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有良娣》 1 喝醉 运由己生 “嘶!皮都开绽了,王姑姑下手也太狠了吧,这没个十天半月绘云怕是休想下地。” 狭小闷热的屋里拥挤不堪,众人望着刚被杖责的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谁让她这么不小心,竟然打碎刘良媛的紫琉璃花瓶,自己笨手笨脚能怪得了谁。”门口磕着瓜子的圆脸宫女不以为然道。 本来面色惨白的人挣扎着要坐起来,却因牵动后背伤势而再次嘶的一声趴在那,声音里满是委屈,“我没有!那紫琉璃花瓶不是我打碎的!” 自己刚进屋子紫琉璃花瓶就已经碎落一地,明明主子也在那,可是无论她怎么解释,主子就一口断定是她打碎的,说破天也无人听她解释。 “那不是你打碎的还能是它自己碎了不成?屋子里除了你就只有刘良媛,难道是刘良媛吃饱闲着没事做,故意打碎花瓶来陷害你一个小小的奴才?” 圆脸宫女磕着瓜子撇了她眼,“自己没脑子,还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没脑子?” 旁人都噗嗤差点笑出声。 “真的不是我打碎的!”绘云含泪提高音量。 床侧的沈初一手按住她肩,“伤势要紧,其他都不重要。” 想到自身如今的样子,绘云咬住下唇,眼泪珠子直在眼眶打转,却也只能埋头抽泣不语。 看完了热闹,想起自己还有活没干完,其他人都议论纷纷走出狭小的屋子,也怪不得刘良媛会大动肝火,堂堂将军嫡次女这次册封只得了个良媛,那户部侍郎嫡女可都得了良媛的位份,更别提这一批册封的人许多家世还不如她,却也是同等的位份,这不是明摆着让其他贵女看笑话。 可这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岂是她们做奴才的可以揣测的,怪只怪绘云自个没眼力见,这个时候非要撞上去,自然就给刘良媛当了出气筒。 做奴才的连这点脑子也没有,在宫里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原本拥挤的屋子逐渐只剩下两人,闷热难耐,沈初给绘云上完药,胳膊却骤然被一只手拉住,猛地对上一双委屈不已的眼眸。 “连你也不相信我吗?” “那花瓶真的不是我打碎的!我一进去它就已经碎在地上了,是蓁玉说主子屋里要打扫我才敢进去的,平日里别说琉璃花瓶,就连内殿的门槛我都迈不进去,怎么可能去打碎那个花瓶。”绘云激动的解释起来。 沈初静静的望着她,目光讳莫如深,“在这宫里,主子说是你打碎的就是你打碎的。” 真相重要吗? 所谓的真相不过是主子的一句话。 谁会不知道那个花瓶是怎么碎的,但是无论它怎么碎,也不能是刘良媛打碎的。 若是刚进东宫就打碎了琉璃花瓶,传到她人耳中,必定会认为刘良媛是对皇后的册封不满,后果可想而知,那么还有什么比推到一个奴才身上更顺其自然。 在这个命如微尘的宫里,奴才的命往往是最不值钱的。 “可……可那明明就是刘良媛自己打碎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绘云不停的拭去脸上泪珠。 本以为分到雪庭苑,以后就不用再做像小厨房那样的脏活累活,没想到还不如在小厨房,虽然辛苦点,可至少不会被主子动辄撒气。 不像如今两条腿差点都要保不住了。 给她倒了杯水,沈初温声道:“至少这次你不用再回雪庭苑,小厨房累是累了点,可咱们没有别人那么有眼力见,也只能干些脏活累活。” 勉强喝了口水,绘云红着眼望向女子,“谢谢你沈初,你和我不一样,你那么机灵,要不是因为长的好看,也不会一直在小厨房这种地方做事。” 没有哪个主子会要一个貌美的宫女在身边伺候。 沈初淡淡一笑,叮嘱她几句好生休息,就顶着**辣的烈阳去小厨房帮忙。 东宫的小厨房只供应太子一人饮食,其他侧妃良媛都只能从御膳房供应。 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有踩高捧低、趋炎附势之状,可东宫的小厨房平静的像一潭死水,管事不会克扣宫人月钱,也不会欺压奴才,若说严苛,那就是在食材上格外严格,上到水源下至盐巴,平日稍有差池便会被重责,毕竟是太子进食,自然是不能有丁点出错。 按理说在小厨房做事也算是条安稳度日的出路,总比去其他主子那每日心惊胆战惴惴不安强。 可问题是自己身上还藏着一个大雷。 沈初是八天前穿来的,彼时这具身体还发着高烧,她也以为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莫名其妙多出一段记忆。 迷迷糊糊烧了三天,她才被迫接受这件事实,自己的确心脏病突发猝死了!熬了那么多夜,明明已经考上编了,居然就这么穿越了! 而且还穿越到了一个没有历史记载的朝代,原主是江州巡抚的嫡女,父母恩爱,没有姨娘小妾,也没有兄弟姐妹,可原本美好的生活却突然在一个月前被打破。 那日原主与母亲正在省亲途中,谁知路上突然窜出一群官兵,二话不说将她们包围,杀了所有家丁,包括原主母亲,理由是江州巡抚沈知年通敌卖国,圣上已经下旨缉拿至刑部彻查到底,若有违抗,当场击杀。 可是看那群官兵的架势,分明就是想杀人灭口,而不是所谓的缉拿归案。 原主因为生的貌美从而被抓了回去,但不是押解进京,而是一处私人宅院,险些被一个恶徒强占。 好在及时被父亲的旧部给救了出来,但根据父亲旧部消息,原主父亲也在那日因“拒捕”被大理寺的人当场击杀,大理寺甚至已经结案,沈知年通敌卖国触犯国法,罪不容诛,三族内未曾拒捕者,女子通通没为官奴,男子则流放边关。 圣上病危,早已不理国事,一直都是太子监国,而此事听闻这些都是由周丞相拍板,而在别苑里险些强占原主的也正是周丞相之子,京中著名的无恶不作纨绔子弟。 根据原主父亲旧部所言,原主父亲是因为一件事而得罪了奸相,对方权倾朝野,几乎与与太子分庭抗礼,想要给官员扣上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还不简单。 至于究竟因为什么事,原主父亲旧部也不得而知。 可是普天之下,能容得下原主的地方少之又少,所以原主就被安排进东宫躲藏,至少奸相的手还无法伸进东宫,也能给予她片刻喘.息之地。 原主改名成沈初,可家中突逢巨变,亲眼目睹母亲被杀,一路颠沛流离东躲西藏,原本的千金小姐如今干着粗人的活,这些噩耗每日都在摧残着身体,身心力竭之下,原主最后还是没能撑住。 沈初不知道这具身体的身世那么坎坷,如果只是一个个平平无奇的宫人,她也许不会有什么触动,毕竟封建时代底层人民还是居多,她也不觉得自己能穿到王侯将相之家。 但是忆起那些惨烈的片段,她内心反而多了些许不平,既然左右都是死,为何不拼一把。 给原主一家洗清冤屈报仇雪恨这件事太远,可现在她不往前走,就注定死路一条,东宫绝对不是长久安稳之地。 不为别人也该为自己。 命由天定,运由己生,甘于现状任人宰杀践踏绝对不是她要的。 临近酉时,小厨房里并未如往日一样忙的热火朝天,寻常这个时候都是要给太子殿下准备膳食,但今日好似没有这个迹象。 主子的心思也不是底下人可以探知,哪怕多嘴问一句,也会被管事处罚。 这里是东宫,未来储君居住之地,任何风吹草动也会引起许多不可估量的后果。 “我听说绘云打碎了刘良媛的琉璃花瓶,还被王姑姑杖责了二十,现在还好吧?”整理柴火的宫女左顾右盼问道。 绘云以前也是从小厨房出去的,本以为对方攀上个好差事,不用每天干这些脏活累活,没想到这才多久就惹了主子不开心。 “应该要休养十天半月,王姑姑已经与李管事说了,让她继续回小厨房做事。”沈初道。 闻言,宫女难免唏嘘,“好不容易出去怎么又回来了,咱们这个地方又没有主子打赏,活又多又累,一眼就看到头了。” 另一名小太监叹口气,“绘云也真是倒霉,听说刘良媛脾气极差,这二十板子下去肯定会落下病根,现在年轻不觉着,以后老了就有的受了。” “咳咳——”整理盘子的宫女看了眼屋外。 众人余光一瞥,看见管事在外头,连忙噤声干着各自的活。 沈初沉默不语刷着缸瓮,凡事皆有利弊,虽说富贵险中求,可比起其他机遇大的地方,小厨房反而更适合绘云。 东宫目前没有太子妃,只有两个侧妃,但皇帝病危,这太子妃之位可谓炙手可热,哪怕为良媛良娣,也有大把高门望族官员将女儿送进来。 作为下一届后宫预备营,东宫的水早已经浑了起来。 而作为一个被通缉的罪臣之女,想要掰倒权倾朝野的权相,无疑是痴人说梦,也许明天她就会被揪出来,斩首示众。 可夹缝中求生也是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今日太子没有传晚膳,多半是不在东宫,但泄露太子行踪是死罪,所以哪怕有人问起,宫人也不能提及太子没有用膳一事。 朝野波云诡谲,在原主父亲被冤杀一案上已经体现的淋漓尽致。 辰时一刻,外头夜深露重,小厨房的人都已经早早做好手头上的事回去歇息,沈初摘下围裙也欲离开之时,正好看见管事在外头对厨子低语几句。 后者直直点头,似乎在记下什么。 但管事没有留下其他人,沈初也就当什么不知道,默默无闻从侧门出去。 夜色下东宫的守卫反而森严许多,原主父亲旧部已经失联整整十天,若是有消息,便会有人在她门前石阶上刻一条横线,三天一次,倘若没有横线,就代表他们已经遇害,可想而知如今她的境况有多危急险峻。 回到住所,绘云还未睡,大概是疼得睡不着,宫人不允许私下煎药,所以只能用外敷药,但是酷暑难耐,动辄发脓溃烂,一点外伤药如何管用。 沈初告诉绘云,自己去东三所向思云借清凉膏,也许不会那么疼。 二等宫女住在另一个方向,东宫虽也在皇城之中,可里面调度却不归皇后管辖,后宫中人也无法进出东宫。 弦月高挂,铺满一地银辉,整个东宫安静无声,假山怪石嶙峋,路旁青松翠柏阴影斑驳,沈初走的是一条鲜为人知的小路,这样不易遇见巡逻的禁军。 夏蝉时鸣,伴随着树叶摇曳声,回来时原本昏暗一片的前方响起脚步声,却不似禁军巡过那般干脆。 沈初脚步顿了顿,并未赶紧躲起来,而是侧身跪了下来,无论是谁,她现在的身份只有低头行礼的份,现在这宫里稍微一个能说的上话的宫女都可以捏死自己,目前她的尊严并不值钱。 “齐将军当真嗜酒如命,就连醉胭脂都给他寻到了,可殿下明日还要上朝,他倒一点为人臣的自觉也没有,居然拉着您喝了如此多。” 一道谦卑担忧的话语在夜色下格外清晰,沈初并未乱看,只听见两道脚步声越来越近。 “无妨。” 低沉清淡的男声响起在黑夜,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沈初垂下眼帘,脑袋又低垂了一分,细白的指尖稍稍握紧衣袖。 青石板路边跪着一个宫女,王公公不禁多看了一眼,这条路平日僻静无人,怎么这个时候还有个宫女。 走这条路是殿下临时起意,不该有人泄露行踪。 “奴婢叩见太子殿下。”沈初低头声音恭敬。 现实不是戏剧,这个时候再装蠢就是真的蠢。 朦胧月色下女子身影纤细有致,低垂着脑袋,青丝垂落至耳侧,清脆的声音夹杂着几分难以置信与胆怯,细看下左手还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王公公躬身行在男子身后,“奴才已经让厨房去备醒酒汤,不如殿下先行回屋歇着,今日那些公务就暂且搁置一旁。” 秦旌并未搭言,幽深的黑瞳不似平日那般清明,好似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哪个院的?手上拿的什么。”王公公目光精准定格在宫女手上。 他见过的刺客数之不尽,东宫也不是绝对安全之地,若是有人趁殿下喝多行刺,那的确防不胜防。 女子怔了怔,也不敢抬头,随即颤颤巍巍摊开白皙的手掌,上面是一盒小小的清凉膏。 “奴婢是厨房的,因同屋宫女有外伤不眠,故而向东三所的思云借了清凉膏,只因害怕遇见禁军巡逻,所以才走了这条路,绝无冒犯殿下之意,还望公公恕罪。”她声音透着紧张不安。 王公公眉头一皱,虽然此宫女的确可疑,但还是转头看向自家主子,“此人奴才会查明身份,殿下今日喝了如此多,还是让奴才送您回去歇着。” 晚风习习,树影婆娑,女子始终低垂着头,若说紧张,可呼吸并无半分急促起伏。 望着女子那双不似常年干活的手,秦旌眸色渐深,透着一丝冷意,底下已经疏于防范至此。 他揉了揉酸胀的额心,“下去。” 王公公一愣,左右看了眼,又目光凌厉的看向宫女,“还不下去。” 秦旌淡淡的看了他眼,“孤让你下去。” 2 侍寝 借势造势 王公公怔了怔,看了看宫女,又左顾右盼一眼,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奴才?”他颇为委屈,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殿下一定是喝醉了,所以神志不清,如今朝中奸佞横行,倘若被有心人抓住机会行刺如何是好。 “奴才还要送殿下回去歇着,底下人笨手笨脚不知如何伺候,还是让奴才看着为妙。”他面露担忧。 酒意阵阵涌上思绪,秦旌像是歇了逗弄这个细作的心情,他声音微冷,“关入暗牢。” 下一刻,本来萧瑟的黑夜响起悉悉索索声,几道黑影骤然出现,二话不说就押住女子胳膊,力道之大像是要折了她双臂。 沈初眼神微变,突然拽住男子绣着祥云龙纹的袍角,与此同时两柄冒着寒光的刀刃已经抵在她脖间,下一寸就要血溅三尺。 黑夜寂静无声,她紧紧攥着那抹袍角,一滴豆大的冷汗从额前滑落,莹白如脂的小脸紧绷僵硬。 “奴婢不是刺客,还请殿下明察!” 顺着那只细白的小手,男人视线落在那张玉面淡拂容色天成的小脸上,夜色下,那双黑褐色的眼球宛若琉璃珠清澈无暇。 “放肆!” 王公公立即将宫女的手扯开,“鬼鬼祟祟形迹可疑,还不快老实交代。” 秦旌眸中多了几分趣味,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女子,“孤给你一个机会。” 王公公眉头一皱,平日遇到行迹可疑之人殿下都是直接处置,怎么今日如此心善,难不成只因这宫女生的貌美? 虽然的确是难掩姝色,可殿下若是色迷心窍之人,恐怕早就被奸佞之徒暗害。 脖间的刀刃冰凉刺骨,沈初毫不怀疑,下一刻就会割开她的喉咙,血溅三尺。 不敢对上男子审视的视线,她垂下脑袋,语气透着恐慌,“奴婢……奴婢听见管事让大厨做醒酒汤,今日殿下又未用膳,必定是从东宫外归来,且殿下从未用过醒酒汤,那么今日必定喝了许多。” “所以奴婢胆大包天在此经过,原本只是想碰一碰运气,私以为自身容貌不俗,若是能得殿下垂怜,今后便再也不用干那些脏活累活。” “可奴婢绝对不是刺客,更无加害殿下之心!还请殿下恕罪!饶奴婢一命!” 女子声音透着哽咽,秦旌伸出两指托起女子白皙小巧的下颌,眸色难辨,“你怎知孤会从此经过?” 被迫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宛若被一个深渊盯住,令人寒意油然而生,沈初唇角微抿,“殿下醉酒定会回清宁殿,前往清宁殿的必经之路宫人侍卫诸多,殿下头晕烦闷定不喜叨扰,而此路僻静无人,所以奴婢才会有此猜测。” 这的确只是一个猜测,显然,让她猜中了。 遮遮掩掩反而虚假,不如坦然相对。 凝视着面前这张莹白细润的小脸,秦旌唇角带着几不可见的弧度,的确会审时度势。 王公公神情莫测,这宫女倒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想来也是这张脸害了自己,所以才会一直被关在小厨房做事,如今想搏一搏也是为自身谋条出路。 “此人不如交给奴才来处置,就算不是刺客,可是心术不正冲撞了殿下也是大罪。”他躬身道。 “殿下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沈初再次拽住男子袍角,杏眼中满是恳求。 指腹来回摩挲着女子白皙的下颌,秦旌眉峰微动,“那孤再给你一个机会。” 四目相对,女子怔了怔,原本恐慌的小脸浮上两抹酡红,一时间只得低下头,此刻倒安静了下来。 “殿下?”王公公惊骇不止的愣在那。 殿下一定是醉了! 识趣的暗卫也立即退下,宛若从未出现过,整条青石板小道上依旧只剩下三人。 “不愿?”男人声音低沉。 女子呼吸漏了一拍,那只细白的小手依旧紧紧攥着男人袍角,继而又低眉顺眼站在暗处。 虽然经过此宫女一番解释,可王公公依旧觉得此人身份可疑,但望着殿下远去的身影,只得当即去核实此宫女的身份。 清宁殿外已经守着诸多宫人,灯火通明,厨房的醒酒汤也已经送来,可当看到殿下身后跟着一个宫女,一时间众人心有不解,殿下身边跟着的向来都是王公公,什么时候多了个貌美的宫女? “奴才叩见太子殿下。” 殿外之人纷纷跪倒在地,听闻太子殿下今日喝多了,不然厨房怎么会连夜送醒酒汤过来,殿下一向冷静自持,从未出现喝多的迹象。 沈初跟着进了内殿,里面宽阔整洁,名画珍木,每一件都足以令一个普通人几辈子吃床不愁,这里是东宫,自然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皇帝病危,太子监国,而她想要夹缝中求生,必须给自己寻一棵稳固的大树。 宫中皇子数之不尽,可能动摇太子之位的皇子无一人,可想而知这太子的段位,她也在赌,美貌是把双刃剑,可以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也能带来想象不到的便利。 “更衣。” 偌大的内殿响起一道低沉醇厚的男声。 借着明亮的烛光,沈初缓缓抬起头,视线落在那道高大挺拔的背影,整个内殿只有两人,她怔了怔,一步步走了过去。 任由细白的指尖解开鎏金祥云龙纹腰带,淡淡的幽香萦绕而来,秦旌半阖着眼,随口一问,“叫什么。” 女子动作一顿,“沈初。” 听见这个名字,男人忽然抬眼,晦涩不明的凝视着眼前素齿朱唇的女子,然那张小脸上只有紧张与不安,细看耳边已经染上绯红。 无法忽视男人的视线,女子动作变得磕磕绊绊,等解下只剩亵衣时便立马退后一步。 殿内放着冰桶,借着夜风,褪去了夏日的热意,反倒多出一丝凉意。 江州巡抚沈知年之女沈宁,擅棋绘画胆小如鼠,这么看,倒也不算胆小木讷。 他竟忘了宫里还躲着一个沈知年之女。 目光在那张莹白无暇的小脸上扫视一圈,男人握住女子细小的胳膊,突然将人打横抱起。 沈初惊了一下,跟着被放在明黄的床榻上,男人欺身而来,埋在她脖间咬了口。 察觉到女子吸了口气,浑身逐渐变得僵硬,他眸中浮现一丝笑意。 男人身上还弥漫着淡淡的酒味,像是的确喝了不少,却又带着无法忽视的侵略气息,女子紧紧闭着眼,双手攥着拳头,略微紧绷。 “孤不喜欢无趣之人。” 耳边响起一道清淡的男声,女子颤颤巍巍睁开眼帘,映入视线的是一张冷峻的轮廓,那双本来压迫感十足的黑瞳此刻透着一丝冷漠。 女子怔了怔,好似忘了尊卑有别之分,小手轻轻解开男人亵衣。 光线下男人肌理分明的线条格外清晰,沈初眸光动了动,又咬着下唇扭过头,满脸通红一片。 秦旌放下继续逗弄她的心思,大手握住那不堪一握的细腰,一路游离,触手细润如脂的软肉令男人心头的火燃起。 对上女子那双潋滟水光的杏眼,他眸中掀起一股暗涌,愈发肆意妄为。 不知谁给她出的主意,是保命还是报仇? 既然在小姑娘计划之内,自己岂有不从之理。 夜深露重,随着内殿陷入一片黑暗,殿外的宫人都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一抹惊骇。 殿下本就不常召幸妃嫔,更别提临幸一个宫女,看来今日殿下的确是喝多了,不然怎么会宠幸一个小小的宫女。 也不知那宫女什么来历,竟然让对方走了这个狗屎运! 这东宫里哪一位主子不是高门望族出身的贵女,如今竟然让一个卑贱的宫女捡了漏子,要知道皇后娘娘最近册封的这批贵女,殿下还未曾召幸过谁。 这不是明摆着打了其他主子的脸,这下怕是有好戏看了。 晨曦初显,清宁殿外已经等候一批伺候梳洗的宫人,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宠幸了一名宫女,她们也都想知道这名宫女到底生的有多天姿国色,竟让太子殿下都难以自持。 同样一夜之间,王公公已经摸清楚了沈初的底细,的确算不上刺客。 随着屋里传来声音,他连忙带着宫人进去,内殿在烛火映衬下逐渐明亮,可映入眼帘的是床下一地凌乱的衣物,饶是王公公也不由吸了口气。 若是殿下知道了这名宫女的身份,不知道会怎么想。 床帘被一只大手撩开,男人揉着额心起身,似昨夜的酒劲犹存。 宫人们偷偷往床帘里头瞟,却只瞟见一截痕迹遍布的雪臂,心里头别提有多复杂,看来殿下昨夜极其“疼爱”这名宫女。 “三等宫女沈初,封奉仪,赐倚月阁。” 低沉的声音响起在内殿,王公公却欲言又止,最终只能点头,“是。” 其他人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奉仪是最低的位份,看来殿下也只是一夜酒醉,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宫女,妄想一步登天,哪有那么容易。 只是这倚月阁可是离清宁殿最近的地方,也不知道殿下此举何意。 大早上等到所有宫人都退下了,殿内逐渐陷入一片安静。 沈初早就醒了,她倒也想出去,但是衣服都在外头,实在无法露面。 望着身上的痕迹,她莫名吸了口气,虽说天无绝人之路,可是她的路早已经看到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另辟蹊径。 昨夜替绘云拿清凉膏是真,故意偶遇秦旌也是真,但未曾想竟让她给猜中了。 引诱的方法有很多,万变不离其宗,美貌才是根本,男人都是一个德行,看上去对方是被自己的小聪明吸引,可倘若自己貌若无盐,此刻恐怕早就成了刀下冤魂。 丞相可以追杀一个罪臣之女,却无法缉拿太子侍妾,倘若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那么注定与太子撕破脸,毕竟太子私藏一个罪臣之女,谁会相信? 在这宫里哪怕证据确凿,只要太子一句话,她就是沈奉仪,而不是逃窜在外的罪臣之女沈宁。 无人会在意所谓的真相,就如同无人在意沈知年是否被冤枉,寻找证据洗清冤屈无疑是自投罗网,只有拥有绝对的权势才能保命。 至于翻案也得弄清楚前因后果,原主父亲为何得罪丞相,可是没有权利自己连东宫的门都出不去,更别提找到证据。 以色侍人是不长久,可这世间又有什么是长久的,无非就是见机行事,借势造势。 所谓的不近女色冷静自持都是表面,男人只有一个比一个更好色,哪有清心寡欲之人,昨夜就是最好的证明。 “奉仪可醒了?” 外头传来宫女恭敬的询问声。 沈初轻轻“嗯”了一声。 “奴婢唤舟云,王公公让奴婢来伺候奉仪,奴婢将衣物已经放在桌上,倚月阁已经备好了热水,主子可随时过去沐浴歇息。” 沈初撩开帘子,地上的衣物已经不见,只有桌上放着一套浅绿色软烟罗裙。 看向屋外的人影,她故作好奇问道:“我可要先去向两位侧妃娘娘请安?” 人影顿了顿,声音依旧恭敬,“王公公并未有此交代。” 3 抓伤 躬身入局 内屋再无动静传来,舟云也不再多嘴,在外等候半刻,殿门由内向外推开,里面迈出一道窈窕有致的身影。 纵不施粉黛,女子眉眼如画两颊玉如霜,许是刚经历**之事,神态更添一分娇柔,娇而不媚姝丽艳绝。 舟云很快收回了视线,殿外其他宫人也低眉顺眼不敢乱看,只是心中掀起不小波澜。 纵然已经猜到能被殿下宠幸定非俗色,可此见心下也多了些了然,听闻沈奉仪曾在小厨房打杂,如今看来倒一点也不像每日被烟火熏陶的模样。 从清宁殿出来,沈初随着舟云走了一段路,大约一盏茶时辰便来到一间细竹林立的院落,院中有三名宫女候着,此刻立即跪下。 “奴婢叩见奉仪主子。” 都是十五六岁的宫女,也才刚进宫不久。 “主子不如先进屋歇着,何时饿了,奴婢再让人传膳。”舟云道。 沈初点点头,内屋摆设干净整洁并不奢华,却也应有尽有宽阔素静,自然不是大通铺可以比的。 她似有忧虑,“我若不去向侧妃娘娘请安,是否太没有规矩?” 舟云思索片刻,还是开口,“主子若实在担忧,也可以去向两位侧妃请安,只是不一定能见到两位娘娘,但您的礼数周全了就是。” 东宫没有太子妃,底下妃嫔无须每日晨省,但刘侧妃势大,若是刚侍寝便不去见安,的确不妥,看样子这位主子也是谨慎周全之人。 “那我整理一下便去向侧妃娘娘请安。”沈初正声道。 舟云点点头不曾逗留,合上房门,就与其他几名宫人叮嘱今后需要注意的事宜。 沈初的确十分疲倦,昨夜那太子可一点也不像清心寡欲的模样,反倒十分喜欢看她别扭的样子。 对方喜欢看什么样子,她当然就要变成什么样子,伪装的顶级境界就是将自己代入进这个角色,昨夜的确险象环生,每一步都危机四伏。 可不冒险便会寸步难行,原主父亲旧部已经了无音讯,再等下去,恐怕是随之而来的恶耗,如今只能躬身入局。 与其去琢磨怎么拿下一个男人的心,她更倾向于从被动中寻求出路。 在太子这个位置,阴谋算计都是家常便饭,越工于心计越让人乏味,不如让对方来找自己,以退为进。 可是怎么能让对方记起昨夜临幸了一个小宫女。 男人和女人之间,可以勾起的情愫有很多。 喝口水润润嗓子,她压下身体的酸乏,打起精神去给两个侧妃请安。 东宫很大,刘侧妃住在西南边的楠月轩,而主殿的位置则是留给未来的太子妃。 刘侧妃是太后孙侄女,父亲亦是兵部尚书,若不是当初皇后压着,这个太子妃之位也许就是对方的。 众人皆知皇后是想把太子妃之位留给外甥女,奈何老太君走的突然,外甥女需守孝三年,一时半会无法婚嫁,于是这太子妃一位便空悬至今。 至于太子什么想法?那就只有对方知道,朝野之事原主所知甚少,不然也不会对父亲惨遭冤杀一事毫无头绪。 东宫的水早已暗流涌动,在看不到的地方因太子妃之位拉锯僵持刀光剑影,可是对她来说也许是件好事,毕竟浑水才能摸鱼。 来至楠月轩,门口守着两名小太监,看到来人立即伸手拦住,上下打量一番,似记不起是宫中哪位主子。 “我家主子是殿下新封的沈奉仪,特意来拜见侧妃娘娘。”舟云上前一步。 此言一出,两名太监眼神微变,自然得知昨夜太子殿下破天荒宠幸了一名宫女,听闻是因为喝多了,才让一个粗使宫女捡了便宜。 两人面面相觑,也不怠慢,立即回里头通报。 不多时,太监就脚步匆匆赶了回来,倒没有因她出身低而耽搁。 “回奉仪的话,娘娘正在小憩,此刻不便接见。”太监客客气气的道。 都是在宫里头摸爬滚打数年的老油条,他们自然知道孰轻孰重,能爬上太子殿下的床,又岂是什么等闲之辈。 舟云退后一步,躬身道:“那主子不如先行回去,改日再来向侧妃娘娘请安。” 沈初点点头,只能如此。 可东殿还有另一个侧妃,要是水端不平,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院里慢慢走出一道鹅黄色身影,驻足片刻,又立即回了内殿。 几名宫人正围着冰桶扇风,以助软榻上的女子取凉,随着黄衣宫女使了个眼色,众人才低下头陆陆续续退了下去。 随着屋内只剩下两人,宫女接过宫扇给女子扇风,“适才奴婢看了几眼,是个可人。” 五官艳丽的女子半靠在那盘着玉串,柳眉轻挑,嘴角带着几分弧度,不用看便知是个可人,不然怎么会引起太子殿下怜惜。 虽是酒醉,可殿下绝非到意识不清的地步,能爬上殿下的床,自然是有过人之处,必定是有张出众的脸蛋。 “殿下绝非纵情女色之人,娘娘何不将此女唤进来,一探虚实。”宫女略有担忧。 刘侧妃撇了她眼,“有一便有二,今后殿下登基,会有更多女人进来,探了虚实又如何,我要的不仅仅是殿下的宠爱。” 宫女了然于心,“娘娘如此贤惠大度,这宫里还有谁比您更适合太子妃之位。” 刘侧妃合上眼帘,缓慢的盘着玉串,眉眼间似有思虑,一个宫女掀不起风浪,可再过三月那位就要出了孝期,皇后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指尖微紧,她紧紧攥着剔透的玉串,直到指节泛红。 赵侧妃的寝殿在东面,沈初走了足足两刻钟,彼时艳阳高照,香汗淋漓,她并未露出任何乏倦,一路上遇到的宫人,都会恭恭敬敬行礼问安。 宫里消息传的快,更何况还是这种头一遭的事情,在外人眼里她只是个走了大运的宫女,不过是昙花一现,肯定转头就被太子抛诸脑后。 这样想并无坏处,姿态越低,越能让人降低防备心。 来至华月苑,门口的太监似知道她的身份,也许已经知道她会来这,只留下一句让她等候片刻,便进去通传。 两位侧妃是一同纳入东宫,与刘侧妃后台显赫不同,赵侧妃家世不显,外界传言太子与赵侧妃青梅竹马,自幼感情甚笃,若非如此,以赵侧妃的家世能否进东宫都是一个问题,更别提登上侧妃之位。 但东宫之中太子并未有何偏颇,若说得宠,反倒是一个武将送来的异域舞姬恩宠颇盛,听闻生的妖娆多姿,其姿容女子见了都自愧不如。 “奉仪来的巧,娘娘刚刚小憩醒来,如今正在梳洗,奉仪进来稍等片刻就是。”太监正声道。 沈初微微颔首,“不必了,我就在此等候娘娘传见就行。” 闻言,太监点点头,也不强求。 烈阳当空,舟云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大约过了半刻钟里头依旧没有动静传来,门口的小太监垂着的脑袋越来越低。 女子额前已经布满细汗,神色略显苍白,但始终未曾多言一句,只是身形略显摇晃。 舟云扶着女子胳膊,但也不敢多言,平日赵侧妃待人宽厚,绝不是这种苛责之辈,怎么今日如此。 又过了小半刻钟,院中出来一名宫女,神态不卑不亢,“奴婢见过沈奉仪,娘娘已经梳洗完毕,正请您进去。” 院中打扫的宫人们都偷偷窥视,却只撇见一道窈窕有致的浅绿色背影,那袅袅细腰仿似一掐就断,难怪能爬上太子殿下的床,不过又是个妄想一步登天的狐媚子。 穿过长廊进入后院,几名宫人正在摇扇,一道婀娜纤细的身影侧卧于美人榻,怀中还抱着一只毛发通体雪白的猫,好似极其享受主人的顺毛,慵懒的半合着眼,尾巴悠哉悠哉的轻轻摆动。 “妾身叩见侧妃娘娘,贸然叨扰娘娘小憩,还望娘娘恕罪。”沈初弯腰行礼。 女子着一袭浅绿色软烟罗裙,袅袅婷婷,螓首蛾眉素齿朱唇,纵不施粉黛,依旧难掩无双姝丽,不似想象中那般妖媚,倒更像一个循规蹈矩气韵十足的大家闺秀,只是更添一分娇艳。 轻抚着怀中的猫儿,赵侧妃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妹妹不必多礼,先前更衣久了,让妹妹久等。” 沈初起身退后一步,语气惶恐,“是妾身贸然叨扰了娘娘才是,娘娘不怪妾身已经是宽和大度。” 赵侧妃低头抚摸着白猫,“你是殿下的新宠,今后与我等都是一同伺候殿下的一家人,何必计较这么多俗礼。” 话是如此,却始终未提赐座一事,只是端过茶盏轻轻抿了口。 突然,怀中的猫儿一溜烟窜了出去。 “诶!” 周遭宫人立即忙着去追,这宫里四通八达,若是打碎什么也罢,可万一丟了,娘娘可不得心疼死。 “小心点。”赵侧妃放下茶盏,目光紧紧落在上蹿下跳的白猫身上。 好似觉得自己有所失态,面上露出一丝无奈,“让妹妹笑话了,我平日没有什么喜好,唯独离不开小雪,宁可自己磕着碰着,也不愿它有何差池。” 白猫已经窜到了房顶上,好几个宫人怎么诱哄也不愿意下来,可一时半会又上不去,只得让人去拿梯子。 沈初神色严谨,“妾身幼时曾喂养过狸猫,对此略有心得,不如让妾身试一下?” 赵侧妃身旁的大宫女轻嗤一声,“这可是西域进贡的纯种波斯猫,岂是那些下贱的畜牲可以比的?” 赵侧妃瞥了她眼,又目光温和的看向沈初,“那就有劳妹妹了。” 舟云想一同去帮忙,却被一个小太监指使去扶梯子。 烈阳刺眼,沈初来至屋檐下,从鬓边拔下一根翠玉流苏簪子,朝着白猫的方向左右摇晃。 果不其然,白猫的眼睛立即被晃动的流苏吸引,这时一个小太监也蹑手蹑脚爬上了屋檐。 就在这时,白猫猛地腾空窜来,快如闪电,吓得宫人纷纷躲避。 “嘶——” 沈初捂着脸侧身躲避,面露痛苦之意。 “主子您没事吧?” 舟云连忙上前,却见女子左下颌处多了道指甲长的血痕,格外刺目。 白猫已经被眼疾手快的小太监抱住,但其他人却没想到猫会突然窜过来,还抓伤了沈奉仪的脸,那可是女子视若珍宝的脸蛋。 “妹妹怎么样?可要紧?”赵侧妃目露担忧,立即起身查看。 “快让人去请御医,将我房中的雪肤膏拿来。”她清丽婉约的面容上透着关切。 沈初用手帕捂住伤口,摇摇头,“妾身无事,娘娘不必为妾身担忧。” “怎么会无事,女子的脸何其重要,若是留了疤可如何是好,快让我看看。”赵侧妃上前拉下她手。 当目光触及雪肤上那条血痕时,不由秀眉紧蹙,面上涌现不少自责,当即又催促着宫人赶紧去请太医。 “都是我不好,好端端的让你去追什么小雪,这些下人干的活,怎么能让妹妹来做,妹妹若要怪我也无可厚非。”她面露愧疚。 大宫女不禁上前一步,斜了沈初一眼,“这怎么能怪娘娘,都是奉仪自己要追小雪,与娘娘何干?” 4 探望 一石二鸟 “一点小伤,妾身回去用草药敷一下就好,不会有大碍的。”沈初低下头道。 “这怎么行。”赵侧妃并不赞同,“都流血了,还是留下让太医看看,若真留下疤痕,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宫女扶住她胳膊,“既然沈奉仪自己都说没事,娘娘又何必杞人忧天,再说沈奉仪以前在厨房干活时,难免磕磕碰碰,这点小伤想必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住口。”赵侧妃不悦的瞥了她眼。 宫女闭上嘴不再多言,只是看沈初的眼神着实算不上恭敬。 “的确只是一点小伤,妾身回去自行处理就好,就不留下叨扰娘娘了。”沈初屈身行礼,“妾身告退。” 赵侧妃秀眉轻蹙,似要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子在丫鬟搀扶下远去。 直到倩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她才缓缓收回视线,从下人怀里抱来小雪,一手轻轻抚弄着雪白的毛发。 “怎么这么不听话,哪日被人诱哄了去,剥皮抽筋才知道好歹。”她轻声细语。 随着周遭宫人退下,大宫女一手递上清茶,神情严谨,“小雪平日向来温顺,纵然遇见生人,也从未向刚刚那般,奴婢觉得实在可疑。” 赵侧妃接过茶盏,轻轻抚着茶盖,嗅着一缕清香,眼神晦涩难懂。 “这宫里有几个省油的灯,女子容貌何等重要,此事许是巧合。”她抿了口茶,眉眼间露出几分郁色。 让她无法理解的是殿下会宠幸一个宫女,若只是容貌出众,以她对殿下的了解是绝对不可能的。 “女子容貌是重要,可正是如此,届时在殿下心中娘娘不就成了心胸狭窄擅妒之人?谁知她是不是那边派来的?”宫女细细分析。 “且刚刚奴婢言语多番怠慢,此人也不见任何羞恼,不是胆小如鼠,就是个沉住气的。” 赵侧妃眼神微变,静静的望着院中的海棠,左手轻轻握住白猫的爪子,直到猫“喵”了声,才收回视线。 低头细细顺着猫毛,“待会将雪肤膏送过去。” 宫女点头称是。 夏日伤口易发脓溃烂,回到倚月阁,沈初自己简单处理了下伤口,舟云满头大汗归来,只说已经告诉了管事。 一个奉仪是没有资格去请御医,只能上报东宫管事,然后由管事拿了牌子再派人去请御医。 伤口只有指甲长,可这个天气,是最易留疤的。 桌上是尚宫局送来的赏赐,看成色,都是较差的一批,宫里头向来都是如此。 “幼时常有磕磕碰碰,一点小伤没有大碍。”她解下外衫。 舟云接过挂在屏风上,面露担忧,“主子脸蛋何其重要,这可不是小事。” 旁人稍有红痕,都如惊弓之鸟,她不解为何主子一点也不焦急,万一留了疤,今后还如何伺候太子殿下,难不成只要一响荣华? “也许吧。”沈初无奈一笑,“以往在小厨房干活这些都是家常便饭,倒也不觉有碍。” 口子这么浅,两天就结痂了,只是看着骇人。 舟云眼神颇为复杂,倒杯茶放至四方桌前,“赵侧妃平日待下人宽厚温和,对其他侍妾也不怠慢,不知今日为何……” 难道只是因为主子是宫女出身?那也不应该。 沈初疲倦的揉了揉额心,“是我叨扰了娘娘才对,那只猫也是无意,此事今后就莫要再提了。” 知道自己多嘴了,舟云也不再多言,立即点头转身退了下去。 沈初坐在软榻前给自己倒杯温水,轻轻抿了一口,目光投向烈阳刺目的窗外。 这个舟云是有点意思,忠心来的太快,也不是什么正常现象。 无妨,只要不是愚笨之人就行,比小人更难控制的反而是愚者。 那只猫确实突然,若说是应激反应,未免巧合了些,不如顺势而为,所以她只稍稍躲了一下,不然恐怕不仅仅是这么个小伤口。 但是她很不解,赵侧妃为何要唆使那只猫来抓伤自己? 让她毁容,对赵侧妃绝对没有好处,因为这样无疑在太子心中留下一个擅妒的形象。 定是有人想一石二鸟,借机搓搓赵侧妃的势头,顺便解决自己这个太子新宠,无疑是一举两得。 只是谁能控制一只猫? 着实困得不行,沈初躺在床上浑身酸麻,伺候人的确不是件容易的差事,唯一的安慰就是这个太子长的不错,虽然此时也没得挑,可总比伺候一个老头子强。 东宫无子,这便是她唯一的可能,至于让一个太子爱上自己,把握太小,她不认为对方心里还会有爱情这种东西,那就只能从别的方面借势而为。 夜幕降临,整个皇城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只余不断巡过的禁军目如鹰隼,穿行在每个无人角落。 “奴才叩见太子殿下。” 仿佛看见什么,巡过的禁军单膝叩地,屏住呼吸不敢乱窥,直到那道玄青色身影远去,这才继续起来巡视。 “周相近日又向陛下举荐了一批方士,陛下为达仙人境界,已经下令今日起禁食辟谷。” 恭敬的声音响起在黑夜,其中不乏夹杂着些许担忧。 秦旌迈步在前,神色不显,“国师云游可归?” 蓝袍官员躬身行至后方,欲言又止,“已至淮县,然途中坎坷难行。” 僻静的小道寂静无声,月色洒满大地,树影婆娑,枝叶随风摇摆,月夜景色宜人。 “裴寻去接。”男子声音听不出喜怒。 官员似有忧虑,逐步紧随,“陛下非要辟谷,恐对龙体有恙,可要规劝?” 秦旌余光一瞥,声音低沉,“如何规劝?” 官员身体一颤,旋即低头不语,陛下深信方士之道,错遭奸佞蒙蔽,这些年凡事谏言者皆被下调贬官,朝中若非还有太子殿下坐镇,天下恐怕已成人间炼狱。 “接回国师一事下官会尽快去办。”他躬身驻足。 再也没有声音传来,他稍稍抬头,见僻静的小路之余自己一人,立即大步离开宫闱。 细竹林立的小院,院中火光忽明忽暗,窗台上倒映着道纤细的身影,静瑟安宁。 沈初坐于软榻前翻阅着书,原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唯独对史书接触甚少,对于闺阁女子而言,这些不需要了解。 但以如今她的处境,不了解历史,怎么延伸今朝现况,更别提弄清楚原主父亲因何开罪周相,定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不然也不会遭此大难。 可是原主父亲一个江州巡抚,与身在京城的周相有何利益冲突? “奴婢叩见太子殿下!” 屋外传来舟云惊诧的声音,沈初怔了怔,合上书籍,起身迈至门口相迎,恰好迎面撞上一道身长玉立的身影。 “妾身叩见太子殿下。”她屈身行礼。 男人略过了她,随即落座于四方桌榻前,思及昨夜荒唐行为,额心微涨,自己怎与一个十六七的小姑娘计较,倒真成了趁火打劫见色起意之徒。 思及掌心的滑腻,他眸光微动,看向还在行礼女子,“过来。” 不大的屋子幽静无声,显得窗外的蝉鸣格外清晰。 沈初逐步靠近,停在男子三步之外,神态谦卑。 目光触及女子下颌处的血痕,他淡淡道:“怎么回事?” 下意识低下头,女子轻声道:“妾身今日替侧妃娘娘捉猫时,不小心自己刮伤了,太医已经来过,不算什么大事。” 不仔细看的确难以发觉,秦旌眸光幽深,忽然将人拉入怀中,大手紧扣那抹细腰。 “殿下……”沈初立即扭过头。 男人声音低沉,“既不是大事,何必怕人看见。” 好似无法反驳,女子逐渐涨红了脸,声音轻细,“妾身总不能在殿下面前叫苦连天,届时无事也变成有事了。” 秦旌嘴角带着几不可见的弧度,目光落至桌上书籍,随口一问,“识字?” 沈初低垂着头,“妾身愚钝,所识之字不多。” 她偷偷看了男人一眼,“但殿下喜欢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故而妾身让人寻了书自个琢磨。” 秦旌随手翻阅着书页,神色不显,一手轻抚着她脑袋,“此书编著有误,孤让人再拿几本给你。” 闻言,女子面露喜色,“谢殿下赏赐。” 那双杏眼宛若一泓清水倒映着自己身影,清澈见底,还真易让人轻信。 胆小木讷…… 秦旌摸摸她脑袋,“好好歇着。” 刚起身他就扭过头,只见衣袖被只细白的小手拉住,女子眨着明亮的杏眼,两颊泛红,“可是…妾身的脸吓到了殿下?” 男人凝视着她,目光晦涩,“不疼了?” 正欲说什么,女子忽然眼神微闪,立即扭过头,连着脖颈也染上绯红。 秦旌捏了捏她粉颊,声音低沉,“好好念书,孤有空再来看你。” 5 利用 拉拢人心 夜色袭人,王公公已经等候在倚月阁外,直到亲眼看见殿下从里间走出这才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底下人回禀无错,殿下竟真来了此处。 昨夜之事纯属酒意作祟,可殿下今日又是为何,难不成是见沈知年之女孤苦无依,从而心生怜惜? 这天底下无父无母的闺阁女子多了去,也不见殿下怜惜过谁,更何况怜惜二字放在殿下身上,确实突兀。 他快步跟上前,“殿下。” 秦旌瞥了他眼,“你倒像只嗅着味的苍蝇。” 王公公讪讪一笑,腰板又弯了几分,面上露出委屈之色,自己以前也是这样时常跟在殿下身边伺候,也不见殿下嫌弃他。 “奴才只是想告知殿下,今日吴大人求见,大抵是因为那件事,想必明日还会再来。”他恭声道。 树影摇晃,青石板小道上响起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前头的男子沉默一瞬,“明日无暇。” 王公公皱皱眉,神情略显复杂,“可是……” 倒也不是他为吴怀忠说情,只是以吴怀忠的性子,殿下若是不见,对方怕是会日日过来叨扰。 若殿下真打心底不想管,对方也进不了宫。 思及此处,他脑袋又低了一分,“奴才知道该怎么做了。” “送盒玉雪膏过去。” 低沉的声音听不出起伏,王公公面露错愕,又往后看了眼,立即压下心头的揣测,“是。” 沈奉仪在华月苑被赵侧妃的猫抓伤了脸,太医说口子浅,没有大碍,几日便可痊愈,只是这玉雪膏可是修复伤口的绝佳良药,里头的千年雪莲几乎绝迹,看来殿下对这沈知年之女倒确实不同。 只是不同归不同,看来殿下不打算深究的样子,可见对这沈奉仪还未上心。 但现如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东宫,那些娘娘们也没有一个是善茬,就是不知道这个沈奉仪能撑到几时。 推开窗户,一缕夜风袭来,沈初看了看天上星辰遍布的夜空,嘴角带着淡淡的弧度。 今日舟云去告诉管事请太医,她在华月阁被抓伤一事必定人尽皆知,其实她也在赌,赌这个太子对自己有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毕竟昨夜兴致还可,对方不可能就这样忘了自己,难免会过来看一眼。 见面三分情,对方明知自己是为了上位而故意偶遇,却还视若无睹宠幸自己,说明昨夜的算计也让对方起了点小兴趣。 位高权重者皆是如此,以为所有事都在掌握之中,一旦出现意料之外的人与事,必定会产生征服的兴趣,小聪明用的好就是情趣,用的不好便会招来杀身之祸,而中间的差别是她还附加美貌。 只是孑然一身难免处处受制,如今原主父亲旧部了无音讯,就算来了消息,必定也不敢露面与自己联系,所以她必须去原来的地方看看。 不仅如此,还要日日有人看着,这样才能避免消息遗漏。 “主子一受伤,殿下就立马过了探望,可见殿下心里还是记挂着主子的。” 舟云端来茶点,眼中夹杂着喜意,“幸好主子脸上的伤不要紧,不然可真是是个大麻烦,赵侧妃说的对,今后这些下人的活您可千万别在碰了,今日不同往日,不为旁的,您也该为自己的前程想想。” 沈初半倚在那,静静的看着舟云若有所思,“倒也是,我记得太医今日开了不少药,明日你收拾一些出来。” 舟云抬起头,似有不解,可又知自己作为一个奴才不该多嘴,便只能点头称是。 指腹轻轻摩挲着书页,沈初扭头看向外头的月夜,还有什么人比绘云更合适。 一夜睡至日上三竿,外头阳光明媚,底下早已备好了膳食,曾经小厨房的伙食也不错,可又怎么比得上如今的四菜一汤。 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奉仪,能有四菜一汤还是看在她刚承宠不久的份上,一般不受宠的妃嫔早已无人问津,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事物。 用了早膳,她顶着**辣太阳来到西三所,这会大部分应该都已经出去值勤,但绘云房门前却传来不少窃窃私语声。 “那句话怎么说的,金鳞岂是池中物,人家和我们怎么可能是一路人,哪怕在小厨房这种地方也能“偶遇”太子殿下,所以说这就是命,咱们就没有这么好的福气。” “你长的和人家长的能一样?就算让你遇着太子殿下也不见得会瞧上你一眼。” “就算如此,好歹也是同在屋檐下一场,人家现在当了主子,那是一眼也不过来瞧咱们,瞧绘云这伤都发脓了,这往日姐妹情义倒是一点也不记挂。”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人家巴不得不认识咱们,指不定哪一日怕咱们泄露她的往事,把咱们都杀人灭口呢。” 隔着一道门,里头的声音越发不堪入耳,舟云皱皱眉,正欲推门而入,却被一只手拉住。 她不解的看向女子,后者却面色如常,反而拉着她来至暗处躲着。 下人们都要轮值干活,哪里有多余休息的间隙,不多时里头的人就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让舟云在外看着,沈初拿着伤药进去,里头床上还趴着一个人,屋里已经弥漫发脓的气味。 以为是刚刚的人回来了,绘云闭着眼身心疲倦,“你们不用说了,我是不会去找沈初的,不然与那些攀亲带故的势利眼有何区别。” 没有听见声音传来,绘云忽然扭过头,当看见女子时明显一怔,面上满是错愕,显然难以置信。 “沈……沈初……”她意识到什么,连忙改口,“奴……奴婢叩见沈奉仪。” 她双臂撑在床板上,预备起身行礼,却被一只手扶住,再次按在床上。 一扭头再次看见那张精致无暇的面容,往日也是对方这样悉心照顾自己,此刻女子身着秋香色软烟罗裙,略施粉泽,眉眼如画娇艳逼人,让人几乎无法相认。 “你若如此生分,倒真枉费了我为你做的打算。”沈初微微蹙眉。 绘云微微张口,望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女子,不知该如何相对。 “她们说的没错,我就是处心积虑借机攀上了太子殿下,只是绘云,我不甘心只做一个小小的宫女,你明白吗?”沈初定定的凝视着她。 四目相对,绘云心头一震,脑子犹如浆糊一样,此刻只能呆呆的点头。 纵然身在东宫,可对于她们而言,能见上太子殿下一面已经不易,更别提成为太子殿下的人,有这个念头的比比皆是,可是太子殿下从未临幸过宫女,就连其他娘娘那也不常去,其他人又哪来的机会。 可是那一夜她等呀等,还以为沈初是不是出了事,可是一夜胆颤心惊,等来的是次日有人告诉她,沈初被太子殿下看中,已经成了沈奉仪。 宛如晴天霹雳,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听见这个消息,实在是太子殿下这几个字离她们太遥远,更别提做这种飞上枝头的美梦,可是如今事情竟然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这两日她一直浑浑噩噩,始终觉得是那么不真实,就连身上的伤痛也几乎忘却了,直到此刻再次看到沈初,她才不得不相信,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沈初做到了无数人梦寐以求也没有做到的事。 “昨日我故意让赵侧妃的猫抓伤,就是为了给你拿药,我知道你的伤一朝一夕不会痊愈,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的腿。”沈初握住她手,目光灼灼。 绘云心头一震,目光触及女子下颌处的红痂,整个人都僵在了那。 她听其他人说过,昨日赵侧妃的猫忽然发狂抓伤了沈奉仪,而且太子殿下还深夜去探望了沈奉仪,这番恩宠实在少见,所以一大早那些人才会在这说一些酸话。 不曾想竟是沈初为了自己才拿女子视如生命的脸做赌注,绘云脑子嗡嗡作响,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双手紧紧抓住女子胳膊,泪流不止。 “你怎么这么傻,要是你的脸有什么好歹,下半辈子可就全毁了!” 沈初掰开胳膊上的手,又掀开对方衣服查看一下伤势,夏日燥热,此刻伤口的确已经发脓溃烂,没有内服药如何会好。 “人心难测,我不愿与她们辩解,再说她们也没有说错,我本就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 “只是这宫里不同其他,我不想给你带来其他麻烦,所以才会偷偷前来,今后在外人面前你就与她们一般就行,莫要露出什么端倪,不然于你于我都是一桩祸事。” 感觉到什么擦在伤口处,一股清凉之意瞬间蔓延全身,绘云依旧双目泛红抹着泪,还不时点着头。 她是没有眼力见,可也不是傻子,宫里这种地方,稍有差池便会惹来祸端,不为别人,她也该为沈初着想。 自己只不过在她高烧时照料过几日,没想到对方竟然待她如此好,这份情义她如何能辜负。 “虽然我不能常来看你,但如果有什么事,便会让人在你门前台阶上画一道横线,你一看到这条横线,就在三更之时立马来倚月阁寻我。” 沈初低垂着眼,“你若不愿与我有何牵连,今后我们便断了联系,于你也是一桩好事。” 听到这话,绘云不顾后背的伤势,顿时撑着身子半坐在那,神色满是严谨,“你说的什么话,我岂是怕被牵连之人,只是我自知愚笨不能帮上你什么忙,不过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必定不会眨一下眼!” 相视间沈初也红了眼,不由俯身将她抱住,“这宫里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一个,我知道她们都看不起我,觉得我不配伺候太子殿下,可是人只有一条命,我不想就这样过一辈子,你知道吗绘云?” “我知道我知道!”绘云满脸正色,“有句话怎么说的,英雄不论出处,宫女又怎么了,贵妃娘娘不也是宫女出身,照样宠冠六宫,说明宫女也不必任何人差,若是有幸生下个一儿半女,那今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沈初笑了笑没有说话,这荣华富贵的背后往往是血流成河。 已经快到午时,她留下一些内服药丸以及外敷药,草草嘱咐了几句,两人才依依不舍分开。 出来时沈初特意看了眼台阶,依旧没有横线。 虽然只能往最坏的方向想,可也不能放弃希望,说不定那边是有事耽搁了。 绘云心思简单,重情重义,由她看着最合适不过,也避免了自己时常过来打探从而引起他人怀疑。 现如今这宫里已经有人想除掉自己,可见这东宫的水已经浑了,有人已经打算浑水摸鱼,但她也只能静观其变,不然只会被人当了枪使。 “她们那样揣测主子,您还如此好心给她们来送药,着实不值。”舟云跟在后头正声道。 鹅卵石小路上略有树荫,沈初脚步平稳,“纵然她人无情,但我不能无义。” “可是有些人有些事着实不值得费心,太医让您静养,您如今还往外跑,万一脸上的伤恶化了如何是好。”舟云忧心道。 沈初没有说话,早上起来伤口已经结痂了,其实就是破了层皮,不仔细看都难以发现,但是在这宫里,女子的脸比命更重要,谁会相信她是故意被抓伤的。 刚拐进一条小路,却见湖心亭那里远远坐着一行人,舟云立即看了过来,似乎在问要不要过去见礼。 这并不是一个选择题。 没有走几步,一个宫女就脚步匆匆赶了过来,拦住两人去路,“奴婢叩见沈奉仪,主子们正在乘凉,想让沈奉仪一同过去叙话。” 舟云靠前几步,凑近沈初耳边提醒,“是刘良媛杨昭训关承徽。” 旁人也就罢了,刘良媛向来脾气不好,因皇后娘娘只给其封了良媛一位至今还憋着气,她害怕主子待会不小心说错从而开罪对方。 沈初神态自若,“我正要去给几位娘娘请安。” 作者有话要说:  位份表: 正一品:太子妃 从二品:侧妃(各两名) 正四品:良娣(各四名) 从四品:良媛(各六名) 正五品:承徽(各十二名) 从五品:昭训(各二十四名) 正八品:奉仪(各三十六名) 6 试探 轻视怠慢 湖面金光粼粼碧荷并茂,莲香随着清风拂面,随着女子一步步靠近,亭中视线也随之投来。 她纤腰楚楚,袅袅婷婷,随着身影逐渐清晰,莹白细润娇艳姝丽的面容渐渐映入众人眼帘。 凉亭中骤然安静了下来,随手摇着宫扇的刘良媛也动作一顿,一掌将宫扇轻拍在桌上。 “妾身叩见几位娘娘。”沈初屈身行礼。 左侧的关承徽掩嘴一笑,面上满是欣赏,“果然是个可人,刚刚远远瞧着,我还以为是这莲中仙子下凡,不曾想是沈妹妹。” 正在剥桔子的杨昭训嘴角微微上扬,倒也没有多言。 “看来关承徽眼神不好使,这站在荷花边就是碧荷仙子,那天天生火拿扫帚,岂不成了扫帚大仙了?”刘良媛余光一瞥。 不少宫人没忍住低笑出声,杨昭训更是笑的轻咳一声,但也不说话。 “扫帚大仙也是仙,总比普通的凡人强,姐姐这点怕是想岔了。”关承徽神色认真道。 其他宫人面面相觑,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再卑微的奴才此刻也成了主子,纵然只是一个位份最低的奉仪,好歹也是太子殿下的人,总比每日待在小厨房烟熏火燎强。 “瞧咱们只顾着说话,忘了叫沈妹妹起来了。”关承徽亲自起身相扶。 沈初低垂着头,神色谦卑不敢插话。 “妹妹来的巧,刘良媛刚拿出来的绝品普洱,你可算有福了。”杨昭训立即朝下人招招手。 宫人立即沏上一杯茶,沈初被拉着坐下,神态拘谨好似有些不知所措。 瞧她这副模样,刘良媛不由露了个白眼,唯唯诺诺小家子气,奴才都是一个德行,也不知道太子殿下被鬼迷了什么心窍,竟然看上这么个贱婢。 若说那夜是醉酒也罢,可昨夜听闻殿下还曾去倚月阁探望过这贱婢,皇后娘娘赐封以来,殿下还未曾召幸过她们,如今竟对一个婢子再三垂怜,难不成只是因为这贱婢长了张狐媚子脸? 目光触及女子下颌处的红痕,她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就这么点指甲大的口子,看来赵侧妃的猫也是个蠢的,竟不知朝这贱婢面中抓。 “怎么,你可是嫌弃茶不好?还是害怕我等在里头下毒加害于你?”刘良媛眉梢一挑。 闻言,沈初诚惶诚恐的端起那杯茶,却因太烫,茶水猛地洒落一身。 “啊这……” 关承徽连忙起身,“妹妹怎么样,没事吧,可有被烫到?” 沈初连连摇头,一边擦拭着袖上水渍,“妾身无碍,都是妾身不小心,才浪费了娘娘的佳茗。” 刘良媛斜了她眼,“这三片茶叶便价值千金,早知如此拿去浇花也还有个去处。” 看见女子手腕已经被烫红,关承徽余光一瞥,“你既拿出来让人喝,又何必心疼,再说这么点东西哪比得上沈妹妹重要,快让沈妹妹回去好生让冰敷一下,免得被人瞧见,还以为是我等欺负了她。” 若是寻常刘良媛必定要好生磋磨一下这个贱婢,只是想起母亲的嘱咐,她还是吞下腹中的怨气,不耐的低头喝了口茶。 宫里不比外头,她是冲着太子妃之位来的,与一小宫女计较无疑是降低了身份,如今太子殿下对其还有新鲜劲,她就更加不能由着性子来。 “先前谁倒的茶?”她随口一问。 一个宫女惴惴不安的站了出来,“是……是奴婢。” 刘良媛眉头微皱,“茶这么烫,连这点事也办不好的废物,去外头跪两个时辰给沈奉仪赔罪。” 闻言,宫女瞳孔一缩,连忙跪倒在地,“主子恕罪!奴婢知错了!奴婢刚刚只是一时疏忽,绝对不是有心的!” 她以为主子是要给沈奉仪一个下马威,所以才倒满了九分,而且主子也未曾制止,如今日头这么大,若是跪两个时辰,怕是连命也没了。 沈初捂着泛红的手上前一步,似有不忍:“都是妾身不小心,不关其他人的事,还请娘娘息怒。” 刘良媛悠悠的望了她眼,一边又瞥向那个宫女,“作为一个奴才,连这点本分也办不好,自然该好好教训!” “妹妹这么心软今后如何御下,你要知道这奴才就是奴才,天生的下贱胚子,你不惩治来日只会更加变本加厉怠慢主子,这也就只是烫伤了妹妹的手,万一烫伤了妹妹的脸该如何是好?” 关承徽两人也不吭声,好似已经习惯了刘良媛跋扈恣睢。 其他宫人却也是看着笑话,有些人不守本分就可以妄想一步登天,到头来不过也是片刻繁华。 沈初像听不懂话中讥讽,依旧低垂着头,“娘娘教训的是,妾身受教。” 她声音透着不安,“娘娘若无其他吩咐,那……妾身就先行告退。” 像是不愿看到她那副惹人嫌的模样,刘良媛微微摆手,眉眼间全是轻蔑漠视。 随着女子诚惶诚恐退下,杨昭训似有感慨,“是小家子气了些,但谁让太子殿下喜欢,况且这模样的确惹人疼。” “不过是图个新鲜,一个生来卑贱的奴才,换作我是太子殿下,也就三两天的劲头就抛诸脑后了。”刘良媛冷嗤一声。 杨昭训和关承徽相视一眼,也不接话,默默端起茶盏品茗。 就这榆木脑袋还怪皇后娘娘给的位份低了,若不是有个父亲在后撑腰,给她一个奉仪都是抬举了。 回到倚月阁,舟云立即拿来了冰块,纵然奉仪供应有限,可好在如今尚宫局还愿意给一些。 只是烫红了些,用凉水冲几遍就好,沈初若不借此脱身,此刻恐怕还在暴晒日淋,到时候脸上的伤没事也变有事了。 凡事做做样子就行,想除掉她的人,无论自己怎么伪装还是无法打消她人的戒备,那又何必浪费时间周旋。 “奴婢就说主子不宜出门,您又是脸又是手,奴婢看着都心疼。”舟云蹲在那小心翼翼替她冰敷着手。 沈初坐在四方桌前喝了口水,“都是一些小伤,算不得什么大事。” 舟云抬头看了她眼,欲言又止,“刘良媛向来如此,您千万不要把她的话往心里去。” 今日刘良媛已经算有所收敛了,平日里莫说一个奉仪,就连早早入宫的赵侧妃对方也不放在眼里,入宫至今还未曾去请安过。 “她人如何想不重要,人生在世,若连几句恶语也容不下,岂不是自讨苦吃?”沈初淡淡一笑。 望着豁达淡然的女子,舟云低下头小心敷着手,不在意闲言碎语,就连女子容颜也不在意,那么还有什么是主子在意的? 她瞧着这位主子也不像野心勃勃处心积虑想要上位的模样,只是这样下去,等到哪一日殿下遗忘了倚月阁,那才是噩梦降临。 “主子的伤想必过两日就看不到痕迹了,奴婢听说太子殿下喜欢吃甜食,到时候您送几盘糕点过去,殿下定会记得主子。”她沉思道。 沈初哑然失笑,每个人都会这样做,那岂不是泯灭于众,更何况一个太子的喜好岂会轻易让他人得知,那不是给了刺客有趁之机。 现在自己对太子而言应该还有记忆,不出意外对方迟早会来找自己,没必要再轻举妄动。 “太子殿下公务繁忙,我怎可再轻易叨扰,你下去歇着吧,御膳房拿来的绿豆汤你们几个分了,夏日炎热,也要注意身子。”她轻声道。 舟云欲言又止,终是点点头,转身退下。 屋里没有放冰,弥漫着一股燥热之气,随着屋外细竹摆动的清风袭来,才得以片刻凉意。 沈初翻看着今日一个小太监送来的书,说是王公公让人送来的。 两本佛经,三本野史书,五本古诗词,还有一本民间的话本子。 对于这个沈初没有兴趣,倒是那两本佛经有点意思,她已经说自己识字不多,更别提这种高深佛经,如果是底下人挑的倒情有可原,可如果是那位太子的意思,那就有点让人捉摸不透,他为何觉得一个识字不多的人能看的懂佛经? 翻看那本野史,的确记载很杂,不似正史那么严谨,反而记载了历朝历代许多不为人知的事,看上去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好像又不仅仅如此。 也许她也遗漏了什么无法察觉的细节,原主父亲为何就在那时让原主和母亲去外祖母家省亲,是巧合还是早有预备?所以打算让母子两避一避风头。 但现如今三族内女子没为官妓,男子通通流放边关,沈家想要翻案,无疑难如登天。 更残酷的是,此案已经拍板,倘若翻案无疑是在说明当今圣上昏庸无道,从而错杀良臣,哪个皇帝会容忍这样的污点出现,所以往往都会将错就错,纵然证据确凿,也是无计可施。 不过她一开始就没打算走这条路,洗清冤屈的方式有很多种,只要结果尽人意,过程怎么样并不重要。 天气炎热的确不利于伤痕痊愈,但王公公让人送来了玉雪膏,只两个晚上,她脸上便已经看不到痕迹,换作常人,必定会认为这个太子将她放在心上,不然怎么会特意让人送来如此珍贵的膏药。 可是男人这种生物向来如此,有兴趣的时候自然紧着哄着,没兴趣时可能连你名字都记不住,她不能主动出击,所以只能等对方来找自己。 但是没两日,倒等来了楠月阁的人,刘侧妃终于好似想起了她。 烈日炎炎,随着宫人来至楠月阁时,她额前已经布满细汗,里头宫人没有回禀太久就将她领了进去。 屋内凉风习习,内阁中四处放着冰桶,金丝楠木屏风后隐约窥见一道婀娜有致的人影,此刻仿佛在品着点心,好几个宫人在伺候。 隔着屏风她屈身行礼,“妾身叩见娘娘。” 拿起锦帕拭手,刘侧妃淡淡道:“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 “正好御膳房送来了新做的糕点,妹妹一同试试。” 立即有宫人摆上新的碗筷,沈初缓步上前,并不曾乱看,依言落座,也只老老实实低着头,似有些局促不安,连手也不知如何放。 直到一块紫玉软糕放在盘中,与之响起一道调笑声,“这日子闷热乏燥,我每日也是懒得动弹,所以至今才见妹妹一面,听闻妹妹的脸被抓伤了,如今好似已经痊愈了。” 沈初低着头,神态谦卑,“一点小伤,多谢娘娘记挂。” 轻轻抿了口茶,刘侧妃低垂着眼帘,淡淡一笑,“妹妹这伤好的可真快,不知用的什么药膏,看来太医院也不全是无能之辈。” 宫人们立即缓缓退一步,霎那间,整个内殿只剩下三人,刘侧妃的大宫女有条不紊的撕开荷叶边,露出里头软软糯糯的珍珠糕。 “本就是一点小伤,妾身自幼皮糙肉厚早已习惯如常,如何能比得上娘娘等人的玉体贵重。”女子脑袋越来越低。 执筷夹了块珍珠糕入口,刘侧妃不咸不淡的扫量女子一眼,与姚昭训的妖娆妩媚不同,倒也另有千秋,殿下的喜好向来不是外人可以揣测。 “赵妹妹的猫向来温顺,怎么好端端的就发狂呢?”她似有不解,拿来锦帕拭嘴,“不过这畜牲和人不同,畜牲没有脑子,不似人一样会做打算。” 视线微转,她眉梢微动,“妹妹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趁热尝尝。” 沈初愣了愣,拘谨的拿起筷子,轻轻咬了口紫玉软糕,入口即化口齿留香,宫里头的人分三六九等,膳食自然也是如此。 “妾身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她眉眼舒缓。 见此,刘侧妃笑着夹了块至她盘中,“妹妹喜欢,今后让御膳房给你送就是,只要太子殿下念着妹妹,今后你的福气必定享之不尽。” 宫女毕恭毕敬给她倒上酸梅汤,未曾有丝毫轻待。 沈初低眉顺眼放下筷子,诚惶诚恐的道:“妾身不敢有此妄念,只要殿下还记得妾身,便已经是莫大的恩典。” 接过宫扇轻轻扇着风,刘侧妃神色不显的靠坐在那,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但这宫里那么多人,殿下要如何才能记起妹妹?” 说罢,她轻笑一声,“瞧我说的,旁人也许担忧,可妹妹如今正在殿下心尖上,必定是不用担心的。” 7 夜袭 太子趣味 “妾身万不敢当!”沈初惊慌失措垂下头。 端起酸梅汤抿了口,随着凉意席卷咽喉,刘侧妃眉眼逐渐松缓,“宫里人多难免会有摩擦,刘良媛性子冲,若是说了什么让妹妹心里不快的话你也莫要放在心上,都是自家人,自然要以伺候殿下为先。” “若真要说先后,那就是谁让殿下高兴了,谁就是东宫的大功臣,至于旁的,那都无须在意。” 宫女从里间端出三个盒子,恭恭敬敬站在一侧。 刘侧妃淡淡一笑,“这些全当我这个姐姐一点心意,妹妹莫要嫌弃,平日若是缺了什么,也只管让人来告诉我,可莫要委屈自个。” 见此,沈初立即起身,“无功不受禄,妾身如何当得起娘娘厚礼。” 内殿中气氛祥和,刘侧妃拿起宫扇轻轻摇着,“尚宫局难免怠慢妹妹,宫里的人向来如此,我这个做姐姐不过是聊表心意,妹妹若是不收,便是看不上这些小玩意了。” 随着屋里恢复寂静,女子似有为难,最后几番欲言又止,终是无奈的低下头。 “妾身多谢娘娘赏赐。” 刘侧妃嘴角扬起些许弧度,又让她不必拘谨,若有何心事尽管畅所欲言。 一问一答说了小半个时辰,最终沈初走的时候,身后跟了一行抱着赏赐的宫人,一路上格外扎眼。 更衣后刘侧妃倚在美人榻上小憩,宫女在一旁轻轻摇扇,四周寂静无声,只余淡淡的果香弥漫。 “娘娘觉得她是真胆小木讷?”宫女若有所思。 美人榻上的女子垂着眼帘,手上还盘着一枚玉串,“真胆小木讷也好,野心勃勃也罢,在这宫里左不过只有一条路。” 宫女了然一笑,枪打出头鸟,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奉仪,稍有风吹雨打便会枯萎凋零。 “太后过几日便要从避暑山庄提前回宫,定是已经与老爷商议妥当,娘娘只需静待良机,那个位置迟早都是您的。” 刘侧妃不急不缓转动着玉串,精致艳丽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好似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水满则亏,月满则盈,不要把话说太满,盯着这个位置的人那么多,不到最后怎知鹿死谁手。” 殿下的心思尚且摸不透,倘若有殿下的支持,那太子妃之位她十拿九稳,只是现下她也不敢多加揣测,免得暴露心思反而适得其反。 如今只能看父亲的良策是否管用,只要那个人不进宫,这东宫又能有谁比自己更适合太子妃之位。 一摞摞的赏赐如流水般堆积在倚月阁的院中,便是刘良媛等人进宫时也未曾有过这番厚赏,舟云也心事重重,只能将东西先放入库房再说。 院子里就只有两个十几岁的宫女在做事,虽然木讷,但好在不多嘴,这时也只是满脸兴奋的搬着东西,从未见过这么多赏赐。 沈初更衣净手后,那股闷热才稍稍减退,尚宫局没有那么多冰块供应一个小小的奉仪,所以这种气候只能靠自己撑。 不过在厨房做事更加闷热枯燥,她已经习惯如常,就算一响享受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保不住命其他都是虚的。 刘侧妃大张旗鼓赏赐这么多东西给自己,她也以为对方是想拉拢自己,但看来并不是。 如今她能不能受宠还是个未知数,还不值得对方大费周章来拉拢,那这么做无非就只有一个目的,做给其他人看。 旁人对于自己都是多番贬低,然刘侧妃反而如此贤惠大度,实乃贤良淑德之典范,哪个男人不想要一个如此懂事的太子妃? 只要太子心里的印象分加了,对于刘侧妃竞争太子妃之位就更有好处,所以她也知道自己的位置,入宫以来纵然伺候太子次数少之又少,可依旧恪守本分从不越矩,也不干预东宫内务。 但赵侧妃不同,听闻赵侧妃曾问太子要过管理宫务之权,但最后因东殿莫名其妙淹死了个宫女,最后不了了之。 老皇帝病危,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驾崩,那这太子妃之位就是百家争鸣之地,谁也不会轻易放手。 倘若没有这个意外,以原主的家世再加上太子的宠爱,也许还能搏一搏,但现如今想也不用想,时不逢只能待。 今朝无法翻案,倘若新帝登基,一切就皆有可能,所以她一定要比敌人活的久。 抚过面上消失的红痕,她随手翻看着书页,不多时舟云就进来禀告,东西已经整理完毕。 “刘侧妃赏赐这么多东西,可是想拉拢主子为其所用?”舟云只想到这个可能。 沈初端过温水喝了口,淡淡一笑,“拉拢?谁会拉拢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 舟云一怔,一边替她扇风,“主子何必妄自菲薄,光凭王公公让人送来玉雪膏,这一点便少有人可以比较,您在殿下心中必定是不同的。” 沈初笑而不语,美梦想多了便会昏了头,届时不用被周相揪出来,她便已经死在了东宫这一堵红墙下。 相信男人的真心,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夜凉如水,巳时刚熄了火烛,内屋陷入一片黑暗寂静,一直以来害怕被敌人暗杀,养成沈初耳朵十分敏锐,仿佛听见什么声音,她忽然睁开眼。 一手摸至枕头后的匕首,目光如炬望着床幔,许是想到什么,她手一松,继续闭上眼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直到身侧多了道热源,她才悠悠转醒,刚侧过身就被人揽住腰,隔着一层单薄的寝衣,那只手轻轻揉按着细腰。 “殿下?” 女子声音带着几分惊诧,似要坐起来。 下一刻便被反制在身下,颈侧的呼吸炙热,烫的让人难以忽视。 “尚宫局的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低沉清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沈初眼帘微垂,这么热的天,这位爷哪里去过没有冰的地方。 “妾身以往也是如此,倒不觉有碍,早知殿下会来便让人把冰拿出来了。” 说着,她欲起身去叫人,然察觉到什么,她声音越发轻细,“殿下……” “既想要荣华富贵,这么点追求可不行。”男人眼帘半垂,眸色难辨。 女子脸颊渐渐泛红,似记起那夜初见自己的斗胆直言,一时间越发局促不安。 “妾身……想是一回事,可若是贪心不足最后谁知会不会蛇吞象。”她扭过头。 秦旌低声一笑,“如今胆子这么小?” 女子羽睫微颤,眼神闪烁不定,耳根也染上绯色。 咬住雪颈上的肌.肤,他声音低哑,“既有壮志雄心,不妨胆子大些。” 隐隐察觉到什么,沈初躲避无果,炙热的气息一路密密麻麻,似触电般蔓延至脑神经。 所以说男人都是这种生物,温柔的又嫌太过无趣,反而有野心的能激起他们征服的**,因为他们自认为可以掌控一切。 昏暗视线中她隐约瞧见男人滚动的喉结。 “殿下……” 晚风习习,寂静夜唯有细竹林发出婆娑声。 寅时三刻王公公就已经在寻自家殿下,可底下人都不知殿下行踪,也不曾听闻殿下去了哪位娘娘那,可昨夜守卫明明已经看见殿下回了东宫。 几番询问,他终于带着人赶到倚月阁,彼时晨光初显,再过两刻钟就要到上朝的时辰。 他心情复杂的去敲门,当听见里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心中的石头也骤然落地。 挥手让宫人进去伺候梳洗,他此刻心情也是五味陈杂,殿下并未提前召幸,可见是临时起意,看来这沈知年之女是有点东西的,细想想确实聪明伶俐,不然当初也不会让她撞见殿下。 沈初并未偷懒,而是老老实实起身伺候男人更衣,如今她还没有恃宠而骄的本钱。 瞥向女子疲倦的小脸,秦旌摸摸她脑袋,“去歇着。” 刚系好腰带,沈初退后两步屈身行礼,“妾身恭送殿下。” 男人看了她眼,继而就出了倚月阁,后头宫人也毕恭毕敬跟在半丈外。 只是众人心中难掩震惊,殿下竟然又来沈奉仪这,看来并不是一时新鲜。 舟云跪在那久久才起身,面上也全是难以掩盖的喜色,她就知道殿下对主子是不同的,细细算来,主子七日内便已侍寝两次,放在整个东宫也就只有姚昭训才有过这份恩宠。 送走了太子,沈初已经重新回到床上躺着,伺候肯定是不可能伺候的,一个初经人事的少女并不需要什么经验,男人往往也最喜欢这一点,青涩有青涩的好处,所以这个太子也是有恶趣味,他在潜意识试图调教自己。 所谓清心寡欲冷静自持的男人,只不过是他们习惯了克制,不轻易纵容自身沉沦女色。 和其他人相比,她的优势在于够新鲜,所以她要把这份新鲜化为习惯,身体上的习惯也是习惯。 睡至午时,外头已经艳阳高照,然屋内并不闷热,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凉意。 撩开床幔,只见屋里不知何时已经摆上了冰桶,这一下的量比她一个月的都多。 舟云端着洗漱用具进来伺候梳洗,嘴角还带着些许弧度,“这些都是刚刚尚宫局送来的,他们还说只要主子需要,大可随时让人去取。” “而且刚刚王公公也让人送来许多赏赐,如今咱们库房都堆满了。” 沈初自顾自梳着发尾,神色不显,“夏日燥热,你们也拿些冰回去紧着自个。” 舟云笑着点头,“谢主子赏赐。” 那两个刚进宫的小丫头也算是好运气,换作其他院恐怕只有干不完的活,莫说冰了,有碗绿豆汤就算不错了,动辄还要遭受主子打骂,别提多委屈。 所以没有人比她更希望主子能得太子殿下看重,纵然没有家世,可只要诞下东宫第一个子嗣,那么地位便已经笃定。 用了午膳,沈初继续看着书,其实她在等,等绘云来找自己,这就代表原主父亲旧部并未遇害,孤家寡人难免寸步难行,多个助力总是好的。 既然得知会遇难,原主父亲不可能什么准备也没有,他一定早有防范,这个突破口是什么,想来必须从原主父亲旧部这里下手。 直到未时两刻,她倒等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奴才见过沈奉仪。”王公公客客气气行了一礼,语气恭敬,“还请奉仪随奴才走一趟。” 沈初不解的放下书,作势要动身,“可是殿下有何吩咐?” 王公公笑了笑,“不急,还请奉仪先换身简便的衣裳,再随奴才走也不迟。” 8 撞见 身份暴露 沈初愣了愣,也不多问,“那请公公在外稍等片刻。” 王公公笑着躬身退下,站在廊下静静望着舟云与两个宫女说话,幽静的院子望来望去也就只有三两人伺候。 不多时,房门由内向外推开,女子换了身素净的天青色撒花烟罗衫,鬓边只见一根翠玉流苏簪子点缀,未施粉泽,却更添一分清丽脱俗之意。 舟云极有眼力见,并未跟上去伺候。 王公公走的都是僻静无人的路线,像是刻意避开行人,沈初也不多言,一路跟至后门,一辆黑木马车赫然停在此处。 在宫里任何马车轿撵都无法出入,饶是周相也得徒步觐见。 沈初看了看王公公一眼,继而踩着台阶迈上马车,随着帘子撩开,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里间。 “殿下……”她满脸惊疑。 男人着一袭玄青色锦袍,棱角分明的轮廓略显冷淡,随手翻着一本薄薄的书籍,随口道:“让你看的书如何?” 随着马车缓缓驶动,沈初自觉坐在男子身边,语气恭敬,“妾身所识之字不多,只能看个大概,若是有个先生教化,定能日识千字,早日参透其中道理。” 男人神色不显,“宫里饱读诗书的女官甚多。” 袖摆被一只细白的小手拉着,他扭头看向女子清亮的杏眸,后者粉腮红润,声音轻细,“可是阖宫上下唯有殿下学识渊博,她人岂能与殿下相提并论。” 秦旌眉峰微动,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爬进了他掌中,软的像一滩水,如昨夜一样。 他眼帘半垂,声音清淡,“孤的师礼极高。” 女子羽睫轻颤,耳根很快又爬上绯色,“妾身会尽快习得如何伺候殿下。” 扫过那涨红的小脸,秦旌嘴角带着几不可见的弧度,像是歇了逗弄她的心思,一边又随手翻阅着书页,“那孤等着。” 马车十分平稳,什么时候出了宫沈初也不知,直到外头熙熙攘攘的嘈杂声渐显,她乖巧的靠在对方身侧,下颌轻轻抵在男人肩头,眼睛也直直盯着那本书。 这是一本梵文,寻常人真看不懂,不过大学时她接触过这方面的课程,隐约能看个大概。 并非说经讲道,而是记载一个古老的部族风俗,按照如今地理位置来说,应该是南疆那边的一个隐秘部落。 看的久了,她也起了些许兴趣,知识就是力量。 马车停的十分突兀,她眨眨眼一脸半知不解撩开帘子,却见外头人头攒动,十里长街热闹非凡,高楼宇舍林立,小贩叫唤声此起彼伏。 “诶,几位爷是喝茶还是用膳?” 外头传来一道殷勤的吆喝声,马车停在一家酒楼门前,王公公并未跟来,只有一个黑衣侍卫跟随。 侍卫并未看小二一眼,顺势放下木梯,余光不经意瞥向二楼某个窗口方向。 秦旌率先下了马车,沈初紧随其后,对于此行纵然不解,可也只是乖乖的跟在后头,从不多嘴。 酒楼大堂座无虚席,观各人神态穿着富裕从容,可见这间酒楼大多是王公子弟流连之地。 一个储君来此人流聚集之地无疑是以身涉险,但沈初知道,但凡刺客冒了头,只有血溅三尺的份。 “几位请。” 小二赶紧在前面带着路,甚至不敢多瞧几眼,纵然来每日此地的王公子弟数不胜数,可面对这位客官他还是莫名心跳加快,后背莫名冒冷汗。 沈初被安排在走廊另一头的雅间,余光中太子已经消失在竹阁门口,而门口并无一人看守。 上了本店招牌菜,小二笑吟吟望着标志可人的女子,“客官若还要什么尽管唤小的。” 门口的侍卫瞥了他眼,小二脸色微变,额前直冒冷汗,二话不说连忙退下。 随着房门合上,沈初独自坐在雅间里品茶,这间酒楼的菜式的确不错,虽然比不上宫中精美,但也别有风味。 秦旌一定是有件小事要办,然后顺便带她出来看看,男人对于新欢都是这样,新鲜劲在的时候怎么样都行,新鲜劲过了就提起裤子不认人。 当今圣上皇子众多,秦旌一直是那个天之骄子,当今皇后嫡出,自幼天资出众,还曾以三万兵马平了北疆动乱,备受文臣武将爱戴,太子之位一向没有任何异议。 但是周相把持朝政已久,一时半会双方只能安然无事,能走到这步,往往需要付出的努力反而更多,这种人做事必定向来滴水不漏习惯掌控大局。 所以对于攻心一事她并无把握,比起让太子爱上自己,她觉得生个孩子反而更快,在宫里生孩子不易,可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宫女生的孩子,基本可以降低大部分人一半忌惮。 倘若太子得知自己身世,其实也无关紧要,只要原主父亲是真的被冤杀,反而这个身世会让人生出怜惜。 从某种程度沈知年也是太子的臣子,臣子被奸佞冤杀,太子不可能无动于衷,但为何当初太子漠视不理,多半是和他的利益起了冲突。 毕竟一个沈知年还不值得对方与周相撕破脸。 “快让开!” “哪家的狗,没长眼,不知道我家少主是谁?” 屋外传来嘈杂声,沈初并未开门查看,只是静静的听着外头动静。 外头安静了许久,接着才响起一道忌惮的声音,“刚刚有衙役看见朝廷命犯在此出现,大理寺有令,圣上亲笔,一旦发现逃犯需即刻缉拿!” 振振有词话语顿时触动了记忆的碎片,沈初眼神微变,指尖紧紧握着茶杯。 果不其然。 由京城撒网,外头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要她一旦露面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更何况还是在京中,所以原主父亲旧部是否也已经身首异处? “此屋并无朝廷命犯。” 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没有半分触动。 不知外头又发生何事,那追兵也没有了声响。 沈初隔着房门问道:“发生了何事?” 侍卫声音依旧没有起伏,“无事。” “……” 她迈步来至窗口俯看底下,街道上匆匆忙忙跑过一群衙役,还有两个留在门口把守,想必后门也是如此。 如此早暴露委实在她计划之外,虽说如今她是太子的人,怂包除外,没有哪个男人会把自己女人推出去,可一旦自己触碰了他的利益,那么结果就无法言喻。 此时此刻,的确不是暴露身份的良机。 逃? 肯定是无稽之谈,现如今周围都是追兵,怕是一只苍蝇出去都要盘查。 那就只能赌,沈知年是真的被冤杀,而其中并没有太子的手笔。 只消大半刻,街道另一头突然涌来大批官兵,看服饰都是大理寺的衙役,一匹烈马奔驰而来,尘土飞扬间高抬双蹄停在酒楼门口。 周遭百姓纷纷退至两侧,也不敢再看热闹,仿佛认出了马上的人是谁。 谈及此人,没有人会不啐一口,却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私底下咒骂几声奸佞。 “少主子,人就在上面,刚刚有人亲眼所见!绝对错不了!” 领头的官兵手持一幅画像,点头哈腰打着包票。 周络斜了他眼,张口骂道:“要是看错了害爷白跑一趟,小心你的狗命!” 领头脸色一白,心里头也直打颤,暗暗祈祷底下的小崽子们没有看花眼。 “周大人今天几位?” 掌柜赶紧迎上前,一颗心当即沉了一半,不明白今天吹的什么歪风,竟然把这位煞星给吹来了。 随从一手将他推开,然后点头哈腰领着自家主子上去。 “一群废物!找个人就这么难吗?!”他张扬跋扈的面上略显戾气。 来至二楼,发现门口还有一个黑衣侍卫,属下立即凑近他耳边低语几句,眼中似有忌惮。 刚刚他们本来是要闯进去拿人的,可是好几个人都没在这守卫底下过一招,没有办法,他们只能先去找人,顺带把少主请来。 听说少主寻那个沈知年之女已久,只要谁能找到此人献给少主,通通赏黄金百两。 少主好哪一口他们岂能不知,不曾想此女竟然敢堂而皇之在京城出现,简直是活腻歪了。 “血羽卫。” 周络打量黑衣守卫一眼,眼眸微眯,又看向后头的人。 接触到他视线的纷纷跪倒在地,“少主饶命!” 领头的也大汗淋漓,怎么也没想到此人会是血羽卫,还以为是沈知年底下哪个身手好的部下,血羽卫可是直属皇室的近卫军,除开圣上也就只有太子殿下才能调动。 圣上病危,总不能跑到此处体察民情,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更不可能来此处,那么里头又是谁? “小的敢拿性命担保,里头就是画中女子!” 左右都是死,领头的咬咬牙干脆一口断定,好几个巡逻的衙役都看见了,不可能有错。 周络上下打量几眼这个血羽卫,语气到底收敛几分,“不知里头是哪位主子,大理寺左寺卿求见。” 屋里没有任何动静,门口的人依旧面无表情,“里头是宫中贵人,不见客。” 听到这,底下的官差心里都纷纷叫苦不迭,直骂那个看花眼的衙役,这下可真的要被那几个小兔崽子给害死了。 见此,周络也不纠缠,换作寻常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要进去看看,可此血羽卫他好似曾经在太子身边见过,不宜轻举妄动。 “走!” 他冷冷斜了底下一群颤颤巍巍的人,迈着大步下楼离去,没有半刻停留。 安静的酒楼逐渐又多了些议论声,基本都猜出刚刚那位是谁,这京城里还有谁比周相之子更嚣张跋扈,现如今京中白日女子少一半都要归功于这位周公子,奈何对方权势滔天,普通老百姓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透过窗缝,沈初清楚看到那道人影骂骂咧咧策马而去,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她也知道,对方一定会留下人在此等着,除非自己永远不出去。 当初若不是原主父亲旧部相救及时,原主恐怕就要被玷污,因此还折在那十几人,都是因为这个周相之子。 为此原主还做了好几日噩梦,以至于高烧不退,身心力竭之下就此夭折。 现如今自己难以避免会暴露,不过她反而希望对方闹的越大越好,最好闹的人尽皆知,这样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太子的人,除非太子不要颜面,不然绝对不可能将她推出去,于她而言反而更有利。 “何事。” 屋外传来清淡的男声,随即响起的是一道恭敬的声音,“大理寺左寺卿周大人带人来缉拿朝廷命犯,发现看错了人,刚刚才走。” 房门被人推开,望着那道身长玉立的身影,沈初满脸惊慌无措,“殿下。” 握住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察觉到女子手心略有细汗,秦旌摸摸她脑袋,“无事。” 顺势被揽入怀中,她满脸心有余悸,又看了眼门口,下一刻,房门就被人关上。 “妾身常听闻民间有人被错抓入狱,造成许多冤假错案,这些人拿着一张画像,为了赏银随便抓一个人顶上也是常事,天子脚下怎可如此。”她脱口而出。 说罢,似想到什么,又立即低下头,“殿下恕罪,妾身失言。” 桌上菜肴并未动,秦旌眸光幽深,“你未说错,何罪之有。” 沈初毕恭毕敬倒了杯清酒,软言细语,“可往往天子脚下龌龊多,殿下日理万机哪能事事顾及,都是底下人的错。” 9 迁怒 挑刺欺压 秦旌定定的凝视着她,唇角微启,“何以觉得天子脚下龌龊多?” 放下布菜的长筷,沈初几番欲言又止,“一盏烛台可照亮方圆一丈,却照不亮火光下的阴影,因为灯下黑。” 四目相对,似觉自己僭越,她立即跪了下来,“妾身失言,殿下恕罪。” 望着那张紧张无措的小脸,秦旌眸中闪过一丝暗色,所以她便时刻贯彻这一真理,躲进了东宫。 伸手捏住女子白皙的下颌,他神色清淡,“既未有错,何罪之有。” 沈初垂下眼帘,对方当然不会生气,初见之时能宠幸自己,看中的就是她的小聪明和直言,所以如今又怎么会因一句真话而生气。 只有昏聩无能者才听不了实话。 可她也明白,朝廷中没有对错,只有利益不同立场不同,沈知年危及了周相的利益,所以被赶尽杀绝,她需要寻找的便是这个利益冲突点。 “妾身觉着他们抓捕朝廷命犯是假,未入宫前便听说过周相之子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之事,连着白日也无女子敢出门,他们该不会是想把妾身也抓了去,幸好有殿下,若是个普通女子,此刻恐怕难逃魔爪。”她一手捂着心口。 秦旌眉间微蹙,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口,“此番荒唐事是该严查。” 沈初给男人布菜,双眸清亮,“妾身相信殿下。” 对方怎么可能因此事和周相翻脸,凡事都需要权衡利弊,所谓的权衡利弊就是牺牲弱者来顾全大局,古往今来总是如此。 “妾身自幼在乡下长大,还从未见过比京城更热闹的地方,不知可否去四处看看。”她满眼希冀。 四目相对,秦旌淡淡一笑,摸摸她脑袋,“宫中乏闷,去吧。” 女子唇角抿着一个淡淡的弧度,面上难掩雀跃,屈身行礼后才转身走出屋子。 那个黑衣侍卫紧随其后,沈初当他不存在,光明正大从大门方向离开。 就在酒楼对面的绸缎庄,楼上的窗户突然敞开,露出一双阴戾的双眸。 “少主您看,属下确实没有说错,此人分明与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定是沈知年之女!”衙差拿着一张画像立即比对,额前满是豆大的汗珠。 差点错过命犯很可怕,可命犯从太子殿下屋里出来更可怕! 屋里众人都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出声。 周络就这么看着,看着那道倩影淹没在人流中,逐渐消失,握在窗檐上的手也骤然收紧。 不足为奇,太子一惯和父亲作对,此番插一手分明也是想要那个东西,然后再来个釜底抽薪。 “少主,怎么办?不如……算了?”属下试探性问道。 周络撇了他眼,“一群废物,倘若早点找到人,会让这臭丫头进京吗?” 现如今还攀上了太子,以为这样自己就拿她没办法,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 “属下们已经布下天罗地网,谁知道这丫头那么能跑,一跑到京城就了无音讯,就跟人间蒸发一样。”属下畏畏缩缩的低下头。 不愿再看这群废物,周络望着女子消失的方向,嘴角扬起一抹狞笑。 东躲西藏已久,这是沈初第一次光明正大出现在街上,既然注定暴露,那又何必遮掩,不仅如此,她越是要让人看见自己。 逛了一圈,她买了一些小玩意,随后就回了酒楼,但被告知太子有事,有人先送她回去。 依旧是那个黑衣侍卫,沈初知道血羽卫,向来直属皇帝调令,寻常人是看也看不见的存在,老皇帝在位期间昏庸无道各种折腾百姓,临到头在挑选储君上还是清醒的。 只是这个王朝已经被奸佞把持十年有余,想要肃清朝野,绝非一时半会能行,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秦旌和周相只能形成平衡之势。 夏蝉时鸣,金黄色的炙阳笼罩大地,宫人满头大汗干着手头上的活,只盼着赶紧干完能歇着片刻。 绿梅迈入院中,指使几个宫女将花坛里的落叶捡出来,继而快步迈入内殿之中。 屋里放着冰桶,却也难以抑制空气的燥热,赵侧妃怀里抱着白猫,一边拿着团扇替它扇风,见猫儿热的躁动不安,她面上难掩心疼。 “往年还能随殿下去避暑山庄,奈何今年皇上病重,连着殿下也只能镇守京城,如此热的天,瞧把小雪折磨成什么样了。”她满眼心疼揉着白猫脑袋。 绿梅看了眼其他宫人,后者们立即转身退下。 随着屋里只剩下两人,她来至赵侧妃身边,低头附耳低语几句。 赵侧妃那张秀丽温和的面容僵了僵,五指悄悄收拢,尖锐的护甲扎伤了白猫,它一溜烟突然跑了出去。 殿门都关着,也不怕它跑哪去,绿梅欲言又止的看向自家主子,“主子定要沉住气,如今不是沈奉仪,来日也会是李奉仪王奉仪,只要您不出错,他日待圣上驾崩,太子妃之位必定是您的。” 赵侧妃紧紧攥着手心扇柄,呼吸隐隐有些不畅,平复许久也难以平息心头委屈与不甘。 “我还可以等到吗?”她苦笑一声。 她与殿下自幼相识,何其熟捻,从那宫女出现时她便发觉不对,换作旁人她绝不会有这种直觉,可是此人给她的感觉非常不对。 以殿下的性子绝对不会单单因美色而宠幸一个宫女,现如今竟还带着她出宫,这么久以来,殿下从未带自己出宫过。 “殿下乃重情重义之人,哪怕念着战死的大少爷,也定然会好好照顾主子。” 绿梅目光灼灼劝解道:“他人如何争斗都不碍事,咱们只管看着,可您若是沉不住气,岂不是中了她人的计,等到殿下的旧情被慢慢消磨,届时才是真正的穷途末路。” 听着一句句良言,赵侧妃只觉得格外刺耳,不由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秀眉已然紧蹙。 忍,她忍了那么久,忍到看着那些女人一个个入东宫,忍到殿下鲜少踏足华月阁,到头来得到了什么。 往日旧情? 终日面对着一群莺莺燕燕,殿下如何还记得所谓的旧情。 “我记得倚月阁那几个都是刚进宫的小宫女。” 她起身来至梳妆台前蹲下,一边冲里头的白猫招手,“小雪过来。” 绿梅皱皱眉,“殿下如今的新鲜劲还在,恐怕不宜轻举妄动。” 乖顺的白猫慢慢走了出来,乖巧的被抱在怀里,稍微顺下毛就慵懒的眯着眼。 由头到尾抚摸着白猫,赵侧妃神色不显,“这宫里什么不多,就是女人多,总有人耐不住。” 绿梅顿了顿,的确一石二鸟,可纵然如此,她依旧觉得不妥。 可窥见主子如今的模样,她也无法多言,只能点点头转身退了下去。 轻轻摸着乖顺的白猫,赵侧妃低头轻喃,“外头那么大,你也想离开这里是不是?” 摘下护甲,一下一下抚顺猫毛,她语气平静,“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连你也想走。” “外头有什么好,她们都是虚情假意,只有我才是真心对你好。” “你只能留在我身边,知不知道?” 月朗星稀,沈初倚坐于软榻前翻着书,史书向来只记载一个道理,成王败寇,世间只有利益冲突之分,没有绝对朋友也没有绝对的敌人。 不仅仅是历史,现实亦是如此。 “主子都坐一下午了,不如喝碗冰镇绿豆汤解解暑。” 舟云端着糕点进来,又小心将东西放在四方桌上。 眼睛是有些酸涩,沈初将视线投向窗外,静静的望着院中那两个得块糕点就能高兴一整天的宫女。 顺着她视线望去,舟云低声道:“这两人才刚进宫,主子可要赐名?” 沈初撑着下颌看向窗外,眼神平静,“再等些时日。” 舟云低下头,拿起宫扇替她扇风,“她们都是父母双亡,家中并无亲眷,纵然木讷了些,可好在还算听话老实。” 沈初淡淡一笑,拿起勺子喝了口绿豆汤,任由凉意席卷咽喉,一丝清爽之意弥漫而来。 “人各有所求,有人求财,有人求色,有人为情,有人为义,凡事不能一概而论。” 她声音沉静,“想要纳为己用,得看她们有何所求。” 晚风拂面,舟云眼神微动,不经意看了眼神色如常的女子,继而垂下眼帘不再多言。 主子好像很相信她,可又好像又太过信任。 “今晚殿下不会来了,你们都下去歇着吧。”沈初忽然道。 闻言,舟云看了看外头的夜色,想说要不要再等等,可见女子笃定的模样,只能压下要说的话缓步退了下去。 小心合上殿门,她定定的看着院中那两个年纪不大的宫女,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看了会书,沈初也吹灭烛台歇息,今晚太子自然不会过来,政务繁重,偶尔去后院那是放松,日日去那就是沉迷女色,除非对方真的鬼迷心窍对自己魂牵梦绕,这个可能几乎为零。 她也在想,今天太子带自己出宫难道真的只是逛一逛? 也许从一开始太子就知晓她的身份,不然以小厨房的严密程度,原主岂能轻易被塞进去。 如果是,那么就耐人寻味了,对方难道是怜悯心爆棚,所以才收留一个罪臣之女? 而且还纳自己为妾,显然是不打算把她交出去的,所以她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那么自己除开美色,还有什么其他利用价值? 而且今天他明显在等人,什么人能让堂堂太子等候。 一夜熟睡,次日卯时外头已经光线大亮,她早早的起来用膳,现在没有太子妃,也不用日日去正殿请安,以后想这么清闲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 “奴婢听闻太后娘娘过几日便要从避暑山庄归来,再过半月就是圣上寿辰,必定会大办,不知道会不会提及太子妃一事。”舟云一边布菜一边低声道。 喝了口白粥,沈初夹了块云千糕,“刘侧妃为人贤德,于我等来说倒是一个良选。” 舟云左顾右盼一眼,压低声音,“主子当真这样想?” 真的贤德也不会让人看见,真的野心也不会让人知道,她也不该低估主子的心思。 “主子!不好啦!” 就在这时,一个小宫女突然神色匆匆跑了进来,也顾不得行礼,急的双目满是泪珠。 “怎么回事?”舟云眉间微蹙。 小翠擦擦眼泪珠子,声音哽咽,“回主子的话,刚刚奴婢和小悦去尚宫局拿冰,路上恰好撞见了刘良媛,刘良媛说主子一个奉仪怎么可能拿的到这么多冰,小悦就说这是尚宫局主动送来的,刘良媛非说小悦顶嘴,还让人打了她十大板子,再跪日头下两个时辰反省,奴婢见了就立马来禀报了。” 舟云仔细看了眼她脸上的红痕,显然是五个手指印。 “奴婢不敢吭声,刘良媛就说奴婢是个哑巴目无尊上,奴婢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捂着脸哽咽道。 沈初放下勺子,拿过锦帕轻轻拭嘴,神色平静,“此事与你无关,我去看看。” 10 顶撞 针锋相对 舟云紧随其后,眉眼间略带一分不赞同,“刘良媛分明就是冲主子来的,您若过去,无疑是给她磋磨的机会,不如……” 日头这么大,跪两个时辰是难熬了些,可是在这宫里总得有一分狠心,大不了事后补偿小悦一番,主子也就不用再过去受人折辱。 做奴才的本就是要替主子分忧。 沈初迈出院子,忽而回头看了她眼,“如果有一日你也如此,可愿我坐视不理?” 舟云一怔,神情严谨,“若是奴婢能替主子解忧,那也是奴婢的福气。” 四目相对,沈初径直走在前面,轻叹一声,“她们也才十五。” 人已经被押回了刘良媛所住的雪庭苑,沈初过去时,外头围着一圈宫女太监,而烈日炎炎下一个小宫女正面目惨白摇摇晃晃跪在庭院中。 刘良媛靠坐在廊下乘荫,一边还咬着冰镇青梅,唤来这么多奴才,仿佛也是为了让底下人看看目无尊上的下场。 “奴才叩见沈奉仪。” 眼尖者连忙让开一条路,彼此神情都带着些意味深长,都说这沈奉仪胆小如鼠,如今竟然还敢亲自过来要人,看来待底下人倒是掏心掏肺,只可惜今日恐怕没那么容易把人带走。 谁不知道得罪了刘良媛,不死也得扒层皮。 “妾身叩见娘娘。”沈初上前屈身行礼。 刘良媛靠坐在那品着青梅,余光也不给她一个,宫女们环绕在侧不急不缓扇着风。 沈初自顾自站了起来,看向院中摇摇欲坠的小悦,“妾身底下人出言冒犯了娘娘,乃妾身之罪,娘娘只管惩治妾身便是,皇后娘娘一向主张仁德御下,此番若是传出去恐怕对娘娘声名不佳。” 刘良媛懒懒的斜了她眼,嘴角勾起一抹蔑视的弧度,自作聪明的狗奴才。 以为这样自己便会如她所愿? 自己惩治了她,届时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苛责了殿下新宠,殿下岂会给自己好脸色看,反而这狗奴才还能搏个仁厚的名声,届时殿下就更加心疼这狗奴才了。 真是个居心叵测诡计多端的贱婢! “哦?你这是拿皇后娘娘来压我?” 她眼眸微眯,语气一冷,“奴才做错了事就该惩治,不然她们岂会长记性,没有宫规条例何成方圆?既然妹妹无暇管教下人,那就只有姐姐我来代劳,冲撞了姐姐我是小,可倘若有朝一日冲撞了太子殿下,那才是大罪。” 沈初顶着烈日,语气略有焦急,“可是奴才也是人,娘娘已经打了十大板,想必她已经长了记性,况且小悦是倚月阁的人,就算要管那也是太子妃的事,如何也轮不到其他人插手,如此……岂不是越俎代庖。” 她声音很小,似乎在发泄心中的不满,落在刘良媛耳中却立即脸色一变,猛地一掌拍在桌上,神情恼怒的瞪着这个贱婢。 好啊,她就知道这贱婢平日都是装的唯唯诺诺,如今总算露出真面目了。 “妹妹说的对,可是如今东宫无正妃,我乃皇后娘娘亲封的太子良媛,管教一个下人难不成还要向你一个小小的奉仪禀告?”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有什么样的奴才就有什么样的主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整日不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却总想着如何攀龙附凤一步登天,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下贱胚子!” 偌大的庭院格外寂静,众人都摒住呼吸不敢抬头,纵然知道主子一向性子爆,可如今沈奉仪乃是殿下新宠,主子这样说若是让太子殿下知道……岂不是就更加不会来这了。 “奴才也是人生娘养,恕妾身不敢苟同娘娘所言,只要能伺候殿下开心,这才是重中之重,妾身是宫女出身,可娘娘也不该如此一棍子打死所有人,难不成历朝历代所有被宠幸的宫女都是攀龙附凤之辈?”沈初眼眶一红,似再也忍受不了这些刺耳的话语。 望着女子楚楚可怜的模样,刘良媛怒火中烧,“奴才就是奴才,一天是奴才一辈子都是奴才,你们这些下贱胚子与青楼瓦舍里的人有什么两样?!” “主子!”宫女扯了扯她衣袖,神色慌张,“不可言。” 丽贵妃也是宫女出身,此话若是传到贵妃娘娘耳中,这不是平白无故惹麻烦。 好似也想到这一层,刘良媛轻嗤一声,“一丘之貉罢了。” 丽贵妃又如何,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宫女,也就是靠着皇上昏庸好色才得了今天的位置,名下也就一个公主,好听点叫一声贵妃娘娘,不好听的也是个贱婢罢了。 她父亲曾经可是镇南王,军功赫赫,论家世背景这东宫里有那个比得上自己,要不是皇后那个老女人从中作梗,皇上早就立自己为储妃了,如今哪里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良媛。 “既然娘娘不愿放人,那妾身只能去寻侧妃娘娘做主。”沈初正声道。 见她还硬气起来,刘良媛眼中全是讥讽,“呦,这是要拿人来压我?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能搬来几尊大佛。” 见眼下这个情势,宫女也颇为焦急,不明白主子为何铁了心要针对沈奉仪,定是今日被底下人那些话给刺激到了,可是宫中本来就是如此,不是沈奉仪也会是旁人,她们又不能控制殿下的喜好。 “妹妹的气性还是这么大。” 随着人群散开,一道身形窈窕婀娜的人影随之出现,来人云鬓华钗盛颜万千,众人皆跪地行礼。 “奴才叩见侧妃娘娘。” 沈初亦是屈身行礼,双目泛红,眼角还带着泪渍。 刘良媛依旧不动如山的坐在那,面上全是讥笑,“还是沈妹妹面子大,这大热天的还难为姐姐跑一趟,知道的是一个处置了一个小宫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我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跪在那的宫女已经早早晕厥,刘侧妃只是淡淡扫量一眼,目光落在刘良媛身上,“皇后娘娘多番叮嘱要任德御下,宫妃不可私自体罚奴才,妹妹刚进宫想必不懂,可随行伺候的宫女难道也没有提醒?” 刘良媛身边的宫女脸色一变,骤然跪倒在地,“娘娘恕罪!” 刘良媛眼眸一眯,深呼吸几口,忽而淡淡一笑,“一个奴才罢了,反正我的气也消了,沈奉仪想要就带走好了,父亲常说我与侧妃娘娘是远亲,在宫里要诸多照应,可如今看来沈奉仪反倒更像侧妃娘娘的远亲。” 四目相对,刘侧妃伸手理了理她鬓边的流苏,“妹妹不常来楠月阁,我纵然有想与妹妹闲话家常的心也怕叨扰了妹妹。” 沈初与舟云已经将小悦扶了起来,后者已经彻底晕厥,脸色煞白呼吸孱弱。 见此,沈初也顾不得其他,直言要先带人回去。 刘侧妃只是摆摆手,整个庭院万籁俱寂,无人敢在这时候出声。 刘良媛不阴不阳的笑了声,“我哪比得上姐姐贵人事忙,整日忙着替殿下照顾新宠,哪有空暇理会旁人呀?” 远亲? 进了宫亲姐妹也成血海深仇的敌人,更别提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以为她不知道对方是在讨好太子殿下,虚伪做作可笑至极。 “宫中姐妹都是一家人,妹妹若争气些,让殿下常来,不也是殿下新宠?”刘侧妃眉梢微动。 四目相对,刘良媛紧紧攥着衣袖,面上却一片风轻云淡,“姐姐教训的是,不过宫里那么多人,这有了新宠,殿下哪里还记得旧人?” 自顾不暇的货还来嘲讽她? 庭院四周寂静无声,许是日头大,每个人额前都冒着一层虚汗,呼吸也小心翼翼,显然没想到刘良媛刚进东宫就敢和侧妃娘娘叫板。 “花开四季,一季凋零一季开,想想难免可惜,可若是从未绽放过,岂不是更可惜?”刘侧妃随口道。 许是真的只是为了替沈初出头,她也不再多言,众目睽睽下被簇拥而去。 只有刘良媛紧紧攥着衣袖,脸色瞬间垮了下来,目如利剑瞪着女子离开的背影。 中暑加臀伤,沈初让舟云去禀告管事一声,请个太医来看看。 小翠跪在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没想到主子如此心善,竟然还愿意给她们请太医,这宫里没有一个主子会为奴才如此操心,舟云姐姐说得对,她们运气好才能分到倚月阁,今后定要好好干活才能报答主子的大恩大德。 看着小翠坚定的眼神,沈初就知道往往人只看结果,不会有人去想她们受伤也是因为自己,反而会认为有个体恤下人的主子。 涉世未深的宫女最易背叛,同样,她们也更易拉拢,全看如何利用。 小悦的伤不重,只是中暑脱水而已,沈初让她休息几天,这几日不用再出来干活。 “刘侧妃宁愿冒着得罪刘良媛的风险也要维护主子,必定是念着您如今还是殿下的新宠,与此以来更能突显她贤德风范。” 舟云忙上忙上替她更着衣,又立即拧干一条毛巾递过去。 沈初拭手后坐在软榻前,喝了口微凉的酸梅汤,才稍稍驱散体内那股热意。 “你似乎对刘侧妃有不同想法?”她余光一瞥。 舟云低头候在一侧,“奴婢只是怕主子因一时小恩小惠就遭人蒙骗,在宫里还是有些防人之心为好。” 揉了揉酸胀的额心,沈初淡淡道:“可今日若非侧妃娘娘,我又如何救的了小悦,我应该去向侧妃娘娘致谢才是。” 舟云只能点头,“主子说的是。” 她所言主子未必不知,刚刚看似直言冒犯,可显然主子是在故意激怒刘良媛,故而刘良媛才会口不择言说出那些话。 宫里能有什么秘密,指不定明日就传到了贵妃娘娘耳中,要知道贵妃娘娘最忌讳有人提及她是宫女出身一事,如此一来,刘良媛无疑是得罪了丽贵妃,丽贵妃气性可从来不小,如何受得了一个晚辈轻视,倘若在皇上跟前吹吹枕头风,莫说太子妃之位,恐怕刘良媛父亲也会备受针对。 可在外人眼里,主子才是受气的那一方,都是刘良媛自己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尚宫局前几日还说要拨两个人来伺候主子,如今小悦不便伺候,不如让奴婢去尚宫局挑两个过来干活?”她一边扇着风。 沈初靠坐在那翻着书,未曾抬眼,“奉仪有奉仪的制度,超出了规格,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11 道谢 多方揣测 舟云不再叨扰她看书,而是去底下看看还在晕厥中的小悦,主子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救了对方,有心有肺的都该知道今后如此做。 太子这夜依旧没有来,但次日沈初就听见了一个消息,刘良媛又打了院里两个宫女的板子。 至于缘由听说是去尚宫局没有拿到冰的缘故,至于尚宫局为何突然断了雪庭院的冰,像是刘良媛节制无度,已经超出了这个月的份额,所以尚宫局也没有办法。 烈日炎炎,申时宫人们都在荫处躲着,不时低声议论着今日之事,言谈间颇有些幸灾乐祸。 “去雪庭院的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伺候了这么个主子,每日还得受这份气,谁知道哪天就落着自个身上。” “幸亏当初王姑姑没挑中我,真是谢天谢地。” “当初谁都以为是个好差事,好歹也是将门嫡女,谁知道性子如此暴躁,难怪皇后娘娘只给了个良媛的位份,就这气度哪里比得上其他贵女。”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许是瞥见什么,连忙又转过身各自干着活。 七悦扫过树下一群人,也未苛责什么,只是径直进了里屋。 里屋有几个宫女在摇扇,刘侧妃闭着眼躺在美人榻上,不知是否已经熟睡。 看见她进来,宫女们都放下扇子,轻手轻脚退了下去,整个内向弥漫着一缕果香,沁人心脾。 “又发了什么疯?” 美人榻上的人忽然发出声音,七悦一边替她捏着肩,嘴角带着一丝讥笑,“她什么人,主子难道不知?无非又是拿底下人出气。” 刘侧妃嘴角微微上扬,指尖轻叩着椅背,“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把奴才当人,总有一日会在上面栽跟头。” 轻轻替她捏着肩,七悦又凑近道:“您觉得贵妃娘娘这回是真生气了,还是警告一下?” 宫里那么多双眼睛和耳朵,昨日之事谁能不知,永和宫那位听了如何能心里好受,所以说那种蠢货也只配当个良媛,竟然还妄想当太子妃,也不拿块镜子照照自个。 “丽贵妃无家世背景,膝下也就一个公主,纵然备受恩宠也不过是无依无靠,刘志勇纵然被圣上削了镇南王一爵,可到底军功还在,饶是圣上都诸多忌惮,更何况丽贵妃。” 刘侧妃闭着眼懒懒道:“此番断了她的冰,无非就是给外人看看,紧着贵妃自个面子,这宫里没有个皇子傍身,哪来的底气四处得罪人。” 思及此处,她眉间微蹙,五指逐渐收拢,面上也笼罩一抹郁色。 是啊,倘若有子嗣傍身,如今自己也不会陷入这样的僵局,可是殿下一个月难得来她这里一次,这子嗣她又从何处去寻。 好似看出她的忧虑,七悦宽声道:“这也不是主子的问题,赵侧妃不同样没有子嗣,再说那姚昭训霸占殿下时间最多,肚子照样没有动静,奴婢觉着不该如此。” 刘侧妃骤然抬眼,眸中闪烁着一丝暗芒,此事的确蹊跷,这么久以来东宫里怎么就没有一个孩子,甚至连有喜也未曾有过,也不见殿下私下赐过避子汤。 “会不会是那人从中做了手脚?”她若有所思。 闻言,七悦也沉默了下来,好像在思索其中的可能性。 皇后娘娘为了给外甥女腾位,必然不喜东宫有人早一步诞下子嗣,可是主子吃食住行都小心谨慎,不该让人做了什么手脚才是。 “启禀娘娘,沈奉仪求见。” 屋外忽然传来宫女的禀报声。 刘侧妃神色不显,只是抬手任由她人扶起,缓步来至软榻前坐下。 见此,七悦立即走了出去,不多时就领着一个身影纤细有致的女子走了进来。 “妾身叩见娘娘。”沈初屈身行礼。 不急不缓倒了杯茶,刘侧妃面带笑意,“妹妹不必多礼,大热天的怎么过来了,可是缺了什么?” 沈初并未落座,而是低头站在一侧,“谢娘娘一片好意,妾身并不缺什么,只是想为昨日之事向娘娘道谢,妾身人微言轻,若不是娘娘……妾身指不定会被如何折辱。” 听着女子言语中隐约的委屈之意,刘侧妃笑着朝她招手,“妹妹说的什么话,快坐。” 推过一盏茶,她拿出锦帕拭手,神色严谨,“刘良媛性子是难处了些,但我比你们都年长几分,又入宫早,自然知道大家都是一家人,凡事都需以殿下为先,又怎么会让妹妹受委屈,从而惹得殿下心忧。” 沈初低眉顺眼的点点头,“若非娘娘,妾身宫女那条命恐怕都要保不住,妾身不擅言辞,今后倘若娘娘有用得上妾身的地方,妾身必定绝不推脱。” 刘侧妃眼帘微抬,定定的凝视着对面女子,从弯弯的柳眉,到琼鼻朱唇,每一寸都那么恰到好处,任谁看了都心生怜惜。 “难道在妹妹眼中,我便是挟恩图报之人?”她嗔怪的斜了女子一眼。 沈初面露急切,“妾身并非此意。” 刘侧妃摆摆手,“好了,既然妹妹这样说了,那我姑且就放在心上,免得你又惦记在心中辗转难眠。” 闻言,女子又展露笑颜,并且立即屈身行礼,“那妾身就不叨扰娘娘休息了,妾身告退。” 刘侧妃笑着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七悦去送人。 目送着两人退下,她轻笑一声,拿起桌上的青梅咬了口,一股酸涩之意瞬间席卷所有感官。 七悦从屋外进来,还往后看了眼,“主子觉得她是真知恩图报,还是故意借此依附娘娘好寻个靠山?” 吐出果核,刘侧妃端起茶杯抿了口,“你觉得呢?” 七悦深思了会,“奴婢觉着大概都有,她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奉仪,经历昨日之事也该知道这宫里谁都能压她一头,为了前程也该替自己寻个好出路,倘若娘娘今后当了太子妃,必定不会亏待她。” 刘侧妃笑着低头观看着自己的鎏金点翠护甲,“那咱们就姑且这样想着。” 一个奉仪不足为虑,用来分姚昭训的宠倒是合适,但问题还在子嗣一事上,她必须悄无声息将此事排查清楚,定不能让皇后那个老女人给就此算计了。 “你去给父亲传讯,由宫外寻个大夫来。”她五指逐渐紧握。 七悦立即点头,皇后把持后宫多年,这宫里的太医的确不可信。 回到倚月阁,本就萧条的院落更加空荡,沈初进了屋子,后脚舟云就跟了进来,面上带着一丝喜色。 “刚刚王公公派人来了消息,说是殿下今晚会过来,让您好生准备着。”舟云难掩面上的喜意。 沈初也只是附和笑了一声,然后净手后来至软榻前坐下,自顾自倒了杯水消消暑气。 在新鲜感还没有消失之前,太子自然不会忘记自己,也许是听了昨日之事,然后顺道过来安抚一下她,然后赏些东西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男人都是一个路数,不过她昨日故意过去挨骂,也正是为了营造她的楚楚可怜无人依靠的形象,男人永远会心疼漂亮的小白花。 感情这不就是从一点一滴开始培养,来自男性主义的心疼也是一种情绪,慢慢积累就会成为一种习惯。 至于刘良媛,显然是被人当了枪使,不然怎么会好端端无故发难,就是不知道是刘侧妃故意自导自演,还是其他人故意撺掇。 那只突然扑过来的猫,她可至今没有忘。 “小翠非要过来伺候主子,奴婢让她先去照看小悦了,不然她顶着一张红肿的脸,免得吓着您。”舟云一边不急不缓摇扇。 沈初点点头,漫不经心翻着书,“今后换个名,春月,秋霜。” 舟云怔了下,继而点点头,“主子赐名,她们必定欢喜。” 沈初定定的凝视着书页,目光忽然从书上落向窗外,神色晦涩难懂,“椿萱并茂,棠棣如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