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不负好时光》 第1章 半生落魄已成翁 邀明月共揽鸿鹄之志,举觥樽笑饮万里山河。 问你个问题? 你17岁的时候想没想过……自己就是下一个影响时代的传奇人物。 再问你个问题? 你36岁的时候想没想过……自己为什么混成了如今这个熊样子…… 江月这几天快被这两个问题折磨疯了,她不是手拿逆袭剧本的大女主,她是传说中开局四个2加王炸,却硬生生输给3、4、5、6没有7的对手的——顶级好牌打烂专业户。 江月清晰地记得,十七岁那年,她被保送到全国重点大学时,全校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壮观景象。那时的玉京一中,谁人不以认识江月为荣。那时的父亲刚刚提任县委副书记,谁人不夸赞一句虎父无犬女。 可是,20年后呢…… “小江、小江……想什么呢,王局的酒杯都空了,你还不赶紧的……” 李主任的催促声把江月拉回现实,她赶忙点头哈腰地起身给王局斟酒。 正在这时,包厢的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位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她笑盈盈地开口:“哥哥、姐姐们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事,我来晚了,我自罚三杯……白开水吧” 讨巧的话语配上姑娘娇美的笑脸,引得众人哄笑,大家纷纷交口称赞。 “小薛不愧是咱们局最年轻的领导,就是会说话!” “快快快,快给薛科长让座!” …… 小姑娘的到来,立马成为人群的焦点,不绝于耳的赞美让江月有点恍惚。 好像是昨天,或者是很久以前,16岁的江月获得全市舞蹈大赛冠军时,也听到过类似浮夸的、甚至是略带讨好的赞美。 江月端着酒瓶,默默坐回自己的专属“上菜口”,参加工作以来,她一直稳定地停留在酒桌的末等位,这个专属端茶倒水人员的位置,她一坐就是十几年…… 江月坐好,脸上挂着笑,看着小姑娘落坐在她右手边的空位上。这个整天围着她喊“江姐、师傅”的小姑娘,从今天起也是一科负责人了。 传闻中,这次提拔的机会本来该是江月的,可是…… 江月的心情有点复杂,她有点欣慰、有点难过,更多的是说不尽的委屈。眼眶有点湿热,为了掩饰狼狈,江月端过姑娘面前的茶盏,填满。 小姑娘蔑了江月一眼,轻慢又疏离地说“谢谢,小江。” 江月递茶盏的手有片刻停顿,微笑着答:“客气了,薛科长。” 此时,王局突然起身提议:“来来来,我提一杯啊,这杯酒呢,有两层含义,一是恭喜我们小薛,真是年轻有为,是我们局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科级干部,我提议我们共同敬薛科长一杯。” 李姐:“确实厉害!” 张哥:“买单买单,必须买单,我先干了!” 王局急忙制止:“说好的两层含义,你着什么急。”王局顿了顿,继续说:“第二层意思在江月!” 背景板江月突然被点名,赶忙抖擞精神,起身把酒杯举得更高、背躬得更弯,笑答道:“领导您指示!” 王局居高临下的轻“嗤”一声:“江月你也不是个年轻人了,酒桌上这点规矩你都不懂?” 江月被训斥得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哪里做得不到位,触了领导霉头。 江月顶着众人或探究或嘲讽的视线,硬着头皮答道:“领导说得对,我确实有好多道理得学,还得领导多多指点。” 王局眯了眯微醺的眼,斜蔑着江月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坐在这儿?” 此言一出,火热的酒局瞬间冷场,本来打量着江月的同事们,纷纷低下了头,摆弄起自己面前的碗筷。都是混迹职场多年的人精,谁看不出来这是新领导的下马威。 江月被说的面色发白,握着酒杯的手有些微的颤抖,她的脑子飞速运转,把近几天和王局相处的每一幕都重新过了一遍,实在想不出来,什么事情被他抓住了把柄。 直到王局指着她身边的小薛说:“你一个科员,让你的科长坐在你右边的下手位,你懂不懂规矩!” 包间陷入死寂…… 呵,原来这个“上菜口”她也没有资格坐了。江月收敛住差点崩坏的表情,抿一抿唇,在脸上挤满笑,起身举杯,向薛玉赔礼道歉:“薛科长,我这个人粗心大意,忘了跟您换一下位置,实在对不住了,我敬您一杯。” 小姑娘抬眼看了看躬身给自己敬酒的江月,并未起身,甚至没有端起酒杯,她扯一扯嘴角,对王局甜甜地说:“领导,没事的,我是年轻人,不注重这些,江姐是老资历了,坐在我前面也是应该的。” 小姑娘的一番话,再次把江月推到了倚老卖老、论资排辈的风口浪尖。这个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小姑娘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个样子,或者说她本就生的七窍玲珑心,只有江月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收了个聪明好学的好徒弟,毫不吝啬地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薛玉挺着傲娇的脖颈始终不肯看江月,更不肯举杯,江月端酒的手开始发麻,她只好自找台阶下:“对不住薛科长,我敬你一杯再自罚一杯。”说罢,利索地将两杯酒灌入喉咙。 迅速收敛起狼狈,重新斟满酒,向王局的方向举杯致意道:“多亏领导提点,我这个人大大咧咧,总是不在意这些细节,以后我多多注意。” 王局已经酒意上头,晃晃悠悠指着江月说:“这……这就不是细不细的事儿,你,你十来年你都提拔不起来,这是细节的事吗?很多道理你得懂啊,活干得好有个屁用……” 刘主任上前扶住身形摇晃的王局,打圆场道:“领导喝多了,喝多了……” 江月保持微笑:“领导批评的对,我敬领导一杯。”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连干三杯,火辣辣的液体刺痛她的神经。 道理……13年了,年年工作评优秀,年年提拔没着落,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这酒……真t的苦,又苦又呛,惹得江月想流泪,但她没有。她体面的应对着酒桌上的推杯换盏,体面地在散场时为每个人叫好代驾、出租车,体面的送走每位同事后,独自站在北方寒冷的冬夜里,感受着雪花一片片的淋在肌肤之上,感受着刺骨的寒冷冻结住她内心的慌乱与悲凉。 江月抬头望着无尽的夜空,像巨大的猛兽之口,将渺小的她无情吞噬,染成雪夜里无边无际的暗红。 第2章 东风怒嚎,卷我屋上三重茅 手机铃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声音突兀又惊心。 江月知道是谁打来的,可她不想接。 真讨厌,下雪天,连颗星星都看不见…… 铃声响起又停止,停止又响起,来来回回数次,片刻后短暂归于平静,然后变成无数个短信提示音,扰得江月心烦意乱。 江月看着屏幕上24条未读短信,她告诉自己不要看,手却不受控制地点击了图标。一串串不堪入目的文字,像强制输入符,直击她惨绿的脸。 “姐姐,我怀孕了,宝宝不能没有爸爸,姐姐你是个好人,你在那么厉害的地方工作,你有好多办法可以照顾好你的孩子,可我才20多岁,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肖哥了,我和宝宝不能没有他。” “姐姐,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我们是真的相爱,我们也试着分开过,可是肖达真的离不开我。” “肖哥对你已经非常厌恶了,他总说你又老、又丑、又肥,没有男人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的,肖达有一次跟我说,他每次x你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在x一头老母猪。” “砰!”手机被砸入绵软的雪中,发出一声闷响。 江月的脸通红,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愤怒。她强迫自己冷静,不要被激怒,不要失去分寸,不要…… “啊……啊……” 无助而凄厉地嘶吼划破寂静的夜幕,像粉笔在黑板上发出的尖锐摩擦,像金属撞击产生的巨大轰鸣,听上去格外惊心、格外瘆人、格外悲怆。 饭店的服务员怯生生地探头张望,看见雪地里蹲坐着一个臃肿的身影,她在空旷的雪地里缩作一团,与无边的夜色融为一体,显得十分落寞和孤寂,若不是清晰可见的颤抖,他甚至以为,那就是雪夜里的一部分。 过了很久很久,在服务员准备打电话报警的前一刻,那团身影终于缓缓起身,在漫天风雪中驻足良久,然后无声无息地融入漫漫长夜,再也不见踪影。 大雪纷纷扬扬,很快掩埋了她的足迹,只剩下昏黄的路灯,顽强地照亮远方的路。 江月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家门口换好拖鞋,然后深吸一口气,拍拍自己麻木的脸,换上轻松欢愉的笑容,一把拉开门,轻声向屋内喊到:“宝贝们,妈妈回来啦!” “妈妈!”大儿子肖叮当,扔下手中的汽车遥控器,第一个扑进江月怀中。 “妈妈,妈妈,妈妈,妈……”小女儿肖以归,着急地跳下沙发,跌跌撞撞也挤进妈妈怀里。 两个小宝贝一左一右,抱着江月的脸乱啃,逗得江月哈哈直笑,满身的疲倦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她紧紧拥着怀中的两个宝贝,深吸一口他们身上淡淡的奶香气。 “大宝的作业已经写完了,二宝做了折射镜的手工,两个人今天都便便了。”说话的是江月的丈夫肖达,他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杯水,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对江月说:“我给你冲了杯蜂蜜水,你喝点吧。” “用不着。”江月的笑脸未变,声音却坚硬冰冷。她拍拍两个宝贝的屁屁说:“宝贝们,我们比比看,谁先洗漱完,第一个躺到被被里,谁就选今天的睡前读本,好不好。” “我先。” “我先,我先,我我我。” 两个宝贝哄闹着一起跑开,屋内立马陷入难堪的沉默…… 肖达伸手想接过江月脱下的羽绒服,被她拒绝,她绕过丈夫走向衣架,挂好衣服,转身走进屋内,从头到尾不曾看他一眼。 “别跟过来!”是警告,也是防御。 江月心里清楚,他们需要谈一谈,他们这段岌岌可危的婚姻,急需给彼此一个交代。可她真的好累啊,累的好像马上就要过劳死了。她真的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想了。 机械地将两个孩子哄睡,江月站在洗漱台前,捧起一把冷水泼向自己的脸。她抬头看着镜中的中年妇女,那妇人肥头大面、皮肤蜡黄、形容憔悴、眼神空洞,哺育过两个孩子的乳房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耷拉在她胸前,衬得她整个人越发死气沉沉。 这样的女人连她自己都不想再多看一眼。 那个女人有句话说得对,她真的有点……像头猪。 思绪回到五天前的凌晨3点,一个化着精致妆容的婀娜女子,敲开了她的家门,怀里抱着她本该在外地出差的丈夫。醉醺醺的肖达挂在女人身上,手有一下没一下划过女人胸前傲人的挺拔。 那女子自称沈梦娇,她身上浓郁的香水味迅速掩盖住江月因长期加班而略显粗鄙的汗味,精致的妆容衬的江月越发狼狈,只是一个眼神,江月便明白,此时此刻她的温馨港湾已经变得危如累卵。 她与她隔着一道门槛对峙,一个不愿让、一个不肯退,战争——开始。 江月强装镇定,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们。 那女子先开口,她说了很多。 她说他们是情不自禁。她说他们试过不再联系,可是爱情让他们沉沦。她说她对不起江月,可是她真的太爱他了,三年了,他们越来越离不开彼此,等等。 江月背在身后的手明明在发抖,眼神却冰冷坚毅的注视着她,看她哭的梨花带雨,听她自导自演的真诚忏悔。 江月心中冷笑,句句不离抱歉,却句句都是挑衅。 江月扫了眼如同死鱼一样挂在女人身上的丈夫,终于开了口:“你给他下药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没有一个男人能在小三找上门后,如此坚定的保持烂醉如泥。除非——他清醒不了。 沈梦娇扛着肖达站了很久,明显开始吃力。听到江月这么说,脸上的我见犹怜再也维持不住。怒道“我没有,他今天喝太多了,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 江月不想听她辩解:“你的意思我知道了,等这个男人醒了,你让他自己来跟我解释。”说罢,轻轻关上房门,不让这意外的入侵惊扰她睡梦中的孩子,不让门外的女人看到她的支离破碎。 “砰!砰!砰!”敲门声再次想起。 江月迅速回头,看看卧室的方向,确定没有响动后,收敛起自己的狼狈,再次打开房门。 门外的女子扛着肖达,吃力的维持着身体平衡,泪雨连连道:“姐姐,你不让达达进去吗,外面零下20度,难道要我把他带走吗?” 江月冷笑:“你的意思是,你们两个男女授受不亲,大半夜不能在一起吗?” 沈梦娇被呛的一噎。 江月瞪着眼前的女子,一字一句怒道:“姑娘,现在是凌晨三点,我跟你不一样,大半夜还能在街上跟男人厮混,我明天还要工作。如果你再敲我家的门,我会立即报警,到时候就需要你自己跟警察解释,这个男人为什么会昏迷不醒了。” 沈梦娇被江月的气场震的不敢出声,只能干瞪着眼看江月关上房门。 之后几天,便是江月的夜夜无眠、肖达的负荆请罪、沈梦娇的肆意骚扰。 江月越想脑壳越疼,她不能再想了,她得睡觉。对,她得睡觉,她五天没睡觉了,再不睡觉,她会死的,她死了,叮当和以归就太可怜了…… 江月摸黑走到客厅,从医药箱里拿出安定,她得想点办法,她得睡觉,她必须睡觉…… 凌乱的药片散落在床头柜上,手机缓缓从江月的手中滑落,屏幕上的热点推送自动切换。 朦朦胧胧间江月听到最后一条热点新闻:“据玉京新闻报道,艾斯纳奖得主、知名漫画家泊船瓜洲,于今日凌晨被经纪人发现在家中服药自杀,目前已经送医,情况非常危急……” 江月的眼缓慢合上,窗外的雪还在纷纷绕绕的飘…… 第3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江月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身处一个冰冷、阴暗、潮湿的空间,周遭黑暗压抑得像个无底的深渊,无数张修罗面具环绕着她,它们的表情或阴险、或凶狠、或沮丧、或失望,像一群妖魔鬼怪歇斯底里的冲江月叫喊:快点工作、快点结婚、快点生孩子、快点要二胎、快点升职、快点保卫婚姻,快点!快点!快点! 江月在一声声催促中跌跌撞撞奔跑向前,尽管她已经摔得面目全非、遍体鳞伤,可那些面具还在不停地催促,“快一点、再快一点、你还能再快一点。” 快不了了,她真的快不了了,她感觉她快要……死了。 精疲力竭的江月放弃了,就这样吧,承认自己是个失败者,就让她躺下吧,她动不了了。 江月绝望地闭上双眼,她的身体缓缓下沉,不断陷入泥沼,渐渐被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 突然,黑暗中响起一道稚嫩的童音:“你……你是谁?”男孩的语气既紧张又关切,带着孩童害怕时特有的颤抖。 江月猛地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内心无比震惊。震惊于这陌生又熟悉的孩童之声,更震惊于这印在她灵魂深处的话语…… 这是——她和肖达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10岁那年,她和几个小朋友结伴去山上的老庙玩,她疯玩了一天,最后累趴在佛前的蒲团上,竟然——睡着了。小伙伴们寻了她很久都不见人影,以为她提前回了家,便各自离去。 夜幕降临,守庙的僧人散漫惯了,敷衍地冲着空荡荡的庙宇喊了一声“锁门了,还有人吗?”。 夜晚的佛寺静谧得有些阴森,空旷的山谷只剩下僧人自己的回音。秋天的冷风吹得人不禁打个哆嗦,僧人缩了缩脖子,裹紧单薄的僧袍,瑟缩着身体拖动厚重的木门…… 月光照在女娃娃酣睡的脸上,随着朱红色的木门缓缓合拢,最后一线光束也慢慢被黑暗吞噬,叮叮当当金属撞击的声响很快结束。寺庙里空荡的只剩下庙顶挂满泥水的小窗,渗入一丝微弱的光,晦暗的勾出无数张悬挂着的修罗面具和可怖的神秘壁画。 女孩依然在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小江月被一阵窸窸窣窣翻找东西的声响吵醒。睡眼惺忪的她,被眼前可怖的黑暗景象吓得惊声尖叫,可仅仅一声呼喊后,便再也没了声响…… 因为,震耳欲聋的回音吓得她不敢再出声,她瑟瑟发抖地用力捂住口鼻,任由泪水鼻涕糊满自己的脸,围绕在四面八方的修罗面具,像无数个阴间厉鬼向她索命,她以为不出声,鬼怪就发现不了她。 小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温热的液体失禁地从腿间流出,那天她真的以为——她下了地狱。 直到,那个男孩的到来…… 他说:“你……你是谁?” 江月的意识不可思议地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大声喊叫:“啊!啊!鬼呀!”稚嫩的孩童之声从江月的口中喊出,江月更加震惊了,这是……她的声音? 江月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不要靠近我,走开。爸爸妈妈,救命啊!” 那男童似乎也被吓到了,沉寂在黑暗中,没了声响…… 江月想抬头看看那男孩,可她的身体完全不听指挥,只是抱着脑袋蜷缩在角落里呜咽,嘴里不停地喃喃:“走开,走开,走开……” 这种感觉就像你的意识被困进了自己的身体,你只能像个观众一样,被动接受银幕传递来的直观刺激…… “小朋友,你别怕,我不是鬼,我是人,你摸一摸,我是热的……”小男孩的声音很轻柔,像是生怕再一次吓到眼前的姑娘,小心翼翼的像她解释。 身体终于动了,她抬起了头,光线太过昏暗,只能模糊地看清眼前人的轮廓。 抽噎的身体被一只小手摸索着碰到,她的身体明显一颤。脸颊上传来他小小手掌的温热,身体在静疑片刻后,终于扑向来人,委屈地嚎啕大哭。 “我们是不是死了,是不是死了。” 小男孩笨拙地安慰着哭泣的女孩,柔声向她解释…… 江月的内心涌上无限的酸涩。肖达啊肖达,当年的我,就是在这样无尽的黑夜里,把你视作唯一的救赎。 英雄救美、两小无猜,我们的开局不就是爱情电影里,最浪漫的样子吗?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后来的你,却成了那个把我拽入深渊的人。 虽然无法控制身体,但这具身体所有的感觉都能清晰地传递给江月,她的思维异常冷静,敏锐地感知着发生的一切…… 这场梦里的情节和江月记忆里的一样,又不完全一样。 为什么男孩抚向她的手格外滚烫,还有不正常的凸起,向一条一条疤痕,布满他的掌心。 可肖达的手掌——没有疤! 疑虑一旦升起便一发不可收势,年幼时被忽略的蛛丝马迹逐渐露出端倪…… 这个男孩身上有血的味道,他受伤了。他的体温很不正常,他在发热,39度以上。初秋的天气已经转凉,可他依然穿着单薄。 不对,她明明记得,那天她踩着他的身体从寺庙的顶窗爬出去。喊来大人救肖达时,他已经走出寺庙,怯生生的躲在一个老和尚身后,看上去比她还要胆小。薄薄的棉服替他挡下了秋日的寒凉,他的面色红润,完全不见病态,怎么会这样? 这个男孩说“他没有家,他就住在寺庙里”。 不对,肖达有家,他只是父母出差后,暂时寄住在寺庙里的三舅公家。 这个男孩陪着她在黑暗里摸索,和她分享供桌上的红糖饼,给她讲“小熊回家”的故事。他带她爬上寺庙的阁楼,用他瘦弱的小身体艰难的顶开生锈的天窗,任由灰尘洒在他的头发和面颊。像个小小的英雄,拯救无助的她。 老旧的窗终于被打开,月光倾泻而入,小江月匆匆跑向窗口,久违的光亮让她委屈的想哭。小江月慌乱的看了眼再次隐入黑暗的男孩,哭着问“这么高,我要怎么出去。” 男孩蹲下身子,用自己薄的背搭起女孩逃生的桥,一点点把江月抬出窗口,江月颤颤巍巍的爬上庙顶,恐高让她不敢乱动,只能微微侧头向困在庙里的男孩喊:“我叫江月,你别怕,我让人来救你,如果你没有家,那我带你回家。” 说罢她根据男孩的描述,一点一点挪向天窗旁的楼梯口…… 获救的激动,让小江月忽略了很多细节。 可是,江月不会…… 虽然只能在微弱的月光下匆匆瞟几眼,但江月还是清晰的看到了男孩的模样,他面色苍白、瘦骨嶙峋,脸颊不正常的绯红,暴露了他的病态。不合身的墨绿色半袖衫,像个宽大的睡袍,稀稀松松挂在他瘦弱的身上,看上去很是寒酸。 他——不是肖达。 意识随着女孩的身体走远,江月依稀听到,那个男孩用微弱的声音回答:“好,我等你带我回家!”随之而来的,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他……晕倒了吗? 江月的心莫名的抽痛,他还好吗?这个梦——不会是真的吧? 第4章 为复浮生是梦中 第三天了,这是江月穿越回来的第三天了。 从那个奇怪的梦里醒来后,江月就莫名其妙地回到了19年前,2004年,她高二这一年。 江月静静地趴在课桌上,看着窗外的桑树发呆。没有24小时持续不断的工作电话,没有五六十个微信群此消彼长的闪烁提示,没有开不完的会、写不完的材料。不用凌晨三四点起床泡奶粉、换尿布,不用火急火燎地回家做饭洗碗。 这日子,惬意得让江月想伸个懒腰。 青春时光就是好啊!只要她不回头,不看坐在身后的肖达,一切就都是美好的。 对,就是沈梦娇嘴里说的那个达达,就是她前世的——丈夫。 身后的人拍了拍江月的背。 呵!他倒是真会招人讨厌啊,越不想理他,他越纠缠。 江月穿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肖达分手,可他为什么就是不死心呢。 见江月没有动静,身后的人干脆起身,坐到了江月前面。 一张热腾腾的煎饼果子,放在了江月的课桌上。 那人兴致勃勃地说:“我看你早晨没吃早点,给你买了个煎饼,你不是最喜欢刘记家的煎饼吗?我排了好长的队才买到的。” 江月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坐直身体,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 眼前的肖达还不是20年后的老成模样,他的眼神炙热,眸光闪闪,照映出的全是她的模样。 你信吗?就是这么一个满心满眼全是她的男孩,居然会在他们相濡以沫的日子里,把她弄得遍体鳞伤。甚至会为了一罐雾化器,对她大发雷霆。 “布地奈德混悬液”和“异丙托溴铵溶液”混合雾化,一次要121块钱。2019年流感,她咳嗽得两天两夜无法入睡,可这药剂实在紧俏,她自己舍不得用,都留给了孩子。 有一次,二宝雾化做了5分钟,哭闹着不肯再做,剩下的雾化液不用也是浪费,她便自己吸了起来。湿凉的药剂刚一入喉,便如春雨润物般慰藉了她干涸红肿的喉咙。江月兴冲冲地跑去和肖达分享:“老公这个药真的好管用啊!” “什么药?”肖达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手中的雾化器,情绪逐渐失控:“你怎么用孩子的药啊!” “我就吸了一点……” 不给江月解释的机会,肖达面红耳赤地向她咆哮:“你知道这个药有多贵吗!有你这么当妈的吗?孩子的药你也要用,你怎么这么自私冷血啊!” 震耳欲聋的咆哮让江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满眼的喜悦逐渐凋零,她没有辩解,不是不想辩解。就是……什么都不想说了。 就像现在的她一样,她什么都不想说了。 不过一盒药而已,能有多贵?她又不是不工作,到底是多贵的药,是她买不起的。 江月把煎饼推给了同桌:“我吃过了,你吃吧。” 说罢不再理会肖达受伤的眼神,继续趴在桌上发呆。 人在情窦初开的时候,总是会被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感动。自以为,那便是爱情的模样。可事实上,爱情这个东西,它天生就不是个廉价的玩意儿。 呵,真可笑。你那张饼……有多贵? 饼子闲置在她和同桌的“三八线”上,无人问津。 同桌正在认真做功课,江月对这个同桌最深的印象,就是——话少。他和她同桌两年,说过的话寥寥可数。 就是因为话太少,过得太压抑,他后来才会——杀人吗? 江月忍不住仔细打量他,清晨的阳光照在他消瘦的身影上,显得他越发单薄孱弱,隐隐露出几分病态。 他可真奇怪啊,这么热的天,为什么要穿一身长衣长裤呢,他不热吗? 江月的视线落在少年裸露在外的手腕上,一条醒目的红痕从他的手背蔓延进他的袖口。 江月蹙眉,看向少年苍白的脸,他眼周的淤青很大,明显有被劣质化妆品掩盖过的痕迹。 所以……厚重的外套也是一种掩饰吗? 你看,其实——很多看似奇怪的事情,都是事出有因的。 唉,她的同桌也是个可怜人啊。 同桌名叫庄周,他的父亲庄臣曾是玉京市最成功的钢铁企业掌舵人,成功到庄臣跺跺脚,他们全省都得抖三抖的地步。可就是这样一个呼风唤雨的人物,也因为没能管住私欲,从而把整个家族推向万劫不复。判决书上触目惊心的贪腐金额和罄竹难书的累累罪状,让他轻轻松松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却留下无辜的受害群众,用余生来舔舐他留下的伤害。可怜人的痛苦无处发泄,矛头便指向了罪人的遗孤。几乎是一夜之间,这位身姣肉贵的“准太子”,沦落为人人喊打的“过街鼠”。 天之骄子跌落神坛,想来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可那又怎么样呢?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众生皆是艰难度日,哪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去管他人死活。 他死不了,她就假装看不到…… 一天的课业匆匆结束,江月慢悠悠地收拾着自己的课本。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同桌,他几乎是在老师说下课的一瞬间,便背起了书包,快步向外走去。鸭舌帽遮住了他脸上的淤青,却遮不住他内心的慌乱。 黑板旁的钟表指向18:15。 老师今天拖堂拖了15分钟,他是在躲那几个总是围堵他的盲流,还是又跑去工地谋生计。 江月神色有些凝重,良知和良心在她体内交战。良知告诉她:他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他经历的痛苦都是他罪有应得。良心却告诉她:罪恶没有发生前,任何人都有机会得到救赎…… “看什么呢?”前桌的亚楠回头,在江月面前晃晃手。 亚楠——江月心中永远的超级无敌美少女。是她20年的老闺蜜,软萌、善良、可爱,说句实话还有点……弱鸡。 江月笑了笑:“没什么。”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前世不就是因为帮了他,她才变成了那个被霸凌的对象…… 身后有人拍了拍江月的肩膀,她恍若未觉,背起书包对亚楠说:“走吧。” 说罢,没做片刻停留,干净利落向外走去。 亚楠跟着起身,没忍住回头看了眼肖达,他的眼眶好红啊,不会是……在哭吧? 亚楠小跑两步,追上江月问:“你真的要跟肖达分手啊,你们在一起都快两年了,你舍得吗?” 才两年吗?不止吧!从小学到现在,20多年的情分啊,他怎么能舍得让别的女人那样……羞辱她。 见江月不答话,亚楠只好自言自语地感慨:“肖达其实真的对你很上心的,我以为你们俩会从校服到婚纱呢,那多幸福。” 江月嗤笑:“美少女,从校服到婚纱不是幸福,只是……选择了一种生活。” 生活嘛,多数……都不怎么甜。 第5章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放学后,教学楼的楼道里人头攒动,一个姑娘风风火火逆着人流向前跑,在看清江月和亚楠后,立马咋咋呼呼地大喊:“大八卦、大八卦,超级大八卦。”赵然然的声音里有藏也藏不住的兴奋,引得周围的学生纷纷侧目。 赵然然,热情开朗的东北大妞,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以及传播八卦,和江月、亚楠同寝室不同班,绝对的“校园百事通”。 “大姐,你又吃了什么瓜呀?”亚楠无语于这妮子对八卦的热爱。 赵然然好不容易站定,一边顺着气,一边说:“你们猜猜,发……发生什么事了?” 江月、亚楠对视一眼,不明就里地看向赵然然。 “崔……崔宗之,被表白了!” 崔宗之,何许人也?未来内娱的绝对顶流…… 说来讽刺,在一中这样一个以拼学习、拼成绩闻名的重点高中,培养出的最成功人士,居然是一个光凭颜值就震动内娱长达十年之久的顶级偶像——崔宗之。他选秀出道,因为出演了泊船瓜洲的漫改电视剧《少时明月》爆火,剧中美强惨的校园小忠犬形象成为一代人的意难平,更是凭借逆天颜值连续3年蝉联世界最美面孔榜首。 这样一位顶级偶像的学生时期,怎么可能不惹人垂涎。 亚楠不解:“这算什么瓜?不是天天有人跟他表白吗?” “这次可不一样……”赵然然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问:“你们猜猜这次跟他表白的人是谁?” 亚楠被吊起了好奇心:“谁呀?” “校花——王、语、然!” 亚楠:“啊?他们两个不是一对吗?” 亚楠的惊讶彻底激发了赵然然的分享欲,她兴致勃勃地说:“大家都是这么传的,崔宗之每次拒绝向他表白的女生,理由都是他有喜欢的人了,大家都以为这个人就是校花,结果校花表白也被拒了,理由还是那句‘我有喜欢的人了’。你想想,王语然这种神仙颜值都能被拒,崔宗之的心上人怕不是个仙女吧。” “不是仙女,就是个普通人。”原本默不作声的江月突然开了口,惹来对面两个少女的注目。 赵然然惊讶:“你认识这个姑娘?” “认识。” “真的假的!”赵然然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已经兴奋得有些癫狂:“快快快,快告诉我是谁?”她要写一篇社论,做这个惊天大瓜的首位爆料人。 江月招招手示意两个姑娘向她靠近,三个脑袋围成一个小圈,像三个讨论商业机密的奸商。 “这个人你们也认识,她就是……。”江月嘴角勾起一抹神秘莫测的笑,故意放缓语调,抑扬顿挫地说:“我~” 赵然然…… 亚楠…… (一只乌鸦“嘎嘎”飞过……) 赵然然:“老妹儿,你这脸皮最近真是——见长啊!” 江月笑得见牙不见眼,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撩发道:“总觉得不如以前……” 亚楠无奈摇头:“真是在这跟你们浪费时间,走吧,去食堂吃饭。” 初夏傍晚的微风带着些许凉意,轻轻柔柔吹落娇嫩的栀子花,惹得洁白的花瓣随风飘浮,淡雅的香气悠悠扬扬铺满整个校园。 三个青春洋溢的小姑娘结伴而来,脸上的笑容比这盛放的栀子花还要娇艳。 亚楠认真听然然添油加醋地描述着校花惊天动地的表白现场,然然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地分析着当事人的面部表情及心理状态。 江月看着两位旧友活力满满的模样,不由莞尔。 目光移向教学楼前那棵最茂盛的黄栀子树,记忆——慢慢回流,回到了高三毕业的那一天…… 英俊的少年身姿挺拔地站在黄栀子树下,纯白的衬衫褪去了他穿校服时的稚气,洁白的花瓣飘落在他的发梢,被精心打理过的短发随着清风柔柔飘动,拂过他俊朗的眉眼,浓密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两道扇形的阴影,却遮不住他眼眸里的烟波流转,他的唇不安地紧抿,紧握成拳的手暴露了他的紧张难安…… 崔宗之站在阳光下,周身被嵌上一轮柔美的光,美的不太真实。 就是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郎,他站在绚烂夺目的春光里,站在暧昧不明的暮色中,面色绯红的对她说:“江月,我喜欢你,喜欢了整整五年。” 怦然的心动,穿越十几年的漫漫光阴重新击打江月沉寂多年的心脏。 果然,一生之中被这么优秀的男孩爱慕过,真是一件让人无法忘怀的事。 江月的思绪沉浸在回忆里,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变得柔和。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来着? 江月只记得,她的心——跳得飞快,她很慌乱,做梦都不敢想,那个常年置顶在一中贴吧“关于校草的白月光”的热帖,主人公竟然会是自己。 少年的目光炙热且真诚,璨若星河,装满了她的惊慌与失措。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手足无措地东张西望,却被周围同学们不断汇集的目光惊得越发乱了分寸,她像只不安的兔子,低头用左脚踩右脚,语无伦次地说:“你……你……你是个好人!” 江月被自己当时的蠢样逗笑了,她这辈子只发过一次好人卡,还发给了亿万少女的梦…… 那时的他已经展现出了绅士的品格,并未继续追问,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假装不在意的道:“江月,你不用有负担,我知道你的答案,我只是……只是今天不说的话,我……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告诉你了。”少年漂亮的狐狸眼染上一层微红,他笑的灿烂,哽咽着声音低叹:“江月,祝你……和肖达幸福。” 少年极力掩饰着情绪,还是让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漂亮的眼眸里逃脱。繁花似锦中,他看上去却是那么难过、那么脆弱…… 之后的很多年里,每当渺小的江月穿行在繁华的街区,看到人山人海里崔宗之醒目的大幅海报时,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副画面。他好像永远活在那个绚烂夺目的盛夏里神采奕奕,而她早已在寒冬腊月的磋磨中慢慢老去。 舞象之年情诚笃,赤子之心不可负。 如果当年,她没有因为肖达辜负这片深情,如今又会是什么光景呢? 一个油腻脱发的中年妇女和一个如日中天的顶级男神,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心绪莫名有些怅然,江月自嘲的想,还好后来的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她可不想被他看到自己光芒尽失的狼狈模样。无关乎情爱,只是害怕,害怕从他的眼里看到失望和庆幸,只是希望平凡如她,也能在某个时候、在某个人心中永远——皓若明月。 人嘛,艰难的日子里,总希望给自己留点念想。 第6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正值用餐高峰期,食堂已经人满为患,江月三人好不容易找到个空位坐定,还没聊一会,就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 肖达像个没事人一样,自然而然地坐在江月左手边的空位,餐盘里满满当当的小食,全是江月爱吃的。他熟络的给亚楠和然然每人分了一些炸串,其他的全部推到江月面前,笑眯眯地对她说:“吃吧,都是你爱吃的。” 江月看着眼前满满当当的高热量食物大拼盘,细细咀嚼着嘴里的青菜,暗暗下定决心,这辈子——她再也不要被这些垃圾毁掉了。 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肖达滔滔不绝地讲着让人鸡皮疙瘩倒立的冷笑话,江月始终面无表情地吃着餐盘里的青菜。 两位主人公若无其事,却害苦了陪同的亚楠和赵然然,只能全程假笑地附和着肖达的笑话,好让气氛不那么尴尬。 亚楠递给然然一个眼神“好尴尬,快点找个理由闪!” 然然回她一个眼神“收到。” “咳咳!”赵然然干咳两声,开口道:“那个,宿舍的灯管坏了,亚楠你快点吃,吃完跟我去买根灯管。” 好烂的借口,可再烂它也是个借口啊! “好的,好的!”亚楠迅速往嘴里扒拉两口饭,然后迫不及待地起身,满嘴食物鼓鼓囊囊道:“舞们先走了,厘们慢慢次。” “站住!”江月一声冷呵,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们:“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宿舍的灯坏了?坏了可以找宿管阿姨报修呀?” 然然面部表情僵硬:“呵呵,今天中午刚坏的,你不知道,再说,这点小事儿就不用麻烦宿管阿姨了。” 亚楠连连点头:“对!对!”然后递给江月一个,你差不多可以了的眼神。 江月好笑地撇撇嘴,决定大发慈悲放过她们,意有所指道:“也是,做人要有点眼力见儿,不要总给别人添麻烦,那你们快去快回。” 亚楠、然然不约而同看向面色发白的肖达,然后默契地点头称是,一溜烟跑了。 空留餐桌上静默的二人,与周遭的热闹喧哗形成鲜明对比。 肖达最先沉不住气,开口道:“月月,我是哪做错了吗?你告诉我,我一定改,好不好。”语气里竟透出几分央求之意。 江月细嚼慢咽的动作顿了顿,终于转头看向他。 肖达的眼眶红肿,看来是经过了一番心伤。他看她的眼神满满的都是爱慕,不掺杂半分虚假,可是…… 江月停下吃饭的动作,指了指面前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小食盘,答非所问道:“打这么多,吃得完吗?” 像是终于获得了辩解的机会,少年急切地解释:“吃不完也没关系,剩下的我吃,明天再给你买新的!” 江月被这句话逗笑了,喃喃道:“剩下的……你吃?”她的眼里不自觉地涌上雾气。 剩下的……不都是我的吗? 大宝是个吃饭很慢的孩子,在他刚学吃饭的那一年多里,江月几乎就没吃过一顿热乎饭。她总是把孩子喂饱后,自己就着残羹冷炙,吃掉被宝宝扒拉的七零八落的米饭。 有一次,她在餐馆里看到一对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夫妻,丈夫悉心地喂着孩子,等妻子吃饱后他才动筷,他的妻子温柔地对着他笑,模样很是幸福。 江月端着孩子的碗,看看身边大快朵颐之后玩起手机的丈夫,内心羡慕的酸涩。 她也跟肖达建议过,能不能两个人轮流喂孩子。 肖达的回答是:“不行,吃冷饭是很伤肠胃的,我不能吃冷饭。” 是啊,吃冷饭真的很伤肠胃,因为江月的胃病,就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 她记得清晰,有一次,她胃里实在难受,看着被宝宝揉搓的让人一点食欲没有的剩饭,对肖达说:“老公,帮我盛一碗饭。” 肖达看了眼孩子的餐盘,面色不大好:“那孩子的剩饭谁吃啊?” “你吃吧,我今天胃不舒服,不想吃宝宝剩下的。” 肖达坚决地摇头:“不不不,我是不可能吃剩饭的,我不喜欢吃。” 江月微怒,难道她是因为喜欢吃剩饭才吃的吗。 肖达顿了顿又说:“你不吃就扔了吧,除了你没人吃这些垃圾的。” 怒从心起,江月不自觉握紧手中的筷子。 多可笑啊,哪有什么突然的变心,爱与不爱明明那么明显,为什么还自欺欺人的骗了自己那么久,为什么要在这种小事上不断委屈自己,委屈到让他把你的温柔当做理所当然的奉城。 炙热滚烫的爱恋,冰冷刺骨的敷衍,男人真的以为,妻子是感觉不到的吗? 江月默不作声继续吃饭,不再理会肖达的示好。 见江月没有反应,肖达锲而不舍的将一块红烧排骨放进江月的餐盘,假装若无其事,喋喋不休向江月分享着学校里的“趣事”。 江月充耳不闻,目光落在对面餐桌的人身上——居然是他! 这人江月认识,她的同班同学,他们这一届的全省中考状元,江月高中时最大的竞争对手——郑安期。 对啊,现在这个时间点,他还没有死。 江月吃饭的动作不由慢了下来,开始仔细观察起这个早已在时光中消逝的故人…… 他的面容仍如记忆里的一样苍白,厚重的眼镜挂在他消瘦的脸上,帮他遮住了一些病气,增添了一丝文质彬彬,看上去还有点……好看。 郑安期边吃饭边看书,他的餐食很简单,免费的小米粥配上三毛钱一份的炒青菜,比江月的餐盘还要素净些。 江月心理暗叹,真是麻烦,吃个饭怎么能碰到这么多的糟心事儿…… 她端起面前沉甸甸的小食盘,象征性的问了问肖达:“这些你还要吗?不要给我吧。” 肖达猝不及防的点点头,却见江月立马端起餐盘向前走去。 “你这有人吗?”柔和你女声响起。 温书的少年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女孩笑吟吟的脸,他有些错愕。 稀奇!这个向来视他为眼中钉的姑娘竟然主动找他搭话。郑安期转头看向那少女身后,肖达冷若冰霜的目光直射向他,少年心中了然,未做任何反应。 江月不等郑安期回答,自顾自的坐下,面无表情的把小食盘推到少年面前:“我打多了,吃不了你,你帮我吃点吧。” 少年未多言语,拿起自己的书本,又看了起来,浑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身后传来肖达愤然离席的声响,江月和郑安期都毫无反应。 第7章 周郎年少,正雄姿历落 碗筷偶尔的碰撞声,是少男少女间唯一的交流。 他向来沉默寡言、她向来自视甚高,无声的沉默并未让彼此觉得尴尬,反而有种惺惺相惜的默契。 江月时不时瞟一眼这个让她一生都无法释怀的对手,即使时隔多年,仍让她由衷地敬佩。 有他在的那些年月里,江月的名字像被人下了降头一样,永远被钉在第二名的耻辱柱上。这让向来在成绩上睥睨众生的江月忍无可忍,可无论她怎么头悬梁、锥刺股,也永远赶不上少年趋近完美的步伐。 当江月还在为自己高一就开始学高二的数学而沾沾自喜时,男孩已经开始研究微分方程了。 与生俱来的差距,一度让江月陷入崩溃。这种崩溃一直持续到他的……离世。 江月看向男孩的目光带上了些许惋惜。 她被保送的那一年,校园里一直有这样的传闻:这个保送名额本来是他的,如果不是他的忽然离开,这个机会绝不会落到江月手里。 这个天才般的少年,这个比她还小两岁的男孩,他还没来得及举才惊世、还没来得及光芒万丈,就用最残忍的方式,阔别了这个纷纷扰扰的人间。 他死后的二十多年里,他留下的每一项记录,像一座座高不可攀的山峰,始终高悬在玉京一中的历史上,无人能够撼动。他把自己短短15年的人生,活成了一个神话,成为后来者永远无法战胜的对手。 成年的江月每每看到职场里的黑白颠倒、看到现实里的不公不法。她总是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能凭一己之力,对抗这世间的万千不公,那这个人必然是——眼前的少年。 经历的黑暗越多,越为这个耀眼如骄阳的男孩感到惋惜…… 或许是江月的目光太过热烈,少年终于放下手中的书本,目光平静却准确无误地捕捉住江月的视线。冷漠地问:“有事?” 少年神情松弛,眼眸中却带着天然的犀利,那是对自己绝对自信的人,才有的目光。 他的气场太强了,让江月忍不住眼神闪躲,结结巴巴道:“没……没事儿。”她在内心鄙夷自己,江月啊江月,你一个奔四的人了,连个15岁小娃娃的眼神都接不住,你可真是有出息啊!却又忍不住暗暗心惊,这么一个穷困潦倒的少年,这么一个落魄的孩子,却能让一个久经职场的人感到威慑,他如果能长大的话…… 少年静默着注视江月良久,见对方迟迟没有下文,利落地吃完盘中餐,道:“我先走了,你慢用。”说罢,端着餐盘起身。 江月看了眼桌上一动未动的小食盘,忍不住伸手拉住了他,不安道:“郑安期!” 少年起身的动作一滞,看了眼被女孩紧紧握住的手腕,询问似的看向她。 这个姑娘,今天……很反常。 把人拦下的江月也很无措,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他,就是……就是想……想挽留……想留下些什么…… 温暖的阳光自食堂穹顶的天窗倾泻而下,照亮少男少女精致的面庞。 女孩干练的马尾随着她伸手的动作微微晃动,如同她此刻的心境般并非毫无波澜,清秀的眉眼间有着不合年龄的老成和忧虑。被她拉住的男孩面色疏离,文质彬彬的脸上有着不容忽视的骄傲。 这幅画面,还真有一丝斯文败类对上清纯白莲花的既视感。 长久的对峙,让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他们,周围响起小声的议论。 “这不是一班的两个学霸吗,他们两个是一对?” “应该不是吧,听说女学霸是名花有主的!” “真的假的?可他们两个看上去……故事感很强啊~” 郑安期的面色仍然淡漠,江月却被议论声搞得有点窘迫,她急忙抽回自己的手,在少年的逼视下,飞速运转自己的大脑,终于想出了一个合适的理由:“你……你能帮我个忙吗?” 少年蹙眉:“什么忙?” 江月舔舔唇,为难了一小下,果断地抬眸:“你能不能帮我偷一下,你妈妈的身份证?” 无声的静默再次在两人之间蔓延…… 江月终于找回多年混迹谈判桌前的自信,抬起头,大胆与少年对视。 郑安期认认真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姑娘,她的长相不算出类拔萃,却生了一双璨若星河的眼眸,古书中说的“明眸璀璨”大概就是这个模样吧。她的眼神不似其他女孩透着天真纯澈,相反,写满了世故与精明。 郑安期扯了扯嘴角,文文静静的脸上还真有了些败类的味道:“姑娘,你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找回场子的江月冷静而自持,她推了推面前的小食盘,脸上挂满职业化的微笑:“我这儿有小菜,不如我们坐下来,慢慢聊!” 呵!这架势,是要和他……谈判? …… 昏黄的夕阳把食堂的座椅拉得很长很长,显得整个大厅越发空旷。原本人满为患的食堂,现在只剩下星星点点几个打扫卫生的阿姨,每拉动一下座椅,都能传来巨大清晰的回响。 江月面前的小食已经冷透,却纹丝未动。 郑安期抱臂看着她,眼神里的审视与戒备显而易见:“你的意思是,用我妈的身份证买股票,收益我们三七分。” 江月笃定地点头:“对,本金我出,你只需要帮我做交易,亏本算我的。” 少年身体后撤,靠在椅背上,盯着江月:“为什么?” 江月脸上职业化的微笑没变,她从穿越回来就一直想着要搞钱,只是没找到合适的契机罢了:“我有些内部消息,大概知道几支潜力股,可我还没成年,交易股票会有很多限制。我父母都是体制内的,用他们的身份证买股票,后续可能会涉及审计的问题,很麻烦,所以需要一个合作伙伴。” “你为什么选我?” 因为,你死得早啊! 关于他的死,虽然众说纷纭,可每一种都指向了一个方向,他得了很重很重的病,不想拖累家人,才选择了了断自己。如果真是这样,那手头钱多一点,就不会死了吧。 江月深吸一口气,笑的有点谄媚:“因为你是全校最聪明的人……” “说实话!”阿谀被男孩无情地打断。 江月瘪嘴,垂眸思考良久道:“因为……你穷。” 少年垂在桌下的手不由握紧,她倒是……会说话。 江月:“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穷的,如果后续出现纠纷,取证会很简单,因为你拿不出本金。” …… 呵呵!这个理由……真是无礼,但是——合理。 江月暗自腹诽,唉,想当个好人可真不容易啊! 少年面色不善,沉默片刻,起身向外走去,临行前对江月说:“你另请高明吧。” 江月无奈地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他单薄的像是要消失在橙红的光里。 郑安期,这辈子,我试着救过你了…… 第8章 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 日子过得平静祥和,除了偶尔在深夜里想念大宝、二宝到辗转反侧,总体而言,江月是快乐的。穿越的不真实感让她始终有一种飘在云端的不安。周末这两天,江月决定回县里看一看父母,顺便去看看——那座寺庙。 直觉告诉她,她能回来,必然和那座佛寺有些渊源。 江月的家在怀乡县,她初中起就到玉京市读书了,从12岁就开始住校,在学校里呆的时间比在家还久。所以每次她回家,父母都特别高兴。 母亲忙忙乎乎张罗了几道江月最爱吃的菜,此时的她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化着精致的妆容,精神抖擞、笑容满面。不像帮江月带孩子的时候,总是灰头土脸、郁郁寡欢…… 其实,妈妈也是个爱美的姑娘,也是个要强的女子。只是,当她发现自己的女儿在婚姻里过得委屈时,毅然决然地挺身而出,帮她抚养两个孩子,在本该安享退休生活的年纪,选择了……委屈自己。 要不是生了她这样一个没出息的女儿,母亲的晚年,应该是潇洒又体面的吧。 积压内心多年的愧疚,让江月眼眶酸涩,她快速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咽下喉头的哽咽。 母亲嗔怪的拍拍她的后脑勺:“啊呀,慢点吃,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吃饭也没个正形儿。”语气里的宠溺不变。 父亲风尘仆仆地从外面推门进来,一眼便扫到了餐桌前的江月,严肃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月月,回来了。” 江月笑得甜美:“嗯,爸爸,今天上午到的。” “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是去乡里慰问吗?”江母虽惊讶丈夫在这个时间点回家,却还是匆匆起身,走向厨房,边走边说:“回来了,就在家吃吧,我给你盛碗米。” 父亲急忙摆手:“不用、不用,同事们还在院外等着呢,我就回来看看。” 说着又看向了江月。 父亲的体态魁梧,平时总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压迫感。可他笑的时候,却像一个笨笨的维尼熊,和他的人一样憨厚、踏实,总能让人放心依靠。 这个从小就教育江月“公家的事比自己的事重要”的男人,把他一生的热血都献给了他的事业,他总是说:“自己家里的事耽误一下不要紧,公家的事耽误了是要坑害老百姓的。”所以,连奶奶的葬礼,他都没能参加…… 他用他的行动,教会了江月好多道理,却独独忘了教她,这个世道是会变的,变得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事情最重要,变得每个人都觉得这病态的人间不是自己酿成的。 …… 父亲对子女的关怀总显得有些笨拙,江父挠挠头,像个琢磨着偷采蜂蜜的大笨熊,模样有点滑稽:“是不是又瘦了,不要总是想着省钱,该吃的吃,该喝的喝,爸爸给你钱。” 说着从钱包里掏出500块递给江月。这对当时的江月而言可不是笔小数目,她一个月的伙食费也不到400块。 江月笑眯眯的接下,给了父亲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爸爸。” 父亲继续不好意思地挠头,又看了江月一会,起身说:“没钱了,就跟爸爸说,爸爸先走了。”转头冲厨房里喊:“媳妇儿,别忙活了,我走了。” 然后如他来时一般,匆匆离去。 江母端着碗从厨房里追出来,气得跺脚:“怎么又走了?这一天天的跟住旅馆似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江月微笑地看着这一幕,内心熨帖的发烫。 真好啊!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快活最自在的日子,大概就是做女儿的时候吧。不用担心柴米油盐、不用处处钩心斗角,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做她爸爸妈妈的——小宝贝。 饭后,江月陪着江母逛街,遇到会来事的店主,夸江月几句漂亮,江母就得意得找不着北,一边虚伪地摆手一边开心的夸耀:“漂亮什么呀漂亮,就是五官端正一点。学习也很普通,就能考个全校第二,都没当过第一。” 这……妈,咱能不能低调点。 但凡店主接一句:“啊呀,你真好福气,生了个这么优秀的女儿。” 那完了,没有半个小时,她们是走不出这家店了。 就这样,她们县里这条窄窄的商业街,硬生生被江母逛了整整一个下午。要不是江月时不时提醒江母适可而止,她们可能后半夜都回不了家。 看看大袋小袋都是买给自己的衣服,再看看江母开心得合不拢的嘴角,江月内心感慨,原来她也曾经是爸爸妈妈的骄傲啊,只可惜,后来的她…… 他们一定对她——很失望吧。 逛完街的江月,趁着天色还亮,借口要去见同学。骑上自行车,独自向后山走去。 老庙建在深山处,自行车只能停在山脚下,剩下的路程全靠脚力。 即使是盛夏,茂密的山林里依然清凉,潺潺的溪水沿着山涧缓缓流下,给溪水里普普通通的石头点缀上波光粼粼的色彩,看上去生动又绚丽。百灵鸟儿低声浅唱,在空荡的山谷悠悠传响。大自然纯粹的清香,让人身心通透。 走了许久,不远处传来叮叮咣咣敲打建筑的声响。绕过一片树林,眼前出现了一座——旅游景点? 江月狐疑的看着面前金碧辉煌的庙宇,这和她记忆里幽静破败的小庙不算一模一样,简直是毫无关系啊! 她小心翼翼地绕过正在施工的绿色护网,来到庙门前。 儿时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早已不见了踪影,门口坐着一个无精打采的年轻人,吊儿郎当把袈裟披在肩头。看到江月走过来,也不言语,指了指墙上的挂着的提示牌,向她摊开了手。 江月看了看提示牌的内容“乐善好施,每位15元”。 …… “小师傅,想问一下,以前住在这个庙里的格桑师傅还在吗?” 小和尚蔑了江月一眼,不耐烦的撇撇嘴:“你进吗?” 江月有点无奈,佛门清净地,也是如此吗? 她正准备掏钱,却见那小和尚搜地一下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向前行礼,满脸堆笑的说:“施主,您怎么来了!” 江月随着小和尚的视线回头…… 山花烂漫处,那个少年像个误入凡尘的仙子,玉树临风的站在繁花似锦中,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他的表情有些惊诧,朱唇轻启,他说:“江月!” 第9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缘分这个东西,多奇妙啊!36岁的她和他,明明活在同一个时空里,却过得像两个截然不同的星球,他是耀眼的参宿七,她是衰败的中子星,他们之间隔着整个银河,像是永生永世不得相遇。 可是……谁能相信呢?36岁的她竟然遇到了17岁的他…… 时间像一圈闭合的年轮,把崔宗之和江月静置在这场时隔近20年的不期而遇里。他们跨越时间空间、跨越世俗偏见、跨越千万种不可能长久的对视……栀子花轻轻飞舞,扰人心神。 假和尚的眼睛在小伙子和小姑娘之间滴溜溜转,市侩如他,立马看出少男少女间将明未明的花火,他这么机智,当然要为寺庙最大金主的儿子做好服务! 假和尚整理整理衣衫,换上一副“我佛慈悲”的嘴脸,气沉丹田道:“阿弥陀佛,两位小施主真是有缘啊,今天正好是我们寺庙的施斋日,两位要是愿意的话,就进来吃顿斋饭吧。” 江月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不过脑子地问:“要钱吗?” 假和尚笑得慈眉善目:“阿弥陀佛,既为施斋,又何来要钱一说。两位施主快请。” 江月被和尚半推半拽地拉进旅游景点,额……不对,拉进寺庙,身后的少年随即跟上。 食堂不大,仅仅放得下两张桌子,江月和崔宗之相对而坐,桌上的餐食虽然素淡,但看得出,摆盘和配色都精细考究,算是江月吃过的素食里高级的了。 可此时的她,却完全没有心情品尝。 啊!怎么办!好紧张、好紧张,比公务员面试的时候都紧张! 江月把头低到90度,完全不敢看崔宗之的眼睛,夹着一块白菜,扭扭捏捏吃了快3分钟,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块白菜放进嘴里,才能显得比较优雅。 唉,活了快40年了,饭都不会吃了。 “饭菜不合口味吗?”少年突然出声,把江月吓得一哆嗦。 “没没没,挺好的、挺好的。”江月赶紧把菜塞进嘴里,抬头偷瞄了崔宗之一眼……迅速把头低下。 要死了、要死了,他干嘛笑得这么好看。他今天这个扮相和出演《少时明月》时几乎一模一样,少年感满满,好看得不要不要的! 江月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在内心疯狂暗示自己: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江月,第一次和顶流明星近距离接触,有点紧张很正常,别被人看出来就行。 “你很紧张吗?”少年的声音低沉又温和,却第二次吓到了她。 “没有啊,没有啊。”江月边说边点头:“有什么好紧张的,哈哈哈!”她笑得爽朗,眼神东躲西闪,却始终不敢看他。 她也……太可爱了吧。 笑意染上少年的唇角,漂亮的狐狸眼弯成一道新月。他轻咳一声,稳住声线,找了个话题:“你这周怎么没去上舞蹈课啊?” “……对对对,是的是的,是这样!” …… 少女答得驴唇不对马嘴,湿漉漉的眼睛咕噜噜地转,眼睛里写满了强装镇定和故作洒脱。模样像极了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兔。 “噗呲!”崔宗之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兔兔表示不开心…… “你笑什么?”要死了,顶流偶像不会觉得我是个250吧。 少年尽量克制着笑,漂亮的眼睛里染上一抹宠溺:“没……没什么,就是感觉你今天……很不一样。” …… 完了,他说他觉得我是个250。 我去,保留了20多年的白月光形象,毁于一旦了,呜呜呜。 可他真的是太有名了,她真的很难不紧张!况且他还喜欢她,况且她还知道他喜欢她……江月,差不多行了,别抖了。别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样,你就把他当做蛮不讲理的被告,跟他battle。 “呼!”江月深吸一口气,恢复了些许冷静:“不好意思,你刚刚的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崔宗之单手拖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兔摇身一变,变成了奶凶奶凶的小老虎。 有意思,她还有这样一面啊。 少年没有急着回答少女的问题,夹了一些菜到她碗里,貌似不经意地问:“你最近跟肖达吵架了吗?”目光却毫不懈怠,认真观察着少女的每一个反应。 他怎么知道? 江月吃饭的动作又僵住了。她穿越回来后第一次和他见面,他是怎么知道这几天才发生的事儿的。 像是知道少女的疑惑,男孩不紧不慢的答:“你每次不去上舞蹈课,都是因为肖达惹你生气。” 哦,这样啊!害的她又紧张了一下,以为他时时刻刻都关注着她。 “我忘记去了。”这是真话,她已经快20年没跳过舞了,早就忘了自己高中也没放弃跳舞这件事。 崔宗之继续问:“那你是回来散心的吗?” “算是吧。你呢,怎么会来这儿?” “我小时候生过一场病,在这个庙里借住了一段时间,病就好了。我父母为了感谢寺庙当年对我的照顾,找人把这里翻新了一下,我今天特地过来看看。” “你小时候在这里住过?” “嗯,住了差不多一个秋天吧。” “那个时候你多大?”不会……这么巧吧。 “十岁。” …… 江月停下用餐的动作,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崔宗之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我脸上有东西吗?” “崔宗之!” “嗯?” “你当时是不是救过一个小女孩?” “……你怎么知道?” 缘分这个东西,多奇妙啊!哪怕天壤悬隔、哪怕交臂相失、哪怕是痴人说梦,都能绕过山重水复把两个本该各安天命的人,重新聚到一起…… 江月震惊的看着崔宗之,看着这张无数次在荧幕里大放异彩的脸,看着这个曾让自己泪流满面的“男主角”。真是造化弄人啊,原来她和他之间,竟然有着这样的缘分…… 少年久久没等到江月的回答,又问了一遍:“你怎么知道我救过一个小姑娘” “我……我就是……” “施主们,饭菜可还可口啊!”假和尚突然端着一道菜走了进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两人不约而同道:“很好,谢谢师傅。”言罢,为彼此的默契相视一笑。 第10章 感郎千金意,愧无倾城色 流水潺潺、鸟语花香,袅袅香火随风漂浮,飘向窗坎里的青梅与竹马。姑娘生的明眸皓齿,郎君生的仙姿玉貌,惹得香客们频频窥看。 假和尚放下菜后并没有走,自然而然的坐在两人中间,开始了他的表演。溢美之词如“活辞海”般源源涌出,他把崔宗之夸得少年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江月眼睁睁地看着这位美少年在一句句“菩萨心肠、璞金浑玉”中逐渐迷失自我,内心开始警铃大作…… 果然,假和尚在一顿输出后,长叹一声,惋惜道:“唉,施主为我们寺庙投入了这么多善款,本来不该再麻烦施主的,也是我们命该如此啊!”说罢,满脸悲痛地摇头。 不出意外,少年很上道地问:“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江月急得直给少年使眼神:他能有什么难处,他就是想套路你呀,傻孩子! 崔宗之像是不在服务区一般,屏蔽了江月的信号。 那和尚一脸为难地说:“前段日子山里下暴雨,淹了两间僧房,有五六个僧人现在是居无定所啊!” 江月内心冷笑,开口就跟一个高中生要五六个僧人的补给,以现在的物价,每人给500块,也需要两三千啊!果然,免费的饭最贵! 崔宗之还一脸天真无邪地问:“那可真是太糟了,修缮一下需要多少钱?” 假和尚一脸无奈:“唉,得八万多。” 什么!八万多!现在是2004年,校门口两荤一素的盒饭才两块五,这个和尚开口就是八万,你要点脸可以吗? 看着崔宗之面露难色,江月忍不住发声:“师傅,我们家今年在县里新买了一套楼房,也才10万多。” 假和尚面色不善,蔑了江月一眼:“施主说的是,出家人本该过得清苦一点,可是……如今的香客们,拜佛也是要看门面的,唉……世风日下啊。” 是你贪得无厌吧,江月正准备反唇相讥,崔宗之却先声夺人:“八万确实有点……我可以跟父亲争取一下看看5万行不行。” 行个p啊!江月急得想发飙。少年……你是钱多到没处花吗?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功德无量,必然前程似锦。”假和尚开心的后槽牙都要露出来了。 “但我有个条件。”崔宗之想了想说:“以后寺庙里的香火上、门楼上、蒲团上,所有游客们能看到的地方,都要有我们公司的标志。” “这……”和尚有点犹豫。 “怎么?很为难吗?” “哦,那倒不是,这事儿还得向住持请示,但施主放心,这事儿我一定给您办成。” “那多谢了。” 又寒暄了几句,和尚也达到了目的,便告了辞。 崔宗之看着气鼓鼓的江月,笑得很是好看:“多谢了,我爸给了我10万,让我买下这里的宣发,没想到你一出手就给我省了5万。” 这……这样啊。他这么年轻就已经在学这些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江月突然有点失落。她不懂他的阔绰,十万于他而言是面子,于她而言是生计。人和人生下来就是不一样的…… 崔宗之顿了顿,又问:“对了,你之前准备和我说什么?你说你就是……” 江月无声地看着眼前容姿倾城的少年,扪心自问:江月,你敢说你就是那个姑娘吗? 一个混迹职场十几年都没有晋升机会的失败者,配未来娱乐圈的行业翘楚,你敢吗?一个160斤的肥胖中年妇女,配艳惊了整个时代的美人,你敢吗?一个小县城双职工家庭的孩子,配上市公司的继承人,你敢吗? 江月,你敢是那个姑娘吗? 江月的用筷子挑了挑碗里的白饭,下定决心的抬头,坦然地对他说:“我说,我就是听说过有个姑娘被救了。” …… 纷乱的心绪被一盆冷水浇得透彻。 江月终于能从容地端起碗筷,吃得泰然自若。 人啊,没有贼心,就不会吓到贼胆。 一顿饭从局促不安吃到相谈甚欢,两人从校园趣事,说到少时初遇。他笑她第一次到舞蹈班上课时,红色健美裤上配了件粉色芭蕾裙,是他17年短暂人生中见过最接地气的打扮。她笑他当年14米的身高却长着130斤的体重,跳起舞来像个快乐的滚筒洗衣机。 两个“多年”未见的好友,漫步在清幽古寺,在你挖苦我、我揶揄你的欢声中忽略了时光飞逝。 江月好久没这么开心了,她觉得,此刻的崔宗之好像不再是舞台上璀璨的星,不再是荧幕里疏远的神,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初中时,在舞蹈班里相依相伴的日子。 眼看着暮色越来越浓重,两个人谁都舍不得说再见。 “崔宗之。” “嗯?”他的眉眼在月色的映衬下更显醉人。 “我们去庙里拜拜吧。” 她微笑地看着他,眸光温柔又多情。少年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喉结翻滚,那些隐忍在心底多年的悸动,此刻正在胸口疯狂滋长,茂盛到快把他的心都炸裂。 少年眸光晦暗,连声音都变得暗哑,他说:“好!” 莲花宝座之上,佛祖金身半睁着眼,庄严慈祥地俯瞰着芸芸众生。 少男少女双手合十,跪拜佛前。 男孩偷偷睁眼,看着身旁少女虔诚的模样,笑得温暖。 江月,我的愿望里有你,你呢? …… 信女江月,承蒙佛祖垂怜,巧得机缘,重获此生。定不负佛祖隆恩,必将拼死在天灾之前予世人以警示,以平生之所学报世人以万一,但请佛祖开恩,允我再与幼儿幼女接续前缘,定当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额头重重触地,江月虔诚地祷告,希望能再见到她这辈子最爱的人,她的叮当和她的以归。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哪怕是……再跟肖达借两次种,她也在所不惜。 “什么愿望让你跪这么久啊?”少年柔声问。 江月转头看向他,笑得甜美:“希望佛祖保佑我,让我和我最爱的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少年唇角的笑意一点点冻结,神情逐渐冰冷:“肖达?” …… 少女沉默,看着佛祖案前供奉的红糖饼出神,那甜蜜的滋味还在记忆里萦绕,可她已经不是孩子了,再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偷尝供品。 江月轻声叹息:“崔宗之,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两次把我从这里拉出深渊,谢谢你把如此赤诚的情感奉献给我,谢谢你让如此平凡的我也相信自己可以被爱。 “崔宗之,对不起。” …… 对不起第一次相遇时没能认出你,对不起第二次相遇时注定辜负你。我已经不再青春年少了,再也没有激情去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我已经不再天真懵懂了,再也不信旧绒袄能比得上新貂裘。我相信你此时此刻的用情至深,可是情深不寿、人心反复,你的未来注定光彩夺目,自是一派风流。我又何必非要再去经历一次撕心裂肺…… 江月笑得淡然:“天晚了,我们回去吧。” 少年跪蹲在蒲团上,梵王灯的烛火摇曳,晦暗不明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他沉默许久,叹息一声:“江月,你真的是……一点机会都不给啊。” 相伴来到山脚下,自行车旁的黑色轿车,再一次提醒了江月两人的差距。她不懂车,但她不会无知到不认识这个金碧辉煌的车标,这是她上下两辈子加起来,都无法承受的贵重。 现在才2004年啊,他们已经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少年想要送江月回家,江月却坚决拒绝。夜晚的山路并不漆黑,少年人的车灯始终如影随形,他们一前一后相伴在夜色浓重中。 崔宗之透过车窗,看着女孩骑行的背影,内心颇感无力:她怎么这么犟啊! 女孩终于停在了自家小平房的院门口,男孩快速下车,来到她身边。 他认真打量了一番江家的小院儿,门前收拾的干净利索,一排芙蓉花开的茂盛,给朴素的门楣增添了一丝艳丽。原来,这里就是她长大的地方啊!看上去很是温馨,不像他的家…… 江月:“谢谢你,专程送我回家。” “不用谢,能送你回家于我而言弥足珍贵。” 江月蹙眉,其实前世他也总是说一些让她感到暧昧不明的话,只是那时的她根本不敢想,他藏在心底的那个人,居然是自己。 江月的排斥显而易见,崔宗之只好打趣的说:“逗你玩的,快回去吧。”唇角的笑遮不住眼底的失落。 “好,那我先进去了,你也赶快回家吧。再见!”少女挥手告别,推着自行车走进小院。 “江月!”看着女孩转身进屋,崔宗之忍不住出声叫住她,他隐隐觉得这次之后,他们可能很难再见面了。 女孩停住脚步:“还有事?” 院门前的电灯随着风微微晃动,少男少女的影子摇摆不定,崔宗之假装漫不经心的问题:“你下个星期还会去舞蹈班吧。” 江月看着少年满怀期待的眼神,告诫自己: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不去了,马上高三了,需要集中精力学习,我以后就不跳舞了。” 崔宗之愣怔了许久:“哦,学习当然重要,你……你一定能上最好的大学。”他的眼神闪躲,开始语无伦次:“就是,我……我们……配合了4年,舞伴突然退出,我可能……没关系的,你加油。” 他的失落显而易见,江月不由放柔语气,像个历尽沧桑的长辈,耐心的引导他:“崔宗之,你跳独舞吧,把国标改成街舞,你一定会光芒万丈的。” 仍如你的前世一般…… 第11章 袖手旁观,坐待天命? 太阳把课间的校园炙烤的很是疲懒,教室里轰隆隆响的风扇形同虚设,除了聒噪的蝉鸣,整间教室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亚楠转身趴在江月的课桌上,有气无力道:“月月,去给我买根雪糕吧,我已经热的动弹不了了。” 江月失笑:“行,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什么都行,再给我带两个冰袋,我要塞进半袖里。” “得令!” 不消片刻,江月左手提着一塑料袋雪糕,右手攒着一根“冰冰凉”边吃边走,悠哉游哉晃进教室,却不料在班门口与人撞了个满怀。 江月被撞得极狠,差点站立不稳,手中的冰棍和袋子里的雪糕洋洋洒洒摔了一地。她弯腰捂住被撞得酸痛的鼻子,眼泪差点掉了出来。 撞她的人轻声说了句:“对不起。”便不再管她,大步向外走去。 亚楠匆匆跑到江月身边,确定她没事后,忍不住开大骂:“郑安期是不是眼睛瞎了,走路不看路啊!” 说罢,蹲下身去捡散落一地的雪糕。 江月怔愣了许久,突然神色慌张地问:“你说谁?” “什么谁?”亚楠认真捡着地上的雪糕,一时没反应过来。 “刚刚出去的人是谁?” “郑安期啊!撞了人管都不管,也不知道急着去干嘛?” 江月沉默了片刻,像是喃喃自语般低语:“急着去死……” 亚楠以为她在开玩笑,嘻嘻哈哈道:“你怎么那么损。”却没看到好友满脸的凝重。 江月不是损,她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因为,此时此刻在郑安期的课桌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封信,这封信的内容,将在这节课结束后,成为高二一班所有人心中永远无法释怀的痛。 信的内容即使已经过去了19年,却依然历历在目。 父母、师长、亲友: 盼诸位安好! 抱歉了,这封信难免惹你们心伤。 我是个非常幸运的孩子,出生在这世上最良善的人家,我的父母是我见过最坚强乐观、最豁达开明的人,他们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我的姐姐是个美丽善良的姑娘,她把唯一上学的机会让给了我,还笑嘻嘻地告诉我她终于不用去学校了。我的学校给我提供了免费的食宿和教学,对我有再造之恩。我的师长把所知所学倾囊相授,谆谆教导我为人处世之道。我的同窗在学习生活中对我多有照拂,从未欺凌羞辱过我。 可我还是要走了,我生在盛夏的微风里,所以不能在人间驻足太久。我的死与我的父母、我的学校、我的师长、我的亲友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时间到了,我该走了…… 如果,你还会想念我,就请在我的坟前献上一只蔷薇花。 最后,祝诸位安! 安期绝笔 这封信字字未提他的死因,却句句都在维护他的亲友,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他死后保护他认识的所有人。 记忆一点点回流,同样是炎热到让人精神萎靡的夏天,同样是雪糕散落一地的场景,同样是被撞后简单的对话。 不知为何,那天的江月就是觉得郑安期不对劲,她追出去拉住他理论,无理取闹的让他赔自己的雪糕,可是少年麻木的神情还是让她畏惧地让开了道。其实,她当时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还想着放学后一定要向老师反映一下郑安期的情况。可谁知,再见到郑安期的身影,就只剩下了美术楼前,那道突兀的白色人形轮廓和周围的斑斑血迹……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江月每每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总是难过得夜不能寐。如果她再坚持一下,如果她没有轻易就放弃,那他会不会……活下来。 19年后,一切从头再来,她又……该不该去救他呢? 江月在班门口迟疑了很久,终究……没有去追。 如果是年轻时的江月一定会奋不顾身的去追,可到了这把岁数,看了那么多世态炎凉后…… 人各有命,何必强求…… 心事重重地坐回座位,听着亚楠边吃雪糕边跟她聊天。 “你同桌这个星期怎么又没来上课,他是不是又被高三那个小霸王欺负了,他其实挺可怜的。” 江月思绪繁乱,根本没听清她的话,开口就问:“亚楠,要是有人马上要自杀了,你会去救他吗?” 亚楠吃雪糕的动作一顿,眼里明显有了忧色:“你怎么了?” 江月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就是想写篇小说。” “哦,吓我一跳。”亚楠嘬了口雪糕,认真地想了想:“救啊,当然得救,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那如果救了他,会让他更痛苦呢?他会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他会拖垮整个家庭,他会从所有人的骄傲变成所有人的累赘,可最终……他还是可能会死?”江月顿了顿:“这样的人,还要救吗?” “哇!你这人设也太惨了吧。如果是小说里的情节……可以救。” “那如果是现实世界呢?” “这得尊重个人意愿吧,如果当事人一心求死,为什么非要他活着,就好比得了绝症的病人选择了安乐死,他们不是不珍爱生命,他们只是想给自己的人生留下最后的体面。” 亚楠的这番话与江月的想法不谋而合。 尊重个人意愿…… 在最辉煌的时候,结束一切痛苦,也许就是这个少年最后的体面。 亚楠没意识到,她随意的一番言论,可能已经改写了一人的命运…… 上课铃声响起,班主任于鹏走进教室,边铺开教案,边说:“上课”。 却没人喊“起立”的口号。 因为,他们的班长……不在了。 于老师扫了班里一圈,疑惑地问:“郑安期呢?” …… 没人回答。 江月看了眼少年空空荡荡的座位,幽黑的桌洞里,躺着一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信纸,她的心被揪得一阵沉痛。 于老师见大家都没反应,大概以为学生只是上厕所没赶回来,就没继续追问,拿起粉笔开始讲课…… 江月透过窗户,看向美术楼的方向,他现在已经在那座楼顶了吗?他……已经想好了吗? 江月完全无心听课,扣手指的毛病又犯了,两手的大拇指已经被她抠出了血,她却浑然不觉。 美术楼前的黄色警戒线,案发现场白色的固定痕迹,郑安期妈妈在校门口绝望地哭嚎,于老师得知爱徒自杀后颓然倒下的身体,一幕幕撕心裂肺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浮现在江月眼前。 郑安期,你……不死不行吗? 江月煎熬的如坐针毡,也不知过了多久于老师终于发现不对劲,让郑安期同桌的男孩去卫生间找一找他。 上课时间公然开小差,那男生很是高兴,蹦蹦跳跳走出教室,于老师笑着嗔怪了一句:“还是个孩子,心里压不住事儿。” 这句简单的话,却像一根救命稻草,把江月捞出水深火热。 对啊!他还是个孩子,再怎么优秀、再怎么稳重,他也只是个15岁的孩子啊,他心里能压得住多少事儿…… 江月腾的一下站起身,大声道:“老师,郑……”她的话一停,大脑飞速运转,如果这个时候跟老师解释郑安期要跳楼,不知道又要浪费多少时间,话锋一转:“老师,我要上厕所。” 说罢,也不等老师批准,飞也似的冲出教室。 留下老师、同学,面面相觑…… 于老师:“……看样子,江同学很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