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 第一章 悬壶济世 大月皇朝,宗明帝二十二年,太医院。 痛,太痛了! 顾担双目紧闭的躺在床榻上,汗如雨下,眉头紧锁,心肺之间犹如火烧。 特别是喉咙处,干涩而刺痛,像是吞了一千根针。 “水” 凭借着身体最原始的本能,顾担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是勉强唤出一字,又感喉咙刺痛无比,脸色越发狰狞。 “醒了,醒了!” “好好好,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 “这都是皇上的福泽啊!哈哈哈,我就知道太医院该得眷顾!快派人去禀告皇上!” 耳边传来纷纷扰扰的惊呼和狂欢,唯独没有一滴水喂给顾担。 “诸君听我一言,方士意图谋害太医院,必要追其根由。若非皇上宏福庇护,我太医院岂不是又要损一良才?” “庞公说得对!此事定不能就此作罢!” 于是一阵议论声渐行渐远,声音却愈发高昂而激烈,慷慨陈词。 又过了片刻,终于有人想起来病榻上还有个活着的,于是赶忙过来喂水。 睁眼的第一时间,顾担正准备痛骂一番,却恍然间呆住了。 眼前之人身着补袍,上绣鹌鹑,五彩织秀,艳丽非常。 记忆的洪流汹涌而来。 顾担,时年十六岁。 太医院当值医生,无品。 所谓医生,生为生员,医生则是见习大夫的意思。 其家中三代御医,皆在太医院任职,不过到了父亲那一代比较倒霉。 母亲生下他时难产而死,父亲去天牢诊治凶徒,那凶徒明知治好后也必死无疑,选择与其极限一换一。 不过毕竟关系还在,他顺手就被捞到了太医院,迷迷糊糊的成为了太医院的当值医生。 虽无甚作为,也不至于饿死。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然而前段时间,却恰巧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内务府报菜价,一个鸡蛋需二十两银子。 朝野哗然! 一时间弹劾之言如雪片纷飞,措辞大抵不怎么好。 当今宗明帝果真龙颜大怒! 奸臣当道,竟猖狂至此! 朕身为一国天子,圣德耀四方,二十两银子的一个鸡蛋是吃不起了还是怎么滴? 难道朕的德行还不配? 弹劾之人要么遭受贬谪,要么被痛骂一顿。 后来得知,原来内务府所购得的鸡蛋并非是寻常野鸡所诞下,而是据说有一丝龙族血脉的玄鸡! 玄鸡之尊,岂是凡鸡可比? 听说连叫声都不同凡响。 谁都知道当今皇上沉迷修仙无法自拔,已经有十年未曾上朝,更是大爱方士之流。 内务府投其所好,那些不长眼的家伙自然是纷纷落马。 但此事并未就此落幕。 内务府使得,凭什么我太医院使不得? 早已被方士压的抬不起头来的太医院大喜,皇上,我们这里也有非同凡响之物啊! 很快啊,太医令就赶忙参奏,太医院内有一株松树,青松笔直,枝叶翠绿。 最关键的是,树龄千年,历经数朝不败,而且百年未曾开花,恰逢今年,竟是花香四溢! 这定是寓意皇上洪福齐天,恰逢国泰民安之景,青松有感,为皇上开长生之花,仙途有望! 如果事情仅仅发展到这里,对顾担来说可能还是一件好事。 第二章 方士来见 确定了自己的金手指后,顾担认真思索了一下目前的处境。 太医院位于皇宫前门东部不算远的皇德坊,这一片多各衙门办事的处所,而太医院已算最靠近皇宫的地方。 单从位置上来讲,除非有人直接杀到皇城脚下,否则太医院是除皇宫外最安全的地方。 只要不去皇宫,安全性就有了极大保障。 当今宗明帝自继位十二年时得了风寒,饱受折磨。 半月仍不治后对太医院失望至极。 随后有方士觐见,短短数日便治理好龙体。 自此之后,宗明帝痴迷于求仙问道,至今已有十年未曾上朝。 名曰:无为而治。 十年来,方士的地位一升再升。 到了如今,文武百官哪家没能留下几个方士,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话。 更没办法单独找宗明帝说话。 与之相反的是,太医院的地位一落千丈。 如今的太医院,职位最高的太医令是五品——而且是无需医术的官职。 至于御医,更是只有八品。 哪怕医术举世无双,官途干到头也就相当于一个县丞。 这么一想的话,也难怪太医院里的各位御医会选择放手一搏。 再不去宗明帝面前露露脸,恐怕人家都不记得还有太医院这个东西了! “方士不可力敌。” 理清思绪之后,顾担瞬间便有了判断。 前世今生,他就没有听说过太医院能够搞出什么霍乱天下的幺蛾子的,被人搞的倒是比比皆是。 虽然被方士进献的丹药给坑了四十三年寿命,可顾担并不准备现在就报复回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治病救人就能够增长寿元,何必急于一时? 大不了等那个进献丹药的方士死后,他请一班子人到他坟头吹拉弹唱,亦不失为一桩美事。 更何况他的身份得天独厚,虽然仅仅是太医院里一个没品的医生,可那也是太医院啊! 皇帝看不上,百官瞧不起,平民百姓还能嫌弃不成? 简直就是金字招牌! 至于达官显贵? 求他给达官显贵看病他都不去! 治好了,那叫理所当然。 治不好?那留你何用! 一念至此,顾担也忍不住有些兴奋起来。 彼之砒霜,我之蜜糖。 如今太医院无论是地位还是实力都显得颇为尴尬,急的太医都找想点事刷存在感。 可对顾担而言却是恰到好处。 唯一的问题是,前身虽然也算是饱读医书,可毕竟年轻,根本没有诊治经验。 想要直接去治病救人,怕是力有不逮。 正在顾担思索之际,关闭的房门骤然打开。 最前方那人身着道袍,面容清雅俊逸,气度卓然不凡,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 跟身后一众年纪颇大的太医相比好似鹤立鸡群,一眼可分高下。 “贫道清平子。听闻小友得皇上赏赐,竟吞服了先贤丹药,昏迷数日后终于醒转,特来探望。”清平子目光温和,声音清冽,让人如沐春风。 太医令庞琦在他身后,脸色极不好看,更是半点面子不给,“呵,猫哭耗子假慈悲。” “太医院乃天下医术之首,然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在下恰好懂些医术,也可免些小友苦痛。” 面对庞琦的指责,清平子淡淡一笑,坐在床榻一旁,问道:“小友感觉如何?” 顾担沉默一瞬,开口道:“不太好。” 清平子先是点头,随即一只手搭在顾担的手腕。 “得罪了。” 还不待顾担有所动作,一股热流竟自其指尖涌入体内,且以极快的速度环绕在他体内环绕一圈。 原本体内心肺间的灼热感霎时间消减了不少。 顾担心中猛然一凛。 他的感知绝对没有出错,那股力量,是内息还是? 热流消散无踪,清平子原本颇为红润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目中难掩惊诧之意,不过随即恢复了正常。 “小友说不得是因祸得福,与我辈先贤有缘。”清平子收回手,目光牢牢的注视着顾担,意味深长的说道。 顾担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是挺有缘的,坑我四十三年寿元能不有缘吗? 至于清平子探查到的东西,无非就是肉身被硬生生提前催发了十年。 他以为是丹药带来的好处,实则是硬生生多砍了他十年寿元!!! 只是,这些东西顾担完全不必解释。 有本事你丫自己吃一颗试试! 见到顾担的模样,清平子哪能不明白对方根本不信。 想了想后,清平子从怀中拿出一张羊皮卷,说道:“此为内息之术,可调理身躯。小友痊愈之后勤加练习,若有效不妨到清风观寻我。” 这一下连庞琦身后的太医们都忍不了了。 蹬鼻子上脸还要挖墙脚是吧?! 嘴脸不是这么上的! “不劳您挂念,太医院有养生之法,比之清风观也不差。”许志安上前两步,神色不善的说道。 “莫不是当我太医院无人?”太医令庞琦已经开始撸袖子了。 眼看惹了众怒,清平子也不解释什么,面色不变的站起身来,拱手告辞。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庞琦气得是面色潮红,直喘粗气。 “清风观这群瘪犊子越来越嚣张了,竟敢跑到太医院宣扬自己的养生之术。”有脾气暴躁的太医冲上来就要把清平子留下的羊皮卷给撕了。 然而顾担伸出手,先一步将其抢到了手中。 “嗯?” 原本同仇敌忾,谩骂不休的一群太医们目光纷纷望了过来。 那一道道目光仿佛在说:你小子这就叛变了?! “咳。” 顾担干咳一声,心念急转,“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如今方士霍乱朝纲,败法乱纪,恶积祸盈,目中无人,罪不容诛!” “然其蛊惑帝王,以旁门左道滥充仙家术法,却无人能够侦破。致使圣眷在身,旁人只能退避三舍,明哲保身。” “但其骄傲自大,竟敢将安身立命之本留之与我手,这不正是我们的机会吗?正所谓师夷长技以制夷也!只要研习、拆穿他们的手段,又何愁不能揭破方士的真面目?若今日将其毁掉,这种来之不易的机会又要多久才能得到?” 情急之下,顾担的口才可谓发挥到了极致。 “师夷长技以制夷?”庞琦眼前一亮,抚须道:“说的也有道理。” 身为太医令,他非常赞同这句话。 主要是赞同其中的批判性。 而真正懂得医术的太医们很快就将那张羊皮卷给过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顾担的手中,并给出了自己的专业评价。 “丧心病狂之言,视之如牛粪也。” 当然,这次太医们没有那么无情的转头就走,而是纷纷探查了一番顾担的身体情况,最后一致决定应该静养休息一些时日后方才离开。 只有许志安留了下来。 “许叔,你们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顾担终于得空问了出来。 “唉,我们过去想告御状,结果那个清平子就在皇上一旁!其巧舌如簧,伶牙俐嘴,三言两语间便迷惑了皇上,不仅没有被惩戒,反而还说你与道家先贤有缘!” 许志安咬牙切齿,颇为屈辱的说道。 很显然,这次告御状没有达到心理预期不说,还反被人家给登门恶心了一顿,狠狠的上了嘴脸,心中能好受就怪了。 “不过,也不是一点效果没有。皇上知你大难不死,特意将你提到了医士,以资鼓励。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许志安拍了拍顾担的肩膀,沉声道:“你也是遭罪了。” 医士,九品,可以理解为御医助理。 这一下就已经让他走完了御医一半的路。 只要再熬那么几十年的资历,他就有机会成为八品御医,登峰造极抵达医者巅峰。 趁着这个机会,顾担连忙道:“谢皇上隆恩。只是如今我尚未诊治过一位病人,骤然成为医士,怕是不妥。” “太医院这么多人,治病救人也无需你去诊治,老老实实研读医书,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就行。” 许志安一声叹息。 如今文武百官,家家皆有方士。 就算有什么疾病也根本不会再通知太医院,方士就给解决了。 连御医都用不上,区区一个医士哪里需要做些什么。 “承蒙皇上如此大恩,若不能尽快掌握医术,我有何面目见人?不知许叔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快速诊治病人?”顾担问道。 “胡闹!医术岂能速成?” 许志安怒瞪顾担一眼,“人命关天!若只是治不好还不算什么,开错药方,致使病情加重如何算?即使运气好,并未加重病情,可耽误的治疗时间又如何去算?” “是是是。” 眼看许志安生气,顾担连忙认错。 医者毕竟不是其他职业,能够糊弄了事。 人命关天,想要速成那就是在玩别人的命。 俗语有言: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就算他真的出去诊治,拿着太医院的招牌当幌子,别人看他这么年轻也是事倍功半。 他自己也不想成为谋财害命之人,故有此一问。 眼看顾担知错,许志安的愤怒才算稍减几分。 又见顾担脸上那明显的失落之色,许志安嘴唇抿了抿,还是道:“你若真想实验医术,倒还真有一个去处,就算诊治错了,也无甚大不了的。” “还有这种地方?”顾担狂喜,侧耳倾听。 “监狱。” 第三章 不得其法 顾担的脸色立刻就黑了下来。 他那个便宜老爹就是去天牢诊治的时候,被明知必死的歹徒极限一换一而亡。 让他去监狱看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许志安连忙补充道:“监狱亦分三种。你爹去的那种叫做天牢,防备之森严与皇宫相比也不差多少,关押其中的歹人皆是皇帝亲判,直接杀了都是便宜他们。此生无望再走出,故皆是一心求死之人。 还有一种名为地牢,关押的多是江湖中的各路豪强和作乱贼子,一个个死有余辜又有武艺在身,防备也颇为森严。 最后一种才是监狱,关押的多是不法商贩啊,地痞流氓啊,小偷小摸啊,并无甚危险之处,也不至于逼的人想尽办法同归于尽。” 大月王朝立国已二百余年,其间几多变故不便多言。 在发展之中,三种监狱模式也慢慢施行。 犯人的情况不同,关押之地也各有不同,分工明确。 “你若想练习医术又不至于被人刁难甚至找上门来,监狱倒是不错之地。只要别开太过猛烈的药,就算有点后遗症也可说是监狱之中关押太久之故,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许志安解释道。 “这我再想想。” 顾担思量了一会儿,觉得许志安说的很有道理。 犯人嘛,不死就不错了。 就算得了什么病,除非马上要死的那种,否则监狱都懒得通报。 即便如此,每年刑期不到便死在监狱中的犯人不知凡几,可曾有人闹事? 他开的药再怎么不靠谱,只要不是当场吃死,人赃并获,那都不算什么。 天牢有前车之鉴,必不可能去。 地牢多是有武艺在身的江湖强人,危险性也极大,保不齐就有看他不爽的。 监狱则关押的多是作奸犯科的草民,罪不至死,不值得找人强行一换一,危险程度和风险都是最低。 最重要的是,不用负责。 心中虽然有了盘算,可顾担并未着急。 等到许志安离开后,拿起那清平子留下的羊皮卷。 “引元经。造化之门,藏于神中。引灵渡海,晦暗始明” 顾担念了出来,慢慢的将羊皮卷上的内容过了一遍。 又看了一遍。 甚至又倒着看了一遍。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担将羊皮卷扔到了一边。 难怪太医们一个个弃之如敝屣,这东西是正常人能够看懂的? 说句人话能死还是咋滴? 据记忆所知,这个世界的确有内息之术和横练之法,但有没有仙人就实在不得而知了。 方士能够将宗明帝哄得团团转,甚至十年不上朝,要说没有点真本事,顾担是铁定不信的。 有本事,不代表无歹意。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那清平子刻意先显露手段,再留下引元经,总不可能是见他天纵奇才吧? 无非就是看他吃了那丹药还能活下来,留个引子而已。 甚至根本没想他能够看懂引元经。 若他真有意修习,便算是入套,攻守之势易也。 然而 “顾家三代御医,也不是没留下点东西。” 记忆之中,顾家也有家传内息之术,其名为青木化生诀。 根据先祖的说法,练到极处可延缓衰老,纵使暮年仍旧身康体健,鹤发童颜。 绝非江湖之中的杀伐之术,更像是进一步的内息养生之法。 只是已经好几代人都没有练成,慢慢也就放下了。 至于横练之术不是没有,只是横练必须要找好老师,有人指点,自己一人摸索指不定落得什么暗伤甚至残疾,不值当。 “先好好修养身体,再练自家的内息之术。”顾担将羊皮卷扔到一边,懒得再看一眼。 任由你千般算计,万种诱惑。 爷有的是时间,不怕你不露馅。 时间一晃,便是一月过去。 顾担的身体早已修养好,此时正在太医院内那颗千年松下伸展身体。 太医院总人数不足二百人,而真正精通医术的医者更是不足五十个,还得算上他。 御医多是家传,偶尔有些外来者也会变成家传。 所以院中气氛还不错,对于他这个顾家独苗也算照顾有加。 毕竟谁也不敢肯定自己就洪福齐天,指不定后辈尚需别的老友照顾呢? 更关键的是,虽然宗明帝看不上太医院,可太医们实力其实是有的。 一个月来,顾担每天早睡早起,勤加锻炼,无事就看医书,遇到不懂的地方太医们也乐意为他讲解。 偶尔有太医外出问诊,顾担就紧随其后搭把手,一来二去也就混熟了。 唯一可惜的是,一个月来无论如何努力,家传的《青木化生诀》都始终未曾入门。 有内息之术摆在眼前,却无法修习,无疑让顾担不太开心。 这方面他也悄悄咨询了几个熟悉的太医,内息之术虽然不俗,可太医们都有些家底,青木化生诀更非独一份。 只是太医们的说法让顾担很失望。 他们也有家传的内息之术,昔日先祖们也曾修习过。 只是最近几代,无论如何修习,连门都入不了。 也不是没有勤勉的太医几十年如一日的修习,可同样入不了门。 为何如此,他们也搞不清楚。 无奈之下,顾担也只能摆弄一些养生之术,虽无内息之术玄妙,却也能保证身体健康,多加练习后也可让人精神饱满。 一连做完了好几套五禽法,顾担吐出一口气,精神奕奕的盯着面前的千年松。 盘坐而下,又开始一次新的尝试。 青木化生诀有言,所谓内息便是人之气也,呼吸吐纳之间圆融如一,运气绵长,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只是叶无相同,人无全似,有人能够很简单的感受到身体内的气,而有人终生无法入门。 也有取巧之法,可寻些年久之树感其气,凭外气感内气。 良久之后,顾担睁开双目,自语道:“嗯,今日阳光不错,风也正好,是个好天气。” “顾哥,又在练内息啊?”林小依路过,看到顾担睁眼,笑着打招呼。 “嗯。” 顾担点点头,无奈的起身。 “我问过我爹啦,内息这东西不能强求。近百年好像没什么人成功练成过,偶有所谓的宗师也不过是横练之法,与内息之术无关。” 林小依凑了过来,“横练的话,大多又要自幼练习,需要几十年时间才能有所成效。比起强身健体的效果,不见得比咱们的养生之术好。 而且外面的武馆教的多是些拳脚功夫,厉害些的则是搏杀之法,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 “是么?麻烦小依了。” 顾担拿出几枚大钱,“去买点东西吃吧。” “这怎么好意思。”林小依脸上笑出两个小酒窝。 “没关系,就当我请客了。” “那多谢顾哥,我先走咯。” 站在千年青松树下,顾担忍不住叹了口气。 内息之术,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从打听到的消息来看,也绝非单纯的坚持就能有效的。 太医们一个个医术高超,可对横练之法并不推崇,皆言为好勇斗狠之徒才追求此道,他们自己衣食无忧,自然也不会去修习这种东西。 倒是各种强身健体的方法知之不少,比之寻常人家胜过千百倍。 只是,此非顾担所求。 “一个月了,身体的情况已经恢复到最佳状态,对这个世界也已了解几分。只是内息之术毫无寸进,横练之法”想起太医们对那些武馆的评价,顾担眉头微皱。 武馆有点东西,但不多。 更关键的是,要花钱。 太医令官居五品,俸禄仅仅只有五两银子。 御医官居八品,月俸三两。 至于他这个九品医士更惨,月俸二两。 当然,太医院管吃管住,肉食也不少,能吃多少随便吃。 至于治病所需的药草,自然也是太医院出,无甚花销之地。 可出了太医院,处处皆要钱。 方士还没有来的时候,太医们给王公贵族治病,那都是有赏赐的。 月俸低些,自然算不得什么。 方士来了之后,把饭碗抢走了大半不说,赏赐自然也就没有了。 逼的御医都得去民间给富商看病。 可这条路他显然走不通。 老爹给他留下的财产倒是有,还不少,可那些都是死钱,花了就真的再也没有了。 想横练,花费的普通药材太医院内随便取,珍贵的悄悄拿点也行,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 毕竟火耗尚可养百万曹工。 但持之以恒的薅羊毛太医院又不是他家的! 原本顾担的打算是等到家传的内息术入门之后再考虑横练之法,现在怕是也只能打消这个念头了。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有风险的事情无需去做,大不了就是慢些罢了。” 顾担甩去脑海中危险的想法,既然暂时进无可进,杂念横生,是时候去检验一下自己的金手指了! 监狱之中。 王牢头凑在顾担的身边,喜笑颜开道:“您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这怎么好意思。” “一点宫廷药酒而已。久居监狱之中,难免沾染些许湿气。每日饮两碗,尚可活血通筋,若再勤加锻炼一番,定然身康体健。”顾担相当客气的说道。 “药酒啊?”王牢头面露为难之色,连连眨眼道:“公职在身,怕是不便饮酒。” “哦,倒是我记得岔了。是些茶水,不过添了点点酒罢了,不碍事,不碍事。”顾担连连摆手。 “弟兄们,来来来都认识一下,这位大人年纪轻轻便是太医院的九品医士,前途不可限量。”牢头笑容满面的招呼几个狱卒过来一一和顾担问好。 顾担也皆是笑脸相迎,气氛融洽至极。 他来此,自然是要实验医术,治病救人。 一座监狱少说关押数百人,其中久居牢房内数年者不能说比比皆是,只能说极为寻常。 身体落下些病根可谓是再正常不过。 而不至死的病,根本就不会管,更不可能为他们请郎中诊治。 只有天牢和地牢的犯人病重,才会请太医院的人出马。 至于监牢? 恶做的不够多,病了也无需去管。 其间种种,思之恐甚。 “诸兄,有一事尚需明言。” 与众人交谈一番之后,顾担认真道:“得皇上抬爱,虽升九品医士,但医术之道博大精深,我更不过是一黄口小儿,身心惶恐。思虑良久,不得不跑到牢房之中诊治犯人,以求医术精进,不负皇上深恩。 只是诸事缠身,时不待我。诊治之后,怕还是要麻烦诸位帮忙,平白给各位添了麻烦。在此先给各位赔个不是。” 话音落,顾担直接鞠了一躬。 “哎哟!” 王牢头一声惊呼,连忙躲开,“您这是哪里话?怎么说您也是朝廷命官,咱不过是来讨口饭吃,可不敢受您如此大礼。” “就是就是,家里人生病指不定还得靠您诊治一番,哪里敢受您如此大礼?” 就连狱卒们也各个躲开,不肯受礼。 王公贵族看不上的太医,放到外面那可是极受欢迎的——还得有门路! 先不说对方的医术如何,就凭对方的身份,难道还不认识老点的御医? 到时候家里人若是有人病重,也不至于去请乡野郎中。 能跟一位太医交好,还是如此年轻的九品医士,回到族中说话声都能大上三分。 “诶,俗语讲,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我拿了药之后,还得劳烦诸位兄弟帮忙煎药、熬药,再送到牢房之中给人送去,岂是区区一礼就能行的?” 顾担拿出一两银子,强行塞到王牢头手中,“兄弟们莫要推辞,这两银子全凭你们自己做主。若是连这都不肯收,这牢房我也不好意思再进来了。” 他每个月俸禄只有二两银子,这就立刻少了一半。 而一两银子,换算成铜钱大约为一千五百枚。 若是买米,能够买一石米,大约相当于一百二十斤。 只算吃食,这还真不少了。 而狱卒的俸禄更低,每天仅有两三文钱,可以说养活自己都难。 当然,监狱之中,自有油水可捞。 可四方分润,落到自己手中又能有多少? 顾担直接拿出一两银子,完全可以从财大气粗来形容了。 天降横财,王牢头紧紧的捏着银子,嘴中连连道:“这这这,这怎么好意思!” “这是应该的。若是在此医术有所长进,怕是还要月月劳烦诸位,可切莫推辞。”顾担笑着说道。 王牢头听闻,脸上喜色更浓几分,连拍着胸脯保证道:“您放心,有我在,您要是看谁不顺眼,只管说一声!弟兄们饶不了他!” 顾担心中松了口气。 此事妥了!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监牢之中这些牢头和狱卒才是真正办事儿的,不给点实际好处难免面上一套背后一套。 事关自己寿元,由不得顾担不慎重一些。 接下来,才是正事。 顾担目光望向那些被关在牢房之中的犯人,眼睛冒光。 这哪里是犯人,这都是自己活生生的寿元啊! 第四章 牢中奇人 给过钱,接下来的事情简直太好办了。 王牢头亲自跟随在顾担的身边,路过牢房的时候,一一指着里面关押的犯人,如数家珍的说道:“这个偷了邻居家的鸡,人赃俱获,屡教不改,判三年。” “这个与人械斗,致人重伤,判八年。” “这个就厉害了!从军回家发现妻子与人偷情,怒而拔刀将二人屠戮,这还不解气,又跑到奸夫家中杀人全家,判十年。” “判两年。” “判五年。” 一个个牢房走过,王牢头一个不落的数落着犯人的罪状和年限,整个监狱昏沉晦暗,牢房更是肮脏恶臭。 两人一路走过,里面被关押的犯人大多都是有气无力的模样,连抬头看一眼都欠奉,更不可能见到有人来就高声喊冤。 王牢头直到走到一个明显要新些的牢房前方才停下。 只见这间牢房中那人身材壮硕,肌肤黝黑,孔武有力。 此时一双大手持着稻草,粗长的手指竟灵活无比,指转如飞。 顾担认真的打量了两眼,此人竟是在牢中编草鞋! 而且看起手法娴熟无比,抬头看向二人之时手中动作分毫不停。 在他一旁,还有好几对已经编好的草鞋放在那里。 “王牢头来啦?草鞋差不多好了,稻草也得再拿些新的。”那人声音中气十足,和牢房中其余犯人面黄肌瘦的模样完全不同。 就连牢房内里也不似寻常犯人那般脏乱臭。 “这位是?”顾担心中生出了兴趣。 “这位不是犯人,起码现在还不是。”王牢头看着这人,面露些许无奈之色。 “不是犯人怎会在牢房之中?” 顾担愈发好奇。 “哈。豫州水灾,避难而来。途中恰逢劫匪拦路,杀了那么几十个,装着头就过来了。结果还没向官府举报,就被巡视的士兵发现,压到牢里。” 牢中那人轻笑一声,虽是困顿于牢狱之中,却丝毫不见失落之色。 “那您这是?” 顾担指了指他说话间还在忙碌不停的手指。 “编些草鞋,一来能够贱卖给别人。二来嘛,也好多换些食物。”黝黑汉子笑着道。 第五章 愚者有心 “寻常游侠,与地痞无赖等同,不过是多了些许戾气。交战之时怪模怪样,偶尔呼和几声试图摄人心神,引人惊惧。此等混账,土鸡瓦狗。 身手再好些,寻常三五人不能近身。虽无利器亦可杀敌,拳脚功夫已习得三分模样,该是皮膜已成。此等废物,已可各地行走,勉强混口饭吃。 再上一等,已可在各地镖局坐镇,其筋骨浑然一体。若是常人相抗,十几人亦是一触即溃,劫匪也多是不敢招惹。 再往后嘛,那就是名震一方,练脏大成。纵使百人围困亦是难有成效,除非军阵严明方可留下,武道一途已算顶尖。” 墨丘拿起一壶酒,豪饮一大口后,滔滔不绝的讲述着。 “后面呢,后面呢?” 顾担听的是连连点头,急忙询问。 墨丘直言道:“再往后已成宗师,髓骨似金如玉,却也大多年老体衰,少有出手之时。但天下之地,几无处不可去。” “墨兄能够斩杀几十位匪徒,难不成已入宗师之境?”顾担心中一动。 “那倒也没有。想要练髓非经年累月之积不可成,怕是要蹉跎数十年才能有所成效。”墨丘大块朵颐间嘴中不停,而桌上食物更是以风卷残云之势在减少。 顾担心中已然明悟,墨丘最少也是练脏大成,甚至已开始洗髓伐骨。 对方年纪看上去并不算多大,竟能有此成就,怕是天纵之才也! 不过毕竟初识,他心中再怎么火热也并不至于着急忙慌的探听对方跟脚,于是接下来的言谈大多是随意的东拉西扯。 满满一桌菜,顾担只是随意的吃了几口,其余大多皆是落入墨丘腹中。 “痛快。” 将筷子放下,豪饮一口后,墨丘笑道:“好久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不免有些孟浪,还要多谢顾兄慷慨解囊。待得我出去后,再宴请顾兄。” “一顿饭菜而已,比之墨兄为民除害之举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监狱苦寒,武道之行不进则退。若是连饭都吃不饱,怕是影响修行。不如我先借墨兄些许银两,起码不至于饿了肚子。” 顾担从袖中取出几两银子,都是前身之前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倒不是他吝啬钱财,不愿意免费赠予。 只是初见就过于热切,难免让人心生警惕,反倒不美。 借银再还,一来二去那不就熟了么! “非也非也。到了练髓之时,饱腹只是饱腹而已。只是太久未尝过如此佳肴,动了口腹之欲。偶尔一次,尚可让人心情舒畅。若是身有银两,怕是又难抵心中**,徒增烦忧。”墨丘先是道谢,随即毫不犹豫的推却了。 见状顾担也不再劝阻,“墨兄之天赋才情,实乃吾生平仅见。正所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待审清匪徒之后,墨兄必能一飞冲天。” “那就借顾兄吉言了。” 当下二人又随便聊了几句之后,顾担也不再缠着问询,而是开始忙碌正事。 墨丘算是意外收获,今天来,他可是为了来实验自己的金手指的! 可惜当时玩游戏的时候,他只在意了过程,结果都是点跳过,现在后悔也无用,只能重新摸索。 跟王牢头在狱中转了一圈,其中犯人十之七八皆有隐疾,七八之中亦有二三病重,只是无钱医治,默默等死。 顾担主要探查的便是病重者,一个个询问过去,得知顾担是太医院九品医士,甚至要为他们免费医治之时大为讶异,随即纷纷叩首,拦都拦不住。 “丁季,铁柱,牛石头这几位用这些药熬煮之后送去。医治之时还需饱腹,劳烦诸位行个方便。剩下的药物,等我来时再做准备。” 等到全部过了一遍,天色已然昏暗下去。 顾担带的笔墨也已书写好,还有几包药却是早就准备好的。 “这是?” 王牢头颇为惊讶,病人都没有见到,竟然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药物。 这未免有些过于玄奇了。 “这是我拜托老御医开的几个药方。牢中之人所得之病虽各有不同,却也有迹可循。既要验证医术,自要有所对比。先看前辈的药效,再自己对比摸索,如此一来事半而功倍。” 顾担解释道。 他特意请许志安帮忙开了些牢房中经常会有的病症药方给拿了过来。 至于对不对症状嘿,不对症又能如何,又不会把人吃死。 就算硬撞,也能撞上那么一两个。 既然想要实验,那就不能心急。 人是他治的,药是别人开的,究竟会不会有效? 一切都尚需从头摸索。 由于已经给过银钱,狱卒们都很好说话,虽不知顾担所言的对比到底是何意,但无所谓。 不过是几个人的药而已,用不了多少时间,顾担给的银钱足够他们随便雇个人熬药煎药都还能剩下许多了。 时间一晃,十日已经过去。 墨丘已经出狱,查明其所杀皆为匪类,一时之间哪怕是在皇都之地也有了些许薄名。 出来后领了杀匪的赏钱还特地请顾担吃了一顿,留下暂居的地址后又离去。 而顾担的心情却不太好。 【寿元:26/47(-33)年】 “这才十日,御医开的方子也不见得是药到病除,更何况是症状相似也不见得完全相同,不能心急。”顾担安慰着自己,仍在练习着五禽法。 时间转瞬即逝,眨眼间又是一个月过去。 顾担白天诵读医书,锻炼身体,有太医外出诊治就随行观摩。 其间偶尔与墨丘一起吃顿饭,听他说些见闻。 除此之外,顾担每日都会去监狱中逛一圈,每次他过去后诸多犯人再也不是无动于衷,而是纷纷叩首请求他医治,只是顾担自那日选了几人后就未曾再出手。 “大人,您就算治不过来,多给口饭吃也行啊!” 直到有一名囚徒眼看顾担将走,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霎时间顾担脑海中似有雷霆震响。 他终于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当即快步走到一处牢房前,问道:“牛石头,我且问你,身上症状可曾减轻?” “回禀大人,小的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牛石头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地,立即说道。 “是么?” 顾担仔细看去,牛石头的气色早已从最初的面黄肌瘦好了不少。 至于病症到底好没好,他又不能感同身受,自然全凭牛石头的一张嘴。 目光牢牢的盯着牛石头,顾担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是药不对症,以后你就不用吃药了。” “大人,有用,药有用!!!” 牛石头果然如遭雷击,立刻慌忙大喊,面露惊慌。 顾担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皆言农朴实,却不知愚者亦有心。 第六章 寿元终涨 “怎么了?” 王牢头听到这边的动静快步跑来,“顾公子,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来到此处,便看到牛石头在牢中奋力磕头,顿时大怒道:“顾公子心善,为你们这帮王八蛋免费医治不说,还特地让尔等吃饱肚子。如今竟还敢得罪顾公子?!” 当下立刻唤来几个狱卒,打开牢门便是一阵拳打脚踢,下手极狠。 要知道今日顾担刚刚又给了一两银子,喜得他恨不得给顾担立个长生牌位。 牢中狱卒每日只有二三文钱可领,只凭此连饭都吃不饱,愿意留在此地自是因为有油水可捞。 可油水再怎么捞又能捞多少? 真有本事的犯人也不至于被关押到监狱之中,要么去更上一层的牢狱,要么直接送进天牢。 而犯人经过各方盘剥,最后才能落到他们手中。 顾担能够每月给一两银子让他们帮忙办点事儿,还是再简单不过的小活计,大家各个都是喜不自胜,对顾担亦是尊重有加,从不怠慢,这种大善人可不好找。 若是因为牢中犯人得罪顾担,导致失了这每月的一两银子 一念至此,王牢头下手越发狠辣。 “给我往死里打!” 不多时,牛石头已是头破血流,再打下去怕是出气多,进气少。 “王牢头,算了,此事是我考虑不周,切莫打出了人命。”顾担终于开口说道。 “顾公子有所不知,这些被关在这里的犯人,大多都是肮脏至极的人中渣滓。你对他好,他可不会领情。指不定背地里还要骂你傻,不好好的收拾一顿,还觉得是你好欺负。” 王牢头眼中凶光闪过,比顾担还要愤怒的多,“我给您出出气,也好教这些王八蛋知道,善人有善人的路,咱有咱的路!” “我明白了。” 顾担点点头,“但是不能再打了,再打就真的要打死了。” “行,既然顾公子开口了,那就先饶他一命。” 王牢头唤起几个兄弟,看也不看在地上缩成一团头破血流的牛石头,“您继续问,我在这儿帮您看着。” 这间牢房中关押着好几个人,都是当日他点的那几个人,狱卒为了方便送药也就全都关押到了一处。 “铁柱,我问你,药效如何?身体是否好转些许?”顾担又看向一人问道。 名为铁柱的汉子连连叩首道:“大人,俺吃饱后觉得好了很多,可身上还是不舒服,真没有说谎啊!” “药不对症,那就回到你原先的牢房之中吧。”顾担点头。 “是,是!多谢大人这些日子让俺吃饱饭!”铁柱连连磕头,在王牢头那凶光四溢的目光之中不敢再多说。 “丁季,药效如何?身体可好上些许?”顾担又看向下一个人。 丁季连忙道:“药有用,大人,药真的有用!不仅是吃饱的事儿,我觉得自己身体真的好了些!” 似是生怕顾担不信,竟起身连打了一套似模似样的拳。 顾担却是没有空闲搭理他,他自感觉一股生机涌入身体,眨眼间隐没不见。 【寿元:26/50(-30)年】 涨了! 寿元终于涨了! 一个月过去,许志安开出的药方到底有用无用,也该出效果。 可直到今天他近乎审问般打探,才总算得到了回报。 恍然间顾担想起悬壶济世出现时的那两句话,似有所悟。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但行善举,莫问前程’ 但行善举,可什么叫善举? 有旅人饥寒交迫,即将饿死,他给一顿饱饭算不算善举? 有老人摔倒路边,无法起身,他搀扶来寻医算不算善举? 可若是旅人饱后不仅不感激,反而要杀人夺财呢? 若是老人得到救治后一口咬定就是他致使其倒地不起,索要赔偿呢? 正如那牛石头,药不对症,可为了一口饱饭,言不由衷,又算哪门子善举? 善举,你行善不算。 对方得认,且真的有用才能算。 而为了检验对比,他除了一直拿药之外,未曾有过一次诊治,自然也不知晓药效到底几何,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行,我知道了,你就继续呆在这里。”顾担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接着一个个问过去后,一共有三个人说自己病症减轻。 可顾担仅又得到一份两年寿元的馈赠。 于是诊断了一番那个不曾馈赠者,发现病状并未减轻。 王牢头审问之下,犯人张口吐露是因顾担只是询问,并未诊断,于是胆大包天想要蒙混过去,留在这里起码能吃饱饭。 王牢头也不跟他客气,上去又是一番毒打才算作罢。 而顾担也是心情大好,只是治了两个有效病人,便增添了五年寿元! 其中所耗时间不过一月有余,还是他未曾诊断,只是拿着许志安给的方子寻其症状相似者医治的原因。 等他亲自上手,长生不老岂是虚妄! 只要他救的人够多,寿元总有一天会成为单纯的数字。 先订一个小目标的量吧! 长生有望,护身之术便需要提上日程了。 原本的主意是等到彻底熟悉这里,特别是那些焦距在他身上的目光消失,再拿素未谋面却又情深义重的老爹留下的棺材本找家武馆学习。 可现在既然认识了墨丘,他自然不想再去找武馆修习。 先不说武馆会不会传授真功夫,就算教真的,也不见得能比墨丘的本事强。 “这两个留下来继续医治,我再去寻几个人诊治一番,明日将药拿来,一切照旧即可。”顾担指了指丁季和一个名为崔久的犯人。 正是这两位为他贡献了五年了寿元,但显然还未彻底根治。 他也可趁机再试试一个人能否薅两次羊毛。 当下又寻了几个重病犯人,凭自己本事开了药方,叮嘱王牢头今日开始给他们吃饱饭后转身离去。 刚刚回到自己太医院自己的房间,却发现许志安正在那里等着自己。 “许叔有事?”顾担率先问道。 “有好事。来,你且收着。”许志安微微一笑,拿出一张百两银票递了过来。 “这是?” “嘿,内务府一个鸡蛋都要二十两银子。咱太医院可是要肩负龙体安康之责的,自是不能落了下风,不然别人还以为咱照顾不好皇上!” 许志安将百两银票拍在顾担手中,“安稳拿着便是,你小子既有官职在身,自有你一份。” 第七章 五彩太岁 顾担恍然。 还是那句话,内务府做得,太医院做不得? 等了四个多月,怕也是为了避开风口浪尖。 眼看内务府之事已经彻底平息,蠢蠢欲动的太医院也开始了! 连自己都能给到,怕是太医们一个都没跑。 当下顾担也不再推辞,只是问道:“内务府的那只鸡据说叫声不同寻常,固而敢吹嘘,咱们也有?” “什么叫吹嘘!” 许志安瞪了他一眼,道:“自绝巅之上采摘的灵芝已给皇上做成了滋补汤药。前几日便送过去了,皇上还特地夸咱一句有心了。” 好家伙! 原来是先奏后斩,得了夸赞再分红。 纵使有人想要搞事儿,也得让宗明帝先吐出来再说。 “厉害!” 顾担无话可说,甘拜下风。 “此事切莫声张。那群方士狗屁的求仙问道玄之又玄,咱们可是有真材实料在身,再怎么样也不会出岔子!” 许志安满面红光的说道。 自从方士们瓜分了属于太医院的工作份额和财路之后,许志安少有的如此开心过。 老老实实治病救人才能得多少赏赐? 治不好指不定还落得个牵连家人。 哪像如今,开个滋补汤药放点珍贵药草就能有此收入。 未来可期也! “只是可惜,皇上大抵是忘了你这个人,唉。”谈到兴起,许志安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财路是有了,可皇上身边没人,还是不能太嚣张。 “别别别,正所谓伴君如伴虎。顾家就剩我一根独苗了,可不敢乱来!”顾担听闻连连摆手。 “也就是那么一说,贵人多忘事嘛。” 又聊了几句之后,许志安离去。 顾担拿着一百两银票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也忍不住有些感慨。 都说皇都居,大不易。 可若在偏僻点的地方买个小房子,四五十两便绰绰有余。 仅是这一次分润到他手中的银钱都能买两个小房子,也难怪太医院的众人会动心。 ‘不过,我有长生之法,且不可贪图些许蝇头小利,若有危险定要第一时间跑路!’ 心中暗自提醒自己,顾担将银票塞到怀里。 是时候找墨丘,跟对方谈谈习武之事了。 一路跑到墨丘居住的客栈,却得知墨丘已经退房,却给他留了封书信。 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月有余并未找到什么称心差事,各路武馆也都一一拜访过,皆是不太满意。 干脆继续剿匪领赏银! 等回来后,再去太医院找他喝酒。 “可惜了。” 顾担摸了摸怀中的百两银票,有些无奈。 如今皇上虽十余年不上朝,可各地尚且算太平,游侠武者也不受甚重视。 反而是方士之流扶摇直上,各种道观遍地开花,愿意入其内修习者不知凡几。 愿意学武者不多,武馆自然也不怎么好过。 纵使身手再高又如何? 除非跑去从军,那也得一步步攀爬,没人照应又是几十年蹉跎。 相比之下,剿匪虽然危险,赏银却是实打实的。 人不在,那就只能等了。 只是顾担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两个月。 两个月里,他在牢中又医治了些新的病人,寿元加了二十五年,马上就能把亏空的寿元给补回来了。 其间又得到了三次分红,每次皆是百两银票。 许志安的说法,则是太医院第一次收购之后,各个药农摩拳擦掌皆是想博得福贵,竟真的又从悬崖峭壁上采得三次奇药。 顾担皱了皱眉,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奇珍妙药跟鸡不同,鸡下蛋可细水长流。 但太医院每个月都能求购来几次奇珍妙药,真把皇上当傻子糊弄不成? 再这么搞下去,太医院怕是要出事了! 当时他隐晦的跟许志安提了一嘴,许志安却是让他尽管放心,他们早有准备,太医令找好了人,他等着分润就行,切莫多言。 很快顾担就知道准备到底是什么了。 一药农抬着扁担迈入了太医院的大门。 太医令亲自去请,所有御医,包括顾担这个半吊子都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 直到扁担放下,露出其中之物。 其状如灵芝,头尾具有。 奇异的是,此物有五色,赤、白、黑、青、黄,犹如五行轮转般层次分明的团在一起。 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皆光明洞彻如坚冰,一眼看去便知绝非凡俗之物。 “嘶~这是太岁?!怎会五色具有!” 顾担听到一众太医中有人惊呼出声。 又听得许志安惊叹道:“太岁,又名肉灵芝,无毒、补中、益精气、增智慧,治胸中结,久服轻身不老。只是五色太岁,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啊!” 很快众多太医将其围拢,盛赞不休,惊奇不止。 直到太医令庞琦一声呼和,道:“如此天生地养之奇物,应当献于皇上!” 众多太医纷纷附和,皆言如此珍奇之物绝非凡人所能享用,正该如此! 庞琦先前的分红很是周到,连他都能够拿到百两银票,太医们只会更多,此时更无一人唱反调,皆是夸耀之言。 身处其间,顾担也只能连连点头道:“奇哉,妙也!” 心中止不住的暗骂。 尼玛的,玩这么大,但凡出一点纰漏三族都得谢谢你全家! 现在顾担只恨自己没有听到风声就提前跑路。 财物迷人眼,他分明已有警觉之心,却没有提前告退。 此事若东窗事发,在场的一个人都跑不了! 还是不够稳啊! 很快,太医令庞琦便带着五彩太岁进宫献礼。 而顾担则是揪着许志安,直接拉到一处僻静之地,沉声说道:“许叔,此事未免闹的也太大了些吧?” “你小子胆子怎这般小?”许志安皱眉,瞪了顾担两眼,又整了整被顾担拽乱的衣衫,方才不慌不忙的说道:“咱这点小打小闹算个什么?” “还请许叔解惑。”顾担沉下心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 许志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当今皇上修道已有十载。十载问道,已有所成,理应朝野皆贺!方士进献白鹿一只,据说有神兽白泽之血脉,乃天生祥瑞! 而内阁中的几位进献之物各个不同凡响,莫不是千金难求之物。各地总督也纷纷进献奇珍异宝,争相献礼。相比之下,咱们太医院进献的五彩太岁虽已算不俗,却也不至于占了头彩。” 顾担一时间默然。 朝野之事他从未主动打听过,不是沉浸在医书之中,便是想办法锻炼身体,对局势知之甚少。 想不到竟还有此等内情,也难怪太医院最近几月动作频频。 “倒是小子过于谨慎了。”顾担歉意的说道。 “唉,顾家只剩下你这根独苗,谨慎些也不算什么。只是啊,大家都做的事情,你不做,那也是不行的。上一任太医令就是因为劝导皇上莫要求那虚无缥缈的仙道,方才被革职而去,连个送别的人都没有。 这一任的太医令虽是明升暗贬而来,本事还是有些的。分润的好处拿着,不该说的话别说,切记莫要强出头!” 许志安拍了拍顾担的肩头,语重心长的说道。 第八章 武馆药铺 顾担又被分润了好处,五百两银票。 听说宗明帝见到庞琦进献的五彩太岁之后大喜,此物暗合长生之道,寓意极好。 更遑论五色具有,天下无二,甚合其心意。 只是比之方士进献的白鹿稍逊一筹,没拿到头彩。 尽管如此,亦是赏赐有加! 被方士的阴影笼罩十年的太医院,最近也像是焕发出了第二春。 连御医都不再似那般悠闲,偶尔也会有达官显贵传唤。 只是顾担暂时没精力去关注这些,因为墨丘终于回来了! “墨兄,许久不见,你这是?” 再见到墨丘,顾担颇为惊讶。 墨丘还是那般壮硕,近处看去恍若巨人,只是眉宇间多了分化不开的忧虑,风尘仆仆,衣衫之上满是尘土,脸色也是颇为凝重。 “说来话长。” 墨丘一声叹息,“此次剿匪之所见,心感不安啊!” “走,先为你接风洗尘,慢慢说。” 顾担选了一处菜肴上等的酒楼,要了个雅间。 “剿匪之地距离皇都尚有百里之遥,山岭盘桓,路途险恶。恶匪盘踞山林,官府举兵擒拿便作鸟兽散,收效甚微。所以我接下那悬赏后未急于一时。” 墨丘端起酒壶,狂饮一大口后又道:“可是很快我便发现,剿匪之地的匪徒远超官府之所料,已然成了气候!” “哦?” 顾担也有些惊讶,“距离皇都百里也敢成气候?” 小猫三两只不太过分的话,官府懒得管也就算了。 敢啸聚山林,真以为铁拳砸不到自己身上? 灯下黑也不是告诉你要点灯笼啊! “我来皇都,是因豫州水患。数万人流离失所,数十万人无家可归,此为天灾,实属无奈。可此次山林匪徒人数大增,却不止是因为天灾,而是人祸!” 酒壶砰的一声放回桌上,墨丘冷声道:“豫州本就刚历天灾,可其间赋税竟还要加派!而且绝非加派一年,整合来看,最少是五年之数!” “嘶~” 顾担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怎么敢?!” 赋税之事关乎百姓生计,一张一弛间可谓是人命关天。 天灾未过,还要加派五年赋税,怕不是疯了! “呵,豫州本就为产粮重地。天灾虽惨,尚可熬过。可此次赋税一来,又不知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已无生计! 据匪徒所言,已有白莲教之人趁机兴风作浪,煽动百姓。亦有灾民自知无甚生路,倒不如加入匪徒,方才使得那匪患之众人数大增。” 话到此处,墨丘已是杀意横生。 纵使顾担知道此杀意并非针对自己,也不免遍体生寒。 蓦然间,他想到了许志安对他说的话。 ‘当今皇上修道已有十载。十载问道,已有所成,理应朝野皆贺......’ 哈,好一个朝野皆贺! 当真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啊! 顾担手掌已是捏的发白,纵使心有戚戚,又能如何? 他不过是一个区区九品医士,算得了什么? 上一个奉劝狗皇帝莫要痴迷修行的太医令都滚蛋了。 反倒是如今这位太医令逢迎不断,赏赐拿到手软。 朝中之人早已明白该如何行事。 宗明帝十年不上朝,便是有看不惯的,也早已远离了官场这是非之地。 狗皇帝,你不得好死! 席间气氛变得沉闷起来,二人皆已无甚兴致。 过了片刻,顾担才打起精神说道:“莫论国事。墨兄不如说说这次剿匪之行,收获几何?” 谈及此事,墨丘的脸色总算好了几分,“因匪徒人数大增,这次的悬赏也相应提高了不少。虽花费数月,却也得了三百两的赏银。” 三百两,已是极高的数目了。 寻常人家若想攒这么多,一辈子全家累到死都不可能。 但剿匪本就危险重重,一个不小心反要丢失性命,若是官府派兵围剿,所耗费的物资钱粮又远不止这个数。 “三百两......” 顾担神色莫名,他什么都没有做,这段时间的收入却是墨丘累死累活的两倍有余。 论本事,他自是远远不如墨丘。 可他家传三代御医,如今哪怕仅剩独苗仍旧有人照拂,每日甚是清闲,白领俸禄不说,分润的好处是一个没落下。 除此之外还有些无形的便利,比如他给监狱中的犯人诊治所需的药材,皆是太医院出,而且无需钱财。 这倒也不是他的特权,每个有官职在身的太医皆是如此。 只有某些颇为珍贵的药材,取用之时才需记录在案。 说句不好听的,他就算彻彻底底的摆烂,只要不碰赌毒,凭借着家中余留的财物、药方,不说锦衣玉食一辈子,潇洒寻常人的一生也是再简单不过之事。 直到这时顾担才恍然大悟,二代竟是我自己! “三百两听起来多,可真花销起来,又好似那流水东去,眨眼间便要不见踪影。”墨丘显得有些无奈,“我又不想投奔那些王公贵族,真是......” “那匪徒竟也没留下些许金银财物?”顾担好奇问道。 “此言差矣。” 墨丘立刻摇头,沉重道:“匪徒所得之钱财,皆是杀人越货,强夺商旅,迫害百姓之财物。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此等财物得了当做自己花销,又与那匪徒有何区别?自匪徒那里得来的钱财,我皆已用于救济灾民,分文不剩。” “墨兄高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顾担心中一动,立刻说道:“墨兄实力远非常人所能及,可剿匪之事毕竟凶险万分。此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接连剿匪对方必有所准备,一个不慎便是生死之危,实在不是什么好门路。相比之下,墨兄既有技艺在身,可有兴趣开个武馆?” “武馆?” 墨丘想了想,又摇头,“如今武馆日子也不好过。单说置办场地,皇都之内寸土寸金,三百两银子买一处合适的院落怕是什么都剩不下了。中间又要打出名气,再招收学员,又不知要几番年景。” 武馆可不是你有能耐就能开的。 还得别人认! 上面没个罩着的人,三天两头去你家闹事儿,谁顶得住? 更别说如今方士大受推崇,愿意去方士道观的可比乐意去武馆的人多了太多。 一个上达天听,一个看家护院,其间取舍无需思量。 顾担却是拍手道:“哈,恰巧家父在京中遗留一处住宅还算不错,平日里我也未曾去过,放在那里也是闲着。墨兄若是有意,你我二人合开一家武馆,一家药铺,岂不美哉?” 墨丘连连摇头道:“那是令尊留下的宅子,岂能拆了做成武馆?于情于理都不合!” “非也!家父尚在时曾叮嘱过,若是无甚本事,太医院不待也罢,自己开一家药铺亦可过活谋生。只是自问尚且才疏学浅,不敢造次。只是听墨兄提及难处,方才有了这般心思。你我二人为邻而居,也可互相有个照应。 更何况医武不分家,彼此促进指不定生意还能红火些。纵使实在无人,也无需花费多少本钱,地方总不会跑!” 墨丘只是一说,顾担却是早有思量。 太医院固然很不错,可那又不是他家。 更别说现在的太医令一直在搞事儿没停过。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五彩太岁给顾担上了一课,他的小心谨慎还远远不够,也替他下定了决心。 该搬出太医院了! “这......” 墨丘有些迟疑。 开武馆,他也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要付出的本钱和时间成本都太高,而且无论有没有学徒,都得找来药师供养——练武有所损伤再正常不过,没个药师坐镇根本不可能,这又是一大笔花销。 “墨兄以武艺教人,我出地盘和替人诊治。其间营收五五分账即可,墨兄觉得如何?”顾担趁热打铁,“实不相瞒,我自己也想学些武艺,只是外面的武馆着实不放心。若是墨兄愿意教授,那就再好不过。” 墨丘看向顾担,顾担毫不避讳的迎上他的目光,眼中只有期待和兴奋。 为了这一天,他足足等了半年! 虽说其中一大部分都是为了避开有心人的关注,可等待也是实打实的。 “顾兄好意......” 墨丘思量着,心中也不免有些感慨。 五五分账,说的是轻描淡写。 他只需坐镇教人,剩下的事情可都要对方操办。 绝非简简单单的一句出地盘和替人诊治那般简单。 别的不说,想在皇都开武馆,得在官府先办好凭据,跑通关节,确保你不会骗人交钱就转头跑路。 仅是这一步,就拦下了不知多少人。 当然,他也知道顾担在太医院当值,家中三代御医,甚至自己就是九品医士,关系定是有的。 “墨兄啊,你就算不答应,我也定要开家药铺。顺手把武馆也开了又能多上多少花销?别的不说,就算赔的底朝天,太医院什么时候也得管咱一口饭吃。” 眼看墨丘意动,顾担迫不及待的说道。 “既如此,那就麻烦顾兄了!” 墨丘点头,对方开出的条件已是再好不过,甚至优待都不足以形容。 就算事不可为,也不过是浪费些许时日,权当修习武艺了。 “哈哈,来,喝酒喝酒!” 顾担心中大畅。 开药铺是必然,武馆嘛,那就纯是为墨丘而开了。 他虽与墨丘相识的时间不算长,可无论是牢中所见,还是此时相谈,都不难看出其为人有自己底线,而且其底线已非寻常人所能及。 与此人习武,他放心。 朝夕相处,有人指点,更是求之不得。 酒足饭饱之后,顾担半点也不含糊,直接拉着墨丘来到便宜老爹留给他的老宅。 按照前世规矩,皇宫划分为一环的话,老爹留下的这间寨子在二环稍远之地,足足有十几间房,占地已算不俗。 开一家武馆绰绰有余,专门腾出一间给他做药铺也是再简单不过之事。 懂不懂家中三代御医的含金量啊! 将一份钥匙交给墨丘,顾担马不停蹄,立刻就要去办正事。 拿着顾家老宅的钥匙,墨丘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顾兄此人,真是......” 想了想,绕是见多识广的他都没想到合适的词汇。 他与顾担相识也不过三月有余,其中两个月更是一面都没见过。 可对方竟能如此托付,直接将老宅钥匙都交给了他! 这是何等信任? ...... 另一边,顾担已经跑回太医院,穿上了自己的九品官服。 虽然在皇都九品实在算不得什么,可那也得看跟谁比。 他又不是要去争花魁,九品已是够用。 至于墨丘会不会拿着钥匙翻箱倒柜携款跑路? 顾担根本就没有这个担心。 先不说对方无论是行事还是作风都无问题,就算他真的看走眼了又如何? 不过损失些许银钱,外加彻底看清楚一个人罢了。 寻常人一生有数,难免需要斤斤计较,甚至豁出命去争一时之得失。 他只要安安稳稳治病救人,长生不老便绝非虚妄。 直接将钥匙交给墨丘然后跑没影,与其说是他心大不知人心险恶,倒不如说也是对墨丘的一次考验。 嘴上说的再好听,也不见得是真。 他临走前,还特地告知家中有些许余钱,墨丘可自行取用。 对方真要拿,那就拿走便是。 纵使一把火将老宅烧了他也根本不在乎。 三代御医的底蕴,给了他足够试错的本钱。 而对方若是没有跑路,那就证明他的信任是值得的。 自此也可安心跟着墨丘修习武艺,百利而无一害! ...... 时间一晃,七天已过。 墨丘坐在大堂中,听着周围叮叮当当的声响,不由有些愣神。 过了片刻,喃喃自语道:“顾兄......当真奇人哉!” 这七天,顾担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第三天的时候,有一伙人带着吃饭的家伙就进来了,墨丘还以为是贼人,差点当场擒拿。 结果一问,是一位小哥让他们过来拆房子,说是要修成武馆。 家中有人,一问便知,全凭他做主。 墨丘当时的心情,真的难以用文字来形容。 如今院内干的已是热火朝天,只是院子里真正的主人根本不在。 干活儿的人有问题都是跑来问墨丘,墨丘能怎么办? 太医院也去问过一次,连顾担的人影都没见着。 那也只能凭着自己的想法做了。 他自问识人无数,见多识广,可像顾担这样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若不是他们相貌实在不像,他都怀疑顾担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了。 “哈哈,墨兄。这几日可忙碌?事情都办妥了。” 墨丘尚在思量,顾担已是迈入门中,笑呵呵的打着招呼。 第九章 墨家武馆 “顾兄啊!” 时隔七日,再见到顾担,墨丘似有千言万语想说。 比如你对我是不是太过放心了些。 比如你直接把人喊来却又任由我操持改建是不是过于莽撞。 可话到嘴边却又顿住,顾担对他可谓是信任有加,自己再这么反问一通,到底是信不过自己的为人,还是觉得顾担识人不明呢? 虽然总觉得不太对劲,但是顾担对他的一片赤城之心却全然不是作假。 “墨兄可是要问我为何不管不顾?” 顾担先发制人,恳切的说道:“对武馆之事,我一窍不通。专业的事情,自然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若有我在侧,墨兄怕是还要考虑我的意见,反而不美。” “顾兄对我的信任,真是......”墨丘一时间都觉得有些词穷。 他自问自己已算得上光明磊落之辈,可能这般将家业交给旁人,且完全不加干预,也是做不到的。 “好了,不说这些了。快出来看看,我带来了什么!”顾担不由分说的将墨丘给拉到了院中。 只见两人提着一硕大的牌匾,上书四字。 墨家武馆! “这个招牌可是我特地请内务府总管弟子写的墨宝,再找匠人临摹下来。皇都虽大,可见此招牌还敢上门找事儿的怕是没几个。”顾担信心满满的说道。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 内务府总管可是二品官职,他的弟子留下的墨宝虽不见得有多么珍贵,可象征的却是一层不能没有的关系。 寻常人去办事,难免低三下四,看人脸色。 可他身着九品官服,特别是如此年轻,自是无人小看。 再加上自报家门后得知,顾担年纪轻轻竟是成为太医院的九品医士,还是皇上特地提拔。 一时间好似不是他上门求人,反而备受礼遇。 人人都讨厌别人拉关系走后门,自己用的时候才发现,那是真特么方便! 层次上去了,遇到的‘好人’总是多的。 九品医士虽官职不高,地位也不怎么样,可那毕竟是太医院,就算再怎么落魄,也是能够直接上达天听的,更别说顾担曾入过皇帝的眼。 宗明帝虽是将他忘了,可别人不知道啊! 他对官途无甚兴趣,与人结个善缘却还是乐意的。 你有情我有意,自然是宾主尽欢,一帆风顺。 “墨家武馆?这是你的家业,怎能取这个名字!” 墨丘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鸠占鹊巢之意怎么越来越重了? 顾担总不可能真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吧? “不过是一名字而已。” 顾担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墨兄两次清缴匪徒,已闯出些名声。借用你的名号开武馆方才好让人知道咱们的本事,若取个顾家武馆之名,又有谁人知我是谁?” “纵使如此,这也太......”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墨丘一时间都无言以对。 顾担行事,总有出人预料之处。 且总能说出些不无道理的话将其掩盖下去,反倒显得他这般一惊一乍的有些过于迂腐。 “此事之前未和墨兄通气,还望墨兄切莫怪我自作主张才是!”根本不给墨丘把话说完的机会,顾担立刻说道。 他自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墨丘既然并未卷款跑路,那就证明此人并不为外物所迷惑,值得信任。 既然如此,自然要把墨丘绑在他身边,这可是个大保镖啊! 更别说他还要跟着墨丘学武艺,对墨丘好,那就是对自己的未来下注。 相比于去别的武馆求爷爷告奶奶也不见得能学些真传,这点付出又算得了什么? 以真心换真心嘛! “怎会责怪?顾兄对人至真至诚,实乃生平仅见,吾不能及也。”墨丘摇头,颇为感慨的说道。 “你我二人无需互相吹捧,这七日我可不止是搞定了一个牌匾。” 顾担指了指又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笑着说道:“这位是我特地找来的大厨,乃是御膳房御厨的亲传,咱们以后有好饭吃咯!” 民以食为天,习武者更甚。 营养这块,必须得拿下! 食材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厨子的手艺也是重中之重。 美色在他这个年纪可以晚点来,但饭不行,少一碗都不行。 这位御厨亲传,还是他托了许志安的关系才找来的。 “庖生。” 中年汉子沉默寡言,看了墨丘一眼,说了个名字后就不再言语。 庖者,厨房也。 庖生这个名字,可以理解为厨房生活的人。 庖生是那御厨退休后收养的弟子,连名字都是亲自取的,简单而直接。 又是一番交谈之后,顾担忙碌正事。 他的药铺也是要开的,但药材不能从太医院拿了。 去牢房诊治,尚可说为国家保存有生力量,用太医院的药材也是理所当然,就算有人挑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药铺是实打实的个人名义,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实在没必要冒风险。 他还是联系到了太医院的供货渠道,他要的那点东西跟太医院相比连小猫两三只都算不上。 但对方也很是客气的仅仅只要成本价,就当是结个善缘。 所谓的关系,就是这么一步步走出来的。 虽然狗皇帝不得好死,可有官职在身,办事儿就是敞亮的很! 无形之中,为他减少了很多麻烦。 此时整个宅子都在大兴土木,他的药铺当然还开不起来,不过牌匾已经定好了。 养生药铺。 算不上什么别出心裁的名字,但却恰合他心意。 除了这些正事之外,他还花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钱,让一帮孩童宣扬一下墨家武馆。 什么?你不知道墨家武馆? 就是那位两个月内平定两处贼窝,身高九尺,力能拔山的墨大豪杰开的武馆啊! 若不是怕风头太盛,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他甚至想请说书人来编个“墨丘三战林中悍匪,墨家武馆初显神威”的故事天天讲几遍。 一切都在走上正途,他也终于能够得偿所愿的开始修习武艺。 在此之前,还得先跑一趟太医院,跟许志安说一声。 毕竟名义上他还是跟着许志安的医士,以后都要住在老宅这边,还是必须要打声招呼的。 然而刚刚走出大门,顾担就顿住了。 他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方士,清平子。 “小友,又见面了。” 清平子面带笑意,声音透亮而清澈,让人如沐春风。 顾担的心却霎时间沉了下来。 第十章 互相拉扯 过去了四月有余的时间,顾担已非初来乍到之时那般懵懂。 对于方士目前的权势和地位也有了新的判断。 方士能够得到宗明帝的钟爱,甚至为了求仙问道十年不上朝,本事绝对是有的。 清平子,就是那位曾医治宗明帝风寒,且间接导致宗明帝开始求仙问道的方士。 皇帝的信任和宠爱,就是最好的本钱。 如今道观四处开花,愿意入内上香者不知凡几,眼前这位方士当居首功。 而他与清平子唯一一次相见,便是在太医院被迫吞下宗明帝赐予的丹药又苏醒的时候。 对方还特地留下了一份《引元经》。 可问题是,顾担与他根本就不熟,更无别的交集。 清平子,是怎么找到他家中老宅的? 甚至能够恰巧上门堵到他! 四个月来,他一直算得上乖巧本分。 就连去牢狱之中诊治犯人,也是借口宗明帝提拔,不敢平白消受之故,就是想淡去汇聚在他身上的目光。 没想到刚有一番动作,清平子就找上了门。 要说这是巧合,顾担绝对不信。 僵了一瞬,顾担脸上露出春风化暖般的笑意,“原来是您啊!这么巧,又见面了?” “不巧不巧。” 清平子摇头,“我可是找人好一番打探,才找到小友的。” “哦?” 顾担好奇的问道:“不知道长找我有何事?” 清平子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的说道:“小友吞服先贤丹药后醒转,肉身受的药力滋养,与我辈先贤颇为有缘。只是不知贫道当初留下的引元经可曾入门?” “引元经?” 顾担做思索状,想了一会儿方才一拍手掌,“想起来了!你说的是那张羊皮卷吧?实在不好意思,没看懂。” 清平子:“” 那双一直以来显得颇为淡然的眸子眨也不眨的凝视着顾担,似乎想要看穿顾担所言真伪。 顾担自是毫不避讳的与之对望,眼中一片清明。 想不到吧?爷真没看懂! 或许是顾担眼中的真诚打动了清平子,清平子深吸一口气道:“先贤经典确实精妙非凡,小友未曾接触过道家,难以领悟实属正常,倒是我大意了。” “实不相瞒,内息之术虽然玄妙,可我连自家传承的内息术都未曾入门。不仅如此,就连诸多御医家中流传的内息术也未曾修习成功过。” 顾担一声叹息,开始拉扯:“终是**凡胎,与求仙问道无缘。道长好意,在下心领。只是没有那个缘分,也就不强求了。” “小友此言差矣。人生一世不满百,机会近在眼前,便要努力把握住。先贤丹药妙用无穷,只是常人受之不起。小友既然能够吞服丹药后醒转,定是适合先贤之法的。”清平子摇头道。 “哦?只是不知那丹药究竟是何?竟能让您如此上心?” 这次轮到顾担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清平子,试图看出些不同来。 清平子想了想,认真道:“小友吃下的丹药,乃是自先贤丹炉之中而得。其名为‘烘炉造化丹’,有改善体质之奇效,其中所需诸多药物,今已失传。而且其药力过于猛烈,非寻常人可承受。” 烘炉造化丹?名字倒是不错,而且看清平子这不依不饶的模样,可能也确实是从先贤丹炉中而得。 但是,那破丹药最少也得是好几百年前的过期食品,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练成! 顾担心中再明白不过,那玩意儿可是直接坑了他四十三年的寿元,忘了什么都不可能忘掉那枚丹药。 当下装作无奈的说道:“改善体质?您看我体质可有所改善?” “小友未修习武道,自是有所不知。小友体内血气之强盛已远超同龄中人,虽未看出别的神异之处,却也不敢肯定,故而赠予小友先贤之法。”清平子满是诚恳的说道。 顾担先前摆明已对求仙问道无甚兴趣,否则他还真不至于这般面面俱到的申明药效。 心中无所求,那就只能他自己主动些了。 “引元经真的能够修仙?”顾担心中一动,清平子既然能将宗明帝哄得团团转,指不定真的懂得些玄奇妙法! “引元经确是自先贤妙法中所得,但仙踪渺茫,仙迹难寻。究竟能否修行仙法,贫道又怎能断定?你我皆是红尘争渡之人,只是机会稍纵即逝。”清平子微微一笑。 不怕你问,就怕你不动心。 “是么?那太可惜了。” 顾担一声叹息,“我只是一微末凡人,连道长这般奇人都未曾得仙缘眷顾,又怎敢奢求仙道垂青?人终有尽,仙缘渺茫。只要能够平平安安过完我这一生,比什么都强。” 任你千般花言巧语,我只表明一个态度。 爷开摆了! 清平子面色不变,话风一转:“小友家中变故,我也有所听闻。想要安稳一生固然无错,可世事总有万般波澜。当无害人之心,却不可无防身之术。小友可愿入清风观,习内修之法?求仙问道自不敢言,身康体健益寿延年却绝非虚妄。” 顾担心中凛然。 这瘪犊子绝对盯上他了,不仅探查他的踪迹,甚至还记下了他的身世。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吃了方士的一颗丹药而已,至于这样惦记他么? 现在的清风观地位极高,眼前这位清平子虽看上去和和气气极好说话,可宗明帝与他待在一起的时间,远比百官待的时间更长。 平心而论,若是他没有长生之法,还真的就要动心了。 可惜方士锋芒太盛,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们,但凡有点机会绝对会百般打击报复。 显赫一时又算得了什么? 他需要的东西,会自己去取,无非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道长好意,让我受宠若惊!” 顾担面露动容之色,表情显得颇为挣扎,迟疑了片刻后方才说道:“只是人各有志,家乡那边有句俗语,叫有多少能耐吃多少饭。话虽粗浅,其中道理不可不明。清风观名满天下,无数人求入而不得。道长能盛情相邀,担感激涕零。 但我只是略通医术,对求仙问道也几无奢望。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便是能够悬壶济世,治病救人。道长好意,万不敢受,只能心领。” 第十一章 针锋相对 顾担言辞恳切,全然不似作伪。 清平子脸上始终带着的温润笑意都不由一僵。 如今的清风观不知多少人想入而无门,他能前来主动相邀已是极大的殊荣。 顾担好像是动心了,又好像没有。 最终,还是推拒了。 “也罢也罢。” 清平子摇了摇头,道:“人各有志,治病救人也不见得比求仙问道的愿望低上一等。不过,小友虽此时不愿入我清风观,但若是回心转意,或想修习内息之术,也可来观中一见。” “内息之术,也轮不到清风观来教。” 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汉子自老宅内走出,炯炯有神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注视着清平子。 来者正是墨丘。 “咦?” 清平子惊咦一声,以他的武学修为,竟然未能察觉到有人悄然临近! 再看此人,身高九尺有余,身如铁塔,肤色黝黑而目光坚毅,龙行虎步间毫无半分多余的动作,一收一举间举轻若重。 其武道之功,已至化境! 墨丘毫不避讳清平子探寻的视线,亦是毫不客气的抨击道:“方士之流,欺上瞒下,祸国殃民。以至朝政崩坏,一代帝王竟不问朝纲求仙问道!你有何面目见大月治下那无数生民百姓,又怎敢跑到门前来鼓吹方士?!” 顾担从未见过墨丘如此气愤模样,其声如雷震而摄人心神,气息蓬勃招展间恍若真龙降世,那无以言表的压迫感足以让人大气都不敢出。 然而清平子连宗明帝都能够哄得团团转,文武百官都奈何不得,自然也不是寻常人物。 面对墨丘突如其来的责难,面上却不见半分愧色,当即言道:“求仙问道,何错之有?人世有数,而仙道长青!凡俗之物纵使有万般变化,又怎及的上那仙途百一之奥妙? 至于朝纲崩坏,我不过一介方士,怎能操纵朝纲?大月皇朝百姓以数千万计,其身家性命,又与我清风观有多少牵连?阁下心有怨气,何不找满朝文武论个明白,悉心叮嘱他们爱民护生?” 墨丘寒声道:“尔等巧言令色蛊惑帝王求那虚无缥缈之仙踪神迹,却忽视治下千万黎民百姓,竟还有脸说出其身家性命又与清风观有多少牵连?” “呵。” 清平子亦是冷笑一声,“人贵自知。百姓如何,又岂是我需考虑的事情?清风观一身本领,皆系于求仙问道之途,自是因此而谋,理所应当,何错之有?阁下心系苍生,何不去任职丞相之位,也好澄清玉宇,广收同道,以使四海宾服,黎民安生!” 皆言方士伶牙俐齿,巧舌如簧,顾担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墨丘的责问不可谓不重,然而清平子自无半分愧色。 正如其所言,方士一身本领皆系于求仙问道,生民百姓,那又岂是他们需要去操心的事情? 至于宗明帝因此十年不上朝,那也是皇上自己乐意! 这笔账你非要算到方士头上,那不好意思,清平子不认。 清平子把锅甩的一干二净,墨丘怎能听不明白其言外之意? 当即道:“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孰之过?典守者不能辞其责耳!” 老虎和犀牛从笼子里出来伤人,龟玉在匣子里被毁坏,是谁的过错呢?难道是老虎、犀牛以及龟玉的过错吗?显然不是!应是看守人员的过错,是看守人员的失职! 方士怎样去求仙问道,那根本不是他关心的。 可方士跑到庙堂之上大肆鼓吹修行,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大月皇朝的国策,更是极为明显的影响到了宗明帝。 言下之意便是:你说黎明百姓与你无关,不是你所需要考虑的问题,可黎明百姓偏偏因为你而过的越加贫苦,怎敢说这不是你的过错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 清平子脸色一变,留下一句话后,不愿继续纠缠,愤怒的挥袖而去。 墨丘目光紧紧的追寻着清平子的背影,手掌已是捏为拳状,其气息越发幽深而威严。 杀气凛然! 顾担当即上前,拦住墨丘的目光,开口道:“墨兄,方士之害非是除掉一两个人就能解决的。宗明十四年,二皇子于养心殿中痛陈求仙问道之利害,恳请皇上注重朝纲,结果却反而被贬边疆,连妻儿都未网开一面,至今已有八年未归。 纵使今日能够拿下清平子,来日安知不会再跑来个如梦子、忆仙子?治标而不治本罢了,万不可轻举妄动!” 大月皇朝并非一朝一夕变成这般模样,虽的确有方士的缘故,可将所有事情都赖在方士头上,也属实有点自欺欺人。 最初时不知有几多良臣劝谏,一直到二皇子被贬边疆。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这宗明帝是铁了心的要修仙,谁碍眼谁就滚蛋,亲生骨肉也是一样。 正是因此,当今皇上虽十年不上朝,也再无朝臣就此议论和劝谏。 当然,虽不上朝,可宗明帝自有内阁、锦衣卫和东厂来帮忙处理公务,三者互相掣肘,对于庙堂之上的掌控丝毫不拉。 权之一道,宗明帝已炉火纯青。 身为皇帝之尊,该享受的早在励精图治的那十年里享受过了,剩下的日子自然便觉得凡俗无味,开始问道求仙。 方士不是什么好东西,狗皇帝更不是个东西。 郎情妾意蛇鼠一窝,单单想除掉方士就能让宗明帝励精图治? 哪有那般好事! 当然,这是因为顾担昔日所学与此世不同,心中对于皇帝并无敬畏之意,故而能够将事情剥离开来,洞察关键。 可对此世之人而言,皇帝便是那至高无上的存在。 除非准备落草为寇,否则皇帝岂能有错?那自然就只能是方士错了。 墨丘深吸一口气,平定下起伏不定的杀意,说道:“早闻方士之害,初见之下心潮起伏,难免杀意横生。还好有顾兄相劝,险些酿成大错。” 酒楼之上,一人默默的看着清平子被气走,又盯着顾担二人看了两眼,若有所思。 第十二章 乱点鸳鸯 “胡闹!” 太医院内,许志安须发皆长,怒瞪着顾担,声音严厉而愤怒。 “许叔,此绝非是心血来潮” “呵,推了家中的老宅,开家武馆和药铺,这就是你的盘算?你也不看看现在自己才多少斤两!皇城之中,武馆不知几何,可有甚作为?你年纪轻轻便是九品医士,不老老实实的待在太医院,竟想自己开一家药铺?!” 许志安怒从心中起,恨不得撸起袖子揍顾担一顿。 他与顾担的父亲生前乃是至交,家中几代人关系都相当不错。 自顾担的生父自天牢中被贼人所害后,还是他亲自将顾担给捞到了太医院中。 就连太医令庞琦分润给御医们的一份礼物,他都特地为顾担也争取了一份。 可以说,许志安已经完全将顾担当做了自己的后辈去提携。 只是顾担做出这种事情,甚至推了自己家中老宅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没有跟他说一声! 顾担如何不明白许志安的愤怒从何而来,只是这件事若提前告知,许志安定是不会认同的。 他所求的,与许志安所想的,根本不是同样的东西。 对他而言,荣华富贵过眼烟云,功名利禄食之无味。 可对于生而有数的人来说,这些东西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应当追求的。 清平子所说的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恰合其意。 只是人心肉长,许志安将他当做后辈子弟提携相待,他自然也不可能佯装不知,无动于衷。 “许叔有所不知,如今豫州水患,那提督竟还要加倍收取税赋,有多少人会因此家破人亡?更有贼人白莲教趁机作乱,豫州之地民生困苦,已显乱象。太医院如今动作频频,巧取逢迎,也不见得是大富大贵之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与权贵相交,谋取功名利禄实非我之所愿。家父之境遇时至今日仍时时浮于我心间,令我辗转反侧,坐卧不安。皇上所赐丹药吞服之后,我更是昏迷四日方才醒转,其间几次险死还生,其中滋味实在无以言表。 到了今天我已经想明白了,人贵知生,再好的前途和富贵,都不如安安稳稳的活着。”顾担沉声说道。 “你你啊!” 眼看顾担搬出那死于天牢狱中的生父,还有切身体会之感,许志安脸上的愤怒之色也不由一泄,长叹一声。 顾家这一代也是倒霉,就连唯一活着的顾担,都是吞服下丹药之后险死还生。 也难怪顾担会如此的小心谨慎,哪怕不要太医院的富贵,都要搬出去。 他虽无法对此感同身受,却也是看着这些事情的发生,甚至身处其间,什么也做不了。 “也罢。你既然无此心,那我也不必多说什么了。” 许志安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顾担虽遭受了一劫,却也提前被宗明帝所识。 虽然现在宗明帝已经将顾担给忘了,可继续修习医术,等到年岁大些成为御医,再到宗明帝身边提一嘴,有此缘分在身,未尝不可一飞冲天。 只是人各有志,顾担无此想法,他自然也不再咸吃萝卜淡操心。 “多谢许叔关心,人各有志,我只求平安即可。”顾担对许志安观感很不错,许志安对他亦是照拂有加,把事情说明白,对二人都好。 “你既无心功名,我不会再劝。只是如今,你已经十六岁了吧?可有喜欢的女子?”许志安盯着顾担,突然问道。 “啊?” 顾担一愣。 不是吧,这也能被催婚? “顾家剩下你一根独苗,又不愿意在太医院深造,不赶紧传承香火,还准备等到什么时候?你父亲留给你的家业,总得有人继承吧?多生几个孩子,也好延续香火。” 许志安又道:“如今皇上修道十年,我听闻已准备好让清风观那帮方士设斋坛,祈祷道家仙宗庇佑。到时文武百官皆可观摩,你怎么说也是九品医士,不如一起去看看?万一有哪位官员看中你,也能觅得良缘。” 平心而论,顾担的相貌还是相当不错的,否则宗明帝参观千年松百年开花之际,也不至于见到顾担感觉眼前一亮,还特地赏赐了一枚丹药。 凭此样貌,纵使自己无心功名,取个官员的女儿那也是好处多多! “小子暂无心此事。” 顾担嘴角微抽,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关要过。 “你小子!既不愿踏足官场谋划,想要寻平安顺遂,又岂能不赶紧娶妻生子?十六岁已经不小了,你爹管不了你,我理应照看一二。” 许志安想了想,“若你还是不愿跟那些官员有所牵扯,你觉得小依怎么样?” “小依?” 顾担眼睛都不由自主的瞪大了,没记错的话,小依好像才十四岁吧?! “小依的父亲你也认识,就是那位林御医。当初跟你爹也是好友,家室再清白不过。更何况小依也懂得医术,你跟她相识时日也不算太短,感觉如何?” 许志安抚摸着胡须,“小依样貌也不差,又知根知底,你若有意,我可帮你去林御医那里提上一嘴,先看看人家的反应。” 林小依不过才十四岁,样貌也的确是清秀可人。 但在顾担心里,那还只是个小姑娘啊! 他可没有生出过那种变态心思。 更何况只要一直治病救人,他的寿元便无穷无尽。 所谓的娶妻生子,平白给自己增添了束缚不说,若在无尽时光中再见到挚爱老去,红颜白首,怕是一颗道心都要有损。 “不了,不了!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儿,就先走了!” 顾担连忙挥手拒绝,更是片刻都不敢停留,拔腿便跑。 “这混账小子,不知好歹!” 目视着顾担远去,许志安怒骂一声。 老友家中仅剩下一颗独苗,既想远离是非之地,不抓紧时间成家立业怎么能行? 外面的姑娘,哪里比得上太医院中知根知底之人? 更何况林御医一身医术那也是极好的,小依无论是身世还是样貌都不比顾担要差,此事若是能成,亦不失为太医院内的一桩美谈。 老友才故去不久,顾担就敢把家中老宅给拆了,不找个人看着他,许志安也放心不下。 老友泉下有知,怕是还得骂他不上心呢! 想了想,许志安还是决定去找林御医先唠唠嗑。 第十三章 修习武道 回到家中老宅,顾担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着实没有想到,这次跟许志安交代一番,竟差点被乱点鸳鸯。 他与林小依最多只能算是略微熟识些的朋友,更何况林小依年仅十四岁,他又没有什么病态的爱好,自不会往别的方面去想。 虽然这个世界十四岁的女孩已经到了能够嫁人成家的年纪,可他的灵魂又不是土生土长的此世之人,自有属于自己的底线在。 他的九品医士尚且挂靠在许志安手底下,与许志安说清楚自己无心结交权贵,也好能够安安静静的修习武道。 不争不抢,静看门前花开花落,天上云卷云舒,这才是顾担为自己选择的道路。 “墨兄,些许俗事已经处理好了,你看我今日开始修习如何?”顾担找到墨丘,等了足足四个月有余,终于要开始自己的武道之路。 “自无不可。” 墨丘一双蒲扇般的大手轻轻在顾担身上拍了几下,阵阵特殊劲力涌入身躯,顾担的脸色一瞬间就变得通红一片,浑身上下好像都要散架了。 “不错,气血旺盛,体质强劲,底子很足。” 注意到顾担的反应,墨丘颇为满意。 顾担的家境颇好,又在太医院任职,最近几个月来日日修习五禽法,虽不算多么高妙,可强身健体还是能够保证的。 再加上一日三餐未曾少过,比之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芸芸众生,他的底子完全可以说得上卓越了。 被墨丘拍了几掌,顾担双腿都在打摆子,还是强撑着站直,问道:“对了,墨兄先前说可教内修之术?实不相瞒,家传的内息术我也努力了许久,都未曾入门。非我一人如此,诸多太医也难以修习家传内息术,可有缘由?” 若是可以,他自然是想内外同修的。 “内息之术除非天赋异禀,否则的确极难入门。但只要练脏大成,任何人都可以修习,至于能够修行到何种地步,那就要看个人的缘法了。” 墨丘也不藏私,直接道出辛秘。 “练脏大成?那要多久?”顾担对武道之事知之甚少,自然也是不明白其中的艰辛。 “武道一途,皮膜、筋骨、练脏、凝髓。若是自幼开始修习,六七年皮膜可成,五六年筋骨大成,练脏因人而异,最少也需十年苦功。至于最终的凝髓换骨,则更难几分!” 墨丘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自幼修习的武者有人悉心教导,平日里还有药浴、补药供其修习,皮膜和筋骨伴随着年龄的增长,其实是在一同成长的。 等到成年之后,皮膜大成,而筋骨其实也已经锻炼了个七七八八,所花费的时间比之皮膜还要少上些许。 “自幼修习的好处是筋骨能提前锻炼,而成年后筋骨已定,再想修习则难免要忍受苦痛加身,若无补药,容易伤及根本。至于练脏,等你到了那一步再说吧。”墨丘说道。 “那不知墨兄看我这情况,若是勤加修习,到练脏需要多久?”顾担好奇的问道。 “若是不惧苦累,不缺银两,皮膜花费三四年即可速成。至于筋骨,那就只能慢慢修习,纵有补药也是疼痛难忍,六七年时间总是要的。”墨丘想了想,肯定道。 “这么算的话,岂不是后天修习比自幼修习用时更短一些?”顾担疑惑。 “哈,武道前两境本就不算多难。自幼修习者皮膜、筋骨已成的时候,怕是刚刚成年不久,尚且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去练脏和凝髓。而一个人的气血最为强盛的时候,当为二十五岁到四十之间,此为巅峰。 再往后,纵使武者对身体掌控超出常人,多延续几年,最后也不免气血下滑,再想凝髓几无可能。纵使靠着岁月苦熬,等到终于有所成就,已是垂垂老矣。”墨丘笑道。 顾担明白了。 他只看总时间,却没有算时间成本本身也是一种代价。 自幼修习者尚且能够在巅峰之时更进一步,而后天修习者刚有起色,身体状态就已经开始下滑,纵使花费的时间更短一些,也只能说声时不待我,徒呼奈何。 “我今年十六,争取在二十五岁时开始练脏,四十岁前练脏大成总无问题!”顾担用自己当做模板算了算。 后天修习者练脏大成之时,人体巅峰状态也正好差不多走完了。 即使能再延续几年,也远远不够最后的凝髓易骨,反倒不如趁着巅峰去打拼自己的身家事业。 相比之下,自幼修习者多少能有个期望和选择。 这是普通人的悲哀,但他无需考虑时间的影响,心中也不由得有些兴奋。 “你才十六岁?!” 墨丘眉头一挑,极为惊诧。 他观顾担气血之浑厚正值巅峰,最少也有二十五六时的模样,再加上顾担身为太医院九品医士,可能是驻颜有术,看上去年轻些也很正常,倒是未曾多想。 突然得知顾担才十六岁,这反差未免也太大了些。 他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像他这个年纪,若是扔到寻常村落,成婚早的,儿子差不多正好跟顾担一样大。 再想想这段时间一直在和顾担称兄道弟 墨丘本就颇黑的脸色更黑了几分。 “是啊,怎么了?”顾担点头。 “十六岁的话,其实我也知道一种能够更快修习武道的方法,顾兄是否想要试试?” 不知道是不是顾担的错觉,墨丘念“顾兄”二字时咬字颇重。 “还有这种好事?” 顾担一喜,能够快些有自保之力,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既然‘顾兄’愿意,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墨丘蒲扇般的大手已是伸向顾担,重重一拍。 “哎哟!墨兄,你这是做什么?” 顾担一声痛呼,没想明白墨丘怎么会突然对他出手。 “助你修行!” 另一处,清风观诸多方士已经准备好了斋坛,只需等到良辰吉日。 各地提督为宗明帝准备的礼物,也开始有条不紊的送来皇都。 这一年是大月皇朝宗明二十二年秋,顾担开始修习武道,墨家武馆尚未开张。 宗明帝修道十年,已有所成,各方皆贺,天下太平。 第十四章 青春永驻 顾担的生活过的是愈发忙碌而充实。 白天要练武,然后泡药浴时抓紧时间诵读医书,晚上再跑一趟太医院拿药,送去监狱。 稍值一提的是,这次自太医院中拿药的时候竟恰巧碰到了林小依的父亲林御医。 林御医听说他要开一家武馆和药铺,还特地询问了两句是作何打算,对这位顾担自然不至于像跟许志安解释那样需要认真寻找由头。 只是说自己才疏学浅,不如先开家药铺诊治些寻常病人积累经验,至于武馆则是与朋友合开,多少是个营生。 很多御医在没来到太医院之前,也多有过去武馆做药师的经历,这并不稀奇。 对于他的回答,林御医则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二人关系远没有顾担与许志安那般亲近,简单聊完两句就各忙各的。 除此之外,监狱中顾担再未见到过牛石头和那位试图蒙混过关的犯人。 “感觉身体如何?” 送完药后,顾担例行每日一问。 “大人,我感觉自己的病快好了。”回话的犯人叫做丁季,已经是连吃了许志安开的药包三个月的‘大客户’。 换成寻常百姓如此治病吃药,怕是早已倾家荡产。 还好顾担身后有太医院撑腰,才敢这么搞。 同时间,一股熟悉的生机引入顾担体内。 立刻意识集中,呼唤出面板。 【寿元:26/80(+2)】 顾担差点热泪盈眶。 四个月努力,终于让他被削减去的三十三年寿元上限给补了回来,还额外增添了两年寿元! 只是,明明多了两年寿元,为何没有直接加上去? 当下心神沉浸其中,顾担心念一动。 一股生机骤然临身,自四肢百骸中涌入,好似世界上最温柔的手掌抚摸着浑身上下每一处,让顾担心旷神怡,身心空明而洁净。 无形之中,他经受了一次特殊而纯粹的洗礼。 等到他回过神来,面板已是再变。 【寿元:25/80(+1)】 ‘竟是如此!’ 顾担心有所悟。 他治病救人所得寿元,增长的并非是直接而干脆的上限,而是作用在他的身体和精神上! 所谓的加法,实则是减去岁月带给他的磨损。 比之单纯的增长寿元上限,这种能够弥平岁月带来的损耗的力量,更加珍贵。 纵使时移世易,他仍旧可以保持住二十岁时的身体活力与精神状态。 这就是所谓的青春永驻,比之单纯的长生不老还要更好上一分。 最关键的是,虽然表面看上去是他“又年轻了一岁”,但自身力量却并未衰减分毫。 ‘以后寿元积攒的多了,我直接降到零岁会怎么样?’ 顾担突发奇想。 所谓的零岁,也就是刚刚出生之时。 那时他是会直接变成婴儿还是? 当然,这种事情想一想也就算了。 不作不死,拿自己做实验这种事情,顾担可不准备去做。 除了发现【悬壶济世】新的妙用之外,还有一大收获。 那就是一个人可以薅两次羊毛! 上次丁季吃药一月,为他贡献了三年的寿元,如今又历时两月,一共为他贡献出了八年的寿元! 上一次,丁季的病状减轻不少,这一次差不多算是痊愈了。 不出所料的话,他为丁季所挽回的寿元,也应该是这个数。 只是寿元本身并非一成不变,也绝非不可更改。 比如寿元允许你活百岁,可中间被人砍死那也是立刻归零。 又或是本可活到八十,结果突然吞了一个不知作用的丹药直接噶了也是正常。 这就是为什么他要笼络墨丘的原因,单有青春永驻之法不行,护身之术也必须勤加修习,方能保证自己避开各种天灾**。 实在避不开的时候,也得拥有掀桌子的实力。 “大人?” 眼看顾担久久不说话,丁季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句。 “哦,你很不错!继续在这里呆着吧,药就不用吃了,你的病已经好了。”顾担回过神来,心情大畅。 “谢大人!大人对咱的恩情,小的谨记于心!日后但凡有所差遣,大人只要说一声,小的绝无二话!” 丁季砰砰砰的磕着响头,感恩戴德。 在这间牢房中,能够得到狱卒的特殊关照,多吃几口饭! 更别说顾担不要钱财,自掏腰包替他治好了多年顽疾,说是再造之恩都不为过。 “哈,哪里用你去做些什么。”顾担摇摇头,不以为意。 丁季之所以进监狱,是因为灌溉之事与别的村子争抢水源,两不相让之下打出了真火,呼朋唤友,最终竟打死了人。 打死人的倒不是丁季,可呼朋唤友的人是他,最终也难逃刑罚,身陷牢狱。 顾担也不想知道其中对错曲折,他是个医者,只需要治病救人。 被治的病人若实在作恶多端,让人心中不快,大不了治好后再弄死,也算废物利用。 “大人,我病症也好了不少!” 有了丁季这个榜样,立刻又有一人开口。 顾担目光看去,正是之前跟丁季病症一样的崔久。 这家伙是个赌徒,跑去赌坊中钱财输了个一干二净,最终卖儿卖女卖房子想要捞回来,结果自然是一败涂地。 如此犹不放手,竟还敢借高利贷,企图在赌坊中回本,又是血本无归。 最终被人狠狠收拾一顿,扔到了监狱之中。 他与丁季病症相同,吃的药也一样,丁季都痊愈了,崔久也没理由治不好。 熟悉的生机涌入,寿元再添四年可用。 崔久的症状,显然要比丁季轻一些,理应比丁季好的更快。 对于这种人中渣滓,顾担没什么好说的,平静的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回你原先的牢房中去吧。” “啊?” 崔久傻眼,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一旁的丁季。 他的病症早就好了些时日,就是怕说出来后吃不饱饭才没有声张。 眼看丁季率先承认病症已痊愈还能留下多吃几口饭,他自然也是有样学样。 可同样的病,同样治好了,凭啥他不能留在这里多吃两口饭? “怎么,你不愿?”顾担声音略高了些许。 一旁王牢头跃跃欲试的目光已是看了过来。 “小的知道了!” 崔久不敢多言,连忙叩首。 第十五章 刀当有鞘 顾担又巡视了一圈自己诊治的病患,不再是单纯的言语询问,而是望闻问切一一施展。 可惜暂时没有新的寿元入账。 同时他也发现了【悬壶济世】的规矩。 那就是他治好的病人,必须得病人承认治好后才有寿元奖励。 如那崔久,定是比丁季更先痊愈,可他不说,顾担也得不到寿元馈赠。 望闻问切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好使,病患反馈本就是这个时代医治病人的重中之重。 比之能得到的馈赠,这些小麻烦当然算不得什么。 若真碰到嘴硬的,他也不是只会开些治病救人的药。 至于崔久嘛,用不着他收拾。 欠了高利贷的钱,蹲一次大牢就想摆平? 之前他是被劣酒亏空了身体,又有病根在身,穷困至极,指不定什么时候横死,也就扔到了牢狱里。 现在崔久被他治好了病根,再加上牢房中无劣酒伤身,虽然大多时候吃不饱饭,可身体却比刚进来的时候还要好些。 等到出狱,有他好果子吃! 回到老宅,天色已晚,明月高悬。 这个世界同样是一日一月,只是天际的月亮比前世要大上不少,恍若银轮桓空,月芒也是更胜几分。 皓皓月芒自九天之上泼洒而下,恍若银沙泻地,入目朦胧而美好。 院子之中,灯笼发出算不得多么亮堂,却也足够温馨的光芒。 灯笼下的石桌上摆放着四菜一汤,还有一壶被温起来的酒。 墨丘高大的身影坐在石墩上,正在静静赏月。 听到动静方才转头看来,“回来了?一起吃点。” 顾担在自己家当然也不客气,快步上前,拿起筷子率先夹了一嘴。 “唔,这个味道,不愧是御厨的徒弟!” 顾担尝了一口,立刻夸赞道。 灯笼映照出的光芒下,还是能够清晰的看到那一盘极似酸辣肚丝的菜,其刀工精微细腻,色泽浓稠浑厚,仅是卖相便让人胃口大开。 菜一入口,浓郁的酸味直冲喉咙,攀上眉毛,沁入心肺,却又不是让人难以下咽的腥酸气,而是开胃、遮腥、解腻的酸。初时猛烈,恍若过江猛龙,待得回味之际,却又醇厚香绵,让人依依不舍。 紧接着便是蓬勃的辣气后发而至,让人口舌生津,情不自禁的吞咽口水,胃口大开。 他自问算不得美食家,每当吃饭的时候也多是‘每天三问吃什么’,可吃到好菜,终归是让人自觉满足和欣喜的事情。 这种自心底生出的满足,是别的欢愉都难以相比,最单纯而又真挚的快乐。 这个厨子,当真是找对人了! 墨丘等待多时,早就闻了许久,顾担动筷,他自然也随之品尝一番。 片刻后,则是一声感叹。 “实乃人间至味!” 顾担想起第一次与墨丘相见,对方在牢狱之中编草鞋,就是为了吃饱饭,不由得调笑道:“既是人间至味,墨兄该多吃些才是。” 墨丘闭目,仔细的品了品,却是放下了筷子,“此味虽好,心有不快,徒呼奈何。” “有何心事,不妨说来听听?”顾担问道。 “不思治国,反而求仙问道;豫州水患,税赋增添几等;方士祸国,却无一人劝阻” 墨丘拿起酒壶,添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烦闷道:“我学武艺二十余载,自觉小成,同龄中人,只论交战,谁也不惧。可一路行来,目之所见: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 上思求仙问道,下想巧取逢迎。商人之辈,钱财无算,仍是利欲熏心;官场之徒,蝇营狗苟,却是步步高升。唯独民间,几番血泪,言与谁人听? 都说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如今除了开家武馆,又能做的了什么?” 顾担听明白了。 墨丘学武二十余载,出山想要大展宏图。 可惜一路所见与他所思所想,却是全然不同。 空有满腔热血,一身本事,却又报国无门,故而感到迷茫。 开一家武馆,这只是生计,不能让墨丘得到半点自我实现价值的认同,所以才会心有不快。 想了想,顾担问道:“墨兄啊,你觉得平地跳的高,还是山顶跳的高?” 墨丘疑惑:“不都一样高吗?” “对。只是平地还能落下,山上容易摔死。” 顾担为他添了一杯酒,“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墨兄心有天下苍生,常人所不能及也。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仅凭一腔热血,无异于山顶跳高,稍有不慎便会摔死。 行侠仗义,尚需十年磨一剑。墨兄心中抱负,又要打磨多久?” 墨丘一时无言。 这何尝不是他所纠结之处? 冰冷的现实与心中的理想,就像是一把再锋利不过的宝剑,时时刻刻打磨着他的内心。 有的人最终没有挺过,便是尔曹身与名俱灭。 有的人借此脱胎换骨,便是不废江河万古流。 而历史证明,终归还是身与名俱灭者占了绝大多数。 注意到墨丘脸上那纠结的神色,顾担长吟道:“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墨丘只觉心中一畅,暂时的隐忍蛰伏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好一个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当浮一大白!” “墨兄能够知道世道艰辛,百姓困苦,已算得上是洞察世事。而又忧心于此,甚至苛责自身,更能称得上一句仁人志士。若是不顾眼前所见,不理心中所想,甚至品出味道来,安慰自己这才是理所当然,那真就的无药可救了。”顾担认真道。 墨丘心中之困苦,是因为他的确有能力、有眼界,能够说出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证明他已将百姓放在了心中。 心中有了重量,自然便身负千钧之重。 “仁人志士” 墨丘苦笑,纵使仁人志士,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逞一时之快去宰了清平子? 那又与那些视国法如无物的市井游侠有何不同? 道理他都明白,可白日遇到那方士,竟还是无法压下心中怒气。 顾担端起酒杯,敬了墨丘一杯。 温酒入腹,暖意横生,谈兴大增。 “我曾听人说过:文人心中要有尺,用来丈量社稷;武者心中要有刀,用来护国安邦。可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尺要有度,刀当有鞘。鞘越是深邃厚重,刀自然更加锋锐难挡。” 墨丘是他第一个认识的朋友,而且心怀苍生,武艺超群,实乃人杰。 这样的人无论放在何处,都会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最重要的是,这是个好人。 只有傻子才会希望世界上好人越来越少,恶人越来越多。他们觉得自己是天生的恶人,能在世道崩坏的世界里如鱼得水为所欲为。 殊不知,他们自己本身就是被为所欲为的一部分。 只是,世道越是崩坏,好人也就越加难做。 心中苦闷,自是再正常不过。 趁机开导一番,互相警醒。 他可不希望明早一醒来,就听到墨丘跑去清风观找方士血拼的消息。 能不能赢不说,他怎么办? “尺要有度,刀当有鞘” 墨丘眼中绽放出别样的光彩,一瞬间他仿佛抓住了什么。 那是他一路行来,所思所见所想,却尚且未曾真正形成的东西。 顾担的话就像是一个引子,将他诸多时日以来的心绪穿针引线,串联到了一起。 表现在外的则是:顾担眼睁睁的看着墨丘突然呆立不动了,唯有眉头时而舒展,时而深锁。 过去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墨丘才终于回过神来。 一时之间,他身上的气息似乎发生了某种特殊的变化,只是顾担此时还未真正修习武艺,不明白那变化意味着什么。 只是能够感觉到,眼前这个身高足足九尺有余的大汉,看起来竟显得有些莫名顺眼,没有了往日里只凭身形就显得颇为咄咄逼人的姿态。 “墨兄,你这是顿悟了?”顾担端着酒杯,有些怀疑人生。 他虽不是胡咧咧,但其所言总结起来其实就几个字。 道理很大,先忍一下。 这也能顿悟?! “顾兄今日之所言,犹胜黄金万两。” 一声顾兄,可谓是情真意切。 墨丘喜上眉梢,愁苦之色消弭一空。 “有何收获?”顾担还是第一次见人顿悟,格外好奇。 “妙不可言!” “自己人,没必要装神弄鬼吧?”顾担才不信什么妙不可言的说法。 “哈,不过是所思所想有了方向。心中困苦仍在,念头却已通达,自然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数度。” 墨丘击节赞叹道:“心中一念起,自觉天地宽!” 紧接着墨丘又解释了几句,顾担才算是听明白。 所谓的顿悟,便是往日所思所想拥有了总纲,如同画龙点睛的那一笔。 悟不透之前只是一团乱麻,徒增烦扰。 而一朝明悟,便直指大道! 当下二人饮酒作乐,酒足饭饱之后,墨丘问道:“顾兄想要修习武艺,所求为何?可有甚需求?” 顾担眼前一亮,哪里还不明白墨丘的意思。 这是要投桃报李了! “修习武艺,自然是防身最为重要。最好平日里不起眼,可一旦交战,能在短时间内爆发,最好是出其不意。纵使事不可为,也可跑的快些。”顾担认真说出了自己的需求。 与人厮杀,实非他之所愿。 可若真事到临头,也不能躺平等死。 手中无刀和有刀不用,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墨丘认真思索了片刻,开口道:“有一上品武学,其名为《惊蝉》。取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之意。修习后不彰不显,并不太适合与人持久厮杀。然而其爆发之强,远胜其余武学,只是爆发后,要用大半年时间休养生息,少有人修习。” “甚好!” 顾担颇为惊喜。 他只是想治病救人,又哪里需要什么厮杀? 平常杀伤力不够不算什么,爆发力强这一点完全可以弥补。 小孩子才期望与人厮杀证明自己同阶无敌,成年人都明白境界碾压才是生存之道。 “事不宜迟,那我就先写出来。”墨丘起身,立刻回到房中执笔研磨。 过去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从房中走出,将手中之物递给顾担。 顾担迫不及待的看去,先草草的过了一遍。 除了血气运行之理外,墨丘甚至将此法创始之人的心得都给写了上去。 花开一朝胜枯坐百年,顽石万载不过云烟过往。 蝉伏十七载,鸣响一夏;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此法并非顾担认为的偷袭、隐忍之法。 恰恰相反,创始人正是目睹了沧海横流、世移事变之后心有所感,最终创造出的法门。 其修习理念则是平常隐忍不动,需要之时再一朝破茧,谱写自己的非凡乐章。 只是蝉鸣一夏终会故去,花开一朝余香难存。 最激烈的爆发之后,往往都是沉寂无声。 《惊蝉》自然也是如此,通过特殊的方式催动气血,爆发出远比平日里更强横数倍的力量之后,会极快的滑落下去,甚至身负重创,最少要大半年才能修整回来。 比之别的武学,惊蝉尤重爆发,优点与缺点都格外明显。 简短的速看一遍后,顾担满心欢喜。 众所周知,被曲解是表达者的宿命。 功法创始人认为“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跟我顾担有什么关系? 能打过的,境界碾压不爆发就能打。 打不过的,他又不是什么铁头娃,直接爆发开溜! “此法尤重爆发,虽立意不凡,可未免过于剑走偏锋。在我所知晓的上品武学之中,唯有此法与顾兄所求有些联系。”墨丘解释道。 武学功法亦分三等,上品、中品、下品。 下品武学,也就是俗称的大路货色,各个武馆所传授学徒的也多是这种,最多也只能修行到筋骨后便无以为续。 中品武学,则是直指练脏,已经是很多人的立身之本、安家之宝。皇都中大多武馆的镇馆武学便是中品武学,属于中坚力量。 上品武学,可遇而不可求,没点机缘想要修习也没有门路,直达练髓之境,已为宗师之法,是真正压箱底的东西。 顾担待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更有“点化”之恩,他自然也不会吝啬。 “恰合我意!” 顾担非常满意。 你得到顿悟,我得到上品武学。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第十六章 金创要略 宗明二十二年秋收后,宗明帝斋醮,祭祀天地鬼神,声势浩大。 与以往斋醮不同的是,这一次宗明帝在斋醮途中,自述功德,申明政绩,展望未来。 竟封自己为‘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 总而言之,天命在我。 而顾家的老宅也终于是彻底收拾完毕,开张大吉。 “你小子没去真是可惜了,那场面,啧啧” 酒桌上,许志安眉飞色舞,讲述着这次斋醮的见闻。 文武百官能到的到了个七七八八,清风观的方士们亦是开足了马力,仪式办的是盛大而恢弘。 各方进献的奇珍异宝更是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太医令庞琦坐在主位,喝得面红耳赤,此刻斜瞥着顾担,略带不满的说道:“这小子毫无进取之心,得了皇上的恩赐,竟要自己出来开家药铺,真真是该罚!” 如今的太医令庞琦已再无先前自怨自艾的模样,容光焕发、红光满面,整个人都焕发出了人生中的第二春。 经过他的不懈努力,终于让太医院在方士的阴霾下找到了一片生存空间。 更重要的是,之前的献宝甚合宗明帝的心意,虽未拿到头彩,太医院也是出了大风头的。 而在宗明帝举行的斋醮中,他还趁机结识到了三皇子,据说是相谈甚欢! 钱途和前途都有了着落,庞琦整个人的精神面貌自然是为之一变。一扫先前明升暗贬,又被方士欺压时的暴躁易怒之色。 今日顾担的武馆和药铺一同开业,官居五品的太医令庞琦坐在首位,也是理所当然。 毫不夸张的说,庞琦能来都算是给他面子。 “小子自罚三杯!” 顾担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这还差不多。” 庞琦很满意顾担的态度,又道:“就算自己开了家药铺,你也是太医院的人。若是有谁不长眼” 庞琦的目光扫向另外较远的一桌,冷哼一声道:“那也不用跟他们客气!”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王牢头和几个狱卒自己一桌,却是格外老实,连说话都是细声细气。 注意到庞琦扫来的目光,立刻举起手中酒盏,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不过庞琦只是瞥了一眼,根本懒得理会。 于他而言,这些牢中的狱卒皆是些见钱眼开、刻薄寡恩、贪婪无度的泥腿子,即便是太医院混的最惨的时候,那也不是狱卒都能够相提并论的。 除非是锦衣卫。 “人的眼界很重要,跟什么人打交道,决定了自己将来的路,你可要切记!”庞琦谆谆教诲道。 “您说的是。” 顾担只管点头。 这一顿饭,太医院的同僚们还是来了不少,除了太医院的人之外,只有王牢头和几个狱卒过来贺喜。 墨家武馆和养生药铺,也算是正式开张了。 酒足饭饱之后,太医令庞琦扶着墙出去,说了句厨子不错。 其余御医也都三三两两的告退,顾担亲自送到门口。 等到太医院的人走完,顾担快步走到王牢头那一桌,拿着酒盏道:“今日实在是怠慢兄弟们了,我自罚一杯!” “哎呦,顾兄弟这是哪里话?”王牢头连忙站起来,先一步端起酒杯,“也是托了您的福咱才能过来,不然哪能品尝到宫中的手艺?” “是啊是啊,没想到连太医令都来了,顾兄弟当真是真人不露相!”其余狱卒也是纷纷起身贺喜。 牢中几个月顾担每日都会过去一趟,跟他们也算是混熟了。 最关键的是,顾担从来都不摆什么架子,待人亲切温和,与人为善。 得知他要开一家武馆、药铺,他们自然也就顺便过来道贺。 只是跟太医院的那群老头子一比,终归得往后稍稍。 热闹都是太医院的,他们说话都不敢大声。 人有亲疏远近,顾担当然也得紧着太医院的人陪,这是人之常情。 王牢头几人心中自然有数,更不会觉得受到了冷落,毕竟顾担能给他们支一桌都算得上高攀了! “别那么客气,饭菜酒水管够,今天不醉不归!”顾担笑呵呵的说道。 “这酒水滋味比酒楼中的要好上太多,可惜还有公职在身,可不敢喝醉。”王牢头有些遗憾,随即从身旁揪出一个半大小子,看上去约莫**岁的模样。 没错,他是带了家属过来吃席的。 而且仅有他自己带了家属。 “这是犬子,家中排行老二,单名一个莽字。老大可以跟着我继承家业,唯独这小子不着调的很,整天就知道摸狗抓鱼,不务正业。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得知顾兄弟要开家武馆,也就起了心思,您看这小子怎么样?”王牢头问道。 “王莽?好名字,好” 顾担脸上的笑意蓦然一僵,“王莽?!” 被称作王莽的少年长的是虎头虎脑,一双大眼滴溜溜的乱转,此时看着顾担也毫无半分畏惧之色,甚至嘀咕道:“他也就看着好看,能教我什么?我可不想学医。” “哪有你说话的份!” 王牢头一巴掌落在王莽的脑袋上,立刻训斥道。 “武馆的事我说了不算,让墨兄过来看看吧。”顾担目光颇为复杂,王莽这个名字算不得多高端大气上档次,应该只是同名。 墨丘过来对着王莽拍了两掌,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小家伙肤色就已经变成了数透的大虾一般,只能勉强依偎在王牢头的身上。 “血气还算不错,根骨也行。”墨丘点了点头,“若是努力修习,有所成就理应不难。” “这小子出生的时候足足有六斤七两,我就知道是练武的好苗子!” 王牢头脸上生出喜色,墨丘的本事他可是再清楚不过,遇到几十个悍匪那都是砍瓜切菜,跟着这样的人学习,哪怕学点皮毛也足以受用一生。 “您看一个月需要多少银钱?”拿定了主意,王牢头小心的问道。 武馆现在不算景气是不假,可学的也是安身立命的本事。 一个月少的几两银钱,多的要几十两! 而这,还仅仅只是学费而已。 交了学费,吃饭花不花钱? 在这个时代,能够吃饱饭就已经不算多么容易的事。 大部分的百姓,也只是在过年的时候来点荤腥,平日里能用猪皮抹一抹锅都算不错了。 若是三天能有两顿肉吃,绝对能称得上富裕人家。 就算是锻炼身体,运动剧烈点三天两顿肉都是不够的。 由此可见,能到武馆修习武艺的,绝不可能是什么平头百姓。 他在牢里虽然也算是个头头,油水还算丰厚,可想让儿子去学武,那也是要掏空家底的! “修习下品武学的话,每月十两银子。不管吃不管住,每个月能领一份养身药包。”墨丘说道。 这是他和顾担已经商量好的价格。 下品武学,每月十两银子,放在皇都中的武馆中不高不低,条件也都近似,不出格也不出彩。 绝大多数人也并不是要在武馆学几年、十几年,多是学几个月就开始自己练或出去闯荡。 “您的意思是,还可以跟您修习中品武学?” 王牢头却是心中一动,听出了言外之意,立刻问道。 武馆是教,而不是传。 教导的自然也多是大路货色。 想要学得真正不一般的武艺,那往往都是要三叩九拜,行大礼奉为师,每个月还要拿出大把银钱孝敬才有可能! 若是看你不爽,纵使孝敬个十几年,也只传两三手,便已是“绝学”。 “中品武学也可教得。此前没有根基的话,第一个月五十两银子,后面每月二十两,赠予两份养身药包。”墨丘毫不犹豫的说道。 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王牢头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第一个月就要五十两银子,已经足够下品武学修习五个月了! 虽然后面变成了二十两,只有下品武学的两倍,那也已经不是他能够撑得起的价格。 “唉,有心无力啊!”王牢头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哪怕明知道中品武学学成之后已可坐镇一方,其代价也不是他能拿得出来的。 顾担一拍手掌,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说道:“这样吧,武馆开业,理应庆贺一番。王莽又是第一个想要来的前三位学徒半年内,半价!前十位每个月再多赠予一份养生药包。” “真的?”王牢头大喜过望。 这样的话,第一个月只需要二十五两银子,后面更是只需十两,与下品武学无二。 虽然只能享受半年,学的东西却是高了不止一筹! “有我保证,还能有假?”顾担笑呵呵的说道。 王牢头盯着王莽看了两眼,咬牙道:“第一个名额算我的,就学中品武学!” “当然。王牢头朋友众多,还请帮忙宣传一下。”顾担又道。 “那是自然!” 王牢头心中已经开始浮现一些朋友的名字,中品武学这个价格学半年,只要入门就是血赚! 后面哪怕只是自己修习,也足以比寻常武者强上不少。 敲定了此事,又聊了几句,众人告辞离去,看模样比他还要急切些。 不用想,前三个名额肯定会被王牢头这群人的朋友给占住。 可那又如何? 这个开业活动,只是顾担用来借机宣传一番名气,趁此告诉别人墨家武馆可教中品武学罢了。 活动只是添头,墨丘的本事才是真正的核心竞争力。 至于教的中品武学嘛,自然不是直接写出来扔给对方,而是拆成一步步,能学多少学多少。 若是有艺在身,再想来墨家武馆学习中品武学,那可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有了金刚钻,才敢揽瓷器活! 他与墨丘修习武艺也需钱财,多花费些心思也是理所当然。 “先看看太医院的同僚送来的礼物。” 开业宴请,那也不是白吃白喝,同僚们都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就连王牢头的几个弟兄们也各个拿出了些大钱,多少是个心意。 顾担率先拿起了太医令庞琦送的礼盒,打开一看。 “啧三百两银票!” 顾担没料到庞琦出手这么大方。 这三百两与其说是贺喜,倒不如说是对他的投资。 哪怕他想远离是非,人家照样留个善缘。 难怪沉寂十年,还能趁宗明帝举行斋醮的机会与二皇子搭上线。 “再看看许叔的。”顾担又抓来一份礼盒,快速的拆开,里面躺着一张百两银票,还有一张药方? 顾担拿起药方,仔细看去。 上面写的是一种特殊的药酒,其名为【断魂烧】。 顾名思义,喝上一口连魂魄都要被烧没了,普通人根本撑不住,哪怕是武道强人也不能多喝。 与传说中的三碗不过岗有异曲同工之妙。 其中所需药材皆是不俗,哪怕御医看到眉毛都得抖一抖。 以他的家底来算,酿造一次断魂烧也得挥霍个七七八八,其所需之物触目惊心,一般人想都不敢想。 除此之外还需几种兽骨以特殊方法炼制,底酒也最少得是五十年的陈酿,越烈越好。 药方背面写着许志安的叮嘱,这份特殊的药酒是他年轻时偶然得来,仅是根据其中所需药物推算,非气完神足者万万不可饮用,否则名如其实,饮之断魂。 唯有真正的武道强人,血气之盛远超普通人才可一试。 此物放在他那里也是明珠蒙尘,顾担既然要与人合开一家武馆,或可用上。 “许叔也是有心了。” 顾担将药酒方子小心放好,现在他虽然还用不上,可总有用到的时候。 至于别的太医送的贺礼,自然没办法跟庞琦和许志安相比。 一个是财大气粗,一个是关系匪浅。 “咦?” 突然间,顾担摸到一个红木匣子。 打开红木匣子,里面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株人参,长条须,老而韧,清疏而长,其上缀有小米粒状的小疙瘩,在毛根上端,有细密而深的螺丝状横纹,横纹显得颇为粗糙。 “野山参?!” 顾担颇为惊讶。 医书有载:野山参可大补元气,复脉固脱,补脾益肺,生津安神。 单看这野山参的大小,怎么也得有几十年,甚至有可能上百年的药龄。 重要的是,它贵,且有价无市。 而更引人瞩目的是,野山参旁,竟还放着一本用红绸包裹的书。 不难看出,送礼的人觉得野山参是无法跟那本书的相比的。 顾担好奇的将其拿了起来,揭开红绸。 “金创要略。” 第十七章 有人踢馆 这个时代对医者便已经有了详细的划分。 单说太医院,便划分有食医、疾医、金创医、小儿医等众多类别。 医之一道博大精深,通常都需要极长的学习时间和极多的诊治经验才敢说出‘包治百病’这种话,大多数人能够在其中一种类别上取得成就已算不易。 比如他那被害的老爹,便是疾医,换成人话就是内科医生。 而敢著书立说的医者,更是少之又少。 这本金疮要略,顾担之前从未听说过。 打开翻了几页,顾担越看越是惊讶。 其上所书写的是关于各种内外伤的治疗方法,甚至不同的伤势,经过了多长时间应该如何去简单处理,都写的非常明白,绝无半点敷衍。 甚至写到较为严重的伤势处还配上了略显简易的图画,能让人更加直观的去判断。 顾担快速的翻看着,果然发现了端倪。 这本医书还没有写完,难怪他之前从未听说过。 而太医院内,最出名和最有实力的金创医,便是林小依的父亲林御医了。 “林御医将他还没写完的医书先送给我看看?” 找到眉目的顾担反而越发惊讶。 医者著书,的确需要博采众长,找人商谈交流意见再正常不过。 可他此时的年纪才十六,而且曾经学的也多是关于内科方面的医术,对于金创之伤虽不能说是一窍不通,但也远远不敢说的上精通,总不能是让他来帮忙完善的吧? 摇了摇头,立刻将这个不靠谱的想法甩飞出去。 “是知道我要开武馆,可能用得上就送来了?” 左思右想,顾担也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 问题是 “老爹跟林御医的交情有那么好?又是送野山参,又是送没写完的医书。” 记忆之中,便宜老爹和许志安可称至交,可与林御医的关系就没有那么紧密了。 虽不算是点头之交,但平日里的往来也并不密切,只能说是认识的朋友。 难不成还有其他不知道的内情? 比如老爹其实一直跟林御医惺惺相惜? 既然暂时没有答案,那就干脆先不去想,大不了以后见到林御医再客气点。 不过,有了林御医给的意外惊喜之后,顾担拆别人贺礼的时候也难免会抱有一些期待。 结果嘛 只能说其他太医送的东西也都还不错,可以明显感觉到最近太医院确实挣到钱了。 可惜并未有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有那么几张药方,却也只是用来滋身养肾的,根本不值一提。 惊喜之所以是惊喜,便是因为来之不易。 顾担摇摇头,自顾自的调侃道:“老爹不努力,儿子徒伤悲啊!” 简单将太医院的同僚们送的礼物收拾起来,顾担正准备抓紧时间开始修习武艺,便听到门外传来一声询问。 “武馆开业了?” “王牢头他们的动作这么快?” 顾担讶异,连忙走出房间。 却见一丰神俊朗的青年手持银枪,傲立在门前。 那人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眼眸开合间自有卓然之意,身着一袭白袍,上有金丝银线勾勒而成的简易花纹顺肩而下,直没腰间,恍若一条银龙横摆。此时站立在那里,神态潇然自若,恍如天上谪仙人。 顾担的样貌已是极为不俗,可此人竟能有他八分神韵!怕是唯有传说中的读者老爷,才能在容貌气度上稳压对方一头。 “你有何事?”顾担只是瞥了一眼,随即问道。 这家伙看起来有点卖相,可惜他每天起床都会照镜子,早就免疫了所谓的颜值。 反正不管颜值有多能打,都没他能打。 “在下公尚过。听闻墨家武馆有人月余时间,单枪匹马连挑两处山匪,特来拜会。”公尚过开口道。 顾担原本只能说是略有兴趣,一听这话那就更有兴趣了! 当下兴奋的问道:“踢馆的?” “这” 公尚过一愣,有些没搞明白顾担的态度,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思量片刻后说道:“只是拜会一番,若有所得定有厚报。” “墨兄,有人找你切磋武艺!”顾担立刻喊了起来,又道:“你俩先等我一会儿啊!” 说着,顾担回到房中,拿出还没喝完的酒和一些瓜果,毫不客气的坐在了院中的石墩上,兴致勃勃的盯着公尚过。 墨丘稍慢一步走来,惊讶的扫了他一眼,目光方才转向公尚过。 “气血浑厚绵长,气息圆融如一,已经开始练脏?”墨丘问道。 公尚过心中掀起滔天大浪,只是看了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底细? 对方难不成已至宗师之境?! 难怪能将清平子那厮给直接逼走! “小子公尚过,听闻前辈单枪匹马连剿两处山匪,又要开家武馆,特地前来讨教一番。但有收获,必不会吝啬钱财。”公尚过行了一礼,语气郑重而严肃。 “哈” 墨丘笑道:“那就来吧。” 顾担赶忙给自己倒了杯酒,眨也不眨的盯着二人。 之前只凭听说,却并未见过墨丘出手。 能够借着别人踢馆的机会见识一番,实在是求之不得。 而公尚过更是打起了十分精神,一眼能够把他给看穿的人,不认真的话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得罪了!” 一声轻喝,公尚过手提银枪,猛然间划过一道银线,烈烈狂风吹起白袍,自下而上恍若蛟龙出海般刺向墨丘。 袖袍自风中翻飞舞动,竟恰巧遮住半截枪身,让人看不清其手中动作! 墨丘目露欣赏之色。 仅这一手,便知其功底。 于是他轻轻往后退了两步。 好似要翻江倒海的银枪其势到了尽头,可敌人尚在远处,公尚过不待枪势用尽,立刻转刺为劈,脚尖轻点间身若飞鸿,追击而上。 他的应变不可谓不到位,奈何墨丘似是早有所料,竟故技重施,往左偏移了一步。 而公尚过,是向右劈的。 南辕北辙,哪怕长枪在手,公尚过连墨丘的衣角都没有碰到,猛烈攻势便已化作乌有。 公尚过的表情变得格外严肃,手中银枪刹那间回环折返,一抹极漂亮的枪花显现,骤然再度横扫! 第十八章 大赦天下 枪似弯月倒悬,人如地上青松。 足以称得上赏心悦目的一记横扫到了身前,空气中都响起了屡屡呜咽之音。 墨丘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间不容发之际身躯好似折断般猛然一扭,摄人心魄的风压将其衣物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那呈银灰色的枪尖只差一丝便可触及! 公尚过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手中银枪一刹那间变得宛若活物,银轮在其手中盛放,风声呼啸,形成密不透风的大网向着墨丘笼罩而去。 一寸长,一寸强。 进攻的节奏始终都掌握在公尚过的手中,又有利器在身,按理来说本该占尽优势。 奈何长枪舞动如蛟龙闹海,墨丘仍可说的上似海中礁石般岿然不动。 他像是看穿了公尚过每一步的动作,顺着长枪的痕迹先一步避让。 长枪固然锋锐,可碰不到人又能如何? 顾担坐在石墩上端着酒盏,初时还算看的津津有味,不一会儿也察觉到了不对。 你俩搁这儿给我打表演赛呢?! 国足都不敢这样演! 不多时,公尚过额头上已见汗水,虽仍是丰神如玉的模样,此时也未免显得有些狼狈。 不知不觉间袅袅热气升腾,浑身气血已催发到了极致,长枪更是片刻不见停歇,毕生所学一一施展,他的眼中只有前方一人。 挑、刺、扎、扫每一式势大力沉的枪击竟都被一一躲过! 他并非没有见过高人,也曾与人对练时输得一塌糊涂。 可从未有人像今天这般,他所修习的一身武艺竟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 其间差距,已难以用道理记! “呵!” 一声呼和间,公尚过手中枪式越发大开大合,若说先前的攻势还算得上是浑然天成,纵使无所得也攻守兼备,留足后手。 那此时便已是恍若疯魔,只攻不守,银灰色的枪身几不见踪影,唯有道道银线和破空声见证着一切。 顾担此时的目力,已然跟不上银枪的速度。 又一次攻势落空之后,墨丘终于被那近乎狂暴般的攻势逼到了院中死角,避无可避。 公尚过心中一动,几乎不需要考虑,手中银枪在一瞬间宛若游龙般直冲而上,白袍招展人随枪动。 然而就在刹那间,公尚过猛然一顿。 恍若游龙的银枪也终于停住。 “怎么不继续打了?穿星贯月还没用出来吧?” 被逼到死角的墨丘问道。 “是我输了。” 公尚过哪里还不明白,墨丘分明是故意走到了死角,给他施展一次堪称完美的“绝杀”。 只是,已经被猜到的绝杀,还能算是绝杀么? “枪舞的不错。”墨丘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公尚过的武艺。 公尚过原本颇为白皙的脸庞此时已是通红一片,有气血催发到极致的原因,而听到墨丘这句话后,那红润之色越发明显,身体似乎都变得滚烫了起来,握着银枪的手掌都捏的一片发白。 舞的不错?! 这就是彻底的嘲弄了。 许是看出了公尚过的念头,墨丘补充道:“偏正则邪,大巧不工。你的枪法已算精通,可过于中正,反而束缚了自己的能力。招式不求出尽,枪法亦无需太巧。与人对战,不是表演,求的是杀敌,而非施展自身所学。” 公尚过似有所悟。 他的招式当然无错,即使再来一百次都是如此。 以往与人交手,都只能算得上切磋,偶有几次杀人也是不长眼的劫匪,又哪里懂得多少高深武艺?自然找不出半点毛病。 他的问题不在于自身学艺不精,恰恰相反,是学的太精,反而更加信赖自身所学,缺少了变化。 正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读书人如此,习武亦然! “受教了!” 公尚过以大礼参拜,墨丘坦然受之。 传道、授业、解惑,无论什么时代都是莫大的恩情。 受之一礼,理所当然。 “打完了?” 顾担三两口吃掉手中瓜果,未免觉得稍微有些遗憾。 打的挺花,奈何墨丘根本没有真正动手就让公尚过感受到了其中差距,简单来说就是他没看过瘾。 当下三人聊了几句,公尚过自述是刚刚来皇都不久便听说了墨丘的名号,特地上门讨教。 如今见识到了差距,认识了自己的不足,愿意日后经常拜访云云。 临走之时,还特地留下了一张百两银票——诚意非常足。 不过看他白袍金纹,腰间坠玉,更有银枪在手,一看就是个不差钱的主,墨丘也并未推辞。 想要练髓,单靠自身努力实在太慢,更需要大药来熬炼身体,所需花费自然不菲,钱财多多益善。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动歪心思是不假,这种正常指点的收入还不收那就是傻子了。 开门红还算不错,顾担心情颇好,又去太医院拿了些药。 监狱中病患很多,这个月他又多关照了些犯人,寿元后面的数字也在缓慢而坚定的上涨。 然而这次刚刚走到监狱门前,顾担便傻眼了。 只见一大群本该老老实实待在牢中的犯人,竟光明正大的站在那里! “你们这是越狱了?!”顾担感觉手中的药包格外有重量。 “顾大人,当今圣上大赦天下,我们出狱了!”一群人中最前方的丁季见到顾担格外激动。 他身上的病症正是经过顾担四个月有余雷打不动的药包医治才真正痊愈,说是再造之恩都不为过。 如今一朝出狱,他特地留了下来就是为了再见顾担一面。 丁季身后诸多犯人也是颇为期待的看着顾担,他们都是顾担在监狱之中精心挑选有把握诊治的病患。 “大赦天下?” 顾担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大变。 卧槽!!! 狗皇帝你死不死啊? 好端端的,大赦你个头的天下啊! 你是赦爽了,我怎么办? “顾大人,我家便在鸡鸣巷里东户第五家。医治之恩没齿难忘,日后顾大人有所差遣,只要说一句,咱拼尽全力,也不负大人所托。” 丁季读过书,虽然只是在私塾中读了一两年,认识一些字,可道理还是明白的。 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他的病根本无钱医治,本以为会跟随自己的一辈子,结果遇到了顾担,对方不仅无需半分钱财,甚至还在狱中格外关照。 这份恩情,他自然是铭记在心。 “呵” 顾担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弧度,声音微弱而无力,“不用,治好我就放心了。” 第十九章 倒打一耙 宗明帝大赦天下,完全出乎了顾担的意料。 宴饮之时,许志安一直在吹嘘这次斋醮的排场,所到人物的不凡,包括宗明帝自封为‘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时百官百僚脸上的精彩表情。 可唯独没有说宗明帝顺便大赦了天下。 大赦天下,以施恩为名,赦免犯人。 通常是在新皇登基、更改年号、立皇后、立太子,亦或是有重大喜事等情况下为了彰显自身恩德而颁布的赦令。 可宗明帝已执政二十二载,太子也早就立好,皇后亦然,年号已有二十余年没动——上一次大赦天下还是在八年前,二皇子在养心殿中怒犯龙鳞,被发配边疆,随即立下大皇子为太子时为了彰显自身恩德才颁布的赦令。 距今已有八年! 大赦之下,除谋反、欺君,以及皇上亲自审理的钦犯之外,其余犯人有罪归无,自是不用再受牢狱之灾。 对犯人来说,这是天大的喜讯,是要歌功颂德的。 可对顾担而言,这就是货真价实的噩耗了。 犯人都特么没了,他去哪里找大堆老老实实呆在那里不走动的病号? ‘狗皇帝,你赦的是天下,我损失的可是寿元啊!’ 人类的悲欢并不想通,相比于丁季等人的喜笑颜开感恩戴德,顾担只觉得他们吵闹。 虽然心里难受的很,可基本的情商顾担还是有的,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开口道:“尔等既然被赦免了罪行,出去后便要重新做人,切莫再作奸犯科。若下次于牢狱中再次想见,我可不会客气。” “顾大人放心,我们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有人拍着胸脯,接连保证。 又过了片刻,方才有人问道:“顾大人,我们的病” 此言一出,场中霎时一静。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望向顾担。 眼中所蕴含的情绪,名为期待、名为希翼。 无声而又宏大的力量汇聚在了一起,顾担迎着他们的目光,原本颇为烦恼的心绪也渐渐沉了下去。 “这是今日份的药,你们便拿去吧。至于以后” 顾担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在东宁坊那边开了一家药铺,名为养生药铺,就在墨家武馆旁边,找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诊费无所谓,药材也都不贵。有想继续医治的,可以去看看。” 说来可笑,他们尚且在牢狱之中时,顾担还能为他们免费诊治,连药材都是太医院出。 可一朝出狱,本该是天大的喜事,身上的病却又没有了着落。 太医院的确有诊治犯人的职责,虽然没规定监狱中的犯人也需要他们去诊治,以往也没太医那么做过。 可毕竟是有这份职责在,他也就拥有了便宜行事的权利。 不是犯人,顾担自然也没有理由再从太医院拿药为他们免费治疗——这是公事与私心之间的差别,万万不可混淆。 至于自掏腰包为他们免费诊治呵,不是不能,而是凭什么? 这些人在牢中看着可怜,可不要忘了,这些家伙都是犯人。 就算其中难免有那么几个倒霉蛋,属于无奈入狱,可其中绝大部分也都是货真价实的作案者。 心疼他们? 受害者谁来心疼? 他宁愿自己下乡免费去诊治一生连村落可能都没出去过老农,也不会自掏腰包选择为这些人免费医治。 场中一时间静谧了下来,许多人脸上的喜色都不由得一僵。 若一直没有人医治,那也就罢了。 可明明顾担已经在医治,只要再坚持那么一两个月,他们身上的病症就能够痊愈! 没有希望不可怕,见到了希望然后又溜走,才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 “大人,咱都是穷苦人家,出了牢狱,哪里还有半点钱财?您好人做到底,救救我们吧!”人群中,一个挺着大肚子,面色颇为白皙的胖子率先出声。 监狱清苦,每日两碗稀粥亦是清汤寡水,这家伙竟还能留着大肚子,显然是花费不少钱财换取狱卒优待。 而等待在此的众人见有人率先发声,立刻连声应和道:“是啊,是啊!我们早就没有了半文钱,出了监狱没有您,哪里还能够看得了病?都说医者仁心,顾大人大慈大悲,求您了!” “我们这些升斗小民想要治病,节衣缩食也治不了啊!您是太医院的人,拿药又无需钱财,就帮我们一把吧!” “咱知道您是个好人,顾大人您就行行好吧!” 人声汇聚成潮流向着顾担蜂拥而去,人群中每一个人都在开口,像是有一千只鸭子在喧嚣吵闹。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期待,充斥着恳请,每一张脸上似乎都有着自己的苦衷。 人群之中,唯有丁季瞠目结舌的注视着身后的这一群家伙。 原本,这些人是说要一起留在这里等候顾担,感谢他在牢房之中的诊治。 可丁季完全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这么一出! “你们你们这样太过分了!” 哪怕丁季读过几年私塾,粗学过些典籍,此时竟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汇去形容。 “过分?” 距离丁季最近的胖子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呵,你的伤病被治好了,没有后顾之忧了,就准备过河拆桥?” 丁季的脸色变得涨红一片,急忙说道:“胡扯!我留在这里,只是为了感谢顾大人的救治之恩!” “那这里有你说话的什么份!你的病好了,我们的病可没好!” “就是就是,这种人就是贱!自己的病好了,就看不得别人好!” “假惺惺的感恩,要是你的病没好,你会这么说?” 丁季的一句话,可谓是犯了‘众怒’。 声讨的声浪汇聚在一起,眨眼间他便成为了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巧言令色的卑鄙无耻之徒。 你一言我一语,纵使丁季有一千张嘴,此时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我没有!”丁季的脸色像是充了血般通红,奈何根本无人听他说话。 众人已经将顾担包围在了一团,胖子拱手恳求道:“顾大人,您连丁季这种人都愿意救治,就救救我们吧!” “是啊,我们再怎么样也不会像丁季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连他这样的人您都能够救治,更何况是我们呢?” 声音纷扰而繁杂,而最先想要说句公道话的丁季,立刻被倒打一耙,成为了他们口中的反面教材。 第二十章 善者可欺 “哈。” 喧嚣声中,顾担真心实意的笑了出来。 伴随着那声笑,汹涌的声讨与恳求的浪潮平息了那么一瞬。 “你们难,我知道。” 顾担目光一个个望了过去,像是要将眼前这些人都记在心中。 “赵垦三!” 骤然间,顾担念出了一个名字。 人群中被他点到名字的人,身躯猛然一震,下意识的说道:“我在这儿。” 那是一个肤色黝黑,脸上有着细密皱纹和斑痕的汉子,看上去便老实巴交,一双手亦是留下了诸多宛若沟壑般崩裂而又愈合后的痕迹,让人望之心颤。 这样的人,一看便知道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大半辈子都在土里刨食的农夫。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入狱的吗?”顾担问道。 赵垦三绷着脸,张口欲言,可话到嘴边却又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冷汗自其额头浮现出来,先前便是他最先应和那个胖子,可真被顾担点出来的时候,又仿佛周遭的所有人都离他很远,很远很远。 “不记得了?” 顾担走到赵垦三的面前,他身材高大,而赵垦三佝偻而矮小,这样面对面站立在一起,恍若居高临下的俯览一般。 “你与同村郭家汉子去山中捡柴,意外发现一处墓穴。你们两个壮着胆子走进去,发现其中有不少陪葬品,于是决定偷偷拿回家,卖给当铺一同分赃。 可要分赃的时候,你却恶向胆边生,直接将郭家汉子杀害。更是担忧郭家人将此事捅出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晚上佯装郭家汉子归家,又将郭氏杀害! 若非郭家老母当天带着孩子走亲戚,怕也要遭受你的毒手!而没有找到郭家老母的你心知事情败露,带着家人连夜搬走,最终还是难逃官府巡查,最终被关入大牢,本该问斩,我说的可有差错?!” 顾担手掌轻轻拍在赵垦三的肩膀上,声音并不高昂,连话语都显得颇为柔和。 然而那只手掌似乎有千钧之重般,赵垦三竟是噗通一声便跪倒在了地面上。 顾担蹲下身来,与他平齐:“你一定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吧?” 那双漆黑的眼眸眨也不眨的凝视着面前那张沟壑纵横皱纹丛生黝黑而又写满艰苦的脸颊。 这张脸上留下了无数的艰苦与血汗留下的痕迹,而那褐色的双目则是不安的颤抖着,不敢直视他一眼。 顾担的声音分明称得上和缓,却让赵垦三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 “你当然不知道,那个时候,你正带着钱财与家人,准备去外地享福呢。” 顾担伸手捏住赵垦三的脸,让他注视着自己,“那我告诉你!” “郭家老母带着孩子回家后,发现了被你杀害的郭氏。三岁的孩子问她,妈妈为什么躺在地上,不冷吗?” “哈” 顾担又笑了起来,他的手掌不轻不重的拍在赵垦三的脸上,“再后来啊,郭家老母报了官,可孩子怎么办呢?她已经干不动活啦!家里年轻的也都死了。你猜猜,那个三岁的孩子,最终去了哪里?” 赵垦三嘴唇嗡动着,那双被迫直视着顾担的眼珠泛出惊恐的光芒,他想要挣扎,可他又能有多少的力量呢? 捏着他脸颊的手掌好似铁钳一般,让他想要避开都无法做到,只能自顾自的闭上双眼,不再去看。 “为了不让那个孩子饿死,顾家老母将她卖到了青楼——三岁的孩子,被卖到了青楼。哈,说出来我都不信啊,我还特地去打听了一下,竟然是真的!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顾担的声音终于高昂了起来,那捏着赵垦三脸颊的手掌也猛然用力! “唔!” 自被喊出名字起,一个字都没有再说的赵垦三终于忍不住痛哼了起来。 “哦——原来你会说话啊!” 顾担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可是,谁去为那个三岁的小姑娘说话呢?谁去为那个将小姑娘卖到青楼,然后自杀的郭家老母说话呢?” 他终于站起身来,一脚将赵垦三踹到在地,声音也随之冰寒了下来。 “你们这些人啊——你们这些人!有些东西,能不能称之为人都不好说,最多也只能算是披着人皮的野兽罢了。像这种货色,本该是要处死的。” 顾担手指着那瘫软在地,神色惊慌而恐惧的赵垦三,“只是,皇上仁慈大赦天下,竟也让畜生捡回了一条命。 我本不想医治他,让他在牢中疾病加身,慢慢等死不也挺好的么? 可后来我转念一想,疾病交加固然难受,却也无非一死罢了,顺便还能一了百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我觉得,内心的恐惧与煎熬,或许比身体的些许折磨更让人无法接受。 治好他的伤病,让他以健全的身体迎来死亡的终结,让他在牢中无数次的悔恨自己曾经的罪行,让他明明可以自力更生却不得不面对死亡——这样,是不是更让一个人难受些?” 他的声音越发昂扬而激烈起来,话到最后,已近乎于呐喊。 而原本围拢汇聚在一起的一群人,在注视到顾担的目光后,竟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几步,完全不敢直视顾担的双眼。 其中有一些人,并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顾担口中那披着人皮的野兽。 他们一直都觉得,顾担连像赵垦三这样不久之后将要奔赴刑场的人都愿意医治,那只能说明他是个烂好人。 烂好人,自然是最好欺负了。 牢中的狱卒自是万万不敢惊扰的,甚至连说话都要低三下气,省的对方稍看不顺眼,上来便是一阵拳打脚踢,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 可烂好人就没有这样的顾虑——反正他是个好人嘛! 就算自己稍微过分了那么一点点又能怎么样呢? 至多也就是落人几句埋怨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即使得不到切实的好处,那也是稳赚不赔! 而当他们认为的好人终于露出一丝獠牙之后,许多人又会情不自禁的开始后悔。 眼看局势即将失控,这盘散沙将要崩盘的时候,最先开口恳求的胖子连忙说道:“顾大人,我们很多人身上都没有命案啊!赵垦三这样的货色跟丁季是一类人,跟我们没有关系!” 原本缓缓退却的人潮微微一顿。 对啊,赵垦三那是活该,可他们又没有杀人,怎么能够一概而论呢? “顾大人,您要明鉴啊!咱是因为一点小事儿落到牢中的,跟赵垦三他们可不是一类人!” 第二十一章 恶人自磨 “一点小事?” 顾担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和煦,“你——杜富贵。” 被他指到的,正是那个皮肤白皙挺着大肚子的胖子。 “你与乡老合谋,哄骗不识文字的穷苦人家签订文契,上面写着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工作量然后再用文契一个个敲诈勒索,害的多少人卖田卖地家破人亡?是啊,你没有命案在身,你只是不想让他们活下去而已。” 杜富贵脸上不见半分愧色,立刻呼喊道:“实在是冤枉啊!白纸黑字,签字画押,我怎么就是哄骗呢?那些泥腿子不识好歹,只需每天多干上三四个时辰,又不是干不完。我可没让他们卖田卖地,是他们自愿的! 咱入狱可不是因为这种事,只是前段时间运送茶叶,管事儿的王八蛋竟然忘了交税!大人您可千万别误会!” 大字不识一个的升斗小民,卖田卖地卖儿卖女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样的事情,哪里没有? 活不下去的人多了,再添几个又何妨?怎么能作为审案的依据呢? 再苦一苦百姓嘛! 相反,茶叶、酒水、丝绸等物虽允许自由贩卖,却一向是重税、苛税,其中门道甚多。 不懂的人,哪怕有好茶叶,出去卖一圈说不得还要赔个底朝天! 正是因此,悄悄走私茶叶、酒水、丝绸的商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只要各方打理好,做的隐秘些也有极高的利润。 只是他倒霉,管事那个王八蛋竟然私吞了些本该供奉的钱财,惹得上头不满,最终使得他身陷牢狱,不得不散尽家财去打点。 烂船尚有三寸丁,哪怕落在牢狱之中,他过的也远比寻常犯人要好些。 商人重利,心中自有算盘。 离了牢狱,大家谁还能见几次? 若能带着众人说动顾担,免费医治那是再好不过,哪怕不成也没有任何的损失,何乐而不为? “每天再多干上三四个时辰?” 顾担都被杜富贵这义正言辞的理由给气乐了。 务农是极为辛苦还要看天吃饭的一件事情,很多农夫根本借不来牛犁地,怎么办呢? 自己用肩膀去拉! 先不说身体能不能吃得消,苦活可不仅是这一桩。 但凡遇上点天灾**,那都是足以要人命的。 比如丁季,当初为了跟人抢水率先浇灌自家田地,呼朋唤友与人对峙抢夺,最终竟能闹出人命。 都说蝇头小利、蝇头小利,可就是那蝇头小利,就关乎着一家人来年的生计,让他们宁愿豁出命去也不愿让步。 如杜富贵这样下死手盘剥蒙骗者,却又始终盯着农户家中的那一碗饭,只要里面多一粒粟米,比自己亏还难受。 狗皇帝十年求仙问道,单单是方士炼制药物的花费,每年最少都要二十多万两白银。 这还不谈其余地方寻觅仙踪,探查险地的花销。 美其名曰无为而治,下面的人也是有样学样。 辛辛苦苦兢兢业业为民办事得不到晋升,整点献瑞奇珍立刻龙颜大乐,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顾担身处其间,亲眼见证,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万恶的旧社会。 他只是一个医士,自问也没有什么扭转乾坤、安定四海的才能。 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已经足够了。 可是当他亲眼见到这些王八蛋厚颜无耻的标榜自己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怒从心中起。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正是你这种人” “你们围着顾大人做什么?!” 顾担正要怒斥杜富贵,一声厉喝已自监狱门前响起。 只见王牢头已经带着几个弟兄狂奔而来,手中拿着镶了铁片的木棍。 冲上来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几人举起手中的木棍便恶狠狠的往前方的人身上招呼。 一道道痛呼声响起,老老实实挨了木棍的只是被踹了一脚,连滚带爬的跑到一旁。 而胆敢伸手挡的,还要再狠吃两棍。 眨眼间,原本将顾担围拢在一起的人群便开始四散奔逃,半点都不敢喊自己的冤和苦。 原本尚且还算有些底气的杜富贵脸色一变,万万没想到王牢头下手这么狠,连忙说道:“您说的是,咱之前做的确实不对。顾大人您的一番教导,真是说到了我的心坎里!回去之后我就痛改前非,一定痛改前非!” 面对顾担,他可以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想尽办法为自己开脱。 可当王牢头带着狱卒打进来的时候,他只想尽快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跟这种人讲道理、讲律法、讲良心都是行不通的,他真正关心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不多时,人群几乎消散一空,杜富贵也想跑,奈何顾担已经拽住了他。 “大人,我错了!您放过我吧!我的病自己找人治,自己找人治!”眼看已逃不脱,杜富贵干脆的跪了下来,连连叩首。 而打到近前的王牢头见到这一幕脸色一沉,持着铁棍走来,问道:“顾大人,您没事儿吧?” 几个狱卒走了过来,一句话都没有说,对着跪在地上的杜富贵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我倒没什么事,只是这人想要让我免费帮他们治病”顾担平静的说道。 “哦?” 王牢头笑了起来,“这种事哪里用得着您出手啊!咱家传一套棍法,只要打在人身上,包管那人是百病不侵!” 话音刚落,他扒开几个狱卒,一棍子猛然落在了杜富贵的身上。 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杜富贵,你还有病吗?”王牢头笑呵呵的问道。 “没有,我没有病!大人,我没有病!”杜富贵努力爬起来,泪水和鼻涕血水一起落下,却是半点不敢怠慢的高声喊道。 “没有?” 王牢头眉头一皱,“老爹告诉我,家传的这套棍法,最少得三棍才能百病不侵!你这才一棍就好了,到底是老爹骗了我呢,还是你骗了我呢?” “大人是我,是我骗了您。”杜富贵闭着眼,声音中满是颤抖与恐惧。 “顾大人,要不您来试试咱家传的棍法?您的医术高超精妙,咱的棍法虽然粗鲁些,却也好用的很!” 王牢头双手将木棍递到顾担的面前,贴心的问道。 第二十二章 报应不爽 顾担注视着木棍铁片上的血迹,又看了看俯跪在地上,四肢着地不敢起身的杜富贵。 有的家伙就是这样,你好好跟他说人话,他便自觉自己占了理,反而敢不断狡辩。 对付这样的人,讲道理和摆事实是没有用的,木棍比任何话都要管用的多。 “算了吧,没必要脏了我的手。”顾担摇了摇头。 “顾大人果然是大人有大量!” 王牢头拱手,又道:“不过,老爹传给我的棍法可不能就这么废了。” 说着,他抬起手中木棍,猛然向着杜富贵的胳膊砸去! “咔~” 一声脆响和惨嚎近乎同时响起。 杜富贵的脸色涨的如同猪肝,喉间蠕动,初时尚能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片刻后只能倒吸凉气,脖子上的青筋变得纤毫毕现。 随即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抽气时的血水和鼻涕好似随着冷风一同呛入心肺,难以自持的开始呕吐,难闻的气味在空中飘荡。 只是顷刻间,先前还能侃侃而谈为自己开脱的杜富贵已是丑态毕露。 顾担眉头微皱,略感不适。 正所谓君子远庖厨,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连畜生都是如此,何况是人?哪怕只是披着人皮的黑心野兽。 人有同理之心,他心中知晓杜富贵的罪行即使是死都难以偿还,可当面亲眼见到人受到虐待和干脆利落的处死终究是不一样的。 一刀下去人头落地,他只会拍手叫好。 可亲眼看着一个人遭受虐待,丑态毕露——而且那个人就在眼前,对自己的形、声、闻、味四感都是极大的考验。 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心中略感不适,这说明他还是个正常人。 若能从中感受到欢愉或是兴奋,他恐怕就得考虑想办法参悟一下道经和佛典了。 王牢头看了顾担一眼,伸出一只手强行将杜富贵提了起来,“这第三棍嘛,我练的还不够熟。下次你感觉自己生病了,就来找我,我再帮你诊治一番,听到了吗?” “听听到了,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杜富贵满是痛苦的脸上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奈何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表情变得无比狰狞,所谓的笑容更是难看至极。 顾担敢肯定,杜富贵感谢王牢头的时候,远比之前感谢自己要更加真挚的多。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恶人尚需恶人磨,老祖宗诚不欺我! “那就滚吧!” 一脚将杜富贵踹出几个跟头,王牢头又问道:“顾大人,还有谁不开眼?咱也帮他治治病。” 犹豫了那么一瞬,顾担摇了摇头道:“没了。王牢头的棍法别开生面,让我大开眼界。正好我也有些祖传的珍惜药方,有空让王莽试试效果如何。” 王牢头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笑意,连忙道:“那就劳烦您费心了!” “怕是还给你添了麻烦。”顾担说道。 在牢中,王牢头可以说一不二,想打谁就打谁。 可现在这些都是出狱的犯人,对方下手又是真的狠,万一打出人命来,平白整出事端。 发泄出心中的一口恶气也就差不多了,虽然有些人活着都是一种灾殃,可大月又不是他说了算。 狗皇帝要大赦天下,他们也只能受着。 “顾顾大人。” 丁季捂着肋骨,强忍痛苦,龇牙咧嘴的唤道。 “嗯?” 王牢头眼中凶光一闪,竟还有不开眼的需要治治病? “这个别打!” 眼看王牢头又举起了手中木棍,顾担连忙出声制止。 “顾大人,我在这里真的只是为了感谢您,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丁季表情痛苦,更多的是委屈。 天可怜见,他先是被人污蔑,随即王牢头等人冲过来的时候,根本就没管那么多,可谓是见人就打。 因为他站的靠前,挨了一棍不说,还被狠踹了一脚,此时脸上都有些许划破的血痕。 “嗯” 注意到丁季的伤势,顾担一时间也有些无言。 先前唯有丁季为他说话,被众人倒打一耙不说,王牢头冲上来又是一棍,属实是老倒霉蛋了。 想了想,顾担问道:“回去后准备做什么?可有甚营生?” “回去后还是种地,争取快点取个媳妇儿寡妇也行。”丁季迟疑着说道。 他尚且还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就蹲了几年的牢。 穷苦人家十四五岁成婚的比比皆是,他这个年纪放在村落中还未成家的,那就能被称之为光棍汉了,想要再取个新媳妇很难。 “我与朋友合开了一家武馆,你可有兴趣当个雇工?平时看看大门,有人来了接待一下,平时打扫整理下院子就行。每个月给你开九百文钱。对了,管住不管吃。”顾担说道。 每个月九百文钱,相当于大半两银子。 这个价格不高也不低,短工们在农忙时节,拿出拼命的架势,每个月大概可以挣到一两银子。 而管吃管住的长工,一年可以挣到三、四两银子。 他不管吃,给的价再高些也是理所当然。 庖生是他请来的,可不是雇来的。 毕竟是御厨亲传,有着一把好手艺,哪家大酒楼不能去? 他能邀请过来,更多是合作的关系。 比如平日里除了为墨丘、顾担做饭之外,来武馆的学徒若是想吃点好的,只需要找庖丁商量,至于庖生要价几何,全凭自己做主,收入也无需和顾担分润,全凭本事挣钱。 正是因为这份宽松和自由,庖生才愿意跑到名不见经传的武馆先待着试试。 现在真正管武馆事情的只有墨丘一个人,也确实该招人打打下手,起码不能来个人就得让他们跑一趟吧? 丁季有感恩之心,虽不善什么言辞,可这样的人更加让顾担放心。 招谁不是招呢?找个自己施过恩惠的,总要好些。 “多谢大人!” 丁季脸上涌出喜色,感觉肋骨都没那么痛了。 相比于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的种地,做个月入九百文的雇工都显得格外高端与肥美,是不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差事。 “顾大人当真大气,连我都心动了。” 王牢头伸手拍了拍丁季的肩膀,和颜悦色的说道:“弟兄们那一棍是误会,回头咱摆桌酒,好好喝上一顿。” 丁季受宠若惊,连忙道:“只是一场误会,没必要再劳烦您。” “哪里的话?既然跟了顾大人,就好好干。我儿子还在顾大人手底下学习武艺呢,指不定还需要你帮忙盯着点。”王牢头说道。 气氛一时间变得兄友弟恭起来,仿佛先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顾担提着药包,正准备回去,却见一人狂奔而来,鼻青脸肿的模样比之杜富贵似乎还要更加凄惨些。 来人见到顾担,眼前一亮,立刻喊道:“大人,救命啊!” 第二十三章 本心不移 “你是?” 看着面前这脸肿的像猪头似得家伙,顾担迟疑的问道。 “大人,我是崔久啊!您帮忙把咱的病治好了,您还记得吗?”崔久见到顾担像是见到了救星,毫无半点犹豫便跪倒在地,不断叩首道:“您帮帮我吧!” 顾担眉头皱起,直泛恶心。 这混账是个赌狗,为了几两银子卖儿卖女赔了个底朝天不说,竟还敢借高利贷企图回本,最终血本无归后被人扔进牢狱。 现在被人打的看不出本来面目,只能说是罪有应得。 不多时,两个精壮汉子便快步走了过来,其满脸横肉,秋日生寒,他们却偏偏赤膊着上身,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为首的汉子扫了顾担几眼,只看他的模样便知非富即贵,竟颇有礼貌的抱拳行了一礼,开口道:“这位小哥,可与这混账熟识?在下青帮管事,这混账曾借了咱的钱财,又不愿偿还,所以给他一点教训。” 在皇都做事,眼光很重要。 判断一个人好不好惹,在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可以看穿着、看气度,甚至可以看脸。 长得丑了吧唧黑不溜秋,衣物风尘仆仆满是补丁的,一看便知晓是整日劳作被抽干气力的升斗小民。 而顾担恰恰相反,皮肤白皙,浑身上下透漏着干净而利索的气息,虽只是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袍,却也让人不敢小觑。 最关键的是,其妙有姿容,好神情,实属他见过的第一人。 哪怕是开朝太祖,也会看脸行事。在举行第一次科举的时候,就是因为本来的状元长得太丑,有碍观瞻,直接状元变榜眼。 故而见顾担气度不凡,姿容绝妙,更是不敢怠慢,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 “熟识,熟识!” 眼看青帮管事在顾担面前竟显得有些低三下气,崔久顿时来了精神,根本不待顾担说话,连忙开口喊道。 “呵,你我之间,什么时候熟识过?” 顾担都被崔久这厚颜无耻的模样给气笑了。 “大人,您给咱治过病啊!”崔久立刻说道。 “被我治过的人多了,如果治一个病人便熟识一个,那顾某的朋友岂不是遍天下了?”顾担伸出一脚,将崔久踹到一旁,很是平静的说道:“不好意思,真不熟。” 随即又看向青帮的管事,“二位请自便吧。” 青帮管事先是一愣,脸上升起一抹狰狞的笑意,一只手将崔久拽了起来,“这混账东西竟敢胡乱攀附,您放心,您的那份气咱也一并为您出了。” “不要,救命啊!” 崔久在他的手中疯狂挣扎着,眼中满是惊恐。 之前他就差点被两人给活生生打死,若不是突然有几个人疯跑着从他身边冲过去,吸引到了二人的心神,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趁机往这边冲,就是想让青帮管事二人投鼠忌器,看能不能趁机逃过一劫。 奈何顾担根本不给他狐假虎威的机会,一脚便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目睹着崔久好似一条死狗般被青帮管事拖走,顾担面无表情。 好人难做,不仅仅是因为做好事儿难利己,更关键的是,被帮助的人是否有感恩之心? 若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你帮助他好似欠他一样,那真是比吃了苍蝇还要难受。 牢中的犯人,用良莠不齐来形容都是一种夸赞,真正有感恩之心的又有几个? 能有个丁季已算不易! 快步走回武馆,顾担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狗皇帝大赦天下之后,短时间内想再去牢中刷寿元已经不可能了,虽然犯人还是会慢慢将监狱给填满,可那也要时间。 天牢中的犯人倒是轮不到这次大赦,可老爹的前车之鉴犹在心间,现在是万万不可去的。 ‘医术可以慢慢来,我还很年轻,赚取寿元也不用急于一时,但武艺必须赶紧掌握!’ 今天的事情让顾担警觉。 哪怕他一直与人为善,除了治病救人也没做过什么多余的事情,奈何哪怕治病救人都有风险。 王牢头祖传的“治病三棍”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仅有医术是不够的,棍子也必须掌握在手中才有安身立命的实力。 再遇到这种事情,也不用去想着跟他们讲什么道理,应该让他们见识一下武力。 刚回到武馆,顾担发现墨丘正在石桌旁看书。 “今天这么快就回来了?” 墨丘注意到了他手中提着的药包,“发生了什么?” “宗明帝大赦天下,监牢中的犯人都空了,自然也就没有了病患。” 顾担摊手,颇为无奈的说道。 “怕是不止吧?顾兄眉心紧锁,似有心事?”墨丘放下手中书籍,问道。 顾担犹豫了一下,总不能说狗皇帝大赦天下影响我挣寿元,只能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 墨丘认真的听完后,轻笑了出来,“原来是为此事烦闷。” “这很好笑吗?”顾担的脸色不太好看。 好心当做驴肝肺,还险些被人道德绑架,心中难免会不舒服。 “岂会可笑?” 墨丘正色道:“大概十年前,在我刚刚武艺有成,准备出去大展身手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小偷。” 顿了顿,他接着说:“其实那天我是要出师的,只是我们那边有一个规矩,出师之前会与师傅交手。 被师傅简单收拾掉的人,给师傅的出师礼是猪尾巴;和师傅过手数十招落败的人,给师傅的出师礼是猪臀肉;和师傅大战一场落败的人,给师傅的出师礼是猪肋骨;而打败师傅的人,出师礼是整个猪头。” 说到此处,墨丘又笑了起来,眼中似乎浮现了些许缅怀的光,“我赢了师傅,所以那天我去屠户的店铺里,要买整个猪头送给我的师傅。” “只是刚到店里,我就发现一老者鬼鬼祟祟,脚步慌乱,目光躲闪。而屠夫正在宰杀牲畜,没有注意到。我刚到店中,察觉有异,立刻躲在了那人死角。 很快,那人发现屠户没有注意这边,偷偷拿起一块猪皮,藏在了怀里,就想要离开。 我刚刚武艺有成,正想要行侠仗义,自然是忍不了这种事情的,直接出手将其擒拿,人赃并获。 只是屠夫与那老人竟是相识,甚至口称为叔。不仅并未责怪,反而还送给对方一扇猪肉。那老人拿着肉,捂着脸离开了。 我自是好奇,询问之后方才知道,那老人家中独子参军而亡,儿媳被恶霸欺辱,自尽而死。剩下的两个孩子,单靠他一人拉扯过活。 屠户说那老人年轻时做的一手好木工,街坊邻居谁家人要是出嫁或是娶亲,都乐意让他做些家具,而老人也从不推辞,连银钱都是少要好些的。 只是一辈子与人为善,也没有一个好命。一个老人拉扯两个半大孩子,日子可想而知。老人性情倔强,向来不愿意承别人的情。 可前段时间小的孩子病重,老人低着头挨家挨户的借钱。只是那孩子命薄,身体一直没好,能借的也都借过,老人也实在没办法。 至于为什么会来偷猪皮大概也是孩子想要吃些荤腥,又不好意思再张口借了吧?” 说到这里,墨丘的脸色沉重了起来,甚至可以说有些悲伤,“后来有一次,我又去那屠户店里买肉,问那老人如何了。屠户说,他给老人肉的第二天,老人将大孩子送给了一个亲戚,抱着小孩子跳枯井了。” “这” 听完墨丘的故事,顾担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好心办坏事? 可此前墨丘也不知其中隐情,行侠仗义抓住小偷何错之有? “再后来,我总会想起这件事。” 墨丘讲述这个故事,并不是想听别人评价,他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如果再来一次,顾兄若是当时的我,知晓其中隐情,是否还会出手将其擒拿?” “应该不会了吧?”顾担迟疑着说道。 墨丘的话中,那个老人显然是一个好人,只是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做了一次小偷,甚至连肉都不敢拿,只是拿些猪皮。 被发现后,虽得到了屠户的谅解和一块肉,还是羞愧自尽。 “是啊,那个老人很可怜,做了大半辈子的好人,却没摊上什么好事。到了晚年反而晚节不保,最终抱着病重孩子跳井而亡” 墨丘微微摇头,却是又道:“但若再来一次,我已知晓内情,我会在他下手之前,送给他一块肉。若赶不上,而他已拿到猪皮,我还是会将他给拦下。” “嗯?” 顾担惊讶的看着他。 “老人窃猪皮,即使再怎么事出有因,那也是窃。 行侠仗义,何错之有?我做了好事,反而导致老者自尽,所以过错在我?哪里有这样的说法! 真正致使他自尽而亡的,根本不是因为窃取猪皮被逮到这件事。是儿子参军战死,是儿媳不堪受恶霸欺辱自尽,是小儿病重无钱医治又想吃肉这些东西全部加在一起,才会成为索去他生命的力量。” 墨丘的神色变得肃穆,“我曾一遍又一遍的去回想这件事,最终笃定,再来一百次,一千次,我还是要将他抓住。 人力有尽,想要行侠仗义,难不成每次出手之前还要先考虑对方的苦衷,调查事前的原因,探寻背后的根由?若是如此,那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 律法与道德就应当是准绳,逾越了准绳便是过错。准绳可以松弛,却绝不可形同虚设。今日你不得已,所以稍微逾越;明日他没办法,只好行此下策世道也就此崩坏了!” 墨丘站起身,声音也激昂起来,“人生于世,必须要有规矩。顾兄先前所言,武者心中刀当有鞘,甚合我意。然带鞘之刀,亦需时常打磨,不可偏离本心。 做了好事,纵使此后发展并不合意,又怎么能当成是自己的过错呢?实属自扰!” 顾担更加惊讶了。 惊讶的是墨丘看待事情的深度,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人是感性的动物,很难以完全的理智抛离自身的想法而去评判一切,也难免会因为一时的情绪影响自身。 可墨丘通过一次次的回想,把握到了最为关键的脉络,若是再继续深思,就会变的危险。 墨丘心中的刀,是以律法与道德铸就的鞘,以此来寻求公理与正义。 可这必然是痛苦的,因为在这样的时代,公理与正义又算得了什么?一个人,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虽是在开导他,何尝不是在说服自己。 “受教了!” 顾担微微点头,原本心中的些许不快也是烟消云散。 他的本心,便是想要治病救人,借此青春永驻、长生不老。 治病救人是过程,而青春永驻、长生不老才是目的。 只要本心不移,过程可以曲折,前途必然光明! 哪怕大赦天下对他造成了些许影响,也只是寿元积攒的慢了些。 一念至此,再骂一句:狗皇帝不得好死! 时间一晃,两个月便悄然走过。 顾担的生活相当有规律,自从大赦天下之后,牢中是不用再去了,每天安安稳稳的修习着武艺,实在累的动弹不得就拿出医书观摩一番,虽无甚娱乐活动,倒也算得上充实。 至于养生药铺的生意不能说是门可罗雀,只能说是半死不活。 这个时代想开药铺,必须要有足够的名气和声望,得到认可病人才敢找你。 他实在太年轻,纵使有人过来,得知是他诊治,哪怕年纪轻轻就是九品医士,也不敢轻易相信,拿点药都算给面子。这也是为什么许志安不愿意让他现在就开药铺的原因。 顾担不以为意,药铺刚开,病人络绎不绝才不正常。 等那么一二十年,大家都习惯后也就可以挂上百年老店的牌子,到时候还能没病人来不成? 稍值一提的是,他第一次感知到血气,修行《惊蝉》的那天,公尚过恰好来访。 他有意与公尚过切磋一番,试试自己的水平如何。 结果嘛一套夏姬八打下来,身中二十余拳,差点一天没能下床。 这更加坚定了顾担与人为善的念头。 此时,顾担正在院中一颗大柳树下品茶,昨日刚刚下过雪,院中景色也算别有一番风味。 茶香阵阵,沁人心脾,这好茶还是公尚过带着歉意送给他的。 “滋味不错,快喝完了的时候可以再找公尚过切磋一下。”顾担品着茶水、持着书卷、看着雪景,日子过的好不惬意。 “顾哥,顾哥!” 正在顾担诵读医书的时候,王莽飞奔着跑来,一脸兴奋的凑到他的身边,压低声音说道:“顾哥,得罪你的人我帮你杀了,你也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顾担:“???” 第二十四章 借刀杀人 “你在说什么?” 顾担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王莽——这个小家伙,今年才刚刚九岁! “就是那个杜富贵和赵垦三啊!前段时间,皇上刚刚大赦天下的时候,他们不是欺负顾哥吗?” 王莽凑近过来,脸上满是说不出的兴奋,“他们两个都死了哦!” 说到这里,王莽仰着小脸,一副你快夸我的样子。 “你给我说清楚!” 顾担的脸色一时间变得有些凝重,万万没有想到这“仇”还有人帮他惦记着,更没想到会是王莽。 虽然杜富贵和赵垦三死有余辜,但九岁的孩子杀两人,秦舞阳来了都得喊声哥! 王莽的发育在同龄中人还算不错,可面对成年人绝不占任何优势,哪怕跟着墨丘学了两个月的武艺,大多数时间也是在为他打下基础,真正的杀人技根本没有传授。 这也是顾担的意思。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他也是从年少时过来的,很明白幼时因为一丁点的小事便能勃然大怒,乃至大打出手。 心智无法匹配力量,得到的只有灾殃。 再加上王莽这个名字实在让他印象深刻,所以总会特殊关照一二。 没曾想,就算是这样都拦不住小家伙搞事情! 王莽注意到顾担凝重的脸色,虽然年幼,但又不傻,哪里不知道顾担在想什么,立刻解释道:“其实也不算我动的手,那两个家伙罪有应得” 很快,顾担自王莽的言语中组织出了事情的全貌。 原来那杜富贵被王牢头一番痛打,回去后偷偷拿出之前藏匿的钱财找人医治,暗中竟是准备继续走私茶叶! 只不过先前还有伙计帮忙,如今只是孤身一人。 虽不方便,却更添隐秘。 然而杜富贵没想到的是,背后有一个小家伙默默的盯着他——王莽联系到了青帮的人,笃定杜富贵留有余财准备走私。 青帮本身鱼龙混杂,多是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明面上四处放贷,背地里也绝非良善之辈。 双方一拍即合,青帮则暗中盯梢。 前几日,准备妥当的杜富贵离开皇都,悄悄带着货源准备大赚一笔,结果嘛在路上就不幸葬身于猛兽口中。 至于赵垦三,则就简单多了。 无钱无依之下只能回到原先的村落,然而王莽偷偷跑了一趟,告知郭家汉子的亲戚们,这位害的郭家汉子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已经回村。 一番痛打之后,赵垦三死在了自家老宅。 “顾哥,您就放心吧!我爹就是牢头,我又不傻,怎么可能做那些危险的事情?咱只是想要帮你出口气而已。” 王莽拍着胸脯,稚嫩的脸上却挂着不属于小孩子的得意之色,“不管怎么查,他们两个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这种事情放到茶馆里,指不定还有人叫好呢!” “你” 顾担面色复杂。 一个九岁的小孩子,便已经懂得了四处报信、借刀杀人的办法,而且还真办成了。 虽然王莽说起来简单直接,可背后也绝对花费了一番心血。 对人心的洞察、对事情走向判断,乃至作为幕后黑手的谋算究竟是该说他太过莽撞,还是成竹在胸? 这孩子未免有点过于妖孽! “顾哥,我帮你解决了两个人,你还要帮我一件事哦!” 王莽从衣兜里拿出十两银子,小心说道:“这是我替青帮的人传信的报酬,青帮管事很欣赏我!听说我在墨家武馆学艺之后,还特地多给了几两银子。只是这件事不能让老爹知道,不然肯定挨打,顾哥先帮我存着好不好?” 十两银子,放在九岁孩童身上绝对称得上巨款——哪怕放在寻常农户一家也算巨款了! “你怕老爹知道,不怕我知道?”顾担自是不差这十两银子,只是好奇,王莽做的事情跟自己的老爹都不敢说,怎么就敢对他说? 难不成他对孩子还有自己都不知道的天然亲和力? 王莽摇头晃脑的说道:“老爹说过,这个世道好人难做。顾哥对犯人都愿意用心诊治,实数几百年不遇的大善人!善人虽好,却容易被没良心的混账欺负。咱是恶人,恶人最喜欢欺负的就是混账了! 以后有什么不长眼的人得罪了顾哥,告诉我就好,我替顾哥收拾掉!” “哈” 顾担忍不住笑了出来,说到底王莽还是九岁的孩子,想法也简单的很,无非是谁该死就弄死谁,一颗心也无畏无惧,仿佛所有事情都简单的很。 “那还有一件事呢?是什么?” “就是可不可以让墨馆主快点教我与人比斗的武艺啊?跟我一起来的两个都已经开始对练了,只有我还在那里站桩、练架势。” 王莽小脸一垮,先前的意气风发便消散无踪。 这件事让他很是苦恼,分明他学的最快,可墨丘就是不教他与人厮杀比斗的武艺。 反而不如他的两个家伙最近嚣张的很,一直在吹嘘自己学到了真功夫。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想办法偷偷讨好顾担,期待顾哥能在墨丘那里为他说几句话。 事情办成之后,他也是迫不及待的跑过来,希望能够打动顾担。 “这件事啊”顾担思虑片刻。 先前不让墨丘传授杀人技与王莽,是因为他的年岁还小,完全没必要现在就去学那些东西,打好基础对他这个年纪来说才更为重要。 可王莽的行事却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这小家伙绝不能当做寻常孩子一样看待。 或许,应该提前让他见识一下真正的高手,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顾担伸手,替王莽扫掉头上掉落积雪,“我答应了,定会让墨兄‘多多关照’你一下。” “谢谢顾哥!” 王莽大喜,完全没想过之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兴奋的一蹦三尺高。 “走吧,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下定了决心,要先给王莽上一课的顾担半点也不拖延,这孩子不能按照正常的教育来,必须整点不一样的。 然而他才刚刚起身,便看到许志安气喘吁吁的向着这里飞奔而来,面色已是被冻得一片通红。 “许叔?” 顾担连忙上前迎接,他还从未看到过许志安如此着急忙慌的模样。 “出出大事了!” 许志安见到顾担,大口喘着气,抓住他的手便要往外拉。 第二十五章 惊闻噩耗 “什么事?” 顾担快步跟上许志安的步伐,脸色也变得凝重。 许叔的养气功夫一向不俗,竟能让他如此着急,甚至需要将他寻来,定是太医院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难不成,是五彩太岁被人给拆穿了?! 只是看许志安的脸色,事情应该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否则来的就不是太医院的人,而是锦衣卫了。 “太医令和林御医死了。” 许志安叹息一声,“就在今天。” “太医令庞琦和林御医?”顾担不可置信的看着许志安,“前段时间还在一起喝酒,怎么会” “坏就坏在前段时间太医院出了风头啊!” 许志安痛苦的说道。 “昨日下雪,三皇子趁着雪景玩心大起,非要去上林苑狩猎。狩猎途中,却恰巧碰到有几个农夫竟趁着大雪天偷偷跑上林苑中捡柴!” 上林苑,那是皇家才能去的狩猎之地。 其中一草一木,都属于皇室私产。 未经允许胆敢踏足上林苑者,是死罪! “三皇子勃然大怒,骑着骏马,持着弓箭,便追击而上,用弓箭射死了一个人。其余几个农夫自然是惊惧无比,赶忙四散奔逃。 三皇子命令手下人看住,不许他们动手,一个个追上去射杀闯入上林苑中的农夫。玩到兴起时,策马追上农夫,以马鞭不断抽打驱赶结果雪天地滑,宝马失蹄,不慎摔倒。三皇子更是被压在了马匹身下” 许志安脸色黯然,继续道:“前段时日,太医令趁着皇上斋醮时趁机结识了三皇子,发生了这种事情,三皇子的亲随立刻便传唤了太医令。 太医令不敢怠慢,得知具体情况后立刻喊了林御医跟他一同速速前往诊治,忙碌了一夜后,今日三皇子醒来,询问状况如何林御医言很难完全救治好,哪怕是最好的结果,后半生怕也离不得拐杖。” 说到这里,许志安忍不住闭上了眼,泪水无声的滑落而下,声音颤栗的说道:“得知此事的三皇子怒不可遏,下令杀了这个‘庸医’,太医令庞琦试图劝阻,也没能逃过一劫。” 他与林御医关系不错,是认识了十几年的朋友。 他还知道林御医已准备著书立说,跟他请教过一些问题,探讨过方法。 作为金创医,林御医绝对是当世最顶尖的那一批。 可现在,人死了。 什么都没有了——那未曾写完的医书,那没来得及实现的抱负与理想。 一天时间,阴阳两隔。 死之前,还成了祸乱人心的庸医。 顾担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僵住了。 他与太医令庞琦、林御医都算不得多么熟络。 但前者在他武馆、药铺开业那天赠予了三百两的银票,林御医更是送给了他一份珍贵的野山参和未写完的医书。 未曾想过,上次宴请竟已是永别。 说来可笑,太医令庞琦弄虚作假以各种奇珍换得赏赐,甚至凭借着五彩太岁一举迈入到朝中诸公的视野,让近乎沉寂了十年的太医院焕发出全新的生机。 可正是因为他有着结交权贵攀爬向上之心,趁着宗明帝斋醮时结识了三皇子,为今日埋下祸根。 回想方士崛起,太医院沉寂的十年间,除了他的便宜老爹去天牢诊治被人极限一换一外,太医院的众人倒也避开了无端的祸事。 如今刚刚有所起色,便招致晴天霹雳!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前日种种,竟成今日果! 只是这代价,未免有些大了。 更值得深思的是,三皇子是否会就此善罢甘休? 乃至于当今的宗明帝,又是否会因为三皇子的事情牵连整个太医院? 在那位还没有发话之前,谁都不知道。 或许,这才是许志安为何如此匆忙而着急的根由。 不仅仅是老友死于非命,更无法预料和控制情况会发生到何种地步。 太医院位卑权重,理论上肩负着皇上和皇亲国戚,乃至诸多大臣的身体安康之责! 伴君如伴虎,太医院十年不怎么出手,一出手便是三皇子要终身瘫痪在床,最好的情况也是落下残疾 顾担身为太医院的一份子,更是皇上亲口封的九品医士,理所当然的也属于太医院的一部分。 太医院倒霉,他也跑不掉。 为林御医和太医令庞琦而悲伤的事情可以先缓缓,真正能够一言决断太医院生死的那一位,还没有发话! 把握住了事情的脉络,顾担心头也不由得感到几分焦急。 事不由人,不是他想休养生息,安稳发育,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和和美美。 快步与许志安一同返回到太医院,此刻诸多太医们已汇聚到了一起,正在苦思冥想。 聪明人不止他一个,他能看清真正的危险,太医院众人如何不知? “不如去求内阁大学士嬴梁?他资历极深,门人子弟众多,其出类拔萃者官至尚书,能够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有一位太医开口道。 “不妥!嬴梁的份量的确是够了,但凭咱们的关系,又怎能确保他愿意为我们说话?此事可大可小,可轻可重,不能胡乱托付!”又一位太医反驳。 “那镇边将军张启翰如何?曾经还是林御医出手,救治了他的性命,于情于理,这位关系和份量总够了吧!” “不行!前段时日斋醮之时张将军言称南蛮在边疆之地多有劫掠,意图不轨,还想请旨讨伐。被皇上狠狠训斥了一顿,言其想要轻启战端,意在军功,至今还在闭门思过。这个时候找他帮忙,岂不是火上浇油?怕是要罪加一等!” “这个不妥那个不行,那你说找谁合适?!” 这边刚刚提了个人选,那边便立刻否定。 分明是在互相讨论着,太医院自己人都快打起来了。 太医院的御医们救治过的人很多,可真正能在此时顶用的关系那还真不好找。 一旦皇上听闻三皇子的伤势后雷霆震怒,怪罪太医院救治不及,谁又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更何况十年间方士已近乎取代了太医院的作用,什么关系十年不维护还能那么顶用? 嘈嘈杂杂的争吵声,恰是此刻太医院最为真实的写照。 身处其间,顾担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方士,清平子! 第二十六章 清风观中 清平子,这位皇上身边的大红人。 圣眷加身,远比任何官职、资历都要管用的多。 只是太医院和方士的关系说井水不犯河水多少有些不妥,只能说是老死不相往来。 “诸位前辈!” 眼看吵闹声越发激烈,隐约已经有了想要动手的架势,顾担只好高声喊了一句。 诸多目光应声聚拢而来,一双双带着血丝的双目中是藏不住的火气和悲戚。 事到如今,不仅是太医院可能面临皇上责罚,太医令庞琦和林御医的遭遇,众人心中又岂能没有半点感想? 御医难做,难的不是医术,而是人心。 纵使医术登峰造极,也难抵那金口一张,自丢了身家性命。 此番争吵的火气,何尝不是拿三皇子毫无办法,反倒自身难保之下,只能彼此发泄的无可奈何。 “一味的争吵解决不了问题,既然诸位前辈各有各的想法,不如大家一同努力一下。能找的人,不管有用无用,都可以找。死马尚能当做活马医,更何况事情还远没有发展到那一步。” 顾担绷着一张脸,拳头紧握,沉声说道。 “对,你们还不如顾担这孩子!在这里吵吵有什么用?去找人啊!林御医的医术,谁不知道?当初镇边将军重伤垂死,还是林御医出手力挽狂澜,怎么可能是庸医?”许志安立刻出声附和,赶人一般将快打起来的众人分离开来。 没有了太医令这个主心骨的,太医院内部也是群龙无首。 当务之急绝不是内耗,怒火不能发泄在自己人的身上,得先想办法解决此事再说。 “许叔,我也去找个人试试。” 目视着众人在许志安的怒骂声中四散而去之后,顾担说道。 “你能找谁?” 许志安惊诧,他们这些老御医有点关系在身实数常事,多少能在皇上面前说句话。 可顾担年纪轻轻,又能结识什么高人呢? “方士,清平子。”顾担直言道。 “他?!” 许志安先是眉头一皱,随即反应过来。 若想找人为太医院说话,那清平子确实再适合不过。 “你有几分把握?”许志安问道。 “还是那句话,死马当做活马医,多少是个念想。” 顾担没办法拍着胸脯保证什么,上一次见清平子,墨丘可是都准备跟人家动手的。 对方愿不愿意帮忙,完全不得而知。 但他不去,那就彻底没有为太医院说话的可能了。 “我将你喊来,本是想让你安慰一下小依” 许志安眉头微皱,真要找人帮忙,他们还不到让孩子去求人的地步。 顾担闻言微怔。 随即明白过来,现在整个太医院内最伤心的人,大概就是林小依了。 再加上他和小依,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同病相怜”,也难怪许志安第一时间想到将他找来。 “清风观不远,去一趟用不了多少时间。”顾担坚持道。 坐以待毙,委实不是他的性格。 许志安眼中闪过一抹失落之色,点了点头道:“那你快去快回,事不可成也没什么,太医院倒不了。” 话落,不待顾担答话,便转身离去。 背影萧索而孤寂。 不算长的时间,接连失去两位挚友,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打击? 清风观。 当今皇上钟爱寻仙问道,独爱方士之流,自然引得朝野上下效仿。 一座座道观趁势拔地而起,香火鼎盛。 其中最出名的,定然是皇都内的清风观了。 作为十年里独得圣眷,隆恩深厚的道观,在皇都中占地上万平有余,游客络绎不绝,每天来此上香的达官显贵、大户人家数不胜数。 顾担第一次来到这里,却没有时间去欣赏此地景色。 三皇子之事十万火急,必须要在宗明帝发话之前,先一步找人帮忙应对,尽量避开对太医院的影响。 清平子曾经说过,可以来清风观找他,可他到底住在清风观哪里却又没说。 他只好先跟着人流向前涌去,此时并非过节时日,清风观内的人流却已近乎于摩肩擦踵,只能慢腾腾往前渡步。 不多时,顾担终于能够趁机喘一口气,擦掉脸上被硬蹭上来的胭脂,目光寻觅一番,终于是见到一位老道正在给人解签,赶忙凑了过去。 “施主既求姻缘,可有意中人?或有什么要求?” 凑得近了,老道的声音也一并传入耳中。 询问的女孩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长得倒也算是颇有姿色,身边还跟着两个梳着双鬓的丫鬟,手提花篮,目光正眨也不眨的盯着顾担。 “意中人倒是没有,不过我的要求可不低!” 女孩下巴一扬,认真说道:“别的不谈,身高最少要七尺有余,八尺更好,样貌端正,饱读诗书,家学渊源。还要有官职在身,低于七品的就不用说了,要是京官。对了,家中不能经商,最好还是嫡长子。” 老道脸上的笑容僵住,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许愿的话,姑娘可以去庙里。” “你” 少女大怒,正欲驳斥一番,身后的丫鬟偷偷伸手捅了她一下,示意她向后看。 少女向后一撇,眼泛异彩。 “早就听说清风观许愿灵得很,娘亲诚不欺我!”少女大喜过望,手指顾担,“别的条件不是不能降,长成这样就行!” ‘凭你也配?’ 老道偷偷给了个白眼,懒得再理会她。 “这位道长,敢问清平子在何处?” 顾担露出歉意的笑容,不想横生枝节,直接问道。 “哦?你找师弟有事?”老道盯着顾担看了几眼,“每日想见师弟的人多了,可有凭证?” “太医院顾担来访,昔日清平子曾言可来观中寻他,劳烦道长通报一声!”顾担认真道。 “哦?你就是那个吃了先贤丹药还没死的小子?” 老道面露异色,片刻后自觉失言,补救道:“咳,我是说你洪福齐天,与我辈先贤有缘。” “麻烦道长快些,我有急事。” 顾担脸色一黑,奈何如今是求人办事,只能老实受着。 “那你在这里等会儿吧,我去找找师弟。” 老道手中拂尘一甩,毫不拖拉的快步而去。 原本求取姻缘的少女已经凑了上来,满脸兴奋的问道:“你叫顾担?太医院的人是吧!可曾有心上人?你觉得我怎么样?” 第二十七章 仙人何在 “姑娘,我们好像并不认识。” 顾担有点难以招架。 这个时代尚且没有男女大防,彼此之间也不至于看到脚就觉得是非礼,可男女之间还是较为保守。 像这样直接凑来热情似火的还当真不多见。 这一刻顾担多多少少有点理解潘安了。 “多聊几句不就认识了吗?我叫采薇,姜采薇!好了,现在我们已经认识了。你今年几岁?可有婚约?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啊?” 姜采薇大眼扑闪,纤细白皙的手掌凑到面颊旁,含羞带怯般的模样,实则极为火辣,主动的不像话。 “我认识一个长得不比我差多少的公子,回头可以介绍给你。”沉默片刻,顾担说道。 “为什么要介绍别人?你不行吗?还是我哪里不够好?” 姜采薇手提裙摆,轻柔的转了一圈,展示自己姣好的身段——这已是极为大胆的行为了,连她身后的两个丫鬟都吃惊的长大了小嘴。 她向前凑了两步,带着香薰味的风便拂面而来,轻轻柔柔的笼在鼻尖,一双澄澈的杏眸眨也不眨的盯着顾担,“你往后退做什么?我很吓人吗?” 就在顾担完全无法招架之际,清平子终于是姗姗来迟。 “清平子!” 一时间,顾担看清平子都觉得顺眼了不少,这个女孩实在太过热情,一般人还真顶不住。 “小友,又见面了。” 清平子笑着走来,看了一眼围在他身旁的少女,调笑道:“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没有没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地方谈?”顾担找到了救星,立刻说道。 “好。” 清平子微微点头,直接将顾担带去一旁的偏殿之中。 两人走后,姜采薇站在原地,秀美微蹙,银牙轻咬,愤愤不平的挥着小拳头。 “小姐你把那位公子都吓跑啦!” 梳着双鬓的小丫鬟捂着嘴笑。 “哼,你们懂什么?” 姜采薇双手叉腰,老气横秋的说道:“当初娘亲看上老爹的时候,老爹也是不愿意的。还是娘亲偷偷找人打了老爹一顿,又在他身边一直亲自照顾,最后才喜结良缘有了我! 如今我长大了,娘亲只想赶紧将我嫁出去,那些歪瓜裂枣我才看不上呢!就算要嫁,也得看的过去才行!” 话音一转,姜采薇又道:“再说了,我嫁个好看的,将来你们也可以做通房丫鬟嘛!我们一起把外面的狐媚子统统打跑!” “小姐!” 两个丫鬟面色通红,连忙上前,伸出手来捂姜采薇的嘴。 虽然平日里自家小姐多少有些刁蛮,可这般放肆的言语若是被夫人听到,肯定又是一顿数落。 “当年娘亲就是春游时碰到的老爹,她做得我做不得?呜放开我!” “小友来清风观,可是需要帮助?” 僻静的偏殿中,清平子坐在蒲团上,与顾担相对而坐,清雅俊逸的面容上那双好似能够勘破人心的双目幽深似海,没有寒暄,直入主题。 “确有一事。” 当下,顾担没有迟疑,直接将三皇子的事情讲了出来。 他与清平子本身并没有什么交情,对方愿意见他都已算不易,此时直接发问再故弄玄虚反倒不美。 “节哀顺变。” 默默听完之后,清平子先是微微叹息一声,随即说道:“此事倒也算不得什么,人世多艰,意外时有发生。当今圣上求仙问道,恰是知晓人世无常之理,欲寻超脱之法。” “人心肉长,三皇子毕竟是圣上亲子,至于太医院有没有做错只在一念之间,实在不敢安稳等待,只好寻求道长相助。”顾担恳切的说道。 “也罢。” 沉思片刻,清平子轻轻点头,“我可去宫中一趟。” “多谢道长。” 顾担没有太多欣喜,转而问道:“道长这里,是否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 求人,是要落下人情的。 顾担不喜欢欠别人。 “小友心有防备。” 清平子摇头,“若说恰有一事需小友相助,太医院之事怕就要算在清风观的头上了。” “道长误会了。”顾担自然否认。 “不,大多数人都觉得,当今圣上不问国事,求仙问道是我们方士在作祟,是欺上瞒下,祸国殃民的大害。所以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先往我的头上算一笔,总归是没错的。” 清平子端坐在蒲团上,“殊不知啊!人力有尽时。正如十年前,圣上风寒加身,药石几乎无用,数日在床无法起身,滴水未尽,当时不知多少忠臣、良将上书请求设立太子之位,其心如何哈。 自我将圣上治好后,圣上便对求仙问道有了极大的兴趣。终其一生,执掌一国,到了病症交加之际,又与寻常人有何异?生死不由己!” 顾担还是第一次听到宗明帝求仙问道的隐情,面露惊讶之色,内心实则毫无波澜。 清平子说的委屈,还不是占尽圣眷? 判断一个人,不能单靠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哪怕清平子就跟他说的那样是纯正的白莲花,墨丘曾经送给他的那句话也同样适用。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孰之过?典守者不能辞其责耳! 狗皇帝占着茅坑不拉屎,清平子则是货真价实的影响到了一国之策——屎盆子扣在他的头上不能说理所应当吧,只能说是当之无愧。 也就现在是求人,不然高低给他整两句。 “仙道贵生,自离凡俗之苦,少受七情六欲之恨。朝游北海暮苍梧,食霞饮露卧山中,何其快哉? 常人觅之不得,只以为是我等巧舌如簧,蒙骗圣上。小友既吞服过先贤丹药后醒转,自可感受到其中几分奥妙,我之所言,岂是虚假?” 清平子似是在吐露心声,神色变得颇为激动,声音也愈发激昂。 要不是那枚丹药坑了顾担四十三年的寿元,顾担还真就信了。 “诚如道长所言,可不知仙人在何处?当今圣上求道十载尚无所得,我辈凡俗夫子,便是想有所成,又能有何作为?” 顾担直接了当的问道。 第二十八章 武艺进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