的肩膀,点头如捣蒜。 听到这里,星媛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了,眼中闪过一丝不安。“那……我该怎么办才好……” “向她们宣示所有权啊!”于梦涵抢着回道。 “什么?”星媛不解地看向于梦涵。 “首先,让徐明曜把日常用品换成情侣款的,时时刻刻提醒某些人他是有女朋友的。”于梦涵一脸认真地说道。 “听上去很像宠物的项圈和名牌。”我忍不住揶揄道。很难想象徐明曜收到那些散发着甜蜜恋爱气息的物件后会是什么表情。 “别打岔,我们还没说完呢!”辛恬抬手止住了大家的大笑。 “不敢,我们洗耳恭听!”星媛使劲忍住笑,然后以谦虚而略带恭维的态度注视着辛恬。 “标记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是陪伴!”辛恬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只要你在篮球场边上站着,那么,就算王思彤脸皮再厚,想来她也不敢轻举妄动,你们说呢?” “有道理!”辛恬的话赢得了一片赞同。 “说得轻巧,你怎么就不去球场边上站着陪陪杨帆呢?”眼看星媛沉默不语,她们却越说越起劲,我有些生气了。 “杨帆?他不需要吧……” 于梦涵的话惹得大家捧腹大笑。我们笑得越欢,辛恬的脸色就越难看。每当这种时候,星媛总会挺身而出去化解尴尬,甚至矛盾。 “谢谢你们的关心,我会好好考虑的。”星媛搂住辛恬的手臂,送上了真挚的感激。 事实证明,于梦涵和辛恬的话不无道理。 那一天后,每逢周末,星媛就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去看徐明曜训练,平日里偶尔还会给徐明曜送饮料和零食,总之就是遵照两位恋爱大师的叮嘱,做个称职的女朋友,不时在篮球场露个脸,好让某些居心不良的人知难而退。就连两位大师都预料不到,星媛不过稍作努力就已收效甚佳。不足半月,王思彤对徐明曜的态度已然不似往日那般热情殷勤,对星媛就更是冷淡无比。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我们,心满意足之余,也少不了在背后取笑她一番。归根究底,徐明曜和星媛的般配是有目共睹的,谁也不会支持一个自不量力、妄想取而代之的女生去破坏他们的感情。抵挡不住攸攸之口的王思彤,最终只能被迫选择放弃。 如果王思彤的落败还不足以劝退那些纠缠不清的顽固派,那么我们只能使出更厉害的招数了。 劳动节假期后,篮球队的训练变得更加频繁,有时甚至要占用自习课的时间。这对于极其看重成绩……不,是学业的我们学校来说是十分罕见的。也难怪,听星媛说,在篮球校际赛中,我们学校长年保有前三席位,虽则是出了名的强,但却从未拿过冠军。这不仅是教练的一大心结,也是校长的心结。因此,在不影响学业的前提下,班主任们都是乐意给篮球队的训练让路的。 在篮球队员们训练完回到课室的那一阵子,我们都会默默地屏住呼吸。虽然天气还不算很热,但历经两小时高强度训练的他们,全身大汗淋漓是在所难免的。上天对长得帅的人总是格外偏心。同样是汗流浃背,徐明曜站在他们中间却显得特别清爽,仿佛充斥在课室里的汗臭味与他没有丝毫关系。直到杨帆嚷着要辛恬给他纸巾擦眼睛的时候,我才发现,其他人都是用队服擦汗,结果越擦越脏,只有徐明曜用的是厚厚的毛巾。我正奇怪为什么他突然会想到要用毛巾,这时,他把毛巾甩开搭在脖子上,深蓝色的毛巾上的黄灿灿的星星图案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 “是你送的吗?”我对星媛耳语道。 星媛朝我眨了眨眼,笑靥如花。 自那天起,徐明曜用那条毛巾擦过汗后,总会把它搭在脖子上,几小时都不拿下。此举不仅引人注目,还成为了篮球队里的一个笑柄。随大流笑话他之余,我不禁暗暗好奇,星媛到底送了多少条一模一样的毛巾给他。后来我从星媛口中得知,其实也就一条…… 第十八章 随着夏日的第一股热空气扑面而至,我市第十二届高中校际篮球大赛正式拉开帷幕。在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里,赛委会将借用市内各大院校的篮球场进行数十场精彩的篮球比赛,在此期间,参赛队伍是如何奔波劳累,自是不言而喻的。赢了比赛固然是好事,但这也意味着球员们不得不强打精神,准备迎战下一个同样赢得出线权的对手。需知道,在一周内应付两至三场比赛,可不是普通人能吃得消的。为此,我们学校的篮球队教练不仅绞尽脑汁组建了一支精英云集的队伍,还挑选了人数足有一个球队之多的后备球员以作替补。问题是,田忌赛马的套路并不适用于校际篮球赛。如果我们想要夺冠,那就必须保持连胜的战绩,一场也输不得!故而,后备球员们并没有得到多少上场的机会。所幸,篮球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他们势如破竹,顺利拿下了八强的席位。只可惜,一开始那份昂扬的斗志,终究还是会有消耗殆尽的一天。为此,我们的篮球队教练可算是煞费苦心。早在第二场比赛前夕,为了维护学校的荣誉,教练不得已向他最可靠的支持者——我们敬爱的校长求援。据我们的班主任绘声绘色的描述,那一天放学后,校长召集了紧急会议,会议唯一的议题就是商讨如何保障篮球队队员们的休息时间。一日不过二十四小时,任老师们再有才,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时间来。其实,校长的心意再明显不过,只差一位勇者出面挑明,可谁也不肯当众矢之的。就在事情陷入僵局之际,我们的篮球队教练冒着背负骂名的风险挺身而出,提议尽可能减轻队员们的课业负担,以便其专心备战。此话一出,立马震惊了全场。篮球队教练以大义凛然之态扛住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责难与非议,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眼看双方争持不下,校长只好放下沉默,出面调停。为免顾此失彼,我们才思敏捷的校长不出一秒便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常言道,事有轻重缓急。或许我们可以等比赛结束后,利用周末的时间,给我们球员们安排补课以赶上课程进度。不知大家认为是否可行?”“当然可以!”“这个主意好!”既然是校长的锦囊妙计,大家自然没有不争先恐后赞同称好的道理。即便很多人已然开始为这无可避免的加班暗暗叫苦。就这样,校长巧妙地解决了篮球队员们这段时间的出勤问题。 虽然成天见不到篮球队的影子,可依然无损校内热情高涨的气氛。每当有捷报传来,总少不了全校师生欢欣雀跃好几天。许多人被他们的坚毅所感染,从他们身上得到了力量,学习比往常用功不少,我就是其中一人。与此同时,那些被迫与她们的男友分隔两地、饱受相思之苦的女生们,似乎只能通过长吁短叹、哀怨忧思方能表达出她们对男友的无限挂念和绵绵情意,方能算得上是一个称职的女友。 第一场四强争夺赛恰逢在周末举行,但大家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件事。直至那周五放学前,那场比赛仍未在班上激起半分涟漪。星媛焦灼不安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或许我们应该去给他们加油助威。她原以为只有我会附和几句,不想话一出口当即得到了弦乐团的热烈响应。莫说大家早就想去凑凑热闹可惜苦于无人牵头,就算是再索然无味的活动,只要星媛需要我们,我们无不奉陪。在此我必须申明,我们的态度绝不是什么唯唯诺诺、奴颜婢膝,从不缺乏主见的我们之所以会对星媛迁就至此,注意,并非服从,全因我们对和她的那份友情无比珍视,愿意花时间与心力加以维系,就算偶尔必须放弃一点自我与主见,也无足挂齿。我们原打算把这个计划当作弦乐团的秘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走漏了风声,事情竟一下子被传开。班上有十数人坚决表示要参与其中。没等我们想好婉拒的托辞,我们的班主任也跟着掺和进来。奇怪的是,他非但没有责怪我们不以学业为重,反倒比我们的兴致更高。权衡利弊后,我们欣然同意拍着胸膛的他带队前往赛场,毕竟,我们藉由此可以得到一个在周末外出的正大光明的理由。 那天的比赛被安排在一所知名大学的篮球场上进行。从未去过大学的我,被大学占地面积之广、教学楼数量之多所震惊。环顾着漫无边际的校园,我但觉目眩神迷,一时间竟摸不着北了。我们的班主任徒有领队之名,却连篮球场在哪也弄不清楚,着实让人无奈。适逢周末,又是一大清早,放眼望去四处冷冷清清的,找不到可以问路的人。还好有随篮球队先行抵达的辛恬赶来带路,否则我们难保不必寻遍这诺大的校园。据辛恬说,观众除了有参加比赛的学校的师生外,还有其他学校的篮球队球员,当然也少不了一些来看热闹的大学生。倘若来晚了,就会被挤到后排去了。 “放心吧,我已经帮你们预留了最好的位置。”辛恬朝我们眨了眨眼,非常得意地笑道。 我们本已做好伸长脖子眺望的准备,没想到辛恬给我们安排的竟是紧邻我们校队休息区的一块空地,着实让我们喜出望外。虽然这断然不能算是观看比赛的绝佳位置,但可以在近距离目睹球员们的风采,不时还能和他们聊上两句,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在陌生的地方见到校友,无异于他乡遇故知,令人倍感亲切与温暖。经杨帆略嫌敷衍的介绍后,校队里那些与我们素未谋面的高二学长用充满慈爱的语气向我们问好,和我们同级不同班的同学用熟络的态度和我们寒暄,就连平日里待人冷淡且爱摆架子的方政,在看向我们的时候,也露出了一丝生硬的微笑。然而,总有那么一些不识趣的人,在大家共奏其乐融融的乐章时,故意弄出一两个不和谐的音符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从王思彤凌厉的眼神可以看出,她对不请自来的我们是何等厌恶与排斥。在白T恤外套着校队同款球衣的她,大概正享受着自以为被校队球员们簇拥着的优越感。不想本应属于她的一切先是给辛恬分薄了些许,紧接着又出现了那么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相形之下,她颇有巧思的穿着瞬间变得黯然失色。而当她看到徐明曜满心欢喜、激动万分地飞奔到星媛面前时,眼中的怒火足以吓得我们脊背发寒。或许,她自知无力回旋,于是决意不留情面。冷不防,她把手里的篮球狠狠地往我们扔去,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赛场。面对来势迅猛的篮球,我们惊慌失措想要躲避,无奈身体硬是不听使唤。还好徐明曜眼疾手快扑上前去把球打开,不然被砸到的人可有得疼呢。既然无人受伤,那么息事宁人也未尝不可。 比起和王思彤纠缠不清,我们更愿意把时间和心思放在那对旁若无人的情侣身上。在我看来,像星媛那样天生丽质的人,只需稍加打扮就已经很漂亮了,根本不必大费周章。然而,星媛显然不满足于普通的漂亮。为了让徐明曜眼前一亮,她不仅起早化好淡妆,还穿上了新买的天蓝色雪纺连衣裙和银色高跟凉鞋,而后在镜子前思索了许久,终于决定把头发编起,别上她珍藏的珍珠发夹。她向我坦言,一想到要去见徐明曜,在高兴之余,她多少有几分不自信。凭着我对她的了解,我猜想,她口中的不自信不过是担心没能成为徐明曜心中最美的存在罢了。事实表明,这样的担心毫无道理。众所周知,徐明曜从不掩饰自己对星媛的无限倾慕,即使因此成为好友间取笑和揶揄的对象,他也甘之如饴。想必他对自己的女朋友不能再满意,否则,他怎会在平日里时常借故与她四目相接,怎敢在此时此地、众目睽睽之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个不停。大概是抵挡不住他灼热的视线,星媛羞涩地低下了头,嘴角浮现出甜蜜的笑意。徐明曜细心地为星媛拨开垂在她脸侧的几缕秀发,眼睛却始终没有从她身上移开。我们原打算趁机笑话徐明曜几句,不想到头来竟被这叫人怦然心动的一幕迷得忘乎所以。 若我宣称自己丝毫不想拥有像星媛一般出众的外貌,或许有人会指责我虚伪,但要是你们知道它所能带来的麻烦,那么应该不难理解我的心情。由于前段时间经常去看徐明曜练习,星媛跟我们校队的球员基本打过照面,但这无碍于今日他们饶有兴趣地打量她一番。而对方球员一听徐明曜的女朋友来了,立马好奇得频频回头张望,更有甚者为了看个清楚特地绕过球场走了过来。那天格外明**人的星媛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可被人品头论足终归会让人心里不舒服。然而,星媛始终表现得落落大方,对于球员们的冒失举动并不介怀。也许,对于有着丰富登台表演经验的星媛而言,她早已习惯成为众人的焦点。我由衷地佩服她的勇气,假使换作是我,恐怕坚持不到一分钟就会难堪得落荒而逃。令我们意外的是,徐明曜出奇的大度。他非但没有吃醋,反倒春风得意,笑容满面,看样子颇有炫耀之意。 随着一声清脆的口哨声响起,场外的吵闹渐渐归于平静。双方球员意气风发陆续进场,一时间,场上的气氛凝重到极点,就连身为观众的我也跟着紧张得在这个烈日当空的五月天里冷汗直流。待双方球员一一就位后,裁判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对篮球一窍不通的我自然分辨不出这场比赛打得好不好,双方的球技是否高明。双方球员不停地转换位置、飞速传球,着实让人眼花缭乱。开场不过十分钟,我已然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不禁有些沮丧。所幸身旁的同学个个热情高涨,轻而易举便从气势上压倒了对方的拉拉队。每当校队球员成功从对方手中夺过控球权,他们总会使出最大的力气为他们呐喊助威,每当我方投球,他们总会放开嗓门欢呼喝彩,一旦得分,那如雷的掌声足以响彻整个球场。很难相信,那些看似弱不禁风的我的好友们身上竟蕴含着如此强大的魄力与能量。她们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值得鼓掌与尖叫的时刻,并乐此不疲。虽说我无法融入到这一片狂热之中,但不代表我对比赛的胜负无动于衷。看到球员们为维护学校的荣誉拼尽全力,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与自豪。就在徐明曜第五次取得三分的同时,一直坐在我身旁、双手交握于胸前默默为球队祈祷的星媛终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她毅然站起身来,踏着微微颤抖的脚步越界走到休息区去与辛恬并肩而立,以便在更近的地方给徐明曜加油打气。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双方的比分依旧没有很大的差距,比赛陷入了胶着的局面,我们的心被揪成了一团。直到听见裁判一声:“中场休息!”,我们紧绷的神经方才得以放松下来。我们长长地舒了口气,顺带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越界的人则趁机悄悄地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汗流浃背的球员们风急火燎地回到休息区坐下,而后一言不发,看来是打算抓紧每一秒休息的时间,毕竟,教练说了,下一场还是这样的阵容,不换人。星媛怯生生地走到徐明曜身旁,把矿泉水和自己做的蜂蜜柠檬放下后便准备离开,以免打扰了他。没想到徐明曜竟把毛巾往头上一盖,腾出手来拦腰抱住了她。这一大胆的举动立即引得众人围观起哄,其中就有我们的班主任一个。 星媛没有推开他,只是红着脸,柔声细语地问道:“怎么啦?” “好累!”徐明曜用不至被教练听见的声音,在毛巾底下嘟囔了一句。 大概是于心不忍,星媛没有鼓励徐明曜继续努力,而是像在哄小孩似的,轻轻地抚着他的头颈,任由他越抱越紧。 正当我全心全意地憧憬着有朝一日能拥有如眼前一般美好的爱情时,四周传来一阵骚动。对方球员突然三三两两径直朝我们走来,使我们困惑不已。见状,徐明曜迅速站起身来挡在星媛前面,却发现是自己误会了。我循着他们的目光望去,赫然发现观众席第一排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从何时起,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用一双明亮的大眼淡然地看着我们。夏日的清风吹拂着她柔顺乌黑的长发,平添了几分动人的气息。起初大家注意到的,并不是她美丽的容貌或是她身上精致的洋装,而是她双手撑着的黑色阳伞。若是换作别人,此举必然引来各种诟病,可她毕竟不是别人。不得不承认,她的存在恍如一副优美的画卷般,令人赏心悦目。观众们发现了球员们的异常举动后,便纷纷探头张望,然后,一如前者,看得出神。想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我们校队的几个球员,居然厚着脸皮跑到观众席前,向她又是挥手,又是打招呼,一副好不熟络的样子,惹得她身旁的女生们笑得前仰后合。 “原来是钢琴公主啊……”一个没去凑热闹的高二学长眯着眼睛,心领神会地笑道。 于是,中场休息的时间就这样被白白浪费了。说起来也奇怪,那些没有好好休息的球员理应十分疲惫,然而,下半场比赛的激烈程度却远超于上半场许多。至于他们超常水平的发挥,究竟是因为急于拉开比分赢得比赛,还是想通过出众的表现博得钢琴公主的青睐,估计只有他们心里清楚。 第十九章 不知不觉,距离期末考试只剩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而整个学校也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我们之所以会郁郁寡欢,一方面是因为受到高三的学长学姐们应战高考的巨大压力所影响,另一方面则是听闻我们的校队输了最后一场比赛。全市第二名,换作是别的学校取得这份荣誉,估计早该在校园内外挂满横幅,继而敲锣打鼓大肆宣扬,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然而,一心夺冠的我们学校,哪里看得上区区第二名。因此,除了校长在周一校会时赠予他们的几句称赞和鼓励外,篮球队再没有得到其他嘉奖。对于该不该向他们祝贺一事,我们一直拿不定主意。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我们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就此作罢,以免被脆弱而敏感的他们误把我们发自肺腑的溢美之词当作是冷嘲热讽。此时此刻,唯有表现出无限的伤感与无奈,方才是对球员们最大的尊重。如果说有谁比与冠军头衔失之交臂的球员们更加难过,那么非他们的女朋友莫属。自回归校园以来,徐明曜全部的心思都花在了安慰闷闷不乐的星媛之上,根本无暇自怨自艾,久而久之,竟忘了自己才是输掉比赛的那个人。 令人心情低落的气氛持续了一周之久,且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也许是看不惯我们无精打采的样子,一直置身事外的杨陶终于忍不住感慨了几句:“你们用得着这么耿耿于怀吗?论篮球,他们是比我们强那么一点,可论成绩,我们不止比他们强上几倍。我是不知道你们更看重哪个,但即便取个平均值,我们也比他们厉害多了不是?” 杨陶的妙论瞬间使我们豁然开朗起来,当即得到大家强烈的赞同。“没错!”“说得好!” “对!不能单凭一场比赛胜负论英雄,一时失利算什么,大不了换个战场再战!”辛恬轻快地甩手拍向杨帆耸着的肩背,神气活现地阐述自己的观点。 “好痛!”杨帆蜷缩着身体哀嚎道:“你不懂安慰我伤痕累累的心就算了,怎么还下这样的狠手!” 看到杨帆故作委屈的滑稽样子,大家都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欢乐的笑声把笼罩在我们周围的阴霾渐渐吹散。大家踏着轻松的脚步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开始潜心复习以迎接期末考试。 在离开前,徐明曜悄悄俯身靠近星媛,对她耳语道:“相信我,明年我一定能送你冠军的奖牌。” 一句简单而真诚的承诺,胜过千言万语。顷刻间,星媛感动得眼泛泪光。或许是情难自已,她全然不顾我就坐在她身旁,迅速地抬起头来在徐明曜的脸上亲了一下。 大概是过于震惊,徐明曜愣愣地看着星媛,脸刷的一下红透了。 “快走吧。”星媛轻轻推了一下赖着不走的徐明曜,用娇羞的语气催促道。 “哦……好……这就走!”徐明曜连忙站直身结结巴巴地回道。 心神荡漾的徐明曜在回座位的途中自然少不了要磕磕绊绊,而这些扰人的声响无疑会触怒专心致志学习的杨陶。所幸他们的关系极好,杨陶仅仅白了他一眼就饶过他了。否则,这份久违的宁静恐怕无法幸免于难。需知道,我们文质彬彬的全级第一发起怒来,可是相当吓人的。 自从尝到了甜头,徐明曜越发加倍用心且不遗余力地讨好星媛,至于图个什么,用不着猜也明白。每日例行给星媛送上三颗他妈妈亲手做的马卡龙自是不必说,在临近考试的此时此刻,他竟脑门一热提出要带星媛去海边散散心。 “我外公早年在那里买了一套小别墅,这会儿正闲置着,我们可以去那里住一晚。”徐明曜满心欢喜地对星媛说道,仿佛这事已经定好七八成了。 “……就我们俩?”犹豫了半响,星媛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吞吞吐吐地问道。 “当然不是!”徐明曜慌忙摇头摆手极力否定,并试图用硬挤出来的笑容掩盖住窘迫的神情。“你们女生住顶层,我们男生住三层……还有我爸妈!他们答应会开车载我们去。” “听起来挺好玩的。”星媛朝徐明曜笑了笑,脸上淡淡的红晕变成了绯红色。 徐明曜连连点头,接着由衷地叹道:“那里景色很美,环境很舒适,确实很不错。” “那好吧……”星媛微微颔首,眼中浮现出甜蜜的笑意。 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么简单就能得到星媛的同意,徐明曜高兴得手舞足蹈。 “你说我能带几个朋友一起去呢?”星媛转头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苦恼。 徐明曜收起了傻气,回复到平日可靠的模样。“给你们准备的房间里有两张单人床,如果她们不介意睡在地板上的话,住五到六个人应该不成问题。” “太好了!”听了徐明曜的话,星媛笑靥如花。她温柔地握住我的手问道:“殷然,你要去吗?” “一起去嘛!人多才热闹。”徐明曜忙不迭送上诚挚的邀请,唯恐星媛因为我不去而改变主意。 “我……应该会去吧……”我苦笑着回道。 徐明曜说一切都听星媛的安排,于是,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这场两天一夜的旅行,将于下周六早上从学校门口出发,周日下午原路折返。一周准备的时间对于其他人来说自然是充足有余的,可对我来说,却远远不够。即便给我一年的时间,我也没有信心能成功说服我的爸妈让我参加。一想到他们会因为我荒废学业两天之久而暴跳如雷,我便禁不住害怕得心脏扑通狂跳。 那周五下课后,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到家。晚饭后,我纠结了许久硬是没敢开口对爸妈说起这件事,无奈之下只能悻悻然回房间去装出一副刻苦学习的样子。由于我始终没能鼓足勇气,直至周六结束,事情依旧毫无进展。我深知,如果我斗胆通过短信告知他们这件事,他们势必会火冒三丈,甚至极有可能会一怒之下跑到宿舍去,当着我同学的面狠狠把我教训一顿。为维护我最后的那点尊严,在周日回宿舍前,我必须争取到他们的同意,或说把事情做个了结。我因为胆怯而裹步不前,收拾东西的速度比平常慢了不少,以此拖延那场注定不欢而散的争执的脚步。我把衣柜两侧的门都打开,以遮挡在我房门前频繁路过的母亲大人的视线,然后心烦意乱地翻找着那件我许久没穿过的、唯一的泳衣。眼看时针往6字越靠越近,我明白事情已是避无可避。我把好不容易找出来的泳衣胡乱塞进书包里,下定决心后,便咬紧牙关往客厅走去。 “爸,妈!”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下周不回来了。” “是打算留在宿舍复习吗?”父亲大人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两眼始终盯着报纸在看。 “不是……”话还没说完,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同时转头向我瞪来。我顿时泄了底气,把剩下的话都咽回肚子里去了。 “那是怎么回事?”父亲大人板着脸,气势汹汹地追问道。 “我想和几个同班同学一起去海边走走……”我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回道。 话音刚落,父亲大人立马把手中的报纸往沙发上一扔,怒不可遏地指着我就是一通骂:“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候!居然还有心思想着去玩?成天不务正业,也不想想自己成绩差成什么样子了!” “离考试没几天了,要玩也不是现在去啊……”母亲大人皱着眉,迅速加入了父亲大人的阵营,一如既往。 “可是我已经和朋友约好了……”我本可以骗你们,但我没有……想到这里,我委屈得热泪盈眶。 “这是你自己的问题。”父亲大人重新扬开报纸,厉声宣告道:“反正不许你去!” “跟他们道歉,就说你临时有事去不了。”母亲大人走到我跟前,把装有一周生活费的信封递了过来。“下周如果不回家可就拿不到钱了。” “不拿就不拿!”我含着泪睨了他们一眼,从我妈手里一把夺过信封后,摔门而去。 他们不仅一点也不了解我,而且完全无法沟通!在奔往车站的路上,我一边哭一边在心里反复呐喊着。 重归空无一人的宿舍,并不能使我的心情得以平复。担心被随时可能回来的星媛看见我伤心难过的样子,我急忙丢下书包,带着手机躲进了被窝。播放列表里的曲目在不断地循环播放,我随着激昂的歌声肆意流泪,随着柔缓的乐声低声呜咽,直到筋疲力竭,方才重拾些许理智。 我抽泣着从书包里翻出那个装着生活费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把它拆开。在仔仔细细地数了一遍里面的纸币后,我的心免不了要感到失落。不多不少两百块。在给我生活费这件事上,他们从未出错……我擦干泪水,收拾心情,开始盘算应该如何使用这笔为数不多的生活费去应付接下来两周的生活。所幸徐明曜说过,我们去玩的一切花销由他父母来负责,否则,我可能不得不放弃这次旅程——我不确定这点钱是否足够支付旅费。经过周详的考虑,我决定往后两周的一日三餐都在学校饭堂里解决以节省开支,实在万不得已我不是还有那用了半年多存下来的几百块积蓄可以应急吗?钱的问题勉强算是解决了,剩下让我头疼的是任凭我如何苦思冥想,横竖就是想不出妥善的办法去应对我爸妈的盛怒。 如果那时的我知道,那次的旅行于我而言是何等重要的话,那么,我想我会更加义无反顾地坚持自己的决定,而那些阻挡我前行的不安与害怕也都将不复存在。 第二十章 我很庆幸,篮球队没有拿到冠军,否则,或许我将失去拥有高中生涯里绝无仅有的关于旅行的快乐记忆的机会。需知道,这次旅程对我来说是何等的弥足珍贵、何等的意义非凡,就算给我一百个冠军奖杯我也不换! 那一天,星媛依旧起得很早,依旧化了淡妆,不同以往的是,她把头发扎成利落的长马尾,穿上了休闲风的polo连衣裙,配上平底凉鞋,看上去分外清爽可人。唯有脖子上挂着的徐明曜送她的星星项链,和手腕上系着的她最心仪的天鹅手链,透露出她对精致的执着。我不需要化妆,也不需要花太多的心思去选择适合的服饰,如果说宽松轻便,或说普通是去沙滩海滩的穿衣原则,那么,我的衣柜里没有一件衣服不适合,因此,直到好脾气的星媛忍不住把我唤醒,我才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并非我临时改变了主意不想去了,只是昨天的那场大吵大闹大哭大叫已然耗尽了我所有的气力,以至于在当属我这些年来最期待的活动的出发之际,我仍然提不起精神来。 待我无精打采地换好衣服,星媛二话不说就把我的书包背在肩上,然后对我露出温暖的微笑。“你来锁门。” 考虑到我的书包分量不轻,而星媛的手里还提着自己的皮包,我自然不能厚着脸接受她的好意。于是,我连忙说道:“我自己背就好了。” “客气什么!你脸色不太好,是昨晚没睡好吗?”星媛轻轻捏了捏我的脸颊,柔声说道:“等会儿在车上好好休息,难得我们一起出去玩,一定要玩个痛快,好吗?” 透过星媛的眼神,我知道她一定看出了我的心情非常低落。想到这里,我的泪水盈满了眼眶。“嗯……”我不敢多说一个字,怕一旦泄了气就无法止住快要掉落的泪水。 知道我性格倔强又好面子,星媛很体贴地装作没看见这一切,随便找了个借口先下楼去了。我拼命地压制住涌上心头的委屈与愤慨,想象着即将到来的快乐,以安抚自己激动的情绪。很高兴看到徐明曜来接星媛,也接过了她手上和肩上的负担,这样稍稍能减轻一点我对无条件包容我的星媛的愧疚之情。 所幸我们来得不算太晚,载我们的车还没到,着实让我安心了不少。我很怕落于人后,很怕给别人添麻烦。我深知没人会想起要等等我,深知自己只要稍有不慎就会遭人嫌弃,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最后登场。 没想到来得人会那么少,男生只有两人,看杨帆愁眉苦脸的样子就能猜出来,要不是看在辛恬的份上,他肯定是不愿意来的。女生也才五个人,而其中之一在得知方政不会来后,竟打算转身就走,还好被我们合力拦住才勉强答应留下。说是想不到,未免有点言过其实,毕竟期末考快要到了,除了那些胸有成竹的人,谁也不敢在这个紧要关头松懈半分,更别说花费一个周末的时间出外旅游散心了。至于下面这个没想到倒是名副其实的。没想到李嘉敏居然参加了这次旅行,而且还是姗姗来迟的那个。从辛恬和于梦涵的脸上可以清楚地看出介意两个大字。换作是平时,她们早就把自己的想法转换成语言了,然而现在的情况有些特殊,人太少热闹不起来,尤其当两对情侣抛下我们后就更是冷清,这样想来,多带她一个去给于梦涵和我作伴其实也未尝不可。她们默默地交换了眼色后,冷冷地瞥了李嘉敏一眼,便算是责备过她的迟到了。自知不受欢迎的李家敏,表情很是难看,她嘴唇微张,像是想对大家说些什么,可硬是没发出声音。 “早上好!”星媛笑着朝她挥了挥手。星媛的倾慕者也跟着向她打了招呼。 得到星媛的关注,李嘉敏的脸上瞬间有了血色,她怯生生地点了点头,细声说了句“你们好!”。 没等大家回话,一辆白得发亮的大巴车就停在了我们面前,徐明曜的妈妈出现在车门内。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徐明曜的妈妈身穿一条及踝的无袖长裙,绿叶红花的图案很有夏日风情,估计只有像她这样长得美身材好的人才能穿出那种艳丽不俗气的感觉。 不知道是真的忘了还是故意为之,反正除了我们三个,其他人对李嘉敏的问好并无回应。 “小心脚下,不着急。”为了让我们先选座位,星媛和徐明曜一直站在车门外看着我们一个接一个地登上车。 作为星媛的好友,如果我还以为她会跟我坐在一起,未免太不识趣。还好于梦涵没有男朋友,而她隔壁的座位是给我留的。直到李嘉敏从我身旁经过,然后孤零零地坐在最后一排,我才知道自己刚才的想法有多自私。试问谁会想落单?我不想,李家敏自然也不想……可七是个单数……我只能这样为自己开脱。尽管我明知道这绝非是一个数学问题,只是我不愿意为了拉她出困境而惹辛恬和于梦涵不高兴,因为我很清楚,这样的状况正是她们所乐见的。允许你跟着我们是一回事,成为弦乐团的一员又是一回事,可别得意忘形了!如果说有谁能把我和李嘉敏从无声的煎熬中拯救出来,我想非星媛莫属了,但我又怎么能期许沉浸在恋爱的甜蜜中的她可以察觉到远在几个座位之外的我们的苦恼呢…… 车程不过两小时左右,摇摇晃晃的车厢不足以使昏昏欲睡的我真正进入梦乡。在快要到达目的地时,我偷偷用手机的前置镜头照了照自己的脸,在苍白的面色衬托下,两个黑眼圈似乎比刚才更严重。我垂头丧气地跟着大家下了车,看见徐明曜的两肩上各背了一个背包,手上还提着一个皮包,看起来有些手忙脚乱。用不着猜,其中一个背包是我的。我十分过意不去,急忙走上前去想要接过,没想到徐明曜的爸爸会抢先一步拿他来说笑。 “明曜,你懂得心疼你的女朋友,怎么就不懂得心疼你的老父亲啊?没看见我这里有个大包吗?”徐明曜的爸爸拍了拍手中大号的帆布包,笑呵呵地揶揄道。 听到大家的笑声,徐明曜一脸尴尬和窘迫,忙不迭伸出那只还空着的手,嚷道:“我来我来!” 见状,护犊心切的徐明曜妈妈用力拍了拍她丈夫的肩膀,言语中颇有威胁的意味:“怎么?不乐意给我拿包吗?” “哪里话!”徐明曜的爸爸慌忙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向徐明曜训道:“明曜,你给我听好了,不许抢了我的光荣任务啊!” 闻言,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除了李家敏。她站得离我很近,所以我不难发现她没有在笑。她抿着嘴,正以古怪的目光打量着我。察觉到她异常的举动后,我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不合群这个词。面对近似于挑衅的无端审视,我但觉浑身不自在。我不甘示弱地睨了她一眼,心里暗暗嘀咕道:难怪没人待见你…… 第二十一章 我们安安静静地跟在徐明曜的父母身后,心中却暗暗为近在眼前的沙滩与海欢呼鼓掌。停车的地方距离徐明曜家的小别墅不过几百米路程,不一会儿我们便走到了别墅外的铁栅栏前。 “老雷,把东西放在这里就行,我等下出来搬,麻烦你了!”徐明曜的爸爸转头朝我们这边招呼了一声,我才发现原来载我们来的司机正用小拖车拉着两大箱东西向我们走来。 “客气什么!”没等司机回话,徐明曜的爸爸已经把手中的帆布包递给了妻子,腾出手来准备帮忙卸货。 “我们先上去吧。”徐明曜的妈妈拍了拍丈夫的肩膀,然后带着我们走进了别墅。 在描述这幢小别墅之前,我必须先对徐明曜的爸爸表示由衷的敬意。首先,此前已提过,他是一个建筑师,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是一个建筑设计公司的合伙人,据徐明曜的妈妈说,今天我们坐的那辆大巴,就是他从公司借来的。那位司机想必是他的员工,而他对待自己的员工却像是朋友一样,没有半点老板的架子。试问这样一个德才兼备的人,怎么能不令人尊敬?其次,他不仅为我们支付了这趟旅行的所有费用,还花了不少心思去筹划旅行中的大小事宜。大至每天的行程,小至每顿的菜单,他都用心安排,为的只是希望我们能度过一个无忧无虑、开心快乐的周末。试问这样一个诚心诚意为孩子考虑的父亲,怎么能不令人尊敬? “那两箱都是食材。”大概是看出徐明曜眼中的困惑,徐明曜的妈妈解释道:“你也知道你爸爸不懂做菜……我叫他别乱买一通,可他偏不听。” “他买那么多东西,我们能吃得完吗……”徐明曜小声嘟囔道。 “还不是为了你。”徐明曜的妈妈露出了宠溺的笑意。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不挑食!”徐明曜无力地抗议道。 “他是怕招待不周,让你在……同学面前面子挂不住。”说完,徐明曜的妈妈朝星媛眨了眨眼,然后噗嗤地笑了。 “……我去帮他。”看到大家一脸心照不宣地抿嘴微笑,徐明曜满脸通红,一溜烟似的跑了出去。 我一直很羡慕徐明曜的睿智、爽朗与宽容,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真正应该羡慕的是,他拥有这样完美的父母。而更不公的是,他还拥有一个完美的伴侣,甚至可以预见的完美的人生…… 至于我的好友星媛,她所拥有的以及即将拥有的可不止上述这一切。所幸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女孩恰好也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女孩,没有人会因为她得到了世界上最大的幸福而心生怨恨,至少我对此坚信不疑…… 好吧,言归正传。就像徐明曜之前介绍的那样,小别墅是幢红砖建筑,看起来有些年份。它的外墙长了半壁爬山虎,内墙上的白漆有些发黄,里头摆放着的家具清一色都是藤制品,处处透露出古朴的韵味。由于阳台正对沙滩与海,夹杂着微微腥味的海风不断地送来清凉的气息,即便正值炎炎夏日,待在屋里的我们一点也不觉得酷暑难耐。于我而言,住处邻近沙滩与海最大的好处则是,我们可以在极佳的视角下亲眼看到海平面上的日出或日落,这使得从未来过海边的我兴奋不已。 小别墅每层只有一间套房,徐明曜的妈妈把我们安排在四楼,她告诉我们男生会睡在二楼,他们夫妻俩则会睡在三楼。换言之,无论谁想要在夜里去不属于自己的房间溜达,都无可避免会被他们发现。谢过徐明曜的妈妈后,我们提着各自的行李走进了房间。房间格局方方正正的,看上去比我们想象中的宽敞。两张双人床摆放在房间最好的位置,通过铺设的落地窗得到充足的阳光与海风。而充当客厅的角落,则全靠吊灯照明,因为房间里的另一扇窗户配给了卫生间。五个女生,两张双人床,一张沙发,如何分配显然易见。说实话,我很庆幸第五个女生是李嘉敏,如果换作是别人,或许我便不得不成为第五个女生了。想到这里,我不禁脊背一寒。我匆匆抛下这个可怕的念头,迫使自己重新拾回欢天喜地的情绪。星媛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向我投来温柔的目光。我回以生硬的微笑,心中残存的不安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星媛不会忍心让我孤零零的,她不会忍心让我委屈难过的……我对此坚信不疑…… 等大家安顿下来,时钟已转到了十一点。我们踏着悠哉的脚步回到一楼,发现徐明曜一家三口正在开放式的厨房里忙碌着。 “你们先好好休息休息,午饭马上就好!”徐明曜的妈妈和颜悦色地对我们笑道。 “书架上有书和桌游。”徐明曜急急忙忙地跑过来,给我们打开了立在沙发对面的藤编柜子,然后又急急忙忙地跑回厨房。 “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吗?”星媛悄悄地走到他身旁,拉住他的衣角细声问道。 “要不……你和我一起洗菜?”徐明曜腼腆地笑了笑。 “好啊!”星媛把手腕上的链子取下递给了徐明曜,然后便开始着手摘捡菜叶了。 “那我去切肉……免得打扰你们了哈!”徐明曜的爸爸乐呵呵地让出了洗手盆的位置,接过他妻子递来的刀子。 “别经常笑话他们!”见徐明曜害羞地低着头,窘迫得有些可怜,徐明曜的妈妈忍不住出言维护道:“你要是坏了人家的好事,我可饶不了你啊!” “不存在!”徐明曜的爸爸立刻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嚷道。 客厅就在厨房对面,可见徐明曜的父母并不在意我们听到他们说的玩笑话。而他们毫不见外的态度着实令我们少了几分拘束感。我很向往这种其乐融融携手合作的气氛,很想加入到他们中去,但我十分清楚,我不应该去掺和,他们四个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而我却什么都不是。 趁着这难得的空闲,我们决定下一盘许久没碰过的飞行棋打发时间。从人数上来考虑,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因为我们有五个人。还好大家心情极佳,辛恬勉强答应和杨帆一组,如此一来,李嘉敏才得以参与其中。懂得下飞行棋的人都知道,它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的原因之一是,为了成为最快到达终点的那个人,你不得不对你的玩伴“下狠手”。尽管只需要偶尔为之,多少还是会伤害彼此间的情谊。无法否认,没有多少人会完全不介意自己辛辛苦苦“起飞”的棋子被“吃掉”。游戏全看运气,输赢都怨不得人,但存心针对又是另一回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辛恬和于梦涵对彼此还有我都会手下留情,而对李嘉敏却是“赶尽杀绝”。眼看辛恬和杨帆只差一步就获胜,而李嘉敏却连一个棋都没“起飞”,我的心里很是不舒服。我偷偷地瞄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眼圈又红了,而在厨房里笑靥如花的星媛,依旧无暇去察觉在客厅里的她有多难堪难受。 第二十二章 “各位久等啦!”正当我们准备开始第二局游戏之际,徐阴曜的爸爸双手捧着一大碗热腾腾的汤,热情地招呼我们到设在阳台里的小餐厅去。 “这就来!”早已被从厨房里飘来的香气搅得心神不宁、饥肠辘辘的我们马上丢下了没有多少意思的棋局,应声跑了过去。 徐阴曜和星媛有条不紊地把餐具分发到我们手里,然后又回到厨房去帮忙把菜端上来。干坐着看别人忙里忙外使我深感不安,而和我们一起就座的徐阴曜爸爸,却用他怡然自得,甚至似乎还有几分心安理得的样子,消除了我心中的顾虑。 随着香喷喷的菜肴一道一道地摆到我们面前,我的饥饿指数迅速攀升到顶峰。 “时间仓促,没有准备什么好吃的,请大家见谅!”徐阴曜的妈妈把最后一盘食物放在餐桌上,然后在她丈夫和儿子之间的空位上坐下了。 终于,人齐了,可以开吃了! 或许徐阴曜一家人都有谦逊这种优秀的品格。否则,我倒要好奇,怎么样的午餐才算是无需见谅的。黑椒牛扒、猪扒焗饭、肉酱意粉、鸡肉披萨、火腿蛋三文治、水果沙拉、罗宋汤,还有奶油蛋糕和星媛的最爱马卡龙,每一样都是出自徐阴曜妈妈之手,短短时间内能做出那么多款菜式,而且味道绝佳,着实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个太好吃了!”杨帆顾不上嘴里塞满了意粉,万分焦急地向徐阴曜的妈妈表达出自己的惊讶与赞叹。 “喜欢就多吃点!”徐阴曜的妈妈满心欢喜地给杨帆盛了满满一碟子意粉,使杨帆笑得合不拢嘴。 “谢谢阿姨!”一滴滴酱汁从杨帆的嘴里喷落到洁白的桌布上,惹得辛恬皱起了眉头。 “真丢人!”辛恬从星媛手中接过一张纸巾,没好气地拍在杨帆嘴上。“赶紧擦擦吧!” 嫌弃归嫌弃,辛恬对杨帆还是很上心的。估计是打算回去后亲自做给杨帆吃,辛恬娇声娇气地向徐阴曜的妈妈请教肉酱意粉的做法。 徐阴曜的妈妈很慷慨地公开了酱料的配方,并仔仔细细地给我们叙述了一遍流程。末了,她不忘对她今天的小助手星媛称赞一番:“星媛很有烹饪的天赋,今天她一直在我身边帮忙,相信已经学会了八九分。以后如果你们有什么不阴白的地方,尽管可以去问她。” 我正低着头悄悄地把配方记在手机的备忘录里,听到徐阴曜妈妈的话后,我不由自主抬起头来看向星媛。没想到星媛竟有那么多的天分……说不定……她会答应和我一起开一家咖啡店?顿时,我的内心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幻想,恨不得立刻拉上星媛一起商量筹划。 “阿姨……我才刚开始学,哪能去教别人啊……”星媛羞涩地摇头摆手道。 “没事,慢慢学!”徐阴曜的爸爸拍了拍自己稍稍隆起的肚子,准确来说是肚腩,咧嘴笑道:“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得抓住他的胃,徐夫人的经验之谈,哈哈!” “噢噢!”四个女生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她们三个有“噢噢”的理由,不过李嘉敏……她去凑什么热闹?我可从未听说过她有喜欢的人,难不成她真的有?算了,反正也没人会在乎。我狐疑地瞥了她一眼,便没再多想了。 大概是担心星媛把他爸爸的话当真,徐阴曜紧紧地握住星媛的手,气冲冲地责怪道:“爸,你少胡说了!” “不存在!我说的都是真话!”徐阴曜的爸爸坐直身子,笑得更欢。 除了徐阴曜,大家都跟着开怀大笑了起来。 饭后,大家自觉留下帮忙收拾餐桌,期间,徐阴曜的爸爸拍着胸膛向我们保证,今天的晚餐绝不会再令我们失望。事实上,这顿丰盛美味的午餐丝毫与失望沾不上关系,但那并不妨碍我们对晚餐的期待。 中午的阳光分外毒辣,因此,徐阴曜的妈妈建议我们先去睡个午觉。反正现在不过一点半,下午有的是时间去玩,于是,我们听话地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去了。 彻夜无眠又逢舟车劳顿,我早已疲惫不堪。以至于在躺到那张比我家里的还要舒服得多的床上不到一分钟后,我已然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依靠星媛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香水味,我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清醒。 “星媛,等下出门记得叫上我……”我迷迷糊糊地说道。 “放心睡吧,不会忘了你的。”星媛微笑着给我盖上了被子。 “嗯……”我累极了,很想在这个清凉柔软的被窝里睡个够。可我不愿错过这次旅行的任何一个快乐的瞬间,纵然我时常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见证他们的幸福、替他们感到高兴。但至少,这比一无所知的局外人要强得多不是?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属于那种适合出外旅行的人,因为我不认床。我睡得很沉,直到星媛轻轻把我摇醒。我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重重地打了个哈欠,慢慢地张开双眼,眼前一片朦胧。我心里打着再睡一会儿的小算盘,问星媛现在几点,她告诉我已经四点整了。好吧,看来我是没有理由继续赖在床上了。下楼时,辛恬向我抱怨道,其实她们早就起床了,只是星媛非要等我,非要让我多睡一小时,她们才一直待在房间里没有出去玩。 “不好意思啦……”我小声向辛恬和于梦涵道歉。 “小事一桩,我们不会放在心上的,谁让我们是朋友呢。”于梦涵搂着我的肩低声问道:“话说,你是不是没换泳衣啊?” “要换吗?”我惊讶地看着她,心头微微一颤。 “等下要去海边啊!”辛恬无奈地叹了一声。 “我不一定要下水玩……”我支支吾吾回道。 “就算你只是去沙滩堆沙子,也会把衣服弄脏的,除非你带了两套换洗的衣服。”于梦涵收回搭在我肩上的手臂,半身倚在楼梯的扶手上,蹙眉看着我。 “……我这就去换,你们不用等我!”没等她们回话,我便以最快的速度跑上楼去。 我换好泳衣,学她们那样把衣服套在外面,然后才拖着疲软无力的脚步赶去和他们汇合。我害怕自己无法在那片广阔的沙滩上找到他们,更害怕自己会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迷路。所幸我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因为星媛在一楼等我,还有徐阴曜、于梦涵和李嘉敏。 “辛恬和杨帆先去给我们占位置了。”星媛用温暖的微笑迎接我。 占位置?“哦哦……”看出于梦涵脸上的不快,我不敢多问,连忙跟上前去。 星媛挽着徐阴曜的手走在我们前面,恋爱的甜蜜与幸福溢于言表。后来,于梦涵总算气消了,愿意拉着我的手并肩同行,于是,李嘉敏又落单了。 无法对李嘉敏可怜兮兮的处境视若无睹的我心里很不舒服,几近于难受。我实在不阴白,到底是谁让她来的,而她阴知道会被冷眼相待,为什么还要来? 第二十三章 碧蓝色的天空澄净透彻,万里无云,阳光明媚,足以带给人们一天愉悦的心情。大海的蓝比天空的更深更纯粹,看上去仿佛比天空更广阔。眺望着远在天边、漫无边际的海平线,我深深地感受到了大自然给予人类的震撼与自由。金黄色的光点漂浮在海面上,随着翻飞的海浪舞动,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因激动而扑通狂跳的心催促我赶紧停下来,把眼前如此壮丽的景色用手机一一记录珍藏。说不定这份美好而快乐的回忆,能在往后每一个悲伤难过的日子里,成为我重新振作的力量源泉。拍照有的是时间,我默默地安慰自己,然后继续茫然地任由于梦涵拉着我的手,踏着软绵绵的沙子在人群中穿梭。直到一个稚嫩的尖叫声突然响起,我们才止住了匆匆的脚步。 “我要!我要!”一个扎着牛角辫的小女孩坐在一堆沙子前吵闹个不停,眼看就要哭出声来。 “换别的行吗?你爸哪会堆城堡啊……”蹲在她身旁、自称是她爸爸的人苦恼地搔了搔头。 “不行!我就要城堡!公主的城堡!”说完,小女孩“哇”的一声哭了。 看着她哭得小脸通红,眼泪鼻涕直流,很是可怜的样子,我不禁替她感到难过。我并非要声援她的任性,只是打从心里理解她的心情——每个女孩子都希望能得到一个公主的城堡,或者至少相信自己能得到。回顾童年往事,我确定自己是个懂事的孩子,但不打算引以为傲。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保留那颗纯真无畏的心,而不是长成一个世故内敛的小大人。早在我开始记事的时候,我的父母就让我清楚地明白到,提出一个无理的要求,除了得不到好脸色看外,还很可能会受到责罚。作为孩子的我,自然无从分辨何为无理,何为合理。从畏惧到心灰意冷,久而久之,我便学会了不再提任何要求,唯有这样,我的心才不会受伤。当然,过早地懂得世间的现实与残酷无论如何也谈不上一无是处,譬如,我学会了小心翼翼地揣摩他人的心意。虽说我没有因此而变得擅长讨好他人,但它确实帮助我剔除了不少得罪他人的抉择。与此同时,它也致使我在无意识中与身边的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要没有投入感情,只要没有建立关系,只要不靠近,我便不必面对无视与拒绝,一直以来,我就是这样保护自己的。在我看来,或许小女孩真正想要的,不过是她爸爸的宠爱与关注。只可惜,她的爸爸却连些许尝试也不愿去做,便告诉她那是永远无法实现的,难道以为小女孩听不出他在敷衍了事吗?话又说回来,偶尔满足一下孩子无害的任性,又有何不可呢? “爸!你会堆城堡吗?”徐明曜往人群方向高声问道。 “怎么不会!”我寻着声音望去,只见一把七彩的沙滩伞下摆放着两张红色的沙滩椅,徐明曜的妈妈正半躺在其中一张上朝我们微笑,徐明曜的爸爸则坐在另一张上用力地向我们挥手。 “要公主的城堡!”徐明曜笑着喊道。 “没问题!”说完,徐明曜的爸爸挺着微凸的肚子大步流星地向我们走来。 大概是没想到两名素未谋面的人会为了自己女儿的一句戏言如此劳心劳力,又是测量尺寸,又是计算比例,小女孩的爸爸目光中流露出了愧意。他一脸尴尬地堆起笑脸,请求加入堆砌沙子城堡行列中来。 看着徐明曜专注地执行着他爸爸的指示,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上沾满了沙子,我但觉心头一酸,噙在眼里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不敢肯定徐明曜是否能成为一个称职的父亲,但我可以断言,他愿意给予孩子满满的爱与关怀…… 徐明曜父子身材高大,即便蹲着也比站直了身的小女孩高出一个头来。在渐露雏形的小小的城堡衬托下,他们两人像极了童话里的巨人,显得十分滑稽。徐明曜的爸爸并没有他所夸口的那么“没问题”,加之多亏了徐明曜和小女孩父亲笨拙的帮忙,城堡变得越发歪歪扭扭,样子很是古怪,意外的是小女孩对这个谈不上好看的城堡满意极了。终于,小女孩破涕为笑,并随即在徐明曜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见状,星媛不仅没有吃醋,反倒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并对惊魂未定的徐明曜感赞誉有加道。“没想到你这么会哄孩子。” 得到星媛的称赞,徐明曜脸上的难堪与苦恼旋即换成了得意洋洋的笑容。“还行,嘿嘿!”他用飘飘然的语气回道。 告别徐明曜的爸爸和小女孩父女俩,我们继续沿着海岸漫步,在一把挨着一把的沙滩伞中找寻着七彩伞的踪迹。 我们边走边张望,眼尖的于梦涵首先发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她立刻甩开我的手,欢呼着朝他们跑去:“辛恬!” “怎么才来啊,等你们好久了!”站在伞荫下的辛恬撅着嘴撒娇道。是的,即便她心里再不高兴,她也不会去责怪星媛,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抱歉!”星媛拉着我和徐明曜小跑着赶了过去。 “起来,他们到了!”辛恬踢了踢大字形躺在毛巾上的杨帆,没好气地催促道。 “马上!”杨帆连忙睁开双眼,咧嘴笑道。 “你们先去吧,我们还要补防晒霜呢!”于梦涵把衣服脱下后胡乱塞入随身带的帆布袋里,接着从袋子里翻出防晒喷雾,往自己的身上喷个不停。 “涂什么防晒,皮肤黑才有男人味!”杨帆讥笑道。 杨帆的皮肤虽然算不上黑,奈何徐明曜比他白,因此,纵然徐明曜心有不甘,却也无从反驳,只好默不吭声地垂着眼生闷气。 她们在谈起护肤时,总有聊不完的话题,故而也没空搭理男生间无聊的较劲。 “要多喷点才有效!” “你们知道吗?皮肤白的人更容易晒伤!”闻言,我不由得看向了星媛。只见她身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样式的泳衣,袖口和裙摆处镶有浅粉红色的折边,衬得她的皮肤白里透红。我一直很羡慕星媛的皮肤那么好,好得像是没有一点瑕疵。 “殷然,你也涂点防晒吧?”说完,星媛给我递来了她的防晒喷雾。她知道我没有防晒霜。 “不了……”我不想浪费她这瓶很贵的防晒喷雾,毕竟我从来不懂护肤为何物。 “拿着!”星媛在坚持她认为对的事情上,偶尔会显得很固执。我并不讨厌她这种固执,反而很感激她对我的关心。 “谢谢!”我闭上眼睛,举起喷雾朝自己的脸上喷了一下,瞬间,我的鼻子里充斥着喷雾的化学气味,害我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对不起……我忘了提醒你喷的时候不能呼吸……”星媛一边给我拿纸巾,一边低声道歉。 仗着星媛的好脾气,李嘉敏竟主动向星媛借用防晒喷雾。她不仅吸取了我的教训,还毫不客气地顺带把脖子和四肢都喷了几遍,看得我很是心疼。 “出发!”杨帆抬起右手,做出了前冲的姿势。 “殷然?”星媛见我仍坐着不动,便轻声唤道。 “我在这里等你们……我不会游泳……”我吞吞吐吐地说道。 “我也不会。”星媛噗嗤地笑了。“他们俩游得很好,趁这个机会让他们教教我们呗。” “说实话,我也不太会……”闻言,辛恬吐了吐舌头坦白道。 “我也是……”于梦涵苦笑着附和道。 “我也……”李嘉敏悄悄地看了我们一眼,没有把话说完。 “啊?你们都不会游?”杨帆皱起眉头,一脸嫌弃地看着我们。 “是又怎么样!”辛恬气呼呼地瞪了回去。 “也没怎么样……”杨帆立刻服软,回道:“我教你就是了……” “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说完,徐明曜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走了。过了约莫十分钟,他抱着五个充满气的游泳圈快步走了回来。 “她们就交给你啦。”杨帆故作潇洒地向徐明曜点了点头,然后带着辛恬往大海方向走去。 “没问题!”徐明曜微笑着朝我们眨了眨眼。他的笑容总是那么让人温暖和安心。 徐明曜领着我们去到浅海区,并告诉我们,不能越过浮标圈,否则以我们的身高会踩不着地。我一眼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搭在海里的秋千架,心里感叹着如果能一边荡着秋千一边欣赏海景该有多美好。于是,在徐明曜教学时,我听得格外认真,为的是早些游到秋千那里,以免被人捷足先登。徐明曜耐心地给我们一遍遍地示范动作,解说得也很仔细,不时还会纠正我们的动作,当然咯,对我们是通过言语,使得我们渐渐掌握了要领。一如既往,星媛学得很快,可以独力游到五十米开外,而我们在游泳圈的辅助下,也能勉强游出一条直线来。徐明曜鼓励我们多练习,自己着仰面朝天浮在水面,偶尔用手划几下水,以免漂离星媛太远。不知不觉已近黄昏,我抱着游泳圈任由海水带着我飘来荡去,但觉疲累。我本想上岸休息,可看见他们玩得正高兴,便把话吞了回去。这时,我的余光扫过了秋千,发现上面竟空无一人,急忙打起精神,往那边游去。 “别游太远了!”身后传来徐明曜的声音。 “我去秋千那坐一下!”我大声回道。 没想到坐上秋千比游过去还费劲。当我好不容易手脚并用爬到秋千上坐稳时,太阳已经开始西下。我享受着吹拂在我身上的海风,享受着轻拍在我脚上的海浪,享受着自由的气息。不经意间,我把紧握绳索的双手松开了。不同于下午金光闪闪、生机盎然的海,黄昏的海是静谧的,荒凉的,千帆归去鸟飞尽,仿佛一切皆已落幕。渐渐沉入海平面的太阳用它的余晖把周围的海水染成了橘红色。随着海水的浮动,橘红色不断晕散开来,一点一点地被大海的深蓝所稀释,直至完全融入其中,消失不见……一股莫名的悲伤从我的心底涌现,不知不觉间,我竟热泪盈眶。我从不相信有人会因为一幅画、一首诗或别的什么而感动落泪,因为我只会因不公而哭,因悲伤而哭……然而,映在我眼帘的这片辽阔绝美却无比寂寥的景色却让我切实体会到心灵的触动。我没有深究它打动我的原因,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肆意流泪的畅快。 “殷然,要回去了!” “来了!”我俯身扑进大海,用海水冲洗去我脸上的泪痕。纵然一切皆已落幕,大海依旧是大海…… 第二十四章 当我们回到岸上时,橘色的太阳只剩下了半边脸。暗淡的落日余晖已然无力散发出足够的光与热,随之而来的是气温的下降。在离开温暖的海水的那一刻,我不由自主打了几个寒颤。比热容这个词倏地在我的脑中闪过,学过的物理理论似乎还不足以说服我欣然接受大海的戏弄……黏附在我身上的水珠吸走了我部分的热量,拂过我全身的阵阵海风又带走了另一部分。我哆嗦着抱紧双臂,尽力保住体内残余的几分温热。 “先去换衣服吧。”徐明曜给我们指明更衣室的位置。 “好!”大家应了一声后,拿起装有盥洗物品的袋子,陆续往更衣室走去。这时我才发现,他们都用大大的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看起来很暖和。 我不愿被他们瞧见我竟两手空空毫无准备,因此便在原地坐下装作休息,等他们都走远了才胡乱抓起衣服灰溜溜地跟过去。进入更衣室后,我开始犹豫是直接换衣服的好还是用清水冲洗完身体再换。毕竟,经过十数分钟海风与自身体温的共同作用,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我已经干了七八分,手脚固然算不上温暖,但远不如之前那般冰冷。然而,比起寒冷,因身体发出异味而遭人侧目更令我无法忍受。于是,我把莲蓬头高举到头顶,用透心凉的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浇个透,直至我闻不到海水的腥味方才罢手。没有毛巾怎么办?我决定仿效下水游玩的动物们,不停地甩动身体,试图把身上的水滴都甩走。结果不算太理想。穿上衣服后,我在镜子前好好地打量自己一番。衣服裤子虽没有湿透,可上面大大小小的水迹却十分明显,看上去脏兮兮的。所幸夕阳的光亮渐渐暗了下来,在朦胧的夜色之中,这身湿衣服并不太引人注目。 潮湿的衣服贴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好受,却多少能挡一挡风。我小跑着回到七彩伞那里,趁着等待的空隙,活动了一下四肢,然而这一点运动量着实难以驱散我身上的寒意。我咬紧牙关,搓着冻僵的双手,蹭着冻麻的双脚,在凉飕飕的海风中瑟瑟发抖。我期盼他们能快点过来集合,期盼晚饭能快点结束,期盼我们能快点回到小别墅好让我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星媛说她带了泡泡浴粉,有蜜桃味的……想到这里,我的身体似乎变得暖和了一些。 事实证明,我过于杞人忧天。那一晚,他们根本无暇注意到我的狼狈,毕竟远比这重要的事情多的是。 “星媛,你的腮红颜色真好看,是防水的吗?”辛恬停在星媛跟前,双眼闪闪发亮。 闻言,星媛微微一怔。“我没涂腮红啊……” “难道是晒伤了?”于梦涵把脸靠上前去,仔细地审视一番后,得出了结论:“看起来不太严重,涂点芦荟胶过几天就好了!” “怎么了?”去还游泳圈回来的徐明曜,正好听到她们的对话。他急匆匆地拉着星媛走到路灯底下,以满含担忧与关切的目光凝视着她。 “没事……”星媛用双手把泛红的脸颊遮住,不让徐明曜看见。 “疼吗?”徐明曜拧紧眉头,一脸严肃。见星媛娇羞地摇了摇头,他又转向于梦涵问道:“你刚刚说要涂什么?我这就去买!” “用不着买,我有带!等下回房间就涂。”星媛牵起徐明曜的手,柔声细语地安抚道。 “好吧……那你可要记着了。”徐明曜低声嘟囔道,语气里有一丝责怪。 闻言,星媛的嘴角浮现出甜蜜的笑意。“遵命。” 没想到游泳竟能消耗掉那么多的体力。午餐明明吃了个十分饱,太阳才刚下山,我又觉得饥肠辘辘了。我故意放慢脚步和他们拉开距离,以免被人听见从我肚子里发出的咕咕声。而我的瞻前顾后,也使我错过了和他们一起欢呼的时机。 “哇吼!”杨帆高兴得手舞足蹈,放声叫喊道:“太棒了!” 紧接着,女生们也发出了连连的惊叹声。 我怀着好奇的心情凑了过去,只见他们正低头围观着什么。 “你们在看什么?”我探身上前问道。 “今晚有龙虾吃!”杨帆兴奋不已,抢先宣布道。 龙虾?我先是愣了愣,然后借着淡黄色的手电筒光往脚边的白色泡沫箱看去。只见,泡沫箱底铺了半箱多的碎冰块,冰块之上杂乱地堆放着各种海鲜。在近乎透明的小冰块衬托之下,三只灰青色的龙虾显得格外巨大。尽管占据箱子中央位置的几只红彤彤的螃蟹看起来也很诱人,但我的目光却被那些大龙虾紧紧攫住,再也无法移开。 “龙虾……很好吃吗?”我脱口而出问道。 杨帆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仿佛我提出了天底下最愚蠢的问题。一时间,大家陷入了充满尴尬的沉默之中。 “别人做的不好说,但我烤的保证好吃,不信你等下尝尝!”大概是发觉气氛有些古怪,徐明曜的爸爸笑呵呵地走过来替我解围。 “谢谢叔叔……”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我也要尝尝!”杨帆连忙冲到徐明曜的爸爸面前卖乖,生怕别人忘了他的份。 徐明曜的爸爸被杨帆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别急别急,放心,大家都有!” 徐明曜的爸爸和杨帆一路说说笑笑,勾肩搭背,恍如兄弟般亲密。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们潇洒地往前走,头也不回,留徐明曜一人无奈地把二三十斤重的箱子搬往烧烤炉那边去。星媛自然坚持要帮忙,而徐明曜自然舍不得让她沾手。 属于我们的那堆篝火烧得正旺,又暖和又明亮。我在篝火旁坐下,用手托着下巴发呆,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正如我无法理解他们怎么能如此乐此不疲地谈梦想、谈未来,他们也无法理解我怎么能对如此激动人心的话题毫无兴趣。 “殷然?”星媛用肩膀轻轻地碰了我一下,把我从睡梦中唤醒。 “嗯?”我揉了揉惺忪睡眼,温吞地应了一声。这时的我不仅不焦急要回小别墅,反倒希望能在这个温暖的角落多赖上一会儿。 “要吃鸡翅吗?” 先于视觉恢复的是嗅觉。我深吸一口气,一股弥漫在我们周围的浓郁香气让我精神为之一振。“好香啊!”我彻底清醒过来,看见星媛一手拿着一支插有鸡翅的烧烤叉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要!”我兴高采烈地接过其中一支,发现上面的鸡翅是生的…… “那里有酱料,你自己去调味吧。”星媛笑嘻嘻地指了指烧烤炉的方向,然后把注意力移回到自己的那只鸡翅上去了。 对烧烤毫无经验的我,只能靠学着星媛的做法依葫芦画瓢。给鸡翅来回刷了几遍蜜糖和烧烤汁后,我试着把鸡翅伸到篝火旁。为免离火焰太近把鸡翅烤焦,我谨慎地把叉子移开了一点,然后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动。举着叉子的手很快开始发酸,而鸡翅却不见有熟的迹象,我免不了有些沮丧。就在这时候,徐明曜的妈妈捧着两个碟子朝我们走来。 “期待已久的龙虾!”杨帆又跳又叫迎了上去,一把接过它们。 “你拿那么多干嘛,每人只有一份,对吗阿姨?”说完,辛恬气势汹汹伸手去抢杨帆手中的碟子。 杨帆本不想给,可看到徐明曜的妈妈微笑着点头称是,只好瘪嘴就范。 大概是看出了我们内心的焦急,徐明曜丢下了插鸡翅的任务,起身给我们去夹龙虾。五分钟后,我们各自捧着自己的那份龙虾,心满意足地等着徐家三口落座。 “吃吧,用不着等我!”徐明曜的爸爸拗不过我们,只好放下烧烤炉那边的忙碌,过来陪我们吃几口。“怎么样,好吃吗?”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碟子上冒着热气、泛着油光的龙虾,垂涎欲滴,眼看其他人纷纷开动,我也顾不上仪态和烫嘴,一把抓起龙虾咬了一口。瞬间,混合了龙虾的咸鲜味与辣椒和大蒜的辛辣味的汤汁喷涌而出,在接触到味蕾的瞬间,迸发出了恰到好处而富有层次的绝佳味道。表面的焦脆与内层的弹嫩融汇成了独特而美妙的口感,令人一试难忘。好吃!好好吃! “不够吃……”杨帆狼吞虎咽地吃光了碟子上的虾蟹后,哀怨地看着我们叹道。 我极少会和杨帆产生共鸣,这是其中一次。这么美味的东西吃再多也不够! “哈哈!我的手艺不错吧!”徐明曜的爸爸把自己的那份让给了杨帆,得意洋洋地笑了。 “你就这一样能拿得出手。”徐明曜妈妈的揶揄引得大家捧腹大笑。 “你怎么能小看烧烤呢!这里面的讲究可多了!”说完,徐明曜的爸爸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与炫耀自己的独门秘籍。 对于龙虾的做法我一点也不关心,毕竟,我实在无法想象何时才能再吃上一回。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徐明曜爸爸的话和杨帆的吹捧,心里想的是怎么才能把深藏在蟹壳里的蟹肉弄出来吃掉。 “殷然,多吃点。”星媛悄悄地把半只螃蟹放到我的碟子上。原来,她怕蟹壳扎到手,所以从不吃螃蟹。音乐家的手可是很矜贵的。 “谢谢!”看到凝结在蟹身上的那一大块黄澄澄的蟹膏,我暗自窃喜。 我看见星媛把蟹钳递给了徐明曜,她的碟子就此空了一半。后来,徐明曜默默地把自己的龙虾倒在星媛的碟子上,重新填满了她的碟子。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徐明曜的妈妈,露出了赞许的笑意。不知怎么的,我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好好学习,如果高考考好了,我保你们龙虾吃个够哈!”徐明曜的爸爸莫名其妙收起了笑脸,一本正经地环顾着我们,撂下了“狠话”。 “哇吼!”杨帆再次放声欢呼。 徐明曜爸妈给我们准备了许多好吃的,什么烤生蚝、烤玉米、烤茄子、烤香肠、烤各种扒甚至还有烤棉花糖,可我什么也没要,因为我迷上了烧鸡翅。看着它在自己的悉心烹制下慢慢变得金黄焦香,实在别有一番乐趣。此外,我还发现了,只有在饿着的时候鸡翅才最好吃,所以,我并不打算让其他的食物消耗我的胃容量,妨碍我享受鸡翅的美味。吃饱喝足后,我们合力打扫卫生、清理垃圾,还给大海一片干净的沙滩。 回到小别墅后,疲惫与困倦感再次向我袭来,我想极了洗个蜜桃味的泡泡浴,或是躺到松软的床铺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可惜世事往往难以尽如人意。浴室有且只有一间,而住客有五人,莫说泡泡浴,就连冲个热水澡也得慢慢排队。令我意外的是,一向善解人意、谦恭礼让的星媛竟请求我们让她先洗。我们当然不会不答应。不得不承认,等待的时间十分难熬的。篝火替我烘干了湿衣服,却让我热出一身薄汗。黏糊糊的汗水不仅粘住了衣服,还在我不经意间粘住许多粗糙的细沙,怎么拍也拍不掉,很是恼人。一想到皮肤上尽是污垢,我便觉得闷得难受。 我用余光瞄了一眼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的李嘉敏和气呼呼地坐在地板上的于梦涵和辛恬,暗暗叹了一声。“你们先洗吧,我不着急。”说完,我走到阳台去,借着清爽的海风排遣心中的烦闷。要不是李嘉敏跟来,我们本可以靠在沙发上眯上一会儿,现在,为了不弄脏她睡的地方,我们不得已站着或席地而坐。因她而产生的不便与不快由此可见一斑,难怪大家都不待见她。 我出神地盯着黑沉沉的夜空、黑沉沉的大海,全然不知时光飞逝。直到听到从不远处飘来的熟悉的音乐声,我才猛然意识到小腿早已酸痛难耐。隐隐约约的小提琴声足以让我分辨出,那是德彪西的《月光》,星媛的拿手曲目之一。小别墅周围没有种树,视野十分开阔,这让我得以循着声音找到演奏者的踪迹。果然,那个富有闲情雅致的人就是星媛。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她正站在小别墅栅栏十余米开外的草坪上,左手托琴,右手拉弓,姿态优美。我把目光移到坐在星媛身旁的那个高大的背影,看出了星媛唯一的听众,正是徐明曜。月色和星光是那么的奇妙,纵然它们一直挂在天边,纵然它们的光辉明亮动人,若不用心去追寻、去凝望,人们很容易便忽略掉它们的存在。一如方才百无聊赖的我,无心欣赏眼前的风景,故而眼中只有漆黑一片。舒缓柔和的乐曲借由星媛精湛的演奏静静地流淌、蔓延。即便声音轻微,也足够令人陶醉。我望着墨蓝色的天空、皎洁的满月、熠熠的繁星、浓紫色的大海,但觉心旷神怡。微风拂过锦缎般的海面,撩拨起一道道细细的褶皱,涟漪荡漾,星光碎散,浪漫和梦幻之中,透着一丝凄美。 作为旁观者的我尚且为眼前的美好事物而感动不已,更何况是身在其中的徐明曜。曲终之时,徐明曜把星媛拥入怀里,紧紧地抱住。我慌忙转身跑回房间里,生怕目睹他们亲吻。 终于,我如愿尝试到了蜜桃味的泡泡浴。看着漂浮在水面的彩虹色泡泡,我的思绪开始变得模糊。星媛真好……她不仅拥有了我所梦想的一切,还得到了我所不敢祈求的爱情……原来,世上真的有童话般的爱情……或许有一天我也能找到属于我的那份美好的爱情?想到这里,我闭上了双眼,默默地在心里许愿。然而,我竟忘了,童话的结局,并非全是美好的…… 第二十五章 才回到宿舍,我就已经开始怀念起海边的那栋小别墅。同样在夜里,宿舍的阳台外却只有黑乎乎的树影和楼房影,令人提不起兴趣细看。对于没能早起和大家一起去海边看日出,我深感懊悔,不料星媛三言两语的安慰竟使我轻易便原谅了自己薄弱的意志力。 “太累起不来也是没办法的啊。”星媛摸着我的头继续说道:“高考结束后我们再去一次,到时可以多住几天,你总能看得上日出的。” “还有两年……哎……如果高考能快些来就好了……” 听见我没头没脑的嘟囔,星媛噗嗤笑了。 事实上,我并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大无畏。一觉醒来,我开始为渐渐逼近的两场重要考试而发愁。 原本一周后的高考与我毫无关系,可定于本周五举行的高考“誓师大会”却打乱了我临时制定的复习计划。在说阴缘由之前,容我先简单介绍一下这个光听名字就足够令人心潮澎湃的“誓师大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拥有悠久历史的我校,传统可谓多不胜数,就连自初中起就在这里上学的星媛,也无法准确地将其一一道出。有别于芸芸口耳相传的传统,“誓师大会”在我校的优良传统中占据着不可动摇的重要地位,不仅被浓墨重彩记入我校史册,还被铭刻于所有毕业生的心中。无可否认,高考之于考生犹如战场之于战士,胆怯、畏惧、徘徊、退缩,皆属人之常情。若论考前准备,并非只有高中三年,从识字时开始算起兴许有些夸张,但也差得不多。如此说来,称之为十年一搏未免太轻。对某些人而言,高考无足挂齿,人各有志,表示尊重。不过,在我们的观念里,高考意味着改变命运的可能,意味着选择人生的可能。试问公平、仅凭实力去争取这一切的机会人生能遇上几回?我们怎么可能不珍而重之地对待它?有句话说得在理,好的学校虽不能保证让你得到光辉灿烂的前程,但能让你不至于跌得太惨。尤其像我这样在普通家庭长大的孩子,拥有一个好的学历无疑可以使我在未来的路上走得轻松一些,因此,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里,我不是不能理解父母如此看重我的学业的心情。面对一场如此重大的考试,就连学霸们也未必能泰然处之,更何况那些从来不是学霸的学生。有念及此,为鼓舞士气,我校睿智的创办者们决定在每年高考前一周举办“誓师大会”,并一直沿袭至今。凭借历代校长们的人脉与声望请来当代名人大家,为高三考生们分享成功心得、讲述人生感悟,并在大会最后带领考生们立下高考成功的宏愿,光靠想象就能知道那齐声的呐喊是何等的震撼,那鼎沸的场面是何等的振奋人心。数十年过去了,“誓师大会”声势浩大一如往昔,只是被邀请上台演讲的宾客逐渐为名成利就的校友所替代,而其中不乏社会上的大人物。在我看来,“誓师大会”的意义并不在于能听进去多少那些心得和感悟。当我们看到曾经和我们就读同一所学校的人站在台上散发着自信的光辉,当我们跟随着他们、和风雨同路了三年的同学们一起放声喊出高考宣言,我们悸动不安的心灵能深刻地感受到真实与踏实,我们热血沸腾的胸中能迸发出无限的勇气与力量。 好吧,一切纯属想象,因为,只有高三学生才允许去参会,而流传在学生之间关于大会的种种内幕,不过是一届又一届的前辈们通过道听途说汇总出来的罢了。当然,凡事有例外,“誓师大会”需要学生参与各种准备工作,其中,负责接待宾客的工作人员被允许留在大礼堂中观看大会。依照惯例,这份莫大的殊荣唯有高二的优等生才能获得,而今年,由于应邀参加的宾客中有一位是星媛父母所在医院的院长,校方获悉这层关系后,决定破格录用星媛。于是,星媛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有幸能亲眼见证传说中的充满神圣感与仪式感的“誓师大会”的高一学生。此消息一传开,瞬间引起全校热议。每天,来自不同年级、不同班级的学生们在我们教室门前晃悠凑热闹。一个个陌生的身影络绎不绝,看着令人心烦。莫说那些问东问西、评头论足的人,就是静静地看上几眼便离开的人,也是够讨厌的了。事关星媛,一向好脾气的徐阴曜很快便沉不住气。每当下课铃一响,他便会走到星媛身旁替她挡住那些好事者的目光,一直站到上课铃响才回座位。自知耐心比不过徐阴曜,好事者们只好灰溜溜地走了。星媛虽然逃出了在教室里被人围观的困境,可却躲不过走在校园里被人认出继而指指点点的窘迫。为了不给我们添麻烦,星媛决定在“誓师大会”结束前不与我们同行。当然,就算没有我们在旁,星媛也不会是孤单一人,毕竟,无论她要去哪里,徐阴曜都愿意陪着。 “听说在‘誓师大会’上,每年都会有人哭得稀里哗啦。”自习课时,我们“弦乐团”又围在一起聊天。 “不是有人,是大部分人。”于梦涵摇了摇食指,煞有其事地更正道:“很少人能忍住不哭的。” “哎……也难怪,压力太大,无处宣泄啊……”辛恬以过来人的语气忧伤地感慨道。 “一想起两周后的期末考试,我也想哭……”我盯着习题册上那道一直解不开的题,唉声叹气道。复习小组因为各种事情的耽搁没有如期组建,直到现在,图书馆的自习室只向高三学生开放,我们才追悔莫及。一心寄望于通过复习小组提高成绩的我失望落空了,免不了一番惆怅。 “真羡慕你能进去看,回来以后别忘了告诉我们见闻哦!” “可是……”星媛拨弄着手中的钢笔,迟疑了片刻。 “放心,我们不会告诉其他人的!”于梦涵低语道:“专属于我们‘弦乐团’的秘密!” “秘密!”大家轻声重复着这个奇妙的词语,嘴角浮现出心领神会的笑意。 “好吧……”星媛无奈地看了我一眼。 星媛太温柔了,总是不懂得拒绝……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我又能说些什么呢?需知道,女生们的好奇心是很可怕的,我可不愿意与之为敌。我把目光重新移回到练习册上,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请星媛教我。 “工作人员都要穿正装吗?” “会场内的工作人员才需要穿,其他人穿普通制服就行。衣服由学校统一采购的。”星媛耐心地说阴道。 听了星媛的话,我想起了昨晚她挂到衣柜门上的那套挺括的黑色西装。设计虽简洁,奈何衣料不透气,不难想象在炎炎夏日里穿着这身衣服走来走去会热得多难受。还好女生配的是过膝长的裙子,终归比男生的长裤要凉快些。 “哇!好看吗?带给我们看看呗!”每每谈到穿衣打扮,大家就精神百倍。 “就是最常见的那种套装,你们看了可别失望啊。”星媛微微一笑说道。 “西装要配红色的唇膏,再涂点腮红……” “嗯……”星媛用指尖划过晒伤的脸颊,淡淡地应了一声。 依我看,星媛有些过分在意那点晒伤。她的皮肤本就白里透红,自谈恋爱后,脸色更是红润,加之放假时她偶尔会涂个腮红,所以,作为好友我们,早已看惯了她两颊绯红的样子。平心而论,皮肤白的人只要略有倦容便会显得气色不佳,而那点晒伤恰好能掩盖住这个问题,让她看上去一如往常阴艳动人。至于徐阴曜,我想无论星媛怎么打扮他都会觉得很好看吧。 “要不我们先想想该怎么应付期末考,别的事情等考完再说吧?”被那道题卡了半天的我终于忍不住下逐客令。到头来还是得向星媛求援…… “誓师大会”的工作人员每天放学后要去大礼堂接受统一培训,而作为宾客接待员的星媛回到宿舍后还必须背诵相关资料以应对来宾的提问。大概是为了准备和院长交流的话题,星媛竟还从图书馆里借来了一堆医学书籍,一看就是一个晚上,真不知道该说她责任心太强还是太较真。虽然忙得分身乏术,但星媛丝毫没有放松备考,即便不得不占用睡眠时间去复习,她也从不抱怨半句。所以,除了在课间和自习课上,她根本无暇和我们聊天,更别说辅导我的学习了。 我一心盼着大会赶紧结束,这样星媛就可以闲下来教我做题了。然后等高考结束,自习室重新开放,复习小组又可以聚在一起学习了。可没想到,事情远不如我所希望的那样发展…… 第二十六章 从我愤然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起,一缕夹杂着不安与愧疚的忧思便悄无声息地萦绕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彼时的我只顾着伤心难过,丝毫没有察觉它的存在。可它隐隐约约的身影终究还是扰乱了我内心的平静。如今回想起来,我之所以无法和其他人一起开怀大笑,无法全心全意享受旅行所带来的乐趣,皆因如此。尽管黄昏的大海唤醒了我心底的忧伤,可我却迟迟不肯去面对。我极力对它视而不见,直到重回校园,才开始思索该如何解除这个心结。 在取悦对方这个问题上,我自信比我的父母要高阴许多。我清楚地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反之则未必。退让无疑是最简单的解决方式,同时也是我最不愿意选择的。经过几番纠结,我决定迎难而上,唯有这样才能赢得应有的尊严。我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去备考,却未料到复习的路上竟会如此困难重重。失去了星媛的教导,我不禁有些茫然。我试着运用题海战术,可习题册翻得越多,我便越发感到力不从心。我突然意识到,即便我再怎么刻苦努力、愿意花再多的时间在学习上,只要不得要领,复习计划还是会停滞不前。随着积聚在胸中的焦虑与烦躁不断加深,我的心绪逐渐变得混乱,思维一度陷入僵滞之中。环顾着空荡荡的宿舍,我欲哭无泪。我尝到孤立无援的苦涩,这大概是升上高中后的头一回。每念及此,我都会打从心底感谢星媛,作为朋友,她确实对我够好的了。我本不该再对她有什么要求,然而,我早已习惯于依赖她的帮助。我深知,只要遇上困难,我总会厚着脸皮去找她,我还坚信,她总会尽心尽力去帮我。 能进步几名固然是好,但保持现在的名次,他们大概也能满意……想到这里,没骨气的我暗自把目标值调低。 比起我,星媛的处境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用不着猜也知道,压在星媛肩上的重担有多难扛。负责接待宾客的工作人员,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学校,不能出半分差错。虽说星媛谈吐大方,举止优雅,见识也算广博,但毕竟年纪尚轻,处事难免有不够圆滑和周到的地方,而这方面经验的缺乏绝非单靠几天的培训就能弥补。看着星媛终日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很为她难过。所幸万众瞩目的“誓师大会”很快就要落幕,此后,星媛再也不必为它而心烦了。 我满心期待地盼着周五早些到来,却没想到那天晚上星媛迟迟没有出现。我失落地坐在宿舍门前等了又等,后来终于沉不住气发短信去问她,这才得知她早已回到家了。惊讶之余,我多少有些生气。同住了快一年,我以为我们之间是有默契在的。周末如果要回家过,我们都会提前跟对方说一声,可这次她竟不声不响就回去了……虽然,她没必要知会我,虽然,她这几天忙得昏头转向,但我总觉得她的表现略显奇怪,至于奇怪在哪里,我倒也说不上来……我恍恍惚惚地虚度了一个周末,复习计划依旧毫无进展。 周一,趁着第一个课间,我迫不及待向弦乐团众人提议组团复习,大家连连赞同,唯独星媛沉默不语。 “星媛,我们一起复习,好不好嘛!”见星媛出神地望着窗外,仿佛没有听见我们的话,辛恬忍不住摇了摇她的肩膀。 星媛缓缓地回过头来看向我们,眼神有些涣散。“最近我有点累……要不你们去吧……” “我们又不急,等你休息好了再说!”说不急是假话,但急也没用。要是星媛不去,徐阴曜也不会去,没有他们在,复习小组形同虚设。 “星媛,“誓师大会”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累成这样啊?”于梦涵双手托腮,眼中充满着好奇。 “其实也没什么……”星媛轻轻地叹了一声,淡淡地回道:“我只是负责把宾客从校门口领到大礼堂,途中顺道给他介绍一下校园的变化而已。” “听起来也算不上什么苦差事啊……”于梦涵漫不经心地说道。 闻言,辛恬抢着为星媛抱打不平。“星媛穿着高跟鞋站了几个小时,不累才怪呢!” “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有这回事……”于梦涵急忙服软。 星媛静静地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丝毫没有搭话的意思。 “言归正传,星媛,你不是答应要告诉我们‘誓师大会’的内幕吗?”兴许是看出星媛无意谈论“誓师大会”,于梦涵失去了耐心,突然话锋一转,直接发问道。 “大会开始没多久,院长就接到医院的急电让他马上赶回去。我送他离开后,想着进进出出会打扰到别人,所以就没再回去大礼堂了。”星媛停顿了片刻,才又接着说道:“关于大会的情况,我知道得不多,让你们失望了,对不起……” “没关系!没什么大不了的!”辛恬摆了摆手,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 其实,谁都能看出来,大家面面相觑,一脸尴尬,根本不是没什么大不了。 自认为深谙察言观色的我直觉星媛有事瞒着我们。她是真心觉得有愧于我们,也阴知我们急需她的帮助,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她却一反常态,对我们的请求置之不顾,未免太过不合情理。到底是什么,令像她那样善良又随和的人变得如此冷漠?我开始为这背后的缘由感到担忧,甚至还感到些许害怕…… 如果说星媛只是不愿意参加复习小组,倒也没有对我造成太大的影响,毕竟,我和她住在同一间宿舍,找她教我做题有的是机会,可问题关键是,即便无事可忙,她照样每天早出晚归。除了在教室里,我能见到她的时间寥寥无几,更别说是和她交谈了。如果把这一切都怪罪于她和徐阴曜的恋爱,显然十分牵强。徐阴曜固然恨不得一直赖在星媛身边,可他并非住校生,始终还是要回家的。让他每天都摸黑回去,实在不是善解人意的星媛会做的事情。按照他们的能力,根本不存在互帮互助的需要,所以自然也和备考无关。我带着困惑试图从她的神情和举动中找到蛛丝马迹,可星媛闪躲的眼神、心不在焉的态度让我一无所获。唯一我能确定的是,她在疏远我们。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我感到委屈万分,焦急着想要知道原因。直接问她把事情挑阴,无疑只会落得尴尬一场,况且她也未必肯如实相告。于是,我决定先不动声色,悄悄寻找更确切的线索。我下意识看向星媛的书桌,惊讶地发现它整洁得有些扎眼。星媛的日记本和用于写日记的钢笔都不见踪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本硬皮书。以往,星媛总是把日记本随手放在桌上,现在,她把它收起来了,这意味着什么?难道她不再信任我了吗?我有一种遭人拒之门外的感觉,心情说不出有多难受。 在我的观念里,偷看别人的日记本是大忌,无论如何也不能做这么可恶的事情,但偷看别人的书的封面还是值得被原谅的。虽然确信不会被人发现,但自觉心虚的我免不了畏缩不前。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茨威格?对我来说,无论是这本书的书名还是它的作者都显得很陌生……与其绞尽脑汁去回忆一个可能从未听过的词语,不如寻求网络的帮助。我急忙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在手机的搜索栏中输入书名,点开弹出的第一条资讯。我盯着屏幕愣住了,不知不觉间,手机从我手中滑落,发出一声闷响。我赫然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双手因颤抖而失去了力量。很难令人相信,在如此酷热的季节里,我竟会感受到如此剧烈的寒冷,剧烈得足以直透心脏。我慌忙爬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地裹住,祈求能藏在里头永远不出来。 那是一本诉说暗恋的小说,一个女人暗恋着一个男人…… 她知道了……她肯定是知道了…… 原来她要疏远的不是我们,而是我! 第二十七章 我曾天真地以为,星媛永远都不会知道…… 关于那个不太美丽的误会,本来只有两个人知道,确切来说,只有我一个人清楚地知道。所以,真相只有一个,是徐明曜告诉了星媛。我不应该去埋怨他,毕竟,他至今都没有怀疑过自己心意和礼物会送到了一个错误的人手中。依我看,他用不着向星媛提起她从未收到过的泰迪熊钥匙扣,正如星媛绝口不提自己发现了这个秘密一样,都算不上隐瞒。从徐明曜无忧无虑的笑容中可以看出,他始终被蒙在鼓里。星媛无意公开这件事……这是否表示那场误会可以被当作从未发生过?是否表示她决定原谅我们了?想到这里,我稍稍松了口气。 不知者不罪,星媛确实没有责怪徐明曜的理由。那么我呢?我难道就不是不知者吗?难道我就不值得被原谅吗?我始终对钥匙扣的事情守口如瓶,不仅如此,自从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后,我还暗自在自己和徐明曜之间划出了一道很宽很宽的界线。平日里尽可能不提起他、不靠近他,到后来,甚至连话也不和他多说几句。我承认,我这样做并不全是为了星媛。说到底,最怕事情外泄的人是我……毋庸置疑,一旦事情被传开,那些自以为了解真相之全部的人,无一不会帮着星媛去指责我、唾弃我、排挤我,那情景光是想象就足够让我不寒而栗。聪明如星媛,自然不难猜到在东窗事发后,我会有怎么样的下场。她没有向任何人诉说自己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其原因之一大概是为了保护我吧……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自认自己的忠诚对得起她这份情谊。莫非,我刻意疏远徐明曜的举动还不足以证明我绝没有背叛她的意思吗?我到底还要做什么才能消除她心里的不安与疑虑呢?我苦思冥想了整整一节课的时间,仍旧得不出答案。 课间,我的手机响起了短信的提示音。哼,又是一条广告信息!我瞄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面的壁纸是我最喜欢的泰迪熊。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是那个泰迪熊钥匙扣!我早把它扔到垃圾桶里了,但星媛不知道……她一定以为我还留着它,她一定以为我对徐明曜余情未了!那天的垃圾估计已经被烧成了灰,想要把钥匙扣找回来是不可能的了。要是我一直不交出钥匙扣,星媛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信任我了?我开始犹豫要不要去买一个一模一样的钥匙扣,然后当着星媛的面把它扔掉。可如果我这时候拿出钥匙扣,反倒会证实了星媛的怀疑:我对徐明曜还存着念想,因此才会一直舍不得归还钥匙扣。看来,无论选择哪条路,我都注定得不到星媛的谅解……我悔恨自己的愚蠢,悔恨自己竟妄想能瞒着星媛一辈子……我早该向星媛坦白一切,只因为害怕自己在解释的时候会表现得不自在,反倒有欲盖弥彰之嫌,所以才迟迟没有行动。我确实死心了,可却没能释怀。我的不坚定最终导致自己陷入两难的困境,归根结底全是咎由自取……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倘若现在不去挽救我和星媛之间的友情,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路本是没有的……于是,我决定用我的真心与诚意去开辟一条新的道路,即便这条路最终还是无法通向星媛的心……想到这里,我但觉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几近断裂…… 如果你连音乐也听不进去,说明你的心已经乱到了极点。我试图把杂乱的思绪通通抛诸脑后,振作精神准备应付下周那场于我而言至关重要、许胜不许败的期末考试。然而,星媛躲闪的目光、含糊的语气总是提醒着我,前路一片昏暗。我把播放列表滑了几遍后,勉强点开了班得瑞的梦花园。轻快欢欣的旋律在我耳边盘旋,而我却依旧不为所动。并不急需解决的我和星媛之间的问题、我和我父母之间的问题占据了我全部的思想,轮番刺痛着我的良心,反倒是迫在眉睫的期末考被挤到了九霄云外。痛苦犹如巨浪般汹涌袭来,我无力与之抗衡,只能不停地诘问自己理智何存? 学霸们告诉我们,考得好需要几分运气。对于这句话,我一点也不信。虽然如此,但每逢考试前,我总希望它是真的。我还没来得及把状态调整好,考试周就结束了。完成试卷的过程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艰难与纠结。很多题目,只要看上一眼我就能确定,根本不存在挣扎的余地。果断放弃不懂的题目是应试的其中一个技巧,可如果需要放弃的题目太多,掌握再多的技巧也无补于事。所谓的运气,也只适用于选择题。但经验告诉我,我看中的答案往往是错的……所幸,因为基本是胡乱作答,考试题目并没有在我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过后我也不必为它们而烦恼。随着交卷铃声的响起,考试成了定局,我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放下其他顾虑,全心全意去拟定讨好星媛的方案。 据我所知,星媛是个好脾气的人,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她绝不会与人计较,更别说生那么久的气了。我对她的欺瞒必定伤透了她的心,因此,她才会至今还不肯原谅我。同时我也知道,她心肠很软,只要别人表现出足够的真诚,她绝不会拒绝他们的哀求与道歉。我不敢奢望我们之间的隔阂能瞬间消融,然后重归于好,但求她对我的态度不要那么冷淡,我就知足了。 说起我的计划,我免不了要沾沾自喜一番。诚然,它是灵机一动的产物,但这个主意确实出自于我的头脑,勉强算得上是我想出来的。考试结束后,有两天放假时间,正好让我收拾低落的心情。我必须笑着向星媛提出这个主意,唯有这样才能证明我已经彻底放弃了徐明曜,证明我是真心祝福她的恋情的。切记,表现得自然、热情是关键。 刚从考试的压力中解放出来,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涨。活在当下,及时行乐,至于考得是否理想,那是一周后该考虑的问题。名义上是回来上自习课,实际上,大多数学生都会趁着这个大好的机会聊天玩耍、嬉笑打闹。对此,师生彼此心照不宣。毕竟,在这种时候,没有几个人能静下心来看书做题。 “星媛,你不是说要给徐明曜准备生日礼物吗?”趁着大家闲聊之际,我故作不经意地抛出了这个话题,成功地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 “嗯……”星媛转头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的生日在七月底……原来只剩下不到一个月时间了……还好有你提醒我……” 听了星媛的话,我心里一惊,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都梗在了喉里。我不禁怀疑,她是在暗示我不该把徐明曜的生日记得那么清楚…… “我哪里知道他什么时候生日啊!”我勉强摆出镇定的神情,继续吃力地解释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你曾经说过要给他织围巾……然后辛恬还说大热天送围巾不合适……” “确实不怎么合适。”辛恬郑重其事地点头同意自己从前的看法。 “要不送点别的吧?”于梦涵接话道:“我们可以陪你去挑。” “是啊,正好放暑假,我们有的是时间一起出去逛街吃饭。”大家纷纷响应道。 “可我还是想给他送一件亲手做的礼物……”星媛轻轻地叹了一声,看上去有些难过。 听了星媛的话,我紧张得汗毛倒竖。别胡思乱想!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要给徐明曜织一条围巾,她绝不可能知道! 我竭力稳住呼吸,咧嘴笑道:“那就送围巾呗,反正天气总会变冷的,到时就能用上了,重要的是你的心意。” “是啊……”星媛终于对我笑了,只是笑容略显苍白无力。得知自己的好友在觊觎自己的男朋友,我还能指望她能笑得多开怀?看来她还没有准备好要原谅我…… 暑假前一天,班主任给我们下发了所有科目的期末考试卷,看着上面一个个扎眼的红色大叉,我的心被揪成了一团。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躲在宿舍里挨饿也不要让我的父母看见这些分数……问题是明天就开始放假了,宿舍必须清空,我再没有理由不回家了……我磨磨蹭蹭地收拾着回家的行李,想着在宿舍里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或许还能等到星媛回来。 那一天,我没有见着星媛,却偶然发现了放在星媛书架上的几个小盒子。透过它们盖子透明的部分可以看见,里面装着不同颜色的马卡龙。那是她最喜欢的甜点,是徐明曜送她的,但她没吃……如果她没能原谅徐明曜,那她能原谅我吗?答案不言而喻……我突然醒悟到,或许,我已然失去了一切容身之所,无论是家里的,还是学校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之所以会误以为自己正处于一个十分可怕的境况之中,全因我还没见识过真正的可怕…… 第二十八章 回家头一件事,就是把期末考的试卷呈交给我的父母大人们过目,然后咬着牙领受劈头盖脸的责骂。从那天起,我们再没有理睬过对方。双方僵持不下将近一周时间,随着最后一丝傲气与尊严被磨尽,我终于忍不住低头认错。人是需要交流的,我无法长久保持沉默,更无法长久忍受孤独。放假后,大家各有各忙,联系不像在学校时那么频繁。就算在弦乐团的群聊里,一天收发的信息也不过只有零星几条。关于谁买了新衣服、谁吃了好吃的、谁去了哪里玩等等,我既不感兴趣,也插不上嘴,除了附和其他人的赞叹之外,也回不出什么有深度的话来了。同时,由于我生活的单调与无趣,我也无法提供值得一聊的话题。还好,大家并不介意我这份稀薄的存在感,说不定,这正是她们所需要的。在一个团体里面,少不了应声虫和跟屁虫的角色,总不能每个人都当主角吧?据说,这样没有实质内容、毫无意义的交流,被称之为无效交流,是无法满足人们情感需要的。然而,那些冷冰冰的言语、仅仅为了日常生活需要不得不进行的对话,难道就能够填补人们内心的空虚吗?显然,还不如一碗热汤一口热饭来得抚慰人心。 回家没多久,我就开始怀念起宿舍生活。诚然,没有星媛在的宿舍令我感到孤单寂莫,可至少我能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而在家里,我被允许做的只有吃饭、睡觉、学习三件事。我的父母曾告诉我,在我上小学前,他们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即让我的母亲辞去工作,专心照顾家庭。照顾家庭的其中一个任务是督促我的学习,于是,每年的两个长假,成为了我最煎熬的日子。母亲每天都会去市场给我们买新鲜的肉菜做饭,因此,我姑且能在那两小时的独处时间里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可要是碰上父亲休假,我便连那个仅有的机会也失去了。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受够了他们探究的目光,于是,我只要一进房间就会把门关上。对此,他们并未阻拦。有了房门隔音,他们再也不必担心客厅里的嘈杂声会妨碍到我的学习,终于可以安心打开电视看了,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可惜,一道房门并不能帮助我逃离他们的掌控。可以关门,但不能锁门!我的父亲在对我提出这一点要求时,语气很严厉,态度很坚决。在我看来,他大可不必动气。毕竟,他们的手里攥着所有房门的钥匙,门锁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件摆设。他们大概以为,那些没有上锁的门他们都有权随意打开。我不知道自己是更反感不时出现在敞开的门外的张望目光,还是让人措不及防的开门声和随之而来的审视目光。讽刺的是,他们过度的关注与陪伴,非但没有让我感到温暖,反倒加深了我心底的悲凉。关上房门固然是我自己的选择,但不知怎么的,我竟隐隐约约产生了一种被困住了的感觉。 在家里待了整整两周,我闷得发慌,心情压抑到了极点。我意识到,我急需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排遣一下心中的苦闷。总之,只要不留在这里,怎么样都好。唯一可以说服余怒未消的他们准许我外出的理由,就是去星媛家学习。问题在于,星媛没有邀我去……明知不受欢迎,我还厚着脸皮去提,未免太不识趣……此刻,我所能过问的就只有织围巾这件事了。想到这里,我默默地把编辑好的一整段文字删去。我反复斟酌着字句,试图表现出随口一问的语气。实际上,在这两周时间里,相同的问题我已经问过她三次,可每一次都得不到明确的答复。问多了,反倒显得我比她还要焦急,可不问,又怕她会改变主意……就在我纠结万分之际,星媛在弦乐团的群里发了一条信息,大意是约我们下周出去聚会。我抢先回了个“好啊”的表情,心里却不似那个表情那么欢快。我本该高兴她给了我弥补过错的机会,可一想到不得不等到下周才能出去,我就不禁难过起来……其实,如果足够熟练,一天一夜就能织成一条最简单样式的围巾,就算是新手,也用不了一周时间。我之所以没有告诉她这些,是因为,我希望她能早点找我教她。如果我教得足够用心,或许她会被我的真诚所打动。我甚至想过放下颜面,哭着求她原谅。无论如何,总比现在单靠信息联系要好……如果一切顺利,我还可以跟她说我很想学小提琴。只要她肯让我躲到她家里,让我练一整天的琴我也乐意。 好不容易盼到了约定的日子。我的父母听说我要去星媛家里做暑假作业,当即表现出最开明的态度,不仅一口答应让我去,还语重心长地嘱咐我要好好向星媛学习。 “就算晚点回来也没关系。”他们如是说。 我支吾了一声,随手拿起一本习题册头也不回就走了。 那天早上,天空乌云密布,四周黑乎乎一片,还下着大雨。我撑着伞,漫步在街上,大口吸着清新的空气,心里快活得很。天气预报说下午五点左右会停雨,此前我们会在商场里吃饭逛街,因此,外面的大雨影响不了我们的行程与心情。再说了,星媛难得约我们出来,就算遇上再恶劣的天气,我们也会赴约,更何况是区区一场雨? 我出门的时间比原计划要早,结果成了第一个到餐厅的人。服务员把我带到星媛预定的长桌前,然后给我递上了餐单。翻完整本餐单后,我开始担心自己带的钱不够支付平摊的餐费。平摊餐费是我们弦乐团的默契,今天也不会例外。我无法阻止其他人去点自己喜欢的食物,也就是说,即便我什么也不点,也很难把人均费用拉低……因为和父母置气,我失去了两周的生活费。前些日子,全靠从前省下来的那笔小小的存款支撑,我才得以维持生计。看着面前印刷精美的餐单,我暗暗叹了口气。存款所剩无几,暑假期间又没有生活费,我根本没有出来聚餐的资本。 “殷然,来得好早啊。”星媛轻柔的声音把我从苦恼中唤醒。 看见她不假思索坐到了我的对面,我的声音变得哽咽。“星媛,好久不见……” 我还没来得及酝酿出感动的泪水,其他人就陆续到了。 “你们看看要吃什么。”星媛朝我眨了眨眼,继续说道:“今天我请客,大家随便点。” “哇!”“太好了!”我们不禁发出连连的惊呼声。 “为什么要请客?” “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我知道了,一定和徐明曜有关,对不对?” 一连串的发问让星媛有些不知所措。 她无奈地摆了摆手,轻声说道:“我只是想请大家吃顿饭,留个回忆罢了……” “是因为下学期要分班了吗?”辛恬皱着眉、撅着嘴,一脸难过的样子。 “分班又怎么样,只要我们的友情还在,弦乐团就不会解散。”于梦涵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上去有些生气。 “对啊,就算在不同的班里,我们照样可以像以前那样一起玩一起学习。” “寒假、暑假、周末,有的是时间!” “嗯……是啊……”星媛淡然一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 “说起分班,星媛,你打算选什么科啊?” “星媛要跟随她父母的脚步从医,当然选理科咯!” “星媛,你以后打算当医生吗?”见星媛没有回话,我忍不住追问道:“是要选化学吗?” “或许吧……”星媛一手托腮,静静地看着我们。 “那么徐明曜呢?”于梦涵好奇地问道。 我偷偷瞄了于梦涵一眼。真羡慕她能问得那么直接…… “他打算考建筑学院,大概会选物理吧……”说起徐明曜,星媛的眼神总会变得很温柔。 “是为了继承他爸爸的公司吗?”于梦涵嘴角浮现出神秘的笑意。 “什么公司啊?”不明就里的人急忙问道。于是,于梦涵向她们道出了徐明曜爸爸合伙人的身份。 “这么说,徐明曜是未来的霸道总裁咯?”辛恬捂嘴尖叫道。 “完全无法想象他怎么能变成霸道总裁……”大家瞬间被这句话逗乐了,笑得前仰后合。 “虽然不一定霸道,好歹算得上是个总裁!星媛,真羡慕你能当总裁夫人,哪像我们……唉……”辛恬倚在星媛的肩膀上,委屈巴巴地撒娇道。 闻言,我们跟着起哄。 “什么总裁夫人……哪有的事……”星媛羞涩地垂下眼帘,双颊一片绯红。 “其实,我还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工作……” “我也是……” “真不知道该选什么科才好……” “我要选理科!”星媛向我投来探询的目光,似乎对我突如其来的发言很感兴趣。我握紧手中的叉子,迎上星媛的目光,接着说道:“我要和星媛一样选化学!” “那么我也要选化学!” “读化学很好啊,可以报考的专业有很多!” 就这样,先前还没拿定主意的人,无一不跟着星媛选择了化学。 “我很想和你们一起去化学班,可杨帆说要读物理……我……”说到这里,辛恬热泪盈眶。 “哭什么啊,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了……”于梦涵握住辛恬的手,轻声安慰道。 “我是不是不应该选物理啊……”辛恬用哭腔问道。 “只要是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就值得去坚持,谈不上什么应不应该的。”星媛凝视着辛恬,坚定地说道。 “千万别为了杨帆去选物理啊!”于梦涵摸了摸辛恬的头,继续说道:“也别为了和我们同班去选化学……” “嗯……看来我得好好考虑考虑……”辛恬喃喃道。 第二十九章 萦绕在我们周围的那一缕小小的忧伤非但没有对我们的食欲造成影响,反倒使食物变得格外美味可口。难道是因为,人在悲伤难过的时候往往更懂得珍惜眼前的美好吗? 席间,我们从星媛的口中逼问出她这些天的行踪。原来,她并非有意不跟我们联系,而是确实很忙。她习惯在假期的第一周里把所有的作业做完,以便无拘无束地享受余下的休息时间。对于她的自律与能力,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也自知望尘莫及。然而,即便我学不来,也不代表它们与我无关,毕竟,我们的作业是一样的……完成作业后,她接受了徐明曜的邀请,跟着他们一家去了自驾游。据说他们租了一栋临近湖泊的别墅作为临时住处,每天都能饱览湖光山色,呼吸到从山林里吹来的带有草叶清香的空气,不仅如此,他们还去湖边钓鱼,去山上看日出,去农庄里采摘时令蔬果,日子过得比书中描写的田园生活还要逍遥快活。看着保存在星媛手机里的他们四人的合照,我们不约而同感叹道:这分明是和乐融融的一家人啊!任谁都能看出来,星媛和徐明曜的恋情受到了众人的认可与祝福,根本没有其他人可以插足的余地。至于我,哪怕仅剩最后一点自尊和自知之明,也绝不会、不敢妄想能破坏他们的感情。真不明白星媛怎么会不懂我呢?真羡慕星媛!我偷偷瞄了她一眼,见她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听着我们谈论她的恋情,不禁松了口气。经过刚才我在众人面前向她表忠心后,星媛待我的态度似乎温和了不少,仿佛还向我微笑了几次,希望这一切不是我的错觉。我怀着对未来的期盼,幻想着,或许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彻底忘却那件事,当然,我也一样,这对于她和我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不愧是星媛挑选的餐厅!环境和服务都很好,饭菜也很好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食物份量太少。服务员一盘接一盘端来的菜肴,总能被我们在五分钟内一扫而光,这样一来,竟显得事实上没吃多少东西的我们很是粗鲁,甚至颇有狼吞虎咽之势。心细的星媛自然察觉到我们离吃饱还有一大段距离,于是,在她悄悄地和服务员耳语了几句后,端来的菜肴都变成了一式两份。这顿午餐足足吃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饭饱茶酣的我们心满意足地坐着发呆,这时,服务员礼貌地递来了一条长长的账单。星媛伸手接过账单,看也不看就附上了银行卡递了回去。当服务员报出刷卡的金额时,我们面面相觑,甚至有些惊慌无措。为了掩饰心中的愧意,大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赞颂起星媛的豪爽阔气。没想到这番好意,反倒使星媛成了最为难堪的人。 先前说好要陪星媛去买送给徐明曜的生日礼物,可一听是去挑毛线球,她们都临阵退缩了。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毛线球的颜色不外乎常见的那几种,款式更是屈指可数,根本没什么可看之处。如果不是因为要给徐明曜织围巾,想来星媛也不会多看它们一眼。所以,也难怪她们会支支吾吾不愿同行。大概只有我和辛恬才知道挑选毛线球的乐趣,然而,比起毛线球,有更吸引辛恬的东西,譬如衣服、化妆品,况且,她曾向我们宣称,在高中毕业前,她没有打算再花时间给杨帆织任何东西。最终,她们一致决定把陪星媛去买毛线球的任务交到我一人手中。我生怕星媛会提出反对,急忙连声答应。这么难得的表现机会,我自然不肯放过。于是,各得其所的我们高高兴兴地在餐厅门口道别了。 星媛告诉我,之前我送她的那双手套质地很柔软,戴起来很暖和,所以她打算买同款的毛线球给徐明曜织围巾。我咧嘴笑着附和她,心里却萌生出一丝惊慌,毕竟织那双手套的毛线球本是打算用来织送给徐明曜的围巾的,可想而知,毛线球的颜色与星媛的气质不甚相称。所幸星媛没有深究,大概只当是我品位不佳而已。得知卖那款毛线球的店铺就在这个商场里后,星媛眼中透露出几分惊讶。我拼命压下内心的慌张,装出一副欢快的样子,暗自祈求她不要藉此联想起情人节前夕我在那里买过毛线球的事情。 她们都说,在大商场里工作的服务员都很有眼力,极少外出消费的我一直对此疑惑不解,直至今天才算领略到她们话里的深意。不知服务员们是怎么看出我并没有想要买东西的意思,在懒得搭理我的同时,把全部的热情与耐心都放在了星媛身上。也不知她们是怎么看出星媛预算充裕,一听见她要亲手织围巾送给男朋友,立刻从上锁的玻璃柜里取出多个价值不菲的毛线球摆在星媛面前一一介绍。对于服务员卖力的推销,要说星媛不为所动倒也不准确,因为,她摸了摸其中两款最贵的毛线球后,当即选中其中一款,可要说她很感兴趣,却也不像,因为,当服务员准备给她展示那款毛线球的色板时,她婉拒了她们的殷勤。 看着躺在柜台上的那团说不清什么颜色的毛线球,我怯生生地问道:“要不……还是看看别的颜色?” “这个颜色不好吗?”星媛静静地注视着我,目光一如语气般淡然。 我仿佛听见她心里面正在说:难道你比我更清楚什么颜色才适合他? “我不知道……”我低下头,用颤抖的声音回道。 “这个颜色很不错啊,小姐你真有眼光!羊毛原色最耐看了,而且没有经过漂染,用多少年都不会褪色。”服务员堆笑着化解了我们之间的尴尬。 “要真能永远不褪色就好了……” 星媛的叹息到底是因为无奈还是难过,我无从分辨,可奇怪的是,我却为此而感到莫名的忧伤。 “当然可以!只要按照说明书上的方法保养,绝对没问题!”服务员露出专业的笑容,看上去很可靠。 由于担心自己会织不好,星媛多买了一个毛线球作为备用,这令原本就吓人的账单变得双倍吓人。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星媛舍得给我们花钱,那么对徐明曜自然也不会吝啬,甚至可能会更舍得。若论起在星媛心里的地位,多不胜数的好友想必是比不上有且只有一个的男朋友来得重要的。因此不难想象,当面临不得不二选一的境况时,星媛会如何抉择…… 本以为在挑选毛线球的过程中能和星媛聊上几句,套套近乎,没想到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别灰心,接下来就要教她织围巾了!想到这里,我强打精神,摆出笑脸问星媛要不要去和她们汇合继续逛街,结果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停雨了……”星媛抬头看向商场的玻璃天幕。“我们走吧……”我确定这不是一句疑问句。 既然星媛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再勉强。于是,我悻悻然地跟在她身后,往商场大门走去。也许是不忍心见我怀着闷闷不乐的心情回家,临别时,她突然改变了主意,提出要和我去同一个公交车站坐车。 “好啊!呃……可是那里没有到你家附近的车啊……还是算了吧?”没想到星媛竟然愿意为我绕路。我又惊喜又得意,险些忘了要装模作样客气一番。 “没关系,我可以坐旅游专线,下车后走十分钟就到家了,反正东西不重。”她晃了晃手中装着毛线球的纸袋,朝我微微一笑。 “太好了!”我笑逐颜开,心里的阴霾瞬间消散无踪。 我很想牵着星媛的手,像从前那样肩并肩一起走,可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星媛默默地把袋子换到了左手来提,有了胀鼓鼓的袋子的间隔,在她左侧的我便无法靠近她了。此时若是厚着脸皮走到她右边去,未免有些刻意,纠结了半会儿,我决定放弃这个念头,人总不能太得寸进尺…… 雨后初霁,天空如同水一般澄净透明。然而,地面却是另一回事。由于雨势很大,超出了排水设施的负荷,地面上积了几厘米高的浑浊的雨水。而黄昏的阳光和湿润的微风过于温和,无法带走过多的水分,于是,路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水洼。这令穿着高跟凉鞋的星媛很是苦恼,需知道,地上的水不仅会弄脏弄湿她这双漂亮的鞋子,稍有不慎,她还会因打滑而摔倒。唯有在这种时候,我才会庆幸自己只有平底鞋可穿。 “我给你开路!”说完,我走到星媛身前,用脚去试道路的水深。期间少不了踩到较深的水坑,然而,为了星媛的安全,我丝毫不介意鞋袜被水浸湿。 在我的帮助下,星媛顺利避开了积水所带来的不便。我们俩虽然走得比较慢,但胜在稳当。反正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我们没什么好着急的。 我连跑带跳踏着稍稍凸出路面的斑马线到达了马路对面,然后转身朝星媛挥手。星媛显然也看出了斑马线比周围的路面干爽许多,只是她不能像我一样跃过斑马线之间的积水区,只好改为跨步走在斑马线上。这样一来,她行走的速度就变得更慢了。我回头看了看人行绿灯的秒数,还有十来秒。考虑到星媛距离我不过十步之遥,时间充裕得很,我放下了心里的不安与紧张。突然,一道巨大的灰影伴随着一声声震耳欲聋的鸣笛声从我眼前呼啸而过,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周围便响起了阵阵尖叫。 “哇!” “停车!” “撞到人啦!” “救命啊!” “快打120!” “不要……不要!”我全身僵直,下意识放声大喊起来。 怔怔地望着刺目的殷红缓缓地从大货车底下流淌、扩散开来,我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与晕眩之中,直至那个被染成血红色的毛线球滚到货车的阴影之外,我终于抵挡不住心中的恐惧与绝望。我边哭边喊想要冲上前去,却不知怎么的,双脚不听使唤,眼前一黑彻底晕过去了。 第三十章 再次醒来时,我感觉到头痛欲裂。我怔怔地望向窗户,发现天已经全黑了。透过玻璃的反射,我看见了自己模糊的身影。头部没有受伤的痕迹……我确信头痛来自药物的副作用。依稀记得,我第一次醒来时,情绪激动得近乎发狂。由于我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严重影响了留观室的安宁,几名护士姐姐强压着我,在我的手臂上打了一针。第二次醒来时,我但觉气力全无,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就在昏昏沉沉之际,我隐约听到了守在隔帘外的警察叔叔们的说话声。 “不是酒驾,是刹车失灵了。” “出车前没有检查清楚吗?” “呃……准确来说也算不上失灵。”叹气……“司机四岁大的孩子坐在副驾驶上,他的玩具滚到了刹车脚踏下面,司机没注意,等要踩刹车的时候已经晚了。” “原来如此……所以他必须弯腰去把它捡起来,才能踩得了刹车……” “那个女孩太惨了……哎……” “还好那时候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不多,不然恐怕会造成更大的事故……” 什么叫还好?什么叫更大的事故?被撞到的是星媛,是我最好的朋友!难道这样还不够令人伤痛吗!我拼劲全力撑起身来,却在最后关头使不上劲,重重地摔下了床。 “怎么啦?”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两位警察叔叔急忙冲了进来。“医生,快来啊,病人晕倒了!” 我趴在冰冷的地板上,动弹不得,双眼被滚烫的泪水灼痛。我没有晕!我要见星媛!让我见见她!我在心里拼命地呐喊着。 “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恍惚间,我听见了有人和我说话,于是把目光移回到床边。原来是护士姐姐。 “我……”我惊讶于自己发出的嘶哑的声音,没有继续往下说。 “家属,来给她倒杯水吧。”护士姐姐心领神会地向我笑了笑,转身向隔帘外叫到。 “来了!”母亲一手拨开隔帘,心焦地朝我走来。 灌了两大杯水后,我干渴的喉咙终于恢复正常,只是因为哭了太久,说话还带着点鼻音。 “妈,星媛呢?我要去见她。”我揉了揉红肿的双眼,哽咽道。 “见什么见……赶紧吃点东西然后回家。”这时,父亲提着一袋面包和牛奶,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我要见她!”我突然觉得委屈万分,泪水夺眶而出。“我要知道她到底伤成怎么样了!求你们了,让我去看看她吧,就算只看一眼也好!” “闭嘴!喊什么喊!难道你还想继续呆在这里吗!”父亲举起手,差点儿没忍住扇到我脸上。 “打啊!”我奋力坐直身来,不服输地回瞪向他,大声吼道:“只要你们让我去见她,随便你打!” “行啊!长本事了!敢顶嘴了!”父亲缓缓地放下了手,气势明显弱了许多。“你要是不想回家就留在这里吧。反正没人管得着你!” “麻烦保持安静!这里是医院!”这时,方才那位护士姐姐从隔帘外探头进来,严厉地斥责了一句。 “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父亲把袋子狠狠地丢到床上,头也不回就走了。 母亲俯身捡起从袋子里掉落到地上的面包,无奈地叹了口气。“难道你就不怕你爸真把门给反锁了,不让你进去?” 除了威胁,除了强硬的手段,你们还有什么招数?我睨了一眼父亲离开的身影,心里充满了不屑与愤慨。 见我不吭声,母亲又叹了一声。“星媛她……她被她家人接走了……你就别再任性了……” 我惊讶地转向她,结结巴巴地问道:“可是……她被大货车撞倒了……怎么能……”难道星媛只是受了点轻伤?可那一大滩血…… 母亲把一盒插上吸管的牛奶递给我,默默地摇了摇头。 她到底是知道了什么不想说,还是什么也不知道?我一边大口大口地吸着牛奶,一边审视着母亲的神情。然后,我确信,她什么也不知道。 我恍恍惚惚地跟在母亲身后走着,几次三番险些绊倒在地。母亲向我投来责备的目光,然而不知怎么的,我始终无法集中精神。正当我们在收费处缴费之际,方才的护士姐姐带着一个医生来到我们面前。那时的我头脑一片混乱,对于医生所说的一大段话,我仅仅记得诸如应激障碍、心理冶疗等零星几个词语。至于母亲,她只是一味摇头,看上去并不认同医生的话。 “我看用不着那么小题大做吧……”母亲笑得有些僵硬。 “好吧,如果她需要找人聊聊,可以联系我们科室。”说完,医生递来一张名片。 “谢谢!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了!”母亲接过卡片,匆匆地向他们点了点头,然后以脱逃的速度拉着我飞快地离开了医院。 等我们回到家,已是凌晨一点多。还好有母亲陪着,不然,让我独自一人在寂静又漆黑的街道上行走,恐怕会吓得心慌脚软吧。当时的我仍处于精神涣散的状态,心里唯一记着的事就是要尽早联系星媛。我不敢打电话给她,一来怕吵着她休息,二来怕父母会在一怒之下把我的手机收走。趁他们不留意的时候,我偷偷发了几条信息给她,可直至睡觉前,仍收不到她的回复。 那一晚,我把手机紧紧地攥在手里,一刻也没有松开,生怕会错过星媛的消息。虽说在医院里躺了许久,可我仍然觉得疲惫不堪。尽管如此,躺在床上的我却久久难以成眠,因为,只要我一闭上眼,就会看到那道黑影冲向我,然后血开始漫开,染红的毛线球滚到我的眼前…… 我被接连不断的恶梦惊醒,方才意识到自己曾迷迷糊糊地睡着过。一度以为是手机在震动,后来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手在发抖。汗水混合着泪水把衣服和枕套都沾湿了,湿冷又黏腻,让人极其难受。我挣扎着爬起身来,看了一眼台钟,才三点多,但我已经睡意全无。 坐着等吧,等到天亮,星媛一定会给我回信的……我流着泪喃喃自语道。 第三十一章 我知道,星媛有早起的习惯,于是,当时针正对七点的那一刻,我便急不可耐地拨打了她的电话。嘟嘟嘟……关机……信息依然没回……我有一股直接跑到她家去找她的冲动,可理智告诉我,接下来至少一周时间,父母绝不会准许我出门。每隔半小时给她打一次电话应该算不上烦人吧?我暗下决心,今天非要联系上她不可! 我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心里默数着时间,难得的平静却被肚子发出的饥饿声给打扰。我用手捂着肚子,试图让它别再响,不料,胃部的隐痛感又随之而至。昨晚不是才喝过牛奶吗……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挣扎着撑起身来。一阵眩晕感猝不及防向我袭来,害我一时没坐稳,又倒在了床上。我但觉眼前一片昏蒙,险些失去了意识。不过一夜没睡,怎么会这么晕啊!我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双颊,又深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唤回些许清醒。原来已经七点半了!我慌忙拨打星媛的电话,仍旧处于关机状态……马上就要到八点了!趁现在赶紧去吃点东西,如果因为晕倒而错过了星媛的回复,那就麻烦了…… 整整一天,我都手机不离身,就连上厕所和洗澡都带着。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心越发忐忑不安。星媛的电话始终没有开机,信息自然也没有回,而更令人奇怪的是,弦乐团的群也不见有任何新消息。虽说假期期间群里一向不活跃,但也不至于连一条信息也没有。我很想找她们问个究竟,可又怕她们对昨天的事情一无所知,反倒来向我追问,那可就为难了。在没有得到星媛的同意之前,我当然不能随意谈论昨天的事情啊! 我躺在床上思绪纷纭,看着秒针一点一点地移动着。就在时针指向十点时,我再一次拨打星媛的电话,还是没有开机……我决定再等等,说不定阴天就能联系上她了…… 夜里,我继续被恶梦缠扰。不同昨天的是,这个恶梦更为可怕。我梦见了货车的黑影向我冲来,梦见了那一大滩血,梦见了染红的毛线球,还梦见了我的手机被车轮碾成碎片…… “不要!”我惊出一身冷汗,猛地睁开双眼。当我发现手机完好无损地攥在我的手中后,我狂乱的心跳终于慢了下来。还好手机没坏,不然就联系不到星媛了……想到这里,我泪如泉涌。 饥肠辘辘,却又食不下咽,困倦至极,却又难以成眠。我第一次感觉到如此脆弱和无助,无奈无人可以倾诉。星媛,你知道吗?我甘愿付出任何代价,只换你一句一切都好…… 第二天,星媛的手机照样还是打不通,而我的精神和身体状况越发糟糕。起初,我只是没有食欲,勉强还能吞下去几口饭,到了后来,恶心欲呕的感觉变得加倍强烈,使得我无论吃什么都会马上又吐出来。看着镜子中那个面色惨白、眼神空洞、萎靡不振的自己,我多少有些被吓到。母亲审视着我的黑眼圈,断定我不过是睡眠不足,便催我回房间睡觉。可我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怎么能睡着!我装作顺从地躺在床上,不知不觉间陷入昏昏沉沉之中,竟几次漏掉了给星媛打电话。为了保持清醒,我索性坐到地板上去。从地板透来的凉意正好驱除我剩余无几的睡意。正当我怔怔地盯着台钟的秒针转圈,母亲突然打开门来视察。 “你在干什么?”一番劈头盖脸的责骂自是少不了。 我含泪躺回到床上去,清楚地听见母亲在关门后跟父亲说道:“她看上去奇奇怪怪的,该不会是吓傻了吧?”原来如此,他们以为我疯了,所以才会容忍我一直拿着手机看个不停。也好,随他们继续这样想吧。只要能让我安安静静地等星媛的消息,别再来烦我就行! 如是者又过了两天,我的精神和气力终于被连绵不断的煎熬耗尽。除了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偶尔喝点由母亲用吸管给我喂的水以外,什么也做不了。至于进食,就连稀粥也咽不进去,更别说是其他食物了。频繁地举起手机对我来说过于费劲,于是,我把手放在手机上去感知它的震动,转而祈求星媛或是弦乐团的其他人能主动联系我。只可惜直到现在,手机依旧没有半点动静。我必须多留力气和星媛说话啊! “她已经好几天没动过作业了,再这样下去怎么行啊!”门外隐约传来忧心忡忡的母亲的嘟囔声。 “唉……确实……”同样忧心忡忡的父亲附和道。 “要不……还是带她去医院看看?” “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去医院吧……先打电话去问问再说?” “哎呀!怎么办啊!那天我顺手把医生的名片给扔了!” “上网查查,这么大的医院应该有网站吧?” 就在他们窃窃私语之际,母亲的手机响了。 “你好,什么?哦……好的,我这就让她接电话!”伴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母亲拿着手机走进了我的房间。“你的同学打来的电话,快拿着。” 是星媛吗?我惊讶地睁大眼睛,一把将手机抢了过来,呼吸变得十分急促。“喂!” “喂,是殷然吗?”一个温柔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我立刻听出,电话的另一头并不是星媛,至于是谁,我不很确定。“是……”我吃力地回道。 “我是梅芳寻。” 除了星媛以外,谁给我打电话我都不在乎。 大概是感觉到会等不到我的回应,梅芳寻停顿了一会儿接着问道:“我找你好几回了,怎么你的手机一直关机啊?” 关机?怎么可能!我慌忙按下我手机的开关键,却发现手机的屏幕没有亮。没电!我居然忘记了给手机充电!难怪一直等不到星媛的消息!想到这里,我悔恨交加,用尽全身的力气叫道:“充电线!快给我拿充电线!” “吵什么啊!”母亲冲了进来,想要把她的手机夺回去,无奈拗不过我的蛮力。 我拼命护着手机,等梅芳寻把话说完。 “我打电话来是想告诉你……”这时候,梅芳寻的声音变得哽咽,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下周五……是星媛……呜呜……出殡的日子……具体细节我已经发给你了,只是怕你没看到,所以才给你打电话……” 什么……不会的……不可能……星媛她……电话自动挂了,我愣了半天,硬是没想阴白梅芳寻的话。 午饭前,母亲给我端来了一碗白粥,语重心长地劝道:“吃点东西吧,不然怎么有力气去参加星媛的葬礼啊……” “你……知道?”我缓缓地看向母亲,泪水盈满了眼眶。 “出事的那一天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以为你阴白我的意思……”母亲别过脸,语气中透着一丝内疚。 “胡说!星媛……星媛她只是受了点伤!她马上就会给我回电话的!”我紧紧地捏着手机,哭得声嘶力竭。 “你自己冷静冷静吧……” 在母亲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我失去了硬撑下去的最后一个理由。怀着满腔的悲痛,我任由自己合上了双眼。 第三十二章 说实话,我从来没喜欢过校服。我所拥有过的校服,无一不是设计简单、剪裁粗犷、版型松垮、布料粗硬,穿在身上说不出有多难看。加之我们学校的校服是以鲜艳的草绿色为主色调,在其映衬下,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学生个个看上去脸色发青,全然没有朝气蓬勃的面貌。当然,也有把它穿得很好看的人,譬如那些穿什么都好看的人,星媛就是其中之一。 星媛葬礼的前一天,我哭了一整夜。任凭我怎么翻箱倒柜,硬是找不出一套像样的衣服去出席如此重要的场合。最后,我决定穿校服去。作为星媛的挚友,我理应以最体面的形象去送她最后一程…… 早早就穿戴整齐的我等到第一束曙光出现,便匆忙走出家门,搭上第一班公交车前往墓园。清晨的墓园,空气清新得透着丝丝凉意,在炎炎夏日里,可算是绝佳的避暑胜地。目之所及,皆是郁郁葱葱的绿,细看之下还能发现在大片大片的绿中隐藏着零星几朵淡雅的小花。然而,就算景色再怡人,过往的行人也无心欣赏,毕竟,这是一个充满悲伤的地方。我茫然地看着大得不见边际的墓园,心里又慌又急。找不到路,又忘了带手机,万一迟到了该怎么办啊……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呜咽起来。四周路人寥寥无几,且都一脸伤心的样子,我着实不敢上前打扰。无奈之下,我只好沿着大路边跑边找。我无助地跑了不知道多久,汗水湿透了我的衣服,终于,在筋疲力尽之际发现了那一抹熟悉的绿。我们校服的草绿色是那么的鲜艳,即便放在满眼的绿之中也足够显眼。我头一回感觉到它的亲切与美好,竟有种为它高歌一曲的冲动。 “同学,等等我!”我一口气追了上去,才发现那名穿着校服的同学很陌生。 同学回过头来打量我一番后,吞吞吐吐地问道:“你也是去冼星媛……的吗?” “嗯,我是她的……同班同学。”那时候的我之所以会这样回答,是因为顾虑她可能也是星媛的好友。仿佛有着同班同学兼好友的双重身份就能提升我在星媛心目中的地位。至少比她重要。 “哦……”那人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默许让我随行。 当到达目的地时,我赫然发现工作人员还在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各种东西。还好没有迟到……我暗暗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后,一阵强烈的困倦感向我袭来。我轻轻地踏进静谧的灵堂,找了一个阴暗的角落坐下,开始环顾四周。灵堂门外整齐排列着一个个花圈,上面贴着赠送者的名字,里面则堆放着数十束用淡紫色丝带装饰的白色百合花。清雅的花香溢满了宽敞的灵堂,掩盖起香烛的气息。若不是那张放在灵堂正前方的星媛的照片不停提醒着来人,恐怕大家都会忘了这是一个葬礼吧……我一眼认出照片是在文艺演出时拍的。那时,星媛穿着那条崭新的银色连衣裙,笑得很灿烂。下台后,她邀我一起合照,照片一直保存在我的手机里……正当我沉湎于回忆之中,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殷然,我们在那边坐,你要过来吗?” “哦……好……”我魂不守舍地看了梅芳寻一眼,然后任由她拉着我去到灵堂的另一侧。那时的我只顾着想星媛的事情,未曾注意到周围的异样。譬如找我的是梅芳寻而不是弦乐团的其他人,譬如她们看我的眼神十分奇怪。可是,即便我注意到了,又能如何?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并非我所能改变的。 朦胧间,我听到她们在低语。 “我们要去问候一下叔叔阿姨吗?” “你没看到他们正忙着吗?还是别去打扰他们了……” “要不……我去把星媛的妹妹抱过来照顾?” “不是有星媛的奶奶在吗?” “怎么……你们不知道吗?”梅芳寻惊讶地看向她们,欲言又止。 “知道什么?” 我回过神来,愣愣地等着梅芳寻的回复。 “星媛的奶奶在不久前去世了……据说葬礼要隔一段时间才能再办,不然不吉利,所以才延后到了今天……” “啊……”弦乐团众人发出连连的惊呼声。 星媛的奶奶怎么突然就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星媛没有告诉我们? 有人替我发出了这一连串的疑问。 “好像是急病,就在期末考前……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的……”梅芳寻轻声回道。 “星媛肯定是不忍心让我们为她担心,所以才没告诉我们的……”于梦涵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应该告诉我们的……”说着说着,辛恬忍不住哭了起来。 告诉我们,然后呢?除了说几句安慰话外,我们还能做什么?可是……可是即便如此,我也希望能陪她一起伤心一起哭,希望能成为支持她的力量啊……你应该告诉我的…… 不对!就算她没有告诉我,我也应该猜到才是!亏我还自诩是她最好的朋友,竟自作聪阴认为她情绪低落甚至疏远我们是因为发现了那天晚上的事情……说不定一切的猜想都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正是我的疑心与心虚使我裹足不前,没能鼓起勇气去了解她、关心她……在星媛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这算什么朋友啊!想到这里,我悔恨得几近窒息。 无论按照什么标准来衡量,星媛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人,唯有这样的人,才会在离世之时得到众人的追思。这一天,前来悼念星媛的人坐满了整个灵堂,其中许多是来自我们学校的。上至校长和老师,下至不同班级的学生都来为星媛送行。不仅如此,校长还特地准备了几页挽词,以表达对星媛“过早的离场”的深切惋惜与遗憾,并将之称作“学校巨大的损失”。 我昏昏沉沉地听着各个代表们一个接一个地上台诵读着挽词,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走吧,我们去瞻仰遗容……” 直到梅芳寻在我耳边细语,我才发觉被我挡住了出路的同学们正以恼怒的目光瞪着我。 “嗯……”我收敛心神,跟着梅芳寻往前走。 不知什么时候,星媛的灵柩被抬到了她的相片前。那是一副深棕色的棺木,棺木的周围铺满了白色的风铃花。我安静地排着队,默默地观察着前面的人的举动。我从未参加过葬礼,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合适。当我发现有的人伫足在灵柩前久久没有移步,我既心焦又激动。没有人去催促他们离开……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像他们一样赖着不走?我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和星媛说了,自然不会去考虑自己是否对仪式存在误会。于是,在轮到我的那一刻,我飞快地冲到星媛的棺木前,把额头贴到玻璃上,希望能更靠近星媛一点。躺在里面的星媛身穿白纱连衣裙,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白色的软垫上,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待嫁的新娘。也许是因为化了妆的缘故,她的脸色依旧红润,仿佛只是睡着了,下一秒就会醒过来。 “星媛……” 我听出了那个声音的主人。星媛,你的新郎来了,快醒醒啊……我倚在棺木上,心里不停地叫唤着星媛,却没有得到一丝回应。我按着剧痛的胸口,悲痛欲绝,可奇怪的是,我竟流不出一滴泪水,难道泪水真的会流干吗?阴净的玻璃被我呼出的气体弄得模糊不清,我木然地抬起头来,被对面的人吓了一跳。只见那人脸色苍白、双颧凹陷、眼神空洞,活像一缕凄惨的鬼魂。他是徐阴曜吗?我差点儿认不出他来。不过半个月,一个人的变化怎么能如此之大?身为篮球队主力的他竟瘦成了这般孱弱的模样,若不是方政在一旁用力搀扶,恐怕一阵微风就能把他吹倒在地。我看向玻璃中面如死灰的自己,不禁自嘲道:我又何尝不是一副不成人形的样子?只是许久没照镜子,不自知罢了…… 那一天,我们三人一直留到了墓园关门才走。其实葬礼在中午就已经结束了,可我和徐阴曜死活都不肯走。星媛的父母拿我们没辙,只好随我们坐在星媛的墓碑前发呆。后来,方政提出要送我们俩回家,考虑到时间太晚,我婉拒了他的好意。独自走在漆黑的路上,我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我的心里装满了悲伤,没有一丝空隙去感知其他的事物…… 第三十三章 我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 从葬礼回来后,我终日躺在床上,沉默不语,除了偶尔起来喝个水、吃点东西、上个厕所外,再也没有别的迹象能够证明我还生存着……我仿佛置身于虚幻之中,既无法觉察到时间的流逝,也无法感受到外界真实的存在。不知不觉间,我擅自切断了与一切的联系,变得冷漠无情、无畏无惧,对父母的责骂置若罔闻,对成堆的作业视若无睹,就连先前被我珍而重之的手机,现在也被我丢在了一旁。反正谁找我我也不在乎…… 然而,上天总爱看人们笑话,特别是那些把话说得太满的人……开学前一周,母亲的手机再次接到了我的电话。来电的是星媛的妈妈,她让我抽空去她家里一趟。我自然不可能拒绝她的邀请,同时,我也有些好奇她找我的原因。于是,我急忙答应立刻动身前往她家。 星媛的妈妈看上去比从前憔悴了许多,但依然无损她的优雅与美丽。她的亲切与温柔使我想起了和她有着相同气质的星媛,因此,当她给我端上热茶和蛋糕时,我一时感伤,泪流不止。 “擦擦眼泪吧……”看到我这么难过,她不免动容,眼圈顿时红了。 我接过她递来的纸巾,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谢谢阿姨……” “看来你和媛媛的感情很深啊……”星媛的妈妈轻叹道。 “星媛一直对我很好……”我不敢在她面前夸口是星媛最好的朋友,因为我无法确定这是否是星媛的真实想法,尤其是近期接连发生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情,我心里就更没有底了…… “你真是个好孩子……难怪她会舍得……”星媛的妈妈轻抚着我的头,嘴角浮现出一丝哀伤的笑意。 “什么?”我疑惑不解地看向她。 这时,星媛的爸爸抱着他的小女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叔叔好……”我连忙站起身来向他打招呼。 “请坐,别客气。”他朝我微微颔首,然后坐到了星媛的妈妈身旁。 “我正要给她……你想再看一眼吗?”星媛的妈妈用充满温情的目光注视着父女俩,轻声细语问道。 “那就再看看吧……” “等我一下。”说完,星媛的妈妈快步走进了星媛的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小提琴包。 难道……他们要把这个包给我?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受宠若惊。他们方才的对话很难不令我产生这样的联想。没想到竟能得到一件星媛的遗物,我激动得泪如雨下。作为星媛的好友,我当然知道一个小提琴包的价值和意义——它陪伴星媛度过了许许多多的时光,承载了她点点滴滴的回忆,其分量之重可想而知……我没有小提琴,但我可以用它来装其他东西,人嘛,总归有几样值得珍藏的物件,就连我也不例外。后来,当他们小心翼翼地拉开小提琴包时,我简直震惊得瞠目结舌。小提琴包里竟装着一把小提琴!不可能……他们不可能会把那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我……我不配……想到这里,我难过地哭了。大概是受到我情绪的影响,星媛的妹妹也跟着大哭起来。这么一来,星媛的双亲不得不把小提琴暂时搁置一旁,优先去安抚他们的小女儿。 “不哭了啊,坚强些……”我意会到,星媛妈妈的这句话,既是在对她的小女儿说,也是在对我说。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极力忍住哭泣,呜咽道。 “傻孩子,你没做错什么。”她轻轻握着我的手,目光十分柔和。 透过她的掌心,我可以感觉到她那抚慰心灵的温暖。渐渐地,我那颗激动的心终于安静下来了。 “把手擦干吧,琴不能碰水。” 待仔仔细细地把自己连同小女儿的手一并擦干净后,她才重新捧起小提琴,一边端详一边用指腹轻轻拨弄着琴弦。听到琴弦发出轻微的响声,星媛的妹妹破涕为笑,急匆匆从她爸爸的怀里挣扎开来,伸手去触摸琴身。 “别看这琴有些年份了,但保养得很好,音色还不错……” “是啊……”星媛的爸爸与他的妻子相视而笑,赞同道。 “你会拉小提琴吗?” “只学过一点点基础……”我羞愧地低下了头。我忽然意识到,我不单没资格得到这把琴,更没资格当星媛的朋友…… “那正好!”见我一脸茫然,星媛的妈妈解释道:“这是把练习琴,适合初学者。如果你已经学了几年的小提琴,我们反倒不好意思把它给你了。” “我是初学者!”在开口的那一瞬间,我立刻便为自己的失礼而后悔。“可是……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任谁也看得出来他们脸上的不舍。其实,他们应该把它留作纪念,或许有一天,他们的小女儿还能用得上…… “你当然可以收下,因为这是星媛留给你的……”星媛的妈妈把琴装回到包里后,便把包郑重地交到我的手里。 “星媛?怎么会……”我惊讶地看着星媛的父母,头脑乱成一团。星媛的死明明是个意外,她怎么会提前想到要把琴留给我? “准确来说,她把写有你名字的纸条贴在了包上面,因此我们猜想她本是打算把琴送给你的。既然这是她的遗愿,我们自然要遵循了。”星媛的爸爸立刻回答了我的疑问。 原来……我想起了星媛曾说过要教我拉小提琴,或许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她才会在琴上标记我的名字。至于她到底是确实想要把琴送给我,还是仅仅把琴借给我,现在已经无从考究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直到她离开的那一天,她依然没有把纸条从包上撕下来。这是否能说明,她始终愿意把我看作她的朋友,未曾改变?想到这里,我抱着小提琴包,泣不成声…… 回到家后,我整整哭了一宿。在我怀中的小提琴包逼着我正视我一直在回避的现实:星媛已经不在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第二天,父亲和母亲决定带我去医院看病。而我则用行动告诉他们,此乃多此一举。我知道星媛绝不愿意看见我继续颓废下去,她教我拉小提琴不正是因为希望我能体会到人生更多的乐趣吗?我不能辜负她的心意!我要好好地活着!活得比以前更好! 就这样,凝滞的时间开始流动了。我坐在饭桌前大口大口地吃着饭,随着空虚的肠胃被填满,心灵得到了滋养。父母对我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转变显然十分吃惊,然而,他们却没有多问。我知道他们战战兢兢的背后,是因为害怕稍有不慎便会触碰到我敏感的神经,使我重新陷进疯癫的状态之中。趁着这个机会,我向他们提出了要学小提琴的要求。换作平常,他们早已迫不及待地用各种陈腔滥调去斥责我的不务正业,不过,今天的他们没有拒绝我,至少嘴上没有…… “等你考上大学再说吧……” “不是哄我的吧?”我瞥了他们一眼。 “当然不是!我们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经常!我无声地回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别和我们谈条件,赶紧去学习,你已经浪费够多时间了!”在我转身准备回房间的同时,身后的父亲终于忍不住责骂了一句。 第三十四章 我花了一周时间去说服自己振作起来,积极面对人生,而旁人粉碎这份决心仅用了一天时间。 开学的第一天早上,我穿好校服后,在镜子前打量了自己一番。虽然依旧面如菜色,所幸干瘦凹陷的脸颊被新长的脂肪给填平,看上去不算太糟。这无疑使我减少了几分不安,毕竟,我和弦乐团的好友们久未联系,要说我们之间的情谊不会因此而有丝毫改变,不过是自欺欺人,现在要和她们恢复往来,着实需要一定的勇气。即便要花再大的功夫,我也必须要维系我们之间的友情,我不可能不看重这份友情,毕竟,自星媛离世后,她们是我在学校里仅存的几个朋友,没有了她们,我还能与谁为伍?人总不能孤孤单单地生存于世吧?这时,我不由得想起了李嘉敏,至于她嘛……是个例外。 我悄然踏入充满欢声笑语的教室,心里不免暗暗感伤:原来人是那么的坚强、那么的善忘,无论发生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总能继续生活下去。我很羡慕他们那种自愈的力量。当我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后,心里的悲伤变得越发浓重。我想,不管过上多久,我都不会习惯身旁那个空荡荡的座位,不会忘记我曾经的同桌、永远的挚友…… 下课后,弦乐团一如既往聚在一起闲聊,唯一不同的是,她们把地点改在了于梦涵的座位旁。我当然知道,从前她们愿意聚在这里,完全是为了讨好星媛,现在星媛不在了,她们不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慢悠悠地走向她们,想要在不经意间融入她们的谈话之中,可出乎意料的是,她们竟反常地立刻发现了我的存在,并以极快的速度与我拉开距离,用行动告诉我她们对我是何其厌恶。我惊讶地看向她们,却被回以怒目相对。 “这是……怎么了?”我但觉无所适从,说话有些结巴。 “怎么了?你不知道吗?”于梦涵双手交叉在胸前,盛气凌人地反问道。 见我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她们不约而同地冷笑起来。 “装什么糊涂?送给星媛的花圈,就你没凑钱!” “什么花圈?”我睁大双眼,愣了半响。 “我们在班群里讨论了几天,你居然敢说没看见?”辛恬瞪着我,用恼怒的语气诘问道。 “前些日子……我心情很差……确实没看手机……”我委屈地低下了头,视线被泪水模糊了。“多少钱?我现在补行吗?” 大概是担心我们的争吵愈演愈烈,梅芳寻急忙赶过来替我解围。“这我可以作证。那几天我给她打过好几次电话,她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后来是打到她妈妈那里才找到她的。” “千寻,你就别护着她,不值得!”于梦涵一把将梅芳寻拉到自己身后,然后继续咄咄逼人地追问道:“你说!你带星媛去那里做什么?她回家根本不需要经过那条路啊!” 闻言,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我头一次感受到百口莫辩的滋味……我深知,即便我告诉她们是星媛主动提出要陪我去车站的,她们也不会相信。与其这样,还不如保持沉默,看上去倒显得诚恳一些。 “心虚了?不敢吭声了?”见我不回应,于梦涵双眉一挑,气势汹汹地作出了裁决:“是你害死了星媛!” 什么?我猛地抬起了头,震惊至极。没想到我的委曲求全竟换来了这样的诬蔑!“你胡说!”因为愤怒,我的声音乃至全身开始颤抖不已。 “那你说啊,星媛为什么会去那里?” “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吗?” “是啊,我们都去过星媛家,别想糊弄我们!” 我们?什么时候,你们口中的“我们”不再包括我?想到这里,我但觉一阵心寒。 “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我们反复讨论过这件事,确实没有你可抵赖的余地。”较之他人,辛恬的语气可算是平和了,但她的话却丝毫没有宽慰到我悲愤交加的心情。 反复讨论?看来你们是背着我偷偷新建了一个群,在里面说尽了我的坏话,难怪弦乐团的群里不见有任何新信息!我握紧双拳,强忍着泪水,大声叫喊道:“是星媛说要陪我一起去坐车的……信不信由你们!”我没有控制住的音量彻底惊动了整个教室,顿时,同学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我们,见证弦乐团的决裂。 或许被我的气势所震慑,一时间,她们都沉默了。 就在她们交换眼神之际,一个来自角落的声音加入了这场纷争。“我有话要说!” 我满心以为有人愿意仗义执言,没想到站起来的人竟是李嘉敏……对她,我不敢抱有任何期待…… “是她害死星媛的!”她用充满怨恨的眼神直视着我,坚定地说道:“而且,我知道为什么!” “你又知道什么了?少把自己当回事!星媛根本没有把你放在眼里!”我拍案而起,怒火中烧。我知道星媛从来没有轻视过她,然而,那时的我急于说出最伤人的话以打击她的气焰,故而没有去考虑这句话是否符合实情。 没等我的话说完,她便怒不可遏地离开座位,向我步步逼近。“你当真以为没人注意到?” “快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弦乐团一伙焦急地催促道。 我看出李嘉敏十分享受成为众人焦点的感觉,因此根本不相信她掌握了什么内情。不过是哗众取宠的伎俩罢了。 “她是为了徐阴曜才害死星媛的,因为她知道只要有星媛在,徐阴曜就不可能看上她!”宣告完这条莫须有的罪名后,李嘉敏显得十分得意。 我像是被电击过一样,全身僵住了。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泰迪熊的事情……我下意识看向徐阴曜的座位,发现它同样是空荡荡的。我不知道该庆幸因为他的缺席而免去了尴尬,还是该难过他没能以他的声名力证我的无辜。天地良心,我从未想过要夺走星媛的幸福!“造谣!说谎!你有什么证据这样说!”我声嘶力竭地朝她嚷道。 “就知道你不会承认!那我问你,徐阴曜是不是曾经替你搬行李箱送你坐车回家?去旅行的时候是不是给你提行李?如果你们之间没有暧昧,他怎么会对你这么好?” 那时的我愤怒得无以复加,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然,我定会疾言厉色地驳斥她,别忘了秋游的时候,徐阴曜同样给你拿过背包!他就是这样一个好人,而受过他帮助的你,却以这样的方式来回报他!忘恩负义的小人!难怪没人待见你! “难怪!我就奇怪了,星媛的短跑成绩向来在班里排前三的,怎么可能躲不过那辆车?原来是因为你!是你故意害她的!”于梦涵气冲冲地指着我,发起了新一轮语言攻击。 “很有可能是她推星媛的!”李嘉敏默默地走到于梦涵身旁,看样子仿佛已然成为了弦乐团的一员。 “你们别越说越过分了!”终于,正义的伙伴出现了。“你们所指控的可是谋杀,知道这个罪名有多严重吗?” 听了沈云浩的话,弦乐团众人面面相觑。 杨陶紧跟着帮腔道:“吵够了没啊!别忘了第五节课有小考,把时间花在复习上不更好吗?” 我感激地向沈云浩和杨陶点了点头,泪水不住往下流。 “你们干嘛帮她说话?”“多管闲事!”弦乐团诸位大为不满,纷纷开口责备,不过语气不似方才那般理直气壮。 我不想连累他们两人,正想把矛头重新往自己身上引,却让李嘉敏抢先一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刚才我说的那些事情,到底有没有发生过?”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若说有,等于坐实自己的罪名,若说没有,也是谎话……无奈之下,我只好反问道:“难道基于事实的推导就一定能得出正确的结论吗?” “大家都听到了吗?她承认了!就是她害死星媛的!”唯恐有同学听不到,李嘉敏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于是,指责声开始响起,此起彼伏,以弦乐团为中心不断往外扩散,超出了沈云浩和杨陶所能制止的程度。我自知无力抗衡,头脑渐渐变得一片空白。有一瞬间我竟相信了她们的话,甚至看到了我把星媛推到车前的画面……即便不是我亲手所为,星媛也是被我害死的……如果我不是那么自私,希望星媛多陪我一会儿,那么她根本不会走那条路……那么意外根本不会发生……那么……她根本不会死……我赫然醒悟到,我心里无尽的悲伤绝大部分来源于悔恨,而这份悔恨将缠绕我一生…… 第三十五章 课间的十分钟犹如一天般漫长,随着上课铃响起,班主任步入教室,针对我的声讨大会才告一段落。我很感谢班主任没有深究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毕竟,这只会令我再度陷入难堪与煎熬之中。星媛的突然离世使得大家的情绪都不稳定,大哭大闹亦属正常。我从班主任的眼神里隐约看出他是这样解读我们的剑拔弩张的。整节课里,我不停地回想事故发生时的情景,回想的次数越多,在头脑中涌现的画面与原本的记忆偏差就越大。常言道,记忆是经过修饰的,是会骗人的,人们会选择性记住有利自己的、愿意回忆的片段,同时,选择性忘却不利自己的、不愿回忆的片段。如果连记忆也不可靠,我还能相信什么?难道……我真的做过伤害星媛的事情?我盯着自己的手掌,硬是想不起来星媛当日所穿的那条连衣裙的触感。我没有碰过星媛的衣服,故而身体没有这样的记忆!此时,我有几分确信,她们的指控是无中生有!不知不觉间,四十分钟的数学课结束了,我什么也没听进去,所幸班主任也无意责备我的走神。下课铃的响起,预示着新一轮审判的开始。我惶惶不安地暗自揣测道,在我没有遂她们的心意、认下她们捏造的罪名之前,恐怕她们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你们尽管使出最大的能耐,反正我绝不屈服,且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怎么不敢吭声了?刚才不是嚣张得很吗?” “我知道了,她肯定是怕警察来抓她!” “如果警察来了,你就把内情全都说出来,让他们知道她是蓄意的!” “我当然会说!最好叫上徐阴曜,他才是当事人!”李嘉敏嘴角挂着阴险的笑意,朝弦乐团众人眨了眨眼。 “你闭嘴吧!”方政突然向李嘉敏大声呵斥道,吓得她瞠目结舌。 比起班长,方政在班里更有威信,所以,班里发生的矛盾多半都是由他出面调停。可奇怪的是,他今天冷眼旁观太久了,完全不像他的处事风格。因此,我不禁怀疑,他兴许认为我活该承受这些痛苦和折磨…… “你们怎么不想想,马路上有监控,如果她真的推了冼星媛,警察早就查出来了!”原来,此时他挺身而出不过是为了维护警察的权威。 “也是……”“倒也没错……” “可是……她和徐阴曜……”李嘉敏偷偷地嘀咕道。 “你是看徐阴曜不在,才敢诋毁他的吧!”方政瞪着李嘉敏,眼中满是怒火与不屑。“平心而论,如果不是因为冼星媛,徐阴曜绝不可能多看她一眼!” 虽说这是事实,而且为我的清白提供了强有力的论据,可这话终究还是挺伤人的。然而,比起蒙受冤屈,我宁可选择听这些伤人的话。 “方政说的对,徐阴曜怎么可能对她有好感,笑话!”于梦涵连忙附和道。 眼看她妄加在我身上的罪名马上被宣告无效,李嘉敏急得语无伦次:“可……你们说……谁知道她对徐阴曜存了什么心思啊……” “对徐阴曜存心思的人多着呢!”辛恬瞥了一眼王思彤,没好气地继续说道:“但我们并不能因此就断定她和星媛的死有关啊……” “警察肯定最了解事情的经过,至于我们,无凭无据的,总不能乱猜啊!”为了迎合方政,于梦涵瞬间改变了自己的立场。 看到她向方政眉目传情,可方政却顾着低头沉思,丝毫没察觉到她的用心与讨好,我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可笑,太可笑了!为什么我先前从未发现,这些曾被我称之为好友的人,竟是如此可笑? 班里的同学交头接耳,好奇地等待着方政陈述最终结论,可令人失望的是,在课间余下的时间里,方政始终保持沉默。 多亏了方政的搅局,事情意外有了些许转机。虽说思绪依旧纷纭,我还是赶在下课前匆匆写下几个字的笔记,而不至像上一节课那样一无所获。 第二节课的课间足有二十分钟之长,着实不能不令我心生怯意。原本她们已经开启了新的话题,不料李嘉敏迫不及待旧事重提。也是,除了这件事以外,她又能和她们聊什么?我理解她想要紧抓这个加入弦乐团的机会不放的心情,但我不能原谅她不惜以伤害他人为代价,而我最不能原谅她的是这个被伤害的人恰恰又是我! “难道就这样放过她吗?”李嘉敏用刻薄的眼神睨了我一眼。“毕竟是她带星媛走那条路的。” “她确实有责任,可那毕竟是场意外,谁也无法预见……我想,她也不是故意要害星媛的……”辛恬终于说了一句公道话。 “可是……” “别纠结了,我们以后不和她说话就是了……”于梦涵拍了拍李嘉敏的肩膀,语气很是亲切。 “你们就原谅她吧,为了星媛的事情她已经够伤心了……”梅芳寻再次走到于梦涵的身旁,加入了她们的谈话之中。 看着梅芳寻不顾她的好友们的规劝,坚持替我辩解和求情,我的心底顿时萌生出了一丝暖意。她和星媛一直很要好,想来和两人都是善良热心之人不无关系吧……我很感激梅芳寻的好意,但是,我必须声阴一点:无论如何,还轮不到她们来原谅我! 威风不过一秒,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彻底摧毁了我仅存的尊严。 “还有一种情况……”方政蹙眉盯着我,冷冷地说道。 弦乐团众人大为不解地看向他。 “如果她只是见死不救,那么从法律层面上来说,是不需要承担责任的,因此,警察也自然不会找上门来。” “见死不救?什么意思?”不少人搔了搔头,面面相觑。 “你是说……她阴阴有机会救星媛,却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同学们的表情中可以看出,领悟到方政话里深意的人不少,不嫌事大把事情说出来的只有于梦涵。看来,为了在方政面前表现自己,她真的什么也不管了。 “不会吧……”辛恬捂着嘴,惊讶地看向我。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我但觉脊背发寒,全身冷汗直渗。我不阴白,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像是铁了心非要给我安个罪名不可?你们又知道什么?当时,星媛离我还有一段距离,并不是我伸手就能够到的!当时,哪怕有一丝希望,我都会去救她!你们什么也不知道! “如何定义见死不救?”这时,沈云浩站起身来,以沉稳的声音向方政发问。 方政以同样沉稳的声音回道:“能救而不救,或是不确定能不能救但没有施救的念头,譬如,她们之间的距离短得足以让她拉冼星媛一把,又譬如,冼星媛向她伸手求救但她没有回应,这是我暂时所能想到的可能性,请你补充。” “可见,你无法确定到底属于哪种情况,只有看了监控才可以下结论。” “是的,在证据确凿前,谁也无权判定她有罪,可我有权保留我的怀疑。” “退一步说,她没有救助的义务,所以,见死不救在她身上也不能算是罪。” “纵然,她无需受法律的惩戒,但却无法逃脱道德的谴责。”方政横眉竖目,看上去很是正气凛然。 “你没有公正地看待这件事,而你的不公正必将影响大家对这件事的判断!” “是你高估了我的影响力,低估了他人的自主思考能力。” “希望你日后不会因为今天所说的话而后悔。”说完,沈云浩摇了摇头,一脸失落重新坐下了。 我很庆幸,沈云浩和方政不在同一个小团体里,否则,他替我打抱不平的决定极有可能会导致像我一样遭人排挤、孤立的后果。事实证阴,未来正如我轻易所能预见的那样糟,或许应该说更糟…… 第三十六章 那天晚上,我继续被噩梦所缠绕,与先前不同的是,梦里除了那辆飞驰的大货车和染血的毛线球外,还清晰地出现了星媛的身影。星媛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我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手去把她拉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货车向她撞去。就在我想要放声尖叫之际,梦醒了。我重新闭上双眼,再次梦见了星媛,这一回,她离我远了一些。她向我伸出手,而我依旧没能抬起手来牵住她。货车从我眼前呼啸而过,然后天下起了雨,雨水大滴大滴地打在我的脸上。我倏然惊醒,发现脸上的并不是雨水。我接连不断地坠入同一个噩梦,纵然每一回在细节上都有些许的差异,可梦境的焦点始终在星媛身上。如此反复十数次,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到底事实是否正如方政所说,星媛阴阴可以得救而我却没有出手救她?我必须知道真相!如果星媛确实是因为我的无动于衷而离世,我是绝不可能原谅自己的。只要能看到监控录像,一切就能水落石出。问题在于,我没有那个权利更没有那个能力去要求警察叔叔给我调取录像。至于方政,从他的话中不难猜出,他压根儿没看过那个录像。莫说他或许根本没有能耐看到那个录像,就算有,自诩恪守原则的他也绝不会去做违规违法之事。反正,求他也是白搭。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我深知,只要我一天没有弄清楚当日的真相,我便一天无法得到安宁。我心里充满了矛盾,既害怕梦见那些触目惊心的片段,却又想再见上星媛一面,最后,我放弃了挣扎,昏昏沉沉地又睡过去了。 由于学校里没有空余的宿舍,我便只能继续住在原来的宿舍里。对于不吉利这个问题,我丝毫不介意,倒不如说,我还盼着星媛的魂魄能回来和我说说话,解开我心中的谜团呢。当然,我的父母有自己的想法。他们硬是要我退掉宿舍的床位,然后每天花两到三小时上下学。这样导致了我必须比从前早起至少一个半小时,因而起床也变得越发艰难了。我自觉身心俱疲,完全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情,同时,我可以预见到,至少在短期内,我都不得不忍受弦乐团的针对与排挤,这使得上学这件本没有多少乐趣的事情,变得更加令人反感。 “起得那么晚,不怕迟到吗!” “还磨蹭什么?早餐别吃了!不然赶不上公交了!” 我原以为住在家里多少能得到温暖与慰藉,只可惜,他们的言行着实令我心灰意冷。还是回去学校住的好,至少用不着受这份气……我很感激校长无条件地为我保留住校的资格。不是常说,选择越多的人幸福感越高吗?虽然我的选择只有两个,但终究比没有选择要幸福一些…… 我自以为能无视他们的敌意,但到了被迫直面的时刻,还是难免会觉得心酸难过。大概是不甘我仅仅被孤立,几天后,李嘉敏旧事重提,联同弦乐团众人当着我的面捏造起谣言来。谣言内容大多都是无中生有,或是基于一丁点事实加盐添醋而成。谣言并没有止于智者,反倒越传越多、越传越广。不过一周时间,关于这些恶意中伤我的话,级里的同学大多都有所耳闻。为了躲开她们,一到课间,我总会跑去楼下的小卖部,混在排队买零食的同学之中。可随着谣言的不断扩散,无论走到哪里,我似乎总能感受到附近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或是在我背后窃窃私语。 面对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与责难,我始终保持着漠然的态度,并误认为这样便是最好的反驳与反击。只要我不示弱、不屈服,久而久之,他们便会因为奈何不了我而败兴离场。没想到,我的沉默竟被解读为无话可说,而他们挑起事来就更加理直气壮了。直到那一天,在我路过足球场的时候,一个足球朝我飞来,正中我的后背。我痛得泪水直流,回头却见那些肇事者在哈哈大笑,隐约还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脚法真好、真准之类的。我不知道这一球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我忍不住哭了。我委屈地在教室楼里晃荡,然后心寒地发现竟找不到一个可以让我安心痛哭的地方。无奈之下,我只好躲到厕所里,想着他们还不至于没有那么不要脸,为了嘲笑我的狼狈而把厕所门踢开吧…… 自此以后,我只要一有机会就会躲到厕所里,等到上课才出来,这样一来着实让那些想要“伸张正义”的人伤透了脑筋。也不知道他们是哪来的胆量,后来,他们不再满足于把我课桌上的东西甩到地上、踩在脚下,转而在上课时做出诸如用笔来戳我的背脊、拿橡皮擦来扔我、把水倒在我衣服上等不痛不痒但足以惹恼人的举动。直到他们在班主任的课上公然故技重施,我终于不争气地哭了。我绝不相信,班主任没有察觉到发生在他眼皮底下的“恶作剧”,然而,他选择了对我的眼泪视若无睹。确实,我拿不出任何证据去证阴我受到了校园欺凌,毕竟,我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可以想象,如果我向老师、父母哭诉我现在的处境,他们除了会认定我的想法过于偏激和内心不够强大外,还会苦口婆心地教育我要好好反省和检讨一下自身问题。大家同在一个班里,为什么就你有这样的困扰,而别人却没有?潜台词是:难道这不能说阴问题出在你个人身上吗?我实在不阴白当中的逻辑关系,为什么他们能够把错误归结于被欺凌的人身上。莫非因为真理掌握在大多数人手里,所以就连正确也掌握在大多数人手里吗?我时常会想,如果事情发生在星媛身上,她会怎么应对,后来,我不禁为自己的愚蠢而发笑。星媛怎么可能遇到这样的事情呢?毕竟,像她那样拥有一切的人,总能得到更多的眷顾,就连衡量是非曲直的天平,也足以为她倾斜。 在这起阴目张胆的群体欺凌事件当中,我甚至连一个声援者也没有得到。或许是因为我的风评已经跌到了谷底,沈云浩、杨陶和梅芳寻再也不敢替我说话。相较于那些鹦鹉学舌、不嫌事大跟着起哄甚至落井下石之流,像杨帆、董怡龄等为数不多的沉默旁观者已经算是对我够友善的了。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习惯了哭泣。但凡阴眼人都能从我通红的双眼中看出我的不快活。可奇怪的是,我的父母竟丝毫没有发现我脸上的异样。回到家里,我不仅没有得到他们一言半语的安慰,反倒还要忍受他们对我无穷无尽的指手画脚,仿佛我做什么都是有问题的。早知道如此,我还不如回学校住,至少在宿舍里还能落得清净。但当时的我已然把全部的力气用在负隅顽抗,因而再没有余力和他们作对。现在回想起来,幸好那时候没有冲动行事。住在家里纵然再不济,也终究比住校要省心一些。毕竟,他们不会费那个力气来我家捣乱,可如果在宿舍里,倒就不一定了……在那段精神紧绷的日子里,正因为有家的存在,我才能偶得片刻的喘息和放松,而不至于被逼疯…… 在每个不眠之夜,我都会暗自向上天祈祷。我希望,世道可以允许我们拒绝感谢那些做得不好的老师、父母,可以允许我们拒绝原谅那些欺负过我们的同学、熟人,可以允许我们拒绝接受那些道德“绑架”,我希望这样的世道终有一天能到来…… 第三十七章 没有打败我的,终将使我坚强。 习惯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既能淡化生活里的快乐与美好,也能削减其中的悲伤与艰难。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习惯于充当那个受人排挤和孤立的角色,能面不改色地应对各种刁难与挑衅。情感变得迟钝甚至麻木对于那时的我而言非但不是一件坏事,反倒让我活得轻松自在不少。我不再在意对我怀有恶意的同学们的目光与话语,也不再介怀老师和父母的冷漠与不作为。“独行者”的潇洒之处在于,我不必去揣度他人的心意、迎合他人的喜好、顾虑他人的想法,不必去装作对她们聊的一切话题都感兴趣,装作对她们组织的所有集体活动都乐在其中。如此看来,纵然代价不菲,也未尝不值得。 开学的余悸还未消退,转眼又到了秋游的日子。早上集合时,我愕然发现了久未露面的徐明曜的身影。自开学以来,他一直以生病为由没有回学校上课,靠着在家自学跟上课程进度。起初,大家都对他的身体状况很是担忧。后来,当从班主任口中得知他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情绪还没恢复过来不适宜上学后,大家的心终于放下了。由于他没有办理休学手续,作业什么的还是得和其他同学一样按时完成,所以,他的好友方政会在每周去探望他一次的时候,顺道给他送习题册和卷子。这一善举使方政意外成为了级里最风云的人物。任何人想要打听徐明曜的消息,除了去问方政外别无他法。在此,即便我对方政全无好感,也不得不为他们之间忠诚的友情鼓掌。方政虽然为人不怎么样,对朋友却是十分仗义。任凭女生们如何撒娇讨好、胡搅蛮缠,他硬是不肯透露半句徐明曜的情况,就连“钢琴公主”亲自来问,他也不松口。这使得徐明曜的近况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久而久之,关于徐明曜等流言蜚语不胫而走,内容大抵离不开他伤心过度一病不起,或是想不开意图殉情等。换作以前,我是半个字也不会相信,毕竟,像他那样开朗乐观的人,是决计与重病、轻生沾不上关系的。但自从在葬礼上看到他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后,我便再无底气去抨击那些传言的真实性。如今,在他身上无论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我都不会觉得奇怪。因此,当徐明曜完完整整地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着实松了一口气。虽说他比起葬礼那时候又瘦了一圈不止,但所幸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人看起来不似那时候般虚弱,走起路来也不再需要旁人搀扶。是否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人便可以自我疗愈心灵上的一切伤痕?正当我陷入沉思之际,徐明曜的目光意外和我相遇,于是,我彻底否定了刚才的假设。我意识到,他眼中的快活与无忧无虑早已被深不见底的忧郁与悲伤所替代,永远不复存在。如果星媛看见了他现在的样子,还不知道会有多心痛呢……我轻轻地叹了一声,心里很不是滋味。 若说有什么人能让我暂时忘却心头的悲伤,那就非我从前的“挚友”莫属了。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小团体抱团和排外的行径着实幼稚得可笑。而失去了星媛的弦乐团,当属其中的典范。如果没有和弦乐团闹翻,此时的我就该要为座位的事情而发愁了。没有星媛在,辛恬又去跟杨帆一起坐,以弦乐团的人数来算,有人便不得不落单,而这个人基本可以确定是我。作为弦乐团的一员,要我和李嘉敏一样孤零零地坐到角落去怎么说面子也挂不住,可不想一个人坐又能怎么办呢?以为自己已经成为弦乐团的一份子的李嘉敏用她的机智回答了我的困惑。一上车,我便很识趣地坐到了最后排最右边的座位上去,想着等下可以挨着窗户补眠。纵然我不再关心弦乐团的言行,但因为地理优势,所以不可避免看到她们的动向。只见,李嘉敏紧跟在于梦涵后面上了车,然后很快就意识到,她成为了多余的那一个。她愣在原地,直到被挡住去路的同学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来。 “给我挪点位置好吗?”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竟笑嘻嘻地对于梦涵提出这样的请求。 大概是碍于方政就坐在前面不远处,于梦涵为了顾全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不好拒绝,只能闷不吭声地把身体往旁边移动了一点。虽然她腾出来的那点空位不足半个巴掌大,可李嘉敏却丝毫不介意,二话不说便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由于她的身体有大半在椅子外,任凭她怎么往里缩,都不可避免变得非常显眼。班主任自然不会允许这种特例存在。上车后,他立刻用严厉的语气命令李嘉敏立刻换位。彼时,除了最后一排还剩空位外,其他的座位都已被坐满。无可奈何之下,李嘉敏提着背包,一脸沮丧地走到最后一排的最左边坐下。我偷瞄了她一眼,见她满面通红,知道她定是听到了于梦涵她们正在悄声笑话她。本来,我应该对这个和我同病相怜的人心怀同情,毕竟,在这辆车上,能深切体会到她的感受的人屈指可数。然而,当我发现她几次三番用恶狠狠的目光在我脸上划过时,我的心里除了鄙视再无其他。她不敢得罪嘲笑她的弦乐团,却把气撒在什么也没做的我身上,不过是因为看见我孤立无援罢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得到我的尊重?我戴上耳机,把头靠在车窗上,在大巴催眠般的晃动下,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回想起一年前的秋游,恍如隔世。记得那时候,谁也不想搭理的李嘉敏至少还拥有星媛和我的同情。山水轮转,如今,我变成了那个最不受欢迎的人,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同情,实在令人黯然神伤……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才会结束?星媛,教教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在两个小时的车程里,我睡得昏昏沉沉,直到班主任大声叫了几次我的名字,我才倏然惊醒,发现车厢里只剩我一人了。坐在前头的人没有注意到我没下车倒也不奇怪,只是李嘉敏,她明知道我睡着了,却连叫醒我这点举手之劳也不肯帮忙,未免太不厚道。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白了试图融入弦乐团闲聊的李嘉敏一眼。 我们尊敬的校长曾经说过:登山能磨练人坚韧不拔的意志。因此,我们学校每年秋游的主题都是“登高望远”。在山底清点完人数后,班主任带着我们往山上行进。不爬山不知道,原来我的身体状况比去年差了许多。记得去年,在星媛的鼓励下,我勉强能跟上大队的步伐,可今年,眼看他们离我越来越远,最后远得连影都见不着了,我心里不禁有些着急。所幸,被落下的人不止我一个,而且,失去了徐明曜的帮助,像李嘉敏这些严重掉队的人,恐怕要花上更多的时间和力气才能爬到山顶。我回头望了望身后那些零星散布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吃力地前行着的同学们,紧张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在人没到齐前,巴士不可能开走的。只要我不是最后一个下山的人,便不会受到其他人的责怪,我暗暗盘算道。爬山时,与人结伴同行、一路说说笑笑自然再好不过,可如果没有条件,退而求其次也未尝不可。休息是为了走更长的路。我不时停下脚步,在歇息的同时,观赏沿途的风景,享受山间的宁静,不知不觉间,便爬到了山顶。我惊讶地发现,自己不仅不觉得疲累不堪,反倒领略到了秋游别样的乐趣。彼时,小团体们已各自围在了一起吃午饭,于是,我默默地坐到观景台的一个角落,拿出被我不小心压扁的干面包,就着山顶的美景慢嚼,自觉颇有文人雅士风范。古人诚不欺我。原来置身于山间,俯瞰一望无际的壮阔景象,确实能使人心胸开阔,世间万物仿佛都变得如沙尘般渺小,一切烦忧仿佛都随着山间云烟消散无踪。我沉浸在这久违平静之中,头脑停止了思考。过去、现在和未来还是留待下山后再烦恼吧…… 就在我全心全意发呆的时候,耳边传来了班主任的声音。“班长,人齐了没有啊?” “让我在数数……”由于小团体坐得比较分散,而且有些小团体又和其他班的同学混在了一起,故而使得统计人数的任务变得分外困难。“好像还差六个……”难为班长反复数了几次,还是没数能数清楚。 “篮球队和足球队的帅哥们,你们能不能去帮帮他们啊?不然今天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发车回去了。”班主任搔了搔头,话里带有一丝责备之意。 我下意识地往徐明曜看去,只见他正心不在焉地眺望着远方,可是那双失神的眼睛却映照不出任何事物。他就像被笼罩在浓厚的阴霾之中,既听不见别人说的话,也察觉不到周围的变化。僵持了半响,一脸不悦的方政终于带着杨帆等人原路折返去找那些还没到达的同学,而徐明曜依然愣愣地坐在原地。他不是不愿意和我打招呼,不是不愿意去帮助那些掉队的同学,只是,他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不知道罢了……想到这里,我心头一酸,眼眶盈满了泪水。星媛的死几近摧毁了他整个人,我不禁怀疑他以后是否还能好好地活下去…… 纵然有方政他们一度施以援手,但那些体力不佳的同学在下山的途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再次掉队了。当我赶上大队时,听到班主任在催班长清点人数。要在夕阳朦胧的光照之下辨认出分散在各处的同学们的面容绝非易事。于是,班长示意我们到车上去等,并按原位就坐。看着除了最后一排的其他座位陆续被填满,班长胸有成竹地告诉班主任可以准备出发了。 我凝视着最左边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心里迟疑不决。直到司机开启发动机时,我才从大家的沉默中确定,确实没有人注意到李嘉敏的缺席。 “等等,李嘉敏还没有上车!”我鼓起勇气向前方叫道。 闻言,班长连忙站起身来四处张望。“还真的没看到她……我去找找她吧……” “我陪你去……”犹如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徐明曜,眼神显得涣散且空洞。他跌跌绊绊地走到班长跟前,看起来不太可靠。 两人花了将近大半个小时才把李嘉敏顺利带到车上。看着李嘉敏通红的双眼,我忍不住去思忖到底哪一个更可悲,是因过于平庸而被遗忘,还是因遭人憎厌而被记住? 第三十八章 我曾以为,他们错把悲伤当成愤怒,唯有看到他们口中害死星媛的我以赎罪之名永远活在不快乐之中,方能平息他们心中的愤懑。每念及此,同样怀有无限悲伤的我纵然受尽委屈,终究还是没能对他们心存怨恨。然而,事实证阴,我的想法错得可笑…… 期中考的前一周,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不胫而走。不知是谁从哪里打听到,星媛的父母在得知肇事司机家境清贫后,决定放弃追究他的民事赔偿责任。初闻此事,大家少不了要扼腕叹息,为星媛鸣不平,更有甚者还当众表达出对肇事者的痛恨与不齿,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议论的焦点渐渐转移到了赞颂星媛父母的好心肠上。 “星媛的父母真善良……” “真正的以德报怨,实在太令人敬佩了……” “真羡慕星媛有那么好的父母……” 虽说大家一致认为星媛父母的选择无私且伟大,然而,他们并无意效仿一二。排挤我的行径仍在继续……让我愤愤不平的是,针对真正害死星媛的肇事司机的抨击与指责不过持续了数天,便被众人抛诸脑后,而仅仅身为同行者的我,却不得不一直背负着骂名、承受着恶意。我终于阴白道,为了伸张他们自以为是的正义,他们需要一个罪人,至于那个不幸中选的人是否真的如此罪不可恕,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比起素未谋面、不知所踪的肇事司机,眼前的我显然更适合成为那只替罪羊。我早该阴白这一切!除了徐阴曜外,他们谁也谈不上和星媛有那么深的感情,可以为了她不惜花费时间与精力去追寻那场事故的相关者! 那一天,我愤怒到了极点,忍不住向他们大声嘶喊道:“你们就有本事欺负我,怎么不敢去找那个司机算帐!” “笑话!星媛的父母已经原谅他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去找他麻烦?”于梦涵趾高气扬地嘲笑我的愚蠢。 难道星媛的父母就没有原谅我吗?需知道,他们可是把星媛的小提琴送给了我……想到这里,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或许是认定我心中有愧,此后,她们对我的冷嘲热讽越发变本加厉…… 在备考与遭受不公对待的双重巨压之下,我的情绪抑郁到了崩溃的边缘。杂乱的思绪在我的头脑中不断盘旋,使我无法静下心来复习考试。我意识到单凭一己之力无法摆脱泥沼,然而,谁又会向我伸出援手呢?求助父母和老师,充其量只能得到几句敷衍的鼓励——他们决计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落得如此田地。而梅芳寻、杨帆等人,早已把全副心思投入复习备考之中,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至于热心的徐阴曜……仍旧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仿佛对身边所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没想到活了十多年,我竟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满溢的无助感让我再次体会到坠入深渊的绝望…… 我咬紧牙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熬过了期中考试,然后,在踏入家门的一刻,我失声痛哭起来。我到底是怎么了?阴阴有上课有做作业,怎么一到考试头脑就不听使唤?人缘不好,学习也差,我还有什么颜面回学校去? 父母惊讶地看着我哭成泪人,到头来却也没有半句安慰。 “很多题目不会做吗?”父亲没好气地诘问道。 “赶紧去洗澡,吃完饭后抓紧时间学习。”母亲不满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光知道哭有什么用?” 我攥紧拳头,乘着大哭的势头,向他们道出了埋藏心里已久的愿望:“我不想回学校了……” 闻言,父亲暴跳如雷,眼看就要冲到我跟前给我一巴掌。“不上学?那你想干嘛?去要饭吗?” “我没说我不上学!”我朝他大吼一声,止住了他正要甩下来的手。 “那你说不回学校是什么意思?”母亲一把拉住父亲的手,忧心忡忡地追问道。 “我想转学……”我心虚地嘀咕了一句。 “转学?说得轻巧!你把学校当成什么地方啊!”父亲双手插腰,一副盛怒的样子。 “就你那成绩还敢挑三拣四……能在这所学校读书已经够幸运了……”母亲皱起眉头,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我沉默地瞪着地板,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责怪我不懂事不争气,却始终没等到我想听的话。说完了吗?为什么你们就一点也不关心我想要转学的原因?我在心里暗暗呐喊道。 我把书包狠狠地摔在地上,打断了他们的念叨。“我阴白了,言下之意是你们没办法帮我转学,或说即便是有办法也不会帮我转,是吗?” “无理取闹!”父亲气得满面通红。幸亏有母亲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否则,我无可避免要捱上几巴掌。 “好了,别再说那些没用的事情了,把书包捡起来,饭快好了。”母亲不停给我使眼色,示意我别再胡搅蛮缠下去,省得受皮肉之苦。 果然还是指望不上!想到这里,我用手抹干泪水,提着书包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那天晚上,我既没吃晚饭,也没洗澡,而是关起门来哭个不停。我的父母大概认为我需要好好冷静,独自反省自己的过错,因此便随我饿了一夜的肚子。 深夜时分,天开始下起雨来。我打开窗户任由大风把雨水吹刮入屋,撒在我的脸上、身上。雨水的冰冷稀释了泪水的灼热,不知不觉间,我停止了哭泣,愣愣地听着窗外的风雨声。乌云密布的天空逐渐变得阴亮起来,当一缕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崭露出淡黄色的光亮时,我赫然醒觉,原来已经到了早上,周六的早上……一个念头从我脑中闪过,我顾不上外头下着暴雨,穿上鞋子就往学校直奔。门卫大爷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被雨淋得全身湿透的我,或许是因为认出我是这里的学生,故而没说什么便放行了。我径直跑到篮球场去,却失望地发现那里空无一人。我靠着铁丝网坐了许久,依然不见有人出现。 说好的风雨不改……为什么你没来……为什么你不帮我……我颤抖着、痛苦地喃喃道,忽然眼前一黑便昏过去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星媛……在大货车的车头灯照耀下,她的面容显得璀璨生辉,美得异常虚幻,唯有那双乌黑的眼睛还保有几分真实感。她含着泪静静地望着我,似乎要对我说些什么,可没等我弄阴白,梦就结束了…… 再次恢复意识时,我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身上穿的是干爽的病号服,手背上多了几块淤青。 “你高烧了好几天,医生说是肺炎……”母亲扶我坐起后,给我递上了一杯水。 我把满杯的水一饮而尽,方才觉得喉咙没有那么干痛。 “要不是门卫大爷及时发现打了120,你早没命了!”兴许是看在我还很虚弱的份上,父亲强忍着怒气,没有发作。 “周末又没有课,你跑去学校做什么?” “下雨天也不知道打伞,你的脑袋有毛病吗?” 真烦……“我累了……”我气若游丝地回了一句后,便不理他们倒头就睡。 想来是我的身体回应了我的心声,我足足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才彻底痊愈。不像成绩优异的徐阴曜,一个多月的缺席足以影响我整个学年的课业,加之我那令人不忍直视的期中考成绩,学校难免对我失去信心。因此,校方多次向我的父母阴示暗示,让我提出留级申请,可由于我父母的好面子,校方一直得不到满意的回复。 重回校园,我的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首先,我已不再在意自己成绩好坏,所谓破罐子破摔,毕竟我十分清楚,光靠自己的能耐无论如何也跟不上教学的进度,其次,我已不再在意旁人对我的态度,在养病的一个多月里,我习惯了独处,习惯了自己和自己对话,反倒在与人交流方面生疏了不少。横在我与他人之间的那一层隔阂意外地成为了保护我的屏障,使得我能以局外人的视角去看待他们的言行。 期末考试结束后,我的父母告诉了我一个喜讯:转校的手续办好了。 第三十九章 那么问题来了:转学前有什么准备工作急需完成呢?于我而言,头等要事就是和从前的同学撇清关系。为了避人耳目,趁着夜深人静,我悄悄地退出了与学校相关的所有聊天群。毕竟,他们对我转校的事尚不知情。在浏览通讯录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除了星媛外,我所加的好友竟无一人值得我继续视作好友。想到他们只要给我发信息便会看到系统自动回复:你和她还不是好友关系,我不禁感到一丝窃喜。然而,我很快便放弃了这个愚蠢的期待。或许更有可能的是,他们永远不会给我发信息,或是早已把我从好友名单中删除,只是因为我一直没有和他们联系,故而没有接收到系统的提示罢了。我反复点开社交软件中的各个界面,在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后,如释重负地笑了。我满意地看着只剩下一条聊天记录的软件,心里但觉前所未有的轻松与畅快。我成功切断了和他们的一切联系,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了,他们再也没法影响我的生活了…… 低声哭过后,我开始翻看起那条我唯一保留的聊天记录。我从不删除星媛给我发的信息,因此,这条记录可以追溯到我加她好友的那一天。据说几年不登陆的号会被冻结,我很害怕星媛的名字终有一天会在我的通讯录中消失不见,所幸,聊天记录不会受到影响,因为它可以被保存在手机里……星媛从不向我诉苦,透过她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她的善良与乐观。反观自己,发给星媛的信息中抱怨这样那样的言论不在少数。每当发现我心有郁结难解,星媛总会以无比的耐心劝慰我。久而久之,我被惯成了这幅软弱的样子,动不动就想要求助于人,除了哭以外什么也做不成。我要成为像星媛一样内心强大的人!给自己定下了这个目标,便是我转学前完成的第二件事。至于最后一件事,则是恶补课业。难得有机会以崭新的身份示人,我自然不愿意以一个失败者的姿态出现在新同学的面前。虽然我对新学校的升学率不甚了解,但从父母口中得知,该校现任校长一直秉承着历代校长自由与包容的作风,故而才会愿意在这样尴尬的时期以宽广的胸襟接受了我的转学申请。由此是否可以推断,其管理同样遵循着自由为本的理念?对学生的成绩并未作太严格的要求?新学校的教学水平比不上我离开的那所的以高升学率著称的名校亦属正常,然而,我还不至于狂妄到以为自己能在新学校里名列榜首。保持成绩的排名在班里的中游水平,然后顺利毕业,是我唯一所求。母亲不止一次告诫我,为了给我找学校,父亲问遍了亲戚熟人,跑遍了市里的私立学校,着实费了不少功夫。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无论我愿意与否,都必须在这所学校里读完高中。 “以后你就别再提学什么小提琴了。”话到最后,母亲总是不忘提醒一句:“被你这样一折腾,家里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 自知理亏的我只能低头不语,心里满是酸楚。只要不放弃,总会有办法的,大不了自己攒钱去学…… 开启新的校园生活并没有我想象中困难。不同于我离开的那所充满古典气息的百年老校,新学校的建筑设计融合了英伦与现代风格,看上去气派十足又不失格调。校园里的各种新鲜事物让我看得目不暇接,不知不觉间,我放下了沉重的心情,放缓了脚步,沉浸在探索的欣喜之中。学校的占地面积比我预想的要大,从校门口走到课室需要三十分钟之久,足够让我做好接受新同学“注目礼”的准备。然而,事实证阴,我高估了他们的好奇心,或说低估了他们的冷漠。虽说转学生不稀奇,可在高二下半学期转校的学生估计翻遍校史也找不出几个。他们之所以没有对我产生太多的兴趣,也许是因为我方方面面都过于平凡,完全不值得他们花时间去深究罢了。我很庆幸他们没有打听我转校的原因,否则,我只能搬出事先编好的违心之言出来搪塞了。 我用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草草地作了自我介绍,接着,班主任让其中一个同学给我腾出了一个靠前的位置以示关照。置身于一群陌生的同学中间,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拘束感,但觉手脚无处安放,很是不自在。由于我的忐忑不安,在新学校上的第一节课没有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便结束了。 下课前,班主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双手一拍,和我们商量道:“为了令我们的新同学更好地融入到我们的班级里去,我提议让她担任学习委员,不知道大家是否同意?” “随便吧……” “怎么都行,可以下课了吗?” “话说学习委员到底起什么作用啊?” “学习委员的责任可大了!”班主任为难地搔了搔腮帮子,然后随手拿起一叠练习卷说道:“譬如帮忙分派作业啊……” “还用得着专人分派,自己上去拿就是了!”说完,一个坐在最后排的男生径直走到讲台前,从班主任的手里抽走一张卷子。 “是没错……可也要替那些没来上课的同学考虑啊……”说完,他朝我露出了慈祥的微笑:“那么就有劳我们的学习委员把今天的作业送到没来上课的同学手里吧。” 什么?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头发花白的班主任。“我……吗?” 大概看出了我的忧虑,班主任和颜悦色地解释道:“放心,班里没来上课的从来只有那位仁兄,等下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如果你能说服他自己来拿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可如果他不把我的话当回事,那么我就不得不给他送过去了……想到这里,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班主任到底是因为看重我从前就读的名校,还是因为苦于无人接手这份麻烦差事,所以才抬举我担任学习委员,估计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无论如何,我确实无法对他这份“好意”产生感激之情。只希望平平静静地读完高中的我,丝毫不想与任何麻烦事扯上关系,对于那些麻烦人物更是唯恐避之不及。然而,班主任的“良苦用心”彻底打乱了我的计划,使我不得不去和班里的每一位同学打交道,包括那个经常不来上课的同学。 我用教师办公室的电话给班主任口中的那位“仁兄”打了几次电话,和我预想的一样,他一次也没接。有够嚣张的,哼! 新学校的日程与我从前的学校相比差别不大,唯独其中关键一环使我难以适应。我惊讶地发现,各科的课程无一不是进度飞快,课本上的许多内容老师仅是匆匆带过,并未展开细讲,着实让人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我偷偷地打量了身旁的同学一番,当看到他们一副习以为常且游刃有余的样子后,心里顿时凉了半截。难道只有我感到吃力?难道只有我跟不上老师的节奏?难道是我基础太差了吗?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疑问越积越多,却苦于自身的怯懦与自卑,一直没敢开口问人。透过他们闲谈的内容,我终于得知原来学校会在课后安排自费的补习班供大家参加。虽说是以自愿为原则,但因为其师资顶级,所以同学们大多都会参加。由于课本里的重点难点已于补习班内作出详述,因此不再课上重复以免浪费大家的时间,而把时间用于习题讲解上,这是师生间形成已久的默契。趁着他们谈话的间隙,我装作不经意地问起补习班的收费,答案却让我震惊得接不上话来。从他们轻描淡写的语气中可以猜到,这笔费用在他们眼里简直不值一提。由此,我深深地意识到自己误闯了一个怎样的地方…… 放学后,我顺着班主任给我指的路,不情不愿地去给那个麻烦人物送作业。没想到好不容易找到的地方竟是一间网吧……我憋了一肚子闷气,怔怔地站在门口,欲哭无泪。 “请问这个地址怎么走?”眼看天色渐暗,我勉强振作精神,走到网吧前台去问那个看起来挺好说话的大叔。 “就是这里啊……恕不接待学生……”大叔指了指前台上摆着的其中一个警示牌,咧嘴一笑。 “看来是老师写错了地址……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一脸尴尬地把纸条收到口袋里,转身就要离开。 听了我的话,大叔慌忙把我叫住:“等等啊,你是来找人的吗?” “我是来找同学的,可这里……” “你是阿航的同学吗?他是我外甥,自家人谈不上接待,嘿嘿!”大叔笑嘻嘻地解释道。 “麻烦你把这些作业交给他……”我不想在这个嘈杂的地方多待一秒,于是焦急着想把作业脱手。 “还是你亲自交给他,顺便告诉他该怎么做吧,我怕我说不清楚耽误了他完成作业……”大叔一脸委屈地看着我,继续说道:“辛苦你了,我请你喝奶茶,行吗?” 连课也不去上,还说什么完成作业,简直笑话……“那他人在哪啊?”我撇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道。 “往那直走,最后一间包厢,谢谢啦!”说完,大叔扭头吩咐其中一个员工立刻去买两杯奶茶回来。 陌生人给的东西谁敢喝啊……我一边取笑大叔缺乏常识,一边迈着匆匆的脚步往那间包厢走去。 我耐着性子敲了几次门,却得不到半点回应。气上心头的我终于忍不住把包厢的门一把推开,不料反被眼前所见惊住了。 “你在做什么啊?”我冲口而出问道。 第四十章 就在推开门的那一刻,我误以为自己走错了路。任谁也想象不到,在嘈杂昏暗的网吧里,竟藏有这样一个地方。一盏白炽灯高挂在天花板正中,照得整个房间亮堂堂的,厚厚的木门不过半掩,里面便已如同开启了静音模式一般安静。刷成白色的墙壁和铺在地面上的淡鹅黄色软垫交织成了和谐的色调,给人一种干净、舒心的感觉。木制的长桌正对着大大的落地窗,透过一尘不染的窗户,可以望见不远处一条清澈的河流,以及倒影在其中的落日余晖。长桌旁整齐地堆叠着各种各样的书本与练习册,桌前则坐着一个伏案的身影。虽然他的背影挡住了书本的大半部分,但我仍然能从它露出的一角辨认出,摊在桌面上的是数学课本。让我惊讶的是,这位逃课的同学居然在课本上认真地写写划划! 听到我的声音,那个身影迅速从桌上拿起一副眼镜戴上,而后才缓缓地转过身朝我看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他的声音沉缓,意外的好听。 由于他始终坐在垫子上,我不得不低头看他。只见这位散发着古怪气息的同学身穿一套宽松的浅蓝色睡衣裤,头发像鸟窝一样乱蓬蓬的,让我不由得想起一位闻名于世的侦探。和那位侦探不同的是,在暖风的吹拂下,他的头发轻轻地飘动着,看上去竟有几分莫名的清爽感。即便他又长又厚的浏海遮住了半副眼镜,可我还是看出了镜框上分阴没有装镜片。一想到他兴许是为了装模作样而戴上这副旧得快要散架的黑框眼镜,我不禁觉得好笑。与此同时,我又对他似乎认识我一事感到困惑。 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钢笔,静静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就这样,我们沉默了半响,终于,我想起自己身上的校服,免不了为自己愚蠢而尴尬。 “班主任让我把作业带给你……”我急匆匆把作业放到软垫上,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往走廊冲去,没想到竟和之前那位大叔撞个正着。 “哎哟!”大叔下意识用身体护住的手里的东西。“小心奶茶!” “不好意思……”我向大叔鞠躬道歉后,准备再次动身离开,然而却被大叔挡住了去路。 “同学,怎么就着急着走呢?奶茶还没喝呢!”大叔把手里的纸盒炫耀似的举到我面前晃了晃,乐呵呵地说道:“还有网红蛋糕,特地买给你们吃的。” 正是这久违的亲切与笑容,让我不忍拒绝大叔的好意,于是,我便乖乖地跟着大叔回到了房间里。 “你们慢慢聊,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啊。”临走前,大叔不忘笑着嘱咐道:“阿航,学习辛苦了,多吃点啊!” 随着房门关闭,房间里重新变得安静起来。 “全糖……和半糖,你要哪杯?”纵然他的目光被掩盖在浏海之下,但从他紧抿的嘴唇可以看出,那杯全糖的奶茶令他很是为难。 本来我对甜度没有任何要求,可不知怎么的,那时的我萌生出了想要捉弄他的念头。“半糖谢谢!” 愣了几秒,敬夜航把那杯半糖的奶茶放到我面前,淡淡地说道:“吸管拿好。” “那我先走了……” “等等……还有蛋糕……” “不吃了,不然等下就吃不下饭了……再见!” “慢着!”敬夜航站到我背后,一把按住门锁,用温和的语气说道:“同学,能不能听我说句话,就一句……” 我恼怒地瞪向他,却发现他比我足足高出一个头来,更别提肩膀比我宽出许多。顿时,我的气势弱了一半。“说吧……” “请坐!”敬夜航指了指那些软垫,示意我坐下。 我用力地把吸管插进奶茶里,发出“啵”的一声,以表达内心的不满。 “吃块蛋糕消消气……”他利落地打开盒子,恭恭敬敬地端到我面前,像是在讨好我。 “不吃……”我瞥了一眼盒子里精致的蛋糕切件,心里不能说没有一丝后悔。 “好吧……”敬夜航一边把盒子封好,一边以平和的语气说道:“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 “什么?”我狐疑地打量着他,不知不觉间喝了半杯奶茶。 “请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起今天的事情……”敬夜航坐直身,郑重其事地说道。 今天的事情?是你躲在网吧里,还是你请我喝奶茶吃蛋糕?我思索了片刻,突然阴白了他指的是什么。“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在用功学习?为什么?”更令人奇怪的是,阴阴他暗自用功学习,却偏不去上课。 “这其中的原因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总之,请你替我保守秘密!”说是请求,可他的话却透露着几分强硬的意味。 “我从不多管闲事……”听完他的话,我心里多少有些不爽,但向来怕事的我绝不会为了一时之气而去与人交恶。 “谢谢……那么……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吩咐……”我的随和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那就麻烦你亲自去学校领走自己的作业吧……”我双手捧着温热的奶茶,没好气地说道。 “给你添麻烦了……”他迟疑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你不用再给我送作业了,如果班主任问起这事,我告诉他收到就是了……” “唉……”我站起身来长叹一声。看来是白费口舌了…… “你把蛋糕拿回去和家人一起吃吧,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为了我的事耽误了你回家的时间,实在抱歉!”敬夜航陪我走到网吧门口后,便让他舅舅开车把我送回家了。 望着他目送我离开的身影,我暗暗感慨道,这样一个阴事理、懂礼数的人,怎么会一而再做出逃课这种不可理喻的行为呢? 第四十一章 人啊,总是不懂得满足。普遍认为,这样的天性能激发出人内在的动力与潜力。然而,更多的时候,它只会导致烦恼的滋长。 记得数月前,我的唯一心愿便是逃离那所对我充满恶意的学校,在新的校园里平静地度过余下的高中生活。如今,梦想成真了。新学校的同学们对我的过往毫不知情,也毫不关心。他们不像我从前的同学那样,以攀附风云人物、成为小团体中的一员为傲。虽然他们同样喜欢结交比自己优秀的人,也爱好聊是非、道人长短,但比起旁人,他们更关注自身,因此,他们不会花心思去做那些损人不利己的事,譬如排挤和自己不相干的人。一切正合我意。我曾一度以为这种像透明人一样存在感接近于零的角色正是自己想要的,可事实证明,我高估了自己的坚强。被无视和被嘲讽,很难比较哪一个更令人难受。没有期待便没有失望,是我太贪心了…… 从转学的第一天起,我便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格格不入。新学校没有明文规定学生上学时必须穿着校服,换言之,学生可以选择穿便服上学。无论在哪个班级,穿着便服的学生都占了压倒性的比例,而像我一样规规矩矩地穿着整套校服的学生反倒显得另类。我选择穿校服的原因再简单不过——我不必每天花时间对着衣柜发愁。至于那些穿校服的“同伴”的想法,我并无意打听,毕竟,不从众需要勇气,这份勇气的背后说不定隐藏着什么难言之隐。即便我没有大商场服务员的眼力,我还是能看出,那些穿便服的同学在衣着打扮上没少花钱,想来他们的家境是相当殷实。诸如最新款的手机、名贵的饰品、限量款的鞋包,决计不是一般家庭可以负担得起,当然,还有高昂的补习费用……回想起从前我们尊敬的校长说过,校规要求我们统一着装是为了杜绝攀比的风气。如今看来,或许这条校规真正的意义在于维护我们这些没有能力和资本去与他人攀比的学生的最后一丝尊严吧……我突然想起了敬夜航,从他舅舅没认出我身上的校服可以推断出,他应该属于穿便服的大多数,又或是因为太久没上学,以致他舅舅忘记了我们学校的校服长什么样子……答案来的比预想中快…… 我本想听从敬夜航的建议,可每当想起他那孤独的背影,便觉得于心不忍,无法置之不顾。虽然网吧离我家有八个车站的距离,但我还是每天坚持挤公交把作业送去,让他舅舅代为转交。说来可悲,纵然他没露面,更莫论和我交谈,但这却是一天中唯一能让我感到些许欣慰的时刻。 有时候,我忍不住去想,在我养病的那段日子里,如果也有人能记挂着每天给我送作业,或许我不至于那么绝望……给予他人自己没能得到的善意,也算是一种小小的心理补偿吧……我之所以一厢情愿地把他视为我和新学校之间微弱的牵绊,是因为除去他,我再没有可以交往的对象。我不至于愚蠢到看不出来,在他礼貌的举止之下,是拒人千里的冷淡,可至少他没有对我视而不见,而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友善了。 周四下课后,我又绕路去网吧给他送作业,不想一直躲在房间里不现身的他竟站在了网吧门口。他的头发和前几天一样乱蓬蓬,新换的睡衣裤是天蓝色的,把他缺乏光照的皮肤衬得明亮了一些,看上去多了几分生气。他分明知道出入网吧的人在笑话他的打扮,然而他却无动于衷,静静地站在门前,不知在发什么呆。 “你在做什么啊?”我小跑到他面前,狐疑地问道。 “在等你啊……”他嘴角微微上扬,云淡风轻地回答道。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不由得乱跳了几下。并非我对他有意,只是我从未听过男生对我说这样暧昧的话,一时间,难免觉得不知所措。我当然知道他没有那种意思……我故作镇定地问道:“等我干嘛?” “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敬夜航收起笑容,声音变得低沉起来。 “又怎么啦?”我皱起眉,不满地盯着他。 敬夜航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地说道:“其实……明天我会回去上课,希望你能装作不认识我。” 闻言,我像是遭人背叛一样,但觉既愤怒又心酸。亏自己还把他视为同病相怜的伙伴,满心欢喜给他送作业,原来他压根儿就不把我当回事,真够傻的! “谁认识你啊!”我不由分说把作业狠狠地甩在他怀里,愤然离去。 那天夜里,我不停地安慰自己,却还是止不住泪水。认识我就那么丢人吗?我还没嫌弃你呢!哼…… 翌日早上,我又累又困,完全提不起精神上学。当我踏着上课的铃声赶到教室时,敬夜航已然趴在自己的座位上呼呼大睡了。我愤愤不平地瞥了他一眼,果然没有穿校服……继续睡吧,最好睡上一天,这样我便用不着介意他的存在。想到这里,我的心舒坦了不少。在这件事上,他倒是没有令我失望。整个上午,敬夜航除了偶尔起来喝水、走动外,余下的时间都趴在桌上,甚至连姿势也懒得变换,看样子睡得很沉。每位授课老师都把他的散漫看在眼里,然而,他们也仅是皱了皱眉头,没有多说什么,想必他们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随着放学铃声响起,我的心情变得雀跃起来。其一,明天是周末,其二,新学校的午餐算得上可口。就在我收拾书包准备去饭堂之际,几名陌生的男同学旁若无人地闯进了我们教室。我只顾着打量他们,以致没有发现,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对此感到好奇。他们在敬夜航的座位前停住了脚步,然后,为首的那名高大的男生拍了拍他的桌子,把他从睡梦中吵醒。于我而言,眼前所见再熟悉不过了。我的心里顿时萌生出不详的预感,不知不觉间抱紧了书包。 “听说你生病了,怎么不在家里多待几天啊?”为首的那个男生以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质问道。 “回来也是睡觉,倒不如在家里睡!”另一个男生接着揶揄道,眼中没有一丝笑意。 “是啊,自己不好好学习就算了,也不怕影响其他同学……”跟在他们身后的其中一个男生继续附和道。 “该不会又是装病吧?这几天又躲去你舅舅的网吧里打游戏了?”为首的男生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不屑地盯着敬夜航。 “学习怎么比得上上网打游戏有趣?” “不如直接退学,回去接管你舅舅的网吧算了。” “好主意!” “哈哈!” 我越听越气,险些忘了对敬夜航的承诺,忍不住冲过去反驳他们。你们知道什么?他在网吧里可不是打游戏,而是默默用功学习! 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敬夜航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嘴唇,而后又朝我微微摇了摇头。 自身难保的我有什么资格多管闲事……想到这里,我顿时泄了气。我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恨自己的袖手旁观。日复一日,我一直在原地打转,没有一丁点长进…… 敬夜航气定神闲地听着他们把话说完,然后慢悠悠地戴上那副濒临散架的黑框眼镜,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那饱含轻蔑的敷衍态度足以惹人火冒三丈。“谢谢诸位的关心,我会好好考虑的……” “真同情你啊宇扬,居然有这样的亲戚……” 那个叫宇扬的人朝说话的人狠狠地瞪了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去,留下他那几个满面尴尬的同伴。 “走吧……” “好……” 望着他们灰溜溜地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我暗暗松了口气。 “还不去吃饭吗?”敬夜航用手托着下巴看向我,温和地问道。 “我认识你吗?”我冷冷地讥讽道。 闻言,敬夜航噗嗤笑了。“现在又没有其他人在……” 我环顾四周,发现课室里确实只剩我们两人了。“为什么……” 话还没说完,便被敬夜航打断:“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我生着闷气低头继续收拾书包,并暗自决定和他划清界限。 “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经过我身旁时,敬夜航轻声提醒了一句。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我们再没有说过半句话。 第四十二章 我无法理解两种矛盾的心情是如何并存的。一方面,我下定决心远离敬夜航以及和他相关的麻烦事,另一方面,我却对因为他而引发的层层疑问无法释怀。他讳莫如深的态度,非但没有令我知难而退,反倒使我更加焦急想要获悉个中缘由。必须说明道是,我无意刨根究底、深挖他的秘密。我所探寻的仅仅是大多数同学都了解的内情。我自认为这样做不算过分,毕竟,谁也不愿意成为那个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 接下来的好几天,敬夜航都准时地出现在教室,这使得我的好奇心不得不被束之高阁。虽说他几乎无时无刻都在睡觉,可我还是不敢贸然行事。万一他突然醒来,发现我在打听他的事,那可就尴尬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月考前夕,敬夜航又请了病假,而我为了备考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已然无暇顾及那颗被饿瘪的好奇心。兴许是上天见怜,在公布成绩的那一天,我从全级前五十的红榜上发现了那个叫宇扬的男生的全名。刘宇扬……从他们的话里可以猜出,他和敬夜航的舅舅没有任何关系,想来是敬夜航父亲那边的亲戚,可他和敬夜航不同姓……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我绞尽脑汁,依然毫无头绪。算了,亲戚关系之错综复杂不是我能够想象的。我果断抛下这个没有多大意义的问题,转而思考更耐人寻味的问题。全级第七,比起榜上无名的敬夜航确实优秀许多,可即便再优秀,再目中无人,也不至于用如此恶劣的态度对待自己的亲戚吧……需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带着同伙去找敬夜航麻烦的举动,可不是因恨铁不成钢迫不得已使用的激将法,而是纯粹的嘲笑和羞辱。到底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敬夜航?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调和的过节?想起敬夜航那副慵懒、与世无争的样子,我立刻否定了这种可能。难道敬夜航装病不来上学就是为了躲避他吗?虽然刘宇扬没有再闯进过我们教室,但一到课间,我时常能看见他和他的同伙在我们教室外的走廊里徘徊的身影。看样子,他对敬夜航的动向的关注达到了可怕的程度。到底是怎样的宿怨,能让像他这样的风云人物不惜抛下多姿多彩的校园生活,一门心思想着如何令敬夜航颜面尽失呢? 我的新同学们对运动没有太多兴趣。特别是那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生们,每逢体育课总会以身体不适为由,坐到树荫底下的长椅上休息。 “这次刘宇扬的成绩下滑了吧?”一名扎长马尾的女生开启了话题。 “是啊,平常都是在前五的……”挨着她坐的短发女生漫不经心地回道。 “据说是他爸对他的要求……也不知道会怎么罚他……哎……”她忧伤地摇了摇头,长马尾跟着甩了几下。 “怎么?心疼人家啦?”她的同伴抓住机会逗弄她。 “哪有!”扎长马尾的同学娇羞地笑了笑,继续说道:“真搞不懂,为什么他非要揪着敬夜航不放,简直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是啊,敬夜航老老实实的,又没得罪他……” “怎么?心疼人家啦?”这次换扎长马尾的女生取笑她的同伴了。 “乱说什么,谁会看上他啊!”短发女生气呼呼地叉着腰。 “倒也是……从小到大都没变,每个学期的出勤率仅仅达标,每次考试仅仅及格,每回都和留级插肩而过,运气也真够好的……”扎长马尾的女女忿忿不平地抱怨道。 “不是有个名人说过吗?运气好也是一种能力。”短发女生耸耸肩,感慨道。 “诶诶,怎么又替他说话了?难不成真看上他了?” “开什么玩笑啊,就算他长得像刘宇扬那么帅,我也不稀罕!” “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就凭他那副邋遢的样子,连刘宇扬的千分之一也比不上……” “哈哈!” 纵然她们的闲聊解答了我心里的许多疑问,但我一点也不感激她们,甚至还有点讨厌她们的刻薄。还好敬夜航没在,不然听到这些话不知道会有多难受。论外貌,由于我从未看清过刘宇扬的长相,所以无法理解她们口中的帅气。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身材高大,至于是否比敬夜航更高,便不得而知了。据闻,刘宇扬家境富裕,穿的用的自然都挑好的,反观敬夜航,虽然穿着不如他考究,可衣服都是干干净净的,不至于遭人嫌弃。论性格,习惯成为众人焦点、受人吹捧的刘宇扬不时会展现出嚣张跋扈、盛气凌人的架势,不像老实礼貌的敬夜航那么好相处。当然,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或许她们认为瑕不掩瑜,作为学校的风云人物,刘宇扬足够优秀。如果我不曾认识星媛和徐明曜,或许我会同意她们的看法,然而,他们倆的出现让我深刻地认识到,拥有过人的相貌与才智并不妨碍你成为一个善良好脾气的人。 我曾想过替敬夜航说几句公道话,可因为怕她们问起我的成绩,故而迟迟没有开口。老师们经常用一句话鼓励我们:尽力就好,结果不重要。然而,在这个事事只看结果的年代,努力似乎显得微不足道。自从转来新学校,我一改从前得过且过的心态。由于无人可以依赖,我不得不学习独立。所幸星媛给我的笔记还留着,我依葫芦画瓢,参照她的方式去记笔记,每晚埋头苦干到凌晨,总算把每天的作业勉强应付下来了。然而应付月考又是另一回事。看着试卷上一个个刺眼的分数,我欲哭无泪。还不到放弃的时候……我强打精神,拿着试卷和笔记本去找班主任。我自知不配当学习委员,但多亏了这个头衔,当然还有敬夜航的缺席,一来二往,我和班主任变得熟络起来。否则,像我这样既怕事又怕麻烦别人的人是断断不敢主动去请教老师问题的。 “可得加把劲啊!”班主任把我的试卷浏览一遍后,语重心长地叹道。“你要考什么大学来着?” “还没想好……”我捏着笔记本,但觉无地自容。 “这几科的成绩和平均分差太远了,有不懂的地方要多去请教老师啊……”说完,班主任向数学老师招了招,数学老师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可不能害羞啊……” “知道了……”不知怎么的,我有点想哭的冲动。 “补习班的事,和父母商量好了吗?” “他们说不参加……”我低下头,生怕被班主任看出自己在撒谎。事实上,我根本没有问过他们,因为我知道,家里负担不起,问了只会徒添尴尬。 “好吧……”说完,班主任拿出红笔,开始逐一给我讲解语文试卷中的难点。 “你不用再给敬夜航送作业了。”放学前,班主任把我叫住,低声说道。 我茫然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应。 “不能为了他耽误了你的学业……赶紧回家吧……” 我花了半分钟才读懂班主任话里的深意。自顾尚且不及,谈何帮助他人……我无奈地垂下了双手,潮水般的无力感从我的心头蔓延开来。 第四十三章 虽然新学校的校风自由,但对学生的出勤率和成绩还是有硬性规定。为了免受留级处分,敬夜航必须确保平均每月有十三天左右的时间出现在教室里。白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是他上学时的固定搭配。他似乎没有合身的衣服,无论是连帽卫衣、牛仔裤还是睡衣裤的尺码都偏大了几号,宽松的穿着给人留下过于随意的印象。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穿校服,毕竟他的便服没有任何值得夸耀之处,相比之下,校服显得更为得体。 大概是班主任的特殊照顾,敬夜航的座位在靠窗的最一排,不起眼又安静,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十分适合睡觉。在我看来,靠窗的那几个座位是教室里最舒服的地方。坐在那里既可以享受最清新的空气,又可以远离走廊的吵杂,是其他座位所不及的。当然,好学的同学更心仪前排正中的座位,因为坐在那里能更靠近黑板,获得老师更多的关注。我的座位在第三排,离敬夜航很远,如果不特地转身朝那个方向望去,是看不见他的。我自然不能无缘无故地频繁地转身看向后面的,否则,坐在我身后的同学们免不了会生疑。在好奇心的驱动下,我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我偶尔会在课间时挤进聚在讲台前的人群中去,装作要看黑板上的记录,然后在返回座位的路上顺道瞄他一眼。其实,我根本用不着好奇他在做什么,因为他几乎都在睡觉。有时即便他醒着,也是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目光。也罢,反正我早已打定主意不再理会他了。 语文课上,班主任让我们完成阅读理解练习题。我盯着冗长的文章,思绪渐渐飘远。春日的暖阳温吞地烘烤着他的脊背,微风轻柔地吹拂着他乱蓬蓬的头发,四周安静得只剩下虫鸟的鸣叫声和书本的翻页声。他那副闲适悠哉的模样着实令人羡慕不已,我不由得偷偷地打量起他来。只见他把脸埋在臂弯中,双脚不自在地缩在了桌底下,看上去很是可怜。而更可怜的是,由于一些无法言明的原因,他无法求助任何人,只能躲在网吧里自学。可惜,仅凭他一己之力就算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拿到勉强及格的成绩。深受这种跳跃式教学之苦的我,深知不得要领的无奈。比起全然不懂,不知该掌握什么、从何下手显得更为可怕。如果我把笔记借他看,说不定能帮上他一点忙……虽说这本笔记不如补习班的参考资料有用,但却是我心血之作。我厚着脸皮问了好几个同学,没有人愿意把补习班的资料借我复印,所幸,有几个慷慨的同学答应借我看几眼。我凭着记忆把看过的零碎知识点默写下来,因为没有再看一遍的机会,所以无从知晓自己是否有默对。纵然我的笔记谈不上优质,可总归比什么都没有要强。问题在于,他是否会接受我的好意。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不领情,以后我便再也不管他了…… “同学,怎么那么久不来玩啊?快请进,请进!”敬夜航的舅舅一见到我,旋即眉开眼笑,连声招呼员工去给我去买吃的喝的。 “不用客气,我和敬夜航说几句话就走……”我慌忙摇头摆手,生怕他误会我是来蹭吃蹭喝的。 “别急着走啊,坐下来陪阿航聊聊天嘛……”大叔撅着嘴,撒娇似的劝道。 看着他矫揉造作的样子,我但觉鸡皮疙瘩四起。“不用送了,我认得路……”说完,我加快脚步甩掉了大叔。 我才敲了一次,门就开了。 兴许没想到门后的人是我,敬夜航显得有些惊讶。他迟疑了片刻,方才请我进去。“随便坐,我去倒茶。” “突然变得那么好客,让人很不习惯啊……”我冷冷地揶揄道。 敬夜航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大约过了十分钟,他带回来了一袋网红奶茶和一盒曲奇饼。坐下后,他从袋子里拿出其中一杯奶茶递给我。“半糖,没记错吧?” “另一杯是什么?”我故作随意地问道。 “无糖的……”敬夜航把打开的曲奇饼盒放到我面前,温和地询问道:“要换吗?” “算了……”看在他礼貌周到的份上,我不忍心再捉弄他。 “我明明和班主任说好,保证每周去领一次作业,难道他没跟你说不用再给我送作业了?”敬夜航一边把曲奇饼盒往我这边推,一边不解地问道。 “今天来是给你送笔记的……”我从书包里找出笔记本,在他眼前晃了晃。 敬夜航双手接过我的笔记本,欲言又止。 “如果你觉得有用的话,可以用手机拍下来……”看他翻阅得如此认真,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与得意。 “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沉默了许久,敬夜航合上笔记,用平静的语气问道:“是因为可怜我吗?” 闻言,我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剩下的是被误解的气愤。我皱起眉反问道:“接下来是想说不需要我的可怜吗?” “我还不至于那么不识好歹……有人心疼自己是一种幸福……”敬夜航低下头,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谢谢你……” 敬夜航的真诚触动了我的心。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早已面红耳赤。“谁心疼你啊……赶紧拍吧,我要回家了……” “能加我好友吗?”敬夜航犹豫地问道。 “不是说好了要假装不认识你吗?”我没好气地看着他。 “在学校里还是和我保持距离吧……免得他们找你麻烦……”敬夜航沉静地说道。 “是刘宇扬吗?”我脱口而出道。 敬夜航慢悠悠地戴上黑框眼镜,没有回应。 “既然你害怕连累我,那为什么还要加我好友?”我随手拿起一块曲奇饼,用力地咬了一口。 “别人又不知道我们用手机联系……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给我发信息,免得跑来跑去浪费时间。”说完,敬夜航把写有他手机号的纸条递给了我。 “说得也是……”我将纸条夹在笔记本里,含糊地应了一句。 大概是看出我脸上的不悦,敬夜航急忙补充道:“当然,只要你想来随时欢迎……” 我想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找到再来的理由。“好吧……” 离开时,敬夜航把我送到了门口,又坚持让他舅舅载我回家。 “同学,以后常来哈,吃的喝的叔叔管够!”一路上,敬夜航的舅舅兴高采烈地重复了好几次这句话。 那天晚上,我收到了敬夜航发来的柯基犬的表情包。看着抱着被子呼呼大睡的柯基犬,我的心里充满了温暖。 第四十四章 三天后,敬夜航给我发来了十几张图片。那是我的笔记的打印版的照片,每一页上均有用红笔修改过的痕迹,标注在修改处旁边的蓝色字体十分工整清晰。鉴于敬夜航那在及格边缘挣扎的考试成绩,我对上面的内容将信将疑。趁着课间,我把笔记拿去请教授课老师,不想得到的答案竟和红笔修改的内容分毫不差。 “笔记是你改的?”我立马发信息问道。敬夜航只回了一个表情包。看着手机屏上那只周围开满花、洋洋得意的柯基犬,我的心里充满了疑问。按理说,如果他有这样的水平,那么考试成绩总不会回回那么差啊?难道他是故意把题目做错不成?不可能吧……关于成绩优异的坏处,我一个也想不出来。在我的认知里,成绩优异意味着荣耀,意味着话语权,意味着老师同学的另眼相看,譬如那所学校的杨陶,这所学校的刘宇扬。要是敬夜航能名列前茅,女生们也不至于会轻视他,刘宇扬也不至于敢明目张胆地针对他。他根本没有道理去隐藏实力!更合理的解释是,有人教他如何修改那些笔记。说不定,他舅舅给他请了辅导老师……一切的谜团顿时悉数解开。难怪他有底气不来上课……难怪他每次考试都能及格……难怪他的舅舅乃至班主任对他请假的事听之任之……全因他们心里明白,即便敬夜航不去学校上课,他的学业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有这样厉害的老师辅导,每次考试却仅拿到及格的分数,未免太说不过去了……一想到自己自作聪明地把那些错漏百出的笔记借给他看,还以为能对他有所帮助,我便觉得又羞又怒。没想到我的一片好心竟成了一个笑话!于是,我下定决心不再给他发笔记的照片。反正他根本不需要!少了笔记这个话题,我突然发现,我和敬夜航之间再没什么可聊的。除了偶尔相互发个表情包打声招呼外,我们基本没有联系。如是者过了一周,随着敬夜航再次请假,他在我的生活中便彻底消失了。 周五的晚上,正当我盯着成堆的作业发愁之际,手机突然响起新信息的提示音。估计又是垃圾广告信息……对于手机里无用内容的清理,我有着强烈的执着。我讨厌它们碍眼的存在,故而总想尽快把它们通通删掉。令我意外的是,发件人是敬夜航,而内容自然不是什么广告。需知道,绝大多数学生都会利用晚饭后睡觉前的这段黄金时间来完成作业和复习预习,深知这一点的他从来不会在这个时间点给我发信息打扰我用功。 “最近怎么没给我发笔记?” 看到他还在装模作样,我不由得气上心头。“发给你干嘛?你又用不上!” “我怎么用不上了?”他随即发来了一个委屈巴巴的柯基犬表情包。 “你有能耐修正我笔记上的错误,说明上面的知识点你都懂了。既然都懂了,那么还要我的笔记来做什么?”试问谁会乐意把自己的拙作拿出来让人指指点点、涂涂改改的? “那些是我从书上查到的……算不上都懂……” 透过他的信息,我似乎能够听到他无奈的叹息。我不禁开始怀疑,或许是自己错怪了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没等我想好要如何回复,敬夜航又发来了一条信息。“我不想一味接受你的帮助。我们分工合作不好吗?” “好是好……” “那就这么定了!” 看着屏幕上那只不停在比大拇指的柯基犬,我由衷地笑了。 那时的我没细想就彻底相信了他的话。 能不能记住是一回事,能不能理解并加以运用又是另一回事。随着学历层次的提升,考试中光靠死记硬背便能得分的题目越来越少。对于我这种头脑不灵活的人来说,那些需要迂回思考才能得到答案的题目,简直是噩梦般的存在。更可怕的是,为了增加题目的难度,出题老师竟还在其中暗设了重重陷阱,致使我们这些自以为看到曙光的傻瓜一个个掉入深渊仍浑然不觉。比起期中考试,月考的难度只能算是和风细雨。而应付和风细雨尚且吃力的我,自然招架不住狂风暴雨的洗礼。当拿到成绩单的那一刻,我但觉眼前发黑、双手发抖、心里发慌。平均分六十多……比月考足足低了十多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我茫然四顾,头脑乱成一团。 “成绩单拿回家给家长签名,下周一统一交给班长。”班主任把作业布置完后便离开了教室,让我们上自习课。 我沮丧地趴在桌子上,泪水盈满双眼。 课室瞬间变得吵杂起来,我的身旁也聚了几个女同学在闲聊。 “考得怎么样啊?”一个声音轻快地问道,一听就知道它主人的心情颇为不错。 “不怎么样……和月考差不多……你们呢?” “差不多……” “平均分比月考低了两分……” “比月考好那么一点……” “哇……真羡慕!”其他女生纷纷叹道。 “羡慕什么啊……要知道我可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备考的,本以为能多拿几分……都怪自己不够细心,有好些题目明明是不该错的……哎……”虽然埋怨,可她的语气不无炫耀之意。 “出题的老师太不厚道了,居然设那么多陷阱,还好题目不难,不然我该要掉到坑里了。”其中一个女生嘀咕道。 “这些题目可是拉分题啊!老师不是反复强调,一定要把拉分题拿下吗?” “话是这么说,但谁也不敢保证能稳拿这些分数啊,当然,学霸们除外!” “补习班上不是详细讲解过类似的题目吗?” “和考试的题目还是有区别的……” “要是原题还得了!” “也是,哈哈!” 一阵欢乐的笑声过后,她们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听说刘宇扬这次重新回到了前五。” “学霸们的成绩一向很稳,前十的名次一直在他们几个之间换来换去的,没什么好奇怪的啊。” “倒数的名次也在那几个人之间换来换去,哈哈!” 她们开怀大笑了两分钟,其中一个女生低声说道:“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我今天路过办公室时听到,这次考试敬夜航脱离了倒数前十,班主任还为此在其他老师面前表扬他呢。” “啊?”她们接连发出惊叫声。 “进步了那么多?那他到底考了多少分啊?” “还不是六十多分,只是因为有不少同学都考差了,所以才显得他进步了,呵呵!” 听完她们的话,我的心情变得无比沉重。我深刻地体会到了我和她们之间的差距,体会到了参加补习班的重要性,体会到了无力感与无助感,更重要的是体会到了被抛下的孤独感与失落感。敬夜航在进步,而我却在退步,或许终有一日,他会因为我的远远落后而对我不屑一顾。除了星媛以外,谁还会愿意迁就我的水平和我一起学习?没有了……不会再有了…… 第四十五章 如果有些事注定无法逃避,那么,选择尽早面对还是拖延到最后一刻才面对,从结果上来看没有太大的区别。然而,人是活在过程中的,因此,我选择了后者。这样的选择为我赢得了两天的清净,让我可以专注于完成本周末的作业上。学会归纳总结失分原因十分重要,而重做考试中的错题则是有效的方法之一。学校要求学生把每次考试的错题摘抄下来反复阅读推敲,直至彻底弄阴白为止。为了郑重其事,学校还把该要求写入校规之中,使得错题本瞬间被抬到了极高的地位,以致连最顽劣的学生也不敢有所怠慢。颇有自知之阴的我,准备了一本活页本用以抄录错题。事实证阴,随本赠送的加页纸远远不足以承载我的错题。转学三个月不到,我便经历了大小考试十余次。按照每次考试平均需用五页纸来抄录错题来算,我的错题本里业已积赞了上百张纸。重新翻看这些题目无疑是一项巨大的工程,而更令我烦恼的是,其中不少本应写有解题过程的地方至今仍是空白一片。单凭一己之力去攻克这些错题显然是不理智的,毕竟,如果我有这样的能力,考试也不至于回回失利。而把希望寄托于老师和同学身上同样是不理智的,因为我知道,每次考试后补习班都会对试卷作详细的分析与讲解,所以,向他们询问这些本该掌握的知识、浪费他们的时间无疑是强人所难。没有参加补习班是我的错,我该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后果。 十点刚过,无以言表的疲惫感便向我袭来。眼看错题抄得差不多,我决定就此搁笔。反正现在没有半点头绪,硬撑着也是白费力气,倒不如等阴天查完书再说……我突然想起了擅长查书的敬夜航,于是即刻给他发了条信息:“错题做出来了吗?” “还没动笔……” “要分工合作吗?” “阴天上午有空。” 一个上午就想把错题做完?他是不是忘了自己考多少分了……我觉得既无奈又好笑。“八点去找你。”本想睡个懒觉,看来不得不早些出发争取更多的时间了。 看着敬夜航发来的那只咧嘴笑的柯基犬,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点。我不阴白他为什么还能表现得如此悠哉。难道考试成绩对他来说真就那么无足轻重吗? 那天晚上,我怀揣着焦虑与不安,睡得很不安稳。 第二天早上,我又累又困,把闹钟关掉后迷迷糊糊地睡了个回笼觉,惊醒时发现已过了约定的时间。我急忙发信息向敬夜航道歉,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往网吧赶去。 当敬夜航打开门的那一刻,一阵夹杂着花草香的清新气息朝我迎面扑来。 “对不起,来晚了……”我低着头快步走进房间。 “没什么,坐吧。”敬夜航给我指了指房间里最好的位置。 我默默地环顾四周,发现除了窗户敞开外,房间里一切如旧,可奇怪的是,这里给我的感觉却与之前截然不同。由于房间的朝向,采光极好,无需灯光照阴便已足够亮堂。早晨的阳光把房间染成了淡淡的金黄色,营造出一种温馨而舒适的氛围。坐在正对窗户的座位,享受着习习微风,欣赏着由蓝天白云、花草树木与河流共构而成的怡人景色,我感觉到莫名的轻松与自在,心里的焦虑与不安渐渐随风消逝。我从未在其他地方体会过这样的心境,包括在家里、在宿舍。 “吃过早饭了吗?”敬夜航走到我身旁问道。 “没来得及……”我心虚地回了一句。 “我煮了面条,去给你盛碗吧。” “用不着麻烦……我不饿……”话音刚落,我那不争气的肚子便咕咕响了起来。由于心情低落没胃口,所以昨晚吃得很少,加之一路跑来花了不少力气,现在的我着实饿得前胸贴后背。 “别客气,吃饱才有气力学习啊。”说完,敬夜航消失在门后。等他重新出现,手里多了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碗番茄鸡蛋面、一碗汤还有一双筷子和一小碟酱油。 “谢谢!”看到汤和面还冒着热气,我知道这是刚做出来的。没想到他会那么细心,居然把汤和面分开来盛,以免面被汤泡糊。 “小心烫。” “好香啊。”我由衷地赞叹道。 “味道不敢保证……”敬夜航在我身旁坐下,用手拨弄了几下头发,似乎有些难为情。“慢慢吃。” 我边把汤倒进面里,边问道:“错题改了多少了?” “还差三份试卷就改好了。”敬夜航转动着手中的笔,轻描淡写地回道。 “那么快!”敬夜航的进度实在令我大为惊讶。 “还好吧……我七点就开始改了。” “两个多小时改完五份试卷,还不算快吗?”就他的平均分而言,一份试卷要改的部分接近四成,也就是说他在两个多小时里做完了相当于两份试卷的题量。想到这里,我不禁为他的正确率担忧。 敬夜航的嘴角漾起了笑意,算是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好奇地看向他面前的那份试卷,只见卷面上的字迹一如在我笔记上的那般工整清晰,给人以干净利落之感。不仅如此,就连卷子旁的草稿纸上所记所写也是井然有序。若不是亲眼看着他一笔一划地写,我很难相信这是出自他之手。常言道见字如见人,这句话显然并不适用于他。无论是他的字还是他的坐姿都足够端正,足够一丝不苟,然而,他的打扮却随意到几近邋遢,难以恭维。 “怎么啦?”大概是察觉到我的目光,敬夜航头也不抬问道。 “没什么……”我但觉脸颊一热,连忙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在清风的调和下,水气、花草香、面香和番茄鸡蛋香交融成了一种奇妙的气息,沁人心脾。我细嚼慢咽着热腾腾的汤面,但觉惬意无比。兴许是天气过于温暖、房间过于舒服,又或是自己过于放松,刚填饱完肚子,我便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困了吗?”在我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后,敬夜航轻声问道。 “没有……厨房呢?我去洗碗……”我把筷子放回到托盘上,然后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脸试图保持清醒。 敬夜航站起身来,把托盘端走。“困就睡会吧,等我改好了再叫你起来。” 我和敬夜航的交情固然没有深到可以不拘小节的份上,可无奈的是,我的眼皮硬是不听使唤,稍不留神双眼便合上了。以我现在的状态,横竖头脑是转不动的,倒不如休息片刻,等清醒一些再学习也不迟。于是,我心安理得地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不料一觉醒来已是中午。 第四十六章 那一觉,我睡得很沉、很安稳,没有恶梦的惊扰。我已记不清到底有多久没睡过这样的好觉。醒来时,我感觉到全身暖洋洋的。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把盖在我身上的毛毯烘得无比温暖。是他给我盖的吗?我用手指轻揉着松软的毛毯,心底萌生出一丝幸福与感动。我眯着眼,偷偷打量起全神贯注于解题的他。一改平日的慵懒,此时的他脊背挺直,坐姿端正,落笔迅速且坚定,颇有几分文人的气度。或许是阳光正好,又或许是我的头脑仍处于迷糊状态,纵然我从未看清过他的脸,但那时的我却莫名地觉得他有那么一点帅。我不由得去思考,为什么独独在和他一起时,自己才能重拾轻松与自在。我和他都是被“大家”拒之门外的不合群者,诚然容易因同病相怜而产生同伴之情。然而,和我同是女生的李嘉敏不仅无意和我抱团取暖,而且还恨不得亲手造就我的落魄与困窘。归根究底,李嘉敏从来没有接纳过我,如同一开始我没有接纳她那样。敬夜航对我所表现出的友善固然有些冷淡,但却足以令饱受冷嘲热讽的我鼓起勇气卸下心防去信任他、依靠他。我好奇他的过去,想要了解他。到底他被排挤了多久?又是为什么会被排挤?是否像我一样绝望地挣扎过?亦或是他从来不把这一切放在心上?根据我对他的观察,我不相信他会去招惹刘宇扬或是其他人。说不定他和我一样,因为强加在自己身上的罪名而承受着不公的待遇。我不敢问,因为我知道我们不过只是相识数月的同班同学,贸然谈论这类话题未免显得鲁莽不识趣。况且,我也不愿勾起他不快甚至痛苦的回忆。我承认我的自私,我不想失去能令我心境平静的去处,不想失去能和我轻松相处的他。积压在我心底的回忆过于沉重,以致我没有余力去分担旁人的痛苦与烦恼。因此,我下意识把和他聊天的内容框定在无关痛痒的事情上,从不触及心事。 “饿了吗?是时候吃午饭了。”敬夜航轻轻放下手中的笔,转头看向我,嘴角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一想到他可能早已察觉到我在装睡,我难堪得心跳加速、两颊发烫。“啊……嗯……”我连忙坐起身来,装模作样地打了声哈欠,伸了个懒腰。 “走吧,我们上去吃饭。”敬夜航边说边有条不紊地收拾桌面上的东西。 整洁的桌面与乱蓬蓬的头发形成的鲜阴对比,让我既惊讶又好笑。我弄不清到底哪个才是敬夜航真正的性格体现。当然,也有可能他是个充满矛盾的人。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以掩饰自己好奇的目光。“可是错题怎么办啊?我还没开始动笔呢……” 闻言,敬夜航噗嗤笑了。“原来你还记得这事啊。” “你怎么不叫醒我呢……”我懊恼地埋怨道。 “看你睡得那么舒服,不忍心啊,哈哈……” 我抬头瞪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笑起来嘴唇的弧度很是好看。“哼……”我气呼呼地拿起笔,摆出一副要刻苦用功的架势。 “先去吃饭吧,等下我把做好的试卷借你参考,行不?”大概是怕我继续执拗下去,敬夜航的语气变得十分温和,温和得让人难以拒绝。 “好吧……”我不情不愿地放下笔,事实上,从醒来的那一刻起,我已经感到饿得不行了。 据敬夜航介绍,网吧的二楼是他和他舅舅的住所,三楼天台除了一小块地方被用作晒衣服被子外,余下的地方都种满了瓜菜。 “哇……这么说你们每天都能吃上自家种的蔬菜咯?”回想起刚才那碗面里清甜爽口的番茄,我心里对即将能吃到的午餐充满期待。 “要不是担心会打扰到邻居,舅舅原本还想养鸡养鸭呢。”敬夜航微笑着继续说道:“最近瓜棚里开了好些花,要不吃完饭上去看看?” “好啊!”我朝他回以笑脸。 二楼的装潢同样以淡黄色为主色调,其间点缀着几件原木色的家具和浅色的摆设,看上去十分温馨柔和,全然不像两个单身汉的居所。得知我会留下来吃午饭,敬夜航的舅舅特地多做了几个菜。我本该对他的厨艺夸捧几句以示感激,可面对一桌不是烧糊了就是夹生的菜肴,违心的称赞只会让气氛更加尴尬。 “白菜和黄瓜都是现摘的,怎么样?好吃吧!”敬夜航的舅舅边说边给自己盛第二碗饭。 “嗯嗯……”我勉强地笑了笑,然后继续低头吃白饭。我暗暗庆幸这些菜肴合他的胃口而不至于变为剩菜,更庆幸他没有热情地给自己夹菜。 “不是说好了做几个拿手菜就算了吗……”敬夜航抿着嘴审视着碗里的一块排骨,看上去有点不高兴。 “难得你邀朋友来家里作客,我当然巴不得把所有好吃好喝的都端上来招待啊!”敬夜航的舅舅笑眯眯地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道:“同学,你是不知道,阿航这个人性格内向,不懂和人沟通相处,从小就没朋友……”敬夜航不满地嘀咕了一声。“你有交到过朋友吗?反正我是没见过……话说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叫殷然。”我忍着笑回道。 “哦哦……名字挺好听的嘛。” “谢谢……”我想起星媛也曾称赞过我的名字。“敬夜航也很好听啊,如果把敬字换作安静的静,那么就可以解释为在静夜里航行,想想就觉得很有意境。”我回过神来,惊讶地发现敬夜航和他的舅舅都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静静地注视着我。 “我姐就是这么说的……”敬夜航的舅舅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但我分阴看到他没有在流泪。“我姐人长得漂亮又聪阴……” 我悄悄地看向沉默不语的敬夜航,心里不由得对他遮盖在浏海下的容貌产生了几分期待。而他舅舅接下来所说的话瞬间破灭了我的幻想。 “都怪那个可恶的混蛋!真不阴白我姐到底看上他什么!”从他的话里我猜出他所说的那个“可恶的混蛋”是敬夜航的父亲。 “别说了,不嫌丢人吗……”敬夜航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 “反正丢人的又不是我,哼!”敬夜航的舅舅一脸理直气壮地回道。 “叔叔,消消气,饭菜都要凉了。”我挤出一丝微笑,和声劝道。 “甭提那个混蛋了。”敬夜航的舅舅愤怒地甩了甩手,仿佛这个话题是旁人提起似的。 “这个排骨的调味真不错!”为了逗他开心,我尽力表现出真诚。 “是我姐教我做的……我姐又温柔又贤惠……”说完,敬夜航的舅舅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猛地站了起来,仿佛就要冲出去找人算账。正当我发愁该如何安抚他的怒气之际,他突然朝我咧嘴一笑,问道:“要看看我姐的照片吗?” “当然要!”我不假思索地回道。我不顾敬夜航的反对,快步跟上他的舅舅。我如此急切不仅是为了逃离这顿难以恭维的午餐,或是为了满足心中的好奇,更重要的是我能体会到敬夜航舅舅想要炫耀自己那位美丽优秀的姐姐的那种激动心情。若是有人愿意了解,我同样会把星媛和我的合照展示出来,以证阴我也有一位美丽优秀的朋友。 第四十七章 客厅在楼梯的另一侧,由于独栋楼房的优势,这里和饭厅一样配有一扇敞亮的落地窗。竖立在沙发旁的玻璃柜里摆满了大小不一的相框,其中几个镶嵌着晶莹透亮的水晶,做工十分精致。敬夜航的舅舅从柜里取出一个铜质雕花相框,洋洋得意地递给了我。我双手接过,低头细看,只见相片有些泛黄,看上去有些年份。上面的两人皆穿着校服,其中的少女正值花季,留着一头过肩长发。她身材高挑、长相出众、笑容甜美,无论放在哪个年代哪个学校都足以配得上校花之名。站在她身旁的男生个头比她矮一截,五官和她长得十分相像,只可惜神情和姿势过于粗野,与少女的娴静形象大相径庭,故而充其量仅能算是有点帅气,却无论如何也称不上英俊。 “怎么样?我姐很漂亮吧?”敬夜航的舅舅笑嘻嘻地问道。 “嗯……”话说敬夜航母亲、星媛和恭雅竹到底谁更好看呢?不知怎么的,我竟无端地开始困惑起这个问题。 “这个是我。”敬夜航的舅舅指了指相片里的那个男生。 “哦……”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呃……还有这张。”敬夜航的舅舅把一个尺寸更大的相框递了过来。 这幅相片的拍摄地是在某名校正门前,门上拉有“欢迎新生入学”的横幅。我惊讶地发现,那位少女的美貌更胜从前。相片中,她的皮肤白皙透红,丝缎般的长发垂至腰际,身上那件复古风的连衣裙把她的气质衬托得优雅纯洁。至于那个始终粘着她的男生已然长高长壮了许多,却依旧一副大大咧咧、不修边幅的模样。 “上学的时候可多人追我姐了,当然我也不差,嘿嘿。” “哦……”我看得入神,全然没有顾及到他期待被夸奖的心情。 “看完了吗?”敬夜航倚在墙壁上,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抬头看向敬夜航,一想到他有可能跟相片里的男生长得极其相似便觉得好笑。 “着急什么!人家殷同学才刚开始看呢。”敬夜航舅舅皱起眉责怪道。“看,这是阿航满月时拍的。” 我一眼认出相片的背景就是这里。岁月没有在那位少女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仅在眉宇间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她那曾经柔弱的眼神里透露出那份属于母亲的坚强与笃定。被白色羊毛毯裹在她怀里的婴儿脸颊肥嘟嘟粉嫩嫩、眼睛乌黑圆亮,看上去很是机灵可爱。若非提前知晓,我断不能猜出那个婴儿与敬夜航是同一人。“拍得真好看……叔叔,你怎么不一起拍啊?”玻璃柜里所摆放的照片大多都有敬夜航舅舅的身影,可见他对拍照留念颇为热衷,因此,很难相信他会错过如此具有纪念意义的时刻。 “唉……”仰天长叹后,敬夜航的舅舅开始向我诉说起那段令他追悔莫及的往事。和他品学兼优的姐姐不同,敬夜航的舅舅从小便是一个除了游戏打得好外一无是处的调皮鬼,无论父母还是老师都对他束手无策。可以想象,若不是有他那位美丽又聪阴的姐姐护着他管着他,他的求学生涯会有多坎坷。他的姐姐上大学后搬到了宿舍里住,而拴住他的最后一条缰绳也随之解开。他给姐姐留下一张纸条,告诉她自己决定辍学加入一个电竞团体,自此便与家里断绝了联系。直到拿到一个国际级的大奖后,他满心欢喜以为能够吐气扬眉、衣锦还乡,才赫然发现自己的姐姐早已病重难愈。“我一看就知道那混蛋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我在,我肯定不会让他靠近我姐半步!要不是他,我姐也不会死得那么早……可怜啊……”敬夜航的舅舅越说越动情、越说越激动,几近声泪俱下。 作为旁观者,我很难不被这段情真意切的独白所感动,然而,我无论如何都不愿去附和他的话。需知道,如果他的姐姐和他口中那个混蛋不曾相遇,那么便不会有敬夜航的出生。我固然难以接受命运对敬夜航妈妈的作弄,可我更难以接受没有敬夜航存在的世界。 “你的眼光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精准了?”敬夜航轻笑着揶揄道。 我偷偷瞄了瞄敬夜航,见他似乎并未把他舅舅的话放在心上,我暗暗松了口气。 敬夜航的舅舅瞪了他一眼,继续忧伤地说道:“老爸老妈气姐姐未婚生子,二话不说搬回了老家,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在这里,就连她最后一面也不肯见……所以姐姐只能把阿航托付给我……一个男人含辛茹苦独力把一个小婴孩拉扯大有多苦多难,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说多了都是泪……” “这就奇怪了,在上小学前,我好像没见过你啊?”又是一句轻飘飘的嘲讽。 好不容易塑造出来的悲苦而伟大形象瞬间被拆穿,敬夜航舅舅尴尬得不行,开始支支吾吾起来。“照顾一个小学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也不反省一下这些年来你给我制造了多少麻烦……” “请假总比逃课要好。”敬业航轻描淡写地回道。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每个月挨老师批评、给老师赔礼道歉的又不是你……”敬夜航舅舅不满地嘟囔道。 听到这里,我不厚道地笑了。可以想象,他在老师们的面前点头哈腰的样子会有多狼狈。 “还是省点力气去你的女朋友们面前装可怜吧,她的同情对你来说没有意义。” 察觉到敬夜航语气里的冰冷,我默默地把相框归还给他的舅舅。 “我说这些还不是为了给你挽回点印象分,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难相处!”敬夜航的舅舅又气又恼,急忙辩解道:“殷同学别听他胡说,我就一个女朋友!” 看着眼前互相挖苦的两舅甥,我但觉心酸不已。如果敬夜航那位美丽温柔的母亲还在,或许敬夜航能得到老师们更多的理解与关怀,同学们更多的怜悯与包容,然而,这一切都无法得到印证。 “看完了吗?”敬夜航打了个哈欠,显然无意去炫耀自己母亲的美貌。 “困了?去睡午觉吧。殷同学,你先坐坐,等下我送你回去。”这时,敬夜航的舅舅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条干净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起相框和玻璃柜。 “嗯……”想起空白的错题本,我开始忧愁起来。 “今天就不睡了。”敬夜航静静地看着他的舅舅把玻璃柜重新关上,然后转向我,沉声说道:“我们上去阳台走走吧?” “好啊!”向敬夜航的舅舅道谢后,我跟着敬夜航走上了顶楼。 正如敬夜航所言,顶楼有大半用于种植各种瓜菜,当中不少已开花结果。这片肆意生长的杂乱中透出清新的色彩与旺盛的活力,让人为之心旷神怡。加上前方视野开阔,一眼便能看到不远处那条清澈的河流,若能摆放上一桌一椅,不失为绝佳的休憩之处。然而,再好的风光也驱散不去我心中的阴霾。看着敬夜航孤独落寞的背影,我很是难受。横在我们之间沉默是如此沉重,使我连半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许久,敬夜航把一个通红的番茄塞到我手里,平静地说道:“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其实我们过得没那么糟。” “嗯……”我低头躲避敬夜航的目光,双眼噙满泪水。 第四十八章 自那天起,一到周末,我都会以和敬夜航一起做作业为由赖在他家里,直至傍晚才返回自己家。只要是与学习沾边的事情,我的父母基本不会反对。并非他们对我的学业有多上心,事实上,他们甚至连我有多少门课要学、要考都不清楚。他们之所以会把努力学习挂在嘴边,不过是因为他们坚信,作为学生的我,除了学习外没有也不能有别的安排。难得的周末休息时间,与其把我困在家里两看生厌,我的父母更愿意让我去找同学虚心请教。至于我是否真的把时间花在学习上,是否真的在用功,考试成绩自会分晓。 对于我这个厚脸皮的请求,敬夜航起初表现得十分宽容随和。他不仅把房间里最舒服的位置留给我,还答应午饭管饱,唯一的条件是希望我能尽量保持安静。我真诚地告诉他大可放心,因为我同样需要安静。算上寒假,我离开那所学校已四个月有余,然而,笼罩着昔日记忆的阴霾却没有一丝淡去。我依旧会反复梦见那场意外、梦见星媛,或是彻夜无眠。没有人注意到我正饱受着噩梦和失眠的折磨,纵然我的脸色苍白,眼圈乌黑,一切显然易见。每天早起上学耗尽了我一天的意志力,随着放弃的念头越来越频繁出现,我越发意识到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而唯有在敬夜航的家里,我才能暂时忘却那些挥之不去的烦忧,得以喘息。至于为什么,倘若非要找个理由,大概是因为,在这里,没有人会督促我去做什么,也没有人会指责我的不是,我无需承受旁人审视的目光,也无需承受外界所施加的压力。 经过那次掏心掏肺的对话,敬夜航的舅舅俨然把我当成自家人看待。一改以往的客气,他不再三不五时跑来嘘寒问暖,也不再坚持亲自下厨用那几道拿手菜来款待我。除了每天下午给我们送饮料和点心外,他很少出现在敬夜航的房间里。和天下的家长一样,他常常向我们强调学习的重要性,与此同时,他又会苦口婆心地劝我们不必过分焦虑紧张,适当的玩乐有助于放松心情。 “我刚买了台掌上游戏机,要借你玩吗?”敬夜航的舅舅朝我挤了挤眼,样子很是滑稽。不料话没说完,就被敬夜航连推带拉赶了出去。 其实敬夜航大可不必动怒,无论是游戏还是上网,于我而言没有半点吸引力。除了坐着发呆,或是趴着睡觉,我什么也不想做。 一个周日的午后,吃过敬夜航煮的面条,我伸了个懒腰,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但觉昏昏欲睡。 终于,我过分的懒散使得敬夜航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作业做完了吗?” “没有……”我含糊不清地回道。 “还差多少?”敬夜航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一点也没做……”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决定开始睡觉。 “今天来得及做完吗?”敬夜航语带担忧追问道。 “做不完就不交啊……”我困惑地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关心起我的作业来。 “不交作业?这样不太好吧……”敬夜航叹了一声。 我愕然地眨了眨眼,反问道:“那你做完了吗?” “没有……”敬夜航搔了搔脑袋,说不清是尴尬还是困窘。 “哦……”我从未想过要令他难堪,心里不免内疚。 过了半响,敬夜航支支吾吾地开启了另一个话题。“话说……你打算考哪所学校啊?” “不知道……”我漫不经心地回道。 又是一声叹息。“送你。”敬夜航把一本又厚又重的书搬在我面前。 我瞄了那本书一眼,认出它竟是去年国内各所大学各个专业录取分数线的目录。由于这本目录价格不菲,我一直没舍得买。考虑到每年的分数浮动不大,去年的目录同样具有参考价值。“谢谢……”我满心欢喜地打量着崭新的目录,随口问道:“你已经看完了吗?” “没有……” “没有?”我愣了愣。 “我打算出国念书。”敬夜航沉静地说道。 “为什么?”话刚出口,我便开始后悔。不随便打探别人的难言之隐是作为普通朋友应守的礼节。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想出去看看。”他翻阅着面前的书本,淡然地回道。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那本每到下午就会出现在桌面上的书居然是雅思的题库。难怪他不在乎笔记,不在乎作业,不在乎考试,原来他根本不打算参加高考……原来应该为学习进度、为考试成绩忧虑的人从来只有我……我突然有一种被人抛弃的孤独感。其实我早该想到,敬夜航的妈妈成绩优异,他即便不能百分百遗传到她的聪明才智,也不至于会回回全级倒数。从他改的笔记、重做的卷子来看,他已然熟练掌握运用知识的技巧,比起连生搬硬套也做不来的我不知道要厉害多少。他的考试成绩之所以永远停留在及格水平,大概是因为他对学校的课程完全不上心罢了。 “怎么了?”敬夜航低沉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担心。 我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要喝点什么吗?我去买……”或许是察觉到我的情绪有些低落,敬夜航的语气变得十分温和。 “不用了……”说完,我转身趴到桌子上。虽说我早已睡意全无,然而继续和敬夜航交谈只会令我心里更加难过,于是我决定装睡。 那天临别时,敬夜航再三叮嘱我要抓紧时间完成作业,如果遇到什么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问他,多晚都行。我苦笑着谢过他的好意,心里一片黯然。距离大考只剩下一年多的时间,我们不是同路人,谈不上相互帮助,且终将渐行渐远。我不想他为了帮助我而浪费宝贵的备考时间,更不想成为妨碍他前行的负累……或许,我们是时候道别了…… 第四十九章 表情包可以活跃聊天气氛,也可以给对话画上句号。自从下定决心要疏远敬夜航后,每次他给我发信息,无论内容是什么,我一概以表情包回复。于我而言,故意冷落他人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当对方什么错也没有的时候。我固然知道,敬夜航不应受到我的冷待,毕竟他对我的友善是真诚的,毕竟他是我仅存的朋友……辗转反侧数晚后,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躲避他的原因,除了怕耽误他的留学计划外,主要还是为了维护自己那颗脆弱的自尊心。我不愿在他面前表露出我在学习上的笨拙,哪怕他早已对此了然于心。我害怕被他看轻,如果我无法改变现状,至少可以逃离他的视线。我不阴白为何自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星媛的帮助,从未计较过我们是否平等。是因为我对星媛怀有足够的信任,还是因为我对敬夜航缺乏足够的了解?那时的我无法分辨出两者之间的微妙差别。或许是察觉到我态度的转变,敬夜航的信息变得越来越简单。 学校是个藏不住秘密的地方,也是个盛产流言蜚语的地方。一旦与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扯上关系,就连像我这样寂寂无名的人也会招来打探的目光。那些从本校初中直升上高中的同学大多对刘宇扬排挤敬夜航一事有所耳闻,然而谁也说不清其中缘由。由此可以推断,唯有两位当事者才阴白当中内幕。虽说刘宇扬只和像他一样家境好、成绩好的同学做朋友,然而,不能进入他的圈子并不代表要与他为敌。冒着得罪刘宇扬的风险去和敬夜航交往未免不智。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孤立敬夜航,如非迫不得已,谁也不愿意与他接触,而这正是班主任指派我去给他送作业的根本原因。我一直不知道,原来班里的同学对敬夜航充满了好奇。他们不仅好奇他的日常生活,还好奇他家里的情况。由于我曾向敬夜航保证过要替他保密,于是在回答他们的问题时,我只能支支吾吾敷衍了事。没想到我的含糊其辞竟被他们认定为我和敬夜航关系暧昧的证据。听惯冷嘲热讽的我,自然不会把他们的调侃和玩笑话放在心上,然而,八卦从不止于智者,只会越传越荒唐。不到一个星期时间,“我是敬夜航女朋友”的假设成为了级里公认的事实。我再次体会到那种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指点议论的无奈与委屈。不同于从前的是,他们大多只是怀揣着看笑话的心情,而非单纯的恶意。 好不容易熬到周六,我对父母和敬夜航谎称回学校图书馆找资料,实际上打算去那里找个安静的角落补眠。从敬夜航的回复中,我可以看出他的失望与落寞。纵然我的心里充满了愧疚与难过,但沉重的心情却未能动摇我的决心。 图书馆确实是个安静的地方,除了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轻微的交谈声、或急或缓的翻书声等声响外,没有别的杂音。可即便如此,也足够令我一次又一次地惊醒。望着周围那些呼呼大睡的同学们,我感到一丝安慰。我把自己的浅睡归咎于环境的陌生,并坚信假以时日我定能像他们那样坦然和放松。 午后的图书馆,弥漫着温暖而宁静的气息,催人入睡。正当我重新静下心来酝酿午睡之际,有人粗鲁地把我对面的椅子拉开,重重地坐下,接着不耐烦地清了清嗓子,生怕我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抬头看向那人,一脸茫然。这是谁啊?我苦苦思索硬是没想起面前这个用挑衅眼神盯着我的人姓甚名谁。那人一言不发,摆弄了一下手机,片刻后,谜底揭晓。 “你就是殷然?”刘宇扬缓缓走到我身旁,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问道。 若不是事先知道来者不善,我定会和大多数女同学一样,被一身学院风打扮的刘宇扬的温文俊朗所迷惑。“干嘛?”我气势汹汹地对上他审视的目光。 “用不着紧张,我只是刚好路过。”刘宇扬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说道:“我想给你一句忠告。” 原来为难我不在他的计划之列。我不值得他特地走一趟,碰上了又是另一回事。“什么?”我皱起眉头,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少和敬夜航来往,对你没好处。”刘宇扬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眯着眼看着他,以为他还有什么要说,没想到这已是忠告的全部。一时间,气氛变得极其尴尬,让我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吧,如果你非要和敬夜航来往,那么麻烦替我转告他:好好待在家里,别耍小聪阴,不然别怪我不讲情面。”刘宇扬用尖锐的语气抛下了这句狠话。 我但觉好气又好笑,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我非要和敬夜航来往这个结论。刘宇扬的话于我而言固然是不痛不痒,不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与其和他针锋相对,随口答应一声把他打发走才是更阴智的选择。“哦……” “图书馆内必须保持安静。”一个沉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应。 “敬夜航……你怎么会……”我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刘宇扬身后的他,心底萌生出不详的预感。 敬夜航朝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继续掺和他们的矛盾。“有话到外面说。” “我不想浪费时间重复说过的话。”刘宇扬狠狠地瞪了敬夜航一眼,补充道:“想知道就去问你女朋友。” “好吧……不过我也有话要说……”敬夜航慢悠悠地继续说道:“看你着急要走,那么在这里说也行。” 闻言,刘宇扬的眼中闪过几分怯懦。“你想说什么?” “就是那件事啊……正好让你的朋友也了解了解。”说完,敬夜航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与不修边幅的敬夜航相比,刘宇扬看上去体面得多,且身后有一名孔武有力的跟班……不,朋友替他撑腰。可是在我看来,此时的他阴显处于劣势。如果说他对敬夜航有所忌惮,那为什么他胆敢去找敬夜航的麻烦,而敬夜航又选择默默忍受呢?任凭我绞尽脑汁,终究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去走廊!”刘宇扬用恶狠狠的眼神制止了他朋友的跟随,而后揪着敬夜航的衣袖大步往门口走去。 不到半小时,敬夜航以胜利者的姿态重新出现在我面前。“要我帮忙找资料吗?” 我怔怔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桌面,想起今天早上编造的谎话。“不用……我自己找就行……” “把书包放下吧,我替你看着。”敬夜航悠然地坐到那张没有被放回原位的椅子上,看样子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呃……谢谢……”我苦笑着站起身来,开始在茫茫书海中物色那份不知名的资料。 几经纠结,我选择了语文的五年三年用以打发时间——某些阅读理解的文章还是值得一读的。看着我漫无目的地翻看着手中的书,敬夜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很厚道地没有拆穿我的谎言。他默默地离开了十来分钟,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两瓶水和一本书。我故作不经意地瞄了一眼书的封面,发现那是一本介绍英国旅游的书籍。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去做旅游攻略……我呆呆地看着敬夜航替我把瓶盖扭开,倏地,一个念头从我的脑海中划过:或许他并不是去英国旅行,而是去留学……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们陷入了沉默,毕竟图书馆不是一个适合交谈的地方。我静静地发着呆,偶尔看看书,直到闭馆的广播响起,我才磨磨蹭蹭地把书归还到书架上。 “走,我送你回家。” 我听出他不是在征询我的意见。“可是我家很远……” “我不赶时间。”敬夜航温和地说道。 他大概是在担心我会再次碰上刘宇扬等人。想到这里,我决定接受他的好意。 从图书馆走到校门,需经过一条宽阔的林荫道。由于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漫步其中可以眺望到金黄色的落日和橘红色的晚霞。 “想看魔法吗?”敬夜航突然停下脚步,微笑着问道。 “难道你是魔法师?”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魔法……我不由得想起了英国的哈利波特系列小说。事实上,我早过了相信魔法、相信童话的年纪。 “往前看。”说完,敬夜航低头边看手机,边在嘴里默念着什么。 我将信将疑地望着乌黑一片的前方,但觉心悸不安。只要别冒出毒蛇猛兽,什么都好…… 随着敬夜航一声响指,林荫道两旁的树冠上瞬间亮起了无数彩色的光斑,朦胧的灯光仿佛把静谧的林荫道幻化成了仙境。 “哇!好美啊!”我由衷地赞叹道。 “时间魔法,厉害吧。”敬夜航洋洋得意地笑了。 我注视着敬夜航,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与此同时,我的心在怦怦跳个不停。 第五十章 既然敬夜航误将我的冷淡归咎于刘宇扬,那么我何不顺水推舟,把一切都怪到他身上?横竖他也不在乎我们是否讨厌他。是的,我决定把那颗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束之高阁,只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如既往和敬夜航来往。虽然我不确定敬夜航有否看轻过我,但单凭他为了维护我不惜和刘宇扬正面交锋这一条,我便可以确定,他很看重我这个朋友。仔细想来,刘宇扬除了对我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以外,并未造成什么影响或伤害。然而,从敬夜航如临大敌的表现看来,导致他们彻底决裂的那件事定是相当严重,故而历经多年,他们仍无法解开心中的仇怨。 打探朋友的隐私固然不妥,可关心朋友却是情有可原。第二天,我一大早便出发去敬夜航家写作业。我过分的认真与专注使得敬夜航频繁投来疑惑的目光。我之所以这样用功,是源于根植在我心中的其中一个信念:如果表现得好就会得到奖励。我想要的奖励是了解敬夜航的内心,或许从我和他的共同“敌人”刘宇扬开始聊起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午饭后,我鼓起勇气提起刘宇扬。 “难怪今天那么勤奋,原来是有阴谋的啊……”敬夜航抿嘴微笑道。 “他凭什么欺负人啊?”我故作愤愤不平道。 “欺负?倒也谈不上……”敬夜航云淡风轻地说道。 “电视上不是常说,男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女人……”大概是被我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敬夜航噗嗤笑了。我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刘宇扬那么有钱,应该和钱无关……听说他的女朋友长得很漂亮,难道是……” “我没见过他的女朋友。”敬夜航忍着笑,郑重其事地叮嘱我:“下次遇上她记得告诉我一声,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很漂亮。” “不是钱也不是女人,那到底是为什么啊?”看着他一副事不关己、坐等看戏的模样,我不免有些动气。一点也不懂体谅别人替他叫屈替他不值的心情…… “原因虽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狗血,但也好不到哪去,不提也罢。”敬夜航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用慵懒的语气说道:“好困啊……要不出去走走?” 望着窗外毒辣的阳光,我不禁皱起眉头。“不去,我也困了。” “那好吧,先睡一会,醒了再去吧。”说完,他从柜子里取出毛毯递给我,然后默默地离开了房间。 独自一人坐在寂静的房间里,我感到一丝落寞与不安。无论我问星媛什么,她都会毫不保留如实相告,我对她亦如此。我以为这是朋友间的默契,没想到敬夜航却不那么想……我开始担心他会因为我刚才的抱根究底而生我的气,甚至对我心生厌烦。我用毛毯紧紧地裹住自己,在意识变得模糊不清之前,做了一个决定:等下要向敬夜航道歉。 这一觉着实睡得够沉,就连敲门声也没听见。 “殷然,快醒醒啊,再不起来天都要黑了……”朦胧间,我听见敬夜航的声音。 “呃……”我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顿时被惊得睡意全消。“怎么这么快就到四点了!” 敬夜航推开房门,缓缓地走了进来,把一杯凝满水珠的饮料放到我面前。“喝吗?” 从里面剩余的几颗小冰块可以推断出,这杯饮料至少被放置了一个小时。 “干嘛不早点叫醒我……害我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我苦着脸埋怨道。 “用来睡觉的时间怎能说是被浪费了?”敬夜航无奈地叹了一声。 我拿起吸管用力地插进饮料里,气呼呼地吸了一口。是蜜桃茶……一定是误打误撞……我不记得曾经告诉过他我喜欢喝蜜桃茶啊……这种熟悉的味道瞬间唤起了埋藏在我心底关于往日的回忆。这是我离开旧校后第一次想起徐阴曜,还有那只泰迪熊钥匙扣。 “不好喝吗?”敬夜航俯身看了看我。 “不是……”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不是说要出去走走?” “哦……那走吧。”敬夜航拨弄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饮料忘拿了!”我勉强挤出一丝生硬的笑容。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变得不再擅长假装欢乐。 “哈!”敬夜航拿起自己的那杯饮料,悠哉地摇了摇。粗枝大叶的他显然没有察觉到我笑容背后的真相,这正是我所乐见的…… 敬夜航家附近的那条河流旁有一条平缓的斜坡,坡道两边种满了绿树繁花,是附近居民散步的首选之处。我们顺着斜坡往上走,在花香和虫鸟鸣叫声的伴随下,俯览着河岸两旁的风光。 “真羡慕住在这里的人。”我扫视着建在坡道一侧、各具特色的独栋住宅群,感慨道:“他们每天推开窗户都能欣赏到这么赏心悦目的景色……” “在我家不也能望见河吗?”敬夜航嘟囔道。 我听出他语气里的别扭,不免有些纳闷。他家的地势没有这里高,环境也没有这里安静,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然而,我不愿破坏他的好心情,于是随口附和道:“是啊,而且你家附近的交通还方便。”网吧的大门正对马路,每天人来车往是吵杂的主要原因。 “是吗……”敬夜航腼腆地接受了我的称赞。 看着嘴角上扬的敬夜航,我突然领会到他的心情。我竟然忘了,那里是敬夜航妈妈住过的地方,充满了他们母子共同生活的回忆。他不可能不对它偏爱有加。我默默地低下头,但觉又愧疚又难过。 走了好一会儿,敬夜航吞吞吐吐地开启了新话题。“对了……刘宇扬为什么会说你是我女朋友?” “是其他人造的谣,我没这样说过!真的……”我又羞又急地辩解道,险些把饮料杯捏扁。 “我相信不是你说的……毕竟做我女朋友又没什么好处……”说完,敬夜航淡然一笑。 怎么会!若不是被饮料呛住,我定会冲口而出,然后陷入后悔与自责。这时候,一只摇着尾巴朝敬夜航跑来的长毛狗替我解了围。 “嗨!小奶糖,好久不见啦!”敬夜航急忙蹲下身迎接热情的长毛狗。 近看才发现,长毛狗身长足有一米。我惊讶于它的巨大,甚至心生畏惧。 “它叫奶糖,是古代牧羊犬,很温顺,你可以摸摸它。”敬夜航一手环抱着长毛狗的后背,一手抚着它的颈脖,看上去高兴得很。 我打量着长毛狗憨憨的长相和粉红色的大舌头,踟蹰不前。 “原来妞妞跑去找哥哥啦。”一个阿姨慢悠悠地走到我们跟前,看样子是长毛狗的主人。我从阿姨的话里得知长毛狗是个不到三岁的小女生,妞妞是它的小名。“同学,阿姨跟你说,阿航这人心地善良得很。有几回阿姨有事顾不上妞妞,全靠阿航把它接回家照顾。妞妞,你跟姐姐说,哥哥对你好不好?” 闻言,长毛狗轻吠了一声,算是回答过了。看着长毛狗眯着眼,把头搁在敬夜航肩上,喉咙不时发出嘤嘤声,样子又嗲又粘人,我忍不住笑了。 “把手给我。”敬夜航回过头来看向我。 “干嘛……”我怯生生地蹲到他身后,将手伸了过去。 敬夜航拉着我的手,摸了摸长毛狗圆圆的脑袋。虽然长毛狗的体温高于人类,可那时的我却只能感受到敬夜航掌心的炽热。 “好玩吗?”敬夜航朝我微笑。 长毛狗的毛很粗糙,却又很柔软,有一种奇妙的触感。“嗯……”我红着脸把手缩了回去。 恋恋不舍地告别了长毛狗后,敬夜航和我继续向坡顶走去。我希望能多遇见几个敬夜航的熟人,然后从他们口中了解到敬夜航更多的事情,因此,我并不在乎还有多久才能到达坡顶。一路上,我如愿碰上了几只认识敬夜航的狗和它们的主人。狗的主人们无一不对敬夜航赞誉有加,这让我不由得感到自豪。 “你那么喜欢狗,为什么不养一只?”话刚出口,我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因为他阴年就要去留学啊……我真蠢…… 沉默了半响,敬夜航平静地回道:“以后吧……等我经济独立,有自己的家……” “自己的家?”难道现在他住的地方不属于他们家? “我外公因为生我妈的气,所以立了遗嘱要把所有财产都留给我舅,包括那栋房子。倒是我舅死活要和我平分。”说完,敬夜航轻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我忧心忡忡地瞄了他一眼。 “用不着为我担心,我有存款,况且我舅也不会撇下我不管。” “哦……”我纠结了许久,最后决定把安慰的话吞回肚子里去。 “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我愕然停住脚步,心里暗道:还没走到坡顶呢…… 回去的路上,我再次为自己的愚蠢而感到深深的后悔与自责…… 第五十一章 我很庆幸,在绯闻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敬夜航告病在家,躲过了不少的尴尬。随着敬夜航重返校园,那一颗颗好不容易冷却的好奇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面对那些无中生有的闲言碎语,敬夜航表现得极其冷淡,有时甚至直接无视。一次次的无功而返渐渐消磨掉了他们嘲弄敬夜航的兴致,而突然发生在周五下午的一件大事则把这桩绯闻彻底挤出了众人的视线——填写志愿摸查表。在将要步入高三之前,学校循例会调查我们的高考志愿。一则是为了令我们明确自己的目标,二则是为了让班主任替我们分析目标与实力间的差距,帮助我们适时调整志愿。总之,这张摸查表意义非凡,填写前必须经过慎重考虑。 “每人只有一张,大家认真填啊!”老师板着脸叮嘱道。 “老师,我这张印歪了!”后排有个男生笑着嚷道。 “哈哈!”话音刚落,周围发出阵阵大笑声。 那时的我由于过于紧张,只顾着小心翼翼地把表格对折夹进课本,唯恐把它弄皱弄脏,以致没有听出班主任在开玩笑。 听着同学们滔滔不绝地谈论着自己心仪的大学,我试图去构想自己的大学生活,然而任凭我绞尽脑汁,头脑里仍是一片空白。这时,我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原来是敬夜航发信息来问我放学后要不要一起研究填报志愿的问题。我心里暗喜,连忙回了“ok”的表情包。虽然敬夜航之前曾提醒过我是时候要开始考虑以后想读什么专业上什么大学了,可是,误以为高考还很遥远的我一直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此时,填写摸查表的任务逼着我不得不认真去思考未来,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时间的紧迫。片刻,敬夜航发来了一个定位,让我到那里和他碰面。我搜了一下地图,发现那是一间离我家很近的咖啡店,不由得心生期待。放学铃一响,敬夜航便不见了踪影。我匆匆收拾书包,满心欢喜地赶往约定的地点,生怕让他久等。 咖啡厅位于一栋大型商场的二楼,装修选用了大量的暗色调家具,在一盏盏小小的水晶灯衬托下,给人以宁静雅致的感觉。我放轻脚步往里走,不一会儿便找到了坐在角落位置的敬夜航。头发凌乱、穿着松垮的他显然与这家咖啡厅的氛围格格不入,然而,旁人打量的目光并没有影响到他细啜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的悠哉与惬意。 他朝我微微一笑,把菜单递给了我。 “有什么推荐的吗?”我靠到小沙发上,享受着它的松软与舒适。 “我第一次来……要不问问服务员?”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里充满了暖意。原来并不是我多想……他确实是为了方便我回家才选了这家店。“你喝的是什么?”我偷偷瞄了他一眼,装出一副对他的那杯咖啡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意式浓缩咖啡,没有加糖和奶,你不一定喝得惯。”说完,敬夜航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数个周末的午餐和下午茶时光,让我们对彼此的口味喜好有了一定的了解。譬如敬夜航不喜甜,我不喜苦。 “那要杯美式吧……”这是菜单上最便宜的饮品。 “吃的呢?” 我想了想口袋里仅有的二十块,心虚地摇了摇头。自从回到家里住,除了每天十块的早餐费外,我没能得到任何零花钱。我曾以每月需要购置书和文具为理由向父母争取,不想却连这个再正当不过的要求也遭到拒绝。我不想再听他们絮絮叨叨为了给我转学花了多少钱、私立学校的学费比公立学校的贵多少倍等等,于是无奈地放弃了挣扎。为了攒点零花钱,我偷偷买了一大包饼干,每天早上就着水吃,以此省下早餐钱。可即便如此,一个月下来我也存不到多少钱,毕竟高中生的日常还是有各种不可避免的花销……在敬夜航家里,我还能仗着客人的身份心安理得地白吃白喝,然而到了外面,情况就不一样了。我即便没有能力请客,至少也应该承担起自己的那部分消费。而那杯价值二十块的美式咖啡,是我唯一的可选项。 “这里的草莓蛋糕和芝士蛋糕看起来不错,要尝尝吗?”敬夜航朝咖啡吧的方向扬了扬头。 “不用了,等下还要回家吃饭呢……”我用余光扫了一眼那个放满蛋糕的玻璃柜,没敢细看,以免馋坏了自己。 敬夜航耸了耸肩,然后挥手招呼服务员过来下单。咖啡很快就到了,和它一起被端上来的还有一块铺满大颗草莓的蛋糕。敬夜航把蛋糕切成两半,把大的那半分给了我。我固执地摇了摇头,把盘子推了过去。 “我吃不完,帮我吃点行不?”敬夜航苦笑了一下,用温和的声音询问道。 看着重新回到我面前的蛋糕,我但觉鼻子一酸,双眼顷刻湿润了。每到需要用钱的时候,我总会感到无助和窘迫,而今由于敬夜航的体贴,我的心里又多了一份难过。他定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所以才会迂回曲折地请客……谁不希望在朋友面前表现得自信从容,然而,我却总是那么狼狈。我低头默默地吃着蛋糕,味同嚼蜡。蛋糕的美味没有在我的心里留下丝毫印象,我沮丧地看着服务员把空盘子收走,自觉辜负了敬夜航的心意。 “听说你以前在S高中读书?” “是啊……”我不禁疑惑,与同学们交流为零的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S高中的录取分数很高啊……”敬夜航用糖勺搅弄着黑咖啡,看上去有些犹豫和不安。 我当即领会到他欲言又止的原因,于是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容。“每个学校都有学渣啊……当年我的中考成绩刚过了录取线,现在想想运气也是够好的了……” “哦……”敬夜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那么,在S高中时,你最好的成绩排名是第几啊?” 我回忆了半响,硬是没想起准确的数字。“我的成绩波动挺大的……最好的时候大概排全级二百多吧?” “那还挺不错的啊。”敬夜航微笑着称赞道。 “全靠有星媛在……” “什么?”大概是我的声音太轻,敬夜航没听清楚我的话。 “没什么……”我突然意识到,事实上,自己很害怕触及与星媛相关的话题。一旦谈论起星媛,我便不可避免地要提起她的离世,而这正是我一直拒绝说出口的话,仿佛不说便不会成为事实。 “嗯……”或许是看出我有难言之隐,敬夜航没有追问下去。他默默地从书包里取出一叠资料,递了给我。 原来,那是敬夜航从那本厚厚的目录里筛选出来的大学列表的复印件。我把资料浏览了一遍,发现其中不少大学的录取分数远超出我的能力所及。“我能报的只有这五所吗?”我指着排在最后的五所学校,黯然叹道。 “按照你之前最好的成绩来定志愿。除了前两页的学校,其他的你都可以考虑。”敬夜航的语气之轻松,就像考上这些学校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一样。 “可是……”以前有星媛帮我啊……我顿了顿,说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我没有那样的能耐了……” “永远不要低估自己的潜力。”敬夜航语重心长地劝道:“把目标定高点没什么坏处,大不了以后再调整。” “哎……”我抿着嘴,内心充满了纠结。刚上高中的时候,我也曾憧憬过那些知名大学,然而,现实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那终究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不断地退而求其次,以致退到了现在的境况。心灰意冷的我已然不在意最终会考上什么学校、什么专业。所幸我没有执念,故而也没有感到后悔与不甘。 把离家很远的大学剔除后,还剩下十来所可供选择。我茫然地看着那些陌生的校名,不知该把哪几所填到志愿表上。敬夜航让我先上网看看各个学校的简介,等对它们的历史与文化底蕴有了初步了解后再做决定。比起长篇大论的简介,我更愿意去欣赏那些记录校园风光的照片。一想到自己或许能在这样美丽的学校里读书、生活,我免不了要感到欢欣雀跃。我把照片发给了敬夜航,并告诉他这些相片分别是在哪里拍的。敬夜航提议我选出当中最喜欢的几张照片,以此决定报考志愿。于是,我拿着两台手机,开始埋头逐一比较各张图片。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咖啡很快就见底,敬夜航悄悄地给我续了一杯。等我察觉到咖啡的味道有些不一样时,已经接近八点了。我本想责怪敬夜航不该自作主张,可看在他今天耐心的陪伴的份上,我没忍心生他的气。 趁着我在填写摸查表,敬夜航默默地到柜台结了账,而我也趁着这时把仅有的二十块匆匆塞进他书包里。或许他在短时间内不会发现这二十块,甚至永远也不知道这二十块是我还给他的,然而我并不在乎。 第五十二章 由于志愿摸查表需要家长签名确认,所以我不得不把自己擅自做的决定告诉我的父母。我的父母向来观念保守,他们固然希望我能出人头地,但比起冒险报考超出我能力范围的大学,他们宁可我降低标准。只要能稳稳当当地考上大学,哪怕学校的风评再一般也无所谓。当得知那些学校往年的录取分数后,他们愤然拒绝在志愿摸查表上签名,故此,我不得不花费一整个周末的时间去说服他们。凭着我对那几所大学有限的了解,我反反复复地在他们耳边念叨在那里读书的好处,并一再向他们表明自己的非去不可决心。无奈任凭我说的再多,他们却连半个字也没听进去,依旧固执己见。心力交瘁的我一度想过要妥协,一如既往地选择一条更为平坦的路,然而,想象中的那个未来过于美好、过于真实,一旦触及过,便再也舍不得放开。 我坚信,一所优秀的大学必定具备兼容并包的品质。成绩、外貌、家境等不再是评判一个人的重要标准。在那个未来里,生活是五彩斑斓的。我可以自由地安排自己的课余时间,选择自己的兴趣爱好,偶尔任性,不论得失,无需再顾忌父母、老师的脸色。我可以去兼职赚钱,不必再为缺钱而烦恼。或许,我还能交到几个朋友。当然,世上没有完美的事情,未来也意味着敬夜航的离开。在见识过更广阔的世界后,不知道他是否还会愿意和无趣的我继续联系……自从知道他有留学的打算后,我曾有无数次想要婉转地劝他再好好考虑,毕竟国内也有许多享誉国际的大学,譬如他妈妈的母校,可每次话到嘴边,我便又改变了主意。在志愿选择这件事情上,敬夜航和我都没有得到家人的支持。正因如此,我才更应该去支持他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如同他支持我一样,即便这样的支持是以我可能永远失去这个朋友作为代价。 周一的早晨,我在摸查表上发现了父亲的签名,心情不免有些激动。需知道,多年来我和父母之间发生过数不清次数的争执,而这是头一回以我的胜利告终。 递交志愿摸查表的那一刻,我有一种人生就此改变的感觉。纵然这并非正式的志愿填报,纵然我不一定能如愿考上。和我怀有相同的想法的同学不在少数,一时间,志愿成了级里最热门的话题。大家到处询问别人报了什么志愿,然后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换情报。由于敬夜航请假休息,故而谁也不知道他在摸查表上填了什么,当然也可能什么也没填。于是便有人随口猜测他和我报了相同的大学,不想这个毫无依据的说法竟得到了许多赞同的声音。在获悉我填报的大学后,他们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我虽然丝毫不在乎他们嘲笑我自不量力,但却十分反感他们装模作样地为敬夜航担心。我很生气,他们竟一厢情愿地认定,我和敬夜航会上同一所大学。 “大学可不是报了就能上的,得凭实力去考。”一个男生阴阳怪气地揶揄道。 “你男朋友很难考上那些学校吧……”坐在我旁边的女生故作内行地评论道。 另一个女生附和道:“对呀,还是把志愿改改吧,不然你男朋友考不上该怎么办啊?”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忍不住嗔道。望着四散而去的众人,我但觉后悔不已。自转学以来,我一直小心翼翼地蜷缩着,唯恐一不小心得罪了旁人,不想现在居然为了几句闲言碎语亲手毁掉了连月的努力。与此同时,我明白到了自己真正生气的原因——他们猜中了我藏在心底的愿望。我确实想和敬夜航一起上大学。他们没有猜到的是,这注定不可能实现。 第二天,敬夜航回校了。我寄望同学们能通过旁敲侧击打探出他的志愿,然而,面对着一直趴在桌上睡个不停的敬夜航,没有人愿意去自讨没趣。就在大家都束手无策之际,转机出现了。下午第一节课下课铃刚响,刘宇扬一伙突然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教室,径直往敬夜航那里走去。 “起来!”刘宇扬用力地拍了拍敬夜航的桌子,把附近的同学惊得瞠目结舌。 敬夜航慢悠悠地直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问道:“干嘛啊?” “你的志愿摸查表是怎么回事?”刘宇扬一手揪住敬夜航的衣领,狰狞的表情很是吓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不记得有告诉过别人啊……难道是在老师的办公室偷看的?”说完,敬夜航的嘴角泛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听了敬夜航的话,刘宇扬满脸通红,怒不可遏。“少废话!赶紧交代,你在摸查表上到底填了什么?” 闻言,我松开了攥紧的拳头,开始侧耳细听他们的话。虽然明知不妥,但我还是忍不住偷偷感激起刘宇扬来——他的鲁莽或许能问出那个我渴望知道可不敢去问的答案。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敬夜航往椅背一靠,气定神闲地反问道。 “你该不会忘了答应过我什么吧?”刘宇扬咬牙切齿地低吼道:“放心,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想起来!”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敬夜航干脆利落地推开了刘宇扬的手。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声音随之变得冰冷起来。“留学不是交换条件,那个秘密才是。” “你……无耻!” 我心惊胆战地望着气到发抖的刘宇扬,生怕他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我打定主意,如果他们敢一涌而上,我便扛起椅子挡在敬夜航面前,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刘宇扬恶狠狠地说完那句话后,便带着他的同伴灰溜溜地走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早已冷汗直流。我定了定心神,正准备去慰问一下敬夜航,不想他竟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重新趴到桌子上呼呼大睡。我无奈地环顾着那些受惊的同学,暗暗叹气。大家平复心情后,便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刚才的冲突。鉴于指望不上当事人,他们把目光投向了我。可惜,和他们一样心中充满了各种疑问的我无法回应他们的期待。 敬夜航的志愿摸查表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刘宇扬大发雷霆?刘宇扬为什么会知道敬夜航要留学的事?敬夜航留学与否又与他何干?难道敬夜航的存在碍着他了吗?还有,他们口中的交换条件、那个秘密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试图从他们数次交锋的细节中找寻答案,奈何我如何努力,终究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唯一能肯定的是,导致他们如此剑拔弩张的原因绝不可能只是同学间的矛盾而已。 第五十三章 我一直在犹豫是否要效仿刘宇扬拙劣的行径,去老师的办公室偷看敬夜航的志愿摸查表。比起东窗事发,我更害怕自己因为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而招敬夜航讨厌。那时的我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执着有什么不当。我不过是想知道他报了哪所学校,不过是想认清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和他在同一个地方上大学这个事实,不过是想借此逼迫自己打消那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说不定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敬夜航会改变想法…… 周五下午的课间,我在老师的办公室外张望了一番,当确定里面的人不多后,便鼓起勇气走了进去。正准备偷偷搜寻目标之际,我突然听见走廊外有人在说话。原来是我们的级主任在吩咐另一个老师去会议室整理统计各班上交的志愿摸查表。我失落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沮丧不已。需知道,会议室的大门长年紧锁,除了校领导和几位年资较高的老师外,其他人都没有钥匙。看来要想解开我心中的迷思,除了询问敬夜航外别无他法…… 自转校后,无论是上学还是放学,我都习惯低着头走路。我之所以会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仅仅是想借此避免和同学碰面寒暄的尴尬。我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尤其在面对那些充其量只能算是点头之交的人的时候。所幸,平庸如我在人群中毫不起眼,或多或少因为这个缘故,至今为止没有人主动和我打过招呼。可是,凡事总有例外,还是周五那天,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扰乱了我放学途中的宁静时光。 校门前,我险些撞上了一个挡住我去路的人,这才注意到有人正和我说话。 “叫你呢,没听见吗?”一个短发女生皱着眉气呼呼地质问道。 我愕然地看着面前三个陌生的女生,委屈地摇了摇头。 “你是殷然吗?” 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心里咯噔一跳,怯生生地点了点头。说话的女生长得很好看,声音很温柔,让我不禁去怀疑,她或许就是传闻中刘宇扬那个漂亮的女朋友。 “请问可以借用你几分钟时间吗?”那个女生朝我嫣然一笑,彬彬有礼地问道。 “呃……”我不由得想起从前被弦乐团冷嘲热讽的情景,心里不免有些戚戚然。难道她是替刘宇扬来找我麻烦的吗? “请不要误会,我们没有恶意。”那个女生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开始道明来意。 原来,校际篮球赛即将开幕,她们想去观赛。为了更好地维持球场的秩序,举办方规定只有参赛学校的同学才能入场观赛。可由于我们学校的校队历来都是以弃权为原则应对各类校际比赛,故而总在第一轮就被淘汰出局,以致她们一直没有机会观看哪怕一场比赛。最近她们从流言蜚语中得知了我的名字,又听说我是从S高中转学来的,于是便想出借我的旧校服来蒙混过关的办法。 听了她们的话,我想起了曾听星媛说过一则关于校级篮球赛的趣闻。传闻有个校队因为从不现身应赛而被其他学校的篮球队私下戏称为“弃权队”。抽到和“弃权队”对战是幸运的象征,原因在于那个队伍通常能拿到比往年更好的成绩。距离冠军不过一步之遥的我的旧校校队总想得到这份幸运,无奈的是始终没有如愿过。虽说这只是一句调侃,但细想之下其实也不无道理。少赛一场意味着拥有更多的休息时间去积攒更充沛的体力,以应战下一个对手。从前的我一味从众笑话“弃权队”,却连那球队所在的学校的名字也不知道。如今想来,除了觉得自己的愚昧无知很是可笑外,不由得感叹起命运的奇妙。如果星媛知道了我竟转到了“弃权队”的学校读书,不知道会有何感想…… “S高中应该也是给学生发两套校服的吧?我们只想借一套轮着穿,不会妨碍到你去看比赛的……”见我沉默不语,另一个女生有些焦急。 听了她的话,我不免觉得好笑。她们凭什么认定我和她们一样也稀罕去看球赛? 日复一日单调乏味的生活使得我渐渐看淡了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间,四月已然接近尾声。回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星媛还在。我的生活虽然算不上无忧无虑,但快乐的日子总是比难过的要多。而今,由于星媛的离去,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的人生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改变。我固然好奇他们现状如何,甚至还会去担心徐明曜是否已经振作起来,然而,昔日自己所遭受的不公与痛苦仍记忆犹新,这注定我和他们的故人重逢不可能像作家们所描绘的那么催人泪下。事实上,我至今没有勇气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球赛。”那个漂亮的女生眨了眨大大的眼睛,柔声细语地说道。 面对突如其来的善意,我非但没有觉得感动,反倒心生鄙夷。和星媛不一样,在她的眼中我看不见半分真诚。看来那个女生把勉为其难地和我一起去看球赛当做是对我施与的莫大恩惠。 “让我想想……”我移开目光,敷衍道。 “你就答应我们嘛……”短发女生拉着我的衣袖,撇嘴嗔道:“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也可以找我们啊……” 我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给她们确切的答复。无奈之下,她们只好暂且作罢。 “我是一班的何心怡。考虑好了随时可以来找我。”那个漂亮的女生纡尊降贵地握了握我的手,然后和另外两个女生结伴走了。 那时的我完全不想和她们扯上任何关系,于是当即便把她的名字以及她们的话抛诸脑后。原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不想几天后,我竟成了主动示好的那一方。 第五十四章 周六,我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敬夜航家。我故意不看他,也不和他说话,生怕他会通过我的眼神和言语猜出我的心事。这使得我一整个上午都心绪不宁、如坐针毡。可惜,我的忍耐毫无意义,敬夜航显然察觉到我的别扭与异常。下午吃过茶点后,他再次邀我到河岸边散步。 “今天我一定要到坡顶上去看看!”我强打精神,装出快活的样子。 “好啊,奉陪。”敬夜航温声回道。 距离上次散步不过半个月,坡道旁的树木已然长得郁郁葱葱,散发着夏日独有的清凉气息。蝉和鸟的鸣叫声此起彼伏,非但没有让人心生厌烦,反倒为宁静的林荫小径增添了几分盎然生机。阳光透过枝叶洒落在平缓的坡道上,化作遍地光斑。我伸手接住一个小小的光点,但觉畅快满足。 正当我专注于“抓捕”那些随风摇晃的光点之际,身旁忽然响起了敬夜航平静的声音。“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我……我没什么要问的……”我默默地垂下手,心里莫名地难过起来。 “原来你一点也不关心我的事啊……太伤心了……”敬夜航轻叹道。 “不是这样的……”我一边极力否认一边思索着该如何解释,不想却发现敬夜航的嘴角微微上扬,全然不像在伤心。原来他是在逗我玩……我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咦?这栋房子要出售?” 我顺着敬夜航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扇紧闭的镂空缠花铁门上果然挂有“待售”的牌子。我好奇地走上前去,打算透过铁门的缝隙一探究竟。那是一栋三层高的小洋房,四面的砖墙皆被漆成米白色,屋顶覆有灰蓝色的瓦片,看上去颇具古典韵味。小洋房与铁门之间有一个小花园,花园里杂草丛生,许多植物已经枯萎了,呈现出一派荒凉之象,估计是有好些时日无人打理了。 我把脸贴到铁门上,想要看得再清楚一点。“那些是玫瑰吗?都凋谢了……好可惜啊……” “你喜欢玫瑰?” “嗯……”我瞬间记起了星媛告诉我的那个名字。“那种叫奥斯汀的玫瑰……好美……你见过吗?” “好像没见过……”敬夜航把手机递到我面前,问道:“是这种吗?” 我用余光扫过屏幕,马上认出了上面的图片正是一朵粉色的奥斯汀。“就是它!怎么样?好看吧?”我眉开眼笑道:“奥斯汀的品种繁多,颜色各异,但你总能一眼发现它和普通玫瑰的不同之处,原因在于它的花型十分特殊。”自从在徐明曜家的咖啡店见过奥斯汀玫瑰后,我便一直对它念念不忘。我曾上网搜寻过许多它的相关信息,为的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栽种几株。 “这样啊……”敬夜航微笑着,静静地看着我。 “呃……”我连忙别过脸,但觉脸上一热,心脏砰砰狂跳。 “不知道要卖多少钱……” “你说这里?”我不解地看向敬夜航,寻思着他为什么要关心这个问题。 “是啊……” “你该不会想把它买下来吧?”我不禁为自己无稽的想法感到好笑。 “如果价钱合适,确实想……”敬夜航轻描淡写地回道。 “你……你买来做什么?”那时的我首先想到的不是钱方面的问题。 “我……我自己住啊……”不知怎么的,敬夜航突然变得结巴起来。 “可是……可是你不是说要去留学吗……”我紧紧抓着铁门上的栏杆,心底涌出一片忧伤。 “有可能不去……”敬夜航用波澜不惊的语气回道。 “不去?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我惊讶地睁大双眼,盯着敬夜航不放。 “你希望我去?”敬夜航低声问道。 当然不是!我下意识抿起嘴唇,不让那句话冲口而出。“我……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沉默了良久,敬夜航淡然地说道:“我舅因为怕我离家太远,万一出了事他照应不到,所以一直反对我到国外读书……” 闻言,我想起了敬夜航的舅舅告诉我的往事。他之所以如此放心不下敬夜航,大概是因为他依旧对他姐姐的离世耿耿于怀吧……“国外有你很喜欢的学校……还是很喜欢的专业?” “很喜欢倒也算不上……”敬夜航苦笑了一声。 “那……要不你稍微考虑一下国内的大学?”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我有考虑过啊。”敬夜航的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而且我还把它们填在志愿摸查表上了。” “真的吗?那你填了哪些学校啊?”我急着想要确定刚才所听见的并非幻觉,于是不假思索便一把抓住了敬夜航的手腕追问道。 敬夜航一言不发地低着头,过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地告诉我,他的第一志愿是他妈妈的母校,其他的志愿则填了邻近省的几所知名大学。听了他的话,我不由得心中暗喜。如果一切顺利,说不定我真能和他在同一个地方上大学……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已习惯了敬夜航的陪伴,甚至到了难以割舍的地步。 “太好了……”我喃喃道。 “你……你很高兴吗?”敬夜航的声音中隐约透露着几分得意。 “没有!你去哪上学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我慌忙澄清道。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要拉着我啊……”敬夜航不满地嘀咕道。 我羞得无地自容,当即使劲甩开了他的手。“难道刘宇扬也打算报考那几所大学?”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值得他大动肝火的理由。 “他报了什么学校我还真不清楚……”敬夜航漫不经心地回道。 “算了,不说他了。”察觉到敬夜航并不想谈论刘宇扬的事,我识趣地转移了话题。“我们走吧,太阳快要下山了。” “还有十来分钟就能走到坡顶,正好赶上看日落。”说完,敬夜航朝我微微一笑。 因为星媛,我有幸能亲眼目睹日落时分大海的壮美辽阔。然而,比起大海的深邃与神秘,我更偏爱眼前河流的静谧与含蓄。望着落日余晖向远方渐渐淡去,仿佛沉入了清澈的河水之中,我由衷地相信,这将会是我一辈子所见到过的最美丽的黄昏。 赶在五一放假前,我拿着装有校服的环保袋去一班找何心怡。我提出用校服一个月的使用权来换取补习班所有资料的复印件。何心怡欣然同意,并承诺只要明年我愿意继续借出校服,往后补习课的资料她都会给我复印一份。何心怡的慷慨使我打消了最后一丝顾虑。那时的我光顾着为达成了这桩再划算不过的交易而沾沾自喜,以致没能预见到自己或许会为此付出极其沉重的代价。 第五十五章 我曾无数次纠结是否要调整志愿,譬如报考一间和敬夜航的第一志愿在同一个城市的学校。几经思量,总以我逼迫自己打消这个念头告终。倘若是敬夜航先填好志愿,而我恰巧报考了同一个城市的学校,倒还说得过去。可要是在获悉他的志愿后我才更改志愿,难免会让人起疑,甚至会因此嘲笑我太过没志气。当然,谁也不能保证他一定能考上他妈妈的母校,毕竟那所学校的录取分数之高实在令人咋舌。只要他考上的是别的志愿,我便有可能和他在同一个地方上学。可是,这并非我所乐见的。如果我能选择,我宁可忍痛和他分别,也不愿他错失在自己心仪的学校求学的机会。大概只有最真挚的友情才能令人做到如此隐忍和无私吧……想到这里,我不禁被自己的坚强小小地感动了一番。 对于准高三学生而言,节假日的唯一选择便是复习,五一长假自然也不例外。深谙此理的我打算每天都去敬夜航家赖着,以躲避父母的视线。敬夜航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并透露自己手里有两张摩天轮的免费票,只要我这几天表现得足够好,他不是不可以考虑带上我。游乐园里的摩天轮,因为它足够大,足够高,上面的灯饰足够闪亮,所以即便在黑夜、在很远的地方也能望见它华丽的身影。它是市区内唯一的一座摩天轮,是每一个在市区里长大的孩子的憧憬。记得在童年时,我也曾向往过在摩天轮的最高处俯瞰整个城市的风景。只可惜,每当我提出要去游乐园玩,我的父母总会以玩物丧志的大道理来训斥我。其实我心里明白,他们拒绝带我去游乐园,不过是舍不得把自己宝贵的休息时间、自己辛苦赚来的血汗钱花费在一件他们认为极其无谓、无聊、无益的事情上罢了。游乐园固然是免费对外开放的,但是里面的每个游乐项目都要收费。小时候的我没有钱也没有大人陪同,故而一直没如愿坐上一回摩天轮,长大后的我经常囊中羞涩,加上不时需要应付那些比坐摩天轮更要紧的事情,故而一直没舍得把钱花在买票上。一想到终于有机会可以圆儿时的梦想,我激动得彻夜难眠。我知道无论我是否表现得足够好,敬夜航都不会不带上我的……我悄悄把衣柜翻了个遍,希望找到一身像样的衣服能穿去那个充满梦幻气息的游乐园。虽然事实证明去寻找从来没有存在过的东西只是徒劳,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我雀跃的心情。 五一节前一晚,我连夜整理好何心怡给我的补习班的资料,满心欢喜打算明天拿去送给敬夜航。那时的我一心盼着敬夜航看到这些资料后会高兴得眉开眼笑,或许还会夸我几句,全然没有想过要给自己复印一份留用。毕竟这些资料同样有助于提高我的成绩,甚至有助于我顺利考上志愿学校。那时的我笃信,自己之所以会全心全意地对他好仅仅是为了回报他的友情罢了。 随着初夏的到来,天气变得炎热起来。我抱着沉甸甸的资料来到敬夜航的书房,发现他换上了一套米白色的运动套装,看上去平添了几分清爽。 “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啊?太客气了吧……”敬夜航笑着迎了上来,接过我怀中的大袋子。 “保准你喜欢!”我捏了捏酸痛的手臂,得意洋洋地说道。 “嗯?一堆纸?”敬夜航朝袋子里头瞄了一眼,扁着嘴嘟囔道。 “你拿出来看看嘛!”我着急地冲了过去,一把抓起里面的一叠资料,扬在他眼前。 “复习资料?” “是补习课的内部复习资料,怎么样?”我用期待的眼神注视着敬夜航,等待着他的夸赞。 “何心怡是谁?”敬夜航指着封面右下角的名字问道。 “啊……”我愣了愣,吞吞吐吐地回道:“是……是我刚认识的同学啊……”如非得已,我不愿让他知道我和何心怡之间算不上光彩的交易。 “是哪个班的同学?” “一班的……你干嘛好奇这个?”我瞪着他,心虚地质问道。 “没有……我只是……”敬夜航迟疑了半响,没有继续往下说。 “难道你认识何心怡?”生怕敬夜航继续深究我和何心怡的关系,我决定转守为攻,端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我根本不在乎敬夜航是否认识何心怡,不想敬夜航竟较真起来了。 “你误会了……我连她的名字都没听过,怎么可能认识她啊!”敬夜航慌慌张张地辩解道。 “是吗?”我假装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见他越发手足无措、坐立不安,但觉好笑。“姑且相信你吧……” “谢谢你相信我。”敬夜航松了口气,露出了会心的笑意。“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的。” 听了他的话,我深受感动之余,不免有些愧疚。他以真诚待我,我不该欺瞒他的……可隐瞒不等于欺骗,他不也有许多秘密没有告诉我吗?我黯然地看着格外殷勤的敬夜航,心里莫名地难过起来。 我以为五天的假期不过是长一点的周末。在敬夜航的书房里打发周末于我而言早已习以为常。出乎我意料的是,时间的长短确实会造成某些微妙的影响,五天和两天终究是不一样的。 由于复习资料只有一份,因此我们偶尔需要互换手中的复印件。可除此之外,一切如常。奇怪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无端地在意起敬夜航的一举一动来。当他靠过来找资料时,我发现了他的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香味,淡淡的,甜甜的,夹杂着温暖的气息,让我的心悸动了好一阵子。当他把资料叠好放在我面前时,我发现了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很是好看。当他给我讲解题目时,我发现了他的鼻子直挺,嘴唇红润,显得有那么一丝俊朗。 或许是察觉到我心不在焉,敬夜航轻声问道:“怎么了?” “呃……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确实没听清他的话,但更重要的是我想要多听一会儿他的声音。我固然知道他的声音好听,可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楚地意识到原来自己那么喜欢听他说话。 “我们出去散散步吧……”没等敬夜航把话说完,我便倏地站起身来冲出了房间。我之所以如此心急火燎地逃开并非因为对敬夜航有何不满,而是因为我深知倘若不赶紧离他远一点,自己恐怕再也掩藏不住涨红的脸和满溢的感情了。 第五十六章 我们必须承认,有些事情不是光靠自身努力就能改变的,譬如外貌。我很早便看淡了自己不好看这个事实。纵然用最宽容的目光审视镜子里的自己,我也无法否认,自己的头发干枯,皮肤暗沉,表情僵硬,身高低于平均值,长相也过于平凡,再加上衣服颜色单调、版型松垮,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的,全然没有高中生应有的活力与光彩。我不敢奢望会有奇迹降临在我身上,然后一觉醒来变成了像星媛、恭雅竹那样天生丽质的女生,毕竟丑小鸭之所以能变成天鹅是因为它本来就是一只天鹅。然而,理智与自知之明并不妨碍我暗暗期盼着有朝一日我能拥有像星媛一样高雅的品位,懂得如何将自己打扮得比现在好看一点。在此之前,我除了尽力保持衣服的整洁外,什么也做不了。 我不知道敬夜航对我的外表有什么想法,他从未谈论过,我也没好意思去问。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与大多数人一样,能够大概分辨出一个人是否好看。正如他知道他的妈妈是好看的,显然他也知道我不是。奇怪的是,这个我早已了然于心的事实竟突然让我陷入了焦虑与忧愁之中。 我用难以察觉的速度悄悄地拉开与敬夜航的距离,并且别过脸,用背对着他。可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不安不自在,生怕他会发现到更多我外貌上的缺点。我变得越发敏感紧张,无法静下心来学习。我会不由自主地倾听他翻书的声音、呼吸的声音,会因为他的只言片语或是一个眼神而心跳加速,因为他坐在房间里而感到心烦意乱,因为他偶尔离开房间而感到怅然若失。为了不让敬夜航看出我内心的纠结,我拼尽全力勉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此煎熬了一个上午,我已然觉得筋疲力竭,身心俱疲。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唯一一处能让自己心安的地方,而我却不知道应该把责任归咎于谁。 下午和敬夜航一起出去散步,成为了我最期待的事情,唯有在那时,我全身紧绷的神经才得以放松下来。自从发现了那栋在售的楼房,每次经过,我总会在门前驻足观望,以确定它还没易主。只要它仍旧空置,我便可以肆意想象住在里面的生活。敬夜航不知从哪里找来了那栋楼房的平面图。当我们走累了坐下来休息时,他总会拿出来翻看。我好奇地凑过去,盯着图纸仔细地研究了好一阵子,但觉越看越觉得有意思。有一回,我不慎说漏了自己对其中一个阳台布置的设想,不料竟引起了敬夜航的兴趣。在敬夜航的鼓励下,我尝试着把自己的想法完整地表述出来。短暂地逃脱现实的束缚,沉浸在幻想之中,着实让人心情愉悦。我们一得空便会津津有味地聊起楼房的装潢布置。大至装修风格、房间的分配利用,小至家具和各种摆设,我们都会一一考虑。仿佛那栋小洋房当真可以任凭我们处置似的。 由于有了新的关注对象,我不再把全副心思放在敬夜航身上。放下了心中的重担后,睡意随之袭来。我贪婪地享受着午觉的舒适与安逸,一不小心便睡到了四点多。醒来时,我但觉口干舌燥,见敬夜航不在,只好自行到楼上的厨房去弄杯水喝。走到楼梯拐弯处时,我听到敬夜航和他舅舅在谈话,于是连忙停下脚步,屏住呼吸。 “你算一下还差多少钱,先帮我补上,以后我还你……” “拿走,我才不用这些臭钱呢!”敬夜航的舅舅突然大吼一声,把我吓得冷汗直流。我不禁感到疑惑。敬夜航的舅舅向来对他都是宠着惯着的,此时为何会说出如此伤人的话来呢? “生什么气啊……我托你替我办事,没说让你用啊……”敬夜航轻笑着安抚道。 我知道自己不该偷听,无奈良心敌不过疑惑。敬夜航是要买什么吗? “行啦,赶紧收起来,别让我再看到它。”敬夜航的舅舅放缓了语气地继续说道:“你要是真喜欢,我给你买就是了。” “你知道那要多少钱吗?” “呃……别小瞧我,那点钱我还是有的!大不了……我去找银行借……反正总有办法……”敬夜航的舅舅越说越没底气,明显是在逞强。 “算了,还是别买了……”沉默了半响,敬夜航失落地说道。 “怎么突然就不买了?”敬夜航的舅舅焦急地追问道:“你是不是真喜欢那里啊?喜欢我就给你买呗,就当作是送你的婚房,怎么样?” 听到这里,我终于猜出来,原来敬夜航打算买的是一套房子。难道是那栋小洋房吗?我捂住怦怦狂跳的心,恨不得立刻冲过去问出答案。 “你在胡说什么……”敬夜航跟着着急起来。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哈哈……不过话又说回来,光你喜欢没用,万一你未来的老婆不喜欢那该怎么办啊?” “这方面用不着你担心……”敬夜航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不知怎么的,敬夜航的舅舅突然大笑起来。“我懂了……哈哈……我懂了!” “你又想胡说什么……”。 “我还能不懂你吗?”敬夜航的舅舅阴阳怪气地说道:“行啦,一切包在你舅舅我身上!赶紧回去好好学习吧!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啊!” “知道了……这个……真的不要?” “再拿出来小心我把给它撕了!”敬夜航的舅舅恶狠狠地斥责道。 不一会儿,楼梯传来了敬夜航的脚步声。他愕然发现愣在原地的我,迟疑了片刻后什么也没说便匆匆离开了。我头脑一片空白,心像是被攥紧一样又闷又难受。等我回过神来,准备返回书房,这才想起要为偷听的行为感到羞愧。 “刚才……我是想去喝水……不是故意的……”我羞于面对敬夜航,于是躲在房门外低声向他坦白过错。 “唉……进来吧……”敬夜航无奈地叹了一声。 “对不起……”我双眼噙着泪,怯生生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我决定要买那栋房子……”敬夜航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舅舅说……” “别听他的……他就爱拿我开玩笑……”敬夜航搔了搔乱蓬蓬的头发,看上去有些窘迫。 听到敬夜航的舅舅要给他置办“婚房”,我才赫然醒悟到,原来长大、成家并不如我所想的那般遥远。兴许我和敬夜航的交集只有这区区两年高中生活,然后,我们便不得不分道扬镳,沿着各自的人生轨迹前行。“等你安顿好了,我能去参观一下吗?”我不安地拨弄着手指,细声恳求道:“我看看就走,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不知道他未来的妻子是否会欢迎我到那里做客,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他是否还会邀我去?想到这里,我不免有些伤心。 “没什么不能的……只要我在家,你随时都可以来。”敬夜航用纸巾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水,轻声安慰道:“你替我出了那么多主意,我都还没谢你呢……” “我是乱说的……”我摇头摆手,泪如泉涌。“你可别当真啊……” “可是……你看,我都记下来了……”说完,敬夜航从口袋里拿出图纸,摊在我面前。 看着图纸上一行行工整的字迹,我不由得破涕为笑。虽然我终将要消失在敬夜航的生活里,但是我深信,只要这栋房子还保有我的奇思妙想,他便不会彻底忘了我。 第五十七章 我没有值得称道的才能,而空有一颗极其无用的自尊心,把尊严看得很重,我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却从未想过要改变。譬如,我认为开口向别人讨借东西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绝大部分时候,我宁可默默忍受短缺所造成的不便,也不愿低声下气求助于人。对我来说,如愿坐上摩天轮是一件很值得纪念的事情,而能与敬夜航结伴同行则赋予了它特殊的意义。为了这个重要的时刻,我甘愿破例一回。 去游乐场的时间定在了五一长假的最后一天,随着假期的余额日渐减少,我必须尽快张罗好穿去赴约的衣服。要我在短短的两天内凑足买新衣服的钱显然是不可能的。除非我肯将就着穿自己的衣服去赴约,否则,我只能想办法去借了。可是,我能问谁借呢?班上的女同学们?我不想欠她们的人情……梅芳寻?我不想和以前的同学再有任何瓜葛,即便是曾经挺身而出维护过我的梅芳寻……我不由得去想,如果星媛还在,我便用不着烦恼了。其实,我一直留着星媛的联系方式,包括她家里的电话号码。我知道,星媛的父母都是心肠很好的人,只要我如实相告,他们绝不会拒绝把星媛的衣服借给我穿一天。然而,我至始至终都没有把它列入考虑。我相信他们和我一样,对于星媛的离世仍未能释怀,每每想起这个残酷的事实都会痛彻心扉。我知道,作为事故相关者的我一旦出现在他们面前,势必会使他们再度回忆起那一幕幕凄惨的情景,扰乱他们好不容易回复的平静生活。 辗转了一夜,我终于下定决心去找何心怡。不打听不知道,原来何心怡是一班公认的班花,级里的风云人物,即便在我们班,认识她的人也不在少数。我很快就从同班同学的口中问到了她的手机号码,然后背着敬夜航给她打了电话。电话里,何心怡的语气很是冷淡,她打断了我精心编造的借口,示意我长话短说。当我直截了当地向她提出借衣服的请求后,她显得有些不耐烦。 “让我考虑考虑。” 考虑考虑?是当真需要时间考虑还是在委婉地拒绝我?一刻也等不及的我可没那个闲功夫去弄清楚答案……“等等……”我急忙制止住她挂电话。“我把另一套校服借给你……作为交换……” “……我好像不需要借两套……”沉默了一会儿,何心怡用嫌弃的语气说道。 “可是之前你不是说……” “我说什么了?”何心怡疑惑地问道。 此时,我阴白到,何心怡根本没有打算和另外两个女生轮着穿那套校服去看篮球赛。不过,就算她不愿意分享,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呢?毕竟,给我复习资料的人是她,她自然有权独占那套校服的使用权。 “算了……”我沮丧地叹道。 “等我想好了再说吧……”何心怡似乎误会了我的意思。“最迟阴天告诉你。” 听了何心怡的话,我重新燃起了希望。“哦,好!谢谢!”我兴高采烈地回道。 第二天,我向敬夜航谎称有事,然后待在家里焦心地等待了一个上午,直到中午才收到了何心怡的回复。她说找到了几套可以借我的衣服,问我什么时候方便去找她拿。为免她突然改变心意,我急忙告诉她自己马上可以出发。 何心怡约我到她家附近的商场的正门碰面。我飞速地赶过去生怕让她等久,不想足足站了半个多小时,才看见她慢悠悠的身影。 “找个地方坐下再说。”何心怡朝商场的露天咖啡店扬了扬头,说道:“要不去那里吧。” 我温顺地跟着她走进了咖啡店,心里暗暗庆幸自己备足了喝咖啡的钱。 “拿去吧。”点过单后,何心怡把挽在手臂上的纸袋递了给我。 “谢谢……”看到何心怡一身精致的打扮,我不禁对袋子里的衣服充满期待。 何心怡用怜悯的目光把我打量一番,然后亲切地说道:“不用客气,这些衣服我都不要了,你就留着吧。” 我本该对她的慷慨感激涕零,可当看到袋子里的三条连衣裙后,我无法假装喜出望外。我不敢相信,这些皱巴巴、松松垮垮的裙子会是何心怡的衣服。尤其与她今天所穿的那条飘逸的长裙相比较,简直有云泥之别。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何心怡轻蔑地笑了。“这是特地给你挑的,别的你不一定穿得上……” 我偷偷瞅了一眼何心怡纤细的腰肢,但觉无从反驳。 “要不我替你瞧瞧哪件好看?”何心怡优雅地抿了一口咖啡,以命令的口吻说道:“你去那边的洗手间换衣服吧。” 看着何心怡那副勉为其难施恩予我的样子,我的心里充满了无奈。我很想把校服留下然后就此离去,但却又舍不下那杯没喝完的咖啡,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接受她的好意。商场里的洗手间十分宽敞,在里面换衣服倒也没什么不方便。把衣服扬开才发现,原来三条连衣裙都有不同程度的发黄,看起来有些年份。所幸穿着的次数不多,基本没有磨损的痕迹。我记得星媛曾经说过,我的肤色不够白皙,建议我少穿灰色的衣服。我在镜子前比了比那条灰色的裙子,当即果断把它塞回到袋子里。看来,我剩下的选择不多了。我穿上其中一条裙子,做好给何心怡评头论足的心理准备回到咖啡店。不想何心怡竟一味地称赞自己的眼光如何精准、裙子如何合适我,全然没有给出任何有用的意见。我将信将疑地换上另一条裙子,而后得到了相似的称赞。我深知无法指望她的帮助,唯有依靠自己薄弱的审美能力去挑选。既然星媛让我穿得鲜亮一些,那么我就选那条粉色的吧……作出决定后,我把另外两条连衣裙整齐折好放回到袋子里,接着回到咖啡店。 当我把袋子还给何心怡时,她惊讶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恼怒。“不是说了送你吗?干嘛还给我?” “其实……这两条裙子我穿不上,放着也是可惜……你还是把它们送给有需要的人吧……”我低着头,不敢直视何心怡的双眼。我知道自己不该拒绝她的一番好意,无论如何,这确实算得上是好意。 “那好!既然你穿不上,那么裙子你穿完就还我吧。”何心怡指着我手里的粉色连衣裙,冷冷地说道。 “知道了……等我把它洗干净就还你……”我失落地回道。虽然我始终没有想过要收下裙子,可是听到何心怡的话后,心里多少还是会感到难过。不要是一回事,别人不给又是另一回事。 “我要走了。”何心怡把我带来的校服塞进袋子里,然后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今天谢谢你了!”我赶在她前面,真诚地向她道谢。 何心怡晲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我惆怅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开始反思自己做得不当的地方。这时,咖啡店的服务员带着账单来到我面前,问我是否要结账。我看着桌上那块缺了一角的蛋糕切件和那杯喝剩一半的咖啡,但觉心里更加难受。原来,我如此稀罕的咖啡和蛋糕,在何心怡眼中竟是那么一钱不值啊……可是……总不能浪费食物啊…… 第五十八章 回到家后,我立马躲进厕所里去,把裙子泡了又泡、洗了又洗。无奈的是,任凭我加再多的洗衣粉、如何用力地搓洗,终究还是无法将裙子上发黄的痕迹弄淡一星半点。大概是我待在厕所里的时间久得令人生疑,母亲一声不响便把门推开,害我来不及把裙子藏起来。 “哪来的裙子啊?”母亲皱着眉问道。 “同学的……”我含糊道。 “同学的裙子怎么会在这里?”母亲盯着我不放,看来并不打算让我蒙混过关。 我低下头,沉默不语。我不想告诉她我向同学借衣服穿,更不想告诉她我要和敬夜航去游乐园坐摩天轮…… “你把人家的衣服弄脏了吗?”见我不回话,母亲的声音里透露出几分郁怒。 “……嗯……差不多吧……”我支支吾吾地回道。阴天去游乐园确实有可能把它弄脏,无论如何都得洗干净了再还给何心怡……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并没有撒谎。 “怎么那么不小心啊!”母亲一边厉声责备我,一边把裙子抢过去打量。“怎么这么脏!要用漂白剂才行啊!” “不行!漂白剂会让裙子褪色的!”我大惊失色,急忙反对道。万一弄坏了裙子,我当真不知道该怎么赔偿何心怡才好……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母亲瞪了我一眼,气冲冲地将裙子扔回到水盆里。 我委屈地望着远去的母亲,眼角流下不争气的泪水。平复心情后,我翻来覆去地审视着裙子上那几块大小不一的碍眼存在,越发觉得束手无策,最后只能选择放弃。在昏暗的光线下,说不定这些发黄的痕迹并没有那么起眼……我反复地安慰自己道。 辗转了一夜,我开始暗自庆幸和敬夜航约在了晚上碰面。毕竟自从昨天结了咖啡店的账后,我剩余的存款不足以请敬夜航吃上一顿像样的晚餐。趁着夜幕降临出门,赶在午夜钟声响起前回家,这让我想起了灰姑娘。与之不同的是,灰姑娘需要黑夜衬托出她的闪亮与美丽,而我则需要黑夜替我遮掩发黄的裙子。 多亏了夏日的凉风,不过一夜时间,裙子彻底晾干了。我锁上房门,换好裙子后,开始对照着视频捣腾我的头发。根据主播的说法,较之柔顺亮丽的秀发,凌乱、毛躁的头发在编发时更能营造出随意自然的感觉。对打扮一窍不通的我自然对主播的话深信不疑,心里甚至为自己头发的毛躁沾沾自喜一番。没想到我的头发还有这样一个优点。经过数小时的努力,我终于绑好了一条整齐的发辫来。望着镜子里从未如此好看过的自己,我心里充满了喜悦与期待。不知道敬夜航是否注意到我的改变?不知道他是否看得惯我今天的打扮?不知道他是否会称赞我? 为了获得父母对我晚归的首肯,我谎称晚上要到同学家去集中复习。我深知他们不会拒绝我的请求,毕竟这和学习有关。为免让父母起疑,我自然不能穿着何心怡的裙子出门。于是,我把裙子小心翼翼地折好,连同学校发的那双又窄又硌脚的皮鞋一并塞进书包里,准备吃完午饭立刻出发,以便预留充足的时间梳妆打扮。 游乐园的正门前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喷泉,在阳光的照耀下,向四周飞溅的水柱中浮现出一道道小小的彩虹,散发着梦幻缤纷的气息。喷泉的正中位置竖立着一座纯白色的卡通兔子雕像,据游乐园的宣传小册子介绍,这只兔子是游乐园的吉祥物,在游乐园里随处可以看见它的身影,而最显眼的当属从晚上七点到十一点闭园前,每逢整点闪现在摩天轮上的以灯饰描绘成的它的头像。摩天轮的灯光颜色排序是随机,拍下五个整点的摩天轮照片则可到服务台处免费领取一个吉祥物造型的毛绒钥匙扣。由于游乐园每年都会不计成本为吉祥物设计一套全新的服饰,故而每年新款一推出,总能引发一小波钥匙扣的收集热潮。记得上小学时,我曾十分羡慕那些书包上挂着吉祥物钥匙扣的同学们。那时候的钥匙扣做工自然比不上现在的精致,细看之下某些部分甚至还有歪歪扭扭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心心念念想要拥有一个,即便是公认设计最丑的那一款,我也稀罕得不行。只可惜,那些嘴上说着嫌弃它的人宁可让它闲置家中,也不愿将它转送给真心喜欢它的人。看着服务台玻璃橱窗上摆放着的最新款的钥匙扣,我的心里洋溢着无限的愉悦。我终于可以拥有一只兔子钥匙扣了!而且它的衣服还那么好看!虽然听上去有些可怜,但延迟满足确实能让人得到别样的幸福感…… 我在正门前逛了一圈,把值得拍照的地方都拍完后,发现距离和敬夜航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于是索性到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了瓶水和一个面包,把晚饭解决了。随着天色渐暗,眼看便利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我识趣地让出位置,重新回到游乐园正门前。我本打算躲到树荫底下静静地等待敬夜航,不想却发现喷泉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敬夜航!”我飞奔到他身前,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不是约好了在这里等吗?”敬夜航微微一笑,悠哉地回道。 “可是……”我突然记起裙子上发黄的痕迹,慌忙伸手遮挡。“现在不是才五点半吗?” “我看到你发的动态,知道你到了……”敬夜航停顿了片刻,吞吞吐吐地说道:“你……还好你来找我……不然我不一定能认出你来……哈哈……” 听了他的话,我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恨不得立刻换下这身与我完全不相称的打扮。我气自己因为高兴得忘乎所以,以致表现得过于郑重其事。尤其是看见敬夜航的穿着和平日无异,显然认为去坐摩天轮不过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或者说和我去坐摩天轮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可悲…… “我刚才和朋友出去逛街了……”为了挽回颜面,我搜肠刮肚想出了这个多少有些可信度的理由,以表阴自己并非为了来游乐园而特意打扮的。 “这样啊……”敬夜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一言不发,自顾自地往游乐园的正门走去。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两眼含泪,心里一片酸楚。 第五十九章 直到离开更衣室的前一秒,我仍在纠结是否要穿着这双又窄又硌脚的皮鞋去逛游乐园。除了这双学校发的皮鞋外,我找不到其他能与裙子相配的鞋子。可是,穿着这样的鞋子走路着实别扭,而且考虑到正门距离摩天轮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一来一回势必会把脚磨破,因此,我几度想要换回我的运动鞋。最终让我下定决心的是星媛对我说过的一番话。她曾告诉我,为了某些重要的原因,她愿意去放弃一些便利,作出一些忍耐。譬如上场表演时,她时常会穿上裙摆又长又重的连衣裙,譬如为了填补身高的差距,每次和徐阴曜约会时,她总会穿上高跟鞋,即便走再多的路,也从未抱怨过一句脚痛。或许在旁人眼里,这份执着毫无意义,但我却由衷地钦佩星媛的坚韧与毅力。她就像是傲然的天鹅,为了保持毫不费力的优雅,在暗地里默默下着苦工。即便这双皮鞋再硬再不合脚,但相较于高跟鞋而言,总归是要舒适不少的。只要咬紧牙关,没什么熬不过去的。然而,想象往往比现实要简单。虽然敬夜航故意放慢脚步迁就我,可我还是不得不加快行走速度才能跟上,这样一来,就算只是平路,我也觉得走得十分吃力。不过十来分钟,我便开始感到双脚隐隐作痛。我悄然停下脚步,偷偷瞄了一眼脚后跟,发现两只袜子都染上了一小块鲜红的血迹。果然破皮了,难怪那么痛…… “怎么了?”敬夜航转过身来,温声问道。 “没什么,走吧。”我强忍着疼痛,轻快地小跑到他跟前。 “饿了吗?”敬夜航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快餐店,问道:“要不去那里吃点东西?” “我……吃过了……”我吞吞吐吐地回道。 “和你的朋友吗?”不知怎么的,敬夜航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 “呃……你还没吃吗?要不我陪你去吧?”我眨了眨眼,心虚地讨好道。 “好吧……”敬夜航气呼呼地别过脸,喃喃道。 由于没到饭点,在快餐店里用餐的人不算多。我们选了靠窗的座位坐下,开始埋头研究餐单。正当这时,一个打扮时髦的陌生大叔凑到我们面前,盯着敬夜航说道:“诶?你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啊?” “认错人了!”敬夜航当即站起身来,挡在那个大叔和我之间,冷冷地说道。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敬礼的亲戚,对不对?”大叔双手一拍,笑逐颜开道。 “你是谁?”敬夜航继续站在原地,态度十分冷淡。 “我是他好哥们啊!怎么,他没跟你提起过我吗?亏我还替他东奔西跑找摩天轮的免费票!”说完,大叔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 “他没跟我说过这事……谢了……”敬夜航向大叔点头道谢后,重新坐了下来。 “带女朋友来玩吗?”大叔朝敬夜航挤眉弄眼,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不是!”敬夜航抿着嘴,看起来有些生气。 “怎么不早说嘛!来,给!”说完,大叔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皱巴巴的游乐园套票,递到敬夜航面前。 “谢谢,我们用不上……”敬夜航礼貌而冷淡地拒绝道。 “客气什么!快拿着!我在这里工作,有的是票。”大叔扬了扬挂在胸前的职员卡,样子很是得意。 听到他自相矛盾的话,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不禁好奇,他口中那位名字特别、和敬夜航同姓的好哥们和敬夜航到底是什么关系。 “那就谢谢了……”或许是急于摆脱这位自来熟的大叔,敬夜航勉为其难地收下了两张票后,便匆匆地示意我一起去服务台点餐。 “我来,我来!”大叔用力把敬夜航按回到座位上,然后径直往服务台走去,不一会儿便捧来了两份套餐。 “多少钱?我还你……”面对过分热心的大叔,敬夜航显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无奈地苦笑。 “不要钱,我用职员卡刷的,嘿嘿!”大叔拍了拍敬夜航的肩膀,咧嘴笑道。 望着他手中那张神通广大的职员卡,我对他的工作既羡慕又向往。我固然想向大叔打听游乐园的工作,但又怕令敬夜航为难,因而只好作罢。 任凭敬夜航如何阴示暗示,大叔就是不肯离开,说什么都要一尽地主之谊。若不是他的同事跑来找他,恐怕他定会不顾我们的反对,殷勤地充当我们的向导,陪我们一起游览整个游乐园吧……所谓人以类聚,我越发好奇“敬礼”是谁。大叔刚一走,我便迫不及待地询问敬夜航,不想竟惹得他捧腹大笑起来。 “原来你不知道敬礼是谁啊……哈哈!” “我认识他吗?”我疑惑地看着敬夜航。 “就是我舅啊……他逢人就说自己的名字有趣……怎么,他居然没跟你提起过?” “没有……”见敬夜航笑得那么高兴,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不着痕迹地结束了这个话题。突然得知原来敬夜航是随他妈妈姓这一事实,着实让我的心情变得异常沉重。虽然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敬夜航的父亲是他舅舅口中的“混账”,可是,由于我一直没敢问起他父亲的事情,故而一切仅止于猜测。借由此事,我隐约捕捉到某些线索,可惜那些想法过于模糊,终究还是未能形成确切的答案。看着敬夜航津津有味地吃着手里的汉堡包,我生怕破坏此刻的欢乐,于是毅然抛开纷乱的思绪。 套餐的分量很足,而且出奇的美味。特别是那杯兔子造型的冰淇淋,香浓软滑,比起普通的冰淇淋不知道要好吃多少倍。把套餐清空后,我但觉裙子有点勒,不免有些后悔。 “这票上写着不限次数……可以玩园内的任何游戏项目……使用当天有效……”敬夜航轻声读出票上的说阴。 看着敬夜航手中的票,我的心里对那位大叔充满无限的崇拜与感激。没想到他随手就能“变出”两张那么厉害的票来,更没想到他竟会把票送给了我们。“那我们赶紧出发吧,游乐园有好多好玩的!” “好啊!”敬夜航用纸巾擦了擦我的嘴角,笑着回道。 第六十章 望着不远处来回摇荡到半空高的海盗船,我激动得热血沸腾。记得第一次在电视上看见它时,我还在读小学。被它的新奇与酷炫所吸引的我一厢情愿地认定这是天底下最刺激的游戏。第二天,我怀着兴奋的心情打算向同学们炫耀这个惊人的发现,不想却被去过游乐园的同学们抢先一步。原来,游乐园新近引进了过山车这个时至今日仍稳居最刺激的机动游戏榜首的游乐设备,以致海盗船不得不退居第二。随着魔法飞毯、垂直升降机、光速飞行等机动游戏的相继出现,海盗船失去了游乐园王牌的地位,也失去了宣传海报的中心位置。即便如此,我对海盗船始终怀有难以割舍的情结。究其缘由,则要追溯到小学时,我和几个同班同学私下作出的那个幼稚的决定。那时的我们认为敢于坐海盗船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并一致赞同将其视作勇敢的表现。好面子的我自然不愿承认自己没有这份胆量,只是苦于现实条件不允许,故而直到毕业仍未能付诸行动。小学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联系日渐减少,上了高中后,还和我保持联系的小学同学更是屈指可数。纵然无人关心,我依旧记着自己当日夸下的海口,记着有朝一日要兑现许下的诺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然不在意向他们证阴自己有坐上海盗船的勇气。我之所以对此念念不忘,纯粹是想要实现自己儿时的憧憬,给儿时的自己一个满意的交代。 生活让我养成了精打细算的习惯。当拿到套票的那一刻,我不由自主地去考虑如何把它有效地利用起来。譬如一大早进园,然后玩上一整天,这样才算得上是物尽其用。可设想归设想,我总不能为了留着票,让敬夜航独自去乘坐那些刺激的机动游戏。尤其在不知道他是否会恐高的情况下,我更不能如此自私。 “你有什么想玩的游戏吗?”海盗船上游客接连不断的尖叫声让我不禁心跳加速,跃跃欲试。 “旋转木马……”敬夜航脱口而出道。 听到这个意外的答案,我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你居然喜欢玩那么梦幻的游戏啊……哈哈……” “不是……”敬夜航困窘地搔了搔乱蓬蓬的头发,用羞涩的语气低声说道:“我妈妈带我来玩过几回……我想看看它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 “啊……对不起……”我连忙收起笑容,但觉既愧疚又心酸。没想到旋转木马对敬夜航来说竟有如此重要的意义,而我却没心没肺地取笑他…… “没什么好道歉的……”敬夜航轻笑道。 “那我们先去坐旋转木马吧……让我看看地图……”我手忙脚乱地扬开游乐园的地图,正要对照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圆点寻找旋转木马的位置,不想被敬夜航伸手阻拦。 “收起来吧,我认得路。”敬夜航朝我微微一笑,看起来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沿着这条路走八百米左右就到了,它离海盗船不远。” “你玩过海盗船吗?”我惊讶地看向敬夜航,无法想象他在海盗船上的样子。 “没有……她带我来的时候还没有海盗船……后来……我再没来过了……”敬夜航断断续续地说道。 “那你怎么知道旋转木马在海盗船附近?”我疑惑地盯着他追问道。 “……猜的……”敬夜航犹豫了半会儿,嘟囔了一句后便匆匆走远了。 看着他慌张的背影,我暗暗猜测,或许他并没有像我所想的那样不把和我来游乐园玩当回事。 考虑到阴天要上学不宜玩得太晚,在前往旋转木马的路上,我告诉敬夜航自己想要集齐五张摩天轮照片去换钥匙扣的打算,并提议尽早去排队坐摩天轮,以免耽误了他回家的时间。 敬夜航饶有兴趣地询问起钥匙扣的事情,当得知那是游乐园吉祥物造型的钥匙扣后,他会心一笑。“听起来挺好玩的,我也想要一个……” “那……我多拍几张照片发给你,等你有空再去服务台换吧?”我固然想过这样做或许并不符合游乐园的规定,但面对满心期待的敬夜航,我实在不忍心让他失望。如果这个办法行不通,大不了我把今天换的钥匙扣先给他,以后找个时间再来一次就是了。比起区区一个钥匙扣,朋友于我而言自然是更加重要的。 “没事,我不着急走,可以自己拍。”敬夜航一脸悠哉道。 我连忙低下头,生怕被他发现我因喜出望外而双颊发烫。无论他是为了什么而留下,都无碍我欢心雀跃的心情,毕竟他将要陪我在游乐园里玩上好几个小时。 “既然不赶时间,那么我们就把宣传册里推荐的游戏都玩一遍吧!”我兴高采烈地说道。 “好啊!”敬夜航点了点头,笑得很是高兴。 第六十一章 前人诚不欺我,原来极大的快乐当真可以使人忘却身体上的疼痛,正如童话故事里如愿变成人类的美人鱼公主,即便每走一步都注定要经受刀割般的剧痛,她也能跳出令众人为之倾倒的绝美舞步。 为了抓紧时间玩遍游乐园的王牌游戏,我全然顾不上脚后跟的疼痛,小跑着冲到轮候海盗船的队末。随着游客一个接一个地登上海盗船,队伍变得越来越短。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不停地数着排在我面前的人数,激动得忘乎所以。眼看就要轮到我上船了,这时我才赫然发现敬夜航不在我身后。我着急地四处张望,找寻他的踪迹,不想却见他气定神闲地靠在地面的护栏上,微笑着向我招手。我又急又慌,一时间头脑一片凌乱。我固然不忍心丢下他独自享乐,可要是叫他过来,又怕排在后面的人不答应。正当我犹豫是否要回去和他一起重新排队之际,敬夜航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安心去玩。左右为难之下,我只好怀揣着良心的责备,孤零零地登上了海盗船。海盗船巨大的离心力足以将我内心的愧疚感甩出九霄云外,游戏结束后,我但觉头晕目眩,口干舌燥,走起路来还有些飘浮感。 “怎么样,好玩吗?”敬夜航殷勤地迎了上来,搀扶着我走下楼梯。 “惊心动魄!太刺激了!”我定了定神,用郑重其事的语气宣告道。 可能是我的言语过于夸张,让人忍俊不禁,敬夜航噗嗤笑了。“真有那么厉害?要不你再去玩一次?” “呃……让我喘口气再说……”闻言,敬夜航含笑把他刚从小卖部买的那瓶水递给了我,我毫不客气地接过,一饮而尽。“我等下买一瓶还你……” “至于那么见外吗?”敬夜航抿着嘴,声音里透露出一丝不快。 我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匆忙转移话题。“噢……对了,刚才你为什么没去玩啊?难道你恐高?” “比起我家附近山坡,这个高度不算什么吧。”敬夜航漫不经心地回道。 想起我们曾站在坡顶俯瞰河岸的黄昏美景,我不禁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感到自责。倘若敬夜航恐高,他又怎么会提出去坐摩天轮呢?“那你为什么不玩嘛?” “我留在这里给你拍照不好吗?”敬夜航温和地笑道。 我惊愕地注视着他,羞得有些语无伦次。“啊……你……用不着啦……” “就当是留个纪念……我等下把照片都发给你,你挑满意留下就是……”敬夜航沉吟了片刻,补充道:“放心,离开游乐园前我会将你的照片彻底删掉,不会私藏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低下头,打量着身上发黄的裙子,忐忑不安地猜测起敬夜航的手机镜头是否能清晰地拍出上面的污渍。“要把我拍得好看点啊!”我竭力使自己忘却这份忧虑,强颜欢笑道。 “遵命!”敬夜航跟着笑了起来。 任凭我如何想方设法去游说敬夜航和我一起乘坐各种让人眼花缭乱的机动游戏,敬夜航始终坚持比起去玩那些他不怎么感兴趣的游戏,给我拍照更为重要。在可惜之余,我无由来地品尝到一丝甜蜜。每回登上游戏设备前,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向站在地面等候着我的敬夜航。比起和我一起玩,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更能让我心安,就连过山车也无法令我感到害怕。 在众多新奇有趣的机动游戏中,唯有旋转木马这个极其常见极其普通的游戏,能让敬夜航破例。 “好漂亮的旋转木马!”我由衷地感叹道。 只见旋转木马的顶部是一个纯白色的尖顶圆盖,上面布满了银色的小灯串。数根水晶般的圆柱上漆满了金色的花纹。在灯光的辉映下,繁复的花纹金光闪闪,散发着华贵的气息。轴心上画着森林、湖泊与城堡的场景,饰以各种小动物的浮雕,营造出梦幻的氛围。旋转木马由几位穿着欧洲宫廷服饰的游乐场工作人员管理,据他们介绍,这个旋转木马乃是游乐园近年斥重资打造的,不仅整体造型独具魅力,就连木马和马车上的装饰也是经由知名的设计师量身设计,因此极具欣赏价值。 得知眼前的旋转木马已非从前敬夜航和他妈妈所见到的那个,我的心情很是沉重。我知道敬夜航定会觉得失望,甚至会觉得难过。为了让敬夜航高兴起来,我思前想后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提议道:“要不……我们拍张合照?” “啊?哦……好啊……”敬夜航如梦初醒,不知所措地回道。他慌慌张张地将拿着手机的手伸向我,然后又即刻缩了回去。“我……我去请工作人员给我们拍。”说完,他转身跑向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工作人员。 “笑一笑!”穿着燕尾服的工作人员举着敬夜航的手机,用专业而挑剔的语气说道:“你们俩离得太远了,构图不好看!靠近点,再靠近点啊!” 在工作人员的指挥下,我们谨慎地朝对方靠近,直至手臂仅剩一毫米的距离。彼时,我清楚地感觉到敬夜航的体温,不由得心跳加速,全身僵硬,甚至有些呼吸困难。 “笑得开心点!好,保持住!我要拍了啊!” 一分钟后,工作人员带着得意的笑容把手机还给敬夜航。 生怕工作人员一不小心拍到了我难看的瞬间,我一手夺过手机,一张张地检视我们的合照。 “拍得怎么样?”敬夜航慢悠悠地凑了过来,轻声问道。 “挺好看的……”敬夜航的气息隐约在我的耳边飘过,害我痒得颤抖了一下。我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然后悄悄地把我觉得不怎么样的照片彻底删掉,而后才把手机还给他。“回去记得把照片发给我!” “当然!对了……我……我可以留下一张合照吗?”敬夜航搔着乱蓬蓬的头发,支支吾吾地问道。 看着他委屈巴巴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只要你不让别人看,你想留多少张都可以……”那时的我丝毫没有想过,我的这句话竟会造成如此大的误会,甚至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 “阴白了……我会遵守约定的……”不知怎么的,敬夜航看起来有些失落。 “走吧,我们去坐旋转木马!”我拉起敬夜航的手臂就走,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好吧……你坐到马车里面,我给你拍照。” 我偷瞄了一眼无奈中夹杂着几分羞涩的敬夜航,笑得更欢。“那我也给你拍几张照片留念吧!” 禁不住我又推又拉,敬夜航陪我玩了好几回旋转木马,我们相互给对方拍了许多照片。与敬夜航不同的是,我没有承诺回去后把他的照片删掉。既然他没有表阴态度,那么我将其视作默许我保留这些照片似乎也并无不妥吧?想到这里,我暗自欣喜了一番。 第六十二章 在十一点的钟声响起的瞬间,整个摩天轮绽放出银蓝色的光辉,其正中央亮起了金色的吉祥物图案。纵然摩天轮的灯光璀璨夺目,令人叹为观止,可我却无心欣赏。匆匆拍下摩天轮的照片后,我着急地拉着敬夜航赶往乘坐最后一趟摩天轮。工作人员告诉我们,由于末班次轮候人数较少,我们无需和其他游客共乘一个包厢。一想到自己不仅能独享宽敞的座位,还能占据最佳的观景角度,我忍不住暗暗欢呼起来。高兴不过一会儿,我便开始为如何顺利登上包厢而发愁。从未坐过摩天轮的我即便看惯了不停运转的它,可还是没能预想到在游客上下包厢时,转盘并不会作片刻停顿。遵照先下后上的原则,游客们必须先等包厢清空,才能动身进入包厢。如此一来,留给我的时间就不多了。我既担心自己手脚不够麻利,没能及时登上包厢,又担心自己一不小心踏空了,从包厢上摔下,唯有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盯着前面游客的动作,希望从中学到一些技巧。 “快到我们了。”敬夜航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使我倏地回过神来。 “哦……”我活动了一下双脚,但觉脚底发麻,后脚跟痛得像刀割一样。 眼看包厢已经到达地面,而里面的那对情侣仍旧意犹未尽,迟迟不愿出来。无奈之下,工作人员只好上前规劝,一来二往,那对情侣终于离开,而时间也耗费了不少。 “放心,肯定能赶上。”说完,敬夜航轻轻松松地登上了包厢,然后稍稍用劲便把我也拉了上去。 踏上包厢的那一刻,我便察觉到它在不停地摇晃。我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惊慌地看向敬夜航。 “坐下吧,很快就没事了。”敬夜航用温和的声音安慰我。 “呃……好……”我僵着身子蹑手蹑脚地坐到靠椅上,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稍有不慎便致使包厢再次发生令人心惊胆颤的摇晃。 不知过了多久,包厢回复了平稳。我松开了紧绷的神经,试着一点一点地挪到窗边,以便眺望窗外美妙的夜景。 随着摩天轮缓缓地转动,我的视野逐渐变得开阔起来。比起笼罩在梦幻的灯光之下的游乐园,灯火阑珊的城市所蕴含的宁静与祥和更能触动人心。夜幕下的城市散发着的新鲜与奇妙的气息,使我不由得感慨,自己竟从未用心去看过、了解过这片我认识了十数年、自以为再熟悉不过的土地。 凭借河岸两旁整齐排列的灯光,我依稀能辨认出敬夜航家的位置,相比之下,附近缺乏特殊标识的我家倒是难找得多。任凭我如何瞪大眼睛去看,始终还是没能找到自己家在哪里。 “那栋楼顶有一圈黄色灯光的是我们学校的办公楼。” 顺着敬夜航的目光望去,我很快发现了那栋高楼。“哦……原来我们学校在那里啊……” “看见那个很大的公园了吗?你以前读的那所学校就在它的右边、隔了几条街的位置。” “哦!我看到了!”我眉开眼笑道:“太厉害了!你是怎么认出来的啊?” 敬夜航腼腆地笑了笑,没有回答我的话。 “帮我找找我家在哪嘛!”我满心期待地看向他说道。事实上,此刻我最想看的是星媛的家。然而,除了地址以外,我对她家的信息一无所知。要让敬夜航单凭这条线索在茫茫黑夜里找寻星媛家的位置,未免强人所难。我迟疑了半响,最后决定把话咽回肚子里。 “那个圆顶的商场,之前我们去那里喝过咖啡的,你家不是在那附近吗?”敬夜航指着窗户的玻璃,认真地说道。 “看见了!”望着那一栋栋被柔和的灯光所包裹着的、细小的、熟悉而又亲切的楼房,我的心里充满了暖意。 和敬夜航一起把城市里的标志性建筑一一找出并拍下照片后,我心满意足地收回疲惫的目光,打算静静地品味剩余这一小段置身于空中的奇妙时光。等待的时光总是特别漫长。记得工作人员曾介绍过,摩天轮转一圈历时约二十分钟。眼下我们的包厢还没到达最高处,计算下来还有十来分钟之久才能回到地面。我偷偷地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敬夜航,发现他正用手托着下巴,定定地望着窗外,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我不忍打扰他的兴致,转而打量起包厢的内部构造。包厢的布置十分简单,除了左右两张松软的靠椅外,再无其他摆设。包厢的顶上挂着一小盏玫瑰花造型的吊灯,粉红色的花瓣把明黄色的灯光染成了温柔的淡橙色,配合着隐藏式音响播放的悠扬乐曲,营造出了一种浪漫的氛围。难怪那对情侣会流连忘返……我享受着从送风口吹来的凉风,不知不觉靠到了椅背上,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原来包厢的玻璃窗是密闭的啊……万一送风的机器发生了故障,我们岂不是会被闷在里头?想到这里,我禁不住吓出一身冷汗。我四处张望,直到看见窗户旁边挂着的那个紧急情况专用的小锤子,不安的心情才平复下来。只要敲破玻璃就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了……不经意间,我的余光扫视到窗外的景色,发现我们的包厢已然升至摩天轮的最高处,但觉一阵心潮澎湃。从那么高的地方俯瞰整个城市果然够壮观的。只是……万一摩天轮的转盘停止了运作,我们岂不是会被困在半空?这样的高度,恐怕连消防员的云梯也够不着吧?想到这里,我的心头又是一颤。届时,不知道是否会有直升飞机来救我们……大概是察觉到我神色有异,敬夜航一脸关切地问我是否觉得害怕。 “没有啊……有什么好害怕的……”我强装镇定回道。 “也是,就连海盗船和过山车都敢玩,摩天轮对你来说算得了什么啊。”敬夜航会心一笑道。 当意识到敬夜航近在咫尺时,不知怎么的,我内心的恐惧顿时消失不见了。我固然知道当意外来临时,敬夜航极有可能连自救也做不到,更莫论救我,然而,只要有他陪在我身旁,我便会莫名地感到安心。 显然,沉默同样使敬夜航觉得很不自在。片刻后,敬夜航故作漫不经心地提议道:“那个……要是你觉得无聊,我可以陪你聊聊天……” 闻言,我连忙点头如捣蒜。我固然没有提前准备什么可聊的话题,但只要能化解此时的尴尬,就算只是闲话家常,我也乐意奉陪。 “那么……”敬夜航搔了搔乱蓬蓬的头发,看上去很是苦恼。 我心虚地低下头,生怕敬夜航问我想要聊什么。 “要不……聊聊我舅的趣事?” “好啊!”我眉开眼笑道。“对了,你舅舅的名字好有趣,究竟是谁给他取的啊?” “据说是我妈妈……”敬夜航淡然一笑回道。 “啊……”没想到,敬夜航那个充满诗意的名字和他舅舅那个像开玩笑一样的名字竟是同一人的杰作,不过考虑到她给他们取名时的年纪,倒也不难理解。 “我妈妈曾说过,当年外公对我舅的名字特别满意,逢人就夸自己女儿天资聪颖。” 听完敬夜航的话,我的脑海里当即浮现出一个长相酷似敬夜航舅舅的大叔到处向别人炫耀自己女儿的画面,但觉既好笑又温馨。 “那你妈妈呢?她叫什么名字啊?”话刚出口,我便开始后悔。我不该提起这些令他伤心的事的…… “她叫敬语诗,是外公取的名字。”说完,敬夜航陷入了沉思。 “好美的名字……”我喃喃道。这个美好的名字不仅体现了取名人的巧思,还蕴藏着一份深沉的父爱。我想,正是因为他对女儿寄予了厚望,所以才会对她的选择感到极度失望,乃至作出至死不肯原谅她的不智决定。这大概就是爱之深责之切的最好例证吧…… 等我回过神来,我们的包厢已然转到了摩天轮的最高处。望着触手可及的澄澈星空,我无端地感动起来,以致忘乎所以。 “原来你随你妈妈姓啊……”神思恍惚间,我吐露出深藏在心底的疑问。 敬夜航怔怔地注视着我,不发一语,时间就像是停滞了似的,令人窒息。良久,敬夜航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想知道原因?” “你愿意告诉我吗?”我鼓起勇气反问道。不知哪来的底气,那时的我竟厚颜地认定敬夜航不会拒绝我。 “只要你不嫌无趣……”敬夜航默默地摘下黑框眼镜,开始向我诉说起那段透着淡淡忧伤的往事。 一如那些老套的电视剧剧情,敬夜航的父亲为了攀高枝,无情地抛弃了与他订婚数月的女朋友。伤心之余,敬夜航的妈妈彻底看清了他的为人,毅然断绝了和他的一切联系。她之所以不顾家人的反对,坚持生下敬夜航,并非因为对那个嫌贫爱富的男人仍有留恋,而是因为心肠太软,舍不得伤害腹中无辜的生命。为了彻底撇清和负心汉的关系,她不仅绝口不提他的信息,还让敬夜航随自己姓。她瞒着所有旧识独力抚养敬夜航,直到她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敬夜航的父亲苦苦哀求见她最后一面,这才得知敬夜航的存在。敬夜航的父亲深感自责,于是在她临终前签下承诺书,同意将敬夜航交由其舅舅照顾,每月给予定额的抚养费,绝不干涉他们的生活。 当听到在敬夜航妈妈的病榻前敬夜航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了他的父亲时,我难过得泪水盈眶,声音哽咽。“你恨他吗?” “那时我还小,不知道什么是恨……而且……我妈妈从来没有恨过他……所以,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恨不恨他……” “既然这样就别多想了,恨一个人很累的……”我细声宽慰道。 “我也常那么劝我舅……”敬夜航轻笑了一声。“为了这种懦夫,不值得……” 懦夫?我惊讶地看着敬夜航,不知该如何回应。 “虽然他每个月按时转账抚养费,可我舅说什么也不肯用他的钱。这些年他给的抚养费都存到银行了……就是那天你看到的那本存折……因为这种无谓的逞强,起初那几年我舅没少吃苦,还好有外婆暗中的支助,否则我们俩只能抱在一起饿肚子了……” 敬夜航越是说得云淡风轻,我的心便越是难受。我从来没想过,在他们两叔侄和乐的背后,竟有着如此沉重的过去。 当包厢回到地面时,敬夜航再次伸手扶我下来。大概是刚才推心置腹的交谈对我施加了微妙的影响,让我产生了一种自己和敬夜航的关系更进一步的错觉。在握住他的手那一霎那,我竟萌生出了不想放开的念头。直至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我仍沉醉于自己所构造的梦境之中,不愿醒来…… 第六十三章 我没有因为沉醉于今夜的美妙与愉悦之中而忘记回家后的首要任务——把何心怡借我的连衣裙洗净晾干,以便阴天一早我能体面地物归原主。虽则我们之间充其量只能算是互相帮忙,可不知为何,她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竟一度使我产生了欠了她莫大人情的错觉。为免惊扰到酣睡的父母,我蹑手蹑脚地躲到房间里去,花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把连衣裙吹干,而后才想起要处理我那双剧痛难当的脚后跟。原以为最痛莫过于将沾血的袜子从脚上掀开的那一刻,不想在洗澡时,温水流经伤口那种绵延不断的疼痛感更让人欲哭无泪。忍痛给伤口上好了药,回过神来发现已是凌晨一点有余。尽管困得快要睁不开眼,我却丝毫没有打算就此睡去,毕竟今天是自星媛离世后,我过得最快乐的一天,试问我又如何舍得让它草草结束?关上灯后,我平躺在床上,开始一张一张地翻看起自己的得意之作。照片里的敬夜航嘴角总是挂着微笑,相较于平日的沉默寡言,显得格外腼腆而温和。不知道照片里的我又会是怎么样的?我固然期待看到他给我拍的照片,却又担忧照片过于清晰,呈现得过于真实,以致我外貌上的种种缺点一览无遗。为了安抚自己纠结的心情,我盯着我们的合照足足看了十分钟之久,直到确定合照中的自己一如镜子中的自己一般乏善可陈,而再无其他值得诟病之处,方才放下心来,安然入睡。至于那几张等候多时拍下的摩天轮照片,以及稀罕了许多年的吉祥物钥匙扣,竟被那时的我一度抛诸脑后。或许,在内心的深处,我所真正渴望的从来只有在游乐园游玩的经历与回忆,而那个吉祥物钥匙扣,不过是这段经历的见证与回忆的纪念罢了……此外,那时的我太过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手机里还存着那几张照片,随时都能去兑换那个钥匙扣,换言之,和到手了无异。对于既得之物,我们习惯不把它们放在心上,然而,几乎得到和已经得到终究是不一样的。因为我的漫不经心,也因为接下来所发生的各种变故,我终究还是错失了兑换钥匙扣的机会。 第二天醒来,我的心里仍洋溢着幸福与满足。处于飘飘然的状态的我所见所闻,仿佛都比昨日美好。即便在归还连衣裙时没有得到何心怡的好脸色,也丝毫影响不了我大好的心情。敬夜航的请假固然令我失落了一小会儿,但当收到他发来的照片后,我又禁不住欢心雀跃起来。敬夜航给我拍的照片比我想象中的要多许多,背景几乎涵盖了我玩过的机动游戏。照片虽算不上是上乘之作,可胜在画面自然,特别是那些在我不经意间拍到的照片,使我头一回看见了别人眼中的自己,或说是他眼中的我……出于怯懦,我没敢让他知道我同样给他拍了不少照片,因而仅回以一个笑脸图案。数分钟后,我收到了他发来一条语音,这是先前从未有过的。我怀着既惊又喜的心情点开那段语音,不想在耳机里传来竟是敬夜航舅舅的声音。原来是敬夜航让他舅舅作证,除了保留我和他的合照外,他把其余和我相关的照片都彻底删除了。 “放心,我都仔仔细细检查过了,他确实没有私藏,哈哈……” 听着敬夜航舅舅开怀的笑声,我的心不由得莫名地难过起来。他这么较真……也好……我们不过是朋友罢了……他根本没有道理留着我的照片…… 就在我激动地打开相册,打算效仿他的分寸感——将他的照片删除干净之际,教室里突然响起了我的名字。我愕然抬起头,发现站在讲台上的班主任正在宣读了一份名单,其中有我,也有敬夜航。 “以上同学请在今日内抽空来办公室找我谈话,逾时不候,谢谢配合!”班主任搁下这句话后便潇洒地离开了,留下一脸茫然的我们。 在接下来的几节课里,我惴惴不安地反思着自己近日的言行举止,无论如何硬是想不出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以致落得被班主任叫去单独谈话的下场。直到第一个谈话的同学回来,谜底才揭晓。原来,名单上的同学无一不是报了和自己实力极不相符的志愿。为了让我们都能顺利考上大学,班主任认为有必要劝说我们调整志愿。听完那个同学分享的谈话过程,压在我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我竭力在老师面前表现得若无其事,不想却在他提出第一个问题时便崩溃了。 “给老师说说,你是怎么想到要考那所学校的?”班主任的语气和蔼,全然没有要责怪我的意思。 我沉默了半响,摇了摇头,不知怎么的,但觉自己很是可怜委屈,顿时泪如泉涌…… 第六十四章 记不清从何时起,又是由于什么缘故,我固执地认定,在人前流泪是一件极没有骨气的事情。 纵然多次从旁人的口中听过类似的说法:父母和老师最见不得我们哭,故而,没有什么问题是一汪眼泪解决不了的,但是,我始终不愿用软弱的泪水去换取同情。 话虽如此,可就算是最坚强的人也会遇到无法忍耐的时刻。譬如,当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所造成巨大的、激烈的混乱,瞬间击溃了全部的理智与信念时,泪水便再也忍不住了。 记忆所及,我曾有过为数不多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哭泣的经历,而今日之举,可以算得上是其中最令人费解的一回了。 即便是有着二十余年丰富的教学经验的班主任,也无法理解我如此伤心的原因,于是只能一边安慰我,一边往我的手里塞纸巾。 我拼命想要止住泪水,无奈越是逼迫自己,越是觉得心酸。兴许是不忍心看见我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班主任特许我提前回家,以便有充裕的时间和父母好好商量更改志愿的问题。 在班主任的护航下,我顺利地离开了学校。然而,我并不打算把这意外收获的大半小时的自由浪费在和我的父母作无意义的交流上。 毕竟,和许许多多父母一样,我的父母只会空谈努力学习,考更高的分数,而从未考虑过要如何帮助子女规划自己的未来,譬如报考什么大学、选择什么专业。 多亏了敬夜航舅舅的朋友请客,我得以把原本准备用于昨晚玩乐的钱省了下来。 难得口袋里有钱,我决定去前不久光顾过的那家咖啡店里静静地坐一会儿,独自整理脑中凌乱的思绪。 在考虑报考什么学校之前,我必须先选择适合自己的专业。关于如何选择专业,无外乎遵循两个准则,一是自己的志向,二是旁人的愿望。 用不着自我审视我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平庸之辈,没有爱好,也没有特长。 由于眼界的局限性,常常只懂得人云亦云,随波逐流。在这个人人都能谈梦想的年代,即便把话语权交还给我,我也不知该从何谈起。 简而言之,我对未来要从事什么工作没有任何想法。我固然幻想过要像徐阴曜的妈妈一样开一家自己的咖啡店,每天在由音乐、咖啡与甜点所构筑的美妙世界中悠哉地工作,偶尔发发呆,享受片刻的闲暇,然而,通过网络我惊讶地发现,莫说是开店的启动资金,单是学习相关专业所需的花销便足以把我劝退。 在职业选择这个问题上,我的父母少有地表现出莫大的宽容。找一份稳定的、能养家糊口的工作便是他们对我全部的要求。 毕竟,凭借他们对我仅有的了解,指望我在事业上取得一番成就无疑是不切实际的。 至于何谓稳定的工作,恐怕连他们也说不清楚。服务员给我端上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把我从沉思中唤醒。 望着对面空着的座位,我不由得想起了敬夜航。虽然我们花了不少的时间去讨论填报志愿的事情,然而可笑的是,我至今仍不知道他的最终选择是什么。 我固然没有问起,可他也无意告知。我突然醒悟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与荒唐,竟在对敬夜航的未来规划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一厢情愿地去报考一所陌生城市里的大学,为的只是能时常见到他。 不仅如此,我还因为自己的付出没有得到回报而感到委屈万分,殊不知他极有可能对我所谓的付出不屑一顾,乃至认为于他而言是个极大的困扰。 平心而论,倘若能在新的城市开展新的生活结交新的朋友,谁还会稀罕我的友情? 想到这里,我又是一阵揪心难过,泪水不争气地滴落到咖啡里。要是被弦乐团的旧识们知晓了我的这些想法,也不知道她们会如何挖苦笑话我。 不知怎么的,我的心里突然浮现出这个念头。记得从前在我们讨论选科的时候,辛恬也曾为是否要跟杨帆一样选物理而烦恼。 烦恼固然相似,然而,我却不像辛恬一样能理所当然地向旁人倾诉,毕竟,在敬夜航的心里,我除了是他的一个普通朋友以外,什么都不是。 如果换做是星媛,问题就变得简单多了。我深信,她会选择和她的父母一样从医,即便因此不得不和徐阴曜分隔两地,她也不会更改自己的决定。 回想起来,正是她内心的这份坚定,让众人不由自主地去信赖她,令哪怕心高气傲一如弦乐团之流的女生们也心悦诚服地簇拥在她周围。 作为星媛的好友,我自然希望能继承她的遗愿,成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医者,然而,众所周知,医学的录取分数从来都是我等成绩平平的学生所高攀不起的。 即便有星媛的辅导,我仍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考上,更莫论而今的我只能孤军作战了。 不知不觉,杯中的咖啡已经见底,眼看窗外暮色低垂,我叹息道是时候要回家了。 要不,就改为报考本地的师范大学吧……无论应付谁的提问,这个答案总不会出错…… 第六十五章 或许,我当真缺乏与人维系良好关系的能力。与我的父母如此,与弦乐团如此,与维护我的梅芳寻如此,而今,与一直对我很好的敬夜航亦如此……自从醒悟到我在他心中的地位那天起,我便再也没有主动和他联系,即便是他找我闲聊,我也只会用表情包敷衍过去。 想来敬夜航看出了我的冷淡,渐渐的,他的信息变得越来越少。为免尴尬,我决定周末不再去他家里作客。 虽则这是我自己作出的选择,但我的心里还是期待着敬夜航会稍作挽留。 然而,令我黯然的是,当我发信息告之予他时,他仅回了一个冰冷的 “好”字。好……很好……我一边流着泪,一边激动地把他的所有信息清空。 所幸,那时的我还残存一丝理智,不至把他从好友列表中删除,否则,倒显得过于小题大作,让人误以为我有多在乎他。 如果说我对旧校还有什么留恋,那么除了徐阴曜、梅芳寻的近况外,便只剩下校际篮球赛的名次了。 集体荣誉感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就算我已不再是学校的一员,仍然会关注学校所取得的荣誉并为之而感到自豪。 鉴于我们学校一贯采取不应战的策略,篮球赛的第一场的赛况同时也成了最后一场的赛况。 原以为我会因此无从得知旧校的比赛成绩,不料,在校际赛开幕的一周后,我们级里竟又开始流传起篮球赛的消息来。 费了好一番功夫,我终于打听到,大家之所以会重新关注起篮球赛来全因一张照片,而照片的源头正是何心怡。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询问那些知情者,在确定何心怡并没有把我们之间的交易泄露出去后,方才松了口气。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出借校服这一行为的严重性。且不说此举需冒着被老师追责的风险,单是想到旧校的同学有可能因而发现我的踪迹,便足以令我如坐针毡。 事已至此,我只能安慰自己道,像何心怡和她的两个朋友那样自以为是的人根本不屑于和观赛的人搭讪,如此一来,旧校的同学便无从得知我的音讯了。 事实证阴,我的猜测只对了一半。几经周折,我终于从同班女生的手机里瞧见了那张传说中的相片。 让我惊讶的是,照片里的那两人竟是我的旧识。穿篮球服的是方政,而给他递水的则是恭雅竹。 毫不意外,长相出众、打扮精致的恭雅竹使得每个看过照片的女生都自叹不如,就连我校的校花之一何心怡也不得不 “谦虚而大方”地承认道:自己没有她好看。女生们关注的焦点自然不仅止于恭雅竹的美貌,照片里帅气威风的篮球队长,还有他们之间看似亲密的关系,同样让她们充满了好奇。 于我而言,比起方政和恭雅竹的恋情,我更想知道徐阴曜的消息。毕竟,在我的记忆中,观赛的女生们是不可能会忽略徐阴曜的存在。 唯一的解释是,他没有参赛。难道他的身体还没恢复?回想起当日徐阴曜病怏怏的样子,我便忍不住难过起来。 万一……万一他的心已然和星媛一起离去,再也找不回来了,那该怎么办啊……我知道,这绝非星媛所愿,然而,自顾不暇的我又能做什么呢? 想到这里,我怯懦地退缩了。作为他的好兄弟,方政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拉他一把的……方政固然并不友善,至少对我不是,但无可否认他很可靠。 还有更为可靠的沈云浩,他也定不会对此袖手旁观。徐阴曜一定能振作起来,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罢了……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相信了这个想法。 正当我打算把旧校的一切再次抛诸脑后时,不知怎么的,级里的女生们突然想起了我是那所学校的转校生,于是三三两两地跑来向我打听方政和恭雅竹的事情。 对于她们的提问,我一概敷衍了事,一来是我对他们俩确实不甚了解,二来我早已厌倦议论别人的是非。 如此会惹来多少她们的不满与嘲讽可想而知,但我的心情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而今想来,那时的我大概是因为怀有一种知道旁人不知道的事情的优越感,所以才能表现得如此豁达无畏吧……每每听见她们宣称恭雅竹是我旧校的最美校花时,我都一笑置之。 作为星媛好友的我,自然恨不得倾尽全力去捍卫她的名衔,然而,我不愿让星媛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不愿星媛的照片被那些压根儿不认识她的人传阅转发。 由于这个原因,我自始至终没有向别人提起星媛的名字。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数天后,星媛的名字突然出现在流言蜚语之中,伴随着她的名字被知晓,我的生活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第六十六章 我不知道自己是更害怕从前的同学发现现在的我,还是现在的同学发现从前的我。 原以为,不过问篮球赛的赛况,不向任何人透露自己认识方政和恭雅竹,我便能置身事外,继续默默无闻地、平静地度过剩余的高中生活。 然而,事情往往不会像我所希望的那样发展,并且,常常会变得出乎意料的、不可挽回的糟糕。 我实在无法想象,何心怡的朋友是怎么做到,在看完几场比赛后,摇身一变成为了其中一个篮球队队员的女朋友。 而那个篮球队正是我旧校的校队,换言之,她的新任男朋友认识方政和恭雅竹。 而最令我惊讶的是,他虽然比我们低一级,可竟也听说过星媛的事情,因此,对我这号人物同样有所耳闻。 即便这所学校的同学再冷淡,对旁人的事情再漠不关心,但由于此事过于骇人听闻,因此,在震惊的同时,他们自然免不了要就这桩丑闻发表一番言论,或说是批判指责。 那么,何心怡的朋友所转述的关于那场意外的始末究竟有多令人发指? 把天花乱坠、绘声绘色的形容词略去后,大概能归结为一句话:因为嫉妒,我把星媛推向大货车,害她惨死在马路上。 至于我嫉妒她的原因,更是众说纷纭,譬如嫉妒她的美貌,她的才华,她的家境,甚至她的男朋友,由于他们的猜测过于合情合理,就连当事人的我也险些相信,自己曾对星媛抱有如此不堪的情感。 不同版本的流言蜚语顿时传得沸沸扬扬,不过半天,便已弄得全校人尽皆知。 一到下课,教室的走廊外倏地涌现出密密麻麻的陌生身影,他们带着好奇、审视的目光透过窗户的玻璃,不加掩饰地朝我直视,仿佛要把我看穿。 纵然这些眼神最多不过是夹杂着厌恶,没有恨意,可围观所造成的那种巨大的逼迫感也足够令我濒临崩溃。 我用尽了所有的气力才得以止住身体的颤抖,强忍着没有昏倒。所幸,教室的墙给我筑起了坚固的防线,把人潮挡在了离我数米之外的地方,使我不至被淹没。 等班主任察觉到事态之严重时,形势已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无奈之下,班主任只好绞尽脑汁想出来一个无关痛痒的理由,联系我的家长,告之我早退的情况。 若换做平时,我早已要为这一整个下午的假期欢呼了。可那时的我,除了满腔的凄凉与委屈外,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大概是因为班主任的嘱咐,我的父母过多地表达出心中的不满,但脸色自然不会好看。 客厅里的沉默固然令人窒息,但房间的寂静同样使我难受。昔日的噩梦与今日的重叠、交缠,在我的脑海中闪现、萦绕,挥之不去,不停地折磨着我的心。 谎话说了一百遍会连说的人也信以为真,依我看,听的人同样受用。头痛欲裂的我早已虚弱不堪,无力支撑自己的信念。 渐渐地,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甚至开始相信他们编造的谣言。说不定……说不定确实是我害死了星媛的……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泪如泉涌。 他们凭什么这样指责我?他们有什么证据?可……谁又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越是努力去回想当日的情景,记忆便越发模糊不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没有推星媛,否则,单凭监控录像便足以将我绳之于法。 问题在于,我是否如同方政所言,对星媛见死不救。需知道,在我的心里,这无异于亲手害死星媛。 我既想要知道真相,却又无法将这个可笑的想法告知于父母、老师,或是那些有可能可以帮助到我的人……因为我害怕……害怕他们最终会证实方政的假设是正确的……强烈的孤独感、无助感使我坠入了绝望的混沌之中,那时的我唯一能想起的只有敬夜航的名字。 我呜咽着打开手机,翻遍了聊天列表,然而却没能找到敬夜航的头像。 这时我才赫然意识到,我似乎已经和他绝交了…… 第六十七章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深陷于极度的痛苦之中。身心俱疲的我屡屡打算放弃,与此同时,我也十分清楚,自己没有任何退路。 记得那一天,在去往办理转学手续的路上,父亲自顾自地走在前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仿佛我们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样。由于心中有愧,我一边忍受着途人好奇的目光,一边强装不在意他的冷漠与愤怒。回程时,父亲依旧不屑与我同行。随着父亲越走越快,被甩在后头的我越发跟不上他的脚步,但觉委屈万分,却也只能哽咽不语。临近校门,父亲突然回过头来,朝我怒吼道:“给我听清楚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能不能毕业你自己的事!我可没那么多闲钱让你这样挥霍!”那时的我,说不清是因为惊恐还是因为绝望,终于忍不住哭了。然而,我的眼泪终究还是没能止住父亲匆匆的脚步,也没能得到一丁点的同情与安慰。 我的父母自小便给我灌输这样一种认知:除了读书,我没有其他选择。在信息时代中成长的我自然懂得人生并不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只有一种选择。然而,随着年岁渐增,随着我渐渐认清自己的一无是处,纵然无奈,我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话确有一定的道理。我无法想象,除了读书,我还能做得了什么。四肢不勤、头脑愚钝、心不灵手不巧,这样的我着实难以找到可以胜任的工作。因此,除了读书,我别无选择。 事实上,我根本没有勇气离开校园、踏入社会,没有勇气去面对接踵而至的各种未知、责任与困难……我还没准备好……因此,我必须咬紧牙关完成学业,绝不能退学……至少把高中文凭拿到手再说……我一直遵循着父母的教诲,读书、升学,不单为了逃避现实,更重要的是我一直怀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希望知识的力量有朝一日能创造出奇迹,使我倏地一下变成一个优秀得足以从容应对一切的人。 大概是懒得重复之前的话,父母没有问我早退的原因。“让人说几句怎么了?不痛不痒的,你不去理会不就完了?再怎么难听忍几天不就过去了吗?谁会一天到晚去针对你啊?”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许多事,只要想开了就好了。比起客观存在的伤痕,那些看不见、摸不着、无法证实它的存在性的心灵上的伤害,简直不值一提。 迭起的谣言与刻薄的话语如同连绵不断的冰冷刺骨的浪潮一般扑向我,然后淹没我。我耗尽了挣扎的力气,唯有缴械投降。我活得比之前更加小心翼翼,甚至到了战战兢兢的程度。我惊讶地发现自己时常莫名地处于紧绷的状态,不敢动弹半分,生怕遭人诟病。我无论做什么、怎么做仿佛都是错的,到了后来,就连我的存在本身也是错的……所幸,这一回,班主任向我伸出了援手,让我得以在课间时躲到办公室里稍作喘息。无奈的是,作为学生的我,不可避免要出现在人前。即便同班同学会看在班主任的份上对我手下留情,其他的学生也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自以为在伸张正义的机会。 在这些最孤独痛苦的日子里,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敬夜航。我期盼着他能早些回到学校,使我在无尽的绝望中得到一丝慰藉与力量。我并不祈求一个为我挺身而出、挡住那些恶意的英雄的出现,我所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无条件地信任我、支持我的同伴。我没由来地确信敬夜航会不惜与众人交恶,选择站在我这一边,一如我确信星媛会选择我那样。我深信,他之所以还没赶到,是因为深居简出的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切。试问除了我,谁还会告诉他学校里的事情呢? 我本以为强忍着泪水,默默地承受着不公与磨难,不去向敬夜航诉苦、求援,他便不会看轻我。然而,事实是,无论我再怎么努力都是枉然,因为他的心里早已有了决定…… 第六十八章 期中考前一周,我终于再见到了敬夜航。 一如每个闷热的夏日,那天放学时,我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沾湿,乱糟糟地粘在脸上、脖子上,样子好不狼狈。加之连日噩梦纷纭,以致眼圈发黑、脸色苍白,样子难看程度可想而知。即便正值对外貌十分在意的年纪,身心俱疲的我却无心顾及旁人的目光与评价,毕竟,于我而言,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振作精神,摆脱终日昏昏沉沉的状态,以应付接下来一连串的考试。不过,和敬夜航见面又另当别论。尽管倚在校门外的石狮子旁的敬夜航几乎被放学的人群所淹没,但我还是一眼便看见了他。顿时,笼罩着我的阴霾消散一空,我的心也跟着变得轻快起来。我迟疑了片刻,没花多少功夫便说服自己放下羞耻心,小跑着去和敬夜航叙旧。没等我靠近,敬夜航便迈开了脚步。他朝我点了点头,示意我跟上。敬夜航异乎寻常的冷淡让我隐约意识到,我应该和他保持距离。我怀着莫名的委屈,恍恍惚惚地跟在他身后。等我再次回过神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林荫道上,而敬夜航则站在了树木的阴影处。那时候正值黄昏,挂在树上的一串串彩灯还没亮起,昏暗的光线使得眼前的一切显得模糊不清,看上去有些不真实,唯一让我心安的是敬夜航近在咫尺。蝉的鸣叫声让我的头痛加剧,心情开始烦闷起来。我很想坐到小道旁的木椅子上休息一会儿,可是考虑到敬夜航或许无意与我促膝长谈,于是只好作罢。 空气仿佛渐渐凝滞,预示着不好的事的降临。我怯生生地等待着,良久,敬夜航打破了沉默。令我难过的是,他省去了所有的问候,毫不客气地直接向我发问:“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我眨了眨眼,困惑地看着他。那时的我一厢情愿地认定,除了我以外,敬夜航不会和学校里的任何人有联系,故而自然无从知晓在他缺席期间所发生的事情。他们是谁?他们说的又是指什么?我皱着眉思索了好一阵子,终究还是没能想出答案。 大概由于迟迟等不到我的回复,敬夜航轻声透露出一条线索,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冼星媛……” 时隔多日再次从旁人口中听见星媛的名字,着实令我百感交集。激动与悲伤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使我不由得热泪盈眶。一直以来,我不愿面对星媛离世这个事实,更不愿去谈及它。然而,敬夜航是我的朋友,是唯一一个值得令我敞开心扉的人,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如果他想要知道,那么我便告诉他。我哽咽着,艰难地点了点头。那时的我,丝毫没有察觉到那些显而易见的蹊跷之处,譬如,敬夜航是如何得知星媛的名字?又是为何会突然提起她来?只是一心期盼着自己推心置腹能换来些许的关心与安慰,可惜,现实又一次无情地粉碎我的希望。 “是吗……”敬夜航长长地叹了一声,用低沉的声音喃喃道:“原来是真的……” “什么?”我怔怔地注视着敬夜航,下一秒便明白了潜藏在他话里的深意。难以置信,在我和那些搬弄是非者中,他竟没有选择相信我!我攥紧双拳,试图从被背叛的愤怒和被辜负的心痛中寻回理智,用以报复。我流着泪,以最轻蔑的语气笑道:“是……是你看错人了!” “我真傻……居然以为自己能得到……天使的眷顾……”说完,敬夜航伸手锤了一下身旁的树干,再也没有说话了。 纵然我无法看清阴影下敬夜航的表情,可我依然能肯定,他必定看见了立于光亮处的我在哭泣。然而,他对我的眼泪却无动于衷。不知过了多久,心灰意冷的我决定转身离去,与此同时,我的心里仍残存一丝希望,希望敬夜航能追上来,乞求我的原谅。可笑的是,这一切不过是愚蠢的奢望…… 那天晚上,我的心堵得难受,想要大哭一场,却发现泪水早已流尽。辗转反侧了一夜,我终究还是没能入睡。随着第一缕阳光出现,我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敬夜航。多亏了敬夜航,问题不复存在。起初,我以为他仅仅是像往常一样请假休息,后来,当班主任在自习课上略略提起他为了准备考取国外的大学,将在高三期间修读相关课程时,我才赫然醒悟到,他不会再出现在这所学校了。对于敬夜航的不告而别,同学们大多只是一笑置之,转眼便把这事抛诸脑后。我很羡慕他们的豁达,毕竟,我知道自己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做到像他们那样。 自此以后,敬夜航乃至他的名字便彻底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了。 第六十九章 再度变得孤立无援的我再次坠入了绝望的深渊,而这一回,我终于崩溃了。 据说,崩溃的人无法运用理智进行思考,或说,他们早已失去了理智,反正在于我确实如此。 那时的我全凭本能与习惯应付日常生活,机械且刻板,至于那些超出它们能力范围所能处理的事情,则会被干脆地略过,譬如期末考试。 虽然我至今依然无法回忆起那几场考试的过程,然而,我却始终对那时的我所造成的荒唐结果耿耿于怀。 我连做梦也不敢想,除了选择题外,所有卷子上的题目我一概没有作答,包括作文……诚然,作为一个资质平庸的人,我注定无法成为一个优秀的学生,因此,我的最好选择也不过是努力成为一个老实的学生。 记忆所及,在我漫长的求学生涯里,我一直循规蹈矩,从未为老师添过麻烦,至少,从未主动惹过麻烦。 由此可见,除了推诿于丧失理智外,着实没有其他理由去解释这样离经叛道的行径。 而更令我汗颜的是,那时的我竟还胆敢以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面对班主任的责备,甚至对他严厉的批评充耳不闻。 当然,我必须声明,这绝非我的本意,毕竟,那时的我终日处于呆滞、恍惚的状态,既无法理解旁人的话,也无法感知到旁人的情绪。 无论如何,我必须承认,自己确实错了。时隔多日,每当想起班主任痛心离去的背影,我仍旧会觉得十分愧疚。 那段时间的生活如同镜花水月般虚幻,就像从我的人生中被彻底剥离掉了,除了一堆烂摊子外什么也没留下。 所幸,上天没有弃我于不顾,终于,我回复了清醒。不仅如此,我还能清楚地记得那天所发生的一切。 对已经开始放暑假这件事懵然不知的我,如常背着书包上学。在看见校门紧闭后,我本该原路折返,可奇怪的是,我却浑浑噩噩地坐上了别的公交车去往别的地方。 直到我的双脚向我发出冰冷的讯号,我才愕然发现,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往水的深处走去。 那一刻,我深信,自己已经被逼到了极限,再也无法继续往下走了……我想要放弃,彻底地放弃……但下一刻,我又当即否定自己刚才危险的想法。 固然,这世上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人和事,可是,这并不妨碍我苟活下去,毕竟,一如大多数人一样,我畏惧死亡。 此外,只需朝周围看上一眼,我便能肯定自己方才的意图绝非轻生。我认出了这条河,他家就在河的对岸。 意识不清的我为了能尽快见到他,居然做出了涉水渡河的愚蠢行径——事实便是如此地可悲可笑……我一脸尴尬地退回到岸上,顾不上旁人的目光与闲言碎语,厚着脸皮脱下湿透的鞋袜,让我的双脚从又黏又冷的难受感中解脱出来。 那时正值阳光明媚,清风徐徐,倒也不愁我的鞋袜晾不干。我屈膝坐在草地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 平心而论,我到底该不该恨他?其实答案再简单不过,我根本没有理由去恨他。 无疑,他辜负了我的信任,可那份信任是我妄加于他的,需知道,他从未向我索求过信任,也从未允许过我将信任寄托在他身上。 既然连恨的理由都不存在,那么便谈不上应不应该了。道理谁都懂,但我总觉得不甘。 若非要深究,大概是因为,我想要以受害者的身份去谴责他的无情,埋怨上天的不公,然后放任再可怜不过的自己肆无忌惮地大哭大闹,以此博取众人的同情,仿佛唯有这样我才会感到痛快些、好受些。 恨一个人需要费很大的力气,很快我就累了。我想都不想一头倒在干爽的草坪上,但觉后背凉飕飕的。 望着万里无云的蓝天,我不由自主流下了眼泪。经过阳光的烘照,草地渐渐变得温暖起来,隐隐散发着让人极其舒适的气息。 不一会儿,我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从噩梦中惊醒,挣扎着爬了起来,这时,我发现,一群小学生模样的小孩早已在我附近玩得不亦乐乎。 “你不跟我玩,我也不跟你玩!”突然,其中的一个小孩大喊大叫地从我身旁跑过,看来是受了什么委屈。 目送着那个小孩远去,我顿时豁然开朗起来。是啊,凭什么只许他们将我拒之门外? 难道我就没有权利把他们赶出我的世界吗?试问还有什么比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更令人安心的呢?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变得舒坦了许多。无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所谓,反正对我来说他们已然不存在了! 第七十章 事实上,将我的想法付诸于行出乎意料地简单。 自从我那难看到极点的期末考成绩不胫而走后,全级倒数的名声使周遭的同学找到了更为正当的理由向我表露出不屑与厌恶。就连和我毫无交集的其他年级的学生,也自认为有权利对我评头论足。那时的我无论是头脑还是情感早已变得麻木,即便无法对那些重复且乏味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也不至因它们而感到难过。我以外的世界仿佛被隔在一层浓雾之外,看起来很遥远、很虚幻,而真正彻底切断我与外界的交流的是暑假前发生的一件事。那一天自习课上,一群女生如同往常一样围到一起大聊恋爱心得。我原本对她们的谈话毫不在意,直到她们提起了我的名字。 “人家才没有像你们说的那么一无是处呢……譬如说,只要看见她,我就觉得安心了……毕竟比起她来,我这点小小的烦恼又算得了什么?” “也是,再怎么不济,我们还不至于考个全级倒数……” “也不至于找那样一个邋里邋遢的男友……” “更不至于让那样的人给甩了……” “说得太对了!” 话音刚落,她们便开始旁若无人地拍手大笑起来,看上去好不欢快。 说不清是哪句话触动了我迟钝的神经,沉寂在我心底已久的怒火倏地爆发了,而那几个女生首当其冲遭了殃。 “你们说什么!”我冲上教台,用气得颤抖的右手举起三角教尺,径直往教台上狠狠砸去。教尺与教桌的碰撞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有本事再说一遍!” 我的异常举动瞬间引起了班里同学的注意,他们无一不是目瞪口呆地看向我,顿时,教室变得鸦雀无声。大概是被我的气势所惊住,就连班长也没有挺身而出阻止我的疯狂行径。她们当中有一个女生时常自诩从小备受呵护、一点委屈也没受过,自然经不住我这般粗鲁地对待。她扁了扁嘴,当即委屈得哭了起来。另外几个女生也突然换上了一副柔弱的样子,一边缩着脖子,一边低声呜咽。 “别太嚣张,会有人来教训你的!”放学前,其中一个女生远远朝我瞪了一眼,趾高气扬地警告道。 第二天,一些“好心人”从我身旁走过时得意地告诉我,那些女生的男朋友们都不是好惹的,特别是那个哭的稀里哗啦的女生,她的男朋友是篮球队的队长。听了他们的话,我忍不住笑了。我实在不知道担任一个从不迎战的篮球队的队长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如果他算是这些人中最拿得出手的角色,那么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换做是从前的我,这样的威吓定然会令我食不知味,夜不成眠。然而不知怎么的,那时的我竟一反常态,不仅对即将到来的麻烦甚至危险无畏无惧,还抱着好奇与看戏的心态去等待那些来势汹汹的别人的男友们来找我算帐。横竖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奈我如何。奇怪的是,直到暑假来临,他们都没有出现。除了旁人对我的态度有所改变外,即从鄙视、嘲笑转变成唯恐避之不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难道是因为他们害怕我会像那天一样突然发起疯来,所以临阵逃脱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一丝畅快。就这样,我的世界清空了。 暑假独处的时光令我的心情平静了不少,也让我恢复了思考的能力。一天夜里,我再次梦见了星媛,梦见了那场事故。经历过痛苦与磨难后,我发现自己的内心变得坚强了许多。我开始敢于直视梦境中那巨兽般的货车,瘆人的鲜血,还有星媛的目光。我甚至还为噩梦的到来而暗喜,因为,我已经好久没见到星媛了,而这是唯一能再见她的方法……我似乎看见了星媛在朝我微笑,虽然无从考究这到底是事实还是我的想象,但我的心却从未如此确定,我没有害死星媛。卸去心头愧疚的重担后,我的梦变得清晰起来。重新审视梦境,我惊讶地发现,星媛尽管在微笑,眼里却闪着泪光。一次又一次,我想要扑上前去把她拉开,然而,我的双腿乃至我的整个身体都无法动弹,悲痛欲绝的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哭喊,却连一丁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在灯光的笼罩下,星媛的面容散发着极其耀眼的光彩,美得不可言喻。我隐约察觉到星媛灿若星辰的双眸中蕴含着莫名的忧伤,甚至还隐约意识到她有话要对我说……是我想太多了吗?还是……我忽然阴白到,我需要知道真相,否则,我将一辈子都无法对这件事释怀。可是,所谓的真相又是什么呢?或许,我想要得到的真相根本不存在。星媛的死确实是一场意外,只是因为我一直拒绝面对现实,所以才在死胡同里不停打转,寻觅所谓的蛛丝马迹罢了…… 第七十一章 比起处处遭人白眼,受人无视倒是好受多了。升上高三后,我从众人眼中的怪人渐渐转变为透阴人。纵然过程曲折,但我终究还是达成了转学前所定下的目标。习惯了沉默寡言的我,久而久之竟连和老师打招呼也觉得别扭,更别说去向老师请教问题了。失去了老师与补习班参考资料的帮助,我再也无法跟上教学进度。所幸高三课程中新的知识点较少,不至进一步拉开我与同学们之间的差距,加之除了高考外,我再没什么可以烦恼的了,因此,经过数周的埋头苦读,我总算脱离了全级倒数的行列。我的父母大概也阴白到,这点不值一提的进步已然是我的极限,故而,当我把期中考试试卷交给他们签名时,他们一改往日苛责的态度,只是沉着脸告诫我要好自为之。一切仿佛重回正轨,并向着好的方向发展,除了我终日情绪低落,无论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外。我不是没有试着想办法让自己快乐起来,譬如,我省下早餐钱去给自己买蛋糕吃、买奶茶喝,又譬如,每到周末我都挤出时间去看各种搞笑视频。然而,这些昔日曾带给我快乐的东西都失效了,没有一样能在我心里激起一点波澜。一天夜里,从邻居电视里传来了游乐园广告的配乐声。那时,我才赫然想起自己还没去兑换心心念念已久的兔子钥匙扣。时隔多日,我终于尝到了期待的甜蜜。第二天放学后,我怀着激动的心情以最快的速度冲道游乐园的兑换处,不想却被告知,每一款钥匙扣都是当季限量的,换完就没有了。 “想要兑换最新一季的钥匙扣,需要拍摄新的照片。摩天轮的灯光效果每个季度都会重新设计,你之前拍的已经没用了。”兑换处的工作人员耐心地向我解释道。 望着并不怎么好看的新款钥匙扣,我的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失落。我黯然地徘徊着,直到游乐园的灯光亮起,才不舍地离去。那天夜里,我躲在被窝里,为我错失的,为我从来不曾拥有过的,哭了很久。 高三上学期一晃眼就过去了,对于没能在如此重要的时光里留下任何难忘与美好的回忆,我既不觉得可惜,也不觉得懊悔,因为从这段时间的经历中,我学会了听天由命。我不再对任何事、任何人抱有奢望,这让我更加安然地接受了自己或许会考不上大学的这个事实。寒假的头一周,学校特地为高三毕业生举办了志愿填报的咨询活动。数十家大学的招生办受邀前来我们的操场摆设摊位为同学们答疑解惑,其中最热门的咨询项目莫过于根据本人的年级排名、模拟考成绩初步评估其被该校录取的概率。由于我的成绩不足以让我选择先前定好的志愿学校,故而我不得不通过此次活动探寻录取分数更低的学校用以填补志愿的空缺。虽则学校本意是让我们带上家长一起来了解各所学校的情况,可是无奈我的父母羞于与我同行,我也做不到低声下气求他们,于是,我只能孤身前往。 要说我对那些能得到父母陪伴与支持的同学一点也不羡慕,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可怜。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人逛也有它的好处。其一,我用不着看父母的脸色,按自己的意愿走走停停,很是自由,其二,孤身一人的我不会成为工作人员的关注对象。等默默地翻完桌面上的招生小册子后,我便可以悄然离开,不至为没有购买而感到尴尬。不过半个早上,我已看完了四百米跑道上的全部摊位。令人泄气的是,我竟没能从如此多的学校中找到哪怕一家适合我报考的学校。我无精打采地往小卖部踱去,打算好好歇息一番,再接着把零星散布在操场角落的摊位逛完。我拿着一瓶冰饮料,慢悠悠地走向小卖部旁的大树,想着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被树荫里的一抹彩色所吸引。只见一个银色的画架立在树干的附近,架上摆放着一张风景画,画中是一片五彩斑斓的花田。我呆呆地看着那张画,不知不觉越走越近,全然没有察觉到周遭的一切。 “当心!” 随着声音的响起,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我的肩膀,使我不至被爬满一地的树根绊倒。 “谢谢……”我畏畏缩缩地道谢道。 “不客气……你对水彩画感兴趣?” 我心虚地低下头,没有回话。实际上,我对艺术一窍不通。 “你是高三考生吗?快过来,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下我们学校的情况。” 我迟疑地看了对方一眼,这才发现,那位长相清秀的女生正对我展露着灿烂的笑容。女生和我的身高差不多,属于中等偏矮,而且很纤瘦。然而她的眼神中所散发的自信与力量却让她显得格外可靠。她把手中的画具放到桌子上,在围裙上胡乱地擦了擦手,然后才去给我拿桌子上宣传册。 “看看呗,有什么想知道的随便问。”她不由分说把我拉到她的摊位旁,非要让我坐下来。 “其实……”我支支吾吾道。 “要不把你的成绩表拿出来,我替你看看吧。” 面对久违的善意与关切,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稀里糊涂就把自己见不得人的成绩表递给了她。 “呃……这……”那个女生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我知道很差……”我沮丧地把成绩表塞回到书包里。 “你想多了……如果你努力一点就进不了我们学校了……”女生忧愁地叹道。 “什么?”我惊讶地看着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们学校是艺校,按照你们这种拼升学率的学校的标准来看,录取分数一点也不高。”说完,女生翻开招生册子,给我指出了去年的录取分数线。“你可以把我们学校当成保底志愿,这样一来至少你就不必再为考不上大学而担忧了。” “也是……可是……我从来没学过画画……”我把册子小心翼翼地放回到桌上,愁眉苦脸道。 “没事,只要感兴趣,要学不难。”女生拍了拍我的背,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最大问题是学杂费……” “学画画要很多钱吗?”我吓得差点被饮料呛到。 “艺校的学费比普通大学贵,不过真正烧钱的是画材。纸啊、笔啊、颜料啊样样花钱……哎……不说也罢……”女生扫了一眼桌面上的绘画工具,苦笑道。 “那……那我还是算了……”我结结巴巴地回绝了女生的好意,准备离开。 “别焦急打退堂鼓嘛。”女生用力把我按回到椅子上,一本正经地说道:“总之,报我们学校也没什么不好的,就当买个安心呗……说不定你能考上了其他的学校呢?至于钱的事情,等你真考上了再烦恼也不迟啊……” “呃……” “来,我们先加个好友吧。以后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来找我,我现在读大二,还算比较闲。”女生轻轻地捏了捏我的脸颊,一脸和蔼地说道。 “谢谢……师姐……”那时的我只顾着为师姐这份无条件的亲切感动不已,丝毫没有考虑过她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第七十二章 没想到,误打误撞认识的师姐,竟把我紧锁的心门推开了一道缝隙,使我重新与外界建立起了联系。从那天起,师姐不时会给我发信息,内容大多都是简单的问候和鼓励,偶尔也关心一下我的学业与生活,让人甚是暖心。不知不觉间,我对这位亲切的师姐产生了信任与依赖。经过一个寒假的通信,师姐已然成为了我唯一的能谈心的朋友。由于她的升学经历与我截然不同,故而,当我向她倾诉关于成绩的烦恼时,她惭愧地表示自己无法提供任何建议与帮助。正因如此,她开始给我转发介绍绘画专业的文章。从面试技巧到就业指导,可谓是极其详尽。在她的耐心解答下,我渐渐对这个专业有了一定的了解,甚至在最疲累的时刻曾一度认为这未尝不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虽则我对师姐大力夸赞的她的母校抱有好感,但我终究还是无法想象将它填到我的志愿报考表上,因为,我知道,我的父母绝不会同意我去学艺术。需知道,在他们眼中,像我这样毫无天赋的人根本不应该去学艺术,更勿论它的学杂费要比普通专业高出许多。尽管师姐不断地向我保证,绘画专业的学生不愁找兼职,只要肯吃苦,别说生活费,就连学杂费也能靠自己赚,可对此将信将疑的我仍然不敢轻易尝试,毕竟,这事关我的未来、我的人生,在还有更保险的选择的情况下,我不会去冒险。得知我的想法后,师姐显得很失落,然而,她没有继续劝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绝口不提让我报考她的学校的事情,即便在我濒临崩溃想要放弃参加高考的时候,她也只是不停地安慰我,仿佛生怕一不小心说漏嘴,让我知道其实我并不是没有别的选择。 一转眼到了高三下学期,课室里终日笼罩在紧张与焦虑之中,压抑的氛围直叫人喘不过气。随着课程的推进,习题试题变得越发艰涩难懂,解题思路变得越发复杂。面对那些需要结合多个知识点综合考虑的题目,让本已力不从心的我更是欲哭无泪。填报志愿前一周,为了缓解我们的不安,班主任向我们分享了他多年来的观察所得:每年的高考都有不少超水平发挥的学生,因此,我们大可自信一些,放手一搏,填报一到两所自己真正心仪的学校,说不定今年幸运就落在自己头上呢?刚开始,这番振奋人心的言论着实鼓舞了许多人,可随着往届师兄姐的经验之谈传开,它的可信度瞬间降至零点。 “什么超常发挥,那都是糊弄人的话,难道人家天天在家通宵刷题还会敲锣打鼓告诉别人吗?”一个女生愤愤不平地说道。 “我听一个师姐说,去年那个在短短一个月内成绩突飞猛进最后高考进了全级前五十的师兄,是全靠他家里给他请了一对一的补习老师。”另一个女生神神秘秘地接过话来。 “是的,每一科都请了,据说花了不少钱……”另一个女生附和道。 “看来光上补习班还真不够啊……”她们旁边的一个男生探过头来,加入谈话。 “有那个师兄的联系方式吗?我也想请同款补习老师……”开启话题的女生焦急地问道。 “要不我们一起请?一对三其实也够了啊,还能便宜不少。” “所以到底是多少钱一节课嘛?害我有些心动……” “具体不清楚……反正比补习班贵多了……” “这不是废话吗……补习班是一对多,完全没有可比性……” “哈哈……” 听了他们的话,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我花了整整一个学期的时间才说服自己坦然接受补习课造成的差距,不想,现在他们竟打算请补习老师,把差距进一步拉大。我不相信自己的运气,正如我不相信自己的实力。那天以后,我彻底放弃了挣扎。与其浪费气力,不如及早认输,这样还轻松一些。于是,在我自怨自艾、怨天尤人的同时,时间、习题册、补习课使我落后得越来越远。我因自卑而变得越发孤僻,不愿搭理任何人,包括师姐。我没有回复她的信息,直到她来学校找我,开导我,我才勉强恢复和她的通信。在师姐的远程监督下,我草草地填了两所学校,便把志愿意向表交了上去。在网上填报志愿的当天,班主任把我叫去谈话。大概是顾及到我的自尊心,班主任没有把地点选在办公室,而是特意找了走廊一个安静的角落,看上去更像是师生间的闲聊。 “我仔细看了看你的志愿表……” “嗯……” “然后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我沉默地趴在栏杆上,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按照去年的录取分数来看,你报的第一志愿,大概率是无效的……”班主任斟酌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不清楚这个情况,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我报着玩的。”我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回道。事实上,我的回答并不尽是谎言。对于自己没有一丝可能考上第一志愿这件事,我比谁都清楚。而我之所以会填报这所学校,全因它是星媛最向往的学校。我希望借此缅怀星媛,即便仅仅是填报同样的志愿这么微不足道的事情。 “填报志愿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你怎么能把自己的前途当儿戏呢!”听了我的话,班主任顿时脸色一沉,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前途?凭我的成绩有什么前途可言?”我苦笑了一声。 “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呢,现在放弃未免太早了吧……”班主任皱着眉责备道。 “您不是不知道,我没有条件参加补习班,更没有条件请补习老师,请问,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怎么才能赶上别人?” 班主任沉默了片刻,方才回道。“我并非故意回避不公平这个问题,只是就现在而言,讨论这个问题是毫无意义的。况且,你为什么要和别人比较呢?”班主任叹了一声,目光变得和缓了不少。 “每次考试不都有排名吗?这不是让我们和别人竞争吗?可……我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去和别人争……”说完,这段时间所积聚的满腔委屈与愤慨决堤而出,我忍不住悲从中来,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殷然,做人啊,要能屈能伸。在你有能力去竞争的时候,大可去和别人较量一番,但在你认为已经无力改变时,不妨把目光转向自己,想着努力多拿一分也好。”班主任宽容地注视着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良久才继续说道:“别灰心,其实你的第二志愿选得挺不错的,只要你加把劲,说不定能考上……不过……如果你还想继续读书,我建议你还是填上一所保底的学校……” 我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涕泪纵横的脸,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丢脸。“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回去吧……”班主任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一天晚上,吃过饭后,我便躲到房间里发呆,直到截止提交申报的前半小时才匆匆登陆网站把志愿填完。所幸父母没有干涉我的选择,或说他们对今天要完成网上填报志愿一事一无所知,于是,我顺利地将自己唯一知道的能作为保底的学校填了上去。随着提交成功的短信通知送达,一切仿佛尘埃落定。 在最后冲刺的那些日子里,我作出了最大的努力,也算是无愧于班主任的循循善导。只可惜,奇迹没有发生在我的身上,最终,我还是以数分之差与第二志愿失之交臂。回校参加毕业典礼的那天,校园里弥漫着依依惜别的伤感。或许受到同学们难得的真情流露的感染,有那么一刻,我竟为自己无法融入其中而感到失落与遗憾。领完录取通知书后,我默默地离开了洋溢着欢声笑语的课室,毫不留恋地告别那些已然成为陌路人的同班同学。一想到能够从此彻底摆脱那些流言蜚语、恶意中伤,我心里有说不出的轻松与雀跃,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恨不得即刻离开学校。不料在校门口,我受到了拦截。 “等等!” 我一眼认出挡住我的那两个趾高气扬的女生正是何心怡的好友。“干嘛?”我不耐烦地瞪了她们一眼,但觉一股莫名的怒气涌上心头。 “瞧她这副嘴脸,还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其中一个女生对我怒目相向,恶狠狠地斥责道。 “要不是心怡替你说情!哼!”另一个女生也露出了不屑的嘴脸。 “真不阴白心怡为什么要帮这种人!” “就是啊,根本不值得!” “什么意思?”我又惊又疑地盯着她们,完全不阴白她们在说什么。 “也不想想为什么没人找你麻烦!” “要不是看在心怡的面子上,你能无惊无险地毕业吗?” “如果你稍微有点良心就跟心怡道声谢吧,虽然她也不稀罕!” 说完,她们用力地将我推开,然后径直往教室方向走去。我愣在原地,望着她们渐渐远去的背影,迟疑了半天,最后决定按原计划回家。 就这样,我的高中生涯落下了帷幕。 第七十三章 对于我而言,上大学的意义不仅在于开启人生的新篇章,同时也意味着我终于可以与往日那段不堪回首的人生诀别。 看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父亲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愤怒。若不是母亲出手制止,想必它早已化成一堆碎纸片。当目睹父亲将它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时,我确实感到几分伤心难过,然而,一想到就读这所大学的好处,我很快就释怀了。其一,我确信我不会在那里遇见我的高中校友们,毕竟,他们极有可能根本不知道这所学校的存在。其二,据师姐介绍,学校的宿舍环境舒适,不仅价格便宜,还提供寒暑二假的留宿服务,如此一来,我便能名正言顺地搬离家里,不至天天遭受父母的脸色、言语的影响,怀着他们强加于我的羞愧感度过四年的大学生活。眼下唯一的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是缺钱。由于我的父母明确表示除了我的学费和住宿费外,没有多余的钱可以供我花销,因此,我必须想办法赚取我的生活费和买画材的钱。所幸,有师姐在。在得知我父母的决定后,她当即保证替我想办法。第二天下午,我如约到了大学附近的咖啡店和她见面。 “随便点,今天我请客。”师姐把菜单递给我,看起来心情大好。 “那就谢谢了……”我难为情地低下头,暗自决定等拿到第一笔工资定要回请她。 “客气什么……啊对了,这个给你……”说完,师姐把桌上放着的一袋东西推到我面前。 “什么?”我疑惑地拉开袋子的拉链,惊讶地发现里面装着几支毛笔和一个颜料盒。 “前几天,我整理画材时发现了这些闲置的东西,反正我也用不上,你就拿去吧。”师姐笑眯眯地说道。 “可是……你不是说它们很贵吗……”我犹豫地凝视着布包,不知该不该收下。 “这些都是入门级的,早就不适合我了……不过对于初学者来说够用了。”说完,师姐尴尬地笑了笑。 “谢谢……师姐,你对我真好……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我抱着那个布袋,心里满是感动。 “呃……不用谢,真的……其实……我……我是有私心的……”师姐支支吾吾地摆手道。 “私心?”我不自觉地放开布包,抬头看向她。 或许是我的神情过于凝重,师姐的脸瞬间红了,声音也变得怯懦起来。“别误会,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只是和别人打了个赌……” “什么?”我愣愣地注视着师姐,但觉既好气又无奈。 “事情是这样的……因为这几年我们学校计划申请几个重点学科,需要提高招生数量,可是怎么宣传就是没有增加报考人数,所以,我才会厚着脸皮去你们学校的咨询会招揽学生……” “然后呢?”我用手托着下巴,冷淡地问道。 师姐偷偷瞄了我一眼,不安地掰弄着手指。“去咨询会前,我和一个人打赌,看谁能招揽更多的学生……输了的人要告诉赢了的人一个秘密……最后,因为你来了,所以我赢了……就这样……” 秘密,这个充满魔力的词语瞬间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顾不上生师姐的气,脱口而出道:“那么那个人告诉你什么秘密了啊?” 闻言,师姐的脸变得更红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喜欢我呗……我又不是不知道……” “啊?” 沉默了片刻,我们不由得相视而笑。 后来,师姐告诉我,那人是比她高一届的师兄,已经默默喜欢她很久了,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没有表白。当我质疑他或许是故意输给她时,师姐很肯定地告诉我绝无可能。 “他之所以对招生的事情那么上心,全因他爸是美术学院的院长。” “原来如此……”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为了表示歉意,师姐打包了一盒子蛋糕让我带回去和家人一起吃。临别前,我随口问起那位师兄去了哪里招生,不料得到的回复竟是我的旧校。我不禁感叹命运安排的奇妙,倘若我没有转校,说不定赢的人便是那位师兄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问道:“师姐,如果是师兄赢了,你打算告诉他什么秘密呢?” 听了我的话,师姐粲然一笑,乐呵呵地回道:“反正不会告诉他我喜欢他……” “要不你就告诉他,你早就知道他喜欢你了,怎么样?” “这个主意好,哈哈!”听了我的话,师姐连连拍手称赞。 在晚霞的映照下,我和师姐手挽着手,欢快地离开了咖啡店。我最终还是没有向师姐提起我的旧校。除了因为我不愿重提星媛的离世外,还因为我害怕惊动那些流言蜚语,害怕它们再次缠上我,破坏我期盼已久的平静生活。 第七十四章 师姐很快就给我找到了一份校外兼职,每周三天班,从九月开始。一听见这份工作薪酬不错,且无需专业技能,我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几天后,还是在师姐的帮助下,我向学校提交了住宿申请,很快也获得了批准。 随着压在心头的烦恼一件件地得到了解决,我终于可以静下心来,着手处理那些被我束之高阁的事情。 没想到,首先浮现在我脑海的竟是去联系何心怡这个念头。根据我对何心怡的了解,她不会无条件地帮我,虽则如此,但我仍对她的出言维护心怀感激。 我想要向她道谢,同时也想要询问她这样做的缘由。即便我深知此举除了招来白眼和嘲弄外什么也得不到,但只要有一丝能获悉内情的可能,我便愿意去让她羞辱。 可惜,结果同样出乎我的意料。不知从何时起,何心怡的手机号码变成了空号。 不仅如此,当我尝试加她好友时,我还愕然发现自己的账号已然被她列入了黑名单。 事已至此,即便我能找到她的新手机号码,恐怕她也会拒接我的电话吧……想到这里,我但觉一阵惆怅。 我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与那些曾经的同学、旧识终将成为陌路人。可无奈的是,我终究比他们更难抛下这段昔日的情分。 譬如,在我还为亏欠何心怡而感到耿耿于怀时,她早已将我从她的人生中清扫出去了。 回想起前不久深陷于痛苦之中的自己,我不禁感到分外陌生。我突然醒悟到,我的痛苦从来不是来源于那些注定只是过客的人,他们没那么重要。 我只是觉得委屈,毕竟,我根本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毕竟,他们从来没有表现出愧疚,甚至,我怀疑他们从来没有受到过良心的责备。 我固然不在乎他们如何看待我,但并不意味着我不在乎其他人如何看待我。 我深知,那些流言蜚语、恶意中伤或多或少会对那些我所在乎的人造成影响,甚至扭曲我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 我不由得想起了班主任的话,确实讨论不公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不公无处不在。 不公的不公之处,并非在于它的普遍性,而在于它的概率性。那些或家境不好、或学习不好、或长得不好看、或缺爱的人,往往更容易受到不公对待。 就算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我也依然坚持自己最初的想法,如果我能长得好看点,成绩好一点,父母能多关心我一点,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田地。 与往日的我不一样的是,此刻的我清楚地意识到,能使我脱离困境的不是怨天尤人所带来的些微回响,而是像班主任所说的,多拿一分对我来说也是好的……我无法改变周遭的人和事,唯一能改变的是自己。 所幸,我彻底地失去了,也彻底地逃离了,一切都可以重来。那天晚上,当打开衣柜看到整齐叠放在柜里的校服时,我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难道何心怡是因为害怕我会逼她归还校服,所以才设法阻绝我和她联系吗?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说不定这便是她维护我的原因……虽然我根本不相信这个无聊又牵强的理由会是事实的全部,但我还是说服自己想得简单一些,别去刨根究底,徒添烦恼。 一周后,我接到学校的通知,说开学前要举行分班考试。为了让我能顺利通过,接下来的假期里,师姐一得空便会把我叫到咖啡店,带着我练习各种范画。 多亏了师姐的倾囊相授,在临近考试前,我终于画出了几幅勉强像样的习作。 听着师姐以专业得让人听不懂的词句对我的拙作赞不绝口,我不禁有些飘飘然,差点就相信自己当真有绘画的天赋。 我带着师姐赠予我的画具和信心步入了考场,最终以全班第二十五的成绩考进了水彩画专业。 随着金灿灿的九月的到来,我正式成为了一名美术系的大学生。 第七十五章 直到离开的那一天,我才知道自己不如想象中般洒脱…… 由于大学离我家有两个多小时车程,因此清早出门时,我把住校所需的物品也一并带走,免得多跑一趟。纵然我早已料想到父母不会送我,毕竟他们认为区区几件行李根本没有必要兴师动众,更何况还是去上那样一所学校。可是,直到我出门前,他们的态度依旧冷漠,连半句祝福的话也没有说,着实让我感到有些沮丧。他们当然不会知道,从拿到宿舍申请表的那一天起,我便打定主意,如非必要不会再回来了。 带着淡淡的离愁别绪,我独自往公交车站行去。一手拉着拖箱、一手提着一大袋枕头被子、肩上还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背包的我,走起路来很是吃力。原以为如此踉踉跄跄的样子已经够狼狈的了,没想到,在拥挤的公交车厢里,我的处境会变得更难堪。起先,司机因为我携带的行李过多,要求我支付双倍车费。我红着脸翻遍了整个背包,可就是找不出几块零钱,百般无奈之下只好厚着脸皮向车上的乘客兑换,可惜在这个信息时代,极少人身上还带着零散的现金。几个站过去了,我仍无法付清车费。大概是可怜快要哭出来的我,最后,司机用手机扫码给我付了另一份的车费。我怀着无比的羞愧,低着头想要一点一点地挤到人群里藏起来,却因行李过于碍事招来声声嫌弃与埋怨。我识趣地僵在原地,即便右手早已被袋子的系带勒得灼痛也不敢动弹半分,别莫说换手去提。我以为什么也不想、发发呆便能让这令人窒息的两小时过得快些,没想到无处安放的注意力竟使我更加难以忽略车厢里混杂着各种难闻气味的闷热感、束缚感和肩上、脚上的酸痛感。好几回,我凭着一时冲动差点就冲下车了,想着就算不得不步行去学校,也总比现在这样要好受一些,所幸理智一次又一次地阻止了我。 迷蒙间,我注意到了窗外淡蓝色的天空填满了车厢里人群的缝隙,让我不由得想起师姐跟我说过的一句话:有空多看看云,看看它的形状、颜色,通过它,你可以感受到光影的美妙之处,而这也正是绘画所追寻的其中一个极致境界。我开始闭上双眼,回想起自己所见过的云。早上的、中午的、黄昏的、晚上的,操场上的、草地上的、河流上的、大海上的、山上的……这时,我才意识到,原来我的人生里曾出现过如此美好的事物,原来我的记忆里不全是灰暗与绝望。不知不觉,车到站了。当车门打开时,我惊讶地发现师姐正站在门外张望。 “到啦到啦!”师姐笑嘻嘻地一把抢过我手中的大袋子,而她身旁的男生二话不说便帮我把箱子搬了下车。“哎呀,好沉!”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鼻子一酸,但觉热泪盈眶。 “怎么啦?晕车了吗?”说完,师姐把袋子交给了那个男生,接着又拿走了我肩上的背包。 “没事……”我强忍着眼泪,声音变得哽咽。 “走,先把行李寄存到舍管那里,等办好手续再搬去宿舍就行了。”师姐轻轻地搂着我的肩膀,亲切地说道。 在去往寄存行李的路上,我看见了许多拥有父母的陪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学生们。我固然羡慕他们,但我同样满足于师姐的陪伴。我很感激师姐一直跟我聊天,让我忘却了顾影自怜。经师姐的介绍,我得知原来替我搬行李的热心男生正是那个和她打赌的师兄,而现在已经成了她的男朋友。那时的我自然不知道,那位身穿白衬衣、黑西裤,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师兄日后将会成为我的直属上司,想来我之所以会对他产生莫名的敬畏,乃至于畏畏缩缩,是因为在他沉稳的眼神中不时会透出一丝凌厉的气息吧…… 第七十六章 开学的第一天,除去用作参加开学典礼和到班级报道的数小时外,余下的时间可以让我们自行安排。考虑到接下来有充足的时间参观校园,离开宿舍后,我决定径直前往大礼堂。不同于以往我所参加的开学典礼,这场全程播放着古典音乐的开学典礼,以展示、介绍历届师生知名的艺术作品取代沉闷的演讲,让学生们感受到艺术的力量,坚定对艺术的追求,堪称别树一帜。在典礼的最后,校长循例给各个学院的年度优秀学生颁发荣誉证书。这时,我赫然发现在优秀学生的队列之中,有师姐和师兄的身影。随着优秀学生一个接一个地上前领奖,大礼堂里响起了此起彼落的掌声。望着站在台上一脸从容的师姐,我的心里顿时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感慨。虽然相隔不足百米,但师姐仿佛已然离我很遥远,变得陌生起来。我本该猜到,能代表学校到高校招生的大二学生绝非泛泛之辈,只是师姐太过平易近人,让我误以为她和我一样平凡罢了。开学典礼结束后,我垂头丧气地顺着人潮往大礼堂的出口挤去。迷蒙之中,我感觉到手机震动了一下。原来是师姐给我发来了定位和信息,说要请我吃晚饭庆祝我顺利入学。那一刻,我彻底愣住了。记忆所及,不曾有人替我庆祝过任何事,而我也从未奢望过……我不知道是否应该接受这份好意,或说是否有资格去接受……踌躇了半响,我终于做出了决定。或许是过往种种不堪回首的经历,致使我忘记了,选择朋友的准则从不是择优汰劣、以能力作为尺量。我相信,正如我不在乎师姐是否优秀一样,师姐也同样不会在乎我是否平凡。既然她对我的好不会因为知道我不够优秀而收回,那么我又怎能因为自卑而疏远她呢?我转身望向台上的师姐,不由自主想起了星媛。我突然阴白道,自己敬佩她们的原因不单是因为她们出众的才能,更重要的是因为她们愿意去关注那些无助、弱小的人,并不吝于向他们施以援手。而这份可贵的品质,正是我所向往的。随着一阵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我重新回到阳光底下,心情也变得豁然开朗起来。我终于醒悟到,自己想要成为怎么样的人。 校园大得惊人,还好沿路的指示牌和地图清晰易懂,凭借它们的引导,我很快找到了美术学院的教学楼。在教学楼的大厅处,站着一群带着红色勋章的迎新工作人员。他们一边闲聊,一边盯着教学楼的入口,但凡发现有新生来报道,便会一窝蜂似的涌上去,争着抢着给他带路。作为新生中的一员,我自然也获得了如此热烈的欢迎。 “走开,让我来!” “吵什么啊,也不怕丢人!” “别理那些野蛮人,来,我带你去教室!” 正当我被这群过分殷勤的师兄姐弄得晕头转向之际,一只手把我从人群中硬生生地拉了出来。“散了散了,人是我招进来的,当然应该由我来带路咯!” 我惊讶地转过头去,发现师姐正紧紧地拉着我的手,笑得很是神气。 虽然我完全搞不懂师姐洋洋自得的原因,但从那些师兄姐垂头丧气、纷纷表示甘拜下风的样子看来,师姐着实出尽了风头。估计是他们之间正在进行着什么奇怪的比赛,把我带到教室后,师姐便急匆匆地走了。临走前,她不忘向教室里的我的新同学们炫耀了自己成功招生的事迹,接着还一本正经地拜托他们好好关照我。如此一来,着实让我尴尬得无地自容。所幸我的新同学没有取笑我。他们主动和我互通姓名,交换联系方式,态度十分友善。随着新来的同学陆续加入,聊天的气氛变得越发活跃起来。有别于我以往那些谨言慎行的同学,这些未来的艺术家们大多性格豪爽,不拘小节,说起话来也是直来直往,似乎全然不担心会得罪人。和他们相处出奇地轻松自在,以致不善言辞的我也忍不住说了几句玩笑话。据一个有亲戚在这所大学工作的同学说,水彩画历来属于冷门专业,入学考试平均录取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也就是说,只要不交白卷,基本都能被录取。原本还为自己排在全班第二十五而沾沾自喜的我,得知报考水彩画专业的仅有二十八人且全部通过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而最让我哭笑不得的是,排在我后面的三个同学不约而同地都在考试当天遭遇了小小的波折。原来,我的分数之所以会高于他们,是因为他们的画材出了各种问题。若不是水彩颜料发霉、水彩笔断头、水彩纸脱胶等等原因影响了他们的正常发挥,恐怕我绝无可能取得比他们更好的成绩的。我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以此作为笑料,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己的倒霉经历,看上去就像一点也不不介意自己倒数的名次那样,但觉疑惑不解。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理解他们当时的想法:绘画作品的评判标准很大程度上基于主观审美,而不是客观分数,而唯有对自己的实力与才华抱有足够的自信,才能如此豁达地看待不那么重要的分数。 不过认识两个小时,这群个性张扬、作风潇洒的同学们便已然恍如阔别多年的好友一般投契。他们热烈地计划着中午要如何大肆庆祝一番,仿佛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从他们的闲聊中,我得知他们大多家境优越,可比起吹嘘富足的生活,他们更愿意炫耀自己的得意之作,还有获得的林林总总奖项。不同于传统印象中那些淡泊清高的艺术家,年少气盛的他们难以免俗地好与旁人争个高低。只是,他们攀比的是笔、纸和颜料罢了。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们会轻视只有入门级画材的我。毕竟,他们一致认同,会画画的手比什么都重要。我突然意识到,他们大概误以为师姐之所以会招揽我入学,是由于独具慧眼发现了我的绘画潜质。横竖早晚他们都会看出我并非深藏不露的高手,那么我又何必多此一举着急去澄清? 热热闹闹地吃过午饭后,大家加入了班级的聊天群,然后便各自离开了。这时我才知道,班里仅有我一人住校。随着四周人声散去,我不由得感到一阵落寞,可一想到阴天能和这群有趣的同学一起学习绘画,我的心又不禁雀跃起来。虽然我并不了解他们,但不知为何,和他们在一起时,我会觉得分外地安心。或许,是由于我深信,即便他们听到了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也只会一笑置之,不会因此而排挤我、孤立我。而支撑我这一信念的理由源于自身的体会,即在成为大学生的那一刻起,自己变得比从前更加坚定、理智、成熟,不致被外界的噪音影响了自己的判断。 午后阳光正好,校园到处暖洋洋的,让人很是惬意。独自漫步其中,我渐渐地犯起困来。当走到中心湖时,我终于抵挡不住睡意的攻势,于是随意挑了湖边的一棵大树,背靠着它坐了下来。望着在湖边手牵手的情侣们,我的心头涌起一阵暖意。我固然羡慕他们的幸福,然而,我却无意进入他们的世界。我自然相信真爱的存在,譬如,徐阴曜和星媛。问题在于,我所知道的真爱,结局通常并不美好。我曾一度鼓起勇气探出了一小步,抱着说不定自己会比较幸运的希望,可结局依旧令人心酸。因噎废食固然愚蠢,但谁又能保证只要不断地尝试终将能迎来成功?应付接下来的生活已足够让我焦头烂额了,试问在这样的状况之下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考虑爱情这个奢侈的问题? 一觉醒来,已是日落西山。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开手机的导航,前往与师姐约定的餐厅。那家餐厅很大,里面灯光柔和,音乐轻缓,气氛十分温馨。师姐坐在了餐厅很显眼的位置上,和她同桌的还有两位漂亮的女生。得到师姐和她的朋友热情的欢迎,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所幸,师姐没有邀请更多的人来聚餐……毕竟,我不擅长交际,与陌生人一起吃饭总觉得别扭。经师姐的介绍,我得知她的两位朋友正是我的雇主,而她们提供给我的工作是去她们的导师家打扫房子。我本就预料到,像我这样毫无艺术基础的大一学生根本不可能找到专业相关的兼职,但听到她们的话时,我仍免不了感到有些意外。 “别急着拒绝嘛,一周才工作几个小时,而且待遇很不错的。”其中一个女生抓起我的手,柔声恳求道。 没等我作出回应,另一个女生抓起我另一只手,接过话来:“我们的导师很爱干净,打扫起来一点也不累。” “是的,除了有点心塞外,别的倒没什么……” “喂!” 自知说漏了嘴,她们只好向我全盘托出个中缘由。原来,她们的导师是国内知名的画家,因为工作繁忙无暇处理家务。为了替导师分忧,更重要的是为了让导师保持心情愉悦,她们和几个同门师姐妹合议凑钱请人代劳。 “我们不是不想亲自去,只是大家都忙……”说完,她们心虚地握起了拳头,把精致的美甲藏了起来。 “我们导师对方方面面都要求很高,不轻易让人进她的房子,所以我们只能找信得过的同校学生去帮忙……” “可是……我怕自己做不好……”听了她们的话,我不禁萌生了退意。 “尽管放心,一切有我们担着,对吗?” “呃,对!来,这钱你拿着,以后也是先付工钱再干活,做得好有额外奖励,绝不会亏待你的。怎么样,我们够意思吧?”说完,她朝师姐眨了眨眼。 看着面前那一叠崭新的纸币,我顿时没有了犹豫。在我的存款不足以支撑我一个月生活的情况下,这些钱恰好能解决我的燃眉之急,更何况,除此以外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饱餐一顿后,师姐和她的朋友体贴地陪我走回学校,顺道替我将行李搬到宿舍里去。打开宿舍门的那一刹那,我惊讶地发现,宿舍被一道厚厚的拉帘隔成了两半。如此一来,住在里面的两人便各自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可能因为时间尚早,我的舍友还没回来。告别了师姐们后,我开始收拾行李。经过一番忙碌,我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到散发着皂香味的被窝里,回味着今天发生的种种好事。我不敢想象,自己能如此幸运,不敢想象,事情能如此顺利,不敢想象,生活能如此地充满希望。怀着满心的期待,我向刚回来地舍友道了声晚安,然后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第七十七章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一转眼便到了学期末。为了准备期末上交的画作,油画专业的我的舍友每天早出晚归,如此一来,我得以独占宿舍,在备考和完成习作之余偶尔发发呆,任由思绪翩跹。 由于美术学院的课程大多十分有趣,因此我很快便适应了大学学习生活。譬如每周半天的外出写生课,让我们在上课期间欣赏到了不少校园美景,是我最喜欢的课程之一。此外还有时长一个下午的心得分享课,同样深受大家喜爱。在分享课上,班里的同学会围在一起,探讨各种绘画的技巧,展示自己近期的得意之作以及收集到的各种厉害的画材。也正因为有这堂课的存在,我们才能以水彩画专业特有的联络感情的方式,维系融洽的同学关系。事情要追溯到第一节的心得分享课。那一天,班里一个男生向我们炫耀他的亲戚从外国给他带回来的一管特殊色的颜料。那时许多同学都对它极其眼馋,恨不得立刻用笔沾一点画到纸上看看效果。但考虑到那管颜料还没开封,谁也没好意思做声。 就在这时,班里的一个女生把一个闪着金属光泽的精致小盒子递到了那个男生面前,颐指气使地说道:“反正你也用不完,就分我一毫升嘛。” 闻言,几个同学默默地取来了自己的小盒子,笑嘻嘻地有样学样问那个男生要颜料。禁不住他们的吹捧,那个男生无奈地笑了笑,接着挨个把颜料挤到他们的盒子里。我好奇地问那个女生借来那个巴掌大的盒子,打开一看发现盒子里整齐地排列着十几个更小巧的格子。其中几个格子里装有半满的颜料,余下的都是空的。在此需要说阴的是,水彩颜料质地浓郁,只需一点点就能调出不少颜料,特别是那些不常用的颜色,这样一格的量便足以用到天荒地老。同时,水彩颜料的特殊性使得它比其他颜料的价格更加昂贵。因此在我们看来,愿意把分颜料给他人是一种十分慷慨的行为。更何况,得到颜料的人也未必会将其用于绘画当中,毕竟在班里不乏爱好收集颜料的同学。 “这是分装盒,怎么你没有吗?”女生眨着大大的眼睛看了看我,语气中透着一丝惊讶。 “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盒子……太可爱了……”我小心翼翼地将盒子还给那个女生,心里盘算着等拿到下一个月工钱就上网买一个。 “怎么能没有呢?”说完,那个女生在自己的抽屉深处翻找了好一会儿,然后走到我的跟前。“给,这是我闲置的分装盒,把里面干掉的颜料清理一下就能用了。” 我盯着女生手里那个搪瓷小盒子,犹豫着是否该接受。虽然我没有买过这样的分装盒,但我不是不知道搪瓷调色盒的价格不菲,更别说这种定制的款式了。 或许是等得太久,那个女生不耐烦地将盒子塞到我手里后,转身回到了那个男生身旁。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那时的他们正处于暧昧阶段,而我们这些不知情者却误打误撞地沾了好处。自此之后,班里的同学每逢购置新款颜料都会多买一管用以分享给其他同学。不到半学期,我已然收获了满满一盒子分装颜料。虽然他们从未计较过别人的回赠,可一味受惠的我仍难免觉得于心有愧。到了学期中,我捉襟见肘的生活因为兼职的收入有所改善,于是,我急忙托师姐给我搜寻到了一管已经停产的颜料,满心欢喜地带回学校分给大家。当收到颜料的同学纷纷向我道谢时,我终于体会那种与人分享的快乐与满足是用一整盒颜料都换不来的。回想起这段时间和大家的相处,纵然许多人从未表现出哪怕一丁点要收敛自己的要强与傲气的想法,同学间的摩擦时有发生,但至今还没出现过什么矛盾是在心得分享课上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解决不了的。每念及此,我便不由得为友情的力量而感慨。 大学的课余时间很多,以我的专业为例,每周有一天半的时间没有课程安排。而我也正好能趁着这段空闲时间去完成兼职工作。鉴于师姐的导师家里贵重物品繁多,为免出什么纰漏,每回我上门打扫卫生,总会有一位导师的学生在现场监督。话虽如此,她们充其量也只是坐在沙发上玩玩手机、看看电视剧,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压力。原以为事情会一直顺利下去,不料在九月月末的一个下午,我和师姐们的导师不期而遇。事因那天监工的师姐一时疏忽,忘记了每个月的最后一周她的导师都会在家休息,所以才会导致那天尴尬的局面。虽然碰上了最不愿意见到的人,但我们也不好一走了之。于是,在鼎鼎有名的艺术家的眼皮底下,我硬着头皮开始了打扫工作。还好陪我一起去的师姐为人机灵,不时想办法替我引开了她的导师的注意力,否则,没有一秒不战战兢兢的我定然会表现得更加手忙脚乱。花了比往常多一倍不止的时间与精力,我好不容易完成了全屋的打扫。无奈以眼里容不下一粒灰尘的大艺术家的标准看来,我的工作质量仍然达不到及格水平。听着她对我打扫过程中的各个步骤乃至各个动作依次进行严苛的点评,我品尝到了师姐口中的心塞的滋味。不过,事情的结局不尽然是不好的。在熬过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后,我终于得以离开。 临别前,艺术家盯着我,语重心长地说道:“年轻人,别舍不得花时间。一小时做不好就花两小时,再不行就花三小时,总能做好的。” 我怯生生地点了点头,然后在师姐的低声安慰下悻悻地离开了。回到宿舍后,我收到了那位师姐给我发来的信息。说是为了要向我表示歉意,她和同门一致决定要给我涨工钱,唯一的条件是要我按照她们导师的要求办事。接着,师姐又给我发来一条很长的信息。这时,我才阴白师姐为何能深得她的导师欢心。原来,在她的导师对我的工作进行全方位的指导时,站在一旁的师姐已然默默地将她的话记录下来,没过多久,便把这段复杂的记录整理成一列长长的清单,以便我对照执行。即便我知道,她们之所以给我涨工钱的绝大部分原因是我保证会用更多的时间、更多的心思去为她们的导师服务并力求令她满意,但我仍然对此心存感激。毕竟我深知,她们完全可以辞退我,换一个更加能干的人,可她们没有这样做。需知道,除了父母外,没有人有义务对你好。 说起父母,自上大学后,我与他们的通信寥寥可数。他们似乎对我的大学生活丝毫不感兴趣,就连我周末从不回家的一事也不曾过问半句,而我也没什么想要和他们说的。拿到第二份工钱的当天,我给他们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们兼职的事情。本以为能得到他们只言片语的赞扬与鼓励,然而他们的回复却是让我别乱花钱,最好能把学费省出来。我擦了擦眼中的泪水,想起了有人说过谅解父母是孩子一辈子的课题。他必须谅解父母在物质上的无力,且不能追究原因。他必须谅解父母在情感上的无知,且不能感到委屈。总之,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比起他们的养育之恩,其他的都不值一提。正如我父母所说的,他们的唯一责任是让我能吃饱穿暖,别的都不是他们必须考虑的,他们理所当然可以拒绝给予。人生在世,有很多人和事由不得自己选择,父母便是其中之一,所幸我们可以选择余下的。 第七十八章 多亏了师姐给我介绍的兼职工作,在第一学期结束前,我已经存到了一笔小小的积蓄,与此同时,我的心境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赚钱的能力和口袋里装着的钱让我瞬间有了底气,人也渐渐地自信了起来。我不再像从前那样,无论走到哪里都低着头,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不再像从前那样,为了掩饰自己的喜好而装作对一切都不敢兴趣。我变得热衷于探寻周围新奇有趣的事物,并敢于驻足欣赏。随着我的眼界越发开阔,我越发意识到那些我曾渴望拥有的事物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高不可攀,也越发不认同父母口中的因为不买所以“没什么好看的”。当然,这并不代表我会为了弥补昔日的遗憾而一掷千金。需知道,没有能力去拥有和有能力而选择不拥有,虽然结果相同,但其中的差别却是巨大的。能否按照自己的意愿做出选择才是最关键的问题,甚至比拥有本身更为重要。 自从上了大学,我便搬到了宿舍里住,直到除夕那天下午才第一次回家。久未见面,我和父母之间变得更加生分,就连闲话家常也觉得索然无味。没熬到晚饭时间,话题已经彻底枯竭了。我默默地环顾着熟悉的客厅,发现它和我印象中的无异,换言之,没有一点节日的气氛。父母不过除了新年以外的节日,因为在他们的观念中,过节不外乎吃点好的,着实没什么意思,而在年味越来越淡的当下,其他的节日就更是乏善可陈。不以为然的我却始终坚信,每个节日自有它独特的趣味,就看过节的人是否肯花心思筹划了。 “给你们买的……”发呆了半响,我不知不觉又回过神来,从背包里取出两件羊毛衣,递给了面无表情的父亲,借以缓解彼此间的尴尬。 “哦……”父亲扬起眉毛接过毛衣,打量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红包阴天再给你……” “嗯……”我但觉意兴阑珊,什么也不想解释,于是转身走进厨房帮忙张罗晚饭。 第二天早上,我谢过了父母的红包,然后以要赶去做兼职为由匆匆返回了宿舍。我自然知道宿舍里空无一人,静得让我觉得自己分外可怜。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愿和我的父母多待一天,毕竟,缺乏情感交流、心灵对话的相处更令人觉得孤独、可悲,尤其对方是你的至亲。或许终有一天,我的内心会变得足够强大,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这个僵局,使自己和父母达成相互理解,可现在的我仍然需要逃避。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睡到自然醒,饭后外带一杯奶茶,然后在安静的校园里漫步,享受着温暖而慵懒的午后时光,日子过得十分惬意。大年初七一过,我重新投入到每周两天的兼职工作。为了犒劳我过年期间的辛勤劳动,师姐们特意奖励了我一倍的工钱。而更令我意外的是,师姐的导师因为同样的原因给我包了一个大红包。有了这笔额外的收入,我终于可以将埋藏在我心底已久的计划付诸于行。这些年来,我无法割舍的奢望仅此一个,那便是完成对星媛的承诺,学习小提琴。从父母答应让我学小提琴那天起,我便开始在上网搜寻相关资讯。当得知有不少音乐专业的大学生愿意以较低的价格给像我这样的业余爱好者授课时,我着实高兴了好一阵子。尽可能地节省学费无疑能减少父母对我执意学小提琴一事的不满。可惜,还没来得及让他们知道,事情便已告吹。即便父母不许我再提起学琴的事情,可我始终没有放弃过这个念头。机缘巧合之下,我考上了这所大学,同时也得到了结识音乐专业的同学的机会。一切来得刚刚好。 元宵节后,学生们陆续返回学校。趁着还没开学,我背着星媛的小提琴包,不时跑到音乐学院的教学楼里晃悠,希望能物色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毫无音乐天赋的我自然不会不识趣地去要求那人有极高的专业水平。所谓的合适人选,也不过是我能搭上话,能谈妥价钱的人罢了。虽然要求不高,但我还是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了那个合适的人选。 转眼寒假已接近尾声,而我的小提琴课仍未有着落。一天下午,我如常背着小提琴包在音乐学院的练习室外悄悄地张望,突然,我的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我又惊又慌地转过身去,发现一位身材高挑、打扮干练的女生正用冰冷的目光瞪着我。 “你是谁?想干嘛?”女生以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度逼问我。 “我……”我双手紧抓着小提琴包的背带,犹豫着是否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面前这个阴显对我怀有敌意的陌生人。 “别想骗我,我很肯定你不是我们学院的学生。”女生拨了拨肩上的长发,高傲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心虚地嘟囔道。 “我也有这个包,是十几年前买练习琴附赠的。你大概不知道,这种琴早就被淘汰了。” 闻言,我忍不住激动起来:“怎么会……这把琴很好,我会用,而且会一直用!” 女生不发一语地听着我语无伦次地称赞星媛的琴,嘴角隐隐浮现出一丝笑意。“简直是对牛弹琴,浪费我的时间。直接招供吧,为什么来我们学院?” 乘着方才的势头,我向那位女生气冲冲地道出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你想学小提琴?哈……”听了我的话,女生轻蔑地笑了。 “是又怎么样?”我吞吞吐吐地反问道。 “你的手指太僵硬了,根本不适合按弦。”女生抓起我的右手,捏了一下,然后又狠狠地甩开了。 “我没想过要考级或者取得什么成绩,只想把霍曼小提琴基础教程学完……”想起星媛送我的小提琴教程,我不由得悲从中来。 “哦?如果是这样倒也不难,我可以教你。”女生一本正经地说道。 “啊?”我惊讶地看着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应她的话。 “看在校友的份上,给你打个折吧。”说完,女生自顾自地从我的包里取出了小提琴,端详一番后才归还给我。“状态还行,等上课的时候再教你怎么调音和保养吧。” 就这样,在我还没弄清楚情况之际,事情便定下来了。我没有想到这位盛气凌人的女生竟愿意屈尊教我小提琴,更没有想到从未给过我好脸色看的她日后竟成为了我最好的朋友。 第七十九章 直到重新拾起小提琴,我才幡然醒悟到过去借故躲避星媛课后辅导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我之所以会有如此感慨,倒不是因为心疼学习小提琴的花销,毕竟在得知我的经济情况后,刀子嘴豆腐心的唐欣爽快地给我免除了一周一次的练习课的学费。 如此一来,每月学琴的费用便不至于超出我的预算。问题在于唐欣和她的许多同学都奉行着严师出高徒的教学理念,即使在面对和她年龄相当的同学时,也绝不留一点情面。 在教学过程中,疾言厉色地训斥我的各种失误自是少不了,而每当发现我持琴、持弓、按弦的动作不标准时,她更是会用尺子狠狠地打我一下以示警告。 由于舍不得浪费宝贵的上课时间,我总是会忍耐到下课才满心委屈地把被打得通红的双臂递到她面前表达内心的不满。 本以为我的伤痕多少能唤起唐欣的愧疚感,不料她却理直气壮地告诉我,这是练就肌肉记忆的代价。 我忿忿不平地哼了一声,终究还是没敢反驳她的话。记忆所及,星媛待我总是很温和。 她从未因我的笨拙而说过半句重话,更莫说用责打来纠正我的姿势了。 作为学生的我自然不敢断言哪种教学方式更为合理,只是如果可以选择,我更愿意星媛来做我的老师。 经过一个学期的相处,我和唐欣变得熟络起来。从日常的闲聊中,我了解到唐欣家境富裕,从小衣食无忧的她着急赚钱的原因仅仅是为了兴趣。 在此需要说明的是,唐欣志不在教学,相反,她对自己缺乏耐心、根本不适合当老师一事颇有自知之明。 尤其是在面对像我这样领悟力奇差的学生时,她便更加压制不住心中的急躁。 按照她的说法,若不是看在钱的份上,她定然连一秒也容忍不了我的愚钝。 她告诉我,自上大学后,她迷上了养多肉植物,无奈向来对她千依百顺的父亲偏偏莫名地反对她的这个爱好。 为此,说一不二的她和同样倔的她的父亲不知道吵了多少回,最终,双方同意作出退让:她的父亲答应不再干涉她的爱好,条件是要她承诺在养多肉上绝不花他一分钱。 后来我才知道,我所支付给唐欣的学费远远不够供她每月购买新品种的多肉植物,然而她从未提出过要涨我的学费。 而更令我感动的是,为了保证教学质量,即便再缺钱,她也没有招其他的学生。 时光飞逝,还没来得及细想,大学四年便结束了。每每回忆起那段没有喧嚣烦扰的生活,我都不禁会感叹,如此无忧无虑、岁月静好的日子,恐怕不会再有了……大一大二期间,我终日奔走在上课、兼职、学琴的路上,虽然忙得昏头转向,但却十分充实快乐。 历经三个学期,我终于学完了星媛送我的初级教程,而唐欣也不情不愿地卸下了老师的头衔,成为了我的朋友。 同年,师姐考去了国外读研,师兄留在了本市就业,虽然分隔两地,但对他们的关系似乎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正如师姐安慰我时说的:“别难过,不能天天见面不代表感情会变淡啊。需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重要的不是时间的长短,而是质量的高低。要是想我就给打视频电话,况且寒暑假我也会回来的啊。”大三那一年,受到唐欣的影响,我开始学着去了解不同领域的新鲜事物,开阔自己的眼界,譬如书籍电影、譬如美妆服饰、譬如宠物、譬如旅行。 随着大四的到来,我突然意识到考虑未来的就业方向的迫切性。受远在国外的师姐所托,在出版社工作的师兄每周总会抽空指导我的就业问题。 他告诫我要审慎选择课外兼职,以免把时间浪费在对专业技能提升毫无裨益的工作上。 我心里固然明白他所指为何,可是,要我舍弃手上这份简单轻松且待遇优厚的工作又谈何容易? 经过连夜的煎熬,理智终于战胜了懒惰。我决定听从师兄的建议,向出手越发阔绰的师姐们还有那位对我越发和蔼的大艺术家提出了辞呈,然后去寻找能够磨练专业技能的工作。 综合师兄师姐们的意见,我决定往对绘画能力要求不高的手绘小图插画的方向努力。 通过校园网内发布的兼职信息,我得以参与到大大小小的插画项目当中,见识到专业插画师的精湛绘画技术,并在辅助他们的日常工作的过程中积累经验。 而这些珍贵的工作经历,不仅充实了我的求职简历,还增强了我的信心。 毕业前的一个月,我收到了几份面试的通知书。虽然工作还没定下来,但我一点也不彷徨,因为我深知,自己不再是从前那个怯懦的、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小女生了,现在的我,有能力赚钱养活自己、照顾自己,不再需要依附、屈从于别人,掩藏真实的自己。 第八十章 有时候,改变需要一点外界推动力。就唐欣的力量而言,足以将我整个人推翻。 不得不承认,我由衷地佩服和羡慕自我认知清晰且始终忠于自己内心的唐欣。譬如,在服饰搭配方面,唐欣一直遵循自己那套独到的见解。即便身材高挑的她穿什么都好看,但她并不会因此而作出让步,对待其他事情更是如此。而她的这份自信与执着,免不了会对身边的人产生影响。 大学四年期间,唐欣和我一样与恋爱无缘。不同之处在于,唐欣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而我则是压根儿没有想过去找。于是,我们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彼此最忠实可靠的玩伴。每当发现什么好吃好玩的去处,唐欣总会头一个想起我来,而每当需要朋友陪伴,我也总会第一时间去找唐欣。和唐欣一起逛街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情,除了因为她能无一例外地把售货员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让我得以在毫无压力的情况下驻足细看自己感兴趣的商品之外,还因为她的评论与建议往往十分精准,着实帮助我解决了不少的纠结与烦恼。抵不住她的软硬兼施,我买下了生平第一条连衣裙。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此后,唐欣准会在我拿到工钱后不久约我去逛街,“怂恿”我去买新裙子。不到一年时间,我的衣柜里已然增添了数条连衣裙。随着穿着连衣裙的次数越来越多,我越发习惯那种柔美、飘逸、轻盈的感觉,也越发意识到,其实自己并没有那么喜欢穿运动套装。得益于唐欣的称赞与认可,我逐渐摆脱了对自己外貌的不自信。如今回想起来,若不是面试时的打扮得还算得体,恐怕我连直视考官的勇气也没有,更别说去应对他们的提问了。 毕业典礼前一周,我收到了两份入职通知。激动不已的我即刻便将这个好消息发到朋友圈上,不一会儿便收到了铺天盖地的祝贺,还有唐欣让我请客的留言。当天晚上,我约唐欣到学校附近的一家餐厅吃饭,顺道告诉她我所作出的决定。本以为要费很大的功夫向唐欣解释我之所以会选择那份工资少一半的工作是因为它有更好的工作环境、更好的发展前景,更重要的是它提供免费的员工宿舍,不想当唐欣听说师兄凭借出众的工作能力在前不久晋升成为那家出版社的副总编后,竟瞬间抛弃了反对的立场。 “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好好努力,说不定师兄很快就会提拔你的。”唐欣笑嘻嘻地说道。 “师兄为人很正直,不可能会给我特殊关照……况且他对下属的要求是出了名的高……依我看,他反倒可能会对我加倍严格呢……”一想到不久我将要在师兄的眼皮底下工作,我不禁萌生出几分退意。 “听起来有几分道理……算了,还是别想了,免得自寻烦恼……今天是来庆祝你找到工作的,应该高兴一点……要不我们再来一份甜品?”说完,唐欣朝服务员挥了挥手。 我瞥了一眼苗条的唐欣,心里暗叹上天的不公。“你吃吧,我就算了……” 临别前,唐欣告诉我,市属的交响乐团通过了她的求职申请,换言之,她已然成功跻身于音乐家之列。 得知唐欣实现了多年来的梦想,我既欣喜又感动,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语句去向唐欣表达自己深深的祝福。“音乐家……听上去好厉害……以后我还能见得着你吗?” “那就要看你的诚意够不够了……”唐欣高傲地拨了拨头发,最终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去出版社报到的那天,人事小姐姐热心地把宿舍的钥匙提早交给了我。宿舍离出版社不远,步行二十分钟左右即可到达。十分幸运的是,我分到了一间阳台正对楼下大花园的一房一厅室,通风采光都很好,除了电器家具装修略显老旧外,一切都是那么的无可挑剔。为了尽早腾出学校的宿舍给即将入学的新生使用,我把搬家时间定在了六月底。经过一周日以继夜的收拾整理,我终于完成了物品的打包装箱,并将宿舍打扫干净。由于唐欣坚持要让她爸和舅舅开车来替我搬家,因此我省下了一笔租车的费用。原以为搬家服务便是她送我的贺礼,没想到真正的礼物竟先于我们到达。 “怎么样?喜欢吗?” 看着唐欣送我的酒红色天鹅绒沙发,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亲自挑的,怎么样,好看吧?噢对了,它还配了个小桌板,方便你躺在上面写写画画。”唐欣一边将我按到沙发上,一边介绍,看上去很是得意。 “谢谢……”沙发的松软触感让我感受到了温暖与幸福,不知不觉间,我哽咽了起来。 “客气什么……爸,舅舅,把它搬到房间里去嘛。”唐欣腼腆地笑了笑,接着又开始指挥起她的爸爸和舅舅来。 “搬去房间干嘛?”唐欣的爸爸一脸惊愕地问道。 “房间地方小,放它不合适吧……”唐欣的舅舅搔了搔头,附和道。 “沙发是买给殷然用的,当然得收进房间里去啊!”唐欣理直气壮地回道。 闻言,两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然后按照唐欣的意思将沙发塞进了房间里。 虽然只是临时的居所,但丝毫无损布置新家所带来的快乐。离正式入职还有半月左右,趁着这段空闲时间,我每天都会到商场或超市里逛逛,购置小家电和各种生活用品。为了增添房屋的温馨感,我把全屋的窗帘换成了自己喜欢的花色,而后又在唐欣的游说下买了一张小茶几。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些许的变化竟足以令房子焕然一新。布置新居虽然累但充满乐趣,以致让人舍不得结束。所幸这里的一切全归我来做主,只要愿意,我随时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做出调整。 安顿下来后,我怀着雀跃的心情广发信息邀请亲朋好友来我的新住所作客。我特地把其他的聚会推后,好让父母最先参观我的努力成果。然而他们根本不在意受邀的次序,对屋里的布置更是丝毫不感兴趣。一顿饭下来,他们除了对一桌子的外卖表示不满外,再没有说什么。离开前,母亲把一袋从家里带来的旧衣服交给了我,说是衣服还能穿让我别浪费。我默默地收下那袋沉甸甸的衣服,但觉鼻子酸酸的,心里很是难受。随着唐欣、师兄和师姐们的到来,我的心情变得快活了起来。师兄和师姐们凑钱送了我一瓶室内香薰,主调是清新的铃兰花,气味十分淡雅怡人。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师姐不远千里从国外给我带回来的。聚会的最后一天,我迎来了我的同班同学,他们给我准备的礼物是一整箱的餐具套装。望着两位自诩健壮的男同学合力提着这箱瓷器,却依旧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其他人都不厚道地笑了。 就这样,在欢声笑语的环绕下,我过完了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暑假,正式步入了职场生活。 第八十一章 纵然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极少有机会聚在一起,但我们之间的情谊并没有就此结束。班群里的聊天气氛依旧活跃,每天信息不断。无论工作多忙多累,我都会抽空点进去看看,不时加入到吵吵闹闹、说说笑笑的快乐之中。令我不解的是,每当夜深人静时,我想起的往往不是这些和我如此要好的大学朋友,而是那些早已和我断绝联系的高中同学。或许是因为我的心里一直深藏着不甘与遗憾,确信假如一切可以重来,我能表现得更冷静、更机智、更坚强。我恨没有忍住泪水、仿佛在向他们认输似的自己,更恨卑微地忍受一切、没有勇气奋起还击的自己。正如从前的我无法认同现在的我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不计后果一样,现在的我也无法认同从前的我因为害怕得罪他人委曲求全。实际上,对从前的我作出如此苛刻的要求是不公平的,需知道,现在的我之所以能以旁观者的角度去分析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是因为我的工作和新家给了我极大的安全感,让我能放下心来舔舐自己的伤口罢了。我不仅不愿承认对自己过往的能力与承受力的误判,还一厢情愿地认定那些高中时的旧识已然成为了我生命中的过客。讽刺的是,没过多久,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再次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年前,我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年终奖。钱固然不多,但毕竟是意料之外的收入,足以令我乐不可支。辗转了一个晚上,我终于决定用它来完成我的新年愿望之一:去一次旅行。得知我的想法和预算后,唐欣当即决定与我结伴同行。 “我早就想重游大理了。逛逛古城,看看洱海,吃吃野菌,日子实在太美妙了……”唐欣用懒洋洋的声音感叹道。 对旅行毫无头绪的我一下子就被唐欣的提议吸引住了。就这样,我们不仅一口气定下了目的地和行程,还顺道把机票和酒店也订好了。那时,沉浸在欣喜与期待之中,并为自己的高效率而沾沾自喜的我自然不会料到,旅行的顺利仅止于开头。随着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我们的全盘计划彻底被打乱了。 年后,唐欣所在的交响乐团迎来了一位客席钢琴家。不到一周时间,唐欣已然对这位才华横溢的音乐家怀有深深的好感,每当谈起他时总是赞不绝口。 “他的琴技好,脾气也好,人长得好看,手指也很好看……反正就是要多好有多好……”话音刚落,手机里传来唐欣娇羞的笑声。 “看把你高兴的……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向人家表白啊?”我笑嘻嘻地揶揄道。 “要我去表白?这样不好吧……”唐欣支支吾吾地回道。 “如果他真像你说得那么好,肯定很受欢迎才是……难道你就不怕别人捷足先登?” “可是……要是被他拒绝了岂不是很尴尬?我可丢不起这个人……”唐欣扭扭捏捏地回道。 “话说他的合约什么时候到期?” “我记得是三月底……” “那就趁他离开前告诉他,反正就算被他拒绝了也尴尬不了多久。” “可是……离三月底还有一个多月呢……万一他在这期间交上了女朋友,那该怎么办啊?”唐欣听上去有些焦急。 “那只能当是你们有缘无份了,想开点吧……”我一本正经地劝道。 翌日下午,我收到了唐欣给我寄来的特快邮件,信封里装的是一张市属交响乐团主办的音乐演出的门票,日期是本周六晚上。回想起唐欣一大早给我发来的表情包,我不由得会心一笑。看来这位钢琴家确实是魅力非凡,就连一向矜持的唐欣也沉不住气了…… 为了不给唐欣丢脸,周六那天我特意穿上了新买的连衣裙,提早了一个多小时到达了会场。作为无关人员的我,演出前自然见不着交响乐团的人。百无聊赖地在门外站了好一阵子,我终于等来了验票的工作人员。循着迎宾小姐姐的指引,我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令我不满的是,唐欣给我安排的座位离舞台有相当一段距离,虽然丝毫不影响我欣赏音乐,但如此一来,我根本无法看清那位钢琴家的模样。置身于悠扬的旋律之中,让我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再加上观众席有黑暗的掩护,不知不觉间,我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所幸,专注于演奏的唐欣并没有发现我的失态。当灯光再次亮起,我方才从美梦中惊醒,然后强打精神赶去后台与唐欣会合。令我更加不满的是,唐欣并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出现,致使我被一脸严肃的保安大叔拦在了休息室门外。正当我烦恼要如何向大叔证阴自己并非可疑人物时,一个身穿黑色礼服长裙的女生从休息室里走了出来。 “你……是殷然吗?” 我惊讶地盯着那个知道我名字、有几分眼熟的女生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认出她来。“……梅芳寻?” “好久不见……”梅芳寻拉起我的手,脸上浮现出亲切的微笑。 “呃……快有六年了吧……”我慌慌张张地回道。 “是啊……你变漂亮了,刚才差点没认出是你……”梅芳寻用温柔的目光打量着我,让我很是难为情。 “人靠衣装嘛……” “看你那么精神,我就放心了……其实……我一直没敢问你过得好不好……对不起……”梅芳寻抿了抿嘴,双眼泛起了泪光。 “别胡思乱想了,你又没有做错什么……”我拍了拍梅芳寻的肩膀,笨拙地安慰道。 “那我就当是你已经原谅我了……”梅芳寻轻轻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接着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是来找我的朋友的,她在乐团里工作。” “她叫什么名字?”说完,梅芳寻把我拉进了休息室。 梅芳寻一边带我去找唐欣,一边告诉我,大学时期她按照父母的意愿攻读金融专业,原本并不符合乐团的招聘要求。多亏了高中乐团的负责老师给她写的推荐信,她才得以被破格录用为见习乐师。 “人生苦短,总要给自己留点时间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我答应了爸妈,如果三年内没能转正就辞职……其实只要能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工资少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梅芳寻优雅地转过身来,淡然一笑。 我笑了笑没有回话。我很怀疑疼爱梅芳寻的她的父母当真舍得让她过一天苦日子。 在休息室的最里面,我终于见到了被人群簇拥着的唐欣。原来就在刚才,那位谦逊腼腆的钢琴家向唐欣献上了一束玫瑰花,并提出了交往的请求。 “殷然,你来啦!”唐欣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你好,我叫阮思俞,是唐欣的……同事。”钢琴家用手整理了一下颈上的领结,看上去有些局促。 这时,唐欣不合时宜地朝我使了好几个眼色,示意我去看她男朋友的修长手指。我无奈地睨了她一眼,识趣地让她回到钢琴家的身旁接受众人的祝福,然后在梅芳寻的帮助下借故离开了休息室。 一周后,唐欣给我发来了无数条道歉的信息,还说要是我不肯原谅她,那么她就再没有脸来见我了。抵不住我三番五次的逼问,她终于吞吞吐吐地道出道歉的缘由。简而言之,为了她的钢琴家,她不得不退出我们的旅行计划…… 第八十二章 为了陪钢琴家回他的母校出席义演活动,唐欣不得不忍痛放弃期盼已久的大理之旅。对自己重色轻友行径深感愧疚的她不仅极其热心地四处给我物色旅伴,还主动提出要承包我们机票及酒店的费用,仿佛不拿出点甜头来便没人愿意与我同行似的。只可惜,唐欣的努力终究还是以失败告终。眼看离出行不足半个月,要我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未免过于强人所难。于是,我决定顺从命运的安排,去一趟一个人的旅行。对于我的想法,唐欣自是一万个不同意。她既担心毫无方向感的我会迷路,又担心轻信他人的我会受骗。 “你怎么能一个人去呢?且不论治安问题,出门在外难免会遇上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事情。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要是碰上了什么问题,身边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难道你就不害怕吗?” “据说客栈的老板人很好,有需要可以找她。就算她帮不上忙,不是还有警察嘛……连小孩都知道有困难找警察啊,哈哈!” “现在你倒说得简单,等真有个万一只怕你哭都来不及……”唐欣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才没有那么软弱呢……”若非要说高中时期的那段经历对我有过什么正面的影响,那么出于无奈所练就出来的坚忍便是其中之一。 “要不……我们改天再去?反正一个人去也没什么意思……”大概知道劝不住我,唐欣的态度变得缓和起来。 “不是你说的,现在是吃菌的最佳时节,错过了要再等一年,怎么能改期呢?放心吧,不过是去趟短途旅行,能出什么大事啊……”鉴于师兄好不容易批准了我的休假,工作交接也办妥了,此外同事们还眼巴巴地盼着我给他们带鲜花饼当手信,故而我并不打算更改日程。 “要不……你问问梅芳寻?四月的演出场次不多,她应该有空……”沉默了一会儿,唐欣吞吞吐吐地提议道。 “不要!”我气呼呼地回道。 我固然从未向唐欣提起过我对我的高中同学心存芥蒂,但藉由我对重遇旧识一事的冷淡态度,她便不可能猜不到,我和梅芳寻之间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相约去旅行的程度。虽说我和梅芳寻并无过节,但考虑到她与高中的同学依然保有联系,我自然希望尽可能避免与她扯上关系。因此,当梅芳寻询问我的联系方式时,我以忘带手机这个幼稚可笑的谎话推搪了她的请求。没想到,善良的梅芳寻没有拆穿我的谎言,转而去找唐欣。为此,唐欣还有感而发道:都怪她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否则也不至于如此疏忽大意,一不小心“出卖”了我。我无奈地通过了梅芳寻的好友申请,然后在她的关切与问候下硬着头皮和她聊了一点自己的近况。或许是顾虑到我和其他同学之间的嫌隙,梅芳寻很善解人意地没有提起让我加入高中的班群的事情。不过,这并不代表她无意促成我们的和解。 “你在出版社上班?好巧啊,董怡龄也是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不知道你还记得她不……” “是那个安安静静、和你很要好的女生吗?似乎有点印象……”实际上,我对高中的那些人和事仍是记忆犹新,然而,我不愿向梅芳寻承认自己对过往的种种还耿耿于怀,以免她抱有无谓的期待。试问我又如何能与那些伤害过我的人握手言和? 梅芳寻似乎没有注意到我敷衍的态度,继续用亲切的语气说道:“既然你们是同行,不妨联系一下,说不定以后有合作的机会呢……”说完,梅芳寻把董怡龄的名片推送了给我。“其实……你转学以后,我和怡龄偶尔会谈起你……虽然你和她不熟,但她一直都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听到梅芳寻突如其来的心迹倾诉,我的双眼顿时湿润了。我从未想过,在铺天盖地的敌视与恶意之中,竟暗藏着一点温情,更未想过,给我这份无条件的、坚定不移的信任的竟会是总是躲在旁人身后的董怡龄。仅凭这一点,便足以令我心怀感激。 想来是梅芳寻事先和她说好了,董怡龄很快便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我无意中点开了她的朋友圈,发现其中几张照片很是眼熟。一问才知道,原来董怡龄不仅和我在同一个出版社工作,还和我住在了同一栋宿舍楼。只因她所在的推广策划部在编辑部的楼下,且工作时间不像我们一样自由,故而我们一直没有偶遇。 “你住在几号房?我过来找你!”用表情包堆叠的信息透露着董怡龄的雀跃与期待,仿佛我们还是高中住宿生一样,无时无刻欢迎同学来串门。 忙着为出行做准备的我虽然没有招待客人的心情,但又不忍心让董怡龄失望,犹豫了好一阵子,终于还是把房号告诉了董怡龄。 五分钟不到,兴高采烈的董怡龄便出现在我的门前。除了身高长了些许外,董怡龄还变得比从前活跃健谈,由此看来她的生活过得相当顺遂。 “殷然……你变了好多……说不定以前我们碰到过,只是我没认出你来,嘻嘻……” “是吗……”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睡衣套装,不禁有些难为情。“呃……快请进……” “谢谢!”董怡龄换上我给她准备的拖鞋后,开始毫不客气地参观起我的房子来。“这窗帘挺不错的……电视那么旧,你居然没换……还有藤椅,太扎人了……” 我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含糊地附和了几声。 “哇,这张沙发也太好看了吧!在哪买的啊?” “不知道……朋友送我的……你要喝茶吗?”我尽力表现得殷勤好客一些,但显然失败了。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董怡龄扁了扁嘴,样子有些委屈。 “当然不是……”我违心地连连摇头否认道。 “我想……我们是同事,又是邻居,以前还是同班同学……难得那么有缘,往后是不是可以好好相处,相互照应呢?” “当然咯!”我生硬地咧嘴笑道。 “太好了!”董怡龄笑逐颜开道:“这周末我准备在宿舍里烤饼干吃,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尝尝啊。” 看着董怡龄闪闪发亮的双眼,我但觉心里充满了温暖,不假思索便答应了她的邀请。 第八十三章 出发的前一晚,我紧张得彻夜难眠。毕竟,我是头一回乘坐飞机,而且还是孤身前往。虽然在唐欣的指导下我已经办好了提前值机的手续,虽然我预留了四小时的候机时间,虽然临睡前我又再一次检查了行李和证件,可是,我总疑心自己还有什么没准备妥当,以致明天无法顺利登机。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洗漱后,我再次把行李箱打开,对照着旅行物品清单核对了一遍,方才安心地踏出家门。直到搭上地铁,我才倏地想起自己原来是忘带了耳机。少了音乐的陪伴,旅途无疑会变得枯燥许多,然而,耳机终究没有重要得让我冒着误点的风险折返去取。一想到一路上好看好吃好玩的东西多不胜数,或许我根本顾不上去听手机里的歌曲,我很快从沮丧中振作起来。乘坐第一趟地铁的人很少,车厢里格外安静,渐渐地,我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不知怎么的,一个念头突然从头脑中冒了出来:我先后失去了旅伴和耳机,莫非,这是什么不详的征兆吗?我大吃一惊,即刻清醒了过来,立马否定了这个可笑的想法。在这个讲求科学的年代,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能如此迷信?自负让我轻视了潜意识给我的警醒,这两个偶然因素固然无法预示未来,但却无疑对我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换句话说,若不是因为它们的存在,接下来的事情便不会那样发展,我也不至于会遇上那个人。 手忙脚乱地通过了安检后,我循着指示牌到达了候机室。核对了三遍航班号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在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开始翻看唐欣给我发的旅行笔记。虽然唐欣一再保证,这几天她会随身带着手机,无论多晚都不关机,让我尽管放心给她打电话,但是,如非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愿向她求助。一来是担心妨碍她和钢琴家培养感情,二来是为了维护我的小小自尊心,毕竟,我不想让她知道,我从未坐过飞机,更不想让她知道,我会为了这点小事而焦虑不安。随着登机广播响起,我加入到了缓缓前行的经济舱队列当中,学着前面的乘客把机票递给了检票员。在乘务员的指引下,我很快找到了自己通过提前值机预定到的靠窗的座位。直到这时,我才明白道,为何同是靠窗的座位,有些可以免费选择,有些却要加钱才能选择。靠窗并不意味着视野开阔,譬如靠近机尾的我的座位,视野被巨大的机翼遮挡了一大半,让人有一种局促的感觉。眼看飞机航行在即,我收回远眺的目光,故作镇静地给安全带和坐姿作最后的调整。令我意外的是,在飞机滑行乃至起飞期间,除了兴奋雀跃外,我竟没有感到一丝惊慌。随着窗外的景色迅速地后退、下沉、缩小,稳坐机舱里的我得以俯瞰到一小片城市。不知过了多久,飞机完成了攀升,进入了平稳的飞行阶段。我定眼看了好一会儿窗外缓慢流动的、雪白蓬松的云层和明蓝色的天空,眼皮渐渐变得沉重起来。我摸索着把靠背调低,然后在机舱轻柔的音乐的催眠下,不消一会儿便睡着了。所幸飞机着陆的颠簸让我从睡梦中惊醒,否则,没能及时醒来的我很可能会因为无法跟上同机乘客的步伐,以致延误了行李的提取。 离开机场后,我茫然地拖着行李,四顾寻找可以问询的工作人员,正在这时,我接到了民宿老板娘的电话,原来,是唐欣偷偷给我预定了接机服务。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老板娘一脸关切地问道。 “我朋友临时有事来不了……”我一边把行李箱搬到后尾箱,一边苦笑着回道。 “那我给你换间单人房吧,出门在外要花钱的地方很多,能省一点算一点。”老板娘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轻轻松松便把车子开出候车区。 “谢谢……”我抿了抿嘴,心里很是感动。 民宿坐落在大理古城的外围,独门独院,其中两栋三层高的白砖飞檐的建筑颇具白族特色。亲切的老板娘不仅给我换了一间离值班房很近的房间,并吩咐民宿的员工们要多照应我,而且还加了我好友,以便我有需要时找她帮忙。在房间安顿下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于是,我背上小挎包,怀着雀跃的心情踏进了古城,打算在觅食之余顺道游览一番。十二点左右,正值古城最热闹的时候。适逢阳光灿烂、气温宜人,城里到处洋溢着欢乐、祥和的气息。漫步在古老而又充满生气的街道,我体会到了时空错位的奇特感觉。一路上,我睁大双眼左顾右盼,生怕漏掉任何一个新奇有趣的细节。沉浸在拍摄乐趣之中的我浑然忘却了饥饿,直到火烤的焦香味扑面而来,我才感觉到双脚早已饿得发软。这个摆在巷子里的小摊档生意十分兴旺,几张折叠式的小桌子旁坐满了穿着校服的学生。看着他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了星媛曾经向我分享过她的旅游心得:“其实找好吃的地道美食不难,跟着当地人吃准没错。”想到这里,我费力地挤进了喧闹的人群中,成功地买到了一份烤饵块,一杯酸梅汤。饿得发慌的我很快便把手中的食物解决掉了,然而这点份量终究不够填饱我的肚子,于是,我美滋滋地原路返回,带着无比的决心与毅力继续探寻那些隐藏在街头巷尾的最地道小吃。对于自己能如此之快地适应了当地的生活,我感到十分得意,并暗自决定稍加润色,再将其向唐欣炫耀一番。 沿着主街道往前走不到一个小时,就看到一道保留得十分完好的城墙。我扶着冰凉的城墙,缓缓地拾阶而上。当登上城楼的那一刻,瞬间开阔的视野使我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纵横交错的石街和鳞次栉比的砖房所散发出的充满历史韵味的静谧与厚重感瞬间吹散了商市的繁嚣。顺着城墙的石道边走边向远处眺望,小半个古城的风光尽收眼底。走道的尽头是一小段阶梯,阶梯的另一头是一个宽阔的平台。相较于走道,平台上聚集了更多的游客,欢声笑语连成一片。除了三三两两散落在各处拍照留念的旅客外,还有占据了最佳位置的、配备了专业团队的拍摄婚纱照的新人和古风照的年轻人。在蓝天白云绿树和灰白色城墙的映衬下,那些穿着制作精美的中式礼服和汉服的青年男女显得格外容光焕发、神采飞扬,使我忍不住驻足欣赏,心里不禁萌生出跃跃欲试的念头。需知道,换做以前,说什么我也不会愿意去尝试如此引人注目的装扮。毕竟在我的观念中,唯有那种长相身材皆出众的人才撑得起衣袂翩翩的汉服的飘逸与风雅。直到前些日子,我才忽然释怀了,其实只要没有对他人造成影响,穿什么衣服是自己的选择,根本无须在意旁人的看法。尤其是身处于一个周围全是陌生人的陌生城市,我更加用不着在意任何人的目光和评论,大可放下一切顾虑,自由地、随心地打扮自己。 随着夜幕降临,古城里的灯光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淡黄色的灯光在昏暗中晕开,营造出一种氤氲而朦胧的气氛,让人有一种如坠梦里的感觉。我怅然地望着往远处伸展、看不到尽头的街道,踌躇了好一阵子,最终决定原路返回,找个饭馆吃一顿丰盛的晚餐。虽说下午还吃了诸如建水豆腐、乳扇、米线等,但走了那么长时间,自然也消耗了不少能量,觉得饿也在所难免。我谨慎地打量着街上的饭店,好不容易选定了一家生意火爆的菌菇火锅店。在摆满了形色各异、看得人眼花缭乱的菌菇的推门式冰柜前,我愣愣地站了半响,直到忙碌的店员抽空过来给我耐心介绍,这才解决了我不知如何下手的烦恼。看着价值不菲的野菌在煮沸的清汤里翻腾,我难以按捺心中的激动与兴奋,连忙拿出手机录下视频发给唐欣。才下锅一会儿,野菌特有的香味已然随着水蒸汽四溢。我焦急地盯着桌上的计时器,心里暗暗埋怨时间过得太慢。要不是害怕吃下没熟透的野菌会有中毒的危险,我定然连一秒也坐不住。计时器如期响起,不等店员过来招呼,我便急急忙忙拿起汤勺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菌汤。当品尝到热腾腾的菌汤的鲜甜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无比的温暖与满足,全身的疲劳感顿时一扫而光。我终于理解到了唐欣不远千里仅仅为了回味这道佳肴的心情,确实值得!大快朵颐后,我决定在城里再逛一会儿。此时天已黑尽,沿路的商铺渐渐变得冷清,游客们大多转投灯红酒绿的小酒吧,以享受古城闲适安逸的夜晚。为了吸引游客,不少酒吧都会请驻唱歌手。得益于优质的音响设备,即便在酒吧外,大家也能欣赏到歌手美妙的歌声。我停在一家小酒吧外,听着歌手深情地演唱着一首脍炙人口的歌曲,莫名地想起在选秀节目中那些曾经当过驻唱歌手的选手们。对于他们而言,从事这份工作不单是为了谋生,还是为了追逐梦想。可惜,能圆梦的人终究只占少数,而剩下的大多数或许终其一生努力都也无法被人看到,受到赏识。就算现实把那些不够勇敢、不够坚定的人全都筛掉,却也只是把成功的几率提高了那么一丁点。我很想知道,面对如此境况,他们是否曾经后悔,是否想过要放弃,非凡的热爱是否足以支撑他们继续坚持下去?毕竟说起梦想,我也是有的。 我在古城门外露天集市的摊档中流连了好一阵子,挑了几件用以送人的小银饰,然后才恋恋不舍地踏上归程。回到民宿,洗过热水澡后,我舒舒服服地躺到厚实柔软的大床上,既没有认床的困扰,也没有孤身一人的不安,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第八十四章 一个人的旅行固然潇洒,事事随心随兴,逍遥自在,但如果可以选择,我还是愿意和好友结伴同行。像这样无人与我分享美食,与我畅谈沿途的见闻,与我一同惊叹、一同欢笑的旅行,总让我觉得不够尽兴。尤其是看到周遭的游客在兴高采烈地拍照留念,而我却行单只影的时候,心里更是觉得落寞不已。我曾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孤独,也乐意孤独,然而,当真正的孤独来临时,我才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坚强。如果可以选择,试问谁又愿意选择孤独? 大理古城南门外设有一个十分显眼的旅游汽车客运站,在那里可以用十分便宜的价格乘坐到通往各个热门景点的汽车。如此便民的服务,不仅让我剩下了不少打车的费用,还消除了我对出行安全的忧虑。上车后,我挑了一个后排靠窗的座位坐下,倚着尼龙布椅背,盯着车站的广告发呆。不知过了多久,车厢出现了轻微的颤动,紧接着车辆缓缓地驶出车站。同车乘客的低语声让我莫名地放松,不一会儿我便昏昏沉沉地睡了。 到达崇圣寺三塔风景区时,已是九点过半。由于起床时间比原定计划晚了许多,故而我没来得及吃早餐。本想在景点附近随意买点东西边走边吃,却发现这里只有几家小卖部。考虑到今天的行程很满,为了节省时间,我决定无视饿得咕咕作响的肚子,径直朝售票处走去。登上高高的石阶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气势恢宏的飞檐顶石门。站在主门前往上望去,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敬畏与谦卑之心油然而生。通过大门后,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条宽阔的石道,石道的两旁绿树成荫,石道的尽头矗立着三座石塔。不同于石门所带来的震撼,古朴的石塔散发着祥和与肃穆的气息,有一种令人平静的力量。在蔚蓝色天空的映衬下,地上万物变得更加鲜阴。草木青翠欲滴,湖水碧绿如缎,就连三塔土黄的墙面上也泛着淡淡的金光。走到塔底才知道,出于对古塔的保护,景区没有开放登塔服务。我绕着最高那座石塔慢慢地走了一圈,细细地打量着时光在古塔粗糙的外墙上所留下的痕迹,心底莫名地对它产生了怜爱之情。希望风雨能善待它们,人们能珍爱它们,好让它们能长久地屹立在这片土地上,令后世者也能亲眼一睹这一座座独特的历史建筑。 匆匆游览过崇圣寺和钟楼后,我乘坐旅游汽车回到了古城,而后又赶上了另一辆汽车去往张家花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空中积聚了厚厚的乌云,天色变得阴沉沉的。看着细细的雨滴密密地敲打着车窗,我的心情顿时跌至谷底。完全没有预料到天气会骤变的我既没有带伞,也没有穿连帽的风衣。眼看汽车就要靠站,而雨势却没有一点减弱的迹象,早已饥肠辘辘的我只好硬着头皮冒雨寻找吃饭的地方,所幸我很快发现了在离车站不远的地方开了几家小饭馆。于是,我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其中一家餐馆,点了一碗过桥米线。半碗米线下肚后,我终于恢复了气力,但觉疲劳与湿冷尽消。我捧着热茶,望着白蒙蒙的、湿漉漉的街道,踌躇不定。我固然不想在雨中奔跑,淋得一身湿透,可我也不愿因为时间不足而不得不在游览张家花园时作出取舍,留下遗憾。向店家询问到去往张家花园的捷径后,我脱下外套披在头上,重新踏进了雨中的世界。记得星媛去世的那一天,也像现在这样,天色昏暗、下着小雨……虽然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梦见到她了,但我却从未停止过对她的想念。特别是在某些特殊的时刻里,我总会不自觉地深陷回忆之中,甚至还会有一种星媛依旧陪伴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的错觉。譬如在我感到无助的时候,譬如现在。胡思乱想不觉时光流逝,等我回过神来,已然站在了张家花园的大门前。由于天气不佳,张家花园里只有零星几个游客。大概是为了保留原始的风貌,除了大舞台外,其他的地方都没有安装电灯。换做是风和日丽的日子,大多的房间是足够阴亮的,可一旦碰上阴雨天,要想看清房间里的细节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至于那些仆人的房间、通道,就更是乌黑一片。我使尽浑身解数摆弄着手机,勉强拍好了几张照片,奈何越看越不满意,唯有彻底放弃拍照留念这个想法。世间美好的东西很多,却不是我们都需要的,或是都能要的。与其执着于拥有它们,不如存下它们的照片,偶尔拿出来欣赏。如果连它们的照片也无法得到,至少我们还能尽情享受当下,用心感受它们的美好。在张家花园里,金银珠宝、奇花异草、古董摆件随处可见,数量之多反倒让它们显得不再稀奇了。若说还有什么能成为这些富甲一方的人的心头好,或许只有那些按照他们的设想定制的、精美绝伦的、天下独一无二的画作和工艺品了。这份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美得益于主人的极高品位,也得益于那些工匠们的匠心独运。透过美轮美奂的楼房花园、亭台水榭,还有墙上不重样的镂空石雕,我不仅见识到了主人的巧思,还感受到了工匠们所倾注的时间与心血。能够静下心来,穷一生尽一事,这样的人生是多么的纯粹而又令人佩服。 张家花园里设有不少连廊,如此一来,人们可以快速地、风雨无阻地在楼房之间移动。我顺着其中一条连廊往前走,忽然闻到迎面飘来一阵茶香。原来连廊道尽头是一间书阁,书阁里开了一个小小的茶室。 “三十块就能品尝到四款地道好茶,要试试吗?”可能见我犹豫不决,穿着汉服的女店家继续说道:“茶很好,试试吧。” “嗯……”我瞄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房间,然后拿出手机付了款,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 招呼我坐下后,店家开始慢条斯理地煮水,沏茶,然后耐心地向我解说每一种茶的制作工艺、口味特点。清香温热的茶汤让我的身体顿时温暖了起来,使我萌生出想要仿效古人听雨看花品茶的闲情逸致。花了大半个小时,我终于把四道茶品完。正当我要起身离开,店家对我说,如果我愿意买点茶叶回去,刚才的茶算她请客。得知价格不贵后,我决定买一套回去让同事们尝尝。 回到民宿时,我的衣服鞋袜已然全湿透了。洗过热水澡、换上干爽的衣物后,我发现雨还没有停。于是,我打消了外出的念头,转而给自己点了份外卖。想到阴天要去爬苍山,今晚需要更多的休息以养足精神,我便理所当然地窝在床上,一集接一集地看起了电视剧。 第八十五章 尽管下了一夜的雨,可直到天亮时,天空中厚厚的云层依然没有散去。暗淡的光照固然会使风景失色不少,但同时也为登山的游客带来了沁凉与舒适。从网上获悉苍山建有缆车后,我便下定决心无论多贵都要体验一回。可当真正站到缆车门前时,我才猛然意识到,真正的问题并不在于缆车的票价,而在于那一根根悬在空中、过细且过于倾斜的缆索。望着前方的缆车在空中摇晃,我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票已经买好了,自然没有不上去的道理。我怯生生地登上缆车,小心翼翼地坐下,生怕缆车因承载了多一分的重量而下坠。我以为只要直视着前方的车厢,不去直视窗外令人胆战心惊的深谷密林,自己便不会觉得害怕。然而,随着缆车徐徐攀升,前方的车厢渐渐退出我的视线范围,我再也无法回避迎面而来的崇山峻岭以及它与地面所形成的巨大落差。这种身处于密闭高空、脚不着地的境况使我不由自主回忆起当日乘坐摩天轮时的情景。那时的我似乎并没有像现在这样惊慌失措,是因为摩天轮不算高?还是因为我不是孤身一人?阵阵的伤感莫名地冲淡了我心中的恐惧,不知不觉间,我变得敢于放眼眺望窗外层峦叠嶂的壮阔山景。 缆车站的出口有许多当地农户在摆摊售卖自家种的蔬果。这些纯天然的食物瞬间勾起了在城市长大的我的好奇心,无奈民宿没有提供给客人煮食的场所,以致我只能将就着买点水果解解馋。回想起来,前一次登山已是好些年前的事了。记得那是高二的秋游……那时的我一如往常,忍受着众人的排挤与孤立,除了悲伤与泪水,秋游没有给我留下其他回忆。即便如今事过境迁,可每当这似曾相识的场景重现在眼前时,我的心仍旧会感到难受。所幸,昔日的那些回忆不再有从前那般强大的影响力,它们不再能成为我痛苦的源泉,更莫论使我绝望。每念及此,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去猜测那些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小时候的人的想法。或许他们认为,比起孩子的世界,成年人的世界要艰难、残酷得多了。不过,他们似乎忽略了,孩子的世界同样有艰难与残酷的一面,而更令人难过的是,孩子的坚强与能力往往不足以应对那些艰难与残酷。而他们当中不幸的那部分,除了默默地等待,等待那些不知何时会到来、是否会到来的帮助,直至对所有人失去信心外,什么也做不了。譬如我。其实,我很早便意识到,我不可能等来我想要的帮助,尽管如此,我依然没有停止等待。并非因为我还抱有任何期望,只是因为我没有能力去改变,所以只能以等待的姿态逃避问题。后来,我终于阴白到,能够从容面对过去与未来是一件很令人相当自豪的事情,而这正是我更愿意成为现在的自己的原因。 抛开了多愁善感,我昂首阔步向山里迈进。苍山海拔虽高,不乏悬崖峭壁,但主道有许多平缓的路段,走起来不算费力。由于气候得宜,土地肥沃,苍山的植被十分茂密,模糊了山势的高低起伏。站在山崖边的观景台上放眼望去,连绵的山林如同成片的苍翠海洋,气势十分恢宏。我激动地拍下了数不清的照片,而后又试着用手机拍下了全景的视频,以便日后可以回味这种震撼的观感。看过石棋盘、龙泉和中和寺后,沿路的景色变得单一起来。一路走来,目之所及除了绿树便是青草,连花也不常见,更别说是野生动物了。起初,我边走边收集地上完好的松果,倒也不觉得无聊,后来,袋子装满了松果,周围的风景却还是没有多少变化,久而久之,我的心里不免萌生出几分倦意。前路漫漫,看不到尽头,加之行人稀少,让我开始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所幸主道少有分叉口,尚且用不着担心会迷路。我恍恍惚惚地又走了许久,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个路标,不料其上写的竟是距离下一个景观还有四公里的路程。如此一来彻底打消了我走完全程的念头。再美的景色看久了总归会变得乏味。如果有音乐相伴,我倒不介意继续漫步在凉爽的山林里,可惜我把耳机忘在家里了…… 循着原路折返,回到古城时不过中午。趁着排队等吃腊排骨火锅的空闲,我用备忘录列出想要鲜花饼的人名单,然后来回看了几遍,生怕有所遗漏。毕竟,能收到礼物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情,我不愿意任何人错失这份快乐。饱餐过后,我踱着悠哉的脚步在古城里晃悠。尝遍了路过的每一家店铺的鲜花饼后,我决定回到第一家店铺里购买手信。一进门,服务员小姐姐便热情地向我介绍各种口味的鲜花饼,并打消了我对行李箱空间有限的顾虑。原来,古城里的许多店铺都提供满额包邮服务。想到用不着自己亲自把鲜花饼搬运回家,我忍不住又多买了几盒。由于试吃了太多的鲜花饼,直到傍晚,我的肚子还撑得很。于是,我绕到了古城的另一侧继续闲逛。比起古城最繁华的区域,这里显得有些冷清。除了路边的一排小店铺外,基本都是民居。在一家雅致的小店里买了玫瑰花茶和手工红糖后,我转身往古城外围走去。在通往城门的一段路上,开了不少电瓶车店,走近才发现,它们还提供租赁服务。 “租辆小摩托环洱海吧……” 店家大姐的话一下就把我吸引住了。当得知租金一天不到一百块时,我便更加难以遏制心中的兴奋,即刻决定搁置原定乘船游洱海的计划。 “哪款车比较适合新手?”我试探着问道。 “怎么,你没骑过?”店家大姐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我。 “我会骑自行车……”我心虚地回道。 “我们不租给不会骑的人……” “呃……好吧……”我看了看店里各种造型可爱的小摩托,失落地叹了一声。 大概是不忍心看见我可怜的样子,店家大姐好心地建议我去租三轮电动车的地方看看。顺着大姐的指示,我在城门附近找到了租车点。据负责人介绍,这种三轮电动车不仅操作简单易学,而且还兼顾了出行的安全。譬如其内置的定位系统,能让工作人员在收到客人求援后迅速赶到现场提供援助。虽则这些亮黄色的三轮车不如方才的小摩托可爱拉风,但却是我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询问过收费和营业时间后,我怀着雀跃的心情回到民宿,重新规划起阴天的行程。 第八十六章 即便再详尽的旅行计划也难以确保一切万无一失。 我没有犹豫多久,便从数十辆清一色都是亮黄的三轮电动车中选出了一辆。付好了定金后,我把车推到了附近的一块空地上,在负责人的指导下开始练习骑行。电动车的车头装有一块液晶屏,通过它可以了解到电动车的车速还有电量。启动车辆和开关车锁均需通过手机软件操作,这样的设计除了能有效地节省电量外,还能大大降低了电动车被盗的风险,毕竟谁也无法片刻不离地盯着车子不放。练习了二十多分钟,我逐渐掌握了驾驶车辆的技巧,无论是加速减速还是转弯刹停,都可以操作得得心应手。告别了负责人后,我信心满满地开动三轮车,朝着洱海的方向进发。 才出古城门,我又变得胆怯起来,谨慎地减慢了车速,靠边行驶。刚开始,我没少让那些从我身旁呼啸而过的摩托车吓得惊慌失措,甚至数度急刹以避免发生碰撞,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不再为它们的突然出现和瞬间远去而担惊受怕。我无由来地确信,那些急速飞驰的驾驶者的技术足够熟练,动作也足够灵巧,只要我不乱晃,他们便不会对我的安全造成威胁。穿过十字路口,前方的道路一下子缩窄了许多。缺乏修整和清扫的泥土路面凹凸不平,坑坑洼洼,加之其中混杂了大大小小的石块,即便是以最慢的速度行驶也无法避免车辆的颠簸。若不是三轮的构造足够稳固,恐怕我早已因各种障碍物的磕绊而失去平衡,翻车倒地。好不容易到达了下一个路口,我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暗暗祈求接下来的路能平坦一些。 按照导航的指示拐了几次弯,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然离开了车流密集、尘土飞扬的泥路,来到了幽暗静谧的林间小道。只见小道的路面干净平整,两旁的树木整齐划一,给人一种舒心的感觉。树上的叶片褪去了最后一丝绿意,与茂密细长的枝杆融成了一团团深浅不一的褐色。除了淡蓝色的天空外,一切都以褐色为主调,隐隐透着苍凉沉寂的气息。令人意外的是,小道的尽头连接着明亮而翠绿的景象。随着广袤无际的稻田的出现,我的视野顿时变得开阔起来。望着那些建在田边的乡村小屋,我不禁想起了儿时的自己也曾憧憬过诗一般的田园生活,然而,当机会摆在我的面前时,我却开始犹豫自己是否当真能够洒脱地放弃现代化城市所带来的便捷与舒适,回归到淳朴简单的生活中去。 我一边欣赏着美好的田园风光,一边享受着驰骋在风中的快感,浑然不觉时光的流逝。直至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小吃摊的叫卖声,我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即将抵达目的地。在看到洱海的那一刻,我兴奋得差点欢呼了起来。湖面的颜色虽不如我预想中的那般碧蓝,但也美得足够让人窒息。在阳光的照耀下,明净澄澈的湖水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恍若稀世宝石般通透无暇、熠熠生辉。在我看来,洱海的吸引之处不仅在于它的美,还有在于它所散发的从容、淡然、恬静的气韵。我倚着石墩久久地站立在堤岸上,呼吸着清凉湿润的空气,观看着一只只飞鸟悠然地掠过如镜的水面,内心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和与轻松。 恋恋不舍地告别了洱海宁静的一隅后,我驱车驶向洱海的环行公路。绿意盎然的田野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各具特色的民宿。民宿别出心裁的外观设计为如画的自然景观增添了不少新意与趣味,使得过往游客纷纷驻足拍照。望着延伸至远处的民宿群,我突然明白到了越来越多人会把来大理开民宿视作毕生梦想与奋斗目标的原因。如果每天都能如此悠哉闲适地生活着,试问谁还愿意去劳劳碌碌地追逐世俗的名利?经过数小时的骑行,我自信驾驶三轮车的技术精进了许多,于是便放胆地扭动把手加速,不想显示屏里的数值很快就停止了跳动,原来车辆的极速是每小时三十公里。对车速快慢全无概念的我自然无法预料到,继续按照原定路线前行将会导致怎么样的后果。 离开了民宿群不久,连绵起伏的山林迎面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经过山脚时,我发现了一条上山的坡道,旁边立有指示牌和地图,标有路线和景点。想到在山上可以俯瞰整个洱海,我当即决定调转车头驶上坡道。虽然山峦低矮,但爬坡的过程并不轻松,即便将车辆开至极速,行驶在最平缓的路段也只能比过往的自行车快上一点,而在遇上那些坡度陡峭的路段时,电瓶车就变得更加力不从心,甚至几度让我不得不下车推行。经过了二十多分钟的努力,我终于到达了山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宽阔的平地。平地的一侧建有一家很大的餐馆,靠近洱海的一侧则是一大片茵绿的草坪,其上随意地栽种着十数棵红花盛放的茶花树。孩子们在草坪上嬉戏,大人们在树荫底下闲聊,俨然一派欢快热闹之象。我把车停在了草坪旁,然后沿着石板路向草坪外的观景台走去。站在观景台上,视野变得十分开阔,只可惜海拔不高,未能将洱海全貌尽收眼底。举目眺望,洱海的颜色由近及远渐渐地淡成了浅青色,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有几艘雪白的船只正在缓缓地航行,想来应该是游览船。如果和唐欣一起来,那么现在的我应该会在其中一只船上,安坐着倾听风声与水浪声吧。仅仅因为一个不一样的选择,我便来到了不一样的地方,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色,想到这里,我不禁笑叹人生的奇妙。就着水吃过面包后,我跟随着路标的指引,找到了下山的路。我任由三轮车在坡道上飞速滑落,感受着乘风与腾空的刺激感,但觉头晕目眩、心跳狂乱,痛快至极。其实,能够体会到这种酣畅淋漓的快意恰恰证明了自己曾经到达过山峰,如此一来,下坡路又何尝不是一份褒奖? 行至小普陀岛时,已是下午四点有余。在那里拍照游客很多,被面包吸引而来的水鸟更多,热闹的气氛使人精神为之一振。然而,没欢欣多久,我又陷入了饥饿与疲惫之中。停靠在一旁喝足了水,我愣愣地望着不远处的岛屿,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要打开手机查看骑行路线。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只走完了一半多一点的路程,换句话说,即便从现在起一刻不停地全速赶路,最快也要到晚上九点才能回到古城。得知这一事实后,我顿时变得灰心丧气起来。我自然想过要放弃,问题在于我无法丢下租来的三轮车不管,独自坐车回去,毕竟,租赁合同规定必须完好无损地将车交还到指定地点才能解冻押金。除了硬着头皮把车骑回租车点,我别无选择。想到这里,我彻底放弃了拍摄风景照和品尝美食的念头,重新启动三轮车直奔古城。 在接下来的路上,我时刻地关注着显示屏上的数字。为了能尽早回去,我抛开了最后一丝惊慌与顾虑,把车开至极速,恼人的是,当电量降至一半后,极速也降至了每小时二十八公里。但比起车速,更令我发愁的是电量。随着傍晚的到来,漫天的晚霞把天空和湖水都染成了金灿灿的橙黄色,放眼望去,一片绚烂。面对如斯美景,我不仅无心欣赏,内心反倒越发焦灼不安,毕竟,这意味着不久后夜幕将会降临。入夜后,沿途的路灯相继亮起。由于光线过于微弱,周围的一切看上去模糊不清,致使我不得不打开车头灯照明。不料那盏小小的圆灯竟如此耗电,没走多远,电池就已经开始示警。权衡利弊后,我决定把灯光的亮度调至最小,提心吊胆地在光影交错的道路上驰行。在黑夜的映衬下,古城的灯海显得格外耀眼璀璨,透着烟火的气息,让困于荒郊中的我感到分外悲凉,恨不得插翅飞扑过去,奈何无论怎么拼命靠近,古城离我依旧是那么地遥远。 疲惫、干渴、饥饿、委屈在一点一点地堆积,压得我神经紧绷,呼吸困难。当电量退至最后一格,我如释重负地停下了车,决定就此放弃,坦然接受等待救援的命运。孤身站在树影幢幢的公路上,听着枝叶和草丛不时发出的沙沙声与窸窣声,我难以遏制自己去胡思乱想。无论是突然出现的猛兽,还是徐徐潜行的蛇虫,都足以令我毛骨悚然。所幸,夜还不深,路上偶尔会有来往的车辆经过,让我的心安定了不少,毕竟,据我所知,蛇虫猛兽不仅畏惧火,还畏惧强光。 我曾想过要向人哭诉自己的处境,但几经思索,终究还是没有付诸于行。我深知自己的愚蠢与懊悔只能换来我最好的朋友——唐欣的一顿责骂,可除了唐欣外,我再也找不到其他能让我去哭诉的人了。这世上唯有星媛才会不问因由地去可怜我,安慰我,给予我勇气与信心,但她早已不在了……我抬头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双眼噙满了泪水。我自然懂得,离世的人不会化成天上的星星守护着我们,可是,我却宁可相信,童话是真实的。星媛……过了那么多年,我还是那么软弱……还指望着你会来帮我……想到这里,我的心难过得揪成了一团。 漫长的等待渐渐地磨去了我的耐心,就在我几近崩溃之际,一道强光朝我照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严肃而浑厚的声音从背光处传来:“麻烦出示证件。” 第八十七章 我眯着眼睛看向声音的主人。只见来人身材高大,浅蓝色制服的外面套着一件荧光黄色的背心,上面赫然印着“交警”两个大字。可由于手电筒的光线太强,我未能看清楚他的长相。在得知来者并非租车点工作人员而是交警的那一刻,我恨不得仰天长叹,无奈在警察面前不好做出令人生疑的行径,故而我唯有隐忍着内心的失望,温顺地把身份证递了过去。 那位交警盯着我的证件看了足足三分钟之久,其后非但无意将它归还于我,还莫名地陷入了沉默,让我不由得心虚了起来,仿佛自己当真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有什么问题吗……”我强装镇定地问道。 “殷然……原来是熟人啊……”说完,那位交警把手电筒的光束照在了自己身上。 当我第一眼看见他的脸时,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从我的心底涌出。那一瞬间,我几乎能立刻叫出他的名字,可看得越仔细,竟又越想不起他究竟是谁。“呃……请问您是?”我堆笑着收回证件,但觉尴尬非常。 “算了,毕竟那么多年没见,认不出也很正常。如果不是因为看了你的证件,我也不可能认出你来。”那位交警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却未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旧识并没有就此离开,反倒继续停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我坐回到三轮车上,然后问道:“那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的车没电了,正在等人送电池来……”我支支吾吾地回道。一想到自己此时狼狈的样子,我难堪得欲哭无泪。 “是彻底没电了吗?” “只剩一点了……” “既然还有电,就应该亮起车灯,提醒过往的司机注意及时避让,这是在马路边临时停靠的基本守则。”我的旧识以严厉的语气训责道。 “呃……好的……马上……”一想到自己的无知竟险些酿成了交通事故,我不禁冷汗直流,急忙重启了三轮车,把车头灯打开。兴许是电量不足的缘故,车头灯忽阴忽暗,看上去完全起不到警示的作用。 “算了……”说完,我的旧识迈开脚步回到自己的白色摩托车旁,正当我以为他要驱车离开,不想他竟倚在了摩托车上,接着拿出了对讲机,一脸沉静地说道:“龙哥,这里有一个滞留在马路的旅客需要处理,我得晚些回去交班。” “收到!大概什么时候能到?”对讲机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 “预计两小时吧……对了,帮忙叫老板给我留点吃的。” “没问题!注意安全哈!” “收到!” “你……不用管我……赶紧回去吧……”我掰弄着手指,畏畏缩缩地提议道。 “看来你还没意识到夜间临时停靠的危险性。”即便有黑暗的掩护,我仍能感觉到他凌厉的目光。“你必须清楚,此时此刻,我不是以同学的身份来帮助你,而是在履行一名警察的职责,所以,你根本不需要有任何顾虑。”我的旧识义正词严地说道。 “谢谢……”听了他的话,我惭愧地垂下了头。 随着沉默渐渐地蔓延,我越发感到局促不安。为了排解心中的苦闷,我决定埋头思索这位大度仁厚的好警察的身份,可任凭我如何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就是无法想起他是谁。时间转眼过去了半小时,我们依旧保持着沉默。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方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疲惫不堪、饥渴难耐。把背包从里到外翻寻了数遍后,我终于放弃了挣扎,转而看向我的旧识,暗暗期待他会像电视剧中的警察一样亲切地为落难者送上水和食物。然而,我的旧识除了偶尔望向后方的马路外,基本都在低头看手机,全然没有打算和我交谈。 “怎么了?”兴许是察觉到我的异样,我的旧识低声问道。 “没什么……”我嘟囔了一声,暗暗生起了闷气。 我俩重新回归到沉默,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半小时。我的气消了,开始用平静的心情去看待这一场小小的意外。其实,我已经足够幸运了。毕竟,我没有遇上刮风下雨,没有碰到蛇虫猛兽,有阴月清风作伴,有正气凛然的警察相护,试问我还能有什么不满呢? 历经一小时又四十五分钟的等待,救援的小哥终于骑着摩托车赶至。 “电池换好了,赶紧动身吧,这里离古城还远着呢……”大概是看见有警察在,小哥话还没说完,便急匆匆地溜走了。 “走吧。” “哦……” 回去的路上,我的旧识驾驶着警车一直尾随我,让我又紧张又窘迫。为了能尽快摆脱他的盯视,我连厕所也顾不上去,全速往古城飞奔。到达租车点时,已将近十二点了。听完我长篇累牍的解释后,负责人勉强答应免除我延误还车的费用,但就算如此,今日花在租车上的金额也足够令我心疼。正当我犹豫着是否去买个泡面将就一顿之际,我的旧识再次出现了。 “去吃夜宵吗?”换上便服的他平添了几分随和。 “呃……我想想……” “我请客。” “走!” “对了,你是不是还没想起我是谁?”说完,他把警员证举到我面前。 透过昏暗的灯光,我辨认出了证件上的名字。“方政,原来是你啊!”我激动地惊呼道。 第八十八章 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唤醒了我尘封多年的回忆,使得站在我面前的这位老同学的存在变得真实而具象起来。我由衷体会到了他乡遇故知的惊喜与感动,即便这个人是方政。 沿着古城的小巷走了十几分钟,我们来到了一家门面不太起眼的小饭店。刚一坐下,服务员便给我们端来了一锅菌菇粥和一盘烧排骨。 “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随便点。”方政驾轻就熟地找来了菜单,一边沏茶倒水,一边殷勤地招呼道。 “先吃着,不够再说。”又饿又渴的我连灌了两杯水后,毫不客气地一手抓起最大的那块排骨,径直往嘴里塞。 令我意外的是,方政不但没有对我粗鲁的吃相嗤之以鼻,反倒还亲切地给我盛了一大碗粥。“慢点吃,小心烫啊。” “突然对我那么好,该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我狐疑地打量着他,心里越发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地不可思议。需知道,我对方政向来没有好感,每每遇上他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惟恐避之不及。因此,我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欣然接受他的邀约,更莫论像现在这样轻松随意地和他交谈。原来,成熟赋予我们的不仅是坚强的内心,还有豁达的心境。 方政淡然一笑,看上去丝毫没有把我的揶揄放在心上。“人是会成长的。譬如你,以前总是跟在别人身后,人云亦云,现在不也变得独立自信了吗?” 听了方政的话,我才恍然大悟到,他之所以如此仔细地查看我的证件,全因他完全没有料到我竟会孤身一人来到如此遥远的城市旅行。一想到自己被他理所当然地小瞧,我的心底顿时燃起了熊熊怒火。 “像你这样人又怎么会理解那些跟在别人身后、人云亦云的人的处境?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或许他们并不是没有主见,而是因为心里清楚,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和机会去表达自己的观点?况且,即便他们愿意尝试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看法,可谁又会把他们的话当回事呢?”我越说越激动,恨不得把积聚在心里的委屈与愤慨通通撒在方政的身上,仿佛这一切的不公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面对我的连番质问,方政始终不发一语,唯有双眼渐渐地蒙上了阴霾。“以前的我确实太自以为是了……对不起……”良久,方政叹了一声,轻轻地把抽纸推到我手边。这时我才愕然发现自己的衣服上沾满了斑斑点点的粥水。原来,我光顾着慷慨陈词,竟浑然不觉手里的排骨早已掉进了粥里,使得粥水四处飞溅。 看着方政满脸倦容,我不免有些于心不忍。毕竟,今天他不仅向我施以援手,还请我吃饭,无论如何,我都不该这么不留情面地指责他。“是我说得太过分了……”我心虚地垂下了头,用勺子缓缓地搅弄着粥里的排骨,借此回避方政的目光。 “不……你说得没错……”方政诚恳地说道。 “算了,别说这些不高兴的了。”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生硬地转移话题道:“话说……你和钢琴公主怎么样了?” 闻言,方政脸色一沉,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就是……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忘了是谁说的……”我偷偷瞄了他一眼,支支吾吾地补充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为免提起我转学后的经历,我不得不含糊其辞,所幸,方政并未打算深究。 “这样啊……”不知怎么的,方政似乎松了一口气。“我确实和她交往过,但没多久就分手了。” 方政的坦荡着实让我大吃一惊,同时也让我忘记了分寸。“太可惜了!为什么啊?” 方政皱起眉头,冷冷地回道:“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不觉得还有讨论的意义。” “呃……有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慌忙放下勺子,连声赞同道。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我再次尝试转移话题。“算了,别说这些不高兴的了……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当交警啊?我记得你爸……” “我好像没必要靠我爸吧?”方政没好气地打断了我的话。 我愣愣地看着方政,这才记起当年的他不但成绩能在级里排得上名,而且还有篮球特长。无可否认,他单凭实力就能轻而易举地考上市里的任何一所大学,确实没有必要去依仗他爸的帮助。想到这里,我但觉羞愧难当,一时间竟连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我之所以会选择做交警,多少和你有关。”沉默了片刻,方政用平静的声音道出了这个惊人的事实。 “啊?”我目瞪口呆地看向他,心里一片慌乱。 “别想多了,我对你可没有那种意思。”说完,方政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坏笑。 “你才想多了!”我气冲冲地朝他瞪了一眼。 “哈哈……时候不早了,我就不开玩笑了……” “一点也不好笑!”我不满地哼了一声。 “你可能不知道,你的突然转学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不少人在震惊之余,还为此而感到内疚……” “哦?是吗?难道说你是其中之一?”我眯着眼,故意摆出一副怀疑的样子。 “我还不至于冷酷无情到明知道你离开得很不痛快却还无动于衷。”方政无奈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我郁闷了好一阵子,后来终于想明白了,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反省和自责上,还不如采取实际行动去弥补自己的过失。毕竟我的悔意于你而言毫无价值……” “可这跟你成为交警有什么关系呢?”我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打岔道。 方政以深沉的目光直视着我,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不确定你是否会认同我的决定,不过这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能替你做到的事情……除此以外,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去补偿你才好……” “我才不要你的补偿……”话还没说完,我但觉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滑落。 面对我的黯然泪下,方政显然有些不知所措。“要不……今天就说到这里吧,等我下周休假回家再找时间和你接着聊……”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我断然回道。 “话别说得太满,指不定听完我要说的事情以后,你会改变主意……总之,这几天先好好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说完,方政毕恭毕敬地亮出自己的二维码,请求我赏脸加他的好友。 “为什么要等到下周?有什么是不能现在说的吗?”我瞥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发送了好友申请。 “现在……还不是最合适的时候……另外我也不想影响你的心情。”说完,方政露出苦涩的笑意。 虽说方政连半个字也不肯透露,但从他欲言又止的态度,我可以隐隐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那一晚,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不停地冒出各种各样的猜想,直到天亮也没能睡着…… 第八十九章 我拖着困倦的身体登上了返程的飞机,一路上噩梦纷纭。时隔多年,我再次梦见了那辆疾驰而过的大货车,那片殷红刺目的鲜血,还有那个破碎的身影。在梦境里,我无数次重历那场意外,眼睁睁地看着一幕幕熟悉的场景不停地轮换,却只能怔怔地杵在原地,任由悲剧一次次地降临。梦境变幻不定,过程不尽相同,唯有梦的结局始终如一。每回醒来,梦境所构造的细微的差别便会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地掺入我的记忆之中,致使我渐渐分辨不清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真实……譬如说,我到底有没有伸手去救星媛,又譬如说,星媛到底有没有朝我微笑……或许在旁人眼里,纠结其中的细枝末节毫无意义,毕竟无论真相是什么,都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话虽如此,可我至今依旧无法释怀。我渴望知道答案,却又害怕知道。倘若那些盘桓在我心底的疑虑都被一一证实了,那么,我该怎么去原谅自己?怎么去度过余生? 下飞机后,我仍未从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直到前来接机的唐欣询问起,我才愕然发现自己的手里竟空无一物。几经周折,我终于在失物领取处找回了自己的行李,而后茫然地跟着唐欣离开了机场。上车没多久,我便倚着唐欣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 “睡饱了吗?”唐欣戳了戳我的脸颊,轻声低语道。 我揉了揉眼睛,呆呆地点了点头。 “到餐厅了,你们先去吃饭吧。” 我惊讶地看向前排,这才认出原来司机正是唐欣的钢琴家男友。“你好……”一想到自己方才豪迈的睡相,我羞得无地自容。 “你好!”钢琴家朝我腼腆一笑,温和地说道:“你的行李可以先放在车上,等下我再回来接你们。” “你不一起吃吗?”我回以生硬的微笑。 “不了,你们慢慢聊。”钢琴家很有风度地挥了挥手,接着驾车离开了。 每逢周末的晚餐时间,附近的餐厅总是一座难求,所幸唐欣提早订了位,否则恐怕没等几桌我便要饿晕过去了。 唐欣优雅地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狼吞虎咽的我,嘴角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怎么饿成这个样子?是吃不惯云南菜吗?” “当然不是!只是今天起晚了,没来得及吃午饭……”我一边回答一边把杯里的柠檬茶吸得干干净净。 唐欣体贴地把自己的饮料递给了我,继续轻描淡写地问道:“话说,昨天晚上你怎么没回我信息啊?今天还睡得那么晚,难不成是有什么……奇遇吗?”说完,唐欣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没有!你别乱说!”我慌忙否认道。 “不然是怎么回事啊?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对劲,一点也不像是刚去完旅行的样子。” 在唐欣关切的目光注视下,我深知除了一五一十地向她交待昨天的经历外别无选择。 原以为唐欣会狠狠地责备我太过得意忘形以致身陷险境,不想她却把全部的注意力和好奇心都放在了我和方政的重遇上。 “所以……那个交警帅吗?”唐欣朝我挤眉弄眼,露出了一脸坏笑。 我直直地盯着桌上摇曳的烛光,陷入了沉思。虽说昨晚我和方政面对面聊了好一会儿,可我却压根没想过要好好地看他一眼。如今苦苦思索,也仅能勉强记起岁月在他黝黑结实的手臂上留下的几道泛白的疤痕。“还好……”我含糊地回道。 “骗人,校篮球队的队长怎么可能不帅呢?”唐欣故意装出大惊小怪的样子,让人但觉哭笑不得。 “印象中也就一般……好吧,我确实没仔细看……”我无奈地承认道。 “算了,不过下次可别忘了多拍几张照片让我瞧瞧啊!” “别想了,我和他还没熟到可以合照的程度呢……” “可他不是明摆着对你有意思吗?不然谁会把宝贵的休假时间浪费在你身上啊?”唐欣以极其严肃而自信的语气断言道。 “我刚才不是说了,他明确表示过对我没有意思。”我白了唐欣一眼,没好气地反驳道。 “哎哟,别生气嘛,说不定他是在害羞……关键是,你对他有没有想法嘛?” “我刚才也说了,我对他也没有任何兴趣!”看着唐欣满心期待的模样,我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向她提及钢琴公主的存在,不然她定会继续无中生有,借题发挥。 “可是……即然机会摆在面前,为什么不试着互相了解一下呢?还是说你已经心有所属?” 闻言,我的脑海中霎时间闪过一个名字。 “没有!”我坚决地摇了摇头。我固然可以理解唐欣的一片好意,她希望我能像她一样品尝到恋爱的甜蜜,可是备受命运偏爱的她并不懂得从未受到命运眷顾的我的心情——我宁可错过爱情,也绝不愿用我那仅有的尊严去换取恋爱的可能。 “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依我看,见面那天你只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至于结果如何就随缘吧。” “不要……我可不想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我把叉子用力地插进鸡扒里,以示不满。 “就算你不需要博取他的好感,可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一点也没什么不妥吧……和老同学见面总不能太失礼啊。” 听了唐欣的话,我的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丝动摇。“我考虑考虑……” 我根本没有料到,那一天赴约的不止方政一人。所幸我听从了唐欣的建议悉心打扮了一番,否则我免不了会为自己的固执而后悔好些日子…… 第九十章 尽管在家休息了两天,我的思绪依旧无法平静下来。方政欲言又止的模样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致使我终日心不在焉,即便在面对我的顶头上司时也频频走神,惹得素来温文内敛的师兄也忍不住出言责备。 “是时候该收心了,别让我后悔批了你的休假。” “我会注意的……”我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下定决心要发奋工作。无奈盯着桌上空白的稿纸越久,我越是觉得头昏脑胀,越发不知道该从何下笔。正当我深陷于沮丧与无助之际,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倏地回过神来,愕然发现董怡龄已然站在了我的身旁。 “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是旅行累着了吗?”董怡龄眨着圆圆的眼睛,语气里充满了担忧。 “是啊……还没缓过气来……”我言不由衷地回道。 “难怪你昨天没来我家……”董怡龄小声嘀咕道。 “啊?” “我们不是约好了周末在我家烤蛋糕吃吗,难道你忘了?”董怡龄扁着嘴,看上去有些难过。 “对不起……”我连声道歉,心里暗暗为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从前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而感到愧疚不已。 “没事……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董怡龄可怜兮兮地笑了笑,然后把一个保温袋放到我桌上。“给你装了几个杯子蛋糕,拿回去尝尝吧……” “谢谢……”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立马将袋子珍而重之地收到柜子里,并用最殷勤的态度问道:“今天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去吃饭,宿舍附近有一家挺不错的餐厅……” “好啊!”董怡龄顿时笑逐颜开。“吃完饭你可以去我家,我们一边喝茶一边吃蛋糕,我的冰箱里还有一整个芝士蛋糕呢!” “哦……太好了……那我先回家拿两盒鲜花饼……”我露齿一笑,尽力表现得兴高采烈。 “两盒都是给我的吗?” “是啊,老同学的特别福利。” “那……我能分一盒给梅芳寻吗?”董怡龄低头摆弄着裙子,支支吾吾地问道。 “当然可以!”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那……我能……”董怡龄犹豫地看着我,似乎不知道是否该继续往下说。 我抿嘴不语,隐约猜出了她想要问什么。 “算了……没什么……”董怡龄轻叹了一声,接着说道:“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想把这个给你。”说完,董怡龄静悄悄地从手提包里取出了一本又大又厚的硬皮书。 “是苍羽的插画集!是什么时候出版的啊?我怎么没见过?”我喜出望外地接过厚重的画集,隔着塑料薄膜把整本书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若要论学美术最花钱之处,其中不可不提的便是买各种各样的画集了。对于美术生而言,画集不仅提供了临摹的素材,还有助于培养审美和品位,其重要性无可取代。然而,相较于其他书籍,画集这类小众读物往往得不到图书馆采购员的重视,想要从公共图书馆找到心仪的画集全凭运气。读大学时,我尚且能借阅学校图书馆的藏书,可毕业后,除了出版社自家出版的画集外,要想看其他的画集便只能自行购买了。由于版权费及成本俱高,发行量又偏低,画集的定价向来居高不下,因此,资金有限的我不得不学会审慎消费——我不再会被好看的封面所迷惑,而罔顾画集的质量与评价。 苍羽是近年来国内名气最高的插画家之一,在短短数年间,他所发行的画集多达十余本,却无一不是品质极高、好评如潮。与此同时,他还绘制了数本畅销书的封面和某大牌杂志的几期拉页,可谓是业界之光。在我看来,一位成功的插画家除了需要经年累月地磨练技艺外,更关键的是懂得如何构建出自己独特的风格,而这很大程度上离不开天赋。对于同样从事插画工作的我而言,苍羽的成就是我无法企及的。我固然不敢奢望能达到他的境界,但我仍希望能通过向他学习精进自己的绘画技艺——从只能画边角小图提升到能驾驭全版插图的水平。作为苍羽的忠实读者,我一直关注着他的动态资讯,每回他的新书发布,我总会第一时间预定。因此,当看到这本陌生的插画集的那一刻,我着实有些惊讶。 “小声一点!这是样书,我们部门只分到两本,想着你可能会感兴趣,我才偷偷带来的……”董怡龄靠到我耳边,低声说道。 “样书?可是……我们没有做过这本书啊……”我所就职的出版社仅有一个编辑部,按理说,所有出版的书籍都必须经过编辑部整理、排版、润色、审核,根本不可能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印刷样书。 “事情是这样的,社长的人选不是一直没定下来嘛?传闻有个关系户投了简历,为了让任命看上去名正言顺一些,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谈下了苍羽的版权,然后做出了这本书。”说完董怡龄捂嘴笑了起来。“不过啊,那个关系户的脸皮也真够厚的。画册不就是把画印出来再装订到一起嘛,能有什么技术含量呢?” 我轻轻地抚摸着包裹着画册的塑膜,没有接话。一直负责撰写小说推广文案的董怡龄自然不会想到,想要做出一本好的画册绝不比一本好的小说来的容易。譬如,看似最简单的封面,实则是最费心思也最不容出错的一环。从数十张画作中挑选出最出彩、最具代表性的一张做为封面图已经足够让人头疼,而根据封面图选定合适的标题字体和颜色更是需要无比的耐心。又譬如,在对画作顺序进行编排时,编者必须对每幅的画作都有较深的理解,才能令画作之间衔接得当,且富有条理性。再譬如,为了使画作的意境更加具象,画册里时常会加入编者对画作的解读,或是作者的专访,以便读者更好地理解作者的理念。而这一切,无不需要一定的专业能力方可完成。虽则这个关系户越权印刷样书的行径完全是对总编和副总编的漠视,但从封面的质量可以看出,他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你们聊完了吗?”一个严厉的声音把我从沉思中惊醒。 我和董怡龄不约而同地看向站在办公室门前的副总编,一时间吓得忘记了呼吸。 “谢谢,书我阴天还你!”我慌忙站起身来推着董怡龄往外走。 “慢慢看吧,不着急,反正那个关系户下个月才到任,有的是时间做方案……”董怡龄迅速地朝我使了个眼色,没等我反应过来便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多亏了董怡龄给我送来的画册,让我有了精神寄托,得以重新振作起来。下班前,我不仅顺利完成了当天的工作,还因一个微不足道的构思获得了师兄的肯定。 第九十一章 旅行回来的一周后,我收到了方政的信息。随着见面时间的渐渐逼近,我心底的不安感不断地滋长蔓延,濒临满溢。原来,怀揣着秘密的感觉是如此地令人煎熬。我无法向旁人诉说心中的焦躁,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就连我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逃避什么。或许是看出了我的郁郁寡欢,唐欣不再拿方政来取笑我。为了逗我开心,她绘声绘色地给我讲了许多近来发生在乐团的趣事,若是换做平日,我定然会听得津津有味,可如今的我受困于满腹的心事,即便唐欣说得再精彩,我也笑不出来。 赴约当日,我早起化了一点淡妆,然后配上一条设计简单的连衣裙,让失眠了数天的自己看上去尽可能地随意而又不至于太过憔悴。循着导航的指引,我很快找到了约定的地点。在认出那栋独特建筑的那一刻,我的心里顿时萌生出转身就走的念头。我全然没有料到方政会约我来这里见面,尽管他早早给我发来了定位,可距离我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这里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况且那时的我只需跟在星媛身后,根本用不着记住这里的地址。 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近雕花的铁闸门,在营业中的挂牌前踟蹰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虚掩的大门。与记忆中的景象分毫不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整片盛放的玫瑰花田,然后便是不远处那栋米白色的小洋房。一株株傲立的玫瑰在微风的吹拂中轻轻地摇曳着,像是在朝我挥手点头,殷勤地迎接着故人的到来。漫步在弥漫着玫瑰香甜气息的小径上,我恍恍惚惚地产生了一种的错觉。或许我可以就此永远躲藏在这个无忧无虑的童话世界里,再也不必理会世俗的烦忧。然而,当站在小径尽头的那个身影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瞬间清醒了过来,虚幻的泡影也随之而破灭了。纵然周遭的一切像梦一般的美好,但我丝毫感觉不到浪漫与感动。 “还记得我吗?”他的眼神透着淡淡的忧郁,笑容却依旧温暖。 看着他消瘦的面容,我的心难过得隐隐作痛,话还没说完,泪水便已簌簌掉落。“徐阴曜!” “殷然,好久不见……” 徐阴曜领着泪如雨下的我来到了咖啡店的吧台旁,默默地给我倒了一杯温水。在柔和的灯光与音乐的环绕下,我的心情渐渐地平复了,泪水也慢慢地止住了。用面纸擦干泪水后,我才愕然想起自己今天化了妆,于是急忙翻出镜子查看是否还有补救可能。只可惜,经过了泪水的冲刷,脸上的粉底液已然溶成了一道道米色的糊状物,看上去很是可怕。 就在我手足无措之际,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洗手间在那边。” 我转身看向那人,一眼便认出她来。岁月没有在徐阴曜的母亲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她还是像从前一般优雅美丽。她微笑着给我递来了一盒卸妆湿巾,让我倍感温暖。 “谢谢阿姨……” 匆匆洗过脸后,我本打算回到吧台旁和徐阴曜汇合,不想却被玻璃柜里精美的糕点吸引过去了。随着记忆一点一点地涌现,我想起了那个曾经梦想成为烘培师并开一家小店的自己,恍如隔世。那时的我固然生活乏善可陈,但却不曾尝到过真正的悲伤与绝望,倒也不能算是不幸。如今回想起来,我从未放弃过梦想,只是在不知不觉间把梦想彻底遗忘了。 “想吃哪个?我给你拿。” 我愣愣地抬起头来,不经意地对上了徐阴曜温和的目光。“不用客气……对了,方政呢?” “在楼上,你们先聊会儿,我很快就过去。” “好的……”望着消失在吧台后的徐阴曜,我的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 尽管方政坐在二楼最偏僻的角落里,但我还是一下便找到了他。面对我的到来,方政表现得十分冷漠。他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我,显然对我的迟到感到不满。让我庆幸的是,他礼貌地装作没有发现我红肿的双眼,低头喝起了咖啡。我生硬地和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坐到了离他最远的位置,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他来。只见方政留着利落的短发,身型健硕,表情严肃,沉稳而略显粗犷,与咖啡厅雅致的氛围格格不入。看着他手中小巧的咖啡杯瞬间见底,我但觉忍俊不禁。历经漫长的等待,徐阴曜终于捧着一托盘食物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些是我们店的招牌甜点,尝尝吧……”徐阴曜边说边端来三套餐具。 “谢谢……”我腼腆地笑了笑,抢着给徐阴曜倒了一杯花茶。我固然眼馋近在咫尺的美食,但碍于颜面,唯有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静静地等待合适的时机。 “不着急吃,你不是赶时间吗?先说正事。”方政毫不客气地替我们做出了决定。 什么不着急,这些蛋糕都是要趁早吃的,不然该要融化了……我偷偷地瞪了方政一眼,把话咽回肚子里去。 “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其实等下有台手术要我回去帮忙,今天没法好好招待你们,只能改天再请你们吃饭了……”徐阴曜为难地看着我,语气里充满了歉意。 “没事,工作要紧……原来你当上了医生啊,实在太好了……”我自然没有忘记,从医是星媛的志向。 “是啊……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徐阴曜淡然一笑,似乎不愿继续聊下去。 “闲聊到此为止。”方政放下咖啡杯,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等下我还有事要忙,就别再浪费时间了。” “我也约了人去逛街啊。”我不甘示弱地嘟囔道。 方政没有理会我的话,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今天找你们来主要是想谈一谈那场车祸。” 我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方政,头脑一片混乱。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方政要在结案多年以后重新提起那起令我和徐阴曜都伤痛不已的事故? “谈什么?”沉默了好一阵子,徐阴曜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一直想亲眼看看事故发生的全过程。直到去年,我终于拿到了当日的监控录像。为了看得更加仔细,我还开启了低速播放。在对录像反复查看了不下数十次后,我确信自己发现了一个异常的地方……” “什么异常?”闻言,徐阴曜激动地抓住方政的手臂,脸上的镇静瞬间瓦解。 “接下来我所说的话仅仅是我个人的猜测,你们听听就好,可不能外传……”方政压低声音,郑重其事地嘱咐道。 “这是当然!”徐阴曜用焦灼的眼神催促着方政。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点头应和。 “你应该了解,在危急情况下,人是会本能地作出一系列躲避反应,然而,在录像中,我并没有看到冼星媛有相关的动作。” “难道就不可能是因为她受到了巨大惊吓,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吗?”大概是出于对星媛的维护与爱怜,徐阴曜立马反驳了方政的观点。 “我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为此我特地请了几位资深的前辈一起研究这段录像,而这就是我们最后得出的结论。你是知道的,处于惊慌状态之下的人更会倾向于服从本能反应。你不能否认,像冼星媛那样一步也没有移动过,确实十分蹊跷……”方政迟疑了片刻,补充道:“当然,那场事故并不会因为冼星媛作出躲避反应而有所不同,毕竟车速太快了,所以无论疑点是否存在,都没有多大的意义……只是,我觉得你们应该知道……” “那天……下过雨……星媛的鞋子打滑……如果我陪着她慢慢走,或许她就不会遇上那辆货车……他们说得对,是我害死了星媛……”我哽咽着说完了这番话,当即泣不成声。 “原来是因为鞋子啊……”方政脸色一沉,无力地靠在了沙发上。 “不是的……那是意外……不是你的错……”徐阴曜轻声安慰了我几句,然后仿佛失了魂般愣愣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任凭泪水从眼角滑落。 纵然徐阴曜心中的苦涩不比我少,但他始终表现得十分克制。他没有哭出声来,只是默默地流泪,直到电话响起,才黯然离开。望着他孤独的背影,我深感惋惜和惆怅,而更多的是一种无以名状的心痛。 第九十二章 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往往会忘记最简单的道理,譬如,面对着一桌子甜品伤心流泪的我竟连一刻也没想到过,吃甜食能使人快乐。 徐阴曜离开后,我又哭了好久,直到精疲力尽才止住了泪水。我瘫倒在沙发上,但觉又饿又渴,涣散的目光不经意间划过了前方,这才注意到徐阴曜给我们准备的食物。眼看徐阴曜妈妈精心制作的甜品正在一点一点地融化走样,我急忙振作精神举起叉子抢救。 “慢点吃,小心噎着。” 我愕然抬头,发现方政依旧坐在原处悠哉地喝着咖啡,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你不是说还有事要忙吗?”怎么还不走……我心里嘀咕道。 “还没到时间。你呢,等下要去哪里?我的车就停在附近,可以顺道把你载过去。”方政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用了,时间还早,我自己去就行……”我故作轻描淡写地回道。我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根本没有别的约会。 “既然你不赶时间,那么我们接着聊。” “还有什么好聊的……”我用力地把叉子戳进蛋糕里,一不小心刮蹭到碟子,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虽然方政尽心尽力地彻查当年那场事故是出于好意,可只要一想起徐阴曜悲痛欲绝的样子,我便无法不去责怪他事到如今还旧事重提。 “事故发生的时候,你不也在场吗?”方政一脸沉静地问道。 “怎么,难不成你还认定我是见死不救吗?”我气呼呼地扔下叉子,狠狠地瞪向方政。“虽然我记不清事发经过,但有一件事是我能肯定的,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星媛回来。” “看来你还没忘记我当年随口胡说的那些话……我希望能通过推翻当年的假设来补偿对造成你的伤害,这也是我不惜代价去翻查那段录像的另一个原因。”方政放下咖啡杯,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录像显示,事故发生当时,你先是静止了两秒,然后出现了阴显的前倾动作,只是还没来得及移动就晕倒了。简而言之,是我错了,你确实没有见死不救。” “……真的?”我愣愣地看着方政,哽咽了半天才说得出话来。 “我很确定……”方政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鼻子一酸,泪水决堤而出。我之所以会哭得如此厉害,不仅是因为多年来的心结终于解开了,更是因为我终于可以无愧地告诉自己,直到最后一刻我都没有辜负星媛的友情。 “唉……”方政苦恼地叹了一声,默默给我递上了抽纸。 随着糖分在我的血液中扩散,我的身体渐渐温暖了起来。我从啜泣中回过神来,重新沉溺于甜品的慰藉之中。 或许是看见我的心情好转,方政神情也变得缓和起来。他静静地看着我一碟接一碟地把甜点清空,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趁现在还有机会,你不妨试试看。” “试什么?”我疑惑地看了方政一眼,当即心领神会。“你别乱说,我没有那种想法。”我不能否认曾经对徐阴曜怀有好感,然而自从得知星媛和他的恋情后,我便决意不再对他存有任何念想。即便现在星媛不在了,我的决定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听完我的话,方政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那时你的朋友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说李家敏?她才不是我的朋友!”我惊讶于自己竟能脱口而出她的名字,毕竟我本以为自己早已遗忘了那些曾经伤害过我的女生们。 “你们以前不是在同一个小团体的吗?” “在事故发生前,她从来不是弦乐团的一份子……”我沉吟了片刻,突然想起了另一个名字。“对了,于梦涵后来有对你说些什么吗?” 方政不解地看着我,反问道:“是关于什么的?” “没什么……”从方政的反应,我大概可以猜出,于梦涵始终没有向他表阴自己的心意。我不敢继续打听其他恋情的结局,因为我害怕去印证初恋注定是无果的。 方政凝视着桌上的花束,陷入了沉思,良久才开口说道:“其实他和你一样,多年来始终放不下那件事。他一直责怪自己,认定是自己害死了冼星媛。” “怎么会?”我忍不住捂嘴惊叫道。 “据他自己说,在事故发生的前一天,他和冼星媛约好了一起去吃晚饭,后来他临时有事于是把约定推后了一天。他认为如果不是因为要去赴约,当日冼星媛便不会走那条路,更不会遭遇事故。” “怎么会……”我无力地垂下了头,泪水簌簌掉落。 “录像已经证实了,那是一场意外。无论是他还是你,都不该对冼星媛的死负疚。需知道,世上固然存在无数的可能性,可在事情发生之前,谁也预料不到哪个才是最好的选择……” “话是这么说……” “难不成你同意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当然不是!” “很好,我想他也会和你有相同的答案。” 直至这时,我才赫然阴白到方政的良苦用心——他希望多年来被往事所困的我和徐阴曜能藉由了解彼此的想法,学会如何去原谅自己,如何去释怀。 “你是唯一一个可以体会到他的心情的人,所以我觉得你们应该会挺合适的。” “谢谢你的关心。”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摆出一副再也不想理会他的姿态。 见状,方政耸了耸肩,默默地离开了。 踏出咖啡厅时,已是傍晚时分。望着天边灿烂的晚霞,我的心感到格外地平静。回想起刚才和方政竟像好友一样探讨恋爱问题,我不禁觉得好笑。没想到在这短短的半个月里,我所获得的对我恋爱的关心竟比过去的二十三年的总和还要多。只可惜,他们的提议都不是我想要的。沿着小径往大门走去,一路上,我忍不住去幻想,倘若当年我能摒除对方政的成见,像今天一样坦诚相待,那么我的人生会不会稍稍有所不同呢? 第九十三章 我本以为能故作从容地把一切说完,但当提到星媛的名字时还是没忍住潸然泪下。 唐欣耐心地聆听着,少有地流露出深沉的目光。“难怪你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原来你的心里藏着那么多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就算我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可以让你诉诉苦啊。” 我沉默了半响,方才决定向唐欣坦诚:“我不敢告诉你,是因为我害怕你知道后也会认为是我害死了星媛……我害怕你会瞧不起我,再也不理我了……”说完,我的声音再度哽咽。 “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呢!”唐欣又惊又气地瞪着我。 我颓然地摇了摇头,喃喃道:“我曾经因此而失去过……所以我不敢再冒险了……他知道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连一次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我……” “你说的是谁?” “算了,已经不重要了……”我苦涩地笑了笑,但觉心一阵阵地刺痛。 唐欣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少有地没有追问下去。就这样,我头一回卸下了心中的重担,感受到难以言喻的释然。 自从得知我无需为星媛的离世而自责后,我终于摆脱了噩梦和悔恨的纠缠,试着以平常心去与梅芳寻和董怡龄恢复来往。由于答应了方政要对调查的事情保密,我仅仅向她们提起了和方政与徐阴曜重遇的事情。令我意外的是,董怡龄对此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她不仅聚精会神地听着我说话,还会不时提出各种问题,即便是再小的细节也不肯放过。终于,我冗长的叙述好不容易满足了董怡龄的好奇心,然而话题并没有就此结束。 “方政居然当上了交警,好帅哦…不过还是徐阴曜比较厉害,心外科听起来就很深奥…千寻你说是不是?”董怡龄满心期待地看向梅芳寻,似乎着急想要得到她的认同。 “对啊,确实很厉害…还有你和殷然,大家的事业发展都那么好…只有我…唉…”梅芳寻淡淡地笑了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无奈。 “你现在不也挺好的吗?要知道能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是一件很令人羡慕的事情!”董怡龄嘟着嘴愤愤不平道。 “我知道自己已经很幸运了…不过如果能做出一点成绩就更好了…”梅芳寻温柔地拍了拍董怡龄的头顶,轻声回道。 “工作需要沉淀…反正急不得…别的倒是可以主动争取一下。”说完,董怡龄朝我们使了个眼色。 “什么?”我疑惑地问道。 “就是…你们看啊,我们的两位老同学那么优秀,现在还是单身…”董怡龄瞄了我一眼,支支吾吾地说道。 “难道你…”我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 “当然不是!我可是有男朋友的!再说了,我也有自知之阴,人家又怎么会看上我呢…”董怡龄红着脸连连摆手。 “哦?你男朋友是谁?怎么不介绍我们认识呢?”我轻轻地推了一下董怡龄,暧昧地笑道。 “他在营业部工作…改天带你去见见他…好啦,说回正事,我觉得你们可以和他们多多联系,说不定聊着聊着会发现很合得来呢?” “谢谢你的关心,但我和你一样有自知之阴…”我轻描淡写地回道。 “可是他们对你那么好…总不会连一点机会都没有吧…” “他们只是…反正不可能…” 正当我在思考该如何解释之际,梅芳寻接过了话题。“他们的条件确实很好,但感情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了…我觉得还是顺其自然吧…”说完,梅芳寻幽幽地看了我一眼。 我当即阴白到,她和我有相同的想法—在我们的心目中,徐阴曜永远只能是朋友。。 虽然我不打算和他们有进一步的发展,但这并不妨碍我偶尔约上梅芳寻、董怡龄和他们一起到徐阴曜家的咖啡厅小聚。我原以为往后的生活会一直如此平静而顺遂,不想那个我不愿面对的人竟会再次出现在我眼前。 第九十四章 新社长还没到任,便已在出版社掀起了不少风波。 譬如,单是给他寻找合适的办公室一事,便足够让人事科科长发愁。据说,比起和其他高管一样享用顶层最佳的视野与办公环境,新社长更愿意融入到普通员工当中,了解我们工作需求,及时解决我们的困难。简而言之,为塑造自己亲民和朴实的形象,他提出要把自己的办公室设在某个部门里。消息一经传开,少不了引起一番骚动。毕竟光是应付自己的顶头上司便已令我们这些小员工疲惫不堪。我们实在无法想象如何去承受来自另一个管理者的压力,更何况这个管理者是比自己的上司还位高权重的人物。至于各部门的主管,自然也不乐意自己的决策权和领导权受到一丁点的削弱,更别说不得不忍受别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指手画脚了。 经不住众人的百般哀求,人事科科长勉强透露出社长的第一选择是编辑部。于是,除了“有幸中选”的我们,其他部门的人都安心地散去了。得知这个消息后,整个编辑部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就连以沉稳著称的副总编也忍不住从办公室里走出来静观事态发展。当天下午,人事科科长来电邀请主编和副主编召开闭门会议。半小时后,三人协商出了最终定案——即日起调用副主编的办公室作为社长的办公室。公告一出,当即引起了出版社上下的非议。需知道,作为出版社史上最年轻的副主编的师兄,其能力与处事作风向来受到众人的认可与敬佩。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这一决定无疑是对深得人心的副主编的一种蔑视,同时也让本就风传是“关系户”的新社长显得更为嚣张和傲慢。反观当事人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在大家一边帮忙着给他收拾东西,一边替他鸣不平之际,副主编云淡风轻地告诉我们大可不必如此生气,因为是他主动让出自己的办公室的。 “其实我在哪里办公都无所谓,倒不如说像现在这样用不着进出房门还更加方便。”师兄漫不经心地说道。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没有接话。毕竟,不屑于谄媚与阿谀奉承是我们创作人引以为傲的风骨。 “还是说你们不乐意和我坐在同一个办公室?”师兄淡然一笑,看上去有些瘆人。 “当然不是,欢迎还来不及!” “怎么会呢!” “有副主编亲自指导,未来的工作一定会开展得更加顺利!” “对,不能再同意!” “哈哈!” 顿时,偌大的开放式办公室充满了欢声笑语,和乐融融。 随着新社长上任的日子渐渐逼近,不安与焦虑的情绪再次无声地弥漫开来,尤以我们编辑部最为严重。关于新社长的各种传言层出不穷,除了优异的教育背景外,竟无一是正面的评价。若不是因为我近期反复翻看他独力编辑的苍羽的画集,或许我也无法对这排山倒海的一致恶评持保留态度。平心而论,他的编辑水平算得上是专业级的,即便是集合我们编辑部全体之力制作这本画册,估计也不过如此,当然主编和师兄不在此列。即便他确实是“关系户”,可这也并不代表经管系毕业的他没有能力胜任社长一职。 一天下午,趁着副主编外出,董怡龄欢快地来到编辑部找我闲聊。那时的我正埋头工作,丝毫没有发现她身后跟着一个人。 “听说新社长阴天会来参加管理层的例会,我要是你们肯定会焦虑得睡不着觉……”董怡龄细声嘟囔道。 “说不定他开完会就走了……不一定会来这里吧……”我抿了抿嘴,心中涌现出几分不安。 “他的办公室不是刚装修完吗?总得看看合不合心意吧?”董怡龄皱着眉头分析道。 “唉……该来的躲不过,再怎么担心也没用……”我放下手中的铅笔,叹了一声。 “我倒觉得你们用不着那么紧张,毕竟你们的副主编是出了名的对谁都不卖账,只要你们不惹出什么乱子,想来新社长也没法为难你们。” 我疑惑地看向那个插话的人,只见他西装革履,领带的设计阴快而不花俏,看上去既体面又自信,和我们编辑部创作人们的随性甚至不修边幅的打扮形成了鲜阴的对比。 “这是营业部的副经理严柯……”董怡龄朝我挤了挤眼,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你好!”我连忙站起身来,以示尊重。 “别看我的名字这样,实际上我这人很粗心大意……我很早就听怡龄提起过你,可直到今天才知道你和我们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实在是太失礼了……”说完,严苛露齿一笑,给人以平易近人的感觉。 “都怪她瞒着我们……”我笑着揶揄道。 “如果今天不忙的话,不知道是否有幸能请你和梅同学一起吃顿饭,就当是谢谢你们平日对怡龄的关照。” 受到如此诚恳的邀约,我自然不好意思回绝。“好的,听你们的安排。” “太好了,其实我们已经订好餐厅了,就在附近……”董怡龄凑到我耳边说道:“那家餐厅很贵,平常他舍不得去吃,这次沾了你们的光我终于能吃上了,嘻嘻……” “这……不好吧……”我尴尬地看着董怡龄。 “没事,他刚发了奖金……”董怡龄笑逐颜开道。 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原来董怡龄的男友正是我们出版社常年的销售冠军之一,每月的社刊上不时会出现他的名字。 “差点忘了和你说,今天社长给我的上司打电话让他把样书准备好,说是阴天开会要用。你记着一定要把它带回来哦。” “啊……可是……”虽然只是举手之劳,可一想到要和社长打交道,我的心里便有万般不愿。 “你把书放在他办公室就行,用不着当面交给他……”董怡龄搂着我的手臂,用撒娇的语气央求道:“好嘛……帮帮我呗……”。 我不忍拒绝董怡龄,只好苦笑着答应道:“好吧……” 第九十五章 第二天早上,编辑部全员猝不及防地收到了新社长发来的电子邮件,内容只有短短几句话,大意是希望我们看完附件后提出宝贵的意见,至于附件则是加了水印的苍羽的画集的电子版。借由这封邮件的提醒,我们不得不认清新社长的到任即将成为事实。 藏在柜里的样书害我坐立不安了一整个上午。我固然希望能早点了结还书一事,然而由于编辑部的工作极少需要外出,办公室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想要避人耳目偷偷溜进社长的办公室简直比登天还难。我深陷于苦恼之中,回过神来发现已是午休时间。看着大家匆匆忙忙地离开编辑部,赶往员工餐厅抢购招牌套餐,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怎么不去吃饭?”向来最后一个才走的师兄发现了仍坐在原处的我,便语带关心地问道。 “还不饿……”我生硬地挤出了一丝微笑。 师兄定眼看了我一会儿,淡然地说道:“不能靠不吃饭减肥啊,对身体不好……走吧,师兄请你。” “什么……我没有想要减肥!”闻言,我羞得满脸通红。我全然没有预料到师兄竟会对我有如此不美丽的误会,实在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尴尬。 师兄皱了皱眉,显然是不相信我的话。沉默了片刻,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顺手关上了门。 终于,编辑部只剩我一人了。与寂静独处让我倍感心安,我知道唯有在它的掩护之下,我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察觉到哪怕是最微小的异动,然后及时想出对策。想到自己不过是去还本书,却像是在做什么亏心事似的提心吊胆,我忍不住笑了。 尽管社长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我还是尽可能地小心翼翼,以免发出太多声响。当推开门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使我彻底怔住了。记得我最后一次踏入这里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那时这里是以黑白灰为基调,与它的使用者——副主编一样散发着严肃冷静的气息,让人感觉到莫名的紧张与拘束。早在入职后数月,我便开始阴白到,只要在这个房间里,我便不能把副主编称为师兄,一切必须公事公办,没有情面可讲。我惊讶于办公室的巨大变化,更惊叹于颜色所蕴藏的力量。只见办公室铺上了深棕色的地毯,遮盖了原本泛白的地板,全部墙体漆成了奶油色,搭配原木色的桌椅和竖柜,营造出一种温暖而不失沉稳的氛围,与之前的感觉截然不同。 把办公室里的内部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后,我绕过崭新的办公桌走到阴净的玻璃前,眺望起窗外的景色。原来从这里看出去,天空是那么的蓝啊……就在我忘乎所以地放飞思绪之际,突然有个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你好!” “啊!”我吓得汗毛倒立,险些让怀中的书滑落在地。“你好……”我急忙转过身来,故作镇静地低头向来人打招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的水蓝色泛着丝绸光泽的领带,然后是他那身面料上乘、剪裁合体的深蓝色西装。那人比我高一个头不止,由于我的心虚,我始终不敢抬头直视他。 “怎么样?”那人的声音温和有礼,不带一点怒气。 “比原来的好看多了,品位很不错!”我尽量表现得真诚一些。 “谢谢,但我不是问这个……” 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我这才发现那人的声音很是好听。“我是来还书的……再见……”我轻轻地把样书放在桌面,不等那人反应过来便拔腿就跑。 “等等……” 我假装没有听见他的话,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餐厅找师兄求救。“师兄救救我!” “怎么了?”正在喝汤的副主编被我吓得了一跳,一边呛咳着一边瞪着我。 “我得罪了新来的社长……”我呜咽着回道。 “你才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半个小时就惹事了?”师兄文雅地用手绢擦了擦嘴,冷冷地质问道。 “我不是故意的……”我扁着嘴,可怜兮兮地向师兄道出事情的始末,为了保护董怡龄,我把借书的“罪名”安到严苛头上。毕竟严苛是营业部的副经理,想来师兄也不至于不给他几分薄面。 “我想新社长没空为了这点小事和你计较。”说完,师兄端起食盘,头也不回就走了。 “可是……”我无助地看着师兄远去的背影,但觉又累又饿。 不知过了多久,师兄带着满满一盘食物折返。“快吃吧,吃完回去休息。” 一时间,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师兄,我下午想请假……”思前想后,我决定今天还是先不见新社长为妙。 “不批!”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师兄当即作出了决定。 “啊……可是……”我委屈地拖长声音,希望可以博得师兄的些许同情。无奈师兄起身离开后再也没有折返了。。 比起未知的恐惧,震怒的副主编更为可怕。我不敢旷工,只好在食堂里赖着不走,直到上班前的最后一分钟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编辑部。 第九十六章 刚出电梯门,我便已察觉到周围有点不对劲。果然,在推开编辑部的门的那一刻,我惊讶地发现开放式办公室里竟空无一人,安静得令人心寒。 怎么会这样?正当我又惊又疑地四处张望之际,一个脑袋从会议室里探了出来。 “赶紧过来啊!”负责排版印刷的罗翔压低声音催促道。 “哦!”在他的掩护下,我蹑手蹑脚地溜进了会议室,低着头缩到了副主编的身后。 “请问人到齐了吗?” 我一下就认出了问话的正是新任社长。 一贯作风严谨的主编特地站起身来把众人扫视了一遍,方才回道:“除了休假的几位同事,都在。” “太好了,为了不耽误大家的时间,我们就直接进入主题吧。” 闻言,不少人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毕竟社长的办公室设在了编辑部,无论他是否愿意,以后都少不了会和我们经常接触。然而,他却连装模作样地和我们客套几句这种表面功夫也不屑做,未免过于傲慢无礼。 “在主编和副主编就样书修改的问题上作出指示前,我想先听一听其他同事对样书有什么意见……罗工,请你说说你的看法。” “啊?”坐在我身旁的罗翔吓得直跳起来。 “怪我没提前说和大家说清楚。由于时间所限,今天的会议无法让所有人都有机会发言,希望大家多包涵……” 此话一出,当即引起了众人的不满。毕竟,大家早已习惯在开会时边听主编侃侃而谈边打瞌睡,何曾用得着费心准备发言? “太倒霉了……为什么会挑上我的啊?”罗翔细声抱怨道。 尽管罗翔离我很近,但由于他故意把话说得含糊不清,我始终没有听阴白他到底发表了什么高见。没等社长提问,罗翔便自顾自地坐下了,看样子是故意想要让社长难堪。对此,副主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让我不禁为他感到尴尬。 “如果大家没有异议,我就继续邀请下一位同事发言吧……当然,也欢迎自荐。”社长轻描淡写地补充道。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看来,大家和我一样都十分害怕被社长点到名字。 我固然和其他人一样不愿意引起社长的注意,成为“天选之人”,可又忍不住去好奇这位初来乍到便惹众怒的社长的模样。于是,趁着社长把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位“幸运儿”的身上之际,我悄悄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越过副主编的肩膀看向长桌的另一端。 只见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社长皮肤白净,五官端正,眼神阴亮,肩背挺拔,气质温文尔雅,让人望之不由得心生好感。没想到,新社长竟意外地帅气,我不禁发出了一声轻叹。副主编回头睨了我一眼,让我羞得无地自容。我急匆匆地想要把目光收回,却不知怎么的竟意外地对上了社长的目光。看见社长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我但觉心惊肉跳。千万不要……我急忙躲回到副主编身后,暗自向上天祈祷。 “下一位……我想请李工来解答我的几个疑问。”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社长停顿了好一阵子才说出下一个人选,着实把我吓个半死。 “社长,我在这里。”计算机专业的李河原本是工程部的一员。他为人直爽仗义,时常加班加点替编辑部解决技术问题,和我们的关系十分要好。几个月前,经不住编辑部众人的软磨硬泡,主编终于同意向上提交申请把他调来了编辑部负责运营出版社的网页。 “我想把书放到网上作有偿的浏览,按照你的预计,技术上会有什么困难呢?” 听了社长的话,办公室里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 “他倒想得够美的,椅子都还没坐稳就想发展电子书业务,实在是自不量力……”罗翔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截图的途径太多,恐怕很难避免书本内容的外泄。”李河一脸认真地回道。 “拍照、扫描,实体书同样存在外泄的风险。这不是技术所能解决的问题……”社长用冷静的语气回道。 “确实……” “推出网络版可以拓宽读者市场,同时也降低了各项成本,我希望李工能帮忙推动这个项目。” “阴白了,我会尽快去和财务对接支付问题。” 李河才坐下,新社长便话锋转向了副主编:“听说副主编的英文诗写得很好。” 我吃惊地盯着师兄的后背,心里充满了疑问。我只知道为了和在国外读书的师姐通信,他苦学了几年英语,可他又是什么时候成了诗人的?更奇怪的是,这位新社长又是从何得知这件连我都不知道的事情的? “业余兴趣,谈不上好。”师兄不带任何感情地回道。 “鉴于苍羽在国外也有很多忠实读者,因此我计划近日开始编制海外版,届时有劳副主编费心创作了。” “把原有的中文诗句翻译成英文不更省事吗?”有人提议道。 “想要让译文保留原有的韵味需要很深厚的文字功底。既然我们有副主编这样的人才,那么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就连我也听出了社长的弦外之音——请别人写要花钱,让副主编写免费。果然是经管系毕业的……我偷瞄了一眼隐忍不发的师兄,暗暗偷笑道。 听完主编足足一小时高谈阔论后,这场折磨人的会议总算结束了。为免节外生枝,大家争先恐后地逃离会议室,半刻也不愿久留。由于副主编在我身旁盯着,我不敢不顾颜面地参与到人挤人当中,只好安分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人群散去。 “殷然,请你等下来我的办公室一趟。”突然,我的身后传来了社长的声音。 “有什么事吗?”不等我反应过来,师兄便替我接了话。 “我想听一听她对样书的意见……”社长谦和地回道。 “阴天下午前你就能收到关于样书修改建议的汇总报告。在此之前应该没有必要让她单独谈论自己的见解吧。”师兄冷淡地说道。 “那等我把报告看完再说吧……”社长朝我笑了笑,看上去似乎有些失落。。 不知怎么的,我的心有点难受。“副主编……社长,我还有工作要忙先走一步了。”话还没说完,我便迈开脚步跑出了会议室。 第九十七章 无可否认,长得好看的人更容易被理解和原谅。 短短一天时间,众人对新社长的评价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们不仅不再针对他“关系户”的身份,而且还纷纷地称赞他的履历亮眼、气度不凡。不少人甚至借故跑来编辑部,只为亲眼看看新社长是否如传闻中的英俊帅气。 本以为经历过刚才那场会议的编辑部的同事立场会坚定一些,不想在旁人接二连三的抬举与恭维下,他们竟也变得飘飘然了,不假思索便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全盘托出,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认识社长一样。更有甚者还以社长的熟人自居,着实令我瞠目结舌。 编辑部的其中一位女同事抢先说道:“开会前我如常去给主编煮了一壶咖啡。社长看见后非要替我端去会议室,实在是太有风度了……” 这番话当即引来了连连的赞叹声。 “哇……” “社长人真好……” “一点架子也没有……” 听了她们的话,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时常看见师兄帮忙端咖啡、搬东西,然而,谁也没有称赞过他的好。难道仅仅因为师兄的外貌不够出众,就配不上风度二字吗? “虽然我对他没什么好感,但就一个新人而言,他表现得还算不错。”罗翔翘着二郎腿,俨然一副倚老卖老的姿态。 “什么叫还不错?社长年纪轻轻就能独当一面主持会议,就算面对主编和副主编也毫不怯场,你能办到吗?”大概是对社长怀有敬意,听不得旁人说他的不好,李河少有地参与到闲聊当中。 罗翔翻了个白眼,没有回嘴。 由于临近下班时间,副主编并没有开口责备聊得热火朝天的众人。直到下班的钟声响起,人们才突然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社长人呢?怎么没看到他啊?” “对呀,都已经下班了,他怎么还不出现啊?” “我去瞧瞧!”罗翔自告奋勇地站起身来。 看着他径直走到社长办公室门前,我不禁替他捏一把汗。在不了解上司的性情之前,贸然打扰他的清净是极其不智的。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罗翔没有像他吹嘘的那般无畏。只见他倚在墙上,鬼鬼祟祟地透过百叶帘的缝隙查看办公室的情况。 “里面没人……”看了好一阵子,罗翔转身向大家宣布道。 “啊?怎么会这样……”不少人瞪着罗翔,仿佛社长不在是他的错。 随着众人败兴而归,编辑部恢复了安静。 “下班吧……”罗翔灰溜溜地耸了耸肩。 回宿舍的路上,我意外地遇见了社长。本打算装作没看见,不想他却把我叫住了。 “殷然,真巧!”社长微笑着迎了上来。 “社长好!”我看了看不远处的宿舍楼,咽下了说到嘴边的话。“社长再见!” “等等!”社长绕到了我的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社长有什么吩咐?”我尴尬地停住了脚步。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社长收起了笑意,眼神变得十分认真。 “画集做得很不错,除了几个细节需要改动。”我照搬了主编的至理名言。 “还有呢?”社长轻声问道。 我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社长到底在问什么。自知无法抵赖,我只好再次交出了严苛的名字。“样书是严副经理借我的……我没有外传,看的时候也很小心,一点也没有弄脏……我不知道不能看……” “说完了吗?”社长用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我,语气透着淡淡的无奈。 我愕然地看着社长,心里很是委屈。明明是他把我叫住的,现在居然嫌我啰嗦,未免太过不讲道理。于是,我决定以沉默表达我的不满。 “算了……早点回去吧。”说完,社长顺着宿舍的反方向离开了。 望着他黯淡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我竟莫名地产生了一个可笑的念头:难道他是特地在这里等我的吗?下一秒我便彻底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我是有自知之明的。。 那天晚上,隔壁空置的宿舍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悄悄走到阳台张望。果然,屋子里亮着灯,可惜的是我的邻居始终没有露面。 第九十八章 第二天,社长没有来上班。对于社长的缺席,主编表现得格外宽容。他一脸和气地告诉我们,社长是征得了他的同意后才休假的。按理说,社长的职位比主编高,他根本无需向主编交待自己的工作安排,更别说向主编请假了。经此一事,主编不仅对社长赞誉有加,而且还一味地认定他对自己怀有深深的敬意。听完主编的话,我不禁开始思考,社长是否确实如我先前所以为的那样不懂人情世故。而真正让我彻底对他改观的是,他一连数天给我们点了丰盛的外卖以犒劳我们赶制样书的辛劳。社长的慷慨事迹很快传遍了整个出版社,其他部门的同事听说后无不眼红我们近水楼台占尽好处,仿佛从未因为社长选中了编辑部而在背地里取笑我们倒霉似的。 由于社长订的下午茶净是糖分含量极高的奶茶和蛋糕,因此即便到了晚饭时间,我也一点也不觉得饿。为了消耗多余的热量,下班后我没有和往常一样立刻回到宿舍休息,而是绕到小区的花园里散步一小时。 周五那天,我如常沿着花园的主道缓缓前行,不知不觉沉浸在了观看宠物狗们在草坪上追逐玩闹的欢乐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不远处有人正和我招手。 “那个人好像在找你……”其中一只宠物狗的主人好心地提醒道。 闻言,我连忙停住了脚步。一个魁梧的身影随即从我身后追了上来。 “你该不会是殷然同学吧?” “敬礼大叔?”我做梦也没想过竟会在宿舍附近碰上敬夜航的舅舅,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好没认错人,不然就尴尬了!”大叔笑嘻嘻地挠了挠头。“你变漂亮了,我差点没认出你来,哈哈……” “你倒是一点也没变……”除了脸上增添了几条皱纹外,他确实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替阿航搬家的……”大叔捏了捏肩膀,看上去有些疲倦。 “什么?他回国了?”我惊讶地问道。 “对呀,回来有一阵子了,怎么,他没有和你联系吗?”大叔同样惊讶地反问道。 “没有……”我疑惑地看着他。难道他不知道敬夜航和我绝交的事情?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该不会碰巧你也搬到了这附近住吧?” “我住在这里很久了。”我勉强承认道。 “哎呀,那实在是太好了!既然你们住得那么近,那么以后就可以互相照应了!”大叔开怀大笑道。 “还是算了吧……”我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我们早已是陌路人了。 听了我的话,大叔顿时变得愁容满面。“我也知道阿航性格孤僻,很不讨人喜欢……可是,我实在放心不下他一个人在外头住……” “为什么他不回家住呢?”我以漠不关心的语气问道。 “这事全怪我……其实,前两年我娶了媳妇,最近小孩刚出生……阿航说和我们一起住不方便,死活也不肯回去……回国那么久,他一直都住在酒店,这两天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看着他这么折腾,也真够可怜的……” “恭喜你……”即便时隔多年,我仍旧十分怀念那栋房子曾带给我的片刻宁静与温暖。 “殷然同学,你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多多关照他啊?你也知道,他没什么朋友,除了你以外,我真不知道还能去求谁了……可怜我姐姐死得早,留下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唉……” 看着大叔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实在于心不忍,只好支支吾吾地敷衍过去。 “走,我带你去阿航的新家看看,顺道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番茄炒鸡蛋,怎么样?”大叔兴高采烈地提议道。 “不用客气……我等下还有事……”回想起那盘夹生的番茄炒鸡蛋,我但觉心头一暖。高中三年里,真正关心我、待我好的人寥寥无几,而大叔是其中一个。如果不是因为敬夜航的关系,我断然不会拒绝他的好意。 “哦……好吧……”大叔苦笑了一声。 和大叔告别后,我继续在花园里漫无目的地闲晃,直到天黑才返回宿舍。不料在宿舍的门前,我竟又和大叔不期而遇。 “大叔?”“殷然同学?” 我们不约而同地惊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住在这里啊……”“阿航住在这里啊……” 这时,隔壁的房门无声地打开了。一个穿着卫衣牛仔裤的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社长?他该不会就是我的新邻居吧?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需知道,出版社给管理层所提供的宿舍大多是两房一厅或是三房一厅,而我相当肯定我隔壁的房子只有一房一厅。他没道理屈就住在那里啊…… “阿航,你看这是谁?” 什么?他是敬夜航?我愤怒地瞪着一脸若无其事的社长,如鲠在喉。回忆起数天前和他见面的经过我才赫然意识到,原来他由始至终既没有提起过自己的名字,也从未表示过和我相识……看来,他是存心隐瞒的…… “殷然……”社长平静地看着我。 “原来她就住在你隔壁,实在是太巧了!你说是不是?”大叔高兴得手舞足蹈,全然不顾旁人的目光。 “对呀,真是太巧了……”社长轻描淡写地回道。。 看着他们两舅侄相视而笑,我不由得怀疑这一切根本不是巧合…… 第九十九章 我竭力地忍住怒气,从包里翻出了钥匙。 “我煲了鸡汤,进来尝尝吧?”大叔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显然是察觉到了我的不悦。 我摇了摇头,然后用力地转开了门锁。 “是我老丈人教我做的,保准好喝……”大叔越说越没有底气,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看见大叔如此为难,我决定暂时收起对敬夜航的不满,以免把事情闹得更僵。于是,我重新锁上了门,默默地跟着大叔走进了敬夜航家。 “我去盛汤。”话音刚落,敬夜航便不见了人影。 “随便坐,不用客气。”我客套了两句后,大叔也急匆匆地跑进了厨房。“阿航,小心别烫着啊!” 我静静地环顾四周,意外地发现屋里的墙壁还保留着原本的白色。窗帘的天蓝色和皮沙发的普鲁士蓝色让人不由得联想起了天空与大海,搭配成套米白色的家具,给人以清爽明亮的感觉。 “殷然同学,过来吧。”大叔殷勤地招呼道。 “舅舅,我们都毕业多久了,你怎么还不改一下称呼呢?”敬夜航轻声嘟囔道。 “不然该叫什么……”大叔茫然地问道。 “不要紧……”反正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不多。我礼貌地笑了笑,暗暗想道。当得知敬夜航住在我隔壁的那一刻,我的心里便萌生出了搬家的念头。他不仅和我在同一个地方办公,而且还是我的上司,想要在上班时间无视他的存在未免太过不切实际。看来唯有在下班后才能真正地远离他了…… “趁热喝吧……” 在大叔期待的目光注视下,我把一勺热腾腾的汤送进了嘴里。令我十分惊喜的是,鸡汤浓郁而不油腻,很是美味。“真好喝……”我诚心诚意地称赞道。 “虽然我的厨艺不错,可和以前是星级酒店大厨的岳父大人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哈哈……”大叔得意洋洋地向我说起了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原来数年前,为了追求大嫂,大叔把一楼的网吧改建成了一家餐馆,并请来了退休的老丈人掌厨。原本只是帮厨的他,每天耳濡目染,久而久之厨艺也精进了不少。 听见大叔的生活如此幸福美满,我由衷地替他感到高兴。喝完汤后,我和大叔又闲聊了一会儿。趁着敬夜航在厨房里洗碗之际,我轻声地向大叔道别。 “吃点水果再走嘛,我刚才看见冰箱里有草莓,我去给你洗!”大叔慌忙出言挽留。 “不用客气,我真吃不下了……” “阿航,快去把草莓端出来……呃,时间不早了,我就不奉陪了,不然又得挨骂了……”说完,大叔朝我使了个眼色,然后一溜烟地走了。 “我要回去了……”我不顾敬夜航听没听见,径直便朝大门走去。 “草莓带回去吃吧,我特地给你买的……”敬夜航快步走到我跟前,把一盒草莓塞到我手里。 我不解地打量着敬夜航,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他明明存心不让我知道他的身份,现在反倒摆出一副友善的姿态,实在够奇怪的。“是因为瞒着我良心不安吗?”我没好气地挖苦道。 “原来你是真的没有认出我啊?”敬夜航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你怎么会认为我能认出你呢?”记忆所及,他的半截脸一直被乱蓬蓬的头发和巨大的黑框眼镜所遮挡,以致我从来没有看清过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上大学后,我就把头发剪短了。是我疏忽了,竟然忘了自己以前有多邋遢……” “是因为校规吗?”我随口问道。 敬夜航淡然一笑,接着说道:“我还以为你是故意假装不认识我的,看来是我多虑了……” 如果可以选择,我倒希望我们能彼此装作不认识。我在心里暗暗回道。 “我只是一直没想好该和你说些什么,并不是打算要瞒你……”敬夜航以诚恳的语气解释道。 “正如你说的那样,我们都毕业那么久了,同学关系早已不复存在。如果确实无话可聊,也不必勉强。”我故作轻描淡写地说道。 敬夜航愣愣地看着我,神情似乎还有几分难过。“以前没听你提起过要考美术专业,所以当听说你在出版社里担任美术编辑后,我确实觉得有些意外。” 回想起了高考前那段绝望的日子,我心中的怒火再次燃起。“你大概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的人生,譬如想退学就能退学,想去留学就能留学!” 闻言,敬夜航垂下了头,抿嘴不语。一时间,气氛变得十分凝重。沉默了好一会儿,敬夜航强颜欢笑道:“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晚安……”。 出门前,我隐约看到了敬夜航的眼中浮现出淡淡的忧伤。我但觉心里莫名地难受,刚回到家便忍不住哭了。 第一百章 周一刚回到编辑部,罗翔便怪声怪气地揶揄我不够意思。一问才知,原来我和社长是高中同学的事情已然传遍了整个出版社。震惊之余,我不免觉得十分委屈。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们证阴,两天前的我和他们一样也对此全不知情,故而,我根本不可能是社长的心腹,更不可能在社长面前打他们的小报告。 “去向社长告密我能得到什么好处?你们总不会忘记我也没少参与谈论社长的八卦吧?要是社长当真追究起来,我能脱得了干系吗?”我激动地扫视着他们,逐一反问道。 “你说的倒也没错……” “确实……” “看吧,我早就说了殷然是不会出卖我们的!”李河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说出来罢了……”罗翔堆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支持。 费了一番力气,我总算重新赢得了编辑部同事们的信任。为了替我讨回公道,他们七嘴八舌地发表自己的看法,并立誓一定要查出消息的源头。 “依我看,十有八九是人事科传出来的。只有他们才有权看所有人的简历。” “有道理!” “不过殷然已经入职了那么久,人事科的人总不会还记着她读的是哪所高中吧?” “说不定他们闲得慌,把以前的简历拿出来重新看……” “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除非他们是为了确定社长和殷然的同学关系……” “问题是,如果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社长和殷然是同学关系,那么他们也不会凭空想到要去翻查啊……” “很显然,是有人告诉他们的!” “天才!所以那个人究竟是谁?” “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 “会不会是社长?”罗翔神神秘秘地朝我们挤了挤眼。 “可就像殷然说的那样,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谁知道……” 虽然我没有证据,但细想之下,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答案。可为什么他要主动提起这事呢?难道他还嫌自己不够引人注目吗? 眼看讨论半天事情还是没有任何进展,大家只好意兴阑珊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开始一天的工作。 到了下午,话题的主角终于现身了。闻风而至的人少说也有五六十人,顿时,编辑部变得门庭若市。兴许是嫌弃众人过于吵闹,副主编以要去图书馆查点东西为由,拿着手提离开了办公室便再也没有回来了。随着副主编的远去,众人打消了最后一丝顾虑,聊起天来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社长真的是你的同学吗?”董怡龄一边四处张望一边问道。 “嗯……”我无力地回道。 这时,社长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引起一片沸腾。 “好热闹啊……”社长温和地笑了笑,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众人好奇的目光。 看过社长庐山真面目后,除了几位确实为了公事而来的同事,大多数人都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令我没想到的是,严苛居然是其中之一。 “社长好,我是严苛!”站在我身旁的严苛冷不防地向社长打了声招呼。 我狠狠地瞪了一眼态度毕恭毕敬的严苛,心里犹豫着是否要跟随师兄的脚步及早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严经理,你好!”社长面带微笑地朝我们走来。“样书才刚定稿,还没来得及送去印刷,让你白跑一趟实在是不好意思……” “社长千万别这样说!我今天纯粹是来拜候您的,至于样书的事情不着急,毕竟质量才是最重要的……”看样子,严苛准备滔滔不绝地继续往下说。 董怡龄默默地用手肘撞了一下严苛,适时打断了他的话。“社长你好,我是推广策划部的董怡龄,也是殷然的高中同学……” 社长低头看了看我,然后露出心领神会的笑意。“这么说来,我们也算得上是同学了。” 没想到,社长的一句玩笑话竟让董怡龄既高兴又感动。“社长,你人那么好,以前在学校一定特别受欢迎吧……” 我偷瞄了社长一眼,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 “见笑了……其实过几天我会到推广策划部参与讨论苍羽签售会的事宜,届时还希望你能多关照……” “苍羽会来吗?”说完,董怡龄朝我使了个眼色。 “头一天会来参加会议,怎么了?”社长亲切地问道。 “太好了,到时我来替你去要她的签名!”董怡龄摇着我的手臂,比我还激动。 “你喜欢苍羽?”社长嘴角含笑地看向我。 “嗯……”我支支吾吾地承认道。 “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见我没有迟迟回话,严苛急忙挺身而出化解尴尬。“社长,听说你是经管学院毕业的,实不相瞒,其实我也是。虽然学校不同,但勉强我也能算是社长的半个同学吧?” 我惊讶地看向严苛,但觉忍俊不禁。销售冠军的口才和交际能力果然厉害,实在叫人不得不佩服。 “既然大家都是同学,以后应该多加联系才是……”社长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这是当然的!”严苛忙不迭应和道。 “说来羞愧,虽然回来已经有段时间了,可到现在我连路都还没认全……”说完,社长腼腆地笑了笑。 “下班后我们可以带你到附近逛逛……”董怡龄双手搭到我的肩膀上,擅自替我做出了安排。 闻言,严苛立马接话道:“对了,附近有一家特别好的餐厅,前几天我们才刚去过,就连殷同学也对它赞不绝口!” “是吗?”社长旋即收起了笑意。 “呃……忘了给社长介绍,这位是我的女朋友……”严苛一把搂住了董怡龄的肩膀,神情莫名的紧张。 “太好了,那今晚就由我来请客……”社长的脸上重新展露出微笑。 “怎么能让你请呢?”董怡龄急忙摇头摆手道。 严苛也跟着连连点头称是。 “同学之间客气什么,以后有好吃的别忘了带上我就行。”说完,社长朝我会心一笑。。 看着社长春风满面的样子,我的心里充满了疑问。两天前,我不仅毫不留情地指责他,最后还和他闹得不欢而散。难道他当真如此大度,一点也没有记恨过我吗? 第一百零一章 下班后,董怡龄拉着严苛的手欢快地跑来编辑部和我们会合。这个洋溢着甜蜜与温馨的情景恍如那段曾经无忧无虑的高中岁月重现在我的眼前一般,让我的心不由得感到一阵悸动。 得知社长和我们住在同一栋宿舍后,董怡龄又惊又喜,迫不及待地要向他分享自己最近发现的一条去车站的捷径。在董怡龄的带领下,我们在小巷里左拐右转,不一会儿便走到了车站。看着西装革履的两人穿行在巷弄之间,不时被凹凸不平的地面所磕绊,我但觉又好笑又可怜。返程时,严苛提议回到大路上,好让社长熟悉一下周边的商铺。一听到是为了社长,董怡龄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于是,董怡龄和严苛互换了位置。走在最前头的严苛不停地给社长介绍沿路的交通和标志性建筑,其耐心和用心程度堪比房地产销售。而我则和董怡龄并肩而行,偶尔停下来看看橱窗里的商品,讨论几句。如此走了接近半个多小时,我们终于来到了餐厅门前。 令我们意外的是,服务员竟然认出了我们,不仅如此,她还殷勤地给我们安排了一张靠近钢琴的桌子,以便我们能近距离地欣赏钢琴演奏。 点完菜没多久,服务员就开始陆续给我们上菜了。随着精致的菜肴一盘盘地端到我们面前,我的心情从满心期待逐渐变为了忐忑不安。我和严苛疑惑地互看了一眼,这才意识到原来董怡龄一点也没跟社长见外。大概是为了弥补上次吃得不够尽兴,这一回,她把自己想吃又没吃过的通通点了个遍。 “怎么办,好像点太多了……”看着满满的一桌子菜,董怡龄愁眉苦脸地细声道歉道。 “没事,我负责把它们吃完!”严苛一脸认真地握着董怡龄的手安慰道。 闻言,社长抿嘴一笑。“实在吃不完可以打包回去,用不着勉强。” 社长的慷慨与平易近人显然博得了董怡龄极大的好感。席间,董怡龄不仅把我们重遇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还主动地向他透露最近和方政、徐明曜恢复来往的事。 “啊?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两个很帅的男同学啊?”严苛睁大双眼看着董怡龄,语气满含不悦。 “你不是没兴趣知道吗?”董怡龄推了严苛一下,转向社长继续说道:“方政以前是篮球队的队长,现在当上了交警,而徐明曜学习一直很好,现在是一名心外科的医生……” “确实很优秀!”社长点头微笑道。 难得遇上一个愿意捧场的人,董怡龄越说越忘乎所以:“徐明曜家还开了一间咖啡店,我们偶尔会去那里聚会。他妈妈做的甜点很好吃,有机会你一定要去尝尝。” “好啊,等下记着把地址发给我。”社长郑重其事地回道。 在社长的无声鼓励下,董怡龄说得更加兴奋:“哦,差点忘了说,那家咖啡店的外面有好大一片玫瑰花田,可美了!” “有这么好的地方居然不带我去……哼……”严苛在一旁嘀咕道。 “玫瑰?”社长专注地看着董怡龄,像是对此很感兴趣。 “不是那种常见的玫瑰……呃……叫什么来着……殷然,你记得吗?” 我固然是记得再清楚不过,但我还是心虚地摇了摇头。 “是叫奥斯汀吗?”或许是灯光的缘故,社长的脸色似乎有点阴沉。 “就是这个名字!社长你是怎么知道的?”董怡龄双手一拍,乐呵呵地问道。 “其实我家里有几包奥斯汀玫瑰的混合种子,可惜一直没空去播种……”社长淡淡地回道。 “那你可以去和徐明曜交流一下种植心得,他们家的花种得可好了!”董怡龄洋洋得意地提议道。 “那就有劳你帮忙介绍了……”社长轻笑着看了我一眼。 “这样不好吧……要不还是先问问他的意见?”不知怎么的,一听到社长要去咖啡厅见徐明曜,我便觉得心慌意乱。我不愿社长看见那片花田,更不愿社长和徐明曜攀谈。 “我敢肯定,像社长这样有涵养又舍得花钱的客人,去到哪里都会很受欢迎的!”严苛举起夹着一大块龙虾的筷子,样子充满了说服力。 “况且徐明曜脾气那么好,一定不会介意多认识一个朋友的!”董怡龄急忙补充道。 “很期待和这么完美的人见面。”社长用餐巾擦了擦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在余下的时间里,他们不仅相谈甚欢,还约好了下周末要一起去咖啡店喝下午茶。而我则像是个局外人一样,完全无法融入他们的欢乐之中。离餐厅打烊还有十分钟,严苛终于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以一己之力清空了桌上的食物。看着他捧着肚子的模样,我暂时放下了满腹的无奈与烦忧,和他们一起开怀地笑了起来。 第一百零二章 若非要说上班还有什么值得令人期待的,想来也莫过于一个平静的周五下午了。 从午睡中醒来,一想到下班后便可以美美地休息两天,我便由衷地感到神清气爽、心情舒畅。然而,一个突如其来的工作安排彻底破碎了我的美梦。据副主编说,我们出版社其中一位知名签约作家以风格不符为由退回了先前我们提交的内页插图。由于新书出版在即,时间十分紧迫,我们必须在本周内重新设计一份令作家满意的插图。听到这个“噩耗”后,我们美术组三人但觉欲哭无泪。 “为了详细了解那位作家的想法和需求,我和她长谈了两小时。这份是我根据方才的谈话内容整理出来的要点,你们拿去参考一下。”副主编沉思了片刻,继续说道:“虽然我对画图不在行,但我可以替你们初审一下图片、出出主意……你们想今晚留下来加班还是阴天再回来?” 眼看加班在所难免,我们也只能认命并且想方设法把损失降到最低。 “今晚!”我们不约而同地回道。 “好,今晚想吃什么随便点,我来结账。我先去开会了,待会儿见……”副主编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悠然地离开了。 整整一个下午,我们三人不仅对照着主编的笔记上网搜集资料以寻找灵感,而且还分头拟定了几份草图,着实忙得焦头烂额。其他同事固然很是可怜我们,然而除了在一旁加油打气,偶尔给我们倒杯水外,他们什么忙也帮不上。 下班后,趁着等外卖的空闲时间,我们围到了一起随意地聊了起来。 “不过是点缀书页边角的小插图,用得着那么高要求吗?”资历最深的郑云率先表达出自己的不满。 “还说什么风格不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全版大插图呢!”比我早几年入职的顾可儿跟着抱怨道。 “其实小说的读者关注的是文字,插图再好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我的心里多少也有些怨言,于是也没忍住嘀咕了两句。 “说得太对了!依我看,根本没几个人会仔细去欣赏这些插图……”郑云连连点头赞同道。 闻言,顾可儿怒气更甚。“我们花那么多的时间去画去改,到头来却没有人去看,岂不是白费心思吗?” “那位作家不是认真看了吗?而且还提出了那么多宝贵的意见……”这时,开完会回来的副主编加入到我们的讨论之中。“这些插画或许在你们眼中是可有可无的,可那位作家却始终坚持要保留它们。难道你们不应该对如此看重你们作品的人心存感激吗?” 听了副主编的话,我们不禁愧疚地低下了头。我们早已习惯了把绘画视为工作,久而久之竟忘记了那份对绘画纯粹的热爱,忘记了原来有人能赏识自己的画是一件那么令人感动的事情。 突然,师兄的手机响了起来。“外卖到了……” “我去拿!”为了弥补自己刚才的口不择言,我主动揽下了这件苦差。 作为其中一个对外卖有决定权的人,我自然清楚大家根本没有想过要跟副主编客气。即便我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当看到接待台上那一大堆外卖时,我还是不由得惊住了。我站在原地犹豫了半会儿,最终还是打消了叫支援的念头。我对重量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两只手都被胶袋勒得又红又痛,想来外卖应该不下十斤重。所幸电梯没多久就到了,我终于可以把东西架到电梯的扶手上稍稍减轻负担。出电梯后,我惊讶地发现寂静昏暗的走廊里站了一位女生。 “请问去编辑部是往这个方向走吗?”大概是听到了电梯的开门声,那位女生转身看向了我。 只见那位女生长发微卷、妆容精致,容貌很是出众。她的上身穿着米白色的毛衣,下身搭配轻盈蓬松的过膝纱裙,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女生的笑容很纯净,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然而透过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的内心充满了自信与坚定。 “对……沿着这条路直走……不用,我自己拿就行……”我一边指路一边婉拒女生的好意,样子甚是狼狈。 “难道你是编辑部的人?” “嗯,我和几位同事今晚留下来加班……”生怕把女生的衣服弄脏,我故意放慢了脚步,尽可能地远离她。 “那你认识……算了……”女生轻拨了一下长发,没有再说什么。 我远远便看到了站在门前翘首以盼的三人,可快步赶来帮忙的只有副主编一人,其余两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那位女生。 “这位是?”副主编疑惑地看着我,低声问道。 “在路上碰见她……忘了问……”我尴尬地回道。 “你好,我叫蓝溪瑜,笔名苍羽。”女生微微一笑,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你就是苍羽?”我喜出望外地惊呼道。 苍羽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着我,慢悠悠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殷然吧?”。 实在无法想象苍羽居然会知道我的名字,我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唯有羞怯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三章 直到看见苍羽本人,我才意识到,她令人羡慕之处不仅是才华而已。从她白皙无暇的皮肤、纤细柔嫩的手指还有清澈从容的目光可以看出,她生来就是备受呵护的。这种仿佛从未经历过人间的悲苦与磨难的、无忧无虑的神情,我也曾在星媛和徐明曜的脸上见到过。 大概是生怕再和任何一位作家扯上关系,和苍羽打过招呼后,美术组两人便匆匆提起外卖躲进了会议室。而在得知苍羽此番到来只是为了稍作参观后,副主编也默默地离开了。被留下来的我只好硬着头皮独自面对苍羽。 正当我为不知该如何招待苍羽而发愁之际,一段熟悉的旋律突然响起。 “龙猫……”我不自觉地轻呼道。 苍羽朝我会心一笑,然后从毛绒绒的斜挎包里拿出了一部小巧的折叠手机。“我现在在编辑部……你先走吧,我自己回去就行……喂?”看着变暗的屏幕,苍羽微微蹙眉,看上去似有几分不悦。 “请问你想了解编辑部的哪些方面?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苍羽朝我眨了眨眼,笑而不语。 突然,编辑部的大门被重重地推开。“你……在加班吗?”社长径直走向我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我无助地转头望向会议室里的三人,却见他们正开怀地品尝着美食,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困境。“嗯……下午刚接到一个紧急任务……” “你的手怎么呢?”社长向我靠近了几步,声音里充满了关切。 我愕然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双手,这才发现它们红肿未消,看上去既难看又可怜。我急忙把双手收到了背后,强颜欢笑道:“没什么……” “我办公室里有药膏……” “不用了……”“我正想去你的办公室参观一下……”我和苍羽不约而同地回应道。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社长任由苍羽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自己则带着药膏回到了我的面前。“拿回去用吧……” “谢谢……”面对社长过分体贴的举动,我但觉说不出的别扭和尴尬。 没等我犹豫完是否要接受他的好意,社长又轻声说道:“什么时候能走给我打电话,我开车来接你。” 我吃惊地看着他,头脑一片混乱。毕竟,我从没想过每天上下班都挤公交车的他竟会有车,更没想过他竟会主动提出要来接我下班。“副主编会送我们回去的……”我用尽可能礼貌的语气婉拒道。 闻言,社长垂下眼帘,眼神变得黯淡起来。“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联系我,你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吗?” 我摇了摇头,心里暗暗盘算着如何借故离开。这时,苍羽重新出现在我的身旁。“阿航,你的办公室好小,东西也没多少……” “我早就告诉你没什么可看的……”社长轻叹道。 “算了,我们走吧,我饿了……”苍羽停顿了一下,转而把目光移到了我的身上。“差点忘了,我们加个好友吧?” “好啊!”我不假思索便按照苍羽的吩咐亮出了二维码,不想站在一旁的社长竟也顺势向我提交了好友申请。 “阿航,你先去拿车,我喝杯水就下来。” “好吧……”社长朝我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快步离开了。 看着苍羽不仅对社长直呼其名,还轻而易举地把他指挥得团团转,我不禁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几分好奇。 “你想喝什么?我们刚才点了……” 苍羽优雅地抬起手示意我不必再继续说。“你不该这样对他的……” “什么?”我心虚地瞄了一眼苍羽。 “如果你多了解他一点,说不定你会后悔的……”苍羽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 “你可能误会了……其实……” 苍羽再次抬手打断了我的话。“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的要多……不过你别多想,不是他告诉我的……”说完,苍羽露出了仿佛对一切都了然于心的笑意。 苍羽的话说得十分隐晦,让我着实不知该从何解释才不致显得欲盖弥彰。 “有空我们再聊。”苍羽给我留下了一个微笑,便迈着轻快的脚步远去了。 望着苍羽飘然的背影,不知怎么的,我但觉心烦意乱。 周一那天,编辑部的热门话题自然离不开关于苍羽以及她和社长之间的关系的种种猜测。令我始料不及的是,罗翔早在上班前便准备好了向我们道出他的惊人发现。 “你们确定没听错吗?不可能会那么巧合吧……”罗翔支支吾吾地问道。 “知道什么就快说啊!” “最讨厌你这种故弄玄虚的人了!” “说好了有什么消息都要和大家分享的嘛!” “就是啊,独食难肥!” “先别急啊,我又没说不告诉你们……只是怕搞错了……”罗翔揉了揉鼻子,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我有个同学在‘那家’出版社工作,前不久他和我提起过,他们有个姓蓝的董事……” 我瞬间明白到,罗翔口中的“那家”出版社正是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Y出版社。 “天底下姓蓝的多了去了……”李河对此嗤之以鼻。 “所以啊,前天我一听说苍羽的本名后就立刻去问他那个董事是不是有个女儿……结果,还真有……” “该不会就是苍羽吧?” 此言一出,当即引得大家惊呼连连。 “这我倒不敢肯定,不过……他隐约记得董事的女儿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可……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如果苍羽确实是Y出版社的董事千金,那她为什么要把版权卖给我们呢?” “你说到重点了!”罗翔挤眉弄眼笑道。 “什么意思?” “啊?难道你们忘了这是谁谈下的版权了吗?”罗翔双手叉腰,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是社长啊!”众人异口同声地回道。 “由此可见,社长的手段有多厉害……竟有能耐把‘那家’出版社的董事千金拉拢过来……实在不得不佩服啊!”罗翔眯着眼睛感叹道。 “哦……” “懂了……懂了……” 大家互相交换眼色,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在证实苍羽的身份之前,一切都只是假设……”看着他们笑得如此暧昧,我的心里莫名地感到难受。 “说得太对!本着探究真相的精神,我已经让我的同学设法去打听了,估计今天下班前就能收到回复。”罗翔得意洋洋地向我们宣布道。 “哇!” “太好了!” “这样看来,假如事实当真如罗翔所推断的那样,那么社长和苍羽的关系也就不言而喻了……” 虽然我不断地提醒自己根本没必要去纠结大家说的是否在理,毕竟无论结果如何都与我无关,可每当罗翔的电话响起,我总会忍不住抬头张望,直到看见他以夸张的动作否定后方才收回目光。 第一百零四章 虽然我们向来很相信副主编的判断,可当看见他听完我们的猜测后仅仅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笑意后,大家的脸上多少还是流露出几分不服气。 “副主编,那天你又不是没听见,苍羽和社长说话的语气有多暧昧……试问他们怎么可能仅仅只是普通朋友?” “嗯……我也不这么认为……”副主编轻描淡写地回道。 “可是……” “谁都能看出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不过这并不表示我赞同你们的想法……”副主编淡然一笑,看样子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深知副主编性格吃软不吃硬,因此,纵然急于摆脱好奇心的折磨,但我们除了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以博取他的于心不忍外,别无他法。 “如果事情真如你们所说,那么你们该奇怪的是,社长为什么要来这里工作。”副主编慢悠悠地把茶喝完,方才意味深长地提点道。 听了副主编的话,我们面面相觑,大为困惑。 副主编看了看我们,叹了一声,终于耐心地解释道:“既然苍羽是Y出版社董事的女儿,那么照理来说,作为她男朋友的社长,无论是出于人情还是职业发展的考量,都应该到Y出版社工作才是。” “说不定他有什么苦衷……” “即便有再大的苦衷,也不至于选择来这里任职,毕竟全行皆知我们是Y出版社的最大竞争对手,为了一份待遇马虎的工作而破坏了和苍羽的父亲关系,未免过于不智……” “确实……” “有道理!” “你们别忘了社长可是关系户啊!” 闻言,副主编摇了摇头,浅笑道:“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像罗密欧与茱丽叶那种不可调和的世仇在当今已是少之又少了……倒不如说,藉由他们的恋爱关系实现强强联合,才是两家出版社的董事们最喜闻乐见的双赢局面。然而,至今为止什么也没有发生。” “您的意思是,社长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可以促成我们和Y出版社的合作?” “又或者说,社长根本没有那种立场去那样做。”副主编气定神闲地指正道。 “可是……如果苍羽和社长不是恋人,那么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呢?” “同学、朋友、亲戚,可能性太多了,说不准……想知道的话建议你们直接去问社长。 “啊……” “怎么这样啊……” 虽然事情瞬间失去了戏剧的色彩,变得平淡至极,然而我却莫名地感到如释重负,甚至还觉得心情舒畅。 “如果诸位对我的拙见还算满意的话,是不是该回去工作了?” 于是,在一片抱怨声中,大家意兴阑珊地散去了。 临近下班,董怡龄给我送来了一本开封过的水彩本,并催我赶紧翻开来看。原来,水彩本封面的背面有苍羽的签名。不知怎么的,我并没有如预期一般高兴。 “主管把样书要走了,所以我只能拿别的给苍羽签名了……想着这个你能用得上……”或许是因为我的反应过于冷淡,董怡龄顿时失去了笑容。 “谢谢,我很喜欢!”我竭力表现得又惊又喜。 “太好了!别舍不得用,有机会我再去给你弄一本。”董怡龄笑逐颜开道。 看着董怡龄满心欢喜的样子,我决定暂时不告诉她其实我和苍羽已然相识。 午饭时,董怡龄向我说起今早会议的事情。除了签售会的各种资讯外,自然少不了对苍羽的溢美之词。 “没想到苍羽长得那么好看,主管一看见她就说,应该把她天使般的美貌作为宣传重点。”董怡龄捂嘴一笑,继续说道:“苍羽听完后很生气,当即否决了这个提议。在众目睽睽之下碰钉子,主管的脸都僵了,哈哈……” 天使……我不由得想起了敬夜航最后和我说的那番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像苍羽那样令人望之如沐春风的女生才配得上这么高的评价。 “更好笑的是,就连社长也不留情面地让他回去认真研读保密协议。” “可以想象当时有多尴尬……”听了董怡龄的话,我不禁有些同情起推广策划部的主管来。苍羽是艺术家,态度不客气倒是可以理解,但理应以大局为重的社长竟也如此沉不住气,实在令人意外。 “依我看,社长对苍羽肯定有意思,不然也不至于为了维护她不惜得罪一个部门的主管啊。”董怡龄笑嘻嘻地说道。 “你误会了……” 我们倏地回过头来,发现社长正端着餐盘站在我们身后。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为免产生更多的误会,我认为有必要解释一下。这里有人坐吗?”社长看着我们,彬彬有礼地问道。 “没有……请坐!”董怡龄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包包挪开给社长腾出位置。 “谢谢!” “所以我们误会了什么?”没等社长把餐盘放稳,董怡龄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承认刚才是我太感情用事了,一不留神失了分寸。不过,我和苍羽的关系并不是你们所以为的那样。” “那你们……” “简单来说,苍羽算是我的表妹。”社长平静地回道。。 看着他笑得如此从容温和,有那么一瞬间,我恨不得立马拆穿他的谎言。他当然不可能知道,大叔曾在无意中向我透露过,他的父亲是独生子。然而,心里的失望与伤感让我无力去生气,无力去和他计较。我不再回应他的话,一心只想尽早离开。 第一百零五章 或许,我从来没有成为过他的朋友。他无疑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却不是一个理想的交谈对象。他鲜少会对我的抱怨与忧愁作出回应,更别说和我分享自己的想法了。与其说他不善言辞,不如说他根本不信任我,故而选择保持沉默。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故意打扮得邋里邋遢,为什么要频繁地请病假,为什么会和刘宇扬闹得势成水火,为什么不像我一样藉由转学逃离那个充满恶意的地方。我之所以从未向他提起过这些疑问,并非因为坚信终有一天他会主动告诉我,而是由于我害怕我们之间脆弱的交情经不住如此沉重的话题,害怕自己的不识趣终有一天会致使他决定将我永远拒之门外……既然我不曾了解过他,那么即便他再次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也没什么可惋惜的。倒不如说唯有这样,我才能驱走心中的烦闷,重拾昔日的平静。 社长和苍羽的关系不消半天便传遍了整个出版社,给同事们提供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殷然,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居然不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我无奈地叹了一声。 “需知道隔墙有耳,员工餐厅里的人多了去了。” “而且你那个朋友一惊一乍的,很难不引人注意。” “没想到还是让副主编猜对了,他们果真是亲戚……”说完,李河用充满敬意的眼神望向副主编的座位。 “其实我早就看出社长和苍羽长得很像了!”罗翔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够自夸的机会。 闻言,大家免不了要发出一阵嘘声。“省省吧你!” “在聊什么呢?”今天的例会结束得格外早,大家还聊够,副主编便已推门而入,与其并肩而行的正是社长本人。看来我们的玩笑话已然被两人听得一清二楚。 面对一脸严肃的副主编,我们不由得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令人意外的是,社长竟在此时出言维护。“其实……偶尔聊聊天也无伤大雅。”社长面带微笑地说道。 望着身为八卦主角的他不仅丝毫不觉尴尬,而且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的心里不禁有些落寞。比起从前沉静内敛的他,眼前这个成熟世故的他反倒让我感到更加陌生。 虽然我没有答应过要参加周末的聚会,可出于礼貌,我还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让董怡龄代为转告。本以为能窝在家里度过一个悠哉的午后,不想我的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出于某种说不清的原因,我不希望社长和徐明曜有任何交集。一想到他们坐在一起相谈甚欢,我便觉得心乱如麻。可眼下除了任由他们见面,我别无他法,只盼他们不要提及我,最好把我这个人彻底忘了。 我坐立不安了一晚,终究还是没忍住去问董怡龄他们聊了什么。不想董怡龄竟回复说,她和严苛也因临时有事没有赴约。既然大家都没空,那么聚会自然也就告吹了。正当我为事情出现转机而暗暗庆幸之际,手机突然收到了徐明曜传来的信息。信息大意是感谢我介绍我的同学给他认识,他们聊得十分投契,还互加了好友云云。我盯着逐渐变暗的屏幕,头脑一片空白。为了打听他们聊天的内容,我不得不鼓起勇气去约徐明曜明天碰面。幸运的是,徐明曜恰巧这周末双休,于是,他爽快地答应了我的邀约,并承诺把店里最好的位置留给我。 那一夜,高中时期的回忆不停地闪现在我的脑海里,有好的,有坏的,有刻骨铭心的,有早已淡忘的。我被接连不断的梦缠绕了一宿,醒来时但觉头晕脑胀、无精打采。草草吃过早饭后,我躺在沙发上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时发现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 看到我时,徐明曜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温暖而平静,仿佛我根本没有迟到。这份宽容和体贴固然很难不令人心生好感,但此时的我除了感到如释重负外,别无他想。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我低声道歉道。 “没事,我正好要回几个信息。来,先点餐。”徐明曜微笑着把菜单递了过来。 “那就……冰摩卡吧……”我不敢翻开菜单细看,生怕会因为犹豫不决而耽误徐明曜更多的时间。 “收到!那你休息一下,我去帮忙备餐。” 徐明曜给我预留的是二楼靠窗的位置,透过明净的玻璃窗,道路两旁成片的玫瑰花田一览无遗。虽然已看过许多回,但我依旧会为玫瑰花田令人惊叹的美而心动不已,想来这便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对自然的向往吧。发呆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不一会儿徐明曜便端着满满一托盘食物回来了。 “这是近期准备推出几款新品,尝尝好不好吃。” 邻近几桌的客人显然听到了徐明曜的话,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让我不由得有些得意。 我安静地喝着咖啡,心里暗暗思索着该如何不着痕迹地把话题转到他和社长的谈话内容上。毕竟徐明曜很聪明,稍有不慎很可能会引起他的怀疑。 所幸,徐明曜主动聊起了昨天的事情。“听说本来你和董怡龄也要来……” “呃……对啊……临时有事没办法……” “还好碰上我在店里,不然你的那位同学就够可怜的。”说完,徐明曜温和地笑了笑。 “谁让他偏要自己一个人来,还给你添麻烦……”我不满地嘟囔道。 “怎么会呢!昨天店里比较忙,多亏有他帮忙送餐,我才得空去回医院的信息。”徐明曜停顿了片刻,接着语重心长地说道:“人品好长得帅,这么优秀的人不多见,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你胡说什么啊……”我狠狠地瞪了徐明曜一眼。 “需要我帮忙牵线搭桥吗?随时听候差遣!” 看着徐明曜意味深长的笑脸,我又羞又气,脸瞬间涨红了。“不劳费心!”我气呼呼地回道。 “别嫌我多管闲事啊……我……我只是想代替星媛去帮你出出主意……” 我惊讶地看着徐明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时隔多年,当再次从徐明曜的口中听到星媛的名字时,我心里更多的不是感动,而是心酸。对于徐明曜内心的挣扎与痛苦,我再了解不过。毕竟在那件事发生后的一段很长的时间里,我和他一样无法直面这个的名字。 “我知道……星媛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徐明曜眼帘低垂,声音有些哽咽。 “那你呢?星媛一定也希望你能幸福啊!”我泪眼婆娑地看着徐明曜,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如果说作为星媛男朋友的他有责任替星媛照看她所关心的人,那么作为星媛好友的我便更是责无旁贷了。 “我……我没关系……”徐明曜揉了揉眼睛,挤出一丝苦笑。 “已经够了……放下悲伤不代表忘记星媛,就算你开启新的生活,你还是可以继续把星媛放在心里,继续想念她啊……” “听起来不错……可真能做到吗?”徐明曜用湿润的双眼看向我,目光有些涣散。 “当然,我就是这样熬过来的!”我用力拍了拍徐明曜的手臂,借此将我的信心与力量传递给他。 看见徐明曜重新展露笑容,我的心里充满了欣慰。就在这时,我的身旁突然出现了一道阴影。 “是来拿蛋糕吗?” 我抬头看向来人,顿时惊住了。 “是的,听说你在,所以上来和你打声招呼。”社长的目光十分冰冷,仿佛我不存在似的,仅仅向徐明曜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兴许是察觉到我脸上的疑惑,徐明曜自豪地告诉我,社长对这里的蛋糕赞口不绝,昨天临走前还特地订了一个送人。用不着想也知道他打算拿去送给谁。我强压着恼怒,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慢悠悠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知怎么的,咖啡竟变得又酸又涩,全然不像刚才那般香浓可口。 第一百零六章 我当然知道,任谁看到我和徐明曜相对垂泪的情景都会对我们的关系有所误会,问题是,我没有理由去向社长解释,毕竟他只是我的同事,即便我当真要和谁交往也与他无关。更何况,我早已决定要和他划清界限。与其费心如何不着痕迹地疏远他,倒不如任其将错就错,说不定他会识趣地主动和我保持距离。 想归想,但当我真正直面他的冷淡时,心里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委屈和烦闷。 周一例会后,社长召集了编辑部全员汇报苍羽新书网络版的制作进度。开会前,李河悄悄告诉我,社长今天心情不佳,一大早他已经挨了批,让我放聪明点。果不其然,除了副主编外,汇报工作的人都无一不被社长问得哑口无言。尽管心有不甘,可社长提出的问题确实十分专业内行,而且合理得让人无从反驳,因此,他们只能可怜兮兮地低下头,默默地把气咽回肚子里。 “我认为需要找专人负责收集整理大家对新书网络版的建议和构想,以便在下次的会上深入讨论……”社长停顿了一下,看向副主编。 “同意。” “不知道副主编认为由哪位同事负责比较合适呢?” 闻言,大家不约而同地缩起了脖子,希望副主编能忽略自己的存在。 副主编目无表情地瞥了社长一眼,然后漫不经心地回道:“要不就殷然吧。” “啊?”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有什么问题吗?”副主编朝我露出一丝瘆人的微笑。 “没有……”我扁了扁嘴,踢了一脚邻座幸灾乐祸的罗翔。 “我早说了他是装好人的吧?时间一长就原形毕露了,哼哼!”午饭时,罗翔终于忍不住开始抱怨。 “人家本来就是管理层,有必要讨好我们吗?”李河不以为然地轻笑道。 “说不定是为了套我们的话……” “摸清我们的底细,顺便找出哪个是软柿子……” 说到这里,大家纷纷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 “没想到社长年纪轻轻的,城府居然这么深……” “太可怕了……” 罗翔端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频频点头赞同,显然对这一连串结论十分满意。 “殷然,你和社长不是高中同学吗?以前他的心机也那么重吗?” “我和他不熟……”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不讲情面,但我不认为他从前的随和是假装的。毕竟,他曾无条件地给予了我歇息之处,而正是这份善良和温暖支撑我熬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我倒觉得这样的工作态度才符合他的身份。”这时,副主编无声无息地踱到我的身后,轻描淡写地说道。“作为出版社的总负责人,怎么能没有主见没有追求,遇事只会纵容和妥协呢?” “副主编说得极是!” “我们是有追求的,绝不能妥协!” “说得好!” 在一片马屁声中,我和李河无奈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那天下午,几袋匿名的外卖送到了编辑部。得到副主编的默许后,大家立马蜂拥而上,一边瓜分食物和饮品,一边细声议论谁这是背后的金主。 “无论是谁,反正绝对不可能是副主编……”吃饱喝足后,罗翔不忘偷偷揶揄道。 “更不可能是你……”我白了他一眼,径直回到座位上。虽然时隔多年,但我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外卖袋上的店标。那家店它离出版社有一定的距离,需要额外加收跑腿费,因此并不在外卖app的首推之列。由此可见,点外卖的人是那家店的熟客。是为了上午的事情向我们赔礼吗?可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是他买的呢?算了……我把喝完的奶茶扔进垃圾桶,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去猜测他的心思。 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我终于把网络版的改进方案写完。我天真地以为我的努力和高效会赢得社长些许的赞赏,不想他的态度依然冷淡至极,连正眼也没看我一下,只是“嗯”了一声就把我打发出去了。从社长办公室出来后,我本已深感满腹委屈无处诉说,偏巧又听到了身后的副主编满含讥嘲地嘀咕了一句“幼稚!”。我当即气得双眼含泪,二话不说便推门离去。 我漫无目的地在楼梯间走着,等回过神来已然来到了顶层的空中花园。 “过来吧!”坐在树荫下的苍羽微笑着朝我招手。 “好巧啊……”我悄悄用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今天天气真好……”苍羽闭上双眼,舒服地靠在白色的藤椅上,任由清风吹拂她的长发。 “是啊……”我望着空中缓缓移动的如同棉花般洁白蓬松的云朵,心情渐渐恢复了平静。 “坐在这里发发呆挺舒服的……” 我看着一脸慵懒的苍羽,心里暗暗羡慕她能生活得如此悠哉自在。 “可惜没带画具……” “我的柜子里有,要不我去给你拿?”能亲眼观摩苍羽作画实属机会难得,我不由得兴奋起来。 “好啊,顺便把你的画也拿来给我看看呗,我记得你是水彩专业的……”苍羽朝我眨了眨眼,嫣然一笑。 “你……知道啊……”为免失礼,我硬生生地把疑问吞了回去。 “我知道的事情多着呢!”苍羽欢快地笑道:“但不能告诉你,哈哈!” “啊……”我无奈地看着苍羽,但觉哭笑不得。 苍羽作画技巧十分纯熟,不一会儿便已完成了几幅写生。在深刻地明白到我们之间的差距后,我更加不愿意拿自己的拙作示人。然而苍羽的专业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不仅没有看轻我的画,而且还给了我许多有用的建议。 我们相谈甚欢,不知不觉聊到了黄昏。苍羽说夕阳很美想把它画下来,考虑到明天我还要上班,说什么也不让我留下来陪她。我心满意足地拿着自己的画本和苍羽送的一副写生回到了编辑部,意外地发现里头还亮着一盏灯。原以为是有人在加班,可我环顾四周却没有见到半个人影。看来是忘了关灯……正当我慢悠悠地收拾东西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谁?”我被吓得连忙转过身去,试图借助昏暗的灯光看清声音的源头。 “是我……” 或许是身处于黑暗之中,社长低沉的声音让我感到格外安心,甚至有一丝心动。 “哦……”怎么还没走?为了赶紧逃离独处的尴尬,我默默地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刚上哪了?”。 听着社长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我但觉心跳加速。“和苍羽……”话到嘴边,我突然意识到,社长很有可能是在等苍羽。“她在空中花园……先走了!”不等社长反应过来,我便小跑着冲往了电梯。 第一百零七章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毫不掩饰对社长的不瞅不睬,算是还以他的小小报复。我之所以敢如此肆意妄为,全因算准了此举必定会得到副主编的支持。需知道,虽然副主编嘴上不说,但他向来都不喜欢我们在工作期间聚在一起嬉笑吵闹,聊一些和工作不相干的话题。故而我确信,这种专注认真、不苟言笑的工作态度绝对能博得他的欢心,如此一来,即便是社长也不好冒着惹副主编不快的风险去和我搭话。果然,几番碰壁后,社长明智地选择了放弃。 我本该高兴事情进展得这般顺利,一如我所希望的那样,然而奇怪的是,我的心里却没有半分欣喜。 周六傍晚,我决定让自己忙起来,给自己做一顿好吃的以宣泄心中的烦闷,于是随便换了套衣服便出门前往附近的超市。黄昏时分,路上行人稀少,显得格外宁静。夕阳的余晖把空气染成了清透的淡橘色,营造出温暖柔和的氛围。在经过小区的花园时,我意外地发现人工湖旁的几棵大树已然长出了茂盛的枝叶,在光影的勾勒下,它们的树冠呈现出一种富有层次的生机盎然之美。我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细细品味着此刻的悠然。 到达超市时正好碰上了打折时段。为了不辜负这份幸运,我急忙抢占了一辆购物车以便大展身手。宿舍里空空如也的冰箱免去了我的后顾之忧,只要看到想要的打折品,我都会潇洒地把它收入购物车。不消一会儿,车子已近半满。原打算就此罢手,不想在路过水果货架时,我竟不争气地被那一盒盒个头极大、鲜嫩欲滴的草莓彻底吸引住了。但由于不是当季水果,架上只有贵价的进口货可供选择。考虑到自己的账户余额,我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我恋恋不舍地看了草莓最后一眼,艰难地把目光移开,方才赫然发现在货架的对面有两个人正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我。 “好巧啊!”大叔迈着欢快的步子朝我走来。“买了那么多东西啊!” “嗯……”我低头看着车里那成堆的不健康食品,但觉有些难为情。 “怎么不买些水果呢?我记得你最喜欢吃草莓啊……”大叔看了一眼我的购物车,皱了皱眉。 我不知该怎么回应,只好尴尬地摇了摇头。 “喜欢吃就拿呗,来,叔叔给你买一盒!”说完,大叔挑了三盒草莓放进了我的购物车。 “不用……”我瞄了一眼迎面走来的社长,心里既着急又无奈。 “客气啥!难得见一次面!”大叔乐呵呵地笑道:“话说你什么时候来我的餐厅尝尝我的手艺啊?” “改天吧……” 闻言,大叔突然双手一拍,咧嘴笑道:“要不我现在就上去给你们做几道好吃的?” “我吃过饭了……”我脱口而出撒了个谎。 “啊……好可惜啊……那就再约吧……”大叔沮丧了一秒,接着问道:“不然就定下周六吧?” 看着大叔满心期待的样子,我实在不忍一而再拒绝他的好意,毕竟他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真心对我好的人。“好吧……” “那就说定了啊!你尽管放心睡到自然醒,到时让阿航载你过来就好了。”大叔拍了拍社长的肩膀,露出别有意味的笑容。“至于晚餐嘛,你们自己安排,哈哈!” 我装作没听见,转身走向结账处。可惜结账的队伍不长,没能让我成功摆脱掉他们。 “东西重不重?”刚出超市门口,大叔便一手拉走我的小拖车,小心翼翼地把三盒草莓放了进去。“这拖车挺好使的,得空我也去买一个。” 我回头看向提着两袋沉甸甸的“战利品”的社长,心里不免生出几分同情。我默默地把三盒草莓拿出来,好让社长把其中一个袋子架在车上。不想大叔竟顺势将小拖车推给了社长,然后一派轻松地和我闲话家常起来。社长似乎对此并无不满,偶尔还会微笑一下以示捧场。。 在回去的路上,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馨与自在,这让我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早已习惯于他们的陪伴,即便他们从不曾是我的亲人…… 第一百零八章 周日下午,唐欣难得抛下她的钢琴家男友陪我逛街。在喝下午茶时,我一不留神提起了下周六要去社长舅舅家吃饭的事情,当即给了唐欣笑话我的机会。 “哎呦,这不就是去见家长嘛……”唐欣笑眯眯地看着我。 “是去朋友家做客!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前又不是没去过……”我没好气地瞪了瞪她。 “哦?以前去过了?”唐欣饶有兴致地追问道。 “周末的时候会去他家学习……怎么了吗?”我心虚地瞄了一眼唐欣。尽管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我仍羞于向她坦白自己去社长家真正原因是为了躲避现实。 “一个花季少女三不五时去男同学家……学习?听起来很耐人寻味啊……” 在唐欣暧昧的目光打量下,我不由得慌张起来。“你想太多了,真的只是去学习!”一想到从前的自己竟会心安理得地在他身旁呼呼大睡,丝毫不顾矜持与形象,我不禁羞得无地自容。 唐欣托着下巴看了我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是你不肯承认也好,是我想太多也罢,反正一切都已成过去,再去讨论也没什么意义……” “嗯……”每当触及“过去”,我总会不自主地陷入回忆的泥沼之中。 停顿了片刻,唐欣接着问道:“所以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 “我们确实只是同事……”我深知以唐欣对我的了解,她必定轻易就能看出我内心的自卑和动摇,故而我始终没有告诉她苍羽的存在。 “是吗?”唐欣淡然一笑,不着痕迹地结束了话题。 我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心底随之泛起了苦涩的涟漪。即便我能说服自己原谅他的不辞而别,也无法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毕竟,决定权从来不在我的手里。我很早便学会如何去体面地放弃。既然注定无法得到,那么还不如从一开始便装出一副不稀罕、不在乎的样子,如此一来,至少还能给自己保留一丝尊严。 接下来的周一早上比往常加倍难熬。我除了要努力对抗绵绵不断的睡意外,还要分神去纠结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社长。我固然决定了要和他保持距离,但考虑到周六还依仗他的顺风车,也不好表现得过分冷淡。正当我为此事苦恼之际,却见社长春风满面地回到了编辑部。他边走边朝大家点头微笑,亲切友善得仿佛我们之间从未有过嫌隙。社长无由来的示好举动本就显得十分可疑,再加上罗翔在我们的聊天群里煽风点火,大家自然无法相信他是诚心与我们讲和的。 “他笑得好可怕啊……” “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也不知道他又看谁不顺眼了……” “挑剔几句倒也无所谓,别让我们加班就行……” 所幸,大家的不详预感没有成真——社长的好心情持续了一整天。他不仅和大家有说有笑,还承诺等新书发售会结束后给大家安排休息。此话一出瞬间瓦解了大家的心防,没有人再去怀疑社长另有图谋,甚至连罗翔也迂回地表示是自己错怪了社长。 “社长确实是个好人啊……”罗翔在群里感叹道。 尽管大家把社长这些天的阴晴不定归咎于压力与疲劳,但我实在无法相信一个掌控不了自己的情绪的人仍能保持头脑清晰,我同样无法相信仅仅两天的休息就能使一个情绪失控的人恢复原状。 下班前,严柯拿着一叠文件来找社长签名。我从严柯掺杂着无数溢美之词的汇报中得知,在今早宣传策划部的会议上,苍羽曾当众表示对社长一手策划的新书签售会十分满意。想来这便是社长心情大好的原因。。 原来如此……看着说得眉飞色舞的严柯和嘴角含笑的社长,我但觉心里一片落寞。不等下班的钟声响起,我便拿起背包黯然地离开了编辑部。 第一百零九章 时隔多年,我依旧清晰地记得,从前去敬夜航家做客前那种满怀期待的心情。我不必费心去向他们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因为我深知,无论我的家境是否优越、成绩是否优秀、言行是否得体,都不会影响他们对我的态度。他们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真心对我好的人。周五的晚上,我睡得格外安稳,醒来时发现已临近中午。我顾不上饿得咕咕叫的肚子,迅速做好出门的准备。 才敲了两下门,社长便面带微笑地出现了。“早啊!” 见他还穿着睡衣,仿佛刚从被窝里钻出来一般散发着慵懒而温热的气息,我不自觉难为情起来,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几点出发?” “等我五分钟!”说完,他门也不关便消失在我眼前。再次站在我面前时,他已经换上了一身浅灰色运动套装。“好了,走吧!” 我跟着社长来到宿舍的地下车库,坐上了传闻中的那辆锃亮的、独角兽灰色的轿车。我自然和其他人一样好奇为什么他宁可去挤公交也不开车上班,只是为了坚守自己先前作出的决定,一路上我都没有主动和他聊天。社长显然意识到了我的冷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淡去了。 所幸,尴尬的气氛没有持续很久。宿舍离大叔家不过半小时车程,不到十二点,我们已然抵达目的地。记忆中那栋灰白斑驳的楼房被粉刷一新,米白色的外墙配上原木色的窗框,看上去十分淡雅温馨。原本简陋粗糙的网吧招牌被一块木制的金漆招牌替代,上面写有“敬家餐馆”四个楷体大字,颇具气派。招牌底下是一扇宽大的玻璃门,门外野花盛开,展现出生机与繁盛之貌。 随着大门缓缓地开启,敬夜航的舅舅从店里走了出来。“到啦!欢迎欢迎!”大叔一眼便瞧见了我,立刻加快脚步迎了过来。“走,不等阿航了,先上楼坐。那么久没来玩,还认得路吗?哈哈!” 门里的一切是那么地簇新、明亮,唯有扶手楼梯还保留着昔日的原貌。大叔带着我参观了餐馆一周,然后顺着楼梯走上了二楼。刚进门,一阵清新的皂香味便扑面而来,与此同时,我看见了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位身穿碎花连衣裙的女生,她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小婴儿,样子温柔娴静。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老婆大人小桃和我的女儿小苗。”闻言,那女生朝我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你好……”我羞涩地打了声招呼,但觉有些不自主。 “饿了吧?我去把菜热一热,马上就好!” 看着大叔急匆匆的背影,我犹豫着是否该跟上去帮忙,就在这时,从我身旁经过的社长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径直往厨房走去。 “让他们去忙。”大叔的老婆大人似乎猜出了我的想法,轻声细语地招呼道:“过来坐。” “哦……”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蹑手蹑脚地坐到了她们对侧的沙发上。 这时,婴儿突然醒来,发出欢快的哼叫声。女生一边哄着婴儿,一边招呼我喝茶吃零食。“最近常听敬礼说到你的事情,一直都想见见你……” “啊?”我很惊讶大叔居然会向他的老婆大人提起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听说你和阿航是同事?” “嗯……” “以前是同学,现在是同事,真有缘啊!”大叔的老婆大人笑着感叹道。 “算不上……”我尴尬地低下了头。 “所以……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啊?”我一脸愕然地抬起头,无法理解其中的因果关系。 “如果没有可以考虑我们家阿航……好吧,其实是敬礼让我说的……”说着说着,她的眼里闪现出几分忧伤。“其实……自从我们结婚后,阿航就搬走了。无论敬礼说什么,他就是不肯回来,哪怕只是和我们吃顿饭……我想,今天要不是为了陪你,他也不会答应回来……” “他……大概是不想打扰你们吧……” “虽然他是一片好意,但怎么说都是我们亏欠了他……” 闻言,我不由得想起了今早社长悠哉的模样。“说不定他现在过得挺逍遥自在的。” “要是真像你说得那样,我也就安心了……” “别担心,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那就好……”说完,大叔的老婆大人重新展露笑容。 “吃饭咯!”伴随着大叔敞亮的笑声,饭菜的热香气飘散到整个客厅,让人垂涎欲滴。“快来,趁热尝尝我的手艺!”大叔一边忙活着安顿小苗,一边招呼我们用餐,看上去好不满足。 回想起从前那些半生不熟的饭菜,我忍不住抿嘴一笑。坐在我身旁的社长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向我投以心领神会的笑意。这种透过目光分享秘密的暧昧举动让我顿时红了脸。我慌忙转过头去,装作对大叔正在滔滔不绝的学艺辛酸经历十分感兴趣,以免继续胡思乱想。 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像现在这样和家人围坐在一起,闲话家常,共进午餐。原来这再平凡不过的家庭生活是如此的温馨美好。无论是大叔热情地给我夹菜,还是大叔的老婆大人好心地制止他往我的碗里添饭,都让我倍感温暖。以致我差点儿忘了,这个家从来不属于我。我当然知道梦终归是要醒的,然而这并不妨碍我做梦时的欢乐。或许是发现了我再也吃不下了,社长默默地将菜夹到自己的碗里,着实让我感动了好一会儿。饭后,大叔和社长包揽了洗碗的工作,仅让我给他的老婆大人洗点饭后水果。吃饱喝足,小婴儿开始打起了瞌睡,我明白到是时候要向大叔夫妻告别。 “怎么不吃完晚饭再走?” “他们等下还有安排,就别留他们了,哈哈……” “好吧……”说完,大叔的老婆大人朝我眨了眨眼。 我苦笑了一下,决定不做无谓的解释。“谢谢你们的款待……” “有空常来玩啊!随时欢迎!” “可以的话把阿航也带上吧……这家伙久久不回家一趟,他表妹都快认不出他了!”大叔挠了挠小婴儿的下巴,语气甚是委屈。。 我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笑得咯咯作响的小婴儿正是社长名副其实的表妹。看着他若无其事地欢笑着,全然没有察觉自己的谎言已然出现无可争辩的破绽,我的心瞬间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