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医院都穿了》 1、我们医院都穿了 c市第一人民医院中午12:00 实习护士时萱和家属一起推着刚做完mri(核磁共振)的病人,出了检查楼一路没有遮荫,天气预报气温29度,热得汗涔涔的。 家属是病人的外孙女,也是在急诊轮转的实习医生池敏,和谁都能聊天的社牛美女,“我今天刚好轮休,带着早饭去外婆家,进门就发现她晕在家里,马上打120……早饭没吃。” 早晨的惊慌失措到现在检查结果正常,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时萱安慰:“我们快点回抢救大厅,那儿有空调,还有小卖部……” 天忽然就暗了,越来越暗,大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池敏刚把外婆盖好,天就黑透了,风刮得呜呜作响,隐约听到此起彼伏的断裂声,声音很大,听着特别吓人。 “今天有日食吗?”时萱望着黑漆漆的周围,心里渗得慌,“可日食也只是黑,不降温啊,啊啾,好冷!” “不知道,啊啾!”池敏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快走!再不走要冻……”外婆忌讳死字,生生咽了。 两人推着平车一溜小跑上斜坡进入急诊大楼,再左转进入抢救大厅停在6号床位,这里从早到晚都亮着灯,新风系统四季恒温,舒服多了。 急诊科护士长周洁中午带着三名护士值班,看到池敏,眼神和语气都缓和许多:“小池啊,刚给你外婆缴费去。” “哎!”池敏拿着外婆的医保卡,走到抢救大厅的门边,忽然眼前一黑。 整个抢救大厅里,除了电池供电的设备,其他机器全黑。 大厅里的病人和家属慌乱张望:“医院还会停电?” “要停多久?!” 护士长周洁不慌不忙地安抚,语气淡定又从容:“大家不要慌,医院有备用电源,很快就好!”心里暗暗庆幸,病人们情况还算平稳。 话音刚落,“嘀,嘀,嘀……”心电监护仪、输注泵等机器的启动声此起彼伏,几乎同时,抢救大厅的照明也恢复了。 大家长舒一口气。 护士长看着黑漆漆的窗外,有些奇怪。 3床的小病人趴在窗玻璃上,童音清脆,按捺不住兴奋:“妈妈,外面下雪啦,等我好了可以出去堆雪人吗?” 五月底下雪?! 抢救大厅的窗户边,挤了一排人向外看,雪花很大,被风吹得纷纷扬扬,这算怎么回事? 小病人的妈妈只觉得奇怪:“早晨出门看天气预报,也没说会下雪啊!” 护士长叫来时萱和池敏:“你俩去看看。” 两人跑出急诊大楼,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穿过停车场,站在医院大门边,被眼前的一切震惊: 医院位于市中心,对面是座在建大楼,周围是清一色高楼商铺,现在……院外马路旁就是悬崖,左右是白茫茫的群山,鹅毛大雪漫天飞舞?! “啊啾!!!”两人跑回抢救大厅。 周护士长听完时萱和池敏的描述,足足楞了五秒,也冲出去,很快又跑回来,整个人都是懵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萱拿出手机,点开发现没信号。 正在这时,忽然有家属问:“怎么停水了?” 手机没信号、先停电又停水,还有三天就六月一号了,外面却大雪纷飞……抢救大厅的病人们多半神智不清,家属们纷纷拿出手机却都没信号,每个人脸上大写的惊慌。 护士长周洁的深呼吸默数到30,拿手机打主任电话,没信号不通;拿大厅的座机打电话到医生值班室,连提示音都没有。 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护士长,家人生病送到抢救大厅本就是劳心伤财的事情,还遇到这样恶劣的天气和变故,真是糟心糟肺! 护士长嘱咐道:“小池,你去找蒋主任,他在二楼值班室。” 池敏快步走出大厅,这么离奇的事情要怎么说? 刚午睡没多久的蒋建国主任被叫起来,听完池敏说的,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孩子是不是因为外婆病倒忙晕头了,沉着脸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就惊呆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蒋主任的脸色非常精彩,好半晌才回过神:“小池同学,和我一起去找郑院长。” “是,主任。”池敏心惊胆战地跟在主任身后。 与此同时,不断有人跑到医院大门外张望,无一例外地被寒风吹得嗷嗷叫跑回医院大楼里。 很快消息传遍医院各个群,正在午睡的医生护士们都被叫起来,住院部的病人和家属们被冻得纷纷关窗关门,惶惶不安。 “一觉醒来世界都变了。” 好巧不巧的,正院长和书记去卫生局开会,副院长两个出去学习,还有两个上午还在医院,但回家吃饭了……就这样,回医院看病的前任老院长郑博石被主任们赶鸭子上架,来主持重大事务。 郑博石以前是大内科主任,医院活招牌之一,长得像弥勒佛,说话动作也像,“每天苦口婆心地劝病人们自律健康地生活、自己却三高”的典型,远看是个长椭圆,近看有一对特别大的耳朵。 半小时后,郑院长召集各科主任或临时负责人开会,惟独缺了放射科主任,为了延长备用电源的使用时间,会议室不开灯,靠手机的光照亮。 目前所知的情况,整个医院区域,包括停车场,医院外租的商铺,都被未知力量搬到了不知名的山顶上。 整个医院的管理层、后勤部门、医护人员、检验科室、住院部病人及家属,满打满算将近四千人,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睡,需要多少吨粮食蔬菜肉奶蛋等食物才能不饿肚子? 形势很严峻,除此以外,通讯中断、通知靠喊,停水,中心供氧室的氧气、医院备用电、各人的生活必需品都是有限的,如果供给不足,后果不堪设想。 拥有传奇人生的郑博石院长难得头疼起来,会议室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手机都有节能模式,纷纷暗了下去,就像每个人的心情。 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 池敏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高高悬起,这情形怎么这么像穿越呢?还是个大群穿!不对,不行,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绝对不可能! 忽然,搁在桌面的手机同时亮屏,每个人都下意识点开,不止会议室里,整个医院的手机都是同样的绿底白字屏显: “飞来医馆系统加载中……” “系统加载完毕。欢迎大家来到大郢国都城郊飞来峰,在这里你们将开始一场全新的穿越之旅,只要不断救助大郢病患,水电气医疗用品都会有的……” “第一项任务,救助六名病患,开启飞来医馆供水系统和下水道系统,完全符合医用和民用水标准。” “完成第一项任务以后,第二项任务将自动开启。” “飞来医馆的各位神医仁护们,能人异士们,这是一场天生我才必用的证道之旅,准备好接受挑战了吗?” 整个会议室里都是很有经历的人,每人每天都阅遍生老病死、世态炎凉,经历过寒窗苦读,也面对疫情毫不退让……但这种事情还从来没体验过,甚至是第一次听说。 池敏作为实习医生小菜鸡,仿佛听到了一众唯物主义大佬们三观尽碎的声音,还真是群穿! 郑博石院长环顾同仁们,每个人的眼神都很迷茫,真正的老同志遇到新问题,惟独站在门框里的女实习医生非常淡定,弥勒佛似的祥和开口:“建国啊,这位是?” 急诊科蒋建国主任立刻回答:“她是在急诊科轮转的实习医生,池敏,今天她外婆眩晕症发,大早送到医院来,目前病情稳定住在抢救大厅。” 郑院长招了招手:“小池啊,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池敏被各大主任们盯着,觉得自己像鹤群里的鸡瑟瑟发抖:“郑……院长,这就是带系统的穿越,我们……就是集体穿越,简称群穿。” 郑院长更加困惑:“穿越?” “就是……呃……那个……我们被未知力量移动到了大郢这个时空世界,完成系统任务就可以生活无忧,一般来说,任务会越来越难,但完成以后收获也会很多。” 末了,池敏还补充:“以前看过的小说是这样写的,我们这个,我不知道。” 郑博石花白的寿眉抖了抖,豁然开朗:“这样啊,我们在哪儿治病不是治呢?动起来,先治好六个病人,恢复供水和下水道系统。” “供应科,关掉可用可不用的光源,尽可能地省电。” “是,院长。” “来,主任们,你们想办法优先保住重症病人,择期手术暂停,带护士长去安抚病人和家属,我们上下齐心,努力把医院建成大郢的飞来医馆,成为大郢百姓们的心之所向。” 正在这时,放射科资深医生许仁抹头冷汗跑来:“郑院长,我们主任出去学习了还没回来,现在有个大事!” 郑博石觉得,没什么还能让自己惊讶的了,和蔼地问:“你说。” “院长,今天市动物园送来了一头大熊猫,刚拍完腹部ct显示轻微肠梗阻,伴右后肢骨折,现还在放射科,我们该怎么办?” !!! 连院长带主任们都惊麻了,这么混乱的关头,国宝大熊猫怎么还来凑热闹呢?医院只有一个养金鱼的小花园,一根竹子都没有! 郑博石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嗯,知道了。” 走廊又传来脚步声,消化科寥医生拿手机照亮了跑来敲门:“刘主任在吗?” “进!” 缪医生被黑漆漆的会议室和手机照亮的每张脸吓了一跳,深呼吸然后才问:“主任,动物园昨晚送来的小熊猫,我们已经把误食的塑料袋夹出来了,现在怎么办?” !!! 一屋子人在手机的亮光里面面相觑,光影效果堪称恐怖片,最后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郑院长那张堪比弥勒佛的大圆脸上,充满期待。 院长郑博石连一滴汗都没出,又喝了一口茶:“只要在医院,就是我们中的一份子,人也好,动物也好,都要尽全力保住。” “你们俩,问一下饲养员,它们平时吃什么,水果的话,想办法去住院部筹一下。” “是,院长。”两名医生跑了。 郑院长喝了第三口茶,不紧不慢地嘱咐: “建国啊,现在到了大郢,也不会有救护车送病人来,找病人的事情就交给你们急诊了。” 急诊科主任蒋建国,差点把手机扔了,急着解释:“院长,我们现在都穿着夏天的衣服,外面天寒地冻的,人生地不熟,去哪儿找病人?” 会冻死人的! “而且,就算我们侥幸找到病人,人家愿意让我们治吗?” 供应科科长站起来:“两小时,不,一小时内,保暖冬衣这些我送到急诊大厅去。蒋主任,供水和下水道系统不恢复,整个医院马上就会发臭的。” 所有人听完这些话,脸色一凛,是啊,吃喝拉撒睡,撒最不被提起却最为重要! 这样一来,蒋主任只能同意,问题很多很棘手啊! 郑博石慢悠悠地补充:“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建国啊,你们出去的时候,让保安带上电棍叉子跟着,安全最重要。” “大家回去积极打听有特长的病人和家属们,整理好清单,都送到我这里来。” “还有,物资食物生活用品优先供应急诊,其他各部门就只能多劳多得了。” “我先去食堂看看,该怎么安排仓库里的食材,”郑院长站起来,气定神闲地宣布,“没有其他意见的话,散会。” “没意见。” 主任们为什么把郑老头推上来,就是因为他公平公正,思虑周全,大家都服气。 …… 2、找病人 急诊一直是医院的边缘科室,从来不被重视,一路上各科主任都来打招呼:“老蒋啊,有病人先送我们科里啊……” 不受待见忽然变成了香饽饽,蒋主任很不适应,但时间不等人,必须尽快行动。 蒋主任火急火燎地回到抢救大厅,与每一位病人和家属亲切问好,并询问大家的职业和擅长的事情,逐一记录。 供应科科长言出必行,拉了个小推车,半小时内把十人份的全套冬装包括鞋袜帽子送到抢救大厅门外,特别客气:“蒋主任,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保安卫服从调度听指挥,把门卫压箱底的冬装翻出来套上,保卫队长及队员四个人在抢救大厅外等着,手里拿着电棍、盾牌和钢叉。 从现在开始,急诊科就是全院的衣食父母,虽然是暂时的。 急诊科主任蒋建国和护士长周洁一起,对着排班表沉思,最后决定选择玄学。 急诊新一代大忙人组合“外科医生文浩+护士长周洁”出动,他俩搭班的繁忙程度是经过一季度数据汇总验证的,如果他俩夜班,那么抢救大厅必定爆满。 如果是白班的话,比如今天上午抢救大厅就忙出了新高度,卷得实习医生池敏都把外婆送来了,当然这是玩笑话。 外科医生文浩今年38岁,戴黑框眼镜,长了张娃娃脸,总被病人和家属误以为是实习医生,实则人狠话不多,缝合外伤快狠准,做事风格与外形严重不符。 “出发!” 蒋主任带队,率领大忙人组合换上冬装雪地靴,在四名保安的护送下,提着应急手电筒走出医院大门,在面临向左还是向右的难题时,又用了“石头剪刀布”的玄学,确定向右走。 山风刮得脸疼耳朵疼,没走多久,两车道宽的马路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没到脚踝的积雪山路,深一脚浅一脚,走得非常艰难,不幸中的万幸,雪停了。 正在这时,保安队长指着山路下方说:“主任,那边是不是一座破庙啊?” 一群人张望着,好像还真的是,而且破庙里隐约还有火堆,有火就意味着有人。 “主任,你们不要动,”保安队长姓王名强,人称“强哥”,黑脸中等个子,退役军人出身,随时淹没在人群里,穿山越林的难度比普通人小得多,“我去探路。” 蒋主任把手电塞给队长:“你多加小心。” 王强拿着手电,在茂密的树林里,抱着树向下跳,一棵又一棵,跳到第九棵时,已经到了破庙旁边,只用了两分钟。 众人目瞪口呆,队长这么厉害?! 蒋主任看向其他保安:“你们都这这样的?” 保安们纷纷摇头:“没有,没有,所以强哥是队长。” 很快,队长“强哥”又攀着大树上来了,头上冒着热气,张嘴就吐雾:“庙里有五个人,瘦猴子一样,只到我下巴,他们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们很怕我,缩到角落里拿雪砸我,有两个晕过去了,其他的也撑不了多久。” “看看去。”蒋主任刚说完,望着黑漆漆的山路,犹豫着该从哪里下去,又该先跨哪只脚。 一路上半个字都没说的医生文浩,突然开口:“把他们打晕带回去。” !!! 一众视线都在文浩身上,护士长周洁惊叹:“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文医生。” 文浩不以为然:“山路难走,语言不通,光把他们劝上来就要不少时间,这里,他们比我们熟,万一想了什么暗招来对付,我们没有胜算。” “我们已经出来两小时了,没时间考虑什么自愿原则。” 一片安静。 保安队长王强想了想:“就是这个理,你们等着,我把他们扛上来。” “啊这……” 医生护士们几乎都是洁癖,眼下最迫在眉睫不能忍的,就是回到医院要面对脏兮兮的卫生间……不能想,不能多想。 “行!”蒋主任深呼吸,被冷空气呛了两下,“就这么办,郑院长问起来,就说是我的主意。” “好!”强哥一拍手,又一次抱着大树蹦下去。 半个小时以后,强哥扛着两个病人,其他保安各背一个,暂时搜集五个病人,医疗组护送,先把他们带回医院再说。 雪地行走很艰难,更何况还背着人,保安组个个热得出汗,医疗组一路护送也出汗。 走着走着,忽然就听到野生动物的嚎叫声,一声又一声,还有越来越近的趋势。 大家伙不约而同停住脚步,特别惊慌地四处张望。 强哥特别淡定,安慰大家:“别怕,只是狼群,听声音它们在围捕猎物,只要我们不打扰就没有危险。” 紧张地咽口水的声音,一声又一声。 不管怎么说,返程的脚步又快了不少,转过一个拐角,大家看到了医院的亮光,这是回家的感觉呀,充满期待和希望有没有? 正在这时,突然从影影绰绰的树影里蹿出一个人影,提着惨白的灯笼,步伐凌乱地向他们跑来。 说是人影,衣服从头裹到脚,只露一双惊恐的眼睛,衣服沾满了雪,像个突然活起来的雪人。 雪人说来也怪,提着灯笼向护士长周洁冲来,与此同时,狼嚎声一片。 保安们都背着人,蒋主任是人高马大的北方汉子,挺身而出,厉声问:“你是谁?!追我们干什么?” 雪人直勾勾地盯着周洁,似乎想说什么,又走了几步突然栽倒,灯笼掉在地上瞬间燃起,又被狂风吹灭。 护士长周洁越过主任,凑过去一看:“是位姑娘,胳膊和脸上的皮肤受损严重,大概率是烫伤,好在是浅二度。带她回去,刚好六个病人。” 蒋主任和文医生抢着背晕倒的姑娘。 周洁大声说:“古代讲究男女受授不亲,也不知道这个大郢是什么样的风俗,还是我来背她。别到时候人救回来了,姑娘却想不开要守节。” 这话太有道理了,蒋主任和文医生立刻让开。 保安队长强哥催促:“快,快走,狼群跟来了!” 求生欲占据上风,一群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进医院大门,回头一看,大大小小的发光眼睛越来越近,隐约可以看到长长的狼嘴。 强哥大吼一声:“关铁门,快,狼群来了!” 医院四周是黑铁花纹的护栏,门卫处的栅栏门开始关闭,但是这栅栏只有大半人高,缝隙很大,从来只防君子不防小人,更防不了猛兽,眼看着狼群就要冲进来。 蒋主任抢了强哥右肩的病人就跑,中气十足,边跑边喊:“急诊的,快出来接病人!” 文医生不甘示弱,抢了强哥左肩的病人:“快,推车!六个病人呢!” 护士长周洁跑不动,只能快走。 忽啦啦一阵响动,急诊大门处冲出来六辆平车,飞快穿过停车场,井然有序地接过病人,送回急诊。 强哥肩上一空,身后没有挂心的事情,立刻操起大盾牌堵住没有合拢的空档处。 一名保安大喊:“野兽怕火!” 饿极了的群狼,纷纷从栅栏缝隙往里钻。 其他保安慌得不知所措。 强哥大吼一声:“瞧它们瘦得猴子似的,有什么好怕的!盾牌电棍钢叉拿起来!” 强哥主心骨立住了,其他保安也冷静下来,用手里的东西对付饿狼,一时间狼嚎声此起彼伏。 但门卫处只有四个保安,其他保安在医院大楼里巡逻,一时赶不过来。 强哥急中生智,冲进门卫提溜出一个灭火器,拉栓提管摁阀门,对着冲进来的狼群就是一通喷:“吡!!!” 狼群从来没见识过这个,夹着尾巴嗷嗷地四散逃蹿,很快没了踪影。 强哥用袖子擦去一脑子汗,向其他保安咧嘴一笑:“怎么样?过瘾吧!” “强哥厉害!” “佩服!” 保安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强哥笑起来憨憨的,望着空隙太多的栅栏,拍了拍保安们的肩膀:“走,我们去供应科要点蓝铁皮,把栅栏都封上,不然老提心吊胆的。” “听强哥的!”保安们异口同声回答。 …… 抢救大厅里,蒋主任、文医生和周护士长累得喘气,望着空空的大厅,有些不明白。 实习医生池敏向他们解释,病人们已经办理住院转到病房去了。 池敏继续介绍:“郑院长亲自来嘱咐,病人身份病情不明,为了防止可能的传染病和其他问题,大郢病人都放在抢救大厅,不转去病房,可以让各科医生来会诊,一起治疗。” 现在整个大厅里,只有这六位病人,从1号床排到5号床,顾及男女有别,晕倒的姑娘特意安排在12床与他们隔开。 医生护士们各司其职,检查完自己床位的患者,挨个向主任汇报: “一床,男,五十岁左右,中度营养不良,全身脓疱,转皮肤科。” “二床,男,三十岁左右,中度营养不良,手脚有轻微冻伤,转烧整科。” “三床,男,十岁左右,营养不良,麻疹出诊期,需要抽血化验来确诊,转儿科。” “四床,男,二十岁左右营养不良,胸前一个大包,质地软,推测是脓性液体,需要进一步确诊,也转皮肤科。” 3、明天会更好? “五床,男,四十岁左右,营养不良,左前臂骨折,需要拍片转骨科。” “十二床,女,二十岁左右,左侧颜面部和颈部浅二度烫伤,左前臂、全手背二度烫伤,低热,营养不良,需要烧整科会诊。” “蒋主任,除了十二床女病人还算干净以外,其他床病人的卫生状况实在是……一言难尽,也不知道多久没洗头洗澡了。”医生很心疼自己的鼻子。 蒋主任习惯性拿起手机,才想起来通讯全断,站起身来:“你们忙,我去找郑院长。” 主任一走,抢救大厅热闹起来: “文医生,真有你的,天寒地冻的都能找到六位病人!佩服!佩服!” 医生文浩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护士长周洁还没从文医生的强盗面缓过来,真算起来自己也是帮凶,为了干净的饮水和卫生间,必须看淡。 很快,皮肤科、烧整科、儿科和骨科医生们赶到抢救大厅,准备大干一场,问题来了,病人们都昏睡不醒,怎么搜集病人信息?怎么问病史? 文浩医生冷不丁扔出一句:“就算他们醒了也没用,语言不通,不如趁他们昏着,直接抽血做检查。” 医生们面面相觑,啊?这么简单粗暴真的好吗?病人的知情同意权呢? 护士长周洁幽幽提醒:“供水系统和干净的卫生间……” 医生们不犹豫了,五分钟之内开出血生化等化验单,当场验血排除糖尿病……很快,化验结果出来了,不管哪项生化指标,统统偏低。 医生们又下治疗医嘱,安排静脉滴注补充葡萄糖盐水,为了安全起见,还给他们用了束缚带。 而12床病人,医生护士全是女性,不知道什么原因,连清创这么疼的事情都没醒,让人看着既心疼又无奈。同时隐隐担忧,这不会是位女逃犯吧? 行医多年,第一次这样简单粗暴地治病,感觉真……奇妙。 到下午五点半,所有治疗结束,只等病人们醒来,希望到时候不要鸡飞狗跳的。 正在这时,营养科科长亲自推着装了保温盒的小车,送进抢救大厅:“各位辛苦了,这是你们的特供餐。” 特供? 蒋主任刚好走进来:“什么特供?” 科长解释:“郑院长、会计、供应科和营养科,在统计完食堂库存食材以后,在目前的情形之下,优先保证病人的饮食,其他人按一荤一素少油标准配餐。” “食堂人手严重不足,郑院长转了每个病房,从病人家属中找出五名厨师和十名学过厨师,请他们去食堂帮手,供应全院的一日三餐。” “因为今天急诊室立了大功,每个人都有两荤两素的盒饭,来会诊的医生们也有。” 有那么一瞬间,实习护士时萱仿佛看到每个人头上都飘过一行字:“这日子没法过了。” “趁热吃。”营养科科长劝道。 大家捧着饭盒进了值班室,格外珍惜地吃着盒饭,不知道谁先开了个头: “早知道,我昨天就去扫荡零食铺子,囤货!坐地起价!” “早知道?那我可以扫荡菜场!把股票抛空拿钱全都买肉,然后摆在医院门口卖,看我心情定价,绝对比当医生赚钱。” “奸商!”换来一致的鄙视。 “唉,就这么一说嘛。”委屈巴巴。 然而,再不舍得,盒饭总有吃完的时候,营养科科长收走餐具放在推车上走了。 大家回到抢救大厅,问题又来了,到下班时间,不会有护士来交接班,明天也不会医生交班……值班室总共只有那么点儿位置,晚上睡哪儿? 最多一身换洗衣服,明天以后可怎么办? 护士长周洁忽然笑了:“哎呀,考虑什么明天?先想着眼前,有没有水喝,有没有干净的卫生间可以上?” 每个人都更苦了。 实习护士时萱小声说:“护士长,按照我以前看过的群穿文,再看今天的飞来医馆系统,只要我们救治足够多的病人,想要的都会有。” “治好六个病人,我们就有干净的水可以喝,干净的卫生间可以上了。” 护士长笑了:“行啦,我们这些老鸟不能被实习生们比下去,打起精神来,病人康复了,我们就能解锁第二个任务!” 仿佛一针强心剂,每个人的眼睛都亮了,守着各自负责的病人。 病人们情况稳定,大约是天寒地冻又缺衣少食,经过有效的治疗、足够的休息和营养支持,康复只是时间问题。 抢救大厅里静悄悄,每个人都闭目养神。 实习护士时萱是家中独女,家境不错,在学校就是汉服爱好者,因为兴趣也为了穿汉服得体,查过很多服饰方面的资料,甚至还为此去了好几次博物馆。 什么朝代穿什么款式的衣服,衣服的名称和穿法,当然远远比不上专业学者,但也比普通人知道得多。 于是,时萱盯着病人们换下来的脏衣服看了不少时间,不知道大郢是什么样的国度,在这里生活又会遇上什么事情? 护士长周洁走过来:“你看出什么来了?” 时萱吓一跳:“这很像唐朝早期的平民衣服……系统里提的大郢会不会是唐朝风俗?” 护士长微笑:“不管什么朝代,医馆都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做好我们能做的事情。” “嗯。”时萱点头,12床的有些服饰不是平民能穿的,好像也不重要,病人来了又去,了解这么多干啥? 急诊大楼外,全院保安们在保安队长强哥的带领下,齐心协力,劲往一处使,已用蓝铁皮把医院四周的黑铁栏杆和活动栅栏都封了起来,还在各处留了观察窗口。 强哥对着蓝铁皮猛踹一脚,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这下放心多了。 正在这时,强哥突然看到山下隐约有亮光,但估摸了一下山峰的高度,放弃了下山察看的念头,算了,等天亮以后再说。 为了省电,停车场、路灯、外墙景观灯和门诊大楼的灯全灭,住院部的三幢大楼只亮了必需使用的灯,急诊大楼的一二层显得格外明亮,整个医院远看有点像快被弃用的建筑。 病人和陪床家属们在各科主任和护士长的动员之下,静静入睡,绝大多数人第一次体会倒时差。 医院里静悄悄。 保安队长王强裹着军大衣独自守在门卫,听到有人敲玻璃窗,心里一惊:“谁?” “你好,我是大熊猫饲养员,能进来吗?” 王强赶紧开门,招呼:“哎哟,快进来,外面怪冷的。” 两人互相介绍打招呼。 饲养员姓张名竹,三十多岁,苦哈哈地问:“强哥,听说你们今天出去了,还找回来六个病人?” 王强也是个爽快人:“是啊,张哥,有话就说,别客气,养国宝的可了不起。” 张竹充满期待地望着:“强哥,医院外面有竹子吗?大熊猫现在是禁食状态,但过两天应该就能吃了……它挑食还讲究,要提前准备各种竹子。” 王强想了又想:“好像有,但雪厚又要赶路,没太注意。” “强哥,外面危险吗?”张竹紧张地搓手手。 王强安慰他:“张哥,你放心,等明儿太阳出来了,我们一起出去探路,哦,还可以带个小推车,万一有竹子可以砍了带回来。” “太好了!强哥!”张竹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偏偏,又有人敲玻璃窗:“有人在吗?” 这次进来的是小熊猫饲养员王平平,人如其名特别平凡,原因一样,打听哪里有竹子,听王强和张竹一说,也激动起来:“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爽快的人遇到一起,格外开心。 王平平从兜里掏出三分之一的苹果,用小刀切成三小块:“这是病房一个老奶奶给我喂小熊猫的,它喜欢吃苹果,但也不能多吃,就剩了这么点儿,这会儿已经氧化了。” 于是,在狭窄的门卫小屋里,三个人各吃一小口苹果,不知怎么的,竟然吃出仙果的感觉。 大熊猫也好,小熊猫也罢,到完全陌生的环境都会很紧张,有饲养员在旁边照顾,就能好很多。 三个人约定好,天一亮就出去找竹子,然后张竹和王平平又跑回医院大楼里,照顾动物宝贝去了。 王强望着他俩消失在黑暗中,从抽屉里摸出半包饼干,特别珍惜地吃了一片,又小心装好。自认为见识过大风大浪,没想到,天外有天,还能遇上穿越这种事情。 夜空又飘下了雪花,没有之前的大,却密了许多,气温越来越低,整个医院都盖了积雪,冰冷刺骨。 如果没有空调系统,根本不敢想象。 山风猛烈地刮,吹得蓝铁皮哗哗地响,王强竖起耳朵听,没听到野兽的嚎叫,放心地闭目养神,这个点是睡不着的,睡不着就会乱想。 骨子里喜欢冒险、追求刺激的因子,争先恐后地跑出来。 王强期待天亮,不知道山下有没有城市,民风怎么样,会不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 4、快看琼楼玉宇 两个时间与空间对接的瞬间—— 大郢润和十一年国都城除夕亥时 天空中下着雪,雪花很大,慢悠悠地落下,却挡不住除夕热闹,家家户户的门前都燃着火堆,映得国都城亮堂堂。 大雪中,戴着各种面具的驱傩大队,由南向北浩浩荡荡地行走。 戴老翁面具的傩翁和戴老婆婆面具的傩母带头,成百上千戴小孩面具的护僮侲子围在他们身旁左右,戴各种鬼怪面具的人跟在最后面。 乐工们吹奏乐器伴行,领舞者高唱着《驱傩词》,路边挤挤挨挨全是人。 难得不宵禁,百姓们尽情玩闹,手拉手地边唱歌边跳舞。 快交子时,男女老幼往自家门前的火堆里扔竹竿,噼噼啪啪地响,烧着的竹节时不时迸出一阵阵金红色小火花,在夜色里分外艳丽喜庆。 长乐宫安宁大殿 润和帝面色红润,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君臣同乐,一起守岁。 君臣同乐自然少不了歌舞,一道屏风后是大殿的乐师区,编钟、箜篌、琵琶、箫、笛、琴瑟等各种乐器齐聚,演奏出一首又一首乐曲。 另一边铺设华丽地毯的圆形区域,衣着统一的舞伎们翩翩起舞,时而缓慢妖娆,时而快速旋转,妙曼整齐的舞姿引来阵阵喝彩。 没多久,身姿挺拔的男舞伎们跳起了欢快胡旋舞和胡腾舞,有些大臣忍不住加入其中,随着舞曲的节奏跳起了胡张舞。 侍女们端着美酒佳肴在人群中穿梭,添酒上菜,忙得像蜜蜂。 热闹的人群里,在不起眼的角落,秦国公秦岫悄悄走到尚药局奉御白涿身旁使个眼色,两人借口更衣退到大殿外,穿过回廊,隐入无人注意的角落。 秦国公虎背熊腰,满脸胡茬且蓄须,一双大牛眼格外吓人,猛兽盯猎物似的瞪着白涿,低声问:“你昨日说陛下大限将至,让众阁老大臣们提前准备,现在呢?” 白涿一张老脸皱得像苦瓜,示意凑近说话。 秦国公也怕隔墙有耳,耐着性子凑过去。 白涿小声禀报:“国公大人,昨晚陛下十分难熬之时,张天师亲自送来一枚丹药,珍珠光泽鸽蛋大小,微臣和明镜内侍官拼命阻止,都被重罚。” 秦国公一把揪住白涿衣襟:“陛下真吃了?” 白涿顾不得体面,掀了衣襟露出胸腹青紫又遮住,继续压低嗓音:“陛下不顾阻挠,就着凉茶吃了下去,头疼又腹痛……万万想不到,今早起来仿佛枯树回春,精神焕发!” “国公大人,微臣虽然才疏学浅,但也自认兢兢业业,陛下的身体亏损太多,再加以丹药,就像这爬墙的枯藤脆弱不堪。” 秦国公长叹一气,愤愤道:“天要亡大郢啊……” “国公慎言啊,”白涿跪在地上,“陛下的身体,微臣实在无法,就算您现在让我纵身跳下,也只能这般说。” “大约只有苍天有眼,神医降世,才能救回陛下。” 秦国公不说话。 白涿胆战心惊地禀报:“国公,接下来该怎么办?明日一早,陛下还要参加元日大朝会,靠丹药吊起的精神可撑不住啊,万一陛下在大典时……那就是新年大凶……” 没有回答。 白涿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抱住秦国公的双腿:“国公,大郢外忧内患,您要想想办法啊!您倒是说句话呀!” 秦国公不悲反笑:“看,神仙来了!” 白涿以为秦国公急糊涂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年底特选修建避暑宫的飞来峰顶,凭空出现了一座宏大的不明建筑,在浓重的夜色里隐隐有光。 这就是琼楼玉宇?! 白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连后退:“不!不能!也许是海市蜃楼!张天师请不来神仙!” 秦国公毫不在意:“是不是幻影,明日一早自有分晓。” “等不到明日啊,国公大人,”白涿压低嗓音急得浑身发抖,“您必须想法子阻止陛下……不然……不然……” 秦国公拽下一根胡子:“张天师说,避暑宫修成之时,就是神仙来临之日。可现在刚选址,连山路都没开始修呢,自然不是他请来的神仙。” 白涿忽然得到认同,惊喜地猛点头:“没错,一定不是!” 秦国公哈哈一笑,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白涿急忙跟上:“国公大人,您是有什么法子了吗?大人,您说句话呀……”亦步亦趋地比内侍都专业,没办法,他就是一个区区六品小官。 秦国公迈进大殿前,低哼出一句话:“想挟陛下号令群臣,做梦!” 坐得高高在上的润和帝,看似欣赏歌舞,众臣的举动一点没拉下,笑问:“秦国公啊,怎么就错过了《秦王破阵乐》呢?” 秦国公无比恭敬而虔诚,突然就行起了大礼。 润和帝不解:“秦国公啊,你这是为何?” 秦国公满怀欣喜:“主上,万千之喜!飞来峰顶有一座琼楼玉宇,在浓重夜色中若隐若现。” 满座惊皆,乐声舞蹈嘎然而止。 润和帝两眼放光,脸颊处的肌肉小幅抽搐,嘴角上扬又平直再上扬,清了清嗓子:“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请主上派人一探究竟。”秦国公再次行礼。 “来人!”润和帝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抓放数次,忽然起身又再次坐下,“速去查看!” 当值的内侍应声而去,片刻之后几乎连滚带爬地回来了:“主上,秦国公所言不虚!” 润和帝清了清嗓子:“众位爱卿也去瞧来。” 呼啦啦一群人冲出温暖的大殿,直奔面前飞来峰处的栏杆,纷纷瞪大眼睛、嘴巴都合不拢:“琼楼玉宇啊!” “天爷啊!得有多少楼?要花费多少银钱才能建成?”户部尚书惊叹。 “这琼楼玉宇怎么与大郢建筑如此不同?”工部侍郎想弄明白。 大臣们从震惊到欣赏再到心向往之,完全没感觉到寒风阵阵,甚至忘了主上还在等回信。 终于,等不及的润和帝披着厚实的裘袍,顶着寒风亲自看向飞来峰,只见楼宇高耸入云、环伺而立……楼顶还有红、蓝色灯光闪烁,底层那么明亮…… 润和帝后退一步,捂着胸口,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仙人……仙人终于来了! “主上!”近身内侍惊呼。 众目睽睽之下,润和帝一头栽倒在地,向来严肃的脸庞上笑容满面。 “快,快,快……步辇!”侍女们抬着步辇小跑过来。 “尚药局奉御!”秦国公声如洪钟,一声吼。 内侍们七手八脚地将润和帝抬上步辇,送回安宁大殿,用屏风隔开。 尚药局奉御白涿提着诊箱仓惶地走进屏风内,一番望闻问切,约摸两刻钟才出来,对着阁老、国公、尚书侍郎们:“主上一心求仙,今日心愿成真,实为喜伤。” 郭阁老问:“主上何时能醒来?” 白涿忽然明白秦国公的用意,郑重其事地回禀:“郭阁老,主上需平心静气休养十日,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阁老们交头接耳一阵,郭阁老走出来:“诸位大臣暂且歇息,破晓时还有元日大朝会。” “是……”大臣们干着急也没用,更何况元日大朝会非常磨人,休息不好就会出差错,一出差错就要被弹颏,被弹颏轻则扣食俸,重则降官职,要提起十二分精神才能熬过去。 大臣们潮水一样离开大殿,秦国公走在最后。 内侍们准备妥当以后,又将昏迷的润和帝送回寝宫,太医们轮值守望,太子和众位皇子公主陪同侍疾。 正在这时,宫外来报,张天师求见。 张天师深得润和帝信任,再加上有丹药续命之奇功,在宫外求见时一直都畅通无阻,万万没想到除夕夜被拦在宫门外。 太子殿下怕张天师再来送丹药,勉强代为问话:“张天师所为何来?”坚决不让他入宫觐见。 吃了闭门羹的张天师只能站在寒风中回答:“飞来峰上有琼楼玉宇,实乃主上金诚所至,金石为开,宜择吉日沐浴更衣,派使臣上飞来峰携金银珠宝和童男童女,求见仙人。” “然则,飞来峰的山野平民多粗鄙不知礼,需下令不得上山砍伐捕猎,以免惊扰仙人。” 好巧不巧,这番回话被隐在暗处的秦国公听了个一清二楚,无声冷笑后又走开。 太子殿下与阁老们商议了一刻钟,先质疑张天师请来仙人这桩事情,然后又争论了一刻钟,传令下去:“飞来峰山下平民不得上山,违者重罚。” 至于何时派人上飞来峰求见仙人,这一切都等润和帝醒来再说。 子时已过,太子殿下没有血色的嘴唇显出青紫色,从站立转为蹲踞,胸膛微弱起伏,整个人摇摇欲坠,但仍然硬撑。 陪在一旁的太子妃发现异常,在宽袖的掩饰下替殿下顺胸口,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飞来峰的方向,真的是仙人来了吗? 如果真是仙人来了,能不能治好殿下的心疾? 如果殿下的心疾能治愈,六皇子就不再是威胁了。 5、好大一座古城 子时到了。 长乐宫正门承天门的城楼上,第一声鼓敲响,各南北向大街上的鼓楼依次跟进,城内一百多所寺庙撞钟,鼓声与钟声交织在一起,一声声一阵阵,绵延不绝。 热闹非凡地辞旧迎新,润和十二年元日到了。 家家户户又在自家门口点起庭燎(火堆),在家里守岁的百姓们纷纷起身,晚辈给长辈行礼,奴仆给主了叩头,“福延新日,庆寿无疆”,“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富户显贵家的长辈,给孩子们发了些金银铜钱,取个吉利,然后就把孩子们哄去睡觉。 大人们把孩子们哄睡以后,都继续守岁。 繁华热闹的国都城在钟鼓声结束后,在积雪之中,慢慢恢复夜的宁静。 但是用不了多久,元日大朝会就要开始了,到时候文武百官都要天不亮赶路,到时,又是火红热闹的繁忙景象。 …… 时间倒退到子时,强哥在门卫小房子里打盹,忽然被响亮的钟鼓声吓醒,坐起来看一眼手机时间23:00,懵懵的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时候谁这么大声地敲鼓撞钟? 这可是山上! 强哥走出门卫小屋看个究竟,走到马路尽头,到处都是参天大树,什么都看不清,却闻到烟火味,立刻警觉起来。 这要是哪里的树着火了,那是要起森林大火的。 强哥飞奔回门卫小屋,看到张竹和王平平两人正眼巴巴地在门外等着自己,眼神比饿狼还吓人,赶紧开门让他们进来。 “强哥,现在就去找竹子吧,”张竹和王平平既无辜又有点不好意思,“我们被吵醒了,睡不着。” “你俩先把这些冬装和冬鞋换上,在这里等我。”强哥想到登高望远,爬到医院最高楼的天台就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也能看见哪里起火不是? “你们换好以后别走,我去去就来。” “强哥,你去哪儿?我们跟你一起!” “不,你们等着就行。”强哥就穿过停车场,一路小跑,进了内科楼。 一共16层,电梯不开,如果是普通人肯定爬得很累,但强哥很快爬到顶楼,拿出钥匙打开通往天台的门,再跑到栏杆处四下张望,三面都是高山,医院正下方隐约可以看到一座古城的轮廓。 意外收获是,强哥看到医院的东南方向好像有一片竹林,比森林矮了一截,即使在黑暗也还算明显,真是太好了。 …… 门卫室里,张竹和王平平看着冬装和冬鞋,非常时刻,也没法计较谁的衣服鞋子,只能以冻不着为标准,顾不上其他。 强哥回来时,他俩已经换装完毕。 强哥就着水杯里最后两口水洗完脸,问:“你们呢?” 张竹嘿嘿一笑:“我们刚才在小花园的水池里洗了,你们医院真讲究,那么个小花园有小石桥有假山有凉亭,还在大石头上刻约园两个字,不过池子里的金鱼真多。” 王平平补充:“唉,要是这次送来的丹顶鹤白鹳什么的,就不愁没东西吃了。” 强哥乐了:“郑院长嘱咐过要注意安全,小推车和锯子我都从供应科的仓库翻出来了,把盾牌、钢叉都放在小推车上……哦,还有,灭火器也带上。” 张竹很困惑:“强哥,带灭火器干什么?” “可以驱狼。”强哥搓了搓手。 三个人推着车上路,医院外的马路还算平整,推得很容易,但到了满是积雪的山路上,越往下越推得吃力,周围全是参天大树,太挡视野了。 但吃力也得推,为了竹子不怕困难! 强哥想了想:“你们等着,我先上树,确定方向再继续走。” 积雪将周围映得很亮,张竹和强哥两个人也是爬树游泳的好手,各自找了一棵大树就往上爬分看不同方向,扩大搜寻方向。 强哥最先爬到树上,山下有好大一座古城,棋盘格一样整齐的街道,隐约可以看到点着火把的人群,还有马车和行人。 张竹兴奋地招手:“强哥,看到了吗?我们方向没错,继续下山就能看到竹林。” 王平平年龄最小,连连摆手:“两位哥,这边全是山,什么都看不到!” 三个人下树讨论以后都觉得找竹子最重要,推着小车继续下山,走到天光大亮时,又听到了一阵钟鼓声,因为离山下近,觉得更吵了。 强哥忍不住吐槽:“这一天天的,不用做其他事情,光撞钟敲鼓了,让人怎么睡觉?” 这钟鼓声与半夜的不同,还有间隔,一波又一波,没完没了。 三人踩着钟鼓声走,恨不得拿东西堵耳朵。 好不容易等到钟鼓声停止时,竹林近在眼前! 张竹和王平平迅速分开,看看这棵,再瞧瞧那棵,往竹林里越走越深,直到强哥怕他们迷路扯着嗓子喊回来。 张竹激动得手舞足蹈:“有毛竹和冷箭竹,还看到一些其他的,都是淘淘喜欢吃的。” 王平平连连点头:“不用担心它们饿着!太好了!”小熊猫也喜欢吃冷箭竹。 强哥乐了:“动手吧!” “好嘞!”王平平拿起小锯子,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锯了小半车,拍了拍手,“要是我们带锄头来就好了,冬笋又鲜又嫩,它们爱吃。” “认得路了,想来还不容易?”强哥安慰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去。” 竹子任务完成,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三个人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听到了不大不小的咕咕声……面面相觑。 强哥招呼:“来,都用雪搓搓手。” 张竹和王平平照做。 强哥从口袋里掏出昨天剩的半包饼干,热情招呼:“来,一人一块。” 三个人开开心心地坐着吃。 张竹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以前特讨厌吃苏打饼干,现在吃一口都觉得是人间美味!” 王平平认真地嚼,顾不上说话。 饼干吃完,袋子里还剩了不少碎屑,强哥刚要往自己嘴里倒,就对上了两人巴巴的眼光:“来,张嘴。” 饼干碎屑也三个人一起分了。 张竹和王平平其实很不好意思,但实在太饿了,比起推车下车锯竹子这样艰巨的体力活儿,饼干和碎屑不够塞牙缝的,他们把对强哥的感激放进心里。 强哥擅长随机应变,找了相对干净的雪装进长筒形的饼干包装袋里,笑着解释:“过一会儿就有水喝了,以后出来还能当方便袋用。” 张竹王平平竖起大拇指。 突然,强哥向他们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同时示意他们躲进竹林,就地翻身操起了盾牌。 两人立刻照做,毕竟强哥可是用灭火器驱狼的第一猛士。 “当!” “当当!” “当当当!” 强哥手持盾牌左搪右拦,又捡起一块石头向不起眼的树丛扔去! “咚!”树丛里有细微的响动,声音很低,仿佛强哥判断失误砸到了小树枝。 时间仿佛静止,强哥原地不动,等了至少一刻钟,才向他们招手。 张竹和王平平出了竹林凑近一看,强哥脚下有尖锐的小石头、大一些的石块,还有粗糙的箭……顿时吓出一后背的冷汗。 强哥招手:“快走!” 山路推车本来就不容易,装了半车竹子推起来更难,三个人齐心协力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医院大门口,一看时间,已经上午九点了。 万万没想到,郑博石院长正在门卫小屋里等着。 张竹和王平平谢过郑院长的照顾,推着竹子向检查楼走去。 王强拿出屋里的登记本,但画画功底实在太差,把记忆里的古城画得乱七八糟,只能就着草图向郑院长解说:“古城很大,格局像棋盘,黑漆麻乎的人很多,举着火把走……城里有河,城外也有……” 郑院长收好草图,又问:“是不是遇到什么情况了?” 王强点头:“我们被人偷袭,幸好带了盾牌挡开,但没抓到人……哎!” “你受伤了?”郑院长很关心。 “没受伤,”王强只觉得可惜,“空的饼干包装袋掉了。” 郑院长搬来小凳子:“你坐一会儿。” 王强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照做。 十分钟后,郑院长从口袋里掏出软枕搁在小桌上:“五年没见了,郑老头给你把个脉。” “您记得我?”王强鼻子一酸,乖乖伸手搁在软枕上。 郑院长垂着眼睛不说话,把脉还是乐呵呵的,更像大肚弥勒:“你这么不听话的病人,把我老头子气胖了三斤,怎么能忘?现在还肝疼吗?” “好多了。” 郑院长又问:“膝盖和腰呢?” “也好多了。”王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郑院长把脉,什么谎话都会被揭穿。 郑院长慢悠悠地收拾东西:“嗯,不错,你小子这次没骗我,好了,去食堂领特供饭盒。侦察是你的强项,为了医院的安全,你费心了,现在天亮了,你赶紧找地方睡觉去。” “谢院长。”王强笑着挠头。 “山下古城的事情,我要去找人请教一下,既然遇袭,想来恶意居多,还是谨慎一些,”郑院长打开小门,圆圆的身形把小门堵得满满当当,“暂时保密。” “是,院长!”王强双腿并拢,站得笔直,满心欢喜地目送郑院长走进门诊大楼,如果没遇到他,自己只能是个躺在床上的废人。 6、你装睡! 很快,换班的保安到了门卫,说了声:“强哥,辛苦!”然后不由分说把他推出小屋。 去食堂有两条路,一条是穿过停车场直走进急诊大楼左转,停车场的风很大;另一条是向右进入门诊大楼向南直走,因为出入口都挂着隔温帘要温暖得多。 强哥本能地走进门诊大楼,却在两幢大楼的公共走廊,鬼使神差地进了急诊大楼,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抢救大厅门口了。 实习护士时萱被安排在抢救大厅门外当人形复读机,回答得特别机械毫无感情:“六位病患还没醒,生命体征平稳,正在康复中,谢绝探视。” “小姑娘,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强哥话还没出口,就得到了答复,有些惊讶。 时萱戴着口罩笑得脸都僵了,因为从半夜钟鼓声传遍整个医院以后,就不断有人来打听。 算上这位保安队长强哥,已经是她回答的第五十六个询问者,包括但不限于其他科医生、护士长、病人和家属,甚至连急诊小卖部的大叔都来问过三次了。 原因嘛,非常简单。 因为现在不管走到哪里,都能闻到医院里弥漫的微妙的臭味儿……不用怀疑,就是从各楼层卫生间里传出来的。 不得不承认,抽水马桶和地下污水处理系统就是人类迄今为止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事实上,连时萱都觉得奇怪,病人只是营养不良又不是颅脑外伤,为什么一个个的都不醒,好歹护士长提到过他们用雪球围攻过保安队长强哥。 正在这时,一个梳着麻花辫、穿着蓝色公主纱裙、提着小花篮的小小身影,从急诊外科虚掩的诊室门溜进去,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了通往抢救大厅的门,轻手轻脚跑向护士长周洁。 护士站里,周洁正在手写费用记录单,文浩医生也在写医嘱,电脑没网,现在一切全手工,写得手指老茧都磨出来了。 小小身影踮起脚尖捂周洁的眼睛,童音软糯:“猜猜我是谁?” 周洁吓得笔掉在桌子上:“乐乐,你不在病房待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外面这么冷,你冻感冒了怎么办?” 乐乐就是最早发现外面下雪的抢救3床小女孩儿,嘴甜又乖巧,自带令人微笑的小天使气质:“阿姨,我现在完全好了,呼……吸……一点都不憋了。” “我知道一条秘密通道,哪儿都不冷,而且我裙子里面还穿了衣服裤子,冻不着的。” 周洁赶紧拿了个小口罩给乐乐戴好。 医生文浩停了笔,视线扫过:“抢3床,草莓过敏抢救的?” 周洁点头,一边努力和热情过度的乐乐保持距离,一边又真心喜欢,整个人有些分裂。 乐乐家境很好,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爱吃水果和蛋糕,惟独草莓过敏。 爷爷听了不乐意,坚持“什么过敏不过敏的,草莓可好吃了,又红又甜的,吃一个……”,如果不是妈妈临时早下班回家,如果不是住得离医院很近,乐乐就会因为急性重症过敏反应永远6岁。 乐乐忽闪着大眼睛,笑得比糖还甜,从小篮子里一把一把往外抓糖,小嘴很能讲:“阿姨,叔叔,这是大白兔奶糖、棒棒糖、玉米软糖、话梅糖……还有巧克力,都是给你们的。” “妈妈说,你们要一直上班都不能休息,很辛苦。” 周洁鼻子一酸,继续逗她:“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糖?” 乐乐笑得眼睛弯弯:“因为我懂礼貌呀。一天只能吃一粒糖,不然会蛀牙。我回病房去了,不然妈妈会担心的。”说完乐颠颠的原路返回。 周洁怕乐乐一个人出事,毕竟医院大,人又多又杂,刚起来要追。 乐乐妈妈从另一边的急诊内科走进大厅,放了一篮水果在护士站的桌子上:“谢谢你们,护士长放心,我跟着她呢。” 乐乐妈这辈子都忘不了五天前的下午: 她痛经得厉害,不得不请假提前下班,打开门就看到躺在地上的乐乐和桌上鲜艳欲滴的草莓,以及惊慌失措的乐乐爷爷。 草莓过敏四个字直冲脑海,她抱起乐乐冲出家门拼了命往医院跑,可跑到离医院一百米的地方,痛经疼得她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有个温柔的声音问:“你怎么了?孩子怎么了?” “草莓过敏……”她回答的声音很低,被路边经过的车辆声盖住。 但是,温柔的声音却听到了:“我是急诊科护士长周洁,孩子交给我!”说完一把接起乐乐,向医院大门冲去。 汗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只隐约看到一个扔在地上的行李箱,硬撑着起来跟在后面,短短的路上摔了好几次,等她一步步挨到急诊大楼,手脚并用地走到抢救大厅门口时,乐乐已经在抢救了。 她坐在抢救大厅门外蜷缩着浑身发抖,以为再也听不到乐乐喊自己妈妈。 护士长周洁走出来,把她扶起来送到了急诊内科,确定是单纯性痛经以后,给她拿了水杯让她吃止疼药……又过了一会儿告诉她,乐乐醒了。 她抱着护士长放声大哭…… 每次想到心里都是满满的感激,以及对护士长的歉意。 …… 万万没想到,乐乐突然又跑进来,指着躺在抢救三床的男孩儿:“哼,你一直在装睡!我刚才看到你睁眼了,怕打针吃药的不是好孩子!” 医生文浩冲过去抱起乐乐还给乐乐妈:“谢谢。这孩子是麻疹,快走。” 乐乐妈抱起女儿从急诊内诊跑出去。 护士长周洁一看,果然,他正右眼眯一条缝偷看,其他的医生护士一看,好嘛,不止抢3床,其他五个也是装睡。 整个抢救大厅的医护人员满脸黑线,这是闹哪样? 正在这时,急诊科主任蒋建国走进来,见病人们都坐着,心情大好:“你们都醒啦?” 抢3床的男孩坐起来,呜哩哇啦说了一长串话,其他几个人也说了不少话。 大眼瞪小眼,双方都听不懂,语言不通的问题再次横在了众人面前,双方都十分尴尬。 护士长周洁急中生智,拿了记录本在上面写字给他们看,但从他们震惊又迷茫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们不认识这些字。 医生文浩随手写繁体正楷,他们更震惊也更茫然。 这可怎么办? 蒋主任觉得今年可能提前头秃,想了想:“不如我们试试方言。”医院很大,各科医护人员全国各地的都有。 于是,医护人员们开始试方言,北方话,山东话,山西话……一直试到广东话,都不行。 蒋主任觉得头疼,只能放弃:“我去找郑院长。” 护士长周洁和文浩医生是急诊多年搭档,想了想,从特供便当盒拿出两个菜包子、两个肉包子和两个豆沙包,分给六位病人。 其实是食堂送来的早饭,但是昨晚值夜太累,没怎么喝水,大家都没什么胃口,再加上为了憋两便少上卫生间,就没吃。 六个病人的眼睛都瞪大了,接过包子时像接过了什么稀世珍宝。 小男孩最先开吃,咬到的是肉包,吃得满嘴油,肉味儿在抢救大厅弥漫开来,边吃边乐,很快就吃完一个,活像吃到了龙肝凤胆。 其他人见状,也大口吃起来,连滴在手指上的油都舔干净了,一个吃完,精神都好了许多。 周洁和文浩交换了一下眼神,果然都是饿的,一会儿看他们什么反应再说。 下一刻,六位病人都挣脱束缚带。 医护人员们心里咯噔一下,他们要做什么?第一时间溜进护士站躲起来。 万万没想到,五位男病人下床后,走到护士站外面,扑通跪倒,郑重其事地磕头,嘴里念念有词。 医生护士们敏捷闪避,有话好好说,别下跪成么?! 按照最新的医务处指南,如果病人下跪,医护人员最好也跪,免得被有心之人拍成视频上传后胡说八道。 好在,他们没有手机和相机。 等五位虔诚行完礼,抬头一看人没了,先吓了一跳,张望时又看到他们在另一边,这才放。 双方再次僵住。 十二床女病人走到护士长周洁面前,表情严肃又认真,双膝跪地,在胸前抱拳拱手,向前作揖,身体和头微微向前低伏,然后……一动不动。 !!! 医护人员们再次傻眼,这是什么意思? 周洁脑袋里嗡嗡的,差点跟着跪了,思来想去,还是壮着胆子把女病人扶起来,引她回床上躺着,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之前盼着他们醒,现在……他们不醒也……挺好的。 不,不,不,一想到自来水系统和干净的下水道系统,醒来挺好的! 既然醒了,那就离康复更进一步了。 可接下来呢?怎么讲解操作?怎么让他们配合?要不要让他们缴费? 正在这时,郑院长的声音在大厅外响起:“开门!” 抢救大厅的自动门打开,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烁、戴着口罩的老年男性,大约八十左右,坐着电动轮椅披着厚厚的毛毯进入大厅。 郑院长和蒋主任一起跟进来。 病人们齐刷刷地站起来,眼睛盯着电动轮椅,眼球又一次呈现脱眶状态。 “这位是金老,真金不怕火炼的古汉语专家,”郑院长乐呵呵地向双方介绍,“金老,这些是我们急诊科的骨干力量,个个聪明又能干的,关键是人品也好。” 金老微微一点头,就坐着电动轮椅去了脏污袋看了看,然后又到了抢1床前,问了一通话。 抢1床是位看起来五十多岁的男性,全身脓疱,在他昏睡时已经注射过抗生素,现在疱已经在结痂转化,眼神惶恐地望着金老,没有回答。 金老又换一通话,病人们毫无反应。 等到金老换到第六种风格的方言时,病人们的眼神里满是惊喜。 这下,不止抢1床,五名男病人都围在金老身旁,异常恭敬地行了刚才那样的大礼,然后七嘴八舌地热闹极了。 金老一说话,男病人们和女病人都保持站立和恭敬的微笑,抬起双手,左手紧握右手,左手小指向右手腕,大拇指向上,右手四指伸直,手掌虚掩住胸口,悬空着,一动不动。 医护人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他看看她,这是什么神秘的结印式?他们在说什么? 金老顺手拿来挂在床上的记录本,用系在本子上的笔刷刷地写,虽然手背手腕有褐色的老年斑,手指微微颤抖,但写出来的字苍劲有力,让人想认真裱装起来。 7、临时授课 金老和病人们沟通完毕,他们近乎虔诚地躺回病床上,脸上带着上刀山下油锅都不怕的坚毅和勇敢,精神状态也更好了。 因为有金老的翻译,各科医生赶紧把病人的治疗方案说了一遍。 接下来的两小时内,抢1床吃抗生素的药,抢2床处理冻伤,抢3床吃口服药打针,抢4床做穿刺,抢5床上石膏,包括女病人的烫伤换药打针都异常顺利。 尤其是抢3床的小男孩,吃了甜甜的草莓味儿的药,开心得在病床上跳。 金老在每张床的治疗卡写上名字,然后把每位病人的简介交到郑院长手里,一脸嫌弃:“还有什么事?” 郑院长毫不介意:“反正你也没什么事,走,我俩到急诊内科诊室里下盘棋。” “你棋品太臭,还喜欢耍赖,我不和你下棋。”金老说着,驾着电动轮椅径直去大厅门口。 郑院长一副大肚能容的弥勒佛样儿,变戏法似的从门边提溜一个大塑料袋:“来,让你先手,围棋,象棋,军棋,国际象棋,随你挑。” “瞧不起谁呢?从小到大都是我让着你!”金老的电动轮椅就地转大半圈,径直到了急诊内科门前,“开门!” 郑院长乐呵呵地走过去:“哟,你这超豪华的轮椅机器人不会开门啊?怎么不让出国工作的儿子给轮椅装感应机械手臂呢?” “呵,”金老反唇相讥,“怎么不让在医院工作的女儿好好治你的三高呢?瞧瞧你自己,圆得像个球儿……动不动堵门。” “哈哈,不像有些人,”郑院长毫不客气,“浪费粮食。” 主打一对“针尖对麦芒”的老小孩儿。 五分钟后,急诊内科诊室就传来棋子碰棋盘的声音,没多久又传出两人笑骂“耍赖皮”并互相揭短的对话声,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大厅里,忽然就有了点热闹的生活气息。 医生护士们都在看金老写的病人简介,不约而同地感叹:“怎么有人随手一写的字,都好看成这样呢?” “这些纸请金老签个名,然后裱起来好好收藏。” “见者有份!” “不够分!” 看完简介,他们才知道病人们都是被山下村子里的普通百姓,各种原因被赶到山里的破庙等死,除了抢3床的男孩是孤儿以外,其他病人都有家属。 比较特别的是女病人,简介很少,但也不影响治疗与护理,所以也没人追究。 每个人看得心里都不是滋味儿,也不是什么大病,何至于到等死的地步? 于是,大家下山冒险的念头减了大半,还是医院好,当然,有自来水和下水道系统的医院最好。 现代药物试用在大郢平民身上的效果,堪称神奇。 又因为他们虽然营养不良,但身体素质不错、求生欲很强,饥饿并没有伤到胃肠,吃过包子以后没人出现呕吐和腹泻的状况,治愈也就近在眼前。 于是,拿凳子守在抢救大厅门外的实习护士时萱的自动复读机,有了改变:“六位病人生命体征稳定,普通饮食,病情稳定,正在康复中。” 到了中午,护士长周洁走出去问:“小时啊,多少人了?” 时萱嗓子有点哑,但还是不想喝水:“第八十七个。” “跟我来,”周洁带着时萱走到急诊一楼的小卖部,问:“你想吃什么?” 小卖部大叔老常一脸严肃:“护士长,郑院长说了,现在这些是紧急物资,不能买卖。” 周洁笑着一指:“你身后纸箱里的是赠品小包薯片,今天你已经卖了五包,还有……” 老常立刻举手求饶,拿出其它的零食赠品,小声问:“你喜欢哪个?” 时萱从没想过,随意挑选零食也能有特别幸福的感觉,指出一包:“我喜欢黄瓜味的。” “行。”大叔快如闪电般收好其他赠品,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走好不送的样子。 周洁带着时萱走了,仿佛她俩只是路过,从未驻足。 老常捂着胸口皱紧眉头,心好痛! 急诊一枝花,肤白貌美大长腿的护士长周洁怎么有当强盗的天赋呢?粉丝滤镜碎一地。 时萱开开心心地回到抢救大厅门口,继续当自动复读机。 护士长走回大厅,病人们躺着午休。 郑院长推开诊室门,让金老的自动轮椅出来,然后清了清嗓子:“我先给你把了脉,我的专家门诊挂号费很贵的。公立医院大概是三百,如果我去私立医院的话,三千起。” “今天开始,我每天陪你下棋,先输你三局啊……然后呢,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每天到急诊内科,给这些孩子们讲讲大郢的风俗人情,顺便教他们一点简单的大郢土话。” “你一点都不吃亏,对吧?” 金老很不服气的样子,但没有反驳。 郑院长难得使眼色:“你们也看到了,能请金教授给你们上课,我可是豁出去了,还不赶紧的?” 五秒后,大厅的医生护士们整齐地站在金老面前,鞠躬:“金教授!”连平时上课用的大白板、马克笔都逐一摆好。 金老眼观鼻鼻观心。 这下,轮到郑院长不乐意了:“怎么的?他们可都是冲在疫情第一线的,从不喊苦叫累,放开那会儿,他们一退热就回来上班。” “他们要学历有学历,要能力有能力,人美心善就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 金老的眼皮动了动,最后注视着急诊科主任蒋建国。 蒋建国主任看了看自己科室和其他科的外援,最后看了看自己,感觉本来就不多的头发又要多掉几根,一挺胸膛用力吸住肥肚腩:“金教授,您别看我现在这样,我也曾是英俊少年郎!” 一群人努力憋笑差点憋出内伤。 金老像个恶作剧成功的老小孩儿:“你再不注意点,以后就是郑老头二号。” 郑博石还是乐呵呵的,毫不在意。 一群人憋笑憋得狠掐自己手心。 金老拿起马克笔又放下,把电动轮椅调高一些:“这三年辛苦了,谢谢你们。”说完认认真真低头道谢。 一群人忽然就很想哭是怎么回事? 金老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写下“大郢”两个字,然后开始讲课:“现在执掌大权的是润和帝,山下就是大郢的国都城,两面有山,城内有河,城外有江。” “城郭被横竖三十八条街道分割成一百多个坊,总人口将近二十万,城内外大小寺庙一百多座,是少有的超大型古城。” “今天是大郢元日,相当于我们的大年初一;昨半夜的钟鼓声,相当于春节联欢晚会的迎新钟声。今儿早晨的钟鼓声是通知全城破晓,分间隔分批,每天都有,风雨无阻。” “……”一群人生无可恋脸。 “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黑就睡觉,”金老忽然笑了,“悄悄告诉你们,电视里都是骗人的,这里有夜禁制度,天黑时各坊门都要关闭。摸黑溜出去的,被武侯发就要抓起来打板子。” “武侯相当于警察和联防。” “再小声告诉你们,一年到头可以逛夜市的只有四天,除夕夜和上元节的三天,上元节就是我们的元宵节。” 啊这……听课的大家,心情起伏就像坐过山车,又有些期待怎么办? 金老一拍轮椅扶手:“郑老头儿,孩子们这么辛苦,难得有机会可以看个现场,除夕夜的驱傩游行错过了,上元节的灯会一定要带他们去看,有很大的组合灯。” 听课的大家都看向郑院长,好期待啊。 郑院长却不说话。 金老呵呵:“瞧瞧你这铁公鸡的样子,一说带出去玩儿就不说话。” 郑院长一抬眼睛:“看灯会要钱吗?每个人多少钱门票?他们怎么收钱?我肯定要想办法让所有人都去看。” 金老笑了:“看灯会不要钱,也没多少好吃的,就是去体会一下异域风情。” 听课的每个人都两眼放光。 金老笑得有些神秘:“孩子们,想出去玩儿吗?” 人人点头。 “出去玩儿没有导游,人生地不熟的,总要先了解一下风俗禁忌,先学一些常用语是不是?这里犯错基本都是板子。” 个个点头如捣蒜。 金老惬意地靠在轮椅背上:“给你们三分钟时间准备纸和笔,接下来我们正式上语言课。” 一分钟,所有人准备就绪,郑院长也搬了张凳子认真听讲,每双眼睛里都燃烧着旺盛的求知欲。 床上的病人们醒了,医生护士们下课先忙一阵,金老休息;治疗任务都完成了,再次上课。真正的治疗上课两不误。 病人们望着他们,眼睛里满是羡慕和新奇。 傍晚时分,郑院长把金老送回病房大楼,急诊室的大家开始吃特供晚饭,病人们也领到了晚饭,每个人都吃得格外香,粒粒珍贵。 护士长周洁望着胃口很好、精神状态同样很好的病人们,相信他们离恢复健康又近了一步,其实换作平时,他们都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正在这时,大厅的洗手池传来滴水声,在安静的环境格外清楚。 医生文浩最先反应过来:“来水了!”放下筷子跑到洗手池边,拧大水龙头,水声哗哗的。 骨科医生冲进了男卫生间,一名护士跑进了女卫生间,没多久又跑回来,满脸笑容:“可以冲水啦!” 抢救大厅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和掌声,太好啦! 自来水和地下水系统恢复啦! 8、第二项任务 急诊大楼位于医院的最前方,是为了能让危重病人第一时间得到救治,离行政楼和后面的病房楼比较远,所以这里的欢呼声和掌声并没传开。 所以,骨科、皮肤科和烧伤整形科的医生们向金老告辞,飞奔回病房报喜去了。 五位医生,两名跑进内科楼,两名跑进外科楼,还有一名跑检查楼,逐层扫楼式通知:“有水啦!”每通知完一层,就传出欢呼声和掌声。 很快,整个医院前所未有的热闹和开心,飞来医馆系统不骗人。 抢救大厅的病人们看着哗哗的水龙头目瞪口呆,这里到底是哪路神仙才能过上的生活? 郑院长陪金老吃完晚饭,没想到金老要求回抢救大厅:“你忙活半天了,还想干嘛?” 金老慢悠悠地:“饭后消食。” 郑院长没办法,坐电动轮椅消得哪门子食?但这么大专家的要求哪能拒绝,只好又陪着回抢救大厅。 可偏偏就在这时,供应科科长气喘吁吁地跑来,扒着抢救大厅自动门的玻璃窗向里看:“郑院长!” 郑院长乐呵呵地招手:“保科长,快进来。” 供应科姓保,是全院各科主任公认的“宝贝科长”,人脉特别广,缺什么少什么都找他,人长得特别喜气,一张脸又白又圆,像发面馒头。 保科长凑到郑院长耳朵旁边:“院长,院内的发电机在突然断电的情况下,能保证至少96小时以上的供电,但是现在人实在多,外面气温太低,用电量大增。” “目前全院上呼吸机的有二十六人,除此以外,各科重症icu的病人一共六十九人,营养科现在供应全院吃饭,还有许多特殊定制饮食,一旦断电……”保科长说不下去了。 郑院长直接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算起来:“昨天中午12点停电,现在是下午5点,29小时。” 保科长也在白板上算起来,最后在“46”画了个大大的圈。 每个人心里都咯噔一下,还有46小时就要彻底停电了。 这就意味着,上呼吸机的人会在五到十五分钟内全部死亡;各icu的病人会在两小时内死亡;与此同时,医院这么多人穿着单薄的衣服,能在零下结冰的环境里撑多久? 太多问题一个比一个沉重,每个问题的尽头都生命的终结。 除了病人们,抢救大厅里的每个人都神情凝重,医生文浩最先开口:“之前系统不是说了吗?第一项任务完成就会公布第二项……” 话音未落,每个人都拿出各自的手机。 几乎同时,医院范围内所有手机再次同时亮屏:“飞来医馆系统恭喜您!第一项任务完成,获得无限自来水和地下水系统。” “飞来医馆系统第二项任务,救助十二名病患,将获得无限供电系统。” 文浩和周洁互看一眼,这六个病人都是花了大力气抢回来的,这天寒地冻的去哪儿找十二位病人? 更何况,今天是大郢元日,放现代都有很多人大年初一不吃药、宁死不进医院,更何况是封建迷信盛行的大郢? 真是一关更比一关难。 金老操控着电动轮椅到了抢1床前,六名病人同时起身、恭敬微笑并摆出之前手指交叉的姿势,然后与金老又一通交流。 刚学完的医生护士们现场听力自测,但因为隔得有些远,不由自主地凑近。 金老抬头看到主动好学的孩子们,虽然平日不苟言笑惯了,但眼神平静:“嗯,都是好样的。” 啊这,听壁角被发现,还被夸……这既尴尬又高兴的复杂情绪是怎么回事? 金老夸完就提问:“文浩医生,刚才我们说了什么?” 文浩仿佛重回大学,又是当年每抽背必被点名的“天选文”:“金老,您刚才好像是向他们打听,还有没有生病的人?” 金老的眼神多了一分慈祥:“然后呢?” “没听清。”文浩实话实说,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坦然。 金老继续:“周护士长,你说说。” 急诊护士长周洁是医院有名的考试小能手,回答得也很忐忑:“金老,他们好像说没有病人。” 金老点头,还是很欣赏的:“我问他们下山回到自己村子需要多久?回说,不下雪要大半天,下大雪的话要一天一夜。” “他们村子总共一百零三个人,年前生病死了十五个,他们怕累及家人,或主动或被动到破庙等死。现在也不知道家人怎么样。” 文浩和周洁本来还以为自己蒙对了大半,内心雀跃,万万没想到金老的标准答案天差地别,失望又尴尬。 金老反而安慰道:“我们平日说话都是四声,但大郢国都城的方言是七声,听着相似却完全不同,这么短时间抽查实在是为难你们了。” “孩子们,还要努力啊。” “谢谢金老。”文浩和周洁异口同声。 正在这时,金老的电动轮椅下方伸出储物袋,里面有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装着秀丽笔和宣纸。 金老把宣纸铺在白板上吸住,拿起秀丽笔书写,扬扬洒洒写了一大张纸,落款盖章晾到一旁。 文浩离得最近,虽然字勉强能认得大半,但意思完全不明白,除了敬佩没有其他。 金老晾干的纸张交给郑院长:“飞来峰下有个村子叫桃庄,村子里有三十三户人家,一百四十三人,抢1床是采药人,你派人带着这张纸跟他一起下山带给村正。” “我骗他们说,飞来医馆有元日义诊的习惯,有病治病,无病消灾,让村民们大胆来就是了。” “你放心,抢1床在桃庄是说得上话的人,他会护着的。” 抢1床换上厚实的全套冬装,又惊又喜地合不拢嘴,大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人,竟然能穿上神仙的衣服,怎么能这样暖和? 抢1床穿好以后,又向金老行了跪拜礼,跟着郑院长走出抢救大厅,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一切,又惊得差点眼睛脱眶。 郑院长找来了保安队长王强,嘱咐一番后,亲自把他们送出医院大门。 王强背着盾牌踩着积雪回头,笑得很憨:“院长放心,使命必达!” 郑院长目送他们消失在山路上,才转身走回抢救大厅,一进去就看到金老还在写字,一张又一张: “青出蓝而胜于蓝。” “更上一层楼。” “学海无涯勤作舟。” “……” 每一张字都有相同的落款——金石诚谢医者仁心,大郢润和十二年元日暨癸卯年四月十一。 金老分送给抢救大厅的每一位医护人员,双手递上。 每个人双手接过诚惶诚恐,即使捧在手里都不敢相信。 郑院长打趣道:“你又写字送人?” “我乐意,”金老收了笔和纸,“开门,我要回病房。” 郑院长刚要说话。 金老打断:“你看看这些孩子一个个累成什么样了?现在病人没事,赶紧让他们休息。万一病人真来了,他们哪吃得消?” “刚才那封信装仙人给大郢人看,又不是真仙人。” 大厅里的每一双眼睛里映着格外严肃的金老,闪着波光。 郑院长乐呵呵的宣布:“知道你们在大厅里没法休息,放心,今晚有其人顶班。” 大厅的医护人员简直不敢相信,真的假的? 抢救大厅病人少,但病房楼的病人还是满满当当的,医生护士都很忙,还能有谁来顶班?总不能郑院长亲自上吧? 但郑院长言出必行,应该是真的。 大家按捺着爆棚的好奇心,期待着郑院长能从哪里挖人来急诊? 五分钟后,抢救大厅的自动门打开,走进来六个人。 护理部主任和副主任戴着三条杠的护士帽,急门诊大护士长和大内科护士长戴着两条杠的护士帽,医务处主任和副主任,在郑院长面前一字排开,整齐打招呼:“郑院长。” “好,好,好,”郑院长乐呵呵的,“很准时嘛。” 护士长周洁和护士们面面相觑,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真的吗?眼前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吗?先得到了金老的赠字,然后就要向护理部主任、大护士长交班? 最后还是周洁最镇定:“主任,护士长,现在开始交班,抢1床带路送信,治疗记录暂停;抢2床……” 医生文浩与其他医生眨了眨眼睛,听到周洁的交班声,立刻捧出病历夹,开始床旁交班:“主任,现在开始交班……” 只有五个病人,交班非常之快。 郑院长很细心,医务处副主任是女性,单独负责抢12床女病人。 交完班,大家排队洗手,回到二楼值班室才发现,郑院长正看着呢。 “院长,谢谢。”周洁说不出的感动。 “谢谢,郑院长,您也忙活这么久了,注意身体。”文浩难得话多。 郑院长指着大家手里的宣纸:“好好收着,不然会后悔的。” “很贵重?”实习护士时萱很小声地问。 郑院长竖起三根手指,神秘一笑:“这个数。” “三万?”时萱不敢相信,倒吸一口气。 郑院长又笑:“再加个零,两个零也是可以加的。” 大家惊得下巴都掉了,这么贵?!金老就这么大方送了?! 郑院长摸着下巴继续乐:“他最讨厌别人炒字画,三年前一幅字被硬炒到三十万,一年前还有炒到三百万的,然后他就和学生们一起写,到处送人。” “有人拿了仿制的赝品请他辨真假,你们猜他怎么回答?” 大家都眼巴巴地等答案 郑院长掉足了大家的好奇心:“他不管真假都说是真的,然后市面上出现了大量的仿品,再离谱的、一点都不像的,他也说是真的,然后就价格暴跌,从此无人问津。” “他说字画的意义在于喜欢,真心喜欢的不会拿去交易,不喜欢的会扔掉。” 大家心里五味杂陈。 郑院长催促:“病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赶紧去睡。” “是,院长。”大家关上值班房的门,个个累得沾到枕头上就睡了,梦里是空荡荡的抢救大厅,没有病人。 9、打神仙 飞来峰很高,山脚下有一大片桃林,林子有个小山村,名为桃庄,共有三十三户人家,一百余口人,都住在简陋的茅草房里,这些人大多以采药打猎为生,都是大郢穷苦贫民,真正的山野村夫。 大郢不论男女老幼,人人骑马,家家户户有马,桃庄实在太穷,全村只有十二匹马。 桃庄里正是个干瘪老头,姓叶名兴,认识字,年轻时是打猎的一把好手,但后来被山上野兽所伤,没钱医治,全靠山上的草药和自己命硬,侥幸活下来,右脸留下了骇人的抓伤疤痕。 叶兴脾气很急,还非常凶,村子里的人都怕他。 元日破晓时分,全村人都聚集在陶兴家门前的晒场上。 叶兴端出屠苏酒和椒柏酒,高声念:“小者得岁,先酒贺之……” 酒的味道很复杂,年轻人和孩子们硬着头皮喝下。 两种酒喝完,叶兴端出青青绿绿、生辣气浓重的“五辛盘”,让每位村民都尝一点,再念:“发散五脏郁气,预防时疫,不闹病。” 最后,叶兴端出珍贵的“胶牙饧”挨个分给老人家,饧味甜而粘软,一来考验老人的牙齿是不是够坚固,二来祝老人牙齿永不脱落长生不老。 叶兴前几日牙疼一直忍着,今天一大早就不疼了,满心欢喜。万万没想到,胶牙饧吃着吃着,觉得有两颗牙给粘住了,摇摇晃晃的要掉,刚要囫囵吞下去,这两颗牙被粘……掉了。 叶兴的笑当即凝在脸上,元日掉牙,这是什么坏兆头?今年会不会过得很艰难?甚至于,自己还能看到明年元日吗?不能细想,越想越慌张。 村民觉得叶兴的脸色古怪,忙问:“叶里正,你怎么了?” 叶兴特别好面子,猛的用力连饧带牙生吞了下去,差点噎到,还是强行挤出笑容:“嗯,好吃。”心里却慌得像打在打羯鼓,走神而不自知。 “叶里正?”桃庄的村民小声提醒,不知道他在发什么呆? “里正!”桃庄年龄最大的老人提醒。 叶兴这才回神:“来来来,尝尝我家做的汤中牢丸?”很快,叶兴的儿子女儿和儿媳,就端出一盘又一盘半月形状的汤中牢丸。 “什么馅的都有,喜欢不喜欢都凭手气,大家尝尝。” “谢叶里正。”年龄最大的老人先吃了一个,其他人才围过来吃。 吃了叶家的,村民们轮流招呼着去自己家:“大家不要客气,都来尝尝。” 即使是元日,平民也没有大鱼大肉的可能,但也算家家户户有荤腥,从村东头吃到村西头,挨家挨户地“传座”,不仅吃得饱还吃到好,是一年最开心的日子。 桃庄的村民们正吃着,忽然一匹快马从村子经过,向着上山的路去了;没多久,又一匹快马驰过……一直到正午时分,上山的快马共有十六匹。 叶兴的左眼皮跳个不停,附近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山上发生了什么大事?马背上的人只凭衣服分辨不出身份,但马有优劣,刚才经过的清一色都是良马。 快乐的“传座”结束,已经是正午时分,村民们收拾好自家物什,孩子们聚在一起玩闹,妇女们扎堆闲聊,男人们三三两两地说话,元日嘛,开心最重要。 傍晚时分,忽然又有人骑马经过,马背上的人武侯装扮,大喊道:“桃庄叶里正听好,即日起至上元节结束,桃庄任何人不得上山采药打猎,若惊扰或误闯入飞来峰顶,杖责二十!” 叶里正赶紧带着村民们围过去,行拜手礼。 武侯翻身下马。 叶里正再带领村民们行叉手礼。 武侯连说了三遍,神情严厉:“叶里正,你看好桃庄的人,若有违者,你难辞其咎。” “是!”叶里正立刻答应。 武侯翻身上马,急驰而去。 村民们立刻围住叶里正,七嘴八舌地问: “叶里正,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不能上山打猎?家里的肉没了,不打猎吃什么?” 叶里正沉着脸:“武侯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免得大过年的挨板子!” 村民们也不再问,刚要散去。 正在这时,有人眼尖地发现:“陶石,你昨天上山了?” 背着弓箭的陶石失魂落魄地从村民前面经过,仿佛失去听觉,游魂似的走。 叶里正用力一拍陶石肩膀:“问你话呢,你昨天有没有上山?山上有什么?” 陶石木然回头:“山上有仙宫,住着一群神仙。” 桃庄村民们惊呆了,陶石是全村胆子最大的,打小不知道害怕,有什么能让他吓得如此呆傻模样? 陶石一步一晃,喃喃自语:“阿耶不见了,其他人都不见了……我打了神仙……” 叶里正耳朵尖,一把将陶石拽住:“你阿耶不见了?其他人都不见了?”不能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难不成被野兽啃吃了? 叶里正这一喊,全村人都震惊了,迫于无奈去破庙的人,虽然于心不忍,但过段时间也要去收尸的,都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陶石挣脱叶里正:“我打了神仙……打了神仙怎么办?” 叶里正抬手就是一巴掌。 陶石半边脸都肿了,精神被疼痛激起来,吼:“你们不信就上山去看啊,我也不想啊……我怎么知道那些人是神仙?” 一位老者把叶里正拉到一旁:“这孩子莫不是中邪了?可现在是正月啊,今天还是元日!” 叶里正脑子里乱糟糟的,急性子吼回去:“刚才武侯来过,说上元节结束前任何人不得上山,违者杖责!” “陶石,我们现在不能上山,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哪来的仙宫?哪来的神仙?” 陶石随手一指:“飞来峰顶有一座仙宫,夜晚会发光。” 飞来峰的山体并不规则,树木茂密,桃庄这里抬头看,望不到山顶。 叶里正迅速抓住重点:“怎么证明你见过仙人?仙人向你训话了?” 村民们又惊又喜,纷纷拉着问个不停:“仙人长什么样儿?是庙里的样子吗?像话本子里一样腾云驾雾吗?” 陶石被吵得脑袋嗡嗡的,从衣服内里拿出一个谁也没见过的浅绿色的物件:“这是仙人纸,可以装雪而不烂,装吃食不腐坏……” 叶里正和村民们几乎下意识后退,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地凑过去,盯着陶石手里的仙人纸,仔细端详,七嘴八舌:“从没见过这种绿色……” “这纸有双面色,外面是浅绿色,里面竟然是银色的?!” “这纸被风一吹还能响,哟,这声音可脆了……” “这上面的颜色可真好看,仙人纸上还用朱砂画红吗?啧啧啧,这纸得多贵啊?” 陶石随手捏了一团雪塞进纸筒里:“你们看。” 每个人都不错眼珠地盯着陶石手里的纸,完全不信这纸能装水,肯定像其他纸那样一会就破! 时间一点点过去,陶石看到仙人纸里的雪都化成了水,随手往地上一倒,哗啦啦,水都掉在地上,仙人纸完好如初。 叶里正捂着胸口,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陶石迅速把仙人纸藏到衣服里:“你们都不信,还看什么看?” 一位老者开口:“我们信,纸都遇水即破的,只有仙人纸才能包住水。” 敬老尊贤是大郢的传统,老者开口,那就是真事。 立刻有人追问:“陶石,仙人穿什么衣服,还有什么东西?” “不对,陶石,你刚才说打到仙人了,仙人这么厉害怎么会被你们打到?!” 陶石进村时确实神志恍惚,现在彻底清醒了:“仙人们伐竹子,那片竹林里武侯明令不让乱动的,所以我拿起石块就砸过去……还射了箭!” 叶里正的声音止不住地发抖:“仙人被砸到了?被射中了?” 桃庄的人吓得后退两步,这还得了?! 陶石脸上的表情非常恐怖,伸手一挥:“仙人就这样,石头弹开了,箭也偏了……” 桃庄的村民们惊恐万分地望着叶里正:“我们快快上山向仙人谢罪吧,不然,万一仙人震怒,降罪下来……” 叶里正六神无主,难怪今天一早被胶牙饧粘掉了两颗牙,凶兆啊!大凶之兆啊!桃庄这是天降大灾啊! “快,快,快,去准备!” “准备上山向仙人请罪!” “陶石,你必须负荆请罪!”村民们四散奔逃,像一群无头苍蝇。 叶里正想到了武侯,大吼一声:“站住!忘了武侯所说吗?如有违者,杖责二十!” “走,把陶石捆上送到京兆尹去!”老者气得浑身发抖,“怎么能冲撞仙人呢?罪过啊……” “对,先把陶石捆起来!”村民们附和。 “不行!陶石的阿耶已经没了,再把他送到京兆尹去,杖责二十会没命的,陶家要绝后啊!” “是他冲撞仙人,就算绝后也是活该!” 桃庄里闹哄哄的,吵翻了天,叶里正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叶里正,且慢!”有位中年男子的声音格外响亮。 村民们遁声望去,吓得纷纷后退,又质问:“陶石,你这个逆子,你不是说阿耶和其他人都不见了吗?!” “你阿耶回来了!” 10、神仙震怒 陶石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不停磕头:“阿耶!我上山去看你了,可你和乡亲们都不在庙里……” 陶石的父亲陶五是采药人,也是抢1床病人,穿着厚实的冬装和雪地靴,整个人仿佛几天就变得强壮了许多,脸上的脓疱已经消瘪结痂。 村民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纷纷看向叶里正,这还是之前那个病得要死的陶五吗? 说是鬼吧?从没见哪个鬼穿着这么暖和。 更何况,这衣服的材质样式颜色都是从未见过的。 叶里正壮着胆子问:“陶五,其他乡亲都还活着?” 陶五作为神仙选择的传话人,连回答的声音都格外响亮:“乡亲们都好着呢!他们都住在飞来峰顶的仙宫里,神仙们治好了我们的病,还给吃食和衣服。” 此话一出,桃庄的村民们都惊呆了,交头接耳,怎么这么不信呢? 陶石的脸色比雪还要白,跪着的姿势还在不停发抖。 叶里正擅长抓重点:“陶五,你儿子陶石自己说昨晚打了神仙,我们现在正打算把他送到京兆尹去。你怎么说?” “什么时候?”陶石一个箭步冲到陶石面前,揪住衣领提溜起来,“你给我说一遍!” 陶石从没见陶五气成这样,不由自主地磕巴:“我上山想给你送吃食,发现你和乡亲都不在庙里……积雪那么深,脚印都没找到几个,看到山顶有亮光,就循着光摸到了竹林那边。” 然后又讲了一遍,仙人徒手避开石块和箭的事情。 陶五听得肝颤,小腿肚子不住地发抖,神仙救了自己的命,赠了吃食和衣服,怎么也想不到自家孽子竟然打神仙? 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桃庄村民望着陶石的视线都带着刀,哪位神仙不生气?哪位神仙生气了不降罪? 陶五越想越气,越气越害怕,一咬牙:“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捆起来送京兆府!” 叶里正等的就是这句话,一挥手:“捆!” 陶石拼命挣扎:“阿耶!儿子不是故意的!腊月十五那天,武侯来说,飞来峰顶被定位避暑宫地址,山中一石一木不得有损,尤其是那片竹林不得砍伐!” “我是看到他们伐竹才动手的!如果被武侯上山巡视发现竹林被伐,桃庄上下都要受罚的!” “不是加税就是杖责,村子里已经这么穷,哪还经得起这样折腾?!” 村民们拿着绳子要绑人,陶石不让绑,拉扯中,衣服里的浅绿色塑料包装袋掉出来,寒风一阵阵,包装袋不断被吹起又落下。 “哎,仙人纸!”陶石眼睁睁地看着仙人纸被越吹越远,大声争辩,“叶里正,阿耶,不知者不罪!更何况我也是为了保住桃庄!” 绑人结束的村民们看着陶石,又看向陶五,对啊,陶家是桃庄最讲义气的,陶五常常上山采药给村民们治病,陶石打猎有盈余的时候,也总是记得乡亲们。 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陶石去京兆府挨板子呢?可武侯令如山,小小的桃庄哪敢违背? 陶五望着被捆结实的陶石,心里一阵阵抽痛,这孩子打小孝顺又知理,上山是为了给自己送吃食,也是为了保住桃庄村民,大义灭亲说起来容易,不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多痛多难。 叶里正飞快地盘算,以陶石这样的说辞在京兆府能不能减罪?当初武侯是这样传令的没错,可现在又…… 陶五想到了飞来医馆的神仙们,不论是微笑着、平静的、严肃的、乐呵呵的,每个人的眼神都是和善的,既不嫌弃村民们脏污,都很有耐心地与他们说话…… 想到这儿,陶五一咬牙,径直走到乱石堆前,恭敬地跪倒行拜手礼。 叶里正和村民们立刻凑过去,看陶五向谁行礼? 不一会儿,隐在石堆附近的保安队强哥走出来,手里拿着失而复得的苏打饼干包装袋,腰间别着电棍,背着盾牌,一身迷彩色的冬装,眉宇间透着英气。 陶五一扭头,低声说:“快,他就是飞来医馆的守门神仙,跟着我下山来的!” 桃庄的村民们都惊呆了,手忙脚乱地跪满地,在叶里正的协调下整齐划一地行了拜手礼,然后谁都不敢动。 强哥咽了一下紧张的口水,表面镇定自若,不管是谁遇到这种被当成佛祖拜的大礼,都很难适应,但金老和郑院长分别提醒过: “我们生在红旗下,长在阳光里,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不受封建君主的糟粕思想影响,更不能自以为是神仙。” “下山是为让医院的每个人活下去,大郢百姓也好官员也好甚至于王宫贵族要跪就跪,保安队长作为飞来医馆的门面,不卑不亢,下跪磕头是不可能的。” 所以,强哥除了坦然接受,点头示意作为回礼,不做任何卑躬屈膝的事情。 陶五行完礼,又告诉叶里正:“飞来医馆的大神仙有一封书信交给你。” 叶里正脚步一踉跄,差点跌过去:“有书信交给我?神仙们竟然知道我?”叶家祖坟冒青烟了? 王强把装了书信的细竹管从衣服里抽出来,在陶五的介绍下,郑重其事地双手递上。 叶里正哆哆嗦嗦地双手接过,又恭敬地行了一次礼,脑子里闪过一千个念头,神仙送给自己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陶五咳嗽示意叶里正赶紧看。 叶里正双手抖得打不开封好的细竹管,陶五又上前替他拆开,赶紧一字一顿地看,好不容易把一张纸的字都看过,惊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原来,飞来峰顶的仙宫是飞来医馆,知道桃庄村民贫穷,特在元日这天邀请村民上山,有病治病,无病驱邪……这不是叶家祖坟冒青烟了,这是桃庄人要行大运了呀! 叶里正努力维持着严肃的神情,但就是嘴角上扬,根本止不住,在旁人看来像要中邪。 村民们的视线都盯着叶里正,等他说些什么,可他偏偏一言不发。 桃庄的村民们平日睁眼不是税就是钱,从来不敢想什么好运,见叶里正站得像座石墩子,再想到陶石打过神仙,莫不是神仙们知道,要来踏平桃庄?! 这种惊恐的情绪几乎瞬间传遍每个人,有个胆子大的问:“叶里正,是陶石冲撞了神仙,神仙们震怒要降罪于桃庄?” 叶里正还是傻站着,笑得有些诡异。 陶五用力一拍叶里正的后背:“里正,快说啊,别吓得乡亲们!” 叶里正小心翼翼地收好宣纸装进细竹管,正色道:“飞来医馆的神仙们,邀请桃庄百姓上山,有病治病,无病驱邪。” “飞来医馆的守门神仙,会带我们抄近路上山。” 村民们简直不敢相信,震惊程度不亚于看到天上掉铜钱,打量着衣着怪异的神仙,寒风一阵阵,他们站久了都冷得直哆嗦,只有守门神仙和陶五仿佛连风都吹不着他俩。 神仙纸浸水不破,神仙衣遮风阻寒,谁不想上仙宫,哦,不,谁不想上飞来医馆见神仙? 叶里正将陶五拉到一旁:“陶五,虽然我比你大十几岁,你不能骗我,飞来医馆真的邀请我们?为什么?” 陶五赶紧劝:“是啊,赶紧上山,不然天黑了山路难走啊!” 叶里正还在犹豫。 陶五扯开冬装,露出干瘦的胸膛:“你看之前我浑身脓疱的样子,谁见了不害怕?如果不是怕我一个人害了整个桃庄,又何必去山上的破庙等死?” “叶里正,我们陶家父子二人的人品你还信不过?” 叶里正看了陶五胸膛正在结痂的地方,再也没有任何怀疑,这么重的病都可以治好,只是上一趟山又能怎么样? 正在这时,桃庄年龄最大的老人家站出来,哑着嗓子提醒:“叶里正,你可别忘了,武侯今日刚来过,桃庄任何人不得上山惊扰,违者杖责!” 有反对的,心动的更多,立刻有人反驳:“这是神仙写信请我们,怎么能算是上山惊扰?” “再说了,今儿个上山的人还少吗?单是骑马的就有十六人。” “不想上山的就留在家里嘛,神仙们这么和气,不会怪罪的。” 叶里正作为桃庄的主事人,自然要在神仙和官令中二选一,陶石一人上山惊扰神仙,自己作为主事人就要受罚,现在,一个人是罚,两个人也是罚。 作为被神仙选中的主事人,叶里正自豪又骄傲,当即发话:“乡亲们,都聚扰过来,我有法子。” 于是,桃庄村民围在叶里正周围。 叶里正让三十三户村民家抓阄,因为神仙邀请上山,并没有限多少人,按照陶五建议的,第一批先上山最少十二人,另外,还要带上陶石负荆请罪。 叶里正留在桃庄坐镇,如果武侯来查验人数就说走亲戚去了,或者去国都城了,反正就是不在家也没上山。 若武侯蛮不讲理硬要追责,叶里正就可以拿出飞来医馆的邀请书信作证。 这样,既应了邀请,又能护住桃庄周全,一举两得。 抓阄结果很快出来,抓中的村民们很高兴,在强哥和陶五的带领下,准备上山。 还是年龄最大的老汉问:“若是我们此番被之前上山的人发现,被告到京兆府,又该如何?” 呃这……也是个可大可小的问题。 11、上山下山 急诊二楼值班房的大家被手机闹铃吵醒,醒来时疲惫全消,打开手机看时吓了一大跳,竟然睡足了八小时。 但是,这也意味着距离全院停电只剩38小时了。 强哥能不能带回足够数量的病人?急诊能不能在限定时间完成救治?种种一切都是问题。 大家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换衣服,跑去食堂填饱肚子,站起来收拾餐具的时候,还在吃饭的医生护士们纷纷起身,给了急诊科医护们最热烈的掌声和加油声: “急诊加油!” “急诊科好样的!” “多收病人!” 急诊科主任蒋建国带着科里的医护人员,整整齐齐地鞠躬道谢。 蒋主任简单明了:“走,上班去!” “好!”大家脚步匆匆离开食堂。 从食堂到急诊大楼的路并不长,急诊的大家都走过很多次,每次心情都不同,却没有一次像这样期待上班。 抢救大厅的自动门打开,病人们还在休息,蒋主任沸腾的内心顿时凉了一半,没有新病人。 相对于精神抖擞的急诊科医护,医务处主任和副主任、护理部主任副主任和大护士长的疲惫写在皱紧的眉头上,太久没值过班,确实累得厉害,这还是病人们病情稳定的情况下。 一样的床旁交班后,急诊科医护各就各位,目送领导们离开。 郑院长乐呵呵地走进抢救大厅,给每个人把了脉,微笑点头:“休息得不错,挺好。” 蒋主任立刻招呼:“护士长,替郑院长测个血糖和血压。” 下一刻,郑院长的指尖上就挨了一针,另一侧胳膊上绑了血压仪,测量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血糖血压都正常。 郑院长摁着指尖的棉球呲牙咧嘴,很快又恢复成平日模样。 急诊室的大家心如明镜,嘿嘿,堂堂郑院长怕打针。 笑归笑,闹归闹,日常的治疗和护理结束,离停电倒计时还有36小时。 实习护士时萱化身“人形青鸟”,每半时去门卫跑一趟,回到抢救大厅报告保安队长的行踪。 郑院长摆摆手:“大家稍安勿躁,昨晚我已经召集有太阳能发电特长的病人家属,他们把供应科的太阳能发电板都搬到楼顶去了,整个晚上都在接线调试……以备不时之需。” “保安队长王强不是寻常人,抢1床也是言出必行的汉子,我愿意相信他们。” “就像全院相信急诊那样,多给他们一些信任。” 大家不约而同地点头,被这番话抚去了焦虑和担忧。 没多久,金老坐着电动轮椅进来,得到医护和病人们的欢迎,当然也少不了郑院长的打趣: “唉,你也是个劳碌命,拿着那么多退休金不知道享福,天天这里不舒服,那里不对劲。这两天一忙,瞧瞧你现在的精神头,好得咧。” 金老毫不客气地反击:“瞧瞧你,平时就是光吃不动,这两天一忙就开始瘦了,哦不对,肥肉变瘦肉了……” 郑院长啥事儿不往心里去:“我就是喜欢吃东坡肉啃猪肘子,人生极乐,怎么着?” 金老再次到了大白板旁:“今天继续上课。” 话音未落,大家已经捧着纸笔准备好听课了。 金老怔怔地望着大家,由叹气:“我教课时学生们有你们一半认真就好了。” 古汉语专业和历史专业一样,都是当代“屠龙术”,就业很不乐观,学生们迫于就业压力,不得不拓展自己的其他能力,希望在面试时候胜人一筹。 郑院长脸上的笑容更多了:“金老头,我知道这些学生满足不了你,放心吧,飞来医馆学生多的是,到时你上课别喊累!” “还有,万一哪天润和帝心血来潮,邀请飞来医馆赴宴,或者派人来医馆参观学习,肯定要派你出去应酬,到时你就是飞来医馆的外交官,一定要让他们看看你的文人风骨。” 金老听完从电动轮椅下面拿出一本手写的《大郢拼音》,递给蒋建国主任:“你们平时没事可以看一看,学一学。” 抢救大厅的人都惊掉了下巴,这位金老一晚上就把编出来了?!要不要这么强悍? 不对,金老这么卷地准备教材,当学生的得更卷才对得起这么认真而博学的老师啊。 压力山大有没有?! “上课。”金老还是像之前一样严肃。 “金老师好!”大家异口同声。 正在这时,抢3床的小男孩忽然来了一句:“金老师好!”字正腔圆,一点音都不差。 金老觉得这孩子有意思,驾着电动轮椅到了抢3床边,用大郢话问了一些话,然后男孩下了床,先向大家恭敬地行了拜手礼,然后面向每一位人介绍: “郑院长,蒋建国主任,周洁护士长,文浩医生,小时护士……” 所有人的称呼都对,发音也对,可以说分毫不差。 小男孩下一句更惊人:“谢谢你们救了我的命,大恩不言谢,铭记在心。” 每个人都觉得“语言天才”四个字在小男孩脑门上闪闪发亮,这是什么样的天赋异秉?! 抢救大厅的医护人员学历都很高,还都有自己擅长的外语,在学校也是一群学霸,也不得不承认,这小男孩真的是天才。 金老特别严肃地对小男孩说了一些话,然后继续上课。 课上到一半,抢12床的姑娘忽然敲了敲玻璃窗,有些羞涩地望着大家,向外面指了指。 什么意思? 正在这时,实习护士时萱一路飞奔进抢救大厅:“郑院长,蒋主任,强哥回来了,后面跟着一群大郢人!还绑了好几个!” 护士长周洁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文浩医生,这强盗属性还会传染的吗?打晕带回来已经很夸张了,怎么还能绑几个回来? 文浩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郑院长一声令下:“走,迎接病人。” 金老拿了护士站里装满了糖果的小提篮,放到了护士长周洁面前:“每人发一粒,让抢3床的孩子教他们怎么吃,就算是驱邪了。” “是,金老师。”周洁提着小篮子。 金老还是那句话:“我们生在红旗下,长在阳光里,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不受封建君主的糟粕思想影响,更不能自以为是神仙。” 郑院长不紧不慢地开口:“收治大郢病人是为让医院的每个人每个动物都能好好活下去。” “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大郢人走进医院,百姓也好官员也好甚至于王宫贵族,他们要跪就跪,你们作为飞来医馆的门面,自然是不卑不亢,下跪磕头不可能。” “是!院长!”大家不约而同地回答。 时间刚刚好,强哥带着第一批桃庄百姓走到抢救大厅门外,高声通报:“郑院长,王强幸不辱命!” “好样的!”郑院长立刻表扬。 与此同时,大厅的自动门缓缓打开,惊掉了桃庄百姓的下巴。 虽然一路过来,陶五已经和村民们讲过了仙宫的特别之处和注意事项,但亲眼见到还是说不出的新奇,尤其是自动门。 陶五率领村民们行拜手礼,礼毕起身。 村民们立刻把捆绑结实的陶石推出来,摁得跪倒在地。 于是,抢救大厅的医护人员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负荆请罪”,护士长周洁拎着小篮子,准备发糖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这是什么状况? 更让人意外的是,队伍最后面还绑了三个衣服明显更厚实也更好看的大郢人。 这三个大郢人的神情与认罪的陶石完全不同,满是愤恨和恐惧。 这又是什么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强哥出来解围:“这三个人在半路偷袭我们,被合力制服。” 其实,与其说是合力制服,不如说是强哥单方面碾压他们,毕竟哪个大郢人挨过电棍呢? 至此,距离医院停电还有32小时。 …… 时间倒退一些,上飞来峰探路的十三匹马天黑时下山,天亮时已经回到国都城,城门大开时,他们迅速隐入人群中,转了无数弯,换了好几次衣服,回到了各自的主人府邸。 太子府、国公府、阁老府……都收到了亲信们的第一封探路口信,大致意思都差不多: 飞来峰顶确实有琼楼玉宇,名为“飞来医馆”,有起死回生之力;山下桃庄百姓,染病在破庙等死,被医馆所救。 飞来医馆众神怜悯众生,派守门仙携书信邀请桃庄百姓上山,共十五人,另有三名探子伏击不成反被俘。 现已查明,三名探子都是张天师门下弟子,足以证明,飞来医馆不是天师邀请下凡的神仙。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听完禀报又惊又喜,却将信将疑,吩咐再探。 秦国公听完禀报哈哈大笑,召集亲信。 钱阁老听完沉默不语,不顾新年登门的诸多客人,将自己锁在书房里。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国都城百姓拜贺新年的话题,都转移到了飞来峰顶的仙宫上面,有心生向往的,有恶意揣测的,还有全然无所谓的…… 谈之种种,给热闹非凡的国都城增添了几分不安。 12、纵火 抢救大厅里,护士长周洁等桃庄的村民们行完礼,打算发糖的时候。 陶五带着陶石跪倒在强哥面前,解了绳子扒了儿子的棉袍,拿起荆条就抽,陶石不躲不闪硬扛,背上道道血痕,抽到第三条时被强哥一把夺过荆条并分开两人。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都楞住了,护士长手里的小提篮差点翻掉,见过医闹的,也见过醉汉砸急诊的,却没见过病人现场抽人、还是往死里抽的。 郑院长和金老互看一眼,金老坐着电动轮椅上前询问,陶五吓得立刻行拜手礼。 陶五跪在金老面前,把事情原原本本讲出来,讲完后老泪纵横,打死儿子事小,只求金老不要降罪桃庄,祸及无辜村民。 于是,在金老的同声传译中,强哥和医生护士们才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面面相觑,这桃庄村民对神仙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自古佛教也好,道家也好,不都做“割肉喂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种事情吗? 哪有向神仙扔了两块石头射了一箭(不对,其实挺危险的,幸亏强哥身手敏捷),当爹的就要把自家儿子抽死的道理? 更重要的是,从桃庄村民们的神情眼神来看,他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强哥更加没想到,找竹子的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也就是说,如果飞来医馆没有发布第二项任务,自己没有下山,陶石就会被村民扭送到京兆府杖责二十,不死也落得半残。 这大郢的律法很严厉啊,不,应该是过于严苛了。 金老、郑院长和王强三人讨论片刻,向桃庄村民宣布,陶石按照武侯令行事并没有错、袭击之事虽然恶劣但好在王强并没有受伤,按“不知者不罪”原谅,但现在知道了,以后再犯定不轻饶。 金老话音刚落,桃庄百姓们立刻跪倒行拜手礼,感谢飞来医馆神仙的宽佑。 抢救大厅的大家硬着头皮接受拜谢,每个人都感觉压力山大,不要动不动就跪啊喂! 误会解释清楚,桃庄百姓们终于放心了。 护士长周洁终于有机会把小篮子里的糖发出去,抢3床的小男孩儿给村民们示范,该怎么吃糖。 每位村民含着香甜味美的糖果,都小心翼翼地收藏了“仙人纸”,打算带回家供着,这可是神仙赐福,驱邪更不在话下。 郑院长向大厅的医护们使了眼色,赶紧开始收治病人,于是村民们在陶五的带领下,等候医生们检查身体。 村民们见陶五能在神仙面前说得上话,心里更增添一分尊敬,说什么是什么,完全不怀疑。 外科医生文浩把陶石带进急诊外科的清创室,荆条刺又粗又硬,只三下就刮去了后背的皮肉,伤口深浅不一的、形状也很不规整,不能缝合,只能先清创。 于是,陶石带着感激的心,承受了消毒液的残酷洗礼,在清创室里发出痛苦的嚎叫,楞是没敢移动半分。 文浩在急诊外科待了六年,第一次见到这么能吃痛的病人,先是扛过了双氧水的清洗,然后又在没打麻醉药的情况下夹掉碎刺,最后坐得笔直配合包扎。 半小时以后,陶石绑着绷带从清创室里走出来,再次感谢文浩医生的救治。 清创室外的村民们听得腿软,飞来医馆的神仙们真是菩萨心肠霹雳手段,只有陶五十分淡定:“能被医仙治伤,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 又过了一小时,就像郑院长预测的那样,这些村民们的身体没有一个是健康的,营养不良和牙齿发炎是基本款,除此以外,上山砍柴胳膊划伤硬熬的,妇人会□□脓肿的,落枕的,耳朵很痒的…… 于是,口腔科、耳鼻喉科、妇科、骨科、皮肤科等各科医生,接到急诊“小青鸟”实习护士时萱的通知立刻动身,在大厅外先接受了郑院长和金老的教诲,然后端正仪容走进抢救大厅。 无一例外,每位医生都被大郢百姓隆重的拜手礼吓到,但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每个人都处之泰然,镇定自若。 金老操控着电动轮椅在大厅里来来回回,充当人形同声传译器,抢救大厅的医护们不放过任何学习的机会,努力提升听力水平,进步飞快。 有病人来,医护们都高兴,更这些病人非常信任,医患关系融洽极了。 郑院长坐进护士站,看着墙上的电子钟,距离全院停电还有28小时。 正在这时,前前后后爬了将近四十层楼的急诊“小青鸟”,实习护士时萱惊讶地发现,捆在大厅外走廊上的“三名埋伏者”不见了,急忙进大厅张望。 护士长周洁忙着手里的,眼角余光瞥到时萱,问:“小时,有什么事?” 时萱紧张又害怕:“护士长,绑在外面的三个人不见了。” 这话一出,大厅里安静得吓人,这三个人半路设伏在前,现在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强哥本来在帮忙维持排队顺序,听到这话立刻跑出大厅:“我去找!” 金老阻止:“你记得他们三个人长什么样?” “他们头发长,穿的衣服完全不同,一眼就看出来了。”强哥无所谓。 金老一脸恨铁不成钢:“他们是要半路劫杀你们的人,心狠手辣,你多加小心。” 强哥带着电棍和盾牌跑出大厅,沿着三人特别的鞋印追踪,发现他们没有逃出医院,反而经过走道去了医院的病区楼,围在小花园边的变电箱旁。 更让强哥惊讶的是,这三人随身竟然带了打火石,用枯枝叶纵火,这能忍?! 强哥扑过去,一顿拳脚相加,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卸了三个人的肩膀,就近找了灭火器对着变电箱的地面一通喷。 三个人疼得满头冷汗,看到强哥手中的红色桶黑色嘴喷出白雾灭火,立刻又惊又怕,满眼恐慌地盯着他,不敢眨眼睛。 强哥把灭火器放回原位,找来尼龙绳把三个人系在一起,推着走向抢救大厅,同时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至于杀了他们三个。 把他们押到抢救大厅外,系在候诊椅上,强哥抹了把脸,走到抢救大厅:“郑院长,抓到了。” 郑院长一眼就看出王强眼色不对:“怎么?” 王强怒火中烧:“他们烧小花园旁边的变电箱!” 这话一出,大厅医护人员的脸色都不对了,这是蓄意纵火,意图烧毁整座医院啊! 桃庄百姓也察觉到各位医仙的神情不对,想起上山路上一直照顾大家的王强,立刻猜出这三人干了什么极恶的事情。 陶五赶紧向金老行礼,小心问他们三个做了什么事情。 金老如实回答,吓得陶五后退三步,捡起污物袋里的藤条,冲出大厅。 正在这时,抢12床的女子跑得飞快拦在陶五前面,连连摆手。 女子不得不大声说:“他我以前在寺庙见过他们,每个人都有度牒,交了戒金在庙里做打扫差事。” 桃庄百姓们大惊失色,僧人可惹不起。 听完金老的翻译,大厅里的医护们也惊到了,寺庙里的准僧人做杀人放火这样的事情竟然毫不手软,这大郢的僧人这么猖狂吗? 这到底是僧人还是凶嫌? 女子跪在金老面前又说了许多话。 金老向医护们讲了不可思议的现实: 般若寺住持张鼎是润和帝亲笔赐封的“张天师”,因为天师之名,般若寺的香火十分旺盛,国都城百姓常去寺内请愿还愿,据说十分灵验。 但还愿的代价很高,百姓们这些年因为瘟疫地震和战争,生活非常艰辛,寄希望于宗教,求神拜佛是生活日常,香油钱和还愿金花销很大,有些人甚至因为没钱会而自断手指来抵。 般若寺有大片封地和良田,僧人们不自己耕种,租给农户,收取高额田租,逢年过节还要征礼佛钱,农户忙活一整年,临到秋收也只能勉强糊口,冬春挨饿是常有的事。 大郢寺庙和僧人地位很高,出门化缘没人拒绝,寻常百姓根本不敢怠慢,要米给米,要面给面,即使家里没有,也要想方设法借来。 否则,僧人就会说对佛不敬,“自作孽不可活”。 人的心理如此微妙,没事心惊胆战,一出事就是应验,更加不敢拒绝。 不止寻常百姓,就连达官显贵对住持和高僧们也礼让三分,因此大郢的“礼佛”文化越发兴盛,只国都城内外就有一百多座寺庙。 再加上大郢律法规定,寺庙的僧尼们不用交税也不用服役,就有人不堪生活重压转而去当僧尼,因为人数众多寺庙也越建越多。 有些寺高僧尼甚至不把里正村正放在眼里,遇到纠纷,嚣张跋扈伤人也是常有的事情。 抢12床的女子向金老保证,这三名男子就是小般若寺的人,简单来说,他们就是寺中高僧的爪牙,无恶不作。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听完这些,既觉得荒谬,更多的是愤怒,真是无法无天! 郑院长乐呵呵地嘱咐王强:“看好他们,可别让他们在医院出事。” 强哥明白话中话,立刻跑出去。 众人心头一颤。 13、有困难找警察 突如其来的问题又摆在强哥面前,医院这么大,各科室齐全,惟独没有关押人的地方,有就奇怪了,早知道就把他们扔在半路了,唉…… 正在这时,“急诊小青鸟”时萱跑到强哥面前,后面跟着两名警察。 没等爪牙们反应过来,手腕上就多了一副银光闪闪、贵气逼人的手铐,挣不动脱不开。 强哥一看就乐了:“两位警官,你们也在医院啊?” 两位警察,一位姓狄,四十左右,是经验丰富的老警察;另一位姓葛,是新人警察。本来他俩在医院对面的派出所待得好好的,根本不用经历这种事情。 好巧不巧的,大中午妇产科病房12床的丈夫殴打产妇,接警后他俩直奔病房,里外都是看热闹的人。 婆婆护着不让立案,产妇眼泪汪汪,丈夫面对病房里其他产妇和家属的指责,态度恶劣,还扬言不要多管闲事,挥拳头踢床的非常猖狂。 他俩上去就把12床的丈夫摁倒在地,铐住双手,然后了解情况。 婆婆见儿子被抓立刻撒泼打滚,丈夫说如果自己被抓就不付医药费,产妇只是不停地哭,没办法,他俩严厉警告,并指出照顾产妇支付医药费是丈夫应尽的义务。 好不容易处理完毕,他俩就在病区楼道里透个气,万万没想到亲眼看着天色变黑、医院外的建筑消失变成群山,窗口吹进寒风和雪花,当时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狄警官收到手机短信,多年坚定的唯物主义信念崩成碎渣渣。 年轻的葛警官看过无数男频穿越小说,激动得嗷嗷叫。 饥寒交迫让他俩失去了所有想法,原来这才是最真实的穿越写照。 幸好妇产科主任和护士长在巡查时发现了他们,如果在其他科室,一定安排他们住病房,可偏偏妇产科全是女病人,男性住进去太不方便,而且医生护士的值班房都住满了。 思来想去,他俩怕12床丈夫再犯浑不打算去其他科室占床位,妇产科护士长给他们用床单床垫铺了临时地铺,额外给了一条厚被子,病区楼道就成了他俩的栖身地。 啃着水煮土豆和白馒头的时候,葛警官安慰窝在同一条被子的狄警官:“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等啊等啊,他们终于等到了,“急诊小青鸟”时萱找来说,三名杀人未遂的凶嫌在急诊跑了,他俩原地弹射,跑到外科病房楼的大门口又被冻了回去了,外面太冷了。 好不容易领到了外出的冬装和冬靴,两人跑到急诊,刚好遇到强哥。 关人看人这事情,整个医院再也没有比他们更擅长的了。 强哥交人非常放心,就是有点困惑,能把他们三个关在哪儿。 狄警官很淡定:“医院东北角有个警务值班室,把他们关那儿最合适,放心,我们有的是办法。”敢火烧变电箱,这三个大郢恶人可以按危害公共安全罪判。 “以后再遇到嫌犯,尽管交给我们。” 一切都为了特供盒饭! 交接完毕,强哥回门卫小屋子,时萱回急诊大厅;两位警官押着大郢恶人去了警务值班室,取出厚厚的军大衣穿上,打开最小的取暖器。 大郢犯人们在两位警官的注视下瑟瑟发抖,这里的神仙太可怕了,法师交待的事情根本完成不了! 不行,为了以后不用再缴重税,一定要想办法完成! 短短两刻钟时间,犯人们使出各种方法,都被警察识破,分分钟揭穿,只能害怕地挤在角落,越来越害怕。 …… 抢救大厅里,郑院长又看了一眼电子挂钟,距离全院停电还有24小时,训练有素的医护们已经初步处理完所有病人,正在做各种记录、并商量治疗方案。 医护人员尤其是医生们都有些发愁,以前遇到病人要解释的时候,十个有五个会说:“网上搜过,不是这样的。” 剩下三个:“医生,你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还有两个会说:“谢谢医生,知道了……”走出诊室后拿出录音的手机。 通情达理的病人和家属也有,但占比越来越少,每次病情沟通都让人头疼;当然,每个行业都有缺乏职业道德的,医护工作者里也不例外。 可是,绝大部分医护人员都是最希望病人能康复出院的人。 现在情形堪比托马斯回旋式的改变,医生说什么病人都表示感谢,不管做什么检查都是一副命交给你的信任,怎么就那么不适应呢?可偏偏越是这样,制定治疗方案的时候越要多考虑。 口腔科医生在琢磨更好的补牙方案,以及牙齿发炎的最快消除方法。 皮肤科医生则在考虑用哪种药膏性价比更高,更容易让病人接受。 总之,医生们都秉持着“多、快、好、省”的原则,用最便宜的药物达到最好的治疗效果。 正在这时,抢12床还没完全康复的女子,再次跪倒在金老的电动轮椅前,特别严肃认真地再三提醒,飞来医馆一定要小心般若寺的僧人们,尤其是法师们。 金老没有点头,反而淡淡回敬:“这位小娘子,你不愿意说任何自己的情况,依老夫看来,你是外逃的女犯,希望用这种方式博得信任,以便留在飞来医馆。” 女子一怔,仿佛最深处的秘密被人揭穿,吓得后退一步。 金老不动声色:“或者,你的遭遇与般若寺的僧侣有关,你也是苦主,怕自揭身份会给飞来医馆惹来灾祸。” 女子双腿一软,瘫在地上。 金老微笑:“飞来医馆遵循的律法,与大郢律有很大的不同,若你觉得这里是安身之所,当然要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我们会考虑要不要相信。” 郑院长到底年龄大了,虽然一直暗中学习大郢语,效果却很差,远远没有医生护士们学得快,就像现在这样,金老和大郢女子的对话半点都不明白。 但是,护士长周洁和医生文浩明显是听懂了不少。 文浩悄悄提醒:“我们只强抢了五位病人,这位女子是临到医院附近,奔着你冲过来却晕过去,才被背回来的。” 周洁自然有女性特有的直觉:“她惧怕男性,无论是中年还青年男性都一样,金老猜测的应该没错,她最惧怕的是般若寺的僧人,中老年的有法师,青年的就像刚才那三个……” 文浩是推理探案迷:“她认出刚才那三个,在发生某些大事以前,她经常出入寺庙,所以才能认得。” 周洁表示同意:“但她还是不愿意说。” 文浩想了想:“不管是郑院长,还是金老,多半会尊重她的个人隐私,除非她愿意自己说出来。” 金老乐呵呵地扭过头:“年轻人啊,脑袋就是灵活。但老夫提醒你们一下,大郢的寺庙,除了是宗教场所以外,还是施粥、听曲、看百戏、听书和治疗传染病人的地方。” “如果寺庙够大,还可以打马球。” 周洁和文浩大眼瞪大眼,啊这……金老不会是逗人玩吧?谁家寺庙这样多功能啊? 金老只是微笑:“等你们以后下山就知道了。” 周洁立刻找补:“金老,是我们孤陋寡闻。” 金老难得轻笑出声:“如果医护人员什么都知道,我这样的糟老头子还有什么用?” 周洁和文浩两人想了想,在德高望重的老人家面前扮可爱,一点都不可耻。 金老对可爱的学生们容忍度很高,但还是向周洁示意,要多留心抢12床女子,防人之心不可无。 周洁比了个手势,表示知道。 抽血、采样等事情很快完成,“急诊小青鸟”时萱又提着样品篮送到门诊的检验科,同时给检验科的医生一份郑院长的手写信。 检验科医生拿到大郢样本很高兴,收到郑院长的手写信就更高兴了,一是希望有与众不同的发现,比如新细菌,或者可以建立大郢百姓的血生化指标库。 很显然,郑院长也想到了这一点,要求检验科搜集大郢百姓血生化数据,为以后更好地救治病人作准备。 真正的一拍即合。 正在这时,检验科主任钱倩赶来交接班,要换手下回去休息。 检验科平时的工作量很大一部分来自门诊病人,病房里送检的标本基本集中在早晨,穿越时刚好是中午,上午去医院的病人基本都回家了,下午看诊的人还没到,门诊关闭后,平时忙成陀螺的检验科反而空了许多。 所以,检验科可以二十四小时交班,排班的医生足够多,而且还都不算太累。 钱倩主任有个外号“钱眼镜”,因为一次意外受伤后眼睛视力变得很差,重配的眼镜度数特别深,整个人脸上最明显的就是厚底眼镜,再加上天生的脸小而身材修长,像眼镜成精。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自此以后,钱倩主任对培养皿上的细菌菌落特别敏感,常常能发现旁人不注意的微小生物体。 当初急诊送来的抢1床病人的血样和组织液,钱主任就发现了一点异常,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随手就做了细菌培养。 现在又送来一大堆样本,刚好用来做比对。 钱主任高兴地搓搓手,分门别类地处理这些样本。 14、人间至味在医馆 钱倩主任有强迫症,什么事情都力求完美,守在机器旁边等结果的同时,开始手工记录数据并设定大框架,专注的时间过得很快。 小青鸟时萱按照约定时间到检验科拿了所有人的化验单,送回抢救大厅。 医生们根据化验单数值,调整治疗方案重新下医嘱,目标只有一个,让村民们尽快恢复。 急诊外科的清创室里,有会阴脓肿的女村民躺在小手术床上,女妇产科医生替她切开排脓,虽然疼,但整个操作做完,女村民都没吭一声。 妇产科医生为了表扬她,额外给了一块牛奶糖。 女村民还要下跪,被拦住,改成连连鞠躬回到病床上。 门诊大楼的三楼,口腔科诊室里,三位口腔科医生在补牙和拔牙……忙个不停。 营养科面对抢救大厅发来的食单,绞尽脑汁。 所有人都在为尽快恢复供电系统默默努力。 太阳东升西落,不知不觉,天黑了。 …… 抢救大厅里,躺在病床上的桃庄村民们,望着湖蓝色的床帘发呆,生怕从元日傍晚到现在经历的种种都是“黄梁一梦”: 不辞辛苦下山邀请又护送上山的守门仙,漆黑夜晚中发着光的飞来医馆,从没见过的小屋子,宽阔的空地上停满了各种颜色的铁方盒子…… 外面天寒地冻,医馆里哪怕穿着单衣都不觉得冷。 会自动打开门上的门,窗户晶莹透亮,可以透进光,却吹不进一丝的寒风,到处都有亮光。 头戴奇怪白帽子上面有条蓝色斜杠的大仙子,从小篮子里取出来分发的饧,各种味道,好吃得恨不得连舌头都吃下去,悄悄收好的各种颜色的仙人纸。 虽然张嘴检查的木板压着很不舒服,银针抽血更是吓人得很,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桌椅,更让他们惊讶的是,这里的药很少有苦味,不是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吗? 太多的不可思议,充斥在每位村民的脑海里,如果这是梦,梦里也能笑醒。 晚上七点,营养科赶出来的病人特餐,装在保温箱里送到抢救大厅里。 因为仓库可以用的食材越来越少,考虑到桃庄村民们的身体状况,秉持着食材多样、制作方便的原则,每份晚餐都是两个青菜猪肉馅大包子、紫菜蛋花汤、外加四分之一个桔子。 抢12床女子其实算得上冰雪聪明,不用护士长周洁提醒,就抢先向村民们解释东西怎么吃,吃完的餐盘怎么归置……种种细节都提到了。 大包子白而柔软,皮薄馅多,肉香味浓,青菜馅不干不柴刚刚好,普通有口腔问题的村民们一口又一口,吃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这辈子还能吃到这样的美味,真是死而无憾了。 喝紫菜蛋花汤时,每位村民们都感叹,怎么会有这样鲜美的汤?这里面是加了龙肝凤髓吗? 吃到三瓣桔子的时候,村民们都傻眼了,怎么会有这么香甜多汁的果子?并小心翼翼地留了种子。 桃庄的村民们吃了喝了,自然都有排二便的需求,男性在陶五的带领下,女性则在抢12床女子的带领下,体会了抽水马桶和蹲坑的精神震撼。 每个人走回抢救大厅时走路都是飘的,躺回病床上更加坚定了信念,如果这是“黄梁美梦”就此一睡不醒吧。 还有,等过两天下山以后,他们一定会在走亲访友的时候,大谈特谈飞来医馆的神仙生活,不知道能羡慕多少人? 不对,可能会被说吹大牛,但没关系,他们口袋里的仙人纸可以证明,身上恢复得很好的小伤口也可以证明。 飞来医馆,真的是天外飞仙才能建造的地方…… 抢救大厅的医护人员们若无其事地观察,护士长周洁小声和文浩说:“看他们吃成这样,我对下山以后的美食旅行完全不指望了。” 文浩点头,表示同意。 正在这时,陶五又跪到金老面前说了一番话。 可医护人员们再竖起耳朵练听力,没一个听懂的,啊这……明显是解锁了新的聊天领域。 金老摆了摆手让陶五回到病床,坐着电动轮椅到郑院长面前,问:“医院里有没有专业的菜农花农果农什么的?有农业专家当然更好。” “有,要做什么?”郑院长意识到学习大郢语的难度以后,很快就重新自我定位,对医院内上报登记的人才做到心中有数,没事就看登记表,希望能当个好伯乐。 金老双手放在腿上:“陶五想种桔子,对,就是从桔子籽开始种,这必须要行家里手指导。他还求赐仙种,说是桃庄四周是山地,种植作物很难长得好。” 郑院长迅速拿出口袋里人才登记表:“还真有,基本都在骨科,大多数都是腰椎间盘突出、肩周炎、股骨头骨折之类,排队换人工关节的手术。但都要等供电系统恢复稳定才能做。” “我们院里,花农果农菜农应有尽有,还有一位比较严重,喷洒有机磷农药中毒,目前已经脱离危险。” 金老没好气地讽刺:“伤筋动骨一百天,谁好意思逼病人下地指导干活啊?” 郑院长主打的就是不往心里去:“病人不可以,病人家属人才更多呀,你看啊,种草莓蓝莓覆盆子的,种水稻麦子土豆的,承包土地种欧洲大樱桃的,还有养鱼养虾养兰花养绣球的……” 金老拍了拍电动轮椅的扶手:“你打住!哪个家属送病人到医院看病,还随手带自家农作物的?退一万步,就算他们向医护人员表达感谢,带了自己的特产,那也早吃完了呀。” 郑院长乐呵呵的:“我早就通知下去了,医护人员们统计各自车后厢里的、还没拆的快递、值班房里的水果和零食……各科都有登记,我这里有汇总。” 周洁和文浩都惊了,什么时候的事? 郑院长笑着回答:“你们急诊任务繁重,就没找你们登记。我们有优质土豆、麦种、稻种,各种菜种子和水果,多肉植物等等……” “约园的小金鱼有很多,院里的流浪猫也不少,在大郢可都是稀罕之物。” “不仅如此,我们医护人员爱好广泛,登山露营装备、极地探险装备,就连棒球棍等防身工具也不少。” 金老和其他医护人员都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忽然就觉得穿越生活有趣起来。 郑院长乐呵呵的:“没想到吧,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厉害,以后说不定还会出樱桃仙,菜仙,豆仙,鱼仙……人才多的是,一有机会就让金子们闪闪发光!” 金老哼一声:“想得挺长远啊。” “哟,能得到金老的夸奖,可真不容易,”郑院长调侃道,“你看吧,觉少还是有好处的,想得多望得远啊。” 金老特别严肃:“你可别过劳!” 郑院长嘿嘿:“我心里有数。”希望自己所做所想都能派上用场。 抢救大厅的医护人员们在病床间来来回回,医生们根据病人情况下医嘱,护士们监督并执行医嘱,每个人都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因为有深谋远虑的郑院长,有博学多识的金老在旁边,每个人心里都多了一些底气,并拥有一再身处险境仍然能向前看的勇气。 每分每秒都特别珍贵,但等待又是必须的。 检验科出血样的结果需要时间,建立大郢百姓生化数据库也需要时间,桃庄村民们吃下口服抗生素到发挥作用、有身体上明显的改善仍然需要时间,甚至医护人员与大郢百姓的语言交流需要更多的学习时间…… 没有一桩事情急得起来。 抢救大厅的交班时间到了,为了更好地救治病人,大家再担心也必须好好休息,算一下时间,明早交班的时候就是见分晓的时刻。 值班房里的大家沉沉睡去,值认班的认真观察;保安队长强哥带着同事举着狼牙手电沿着医院的外墙巡视;危重病人的家属们提心吊胆;普通病人们期待着尽快做完手术。 深夜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心事和愿望,在全院穿越的时刻,渐渐凝成了一股向前、不放弃的力量。 与此同时,医院所有楼顶的太阳能电板都已经架设完毕,经过试验,可以投入使用,按照郑院长的设想,这些将是保住使用呼吸机的危重病人最后的防线。 从供应科保科长到抽调到这里的家人家属志愿者,每个人都呵着白气,只希望阳光能强烈一些,气温能再上升一些。 经过八小时的调试,太阳能电板积蓄的能量顺利转化成功,并入医院的自发电系统。 楼顶上传出一阵又一阵掌声! 大家希望连轴转的安装架设能用上,但同时又不希望用得上,心里矛盾却仍然有说不出的开心,这种时刻谁都希望自己能发光发热。 供应科保科长是全院公认的社交恐怖分子,三分钟内可以和任何人聊天,看了一下运动手表,拍了拍手:“兄弟们,我们是去睡一觉,还是干脆等电来了以后放心地睡?” 短暂的沉默以后,病人家属志愿者们态度一致:“守着呗,反正也睡不着。” 于是,一群人离开天台,在楼梯间活动快冻僵的手脚。 有个小伙子回病房搬来一箱自热小火锅:“来吧,我们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先吃个热乎的。” “喔!!!”大家惊呆了,自热小火锅可是各病房的超级硬通货,能换任何想要的东西。 连吃两天白馒头的供应科保科长双手接过自热小火锅:“好兄弟,我记住你了!” 此时,距离全院停电还有2小时15分。 15、长夜无眠 同一弯蛾眉月,牵挂山上山下的不眠人。 夜深人静,国都城恢复夜禁,一百多坊的坊门关得严严实实,武侯们举着火把骑马巡逻。 夜禁时,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都不能出门上大街,但在坊内活动是允许的。 国都城“东贵、西富、南贫贱”,长乐宫在北城。 平日里,王公贵族聚集的东城区,坊门一关,照样在大宅里宴请亲朋好友、看百戏、听曲,怎么尽兴怎么来。 但润和十二年的新年与往日不同,润和帝仍然昏睡不醒,做臣子的夜晚娱乐也不能大张旗鼓,国都城新年的夜晚静悄悄。 秦国公秦岫与嫡长子秦观趿坐在书房对弈,黑白子争夺得非常厉害,十六岁的嫡长孙秦盛乖巧地旁观,要当观棋不语的真君子。 “阿耶,”秦观执黑,吃了三粒白子,“您真的相信飞来医馆?” 秦岫看了一眼秦盛:“白涿的医术也就那样儿,我们也寻遍了大郢名医,吃了多少药,挨了多少金针,没半点起色。” “只能相信,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秦观拿出一封密信双手递上。 秦岫打开一看随手扔进火盆里:“只要秦府在一日,休想把十九郎送到大般若寺去,张天师竟然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哼……总有一日收拾他!” 秦观看着儿子心疼得厉害,十六岁刚刚好的年纪,自幼聪慧过人,眉目俊逸,偏偏得了不治的羊癫疯,长则两个月,短则半个月,就要发一次。 自十二岁发病以来,吃的药比日常饭食还要多,挨的金针就更别提了,人越来越轻减。 秦盛是国都城公认的英俊少年郎,本来还可以去润和帝身边行走,因为这病,行走之事黄了,甚至都没法向好人家的少女提亲。 愁啊,愁得秦观白头发都多了,愁得秦国公越发苍老。 秦国公望着儿子,黑子出手,断了白子后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啊,还是要练。” 秦观一脸惊愕,明明走一步看十步,怎么会? 秦国公笑了,皮笑肉不笑:“太子殿下比我们更着急,他的心疾最近频频发作,元日大朝会以后到家就喘不过气来,一定也在派人查访飞来医馆。” 秦观被四年挫败磨掉了希望:“阿耶……” 秦岫摇头:“秦家三起三落,挣得现下家业实属不易。即使没有希望,也不能就此放弃。我已经命人在国都城找寻疑难杂症的病人。” 秦观一怔:“送去飞来医馆?阿耶,医馆差人下山请桃庄村民上山是一回事,我们差人求医是另外一回事,他们会不会收?” “不白治,拜贴已经写到第六稿,厚礼早已筹集完毕,只等病人搜罗齐,就差人把他们送上去,看能治好几个?” 秦观也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点头。 秦盛狭长的凤眼在烛光的映衬下,瞳仁黑得发亮,正襟危坐,两只手紧张地握在拳头藏在袖子里。 …… 城北太子府寝宫里,太子撑着凭几喘个不停,太子妃着急地替太子顺胸口,小声问:“殿下,要不要传太医?” 太子摇头:“无碍。” “汤药还进么?” 太子扶着额头,先说了不进,但实在喘得厉害,又只能点头:“进。” 太子妃亲自端来汤药,递到太子手中时,忍不住偏过头拭去泪水,又趿坐到另一边替太子顺后背。 太子皱着眉头将汤药一饮而尽,随意搁了药碗,忍不住说了一句:“何时才是个头?” 太子妃的眼泪像决了堤一样落下,无声哭泣,想到这样哭不吉利,又强行忍住,整个人没有半点新年的喜悦,只有数不尽的哀愁。 “这些年是辛苦你了。”太子殿下与太子妃青梅竹马,哪能不了解? “说什么混话?”太子妃赶紧捂了他的嘴,不敢用力只是轻轻靠着。 太子顺便亲了太子妃的手掌心,两人相视一笑,说出深藏心底多年的话:“如果有个堪当明君的弟弟,何至于这般辛苦?” 太子妃见殿下主动提起话头,赶紧劝:“殿下这些年辛苦支撑,绝不能吃张天师派人送来的药,不然……”最怕的就是这个。 太子殿下笑,眼中仍然有光亮,慢慢打开了身旁的柜子,一个又一个锦盒摆放得整整齐齐。 太子妃吓得捂了嘴。 太子殿下轻声说:“心如明镜。” 太子妃打开一个又一个锦盒,里面有红艳得像朱砂的丹药,也有像绿松石纹路那样的丹药……有大有小,各色各种,唯独没有珍珠色的丹药,看着心里一阵阵发慌。 太子殿下深吸一口气,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整个人慢慢缓了过来,呼吸也顺畅了:“瞧,又撑住了。” 太子妃凑到殿下耳畔,把亲信打探来的关于飞来医馆的消息透出来:“殿下,不只我们,打探的非常多,但张天师派出的爪牙被守山仙活捉,带上山去了。” “方才收到可靠消息,确定飞来医馆与张天师毫无瓜葛,桃庄上山的村民都得到了安置,这是画师送回来的。” 太子妃从宽袖里取出一个画轴,缓缓展开,是飞来医馆的正面图。 太子殿下再怎么镇定也没控制住惊愕的表情:“这些都是什么?” “已经着人等在桃庄,那些平民下山就会被问话,到时自然明了。”太子妃凭着凌厉的手段,一次次在紧要时刻护住太子殿下,也守住了自己的太子妃之位。 太子殿下看着飞来医馆的画,视线又在丹药锦盒上来来回回,终于点了点头:“好。” …… 不眠的人非常多,今晚特别多。 大般若寺的藏经阁内,位于四角的烛架熊熊,张天师和六位护法,趿坐成一圈,每个人的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中里或黑或暗,都不分明。 张天师天生长了一张佛相庄严的脸,特别圆润的大光头,双耳垂肩,慈眉善目,穿着金丝银线织就的袈裟,被烛光映着自带光环,打破长久的沉默,声音低沉且悦耳:“为何还没有动静?” 仿佛问的是日升月落平常至极的事,而不是关系到张天师和大小般若寺名声的大事件。 德高望重的大护法双手合十,虔诚回禀:“天师,派出的三人是急智之才,完成过许多差使,可靠能担事。” 这次为什么没消息,谁也说不清。 二护法双手合十:“天师,方才已经另派了三名弟子,破晓时分必定有消息。” 其他护法眼观鼻鼻观心,入定一般。 张天师和颜悦色地问:“你们也说说。” 三护法睁开眼睛,打个稽首:“弟子们信法师天纵奇才,可以呼云唤日,令白骨生肌,死而复生,区区飞来峰不足为虑。” 其他几名护法的眼皮极小幅度地动了一下,转瞬即逝。 张天师拈来一朵腊梅花浅笑:“若飞来峰徒生祸端,你们又当如何?” 四护法长得像怒目金刚,双眼角上提,双手合十:“天师,弟子本是农户,只知道农户若是冬天掘出农田泥土除虫卵,播种前曝晒泥土,来年风调雨顺时,生虫也少。” “若是真有祸端,不如发现时就趁手灭了,防患于未然。” 张天师从不否定他人想法:“甚是有理,若那祸端遥远,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又当如何?” 四护法正色道:“祸端始终是祸端,一旦埋下,后患无穷。” 六护法的眉毛很长,垂到了脸颊旁:“永绝后患才是上策。” 转了一圈,又轮到大护法回答:“天师,飞来医馆终会失之一炬,早晚而已。” 二护法的笑从来没有声音:“十二时辰了,一炬呢?” 大护法被抢白也不生气:“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万事看淡,执念皆是空。” 张天师还是面带微笑:“今日讲佛结束,且待破晓。” “是,天师。”六名护法起身,稽首后退出藏经阁,讲佛时的融洽气氛像被寒风吹散了一样,眉宇脸色个个不对。 二护法捻着佛珠走路时不小心撞了一下大护法:“罪过,罪过。”走远了。 大护法不言不语,望着二护法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转身回自己的厢房。 其他护法看着两人各奔东西,才互相稽首,各回各房。 六大护法的厢房布置得极为简朴,最寻常的草编地垫,一个木枕,一个蒲团,一个木鱼,一卷铺盖,连个火盆都没有,屋子里冷得和外面没差别,比寻常弟子的厢房都不如。 冬日不烧火盆,夏日不放冰,这是六大护法提升修为的方式,也因此格外受弟子们和游客的尊敬。当然,张天师的修练则是不能言说的。 护法的厢房禁止入内,弟子们都知道这项规定,就是不明白这样简陋的厢房有什么好看守的? 大护法捻着佛珠敲木鱼做睡前功课,四周静得连守值的脚步声都没有,铺好盖被,头搁在木枕上,眨眼间,人就消失不见。 其他护法的厢房内也是如此,他们入睡无人,醒来无声,能听一切音,感任意形状,一呼一吸之间皆为虚妄。 16、熠熠生辉 天台下一层的楼道里,供应科保科长和家属志愿者们,美滋滋地吃完一份自热小火锅,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一起感叹:“人间美味。” 供电所负责维护的小伙子,偷偷从衣服里掏出一瓶北冰洋汽水,还拿出了一次性纸杯,给每个人倒了小半杯:“干杯!” 每个人都两眼放光:“太奢侈了!”说归说,喝起来毫不客气。 保科长的眼睛不大,笑起来就眯成一条缝,喝一口汽水整张脸都皱了,然后打个小嗝,又笑:“说真的,刚知道穿越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懵的,大中午啊,供应科只有我一个人。” “郑院长来找我的时候,我还盯着地上的手机发呆呢,屏摔破了,这事儿谁能想得到啊?立刻开始复核盘库,不怕你们笑话,我当时数梯子,梯子整整齐齐地摆在那儿,我硬是把六把数成了五把……” “郑院长说,你别害怕呀,大家伙儿可都指着你呢,你再瞧瞧到底几把梯子?” “哈哈哈……”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供电所负责维护的小伙子姓姜,喝了一口汽水也打了个嗝:“保科长,你这还算好的。我老婆预产期是两周以后,前天我正开着维修车出任务呢,忽然一个电话说见红了在医院呢。” “我当时就傻了,猛的一打方向盘就把维修车给开进医院了。对,我们用的那么多线都是维修车后备箱里的。” “喔……”几个男人眼睛里都有深意,然后挨了保科长一人一个毛栗子。 保科长举着一次性纸杯,恨铁不成钢:“瞧瞧你们这些没常识的样儿,预产期来去两个星期是常有的,不然以前怎么老听说火车上啊,飞机上啊,旅游路上啊突然要生的事情啊?” 姜电工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指着几个起哄的就要翻脸:“你丫这可不地道啊,我好心请你们喝汽水,你们怎么能这样揣测我老婆呢?” “老婆和我青梅竹马,从幼儿园到大学毕业都是同学,我俩是初恋,第一次牵手拥抱初吻还有那啥夜,都是我们的,哼!” “不相信是吧?我也不信啊,可这真的!” “我老婆谁见了不说可爱?但是呢,觉得可爱也没用,那是我老婆!你们别想了!” 友情提供自热小火锅的小伙子姓陈,无端被喂了一肚子狗粮,心里有点酸:“你小子运气也太好了!” 保科长竖起大拇指:“小姜,好样的!走一个!” “谢保哥!”小姜怼了一通可开心了,“你那儿缺人手不?不嫌弃的话,算我一个。” 保科长想了想点头:“小陈,小姜,你俩要是抽得开身,我还真需要你们这样的帮手。但是小姜,你老婆刚生,你可要好好照顾啊,哪能跟着我跑来跑去的?” 小姜笑了:“保哥,你是不知道,我爸妈我岳父岳母都在病房呢,大中午的偏偏要一起看我老妈,一来就走不了了。你们不知道啊,妇科产护士长和护士,看到我们那一大家子都觉得头疼。” “他们觉得我能为供电出一分力,就是给孩子最好的见面礼,嗯,我也这么觉得。” “不过呢,我妈和我岳母是闲不住的热心肠,有两个产妇的家里人趁中午出去买卫生用品,就没回来知道吧?她们都吓哭了,我妈和我岳母就去照顾安慰,现在都有笑脸了。” “还有12床的丈夫真不是个东西,现在我爸盯着他呢!” 保科长又举起纸杯:“小姜,好样的,敬你和你们家!” 小姜看向小陈:“你呢?” 小陈也笑:“我室友参加运动会跳高摔了,右腿骨折,住在骨科加床,我中午来看他,看完下楼发现走不了了,就当了志愿者,哪缺人我就去帮个忙。” “我室友挑食就喜欢吃自热小火锅,我给他带了三箱。昨天我在楼道里瞎转悠,听到三楼那边有个小男孩抱着妈妈哭,家里房子卖掉了,爸爸还没醒,断电了爸爸是不是会死?” “那个妈妈一直哄孩子,哄着哄着就一起哭了。我听了挺不是滋味儿的,那些上了呼吸机的、icu病房里的重病人们,家属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吧?” “花很多钱和时间,钱不够就卖房子,只想换一个活生生的人回来,如果真停电了,希望和念想就没了……所以,听说招志愿者,我就来搭把手。” “可我是学体育的,除了有点力气,还真没帮什么大忙。”小陈有些黑,笑起来憨憨的。 “小陈,好样的,敬你!”保科长和小姜一起举起纸杯。 另外两个被小姜怼了,都不好意思多说什么,扯开话题:“也不知道离停电还有多久?” 保科长又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半个小时。急诊科的医护人员真是拼了命上的,应该会来得及,我相信他们,郑院长也相信他们。” 小姜拿起纸杯:“敬急诊科!” 小陈也拿起纸杯:“一定会来电的!” 保科长抹了一下眼睛:“一定会来的!定个小目标,来电以后,你俩来帮我吧,不然,我真的会忙死的!” “保哥,放心,我们说到做到。”纸杯聚到一起,心愿是一样的。 接下来的时间,大家都很安静,一来是因为连轴转太累,二来是因为担心。 人在这样难以掌控方向的时候,往往相信玄学或者寄希望于宗教,偏偏这群人不按套路出牌。 保科长喝完汽水,用力捏瘪纸杯:“来个狠的,如果正常来电了,我要减肥二十斤!” 小姜看了一眼保科长的肥肚肚,伸手摸了摸,点头:“确实挺狠的。” 小陈想了想:“我也来,如果正常来电了,我就……和人表白!” “喔!!!”一阵起哄。 小姜还处于年轻气盛的状态:“那我也必须来一个,如果正常来电了,我就报名考电力工程师!给我女儿做好学的榜样!” “可以!”保科长和小陈异口同声。 其他几个人并不愿意说更狠的,只是笑笑。 时间在闲聊时过得尤其快。 保科长的手表突然响起闹钟,赶紧关掉,看向小姜和小陈,解释:“倒计时十分钟。” 这下彻底安静了,每个人的思绪飘远又拉回,有几个甚至开始回顾自己的一生,毕竟不恢复供电,这么寒冷的天气里,也撑不了几天。 小姜是个乐天派,蹭的站起来:“保科长,走,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保科长楞了一下:“怎么?” 小姜笑着说:“保科长,与其在这儿干等,不如努力到最后一刻,至少……到闭眼的时候,可以说一声尽力了!” 小陈也站起来:“对啊,还能做些什么?” 保科长也笑了:“没了,我设倒计时十分钟,就是为了告诉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交给运气吧。” “这么多人一起努力,运气不会太差吧?” 短暂又格外漫长的十分钟终于快走完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开始倒计时:“五!” “四!” “三!” “二!” “一!” 周围一片漆黑,每个人的呼吸都停了,还没来电吗? 小陈用手机照亮,拔腿向重症监护室跑,下了一层楼又一层楼,跑到五楼终于看到了明亮的重症监护病房,还有那对哭泣的母子。 正在这时,病区走廊的灯亮了,护士站的灯亮了,医生办公室的灯也亮了,病房里的灯都亮了起来。 小陈看到拥抱在一起的母子俩挂着泪水的脸上有了笑容,对希望和生活的憧憬。 聚集在重症病房外的病人家属们相拥哭泣,希望还在,没有破灭! 很快,每一个楼层的照明灯都亮了……一层又一层,不断驱散周遭浓重的黑暗,最后,连医院大楼外墙的装饰灯都亮起来:“c市第一人民医院。” 医院里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供电系统恢复啦! 麻醉科的各种机器都可以放心大胆地使用,手术器械也可以按标准消毒,麻醉医生和手术护士们终于不用再互看干瞪眼了,病房里手术被延期的病人们又可以期待尽快手术了。 急诊抢救大厅一直很亮,反而是最后知道的,大家相视微笑,一直高悬着的心终于可以平稳落下,太好了! 躺在病床上的桃庄村民不太明白医仙们为什么这么高兴,只觉得外面越来越亮,连停车场的大灯和路灯都亮了,这些灯可真好看呀,各种颜色。 睡在办公室的郑院长一骨噜爬起来,乐个不停;沉睡的金老也在病床上醒来,又满意地闭上眼睛,电来了,以后就有忙不完的事情。 黑暗中的亮光向来引人注目,更何况是好几幢大楼的亮光。 顺理成章的,对面山上的大般若寺的僧人们看到了,城东秦国公府的人看到了,城北太子府中的人也看到了,永乐宫的内侍女使也都看到了—— 高高的飞来峰顶,熠熠生辉的飞来医馆矗立着,比琼楼玉宇更加明亮,映得蛾眉月都失去了光彩。 17、心向往之 寒冷刺骨的山风中,大般若寺值夜的僧人们或坐或站,个个被冻得脸颊通红,搓着手上的冻疮,眺望飞来峰入神,再小声议论:“佛光普照就是这样吧?” 没人回答,因为谁也没见过。 谁都没见过“佛光普照”,也没见过“空中楼阁”,更不要说话本子里的“琼楼玉宇”,但飞来医馆却让他们觉得这些就是具象,是本尊。 可又有些说不来的奇怪。 张天师如有神助,能令白骨生肌,也能让人死而复生,为什么佛光没有照耀大小般若寺,偏偏照亮对面的飞来医馆? 是天师的法术失误了么? 想到这些,僧人们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嗯,一定是晚上太冷冻的,绝对不是因为其他。 年轻的僧人问:“要去禀报护法和天师吗?” 其他僧人同时摇头,破晓前是最黑的夜,打扰或冲撞了他们的清修是莫大的罪过,轻则受罚,重则撕毁度牒逐出山门。 大郢的度牒和戒金有多贵,没有哪个僧人舍得放弃。 失了度牒逐出山门,又要回去过被重税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日子,谁能愿意?! 只是,大郢百姓赶来般若寺许愿还愿求医求神,花销不菲;偏偏听到传言,飞来医馆派出守门仙亲自下山邀请桃庄村民上山,这差别怎么说? 谁能不往心里去? 张天师待百姓慈爱温和,对寺中僧侣严苛得很,不知道飞来医馆里会不会也一样? 年轻僧侣的心事烦多,又被一阵寒冷的山风吹得直哆嗦,哆嗦一阵就急着找地方取暖,心事也就被抛到脑后。 当僧侣晨钟暮鼓,诵经念佛,不用缴税,无尘世之烦忧,多好! …… 正在对弈的秦国公听到下人来报,扔了棋子趿着鞋就跑出房间,秦观怕老父亲摔着,赶紧追了出去,追出门又退回书房,嘱咐儿子穿暖和些不要着急…… 一盏茶的功夫,三人站在国公府最高的阁楼,寒风中眺望飞来峰顶,好半晌一言不发,三张相似、年龄差别不小的脸庞,眼神却清一色的不可思议和赞叹。 秦国公长叹一息,呼出白气:“回吧。”负着双手在下人的簇拥下走回书房。 秦观扶着兰草似的宝贝儿子秦盛,吩咐前后左右将寒风挡严实了,稳稳当当地送回书房,见儿子没有异样,才稍稍放心趿坐到秦国公面前。 秦盛趿坐得稍远一些,下人赶紧把火盆移近。 秦国公的右手背和手指上狰狞的陈旧伤疤,粗大的手指在棋盘上轻点,眼神在秦盛和窗外之间来来回回,捋着胡须嘱咐:“十九郎,明日一早收拾行囊,你和其他病人一起上山求医。” “阿耶!”秦观大惊失色,“十九郎的身体哪吃得消如此奔波?万一路上……”天寒地冻的,骑马只能上到飞来峰半路,剩下的全靠步行,雪深路滑的,根本不敢想。 秦国公直视秦盛:“你可愿意?” 秦盛恭敬地向秦国公行拜首礼,没有半点犹豫,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孙儿遵命。” 反而显得秦观冒冒失失,一惊一乍。 秦国公点头:“十九郎,你可明白阿翁的心思?” 秦盛点了点头,神采奕奕:“与其终日被困像个偶人,不如放手一搏,阿翁,孙儿愿意。” “为何?”秦国公有六个儿子,二十三个孙子,重孙都有好几个,最看重的就是秦盛,嫡长孙只是原因之一。 秦盛略加思索:“阿翁,国都城每晚最黑的是城南,最热闹的是城东,最亮的是长乐宫。可即使五步一灯笼,十步一烛架,女使提灯如云,内侍掌灯如雨,都不及飞来医馆的两成明亮。” “不是陛下不想,而是大郢最好的能工巧匠也做不到。” “国都城还有一个最亮的是上元节的大花灯,能工巧匠花费小半年时间、用掉无数明油也只能亮三个晚上。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因为花销巨大。” “阿翁,古人常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飞来医馆就是在山外之山,聚集了人上之人,孙儿心向往之,如果他们也对孙儿之疾束手无策,孙儿也认了。” 秦国公鼻子一酸,伸出大手摸了摸秦盛的头:“去吧,带上日常用物和下人。” “孙儿就此拜别阿翁。”秦盛恭敬行礼。 秦国公的眼中泛着光,这孩子太苦了。 “儿拜别阿耶,”秦盛又向秦观行礼,“必当每日一封书信,不让耶娘挂心。” 秦观一言不发,脸颊在烛光里显出极细微的肌肉抽动:“吾儿岂能做笼中之鸟?去吧。” 秦盛在下人们的簇拥下,回房收拾东西,平日的衣物、用惯的文房四宝、翻惯的竹简和书本……看着下人逐个装进箱笼,最后把秦国公除夕夜给的荷包贴身放好。 只待破晓开城,即刻出发。 …… 太子府中,太子只是扛过一阵,却没能扛多久,终究还是喝了药藏局送来的汤药,好不容易心绪平静,就听到殿外杂乱的脚步声。 太子妃听完女使的禀报,犹豫片刻,才轻推太子:“殿下,您可愿意起身?” “何事慌张?”太子又累又乏偏偏毫无睡意,只能闭着眼睛等天亮。 太子妃凑近小声说。 “起!”太子硬撑着起来,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出去看看。 太子妃亲自替殿下更衣,穿得厚实又暖和。 下人推开寝殿大门的瞬间,寒风驱散屋中暖意,让所有人都一哆嗦。 太子撑着太子妃的手,走到门外,就被高高矗立、流光溢彩的飞来医馆震惊了,除夕夜见到时就已经震慑群臣,今日才知道那晚不算什么。 太子与太子妃一起登高远眺,情不自禁地感叹:“什么样的工匠才能建造出这样的医馆?什么样的医馆能在夜晚大放光彩?又是什么样的医工才能生活在那样的医馆里?” 然后就是不短的沉默,耳畔只有阵阵风声,寒风能夺走温暖,似乎也能吹走顾虑。 太子拍了拍太子妃的手:“回房。” “殿下,您没有更多的想法么?”太子妃坚定地站在太子身旁,似乎从小到大一直如此,从不退缩。 太子苦笑,眼神温柔:“总不能撇下周遭所有的事去飞来医馆吧?那可是要翻天的。” 太子妃小声问:“殿下,明早还要去侍疾。”不能想,一想就焦心。 太子不以为然:“日子难过也要过,关关难过关关过,只要不死就不怕。医馆那边就只能拜托贤妻了。” 太子妃抬头给了自家夫君最明亮的笑容。 …… 长乐宫寝殿 地龙烧得很暖,寝殿门窗关得很严还加了封皮,保证一丝寒风都吹不进来。 尚药局奉御白涿,两名直长,两名侍御医,五个人围在龙床旁一愁莫展,身后还站着愁得更明显的内侍官。 润和帝平躺在龙床上,厚软的被褥盖得严严实实,汤药和水都能进,呼之不应,金针不醒。 最衷心的内侍官明镜走到白涿身旁,很小声:“白奉御,阁老们问……” 白涿热得出汗:“陛下脉相不稳,时沉时浮,阴阳失衡……”这么危险的病情,还能进食灌入汤药已经是万幸,什么时候能醒真是天知道! 明镜当然知道,但回话必须从白涿嘴里出来才行,走到殿外回话去了。 进宫听传的阁老们听了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也无济于事,听到外面有不小的动静,闲着也是闲着,先后出去张望,然后就看到了熠断生辉的飞来医馆。 古籍中提到的种种神迹,仿佛就在眼前。 钱阁老思来想去,说:“不如在国都城广张医榜?” 云阁老听了直摇头:“钱阁老,国都城内四处游走的闾阎医工,凡是医术精湛的,不是进尚药局,就是进了太医署,哪还能招到更好的?” 钱阁老看向飞来医馆:“还能有更好的法子?” 王阁老不能在宫里说“死马当活马医”这种大不敬的话,可是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忽然计上心来:“听说,桃庄里正手中有飞来医馆的拜贴,是真是假,拿来一看便知。” “如果小小里正敢撒医仙邀请上山这种弥天大谎,必不轻饶。” “王阁老,消息灵得很呐。” “唉,钱阁老,陛下因此而喜伤,当臣子的必定要多加打听才是,免得陛下空欢喜一场。” 云阁老点头同意,其他阁老们也纷纷同意。 “来人,待破晓时分,命人快马加鞭赶去桃庄,将里正与拜贴一起带至京兆府,算好时辰,我们出宫去旁听。” 钱阁老一锤定音:“事不宜迟,速速准备。” “是!”宫中行走立刻领命而去。 阁老们上至八十,下至六十九,有须眉花白的,也有全白的,虽然这几日折腾得够呛,但个个精神矍铄,神色一致眺望远处,希望陛下能顺利醒来,希望大郢国运正隆。 命令一道又一道传到宫外,京兆府的武侯们不受夜禁限制,揣上一包馎饦、背上水囊,给快马的蹄子包上毪布,一甩马鞭,径直向城外驶去。 马蹄踏雪无声,连人带马融入最深的夜色。 18、第三项任务 医院里的欢呼声持续了不少时间,每个人都第一时间给手机充电,望着手机界面的充电标记,都放下心来。 现下除了部分老年人,不带手机出门真是寸步难行,更难的是每次打开手机,看到更少的电量还不能及时充电,这份焦虑和精神内耗与日俱增。 关机? 不行,在这看不清方向的时刻,手机相册里的视频和照片是精神支柱。 更何况,飞来医馆系统是通过手机短信发送的,不刷手机怎么知道行程? 开机? 越看电量越低,电量越低越焦虑,恶性循环,很多人的手机在第一晚就只有余电了,精神内耗空前严重。 反倒是某些功能简单的老年机,以超长的续航时间一骑绝尘。 第一项任务是所有人在自己手机上看的,第二项任务都是在老人机上看的,终于……充上电以后,第三项任务又可以在自己的手机上看到。 盘桓在许多人心头的沮丧和混乱,忽然消散了许多,毕竟生活在逐步走回正轨。 因为对急诊和医护人员的真心感激,医院内部和谐了许多。 破晓时分,医院外墙的装饰灯自动关闭,路灯也熄了,紧接着就是每天不得不听的、海浪般的钟鼓声,真就是风雨无阻地精准报时。 这响亮的钟鼓声听第一回格外暴躁,听第二回只觉得吵闹,被迫听了三回四回以后就无奈了,钟鼓声停止以后,该起就起,该睡就睡,毕竟现代人都缺觉,更何况现在还很无聊。 反正手机可以充电,人心就踏实一些,现在有水有电的,该洗漱就洗漱,该冲凉就冲凉……只求温饱的话,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很快,大家就发现了新问题。 病区也好,急诊也好,每天都按时来取分类垃圾袋的护工们,今天没有出现,不管哪儿的垃圾桶和垃圾袋都满满当当。 很快,医院每个区域的护工们被主任或护士长召见,回答都一样:“医院的垃圾房堆满了,没有垃圾车来运走。” 啊这……万万没想到,地下污水系统以后,还有垃圾处理这样的头等大事! 郑院长每天早晨都是从老年病房陪金老洗漱开始的,当然也发现垃圾桶堆得满满当当,而且这个问题比污水系统更棘手。 医院除了日常生活垃圾以外,还有需要特别处置的医用垃圾—— 比如一次性医疗用品,注射针头、picc置管、各种引流管,输液器等等;还有麻醉科沾血的纱布、病理科各种送检的标本等等;甚至于检验科、病理科送检的人体组织、□□、血液等样本。 这些都需要经过特殊处置,比如清洗、消毒和灭菌甚至于一次性医疗用品还要销毁。 生活垃圾都不可以随意丢弃,更别说医疗垃圾。 飞来峰是货真价实的青山绿水,往医院外面扔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可怎么办? 郑院长慢条斯理地刷着牙,看着似笑非笑的金老,吐掉嘴里的泡沫再漱口,抬头就发现主任们都挤在小小的盥洗室里盯着自己,还有没挤进去站在门外的。 金老难得笑出声,又觉得自己不太厚道,郑老头可太难了。 郑院长把牙刷放进漱口杯,特别淡定:“别急,看看第三项任务是什么?” 这话一出,仿佛一针强心剂。 正在这时,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每个人都下意识摸口袋拿手机,却发现都在科室里充着电,只见金老慢悠悠地掏出老年机,点开看时脸上浮出不易察觉的笑容。 主任们恨不得脖子能伸长并自由弯曲,就为了能看清金老的手机短信。 金老很清楚轻重缓急,念出声来:“飞来医馆系统恭喜您!第二项任务已完成,无限电源系统已开启使用。” “飞来医馆第三项任务,救治二十四名病人,医院垃圾房将开启无限垃圾无害化处理系统,该系统符合生活垃圾与医疗垃圾处理的每一项国家标准。” 郑院长听完,又想了想:“这意思就是,如果完成任务,护工们还是把垃圾扔进垃圾房,不用操心垃圾去哪里,就像下水系统一样?” 主任们点头如捣蒜,一定是这样的。 郑院长特别和蔼地看了看:“建国啊……” 大家东张西望后发现,只有急诊科的蒋建国主任不在。 金老收好老年机:“郑老头,先吃早饭,然后去急诊。” 主任们立刻退出小小的盥洗室,给金老让路,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是满满的恭敬与佩服,这位可是医院与大郢沟通的桥梁。 郑院长从来就没有慌张的时候:“照这样的趋势,大家早晚都要直面大郢病人,你们回科室重新排班,分组派人来急诊学习大郢语。” 金老从电动轮椅的储物盒里取出一份手绘教材:“多复印几份,以后用得着。” 主任们立刻伸手,可眼前只有一份哪够分啊? 郑院长当机立断:“最近去急诊会诊的科室先复印,其他科室等一等,对了,先拿去档案室扫描存档,然后就可以大量复印了。” “还有,大家的手机都充满电以后,轮流去急诊室录金老的大郢语课,带回科室先学起来。” “是,院长。”皮肤科主任捧着手绘教材,和骨科儿科等科室的主任一起,冲去了档案室。 金老笑而不语,平时最冷清的老年病房,一大早忽啦啦来一群大主任,现在又退潮一样走了,不得不说,医院内部平时勾心斗角,关键时刻还是很团结的。 郑院长陪着金老在单人病房里吃过早饭,收拾一下,就一起去了急诊大楼,一路上边走边聊:“幸亏医院花了不少钱安装了全自动中心供氧系统,不然按以前的供氧量,又是一次危机。” 金老点头:“是啊,可那么多病人从哪儿来?再让保安队长下山请病人吗?” 郑院长看了一眼周遭的群山雪景,每次看着这些都觉得心胸也跟着开阔起来:“也只能这样了,幸亏保安队长是王强,犟归犟,不犟的时候真让人放心。” “我之前被他气得肝疼血压高,也是值了。” 金老不太相信:“竟然有人能气到你?真不容易。” “他六处骨折,肝脾破裂大出血,也是运气好,刘一刀和几个大主任开会刚回医院,通宵联合做手术,不然早重新投胎去了。” “手术很大,输血六千毫升,手术室空输血袋用塑料框装的。一昏迷就是大半个月,醒了以后就要下床……全身上下只有嘴巴最硬,还敢和刘一刀顶嘴。” “刘一刀那暴脾气能忍?”金老有些无奈,他们仨小时候是一个村子里的皮猴子,性格差别很大。 “刘一刀在全院大早会的时候抓狂,但王强是部队少有的人才,院长找我谈心,然后我就捏着鼻子收到大内科病房里……他如果是我儿子,早被我抽不知道多少次了!” 好巧不巧的,王强、大熊猫饲养员张竹、小熊猫饲养员王平平三个人刚好站在转角,毫无防备地听了一通暗话,王强刚要换路开溜,可偏偏转角遇到有惊无喜。 金老除了腿脚不方便,哪里都非常好,打趣:“说曹操,曹操到。真是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说完笑眯眯地向王强竖起大拇指。 郑院长望着王强,明人不说暗话,难得磨了磨牙:“对,说的就是你。” 张竹和王平平突然对王强更加敬重了,强哥真汉子有没有! 王强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但真男人敢做敢当,硬着头皮给郑院长鞠了个躬:“谢谢院长。” 郑院长拿出金老的老年机扔给王强:“给你瞧瞧。”年轻人的手机都在充电,眼前这三位一看就是手机关机扔一边的。 王强打开老年机看完任务,特别淡定:“院长,我们刚好要去砍竹子,现在是白天,陶五认得路,你们让他再带村民上山就是了。” “院长,您放心,以后找病人的事情,就包在我们保安队的身上。”其实是在自己身上。 “说话算话。”郑院长和金老径直通过走廊,向急诊大厅走去。 郑院长边走边盘算,急诊的抢救大厅里床位满了,二楼的留观室还空着,就算再收二十四位病人也放得下,毕竟目前为止留观室的医护人员被抽调到病房里当帮手。 要人有人,要设备有设备,要床位有床位,郑院长胸有成竹地和金老一起进入抢救大厅。 抢3床小男孩身上的麻疹都退了,主动站在抢救大厅的自动门旁当门童,脆声声地打招呼:“郑院长早,金爷爷早,你们吃过早饭了吗?” 金老和郑院长相视一笑,好吧,两个完全不同的空间和时间意外交叠,衣饰不同,语言不通,但中华民族的传统却始终贯之,见面先问吃了没? 金老先向陶五交待送康复的村民下山、再带其他村民上山的事情。 陶五一口应下,并承诺会尽快带叶里正上山。 陶五和各科医生确认可以下山的村民,又是一通拜别,纵使大家依依不舍,但一想到能回家向亲朋好友吹牛也高高兴兴地走了。 金老给抢3床的男孩交待了许多话,男孩激动得手足无措。 19、贯穿伤 陶五带着村民抄近路,一来是为了赶时间,二来是为了让桃庄留守的村民们安心,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违令上山也是一场大冒险。 陶五是桃庄除了叶里正以外最受敬重的人,作为采药人常年在山上行走,脚程非常快,而且跟着守门仙下山上山时,还学到了更快更省力的走法。 村民们为了跟上陶五的步子,没走多久就热起来,快到半山腰时热得脱衣服,但谁也没说走不动,因为飞来医馆实在太好,谁都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尽快上山。 一想到在飞来医馆吃的饧,村民们不约而同地摸了一下珍藏的仙人纸,已经想好藏在哪里。 正午时分,陶五和村民们离桃庄还有一里地,就远远看到庄口停了马车和牛车,看车身的装饰和牛马的优劣,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桃庄怎么会有贵客? 大郢等级森严,国都城的百姓绝大多数都不识字,对生活完全没有影响,居住在城中大多数是平民,居住在城外和山脚下的,有相当一部分是贱民。 无论是平民还是贱民,如果对来往马车牛车的格制、家仆衣饰等等不熟悉,行错礼或者分辨错误,轻则挨骂挨鞭子,重则挨板子,每天走出家门就是九死一生的大事。 达官显贵或者富商们来桃庄,要么是上山狩猎,要么只是单纯路过,但现在桃庄的马车牛车明显是在等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陶五犹豫着要不要进庄,思量再三还是大步走进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飞来横祸他这辈子经历过五次了,陶家也从一百多口人沦落到只剩他和陶石相依为命的地步。 于是,陶五带着村民们走进桃庄村口,立刻被马车旁的壮汉拦住:“你们是从飞来医馆下来的?” 陶五赶紧带着村民们行礼,见着壮汉不用行礼,但是壮汉身旁的马车帷裳内有身份不低的贵客,高声回答:“我们破晓时分从飞来医馆出发下山,想找桃庄的叶里正。” 壮汉靠近帷裳听了一阵,然后转过头:“叶里正手中是否有飞来医馆的拜贴?” 陶五立刻点头:“是的,那份拜贴是飞来医馆守门仙亲自送来的,当作村民违令上山的凭证。” 壮汉盯着陶五,上下打量:“叶里正去哪儿了?” 陶五怔住:“我们刚下山,什么都不知道。” 正在这时,又一名壮汉走来,两人交谈片刻,从叶里正草屋附近的马蹄印和脚印来看,应该是被带走了,方向是国都城。 壮汉又听了一番帷裳内的嘱咐,又转身看向陶五:“你们要见叶里正何事?” 陶五的头皮一阵阵发麻,叶里正去了哪里?为什么留守的村民们都不见踪影?如实回答还是撒谎?可是在这种贵客面前撒谎,一旦被戳穿连命都没了。 天人交战以后,陶五再次行礼:“飞来医馆的拜贴是邀请桃庄所有村民上山祈福驱邪,但因为武侯有令禁止上山,所以由我带领这些村民先上山查探虚实。” “两日不到,村民们的身体都变好许多,现在由我带他们下山,换其他村民上山,有病治病,无病驱邪。” 村民们行着叉手礼,不约而同地点头,心里却非常不安,自己的家人都在哪儿?为什么约定好留守的叶里正不在?桃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壮汉厉声要求:“把你们进入飞来医馆所见所闻,事无巨细详说一遍。” 村民们吓得双腿直哆嗦,不由自主地看向陶五。 陶五知道,贵客们的耐心都有限,直接取出了珍藏的仙人纸,双手递过去:“飞来医馆的女医仙分发的饧给我们祈福驱邪,饧味香甜,口味也很多,这是用来包饧的仙人纸。” 壮汉接过“仙人纸”(话梅糖纸),还能闻到上面淡淡的梅子香甜味,纸是棕褐色,上面有类似梅子的图案,还有字,纸很结实,转身送到帷裳里。 其他村民见状,赶紧把自己珍藏的仙人纸拿出来。 壮汉怔住三秒,挨个接过,再传进帷裳,这些纸的色彩绚丽,纸内都能清晰闻到不同的香甜味,有些仙人纸甚至是变幻的云彩色(炫彩水果糖纸),都是大郢从未见过的! 陶五补充:“饧的味道各不相同,仙人纸也不同,特别好吃。” 壮汉们惊叹。 帷裳内的贵客同样惊叹,这位贵客不是别人,是太子妃的六弟魏勤,一心想当皇商,为了太子殿下的身体,天寒地冻也无所谓。 出发前纯属好奇心作祟,也想到可能是以讹传讹,自幼见过无数大郢的珍奇异宝,却被小小的仙人纸惊呆,飞来医馆到底是什么仙境?才能让饧味不同,包裹的仙人纸也各不相同。 陶五按壮汉的要求,从走进飞来医馆开始,事无巨细地讲,生怕讲错或者讲漏一星半点,每当壮汉质疑,村民们就会拍着胸膛保证都是真的,绝无虚言。 魏勤的好奇心极重,将仙人纸一张又一张地反复翻看,搓了搓又捏了捏,发现有些纸还透光,甚至能透出不同颜色的光。 听完陶五的讲述,内里百爪挠心地想上山亲眼看一下,既然要查,当然要好好地查,眼见为实才能让阿姐放心。 马车外的陶五明显是见过世面的,不管是回答还是礼数,都算得上不错。 所以,魏勤踩着马凳下了马车,身旁的壮汉接到眼色大声说:“我们来时,桃庄叶里正就不见了,找村民打听,说是被武侯连拜贴一起带走去了京兆府。” 陶五和村民们听了不由瞪大眼睛,为什么啊?不是有拜贴吗?! 魏勤身上的贵气不算多,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总能轻易得到旁人的信任,随便说些话就能把人骗得五迷六道,向大家和气一笑:“飞来医馆只要桃庄村民上山,还是都可以?” 陶五立刻想到了半路伏击被捕的般若寺爪牙,一时拿不定主意,犹豫片刻:“飞来医馆的医仙们都很和蔼,并不介意是不是桃庄村民。” 魏勤想了想,招来家丁壮汉嘱咐几句,壮汉当时就惊了。 陶五和村民们把一切看在眼里,不敢吱声。 魏勤笑得和气:“暂且借用这些仙人纸,以后会还给你们。啊,不是还要上山吗?带我们一起吧。” 这下轮到陶五震惊了,贵客要跟着一起上山?!真是要命的大事! 陶五赶紧劝说:“骑马和马车只能上到半山腰,剩下的路都步行,雪厚路滑,行走不易。而且现在已经是晌午时分,要赶在天黑以前到达医馆,不然可能被狼群追逐。” 如果贵客受伤,不止陶五,整个桃庄的百姓都担待不起。 魏勤作为日常打马球的高手,这点体力活儿根本累不到自己:“你把躲在家里的村民们叫出来,一起上山!” 陶五非常担心叶里正,可这位贵客看起来和气,但骨子里也不是好说话的主,只能硬着头皮让村民们回家,把还在桃庄的村民都带上,又小声嘱咐过才放心。 魏勤带的人手不算多,先让大部分人先带着仙人纸回国都城覆命,自己带一小拨人包括画师跟着陶五上山,不为其他,只是去一探究竟。 在陶五看来,带村民是带,带贵客也是带,反正都是上山,只不过心思缜密的他还是想到了更好的处理方法。 陶五建议魏勤带人先骑马上山节省体力,到了半山腰马无法行走的地方,留一人看管马匹,其他人爬上山,一来可以节约体力,二来能更快到达山顶。 毕竟是贵客,再怎么擅长打马球、狩猎或是其他,也没法跟整日在山上行走的村民相比。 这个建议确实不错,魏勤相当开明,立刻带人骑马上山。 陶五则带着村民们继续抄近路,在雪后森林里赶路既枯燥又乏味,还心累,不过一想到飞来医馆馆长嘱托,他就浑身是劲。 不为其他,单就医仙们原谅儿子陶石的冒犯之罪,还替他治伤分饧送吃食,就已经仁义到了极致,比京兆府的武侯和其他官员和蔼仁慈得太多了。 村民们既好奇又担心:“陶五,叶里正怎么办?” 陶五也不知道,只能安慰村民:“叶里正有飞来医馆的拜贴,就算在京兆府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说归说,把担心全都摁在心里。 和陶五预估得差不多,半山腰上,魏勤已经下马,随行马夫整顿马群,分发每个要背的物品,画师背着文房四宝,魏勤亲自背了贵重的礼物,心里喜滋滋的,论想得周全,谁能和自己比? 两支上山的队伍顺利汇合,魏勤和随行家丁难免对陶五多看两眼。 陶五把后面山路的难走之处讲清楚,建议背着重物的人,随手带上长钩子,以防雪滑摔跤。 这个主意也不错,魏勤人马准备妥当以后,在陶五的带领下继续上山。 爬了不少时间,魏勤发现陶五的神情有些慌张,问:“怎么了?” 陶五不是有些紧张,而是听到了不远处奇怪的响动非常紧张:“上次与飞来医馆的守门仙带着乡亲们赶夜路,就是在这里遇袭的,守门仙特别厉害,嗞嗞嗞几声,三名恶徒就倒地不起了。” 魏勤好奇心被勾起来:“什么嗞嗞嗞?”哪有这种打斗声? 陶五总觉得哪里不动,比了手势:“安全起见,大家还是先蹲下。” 魏勤的关注点还在嗞嗞嗞上面,一手叉腰追问:“你别话说一半啊,比说书的还喜欢吊人胃口……啊!!!” 谁都没来得及反应。 “噗!”一声,在寂静的雪中森林里格外清晰。 一支利箭自魏勤右腹射入透出后腰,殷红的鲜血顺着箭伤处淋漓不止,滴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魏勤并没多疼,但望着箭伤和满手鲜血,只觉得越来越冷,视野忽明忽暗,周遭的声音也飞快远去。 “郎君!!!”随行壮汉们将魏勤团团围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郎君死定了! 20、争分夺秒 陶五伸手一指利箭射来的方向:“大伙快追!不然贵客家问罪起来,遭殃的就是我们!”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批上山的村民刚好是桃庄年轻力壮的猎户们,立刻撒丫子围追堵截。 陶五望着倒地的魏勤以及雪地鲜血,脑袋里嗡嗡的,忽然听到山路上方隐约有砍竹子的声音,立刻用自己学到的医馆话,大喊:“守门仙是你吗?!救命啊!” 魏勤身旁跟随的家仆们惊了,陶五说的是什么话?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他在向谁喊? 几乎同一时间,村民们逮住了躲在树林里的两名偷袭者,连人带箭囊都抓了回来,围起来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快住手,把他们捆起来就行!”陶五赶紧制止,万一打死了就死无对证! 村民们扯了两人的裤带把他们捆得结结实实。 魏勤的家仆们都懵了,团团围住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按照大郢的医术,这么重的伤必死无疑,怎么办?主人责备起来,他们的性命也难保。 陶五把双手拢在嘴边,继续大喊:“守门仙是你吗?救命!” 没多久,保安队长王强背着盾牌挂着警棍,从一棵大树上跃下,刚好落在他们中间,左右看了看也惊到了:“怎么回事?” 魏勤的家仆们第一次见到有人从天而降,这身高、这衣饰,还有背上透明的一大块是琉璃吗?惊得都张大了嘴巴,这……这……就是陶五嘴里的飞来医馆守门仙? 怎么还能有求必应呢? 可怜陶五除了这句话也不会说其他,指着倒地的魏勤比比划划,然后扑通跪在地上一拜再拜! 王强分开魏家的家仆,迅速查看魏勤的伤势,因为自己在医院住了大半年,久病也算半医,知道这不能轻易挪动,但又必须尽快送回医院抢救。 山路难行,还要平稳搬运,这可怎么办? 王强急中生智,双手拢在嘴边大喊:“小张,小王,要用推车!” “怎么回事?”大熊猫饲养员张竹从上方探出头,“推车要装竹子的!” “有人被箭射穿了,要尽快用推车送上山!”王强中气很足,声音传得足够远又很清晰。 于是,张竹和王平平一起用绳子把推车吊下去,然后再用跳树法快速降到下面,看到魏勤的贯穿箭伤都吓了一跳,这可比看古装剧真实刺激得多! 王强招呼着:“就这个姿势,我们把他固定住,然后轮流换人抬上山,越快越好!”说着又往两处箭伤处盖了点雪。 张竹和王平平搬人没有经验,但他们照顾过手术后的大熊猫和黑猩猩,捆绑固定的经验值很足,很快就把魏勤固定在推车上。 村民们争先恐后地帮忙扛竹子,能为医仙们做事,浑身是干劲。 王强不放心,又脱了厚大衣把魏勤盖住塞好,防止移动,固定妥当大喊:“上山!快!” 陶五抓住一位魏家家仆:“快快回去禀报,以防万一。” 家仆立刻飞奔下山。 人多力量大,大家扛着推车上山,其他人扛着竹子爬山,每隔一段路就换人换手,用最快的速度向飞来医馆走去,近了,越来越近了。 转过一个小山头,王强远远看到医院,撒腿狂奔,边跑边喊:“我去通知急诊,顺便换推车出来!” “这里交给我们!”张竹和王平平指挥着村民,继续大步爬山。 “急诊小青鸟”实习护士时萱刚好经过停车场,就看到强哥跑得飞快,远远地挥了挥手。 强哥远远地比划了推车的手势,时萱秒懂,立刻奔回抢救大厅:“有急诊病人要用推车!” 医生文浩从护士站一跃而起,推了平车和时萱一起跑出急诊大厅,顺着坡道穿过停车场,在医院外马路的尽头,接到了脸色惨白、奄奄一息的魏勤。 两人惊呆三秒,贯穿箭伤还是第一次见到。 从推车换上平车,文浩在前,王平平在左边,控制着推车平稳向前。 文浩大声说:“小时,通知普外科会诊!” “是!”时萱头也不回地向急诊大厅跑去,背影比青鸟更快更轻盈,毕竟她可是学校田径队的跑步小能手。 陶五还算镇定,第一次上山的村民们,魏家的家仆们,望着难以想象的飞来医馆,整个人都呆掉了,这……这……怎么会有这么不可思议的地方?! 与此同时,不管是谁,哪怕是满腹疑虑的魏家家仆,看到这样熟练有默契地营救,内心也重新燃起希望,身着白衣的医仙们也许真能起死回生! 自家郎君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 至此,抢救大厅终于迎接了第一例危重病人,还是第一次见到的利箭贯穿伤,上心电监护、采血验血型,皮肤准备……有条不紊地进行。 “急诊小青鸟”时萱跑到普外科病房时,迎面就遇上了普外科大主任刘秋江、赫赫有名的“刘一刀”,喘得双手撑着膝盖说:“刘主任,急诊抢1床利箭贯穿伤,请求普外科会诊。” 刘秋江是人民医院的普外科一把手,也是医院的一块金字招牌“刘一刀”,是标准的急脾气,做事干净利落,也是外科第一卷王,六十七岁了,全程站着做手术。 放在平时,只要他愿意,可以每天三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有手术要做。 可惜,最近刘主任只做了安抚病人和家属、查房巡视这些事情,前两轮会诊科室都没有普外科,正觉得郁闷,忽然听到利箭贯穿伤,立刻精神一振:“马上就去,你先去麻醉科喊一声。” 时萱又向手术室跑去。 刘一刀大步走进医生办公室,面对满当当的医生:“急诊,利箭贯穿伤会诊,谁跟我一起去?!” “我!我!” “我我我!!!” 或坐或站的医生们纷纷举手,比课堂上小学生抢答还要积极,不容易啊,普外科终于有活了!还是个大活儿!利箭贯穿伤哎,从来没见过的! 刘一刀随手指了两个:“你俩,跟我去急诊!” 被点名的激动不已,扔了手里的笔冲了出去,没被选上的一阵唏嘘。 …… 时萱又跑到麻醉科,平时坐满人的等候区空空荡荡,大门里面来来往往的麻醉师和手术护士们也见不到,因为进去要换刷手服,只能站在门边大声喊道:“老师,急诊有个利箭贯穿伤,要准备剖腹探查。” 没有回答。 时萱又喊了一遍:“老师,急诊有个利箭贯穿伤,普外科要准备手术!” 仍然没有回答。 就在时萱打算换衣服进去的时候,麻醉科大主任和护士长出来了:“哎哟,同学你刚才说什么?” 时萱更大声:“急诊有利箭贯穿伤,普外科去会诊,准备动手术。” “同学谢谢你啊,”手术室护士长天生自然卷,皮肤很白,虽然过了四十,眼睛大大的,个子小巧玲珑,笑起来特别可爱像个洋娃娃,硬塞给时萱一个水仙芒,“先休息一下再回去。” 麻醉科大主任姓段,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也只有三十出头,戴黑框眼镜,有个大鼻子,笑眯眯地招呼:“同学,以后常来啊。” 时萱捧着水仙芒边喘边点头:“谢谢老师。”说完,转身下楼。 麻醉科大主任径直走进休息室,嗓音洪亮:“孩子们,麻醉科要么没活儿,要来就是个大的,利箭贯穿伤,准备着。” 因为麻醉科最近实在闲得发霉,麻醉师和护士们都在休息室扎堆,听主任这么一说,立刻来了精神,“选我!主任!” “选我!护士长,我要巡回!” “我要当台上护士!” 原因其实很简单,麻醉科上下连吃了好几天的基本餐,太想知道营养科的“特供盒饭”是怎样的美味了! …… 时萱跑回抢救大厅时,魏勤已经被推去做腹部b超了,普外科主任“刘一刀”正在补医嘱,顺便等血常规和b超结果。 另一边,被飞来医馆震惊的魏家家仆手脚发软地跪在坐着电动轮椅的金老面前,讲述魏勤身体的日常状态,没有不能吃的食物,每日都会打马球,技术还很好…… 这里处处陌生,每一件东西都没见过,画师趿坐在抢救大厅的角落里,文房四宝摆了一地,可是又要磨墨抻纸又要画,画完还要等纸干……一个人空手实在忙不过来。 正在这时,护士长周洁注意到了,直接从复印机下面抽了两张a3纸递给画师,顺便给了他一支黑色的中性水笔,面对错愕的年轻画师,找了个记录本,示范给他看。 年轻画师小心翼翼地拿起水笔,又万分小心地在记录本上画了一道,看到均匀笔迹的瞬间,感觉到飞来医馆实实在在是神仙聚居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方便的书写? 天啊,这笔不用磨墨就可以写,写出来的笔迹还这么黑这么细?!干得好快! 这纸好白好干净好大张! 护士长实在看不过画师跪在地上、磕头似的画,干脆把他领到收拾干净的操作台上,把纸笔铺开,顺便推了张办公椅给他,示意他可以开始画了。 年轻画师立刻向护士长行了拜首礼,小心翼翼地坐在办公椅上,生怕椅子跳起来咬人,坐了足有十分钟才放松下来。 第一次昂首挺胸地作画,这姿势怎么这么舒服?这笔和纸怎么这么好用? 年轻画师欣喜若狂,这分明是神仙赏赐! 21、拔箭 门诊大楼里,b超室和检验科一样,平时都是门诊病人特别多,现在门诊没人,病房偶尔有人需要做术前b超,又因为麻醉科手术几乎停了,也闲得厉害。 忽然就来了个贯穿伤的病人,b超室主任申磊亲自动手,但看到这样一个黑色长发戴着幞头、留着胡须、身上穿着病号服、露着腰腹贯穿伤的病人,还是有些楞住。 这就是大郢病人? 魏勤很茫然,脑袋里塞进太多混乱的东西,完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明明棉袍都被脱了,只穿了薄薄的蓝白条纹衣服却不觉得冷……不知所措又绝望。 没有望闻问切,他们说话自己也听不懂,他是不是已经死了,魂魄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方? 一坨冰凉透明的液体落在箭伤附近,冻得他浑身一激灵,觉得冷应该还活着吧? 魏勤又看着手腕上的透明贴和半埋进皮肤里的针状物,以及连接这些的透明的软管和袋子……这些都是什么?周遭全是身着白衣的人,除了女子,头发都很短,围着自己忙来忙去。 这些就是飞来医馆的医仙吗,比起大郢医匠的软枕、金针和药方,他们的东西好多好多。 申磊盯着b超机的屏幕,手中的b超探头在箭伤附近小心移动,因为语言不通,所以也没对病人说什么,很快把彩超单打印出来,交给送诊的医生文浩,不得不为他们捏把汗。 现在魏勤的生命体征平稳,是因为箭身塞住了脏器的破口。 真正的危险在手术室拔箭的瞬间,内脏破裂的部位没了塞子会立刻出血,病人能不能活着下手术台、活下来以后能不能顺利麻醉复苏、之后能不能完全康复都是关卡,而且一关比一关难过。 文浩和一名护士推着抢救床把魏勤送回抢救大厅,电脑不联网,只能把b超报告单送到刘秋江主任面前。 刘秋江主任看了一眼彩超单,随手夹进病历夹,开出手术通知单:“走,去麻醉科剖腹探查。” 但问题来了,大郢等级分明,贵族们个个身娇体贵,生病连汤药都与平民不同,金针都很少用,在贵族身上动刀针是万万不可以的。 魏家家仆既怕魏勤救不回来,又怕主人责打,只能凄凄哀哀地向金老说明情况。 金老和刘主任详细说明,两人商量的结果就是如实告知魏勤,让他自己签知情同意书。 于是,金老又坐着电动轮椅到了魏勤面前,亲切又和蔼地讲解问题,又递了一份大郢版手术知情同意书,并告诉他一切都是自愿,绝不勉强。 魏勤刚满二十三,正是意气奋发的年纪,想做的事情有很多,生命大于一切,二话不说就签了署名,并向金老表示感谢,同时招来家仆嘱咐一番。 金老又转身向魏家家仆详细说明,虽然他们完全听不懂医学术语,基本没听懂,但还是连连点头,因为金老说,他们会尽力救治魏勤。 魏家家仆们又一次向金老、刘秋江和抢救大厅的医护人员们,恭敬整齐地行了拜首礼。 签字结束,魏家家仆在护士长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推着抢救床把自家郎君送往手术室,一路上眼睛耳朵根本不够用,直到麻醉科医生和手术护士出来接病人,将他们拦在外面。 魏家家仆们不理解,金老向他们解释,然后穿上了一次性隔离衣、还把电动轮椅罩住,才跟着进了手术室。 魏家家仆们小心翼翼地坐在等候区,闭着眼睛默默祈求,望着完全陌生的周围,和眼前的匪夷所思的一切,一时分不清事实和虚幻。 魏勤侧躺在推车上,望着雪白的屋顶变成绿色、绿色的墙壁,一路进了手术间,然后发现医仙们换一批,都穿着绿色的衣服,仍然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好在,金老在旁边替他解释,让他放心。 因为大郢病人实在特殊,麻醉科段主任怕他受惊过度引发麻醉意外,直接上了全身麻醉。 魏勤秉持着“只要活着就不亏”的心态,任凭摆布,看到一位只露美丽眼睛的女医仙手里拿着不认识的东西走来,胳膊觉得一阵凉意,望着非常亮的圆盘状灯,惊讶于灯盘形状和自由的活动度,忽然就睡过去。 麻醉科段主任测了几次:“开始。” 普外科刘秋江主任和两位主治医生,双手举在胸前从洗手房走进来,台下护士替他们穿上手术衣,他们戴一次性手套。 手术护士铺好无菌台面,打开手术包,摆放好手术器械,与台下护士一起清点核对纱布、缝线和针盒里的针的数量。 医生们给魏勤铺好无菌布,消毒手术部位的皮肤……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切开皮肤,分离组织,一层又一层,很快,手术就到了最关键的步骤——拔箭。 刘秋江事先将箭伤附近的小血管用电刀凝了一部分,主治医生拿着敷料巾数着“三、二、一!”残箭拔出。 不出所料,箭伤处的鲜血大量涌出,一边用负压吸引器抽吸让手术视野清晰,一边快速止血;麻醉医生撤掉输液袋换上了血袋,密切监测血压…… 刘秋江做过钢筋贯穿拔出手术,比这个还要复杂,冷静地电刀凝血,线扎破裂血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半小时后,破口出血止住了,在腹腔底部放引流管,多处同时缝合伤口…… 麻醉医生盯着麻醉机上的参数、心电监护和输血输液速度,将魏勤的生命体征维持在平稳状态。 …… 自从医院供电系统恢复以后,全院各个角落的监控设备也正常开启,虽然没有网络支持,但有不依赖网络的对讲机加持,安保系统基本可以正常使用。 郑院长觉得,整天让“急诊小青鸟”时萱到处跑,累不说,效率也不高,常常刚回到抢救大厅又要出去送信,短短三四天就瘦了不少。 所以,供应科保科长把库存的对讲机全都拿出来,充好电调好频道,每个科室发一个,连窝在警务室的两位警官也分到了对讲机,保证消息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整个医院。 不用到处跑的时萱又成为金老大郢语言课的录制人,手机玩得溜还会剪辑视频,用手机录完教学视频加以剪辑,给金老过目并获得肯定。 时萱拿着手机去各个科室,因为蓝牙传输不依赖网络,将视频发到每个科室的主任和护士长手机上,他们再用蓝牙发给科室的医生和护士,护士再发给有学习意愿的病人和家属。 有水有电能及时沟通,边工作边学习大郢语,整个医院的氛围紧张又活泼,团结又和谐。 于是,人算不如天算,某个心怀叵测靠近医院的人,被强哥在监控屏幕发现了。 医院外的灌木丛里,一个背着箭囊的身影藏匿其间,时不时探个头,慢慢靠近,伸出一只脚直接踩在混凝土大马路上,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又重重跺了几脚,这路比朱雀大街的路面平整结实几十倍。 医院四周装着黑色铁质雕花栏杆,图的就是美观和装饰性,现在都被强哥带着保安用蓝铁皮封死了,毫无美感,安全性却提升不少。 直接的影响就是身材不怎么高的人,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强哥调整对讲机的频道,与两位警官通话:“医院西北门铁栏边,有个背着箭囊的大郢人鬼鬼祟祟靠近,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射伤魏勤的真凶。” “收到!”狄警官关闭对讲机,瞥了一眼被捆在角落的五位凶嫌,“小葛,你去还是我去?” 小葛警官正处于“我是金子要发光”的状态,拿了警棍原地起飞:“我去!” “那个人用箭,相当于狙击手,”狄警官与这五位凶嫌较量过,实力完全不值一提,“但强哥说,这人逃脱村民围捕,也算厉害的,还是小心些。” 小葛警官想了想,面子里子都不能丢,打开柜子,戴上头盔穿上防弹背心和护具,提着防暴盾牌:“我去了!” 狄警官看着小葛按照潜伏步走出去,不断躲闪前进,再躲避再前进,忽然觉得杀鸡用牛刀。 没多久,强哥就在监视屏幕里看到小葛警官用盾牌挡弓箭,然后一记擒拿手就把潜入者摁倒在地,并附赠亮闪闪的手铐一副。 强哥看了直摇头,一通操作猛如虎,其实是个二百五。 小葛警官押着潜入者走进警务室,坦然面对每个凶嫌惊恐的眼神,摘掉头盔和厚重的防弹衣放回柜子里,对着狄警官叹气:“一个都打的都没有,没劲。” 正在这时,狄警官又收到强哥的对讲机:“这六个人应该是般若寺的爪牙,心狠手辣没有下限,你们多加小心。” 小葛警官听了不以为然:“就他们?” 从抽屉里拿出一把□□,从外面捡了一根断枝,在六名凶嫌面前削啊削,几下就削成一根光滑笔直的树干,然后到每个人的颈项处比划一下。 凶嫌们受惊过度,全身发抖,怎么会有这样锋利的刀刃?!这样随便一划,脖子能全断! 狄警官拽过每个凶嫌搜身,随手抽了他们的裤带,既让他们衣冠不整无法逃跑,还意外搜出暗藏的阴招,短弩、匕首、奇怪的药粉包、金针和银针之类,一股脑锁进柜子里。 凶嫌们面如土色,满眼绝望。 22、深夜来客 魏家赶回家报信的家仆,先是不要命似的下到半山腰,然后抢了马赶路,好不容易在傍晚时分回到国都城,见到了自家的乌头门。 今日是正月初五,整个国都城从上到下都在走亲访友,作为达官显贵的魏家高朋满座,中午宴请一波,晚上还有夜宴,如果不是顾忌润和帝病重,那必定是歌舞百戏通宵达旦。 此时,魏家家主魏琮正在花厅与好友烹茶赏梅,一心二用地想,从早晨就不见魏勤身影,临到中午一批家仆回来说他上飞来峰顶了,也不知道去做什么,真让人操不完的心。 但魏琮也只是一念闪过,没当一回事,知道这孩子淘惯了,只当他约人上山狩猎去了,天黑前肯定会回来,可临到天黑仍然不见踪影,夜宴的宾朋又非常重要绝对不能丢下,就差了下人去寻。 下人寻遍不着,无奈之下只能如实回禀。 魏琮当着好友的面也不能发脾气,只能吩咐再找,忽然就听到魏勤的贴身小厮梧桐候在花厅外,说是有急事禀报。 魏琮面上不显,找个更衣的由头出了花厅,看到了衣裳湿透、头顶冒热汽的小厮梧桐,神情凄戚,厉声责问:“六郎呢?” 梧桐立刻跪倒,看了看四下里,人来人往地实在不好说。 魏府下人是国都城出了名的有分寸,魏琮见状走到回廊假山处:“说。” 梧桐浑身发抖地连声音都哑了:“禀主人,六郎君上飞来医馆半路遇袭,一箭贯穿右腹后腰,当时就倒地不起……” 魏琮一把揪起梧桐,眼神阴鸷地要吃人:“六郎为何要上飞来峰?” 梧桐声音发颤:“禀主人,桃庄采药人陶五带村民上飞来医馆,郎君要跟着一起,行到半山腰弃马爬山,忽然遇袭……刚好遇到飞来医馆的守门仙……” “守门仙和桃庄村民一起送郎君上山医治,命奴回来禀报!” 魏琮抓衣襟的手抖个不停,眼前的视野忽明忽暗,正在这时乌头门又进了人来,是太子妃身边的贴身婢子玉竹,女扮男装前来行礼。 魏琮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强自镇定,问:“所为何事?” 玉竹行完礼,问:“六郎君打探之事可清楚了?” 魏琮瞬间明白,让梧桐把事情向玉竹讲明,玉竹吓得脸色惨白。 这……花厅满是尊贵的宾客,除夕夜太子殿下又颁布告示不得上飞来峰惊扰,魏琮如果此时离开上山,得罪宾客不说,魏府六郎君冒然上山的事情传开,这是明着违反禁令,责罚是一定的……魏家颜面也会因此大大受损,还会累及太子妃。 作为一家之主的魏琮头疼欲裂,思来想去宴会只能照常进行,可魏勤伤势危急又生死不明,魏家肯定要派人上山,若是见不到最后一面,只怕终身遗憾。 还有,到底是哪个匪徒敢对魏家嫡子下手?!真是反了天了! 思来想去,魏琮找来魏家最闲云野鹤的同辈魏璋,将事情说清楚。 魏璋与魏勤两人脾气相投爱好相近,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二话不说命下人搜罗了书房中最贵重的珍奇物品装进箱笼,带着一队人马在天黑夜禁以前驰出国都城,拼了命赶路。 可是桃庄再向上,山路难行,只能像之前一样,马车停在山脚下,骑马到半山腰,弃马以后爬山,一行人背着贵重礼物、带着钩叉和手杖全靠手脚并用地爬,为了自家六郎君豁出去了! 天黑以后,医院的外墙装饰灯、路灯都自动打开,变幻的光线驱散黑暗,在茫茫雪山上像巨型彩色灯塔。 魏璋和家仆起初还艰难地举着火把,上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完全可以靠医院的光照亮脚下的路,气喘吁吁地走,汗水湿透了内裳,山风一吹又冷又冰,但绝对不能停! 魏勤生死未卜啊! 魏璋想到魏勤贴身小厮梧桐一箭穿腹的形容,整个人就忍不住地一阵阵发冷,这样的伤谁能治?有没有可能等他爬到山顶,只能见到平日活蹦乱跳的魏勤冰冷的尸体? 不想还行,一想这些魏璋就要疯,不要命似的往上爬,比家仆还快,虽然脚下不断打滑,也减缓不了爬山的速度,这是他心坎上的魏家孩子。 魏勤还在襁褓时他抱过,牙牙学语时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知道他喜欢奇花异草,每次出门看见新奇的都要带回来向他献宝……他们一起通宵研究棋谱摆残局,去马市选马,对比文房四宝…… 魏璋满头大汗,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身上的汗水从内裳浸到外袍……不能停,绝对不能停下……再怎么着,他也要见魏勤最后一面,哪怕听他说一个字,不能让他孤零零地死去…… 小厮梧桐也拼了命地爬山,满心满眼都是自家郎君,长得俊,为人爽快,不苛待下人,赏罚分明,虽然平日爱玩闹,可读书聪明,正事从不含糊…… 郎君,你要撑住,实在撑不住,梧桐上天入地都陪着你,一定要等着梧桐来! 上飞来峰顶的山路崎岖且多变,上山的路也不止一条,这边拼了命地爬山,快到遇荆棘砍荆棘,遇老藤断老藤的地步。 另一边,则更像游山玩水,没错,就是秦国公家的宝贝嫡长孙秦盛。 秦盛因为羊癫疯,平日不能冷、不能过热、不能情绪激动……才十六的年纪,过得像入定的老僧一样平静无波。 破晓时分,马车驶出秦国府的门,秦国公大管家率领奴仆出发,一路上行驶得很平稳,马车内也铺了厚厚的软垫,装饰得十分周到,甚至连茶具寝具都带齐了。 爬山,尤其是爬雪山这样高难度的体力运动,秦国公大管家照顾得妥贴又周到,十步一歇,二十步挡风,三十步饮茶……主打的就是一个舒适悠闲。 在大管家看来,十九郎上山重要吗? 当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秦盛,只要他一路不发病,哪怕半个月才到飞来医馆也值得。 傍晚时分,国公府的马车队才抵达桃庄,连夜爬山太不安全了,原地留宿,等明日一早再骑马上山…… 所以,天黑时分,桃庄百姓没盼回被武侯带走的叶里正,反而被长长的马车队贵客吓了一大跳,好在,他们各有各的睡法,没有打扰村民。 …… 夜深人静,强哥窝在暖气很足的门卫小屋里,注视着监控屏幕,忽然直起腰凑近一些,然后满脸问号,按金老说的,大郢国都城有夜禁制度,夜晚不能出门更不可能出城…… 所以,屏幕里从暗处出现、一大群背着包袱的人走在路灯下面,哪儿来的? 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强哥摁下对讲机:“急诊,急诊,马路上有一大群背着包袱的人,身上的衣服比桃庄百姓好不少,让不让进?” “强哥,强哥,十一点了,郑院长送金老回病房休息了,没人当翻译。我们现在都是小半瓶水叮叮当……而且金老还没讲到待人接物。” “但金老说过,只要来人没有敌意,不要阻拦。” 啊这……强哥很有自知之明,从小不爱学习,文化课特别差,金老的大郢语言课一点没听,只要开门就是大眼瞪小眼……这可怎么办? “急诊,急诊,他们快到门卫外面了,赶紧把你们水最满的放出来!”强哥急了。 对讲机里立刻传出:“你去,我不行,那你去,我也不行……”推三阻四,完全没人敢出来。 “我靠!”强哥忍不住说了口头禅,急吼吼地冲着对讲机,“你们不能这样啊!” 眼看着这群人越走越近,最后停在门卫外面,上下左右地四处张望。 强哥一颗心都要悬到嗓子眼了,现在跑还来得及吗?不行,门卫就是自己的阵地,任何时候都不能当逃兵! 一大群人走了不少路,终于停在了亮着灯的门卫小屋前面,左看右看。 魏璋从山路踏上马路的那一刻,一双眼睛就东张西望停不下来,虽然满心满眼都是苦命的六郎,但眼前的一切太令人震惊了,这路比朱雀大街的油沙路还要平整还要坚硬! 还有这高高的路边灯,灯光怎么能这么亮?把夜路照得这样清晰? 还有蓝色的墙,看起来听起来都很薄,怎么就是很坚硬的样子? 魏璋作为走遍大郢东南西北的悠闲散人,三观被刷新了很多次,一想到生死不明的魏勤,立刻甩掉所有的震惊,亲自敲了敲门卫小屋的门。 没人应。 魏璋又敲了三下,恭敬地等着。 还是没人应。 魏璋敲到第十五次门的时候,蓝铁皮门打开了,众人赶紧站直身体。 强哥牵着一位裹着羽绒童装、穿着雪地靴的大郢小男孩,恭敬地站在门内,小男孩向魏璋认认真真地行了拜首礼,嗓音清脆地问:“请问来者何人?所为保事?” 魏璋被小男孩子惊到了:“你怎么在这里?” 小男孩行着叉手礼,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恭敬地回答:“我原是山下桃庄染上麻疹的孩子,父母染病身亡变成孤儿,在破庙等死时承蒙飞来医馆医仙搭救,现身体已无碍。” “这位贵客,您为何而来?” 强哥听得脑袋里嗡嗡的,一个字都不明白,急诊这群人不靠谱啊,让这么个孩子出来当门童! 23、生离死别 强哥拉着小男孩的手,默默吐槽,没想到急诊那群人也有这么不靠谱的时候,送个孩子来,大名小名一个都没有,往这儿一塞转身就跑,一会儿肯定尴尬到晕过去。 小男孩和魏璋说了不少的话,行了好几次礼,然后看向强哥,声音很脆:“强叔叔,他是今天抢1床病人的亲叔叔,带着贵重的礼物当诊金,连夜上山,只救能见最后一面。” “咳咳咳……”强哥呛得连连咳嗽,活见鬼似的盯着小男孩,“你,你,你怎么会说我们的话?” 小男孩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强哥叔叔,金爷爷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飞来医馆的小小门童,只要有人上门求医,就由我来接待。” “大郢的礼节很多,我都知道,绝对不会出错。金爷爷还说,只要我当好小小门童,飞来医馆就是我的家。” “金爷爷还说,只要我做得够好,就给我赐名,还可以在抢救大厅,随便挑选人当我的阿耶和阿娘……”小男孩眼睛里的光比星光还要灿烂。 强哥傻眼,有种我竟无以反驳的憋屈,转念一想这也挺好,但怎么就有种雇童工的负罪感呢? 魏璋、魏勤身边的梧桐和魏家家仆也惊到了,守门仙说的话他们一个字都听不懂,但是这孩子才多大?竟然可以和飞来医馆的守门仙对答如流? 强哥打开对讲机:“麻醉科,麻醉科,听到请回答。” 魏璋一行人看着神秘莫测的小盒子,吓得后退几步。 对讲机传出其他人的声音:“麻醉科听到,请说。” 强哥回答:“抢1床亲叔叔带贵重礼物上山,要求见病人最后一面。” 对讲机短暂的沉默,先传出一阵沙沙声,然后传出刘秋江主任暴躁的大嗓门: “抢1床血出得确实有点多,手术以后恢复也比较艰难,但手术很成功,现在复苏室里,什么就最后一面了?!能不能说点好的?!” 强哥下意识对讲机拿得离远了一些,对小男孩说:“你告诉他们,病人手术很成功,现在还没醒但是活着呢,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小男孩歪着头,专注地看着魏璋,眨了眨眼睛,努力地解释一番。 魏璋一行人听完小男孩的解释,傻成一堆木雕,伤得挺重、流了很多血、身体恢复有点难、现在还没醒……这不就是只能见最后一面吗?! 不对,还能见上最后一面吗? 想到这些,魏璋鼻子一酸,眼眶含泪地问:“什么时候能进去看一眼?” 小男孩转告强哥。 强哥又通过对讲机问,得到的回答是,可以进,但只能在手术室外的等候区。 强哥想了想,招呼同事守门,自己和小男孩一起,领着这群人走进医院。 蓝色铁皮挡住了外面的视线,魏璋一群人小心翼翼地跨进,宽敞的场地停满了各种颜色的大方形盒子,急诊门诊的玻璃窗在路灯的映衬下发着光,急诊坡道上的全玻璃拱形顶棚…… 飞来医馆里面竟然是这样的地方?处处巧夺天工! 还有刚才那个会发声的黑盒子又是什么?声音从哪里来? 太多疑问和太多惊奇,魏璋穿过急诊大楼走向外科楼,又看到了更多的震惊,一双眼睛怎么都不够用……直到遇见等候在手术室外的魏家家仆们。 魏璋是魏家家主魏琮的亲弟弟,在家行七,平日和善不管事,一年有大半年在外游历,是国都城有名的“闲散魏七郎”。 魏家家仆们像热锅上的蚂蚁在等候区团团转,忽然看到魏璋像见到了主心骨,聚拢过来,恭敬地行完礼,眼泪汪汪的:“魏七郎君!” 魏璋让他们起来,找了个口齿伶俐的问清来龙去脉,当场跌坐在塑料椅子上,好不容易捂干的内裳又浸透了,大口大口地喘气,这样还能活吗? 干净整洁的手术室等候区,光线柔和又安静,只是麻醉科大门是关着的,整层楼除了魏家人,再无其他。 魏璋一次次被震撼,最担心也最牵挂的是:“我们不能进?” 魏家家仆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他看着我,没人能说得出个所以然来。 正在这时,小男孩说出郑院长的解释:“这世上有三千大世界,还有三千小世界……许多外邪看不见却到处都有,里面已经驱尽外邪,所以外人不得入内”。 魏璋信佛,经小男孩一番解释,顿时觉得在理,连连点头:“言之有理。” 强哥见小男孩对答自如,自己也插不上话,就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备用对讲机,调好频道,准备示范使用方法。 “强叔叔,我知道怎么用,护士长周阿姨教过我。”小男孩笑得很甜。 强哥的下巴就这样砸到了脚面,这孩子是天才吧?肯定是天才吧?天才吧?好不容易恢复镇定自若,特别酷地开口:“有事联系,我在门卫。” 小男孩甜甜地点头:“强叔叔,请放心,我应付得了。” 强哥望着小男孩,呆了呆,咽下到嘴边的千言万语,昂首挺胸地走远,无视身后跪了一地的魏家仆人。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麻醉科外墙上的电子挂钟指向凌晨一点半,自动门仍然关着。 小男孩打了个呵欠,双手抱着对讲机,坐得非常端正。 魏璋再怎么心急如焚,听了解释也不能硬闯,只能硬着头皮和家仆们一起等。 “魏七郎君,请放心,医仙们的手段非凡,我就是他们救回来的。”小男孩勇敢地打破沉默。 这时候,没有什么事情比医仙们的医术更能吸引注意力的,一时间魏璋和家仆们都注视着小男孩。 小男孩的嗓音很脆:“腊月二十四,阿耶出红疹走了,腊月二十七,阿娘也走了……桃庄的乡亲们替我安葬了阿耶和阿娘……二十九那天,我身上也出了红疹……” “乡亲们对我很好,阿耶阿娘生病时,他们也来照顾,给我送吃食和米汤。出红疹不是我们愿意的,但是也不能害到乡亲们,所以我就和其他人一起去了山上的破庙。” “破庙里很冷,除夕那日风大雪大,点一小堆柴火,还总是被熄灭,我想着能和耶娘一起,也没觉得多害怕,然后守门仙忽然就来了!” “守门仙穿得那样奇怪,只在树上跳来跳去,说出来的话我们也听不懂,团了雪球使劲砸他,他生气走了……没多久又回来了,把我们打晕了……” “等我们醒来就已经在医馆里了,这里好暖和,但我们很害怕……”小男孩口齿清晰又伶俐,把上山的缘由讲得清清楚楚,包括坐电动轮椅会说大郢语的金老,整天乐呵呵的郑院长…… 魏璋和魏家仆人觉得比寺庙里的书场还有趣。 国都城虽然人口很多,但医术精湛的良医不是进了长乐宫的尚药局,就是去太医署授课,剩下的就是整日在国都城里走街串巷的“闾阎医工”。 他们有些在东西市的药铺里坐堂看病,有的找个便宜房子挂个幡等病人找来,更差的就背个药囊举个幌子摇铃吆喝,治好治坏全看命。 看病不过是望闻问切,手段也只是疼得厉害的艾灸和针灸,再加汤药。 许多病人甚至不知道是病死的,还是胡乱医死的。 尤其当小男孩撸起袖子,让他们看几乎看不出来的麻疹痕,又说起满身脓疱的桃庄陶五……一件件一桩桩生动鲜活的病例,让他们听得入迷。 飞来医馆与大郢根本是天壤之别,这么多从没见过听过的装置,更多闻所未闻的检查…… 魏璋忽然又觉得魏勤能被医仙们救活,希望在心底慢慢燃起。 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三点半,紧闭的自动门忽然打开。 魏璋和家仆们赶紧围过去。 全身绿衣的麻醉医生、手术护士和普外科主治医生推着苏醒的魏勤走出来。 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大郢人围住,还是第一次,但医护人员最擅长装镇定,当然,刘秋江主任是真淡定。 按照医院的传统判断,手术室外围的病人家属越多,病人越娇贵,从衣着饰物之类判断,魏勤的身份不低。 而且,刘秋江一眼就看出来,新出现的魏璋是主事人。 小男孩眼尖,最先出声:“魏小郎君醒啦!他睁着眼睛呢!” 魏勤的麻药已经消退,疼痛不算明显,慢慢举起来,向魏璋轻轻挥了挥手,嘴巴费力地开合:“七叔……” 魏璋整个人都僵住了,脑袋里第一个念头就是魏勤真的活着! 太好了!魏勤活着! 不仅活着,还认得自己,还能叫自己七叔! 魏璋下一个反应是狠狠掐了自己的手背,很疼,忽然就笑了。 这一切都不是梦! 可是,魏勤的床很奇怪,身上还连着那么多透明的管子?有一根管子里还有血! 小男孩上前一步:“刘爷爷,金爷爷让我当翻译,有什么话可以和我说,我再告诉他们。” “金爷爷还说,如果太难我说不清楚,就等他早起以后亲自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