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病弱美人小殿下》 第 1 章 一 冬月廿五,大雪纷纷,宜祝寿,宜宴饮。 皇宫里今日几乎处处悬灯结彩,尤其太后住着的杳灯殿,更是彩绫如云,鼓乐悠扬。 点燃的梅花香饼升起袅袅轻烟,慢慢缭绕满整座宫殿,太后环视一圈,欣慰举杯:“今儿,人都齐了。” “祝皇祖母福寿康宁。”以太子为首,几位锦衣华服,芝兰玉树的皇子率先行礼。 大衍皇室的男女皆是有名的风姿出众,眼下几位皇子立在一处,更是显得个个神采俊逸,夺人眼球。 只是,这锦绣堆里,却偏偏少了一人。 阶下众臣虽心中狐疑,却无人敢问,只管紧随其后,哗啦啦跪倒在地,一声声庆贺祝寿声重叠犹如万重浪,经久不息。 - 久思殿。 一碗丝毫不见热气的药汁置在桌案,旁边一只小小的虫子正缓缓爬过。 病榻上,五皇子白眠雪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圆润单纯如幼鹿一般的漂亮眸子眨了眨,竟然有些发懵。 门扉处突然“吱呀”一声响,一位穿着鹅黄色宫装的女子突然进来,见了他先是一愣,紧接着喜上眉梢,低语道:“五殿下,您终于醒了!” 白眠雪难受地咬住唇,小嘴张了张似要说些什么,又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绮袖瞧着他,被那双无辜略带迷茫的眼神看得整个人一愣。 自从敏妃娘娘去了……他们阴狠的五殿下,已经多久没有露出过这种柔软稚嫩的眼神了? 想来,许是这次发生的事情委实太过分,实打实惊吓到了他们的小殿下。 思及此,绮袖连忙几步走上前来,柔声安慰他道:“殿下不用担心,太后娘娘已下令严查下毒之人,想来不过几日,就能捉到凶手的……您这回受苦了,前日就连尹贵妃和二皇子都来看您。” “现下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奴婢马上唤太医来瞧?” 绮袖说毕,却见白眠雪摇了摇头,他慢慢地坐起来,把自己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被子里。 “五殿下”、“下毒”、“尹贵妃”、“二皇子”…… 这不就刚好和他睡前随手翻过的那本小说对应起来了吗?! 在这本名叫《衔香记》的小说里,就有个和他同名同姓,却远远比他聪明阴狠的大反派,五殿下白眠雪…… 在原著里,白眠雪自幼不受宠,日子自然过得如履薄冰。可身为反派如何能甘于这种处境?于是他机关算尽,终于攀上太后,讨得她欢心,从蜷缩在暗处的小可怜,风风光光地被封为太子。 然而白眠雪聪明一世,却没有识破这是自己的几位皇兄联手设下的圈套。 入主东宫的第二日,宫里禁军就在他的住处搜出了巫蛊娃娃,上面写着帝后,几位皇子,甚至太后的生辰八字。 那日被押在殿前审问,他曾经做下的恶被一桩桩一件件全部翻出来,昔日嚣张无比的白眠雪漂亮的眉眼间仿佛沁了血,眼神怨毒,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在众人讥讽厌弃的眼神中落得个白绫赐死,草席卷尸的凄惨下场。 …… 穿成这种心机深重,树敌无数的高智商反派……白眠雪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绝望地瑟瑟发抖,他的脑子跟不上原主的智商啊! 读书的时候他就成绩拉胯,一度让爸妈担心地带他去医院测智商。工作以后也是个听不懂老板和同事弦外之音的笨比社畜。 就连看个小说,也常常看不懂作者的剧情,只能眼巴巴地蹲在评论区,等别的读者看完了,再给他讲讲。 救命,这种权谋高手的角色,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拍成电视剧他都很有可能活不过一集。 白眠雪委屈地轻轻叹了口气,只是任凭他心里惊涛骇浪,嗓子却干干涩涩的疼,一时还说不出话来。 白眠雪讶然地张了张嘴,方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来,原著里,这里原身好像是被人给下了剂不轻不重的毒,让他在榻上躺了两三天,应当是想给他个警告。 绮袖在一旁默默等着醒来的殿下大发脾气,却意外地瞧见他们嚣张跋扈的小皇子竟然一言不发,只是低垂下脑袋,盯着自己绣着红鱼的被面,似乎在想什么,纤长卷翘的睫毛一扫一扫,看起来竟有几分乖巧可怜之意。 “殿下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绮袖小心翼翼地瞧着他。 嗓子里火辣辣的疼提醒着自己,白眠雪蔫哒哒地抬起头左右看了看,见桌角只有一个摔破了壶嘴的茶壶,还脏兮兮粘着些污垢。 白眠雪:“……” 他可怜兮兮地用舌尖轻轻抿了下唇瓣,又摇摇头。 绮袖正欲再问时,一阵宴饮奏乐声突然入耳。 她瞬间脸色大变,连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掩紧了窗,回过头小心观察白眠雪的脸色。 原来杳灯殿与久思殿虽然相隔甚远,但今日太后寿辰,那绵绵不绝的笙鼓作乐之声仍然隐隐从那边传过来。 “殿下安心休息,太后娘娘还是惦念着殿下的……您莫要多想。”绮袖担忧道。 “太后……”白眠雪心里默念着,原身残存的一点魂魄听到这里似乎格外暴怒,他虽然不解何意,但还是乖乖巧巧地点了点头。 他一动作,两缕软锻似的乌发便顺着脸颊垂落了下来,遮掩住那苍白的小脸微微摇晃,绮袖瞧着,在心里默默忖度了一下,殿下好像……愈发瘦了。 原本还能隐约撑起来些的燕居服,自这次病了一场后,越加宽大了,松松垮垮罩住单薄的身子,看起来格外地惹人怜惜。 她叹了口气,这久思殿凄冷破败,也没有其他皇子殿中的小厨房,殿下自小就比起别人来体弱多病,又折腾了这一场,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得赶紧弄点儿好东西来给殿下补补身子。元宝小说 可是,到哪里去弄呢? 白眠雪不懂这个大宫女看他的眼神为何渐渐心疼怜惜起来,就见她端起桌上那碗凉透的药,坚定道, “殿下再休息一会儿罢,奴婢,奴婢马上就回来!” 说罢急急忙忙转身就走。 白眠雪的目光看着她掩上门离开,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直到一股寒气窜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方才反应过来,飞奔下榻,找到角落里的铜镜,一把掀起镜袱—— 镜子里千真万确是他的脸。却又不完全像。 他咬着唇,只见自己原本圆润可爱的小鹿眼此时微微上扬,于娇憨可爱里平添了几分欲言又止的媚意和冷冽。 一头能垂到腰间的墨发正披在身后,衬得这张尚在病中的小脸更加消瘦苍白,偏偏被主人咬住的唇瓣又是剔透粉嫩,冷眼看去天真又勾人。 若是透过窗棂上积雪撒下的清光细细去瞧,只见整个人精致又脆弱。 一件显得十分宽大松垮的燕居服拢在身上,自然而然地会露出一点点锁骨,连着纤长的颈线,仿佛一件易碎的清瓷,又如躲在枯枝上栖息的蝴蝶。 明明一指就能捏碎,却偏有能教鬼神都罢手的美。 白眠雪自己都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自己,一时间看得有点儿痴了,直到听见门外有响动,方才连忙放下镜袱,却发现自己小脸微红,心跳如擂鼓。 好奇妙……白眠雪有点手足无措,攥了攥薄薄的衣角,突然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风雪灌了满屋,他先还以为是绮袖去而复返,可是这沉沉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并非女子。 白眠雪心神一凝,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自己是穿成了原著里的反派。 人见人嫌,下场凄惨。 有人看不惯他,可以下毒警告他。 太后的寿宴亦可以自然而然地遗忘他。 没有任何人会真心庇护他。 脚步声越来越近,白眠雪竖起耳朵,不安地望着殿门的方向,殿内唯一一架简陋的素屏风挡住了他的视线,教他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醒了,嗯?” 一双轻软的乌金靴踩进寒酸的宫殿里,那人清朗的少年音里略带点儿低沉,仿佛珠玉击响在暗夜。 白眠雪呼吸一窒,不敢接话。 屏息凝神间,不过几秒,那人就已经绕过屋内唯一的一架素屏,不紧不慢朝他走来。 白眠雪不禁往后缩了缩,却又莫名忍不住大着胆子仰头去瞧,只见对方身姿俊逸挺拔,长发束在镶金嵌玉的发冠里,着一身鲜亮的杏黄色云锦箭袖衣袍,外头披着件猩红色斗纹鹤氅,上面繁复地绣着仙鹤引颈图。 真真锦绣公子,世代贵胄。 “怎么,本皇子冒着大雪来看五弟,五弟竟连行礼答话都不会了?” 见人不语,眼前的少年挑了挑浓眉。 原身的记忆瞬间如潮水般涌进来,白眠雪眨眨眼,认出眼前的少年郎是自己的二哥,尹贵妃的独子,二殿下白起州。 原著里,这人模样儿如飒沓公子,心思却简单,凭借一身好武艺,当面教训过原身好几次。 当然,眦睚必报的原主后来自然也花心思报复回去了。 眼下,他自顾自地坐在白眠雪对面,俊美桀骜的五官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见对方直愣愣盯着他瞧,不由得玩味地勾起一点唇角,手下反复把玩着桌上那把破壶。 “皇兄……”白眠雪抖了抖,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干涩得吓人,不由得眉头一皱,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过几息,一张带病的小脸就咳得通红,狼狈地发丝全都散落在背后,小鹿眼里水光都渐渐泛了上来。 “啧,罢了,罢了。瞧你那病恹恹的样子!”二皇子白起州嫌弃地瞧了他一会儿,突然烦躁地摆了摆手,轻轻哼了一声,“说正事。” 白眠雪咳了半天才勉强停下来,他捂住嘴,另一只手拽紧了自己的衣袖,透过水光朦胧的眼眸,微微喘息着看着白起州。 “本皇子今天来,就是奉父皇之命来看看你,谁知你的病好得真是时候。既如此,今日怎能不去皇祖母的寿宴呢?‘’他拖长了尾音,玩味地笑了笑, ‘’要知道,皇祖母她老人家,平日里可是最疼你了,五弟。” 这句“五弟”一出口,白眠雪脑海里残存的一丝原主的魂魄立马就怒了: “这个混账!!他在故意挑衅我!” “给我报复回去!” 其实阖宫都知道,若太后果真疼爱白眠雪,这万众瞩目的寿宴自然是想尽办法也要命他参加的,哪怕是他尚且在禁足中,也不过是顺口向皇帝讨个旨意的事罢了。 可现下白眠雪人在冷冷清清的久思殿待了这么久,还病了好几日,也不曾见太后遣人来看过一回,这寓意如何,自然再清楚不过。 就算这会儿他吵闹着过去了,也不过是碰一鼻子冷灰,平白无故讨个无趣。 就连白起州,亦不过是看不惯他素日作风,借机前来奚落羞辱他罢了。 只是反应迟钝的白眠雪却不明白这里面的关窍。 原著里好像也没有写这一节。 他笨拙地以为白起州是真心实意地邀请他去太后的寿宴。 小美人刚刚被原主莫名其妙的火气吓了一大跳,这会儿还呆呆地,他漂亮的眼睛无意识地眨了眨,小心翼翼抬起头去看白起州的反应,见对方只是好以整暇地坐在对面瞧着他,仿佛真的在等他一样。 他心里愈发无措,只好茫然地咬了咬唇,露出一点点白。 要去吗? 太后的寿宴……应该是很重要的宴会吧…… 一阵凛冽寒风吹透粗劣的窗纱,扑打在白眠雪身上。 他无意识地打了个寒战,脸色愈发苍白。 白起州挑眉看着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正欲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开,突然,一根手指勾住了他的衣襟下摆。 只见眼前的小美人惴惴不安地抬起那双无辜又美貌的小鹿眼,以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乖巧模样,怯生生道: “二皇兄,我,我也想去皇祖母的寿宴,可是父皇罚我禁足,你……你能不能帮我出去呀?” 第 2 章 二 白起州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戛然而止,整个人仿佛被定了在原地。 白眠雪大病初愈后的嗓音还微微有点儿沙哑,那为了讨好他而有意放软了的语调听起来更是格外地软软糯糯。 再配上他一身单薄的起居服,病中苍白的小脸,消瘦的身子,倒真的有点像一只弱不禁风的可怜小病猫儿了。 偏偏这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猫此刻还要勉强抬起爪子,无措地勾住他的衣袍,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地仰起头来求他。 白起州整个人大惊失色,连仪态都顾不得,匆忙从那把破椅子上站了起来,腰间的虎纹配饰甚至狼狈地勾住了床边的素色帷幔, 他似有若无地避开了那双亮晶晶的眼儿,拧眉道, “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按照他的设想,自己这毒蛇一样的五弟听了自己的奚落,怎么可能忍得住?轻则咬牙切齿和他打打嘴皮官司,重则一发狠,和他打起来也不无可能。 若是真动起手来,白起州半点都不慌,凭他的身手,就有一百个白眠雪来,也讨不到半点便宜。 只是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小东西竟然会,又乖又软……握着他的衣角……软语相求…… 平日里一肚子坏水,现下摆出这种做派,是给谁看? 白起州心头大感奇异,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白眠雪,只见他那个狠毒的弟弟此刻仍仰着小脸望着他,见他望过来,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怯怯的单纯澄澈。 以往的狠厉劲儿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 白起州只和他对视了一眼就飞快地收回了视线。 往日骄纵的小混蛋现在当真在弱兮兮地求着他,本能让他察觉到现在一定是个羞辱嘲讽白眠雪的绝好时机,可惜不重样儿的刻薄话明明都已经滚到了嘴边,他却不知为何迟疑了。下一瞬,他觉得自己身上忽然一紧。 白起州垂头去看,原来是白眠雪见他半日不说话,心里越来越忐忑,一时间竟又鼓起勇气用力拽了拽白起州衣袍的下摆。 “皇,皇兄,带我去吧……我很乖的,好不好?”白眠雪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没有底气。 他可是原著里的反派欸……全皇宫的人应该都很讨厌他,自己的几位哥哥肯定就更不用说了,毕竟他们都是原著里直接被自己坑过的人…… 白起州有点恍惚,他不知道眼前低着头撒娇的小美人心思已经飘到了哪里,从白眠雪的手拽上来的那一刻,他就眉头一跳,放在以前他必定马上甩开了,现下不知为何,竟然…… 容忍他这样拽着自己衣角。 荒谬!离谱! 白起州深吸一口气,皱眉,“放开!” “皇兄……”白眠雪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他大约是非常不愿意带着自己去,握紧的手指就一根一根自己慢慢松开了,只是那双漂亮的小鹿眼里还微微有点儿失神。 “罢了,罢了。你果真想去?”最后一指手指离开被揉皱了的衣摆时,白眠雪突然听到头顶那人语气不善地问,他连忙点点头,只听白起州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极快地说了一句, “好,我可以带你去。” 白眠雪不知他为何突然肯了,顿时喜上眉梢,圆润的小鹿眼看起来愈发可爱灵动:“谢谢二皇兄!” 只是你去了可莫要后悔,白起州抬起手抚平自己被捏得皱皱巴巴的箭袖外袍,他坐在一旁,表情不自在地睨着白眠雪,凶巴巴道, “你的贴身宫人呢?赶紧命她们进来伺候!再迟片刻,杳灯殿那边就该散了!” 说罢他随手捡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就要给自己斟茶,瞥见那残缺不全又脏兮兮的玩意儿,又带着气给扔回去了。 “你宫里就用这些?”他嫌弃地低语,那茶杯骨碌碌滚了数圈,最后还是“啪”地一声掉下桌子,摔成了一堆碎渣。 白起州沉沉的目光移下去,盯着那滩渣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火气从哪里来,只是想起方才自己余光瞥见白眠雪失落的眼神时,他忍不住脱口而出就要带他去,可是,自己怎么会注意到这个毒蛇一样的弟弟的情绪? 难道自己竟然会怜惜他吗? 不是的,一定是我想看他待会儿的窘迫和尴尬,这才是他应得的。 对着一条毒蛇心软。白起州微微摇了摇头,他是大衍皇室里少有的上过战场的人,最不可能对敌人心软。 几丝清光从窗扇透进来,冰凉寒酸的久思殿里,白起州闷坐了片刻,目光还是避无可避地落在了白眠雪身上。 这会儿只有一个身量儿高挑些的宫女替他梳洗换衣,白眠雪也认得她,这是和绮袖一起分来伺候他的大宫女,星罗。 自从被关进久思殿,他本就不怎么样的皇子待遇更是一降再降,现下服侍他的左不过这两三个人。 眼下星罗手里正拿着几根发带发怔,白眠雪从铜镜里望见她满面愁容,忙道:“怎么了?” “回,回五殿下,这素日梳头都是绮袖姐姐来,这会子绮袖姐姐不知哪里去了,竟找不到人。奴婢,奴婢蠢笨,不会摆弄……”星罗说着说着就跪下了。 白眠雪想了想,记忆里确实是绮袖负责他的一应梳洗穿衣之事,星罗只管晚上带人上夜,调训下人,不会竟也说得过去。 他无奈地接过那根玉色的绸带,硬着头皮道:“无妨,你下去罢,我自己试试。” 白眠雪对着铜镜把发带一点点理顺,大衍朝礼制齐备,尤其这种大型宴会,对男子的要求,其严苛亦不下于女子,是需要十分留心的。 他按照原主记忆中的样子摆弄了半日,奈何手指太短,还是不行,倒显出他的笨拙来。 他叹了口气,正想命星罗赶紧去请绮袖救急,突然一转头,瞧见了斜睨着他的白起州。 “啧,本殿下竟想不到,五弟有一日也能笨到这种程度。” 白眠雪:“……”气鼓鼓! 他才不笨的!这古代的发饰这——么复杂,他又是个男孩子,谁第一回就能搞好啊! “快好了吗?”白起州故意站起来活动身子,俊逸的眉眼间显出不耐烦,“再不好本殿下可就先走了?” 自己还被关在这久思殿呢,他走了,自己可怎么出去? “不行!”白眠雪一急,慌不择路地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皇兄,你帮帮我嘛。” 他刚一松手,星罗刚才勉强梳起的发瞬间就洒了下去,顺滑如缎的墨发刚巧遮过了他一半儿脸,细腻白皙的小脸顿时半黑半白,看起来可怜又好笑。 白起州从他开口的一瞬间就瞪大了眼睛,长眉渐渐拧起,一言难尽地瞧着铜镜里的白眠雪:“……你莫不是病傻了?” 但那只朝他伸过来的小手坚定地一动不动,他迟疑了好一会儿,竟当真鬼使神差般接过了这个笨蛋手里的绸带。 顺便,不小心触了一下那细腻如绸,莹润胜玉的掌心。 - 隆冬时节,皇宫里红墙白雪,青石铺就的甬道上软雪纷纷,如碎玉乱琼,鞋履踩上去,泛着明净的清光。 白眠雪已经换下了燕居服,穿一身半旧的朱砂色常服,寒气一浸,瞧着愈发粉雕玉琢,意态娇憨。 白起州仍是昂首披着那件大氅,二人一处远远从雪里行来,倒活脱脱像是丹青圣手画儿中走出来的人物儿。 待他们一同转过一处僻静宫殿,白起州斜睨着只到他胸口的白眠雪,勾起人家的风帽,假装漫不经心道:“小矮子,本皇子给你梳的发可好看?” 想他大衍皇宫二殿下,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梳发,方才可是费了他好半日功夫,这小混账最好是乖乖领情…… “不好看,丑,很丑。”白眠雪抠着手指,他的头皮被束带扯得生疼,又被那句小矮子气得两腮鼓鼓,胆子突然大了起来,“等进了杳灯殿我就拆下来!” “不许!”白起州愣了一下,脸色大变,咬牙去捉他道:“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哼,我就不!”白眠雪听出来他并没有真正动怒,眨眨漂亮的眼睛,早就在他动手前灵活的躲开了。 待到了杳灯殿,远远地已经可以听见京城名伶们咿咿呀呀的唱腔。 走至近前,便见殿外数十个宫女太监列成几排,肃然垂手,恭恭敬敬地侯在外头。 白眠雪捂着被白起州敲了好几下的脑袋,突然有点儿怯意:“好隆重啊……” 白起州立在他身后,闻言哼笑了一声:“现在知道怕了?还进去吗,不然回去算了?” 白眠雪放下手,轻轻吸了下鼻子,摇了摇头。 来都来了,现在回去,倒显得露怯。 而且,作为穿书的小倒霉蛋,他连全书最大的boss——太后,都还没见呢。 他一边拼命回想着原著里的这一节,一边跟在白起州身后,小心翼翼地蹭了进去。 廊下爱学舌的红嘴绿鹦哥儿见了人,撞得笼子东摇西晃:“殿下万安!殿下万安!” 白眠雪被它吓了一跳,一颗心还未落回去,转眼就看见殿内架着玲珑精巧的六扇玻璃围屏。隔着屏风,隐约可以瞧见太后遥遥坐在上首,身后宫女雁翅排开,周围是一众有品阶的女眷,这会儿戏散了,正在笑盈盈说话儿。 “禀太后娘娘,二殿下来了。”太监垂着手,悄声道,“五殿下也跟着来了。” 太后执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不着声色地又放了回去。 不过几息,白起州与白眠雪已经走至太后近前,躬身行礼。 他们兄弟二人出身皇家,举手投足之间的风姿自是没得挑,只是白眠雪的眉眼生得更是精致骄人,若论容貌,整个京城他为第二,便再无人敢大言不惭自称第一。 偏他又肤白,又是大病初愈,小脸自是有点消瘦,看起来更添了些病态的美感,一时间远远地走近了,早已吸引了满殿女眷的目光。 偏偏白眠雪却丝毫没有察觉,他懵懵懂懂不知为何,只发觉殿内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还有点紧张和害怕,担心是不是自己哪里露了点破绽。 他正茫然思索着,又见白起州已经拜了下去,连忙慌里慌张跟着屈膝跪倒,单薄的身子乖乖裹在厚重的冬季常服里,小小的一团,娇小又笨拙。 这下满座彻底鸦雀无声。 就连躲在主子们身后的宫女太监,亦是忍不住偷眼去瞧这个素日里名声并不怎么好的五殿下。 有活泼些的京城贵女相互扯着袖子红着脸悄悄笑,“往常怎么没发现……这五殿下怎么生得如此好看?” 白眠雪乖乖地垂着头跪着,长睫微动,看着地面上镂刻出花鸟莲纹的地砖,丝毫不知晓其他人的小声议论。 直到他跪得整个人都恍惚了,方才听见太后命他们起来,然后慢悠悠发问, “听说老五病了,怎得不在宫里好生养着?” 白眠雪抬眼去看,只见眼前的女人上了年纪,眼神却依旧炯炯有神,丝毫不见疲态,观之只觉端庄精明,可她的话却令人心寒—— 天家颜面,哪怕白眠雪是在宫里被人暗戳戳下了毒,也要举重若轻说成是“病了”。 “多谢皇祖母关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今天是皇祖母寿辰,孙儿自然想来为皇祖母祝寿,愿皇祖母寿比南山,常展笑颜。”白眠雪乖巧有礼道,一时引来周围不少赞叹的目光。 太后的脸色却没有变化,她敛下眉,轻轻叩着玉案,瞧不出什么情绪。 半晌,方才一字一句,在众人面前道:“老五有心了,哀家自是高兴的。只是你擅自离开久思殿,待你父皇从陵寝祭拜回来知晓,只怕又要发怒了。” 元宝小说 第 3 章 三 大衍皇室不成文的规矩,每年太后生辰,英帝都会早早出宫,亲自前往京郊陵寝祭拜先帝,一并祭拜的,还有自己当年随先帝而去的生母沈贵人。 而不是来与自己名义上的嫡母,当今太后娘娘贺寿。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英帝此举,曾有太后一派的老臣痛心万分,“娘娘,您的生辰与先帝龙驭上宾的日子明明差着十数日,陛下如此所作所为,实属不把您放在眼里啊!” “罢了,由陛下去罢。”太后只是淡淡道。 毕竟,自沈氏死后,英帝早就与她离心离德了。生辰而已,又何苦勉强英帝而闹得双方都难堪呢? …… 英帝一派与太后一派素来不和,白眠雪记得,这是原著里写得清清楚楚的。 因此眼下太后的话就让他愈加地害怕,明明站在暖融融的大殿里,却仿佛被迎头泼了满面的雪水—— 他来为太后贺寿,违反的是他父皇,英帝的禁足令,可离宫贺寿这罪名可大可小,若太后愿意庇护,替他说句话也就相安无事了。 但太后现在所言,已经明摆着是在责怪他,更不会为了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去向英帝讨情。 英帝那儿本来就不喜欢他这病怏怏的模样儿,现下太后这边又厌弃了他,白眠雪心下惴惴,被抛弃的小动物般茫然又害怕地仰起头,恰好对上了太后的视线,不过一瞬,太后便淡漠地移开了。元宝小说 白眠雪难过得呼吸一窒,久思殿已经够破败不堪了,他不敢想象自己以后还会陷入什么境地。 身边的白起州心思粗犷,压根没有察觉到殿内的暗流涌动,只觉得身边那个只到他胸口的小东西似乎突然僵住了,好像怕冷似的,微微颤抖着。 他正挑眉暗自疑惑,谁知周围其他人却眼观鼻鼻观心,反应过来太后的意思后,态度几乎马上就调转了。 几个满头珠翠的诰命夫人心思玲珑活络,立时就连声附和道:“太后娘娘说得是!五殿下这孝心也算是虔了,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趁着圣上离宫,擅自违令呀。恐怕等陛下回来了,还有一场气要生!” “是啊,五殿下,太后娘娘无所不晓,如何能不知你的心意?今儿一回,往后可切勿如此莽撞了!” “对呀,咱们五殿下到底年纪还轻,行事还欠缺点儿周全呐!” 她们说完了,还要觑着太后和白眠雪的表情,低笑着掩口,“哎呀,是妾身多嘴了,还请五殿下莫怪。” 而太后只是慢慢梳理着自己的鎏金护甲,悠悠然抿了一口茶,显然没有丝毫制止的意思。 孤零零站着的白眠雪突然瑟缩了一下,这诺大的杳灯殿忽然空旷起来,仿佛只剩下他一人,他掐住自己的手指, “太后娘娘若是不喜,我便回去了。不会惹父皇生气的。” 白眠雪纤长的眼睫拼命眨动着,乖乖地嗫嚅了两下,声音又轻又哑,仿佛一根曼妙的鸿毛落在金砖上,教人拂也不是,留也不是。 一旁的白起州这才觉出点儿什么来,他微微拧眉,有点儿疑惑:“你刚才不是还吵着要来么,怎么这就要走?” 白眠雪努力掐住指尖,微微仰头看他,没有接话。 “州儿。”坐在上首的尹贵妃适时地开了口,打断了他们二人,“你为太后娘娘贺寿,带了什么贺礼来?” “回母妃,儿子带的是从青州回京时寻来的鎏银犀牛角弓。”提及心爱之物,白起州立马得意起来,神采飞扬道,“连箭囊都是儿子亲手射杀的棕玉犀牛皮做成的,论其珍贵,可谓万里挑一、千金不换……” “太后娘娘寿辰,你送兵器做什么,笨重不说,又……”尹贵妃摇摇头,突然顿住,嗔怪了一句。 “不打紧。兵者,国之重器。哀家倒是喜爱得很。”太后倒是语调寻常自若,甚至还微笑着看了眼白起州。 趁她们寒暄,白眠雪低垂下眼帘,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想要悄悄回去,谁知他刚走两步,不知殿里哪个角落,突然插进来一道嗓音—— “欸,五殿下怎么这就走了,难不成是没有为太后娘娘准备贺礼么?” 声音不大,却刚好够殿内众人听清。不轻不重地将所有人的视线重新拨转到了他身上。 白眠雪脑子“嗡”地一声响,尴尬地收回想要迈出去的脚,乖乖立在了原地。 他长长的眼睫无措地眨动着,一张精致苍白的小脸缓缓染上绯色,肉眼可见地窘迫起来——这回完了,他确实疏忽了,没有为太后娘娘准备寿礼。 他赶紧飞快地搜寻了一遍原主的记忆,却绝望地发现,自从原身被关到久思殿后,身边也没剩几样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难道要他当众表演个诗朗诵? 白眠雪尴尬地说不出话,正可怜兮兮地立在原地窘迫间,突然,一道拖得长长的禀报从殿外送进来,及时地救了他—— “北逸王到!” 没有刻意抬高的声音却仿佛一道惊雷,直让殿内人人一惊,连忙整衣理冠,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唯独白眠雪,简直如听仙乐耳暂明,他赶紧趁机舒了一口气,趁没人注意他,悄悄退了几步。 “快请。”太后脸上露出了今日他见过最和善的笑容。 话音未落,已有一道身影从殿外遥遥举步而来。 白眠雪还沉浸在从社死场面中复活过来的尴尬中,尚且没反应过来,直到那道身影已举步到了跟前,他才猛得抬起头来。 许是他的动作幅度太大了,那人竟似有所察觉,微微朝他侧过脸来。 两人四目交接,白眠雪一愣,但见那人眉目深峻,目光深邃,似有雷霆万钧之气势,再看去,又仿佛方才只是他的错觉,这人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皇室贵胄,秀色飘逸,藏拙于身而已。 那人的目光亦在他脸上略停了几息,随即轻飘飘挪开了视线,“太后娘娘的寿宴,本王来迟了。” 只见这人虽言语谦谨,却连腰也不屑弯,如玉山遥遥独立,那深潭似的眉眼间也隐着淡淡的矜傲,略有些玩世不恭之意, “本王给太后娘娘请罪。” 太后竟推辞不受,仍是含笑温声道,“北逸王一路辛苦,这是哪里的话。来人,快赐座。” 白眠雪正盯着他那身玄色长衫上绘着的狷介麒麟出神,隐隐觉得耳熟,电光石火间,突然想起来—— 北逸王……北逸王!这人不就是原书的男主,谢枕溪么! 原著里虽然也曾努力描写过谢枕溪,可是唯有这会儿他举步到了跟前,白眠雪方才发觉书里刻画不出这人风姿的万一。 不过他却清楚地知道,原著里这人表面上清贵出尘,名门世家出身,远离朝堂,一心只愿做个闲散王爷,背地里却是只不可轻视的老狐狸,微微一动手段,就能搅动起大衍朝堂这一池春水。 是连太后和英帝都要争相拉拢的人物。 这样的人,危险又聪明。白眠雪忆起原著,书里原身最后落得那般凄惨下场,背后若没有这人推波助澜,也是成不了的。 本能让他悄悄地退后了几步,裹紧了自己的冬服,像只遇到了天敌的小动物一般,瑟缩着想要不引起这人的注意,悄悄溜走。 谁知今日偏偏就事不如人愿。 只见那人原本已坐在太后特意命人搬来的翡翠鎏金椅上,慢条斯理道, “虽太后娘娘宽和,但本王倒是有心赔罪——箬离,将本王的横雪带上来。本王就抚琴一曲,权且当作替太后娘娘赔罪了。” 他身边的随侍应了一声,自去搬琴。 殿内众人皆知北逸王虽身份尊贵,却无意朝堂,平素行事狂放,唯独爱琴,因此,不仅不以为奇,反倒期待起来。 毕竟亲耳听过北逸王抚琴的,世间无有几人,一时人人欣喜,翘首以盼。 白眠雪眼看没人注意他了,就要退出去,怎知他才一动脚,那人竟像背后长了只眼似的,话锋突然一转,道, “只是本王缺个侍童,替本王执掌琴谱。” 白眠雪不知为何,心下突然连叫不好,他惶惶然抬起头,果然就瞧见那人正巧回过了头,目光落在他身上,长眉微挑, “不如,就请这位小公子来替本王执琴谱罢。” 众人皆是一惊。 有小太监怕他没认出来,连忙躬身悄悄道,“王爷,这位是五殿下。” 谢枕溪笑了笑,双目微阖,长指随意摆弄了一下琴弦,发出“铮——”地一声来,“哦,五殿下?” 方才四目相对,不过一瞬,他心中就已经有了判断—— 很天真,很娇气,一看就难养活。 像是冬日钻进树丛下取暖的小猫崽儿,生得是玉雪可爱,却也孱弱堪怜。 果然,是那个自幼身子不好,只能拿药养在深宫中的五殿下。 他可没有侍弄名贵且娇矜的花花草草的癖好。 谢枕溪的长指按住琴弦,不过,轻微逗弄一下还是可以的。 “五殿下执琴谱,本王抚琴,权作是为太后娘娘生辰送的贺仪,不知殿下可赏脸?” 第 4 章 四 殿内骤然静了一瞬。 太后精明的眸光暗了暗,意味不明地落在了白眠雪身上。 白眠雪抿了抿唇,本能地想逃。 可太后仿佛早已看破他心中所想,她端起面前的漆金盖碗,慢悠悠拂着茶叶道,“老五,既是王爷盛情相邀,怎好驳了他面子?” 香饼慢慢燃着,杳灯殿里满是甜腻腻的花木香气。 “好。”白眠雪的脑袋似乎蘸了那甜香,晕晕乎乎的,眼见躲不过,只好小小地应了一声。 谢枕溪微微一笑,一旁垂手立着的小太监连忙上前来布置。 不过片刻,那张世所罕见的横雪琴就已经卧在了玉案上,此琴首尾皆镶古金,刻卷水纹,观之不凡。 白眠雪忍不住伸出手,像只好奇心极盛的幼猫,小心翼翼地触了下琴弦。 锋利的琴弦几乎立刻就将他的手指割出了一道口子。 “嘶,”白眠雪吃痛,眉尖立马蹙了起来,又想起自己的处境,只好无措地甩了甩手,委屈地小声抱怨道,“好疼。” 谢枕溪站在一旁,长身玉立,冷眼瞧着,嘴角却罕见地轻轻扬起了一下。 眼前这个五殿下,似乎和传闻里的那个他,不太一样? …… 他缓缓绕到这小东西身后,坐在横雪旁。 两人靠得极近,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到,那小东西却似乎毫无察觉,仍是按着自己的手指,轻轻吸气,仿佛是疼得狠了。 只是下一刻,他的掌心里突然被人递来了一本琴谱,白眠雪懵懵地抬起脑袋,几乎同时,他的指尖被那人轻轻握住,耳边是一声略带些揶揄意味的安抚, “殿下,小心些。” 伤口并不深,很快也不再渗血了。 白眠雪却蔫哒哒地垂着脑袋,哗啦啦地翻着那本琴谱,两腮微微鼓起,仿佛被人气到的河豚。 谢枕溪按上横雪,低眉看去,心下倒有些好笑。 瞧着又笨又胆小,想不到这么娇气,脾气还挺大。 他适时出声提醒,“殿下,本王欲奏的是《拂钰》一节,莫要翻过去了。” 那小东西动作果然一顿,随即又往回翻了两下,闷闷地道,“到了。” “嗯。”欣赏完了小美人鲜活的表情,谢枕溪见好就收,眉目一敛,顿时换了幅神情。 《拂钰》者,古琴曲也,其声铮然有力,曲折迂回。 他的长指抚过琴面,犹如白鹤踏过粼粼水波,亦如万壑青松飒飒迎风。 白眠雪捧着琴谱,不知不觉那页已经翻过去了,谢枕溪却丝毫不理会。 琴声依旧流畅轻快,甚至愈发动听,有渐入佳境之势。 他轻轻咬住唇瓣,长睫眨动了数下,这人好讨厌,果然是耍他玩儿的。 一曲奏罢,殿内一时静可闻针,隐约还有倒吸凉气的声音。 谢枕溪起身,朝着太后微微一笑,“本王身无所长,唯以此琴曲献丑,愿以为贺。” 太后颔首。 却听他话锋一转,垂眸而笑,“也多谢五殿下,替本王执琴谱。” 白眠雪表面上礼貌地甜甜一笑。 心里却冷哼一声,你个老狐狸,离我远点。 众人此时才反应过来,纷纷称赞起他琴技过人。 一个随侍突然悄无声息上前来,在谢枕溪耳边禀报了几句什么。 谢枕溪缓缓收回落在白眠雪身上的目光,与太后道,“本王府上尚且堆着些杂事尚未处置,便先行告退了。” 太后自然无话,点头应允。 座中有第一次见北逸王的京城贵女不无遗憾地悄悄叹了一声。 白眠雪却竖起耳朵,想要趁机溜走,这杳灯殿,他是一秒也不想呆了。 谁知那人黑沉如潭水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竟轻轻一笑,开口道,“本王与五殿下今日一见如故,现下还有一句话说与殿下听,不知可否请殿外一叙?” 谁信你鬼话连篇? 白眠雪心里翻了个白眼,但又不可避免地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这人能与他有什么话说? 迎着那沉沉目光,他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像被甜美的诱饵吸引出洞的小动物一样,踩着猎人的脚印一步步跟了过来。 杳灯殿外,风雪连绵。 下人皆是屏息垂首,丝毫不敢妄听一言一语。 “本王待会儿就要出宫了。” 谢枕溪的眉眼上带了一层霜气,不笑时犹如远山,似乎总是在筹谋着什么,又仿佛只是错觉。 “王爷要说什么。”白眠雪仰头看着他,糯糯的声音里隐约有点子不耐。 那人瞧着他,突然勾唇笑了,好似刚才一切都是伪装,只有这会儿才露出了真面目,像只狐狸,他的长指按上白眠雪的发顶,顺滑如缎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想多抚弄一会儿,终于凑近好奇又生气的小美人道, “方才在殿上就想说了,殿下容貌过人,只是——以后万万莫要如此绑发了。” “实在是,不太好看。” 那双抚琴时能听痴满殿人的灵活长指微微一动,白起州勉强束了半日的发带就被解了开来。 满头墨发霎时披散了下来,衬得他那露出来的半截颈子白得透明,白眠雪整个人一愣,当即气得眼儿都红了,他急忙揽过长发,再抬眼时,却见那人已带着随从转身走了。 白茫茫一片的大雪里,金蟒玄衣已经隐没不见,只有这人的大笑声传了过来。 “殿下万安!殿下万安!”笼子里那只红嘴绿鹦鹉又叽叽喳喳地惊叫了起来,翅膀一搧,积雪纷纷落在了白眠雪的头顶。 白眠雪气得人都要恍惚了,他抬手敲了敲笼子,和那只傻鸟置气,“闭嘴!” - 杳灯殿外的一条甬道里,星罗正带着一个小太监焦急地候在那里。 听着殿里传来的丝竹管弦声,他俩急得时不时抬头踮脚去瞧。 直到白雪在他们肩上厚厚地积了一层,小太监终于一愣,随即激动地拉过星罗道,“来了来了!殿下出来了!快快快,星罗姐姐!” 星罗抬眼,果然大雪天里,远远地有个小小的影子。 他俩连忙小跑上前,连仪态也顾不得了,待近前一瞧,果然是白眠雪。 白眠雪仍穿着早上出门时那件朱砂色的冬服,只是这会儿,他整个人长发散落,小脸满是愠怒和疲惫,细细一瞧,眼眶还红红的。 星罗吓了一跳,连忙道,“殿下怎么了?” 小太监名唤冬竹,年轻嘴快:“是不是谁欺负殿下了?您别伤心,告诉奴才,奴才悄悄儿整治他去!” 白眠雪摇摇头,声音放软了,“无事的。我累了,先回去罢。” 星罗替他裹紧了外袍的领口,教冷风一丝也钻不进去,才担忧道,“殿下您前脚走了,后脚奴婢才想起来,咱们未曾预备下寿礼,一时大家都慌了,翻遍了咱们殿里,也不过找出块能看过眼的玉佩,奴婢这才带了冬竹过来,想传递进去,谁知杳灯殿的人这么势利,竟压根儿不许我们近前。” “殿下可是因着未曾准备贺礼这事受委屈了?”星罗叹气道。 白眠雪摇摇头,见星罗还是有些紧张,便咬着唇岔开话题道,“回去说罢,我想喝点儿热汤了。” 他现在只想远离这杳灯殿。 “啊,好。”星罗一愣,连忙应声。 一旁的小太监冬竹瞧着白眠雪这幅无精打采的样子,又惦记着自家殿下大病初愈,满心要替殿下做点儿什么,却无计可施,正是思来想去,眼角里竟瞥见了一副两个小太监抬着的精致轿撵。 自从关进久思殿后,白眠雪就被免除了皇子应有的待遇,眼下竟连应有的轿撵车驾都没有。 冬竹大着胆子上前拦住那几人,笑嘻嘻地凑上去,“两位哥哥这是哪里去?” 那俩人也是年纪轻轻,却是傲气十足,其中一个睨着他道:“咱们是太子殿下跟前的人,你是哪个宫里来得不长眼的东西?” 冬竹心神一凛,他以为这是哪位后妃的车辇,原想说说好话哄来一用,谁知竟是东宫车驾。 只是这会儿被人盯着,骑虎难下,只得眼珠一转,笑道:“这会子杳灯殿里正给各宫伺候的人散钱,几位哥哥们竟不知道?” 那人狐疑:“还有这等事?” “哥哥们瞧瞧去不就知道了!我可刚领了好几两碎银子呢!” 那人眼睛一瞪,狠狠啐了一口,“你倒是个闲人!太子殿下方才要传轿撵,这会子又说不用了,要出宫。我等还要忙着把这东西抬回去呢,哪里得空去太后娘娘跟前讨这个好儿去!” 冬竹等得就是这句话,连忙凑上来道:“哥哥们不嫌弃,便由小人替哥哥们送这一趟如何?” 那人眯起眼狐疑地打量着他,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另一人上来,“算了,他既愿意,你我何乐而不为,反正东宫的轿撵,还有人大胆到偷了去?” 那人亦点点头,“轻些儿!若磕了碰了,扒了你的皮!” 说罢,两人一身轻松地往杳灯殿走去。 冬竹连忙跑过来,欲将白眠雪扶上去,星罗惊得抓住他的手:“你是疯了?这是东宫的东西。” “怕什么?太子殿下方才就出宫了,咱们悄悄儿的抬去久思殿,我再马上还回去,就借这么一趟儿,鬼神不知,谁治我们的罪去?” 轿撵内里精致大方,熏着浅淡的香。人坐进去,绝佳地隔绝了外面连绵的飞雪。 白眠雪心惊胆战靠在轿内舒适的软枕上,所幸一路行来,竟没人瞧见。 待到了久思殿,冬竹唤了个人,俩人抬着轿撵便飞快地朝东宫去了。 星罗扶着白眠雪进来,殿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打扫的小丫鬟坐着打盹儿。 星罗一边伺候白眠雪换衣,一边和他说话,“听闻陛下今日清早便前去陵寝祭拜,不知为何,竟到现在还未回来。往年这时辰,早该回宫了。 “太子殿下,还有二皇子,三皇子等,听见这消息,全都出宫去陵寝迎陛下了。” 白眠雪点点头,难怪方才杳灯殿内,他一眨眼就看不见白起州了。 星罗说着说着,突然记起白眠雪方才说的想喝热汤,话头一顿,扯过那个打盹儿的小丫鬟,面色难看地问, “别睡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你绮袖姐姐回来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