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太子爷》 第1章 邓王疯了 大唐,元和二年十月初。 骊山与天地融在了白幕之中。 凄冷无比! “邓王殿下,馨儿来看你了,可要好好保重,养好身体…… 咯咯…馨儿演不下去了…三郎,咱们好残忍,咯咯。” 一座营帐内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女声。 营帐内,一位少年瘫卧在卧榻之上,布满血丝的双眼呆滞地盯着营帐顶部,黏稠的口水沾满衣襟,对周围熟视无睹。 就在卧榻旁边的案几上,年仅十二岁的遂王李宥身着象征皇家威仪的紫色大科绫罗的亲王服,此刻搂着一妙龄女子,肆无忌惮地上下其手。 那女子十六般的年纪,微胖的身材,显得珠圆玉润,搂着遂王李宥的脖子妩媚动人。 李宥大笑道:“哈哈……孤更喜欢你高傲不屑,尖酸刻薄!” “邓王在呢,三郎别…馨儿…痒!” “孤的好大哥傻了三天了,你担心什么,难道还想着嫁给这个傻子不成?孤与伯父强强联合,试谁能敌?” “就怕阿爷不…哎呀,三郎,轻…轻点,疼!” 李宥重重地拍了一下女子美臀,恶狠狠道:“孤真想不通你阿爷怎么想的,居然把你这狐狸精许配给那贱人的儿子,不就比孤早两年,嗯?” 李宥手里加了把劲,那女子脸颊上顿生出一片绯红,忍不住娇喘一声。 “人家可是皇长子……” 李宥不服气道:“哼,那也是庶出,再说诸位先帝中有几个是皇长子?” 李宥看着不出意外就成他嫂子的女子,邪魅一笑:“此刻你还不在孤怀里?” “就是,那纪美人哪有贵妃娘娘家世……哦,三郎,不要!”那少女猛地一哆嗦。 李宥的手如同毒蛇一般早已钻入了那少女的衣服,邪笑道:“不要?还是不要停?” 那女子一把压住了在她衣服内游走的那只手,担忧道:“三郎,要是邓王醒了,可怎么办?” 李宥毫不在意,另一只手也探了进去,两眼发红道:“那就生米做成熟饭,他能奈孤如何?” 随即李宥瞥了一眼躺在身边面无生机的少年,阴恻恻道:“不过,你倒是提醒了孤,傻子邓王才是孤的好阿兄……” “啊……三郎你拽我头发了!”那少女突然娇嗔道。 李宥邪笑道:“孤哪能腾出手……” 随即两人僵住了。 他们惊恐地看向旁边的卧榻。 只见邓王李宁一手揪着李可馨的发髻,红腥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似笑非笑! “啊!” 刺耳的尖叫声将营帐上面的积雪都震了下来。 李宁佝偻着腰,一手死死地拽着那女子长发,另一手紧攥着李宥胳膊,喉咙里发出诡异的声音,狰狞无比。 娇生惯养的李宥和那女子怎么可能挣得开常年习武的李宁。 不过李宁并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戏谑地盯着他们。 李宥伸手在李宁眼前晃了晃,战战兢兢道:“阿兄,醒了?” 不试探还好,这一试探成功地将李宁的眼神吸引过去了。 突然,李宁飞起一脚狠狠地踹在了李宥的肚子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李宥瞬间倒飞了出去。 剧烈的疼痛让养尊处优的李宥懵了。 庶子敢踹自己? 李宥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胳膊一震,飞出去的身体又被拉了回来。 然后惊恐万分地看着逐渐放大的膝盖,李宥只好歪着脑袋让脸颊替鼻子受过。 “嗡!” 脸颊上受到重重一击李宥眼冒金星,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整个下巴都失去了知觉,满嘴腥味。 李宥弯着腰只感觉到胳膊要断了,哀求道:“阿兄,是她勾引得孤…打她!” 就在这时,大帐外一道粗楞楞的声音响起:“三郎,医正大人到了!” 大帐帘子掀开的同时,一道影子屁股朝后,双手和胳膊朝前倒飞了出去,落地之后与地面摩擦了数尺才停在来人的脚下。 “噗噗……我好厉害哦,好好玩!”李宁眼睛瞪得老大,流着哈喇子,歪着嘴笑得很开心。 那是真的很开心。 装傻充愣,天下无敌。 “三郎!”刚进门的少年一惊,赶紧扶起屈成一条虾的李宥,惊恐地看了一眼发狂的大哥。 “来人,邓王疯了!” 那女子的胳膊被活生生拧断昏死在眼前,澧王李宽大骇。 神策军的涌入,让大帐内更加混乱。 可是李宁再怎么疯,那也是大唐的皇长子,邓王殿下。 没有皇命,谁敢动? 神策军士卒只能排成人墙将李宁隔开,以防他暴起伤人。 “给孤杀了他,杀了他!”李宥疯狂地嘶吼着。 李宁无视眼前的一幕,“呲溜”一声将口中的哈喇子吸了进去,把玩着脚丫子。 这时一位白胡子老头喘着粗气进了大帐,看着眼前疯癫癫的李宁皱眉道:“邓王这是发了失心疯,摁住他,容老夫扎鸠尾穴让他安静下来!” 李宁看着太医手里三寸长的银针,惊恐道:“别扎我!” 竟然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 “爽!” 翻着白眼的李宁暗喜,自然地恢复了保持了三天三夜的茫然。 他内心深处却波涛汹涌了三天三夜。 哪怕浅睡时做的梦也如现实一般,让他很快醒来,然后放电影一般在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闪烁的蓝色警报灯与摇曳的火烛在记忆里交织、勤勤恳恳只为糊口的岁月与养尊处优的古装生活在脑海里交替,现实与梦幻逐渐模糊不清…… 终于可以确定,所谓的现实和梦幻都是真的! 自己魂穿了! 自己已经不是后世的那位退役后执着写历史小说十年的胖乎乎作者了。 他现在是,大唐皇长子,邓王李宁! 之所以有此奇遇,是因为李宁本尊狩猎的时遭到野猪的冲撞昏死过去,才有此遭遇。 只是那看似意外的事故,李宁却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想到史书上记载四年后就去世的自己,李宁很快就释然了。 毕竟唐朝的太子向来都是高危职业。 让李宁火冒三丈是刚醒来就看到一对狗男女对自己熟视无睹,行苟且之事。 既然说自己是傻子,那就傻给你看! 惹不起郭贵妃,还揍不了你? 想想十几年后被李宥葬送了的大唐中兴,这一顿揍也不冤! 片刻之后,满头大汗的老太医错愕道:“邓王殿下的状态很是奇怪,时而闭目,时而睁眼,闭目时睫毛扇动,说明睡的不踏实,睁眼时却双眼茫然,对周边各种刺激没有反应,失了魂一般,这般状态已经持续三天了,如果不赶紧入眠,怕是不妙……” 澧王李宽眼神里极其复杂,犹豫片刻问道:“邓王是否会恢复心智?” 太医凝重道:“老臣不敢保证,怕是需要邓王最熟悉的人才可能唤醒他!” …… 不久之后李宁在一众神策军的护卫之下连夜离开了骊山。 随着马车门关上,两眼痴呆的李宁嘴角一勾,吐出一口浊气,眸子里精光大盛。 我来了! 第2章 不靠谱的爹 看着远去的马车,遂王李宥昂首站在比他高半个头的澧王李宽身边前出半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稚嫩,满脸的愤怒不加掩饰。 澧王李宽倒也不介意:“三郎,那些目睹你挨揍的神策军杀了也就杀了,李姑娘也不会自曝家丑,可是医正大人和……” “别说医正,就是他李宁,孤也要他死无葬身之……” “殿下慎言!”李宥身后打伞的宦官皱眉,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 李宥怒斥道:“主子说话,哪有奴才插嘴的份!” 打伞的宦官不敢有丝毫不满,赶紧低头认错:“奴才知错!” “人啊,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要清楚!”李宥嫌弃的甩甩手,扭头对李宽说道:“二哥,你说是不是?” “谁说不是呢,哈哈……三郎今晚之事,阿兄没看见!” 穿着貂皮大衣,腰悬宝剑的李宽尴笑道,不易察觉地皱起了眉头,他哪能听不出来话外之音。 但是他却不能怼回去,于是心烦地拨开头顶的伞,任由大雪落在自己头上,眼神闪烁。 都说在皇家母凭子贵,但现实却是子凭母贵。 如今年仅十二岁的李宥全然把他和邓王不放在眼里。 谁要李宥的母亲是对大唐有再造之恩的汾阳王郭子仪的孙女,亦是唐代宗李豫的外孙女,唐德宗李适的外甥女,唐顺宗李诵的表妹。 郭氏家世如此显赫,放眼天下怕是没有一个家族能媲美。 所以李宥的骄横狂妄自有他的本钱。 在朝臣眼里就算李宁有皇长子的身份,再把二皇子李宽绑在一起都不及郭贵妃及其家族的分量……十分之一。 唐宪宗李纯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后,很中意发愤图强的李宁,却迟迟不愿确定太子之位,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忌惮郭贵妃背后的势力。 更不用说澧王李宽的母妃地位比纪美人还要卑贱。 这让李面对李宥的时候,底气严重不足。 李宽的态度让李宥脸色缓和了不少。 十二岁的年纪毕竟还是个孩子,情绪也变幻无常。 很快李宥忘记了之前的不快,他一脸傲气,背着手斜视身后的二哥道:“上位者要有上位者的样子,哪有亲自上阵打猎的,不然要扈从干什么? 母上说,人要有自知之明,大哥以为自己很神勇,处处想学太宗皇帝,呵呵…… 这可是前车之鉴,二哥可千万别学大哥,不然就疯了……” 李宽面无表情道:“三郎看的透彻!” 看着唯唯诺诺的李宽,李宥的心情莫名的愉悦起来。 挨顿打怎么了? 澧王还不是服服帖帖,最主要的是历朝历代哪有选个疯子当太子的? 想到这,李宥伸直胳膊舒展了一下筋骨,掏出一锭金子丢到那名挨打的宦官脚下,漫不经心道:“不用打伞了,孤要泡个热水澡,回去准备吧。” 十二岁的李宥本来没多少力气,加上那锭足足十两的金元宝让那名宦官喜笑颜开,立马忘记了刚才的不快,迅速转身离开。 李宥记得母妃说过打人一巴掌,事后就要给颗枣。 母妃还说过,要他结好宦官,因为如今的宦官是陛下的最信任的群体。 ----------------- 喝下老太医开的安神药物之后,三天没合眼的李宁终于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午后了。 李宁睁开眼发现他睡的地方并不是位于永兴坊的十六王宅。 只见他躺在一张大床之上,周围都是青色帐幔,厚厚地被褥散发出阵阵胭脂香。 帐幔外传来一阵轻啜声,透过那层薄纱能看见一位女子正在伏案啜泣,嘴里还讲述着李宁幼年往事。 “你四岁时,去紫宸殿的路上被一根烧焦的木头绊倒,那时候你父皇还只是广陵郡王……你气呼呼地说:‘安有三次被陷的京师,太宗皇帝有灵,定会被气死。’” 三次? 呵呵,还有三次! 那么强盛的王朝却有着这般史无前例的耻辱! 想到这些,李宁没来由的一阵意难平。 既然自己来了,那就做些什么! 那身材妙曼的背影顿了顿,继续用嘶哑地嗓子讲述道:“那以后你发奋图强,说是要再现高宗皇帝时的盛唐……要知道你那时才四岁,别人还在贪玩的年纪,你就给自己选了一个最重的担子,最难走的路,树了无数敌人。” 随即纪美人苦笑道:“母妃倒是希望你能做个太平王爷,虽然不能和你父皇一样满腔抱负,但也无性命之虞,也就不会有这次遭遇。” 想来这里便是蓬莱殿,眼前的女子便是李宁的母妃。 不得不说女人的第六感很准。 李宁深吸一口气,惊呼道:“母妃,我怎么在这,野猪呢?” “宁儿,醒了?”帐幔外面的那道身影一愣,然后欣喜转身掀开帐幔紧紧抱住李宁,两行热泪滴到李宁的脸上,“我的孩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母妃怎么活……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李宁则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 随即纪美人朝着大殿外喊道:“来人,快启禀陛下,说邓王恢复心智了!” …… 得知最中意的儿子得了失心疯,唐宪宗当即传旨将李宁连夜送往大明宫蓬莱殿,试图通过纪美人唤醒这位有着和他一般抱负的皇长子。 一宿的努力,果然有效! 蓬莱殿内大老远就听见大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道宏亮的声音:“对了,传旨,赏老医正金五百,哈哈……” “皇上驾到!”伴随着宦官的吆喝,纪美人拉着李宁在门口恭迎如今大唐的掌舵者,后世称为唐宪宗的李纯。 那道急促的脚步声在蓬莱殿门口戛然而止,片刻之后整理好龙袍的李纯踱步入了门。 “咳咳……” 正值壮年的李纯拉着一张脸,背着手一言不发,死死盯着李宁,目光如炬。 向来认为皇帝也不过是个人的李宁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他终于体会到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有的人真的与生俱来带着威压。 那便是天威! 在脑海里想了各种父慈子孝的相见场面并没有出现。 “哼!” 看着头上冒汗的李宁低下了眉,李纯转身时不易察觉的嘴角一勾。 他大剌剌坐下,回头时又恢复严肃,沉声训斥道:“狩猎时逞什么能,记住你的身份,是皇长子,是邓王殿下!不是冲锋陷阵的莽夫!” “想效仿太宗皇帝,还差远了!朕告诉你,高宗皇帝一生都没有动过兵戈,照样创造了盛世大唐!” 李纯说着最狠的话,却无不透露着他的担忧,这让李宁心中一暖。 帝王家,还是有那么一丝人情味。 “陛下说的极是,宁儿以后可不要以身犯险了。”纪美人听着李纯的关心,喜笑颜开,趁着端茶倒水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陛下,宁儿这遭遇险真的是意外么?” “嗯?” 李纯脸色瞬间一变,冷哼道。 盯着李宁的目光唰一下瞥向了纪美人,本来还有些许温情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万分,蓬莱殿内的温度骤降至冰点。 纪美人一哆嗦,茶水倒到了杯子外面,当即跪在了地上低声啜泣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天子一怒,尽管不是针对李宁,但是那余威也让李宁心中颤了颤,不由自主的跟着纪美人跪下了。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李纯皱眉,强忍着不快,大袖一挥道:“不要疑神疑鬼,有朕在,谁敢?” 李宁见势不妙,连忙求情道:“父皇,母妃只是担忧儿臣安危,所以一时口误,还望父皇勿怪。” 李纯将目光转向李宁,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也认为这不是意外?” 李宁擦了擦汗,咽了一口唾沫违心道:“儿臣以为负责骊山的右神策军校尉有失职之罪,儿臣幸而有铠甲护佑,方能幸存,万一那牛犊般的野猪王冲撞的是没着护甲的二郎或者三郎,怕会酿成大祸。” 李纯听到李宁的回答后表情稍稍缓解了些,他苦笑道:“野猪没酿成大祸,你却差点打死三郎了!” “啊?”李宁错愕道。 “不光打了三郎,还把李卿爱女的胳膊掰断了!” “这!”李宁惊呼道。 李纯面无表情,眼神却死死地盯着李宁的眸子。 人可以说谎,眸子却不会。 当然这对普通人有效,对后世受过抗审讯训练的李宁来说,这是小意思。 李纯没看出丝毫破绽,当即大手一挥,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打就打了,你那弟弟被郭贵妃惯的不像样子,权当教训他了! 郭贵妃和李卿那里,朕自会安抚,毕竟宁儿那时神志不清,不必太过担心!” 说着李纯敲敲桌子对一脸担忧的纪美人说道:“朕已经下令将负责骊山巡防的校尉下狱,这事说到底还是神策军巡察出了纰漏,你放心,朕会给你和宁儿一个交代。” 说罢李纯话锋一转,对纪美人警告道:“至于你的那些有损他们兄弟感情的怀疑,朕不想再听到! 别忘了,宁儿还不是太子!” 纪美人脸色一变,低头认错道:“臣妾一时失言,还望陛下勿怪。” 李宁伏着身子,欢喜之余却不免有些失望。 欣喜的是自己那般痛殴李宥和李可馨,李纯毫不在意,说明他真的很喜爱邓王李宁。 失望的却是作为他唯一的靠山,李纯却这般武断自负,难怪四年后他会不明不白的死掉。 不过李宁很快释然,有本事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自负,李纯作为中兴之主,自然也不例外。 李纯此时自认为大权在握,所以他不认为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在没有具体证据的情况下,李宁就算将怀疑告诉李纯,李纯也未必相信,反而会觉得李宁容不下自己兄弟,落下不好的印象。 李宁已不是那个十几岁的愣头青了,他很快就拿定主意。 既然亲爹靠不住,那就自己来调查,坐实证据之后,再找个恰当的机会递上去。 敢谋刺自己,不能就这么算了! “都起来,坐下陪朕聊聊天。”李纯看着趴在地上诚惶诚恐两人淡淡地说道。 李纯抿了一口茶,话锋一转,问道:“朕听说你也喜爱看太宗高宗起居录,还喜欢研读史书,那朕问你,你怎么看如今的大唐?” 李宁想到自己的意难平,看着眼前还算开明的李纯,脑袋瓜子一热,当即说道:“儿臣以为,当今我们大唐危机四伏,内忧外患,外有咄咄逼人的吐蕃和狼子野心的回鹘,内有割据藩镇和,和……” 想到此时的李纯对宦官的依赖,李宁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不就是宦官么,继续说!”李纯面无表情,悠悠道:“以后看什么书自个儿看就行了,别当着人家的面看。” 李宁心中一惊,李纯对自己在骊山看《后汉书·宦官列传》都这般清楚,却不知道自己遇袭的详情? 李纯这般轻描淡写,看样子应该不知道自己揍人的原因。 没等李宁答话,李纯自顾自地说道:“先皇改革失败,罪不在宦官,方向是好的,只是那帮文人误国,措施太粗糙,想着一下子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怎么可能? “饭得一口一口吃,先皇太心急,得罪了所有人,失败是必然的。 事有轻重缓急,藩镇之祸大于其他两患,势在必行!” 李纯顿了顿,接着说道:“至于那些宦官,不过是家奴而已,没有子嗣的牵绊,可保证对我皇家的忠诚,用好了是一把利刃……谅他们掀不起大浪来。” 言罢,李纯语重心长道:“你可懂?” 看着李纯举手投足间的自信,李宁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李纯的策略并非不对,只是李纯给宦官地权力太大了。 此时正在施展自己雄才大略的李纯未必听自己的话。 李宁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恭恭敬敬回道:“儿臣受教了!” “十四岁就这般见识,难得……像朕!”李纯满眼欣慰。 纪美人听着李纯这般掏心窝子的话,喜笑颜开,捏揉着李纯的肩膀更加卖力了。 李宁心中却有些涩,自己这亲爹喜欢自己不假,但有些靠不住。 历史上他最终还是没护佑李宁的安全。 李宁不禁想到背靠大树的三弟,遂王李宥,未来亲手将大唐推向万劫不复的唐穆宗李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万事还得靠自己! …… 李宁苏醒后自然就要返回邓王府,离开蓬莱殿时顺走了纪美人的玉如意。 在漫长的甬道里,李宁回顾四周没有其他人,于是和颜悦色的将那柄玉如意丢给贴身宦官:“赵维强,服侍孤王十年了,这是赏你的!” 第3章 请君入瓮 “必须得有自己的地盘!” 李宁分析时局之后,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皇子还不如外面的藩镇的节度使自在。 至少他们要人有人要地有地。 可自己一无所有。 纪美人家族不过是普通人家,在郭贵妃眼里不够看的。 唯一的依靠父皇李纯,却太过自负,靠不住。 要知道郭贵妃父亲郭暧曾当众殴打结发妻子升平公主,甚至放言:“我爹是不想做皇帝才便宜了你爹!” 这般大逆不道之言,当时的唐代宗居然捏着鼻子忍了,不责罚还下旨安抚。 如今经过数代发展,郭家权势更甚,长安早成了郭氏大本营。 更不妙的是掌握军权的宦官集团隐隐约约已经与郭氏一族合作之势,否则李宥荒唐之举李纯怎会不知? 想到这些李宁更加渴求有自己的地盘! 否则人死了,别说停朝十三天,就是罢朝一年也不能死而复生。 至于那些藩镇,比长安更不靠谱,那些手握兵权的一方诸侯谁愿意一个十四岁,没有家族支持的娃娃骑在自己头上。 去了,只怕是死的更快! 看着大唐如今缩水近一半的舆图,李宁心中一阵悲凉。 天下之大却无容身之地! “还是先定个小目标,找出骊山谋刺的凶手,引起父皇的警惕,还有一线生机!” 邓王李宁一回府就将自己锁在书房内,寸步不出,梳理着骊山发生的一切。 在这偌大的王府里,李宁总感觉背后有无数眼睛盯着自己,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仅这次狩猎,就知道了身边藏着两个鬼。 一个是从自己四岁开始就服侍在身边的宦官赵维强。 种种迹象表明他参与了骊山这次刺杀,他都这般,这府上还有谁能让自己相信呢? 另一个鬼则是李纯埋在自己身边的线人。 从李纯的反应来看,这个线人汇报情况的时候避重就轻,说明这个鬼怕早就被人收买了。 谁知道这府上还有多少类似的鬼? 李宁看着眼前府上所有人员的名单不禁皱起了眉头。 对于那个李纯的线人是谁,李宁不感兴趣,就算自己揪了出来,能把他怎么样? 毕竟他是当今皇帝的人! 李宁揉着额头,看着赵维强三个字,眼神逐渐变的冷峻起来。 动不了别人还动不了你? 这个赵维强家世很清白,因为他是一个孤儿,这十多年也算兢兢业业,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 至少没有这次遭遇,李宁做梦都想不到他会谋害自己。 可这是为什么? …… 不拿出点证据,李纯压根就不会认为李宁人身受到威胁,没了这个最大靠山的支持,自己比澧王李宽强不了多少。 经历生死之后的邓王沉寂了大约半旬时间,才第一次入了宫。 正好遇到同样去给父皇请安的遂王李宥。 “阿…阿兄,你先走!”李宥挤出一丝微笑,贴着墙根与李宁拉开了距离。 “三郎,听说孤打了你,打到哪了,让阿兄瞅瞅?” “没…没事……都过去了!” 挨了一顿打的李宥看着和和气气的大哥满眼畏惧,生怕大哥再疯一次。 “嗯,不错,三郎长大了!” 李宁也不客气,率先迈进了紫宸殿。 …… …… 午后,邓王府。 “孤有要事相托!” 从宫中回来的李宁当众找到赵维强。 赵维强忙不迭地答应道:“为殿下办事,是奴婢分内之事!” 李宁道:“母妃昨日梦见已经去世的姥爷,只可惜姥爷的墓地远在武功老家,母妃和孤王不便亲自祭拜,所以你准备一下,大后天一早随母妃近侍跑一趟!” 赵维强心中暗喜,之前所有担忧烟消云散:“是,奴婢这就回去准备祭祀用品!” “嗯,剩下的归你!”李宁随手掷出一锭黄金,背着手离开了。 赵维强在一众人羡慕的眼光注视下咬了一下金锭,喜笑颜开,全然不疑有他。 …… 第四天一早,李宁再一次早早入宫请安。 而赵维强在日头升起的时候终于等到了来自蓬莱殿的小宦官,两人驾着马车哼着小曲,满载着一车的祭祀用品出了长安城金光门,一路朝西而去,享受着难得的休闲时光。 尤其赵维强一路上笑眯眯的心情大好,因为邓王李宁对他没有丝毫怀疑。 大约往西三十里路过一处庄园的时候,那名小宦官突然拨转马头朝那庄园驶去。 赵维强一愣,但也没多想,也不想多问。 谁还没点事啊,他干爹说过宫里的事少打听。 随着离那庄园越来越近,赵维强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可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却说不上来。 只见积雪上有些凌乱的马蹄印,看样子是不久前才踩出来的,再没有其他人活动的痕迹。 要知道上次下雪已经是七八天前的事了。 所以这是一座空宅! 空宅里应该有人先来一步正在等着他们。 赵维强皱眉道:“这位小兄弟,我们这是要去哪?” 那名小宦官并不答话,只是专心驾驶着马车。 赵维强正在纠结要不要跳下马车的时候,马车已经径直驶入了院子。 “砰!” 大门突然被关上,将赵维强吓了一跳,他回头时发现门口站着两名持刀汉子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院子正中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背对着自己,只露出软翅蹼头,看不清是谁。 椅子两旁各站着一名挎刀汉子,一脸煞气。 赵维强咽了口唾沫,他此时还心存侥幸,他拍了拍那名小宦官小声问道:“这位小哥哥,你得罪了什么人?” “吁!” 小宦官不慌不忙的将马车停在院子最中间,回头冲着赵维强邪魅一笑,然后对着椅背恭恭敬敬行礼:“奴婢将人带来了!” 怕什么,来什么! 赵维强脑袋“嗡”一下变的空白。 从椅背后伸出一只手挥了挥,那名小宦官立马丢下赵维强离开了。 看着眼前彪形大汉,赵维强倒吸一口凉气,带着颤音道:“这位小公公,我们不是要替邓王殿下的母妃去扫墓么?” 赵维强以期邓王殿下的名头能吓退这几位大汉。 然而什么没用,那四名大汉反而步步紧逼,将赵维强围了起来。 无路可退的赵维强心慌的一批,他转着圈作揖道:“各……各位好汉,要钱的话我可以回去取,想要搏个功名我可以让诸位加入神策军……” 一位大汉冷哼一声:“加入神策军,凭你?” “嗯……不,是我干爹,我干爹可……可以!”赵维强结结巴巴道,说出“干爹”两字之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 赵维强倒吸一口凉气,一脸惨白道:“你……们是我干爹派来灭口的?” 那四名大汉并不应声,两人抓住了赵维强的胳膊,一人拿着绳子就要将他绑起来。 “饶命啊,我什么都没说,邓王都没怀……”惊慌失措的赵维强倒吸了一口冷气,闭了嘴。 他终于回过神,懊悔地咬牙闭上了眼。 真是口不择言,言多必失! 赵维强选择了沉默,等对方提条件。 一名汉子拔刀架在赵维强脖子上,爆喝道:“大胆恶奴,你可知罪?” 赵维强刚想硬挺,就感觉脖子一疼,一道血迹顺着刀锋流了下来。 他的膝盖一软,立马跪倒在地,结结巴巴道:“奴……奴婢……婢不知!” 那名汉子喝问道:“宫中丢失一柄玉如意,前段时间只有你入过宫,还不从实招来!” “吁……吓死我了!”快要吓尿的赵维强听到喝问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大口喘着粗气,瘫坐在地,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多大事呢,这都是误会,那柄玉如意是邓王殿下赏赐给我的,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邓王殿下!”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孤怎么不知道?你干爹又是谁?” 然后在赵维强错愕的眼神中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人缓缓转过身来。 “殿下?”赵维强大惊。 “给本王将这吃里扒外的贱奴吊起来!”邓王李宁笑眯眯表情陡然一寒。 “殿下,误会,真的是误会,那柄如意……”赵维强还抱着一丝侥幸道。。 “误会?”李宁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睥睨着跪地求饶的赵维强,“那你给孤讲讲你干爹是谁,又是因为什么灭你的口?” “啊,这……”赵维强眼珠子乱转,肚子里搜刮着各种理由。 李宁绕着赵维强转了一圈,将匕首放在赵维强脸上,冷冷道:“那孤王提醒你一下,十几日前在骊山脚下,为何狩猎前你非让孤身着黑色长衫?野猪王出现时,你为何挡住去路,让那畜牲冲向孤? 另外在孤神志不清的时候,你为何要对孤说对不起?” 字字如锤,直击灵魂! 赵维强脸色顿时煞白,万念俱灰:“你……你压根就没有失心疯?” 李宁不置可否,虎目一瞪:“事到如今,你还不如实招来?” 赵维强愕然地看着眼前气定神闲一切都在把握中的李宁,感觉非常的陌生。 忍耐十几天,布下这般死局。 这般心智哪像那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十四岁少年? 赵维强从心底感受到一阵惧意,他终于明白干爹为什么这般忌惮李宁了。 自知难逃一死的赵维强脖子一横,咬牙切齿道:“都是我干的,杀了我吧!” 李宁看着死到临头的赵维强这般硬气却咧嘴笑了:“孤还怕你不这般硬气呢,希望你能一直都这般硬气!” 说罢李宁使了一个眼色,立马有大汉上前将赵维强吊了起来,顺道还用臭袜子塞到他嘴里防止咬舌自尽。 李宁踱步到赵维强眼前,邪笑道:“如果你想通了,就点点头哈。” “这之前,孤先给你看一样东西!”李宁说罢一挥手。 之前那名小宦官拎着一个笼子快步来到李宁身后,掀开蒙在上面的破布,赫然出现了四只小猫大小的老鼠,正在笼子里窜上窜下吱吱的乱叫,显得很暴躁。 那名小宦官一脸谄媚道:“殿下,这几个老鼠饿了三天了!” “嗯,很好!” 李宁满意的点点头,扭头对着满脸惧意的赵维强说道:“你猜猜我拿铜盆将这几只老鼠扣在你肚子上,然后拿火把烤铜盆会发生什么?” 赵维强一脸惊恐地看着那笼子里的老鼠连连摇头。 李宁慢条斯理道:“我替你说吧,老鼠受热无路可逃,但是它们和你一样想活下来,然后四处逃窜,发现无路可逃。 然后铜盆越来越热,老鼠越来越慌,慌不择路的时候,逮到什么咬什么……” “呜呜……”赵维强说不出话急得直摇头,他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拼命地挣扎着。 “呵呵,这时候怕了?”李宁冷哼一声,用匕首在赵维强肚子上轻轻滑过,接着说道:“最后他们发现咬完你的衣服后,也能咬开你的肉……咱们猜一猜只它们会从你屁股钻出来,还是从你嘴里钻出来?” 赵维强看着李宁戴上手套伸进笼子里直哆嗦,他先是连连摇头,反应过来后又点头如捣蒜。 “说!” 李宁一把摘掉赵维强嘴里的破布冷喝道。 赵维强看到李宁抓起的老鼠急了:“殿下,看在我伺候你十多年的份上,给个痛快的吧!” 李宁眉头一皱淡淡道:“哦,不说是吧?” 赵维强歇斯底里道:“要不是我干爹,哪有你今天……逼急了,先帝就是你们的下场!” 李宁不免有些失望,至少现在看来,赵维强的干爹肯定不是他那两位弟弟。 至于这背后真的有没有他们的影子,还得抓住赵维强的干爹才会知道。 李宁冷笑道:“堵上他的嘴,拿铜盆和火把来……孤倒要看看他干爹会不会替他出头!” “唔唔,我说……”赵维强感受到肚皮上老鼠四脚乱蹬,惊恐万分,眼睛瞪的比铜铃还要大,他拼命挣扎着,一股带着味道的液体顺着裤腿流了下来。 赵维强喘着粗气,哀求道:“我说了,给一个痛快!” 本想装硬汉的赵维强高估了自己的意志,甚至没挨一巴掌什么就都就招了。 李宁看着赵维强供出来的名单,脸色凝重。 “留一口气!”李宁冷冷道。 说完李宁带着另外两名汉子纵马离开了这座荒废的庄园。 几乎同时,十数骑从人迹稀少的延平门飞驰而出后一分为三,不知所踪。 第4章 大人物 根据那份名单,除了那位就连当今皇帝都要顾虑再三的大人物之外,名单上其他三个与赵维强有接触的普通人便成了突破口。 蹊跷的是这三人在李宁获得名单的当天几乎同时被灭口。 第一位是在狩猎时为骊山营地运送食材的车夫,李宁去的当天,被人发现死在马车车轮之下。 第二个被灭口的是神策军的一位旅帅,李宁赶到的时,他的家人刚接到这位旅帅在训练时失足跌落下马摔死的消息,哭的天昏地暗。 这第三位,是一位姓张的猎户,他更惨,一家老少六口人惨遭灭门,住处也被一把火烧为灰烬。 “谁是鬼?!” 无功而返的李宁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拍着桌子怒吼道。 满腔杀意,却不知道该杀向谁! 要知道为了抓捕赵维强防止惊动其他人,李宁专门使出一场调虎离山计。 而且所用的人手都是纪美人娘家人,并且到了那座空宅之后才告诉他们此行的目的,之后就不许那些人手随意离开。 所以从这些保密环节上来说,可以说做到了天衣无缝,不应该存在泄露的可能。 可偏偏就在这时出了状况,有人在抢在李宁之前将这些参与者一一灭口。 到底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看来是孤小瞧了他们的势力!” 回府之后,冷静下来的李宁又将最近几日发生的事在脑海里梳理了一遍。 他确定自己的计划并没有纰漏,那些纪家家奴也没有问题。 唯一的可以肯定的就是自己身边不止一个鬼。 这般皇子也太窝囊,身边的人被渗透成筛子,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 揪出来了一个自爆的赵维强,又多了一个自己一无所知的鬼,鬼知道自己身边还有多少鬼? 还不如……不如将府上所有人换个遍! 李宁随即无奈地摇摇头,真要这么干,他亲爹李纯肯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就在这时,王府大总管带着一位宫里的宦官匆匆前来传旨。 “殿下,陛下招你入宫,马上!” …… 深冬时节,午后阳光明媚,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清宁宫内,郭贵妃身穿对月青色襟窄袖襦,内穿曳地石榴红长裙,外罩大翻领金色披袄,足蹬翘头履,双手笼于胸前,端庄直立,站于李纯身侧。 遂王李宥碍于郭贵妃的死命令不得已跟在秀恩爱父母身后数步,抓耳捞腮,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原地消失。 对于这位严厉的父皇,李宥从内心深处是惧怕的。 “去,给朕叼回来!”李纯将一个毛线球丢出老远。 一只猧子猛地窜了出去,在咬到毛线球的瞬间来不及收脚,只好拿脸刹车,来了个前空翻,在地上打了好几滚后才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 猧子,后世的哈巴狗,为皇家专宠,平民不得豢养。 看着狼狈的哈巴狗,李纯开心的哈哈大笑。 那只哈巴狗将毛线球叼回后,乖巧地蹲在地上,摇着尾巴吐着舌头等着李纯夸它。 李纯弯腰拿回毛线球,顺手摸摸狗头,斜视郭贵妃道:“爱妃你说如果把这只猧子换成野猪的话,会不会这般配合?” 雍容华贵的郭贵妃矜持中略带微笑,捂嘴一笑,“猪?嘻嘻……陛下真会想!” 没有得到答案的李纯不罢休,他盯着郭贵妃的眸子,追问道:“朕说如果是一头年幼的野猪,从小投喂都用这毛线团包裹食物,爱妃你说它长大之后看到这……” 郭贵妃眨着眼睛,沉思片刻认真回道:“如此这般的话,那就不好说,饿疯了定然看到毛线团就会扑上去,至于给陛下叼回来,怕是不太可能,咯咯……” 自始至终,郭贵妃不惧李纯的直视,眸子里只有妩媚并无其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跟在他们身后李宥听到李纯的问题后全身一震! 他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看向郭贵妃。 李宥刚抬头就迎来了一道犀利的眼神,只是那一瞥就让他的后背被冷汗浸湿。 就在这时,一名宦官急匆匆的来到李纯身边低声耳语一番,郭贵妃很识趣的躲到了一边。 李纯搂了搂郭贵妃的腰,柔声说道:“朕有要事去办,晚会儿再来陪爱妃!” 郭贵妃回头瞥了一眼眼神闪烁的李宥,皱眉道:“陛下但去无妨,臣妾正好监督着宥儿读列圣实录!” “去!别让他学到狗肚子里了!” 李纯狠狠地将手中的毛球再次丢出,任由哈巴狗追逐而去,都没看李宥一眼就转身离开。 “臣妾恭送陛下!” 郭贵妃保持着微笑,宠辱不惊的行礼目送李纯离开。 看着李纯远去背影,郭贵妃缓缓起身,恨铁不成钢道:“他是你父皇,是你爹!见了慌什么? 你要是有邓王一半的勤学苦练,你父皇待你何至于此!” “去,去,去!” 李宥擦擦冷汗,不顾郭贵妃的抱怨,将左右侍从驱离。 “怎么?又不想学了?”郭贵妃不解地看着李宥奇怪的举止。 李宥左顾右盼确定没人之后,盯着郭贵妃的眼睛小声说道:“母妃,父皇刚在试探你!” “试探本宫?”郭贵妃一愣。 “母妃当真不知?”李宥跟着一愣,神情复杂。 郭贵妃看着神经兮兮的李宥,皱眉道:“知道什么?” 李宥提醒道:“嘿嘿,母妃你忘了,邓王前些天在骊山遭到野猪袭击!” 郭贵妃一愣,随即脸色一寒,凤眉一横怒道:“那就是你父皇怀疑本宫了? 哼,对付那贱人之子,本宫还不屑耍这般手段! 就算是,又能拿本宫如何!” “母妃当真不知?儿臣还以是母妃为宥儿铺路呢!”李宥口气中居然略带失望,狠狠道:“父皇这般一说,孩儿便想那日还真可能是有人故意而为之,毕竟那头牛犊大的野猪王一路横冲直撞不停留,就对邓王反复冲撞…… 可惜被邓王躲了过去。 要不是邓王摆在那里,想必父皇也不会这般待孤了!” “哎哟哟……儿臣哪里说错了?” 李宥突然捂着耳朵哀嚎起来。 “哼,你自己不上进,还望着别的皇子和你一般不学无术?不想着超过邓王,却想着走捷径!就这你怎么和他争?”郭贵妃怒其不争,狠狠地拧着李宥的耳朵,怒骂道:“你就不能趁着你父皇还没立太子之前,好好表现表现!” 李宥嬉皮笑脸道:“儿臣不是有母妃还有舅家么!” “你还嘴贫,看本宫不收拾你!”郭贵妃气的拿起手中如意就砸了过去。 等如意打到李宥身上的时候,那力度连个蚊子都打不死。 “唉……要不是你母妃在,邓王早就被立成太子了,他确实很优秀!”郭贵妃叹了一口气,将可怜兮兮的李宥胳膊放了下来,满脸溺爱道:“可谁让你是本宫的心头肉呢!” 即便如此,郭贵妃还是认为邓王不会被立为太子,所以她才能有恃无恐的借着邓王批评刺激李宥。 忽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解救了为学习而发愁的李宥。 “娘娘,娘娘……不好了!” 一位宦官气喘吁吁地沿着小路跑了进来。 “慌什么!”郭贵妃松开拧着李宥耳朵的手,立马恢复了母仪天下的气质。 “右卫大将军上书……”那小宦官似乎想到了什么,赶紧噤声,左顾右盼之后依附到郭贵妃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李宥什么都听不见,只看见他的母妃先是一僵,随即脸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而且看自己眼神越来越犀利。 李宥第一次从母妃身上感觉到这般恐怖的气息。 他很想问,却不敢问。 郭贵妃双拳紧握,一脸寒霜,后牙槽咬的吱吱作响。 半晌之后,才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本宫在,休想!” ----------------- 紫宸殿内,李宁看到背对自己的父皇,赶紧行礼请安。 “朕问你,你认为你的兄弟里面谁最有资格当太子?”李纯没有回头,自顾自地看着墙上的大唐舆图抛出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这……” “但说无妨,朕想听实话!” 李纯缓缓转过身,甚是平静,看不出他有什么喜怒哀乐。 李宁先是一愣,很快觉得这是引起李纯警惕的机会,当即说道:“论家世,三弟李宥最为合适!” 果然李纯眉头紧皱,若有所思地看着李宁,淡淡道:“接着往下说。” “论才能,儿臣以为非儿臣莫属!”李宁也不客气,他确实想不出这天下能有比他见识多的人。 “哦!”李纯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对李宁的回答很赞许。 先有自己年幼时自称“第三天子”,今有李宁当仁不让的毛遂自荐,不愧亲父子! 李纯爱怜地看着李宁,轻声说道:“之前是父皇错怪你和你母妃了!” 李宁抬头愕然看着李纯。 “别这么看朕,朕也是最近听到了些闲言碎语。”李纯咳了一声,接着说道:“将食物放入你的旧衣服,让野猪熟悉你的气味,然后在狩猎的时候你这位皇长子被猪拱了……这背后确实是好算计!” 随即李纯和颜悦色道:“你这些天都查出来了些什么,依你看谁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原来在李宁恢复心智之后,各种流言蜚语不知何时便传到了李纯的耳朵里。 李纯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的道道了。 在李纯有心为之的情况下,李宁的一举一动更加逃不过他的眼睛。 李宁想着这下自己应该安全了。 他暗中舒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发现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李纯。 “只是这位大人物背后还有没有主使,儿臣就不知道了!”李宁心一横,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李纯听到李宁嘴里的那份名单后,眼神里闪过一道杀意。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李纯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朕可以保证,骊山你遇险一事与你三弟和郭贵妃无关!” “那名姓赵的宦官如今在哪里?”李纯问道。 李宁自然不敢隐瞒。 “很好!”李纯拍拍手道,“出来!” 很快从一处屏风后面闪出一位身着金黄色铠甲,脸面白净的精明中年人,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没有喉结。 李纯面无表情道:“吐突承璀,你亲自去处理一下!” “奴才遵命!” 听着远去的的脚步,李纯将一本奏折递给李宁:“你先看看! 哦,对了,你与李卿那贱女的婚约朕已做主在昨日解除了,你别记恨李相,他家就那一个女儿被惯坏了……” “那儿臣就谢过……怎么可能?!” 看到那奏折最后署名的时候李宁瞳孔骤然一缩,一脸震惊,不敢相信。 第5章 此去安西九千九百里 “俱文珍!” 李宁脑海里展现出那个有从龙之功也有弑君嫌疑的宦官—— 如今的右卫大将军兼知内侍省事,总管宫廷内部事务的俱文珍。 他正是赵维强嘴里的幕后主使,可如今却上书要求立李宁为太子。 李宁怎能不诧异? “你何时得罪了他?”李纯踱着步问道。 “如果没有其他主谋的话,那就是儿臣鲁莽,读<宦官列传>引起他的杀意!”李宁沉声道,看着李纯的眸子,李宁选择了相信。 他曾思前想后好几天也想不到自己与这位宦官头儿有何过节,直到赵维强交代后才知道原因,但是李宁并不相信。 “这个教训你可要吸取,好在你安然无恙!”李纯来回踱步,脸上阴晴不定,但是他眸子里的杀意却逐渐消退。 “你可要知道,他如今以进为退,第一个上书要求立你为太子,这时候你却调查到他的头上,会让不明真相的朝臣以为你是薄情寡义之君!”李纯斟字酌句地说道。 李纯揉揉鼻子,沉吟片刻道:“还有一点,俱文珍现在在朝中一众宦官名义上的头儿,有着众多干儿子……” “如今各个藩镇都心怀异志,正是用人之际,只有这些宦官他们才会忠于朕,此时朕若拿不出详实的证据就收拾了他,不免让其他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情……再说仅凭赵维强一面之词很难给他定罪,所以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此事到此为止,一切主谋都是赵维强!” 李纯面露难色看着底下的李宁,有些心疼这个儿子,但是为了大局,他不得不努力说服李宁:“你可懂?” “儿臣身为大唐皇子,自然要以大局为重!”李宁低头沉声道,“儿臣明白!” 李宁心中却苦闷至极,虽然理解李纯的苦衷,但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自己四年后就要死了,你却劝我大度? 但是没有李纯的支持,自己这个无权无势的邓王还能干什么? 李宁第二次萌生离开长安的想法。 李纯重重拍了拍李宁的肩膀,安抚道:“不过朕答应你,这笔账朕记着,迟早会清算,但不是现在……” “记住,他再嚣张,也是咱的家奴……这次他主动上书要求立你为太子,不论动机好坏,都是你们和解的契机,朕多给你们接触的机会,他有愧于你,你再争取一下,这样以后面对你三弟,你也多分胜算!” 李纯显然不认为俱文珍是个威胁,敲打敲打就会听话,还幻想着让俱文珍支持李宁。 “儿臣明白!”李宁闭眼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儿臣有个请求!” 李纯看到答应不再追究俱文珍责任的李宁,暗中松了口气道:“但说无妨!” “如今诏狱里的有一个旅帅是被冤枉的,儿臣想要让他跟着我,另外这些日子跟着我的那几个纪府家奴也不错,儿臣也想……” 李纯一听是这般小事,满口答应道:“这个好办!” “不过!”李纯抬头看了一眼李宁,丢出自己身上的玉佩,“你快去追吐突承璀,不然纪家家奴此时怕是要被灭口了!” 李宁脸色一变,施礼后匆匆离开紫宸宫,沿着开远门追了出去。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李纯眼神逐渐坚如铁:“既然如此,何不顺水推舟?” “来人,召翰林学士李绛入宫!” …… …… 清宁宫内,一地的碎片,就连郭贵妃最喜欢的珊瑚小山也躺在地上断为数截,一众宦官侍女躲得远远的生怕被波及到。 “滚!给本宫滚出去!” 郭贵妃气的发抖,丢完最后一个茶杯指着身边的一名宦官怒骂道。 “告诉右卫大将军,他这是痴人说梦!” 距离郭贵妃只有两步之遥的距离恭恭敬敬站着一个弯着腰的宦官,鲜血顺着他的额头一滴一滴地滴落到地板上,周围全是碎片。 “娘娘息怒,老奴的干爹是真心想结好娘娘,为了表示诚意,所以才让老奴前来的找娘娘示好!” 郭贵妃横眉冷眼瞪着眼前熟悉的宦官,冷冷道:“你藏得够深,你干爹的手伸的也太长了,就不怕被剁掉?” 眼前的宦官是李宥的贴身宦官王守澄,服侍李宥已经快十年了。 同样,郭贵妃没料到他会是俱文珍布下的棋子。 所以郭贵妃盛怒之下,王守澄差点被开了瓢。 王守澄也是狠人一个,就那么任由血流下来,硬是没有皱一下眉头。 王守澄抬头看着郭贵妃的眸子情真意切道:“娘娘,守澄虽然是俱大人的义子,但是老奴也是三皇子的人……这么多年,老奴并没有做出过对不起殿下,对不起娘娘的事。” “哪怕今天娘娘将老奴乱棍打死才会舒心,老奴也不会有半句怨言!”王守澄双手交叉垂在胸前,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郭贵妃怒气未消道:“哼,既然如此,他为何要上书陛下立那个庶出子为太子,这就是他所谓的诚意么?当真以为我们郭家好欺负?” 王守澄微微一笑,显然料到郭贵妃会有此一问,嘴角一勾道:“娘娘,我干爹让我给您捎一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哦!” 郭贵妃听到这话后,睫毛不易察觉的眨了几下,随即她对远处侍女宦官挥挥手道:“你们暂且退下,未经本宫允许,不许让任何人进来!” 一众提心吊胆的奴婢如蒙大赦一般,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郭贵妃眼神闪烁,冷哼一声道:“细说!讲的好了,你继续伺候遂王。讲错了,杖毙还是犬决你二选一!” 王守澄对郭贵妃的威胁毫无反应,他保持着恭敬,阴恻恻道:“娘娘,当今陛下正值春秋鼎盛,而且他喜欢邓王向来不加掩饰,即便没有干爹站出来,自然会有其他人跳出来替邓王说话以讨好陛下。 逆势而为的代价无法预测,所以还不如顺水推舟,嘿嘿……不过即便邓王是太子,谁又能保证他一直这般聪慧不犯错,毕竟咱大唐不缺的就是太子!” 郭贵妃单手扶着额头,思考着王守澄的话。 现如今大唐局势内外忧患,而邓王李宁处处效仿太宗高宗皇帝,无不期待恢复大唐盛世,无形中为自己竖起了无数的敌人。 藩镇自然不希望一位雄才大略的雄主再次出现,否则自己怎么做一方诸侯; 宦官当然也不希望一位独当一面的人当主子,否则他们这些阉人没了权势,那岂不是任人欺负? 世族门阀当然更不希望高宗这般杀伐果断之人坐到那个位置,他们可不想再被清洗一次; 至于尝到了耀武扬威甜头的吐蕃回鹘,更不乐意将打下的疆土拱手送回! 所以李宁成为太子,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靶子。 王守澄善于察言观色,看着若有所思的郭贵妃,赶紧趁热打铁道:“邓王就算是太子又怎么了?只不过是一时的太子而已……老奴身为遂王贴身侍从,自然不会站在邓王一边!” 听着王守澄的话,郭贵妃的怒意逐渐熄灭,她忽然抬头,眸子里精光闪现:“前些日子邓王在骊山遭到野猪袭击一事……” 王守澄脸色微微一变,左顾右盼之后,不顾满地碎渣往前一步,一步一个血印。 王守澄贴着郭贵妃的耳朵奸笑道:“嘿嘿,谋刺大案可要证据,据老奴所知那只是一场意外而已,怎么可能干爹所为,哈哈!” 郭贵妃哈哈一笑,随即脸色一寒道:“呵呵,就说嘛,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找本宫来合作,你们这是想借刀杀人?” 王守澄微微一笑,有恃无恐道:“老奴身为遂王亲随,早就与遂王荣辱与共了……何来的借刀杀人,是合作! 想杀邓王很简单,但是让他死的神不知鬼不觉,就没那么简单了!” 王守澄看了一眼已经动了心的郭贵妃,继续蛊惑道:“我们与干爹合作,如果失败了,由干爹背锅;如果成功了,受利者必是遂王殿下!” 郭贵妃沉默不语,片刻之后她盯着王守澄的眼睛问道:“那你们为了什么?” “干爹只是为了多活几日!” 郭贵妃的凤眼一抬,眸子逐渐明亮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如此甚好!” 王守澄看着动了心的郭贵妃,当即咧嘴笑道:“恭喜娘娘!” “好,来人,给王公公赐座换鞋,赏金百两……”郭贵妃又从身边一匣子中取出一书地契和一串钥匙,微微一笑道:“这是家父早年间给本宫置办的一所宅子,一直闲置,如今看你伺候遂王近十年,本宫就将它赏给你,还望你日后能尽心辅佐遂王!” 王守澄不顾满地瓷器碎渣,连忙跪下感谢道:“老奴必将尽心尽力辅佐遂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郭贵妃亲自将地契和钥匙交于王守澄之手,轻声道:“他日宥儿若能跳龙门,必不会少了公公的赏赐!” …… 长安城外,李宁还是晚了一步,等他赶到时,那座空宅燃起了熊熊大火。 恍惚中李宁拒绝了吐突承璀护送他回京的好意,只身一人任由老马驮着他返回长安。 等李宁回到开远门的时候,天色已晚,长安城门早已经关闭。 “开门,孤是邓王!”李宁皱眉对着城墙上吼道。 “你若是邓王,我就是他爹!”从城头探出一颗脑袋,看着孤身一人的李宁骂道,“哪有亲王出行不带一个随从的,你骗鬼去吧!” 看守城门的守军还好心驱赶道:“赶紧走吧,不然冒充皇亲国戚这一条,你得被诛九族!” 阴郁的李宁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他索性下了马,坐在城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等待吐突承璀,盘算着待会儿城门打开之后给守城士卒点颜色看看。 很快李宁就发现他屁股下那可不是一块普通石头,而是断为两截的石碑,借着月光还有城墙上的火光,李宁将石碑上的杂草除掉,露出上面斗大的字,他念道: “此去安西九千九百里!” 第6章 何须再忍 大唐最盛的时候有多强大? 《资治通鉴》写到:“自开远门西尽唐境,凡万二千里。” 什么概念? 人不歇马不停蹄的六百里加急至少得跑二十多天,寻常步行至少半年之久。 《资治通鉴》还记载:“是时,天下声教所被之州三百三十一,羁縻之州八百。” 西域、东北地区、西南地区、葱岭以西的中亚地区、漠南地区、漠北地区等等,只要大唐派兵过去镇守,当地的政权服从统治,那就都是大唐疆域。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正是唐朝大唐最强盛时期的写照。 可现如今的大唐早就不复当年,全国面积缩水一半以上,还剩下的一半的领土上有着四十八个藩镇。 大部分还都是不听朝廷号令各自为政的武装割据。 哪怕是大唐首都长安,在短短半个世纪内,已经被前后攻陷三次了。 自从失去河西走廊之后,长安便直接暴露在敌国兵锋之下,从西境出发抵达长安,只需快马一日。 半个世纪连绵不断的战争让李宁这一代人早就要忘记了大唐最强盛的时期究竟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眼前这块石碑记载的文字,则提醒着李宁,最强盛的大唐有多大。 而此时它断为两截被沧海桑田所埋没,则是见证了大唐的衰弱过程。 它不再风光的矗立在开远门之外,而是如同这摇摇欲坠的大唐一般逐渐被人遗忘在杂草里。 现如今朝堂之上,谁还会惦记这万里之外的故土? 无人! 哪怕是有着中兴大唐抱负的李纯,也只是有心无力,能守好当下的一亩三分地,已是极限。 李宁亲手抚摸这历经百余年的石碑,不禁感慨万分。 相较于由衰到盛需要数代人努力,由盛到衰则只需一夜间。 历朝历代皆如此! 而安西都护府的幸存是大唐最强盛时期的最后的印记。 “安西都护府?” “安西都护府!” 李宁念叨着,眸子逐渐亮了起来,胸中豁然开朗。 此时已是元和二年,安西都护府已经孤悬西域四十一载。 根据李宁在后世的了解,有记载推测出安西四镇中最后一镇龟兹于元和三年冬被吐蕃攻陷; 又根据《九姓回鹘可汗碑》记载,龟兹镇自始至终没有被攻陷,而是在元和三年联合回鹘大破吐蕃,在等不到唐朝援军之后,数十年后以自治身份融入到回鹘。 无论哪一种结局,至少在现在,安西都护府依旧奉李唐正朔,铸造使用着大唐的钱币,还在坚守着大唐在西域最后的孤岛,唐旗依旧飘扬在安西上空。 想到安西白发老兵挺起脊梁守卫着大唐疆土,东盼王师一年又一年。 作为大唐皇子的李宁顿时血脉贲张。 再想到如今大唐境内各地藩镇争地盘战乱不断,朝廷之上宦官擅权,皇权式微。 李宁不免耿耿于怀。 安西都护府,可以说是大唐最后净土。 “万里一孤城,怎敢忘大唐。生是汉家人,死亦大唐兵!” 李宁的呼吸逐渐加粗,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血液逐渐加热,直至沸腾。 有一个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召唤着他:“万里长征……旗不倒!” 算起来安西大都护武威郡王郭昕已经七十五岁了,他这杆旗已经撑不了几年。 旗倒,人心散! 安西都护府需要一杆新的大旗! 这一刻,李宁与手下的石碑心灵相通,穿越了地域的阻隔,与安西都护府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也是从那一刻起,李宁心中积郁一扫而空,他找到了新的世界,那也是一片心中的净土。 “万里长征……也只是万里而已!” 想到后世两万五千里,这区区万里又算什么! 有地,有人,底气就足。 眼前的石碑给李宁指明了方向。 …… 开远门城头的小兵奇怪地看着城墙下蹲一边边抚摸着石碑的李宁,他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怎么呼唤都没反应。 这时,从远处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出现在守城士卒视线里,看那规模显然是大户人家回城了。 那少年对此毫无察觉,他还保持着蹲姿,一动也不动。 只见一众黑衣家丁簇拥着一辆豪华马车缓缓逼近,马车前面的灯笼上一个大大的“李”字。 为首家丁举着大灯笼仰头道:“劳烦城门上的兄弟开一下门,马车里是李相爱女可馨,前些日子出城养伤,路上有所耽搁,所以……” 李吉甫,当今天子身边的大红人,中书侍郎、平章事,当今宰相之一。 但那又如何,在古代城门关闭之后不是说开就开的,谁都不好使,除非八百里加急等紧急情况或者皇帝召令才能打开。 城头士卒看到来人非富即贵,也不敢轻佻,当即回道:“抱歉了诸位,这城门一关,非圣旨不能入,诸位赶紧去寻住处,明日再来吧!” 为首的家丁显然知道规矩,纵马到马车边解释着什么,但似乎没什么用。 马车里传出一道骄横任性的声音:“不行,本小姐今晚一定要入城!” 为首的家丁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耐着性子陪着笑脸再次上前交涉。 那个为首的家丁路过李宁时瞥了一眼,看到嘴角上扬的李宁以为是在嘲笑他,他强忍着不快,仰头有些傲娇道:“城上的兄弟,你可知道我家小姐已经与当今皇长子邓王殿下有婚约,也算是皇亲国戚,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说谁都没用,请各位大爷就放过小的吧,擅开城门可是大罪!”城门守卫当场拒绝,然后诧异道:“咦,巧了……下面这位公子刚还自称是邓王殿下呢,你们怎么不认识?” 然后从城头探出一群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的脑袋。 真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李宁听到对方提到自己的名字,很快就猜出对方是谁了。 李宁不禁皱眉,起身厌恶地看向对方。 由于李可馨从骊山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城外,她对城内的事并不知情。 尤其她的婚约也是昨天才解除,而且还涉及三皇子李宥,加之细节有损皇家颜面,所以很多消息并没有传出来。 为首的家丁当即感觉到李宁不友好的眼神,他冷冷地瞥向李宁,威胁道:“年轻人不要乱瞟,小心戳瞎你的眼睛!” “好大的口气!”李宁缓缓起身,嘴角上扬蔑视地看着那个家丁。 “呵呵,邓王殿下怎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在此……将这个胆敢冒充皇亲国戚的恶人,给我拿下!”为首家丁冷哼一声,就要下令拿人。 “慢着!” 忽然马车里传来一道惊呼,随即马车帘子被打开,从里面钻出来一位肌理丰盈的水灵姑娘,只是眼神有些不自然。 她稍稍犹豫片刻,便极为灵活的跳下马车来到李宁身边,强欢颜笑道:“殿下,没想到真是你,馨儿听说你恢复了,这才急着回来看望殿下!” 此言一出,那马上挑衅李宁家丁还有城头看热闹的守卫们如雷轰顶,当场僵住。 “都是小人有眼无珠,还望殿下勿怪!” 那为首的家丁反应极快,当即滚下马跪到李宁脚下,磕头如捣蒜。 至于城头那些弹出来看热闹的脑袋,早就消失不见了,只听见城墙上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 李宁冷哼一声,背手傲然而立,一脸的嫌弃毫不掩饰。 李可馨微微皱眉,只是这不快的的表情转瞬即逝,很快她挤出一丝笑容,很熟练地伸手挽住李宁的胳膊,撒娇道:“殿下,跟个下人计较什么?” “唉哟,我的胳膊!” 没等李宁反应过来,李可馨突然就戏精附体,她揉着胳膊,表情痛苦道:“那日殿下遭袭,馨儿太担心,赶来的路上被摔断了胳膊,这还没好彻底,刚太激动动作大了些,好疼……” “放开!”李宁却置若罔闻,颇为嫌弃的一把甩开李可馨,直言道:“孤嫌弃的是你!” “什么?!”李可馨当场僵住,花容失色。 她原本以为李宁苏醒后没有那日的记忆。 并且相关的人员也被李宥处理了,只要李宥不说,自己不提,就算那一两个知情人也不敢传出去,所以那日大帐内发生的一切就无人知晓。 可是看着眼前愤怒的李宁,好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李可馨心虚的低下了头,低声抽泣着。 此时她还心怀侥幸道:“馨儿不知哪里得罪了殿下,殿下说出来,馨儿必改!” 李宁恶心地看着眼前女子,冷哼一声:“自己不要脸就算了,李相颜面你总要顾忌几分吧?没去当戏子可惜了!” 李可馨脸色一会红一会儿白,她深吸一口气,抽泣地说道:“只是馨儿一个小女子,遂王殿下若强来……” 想到那日李可馨憎恶至极的脸,李宁没来由的一阵恶心:“拉倒吧,你大概还不知晓,昨日父皇已经与李相商议取消了婚约,所以你大可不必在孤面前装可怜!” “什么!”李可馨一脸惨白,整个人呆若木鸡。 “呵呵,既然如此,馨儿也不装了,以前是馨儿小瞧了您,馨儿向你道歉!” 李可馨突然恢复一副冷漠高傲的模样,挺起了胸膛,甚至比李宁还要高傲。 她贴着李宁耳朵冷冷道:“之前馨儿错了,如果家父辅佐殿下成为储君,可否让殿下不计前嫌,恢复婚约?” 对于李可馨来说丈夫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妃那个位置。 毕竟郭家权势太重,已经足以威胁到皇权了,这个时候皇帝必然会平衡一下。 如今李宁恢复心智了,李宥那个纨绔皇子就没眼前的李宁吃香了,所以不到最后一步,李可馨不愿放弃。 “这是交易?”李宁看着眼前突然镇定下来的李可馨皱眉道。 李可馨眸子中燃起了一团火:“只要馨儿能够成为太子妃,其他都好说!” 李宁冷哼一声,漠然道:“孤不在乎!” 李可馨一窒,不甘心道:“你就不怕我们李家也投入遂王门下么?” 李宁厌恶地瞪了李可馨一眼,斩钉截铁道:“孤,不在乎!” “你对太子之位真的不在乎么?”李可馨不敢相信地看着李宁。 对未来已有规划的李宁,微微一笑,看着一门心思嫁入皇室的李可馨,眼神里全是怜悯:“孤再说一遍!” “孤,不,在,乎!” 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比那些权势利禄更重要。 李可馨气急败坏道:“等我阿爷助遂王成为太子的时候,希望你还能不在乎!” “哈哈……孤告诉你,除非孤死了,否则你这都是痴心妄想!”李宁傲然道。 然后李宁脸色一正,手扶腰间横刀,漠然道:“要不是汝父还算是能臣,孤今日定斩你于此!” 李可馨一脸煞白,连退数步躲在家丁身后,前段时间李宁折断她胳膊的时候,李宁的眼神就这般疯狂。 李宁蔑视的瞥了一眼李可馨之后,将眼光转向城门,满眼杀意。 既然要走,何须再忍? 片刻之后,开远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城门口停下:“我是城门郎,请问门外可是邓王殿下?” “孤在此!”李宁傲然应道。 “殿下可有通关鱼符?若有请从城门下面缝隙塞进来!” 李宁将李纯丢给他的那块刻有“如朕亲临”的玉佩塞了进去。 “吱呀!” 沉重的城门很快被打开,当差的监门将、中郎将以及城门郎蜂拥而出。 “末将等恭迎邓王殿下入城!” 监门将双手捧着那块玉佩恭恭敬敬的递还给了李宁。 “辛苦诸位了!” 李宁收回玉佩,微微颔首,然后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还有我们呢?” “凭什么他能进,我们就不能进了?” 眼看城门就要关上了,吃了一嘴灰的李可馨不服气。 “凭什么?就是你阿爷,也得老老实实地等明天!” 城门郎头也不回的关上了城门,将李可馨一众人拒之门外,这一次没了之前刚见面时的客气。 “李宁,你等着!”李可馨看着巍峨的城门缓缓关上,气的直跺脚,她把这一切都归罪到了李宁头上,咬牙切齿道:“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第7章 不争才是争 当所有的羁绊不复存在时,那心情就无比的轻松畅快,走路都带着风,春风和煦。 李宁此时看什么都顺眼,甚至入城门的时候面对那个口出不逊的士卒李宁也只是微笑而过。 哪怕是之前梦寐以求的太子位,在此刻李宁的眼里,也不过如此。 入了城的李宁并没有急着回府,反而趁着那玉佩在手直接纵马朝大理寺诏狱方向而去。 “如朕亲临”这四个字就是好用,李宁顺利的进入了戒备森严的大理寺诏狱。 在大理寺狱丞的带领下,李宁找到了那个倒霉的背锅侠之一——骊山狩猎那日负责巡逻的神策军的旅帅。 在幽暗的地牢,充斥着各种不可描述的味道,令人作呕。 李宁昂首背着一只手,一只手捂着鼻子看着狱丞手忙脚乱地打开了一座牢狱的大门。 只见里面蜷缩着一个消瘦的汉子,身上沾着一坨一坨的东西,已经分不清是伤疤还是其他污秽之物了。 “是他么?”李宁皱着眉头疑惑地问道。 在当日骊山山脚,当时李宁多次躲过野猪王的冲撞后,却被一只年幼的野猪撞飞,然后李宁在昏厥前眼睁睁看着那野猪王朝自己再次冲来的时候,一杆铁枪突然出现将那坦克般的野猪王挑翻。 随后一道铁塔般的威猛大汉从天而降,将李宁护在身后。 让李宁没想到的是,本是他救命恩人的旅帅在李宁出事后,不知为何连带校尉一并被下狱等待着审查。 李宁低估了诏狱的残酷,还想着再过几日接这位有救命之恩的旅帅出狱,可谁想区区十多天,威风凛凛的一个壮汉就被折磨成这般瘦弱柴骨的模样了。 如今眼前的汉子消瘦不堪,走起路来都在打摆子,哪还有当日一成的威风? “殿下,这里可是诏狱,就算神仙来了也要扒层皮!”那狱丞以为李宁前来是为了撒气的,毕竟那些物质丰富的人寻找快乐的方式与众不同。 狱丞在前面带着路,谄媚道,“更何况遂王殿下让小的们好好照顾他,为殿下出气!” “遂王?”李宁的心咯噔一下,庆幸自己来的还不算晚。 “给他洗个澡,孤要带走他!”李宁看到救命恩人这般惨相,眸子一缩,强忍着怒意下令道。 “啊,这……殿下,他可钦犯!”那狱丞一愣,犹豫道。 没有诏书,钦犯被带走那可是大罪。 “这牌子不管用了么?”李宁转身将那块玉佩甩到狱丞脸上,冷冷道:“孤给你半个时辰,至于手续明日自会有人补齐!” “是,是!小的这就去准备!”那狱丞将那玉佩拿到火把下面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忽然一哆嗦,连忙指挥下属去准备了洗澡用具了。 “小的亲自去为这位将军洗澡!”感受到李宁怒意的狱丞这才知道自己拍马屁拍到蹄子上了,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所以狱丞忙不迭的亲自上手去给那汉子洗澡上药。 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倒霉的校尉是不能活着离开诏狱了。 这事,总得有人背锅!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从诏狱里驶出。 “殿下,我卢……” 马车上一位虚弱的汉子挣扎着想要起身对李宁行礼。 “你躺着,记住,我不管你以前叫什么,现在只有卢十四!”驾驶马车的李宁回头摁住那位汉子,沉声道,“是孤来迟了,让你受苦了!” 卢十四,一个注定与西域有关的名字。 一句话,让这位饱受折磨的时候都没哼一声的壮汉委屈的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李宁也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沉声道:“这笔账,孤替你记着,先好好养伤……” 此时长安城内各坊门紧闭,万籁俱寂,漆黑一片。 李宁亲自驾驶着马车打破了这时的宁静,惊醒了一只一墙之隔正在迷瞪的大黄狗。 随着狗吠声响起,越来越多的狗狗加入其中,一时间寂静的长安城内汪声此起彼伏,好不壮观。 这边动静自然引起了巡逻禁军,好在李宁手中有一块畅通无阻的玉佩。 很快,随着李宁回到王府,长安城内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对普通人来说,这又是一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夜晚,与以前别无二致。 但是对于那些消息灵通,手能通天的大户人家来说,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因为当今皇帝李纯登基两年四个月后,终于动了要立太子的念头。 永兴坊十六王宅之一的澧王府内,李宽来回踱着步,脸上阴晴不定。 身为二皇子的他,母妃地位卑贱,上面有大哥邓王李宁,下面有舅家家世显赫的遂王李宥。 无论立长,还是根据外戚家世选立太子,他都没有希望坐到那个位置的。 也正因为如此,反而因祸得福,身边有自己的一班人马。 不久前骊山之行,在那瞬间他看到了一丝希望,就好像无尽的黑暗中寻到了一丝亮光,虽然转瞬即逝,但是希望的种子已经种下。 近侍看着来回踱步的主子,小声道:“依小人看,遂王的可能性大,因为宫里传来的消息看,虽然陛下午后单独召见了邓王,但是之后又召见了翰林学士李绛和李相入宫,其中李相因为爱女被邓王折断胳膊取消婚约自然不会支持他。 翰林学士李绛与李相不和,可能会支持邓王,但是前些日子他上书要求立太子以固国本的时候并没有明说是立长还是立贤。” “这些孤知道,但是能说明什么问题?” “遂王身后势大,殿下别忘了去年陛下拒绝立郭贵妃为后,出于补偿,很可能会立遂王为太子以弥补郭氏一族。” 李宽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点点头道:“你分析的有道理,不是孤小瞧了父皇的魄力,面对已经是庞然大物的郭氏一族,他不敢!” 李宽暗中散布骊山大帐内李宥与李可馨的消息,希望把邓王推上前与李宥斗,自己好躲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 却没想到父皇不按套路出牌,突然就决定要立太子了。 李宽狠狠道:“早知道如此,就让那野猪收了遂王!” 毕竟如果论能力的话,有着野心的李宽比不学无术贪图享乐的李宥的更努力,既然李宥可以当的太子,自己为何不能? …… 长安城南汾阳王旧王府内,同样彻夜难眠,郭子仪之孙,当今郭贵妃的三位同母兄弟齐聚一堂。 老大郭钊,三十六岁,如今为左金吾卫大将军,正三品,掌宫中、京城巡警,烽候、道路、水草之宜; 老二郭鏦,三十四岁,从三品卫尉卿,负责掌管器械文物,总武库、武器、守宫三署之官属; 老三郭銛,刚满二十岁,已是从三品殿中监,拜驸马都尉,为殿中省长官,管理皇帝衣食住行等生活事务。 别小看这三品级衔,要知道唐朝多将一品、二品官虚衔化,或不授。 即便是当今宰相也不过是三品而已。 所以三品已是大唐实权官员的最高级别了,由此可见郭氏一族的显赫地位。 “立储一事,咱们郭家不参合,谁参合别怪我不客气!”老大郭钊开门见山, “阿兄,你疯了?平日里沉默寡言也就罢了,如今关头你不站出来,宥儿怎么办?”年轻气盛的老三郭銛气呼呼地叉着腰,“咱们舅家不出头,遂王凭什么能赢的邓王?” 老大郭钊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冷哼一声道:“哼,你也知道那外甥不争气?怎么,让阿兄学安禄山,毁了祖父的一世英名?” “你!”郭銛一窒,指着郭钊的手僵在半空,然后狠狠放下。 郭钊面无表情道:“再说尘埃还未定,急什么!” “什么尘埃未定,谁都知道陛下喜欢邓王……大哥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郭銛眉头紧锁,实在不理解大哥为什么不争一争,就算陛下最后选择李宥,现在争一争岂不是更保险么。 郭銛一直不觉得太子之位会落入他人之手,否则要立李宁的话早就立了,何苦等到现在。 可是最近的传言让他有些不确定了,所以才有了开头一幕。 “好啦,好啦,咱们先别自己吵起来了……再说这事未定,立储可是大事,岂能一两人就可定夺,咱从长计议!”老二郭瑽赶紧出来打圆场。 “我倒要瞧瞧朝臣中谁支持邓王,谁支持遂王!”郭銛冷哼道。 “三郎,你这脾气可不行,事未定,就这般沉不住气,可是要吃大亏的!”郭钊对郭瑽的话不置可否,转头对郭銛苦口婆心道:“你可知祖父为何超越那李光弼让我郭家成为大唐第一家族么?” 郭銛满不在乎道:“哼,还不是祖父不想当皇帝,才还给……” “闭嘴,祖父再厉害,先皇想要下黑手也防不住,别忘了平息安史之乱第一功臣李光弼后人的遭遇,咱们家族壮大靠的可不止是军功,就八个字——少说,多看,做好,忠君!” 沉默寡言的郭钊似乎换了个人一样,一口气说了平日里一天的话,说完之后就闭口不言,只是冷冷地看着还很年轻的郭銛。 “三郎,阿兄说的极是,就算要我们做些什么,也不能是我们出手,自然有人替我们出手,这事你鲁莽了!”郭瑽又站出来打圆场,随即长叹一声道:“唉,谁叫那外甥不争气……都是你阿姐太惯他了,都十二岁了还不出阁,和老母鸡一样护着,何时才能长大!” 大堂内陷入了一阵寂静。 片刻之后郭銛还是没忍住:“那万一陛下要立李宁为太子,怎么办,咱们这当舅舅的就这么看着?” “真要铁了心,那咱们只能认了,这才是我们家族的延续之道……不过时间还长,宥儿还有机会!”老二郭瑽眼角抽了抽,缓缓道:“我听说邓王对宦官统军不是很满意,嘿嘿……” 郭钊若有深意的瞥了一眼郭瑽,郭瑽立刻闭嘴。 郭钊这才缓缓道:“当舅舅的希望外甥好,也是人之常情,但千万不要亲自下场做一些蠢事,尤其是你,老三!” 郭瑽眉角一挑,看着大哥郭钊道:“大哥今天见了小妹,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郭钊打了个哈欠,“阿兄哪有什么消息…… 如今陛下大展宏图野心勃勃之时,咱们兄弟三人千万不能拖了陛下的后腿……都好自为之吧!” “哦,对了,这几日会有不明身份的人打着各种旗号来见你们,你们都要关好府门,一个都不要见,记住了!”郭钊盯着郭銛一脸严肃地说道。 “不见就不见!”郭銛兀自不服气,嘴里嘟囔道:“但是万一咱外甥当不了太子,那咱这几个舅舅有何颜面出门?” 郭钊皱眉道:“不争才是争!” 郭瑽若有所思。 郭銛兀自赌气,但是大哥发话了,他也不敢造次,只能哼哼唧唧道:“料想他也得考虑我们郭家的态度,有那魄力何须等到现在……” 郭钊叹了口气道:“但愿吧!” 白日里,郭钊不止见过郭贵妃了,甚至还见到了俱文珍派来的密使,只不过郭钊当场将那密使赶走了。 郭钊没有说破,是因为如果他们兄弟三人的意见一致的话,那才有鬼! …… 同样此时,皇宫内李纯也彻夜无眠,得知李宁遭刺杀的他打算提前立储,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组建太子六率了。 他反复盘算着立太子之后可能出现的状况。 “陛下,该早些歇息了!”吐突承璀给查看长安皇宫模型的李纯披上大氅小声说道。 李纯看着忠心耿耿的吐突承璀担忧道:“浙西节度使李锜谋反被抓,不日抵达长安,为了防止城内出现乱子,你带些可靠之人入城换防,这样朕心稍安!” “奴才遵旨!”吐突承璀恭恭敬敬道。 “嗯,好好干,右卫大将军三朝元老,他老了!”李纯拍了拍眼前忠心耿耿的宦官道。 “请陛下放心!”吐突承璀低头暗喜道。 …… 这一晚,有了明确方向的李宁却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玩了一天的遂王李宥也睡了个好觉,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反正一切都有人替他操心,所以他有恃无恐。 第8章 与鬼共舞 尽管李宁看着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是鬼,但还是避免不了要和他们打交道。 同样就算是鬼,在王府里也不得不依靠对李宁毕恭毕敬。 毕竟李宁是这里的主子。 “殿下,已经安排卢旅帅到之前赵维强的小院子居住了,老奴一大早亲自去请了宫里的太医,等交完班,昨晚留守宫里的太医就直接到府上了。”邓王府大总管一大早就给李宁来汇报情况。 “嗯,很好!”李宁漱着口应声道。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眼下李宁总觉得眼前这个也跟了自己十几年的老家伙他那山羊胡子掩盖的嘴里面含着蜜,腹中却藏着一把剑。 就连负责打扫他院子的张老头每次听到动静就抬头望一下都是在打探自己的一举一动。 甚至连挑粪的白师傅,李宁都认为他会在没人的地方拨弄自己的屎从而判断自己前一天吃的什么,再根据自己大便形状判断自己健康与否。 总之偌大的王府里,李宁唯一信任的人就是昨晚跟他回来的卢十四。 不把内鬼揪出来,差点被猪拱死的李宁对府上的任何人都有理由保持怀疑。 毕竟调走赵维强是当着众人的面所为,府上知道的人太多了,所以不排除聪明人从中推测出什么来。 回个家就好像进贼窝一般。 “该用的还得用!” 李宁不禁苦笑着摇摇头,努力地将赵维强的背叛忘掉,毕竟每件事都亲力亲为的话,自己这个邓王怕是到不了十八岁就被活活累死了。 李宁吐出漱口水之后,对着大总管安排道:“昨晚孤列一个单子,你按照单子购买上面所需物资,越快越好。” “二十斤硝石,瓦罐八个,秸秆两捆,《抱朴子》一本……” 大总管看着单子上列的物品一头雾水,实在想不出来这些东西之间有什么联系,尤其看到炼丹师葛洪亲著的《抱朴子》大总管更加不解。 大总管还是没忍住好奇心:“殿下,这是要炼丹?” “嗯?” 李宁皱眉哼了一声,抬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大总管。 “老奴这就去置办!” 感受到李宁那蕴含杀意的眼神,大总管的心脏骤然一缩,赶紧将单子揣入怀中退了出去。 自从上回失心疯之后,这位小王爷看人的眼神明显不对劲了,令人惧怕。 就在大总管离开不久,一脸受宠若惊的挑粪师傅挑着大粪鬼鬼祟祟的出了门,他怀里揣着一根金锭,嘴里反复念叨着几样东西,生怕自己忘了。 邓王偷偷告诉他想喝酒了却不想让人知道,所以让他偷偷地去置办二百斤蜜糖,鼎炉一个,烧酒甑,还有木炭若干…… 要知道唐朝中晚期实行榷酒制度,与此同时每年收成不好时都会短暂的禁酒一段时间,毕竟生产一斤酒需要三四斤粮食,消耗甚大。 尽管他不知道这蔗糖鼎炉和制酒有什么关系。 另外禁酒也只是针对普通百姓,要说邓王府没有酒他打死也不信。 但他还是欣然受命,毕竟邓王殿下说了剩下的金子全归自己所有。 这天,邓王府上至少有五拨人带着不同内容的单子前去购物,并且和邓王殿下约定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交货。 李宁尽最大的努力掩盖自己的计划,就算有人获得其中之一纸条,甚至获得所有纸条怕是也从着几十种物资中分析不出李宁想要干什么? 当然少部分关键物资,李宁打算过几日亲自去买。 …… 之后的日子里,李宁除了入宫给父皇母妃请安之外,顶多再去看看康复中的卢十四。 其余时间里都一人躲在王府后花园不知在搞什么鬼,整天烟熏火燎的,甚至偶然还散发出阵阵不明气味。 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因为李宁下了死命令,敢擅入着死! 在李宁亲自射杀两位不顾禁令擅闯后花园的下人之后,再也无人敢闯入这座只属于李宁的小天地。 李宁不在时则由拖着病身的卢十四看着小院。 就在李宁整日躲在府里不出门的时候,朝廷百官之间开始传言陛下动了立储的心思。 相当一部分人看好遂王李宥,毕竟李宥子凭母贵。 还有一部分则认为论能力和抱负,皇长子李宁更适合当太子。 而知情人各个都闭口不言,不否认,不承认,任人猜测。 一时间朝局风涌云起,各方人马通过各种途径打探消息,各种流言蜚语尘嚣日上。 作为被关注焦点之一的邓王李宁却躲在王府里沉溺于炼丹。 当然这是王府大管家推测的结果,他每日忧心忡忡地看着后花园烟雾缭绕,还时不时传来雷声,除了隔着门板劝阻之外,不敢踏入后花园半步,也不敢入宫上报。 他能做到就是下令封锁消息。 但是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李纯知道了李宁异常的行为后,特派人召李宁入宫。 “正值朕要立储的当头,你缩在府上干什么?” 李宁刚入宫就遭到了李纯的训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父皇明鉴,儿臣有幸得一秘方,事关父皇安全,所以儿臣不想假借他人之手!” 李宁丝毫不乱,从怀中摸出一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盒子双手递了上去。 “儿臣历经整整七天,耗尽各种原材料才练出这么一点上好的天霜糖,只为了进献给父皇!” 说着李宁打开盒子子,用里面的勺子舀出一点白砂糖倒到手心送入嘴里,然后故作享受地闭上眼,舒坦地哼了一声。 “嗯……真甜!” 李宁随即顺手递出,一脸期盼地对李纯说道:“父皇请放心,这是儿臣亲手熬制,绝对没有问题。” 于是李纯有幸成为大唐第一个品尝白砂糖的人。 “嗯,入口即化,甜如糖蜜!” 李宁看着同样享受的李纯,进一步道:“父皇适量食用此物可增进食欲缓解口干燥渴、肺燥咳嗽,还有调节脾胃的功效……可冲水喝也可加入糕点……” 在亲自品尝天霜糖后,李纯脸色缓解了好多:“难为你的一片孝心了,只是切记不能沉迷,你是大唐皇子,不是江湖术士!” 李宁恭恭敬敬道:“儿臣谨记!” 又过了几天,李宁终于消停了,就在众人目睹下一个上了锁贴了封条的大箱子抬入了李宁的书房后。 据说里面装了满满一箱子的天霜糖。 不久后花园燃起一把大火,烧的干干净净,空气中还夹杂着一股特殊的臭味。 没人注意到在凉亭柱子不起眼的顶端,一颗小石子深深地镶嵌在里面。 有人猜测李宁亲自炼天霜糖,这是要争太子位了。 第9章 有些人,该死 日子很快,转眼距离月底还有四五天了。 坊间传闻,据说朝廷在十一月初一的时候要举行阅兵。 百姓们对此很期待,大唐好多年没有举行阅兵了,反而因为西境防线收缩以及防范各藩镇搞的长安经常风声鹤唳,没有片刻安宁。 但是新皇登基之后,形势逆转,朝廷逐渐强势起来,去年平西川,据说一个月前又镇讨镇海节度使李锜。 想来这次阅兵和前线战事相关。 至少从各个方面的反应来看,长安暂时是安全的。 李宁出关之时,卢十四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这天李宁和卢十四乔装改扮之后,从王府后门偷偷离开,前往东市置办一些东西。 “随孤王前往东市转转!” 李宁一袭青衫,背着一个包裹扮作读书人模样。 卢十四则身着黑色短衫跟在后面。 长安东市,胡商更多些,鱼龙混杂充斥着形形色色的行人和商家。 两人最先去了东市的一家铁匠铺,李宁抬头看见是胡人铁匠,皱眉思考片刻,便扭头离开,气的胡人掌柜骂骂咧咧。 两人找了半天,终于在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个唐人开的铁匠铺。 掌柜是一位白胡子老头,李宁去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上两眼茫然的望着地面,全然没注意到有客人来。 “掌柜,你这器具刀剑打造的很不错嘛,怎么生意这般萧条?”李宁打量着店里摆出来的刀具,疑惑道。 “啊!这位客官……唉,一言难尽,老汉这铺子怕是今个儿就要关门了!”那老头受惊抬头,看清楚来人后松了口气。 李宁不解道:“这么好的手艺,怎么说关就关了?” 那老汉没有起身,纠结半天选择了逐客令:“今日你能来便是有缘,喜欢哪几把刀剑,不用给钱,拿上赶紧离开这里!” 李宁从老人语气中听到一丝惧意,刚要询问原因就听见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 “哟,你怪大方了,把回鹘人的东西说送人就送人了?” 李宁回头看清来人还没说话就被一位身材魁梧的回鹘人拨到一边。 身边的卢十四刚要上前,被李宁的眼神制止了,两人站在旁边看热闹。 来人李宁认识,是宫中中侍公公郭里旻。 此时郭里旻在一众回鹘人的簇拥下,趾高气昂地俯视着还蹲在地上已经满头白发的老头,丝毫没注意到旁边的李宁。 “李老头你说话倒是算数,就是店里的伙计一个都不剩,回鹘人接手后怎么打铁,本公公如何给陛下交差?” “呸,想的美!”那老汉猛然起身,从身后抄起两把横刀,怒目圆睁,指着郭里旻骂道:“想要这间铺子,从老汉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哈哈,死瘸子以为你还是当年在这长安城内以一敌十的莽夫么?”郭里旻哈哈大笑,一脸不屑,出言尖酸刻薄:“那年长安不是还没守住么,你们团就剩你一个人独活,你不臊得慌么,你早就该死在四十年前了!” 李宁这才注意到那老汉的断了一条腿。 四十年多前长安失守,那应该广德元年吐蕃攻破长安那一次,想来眼前老汉至少有六十多岁,在这个时代能活这么久实属不易。 “你……” 那老汉听闻此言为之一窒,双目瞬间红了,一时气血攻心说不出话来。 “哈哈……无话可说了吧!实话告诉你,今个儿这铺子本公公收定了!”郭里旻冷哼一声道,甚至不拿皇帝当遮羞布了。 “当年老汉我拼命守城,不是为了让你这般畜生横行霸市,为异族牟利,今日老汉我就是死也要为民除害!”那老汉缓过气来,红着眼指着郭里旻怒骂道。 “就凭你? 天生贱命,不就是你们守江山,我们吃香的喝辣的么……哈哈!”被一众回鹘人围着的郭里旻有恃无恐极其嚣张,他脸色一寒:“本公公看上你这铺子是你的荣幸,别不知好歹!” 一旁的卢十四早被气的七窍冒烟,双拳紧握就要冲上去打抱不平,但是被李宁死死抓住。 “本公公就不信你敢杀我,别忘了,你养大的那些孩子大部分还在这长安城谋生,本公公想碾死他们和蚂蚁一样轻松!” 郭里旻不惧眼前的刀剑,步步紧逼。 那老汉听到威胁后眸子了出现一丝慌乱,知道郭里旻要做真能做到,面对逼近的郭里旻他不得不接连后退。 “你个畜生,他们父亲当年可是为长安流干了血!” 那老汉的手开始抖起来,自己苟活就是为了把当年战友的遗孤养大,如今终于可以颐养天年了,可还是为孩子们带来了祸害。 老汉声音颤抖道:“你放过他们,这事与他们无关!” “无关?可谁要他们喊你爹呢,你让我不爽,那他们也活该……来,杀我啊!”郭里旻看着连连后退的老汉,嚣张的仰天大笑,“在这东市,谁敢杀我?” “孤敢!” 一道爆喝突然响起。 郭里旻下意识回头看清来人脸色大变。 “殿下……” 没等他做出反应,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鲜血从喉咙喷出,喷的老远。 郭里旻双手捂住脖子,止不住的鲜血从手指缝里流了出来,他眼珠子瞪的老大,满眼惊恐,却说不出话来。 等郭里旻瘫倒在地回鹘人才反应过来,但是迎接他们的是卢十四满腔怒火的拳头。 那老汉也不含糊,拖着断腿也加入战团。 回鹘人没料到郭里旻居然被人在闹市斩杀,而且这里毕竟是长安,虽然他们嚣张跋扈惯了,但是闹出人命却不免麻烦。 “住手!”一名回鹘汉子捂着冒血的肩膀闪出战圈暴喝道。 在他的命令下,回鹘人很快退到了他的身后。 “他刚喊你殿下,请问你是哪位?这位公公可是有口谕的。”那名为首的回鹘汉子皱眉盯着书生气却下手狠戾的李宁,忌惮道。 李宁丝毫不让,死死盯着为首的回鹘人:“孤乃邓王,怎么孤不知道?” “邓王?”那回鹘汉子听到李宁自报家门之后倒吸一口凉气,显然他也听到了一些传闻,态度当即缓和了不少,再也不敢提口谕一事。 “正是孤!” 那回鹘汉子沉思片刻盯着李宁的眼睛道:“我回纥使者塞勒姆见过邓王殿下,只是你们出手伤我部族一事,还望殿下能给个解释,毕竟这涉及到你我两国关系!” “解释个屁,这儿是我大唐!”李宁毫不客气指着远处道,“给老子滚!” “好,那就告辞!” 塞勒姆也不含糊,试探到李宁的态度之后,一挥手就带着一众人扶着伤者离开,转身的时候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和杀意。 回鹘人再猖狂,面对当今大唐亲王也不得不选择退让。 回鹘人与赶来的禁军擦肩而过时,那些禁军压根没有阻拦的意思。 等为首的校尉赶到看到李宁的腰牌后傻了眼,他咽了口唾沫指着地上郭里旻的尸体道:“殿下,他可是总管宫廷内部事务俱公公的干儿子……” 那校尉小心翼翼看着李宁道:“末将该向俱公公怎么解释!” “又是他!” 李宁眉头一皱,杀意一闪而过,冷哼一声:“身为大唐内侍,矫诏霸市,勾结回鹘人欺凌我大唐老兵,霸占商铺,更是丧尽天良地侮辱为国捐躯的将士,威胁我大唐将士遗孤,这般吃里扒外的东西,死有余辜,该杀! 将他尸体挂到坊门示众三天!” 李宁阴恻恻道:“还烦请校尉将孤的原话转告给他干爹!” “殿下英明!” 听到李宁的话,那老汉早就丢掉兵刃跪倒在地呼喊道,这一刻他老泪纵横。 本来忿忿不平的卢十四在李宁动手之后就对眼前少年佩服的五体投地,此时满眼的敬佩之意不加掩饰。 “老人家,受惊了!”李宁赶紧扶起那老人,扭头对着那校尉厉声道:“告诉你家上官,这位老人家孤保定了,谁敢为难他,本王就和谁过不去!” 李宁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也是和当今陛下过不去!” “末将知晓!” 那校尉哪还敢多事,当即点头哈腰的拖着郭里旻的尸体离开了。 情绪恢复平静的老汉拉着李宁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感激道:“殿下,您想要什么尽管拿,这钱老汉不能收!” “老爷子,你看看这玩意咱能不能搞出来,用上好的百炼钢活着黄铜!”李宁看着众人离开之后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问道。 那老汉一愣,接过图纸看了半天。 李宁关切道:“老人家能看懂么?” “请殿下放心,老汉就算拼了命也要为殿下把这把空心锤打造出来,只是这儿为何要留一小眼?”老汉很快就看明白了,疑惑问道。 “老人家,照着上面尺寸打造就行了……”李宁微微一笑,也不解释,“孤一个月后来取!” “这里还有一张图纸,用普通铸铁就行。”说着李宁有掏出一张图纸。 …… …… 铁匠铺这事一出,李宁的乔装打扮没了意义,所以二人迅速买好所需物资后提前回府。 刚到府门,卢十四则犹豫道:“殿下,卢某想回家看一遭!” 卢十四这是十多天来第一次出门,这位而立之年的汉子在长安城内安了家,家中尚有父母双亲还有媳妇和一对儿女共五口人。 李宁回头看了一眼低头拱手的卢十四,他的双手微微颤抖。 李宁眼神里露出一丝不忍最后还是狠心道:“好,但是你记住,你本人和你上官昨日已经被赐死了……孤需要你忘记家人,下不为例!” 卢十四松了口气,欣然回道:“请殿下放心,卢某答应殿下的事,一定做到。” “嗯,那你去吧,安顿好家人!”李宁微微颔首,“给你十天时间。” 十天! 卢十四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笑吟吟的李宁。 “拿着!”李宁丢过一个包裹,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开,丢下一句:“孤借你十年自由,还你一脉十世荣华富贵!” 平民出身的卢十四一愣,眼神里冒出亮光,雄心激荡,谁不想光宗耀祖。 可是在唐朝想要跨越阶层很难,难于上青天。 他身为没有背景的老兵,鏖战沙场十几年建功无数,多少功劳被顶替,这才做到统帅百人的旅帅。 如今有幸得到大唐皇子李宁的赏识和承诺,他怎能不动心。 尤其经历东市一事之后,卢十四更加坚定了跟随李宁的信念。 卢十四当即抱拳:“谢殿下提携!卢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然后后知后觉发现手中的包裹和体积不成比例,打开一看瞬间卢十四傻了眼。 里面十个黄灿灿的金锭,这可是他八辈子都挣不到的财富。 合着殿下出门的时候就一直背着这么重的玩意? 含着热泪的卢十四再抬头时,邓王府门已经被重重关上。 …… 当天晚上,一道圣旨送抵邓王府,之后数日邓王再未踏出王府一步。 有消息说邓王因为东市之事被禁足,将无法参加十一月初的阅兵。 第10章 一厢情愿 元和二年十一月,初一。 长安城兴安门外,数千将士在兴安门外集结列阵,他们站的笔直,岿然不动。 现场只有北风潇潇,旌旗猎猎! 与此同时,四周警戒线外面则围满了百姓,他们盘腿席地而坐或者站立翘首以盼,等待着阅兵的开始。 一位文人模样的士子翘首看着远处城头心不在焉道:“听说朝廷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将以下作乱的镇海节度使李锜活捉了,今天这般浩大就是因为李锜和他儿子李师被押解进京!” “哦,原来是为这事啊!” 围观人群恍然大悟一般,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很快有人反驳道:“李锜一个多月前才杀了朝廷命官造的反,怎么可能这么,说不定前线吃紧,才靠阅兵壮声威!” 众人一听觉得也有道理,又纷纷点头附和,紧接着传来一阵唏嘘和惋惜。 “听我阿爷讲,当年玄宗皇帝召见外国使臣阅兵仪式那才叫浩大,数万骑兵,呜呜泱泱的,外国使臣脸都绿了,现在……唉!” “还是希望朝廷赢了,老汉可不想再跑了!” “那些乱臣贼子就该诛九族,放着好好日子不过,非要造反,唉,想当年我家也算是有钱人……” 那位士子并不在意周边的对话内容,而是踮着脚尖饶有兴趣地指着远处城楼兴奋道:“快看那里,羽林军里三层外三层保护的严严实实,今天估计要来大人物了!” 众人纷纷顺着士子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那城墙上甲士十步一岗,城墙下面则数层士卒以防御阵型列阵,面朝城外严阵以待。 那阵仗果然非同一般。 “难道当今陛下敢亲临?” “你想多了,虽然陛下刚登基,去年平定了蜀地,但是我还是认为他不敢来,万一有心怀不轨藩镇派来刺客呢!” “咚!咚!咚!” 三声鼓响从远处传来。 靠近城门的百姓一阵骚动,纷纷抬头看向城门楼。 “皇上驾到!” 伴随着鼓声骤停,空旷的城门楼最先出现的是威严的仪仗,很快象征皇帝大氅出现在城头。 百姓瞬间沸腾了。 “万岁,万岁来了!” “真的是陛下!” …… 远远看去,头戴武弁,身着赤黄色的李纯坐在城门楼最中间的龙椅上。 紧接着身穿紫色,绯红色,青绿色的袍子的各级官员分列两侧。 在更远处的两侧城墙上还有不少的异域人士。 天子亲临,百官随行,各国使节也受邀观礼,再加上围观的百姓,这场规模不大的阅兵声势不可谓不浩大。 与普通百姓瞎猜测不同的是,有资格上城楼的文武百官都是朝廷要员,他们或多或少都听到了一些关于关于此次阅兵缘由的风声。 在场的每个人各怀心思,左顾右盼之余眼光不自然地瞥向了皇子所在的区域。 很快他们四处搜寻之后都露出疑惑的表情,因为其他皇子都在场,已经消失数日的大皇子李宁却不在。 这让那些郭氏一族有关系的官员暗喜。 明眼人都知道,遂王李宥靠山太硬,为了朝堂的稳定,那个位置六成就是他的了。 如今大皇子李宽因为斩杀宫里中侍,刺伤回鹘使者被陛下禁足在府上,在这般重大日子里居然也没出现。 就足以说明问题。 如此一来,遂王李宥成为太子的可能性有了九成。 于是相当一部分官员已经乐呵呵的朝郭氏三兄弟拱手恭贺。 只见郭家老大闭目养神,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郭家老二则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应付的拱拱手;而最年幼的老三则面如桃花,呲着大牙颔首致谢。 兄弟三人,神情各异。 在场的文武百官议论纷纷,没有人把心思放在阅兵式上。 “左神策军中军兵马使请陛下检阅!”伴随着城下一声宏亮的声音响起,依旧没有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万岁!” “万岁!” …… 一直保持寂静的数千神策军突然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呼声,一重接一重,响彻天空,这才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 阅兵仪式正式开始。 “众将士威武!” 李纯起身挥拳回敬,场内众将士呼声戛然而止,整齐划一。 李纯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对着身边宦官说了句什么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坐了回去。 熟知阅兵的官员不禁皱眉,按惯例此时皇帝应该下城楼坐上龙辇检阅将士。 有些脑袋灵光的官员立马想到了什么,探着脑袋想看清城门验证自己的想法。 果然,伴随着一道尖锐的公鸭嗓子响起,证实了他们的想法。 “陛下口谕:由邓王李宁代朕检阅众将士……赏参阅将士每人酒一壶……钦此!” 在立储当头,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众官员一片哗然,尤其那些一厢情愿瞎猜测的官员直接傻了眼,众人纷纷看向郭氏三兄弟。 郭家老大依旧闭目养神,如同老僧入定一般;郭家老二愕然地看向了当今天子,然后又看向他大哥,满眼的不可思议;而最年幼的老三整个人都僵住了,拱着手,脸上还挂着职业的笑容,如同雕塑一般。 本以为胜券在握的遂王李宥和他三舅的反应差不多,直接石化。 澧王李宽则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的父皇,满眼的崇拜,之前是自己小瞧了他。 李宽长舒一口气,比起三弟,他更服大哥李宁一些,再说以郭氏一族的势力,李宁就算成为太子也未必坐得稳,到时候自己反而有机会。 就在宦官宣读完李纯口谕之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右卫大将军兼知内侍省事俱文珍突然站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对李纯上奏道:“陛下,老臣愿意亲自为邓王殿下执鞭随蹬,还望陛下恩准!” 李纯一言不发,目光如炬盯着俱文珍许久,直到俱文珍低下头,这才颔首道:“朕,准了!” 众人更是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能让俱文珍亲自牵马的人并不多,就是当今陛下也不曾让这位三朝老臣亲自牵马。 可是如今这位宦官之首居然在前些日子干儿子被邓王当街斩杀暴尸这般打脸的情况下,却主动要为还不是太子的邓王牵马执鞭。 更重要的是当今陛下居然准了。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身为内宫总管的俱文珍这般姿态说明了什么,怕是不难猜出来。 偏偏现实就这般戏剧。 年仅十二岁的遂王李宥最先绷不住,他一脸不敢相信,然后看向了他的三个平日里能呼风唤雨的舅舅。 然而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郭氏一族有关系的官员脸色如同吃了黄连一般,他们把目光集中到了为首的郭氏三兄弟,希望他们此刻能站出来做些什么。 但是一切没有发生。 众人还没从震撼中恢复,就听见一声刺耳的声音响起。 “驾!” 总管宫廷内部事务的俱文珍亲自驾驶着龙辇从深邃的城门洞里驶了出来。 消失数日的邓王李宁赫然站在上面,一手扶横刀,一手扶着车辇,傲然目视前方。 第11章 太子威武 身临其境的感觉与远远距离外观看的感受完全是两码事。 掠过威武雄壮的神策军骑兵强大阵容,感受着这世上最强悍武装散发出的肃杀之气,在那一刻,李宁血脉贲张。 要是这样的武装力量不用在内讧,而是一致对外上,试问天下,谁还能敌? 还会有吐蕃攻陷长安的事么? 还会有在自家京师欺男霸女的回鹘人么? 只可惜这么强的神策军在唐宪宗李纯驾崩之后迅速腐化,沦为宦官集团相互攻讦的工具。 既然自己来了,决不允许这一幕发生! 李宁深吸一口气,想到前几日那位铁匠铺的老兵,李宁胸中澎湃激昂。 当即拔出横刀直指苍穹,喊道: “广德耻,犹未雪! 大唐健儿,秣兵历马!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口号与之前约定的口号完全不同,众将士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应。 要是皇帝李纯的话,他们还能喊万金油的口号“万岁”。 可如今面对只是邓王的李宁,众将士被整不会了。 尽管众将士跟不上喊,但是意思却听明白了,听得他们热血沸腾。 “还我河山!” 李宁却不在意,振臂高呼! 现场还是一片寂静。 待李宁喊响第二遍的时候,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跟着喊了。 片刻之后,所有将士甚至周围的百姓也纷纷加入,大家齐呼: “还我河山!” “还我河山!” 那此起彼伏的呼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除了外国使团的脸色有些绿之外,在场的其他所有人此刻都热血沸腾。 外国使者中有两国心中更慌,他们分别是有世仇的吐蕃使臣,还有一个是暗戳戳占领大唐领土最多的回鹘使者。 他们巴不得大唐起内讧,一个团结对外的大唐对他们来说就是噩梦。 所以他们看着龙辇上振臂高呼的李宁就不那么友好了。 “殿下好手段,寥寥几句话就将在场的将士百姓拧成一股绳了,老奴佩服!” 驾驶马车的俱文珍突然开口。 李宁冷冷道:“孤只是喊出了肺腑之言罢了!” 俱文珍不在意李宁的态度,驾驶着马车继续说道:“殿下可否考虑过我唐如今的形势,这可不是几句口号都能解决的!” 李宁反驳道:“不给他们一个同仇敌忾的目标,他们就只会内讧,人人只顾自己利益,损耗我大唐国力,所以信念还是要种下的!” “殿下英明,老奴以前老眼昏花,做错了事,还望殿下多多担待!今后老臣必将鞠躬尽瘁地扶持殿下。” 俱文珍的语气颇为诚恳,他专心驾驶着马车在军阵尽头平稳地掉了个头。 在这种火热氛围中,作为唐人的俱文珍自然也是热血澎湃。 李宁没料到俱文珍会向自己低头认错,加上这十多天过去了,李宁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所以看着已有白发的俱文珍,李宁突然心生怜悯,觉得李纯说得对,此人活着也好,毕竟曾有功于大唐。 李宁出言宽慰道:“只要公公能一心为我大唐,孤有何可记恨的?” 俱文珍微微往前一欠,感激道:“那老奴就谢过殿下大度了!” 这是李宁在骊山遇刺后,第一次与俱文珍近距离接触。 李宁也并非睚眦必报之辈,所以看着坦诚的俱文珍,李宁选择了原谅。 那一刻李宁甚至觉得利用好宦官,自己真的能和郭氏一族斗一斗。 …… 检阅结束之后,压轴的环节是献俘。 镇海节度使李锜起兵作乱不足月余就被朝廷镇压,李锜父子被押解入京。 当着文武百官、各国使节还有围观百姓的面,李纯亲自下令,李锜父子在一颗柳树下枭首伏法。 现场再次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万岁”呼声。 外国世界使节的脸色很难看,李锜造反居然连一个月都没挺过去,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清楚。 与此同时还有个别人充满了恨意,其中就有遂王李宥,此时他恨恨地看着坐在他前面的李宁,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敲其骨,吸其髓,寝其皮!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阅兵活动结束的时候,李纯干咳了一声,起身压压手,四周顿时一片寂静。 李纯往前两步,对天地行礼,然后起身道:“今日阳光明媚,微风和煦,先有我大唐将士平息叛乱,今有文武百官与军民同乐,正是天时地利与人和之时,借此时机,朕有要事宣读。” 说罢李纯示意左神策军护军中尉吐突承璀上前宣读圣旨。 一身黄金甲腰悬横刀的吐突承璀一脸严肃,双手捧着圣旨走到最显眼的地方,缓缓展开。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朕闻君天下者,缵承统业,何尝不树建储贰,安固邦家。况长子有主器之义,元良贞立国之本,上以严宗社之重,下以顺恒久之宜,历考前载,率由斯道。邓王宁,性与忠敬,生知孝友,秉宽明之度,体慈爱之心。学师训谟,词尚经雅,动皆中礼,虑不违仁,稽以旧章,允膺上嗣……今属方隅甫宁,品物咸遂……宜册为皇太子,仍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钦此!” 尘埃落定! 这比历史上原有的时间提前了两年,李纯之所以动了这个念头,是因为骊山那次看似自然的刺杀让他心生警惕,觉得有必要表明自己的态度以及及时断绝某些人的念想。 在李纯看来,这就是对李宁的最好的保护。 但是对李宁来说这是水到渠成的事,不值得惊讶,反而自己死亡时间可能会提前两年,简直就是催命符。 午间的微风将吐突承璀的声音送出老远。 不过现在心中有了计划,这催命符听起来也很悦耳,毕竟太子这杆大旗用好了也能做好多事。 想到这里,李宁嘴角一勾,他将视线看向了遂王,希望他的表情能让自己更快乐。 其实他更想看看李可馨的表情,可惜她没资格登上城楼,甚至没资格出现在显眼的地方,也许在那呼喊的人群里有她的身影,但是李宁也懒得去找了。 …… 尽管李宁检阅众将士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但是诏书没有宣读的时候,相当一部分还抱有希望。 现如今,现场一片寂静,本来还抱有一丝希望的李宥彻底绝望了。 直到邓王李宁跪接圣旨的时候,城墙下方传来一阵呼声,众人才如梦初醒。 “陛下英明!” “太子威武!” “还我河山!” …… 各种呼声此起彼伏,之前检阅将士的时候邓王的表现众人都看在眼里,所以在群臣还在分析利弊的时候,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百姓和将士们最先忍不住欢呼起来。 对他们来说立自己喜欢的皇子为太子就行,至于会带来什么后果,什么隐患他们统统不在意。 对众将士而言,他们只在意今天邓王殿下煽起了他们心中的那团火,让他们隐隐约约觉得他们守护的是什么! 对黎明百姓来说,他们从年轻意气风发的太子身上看到了大唐恢复盛世安宁的希望。 这就足够了。 “臣有异议!”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打破了城楼上短暂的寂静。 众人纷纷抬头看向声音响起的地方,想看看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在这种场合下反驳皇帝的旨意。 还有人看向了当今陛下李纯,想看看李纯面对反对的声音有何反应。 第12章 投名状 听到有人反对,就连一直闭目养神的左金吾大将军郭钊也都愕然睁眼朝那人看去。 自己门下何时有这般蠢人当着天下人的人面不给陛下面子? 郭家老二脸色也变了,哪来的愣头青居然不顾自己的禁令在这时候跳出来。 李纯更是没料到会有人头铁反驳自己,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第一时间眼光射向郭氏三兄弟。 身为焦点中心的当事人李宁不禁苦笑。 果然,这般庄重场合下还有人上眼药,可见有多少人对自己这个太子不服气,以后这个位置自己坐的安生么。 李宁甚至懒得看谁是了,自己没有让对手忌惮的资本之前,就算知道对方是谁又能怎样,再说此时站出来头上没有后顾之忧的小喽喽。 暗杀? 非王道,要杀就刑杀,光明正大地杀! 李宁吐出一口浊气,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不再理会,而是仔细思索着俱文珍给自己说的话。 …… 所有人都在寻找发声的人,但是找了一圈在城头没找到。 “臣认为不妥!”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众人才发现在登往城墙的甬道口跪着一位浅绯色官袍的官员趴在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落到站出来的那人身上,等他抬头却发现他并不是愣头青,而是年近五旬的正五品上给事中李逢吉。 五品,还没资格登上城楼,所以他只能趴在那里。 此人郭钊并不熟悉,他严厉地看向老二和老三,以期得到答案。 那哥俩也是满脸惊讶,一脸无辜地连连摇头摊手示意自己并不知情。 对郭氏兄弟来说对李逢吉他们并不熟悉,甚至遇到时都不会正眼瞧一下。 所以他此时跳出来反而把他们哥仨吓了一跳。 不过还真别说,他还真有权利反驳。 给事中具体负责审议封驳诏敕奏章,有异议可直接批改驳还诏敕。百司奏章,得驳正其违失,事权甚重。 只要和自家兄弟无关,那就事不关己。 郭钊若有深意的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逢吉松了口气,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继续闭目养神,却看见李纯如刀剑般锋利的眼神正盯着他看。 郭钊一惊,连忙抱拳微微躬身,然后擦擦汗,李纯这才将目光集中到李逢吉身上。 郭氏兄弟眼神交流的一幕被李纯看在眼里,看到郭氏兄弟三人同样惊诧的眼神,心中的怒意稍减几分。 李纯强压着胸中怒意,缓缓道:“李逢吉,你讲讲自己的理由!” 感受到李纯愤怒的眼神,在这大冷天李逢吉额头渗出一层汗珠,他硬着头皮道: “陛下,自高祖皇帝以来,我大唐向来都是立贤不立长,如今诸皇子年幼,大部分还未出阁,尚无法体察贤德,此时立储不公。 且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际,此时立储臣以为为时尚早,还望陛下三思!” 说罢李逢吉伏地不起,身体微微发抖,等待硬抗天子一怒,他甚至做好了被砍头的准备,尽管可能性很低。 这是一场赌局,也是投名状。 依李逢吉近五十年的见识,他不看好没有雄厚背景支持的邓王李宁。 另外说当这么多人的面,就算再昏庸的帝王也不会处死谏臣,只要挨过这一关,他将仕途无量…… 谁都知道遂王李宥年仅十二岁,还尚未出阁,虽然李逢吉说的冠冕堂皇,没有具体指出谁,但是在场所有人都清楚李逢吉所指。 今日出头,只要不死,无论事成与否,他李逢吉必成郭氏一族的座上宾。 想到这里,趴在地上的李逢吉看着地上滴落的汗珠,嘴角上扬。 李纯深吸一口气,狠狠地瞪了李逢吉一眼,然后对闭目养神的郭钊道:“左金吾大将军怎么看?” “啊?”郭钊一惊,极为惶恐地出列。 “臣身份敏感,理应避嫌,所以关于立储一事,老臣无话可说!”郭钊瞬间满头大汗,他弯着腰不敢抬头,“无论谁是大唐太子,臣必当鞠躬尽瘁辅佐! 至于给事中李大人的一番言辞,虽是他这职责所在,但是他考虑不周,不注场合,理应受罚!” 郭钊并不接招,而且三言两语给李逢吉开脱了,顶多给一个禁足反省的惩罚。 老狐狸! 李纯暗骂道,将眼神瞥向了郭瑽。 郭瑽最擅察言观色,他没等李纯发话当即站了出来:“陛下,臣首先是大唐的臣子,立储大事,臣无异议!” 郭銛想要说两句,但是他感受到他大哥犀利的眼神,无奈改口:“臣身为遂王舅家,理应避讳……臣无话可说!” 李纯满意的看着郭氏三兄弟,这才回头看着趴在地上的李逢吉道:“还有谁和你一般看法?” 趴的不能再低的李逢吉又往下趴了趴,大声说道:“这只是老臣一人看法,与他人无关!” “哦!”李纯回顾城头,目光一一扫过群臣,沉声问道:“还有谁有异议,站出来,赦你无罪!” 群臣面面相觑,没有郭氏三兄弟授意,无人敢挑战天威。 “臣有异议!” 这时在城门楼左侧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 众人纷纷抬眼望去,正是回鹘使者塞勒姆。 没等李纯发话,塞勒姆一把扯掉衣袖露出裹着白布的伤口,上面还渗出斑斑血迹,他对李纯抱拳道:“英武雄壮的大唐天子,我反对!” “邓王殿下不顾两国友好关系,在闹市当众伤害他国使者,这般暴戾冲动,臣以为不能成为合格的储君!”塞勒姆抬头不顾李纯阴沉的脸道:“他若登基,势必给两国关系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害!” 回鹘使者一开口,始作俑者李逢吉脸色大变,心道这要坏事。 果然,李纯当场怒道:“我大唐立储,与汝何干?” 可谁想那塞勒姆居然强词夺理道:“昔我回鹘与大唐为兄弟,后宁国公主嫁我可汗,回鹘为子婿,是半个子……所以大唐的事就是回鹘的事,臣为回鹘使者,怎么说与臣无关?” 塞勒姆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场的大唐文武百官立马坐不住了,纷纷指着塞勒姆大骂。 李纯本来对贪得无厌的回鹘人没有好感,此时更是气的头上冒烟。 李纯的脸色异常难看,强忍着怒意道:“朕意已决,汝回鹘好自为之!” “放肆!撮尔小国,安敢出言不逊!”郭钊脸色大变,不得不跳出来指责塞勒姆。 此时已不是单纯的立储问题了,而是原则性问题了,要是被扣一个勾结外敌的帽子,就是郭子仪在世怕也难保周全。 “陛下,今日立储乃顺应天意,臣郭钊恭贺太子殿下!”说罢郭钊率先向李宁恭贺。 有了郭钊带头,文武百官纷纷对李宁起身恭贺,唯有郭銛。 终于浩大的阅兵式结束。 就在太子李宁应付百官恭贺的时候,俱文珍与郭钊心照不宣地互视一眼,然后快步上前扶着李纯离开城门楼。 第13章 诸多不顺 昭告天下之后,朝廷便开始准备皇太子的册立大典。 首先是请相师“册定吉日”,日期确定后,就着手安排场地,一般都会设在太极殿。 之后还要确定参加官员名单座次等等,颇为烦琐。 不过这就不是李宁要考虑的问题了。 …… “殿下,听说你是太子了?” 从家归来的卢十四不敢相信地绕了李宁好几圈。 “呵呵,这太子位扎屁股啊!”李宁苦笑道。 “哎呀,我这不是做梦吧!”卢十四开心的合不拢嘴,激动万分:“我卢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居然让我有幸服侍太子殿下!” 看着傻乐的卢十四,李宁保持着微笑,在真正的危险还没有来到的时候,就让他先开心开心。 也许以后随时都要伴随着危机了。 到现在为止,李宁还不知道俱文珍示好是真心还是权宜之计。 在邓王府的门丁暴毙,俱文珍告诉他这是安插在邓王府的内鬼。 在这个底层人民如草芥的时代,人命太不值钱了,一个门丁并不能完全打消李宁的顾虑。 俱文珍此时不比当年了,如今没了兵权,只是众宦官名义上的头子,想取而代之的宦官太多了。 所以时候仔细想想,他能有多大用处,李宁心中没底。 李宁战略转移的想法没有一丝的动摇。 但是就冲他的态度,李宁还是将为俱文珍精心准备的大礼包锁进了柜子。 …… 时间过得很快,距离定在十二月二十二日的册封大典越来越近,本来跟着卢十四学习长枪的李宁也被宫里的公公抓去彩排了。 可就在举办册封大典前两日,发生了一件蹊跷的事。 十二月二十日晚上,太极殿莫名其妙着了火,大火将准备好的大部分册封用的物资付之一炬,可是太极殿却完好无损,只是被熏黑,不成样子。 还死了一位公公,是被失火后跌落物给砸死的。 李纯怀疑人为导致,盛怒之下要求彻查,没想到现场烧的太干净,压根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最后得出结论是布料自燃导致,此乃天意。 李宁却不相信这种说辞,虽然布料会在潮湿环境堆积会发生自燃现象。 但是只要不是潮温大量堆放在一起,一般是不会发生的。 只有有微生物活动并产生大量热的条件才可能会自燃。 刚入场三四天的布料怎么可能会自燃? 结合自己知道的史料,必然是有人暗中在使坏。 这也只是个开头。 李宁倒是不慌,只要有太子印,册封诏书在手就行了,仪式不仪式的已经不重要了。 果然不出李宁所料,册封大典不得不推迟到元和三年正月。 被宦官折腾的李宁穿着太子服仰天瘫在地上,他对身边的卢十四悠悠道:“要孤说,正月的册封大典也会出问题!” “殿下说不得说不得!”卢十四一个激灵,赶紧捂住李宁的嘴。 果然,不到一个月时间,册封大典重新搭建的台子突然倒塌,造成三名匠人死亡。 同样没有查出原因。 同一天,正午时分出现了日晕的自然现象。 这可比死了三个匠人更加严重的大事件。 儒家学说认为,生长于世俗社会的人们所做出的一系列事情,都与上天的警示息息相关。尤其是统治人间的君王,他更是从上天之处得到旨意,被上天授予了统治人间的权利,这就是所谓的君权神授。 接连出事,以及日晕的出现,那些本来蠢蠢欲动的人终于找到了借口,他们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 一时间朝堂之上流传着各种流言蜚语,说这是上天的警示,警告朝廷一些错误的决定。 相比这种暗有所指的流言,有头铁的朝臣直言不讳,将目标直指刚立为太子的李宁。 声称太子资历尚浅,做事冲动暴戾,前有殴打遂王和朝臣亲眷,后有当街斩杀中侍郭里旻,刺伤回鹘使者,行为举止没有君王之范,所以惹得天怒人怨,这才有上天接连不断地警示。 甚至还危言耸听道,如果再不改弦易辙的话,上天就不止警示,还会出现天灾惩罚大唐。 言之凿凿,好像李宁以一己之力就要让大唐走到崩溃的边缘。 …… 面对种种指责,李宁不打算回应。 自己真有足够的本钱,想必这些传言的幕后主使各个都比豢养的哈巴狗还要乖巧。 可惜自己只是一个没有背景依靠的太子而已。 想要平息这种流言蜚语有三种解决办法。 第一就是李宁自己了断,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第二就是将幕后主使以及对方关键人物比如李宥,揪出来彻底铲平,这样他们只能支持自己了。 显然这一条也行不通,且不说那么做真的会惹得天怒人怨,最主要这么做李宁也不乐意这么做,毕竟只是政见不和而已,但不妨碍反对自己的人里面有能臣干吏,这可都是宝贝,杀不得。 那就还剩最后一条,那就是拥有足够的实力,让那些幕后大人物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从而彻底闭嘴或者转而支持自己。 到时候源头扎住之后,那些浑水摸鱼之徒,例如回鹘还有其他势力自然都会暴露出来。 感受到气势汹汹一拥而来的恶意之后,李宁相信这不是最后一次。 每次对他的控告都提醒着他开远门那块石碑的存在。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元和三年正月十七,鄜坊节度使坊州遭遇百年罕见大雪,数万百姓受灾。 很自然,这一切也都成了太子李宁不德的佐证。 …… …… 司天台上奏,那是大事。 作为大唐皇帝李纯,就算不信这些邪说,但是面对波涛汹涌的舆情,也不得不出来表态,将册立大典推迟到秋后。 头疼不已李纯召见了司天监,认真探讨了这件事。 司天监看着面目不善的李纯,硬着头皮道:“陛下,此乃天意,违不得!” 李纯拉着脸说道:“你是说朕做错了么?” 司天监嘴硬道:“臣不敢,是上天在警示!” “那你说说朕哪里做错了?” “臣不敢说陛下做错了什么,只能说太子年幼,德行尚不能服众,需积善成德,感天动地,方能化解!” 李纯尽管很生气,但是听到有化解之法,于是强忍着不快,追问道:“请问爱卿,可有何解法?” 司天监擦擦汗道:“这些日子臣夜观天象,北方紫微垣的文昌星异常明亮,前日一颗流星划过文昌,落入坊州方向……此乃苍天暗示!” “坊州?” 李纯念叨着,忽然想起前几日的奏报。 李纯挥挥手:“退下吧!” 如今李宁人气不足,缺少官员的支持,这一点李纯是清楚的。 所以他觉得司天监说的有道理,李宁想要建立威望,有自己的班底,还是需要展示出自己能力,让朝廷一众人闭嘴。 如今坊州雪灾正好是一个历练的好场所。 坊州距离长安仅四百里,朝廷赈灾也方便。 安全问题上,鄜坊节度使裴玢忠于朝廷,所以安全无虞。 权衡利弊后的李纯暗自下定了决心,他伸手在炭盆上烤了烤,担忧地看着紫宸殿外的瓢泼大雪。 “来人,召太子入宫!” 第14章 狼狈为奸 正月二十日,长安也下起了大雪。 雪很大,大到能见度不过十步,只需半日,地面上积雪厚达半尺。 大街上人烟稀少,偶尔有一两个路人也是行色匆匆。 好在这一天是旬休,也就是这一天百官不用上朝。 还住在邓王府邸的李宁正在用午膳的时候被宦官冒雪召入宫中。 与此同时,在长安城平康坊内的一座豪华的青楼门口停下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上下来了一位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没有说话,随手丢给车夫几个铜钱后,抬头确认了一下青楼的名字,稍微犹豫片刻还是迈入了青楼大门。 一位正在无聊地嗑瓜子的老鸨没料到这么大的雪天居然还有人来,当即挤出笑脸迎了上去:“哟,这么大的雪也挡不住这位爷,贵客啊,今天来得妙,咱们姑娘们随便挑!” 然而来人也不答话,仿佛就是个哑巴,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老鸨。 嬉皮笑脸的老鸨看清腰牌后脸色大变,神情严肃地对来人行了个大礼,低头道:“这位客官请跟我来!” 尽管来人捂得严严实实,老鸨也不敢抬头看来人的脸。 那位老鸨带着这位神秘客人没有进入大堂,反而朝闲杂人员不能进入的后院走去。 后院是一个四合院,老鸨也没停下脚步,而是朝西耳房拐去,在西耳房和西厢房的夹缝尽头是一堵青砖墙。 那老鸨回头确认无人跟踪后不知在何处摁了一下,那堵墙“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赫然露出了一条极窄,只能侧身通过的巷道,尽头还是一堵墙。 那巷道似乎很久没人走过了,除了积雪之外还有一两颗干枯的杂草顽强地从雪里冒了出来。 老鸨往边上一闪,指着幽深的窄巷道:“客官一直往里走,在尽头敲墙自会有人开门!” 那神秘客人也不客气,闪身进入了巷道,听着身后被关上的门,继续朝前走去。 按照老鸨的要求敲响尽头的墙之后,那堵墙也被打开,一股热风迎面扑来。 那尽头居然直通一间房屋,里面温暖如春。 屋内占地面积不大,布置也很简陋,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再多一个人都显得拥挤。 桌子上的烛光在神秘客人进来的时候闪动了一下,差点熄灭。 神秘客人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这间房屋居然没有窗户,也没有门,显然是一间密室。 其中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位中年人。 他看到来人后微笑着指着对面的椅子,平静道:“来啦,请坐!” 没等神秘客人坐下,那中年人伸出手道:“麻烦将那玉佩还给老夫!” 神秘客人微微皱眉,但还是将玉佩还给了对方,不禁惊讶道:“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一手!” 声音有些尖锐嘶哑,不似正常人。 中年人微微一笑,把玩着玉佩道:“家大业大,不得已而为之,还望见谅!” 神秘客人也不客气,端起桌上热茶抿了一口暖暖身子,这才缓缓开口道:“咱直奔主题吧!” 神秘客人又抿了一口茶,开门见山道:“我刚得到消息,陛下心动了!” 中年人显然知道什么客人在说什么:“这一招好啊,太子殿下无法拒绝,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神秘人阴恻恻笑道:“人要成长,总要要代价的嘛……哈哈,” 中年人往椅子上一躺,一手叩着桌子,沉吟片刻缓缓道:“现在刚立太子不足三个月就动手,是不是急躁了些?” 神秘人这才摘下头巾,露出一头白发,身子往前凑了凑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还可以有意外之获,值得冒险!” “冒险?” 中年人听到这两个字,神色一变,挺起腰严肃道:“老夫不会陪你冒险的!” 神秘客人眼见中年人急了,赶紧道:“不需要你做什么,只需赈灾粮草遭遇大雪延缓几日即可……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做!” 中年人还是摇头:“那也不行!必须要找一个万全之策,没有一丝破绽!” 神秘客人微微皱眉,努力劝道:“是我错了,用错词了……这次机会错过了可不会再有了,而太子殿下处理好灾民一事,还会慰问驻军,到时候将在朝廷军中还有民间树立起威信,到时候你们再想找机会怕是很难了!” 中年人沉默了,他在思索,在权衡利弊,他也知道哪有什么万全之策,只是他觉得留给自己时间还长,没必要刚立太子时就挑战天威。 神秘客人看到默不作声的中年人趁热打铁道:“再说动手的不是我们,我们只是救驾来迟而已……嘿嘿,到时候顺手除掉裴玢那个老家伙,而你将是大唐的……” 中年人显然心动了,没等神秘客人说完,当即答应道:“好,老夫会让人配合你,你处理干净些!” 对于这种付出少收益高的各取所需的合作,中年人做出了选择。 神秘客人举起茶杯,面露微笑:“干!” 中年人举杯一笑:“老夫什么都不知道!” …… …… 李纯和李宁站在连廊下面赏着雪,扭头对李宁说道:“宁儿,此去坊州仅四百里,快马一日可还,你考虑一下?” “灾民嘛,有吃的有穿的就不会闹事了,主要是去历练……朕已派人去召户部侍郎以及左金吾卫大将军入宫商讨配合你的事宜。” 李纯气定神闲地站在最前面,他左思右想这次太子李宁去坊州赈灾万无一失。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宁自从听李纯说起此事时眉头直跳,按理说这般赈灾只需找一内侍前去即可。 李宁皱眉道:“敢问父皇,这是谁的主意?” “是朕的主意,怎么不信朕?”李纯听到李宁的质问颇为不悦。 “如今你是大唐太子,半个君王……今让你去坊州历练,是为了堵住满朝质疑之声,提升你的威望,这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看到李纯有些发怒,李宁赶紧低头认错,“是儿臣多虑了,儿臣谢过父皇一片良苦用心!” 李纯看着远处宦官给郭钊还有户部侍郎打着伞朝这边赶来,负手傲然道:“至于为什么不用神策军,而是左金吾卫大将军麾下的禁军,那是朕想试试他们郭家是否有非分之想。 另外朕会让京畿神策军驻军前移至同官一带策应。 可保你万无一失,你放心去吧!” “儿臣遵旨!” 李宁抱拳领旨后,将眼光却瞥向西边,看着鹅毛大雪出了神。 “唉,该来的还是会来的!”李宁内心深处无声的叹息,这爹还是太自负了。 李纯看着来人喃喃道:“郭氏一族满门忠烈,知分寸,他们为宥儿心怀芥蒂也可理解,希望他们知道什么是天命不可违,千万别做什么出阁的举动!” 得知这一切都是李纯一厢情愿地想提升自己威望的努力,这让李宁松了一口气,感动之余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计划。 这一去,是个机会! 第15章 儿行千里母担忧 “陛下,臣以为不妥,太子万金之躯怎能去那种地方,尤其这般鸟天气还要面对那些饥民!” 郭钊一丝不苟地对李纯和李宁行礼之后开口第一句就是反对李宁前往坊州。 李纯抬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李宁道:“这是太子的意思!” “啊?”思绪混乱的李宁被惊醒,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咽了口唾沫躬身道:“孤年纪尚轻,所以想借此机会历练一番,至于安全问题,希望大将军能助力一二。” 郭钊一脸苦相,这可不是好差事,如今反对太子的声音很多,许多人都认为他是背后主谋。 此时让他选调护卫,万一出了事那岂不是让自己背锅。 另外选多选少也都是事,感受到李纯炙热的眼光后,郭钊试探道:“这是自然,臣这就选调一营人马?” 李宁眉头一皱道:“大将军不用为难,孤只需一团人马交由本宫近卫卢十四调派即可。” 郭钊看向李纯,李纯点点头道:“照太子所说去办!” 郭钊这才应诺道:“臣遵旨!” “至于赈灾和劳军物资就麻烦户部来准备了!”李纯将目光转向户部侍郎道,“太子第一次赈灾,所以相较以往物资上面……” 户部侍郎连忙躬身道:“臣明白,定不会丢了皇家颜面的!” 很快,在李纯的主持下,赈灾的一切细节都定好了,按计划三日后,李宁太子仪仗准备完毕,在一团宫中精锐禁军的护送下前往坊州。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户部负责的赈灾物资从即日起就开始准备。 一部分从坊州本地调运,一部分则由京畿地区调运。 雪还在下,只是没有之前那般大了。 李宁从紫宸殿出来之后,身后就跟了一位儒雅干练的老头儿,虽然积雪很深,但是那老头一手拎着袍子走得不慌不忙,很有范儿。 这是李纯为李宁准备的太子詹事李籓,打算这次赈灾跟随李宁前往坊州辅佐。 “殿下,等等老臣!” 年迈的李籓跟不上李宁的脚步,眼看李宁越走越远,不禁着急喊道。 不知为何,这位太子对他这把老骨头不怎么待见。 李籓很是不解。 “你先回王府,我去蓬莱殿看望母妃!”李宁甩下一句话加快了脚步离开。 甩掉了跟屁虫,随着距离蓬莱殿越近,李宁反而越是犹豫了。 他逐渐放慢脚步,到最后索性躲在一处廊亭下面踌躇不前了。 无人跟随,这位大唐刚立不久的储君露出一脸哀愁。 对于纪美人,李宁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因为他已经不是那个他。 但是对纪美人来说,李宁就是她的全部。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李宁彷徨了。 也该好好道个别了。 风雪终于消停了,李宁揉揉眼睛,调整了一下心情,连跑带跳地迈入了蓬莱殿。 “母妃,儿臣要出长安咯!”李宁欢喜地挽着纪美人的胳膊,给人一种被困长安好久就要解脱的感觉。 “傻孩子,看把你乐呵的……你都没出过远门,知不知道那是要遭多大的罪……” 儿行千里母担忧。 这还没走,纪美人眼圈就红了。 她一手紧紧捏着李宁的胳膊,一手轻轻拍打着李宁肩膀上的落雪,满眼的疼爱。 “母妃,羞羞羞……”李宁嬉皮笑脸着给纪美人擦擦眼泪,“儿臣又不是一去……不回。” 李宁脸上堆起笑容,接着说道:“说起这个,儿臣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儿臣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的时候母妃还这般年轻,父皇却一头白发,哈哈……” 李宁笑着笑着扭头擦了擦眼睛,“母妃,赶紧关门,雪花都飘到眼睛里了!” “你这傻孩子,拒绝你父皇不就得了,非要去那边塞苦寒之地干什么!”纪美人死死攥着李宁的手往火炉旁边走,一边抱怨道。 李宁正色道:“边关艰苦,咱大唐将士一待数年甚至一辈子,儿臣身为大唐储君,该去!” 李宁扶着纪美人坐下,笑道:“这路是儿臣自己选的,儿臣就是跪着爬也要爬下去……无论发生了什么,母妃您也要坚持下去!” “你这孩子,都给我讲起大道理了!”纪美人刮了一下李宁的鼻梁道。 “儿臣都是大人了……雏鹰总会有展翅离巢的那一天,那是成长!”李宁笑嘻嘻道:“儿臣可不想躲在母妃的翅膀下永远长不大。” “我儿子,真的长大了!”纪美人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李宁怔怔道。 纪美人叹了口气,语气坚定道:“娘只是担心你……既然你都选择好了,那就好好去干,无论结果怎样,娘都支持你!” 心相近,情相依。 此刻李宁的心情是复杂的,他努力的暗示着,又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说辞,生怕被纪美人看穿。 终于熬到了离别的时候了。 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了飘雪。 出门的时候,李宁看着满眼担忧和不舍的纪美人,不由得想到后世自己的母亲,每次离别时也是这般不舍。 “娘,保重!” 李宁心头一热,噗通一声跪在纪美人前面重重地磕了三下,碰得地砖“砰砰”响。 “你这……” 纪美人拉都拉不住,眼圈瞬间又红了,一时不知所措。 “嘿嘿,儿臣听说老百姓每次出远门,就这般和父母道别……就让儿臣当一回普通人吧!”起身的李宁挤出自认为最灿烂的笑容。 “傻孩子,吓死母妃了!”纪美人握拳作势就要打,等落在李宁身上却变成了巴掌,扇落李宁身上的积雪。 “快回府去吧……冷!”纪美人嘱咐道。 “好嘞,娘!”李宁强忍着泪水的堤坝,笑着挥手道:“再见,娘!” 李宁担心纪美人受凉,狠下心转身就走。 但是纪美人却似乎忘记了寒冷,非要坚持目送李宁消失在漫长的甬道。 “一定要回来,娘等你!” 忽然纪美人对着已经远去的李宁喊道。 李宁一怔,转身笑着挥挥手。 她站在宫门口,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远去的李宁。 任凭李宁怎么劝都不回去,只要李宁转身,就会看见一位母亲对着自己的孩子挥挥手。 仿佛在说, 飞吧,飞吧! 飞得越高越好…… 只是她不知道。 这一飞,不知归期! …… “走吧,做个普通人也好……再也别回来了!”纪美人看着消失的李宁喃喃道。 她整个人都蔫了,精气神瞬间被抽空。 第16章 命如草芥 出了门的李宁并没有返回王府,而是直奔东市。 这些日子一直忙于排练册立大典,都快忘了自己在铁匠铺订的单子了。 由于大雪天,东市的人并不多,李宁不免有些担忧,生怕那铁匠铺也没开门。 果然,李宁和卢十四赶到时,那铁匠铺大门紧锁,毫无生机。 此时一双黝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两位不速之客在铁匠铺门口逗留。 “殿下,没人!看来只能明天再来了!”卢十四趴在门缝朝里瞅,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李宁环顾四周,却发现了一些端倪,那放在店铺外烧铁的炉子冰凉,拂掉积雪露出里面的碳渣缝隙里积满了灰尘,看样子不是前几天的木炭。 与此同时铁匠铺外面的装冷却水的木桶里面只有两指深的冰碴子。 足以证明铁匠铺关门许久了。 李宁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抬头环顾四周,发现周围还开门的几家店铺的门帘被掀开,有人探头探脑朝这边看。 但是当李宁目光转向他们,无一例外都缩了回去不敢与李宁直视。 李宁顿感不妙,他朝最近一家店铺走去,却听见一阵手忙脚乱的栓门声,任凭李宁怎么敲门都没有回应。 “殿下,铁匠怕是出事了!”卢十四这时候也察觉到了异样,他单手扶刀,紧跟在李宁的三步之内,警惕道:“我感觉到有人在我们进入东市时一直盯着我们!” “孤一入坊门就感觉这里不对劲,还想着是大雪造成的……”李宁不动声色地趴到铁匠铺门口低声问道,“你可有把握揪他出来?” 卢十四沉声道:“只要他敢近咱十步,属下有把握留下他。” “铁匠不在,你去打听打听铁匠家在何处,将孤需要的东西赶紧送来!”随即李宁气呼呼地拍拍门大声道:“这天气,真糟糕,孤先回马车了!” “属下这就去找……”卢十四默契地抱拳回应道。 说罢李宁转身就离开,而卢十四则挨家挨户地敲门。 那双暗处的眼睛看到落单了的李宁,黑色的眸子一亮,活动活动了冻的有些僵硬的四肢,悄悄摸摸的跟了上去。 正在敲门的卢十四看似在敲门,其实他一直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对于李宁的身手,卢十四还是很放心,寻常人四五个近不得身。 所以卢十四有把握在李宁呼救之前赶到,然后拿下被李宁缠住的神秘人。 然而许久过去了,卢十四并没有听到李宁的呼叫,他反而发现在铁匠铺西侧的雪地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滑痕,一双明显刚踩的脚印逐渐与李宁的脚印汇合。 “殿下!”卢十四心中大骇,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眼前窜过去的人还真不简单,卢十四当即拔出横刀朝坊门奔了出去。 等他赶到马车的时候,里面居然空无一人。 这下卢十四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很快他反应过来,回头找到那串脚印,终于在一处旮旯外听见里面的李宁怒吼道:“老匹夫,怎敢?” 然后一团雪雾腾起,只听见里面“砰砰”地响,李宁愤怒至极的声音狂暴凶狠:“孤,不会放过你!” 卢十四哪敢犹豫,操刀就杀了进去。 “殿下,属下来救你……” 卢十四举着刀看着旮旯里的李宁顿时僵住了。 对着一颗大树发泄情绪的李宁诧异地看着刚扑进来的卢十四。 在李宁身边不远处,一位和李宁差不多大的少年正要用袖子擦鼻涕,看到一脸凶相的卢十四赶紧躲到李宁身后,惊恐不已。 他身上还伴随着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 “你发什么疯,别吓着这孩子!”愤怒的李宁瞪了一眼卢十四。 李宁瞥了一眼胳膊上一道拉着老长的黄鼻涕,一头还连着那少年的鼻孔,不禁皱眉,但很快就和颜悦色地对那少年说道:“不用怕,他是我的护卫……” 原来这少年是铁匠李老头的孙子,不是亲的。 他已经在市场上等李宁等了半个月了,风雪无阻。 他给李宁带来了李宁所需的东西,还带来了一个让李宁暴跳如雷的坏消息。 那就是大约二十多天前,李老头突然遭到报复,有人逼问他太子李宁在店里买了什么东西。 老人家宁死不屈,就是不开口。 哪怕那帮蒙面人当着李老汉的面接连杀害三名养子后,李老汉都一字未说。 失去耐心的歹人将李老汉双手四肢砍掉后扬长而去,李老汉最终重伤不治而亡。 而这一切都眼前少年都看在眼里,他阿翁临死之前让他一定将打造好的东西亲手交给太子殿下。 泪眼婆娑的少年带着哭腔道:“太子大人,你要为阿翁还有我那些叔伯报仇!” 根据那少年听到的话,那些蒙面人来自宫中,指名道姓是为郭里旻报仇的。 想来他们以为李宁已经取走所需之物,再也不会回来,这才下死手报复。 那少年本想去邓王府找李宁,但是连双合脚鞋子都没有的少年,压根就没机会接近永兴坊。 所以他选择了在东市等,但是他又不认识太子,又害怕杀害李老汉的人发现他,只好藏在暗中观察来人。 终于在今天等到了李宁和卢十四,看着气宇轩昂的李宁,那少年也不敢托大,在等李宁落单后才敢现身。 卢十四听闻之后,怒目圆睁,但却无能为力,只在那里怒骂。 “五坊小儿”他早有耳闻,宫内的雕坊、鹘坊、鹞坊、鹰坊和狗坊,豢养这些禽兽的是一批下层宦官及市井无赖,号称“五坊小儿”。 他们经常以奉鸟被惊为由讹诈路人还有各个商铺,甚至手持文书、口称敕令,名为采购,实则奉旨打劫。 欺市扰民,无恶不作。 香山居士白居易曾为此作诗《卖炭翁》一首。 诗曰: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 足以可见此时的宦官集团拥有实权之后有多嚣张跋扈,草菅人命,恶贯满盈,遗臭史书。 郭里旻正是五坊小儿背后的头子,而郭里旻的背后则是右卫大将军俱文珍。 不管他知不知情,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李宁满眼杀意道:“看来那份大礼,孤必须得送出去!” 不为别的,只为那逝去的老兵讨个公道。 第17章 再见,长安 马车上,那少年身后打满补丁的袋子里掏出一根像锤又明显不是锤的东西,是用铜铸造而成,长约两尺。 那袋子里面还有一把铲子,和一口类似于锅,但是有点平还有点浅带着手柄的玩意儿。 那少年和卢十四都一脸疑问地看着端详着着这两件玩意的李宁。 卢十四最终还是没忍住,想到自己并不擅长这两样东西,于是弱弱问道:“殿下,你想使锤和盾么?” “这两个是吃饭的家伙,叫炒锅和锅铲!”李宁耐心地解释道,“这个就威力大了,杀人利器,就算重甲也防不住,它叫火铳!” “这么厉害?可不就是一柄锤么?”卢十四想象不来这连尖锐的毛刺都没有的东西如何破甲,就算是要破甲的锤也不应该是空心的。 李宁淡淡一笑:“它不是锤,你迟早会看到它的威力的!” 自始至终那少年没有说话,以至于到王府的时候,李宁和卢十四都忘了那少年的存在了。 这还是卢十四感慨那少年神出鬼没居然让他都没察觉到之后,李宁才想起马车上还有那么一个人。 巧的是那少年叫沈炼。 “沈炼?” 李宁咽了口唾沫,打量着差点被遗忘的少年,他长着一副大众脸,丢到人群里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李宁想到了那个组织,他忽然觉得这就是上天送给他的得力助手。 “你现在可有居所?”李宁愈发和蔼可亲了,就像拐卖儿童的坏叔叔一样。 缺乏营养的少年明明和李宁一般年纪,但是个子却要矮一个头,所以他仰望着李宁决然道:“只要你为我阿翁报仇,我这辈子就跟着你了!” “这个好办,孤这就给幕后主使送个大礼包,你可敢去?”李宁笑眯眯道。 沈炼脖子一横道:“有何不敢,只要能杀了他们的头儿,我死也值了!” “好,那你留下当孤的近侍。”李宁脸色突然一变,严肃道:“凡事多动动脑子,不要动不动就说死,活着才能做更多事,不然你死了我上哪去找这么好的苗子,记住了!” “我……记住了!”被人关心的沈炼眼圈一红应允道。 得知这位少年无父无母,现在唯一的依靠李老头也没了,李宁当即拍板将沈炼收为近侍,当自己的陪练同时自己也可以给他教教一些特别的知识。 …… …… 三日后,是太子仪仗出发的日子。 这是邓王李宁第一次离开长安前往数百里之外的地方。 所以声势比较盛大,据说当今天子李纯将会亲自出城为太子壮行,以此告示天下自己对太子的支持。 很巧的出城的城门就定在了开远门。 一大早大明宫通往开远门的主干道被禁军封锁了,除了固定岗哨之外还时不时有巡逻的禁军穿梭在街头小巷。 “还是要走了!” 李宁叹了口气,尽管做好了思想准备,但是走的时候,难免有些难过。 不过这一点点惆怅也就是一瞬间的感觉。 想到自己将要做的惊天动地的大事,李宁则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离开不意味着永别,待自己归来时,那将是王者回归,另一番天地。 想到这里,李宁嘴角一勾,眸子中精光乍现。 “出发!” 说罢李宁率先上马,太子詹事李籓还有卢十四紧随其后,唯独不见了刚入府的沈炼。 李宁上马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邓王府,没有一丝眷恋。 李宁语气里的跃跃欲试,在别人看来只是刚当太子不久的李宁急于表现自己,所以有些激动罢了。 但是对李宁自己来说,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从今天起,自己不再被动的接受别人的安排或者被迫还击,而是自己变被动为主动的开始。 谁都不知道此时大唐太子满脑子想着的不是赈灾,而是跑路。 用李宁自己的话来说那叫战略转移。 总有一天自己会回来的。 因为自己是大唐的太子! 路过金城坊的时候,坊门口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子见人就挠,嘴里还念叨着:“我是太子妃,你们这些贱人还不跪下?” 本来围观太子仪仗的众人一脸同情地看着女子,纷纷躲避。 有好事者指着太子仪仗道:“你家太子来了!” 那女子一愣,回头看着浩大的太子仪仗,咧嘴笑道:“那不是,太子出门,起码有龙旗……” 然后她看到了骑在马上的李宁,整个人愣住了,随即想要冲出来:“哥哥,你答应我的,要我为太子妃……我再也不和遂……” 跟在她身后的家奴脸色一变,上前捂住李可馨的嘴,拖了回去。 李宁不禁皱皱眉头,这时有人上前低声说道:“那天阅兵后,李相的女儿就疯了,见人就说自己是太子妃,要人给她下跪……” “鬼迷心窍,古今皆如此,再也不见!” 李宁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再往前不远处就是开远门了。 …… 开远门,城楼之上。 “去了坊州多听听,多看看……”李纯在城头再三叮嘱李宁,言语之中都是关心,“万事不决多问问詹事李大人,不要擅作主张。” “儿臣知晓!”李宁看着眼前骄傲的男子,心中一暖,毕恭毕敬行了一个君臣之礼。 “走吧,不必事事亲为,但是要会树立威信!”李纯疼爱的看着眼前这个最努力最具野心的儿子挥手再见。 “父皇,儿臣走了!”李宁深吸一口气,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李宁上前对着威严无比的皇帝一个大大的熊抱。 在别人眼里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甚至那瞬间有人想到的是太子李宁要谋刺皇帝。 李纯身后一直跟着的贴身宦官藏在腰间的软剑都抽了出来,其他禁军也都围了上来。 感受到李宁加粗的呼吸声的李纯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他抬起一只胳膊制止了贴身宦官进一步动作。 “胡闹,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李纯此时有些难受,抱着李宁不是,不抱双手又无处安放。 “先前是君臣之礼,现在是父子之情!”李宁紧紧地抱着李纯,小声说道。 感受到李宁熊抱力度的李纯心中一暖。 谁说自古帝王家无情。 “婆婆妈妈的哪像一国储君,那么多人看着呢,赶紧抱抱就好了,又不是不回来了!”李纯满嘴的抱怨,但是语气却温柔无比,“好啦,好啦,办大事的人岂能沉溺于儿女情长!” 说罢,李纯那双无处安放的双手在李宁后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李宁也回应地拍了两下,轻声道:“父皇,保重!” “这孩子!”李纯无奈地笑了。 李宁后退两步时,已没了儿女情长,剩下的是满眼坚毅。 “儿臣这就出发!” 看着李纯,李宁能做的就是离开这里,减少内讧,让朝廷能集中。 说罢李宁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还被积雪覆盖的长安城。 再见了,长安! 四十一年前,一位年轻人也是这般踌躇满志的离开开远门远赴西域,在那之后再也没回来。 那是大唐从巅峰到衰落的转折点。 如今迟暮之年的他还坚守着大唐的在西域最后一片领土。 也许这才是李宁下定决心的原因…… 万里长征,途经吐蕃敌占区,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李宁义无反顾地跨上了骏马,雄心激荡。 如今万里之外的那座城将是大唐复兴的。 孤,还会回来的! 待归时,必然春暖花开! …… 就在这时他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宁眉头一皱,杀意一闪而过,他微笑着驱马上前。 第18章 好大一朵礼花 李宁纵马越过澧王李宽和遂王李宥时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在俱文珍跟前停了下来。 “哟,俱大人也来送孤上路了?孤特意前来向公公送……不,是辞行!” 这话听着总有些不对劲,很别扭。 “哪里,这是老臣该做……”俱文珍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话说了一半脸色一变,抬头看着高高在上李宁,尬笑道:“殿下说笑了,出门说这话可不吉利!” “哈哈……”李宁仰天大笑,俯视着俱文珍道:“孤乃天命所授太子爷,岂能惧怕一两句话,再说这只是字面意思而已,俱大人反应这么大,难道俱大人真的想过送孤上路么?” 俱文珍脸色再变,随即呵呵一笑:“殿下真会开玩笑,老奴祝殿下一路顺风!” “借你吉言……记得公公当年在鄜坊军镇监军的时候待士卒一视同仁,很受欢迎,孤一定会给边军将士说俱大人也想他们了。”李宁咧嘴一笑。 俱文珍一愣,有些跟不上李宁的思维,但还是毕恭毕敬道:“那老奴就谢谢殿下” “太子哥哥,你记错了吧!”这时遂王李宥插话道:“俱大人当过宣武军的监军,他可没去过鄜坊军镇。” “哦,那就是孤记错了!”说罢李宁若有所思地盯着李宥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了俱文珍。 感受到李宁犀利目光的俱文珍面不改色道:“也不怪殿下记错了,时间太久了,就是老奴自己也不记得了!” “也对,反正都是我大唐将士,是谁都一样……孤告辞了!”李宁笑眯眯地调转马头追上仪仗朝北而去。 俱文珍看着李宁远去的背影,笑容逐渐消失,他皱眉沉思,回味着李宁的话有何用意,老奸巨猾的他不认为李宁是真的记错了。 随即俱文珍自嘲一笑,想到那日大雪与中年人的约定。 想那么多干嘛,太子这一去要是能回来的话,再想不迟! “这也太狂妄了吧,居然不记得右卫大将军的履历了,亏他还是太子!”李宥看着李宁的背影故意提高声音,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遂王殿下这般看轻太子殿下,可是要吃大亏的!”莫名有些开心的俱文珍回头瞥了一眼李宥,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澧王李宽,缓缓提醒道。 “哦,这是为何?”李宥不明白明明是太子记错了,怎么反而自己要吃亏。 俱文珍有些怜悯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淡淡道:“有些人是真糊涂,有些人则是装糊涂!” 就在李宥和俱文珍对上话的时候,澧王李宽不易察觉地皱皱眉,看着眼前聊的热火朝天的两人眼神里充满了妒意。 城楼下的送行队伍已经看不见太子仪仗了。 但是城楼上的皇帝李纯还站在那里看着太子远去的方向,一动也不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皇帝不走,前来送行的其他人更不好意思走。 天寒地冻,众人抱怨不断。 他们抬头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在这么冷的天气,皇帝居然还不回宫。 却看见披着大氅的李纯一人手扶城墙墙垛,身子微微前倾,嘴角带笑看着太子离开的方向。 澧王李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自己这个千年老二,上不上,下不下,没人疼! 遂王李宥则酸溜溜道:“大哥还是会哄人开心,你看把父皇哄的魂颠梦倒的,咱哥俩比不了……” 李宽悠悠道:“人家已经是太子了,我比不了也就算了,但是三郎你,可惜了……” 最后三个字,李宽拉的很长。 俱文珍闻此言皱眉瞥了一眼有调拨嫌疑的澧王,没有吭声。 “哼!”遂王李宥被说到疼处,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在李宥的心里,这都是自己舅舅造成的。 “两位殿下还年轻,如今太子之位已定,你们需要重新考虑自己未来想要什么,想要这些东西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和努力。”俱文珍打起了圆场,然后看着遂王李宥苦口婆心道:“记住,天上不会掉馅饼的,借助外力终究不如靠己!” …… “走了,终究是走了!”李纯看着远处已是黑点的队伍喃喃道。 都说帝王家无亲情,李纯也是这般认为的。 他之所以欣赏李宁并不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而是因为李宁的韧性和野心,足以成为一位合格的接班人。 仅此而已! 可是刚才李宁在大庭广众之下拥抱了自己,虽然仅仅几息时间,但是唤醒了李纯压抑在心底的亲情。 从没想到李宁会距离自己那么近,看着李宁绯红的脸颊,急促的呼吸声,以及真诚的眼神,想来他也是第一次这般表达心中的爱意。 这让只知道算计利益得失的李纯心中一暖。 那一刻,李纯才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是九五至尊,还是一位父亲。 可惜,那一刻太短暂,短暂到李纯不太记得自己的反应了。 “希望这次你顺利回来,等你回来,给你改个名字……”李纯心中默默道。 随即李纯活动活动了僵硬的四肢,起驾回宫。 城楼下面早就等着不耐烦的众人也一哄而散。 俱文珍本想和遂王李宥再说几句话,一回头时却已经不见了遂王的身影。 “唉……终究还是个娃娃!”俱文珍叹了口气,摇摇头回到自己马车上。 马夫看到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宦官赶紧起身摆好登车的凳子,然后扶着他掀开帘子进入马车。 同时低声道:“公公,刚才遂王遣人给公公送来礼物。” “哦!”俱文珍波澜不惊地点点头,会心一笑:“看来老夫小瞧遂王了……送了什么东西?” “是一盏上镶了金的越窑青瓷油灯,送礼的人说遂王知道公公喜欢读书,所以特意送给公公晚上读书之用。” “嗯!”俱文珍满意的点点头。 俱文珍和马夫都没察觉到,距离他们不远处有一双黝黑的眼睛正看着他们,确定俱文珍没将礼物退掉,他这才放下心,悄无声息地混入人群。 只见马车里有一盏精妙绝伦的油灯,葫芦状,上面是灯芯,三面镶了金箔陶瓷看起来金光灿灿,应该能反射亮光。 还有一面居然是可以打开的透明水晶,烟道则在最顶端顺着葫芦藤朝后,这样点着灯芯看书时就不怕被烟熏到。 灯芯顺着一个小孔延伸到最下面部分,应该是装油脂的部分,底部还有个暗盒,里面装有点火用的燧石。 “嗯,老夫倒是小瞧了遂王了!”俱文珍满意的端详着这盏油灯感慨道。 突然俱文珍发现金箔上居然有字,只是字太小,自己老眼昏花,加之车里太暗,所以看不清。 俱文珍隐隐约约能看见其中一个字像“死”。 俱文珍心中一颤。 怎么可能? 俱文珍揉揉眼睛再看时,觉得又不像个“死”字。 为了看到更清楚,俱文珍拿起了葫芦底部的燧石。 点亮之后,很清楚。 确实是一个“死”,前面还有四个字—“为了老兵”! …… 那一日,天降惊雷。 右卫大将军,知内侍省事,总管宫廷内部事务,服侍三朝皇帝的宦官俱文珍与自己马夫在地动山摇的巨响声中一起化为齑粉。 事后禁军在方圆二十丈内收集到了一堆碎肉断肠等物,都分不清谁是谁。 最后那盆碎肉渣只能以俱文珍的名义下葬,至于马夫家人只得到了一颗脑袋还有三根残肢。 送礼的沈炼看着好大一朵礼花,整个人都呆住了,即便碎片划破他的脸颊,都全然不知,直到被禁军驱赶之后,才懵懵懂懂地离开了现场,脑袋瓜子嗡嗡嗡的。 第19章 新坟 巨大的爆炸现场惨不忍睹,不可避免的波及到了周围。 一米多高的车轮被抛到附近一户人家将院墙砸塌一半,幸好戒严没结束,躲在屋内的一家人反而逃过一劫。 拉马车的骡子带着两根车辕被抛到两丈之外,骡子后腿断裂,站都站不起来,哀鸣不止。 好在俱文珍上马车时大部分人已经离开,而且停马车的院子不大,将大部分爆炸碎片拦了下来。 当然也有例外,车顶的一部分被爆炸气浪抛出数十丈之远,落入一座不大靠着坊墙的院落。 而这座院子里,赫然挤着二十多名身着各色衣服的死士。 他们原本是打算在太子仪仗出城的时候翻墙突袭太子乘坐的马车,如果太子骑马那就更好办,二十多人可以让李宁第一时间变成刺猬。 可是没想到的是皇帝陛下亲自为太子送行,沿途全部戒严,五步一人十步一岗,还有若干禁军在大街上来回巡逻,让他们失去了下手的机会。 正在等待新的命令他们被从天而降的半截车顶砸中,一直处在最亢奋的状态他们以为暴露了,在为首的死士的命令下疯狂的翻了出去,嘴里还喊着:“杀了太子,赏万金!” 也怪他们倒霉,他们冲出去的时候百步之外便是李纯的车辇,前面开路的自然是全副武装的禁军。 最烦担任仪仗任务的禁军开心了,有这般送功劳上门,怎能不开心? 以卵击石,不过如此。 二十多人除了为首的那位见机不妙第一时间逃走了,其余人马全部死亡。 倒不是禁军不想留活口,而是这些人本是死士,任务失败服毒自杀是基操。 “给朕查,掘地三尺也要查出来他们幕后主使是谁?”本来沉浸在离别中的李纯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封城彻查。 遂王?宦官集团?回鹘?吐蕃? 甚至澧王李宽此时在李纯眼里都是怀疑对象。 那唯一逃跑的刺客一头扎进金城坊不见了踪迹。 …… 太子仪仗离开长安大约十多里的路的时候,忽然听到长安方向响起了一声惊雷,吸引的众人纷纷回头张望。 “冬日惊雷,不祥之兆!” “方向好像在长安吧!” “这趟差事怕不简单,我听说好多人对咱们的太子有些不服气!” 坐在马车里烤着火的李宁纹丝不动,对外面的议论充耳不闻,只是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太子詹事李籓并不在意李宁对他的态度,厚着脸皮说奉旨陪伴太子,所以李宁再怎么给他没好脸色,他还是坚持与李宁挤在一辆马车上。 看到稳如老狗的李宁,李籓赞许地点点头:“殿下这般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气度,实属难得!” 李宁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对于这个老夫子,他很是头疼。 又过了许久…… “也不知道咱们现在距离渭水还有多远?”李籓揉揉老腰没话找话道。 驾驶马车的邓王府大总管,他第一时间回答道:“回大人,大约还要二十里路!” “哦,传下去,前面五里处扎营!”李宁不易察觉地皱皱眉,然后掀开窗帘,看着前方神情突然变的有些寂落。 “殿下这才刚出长安城就扎营恐怕……”这会儿太子詹事李籓一愣,连忙提醒道。 “孤是太子!”李宁没有回头冷冷道,他看着道路两侧田地里的一座座孤坟出了神。 李籓皱皱眉头,还要说话,被李宁抬手制止了。 “传下去,停车,大部队继续前进!”李宁突然对外面下令道,然后才回过头对李籓讥讽道: “詹事大人和孤坐在这温暖如春的马车里,不知道在这天寒地冻,道路湿滑的季节行军的难度……他们也是人!” 可是李籓就没打算给李宁面子,当即反驳道:“可是殿下是前去赈灾,不是游玩……想想那些还在挨饿受冻的灾民,还望殿下下令加快行军速度,以解陛下之忧!” “李大人说的极是,是孤鲁莽了,但是孤先给你讲一个故事……”李宁一阵头疼,面对就差粘到脊背的李籓,不得不耐着性子讲起了故事。 “广德元年,长安城被吐蕃攻陷,贼兵洗劫长达十五日……有一个年轻人是当时是坚守安化门的一员,他们团全部战死,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李宁顿了顿,看着李籓说道:“大人以为这时候这位年轻人该拖着断腿冲上去与贼兵殊死搏斗,还是装死以求活下来?” 李籓长舒一口气,这太子殿下总算对自己开口了,当即回答道:“当然冲上去与吐蕃贼兵战尽最后一滴血,因为他是大唐将士,肩负着守土之责,人在城在,城失人亡!” “如果他选择了苟活,那他将永世不得翻身,饱受心灵的折磨,也会受到他人的唾弃,老臣将以认识这样的人为耻!” 李宁则一言不发看着大气凛然的李籓。 李籓是聪明人,他盯着李宁的眼睛道:“臣想那个年轻人最后选择了苟活?” 李宁嗤之以鼻:“大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李宁漠然道:“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他并没有被所有人唾弃,反而倍受尊敬!” “哦?”李籓诧异道,对李宁的故事提起了兴趣。 李宁缓缓道:“他那一团的将士大部分来自万年县,那些将士都是一家之主,他们战死意味着一个家就完了,一团将士战死,意味着三百个家庭失去了顶梁柱!” 李籓似乎猜到了什么,皱眉道:“朝廷不是有抚恤么?” “哈哈,大人多久不食人间烟火了,那点钱够什么用?”李宁睥睨地看着李籓道:“大人还是多接接地气,朝堂坐的久了,容易飘!” 没等李籓辩解,李宁脸色一正继续道:“那位年轻人本来有机会完好无损的逃脱的,因为他带着上百份家书,带着一个团所有将士最后的牵挂和希望。 但是他没有,战斗到腿断这才选择了大人嘴里的苟活…… 然后那两百多份信他只送到了三十多户,其余的要么家人被杀,要么书信被血浸透无法识别。 当然这期间受了多少白眼谩骂侮辱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无颜找朝廷,所以隐瞒自己能读书识字的本事学了一门打铁的手艺,专门供养那三十多个失去顶梁柱的家庭,再后来又寻得了十来户,于是他成了这些家庭孩子共同的爹。 他教这些孩子读书识字,教他们技能,这五十多户单亲孩子没有一人因为生计问题流落街头,没有一个偷鸡摸狗走了弯路,他们大部分都有一技之长在长安城还有周边落了脚,成了家。 没有他,很难想象到这些战死将士遗孤的下场……” 李宁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越说心情越沉重。 “他忍辱负重二十年,终于可以歇歇,享受天伦之乐了,但是他没有。 他说还有一大半的战友的债没还……他心愿未了,他还要给他们的后代攒钱,于是他继续打铁…… 这辈子他都在还债,但是他忘了这个债应该由咱们朝廷还!” 李宁眼前浮现出那位驼着背的老铁匠,唏嘘不已。 好人有时候真没好报! 李籓突然想到前几日李宁在东市动手杀人之事,幡然醒悟,接着讲下去:“然后他被中侍郭里旻欺负,殿下便出手杀了郭中侍?” 没等李宁回答,李籓就拍手道:“杀的好! 这位老兵对得起他的身份,对得起他的袍泽……” 李籓疑惑的看着马车外面白茫茫的田野和不远处的村镇还是坚持道:“莫非那老人家的家就在这附近? 不过老臣以为,我们还是应该赈完灾回来再看他老人家!” 李宁眼神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几个新添的土堆道:“不用,用不了多久的……咱们先等个人。” 第20章 缘分天注定 顺着李宁的眼光,李籓看到了四座被积雪覆盖的坟,要不是插在地里的幡布还露在外面,李籓真不知道那四座坟是新坟。 李籓的脸色瞬间变的难看起来:“他遭到宦官的报复了?怎么是四座?” “还有三个他的儿子一起被杀。”李宁淡淡道。 李籓眼睛里冒着火,强忍着愤怒道:“那殿下为何不上奏朝廷,缉拿凶手?” “有用吗?顶多是小喽啰被推出来抵命而已!”李宁摇摇头嘲讽道。 “唉……”李籓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这是实情。 李宁再没有说话,马车停止后也没有下车,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那四座坟墓。 “殿下在等谁?”李籓皱眉道。 “他的一个孙子,前两天在府上你见过。” 李籓苦思冥想也没想起是谁,“哪一个啊?旧王府那么多人,老臣没注意到。” “没注意到就对了!”李宁冷冰冰道。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那新坟道:“明天,老人家该烧三七纸了。” …… “什么,俱公公死了?” 郭钊接到下属来报说陛下当街遭袭之后大惊失色,赶紧前往开远门护驾,在路上又遇到前来报信的探子,得知了最新的消息。 郭钊沉声道:“可抓到了凶手?” 得知否定答案之后,郭钊直接跳下马车抢下一匹战马亲自纵马朝前奔去。 上马的瞬间郭钊不易察觉地长舒一口气,俱文珍之死,让他彻底安全了,再也无人知道自己参与那件事了。 那日大雪平康坊之会后,郭钊懊悔多日,他本就觉得刚立太子时动手为时尚早,但是架不住俱文珍的诱惑。 一步错,步步错! 自己郭家虽然势大,那也是倚仗皇权才有今天地位,一旦失去皇帝的支持,要么引颈就戮,要么起兵造反。 这都不是他们郭家的选择。 按照之前的计划,自己所做的部分被发现顶多就是一个渎职之罪,所以才鬼迷心窍的上了俱文珍的贼船了。 当然被陛下知道是与人密谋的行为的话,那就是另外一种可能了。 而知道自己的唯一证人就是俱文珍。 如今俱文珍已死,这个心腹之患彻底被解决了! 看来真得好好谢谢这帮刺客。 “真的蠢!” 郭钊心情大好,在他看来这般刺杀都是无能的表现。 “帮老夫一次,不介意帮第二次吧!”郭钊嘴角上扬。 只要抓住凶手,就能摆脱嫌疑,继续当自己忠臣,想到这里郭钊眸子中精光大闪。 郭钊勒马对随从下令道:“来人,快去附近市场还有城门查查近日有哪户人家一次性购买大量食物或者频繁购买食物……有结果后立马羁押!” 然后郭钊绝尘而去。 先有刚投靠太子的俱文珍被炸成渣,后有刺客光天化日之下喊着诛杀太子…… 这简直就是扇李纯的脸,他自认为立了太子,那些人就该死心了,却没想到发展到光明正大的当街刺杀了。 天子一怒,京师动荡! 今夜的长安,注定不得安宁! …… 大约三个时辰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那几座新坟前一摞纸钱正熊熊燃烧,火光将周围数人照亮。 一个少年跪在雪地里给火堆里添纸钱。 “阿翁,你可以瞑目了!”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沈炼此时冻的瑟瑟发抖,脸颊上的血迹早已干涸,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道:“孙儿要跟着太子殿下了,不能常来看您了,还望见谅……也请阿翁保佑我。” “老人家,你不是逃兵,是英雄!”李籓看着坟头攥紧了拳头,直言道,“五坊小儿真的该被限制了!” “活着已经很难了,但还必须活着,不为自己……老兵不死,只有凋零!”李宁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最亮的那颗星悠悠道:“大唐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老臣愿意辅佐殿下开创一个万世太平!”李籓若有所思地看着一脸真诚的李宁,沉思片刻后认认真真的对李宁行礼道。 李宁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李籓。 面对李宁这般冷漠的态度,李籓终于忍不住了,他往前迈出一步,质问道:“殿下为何对老臣这般冷漠?” 李宁张张嘴,最终冷哼一声还是没说出口。 “殿下是怕连累老臣么?”李籓一脸决然,“殿下都不怕,老臣一把老骨头怕什么?” “唉……”李宁脸色微变,他长叹一口气看着气呼呼的老夫子,不禁苦笑。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立马猜到李宁的想法。 天注定的缘分,该来的还是躲不过去。 “这就是天命么?”李宁一阵恍惚。 在他之前的那个时代,史书明确记载: “元和六年冬十月,戊辰,以太子詹事李籓为华州刺史……十一月癸巳,李籓卒……十二月辛亥,皇太子宁薨。” 文字是冰冷的,细细推理后,让人不禁联想偏偏。 如今自己成了那个主角,想到那段记载更是令人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要知道既然在十月将李籓外放担任华州刺史、潼关防御、镇国军使,那就说明李籓的身体健康应该没问题。 但是作为太子李宁最亲近的人,李籓一个月后却不明不白的死了,不久之后李宁自己也不清不楚的死了,前后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这中间没有某种阴谋,李宁打死也不信。 尽管自己的到来让太子的时间了提前两年,但是那些阴谋诡计不会缺席也不会少,所以当李纯下旨要让李籓担任太子詹事的时候,李宁就下定决心对李籓冷漠待之。 一来,不想让李籓知道自己的计划; 二来,告诉某些人,李籓不是自己的亲信,少点杀孽。 “怎么,被老夫说中了吧!”李籓看到默不作声的李宁来了脾气,底气十足道:“你是大唐太子,何须惧怕那些宵小之徒,真有事老夫顶着!” “只要殿下有恢复大唐昔日成就的雄心,有为万民立太平的仁慈,老臣这条性命算什么!” 那一刻这老夫子不像是个书生,倒像一个舍我其谁守护主帅的威武将军。 可是他一介文臣能顶个屁,连他自己都被干掉了。 李宁环顾四周,冷哼一声:“那敢问先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连孤都打不过,有什么资本替孤挡箭?” 李籓一愣,太子殿下对自己的称呼变了,心中一暖,决然道:“想要杀殿下,那就从老夫身上踩过去!” 李宁沉默了,李籓这么说,在那个时空里确实也是这么做的。 现在轨迹发生微妙的变化。 “先生想多了,孤不想死,也不想先生死!”李宁深吸一口气,看向长安方向:“孤相信先生,所以孤倒是希望先生能成为一员封疆大吏!” “这是为何?”李籓一愣。 “那些想杀孤的人,是骂不死写不死的……想让他们忌惮,唯有实力,唯有刀枪!”李宁若有深意的瞥了一眼李籓,接着说道:“人死了,再大的抱负都是浮云,只有活着才能一步一步的实现……所以得先活着!” 这一晚的月亮好圆,照明了道路。 第21章 流言蜚语 第二天,一支浩浩荡荡近百人的祭祀队伍来到这四座新坟跟前。 他们惊讶地发现老人的坟地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现场还有烧纸的痕迹。 “老爹,你看到了吗?除了我们,还有有人知道您的好,念着您的好……您劳累了一辈子,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老爹,一路走好!” 这一幕又勾起了众人的泪点,恸哭之声四起,众人呜呜泱泱的跪倒一片。 …… 就在祭祀举行的时候,太子仪仗已经渡过了渭水,继续北行。 越往北,雪越厚。 接近重灾区宜君县的时候,雪还在下,道路上积雪没膝,最深处甚至能将一个人淹没。 放眼望去天地一色,毫无生机。 别说活人了,行军半日,就连只鸟都不见。 “殿下,前面便是灾民安置区,有灾民近万人……昨日冻死了饿毙近两百人,现在估计不足万人了。” 宜君县县令喘着粗气,趟着积雪在前面带路。 李宁看着远处攒动的人头,皱皱眉跳下战马也跟在那县令身后开路。 虽然有作秀之嫌,但李宁认为还是有必要的,这是他融入百姓最快的办法。 “还有吃的和取暖的物资么?”李宁一脸凝重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没料到这边雪灾这般严重。 “取暖的还好,可以组织青壮上山砍树,但是吃的已经断顿三天了……”正说着那县令一脚踩到一个窟窿里,瞬间被大雪没过头顶。 好在李宁反应及时,一把拽住县令的胳膊,在一众人的帮助下将那面如死灰的县令拉了上来。 在那座难民营地的入口处,堆积着好几摞被冻的硬邦邦的尸体,放眼望去起码有两百来具尸体,相当一部分还被被大雪淹没。 其中数具婴幼儿的尸体对众人的视觉冲击极为震撼,每个人脸上都忧心忡忡。 而不远处朝这边张望的灾民看到来人并没有携带拉粮食的马车后,投向众人的眼神冒着红光。 “殿下,前些日子灾民们还互相互助将每天的尸体拉到远处处理一下,这几天没吃的后,没人愿意干活了,所以只能暂时堆到路边了。”那县令看着脸色极为难看的李宁解释道。 “现在还有树皮熬,再迟几日,就怕这些尸体都不用处理了……”县令抬头看了一眼被衙役隔开的难民忧心道。 李宁抬头看着那些双眼冒光的难民,突然感觉自己就是行走的红烧肉,让人极为不舒服。 看来作秀拍到马屁股上了,对于饿了三天的难民来说,任何作秀都不及一口吃的重要。 “朝廷先期不是调运粮食来接济难民了么,怎么还会挨饿?”李宁眉头紧皱。 “本县派人各处求援,哪有朝廷赈灾的粮食……”那县令一脸苦相不似作伪。 李宁和李籓对视一眼,立马从中嗅到了一丝危险。 按理说运送粮食的队伍再慢,提前三天也该到了,可是看县令的模样,他甚至不知道会有一批赈灾物资消息。 这里绝对有问题! 李宁第一时间想到有人要借刀杀人! 要是这万名饿疯了的灾民发起疯的时候,他们这支不到四百人的队伍就是他们的食物。 李籓没等李宁发问就低声汇报道:“殿下,咱们仪仗前日在同官补给了七天的粮食,如今还有五天,可是面对这七千多灾民怕是杯水车薪。” “杀马!”李宁没有丝毫犹豫。 “殿下万万使不得!”一直跟随李宁的王府大总管跳出来反对道。 “殿下杀不得,这里树皮还能吃两天,也许赈灾的粮食在路上了。”作为一个曾经的骑兵,那县令一听太子要杀马,赶紧反对道。 “殿下,老臣也以为使不得,毕竟……”李籓暗暗摇头满眼担忧。 没了战马,一旦有事跑都跑不掉。 “好,那暂且先不杀……那就劳烦先生将我们携带的食物全部用上,让他们吃顿饱饭,里面的肉磨成粉熬到汤里。”李宁沉吟片刻,转身对李籓下令道,“百姓吃完,咱们再吃!” “老臣这就去办!” 李籓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没有丝毫犹豫就领命而去。 王府大总管皱皱眉头也转身离开了。 李宁又喊来卢十四让他派出两名士卒手持太子教令前往坊州和同官催促赈灾粮食快速运抵。 李宁清楚就算杀马,面对这七千多口饥饿的人群,那也是杯水车薪,抗不过两日。 最主要的的问题还是朝廷赈灾物资要源源不断地送上来。 可是这天公不作美,雪还在下。 到时候就算能送进来粮食,又能送多少? 李宁脸上布满了愁容,事出紧急,自己一跑了之,可这些百姓怎么办? 如今出了吃饭的问题之外,还有个残酷的问题那就是寒冷。 营地里仅有的那几顶帐篷也不挡事,薄薄的帐篷如何抵挡住刺骨的寒冷。 就算有篝火,每天还是有不少的百姓被冻死。 这般下去,就算有吃的结局还是一样。 进入大帐后,李宁梳理了一下思绪,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组织众人开展自救。 当即问道:“咱们这万人难民中有多少青壮,多少可顶事的妇人?不能参与劳动的老人和孩童又有多少?” 那县令虽然忙的焦头烂额,但是还算称职,当即站立回应道:“青壮大约有两千多,其他都是妇孺老人,这个下官倒是没有统计……下官这就派人去统计。” 李宁点点头,看着大帐内一脸疲惫的官吏,沉声道:“把所有人都组织起来,发动大家一起度过难关,面对天灾没有什么大唐太子,也没有什么特权,我们必须团结!” 随即李宁起身,对着一众县吏鞠躬道:“孤知道诸位已经心身疲惫到了极限,但是孤拜托诸位再坚持坚持,让我们共渡难关!” “殿下请放心,我们还能坚持几日!”一众县吏被李宁平易近人所感染,当即抱拳回应道。 那县令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有条不紊布置任务的少年,满是佩服。 但是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下棋者手中的弃子。 与此同时大帐外面的难民两眼发绿,有的蠢蠢欲动,他们望眼欲穿地看着架起的大锅直流口水。 要不是有太子带来的一团将士阻拦,他们此时怕早就冲上去吃尽一切可吃的东西。 不知何时人群中挤进来数名汉子,虽然衣衫褴褛但也藏不住那皮肤红润的光泽。 所有灾民注意力都盯着那几口大锅,没人在意身边的不速之客。 “来的大官没带粮食,这么冷的天他自己倒是躲在帐篷里吃香的喝辣的……” “对,你看那边架着大锅,看样子做饭呢,那可是咱们仅存的粮食!” “他们不拿咱们当人看,咱们何必这般坐以待毙,不如他娘的活剥了他们……那为首的细皮嫩肉,应该好吃……” “别说肉了,现在能吃口粮食我都感谢苍天了!” “说起肉,我听说他们为了招待来的大官,咱们难民里消失了好几个婴儿!” …… 一时间难民中间,流言蜚语四起。 第22章 妖言惑众 饥寒交迫十几天的灾民此时极为敏感脆弱,而且对于各种流言蜚语都已经没精力和能力去分析真假。 在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的推动下,所有人的怒火值在急剧增加。 “我们也要吃饭,凭什么你们先吃!” “对,我们要吃饭!” 终于,所有人的情绪在一位县衙差役端着一条羊腿路过饥饿的人群的时候被点燃。 人群里不知谁大喊一声道:“凭什么你们有肉吃?” 紧着着一个大老爷们嚎着嗓子道:“我的孩子啊……” “吃人啦!” “和他们拼了!” …… 愤怒的人群注意力都集中到李宁待着的大帐,因为那根疑似婴儿腿的“羊腿”被端进了那座大帐。 突然从灾民中涌出一帮壮汉,孔武有力他们开始带头冲击禁军的阵脚,紧随其后不明真相的群众也开始往前挤压。 太子詹事李籓眼看情况不对劲,立马赶到现场安抚百姓。 “那几口锅里的饭都是给大家准备的,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李籓来到警戒线前面大声疾呼,然而没人搭理他。 “呔!” 披坚持枪的卢十四站到马背上大喝一声,将骚动的人群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然后重复了李籓的话。 卢十四军旅出身,嗓门大,一时间将众人镇住,人群稍稍安静了些。 但那也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 那带头的几名大汉互视一眼,果然没等多久就听见有人继续煽动。 “骗鬼呢,我们都饿了好几天了,你们一来就有饭吃了?” “是不是你们把我们的粮食吃了?” “对,他说了不算,让那个管事的出来说话!” “凭什么你们可以吃肉,我们就喝那些稀粥寡水?” “他拿的那是羊腿吗?是不是小孩的腿啊?” …… 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这一次不知从何处砸过来一颗石头,被卢十四一枪拨开。 下一刻无数的石子雪球纷纷朝他砸去。 禁军的防线也出现了松动,形势岌岌可危。 “驾!” 在禁军身后的卢十四纵马拖着长枪在地上画了一道线,大吼道:“越线者,死!” 然而这个举动让灾民更加愤怒了,当即有人高呼道:“反正都是死,不如大家伙冲过去抢吃的!” 显然没人把李籓的话听进去,就算听进去也不相信。 眼看形势就要失控了,卢十四心急如焚。 他手中青筋暴起,他们是来赈灾不是杀人的,可是这些灾民威胁到太子安危,那必须第一时间制止,这时候制止必然要死人,只要死人,势必会招来朝堂之上对太子的弹劾。 一时间卢十四进退两难。 可是受到蛊惑的灾民此时已经不管不顾的往前涌了。 如果这些灾民不顾警告再往前冲,卢十四就真的要下令杀人了。 就在这时,靠近大帐的灾民最先僵住,停住了脚步。 然后就听见一声不大的“住手!” 最中间靠近大帐的灾民仿佛同时中了定身术一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其他灾民也注意到了异样,逐渐都停下了脚步看向一辆马车。 让最大的官出来是他们要求之一。 可当李宁真的站出来,那种与生俱来的威严气质让众人望而却步。 “我乃大唐太子李宁! 我在此承诺,那些粮食是最优先给你们吃,你们吃饱喝足了,我们再吃!” 站在马车上的李宁开门见山,他身着明黄色的长袍也表明了他的身份。 众人一片哗然,要知道他们大部分人见过的最大官是县令,哪曾想会在有生之年会见到大唐未来的皇帝。 李宁没有自称“孤”,这在有学问人的眼里就是亲民,他们顿时感觉受宠若惊,当即跪在地上磕起了头。 “说的比唱的好听,为什么你能吃肉,而我们就要喝汤?” “就是,这样装样子还不如不来!” 那些挑事的见机不妙,纷纷出言相激,想继续煽动灾民闹事。 可惜这一次响应者寥寥无几,在普通灾民眼里,皇太子都来了,那他们就有救了,并没有人在意皇太子吃肉他们喝粥有什么不妥。 毕竟人家是皇太子。 李宁循着声音很快在人群中发现了几个挑事者,但是他不动声色,继续说道:“你们吃什么我们将士就吃什么……至于这根羊腿,也是县衙官吏为了让孤尽心帮助你们所以才在他处寻来的……” “坦白地说,这就是贿赂,但是为了的是你们,为了让我下令让各地赈灾粮食尽快送进来!” 宜君县县衙官吏上下顿时给李宁投来感激的目光,虽然他们不知道究竟是谁从哪里搜刮的一条羊腿,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肯定了他们的工作。 当即有小吏委屈的哭了。 “诸位别忙着哭,还有诸位吃完饭我还有事要拜托各位!”说着李宁对众人作揖道。 “太子殿下,您说,我们都配合您!” 李宁点点头,拍着胸膛道:“很好,今晚吃饱后咱们先解决取暖的问题,我在此保证,从今晚起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被冻死!” “殿下!” 李籓和县令不约而同轻呼道。 在他们看来这种天气只要冻死的人少于百人就不错了。 “呵呵,你看看,还有人不信……咱们先吃饭,吃完让你们见识见识!” 李宁的话还有自信的表情如同定海神针一般,让众人的心定了下来。 但是李籓听出李宁的话外之音,先解决取暖问题,没有提明日的粮食问题。 李宁和李籓对视一眼,面露担忧,今晚种种表现表明这是有人借机搞事,目标就是皇太子李宁。 也就是说那些赈灾粮食即便有,也不会按时送达。 因为有人想要李宁死在这里。 …… 伴随着那条羊腿被切成丁分别倒入那几口大锅之后,一场暴乱就此偃旗息鼓。 在黑暗中,一道人影看着站在马车上的李宁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们都小瞧了你,但这一次你必死,哼……” 片刻之后,几道黑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不久有人夺马而逃,惊动了耐心等待吃饭的众人。 在众人眼里独自一人扑入这林海雪原就是找死,倒也不在意。 “注意,在灾民中混入了一些不明人员,他们不像挨饿受冻的……”大帐内李宁忧心道,“但也不能直接抓捕他们,否则在灾民情绪紧张的情况下会激起矛盾。” “先派人乔装打扮潜伏进去,摸清楚他们有哪些同伙,等百姓情绪稳定了,再收拾!” …… 然而那些人并不打算给李宁喘口气的机会。 一道更为惊悚的谣言悄然的在人群中以极快的速度传播起来。 第23章 第一波谋刺 “殿下,不好了……那帮灾民又起来闹事了!” 王府大总管气喘吁吁跑进大帐内显得惊慌失措,一头的饭渣,脸颊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巴掌印,衣服也被扯破。 “要不是老奴跑得快,就要被他们打死了!” 李宁丝毫不慌,淡定地喝完碗中加了树皮的稀粥,这才缓缓起身。 只是外面的场景,让淡定的李宁愤怒不已。 只见比之前更要愤怒的灾民拖着一位奄奄一息的县吏还有七八个被打的浑身是血的禁军再一次朝大帐围了过来。 负责警戒的禁军被数十倍于己的灾民逼的连连后退。 由于李宁亲自下令不论发生什么不许动刀,只能用木棍,所以人数不占优势禁军被愤怒的人群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禁军只要落单就会被疯狂的灾民拖到人群里围殴。 看着那几具动弹不得不知生死的禁军,李宁眼睛瞬间都红了。 “卢十四何在?” “末将在!”早就要被气炸的卢十四拖着长枪纵马出现。 “二队拔刀,让顶在前面的一队兄弟退下来。”李宁感觉自己眼角直抽,没有丝毫犹豫:“越线者杀无赦!” “得令!”伴随着卢十四的一声令下。 由县衙差役和五十名禁军组成的两百人的二队齐刷刷地抽出唐横刀列阵。 顶在前面手持木棍的一队迅速与暴怒中的灾民拉开距离,脱离纠缠。 好在李宁料定煽动者不会善罢甘休,早就做好了准备。 他们用马车还有浇了水结了冰的雪墙为第二道防线,二队就守在那里。 面对寒光闪闪的横刀,疯狂的人群只冷静了片刻。 “看吧,他们早有准备,这是我就要把咱们杀绝……” “刚才跑了的那个人去找驻军来屠杀我们,骗子!” “反正都要死了,不如拼一把!” “咱们吃的是断头饭,那个假太子留在这里是为了稳住我们!” “对,我去年曾亲眼见过太子殿下,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汉!” …… 没人在意当今皇帝还不到三十岁就立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太子有多荒谬。 在这种狂欢式的氛围下,真相没有那么重要了。 被煽动起来的人群见了血之后如同着了魔一般兴奋起来,瞬间就没有思考能力,他们唯一的想法就是杀掉眼前要致自己于死地的人,吃掉他们……不然他们会吃掉自己。 至于下一步该怎么做,他们没考虑。 有了第一次冲击失败的原因,这一次他们分工明确,丢石头冰块的在后方,中间的人手持长木棍纷纷戳向围墙上的将士,最前排则是手持木排或者马鞍一类的东西充当盾牌手。 这般有组织的行动,瞎子都能察觉到这是一个阴谋了。 尤其对李宁来说,这一幕太熟悉了。 “殿下,为什么不解释?”李籓看着一脸寒霜的李宁似乎没有解释一下的意思。 “没必要,怎么解释他们都会玩文字游戏构陷你!” “那要不咱们撤离!”李籓着急道。 “这可是万条人命……救一个算一个,给老子往死里打,断腿断胳膊都行,别打死就行!”李宁恶狠狠地下了一道自相矛盾的命令。 有些人必须经历过疼痛之后才会懂事。 “啊?”李籓一愣,何曾见过这等场面。 “稳住防线,打疼他们,揪出内鬼!”李宁眼神里闪过一道狠戾,这般操弄手段他太熟悉了。 很快两条线撞在一起,紧接着便是一片哀嚎遍野。 灾民冲击二道防线不出意外失败了,面对下死手的禁军,乌合之众的灾民如何是对手。 防线前面瞬间躺下了至少七八十名哀嚎的伤者,仔细观察却没有一个是之前的煽动者。 远处先前离开的那个不明身份的人并没有离开,在看到开打之后这才邪笑着掉头离开。 禁军他们本着能不伤人就不伤人,同时坚决打击出头鸟的原则,将冲击防线最凶的灾民断其四肢…… 当自己人也开始流血,这群疯子这才逐渐恢复理智。 到最后就只听见雷声大,却不见有人敢越雷池一步。 李宁这才站出来,怒吼道:“你们没脑子么?知道你们这么做的后果吗?” 李宁很生气,真的很生气。 他气这些灾民没脑子,被人一忽悠就信了,不仅信了还拿自己的命当枪使。 眼看发狂的人群又要被生生摁回去,有人待不住了,大声疾呼:“大家别被他骗了,他是在拖延时间!” 看着防线前面倒地哀嚎的灾民,疯狂的灾民稍稍清醒了些,不敢冲击禁军防线,回头寻找之前指挥他们如何冲击官军的那些“同类”。 但是他们早就不知所踪。 “看看这是什么?”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蒙着脸从后方挤了过来,他手里举着一个破衣服包着的东西,他脚下踩着奄奄一息的小吏。 “他口口声声说和我们同甘共苦,吃一个锅里的饭,但自己却偷偷地吃肉……这是他啃的骨头,然后派这位县吏处理肉骨头被我抓住了,所以他的话还能信么?”那蒙脸汉子极力煽动着人群,将衣服中的碎骨撒向人群。 “还真是骨头!” “这太子真骗我们……”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纷纷指责李宁。 “大家冷静一下,非要……” 李宁刚开口就被愤怒的灾民打断了。 “骗子,滚!” 人群并不买李宁的账,那名蒙脸汉子眼见计谋得逞,阴恻恻道:“你说吃的和我们一样,除非你证明给大家看,我就相信你们!” 李宁看着那壮汉眼睛微眯,手扶横刀刀柄,怒目瞪道:“孤若是证明给你看,若不是,你怎么办?” 那名大汉一愣,随即出言相激道:“你若是真刨开肚子证明你没吃肉,那我这两百斤身板当大伙明天的口粮!” 李宁蔑视地笑道:“好,拿盆来!” “慢着,我要到你跟前看!”那名大汉眼珠子一转要求道。 “殿下,万万不可!”李籓想要阻止。 “好!”李宁却满口答应,不在意道:“放他过来。” 就在李宁端着木盆作势要呕吐的时候,距离李宁近在咫尺的那名壮汉眼神中寒光一闪,突然暴起上前,左手抓住李宁的衣袖,右手快若闪电般戳向李宁的胸口。 那壮汉以为志在必得时,抬头的瞬间却发现李宁一脸嘲讽道:“孤正愁怎么揪出你们呢!” 那壮汉一惊大呼上当,手中的匕首没入木盆的瞬间,木盆被李宁拧了一圈,那大汉把握不住匕首,便失去了唯一的武器。 没等大汉反应过来,他的胸口处就冒出一柄枪尖。 卢十四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挑起那壮汉丢了出去,将从人群中射向李宁两支弩箭挡住。 这时候被煽动的灾民才如梦初醒,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他们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始至终禁军只伤人,并没杀害一人。 灾民很快发现那些一开始站在最前面使劲煽呼人的那些汉子各个都完好无损,与此同时人群里有人正要控制他们。 “抓住他们,既往不咎!”卢十四大吼道。 除了两名射出弩箭的家伙,其他几个甚至没掏出微型弩就被人摁倒在地,感觉被卖了灾民对着那些煽动者一顿暴揍,最后被身着乔装打扮的士卒拦住才幸免于难。 沈炼从灾民中走了出来,一脸遗憾道:“启禀殿下,心怀不轨者共计十一人,除一人纵马逃离,一人被杀,两人服毒自杀之外,其他悉数在这里。” “五名禁军兄弟重伤,牺牲两人,那名县吏也重伤昏迷!” 李宁微微颔首,没有丝毫犹豫道:“那几个挑事者全部杀了,垒起浇上水当做冰墙!” “既然他们说会有官兵来,那就说明来者不善……立马组织原来计划打造雪屋的青壮配合禁军打造矮墙做好防御战备,组织妇孺按原计划建行动!” 沈炼愕然道:“殿下就不打算审问他们么?” 李宁摇摇头道:“既然能来杀孤,那就是死士……反正都交代得差不多了,何必白费力气!” 沈炼一愣,很快就想明白了。 李宁这般雷霆手段,这般气定神闲,隐隐约约已经展现出一代帝王的风范。 才十四岁的年纪就让李籓等人佩服不已。 …… 就在李宁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煽动者身上的时候,谁都没察觉他们背后有一支硬弩正瞄准了李宁的脑袋。 但是那人犹豫许久,最终选择放下了硬弩,他由于紧张而喃喃自语:“这才是第一波刺杀,如果第二波失败了,再出手……活下去,我不能死……” 与此同时,距离难民营地十多里外,一军全副武装的唐军在一个难民的带领下朝这边趁着夜色摸来。 第24章 该有的样子 李宁并没有追究灾民的责任,而是按之前的划分将刚吃饱的人群彻底组织起来。 为了打消众人的芥蒂,李宁亲自下场与众人劳动,部分禁军也脱下铠甲融入到人群。 在禁军将士带领下那些青壮很快在各个路口筑起了数道到人胸口处那么高的雪墙,然后用火把将表面熏烤之后,表层积雪融化还没流走又被冻成冰层,为雪墙披上一层硬甲。 还有青壮将附近小孩胳膊粗的树枝砍下来,用火烧黑然后在石头上磨尖,这样一条简易的长矛就制作完毕。 与此同时在营地里也是一片热火朝天劳动的景象。 有人带着妇孺用各种大小的木桶为模具填入积雪踩瓷实后倒出来,备用。 而露出地面的空地上,有人带着一群半大小子将那些各种形状的雪块抱着运送过来。 还有人用剩下的食物熬制热汤,在众人休息的时候提供一口可以暖身子的热汤。 随行医官则在老弱区域巡诊,为病患提供帮助。 李宁越是亲民,在场的灾民就越后悔之前无脑的行动,干起活来就越有劲。 …… 灾民的营地上呈现出一派热闹非凡又极为融洽的场景,不论是高高在上的大唐太子,还是一无所有的灾民;不论是县衙老爷,还是平日里对他畏惧如鼠的百姓,在今夜大家都是劳动者,没有贵贱之分。 在李宁亲自指导下,一座漂亮的雪屋垒了起来,里面空间足够四五个人躺下。 李籓亲自进去体验一番之后赞不绝口,更神奇的是在雪屋里面还点了一堆篝火,而雪屋居然没有融化。 “真是好东西!” “难怪殿下敢夸下海口说从今晚起不会再有一个人被冻死!” 李籓感慨万分,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李宁忙碌的背影出了神,暗自庆幸陛下能让他成为太子詹事。 面对如此聪慧爱民的太子,大唐何愁不中兴! 所有人分工明确,就地取材,按照李宁垒的雪屋忙碌起来。 在这还下着雪的林海雪原最不缺的就是雪,那些让人烦恼的积雪如今变废为宝,成了众人的庇护所。 有了第一座雪屋,很快就有了第二座,第三座…… 人多力量大,在短短的半个时辰内,一座座半成品的雪屋出现在了空地上。 一时间人人争先恐后的做着力所能及的事,生怕落后别人半步。 之前被伤了的那些汉子更是羞愧的无地自容,他们被这火热的氛围所感染,挣扎着起来帮忙,挡也挡不住。 “这才是我大唐该有的场景!” 月色,雪地,如蚁群忙碌的众人……多么美好的一幅画面。 李宁站在一片还没被开发的雪地上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感慨道。 “殿下,我去那边帮忙去。”王府大总管对李宁说道。 “不慌,咱们一起去!”李宁瞥了一眼大总管道:“孤没记错的话,老叔自从孤出阁以来就在府上?” “能够服侍殿下是我的荣幸……”大总管眼神有些担忧,他望着远处对李宁说道:“老奴以为殿下不要去那里,万一真被殿下说中有黄雀在后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 “无妨!”李宁随意的摆摆手,扭头对沈炼叮嘱道:“带两人跟我走!” 很快一行人来到已经修第三道冰墙的现场,只见众禁军和青壮们忙的满头大汗,将积雪填到被木头固定好的木板缝隙中。 王府大总管看着忙碌的众人撸起袖子也加入其中了。 李宁则带着沈炼不知去向。 许久之后,王府大管家揉揉老腰吃力地挺直了腰板,环顾四周拔地而起的三道矮墙,似乎在找什么人。 “兄弟,你们先忙,我去方便一下。”大管家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绕过三道矮墙朝营地外面摸去。 “拉屎往远处去,这边是下风向……” “好嘞!”大总管爽快地答应着,一手拎着袍子一溜烟朝外跑去。 第一道墙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没人发现大总管一路没有停,从开始屎憋的时候小碎步逐渐迈着大步朝前跑去。 看着眼前的树林,大总管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总算没有暴露自己,终于要跑出去了,王府大总管心中暗喜。 必须告诉前来的大军营地并没有乱,要改变计划杀光所有人……然后自己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还有必须告诉来袭大军要绕道到营地没有矮墙的方向突袭,否则会再次面临失败。 然而就在迈入树林的瞬间,大总管脚下一绊整个人都飞了出去一头扎入积雪里。 没等他反应过来两支胳膊就被人架住了。 “殿下,怎么是你?”大总管看清眼前来人,愣住了。 “你终究还是忍不住跳了出来了!”李宁冷冷地看着眼前惊愕的大总管面无表情。 “咳咳……殿下说什么呢,老奴怎么不知道?”大总管咽了口唾沫开始装傻充楞。 “孤问你,骊山遇刺一案孤追查的三人几乎同一天被灭口是不是你报的信?” “我……” “孤再问你,今晚挑拨灾民闹事时的羊腿还有那一兜骨头是不是你狐假虎威拿着王府总管的名头压着县吏所为?” “后来趁乱拿弩瞄准孤的是不是你本人?” 听着李宁的话那大管家顿时蔫了,他没料到自己的一切都在李宁的掌握之中,随即他凄惨笑道:“要是知道殿下有今日这般干练聪明,老奴何必做出这等卖主求荣的勾当……杀了我吧!” “你究竟是俱文珍的人还是谁的人,还有什么后招?”李宁看着眼前这位自从他出阁以来就是总管的老仆很好奇究竟是谁把手伸的这么长。 “我不会告诉你的,看到多年服侍你的份上杀了我!”大管家突然睁开眼,眼神里有些疯狂也有一缕亮光。 “好,既然你想死,孤成全你!”李宁眼睛微眯,沉吟片刻举起手中硬弩就射,正中眉心。 大管家脸上带着微笑缓缓倒下。 “殿下不可!”李籓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阻止,但还是迟了一步。 “唉!殿下应该问问他幕后究竟是谁,这样回长安后好应对。”李籓痛心疾首。 “无妨,孤曾听说他以前有家人后来却消失了,想来他能从容赴死,怕是为了保全家人吧!”李宁看着眼前带笑的尸体,那已经僵硬的表情上有一丝解脱。 李宁更多的是郁闷,自己这个太子多憋屈,身边的老人一个一个的都是鬼,不过自己要离开这里了,是谁的鬼知道了又有何用。 “先生也看到了吧,孤身边都是鬼,就算问出来,还有下一个。”李宁苦笑,无奈地摊摊手,“先生以为孤身边为何这么多鬼,难道真的是孤无德么?” 李宁没等李籓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枪杆子里出政权,这句话一点都没错! 孤在没有与其他势力能抗衡的实力之前,谁都不会看好孤,所以鬼是杀不完的……等孤有能力干掉做局的人的那一天,自然就没鬼了。” “殿下英明!”李籓漠然,他还沉浸在之前的一幕:“这个做局的人真是可恶至极,先激怒灾民杀了殿下,再带着官军杀了灾民……谁都没错,错的只有那些位高权重者!” “这招真没人性,拿上万名百姓当棋子!”李籓一脸愤懑,很快又一脸欣慰:“好在殿下更胜一筹,以自己为诱饵,揪出内鬼,只需半日就平息了混乱,老臣佩服!” 身着金黄色软甲的李宁深吸一口气,将心中不快抛出脑袋,笑道: “老头,不是让你和那些妇孺在一起么,怎跑这儿拍马屁了?” “老臣惭愧,陛下让老臣前来辅佐殿下,只是今日一见,殿下处理手段刚柔并用,短短半日便收得人心……哪里还需要我这把老骨头!”李籓手中拖着一把唐横刀,站在李宁身侧无比凄凉。 倔强的李籓拄着横刀挺了挺腰板道:“还好老臣这把老骨头年轻时练过几天,还能护佑殿下不被……唉,在老臣倒下前,护殿下安危!” 李宁哈哈一笑,宽慰道:“先生多虑了,就算有大军来,孤也不怕,毕竟他们也是大唐的将士……” 就在这时,远处腾起一片白雾,仔细看是树上的积雪大片大片的掉落。 紧接着所有人都感觉到有节奏的震动,建了一半的雪屋纷纷倒塌。 李宁冷笑一声:“说曹操曹操就到,来的还真快!” 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月色下,一道雪雾墙朝着营地压来,那种压迫感令人窒息。 第25章 帝王风范 看着密集逼近的骑兵,卢十四脸色凝重,他对李宁打了个手势,示意李宁站到他身后。 此时百姓都有些慌乱,但是他们当抬头看到站在冰墙上岿然不动的李宁,还有顶在最前面的禁军,顿时心安不少。 “老家伙,下去保护那些妇孺,孤不需要你保护!”李宁舔了舔嘴唇,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殿下……” “这是命令,你不下去究竟是要孤保护你还是你拖累孤?”李宁语气严厉。 李籓不得不拄着横刀下了墙,组织妇孺老人躲在已经堆砌一半的雪屋内。 没等所有人都躲起来,就从那片雪雾中飞出密如蝗虫的箭矢。 李宁身边立马有盾牌手护住了他,箭矢射在盾牌上叮叮当当,敲打着李宁的心脏。 第一次上战场,不慌是假的。 但是李宁强迫自己挺住,毕竟在这之后,这种事应该经常会出现。 至于其他百姓就没有李宁这般严密的保护了,不少来不及躲避的人还是被射中,哀嚎不已。 “救护组快救人!” “青壮跟在禁军身后准备战斗!” 营地里受过战前动员的百姓虽然慌张但不慌乱,按照既定的组织展开救援。 一切都有条不紊。 …… 李宁一脸铁青,他没料到这支鄜坊军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就杀过来。 在两轮密集箭矢之后,那队骑兵挥舞着横刀从四面八方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杀了这帮乱民,为太子报仇!” “捉住残害太子凶手者赏万金!” 骑兵呼啸而至,很是威风。 他们本以为出其不意,但是到了跟前却傻了眼。 难民营地里并没有出现想象中血流成河的场景,甚至放眼望去不见一个活人。 而且眼前的道路并不是来的时候说的那般畅通无阻,反而竖起了一堵不可逾越冰墙。 在距离那堵矮墙两三丈时,骑兵们纷纷勒马,想要停下来,但是已经迟了,地面无比湿滑,战马纷纷摔倒,就算有战马冲到墙根,也都狠狠地撞在了雪墙上。 有半截雪墙轰然倒塌,但是那道雪墙后面赫然又立着一堵差不多高度的雪墙。 这支本想偷袭的骑兵此时狼狈不堪,勉强在雪墙前稳住阵脚。 “大唐太子在此,你们想谋反么?!” 雪雾消散过后,大唐太子出现在矮墙上,傲睨自若地看着眼前呜呜泱泱的骑兵。 身上散发的一股不怒自威的气息,那是普通人假装不来的帝王霸气。 靠近李宁的一众骑兵感受到李宁凌厉如炬的眼神射出的威压,纷纷不敌,心虚的转过脸不敢直视。 片刻之后有人终于败下阵来,缓缓往后退去。 一人退却之后,其他人紧跟着后退。 “不是说太子已经被乱民所杀了么?” 为首的裨将脸色大变,他目如利刃射向身边的宦官监军还有赶来报信的密探喝问道。 那名宦官的脸色极为难看,他们算计好的一切仿佛都在李宁的掌握之中。 按计划本该拼的你死我活的太子护卫与灾民此时居然站在了一起,正等他们冲进去。 这里不像是他们为李宁挑选的墓地,反而更像是为自己掘好的坟坑。 偷袭已然没了意义,自己可还有退路? 那宦官先是一愣,眼珠子一转,抢先下令道:“本公公令你速速将这假冒太子的奸贼拿下!” 那位裨将瞅了一眼威严的李宁,拱手道:“监军大人,可否验明身份后再……” 然而那监军压根不给他说话机会,只见他手一挥:“阵前违令者,斩!” 那位裨将话没说完就尸首分离了,他没料到会是自家兄弟对自己下手。 一位偏将拎着血淋淋的人头从后面冒了出来。 他一手高举着那位裨将人头,一边大喝道:“裨将大人不听军令,本将斩杀之,现由本将统领全军,不听军令者,他就是下场!” 说罢那副将将人头砸向十多丈之外的李宁,然后下令敲鼓:“现本将命你们速速拿下造反贼子,朝廷重重有赏!” “这可是不多得的军功!”那监军阴恻恻的鼓动道。 “大胆,尔等不思报国,还敢杀良冒功?”李宁怒不可歇,指着那监军喝骂道。 果然不出李宁所料,大部分鄜坊军还是忠于朝廷的,毕竟他们属于忠于朝廷的京畿西北八镇之一。 他们是被监军骗来的。 听到李宁的骂声,他们面面相觑。 之前说太子仪仗遭到灾民袭击,可眼前哪有一丝乱象? 所以该信谁一目了然。 那位明显是监军自己人的偏将看到自己的命令不好使,他回头与监军对视一眼,很快拿定了主意。 随即他恶狠狠地看向了李宁,只要身为这支军队主官的自己杀死李宁,那么这支军队的命运就和自己的命运绑在一起了。 那个时候,这支鄜坊军就不得不听他指挥了。 到时候就可以裹挟这支大军杀光现场所有目击者,然后将谋杀太子的罪名栽赃给灾民。 想到这里,这位偏将嘴角一勾恶胆丛生,他死死地盯着李宁,缓缓地取下自己那把铁胎弓。 今日,李宁必死! “贼子尔敢!”发现情况不对的卢十四跳下矮墙,跃上一匹落单的战马冲着那偏将飞奔而去。 “太子左卫率卢十四在此,奉太子教,只诛贼首,余者不论!” 卢十四今日身着大唐明光甲,杀气腾腾,吼声如雷。 列阵的鄜坊军就这么看着卢十四单枪匹马持枪冲向自家将军,却无人敢动。 单凭这一身比自家将军还要威武明亮的铠甲就能证明眼前少年真的是太子。 那位偏将看着飞奔而来的卢十四,眉头一皱,咬牙一箭射出,却被卢十四轻轻松松拨到马下。 二十来丈的距离纵马也就几息的时间,转眼间卢十四就与那偏将杀在一起。 卢十四杀的那裨将毫无还手之力。 这时候那监军太监又一挥手,从他身后冲出数骑。 就在众人为卢十四担忧的时候,那数骑居然舍弃卢十四直奔李宁而来。 他们目的很明确,那就是杀了太子李宁。 “哼!”李宁背着手傲然看着越来越近的数骑,不慌不忙。 十丈! 五丈! 李宁嘴角上扬,背着的手掌一握。 藏在冰墙后面的将士端着硬弩起身。 那数骑纷纷坠落下马,止步于四丈之外! 那一边的偏将眼看形势不妙,招式渐乱,落于下风。 这时候反应过来的鄜坊军一拥而上,将那名监军绑了呈送给李宁。 至于那名偏将,慌乱之中被卢十四一枪刺死于马下。 这支群龙无首鄜坊军顺利被李宁接管,有了他们的加入,一座冰城一夜之间拔地而起。 但是李籓却高兴不起来,看着李宁的背影,陷入了深思。 水太深,看不透。 但眼前少年临危不乱,他的表现太过惊艳,殊不知过刚易折,天会妒才。 第26章 无比顺利 雪地里被反绑的监军面如土色,连连磕头。 “别杀我!” 李宁用横刀挑起他的脸,嘲讽道:“不是要杀孤么?” “是小的一时眼瞎,没认…认出来!”那监军知道此间李宁是唯一能救他的人,当即痛哭流涕地朝李宁靠过来。 李宁闪开之后淡淡道:“沈炼,他交给你了……你用小刀一点一点割,得好好了解了解人体结构,这样有助于以后你审问那些罪大恶极者!” “他意图谋杀孤,然后嫁祸屠尽这万名百姓……实属罪大恶极之徒!”李宁恶狠狠道,“你拿他练手,千刀之内他死了的话,你就自领二十军棍吧!” “属下领命!” 沈炼立马抱拳领命,拖着当场吓晕过去的监军离开。 监军平日里在军营耀武扬威惯了,哪受得过皮肉之苦,很快就一五一十的招供了。 但是他的哀嚎声持续到天亮才逐渐消失。 …… 自始至终,李宁面不改色。 “看,孤虽贵为太子,因为无一兵一卒,都让这般家奴欺负到头上了!”李宁对参与审问的李籓自嘲道。 “可是俱公公不是向你示好了?”李籓听得心惊胆战,得知幕后主使之后更是震惊无比。 “那是为了让孤安心……但是孤以为仅凭他俱文珍不能设这么大局,这背后还有其他人。”李宁皱眉道。 李籓立马想到一个人,脸色变的极不自然起来。 “怎么后悔成为太子詹事了?”李宁笑道。 “不悔,还是那句话,只要老臣在,必护殿下周全!”李籓目光坚定。 李宁摇摇头,悠悠道:“你护不住的,就是父皇他也有打盹的时候……” 李籓沉吟片刻道:“那殿下可否和她推心置腹地谈谈,许诺她好处?” “哈哈……我就说先生是老夫子,先生还不信!”李宁摇摇头道:“在人家眼里,孤算哪根葱,有什么资格实力和她谈?” “难道殿下就这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被动地应付着一次又一次的刺杀……” 李宁深吸一口气,痛心道:“办法倒是有,可如孤不忍心! 咱大唐如今隐隐有中兴局势,孤做儿子的岂能打破父皇苦心经营的局面? 如今的大唐已经摇摇欲坠,孤何必为一己之私再踩上几脚,做出那些仇者快亲者痛的事……再说现在的大唐能遭受几次这般折腾……” 李宁眯着眼幽幽道:“另外想要孤死的不止是她,真的想要恢复太宗盛世,怕是要与天下为敌咯,当然,除了百姓。” “殿下怕了?” 李宁缓缓摇摇头,神情坚毅道:“孤不怕,只是……也许该试试另一条路。” “也该去大唐故土去看看。” 李籓却会错了意,“殿下有收复故土之心,实属难得,是我大唐之幸,但是……” 李宁一把抓过李籓的手,颇为诚恳道:“先生与孤有缘,切记孤之前所说,枪杆子里出政权,万一孤有个三长两短,先生可外放执掌数州,保一方平安……” 李籓大骇,连忙起身行礼道:“老臣不敢!” 李宁幽幽道:“世道如此,军政任免财税大权集于一身,本就不对,与其让那些野心家占据此位,还不如先生这般一心为民的人坐上此位…… 皇帝圣明,就当个好官……万一遇到庸主,那就做一方诸侯,保一方平安!” 李籓咽了口唾沫,擦擦冷汗拱手道:“殿下折煞老臣,另外殿下不会出事的,老臣以为,殿下需在短时间内成长起来,不给那些心怀不轨者机会……老臣回去这就建议陛下重新考虑组建太子六率的问题。” “先生就不怕父皇起疑么?”李宁摇摇头否决道,“先生忘记了愍太子一事了么?父皇正值壮年,此时组建太子六率那是自寻死路!” 李宁长叹一声道:“虽然父皇目前口头允许孤组建太子六率,但实际上父皇现阶段只许孤组建左右卫两率的框架,至于何时满编,估计还很遥远……” “要是孤为那些人,肯定会在孤羽翼丰满之前杀死孤……你上书之时,便是敲响孤的丧钟!” 李籓一滞,随即颓然道:“那老臣愿外任地方,为殿下后援!” 成功说服这个老夫子外放任职,让李宁感觉比应对这几波刺杀还烧脑,所以此时李宁心情大好。 …… 第二天一大早,宜君县当地驻军将领得知监军被斩杀的消息后,当即亲自押送军粮前往安置灾民的地方。 同时派人前往坊州和京畿道的同官催促朝廷早就筹办好的赈灾专用粮食。 一日后,坊州州府所在地连夜得到太子平地建起一座冰城的消息后,数百车运送粮食的牛车立马开始出发,尽管道路艰难,想必三日之内也能抵达。 就在坊州有所动静的时候,位于京畿道的皇家粮仓也得到消息,早就装好车的车队也紧急的出发了,为首的官员特意下令,务必在两天内将这些赈灾专用的粮食安全送达灾区,否则负责押送的官员革职发配岭南。 熬过第一夜之后,一切出奇的顺利。 解决完粮食和温饱问题之后,剩下的就是家园重建的事了。 又过三日之后朝廷下令要求太子詹事李籓协助当地县令帮助灾民重建家园。 太子李宁继续北上犒劳鄜坊四州驻军。 …… 长安城内,得知宜君县灾民顺利安置的消息后郭钊脸色凝重。 “真没瞧出来邓……太子殿下有这般凌厉手段,老夫小瞧了他!” “还好大哥英明,让那些人早作准备,否则等得到消息再装车送粮,那可太明显了……” 郭钊严厉地盯着二弟道:“谁说我和俱公公有联系,从那天开始我们必须全力配合太子殿下赈灾!” 郭瑽立马闭嘴,环顾四周后求饶道:“都是我猜的,是我鲁莽了……大哥勿怪!” 郭钊不满的冷哼一声。 郭瑽挠挠脑袋接着问:“大哥,明明太子遇刺是大事,李宁却瞒报消息,直说灾民安置妥当,一字未提谋刺一事?” 郭钊沉默半晌,才开口道:“所以此子不简单……俱文珍已死,前几日刚被陛下感念他的拥立之功,赠开府仪同三司。 此时就算呈报朝廷,也查不出什么来,反而打陛下的脸,还不如不报。” “此子留不得!”平日沉默寡言老实人示众的郭钊眼神里闪过一道杀意。 “待他日他羽翼丰满,咱就再无翻身之日了!” 郭瑽很久没看到大哥这般杀机毕露了,他心头一颤。 “那大哥的意思是?” 郭钊一只手缓缓地敲着桌子,一边思索着:“最好还是假借他人之手……这就传令下去,将在坊州盯梢那日逃脱之人的暗哨全部撤回来,毕竟离开长安就不是咱们该管的地界了…… 当然从咱还是派人带着公文去坊州让坊州镇守使协助调查,按流程办。” 郭瑽一怔,很快想明白了,笑着点头道:“那是,我们郭氏一族满门忠烈……” 郭钊不置可否,接着说:“另外放出风,将关于太子之后的行程安排散播出去,想必长安城内还有他们的眼线。” “比起太子来说,那条不知是吐蕃还是回鹘的大鱼算不得什么……大哥做的对。”郭瑽自然知道孰轻孰重。 郭钊微微点头:“嗯,希望这一次别让我失望。” “此事要不要告诉老三?” 郭钊摇摇头道:“不用,老三还太年轻,把不住嘴。” 第27章 送而不达 俱公公遇刺第六天,左金吾卫密探终于查到一丝线索,将窝藏那天唯一逃脱刺客的同伙查获。 只可惜这货不禁揍,死之前留下唯一的线索是逃脱之人准备去坊州再次伏击太子。 得知这一重要情报的金吾卫赶紧将这一重要信息上报朝廷,同时派出两路信使八百里加急赶往坊州。 …… 正月还有一天就要结束了,金吾卫差役李月华和往常一样去驿站。 他朝手里哈口气,嘴里骂骂咧咧道:“这鬼天气,路滑不说还贼冷……千万别有差事!” 要不是为了养家,他才不愿意吃这个苦头,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好! 可偏偏怕啥就来啥,李月华左脚刚迈进驿馆大门就看到大堂内金吾卫的八百里加急的传令旗,那意味着将有一份八百里加急的信件要送。 李月华暗暗叫苦,果然没等他右脚迈进去就看到左金吾卫大将军的副将就瞪大眼睛等着他。 八百里加急,到站人不歇,换马就走。 还好这趟差不算远,距离四百里之遥的宜君县平日里半日即可抵达。 不过山中积雪还未融化,所以李月华估摸着最迟晚上就可以到达目的地。 刚出长安的李月华还有力气骂人,等到渭水的时候他已经无力说话了,刺骨的寒风让他热量损耗很大,以至于有些恍惚。 李月华啃了两口干馍馍,一摸水囊被冻的硬邦邦的,于是放弃了喝水的想法。 他抬头看见了一马平川的平原省突兀的竖起了一排山,李月华暗自高兴。 因为进入群山就意味着马上就要进入坊州境内了。 李月华抬头看了看快要下山夕阳,又拼命抽了坐下马匹两鞭子,加快了速度,一头扎进了两山夹着的一座峡谷。 突然前面的道路被一片落石挡住。 “真倒霉!” 李月华一边抱怨自己晦气,一边小心翼翼地贴着峡谷处落石较少的地方牵着马过去。 不然他听到头顶发出一阵响动,抬头一看,一颗巨大的石头迅速在他的眸子中放大。 李月华下意识将头歪到一边,然而他还是被巨大石头砸倒在地,他的双腿被一颗重达几百斤的石头死死的压住,动弹不得。 李月华使劲推推石头,却纹丝不动。 忽然他听到头顶有人在说话,他赶紧大声喊救命,然而没人回应他。 在这荒郊野外,回应他的只有鬼哭狼嚎。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李月华绝望了。 为了活命,为了见到心爱的孩子,李月华最后选择了用刀斩断自己的双腿。 爬,也要爬回去…… 在雪地里,李月华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大约有十多丈的长度,血迹的尽头是一具已经僵硬了的尸体,他倔强的保持着看向前方。 那是家的方向。 在李月华死后不久,两道黑影沿着旁边的悬崖爬了下来,确认李月华死后,悄然离开。 巧合的是,就在李月华死亡不久之前,另外一路八百里加急的信差在横渡渭水时失足跌入冰窟窿,连尸体都没了踪迹。 他们的死亡被发现时已经数天之后了。 在两名八百里加急的信差死亡的当天一位风尘仆仆的民间跑腿的小哥毫发无损的来到了坊州城。 第二天,太子仪仗离开了宜君县北上。 刚出城不久,太子仪仗在一处山坳停下休息。 由于天寒地冻,李宁舍弃了骑马,钻进了温暖的马车。 车里的气氛却和外面的温度一般。 负责太子安危的卢十四一言不发,满脸震惊,他抱着头勾到膝盖处仿佛被定住一般。 此刻他满脑子都是李宁刚说的话:“孤要远走高飞,去西域,打出自己的基本盘……” 卢十四只犹豫了一息时间,就抬起头决然道:“属下这条命都是殿下给的,别说十年,就是二十年属下也跟定殿下了。” 李宁诚恳道:“孤说过,买你十年,虽然已经付过定金了,但是现在你还可以反悔,孤不怪你!” 卢十四打断李宁的话:“殿下,您就说什么时候走?我卢某愿陪殿下行走天涯!” 卢十四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甚至没问问原因,也没劝阻李宁,就那么直接无条件的答应了。 在他眼里无论李宁要做什么,他都愿意跟随。 “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李宁冲着正在马车外面的沈炼背影努努嘴,“就今晚,只有你我他三人,至于原因以后慢慢给你们解释!” “三个人?”卢十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个人就敢深入吐蕃占领区,那岂不是去送死么? “人少目标小,安全!”沈炼掀开帘子插嘴道。 “咦?”卢十四看清来人一惊。 “这小子这几天不见踪迹,何时回来的?” 卢十四感觉那日遭遇刺杀后,就不见了沈炼的踪迹。 “哪有,十四哥,我不一直在呢么!”沈炼回头冲卢十四笑道。 卢十四不确定道:“是么?” 李宁哈哈大笑:“小沈子,就别逗老卢了,快给你十四哥说说你到坊州发现的情况。” 不得不说有些人就是天生当探子的料。 原来那天袭击太子的刺客只逃走一人,结果正好被刚出城的沈炼遇到,有着极高天赋的沈炼看到被遗弃的微型弩,一路追查到对方位于长安城外的宅子。 然后偷听到了他们的计划,记住了那人面目之后,沈炼这才比按约定晚了三个时辰到了那铁匠坟前。 所以在平息宜君县最初叛乱之后,沈炼连夜抵达坊州城按听到的地址寻找那名刺客。 沈炼收起笑容,一脸严肃道:“这一次有回鹘人,也有吐蕃人,还有部分是我们唐人,大约百人规模,准备在宜君县北边山区设伏,到时候好栽赃鄜坊军。” 说着沈炼从怀中掏出几个石子摆了起来。 沈炼指着一块小石子说道:“咱们在这里。” “往前十里处有一处一线天的险要地形,那里是设伏的好地方,等我们进入一线天,他们便堵住两头,再居高临下全歼我们。”沈炼又将手指向另一块石头比划道。 沈炼想到了什么,顿了顿接着说:“刚忘给殿下说了,在我泄露殿下行踪后,他们并不相信,恰巧不知哪里来的长安人也说中了殿下行程安排,那帮人才相信……此时他们应该就在前面等我们。” “哦,看来有些人还是不死心。”李宁眉头微皱,问道:“那你查清楚他是谁的人了没?” 沈炼犹豫片刻道:“查清楚了,透露信息的是比咱们早几天抵达坊州的商人,而他住的酒楼昨日来了一个长安来的信使……” 第28章 螳螂捕蝉 “老二?!”李宁诧异道。 他一直不认为澧王李宽是个威胁,可是如今得知在前方等着伏击自己的幕后主使不是别人,而是意料之外的澧王,李宁不免有些惊讶。 “孤小瞧了二弟……不过也好,就让他们俩在长安斗去吧。” 李宁不禁有些同情澧王李宽,没了他在前面顶着,澧王就再也没办法藏在他身后猥琐发展了。 如今澧王李宽不得不直面皇三子遂王李宥以及李宥身后的势力了。 “小沈子,你确定?”卢十四皱眉道,“怎么感觉他们办事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看着一样?” 沈炼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憨憨地说:“小弟不才,正是那帮人的斥候……嘿嘿!” “什么?”卢十四眼睛瞪的铜铃大,不可思议地打量着一身破烂的沈炼,问道:“你混到他们里面了?” 沈炼嘿嘿一笑接着说:“嗯,这次伏击殿下的人来自三方,分别是吐蕃、回鹘还有二皇子澧王的人。” 卢十四狠狠地锤了沈炼一拳,兴奋道:“不错,殿下好眼光……快接着说。” “其中出的人数最多的是回鹘人,占了一大半,然后就是吐蕃人大约二十来人,他们中负责牵头的组织者则是二皇子豢养的杀手,大约也是二十来人,互不认识,鱼龙混杂,看来澧王殿下为了不让人知道他暗中蓄养死士用尽了心机,否则我还混不进去呢,嘿嘿……” “那你怎么混进去的?”卢十四好奇的问道。 “这得感谢前些日子殿下让我给俱公公送礼物的事呢,当时用的就是二皇子府上的礼盒,上面有澧王王府的标记,所以我取得其他信息后大大咧咧地去加入了,当众手绘出澧王私人印章上的标记,然后他们不疑有他,就是嫌弃我太瘦小,所以打发我出来当斥候。” 说着说着沈炼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很没用。 “哈哈,妙啊!”卢十四眼睛一亮。 沈炼回头看向了李宁问道:“殿下,现在我们怎么办?” 李宁微微一笑:“孤还没问你愿不愿意跟着孤去西域?” 沈炼一拍胸膛斩钉截铁地说道:“那还用问,我沈炼这辈子都跟定殿下了,殿下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李宁看着眼前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想了想还是说:“此去西域,路途遥远,还在吐蕃占领区,怕是九死一生,你还年轻,没找媳妇,可要想好了。” 李宁这一提,沈炼则兴奋道:“这就好办了,这不有吐蕃人送上门了么,咱们可以拿着他们的身份牌子行走西域,吐蕃那群人里面大部分都是唐人面孔。” 卢十四心中一动,看着沈炼摆的石子担忧道:“以我唐军的战斗力,歼灭他们不是难事……可是到时候我们如何在这两百将士面前脱身?” 李宁皱眉沉吟道:“这才是孤担心的问题……” …… 一个时辰后,最北边负责围堵大唐太子仪仗的吐蕃人正趴在地上屏住呼吸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据推断他们的目标进入伏击圈不足一里路。 所有人都已经刀出鞘,端着硬弩等待着。 忽然一只手轻轻地拍在了为首叫阴嘉诚的年轻人肩膀上,将阴嘉诚吓了一跳。 看清来人后阴嘉诚怒斥道:“找死!” 沈炼畏惧地看着眼前的凶神恶煞的汉子道:“大……大哥,是我,沈炼……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说!” “邓王他带着七个亲随朝着西边山峰登去,还背了不少的东西……想来他第一次出长安,好奇大山所以……” 阴嘉诚眼睛一亮,但是他不动声色道:“这般好消息你为何不告诉你们的人?” 沈炼眼神闪烁,不敢直视阴嘉诚的眼光。 阴嘉诚一把揪住沈炼的衣服威胁道:“快说,否则我一刀劈了你!” 沈炼怯生生道:“邓王怎么说都是我们大唐的太子,澧王的阿兄,所以我们出手不太合适……至于回鹘人这些年在长安飞扬跋扈,我父亲就被他们所杀,我恨不得剥他们的皮,喝他们的血……” 说着说着沈炼眼神中的恐惧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仇恨。 阴嘉诚看着因为气愤而浑身颤栗的沈炼松开了手,没有经历过失去亲人的人是不会装的这么像的。 阴嘉诚放缓口气接着说道:“所以你打算把这份功劳给我们?” 沈炼连连点头,一脸真诚道:“嗯!” “让我想想!”阴嘉诚皱眉看向沈炼之前指的方向,今天天气很好,此时正值午后,能看老远。 果然在一里之外的半山腰时不时有小鸟被惊起,而顺着峡谷的大队伍不慌不忙的继续朝他们而来。 阴嘉诚瞥了一眼马上进去伏击圈的太子仪仗心情大好,看着瘦小的沈炼调侃道: “哈哈,小子是怕死吧,你杀过人么?” 沈炼认认真真点点头:“杀过,那人连渣都不剩!” “哈哈,渣都不剩,好大口气……”阴嘉诚脸色一变,恶狠狠道:“前面带路,如你所说放你回去;如果不是,嘿嘿,那我就让你渣都不剩!” 阴嘉诚毫不犹豫一挥手,将自己人全部带走。 剩下的人是否吃得下太子仪仗就不是他考虑的事了,回鹘人还有唐人的安危他更不在乎。 …… 爬到半山腰的沈炼回头看到太子仪仗一头扎入了一线天,脚底下加快了速度。 片刻之后,山脚喊起一片杀声。 山脚下杀声响起时,吐蕃人也开始加快了速度,沈炼怎么都追不上。 这二十多名吐蕃人显然很擅长山地行军,他们如同鬼魅一般在山间跳跃,眼看着距离最后一片惊起飞鸟的林子越来越近。 他们甚至能看见回头张望的唐军。 显然突然爆发的喊杀声让爬山的唐军有些不知所措。 在阴嘉诚目及所处大约有六个唐军,他们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一脸惊慌,正犹豫着杀向山下救援还是待在山上。 “慢着!”阴嘉诚突然下令道,因为他没看见大唐太子。 阴嘉诚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密林里吃力朝这边爬来的沈炼,皱着眉头对身边的人问道:“大唐太子呢?” “在那!” 很快有下属指着他们头顶,阴嘉诚抬头就发现了位于他们数十步之外的李宁。 身着明黄色太子服的李宁在这山林间很扎眼,此时他身边只跟着一位手持长枪的护卫。 阴嘉诚观察许久,确定正如沈炼所说那般,只有七人。 “好机会!” 阴嘉诚眼中一亮,挥手示意兵分两路。 “听我号令,然后一起杀出!” 很快十几人直扑山腰处慌乱的那六名唐军,他亲自带着七人朝山顶摸去。 第29章 谁才是蝉 李宁此时朝山脚凝望,全然没察觉身后靠近的阴嘉诚他们一行人。 身手敏捷的吐蕃人靠近李宁三丈之内时,发现眼前是一人多高的巨石,为了不惊动李宁,阴嘉诚打了一个绕过去的手势。 此时准备伏击那六名禁军的吐蕃人已经就位,就等阴嘉诚的信号了。 阴嘉诚此时变了主意,他要求杀掉大唐太子身边的护卫,然后活捉李宁。 毕竟一个活着的太子对吐蕃来说用处更大。 然而当他们绕到巨石上面的时候,却发现之前朝山脚探头的两人消失不见了。 阴嘉诚第一反应就是他们下山了。 果然在之前李宁待着的那个位前方的石头缝隙里阴嘉诚看见了明黄色的衣角。 阴嘉诚打了一个手势,很快就有人上前顺着衣角扯出整件长袍。 就在这时阴嘉诚突然觉得后背发凉,没等他回头就听见“噗嗤”一声箭矢入肉的声音。 手里还扯着黄袍的汉子后脑勺露出半截箭尾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习惯了刀尖舔血生活的阴嘉诚反应迅速,他甚至没有回头就往旁边的石头后面一扑。 直觉救了他一命,一支箭矢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带走了一片毛发,不知去向。 “妈的,上当了!”阴嘉诚回头果然看不见之前还努力跟在他们后面的沈炼。 阴嘉诚一摸头顶,满手是血,愤怒的他怒吼道:“杀,一个不留!” 他眼前一位兄弟举着刀刚起身就被一只箭矢命中肩膀,身形一滞没他等做出反应,第二支箭矢紧随而至,正中眉头。 阴嘉诚眼睁睁地看着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缓缓倒下。 阴嘉诚探头观察外面情况,一支箭矢直奔他的门面而来,阴嘉诚连对方人影都没看见就赶紧低头躲过一劫。 “有本事光明正大的决一死战!” 看着自家兄弟一个一个倒下,阴嘉诚只能发出无能的怒吼。 但是回应他的是一支支箭矢,就这种密度的箭矢哪像两个人射出来的? 本想着偷袭李宁的阴嘉诚反而被困在了山顶,面对这般局势阴嘉诚首先想到了跑。 他躲在石头后面听见又一名兄弟中箭的瞬间,阴嘉诚如同箭矢一般窜了出去,他借助着树木还有石头的掩护头也不回的朝南跑了。 阴嘉诚听着箭矢擦着他的身体钉在眼前的树干上发出嗡嗡的响声,这让他更加不要命的跑了起来。 忽然他胳膊一麻,一股向前的冲击力将他带着一个趔趄,还好阴嘉诚身手敏捷,借着这股向前冲的力量迅速消失在这山林里。 要是他知道伏击他们的只有李宁和卢十四两人的话,他会不会很吃惊。 …… “呸,谁才是蝉!” 看着眼前躺着的七具尸体,李宁举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弓箭从一颗大树后面闪身出现。 卢十四也从一块石头后面缓缓起身,他满脸兴奋,拍了拍手中这款能连续发射十支箭矢的弓箭对给箭匣装箭的李宁说道:“这玩意太好用了,就是携带有些不方便!” 李宁曾在后世见过太多的各种造型的连弩或者连发弓箭了,所以在离开长安之前,他曾拿着自己画的设计图让能工巧匠制作了三套这种只需装在稍作改动的普通弓箭上就能使用的连发装置。 当然为了保密,都是由不同的木匠制造零件,李宁自己再自行组装。 阴嘉诚他们八人平均每人差不多能分配三支箭,被李宁和卢十四两人杀的毫无还手之力。 第一次杀人的李宁则是由于肾上腺素分泌过多的原因更兴奋,他一边用竹片将装入箭匣的箭矢压好,一边朝山下摸去:“按计划行事,希望他们能扛着……” 山腰处的禁军就没有李宁他们好受了。 尽管他们听到头顶响起的箭矢声时,第一时间就四散躲避。 但还是被当场射倒两人,其余四人不是被射伤就是被石头磕伤。 他们一脸蒙圈,之前只知道那一线天有伏兵,所以他们才护送太子上山躲避,却没想到敌人居然摸到他们眼前了。 当然他们身为禁军,临场战斗经验少一些,但也不算太水。 在初起惊慌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在幸存的四名互相掩护射翻几个出现在眼界的吐蕃人后,围上来的吐蕃人丢掉手中弓弩拔出佩刀冲了上来。 近战身着铠甲的禁军显然占据优势,面对数倍于己的吐蕃人他们毫不慌乱。 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眼前这帮吐蕃人配合流畅,很熟悉禁军战法,而且他们手里的武器也不是吐蕃弯刀,而是禁军制式武器唐横刀。 当双方杀到一起的时候,仅存的四名禁军发现眼前敌人都是一副汉人模样。 一时间双方杀的难分难解。 突然从四周传来箭矢刺破虚空的声音,外围的吐蕃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他们的太子李宁出现在他们头顶,如同一尊战神一般傲然矗立在巨石之上,居高临下举着一把奇怪的弓箭对吐蕃人挨个点名。 禁军的士气顿时大振,他们开始了反攻,迎着吐蕃人的刀剑向上攻去。 没有铠甲的吐蕃人面对前后夹击,只能节节败退,甚至没有逃跑的机会。 就剩下两名吐蕃人还在苦苦支撑的时候,忽然一道身影从那四名禁军身后摸了上来。 他出手如闪电,捂着靠后的禁军的嘴,然后将手中的弯刀缓缓地从禁军铠甲的缝隙里刺入,直到禁军不再挣扎才将尸体放平。 如此手法连续放倒两人之后,他才被另外两名禁军发现。 “卢将军?” 两人欣喜地看着身后的来人没有丝毫的戒备,然后回头将手中的唐横刀再次插入还没断气的吐蕃人的胸腔。 然而下一秒其中一名禁军的胸口冒出半截刀尖。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胸口的刀尖,吃力的转身想问问为什么。 可是他一张嘴,鲜血就顺着嘴角流出来了,在他缓缓倒下神情涣散的时候,他看见了太子李宁正居高临下漠然地看着他。 他瞬间明白了,表情逐渐变的坦然,也许这就是报应吧! “对……不……起!” 知道自己要死了的禁军对着李宁又吐出一大口血,他挣扎着说出这句话后,嘴角带笑的死了。 就在刚才拼杀的时候,他还庆幸前几日灾民闹事没闹起来,否则哪会有今日与吐蕃这个世仇血战的机会。 另一名禁军看到下死手的卢十四,还有漠然旁观的李宁,丢掉手中横刀惨笑道:“动手吧,今日能跟殿下一起血战吐蕃人,也对得起祖宗了!” “既然你们当初做出了选择,那就要付出代价!” 卢十四眼神闪过一丝不舍,但手中的弯刀却毫不犹豫地刺穿那名禁军的身体。 等沈炼赶到时,这里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第30章 战略转移 卢十四茫然地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在为手刃了袍泽而耿耿于怀。 他看着李宁和沈炼在翻着那些吐蕃人的尸体,并时不时补上一刀。 李宁和沈炼补刀补的很有技巧,这是卢十四亲手教的,让人看不出是补刀的痕迹。 李宁和沈炼搜的很仔细,但是这么多人除了一块看不懂的腰牌之外,没有搜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他们该死,快走!” 李宁不知何时出现在卢十四的身后,他轻轻拍拍卢十四肩膀。 最后两名死在卢十四手里的禁军在那日灾民闹事时不听李宁命令,故意殴打谩骂甚至最后躲在暗处射杀灾民以激起第二次民愤,本来卢十四当场就要斩了他们,但是被李宁挡住了。 沈炼说放长线,钓大鱼。 但是李宁却说没必要了,这种敢为一己之私不顾百姓死活的禁军,该死。 死也要死得其所,死的有价值。 所以他们被李宁指定陪同上山的时候,他们注定就是死亡的下场,好掩护李宁他们安然离开的真相。 虽然,但是……亲自手刃袍泽感觉很不好受,卢十四缓了好久才缓过劲来。 “唉……下辈子让做个好人吧!” 卢十四瞥了一眼那两具表情坦然的尸体,摸了摸先被自己最放倒的两名禁军,稍稍松了一口气,接过包裹,将自己的那杆长枪抹上鲜血,然后丢落在现场。 “走吧!” 三人带上准备好的装备就要离开。 此时山脚的战场也接近尾声了,不出意外,在禁军有准备的情况下,那些伏击者不堪一击。 果然,漫山遍野逃窜的伏击者被禁军当靶子取乐的对象。 李宁感慨道:“如果,他们能一致对外的话,试问我大唐何人能敌?” 说罢李宁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礼花。 然后李宁转身认认真真地看着身后的卢十四和沈炼道:“一旦点燃烟火,就再无退路,你们要考虑清楚了,现在还来得及反悔!” 卢十四和沈炼毫不犹豫地对李宁抱拳道:“我愿誓死追随殿下!” 李宁一一扫过他们决绝的眼睛后深吸一口气:“好,那我就点了。” 冒着青烟的捻子徐徐燃烧,紧接着一道血红色的烟火冲天而起,在半山腰凌空炸开。 在山脚赶羊正起劲的禁军看到炸裂的红烟,脸色大变。 紧接着集合的哨子凄厉的响彻峡谷,所有禁军几乎同时停止追击残兵败将。 四面散开的禁军开始收拢,最先集结完毕的十人队开始朝着红烟升起的地方冲去。 一边往山上爬,一边收拢沿途散兵,很快就汇集成五六十人的队伍。 他们赶到伏击地点的时候,发现周围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尸体。 “快找殿下!” 禁军翻遍在场所有的尸体,却没找到李宁。 “快看那里!” 突然有人发现了明黄色的太子服饰。 衣服破损不堪,布满了血迹。 为首的副将脸色大变,下令道:“快,死要见尸,活要见人!” “殿下!” “殿下!” 将士们的呼声此起彼伏,然而他们翻遍了现场,除了那件沾满血迹撕破了的黄袍之外,没发现任何与太子有关的东西,更不用说人了。 紧接着一位士卒发现了他们左卫率卢十四的长枪,脸色大变,赶紧捧着沾满血迹的长枪去找副将。 就在这时,一具禁军的尸体动了。 “快,这里还有兄弟活着!” 本来向四周搜寻的禁军围了上来,两名几乎同一部位受伤的禁军没有死,只是受伤了。 副将赶紧组织众人将那两名负伤的禁军护送下山,他们两人是现场唯一存活的人,也许只有他们知道太子遭遇了什么。 …… 远处山巅,李宁他们看着被抬下去的两人,长舒一口气。 用李宁的话来说,这不是逃避,这叫战略转移。 三人不再停顿,转身一路朝西北翻山而去,断后的人手持一截树枝一边走一边将他们的脚印扫掉。 他们没注意到就在距离他们十步之遥的雪窝子里趴着一个人。 那人看着十步之外的三人大气都不敢出,甚至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其中一人的模样刻进了阴嘉诚的脑海里,就算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 “沈炼,老子记住你了!” 他眨了眨发酸的眼睛,狠狠地盯着翻越山脊的李宁三人,有些看不明白对方的举动。 阴嘉诚在中箭之后跑了好久,由于奔跑伤口崩裂鲜血直流,他不得不停下来处理伤口,然后抬头的瞬间就看到了唐军居然杀自己人的一幕。 很快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沈炼。 紧接着他就看到那三人朝他的方向而来,于是他赶紧钻进大树底下的雪窝子将自己藏了起来。 确定远离的三人不再回来后,阴嘉诚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缓缓起身。 他们三人是谁?他们要去哪里? 时间不允许他来不及仔细考虑,此时必须转移,否则被禁军发现,受伤了的他断然跑不掉的。 阴嘉诚对那三人的好奇心越来越重,他眉头紧皱,瞥了一眼越来越近搜寻的禁军,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朝着那三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阴嘉诚灵活的穿梭在林间,他落脚的地方尽量踩在裸露的石头上,要么借助着树枝往前跳跃,很快离开了这片区域。 …… 太子李宁失踪第六天,朝廷才收到了鄜坊节度使裴玢的请罪上书。 大唐太子李宁从宜君县北上前往坊州的路上遭到伏击,左卫率卢十四亲率六名护卫保护着太子脱离的战场,禁军为了拖住伏击者死战不退,以伤亡十七人的代价斩杀七十余叛贼。 然而在击退叛贼之后,他们收到太子求援的信号,等他们赶到激战现场时,太子本人以及太子左卫率卢十四不见踪迹,太子的贴身护卫几乎全部战死,其中一人重伤不治,还剩一人正在接受治疗。 据伤员说他们护送太子上山躲避时遭到了袭击,就在他们要将袭击者杀完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方偷袭。 他没看到来人就倒下了,倒下去他最后一眼看到太子手持横刀要上来支援他们。 这个伤员命大,刀痕贴着心脏扎透了躯体,好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不日就送抵长安接受调查。 另外禁军在现场发现了带血的太子衣物,以及左卫率卢十四所用的长枪。 当天晚上得知消息的鄜坊节度使裴玢派兵连夜搜山,太子詹事李籓也带着近万名灾民也前来助阵,上万军民连搜五天,对漫山遍野的脚印都不放过,每一个方向都派出人员搜查,除了抓捕到三十多名逃脱的刺客之外,却一无所获。 截止上书时,鄜坊节度使裴玢也亲自赶到现场组织搜山,搜山的范围扩张至坊州整州。 至于那些刺客,经过连夜审讯只知道他们都属于一个叫“异军”的组织。 平日里只有他们的联络人联系他们,可惜他们的联络人被禁军射杀,所以对于这个神秘组织的其他消息他们一概不知。 哪怕被活活打死十几人,交代的结果还是一样的。 线索就此中断。 凶手不知,太子下落不明! 皇帝李纯得知这消息之后,急火攻心,吐了一口鲜血登时晕了过去。 后宫内,纪美人得知此消息之后将宫人全部赶出蓬莱殿,自己在佛像前跪了一天一夜,直到昏死过去。 身为禁军上司的左金吾卫大将军郭钊得知消息后诚惶诚恐,以下属护卫不周为名上书请罪,辞去官职。 第31章 出关 元和三年二月二,还没有龙抬头这一说,这一天大唐百姓和往常一样,吃饭,闲聊,吃饭,睡觉。 他们无比珍惜这闲暇的有些无聊的日子,再过些日子,他们就要开始忙着耕地春播了。 那时候大家都开始早出晚归,见面也就匆匆忙忙打个招呼。 这一天,李宁三人顺利离开了鄜坊府。 为了躲避追踪,他们三人只能挑小路走,又走了几天终于进入了凤翔府陇州境内。 这天,大唐西境凤翔府陇州城内来了三位风尘仆仆的侠客。 “你们是长安来的,你叫卢十四?” 陇州城守门吏皱眉翻看着手里的三张由尚书省刑部司门司批给开局批的过所,找不出任何毛病。 “嗯!” 一脸凶相的卢十四鼻孔发音,睥视着眼前的小吏。 “你就是李惠昭?” 那小吏心虚的避开凶神恶煞的卢十四眼睛,将目光移到李宁身上。 李宁微微颔首,虽然他行色匆匆,但是身姿挺拔,腰间悬刀,眉宇间一副贵气,往那一站,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倒像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 门吏咽了口唾沫,很快将目光转向书童模样的沈炼,只见他推着独轮车,人还不及那车上的货物显眼。 作为门吏,察言观色是必备技能。 哪些人有钱,哪些人没钱一目了然。 更进一步,哪些人可以拿捏,哪些人惹不起也要会看,否则惹错了人那就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组合显然是有钱人,但是能不能惹得起,门吏有些吃不准。 “你们车上驮的是什么东西?” 他想进一步试探,但是还没开口手中就多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我们是从长安来这边收些山货,还望小哥抬手,某家以性命保证这里面没有违禁品,都是一些布料帛金!” 小吏颠了颠沉沉的布袋,笑眯眯地提醒道:“嘿嘿,三位真是讲究人,那是自然……陇州为边城,晚上宵禁戒严,没事不要出门,不然杖责八十是逃不掉的!” 说罢小吏还好心指着城内:“沿着大街往前走,左拐就有客栈。” “下一位!” 然而那三人并没有动身的意思,那凶神大汉反而挤出一丝笑意,伸出手又与那小吏握了握手。 小吏手中登时多出了一片金叶子。 “再向小哥个人买个消息,某家老家在关外,想出关看看,看看故人还在不在,了却家中老人的心愿,嘿嘿……麻烦小哥指条明路。” “个人”这两个字就很灵性了,那门吏先是一笑,然后强忍住,干咳道:“这个……咳咳!” 单单这一片金叶子就能换何止十袋子铜钱。 “某知道这不合规矩,还望小哥通融一下!” 门吏手上又多了一片金叶子。 那门吏终于忍不住了,嘴角快要勾到耳根了,他也明白一旦上报的话,自己顶多分一把铜钱而已,与其这样不如卖个好。 门吏将头转向在城门外做生意的人群,然后对着某一处努努嘴:“这么冷的天吃一碗栗子糕很舒坦……” 李宁等人顺着门吏的眼光看到在一处角落里蜷缩成一团打瞌睡的驼背老头。 “谢过这位小哥了!” 然后李宁让卢十四他们在门口等他,自己踱步过去来到那驼背老头身开门见山道:“老头儿,某想出关!” 那打瞌睡的老头一个激灵,起身环顾四周,这才擦擦嘴角的口水道:“某只是卖栗子糕的。” 李宁笑盈盈地看着那老头,问道:“你的栗子糕呢?” “啊?” 那老头惊诧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瓦盆,面露尴尬:“老汉今天走的匆忙,拿错盆了……现如今边关紧张,不是你说想过就能过的,不知是谁介绍你来的?只是人还是带着货?” “那个小吏介绍的!”李宁指指那门口小吏,直言道:“三个人,老人家说个数吧。” “这个数。”那驼背老头伸出一根指头。 李宁皱眉道:“一两金子?” 那驼背老头眼睛瞬间瞪圆了,然后剧烈咳嗽起来,过了半天才缓过劲,缓缓道:“一个人的价格!” 李宁略一犹豫,但还是答应了:“好,成交!” 那驼背老头看着李宁答应的爽快,心中要多后悔就有多后悔。 这些年边关连年战争,敢冒着杀头之罪偷渡的人少了很多,这老头已经多年没见过这么大气的掌柜了。 可是已经开口了就不好改价了,那老头只好哼哼唧唧地和李宁商量好见面时间地点。 商量完一切之后,李宁便带着卢十四入了城。 那驼背老头望着李宁的背影眼睛都绿了,眸子中的贪婪不加掩饰,就连身边何时冒出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唉……”那驼背老头把玩着手中那片当定金的金叶子叹了口气,他这一行也有行规,自己再怎么眼红也不能动手杀人劫财。 “十贯钱,变成一片金叶子……也值!”老头自言自语道,将金叶子举起来却看到眼前凑着一双大眼睛。 “哎呀,你这家伙从哪里冒出来的,吓死老汉了!”那驼背老头被吓了一跳。 眼前之人蓬头垢面,脸色苍白,眼神却凶恶无比。 “老丈,你眼馋他的钱,我想要他的命,不妨咱们合作一下?”阴克华阴恻恻道。 “你是谁?”那驼背老头脸色大变,刚要出声就觉得腹部被利器抵住。 一直跟在李宁身后的阴嘉诚恶狠狠道:“别管我是谁,我就要他们三人的命,钱财都归你,让你不破行规,如何?” “好,但是你不能在关内动手……”那驼背老头只犹豫了片刻就答应道。 “成交!” 两人商量好细节之后,那驼背老头伸出一根指头道:“按规矩……” “嗯?” 阴嘉诚阴狠的眼神立刻瞪向那驼背老头。 那驼背老头心虚的扭过头弱弱道:“算了……” 阴嘉诚看着远去的李宁三人有些急躁,他在跟踪李宁他们的时候没回坊州取回那些伪造的身份证明还有过所,此刻只能通过其他办法入城,因为在陇州城内还有他们吐蕃的据点。 阴嘉诚厉声道:“送我入城。” 驼背老头看着那如饿狼般的眼神连连点头。 …… 元和三年二月,对大唐朝堂来说是不平凡的一个月。 这个月内最大的事莫过于大唐太子仪仗遭到伏击,太子李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整整搜寻了一个月,皇帝李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下令放弃搜山。 坊州镇守使剿贼不力,抄家灭族,本人押解入京斩首示众。 太子仪仗所有人马发配至安南都护府唐村郡。 那个命大的重伤禁军反而躲过一劫,伤愈之后进入神策军担任队正一职。 鄜坊节度使裴玢罚俸三年,左金吾卫大将军郭钊罚俸一年。 太子詹事李籓入京与皇帝李纯促夜长谈之后出任华州刺史兼御史大夫。 太子府邸继续建造,不知在等什么。 朝堂之上有些人开始了新的站队。 第32章 国破山河在 陇州城内,一家生意兴旺的酒楼后院的一间偏房内,火盆烧得通红,屋内温暖如春,却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满身纹身的阴嘉诚躺在胡床上正享受着两位少女的按摩,只是他的两只手很不老实,时不时地游走在那两位仅穿着薄纱的妙龄女子身上。 那两位女子不敢躲避,也不敢露出丝毫的不满,刚才她们亲眼目睹有一个新来的姑娘断了一只手臂被送了出去,地上的鲜血还没有干,显得触目惊心。 两位少女光滑细腻的胴体让阴嘉诚下腹燥热难熬。 他不满的瞥了一眼门口不识时务的掌柜,皱眉道:“掌柜的,最近有什么大事没有……没有的话你可以退下了。” “是,少公子!”那掌柜赶紧低头退了出去,就要关门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见阴嘉诚的大手已经伸进那俩少女的衣服内了,赶紧低头道:“公子,这几日据客人聊天得知大唐太子李宁在坊州遭到袭击,不见踪迹数日了……” “什么?大唐太子失踪了?!”阴嘉诚很快联想到了行为怪异的那三人,一个激灵立马从胡床上弹了起来。 隐隐约约中,阴嘉诚感觉到自己撞到了一条大鱼。 “滚!” 阴嘉诚一挥手将那两名少女赶了出去,俩姑娘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哈哈……天可怜见,我要成为阴氏一族的第一功臣了,哈哈……” 阴嘉诚不能抑制地狂笑,使劲地捶打着自己的手掌心,一边跺着脚。 阴嘉诚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把掌柜吓了一跳,他畏惧的缓缓后退,准备随时夺门而出。 阴嘉诚发狂之后,压抑住自己心中的狂喜,扭头死死的盯着掌柜的眼睛问道:“你确定?” 那掌柜被吓的一哆嗦,连忙拱手道:“尽管大唐朝廷辟谣太子只是抱恙,但是依小人之见这应该是真的!” 阴嘉诚按捺住心中的狂喜,追问道:“何以见得?” 掌柜沉吟片刻说道:“小人根据客人聊天信息可以判断十有八九是真的,据说整个鄜坊府的官兵都出动了,就连凤翔府也派出了部队东去,而且携带了多条猎犬,出去好几天了还未归,这本身就不正常! 按理说我们吐蕃有情况的话应该在西边,而且行动之前定会通知我们暗桩配合,但是我们没收到通知,我也派人出去打探,得到的消息就是那些部队真的去了鄜坊府方向……” 阴嘉诚兴奋的在地上来回转圈,兴奋的直摩拳擦掌:“好,好,原本以为是一条大鱼,没想到居然是一条龙!” 随即阴嘉诚想到那三人的举动不禁皱眉:“可是为什么呢?” 那掌柜畏惧地看着眼前这个时而微笑,时而蹙眉的年轻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有着吐蕃千户军长牌子,再加上知道这个酒楼是吐蕃暗桩的人,肯定不简单,要知道就算在吐蕃知道这处窝点的人也都少之又少。 掌柜的看着闭目思索的阴嘉诚大气也不敢出。 阴嘉诚扭头对掌柜问道:“咱这边有多少人可以调动?” “共有三十来人。” 阴嘉诚兴奋道:“好,我要所有人都跟着我出关。” “啊,这……” “嗯?” 阴嘉诚阴鸷的眼神不容置疑,他扫了一眼掌柜恶狠狠道:“这是命令!” “是!是!是!” 掌柜的连连点头,心中却很疼,所有人调走之后,他们在陇州的暗桩就算完了,但面对眼前这个杀神他不得不答应。 …… 就在长安掀起一场滔天巨浪的时候,在凤翔府陇州与泾原府泾州交际处的一道关隘处。 一行商队在黑暗中等待着通关,而且只有晚上才能通关。 白天的时候这个关隘将变得固若金汤,滴水不漏。 这是一个漆黑的晚上,甚至没有一丝月光,天空又飘起了小雪。 显然当地守军与那驼背老头很熟悉,那老头递上一个袋子还有一堆文书之后,守军甚至都没有察验车队就放行了。 这是一支临时拼凑的商队,除了李宁三人之外,大约还有四五十人,泾渭分明地分成四个小方阵。 他们一路沿着陇山北上,绕过唐军重兵把守的平凉,直奔原州城旧址。 沿途路过许多废弃的村庄已经破败不堪,空无一人。 看年头这些村庄被遗弃的有些年头了,高大的村郭饱受风吹雨打只剩半丈高,围墙内的房屋全部倒塌,没有一座完好的,而且里面长满了一人高的杂草。 一片荒凉,一片凄惨。 也不知道这些村庄里面的人是被朝廷内迁,还是被吐蕃人掳走,甚至被屠杀殆尽? 李宁不由地想到了杜甫的《春望》,不禁感慨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可惜了,可惜了!” 这让一脚踏上故土的李宁三人心情异常沉重,三人顿时没了说话的兴趣了,他们坐在一辆驴车上茫然四顾。 每个人攥紧的拳头,紧绷的青筋显示出他们此刻的心境。 “这三位朋友第一次出关吧?” 那驼背老头回头看着三个紧张的人道:“诸位不用紧张,有我李老汉在,不用担心你们的安危……” 说完李老头瞥了一眼最后方的那几辆马车。 其中一个包裹严严实实的汉子抬头看了一眼老头,然后微微点点头躲到了马车后面。 “自称广德元年以后,这里就开始萧条起来,没了之前的繁华,好好的一座原州城也被吐蕃人摧毁了,自此凤翔府以西皆归吐蕃,整整四十五年了,朝廷却贪图享乐,偏居一隅,向往大唐的百姓逃离蛮族,却被守边官兵杀良冒功……呵呵!” 李老汉眼神里对大唐朝廷的鄙夷不加掩饰,他撇了一眼李宁三人,发现他们三人脸色有些不好看,尤其为首的那个汉子。 李老汉轻蔑的一笑,自顾自地说的越起劲了:“一帮怂蛋只会窝里横,自己人打自己人……有本事了去打吐蕃,打回鹘啊,打自己人呈什么能!” 李宁瞥了一眼脸红耳赤的卢十四,笑答道:“老丈说的好,但是饭得一口一口吃,这治国也差不多,问题一点一点解决,等内患解决的差不多了,就该收复失地了。” “哼,失地上的百姓都等了快五十年……应该是四十五年了,再等五十年么?到时候还有多少人识得汉字?公子也太想当然了……”李老汉毫不留情地嘲讽道,“大唐对不住陇右的千万百姓!” 随即李老汉话锋一转问道:“我看公子言谈不凡,想必是关内某家大户人家吧?” 李宁脸上臊的慌,勉强保持着微笑道:“算是吧,某家阿爷说祖上是会州人士,会州陷落那年跟随朝廷大军退回关内,这些年发展还算好,略有薄资,只是阿爷思乡太甚,常年念叨着当年有个弟弟没逃出来,故托某前往会州寻找。” 李老汉眼神不易察觉地黯淡了下去,他盯着卢十四问道:“那就祝公子能找到失散四十几年的小叔叔……这位护卫是当兵的吧?” “借老伯吉言。”李宁对那老汉拱拱手道:“老伯好眼力……他是我护卫,之前神策军旅帅……” 那老汉冷哼一声:“哼,在这故土上,他倒是坐的安稳!” 然后丢下李宁等人朝前追去,和其他人聊天去了。 第33章 亡国奴 绕过木峡关,一座颇具规模的城郭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是在岁月的摧残还有人为的作用下,这座城破败不堪,城墙上的青砖早不知去向,裸露出里面的黄土。 原州城,在大唐强盛时,属于大唐腹地,那时候它就是一座交通发达不起眼的小城。 安史之乱之后,随着吐蕃的扩张,原州城的重要性逐渐凸现出来。 它正处于长安、灵武及天水的交界地带,并夹在地势较高的陕北高原与陇中高原之间,从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四个方向出发,皆可出原州,为关中西部交通枢纽,为兵家必争之地。 可就这么一个重要的城池,偏偏被吐蕃还有大唐多次遗弃破坏。 尽管大唐与吐蕃连年战争,边境封锁,但还是有人冒着生命危险行走在两边,将吐蕃贵族需要的丝绸茶叶等东西偷运出关,换取吐蕃马、羊、皮革、獭褐、牦牛尾等物。 所以荒废后的原州旧城逐渐成了过往商客休息和补给的中转站,以及一些流民的居住地,随着这座旧城逐渐恢复生机,为此吐蕃人派了一个千人规模的部队驻守于此。 于是没有城门的入口处就有了守城士卒,想入城缴纳人头税就可以进入,至于交易什么,只要缴足钱,他们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宁他们赶到的时候,这座破旧的老城入口处已经挤满了想入城的商队,远处的城墙上挂着几具尸体。 卢十四看着前面残破的城墙,由于岁月的侵蚀那一段段城墙早就破败不堪:“这破城没有城门,城墙也到处都是能爬进去的豁口,这不是谁想进都能进的么?” “你以为守城的吐蕃人傻啊,入城的时候会给你牌子,没有牌子的人只要被抓住,就会挂到那里。”李老汉冷哼一声道,为卢十四泼了一盆凉水。 那几具尸体随风摇摆,让众人的心沉重不已。 忽然不远处城墙上传来一阵喧嚣。 李宁抬头看去,只见一位中年人带着一位妙龄少女从已经倒塌的城墙缺口处跳了下来,但是很快被一众追上来的士兵围了起来。 “你看看,说什么来什么,没钱就别入城……”李老汉看着远处念叨着,“行走江湖,破财消灾都不知道,我看那父女俩就要惨了。” 李宁皱眉看着远处的吐蕃人和那父女俩交流着什么,然后让开了包围圈。 那父女俩朝着商队方向开始狂奔,吐蕃人则站在原地吆喝着什么,有人慢悠悠地举起了弓箭,故意射偏响箭,落在那父女俩的身边,看着惊慌失措的猎物,惹得吐蕃人哈哈大笑。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等待入城的商队顿时热闹起来,有的人打赌这父女俩是否能逃脱,有的则唉声叹气惋惜不已,还有的则义愤填膺,但也只是低声谩骂发泄而已。 “狩猎开始了,猎物是逃不脱的,唉……”李老汉长叹一口气,将头扭向他处,这一幕对他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 他瞥了一眼青筋暴起手已经摸到刀柄的卢十四,幽幽地警告道:“这里已经不是中原了,老汉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冲动,别把咱们这几十号人都搭在里面……” “咦?”李老汉看着一言不发的李宁反而提起了兴趣。 按理说少年人更加冲动,可眼前的这位浑身贵气的少年人却很沉住气,他只是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没有谩骂,没有惋惜,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李老汉对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少年出手阔绰的少年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他好奇道:“这位公子倒是沉得住气,不简单!” “亡国奴,哪有选择权,活着都由不得自己!”李宁冷冷的点点头,没来由的想到了后世中东小霸王做过的恶。 理智告诉李宁,为了顺利抵达西域,必须狠下心来,哪怕发生天大的事只要与自己无关,那就忍了。 …… 那父女俩以为跑进商队就能有一线生机,所以拼了命的朝这边跑。 那位男人本可以跑的更快点,但是为了女儿,他始终落后一步,将那姑娘护在身前。 终于距离最近的商队只有十丈远了,那中年汉子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再咬咬牙,就安全了。 但是吐蕃人怎么可能会让他们得逞,这时一支箭矢追上了那位中年汉子,射中了他的大腿。 那中年汉子顿时失去平衡,由于惯性他往前一栽,眼看就要压住那姑娘,那瞬间那汉子拼尽全力往侧面一倾,重重摔倒在地。 “丫头,快跑!” “爹,快起来,我们一起跑,呜呜……” 那姑娘哪肯听,她扶起中年汉子,想要架着她爹继续跑。 那汉子太重,只能勉强站起来,又一支箭矢狠狠地扎入那中年汉子的后背,箭矢从腹部冒出,那汉子再一次重重摔倒在地。 那姑娘哭的梨花带雨,无助的眼神看向数丈之外的商队哀求道:“求求你们,救救我爹!” 那声音撕心裂肺,无助绝望。 然而没人回应,就是那些义愤填膺的人也都扭过头不敢直视,少数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也都只是攥着拳头气得发抖而已。 远处传来吐蕃人刺耳的笑声,他们不慌不忙的搭箭朝这边继续射击,戏弄着父女俩。 “吐蕃人说要留下这姑娘过夜,怕误伤所以打算展示一下马上功夫……” 李老汉突然翻译道,也不知道给谁说。 他话音未落,李宁就看见吐蕃人开始纵马而来。 眼看那吐蕃人高举的长枪就要戳透中年男子的身躯的时候,一支利箭刺破空气划破那匹战马的皮肤不知所踪。 战马受惊这一耽搁,一柄没出鞘的唐刀荡开了吐蕃的这一击。 “找死!” 吐蕃人怒斥道,举枪就刺,但是被眼前的汉子轻松躲过。 那对以为必死无疑的父女被一手持弓的李宁扶起护在身后,卢十四此时手中刀出鞘,站在李宁身前,满眼杀意。 “住手!”李宁手里托着一锭金子对着吐蕃骑兵道,“他们入城的钱我出!” 然而在卢十四手下吃了瘪的吐蕃人看着刀出鞘的卢十四犯了嘀咕,但又不愿善罢甘休,于是他吆喝一声,其他吐蕃士兵加上守城的士卒纷纷围了上来。 “少年人终归是少年人……我的金子飞了!”驼背李老汉急的捶胸顿足,现如今只能祈祷不波及到他的商队那就是万幸了。 “你是何人?”为首的吐蕃人看着李宁气度不凡,皱眉问道。 李宁刚要答话,就看见之前同一个商队的掌柜笑嘻嘻的朝这边跑来,他递给为首的吐蕃人一个牌子,然后对着为首的吐蕃人耳语一番。 那吐蕃人瞥了一眼李老汉的车队,居然一挥手将所有士卒全部都撤离了。 本想着舍掉全部财物救下这对父女的李宁松了口气,他冲着那个一路上笑眯眯的掌柜拱拱手:“多谢掌柜!” “大家都是汉人,这位公子说的对,我们都是亡国奴,在外更应该互帮互助……”那位掌柜对李宁还礼道:“还是公子仗义,某厚颜在吐蕃能说的上一些话,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远处车队里的阴嘉诚看着撤离的吐蕃人松了口气,恶狠狠看着城头朝这边观望的吐蕃将领暗骂道:“张议潭,差点坏我好事……等着吧,我们阴家很快就要成为沙州第一大家族了!” 第34章 认贼作父 有了那掌柜出面,入城变得极其顺利。 入城的时候,众人才发现挂着的尸体里面最小的才是几个月大。 “看什么看,那都是大唐的探子,入城后你们都老老实实的,不然这就是下场。” 说话的是一位汉人模样纹了身的吐蕃士兵凶神恶煞道,他的汉语已经很不利索了。 “公子很诧异吧,自打吐蕃人占领了陇右,大唐遗民过的那叫一个惨,首先废掉唐人的血性,严禁唐人习武还有持有兵器……不过这些年过去了,吐蕃开始征用汉兵,算是缓缓放开了;最要命的是强迫大唐遗民改掉祖宗的姓氏,强迫百姓信吐蕃他们的教义,不从者杀之……当然不包括那些豪门大族。” 李老汉紧跟着自己眼中的财神爷生怕再次飞走,他仿佛在说与己无关的事情,很是平静:“据老汉得来的消息,这一家子仅仅因为之前偷偷的过了大唐的元正节,并且教小孩子说了汉语而已……其实正月里偷偷过节的人多了去了,只是他们家倒霉,应该是被人举报了。” “无论身处什么境地,都躲不过自己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可悲!可叹!可恨!”李宁想到了在长安自己遭遇的一切,深有感触。 李老汉瞥了一眼扶着父亲的那姑娘,幽幽道:“谁说不是呢,欺负百姓最狠的还不是这些二狗子!” 李宁没有说话,将目光瞅向了远方,他强忍着胸中的怒火许下了一个愿望。 总有一天,这片土地上的人都会有尊严的活着! …… 第二天一大早,休整了一宿的商队继续出发,沿着西北方向一头扎入了群山。 至于那对父女李宁留了足够的钱财,剩下的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关键时刻仗义出手相助的掌柜看着李宁一起三人行头道:“这位公子,你这行头可不像只去会州?” 李宁面对颇有好感的掌柜微微一笑道:“掌柜好眼力!” 驼背李老头听闻后,眯着眼瞅了李宁一眼。 有了前一天的交集,李宁三人与那掌柜为首的小队亲近了不少,双方有说有笑,话痨李老汉反而插不上嘴了,他只好去和其他队伍去聊天了。 行至中午,到了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靠山背水的地方。 “这是个好地方,咱们暂且就在这儿休整片刻。”那掌柜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提议道,同时询问性地看向其他几队人马。 于是众人便在这里下马休息,那掌柜热情的招呼李宁一起吃饭。 说是吃饭,其实就是啃着馕就着凉拌肉喝着酒,再过两天就只有馕和河水了。 “对,这里真是个好地方,适合埋人……” 突然从后方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拉的老长。 李宁抬头发现其中两个小队的伙计并没有准备吃饭,而是前后堵住李宁他们的去路,手伸进货物里正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们,一位捂的严严实实的汉子缓缓地摘下了头巾。 然而李宁并不认识他,他左思右想也没想到哪里得罪过他们,皱眉问身边的掌柜道:“掌柜,你可认识他们?” 没等那掌柜回话想就听见那汉子阴恻恻道:“天堂有门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来……要不是我亲眼所见,谁敢相信你就是大唐太子爷?” 李宁浑身一哆嗦,手里的馕掉落到地上。 三人脸色顿时大变,同时摸向身边唐刀。 然而他们三人伸手都抓了个空,紧接着他们的横刀就被架到各自的脖子上,与此同时有人上前控制住他们的双手。 “你!” 李宁吃惊地看着眼前胖乎乎的掌柜,没想到和自己聊的热火朝天的掌柜居然和对方也是一伙的。 此三人的配刀都在对方手里,从出手速度看,对方功夫并不低。 那个和李宁聊了一路的掌柜笑嘻嘻道:“哈哈,某与公子很聊的来,希望公子不要做蠢事,这周边都是我们的人!” 李宁环顾四周,发现除了李老汉带着十来人躲得远远的,蹲在地上吃着馍看着戏之外,其他三十多人都是一伙的。 此时他们已经抽出武器围了上来,面对如此悬殊的比例,李宁对卢十四摇摇头示意别冲动,就算他们有刀在手,也未必能闯的出去。 沈炼看清那汉子后惊呼道:“不好,他是坊州逃脱的那个吐蕃首领!” 真是冤家路窄,但是目前自己受制于人,唯一能帮到自己的李老汉却躲得远远的,甚至不愿意多看这儿一眼。 “真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 堂堂大唐太子爷会送上门来,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得逞的阴嘉诚仰天大笑,他得意地围着李宁转了好几圈,眼睛冒着火道:“我不管你来干什么,现在你是我的了!” 李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环顾四周,发现围着自己的这些吐蕃人居然一个个都是汉人脸庞。 李宁闭眼深吸一口气,用两根手指拨缓缓开架在脖子上的唐刀,再睁眼时,眼中精光乍现,眼神中的惊慌失措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睥睨天下的王霸之气。 李宁虽然身处包围圈,但是皇家血脉让他如同鹤立鸡群,他傲然道:“既然知道孤是大唐太子,还不放孤走!” 此话一出,刻在骨子里的皇权压制让人群一滞,其中定力差的伙计的手都开始抖了。 就连那掌柜也不敌李宁犀利的眼神,躲闪着李宁的眼神。 “哈哈……你以为这里还是你大唐么?”阴嘉诚仰天大笑,恶狠狠道,“现在这里属于吐蕃,我们现在都是吐蕃人!” “原州旧城上挂的尸体还历历在目,你居然自称吐蕃人,哈哈,不过是认贼作父,为自己壮胆的一群亡国奴罢了!”李宁仰天大笑,单凭这份无惧死亡的气度,在场的人都没人怀疑他的身份。 “吐蕃人待你们怎么样,只怕你们自己最清楚……改姓毁宗,划地豢养,强迫为奴……这才多少年,就让已经你们忘记了你们身上流淌的是汉家血脉么?” 李宁的质问声如雷贯耳,让众人压在心底的那些家仇国恨再次浮现,一众伙计一阵恍惚。 “闭嘴!”阴嘉诚眼见形势不对,手中长刀再次架到李宁的脖子上,怒吼着打断了李宁的现场发挥。 “除非你背后家族是一方豪族,被吐蕃人利用欺压控制自己的同胞,才不会遭遇这些……难道你就说那些狗腿子么?”李宁全然不惧,直视怒火攻心的阴嘉诚的眸子质问道。 “闭嘴,信不信我杀了你?”阴嘉诚喘着粗气威胁道。 李宁鄙夷地瞪了阴嘉诚一眼不屑道:“孤谅你不敢!” 突然一道声音打断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李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包围圈,对着阴嘉诚拱拱手道:“喂……这位少侠赶紧动手,按之前的约定老汉我要拿走我那一份,老汉我还要赶路呢!” 阴嘉诚眼睛一眯,眼神中杀意浮现。 他阴恻恻道:“老头儿,他可是你们大唐的太子爷,你……” 李老汉驼着背用拐杖敲敲李宁一众人的行囊,失落道:“四十五年前老汉老家失守之后,老汉我早就不信皇帝了,现在只信金子……这里四十多年没出现过大唐的兵了,哪来的大唐太子爷,也就你信,老汉不陪你们,我要拿走事先说好的东西!” 阴嘉诚沉吟片刻,看着外围戒备的李老汉带来的伙计,不远节外生枝,于是微微点头。 那李老汉一挥手上来三个伙计将李宁三人的行囊全部带走。 李老汉转身对着李宁森然一笑,然后一本正经的对阴嘉诚小声道:“老汉行走这一带靠的就是诚信,如今背信弃义拿了雇主的钱财,为了以后生计,老汉希望你能兑现诺言,杀掉他们!” 说罢,李老汉带着一众人头也不回的返回原州城了。 半晌之后,远处传来一阵欣喜若狂的声音——“发财了,哈哈……” 第35章 死,也是大唐的鬼 “哈哈,别看了,他们走了……你们李唐伤了多少人的心,还指望人家会来救你?” 阴嘉诚嚣张地笑道,将李宁的视线拉了回来。 冷静下来的阴嘉诚下令众人休整半个时辰再出发,同时下令将李宁三人五花大绑。 他这时才发现除了李宁和卢十四之外还有一个人,一个熟人。 一个他的仇人! 俗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阴嘉诚看到沈炼后眼睛立马红了,他二话不说,拔出腰刀就朝沈炼砍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宁挣脱控制他的壮汉朝阴嘉诚撞去。 阴嘉诚被李宁撞的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脚跟。 阴嘉诚喘着粗气,如同发怒的雄狮一般,斜着眼瞪着李宁,喘着粗气道:“别挡我,否则连你一块杀,信不信?” 看着阴嘉诚发狂的眼神,卢十四想挣开束缚,却被四个壮汉压制的动弹不得。 沈炼面露惧意,但还倔强的扬起脖子吼道:“殿下,让他杀我……以后记得为我报仇就是了!” 面对狂怒的阴嘉诚,李宁不退反进,他往前跨了一步,挡在了阴嘉诚和沈炼中间,决然道:“想杀他,从孤身上跨过去!” 阴嘉诚想到那日二十多个兄弟就逃出了他一个,心里憋屈至极,顿时恼羞成怒:“你以为我不敢么?” 李宁冷哼一声,将阴嘉诚的弯刀拉到自己脖子上,怒道:“来啊,杀了孤!” 阴嘉诚手下稍一用力,一股鲜血沿着刀锋流了下来。 “殿下,让那个畜生冲我来……放过殿下!”见血之后沈炼脑子一下懵了,不顾一切的想冲上来,但是被人死死摁住。 李宁横着脖子纹丝不动,眼睛都没眨一下,他轻蔑地看着阴嘉诚道:“如果刚才李老汉他们没离开的时候,你说杀孤,孤信,现在……哼,你不怕死了动孤试试!” 阴嘉诚森然道:“我怕死?哈哈……现在老子想要杀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他本以为娇生惯养的李宁吃了痛就会退缩,却没想到李宁不吃这一套。 阴嘉诚顿时怒不可歇,相比之下李宁从容淡定了很多。 “杀孤简单,但是后果你担得起么?”李宁冷哼一声,睥睨着阴嘉诚道:“据孤所知吐蕃上层现在图谋西域,并不愿与我大唐为敌,这时候你杀了孤,你猜猜你主子会夸你,还是灭你满门,然后把你绑了交给大唐,平息大唐皇帝的怒火,以免背腹受敌?” “这……”阴嘉诚一愣,吐蕃确实已经暗中开始为西域战争做准备,此次他阴嘉诚就是抱着搅乱大唐朝局的目的去的大唐。 阴嘉诚突然觉得李宁说的很有道理,想到刚放走的李老汉一众人,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看着态度有所软化的阴嘉诚,李宁不给他喘息的时间。 李宁眼神里透露着疯狂,决然道:“如果我活着,吐蕃退可把孤交还于大唐,进则可拿孤要挟大唐……不过,我们三人只要有一人有个三长两短,孤就算杀不了你,也绝不苟活!” 阴嘉诚瞪着李宁的眸子并不相信:“哼……你堂堂大唐太子真的会为两个贱民而死么?” 李宁没回话,而是用行动告诉了阴嘉诚答案。 随着李宁用力摁着阴嘉诚的弯刀,沿着刀刃流下来的鲜血从一滴一滴逐渐连成一条线,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小坑。 而李宁却对此熟视无睹,他嘴角上扬嘲讽地看着阴嘉诚。 “你绝对疯了!先是杀害自己护卫禁军,然后孤身来到吐蕃……你到底想干什么?” 看着李宁视死如归的表情与逐渐惨白的脸颊,阴嘉诚终于受不了,他相信李宁真的会说到做到。 阴嘉诚想抽出弯刀,却发现被李宁死死摁住! “给老子松开!”阴嘉诚一把掰开李宁的手,对身边的人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包扎啊!” 李宁疯狂的举动吓呆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卢十四还有沈炼。 经这一闹,阴嘉诚胸中怒气渐消,脸上阴晴不定,认真思索着李宁的话。 活着的大唐太子比死了的用处大,这一点毋庸置疑的。 能用二十多人性命换取他们阴家地位超过张家,而且能让自己在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似乎不算太亏。 想到这里,阴嘉诚神情正常了很多。 …… 确定没人跟来后,阴嘉诚一行人押着李宁三人一路朝西北而去。 初春的阳光不是那么的强烈,晒到人身上暖洋洋的。 但是在峡谷里,能享受到日照的时间只有午间一小会儿时间。 很快西边山脊线的影子被阳光照在了峡谷正中,仿佛阴暗与光明的将这峡谷一分为二,颇为壮观。 此时太阳还能晒到谷底所有人身上,暖洋洋的让人有些慵懒。 但李宁无心欣赏这般美景,对他来说,最难受的不是疼痛,而是自己的所有行李都被李老汉带走了,包括跨时代的黑色炸药和连发射箭的秘密。 如果有那玩意在手,自己何惧眼前这三十多人? 可现如今自己一行三人被五花大绑驮坐在马车上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殿下,一会儿找机会我们俩拼命拦住他们,你自己跑!”卢十四抬头看着围在周围的吐蕃人皱眉道。 李宁翻翻白眼否决了卢十四的提议:“且不说你们能不能拦得住,我能跑的过四条腿的么?” 李宁闭着眼睛小声说道:“想要逃离,我们先沉住气,另找机会……先闭目养神养精蓄锐吧!” …… 就在太阳快被西山挡住的时候,队伍刚拐过一道弯,突然从左侧传来箭矢刺破虚空的声音,李宁附近的伙计纷纷中箭跌落下马。 “殿下快跑!” 一道由于紧张喊破音的声音响起。 李宁听得出来,那是之前离开的李老头的声音。 李宁抬头看向西山,却被阳光差点刺瞎了眼。 “快跑!” 李宁三人反应迅速,立刻下马,撞飞一个想阻拦自己的伙计朝着西山跑去。 强烈的阳光刺着李宁三人睁不开眼,吐蕃人同样睁不开眼,这为李宁争取到了逃跑的机会。 突然一道影子迎面扑来,李宁下意识举起手,只觉得双手间一凉,然后自己就自由了。 “大唐武威军玄戈营第九骑兵队李元正前来救驾!” 等李宁适应了阳光后,看见一个驼背极为灵活的“滚”下山坡,专攻下盘,他手中刀起刀落都会带走或人或马的小腿。 与此同时还有五六个伙计跟着李老汉义无反顾地撞上了数倍于己的吐蕃队伍。 “还不走,让我等白死么?”李老头一边杀敌一边怒吼道。 李宁狠下心道:“走!” 看到李宁三人朝山上跑去,敌阵中的李元正豪迈的仰天大笑:“老子就是死,也是大唐的鬼!” 第36章 一天为兵,一生是兵 “殿下,你们的行李还有马匹在那边山坳下,你们赶紧走……” 冒着稀疏的箭矢,李宁三人终于爬上了西边的山顶,迎接他们的是四位手持弓弩朝下射击的汉子。 “这几位兄弟,咱们一起走!”李宁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追到半山腰的吐蕃二狗子,急切道。 “我们就没想着活着回去,你们赶紧走……” 此时山脚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吐蕃二狗子毕竟人数占优,经历初期的惊慌失措后他们很快站稳了脚跟,一番厮杀之后,腾出人手朝山上追杀而来。 “我阿爷说,希望有朝一日殿下带兵收复失地,给他老人家在凉州立个碑,这样他老人家地下有知,就可以给祖宗吹牛说自己扬眉吐气光宗耀祖了!” 说罢,为首红着眼的汉子给李宁拱手行礼,然后弃掉弓弩,拔出劣质铸铁打造的大刀毅然决然地杀了下去。 “兄弟们,跟我杀!” “早就看不惯这些二狗子了!” 四人发出怒吼,压抑了几十年的家仇国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们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居然将爬山的吐蕃二狗子全部赶下山,山谷里传来一阵厮杀声。 “走!” 李宁红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 厮杀过后,遍地断臂残肢,鲜血将这西北山谷染成了黑红色。 李老汉带来的十一人只活下来了三人,而且全都重伤。 阴嘉诚带出来的三十多人此时能喘气的大约有近二十人,但是能活动自如的不到十五人。 也就是说李老汉凭着满腔热血干掉了一半的吐蕃二狗子。 阴嘉诚阴沉着脸看着跪到眼前的三个俘虏暴跳如雷,他包扎了胳膊上的刀伤后恶狠狠道:“你个不知死活的老头,居然敢坏老子好事!” 与其说是跪倒在地,还不如说是被阴嘉诚打断腿用长刀刺穿四肢钉定在地上。 “哈哈,老子李元正,浑浑噩噩了一辈子,黄土都埋到脖子根了,没想到这把年纪居然还能上阵杀敌,真他娘的爽!”驼背的李老汉满脸是血,但是他一脸骄傲,“只可惜杀的都是你这种二鬼子,而不是真正的吐蕃蛮子!” “哼,大唐朝廷都遗弃咱们数十年,你献忠给谁看,人家太子爷一走了之,你能得到什么?”阴嘉诚越想越气,他左右活动活动脖子,把刀架在一个俘虏的脖子上恶狠狠道:“那老子就让你看着你的人怎么死的!” “我呸,谁和你咱们,老子一天为大唐府兵,一生就是大唐的兵,就算是我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想着去当狗!”李老汉冲阴嘉诚吐了口唾沫,极度蔑视道:“老头子我有幸见到了我大唐的太子爷……这辈子老子我值了!我们既然敢回来就没想着活着离开,少拿死吓唬人,咱们西北爷们不怕!” “哈哈……老爷子,我不怕,要不是您,二十年前我就死在吐蕃人手下了,只是这再造之恩,咱下辈子再报……”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李老汉旁边的汉子吃力的抬起头,面临死亡的他,眼睛肿的鸡蛋一样大,透过缝隙看着阴嘉诚露出轻蔑的笑意:“孙贼,要是爷爷我喊出一声疼,我就叫你爷爷!” “我的孩儿没一个孬种!”李老汉缓缓闭上眼睛,铁骨铮铮道:“要杀要剐你请便,老子相信没看错那娃儿……他会回来的,不是现在,而是以后率着大军回来!” “你做梦!”阴嘉诚恼羞成怒,开始折磨旁边的汉子。 那汉子在阴嘉诚发泄折磨的时候自始至终都没叫出声,剧烈的疼痛顶多让他哼一声。 任凭耳畔传来多么刺耳的断骨割肉的声音,李老汉眼睛都没有睁开过一次。 没人注意到李老汉紧扣地面的手指所有指甲盖早已掀开,鲜血直流,与之前的鲜血混在一起浸湿了这边土地。 这一刻极为漫长…… “就剩你一个老东西了,让老子怎么收拾你才能解我心头之恨呢?”嗜杀成性的阴嘉诚擦着手上的鲜血,戏谑地看着眼前眼睛紧闭的李老汉。 阴嘉诚抬头看看天色,把嘴凑到李老汉耳朵边阴恻恻道:“这都一个时辰过去了,想必你心中的太子爷已经丢下你跑了很远了吧,这好像是他们皇家的传统,留下你们来送命,哈哈……但是忘记告诉你了,老子最擅长追踪,他是逃不掉的!” 李老汉突然睁开眼一眼怜悯地看着阴嘉诚嘴里说着什么。 “你说什么?” 阴嘉诚凑在李老汉嘴边听了半天终于听清楚了。 李老汉说的是:“你错了!” 阴嘉诚不明白何意,突然他看到了什么,脸色大变,整个人朝后倒去。 两支箭矢交叉着擦着他的躯干掠过,没入黄土不知所踪。 一支箭矢从正面袭来,另一支的轨迹则是从山顶往下射来的。 “敌袭!” 倒地的阴嘉诚来不及庆幸,一个狼狈的驴打滚,躲过连续射向自己的箭矢。 当然也远离了李老汉。 这正是袭击者的目的。 反应过来的其他人却还没发现敌人在哪里。 他们有的慌乱中找掩体,有的下意识朝唯一的人质冲去,试图将李老汉抢回来。 冲向李老汉的伙计突然发现眼前不到五丈的位置突然站起来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人从头顶到脚底都披着在这山谷里随处可见的杂草,要不是他突然站起来,在这慌乱的氛围下还真发现不了他。 只见他弃掉弓弩砸向冲到最前面的人之后,举着横刀冲着李老汉杀了过来。 “冲出去,他们就两个人!” 这时候阴嘉诚发现了端倪,他这才发现对方用的是连弩一样的武器。 想来那日在坊州大山里他那些兄弟也都栽到这可连发的箭矢手里。 看清来人后阴嘉诚仰天大笑,“哈哈,没想到你们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阴嘉诚恶狠狠地指着杀向李老汉的卢十四道:“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趁着李宁往箭匣装箭的时候,数名伙计朝着山顶爬去,剩下的都扑向护着李老汉的卢十四。 没人在意到卢十四拔刀前丢的那一个用布裹起来的东西。 然而下一刻卢十四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懵了。 只见卢十四一刀劈退逼近的伙计并没有选择和他们厮杀,而是抱着李老汉往旁边被常年雨水冲击形成的浅洼处滚去。 就在这时在山顶的李宁也缩了回去躲在了山脊线后面。 “轰!” 一股黑烟腾起,等黑烟消散时,峡谷里已经没人能站起来了。 第37章 遥祭勿忘告老汉 五六斤的黑色炸药装入陶瓷罐,外面再用棉布包裹一些小石子。 那威力不要太震撼,就连李宁也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山腰上的那几个伙计也未能幸免,他们躺在山坡上打着滚,眼神里充满了惊骇,被峡谷里惨烈的一幕吓傻了。 那么大个的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忽然受伤而倒地的伙计感觉到下雨了,他抬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 原来下的不是雨,而是血水还有碎肉块。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在他眼里那是一副恶魔的脸庞,头顶还挂着半截肠子。 只见那道身影毫不犹豫地举起唐刀,伴随着一道完美的弧线,这名伙计没感到疼痛,只是瞬间他瞪大的眼睛突然天旋地转起来,在转的一瞬间他看着自己无头的躯干躺在原地在喷血…… 李宁强忍着呕吐念头,扯下那半截肠子,然后手持唐刀将路过的伙计一一补刀,他要确保在场的所有人不能把黑炸药的秘密泄露出去。 死人不会说话,最能保守秘密,更何况是得罪了自己的吐蕃二狗子。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卢十四第一次见识这黑色炸药的威力,他晃着头起身,只听见耳朵里嗡嗡地响,没有一点的外界声音。 李宁和沈炼事先都给他说了,那包裹威力巨大,尤其李宁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求他掷出包裹后,只要敌人不在一步之内的话,就带着立马李老汉趴到低洼处。 卢十四虽然不太相信那个脸盆大小的包裹究竟能有多厉害,但他还是选择了按照李宁的叮嘱去做。 此刻的卢十四大脑昏昏噩噩, 他手持唐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还想着要放手一搏。 然而下一刻卢十四愣住了,只见他眼前两丈之外的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大坑,周围不见一人。 卢十四有些迷茫,之前那里不应该好几个气势汹汹举刀杀来的吐蕃二狗子么,怎么都不见了? 就在这时,他看见李宁如同一尊杀神一般从山上杀了下来,沈炼举着一把弩在李宁身后两三步内替李宁警戒着周围的情况。 被李老汉他们重伤的一帮人由于躺在地上反而躲过了这一波爆炸,却没能躲过李宁的补刀。 如今不是发善心的时候,这时候只要走漏的一点风声,那么之后漫长的旅途将遭到无尽的追杀。 李宁此时已经麻木了,他的刀口已经起了卷,砍人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哪怕对方伸着脖子,砍了十来个的时候李宁的胳膊开始发抖了。 很快整座山谷里哀嚎的声音越来越小,血淋淋的李宁来到被一颗石子击断大腿腿骨倒地不起的阴嘉诚身边,并没有动手,而是戏谑地看着他。 躲在人群最后面的阴嘉诚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 他此时很后悔没有第一时间杀掉李宁,如今眼前的大唐太子的狠辣让他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徒感到后背发凉。 他拄着刀想要站起来,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只能看着李宁一步步接近自己…… 坐在地上的阴嘉诚用刀乱舞,李宁眼神一寒,刀锋一转,削向阴嘉诚的手腕。 本来想着可以削掉阴嘉诚的手,但是已经没力气的李宁只让阴嘉诚吃痛后弃掉了手中的刀。 “你不是人……你使诈,有本事杀了我!”当死亡真的临头的时候,阴嘉诚终于感觉到了恐惧,妄图激怒李宁。 因为他从李宁眼神里看到猫戏耍老鼠时才会有的表情。 “哼!”李宁不屑地冷笑一声,他高举起唐刀用尽力气对准阴嘉诚的大腿面狠狠地扎了下去,将他固定在了地面上。 “啊!”一道惨叫声响彻云霄。 李宁这才转身对沈炼说道:“交给你了,问问他为什么在大唐境内谋刺孤,是谁给他们牵的头把他们组织起来的,还有他们的武器是谁提供的。” 沈炼点点头,二话不说持着硬弩对着倒地阴嘉诚肩胛骨扣下了扳机,阴嘉诚顿时被死死地钉在了地面上动弹不得。 在阴嘉诚的注视下,沈炼放下弓弩,从怀里取出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包裹放在地上缓缓展开。 沈炼甚至还不忘对着阴嘉诚挤出一个笑脸,眸子中的兴奋不加掩饰。 看到包裹里面的东西后,阴嘉诚浑身颤抖了一下,他面露惊恐,大吼道:“杀了我,给个痛快!” 沈炼犹豫片刻,在一堆形式各异的小刀,锥子还有锤子中选择了一把树叶状的剔骨刀。 然后阴森森问道:“刚才那几个问题,说还是不说?” …… 李宁手中没了武器,他迈着坚定的步伐朝着李老汉和卢十四走去。 一路的伤员惶惶不安地看着手无寸铁的李宁纷纷朝两边挪开,给李宁让开一条道路,以期望自己的顺从能换来活命的机会。 从躺着的视角来看,此时的李宁高大无比,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容侵犯威严。 “杀光他们,不留活口!”李宁对着发怔的卢十四下令道。 卢十四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说道:“殿下,他们不是兵,而且他们此时受伤了……” 卢十四虽然犹豫,但还是朝前迈出了步伐。 李宁一愣,看着眼前这位立功无数却还只是个旅帅的老兵,终于有些明白他为什么只是个旅帅了。 有些原则只是理论上的,只是卢十四把它当了真,如果眼前的人是真正的士兵,李宁相信卢十四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 李宁也相信自己就算不解释,卢十四也会执行命令。 但是李宁选择了解释,他盯着卢十四不解的眼神缓缓道:“我曾试图说服过他们,他们也做出了选择……那时候起他们的生死就已经被决定了, 另外刚才那武器的威力你也看到了,你不希望我们去西域的路上一直被人追杀?不希望这武器落入敌手吧?” 卢十四摇摇头,这些道理他都懂,只是…… 李宁拍拍卢十四肩膀道:“自从你坚持返回要救老头的时候,就注定了这些人都要死去!” 卢十四一怔,不再犹豫。 说罢李宁蹲下身子将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李老汉抱了起来。 “呵呵,殿下……老汉我没看错人,也没丢了咱大唐军人的脸,噗……” “老人家别说话了……你是好样的,一天为兵,一生是兵!” 李老汉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很欣慰。 他吃力道:“殿下,老汉时日无多了,您能告诉老汉,咱大唐王师是不是要……要收复失地了?” 李宁皱眉看着重伤的李老汉,犹豫道:“是,孤带着他们乔装打扮来勘察地形,不久之后大军就会趁着吐蕃围攻西域陇右空虚之时收复失地。” 神情逐渐涣散的李老汉一振,突然来了精神,他瞪大眼睛捏着李宁的手道:“西……西域?” 李宁点点头。 李老汉激动道:“老汉的第一…将军郭…郭昕,在西域当大都护,他还活着的话应该都七十六岁了……” 随即李老汉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嘴里喃喃道:“七十六……呵呵,怕是早没了。” 李宁捏着李老汉的手,将嘴贴到他耳畔:“武威郡王郭大都护还活着,朝廷发兵就是为了救他!” 李老汉脸上露出欣慰之色,瞬间有了活力,他说了好多…… 他喃喃道:“那太好了,可惜老汉我见不到老将军了…… 殿下,您见到左武卫大将军告诉他,他的亲兵李元正没丢他的脸,咳咳……老汉给将军去地府开路了。” 李宁感受着怀中逐渐僵硬的李老汉,低头却看到他的眼睛瞪的老大,心有不甘。 李宁正声道:“大唐武威军李元正听令,孤命你坚守此地,待孤率王师归来,必在此祭奠当年老兵!” 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终于合上了,他的脊梁很硬,硌的李宁胳膊疼。 李宁抱着眼前老头想了很多东西。 忽然在这时地面上的小石子开始抖动起来,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李宁脸色大变。 远处的沈炼和卢十四也停下手中的活看向两边的山脊线。 “哈哈,老子命不该绝……”躺在地上的阴嘉诚则嚣张的仰天大笑。 第38章 年轻的将军 很久以前,持续八年的内战于结束了。 在这期间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的吐蕃趁着安史之乱趁虚而入,占领了大唐的大片的土地。 趁你病,要你命! 那个曾经强大的帝国元气大伤,还没来得及恢复战乱带来的创伤又要疲于应对来自吐蕃的侵略战争。 就在这时联系着西域的河西走廊被吐蕃大军截断,将大唐疆土一分为二。 一位有点驼背的小兵的年轻将军奉命巡抚河西、安西等地。 同时也是大唐朝廷对于广袤的西域疆土派出的最后一支援兵。 有人说这一去,便不知归期几何。 还有人说,这一去,便是不归! 那位年轻将军坦然笑道:“为国戍边,不归就不归!” 他毅然决然的跨上战马,踏上了西去的路途。 这一年,他风华正茂! 这一去,再无归期! 得知那个驼背小兵兄弟七人,殉国者六人,于是在路过小兵老家时,年轻将军专门准假两个时辰探望父母。 那小兵归队时,大军已不知去向。 小兵嗷啕大哭,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那个小兵,叫李元正。 那位将军,叫郭昕! 就在云麾将军、左武卫大将军郭昕西巡不久,吐蕃彻底占领了河西走廊以及陇右之地,完全断绝了西域与长安的联系。 直到十五年之后,这位已是中年的年轻将军派的人终于绕道回到长安。 那一天,大唐朝廷才知道远在西域的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依旧在唐军的镇守下,唐旗依然高耸! 然而此时的大唐内外忧患,无力派出一兵一卒。 三年又三年,不知过了多少个三年。 当年二十岁的热血小伙李元正都熬成了白发驼背老头儿了,那位年轻将军已过古稀之年。 大唐上下没人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安西、北庭是否还在否。 但是李宁知道,他知道那位年轻的将领还活着,还在苦苦坚守着大唐在西域最后的领土。 万里一孤城,怎敢忘大唐! …… 阴嘉诚看着从两侧山脊线上出现的十多名身着吐蕃服侍却是汉人面庞的士卒。 就在这时,那几道马蹄声骤停,数骑出现在峡谷的一端。 本来垂死的阴嘉诚仿佛看到了希望,他振臂高呼道:“快救我,我也是沙州人,认识你们的千户长张议潭!” 沈炼眉头一皱,就要下死手的时候一支箭矢将他手中的短刀击落。 沈炼的虎口震裂。 为首的汉子骑着一匹枣红色大马手持弓箭冷冷地看着沈炼,幽幽道:“如果我是你的,这会儿就不会轻举妄动!” 他身材魁梧又有几分书生气,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眉头紧皱。 阴嘉诚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冲着来人大吼道:“他,是大唐的太子!这份功劳我不要了……救我!” 那为首的汉子瞥了一眼血肉模糊大呼小叫的阴嘉诚,脸上浮现出一股杀气,他的手摸向了箭囊,眼睛死死盯着沈炼。 “有事冲孤来!” 看着逐渐缩小的包围圈,李宁缓缓地放下李老汉的遗体,捡起一把唐刀站在峡谷最中间,身上腾起了无尽的杀意。 李宁盯着来人冷冷道:“又是一个数典忘祖的唐人!” 换做以前,李宁此时必然选择弃械暂时投降,另寻机会。 毕竟人活着才能完成自己最初的梦想。 但是如今,面对尸骨未寒的李老汉,李宁实在拉不下脸弃械。 为了李老汉还有跟他来牺牲了的一众西北汉子。 他这个大唐的太子必须站直咯! 为首的汉子皱着眉头,松开了手,纵马上前。 就在这时,卢十四持刀横在了李宁前面,而沈炼也捡起一把刀靠着李宁的后背,有些发抖。 为首的汉子在李宁前面两步之遥停下,他居高临下用锐利的眼神凝视着李宁。 同时大手一挥手,便有士卒上前给阴嘉诚包扎。 李宁毫不退让,也死死地注视着他。 半晌之后,那位汉子这才缓缓开口道:“你真的是大唐太子么?”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脸颊上微微有些红晕,看样子带着一些醉意。 李宁从他的眸子中看到了一种淡淡的哀愁。 阴嘉诚赶紧大叫道:“张兄,他真的就是大唐太子,我一路从坊州跟踪而来,没有错……不信你派出探子去凤翔府去一趟便可知!” 听到那伤者喊他张兄,那汉子不禁抬头又看了一眼。 阴嘉诚都激动的快要哭了,他赶紧道:“张兄,是我,阴嘉诚!” “哦……” 为首的汉子一愣,显然刚才没认出对方。 毕竟此时的阴嘉诚脸上血肉模糊,就算他亲妈也绝对认不出来。 之后那位汉子再没搭理阴嘉诚,甚至眼都没抬一下,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李宁,等待着李宁的答案。 眼看身份暴露,李宁索性不再隐瞒,决然道:“孤乃大唐当今皇帝的长子,如今的太子——李宁!” 那汉子眼中精光一闪,问道:“你为何要带着点人深入陇右之地?” 李宁冷哼一声:“哼,孤不告诉你!” 那汉子倒不生气,他看着周围的尸体又问道:“这都是你杀的?” 李宁看着李老汉一众人的遗体,沉重道:“不止是我们,还有这些有血有肉的大唐遗民,是我们一起杀的!” “哦!”那位汉子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眼神复杂地看着驼背的李老汉道:“他,我认识,一位贪财又惜命的老头……” “张将军,还不将此人拿下?就算他不是大唐太子,敢杀我吐蕃千户也该偿命!” 这时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一位吐蕃模样的胡人纵马上前催促道。 他的手里拿着一块牌子,那是前去救治阴嘉诚的士卒从阴嘉诚身上翻出来的。 那位汉子眉头一皱,回头道:“监军大人,本将自有计较,难道他们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你!”那吐蕃人恼羞成怒道:“张将军,你怎么跟我说话?” “哼!”那位汉子冷哼一声,回头看着李宁,一本正经道:“记住了,某家是来自沙州的张议潭!” “沙州?张议潭?”李宁心中一震,他再次抬头看向来人,满眼震惊。 只见那汉子也正炯炯有神的看着他,有此惊讶道:“你听过我?” 李宁脸色一正,拨开卢十四,仰视着眼前的汉子道:“令尊可是现任敦煌大都督,并被吐蕃赐为万户侯的张谦逸?” 张议潭大惊,脸色阴晴不定,胯下战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不安,也焦躁起来。 李宁接着说道:“朝廷知道当年在阎朝大人的带领下沙州军民抵抗吐蕃数年,在二十七年前为了百姓安危,你们不得不降,实属无奈……这些事朝廷都知道,包括陛下都体谅你们……” “监军大人,赶紧杀掉大唐太子,他在妖言惑众!”阴嘉诚看着脸色变幻的张议潭顿觉不妙对着吐蕃监军大吼道。 那监军指着李宁喝道:“张将军,本人以普赞的名义命令你立刻将他斩杀!” 张议潭脸色再一变,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拔出佩刀,对着李宁一脸歉意。 “抱歉,对不住了!” 第39章 身在曹营心在汉 刀光一闪,人头落地。 吐蕃监军喋喋不休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时围困李宁的吐蕃队伍里也发生类似的一幕,吐蕃监军带来的人猝不及防下都成了刀下鬼。 现场一片寂静。 “大胆,张议潮你想造反不成?”被包扎成粽子的阴嘉诚最先反应过来,指着张议潮大骂。 张议潮没有答话,只是驱马绕过一脸震惊的李宁,来到阴嘉诚跟前,很平静地下马。 一脸漠然! 阴嘉诚脸上裹满纱布看不清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万分惊恐:“你,你想干什么?我大伯不会放过你的!” “你大伯?”张议潭冷哼一声,不屑道:“你大伯也没有你这样数典忘祖的侄子,亏你还是东汉南阳阴氏后裔……你不知道吧,你大伯跟家父虽然降贼,但是心依然向着大唐!” “你胡说!”阴嘉诚的声音都变了。 “因为我们都是唐人,只有你这种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人,才会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情。”张议潭缓缓举起弯刀,冷冷道:“今天我就替你们阴家清理门户!” 刀光再次乍现,阴嘉诚尸首分离。 张议潭一扫之前的醉意,手持还在滴血的弯刀转身直视李宁的眸子,严肃道:“何以证明你是大唐太子?” 其实张议潭通过阴嘉诚的表现以及李宁不动如山的气度已经相信了六七分,但是他需要更直观的证据。 李宁皱眉,直视张议潭的眼睛。 此时张议潭的眸子里没了之前的颓废之意,更多的是亢奋以及期待,还有一丝怀疑。 毕竟自从凉州会盟之后,再也没有什么大唐官员出现在大唐故土之上。 更不用说是大唐太子出现在大唐故土上,没这个道理。 就算真的是大唐太子,也不应该只有眼前主仆三人。 所以张议潭的怀疑很合理。 李宁与卢十四对视一眼,然后对着沈炼使了个眼色,沈炼便朝着西边的山上爬去。 沈炼路过那些身着吐蕃服饰的大唐遗民时没有停留,他们也未阻拦。 片刻之后,沈炼拎着一个布袋和一道诏书跑了回来,递给了李宁,没人注意到他还背了一个包裹。 李宁一手拎刀,另一手高举着那个袋子和诏书盯着张议潭道:“大唐皇太子所用的左春坊印,以及当今陛下手书《立邓王为皇太子诏》在此!” 当然这太子印是李宁离开长安前偷偷置换的,如今在长安皇城内的那一个是冒牌货,这原本打算在太子册立大典交给他的,但是册立大典一推再推,李宁只好出此下策。 尽管通过后世史书李宁知道,四十年后张议潭兄弟俩起事反对吐蕃统治,收复大唐故土,之后张议潭以六十五岁高龄入长安为质。 但是那是未来,不是现在。 现在张议潭怎么想,李宁并不知道,所以他也不敢冒这个险。 卢十四戒备的守在李宁身边,只要情况不对劲,卢十四将为李宁争取时间,好毁掉太子印章和诏书,不让落入吐蕃人之手。 与此同时沈炼抱着那个包裹,一手拿着火折子紧张不已。 一旦情况有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李宁直视着五步之外的张议潭:“还要孤打开么?” 张议潭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他强忍着激动开口问道:“请问殿下为何孤身深入大唐故土?” 李宁明白张议潭的想法,倒也不隐瞒道:“如今天子正值壮年,孤虽贵为太子,但是母妃娘家势弱,孤资历尚浅,加之觊觎这个位子的人太多。 所以一来,孤不愿意大唐再出现兄弟阋墙的情况。 二来,孤想完深入大唐故土亲自考察,为以后收复故土做准备,同时也为孤增加一些立足朝堂的资本。” 张议潭的眼睛顿时有些黯淡,他相信李宁说的都是真的。 但也听明白了,皇太子李宁是在朝堂之上无法立足,才会逃到这敌占区,这般羸弱的太子真的是来勘察地形准备反攻的么? 张议潭当即沉声道:“殿下若有心,我可以向总管河陇军政的吐蕃东道节度使衙府的吐蕃大相上报,为殿下谋得一官半职……” 李宁皱眉,他很清楚张议潭的小九九,当即怒道:“将军不信孤,何故出言相探?” 张议潭没有回答,自然是默认了。 李宁看了一眼毕恭毕敬站着的张议潭,一字一顿道:“孤自然有自己的计划,但是让孤投降吐蕃,那是痴心妄想! 孤愿以列祖列宗的声誉起誓,若孤投降吐蕃或者任何一个非大唐族群,那就叫孤遭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听着李宁的重誓,张议潭沉吟片刻,直视李宁的眼睛问道:“请问殿下目的地在何方?” 李宁犹豫片刻道:“安西都护府!” 张议潭皱眉,很快有些明白了,他丢掉手中弯刀,同时高声下令道:“诸位弃刀!” 周围还剩下的十多人纷纷弃刀,跟着张议潭一起对李宁行礼。 只见张议潭弯腰,以左手紧握右手拇指,而左手小指需朝着右手腕,左手大拇指朝上,右手四指皆笔直,如右手掩住其胸,恭恭敬敬地向那左春坊印还有那道诏书行礼,大声道: “末将张议潭,祖籍长安万年县,清河张氏后裔,因祖上在大唐沙洲为官,故世代居于沙洲,无时无刻不念着我大唐王师收复失地……暂任吐蕃原州守将! 现携族中亲兵,见过我大唐太子殿下!” 周围十数人齐呼道:“见过太子殿下!” 这一呼,跨越数十年,让在场的众人热血沸腾! 原州沦陷四十五年,第一次有大唐的皇太子踏足失地,怎能不令众人激动? 待张议潭起身时已经泪流满面:“家父常言道,以身事贼虽身不由己,然心神难安,常常难以入眠,天天盼,夜夜盼,沙州陷落二十六载,无一日不盼着王师……” “我出生时沙州已经沦陷,家父时时刻刻私下偷偷教导我们,让我们知道我们身上流着的血来自何方,让我们不敢忘本,今有幸遇见太子殿下,请再受罪臣一拜!” 说罢张议潭又要行礼,但是被李宁扶住。 张议潭期盼道:“不知殿下可知,我大唐王师何时挥师陇右,某以及整个张氏家族愿为内应?” 李宁看着张议潭清澈的眼神,自信道:“给孤十年时间,孤自会提军东归,收复失地!” 张议潭听到李宁的说辞,整个心都沉了下去。 他满眼失望,他并不相信眼前这个逃离长安的太子能有多大的出息。 他也知道吐蕃人正准备着西征,一举占领西域。 此时去西域,和送死有何区别? 第40章 冬去春来 原州旧城西北,山峦起伏,峡谷里散布着许多湖泊,从高空看像是镶在着峡谷里的一串珍珠。 这里依山傍水,连年的战乱让这里有很多很多的坟墓。 如今在这里又多了一座新坟,比寻常的坟要大好几圈。 坟墓的前面插着一把唐刀代替了墓碑。 与其他朝着东南方向的坟墓不同的是这座无名的坟墓对着峡谷面朝西北方向。 如果站在此处望去,视野极佳,能第一时间看到从西北方向的来人。 冬去春来,不知何时在这座新坟前钻出了一株迎春花,在料峭的寒风中,这支红的娇艳的迎春花傲然注视着西北方向。 那正是李宁离开的方向。 …… 沙州的春天比原州的春天迟了几天,终究还是来了。 驻守原州城的千户长张议潭派遣一众亲兵护送着其孝敬父亲张谦逸五十大寿的贺礼抵达沙州治所敦煌的时候,沙州已经是鸟语花香的五月初了。 忽然一道鹰啸撕裂了长空。 队伍里的李宁抬头看着在头顶不断盘旋的苍鹰不禁感慨道:“大战即将来临,就连这飞禽都迫不及待了。” 战争意味着死亡,但是对苍鹰这种肉食动物来说,不用再担心没食物吃了。 从被吐蕃占领的原州,到河西走廊最西端的沙州。 这一路走来,战争的阴云越来越近。 沙州治所敦煌便是吐蕃东路大军的大本营,集结了至少二十万大军。 从这里西出汉时玉门故关,便是回鹘控制的西州。 出阳关,则可分兵进攻安西都护府;也可北上与西出玉门关的大军两面夹击西州。 “吐蕃人这次可是下了血本!” 历史上对这次事关安西都护府的战争记载很模糊,但是从眼前规模来看,这将是一场残酷的经历。 李宁的脸色有些难看,据他所知的史书记载,这次大战之后,安西都护府便彻底的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了。 有说法是龟兹镇被吐蕃占领,安西都护府寿终正寝;还有说法安西都护府是联合回鹘击败吐蕃,然后放弃唐人身份加入了回鹘。 不管是哪一种结局,元和三年都是安西都护府的终结。 李宁暗自下定决心要改变这种结局。 当二十万大军从只是个数字变成眼前真实阵势的时候,那种视觉冲击极为震撼。 李宁倒吸一口凉气,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了,单靠着某些这时代没有的黑科技,还是差了点。 …… 五月初三傍晚时分。 风尘仆仆的押送队伍终于抵达敦煌城下,思家心切的士卒没有停留,无视了在城外的大军,直奔最近的东城门。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突然一队吐蕃人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这时众人才发现守卫东大门的士卒不知何时全换成了吐蕃人。 “诸位兄弟,我们是大都督府的人。” 护送队伍中立马有人拿着牌子还有路引上前交涉,这一路都是这般走来,只要亮出张议潭手书的路引和牌子,很快就会被放行。 “啪!” 为首的将头怒斥道:“谁和你们这帮贱民是兄弟?” 前去交涉的人脸上顿时浮现出一道五指印。 吐蕃将头恶狠狠盯着护送队伍,大喝道:“老子不看这些,为了防止细作,所有人必须接受检查,箱子都打开,还有每个人的牌子拿出来!” 混在队伍中的李宁三人相视一眼,面露担忧。 知道李宁身份的押送队伍百夫长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李宁三人,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然后横在了吐蕃人前面。 “找死?” 然而吐蕃将头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当即把刀架在了那名百分长的肩膀上。 百夫长并没有移开的意思,他反而向前踏一步道:“别忘了这里是沙州!” 一道慵懒地声音从旁边传来:“沙州怎么了,沙州就可以是法外之地了么?”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名吐蕃千户正冷冰冰地看着这里,他身后跟着数百名吐蕃全副武装的骑兵,看样子应该是维持秩序的精锐部队。 那名百夫长脸色一变,咬牙行礼道:“这是大都督长子在原州为大都督准备的寿礼,还望将军高抬贵手。” “我若是不抬手呢?”那千户面目不善地盯着眼前这支队伍,把玩着手中的硬弩,时不时的瞥一眼围观的当地人。 这位从青海调来的千户一直很不理解赞普放权给唐人的行为,如今打压唐人的机会就在眼前,他怎能放过。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那百夫长咬咬牙回头道:“兄弟们,打开箱子让他们查!” 那千户邪魅一笑,放下手中的硬弩道:“这不就对了嘛,听话会保命!” 在场的大唐遗民敢怒不敢言,看那千户的模样,他说的话显然不止是恫吓。 随着那名千户一声令下,那守城的十名吐蕃士卒如狼似虎地扑进队伍里乱翻,一时间队伍里鸡飞狗跳。 只是搜东西,还好。 李宁暗中松了一口气,很配合的将证明身份的牌子递了出去,顺手扶起被吐蕃士兵打翻的箱子。 当然没搜出任何违禁品,就算有些黑色颗粒物,他们也不知道有何用途,反正没人觉得那玩意有多危险。 所以一切都有惊无险。 其实搜东西只是借口,立威倒是真的。 那名百夫长忍气吞声道:“搜也搜完了,现在我们可以入城了吧?” “不可以!”那名千夫长戏谑地看着眼前这队人马,缓缓道:“想进城可以,但必须脱掉衣服,才可以……万一混进去几个奸细,那对谁都不好看。” 吐蕃千户一一扫过人群,最后将目光定在了李宁身上,李宁身上散发着一种气质,让吐蕃千户不禁眉头紧皱,他眼睛一眯,端起硬弩对准了李宁。 李宁三人和那名百夫长脸色大变。 吐蕃曾在沙州进行过大规模的户口清查活动,彻底废除了唐朝的乡里制,强制推行吐蕃本土行用的部落制,将普通民众全部编入部落,要求小孩从小纹身。 所以这真要脱衣服,李宁三人的身份必然暴露。 “你们这也太欺负人……” 一位队伍中的汉子的话戛然而止,他额头上赫然插着一支箭矢。 吐蕃千户慢条斯理道:“主官对话,插嘴者死!” “妈的,在自己家门口还被欺负,老子忍不了了!” 那名百夫长将帽子一摔,唰一下拔出佩刀,大吼道:“兄弟们,抄家伙!” 早就怒火中烧的护送队伍当即抽出武器,当场将还在人群里十名吐蕃士卒缴了械,扣为人质。 计谋得逞的那名千户嘴角一勾,随即喝问道:“你们想造反么?” “士可杀,不可辱!”百夫长拿刀指着那名千户,反问道:“属下已经表明身份,拿出牌子,你们还不依不饶,步步紧逼,杀我族人,官逼民反不得不反!” 那千户冷笑道:“给老子围起来,不要跑了一个人……老子倒要看看,你沙州人的脖子比其他地方哪里不一样了!” 瞬间这数十人的队伍被一众如狼似虎的吐蕃精锐围了起来。 这时头顶又传来一声鹰啸,预示着这里即将血雨腥风。 第41章 民心可用 突然一阵急促的鼓声还有悠长的钟声响彻敦煌城,传遍了这座要塞的每一处角落。 鼓声和钟声同时响起,这意味着什么,年长的本地人都知道。 大街上正为鸡毛蒜皮吵架的邻居听闻钟鼓声后,脸色一变,不再纠缠,二话不说飞奔回家,不久之后两家家主一前一后朝声音响起的地方奔去,之前还吵架的两户人家中的妇孺相互扶持,看着男人的背影抹着眼泪。 正在用晚膳的老牛家,听到这鼓声手一哆嗦,碗掉到地上摔碎了,他抬头看着老婆孩子满脸不舍,但还是毅然决然的拿起门口的叉子朝声音响起的地方一瘸一拐地奔去,汇入了朝同一个方向奔赴的人流。 同样的一幕,发生在这座城池里的每一处地方。 联想到城外的二十万吐蕃大军,如同小溪流一般最终汇聚成一条大河有些沉闷。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深深的惧意,但是没有一个人退缩。 “快,东城门门吐蕃人杀咱们人了!” “快,去东门!” …… …… 刚要下手的吐蕃千户听到这敌袭的报警声,不禁皱眉,如今敦煌附近有着二十万大军,有哪方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势力敢突袭敦煌? 然后他就看见敦煌本地人从东门蜂拥而出,人人都拿着扁担铁锹叉子等物,将眼前这数百名吐蕃精锐围了起来。 与此同时东门城墙上也探出了无数举着弓弩的人头,不一会儿原本负责守城的吐蕃士卒被当地人五花大绑挂在了城墙上。 一旦冲突爆发,这些吐蕃人将第一时间内被用来祭旗。 吐蕃千户这才明白自己就是那个敌人。 吐蕃千户怒不可歇,缓缓抽出弯刀,打算杀人立威,他不信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能拿他们怎么样,毕竟附近有二十万大军。 吐蕃千户大喝一声:“造反,杀无赦,到地府了别怨我!” 说罢刀光一闪,靠近吐蕃千户的百姓眼看就要遭殃。 只听见“叮”的一声,只见一位身材魁梧的汉子架住了那致命一刀。 一看吐蕃人来了真格,现场瞬间一片寂静。 突然有人朝着骑在马上的吐蕃千户丢了一片菜叶子,很快数不清的臭袜子烂菜叶纷纷砸向他。 “卧槽你祖宗!” “对,交出凶手!道歉!” 本想杀鸡儆猴的吐蕃千户头上挂满了烂菜叶,狼狈不堪地下令道:“拔刀!” 紧接着吐蕃军人吹响了求援的号角。 眼看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住手!” 突然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听到声音后,周围百姓顿时安静了下来。 很快有人让出一条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出现在众人眼前,一旁还陪同着吐蕃宰相尚塔藏。 这位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沙州大都督张谦逸,他一眼看见躺在地上的族中亲兵,顿时怒火中烧。 这押送队伍的百夫长跑到张谦逸身边耳语一番,张谦逸眉头倒竖,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名吐蕃千户。 然后他强忍着怒火,转头盯着吐蕃宰相尚塔藏道:“大人,你部下滥杀无辜激起民愤,这事没个说法老夫的怕要被乡亲们戳断脊梁骨了。” 了解事情缘由的吐蕃宰相尚塔藏此时颇为难看,但是他必须从大局出发,只能说:“误会,误会……” 同样是大唐遗民,但是在吐蕃占领区的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作为河西走廊上坚持抵抗吐蕃长达十年的沙州,无疑是最受到吐蕃人尊重的一个地方。 吐蕃人的各种政策遭到了当地百姓的强烈反对,收效甚微。 最后吐蕃人不得不放权给唐人,期望以唐治唐。 于是现在的沙州大都督一职由大唐本地望族,即张议潭之父张谦逸担任。 让李宁欣慰的是,这里的大唐遗民还保留着当初的血性。 “必须严惩凶手!” “对,严惩凶手!” 看着群情激昂的百姓,吐蕃宰相尚塔藏脸上阴晴不定,此时若下令惩罚自己人,怕会寒了将士的心;不惩罚发生民变,这场准备已久的战争怕是要节外生枝了。 就在这时有人跑来向张谦逸汇报道:“大都督,其他三处城门已关闭,城中青壮上城,妇孺老幼已疏散,请大都督指使下一步怎么办?” 吐蕃宰相尚塔藏一听,整张脸都黑了,怕啥来啥,要知道大军虽在城外,但是粮草器械却都囤积在敦煌城内。 一旦发生冲突,敦煌城门一关,大军饿都饿死了。 再加上他们这二十万军队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唐人,张谦逸到时候振臂一呼,他们站哪一方还真不好说。 吐蕃宰相尚塔藏拉着脸对那名千户怒斥道:“还不快滚,真的激起民变,你担得起那个责任么?” “慢着!” 沙州大都督张谦逸眉头一皱,伸手拦住吐蕃宰相尚塔藏,不卑不亢地指着地上的尸体道:“他是本官远房侄子,虽然冲撞了千户,但罪不至死,如今他死了,丢下一家老小让人家怎么活?” 吐蕃宰相尚塔藏脸色变的很难看,心中暗骂大都督张谦逸不识好歹,当即反问道:“依大都督之见,如何平息众怒?” 张谦逸沉吟片刻道:“第一,让千户以命抵命显然不合适,但必须做出赔偿,牛羊马各五头,这位千户大人杖责一百以儆效尤! 第二,敦煌各个城门必须由我们敦煌人自己看守。” 吐蕃宰相尚塔藏皱皱眉讨价还价道:“赔偿和驻守城门的事可以答应,但是大战在即,千户杖责一百似乎有些重了。” 张谦逸注视着尚塔藏的眼神道:“那我们再退让一步,先打二十,剩下八十记着以后再打。” 看着张谦逸坚定的眼神,吐蕃宰相尚塔藏知道这是他们最低要求了,迫于形势他只能点头答应。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种结果对大家来说都可以接受。 毕竟二十万吐蕃大军就在卧榻之侧,真闹僵了对谁都没好处。 张谦逸面带愧色对四周百姓鞠躬道:“诸位乡亲们,我张某只能做这么多了,抱歉了……” 殊不知他的坚持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谁都没注意到吐蕃宰相尚塔藏离开后阴冷的眼神。 团结的敦煌百姓,让李宁热血沸腾。 民心可用,民力可恃……李宁看到了战胜吐蕃的希望。 第42章 偏向虎山行 差点激起民变的当天深夜,沙州大都督张谦逸带着数人偷偷出城,直奔吐蕃宰相尚塔藏的大帐。 “宰相大人,今日事实非我所愿,但是民情激愤,大人也看在眼里……白日我不能表现的太过谄媚,否则在沙州以后就无人听我的话了。” 张谦逸弯着腰极其卑微地站在大帐外恭声道,但是大帐内没有回音。 “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这不给大人来消气了么,另外也给那位千户大人前来赔罪……” 然而大帐内还是没有动静。 张谦逸微微皱眉,却不敢起身,依旧低声下气道:“这次出兵,我沙州也愿意出兵三千,以助宰相大人一臂之力。” “五千!” 大帐内终于传来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不容置疑。 张谦逸松了口气,连忙答应道:“属下必不会让宰相大人失望。” 张谦逸挥挥手,一位年轻的亲随捧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站到他身后。 张谦逸谄媚地对大帐里小声道:“吾儿从原州捎来的天霜糖,属下从未见过,据说是从长安宫里传出来的,价值连城,所以惦记着大人,特地连夜送来给大人尝尝!” 大帐内的声音终于没那么生硬了:“哦,送进来吧!” 张谦逸整理了一下吐蕃官服,带着那位年轻的亲随入了吐蕃宰相尚塔藏的大帐。 屏风后面的卧榻之上的尚塔藏正整理着宽大的睡袍,他身边两位妙龄女子还没来得及穿衣服。 看见刚入大帐的张谦逸两人,她们发出一阵尖叫,赶紧用衣服捂着胸前,又觉得没捂对地方,赶紧又捂住下面,春光乍泄,一时间惊慌失措。 张谦逸和那少年赶紧低头退了出去,不敢乱看。 这一幕惹得尚塔藏哈哈大笑,得意地挥挥手示意那两女子离开。 尚塔藏起身相迎,满目春风:“大都督客气了,老夫知道大都督的难处也体谅大都督的难处……” 尚塔藏看着后面端盒子的少年器宇轩昂,气度不凡,心中一惊。 尚塔藏皱眉指着李宁问道:“咦,这位少年是?” 张谦逸卑躬屈膝道:“回大相,此子是大唐镇海节度使李锜幼子李惠昭,去年十一月其父李锜被大唐朝廷斩杀,他侥幸逃了出来,投奔吾儿,被带到了敦煌。” 李宁心中一惊,这些老家伙都是千年老狐狸,火眼金睛。 为了不被起疑,李宁当即躬身道:“某愿率一支队伍为先锋,为吐蕃立下汗马功劳!” 尚塔藏眉头拧成川字,他没有说话,而是上下打量着李宁。 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那你想要什么?” 李宁咬牙切齿,极为悲愤地说:“我想未来的某一日亲率大军踏破凤翔府,直捣长安,屠尽我想杀之人!” 尚塔藏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你想要多少人?” 李宁抬头欣喜道:“大人你同意了?” 张谦逸回头道:“注意规矩,大人问你想要带多少人!” 尚塔藏哈哈一笑,极为亲切地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年轻人嘛,血气方刚,多好的年纪。” 李宁的头勾的更低了,大拇指不自觉的搓着那盒子,显得极为局促。 李宁唯唯诺诺道:“我……我,就从最底层干起…… 就担任一个小小的将头吧!” 尚塔藏暗中松了一口气,不疑有他,当即允诺。 就算李宁真怀有二心,十个人能对二十万大军造成多大的伤害? 众人一阵寒暄之后,张谦逸又带着李宁亲自给那名千夫长又是道歉又是拍马屁。 拍的那名千夫长快要飘起了,众人才离开吐蕃营地。 …… 大都督府上,一脸浩然正气的张谦逸一直瞅着同样一脸老成持重的李宁,没了刚见面时的局促感。 想到李宁在大帐里的神情动作,没有底层卑微的生活过,断然不会演的那么真。 张谦逸笑着问道:“殿下真的是大唐太子爷么?” 李宁莞尔一笑:“孤就当先生夸孤演的真了,不过先生的演技也不差,彼此彼此!” “哈哈……”两人相视一笑。 “不演真一点,怎么能让吐蕃人放心?”张谦逸叹了口气,神色黯然下来,幽幽道:“不知何时就不用这般装模作样了。” 张谦逸长叹一口气,憧憬道:“我多想挺直腰杆子,不用看人脸色地说,不,是吼,吼出来:‘我是大唐子民!’” 李宁漠然,半晌之后才轻声说:“会有这么一天的,孤还要带着你回长安!” 看着眼前只有十四岁,却英姿勃发的少年,张谦逸一阵恍惚。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在那个热血年代的影子,只是中年的自己如今肩负着沙州安危,还能和年少时那般轻狂么? 突然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殿下哥哥,只要你振臂一呼,各地大唐遗民必然会遥相呼应,赶走吐蕃贼子!” 张谦逸听到声音后大惊失色,训斥道:“二郎,大人说话不要胡闹!” 李宁定睛看去,一位十岁左右的白净小孩嘟着嘴道:“哼,殿下哥哥也就比我大五岁……他不也是大人!” 李宁制止了张谦逸,对着那小孩微笑道:“你就是张议潮吧?” “咦,哥哥你知道我?”张议潮眼睛瞪得老大,很惊讶也非常开心。 张谦逸则面带尴笑:“小孩子胡闹,殿下见谅。” 张议潮挺起小胸膛气呼呼道:“有大唐太子哥哥这杆旗,可顶十万大军,此时起事,大事必成!” 张谦逸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没想到小小年纪会有这般见识。 反而太子李宁却很淡定,似乎张议潮能说出这话在意料之中。 张谦逸并非没动过这样的念头,可是眼前太子也只不过十四岁。 在张谦逸眼里就是一个负气离家出走的少年而已,他真的能拯救安西都护府,拯救沙州么? 张议潮看到他爹还在犹豫,趁热打铁道:“爹,你犹豫什么,你天天盼着大唐王师,天天教导孩儿勿忘咱家在长安…… 可如今机会在眼前了,你怎么反而犹豫了?” 张议潮的反问让张谦逸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能苦笑以对。 李宁自然知道张谦逸的担忧,他把自己送入吐蕃军队已经冒着很大的风险了,如今仅凭三言两语就将一州百姓的性命系到裤腰带,那才是真的不负责。 李宁善解人意地替张谦逸解围道:“不到万不得已,确实没必要拿百姓生命冒险……吐蕃兵锋正盛,就让他们先与回鹘死磕。” 说罢,李宁沉吟片刻,目光灼灼地盯着张谦逸道:“二公子说的不错,如果孤真的在安西站稳脚跟打败吐蕃,先生可否愿意高举义旗?” 第43章 挺直腰杆子 “这……”张谦逸神情有些茫然。 当有些魂牵梦萦却得不到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眼前时,所有的人都会懵。 “阿爷!” 张议潮看着蒙圈的老爹,赶紧摇醒他。 此时的李宁与之前和和气气的李宁判若两人,只见他乌黑的眸子里有光,甚至比这油灯还要亮。 看着李宁自信犀利的眼神,张谦逸心中一动,仿佛溺水者看到了稻草一般。 沉寂多年的壮志雄心再次被激活,张谦逸的呼吸逐渐加粗。 万一,万一眼前少年真的能实现呢? 张谦逸当即起身,恭恭敬敬道:“若殿下真的能在安西都护府大败吐蕃,我保证我沙州全体军民第一时间响应殿下,驱逐吐蕃人,恢复我大唐旗帜。” 李宁眼睛一亮,赶紧扶起张谦逸,笑道:“先生的担忧孤理解,一州百姓的性命就在先生一念之间,哪是那么好下定决心的!” “不过……”李宁话锋一转,拍拍胸膛道:“孤尽力而为,定不会让先生失望的!” “这次沙州军可西出玉门关,攻打西州,那里现在是回鹘人的地盘……不要留手,狠狠地打! 得到吐蕃人的信任之后,再待机行事。” “回鹘?”张谦逸一愣,诧异道:“回鹘不是我大唐的盟友么?” 李宁冷笑一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回鹘表面是盟友不假,实则贪得无厌,比起吐蕃半斤八两!” “纵兵洗劫东都洛阳,鸠占鹊巢占领了我北庭之地,杀我北庭都护杨袭古,在长安城内横行霸道,劫掠大唐妇女百姓…… 桩桩恶事罄竹难书,如今这会儿怕是正图谋我安西都护府……” 李宁一一数着这些年回鹘造的孽,听得张谦逸和张议潮青筋暴起,咬牙切齿。 没了心理负担的张谦逸狠狠道:“如此也好,我沙州男儿这次就在西州之地好好教训一下回鹘这个王八蛋!” “想当年我大唐何等威风……” 随即室内一阵寂静,充斥着一种淡淡的忧伤。 许久之后,张谦逸轻声问道:“殿下去了安西,老夫还能做些什么?” 李宁看着张谦逸诚恳的眼神,沉声道:“先生就按之前所想,静观其变即可。” 张谦逸皱眉,担忧道:“那万一殿下有失,我等好有个接应。” 李宁微微一笑,颇为老成道:“孤不会失败的……真的失败了也不打紧,先生做好自己的事即可,没了孤还有后来人!” 李宁看着张议潮鼓励道:“你说是不是,小朋友?” 张议潮狠狠地点了点头,扑棱扑棱着大眼睛道:“嗯,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杀光吐蕃狗,再去长安找殿下哥哥,听阿爷说,那里的元正节晚上灯会可好看了。” 张谦逸深吸一口,自嘲道:“老夫年轻时也血气方刚过,天不怕地不怕和吐蕃人周旋好多年,现如今老了还不如这个孩子。” 李宁宽慰道:“先生肩上担子太重,草率不得,不必自责!毕竟战火再起时,先生以及沙州将再无退路了!” 张谦逸长舒一口气,豪迈一笑:“沙州沦陷二十二年,我煎熬了二十二年,终于可以挺直腰杆子大干一场,何惧之有?” “大不了一死,而已!” 李宁起身,恭恭敬敬地对着张谦逸行大礼。 “先生高义,受晚辈一拜!” 李宁沉声说:“那先生可先早做准备,待我在坐稳安西之后,再起事不迟,到时候咱们两地成掎角之势,互相拱卫。” “好,我就在敦煌等殿下的好消息。” 张谦逸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腰杆子不由自主地直了起来。 …… 与此同时敦煌城外吐蕃宰相尚塔藏的大帐内,尚塔藏正在召见张谦逸的顶头上司吐蕃河西北道节度使论赞勃臧。 尚塔藏皱眉问道:“论赞勃臧,你以为沙州大都督张谦逸怎么样,待我吐蕃又有几分忠心?” 担任东道军副元帅的论赞勃臧毫不犹豫道:“滑头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些年夹在吐蕃和大唐遗民中间两头受了不少气,但总体上有利于我们,对大唐遗民还算有约束。” “哦……”尚塔藏回想到之前两人见面的场景,又问道:“那他对大唐有何看法?” 论赞勃臧沉思片刻说:“平日里他倒不掩饰对大唐故土的眷恋,因为他祖籍就在大唐长安万年县,这一点我也理解,在这河西北道,我也想我们高原雪山…… 至于他对大唐朝廷,则是心怀不满,甚至有些怨恨。” 尚塔藏好奇道:“为何?” 论赞勃臧想到平日与张谦逸的交往,肯定地说:“根据我的了解,当年他们这些豪族苦守沙州十年,却没等来大唐朝廷一兵一卒的援兵,这是其一, 二来,他认为当年祖上来敦煌任职就是发配,所以对李家皇室也心怀恨意……所以他敢收留大唐反贼李锜之子。” 尚塔藏点点头,眸子一缩道:“那就能说得过去了,不过那个少年英气逼人,不简单!” 尚塔藏一直主张对大唐采取进攻态势,趁他病要他命! 但怎奈回鹘人跳得厉害,于五年前占领了吐蕃占领的西州,如今屯兵西州,兵锋直指入藏东线的吐谷浑之地,向东威胁伊州和沙州之地。 所以吐蕃不得不先腾出手收拾回鹘。 尚塔藏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我总是有些不踏实,大战在即,沙州乃是我大后方,马虎不得! 但是此时若对沙州动手,怕会更坏事,激起大唐遗民的反叛之心。” 论赞勃臧看着有些担忧的尚塔藏的微微一笑,“元帅大人如果觉得不放心,我有一计,可让大人放心。” …… 五月五日,端午节。 虽然吐蕃不许大唐故土上的百姓过大唐的节日,但是对于张谦逸这样的大户人家来说不在此列。 帮花花绳,吃粽子,柳树枝挂门头……样样不缺。 “真甜,还好不是咸粽子!” 身处城外营地的李宁咬了一口张谦逸派人送来的蜜枣粽子,一阵感慨。 不得不说文化传承的久远,这般端午节的过法与千年后并无二致。 李宁相信这里要是有大河大湖的话,肯定还会有赛龙舟的项目。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李宁抬头看见正是前几天被杖责二十的那名吐蕃千户。 他居高临下,不客气地指着李宁道:“带着你的人,出一趟任务!” 第44章 狗仗人势 玉门关虽然带个关字,却是一座残破的旧城。 城外没有山。 倒是有一条河。 蜿蜒穿过几百里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夕阳余晖照映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把这座城衬得更孤单。 惨兮兮地立在无人问津之处。 事实上,此关是汉时玉门关,唐朝的玉门关还在往东两百里处。 随着进入西域路线的变化,隋唐时这里逐渐衰落。 远不及汉时繁华。 现如今这座城叫沙州西关镇,只有最狂的风,最厚的沙。 自打入春以来,这里逐渐热闹起来。 除过镇守此地的守军之外,又陆陆续续集结起一个吐蕃的万人队驻扎于此。 李宁率领着自己的十人队抵达西关时,这座小镇居然有些拥挤。 在这里补充补给之后,他们将跟着一队吐蕃十人队一起深入大漠前往西州前线侦查。 身为唐人,在被唐朝控制了上百年的西域活动有着天然的优势。 作为仆从军,李宁他们是没有资格入城的。 但是之前也没人告诉他们,在城门口被吐蕃人戏耍一番后,李宁等人才悻悻往西寻找原本驻守在城里的沙州军。 大唐曾经辉煌过,令四方臣服,向来只有别的国家给大唐当仆从军,甚至很多小国以大唐仆从军而骄傲。 现如今,大唐遗民却给吐蕃人当起了仆从军。 这让身为大唐太子的李宁异常憋屈。 耻辱,绝对的耻辱! …… 路过城外的一处小摊时,众人决定在这里吃一顿再去营地报到。 众人将两桌拼到一起,摊主很快就送来茶水和茶盏。 李宁对摊主嘱咐道:“老板,好肉好菜随便上!” 随即李宁端着茶对众人诚恳道:“诸位都年长于我,马上就要带着我出生入死,小弟我以茶代酒,先敬一杯。” 这支十人队的副队正,也就是护送李宁到敦煌的那位百夫长张议清连忙起身,左右看了一眼小声道:“殿下,这是我们应该的。” 李宁微微一笑,摇摇头说:“自打离开长安,我就是我,没有什么殿下,诸位不必拘束……这一去,我们便是生死兄弟!” 张议清憨憨道:“那我…我们就不见外了,兄弟我佩服你,干了!” 众人本来饿了一路,吃得狼吞虎咽。 李宁也没有架子,众人一边吃,一边聊,听着李宁讲述长安的繁华出了神…… 张议潭憧憬道:“我想去尝尝长安的杏花酒,咱西域的酒太烈,二两头晕,半斤趴下……” 众人朝张议清纷纷投来鄙夷的眼神。 李宁哈哈一笑:“可惜今日无法饮酒,不然咱俩倒是一对!” 张议清不好意思道:“别看我是西北汉子,酒量其实只有半斤……待以后去了长安,我能喝一斤!” 回长安,还太遥远。 想到这里,李宁笑道:“若是以后,诸位兄长到长安的话,我舍命,不醉不归!” 突然一道蛮横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兴致。 “喂,你们几个,蹲那边吃去……这儿我们包了!” 李宁闻声怒目而视。 看清来人后,李宁皱眉强忍着怒火,对众兄弟使了个眼色,沉声道:“咱们还有事要办,不要节外生枝,让给他们也无妨!” 说罢李宁带头端起饭菜蹲到路边大口吃起来。 看着李宁都这般随意,卢十四他们也都纷纷加入。 于是,十位腰悬唐刀的大汉蹲了一排,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猪肉炖粉条,一边聊到兴奋处手舞足蹈。 那一幕,颇为壮观。 霸占了李宁他们位置的吐蕃人看着这般顺从的大唐仆从军的吃相,又一阵指指点点,一顿冷嘲热讽。 就连他们牵着的猎犬也朝着李宁等人狂吠个不停。 但是被李宁等人直接无视了。 那八个吐蕃人赶走其他客人后,对摊主大声吆喝道:“还不赶紧把好肉和酒端上来?” 摊主是一位老翁,看到凶神恶煞的吐蕃人后连忙端上肉来,不敢怠慢。 “酒呢?” 那老翁苦着脸道:“各位军爷,万户大人下令不让卖酒……” “啪!” 一道响亮的耳光响起。 “让你多嘴,还不赶紧给老子去找?” 那一巴掌力度之大,将那老翁直接扇倒在地,跌落到一丈之外的李宁脚底。 那名吐蕃士卒还不忘吐口吐沫。 李宁皱眉,伸手就要扶那老翁。 为首的吐蕃汉子冷眼道:“我劝小子你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扑到老翁身上大哭:“爷爷,爷爷,你怎么了?” 突然更令人揪心的一幕发生了。 那条黑色猎犬突然被放开,冲小姑娘扑上来,一口咬住小姑娘的胳膊不松口,小姑娘怎么挣都挣不开。 吓得小姑娘哇哇大哭。 一众吐蕃士卒看到这一幕哈哈大笑。 那老翁见状赶紧起身,拽住小姑娘哀求道:“大人,放过我孙女吧!” 为首的吐蕃人冷冷道:“你取酒来,黑虎就会放开她!” 那老翁迫于吐蕃人淫威,不得不一瘸一瘸地去找酒了。 好在那黑狗也只是咬住了衣袖,并没下死口咬人,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李宁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大事要紧,再忍忍就要到安西都护府了,到时候再杀回来,才能彻底解放百姓。 确定那姑娘暂时安全后,李宁选择了隐忍,他继续蹲下吃饭。 本以为这就结束了,可谁想本来好端端的黑狗突然发了狂,疯狂晃着头开始撕咬着那姑娘的胳膊。 “啊!” 一道惨叫声响彻云霄。 没等李宁反应过来,那突然暴躁的黑狗就把那小姑娘拖到了路当中。 李宁忍无可忍,刷地一下站了起来,身后紧跟着九个膀大腰粗的大汉。 本来要去拉住黑狗的吐蕃士卒看到想要多管闲事的李宁等人,索性不管了,横在李宁和那小姑娘中间,用挑衅的目光盯着李宁的一众人。 吐蕃人冷哼一声道:“你们想找死么?” 李宁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自己的怒火,尝试着和对方讲道理:“那狗在咬人!” 吐蕃士卒手扶到刀柄上,挑衅道:“那又如何?” 李宁看到发狂的猎犬已经彻底把那姑娘扑倒在地,撕咬着那姑娘的大腿。 李宁青筋暴起,向前一步:“你不去制止么?” 吐蕃士卒冷笑道:“我们百户的狗子很有分寸,只会伤人不会咬死人……我还是劝你少管闲事!” 自始至终那名为首的吐蕃人冷眼看着一切。 这时候路边有人看不下去了,想把那小姑娘从狗嘴里拖出来。 那条发疯了的狗死死咬住小姑娘的大腿不松口。 路人与那条狗拉扯着小姑娘,却没人敢动手驱赶那条狗。 其他吐蕃士卒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拔河,时不时地瞪向围观的人群,警告他们不要管闲事。 在吐蕃人眼里,这大唐遗民的孩子不如狗。 第45章 先打狗,再打主人 “这个闲事我管定了!” 李宁话音刚落,就听见“砰!”地一声。 那名横在李宁前面的吐蕃人瞬间倒飞了出去。 没人看见卢十四怎么出的手。 李宁嘴角一勾,老子打不过你,自然有人收拾得了你。 柿子嘛,得挑软的捏。 没等其他吐蕃人反应过来,李宁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拎起战斗力最弱的那条恶狗的后腿,将它倒提起来。 失去平衡的黑狗立刻松了口气,回头想咬李宁抓它腿的手。 但是李宁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到狗鼻子上,那条黑色的猎犬顿时惨叫起来。 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 这不是赤裸裸的挑衅么? “找死!” 为首的吐蕃百户长看到爱犬被揍,火冒三丈,拔刀怒吼。 他长压根更没想到之前唯唯诺诺的这帮仆从军会突然出手,所以一时间愣住了。 等他反应过来就看见自己的爱犬被李宁狠狠地摔倒地上,一顿暴揍,顿时怒不可遏。 看着李宁殴打爱犬的背影,吐蕃百户长立马冲了过去。 围观的众人不禁为李宁捏了一把汗。 但是李宁却不管不顾地在那儿捏软柿子,此时那恶狗在李宁的拳脚下变成了怂狗,夹着尾巴一个劲地哀嚎。 对于背后的那几个吐蕃人,李宁还真不放在眼里。 自然有人替他收拾他们。 这次除了他自己,其他九人都千里挑一的好手,面对这几个吐蕃人,他们几个往那儿一站,就是一堵不可逾越的墙。 担心毛线。 “给我杀!” 吐蕃百户长以为这里有大批吐蕃驻军,所以这些仆从军不敢造次,完全忘记了卢十四之前的那一脚,举刀就对着动了手的卢十四劈了下去。 其他吐蕃人没带刀,于是顺手拎起板凳,桌子砸了过来。 卢十四眉头一皱,侧身躲过这一刀,怒喝道:“再动手,我就要还手了!” 然而卢十四的好意在吐蕃百户长眼里就是懦弱。 吐蕃百户长仗着吐蕃人的身份不依不饶道:“敢伤我狗,拿命来尝!” 卢十四他们不愿惹麻烦,面对吐蕃人的攻击只好左右躲避,迫不得已的时候就将吐蕃人用肩膀顶出去,守住防线,继续躲避。 越是这样吐蕃人越兴奋。 看到这边打起来后,李宁放过那被打得惨兮兮的黑狗。 瞪大眼睛惊恐万状嘶叫的怂狗立马一溜烟夹着尾巴跑了。 李宁看了一眼大腿和胳膊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小姑娘已经昏厥了过去,顿时怒火中烧。 扭头看着被动的斗殴现场怒道:“兄弟们,无须再忍,揍他丫的!” 有了李宁的命令,一直躲避的哥几个眸子中精光一闪,被压抑的怒气瞬息被释放出来。 打顺手的吐蕃人发现情况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毫无疑问,在人数、战斗力、士气都占优的情况下,很快形势逆转。 李宁也解下悬在腰间的唐刀,静观战场。 片刻之后,李宁轮着刀鞘果断出手,瞅准哪边吐蕃人被打得毫无还手力,就加入了哪边战团。 很快那几名吐蕃人溃不成军,横七竖八躺下了。 唯有那个吐蕃百户长鼻青脸肿地勉强站立着。 眼前十人的战斗力显然超过他认知里的战斗力。 这还只是眼前这帮仆从军只使用刀鞘抽人,如果真用刀的话,怕是另一个结果了。 在绝对实力前面,吐蕃百户长迅速恢复了理智,他打了个口哨,那条恶犬夹着尾巴“嘤嘤嘤”地躲到了他身后。 其他倒地的吐蕃士卒也挣扎起身站到他身边。 李宁本着做人留一线的原则,并没有对那狗痛下杀手。 也许有了安全感,那黑狗从那百户长背后探出脑袋,对着李宁再一次狂吠起来。 李宁皱眉瞪着那狗,那狗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叫得更凶了。 李宁往前踏出一步,手做刀状虚劈一下,恶狠狠道:“再叫,杀了你吃肉!” 吐蕃百户长和那黑狗同时一哆嗦,几乎同步后退了一步。 尤其那黑狗似乎听懂了,如丧家之犬一般缩回那吐蕃百户长的腿后面不敢露头,小眼神时不时惊恐地瞥向李宁,嘤嘤嘤地低声叫唤起来。 吐蕃百户长颤颤巍巍道:“打狗还得看主人,你……你们想干什么?” 李宁厉声道:“想干什么,当然先打狗,再打你这个主人!” 既然已经动了手,李宁对着那名吐蕃百户长也不再唯唯诺诺了,他苦口婆心道说:“我们本不想多事,要怪就怪你们欺人太甚,纵狗伤人……我们已经手下留情了,希望你见好就收!” 吐蕃百户长不愿就此服输,冷哼道:“哼,你们仗着人多,手中又有凶器,才让你们占了便宜,还见好就收,有本事咱们赤手空拳一对一单挑?” 李宁不禁一阵头疼,他扶额想着如何化解与这莽夫的仇怨,倒不是怕他,就怕难缠。 如果耽误了出关的日期,就怕给这些吐蕃人备料准备大餐的时间不够用了。 但是在吐蕃百户长的眼里,李宁这般动作就是怕了他们吐蕃人的身份。 就在这时远处朝这边过来了一支十人规模的吐蕃骑兵。 吐蕃百户长立马挥手高呼:“快来人,这帮贱民殴打我们高贵的吐蕃勇士。” 那边骑兵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情况,朝这边加速而来。 于是吐蕃百户长又来了劲,他恶狠狠盯着李宁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报上名来么?” 李宁脸色一寒,瞥了一眼那队骑兵,怒喝道:“怎么,还想打?” 那吐蕃百户长嚣张地仰天大笑,指着李宁道:“有本事了等我们的人到了,咱们公平地打一场。” 李宁气极反笑,蔑视道,“战场上谁跟你公平地打,信不信在他们赶来之前,我保证让你们每个人都断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 吐蕃百户长脸色一变,色厉内荏道:“你敢?” 李宁冷笑一声,虎目一瞪:“有何不敢?” 尽管李宁此时还只是一头未成年的老虎,但是那一瞪眸子中杀意毕露。 加上左右那两头虎视眈眈的成年猛虎,吐蕃百夫长不敢应声。 “公子,你就下令吧!”张议清还没打过瘾,站在李宁右侧跃跃欲试。 而卢十四则手扶刀柄,站在李宁左侧,一言不发,不离开李宁半步。 吐蕃百户长下意识后退两步,嘴里兀自强硬道:“有本事你们给我等着!” 李宁却有恃无恐,毫不在意。 第46章 黑骑 吐蕃骑兵还未至,那黑狗就先兴奋起来,它对着骑兵来的方向欢快地叫了几声。 尾巴又翘了起来黑狗冲着卢十四他们试探着叫了一声,看到众人的注意力不在它身上,于是壮着胆又叫了几声。 “诸位哥哥们,咱不惹事,也不怕事!” 李宁看着气势汹汹而来的那支骑兵小队,扭扭脖子很嚣张道:“再动手时,别和刚才一样一个打残的都没有,留点手别打死就行!” 听到李宁的声音,那狗子耳朵一塌,尾巴一夹,又缩在了吐蕃百户长的身后。 没了耳朵的狗头忍不住往回看,用余光死死盯着李宁,眼珠子快要从眼睛里蹦出来了。 狗子知道,眼前这人比它还狗,只知道欺负它一个畜牲。 至于那几个挑事的吐蕃人更是脸都绿了,合着他们鼻青脸肿还是对方手下留情了。 “哦,对了,一会哪个快打残的时候交给我。”李宁将手中的唐刀扛到脖子上,狠狠地说:“我要亲自招呼他!” 吐蕃人里面伤的最重的那个士卒脸色由绿变黑。 …… 这时候远处那个老翁抱着一坛酒出现在李宁眼里,他正一瘸一拐地朝着这边匆匆忙忙地赶来。 那老翁抬头看见自己的摊位处挤了一堆人,又隐隐约约听见孙女的哭声,脸色大变,不由地加快了速度。 但是速度一快,老翁就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 怀中的那坛酒撒了一地。 “小苔藓,爷爷来了,爷爷来了……” 感觉不妙的老翁不顾被划伤的胸口,握起一片锋利的陶瓷碎片就朝这边冲过来了。 等老翁挤进人群时,一眼就看见倒在地上被人包扎好还在哭泣的孙女,地上那滩血水似乎诉说着孙女刚才遭遇的一切。 老翁眼睛立马红了,他气的浑身发抖,他对着那个吐蕃百户长那群人怒吼道:“你们这帮畜牲!” 自己只剩这个孙女相依为命了,你们怎么敢? 这是老翁第一次发火,还是对着高高在上的吐蕃人发火。 气愤至极的他站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不知道先去报仇还是先去看孙女的伤情。 那个吐蕃百户长狠狠地瞪了那老翁一眼,换作平时定要这老头好看,现如今李宁等人在侧虎视眈眈,他只能一言不发。 情绪激动的老翁被一脸不屑的那个吐蕃百户长激怒了。 盛怒之下,老翁选择了报仇。 “畜牲,你们这帮畜牲欺人太甚,太甚……你们把我孙女怎么样了,老汉我和你们拼命!” 浑身是血的老翁一瘸一拐地冲向了那个吐蕃百户长。 那背影让李宁想到了驼背李老汉最后一次冲锋。 这一刻,老翁忘记什么是害怕,忘记了自己走几步都要歇一歇,忘记了自己平日里多么惧怕这些军爷。 这一刻,他眼里只有伤害自己孙女的仇人。 就算自己是死,也要戳他一下。 为自己孙女报仇! 被驳了面子的那个吐蕃百户长本来就气在头上,看着李老汉不要命的冲过来,他眼神里露出一丝狠厉。 杀了他,难不成眼前的仆从军会为这老翁真杀了自己不成? 那个吐蕃百户长拦住跃跃欲试的下属,瞄准老翁的心窝,狂妄道:“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道黑影闪过,直奔那个吐蕃百户长的面门。 尤其后发先至的那道黑影,狠狠地砸在了那个吐蕃百户长的脸上,直接让单脚的那个吐蕃百户长失去平衡往后栽倒。 那个吐蕃百户长虽然狼狈,但是反应极快,跌倒的瞬间就起身了。 额头上出现一道清晰的脚印。 这时先发后至黑影也恰好砸到了他鼻梁上,那个吐蕃百户长顿时眼冒金星,咽喉处冒出一股血腥味。 同时一股刺鼻的酸臭味直冲那个吐蕃百户长的脑门。 待那个吐蕃百户长回过神的时候,那老翁已经被张议清拉了回去。 众人这才发现那两道黑影是两只鞋。 其中一只鞋是被李宁狂殴的吐蕃人掉落的鞋,先至的鞋则是卢十四脚上的。 李宁恶狠狠道:“赔钱!” 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老子杀了你!”那个吐蕃百户长怒吼道,拔刀扑上来就要拼命。 这时一杆长枪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吐蕃百夫长抬头看见黑马黑衫的青年,惊呼道:“是你?” 眼前骑在马上黑甲年轻人二十岁出头,却已在吐蕃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就是雪域高原的雄鹰,后起之秀,论恐热。 只见一身英气逼人的论恐热冷冷地道:“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多么?” 接着论恐热瞥了一眼李宁以及在李宁身后站了一排的壮汉,扭头说道:“他们也是咱们的兄弟,你就庆幸输给他们,而不是输给敌人吧,否则你此时还能站着说话?” “好,好……以后别栽到我手上!” 那个吐蕃百户长气急,没想到论恐热居然没有替他出头,但是碍于论恐热的身份,他撂下狠话,就带着自家兄弟离开。 随后论恐热下马,蹲在那老翁身边,放下一袋子铜钱后柔声道:“老人家,对不住了,是我们军纪不严,让你和孩子受苦了,这点钱就去给孩子抓点药,然后剩下的改善一下生活!” 随即论恐热起身对周围围观者抱拳道:“诸位我代表大军向你们道歉了,这事我回去会向万户长建议,加强军纪。” 自始至终,其他九匹黑马黑甲的骑兵约束着战马排成一排静静地等待着。 论恐热平易近人诚恳认错的态度让众人的怒火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就连那老翁也感动地抱着钱袋子哭了。 李宁眼角不易察觉地抽了抽,他看到了一个对手! 一个非常厉害的对手。 等周围人群散去,身为千户的论恐热才转向李宁,微笑着抱拳道:“这位公子便是宰相派来协助我们的么?” …… 商定好出发日期后,与李宁惺惺相惜难舍难分的论恐热返回了城中。 在路上论恐热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对下属下令道:“去,把刚才那名百户长找到,让他准备明天跟着那唐人去西州!” 论恐热下属犹豫道:“公子,找他怕是会坏事,宰相不是来信说要我们照顾好那唐人么?” 论恐表情凝重道:“不,这事不能听宰相的,以我之见,此子临危不乱,颇有大将之风,留着他必成大患,不如早点……” “那向大相如何交代?” “这个好解释,战场上刀剑无眼,谁能百分之百保障他的周全!”论恐热回头看了一眼李宁的背影,眼睛眨了一下幽幽道:“汉人不是有句古话说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死了也就死了!” 第47章 到嘴的鸭子 第二天拂晓时分,有人给李宁一众人送来补给,还有战马。 由于前往西州路途遥远,所以他们每人配备了两匹战马。 为了配合李宁他们这支十人队,吐蕃还派出了一支百人队,负责掩护李宁他们。 据说这是宰相尚塔藏亲自下令要求的。 “希望掩护咱们的不是昨天那货!” 李宁打着哈欠,拄着马鞍,在城外等候着吐蕃骑兵的到来。 卢十四笑道:“完了……你怕是忘了,在长安时的乌鸦嘴了吧?” 李宁哈哈一笑:“哪可能次次都乌鸦。” 大约半个时辰后,远处腾起了一片尘埃,大地也开始抖动起来。 很快一支规模庞大的骑兵出现在众人眼前。 看到最前面的黑骑,李宁眼睛眯成一条缝,狠狠地说:“是他,去安西之前找机会必须除掉他!” 很快李宁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那队黑骑后面紧跟着的骑兵不是别人,正是昨日被殴打的那个百户长。 三百多匹战马奔腾起来,气势磅礴,大地都开始颤抖。 那一种威压让李宁等人胯下坐骑焦躁不安,不停地刨着蹄子。 距离李宁二十丈的时候,那位百户长抬起胳膊示意勒马。 “吁!” 随着一声令下,黑骑后面的那队骑兵齐刷刷地停了下来,然后迅速列队,显示出极高的骑术控制能力。 李宁他们这才发现看似规模庞大的骑兵,其实也就是一个百人队。 只不过每人配了三匹战马,所以显得阵势浩大。 那名百户长挑衅地看着李宁,他身后的马背上还缩着他的那条黑狗,露出大半个狗屁股。 李宁迎着那名百户长的眼神,不屑一顾。 手下败将罢了! 那二十人规模的黑骑却没有停顿,继续朝着李宁他们冲来。 直到距离李宁三步之遥,几乎就要脸贴脸的时候,为首的论恐热勒住马头,战马嘶鸣着直立而起,一个急停横在了李宁前面。 那二十名黑骑几乎同时完成这项高难度动作。 那种近距离带来的压迫感让李宁不禁眉头紧皱,努力控制着战马不被受惊。 “哈哈,少年郎好定力!” 论恐热哈哈大笑,亲热的对李宁抱拳道。 李宁心中却暗骂对方不讲武德,还好战马被拴着,不然自己就要丢人了。 心里暗骂完这帮前来下马威的吐蕃骑兵,李宁面如桃花,对着论恐热抱拳还礼。 “昨日一见,千户一表人才,文武双全,顿生惺惺相惜之情,今日再次见到大人的骑术,在下更是佩服,自愧不如。” 李宁的马匹拍的很生硬,汉语中夹杂着刚学的吐蕃语,论恐热的汉语说的也不利索。 所以尽管很别扭,但是论恐热并没听出有啥异样。 “骑术嘛,很简单……只要你天天骑就可以达到我这水平了。” 两人笑嘻嘻地寒暄几句,一团和气。 谁都没想到对方心里正琢磨着怎么搞死自己。 传说中的塑料基情也不过如此。 论恐热脸色一正,直奔主题道:“今日由尚优优的百人队护送你们前往西州,你们十人潜入腹地,搞清楚西州城内还有多少守军,同时伺机刺杀西州城内的镇守使杨朝东……” “尚优优?” 好拗口的名字,李宁忍着笑看向了远处的百户长,对方同样也正盯着他看。 论恐热提醒道:“别小瞧他,他部虽百人,只要不遇到同规模的唐人部队,其他什么回鹘、葛逻禄的骑兵都不在话下…… 他们护送你们到敌境后,将在伊州境内接应你们,所以我建议你们还是服个软。” “你能做到么?” 论恐热炯炯有神的眸子盯着李宁的眼睛说道:“做到的话,大相尚塔臧说了,将来让你成为西州之主都可以商量的。” 李宁脸色一正,傲然道:“麻烦千户转告大相,我更想亲自率兵打进长安,以报家仇。 至于向手下败将服软,那是不可能的!” 论恐热眼神一寒,转瞬即逝。 他哈哈大笑道:“好个少年意气,老哥哥羡慕了! 带兵之事,以大相对你的重视,这个好说!” 随即论恐热调转马头对着那尚优优严厉道:“今日遣你去接应李惠昭李公子是你的福气,这可是大相亲自下令要保护的人,切记不可马虎!” 尚优优脸色有些难看,但是军令如山,他不得不咬牙回应:“得令,我会让他活着回来的!” 论恐热看着兀自不服气的尚优优喝道:“此去路途遥远,为了我吐蕃,你必须放下怨恨,否则大相饶不了你!” 离开的时候,李宁对着论恐热难分难舍,颇为真诚道:“论大哥,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小弟甚是挂念。” 这倒是实话,因为这一离开,李宁就没办法杀死这个吐蕃人里少有让他感到危险的年轻人了。 “李兄弟放心好了,我们大军紧随你们后面,我会第一个杀入西州……到时候咱们不就见面了?” “说得也是!” …… 在李宁离开敦煌的第六天,李宁在那尚优优地护送下顺利越过了伊州与西州的分界线。 这一路上双方除了不说话,眼神充满恨意之外,相处得倒也算平安。 连年的战争让这里成了大片无人区,极少见到部落,就算遇到李宁他们也选择了绕开。 深入西州百里的时候,李宁和尚优优分道扬镳。 李宁继续深入,尚优优则返回伊州。 几乎同时,本来打算跟随大军的论恐热亲率两百黑骑提前抵达伊州与西州边界。 论恐热一脸铁青,在伊州与西州边界短暂停留,问清李宁他们的去向后,二话不说就冲入了西州。 …… 原来在李宁出发不久,吐蕃赞普召沙州大都督张谦逸去吐蕃首都逻些城觐见。 这节骨眼上张谦逸在收集到的这半年的大唐情报之中找到了两个看似平平无奇,连在一起却耸人听闻的情报。 其中一条情报明确记载着镇海节度使李锜以及其儿子全部在长安被斩首示众。 另一条情报赫然记载着大唐太子李宁消失的消息。 结合这两条情报,张谦逸做出了个大胆推测。 那就是李惠昭不是李锜之子,而是当今大唐太子,李宁! 张谦逸见到尚塔藏后表示追悔莫及,要以死赎罪。 联想到那气度不凡的少年,尚塔藏坐立不安,连夜派八百里加急给西关边镇下令要求论恐热亲自率黑骑追回李宁。 一定要将这个自己飞到嘴里又飞走的鸭子逮回来。 悔恨不已的尚塔藏心里暗骂张谦逸,但是表面上还不得不安抚寻死觅活的张谦逸。 毕竟大战在即,沙州需要安稳。 张谦逸自责不已,得知李宁已经离开西关边镇的消息后,怒火攻心一头栽倒。 所以他前往逻些城的计划不得不无限期延后。 第48章 针锋相对 大海道。 虽然带着大海两个字,却与水无关。 而是与死亡有关。 死亡之海的海。 放眼望去一片荒芜的沙海。 毫无生机可言。 商客一般不走这条道,因为一旦偏离遇到流沙则万劫不复。 但是作为沙州抵达西州最近的道路,这是一条兵家必争的道路。 所以大海道上散布着众多的烽燧。 五月以来,连接沙州和西州这条大海道上逐渐热闹起来。 作为最前哨的烽燧经常能看见有彼此之间的侦查骑兵出现在视野里。 只是每次都是数人或者十数人,还达不到点起烽烟的标准。 戍守烽燧的士卒会将观察情况登记在册,准备晚上时分将此情况交与下一站烽燧。 逐层传递,最后传递至上级管理机构游弈所,再由他们决定要不要派兵追杀或者拦截那些小股骑兵。 毕竟十几个人的骑兵连烽燧台都威胁不了,能造成的破坏极为有限。 …… 这天,位于敦煌入西州必经之路的大海线上的一座烽燧里,在最高处瞭望的士卒发现远处腾起了滚滚尘土。 他将手掌抵在额头挡住还不是很刺眼的阳光,眯着眼仔细观察着那团扬尘。 很快一条黑线从那团尘土出现,如同浪潮一般正迅速朝他们方向逼近。 骑兵,人数绝对在四百骑以上。 “敌袭!” 凄厉的声音在这荒芜的沙漠中响起。 正在外面放羊的士卒顺着示警士卒所指的方向只看到了冒起来的滚滚浓烟。 他来不及收拢羊群,就近抓了两只羊连拖带拽地拖入烽燧堡,随即放下门栓抵死大门。 他头顶一道浓烟直冲云霄。 按例,五十人以上五百人以内规模的骑兵,放烽一炬。 …… “千户,为什么不偷偷摸摸靠近拔掉那座烽燧堡,反而这般大张旗鼓地深入西州?” 属下看着不远处直冲云霄的孤烟,有些不解。 论恐热阴沉着脸道:“那个沙州少年身份不一般,我们偷偷摸摸的话必定追不上他!” 论恐热抬头看了一眼前方腾起的孤烟,眸子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只要打草惊蛇,让沿途的烽燧堡警惕起来,李宁他们这支已经潜入西州腹地小分队就会寸步难行,争取追到他们的时间。 至于拦截他们的西州军,论恐热不放在眼里。 他麾下这两百铁骑可是吐蕃军中精锐之一,即便面对十倍之敌也不怵他。 至于每隔几个烽燧堡就会有一个稍微大一点的烽燧堡里驻守的那点骑兵,论恐热不放在眼里。 反而因为这些骑兵的存在,李宁他们白日里不得不谨慎行军,这样他们的行军速度就大大被延缓,可以更快的追上他们。 那道由数百匹战马引起的沙尘逐渐朝着西州腹地深入裹去。 他们并没有对沿途的烽燧堡发起进攻,只是贴着烽燧堡攻击范围外一路狂奔。 战马当然不能一直狂奔,只是遇到烽燧的时候才会选择纵马快速通过。 大约一个时辰后,在大海道一处较大的烽燧堡前集结了一支三百人的西州骑兵,他们背靠着这个可以称为小城的烽燧堡,静静地等待着吐蕃人的到来。 他们相信以逸待劳,足以消灭对方五百铁骑。 烽燧堡最高处的警戒哨最先发现出现在天际线的吐蕃骑兵。 示警的鼓声响彻大漠同时有人打着旗语指向敌军来的方向。 西州军的骑兵缓缓催动战马前出准备拦截来袭之敌。 与此同时吐蕃军队也发现这边情况,朝这里疾驰而来。 在瞭望塔上面的骑兵团一白发旅帅登高观察敌情后就要离开瞭望塔追赶大部队。 离开前他最后一次抬头看了一眼吐蕃军队来袭的方向。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这一看,魂都没了。 他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整个人一哆嗦差点失手从瞭望塔上跌落。 “黑骑,是黑骑……” 那旅帅不知是如何下的瞭望塔,也不知道何时回的队伍。 “牟老哥,你愣着干什么?” 一道粗犷的声音打断了旅帅的声音。 牟旅帅一个激灵,一把揪住贴着他耳朵的校尉。 那校尉叫哈尔特,是一个胡人,约莫三十来岁。 老牟二十年前曾与吐蕃黑骑拼过命,面对精锐的大唐边军,黑骑居然和唐军打出了一比一的战损,自然知道黑骑的厉害。 牟旅帅焦躁道:“哈尔特,黑骑来了……” 哈尔特皱眉看着被吓破胆的老牟,一把摁住老牟的脖子,低声吼道:“老牟,你这样会影响士气的!” “不,你没和他们接触过……”老牟不顾一切地直起腰,看了一眼远处尘埃冒起的地方,已经隐隐约约能听见喊杀声了。 如果现在是一支装备精良的唐军,老牟自然不惧。 可如今西州境内的纯纯粹粹的唐人很少了,牟旅帅是少有的唐人之一,如今已经年过五旬,只能在这烽燧堡充当二线骑兵。 随着军队中唐人越来越少,西州军的战斗力也越来越差。 在牟旅帅眼里,就是一群战五渣,打顺风局还尚可,至于其他战局则是听天由命,完全取决于对手的发挥了。 西州境内最精锐的部队应当是回鹘骑兵了,他们一般驻扎在高昌等大城池。 可惜就是他们,也不是同等数量黑骑的对手。 老牟已经满眼绝望,这个距离已经很难逃脱,只要被黑骑黏上,不死不休。 “快带人走,我断后!” 老牟决然地吼道,再拖一秒钟就意味他们增加一分全军覆灭的可能。 哈尔特不信邪,瞪了老牟一眼道:“吐蕃人也是人,怕什么,你怕了就跟在我身后!” 看着逼近的吐蕃黑骑,哈尔特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缓缓拔出弯刀,指着那道越来越近的浪潮喊道:“矢锋阵,杀!” 老牟气的直跺脚,但是没有办法,他们已经错过了逃离的机会,现在分兵只能让吐蕃黑骑更轻松的吃掉他们。 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杀上去,至于战局结果…… 早已注定。 …… 论恐热看着朝自己杀来的西州军,嘴角一勾,不屑道:“不自量力!” 随即论恐热下令换马,冲锋。 同样是矢锋阵。 论恐热就要针尖对麦芒,挫一挫西州军的士气。 “跟我杀!” 论恐热挥舞着长枪一马当先,其他黑骑紧随其后,缓缓催动战马。 第49章 吃人的沙海 结果没有意外。 同样的矢锋阵,吐蕃人的阵型始终没有乱。 黑骑如同一把利刃,将西州军从中间切开一分两半。 就好像是加热了的匕首切割黄油一般滑润。 甚至吐蕃黑骑的速度都没有减慢! 论恐热深知大唐太子这个身份能在西域掀起多大的浪潮。 要知道大唐曾经统治西域一百六十余年,这里的百姓以唐人自居,以唐人为傲。 他也知道吐蕃在西域的统治有多苛刻。 这时候有人举着大唐太子的旗帜号召起事,不仅西州,包括沙洲,伊州等地的都会纷纷揭竿而起,那时候他们吐蕃将在西域永无宁日。 所以这支胆敢阻拦自己的骑兵可以放过,但是李宁决不能让他活着进入西州。 至于宰相尚塔臧要求只抓活的,论恐热压根就没想着理会。 抱着这个念头,论恐热哪怕杀到高昌城下也要留下李宁。 …… 老牟拼死救下负伤了的哈尔特,准备回头再战。 却发现这一股两百人的黑骑居然没有停留,丢下他们这帮残兵败将继续往西北方向追去,只留下一股飞尘。 尽管不知道这股吐蕃黑骑深入西州近百里的目的是什么。 至少他们没有杀回来,否则他们这支骑兵将被再次重创,直至被完全消灭。 老牟看到远去的吐蕃黑骑松了一口气。 又一次侥幸活了下来,但是老牟没有丝毫的喜悦。 此战,西州军伤亡五十多人,而吐蕃黑骑只留下了四具尸体以及三名坠马的伤兵。 那三名伤兵誓死不降,最后被乱箭射杀。 冷静下来的老牟望着吐蕃黑骑离开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 “殿下,快看那边?” 赶了一宿路的李宁刚睡着,就被张议清晃醒。 李宁跟着张议清来到沙丘上,没等张议清指出方向,李宁就看见他们来的方向数道狼烟直冲云霄。 大漠孤烟直! 但是此刻李宁无心诗情画意,他眸子一缩:“吐蕃大军这么早就出动了?” “不是吐蕃大军。”卢十四紧跟在李宁身后,看着那几股狼烟皱眉道:“西域烽燧制度师承于我大唐,按律,凡寇贼入境,骑兵五十人以上,不满五百人,放烽一炬。” 张议清点点头道:“嗯,应该是小股骑兵。” 李宁皱眉道:“难道尚优优被发现了?” 卢十四摇摇头道:“尚优优他们的方向是往东离开西州,就算被发现也不会触发烽燧报警……应该是有吐蕃小股骑兵沿着咱们来的方向追来了。” 李宁担忧道:“就怕是我们的身份暴露,吐蕃人追来了!” 看着远处狼烟思索片刻,李宁冷笑道:“就让他们去追吧,咱们原路返回!” 原来李宁与尚优优分道扬镳之后,并没有朝西州方向继续前行。 而是下令所有人披上事先为众人战马准备好的土黄色披风,能将自己与战马完全遮盖住。 然后他们这支十人队,掉头按原路返回,当然这也是没有向导的无奈之举。 按原计划,李宁他们将用两天的时间赶到蒲昌海,也就是后世的罗布泊。 此时的罗布泊还没有干涸,而是一个一望无际被称为蒲昌海的湖泊。 他们准备在那里补充水量,然后沿着孔雀河一路朝西,直奔安西都护府东大门——焉耆镇。 为了防止暴露,他们选择了昼伏夜出行军方式。 在晚上接近到能目视到烽燧堡垒的距离一路朝南而行。 如今面对狼烟起的突发情况,为了保险起见,李宁他们决定原地休息一个时辰之后在白天赶路,只不过距离尽量保持在烽燧视野范围之外。 也就是说要更偏离了主干道。 “殿下,你说沈炼那小子此时在干什么?” 卢十四骑在马上想起没有和他送别的沈炼耿耿于怀。 李宁想到那个天才呵呵一笑:“他啊,正在吐蕃辎重营里面种草……” 张议清好奇道:“种草?” 李宁微微一笑,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停下,有流沙!” 忽然前面传来一道惊叫。 众人抬头看见在前面开路的战马四只蹄子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流沙之中。 那名骑士为了救自己的战马也被流沙吞没了半条腿。 战马越挣扎,下陷的速度越快,很快那名士卒深陷其中,流沙到了他大腿部,他不得不抓着马鞍维持平衡。 “快救人!” 众人大惊,赶紧下马救人。 李宁来不及阻止,就有动作快的士卒往前奔了几步,一下栽倒,这才发现自己也陷入了流沙,连忙对身后的袍泽喊道:“危险,不要过来!” 众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没出过沙州,哪曾经历过这般凶险场景,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咋办。 李宁眉头大喝道:“不要慌,越挣扎陷得越快…… 快,将盾牌铺到沙子上增加接触面积,人站在上面才不会下陷!” 随即李宁率先将战马身上的盾牌抛到地上,其他人照猫画虎,很快就在沙地里扑出一条道路。 卢十四立马跳了上去,果然没有下陷。 卢十四赶紧将绳索抛给脚踝刚陷入流沙的士卒,将他拔了出来。 盾牌受到两个人的重量,依旧没有下陷。 李宁看着蜂拥而至的众人微微皱眉,下令道:“你们都退后,人多了反而帮倒忙,其他人分散到周围警戒,用木棍之类的东西探路!” 有了之前盾牌的事后,众人对李宁的话深信不疑。 于是有人控制着战马离开这片流沙;有人拿着长枪探路,看看能不能绕过这片流沙地;还有人则前出放哨。 等卢十四和张议清两人赶到第一个陷入流沙的士卒跟前,流沙已经到了他胸口位置,而那匹战马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李宁不禁眉头紧皱,这时候仅靠绳子拉拽已经很难将他拉出来了,硬拽的话反而会将他拦腰拉断。 李宁指挥着两人抛出绳子将那名士卒固定好,并将盾牌一左一右托到他胳膊下面。 同时用战马往出拽,一边让张议清和卢十四刨开那名士卒周围的沙子,以减少沙子的黏性。 屋漏偏逢连夜雨。 突然放哨的士卒飞奔而来,一边指着不远处的一团沙尘道:“一队骑兵正沿着咱们来时的路线朝咱而来,不足三里。” “是黑骑,足足两百人之多!”张议清抬头瞥了一眼那队骑兵后脸色大变。 “快,隐蔽!” “隐蔽!” 众人赶紧控制着战马一起快速卧倒在地,同时停止手下一切动作,以免被那队骑兵发现。 有了土黄色披风的隐身加成,再加上那队黑骑注意力集中在烽燧堡上,没人注意到这不到一里之外的小分队。 嚣张的吐蕃黑骑在烽燧堡眼皮子底下以慢跑的速度通过,与李宁他们擦肩而过。 张议清和卢十四不敢有丝毫动作,因为他们一抬头就会暴露在不到一里之外的吐蕃骑兵视线内。 他们趴在盾牌上感受到手中的绳子一点一点地流失,手都被磨的血肉模糊,却无能为力。 这一刻极为漫长,李宁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被沙丘吞噬。 …… 与此同时,从伊州进入西州的黑骑信使终于找到了还没离开西州的尚优优。 接到论恐热命令的尚优优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不已,立刻带着嗷嗷叫的骑兵舍弃掉一切可以舍弃的物资,选择轻装追击李宁。 第50章 钓鱼钓来一条狗 尽管出发前所有人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是谁都没想到第一个牺牲兄弟不是死在战场,而是被流沙活活吞噬。 这让这些百里挑一的战士感觉到异常憋屈。 他们不惧死亡,却害怕死得不值。 张议清手里还攥着那根绳索,怔怔地念叨着:“刘海兄弟是自己割断绳索,被流沙淹没前,还对我小声说没能杀死一个吐蕃人,他死不瞑目!” 其他沙州兄弟没人嘴上没说,但实际上隐隐约约已经对这趟任务产生了怀疑。 他们认为这是陪着只有十四岁的李宁在胡闹。 黑骑的出现,让他们更加觉得这趟不值,简直就是送命行为。 好在张议清还支持李宁,这些沙州兵还听从安排。 李宁看着低迷的士气,眉头紧皱。 急需一场血战来鼓舞士气。 李宁将眼光看向了数里之外的烽燧堡。 …… 多年没见过这么大规模的骑兵部队了。 看样子离大战真的不远了。 白天发生的事让烽燧堡里的士卒风声鹤唳,生怕那队黑骑杀回来。 “头儿,你就写格(我)死了,把硌埋到家后面的山上,朝着会州的方向!” 烽燧堡最高处的瞭望塔上,一名白发老兵裹着大皮袄蜷缩成一团,一脸淡然对着下面在灯火下写家书的烽帅说道。 从瞭望塔下面传来一道声音:“你就不对你家人说些什么吗?” 那老头旁边放着咬了一半的馕饼和水囊,他抱着那柄陪伴自己三十多年唐刀,用脸颊蹭蹭感慨道:“家人,说些啥咧……还没这老家伙陪硌时间长呢!” “快些,还有两兄弟的家书没写咧!” 那老头回过神,赶紧道:“好嘞好嘞,你就给那四个娃儿说他们在会州还有个大伯和叔叔,大伯叫…” “叫啥,说啊?” “想不起来了,应该没大名,小名就小名吧!”老头脸上闪过一道痛楚,语气却没有变化,接着说道:“老大叫狗剩,小的叫狗蛋……以后有机会了替硌回去认个亲,再给他们爷爷奶奶磕个头!” “哪还有啥会州,现在都成吐蕃蛮子的地盘了!”瞭望塔下面的烽帅叹了口气,很快好奇地抬头问道,“你兄弟叫狗剩狗蛋,那你叫啥?” “格叫狗娃…狗娃……几十年没人这么叫格了。” “狗剩,狗娃,狗蛋……你不是姓李么?” 老头被勾起了乡愁,他抬头想看看东南故乡的方向。 尽管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就是想看看。 这一看不要紧,距离烽燧一里地的沙丘后面居然有一堆篝火,而且人头攒动。 “敌军来了!” 老头赶紧转身坐了回去,自言自语道,“一定看花眼了。” “狗娃,你说啥咧?” 底下的烽帅没听清,抬头学着老头的口气调侃道。 很不幸,老头没看错,那里却是点着一堆篝火,还有人影若隐若现。 “有敌人!”老头的声音都变了。 下面正写家书的烽帅一哆嗦,抬头大声问道:“啥?有多少?” 没等老头回话,烽燧堡里最年轻的中年烽帅也爬了上来。 “看,在那里……” “我看的见……”烽帅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白天那队骑兵,就那几个毛贼不用搭理,晾他们也不敢攻打烽燧堡!” 老头眼神顿时来了光,他跃跃欲试道:“硌悄悄潜伏过去,看一哈?” “不许出门,万一这时候那队骑兵杀回来,你是嫌自己活的时间长呢?”烽帅咬了一口馕嘟囔道:“白天再说。” 说是不搭理,那是不可能的。 卧榻之侧有不明身份的人酣睡谁放心,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那堆篝火围着的人越来越过分,居然放声唱起歌了。 烽帅打定主意要死守这个烽燧堡了,打死不出门。 士卒们紧张起来后,烽燧堡内的狗子也开始不安分,使劲地狂叫。 …… 听着烽燧堡里的狗吠声。 卢十四小声道:“殿下,他们估计白天被吓破胆了,看见咱们不敢出来了。” 潜伏在烽燧堡不远处的李宁叹了口气。 本来想诱骗堡里的人出来,然后趁机占领烽燧堡,激发众人斗志,同时让大家安安心心过个夜。 却没想到烽燧堡里的士卒警惕性很高,而且有狗,很难偷袭。 “回去……” 李宁悻悻而归,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道声音。 李宁皱眉竖起耳朵,果然没听错。 “卢大哥你听,有狗叫声!” 卢十四看着百米之外的烽燧,不解道:“这么大的狗叫声捂着耳朵都能听见。” 很快卢十四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不是回音,难道是……” 李宁和卢十四互视一眼,满脸震惊。 他们想到了吐蕃百户尚优优的那条黑狗。 李宁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的眼神逐渐火热起来,散发着阵阵杀意。 既然送上门来,就别怪不客气。 “如果只有尚优优的话,吃掉他们!” 李宁的话将卢十四还有跟着的三名沙州兵吓了一跳。 但是李宁身上腾起的杀气告诉他们李宁没开玩笑。 “回去!” 众人也不伪装了,从沙堆里站起来,就往回跑。 他们本想钓条鱼,没想到钓了一只狗。 那狗的身后则是一支百人队或者加上黑骑的话应该是三百人。 一百人,那就吃了他们! 有黑骑的话,那只有跑路的份了。 李宁没有离开,反而对着烽燧挥挥手。 将瞭望塔上的老头和烽帅被吓了一跳,他们压根没想到有人潜伏着这么近。 烽帅庆幸道:“看,你敢出去,咱们老巢都被偷了!” 那老头咽了口唾沫,兀自嘴硬道:“呸,他还冲硌们招手!” 李宁对着烽燧堡大喊道:“有没有唐人啊!” 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在这西域,长安和会州都是故乡。 老头听到乡音立马忘记了之前堡外那几个货刚才还在打烽燧堡的主意。 老头感到了亲切感,挥手道:“硌就是!” 那苍老的声音让李宁一愣,这明明是老人啊。 李宁继续喊道:“我是唐人,被吐蕃贼子追杀,能不能……” “嗖!” 回应他的是一支箭矢,扎在了李宁眼前。 烽帅不太利索的汉语响起:“不能,想进烽燧,除非我死了!” 李宁吼道:“我是说帮我看看远处吐蕃人有多大规模?” 顺着李宁指的方向,烽帅发现极远的地方有一团东西在动,凭他多年经验,那是应该是一队骑兵。 “敌袭!” 一时间烽燧堡内鸡飞狗跳,有人指着李宁大骂狡诈。 老头喊道:“长安娃,太远看不清,但是不超过两百骑!” 烽帅一把拽下老汉,对外吼道:“快跑吧,别把祸害带给我们!” 李宁笑道:“小气!” 然后转身追卢十四他们去了。 李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他隐隐约约觉得这样对即将爆发的战斗有帮助。 第51章 分而歼之 沙海并非一马平川,而是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沙丘。 跑了一天的黑狗累得已经在马背上坐不住了。 尚优优只好将他抱在怀里。 正是有了它,才让尚优优能在这荒漠中精准地找到李宁逃离的方向。 晚上三四里之外的篝火异常地明显。 尚优优纵马在一座高耸的沙丘上看着那里,嘴角一勾。 看你还往哪里跑! 他当即对在沙丘下面休息的士卒下令道:“换马,分三路,两翼包抄。” “其余人跟着我!” 尚优优此时心里已经想着如何折磨李宁。 想必在这沙漠拖行李宁的话,不出五里路细小的沙粒很快就能磨出白骨。 尚优优得到的命令是要李宁死,至于怎么死那就由自己决定了。 尚优优得意地摸摸狗头道:“兄弟,看老哥哥给你报仇!” 在距离篝火三里地的时候尚优优的百人队分成三队,其中两翼划了一道大大的弧线,准备从三面包抄上去。 就在他们距离篝火还有一里地的时候,他们的行踪被发现,篝火处十来匹战马开始一路向南逃窜,还有数匹被拴着的战马惊恐地嘶鸣着。 尚优优皱眉,干脆不隐藏了,他弯刀往前一指,对着已经在百丈之外的两翼吼道:“放弃包抄,追!” 他倒不担心李宁能跑了,只是这番追逐必定又要耽搁一些时间。 远处烽燧上的瞭望塔挤满了看戏的士卒。 远远看去,三队间隔百丈的骑兵卷起漫天黄沙,杀气腾腾杀向狼狈逃窜的那十余骑。 好一出大漠月下追逐战。 烽燧上的老头冲着最前面狼狈逃窜的骑兵喊道:“加油跑啊,别回头!” 烽帅则阴冷冷道:“说不定是给咱做戏看了!” …… 那堆篝火的位置左右两侧各有一座的沙丘,其中右侧沙丘地势陡峭,左侧沙丘稍微平缓。 这里可以抵挡沙漠晚上要命的寒风。 中路的尚优优毫不犹豫地纵马踩踏篝火,从沙丘中间疾驰而过。 就在他的注意力都在前面半里地之遥的逃窜之敌时。 他怀中的黑狗耳朵突然竖起来,然后对着两侧的沙丘发了疯一样狂叫起来。 尚优优一只手松开缰绳,想要安抚黑狗时,突然发现眼前的黄沙中突然腾起了一道绳索。 尚优优第一反应就是:“大意了!” 没等他做出第二反应,胯下战马往前一扑,顿时他整个人向前飞去。 紧跟在他后面的骑兵来不及勒马,重重地撞了上来。 一时间,在这小小的两堆沙丘之间,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两侧的沙丘上突然凭空钻出数人。 密集的箭矢射向中了埋伏的尚优优等人。 人手一把可连射弓箭。 八人,八十支箭矢。 在多巴胺激素的作用下,李宁他们在短短两息时间内将所有箭匣清空。 被堵在沙丘之间的吐蕃骑兵猝不及防,被左右交叉袭击,一时间无处躲避,死伤惨重。 吐蕃百户长尚优优却完好无损,他将抱在怀里中了四支箭矢的黑狗丢到地上。 那狗子命大,它看着比他还要狗的主人,哀嚎不已。 恼羞成怒的尚优优挥刀指向左侧平缓的沙丘之上的四人道:“给老子杀了他们!” 四十名骑兵,当场被射毙的多达十八人,除了尚优优之外,其余人人带伤。 能动弹者不足十五人。 “杀!” 李宁背起弓箭,拔出唐刀,带头朝一个腿部中箭,走路都吃力的吐蕃士卒冲了下去。 谁想那名士卒前面出现了一个肩膀中箭不影响行动的士卒。 始终秉持着柿子挑软地吃的李宁,当即转换了目标。 很不要脸地将之前那个方向让给了紧随身后的卢十四。 奔跑中的他硬生生地拐了个弯,选择了一个脖子中箭,七窍都流血地吐蕃士卒冲去。 李宁有些担心他还没冲到那士卒眼前,那名吐蕃士卒就自己坚持不住先倒下了。 还好,他杀到那名士卒一步之遥时,那名士卒还站着,瞪大眼睛看着李宁。 李宁也不客气,左手一扬,一把黄沙瞬间蒙蔽了对方的眼睛。 然后李宁极其灵活地躲过对方的刀锋,手中的唐刀划过那名吐蕃士卒的脖子,从刀根划到刀尖。 “一杀!” …… 那日在玉门关尚优优不是对手,这一次持械更不是对手了。 短短几息时间,吐蕃一方四十人全都躺下了。 砍翻两软柿子的李宁来到被卢十四砍翻在地的尚优优跟前,嘲讽道:“没想到你比我还要狗,我只是揍它,你却拿它当挡箭牌,我呸!” 李宁手中长刀没有丝毫犹豫刺入了尚优优的胸膛。 “四杀!” 此时现场吐蕃士卒断气的比喘气的多。 而李宁一方奇迹般的毫发无损。 要不是李宁出手阻拦,此时这里将没一个活着的吐蕃骑兵了。 张议清他们很不理解李宁为何阻拦他们杀光敌人,但是看着从两翼绕回来的吐蕃骑兵,他们不得不放弃吐蕃其余伤兵,赶紧上马朝北而去。 原来追击的两翼骑兵发现他们追逐的只是十几匹没驮人的战马,这才察觉自己上当了,而且中路自始至终没有从那两堆沙丘后面冲出来。 顿感不妙的他们这才丢掉快要追上的马群,画了个圈朝沙丘包抄而来。 等他们追到沙丘时,就看见有八九骑朝北逃窜,而眼前的一幕更是让他们勃然大怒。 只见现场一片狼藉,十多人断臂残肢,倒地哀嚎,更多的人则一动不动,显然凶多吉少了。 伤兵指着李宁他们离去的方向大吼道:“追上他们,杀死他们,为我们报仇!” “小心他们有一种连弩……不然我们也不会吃这大亏的!” 吐蕃副百户长脸色发青,怒火冲天。 当即下令留下十多人照顾伤兵,其余四十多人继续追击。 不知追了多久,前面的那八骑突然停下,抬头辨别方向之后,突然方向改变了九十度,朝西加速横切过去。 “哼,正好!” 誓言要为兄弟们报仇的吐蕃副百户长看着越来越近的李宁等人,心中暗喜。 “兄弟们,截住他们!” 尽管那时候的人不知道什么是勾股定理,但是他们还是知道斜插过去的距离最短。 四十多吐蕃骑兵毫不犹豫地改变了方向朝着西北方向奔去,准备截断李宁的去路。 这一次他们吸取了沙丘里涌成一团的教训,他们一字排开,齐头并进。 这样就不存在最前面的战马倒地就会打乱整个队形的可能。 这正中李宁的下怀。 就在他们追了一半的时候,吐蕃人发现一直逃窜的李宁等人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李宁他们调转马头正朝这边看来,似乎在等着吐蕃骑兵。 “小心有诈!” 吐蕃副百户长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妙,下令减慢速度。 这速度一慢,就出事了。 吐蕃副百户长很快就发现左右两侧有兄弟矮了一大截,再看时才发现所有人都陷入了流沙。 吐蕃副百户长打了个寒战,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声音都变了。 “是流沙,弃马……快跳出去!” 然而逃出流沙的吐蕃士卒寥寥无几。 李宁邪笑着举起装好箭矢的弓箭,对身后的几人说道:“我说过要带你们浪……” 此时张议清等人看李宁的眼神都变了。 剩下的步骤都不用李宁下令他们都知道该怎么做。 杀掉漏网之鱼,再兜回去将救助伤兵的吐蕃骑兵消灭。 李宁他们九人,以轻伤一人的代价,几乎团灭了一支吐蕃百人队。 好一个分而歼之! 半个时辰后,尘埃落定! 以少胜多,完胜! 张议清攥着那半截断绳,咬着嘴唇仰望星空,颤抖道:“刘海兄弟,这是你的弓箭射杀了六名吐蕃贼子,都是你杀的,你在天上看见了吗?他们死的很惨……” 李宁笑眯眯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高举着还在滴血的唐刀拼尽全力吼道。 “大唐!” 众人一愣,随即齐呼道:“大唐威武!” 声音响彻夜空,传出老远。 …… 与此同时,距离此地大约十里之外大海道上,精疲力竭的黑骑缓慢行走着。 突然最前面的战马不安分地躁动起来,好久才平静下来。 第52章 愤怒的黑骑 此一战。 烽燧里面的士卒看得那个叫心惊胆战。 他们清楚地看到吐蕃骑兵分三路后,从沙丘后面跑出来的十几匹战马上没人。 而中路骑兵一头扎入沙丘后面再没出来。 就算偶尔跑出来一两人,都没跑几步就一头栽倒,再也动弹不了。 那时他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有这一层关系,再加上之前对话的长安人,让烽燧里的士卒对人数不占优的一方有着一种难以言明的亲近感。 就在他们为沙丘后面的唐人担心的时候,就看到了一场猫捉老鼠的大戏,四十多吐蕃骑兵追逐着八名唐人,消失在黑暗中。 之后就是漫长地等待,看到呼啸着杀回来的八名骑兵,烽燧里的士卒不由得欢呼起来。 留下照顾伤兵的吐蕃骑兵尽管人数占优,但面对八成战友死伤或者失踪的情况,他们早就吓破胆。 没有斗志的他们被消灭了大半,只有寥寥数人仗着高超的骑术才得以逃脱。 “大唐武威!”地吼声响起的时候,烽燧内最年长的老兵已经是泪流满面。 李狗娃含着热泪喃喃道: “四十二年!” “四十二年了,终于见到年轻的大唐娃娃了……” …… 九人对阵百人队,以轻伤一人的代价消灭九成的敌人。 前所未闻! 更是众人做梦都没想到过的战果。 这一战之后,李宁变了! 确切地来说,是他们看李宁的眼神变了。 “殿下,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此时,张议清看李宁的眼神都是炙热的。 不止张议清,其他所有人都崇拜地看着李宁。 十四岁? 年龄不是问题! 无论是最开始天衣无缝的设伏,还是留下伤兵让吐蕃人不得不分兵留人照顾,抑或是诱敌陷入流沙…… 每一个环节都恰到好处,利用地理环境,手中优势装备,还有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给敌人最大的杀伤。 这般指挥水准,饶是卢十四和张议清也自叹不如。 此战之后,再也没人质疑李宁的年龄了。 尽管李宁喜欢缩在后面挑软柿子捏,此刻在众人眼里那是战术手段。 毕竟李宁才十四岁。 李宁沉思片刻,担忧道:“诸位兄弟,别忘了还有一支两百人的黑骑,怕是没有这般好对付!” 李宁当即下令众人利用吐蕃人的弓弩做了一些陷阱。 又将吐蕃人的战马收拢在一起,将状态尚可的战马收为己用。 将状态不好的战马用绳子拴在一起,分成两部分,然后用匕首刺痛它们的屁股,让它们朝不同方向奔去,布下疑兵。 当做完这一切之后,李宁他们开始朝南继续行军。 当然这些小动作都时刻关注李宁的烽燧里的老兵看在眼里。 老兵感慨道:“好小子,难怪带着点人居然敢叫板吐蕃百人队!” 烽帅冷哼一声:“这都是小聪明,在大部队面前,都是浮云……” 看着李宁他们继续朝南疾驰而去,老兵的心突然空落落的,满是失望。 突然老兵发现在烽燧往北的方向出现了数骑,他们如同幽灵一般站在沙丘上看向了李宁他们离开的方向。 老兵的眸子猛地一缩,他的心瞬间沉到底。 看来李宁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那数名黑影跟着李宁他们动了起来,始终与李宁他们保持着两三里的距离。 但是他们并没有沿着李宁他们走过的路迹走,而是与李宁活动过的地方始终保持着数十丈的距离。 其中分出两骑朝着还在泛着火星的篝火处奔去,其他数人继续跟踪着李宁他们。 这般谨慎,让李宁他们布置好的陷阱没了用武之处。 “头儿,让硌去追他们,给他们报信!”老兵对表情同样严肃的烽帅请战道。 烽帅看着烽燧外面的那几个幽灵,觉得他们不是普通的骑兵,当即拒绝道:“不准!” 随即烽帅又下了一道命令:“所有人,今晚不许入睡,保持戒备!” “你们被盯上了!”老兵双手聚拢,对着李宁离去的方向大吼道。 此时虽然已经看不见李宁他们了,但是老兵还是没忍住。 没等老兵喊出第二声,就被烽帅堵住了嘴巴,烽帅一脸惧意,怒道:“你找死?万一他们迁怒于我们怎么办?” 果然老兵的声音惊动了那几个幽灵骑兵,他们勒马调转马头面向烽燧,朝这边凝望了片刻后又继续朝李宁离去的方向追去。 老兵有些歉意地解释道:“反正咱们在这里迟早要死,不如帮帮那娃娃!” 烽帅看着离去的骑兵松了口气,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老兵,转身下去备战了。 …… 在烽燧西北六里的地方,正是流沙所在地。 陷入流沙之后,只要不挣扎,流沙并不会将人或物完全吞噬。 因为重物陷入流沙会将下面压瓷实,当浮力和重力相等时,就不会继续下陷,但是身陷其中将会无法自拔,最终被困死。 但是当活物挣扎的话,那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流沙会将他完全吞噬,连渣都不剩。 论恐热一脸铁青地看着陷入流沙中横七竖八的尸体,却很少有露在外面的战马。 目及所处至少有二十多具吐蕃骑兵的尸体,看服侍他们都是尚优优麾下的骑兵。 这些尸体要么额头插着箭矢躺在流沙上,要么只有胸口以上的部位露在外面,他们都是陷入流沙,无法动弹,才被杀死的。 死人不会挣扎,所以陷入一定深度后不再下沉,以至于他们的尸体露在外面。 还有的地方只有一只或者一双手露在外面,无力下垂。 他们才是被流沙活活闷死的士卒。 论恐热一时不知道哪种死法更人道些。 黑骑沉默地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他们感觉到自己的热血开始沸腾,他们要为雪域高原的同胞报仇! 追逐了一天的黑骑顿时士气高涨,身上疲倦一扫而空。 他们下定决心要让李宁他们为此付出百倍的代价。 捉住他们,折磨他们,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方能告慰这些惨死地将士。 这时探路的斥候来报,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发现了李宁他们的踪迹,距离大军不足十里。 坏消息是尚优优百人队全军覆灭! “怎么可能?!” 黑骑队伍中一片哗然,面面相觑,无人敢信。 “我早就说过,此子不简单!” 论恐热很平静,他一点都不奇怪。 论恐热眯着眼打量着斥候带回来的一支奇怪的箭矢,比普通箭矢要短好大一截。 眉头紧皱。 片刻之后他狠狠地将它折断,怒道:“绕过这片流沙,给我追,追上了什么都就明白了!” 第53章 血战(一) 大漠空旷无垠,顺风的话声音可以传播好远好远。 李宁他们居然听到了烽燧里面老兵的示警。 李宁回头果然发现了远远吊在他们后面的那几道鬼魅的身影。 李宁观察了片刻,一脸担忧。 “殿下,我们俩留下设伏,消灭他们,不然被追上了,我们就无路可走了!” 两名沙州兄弟望着远处那几道黑影站了出来。 携胜之威的他们不认为收拾那几个斥候有多难。 李宁摇摇头,表情严肃道:“不用,他们没有沿着我们的路走,设伏起不了作用!” 李宁眉头紧皱:“他们不是刚才逃掉的吐蕃骑兵,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黑骑追了上来了!” 众人脸色一变,他们知道被黑骑咬上意味着什么。 李宁下令加快速度。 但是那几道黑影紧紧尾随,李宁一众人快,他们也就快,李宁一众人慢,他们也就放慢速度。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让我们去拦截他们,你们加速离开!” 那两名沙州兵看着尾随而来的黑影,毅然决然地调转马头,对着李宁高声道:“今日能跟随殿下浴血奋战,兄弟我值了!” 另一名沙州兵高声道:“待我杀掉尾巴之后,就回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黑骑不简单,不会是那么好对付的,这一去可能就是永远。 但是为了摆脱追踪,只能这样了。 “兄弟,保重!”李宁知道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再不甩掉尾巴,他们所有人都将全军覆灭。 那两名沙州兵义无反顾地逆行,朝着那五六名黑骑杀去。 那黑骑看到有人脱离队伍拦截他们,于是他们一分为二。 一队迎着沙州兵加速冲了上来,还有一队选择绕路,继续吊在李宁他们后面。 相向而行的双方一直在加速,四五里的距离转瞬即至。 就在沙州兵端起连发弓箭准备射击的时候,却发现之前好端端骑在马上面的骑兵不见了踪迹,只有三匹战马朝着他们奔来。 “射马!” 沙州兵很快反应过来,选择了射马。 但是在颠簸的马背上能顺利射出箭矢是一回事,能准确命中目标又是另外一回事。 两人只有射出四五箭的机会,大部分都落空了。 只有一支箭命中了其中一匹战马。 吃痛了的战马速度更快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战马,沙州兵丢掉弓箭,拔出唐刀,准备肉搏。 就在这时,藏在马肚子下面的吐蕃黑骑在咫尺的距离上从马肚子下面端着硬弩,对准两人扣动了扳机。 来不及反应的一名沙州兵当即中箭跌落下马。 另一名沙州兵侥幸躲过致命一击,但是肩膀中了一箭,他与黑骑擦肩而过时,他锋利的刀锋只砍了一团空气。 吐蕃人高超的骑术一个照面就让沙州兵吃了个大亏。 论骑术,吐蕃人远高于占领区的大唐遗民。 因为吐蕃放开大唐遗民习武的禁忌之后,既想让大唐遗民加入吐蕃军队效力,又为了防止出现威胁吐蕃统治的武装而绞尽脑汁。 所以最后想出一个办法,就是大唐遗民加入机动性差的步卒,至于骑兵想都别想了。 所以在地面上,这些沙州兵可以以一当十,但是在这马上就差了好多。 李宁他们这一行人,除了卢十四是正儿八经的骑兵出生之外,其他人顶多就是骑着马的步兵而已。 这一个照面,沙州兵一死一伤。 受伤的沙州兵看着地上被马蹄践踏的袍泽,眼睛顿时红了。 他怒目圆睁,知道不是对手的他第一时间销毁弓箭的连发装置。 然后他拔掉肩膀上的箭矢,不顾飙出的鲜血,义无反顾地朝冲他杀来的三名吐蕃骑兵冲了过去。 路过战死的袍泽的时候,纵马将另外一把弓踩碎。 拼着老命,在这一照面,受伤沙州兵将一名吐蕃黑骑斩落下马。 双方擦肩而过之后,那名沙州兵还保持着劈砍的动作,往前疾驰了十多丈之后无声地跌落下马。 他的胸口处赫然插着一把弯刀。 可恨的是跌落下马的吐蕃黑骑只是受了伤而已。 杀光尚优优的百人队都没有损失一人的沙州兵,面对黑骑的斥候短短时间内却折损了两人。 而且一点都没影响到吐蕃黑骑的斥候对李宁他们的追踪。 这让回头看到这一幕的李宁众人心沉了下去。 黑骑果然不简单,仅仅几个斥候都这般厉害。 必须扬长避短,否则他们这点人还不够黑骑斥候吃的。 可是这大漠之中没有什么险要地形让他们利用。 李宁想到了绕回去,去之前的那座烽燧。 有那高墙的掩护,据堡而守,才能更大的发挥他们的优势。 可是烽燧里面的人会让他们进去避险么? 就在李宁思索的时候,他看到远处天空的颜色变了样,仔细看去,让李宁等人更是心沉到底了。 那是吐蕃黑骑的大部队追了上来了。 李宁有些绝望了,这时候再绕回去纯粹就是送了。 此时李宁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逃加速跑! 好在他们携带的战马多,估计能跑好久。 而黑骑为了追击李宁,已经舍弃掉其他精疲力竭的战马。 这是李宁他们能逃脱的唯一办法了。 但是黑骑斥候似乎聊到了李宁的想法。 除了那名受了伤的吐蕃黑骑斥候之外,其他吐蕃斥候合兵一处,开始朝着李宁他们加速冲了过来。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大部队拖住李宁他们。 而且他们很嚣张,只有四个人就敢追逐还有七个人的李宁他们。 “我们再去拦住他们!”张议清脸色很难看,刚才那两名沙州兵是敦煌数一数二的好手,却没能挡住黑骑半步。 即便如此,还需要有人站出来拦截逐渐逼近的吐蕃黑骑。 两人不行,那就所有人上。 “沙州的兄弟们,跟我上!”张议清视死如归,他回头对卢十四叮嘱道:“照顾好殿下,为我们报仇!” 卢十四眯着眼看着来势汹汹的吐蕃斥候,面无表情道:“我没兴趣替你们报仇!” “照顾好殿下,我去拦截!”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卢十四拍马前出。 一人,一枪。 比那四名吐蕃斥候更嚣张地迎着他们冲杀了过去。 第54章 血战(二) 卢十四,十几年前就是神策军旅帅。 他的部下都混到了校尉,甚至更高,他还是旅帅。 直到遇到了太子李宁,一步登天,直接成了正四品上的太子左卫率。 虽然手下无一兵一卒,虽然只当了几个月的太子左卫率。 好歹也过了把官瘾。 就冲李宁对自己的这份赏识,今日前面哪怕是千军万马。 卢十四也敢一往直前,杀他个昏天暗地! 区区四人,何足惧哉! 今晚的月亮格外地圆,洒在沙漠上别是一番滋味。 只是杀气有些重。 吐蕃黑骑一击得手,看到李宁他们又有一骑脱离了队伍前来送死。 他们一边战马狂奔,一边打赌这颗人头将落谁手。 赌注是一根羊腿。 距离卢十四还有百步的时候,吐蕃黑骑开始加速,嗷嗷叫着杀了过来。 自始至终卢十四没有说话,他只是转向驾驭着战马,单手持枪。 五十步, 三十步, 十步! 吐蕃黑骑四支箭矢的几乎同时击发。 两支射马,两支射人! 卢十四快如闪电,身子一扭,右脚勾住马鞍,背朝地面朝天保持水平,与马背持平,正好躲过迎面而来的箭矢。 与此同时卢十四手中长枪刺出两朵枪花,将射向战马的两支弩箭格挡开,不知去向。 箭矢与长枪碰撞的瞬间溅起了一阵火星。 只是瞬间,卢十四展示出更娴熟的骑术,和极高的枪术。 此时四名吐蕃黑骑分左右两侧挥舞着长刀冲杀了过来。 一寸长,一寸强! 刚起身的卢十四站在了马镫之上,身体前倾,胳膊往前一探,以增加攻击距离,手中长枪如同毒蛇出洞一般,闪击左侧最前面的黑骑的喉咙。 那名吐蕃黑骑来不及反应,他的喉咙瞬间被洞穿,然后卢十四再次扭转身体,面向右侧第一个吐蕃黑骑,右手持枪尾,抽回长枪,同时往上一抬,架住看下来的吐蕃黑骑的弯刀。 就在两骑擦肩而过的时候,卢十四以左手为支点,托住长枪中间,右手继续回收,同时借助腰部扭转的力量将长枪抡圆。 枪尖划了一道完美的弧线狠狠地砸向了已与卢十四错过的右侧第一个黑骑的脖子。 没等断了脖子的黑骑落地,已经坐直了的卢十四左手持枪杆中间为圆点,反手扫出,右手持枪尾拉回,从右往左划出了一道弧线。 正好扫中想要趁机砍杀卢十四紧随右侧黑骑的第三名吐蕃黑骑脑袋,那名刚举起长刀的黑骑在巨大的力量下飞了出去,劣质头盔成为碎片。 就在这时,左侧第二个黑骑的长刀已经对准卢十四的喉咙横砍过来,近在咫尺。 连出三招的卢十四已经来不及阻挡。 说时迟,那时快。 卢十四往后一仰,刀锋堪堪贴着卢十四的鼻尖划过。 卢十四后仰的同时双手并没有闲着,使出一招回马枪,划出一道长虹朝身后刺去。 往后跑了半匹马距离的最后一名黑骑被这快如闪电的长枪追上,背部中枪,跌落下马。 短短一瞬间。 仅仅一个交锋,卢十四就将吐蕃四名黑骑击落下马。 两个当场就凉透了。 还有俩,一个腰子被捅破,一个成了脑震荡。 卢十四的动作没有一个是多余的,一切都是行云流水般的流畅顺手。 卢十四喘着粗气勒停战马,准备杀回来补枪。 就看见李宁挥舞着长枪杀了过来。 “交给我,让我练练手!” 原来李宁看到卢十四单枪匹马杀了回去,李宁跑了一点距离后,心一横又跟了过来。 用李宁事后的话说,趁着年轻任性一把! 近距离观战,让李宁看得血脉贲张,跃跃欲试。 自打认识卢十四后李宁就开始跟着习枪,已有半年之久。 如今那两名丧失战斗力的吐蕃黑骑正好是李宁练手的好靶子。 “驾!” 李宁催动战马,冲着后背中枪的吐蕃黑骑冲去,他枪尖对准了正要挣扎起身的吐蕃黑骑。 “杀~啊!” 距离吐蕃黑骑还有二十多步的时候,李宁就大喊着给自己壮胆。 战马疾驰而过, 李宁声音戛然而止。 那名吐蕃士卒仰面倒在地上,长枪从眼睛而入,将他脑袋钉穿。 李宁还做不到手法自如,以至于长枪刺入吐蕃黑骑的眼睛的时候,他来不及松手。 巨大的冲击力和摩擦了将李宁的手磨掉了一层皮。 “嘶……大意了!”李宁疼得龇牙咧嘴,忍着手掌的剧痛,拔出了唐刀。 李宁战马没有停留,兜了个圈回来,朝着没了头盔满头是血的最后一名黑骑冲去。 那名黑骑还在蒙圈状态,他看着飞驰而来的李宁不知道躲闪,就那么直勾勾地站着。 李宁一手抓住马鞍,一手高高举起唐刀从上往下劈下来,寒光一闪。 那个吐蕃黑骑的脑袋成九十度挂在脖子上,然后软塌塌地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唉,还是力气小了点!” 没能彻底砍掉脑袋的李宁颇为遗憾地用胳膊夹住唐刀,用肘窝擦掉血迹,入鞘。 李宁回头看着远处地平线上冒出来的黑骑,头也不回地往南窜去,专心骑马开始逃命! 李宁相信如果自己不跟上来,卢十四就敢一个人杀向那两百黑骑。 现如今,卢十四不得不跟着他,保护他。 李宁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卢十四紧跟在李宁身后,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好在那两名伤兵伤势足够重,重到他们无法反击。 “扯呼!” 李宁对着追随而来的张议清等人招手道。 卢十四经过被长枪盯死的那个黑骑时,拔出长枪丢给李宁,夸赞道:“殿下练了半年,第一次马上冲刺,能刺入眼睛,刺得这么准已经很不错了!” 李宁捂着胸口剧烈咳嗽了起来:“咳咳……” 片刻之后李宁才不好意思道:“我其实瞄的是他的胸膛。” “呃……” 卢十四一阵无语,但是他很开心,因为太子殿下李宁在乎他。 卢十四板着脸道:“脱险后,殿下以后每天枪刺五百增加到千次,末将我亲自监督!” “不!” 李宁崇拜地看着马上马下都很厉害的卢十四,毅然道:“增加到两千次……我要和你一样厉害。” “那你别后悔……” 这一耽搁,李宁他们与论恐热的吐蕃黑骑距离又近了不少。 他们已经能听到吐蕃黑骑呼啸的喊杀声了。 论恐热看到倒在地上的黑骑尸体,发了狠,狠狠地在马屁股上刺了一刀。 吃了痛的战马猛地往前一窜。 其他黑骑依葫芦画瓢,纷纷刺向自己胯下战马。 顿时,黑骑的速度提升不少。 第55章 血战(三) 面对强大的敌人时,各种小手段能起的作用就很小了。 尤其黑骑斥候已经盯上了他们的情况下。 所以李宁他们枉费心机布下的疑兵阵,还有各种陷阱都失去了作用。 面对紧追不舍的黑骑,他们剩下了唯一的办法——逃! 论恐热拼了命地追,战马可遭了罪。 挨了数刀之后,他们与李宁一行人的距离拉近至一里。 这时战马已经加速到了极限。 看着逐渐又要拉开的距离。 论恐热眉头一皱,下令道:“一个百人队卸甲,丢掉一切可以丢掉的东西!” 追红眼的论恐热先是丢掉水壶等物资,然后一边追击一边在马上用匕首挑断连接铠甲的绳子。 伴随着身上铠甲的脱落,露出里面黑色长衫。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在无物可减的时候,论恐热扔掉了刀鞘,弃掉了两壶弩箭,甚至弃掉了长枪。 他的弯刀划过一道弧线,居然又将束缚马鞍的绳子砍断。 此时论恐热浑身上下只背着一把上了弦的硬弩,嘴上叼着弯刀,一身轻松。 一半的黑骑有样学样。 这一番操作下来,战马速度又提升了几分,吐蕃黑骑逐渐地一分为二。 轻装上阵地逐渐跑到了最前面。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拼死拖住李宁。 没有马镫,战力减半。 论恐热不在乎! 只要能缠住李宁,堵住他们逃跑的路线,就算拼尽再一支百人队又何妨! 只要李宁死了,他们吐蕃就是赢了。 再说李宁一行人一旦被咬住,就算个个都有卢十四的本领,也不可能瞬间击杀所有黑骑。 这时候落在后面大约百人的穿甲骑兵迅速跟进,完成最后一击。 那时候,李宁一行人都将成为吐蕃黑骑的刀下鬼。 “不计代价,给老子追!” 发狂了的吐蕃黑骑感受到了论恐热消灭眼前之敌的决心,他们拼命地催着战马紧追不舍。 他们与李宁的距离越来越近。 偶尔有吐蕃黑骑不慎坠马,吐蕃黑骑也不改变方向,直接踩着袍泽的躯体飞驰而过。 “追上他们,缠住他们,消灭他们!” 论恐热舞者弯刀指向了前方不足百米正在逃跑的李宁等人,表情狰狞! …… “他们疯了,绝对疯了!” 看着距离越来越近,李宁暗叫不妙。 在这生死关头,李宁很快想到了可以改变战局的东西。 与自己战马绑在一起的三匹战马上携带的黑色炸药。 可是战马如此极速奔跑,非常颠簸的情况下,李宁已经拼尽全力才能勉强保持着骑马的姿势。 更不用说从捆绑扎实的木箱子里取出跨越时代的大杀器。 此时,战马一旦停下,可能没等卸下箱子,吐蕃骑兵转瞬即至。 这时李宁才发现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之前所想的换马逃窜,在如今这种情况下除了卢十四能够在速度不减的情况下完成换马,其他所有人,包括李宁自己,别说换马,就连双手离开马鞍都做不到。 “这样不是办法!”卢十四皱眉,看着越来越近的距离心焦不已。 此时吐蕃黑骑已经开始朝着他们试探地射箭了。 箭矢距离他们只有一两丈的距离。 这般下去,被追上是迟早的事。 卢十四深吸一口气,眼神里露出一丝决然。 他看着前面极力奔跑的背影下定了决心。 “殿下,保重!” 卢十四突然举枪捅向李宁坐骑的屁股。 吃痛的战马迅速前出,与大队拉开了距离。 “殿下切莫和上次一样任性了,别忘了原州城外的李老头,记住—— 你是大唐的太子,你肩上扛着大唐江山!” 卢十四的吼声如晴天惊雷,响彻大漠。 “末将去去就回!”卢十四高呼道。 然后他勒紧缰绳,全速奔跑的战马顿时前腿抬起,人立而起,后腿在惯性的作用下后腿往前数步才停了下来。 一个帅气的掉头。 战马前蹄刚落下,卢十四双腿一夹,长枪直指前方不足百米的黑骑,怒吼道:“杀!” 张议清等人互视一眼,默契的点点头。 “殿下,往西南大约八十里就到安西都护府焉耆镇,那时候你就安全了!” 李宁没有回头,他已经热泪满襟。 他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自己也忍不住去送死。 那样卢十四,还有张议清他们这帮沙州勇士就白白牺牲了。 “驾!驾!驾……” 李宁狠狠地用鞭子抽了战马几下,哽咽着拼尽全力地喊道。 这是他回应那些誓死保护他的战士唯一的声音。 喊这么大声,是他生怕卢十四他们听不见。 张议清等人咧嘴笑了,他们眸子中燃起被压抑数十年的怒火。 “殿下,保重!” 说罢剩下的五名沙州兵勒紧缰绳,等战马停下后才齐齐掉头。 他们比起卢十四慢了很多。 等他们掉头时,卢十四已经一头扎入了吐蕃黑骑的队伍,左刺右劈大杀四方。 论恐热狼狈地躲过卢十四致命一击,头也不回地往前追去,听着身后黑骑纷纷落马的声音,他双眼猩红,吼道:“冲过去,不要恋战,给我追!” 论恐热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追到李宁,杀掉他! 不死不休! 卢十四如同激流中的巨石一般,硬生生地将吐蕃追兵一分为二。 只要靠近他一丈之内的吐蕃骑兵纷纷跌落下马。 等那支百人队规模的轻骑冲过去的时候,卢十四身后至少留下了近二十匹失去主人的战马。 而卢十四本人身上至少有三处刀痕还插着一支弩箭,鲜血将土黄色的皮甲浸透。 没有马鞍和长武器的黑骑在卢十四的长枪下不堪一击! 卢十四深吸一口气,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远遁了的李宁。 喃喃道:“殿下,末将食言了……剩下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 说罢,卢十四眼神杀气毕露,拔出唐刀斩断那支弩箭,至于其他伤口,卢十四懒得处理。 “真他娘地爽!” 卢十四眼神刚毅,再次催动战马,缓缓加速。 这一次他面对的是没有卸甲的那一支百人规模的吐蕃黑骑。 一人一马, 迎着声势浩大的吐蕃黑骑百人队发起了冲锋。 “杀!” …… 张议清率先解下马鞍后面的绳子抛给其中一名沙州兵,将绳子绑在马鞍山,豪爽地笑道:“来世我们还是兄弟!” 其他沙州兵也做着同样的动作,一切完成后,他们拉开了距离,朝着吐蕃先头部队开始加速。 “为了大唐~杀!” 五人操纵着战马间隔三四丈的距离朝着吐蕃骑兵冲去。 就在距离吐蕃骑兵二十丈的时候,张议清他们几乎同时跳下战马。 既然马战不如吐蕃黑骑,那就用他们最擅长的步战对付吐蕃黑骑! 所有人扎好马步,双手握紧长枪,枪尖呈四十五度角直指天空,枪尾插入沙土。 准备以血肉之躯拦住吐蕃黑骑。 连着绳子战马冲向了绕过卢十四的轻装黑骑。 论恐热眼疾手快,一刀劈断连在两马中间的绳子,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四道绳索中的三道被骑术精湛的吐蕃骑兵斩断,唯有一道绳索将七八名来不及反应的吐蕃骑兵拦了下来,重重摔倒在地。 “杀!” 一名沙州兵面对冲过来的论恐热,强迫自己直面那种泰山压顶的压迫感,将枪尖指向了一丈之外的论恐热。 然而下一秒,论恐热的弯刀从下往上荡开了那杆长枪,然后强壮的战马将那名沙州勇士撞飞出去。 没等身体落地,后面有吐蕃黑骑的弯刀杀至。 热血顿时洒满了一方沙土,很快渗入了沙土,片刻之后被蜂拥而至的铁蹄踏碎。 那名沙州勇士只将论恐热的速度减缓了不到十分之一,他死不瞑目! 骑兵对步兵,结局不言而喻。 更不用说以少敌多。 好在这前出的吐蕃骑兵没有马鞍和长兵器,战力减半。 其余四名沙州勇士在成功干掉冲向各自来的吐蕃黑骑后,与其他黑骑撞在一起。 冲过去的黑骑并不恋战,他们丢下沙洲勇士,继续朝李宁追去。 等他们冲过去的时,剩下的四名沙州勇士勉强还能站起来的只有两人。 张议清和另外一名断了一臂的沙州兵毅然决然地拔出唐刀杀向了被绳索绊倒跌落下马的那几名吐蕃黑骑。 第56章 血战(四) “死!” 浑身是血的张议清将最后一名落马的吐蕃黑骑抹了脖子,嘶哑地发出一声怒吼。 张议清跌跌撞撞起身,他环顾四周,看着遍地尸体还有在远处徘徊的无主战马。 只有他一个,还活着。 想到一个时辰前,他们还在为全歼吐蕃百人队而欢欣雀跃。 一个时辰后,他们沙州出来的八勇士就剩他一人。 张议清不禁悲从中来,满腔地悲愤化成一道凄惨地嘶吼: “啊~~” 就在这时,张议清脚下的大地开始震动起来,很快从他身后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张议清喘着粗气,有些迟缓地回头。 就看见已在咫尺的没卸甲的吐蕃黑骑杀至。 张议清抬起沉重的唐刀准备最后一搏。 但是吐蕃黑骑在他眼前一分为二,绕过了他。 眼看这支速度没有减缓的黑骑就要冲过去的时候,从队伍里面奔出一骑,冲着张议清冲了过来。 就在刚才交锋的那瞬间,张议清看见远处卢十四拦截吐蕃黑骑的地方,无人站立,只有一匹孤单的战马悲愤地嘶鸣着。 一杆长枪插在地里,枪尖上挑着一个呈弓形的尸体。 张议清短暂地失了神。 寒光一闪。 张议清往后一顿,不可思议地看着胸口处婴儿胳膊粗细的枪杆。 他的唐刀刚刚举起,就被疾驰而来的吐蕃黑骑用长枪钉穿了胸膛。 张议清吐出一大口鲜血,膝盖一软跪倒在地,被那杆长枪撑着只能跪着。 张议清又吐出一口鲜血,他一手握着洞穿胸膛的长枪,一手还保持着举刀的姿势。 吐蕃黑骑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就朝前追去。 张议清的视线逐渐模糊,平日里觉得轻巧的唐刀变得万斤重,甚至他觉得他的头颅也很重。 “刘海,兄弟们…我也来了……”张议清的嘴唇微微动着,细若蚊蝇:“等着我!” 终于他坚持不了了,他的头颅往下一顿,整个人一软,再也没有动静了。 那把没有劈下去的唐刀跌落,插在了沙地里,如同他们沙州勇士一般。 不愿倒下。 不甘倒下! 七天前他们敦煌八个世家子弟中的好手暗中接到命令,借着侦查西州的名义护送大唐太子李宁前往安西都护府。 没想到这一趟任务,便是永别。 …… 什么是阴魂不散? 李宁此时深有体会。 他身后论恐热就是阴魂不散,压根不给李宁喘息的机会。 在卢十四还有张议清他们沙州勇士的拦截下,李宁与论恐热的距离又拉开了一些。 但是这点距离不够李宁换马的时间,此时战马已经累得不行,速度明显缓了下来。 李宁顿时很懊悔当初没好好练练骑术。 李宁身后大约还有五十余轻骑在李宁身后一里多的距离紧追不舍。 更远处四五里的距离外,还有全副武装的吐蕃黑骑正在追击。 而且就在这时,有两匹战马的速度提了上来,他们逐渐超过了论恐热他们,与李宁的距离肉眼可见的缩短。 原来被卢十四阻拦撞下战马的吐蕃黑骑逃脱后在附近抓到了李宁他们带来的战马。 这些战马体力充沛,驮着轻装黑骑很快就追了上来。 此时李宁和他胯下坐骑已经是强弩之末,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李宁狠狠地在战马屁股上戳了一枪。 然而他胯下战马已经口吐白沫,再怎么刺激都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李宁感觉到后背上的盾牌传来的冲击感。 那是吐蕃黑骑击发弩箭造成的。 李宁勉强回头想看看那两名快要追上自己的黑骑还有多远的时候,一支箭矢擦着李宁的脸颊带走一片血肉不知去向。 那两名吐蕃黑骑此时距离李宁不足十丈,他们已经弃掉了硬弩,从嘴上拿下弯刀再次提速。 出师未捷身先死! 真的不甘心,非常地不甘心! 当绝望笼罩住一个人的时候,有人选择缴械投降;有人会选择拼死一搏。 李宁选择了后者。 为了让自己能双手离开马鞍,李宁突然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李宁居然放缓了速度,与此同时李宁双手紧握长枪,等待时机。 在拐过一处沙丘时,李宁余光瞥见了追兵马头,眼神一寒。 本来斜向后拖着的长枪划出一道怪异的弧线。 与此同时李宁身体后仰,使出全身力气,将手中长枪刺出。 只见一道寒芒直奔追兵的胸膛。 速度之快让那名追兵压根来不及反应,就被长枪洞穿胸膛。 好一招回马枪! 长枪死死地卡在了那名吐蕃黑骑的身体里,就在这时另外一名吐蕃黑骑的弯刀从左往右劈了下来,李宁不得不弃枪,往右侧一躲。 失去平衡的李宁狼狈地跌落下马,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将巨大的冲击力卸掉。 “呸!” 李宁吐掉满嘴的沙子,摇摇晃晃站起来,缓缓拔出唐刀。 前面掉头的吐蕃黑骑狞笑着纵马缓缓逼近。 一里之外的论恐热看着跌落下马的李宁松了一口气,这下就算李宁插上翅膀都跑不掉了。 这一场追逐战追了整整两个时辰,终于接近尾声了。 …… “跑啊,你继续跑啊?”吐蕃黑骑居高临下,骑着马绕着李宁兜圈子,一边嘲讽着李宁。 李宁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后悔没能换成负有黑炸药的战马,现如今自己连同归于尽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自己不能死,死了的话卢十四还有张议清他们就白白战死了。 李宁眸子里阴晴不定,但很快黯淡下来。 他左思右想,看着随时携带的一把唐刀,一把小匕首,绝望地摇摇头。 挂有黑炸药的和从长安带来的物资战马早就不知所踪。 此时除非自己有类似冲锋枪一样的神器,才可能绝地逢生。 这不就是痴人说梦,盼有一把后现代武器还不如盼着突降天兵天将更靠谱些。 “罢了,大势已去!” 李宁仰天长叹,无奈地丢下唐刀,一屁股瘫坐在沙子上,解下后背盾牌,拿出水囊喝了一口水,思索着如何和论恐热讨价还价。 只要不死,还有机会。 现在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于论恐热能大发善心。 李宁突然想到了被挖掉膝盖骨装疯卖傻,最后大仇得报的孙膑。 李宁不自觉地将目光看向不远处战马拉的一泡还冒着热气的屎。 忍辱负重,装疯卖傻? “咕嘟!” 李宁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思想做着激烈的斗争。 听着越来越近马蹄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权当巧克力了吧! 想到那些为自己牺牲了的人的时候,李宁脑门一热,心中发狠,伸手就要去抓那堆“巧克力”。 第57章 且听龙吟 吐蕃黑骑看着李宁不拿旁边的唐刀,却伸手去抓马粪,一脸不解。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异响,刚要回头看时。 “吧唧!” 一泡带着热气的马屎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找死!” 吐蕃黑骑勃然大怒。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急促的马蹄声,然后一股刀风朝着他的脖子袭来。 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 “你才找死!” 吐蕃黑骑还没回头,就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此时论恐热率领的吐蕃黑骑距离李宁不到三十步。 那名从沙丘上冲下来的不明身份的骑兵没有停顿,直挺挺地朝着李宁冲来,并且伸出手。 天无绝人之路! “哈哈……” 看到有援兵的李宁顿时来了精神。 李宁来不及多想,顾不上擦掉手上的马粪,一把抓住那名骑兵的手,借着他往上提的力度翻身上马,坐在马屁股后面紧紧抱住了那名不明骑兵。 就如同小别的新婚夫妻一般,死活不松手。 那名骑兵瞥了一眼逼近的论恐热,迅速调转马头,朝南奔去。 论恐热看着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肺都气炸了。 “放箭!” 五十多名吐蕃黑骑稀稀拉拉地将背着的弩箭射出。 那名救了李宁的骑士,伸手从马鞍边解下盾牌,反手往后一挡,护住了李宁,箭矢叮叮当当射在了盾牌上,要么射空。 马屁股也中了几箭,吃痛的战马加快了速度。 “该死,追!” 论恐热此时顾不了那么多了,哪怕胯下战马已经口吐白沫,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他依旧狠狠地用弯刀刺向了马屁股。 五十多名黑骑跟着李宁冲过了那堆小沙丘。 下一幕让论恐热眸子骤然一缩,速度不得不减缓下来。 只见那座沙丘后面静静数倍于己的西州军肃穆列阵,以逸待劳地等着他们。 而这支西州军正是今天早上被吐蕃黑骑针尖对麦芒一波凿穿的那支手下败将。 此一时,彼一时。 现如今形势逆转。 西州军以逸待劳,数量占优,装备齐全。 吐蕃黑骑追击了一天,人困马乏,而且最前面的五十多人丢盔弃甲,如今只有一柄弯刀,如何能冲破眼前严阵以待的西州军。 论恐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匹战马紧绷的屁股上驮着的李宁朝着西州军阵冲去。 眼看李宁就要被带入了西州军中。 可就在这时,一支流矢射中了驮着李宁的那匹战马前腿。 马失前蹄。 李宁和那名骑士顿时被掀翻落在了两军阵营中间。 吃了一嘴土的李宁心乎大事不妙。 果然, 本来要下令停下的论恐热立马改变了主意。 眼看无法活捉李宁,论恐热心中一横,弯刀一挥,歇斯底里的吼道:“杀!” “杀了大唐太子,赏万金,万户侯!” 直到此时黑骑才知道他们穷追了一天的少年是什么身份。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不假。 比起万金,万户侯来说,遥远的大唐太子并没那么重要。 而且论恐热虽然只是千户长,但是以他的资历说动大相尚塔藏封赏有功之臣还是很靠谱的。 所以五十多名吐蕃黑骑当即舞着马刀做最后的冲刺,希望抢在西州军前面杀死李宁。 西州军更是愕然。 大唐太子? 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他们发愣的时候,吐蕃黑骑不要命地杀了过来,这反而从侧面证实了吐蕃人所说的真实性。 这也就合理地解释了这两百黑骑为何不攻占一烽一燧,为什么杀穿列队后不停留朝前追去。 如梦初醒的牟旅帅当即下令放箭,以期阻拦吐蕃黑骑的打算。 牟旅帅在校尉哈尔特受伤后,暂代指挥权。 他对吐蕃黑骑凿穿他们的阵型后不停留充满了好奇。 他多年的经验判断出吐蕃人正在追杀一个很重要的人物或者接人。 所以派出斥候的同时,牟旅帅在吐蕃黑骑返回西州的必经之路上,以逸待劳,等待着他们。 果然没让他失望。 “放箭,拦住他们!” 最先反应过来的牟旅帅当即下令放箭。 被唤醒的西州军看着逼近李宁的吐蕃黑骑赶紧拉弓射箭。 密集的箭雨落在了一窝蜂冲向李宁的黑骑。 好一个黑骑。 就算没有马鞍,他们操作战马也如履平地,在箭雨落下来前相当一部分人钻到马肚子下面躲过一劫。 没来得及反应的黑骑则被射得人仰马翻。 …… “快跑!” 被摔懵的骑士起身大声吼道,他转身想拉着李宁一起跑,却没发现李宁的踪迹。 “我在这儿,你也赶紧跑!” 那骑士回头发现李宁早就窜出好几丈远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呼吸有些不畅,脖子有些勒着疼。 然后看到了地上长长的拖痕。 …… 在冲锋中,一心想杀死李宁的论恐热也身中一箭。 他拼着了老命也没能阻止李宁一头扎入西州军阵里。 论恐热一脸寒霜,率着残军兜了一圈退回了西州军的攻击范围之外。 刚才的追击,吐蕃黑骑白白折损了十来人。 “交人,否则他日我必将亲自踏破西州门户,屠尽西州活物!” 论恐热弯刀指着眼前两百来人的军阵怒吼道。 西州军阵中不少人为之色变。 黑骑的威名他们自然听说过,所以面对疲惫不堪只有他们五分之一的黑骑他们也不敢怠慢。 论恐热的威胁更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如今吐蕃大军囤积在伊州和沙州境内,明眼人都知道这里即将爆发的战争。 这令论恐热的话不只是单纯的威胁,而是很有可能会成为真实发生的事。 要知道在大沙海道沿途烽燧还有守捉城内的驻军大都是西州本地人,虽然身处前线,实则是西州的二线部队。 说难听点,就是炮灰,人肉哨位。 眼前这支西州骑兵大都是拖家带口的本地中老年人,他们的家人都散布在西州各座城池里。 这样回鹘人认为他们不会背叛有人质在手的自己。 所以如今论恐热的屠城论对这些人家在西州的士卒来说极具威慑力。 “呔,对面的吐蕃蛮子听着!” 突然,一声暴喝吵醒了众人。 只见刚刚狼狈钻入阵中的少年不知何时又站在了军阵最前面。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气质,一种令人生畏的霸气。 虽然只有他一个人,往那里一站。 但是没人忽视得了他。 …… 李宁想到了卢十四,想到了张议清等沙州八勇士,他满腔怒火化成一道龙吟。 只见愤怒的李宁用唐刀指着苍天起誓: “他日若遂凌云志,千军踏破逻些城!” 论恐热看着还略显稚嫩的李宁,眸子不易察觉地缩了缩。 别人这么说他权当是个笑话,可眼前的少年让他不敢大意。 因为他是大唐太子! 他可能成为大唐天子,那就意味着他的这些话不是笑话! 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论恐热眸子中杀意毕露,当即冷笑道:“那你就先自求多福,安然渡过今晚再说!” 第58章 长安的长安 论恐热皱眉看着身后列阵的部下,眼角不由地抽搐了几下。 两百黑骑如今还剩一百四十六骑。 在刚才的追击战中损失了五十四骑,其中舍弃装备的轻骑四十三人之多。 将近三分之二的损失都是那个身材威猛,手持长枪,骑术精湛的汉子所为。 要是在吐蕃,以他的能力,绝对是万户长的存在。 令人害怕的是,这般人物居然心甘情愿地追随李宁,甘心当一小小的护卫。 想到这里,论恐热认为李宁更不能留! 论恐热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过一杆长枪,眸子中精光大闪。 他犀利的眼神如同苍鹰一般,越过人群,死死地锁定了又退到军阵后面的李宁。 换作平时,论恐热早就下令全军出击。 西州军虽然人数占优,但都是退居二线的老兵。 他们的战斗力论恐热不放在眼里,毕竟他麾下的黑骑都是百里挑一的吐蕃勇士。 只可惜追击的一天,他们此时异常疲惫,需要片刻的喘息时间。 …… “牟旅帅,何不趁着吐蕃人困马乏的时候赶紧杀过去?” “裴校尉,如今怕是来不及了!” 牟旅帅只是迟疑片刻,吐蕃黑骑已经做好了防御阵型,错失了先机。 如今现场形势是麻秆打狼两头怕。 毕竟吐蕃黑骑的威名远扬,而自己这些充当游骑哨的二线骑兵早就过了最巅峰的状态。 那时候就不是黑骑的对手,如今老胳膊老腿的还敢幻想着击败严阵以待的黑骑? 而对黑骑来说,对面以逸待劳,人数占优,直接起冲突并不利于自己。 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对黑骑更有利。 西州军的旅帅牟云祥回过神后,自然看出了这中间的不对劲。 他纵马到李宁跟前,冷冷道“你,当真是大唐太子?” “我是唐人。” 李宁答非所问。 牟云祥眸子中神情复杂,更多的是怨恨之情。 他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哼,大唐太子?不在连树都贴了金箔的长安享福,跑到这西域苦哈哈之地来干什么?” 李宁感受到了眼前这位老兵不友好的眼神,当即挺直了腰杆,没有否认。 因为李宁想要在西域招兵买马,少不了要竖起太子这杆大旗。 他不卑不亢道:“这里是大唐故土,但凡我大唐有志之士无时无刻不想着收复失地,我更应该来!” “哦?四十多年了,才知道来了?” 牟云祥眯着眼咬咬嘴唇,冷冷道:“这里早就不是大唐的疆土了,已经四十多年没见大唐的将士了!” 李宁打断了牟云祥的话,决然道:“不,这里以前是大唐的疆土,以后还是……我来,就是想亲手拿回来!” “讲得好!”救了李宁的年轻人弯着腰在洗手,头也没回地高呼道。 李宁盯着牟云祥的眼睛,反问道:“你,不就是大唐的将士么?” 牟云祥一震,认认真真地看了李宁一眼,硬生生将“凭你?”两个字吞了回去,以千金之躯敢深入西域的大唐太子,亘古未有。 单冲这份勇气,也不能嘲笑。 但是牟云祥依旧他没好气道:“我现在是西州自治军巡逻骑兵第八队旅帅,不是什么大唐将士!” “一日为兵,一生是兵!”李宁皱眉,他自然听出了牟云祥嘴里的怨气,“朝廷并非没想过支援你们,而是自有难……” “不用讲那么多!”牟云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李宁的话,甚至懒得验证李宁身份的真假。 他转头对救了李宁的年轻人说道:“裴校尉,麻烦你带着大唐太子离开这里,我们断后!” 那位正用宝贵的清水清洗自己铠甲还有衣服的年轻人听闻牟云祥的话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谢谢旅帅的好意,我正好和麾下兄弟想看看吐蕃黑骑究竟是多了一个脑袋还是多了一双手!” 他身后十多骑也发出桀桀的笑声。 少年轻狂,不过如此! 牟云祥皱眉,看着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不再言语。 对于这般不听劝的人,他一般只劝一次。 只有经历过, 不死的话, 才会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但是今天牟云祥打算再劝一次,他皱眉道:“他是大唐太子,如今身边没有护卫,被黑骑追杀,你天天自认唐人,何不护着大唐太子周全?” 那年轻人听闻此话后,显然犹豫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不卑不亢的李宁,并不相信,反问道:“你确定他就是大唐太子?” 牟云祥面无表情道:“我不确定,但是据我所知,黑骑是吐蕃精锐中的精锐,总共就千人,如今出动五分之一,还有一支吐蕃百人队深入我西州境内,就是为了追那个杀他,所以……” 牟云祥再没有说下去。 那个年轻人皱眉,不由多看了李宁几眼。 正好李宁也看了两眼被自己涂了一身屎的年轻人。 这时候李宁才发现这位年轻人居然不是唐人,金发下面是一张英俊的脸庞,蓝色的眼珠子异常清澈。 那年轻人感受到了李宁诧异的眼神,他回头看了李宁一眼,用字正腔圆的汉语解释道:“看什么看,我是唐人!” 这是唐人? 李宁眉角抽了抽。 不过真的太好看了! 可惜自己是男的。 他的关中话比眼前这位旅帅还有正宗。 看到李宁不搭腔,那年轻人以为李宁不认可他的身份,当即急了眼。 对,被涂了一身的屎都没有急眼。 却因为李宁没第一时间认可自己的唐人身份,急了眼。 那年轻人身影陡然增大,往李宁身前一站,一把揪住李宁的衣襟。 他足足比李宁高出一个头,身高绝对超过了一米九。 他口水溅了李宁一脸,似乎受到奇耻大辱一般,怒气冲冲道:“我,叫裴!长!安!” “当朝开国元勋裴寂的裴, 大唐长安的长安!”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牟云祥幽幽道:“你现在面对的是大唐太子,吐蕃黑骑就是冲他来的……再不走,等黑骑冲过来怕就走不掉了!” “好,我们护送他去高昌!” 裴长安恨恨地把李宁往后一推,咬牙切齿地应声道。 牟云祥颔首道:“等打起来的时候,你们往东借着这个沙丘绕过去,然后一路往北……” 李宁皱眉道:“我要去安西都护府!” 然而没人搭理他。 不过有个好消息,那就是驮着大杀器的那几匹战马被西州军截获,这让李宁安心了不少。 牟云祥看着准备离开的这群年轻人,纵马出列,站在了最前面,然后回头看着列阵后面李宁的后脑勺,眼睛里有了光。 他深吸一口气,回头对西州军阵吼道:“黑骑也是人,没有三头六臂…… 我想咱们这些老家伙都不愿意以后屎尿都夹不住的时候,躺在床上被婆娘骂来骂去吧? 我们要战死沙场,用汉时伏波将军的话说,那就是马革裹尸,让婆娘们说起咱时,一脸崇拜,一脸骄傲!” 牟云祥缓缓举起他的那柄青龙偃月刀,下令道:“冲锋!” 与此同时,论恐热漠然看着前面的军阵,也将长枪往前一指,怒吼道:“矢锋阵,杀!” 第59章 爱与恨 针尖对麦芒。 再一次。 只是这一次牟云祥没有逃避,而是迎着论恐热本人冲去。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这么勇猛。 也许为了那几个后生? 牟云祥不是一个怕死的人,但是一个怕死的不值的人。 所以第一次看到吐蕃黑骑,他第一反应就是不做无畏的牺牲。 当发现逃不掉的时候,他愿意断后掩护校尉哈尔特离开。 那时候他觉得拼死一战,就算死了也能让部分袍泽逃出生天。 值了! 这一次,他义无反顾的冲上去,也是同一个理由。 只是真的为了那几个年轻人,还是只为了那个少年? 那个自己梦里心里痛骂了几十年的大唐李氏皇族出生的少年! …… 那年北庭都护曹令忠巡逻时被吐蕃贼兵包围,他以身为饵,掩护部下逃脱。 那时候他告诉他们,要相信朝廷! 朝廷援军迟早会来的! 然后继任者杨袭古将军依旧举着唐旗,拒绝了盟友回鹘的招安,被背信弃义的回鹘人连同一百六十名亲兵一起被杀害。 那时候北庭都护府只剩西州一州之地。 回鹘人说,跟了我,我保你无忧! 但是当时的守军依旧高举着唐旗,拒绝了回鹘人关于加入回鹘的建议。 当年的少年人熬成了两鬓斑白的中年人,还是那样的天真。 还在苦苦等待着等了三十多年还没到的大唐援军。 结果等来了吐蕃人彻底占领河西走廊的消息。 当时主张坚持大唐正统的将军绝望了,当晚面朝东南自杀而亡,死不瞑目! 那一夜,苦守西州的将士心中的信仰崩塌了。 那一夜,由爱生恨! 那一夜,凭白增添一支白发兵。 牟云祥唯一的老乡也想不开,跟随将军去了。 不久西州成了吐蕃人的势力范围。 那时候起,牟云祥恨上了那个曾经深爱过的名字。 那个名字叫“大唐”! ----------------- 双方骑兵撞在一起的时候,李宁在裴长安的护送下绕过一座沙丘往东一路狂奔起来。 如今有西州军阻拦,再加上李宁他们的战马体力充沛,想必论恐热再也追不上了。 然而李宁小觑了论恐热。 那支卸了铠甲的黑骑至少一半人马在开战伊始在沙丘的掩护下,早就脱离了大队。 而且精准的预判了李宁他们的路线。 看着在前方横插过来的吐蕃黑骑,李宁本想着绕开,毕竟已方战马体力充沛,真要追赶,吐蕃人绝对追不上。 但是没等李宁提出自己想法,他眼前一闪。 “哈哈,来的正好,你裴爷爷会会你们!” 裴长安兴奋不已,一马当先,率先杀了出去。 其他跟随着的西州军也毫不犹豫的呼啸着跟着裴长安冲了出去。 全然忘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而且他们冲锋没有一点章法,掩护的侧翼没有,没有阵型也没有迂回。 就那么直挺挺的冲了过去。 用李宁的话来说就一个字——莽! 李宁皱眉,看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端着连发弓箭跟了上去。 根据他们之前的聊天,李宁他该推测出眼前的裴长安出身于权贵,身份不一般。 为了安全起见,他担任高昌巡城的校尉。 前两日镇守使拗不过毛遂自荐的裴长安答应了让他前来巡查一般很少有人出没的大沙海道。 没想到就遇到了这般刺激的战事。 碍于裴长安的身份,之前校尉哈尔特没有答应裴长安加入拦截吐蕃入境的行动。 等哈儿特受伤退出指挥后,最高军衔的裴长安再无人约束了。 …… 这波吐蕃黑骑大约有二十来骑,他们专门横在大沙海道上等着李宁他们送上门,没想到等着了。 正让他们高兴的是眼前这十来人居然朝他们杀了过来,这可为已经精疲力尽的战马节省了不少的体力。 双方很快杀成一团,年轻气盛裴长安有万夫不当之勇。 左冲右突无人能当。 但是他只是一个人。 看到不好对付的裴长安,很快就有四名没有卸甲的黑骑围了上来,让他疲于应付。 至于其他亲随就没有裴长安的本事了,面对吐蕃黑骑他们很快就落了下风。 吐蕃黑骑甚至能腾出手冲着落在最后的李宁冲去。 李宁放缓速度,好保证连发弓箭的精度。 射翻两人之后,李宁抽出了唐刀很不要脸的一拍战马开始逃窜。 这时候,疲于应付的裴长安才想起他们的任务是护送大唐太子。 可眼前被两名吐蕃骑兵追赶,狼狈逃窜的大唐太子也实在是太丢人了。 在裴长安眼里,对付两名吐蕃骑兵不是轻轻松松的事么,至于跑的那么快? 大唐太子就这般血性? 裴长安极为鄙视的瞥了李宁一眼,第一次对自己的唐人身份产生了怀疑。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李宁才有十四岁。 李宁借助着战马的优势很快将吐蕃骑兵甩开,往箭匣里装好箭矢。 然后又兜了一个圈子,冲着本要放弃追击李宁的吐蕃人冲去。 李宁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在作死的边缘游走,能吸引几个吐蕃黑骑就能为裴长安减轻几分负担。 毕竟以裴长安对唐人身份的狂热以及他的特殊身份对李宁日后大事有好处。 但是黑骑就是黑骑。 哪怕是疲惫不堪的黑骑,那也是黑骑。 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撞到了铁板上。 除了裴长安还在苦苦支撑之外,其余跟着裴长安混的士卒一个接一个倒下了。 此时裴长安自己想脱身都很难了。 而李宁面对腾出手也加入到对他围追堵截的吐蕃黑骑人数超过五人后,果断的一溜烟跑了。 “妈的,今天要栽了!”裴长安对如此不仗义的李宁气的咬牙切齿。 但是他再恨也改变不了越来越难对付的吐蕃黑骑。 他身边还活着的兄弟不超过两人。 裴长安绝望了,他仰天大吼一声:“来世老子还是大唐人!” 就在这时,突出从侧后面杀出一支骑兵。 大约五十人左右。 裴长安先是一惊,然后看清来人后顿时来了劲,将逼近的吐蕃黑骑逼退。 裴长安高呼道:“牟旅帅,我在这里!” 牟云祥听到呼声,二话不说就指挥着骑兵朝这边杀了过来。 但是牟云祥并没有在人群中找到李宁,他的眼神顿时沉了下去。 第60章 悲伤逆流成河 五月的大漠,皓月当空居然打起了雷。 雷声传出好远。 等牟云祥和裴长安沿着倒毙的吐蕃黑骑的尸体找到李宁的时候。 李宁正漫无目的在大漠纵马狂奔。 由于后有追兵,并没有人仔细观察那些追击李宁的吐蕃黑骑的尸体有多诡异。 裴长安倒是认认真真地数了一路遇到的尸体,他对李宁顿时刮目相看。 非常吃惊道:“哟,没瞧出来,你居然一人干掉了五个吐蕃黑骑!” 但是眼前这位大唐太子有些悲伤,显然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他悲伤得不能自已。 那副本来年少英武的脸颊上敷了一层厚厚的沙尘。 泪痕在他的脸上作画,乍一看去像一幅水墨山水画一般。 又如鬼一般。 看到他们后,李宁用袖子又给这幅山水画增加了两道云。 万里长征人未还,古人征战几人回! 如今还没到安西都护府,一夜之间一行人就剩李宁自己了。 怎能不悲? 怎能不伤? …… 就在李宁他们伏击尚优优部地点不远处的烽燧里,紧张了一宿的士卒们终于可以睡一觉了,他们靠着自己的战位抱着武器睡着了。 因为吐蕃大队骑兵追着那几名唐人一路朝南而去,早就不知踪迹。 李狗娃还沉浸在悲伤之中,他拒绝了下瞭望塔,坚持要守夜。 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这般做,也许他在等,等一个奇迹的发生。 就好像之前那个奇迹一样,区区八九人就让一支吐蕃百人队销声匿迹。 更重要的是他在等,等故乡的声音。 有时候奇迹真的会发生…… 就在李狗娃犯困意的时候,瞭望塔上的细沙开始抖动起来,紧接着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金戈铁马之声。 李狗娃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他赶紧爬起来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很快他失望了,因为眼前这支骑兵足足有五六十人之众,他们马不停蹄地朝烽燧疾驰而来。 “敌袭!” 李狗娃敲响了示警的锣。 “自己人,我们是游骑哨!” 裴长安大声道,“快开门,后面有追兵!” 李狗娃抬头发现数里之外果然还有一团黑影在快速朝这边移动。 牟云祥前出,举着腰牌要求烽帅开堡门。 然而就在牟云祥将腰牌丢上烽燧堡的时候,他体力不支跌落下马。 “老牟,牟老哥……” 众人大惊,他们这才发现牟云祥腹部不知何时中了一矛,虽然没刺透,但是长距离的颠簸,早就将衣襟浸透,甚至都流到了马背上。 “快,抬进去!” 原本只有六人的烽燧多了十倍的人马,一时间人满为患。 但是也安全了,此时就算吐蕃两百黑骑都来,也打不下这烽燧。 牟云祥到底是老了。 在与论恐热交锋的瞬间就被重创了。 论恐热并不恋战,但是牟云祥却杀了回去,硬是把论恐热拖住了好几个回合。 直到他自己被一众老兄弟救出来,然后在撤退的路上他又顺路救了裴长安和李宁。 在自家烽燧前面他终于支撑不下去了。 两百五十人的西州巡游骑哨最终逃出来了只有这么五六十人。 以黑骑的残暴,其他人估计凶多吉少了。 李宁本来挤进安放牟云祥的房间,但是他看到牟云祥的伤口后颓然地退了出来。 不怕砍伤,就怕捅伤。 看着面无气血的牟云祥,李宁知道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了。 看那流血量应该是捅破某处动脉了,略懂战场救护的李宁连尝试的救他的心都没有了。 止血不难,但是现在都没必要止血了,因为看牟云祥的脸色,他的血液流得差不多了。 以现在的条件,没有无菌环境,没有消毒剂,也没有输血的技术…… 救活他就是痴人说梦。 也许死亡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解脱,李宁这样安慰着自己。 然后他携带着两个木箱还有一把奇怪的弓箭上了瞭望塔。 今天见了太多的死亡了,李宁有些木然,他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让自己静一静。 瞭望塔上有一位白发老兵,李宁只是微微颔首后就找地方坐下,然后发呆。 那个老兵看着李宁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然后两人就那么静静地守在瞭望塔上,谁也不说话。 ----------------- “吐蕃黑骑又发动进攻了!” 伴随着一阵凌乱,这座原本冷冷清清的烽燧再次热闹起来。 作为吐蕃精锐的黑骑并非完美。 在户外机动作战他们可以说在西域横着走,但是攻城拔寨却是个弱项。 更别说突然多了十倍的守军,所以这吐蕃人多次攻城都失败而告终。 除了第一波吐蕃黑骑攻城的时候李宁探出身体居高临下射箭支援守军之外,其他几次李宁都懒得看一眼。 不得不说那只有百余人的黑骑攻城的水平太差了。 听着下面很快恢复安静,李宁连动都没动弹一下,是两眼空洞地望着星空。 李宁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感觉到痛彻心扉,呼吸都痛的痛。 尤其静下来的时候,那种感觉越演越烈。 最终李宁蜷缩在瞭望塔的角落里,自己消化着心中的悲伤。 原本以为自己不悲伤,原本以为这不就是一个养成游戏而已。 但是当身边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在他眼前死亡,血液喷溅,断肢残臂…… 放在原来的时代都是太过血腥被限制级的存在,当然更不存在于现实之中。 可如今卢十四,张议清等为了自己飞蛾扑火一般冲入地阵。 一想到一张张熟悉的脸,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 就是今天中午之前他们还在一起说说笑笑,就在傍晚时分,还一起奋勇杀敌。 如今他们都一个个离他而去。 这一刻,李宁这才感觉自己的灵魂融入了这片血染的山河之中。 在这之前,他总觉得自己就是游戏之中开挂的天选之子。 今天他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甚至无法护的身边的安全。 “今天死了太多的人了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狗娃猜到了李宁此时的心情,尝试着开导他。 李宁没有说话,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李狗娃自言自语道:“嗯,硌是大厉八年的兵,那时候硌们苦啊,天天死人,后来想着当兵了就没人敢欺负了……结果当兵后见的死人更多了,当然有硌杀的……” “一开始的时候,硌和你一样,血红浪堂的,不敢看……后来就慢慢习惯了!” “生生死死,天注定……娃娃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想那么多那些袍泽也回不来,还不如好好活着多杀几个蛮子!” 李狗娃大胆地拍了拍李宁的肩膀,说道:“你是高昌来的吧,很多年没见过你这么俊俏的后生了……你放心,咱烽燧现在这么多人,他们吐蕃没个千把人打不哈来!” 李宁听出来了,眼前老汉是之前和他对话的那位,于是多看了两眼。 这时李狗娃抬头看了一眼外面阴魂不散的吐蕃黑骑,骂骂咧咧道:“这帮吐蕃黑狗今天这是怎么,疯了一般,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来送死……难不成咱烽燧里有屎,他们非吃不成?” 李宁脸色一绿。 没错, 那泡屎正是在下! 第61章 逐客 几次尝试攻打烽燧失败的论恐热亲自出马试图通过谈判让西州军交出李宁。 “你们交出大唐太子,我们就撤走,永不再犯西州境!” 当即有人反驳道:“骗鬼呢,你们在沙州、伊州集结的大军只是为了抓住那少年?” …… 李狗娃背靠着垛口,神情颇为得意:“看看,这烽燧里果然有他们非吃不可的屎……” 突然李狗娃如同触电一般一哆嗦,眼睛瞪得老大,话都不利索了。 他指着烽燧外面对李宁问道:“他刚……刚说交出啥来着?” 李宁听出来了,这老头是之前和他对话并且示警让他们发现尾随的吐蕃黑骑斥候的那位烽燧士卒。 李宁眨眨眼无辜地回道:“大唐太子。” 李狗娃一愣,很快长舒一口气,哑然一笑道:“大唐太子怎么会出现在咱西域? 要是他真来咱西域,吐蕃人还不疯了?” 不对! 这吐蕃人从早上追到晚上,这不就是疯了么! 李狗娃脸色一变,连忙趴在地上,从瞭望塔往下望去,烽燧里的人他都认识,然后他又看向守在各个角落的西州军,各个都和他一样的中老年人,大都是老熟人。 至于一头金发蓝眼睛的裴长安在西州出了名的精神大唐人,但是傻子都知道他不可能是大唐太子了。 排除了所有人。 不,还有一人没排除…… 李狗娃顿时觉得嘴角有些发涩,手脚有些不灵活了。 眼前的俊后生是这烽燧里唯一的少年。 是他! 大唐太子? 李狗娃一脸惊骇,刻在骨子里的基因让他不敢直视眼前少年。 自己刚才说烽燧里有吐蕃黑骑非吃不可的屎。 那岂不是当着大唐太子的面骂他是屎? 李狗娃咽了口唾沫,警惕地看着李宁,后背紧紧贴着垛口缓缓坐了下来。 坐了一半忽然想起不合礼数,赶紧扑通一声跪下。 李宁连忙扶住那李狗娃道:“这位大叔,起来……太子也是人! 我还得感谢你们呢,要不是你们,今天我就要被吐蕃人羞辱甚至杀害了!” 但是李狗娃怎敢起来,千百年的皇权压制,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基因。 他伏倒在地,头都不敢抬。 李宁用力托起李狗娃,说道:“我还得感谢你吆喝的那一嗓子呢,要不是你,我和我的那些兄弟都……” 想到日夜相伴的卢十四,想到给张议清他们父母答应将他们儿子完璧归赵的许诺。 李宁不禁悲从中来,眼圈一红,哽咽道:“可惜,他们为了掩护我,还是……” 看到李宁哭了,李狗娃有些手足无措,他伸手要去擦,但又碍于身份,停了下来。 李狗娃也记起来了,他问道:“天刚黑下来的时候,喊话的就是你?” “嗯。” 有了之前的交集,再加上李宁确实没有架子。 李狗娃缓缓地坐了起来,上下打量着李宁。 还是有些拘谨,只是呵呵地傻笑。 自己居然和大唐太子蜷缩在瞭望塔,面对面地聊天。 这可是大唐的太子,这要是回去见到狗剩狗蛋俩,可有吹得牛了。 而且是能吹一辈子的牛。 李宁揉揉眼睛自言自语道:“风沙有些大……大叔,这里到安西都护府还有多远?” 即便有些人不在了,该走的路还得走,而且必须得走下去。 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 “啊!” 李狗娃很快反应过来,看着亲和的李宁也没了顾忌。 “这里距离焉耆还有近千里路,殿下……朝廷是不是要派兵收复失地了?” 李宁看着一脸期待的李狗娃摇摇头,也没有过多的解释。 李狗娃脸上的期待之情逐渐消失,他眨巴眨巴眼睛只是“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瞭望塔上又陷入了沉默。 “喂,你在这儿?牟旅帅醒了,他想见你!” 突然从瞭望塔的正中间冒出一颗脑袋,打破了这片寂静。 原来是裴长安趁着战斗间隙前来寻找李宁了。 裴长安看李宁的眼神有些怪。 一进屋,李宁就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 自己就好像那一只入了狼群的羊,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在昏暗的房子里,牟云祥一脸惨白,被人扶着勉强靠着被褥坐了起来。 在他腿上面的被子上一一放着大唐太子的左春坊印,还有几卷带龙纹的空白文书,以及最能直接证明李宁是太子的《立邓王为皇太子诏》。 诏书上有好几个印章,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上面刻着八个血红的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是传国玉玺之印普通诏书上都不会印上,除非极其重要的诏书才会用。 就是那诏书的材质,也是一般人都无法造假就能造的。 与此同时李宁藏在大衣里面的大唐战旗也被他们搜了出来,一位士卒双手捧着站在了牟云祥的一旁。 李宁大唐太子的身份确定无疑。 牟云祥虚弱的声音响起:“刚才吐蕃人的喊话你听到了吧?” 李宁表情凝重地点点头。 “几十年前你们李唐不顾我们死活,调走安西北庭主力,遗弃我们孤悬西域四十多年! 当年一起来到这西域的兄弟少一个是一个,今天,我的三百兄弟就剩烽燧里的这五六十人了!” 牟云祥每说几个字都要喘口气,极其虚弱。 “我们西州如今自治状态,不用听谁的号令……现在我想让我的老兄弟活着,不想让吐蕃人屠城!” 李宁明白牟云祥的意思了,眉头一皱问道:“大人这是想将我送出,以换和平么?” 牟云祥剧烈地咳嗽了片刻,大口喘着粗气。 半晌之后才幽幽道:“我们只是想活着……” 李宁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看着不怀好意的众人,感同身受地感到了一丝悲凉。 他很理解眼前众人的不满。 失望至极就是恨,眼前众人他们曾经是大唐边军的一员,如今……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将失望的心再次暖热,也绝非一日之功。 “我明白了……我走!”李宁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躬身行礼道:“先谢谢诸位救了我!” 随即李宁脸色一正,诚恳道:“我到这西域来,就是为了重振大唐雄风……希望那一天,你们都能跟着我回家!” “哼,自己一个人都自身难保了,还在做春秋大梦呢?”牟云祥身边一士卒嘲讽道。 牟云祥也摇摇头,狠狠道:“除非我死了,否则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李唐的!” 李宁皱眉,对着众人又鞠了一躬道:“我们李家欠大家太多,这个债我来还!” 众人一片哗然,为之动容。 堂堂的大唐太子居然给他们鞠躬道歉了。 牟云祥却冷哼一声:“不用虚情假意,老子不吃你这一套……看你是唐人的份上,就不把你绑着送出去了,你自己走!” 李宁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道:“东西还给我,给我一个时辰,我就走!” 说罢李宁盯着牟云祥的眼睛,傲然道:“半年后,看我如何率领安西军大破吐蕃四十万大军!” 一千里,快马加鞭大约只需三日。 第62章 唐旗再次扬起 人都有七情六欲,李宁也不例外。 他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爱恶欲。 但是悲伤过后,就该重振旗鼓,勇敢地往前走。 哪怕只剩他自己,他也要走完这一程。 “开门!” 骑在战马上的李宁目光坚如铁,刻意地腰杆挺直,也不能让身后之人看到自己怯懦的一面。 此时的李宁换上了他的一身黄金甲,胸口处的护心镜闪闪发亮,一片片鳞甲在火把照耀下就好像一片片龙鳞。 李宁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持枪,加上胯下战马共一人四匹马静等着开门。 李宁手里的这把枪对李宁来说有些不合手,但是李宁坚持要拿。 因为这杆枪是卢十四的。 在李宁进入烽燧之后,还有陆陆续续的散兵归来,他们说其中有一人就带回了这杆长枪。 如今李宁握在手里,胸潮澎湃。 这一刻,他卢十四附体! 单枪匹马,无所畏惧。 有一种无以言表的悲壮! 想必卢十四单枪匹马冲向敌阵的时候,也是这般心情。 在来西域的时候,李宁就知道这一路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所以他早就有了孤注一掷心理准备。 没人注意到李宁战马后面挂了好几个包裹。 李宁身上散发着一种强大的气场。 惊艳了在场的所有人。 “殿下,我李…李狗娃愿跟随殿下共赴国难!” 这时那李狗娃拎着一把唐刀从瞭望塔上急匆匆跳了下来,嘴里一边骂着其他冷眼旁观的西州军着:“硌有四个后人,不怕死……你们一个个老家伙,不要脸我还要!” “就算人家不是太子,咱也不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牺牲一个娃娃为了让自己活着?落入吐蕃贼子手中啥下场你们不知道么?” 这位老卒气呼呼地想上马,却被摔了个四脚朝天,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李狗娃气呼呼爬起来,一边骂一边再次尝试着上马:“笑啥笑,硌不像你们,大唐再对不住咱,那也是咱们的家!” “你一个步卒,上马能干啥?” “哈哈……” 这笑声李宁听起来很刺耳,他猛地往下一戳,将长枪钉在地面上,然后下马扶着李狗娃道:“谢谢老哥哥,你就好好待在这里,我一个人去就行!” 李狗娃怎能同意,他连连摇头道:“硌不忍心看着你去送死……” 李宁将嘴凑到李老头耳朵边嘀咕了几句。 李狗娃眼睛逐渐明亮起来,他欣喜道:“真的?” 李宁重重地点点头,一脸狡黠拍着李狗娃的肩膀道:“真的,老哥哥就好好活着,等我带你们回家!” 李狗娃后退一步,眼中有光,他不再执着着跟李宁冲出去。 众人很好奇李宁说了什么,居然让这个倔老头这般听话。 …… 李宁整理好铠甲准备上马。 “糟了!” 刚才为了光辉形象,李宁纵马走到了院子中间,没了上马石。 面对比自己还要高一点点战马,李宁暗叫不妙,身着厚重的铠甲,在这平地自己很难翻上去。 “咳咳……” 李宁感觉到周围的人都在盯着他,等着看笑话。 李宁临危不乱,借助着插在地上的长枪一个鹞子翻身顺利上马。 还好没丢人,李宁庆幸不已,但是表面却装作很淡定,不给众人嘲笑他的机会。 “好身手!” 这时一道声音从李宁身后响起。 李宁懒得搭理这些人。 带他们回家那是大唐欠他们的。 但是让他一个人离开烽燧,终归感觉不舒服。 李宁冷冷道:“哼,开门!” “好,某愿与殿下一起杀一波!” 那道声音响再度起。 李宁突然开始颤抖起来。 他缓缓地转过身,两行泪水已经不由控制地流了下来。 一脸的不可思议。 眼前一个熟悉的铁塔壮汉骑着高头大马对着李宁伸出手道:“殿下能不能把枪还给某?” 李宁喜极而泣,狠狠地锤了卢十四一拳。 这一刻所有的委屈都爆发了。 “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头绑绷带的卢十四憨憨笑道:“某答应过要护着殿下收拾这旧山河,怎能中途丢下殿下?” 原来卢十四在挑掉第七个全副武装的黑骑后,好汉难敌四手,被吐蕃黑骑中一柄飞锤砸中头盔。 当时头盔四分五裂,卢十四就昏死过去了。 要是普通头盔,卢十四早就饮恨西北了。 但是那个头盔被李宁改进过,参考后生安全头盔在里面加了一层内衬。 所以救了卢十四一命。 等他醒来时战场一片肃静,就在他漫无目的的时候发现十多黑骑在追击四五个西州军。 于是卢十四帮助西州军击退吐蕃黑骑后一起来到了这烽燧。 为了向牟云祥证明李宁道心坚定,他选择配合牟云祥演出了这场戏。 卢十四递给李宁一根细一点的长枪,接过自己的长枪,对李宁挤了挤眼睛道:“殿下随我杀一场!” 李宁幸福地点点头,这一次自己一定要紧紧跟在他身边。 说罢卢十四沉声道:“开门!” 烽燧大门开后,李宁看着外面列队好的骑兵愣住了。 之前在牟云祥身边嘲讽自己的汉子赫然在列,里面还有裴长安。 他们所有人都整装待发。 自打李宁选择了出战而不是苦苦哀让守军求收留他的时候。 这座烽燧堡里的所有人的内心深处沉寂许久的地方再次被激活。 他们看李宁的眼神变了。 那是一种尊崇,一种仰视。 “高昌巡城校尉裴长安,愿随殿下出击杀敌!” “大沙海道游骑哨全体将士愿听殿下调派!” 所有人因为兴奋而脸颊通红,他们热切地看着李宁。 杨袭古将军遇难十七年后。 大唐战旗再次在西州境内扬起。 眼前众人整齐划一,拔刀向李宁致敬。 这是一种认可! 这也是一种回归! 李宁瞬间明白了,他的热血逐渐沸腾起来。 李宁的脸有些红,有些羞愧。 “殿下保持定力,不害臊……”卢十四的声音在旁边小声响起,“要是我,我也选择跑。” 李宁的脸更红了,好在天黑众人看得不真切。 就算看见了也都会认为李宁是被这气氛所感染,热血沸腾所致。 原来李宁刚才非常委婉地告诉李狗娃自己的计划。 那就是一开门就打算朝东南焉耆方向狂奔,李狗娃跟着只会拖累李宁无法发挥出全部战略转移的水平。 当然李宁也留下了希望。 那就是等在安西都护府站稳脚跟后,李宁再杀回来,带着他们回家。 李狗娃听懂了,也没有鄙视李宁,而是带着希望不再坚持。 可现在…… 李宁感觉自己被架在了火上烤。 也许这就是一个上位者该面对的。 想要得到尊敬,有些事必须亲自玩命。 比如这次夜袭吐蕃黑骑营地。 想到这里李宁目光坚定,悄悄地将刚调制好的烟雾弹和炸药包换了个位置。 看着眼前一众将士,李宁稳了稳情绪,缓缓来到最前面,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吐蕃营地。 李宁一脸杀意,沉声道:“吐蕃黑骑他们追击了一天,接连厮杀,此时状态好不到哪里去!” “为了失去的兄弟,为了回归故土……”李宁深吸一口气,低声嘶吼道:“为了大唐!” 李宁手中长枪往前一指:“跟我杀!” 第63章 虎狼环绕 这是一场没悬念战斗。 一方是热血澎湃,有着大唐战旗加持,不自觉年轻了二十岁的西州老兵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嗷嗷直叫。 一方是疲惫不堪,口干舌燥的骄兵吐蕃黑骑。 吐蕃黑骑他们为了追击李宁连续奔袭,一日之内在西州境内折返近两百里,还接连数次战斗,早就疲惫不堪,处于极限状态。 之前他们连番攻城的目的是引诱西州军出烽燧堡。 结果连接诱敌数次,这些西州二线老家伙都没敢出烽燧反冲击。 所以他们都以为西州军被吓破了,不敢出烽燧了。 所以尽管论恐热安排了暗哨,但是架不住疲倦来袭,那位哨兵心怀侥幸,坐着睡着了。 此消彼长之下,这将是一场一边倒的胜利。 几乎倾巢而出的游骑哨骑兵共计七十余人。 他们呈偃月阵悄悄地将还有百余人的吐蕃黑骑的营地三面围住。 这是李宁力排众议坚持的围三缺一,给敌人一个逃跑的希望,而不是让黑骑困兽犹斗。 “让我先来!” 月牙一端的李宁冷冷地看着百步之外坐在沙丘之上没有动静的哨兵催动了战马,他要亲手为张议清他们报仇。 卢十四紧随其后。 战马奔腾的声音将入睡的吐蕃黑骑震醒来的时候西州军已经杀到了跟前。 “死!” 李宁在距离那名哨兵不到五步时掷出了长枪,将他钉在了地上。 那名吐蕃黑骑很后悔睡的那么死,在李宁接近十步的时候才醒来,没等他起身就被长枪钉了个透心凉。 “殿下,跟着我……仔细看我动作。” 卢十四在李宁一击得手之后超过李宁杀在最前面,一马当先最先冲入敌阵。 他的一杆长枪舞的虎虎生风,打残一个就冲向下一个吐蕃黑骑。 李宁紧随其后,收割着被卢十四打的半残的吐蕃黑骑。 这叫刷人头。 而月牙另一端则是年轻气盛的裴长安。 他则死死盯着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的论恐热一路追杀。 论行军布阵,裴长安不如论恐热。 论单挑,此时疲惫不堪的论恐热不是裴长安的对手,只能狼狈逃窜以避锋芒。 论恐热本想孤注一掷集合所有士卒击杀跟在那个最勇猛壮汉身后捡人头正起劲的李宁。 但是憋了一肚子气的裴长安那杆槊如影相随,不给他下命令的机会。 其实就算他下达了命令,也白搭。 因为如同猛虎下山的西州游骑哨发了狂一般将黑骑一分为二,集中优势兵力全力攻击其中一部,同时缠住另一部以防支援。 李宁带来的黑科技没用上,倒是卢十四捡回来的张议清他们的连发弓箭在这些老兵手里发挥出极大的杀伤力。 西州游骑哨奇迹般地将体力透支了的黑骑打的抱头鼠窜。 不能抱团的黑骑再厉害,落了单也就成为了西州兵的练手的靶子。 众人一路追击到西州与沙洲边境才停止。 逃出生天的论恐热回头看着被一众西州老兵护卫在正中间身着黄金甲的李宁,然后又看到李宁身后的那杆旗。 他脸色一变,满脸铁青。 自己终究还是没能拦住。 那杆旗终究立了起来。 难怪西州这些中老年人组成的二线骑兵疯了一般,不要命地杀来。 比起之前战斗,西州军这一次的意志顽强了很多。 以至于刚开始被杀的晕头转向的时候,论恐热一度以为是唐军来了。 就算看清袭来的是西州二线老兵,黑骑也没能逆转形势。 原本西州这些大唐遗民还有本地人组成的骑兵的战斗力论恐热压根不放在眼里。 如今不一样了。 他们的魂来了。 而李宁就是他们的灵魂所在。 此时论恐热身边只剩六十多极度疲惫的黑骑,已经无力再战。 相当一部分留在大沙海道上的黑骑甚至没上马就被突袭而来的西州军砍翻。 论恐热的心在滴血。 他对麾下这支黑骑倾注了很多心血。 如今带来的两百人折损近七成。 尽管他们这支黑骑以极其疲惫的状态沿途前后消灭了超过三百多的敌人。 但是在论恐热眼里,只要李宁还活着,他们就是输了。 看着远处被人群簇拥着的李宁身影,论恐热心中五味杂陈。 如今自己强弩之末,已无法留下李宁。 李宁这一走, 那将是龙入大海,虎归山林! 这西域的天,要变了。 不过回鹘人会眼看着这一切都发生么? 论恐热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开。 论恐热又想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咬牙切齿恨恨道:“张谦逸,死不足惜!” …… 等李宁一行人赶回烽燧的时候,牟云祥已经含笑而去。 他留下遗嘱要求仅存的这些西州老兵听从大唐太子李宁的调遣。 “殿下,如今西州说是自治,其实早就沦为回鹘人的天下了……”李狗娃给李宁讲述着如今西州的情况。 回鹘人如今在西州至少驻有一万大军。 同时部分回鹘人已经移居至西州城。 他们对西州已经完成了实质控制。 而北庭都护府故地庭州早就沦为回鹘人的地盘了,至少驻军五万。 得知吐蕃可能有大动作,回鹘此时也正在集结兵力。 据说保义可汗亲率十五万大军前来支援,其先锋部队已经抵达了西州境内。 作为安西都护府北边重镇,李宁对北庭都护府很重视。 想到如今回鹘人集结于北庭都护府故地,这让李宁如鲠在喉。 李宁皱眉问道:“当年北庭瀚海军、天山军、伊吾军还剩多少?” 李狗娃叹了口气道:“哪还有什么瀚海军、天山军、伊吾军?自打这里轮流被吐蕃和回鹘占领之后,之前原有的军队都被打散…… 非要说有,那就是如今名义上归镇守使杨将军管辖的镇兵,大约有六千,都是由本地人还有大唐遗民组成的,大约四千驻守在西州城,还有一部分便是我们这些散布各处的老骨头!” 李宁之前接到吐蕃人的任务就是刺杀西州镇守使杨朝东,能让吐蕃人忌惮的人应该不简单。 “杨朝东?” 李狗娃欣喜道:“殿下知道将军的名字?” 李宁点点头道:“我知道些,但是不多……麻烦老哥哥具体讲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今年刚三十岁,是杨袭古将军的幼子,自从杨老将军与吐蕃人交战战死之后……” 听到这里李宁眉头一皱,对于这种说辞他并不奇怪。 李宁冷笑不语,继续听着李狗娃讲述关于西州的事。 原来回鹘人接管西州之后,扶持杨袭古将军幼子当上了镇守使,并告诉他杀害他父亲的人是吐蕃人。 杨朝东为了替他父亲报仇,极度仇恨吐蕃人,在数次边界冲突中曾多次痛击吐蕃人。 同时回鹘人通过杨朝东控制了西州。 所以吐蕃人欲除之而后快。 …… 李宁的目光逐渐寒冷,嘴里念叨着:“回鹘,以前吃多少,老子就让你吐多少!” 至于利息,以后再算! 第64章 离开 据军中老兵说,日出之前是阴,日出之后是阳。 人死要到阴间,所以要选择在日出之前下葬。 否则死得不安宁。 拂晓时分,在烽燧堡东南方向,西州军肃穆列阵。 他们前方整整齐齐陈列着数十具战死将士的遗体。 其中有七具是沙州勇士。 大部分人的遗体都没有收回来,因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返回的路上只能带那么多。 没有棺材,只有一席战袍裹身。 “牟旅帅,一路走好……爱之深恨之切,我明白你的心境!”李宁为牟云祥整理了一下衣物,低声道:“我想最后那一刻,你的心依旧是火热的,等我回来,为你立碑!” 李宁含着热泪给张议清整理着衣物,他皮甲上那个婴儿手臂粗的贯穿伤口怎么也无法遮住,只能用战袍将他裹紧。 “张大哥,我们说好得一起回长安,我请你喝长安的杏花酒,不醉不归,可你食言了,呜呜…… 你说回去给伯母惊喜,你倒是说让我该如何开口?” 李宁木然地挨个整理着衣物,嘴里机械地念叨着,仿佛在读稿子一般。 从背面看去,他比那些见惯了生死的老兵还要镇定。 没人注意到李宁两行泪水无声地滴落,落在了护卫他的这些沙州勇士的身上。 “还有你,说你怕死,肯定能活到最后,跟着我也算是吃皇粮的人了,等会去要娶邻居家的姑娘…… 可是你冲向敌阵的时候,一点也不像怕死的人!” …… “殿下,天快要亮了!” 卢十四上前提醒道。 “好!” 李宁后退一步,大声道:“大丈夫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你们做到了! 你们的鲜血洒在了这片土地,可这山河依旧破损不堪。 你们放心,你们为之努力的事,我们活着的人将继续为之奋斗,这山河由我们来收拾, 以后孤还要为你们立碑,要让后世子孙知晓,让他们铭记,他们的祖辈在这片土地上抛头颅洒热血!” 说罢,李宁拔刀起誓:“孤以大唐太子之名,在此起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复山河终不还!” 肃穆地鼓声响起,这些牺牲的将士一一下葬。 不久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用黄沙堆起的坟头。 当最后一铲子沙土覆盖到坟头时,新的一天的阳光洒在了众人的脸上。 也洒在了眼前整整齐齐陈列着下数十座坟头。 坟头的影子拉得老长,从高空俯瞰,显得异常高大。 天空之上闻着血腥而来的秃鹫盘旋着久久不愿离去。 …… “殿下,还没决定好?” 瞭望塔上,李宁抬头远眺着西北方向。 大漠天空很蓝,蓝得不像话。 昨晚洒满热血的战场却已被风沙所覆盖。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一样。 卢十四不知何时来到了李宁身边。 “没有,我早就决定好了!”李宁摇摇头,一脸担忧地看着烽燧内载歌载舞的老兵:“我是担心他们接受不了。” 几十年了,他们的战友有些已经长眠地下,再也无法回到故土了。 而已步入中老年他们之所以还坚持着,是因为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扎了根,有了家,减缓了思乡之痛。 然而李宁的出现点亮了一线亮光,让他们花了很多年才抚平的暗伤再次揭开。 这时候,李宁却转头离开,坚持去安西都护府,意味着将再次丢下他们。 那对他们来说是多么沉重的一次打击。 此时不知情的他们正为大胜吐蕃黑骑而庆祝,也为大唐战旗再次飘扬而开心。 卢十四眉头一扬,惊讶道:“殿下不打算去西州城,而是继续南下沿孔雀河进入焉耆镇吗?” 李宁重重地点点头,解释道:“虽然目前看起来西州有回鹘大军,表面上看起来更安全些,但是回鹘人会将自己吞下的土地让出来吗?” 李宁忧心道:“回鹘人会看着大唐战旗再次飘荡在西域?” 卢十四皱眉思索片刻,惊呼道:“那真不能去,万一回鹘使阴招,殿下更危险!” 李宁长叹一口气,望着远处一处黑云,眸子中杀意毕露:“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需要尽快赶往安西都护府,备战!” 有好多东西需要到安西都护府才能准备。 如今已是五月,根据吐蕃人喜欢秋天发动进攻来看,留给李宁做准备的时间不足四个月了。 李宁突然眯着眼看向南边,冷冷道:“往南怕也不得安生!” 卢十四顺着李宁的眼光看去,眸子猛地一缩,当即要下瞭望塔。 李宁拦住卢十四,摇摇头道:“不用,只是盯梢,你去了他肯定比兔子还跑得快!” 只见在极远处的沙丘上一道黑影正朝这边张望。 李宁想到了论恐热,庆幸他还只是一个千夫长。 “真是阴魂不散,不过我们也不用太在意,休息一个时辰后出发!” 卢十四指着下面的众人担忧道:“那他们怎么办?要不咱俩悄悄地离开。” 李宁皱眉,摇摇头无奈道:“该面对的必须要面对,我自己去说!” 出人意料的是眼前这些老兵得知李宁不去西州而是要去安西都护府的时候,他们很平静。 回鹘只是名义上的盟友,实际上对待大唐遗民比吐蕃人还残酷。 这些老兵深知回鹘人的本性。 如果说西域有一个对李宁来说最安全的地方,那就是还奉大唐为正朔的安西都护府。 “裴大哥,拜托你了,悄悄将他交于镇守使!” 李宁认认真真地在写给杨朝东的龙纹文书上盖上太子印,吹干笔墨后交给了裴长安。 眼前这些人中只有裴长安才有机会见到西州镇守使杨朝东。 “请你转告镇守使,告诉他无论他选择哪一条路,我都不怪他……” “好说,好说!”裴长安当着李宁的面将那文书揣入怀中,骄傲道:“谁让我也是唐人呢!” 令李宁没想到的是裴长安居然是疏勒王裴冷冷之子。 在吐蕃占领疏勒镇的时候,疏勒王裴冷冷与镇守使鲁阳血战而死。 身为王子的裴长安则一路逃到龟兹镇。 面对吐蕃大军,安西大都护郭昕决定将裴长安绕道回鹘送往长安。 可谁想裴长安刚到北庭都护府就遇到了变故,最后机缘巧合就留在了西州。 回鹘人因为各种考量,最终容忍了这位自称唐人的疏勒国王子。 这也是西州唯一敢光明正大自称是唐人的人。 随即李宁又对所有的人做了安排。 让他们继续蛰伏,等待时机。 依眼下,吐蕃人才是敌人,最好让吐蕃和回鹘人咬起来,才好从中浑水摸鱼。 一个时辰之后,七十多骑纵马驶出烽燧,分成十个小分队,朝各个不同方向奔去。 远处盯梢的吐蕃黑骑傻了眼,不知道该跟着哪一队。 其中一支小分队直挺挺地朝他们奔去。 第65章 这儿,是我大唐 大沙海道上的烽燧堡之战,没有在西州掀起任何波澜。 那些老卒的死亡如同无声凋零的枯叶,无人问津。 唯有他们的家人悲伤不已。 不久之前在西州城内,一道令人振奋的消息悄然传开。 说是正值壮年的大唐太子李敢亲率十万大军前来支援西州,先头部队已经抵达了西州边界。 结合不久后全城突然新增的多达百户人家挂白绫皆素缟。 百姓们更加相信了这一说辞,为此奔走相告,兴奋不已,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为迎接王师做准备。 返回西州城的老卒们却懵了,他们这是有口难开。 原来他们本来接受了李宁的命令,让他们暗中宣传大唐太子李宁到了西域,为收复失地争取人心做准备。 毕竟得民心者,得天下。 可谁想他们还没到西州城,关于大唐太子的流言四起。 只不过大唐太子的名字叫李敢,壮年,而且还率领了十万大军! 没等他们散出消息,全城百姓早就群情激昂,热血沸腾。 镇守使府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大人,民心可用,你看看全城百姓不顾回鹘官员的威胁,如今又穿起了大唐的衣服,大家都在期盼着大唐王师的到了,这时候改弦易张,重新竖起唐旗,必然一呼百应!” 裴长安眼睛里冒着火。 他虽然天天以唐人自居,但是西州早成了回鹘的附庸,这是他心中一大憾事。 所以此时他极力鼓动着杨朝东改旗易帜。 满腔热血的镇守使杨朝东看着眼前不似假冒的太子教令,逐渐冷静了下来,他摇摇头道:“这不对劲,你们没回来的时候,流言就出现了!” 杨朝东在大厅内来回踱步,蹙眉思索着什么。 他突然停下脚步盯着裴长安道:“如果这时候全城百姓得知这是假消息会有什么反应?或者他们得知,大唐太子只是个少年郎,而且援军不是十万而是两人,他们还会这般激动么?” 杨朝东狠狠道:“散布流言的人是个高人,知道如何搅混水……利用信息反差,如今我西州百姓就算见到了大唐太子也就没了今日这般高涨的士气,必然没了一呼百应的效果!” 没等裴长安回过神来,杨朝东拿着那份太子教令转身就要出门。 杨朝东表情极其严肃:“不行,我得去回鹘中军大帐见见回鹘万户长,如实告知,以免他们回鹘人狗急跳墙。” 裴长安急了:“镇守使大人这是要认回鹘为主了么?” 杨朝东顿了顿,没有停留,夺门而出。 ----------------- 与此同时,在安西都护府所在地龟兹城。 正举行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安西大都护武威郡王郭昕和龟兹王白环正在招待来自回鹘使者,商讨共御吐蕃大计。 此时的吐蕃大军压境让回鹘寝食难安。 如果西州一失,安西都护府同样就危险了,他将失去东侧屏障。 到时候安西四镇仅存的两镇——龟兹镇和焉耆镇将面临着东西两个方向的吐蕃大军的夹击。 “我家天可汗要求你们在十天内,从焉耆镇出兵两万支援西州!” 回鹘使者大喇喇地坐在武威郡王郭昕下首,与龟兹王白环面对面而坐,他很直白地提出了要求。 对,不是请求! 是命令性质的要求! 回鹘使者话音刚落,大殿内一片哗然。 安西军将领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人对回鹘使者怒目而视,有人若有所思,而大部分则保持沉默。 求援居然也能这般理直气壮? 回鹘使者对众人的反应不以为意,他神情极度蔑视地看着一言不发一脸铁青的安西大都护武威郡王郭昕。 “大都护拿不定主意了,那就让本地的龟兹王帮你拿主意吧!” 回鹘使者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坐在他对面一脸愠色的龟兹王白环。 赤裸裸的挑拨离间! “咳咳……使者多虑了,我身为安西副大都护,自然有守土之责,只是西州已经失陷多年,我们安西都护府怕是鞭长莫及!”龟兹王白环一脸阴沉,着重强调了自己安西副大都护的身份。 这让回鹘使者脸色阴沉了不少。 “哼,当真这么想?”回鹘使者坐直了身子,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龟兹王白环道:“既然你们安西都护府只愿意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那可否借道给我们叶护抄吐蕃后路?” “借道?怕不是假途伐虢?” “绝不能借!” 一听借道,安西都护府诸将中相当一部分人嚷嚷着不干了,还有一部分沉默不语。 回鹘使者环顾一周,一一扫过那些反对的人的面庞,极为嚣张道:“不借,那我们自己来取!”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如今的回鹘不是安史之乱之前对大唐唯命是从的那个回鹘了。 自从洗劫大唐东都洛阳三日之后,回鹘人逐渐支愣起来,对往日的大哥缺少了一些敬畏之心。 膨胀后的回鹘使者甚至横行大唐京师,擅出鸿胪寺,肆意掠人子女。 唐朝官吏去制止,回鹘使者公然殴打,又以三百骑兵犯金光门、朱雀门,无奈关闭宫门来躲避他们。 在大唐长安回鹘人尚且如此狂妄,更不用说在被他们视为囊中之物的西域了。 回鹘使者目中无人,冷笑一声道:“我们叶护已经率领五万大军不日就会南下抵达雀离关! “什么?” 安西都护府诸将一片哗然。 “咳咳……” 一直默不作声的安西大都护郭昕眼中精光一闪,很快恢复平静。 他抬抬手,大厅内立马一片安静。 郭昕看了一眼回鹘使者开口道:“据本王所知,这一次你们的保义可汗已经亲率大军前来支援西州,如今吐蕃人具体进攻方向还未知,有必要借道么?” “至于你说的让我们出兵,于情于理我们没来由拒绝,毕竟这些年你们回鹘替我们牵制了不少的吐蕃力量……” 如果西州被回鹘人占领,虽然安西都护府的处境好不到哪里去,但起码不用担心吐蕃人两面同时夹击了。 为了大局,铁血郡王郭昕也不能明确拒绝回鹘使者的要求。 郭昕顿了顿接着说道:“所以本王会亲率安西精锐进驻龟兹城东边的铁门关、焉耆镇一线,为你们的可汗作为策应!” 安西大都护郭昕犀利的眼神射向了回鹘使者,“有本王前去,你们叶护大军就不用劳师动众了!” 随即没等回鹘使者说话,郭昕就转向龟兹王白环道:“副大都护择日也率一军前往雀离关,慰劳叶护大军,别让他们认为咱安西都护府怠慢了远道而来的客人!” 龟兹王白环抱拳道:“谨遵大都护令!” 当然真的是去慰劳回鹘大军还是加强龟兹北大门雀离关防务,傻子都看得明白! 条件没有得到完全满足的回鹘使者感觉失了面子,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威胁道:“如今我们天可汗就在西州,倘若战事不利,很难说他会不会率领大军深入咱们安西都护府避难,到时候那个责任你担得起么?” 郭昕脸色一寒,冷冷道:“那正好,本王亲率大军迎接他!” 回鹘使者眼神一寒,冷哼道:“别忘了,要不是我们回鹘,你们早被吐蕃吞并了! 我提醒王爷,这里不是大唐,这里是西域!” 回鹘使者极为嚣张,他迎着郭昕隐忍的眼神咄咄逼人道:“之前我家可汗给王爷的建议,不知王爷考虑得怎么样了?” 白发苍苍的武威郡王郭昕眼神陡然一寒。 他没有立即回话,而是目光坚定扫了一眼大厅内沉默的众人,缓缓道:“本王还没死!” 回鹘使者眼睛一寒,冷冷道:“这就是拒绝了?别忘了你们已经被遗弃四十多年了!” 回鹘使者看着突然沉寂下来的大厅,讥笑道:“希望王爷能再活四十年,就怕拖不了几年,你们当年关中来的汉家兵所剩无几了!” 郭昕听到回鹘使者的话,眼神不易察觉地黯淡了下来,他呼吸逐渐加粗,低头喃喃自语道:“四十二年了……哪怕再过四十二年,本王也不敢忘,不敢忘……” 再抬头时,郭昕目光坚毅,迎着回鹘使者的眼神,一字一顿道: “这儿,是我大唐!”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大堂内一片寂静。 大厅里的诸多将领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众将领血脉贲张,呼吸逐渐加粗。 回鹘使者注意到了大厅的变化,阴恻恻道:“哼,我希望王爷先不要急着答复,也许过两天您改变了主意呢?” 就在这时,一位亲兵来到议事厅门口对着站在议事厅门口一道疤痕从额头斜划过鼻梁一直到下巴的汉子耳语一番。 那名刀疤脸汉子听闻之后大喜,但随即阴晴不定,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郭昕,眉宇间与郭昕有七分相似。 这位刀疤脸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武威郡王郭昕的次子,在安西都护府出生的第一个儿子,如今安西军副都护——郭威。 犹豫片刻,郭威朝郭昕快步上前。 郭昕对着郭威严厉道: “慌什么,天塌不下来!” “什么?!” 下一刻饶是年过七旬的武威郡王向来稳重,也不禁惊呼道。 然后急切地问道:“属实么?” 郭威郑重地点点头。 郭昕脸色喜色一闪而过,低声对郭威嘱咐几句后,调整了一下坐姿冷眼看着底下议论纷纷的众人。 第66章 风雨欲来 安西都护府治所,龟兹城,一面破旧的大唐战旗无力的自然下垂在城头。 黄昏时分,一支数十骑的队伍穿越了一片胡杨林,直奔龟兹城东城门而来。 “有骑兵!” 一位年轻的胡人士卒看到骑兵后紧张地唰一下站了起来,握紧了手中长枪。 “紧张啥嘛,吐蕃人又没长翅膀……”为首的白发老卒瞪了一眼那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士卒,为被打扰睡觉而不满。 听到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他才不慌不忙地抬头看去。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行礼!” 那老卒一边大喊,一边赶紧起身立正。 起身太猛差点把桌子碰翻。 为首的一骑甚至看都没看行礼的士卒一眼,径直纵马进入城门。 风尘仆仆的李宁和卢十四用纱巾蒙着脸紧跟其后,李宁抬头看了一眼城头高悬的大唐战旗长舒一口气。 他们在数十骑的护送下从龟兹城东门直接入城。 说是护送,其实更像是押送。 迈着小碎步的骑兵快速入城后直奔大都护府。 “老叔,少公子前几天不是刚刚离开龟兹城去了焉耆镇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老卒看着行色匆匆的骑兵远去,瘸着腿回到桌椅旁,骂骂咧咧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但是神情间满是担忧。 莫非是吐蕃人开始进攻了? 老卒很快想明白了,他的眉头舒展开,将桌椅又往阳光处搬了搬,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 “放心好了,天没塌下来!” 老卒可以肯定,少公子回来和队伍中那两名风尘仆仆的蒙脸人有关系。 否则以少公子的秉性,断然不会刚离开就回来。 “他们会是谁呢?” 老卒看向大都督府方向眉头紧皱。 同样东城门外的茶水摊掌柜眯着眼看着李宁他们消失的背影。 自言自语道:“回鹘人来了,唐人来了,斥候出动频率增加了,吐蕃大兵据说也在焉耆镇一线出现……我的眼皮怎么跳得这么厉害?” 尽管李宁和卢十四蒙着脸,但是眼神毒辣的掌柜依旧看出了他们的身份。 他已经好多年没见过新面孔的唐人。 据他所知回鹘使者此时也正在龟兹城内。 “有戏看了!”掌柜收拾着桌子自言自语道。 如今的龟兹城似乎很热闹。 远处天边黑云压城! …… 龟兹城内的景象与李宁想象中完全不同。 这里仿佛世外桃源一般,看不到一丝的战争痕迹。 相反大街上车水马龙,甚至有些热闹,丝毫没有大战来临前的风雨欲来之感。 但是心细的李宁还是发现了与战争有关的蛛丝马迹。 那就是大街上大多数是妇孺,除了城门口的士卒之外,很少见到成年男子。 就算偶尔有几个男丁都是缺胳膊断腿的残疾人士,或者都是正在撒尿玩泥巴的年纪的半大小子。 和李宁同龄的男孩在街面上都很少看见。 密集的马蹄声惊扰了本来平静的大街。 众人很熟练地躲在大道两侧,然后抬头打量着这支刚离开龟兹没几天的队伍。 有的妙龄女子则对着为首的少公子抛来媚眼,甚至大胆地发出尖叫以吸引他的注意力; 有的妇孺认出了自己的儿郎,在远处跳着挥手打招呼; 每个人都想在队伍中找到自己熟悉的人。 更多人则被队伍保护在最中间的李宁和卢十四两人所以吸引。 卢十四自不用说,铁塔般的身材加上那杆比寻常长枪又粗又长的银枪,不引人注意都很难,惹得一众少女春心荡漾,尖叫连连。 至于李宁,虽然蒙着脸,但是他身板挺着笔直,伴随着战马圆润的屁股有节奏的一晃一晃,配合着极有韵律来回摇摆的马尾,每一步都走出了一种高雅。 一人一马,展现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贵气。 倒不是李宁刻意做出这般高雅动作,实则是无奈之举。 连续好几天除了睡觉其他时间不是在马背上啃干馕,就在马背上赶路。 李宁都觉得屁股不都不属于自己的了,尽管李宁将能垫的衣服都垫到了屁股下面,但是作用甚微。 到最后李宁完全麻木没了知觉,但是从于术守捉城连夜赶往龟兹的时候,又将屁股上的伤疤磨烂,一旦坐在马鞍上,生疼生疼的。 所以李宁不得不挺直腰杆,踩着马镫蹲马步状,以减轻屁股的负担。 …… 面对新面孔,路上行人对李宁和卢十四两个议论纷纷。 为首的少公子郭盼蹙眉,虚劈了一鞭子,加快了速度。 郭盼,是武威郡王郭昕的幼子,所以被人称为少公子。 二十多岁,目前为于术守捉城镇守使。 他也是一个唐胡混血儿,黝黑的头发却带着天然自来卷,脸色阴沉,总给人感觉欠他钱一般。 在一处拐弯处,他回头对李宁淡淡道:“再往前就到了大都护府了,父王应该识得你所携带之物,如果到时候你的嫌疑解除了,我自会向你道歉!” 李宁微微一笑,神情坦然:“武威郡王郭大都护应该七十有六了,他身体不知还健硕?” 郭盼眉头一皱,似乎对这种套近乎很反感,恶狠狠道:“他老人家身体怎样就不用你操心了……记住,如果你骗了我,我管你是谁,都让你去喂狼!” 原来李宁刚抵达焉耆境内就被游骑哨给绑了,尽管李宁费劲口舌解释,还有一堆看起来普通人一辈子拥有不了的东西佐证。 但是焉耆镇的游骑哨压根不听辩解,执着地认为李宁他们是吐蕃细作。 也难怪,这些游骑哨都是二三十的小伙子,算年龄都是在这片土地上出生长大的。 汉语都说不利索了,哪能识别出李宁携带的东西是什么。 幸好其中一位比较稳重端详着带龙纹的文书感觉手感不错,不是寻常物,又在哪见过。 李宁他们这才没成为刀下鬼。 然后李宁和卢十四就被绑到了焉耆镇。 正好遇到前来巡逻的郭盼,得知游骑哨抓到了自称大唐宣抚使吐蕃细作。 于是郭盼亲自审问。 对于从李宁他们随行物品中上搜出来的那些文书印章之类的东西,郭盼自然见过。 因为安西都护府也有以前宣慰使带来的诏书等东西,但是那些东西都被他父亲深藏在一个大箱子里,视若珍宝。 小时候因为好奇,郭盼怂恿比他小一岁的侄子偷偷去拿出来玩,没想到刚打开箱子就被郭昕发现。 下场就是一顿军棍,实打实的军棍。 要知道那可是父王最喜欢的大孙子。 从那之后郭盼再也不敢打那箱子的主意了。 所以他只是依稀有印象,但无法辨别真假。 至于他麾下将士全部都是在龟兹出生的本地人或者二代唐人连汉语都说不利索了,更不用说了。 只是最蹊跷的是李宁是从沙州沿着孔雀河来到焉耆镇的。 而沙洲此时吐蕃大军云集,按理说大唐使者不可能在这时候通过沙州,除非他有翅膀。 对于李宁的解释郭盼感觉太过离奇。 所以郭盼也倾向于李宁他们是吐蕃间隙。 为了稳妥起见,郭盼最终选择连夜带李宁回龟兹城。 第67章 是他,就是他 安西大都护府,郭昕书房内。 满头白发的郭昕头上裹着一圈被汗水浸透的红布,刚卸下的头盔就放在一侧。 看着桌子上摆着明黄色的龙纹空白文书,金色明光铠,还有一面崭新的大唐战旗,他发白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 那深邃的眼睛一一打量着桌上的物品,随着眉头紧皱,那眼窝更深了。 郭昕捋了一把发白的胡须,疑惑道:“宣抚使,有这么年轻的宣抚使么?” 郭威看着眼前的东西疑惑道:“父王,难道他是假冒的?” 武威郡王郭盼拿起那护心镜敲了两下,摇摇头道:“看这些东西的材质做工不似作假,甚至比本王的铠甲做工都要好,倒像是皇宫内传出来的东西。” 一直站在郭昕身侧的郭盼眼睛中精光一闪,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 郭昕仔细端详着这几样东西,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他努力地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郭昕抬头看向默不作声的郭盼问道:“其他东西呢?他既然自称是宣抚使,那么宣抚的诏书呢?” 郭盼眼神闪烁,低头道:“他们自称宣抚使,孩儿不敢过分逼迫,除了这些他们交出的东西,其他东西孩儿不知!” 说罢郭盼抬头看着郭威道:“我之前怀疑他是吐蕃细作,所以路上闹得并不愉快……所以就拜托大哥去找宣抚使要诏书。” 郭威看着不疑有他,得到郭昕点头同意之后,当即出门去找李宁索要宣抚诏书。 看着郭威出了门,郭盼面露紧张,快步上前关上门。 郭昕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郭盼神神秘秘的举止,深吸一口气道:“现在没其他人,知道些什么,说罢!” 郭盼当即抱拳请罪道:“父王,兹事体大,孩儿不敢隐瞒,只是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孩儿支开大哥!” 郭昕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赶紧的。 只见郭盼从怀中掏出一枚印章和一卷诏书。 郭昕不满地训斥道:“神神叨叨,成何体统!” 郭盼也不答话,只是双手递上那两样东西。 郭昕伸手接过,在接触的瞬间,他感觉到郭盼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父王,宣抚使还有一层身份,那就是……”郭盼抬头看着郭昕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他自称是大唐太子李宁!” “大唐……什么?!” 饶是郭昕沉稳,也被郭盼嘴里蹦出的消息惊得双手一抖,手中两样东西顿时跌落到桌子上,那印章翻滚好几下才停下。 而郭昕呆坐到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郭昕之所以这么震惊是因为桌子上的几样东西一看都不是凡物,所以郭昕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宣抚使身份就不简单。 至少是一个皇室子弟。 但是万万没想到。 没想到来的人居然自称是大唐的太子。 郭昕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第二反应才是合上嘴。 他颤抖的手缓缓展开那道《立邓王为皇太子诏》,看到诏书上的那数个印章,顿时僵住了。 “父王?父王?” 郭盼一边麻利地展开诏书,一边唤醒还沉浸在震惊中的郭昕。 郭昕看着眼前的诏书,呼吸逐渐加粗:“快,将箱子里最下面一层册封为父为武威郡王的诏书翻出来!” 仔细对比之后,郭昕再次被震惊地合不拢嘴。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真的! 大唐太子,千金之躯,连京畿道都不能出。 怎么可能以身犯险跨越万里来到这鸟不拉屎的西域? 可眼前的所有物品,诏书上的内容,以及那少年年龄。 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证实那少年, 就是他! 是他! 是大唐太子! 看到郭昕这般震惊,饶是有心理准备的郭盼再次被郭昕亲自认证的结果所震撼。 爷俩当即呆在了书房内,不知该如何是好。 半晌之后郭盼小心翼翼道:“会不会是吐蕃人伪造的东西?” 郭昕摇摇头:“不会,如果一两件像真的也就罢了,但是这空白龙纹文书,只有皇帝皇后或者太子才可以使用,但这儿足足有三张。 还有这左春坊印,因为左春坊属于太子府的一个机构,由左庶子执掌,一般人都不知道这就是太子印。 尤其印章这儿有一点瑕疵,孤王还在关中时见过太子教令,上面就是盖着这个印,那时候的太子就是后来的贞元皇帝…… 郭昕抚摸着李宁的金色铠甲道:“这么多的东西都不是凡物,应该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一般人伪造不来……年龄也对的上……” 郭昕沉吟片刻,将那印章还有诏书收拾起来,靠在椅子上闭目不语。 片刻之后郭盼小心翼翼问道:“父王,要不要孩儿这就带您去看宣抚使?” 已经恢复平静的郭昕睁开眼睛,那平日里浑浊的眼神早已不见了。 那深邃的眼睛里透露着精明,他缓缓地摇摇头道:“不用,让他来见孤王!” 没等郭盼答话,郭昕傲然道:“就凭孤王替大唐守土四十余载,他一个小辈来见孤王也是合适的。” 郭盼抬头看着精气神与之前大不同的父王,若有所思。 郭昕对着大殿外喊道:“来人,给本王更衣,换上大唐武威郡王服!” …… 一座唐氏风格的大殿在这满城低矮土房子的龟兹城内煞是扎眼。 只是这座大殿看起来有些岁月了,有些破旧。 成排的柱子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柱子上面的红漆一块一块地剥离,斑驳不堪。 一切都是旧的,就连门口士卒身上的铠甲,甲片的颜色也深浅不一,有的甲片光滑无痕,看样子是新换上去的。 更多的甲片则露出斑斑点点的锈迹,上面有无数刀痕。 唯有那门窗上糊的纸还有高高挂起随风轻微摇曳的安西军“唐”字战旗有七成新。 在走廊墙角石板缝隙冒出来一尺高的小草随风摇曳。 无不透露着日暮般的现状。 李宁抬头看着这亲切的建筑不由地叹了口气,随即就要迈腿进入大殿。 “慢着!” 突然一只手将李宁拦住。 李宁定睛一看正是刚才向自己索要宣抚诏书的刀疤脸大汉。 李宁皱眉道:“怎么,还想为难我?” 第68章 煽情演讲 “郭威,对上使不得无礼!” 大殿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郭威咽了口唾沫,悻悻地放下胳膊。 “哼!”踌躇满志的李宁冷哼一声,昂首迈入大殿。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李宁憋了一肚子的主意就等着在龟兹城来实现。 当然前提是武威郡王要配合他。 这一次会面决定着安西都护府的存亡。 看着李宁的背影,郭威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俩货真像吐蕃细作。 要知道之前来安西都护府的宣慰使可都是宦官,而且有大队人马护送。 要多威风就有多威风。 可眼前只有一老一少。 而且眼前少年看着老成,但是也太嫩了,听声音也不像是被阉了的,咋看都像个正常的人。 根据郭威暗中观察,这位宣抚使大人是站着尿尿,更加加深了他的疑虑。 这就很不正常! 于是郭威手扶刀柄,紧紧跟在李宁和卢十四后面。 他倒不担心李宁,而是担心李宁身边如影相随的护卫,一看那膀大腰粗,就不是善茬。 然而刚进大殿,就传来他爹不容置疑的声音。 “你们都出去,我要和宣抚使大人单独谈谈!” 郭威当即拉住了卢十四道:“我父王说了,要你出去!” 只见坐在大殿正中央的武威郡王郭昕眉头一皱,不怒自威道:“我说的是,让你出去!” 郭威一愣,没回过神就被郭盼拽住出了门。 反应过来的郭威自然不乐意了,他指着大殿内不满道:“老三,咱父王怎么可以这样?你说的没错,这俩人行为很蹊跷……” “放心吧,没事的!”郭盼拍拍郭威的肩膀道,“话说回鹘使者来都谈了些什么?” 片刻之后,大殿外传来一阵发怒跺脚的声音。 …… 话说李宁刚迈入大殿后,殿门“咣当”一声关上,大殿内的光线瞬间暗了下去。 武威郡王郭昕坐在大殿正中的王椅上冷冷地看着为首的李宁,他甚至看都没看一眼李宁旁边的卢十四。 郭昕打量着李宁的同时,李宁也打量着眼前略显清瘦精神抖擞的老头。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 两人一高一低就这般对视。 但是郭昕眼窝太深,李宁看不清藏在里面的眸子。 片刻后李宁败下阵来,李宁腰板一挺,率先开了口:“大唐太子李宁见过王爷!” 说罢李宁对着郭昕恭恭敬敬地行了个跪拜大礼。 李宁身为太子,那就是半个君。 半个君也是君! 郭昕只是一郡王,虽然带个王,那也是臣。 君给臣行跪拜大礼,闻所未闻。 郭昕先是一愣,唰一下坐直了身子。 然后两道白眉一挑,开门见山提出自己的疑问道:“你真的是大唐太子么?这天底下哪有太子给臣行礼的? 太子作为储君,朝廷怎么可能让你以身犯险,跨越吐蕃占领区,来这荒芜的西域?” 李宁看了郭昕一眼,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大历元年,您率军巡抚河西北庭安西等地,后来被迫留守在这片荒芜之地。 一年两年也就罢了,但是这一去就是四十二年,岁月在流逝,河西走廊断了,伊州没了,沙州降了,北庭沦陷了,回鹘反骨仔一个,唯独安西还在坚守,在坚持!” 李宁往外一指,“城门之上,以及都护府上还悬挂的是大唐战旗,王爷这几十年怎么熬过来的,孤不知道,但是孤能看出来王爷心中依然是那“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情, 安西守军在王爷的带领下初心不改,仍然誓死捍卫着大唐的这一片土地, 就凭这一点,王爷也值得孤一拜!” 这是李宁发自肺腑的呼声,情到深处自然流露。 郭昕坐在王椅上微微颤抖,两滴浊泪无声滑落,这些年的坚持,真的太累了。 “军门频纳受降书,一剑横行万里馀;汉祖谩夸娄敬策,却将公主嫁单于;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此诗一出,郭昕已经不能自已,这不就是说自己么? 说到动情处,李宁捶胸顿足,他深情道:“孤虽是君,那也是大唐的君…… 自幼得知王爷的事后,每当孤读到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并不是大漠的壮美,而是王爷手持长剑站在城头,满头银发地在寒风中向东张望的神情,还有您身后那一众白发老兵浴血护国的怆然身影,那轮残阳应该是血红血红的…… 孤做梦都想着何时率领我大唐将士,收复失地,来大唐西境看看,看看我大唐最盛的时候有多大! 只可惜如今大唐疾病缠身,无法收复失地接王爷回长安,所以,孤任性了一把,趁着父皇春秋鼎盛之际,来这西域以了心愿……虽然路途上颠沛流离,但比起王爷受的苦,这算什么!” “还好,孤赶到了,王爷还在……” 李宁炙热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位他崇拜不已的老人,感觉到时机已到。 于是一字一顿道:“所以,孤不后悔!” “既然朝廷无暇西顾,那为什么孤不能从安西开始,带着大家一起收复失地,回到长安!” 本来被李宁煽情煽得正伤感的郭昕正用袖子颜面擦泪,但是听到这句话顿时警觉起来。 安西如今自保都难,还打回长安? 郭昕皱眉看着眼前真会煽呼的李宁,暗自庆幸没有着了道! 他深吸一口气,战术性停顿了一下,然后指着桌子上摆的一众东西,接着说道:“孤王总不能凭着你上下嘴皮子一碰,还有这些东西就草率地认为你就是大唐太子吧?” 李宁深吸两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道:“想必王爷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否则您也不会穿着紫色郡王袍见孤!” 随即李宁话锋一转,又对郭昕行礼,诚恳道:“既然孤的身份王爷有疑,那就让时间证明一切,就当孤只是宣抚使,只是眼下当务之急是怎么挫败吐蕃在不久之后的攻势。” 郭昕眉头一皱,这就露出了狐狸的尾巴? 还是嫩了点! 郭昕不动声色道:“那你想让孤王做些什么?” 李宁心中暗喜,还以为自己主打煽情的演讲成功了。 当即高声道:“我需要王爷的支持!” 郭昕满口答应:“这个好说!” 第69章 过于先进,不便展示 李宁抵达龟兹已经是元和三年五月二十日了。 如果战争在八月发生的话,留给他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时间不容许李宁徐徐图之。 他只能用最直接的手段让郭昕相信他。 所以当郭昕让李宁想要什么但讲无妨的时候,李宁硬生生讲了一天一夜。 李宁相信只有坦诚以待,才会让郭昕相信自己。 所以除了将自己是穿越者的身份没讲出去之外,李宁将自己知道的东西一股脑地讲给郭昕了。 没有一点保留。 李宁一点儿也不担心会泄密。 因为他相信郭昕大部分听不懂。 只要让郭昕感觉到很厉害就算成功了一半。 因为要做的事实在是太多了,没有郭昕的支持,别说好几件事,就是其中一件事只靠李宁自己就很难完成。 第二天一大早,一宿没睡的郭昕反而精神抖擞。 而李宁仿佛被吸干了一样,将提前拟好的清单交给郭昕后,李宁黑着眼圈走路都晃,他连早餐都没吃倒头就睡。 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李宁是真的太累了。 …… 郭昕看着李宁留下的弓箭连发装置陷入了沉思。 他一度怀疑李宁是吐蕃人的细作,但是现在看来自己想多了。 昨晚李宁对他说了太多的新东西。 尽管和听天书一样,大部分他都听不懂。 但是看着李宁滔滔不绝连比带划,都能感觉到他说的那些东西很厉害的样子。 可以看出李宁很迫切地想让安西都护府成为最坚固的堡垒,最锋利的刀锋,打遍天下无敌手。 郭昕一度生出错觉,感觉李宁不是吐蕃细作,而是不知何处冒出来的骗子。 直到李宁拿出眼前这把连发弓箭,而且告诉他只是最低级的玩具。 郭昕亲手试过这连发弓箭,在威力不减的情况下可以做到十连发。 最主要的是对现有的弓箭改动不大,只是在弓把上固定了这种连发装置。 这个装置由导轨,扳机,还有箭匣等组成。 只要是个木匠都能做出来。 这种装置一旦普及开来,百人弓弩手能发挥出千人规模的攻击密度。 这还只是低级玩具,那高级的呢? 然后郭昕震撼的是李宁拿出来一柄空心铸铁的锤子,李宁当着他的面点燃一根绳子。 然后“轰”的一声巨响,惊动了半座龟兹城。 巨大的声音差点把郭昕吓走了,好在李宁提前提醒他堵住耳朵。 更令郭昕兴奋的是李宁塞进那锤子里的那颗铁珠伴随着火光喷出,将他的铠甲击穿后,那铁珠子深深地镶嵌在木柱里面。 这就很厉害了,任何铠甲将会在这种看似不起眼的东西下不堪一击。 李宁叫这种东西为“火铳”! 郭昕那时候就明白了李宁是不是大唐太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宁真的在为安西着想。 否则李宁断然不会拿出这般威力的武器。 而且想杀他的话,就火铳一点,自己早就完蛋了。 就是这玩意让年迈瞌睡的郭昕彻底睡不着了,而且极度亢奋。 因为他看到了这玩意的优势,那就是便于训练,专克吐蕃重骑兵,可以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更令他期待的是,李宁告诉他这还不是最厉害的。 最厉害的要留给吐蕃人,由于太过先进不便展示。 在郭昕再三要求下,李宁勉强答应睡醒之后去无人的地方展示一次。 “来人,召军器使!” “来人,将境内所有铁匠、木匠、泥瓦匠等能工巧匠调派给宣抚使大人指挥调度。” “来人,照着这个单子将境内所有的物资都搜集起来,运往盐水关。” “来人,调于术镇守使郭盼代替盐水关守将,守关士卒全部换成孤王的亲兵,一个苍蝇都不要飞进去,也不要飞出来,务必护得宣抚使周全。” “同时将盐水关附近的百姓撤离,寺庙也不保留,那里一切事务由本王亲自管理。” …… 郭昕自然也知道时间的紧迫,于是天一亮他就下达了一道道命令。 为的就是配合李宁。 此时的李宁在郭昕的眼里极为顺眼。 ----------------- 听着一道道命令,在大殿外守了一夜的郭威非常不理解。 他不仅不理解,还非常委屈。 昨晚听见打雷,担心郭昕安危的郭威第一个冲入大殿,没等他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他老爹轰了出去。 所以他委屈道:“父王,他的身份还没确定,仅靠这把笨重的连发弓箭,为何你就这般相信并配合他?” 他甚至有些恨李宁了,在他看来李宁对他父王灌了迷魂汤。 李宁才来了一日,就让父王这般信任;而自己在父王身边长大,替安西冲锋陷阵,到头来反而感觉父子之间缺点什么。 其实缘分有时候就这般巧合,经过李宁一宿的付出,郭昕和李宁看对了眼。 “首先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你那边连珠箭的水平,而这东西可以让所有弓弩手在两息之内射完十支箭!” 郭昕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郭威,淡淡道:“孤能确定他就是朝廷派来的宣抚使,而且他是真心为了安西都护府……” 郭昕和李宁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太子的事,默认李宁为大唐宣抚使,至于宣抚诏书,就对外宣称在逃避吐蕃人追杀的时候遗失了。 郭威眉头一皱:“哼,朝廷?朝廷也就只会画大饼,给那些口惠而不实的奖励……” 郭昕不动声色道:“这回不一样了,目前看来单单这个宣抚使足以顶的一万援军!” 郭威不服气道:“就凭他们一老卒,一少年?” 郭昕想到李宁自信地侃侃而谈,不由地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孤王感觉一万援军都还少了!” 郭威还想说什么,但是被郭昕伸手制止了。 郭昕叹了口气道:“二郎,父王知道你心中有怨气,但是别忘了你身上淌的可是咱唐人的血!” “此事不用再提,父王心中有数!”郭昕不容置疑地打断了郭威的话。 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在想什么,郭昕很清楚。 郭昕打了个哈欠,佝偻的影子在朝阳下拉得老长。 “回头告诉回鹘使者,今天孤王休息一天,有事明日再谈!” 听着郭威离去的脚步声。 郭昕突然大喊道:“哦,对了,宣抚使大人醒来的话,不论什么时候都喊醒孤王!” 随即郭昕习惯性的看向东南方向,看着看着睡着了。 第70章 底气十足 年龄大了,睡眠就很浅。 加上回鹘使者咄咄逼人的态度,以及回鹘提出的无理要求,让郭昕辗转反侧难以睡得踏实。 对于安西都护府来说,回鹘是目前是唯一可能支援他们的力量。 而大唐由于距离太远,指望不上。 唇亡齿寒的道理,郭昕自然懂。 要不是回鹘人提的要求太过分,郭昕真是不想与回鹘人撕破脸。 而回鹘人赤裸裸地提出条件,要求回鹘骑兵常驻安西剩下的两镇,并要求安西撤下唐旗,但是可以保留自治的权利。 说白了就是想消除大唐在西域的影响力。 其心可诛。 郭昕身为大唐武威郡王,肩膀上担负着守土之责。 这种无理的要求,自然被心系大唐的郭昕断然拒绝。 于是就有了前一天的那一幕。 但是安西都护府里年轻一代却不这么想,他们没有在大唐生活过,所以对大唐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厚。 反而对于回鹘人提出的“自治”方案很感兴趣,其中就有他的长子,纯唐人血统的郭威。 郭威总认为是大唐抛弃了他们,所以安西也没必要为大唐保持忠诚。 前几年,郭昕还尚能压制住这种声音,但是随着郭昕年事已高,这种声音逐渐从幕后走到前台。 面对吐蕃大军压境,回鹘人再次提出这等无理要求。 这让郭昕心力交瘁。 郭昕想到了妥协,他本想提出他活着的时候,大唐战旗必须高高悬在安西上空。 至于他死了,那就不是由他能控制的事了,所以一切请便。 这时候李宁出现了,虽然只有两个人。 但是李宁的身份不亚于一针强心剂。 让本来就要妥协了的郭昕决定再等一等。 郭昕后半夜醒来仔细思索着李宁讲的那些听都没听过的东西,充满了好奇。 对于连发弓箭,以及改进床弩,制作更先进的抛石车这些郭昕倒是能理解。 但是对那个过于先进,不便展示的东西,郭昕怎么都想不来。 他甚至都不觉得这世上有这种东西。 郭昕能想到的一次能杀死数人的武器就是床弩,可洞穿身着皮甲三人。 再就是守城使用的滚木之类的东西,遇到愚蠢扎堆的敌人,一次性砸死好几个也是有的。 而火油的确能杀伤一片区域,但是那是灼伤而不是杀伤。 所以他很迫切想知道李宁嘴里说的火花一闪炸倒一片的那玩意有多厉害。 按李宁的说法那将是骑兵的噩梦! 郭昕隐隐约约觉得这玩意的出现会让他面对回鹘人的时候更有底气。 睡不着觉的郭昕索性一个人踱步到客房,打算坐在李宁住处外面的台阶上静静地等着李宁起床。 刚到李宁住的小院,就听见小院里有动静。 等他迈过月洞门,就看见李宁正在院子里蹲着马步,水平举着长枪,在长枪枪尖还挂着两块石头。 而李宁的那名护卫则在李宁前面舞着长枪,同时给李宁讲述着舞枪的要领。 李宁稍一走心,就会被那杆长枪扫到屁股。 “师父,这都一个时辰了……啥时候才算完?” 李宁惨兮兮地叫道。 卢十四则丝毫不给脸面:“你想扎准,就首先得把枪端稳……” “我瞄准胸膛最后扎到眼睛好歹也是扎准人了……”李宁嘴上哀嚎着,但是动作却没有丝毫变形。 “犟嘴,末将能护得殿下一时,护不了殿下一世,别忘了你身上千斤担子!” “还有一千次扎的动作呢!” 卢十四又狠狠地抽了李宁一棍子。 李宁屁股一扭,躲了过去:“我就说说而已,你咋还急了!” 郭昕看着汗流浃背的李宁,眸子中流露出一丝惊讶和敬佩。 不过他很快释然,能不远万里长途跋涉来到这安西,早就说明了李宁心志坚定,不是凡人。 大唐太子如此努力,郭昕感觉到一丝欣慰,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亮光。 至于李宁为什么会到西域的原因,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李宁这个身份用得好了,将这杆旗竖起来的话,真的会如李宁昨日吹牛一般,抵得上十万大军。 不过他清清楚楚记得李宁说太过先进不便展示东西能抵十万援军。 “咳咳……宣抚使这么早就起来了?” “王爷!” 卢十四赶紧立正向郭昕行礼。 “不用客气,本王惦记着宣抚使的神秘武器睡不着,本想在这儿等宣抚使醒来,可谁想宣抚使好刻苦!”郭昕满脸赞许,也只是微微点点头,不苟言笑。 卢十四赶紧给郭昕搬来椅子。 郭昕略一犹豫,并没有第一时间入座,而是看向李宁。 李宁摇摇头道:“王爷随便坐,我的功课还没做完,不然一会还要挨板子!” 郭昕这才欠着坐了下来,感慨道:“大唐有宣抚使这般人物,那是大唐幸事!” 李宁蹲着马步,欣慰一笑:“哪有,这还不是王爷高风亮节在鼓舞着晚辈!” 李宁说话没有以君臣论,而是按辈分来说。 这让郭昕顾虑少了很多,不禁多看李宁两眼。 …… 既然说不便展示,那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所以天还没亮,三骑偷偷溜出都护府,靠着大都护令牌出了城门直奔无人的山区。 “哈欠……” 骑在马上的李宁屁股很疼,还是架不住阵阵来袭的困意,一时间哈欠连天。 尽管很困,为了推销自己的计划,李宁也不得不打起精神陪着郭昕出城试验炸药包的威力。 以李宁的估计,这次展示之后,郭昕应该明白自己的心思了。 殊不知郭昕在昨天就已经下令要求其他人配合了。 年过七旬的郭昕此时依旧能上马披甲,这让李宁佩服不已。 郭昕身上那一身略显破旧的铠甲,掩盖不住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气。 他在李宁身侧微笑道:“就辛苦上使了,等回去了给你好好补补!” 向来严肃郭昕尽管看起来很从容。 但是心里早就迫不及待了,他很期待目睹李宁战马上挂着的包裹有多厉害。 李宁打着哈欠摆摆手道:“辛苦是应该的,王爷这把年纪还有被我折腾,才是辛苦!” 两人客气着,默契地兑现着昨日长谈的约定。 比如对李宁身份暂时得保密,待大胜之后再宣布,这样冲击效果更强烈。 卢十四的战马上则挂着几张一寸厚的木板,据说是展示威力用的。 三人鬼鬼祟祟地来到一处山坳。 在卢十四摆木板的间隙,郭昕掂量着那两斤重的炸药包,皱眉道:“这玩意儿都砸不死人,怎么可能杀倒一片人?” “王爷待会儿就看到了。” 不一会在山脊线后,李宁打了个手势,卢十四点燃了导火索。然后一路狂奔,头都不回地跑到十丈之外挖好的坑里,想都没想就跳进去趴在里面。 郭昕探着脑袋不解地看着卢十四的动作,全然忘记了李宁之前的叮嘱。 “趴下!” 李宁刚扑到郭昕身上护住郭昕的脑袋,就听见轰地一声。 一股黑烟腾起十数丈。 伴随着大地的颤抖,郭昕一脸苍白。 “真暴躁!” 半晌之后郭昕才喃喃道。 十几块木板无一幸免,距离炸点十丈之外的胡杨都没能幸免,石子深深镶嵌在里面。 看着被密集的石子打穿的木板,郭昕的眼睛都直了。 “如果换成小钢珠,威力更大!”李宁擦着汗后怕不已。 这老王爷摔一跤都是大事故,万一被不长眼的石子蹦一下,自己可就完了。 “这真是好东西!”郭昕佝偻的腰不知不觉挺了起来。 郭昕阴郁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久违的笑容。 “有这东西,嘿嘿……回鹘吐蕃一起来都不怕了!” 顿时, 底气十足! 第71章 葬我于高山 黑炸药的横空出世,犹如深渊中的一道亮光,点亮了郭昕的眼神。 于是他的眼睛里开始有了光。 回去的路上,年过七旬的郭昕似乎年轻了十岁,明显健谈起来。 一路上郭昕很识时务地没有打探关于黑炸药的配方,只是旁敲侧击地问了问能不能在本地生产。 得到李宁肯定的答复之后,郭昕仰天大笑。 他高兴地说道:“殿下,本王已经下令召集安西都护府境内的所有能工巧匠由殿下支配,大约三日之后在盐水关集结。 到时候殿下能造多少就造多少……多多益善,哈哈……” 郭昕这般配合,倒是出了李宁的意料之外。 李宁本来计划今天得到郭昕的认可之后就要提出各种作坊的选址问题。 没想到的是郭昕居然已经替他想好了位置,还开始集结自己所需要的人员。 一老一少,这般默契。 更是出乎李宁意料之外。 “盐水关?” 好熟悉的名字。 “盐水关位于龟兹西北方向的天山支脉当中,是被洪水冲出来的一条峡谷,往北连接着阿悉言城和俱毗罗城。” 郭昕有些得意地给李宁介绍道:“那里地势复杂,钻到山沟里无人知晓,绝对保密,最重要的是这里险要无比,可以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安全绝对没问题!” 李宁笑道:“嗯,王爷有心了,我本来准备回去了要给王爷提出选址的问题,没想到王爷和我倒是心有灵犀!” 三人哈哈大笑。 然后李宁闭目在脑海里搜寻关于盐水关的信息。 作为在后世这片土地上服役多年,而且写了三本关于这片土地的小说的李宁,对于这里的地形可以说了如指掌。 甚至可能比眼前这位安西大都护还要详细。 很快在他脑海里出现了一幅卫星地图。 在龟兹境内,柘厥关、盐水关、雀离关三大关隘分别分布在龟兹城的西边、西北和东北方向。 形成三角之势环抱着龟兹城池。 这三处关隘,距龟兹城最远不超过三十公里。 无论保密方面考虑,还是安全防守方面考虑,人烟稀少的盐水关确实是建造各个秘密工坊的好地方。 不过这里似乎缺水,作为泄洪通道,一年之中也就那么几天会有水流通过,平时都是一条幽深的峡谷。 考虑到岁月的变迁,为了慎重起见,李宁问道: “敢问王爷这里有没有河流经过?” “啊?”郭昕一愣,很快回应道:“河流好像真没有,不过可以打井。” 李宁沉思片刻摇摇头道:“我以为在雀离关好一些,因为可以利用苏巴什河搞一些水车之类的机械。” 郭昕诧异地看着李宁,初来乍到的李宁居然一口都能说出这里的地名。 这让郭昕略显吃惊。 看着又要起疑的郭昕,李宁赶紧解释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调查以及了解,就敢往西域闯?” “嗯,倒也合理!” 郭昕再次上下打量着李宁,果然是人小鬼大的年龄。 郭昕仔细考虑了片刻,担忧道:“只是雀离关过往商旅来来往往,人多眼杂,不利于保密!” 李宁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一茬,他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关于保密的问题,我在长安的时候就已经想了很久。 我保证就算是那些亲自上手的工匠,他们都不会知道他们自己在干什么! 就算知道了,他们也不会知道他们负责的东西会是哪一种最终产品的原料……所以,这方面王爷不必担心。” 看着举棋若定的李宁,郭昕心中一动,对眼前少年充满了信任。 郭昕没有犹豫,大手一挥,满不在乎道:“既然殿下说是雀离关,那就是雀离关! 不就是改个命令的事么,这还不简单,等回去了让那些人直接去雀离关等殿下调派。” 要知道军令如山,岂能随随便便朝令夕改? 但是郭昕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就更改了命令。 李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当即对郭昕抱拳道:“多谢王爷信任!” “本王老咯,黄土都埋到了脖子根了,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长安的人了,没想到殿下来了!”郭昕长叹一口气,眼神黯淡了一些,看了一眼李宁。 郭昕黯然道:“对于殿下本王有着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和殿下说话就好像本王回到了关中,回到了故土!” 就在这时,远处的朝阳还未升起,朝霞就已经红遍了半边天。 郭昕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境由心生。 平日里郭昕看了千万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日出,在此时的郭昕眼里格外的美丽壮观。 “驾!” 郭昕突然加速,朝着不远处的一处小山包冲去。 李宁和卢十四紧跟其后。 “看,那朝阳升起的地方便是东方……真美!” 郭昕骑在马上耸立在空旷的库车绿洲的小山丘之上,用马鞭指着故乡的方向。 金色的朝阳为李宁三人披上了一层金衣。 郭昕的神情中带着一丝寂寥:“孤王常常看着太阳升起的时候在想,不知此时的长安是不是也是这般美丽壮阔?” 李宁哈哈一笑道:“此时的长安已经太阳已经晒到屁股了。” 郭昕没有搭腔,他望着朝阳出了神,陷入了对故乡的思念之中。 卢十四也没有笑,他跟着郭昕的眼神望着朝阳,也逐渐迷离。 估计他做梦都想不到他的家人此时已经住进了他梦里的三进三出的大院。 李宁此时有些尴尬,显然自己有些没心没肺。 于是他开始拼命地想在长安能让他牵挂的人。 唐宪宗李纯是否已经重新立了太子,是不是那个李宥? 要是郭昕知道自己的竞争对手就是他远房的侄外孙,还会不会这般鼎力相助? 还有纪美人,过得还好么? 李嘉馨是否还疯着,李宥是否狂得没了边,李宽是不是和吐突承璀勾搭到了一起? 逐渐地,李宁也有了淡淡的乡愁。 就在这时,郭昕的话打断了刚进入乡愁的李宁。 “殿下,你说本王还能回去么?” 郭昕又长叹一口气,自问自答道:“本王这把年纪,怕是已经回不去了……” “本王要是死在这西域,那就葬在高山之上,让本王看着远方的家……!” 听着郭昕的自言自语; 看着此情此景。 一股热血直冲李宁的脑门。 同时, 一股骚气也直冲李宁颅顶。 李宁深吸一口气,望着那轮朝阳升起的地方深情高呼道: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 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唐; 大唐不可见兮,只有痛哭。 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 郭昕明显一哆嗦,两行热泪无声落下。 第72章 意气风发 阳光刚洒满龟兹城的时候。 龟兹城东城门口却是一阵肃杀之气,数百名郭昕亲兵在城外列阵,焦躁不安的等待着命令。 为首的郭威和郭盼两人脸色极为难看地眺望着地平线。 郭盼蹙眉道:“父王寅时出的城,临走时给护卫说出城两个时辰,现在已经卯时了,怎么还不回来?” 郭威看了一眼还不刺眼的阳光心中一阵烦躁,再看到在眼前晃悠的郭盼气不打一出来:“老三你好意思说,父王有个三长两短,老子跟你没完!” 郭盼立马回呛道:“哼,我还没找你麻烦……别忘了是你的人负责父王安全的,父王说不许跟就真的不管不顾了?都告诉你宣抚使有问题,你还不加强护卫!” 郭威冷哼一声:“所谓的宣抚使可是你带来的,那小子一看都不是好东西,一来这里靠着花言巧语就把父王哄的魂不守舍的。” 郭盼一滞,不再言语。 一想到那日大殿内的雷暴声,还有两个时辰前的雷声,郭威心中隐隐不安。 “等宣抚使回来,老子定要他好看!”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从城内疾驰而出,对着郭威耳语一番。 郭威脸色一变,纠结不已。 原来回鹘使者在第二日整整一天没有见到安西大都护,所以今天一大早就发飙了。 深知回鹘对安西都护府的重要性,郭威赶紧去通知郭昕,却得知郭昕在寅时一人没带就和所谓的宣抚使出了城。 这一次吐蕃号称四十万大军,如果回鹘使者真的负气离开,意味着安西都护府再无援兵。 即便有数道险关,面对几乎十倍于己的吐蕃大军,吐蕃人靠人填也能把安西都护府踏平。 权衡利弊后,郭威脸色极为阴沉。 他顾不上与郭盼置气,对郭盼正色道:“回鹘使者又派人催促了,他还说父王再不出现,他们就要走了……你赶紧去找父王,我回去安抚回鹘使者。” “他们要走?”郭盼诧异道。 郭威忧心忡忡道:“昨夜西州来人见过回鹘使者了,然后回鹘使者的态度强硬了很多,怕是回鹘人想故伎重演,再次复制当年北庭失守的过程。” 郭盼再反感回鹘使者,也知道这其中利害,他当即点点头道:“好,你去拖住回鹘使者,我这就带着他们去找父王!” 就在这时城楼上的士卒指着远处高呼道。 “快看,王爷来了!” 郭威和郭盼赶紧朝着士卒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从金色的阳光里出现了三道纵马奔腾的影子。 “驾!” 一道悠长的声音传来,洪亮如钟。 只见七十有六的郭昕意气风发,一马当先朝东门奔来。 那一刻,郭昕仿佛回到了当年跃马扬鞭叱咤疆场的岁月。 李宁和卢十四则紧跟其后,时不时传来三人郎爽的笑声。 郭威和郭盼哥俩看到这一幕一愣一愣的。 前日老爷子还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今日居然纵马奔腾! 这是吃了返老还童的灵丹妙药了么? 上一次听到老爷子这般笑声那还是二十四年前兴元元年朝廷来使的时候。 哥俩互视一眼,郭盼得意的对着郭威哼了一声,最先迎了上去。 显然老爷子遇到了开心事,满脸红光。 向来不苟言笑的他一夜之间似乎年轻了不少,与李宁甚至还有那个护卫有说有笑。 这是以前都不敢想象的事。 自打郭盼记事以来,提起父亲这个词,就意味着严厉,严厉的苛刻。 而且他一度以为,只要当了父亲就不能笑了。 因为从小到大,他很少见过父亲对他们哥俩露出笑意。 印象中更多的是,在人前威风凛凛霸气侧漏的父王向来冷这一张令人畏惧的脸。 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也是长吁短吁的忧愁。 尤其每年的八月十五的时候,父亲总会都护府最高处望着东方一言不发。 长大后,郭盼知道那是乡愁。 任凭他怎么讨老爷子欢心,甚至大侄子出马都不好使,每次都被老爷子打骂出来。 那时候郭盼就想着,老爷子的这块心病无解了。 直到李宁的出现! …… 看到前来迎接自己的俩儿,郭昕瞬间变脸,很自然地回到极为严肃的表情。 郭昕习惯性厉声道:“怎么,带这么多人,是怕宣抚使绑架本王么?” 郭盼瞥了一眼讪讪的郭威,勒马减速,让郭威冲到了前面。 郭威只能硬着头皮道:“父王,昨日西州来人见过回鹘使者了。” 郭昕面无波澜道:“哦,这点屁事值得你们这般大张旗鼓么,这般沉不住气?” 郭威咽了口唾沫低头道:“回鹘使者好像得到了什么消息,态度强硬不少,他们威胁再见不到您的话他们就要回西州了……我只能一早告诉他们父王抱恙,迟点见面。” 郭昕松开缰绳,伸开双臂精神饱满道:“本王现在好得很,哪里抱恙了?” 郭威不敌郭昕犀利的眼神,低头道:“这不是为了拖延时间等父王回来么!” 郭昕冷哼一声,怒气冲冲道:“哼,回鹘人还以为本王会和以前一样讨好他们么? 做梦!” 郭昕的回答让郭威一愣,不禁抬头看向态度大变的郭昕。 要知道这几十年郭昕一直主张与回鹘交好,哪怕当年回鹘人占领庭州,郭昕交涉无果之后很快就认清了现实。 再后来北庭都护杨袭古被回鹘人杀害的消息传来,郭昕能做的也只是口头抗议,做了些无关痛痒的事以表态度,实际上还是与回鹘人保持着联系。 可是宣抚使李宁来这里才两天时间,就将老爷子煽乎地这般不重视回鹘使者了。 郭威眉头一皱,瞪向了李宁。 也不知道李宁对郭昕灌了什么迷魂汤,让郭昕性情大变。 “看他作甚?”郭昕怒喝道,然后郭昕用马鞭指着李宁陡然加大声音道:“以后你们必须全力配合宣抚使的一切要求,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说罢郭昕对郭威,霸道至极道:“去,告诉回鹘使者,本王用完早膳再来见他,他愿意等了就等着。 不愿意等了,就让他们—— 滚!” 第73章 暗流涌动 郭昕感到一阵酣畅淋漓的扬眉吐气。 那是寄人篱下数十年,终于不用看人脸色的爽快。 郭威兄弟俩当场僵住,他们面面相觑,然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性情大变的父王。 这可不只是不重视回鹘使者,或者为了增加谈判筹码专门怠慢回鹘使者的小伎俩。 这简直就是弃几十年坚持与回鹘友好的策略于不顾,直接与回鹘交恶,撕破脸的节奏。 饶是知道李宁身份的郭盼也眉头紧锁。 就是有连发弓箭如何?能彻底地改变敌众我寡的态势么? 难不成父王老糊涂了,真的以为眼前乳臭未干的少年能抵十万大军? 郭盼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父王,吐蕃四十万大军正对我们虎视眈眈啊!” “那又如何?” 郭昕挺直腰杆,环视着眼前列阵的亲卫不屑道:“当年我大唐边军以少胜多的战例比比皆是,当年能做到,现在我们安西军也能做到!” 郭威和郭盼互视一眼,就差说出“老爷子糊涂了”。 然后两人余光瞥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宣抚使,一脸不解。 李宁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罢了,怎么如今见证了大唐由盛转衰的老爷子也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郭昕似乎看透了他们所想,冷哼一声,胸有成竹道: “本王还没老糊涂,有些事目前还不能让你们知道,但是本王可以保证,吐蕃四十万大军来多少,咱们能吃多少!” 没等哥俩消化完这句话。 郭昕眼神中寒气逼人,接着道:“回鹘使者狼子野心,比吐蕃人好不到哪里去……当年本王眼睁睁地看着北庭都护府治所之地被回鹘占领,如今西州也以所谓自治之名不奉大唐正朔,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想到这几十年安西都护府苦苦支撑的现状,再看看如今藐视天下的老爷子,郭威哥俩眉头紧皱。 郭昕瞪了一眼郭盼接着下令道:“你不用担任于术镇守使了,你先在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宣抚使,哪怕在本王与宣抚使之间做出选择,你也要护的宣抚使周全。” “什么?”郭盼惊呼道。 郭盼看着眼前比大侄子还有稚嫩的少年咽了口唾沫,充满疑惑。 突然郭盼脑海里灵光一闪。 他想到这少年宣抚使的身份,又想到前天晚上偶尔听到的李宁对父王承诺“什么抵得上十万大军”之类的话。 郭盼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有些释然。 这少年,可是大唐太子! 为了大唐太子的安危,朝廷派出十万大军还是有可能的。 也许这十万大军正在支援安西都护府的路上。 那可是十万大军! 当年大唐最强盛的时候都敢以不足万名唐军加上两万仆从军一路平推,对阵阿拉伯的黑衣大食十多万大军不落下风。 最后要不是葛逻禄背叛,胜负尚未可知! 如今真有十万唐军,那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难怪一大早老爷子就这般亢奋,意气风发! 想到这里郭盼看李宁的眼神都变了。 郭昕以为郭盼要说出李宁的身份。 当即虎目一瞪,对着郭盼使了个闭嘴的眼神,厉声道:“这是命令,宣抚使少一根汗毛本王都拿你是问!” 郭盼迎着郭昕令人窒息的目光再三确认父王是认真的,当即欣然应道:“孩儿得令!” 郭威幸灾乐祸幸灾乐祸地看向郭盼,阴阳怪气道:“父王英明!” 郭盼看着毫不知情的郭威,笑而不语。 “还愣着干什么,刚才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回复回鹘使者!” 郭昕又转向郭威厉声道。 随后郭昕扭头看向李宁时,笑容灿烂,如同这轮朝阳一般。 “宣抚使和这位壮士不如随本王一起用早膳?” 郭威心中一痛,不禁有些酸溜溜的。 自己都三十好几了,父王何时这般对待过自己? 对李宁身份毫不知情的郭威转身离开时,长吸一口气,他的眼神里闪过一道狠戾。 他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他对吐蕃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只要能击败吐蕃大军,一切力量都可以借助。 在他看来父王这是老糊涂了。 自己是时候该站出来了,不能把安西都护府仅存的十几万军民交给一位乳臭未干的宣抚使身上。 当然,作为儿子。 只要父王还活着,这安西仅存的两镇上空的大唐战旗暂时不会落下。 …… 郭威当然没敢原话转告给回鹘使者,只是告知他们父王很快就到。 不知郭威对回鹘使者低声保证了什么。 回鹘使者对使团中的一魁梧汉子低语一番,那名汉子很快离开了大殿。 在那之后,一直闹着要离开的回鹘使者居然安静了,静静地等待着。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谈判的大殿内屏风后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哟,本王还想着能不能来得及送送使者呢,没想到使者坐着这么稳?” 腰杆子挺直了的郭昕背着手缓缓的出现在众人眼里。 哪有一丝的病态? 反而像是年轻了十余岁。 看到郭昕精神矍铄,回鹘使者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与此同时他不动声色地对郭威点了点头。 然后他起身对郭昕傲然问道:“本使昨日听说前两日龟兹城内来了两位大唐宣抚使,大都护为何不告诉本使?” “我们大唐自己的事,凭什么告诉你们?” 郭昕眉头一皱,眸子中杀气一闪而过。 不过心情极好的郭昕很快就舒展开眉头,满不在乎地笑道:“你们回鹘人的耳朵倒是很灵,小心哪天不小心被戳聋了!” 回鹘使者脸色一变质问道:“王爷是不是因为那两位不知来历的所谓宣抚使而故意怠慢安西唯一的盟友?” 郭昕眉头一皱,不满道:“与汝何干?” 回鹘使者怒极反笑道:“据本使刚刚得到的消息是,在我们西州盛传一则消息,说什么大唐太子李敢亲率十万大军从遥远的长安出发前来支援安西!” 回鹘使者的话让大殿内安西将领面露欣喜,就连郭威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但是很快有人就看出这传言中的问题所在了。 首先长安距离此地路途遥远,十万大军那得需要多少个十万民夫保障粮草。 以大唐现在的实力怎么可能做得到? 而且河西走廊被吐蕃人掐断,想要支援安西,就必须重新打通河西走廊,这一路关隘重重怎么可能? 所以内行一眼便知这是一则谣言。 想明白这些的众人如同做了过山车一般,心沉了下去。 他们立马明白回鹘使者为何这般说。 所有人担忧地看郭昕。 因为郭昕今日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回鹘使者说罢就紧盯着郭昕,想观察他的表情。 然而郭昕只是冷笑不语,毫无波澜。 郭昕冷冷道:“你还想说什么?” 回鹘使者得意道:“我怕大都护年事已高,被那两个骗子给骗了!” 第74章 再说一遍 回鹘使者如此直白,当众指责安西大都护郭昕年事已高,暗示其已经糊涂。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更令人心寒的是,在场的安西将领中相当一部分居然面露担忧。 显然他们相信了回鹘使者的话。 “说谁是骗子呢?” 一道稚嫩略显粗犷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一位黑衫少年负手踱步而出,居高临下睥睨着左侧的回鹘使者。 回鹘使者睫毛微颤,眸子猛地一缩。 却见眼前少年黑亮垂直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李宁瞪了一眼回鹘使者,不再理会,那双热忱的双眼环顾一周,眼圈微微发红。 李宁往中间一站,对着安西将领所在区域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唐军礼。 朗声道:“本王代表朝廷向诸位坚守安西四十二载的诸位,致敬!” 这是安西都护府诸多将领第一次见到这位少年宣抚使,从李宁微红的眼圈可以看出那是发自肺腑的情绪。 一时间安西诸多将领对眼前少年有莫名的好感。 听到李宁的自称,回鹘使者微微皱眉,随即心中暗喜。 只要李宁不亮出大唐太子这杆旗,一切还有的回转的余地。 他当即跳出来质问道:“哼,历来哪有两个人的宣抚团队?本使很好奇在当前形势下,你们如何穿越被吐蕃占领的河西走廊来到安西?不要以为我们和王爷一般年纪,好蒙混过关。” 郭昕深邃的眼睛微眯了一下,盯着回鹘使者看了一眼,然后扭头对安西诸位将领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皇室宗亲广陵郡王李惠昭,是朝廷派来支援我们安西都护府的宣抚使,至于所谓真假问题,吐蕃黑骑在西州追杀数百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再说这是我们大唐内部事情,还需要你个外人说三道四么?” 然后郭昕话锋一转,对着回鹘使者怒道:“你身为客,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本王,真以为我大唐好欺负不成? 告诉你,本王还没老糊涂,账本上的那些事本王记得清清楚楚,要不要本王一一数来?” 郭昕伸出一根指头道:“北庭故土,头一件大事,本王还未忘,也不敢忘! 第二,十几年前的血债本王也都记着,比如你们大相颉干迦斯诱杀我大唐北庭都护杨袭古将军及其亲卫一百六十七人一事, 第三,本王派出数波绕道回鹘回长安的使者都杳无音信,本王就不信都是被吐蕃人所杀? 此类事情比比皆是,本王没记错吧?” 回鹘使者听闻此言,眼神躲闪,有些心虚道:“王爷此时商议互相支援之时,提及这些事怕是有损你我双方的情谊,本使以为不妥!” “不妥?” 身体清瘦的郭昕冷哼一声,大殿内气氛陡然一寒。 郭昕冷冷道:“你们回鹘背信弃义,敢做不敢认? 本王之所以以前不计较是为了大唐与回鹘的友好,既然你们得寸进尺,想要用同样的方法图谋我安西,本王为何不能提?” 郭昕此时身上散发出一股霸道之气,深邃的眼窝尽管看不清眸子,但是大殿内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从中射出刀锋般犀利的眼神。 郭昕一顿,狠狠道:“是本王糊涂,还是你们回鹘在装糊涂?” 回鹘使者一滞,咽了口唾沫,一时间不知道大唐太子李宁怎么忽悠的郭昕,居然这般硬气。 想到这里他低下头以掩盖眸子中浓烈的杀意。 低头的时候,他看见地上有一只小爬虫,想象成李宁,然后用脚尖左右狠狠地旋转,将那只爬虫踩成齑粉与地上的青砖融为一体。 回鹘使者这才抬头道:“本使首先要澄清一下,北庭并非被我回鹘夺取,而是吐蕃人灭了北庭之后,我们回鹘付出惨重代价才将北庭的吐蕃人赶走,再说彼时我大汗为大唐女婿,也就是半个儿,自然在北庭都护府消失后,拥有北庭的权利。” “如今庭州为我回鹘代管,西州则为自治状态,镇守使是杨将军幼子,是西州自己不奉大唐正朔,与我回鹘何干?” 郭昕冷哼一声,怒斥道:“强词夺理,那是我大唐故土,若不是看在大唐与回鹘世代友好的份上,本王早就亲率大军收复他们。” 回鹘使者冷笑一声道:“王爷今日见到只有十几岁宣抚使,就这般拎不清了么?安西军真能收复北庭,那还要我们回鹘为援军干什么,再说这些失地是我们回鹘人流血后收复的,自然归我们管……” “再说北庭都护府又不归你们安西管辖,你凭什么来收?要收也是你们大唐朝廷亲自来要!” 回鹘使者口巧如簧,说的倒也是实情。 李宁往前踏出一步:“既然安西都护府无权,那么本王呢?” 十五岁的年纪却迸发出无尽的杀意,那是杀过人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李宁道:“既然大使说你们从吐蕃手里夺取就成你们的了,那我建议你们这次守好西州,否则本王亲自来取!” 回鹘使者一窒,反驳道:“我看你就是吐蕃探子,否则你一来,王爷为何对我们回鹘这般冷淡。要知道安西没有回鹘支援的话,连一个月都坚守不住,你现在所作所为就是为了离间回鹘与安西的血盟关系!” 客观地来说,回鹘使者说得很有道理。 这些年安西都护府之所以还在,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回鹘的存在。 果然,大殿内一片哗然,包括郭威在内的诸多安西将领议论纷纷,看李宁的眼神变得颇不友好。 “咳咳!” 郭昕干咳一声,大殿内立马安静下来。 “使者大人怕是记不清了吧,要不是我们安西都护府在此地苦苦支撑,你们回鹘早就被吐蕃人赶到漠北草原吃草了!”郭昕沉声道,“杨袭古都护遇难那一年,你们回鹘狼狈逃回牙帐,要不是我们安西军不计前嫌威胁他们的后路,你觉得今天你们的牙帐还在么?” “远的不说,就说五年前你们攻打西州的时候,要不是我们安西军出兵沙州,你们能打得那般顺利么?” 随即郭昕脸色一寒,环顾四周,视线最后落在了郭威身上。 郭昕厉声道:“我们安西四镇虽然这些年很煎熬,但是我们不用妄自菲薄!回鹘人与我们本来就是互相依存,没有谁欠谁的道理,反而回鹘先洗劫我大唐东都,后占领我北庭都护府大片领土……这也就罢了! 然而回鹘贼心不死,惦记上咱安西了,要求咱们降下大唐战旗,学习西州,这你们能忍,本王不能忍!” 郭昕看向脸色极为难看的回鹘使者一字一顿道:“你回鹘若有诚意,此次吐蕃大军进攻西州,我安西都护府必然一如既往出兵相助! 但是你们若想趁火打劫,或者要挟本王同意你们的无理要求,那是做梦!” 说罢郭昕大手一挥,往椅子上一躺,瞥了一眼眼神闪烁的郭威道:“本王让副都护转告来使的话,想必副都护怕是忘了,本王不妨再说一遍!” 郭昕底气十足道:“你们愿意谈,就拿出诚意;不愿意谈,那就——滚!” 回鹘使者何曾受过这等气,当即站起来怒指郭昕道:“你!” 然而下一秒他眼前一花,一个铁塔壮汉站在他眼前掰住他的指头。 “唉哟,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郭大都护你好大的胆子!” “哼,大唐王爷岂能是你们蛮族能指的?” 李宁从卢十四身边踱步而出,冷冷道:“尔等蛮夷,畏威不畏德,比你们强大时,你们比狗还听话,一旦我们偶尔大病一场,你们就膨胀至极,敢反咬我们!” 李宁傲然道:“本王不惯你们,要谈就拿出谈的姿态,否则……以后慢慢习惯吧!” “看在你是来使的份上,今天放过你!” 回鹘使者狼狈而逃,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回鹘使者离开后,李宁扭头看向安西诸位将领。 只见他们纷纷不敌李宁的视线,扭头躲开。 李宁叹了口气道:“诸位心中有怨气,本王理解!” 说罢李宁往前走了数步,来到他们跟前,再次对着众人一丝不苟地行了个大唐军礼。 “如今吐蕃大敌当前,回鹘人耍小聪明在后……我们安西都护府的安危就拜托给大家了!” 大殿内一片哗然,众人再也忍不住了,议论纷纷。 既然知道安西都护府两面临敌,还赶走唯一的盟友,这不是作死么? 做完死就想起了还要靠着安西将士拒敌保命。 哪有那么好的事? “宣抚使大人莫不是健忘!”安西副都护郭威阴阳怪气道:“你刚刚赶走了我们唯一的盟友,你扭头却说要拜托我们?” “我们拿什么和吐蕃人硬抗?”郭威指着大殿外,“不说人数悬殊,就说装备,你也亲眼见过我安西将士的武器有多斑驳不堪?” 李宁微微一笑,淡然道:“那我问副都护,如果有一万装备陌刀的步兵,你可有胆气与吐蕃十万大军对战么?” 郭威眼睛露出讥讽,嘲笑道:“你见过陌刀么?你可知道打造一把陌刀需要多久么?” 李宁微微一笑,毫不在意郭威的态度,坚持问道:“我就问真有一万把陌刀,你敢吗?” 郭威冷哼一声:“如果真有一万把陌刀,有何不敢!” “好!”李宁欣然道:“大战在即,本王也不开玩笑,三个月内,必然交付给副都护万把陌刀!” 郭威和看傻子一样看着自信的李宁,皱眉道:“你确定?” “本王,确定!” 李宁重重地点点头。 大殿内一片哗然,要知道陌刀制作要求极高,耗时耗力,产量低。 烧生铁精,以重柔铤,数宿则成钢。 要知道李嗣业也就五千陌刀手,如今李宁居然夸下海口说三月时间打造万把陌刀。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李宁是不是太过想当然了。 就连郭昕也不禁眉头紧皱。 不过他想到了前日晚上李宁对他侃侃而谈的内容,其中就提到了炼钢的问题。 他记得李宁说炼钢时加入锰和钨的话钢铁就会变得坚硬无比。 郭昕虽然不懂,当时看着滔滔不绝的李宁,郭昕感觉到李宁没有吹牛。 但是三个月万把陌刀,郭昕还觉得太过儿戏。 郭昕皱眉道:“宣抚使,这可是议事大殿,不可儿戏!” 要知道此时龟兹城内的铁匠虽然受到关中技术的影响,水平很高,但也需要数天时间不停的锻打,才能打造出一把陌刀。 除非有数千名铁匠同时打造。 但是如今安西两镇能有那么多的铁匠么? “哈哈,上使大人是不是对制造陌刀有什么误解?”郭威仰天大笑,他早就对李宁不满了。 李宁微微一笑:“本王敢立军令状!” …… 在龟兹城内的一座酒肆里,在包厢里一位粗犷的汉子独自一人,他甚至连头上的斗笠都没摘。 茶桌上除了茶水之外居然还放着纸墨笔砚。 只见这位看不清脸面的汉子看完手里的纸条之后,思索好久,这才将纸条塞到嘴里,嚼了好久,猛地喝了一口茶咽了下去。 然后他拿起毛笔在纸上面奋笔疾书,然后没等笔墨吹干就将那张纸撕下来卷成卷,然后从包厢的墙上的一个小孔塞了进去。 塞了一半的时候,那张纸条迅速被抽走。 显然在这堵墙后面有人等不及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这名壮汉对着墙磕了两脚,然后慢条条理地起身,一口气喝完壶中的茶水,丢下几块铜钱之后,转身离开。 满口的书香之气。 不久之后回鹘使者看着眼前的纸条咧嘴笑了,自言自语道:“如果你今天说你是大唐太子的话,我倒不好下手,你说你是一个王爷,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大唐最不缺的就是郡王!” 然后他把纸条放在油灯上点燃,看着熊熊大火他对外喊道:“来人,将大唐宣抚使明日前往雀离关的消息传出去!” 此时的龟兹城内鱼龙混杂,充斥着各方势力的眼线。 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突然来到安西都护府的大唐宣抚使身上。 自然不缺知道李宁真实身份的组织。 自幼生活在龟兹的铁匠买买提就是其中一方势力在龟兹的暗桩。 他本来接到安西都护府的命令是在三天内赶到雀离关,听从大唐来的宣抚使调用。 就在他收拾行囊离家的时候,又接到组织下令他刺杀大唐宣抚使的命令。 “正好!”铁匠买买提眸子一皱,随即欣喜道。 第75章 炼钢 “殿下,三个月八千把陌刀,你知道是什么概念么?你知道打造一把陌刀需要多久么?” 卢十四被李宁立的军令状吓住了。 安西都护府连年战争,由于失去了疏勒和于阗两镇之后,人口减半,人才流失严重,如今能集合起来的铁匠也就数百人。 不考虑其他需求的话,所有铁匠只打造陌刀,以三人小组连轴转,三个月时间顶多打造千把。 显然三个月打造万把很不现实的。 在郭昕的劝阻下也未能阻挡住李宁当众坚持签下了三个月八千把陌刀的军令状。 李宁满不在乎道:“我知道一些,但是不多,不过三个月时间足矣!” 李宁的回答让门外找李宁商量事情的郭盼眉角一挑。 郭盼不知道他爹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居然下令要求他全力配合李宁。 听着李宁还在屋内吹牛,郭盼无奈一笑。 就算完不成任务,难道安西都护府真的能把大唐太子砍了? 如今只能希望李宁没吹牛。 李宁确实没有吹牛。 对于安西都护府的发展计划,李宁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 那就是先活下来,再发展。 而想要活下来,首先就得有自保的能力。 在安西都护府人数不够多的情况下,那就只能靠着后世的那些黑科技来改变战争的天平。 好在李宁对这方面颇有研究。 既然地址已经选好了,那就开始建造各种工坊。 面对吐蕃大军,李宁只能先生产那些能杀敌的武器。 李宁初步计划成立炼钢坊、提炼坊、合成坊、木工坊。 其中炼钢坊和木工坊不用多解释,提炼坊主要是提纯制造黑炸药的各种物质,合成坊则是将黑炸药颗粒化,这也是秘密所在。 李宁拥有比这个时代的人知道多很多知识,这是穿越而来的必备技能。 就现在来说,铁匠们压根不知道生铁、钢铁和熟铁的区别,在他们看来那都是铁。 而现在最主要的是炒钢和灌钢技术,虽然比起汉朝有很大的进步,但是距离大规模生产钢铁还差了很多。 因为此时的炼铁温度最高也就一千二百度,远远达不到令钢铁融化的温度,也只能炼一些饱含杂质的劣质钢。 所以只要李宁能够让炼铁的温度超过一千五百度,就可以直接炼出钢水,到时候一缸铁水直接铸造出数十把甚至上百把成型的陌刀钢坯。 然后稍加锻打去除杂质,做好热处理,加装握杆就可以一次性造出数十甚至数百把陌刀。 虽然比不上现有技术精心打造数月的上好陌刀,但是比起大部分的陌刀那质量、产量都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比起锻打数天才能得到一把陌刀效率高太多了。 这就是李宁的底气所在。 …… 郭盼深吸一口气,迈入房间对李宁道:“殿下,木匠已经按你画的图纸前往雀离关选择河水湍流打造所需装置,还有安西各地的铁匠也都开始日夜不停地提炼铁锭了。 另外你需要的铜匠也在外面等候。” “嗯,很好。”李宁满意地点点头。 李宁从怀里掏出一块精灵剔透的绿色石头。 郭盼看到那石头惊讶道:“咦,这不是孔雀河里面常见的石头么,殿下不会以为它是宝石吧” 李宁咧嘴一笑,不容置疑地命令道:“那就省得我再解释了,这种石头,我要的不多,麻烦公子在半个月内送来五车!” 郭盼一愣,问道:“这也和陌刀有关?” 李宁点点头,也不多言。 萤石其实就是炼钢的助熔剂,适量加入会使熔点降低到这个时代可以达到的温度。 半个月时间有些紧张,好在这种石头在孔雀河里很常见。 所以郭盼当即派人前去收集了。 ----------------- 半个月后。 距离龟兹不到六十里路的雀离关下的苏巴什河西岸一片火热,数千名将士以及工匠们的干得热火朝天。 在李宁画的大饼还有德高望重的安西大都护郭昕的保证下,人们干劲十足。 只半个月时间,在苏巴什河西岸竖起了至少六座水力驱动的水锤。 在核心地带竖起了高高的围墙,划分成不同的区域。 其中河岸边一处围墙内,一车车煤炭送进去,拉出来的则是一车车焦炭碳粉,这也是提升炼钢温度的必要技术之一。 而在另一处围墙内数座高炉拔地而起,空地上堆积着运来的五千多斤生铁铁锭,还有泥瓦工用了半个月时间做的两千多陌刀砂型。 今天将是李宁开始制造陌刀的第一天。 而这里是李宁规划中的核心区——炼钢区域。 李宁现在急需钢铁,除了陌刀,他还要准备钢丝网,用来对付吐蕃骑兵。 “你这炉子好生奇怪?” “就是,这炼铁的装备好复杂!” 几个铁匠看着眼前奇怪的炉子,百思不得其解。 作为后世来的李宁第一件事就是改造烧矿石的高炉。 这种高炉模样像一个大腰鼓,两头细来中间粗。 它的造型可以使煤气分布趋于均匀,炉料和煤气充分接触,节约燃料,延长炉墙寿命。 在高炉旁边各有一栋泥房子连接着两道很粗的砖瓦烟道,将高炉的废气通过烟道引入泥房子,再从另一端排出。 如果打开泥房子就会发现里面绕了好几圈铜管,铜管一端通向高炉底部,一端通向水力驱动的风箱。 这才炼钢的最关键的一步——蓄热室,是提升这个时代炼钢温度的关键所在。 目前眼前三座高炉,日生产钢铁能达到将近两千斤左右。 八千把陌刀也就是八万斤钢水,四十天而已。 李宁此时满脸是泥土,很接地气。 他指着高炉道:“别小瞧他,一会从它里面出来的铁水只需铸造成型,然后要简单锻打处理之后就能得到媲美一般质量的陌刀。” 那几位核心铁匠将是这里的负责人,此时一脸不信。 “怎么可能,炒钢到一定程度铁水就会变粘稠,怎么可能用来铸造?” 李宁微微一笑,也不多解释。 高炉最早出现的宋朝也是几百年后了,说了他们也不懂,等钢水出来之后,他们自然会理解了。 李宁规划中的这座钢厂的不同之处是将打破现有技术,开创先河直接炼出钢水。 “那我们拭目以待吧!”李宁擦了一把汗,对着远处的匠人点头道:“点火!” 第76章 悲欢不相通 两百把陌刀钢坯一天之内成型。 虽然还只是钢坯,还需要稍微锻打以及热处理。 但这足以震惊了所有关注此事的人。 甚至事出紧急,不用处理只要稍微打磨出尖刃就可以直接使用了。 郭威拿钢坯舞动了两下之后,哑口无言。 一天两百把陌刀,这种产能放到大唐最强盛时期也勉强能够做到。 如今却这般轻松的实现了。 那么八千把陌刀还难么? 不过四十天的产量罢了。 等郭威回过神再找李宁的时候,在这座除了工匠之外很少有人能进的作坊内,已经不见了李宁的踪迹。 此刻,郭威终于相信了李宁真的是为了安西都护府着想。 …… 这半个月内,雀离关生产基地已具备雏形。 除了已经能全力生产陌刀之外,重力抛石机也已经试验成功了,而守城重器三弓床弩也制出了样品。 另外最核心的黑炸药也开始生产了。 但是当前有一个大问题横在了李宁的眼前。 那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李宁看着在整个安西都护府搜刮来的硝石以及硫磺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就在陌刀出炉的时候,最后一车黑炸药原料送来。 并不是之前说的硝石,而又是一车的硫磺。 看眼前不到一车的硝石,不到四车的硫磺让李宁欲哭无泪。 硝石的数量决定着黑炸药最终的数量。 这也许是安西都护府能搜到所有原料了。 就这点东西,能造多少黑炸药?能消灭多少敌人? 黑炸药是李宁战胜吐蕃人的必杀技,可眼前这点原料确实让李宁始料未及的。 这让李宁瞬间焦虑无比,因为钢水出炉的喜悦瞬间变成了忧愁。 ----------------- “王爷不好了,宣抚使大人疯了!” 就在所有人为陌刀可以大规模生产而高兴的时候,传来了一道骇人听闻的消息。 那就是出身皇室宗亲的广陵郡王、宣抚使李宁疯了。 据说李宁在雀离关不眠不休半个月后,终于受不了,刚回到龟兹城后就疯了。 得到消息的郭昕带着众人来到一座猪圈的时候,郭盼一脸嫌弃的守在猪圈外手无足措。 而李宁不顾一切的用勺子往木桶里舀着猪圈里的粪便还有动物的尿液。 受到李宁胁迫的士卒也苦着脸忍受着刺鼻气味,在周围圈养动物的地方收集者各种排泄物。 还有士卒运气好点,被李宁派去专刮墙角的白色小颗粒。 郭昕小声问道:“宣抚使怎么了?” 郭盼耸耸肩道:“不知道,他在回来的路上就沉默寡言魔怔一般,路过这座猪圈的时候突然就跳了进去,也不解释,只是让护卫他的士卒和他一样收集这些粪便还有尿液……呕!” 说着说着,一阵恶心袭来,郭盼忍不住干呕起来。 郭昕皱眉,他不顾猪圈的恶臭,对李宁喊道:“殿下?” “王爷来了?” 李宁抬头时,脸上沾满了动物的粪便,身上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的气味。 李宁看到郭昕,第一时间想到如果眼前老人知道黑炸药的产量那么低,会不会很失望。 到时候是不是一把年纪还拉下脸面去请求回鹘的援兵? 想到这里,李宁鼻子一酸,眼圈瞬间红了。 郭昕皱眉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听语气,李宁并没有疯。 李宁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所有的人都看着他。 想到黑炸药的秘密,李宁选择了闭嘴;“我……” 郭昕小心翼翼的劝道:“咱们回去说好么?” 冷静下来的李宁点点头,然后将木桶丢给卢十四下令道:“继续收集,全城还有周边所有牲口的尿液粪便都别错过!” 等到了都护府后,李宁将所有无关人员赶走。 郭昕皱眉看着走之前意气风发,回来却一脸疲惫、行为举止奇怪的李宁,柔声道:“发生什么事了,你这般……” 李宁看着眼前突然变得慈祥的老人,想到后世自己有次闯祸,一把年纪的爷爷佝偻着腰去人家家里求情的场景。 如今自己的自大,自负闯了更大的大祸,那就是赶走了回鹘使者。 如今黑炸药数量不够,让安西都护府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 难道让年过七旬的老人低下几十年没低下的头去找回鹘人寻求援兵? 一时间李宁不知道如何开口。 郭昕看着眼前只有十五岁黑着眼圈的少年,非常清楚他这半个月在雀离关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每天睡眠不足两个时辰,其他时间都泡在工地上,指导者工匠安装建造各种各样的炉子。 手把手地培训着各类技术人员。 终于在半个月内成功炼出第一锅钢水…… 要知道李宁还只是个孩子。 就凭这一点,郭昕对李宁已经是非常信任了。 所以郭昕拍着李宁的肩膀用自己最温柔的语气说道:“说罢,遇到什么事了,天塌下来,还有本王顶着!” 两人都在为彼此考虑。 尤其郭昕说的这句“天塌下来,还有本王顶着!”的话和李宁后世爷爷说的一模一样。 瞬间李宁的泪水绷不住了。 李宁抱着郭昕嚎啕大哭起来。 “王爷,我……我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郭昕皱眉道:“一天两百把陌刀,虽然质量不如本王的那一把,但是也不错了,这是喜事你哭什么!” 然后郭昕拍着李宁的肩膀道:“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别管他们,一切问题都推给我,就说是本王的命令!” 李宁听到郭昕的安慰,哭的更惨了,他在郭昕肩膀上抹了一把鼻涕后接着说道:“都不是……是我太过想当然,今天我才发现生产黑炸药的原料太少,产量太低了……我急啊!” 郭昕听后瞬间僵住了。 片刻后,郭昕轻轻地拍拍李宁的肩膀柔声道:“本王还以为多大的事呢,你没来安西的时候我们也不是没有黑炸药么,不也好好的么?” 李宁抽搭着鼻子道:“可是因为我,你还拒绝了回鹘人的要求,如今安西两镇再无援兵,怕是危矣!” 李宁相信没有黑炸药也能以少胜多。 但是当前的安西都护府内人心不稳,众人各怀鬼胎并不团结。 所以李宁最为依仗的黑炸药本来要当做杀手锏,取得一两场胜利以团结人心。 没想到等所有原料送来之后,却只有不到一车的产量。 “就因为这,你堂堂大唐太子就哭鼻子了了,羞不羞!”郭昕强欢颜笑道:“咱不怕,有八千陌刀,据守险关,任他吐蕃来多少人,依旧可以让他们铩羽而归!” 稍稍平静的李宁沉声道:“我还有一法,就是可以从猪圈等牲口粪便尿液中提取最缺的原料……就不知道能搜集多少了!” 第77章 诱饵 铁匠买买提很倒霉,本想着会去雀离关,他就可以以死明志了。 结果事与愿违,他没有去雀离关,而是被拉到铁矿附近,三班倒日夜不休地炼铁锭去了。 随着规模的扩大,生铁锭的产量越来越高。 可是一点没有调他们去雀离关的样子。 而且自始至终宣抚使李宁都没出现过。 甚至都没人知道他们这批铁匠的去处。 他们也不知道铁锭的去处,众人只是猜测运去了雀离关。 没人承认,也没人否认。 同样,在雀离关参与建设的泥瓦工没有一个是从头到尾参与其中一个项目,都是每人分工建一部分设施后转到下一个建设项目环节。 直到建设完成后,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要建的是什么。 至于参与生产的工匠待遇更好,但是自由相对受到限制。 他们产出原料后,会有装入相同规格的袋子,上面写着他们看不懂的符号,然后有专人运往中转站。 对于之后的去向他们也是一无所知。 而中转站则由郭昕亲自点名的老唐人亲自负责,原料袋子上的字符被擦掉之后,再由另一部分人转运他处。 生产的时候保密工作更变态,不同的原料不同的人负责,能不碰面就不碰面,碰面也不许互相打听。 至于加多少量则由受过培训的工头说了算。 如果有人想站在远处一睹这座生产基地,就想窥得天机,那更是痴心妄想。 不好意思。 放眼望去,除了高墙就还是高墙,高达两丈以上的高墙。 当然还能看到数座冒烟的烟囱。 总之这里有着这个时代最严格的保密措施。 如今的安西都护府一切以战争准备为主。 除了农业生产之外,其他一切活动都为战争让步。 这也是没得办的办法。 除了黑炸药生产了八百多斤,再无原料只好停产之外。 雀离关基地其他工坊干得热火朝天,一切步入了正轨。 其实好多时候也就是李宁提出某种产品的概念,自然有心灵手巧的工匠琢磨出来。 普通刀剑,陌刀,箭矢,板甲,头盔等物资源源不断的兵器从这里运往各个关隘。 而在木工工坊生产了大堆零部件,堆放在仓库里,哪里需要就可以运去组装使用了,由于绿洲可用树木较少,所以这些东西成了关键物资。 还有一种不起眼的东西,那就是铁丝网,只是安西将领对铁丝网并不感兴趣,他们认为除非吐蕃骑兵瞎了,否则傻子才往铁丝网上面撞。 在他们眼里铁丝网还不及鹿呰、车墙、绊马索、地涩、陷马坑、搊蹄等有效。 单纯讲有效性,铁丝网确实不见得比它们就强多少。 但是铁丝网的优势在于可以快速的大范围布置。 而且配合密集箭阵的话,那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 李宁对黑炸药始终念念不忘,他知道一个地生产硝石。 在基地一切步入正轨之后,他难得返回了龟兹。 “殿下,本王数日前已经派人去了西州城,也不知道西州镇守使杨朝东会不会按咱们的需求送来硝石。” 郭昕颇为疑惑道:“不知殿下如何得知在蒲昌有硝石?” 李宁打了个哈哈:“这……这是我从工匠嘴里偶尔听到的消息。” 在西州蒲昌城附近有处硝石矿,这自然是从李宁脑海里蹦出来的消息。 但是两地相距将近一千五百里,马车至少要耗费四五十天的时间才能抵达龟兹城。 加上信使去的时间,还有准备矿石的时间,等矿石送到龟兹起码要六十天向上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六七十天,依本王看来,怕是很难按时送来了,因为吐蕃人怕是等不住了!”郭昕眉头紧皱。 “发生什么了?” 李宁心脏猛地一缩,担忧万分。 此时吐蕃发动进攻,安西军准备的时间太短了,大部分新生产的武器还没有送出去。 李宁甚至还没将自己对付吐蕃大军的想法说出去。 郭昕摇摇头道:“暂时只是在孔雀河北岸活动,但是危害极大……吐蕃大军中有高人!” 原来就在李宁全身心投入到雀离关产业基地建设的时候,在尉犁附近发现了吐蕃骑兵的踪迹。 他们接连摧毁了数座烽燧,将驻守烽燧士卒的脑袋割了下来垒在一起,并将士卒的某一部位也割下来塞进了驻守烽燧士卒的嘴里。 野蛮,粗暴,残忍! 赤裸裸的挑衅。 并非所有士卒都被残害,还有的士卒活着回来了。 但是他的鼻子和耳朵都被割掉,舌头还在。 舌头之所以保留着,并不是吐蕃人的仁慈,而是他们需要这些士卒传播恐惧。 最主要的是有唐人特征士卒全被杀死,西域本地面庞的士卒活着放回。 于是,安西都护府各座城池里流出一则传言:“吐蕃大军将至,降者生!拒绝投降的话,守城将士全部处死,其他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还有人说:“吐蕃人是冲大唐宣抚使来的,只要大唐宣抚使一天不露面,吐蕃黑骑就不撤走。” 还有说法是:“吐蕃骑兵只杀有唐人血统的人,本地百姓只要弃械投降,将不会受到伤害。” 安西都护府上下大为震动,恐惧的气息向四处蔓延。 这支规模不大的吐蕃骑兵如今在孔雀河北岸肆无忌惮,来去如风,他们肆无忌惮地给风声鹤唳的安西军民施加压力。 安西都护府数次派兵围剿,都无功而返。 一时间,安西谈吐色变,人心惶惶。 最主要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安西本地人看唐人的眼神都变了,如同看瘟神一般。 “他们这是离间我们安西内部团结!”郭昕狠狠道,“必须打掉他们的嚣张气焰……只是那队黑色的骑兵来去如风,不是一般的骑兵。” “黑骑?” 听到是老仇人,李宁眼睛里寒光一闪,眼神变得尖锐起来。 “殿下有想法?” 郭昕立马感受到了李宁眼神的变化。 李宁咬牙切齿道:“从沙洲护送我来的八名将士全死在黑骑之手,既然他们送上门来,那我正好试试最新的连弩还有铁丝网的威力!” …… 片刻之后,传说中神龙不见首尾的大唐宣抚使抵达龟兹一个月后终于第一次上街体察民情了。 说是微服私访,但是整个龟兹城的人都知道身着黑色长衫的俊后生就是那个吸引吐蕃人来的宣抚使。 因为在他三丈之外总有四个全副武装的安西军士卒紧随其后。 但是李宁似乎不在意,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对着龟兹城内的店铺,路人指指点点,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 人群中有人看到李宁后,眼睛一眯然后消失在小巷里。 第78章 亲自为饵 这么半天转下来,李宁对龟兹城内的分布有了初步的认识。 午后的太阳没有那么毒辣,大街上的行人开始多了起来。 龟兹城并没有李宁想象中那么萧条,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有黑发黑眼睛的汉人,也有高耸着鼻梁卷发的西域人,还有黝黑的行走商人,马车驴车穿梭在大街小巷。 随着行人多了起来,大街两边的食肆也都开始忙碌了,在掌柜的指挥下,围着围裙的大妈从屋内将桌椅搬了出来,摆上茶碗,放上茶壶,完了还不忘用抹布将那漆黑漆黑的桌面快速地擦一遍。 等这一切忙完之后,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响起,各家店铺开始想着法招揽生意。 没有宵禁的龟兹城内充满了生机,只是少了些阳刚之气。 李宁看着这堪比后世夜市的热闹街道,有些惊讶。 显然这不是李宁想象中因为连年战争而萧条不堪的龟兹城,反而是一座充满活力的城池。 李宁看着眼前这一幕,再想到不久后龟兹可能面临的决战,感觉到一阵窒息。 “他们怕是不知道外面的形势,否则哪会这般热闹?” 卢十四皱眉看着这般热闹景象感慨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不,龟兹城内之所以还这般热闹,那是因为咱们安西军保护的好,吐蕃老贼打不进来,要是吐蕃老贼真敢来龟兹镇,老汉第一个不答应!” 李宁眉头一皱,扭头一看,在一家空无一人茶水摊旁,一位老头激动的说道。 说着那老人挥舞着胳膊用力下劈,好像在劈砍吐蕃贼兵一样。 这时候李宁才发觉那老丈只有一只胳膊,他的左臂空荡荡只有半截袖子。 一种油然而生的敬佩之心从李宁心中升起,李宁一脸歉意地问道:“老丈是安西老兵?成家了么?” “成什么家,以前跟着将军的时候天天打仗,不知道哪天会死,娶媳妇不是耽误人家么!”那老丈豁达的笑道,“后来成了这副模样,更没人愿意嫁给我了……这样也好,死了一了百了,没羁绊不是?” 李宁听的心酸,看了一眼老丈空荡荡的摊位,更加难受了。 “老丈,想不想家?” “家早没了……不想,一点都不想!” “宣抚使大人不必替老汉心疼,老汉无儿无女,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再说还有都护府每年安抚钱呢!” 那老丈叹了口气道:“如今吐蕃贼子又来骚扰我关隘,只恨老汉我……唉!” 李宁盘算了一下,眼前这位老兵应该是随郭昕来到这西域的,就算那年他十八岁,现在也该有五十四岁了。 李宁肃然起敬,他相信真有兵临城下的那一天,眼前这位老兵绝不退缩。 李宁当即高声道:“老丈放心,明日本宣抚使就率军前往……” “大人,慎言!” 卢十四脸色一变,上前赶紧阻止李宁的继续说下去。 李宁似乎意识到什么,丢下几枚铜钱,神色匆匆地离开。 “大人,我们朝廷还好么?老汉我能不能等到援军?” 李宁身后传来那老汉的喊声。 李宁止步,回头对着老汉行了个大唐军礼,坚定道:“老爷子,都好!好好活着,会有援军的!” 围观的人群顿时议论纷纷,看李宁的神色也缓和了不少。 “看,宣抚使都亲口说了有援兵!” “这是好事!” …… “殿下,你说吐蕃人会上当么?”在回去的路上卢十四小声问道。 李宁深吸一口气小声回道:“龟兹城内人心不稳,必然有吐蕃人的细作……否则那些谣言怎么传进来的?” 卢十四有些担忧道:“殿下要不你别去了,毕竟对面是吐蕃黑骑……” 李宁眉宇之间露出一丝期待:“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希望这次能留下那个黑骑千户论恐热。” 说起论恐热,李宁不得不服。 他很懂得心理战,在李宁还没到龟兹的时候就开始散播谣言,拔高安西军民的期望值。 利用现实与谣言的反差将大唐太子李宁出现在西域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以至于李宁不得不选择隐瞒身份,等一场胜利后再携胜之威公布。 所以李宁决定以自己为饵,看能不能钓出论恐热。 就在快回到都护府的时候,卢十四突然觉得不对劲。 就在卢十四刚要示警的时候,数支箭矢从四周激射而来。 卢十四推开李宁,将数支箭矢悉数挡下。 只听见叮叮当当的一阵响声,除了一支洞穿了卢十四胳膊,其他箭矢悉数被卢十四穿在一副里面的板甲挡住。 这时路边的地摊上,五位安西本地人蒙着脸从周围的山货里抽出弯刀杀向李宁。 跟随在李宁身后两丈远的大都护亲卫这才反应过来。 当即摘下身后背着的盾牌上前掩护李宁。 “护住殿下,我来断后!” 卢十四眼睛冒火,拔出胳膊上的箭矢,带出一片血肉。 卢十四狠狠地将带血的箭矢扎进靠近自己的刺客的眼睛。 然后顺手抡起那名瞬间毙命的刺客将围上来的其他刺客挡开。 卢十四如同暴怒的黑熊一般,居然将剩下的四名刺客挡住。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护卫想要吹响口哨。 但是当他刚拿起口哨时,眼前寒光一闪。 他眼睁睁地看着口哨和自己的手落地,然后才看到断臂处喷出血液。 另外两名护卫愕然地看着朝夕相处的伙伴居然拔刀砍向自己的袍泽。 没等他们俩反应过来,他们脖子一凉,也无力地瘫软在地。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没人反应过来。 而卢十四正背对着他们与刺客打斗在一起。 “你疯了?”断了一臂护卫冲着突然动手的同伴怒吼道。 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对自己动手! “哼,老子没疯!龟兹国万岁!” 那名突然动手的护卫一脚踢开挡在他前面的断臂护卫,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同时举刀就朝李宁劈下。 身后出现动静后,李宁猛地往前一蹿。 刀尖划破李宁的衣服与里面贴身的板甲划出一道火光。 那名护卫刺客不依不饶,举刀就刺。 李宁转身用手臂将刀锋挡到一边,又是一阵火花。 原来李宁为自己打造了一副精钢护臂。 “殿下给!” 断臂的护卫丢掉盾牌将佩刀丢给李宁。 “唐人,死!龟兹必复国!”陷入疯狂的护卫疯狂地出招,不给李宁拔刀的机会。 一时间李宁险象环生。 李宁他做梦没想到自己当饵居然最先钓出来的是龟兹本地的复国组织。 第79章 吃得太撑 龟兹国,已经一百多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现在他叫龟兹镇,是安西都护府的治所所在地。 自从安史之乱安西军主力被调回关中之后,原本归属龟兹王的本地兵马逐渐被合并到了安西军里面。 当然随之而来的就是战斗力下降了不少。 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初的一批汉家兵逐渐老去,在这片土地上成家立室。 他们的后代大部分也加入了这支军队。 但是这支当年纵横西域的铁军风光不再。 随着大唐的衰弱,安西四镇苦苦等不来援军,再加上回鹘人、吐蕃人的垂涎。 在回鹘人甚至吐蕃人的支持下,不免有人动起了歪心思,天真地妄想着恢复汉朝以前的西域三十六国自治状态。 如果说副都护郭威想要自治是因为对大唐失望至极,为了减少吐蕃敌视程度、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 那么刺杀李宁的这位复国者就是纯粹地拎不清历史必然发展趋势,无视了他们在大唐护佑一百六十年多的安定生活的理想主义者。 李宁逐渐从慌乱中镇定下来,躲开致命一刀,发现刺客太心急杀死自己,反而动作有些乱。 李宁用刀鞘挡住致命一击,顺势跳开,还不忘嘲讽道:“老大一把年纪了,咋还爱做梦呢?” 李宁身为亲王的时候就坚持天天习武,自从卢十四跟随李宁后,每天的训练强度翻倍。 所以回过神的李宁逐渐适应了对方的打法,除了力气上还稍稍吃亏之外,身着软甲的李宁可比披着鳞甲的护卫灵活了很多。 与此同时那名断臂,同样是胡人的护卫不顾一切地冲昔日的同伴,扰乱他的节奏。 “复国,复你个大头鬼!” 李宁找准机会,一个侧身避开刀锋,用刀鞘狠狠地抽在了那个护卫的头盔上。 拍的那刺客有些蒙圈,李宁接着一脚踹到他膝盖处,那个刺客一个踉跄。 李宁嘴里骂道:“大敌当前,不想着团结一心,共拒敌人,却残害自己战友,该死!” 说罢李宁的唐刀出鞘,眼神中闪过一道狠戾。 既然送上门了,那李宁不介意杀鸡儆猴。 那名刺客没料到李宁身着软甲,更没料到李宁伸手了得,完全不是他认知中的纨绔子弟。 李宁伸手一道精准的刺向了刺客护卫的虎口,同时嘴里一直骂着。 “脑袋简单,四肢发达……被人灌了迷糊汤,拎不清这些年是谁和你们并肩作战,抛头颅洒热血地保家卫国了!” “我大唐护佑你们几百年,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与其说李宁是在骂刺客,其实也是骂给周围围观的人听。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尖锐的哨声,很快从一阵金戈碰撞之声由远及近。 那名心慌了的护卫被李宁抓住机会一刀刺中腿关节,倒地不起。 卢十四那边战斗也接近尾声,卢十四胳膊下面夹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刺客,另一只手则掐着另一名刺客的脖子。 “杀了我!” 那名刺客护卫还沉浸在自己的复国梦里,瞪着猩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李宁。 就好像李宁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其实李宁和他只有几面之缘,甚至都叫不上他的名字。 李宁刚要出言讥讽,余光看见数步之外,卢十四控制住的两名刺客身子一顿。 李宁暗叫不妙,下意识挥手护住了那名护卫刺客。 一支箭矢擦着李宁的护臂掠过,震得李宁手臂发麻。 正是这一挡,让射向那名刺客眉心的箭矢偏离了方向,擦着刺客的脸庞扎入身后的泥墙里。 “还有刺客,快护住殿下!” 卢十四丢掉两名已经气绝而亡的刺客倒退着来到李宁身边,用铁塔般的身材将李宁护得严严实实。 “抓刺客!” 这时郭盼指挥着一众护卫赶到,将这里团团围住。 同时分兵撞开围观人群,直扑射出箭矢的地方。 一时间这里乱成一团。 那名抱着伟大梦想的刺客此时一脸懵逼,脸颊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血槽时刻提醒着他。 刚才有人想杀他。 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志同道合的兄弟! 这让这位刺客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 直到自己被人拎起来才回过神来。 他茫然地看着李宁道:“你为何不杀我?” 李宁怜悯地看着被拎起来的刺客,眼神中杀意毫不掩饰,冷冷道: “谁说我不杀你!” 那名护卫歇斯底里道:“那你赶紧杀了我,杀了我!” 李宁冷哼一声:“还不是时候!” 李宁指着那么刺客对着郭盼道:“一会儿让跟随本王去尉犁的军队在校场集结,把他还有牺牲的护卫一并带去,我有话要讲。” “拷问他的事交给你,但是我要活的。” 说罢李宁不再理会这名刺客,转身严肃地看着断了一臂还把佩刀丢给自己的那名胡人护卫。 “你叫什么名字?” 李宁其实纠结了半天,他高高在上面对这些胡人并非本愿,但这是入乡随俗的行为,否则会在某些人眼里一位这位少年宣抚使好欺负。 那名断臂护卫在其他护卫的帮助下正在包扎伤口,由于失血过多脸色苍白。 那名断臂护卫听到李宁的问话,赶紧起身道:“回上使,我叫达拉提。” 李宁微微颔首表示感谢,然后示意卢十四将一锭金子交给达拉提。 “你先回家养伤,等本王从尉犁回来之后,再来看你!” 说罢李宁扭头就走! 至于追查刺客的事自然不是李宁要操心的事。 ----------------- 安西都护府待客大殿内,闻讯赶来的龟兹王白环诚惶诚恐,坐立不安。 “大都护听闻此事,我惶恐万分,不知宣抚使大人身体可好?” 大都护郭昕一言不发看着眼前有些像弥勒佛的龟兹王,手底下有节奏地敲打着扶手。 过了许久,郭昕才缓缓开口道:“你我二人共事数十年,本王还不了解你么,此事与你无关,副大都护不必自责!” 白环长舒一口气,这事上不用说他身为龟兹王嫌疑最大。 郭昕深吸一口气道:“这都怨我,当初手软没能斩草除根……好在宣抚使虽年少,但是身手不凡,人没事!” 白环连忙道:“那就好,那就好!要是让我抓到那帮孙子,一定不手软!” 讲真,西域这些王爷对大唐的忠诚度比唐人还要高。 不听话不忠诚的早在太宗皇帝的时候都已经被超度了。 郭昕无奈地摇摇头道:“那帮孙子咱们护佑得太好,吃饱了撑的!” 龟兹这些年不乏这种声音响起,郭昕他们都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安西都护府处境艰难,急需人口,只要不是很过分,一般都不会下死手收拾。 百环点头表示认可,担忧道:“平日里小打小闹也就罢了,没想到他们居然敢对宣抚使下手。” 郭昕眼神中闪过一道狠戾,他阴恻恻道:“自己做死,没办法!” 从今天开始,恐怕将是一座分水岭! 随即郭昕对外努努嘴道:“宣抚使此时在教场收拾那名活捉的刺客,要不要不一起去看看?” 第80章 杀你,还要诛心 龟兹校场上,一片肃杀之气。 两百骑兵列阵,同情地看着点将台上面双手被吊着的那个人。 就在那个人的脚下静静地躺着两具身着和他们一样铠甲的尸体。 不远处一群妇孺瘫软在地,对着陈放尸体的台子,悲痛欲绝哭天喊地。 “爸爸!我要爸爸!” 年长一点的孩子明白发生什么事了,指着台子哭喊着。 “妈妈不哭!” “爸爸睡着了么?” 年幼的孩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奇怪地看着好好的母亲为什么伤心地哭了。 那无处安放的小手尝试着给母亲,给哥哥还有姐姐擦眼泪。 这一幕让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包括李宁在内的人都忍不住抹着眼角。 真可谓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众将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眼前一幕惹得泪眼婆娑。 他们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也许自己战死疆场,家人也会这般痛哭。 远处的龟兹王白环看到这一幕皱眉道:“宣抚使还是嫩了点,这么做会影响士气的!” 郭昕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一幕,却有不同的看法。 郭昕摇摇头道:“怕没那么简单!” …… 李宁和郭盼好不容易将遇难护卫家属的情绪安抚稳定。 一身黄金甲的李宁这才踱步到点将台一言不发,视线一一扫过台下被这悲愤情绪感染的众将士。 李宁突然开口道:“你们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众将士茫然地摇摇头。 李宁指着被吊着的人大声道:“有人想杀本王,说是要复国!” 列阵的队伍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有人神情复杂,有人则悲愤不已,还有人则痛恨疾首。 “复什么国?哪个国?” 李宁拿起挂着大唐战旗的旗杆猛地往地上一戳。 “记住,这里是大唐!大唐的龟兹镇!” 李宁的声音响彻校场,大唐战旗随风飘荡。 他傲然站立在点将台上,指着远处的庙宇道: “几十年前疏勒王绰抵达长安,被朝廷授予鹰扬大将军,封天山郡公,他不愿西归,留在长安,如今他五十孙为坊州刺史! 于阗王尉迟胜入长安,授予右威卫大将军、毗沙府都督。安禄山起兵叛乱,尉迟胜自率兵赴中原之难,乱平后,终老长安。” 李宁吐出一口浊气,跺跺脚道:“同样,在这片土地上,关中将士与本地军民一起倾注了鲜血。 比如郭孝恪大都护,再比如这几十年的武威郡王郭大都护以及你们一起几十年如一日的守护着这片土地。 这里与关中早就分不开了,这是鲜血铸成的关系。 记住,我们都属于大唐,这就足够了!” 李宁指着军阵里的士卒道:“你们回头看看身边的战友,尽管有不同面庞,但是哪一个不爱这片土地? 他们的父辈哪一个没有为这片土地流过汗洒过热血? 包括你们,不久之后也会誓死守护这里! 一起守护!” 李宁顿了顿,愤怒道:“可是如今吐蕃人蠢蠢欲动,有人居然做出了仇者快亲者痛的举动。” 李宁指着远处的尸体,悲愤道:“他们穿上这身衣服就是为了保境安民,哪怕战死疆场,他们也是光荣的! 可是他们却死在了自己的袍泽手上! 他们是谁的父亲?又是谁的丈夫?又是谁的儿子?” 校场上一片沉默,静得令人窒息,众人看被吊着的刺客眼神里充满了怒意。 李宁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道:“想杀本王就冲本王来,拔刀砍向本王的护卫什么意思?” “他们何错之有,他的家人何错之有?” 李宁指着正在抽泣的家属,对着吊起来的刺客咆哮道: “仅仅因为他们是本王的护卫么,然后你就忘记了他们曾和你是在一个被窝里睡觉,一个锅里吃饭,战场上彼此信任敢把后背交给彼此的战友?” 那么被吊着的刺客想喊几句口号,张张嘴却无言以对。 随即李宁怒气冲冲指着被吊着的刺客,怒骂道:“我呸,什么袍泽!为了什么虚无的复国念想,就无视十几年的交情,像这种人配做我们的战友吗?” 列阵的士卒攥紧拳头怒目圆睁,齐声高呼道:“不配!” 队伍里不乏有相同想法地士卒,但是看着在旁边痛哭流涕,悲痛欲绝遇难士卒的家属,他们的思想动摇了。 被吊着的刺客此时冷静多了,想到自己家人因为自己从此抬不起头。 他羞愤无比,不敢直视眼前的袍泽的家属和眼前列阵的战友,也不敢朝家的方向看一眼。 此刻,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此刻,他一心求死! 刺客对着李宁歇斯底里地吼道:“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李宁极为蔑视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 “杀了本王,就能复得了国?”李宁怒气冲天:“大敌当前,不想着团结一致,不想着如何保家卫国,却想着杀了本王就可以复国?” 李宁指着东南和西北方向吼道:“西边有葛逻禄,北方有回鹘,东南有吐蕃,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咱安西都护府,哪一个会让你自立自治?哪个会和大唐这般对你们一视同仁?” “要不是咱们大唐军队百姓团结一致,这几十年抵抗外敌,你们早就成为奴隶,哪还有自由?” 李宁喘了口气,一字一顿道:“请诸位记住,这里是大唐的安西都护府,诸位和本王一样,都是大唐的子民!” 说罢李宁深吸一口气,此时他的胸膛在剧烈的起伏着。 李宁再次环视校场,激昂道:“如果有人还不死心,还想杀死本王,那本王恳请你,能不能放下别有用心的人虚构的仇恨,让我们和先辈们一样,携手面对强敌。 等我们一起杀退吐蕃大军之后,再来杀本王,到时候本王绝无一丝怨言。” 军阵中一阵沉默,显然李宁的话触动了他。 他们自治的目的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安西的和平安定,在别有用心的人煽动下,以为赶走唐人他们就安全了。 经过李宁这一顿当头棒喝,敲醒了不少被自治言论洗脑的将士。 在没有大汉大唐介入的时候,这里照样常年战乱不断。 反而加入大唐之后,迄今为止,和平了上百年之久。 军阵中有人振臂高呼:“愿追随殿下赴前线杀敌!” 很快所有士卒都振臂高呼: “杀敌!” “杀敌!” 许久这令人血脉贲张的呼声才停了下来。 李宁这才接着说道:“按理说此时应该拷问他,让他说出幕后指使。 但是,本王决定再给幕后之人一次机会,希望他能摒弃前嫌,让我们一起携手应对强敌。” 然后李宁话锋一转:“如果他只刺杀本王,那么今日本王倒是可免他一死。 但是他刺杀本王的时候,却不顾朝夕相处的战友情谊,导致咱们的袍泽两死一伤,此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宁身上散发出磅礴的杀气,令在场的所有人后背一寒。 李宁一字一动宣读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所以本王将下令把他斩首示众,以告慰死得不明不白的袍泽兄弟。” 李宁话音刚落,校场内的士卒群情激昂道:“杀!必须杀!” “好,杀他祭旗之后,我们连夜出发去尉犁,搜寻歼灭吐蕃深入我境内的那支骑兵!” 李宁犀利的眼神环顾一周列阵的将士,满眼杀气毫不掩饰:“丑话说到前面,在共同御敌的时候,有人敢向自己人背后捅刀子,本王告诉你,到时候死的可不只是你一个人那么简单了!” …… 远处,从郭昕深邃的眼神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 只听见郭昕幽幽道:“杀死一个人简单,但是杀人还要诛心就难了!” 第81章 猎手?猎物? “宣抚使大人,我错了,别杀我……” 那名刺客对着李宁痛哭流涕表示忏悔,他跪在地上挣扎着不愿被拖走。 本来一心求死的他被放下来的时候还能硬挺着喊道“杀了我”。 但是当他低头看到死去的战友,他后悔了。 然而李宁背对着他纹丝不动。 眼看求李宁没用,他转而去求郭盼了。 “少公子,求求你替我求求情!” 刺客歇斯底里道:“是我鬼迷心窍,受人蛊惑……别杀我,我带你们去找幕后策划的人!” 此时两名士卒都拖不动眼前拼命挣扎的刺客。 列阵的士卒看到哭得一塌涂地的刺客,更加不屑。 “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李宁没有回头,手往上一抬,冷冷道:“杀!” 手起刀落,那凄惨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李宁再次来到遇难家属身边,恭恭敬敬道:“凶手已经枭首,死者亦不能复生,诸位节哀,孩子成长需要的一切都有我们安西都护府承担!” 那个最小的孩子还不到两岁,话都说不利索。 她睁着大眼睛扑棱扑棱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大哥哥,懵懵懂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宁看着眼前的幼童一阵心酸,努力挤出一丝笑意。 也许有缘,那小姑娘怕生人的年纪面对笑容可掬的李宁居然伸开胳膊要李宁抱抱。 李宁心中一颤,抱起了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的幼童。 “忒!” 李宁舌头一卷发出响声,逗得那小姑娘咯咯咯笑个不停。 李宁心中一暖,当即说道:“本王缺个妹妹,不介意的话我愿认个妹妹!” 小姑娘一脸茫然,求助地看着正在哭泣的母亲。 那家妇人赶紧起身抽抽搭搭地对小姑娘说道:“殿下认你为妹妹了,还不叫哥哥!” 小姑娘乖巧道:“锅锅!” 然后她指着妈妈又指指远处躺着的尸体兴奋道:“麻麻哭,粑粑睡!” 顿时,现场又是哭声一片。 李宁心情极为沉重。 战争带来的创伤绝非口头说说那么轻松,而是需要几十年才能缓解过来。 而如今想要止战,首先必须能战! 李宁不知道如何送走那些家属的。 等他回到校场的时候天色已晚。 而那两百名骑兵依旧保持着队列等待着李宁下一步的命令。 “兄弟们,你们应该也听说了有一伙吐蕃骑兵在孔雀河北岸袭击我烽燧堡,伏击我前去救援将士,来无影去无踪! 我们不出击,能祈求来和平么? 不能! 吐蕃人步步逼近,他们区区百人规模的骑兵就敢在我尉犁一线挑衅,这是不把我们安西都护府放在眼里。 作为安西都护府唯一的骑兵,你们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友被吐蕃人虐杀么?” 一众将士振臂高呼:“不能!” “那就出发,吃掉他们,消灭他们! 让他们知道我们安西都护府不是好欺负的。” 李宁环顾四周,率先跨上战马。 郭盼和卢十四紧随其后。 骑兵队伍鱼贯而出,径直朝东城门而去。 由于没有宵禁,所以傍晚时分的龟兹城比长安城还要热闹。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注视着这队骑兵离开龟兹城。 尤其得到消息的家属依依不舍与骑兵道别。 短短的一条长街,这支两百人的队伍走了足足半个时辰。 如今这支骑兵不仅装备了连弩,还率先装备了李宁参考西方的板甲。 直接用钢水铸成的板甲大约厚三毫米,护住了从小腹到肩膀的前胸后背。 至于其他部分则由原来的鳞甲改造的护肩护腿保护。 这样极大地缓解了缺少铠甲的情况。 除此之外他们还携带了五十卷大约三十米长带倒刺的铁丝网。 尽管郭盼不看好铁丝网的用途,但是李宁坚持携带。 他们用厚厚的麻袋包裹住铁丝网,吊在马屁股后面,不知情的人压根不知道那是啥玩意。 …… 就在李宁他们出城不久,一匹快马也从龟兹南门疾驰而出,绕路超过大队骑兵朝东而去。 “去,告诉父王,鱼儿上钩了!” 在城墙上站着的郭威冷冷地看着消失不远处的轻骑对身边人说道。 然后郭威眯着眼又看向李宁离开的方向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少年王爷有点意思!” 只是郭威有些不清楚父王为什么特意下令要留着这些吐蕃细作。 不过既然已经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也就无所谓了。 …… 五天后,位于孔雀河畔的一处,天然形成的溶洞里。 大约两百人规模的吐蕃黑骑在一名吐蕃偏将的带领下商议着作战计划。 “送上门来的肉,不吃白不吃!” 为首的吐蕃偏将在简易的沙盘上指着一处峡谷恶狠狠道:“他们敢在这条峡谷扎营,就让这里成为他们的墓葬! 在这里,咱们兵分两队分别从前后杀出,让他们无路可退,一个不漏地消灭他们!” 作为吐蕃黑骑的偏将,他不把同样数量的安西骑兵放在眼里。 “将军,万一他们使诈呢?”有人觉得很蹊跷,提出了质疑。 毕竟没有人会将营地扎在这种明显是死地的峡谷里。 万一有敌军来袭,堵住两头,一个都逃不掉。 然而,偏偏这只从龟兹来的骑兵,就这大大咧咧的在峡谷下扎了营,而且在前后两头竖起了半人高的石头垒成的围墙,显然是认真的。 吐蕃偏将冷笑一声道:“你没听咱们潜伏的人说么,这支两百人的安西骑兵由大唐太子率领,一个十五岁乳臭未干的娃娃,知道什么?” “可是……” 吐蕃偏将大手一挥,武断道:“这些天我们的斥候在周边转悠了好几天,在这孔雀河北岸方圆两百里的荒漠之中,除了那些幸存的烽燧里的戍卒之外,哪还有安西部队。” “所以就算有诈怎么了?只要没有援兵,不就是两百安西骑兵,以我们黑骑的实力还吃不掉他们么?” 吐蕃将领敲敲身上重甲,又踢了脚下盾牌,有恃无恐道:“他们应该有连弩,咱们的弩也不吃素,咱们还是有备而来,怕啥!” 质疑的吐蕃将士略带迟疑点头:“那倒也是!” 吐蕃偏将还是仔细想了想,说道:“也许是安西军不愿一个十五岁的娃娃骑在头上,所以就找了这么个机会送到咱嘴里。” 一众将士细想之下,觉得很有道理。 能在绝地扎营的,也就只有那怕热连铠甲都脱掉的李宁能做到。 毕竟峡谷里确实凉快。 殊不知,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第82章 层层陷阱 孔雀河,自从汉朝以后流量逐渐减少,两岸边的土地沙漠化。 由于缺水,导致这里无法行走大规模的商队。 所以这条商路逐渐萧条起来,除了少量胆子大的商队敢走之外,再无人敢踏足这条荒芜的古道。 沙漠化后的这片区域上空也就很少出现云彩。 但是今晚是个例外,一朵乌云正好挡住了弯弯的月牙,让这里成为漆黑的一片。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好时间。 在一条由洪水冲击而成,东西走向的峡谷两头,用破布裹着马蹄的吐蕃骑兵正悄然逼近。 峡谷正中间最狭窄处大约二十来米宽,有人来用石头来起半米高的人墙。 还有士卒站在高处放哨,全然没察觉贴着悬崖绝壁缓缓靠近前来摸哨的下马的吐蕃黑骑。 在最中间点燃十几堆篝火,还没遇到敌人的安西骑兵心情似乎不错,他们吃着烤肉,聊着天。 全然不知危险逐渐逼近。 突然数支箭矢射向放哨的士卒,伴随着哨兵从高空坠落的声音。 大地开始颤抖起来,地上的石子也逐渐越跳越高。 “敌袭!” 一道凄厉的示警声音响起,但是一切都迟了。 两队吐蕃黑骑前后夹击而来,已经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一马当先的吐蕃偏将已经能看见被自己围困在死地的安西军陷入一片混乱。 尤其在篝火环绕的那个扎眼的金黄色铠甲的主人真手无足措地穿着铠甲。 “杀!” 面带喜色的吐蕃偏将看着摸哨的几名吐蕃士卒已经翻越矮墙冲了进去,当即猛抽战马加快速度。 那半人高的矮墙能挡住高大的战马才怪。 看着越来越近的矮墙,吐蕃将领摸了摸战马的脖子,然后撅起屁股准备越过矮墙。 就在这时他看见先前翻越矮墙的黑骑对着他喊什么。 马蹄声,疾驰产生的风声让他没听清在喊什么,他以为是队友招呼他加快速度。 于是吐蕃黑骑偏将又加速,在矮墙前一丈的距离处操纵战马轻轻松松越过。 就在战马跃起的瞬间云层露出一缕月光洒在峡谷里。 吐蕃偏将就看见在矮墙后面的场景。 果然在矮墙后面还铺着至少五排以上绕成圈的绳子。 吐蕃偏将暗喜,指望绳子能拦住自己? 只要自己能活捉大唐太子李宁,那将是大功一件。 果然战马落地后就拖着那绳子速度不减往前冲去。 但是很快吐蕃偏将就发现情况不对劲,因为他长刀砍在那绳子上溅起一阵火花。 那绳索完好无损。 原来这不是什么绳索,而是铁丝网! 缠住三道绳索之后,战马再也动弹不得,无法前进一步。 吃痛了的战马凄厉地嘶鸣着,前腿跳跃起来想要离开这堆缠在腿上的绳索。 但是越挣扎缠得越紧,缠的也越多。 吐蕃将领身后的骑兵就算侥幸越过挤成一团的他们,也会被前面的铁丝网缠住。 而不幸跌落下马的骑兵因为有铠甲护身,反而安然无事。 但是铠甲并不能护得周全,只要他们起身,就会被战马挣扎牵扯的铁丝网剌伤脚踝。 还有的骑兵想用手扯开缠在战马上的铁丝网。 然而刚下手就痛得大叫起来:“小心,这些铁丝网有倒刺!” “不好上当了!”吐蕃偏将大骇,下令撤军。 然而一切都迟了。 被他们视作猎物的安西军开始在最里层端起连弩朝他们射击。 被铁丝网缠住的骑兵压根来不及举起盾牌,就被密集的箭矢射翻在地。前进道路被自己人完全挡死,那就只能撤退了。 可是当后队骑兵想要撤出峡谷时,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三道间隔不足两米的铁丝网。 此时没了助跑的距离,驮着人的战马断然跃不过去。 “杀!” 喊杀声四起,箭矢密如骤雨。 峡谷另一端的吐蕃黑撤退反而异常顺利,就没有任何人阻拦。 围一阕一。 此时陷入包围圈的吐蕃黑骑进退两难。 继续往里面冲,至少还有三道铁丝网,这途中只会成为安西军的活靶子。 撤退的话也被铁丝网缠住,无路可退。 看着身边一个个倒下的战友,吐蕃偏将顿时恼羞成怒。 他将盾牌往铁丝网上一扣,怒吼道:“下马,杀进去!” 杀红眼的吐蕃骑兵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去。 在遇到新的道铁丝网的时候,有人往前一扑,趴在铁丝网上对着身后的战友吼道:“踩着我的身体冲过去!” 很快吐蕃骑兵越过了这数道铁丝网的阻拦,而甘愿当人桥的吐蕃骑兵已经被战友踩得吐血而亡,在他们前面留下了数具尸体,仔细参看各个都是居高临下被爆头。 吐蕃偏将这才发现在两侧峭壁顶上也暗藏着大约二十来人安西神箭手,专门看到铁丝网哪里有缺口就射哪里。 “小心头顶!”吐蕃偏将捡起一张盾牌举在头顶往里冲去。 此时他们没有退路,只能一往直前。 吐蕃黑骑不愧是吐蕃黑骑,在初始的惊慌之下他们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那就是杀进去。 在丢下三四十具尸体,大部分人带伤的情况下,他们终于冲到了距离那个身着金色铠甲少年的十丈距离。 眼前只有一排五尺高的盾牌。 只要冲过去,就能他们就能让安西军付出代价。 “杀!” 吐蕃偏将丢掉盾牌冲着最近的盾牌撞去。由 然而他们没有一点阻力就撞开了盾牌墙。 原来盾牌并不是由人顶着的,都是由木棍支起来的。 吐蕃黑骑用力过猛,由于惯性反而向前差点扑倒。 “不好!” 吐蕃偏将在感觉到没有阻力的时候就觉得情况不对劲。 果然在那盾牌后面蹲着一排举着小圆盾的安西军,他们手中的长槊斜指前方。 就等扑过来的吐蕃黑骑撞到上面。 就算侥幸没被刺中的吐蕃骑兵还要面临第二排手持长枪的安西骑兵。 吐蕃偏将看着被安西军护在最里面朝他讥笑的李宁,气不打一处来。 他后悔自己太过轻敌了,对方接连下套,让自己一错再错。 如今连安西唐军都没摸到就已伤亡过半。 这让他很憋屈。 终于短兵相接了,吐蕃偏将发出愤怒的吼声:“杀光他们!” 然后他就看见混乱中一杆长枪如同毒蛇一般直刺他的咽喉,他压根做不出反应,眼睁睁看着自己喉咙被刺穿。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卢十四一直在李宁身边观战,他早就盯上了吐蕃偏将。 要是他知道他面对的是安西军精锐中的精锐,也就是直属安西大都护郭昕指挥的骑兵的话。 也许他的表情不会这般不甘心。 而郭昕将这支骑兵拆分为二,其中一部交给李宁统率。 这次为了诱出吐蕃黑骑,所以李宁只带来了十分之一。 吐蕃偏将一死,本来还鼓足勇气的吐蕃黑骑顿时乱成一团,各自为战。 很快这支陷入重围的吐蕃黑骑失去战马的情况下。 被人数占优的安西军一一击破,甚至连李宁三丈之内都没靠近。 李宁握着长枪本想要挑软柿子捏捏,但是不知道他这爱好的安西军压根不给他机会。 第83章 只怪敌人太狡猾 当初李宁提出在峡谷内扎营的时候,全军上下包括卢十四都出言反对。 然而李宁拉着郭盼还有卢十四连比带划嘀咕许久之后,他们俩诧异李宁这些点子太变态之余,爽快地答应了。 如今大获全胜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此战安西军以伤亡二十余人的代价大获全胜。 所有伤亡都是吐蕃黑骑不要命地扑上来后肉搏造成的。 吐蕃黑骑留下一百二十多具尸体狼狈撤离,无一活口被俘。 倒不是李宁他们不想抓活的,而是黑骑太过凶悍,誓死不降,负隅顽抗到底。 同为军人,哪怕是对手,郭盼还有卢十四对如此悍勇的吐蕃黑骑产生惺惺相惜之情。 卢十四看着一地尸体不禁感慨道:“不愧是黑骑,在如此绝境居然无人投降,死战到底!” 郭盼则兴奋道:“听人都说吐蕃黑骑纵横西域,天下无敌,向来都用在刀刃上,一般都出现在回鹘人的前线。” “今日看来,不过如此嘛!” “少公子说得对,咱们今天赚大发了!” “就是,吐蕃精锐都是这般不堪,那么还怕他们个鸟!” …… 其他将士打扫着战场,为战胜了黑骑而兴奋不已。 所有人都在挨个地割吐蕃人的脑袋,那是他们的战利品。 战场上被铁丝网缠住的战马有的还在挣扎,有的则喘着粗气一动不动。 有人想将战马放出来,却发现铁丝网在挣扎的战马身上缠绕得跟一团乱麻一样,铁丝深入马腿数寸,压根无从解起。 这样的战马都失去了再利用的价值。 最后不得不被战士杀死,减缓它们的痛苦,至于那些缠绕很紧的铁丝网只能剪断无法收回。 这时候所有人才知道铁丝网有多变态和好用。 李宁皱眉看着眼前有些得意过头的骑兵,觉得此时高兴还未知过早。 因为吐蕃黑骑一般不会干这种骚扰性的游击战,他们会被当做刀刃出现在最关键的地方。 可为什么在这个地方出现了黑骑? 除了这些,是不是在周边还有其他黑骑? 就在这时郭盼不长眼地凑了过来,亢奋的他举着吐蕃偏将的头颅和佩刀道:“殿下,这里居然有一个吐蕃将军,卢卫率赚大发了!” 卢十四微微一笑往李宁身后一站,深藏功与名。 看着为首的将领都这般忘形,李宁觉得有必要泼凉水。 “一次胜仗而已,有必要这么高兴么?”李宁冷哼一声,淡然道:“黑骑也是人,杀了也就杀了! 别忘了咱们有备而来,设下层层机关,却还被他们反杀七人,伤十几人。” 兴冲冲的郭盼热脸贴在了李宁冷屁股上,一时间脸上有些挂不住。 “哼,今天我们才死了七个兄弟,其他几个都是轻伤!杀死一百二十人吐蕃黑骑,殿下说得轻巧,你倒是见过黑骑么……” 郭盼看着李宁犀利的眼神,心脏骤然一缩,声音越来越小。 “才?什么是才死了七个?”李宁一听郭盼的话气不打一处来。 他指着郭盼吼道:“前几日在都护府校场上你也看到了,那些家属失去顶梁柱之后,他们的天都塌了! 现在又有七个家庭的天塌了,你说的倒是轻飘飘,那背后可是七个家庭,数十口人!在你嘴里就是才?” 郭盼兀自不服气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死也要死得有价值,今天完全可以避免!” 李宁痛心疾首道:“本来在盾牌墙倒下的瞬间还能再放几轮连弩,减少短兵相接的可能,但是你们为什么不听指挥,玩命地冲上去?” 郭盼心中很不服气,但是碍于李宁的身份不再言语,在他眼里死几个人多正常,再说死的都是一般家庭的人。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们,本王都说再放几轮箭,可是你们一窝蜂地往前冲,抢什么人头!” 李宁指着地上躺着的安西军遗体怒道:“想过你们的家人没有?我们是在为家人拼命,但是我们能不能不要做出无谓的牺牲?” 本来得意的将士们愣住了,他们看着李宁的眼神都变了。 李宁说着最狠的话,却暖着那些将士的心 “要我说这次胜利也是惨胜!” 然而这次没人对李宁这句话买账,毕竟他们面对的是吐蕃黑骑。 看着有的将士战马上挂着三四颗人头,李宁眉头皱得更紧了。 李宁指着提着人头的将士吼道:“丢下,都丢下,我们还有其他任务……拖着这些容易变质的脑袋,你是来打仗的还是来招苍蝇的!” 人头意味着战利品,众人面面相觑没人乐意丢下。 “割耳朵不行么?” 李宁实在不理解为什么唐军割耳朵统计战功的传统没有传下来。 反而又回到了西域各个部落收集人头统计军功的习惯。 有士卒回应道:“耳朵带回去谁能看见,人头就不一样了!” 李宁鄙夷道:“人头你一匹马能挂几个?” 说罢李宁大手一挥:“丢掉人头,跟着本王,最不缺战功,每人挂着两袋子耳朵不更有脸面么!” 众人自然不信,两袋子耳朵那得杀多少人! 李宁随即脸色一正道:“人头太重,必须丢下!咱们不是打一场战斗就能结束战争,人头只会拖累着你成为别人的战功!”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了他们实际的上司郭盼。 郭盼皱眉,本来阴沉的脸更难看了。 众目睽睽之下,郭盼丢下吐蕃偏将的人头,脚踩着割下左耳。 然后郭盼起身对四周将士沉声说道:“听殿下的,往后咱们还是统计耳朵记战功。” 郭盼带头,其他将士也都跟着开始割起了耳朵。 “打扫完战场后,休息一个时辰!” 泼了凉水的李宁转头离开:“我没杀一个人,我去放哨!” 李宁去了吐蕃黑骑撤离的方向去警戒。 …… 就在那支残余的吐蕃黑骑撤离之后,他们再无勇气杀回去。 倒不是他们怕死。 而是被铁丝网缠住之后,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手朝自己射箭。 虽然他们也装备了硬弩,但是一次只能射一箭,之后便没了用处。 而李宁他们却装备了连弩,十支箭矢连珠不断。 相当于他们区区百人和两千弓箭手对射,结果不言而喻。 所以这般憋屈的仗实在没法打。 没人注意到他们身后地平线上,远远地跟着一支五人规模的骑兵。 “百户长,偏将他们估计凶多吉少了,如今咱们这些人该怎么办?”一位背上插着箭矢的黑骑一脸惊恐。 他们黑骑很少遇到对手,没想到这次在阴沟里翻了船。 “咱们这些日子老实些,按时间算,千户长大人应该快回来了!”那名百夫长心里在滴血。 “不是咱不行,是那大唐太子太狡猾!”那百户长咬牙切齿狠狠道:“难怪千户长会冒险潜入龟兹暗杀大唐太子!” 但是他必须还坚守在这里接应论恐热。 他回头没发现有人跟上来,断定偏将带领的那支百人队已经全军覆没了。 第84章 刺杀 就在李宁在龟兹城遇刺失败后。 在一所民居内,论恐热身上妇女的衣服还没有换掉,他气喘吁吁地坐在大堂内,脸色阴晴不定。 “蠢,真是蠢到家了!” 论恐热狠狠地将手中的头巾摔倒地上。 那帮刺客既然假借普通百姓的身份接近李宁,直接杀就好了,何必还要蒙着脸? 多此一举,让卢十四警觉,功败垂成! 这不是蠢货行为还是什么? 论恐热身前七八个同样的身着龟兹百姓服装的下属,有男有女。 无人敢吭声。 “你知道刺杀大唐太子的是哪方势力?” 论恐热突然抬头问向这户人家家主。 这家家主是吐蕃潜伏在龟兹的内鬼,听到论恐热的问题,他的冷汗刷的冒了下来。 “回将军,这……不就是那些坚持龟兹复国的组织么!” 论恐热闻之眉头一皱,突然笑了。 “看来你真的很能蛰伏,只把头塞进土里,露个屁股在外面呼吸是吧?哈哈哈……” 那户主汗如雨下,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忙道:“将军,这不是刺客临死前喊的么!” “呵呵,你杀人后会当街自报家门?还是栽赃他人?” 那名户主一顿,身子伏得更低了,不敢抬头。 他的媳妇紧紧抓住她年仅十二岁的孩子畏惧地看着眼前一幕。 那少年愤怒的看着之前还很和善教他本领的大哥哥突然变得面目可惧,他父亲极其卑微地磕头求眼前大哥哥放过全家。 论恐热眼神里闪过一道杀意。 就在这时那少年挣开他母亲的手,横在他父亲前面,伸开双臂喊道:“我知道他们是谁!” 论恐热脸上挤出一丝微笑道:“谁?” “放了我爹!” 论恐热笑眯眯道:“好!” 然后论恐热示意地上趴着的男人起来。 那少年笃定道:“前两天我在茶楼倒水的时候,听见大都护的孙子郭长安和几个龟兹少年商量干一票大的……结果今天出了这事。” 论恐热眸子一缩,皱着眉头念道:“郭长安?郭昕孙子?” “你为何笃定就是他们所为?” “嗯,但是他母亲是龟兹王室成员。” 刚起身的男人皱眉,对着论恐热道:“将军,我以为他们这些纨绔子弟小打小闹可以,万万不敢这么干!” 论恐热脸色一寒:“让你插嘴了么?这么重要的情报你居然不告知于我,你就庆幸你有个好儿子吧!” 护主脖子一缩,连忙退下。 那少年毫不胆怯,梗着脖子道:“其一,如果那个宣抚使真的是大唐太子,那么这安西就由大唐太子做主了,作为会继任大都护一职的副都护郭威必定心怀不满,欲除之而后快。” 论恐热微笑着点头鼓励少年继续说下去。 “第二,那几个龟兹少年中好几个都是龟兹王室成员,他们天天凑在一起商讨所谓大事,去年还因为烧掉大唐战旗被大都护狠狠一顿揍。 别忘了副都护郭威一直主张放弃大唐战旗,作为他儿子的郭长安会袖手旁观么?” 论恐热眼睛逐渐亮堂起来,觉得少年分析得很有道理。 难怪会有护卫参与刺杀。 有郭威这层关系,那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论恐热看着少年的眼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你能不能接近郭长安?” 那少年毫不犹豫地点头:“回将军,我叫白翰森,我可以一试!” “好!”论恐热派派那少年肩膀,点头鼓励道:“本将看好你!” 就在这时有人快步进门,对着论恐热耳语一番。 论恐热皱眉思索好久,对来人下令道:“好,连夜前往尉犁通知他们,从南门出去!” 那人快速离开了这座宅子,去了另一处宅子牵着战马绕了一大圈确定没人跟踪,这才从南门离开。 那人一心想着离开龟兹城,压根没注意到牵的这匹战马窜稀了,留下一路的痕迹。 既然主要目标已经离开的龟兹城,论恐热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了。 但是论恐热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那就给龟兹再添一把火,执行之前的备选计划!”论恐热冷哼一声,阴恻恻道:“就让郭昕父子之间互相猜忌去吧!” …… 第四天,论恐热他们就等到了机会。 安西大都护郭昕前往寺庙为宣抚使祈福,在回来的路上遭到刺杀。 刺客假扮成一名信教的妇女,在郭昕路过的时候拦路喊冤。 然后在接近郭昕时然后突然发动了袭击。 猝不及防的郭昕被那刺客藏在长袍下的弩箭洞穿了肩胛骨。 刺客当场被乱刀砍死。 顿时,整座龟兹城乱成一团。 趁着混乱,论恐热等人顺利地离开了龟兹城。 换做年轻人,这点伤不算什么。 但是对年过七旬的郭昕来说这是致命的。 联想到前几日宣抚使当街遭到刺杀一事。 一张无形的大手将本来还算团结的安西都护府的人心撕开一道裂痕。 一时间龟兹城内有汉人血统的人与本地胡人之间的关系瞬间紧张起来。 龟兹城内人心惶惶,所有人都互相猜忌着,提防着。 就在郭昕遇刺第二天,数匹快马分好几拨前往尉犁方向, 众人纷纷猜测,这是安西大都护郭昕身体出现状况,这是准备要召回宣抚使还有护卫宣抚使的幼子郭盼。 于是各种阴谋论喧嚣尘上。 尤其那些畏惧铁血郡王郭昕的势力开始冒头。 大敌当前,安西都护府内暗流涌动。 ----------------- 尉犁东南方向,深入大漠两百余里的孔雀河畔。 五名安西斥候眼睁睁看着近百名吐蕃黑骑消失在地平线上。 他们不敢太靠前。 观察许久之后,其中一骑驱马向前,在接近吐蕃人消失的地方约一里地的时候,他下了战马悄悄接近。 借着月光,在临近河岸的峭壁旁,他发现了凌乱的马蹄印。 马蹄印沿着一道两丈宽的陡坡通向了在峭壁半腰处的一处溶洞。 发现吐蕃骑兵藏身窝点之后,那名斥候缓缓爬了回去,在距离河岸大约一里地的时候起身上马。 就在他这时候,从西边突然冒出十几骑朝这里疾驰而来。 他赶紧下马趴下,但是一切都迟了。 在月光下沙漠上活动的影子太过明显。 只见来者气势汹汹朝他追来。 为了不暴露战友,他选择了反方向逃窜。 然而一支劲道十足的箭矢追上了他,并洞穿了他的脖子。 连夜赶路的论恐热冷哼一声将弓箭收了起来,速度不减朝着吐蕃人消失的地方跑去。 他的随行队伍分出数人却朝着被射下马的安西斥候追去。 藏在沙丘后面的另外四名安西斥候压着身下的战马,强忍着眼中泪水,眼睁睁看着战友被吐蕃人绑在马后拖走。 还有数骑在四周搜索一番没发现其他情况,这才悻悻地消失在之前吐蕃黑骑消失的同一个位置。 为首的斥候眼睛通红,强忍着怒意对身边最小的战友下令道:“赶紧回去告诉宣抚使大人这里的位置。” “大哥你们呢?” 斥候伍长平静道:“我们三人还要盯着吐蕃黑骑是否会转移,你赶紧离开这里。” “是!” 小斥候离开的时候,还是惊动了放哨的吐蕃骑兵。 从吐蕃人消失的地方突然钻出两骑迅速追来。 为首的斥候杨凯眼露决绝,对着另外两名斥候道:“拼死也要拦住他们!” 另外两名斥候点点头,义无反顾地举起了连弩。 第85章 惨烈地阻击 等李宁率军赶到时,孔雀河畔的峭壁上已经空无一人。 数匹战马孤零零地站在这片荒漠之中,无聊地刨着沙土。 临近那道陡坡的时候,出现了极为惨烈的一幕。 在地面上散落着五具尸体。 其中有两具烧焦的尸体血肉模糊,已然看不清当初什么模样了,显然他们不是战死的,而是被人活生生折磨而死。 从他们的衣着可以判断出他们是安西军的斥候。 一堆凌乱的脚印散布在那两具安西斥候遗体周围,地上还有斑斑血迹已经渗入了沙土结成了血块。 不远处发现了他们凌乱的装备散落了一地,其中还有一具被脱了的铠甲。 显然那名伍长也是凶多吉少了。 一道拖痕从不远处一直朝东而去。 那名报信的斥候脸色一变,不等下令就沿着拖痕追去。 …… 斜坡上更为惨烈。 数道铁丝网在斜坡最上面,拖拽的痕迹在荒漠上画出一道道倒“v”的痕迹。 铁丝网上至少缠住了七匹战马,有的还时不时地哀鸣着。 数个盾牌铺在了铁丝网形成了几处通道。 通往溶洞的斜坡上,才倒下了两人,都是连弩造成的吐蕃黑骑的伤亡。 散落在斜坡上的盾牌上密密麻麻扎满了箭矢。 而在溶洞口堆积着三具尸体,都是被连弩射杀。 “看样子他们至少射了三轮箭矢……这个出口比较窄,看样子吐蕃人以盾墙推进,连弩的作用被大大削弱,这时候要是有……” 卢十四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没有将黑炸药说出来,因为他知道由于缺乏原料黑炸药数量不足,只能用在关键时候。 不可能和箭矢一般随意挥霍,它的秘密只能等最后一刻才能揭露。 李宁看了卢十四一眼,幽幽道:“等这一仗结束后,会有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的那么一天!” 李宁的脑海里立马出现了两个目前属于回鹘人的地方。 其中一个是与龟兹一山之隔,位于天山北麓原西突厥的特克斯州,她盛产硫磺。 另一个就是西州城往东的鄯善县,盛产硝石。 只要占领了这两个地方,到时候黑炸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那时候安西军将纵横这个星球无敌手! 只是眼下必须先打败吐蕃才能说其他事。 李宁深吸一口气道:“这个仇咱们一定要报的!” 众人看着眼前一幕,他们的心沉了下来,他们能想象到这一场多么惨烈的狙击战,没人注意到李宁与卢十四的对话。 李宁感慨道:“三个人,面对至少百人,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那名年轻的斥候红着眼圈在李宁他们身边停下,从他撇着的嘴可以看出他此时强忍着心中的悲痛。 “宣抚使、郭校尉,杨……杨……” 然而一张嘴,斥候的眼泪就如决堤了的洪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郭盼最看不起军人哭泣,当即怒喝道:“别哭,有哭的劲头还不如留着给你的伍长报仇!” 那名斥候咬牙切齿,脖颈上青筋暴起,努力止住眼泪。 李宁这才问道:“发生了什么?” 不问还好,这一问那名斥候嘴一撇又哭了:“太残忍了……” 他指着那道拖痕带着哭道:“杨……伍长他,被拖得断为两截……后背被拖得都露出了白骨,沙漠上的血迹拖了足足数里地!” 年轻的斥候想到那残忍的一幕,泣不成声道:“杨伍长让我来通知你们,那时候他就知道结局……他是被吐蕃贼子活活拖死的! 他的双手被那帮畜牲活生生地砸断了!” “这帮畜牲!” 李宁怒目圆睁,他能想象到那名叫杨凯的伍长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袍泽被吐蕃人折磨而死,他有多么的无助。 最后他自己也被吐蕃人拖在马后面折磨而死。 而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够拖住这支吐蕃黑骑! “杨凯出发的时候带走了六卷铁丝网,如今这儿只有三卷,他们甚至在肉搏前摧毁了连弩。”杨凯的什长前来汇报情况,他红着眼道:“那堆篝火还有热气,看样子吐蕃黑骑离开不久,殿下我们追吧!” “就是,为了他们报仇!” 听到什长的话,周围的骑兵眼睛一亮,他们同仇敌忾,纷纷抬起头满怀期待地看着李宁和郭盼。 如今安西的这支骑兵士气高涨,所有人都想着为战友报仇。 眼前吐蕃黑骑的手段太残忍,惹了众怒。 这个溶洞距离尉犁大约三百里,里面空间很大,容纳五百骑兵绰绰有余。 里面堆积了众多粮食和器械,显然吐蕃人把这里当成了中转基地。 李宁思索片刻,下令道:“快速补充食物,然后烧掉这里。” “追上他们,让他们付出该有的代价!” …… 众人补充完补给后沿着那条拖痕追去。 这条路是李宁见过最血腥的一条路。 可以说步步触目惊心。 一路上那道痕迹颜色逐渐开始加深最后变成了红色,一路上散布了肠子等器官。 再后来就能看到屁股以下的部位静静地躺在地上。 大约又往前数里,双手被绑着的上半身出现在众人的眼里。 后背都露出了白骨。 安西军无人说话,他们甚至没人停留。 所有人的怒火达到了顶峰,誓言将这支孤军深入的黑骑消灭在这孔雀河北岸。 一路上全是荒漠,毫无生机可言。 众人跟着马蹄印追出大约三十里路的时候发现了远处七八十黑骑的影子。 众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追了上去,连基本的队形都保持不了。 李宁不易察觉的皱皱眉头。 好在那帮黑骑远远地发现他们之后催动战马继续往东南方向逃窜。 两支队伍一前一后在大漠中展开了生死追逐。 大约又往前十里,眼看距离越来越近的时候,吐蕃黑骑他们一头扎进孔雀河畔,没了踪迹。 等李宁追到时发现孔雀河岸边的滩涂上全是碎石子,战马踩到上面留不下痕迹。 他们又看见了在前面沿着孔雀河岸逃窜的黑骑。 “继续追!” 众人没有停留,毫不犹豫地沿着河滩继续追了下去。 可是沿着道路越来越窄,原本两百骑兵都可以铺开的滩涂逐渐收缩成十丈宽了。 一边是陡峭的悬崖,一边是湍急的河流。 这是死地! “吁!” 李宁心中觉得不对劲,他和卢十四互视一眼,下令停止追击。 “前面应该越来越窄,我以为咱们不能这般一股脑地追击了……”李宁皱着眉看着前面不清楚的路况道。 眼看距离黑骑只有一里之地了,李宁却停了下来、 郭盼皱眉语气有些不太客气道:“殿下,敌人一直被我们追着,哪有时间布置什么陷阱!” 李宁看着将士们冒火的眼睛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当即说道:“给本王留二十人!” 郭盼一愣,以为李宁怕了。 鄙夷地看了李宁一眼,对着身后将士一挥手:“留下二十人,其他人跟我继续追!” 第86章 再次见面 被留下的骑兵充满怨气地看着李宁。 在他们看来就是李宁拖累他们无法追击吐蕃黑骑。 只是畏于李宁的身份他们只能敢怒不敢言。 李宁也不想解释,他冷冷道:“追击也要有章法,咱们先休息片刻!” …… 郭盼带着大部分安西骑兵携胜之威,继续追击着眼前的这支吐蕃残兵。 不死不休! 看着逐渐收窄的滩涂,他反而更加兴奋。 这意味着前面的这支吐蕃黑骑最终将会无路可逃,然后被自己全歼。 果然追至两百步的时候,吐蕃黑骑无路可逃,他们不得不掉头列阵。 此时滩涂的宽度不足三丈,只够三骑并排展开。 “杀!” 郭盼满眼杀意,他挺着长槊一马当先杀了出去。 之前大获全胜的伏击战让郭盼忘记了他们面对的是吐蕃黑骑。 而黑骑正是一支善于在野战中歼灭敌军的吐蕃精锐。 “杀!” 吐蕃黑骑居然对追兵发起了反冲锋。 一百步! 八十步! 六十步! “放!” 郭盼大吼一声,身后的所有骑兵开始盲射。 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一匣子箭矢射完,然后才握紧长枪杀向吐蕃黑骑。 然而吐蕃黑骑似乎早就料到了安西军的步骤,就在箭矢离弦的时候,他们举起了盾牌。 滩涂的宽度制约了安西军人数上的优势。 郭盼自然看到了这一点,他当即举起长槊。 身后的队伍立马兵分两路。 紧跟着郭盼的一路速度不减朝着吐蕃黑骑冲去。 另外一路居然直接扑入孔雀河,逆流而上绕了一道弧形准备包抄截断吐蕃黑骑的腰子。 只要他能顶住吐蕃黑骑的反扑,等这支从河中绕击吐蕃黑骑腰子的骑兵杀至,将吐蕃骑兵断为两截,那么此战就没有什么悬疑了。 …… 损失了极少的人数的黑骑速度不减撞了上来。 就在这时,在他们来的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数骑。 虽然有安西军注意到了后身后出现了这几个骑兵。 他们以为是李宁反悔主意又追了上来,所以没人在意这支小队骑兵。 直到这只骑兵开始在他们退路上布置铁丝网的时候,安西军虽然感到很奇怪,但还以为他们是自己人,布置铁丝网是为了防止吐蕃黑骑逃离这里而设置。 而郭盼本人此时已经与吐蕃黑旗杀成一团,压根没注意到身后的情况。 河边的峭壁上面五十多名手持弓弩的吐蕃黑骑此刻正这冷冷的看着山脚下的战况。 等待着论恐热的命令。 只是论恐热迟迟没有下令放箭,他皱眉喝问道:“你们不是说大唐太子在里面吗?怎么不在?” 果然那道金色的铠甲并不在河滩上的安西军里面。 说曹操到,曹操就到。 就在这时远处河滩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居高临下的论恐热清清楚楚看着远处一身金色铠甲的李宁沿着河滩纵马奔来。 论恐热嘴角一勾,露出一丝微笑。 “放箭!” 顿时峭壁上箭矢如雨,被挤在滩涂后面的安西军顿时吃了大亏。 郭盼这才知道自己中了埋伏。 这时他想脱身却被吐蕃黑骑百夫长死死缠住。 “你们做初一,我们做十五!”吐蕃黑骑百夫长与郭盼缠斗许久,他邪笑道:“你可知道置死地而后生么?” 看到吐蕃黑骑百夫长的讥讽,郭盼心道不好,当即下令撤军。 再不撤军,自己身后那些施展不开的安西军就会被峭壁上看不见的敌人一一射杀。 然而一切迟了,他们身后撤退的路上赫然出现了吐蕃黑骑照猫画虎布置的三道铁丝网。 而且由于滩涂太过狭窄,以至于铁丝网反复折了几层,垒起有半人高。 郭盼来不及后悔,他打起精神,想着如何将众人带出伏击圈。 受伤的安西军准备趴在铁丝网上让大军撤离的时候,在铁丝网另一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抛绳!” 那是宣抚使李宁的声音。 只见李宁带领的数骑兵朝这边疾驰而来。 在卢十四的掩护下,数道绳子抛出,将三道铁丝网勾住。 “掉头!” 李宁率先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朝前奔去。 由于吐蕃人在设置铁丝网的时候来不及将桩子钉太深,加上河滩边沙地松软。 论恐热眼睁睁地李宁他们数骑拖着长长绳子拽着三道铁丝网硬生生扯开了一道口子。 被包围的安西军后队变前队当即杀了出去。 论恐热目瞪口呆,没想到李宁这么快这么轻松地就破了铁丝网的阻拦。 他忘了这铁丝网是李宁提出来的,对于铁丝网的优缺点,李宁最清楚。 而且李宁压根就没靠近他的伏击圈。 论恐热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鸭子再一次飞了。 论恐热一脸铁青,狠狠道: “追!” 攻守易势,吐蕃黑骑在悬崖上与滩涂上分两路追击而来。 …… 然而他们追至通往孔雀河北岸荒漠的时候,发现远处立起了数道旌旗若隐若现,同时黄沙蔽日。 显然有大队骑兵正在朝这边赶来。 与此同时一直狼狈逃窜的安西军突然不逃了。 这让论恐热犯了嘀咕,此时眼前安西军大约还要一百六十多人。 而他只有一百三十多人。 他没有信心在远处安西援兵赶来之前解决眼前的安西军。 而且很有可能他们反而被眼前这支安西军缠住,到时候才是一个人都逃不脱。 大唐太子李宁笑兮兮的等着吐蕃黑骑到了眼前。 看清来人后李宁一愣,显然李宁没料到论恐热会出现在这里。 论恐热的出现他始料未及的,李宁顿时后悔没拿几包黑炸药包。 李宁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多了个心眼。 果然有诈! 李宁强欢颜笑道:“那日西州一别,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见面了!更让本王没想到的是你们黑骑居然沦为苍蝇骚扰我安西!” 论恐热也是一脸铁青,这是他在李宁手上第二回栽了。 祸不单行的是安西军居然有援军赶来。 那就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龟兹行刺安西大都护郭昕的任务失败。 否则眼前这支两百人规模的安西军打死也等不来援军。 按时间来算,如果在郭昕遇刺后,当天发出八百里加急的命令的话。 此时也正好是尉犁派出轻骑援军赶到的时候。 论恐热长叹一口气,天意不可违! 他强忍着不顾一切杀掉李宁的冲动,对着李宁遥遥抱拳道:“以后咱们还会见面的……我建议你最好回龟兹去看看,这安西都护府是不是还存在!” 李宁闻言皱眉,不知论恐热此话何意。 论恐热冷笑一声,当机立断:“后队变前队,撤离!” …… 论恐热倒是没说错,此时龟兹城内有人正在策划逼宫。 第87章 人心杀不得 六月下旬的龟兹城已经非常炎热了。 天气太热不利于伤口愈合,加上年事已高,武威郡王郭昕伤口处化脓。 然后开始发烧,逐渐昏迷。 这是郭昕昏迷的第三天。 一道尖锐的鹰啸撕裂万里晴空,打破了午间的宁静。 昏迷多日的安西大都护郭昕睫毛眨动着想要醒来。 这几日昏迷中他回到了长安长乐坊。 那个熟悉的大院里,很是热闹。 他父亲一辈兄弟八人,所以到他这一辈兄弟多得都记不住名字。 他很喜欢揪爷爷的胡子,爷爷总是认错人,但是每次二伯在的时候他都会被二伯抓住现行。 后果就是蹲马步,负重长跑…… 但是他很享受这种明面受虐实质锤炼式的处罚,因为他想成为他二伯那样的人物。 受到他最仰慕的二伯郭子仪的影响。 打小他就很喜欢王昌龄的那首《出塞》。 他向往那种“醉卧沙场君莫笑,古人征战几人回”的军旅生活。 他认为这就是当时男儿该去的地方。 后来安史之乱突然爆发,他们郭氏一门满门忠烈。 只可惜那是内战。 再后来他受命于危难之间。 有机会到了西域,终于可以放手杀敌了。 只可惜孤立无援,无法得到补充,他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 当年跟随他来的将士都在当地娶妻生子,父子相继守土,其中很多将士从少年时代守到了暮年,纵使满头白发,他们依然敢于拿起武器,尽忠报国,只为心中的那股“忠义情怀”。 可是岁月不饶人,当年一起来的将士在连年战争中越来越少。 就算活着的也都和他一般,已经是垂暮之年了。 从热血青年到守成的中年,再到苟延残喘的老年,除了那股倔强之外,他对当初的梦想再没有任何的期待了。 就和等死的枯藤一般,整个人生都没了生机。 就在这时,大唐太子李宁来了,他带来了希望。 自己还不能死,自己还要看着安西军横扫西域的那一天。 郭昕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又好像窒息很久突然可以呼吸一般,他猛地睁开眼睛…… 他的手指头指向了墙上的那把宝剑,那是当年他挂帅出使西域时,唐代宗亲手交给他的天子剑。 当时唐代宗问他:“悔不悔?” 郭昕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回答是:“为国戍边,至死无悔!” …… “王爷醒来了!” 王府内顿时炸窝一般,忙碌起来。 但是行色匆匆的府上之人却无半点喜色,每个人都面带担忧。 满脸胡茬的郭威憔悴不已,听到侍女的声音后一个箭步冲进郭昕的卧室。 只见郭昕睁开的两眼无神,他茫然若失地望着房梁,嘴皮微微扇动着。 由于发烧,郭昕感觉异常寒冷。 “父王,你在说什么?” 郭威抓住郭昕烫人的枯手一阵心痛,他从他父王眼神里看到了不甘。 郭威将耳朵凑上去,听见一道微弱的声音。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那是父王郭昕最喜欢的那首诗,每次父王在一个人独处时,嘴里总是念叨着这句诗,望着家的方向…… …… 此时王府外面却是另一番景象。 自从大都户郭昕遇刺之后,龟兹城全城戒严。 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时不时还有大队骑兵在巡逻。 尤其武威郡王王府外,防守更加严密。 与其说是保护大都护,更不如说是将王府上下所有人都软禁在府上。 此时龟兹城内气氛极为微妙。 原本,戍守龟兹西门户柘厥关的另外一名副大都护蔡英得知大都护郭昕遇刺一事之后,连夜率领三千精骑突入龟兹城,控制了局势。 此时他就等安西大都护郭昕咽气之后,到时候名正言顺地接管安西两镇。 因为他是唐人! 根据惯例,另外一名副大都护龟兹王白环不可能成为新一任的安西大都护。 而蔡英的背后就是回鹘人。 “要我说还等什么,这次我带了五百我的亲兵,杀进去,直接控制都护府的了!” 回鹘使团居住的地方,坐在首位的蔡英满脸络腮胡子都发白了。 他猛地一口气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重重地磕在了桌子上。 一脸戾气,一脸的不屑。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已经控制了局势,为何还这般多此一举,等着郭昕咽气。 坐在蔡英下首的回鹘年轻人是一副新面庞,他微微抬头瞥了一眼眼前的武夫,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他轻咳一声,恭恭敬敬地对坐首位的蔡英道:“副大都护太心急了,你们唐人不是有句古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现如今将军控制了龟兹城,但是你能杀完所有与你意见不同的人么?” 蔡英阴狠道:“杀完那又如何!” 坐在回鹘使者上位的那名年轻人不禁皱眉,强忍住心中不快劝道:“人心这个东西不能靠杀硬来,你杀的越多,反而失去的人心越多!” 那年轻的回鹘人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别忘了大唐太子李宁还在焉耆镇,这时候要是有个岔子,他在焉耆镇自立为王,你说还有多少人会支持你?” 蔡英满不在乎道:“不就是个十五岁乳臭未干的小儿么,怕他作甚!” 那年轻的回鹘人也不急躁,他缓缓地抿一口茶道:“那你怕不怕武威郡王么?” 一想到郭昕深邃的眼神,蔡英不由得一哆嗦。 蔡英兀自嘴硬道:“我……我也不怕他!” “就算有一人跑出去……”那回鹘年轻人装作没看见,竖起一个指头道:“如果那少年还有武威郡王幼子对外宣称武威郡王临死之前将安西大都护一职交给了那少年,你觉得这安西仅存的两镇之中会有多少人响应你,有多少人响应他?” 蔡英眉头一皱,不再言语。 因为他再怎么莽,也知道自己的影响力不及武威郡王郭昕的半点。 更不用说大唐太子这杆旗的威力更是充满了爆炸性。 到时候不用其他人,就是自己带来的这三千精骑至少一半人会造他的反。 半晌之后,蔡英才嘀嘀咕咕道:“这不有特使你在么,他就是大唐太子如何!” 那名年轻人摇摇头道:“所以你要名正言顺地坐上大都护之位,就必须得到人心!” 第88章 人心杀不得 龟兹城内回鹘使者居住的宅子内。 “要我说还等什么,这次我带了五百我的亲兵,杀进去,直接控制都护府的了!” 回鹘使团居住的地方,坐在首位的蔡英满脸络腮胡子都发白了。 他猛地一口气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重重地磕在了桌子上。 一脸戾气,一脸的不屑。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已经控制了局势,为何还这般多此一举,非要等着郭昕咽气。 坐在蔡英下首的回鹘年轻人是一副新面庞,他微微抬头瞥了一眼眼前的武夫,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他轻咳一声,恭恭敬敬地对坐首位的蔡英道:“副大都护太心急了,你们唐人不是有句古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现如今将军控制了龟兹城,但是你能杀完所有与你意见不同的人么?” 蔡英阴狠道:“杀完那又如何!” 坐在蔡英右侧的那名年轻人不禁皱眉,强忍住心中不快劝道:“人心这个东西不能靠杀硬来,你杀得越多,反而失去的人心越多!” 蔡英不置可否,他看着眼前这位不知是何身份的回鹘年轻人不敢大意,因为他身上有着不同于其他回鹘人的气质。 与他相比,自己这个唐人倒是像个冒牌货。 年轻的回鹘人起身双手端着茶壶恭恭敬敬地给蔡英的茶杯倒满七分。 “将军想要在安西立稳脚跟,最重要的是收服人心!” 蔡英很享受这种被人众星捧月般的感觉,他顿时有些飘飘然道:“除了我那老哥哥,在这安西都护府谁还有我的资历呢?” 那年轻的回鹘人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别忘了大唐太子李宁还在焉耆镇,这时候要是有个岔子,他在焉耆镇自立为王,你说还有多少人会支持你?” 蔡英眉头拧成川字,很快嘴上满不在乎道:“不就是个十五岁乳臭未干的小儿么,怕他作甚!” 那年轻的回鹘人也不急躁,他缓缓地抿一口茶道:“那你服不服武威郡王?” 一想到老哥哥郭昕在他第一次提出加入回鹘的时候暴怒的模样,蔡英不由得一哆嗦。 蔡英兀自嘴硬道:“我……我也不怕他!” “你堵得天下众人的悠悠之口么?”那回鹘年轻人装作没看见,竖起一个指头道:“只要一个人跑出去,李宁还有郭盼对外宣称武威郡王临死之前将安西大都护一职交给了大唐太子…… 以郭昕在安西都护府的地位,你觉得这安西仅存的两镇之中会有多少人响应你,有多少人响应他?” 蔡英眉头一皱,不再言语。 因为他再怎么莽,也知道自己的影响力不及武威郡王郭昕的半点。 更不用说大唐太子这杆旗的威力更是充满了爆炸性。 到时候不用其他人,就是自己带来的这三千精骑至少一半人会造他的反。 半晌之后,蔡英才嘀嘀咕道:“这不有特使你在么,他就是大唐太子如何!” 那名年轻人摇头道:“所以才要从人心上摧毁他们对大唐的念想!” 说罢那名年轻人眼神微眯,不由自主地抚摸着自己的肩膀冷冷道:“所以必须等他回来,或者等你大哥醒来亲口对所有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来人赫然是对外宣称离开龟兹的回鹘使者。 他看了一眼蔡英,然后上前对着那个年轻人耳语一番。 那年轻人面露不悦:“敞开了说,这里没有外人!” 蔡英尴尬地端起茶盏佯装喝茶。 回鹘使者咽了口唾沫道:“回上使大人,武威郡王府上传来消息,大都护郭昕醒来了!” “噗嗤!” 蔡英刚入口的茶水喷了出来,他手一抖茶盏跌落在地摔碎了。 “碎碎平安!”回鹘年轻人微微一笑,替蔡英掩饰道:“这怨我,给将军添茶的时候忘记告诉将军水烫了。” 蔡英擦擦络腮胡子,笑道:“借上使大人吉言!” 回鹘年轻人深吸一口气,扭头对回鹘使者下令道:“召集龟兹城内所有校尉以上还有九品以上的官员请到安西都护府议事厅议事!” 全然是一副安西都护府主人的身份。 …… 片刻之后在安西都护府的议事厅内。 虚弱的武威郡王郭昕被抬到了大殿,无助地躺在那张王椅前面。 自始至终他闭着眼睛,没有睁开过。 至于龟兹城内安西都护府上下官员则是战战兢兢,他们在忐忑中被从柘厥关来的士卒“请”到都护府。 据说是有要事相谈。 这些天龟兹城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这些官员们惶恐不已。 此刻他们看到大都护郭昕瘦如柴骨,有些官员不禁哭了起来。 不少官员鄙夷地看着守在郭昕身边一脸胡子渣的郭威。 有人甚至暗骂“猫哭耗子假慈悲!” 他们大部分人猜测这次龟兹城发生兵变郭威就是幕后主使。 而然一道声音打断了众人的猜测。 “人来得差不多了,那咱们就来商讨一下咱们安西剩下两镇的前景!” 就在所有人刚刚落座,就听见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大殿后传来。 还伴随着一阵金戈之声。 紧接着一道威武雄壮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是你,蔡副大都护?!”有人惊呼道。 “柘厥关不是有吐蕃大军集结么?他怎么来了?” …… 众人议论纷纷,他们没想到控制了龟兹城的居然是安西副大都护蔡英。 “本副大都护怎么就不能来了?” 蔡英皮笑肉不笑道,他暴戾的眼神环顾大殿四周,目及所处,不少人都避开他的眼神。 “副大都护带一个副字,那也是大都护!”蔡英微微一笑,看起来更加瘆人,“我大哥出事了,你们中间居然有人想瞒着我!” “所以我就来了!” 说罢蔡英来到郭昕身边。 郭威腾的一下起身,手扶刀柄对着蔡英怒目而视。 蔡英虽然年老,但是反应很快,他一把摁住郭威的手,一边笑道:“大侄子,别冲动,我只想和老哥哥亲自聊一聊,免得他被人骗了!” 然后蔡英将嘴贴到郭威耳边小声道:“哼,别忘了是我教你的刀法,另外想想你的孩子,你的家人……老叔叔我急了,容易犯浑!” 郭威脸上阴晴不定,他看着蔡英没有动手的意思,往边上退了一步。 “这就对了!”蔡英笑嘻嘻地拍拍郭威的肩膀。 “老哥哥,我来看你了!”蔡英半跪在地上,捏着郭昕的手道:“弟弟我在柘厥关听说有个骗子自从大唐宣抚使,骗得哥哥神魂颠倒的…… 那时候我就替哥哥担心,果然没多久就传来哥哥遇刺的消息,所以我就回来了!” 郭昕躺在竹床上,胸膛有规律地一起一伏,就是没有睁眼。 蔡英也不气恼,他接着说道:“大侄子年轻,容易被骗也就罢了,老哥哥你等了四十多年,还不死心么? 他说他是宣抚使,他就是了?” 大殿内顿时一阵喧嚣,人们议论纷纷,因为上一回郭昕并没有证明宣抚使真实身份的证据。 第89章 夺权 “大哥,看到你今天这般模样,弟弟我心疼啊!” “我恨不得立马将那所谓的宣抚使碎尸万段!”蔡英伏在郭昕耳边,极为痛心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厉声道。 他的一只手握着郭昕的手腕,感受到郭昕急促的脉搏。 蔡英不动声色看着毫无动静双目紧闭的郭昕,也不气恼。 他皮笑肉不笑道:“老哥哥不想睁眼也可以,听着就行,今天老弟弟回来给你做主了!” 说罢蔡英将披风往后一甩,潇洒起身。 他环顾四周,霸气毕露。 众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神,纷纷躲避。 蔡英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郭威居高临下道:“你身为安西副都护,就没瞧出宣抚使的一点点异常么? 或者你另有所图?” 郭威脸色微微一变,语气坚定道:“宣抚使携带的物品足以证明他就是出自大唐宫中,这一点做不得假!” 蔡英眉头微皱,质问道:“都有何物?” 郭威不疑有他,坦然道:“宣抚使携带有带龙纹的空白文书、大唐战旗和一副量身打造,极为精致只能有皇亲国戚才能穿的金色明光铠。 根据父王的经验,可以判断这些东西就是出自宫中,其他地方都仿造不出来,这个假冒不来……” 蔡英紧缩的眸子明显的舒缓开了。 没等郭威说完,他就气势汹汹打断郭威的话:“仅凭这几件玩意就能断定他是宣抚使?” “荒唐!”蔡英虎目一瞪,讥讽道:“这些年吐蕃还有大唐叛军至少三次攻陷长安城,这期间从宫中流落出几件玩意儿多正常?” 大殿内官员虽然畏惧蔡英,但也不能否认蔡英说的有几分道理。 蔡英看到众人的反应之后,冷笑一声道:“这么明显的骗子,你们居然还把他当成大唐的皇亲国戚?” 说罢蔡英盯着郭威的眼睛咄咄逼人道:“首先这些年大唐朝廷派来的人都是宦官带头,就没见过由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当头儿!” 同样的质疑,在不同地位的人嘴里说出来就有不同的威力。 之前回鹘使者在郭昕面前这般质疑,除了惹的一身骚之外没起到任何作用。 如今这个质疑由副大都护蔡英提出来,那就没人能忽视。 年长一些的官员见过之前来安西的宣抚使,连连点头表示认可。 蔡英并不善罢甘休,他继续逼问道:“如果他是宣抚使,那么请问宣抚诏书呢?” 郭威隐隐约约觉得蔡英咬住李宁不放的最后目标就是郭昕以及自己。 但是自己此时也不能挑明李宁就是太子。 如果自己这么做了的话,大厅内的安西大小官员更不会相信自己的话。 毕竟之前李宁自己承认自己只是广陵郡王。 所以郭威皱眉犹犹豫豫道:“宣…宣抚使是遭到吐蕃黑骑追杀,所携带物资全部遗失……” 蔡英哈哈大笑:“追杀?万一是演戏给你们看呢? 明知道河西走廊不通,为何非要走河西走廊?骗鬼呢,也就我这思乡心切的糊涂大哥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 郭威被蔡英质问的无话可说,顿时耳红面赤。 安西诸多官员中也不乏有人点头认可。 看到有人支持自己,蔡英暗中欣喜。 他指着躺在竹床上的郭昕终于说出的他今天来的目的。 “大都护今年七十有六了,如果在长安的话,这么大的年纪已经老糊涂了,致仕都好几年了。 此时应该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哪还会有精力继续执掌一地大权?” 说罢蔡英又故作叹息道:“唉,从关中来的哪个不想家?谁都知道大哥性子倔,自始至终坚持奉大唐正朔…… 但是我们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只靠着我们自己无法抵挡吐蕃大军。” 蔡英看着大殿内所有人,故作痛心道:“咱们总不能一直指望着一个无法对咱们提供一兵一卒援助的大唐吧?” “而大哥听信那个假冒宣抚使的话,将咱们唯一的盟友惹翻,只为了他心中的执念……唉!” 说罢蔡英长叹一口气,看起来痛心不已。 随即他虎目一瞪,表情纠结道:“于私来说,我当然希望大哥一直是带着我们的那个大哥! 但是于公来说,大哥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独掌乾坤了,我觉得为我们安西的前途,我有必要站出来,带着大家度过这次难关!” 郭威怒道:“你!” 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夺权了。 按照之前惯例,大都护一职应该由大唐朝廷任命,没有任命的话只能自称为大都护留后。 而且应该由前一任大都护指定或者经过安西四镇镇守使以及几位副大都护还有副都护共同决定。 如今蔡英却独断专行,以兵变的形式直接接管了大都护府。 “我怎么了?如今龟兹城内细作招摇过街,甚至接连发生多起刺杀,说明之前的守军已经不足守护好这座城池了。 要不是我带人回来,你们怕是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蔡英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他阴恻恻道:“非常时刻行非常之事,所以本副大都护宣布,由我暂代我大哥大都护一职,执掌安西上下所有军民事务。” “谁不服?” 蔡英扶着刀柄,鹰鹫一般的眼睛环视着大殿。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谁都知道如今大殿之外全是蔡英的人,以大家对蔡英的了解,有人一言不合怕就要人头落地。 大殿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静的一根针跌落都能听得见。 “好,没人反对,那就是同意了!”蔡英露出了笑容。 他看着眼前噤若寒蝉的众人道:“既然你们都同意了,那我就宣布两件事,第一,搜捕诛杀那位所谓的宣抚使! 第二,迎辉回鹘使者,为了让他们消气,咱们可以满足他们部分要求,为我安西强援!” “我不服!” 一道苍老虚弱的声音响起。 不亚于一颗惊雷。 众人纷纷看向了大都护郭昕。 只见躺在竹床上的郭昕颤颤悠悠的抬起胳膊,他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露出浑浊的眸子。 蔡英眉头一皱,强压住自己的怒意。 他挤出一丝笑容,半蹲在地:“大哥,如今吐蕃黑骑叩我尉犁关,我安西仅存两镇危矣,为了你的孙儿,为了在座的所有人,还请大哥许诺让我暂时替你守护这安西都护府吧!” 郭昕看着违背当初誓言的兄弟,吐了一口唾沫怒骂道:“呸,做梦!” 蔡英一脸阴沉的擦了擦脸上的口水,森然道:“我看是大哥一直在做大唐的梦!” 第90章 我有人证 蔡英摸了一脸的口水,一把拎起瘦弱柴骨的郭昕安顿到椅子上。 只见虚弱的大都护郭昕瘫坐在王椅上,额头上冒出蚕豆大的汗珠。 蔡英眼神中闪过一道杀意,他一手攥紧郭昕的枯手暗中使劲,一边不怀好意地道:“那么请问大哥,你打算让谁接过你的位置?” 郭昕喘着粗气,深邃的眸子环顾四周,微弱道:“本王让大唐太子接过我的位置!” 蔡英脸色一变,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了。 “哈哈……大唐太子?”蔡英仰天大笑,他夸张地捂着胸口指着大殿内的一众人道:“那个假冒的宣抚使骗你们说大唐太子率领十万大军支援安西,我大哥还真信?” 说罢蔡英脸色一寒,对郭昕低声威胁道:“大哥,你真的老糊涂了,安西都护府上下的事情还是由兄弟我来做主,我定会保护好剩下的俩侄子还有你的孙子的!” 大殿内所有人议论纷纷,他们早就看出来之前广为流传的那则谣言是假的,没想到郭昕却当成真的。 所以有人不免对郭昕失去了几分信心。 郭昕摇摇头,努力挣扎着起身。 郭威赶紧上前扶住他父王,皱眉小声道:“父王,宣抚使不在……” 郭昕却不顾郭威的劝阻,用尽浑身力气说出了他心中那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不,宣…抚使就是当今的……大唐太子!” 此话一出,大殿内顿时炸了窝。 倒不是因为宣抚使是太子的消息炸的窝,而是这般言语从郭昕嘴里出来才炸了窝。 众人纷纷同情地看着郭昕。 想当年英姿飒爽的郭昕何等威风,如今却瘫软在座椅上,胡言乱语。 宣抚使怎么可能是大唐太子呢? 要知道大唐太子是半个君主,尊贵程度仅次于皇帝。 怎可能会出现在这鸟不拉屎,被遗弃数十年的孤岛——安西? 不要说别人,就连郭昕最亲近的亲信此时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垂死之人的话语。 此间唯一知道李宁确实是大唐太子的除了死不承认此事的蔡英之外,就只有苦笑不已的郭威了。 郭昕在此时公布实情,无异于证明了蔡英所说“老糊涂”的说法了。 众人的反应蔡英看在眼里,这让底气更足,他当即道:“大哥,你思乡成疾也就罢了,但是千万不能把安西千千万万的军民交给一个底细不知的骗子。” 对比已然糊涂的大都护郭昕。 众人突然发现,对身材还算健硕的副大都护蔡英兵变一事不是说一定不可以接受。 蔡英看到众人的反应,总算明白回鹘那个年轻人的高明之处了。 没人相信的郭昕,就是没牙的老虎。 还是一头垂暮之年濒临死亡的老虎。 蔡英顿时有镇定不少,既然已经发展到这一步,那就继续让失去众人信任的郭昕多说两句。 反正那几件东西无法证明宣抚使就是大唐太子。 郭昕面对周围质疑的眼神,解释道:“他当皇子之前的就是广陵郡王,后来成为皇长子他是邓王,再后来他就是成了太子!” “哈哈,大哥真的糊涂了……”蔡英站在郭昕身边嚣张地笑着,他环顾四周志在必得。 蔡英看着一脸铁青的郭昕道:“大哥,咱们安西都护府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见过大唐太子,凭什么凭空冒出来一个人你就敢认他为大唐太子?” 蔡英的话让郭昕一时无言以对。 这确实是个问题。 看到大哥郭昕都语塞了,蔡英更加嚣张了。 为让还心系大唐的人彻底死了这条心,蔡英祭出了杀手锏。 蔡英朗声道:“我倒是知道一个人见过大唐的太子,是真是假他一看便知! 只可惜大哥嘴里所谓的大唐太子如今不在这龟兹城,否则当着大家的面对质一番,自然水落石出。” “是不是大哥为了不想回鹘人低头求援,专门编造了一个大唐宣抚使的故事?” 说罢蔡英冷哼一声,扫过大殿内众人的眼睛道:“既然我大哥还不死心,那咱们就让他彻底清醒一下。” 蔡英对外喊道:“来人,召回鹘使团!” 很快回鹘使者跟在一位年轻的回鹘人身后进入了议事厅。 所有人的心思都在那个宣抚使是不是大唐太子一事上,没人在意回鹘人来的太快了, 简直就是随召即至。 只见那个年轻的回鹘人彬彬有礼,先是对着安西大都护郭昕规规矩矩一丝不苟地行了个礼。 然后又对大殿内所有安西百官行了个礼。 “我是回鹘驻长安的使者塞勒姆,前些日子刚返回我回鹘牙帐向我们天可汗汇报大唐立太子一事!” 那名年轻的回鹘人的举止让众人相信了八成。 毕竟唐人的礼仪习惯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来的。 显然眼前年轻人在大唐生活过不少的时间。 “我随着我们大汗到了西州,听说大唐太子来西域支援安西都护府,想着咱们是盟友,怕你们被骗,所以我就顺道来看看安西都护府。” 说罢塞勒姆傲然站在大殿中,看着蔡英皱眉道:“看样子此间是你们安西内部召开会议,不知副大都护召见我等有何事商议?” 原来在李宁册封大唐太子之后,受了伤又被李纯指责了一顿的回鹘使者塞勒姆在长安待不下去了。 所以他带着大唐向周边诸国宣告立李宁为太子的国书返回了回鹘牙帐。 在这期间又得知大唐太子李宁在坊州失踪的消息,之后便来了安西都护府择机行事。 “我大哥说大唐派出了宣抚使,而这位宣抚使还是大唐太子!”蔡英佯装苦笑道:“我等自然不信,只可惜我大哥年迈糊涂,只凭着几卷空白文书、大唐战旗和一副铠甲就断定宣抚使是大唐使者,为此固执不已。 为了防止他被骗,所以召使者大人前来证明所谓宣抚使是真是假。” “哦!”塞勒姆眼睛不易察觉地一闪。 “回大都护,本使离开长安是在元和二年十二月,那时候大唐朝廷并没有向西域派出宣抚使。”塞勒姆当即对着郭昕拱手,态度颇为诚恳道:“至于元和十二月之后有没有派出宣抚使,本使就不敢保证了。” 塞勒姆并没有一口全盘否定宣抚使一事真伪的问题,他坦诚的态度顿时赢了大殿内众多官员的好感。 说罢塞勒姆不动声色地与蔡英对视一眼,蔡英微微颔首。 塞勒姆这才放心地从怀中掏出一卷精美绝伦的明黄色卷轴,高高举起。 “这便是当日国书,本使亲眼所见在元和二年十一月初一,诛杀镇海节度使李琦的阅兵式上大唐皇帝下诏立皇长子邓王李宁为大唐太子。” 塞勒姆顿了顿接着道:“我之所以也带来,就是为了让安西这些老人得到欣慰。” 蔡英下令道:“拿上来,让大哥过目!” 蔡英亲自拿着那卷轴在郭昕眼前铺开,半晌之后问道:“大哥,这是否是真的?” 郭昕迎着蔡英炯炯有神的眼光,迟疑片刻后实话实说道:“是真的!” 顿时大殿内再次沸腾起来。 蔡英哈哈一笑:“哈哈,大哥坦荡!” 随即蔡英对塞勒姆道:“那现在宣抚使自称广陵郡王,我大哥又说他是大唐太子……如果他站到你眼前,你能否认出?” 塞勒姆当即拱手道:“回副大都护,大唐太子一国储君,器宇轩昂之姿本使记忆犹新,如到眼前,本使必能认出!” 郭昕此时无力地躺在椅子上看着蔡英的表演,心如死灰。 他只能祈祷着李宁不会回来,以李宁脑袋里的那些神奇的东西,在这西域站稳脚跟应该没问题。 但是回到龟兹城必然是死路一条。 眼前这位回鹘使者的身份应该是真的,但是他说的话未必是真的。 第91章 指君为贼 郭昕一生坦荡,不曾说过谎话。 那份国书无论材质还是笔迹与李宁带来的那份诏书上的字一模一样。 所以假不了。 大殿内议论纷纷,既然大都护都认可了塞勒姆的身份,此时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让众人最难以接受的是大都护的情况。 但是众人也清楚的是,大都护如今的状况难以继续执掌安西大小事务。 如今的安西都护府除了郭昕这般的人执着地坚持着大唐正朔,但是更多的人已经看开,他们认为除了大唐之外,加入回鹘是安西目前最佳的选择。 当然前提是大唐势力再也回不来的情况下。 如今那名宣抚使一两个人就算是大唐朝廷派来的,也改变不了安西如今的处境。 所以这种形势下,很多人还是与蔡英的意见相符的。 如今由蔡英站出来,反而是一件好事,省的因为大都护一职而陷入内讧。 “咳咳……” 安西大都护郭昕强撑着让自己坐起来。 他环顾四周,看着安西都护府上下百官。 众人纷纷噤声,神情复杂地看着羸弱不看的大都护。 “大哥,你还想说什么?” 蔡英眉头一皱,假意上前扶着郭昕。 “哼!”郭昕狠狠地瞪了蔡英一眼,甩开蔡英的手。 就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就让郭昕体力透支,那枯如干柴的胳膊开始颤抖。 但是郭昕没有躺下,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日一样。 “那份国书是真的,宣抚使是大唐太子也是真的!” 郭昕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神横扫过大殿,他拼尽全力一字一顿的说道。 说罢虚弱的郭昕汗如雨下,他侧伏在扶手上,用胳膊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抬头看着蔡英道: “你引狼入室,总有后悔的一天!” “哈哈,大哥真的糊涂了!”蔡英哈哈一笑,眼神中闪过一道杀意:“我这是力挽狂澜,拯救我安西,怎么就是引狼入室了?” “倒是那位宣抚使来到这龟兹城之后,这才几天,怂恿大哥赶走回鹘使者,让我安西失去援军。 之后就来了吐蕃骑兵的袭扰还有刺客袭击,你说这巧不巧? 另外他还折腾百姓,让雀离关附近的百姓内迁,强征徭役……” 由于雀离关生产基地的保密性让很多人不知道那里为何突然变得那么重要起来。 而且所有人只知道源源不断有人拉到雀离关高墙内,然后就出不来了,而且家属一个月才能在基地外探视一次。 都护府给家属们口头承诺待大战过后必会补偿所有人。 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蔡英所说句句属实。 如今控制了局势的蔡英直视着郭昕的眼睛,不再敬畏眼前的大哥。 蔡英挑衅道:“我看就是那个宣抚使就是吐蕃细作,别忘了当年吐蕃人还俘虏了一大批皇室宗亲,从中挑选一两个精心培养也是有可能的!” 蔡英的话引来众人一阵附和。 “不过我也给那位宣抚使机会了,只要他敢来与这位回鹘上使对质一番,我也敬他是条汉子!” 蔡英双手摊开,对着大殿内的所有人说道:“如今龟兹城四个城门都已经打开,我大哥还有我在几天前都已派出信使前往尉犁,我随时欢迎那个所谓的宣抚使回来,好让我大哥死心,哈哈……” 蔡英看到大殿内所有人的反应,包括郭昕担忧的神情,顿时对塞勒姆的建议佩服的五体投地。 收服人心还真不能靠蛮力。 如今李宁来不来龟兹都是死局。 想到这里蔡英得意地笑了:“如今五日过去了,但是还没有宣抚使的消息,怕是他不敢来了,他不来我们也不能一直干等着……” 说罢蔡英脸色一寒下令道:“来人,持大都护令,要求焉耆各个关隘看到所谓宣抚使当场拿下,务必活捉,送到龟兹城与回鹘上使对质,好让他死个明白!” “砰!” 就在这时,都护府外面的朱漆大门被撞开。 两名士卒被摔在大门内。 只见卢十四提枪立马傲然看着大殿内,他身后跟着的正是众人以为不敢来的宣抚使李宁。 “谁说孤不敢来!” 李宁身着明晃晃的金色铠甲,同样提着一杆长枪,凌厉地看向正对着大殿门口的王座旁边的蔡英。 四目以对,擦出一阵火花! 一少年,一老卒。 一副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势,直接无视了周围拔刀的士卒。 感受到李宁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蔡英的眸子猛地一缩,心中杀意骤起。 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一丝危险,毕竟他知道眼前少年还真是大唐太子。 “哼,来人,将冒充大唐太子的贼人给我拿下!” 蔡英咽了口唾沫,当即下令。 这是一位校尉跳了出来了,指着李宁喝道:“还不赶紧下马受降……” “噗嗤!” 一道银光闪过,只见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喉咙处血喷三尺。 “你……咕咕……” 那名校尉指着李宁,不可思议地盯着李宁长枪上的还滴着的血,往前一扑一头栽倒。 他压根就没想到对方敢在这种场合下动手杀人。 “哼,舌燥!” 李宁猛地一抖甩掉枪尖上的鲜血,抬头看着前方时一脸杀意。 谁都没料到李宁居然一言不合就暴起杀人,这让得了命令不许伤害李宁的士卒踟蹰不前。 “你!”蔡英也没想到李宁会突然动手,这显然是一个下马威。 “我劝你赶紧投降,从实招来!”蔡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 李宁冷哼一声,傲然驱马向前。 他担忧地看了一眼虚弱的郭昕。 看那样子,一时半会死不了。 李宁舒了一口气,将视线转向了蔡英,冷冷道: “只有战死的大唐太子,没有投降的大唐太子!” 李宁无视了前面连连后退的士卒,直接纵马入了大殿。 卢十四手持长枪在身后警戒。 “是你?” 当李宁看清楚站在大殿中央的塞勒姆时惊呼道。 塞勒姆眼神闪烁,他抬头看了李宁一眼,避开李宁犀利的眼神。 塞勒姆眼睛一眯指着李宁高声道:“他,本使认识,是大唐镇海节度使李琦幼子李惠昭,不是什么广陵郡王,也不是大唐太子!” “镇海节度使李琦造反被杀,他幼子投奔吐蕃……” 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因为塞勒姆并没有否认他认识李宁,而且他还一口喊出了李宁自称的名字。 塞勒姆话中有真有假,让大部分人先入为主相信了塞勒姆的说法。 蔡英脸上闪过一道得意的眼神,他干咳一声,喝道:“来人,将这大唐逆贼拿下!” “谁敢!” 卢十四调转马头,横在大殿门口,如同一尊杀神,将两队蔡英的亲信挡在门外。 现场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李宁眯着眼看着塞勒姆,恶狠狠道:“早知如此,当时孤应该杀了你!” 塞勒姆冷笑一声道:“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第92章 报应来的快 蔡英看着卢十四的背影,眼睛眯成一条缝,舔了舔嘴唇。 这是他动手杀人前的习惯。 蔡英决定杀鸡儆猴,他认为杀了李宁身边的这个陪着李宁从长安到安西的侍卫,就可以击垮李宁内心的防线。 蔡英冷冷道:“本大都护只说过活捉假冒宣抚使,又没说留下其他人性命!” 门外对峙士卒一听蔡英的话,当即冲了进来。 只见卢十四挥动长枪,瞬间最前面的两人倒飞出,砸倒一片,但并未伤及性命。 卢十四如同一堵墙一般将那两队蔡英亲随挡在门外。 就在这时从大殿两侧小门又冲进来两队士卒,将众人团团围住。 这时候安西都护府上下官员才发现这么多的士卒显然不只是针对李宁和卢十四两个人的。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众人顿时面如死灰,看向了蔡英。 “住手!” 李宁大喝一声,一枪刺中冲向他的士卒手腕。 “孤不想同室操戈,在关中孤见过太多的同胞相残的一幕! 孤不希望这一幕发生在安西这片大唐最后的净土之上!” 李宁环顾四周,恶狠狠道:“但是你们再敢向前者,孤必将杀无赦!” 此刻李宁杀气腾腾,宛如一尊杀神! 李宁一身英气:“孤乃大唐太子李宁,趁着父皇春秋鼎盛之际,潜入我大唐故土,用自己脚步丈量失地,誓言有一天亲率大军收复失地! 后在沙洲听说安西都护府仍在,孤颇为感动,仰慕武威郡王的高风亮节,所以在沙洲义士的护送下来到这里! 尔等皆为我大唐守护安西都护府的忠勇将士,如今大都护还在,你们这般做将会晚节不保!” 说罢李宁怒指蔡英道:“此事只诛首恶,余者不论!” 此时李宁气场十足,一时间震慑住了众人。 就在这时蔡英的亲信看了一眼蔡英后蠢蠢欲动。 …… 李宁的到来仿佛给郭昕打了一针强心剂。 在这危机关头,郭昕强撑虚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都住手!” 郭昕虽然此时虚弱不堪,但是虎威犹在。 混乱的大殿逐渐安静下来了,众人纷纷看向郭昕。 郭昕喘着粗气对众人说道:“苍天可鉴,当初本王和太子殿下商议,为了防止有人狗急跳墙暗杀殿下,所以假名李惠昭,待日后殿下在我安西立稳脚跟再公布身份……此事郭盼知情。” “李惠昭也不是李锜之子,李锜与他儿子早就死在长安兴安门外面的柳树下了!” 众人的表情都是半信半疑,甚至不信。 有官员站出来说道:“大都护,如今吐蕃大军将至,我们没有援军,只能依仗回鹘,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可如今所谓宣抚使到来挑拨离间,让我们盟友之间出现裂痕……” “如果他是真的大唐太子呢?”郭昕打断那官员的话反问道。 “如果是真的,那老夫身为唐臣,自然以太子殿下马首是瞻,但是他可能是太子殿下么?” 这位官员代表了大部分官员的心思。 “哼,不是我说王爷你,郭盼是你的幼子,他能不顺着你的话说么?” 塞勒姆微微皱眉,抢在郭昕前面说道。 他颇为诚恳道:“王爷你久在距离长安万里之遥的安西,肯定是从这位宣抚使嘴里知道那些细节的,说实话当时围观者成千上万,想要知道这些细节一点都不难。” “倒是本使我亲眼所见太子殿下代替大唐皇帝阅兵,而且本使还和你们大唐的皇帝在城墙上聊过天的。” 塞勒姆不慌不忙,冷笑道:“他是不是大唐太子,难道我还没王爷清楚么?” 说罢塞勒姆对天起誓:“我以我的性命起誓,他不是大唐太子,若我说假话,让我就血溅三步,死于非命!” 说罢塞勒姆盯着李宁,眼神中闪过一道狠戾道:“当年在长安,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你,你刺我肩膀一剑之仇我也不计较。 但是今日你离间大唐与我们的盟友关系,此事断不能饶了你!” 说罢塞勒姆主动剥下衣服,向众人展示在他肩膀上的那一处刀伤。 众人一片哗然,看着没否认和李宁认识的塞勒姆,觉得他很坦诚。 所以众人对塞勒姆顿生好感,大部分人倾向于相信他。 李宁不禁眉头紧皱,他看着塞勒姆生出寒意。 李宁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塞勒姆,说道:“既然上使大人这般说,那就不否认孤也是来自长安这一说法,对不对?” “这……” 塞勒姆皱眉,不知李宁此话何意。 但是他之前自爆与李宁有仇,已然不能改口了,所以只能点点头。 “你那伤口愈合处皮肤粉嫩,想必是半年左右受的伤,这一点大殿内只要受过伤的人都清楚!” 李宁紧紧盯着塞勒姆的眼睛追问道:“你说孤说的对不对?” 塞勒姆暗觉不妙,但是如今被李宁架了起来也不得不点头表示认可。 “那么孤在半年前与你相识,但是李锜造反是十月发生的,他不听大唐朝廷号令,会将自己儿子留在长安么?”李宁眼神陡然一寒,冷不丁提高声音喝问道:“难不成你堂堂回鹘使者在镇海么?” 李宁的质问犹如利刃,让塞勒姆哑口无言。 塞勒姆眉头一皱,很快解释道:“这…这伤口是本使…在…九月被你所伤,然后你逃离了长安!” 李宁不慌不忙道:“呵呵,既然孤都逃离了长安,为何又会对阅兵式发生的细节那么清楚? 难道孤还要跑回长安送死不成?” 塞勒姆没料到李宁居然这般口齿伶俐,找到了他布局中的漏洞。 李宁的话如同重锤,将塞勒姆之前想的谎言砸的破绽频出。 大殿内众人也开始皱眉思考,露出一脸狐疑。 塞勒姆瞥了一眼蔡英,狡辩道:“大唐皇帝饶恕了你们一家其他人,所以你侥幸逃离,听家人说也是很有可能的。” 虽然这个解释还算合理,但是塞勒姆没了之前的淡定从容。 他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 塞勒姆忽然想到一事,他得意一笑,反问道:“既然你说你是大唐太子,你有何物可以证明?” 李宁不动声色道:“你具体指的是什么东西?” 塞勒姆昂然道:“比如太子印!” 塞勒姆知道有人从中作梗,直到李宁失踪时还没有举行册立大典。 那意味着李宁并没有拿到太子专用的左春坊印。 刚才蔡英说明的几种能证明李宁身份的东西里面也没有提及左春坊印这个最能说明李宁身份的东西。 所以塞勒姆感觉胜券在握,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李宁当即驳斥道:“哪有什么太子印,只有左春坊印,由太子属官所持!” 郭昕插话道:“本王可以证明,确实如此,本王柜子里还有一卷当年代宗皇帝还是太子时给本王的太子教令,上面就有左春坊印,而且这国书上也有!” 塞勒姆得意道:“你们说的很对,但是你能拿出来么?” 李宁看着大殿内紧张的气氛,驱马上前两步,面露难色道:“这个……” “哈哈……露出马脚了吧!”塞勒姆暗中长舒一口气,得意的大笑道:“本使就知道你是冒牌货!” 蔡英得到塞勒姆的信号之后当即下令道:“还不将这冒牌货拿下!” “谁敢!” 就在这时,李宁用长枪指着塞勒姆道:“你敢重复刚才的誓言么?” 塞勒姆得意道:“我若撒谎就让我血溅三步,死于非命!” “这可是你说的!”李宁突然嘴角一勾,从怀中掏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龙头金色印章,对周围大声道:“这就是左春坊印,大唐太子之印!” 大殿内一片哗然,这对塞勒姆还有蔡英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 大殿内所有人看着那一方金印愣在了原地。 塞勒姆率先反应过来,事到如今只有鱼死网破,他当即歇斯底里地对蔡英下令道:“给我立刻诛杀此贼!” “这就是报应!” 李宁突然驱动战马直奔数步之外的塞勒姆。 寒光一闪。 血溅三步,横尸当场! 第93章 共同信念 塞勒姆没想到李宁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动手。 所以他死了。 正如他所发毒誓一般,血溅三尺,倒地而亡。 “这位大人,孤信你!” 说罢李宁将手中的金印抛给之前站出来说话的那个官员。 “你看仔细了,这金印是不是太子詹事府下属的左春坊印?” 那名官员显然在一众人中德高望重,他旁边有年轻一点的官员手忙脚乱地接住金印后恭恭敬敬递给了他。 然后数名同僚一起挤上来观察着那锭金印。 感觉情况有些失控的蔡英脸色一变,眼神中闪过一道狠戾。 “竖子敢杀回鹘上使,杀了他!” 蔡英也没想到李宁会突然动手,顿时火冒三丈,他拔刀指向李宁,下令甲士诛杀李宁。 蔡英带来的亲信顿时一拥而上。 安西大都护郭昕大骇,一把揪住蔡英铠甲怒吼道:“蔡英,你这可是谋反,收手吧!” 蔡英一把推开郭昕,森然大笑道:“谋反?我谋哪家的反? 他们李唐朝廷距此万里,遗弃我等数十年,难道还要我继续愚忠下去么?” 郭昕看着昔日兄弟这是要一条道走到黑,拼尽全力吼道:“他可是大唐太子!” 蔡英狂笑道:“什么大唐太子,在我手里不过是一只随手都能捏死的蝼蚁罢了!” 蔡英刀锋直指郭昕脖子,对着郭威恶狠狠威胁道:“大侄子,看好你父王……念你父王为我老大哥的份上,可保你一家不死,但前提是别犯浑!” 大殿内的李宁面对蜂拥而至的蔡英亲兵,却岿然不动。 他冷冷地看着蔡英道:“蔡副大都护难道你想一条道走到黑么?孤命令你悬崖勒马,念你这些年苦守西域,可饶你不死!” “哈哈……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凭什么命令我!”蔡英仰天大笑,一脸得意,说出了心中本意:“就算你真的是大唐太子又如何?” 李宁眸子微缩,单手反握着长枪缓缓转动,对着蜂拥而至的蔡英亲兵大喝道:“你们这是谋反,近孤两丈者,死!” 如今都护府内外都是蔡英的人,自然没人听李宁的话。 “住手,他真的是我大唐的太子!” 之前那名官员看了金印内容后高呼道。 大殿内顿时沸腾起来了。 年龄大一些的官员欣喜若狂,犹如久旱逢甘霖一般,顿时众人高兴地泪洒大殿。 垂暮之年的他们瞬间年轻了十多岁,反应过来后,开始阻止那些甲士涌向李宁。 “殿下快走,都护府录事王可杰拼死护佑殿下!” 一位的官员一把扯掉软翅蹼头,露出一头银发不要命地朝着最近的甲士撞去。 另外一名胖乎乎的官员抱着一位甲士的大腿,死活不松手。 他还能腾出嘴自报家门:“长史吕景昊,长安人,向殿下请安了!” “快,不要让他们伤害我们的太子!” …… 于是大殿上演了全武行,一个人阻止不了甲士,那就两三个人。 他们有的人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拖住甲士的腿。 有人结成人墙挡住那些甲士的去路。 还有瘦弱的官员死死抱住甲士的胳膊。 这一幕幕荒唐的打斗在大殿内上演,所有亲唐的官员尽自己所能阻止着那些甲士。 这一刻他们都是战神附体,无所畏惧。 然而这些还认大唐正朔的官员大都是胡子发白的老人,怎么可能拦得住如狼似虎的甲士。 蔡英看着眼前这一幕,顿时气炸了,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如今看到李宁只是亮出一块方印就引来这么多人哭天喊地的效忠。 这让他杀心四起,他当即下令道:“敢阻拦者杀无赦!” 蔡英恶狠狠道:“想要效忠大唐,那就到地底下去效忠吧!” 本来那些甲士还忌惮这些官员是安西老人,不敢下死手,顶多打得头破血流,如今接到命令也就不客气起来。 “造孽啊!” 郭昕被气的一口气憋不上来登时晕了过去。 郭威则一脸铁青,要不是担忧郭昕的安慰,他早就和蔡英拼命了。 顿时,大殿内很快被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所笼罩。 李宁看到这一幕一愣,他万万没想到这些看似柔弱苍老的文官居然这般的虎。 他们活了大半辈子都没等来大唐援兵,好不容易等到了大唐太子,却惨遭自己人的毒手。 看着一个个老人倒在了血泊当中,李宁怒了! “大唐安西军何在!” 李宁话音刚落,大殿内突然投进几束阳光,还伴随着瓦片掉落。 大殿屋顶还有周围一圈窗户口突然出现上百名端着连弩的安西军。 蔡英看到突如其来的陌生面庞,顿觉不妙。 李宁怒吼道:“持凶伤人者,杀无赦!” 与此同时李宁手中的长枪化成一道长虹直奔蔡英的面门。 蔡英面对这杆敢携怒之威的长枪连忙用刀格挡开,钉在大殿的柱子上。 没等他回过神,李宁的唐刀紧随其后,寒光闪闪刀锋已经迎面劈来。 与此同时卢十四也舍弃门口,扑上来为李宁掠阵。 李宁无视了两丈之内的甲士,没等那些甲士靠近李宁就纷纷中箭倒地。 “你怎么进来的?” 蔡英此时又惊又怕。 他知道李宁这才带了两百骑出焉耆,更要命的是他们居然一声不吭地摸到了大殿。 这么大规模的行动居然瞒过了他的眼睛。 那就意味着李宁带人进来一路畅通无阻,没受到阻拦。 “你怎么进来的我就怎么进来的!” 李宁嘴上说着手下却不停歇,手中的长刀刀刀冲向蔡英的要害。 但是他对面的是久经沙场的安西副大都护蔡英,每一招都被蔡英轻松化解。 就在这时,一道洪亮的声音从大殿外响起。 只见郭盼带着数名将领押着一名被五花大绑的人匆匆迈进大殿。 郭盼兴冲冲道:“殿下,柘厥关来的大军都已经缴械反正了!” 蔡英看清被绑的那位,如五雷轰顶。 他明白自己大势已去。 知道没退路的蔡英深吸一口气,决定与李宁拼个鱼死网破。 就在这时那名被绑着的柘厥关将领冲着大殿内的甲士吼道:“都住手!” 然后他向蔡英跪下喊道:“爹,罢手吧!” 被绑的那名安西将领正是蔡英的独子蔡思晋。 原来李宁入城之后直奔柘厥关在城内的兵马指挥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同时李宁亲自手书一份太子教令之后,柘厥关的将士就将他们的上司绑了。 毕竟他们当中不乏六十多岁的老人,也不乏二代唐人。 他们知道安西之所以能坚守数十年,是因为心中有一个共同的信念——“大唐”! 所以面对大唐太子,他们该怎么选择,不言而喻。 蔡英此时陷入了疯狂,他一刀逼退李宁,怒极反笑:“老子为了你与天下为敌!” “而你却扭头就降了一个乳臭未干的野小子!”蔡英恨铁不成钢,他发狂道:“既然如此,都死吧!” 说罢蔡英举刀杀向了李宁,快如闪电。 眼看李宁避无可避的时候,卢十四的长枪架住了蔡英的长刀。 与此同时郭威也拔出唐刀从侧后攻向蔡英。 谁知蔡英虚晃一刀,荡开郭威的刀锋反而掠向了又昏迷过去的郭昕。 第94章 内部矛盾外部矛盾 “都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你们的大都护!” 蔡英挟持了郭昕,对着大殿内的众人喝道。 大殿内众人投鼠忌器,不敢乱动。 “爹,你就收手吧!”蔡思晋对着蔡英喊道,“我打小就不喜欢打打杀杀,你为什么非要扶我坐上大都护的位置?” “你个逆子,就连你也背叛了我!”蔡英喘着粗气,眼神逐渐狂热起来。 “大唐背叛了我,我还相信她,苦苦守了四十年!” “为了你,我抛弃了我的信念,脸都不要了去求回鹘人,你却给我说你不喜欢?”蔡英瞬间苍老了很多。 他看着连连磕头毫无斗志的蔡思晋,想笑又想哭。 打了一辈子的仗,他无所畏惧。 但是老来得子,却让他天天惶惶不安,生怕失去他。 他为他争取着在安西能获得的一切,到头来换来的是一句“不喜欢”! 这怎能不令蔡英发狂呢? 蔡英看着跪着的儿子,怜惜道:“若是在大唐,你想搏个功名,可进国子监;你想风花雪月,自然也不缺才华横溢者……可是在这西域,除了打仗还是打仗,你不习武不参军你还能怎么办?” 蔡思晋此时泪流满面,除了磕头之外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 “蔡副大都护,收手吧!” 李宁算是听出来了,蔡英是个好父亲。 但他不是一个好的大都护。 李宁沉吟片刻,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此时大敌当前,正是安西用人之际。 如果斩杀蔡英这般大将势必对安西士气造成影响。 所以本着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的原则。 不如顺水推舟,给他一次机会。 另外给他生的希望,省得他破罐子破摔,真的鱼死网破。 “呵呵,我还能收手么?”看着不成器的蔡思晋,蔡英身上的英气消散于无形,整个人都萎靡起来。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李宁谈谈身上的灰尘,漫不经心道:“杖责八十,然后滚回柘厥关,守好大唐龟兹镇西大门!” 李宁缓缓将长刀入鞘,盯着蔡英的眼睛说道:“副大都护可戴罪立功,将功补过,也许在不远的将来,我安西军将从柘厥关西出收复疏勒于阗两镇!” 蔡英从李宁的眼神中看到了他当年来安西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那时候安西都护府辖区纵横数千里,确实值得这份傲气。 可如今只蜷缩在两镇之地,也不知道李宁的底气来自何处。 蔡英冷笑一声,皱眉问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李宁漫不经心道:“因为你没得选择!” “另外孤是大唐储君,未来的皇帝!”李宁挺胸傲然道:“孤的话,自然也是一言九鼎!” 蔡英将唐刀架在郭昕脖子上警惕地看着李宁。 从刚才过招来看,李宁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弱不禁风的权贵子弟。 李宁并没有动弹,他只是负手而立,冷冷地盯着蔡英。 自信有时候真的会感染人,蔡英从李宁的眸子中感受到了那份睥睨天下的傲气。 这种气势他不曾见过。 “为何?” 李宁冷笑道:“郭大都护已经这般模样,很难活下来了,而且他已经下令让孤接任大都护一职,所以挟持他你觉得能改变什么?” 这句话表明了李宁不受威胁的态度。 “其二,孤之所以敢只身来到这安西,必有自己的依仗!” 说罢李宁顿了顿,瞥了一眼蔡思晋道:“副大都护望子成龙没有错,殊不知天生我材必有用,令公子不喜欢打打杀杀必有其他长处,只是你没发现罢了。” 蔡英果然犹豫了。 “蔡副大都护,别忘了我们之间的承诺!” 就在这时一道颤颤悠悠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李宁皱眉看去,居然是不怕死的回鹘使者。 蔡英造反,八成都是回鹘人挑拨的。 蔡英寻着声音刚找到回鹘使者,就看见一只飞脚踢在回鹘使者的脸上! 回鹘使者顿时倒飞出去。 “狗屁的承诺!” 原本还耐心劝说蔡英的李宁此时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顿时暴走,李宁脚踩在回鹘使者的脸上一脸杀气。 “孤不杀蔡副大都护是因为他是自己人,属于内部矛盾,还有得救!”李宁恶狠狠道:“至于你,孤倒是不介意拿你人头让你们可汗醒醒脑子!” 李宁连比他身份高贵的塞勒姆都敢杀,那名回鹘使者自然相信李宁也敢杀他,顿时面如土色。 他最后的倔强让他努力挺直腰板:“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我们还是盟友!” “盟友?刀架脖子上了,你想起我们是盟友了? 暗算我大唐北庭大都护的时候,你们还记得我们是不是盟友? 拉拢蔡副大都护让他晚节不保的时候,你是否还记得咱们是盟友? 哪有天天惦记着我大唐疆土的盟友?” 李宁越说越气,他怒不可歇,手起刀落:“这一刀是为了杨袭古将军!” “啊……”回鹘使者捂着耳朵惨叫连连。 刀光又一闪,回鹘使者另一只耳朵也被削掉。 “这一刀是为了被你们占领的北庭都护府!” 李宁突然暴虐的一面让大殿内所有人看的目瞪口呆。 看着哀嚎的回鹘使者,李宁胸中郁气散去不少。 李宁这才起身道:“回去告诉你家天可汗,这儿是我大唐!他若识相的话,让他退出北庭都护府。” 李宁用回鹘使者的衣服擦掉唐刀上的血迹。 李宁傲然道:“否则,大败吐蕃之后,孤必将亲自来取北庭故土!” 这一幕让大殿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 在没有实力的时候,自信就是狂妄。 所以他们实在是想不出来李宁为何这般狂妄自大。 他们知道李宁的出现可以增加安西军的士气。 但是面对人数占绝对优势的吐蕃人,安西军并没有太多的优势可以翻盘。 但是李宁却目空一切。 “本王信你!” 安西大都护郭昕不知何时苏醒,他弱弱地为李宁打气道。 蔡英看着往日的大哥,心生愧意。 他仰天长叹一声,喃喃道:“罢了!” 说罢他弃掉长刀,扶着郭昕坐下,然后看着李宁道:“是杀是剐随你便,我蔡英皱一下眉头不算好汉!” 第95章 大唐没有忘记你们 蔡英弃械,但是有人不愿意。 “副大都护!” 那些跟着蔡英来的亲兵尽管已被控制。 在蔡英弃械的时候,还是有人失声叫出了声。 包括那些暗中配合蔡英的安西都护府内的官员此刻并不想这么罢休,他们害怕自己被清算。 李宁深知此时安西都护府复杂的情况。 如今想人心齐,就必须经历一场大的胜利。 只可惜黑炸药数量不足,否则哪会等到现在。 如果黑炸药真足的话,李宁都敢率两千安西军主动出击,去轰四十万吐蕃大军。 如今李宁只能做出让步,至于那些为了保护自己而血洒大殿的七八名安西官员,李宁只能暂且对不住他们了。 李宁深思熟虑后对蔡英说道:“蔡副大都护言重了,既然大都护已苏醒,那么孤也就不用越俎代庖了!” 李宁看向虚弱的郭昕,两人对视的刹那间,李宁眸子中的担忧之情一闪而过。 李宁必须装作无所谓,让那些蠢蠢欲动不死心之人绝了想挟持郭昕的念头。 此刻郭昕满脸通红,嘴皮发干,整个人却忍不住地打摆子。 这是正在发烧的迹象。 “咳咳……”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此刻郭昕虚弱无比,他的伤口已经溃疡化脓。 都护府的医官早已束手无策。 自觉时日无多的郭昕环顾大殿一周,看着一幅幅熟悉的面庞,他心有不甘。 他还想看着安西都护府在李宁的带领下实现那日长谈时李宁说的那些愿望。 收复失地,重整山河! 可惜自己怕是看不到了。 郭昕瘫坐在椅子上,裹紧衣服,他微弱地嘱咐道:“本王身体不适,如今大限将至……所以我宣布,从今往后安西都护府的大小事务都由太子殿下主持!” “也许你们有人不服,但是别忘了这几十年咱们为什么坚持下来了,咱们安西都护府外面飘的还是大唐战旗! 郭昕用尽全身力气说道:“他是大唐的太子!” 之后郭昕的声音越来越虚弱,细若蚊蝇。 他看着李宁,微微点头:“殿下虽年幼,但已有海纳百川的君王气魄……蔡老弟,以后可不要犯浑了,本王还希望你能替老哥哥去长安看一看! 去长乐坊看看老哥哥小时候的老宅还在不在,去看看我大唐长安是否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说起长安,说起故土,大殿内那些老人都开始垂泪,谁没有牵挂在那边。 只是回到故乡对大殿内的人来说,已成奢望。 再说,真回去了,还有几人识。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难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郭昕苦笑道:“也许就是这种场景!” 大殿内众人凄凄艾艾陷入了乡愁。 那些龟兹本地的官员则是担心安西在不久后的命运。 “殿下!臣错了!” 一位参与兵变的白发老人痛哭流涕伏在地上,久久不愿起身。 “臣以为我们的坚守再也无人知晓…… 臣以为我们的苦苦等待到死都没有结果……” 这是委屈的哭,这也是在宣泄数十年内堆积的情绪。 “既然殿下来了,那臣愿与安西共存亡!” “对,这是大唐的安西,我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李宁看着这些垂暮之年的老人,脸颊上的肌肉抽搐着,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此刻再也绷不住了,不禁热泪盈眶。 “诸位,你们这些年辛苦了!” 他干咳一声,对着众人严肃道:“孤既然来了,自然会带着你们渡过难关,希望有一日能带你们回家…… 今日之事,就此揭过,我希望与诸位拧成一股绳,一起应对未来的挑战! 大唐没有忘记你们! 陛下没有忘记你们! 所以孤来了! 安西都护府的未来,孤将与你们一起见证,见证大唐战旗再次纵横四海! 所以诸位,一定要好好活着!” 大唐储君,一言九鼎。 众人看着李宁坚定的眼神,一时间忘记了他的稚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希望。 李宁身上散发着一股蓬勃的朝气,就好像八九点升起的太阳一般,给众人照亮前路。 至少暂时,安西上下团结在了李宁周围。 一场兵变,在众人乡愁中落下帷幕。 …… “大都护怎么这么烫!” 李宁在所有人离开后,第一时间上前握住了郭昕的手。 手很烫! 此时郭昕心力憔悴,又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他感受到了李宁手上的温度,强撑着睁眼看着李宁道:“殿下,我不能陪着你……” 李宁握紧郭昕的手,宽慰道:“孤略懂医术,王爷放心,孤必尽力救治!” 然后李宁掀开郭昕的肩膀,顿时从里面扑出一股恶臭。 李宁忍着恶心,掀开了包扎的棉布,只见伤口处已化脓,与医官熬制的草药和成了一团黏糊糊极为恶心的东西。 李宁看着那红肿的伤口,眉头紧皱:“这是发炎了,好治…… 李宁当即想到了青霉素,在这个还没有抗生素的时代,李宁相信只要一丁点青霉素就可以救活大都护郭昕。 但是李宁的话突然戛然而止,他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因为青霉素提取过程漫长,而且在植物菌群中除了青霉之外还有一种有毒的展青霉素,一个不慎那就不是救人,而是催命了。 以郭昕此时的状态压根等不及李宁有足够的时间提取青霉素。 李宁的话让郭威和郭盼兄弟俩燃起了希望,但是随着李宁表情的变化很快又沉到谷底。 不过还有一样东西提取后也可以消炎。 李宁只是知道理论知识,但从来没有实际操作过。 如今大都护郭昕再次陷入昏迷,李宁不得不硬着头皮试一试。 李宁回头道:“大蒜我需要大蒜,越多越好!” 旁边候着的医官一愣,以郭昕现在的状态,生吃一瓣蒜都可能立马辣过去。 眼前太子这是想干什么? 但是他哪能插得上话,只能怯生生地看着太子。 没等李宁说完,郭威就催促着下人去收集大蒜了。 李宁喝住那人:“还要两坛子烧酒,越烈越好!” 一听到还要高浓度的酒的时候,这时那位医官终于忍不住了,他整理了一下帽子和衣服。 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干咳一声站了出来。 “殿下,不知可否说说你的方子?” 李宁此时盘算着如何提取大蒜素,压根没注意到眼前的医官一副冒死进谏的架势。 “还缺生石灰……” “生石灰?”那医官越听越糊涂。 那医官高声道:“殿下,大蒜、烈酒都是辛辣刺激的之物,如今王爷怎能经受得住这种刺激?” 想到平日郭昕待己不薄,那医官深吸一口气后脖子一梗:“这哪是救人,明明就是杀人!” 此话如同惊雷,大殿内留下的人纷纷朝李宁投来狐疑的眼神。 第96章 大蒜素 那名医官明明怕的瑟瑟发抖,但还是选择了直视李宁的眼睛。 “大都护这是溃疡,不是什么发炎!” 那名医官硬着头皮指出李宁的错误。 “呃……”李宁一愣,拍拍自己额头,哑然失笑。 李宁试图着解释这个时代没有的名词:“这个溃疡是发炎中的一种,这个发炎就是伤口没处理好……” 那医官一听李宁说没处理好伤口,当即恼了。 士可杀,不可辱! 那医官当即反驳道:“王爷伤口本医官亲自处理的,往里面倒了足足一坛香灰,当场就止住血了,怎么叫没处理好?” “啊这……孤不是说伤口没处理好!” 李宁低估了专业人员对自己职业的维护程度,他当即明白过来,但是懒得指着那些香灰不干净,赶紧解释道。 “你说了!” 郭威和郭盼甚至卢十四三人异口同声道。 李宁无语,只好回头面对那名医官道:“孤说的没处理好指的是没有杀菌,导致王爷伤口感染,并非指的是止血问题。” 那医官还不依不饶道:“感染?杀菌?是什么东西?殿下真的学过医么?” 这话提醒了李宁,再解释下去就越来越说不清了。 李宁当即虎目一瞪,决定以权压人:“孤要做什么,有必要告诉你么!” 眼看李宁翻脸不认人了,那名医官感觉脖子凉飕飕的,支支吾吾地没了声音。 李宁瞪了那名医官一眼:“你且看孤怎么做,要谦虚……这世界上咱不知道的事还很多!” 小人物面对大人物的一句话,都会感激万分。 一个“咱”子让那名心虚不已的医官一愣,顿时感觉到一股热流。 这高高在上的大唐太子居然不见外,和刚吹胡子瞪眼的他用了一个“咱”字。 “咳咳……除了之前说的那三样。”李宁恢复了之前沉思的模样,闭目一一说道:“孤还需要捣蒜臼一个、密封严密的坛子两个、三尺长的细铜管一根、火盆一个、烧酒甑两个最好一个也行……暂时能想起来的就这么多了!” “越快越好!” 当即有亲兵领命去寻找李宁所需的那些东西了。 然后李宁对着那名医官行礼道:“医术方面孤知道的确实不多,所以有劳先生务必给大都护降下体温。 孤一会提取药物时,再邀请大人观摩。” 李宁顿了顿,态度诚恳地说道:“此法是孤偶尔所得,可悬壶济世……先生若不弃,孤可传授于你!” 那名医官一愣,当即跪下谢恩。 “臣妄加揣测殿下,臣该死!” 李宁赶紧扶起那名医官道:“孤肩上担着大唐江山,救人治病的事就交于先生了!” “臣任强虎领命!” 任强虎毕恭毕敬的磕了个头这才起身。 …… 涉及郭昕性命,李宁不敢马虎。 他命人在郭昕住所旁边腾出一间房屋,并用烧开的水冲洗一遍。 做不到无菌环境,那就尽量少菌。 李宁也不知道这些法子有没有用,但是可以给他一些心理安慰。 好在王府什么都不缺,李宁所需的物资很快准备完毕。 “你们先去把这两袋子蒜剥好!” 李宁将两大麻袋的大蒜丢给一众人,然后赶走他们。 只留下了医官任强虎。 “先烧酒!” 此时的酒都是曲酿酒,就算用烧酒甑也只能制取四十度左右的酒。 因为在烧酒的时候无法把握好温度,烧到最后还是酒水混合物。 任强虎看着李宁毫不犹豫地把生石灰倒入那两坛上好的烧酒,不禁一阵心疼。 “这是提取酒精的第一步!” 李宁没等任强虎发问,主动解释道:“酒精就是更纯的酒,可以杀菌……菌你就当成细微不可见的小虫子吧,也就是引起溃疡的元凶。” 任强虎表情严肃点点头,赶紧拿着小本本记下。 李宁对着任强虎接着说道道:“只是酒是由粮食所酿,此法所得酒精只有这两坛酒的五分之一,甚至还不到。 而这么一坛酒需要这坛子五六倍的粮食……所以这个法子只能你知我知,也只能用于救人,而不是让那些酒鬼过瘾。” 李宁眼神炯炯有光地看着任强虎,郑重道:“记住了么?” 任强虎身在这个时代,自然知道粮食的重要性,当即点头答应。 大约片刻之后,生石灰吸水后都沉入坛底。 李宁将其中一坛子中的液体导入烧酒甑里面开始烧制酒精。 “酒精的沸点……好吧,火不能太旺,否则得到的还是酒水混合物!” 李宁刚要解释提取酒精的原理,但是看着求知欲很强的任强虎,李宁决定笼统的解释一下,否则咋都说不清了。 然后李宁一直摸着装有酒水的器皿,感受它的温度。 在没有温度计的时代,李宁只能通过肉感来判断。 也就是器皿刚到手无法忍受的温度的时候,大概就是蒸馏酒精需要八十摄氏度的温度。 经过两个时辰的忙碌,李宁终于提纯出第一批酒精,大约只有一坛酒的五分之一。 李宁小心翼翼尝了一口,喉咙顿时烧了起来。 尽管李宁不知道这酒精纯度有多少,但绝对超过六十八度了。 “咳咳咳……应该差不多了!”李宁的表情异常狰狞,但是能听出来成功的喜悦。 任强虎看着李宁被烫的发红的手背一阵感动。 李宁将这点酒精往一盏小碗里倒了一些,然后拿出一条被开水煮过的棉布说道:“任先生,这酒精一般都外敷,用这棉布蘸着酒精去擦拭大都护的伤口以及周围,擦一次就行……可能有些疼,你让大都护有个心理准备!” 一听是外敷,任强虎松了口气,领命而去。 剩下的酒精李宁小心翼翼装进一个坛子里备用。 不一会,院子里发出一道惨烈又模糊的叫声:“嘶……任强虎,本王杀了你!” 听声音,应该是郭昕嘴里应该咬着麻布在骂人。 很快一队卫兵冲进大殿,但是被疼的冒汗的郭昕赶了出去。 “真清凉!”紧接着是郭昕舒坦的声音。 …… 片刻后满头大汗的任强虎端着剩下的酒精回来了,他看李宁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殿下想害下官请直说,不要用这种借刀杀人的法子!” 任强虎想到拔刀冲进来的卫士一阵后怕,幸好郭昕没有被疼晕过去,否则自己可是要血溅当场。 “来来来,赶紧捣蒜!” 李宁仿佛没看见一般,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水,对任强虎道:“捣完蒜赶紧装进这坛子盖好!” 看着没有架子的李宁,任强虎心中又一暖。 李宁则到旁边组装提取大蒜素的装备了。 大蒜素的提取过程和制取酒精差不多,是萃取法。 只不过把大蒜素融入酒精后在提取。 理论上一斤大蒜才能提取出一克的大蒜素。 这是理想状态下。 实际上李宁用尽了所有酒精,消耗了二十多斤大蒜,才提取出了很少的一点点黄油与乳白色的混合物。 大约只有酒碗的三分之一。 虽然不多,但是救郭昕应该足矣! 此时已经是第二天天明,朝阳撒早窗户上,给李宁身上披上了一层金衣。 迎着朝阳,李宁看着碗里的东西激动万分。 “王爷有救了!” 尽管他都分不清那黄色的油状物是精油还是大蒜素,但是李宁相信这碗里的液体里面肯定有大蒜素。 打着瞌睡的任强虎此时已经和李宁混熟了,他靠着大门没精打采道:“这么费劲八叉干什么,还不如让王爷直接吃大蒜!” 李宁此时心情好,头都没回道:“你吃二十斤大蒜试试……” 二十斤大蒜吃下去,怕当场胃穿孔而亡。 任强虎想想也是,别说二十斤大蒜,就是一瓣蒜吃下肚都烧心的慌。 “这真是大唐的太子么?” 任强虎看着李宁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哪有万事亲力亲为的太子? “走,去看看药效!” 李宁小心翼翼将那混合物倒入小瓷瓶,兴奋地奔出了门。 躺着的任强虎赶紧起身跟在后面,想要看看忙碌了一宿的大蒜素有什么功效。 第97章 死马当活马医 待李宁迎着朝阳迈入在房门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他愣住了。 只见院子里被满脸幔布、花圈,甲士都换上了一身素衣。 大殿外面站满了安西大小官员,就连在雀离关的副大都护白环也出现在了现场。 另一名副大都护蔡英也身着白色素衣站在白环对面满脸悲伤。 李宁心中一惊,难道郭昕没有挺住已经离世了? 李宁顾不上与大殿外面的人打招呼,三步并两步迈入大殿。 只见大殿内已经挂满了白色缟素,大殿正中为帷幔后面放着一口棺材,郭威郭盼兄弟俩还有郭威长子郭长安披麻戴孝地跪在一旁沾着印泥拓票票。 老话说谁沓的票票越多,谁就有孝心。 于是他们两代人真拼了命地拓票票。 看着眼前的一幕,李宁僵在了门口,心里拔凉拔凉的。 他本来兴冲冲而来,到头来却是白忙活一场,怎能甘心! “王爷昨晚不是还说话了吗!”那一刻李宁崩溃了,他站在大殿门口嘶吼着。 他想到了和郭昕第一次彻夜长谈时,两人一见如故。 在向郭昕展示黑炸药后,郭昕高兴的像个孩子。 然后他就毫不保留地相信了李宁,给李宁最大的支持,让李宁在极短的时间内在安西站稳了脚跟。 甚至被蔡英劫持后,郭昕还想方设法派人来通知李宁,让他在焉耆自立为王。 李宁和郭昕曾说好,要让郭昕目睹安西都护府恢复最强大时候的疆域,甚至还要带着郭昕回长安。 李宁还给郭昕说,要他老人家在城头看着吐蕃大军如何灰飞烟灭! 可如今却阴阳两隔,郭昕再也看不到李宁描述那些壮观场景了。 李宁怎能不悲愤。 “怎么没人通知孤!” 李宁浑身颤抖着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是两行热泪悄无声息地沿着他的脸颊流下。 看到李宁到来之后,郭威赶紧起身,来到李宁身边擦擦眼泪安慰道:“殿下,不用太伤心,父王七十有六,已经是长寿了!” “我看见殿下忙碌了一宿,不忍心打扰!”郭威擦擦眼睛,接着说道:“我们本来想着等父王彻底咽气之后再通知你!” 李宁回忆着和郭昕短暂的相处时光,悲从中来。 “可是王爷还没看到吐蕃大军土崩瓦解的那一幕,他还没回长安看一眼,他怎能就这么离去……” 李宁突然一抖,抬头看着郭威问道:你刚说什么?!王爷还没咽气?” 郭威低头道:“父王已没得救了……” 郭威再抬头时已没了李宁的影子。 大殿内只留下李宁愤怒的声音:“混账!” 李宁一个箭步直接蹦到棺材旁,却看见里面空无一人。 然后这才发现郭昕已经穿好了孝衣躺在帷幔后面的炕上。 周围有几个女子抹着眼泪擦拭着额头和手心,那应该是郭家的女眷。 李宁顿时怒了,指着郭昕怒骂道:“胡闹,你们都嫌王爷死的不够快么!” “殿下,父王昨晚回光返照之后再也没醒来过!”郭威连忙给李宁解释道:“打仗最怕伤口溃疡,一旦溃疡就没得救了!” 郭盼头上绑着白布,红着眼睛道:“殿下忙碌了一宿,我们兄弟俩看在眼里,甚是感动……只是,父王真的没救了!” 说罢郭氏兄弟对着李宁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郭威眼圈发红:“谢谢殿下,父王已经挺得时间够长了,他如今见了殿下交代了后世,他再也扛不住了!” “这种情况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他们在安西见过太多的死亡了,在这个时代伤口感染确实是没得救了。 所有人都笃定郭昕挺不到晚上,所以一早就做好准了。 任强虎鼓起勇气往里面看了一眼,看着面无血色的郭昕他一愣,双眼无神地跌了回去。 按以往经验,这铁定没得救了。 但是不知为何,任强虎觉得李宁手中的药还真能救活大都护。 任强虎本来是怀疑李宁的,但是昨晚一宿陪着李宁操作下来,他能感觉到李宁并不是无的放矢。 所以他相信着萃取的液体还真有用。 李宁看着郭昕起伏的胸膛,松了口气。 “只要把这药喝下去,王爷应该还有得救!”李宁看着被折腾的极其虚弱的郭昕,从怀中掏出那个小瓷瓶皱眉道。 除了任强虎,其他人看着李宁的举动没有阻拦,也没有抱多大期待。 在他们看来这只是大唐太子的任性所为。 他们吃了一辈子的蒜,也没听说过蒜能救人。 只是这会儿只能死马权当活马医了。 李宁拔开塞子,大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大蒜臭味,极其刺鼻。 只见李宁小心翼翼地往郭昕嘴里滴了一滴萃取出来的液体。 唯有任强虎充满期待地看着李宁的操作。 任强虎一脸谦虚,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这一次服用多少?” 任强虎这一问,把李宁问住了。 李宁当场就愣住了。 李宁自己也无法知道这里面究竟有多少的大蒜素。 “咳咳……”李宁干咳一声以掩盖自己的尴尬。 抛开剂量谈药效那就是耍流氓,这个剂量宁可超量也不能不够。 “这个……当时哪位前辈并没有细说,当时药这玩意用多少,怎么用,以后就交给你研究了。” 说罢李宁重重地拍拍任强虎的肩膀。 顿时感觉到了千斤重担压在肩膀上了。 任强虎躬身道:“臣领命!” “只是王爷现在发炎……溃疡的这般严重,必须加大药剂,只能试一试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李宁眉头一皱,一发狠。 又往陷入昏迷的郭昕嘴里直接倒了四分之一瓶。 那架势就好像要杀人一样。 将众人吓了一跳。 “一天时间内,将这瓶里的液体分三次给王爷灌完。”李宁心中也没底,他对众人说道:“两个时辰内药效应该就能发挥作用了!” 李宁这才发现郭昕穿的不止一件衣服,而是春夏秋冬四季的孝衣。 “这么热的天,给王爷穿这么厚,想热死王爷么,赶紧脱了!” 郭威犹豫道:“殿下,这……” “胡闹,赶紧脱了!”李宁气急,也懒得解释。 郭盼凑上来给李宁解释道:“殿下,人没了身体就硬了,那时候就不好穿了。” 李宁气地直跺脚:“孤知道,但是王爷还没死哪!” 此刻李宁看众人是傻子,众人看李宁是傻子。 第98章 白事 “哟,王爷肩膀上的伤口没那么红了!” 在脱衣服的时候,任强虎欣喜地发现郭昕的伤口处肿得没那么厉害了。 郭氏兄弟凑上来一看,果然伤口处的红肿消退了不少。 他们立马联想到前一天晚上任强虎给昏迷中的郭昕涂了那浓郁的酒精。 当时昏迷中的郭昕被疼醒,并亲口说伤口处涂抹酒精后凉爽不少。 醒来的郭昕得知李宁连夜给他熬制药物后,让郭昕颇为欣慰。 身为大唐太子的李宁有这份心,让他觉得这几十年的坚守值了。 可谁想半夜后郭昕的情况瞬间恶化,高烧到烫手,怎么擦拭身体高烧都不退,甚至出现了抽搐的现象。 郭昕睁大眼,满眼不甘心,但是整个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很快又陷入了昏迷状态。 两人燃起了希望顿时破灭了。 以他们的经验觉得郭昕应该撑不过第二天,所以立马喊人给郭昕准备后事。 然后就有了刚才的一幕。 直到李宁从怀里掏出瓷瓶才知道昨晚擦拭伤口的还不是最终的药物。 郭氏兄弟再次看到了希望,于是他俩赶紧麻利地为郭昕换下了衣物。 李宁在一旁陪了大约半个时辰,直到郭昕的呼吸逐渐恢复了平稳。 这才放心地拉着任强虎再次去提炼大蒜素了。 按照后世的经验,消炎药应该连吃三天。 他们昨晚忙碌的一宿才提取出了一天的用量。 然而刚出门的时候,李宁就被一脸严肃的蔡英拦住。 蔡英话里有话道:“殿下,如今你暂任大都护一职,还请殿下以安西军务为重。” 蔡英身着素衣,眼圈红肿,看样子也是哭过不久。 李宁暂代大都护一职后并没有惩罚蔡英,就连口头的八十军棍都先欠着。 与此同时当场还放回了蔡思晋。 李宁的大度以及当时表现出来的气度,让蔡英彻底折服。 此刻蔡英已经坚决地站在了李宁的身边。 李宁不解地看着蔡英。 看着李宁疑惑的眼神,蔡英道:“柘厥关早上传来消息,吐蕃大军有异动,臣该早点回去坐镇了。” 李宁皱眉,瞥了一眼在一旁看不出悲喜的副大都护白环。 副大都护白环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龟兹本地的王! 这个消息并没有人告诉他。 虽说自己是名义上接管了安西大都护府。 但是现在他只有十五岁,并没有人相信生在福窝的他能处理好安西上下的事务,所以一切事务都由赶回来的副大都护白环主持。 李宁当即看向了白环,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白环感受到李宁犀利的眼神,眉角不由自主地一挑,挤出一丝笑容:“昨晚殿下忙碌了一宿,臣不敢打扰。” 李宁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无妨,但是下一次孤希望大小事你能告知孤一声,好让孤有个准备!” 白环低头的瞬间脸上闪过一道不服气,他选择了保持沉默。 这一幕蔡英看在眼里,他回头对白环道:“白大都护,我大哥相信你,我也相信你,希望咱们这些大唐老臣辅佐好殿下……” 面对蔡英白环不敢托大,连忙道:“那是自然!” 李宁似乎没有察觉白环的情绪,转身对着蔡英道:“柘厥关那边面对的压力应该不小,孤以为副大都护离开前带上一些物资还有走之前跟着孤去办些事。” 蔡英一愣,连忙道:“柘厥关那边不缺物资,不知殿下还有何事要办!” 没等李宁回应,蔡英诚惶诚恐主动提及道:“柘厥关军情一事,这并非臣的托词,白副大都护可以作证,另外犬子就留在龟兹城,陪在殿下身边!” 李宁想着既然展示肚量了,不然更彻底一些。 所以他摆摆手道:“公子一事他自己说了算,孤不做这个主!” 明明谁都知道这是收买人心的手段,但是身临其境的时候,确实很让人很暖心。 “这……” 蔡英没料到李宁有这般魄力,再想到自己所作所为,顿时惭愧万分。 李宁拍拍脑门道:“你看看,忙起来差点忘了正事……至于去哪里,一会你就知道了!” 随即李宁对着任强虎嘱咐了几句后。 丢下白环,带着蔡英父子衣服都没换就出了王府大门。 “蔡副大都护,你说咱们安西如今最缺什么?” 李宁制止了卫兵的跟随,他与蔡英并驾齐驱问道。 “臣以为安西最缺人,缺唐人!”蔡英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想当年我们大唐铁骑向来都是以少胜多,数百人就敢挑战上万人,数千人就敢对阵数万人,一万大军就能纵横这西域了。 唉……现如今虽然还扛着大唐的战旗,但是战斗力不及以前的四成,就算这四成老臣还说多了!” 蔡英见证了安西由盛向衰的变化,自然感慨万分。 “不!” 李宁摇摇头道:“目前咱们安西最缺的是团结!” 看到蔡英不解的表情,李宁解释道:“现如今安西各种声音都有,缺乏统一的战略思想,每个人都不看好咱们安西的前途。 所以作为人,自然会想着找到后路。” 李宁话音刚落,蔡英老脸一红。 李宁接着说道:“谁都不例外,就算孤也得想想自己的后路,这很正常。 但是不拼一把,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说罢李宁盯着蔡英的眼睛道:“孤有必胜的法子,但是也需要一个团结的后方。” “所以副大都护既然做错了事,我希望副大都护能为我们安西的团结做出一些付出,这也算是代价之一吧。” 不知不觉中在一名都护府的官员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也是挂着白绫黑幔,院内哭声一片。 李宁看着蔡英道:“这是都护府录事王可杰的家,他在昨日被副大都护的亲兵所杀!” 蔡英看着眼前的一幕瞬间明白了李宁的意思。 “殿下放心,臣不会让殿下为难的!”蔡英的眸子一缩,眼神中闪过一道决绝,当即下马。 门口主持的看见来人后,高声宣读道: “太子殿下携蔡副大都护前来祭奠~~” 他的声音拉得老长。 瞬间炸了窝,因为龟兹的所有人都知道王可杰之死就是蔡英导致的。 顿时一群人围了出来,很不友好地看着来人。 王可杰儿子拦在最前面,冷冷道:“家父救殿下不是为了让殿下带人来折辱他老人家!” 李宁皱眉,诚恳道:“蔡副大都护有错,所以他今天是来赎罪的!” 那少年梗着脖子丝毫不退:“他就算死了,我父亲能活么?” 就在这时一位老妇人出来,将那少年拉至一边,对着李宁躬身道:“民女相信殿下,请进吧!” 第99章 武夫 在王家院子了,气氛莫名地紧张起来。 看着体型魁梧脸色阴沉的蔡英,王家人除了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其他人恢复冷静后都担心起来,甚至有人看到那满是杀气的蔡英瑟瑟发抖。 要不是太子爷李宁在旁边陪着,院子里的一大半人恐怕都会作鸟兽散。 还剩下的一半人不动声色地握紧了一切能伤人的工具。 只见凶神恶煞的蔡英一言不发,跟着李宁直接朝王可杰的灵位走去。 李宁看着眼前的灵位,胸中波涛汹涌。 在昨天之前他甚至都不认识这个都护府录事王可杰。 可就是这样一位上有老下有小的安西老人,手无寸铁的情况下,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保护他,以年迈之躯挡住全副武装的凶煞之兵,最终丧命于刀剑之下。 仅仅因为他是大唐的太子。 在这之前他甚至都和李宁没说过话,就将热血洒在这片万里孤城的土地上。 这让李宁感觉到肩膀上的担子又重了些。 李宁喉结动了动,不知从何开口,他甚至都不知道王可杰长什么模样。 这般忠勇之士没有死于敌人刀下,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然而大战在即,杀害他的凶手只挨了三十军棍。 这对王可杰来说很不公平。 可是这世上有绝对公平的事么? 李宁深吸一口气,对着王可杰的灵位三鞠躬。 “万里一孤城,满城白发兵,独抗四十载,怎敢忘大唐!” 李宁起身是饱含着热泪,他面对这漆黑的灵位,五分惋惜,五分愧疚。 李宁点燃一炷香,插在灵位前面的香炉里。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李宁双膝往前一扑,跪倒在地。 对李宁来说,并没有那么强烈的阶级意识,在他眼里跪不是多大的难事。 但在别人眼里这就不一样了。 这一跪,重千斤! 这一跪,周围的针对李宁的戾气顿时全无! 这一跪,让蔡英感受到了李宁的真诚。 大堂内一片惊呼,要知道李宁是君,君可免跪。 但是李宁结结实实地跪下了。 李宁此时的伤感是真的,他拿起酒壶往灵位前洒了一点,又洒了一点茶水。 李宁看着那块静静立在那里的灵位,朗声道:“你们都是大唐的好男儿,从少年,到中年,再到最后一刻,你们都是我大唐的英雄,请受孤一拜!” 说罢,李宁重重地磕了个头。 “如今吐蕃贼子环伺我安西周围,所谓的盟友对咱们也虎视眈眈,如今安西都护府上下只能靠我们自己了……”李宁顿了顿,艰难地说道:“所以我希望你能理解,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说罢李宁重重地连磕一个头。 话音刚落,灵堂外哭声一片,包括那倔强的少年也扑通下跪,跪谢李宁。 “你就在天上看着,看着我们安西都护府如何恢复往日的荣光。”李宁想到自己心中已有的计划,决然道:“你的家人,还有安西上下军民,以后就由孤来守护,你就在天上看着吧!” 说罢李宁重重地磕完最后一个头,然后起身看着眼前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说道:“这位兄弟,节哀……有什么要求给孤说,孤尽量帮你解决。” 李宁来时,那少年眼中还有恨意。 此时,那少年泪流满面:“父亲天天夜里都望着月亮升起的地方惆怅,他说他生是大唐的人,死是大唐的鬼……殿下能来,我想父亲九泉之下会瞑目的。” 李宁重重地拍拍那少年的肩膀道:“花有凋零日,也有盛开时,孤希望有一日这守护安西的重任由咱们这代人挑起来。” 就在这时灵堂内传来一阵陶罐破碎的声音。 李宁扭头看去,却看见刚站到灵位前面的蔡英岿然不动,他盯着那灵位如同发了怔一般,而他的儿子蔡思晋跪在父亲后面一脸难堪。 在他不远处王家的家丁手无足措地将一柄斧头藏在身后,身边装水的坛子碎了一地。 原来蔡英的气势吓得那位家丁往后一退,斧头正好碰碎了坛子。 蔡英甚至都没有斜眼看一眼,他在灵位前面看了许久。 蔡思晋此时浑身冒汗,生怕父亲犯浑。 他父亲曾说过这辈子只跪父母,跪君王……后来就只剩跪父母了。 可是太子殿下都跪了,他父亲怎能不跪? 可惜那是他爹,蔡思晋小声提醒几回后,深知蔡英脾气的他不再劝阻,跪着往前挪了两步准备代替他父亲上香。 “你到后面去!” 蔡英冷冷道,将刚爬了一半的蔡思晋赶来回去。 蔡英左顾右盼看了一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最后,他将目光落在了那个碰碎坛子的家丁身上。 然后蔡英伸出手,低声喝道:“拿来!” 灵堂内一片哗然,杀人凶手前来认错就这个态度? 此刻就连李宁的脸色都变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性急的蔡英快步迈到那家丁跟前,看着被吓呆的家丁蔡英也不废话,直接一把躲过斧头,转身冲着灵位大步走来。 李宁皱眉怒斥道:“蔡副大都护,你要干什么!” 今天他没有带卢十四,如果此间蔡英犯起浑将无人能制止。 “殿下,臣乃一介武夫,粗人一个!”蔡英扭头对李宁道:“臣自有计较,殿下放心!” 李宁从蔡英眼里看出决绝,顿觉不妙,刚想要阻拦就看看蔡英扑通一声跪在灵位前,然后一手放在他前面的地上,另一手高高举起斧头砍下。 没带一点点犹豫。 鲜血飞溅,地上留下半截断指。 灵堂内的女眷被吓得尖叫起来。 外面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蔡英闹事,有人鼓足勇气冲了进来。 顿时灵堂内乱成一团。 “胡闹!” 李宁看到这一幕闹剧,气的发抖。 往后还有七户人家,他蔡英有几个手指头可剁? 蔡英却面不改色,他丢掉斧子,双手抱拳,其中左手缺了一根小拇指,还在往外流血。 蔡英不管不顾,对着王可杰的灵位道:“王录事,我蔡英粗人一个,受到回鹘贼子蒙蔽,对不住你了! 如今吐蕃贼子蠢蠢欲动,为了安西上下,我还不能以死谢罪,所以将这根手指留在这里,待他日打退吐蕃贼子,我再来九泉之下陪你!” 说罢蔡英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蔡英又转过头对着王可杰的家眷,他张张嘴,喉结滚动却无话可说。 “砰!砰!砰!” 又是三个响头。 蔡英利索地起身,垂头不敢直视王可杰家眷,任由鲜血滴了一路,扭头就走。 这一幕惊呆了所有人。 蔡英是一个武夫,一个纯粹的武夫。 他是一刀一枪地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 在蔡思晋二十岁之前,他都是一个纯粹的武夫。 武夫自然有武夫的认错方式。 …… 王可杰家人看着地上的鲜血,他们相信真的要蔡英自裁谢罪,蔡英都不会犹豫。 蔡思晋离开时,对王可杰家眷鞠躬道歉道:“对不住了!” 王家老夫人将手中的手帕塞到了他手里,不容置疑道:“拿着!” 第100章 奇迹 李宁追上蔡英的时候,蔡英正用自己儿子身上撕下来粗布包扎着伤口。 至于王老夫人递给蔡思晋的手帕不见了踪迹。 很快李宁在蔡英的怀里发现了那手帕露出来的一角。 “副大都护,认个错就行,何苦来哉?” 李宁看着蔡英粗糙的包扎手法,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李宁心想苦啊,就这处理伤口的手法,自己回去后又得加班加点地提取更多的大蒜素备用。 “我是粗人,只知道杀人偿命!”蔡英头也没回,大步朝前走去:“要不是肩上的担子,老夫昨天就该死了!” 李宁皱眉看着大步流星往前走的蔡英不得不喊道:“你知道路么?” 蔡英一顿回道:“哪家有哭声,就是哪家……一共八家!” 李宁翻翻白眼:“你也知道有八家,你打算把你手指头剁完么?” 蔡英一愣,决然地回到:“臣是右撇子,左手无妨,完了还有脚趾头!” “屁话!”李宁登时恼了,一把拽住蔡英怒吼道:“孤让你去认错,不是让你去自残!” “你受伤溃疡了怎么办?在柘厥关谁给你治?” 李宁气不打一出来,怒骂道:“你以后就打算单手拎刀砍人啊?不用弓箭了?不拿长槊了?” 蔡英心虚地低下头道:“臣不是只剁了小拇指么,不影响这些!” 小拇指怎么了?小拇指惹你了? 李宁听到蔡英的解释更生气了,“那往下还有七户人家呢,你有几根小拇指?” 蔡英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解释。 半晌之后,他不敌李宁愤怒冒火的眼神,低下了头。 “答应孤,不要再做傻事了!”李宁狠狠道:“有这劲头留着多杀几个吐蕃贼子!” 蔡英皱眉思索片刻后答应了:“臣莽撞了,臣答应!” 李宁的嗓门很大,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第二家的时候,李宁提前进去,叮嘱那家人将一切可用的利器都收拾起来。 还好蔡英说话算数,没有犯浑。 只是磕头的时候太过用力,灵堂前的半尺厚的青砖直接碎成粉末。 那家人心软,本想拦着,但是被李宁阻止了。 李宁眯着眼看着使劲磕头的蔡英道:“蔡副大都护这样心里好受些……让他磕吧!” 起身蔡英在安西都护府属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他甚至都不用下跪磕头,只要来表明个态度,都足以让受害人家人感动不已。 但是蔡英有自己的态度,李宁也不能一直阻拦。 从最后一家出来的时候,饶是李宁暗中嘱咐让人提前在磕头的地方摆好软垫,蔡英的额头上也有一颗蛋大的肿块。 而且还血迹斑斑。 也是从这天开始,李宁相信了还真有铁头功的存在。 只不过回去的时候,蔡英摇摇晃晃是被人扶着回去的。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还好一切都顺利,李宁长舒一口气。 虽然无法让那些遇难者家属完全原谅蔡英,但至少把事情摊到明面上了,不会有人背后使绊子了。 刚入王府,就看见郭长安在门口等候着他们。 “殿下回来了?” 看到李宁他们后,郭长安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院子里的白布黑幔等物早就消失不见了。 “大侄孙,我老哥哥他?” 蔡英看着眼前的变化先是一愣,然后一把推开无辜的蔡思晋抓住了郭长安。 郭长安发自肺腑道:“蔡爷爷,我爷爷他退烧了,如今呼吸顺畅,刚才还醒来喝了一大碗粥!” 对于濒死的老人来说,半碗粥已经很多了。 只要吃得下饭,郭昕的身体迟早就会恢复。 “好,好……真是奇迹!”蔡英欣喜若狂,这是他今天听到的最好消息。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郭威郭盼兄弟俩也迎了出来。 见到李宁后,郭氏兄弟扑通一声跪在前面,充满感激之情地对李宁磕头道:“谢谢殿下救命之恩,我们替父王谢谢你!” 在后世最简单不过的消炎处理,在这个时代成了奇迹。 李宁赶紧扶起他们道:“郭老王爷脱离危险就好,但是他年迈,还需要好好修养……往后还得精心照顾。” 郭氏兄弟俩连连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李宁瞥了一眼蔡英的手指道:“那药还有么,蔡副大都护还需要一点。” 蔡英脸色一变,没等郭氏兄弟回话就气势汹汹道:“老夫用不着,这药这般好用,都给我老哥哥留着!” 李宁皱眉。 “别这么看臣,臣没有负气!臣年轻,身体好!”蔡英拍拍自己的胸膛,有些得意道:“臣在安西大大小小战斗上百回,身上伤痕累累,不下百处,这不活得好好的么!” …… 郭昕的状态果然好了许多,他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 甚至听见李宁和蔡英到来后,还能撑着坐起来。 这在之前都是不敢想象的。 “老哥哥,我错了,错得离谱!”蔡英面对郭昕第一句话就是认错,两个老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郭昕看着蔡英额头蛋大的肿块校尉道:“知错就改,还是本王的好兄弟!” 蔡英握着郭昕的手道:“我怕是不能陪老哥哥了,早上柘厥关传来消息,吐蕃贼子有异动,兄弟我就先回去了!” 郭昕一愣,神情寂落下来,这一别再见时不知到何时! 然后郭昕求助地眼神看向李宁。 李宁和郭昕两人一见如故,早就心有灵犀了。 没等郭昕说话,李宁就对蔡英说道:“蔡副大都护不急,百十里路一夜便至……今雀离关有些好东西,下午我带你去看看!” 蔡英却误会了,他连忙说道:“就我带着大军回去,思晋留在殿下身边……柘厥关守备着安西西大门,暂时不缺守城的器械。” 郭昕笑着摇摇头,握着蔡英的手道:“别看殿下只有十五岁,但是他脑袋里藏着好东西多着呢……没别的意思,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蔡英看向李宁。 李宁打着哈欠点点头道:“本来计划今天带你去看的。” 蔡英点点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抬头看向郭昕,实则是说给李宁听:“大哥,吐蕃贼子叩关,我柘厥关虽然号称面临十万大军,但其实也就七八万,大多还是仆从军,我柘厥关上下八千守军可借助地势足矣…… 只是咱们焉耆镇的防务面临吐蕃和回鹘两面夹击,听说焉耆南路孔雀河一带也发现了吐蕃大军,三面围攻怕是不妙……老哥哥可有良策?” 没等郭昕回答,李宁抢先说道:“孤这次围剿吐蕃黑骑回来的路上,去了一趟铁门关一带,目前有不太成熟的作战思路,可等王爷身体好时商量商量。” 然后李宁闭口不言。 蔡英知道作战计划的重要性,看到李宁胸有成竹也不再多问。 去了一趟雀离关,蔡英突然理解了郭昕为何突然变得那般自负,敢面对吐蕃四十万大军了。 射程五百步无以上的超大型重力抛石器。 射程千步以上的三弓床弩! 还有连弩,配合上铁丝网的阻拦。 蔡英眼睛都直了,本来说好就看看啥都不带。 最后带走了千把连弩,二十张床弩,还有十台大型抛石机,还有很长的铁丝网。 蔡英满载而归。 据说还有更先进的武器,但是不能带走,只能等战斗打响后,在最关键时刻使用。 那一刻,蔡英看着火热的生产基地,他突然相信这次危机,还真会有奇迹发生。 第101章 忙碌的太子 看着浩浩荡荡离开的大军,李宁松了一口气。 跟着蔡英来到龟兹的那些将士,尤其动手杀人的亲卫也都松了一口气。 那些亲卫跟着蔡英的视线,看着还朝他们瞩目的太子李宁,心中生出一丝异样。 他们本来以为他们必死无疑,却没想到,太子殿下胸怀大量,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对于出手杀人的士卒也只是杖责三十。 尤其得知李宁去那几家被杀的官员家里亲自跪拜一事之后,他们对这位少年太子的行为感动不已。 这次殿下这一跪,就是在为他们求情。 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 所以从这一刻起,他们愿意为大唐太子李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蔡英深吸一口气对着一众亲兵道:“你们都记住了,他是咱们的太子,他不远万里来到安西就是为了这杆旗不倒!” 蔡英抬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龙旗,那是代表大唐太子的战旗。 “咱们这个太子不简单!” 蔡英不禁一个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握着旗杆的手上青筋暴起,浑浊的眸子逐渐变得清澈起来。 “大唐,回来了!” …… 连夜送走蔡英之后,奔波了一天的李宁累成了狗。 他已经睁不开眼了,于是他舍弃了战马,选择了坐马车回王府。 为了不让蔡思晋有他爹抛弃了他的感觉,李宁上马车后还不忘冲在马车里等待他的蔡思晋笑一笑。 “你先跟着孤,待过几日看你能干些啥,再给你安排……孤小眯一会!” 蔡思晋连忙俯身行礼:“一切听殿下的安排。” 然而没有了回应。 蔡思晋以为李宁这是要为难自己,于是头够得更低了。 不一会马车内鼾声响起。 蔡思晋悄悄抬头,发现李宁头靠着马车呈四十五度上仰,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胸膛有节奏地起伏。 李宁居然在说话的间隙就睡着了。 此时蔡思晋要是有异心,就算拿一根筷子都能要了李宁的小命。 但是经过一天的接触,蔡思晋早就被李宁所折服,哪还敢有半点异心。 他小心翼翼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了李宁的身上。 然后老老实实坐了回去,这时蔡思晋这才发现马车外面的帘子缝隙里,一个大眼珠子正盯着他看。 “啊!” 蔡思晋被卢十四的眼珠子吓了一跳。 殊不知他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唉……”李宁叹了口气,将蔡思晋的袍子蹬开,这么热的天盖着它怕是要被热死。 李宁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呼呼大睡。 被蔡思晋发现的卢十四一脸悻悻地松开握着刀柄的手,抓起缰绳专心赶起了马车。 此刻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似乎没在他的世界里出现过的人。 如果沈炼还在的话,肯定不会被发现的。 这样殿下就不会失望地叹口气了。 “沈炼那小子,不知道现在在吐蕃大军中过得怎么样?” 卢十四恍然如梦,他都快将那个存在感很低的少年忘记了。 回到王府之后,李宁去探望了郭昕。 喝完一瓶大蒜素的郭昕伤情明显好转。 他的伤口经过酒精消毒后,红肿已经完全消失,而且一整天再没有发烧。 同时郭昕胃口大开,说明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李宁这才放心的回去睡觉。 第二天还没亮,李宁将安西都护府大小事务委托给副大都护白环后,带着卢十四、郭盼还有蔡思晋前往了雀离关。 …… …… 雀离关外的荒漠里,艳阳高照。 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李宁下令临时搭起了五座间隔十丈,高三丈的台子。 每个台子上面放置着一张三弓床弩。 在床弩后面则是三台巨型的抛石机。 这里是李宁的试射场。 这几天内,李宁吃住都在这里。 每天的任务都是三弓床弩和抛石机交替试射不同的箭矢、石块等物,然后李宁再将射击的数据登记在册。 这会儿,李宁等人看着八头牛吃力地依次给三弓床弩上好弦。 准备着新一轮的射击。 目标是八百步之外帐篷大小的一堵土墙,在土墙上李宁还画了靶环和十字靶心。 唐朝八百步大约是后世的一千二百米左右。 这是这个时代不敢想象的射程。 如今试射三弓床弩已经是第七天,这四天总共也就射了两百多轮了。 李宁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调试着床弩的角度,每射一次就在本子上记下床弩的仰角、射程、箭矢的形状、重量、散步等数据。 这七天的数据足足有一本书厚了。 在场所有人都精疲力尽,要不是太子李宁亲力亲为,估计早就撂挑子了。 在他们眼里这就是无用功,真打起仗来谁会对那么远的目标射击? 如今就算人还扛得住,那十几头牛都已经扛不住了。 郭盼看着都要累瘫了的黄牛,忍不住道:“殿下,这是三弓床弩射程虽远,但是拉开它需要八头老牛,如果用人力的话起码五十人以上,而且射程八百步之外压根就没有准头,是不是太过鸡肋?” 郭盼看着眼前的五张三弓床弩眉头紧皱,他总觉得这种一次只能射出一根长枪一般的箭矢的床弩效率太低。 每次上弦耗费大量人力或者畜力不说,还消耗太多的力量和时间。 所以他感觉有些得不偿失。 更奇怪的是那长枪一般的箭矢的箭杆,并非直溜溜的一根木头。 而是在一丈长的箭矢靠前三分之一处有一段凸出部,大约一尺长,有成人小臂粗细,李宁总是在上面绑上沙袋配重。 郭盼对这种降低射程的箭矢很不明白。 李宁却执着地对着八百步之外帐篷大小的目标一次又一次地试射箭矢。 面对郭盼的疑问,李宁没有直接回答。 李宁口干舌燥,嘴唇都起了干皮,他敷衍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时一位士卒跑来汇报道:“殿下,五张三弓床弩都已准备完毕!” 李宁看着八百步之外的目标,一挥手下令道: “放!” 一声令下,五张三弓床弩同时击发,将五支编了号婴儿胳膊粗的弩箭激射而出。 与此同时李宁嘴里念念有词道:“零点零一秒、零点零二秒……零点一三秒……” 第102章 关门打狗 “殿下,这一次再一次全部命中……两个五环,一个八环,还有俩虽然没射到环内,但也命中了那堵墙!” 蔡思晋兴奋的骑马前来汇报命中的情况。 “吁!”李宁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看着最近的十组数据,李宁长舒一口气。 终于可以保证五支箭矢八成以上的概率命中那一堵五丈长,两丈高的墙周围了。 这就足够了。 至于三弓床弩后面的巨型重力抛石机,如果将投射物改成四斤重的球状弹丸,射程也勉强能达到八百步左右。 虽说准头比起三弓床弩差太远。 但是聊胜于无,可以作为三弓床弩的补充力量。 李宁的粗略的盘算了一下后,胸中的计划顿时有了七成的把握。 他当即宣布道:“晚上孤给大伙烤全羊,犒劳大家!”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可以消停几天的时候。 他们发现大错特错了。 只不过这一次李宁并没有折腾其他人。 而是和自己过不去了。 没人知道李宁躲在他设为禁区的房子里干什么。 路过的人只听见李宁在房子里一直在用最快的语速数着数字。 “零点零一秒、零点零二秒、零点零三秒……” 一遍又一遍。 郭盼担忧的看着那间除了卢十四能进去的房子道:“殿下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蔡思晋摇摇头道:“我想这是殿下的一种计时方式!” “计时?” 郭盼一愣,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计时方式。 蔡思晋确实没说错,人用最快的语速说出这五个字大约正好是后世时间的一秒时间。 …… 元和三年七月底,悬在西州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利剑终于落下。 就在快要立秋的时候,虎视眈眈的吐蕃大军终于在他们最熟悉的集结发动了攻势。 这个积极发动战争有个好处,那就是秋收时节,最不缺的就是粮食了。 可以征服一路,吃一路。 但是面对大部分地区是沙漠的西州,这套法子不太灵光。 只要在携带粮草耗尽之前没能拿下西州,那么十有八九将以失败告终。 …… 郭昕手里拿着一个小茶壶,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他倒不是担心他自己的身体。 他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已经开始逐步重新执掌安西都护府上下事务。 只是他毕竟年迈,身体受创之后远不如以前,医官任强虎建议大都护以后出门坐马车,而不能骑行了。 自从李宁一别之后,郭昕就再也没见过李宁。 每次他想见李宁,但是都被李宁拒绝。 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留给安西的时间不多了!” 这天,得到吐蕃人发动进攻消息的郭昕喊来他的孙子郭长安。 “长安啊,你和太子殿下一般年级,你们之间多来往来往……”郭昕有些担忧的看着这个被宠溺的不像样子的孙子,“如今战事已起,你去一趟雀离关,将殿下唤回来,说爷爷又要事和他商议!” “爷爷,这般大事找太子能干什么?”郭长安没好气道:“听说他在雀离关,一天天的神龙不见首尾,没人知道他在忙什么!” 郭长安似乎对太子李宁有意见,他皱眉道:“我看他压根就是在瞎忙,他就没有操心咱们安西都护府的事……爷爷昏迷前把安西的大小事务交给了他,他却都丢给我姥爷,自己却去躲清闲了!” 郭昕瞪了郭长安一眼道:“你知道什么,你以为殿下都跟你一样一天天不干正事,雀离关如今是咱们安西都护府最要紧的地方,太子殿下怎么可能瞎忙活!” 郭长安眼珠子一转,颇为不服气道:“我不知道,难道爷爷你知道?” 郭昕刚要张嘴就被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 “哎,你爷爷还真知道!” 就在这时从门外传来一道疲惫的声音。 说曹操,曹操就到。 只见李宁风尘仆仆的迈进了王府大门。 看清楚来人后,顿时惊呆了众人。 这哪里是之前那个英气勃发,一表人才的太子。 这简直就是一个满身污垢的乞丐。 还好他那一身会变成暗黄色的袍子表明了他的身份。 郭长安看着蓬头垢面的李宁嫌弃的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 在场的人大老远就能闻见李宁身上散发的臭味。 大热天,一个多月不洗澡……那味道确实很酸爽。 郭长安皱眉道:“你多久没洗澡了?” “从上回离开龟兹后就没有洗过!”李宁毫不在意,他抢过郭昕手中的茶壶一口气将壶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郭昕看着一个多月没见过的李宁,问道:“殿下为何这般急匆匆赶来……” 李宁看了一眼郭长安,然后来不及客套,拉着郭昕进入了郭昕的书房。 “我和王爷谈话期间,不许任何人靠近书房半步!” 李宁这是对卢十四说的。 卢十四当即站在书房门口,拦住本来要跟进来的郭长安。 书房内。 李宁开门见山道:“吐蕃贼兵推进速度比我意料之中快多了!” 郭昕一惊:“殿下已经知晓了吐蕃人发兵的消息?” “嗯!”李宁重重地点点头,丝毫不掩饰自己有单独情报来源的事实。 李宁表情凝重道:“王爷知道的情况如何?” 说着李宁从后背取下背着的一卷卷轴,在桌子上铺开。 赫然是一张西域的详细地图。 郭昕惊叹道:“殿下怎么会有这么详细的地图?” 李宁自然不能说是自己后世对西域地地图背的滚瓜烂熟,只好让回鹘背了锅。 李宁说:“这是我兄弟冒死从狼子野心的回鹘大帐里偷到的。” 郭昕听罢,眼神一寒。 “好个回鹘,他自身难保,还惦记我安西!” “本王也是刚得到消息,吐蕃大军已于十天前开进了西州境内,伊州十二万大军沿着赤亭守捉城往蒲昌城进发……不过赤亭守捉城地势险要,吐蕃大军怕是难以拿下!” “另一路吐蕃大军十万人从沙州出大沙海道,直接朝西州城奔去,好一招釜底抽薪。” 李宁没等郭昕说完,指着那西州城道:“王爷消息滞后了,赤亭守捉城、蒲昌城都没有阻拦吐蕃大军,如今吐蕃二十二万大军集结在西州城下……蹊跷的是回鹘大军也都撤离了西州。” “什么?!” 这个消息无异于是一道晴天霹雳,让郭昕站立不稳。 他压根没想到回鹘人会将西州拱手相送。 这意味着吐蕃大军将比原计划提前一个月抵达安西境内。 郭昕的眉头紧锁:“消息可靠么?” 李宁点点头,肯定道:“消息绝对可靠,我早上刚得到的,就匆匆忙忙赶回来了。” 李宁神情凝重道:“最主要还有一支五万人的吐蕃大军去向不明!” 郭昕在大殿内来回踱步,消化着这骇人的消息。 “那殿下可有对策?” 李宁沉吟片刻道:“那孤就班门弄斧了!” “就目前形势来看,吐蕃和回鹘达成了某种共识,这个咱不怕!” 李宁指着焉耆镇的地图道:“要不是安西这些年骑兵不足,无法拦截敌军,倒是可以利用焉耆镇的地形打一场歼灭战!” 还未开战,李宁就已经想着拦截溃兵的问题。 郭昕听到李宁这么一说,眼睛一亮。 “殿下已经想好如何应对吐蕃大军了。” 李宁微微一笑:“就一招,关门打狗!” 第103章 兵棋推演 “为什么不死守这里?” 郭昕沉吟片刻,指着地图西北角的张三守捉城问道。 李宁不是很满意地摇摇头道:“这里无法歼灭吐蕃大军,起不到杀鸡儆猴的效果……想要杀鸡儆猴,起码要歼灭吐蕃十万以上大军!” “要么不打,要么就打疼吐蕃,让他十年之内不敢再起犯我疆域的想法!” 郭昕咽了口唾沫。 他感觉自己的想法够大胆了,却没想到李宁的想法更大胆。 他倒是想过这个地方,但是很快就自己否决了。 因为风险太大大,玩不好了,就等于引狼入室。 他想的关门打狗与李宁的关门打狗差了十万八千里。 如果说自己的计划是关门打疼狗,以此让狗不敢再犯境的话。 那么李宁的计划不是关门打狗了,而是关门宰狗。 一只不剩的那一种。 如果是其他人提出这个计划,郭昕一定认为他是疯了。 但是发明了黑炸药的李宁提出这个计划,郭昕还真觉得有可行性。 郭昕看着地图许久,提出自己的疑虑。 “假如吐蕃分兵,来这里有十万人甚至更多的话,咱们也不可能一口气吃完,他们孤注一掷的话,拿下咱们关隘怎么办? 退一万步讲,他们大败之后,也可以向这里逃窜!” 李宁哈哈一笑,很是自信地指着地图道:“这里咱们有层层关隘,据险而守,配合新研发的那些大杀器,不是他们想突破就能突破的!” 话说回来,如果说十万头猪跑乱了还真不好捉回来,这我信!但是十万人,那就简单多了,必然逃不过我布下的天罗地网!” 还是第一回听说郭昕人比猪强反而逃不脱的说辞。 郭昕皱眉问道:“为什么?” 李宁眯着眼,胸有成竹道:“因为人自认为比猪聪明……” 郭昕一愣,突然觉得李宁这话很有哲理。 细细琢磨之下,确实很有道理。 毕竟读史书的时候,每看到那些兵败如山倒的战例的时候,他也是总会想着,就是几十万头猪伸着脖子让砍,也不可能一夜之间杀几十万。 可偏偏历史上有很多那么夸张的战例。 比如赤壁之战,比如白起坑杀四十万降卒。 郭昕眉角一挑,充满期待道:“那殿下可否细说一下计划?” 李宁点点头道:“不如我和王爷来一场兵棋推演……然后王爷就明白了。” “兵棋推演?” 郭昕第一次听这个名词,一脸疑惑。 李宁卖了个关子:“待会王爷就知道了!” 李宁当即下令卢十四将李宁精心制作的沙盘抬进来。 很快一张床一样大的沙盘出现在郭昕的书房里。 只见上面的那道关卡附近的地形,一山一水都在沙盘上面得到了体现,栩栩如生,就如身临其境一般。 郭昕看着这个复杂的沙盘就知道这绝不是短时间之内就能做出来的。 他欣喜道:“殿下原来早就胸有成竹了!” 李宁递给郭昕数十个不同颜色的旗子,道:“孤代表咱们安西军,王爷代表吐蕃和回鹘联军,每个旗子代表一支吐蕃军队。” 李宁本着料敌从宽的原则,所以在对手里面加上了回鹘。 郭昕眼睛一亮:“原来这就是兵棋推演?” 于是郭昕和李宁一老一少隔着沙盘杀了起来。 郭昕听着李宁的讲解,不像是在听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讲解,而是在听一个战术大师的指导。 在郭昕看来李宁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配合上李宁研发的那些装备,让郭昕逐渐觉得李宁这个大胆的计划的犀利之处。 那一宿,李宁和郭昕再一次彻夜长谈,推算了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 除了以此郭昕倾回鹘和吐蕃所有大军围攻李宁的一次取胜之外,其他的推算都以安西军大胜结束。 郭昕终于知道李宁敢得罪回鹘使者的底气来自哪里。 只是到了后半夜,李宁实在扛不住了,趴在沙盘上睡着了。 郭昕逐渐从欣喜中恢复了冷静,他看着身形消瘦破败不堪的李宁,陷入了沉思。 郭昕的神情复杂,眼神闪烁。 许久之后,郭昕深吸一口气看着熟睡的李宁道:“你倒底还藏了多少东西?” 李宁是大唐太子不假,但是李宁也没告诉郭昕关于大唐朝廷的所有事…… 郭昕神情变得有些寂寥:“本王不聋不瞎,你母妃是纪美人,我那侄女是贵妃,她有个儿子是遂王……这才是你来西域的真正原因吧?” 李宁此时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殊不知他的底细早就被郭昕摸得一清二楚了。 郭昕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坚韧的少年。 眼前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散发着臭味的少年哪像一个太子。 哪有这样拼命的太子? “可是我姓郭!” 明明安西的夜晚有些冷,但是郭昕忽然感觉有一些燥热。 他有些烦躁地掀开窗户,抬眼就看见了天空上悬挂着的一明一暗闪烁着的启明星。 院子前面的都护府上空的大唐战旗随风飘摇着。 一阵晚风袭来,让郭昕稍微冷静了些。 郭昕喃喃道:“大唐历代帝王都有殿下这般奋发向上的劲头,大唐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当年自己的伯父受到唐廷的猜测,几起几落,自己二伯无怨无悔,最终成为朝廷柱石。 自己岂能坏了郭氏满门忠烈的名头! 郭昕在蔡英兵变的时候将安西都护府大小事务委托给李宁的时候已经做出了选择。 只是自己的身份让他在这些日子又犹豫了。 其实李宁在此期间完全有机会以太子身份控制安西都护府。 但是李宁并没有这么做,他把龟兹的防务交给了身为安西都护府的郭威,将政务交给了副大都护白环。 李宁自己一头却扎入了雀离关,根据内线传来的消息,李宁这些日子一直没日没夜的在试验武器的性能,搜集数据。 再想到当时发现硝石的数量不够的时候,李宁在猪圈里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这可是作秀装不来的行为。 想到这里郭昕的心悸动了一下。 郭昕迷乱的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澈,变得坚定起来。 “本王也是大唐的臣!” “既然殿下待本王坦荡没有隐瞒,那本王也将对殿下忠心耿耿!”郭昕看着熟睡中的李宁下定了决心。 郭昕暗自拿定主意,他做出了选择,所以他的眼神不再摇摆。 “只是殿下有这般手段,为何还来这西陲之地?” 郭昕想到李宁来之后改进炼钢工艺,将陌刀生产批量化,连弩,还有威力巨大的三弓床弩,尤其黑炸药的问世,都将改变战争模式。 只要掌握上面的那些武器,李宁至于跑到西域来么? 郭昕这才觉得,自己自始至终没看懂李宁。 “殿下绝非一般人,十五岁就这般妖孽……天佑大唐啊!” 第104章 黑云压城 “糟糕,昨晚和王爷杀了一宿,忘了正事了!” 睡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李宁在睡梦中惊醒。 郭昕还在沙盘前独自推演着。 他回头有些心疼地看着睡眠严重不足导致黑眼圈的李宁道:“有什么大事,明天醒来再说,别不迟。” 李宁懊恼道:“昨天光忙着跟王爷推演了,忘记说了,从西州送来硝石已经在路上了…… 如今吐蕃大军四天前就已经抵达西州,很难说他们的先锋在哪里。” 李宁活动活动脖子和枕着发麻的胳膊,颇为担忧道:“如果赶的快的话,希望在大战爆发前还能再造些黑炸药出来,这样胜算更大…… 就怕运送硝石的车队被吐蕃人追上!” 郭昕皱眉道:“殿下,要不派出骑兵前去接应!” 李宁点点头:“孤正有此意,只是就怕遇到吐蕃先锋部队!” 郭昕皱眉想了片刻,抬头道:“若殿下不嫌弃,就让郭威率军前去吧!” 李宁没有接话,他知道如果吐蕃和回鹘联手的话,吐蕃大军先锋此时已经在向安西前进的路上了。 这时候前去接应,很大概率会撞上吐蕃先锋。 而为了李宁的关门打狗计划,黑炸药在最后一刻是不准备使用的。 所以前去接应的队伍还是冷兵器对战冷兵器,将面临地风险很大。 李宁皱眉道:“要不让卢十四去吧!” 郭昕想都没想拒绝了:“卢左卫率人生地不熟地,不如让郭威去,他曾在焉耆当过镇守使,那里地形他熟悉。” 李宁看着郭昕决然的眼光,思索片刻后应声道:“那就先这么定了……” 说罢李宁左手握拳,想要发泄一下胸中愤懑,但是看见沙盘的时候停了下来,改成用脚踹沙盘下面的桌子。 用力之猛,桌子都晃了晃。 李宁狠狠道:“要是有足够多的黑炸药的话,哪能被动的等着关门打狗,老子早就率军杀出焉耆,收复大好河山了!” 郭昕翻翻白眼,这不废话么。 黑炸药放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打遍天下无敌手。 更何况李宁利用后世知识,开局就制造出了几乎是最极致状态的黑炸药。 那威力简直不要太暴躁。 郭昕见过那黑色颗粒,大米粒大小,只用半斤就足以杀死方圆三丈之内的目标,据说能杀伤十丈之内无甲的目标。 虽说在牲口圈里能提炼出硝石,但是这么就下来,也就增加了十几斤黑炸药罢了。 距离李宁希望随意霍霍的数量还相差甚远。 如今为了节省黑炸药,李宁将构想中的火炮这一支科技树还没点出来。 因为发射药也需要是黑炸药,这样本来为数不多的黑炸药用在杀敌上就更少了。 好钢用在刀刃上,所以李宁只好用抛石机还有床弩发射黑炸药,尽量让所有的黑炸药用在杀敌方面。 不然的话光测试弹道,统计数据这一块,眼前的这点黑炸药都不够用。 “还是穷啊!” 李宁不由得长叹一口气道。 说罢他又踢了一脚桌腿,恨恨道:“为了以后,此战必须收回西州,哪怕与回鹘彻底翻脸也在所不惜!” 李宁长叹一口气道:“只可惜这一波硝石送来应该赶不上大战了。” 郭昕看着晃动的桌子,心疼道:“殿下轻点,这可是从关中送来的,是上好的黄花梨木制作的,整个安西仅此一套!” …… 得知吐蕃大军已经进入西州的消息后,安西都护府上下明显紧张起来。 安西百姓开始抢收农作物,同时将城池周围村落里的百姓迁入城池。 而且各大城池开始宵禁,一切活动都以备战为主。 往来的斥候明显增多。 就连处在安西都护府核心的龟兹都感受到大战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安西都护府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内的男子都开始紧急入伍,展开突击训练。 就在李宁返回龟兹的第三天,驻扎在龟兹附近的的安西军开始往焉耆一线移动。 与此同时在雀离关生产的各种武器也都开始源源不断地往东运送。 安西都护府内,正在召开作战会议。 唯独缺了副都护郭威,没人知道郭威去了哪里。 “现在的情况就是,吐蕃与回鹘可能达成了某种协议,吐蕃人的行军速度比咱们预料中快很多。” 郭昕一脸肃穆地环绕大殿一周。 郭昕接着说道:“本王接到情报四天前吐蕃大军已经在西州城外集结,西州到咱们焉耆最前线的张三守捉城只有七百里路,按最坏的推测的话,吐蕃先锋应该在十天之内抵达张三守捉城……” 得知这一消息,大殿内部分人顿时不好了,他们看李宁的眼神有些恨意。 要是李宁不惹翻回鹘的话,此刻吐蕃人怎会这般顺利地长驱直入。 只是碍于李宁太子身份,无人敢言。 “咳咳……”郭昕干咳一声,打断众人思路道,“今天召集大家来就是为了讨论一下这一仗怎么打!” 顿时大殿内一片寂静。 突然从一个角落传出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问太子殿下,他不是胸有成竹么!” 郭昕不动声色抿了一口茶道:“还别说,殿下确实有个计划,但是本王在公布前,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还能怎么办,将焉耆百姓内迁,同时坚决坚壁清野,不留给吐蕃贼兵一粒粮食。” 说话的是副大都护龟兹王白环,他神情凝重,知道此次没有回鹘援兵的话,本来就凶多吉少。 对于此战他很不乐观,他沉吟片刻,接着说:“另外组织将士们利用地形优势,在各个关隘层层抵抗,延缓吐蕃大军的速度…… 争取焉耆镇百姓内迁的时间,同时也好集中焉耆镇的将士在铁门关一带设防,将吐蕃大军挡在铁门关之外!” 白环的话音刚落,大殿内一片哗然。 “铁门关?”一位校尉失声道:“那岂不是意味着咱们彻底放弃焉耆镇么?” 如今安西都护府四镇就剩龟兹和焉耆两镇。 如果再放弃焉耆镇的话,那就仅存龟兹了。 到时候更加孤木难支! 白环叹口气,幽怨道:“谁也不想放弃焉耆镇,要是有回鹘援兵的话,就不用这么被动了!” “也不知道殿下之前承诺的援兵在哪里?” 第105章 外行的太子 “我认为不妥!” 另外一名书生气的安西都护府参将不认同副大都护白环的意见。 这名参将身材不算魁梧,大约六十多岁。 “我以为咱们应该集中咱们安西军主力,出铁门关,在焉耆一带以逸待劳,在焉耆镇与吐蕃大军决一死战!” 副大都护白环皱眉,看了那一名参将道:“咱们都护府除过各道关隘守军之外,还能集结的大军只有两万多人,你怎么和吐蕃号称四十万的大军打?” 那位参将豪气冲天道:“我们唐军历来不缺乏以少胜多的战例,当年贞观年间邢国公苏大将军就敢率五百精兵冲击西突厥大营,追着他们打! 为何我们不能,这些年我们打得太憋屈了,别忘了焉耆是我们的主场!” 眼前书生气的小老头这般豪气,让李宁不禁多看了两眼,如今在安西还有这般猛将不多了。 “牛副镇守使,你以为现在我们安西军还是以前的唐军么?人家吐蕃这些年也没有原地踏步!”副大都护白环眉头一皱,看着一把年纪还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参将反驳道。 这种场合下这么说似乎有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嫌疑。 所以龟兹王白环闭口不言。 片刻后他再次看向李宁追问道:“若是有殿下之前说的援兵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援兵是有,就只有孤还有孤的左卫率两个人!” 在郭昕下首奋笔疾书记录的李宁头都没抬,冷冷地说道。 “什么?” 大殿内一片哗然,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兵在精,不在多……当年太宗皇帝只靠三千玄甲军就大破十万大军,孤以为咱们安西军也能做到!” 李宁抬头环顾大殿一周,杀气腾腾道:“因为我们头顶上飘扬着的是咱们大唐的战旗!” 今日议事厅内都是安西都护府高级将领,他们面对李宁的质问一脸愕然。 除了少部分将领感觉有些热血沸腾之外,大部分人如同看傻子一般看着一脸疲惫的李宁。 如今的安西军里面有太多的本地人,早就不是当年那支所向披靡的关中来的唐军了。 副大都护白环皱眉道:“殿下怕是没上过战场……” 随即白环想到李宁之前还去尉犁赶走了吐蕃黑骑,只好改了口道:“殿下怕是没见过四十万大军长什么样子吧?” “嗯哼?” 李宁不置可否看着上来就针对他的安西副大都护白环。 白环不惧李宁的眼光道:“当年大唐所向披靡是因为装备超出西突厥太多,另外有着大唐朝廷做靠山……如今咱安西有什么?” 李宁抬头认认真真看了一眼白环,问道:“副大都护的意思是如今咱们缺少装备是吧?” 白环保持沉默,表示默认。 李宁接着翻出一个本本念道:“自从雀离关生产基地投产以来,除去柘厥关带走的装备外,到目前为止生产了陌刀六千把、马槊两千把、连弩五千把…… 改造后的鸡胸板甲八千副,可与现有板甲结合,改装成五千套以上的全身铠甲……” 白环没等李宁念完,皱眉道:“可是这顶多也就装备万把人,而我们面对的却是四十万大军!” 跟着白环点头的将领人数不少,李宁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失望。 多年的战争,让安西军虽然还有抵抗之心,却是失去最宝贵的主动出击的血性。 这时有人站出来,犹豫半天咬咬牙道:“大都护,殿下,末将以为咱们安西与回鹘唇亡齿寒,不如派人对回鹘做出道歉,承认北庭都护府被占领的事实,甚至可以让出焉耆部分地区以换取他们的支持……否则只靠咱们安西军,怕是独木难支!” “嗯,这也代表一种看法!”李宁面无表情,无人能看出眼前这个十五岁少年在想什么。 李宁快速记下之后,环顾四周道:“谁还和他一般看法?” 目及所处数人纷纷低头不敢直视李宁。 李宁微微一笑,颇为坦诚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今日咱们只是战前商讨,希望大家畅所欲言,想啥说啥,言之无罪! 再说这个会议并不是做出最后决定,只是集思广益,大家做出一个可行性的判断,哪怕说投降吐蕃,孤和大都督也不会怪罪你们。” 李宁看着刚才说话的将领道:“孤以为,如果真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诸位也不会退缩,必定会和吐蕃贼子拼至最后一人。” 那名将领感受到李宁凌厉的目光一个激灵道:“末将誓与安西共存亡!” 李宁微微颔首,接着问道:“谁还有更好的想法?” 大殿内一片寂静,无人说话。 “好,孤总结了一下,所有人都认为不能让吐蕃人过了铁门关,所以铁门关是咱们可以接受的最后一条底线!” 大殿内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李宁有些痛心道:“大家的想法都没有错,但是让人失望的是所有人都只想着挡住吐蕃人的进攻,就算是最激进的牛副镇守使也只是希望把吐蕃大军挡在铁门关外!” 众人闻之愕然,不明白李宁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宁一一扫过大殿内这些安西都护府的老人,有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们就没想过怎么歼灭吐蕃一部或者大部,打疼他们,一战定乾坤,让他们以后提起安西都护府,小儿都不敢啼哭?” 大殿内众人一愣,然后齐刷刷看向了郭昕。 那表情就是“大都护你让这门外汉逗我们玩呢?” “先听殿下的计划……” 郭昕打了个哈哈。 李宁看着众人的表情,蔑视地一笑道:“孤就说说我和王爷的想法。” 郭昕微微颔首,认可李宁可以代表他发言。 然后众人把目光看向了李宁。 李宁合上他记录的本子说道:“诸位的计划不是说不行,但是不能打疼吐蕃大军,伤不了他们的筋骨!” 李宁起身,手扶刀柄。 眼神中闪烁着凌厉的杀意:“既然要打,就玩个大的!” “所以我和王爷一致认为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吐蕃的袭扰,就来一个瓮中捉鳖,关门打狗……起码这一战歼灭十万以上的吐蕃大军!” 大殿内众人一脸懵逼,看着李宁无话可说。 那表情就像看白痴一样。 这岂不是痴人说梦,就安西军这点人,如何吃得下五倍于己的吐蕃大军? 李宁顿了顿,没有理会众人的眼光,指着挂在郭昕旁边的地图上的铁门关和于术守捉城道:“门在这里,战场在这里!” “什么?” “这……这岂不是引狼入室么!” “吐蕃大军都打到这里了,那焉耆镇还存在吗?” 大殿内众将领本来翘首以盼,等着李宁说出什么高论。 结果吓众人一跳,这哪是李宁嘴里说的主动进攻,这比他们之前的方案退得还要多。 居然放弃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铁门关,当敌军进入尉犁草原。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嘘声一片。 第106章 达成共识 李宁感受到被鄙视的眼神,也不在意。 他并不是无的放矢。 因为后世的《九姓回鹘可汗碑》上记载,这一年冬天,安西军和回鹘联军在于术守捉城大败吐蕃大军,追杀数十里,吐蕃人死伤惨重。 加上李宁对这片地形的亲自考察,李宁不得不佩服选择这个战场的巧妙之处。 不过历史上吐蕃败军一路朝西北逃窜,返回了焉耆镇。 而李宁则做出了修改,他打算彻底吃掉闯入尉犁草原的吐蕃大军。 他计划在铁门关埋伏一支奇兵,放入吐蕃大军之后夺回铁门关,然后据险死守。 那时候进入尉犁草原的吐蕃大军就成了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诸位,如今吐蕃大军攻势正盛,咱们安西军这点人硬碰硬必然会吃亏。 所以我们不妨以空间换时间,在焉耆一线层层抵抗,有序后退。 为歼灭吐蕃大军创造好战场!” 李宁拍拍手,立刻有人送来李宁精心制作的沙盘模型。 众人纷纷围了上来,看到那精致的沙盘眼睛一亮,这不正是铁门附近的地势环境么。 说着李宁指着于术守捉城的地形,李宁眯眼啧啧道:“你们且看着于术守捉城外的地形,多么完美的一个口袋……” “诸位,于术守捉城北面东面环山,无法逾越,而南边则是无尽的沙漠,大部队一旦进去,就光缺水这个问题就能让他们全军覆没!” 说着李宁指着铁门关,狠狠地一顿:“所以只要关上这道门,吐蕃大军的退路就被截断,成了瓮中之鳖!” 龟兹王白环皱眉道:“那万一吐蕃大军朝西一路打过来呢?” 李宁微微一笑,神情淡定自若,谈吐之间隐隐约约有一种挥斥方遒的霸气。 “副大都护请看,从于术守捉城往西里至榆林守捉,又五十里至龙泉守捉,又六十里至东夷僻守捉,又七十里至西夷僻守捉,又六十里至赤岸守捉,又百二十里至安西都护府。” 对于沿途的关隘李宁如数家珍,一口气说完。 单凭李宁一口气说完这些关隘,就能看出来李宁确实做足了极为扎实的功课。 这让轻视李宁的人不敢小觑眼前这位太子爷了。 李宁缓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这之间有六道关隘,也是我们最后的防线,地势险要,他们顶多也就拿下于术守捉城,至于其他关隘就算来百万大军也铺不开啊! 另外咱们以逸待劳,补给充足,还有百姓的支持,反观吐蕃大军连番征战,补给线太长,咱们再留些部队骚扰他们的补给线……他们还怎么打?” 诸位将领想想也是,如果连这几道险关都守不住,那还不如直接投降得了。 李宁想到后世有人拿着包子诱降敌军的事,当即笑道:“截断铁门关后,吐蕃大军没了补给,说不定到时候咱们不用一兵一卒,拿着水和吃的就可以诱降他们!” 李宁的话引来众人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有人的表情凝重起来,他们开始看着沙盘认真思考起来。 因为只要关上这道门,挤在尉犁草原的吐蕃大军还真没得吃的。 就算他们不能主动歼灭闯入尉犁草原的敌军,只靠着关门,困都能困死他们。 守城正是他们的强项。 根据现在的推测,吐蕃大军抵达于术的时间大约两个月后,九十月份,深秋萧瑟之际,而周边粮食早被抢收完毕,吐蕃大军的补给只能靠后方运送,这是天时。 诱敌深入,钻入口袋,而安西军据险而守,这就是地利。 李宁的计划虽然放弃了焉耆镇,但是只剩龟兹镇的安西军民肯定会更加团结御敌,这便是人和。 李宁说的头头是道,这些关隘的存在也是安西都护府能够坚守四十余年的根本所在。 围观着的安西将领中大部分人逐渐认可了李宁的计划。 但是他们不相信这是李宁提出来的,所以他们有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郭昕。 郭昕极为坦荡道:“看本王干什么,这个计划是殿下想出来的。” 郭昕对着沙盘努努嘴道:“本王与殿下在这沙盘上推演数次,都是吐蕃大军失败告终……另外告诉你们,这沙盘就是殿下不见踪影的这些日子亲手制作的。” 诸位将领他们的一脸愕然,收起眼神中对李宁的蔑视之意。 取而代之的是佩服,尊敬。 要知道李宁才十五岁,就已经有了这般的见识。 李宁的计划可谓是利用了天时地利人和所有要素,为吐蕃人布下了天罗地网。 想当年冠军侯霍去病也不过如此。 他们看着眼前这位意气风发少年太子,仿佛看到了初唐时期唐军在西域大杀四方,动辄灭国的霸气。 众人的热血逐渐沸腾,因为他们感觉到跟着眼前这位太子爷,他们自己也可能取得李靖、苏定方、裴行俭那些名将一样的成就。 这可是身为军人希望获得的最大的成就。 他们还不知道李宁除了之前爆出来的那些装备之外,还有更先进的守城武器。 这是李宁留给他们的惊喜。 看着就要被自己说动的安西将领,李宁决定趁热打铁。 他指着焉耆镇所在的地形道:“如果我们预设战场在焉耆镇,那么吐蕃大军失败之后可以往北往东两条线逃脱,很难大规模歼灭吐蕃大军,这样吐蕃大军元气未伤,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袭扰我们!” 李宁的声音戛然而止,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李宁颇有意味地看着众人道:“所以你们以为今天这几种方案,哪个能彻底解决问题?” 众将领议论纷纷,比起其他人的计划,他们不得不承认李宁计划的完美,几乎无懈可击。 一旦成功的话,将会取得别的计划无法企及的战果。 李宁看着恢复了一些战意将领,又给他们一道定心丸:“其实孤是有援军的,但是为了保密,暂时不能告诉你们!” 听到有援军,诸位将领眸子里的精光大显,他们犹豫的眼神中战意更浓。 郭昕突然插话道:“殿下可以透露一二,让大家心中有个底。” 李宁沉吟片刻,神神秘秘地说道:“狼烟起时,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众人竖起耳朵听完,一脸懵逼。 太子爷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但是此时所有人的战意早就被李宁煽呼起来了。 “好,我们听殿下的!”那名牛副镇守使率先跳出来支持李宁。 其他人也纷纷表态支持李宁的计划。 李宁得意的笑了,他完成的自己计划中的第一步。 那就是在安西军内部达成共识! 只有站在上帝视角,坚持自己的见解,并争取到广泛的支持,打牢基础,使自己的意见得到大家的理解、支持和拥护,才能达成共识。 李宁做到了! 没等李宁暗自得意,就听见副大都护白环提出了一个关键又很现实的问题:“如果吐蕃大军的最终目标是回鹘,他们选择北上,而不是钻进咱们布好的口袋,怎么办?” 第107章 太子亲卫 这次会议之后李宁有了自己的亲兵,五百全副武装的铁骑,由左卫率卢十四亲自统领,已经训练有月余。 所有将士都是郭昕亲自挑选的年轻人,都是安西都护府中的翘楚,最宝贵的年轻人才,其中就有郭昕的孙子郭长安。 这是一支是清一色准备了金黄色的鸡胸板甲,这是在钢板上涂了一层铜粉。 腿部和肩膀则是原有鳞甲的武装到牙齿的骑兵,除了长槊、横刀、之外,还装备了改装后的连弩。 这种连弩每次只需要更换箭匣就可以保证火力的输出,不需要和之前的连发装置一样还需要一支一支的往固定箭匣里面压箭。 除了连弩之外,所有人都装备了一种收缩起来后三尺长一尺宽的折叠式精钢盾牌,握把处一拉,两侧的甲片展开,将变成两尺宽的中型盾牌。 所以这是一支即能马上作战又能下马步战的重甲骑兵。 除此之外这支骑兵还装备一种在别人看来很奇怪的东西。 三根一尺半长的三眼铸钢管,外表粗糙,内管光滑,尾部有小孔,最后面则连着一根木棍,急了还能当锤子使用轮着砸人! 虽说装备了这些东西,但是没人告诉他们这玩意怎么用。 卢左卫率只是告诉大家,这玩意叫三眼火铳,很厉害,可破甲。 但是没人相信,就这连刺都没有的玩意儿如何破甲? 真没人看出它哪儿厉害了,就算当榔头砸人都有些嫌重了。 要不是卢十四说这是太子爷亲自下令装备的玩意,还真没人愿意携带它。 好在它挂在战马上不怎么起眼,所以大家最后勉为其难的带上了。 他们不知道的这个世界上第一支火器营就是他们了。 今天这支训练一个多月的骑兵终于要和他们要保护的人见面了。 这是他们将是第一次出征。 八月的龟兹,很是炎热。 在都护府的校场上,一支金灿灿的骑兵顶着炎热的太阳,一动也不动。 他们的脸上一脸骄傲,能从数万人的大军中脱颖而出,足以说明这支军队的优秀。 他们以后都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太子亲兵! 所有的人都挺地笔直,尽管天气炎热,也压不垮他们高傲的头颅。 队伍中郭长安作为五个旅之一的旅帅,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一百个不愿意。 但是为了不让别人说他是靠着武威郡王的名头才当上这个旅帅,他咬牙从一开始坚持到现在,此刻他任由汗水从脸颊流下。 “长安,听说咱们要去前线了,你说太子殿下这是装样子还是真的会去前线?”一个少年猥琐地缩在郭长安身后小声问道。 “闭嘴,殿下正看着呢!”郭长安嘴角微动,对着身后黄发碧眼的少年回应道。 郭长安作为郭昕的孙子,其训练的刻苦程度倒是出乎了卢十四的意料之外。 郭长安憋着一股气,一改往日纨绔子弟的风格,硬是从数千人中脱颖而出。 他的这个旅帅的位置倒是名至实归。 看着李宁的视线转向他处,郭长安面无表情的眸子中一道狠戾一闪而过,他忿忿不平道:“这一月内把咱们往死里练,他倒好,神龙不见首尾,还给咱们说什么同甘共苦,我看就是放屁!” 郭长安不怀好意地着看着李宁的身影,按捺住心中的仇恨,对着身后的那位队正道:“记住,咱们现在是殿下的亲兵……咱们兄弟十几个就留下了咱们俩,你可以要争气,别掉队!” 郭长安本来打算参加李宁亲卫选拔是为了靠近李宁,好继续刺杀这位影响他以后地位的大唐太子李宁。 可谁想训练一个多月,愣是没见过李宁出现过。 为了实现自己的龟兹王梦想,郭长安选择了暂时隐忍。 只要能接近李宁,取得李宁的信任,自己就有机会杀掉他。 当然,这是他之前的打算。 现如今他们有了共同的敌人,郭长安知道大唐太子这杆旗的威力,所以李宁目前还不能死。 另外经过卢十四严苛的训练,让他看到了这支人数不多,但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的骑兵。 郭长安有了想让这支队伍成为自己麾下的念头。 于是郭长安改变的自己的计划。 他打算当一个好兵,在将来有一天当一个好将军,那时候手中的筹码自然更多了。 现在他的目标就是当一个好旅帅。 …… “殿下,左卫率集结完毕,请检阅!” 卢十四也是一身黄金甲,他纵马来到李宁身边请示道。 “好,开始阅兵!” 李宁虽然身着黄金甲,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 李宁轻盈地翻身上马,率先朝着列队的亲兵纵马奔去。 只见那金灿灿地队列在阳光下太过扎眼,训练有素的将士一动不动,等待着检阅。 只有战马时不时焦躁不安地刨着蹄子。 李宁皱眉看着眼前有些刺眼的黄金甲,这么明晃晃地是生怕敌人在万军丛中发现不了他的位置么? 看来什么时候都有为讨好上官绞尽脑汁的人,只是这马屁拍的会要人命。 要不是这一战是李宁的立威之战,李宁早就下令让人将这一身的颜色改了。 五百铁骑,五个旅帅。 除过郭长安之外,还有上一次跟着李宁前往尉犁的两名旅帅,还有两个唐人的子弟。 李宁纵马在列阵的亲兵前面一丈的距离急驰而过,感受着他们火热的眼神。 李宁感觉到自己胸膛中那颗火热的心就要蹦出来,他的的热血也逐渐沸腾起来。 终于有自己的军队了,虽然只有区区五百人,但这对之前只有卢十四一个人的大唐太子来说,已经很知足了。 毕竟这里是人口稀少却地大物博的安西,如今龟兹和焉耆两镇能凑够五万大军已是极限。 以后他们将是自己的亲兵,跟着自己驰骋疆场,大杀四方。 李宁仿佛看到了未来自己的亲兵队将由这五百人开始,扩展到五千人,五万人…… 自己的征程将从这里开始! 李宁眼神里闪烁着光芒,他看着眼前这一支注定要创造奇迹的军队。 顿时野心勃勃,豪气万丈。 这一支名义上只听他指挥的骑兵,李宁心潮澎湃。 第108章 种魂 卢十四终于不是光杆司令了。 而李宁自己也终于开始要露出自己的锋芒了。 他将在这西域大展宏图,为恢复盛唐打下基础。 李宁深吸一口气,看着这支和他一样朝气蓬勃的亲卫。 就连头盔都带着防护面罩,基本上武装到牙齿的亲卫他们在装备的选择上有着优先权。 所以其他部队有的他们也有,其他部队没有的他们还是有。 但是李宁总觉得他们缺点什么。 可是他们缺什么呢? 李宁看向了亲卫们,他们对李宁投来了火热的眼神。 李宁从每个人的眼神里感受到的期盼各不相同。 突然李宁灵光一闪,想到了他们究竟缺什么了。 缺魂! 只是想要这支军队战无不胜,那就必须给他们注入灵魂。 李宁眼神闪烁,想到了后世那支独一无二的军队。 “吁!” 李宁勒马停在了队伍最中间。 李宁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这支肃穆的骑兵,高声问道:“将士们,孤问你们,你们为谁而战?” 众将士一愣,就是跟在李宁身后的卢十四也一愣。 这个问题还用问吗? 他们是太子亲兵,那自然为了太子而战。 众人面面相觑,这时候郭长安最先喊出来:“为殿下而战!” 紧接着校场上其他将士凭尽全力高呼道: “为殿下而战!” “为殿下而战!” 他们的声音气势如虹,直冲云霄,响彻了整座龟兹城。 李宁看着由于用力过猛喊的满脸通红的亲兵,比没有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等着这震耳发聩的声音安静下来后,李宁缓缓摇摇头。 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亲兵,大吼道:“错!” 李宁胯下的战马似乎感受到了李宁的情绪,来回踱着步。 众人愕然看着李宁,不明白自己哪里错了。 李宁冷哼一声道:“你们说是为孤而战,那你们想过没,万一孤战死了,你们难道就丧失斗志,原地解散,还是拔刀自刎,跟孤而去?” 众将士被李宁问道哑口无言。 李宁看着茫然失措的众人,再次喝问道:“你们为谁而战?” 这一次众人犹豫了,不敢贸然回答。 “为安西而战!” 这时候有人不确定地喊道。 李宁看向声音来源,微微点头:“这是一种想法,但不是根本!” 郭长安轻咬着嘴唇看着比他小三岁,却在他眼前毫不掩饰在装逼的李宁。 心道谁要人家是大唐太子呢。 郭长安翻翻白眼,再次高呼:“为大唐而战!” 立马有人附和道:“为大唐而战!” 李宁瞥了一眼这个出乎他意料的郭昕孙子。 对他点头示意后,微笑道:“你们蒙心自问一下,你们参军当真是为了大唐而战么?” 李宁直白的话让他的亲兵们面面相觑,一片哗然。 李宁的直白也吸引了诸多将士的好感。 说真的他们之所以当兵,并没有想着什么大唐之类的,大唐对眼前这些大部分年轻人来说,是很遥远的故事。 他们自从出生就没感受过大唐的存在,更不要感受到大唐的荣耀。 他们对大唐唯一的记忆就是,大唐很强,很大。 强到他们知道的听到的所有部落都称大唐皇帝为天可汗。 哪怕现在在西域嚣张跋扈的回鹘和吐蕃都是大唐曾经的小弟。 大唐也很大,据说从安西到长安要万里,如果从安西到大唐最远的东南的爱州,走一年都走不到。 大唐之大,大的无边无际。 可如今的大唐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对于传说中的那个是自己祖国的国家,安西这帮后生有多少人会有那种爱得深沉的感觉? 所以说“为大唐而战”比“为殿下而战”更加虚伪。 所以他们有的被眼前大唐的太子爷成功逗笑了。 有人撇撇嘴道:“那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而战了……” 李宁瞥了一眼说话的方向,一脸严肃地看着众人道:“一支想要战无不胜,所向无敌的军队,必须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 李宁的话让这些亲卫更茫然了,难道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而战就打不赢了? 李宁皱眉提示道:“想想你们从哪里来,为什么参军?不要说虚的,就说说你们真实想法。” 这个问题简单。 “我来自龟兹,参军是想光宗耀祖!” “我就想有口饭吃。” “我希望能杀完吐蕃贼子,为我父母报仇。” “我来自榆林守捉城,我想不被别人欺负。” ……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参军的想法。 李宁驾驭着战马沿着列队小步慢跑,认真的聆听着众将士的回答。 “咳咳……”回到中央的李宁干咳一声。 眼前军阵立马恢复了寂静。 “参军的各种理由都有。”李宁笑道,“但是你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你们都来自安西都护府。” 李宁顿了顿,盯着郭长安道:“你们有人来自官宦家庭!” 然后李宁又将视线转向那个自称孤儿的士卒道:“你们有人来自普通人家,各种各样的家庭都有。” 李宁深吸一口气,陡然增大音量道:“总结一下,你们来自老百姓,就算是郭长安他祖上十代也是普通百姓!” 队伍里传出一阵笑声。 李宁接着说道:“将吐蕃大军挡在安西之外,某种角度来说确实是为了安西而战。” 李宁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更具体的来说是为了生活在安西这片土地上的人而战! 安西都护府只是一个地名,你们真的为之而战的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家人亲朋们,不是吗? 为了让他们无忧无虑地活着,为了不让他们成为吐蕃人的奴隶,我们必须战斗! 是不是?” 众将士中大部分人眼睛一亮,齐呼道:“是!” “所以你们现在应该清楚了为谁而战了吧?” 李宁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道:“你们就是为了安西都护府的百姓而战,这百姓里面有你们的父母,有你们的兄弟姐妹,还有你们的孩子……是我们安西都护府里面的所有人。” 队伍里有人不以为然。 李宁微微一笑,也不多解释。 种子不可能一夜之间发芽开花结果。 军魂也一样,它也不可能一日之间就能铸成。 今日李宁顶多算是在将士们的心中种下灵魂的种子,让它落在了懵懵懂懂的将士们心中。 伴随着以后的战斗,在鲜血地浇筑下必将会发芽,成长,结果,最后成为真正的军魂! 第109章 历史遗留问题 开拔前,李宁给所有将士一个时辰的时间,让他们去和家人道个别。 “长安,这一个时辰时间,你打算回去找你媳妇么?” 那位黄发碧眼的少年将头盔摘下夹在胳肢窝,用手抹了一把汗,难得一本正经地问郭长安道。 “哼,回去干什么,听那个大肚婆的抱怨?”郭长安眉头紧锁,看着其他将士都有明确的去处,而自己却一点都不想回那个家。 一旦回去,肯定又要面对那个奉父母媒妁之言为结婚而结婚的媳妇的唠叨,郭长安烦不胜烦。 郭长安有些烦躁道:“不去,我……” 那黄发碧眼的少年似乎没注意到郭长安的心情,他兴奋道:“我打算去看看我妈去,让她看看我这一身装备,够威武吧,哈哈……” 随即那少年脸色一暗,叹了口气道:“唉,这一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郭长安从怀里掏出一个李宁发给每个人的五百文铜钱,塞到那少年手里,然后狠狠地推了一把他唯一的跟班,怒骂道:“滚,赶紧滚,别烦我……” 那少年左顾右盼后,恢复了猥琐的表情,小声问道:“是不是打算去找你那相好的?” 郭长安眼睛一眯,咬牙切齿道:“苏塔衲,还老子的钱!” 苏塔衲极为灵活地躲过郭长安的脚,贱兮兮道:“嘿嘿,哥们这就滚!” 随即苏塔衲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那户人家我觉得不对劲,你还是小心些,要是让王爷知道了……” “滚!” 看着一溜烟不见踪迹的苏塔衲,郭长安的眼神逐渐迷离起来,他的舌头天天嘴唇,左顾右盼后鬼鬼祟祟地窜进主干道旁边的小巷里。 然后郭长安心急如焚的朝着龟兹城平民居住区的方向窜去脸上生出暧昧的表情。 …… “他们有家人,咱哥俩去哪里?” 李宁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又看着一哄而散的亲兵队,突然感觉有些孤单。 卢十四道:“要不去看看王爷,和王爷道个别?” 李宁摇摇头:“武威郡王与我一见如故,让我想到我的爷爷,我可不想让他们看见我哭鼻子!” 卢十四想了想,笑道:“那咱们好好逛逛这龟兹城吧,上一次也是为了钓出论恐热,没好好转,大街上姑娘水灵灵地,万一殿下看顺眼了,嘿嘿……” 李宁斜视着卢十四道:“怕是卢大哥想换换口味吧,大战前夕,放纵一下我理解……我请客!” 卢十四哈哈一笑:“好,咱们走!” 两人没有换装,漫无目的的走在龟兹城的大街上。 自从刺杀一事发生后,龟兹城内的气氛一直比较紧张。 但是架不住李宁他们一身金色的铠甲特显男子汉气概,吸引来无数妇女的目光和尖叫。 英姿飒爽的戎装加上逐渐长开的小鲜肉李宁还有身材魁梧的卢十四正可谓是妇女杀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什么仇恨,什么不同人种此刻都纷纷都消散于无形。 “老的阳刚之气爆棚,小的英姿勃发,秀色可餐!” “这就是咱们的太子么,真帅啊!” “啧啧啧……这是太子么?居然还会害羞,还是个雏儿?” “你家闺女不是正好十五岁么,赶紧的……” “人家可是大唐太子,纳个妾都已经是祖坟上冒高香了。” …… 妇女们肆无忌惮地讨论着李宁,露骨的内容让已成为人父的卢十四都招架不住,更别说两世都是黄花大闺男的李宁。 尤其李宁,上一世三十好几的年龄连女孩的手都没牵过,刚到这一世刚被指定了太子妃,面都没见,自己就跑了。 如今面对众人的围观,李宁老脸通红。 两人是昂首阔步地出了门,此时灰溜溜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锅锅,那是我的锅锅!” 这时一道天籁之音解救了李宁。 李宁看见人群里一位妇人抱着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姑娘在外围朝里面张望。 那小孩正是李宁遇刺时被刺客杀死护卫的小妞。 李宁当时还是宣抚使广陵郡王的身份。 只可惜李宁各种事务缠身,没来得及去看望她们娘几个。 李宁当即堆起笑脸,张开胳膊:“哟,这不是孤的干妹妹么,来让哥哥抱抱。” 这时人群里流露出羡慕的眼神。 有人调侃道:“让我家姐姐给你锅锅当媳妇儿好不好?” “哼,不好!”那小姑娘扑到李宁怀里紧紧地抱住李宁的脖子,傲娇地仰起头道:“这是我锅锅!” 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李宁的鼻腔。 只见那小姑娘身上脏兮兮的都结垢了。 这倒不是小姑娘不爱干净,而是整个安西的百姓不喜欢洗澡。 哪怕被大唐统治百余年,这个习惯还是没有改。 李宁叹了口气,这和大唐对安西都护府的定位有关,从开始就没有把西域百姓当成自家百姓,安西的存在更多是为了帝国的安全。 大唐律法规定,所有入关中的货物中,但凡金银铜玉,都必须在玉门关交由官卖,也就是说自己没有定价权,官家说卖多少就是多少。 所以自始至终,这里虽然被大唐统治百余年,但是大唐比没有真正的把安西的地位提升到与关中一样的地位。 所以孔孟之道并没有在这西域传授,这里的百姓还过着和百年前别无二致的生活。 虽说表面是个人问题,实质是教化问题,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 最终导致这西域成了其他宗教的天下。 既然现在这里将成为李宁的基本盘,那么李宁就不会看着这一状况继续发展下去。 李宁暗自下定决心要改变这个现状,让这里真正的成为大唐的一份子。 李宁笑眯眯逗着小姑娘,在她的掩护下离开了这群妇女的包围圈。 有了小姑娘,李宁和卢十四的行程有了目的,他们俩老爷们轮流抱着小姑娘。 在大街上看到冰糖葫芦,买! 拨浪鼓,买! 果汁,买! 但凡小姑娘看向啥,李宁都毫不吝啬地买买买! 而小姑娘的母亲则跟在身后,压根插不上手,只好负责拎着大包小包。 转了好半天,李宁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姑娘的名字,于是晃着拨浪鼓道:“锅锅叫李宁,你叫什么呀?” “锅锅叫李宁,我叫娜迦!”小姑娘满心欢喜抱着李宁的脖子,看着跟在后面拎着好多东西的母亲喜笑颜开。 最后李宁来到一家卖木桶的店铺,买了一大一小两个木桶,让店家送到小姑娘家里,然后对着小姑娘母亲严肃地下令道:“以后每七天,你、她还有家里小孩必须洗一次澡,记住了!” 那妇女连连点头,自从知道李宁是大唐太子之后,她哪还敢认这个干儿子。 好在李宁并不嫌弃娜迦。 对于这些民智未开的部落百姓,李宁并不认为好言相劝能取得该有的效果,所以只能用命令的形式。 “下回孤来,发现她身上还有臭味,小心我抱走她!” 然后李宁和卢十四带着这个刚刚两岁的姑娘去了下一个目的地。 直到小姑娘自己玩累了,趴在李宁身上睡着了。 李宁这才抱着那小姑娘一路到了她家里。 看着脏乱差的院子,还有一大两小的孩子,李宁沉默了。 李宁随即解下随身的玉佩交给她母亲,放缓语气道,“以后家里有困难就拿着这个去王府,会有人帮你们解决!” “谢谢殿下……”那妇人哽咽难言。 自从男人死后,虽然有抚恤金,但还是吃了不少的苦,如今李宁的话直戳她心窝子。 李宁叹了口气宽慰道:“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请相信孤!” …… 从娜迦家里出来后,李宁的心情异常沉重。 “殿下,你是太子殿下么?” 突然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了李宁的思绪。 李宁抬头一看,眼前正是上次的那个安西老兵的茶水摊,依旧是空无一人。 第110章 仙人跳 穿着铠甲逛街是很有女人缘,但是也真的遭罪。 李宁正好逛街逛的口干舌燥,当即拉着卢十四坐下了。 卢十四一百个不情愿。 但是李宁已经坐下了,他只好也跟着坐下,只是卢十四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那安西老兵。 “老丈,先来一壶茶!” 却听见扑通一声,那老丈跪了倒在地,对着李宁连连磕头。 “老丈,你这是折孤的寿啊!” 李宁扶起那安西老兵时,他已是泪流满面,他泣不成声道:“那天老汉我有眼不识泰山,在殿下跟前大放厥词,还望殿下见谅!” “殿下,老汉我说的只是气话,老汉我怎么可能忘记大唐呢!”那老兵喃喃道:“老汉天天都梦见小时候门前的小溪上,父母养着一群鸭……那溪水好甜! 直到有一天我正在溪水里面玩,溪水突然变成红色的了,然后就看见我父亲浑身是血地朝我跑来,后面跟着凶神恶煞的唐兵。” “唐兵?”李宁皱眉问道。 “嗯,是安史之乱的贼兵,那年我才十三岁,就在我以为我要死了的时候,将军来了,从屠刀下救了我……只可惜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姊妹们都……老汉的家没了,从那时候就开始,老汉我就无牵无挂。” “那可都是唐兵砍唐兵……死了好多人,好多天,地上的血都成了河水一样在流淌!” 老兵陷入了回忆,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战争是残酷的,战争期间百姓都命如草芥。 李宁沉默了,他不知道如何宽慰这个孑然一身的老兵。 “殿下,听说吐蕃大军又来袭扰我安西都护府了?”那老兵深吸一口气,突然问道。 一直没有说话的卢十四眉角一挑。 “嗯!” 李宁点点头。 那老兵满是期待地看着李宁道:“那殿下能不能让老汉再次上战场……老汉我虽然只剩一个胳膊,但是老汉我还能砍人。” 说着那老兵腾的起身,使劲挥动着唯一的右臂道:“殿下你看,老汉我还能上阵杀敌……我还没有牵挂。” 李宁看着一脸至诚的老人,他脸上很平静,甚至一丁点杀气都没有,仿佛打仗就是过家家一样。 李宁突然理解这位老兵为什么始终坚持一个人生活。 那是因为这个老兵的心已经碎成渣了,粘都粘不起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怕找个媳妇后有了牵挂,还会再次伤心。 “老丈,你年轻的时候守护着咱大唐疆土,如今你年龄大了,就好好活着。”李宁拍拍自己的胸膛道:“这万里江山,就交给年轻人,比如孤来守护!” 那老人不甘心道:“殿下还年轻,才要好好活着,老汉我才没有啥担心的。” 看着摇头的李宁,那老兵急了:“殿下,老汉我这辈子也没向朝廷、都护府提过要求……现在老汉我自觉时日无多了,就让我上战场吧……死在战场也比天天守着冰冷的空宅热闹。” 安西老兵一脸凄凉,他那饱经沧桑的眼神让李宁无法拒绝。 “哪怕让老汉去辎重营都行!”那老兵拍拍头,懊恼道:“看我这记性,还没给殿下端茶呢!” 说着那老汉一瘸一拐地起身去煮茶了。 一直没说话的卢十四看着起身端茶的老汉,这才凑到李宁耳边小声道:“自打安西都护府进入全民皆兵的时候,这李老头数次到都护府要求参军,脾气怪得很,每次都被拒绝,第二天还来,我至少见了六七次了。” 李宁看着那佝偻的背影,不知如何面对那满是期待的眼神。 他受不了那老兵乞求的眼神。 于是李宁悄悄留下一张金叶子,然后拉着卢十四悄然离开。 …… 在一片平民居住区的箱子里,一位少年坐在门槛上,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唐刀。 看那刀鞘就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样子。 与这虽然干净,却依旧家徒四壁的院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少年眸子中闪过一道狠戾,他面无表情,青筋暴起的手抽出一尺左右刀刃,然后又重重地合进去。 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他在为屋内的男女把风,此时他清清楚楚听见屋内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公子,朱震祖还在外面呢!”屋内一位妇人小声道。 但是几块歪歪扭扭的木板拼接到一起的大门上露出好几道拇指宽的缝隙,隔音效果为零。 所以哪怕小声说话,在外面也听一清二楚。 “他在外面就在外面,别忘了,就是你儿子把你介绍给我的……”一道喘着粗气猴急猴急的声音响起,他赫然是郭长安。 “公子,别急嘛……容奴家给你揉揉肩,铠甲这么重,一定不舒服!”那妇人的声音极其温柔。 屋内郭长安声音带着些许颤抖,他紧抱着这位比他大十岁的少妇,鼻子在她身上乱嗅。 眼前的少妇长的不算漂亮,但是收拾的极为干净,说话也很温柔,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郭长安一把扯开那妇人的衣领道:“赶紧给我脱甲,太子殿下就给我们一个时辰的时间。” “一个时辰?以公子的身体,一刻钟的时间就够了,慌什么!”那少妇咯咯地笑道。 郭长安淫笑道:“那还不是你太厉害……” “公子没卸甲就来找奴家,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郭长安语气有些不耐烦道:“太子殿下打算去焉耆镇刷资历,我们作为太子亲兵,自然也要跟着去!” “啊!”那少妇嗲声道:“那奴家想你了,怎么办? 要不把你脖子挂着的玉佩给奴家当做思念之物,奴家也贴在胸膛上!” 郭长安脸色微变,答非所问道:“又没危险,没几天我就回来了……” “公子,你就不怕王爷和副都护知道咱俩的关系么?”那少妇美眸流转,捂嘴偷笑极为勾魂。 郭长安听到那少妇提到他爷爷,发自骨子里的畏惧让他一哆嗦。 郭长安咽了口唾沫,心虚道:“ 这档口提他们做甚,扫兴!” “没想到公子这么怕……唔,咬到我舌头了!” “嘿嘿,我爹不在龟兹,老爷子也要去前线,他这时候重温他的雄心壮志,哪能顾得上我!”郭长安此时精虫上脑,哪还听得出这是在套话。 “老爷子一把年纪还去……” “别说话,含住!” “嗯~~,公子的佩刀好长,好坏……” 娇滴滴的声音让郭长安浑身酥软,让他无法抵抗。 想到家里和当地大族联姻的那位不懂风情的正室,这里虽然破败但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不一会屋内传来少儿不宜的声音。 眼前少妇是他在半个月前行走时无意间碰到了她最柔软的地方。 然而这位少妇不仅没生气,反而冲他莞尔一笑,顿时将他的魂勾走了。 与龟兹城其他不洗澡的妇人相比,这个少妇居然浑身上下洗得白白净净的,而且骨子里有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妩媚。 再后来郭长安通过狐朋狗友调查得知这少妇带着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艰难度日。 于是他就和这个叫朱震祖的少年套近乎。 好在这少年是一个极为势利的人,他得知郭长安的身份后,很快就成了郭长安的跟屁虫。 直到有一天在他家他发现郭长安看他母亲的眼神不对劲,他很识趣地离开了家。 从那以后郭长安几乎天天来找他玩。 门外的朱震祖眉角抽搐,听到屋内的节奏逐渐进展到疾风骤雨的时候,他起身拍拍手。 瞬间院子里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四五个精壮的汉子。 就在那酣畅淋漓的一声喘息后。 忍了好久的朱震祖一脚踹开房门,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第111章 受制于人 “你,你们是谁?” 一丝不挂被人围观的场面很不好受。 尤其还和偷偷摸摸的情人一起一丝不挂被人围观更令人羞愤难当。 饶是郭长安是龟兹出名的纨绔子弟,此刻也只能将脸蒙在那两座山峰之间不敢抬头。 郭长安以为是普通打劫的,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他蒙着头喊道:“馨儿千万别睁眼……诸位好汉,道上的规矩我懂! 要钱,我给,我给!” 郭长安的头发被人一把攥住,有人想拽着他抬起头。 那人恶狠狠道:“谁要你的钱?” 郭长安如同杀猪嚎一般,死活不抬头。 怎奈对方手中力道太大,郭长安只好双目紧闭大喊:“各位好汉,我闭着眼,看不见诸位的面庞……不要杀我!” 然后他的手在挣扎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朝着枕头下面摸去。 “咯咯……没想到郭小公子临死前也要当个风流鬼!”那少妇一丝不挂地推开了郭长安,然后晃了晃手上的匕首道,“公子,睁开眼看看,你是不是再找这个?” 郭长安听出这妩媚的声音一愣,他的心瞬间沉到底,他很快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是遇到仙人跳了。 郭长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也不再求饶了。 他睁开眼看见那少妇裹着一条透明的丝巾,丝毫不在意屋内的其他几个人。 她此时正把玩着郭长安塞到枕头下面的匕首。 天下还真没有免费的午餐。 显然这帮人就是冲着他自己来的。 知道他们针对自己后,郭长安反而冷静了下来。 郭长安大喇喇地往床上一趟,看着眼前几个人。 郭长安开门见山道:“你们是谁?你们想干嘛?” “啪!” 朱震祖抡起刀鞘狠狠地拍在了郭长安的脸颊上。 “嗷!” 一股剧烈的酸痛直冲脑门,郭长安眼冒金星,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紧接着他的口鼻里出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郭长安捂着脸嘟囔道:“别打我的脸!” “这是睡我娘的代价!” 朱震祖阴沉着一张脸,恶狠狠道。 进来的几个人背着光李宁看不清来人,但是他猜测这其中有朱震祖的父亲。 于是郭长安嚷嚷道:“这不是你带我来的,还说你娘守寡好几年……” 然而朱震祖回答让郭长安大为震惊。 朱震祖桀桀道:“不这么干,我能接近你么?” 郭长安仰着头,一手捏着流血的鼻子道:“你们想要干什么?” 朱震祖冷冷道:“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配合!” “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大唐太子是不是跟着你们一起走?” 郭长安陷入震惊当中,他原以为朱震祖只是收人指使,但是看着眼前一本正经问他话的朱震祖,显然他才是这些人的头儿。 “别费那个心,我不会说的!” 郭长安丢下这句话后,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他大概猜出眼前这些是什么人了。 无非是回鹘或者吐蕃人的细作了。 “说不说?”其中一个汉子冲上来对着郭长安肚子就是一拳。 郭长安因为疼痛蜷缩成一条虾。 郭长安少爷的混劲上来了,他吼道:“小爷就是不说,有本事杀了我!” “找死,那老子就成全你!”那个汉子碗口大的拳头再次扬起。 “住手!” 这时朱震祖还略显稚嫩的声音制止了那人。 这更加证实了郭长安的猜测,朱震祖居然是这幕后的主使。 原来论恐热离开龟兹城时,居然将在龟兹城内的细作指挥权交给了那个临危不乱的少年。 朱震祖来到郭长安跟前,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裸男道:“我倒是小瞧了郭公子,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挨了打什么都招了的软蛋!” “哼!” 郭长安冷哼一声,他纨绔不假,但也分的清轻重。 朱震祖无所谓道:“不说也罢,反正刚才你也说了!” 郭长安脸色一变,想到了刚才缠绵的时候,自己在无意间应该说了不少的事。 “何苦呢?” 朱震祖就像一个小大人一样,背着手在郭长安眼前来回踱步。 “别忘了,大唐太子来了,这安西他就最大,你们将来都是他的家奴!” 朱震祖年龄虽幼,但是洞察力惊人,他一针见血指出了郭长安与李宁之间最直接的冲突点。 “哼,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郭长安眸子一缩,驳斥道。 朱震祖摇摇头道:“当然有关系,别忘了差不多两个月前,你们的太子爷当街遭到刺杀,最后调查结果也只是一个龟兹城落魄的王室成员背了锅……如果没猜错的话,幕后主使应该是你!” 郭长安听闻此言,脸色大变。 他做梦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被这帮人盯住了。 朱震祖看到郭长安的表情,得意道:“所以咱们有着共同的目标,那就是让大唐太子,死!” 郭长安冷哼一声,没有反驳。 朱震祖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上一次你们动作粗糙了些,这一次不需要你动手,而且我们保证事后也查不到你头上,以后还会助力登上安西大都护的职位,我们只需要你能提供一点点帮助,就一点点……” 朱震祖声音戛然而止,他就那么阴森森地盯着郭长安看。 郭长安此时已经跟着朱震祖的思路走了,他竖着耳朵等着朱震祖说下去。 但是朱震祖突然打住不说了。 郭长安明白朱震祖再钓他,当即没好气道:“万一我不配合呢?” “不配合?”朱震祖的母亲此时已经穿好了衣服,她踱步来到郭长安跟前,突然出手一把扯掉郭长安胸口的玉佩。 朱震祖不解地看着他娘。 那少妇阴恻恻道:“不配合,老娘拿着你的这吊坠去找大都护,听说大都护铁面无私,最恨官府欺压百姓了……你猜猜你爷爷会怎么做?” 郭长安一听,整个人一哆嗦,他对那个打小就很严肃的祖父的畏惧是发自肺腑的。 别人家的爷爷都心疼孙子,惯着孙子。 唯有他的爷爷对他要求严格,以至于他虽然纨绔,倒也有几分本领。 郭长安软肋被捏在手里,他脸上阴晴不定,似乎在权衡利弊。 那少妇似乎看穿了郭长安的想法,当即警告道:“别想着杀人灭口……就算我们死了,还会有人拿着这玉佩去找王爷的,你杀不尽的!” 大约二十多息之后,郭长安下定了决心,他底下了高傲的头颅,他求饶道:“馨儿姨,朱老弟,朱大哥……需要我做什么?” 朱震祖疑惑地看着他娘,他想不明白这个玉佩为啥么会让看着有几分骨气的郭长安迅速软了下来。 那少妇冷哼一声道:“那你听我儿子的安排,到时候你回龟兹老娘就还给你……” 随即那少妇摸了一把朱震祖的脑袋,柔声道:“这是他媳妇给他的贴身玉佩,丢了就意味着什么后果,他清楚!” 朱震祖看着怂的一匹的郭长安,得意至极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早点配合啥事都没有!” …… 大约一个时辰后,郭长安从近在咫尺的王府回到都护府的校场上的时候,神色忧心忡忡,极其不自然。 他的鼻子上一道明显的伤害,还有淡淡的血迹。 他身后的苏塔衲猥琐地凑了上来:“找你相好的去了?怎么是你相好的儿子从王府出来送你,你胆子真够大的啊!” 郭长安瞥了一眼还朝他挥手,人畜无害的朱震祖,一脸铁青道:“朱震祖入了王府当仆童。” 苏塔衲这才看清郭长安的脸颊,他愕然问道:“难道这事被你家那口子发现了,然后打你了?” 郭长安烦躁的摇摇头:“都不是!” “那怎么了?” “闭嘴,老子现在不想说话!”郭长安发飙了。 苏塔衲很识时务地闭了嘴。 第112章 精打细算 李宁出征时,大都护郭昕亲自来送。 “殿下,你这一去是否太过冒险?” 郭昕深邃的眼窝露出几分担忧。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李宁没有丝毫惧意,反而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郭昕看着兴奋的李宁,不再相劝。 他知道这算是李宁间接参与指挥的第一战。 就在那沙盘第二次推演中,李宁独战群雄,也不落下风,为这次大战的方针定下了调子。 说是这一次是他居中调度指挥,实质上李宁才是背后那个指挥者。 对于这一战,李宁志在必得。 郭昕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队伍中的郭长安一眼,这让队伍中的郭长安看李宁的眼神多了几分仇恨。 就在李宁他们从东门出发后不久,有人拿着郭长安腰牌也出了城。 …… 夏末八月,明明万里无云。 榆林守捉城外,却是雷声滚滚。 一声接一声,足足响了几百声,从午后响到太阳落山。 “晴天霹雳,这是要发生大事了!” 附近的村子里,一群妇孺老人正在抢收麦子,他们看着那支金色队伍离开的方向面露担忧。 却不知在一处山坳里李宁他们正在试射他们没见过的火铳。 李宁为了让他的亲卫掌握这种跨越近千年的武器,不得不忍痛拿出宝贵的黑炸药让众人第一次感受一下爆炸的乐趣。 李宁对着亲兵喊道:“兄弟们,着装药很珍贵,所以只能试射这一次,其他的等打仗的时候再发给你们…… 倾泻完连弩之后,在敌军距离三十步,再用这玩意轰击他们,最后才换近身武器,来不及换就拿这玩意当榔头砸!” 李宁的话惹的众人哈哈大笑。 只是每人只试验了一发,有些不过瘾。 他们眼巴巴看着李宁希望再来一次。 “别这么看我了,不会再有试射了!” 李宁心痛地看着一下子少了好多的黑炸药。 每一眼火铳减半装填,就是四钱黑炸药,就相当于六克多一点的黑炸药。 五百人,每人一次,那也需要将近八斤黑炸药,这让李宁怎能不心疼? 要知道如今安西都护府配制好的黑炸药满打满算也刚过九百斤。 今天试验就消耗了大约百分之一的黑炸药了。 三眼火铳一次射击至少需要二十四钱,五百人一轮射击就要将近三十斤的黑炸药。 李宁为所有人除了试验之外,准备了足够射击五轮的黑炸药,并与钢制圆珠单头一起用纸包装好,就等分发了。 另外李宁和卢十四还携带了二十个三斤的炸药包。 所以剩下大约六百斤黑炸药,李宁必须精打细算,算好每一克的用途。 李宁也想可劲造,但怎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以后会有想放多久就放多久的一天,只是现在还不行!”李宁捂着胸口转移了话题,“你们掌握了方法没?” “不就是这三个开孔对准敌人点火么,简单!” “这东西还真有点作用,能不能杀敌不好说,但这声音,这火花,绝对能吓散对面的骑兵。” 众将士兴奋不已。 他们见识那火铳击穿铠甲的威力后,目瞪口呆。 尤其李宁这种增强版最佳配方的黑炸药迸发出来的威力超出他们所有人的想象力。 百步之外居然轻轻松松穿甲而过。 要知道那些铠甲,弓弩三十步都很难做到箭箭击穿。 …… 即便龟兹城距离焉耆镇还要数百里,但是城中百姓还是感受到了大战前夕的压迫感。 城内百姓亲眼目睹了一波又一波的军队从龟兹附近的兵营开赴焉耆镇,城内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 坊间有传闻安西都护府压根就没有援兵,之前的回鹘人也被大唐太子惹翻。 如今吐蕃和回鹘人联手一起准备围攻安西都护府。 年少轻狂的太子殿下不知天高地厚,打算亲自率军出战。 而且将安西军中能战之兵全部调走。 这一次安西都护府将凶多吉少。 在那老兵的茶水摊上终于有了客人,是几个送亲人赶赴前线的妇人。 此刻他们八卦着各种道听途说来的消息。 “听说没有,如今安西都护府所有男丁都动员起来了,这一次我们的对手不止是吐蕃人,还有回鹘人!” “还不是那个太子爷太嚣张,还以为这里是中原呢……我看他是打算带着咱们安西男儿去送命!” “可不是嘛,听说大都护的亲兵都被调走的差不多了……” “咯咯……何止差不多了,根据内部消息,大都护不放心太子爷,如今想去焉耆镇坐镇,但是他无兵可带。”一个打扮的与普通妇人别无二致,但是皮肤却与众人有着天壤之别的妇人捂着嘴巴笑道。 这个少妇身上散发着香味,有一股若隐若现的狐狸骚味。 听到大都护郭昕如今无兵可用的时候,那老兵竖起了耳朵。 “你咋知道这么清楚呢?” “这可咋弄?这太子爷就是一个娃娃,只知道摆架势,怎会知道打仗呢?” “这不是要害惨咱们安西男儿了?” “可惜了俊小伙,这般瞎糊弄,王爷也不管管。” 众妇人议论纷纷,就是说不到重点。 这时那老兵急了,他上前对着那白净少妇问道:“这位娘子,都护府缺少兵员,王爷有没有啥打算?” 那白净少妇本来憋着要显摆,但是没人问到点子上,就在她想着怎么显摆的时候,摊主凑了上来,让她眼前一亮。 那少妇打量着眼前断了一臂的瘸子,傲娇地一甩头道:“我儿子在王府当差,他听说王爷打算将招兵的年龄放宽到七十岁,只要能骑马的老兵都可以去!” 那少妇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好玩的事,捂着嘴笑道:“咯咯……我看王爷最后怕是凑一群白头发白胡须老兵,别说打仗了,就算骑马颠簸到焉耆镇,那一群老骨头,怕都受不了了!” 老兵摊主眼睛一亮,强忍着对那少妇的不满,赶紧问道:“那你知道都护府什么时候开始招人的?” 那少妇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摊主,看着空荡荡的左臂还有断了的左腿,不禁皱眉道:“老爷子,你这断胳膊断腿的,人家也不会要你!” 其他妇人看见摊主这副模样,有的居然失声笑出声了。 好在摊主的心思都在那少妇身上,没有理会他们。 “这位娘子,你就说啥时候招兵?”那摊主颇为着急道:“你告诉老汉我,这一桌茶水免单!” 其他妇人一听,眼睛一亮,赶紧怂恿着那少妇赶紧将知道的消息说出来。 那少妇美眸流转,看着摊主问道:“此话当真!” 那摊主焦急万分道:“当真,老汉我从不骗人!” “这可是军事机密,还是我儿悄悄告诉我的,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别出去给别人乱讲!”那少妇左顾右盼后对众人叮嘱道。 其他人催促道:“现在谁出得了城门,你就放心地说罢!” 那少妇压低声音道:“据我儿子说,王爷已经招了一帮关中来的老兄弟,最大的都七十多岁了,最年轻的也五十多岁了,大约四百多人,准备明天一早就和部分亲兵前往焉耆镇坐镇……” 那摊主眼睛一亮,对着那少妇匆匆行礼道:“谢谢娘子告知,今天这茶水管够,诸位随便自取。” 说罢这老兵摘下身上的护裙和袖套,丢在桌子上一瘸一拐地快速离开了。 众妇人看着摊主这般利索地将这摊位遗弃不要了,顿时目瞪口呆。 “这位大哥,你这摊位不要了?” “不要了!” 那老兵头也不回地朝家的方向赶去。 他的背后传来一阵妇女刺耳的笑声。 “哈哈,一个没了胳膊的瘸子,非要参加一支需要旁人照顾的白发兵……笑死我了!” “明天他肯定会回来找自己的摊位!” “生活不易,你们就少说几句,没人当你们哑巴!” “这李老头就是个怪胎,一辈子都没结婚,一听打仗比谁都积极……你们说他傻不傻?” 第113章 绝处逢生 天山就是一道天堑,横在西州与焉耆之间。 就在其中一道险峻的山腰上,安西军副都护的“郭”字旗迎风猎猎,特别显眼。 那是郭威为了吸引吐蕃先锋,专门竖起来的。 相比缴获的那一车硝石,山上的安西副都护的人头更加吸引人。 所以山脚下至少围困了两千吐蕃轻骑。 好在天山险峻,易守难攻。 让他们扛过了七八波吐蕃人的进攻。 但是他们自己也损失惨重,如今郭威带出来的两百人仅剩九十多,折损一半以上。 郭威感受到怀里的士卒的遗体逐渐僵硬。 他回头看着疲惫不堪的众兄弟,欲言又止。 有些事,绝密! 他也是刚出发前才知道的。 郭威忘不掉一颗尿壶大小的陶罐爆炸的那一幕。 腾起的火光,浓郁的黑烟,还有那些惨不忍睹的靶子。 郭威历历在目。 方圆两丈之内的鳞甲后的钢板被轻松击穿,就算五丈之外,陶罐里的钢珠也被深深镶嵌在无防护的猪肉里。 这玩意要是在人群里爆炸,那场面简直不要太美…… 至今想来,郭威都没来由的菊花一紧。 郭威这才知道自己父亲和太子殿下嘴里说的十万援军是什么东西了。 就在他被震惊得合不拢嘴的时候,他父王却告诉他由于缺原料,目前安西都护府内这种黑色颗粒太少。 而有一支从西州来的车队正运送着数车生产这玩意的原料往安西都护府赶来。 他父王要求他跟着前来报信的西州老兵前去接应。 郭威当场欣然答应,于是他率领两百亲兵,一人两马出发了。 结果正好遇到了吐蕃斥候围困住了运送硝石的车队。 然后他们一阵冲杀救出车队。 再然后就遭到了吐蕃前锋的追击。 于是就有了之前的一幕,因为靠着马车是逃不掉来去如风轻骑追击。 “兄弟们再坚持会儿!” 郭威看着山脚的尸体,又看看天色,再坚持坚持天色就黑了。 如今他们已经弹尽粮绝了,只能捱到天黑后趁着夜色逃跑。 至于为了那些硝石,值不值? 不知道那些硝石用途的士卒自然会感觉不值。 但是知道硝石用途的郭威一想到那恐怖的一幕,他觉得这些人死在这里都值! 只可惜为了给吐蕃大军的惊喜,有些话哪怕临死前也不能说出口。 郭威环顾四周,面对一众兄弟期待的眼神。 郭威眼角抽了抽,他重重地点点头,斩钉截铁道:“具体的我不能细说,但是值,真的很值!” 郭威没有过多的解释,他自己在这里已经能说明一切。 一名跟随郭威十几年的老兵看到郭威欲言又止的表情,他迷茫的眼睛了瞬间有了光。 “好,我相信副都护!” 他站了出来对着其他兄弟喊道:“兄弟们,副都护都在这里吸引吐蕃先锋,足以说明那些硝石的重要性……虽然咱们不知道那有什么用,想来应该很重要很重要……” 突然一支箭矢划破虚空,射穿了那名老兵的脖子。 那名老兵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拔刀。 拔了一半他再也坚持不了,软塌塌的倒地气绝。 他眼睛瞪得老大,不甘心地看着敌人爬上来的方向。 “敌袭!” “吐蕃人又上来了!” 郭威拿起自己的那张铁胎弓,将射箭的吐蕃人射翻,看着他从半山腰滚落。 “大家伙省着点用箭!” 不用郭威说,此刻好多人已经射空了带来的箭匣。 郭威再次搭箭,瞄准着盾牌吐蕃士卒露出来的半个脑袋犹豫了。 最终郭威选择了拔刀杀了下去。 这一波吐蕃人的进攻,再一次被安西军杀退。 只是这一次安西军射出的箭矢少之又少。 击退吐蕃骑兵进攻安西军没有一点点喜悦之情,如今没了战马的他们,很难逃脱吐蕃骑兵的追击。 不逃的话,迟早被吐蕃骑兵磨死。 而却这一次,他们又有七名战友倒下了。 他们目前唯一的退路就是徒步翻越身后的这道天山分支山脉。 几乎无人能翻越雪山成了他们唯一希望。 所以每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从让出战马驮走硝石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做好了全体战死的心理准备。 突然一名安西军指着远处扬起的尘土道:“快看,吐蕃又有一支部队赶到!” 刀疤脸的郭威看着远处,脸色更加阴沉了。 吐蕃大军的速度确实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 …… 一名吐蕃万户长带着一队亲兵赶到山脚下时,一眼看穿了郭威的小心思。 “啪!” 正在指挥作战的吐蕃千户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那名万户长怒斥道:“蠢货,他们显然是在吸引你们不去追击已跑掉的那些西州人,这都看不出来?” 但是当吐蕃万户长得知安西副都护舍弃战马只是为了掩护运走这些石头,他顿时有些懵圈。 “他们让出战马就是为了驮这些石头?” 那名万户长随即笃定到,除了硝石还有其他重要物品,当即分出一支队伍继续往张三守捉城方向追击。 然后他下令放火烧山,他们则守在山下等待着山上的安西军冲下来。 “不好!” 郭威看到吐蕃人开始放火之后,心中一沉。 如今他们连番厮杀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加上山势陡峭,他们压根跑不过这熊熊大火。 一名士卒一把撤掉头顶被鲜血浸透的白布后决然道:“郭副都护,咱们不跑了!” 其他人也都附和道:“对,与其被烧死,还不如咱们冲下山,杀一个是一个!” “咱们今天已经够本了,至少杀死他们一百多人了,再杀的都是赚的!” 看着山脚腾起的熊熊大火,诸位将士回头看了一眼难以攀爬的雪山,他们觉得还是冲下山更划算一些。 所有人都已经对生不抱希望了,横竖都是死,为何不最后爽一回? 众人随着山脚火焰越来越大,他们的热血也越来越沸腾。 看着视死如归的兄弟,郭威胸膛中剧烈的起伏着。 “拿我陌刀来!”郭威伸出手,将自己那柄精钢打造的陌刀握在手里,往脚下一顿。 脚下的石头裂为两半。 他身后跟着站起来了八十多人,清一色的陌刀。 步战才是他们的强项。 郭威对着幸存的八十多位兄弟吼道:“能与诸位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 众将士回应道:“能与将军同眠于这雪山,这辈子值了!” “兄弟们,咱们一起下山!”郭威将身上的连弩丢到地上,踩成几节。 八十多安西军此时还能战者大约七十一人,伤者十六。 他们互相搀扶着朝着山脚嗷嗷叫着冲了下去。 就在他们往山下冲了十来步的时候,突然一道金色的光芒一晃而过,异常刺眼。 “副都护,快看那里!” 只见距离这里大约三里地,一团金光在夕阳的反射下,在卷起阵阵飞扬尘土中若隐若现。 在这一团金光后面大约两里地有更大的一团尘土追击而来。 “那是?” 众人止步,看着那团金光在迅速逼近。 与此同时山脚等待他们的吐蕃骑兵突然调转马头迎着那大约五十人规模的金色骑兵对冲过去。 就在距离山脚两里地的时候,那团金色的骑兵中突然竖起一杆大旗。 “是大唐战旗!” “是殿下的亲兵!” 尽管山脚的吐蕃前军要有两千多人,但是他们却从那五十人规模的太子亲兵队气势汹汹地冲刺中感受到了无尽的杀意。 本来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决心的将士绝处逢生,顿时燃起了希望。 两里地对骑兵来说转瞬即逝。 郭威眼睛一亮,看着一马当先的卢十四喊道:“快下山,两面夹击吐蕃先锋!” …… 紧跟在卢十四身后的李宁一脸肃穆,手中的长枪微微颤抖。 要是换做以前,面对数十倍于己的敌人,他定会选择避其锋芒。 但是今天他却选择了一往直前。 因为被吐蕃人包围的人里面有他熟悉的郭威。 那是他手下旅帅郭长安的父亲,也是安西大都护郭昕之子。 更是因为李宁相信: “为众人拾柴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李宁率先放下面罩。 他手中长枪往前一指:“矢锋阵,杀!” 第114章 初露锋芒 原来作为前军的李宁遇到去而复返的西州李狗娃,得知郭威被困的消息,当即率领前队前出救援。 同时传令后军迅速跟上。 在半路遇到了追击李狗娃的吐蕃先锋部队。 李宁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杀了对手措手不及。 有卢十四开头,他们这支五十人的队伍如同一把利箭很快就将这支数百人规模的骑兵凿穿。 这时候凸显出装备的优势了。 由于吐蕃先锋部队为了速度,都是只装备了皮甲的轻骑兵。。 所以杀穿他们之后,李宁他们居然无一伤亡! 然后他们一路没有停留,继续朝前冲去。 而追击李狗娃的吐蕃骑兵又掉过头来追杀李宁。 …… 看着气势汹汹杀来金色骑兵,吐蕃轻骑分出一支三百人规模的骑兵进行反冲击,企图与追击这支小队骑兵的吐蕃轻骑前后夹击他们。 唐军那一身金色耀眼的铠甲,说明这是一支不同寻常的大唐骑兵。 吐蕃万夫长眉头紧皱,五十骑兵冲击两千人的部队,这可不只是一个莽字就能解释的。 除非他们是唐军精锐中的精锐…… 吐蕃万夫长看着把脸都蒙起来的唐军,突然觉得眼前这五十人是一根硬骨头。 吐蕃万夫长是一个多疑的人:“他们这般有恃无恐,难不成他们后面还有其他援兵?” 然而李宁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 在距离他们两百步的时候,李宁他们讲长枪挂在战马上,举起了连弩,与天空呈四十五度角。 五十人,五百支箭矢,转瞬即至。 身着皮甲的吐蕃轻骑对这种借着重力的箭矢毫无防护之力。 顿时数十人中箭被射落马下。 但是跟在后面疾冲的吐蕃人来不及躲避,密集的马蹄将跌落下马的自己人踩死。 等大军过去之后,那皮甲完好无损,但是从里面一股一股挤出来的血水夹杂着碎肉从皮甲缝隙中涌出来。 就好像一个刚包好的饺子被拍扁后的样子。 此时李宁他们距离吐蕃先头部队只有百十步的距离。 李宁他们居然还有空换了个箭匣,接着一边冲一边射。 又是一轮箭雨。 在冲刺的时候,所有人肾上腺素瞬间大量分泌,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八十步! “放箭!” 身处后方的吐蕃万户长恼羞成怒下令道。 不是他们不想提前放箭,而是相比唐朝弓弩,吐蕃的的弓箭在制作技术上还是和唐军差了不少。 尤其还是骑射弓弩,在力道上差了可不止一点半点。 八十步是他们弓弩对无甲目标的有效杀伤距离。 可惜眼前这支五十人的骑兵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眼睛。 李宁他们不慌不忙,他们举起一个手臂,上面绑着一面盾牌挡住关键的头部,速度不减继续冲锋。 大部分的箭矢被甩在了马后。 少量的箭矢叮叮当当射在了盾牌还有唐军全身的铠甲之上被弹开。 吐蕃人眼睁睁看着自家的箭矢无法伤敌人分毫,纷纷弃掉弓弩,准备短兵相接。 然而面对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唐军,近战对吐蕃人来说更是一场噩梦。 没等他们回过神就看见为首的大汉一马当先挺着长枪杀了进来。 卢十四的勇武让这支五十人的小队伍如同加热的刀子切黄油一般,轻松地将吐蕃围堵的轻骑兵切开一道口子。 吐蕃人的弯刀看在唐军身上溅出阵阵火花,然后在愕然中被毒蛇般的长枪收割掉性命。 猝不及防的吐蕃轻骑很快就被凿穿。 这一次唐军依旧没有损失一个人。 在半山腰看到这一幕的郭威他们兴奋不已。 他们甚至后悔爬山怕的太高了,如今这支五十人的骑兵都凿穿了吐蕃军阵,他们才下到半山腰。 “大唐威武!” “安西威武!” 这才是大唐军队该有的气势。 在山上观战的郭威等人看的热血沸腾。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此时饶是郭威等人身经百战,小腿还是不由控制的颤抖着。 他们只好在山腰暂时休息,为李宁他们摇旗呐喊! …… 杀穿吐蕃军阵的李宁他们掉头,准备再冲杀一次。 面对清一色的轻骑兵,这么好欺负还没打算要跑的对手很难遇到。 “要是有火铳了,咱们都可以冲击那个吐蕃千户长了!” 跟在李宁身后的苏塔衲掀开面罩透着气,瞅着被众人簇拥着的吐蕃万户长一脸猥琐道。 这本来是正常不过的话,但是从苏塔衲嘴里出来就变得极为猥琐了。 可惜李宁下了死命令,在最后决战之前不能动用火铳。 李宁听闻后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山上燃起的熊熊大火,心中一沉。 自己还是来迟了一步。 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李宁冷冷道:“没有火铳,咱们也能冲击吐蕃大氅!” “拖住他们,为郭副都护报仇!” 李宁有把握在后续部队赶到后,将这支五倍于己的吐蕃轻骑杀退。 李宁一声令下,这气势如虹的金色小队再一次开始加速,笔直地朝吐蕃大氅冲去。 五十人规模的骑兵居然敢重冲击上千人的吐蕃骑兵。 怎么敢? 看着距离自己不到百步的李宁朝自己冲来,吐蕃万夫长脸色一变,心中大骇。 气势上就已经略输一筹。 他深知全副武装的唐军有多难对付,面对眼前这般武装到牙齿的唐军,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们拖下马。 于是他歇斯底里地吼道:“砍马腿,竖起盾墙挡住他们!” 然而他们身处一望无垠的荒漠,没有草丛隐蔽,面对冲刺的战马的速度,哪有那么容易砍马腿呢? 试图阻挡骑兵的吐蕃肉墙不是被披甲的战马撞飞就是被长枪挑飞。 但是面对不要命的吐蕃骑兵,还是有人被撞落下马。 但是个别人员的损失不影响这把所向披靡的金色短刀。 卢十四有万夫不当之勇。 李宁紧随其后,手中长枪如同毒蛇一般刁钻狠辣。 李宁右侧则是这支小队的对正苏塔衲,他虽然有些猥琐,但是手中的长槊也不简单。 “大人快走!” 吐蕃千户长跳出来,带着本队人马拦在了前面,妄想阻拦住这支金色骑兵。 李宁眉头一皱,当即下令道:“绕过去!” 就在这时山脚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中气十足的吼声。 “杀!” 郭威带着幸存的唐军下了山,冲出火海。 毫不犹豫地杀向被李宁搅乱了的吐蕃军阵。 他们的眉毛头发被大火燎过,所有的人都被熏黑了脸,如同从地狱钻出来一般。 看起来凶神恶煞。 郭威本来膂力惊人,他麾下战士都和他一般孔武有力,人手一把陌刀。 此刻他们一字排开,如墙推进。 受伤的士卒则互相搀扶着跟在后面用连弩解决漏网之鱼。 此刻郭威就是李嗣业附体,只要挡在他前面的所有活物都被一劈两半,人马具裂! 郭威他们一路朝着唐军跌落下马的地方杀去。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这时有人发现了郭威他们,兴奋指着大吼道:“殿下快看,他们还活着!” “哈哈……”李宁仰天大笑。 “吐蕃必败!” 李宁长舒一口气,继续朝着吐蕃万夫长杀去。 …… “杀,杀光这帮吐蕃蛮子!” 就在这时,远处拐弯处,又一阵杀声响起。 原来郭长安他们也赶到了。 郭长安看见人群里的大开大合的郭威眼睛都红了,立马把朱震祖的要挟抛到九霄云外。 他一马当先冲杀过来。 第115章 那个大唐回来了 行军打仗讲究一个排兵布阵。 唐朝初期唐军经常性以少胜多,除了装备上的优势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排兵布阵。 卢十四这一个多月的强化训练,让这些各个以为自己骑术很牛就可以在战场上肆意驰骋的安西年轻人知道了抱团。 此时,他们这支更大规模的金色队伍化身五道利箭,朝着吐蕃军阵掩杀而来。 听着远处呼啸而来的杀声,吐蕃万户长脸色铁青,他后悔没多带些人来。 他当即下令分出一支千人队,以期拦住那五道利箭。 其他人则全力围剿陷入军阵中的这两支安西军。 吐蕃万户长算盘打得响,但是他忘记了装备上的差距。 尽管他们也很勇敢,倒下一个,就会有人补上。 但是面对武装到牙齿的这支骑兵,他们手中刀枪不能伤到对方分毫。 反而对方一刀一枪都能在他们身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或者一个窟窿。 不过不要命的飞蛾战术,终究还是起了一点作用。 李宁他们矢锋阵在吐蕃军阵搅的天翻地覆,还不忘回头救援落马的兄弟。 最终导致矢锋阵失去了速度,被吐蕃先锋围困在军阵中。 看到失去速度优势的金色骑兵,吐蕃轻骑以为自己机会来了,于是他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直挺挺撞了上来。 双方几乎在原地展开了厮杀。 战场上一片混乱。 “兄弟们,不要只顾自己杀的爽,要和战友配合!”李宁紧跟在卢十四身后,掩护着卢十四侧翼,一边吼道。 “不要落单,落单的朝着自己最近的战友靠拢!” 李宁好歹也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主了,他很熟练地跟在卢十四身后掩护着卢十四,同时指挥着大家。 李宁的亲卫大部分都是年轻人,缺少战斗经验,他们本来想着跟着李宁不会上战场的。 谁都没想到李宁那么虎,带着五十人就敢冲击吐蕃军阵。 所以此时失去速度优势之后,他们陷入了短暂的惊慌。 有人失足落下战马。 其中就有紧跟着李宁的苏塔衲。 一个吐蕃轻骑操纵战马就冲着倒地的苏塔衲踩踏而来。 一匹人立而起的战马在倒地的苏塔衲瞳孔里如同一座小山迅速放大,战马的前蹄借势就要踩下来。 就在这时一杆长枪如同闪电一般刺中这匹战马的脖子,然后迅速收回,带出一片血水。 吃痛的战马退了两步,前蹄夹杂着疾风擦着苏塔衲的脸颊踩在了地面上。 几乎同时一道银色虚影横扫,将骑在马上的吐蕃士卒扫下战马。 血水透过面罩的缝隙滴落在了苏塔衲的脸上,顿时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苏塔衲的鼻腔。 苏塔衲死里逃生,他面如死灰,如果没面罩的话,此刻他的脸应该和抹了粉一样白。 苏塔衲感觉到他的心都要从嘴里蹦出来。 这时那杆长枪伸到了他面前。 “起来,不是发愣的时候!”李宁骑在战马上示意他拉着长枪起身。 苏塔衲深吸一口气,拽着李宁的长枪起身,他刚想感谢李宁,就看着李宁已经转身继续朝前杀去救援其他人了。 他看着李宁的背影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啊……” 就在这时被李宁长枪扫飞的吐蕃轻骑爬了起来,拔出腰刀朝嗷嗷叫着苏塔衲冲了过来。 苏塔衲此时找不到自己的长枪了,只好拔出横刀与冲上来的吐蕃轻骑继续战斗。 听着对方的弯刀砍到自己身上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的声音,苏塔衲逐渐恢复的自信。 他顶着对方的凌厉的弯刀,任凭对方砍到自己身上。 混战中他们前后左右都是战马,无处可逃。 苏塔衲冷笑着往前踏出一步,将手中的唐刀往前一推,那名吐蕃轻骑绝望地看着胸口倒地身亡。 自己砍对方十几刀,除了自己刀口崩了之外没造成对方任何损伤。 而对方只出了一刀,自己就软塌塌的倒下了。 怎能不绝望。 力量就是这么悬殊! 步战、马战吐蕃人都不占优势。 这才是大唐该有的实力。 就在李宁他们鏖战的时候,那五支金色利箭没出意外,轻轻松松地凿穿了负责拦截的那支吐蕃骑兵。 然后速度不减地直冲乱成一团的吐蕃军阵。 于是形势出现一边倒的局面。 …… 吐蕃万户长喃喃自语:“当年的那个大唐回来了?” 他仿佛看到了盛唐时期那个横扫西域的唐军。 吐蕃万户长心中那个悲催啊,自己在听说先头部队围困了不到两百人的安西军里面居然有一条大鱼。 当即带着几百亲兵前来摘果子,可谁想遇到了一支疯子部队,一言不合就杀了过来。 眼前五十人的小队在吐蕃军阵中左冲右突,就让这支不到三千人的吐蕃先锋狼狈不堪。 远处那五道金色箭矢速度不减地杀来,已经近在咫尺。 他们明显的分成三路,一路朝着安西那队陌刀手冲去。 一路则冲着被围的这支金色铁骑冲来。 还有一路直冲着吐蕃万夫长的大氅杀来。 吐蕃万夫长心中大惊。 面对势不可挡的安西铁骑,再不走就连跑的机会都没了。 “这还是安西那帮弃卒么?” 吐蕃万户长咽了口唾沫,甚至没了拼一把的勇气。 在一名千夫长被卢十四一枪挑下马之后,他的心态终于崩了。 吐蕃万户长揪住一位百夫长下令道:“你,现在升任千户长,带着你的麾下将他们歼灭!” “歼灭这支安西军,赏万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那名横在李宁与万夫长之间的百夫长顿时喜出望外,他的千夫长死在眼前的悲伤瞬间化为乌有。 “兄弟们,跟我杀!” 那名百夫长当即带领着本部人马冲着李宁杀了过去。 “要是老子本部人马,还能让你们这般猖狂?” 吐蕃万户长骂骂咧咧地率领着亲信头也不回地往北奔去。 至于这支先头部队是吐谷浑的仆从军,死了也就死了! …… 随着郭长安他们的加入。 战局很快就有了结果。 吐蕃先锋大败而归,除了跟着万夫长逃走的数百人之外。 其他人要么战死,要么被堵在了李宁他们南边。 被堵在南边的吐蕃骑兵大约有千人之多,他们想逃回大本营就必须穿过眼前这支只有五百多人的军队。 看着战场一片狼藉,他们早就丧失了斗志。 他们的千夫长早被乱箭射杀,此时他们缩成一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爹!” 郭长安抢在郭威之前将冲向郭威的吐蕃轻骑刺落下马。 然后没等战马停下,他就跳下战马,往前冲了几步扑到了郭威身边。 “爹,你没事吧!”郭长安看着被头发眉毛被烧焦的郭威担心道。 “长安?” 郭威看着眼前不算魁梧但是绝对勇猛的骑兵,不敢置信。 他印象中郭长安向来玩世不恭,仗着几分本领在龟兹城内横行霸道。 “是我!” 郭长安这才想起他还带着面罩。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郭威激动地颤抖起来:“虎父无犬子,吾儿长大了!” 就在这时想起了一声号角。 郭长安犹豫片刻,推开郭威道:“爹,我们要集合了!” 远处的龙旗竖起,在空中挥了几下。 郭威满脸欣慰地松开手,说道:“去吧,好好跟着太子殿下……那个大唐又回来了!” 重新集结的金色骑兵一字排开,挡住了那帮群龙无首的吐蕃轻骑。 “驾!” 李宁纵马前出,在两军之间停下。 李宁举起长枪,对着那帮心中没底的吐蕃骑兵连吼三声。 “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弃械投降,否则杀无赦!” 然后李宁头也不回的回到了己方军阵,静静等着结果。 顿时战场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见识了这支金色铁骑威力的吐蕃轻骑面面相觑,他们丝毫不怀疑眼前这支只有自己一半人数的安西铁骑能将他们轻松绞杀。 于是有人率先放下了武器。 有带头的人之后,很快所有人都下马弃械,向眼前的唐军投降。 这时有人提议道:“殿下,何不趁着现在这机会杀过去!” 第116章 拭目以待 李宁听到身后的建议,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他心平气和道:“有时候活人比死人有用!” 说罢李宁再次举起长枪,下令道:“举旗!” 紧跟在李宁身后的卢十四从怀中取出一面金色龙旗挂在了长枪上。 上面一条五爪龙张着血盆大口,伸出利爪,威风凛凛。 然后李宁接过大唐战旗,卢十四举着代表太子的龙旗。 两人一前一后操纵战马迈着小碎步向着吐蕃降卒跑去。 “看清楚了!” 李宁掀起面罩大吼道,“这是大唐战旗!” “孤乃大唐太子,天命所授,尔等胆敢再冒犯我疆域,下回必杀无赦!” “回去告诉你们管事的,那个大唐回来了,让他们赶紧投降,让出我大唐故地,否则总有一天,孤会亲率大军踏平逻些城!” 李宁身后的亲卫军心大振,他们振臂高呼。 “大唐威武!” “太子威武!” 在这震耳发聩的呼声中,李宁很嚣张地环绕吐蕃降卒一圈。 郭长安看着李宁的背影一愣,这还用自己给吐蕃人做记号么,这不李宁都自报家门了。 然后郭长安很自然地想到了朱震祖,胜利的喜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战唐军损失陌刀手一百四十多人,太子亲卫阵亡一人的代价,斩首过千级,俘虏九百余人。 可谓大获全胜。 最后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下,李宁居然将眼前近千人的俘虏全都放了回去。 俘虏离开的时候,死里逃生的郭威拄着陌刀和幸存的兄弟们背对着他们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山上的熊熊大火。 他一脸悲痛,恨不得将那些俘虏斩杀殆尽。 因为那山上还有几十具他兄弟的遗体。 身为副都护的他深知大局为重,所以只能眼不见心不烦了。 李宁悄悄来到了郭威身后,轻声道:“副都护,节哀!” “殿下……”一脸焦黑的郭威见到李宁后一脸佩服,他转身恭恭敬敬对李宁行礼道:“臣,不辱使命。” “我来的路上遇到了,只是苦了副都护。”李宁点点头拍拍郭威的肩膀道,他看着眼前剩下的五十多人不禁动容。 郭威突然抬起头盯着李宁的眼睛道:“他们问我值不值,我只能说值……别让他们失望!” 那眸子里有失落,有不舍,还有期待。 李宁重重地点点头,认真道:“不会的,咱们拭目以待!” 郭威眸子一缩,决然道:“殿下,那一日,臣要当先锋!” 李宁看着眼睛中燃起熊熊大火的郭威,点头道:“好!” 李宁抬头看了一眼山上腾起的浓烟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撤回张三守捉城!” 没人注意到打扫战场的郭长安在吐蕃千户的怀中塞了一张血书。 ----------------- 敌军还没出现,但是战争的阴云已经笼罩在距离焉耆镇数百里的龟兹城。 城内百姓目睹了一波又一波的军队从龟兹附近的兵营开赴焉耆镇,城内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 坊间有传闻安西都护府压根就没有援兵,之前的回鹘人也被大唐太子惹翻。 如今吐蕃和回鹘人联手一起准备围攻安西都护府。 年少轻狂的太子殿下不知天高地厚,打算亲自率军出战。 而且将安西军中能战之兵全部调走。 这一次安西都护府将凶多吉少。 在那老兵的茶水摊上终于有了客人,是几个送亲人赶赴前线的妇人。 此刻他们八卦着各种道听途说来的消息。 “听说没有,焉耆镇接连打了败仗,如今安西都护府所有男丁都动员起来了,这一次我们的对手不止是吐蕃人,还有回鹘人!” “还不是那个太子爷太嚣张,还以为这里是中原呢……我看他是打算带着咱们安西男儿去送命!” “可不是嘛,听说大都护的亲兵都被调走的差不多了……” “咯咯……何止差不多了,根据内部消息,大都护不放心太子爷,如今想去焉耆镇支援,但是他无兵可带。”一个打扮的与普通妇人别无二致,但是皮肤却与众人有着天壤之别的妇人捂着嘴巴笑道。 这个少妇身上散发着香味,有一股若隐若现的狐狸骚味。 她是知道大都护郭昕其实只是前往于术守捉城靠前指挥。 但这不妨碍她散播恐慌。 听到大都护郭昕如今无兵可用的时候,那老兵竖起了耳朵。 “你咋知道这么清楚呢?” “这可咋弄?这太子爷就是一个娃娃,只知道摆架势,怎会知道打仗呢?” “这不是要害惨咱们安西男儿了?” “可惜了俊小伙,这般瞎糊弄,王爷也不管管。” 众妇人议论纷纷,就是说不到重点。 这时那老兵急了,他上前对着那白净少妇问道:“这位娘子,都护府缺少兵员,王爷有没有啥打算?” 那白净少妇本来憋着要显摆,但是没人问到点子上,就在她想着怎么显摆的时候,摊主凑了上来,让她眼前一亮。 那少妇打量着眼前断了一臂的瘸子,傲娇地一甩头道:“我儿子在王府当差,他听说王爷打算将招兵的年龄放宽到七十岁,只要能骑马的老兵都可以去!” 那少妇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好玩的事,捂着嘴笑道:“咯咯……我看王爷最后怕是凑一群白头发白胡须老兵,别说打仗了,就算骑马颠簸到焉耆镇,那一群老骨头,怕都受不了了!” 老兵摊主眼睛一亮,强忍着对那少妇的不满,赶紧问道:“那你知道都护府什么时候开始招人的?” 那少妇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摊主,看着空荡荡的左臂还有断了的左腿,不禁皱眉道:“老爷子,你这断胳膊断腿的,人家也不会要你!” 其他妇人看见摊主这副模样,有的居然失声笑出声了。 好在摊主的心思都在那少妇身上,没有理会他们。 “这位娘子,你就说啥时候招兵?”那摊主颇为着急道:“你告诉老汉我,这一桌茶水免单!” 其他妇人一听,眼睛一亮,赶紧怂恿着那少妇赶紧将知道的消息说出来。 那少妇美眸流转,看着摊主问道:“此话当真!” 那摊主焦急万分道:“当真,老汉我从不骗人!” “这可是军事机密,还是我儿悄悄告诉我的,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别出去给别人乱讲!”那少妇左顾右盼后对众人叮嘱道。 其他人催促道:“现在谁出得了城门,你就放心地说罢!” 那少妇压低声音道:“据我儿子说,王爷已经招了一帮关中来的老兄弟,最大的都七十多岁了,最年轻的也五十多岁了,大约四百多人,准备明天一早就和部分亲兵前往焉耆镇坐镇……” 那摊主眼睛一亮,对着那少妇匆匆行礼道:“谢谢娘子告知,今天这茶水管够,诸位随便自取。” 说罢这老兵摘下身上的护裙和袖套,丢在桌子上一瘸一拐地快速离开了。 众妇人看着摊主这般利索地将这摊位遗弃不要了,顿时目瞪口呆。 “这位大哥,你这摊位不要了?” “不要了!” 那老兵头也不回地朝家的方向赶去。 他的背后传来一阵妇女刺耳的笑声。 “哈哈,一个没了胳膊的瘸子,非要参加一支需要旁人照顾的白发兵……笑死我了!” “明天他肯定会回来找自己的摊位!” “生活不易,你们就少说几句,没人当你们哑巴!” “这李老头就是个怪胎,一辈子都没结婚,一听打仗比谁都积极……你们说他傻不傻?” 第117章 隐身人沈炼 沈炼,在李宁的世界里消失了好久。 李宁不提,卢十四都想不起当时从大唐一起跑出来的还有个少年娃娃。 李宁可不敢忘记沈炼的存在。 当时在沙洲分道扬镳之后,沈炼担负着策反吐蕃大军中杂牌军的艰巨任务。 如今除了沙洲五千步卒之外,从伊州、瓜州、肃州等原大唐陇右的士卒都私底下听说了那个传言。 那就是红色狼烟起时,大唐太子将带着来沦陷区遗民掀起反抗吐蕃人统治的浪潮。 他们没人相信。 因为这些期待大唐王师收复失地数十年的大唐遗民早就对自顾不暇的大唐不抱希望了。 更不用说身为大唐储君的太子,怎么会以千金之躯来到这不毛之地以身犯险。 但是有些时候传言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潜移默化影响了很多还心系大唐的遗民百姓。 几天后,位于西州城外的吐蕃牙帐内。 一位信使对着吐蕃大相也是这次出征的吐蕃元帅的尚塔臧道:“元帅大人,如今在前军中流传的消息如果传到咱后军,会造成军心不稳。” 尚塔臧一脸铁青,担忧道:“如今大唐太子在西域竖了大唐这杆大旗,安西军民更加团结了……咱们大军中大唐遗民组成的仆从军怎么办?” 帐下一个副将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恶狠狠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咱们趁着他们还不知道具体消息的时候全部……” 尚塔臧眉头一皱,看着眼前的莽夫道:“蠢货,这好几万人你怎么杀?杀了之后那些陇右之地他们的家属你如何控制?” 这时另外一个副元帅布林尼肯站出来道:“大相,我以为让这些大唐遗民的仆从军就留在西州防备回鹘人,别忘了回鹘占领伊州的时候对待那些大唐遗民比咱们还要狠,当年咱们一出兵伊州的那些大唐遗民都争着投降。” 尚塔臧眼睛一亮,他微微点头赞许道:“也只能使用这个驱虎吞狼之计……” 尽管回鹘人北撤的时候将除了西州城之外的其他城池都让给了吐蕃人,以示诚意。 但是吐蕃人并不放心,他们在先锋出动之后,还在通往沙州的交通要道上布置了重兵,防止回鹘人的突袭。 当年吐蕃回鹘联手进攻大唐,眼看就要得手的时候回鹘人背信弃义,背刺吐蕃,导致吐蕃大败。 所以尚塔臧对于回鹘人并不怎么相信。 这些年回鹘与大唐的关系也不怎么对付,尚塔臧认为可以利用这层关系只需在这里驻扎少量吐蕃勇士,让那些仆从军顶在前面,可防止回鹘人突然翻脸。 如今让与大唐遗民组成的仆从军与回鹘大军对峙,从地理上阻隔与安西军的接触,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尚塔臧恶狠狠道:“咱们倾尽全力尽快拿下安西剩下的两镇,一劳永逸地解决大唐在西域的存在,这样就算他大唐皇帝亲自来,他也白搭!” 随即尚塔臧叹了口气,眯着眼道:“都怨我没听论恐热的话,希望这一次他带着黑骑能够将大唐太子拿下……那时候安西居民应该不会有那么强的抵抗意愿了!” 当天吐蕃大军留下一个万人队还有五万步卒,扼守西州的交通要道。 其余十三万大军开拔,朝着焉耆镇气势汹汹地杀去。 吐蕃辎重营地,一位少年躺在柴草上,嘴里叼着一根干草翘着二郎腿躲在阴凉里看着开拔的大军浩浩荡荡的朝南而去。 沈炼对躺在他身边的吐蕃年轻人道:“西格玛,你为什么不跟着大军好混一两个功名?” “还不是为了看住你们这些狡猾的大唐遗民,本来我再获得七个人头就可以摆脱奴籍身份了……”那个西格玛羡慕地看着离开的大军,狠狠道:“别让我抓到那个散布谣言的家伙!” “噗嗤!”沈炼当场笑出了声,“你不是说摆脱奴籍还是一穷二白么?” 那名叫西格玛的什长憧憬道:“那也可以再努力努力,争取在……小沈子你家是哪的?” 沈炼不耐烦道:“我家是会州的,都给你说了好几遍了。” 西格玛皱眉思索道:“会州……会州离大唐太近,不去!那……那就到那个兰州吧,争取用我战功换十几亩地,到时候你给我当管家!” 沈炼翻翻白眼道:“梦做得怪好了!” 西格玛叹了口气,咬牙切齿道:“别让我抓到那个散布谣言的人!” 沈炼微微一笑,皱眉道:“这和那谣言有什么关系?” 西格玛无奈道:“本来说好咱们辎重营也跟着去安西,突然接到命令不让去了,而且还让我们彻查究竟是谁在散布这些谣言……我估计十有八九和这谣言有关?” 沈炼眼睛一亮,从吐蕃大军对待大唐遗民的军令上可以看出李宁应该在安西亮明身份了。 他扭头干咳一声以掩盖眸子中的喜悦之情,然后佯装诧异道:“莫非大唐太子真的在安西,所以他们不敢让我们去了。” 西格玛瞪了一眼沈炼道:“别胡说,小心被其他人听见了以散布谣言为由砍了你,那样我也救不了你。” 沈炼心中一热,一本正经道:“那你抓着我去找你们千户,就说是我散布的谣言……这可以让你在兰州换十几亩地了吧!” 西格玛瞪着眼睛看了沈炼半天,眼珠子乱转:“好像有点道理啊!” 随即西格玛叹了口气失望道:“就你这个被人欺负都不敢还手的家伙,怎么可能是冒着杀头之罪的散布谣言者呢! 再说杀了你,让我怎么去找你妹妹” 西格玛是一个苦命人,虽然是吐蕃土著。 但是他出身在吐蕃奴隶家庭,随着吐蕃的扩张,他们这些奴隶也有了一定的地位,比那些被吐蕃占领区的平民身份高一些。 为了激励西格玛这样的奴隶的斗志,吐蕃人规定斩首二十级可去奴籍。 斩首五十级可分田十五亩。 如今西格玛账下有人头十一级,由于他作战勇猛,当了他主人麾下的什长,手底下有十个沙州仆从军。 其中之一就是沈炼。 沈炼被那些人经常欺负,这让西格玛想到了自己小时候被人欺负的样子,所以他当了这十人的什长之后专门将沈炼带到身边。 再加上沈炼能说会道,一副老实人的模样,很快就和有着同样经历的西格玛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西格玛的理想是有自己的庄园,和他老爷一样有一堆仆人替他干活,然后娶了沈炼的妹妹当媳妇,再生一堆娃娃。 西格玛问沈炼道:“如果战争结束你想干什么?” 沈炼眯着眼幽幽道:“让这天下再无饿死之人……” “哈哈……”西格玛哈哈大笑,忘记了被吐蕃主力抛弃的不快,似乎听到了很搞笑的笑话一样,“怎么可能没有饿死的人呢?” …… 西州城内,西州镇守使杨朝东在紧闭的城门上看着吐蕃大军浩浩荡荡南下后松了一口气。 如今西州城内除了三千回鹘驻军之外,其他的都是自己人。 当初回鹘保义可汗得到安西军斩杀塞勒姆削掉了回鹘使者耳朵的消息后,勃然大怒。 他当时就要下令出兵安西都护府。 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安西军虽然战斗力不及以前巅峰时期,但是也不容小觑。 否则他们也不可能在强敌环伺的环境下坚守四十多年。 而且龟兹和焉耆两镇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自己率军强攻的话伤亡太大,反而便宜了吐蕃大军。 所以他当天决定为吐蕃让开一条道路,并保证在吐蕃大军围攻安西都护府的时候不会趁火打劫。 为了让吐蕃人相信他的诚意,保义可汗甚至下令在西州的回鹘大军撤回,让出各大城池。 西州镇守使杨朝东据理力争,最后只保留了西州城。 当然等到吐蕃大军被安西都护府消耗实力之后,回鹘人会不会南下就不好说了。 第118章 金黑对决 焉耆镇腹地,一支两千人规模的黑甲黑骑的吐蕃孤军原地休息。 “将军,在这里又发现记号了!” 一位冷峻不苟言笑的年轻人看着一个石头下面压着的枯树枝以及周围风沙厚度判断出这个记号布置时间就在半日之内。 这个年轻人嘴角一勾,“这一次看你往哪儿逃!” 这个年轻人正是论恐热,此时他麾下的黑骑扩充到了两千人。 他们绕过被吐蕃大军围困的张三守捉城顺着记号一路朝西追来。 对于龟兹城传来的消息,吐蕃大相尚塔臧并不完全相信,他认为安西军会层层抵抗。 因为张三守捉城内除了大唐战旗之外,还竖着象征大唐太子的五爪龙旗。 当时尚塔藏笃定李宁就在张三守捉城,所以下令吐蕃大军围攻只驻扎了千余人的张三守捉城,并做好围点打援的准备。 然而,久攻数日不克,也没等来安西援军。 反而一开始就按郭长安留下记号追击的论恐热有了新的发现。 “看来消息属实,这一路上除了大一点的险关之外,其他地方都空无一人,焉耆镇这是坚壁清野,没给咱留下一粒粮食,水井也都被填了……来人,赶紧回去转告大相,围困张三守捉城,大军立马赶往铁门关!” 论恐热皱眉思索片刻,接着说道:“就说大唐太子并不在张三守捉城内,张三守捉城那是疑兵,为了给铁门关争取防守时间!” 原来论恐热得到从龟兹传来的消息说,安西军准备利用铁门关的险要地形与吐蕃大军对峙。 到时候安西都护府八成的军队都会集中到这一带,而大都护郭昕拖着年迈的身体会前出到于术守捉城指挥。 从目前他们一路看到的情形,安西军确实打算要放弃张三守捉城以及焉耆镇的计划。 因为这一路上追击而来,除了大一点的城池之外,没见到一个活人。 “将军,万一前面的不是大唐太子呢?”一位副将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会的,应该是他了!”论恐热当即下令继续追击。 终于在距离焉耆镇还有十多里路的时候,他们这支孤军深入的黑骑斥候发现了在一座村落里下马休息的李宁亲卫。 看规模大约有五百人左右。 这和论恐热从之前吐蕃先锋遭袭击的战场上分析得出的安西铁骑的人数大概一致。 论恐热趴在山脊线看着远处正在埋锅造饭的李宁亲卫狠狠道:“阙达德无能之辈,居然敢谎报军情!” 随即论恐热欣慰一笑:“还好被老子追上了!” 想到这一次可能诛杀李宁,自己必然是头功。 论恐热逐渐兴奋起来。 他缓缓地从山脊线上退了下来:“我就知道他身为太子,怎么可能屈身去守一孤城……我们悄悄摸上去!” 他很庆幸当初指定朱震祖担任在龟兹城内据点的头儿。 果然没看错人,那小子居然用了一个月时间就将安西大都护郭昕的孙子控制了。 否则自己也不会顺着内鬼的线索这么快就找到大唐太子李宁的踪迹。 …… “郭副都护此时应该到于术休整得差不多了,只是那批硝石不知道到了龟兹没?” 面对危险浑然不觉的李宁啃了一口馕,喃喃自语道。 卢十四则皱着眉头担忧道:“就算今天赶到龟兹,那也赶不上这一仗了啊!” 李宁叹了口气,仰天许愿道:“希望吐蕃将领有和我一样的眼光。” 突然他们脚底下的小石头开始颤抖起来。 “敌袭!” 这时一股黑色骑兵呼啸着从三面杀来,已经近在咫尺。 而这五百太子亲卫大都下马休息,已然来不及组织抵抗。 “殿下快走!” 一名旅帅丢下手中的馕,当即翻身上马。 那名旅帅匆忙间连头盔都没有带,他大吼一声道:“丙字旅的兄弟们,跟我上!” 然而还是迟了。 吐蕃精锐黑骑与安西最精锐的太子亲兵撞在一起,双方很快就战成一团。 双方都是重甲在身,互相砍到身上除了一溜火花之外都不能伤对方分毫。 好在吐蕃人虽然也是全甲,但是脸还露在外面。 一时间安西军只朝着吐蕃黑骑的脸乱乎。 但是吐蕃人有人数上的优势。 他们四五个围殴一个李宁亲卫。 好手难敌双拳,双拳难敌四手。 吐蕃黑骑只要能瞅中机会将唐军砸落下马后,两人抱腿,两人抱胳膊,剩下的一人掀开对方的头盔,然后就能杀死全副武装的唐军了。 虽然姿势动作得很难看,但是很有效。 除了个别好手之外,旗鼓相当的双方平日里的杀人技巧完全没了用,此刻都是王八乱招式。 就在这时有人发现那火铳轮起来砸人比长槊还有长枪好使唤多了。 起码一锤就能砸翻一个吐蕃黑骑,虽然砸不死,但是也能让他跌落下马。 很快吐蕃黑骑也发现砸比砍有效,索性也不拿刀砍了,也开始拿着刀鞘砸人。 但是同样的对砸,结果完全不同。 吐蕃人一般挨一下就眼冒金星,整个人都蒙了。 挨一下可能还能坚持在马上,但是挨第二下必然跌落下马。 反观李宁亲卫,脑袋瓜子挨一下跟没事人似的。 这得益于李宁对头盔的改造。 吐蕃人的头盔还是那种铁质头盔里面没有内衬,顶多裹两层棉布。 这种头盔被砸一下,就好像金钟罩在脑袋上被人敲了一下。 那种金属碰撞的噪音瞬间就能让人迷瞪,更何况引起许久还在耳朵里的蜂鸣声让吐蕃骑兵听不到命令。 李宁亲卫的头盔却是参考后世安全帽做的内衬,内衬与头盔之间有空隙,就算挨一下也不会让人懵了。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人数占优的吐蕃人开始占了上风,李宁亲卫败下阵是迟早的事。 危急关头,还是丙字旅的旅帅最先站出来。 “丙字营的兄弟们,下马,砍腿!” 只见他大吼一声,跳下马,舍弃长枪抽出唐刀专门砍吐蕃黑骑的马蹄。 由于双方混战,战马几乎来回转圈,并没有速度。 失去速度的战马,就是一个活靶子。 所以给了丙字旅的机会。 一时间吐蕃骑兵的马腿横飞,骑在马上的骑士纷纷跌落下马。 形势暂时逆转。 “殿下快走!” 丙字旅的此刻砍马腿虽然很起劲,但是舍弃战马就意味着他们放弃了逃跑的机会。 李宁含着热泪看着眼前一幕,没有丝毫耽误,他当即举着长枪道:“其他人,随孤突围!” 然后在卢十四的带领下,李宁亲卫拱卫着李宁开始强行突围。 然而面对同样难以砍翻的吐蕃重甲黑骑,尽管卢十四和李宁俩可以精准地刺中没有面罩的吐蕃黑骑的咽喉或者眉心。 但是其他人却做不到,所以众将士无法全部顺利突破,大部分人还是被吐蕃人包围。 混战中谁都没察觉到李宁亲卫中少了两个人。 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 “殿下,坚持住,我们来了!” 只见郭长安和苏塔衲挺着长枪从远处杀来。 再远的地方则是黄土弥漫,看样子远处有伏兵。 论恐热大惊失色:“难道中了埋伏?” 一时间吐蕃黑骑军心大乱。 第119章 瘸子老兵 趁着吐蕃大军乱了军心的时候,李宁亲卫开始汇集突围。 然后双方隔着百步距离对峙着。 两群人互殴之后,各自心有余悸地瞅着对方,又不愿意就此放手。 单就装备来说,李宁亲卫占据绝对的优势,板甲对这个时代来说还是件稀罕物,尤其是精钢打造的板甲,在同等重量下防御能力比任何铠甲都要好。 李宁亲卫除了少数人使用长枪之外,其他亲卫都用的是长槊,力大者,可破甲。 反观吐蕃黑骑装备的则是扎甲,再密实的鳞片也会有缝隙存在,而且他们的头盔没有后世安全帽的那种内衬,也没有面罩,只要挨一下子,脑袋瓜子嗡嗡的。 另外他们的武器也没有李宁亲卫队好,拼尽全力砍到李宁亲卫身上要么刀口崩了,要么刀都弯曲了,就算有幸砍入李宁亲卫胳膊上鳞甲的缝隙,也破不了内层的皮甲。 所以双方气势汹汹打了半天,李宁亲卫损失四人,而吐蕃黑骑损失的比较多,也就三十多人。 这个伤亡比例,对双方来说都不会伤筋动骨。 此刻吐蕃黑骑的将军论恐热的心思不在百步之外的安西军身上。 论恐热看着阵亡安西军身上的凹陷了个大坑还没破裂的金色铠甲,陷入了极大的震惊中。 那名安西军是被论恐热用长枪戳死的,确切是被他自己的铠甲夹死的。 代价是论恐热的虎口破裂血肉模糊,他的长枪断为两截。 这般厚度均匀往前突出如鸡胸的铠甲居然是一整面精钢板打造而成。 要知道打造一把上好的战刀都至少好几个工匠不停歇反复锻打数天数十次甚至上百次才能成型。 而这铠甲前胸后背的面积可比唐刀的面积大多了。 打造这样的铠甲必定费时耗力,何止是唐刀的十倍? 然而这样的铠甲眼前至少有五百套,而且居然几乎人手一支造价不菲的长槊。 这怎么可能? 连年的战争让安西都护府疲于奔命,就算有丰富的铁矿,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人手打造这么一副铠甲? 在李宁来安西之前,论恐热就没听说过安西军会有这等防御力惊人的铠甲。 “这位大唐太子果然不是凡人!” 看着还算崭新的铠甲,论恐热眉头都拧成了川字。 论恐热如果知道这般直接用钢水浇筑而成的板甲有接近万副的话,不知道他还有何感想。 论恐热看着远处虎视眈眈的金色铁骑,知道自己今天是占不了便宜了。 他想着对面骑兵里面有自己的内鬼,自己没必要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 论恐热一点也不着急,他阴恻恻道:“算你厉害,我就不信你们一直不卸甲!” 随即论恐热往后挥挥手下令道:“后队变前队,缓缓后撤!” …… “要是用火铳的话,他们至少要留下四分之一的尸体!” 李宁眯着眼看着远处的吐蕃黑骑,想着自己的心事。 “希望大战前第二批黑炸药能送到前线!”李宁盘算着时间,心道要是黑炸药管够怎么会放他们走? 面对这种同样的重甲骑兵,互相对冲是最无效的战法。 如果不利用黑炸药的话,最好配合有弓弩和步卒的话,在合适的地理环境下,才有可能对这种重甲骑兵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当然使用火铳的情况下,自己也能歼灭对面黑骑大部,只可惜自己下令无论哪种情况都不许暴露黑炸药。 所以李宁相当于自缚双手。 但是即便如此,在同等数量下李宁相信自己的亲卫会完胜。 让李宁警惕的是原本以为自己的踪迹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被吐蕃人极其精准的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要知道自己为了尽早赶回铁门关,并没有走寻常大道,而是走很少有人知道的小道。 但就这样,自己离开张三守捉城没多久就被吐蕃人追了上来,简直比狗鼻子还灵。 李宁掀开面罩看着远处为首的论恐热玩味道:“这吐蕃黑骑还真的是卧虎藏龙,鼻子比狗还灵!” 李宁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队伍出了问题。 处在李宁身后的郭长安脸色刷的变得煞白,好在自己带着面罩,别人看不到他的脸。 “既然被发现,那咱们就光明正大地往铁门关撤离!” 看着撤离的吐蕃黑骑,李宁也下令缓缓后撤。 ----------------- 敌军还没出现,但是战争的阴云已经笼罩在距离焉耆镇数百里的龟兹城。 城内百姓目睹了一波又一波的军队从龟兹附近的兵营开赴焉耆镇,城内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 坊间有传闻安西都护府压根就没有援兵,之前的回鹘人也被大唐太子惹翻。 如今吐蕃和回鹘人联手一起准备围攻安西都护府。 年少轻狂的太子殿下不知天高地厚,打算亲自率军出战。 而且将安西军中能战之兵全部调走。 这一次安西都护府将凶多吉少。 在那老兵的茶水摊上终于有了客人,是几个送亲人赶赴前线的妇人。 此刻他们八卦着各种道听途说来的消息。 “听说没有,焉耆镇接连打了败仗,如今安西都护府所有男丁都动员起来了,听说大都护的亲兵都被调走的差不多了。” “据说这一次我们的对手不止是吐蕃人,还有回鹘人!” “还不是那个太子爷太嚣张,还以为这里是中原呢……我看他是打算带着咱们安西男儿去送命!” “咯咯……何止差不多了,根据内部消息,副都护在西州吃了败仗,明天一早返回龟兹城。” 一个打扮的与普通妇人别无二致,但是皮肤却与众人有着天壤之别的妇人捂着嘴巴笑道:“提前收到信息的老王爷待不住了,他打算亲自去焉耆镇指挥,你们猜猜他带了都是什么兵?” 这个少妇身上散发着香味,有一股若隐若现的狐狸骚味。 她是知道大都护郭昕其实只是前往于术守捉城靠前指挥。 但这不妨碍她在龟兹城内散播恐慌。 听到大都护郭昕如今无兵可用的时候,那老兵竖起了耳朵。 众妇人纷纷摇头。 这时那老兵急了,他上前对着那白净少妇问道:“这位娘子,王爷带了什么兵?” 那少妇打量着眼前断了一臂的瘸子,一甩头道:“听说王爷打算将招兵的年龄放宽到七十岁,只要能骑马的老兵都可以!” 那少妇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捂着嘴笑道:“咯咯……想想明天王爷带着一群白头发白胡须的老爷兵去焉耆镇,那岂不是要被吐蕃人笑掉大门牙么!” 老兵摊主眼睛一亮,强忍着对那少妇的不满,赶紧问道:“那你知道王爷什么时候出发?” 那少妇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摊主,看着空荡荡的左臂还有断了的左腿,不禁皱眉道:“老爷子,你这断胳膊断腿的,人家也不会要你啊!” 其他妇人看见摊主这副模样,有的居然失声笑出声了。 龟兹城和平太久,让这些妇人忘记了战争的模样。 好在摊主的心思都在那少妇身上,没有理会他们。 “这位娘子,你就说啥时候吧?”那摊主颇为着急道:“你告诉老汉我,这一桌茶水免单!” 其他妇人一听,眼睛一亮,赶紧怂恿着那少妇赶紧将知道的消息说出来。 那少妇美眸流转,看着摊主问道:“此话当真!” 那摊主焦急万分道:“当真,老汉我从不骗人!” “这可是军事机密,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别出去给别人乱讲!”那少妇左顾右盼后对众人叮嘱道。 其他人催促道:“现在谁出得了城门,你就放心地说罢!” 那少妇压低声音道:“据我儿子说,王爷已经招了一帮关中来的老兄弟,最大的都七十多岁了,最年轻的也五十多岁了,大约千人,准备明天一早接回副都护后直接赶赴焉耆……” 那摊主眼睛一亮,对着那少妇匆匆行礼道:“谢谢娘子告知,今天这茶水管够,诸位随便自取。” 说罢这老兵摘下身上的护裙和袖套,往桌子上一丢,然后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众妇人看着摊主这般利索地将这摊位遗弃不要了,顿时目瞪口呆。 “这位大哥,你这摊位不要了?” “不要了!” 那老兵头也不回豪迈道。 他的背后传来一阵妇女刺耳的笑声。 “哈哈,一个没了胳膊的瘸子,非要参加一支需要旁人照顾的白发兵……笑死我了!” “明天他肯定会回来找自己的摊位!” “生活不易,你们就少说几句,没人当你们哑巴!” “这李老头就是个怪胎,一辈子都没结婚,一听打仗比谁都积极……你们说他傻不傻?” 第120章 安西白发军 八月十五的第二天黎明时分,一轮圆月还挂在西山山巅。 天色还未发亮,但是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一队两千多人的骑兵肃穆地矗立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岿然不动,任凭清风拂过。 “当年随本王征战的兄弟们就剩这么多了……又一年中秋,有家家难圆啊!” 龟兹城北门的城头上,大都护郭昕身着有些不合身的铠甲,回头看了一眼那轮圆月长叹一口气。 微风袭来,吹动着郭昕悠长的白眉毫随风晃动。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他深邃的眼窝里居然有光,他回头时意气风发地看着东方。 副大都护白环站在他身侧小声问道:“大都护有几分把握?” 郭昕难得嘴角一勾,他斩钉截铁道:“九成把握,剩下的一成我怕本王的这些老兄弟们会骄傲!” 白环当即拱手道:“那我就在龟兹静候大都护的佳音。” 郭昕回头认真看着白环道:“你我老兄弟守着龟兹四十多年了,留你守在龟兹城,我放心!” 随即郭昕话音一转道:“但是真有什么意外了,你就自己做主吧……毕竟安西所有军队我差不多都带走了!” 白环皱眉,自然听出郭昕的意思,他决然道:“不,真有那一天我也会和大都护一样,再去战场浪一回!” 郭昕仰天大笑:“哈哈……不愧是本王的兄弟!” “他们来了!” 郭昕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脸上瞬间挂上了一丝悲怆,他看见远处的火把组成一条长龙正朝龟兹城逼近。 迎接战死疆场的将士回家,总是异常的悲愤。 郭昕有些佝偻的腰杆子往直挺了挺,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那条火龙越来越近。 “吁!” 这时一匹快马穿过列阵的两千甲士,来到城墙下。 从战马上跳下一名传令兵,他仰头看着城头的两位老人,大声道:“启禀大都护和副大都护,跟随副都护前去西州的九十七名将士回家了,失踪的有六十多人陷入火海无法……寻回!” “吹号!” 郭昕明显地一哆嗦,他苍老的声音下令道:“迎阵亡的将士们,回家!” “呜~~” 悠长的号角响彻龟兹城。 郭昕率先摘掉头盔,露出一头银发:“脱帽,为我大唐安西勇士接风!” 城下两千将士几乎同时摘下斑驳的头盔,齐声高呼道:“诸位兄弟,安息!” 悲怆的声音却饱含着沧桑与岁月。 借着月色还有微亮的天空可以看到城下由列阵的两千将士居然都是满头白发! 此刻白发人送黑发人,怎能不令人悲伤。 但是他们无一人痛哭,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运送牺牲将士的马车缓缓的从列阵的白发军中通过。 每个人脸上布满了岁月的褶皱,如今作为半只脚已经迈入阎罗殿的他们早就看淡了生死,他们知道如何把悲愤化作力量。 尽管他们已经多年没有踏上战场了,但是当再次穿上这身戎装的时候,他们依旧心潮澎湃,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 如果可以,他们愿意替这些年轻人去死。 “嘚嘚嘚……”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踩着城内的青石板响起。 众人不满地看向声音响起的地方,感觉这清脆的响声打扰了回家的英魂。 “吁!” 只见一匹战马驮着一个人甩着胳膊冲出北门,看看在运送将士遗骸的马车前停住。 他利索的翻身下马,然后对着马车上的棺材笨拙的半跪。 众人这才发现那人不是甩着胳膊,那只是他的一截袖子。 这时,同样一道年迈的声音响起:“我迟来一步,请你们见谅,一路走好!” 说罢那个摆茶水摊的李老头起身,拔刀竖在眼前,仰头对着城头的郭昕道:“大都护,大唐朔方军玄戈营第九骑兵队最后一个兵——李元正,请求归队!” “老李头!” 这时有人认出了眼前的来人,不禁动容。 “怎么又是他?”郭昕显然很熟悉城楼下的人,他皱眉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这……也许这边的动静太大,惊动了他吧。”白环自然也清楚楼下的人有多难缠,同样皱眉道。 这时有人出言劝阻道:“老兄弟,有我们去就行了,你已经失去一条腿一只胳膊……” 然而劝阻的人话音未落,就看见李元正脸色一变。 李元正虎目一瞪,对着军阵带着颤音吼道:“谁,站出来说?” 说罢李元正嗖的一下跳上了战马,灵活地对着虚空挥刀劈砍,坐在战马上稳如泰山。 他还时不时抬头看着周围,用近乎哀求的声音道:“看,谁说我缺胳膊少腿的就不能上战场了,我还能单手抡得起这唐横刀!” 李元正当众展示了一下自己多年没有荒废的动作,顿时军阵中一片寂静,无人出列。 此刻的他就好像被小瞧了的孩子极力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一般。 周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有些偏执的老头。 李元正会错了意,他手忙脚乱的想要将唐刀入鞘,但是战马颠簸他又只有一只手。 所以尝试许久他都没能将唐刀入鞘。 情急之下,李元正将唐刀咬在口里,腾出手拍拍马背上用绳子挂着的三把硬弩,呜呜囔囔的说着别都听不清的话。 李元正突然想到了自己嘴里还咬着刀,他连忙丢下挂在马背上上好弦的硬弩,用手握着唐刀带着一丝绝望:“老汉……我除了用唐刀之外,还能用跷蹬弩杀敌。” “看,我这儿还有三把硬弩,能杀死三个吐蕃贼寇!” 李元正抱着杀死一个够本,杀死两个就赚的决心,他和眼前这帮老兄弟一样早就不惧生死了! 李元正带着哭腔哀求道:“大都护,就带上我吧……我绝不会拖累大家的!” 看到求战心切的李元正,在场的所有人都百感丛生。 郭昕咽了口唾沫,一滴热泪无声地落下。 “你……”郭昕刚开口就觉得自己语气有些哽咽,这不是他的风格,所以他停顿了一下。 敏感的李元正在焦急中又会错了意。 他当即用手扳了下马鞍,松开了卡住断腿的卡扣,跳下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城墙上的郭昕磕起了头:“大都护,玄戈营第九骑兵队就剩我一人苟活,活了这几十年,够本了……我日日夜夜都在煎熬,天天一闭眼就想起那些战死的兄弟!” “玄戈营取消番号之前,前后共计要一百一十人整,如今我账上共计九十八敌军首级,还差十二个人头。”被拒绝多次的李元正带着哭腔重重地磕头道:“就给我一次机会吧,就算不能给所有兄弟报仇,我起码也能见到他们了!” 郭昕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精光大显,他用尽力气嘶哑地吼道:“朔方军玄戈营第九骑兵队李元正听令!” “到!” 李元正眼睛一亮,立马起身站的笔直。 “本大都护命令你,归队!” 李元正顿时两行浊泪顺着满脸褶皱流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力量喊道: “是!” …… 一个时辰后,朝阳刚刚露头。 一支目光坚定如铁的白发军迎着金色的阳光精神抖擞地唱着: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第121章 一网打尽 就在大都护郭昕率领两千白发兵一路向东而去的当天拂晓,龟兹城内的所有百姓还在熟睡。 留守龟兹的将士满城抓人,据说一下子抓了好几户人,数十口子的人,有吐蕃安插在龟兹的细作,也有暗中与吐蕃书信来往的。 刚目送下属翻出城墙的朱震祖路过下属的家的时候,发现一队全副武装的甲士气势汹汹朝他下属的家冲去的时候,他知道情况有变。 躲在暗处的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位下属的家眷一个不剩的被抓走。 朱震祖听着远去的金戈之声,心脏砰砰乱跳,暗自庆幸。 他早就知道这户个下属被安西都护府盯上了,他早已减少了与这个下属的接触次数。 这次趁着盯梢的人对他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不怎么注意的情况下,朱震祖将出城送信的命令传递给这户人家后,他并没有离开,而是悄悄尾随。 果然发现安西军就等着今天收尾。 显然他们是在利用他下属的身份向吐蕃大军传递消息。 唯一的可能那就是这个消息是假消息! 难怪自己在王府的时候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按理说面对数十万吐蕃大军,就算安西军再怎么骁勇善战,也会为怎么打头疼不已。 反而在王府,朱震祖偶尔发现大都护郭昕独处的时候脸上居然没有一丝担忧,甚至还一个人乐呵呵的嘴角都能勾到耳朵了。 难道是安西军与回鹘人为吐蕃大军下的套? 除此之外,朱震祖实在想不通安西军有何底气敢以区区不到五万步骑就敢对四十万的吐蕃大军下套。 如果属实,杀吐蕃上使一人,砍掉吐蕃使者的两只耳朵……这个苦肉计还真的太真实了。 朱震祖等官军走远之后,赶紧回家,想着如何把这一情报传递出去。 但是他发现这一切都迟了,自从大都护郭昕离开龟兹城后,龟兹城的安防等级显然强了不止一个级别,城墙上有人来回巡逻,城门处只进不出,就连出示郭长安的腰牌都不管用了。 这更加证实了朱震祖的猜测。 之前龟兹城看似松垮的城防实际上是有人故意放水,现如今开始收紧防务后,大活人一个都离不开龟兹城。 除非有副大都护白环的亲自签名的通行证才可以离开。 就在朱震祖心烦意乱的时候,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妇孺嚎哭的声音,让他更加的烦躁。 紧接着又传来一阵丧乐,朱震祖眼睛一亮,看到了离开龟兹的希望。 原来他隔壁家的男人是从前线送回来的牺牲将士,今天举办丧事。 这一天,龟兹城内陡然平添了一百多户办白事的人家,一百多户昨日还在嘻嘻笑笑等着家人凯旋的人家挂上了白色的缟素。 这不大的龟兹城内顿时变成了哭城,这座安逸百十年的城池总会用这种办法提醒着城内的百姓。 战争距离他们并不远! 全城百姓这才直观地感受到了战争的逼近,好在他们已经见惯不惯了。 如果李宁在的话,他还担心此举会影响士气,但是他想多了。 每次哭过之后,活着的还要活下去,带着仇恨活下去,反而更会凝聚这座城池的人心。 “听说了没,副都护他们才两百人,面对吐蕃五千骑兵的追击,居然杀溃了吐蕃追兵,一千七百敌酋那可是留在现场实打实的吐蕃贼子,受伤的都没算在里面。” “你听谁说的?”一位妇女凑上来说道:“我孩子他二舅就是幸存者之一,他身上七处伤,他什么都不说!” “听说就活着回来了五十几个,你孩子他二舅真英雄!” “那可不!”那妇人一脸敬意,“我都听得热血沸腾,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否则也去战场上浪一会!” “难怪那瘸子连自家摊位都不要了,也要参军……”其中一个帮忙的妇女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我家老爷子去世前,连喊三声杀敌……我当时特不理解,现在我倒是有些理解了。” “可怜了他媳妇了,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担子都落在她一个女人的肩膀上了!” “我听人说,太子殿下曾许诺大战结束后,会让安西百姓过上好日子,希望到时候能给她减减压。” 一群帮忙的妇女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干着活。 都说当年秦人尚武,如今在安西都护府也不差。 一支两百人的陌刀队深入敌境,斩杀敌酋一千七百多级,超过十倍于己的吐蕃先锋。 这是壮举,死而无憾! …… 临近夜晚,龟兹城敲响了宵禁的鼓声。 这座城池又归于了一片寂静。 在王府当完差又去邻居家帮忙的朱震祖累成一条狗,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家。 他刚进门的时候发现他家的门是虚掩着的。 但是朱震祖不在意,以为是他母亲给她留的门。 刚进门他就看见他父母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破袜子冲他摇着头。 然而一切都迟了,朱震祖听见院子里的大门被关上。 这时他才发现家里多了数个气势汹汹的全副武装的士卒。 其中为首的那位脸上的刀疤特别吓人。 朱震祖脸色大变,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被安西军找上了门。 朱震祖当即张嘴就要大喊,但是被人从后面上前捂住嘴。 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挣不开。 再怎么说他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为首的到刀疤脸恶狠狠地看着眼前的朱震祖道:“你身上有汉人血统,却投身吐蕃贼子,该当何罪?” 朱震祖惊恐地摇摇头,他对着他父母的方向努努嘴,呜呜囔囔的。 “不许喊,否则你们都得死!” 朱震祖连连点头。 这时一把冰凉的刀夹在朱震祖的脖子上:“说!” 朱震祖承认得很爽快:“是…是我爹鬼迷心窍,不关我和我娘的事!” “那这是怎么回事?”郭威举着郭长安脖子上的吊坠问道。 朱震祖脸色顿时煞白,他终于明白对方此行的目的了。 朱震祖失声道:“你们是来灭口的?” 郭威不置可否,他自我介绍道:“哦,忘说了,我是郭长安的父亲!” 朱震祖表情一滞,显然郭威出现在这里说明他什么都知道了。 朱震祖畏惧地看着郭威,眼珠子一转顿时痛哭流涕道:“吐蕃人是骗子,我娘和少公子是自愿的,我还能怎样?” “我要见大都护,我要见少奶奶!” 郭威冷冷地看着朱震祖的表演,内心却无比震惊。 朱震祖才十二岁,就这般心机,为了吐蕃异族豁出去什么都不顾了。 先是卖了他娘诱骗郭长安上钩,如今遇到危险反手就卖了他亲爹,眼看蒙混不了,就开始哭着卖惨。 难怪会卖祖求荣,这都是什么样的生物? 此子断然留不得! 朱震祖从郭威眼里看到了杀意,当即扑倒郭威跟前,抱着郭威大腿道:朱震祖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大都护,是少公子瞅上我娘了想我娘也乐意,不关我的事……” “副都护,我可以替你办事,替你们杀掉遗弃你们多年的大唐太子……这样就没人阻碍你当安西的王了。” 郭威的眸子果然闪了一下。 朱震祖趁热打铁道:“我还知道安西军中有谁与吐蕃人有联系,我还知道回鹘人在龟兹的据点……别杀我,我都告诉你!” 郭威起身,走到朱震祖前面,没有丝毫轻视之意。 他盯着朱震祖小声道:“你真的让我大开眼界,可惜你惹错了人,惹了我儿子……” 郭威厌恶地甩开朱震祖盯着他眼睛道:“如果一个月以前,我还可能对大都护之位有兴趣,现在没了。” 郭威一字一顿道:“我现在是大唐的副都护!” “本副都护还要连夜赶回前线,恕不奉陪!” 当即对下属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开。 屋内顿时传来一阵剁肉的声音,很快就戛然而止。 郭威是一个极为护犊子的人,他知道这事要是穿到他爹郭昕的耳朵里,郭长安免不了要挨一顿揍。 如今自己知道了自然不会让这一幕发生。 郭威无意间将吐蕃在安西的最后一处据点摧毁了。 走出院子的,郭威看着那轮最圆时候的月亮,心情略显沉重。 他长叹一口气,喃喃道:“你如何选择,爹都支持你……不过爹回去的时候,太子如果还活着,那咱可不能坏了咱们郭家满门忠烈的名头!” 第122章 代价 在安西大都护郭昕前往于术守捉城的当天。 张三守捉城在坚守十一天之后,还是被潮水般的吐蕃人攻破。 在张三守捉城陷落之际,守捉城内燃起了熊熊大火。 这一天仅存的六百多守城将士全部战死,没有给吐蕃人留下一粒粮食和一支完整的箭矢,全部被守军付之一炬。 就连那杆象征太子的龙旗,也在城破之后,被身负重伤的将士披在身上跳入了火海之中,没有给吐蕃人留下一根线头。 吐蕃人以伤亡数千人的代价得到了一片废墟。 这让尚塔臧怒不可遏,他亲自下令将被抓的焉耆百姓全部斩首示众,以泄心头之火。 之后尚塔臧下令中军与前军合兵一处,共计十六万大军不日开赴下一座焉耆城池——焉耆城。 作为焉耆镇治所的焉耆城,经过多年的经营,想必里面应该有可供大军数日的粮草。 拿下焉耆城之后他们就可以穿过铁门关,进入龟兹境内。 对于吐蕃人来说,突破张三守捉城之后,焉耆镇就是囊中之物了。 拿下焉耆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真的如论恐热所言,焉耆镇所有百姓都内迁到龟兹的话,那么大军就必须加快速度了。 否则将面临着严峻的补给问题。 至于小小的铁门关,尚塔臧并不放在眼里。 “既然安西大都护郭昕拖着年迈的身体到于术守捉城,那么我不去会会他怎好意思?”尚塔臧看着从龟兹城送出的消息,嘴角一勾,“大唐太子,倒是有几分胆识,只可惜在我大军面前,一切伎俩都是无用功!” 只要杀死了大都护郭昕和大唐太子李宁的话,安西军就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 到时候拿下龟兹城甚至不用费一兵一卒。 “来人,传令!”尚塔臧皱眉沉思片刻下令道:“让论恐热率领黑骑迅速占领铁门关,到时候大唐太子自然成瓮中之鳖!” 尚塔臧看着手上的舆图嘴角一勾:“既然在于术给我摆下鸿门宴,那老夫亲自来尝!” 尚塔臧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除了现在手上的十六万大军,还有五万吐蕃步骑在他踏入焉耆境内的时候也从沙州出发,沿着孔雀河进入焉耆。 到时候将有二十一万大军南北两侧夹击于术。 而全部人口都不到二十万的安西都护府拿什么来抵抗? …… 自从李宁亲卫与吐蕃黑骑首次接触之后。 论恐热死活没等来机会。 自始至终李宁亲卫都以战备的姿态行军休整。 所以他眼睁睁地看着李宁进入了焉耆城。 接到尚塔臧命令的论恐热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那就使劲拼着四分之三的伤亡将李宁这五百亲卫留在铁门关之前。 然后由剩下的黑骑佯装李宁亲卫敲开铁门关。 ----------------- 同一天,李宁他们在焉耆城进行补给后与守城的三千将士挥手再见。 “殿下放心!”一位五十多岁的汉子很平静地对着李宁行礼,淡然道:“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李宁的喉咙蠕动,却没说出话。 为了大局,他不得不狠下心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有时候为了整体利益,必须牺牲局部利益。 李宁清楚留守焉耆的将士们都是要被牺牲的局部利益。 既然要诱敌深入,那么从张三守捉城开始到铁门关必须要有让敌人不起疑的像样的抵抗。 否则被吐蕃人察觉出异样,那将会功亏一篑。 所以张三守捉城内的一千将士、焉耆镇守捉城三千将士、铁门关的八百将士以及负责袭扰吐蕃后勤的数支两百人规模的骑兵分队,共计六千将士必须面对着吐蕃大军的进攻。 为了防止泄密,除了铁门关守将牛豪横知道具体情况之外,整个焉耆镇都没人知道安西军的具体计划,也没人告知他们要守多久。 在往焉耆送了两千副板甲和八百把最早期形式的连射弓箭之后。 龟兹命令也一起传来了。 命令不出意外地让他们坚守待援,没有命令不许擅自撤离。 这个命令是大都护郭昕亲自下的。 郭昕曾对李宁说:“这个坏人由他来做!” 所以李宁原本计划绕过焉耆镇,直奔铁门关。 这样就不会看到那一张张活生生的脸庞,就不会有深深的罪恶感。 但是事与愿违,遭到吐蕃黑骑的袭击后,李宁为了伤员不得不如焉耆镇寻找药物。 离别时,李宁看着城中的那一张张鲜活的脸庞于心不忍。 他一再提醒自己是大唐太子,要以全局为重。 所以,此刻此景。 李宁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说不出口。 …… 眼前焉耆镇守使杨日佑是沙州人士,已经担任焉耆镇镇守使十数年了。 能坐到这个位置的哪个不是人精。 杨日佑是个军人,和柘厥关的蔡英一样,是个纯粹的军人。 李宁不说,他也不会问。 但是他从李宁躲闪的眼神中证实了他的猜想。 他自然清楚坚壁清野的目的,那就是拿空间换时间…… 可是安西都护府就剩龟兹和焉耆两镇,还有多少空间用来放弃? 如今上万人的焉耆镇就剩下三千守城将士和数百不愿撤离家园的老人。 既然没收到撤离的命令,那就说明了一个问题。 他们的任务是死守!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李宁咽了口唾沫,吃力地说道:“杨镇守使,只需守住十天即可!” 杨日佑毫无波澜,他对着李宁不卑不亢道:“末将领命!” 说罢杨日佑从怀中掏出一个包浆透光发亮的酒葫芦,他恋恋不舍地抚摸许久,最后递给了李宁。 他淡淡地说:“劳烦殿下将这酒葫芦带给大都护,他垂涎我这酒葫芦三十年了!” 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此刻李宁的内心是煎熬的。 “诸位珍重,望来日以富贵相见!” 说完这句话,李宁逃跑似的离开了焉耆城。 此刻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逃兵! 要是黑炸药充足的话,还会有这令人心如刀绞的一幕么? 李宁默默地下定决心此战之后无论是否与回鹘彻底撕破脸他也要收回西州,并想方设法夺取与龟兹一山之隔的特克斯地区。 杨日佑看着李宁的背影,整个人一痿,喃喃地重复道:“十天?” 十天似乎不长,但是面对数十倍于己的敌军,十天注定是难熬的。 就在李宁离开不到一个时辰,焉耆城外出现一条黑线,那条黑线如同潮水般朝着焉耆城涌来。 紧接着城头的砖石上的尘土开始跟随着大军的推进抖动着。 还在城中的将士何曾见过这般密密麻麻的敌军,此刻他们的心是拔凉拔凉的。 终于,战争的烽火燃烧到了这座退无可退的城池。 吐蕃先头部队的铁骑如黑色的旋风般横扫草原,他们的呼喊声如同狂风般在空气中回荡。 强烈的压迫感袭来,黑云压城城欲摧! 杨日佑再次出现时已经全副武装,他带着自己的全家登上了城墙。 杨日佑目光坚定,毫无惧色地看着眼前的黑线大声吼道: “将士们,我杨日佑带着家人一起守城,如若城破,我们全家一起死在这里!” 所有将士此刻热血澎湃,他们拔刀高呼:“誓与城池共存亡!” 第123章 绝境 尽管出了焉耆后距离铁门关只有五十里路,而且已经连续两天都没见到吐蕃黑骑了。 但是李宁并没有放松戒备,行军时必有前出的斥候。 他们沿着孔雀河畔任由战马驮着前往走,回家的路总是轻松的,一路上充满了欢声笑语。 更令他们高兴的是这板甲的防护力真的惊人,就算吐蕃弓箭在面对面的位置都射不穿,甚至箭矢还会反弹回去。 至于那些刀枪更是不能伤其分毫,顶多将金色的表面砍出一道划痕。 经此一战,他们这些安西军年轻一代的将士在心理上变得成熟起来,就算面对数倍于己的吐蕃敌军不再惧怕。 反而太子李宁,在这一路上却沉默寡言闷闷不乐,无心欣赏四周美景。 “殿下,不必……” 卢十四知道李宁在想着什么,他本想要宽慰一下太子,但是被李宁伸手制止了。 “孤以为,孤可以铁石心肠充耳不闻……”李宁叹了口气,捶胸道:“但是这真的不好受!” 李宁闭目抬头,仰天长啸:“但是,孤知道!” “想要大唐凤凰磐涅,盛世再现,想要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老有所依! 就必须建立在血与火之上!” 李宁再睁眼时目光如炬,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说罢李宁轻抚着战马上的一个袋子,缓缓地说道:“难受就让孤难受吧,孤就怕有一天会忘了他们…… 难受,起码还能让孤记得有人在这广袤的地方为我大唐流血流汗,知道这江山不易,知道这山河巍峨就是因为洒满了我大唐将士的鲜血!” 李宁深吸一口气,眼神中杀气骤起:“至于胸中的愤懑,那就让敌人的血来平复!” 李宁轻抚的袋子里面是两本花名册,上面记载着张三守捉城和焉耆城的所有将士的姓名、年龄。 这是李宁返回路上去焉耆的最主要原因。 跟在李宁身后的将士无不动容,唯有卢十四的嘴角抽了抽。 他可知道李宁的嘴是开过光的,而李宁刚刚提到了敌人。 果然众人还沉浸在李宁的豪言壮语之中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疾驰而来。 “报……” 那名斥候大老远喊道:“前方峡谷五里处发现吐蕃黑骑的踪迹!” 众人闻之心中一沉,因为那是他们返回于术的唯一道路。 更令人诧异的是吐蕃黑骑如何能这般精准地在前方设伏。 李宁皱眉问道:“有多少人?” 然而那名斥候却瞪大眼惊恐地看着他们身后。 众人回头,发现焉耆方向狼烟直冲云霄,每座烽燧都是四炬狼烟。 那意味着吐蕃来袭的大军万人以上。 李宁回头眯着眼看着天山的一处山巅上的一座烽燧也点起了狼烟。 短短几息时间,那狼烟从一炬、两炬,到最后四炬。 尽管未见敌军,但是李宁还是感受到了那种压迫感。 李宁知道,就算狼烟十万火急,焉耆镇都等不来援军了。 这狼烟只是告诉后方,吐蕃大军到了,该说再见了! 那可是十六万人! 而焉耆镇只有六千人马! 李宁沉声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吐蕃黑骑深入天山峡谷而且没惊动山上烽燧里的人,那就说明他们是趁着晚上潜进去的。 那道峡谷是沿着孔雀河直抵铁门关,从入口到铁门关大约十五里路,最宽处三十多丈,最窄处只有四五丈。 两千黑骑堵在里面,除了硬闯之外再没有任何办法。 否则吐蕃大军再跟上来的话,就算他们这支太子亲卫有再好的装备也杀不出去。 至于铁门关的守军更是指望不上,因为铁门关只有八百守军。 一旦出关支援,铁门关就危险了。 最主要的是守军如果犯了这种低级错误,会引起吐蕃人的怀疑,到时候可能功亏一篑。 李宁皱着眉头:“这论恐热是铁了心的要留下孤了!” 重骑兵虽然对步兵可以造成成吨的伤害。 同样想要重创重骑兵要么数量上形成碾压形势,要么步骑配合。 但是重骑兵对阵重骑兵,可谓之同门师兄弟,招数套路都差不多,彼此都很熟悉。 所以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很难形成一边倒的优势。 最后都是没有招式套路的肉搏决定生死。 看着一脸苦相的李宁,卢十四建议道:“殿下,要不是就使用火器吧!” 李宁摇摇头,决然道:“不能因为孤就搞特殊,从而提前暴露咱们的大杀器!” 不用黑科技,那就意味着要一刀一枪地杀出去。 说罢李宁看着围在身边的将士,沉声道:“张三守捉城、焉耆城的守军们面临的是比我们还要绝望的境地……我们不比他们高贵,这最后半截路就让咱们杀出去!” “杀!” “杀!” “杀!” 五百亲卫呼声震天。 但是他们脸色凝重,吐蕃黑骑是吐蕃精锐,并不好对付。 “好,诸位斗志昂扬,就让我们歇息片刻,吃饱喝足之后再杀敌!” 然后李宁下了一道令众人目瞪口呆的命令。 “所有人,下马休整!” …… 论恐热得知李宁前往焉耆城的时候,他舍弃了追击,反而前出提前在李宁的必经之路上设伏。 他知道李宁肯定不会留在焉耆镇与那些军民共生死。 所以他看到会在吐蕃大军围城之前通过这铁门关返回龟兹。 这一次决不能给他逃跑的机会。 “狼烟已起,大唐太子李宁应该也不远了!” 论恐热看着峡谷上升起的两股狼烟嘴角一勾。 他当即起身做最后的动员:“诛杀一名大唐太子亲兵赏金十两!诛杀一名旅帅,赏金千两! 诛杀大唐太子,赏金万两!” 论恐热顿了顿,沉声道:“活捉大唐太子,赏金五万两,升千户长!” “梆!梆!梆!” 埋伏在峡谷之中的吐蕃黑骑用刀鞘敲着甲胄表示回应。 他们不怕身后的铁门关出兵,只要铁门关敢有异动,论恐热不介意一起拿下。 论恐热已经准备好牺牲一半以上的黑骑,就为了拿下李宁。 这是一件极其残酷的事。 但是对论恐热来说,战死的士卒也就是一个数字而已。 杀掉或者活着李宁,那将是打断半根安西军的脊梁,甚至可以以此要挟大唐。 怎么想,这都是一件非常划算的买卖。 所以他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不计伤亡的硬碰硬,吃掉这个还没竖起威信的大唐太子。 一对一打不过,那就四对一总行了吧! 论恐热一旦做出了决定,就绝不更改。 就在这时峡谷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论恐热翻身上马,握紧了手中长枪。 他身后的黑骑也纷纷上马,做好了冲击的准备。 然后他就看到了李宁出现在峡谷的拐角处,近在五十步! “吁!” 李宁一脸愕然,一点停顿都没有,极其潇洒地勒马掉头,转身就跑。 论恐热眸子猛地一缩,心中狂喜万分。 因为穿了一路铠甲的李宁,居然没穿铠甲! “放箭!” 吐蕃黑骑的箭矢尾随着猝不及防的李宁亲卫追逐而去。 掉头晚了的士卒举起盾牌,但还是被箭矢射伤数人。 目标更大的战马屁股上也插满了箭矢。 显然李宁以为快要到铁门关,所以安全了,放松了警惕。 居然带着几十人大摇大摆地闯到为他准备的陷阱里。 “停!” 论恐热突然制止了射箭。 因为他看到掉头的李宁亲卫中有一人对他做出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 而且那名骑兵从怀里掏出一条白布不动声色地挥了两下,然后佯装掉落。 根据事先约定,潜伏在李宁亲卫中的内鬼在混战中身上露出半截一白布条识别身份。 “追!” 论恐热嘴角一勾,下令追击。 路过那条白布的时候,论恐热用长枪挑起。 上面用血迹赫然写着:“谷口有伏兵,切勿中计!” 论恐热嘴角一勾,没有理会。 看着近在咫尺的李宁,有伏兵又如何? 自己足足有两千人! 第124章 计中计 论恐热可不想错过李宁无甲的机会。 要知道全身披甲没有半个时辰也得两刻钟,只要自己一直追击,李宁绝无穿甲的机会。 无甲的李宁,论恐热他自信能打十个! 这一回,论恐热就不信李宁能逃出生天。 至于谷口的伏兵,论恐热更不放在眼里。 只要自己分出一半兵力应对,拦住就行。 自己率领另一千死命追击,李宁这个诱饵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就算他逃到焉耆镇,他全身无甲,那又何妨? 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花哨的伎俩都是白搭。 这是论恐热一直奉行的信条。 “杀!” 论恐热一马当先。 随着战马的催动,整座峡谷都颤抖起来。 这时位于峡谷之上的烽燧才察觉到峡谷内有情况。 从高空俯瞰,就好像是从峡谷内钻出一条黑色大蟒,朝着眼前的几十人追去。 “演的真像!” 论恐热看着李宁逃窜却不狼狈的模样,笑了。 “杀!” 果然刚出谷口,就看见全副武装的金色甲士从峡谷两侧的半山山坡上冲了下来。 但是他们好像算错了距离,论恐热目测这两支骑兵冲下来堵住谷口的时候,他们黑骑已经冲出峡谷有三分之二了。 就这三分之二也足以消灭眼当做诱饵的李宁。 论恐热眉角一扬,轻蔑道:“不过如此,你还是嫩了点!” 论恐热回头下令道:“不用管伏兵,冲出峡谷者更我继续追,被截断者拦住伏兵!” 果然,李宁发现伏兵没有按预料截断吐蕃黑骑的时候,他慌了。 无甲在身的李宁开始拼命地用鞭子抽马屁股,还时不时惊慌失措地回头张望。 论恐热可以清楚地听见李宁回头时的骂骂咧咧。 没有铠甲的李宁他们不再演戏,开始逐渐加速,想与论恐热黑骑他们拉开距离。 论恐热却不慌不忙,穷追不舍。 他得意地笑:“你跑得再快,跑到焉耆也是自投罗网罢了!” 在论恐热眼里李宁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在一处孔雀河河面宽广的地方,李宁突然挥手示意下河滩渡过孔雀河。 然后李宁勒马掉头,与之前的方向呈直角。 他一马当先,直勾勾地朝着孔雀河里冲去。 显然李宁是知道往前跑也是死路一条,他尝试着横渡孔雀河到对岸。 “我倒是小瞧你了!”论恐热眯着眼看着慌不择路的李宁冷哼一声。 “跟我追!” 论恐热眼睛一眯,他打算在李宁下河之前截住他们,就算截不住在岸边也足以用弓弩射杀脱了铠甲的李宁他们。 孔雀河前两天刚发过大水,这时候水位刚退,但是河中水流依然湍急。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这一点谁都知道。 论恐热毫不犹豫的改变的战马的方向,踏上河滩沿着斜线朝李宁逃跑的路线追去。 李宁这掉头反而拉近了吐蕃黑骑与他们的距离。 看着越来越近的吐蕃黑骑,李宁他们有着被截断的风险。 所以李宁不得不沿着河水退去的滩涂继续沿着河流逆流而上,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李宁他们逃窜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射箭。 可惜大家都是重甲骑兵,五十步的距离普通箭矢怎能伤的分毫。 极个别黑骑因为战马中箭而跌落马下,却因为摔倒在这柔软的滩涂上,没受一点伤。 他们身后的战友操纵战马从落马的黑骑身边呼啸而过。 落马的黑骑只能看着战友的背影气的捶胸顿足。 这时其中一位落马的黑骑发现了一个奇怪又有趣的现象。 那就是脚跺在这泥沙淤积形成看似即平整又干硬的河滩上时似乎有了弹性。 于是他多踩了几下之后,这河滩变得更有弹性了,就好像踩在了厚实的皮毛上,可舒服。 他本是一个豁达的战士,眼睁睁地看着战功跑远了,他索性不追了。 反正战马已死,身着重甲,靠着双脚也追不上。 于是这个黑骑好奇地多踩了两脚,这时他发现脚底下变软的河滩开始渗水,自己稍微一动这河滩就上下浮动,好像浮在水面上一样。 他有些不解,明明河水比他所在的位置还低,这水是从哪里来的? 好奇心害死猫。 这位求知欲极强的吐蕃黑骑索性原地又蹦了几下。 脚底下泥坑里出水越来越多。 于是他大胆地继续深入。 突然,他发现双脚被那泥坑紧紧吸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用尽力气却怎么也拔不出来,反而越是挣扎陷入得越深。 这时他才察觉情况不妙。 难怪大唐太子李宁他们没有穿甲,而且连长武器都没携带。 “不好,中计了!” 然而他的视线里已经看不见追兵了。 他身边的战友发现他的窘况之后上前救援,用尽力气也没能将他拔出来。 反而因为他们人多,而且就在这一小片范围活动。 原本起伏的河滩变得更加松软,有水不断渗出。 “快离开,不要管我!” 最先被陷的士卒发现情况不对劲,让战友赶紧离开前去报信:“快去提醒将军不要在这河滩上逗留,更不要原地踩踏!” 但是一切都已经迟了。 他们都身着重甲,柔软的河滩撑不住他们的重量。 只要河泥淹没过脚踝处,他们就无法顺利地离开了。 片刻时间之后,这些雪域高原上的汉子几乎都陷入了泥潭。 同样的一幕,发生在距离他们数里之外的河滩上。 志在必得的论恐热一路穷追不舍,就在前面的一处被河水冲刷形成比河滩高两尺的高地上,他发现至少两百金色骑兵列阵以待。 李宁他们一头扎入那队金色骑兵之后居然不逃了。 论恐热感觉有些不妙,但是自己身后还有一千多黑骑,岂能害怕眼前两百的金色骑兵么? 于是他下令停止追击,好争取时间让散乱的骑兵重新摆好阵型。 “哈哈……”论恐热自己则前出拖延时间。 他仰天大笑,对着李宁喊道:“贤弟,咱们又见面了!” “可不是么?”李宁在手持盾牌的亲卫护送下站了出来,“你和狗皮膏药一样穷追不舍,小弟我盛情难却,也只好见上一见了。” 论恐热驱马往前走的时候,突然觉得脚下的滩涂与其他地方的不一样,似乎有些松软,战马踩在上面忽闪忽闪的。 但是他注意力集中在了李宁身上,并未多在意:“小兄弟不会以为这不到两尺高的台子能挡住我麾下铁骑吧?” 说罢论恐热试图劝降:“不如你奔投我吐蕃,我可保你坐上大唐皇帝之位,管辖陇右之地……如何?” 李宁歪着头,双手交叉拄着马鞍似乎在思考。 论恐热眼睛一眯,趁热打铁:“刚才狼烟四起,你看到了吧? 那是我们吐蕃三十万大军已经兵临焉耆,而那铁门关峡谷有我黑骑堵着,你已经无路可逃了……不如听老哥哥的劝说吧!” 李宁沉吟片刻,仰天大笑道:“哈哈,你当我是三岁小儿么? 我一旦投降,怕是连这河滩都离不开就被你砍了脑袋?” 论恐热在李宁前面三十步的距离停下,他笑眯眯地看着李宁道:“那我现在不动手也能杀了你,信不信?” 说罢论恐热对着李宁身后那个丢掉白布的郭长安使了一个眼色,郭长安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连弩。 李宁还有他的一众亲卫丝毫没有察觉。 李宁还极其嚣张伸出一根指头对着论恐热勾了勾,大声道:“有本事你过来啊!” 就在这时论恐热突然发现李宁他们的地势往高长了些。 而且论恐热的坐骑开始不老实起来。 论恐热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不是李宁他们的地势长高,而是他的战马在原地踱步的时候不知不觉陷入了泥坑。 “不好,还是中计了!” 论恐热心中一沉,当即将长枪当作标枪朝着李宁掷出,同时大喊:“动手!” 第125章 深陷泥潭 论恐热掷出的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被李宁精准的一枪拍落,深深的扎入了脚下的泥土里。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杆长枪所吸引。 没人注意到李宁身后举着连弩的郭长安。 论恐热嘴角一勾,露出得逞的微笑。 然后论恐热大吼一声,随即往前跃去,在空中潇洒地拔刀。 再次吸引了李宁亲卫的注意力。 就在那瞬间他看见躲在李宁身后的郭长安也扣动了扳机。 然而下一刻论恐热就失望了,他眼睁睁看着郭长安射出的那道寒芒擦着李宁的耳朵掠过。 很巧不巧的是,那箭矢直冲着论恐热落下的轨迹而来。 论恐热眸子一缩,暗骂一句“蠢货”之后,用手中弯刀磕飞那支冲他疾驰而来的弩箭。 然后身着重甲的他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确切地说是深深地扎在了河泥里面,河泥直接没过论恐热的大腿根。 顿时,论恐热动弹不得。 落地的冲击力让他周围的泥土上下晃动,原来在他们追击到这里之前,李宁亲卫很贴心地在河滩上踩出了一大片软踏踏的蹦蹦床,已经承受不了几次踩踏了。 “狡猾的唐人,老子要杀了你!” 只能扭动身子的论恐热虚劈着空气恼羞成怒,他此刻唯一能输出的玩意就是嘴了。 他的铁胎弓还挂在距离他一丈远,同样深陷泥坑的战马上。 至于其他吐蕃黑骑也遭到了同样的困境,要么战马被陷,要么人跳下战马时被陷。 顿时这片滩涂上一阵混乱,充斥着战马的嘶鸣声,吐蕃黑骑的叫骂声。 少量的吐蕃黑骑好不容易冲到了河滩边缘,就被李宁亲卫赶了回去。 此刻论恐热将唯一的希望落在了郭长安身上,希望他的第二箭不要射空。 然而下一幕,让论恐热的心凉了大半截。 只见李宁身子一闪,郭长安还有他身后其他的亲卫往前踏出一步,端着连弩朝他射出密集的箭矢。 论恐热眸子一缩,彻底绝望了。 他这才明白,自始至终一切都在李宁的掌控之中。 郭长安射出的第一箭不是箭术太差也不是太紧张而射偏,而是就是冲他而来的。 这里是李宁为他们选择的墓地。 论恐热心如死灰,他索性丢掉了手中的弯刀。 这时天空中传来一道凄厉的鹰啸! “再见了,天上的雄鹰!” 论恐热闭上眼睛,伸开双臂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第一支箭矢射在了他的胸口处,瞬间被弹飞。 然后密集的箭矢如雨点一般射在了他身上,被弹飞的箭矢与甲片碰撞发出“当当当”的声音。 但是好运不会一直伴随着他。 很快就有针式破甲箭刺入了他的身体,扎入的时候好像扎针一般,破皮而入的瞬间有些疼痛。 一针, 两针, …… 很快论恐热就感觉不到疼痛了,箭矢射到身上就像冰雹打在身上一阵酥麻。 到最后,就连一支箭矢扎入他的眼睛他都感觉不到任何痛感。 论恐热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他的眼神逐渐涣散。 恍惚中,他好像回到了雪域高原,那个心爱的姑娘头顶着油菜花,笑起来就像天使一般,站在山巅等着他凯旋归来。 画面一转,他又看到了他的父亲,吐蕃贵族之一。 受到了逻些城内那些仇家的排挤,还在等着他获取战功之后扬眉吐气。 很快他脑海里闪过一道道以前的画面,有刻骨铭心的,也有压根不曾想起来的。 最后一刻,论恐热终于明白了。 他要死了! 论恐热不甘心,他还想回去娶那个心爱的姑娘,他还要为家族扬威。 他想睁开眼,却发现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受到重点照顾的论恐热上半身插着二十几支箭矢无力地垂下了头颅。 他身边弹飞的箭矢数量更多。 看到论恐热低下了头,郭长安等人端着连弩去支援其他人了。 而李宁则看着论恐热周围被弹飞的箭矢眉头紧皱。 看来仅靠臂力拉开的弓弩很难一次就射穿重甲。 待大战之后,还需要改进一下这连弩,增加它的威力。 …… 这是一边倒的屠杀,吐蕃黑骑由于身上的重甲几乎都陷入河滩淤泥里,无法动弹。 所以他们几乎成了固定的靶子,避无可避。 就算有少数人连滚带爬地靠近了岸边,死得更快。 郭长安将手中两匣子破甲箭射完之后,换上普通箭矢,破甲率更低了。 原来的破甲箭在三十步以内有六成的概率射穿重甲。 但是普通箭矢在这个距离上破甲概率直接降为一成还不到。 所以继续射箭那就是浪费。 看着深陷河滩的活靶子,郭长安惋惜道: “唉,可惜携带的破甲箭不多,不然他们死定了!” 短短半柱香时间,被射杀的吐蕃黑骑达两百多人。 靠近岸边的吐蕃黑骑死伤惨重,反而落在后面的黑骑得以幸免。 就在这时远处峡谷处传来阵阵雷声。 李宁听到响声之后看了一眼深陷泥潭的吐蕃黑骑,下令道: “左卫率听令,返回谷口支援卢将军!” 李宁倒是想全吃掉眼前的吐蕃黑骑,只可惜他们携带的穿甲箭数量有限。 所以李宁不得不放弃到嘴的肉。 “呸,便宜你们了!” 苏塔衲掀开面罩,对着河滩上的吐蕃黑骑吐了口老痰,这才调转马头离开。 眼前这些太子左卫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他们大部分人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深陷泥潭的肉就纵马离开。 吐蕃黑骑何曾吃过这种亏,所有幸存的吐蕃黑骑眼神中冒着怒火。 看着李宁亲卫倾泻完箭矢之后,如疾风一般潇洒离去,他们更加恨地牙痒痒的。 可惜深陷泥潭的他们,无力阻拦。 ----------------- 被堵在峡谷里的吐蕃黑骑大约有六百多人。 他们的遭遇,那才叫一个绝望。 就在大部分吐蕃黑骑离开峡谷的时候,突然在谷口竖起来了数道铁丝网。 顿时冲在最前面的吐蕃黑骑的坐骑被铁丝网缠住,黑骑猝不及防摔落马下。 好在他们身着重甲,不惧铁丝网。 但是吃痛的战马拼命挣扎,让他们无法及时解救。 在卢十四带领下,两百左卫将士冲下山坡距离他们三十丈的距离时候勒马停住,开始倾泻箭矢。 这些落马的黑骑纷纷毙命。 吐蕃黑骑异常憋屈,此时顶着李宁左卫的箭雨冲过这数道铁丝网显然就成了活靶子。 所以面对密集的箭矢,被堵在峡谷里的吐蕃黑骑丢下数十具尸体之后,只好暂时后撤。 他们看着远处追逐李宁而去的同伴,想到自家将军彪悍隐忍的性格,十有八九不会回头支援他们了。 所以只能靠自己杀出这峡谷。 好在眼前的金色铁骑数量不算多,只要引诱他们打开铁丝网进入峡谷,他们就有机会冲出去。 卢十四看着后撤的吐蕃黑骑,嘴角一勾。 “兄弟们,换武器,本将带着你们过过瘾!” 说着卢十四率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吹了吹,看着冒起的火星子露出贪玩的笑容。 然后他将火折子咬在嘴里,端起火铳,不急不躁地将提前准备好的三个细长的纸包塞入火铳里,并将引线也接好。 卢十四环顾四周看着同样跃跃欲试的将士们,嚣张道:“兄弟们,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火器的威力。” 第126章 浪子回头 人总是喜新厌旧的。 在回去的路上,这些太子左卫嫌弃地将一个月前还很稀罕的连弩甩到身后。 他们在看不到身后的那些吐蕃黑骑之后,迫不及待的将之前颇为嫌弃的三眼火铳取了下来。 然后他们一边纵马狂奔,一边将装好的纸包塞入了火铳,并用一根棍子塞瓷实。 按捺不住心中的迫切想试试这火铳的威力。 唯有郭长安讪讪地跟在李宁身后,有些眼热地看着其他战友给火铳装填着弹药。 就在这时他眼前伸出一只手,手上攥着三包柱状纸包。 郭长安一愣,看着李宁道:“殿下这是?” “不用有太大的压力,孤不是睚眦必报之人。” 李宁瞥了一眼紧跟着自己的郭长安,沉声道:“最后一刻,你不是做出了选择么?浪子回头金不换,所以孤为什么不相信你?” “拿好咯,子弹不多!”说着李宁将那弹药塞给了郭长安,完了还不忘宽慰他:“这一战要不是你,恐怕论恐热也不会这般轻易上当……所以这一战你立功了!” 郭长安顿时感激得痛哭流涕,他哽咽道:“谢谢殿下,臣之前糊涂,以后必当以死相报殿下的厚恩!” 李宁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准备,让我们对峡谷里的吐蕃黑骑最后一击吧!” 说罢李宁也取下火铳,舔着舌头开始把玩着后世只见过没机会玩的火器。 至于之前试射的几回,压根不过瘾。 …… 原来李宁得知前方有吐蕃黑骑拦截之后,只沉思了片刻就想好了主意。 孔雀河流经荒漠,河水中里面携带了大量的泥沙。 这和后世的黄河水况差不多,所以李宁立马想到之前路过的那片淤泥积成的河滩。 李宁亲自确认踩踏就会出水之后,就和卢十四商定了作战计划——把吐蕃黑骑引入到这河滩淤泥上,然后趁他们陷入泥潭后返回铁门关。 但是这个计划又有两个漏洞。 第一个漏洞就是以论恐热的狡诈,他不会轻易上当。 另外论恐热就算上当了,但是吐蕃黑骑足足有两千人,在这河道上不宽阔的道路上十匹战马并排追击的话,前后跨度都要超过一里路。 到时候就会出现最前面的战马陷入泥坑,警示后面的战马绕开河滩,达不到将全部吐蕃黑骑诱入河滩的计划。 就在李宁和卢十四一筹莫展的时候,苏塔衲带着卸甲的郭长安赤裸着上身前来认罪。 李宁先是不顾一切救出了郭长安的爹,然后李宁又很义气地将自己亲卫的战功送给了郭威的麾下。 这让郭长安杀死李宁的心动摇了。 再后来李宁真情流露,让郭长安醍醐灌顶。 李宁何许人也,怎么可能只在乎这小小的西域? 人家可是大唐太子,胸怀天下。 这西域之地只是李宁的暂时停留之地,安西两镇之地怎么会放在他眼里? 郭长安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了他受吐蕃细作要挟传递消息的事情。 然后他主动请缨利用前几次传递消息取得的信任,将论恐热诱入这河滩。 李宁震惊之余,强忍着怒火看着一脸诚恳认错的郭长安,深思熟虑之后力排众议选择了原谅。 果然论恐热看到郭长安露出约定好的暗号之后就上当了。 自从他踏上了那河滩就注定了结局。 按照原计划,他们决定这一次要打疼吐蕃黑骑,惹怒吐蕃大军。 可惜李宁清楚他们携带的箭矢不足以全歼所有的黑骑。 只能退而求次,杀伤吐蕃黑骑部分追兵;全歼被堵在峡谷的吐蕃黑骑。 为此,李宁还改变了不动用火器的命令。 …… 很快跃跃欲试的太子左卫赶到了峡谷口。 只见谷口的铁丝网被拖到一边,数十具吐蕃黑骑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路上。 每具尸体上都插满了箭矢,流尽的鲜血染红了大地。 而且所有尸体的脖颈处都有一处长枪刺出的豁口,那是为了防止吐蕃黑骑没死透,所以才每人补一枪。 这些尸体无一例外都是被远距离射杀,而且都是弩箭所为。 有些尸体仰面朝天的吐蕃黑骑都瞪着大眼睛死不瞑目。 他们都没有与太子左卫接触就被射杀,怎能甘心? 在尸体周围有数十只秃鹫正在迫不及待地享用美食,只可惜供它们下嘴的地上不多。 除了脸颊、双手之外就只有脚踝处了。 突然远道而来的急促马蹄声将秃鹫惊起,它们鸣叫着腾空飞起,在天空上盘旋着不愿离去。 胆子大的秃鹫则落在十步之外朝这边看着这批打扰它们进食的不速之客放缓速度慢慢通过这里。 秃鹫看李宁他们的眼神,就好像在看行走的美味食物一般。 略感不适的太子左卫看着满地尸体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想必他们战死之后,也会是这般下场吧。 “我若战死,你们这帮家伙逃跑之前一定要给我戴好面罩!” 苏塔衲咽了一口口水,看着眼珠子被秃鹫啄出来的吐蕃黑骑的眼球对身边的战友说道。 他本想和众人开个玩笑。 但是此情此景一点都不好笑,没人接他的话茬。 虽说地上的都是他们的敌人。 但是在这一刻他们居然生出了一丝悲意。 面对秃鹫,他们都是人类。 随即众人加快了速度,一头扎入了峡谷。 进入峡谷后,两边十数丈的悬崖给人一阵强烈的压迫感,让人心中感到一种窒息的压抑。 这时从峡谷深处刮出一阵凉风,风中都夹杂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这让李宁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火铳。 很快前方就传来一阵交战的金戈之声。 李宁眸子一缩,下令道:“所有人检查火种!” 于是幽暗的峡谷内闪起了点点星火。 片刻之后,第二处战场出现在众人眼里。 与其说是战场,还不如说是一堵墙,一堵尸体堆积而成的墙。 又是数十具吐蕃黑骑的尸体,一层叠一层,上下大约三层。 这一次无一例外,所有的黑骑要么胸口还有后背的甲片破碎,被弹丸洞穿了他们的躯体。 要么头盔破碎,整张脸都面目全非。 饶是已经大战好几场的太子左卫,看到那白的红的脑浆之后,不由自主的呕吐起来。 包括了太子李宁,李宁将早晨吃过的肉干全都吐了出来。 他擦着嘴,强忍着恶心漠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道:“看样子在二十步以内被火铳射杀,瞬间死亡,没有痛苦!” 听着不远处的交战声,李宁深吸一口气道:“诸位该我们上场了!” 第127章 京观 峡谷内散布着很多的尸体,全部都是吐蕃黑骑的尸体。 火器的使用,让属于这个时代精锐之一的黑骑也无法抵抗。 刚进入峡谷的时候,吐蕃黑骑的尸体的姿势还是保持着冲锋的姿态,是迎着谷口的方向。 到后来尸体都是面朝铁门关方向,后背对着谷口,身上要么是长槊刺穿的血洞,要么就是乱马踩死。 显然他们是想往谷口深处逃窜,躲避那吓人的火光和黑烟。 一旦一方士气崩溃,一个逃跑能卷走十个,十个卷走百人……最终形成溃败。 那种只顾自身逃命,无法有效组织抵抗的溃败。 溃败后迎接溃兵的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散布在峡谷内的尸体就能说明这个问题。 一时间,这里变成了人间炼狱。 在峡谷深处,还时不时地传来爆炸声。 等李宁赶到的时候,吐蕃黑骑已经被卢十四带领的两百多左卫前后包围在峡谷内的一处宽阔处。 此时吐蕃黑骑还剩下四百多人,几百匹战马惊慌失措地拥挤成一团,不停地嘶鸣着,却无路可逃。 同类的悲鸣,峡谷内的血腥味,还有那令人窒息的杀气,让李宁胯下坐骑也变得有些焦躁不安。 “嘘……淡定,淡定!” 李宁探出身子抚摸着战马的脖子,让它安静下来。 然后李宁从战马上挂着的袋子里面取出一团布,蒙住了战马的眼睛,同时堵住了它的耳朵。 其他将士也做着同样的事。 尽管李宁在出征之前已经通过在战马跟前敲锣打鼓,点燃竹子等让战马适应爆炸的噪音和火光。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是捂住了战马的眼睛,堵住了战马的耳朵,以防止火铳轰击的时候,惊扰了战马。 吐蕃黑骑压根没料到会有这种惊天武器的出现,所以此刻他们战马由于受到惊吓失去控制,所以吐蕃黑骑不得不下马。 被围困的吐蕃黑骑缩成一团,看到刚加入围困他们的李宁正在慢条斯理地给战马蒙眼睛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妙。 但此时他们已经被眼前这支金色骑兵吓破了胆,就算猜出对方要干什么,他们也无人敢带头冲锋。 敢带头的早就死在对方的这种新武器下了。 这种新武器真的令人害怕,火光一闪,隔空就能杀人。 …… 做好一切之后,李宁带头翻身下马,迈入包围圈,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眼前五十步之外缩成一团的吐蕃黑骑。 “孤乃大唐太子,命令尔等在三声之内,立即弃械投降!”李宁眼神中闪过一道狠戾,他恶狠狠道:“否则后果自负!” 卢十四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吐蕃黑骑则面面相觑,他们互相张望着,一脸茫然。 他们感觉到了危险,但是他们不认为在五十步的距离会有武器能造成致命伤。 所以他们还在朝这边观望着,想看看李宁下一步动作。 李宁看着就位的亲卫,也不废话,直接数道: “一!” “二!” 李宁环顾一周,下了最后的命令:“瞄准!” 还没开荤的太子左卫立刻端起了三眼火铳,瞄准了五十步之外的吐蕃黑骑。 李宁拿出火折子,也对准了被围着的吐蕃黑骑,喊出了之后一个数字: “三!” 很遗憾,吐蕃黑骑还是没人放下手中武器。 “放!” 李宁毫不犹豫点燃了火铳。 “砰!砰!……” 一阵硝烟过后,挤成一团的吐蕃黑骑顿时倒下了一大片。 幸存的吐蕃黑骑绝望地发现即使在五十步的距离,眼前这种发出雷鸣般响声又能喷出火花浓烟的玩意也能轻易地杀死他们。 他们身上引以为傲的铠甲在这种武器面前如同纸片一般脆弱。 火铳的出现击碎了他们心中仅存的一点点的勇气。 如果李宁他们没有火铳的话,这些吐蕃黑骑还有抵抗之心,说不定困兽犹斗,还能搏一个活着的机会。 但是,没有如果…… 终于有吐蕃黑骑受不了,丢下武器举起手大喊道:“我投降,我投降!” 卢十四这才想起来李宁刚才的喊话用的是汉语。 眼前这些从雪域高原下来的吐蕃黑骑能听懂才怪。 不过听不懂没关系,这火铳会帮助他们理解李宁的意思。 这不,直射了一轮,眼前幸存的吐蕃黑骑就跪了。 但是李宁却没有下令停止,继续点火射击。 直到将三眼火铳里面装的子弹打完,无弹可射的太子左卫这才停了手。 众人直呼过瘾。 这三轮火铳打死打伤吐蕃黑骑近百人,现场惨不忍睹。 等黑烟随风消散之后,李宁看着伏倒一地,撅着屁股举着双手的吐蕃黑骑故作诧异道: “哦,卢大哥,他们什么时候跪下求饶的?” 卢十四看着李宁眯眯眼,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回殿下,第一轮射击完,他们就跪了!” “哦,都怪这烟雾太大,孤没看清楚。”李宁用手扇扇鼻子前面的空气抱怨道。 很快幸存的三百多吐蕃黑骑卸甲投降。 李宁指挥他们这些俘虏将他们詹友德的头砍下来,然后将他们的躯体和头颅垒在了峡谷谷口。 “殿下这是要筑京观?” 卢十四悄然来到李宁身后,看着为了求生而向昔日战友下手的吐蕃黑骑小声问道。 李宁内心深处此刻早就翻江倒海,但是他强迫自己看起来很淡然:“吐蕃大军转瞬即至,只有这样才能激怒他们!” 卢十四沉默不语,片刻之后小声问道:“那他们这些俘虏呢?” 李宁也沉默了。 直到眼前垒起了一堵尸墙之后,李宁才幽幽地说道:“孤不想让人数本来就少的安西军分兵看守他们。” 然后李宁顿了顿接着说道:“孤也不想让火铳的秘密暴露……所以你看着办吧!” 说罢李宁调转马头转身离开,他的脚底下放着几木桶从铁门关送来的黑色火油。 “啊,哈哈……你看看我这老头,居然将最要紧的事给忘了!” 在一旁陪同李宁的铁门关守将牛豪横从发愣中回过神,一拍脑门紧跟着李宁,问道:“殿下,要不要老臣带着你去视察一下铁门关的守备?” 李宁头也没回道:“孤正有此意,牛老将军在前面带路吧!” 卢十四一脸黑线,他低头叹了口气。 总有人要干脏活。 再抬头时,他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卖力搬动尸体的吐蕃黑骑的眼神。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正在铁门关高达五丈的城墙上视察的李宁没来由地心中一悸。 恍惚中他仿佛听到了十五里之外的惨叫声。 不一会马蹄声响起,一身血气的郭长安出现在城关下面。 郭长安仰头看着城墙上的李宁大声道:“启禀殿下,吐蕃黑骑共计六百一十七人在峡谷入口处垒成了一堵墙,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想到那血腥的现场,李宁刚要拒绝,就听见远处又一道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报……吐蕃先锋抵达谷口五里处!” 李宁脸色一变,改变了主意。 大约一刻钟之后李宁出现在那堵由尸体摆成的金字塔前面。 现场弥漫着让人头皮发麻的血腥味,招来了无数的苍蝇。 李宁的脚下则是六百多颗排列整齐的人头。 李宁没有看由他下令筑起的京观,他冷冷地看着前方的吐蕃先锋,用西域语言大声道: “孤,大唐太子在此,尔等可敢一战?” 而半里地之外,吐蕃先锋阙辛颜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宁身后有吐蕃精锐黑骑筑成的京观,突然觉得自己在西州那一战败的不冤。 能歼灭近千名吐蕃黑骑,鬼知道在这峡谷里有什么怪物。 一时间阙辛颜彷徨不敢上前。 “哈哈,要战便战!”李宁仰天大笑,用长枪指着阙辛颜道:“不战,就滚!孤不陪你们了!” 说罢李宁便缓缓退入峡谷。 片刻之后,那尸体堆积的金字塔燃起熊熊大火,一股黑色的浓烟直冲云霄。 然后一股浓烈的毛发烧焦的味道夹杂着烤肉味扑鼻而来,熏得李宁趴在马背上将胆汁都吐了出来。 …… 吐蕃前军看着眼前一幕恼羞成怒,恨不得马上就将铁门关踏平。 万夫长阙辛颜则制止住蠢蠢欲动的吐蕃大军,下令道:“去看看黑骑还剩下几个管事的,让他们来见我!” 就在吐蕃前军大后方,一辆马车上只载着一具眼睛里插着箭矢的尸体。 在他旁边的几辆马车上的尸体则没有这个待遇,只见一层摞一层,摞了好几层。 惨不忍睹。 突然,那具单独存放的尸体的手指头轻微地动了一下。 第128章 看不惯孤又如何 “你们谁知道峡谷里有多少安西军?万夫长想找你们了解情况。” 一位传令兵在满身污泥的吐蕃黑骑幸存者前面大声吆喝着。 然而刚经历生死的吐蕃黑骑无人搭理他。 那名传令兵连续喊了好几声,就是没人搭理他,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所有人都沉浸在失去战友的悲愤之中。 但这让那名传令兵有些恼羞成怒,于是他开始了各种阴阳怪气。 那名传令兵冷笑一声加大嗓门道:“万夫长让我问你们的话呢,怎么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劲头没有了?这会儿哑巴了?” 要是换做平时,他压根不敢触吐蕃黑骑的霉头。 吐蕃黑骑太过耀眼,可以说在吐蕃大军中横着走。 只要有物资都先由黑骑挑选,才能轮到其他部队。 但现在看着眼前这支狼狈不堪的吐蕃黑骑,往日里的威慑力大减。 所以这位传令兵看到吃了瘪的黑骑,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吐蕃黑骑虽然吃了败仗,但是虎威犹在。 毕竟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幸存的吐蕃黑骑对着那位传令兵一个眼神,就令那传令兵周遭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 “你想找死?” 别人看来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但是从传令兵的视角,这是实打实的威胁。 他当即一个哆嗦,不敢多言,与眼前的泥人拉开了距离。 他环顾四周,发现在拉尸体的囚车旁边站着一位泥人朝他招手。 他眼睛一亮,快步朝那名看不清脸庞的黑骑走过去。 然而路过那一辆只拉着一具尸体的马车时,马车上的尸体突然坐了起来,一只大手捏住了他的脖子。 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支箭矢狠狠地扎入了他的眼睛。 论恐热吐出一口血水,骂骂咧咧道:“侮辱黑骑者,死!” 那个传令兵没来得及挣扎,就软踏踏地倒了下去。 发狠起来的论恐热还不解恨地在那传令兵倒下的瞬间用力的把插入眼睛的箭矢转了好几圈。 直到那名传令兵倒地身亡,周围的吐蕃黑骑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哈哈……将军还活着!” “快传医官!” …… 论恐热身边瞬间围满了吐蕃黑骑。 论恐热由于用力过度,虚弱的他眼睛一黑,再一次一头栽倒在地。 ----------------- 太阳正在沉下,留下一片暮色。 天地之间一座孤城孤零零地矗立在一座方圆六十里的盆地里,被夕阳披上一层金光。 她南面紧挨着博斯腾海,西边则是开都河。 傍晚时分湖面河面上波光粼粼,颇为宁静。 只是这份宁静却被吐蕃大军打破。 此刻,她的三面都被数万吐蕃大军所包围。 并不算很高的城墙上旌旗猎猎,偶尔有人头攒动,神情严肃地望着城外密密麻麻正在安营扎寨的吐蕃大军。 更加凸显出这座孤城的孤独。 吐蕃先锋抵达焉耆城后并没有立即攻城,而是绕过焉耆城直奔铁门关。 在吐蕃大相尚塔臧眼里,只有三千守军的焉耆镇就是囊中之物。 所以他当即下令前军绕过焉耆镇直扑铁门关,协助黑骑尽快拿下这进入龟兹的第一道险关。 至于焉耆镇则由后面的军队赶到后再围攻。 但是尚塔臧做梦都没想到的他引以为傲的吐蕃黑骑这一战损失惨重,阵亡者过半。 就连他得意大将论恐热也身负重伤,生死未卜。 最令人可恨的是阵亡的黑骑被安西军筑成了京观,遗骸被烧成黑炭,尸骨连在一起,分都分不开了。 尚塔臧顿时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增援前军万夫长阙辛颜,下令务必在半日之内拿下铁门关。 与此同时他下令从三面同时围攻焉耆城,他要拿眼前这座城池内满城的活人为死去的黑骑陪葬。 于是黄昏时分,攻城的战斗在铁门关和焉耆城同时展开。 由于人数占优,在攻占焉耆城的时候没有主攻方向。 每个城门都是吐蕃大军全力攻打的目标。 然而守军借助着险要的地势,很轻松地击退了第一次试探性的进攻。 尚塔臧冷笑一声,将十二万大军分成三个方向,每个方向四万人,共计四十个千人队。 然后他们就展开了不分白天黑夜不停歇的车轮战。 吐蕃大军如潮水般涌来,声势浩大,箭矢如雨,在箭矢的掩护下,敌军开始攀登城墙。 焉耆镇守使杨日佑眼神严峻地看着一里地之外的吐蕃牙帐。 那里显然有一位高手在指挥战斗。 焉耆城是很险峻,但是守军数量是硬伤。 吐蕃大军连番攻城压根不给守军休息的时间。 这么迟早下去,焉耆城连十天都守不住就会城破人亡。 杨日佑不甘心,他在城头看着远处的吐蕃牙帐眯起了眼睛。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但是吐蕃人打着火把继续攻城,他借着弓弩手的掩护,吐蕃人已经填平了护城河,能抵达城墙底下了。 指挥了一天的杨日佑在城头消失不见了。 利用吐蕃人轮换的间隙,焉耆正对牙帐的城门大开。 披坚持锐的杨日佑一马当先杀出城门。 他身后跟着八百身着板甲的骑兵,气势汹汹地冲下坡地,直奔吐蕃牙帐。 他身后的城墙上突然鼓声大作,为杀出城的焉耆骑兵呐喊加油。 吐蕃攻城士卒猝不及防,被杨日佑杀的人仰马翻。 杀穿吐蕃轮换的攻城步卒之后,杨日佑不停歇,朝着吐蕃牙帐杀去。 远处喝着羊奶的尚塔臧看着冲他而来的焉耆守军,嘴角一勾。 他挥挥手,顿时低沉的军号响起。 牙帐附近的帐篷突然被放倒,藏在他后面的骑兵暴露了出来。 “不好,上当了!”杨日佑眸子一缩,但此时战马已经处于冲刺的状态,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去。 吐蕃骑兵也朝他对冲过来。 与此同时杨日佑身后突然冒出了一群长枪兵和盾牌手将他的后路断掉。 面对人数占优的吐蕃骑兵,杨日佑他们的速度很快就慢了下来。 再往前冲就是死路一条。 杨日佑只能不甘心地放弃了尚塔臧,奋力往侧面杀去,杀向了准备攻城的步卒方阵。 在一阵厮杀中,杨日佑有惊无险地回到了焉耆城。 出城八百,返回者不足三百。 杨日佑的斩首行动失败。 …… 就在焉耆城战斗到白热化的时候,铁门关则是一边倒的局面。 休整后的大唐太子李宁亲率太子左卫在吐蕃大军准备叩关的时候,突然出关冲击吐蕃军阵阵脚。 全身披甲的太子亲卫就如同一道金色箭矢,在狭长的峡谷中杀退前进到一半的吐蕃步卒。 然后这支金色的利箭又杀进吐蕃后面的军阵,直接朝着前军副元帅,也是吐蕃次相阙达德冲去。 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人仰马翻。 吓得吐蕃次相阙达德连退五里,差点造成了大军溃退。 最后幸好有幸存的吐蕃黑骑顶上,才让吐蕃前军稳住了阵脚。 李宁却不与吐蕃黑骑正面交锋,他看到吐蕃黑骑后立马掉头往回杀。 一边杀,一边嚣张的大吼: “记住孤,孤是大唐太子!” “一百多年前你们是我大唐的孙子,今后还是!” “孤就喜欢看你们想杀我,却又无能为力的眼神!” …… 嚣张至极的李宁杀了一圈后,几乎全身而退。 第129章 大唐血性男儿 铁门关之险,写在了六十年前经过铁门关的诗人岑参的《题铁门关楼》诗里。 “铁关天西涯,极目少行客。关门一小吏,终日对石壁。桥跨千仞危,路盘两崖窄。试登西楼望,一望头欲白。” 深处谷底的铁门关两侧都是千仞的峭壁,抬头不见天日,关前的峡谷宽度不足十丈,是史上记载二十六险关之一。 看着眼前的险关,李宁终于体会了岑参嘴里的“银山碛口风似箭,铁门关西月如练。”是一副什么场景了。 尽管还是炎热的八月,但是在这铁门关却感受不到一丝热气。 峡谷中的疾风让李宁不由自主的裹紧了披风,担忧地看着眼前连续两天都没有攻城的吐蕃大军。 虽然守关将士不多,但是地势险要,却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所以来再多的吐蕃大军在这二十里长的峡谷中,也铺展不开。 连日鏖战下来,吐蕃前军未进寸步。 反而为了防止守军再次冲出关隘,吐蕃人在距离关隘两百步的距离竖起了一道栅栏围墙。 为了不露出破绽,让吐蕃人相信守军是倾尽全力抵抗,牛豪横在铁门关做足了功夫,李宁听牛豪横介绍时,甚至一度怀疑吐蕃人能否叩开这道险关。 再说这里身后不到二十里就是于术守捉城了,到时候援兵物资源源不断。 如果不考虑预设战场在于术的话,吐蕃人怕是很难正面突破这道关隘。 要不要让牛豪横在守城时放放水? 李宁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演戏也要演的真实。 李宁看着眼前在峡谷中列阵的吐蕃前军,砸吧着嘴道:“要是黑炸药充足的话,峡谷中的这些吐蕃大军早就成死人了。” …… 就在第六日,李宁实在忍不住要求牛豪横放水时,连续数日没有动静的关前吐蕃军营突然躁动起来。 栅栏被打开,一队长盾手进入到关隘弓箭射程范围内,他们在关隘前一字排开,然后是长枪手和弓弩手在盾牌墙后面列阵。 最后数十名五花大绑的焉耆甲士出现在守军眼前,他们被手持大刀的吐蕃侩子手押送着,在防守严密的盾牌墙后一字排开。 其中最醒目的是一位没有披甲的白衣少年。 确切地说是白衣儿童,谷中的凉风吹过瑟瑟发抖,在一众甲士之中。 站在他旁边的赫然有焉耆镇守使杨日佑,那头白发凌乱不堪,他的身上血迹斑斑,一只胳膊无力地下垂。 此刻在关隘前面,他闭目傲然站立着,不愿低下头颅。 那儿童身高才刚刚到杨日佑的腰间,紧靠着杨日佑,幼稚的脸上视死如归。 得到消息的李宁看着眼前的一幕,眸子猛地一缩。 “城关上的守军听着!” 一位吐蕃偏将纵马前出,对着城墙上大喊道:“焉耆城已破,希望你们也能认清形势,开关投降! 我们大相给你们一柱香的考虑时间,若开关投降,他们这些人可活! 否则一柱香之后,他们必斩,关破之日,也是你们的死期!” 原来在吐蕃大军连番进攻下,焉耆城在第五日城破。 但是并不是吐蕃人攻破的,而是守城士卒中的焉耆胡人临阵叛逃,趁着休息间隙打开了城门。 三千守军还有数百不愿迁徙走的焉耆百姓大部战死。 焉耆镇守使杨日佑站在城头最高处,忍痛将自家女眷手刃之后,带着家中男丁向爬上城头的吐蕃大军发动了最后一次冲锋,最终力竭被俘。 他拒绝了尚塔藏的劝降,一心求死。 吐蕃人严刑拷打之后,没能从杨日佑父子俩的嘴里套出半点情报。 恼羞成怒的尚塔藏当即下令将被俘的杨日佑父子以及被俘军队中的唐人面庞的士卒带到铁门关口要挟守军开门,不然就当人质掩护吐蕃前军攻城。 因为在征战中,尚塔藏发现在西域抵抗意志最坚定的都是唐人。 所以他要当着铁门关守军杀掉这些顽固分子,将他们的抵抗意志在杀戮中击破。 “殿下,请受大唐安西都护府焉耆镇镇守使杨日佑一拜!” 杨日佑撞开身后挟持他的吐蕃士卒,往前一跪,大声道:“臣未能守得十日,无颜面对殿下……并非我等怕死,而是我们精疲力竭才被吐蕃贼子拿住。 还望殿下不要有妇人之仁,不用管我们,守护好焉耆通往都护府的最后一道关隘。” 这些焉耆守军连日鏖战,早就精疲力竭,才被吐蕃所俘。 被俘后,反而才有空好好的休息。 “孤知道,你们都是我们大唐的好儿郎!” 李宁含着热泪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是知道杨日佑的家属都在焉耆镇,誓言与成共存亡。 不出意外的话,眼前少年应该杨日佑最后的家人。 卢十四看到眼前一幕,怒目圆睁,请战道:“殿下,让我出城杀一趟吧!” 李宁含着热泪,咬牙下令道:“不许!” 因为李宁看见了隐藏在栅栏后面的钩镰枪,那是专门针对骑兵的武器。 这次显然吐蕃人是有备而来。 只要卢十四冲出城就中了吐蕃人的下怀。 落马之后,身着着重甲的卢十四再勇猛,也不可能杀穿数百名枪盾手的合围。 更何况那钩镰枪也可以勾人腿。 卢十四不甘心道:“难道就这么看着他们等死么?” 李宁擦了一把眼睛,恶狠狠道:“那也没有铁门关被突破的影响大!” 李宁在此时展现出与他年龄不符的镇定与果敢。 杨日佑看到李宁的选择后,露出欣慰的笑容。 然后他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他环顾左右,对身边的将士们喊道:“兄弟们应该都歇得差不多了吧,咱们焉耆军不是孬种,不能让关上的兄弟们为难……尕郎随阿爷……” 这时吐蕃偏将顿感不妙,连忙指着杨日佑道:“快堵住他的嘴!” 杨日佑轻蔑地一笑,一脚踹飞上前的吐蕃士卒,仰天长啸:“我辈中人,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兄弟们和他们拼了!” 说罢杨日佑甩着满头白发,猛地撞向了身边白衣少年身后吐蕃士卒。 “殿下,保重!” 一名被绑的将士后脑勺猛地往后一撞,正好磕到了吐蕃刀手的鼻子,他乘机摆脱了吐蕃人的控制。 恢复精力的大唐甲士开始了激烈的反抗,为了不让铁门关的兄弟们为难。 他们一心求死。 吐蕃人没料到眼前这些伤兵各个都这般刚烈。 一时间铁门关外乱成一团。 幸存的大唐焉耆守军在双手被缚的情况下,用脚踹,用头顶,用肩膀撞,用牙齿咬……只要能伤到敌人的手段都用上。 但是更多的人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身后的吐蕃刀斧手杀死。 那身体稍显瘦弱的白衣儿童,被吐蕃士卒撞到在地,爬到对方脚面上张开嘴狠狠地咬下去。 那名吐蕃士卒吃痛之后,举起弯刀就要刺下去。 “嗖!” 一支从城头上激射而来的箭矢将那名吐蕃士卒手中弯刀射飞。 “放箭!” 李宁将所有怒意化成那道龙吟。 顿时关隘上的箭矢如雨,带着守军满腔怒火射向了城关下的吐蕃人。 包括三弓床弩,瞄着哪里人多就射向哪里去。 射程达千步的三弓床弩射出的婴耳手臂粗的弩箭射击百步以内的吐蕃人,简直不要太犀利。 一支纯铁的弩箭射穿挡在在前面的盾牌后还能将五六个吐蕃人轻易地洞穿,穿成一串糖葫芦。 面对如此骇人的武器,吐蕃人的阵型大乱,不得不后撤。 在远处看到这一幕的吐蕃元帅尚塔藏皱眉看着铁门关发生的一切,眉头紧皱。 当即下令道:“留下一直千人,其余人马撤出峡谷!” 这时前军将军阙达德凑上前来问道:“大人,那这铁门关?” 尚塔藏眸子微眯,冷哼一声道:“就让他们先多活两天吧!” 尚塔藏不急不躁的原因有两条。 一是焉耆城内的粮食够大军吃半个月了。 二是他在等,等那支沙州来的奇兵。 第130章 残阳如血 当天晚上,李宁他们抢回了吐蕃阵前那些焉耆将士的尸体。 在清理杨日佑遗体的时候,他身上伤痕累累,这几天新的创伤足足有七十多道。 就连他的小儿子身上都有十七道伤口。 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李宁决定将他们的遗体运送到于术守捉城后安葬。 又过了三天,除了几次试探偷袭之外,吐蕃大军再没有什么激烈的攻城行动。 “他们在等什么?” 暴风雨之前的宁静反而更加令人不安。 李宁百思不得其解。 傍晚时分,从于术守捉城传来了两条消息。 一好,一坏! 好消息是大都护郭昕率领两千部队不日将抵达于术守捉城。 坏消息是在尉犁县发现了吐蕃大军,至少五万人马。 “殿下,请回于术吧!” 牛豪横得知消息之后下达了逐客令。 从尉犁冒出来的吐蕃步骑意味着吐蕃大军可以绕开尉犁、于术守捉城直达铁门关下。 到时候铁门关与于术守捉城的之间的联系将被掐断。 铁门关就成为一座腹背受敌的孤岛。 这也是尚塔臧迟迟不愿发动进攻的原因。 …… 就在李宁决定撤离铁门关的当天拂晓,沉寂多日的尚塔臧终于下令攻打铁门关。 不愧是吐蕃大相,他要么不出手,要么下死手。 最先顶着守军箭矢冲城的居然是吐蕃骑兵。 他们冲到距铁门关五十步的距离后抛出带钩子的绳子将布置在关隘前面的拒马还有铁丝网拖走。 为后续的进攻清除了道路。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下面就是步兵强攻的时候,却出现了令人想不到的一幕。 多日准备之后,从峡谷后方突然出现高达三丈的巨型攻城楼车。 并排的两辆攻城楼车将这峡谷完全堵塞,他们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往前挪动。 在攻城楼车最前方则是蒙了牛皮的厚木板,可以防御一般弓箭的攻击。 上面还浇了泥浆防止守关将士用火攻。 在最上面还有弓弩手用缴获的连发弓箭朝着铁门关城头射箭压制。 这是李宁他们始料未及的,所以李宁改变了主意,打算再待一天。 在李宁眼里这攻城楼车简直就是行走的坦克。 铁门关上也只有那三张三弓床弩才能对眼前的庞然大物造成伤害。 但也仅仅是穿透了挡在前面的木板后杀伤数人。 在攻城的时候人命是最不值钱的时候,一个人倒下就会有一个人顶上来。 所以只靠上弦极为缓慢的三弓床弩,丝毫没影响到攻城楼车的速度,总会有人补上由三弓床弩造成的缺口。 卢十四带领着太子左卫准备冲上去拆掉攻城楼车,但是冲出去后发现那并排的两辆攻城楼车之间留下的缝隙都不够一个人通过,就算是在峭壁两边,也容不得战马通过。 再说攻城楼车后面还有掩护的步卒,一时间守关的将士拿这攻城楼车没有一点办法。 狭窄的峡谷反而成了吐蕃人最有利的屏障。 卢十四冲锋三回,损失了比在焉耆近十日还要大的伤亡之后,太子左卫也未能将那攻城楼车摧毁。 不得已李宁只能鸣金收兵,另想办法。 那一日吐蕃人靠着攻城车终于成功登上了铁门关城头。 那一日李宁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惨烈。 杀到最后李宁连刀都提不起来了。 在铁门关外堆满了吐蕃人还有安西军的尸体。 攻城战从拂晓一直打到下午时分,安西军付出巨大伤亡之后才将那两辆坚固的攻城楼车拆成四分五裂,最终付之一炬。 熊熊大火终于阻止了吐蕃大军不要命的连番攻击。 吐蕃大军潮水般退去的时候,李宁抬头看了一眼那一线天。 只见在峭壁上残阳洒在山巅,如同血染地一般。 从拂晓到这黄昏,这峡谷内终于安静了下来。 李宁靠着城墙无力地看着眼前极为惨烈的一幕,李宁不由地想到了某个伟人的词。 他不由地背了出来: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书生气的牛豪横听后眼睛一亮,他从这首词中感受到了一种豪迈。 他看李宁的眼神都变了,原来李宁不止会打仗,还会作词。 “快,拿笔墨来!” 牛豪横四处寻找笔墨,想要将李宁的这首词记下来。 当随从拿来笔墨的时候,牛豪横已经用长刀蘸着满城的鲜血在城楼上将这首词写了下来。 唐朝文人并非后世刻板化的柔弱文人。 唐朝的文人能文能武,牛豪横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笔迹苍劲有力,在大火的照应下,那城墙上的血红大字配合上磅礴大气的内容,显得格外气势恢宏。 “殿下,请你签名!” 牛豪横双手捧着笔墨要李宁签名。 李宁懊悔不已,他捂着眼睛道:“这不是孤写的,这是一位……梦中劝孤为百姓着想的伟人写的。” 然而牛豪横怎会相信,他非要李宁在那首大气磅礴的词下面提名。 “殿下有这般才华,为何要这般遮遮掩掩?”牛豪横满眼期待:“有殿下提名,我等守关将士就能倍感鼓舞,奋勇杀敌!” 李宁执拗不过,他沉思片刻在那首词后面写下了三个大字—— 李得胜! 牛豪横一愣,随即眼睛里冒光,他很自然联想到李宁关门打狗的计划。 这个李得胜那就是寓意着旗开得胜。 牛豪横眸子中精光一闪:“殿下放心,末将会死守这铁门关,不让吐蕃大军逃走一兵一卒!” …… 所有人都低估了从沙洲来的吐蕃大军的速度。 就在尚塔臧发动攻击的当天晚上,从沙洲来的吐蕃一万骑兵绕过尉犁等城池,径直切断了于术与铁门关的联系。 他们极其嚣张地在铁门关一里之外扎营。 同时他们点燃了孔明灯给铁门关另一侧的尚塔臧送出了信号。 于是休整两个时辰的吐蕃大军再次发动猛烈的进攻。 然而攻城的步卒摸到城墙根都没惊动守军。 当第一个吐蕃士卒翻上城墙的时候,他们这才发现他们进攻了一天没拿下的铁门关居然是一座空城。 城墙上的让吐蕃将士色变的三弓床弩只留下被烧毁的残骸,粮食被烧毁大半,关隘内的水井被填。 至于守军何时离开铁门关,无人知晓。 拿下铁门关的尚塔臧看着城楼上的那首词,迟迟不愿动身前往于术城外。 整个城楼上除了尚塔臧之外空无一人,尚塔臧看着眼前的词深层次的认识着大唐太子李宁。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尚塔臧想到第一次见到李宁的场景,喃喃道:“你还真有魄力放弃舒适安逸的长安来到这西域,但是你拿什么来从头越?” 仅凭那五百太子左卫么? 尚塔臧自己摇摇头,他很是不解。 “你究竟有什么底气,面对我二十万大军还这般乐观?”尚塔臧将视线落到了签名处,冷哼一声道:“得胜?我倒想看看你拿几万人凭什么胜我?” 吐蕃从焉耆来的十六万大军除了一万留守在焉耆城和张三守捉城,留两千人留守这铁门关之外。 其他大军悉数都开往于术守捉城,与还没来得及入铁门关的大唐安西军主力决战。 二十万对阵三万,这还是将安西军数量往宽裕估算的。 “得胜?哪来的自信!” 尚塔臧负手下了城楼。 第131章 暴风雨前夕 驻守铁门关的安西军看样子撤离得很匆忙。 他们甚至还在关中发现了多达十万支弩箭,一捆一捆地垒在几处窑洞里,塞得满满的。 有放火烧的痕迹,但是由于箭矢太密实,都没烧起来。 只可惜比寻常箭矢短了三分之一,吐蕃装备的弓箭不能用,弩箭可以用,但是却比寻常弩箭重。 所以成了食之无肉,弃之可惜的鸡肋。 尚塔藏下令将这批弩箭封存,等着缴获李宁他们携带的那种连弩之后,再使用。 对于那种可以趴着连续射出十箭的弩箭,尚塔藏很眼红。 除了弩箭之外,三窖的粮食只焚毁了半窖,剩下的足够吐蕃两千守军吃两个月。 而且那三窖粮食看样子是刚运来不久,显然安西军原本是打算长期坚守。 这对深入安西都护府的吐蕃大军来说,是一件好事。 尚塔藏冷笑一声道:“这大唐太子也是怕死之辈,否则就凭这些粮食,要是死守的话,咱们没个十天半月拿不下来!” 他站在城头看着脚下整整齐齐通关的吐蕃大军,踌躇满志。 “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尚塔藏眼神微眯,看着朝阳升起时照亮的山尖,突然觉得这首词是自己的人生写照。 吐蕃经过这数十年的扩张,并非铁板一块。 在佛教苯教之争中,尚塔藏所属的家族蔡邦氏支持的苯教落败,被逐出吐蕃核心区域,只许在多康地区传播。 所以尚塔藏不得不离开逻些城担任陇右五道节度使。 这并非他所愿。 他虽然贵为吐蕃大相,但是吐蕃实行的是群相制,除了他还有两个大相。 没有谁愿意背井离乡,离开雪域高原,在这荒芜之地拼杀。 尚塔藏也是。 想到那十多年没回去的雪域高原,尚塔藏觉得心中一阵燥热。 这一仗只要抢在占领了于阗镇和疏勒镇的仇家那囊氏之前,拿下多年没拿下的安西都护府,那就可以在逻些城不再仰人鼻息,低人一等。 想到这里,尚塔藏不由地攥紧了拳头。 家族的复兴在此一举,如今他距离成功就差一步。 那就是拿下安西都护府所在的龟兹! 到时候自己还可以挥师北上,征讨回鹘。 想到这里,尚塔藏憧憬在胜利的幻想之中。 真到那个时候自己这个吐蕃大相的位置将坐得更加稳妥,到时候吐蕃赞普也得给自己几分面子。 “噔噔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尚塔藏的思绪。 “父亲,孩儿麾下斥候发现了安西大都护郭昕的队伍。” 一位年轻潇洒的小伙子出现在尚塔藏身后,他脸上棱角分明,一双剑眉呈倒八字。 他正是那支从沙州突然冒出来的吐蕃大军的将军。 也是尚塔藏的长子,有个很不好听的名字——尚婢婢。 “哦!” 尚塔藏想到了那个老对手,他提起了兴趣,“那个顽冥不化的武威郡王到哪里了?” “不过父亲可以放心,他这一次气数已尽!” 尚婢婢笑出了声,接着道:“距离于术守捉城大约半日行程,大约午后就抵达于术守捉城了。” 尚塔藏眉头一皱,训斥道:“我多次嘱咐你不要轻视任何敌人,你怎么不长记性? 郭昕这般好对付,也不会守了四十年的安西都护府,也不会被人称为铁血郡王!” 尚婢婢轻蔑道:“孩儿已经派出五百精骑乘着夜色绕过于术守捉城,在半道等着他了。” 尚塔藏眉头一皱,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尚婢婢狡黠道:“两千人!” “什么?”尚塔藏脸色一变,怒斥道:“胡闹!” 那五百精骑跑到于术守捉城往西,那意味着他们袭击安西大都护郭昕的任务是一去不回自杀任务。 如果能保证杀了郭昕,还值得冒险,但是郭昕带着两千护卫,仅凭五百精骑怎能得手? 这不是白送死么? 尚婢婢这般儿戏,分明不把将士性命当回事。 尚塔藏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眼看就要发火的父亲,尚婢婢却不慌不忙,他卖了个关子道:“父亲你先别急,你知道那老头带的是什么兵么?” 尚塔藏怒骂道:“就是两千辎重兵,到时候以车为城,你五百精骑怎么能在他们援军赶到之前杀掉铁血郡王?” “论恐热这点就比你强,起码不会随便拿将士的性命不当回事!” 尚婢婢冷哼一声,嘟囔道:“那他还不是被个十五岁的娃娃给重伤了!” “那也没说派自己兄弟去送死!”尚塔藏气呼呼道:“为啥你不亲自去截杀呢?” 看着气愤至极的父亲,尚婢婢赶紧实话实说道:“父亲,你听我说完!” 尚塔藏气的一锤城墙,等着尚婢婢的解释。 尚婢婢翻翻白眼道:“安西都护府这一次应该是倾巢出动,他们动员了所有能拿起刀的人……郭昕他带着的两千护卫都是比父亲还要老的老兵,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兵,怕是连刀都拎不起了!” “当真?” 尚塔藏的眉毛一扬,气消了一大半。 尚婢婢满不在乎道:“要是我去带两百人都足矣,你想想我爷爷那样的老人,我打十个都没问题。” “滚!” 尚塔藏怒骂道。 但是尚塔藏心中却暗自祈祷,希望这一次能将七十多岁的郭昕斩于阵前,这将会对安西军的士气沉重一击。 而只有十五岁的大唐太子李宁刚到安西都护府不足三个月,肯定还没能力让安西都护府的将领服他。 “那希望他们能成功吧!” 尚塔藏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看着延绵不绝的队伍,他觉得自己的胜算又多了一分。 “儿啊,这一战之后咱们蔡邦氏一族就要翻身了,我就不信他那囊氏能在逻些城一手遮天。”尚塔藏虽然在其他人面前严肃,但是在自己儿子面前还是露出得意的一面。 就在他们踌躇满志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在那些堆满物资的窑洞后面别有洞天。 在里面藏着牛豪横带领的八百守军,还有一百太子左卫,由旅帅郭长安毛遂自荐留在这里。 他们此时竖着耳朵贴在洞壁上听着连绵不断的脚步声。 “这啥时候是个头啊,究竟有多少吐蕃大军?” 苏塔衲苦着一张脸,在这仓促间挖出的窑洞内,九百多兄弟挤在一起,那个味道真的让人难以忍受。 “噗嗤!” 就在这时他前面的一位战友实在没憋住又放了个屁。 苏塔衲怒骂道:“你个驴粪蛋,让你别吃那么多豆子,你不听……滚一边!” 要是平时,众人定会拿这位放屁的战友开涮。 但此时所有人都比较沉闷。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即将要面临着什么,没人有心思调侃他。 也就苏塔衲没个正形,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九百人,夺回关卡。 然后在背腹受敌的情况下,至少坚守十天。 而吐蕃大军已经通关一宿了,还没有走完。 所有的人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心中愈发沉重。 “这有五万人了吧!” 一位士卒小心翼翼地问道。 “五万?”苏塔衲满不在乎道:“就算百万他们能咋得,这么窄的铁门关峡谷,他们还能垒起几层来攻打关隘?” 郭长安冷冷道:“你不是忘了攻城车的事吧?” 苏塔衲一窒,随即说道:“殿下不是给我们留了二十包那种叫什么来着的包裹么,还怕他们?” 郭长安头也没抬道:“那叫轰天雷!” 虽然见识火铳厉害的郭长安,但是对还没见识过威力的轰天雷,他还是没底。 他此时有些后悔自己当时脑子一热,自告奋勇留守铁门关了。 …… 此时正值午后,安西大都护郭昕此时正在马车上假寐。 自从遇刺后他的身体大不如以前了,无法长时间骑马。 “老哥哥们,快到于术守捉城了。” “唉,又不能上阵杀敌,就是为了当诱饵……看别人杀,多没意思!” “就是,老汉我还想浪一会!” “拉倒吧,咱们还是老老实实观战吧,真等我们上了,那咱们安西的年轻人怕是……” …… 郭昕带来的一众老兄弟有的也挤在几辆马车上聊着天。 没人注意到远处的一处小山包后面有一双眼睛正等着他们接近。 第132章 凶残的白发兵 距离于术守捉城不到二十里路的时候,一众精疲力尽的老兵感慨着终于可以躺在炕上睡一觉了。 此刻,这群白发老兵心情大好,他们聊着天,回顾着当年的驰骋疆场的英勇往事。 一位郭昕当年的亲兵骄傲地拍着胸膛道:“当年我跟着咱们将军真的见过大唐太子,那时候他二十多岁,精明能干,后来当上了大历皇帝。” 另一位老兵感慨道:“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了,终于也有机会看上一眼咱们大唐的太子。” “我看咱们现在这个小娃娃太子更不简单!” “就是,听说他只带着几个人就敢从长安到咱们安西都护府来!”一名老兵撇着嘴连连点头,他极其佩服道:“他可是才十五岁啊,你可信?” 一直坚持骑马的断腿断臂的老兵李广源听到众人的讨论则笑而不语。 他有些骄傲,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胸膛。 别说他见过大唐太子了。 大唐太子李宁前后两次都到他的茶水摊上喝茶,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号角声。 从一处山头上突然冒出数百人的骑兵,他们催促着战马小步朝着他们这一众老兵快步跑来。 一位老兵朝着那支骑兵挥挥手,有些感动道:“咦,太子殿下有心了,听说吐蕃大军已经出现在尉犁草原,局面这么紧张,居然还派人来迎接我们。” "那就说明咱们这太子尊老!" …… 所有老兵一开始都没想到在于术守捉城往西会出现吐蕃骑兵。 他们认为这里是安全的。 但是很快有人发现不对劲了,因为那支五百人规模的骑兵没有打着旌旗,这不符合欢迎的仪式。 同时他们虽然对着老兵们挥手致意,但是他们驱动战马加速的节奏更像是发动进攻前的动作。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劲后,距离那支骑兵最近的一位老兵突然加速朝着那支骑兵迎了上去,上前查证。 那支骑兵一直在加速,速度很快提了起来,全速朝着这支老兵组成的队伍冲来。 大地开始颤抖起来,众人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 此时吐蕃骑兵已经距离安西老兵不到两百步。 “是吐蕃人,快撤回来!” 众人对着前出验证的老兵喊道。 但是那个老兵充耳不闻,他看着加速的那支骑兵也开始加速。 因为他知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就算敌人能在肉体上消灭自己,气势上自己不能输。 于是他视死如归地冲向了敌阵。 并且抢先射出箭矢,连射三箭。 迎面而来的骑兵三人应声落马。 “老哥哥们,俺先走一步!” 然后就看见那位老而弥坚的老兵拔出唐刀,以冲锋的姿态杀向数百倍于己的敌军。 就像飞蛾扑入了火海一般,一头扎入吐蕃骑兵中消失不见了,留给众人一道挥舞着唐刀的背影。 吐蕃骑兵的速度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但是吐蕃骑兵不知道的是,这一幕将这些老兵沉睡许久的斗志激活。 他们露出了多年没有露出的獠牙。 郭昕将这两千老兵划分成甲乙丙丁戊己庚六个团。 “保护好大都护!” 断腿残臂的李广源一直骑着战马就等这一刻,他最先做出反应,嗷嗷叫着一马当先地冲向了吐蕃骑兵。 李广源数十年都保持着训练,他等的就是这一天。 此刻他满腔热血都已经沸腾,他那一团骑在战马上的老兵紧随其后。 这支临时拼凑的老兵在初始的惊慌之后,开始默契地配合。 当即还有两个团从左右包抄过去。 其他三个团则把大都护郭昕的马车团团围起来。 防止还有其他吐蕃骑兵出现。 …… 李广源单手将自己固定好,看着迎面而来的吐蕃骑兵丝毫不慌。 他先是将后背的跷蹬弩取下,瞄准了吐蕃骑兵,直到三十步时才射出第一箭。 然后他迅速丢掉那支弩,顺手将挂在马侧面的另一支弩单手端起来,又射中一名吐蕃骑兵。 就在距离吐蕃骑兵已经只有十步的距离。 对骑兵来说十步距离转瞬即至,迎着李广源的吐蕃骑兵看着眼前还没拔出佩刀的断臂老兵邪笑着举了弯刀。 他不认为李广源还有时间拔出唐刀。 李广源却一脸淡然,他眸子一缩,反手将还挂在战马另一侧的最后一把弩握在手里。 但是吐蕃人已经挥刀杀至。 李广源看着迎面横扫来的弯刀往斜前方大幅度一个躲闪。 冲着李广源脖子的弯刀砍在了头盔上。 李广源顿时露出满头白发。 一击失手的吐蕃骑兵不甘心地回头看向那名躲过他致命一击的老兵。 发现那位满头白发随风飘逸的老头趴在马脖子上回头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这时吐蕃骑兵才发现那位断臂的老兵手里还握着一把跷蹬弩,正对准自己。 然后他眼前寒光一闪,他的脑门一顿,一支弩箭很准确地射入了他的太阳穴。 吐蕃骑兵的身子一顿,身体瘫软跌落下马。 由于惯性他保持的劈砍的动作,一脸的不可思议。 李广源咬着牙表情有些痛苦地起身,嘴里念叨着: “还差九个!” 刚才躲闪的幅度有些大,有点闪了腰。 但是吐蕃人并不给他缓过劲的机会。 刚起身的李广源就被另外一名吐蕃骑兵盯上。 他发现了手无寸铁的李广源,当即举着长枪迎面刺向李广源。 李广源不得不后仰,但是他的腰身没有年轻时灵活了。 还是慢了半拍。 那长枪擦着李广源的额头划过,顿时鲜血淋漓。 这名吐蕃骑兵眉头一皱,由刺改外下压,希望将李广源抽下马。 这名吐蕃骑兵还是小瞧了老兵的反应速度。 他只看见李广源的胳膊抬了起来妄想顶住他下压的长枪。 然而下一秒他神情大骇,没等他反应过来他手上传来一阵剧痛,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杆长枪无力地掉落在李广源的身上后跌落下马。 伴随着长枪跌落的还有他的八根手指头。 他在交汇的瞬间发现眼前这位老兵并不是抬胳膊挡枪,而是将唐刀抽了一半专门削他的手指头。 这时他才发现眼前这些老兵的恐怖之处。 和他对阵的老兵甚至还没拔出唐刀就已经三杀一伤。 不愧是当年身经百战的大唐士卒,一招一式看似简单,但都是身经百战的杀人术。 “哈哈,他是我的了!” 跟在李广源身后的另一个老兵在与断指吐蕃骑兵擦肩而过时用枪尾往前一顶,就将愕然中的吐蕃骑兵喉咙顶碎。 这一招甚至没用多大力气,就是借助着战马对冲的力量轻易地将他的喉咙顶碎。 那名吐蕃骑兵顿时呼吸不上来,他痛苦地想捂住脖子,却发现自己只剩两根大拇指。 他绝望地趴在马脖子上,已经无法说出话来,他不甘心地嘶吼着眼前逐渐模糊。 …… 这支潜入于术身后的吐蕃骑兵实力并不弱。 可惜他们面对的是一支不怕死的军队。 带领吐蕃骑兵的千户长连续刺死三个安西老兵后,被配合默契的其他老兵盯上。 其中一个老兵打了一个手势,然后义无反顾地迎面冲了上去。 就在千夫长的长枪刺中他的时候,他在腾空的瞬间死死地抱住了那杆长枪。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袍泽毫不犹豫地冲上来,在距离吐蕃千夫长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飞扑上去抱住吐蕃千夫长战马的脖子。 三人连马重重地摔倒在地。 吐蕃千夫长起身拔刀准备对付冲他来的安西老兵时,一双大手抱住了他的双腿。 吐蕃千夫长虽然磕飞了砍向他的长刀,还将抱着他腿的安西老兵刺死。 但还是没躲过前仆后继的其他人的武器。 安西老兵牺牲五人终将他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吐蕃千夫长临死的时候,一脸骇然。 安西老兵完全是不顾死活的打法。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都在所不惜,哪怕知道自己会死也会义无反顾地扑上来拖住他。 这般凶残的打法,他真没见过。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相同一幕几乎同时发生在这片意料之外的战场之上。 能从多年征战中活下来的这些老兵本来就是当年的军中翘楚。 也许体力不及当年,无法持久。 但是这点时间对他们来说够用了。 如今年过半百的他们,生死看淡,荣誉看淡。 不服就干! 第133章 新时代的降临 夏末午间的太阳似火炉。 战场上这些安西老兵的血性更加火热。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只是一轮冲击,爆发力惊人的安西白发兵展示出了强大的战斗力。 九百多白发兵与吐蕃五百精骑对冲的结果是只有几十个吐蕃骑兵活着冲出了安西白发兵的军阵。 安西老兵与吐蕃残兵之间战场上尸横遍野,刀枪林立。 吐蕃幸存的残兵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重整军阵的安西老兵,此战他们伤亡也不小。 但是他们的斗志依然昂扬,他们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吐蕃残兵就好像猛虎盯上食物般的凶残眼神。 吐蕃残兵咽了口唾沫,不想和那帮疯子继续战斗,他们看向了他们的目标,武威郡王郭昕乘坐的那辆马车。 可是那辆马车前还有千人规模的白发老兵组成的军阵,这些没想着回去的吐蕃骑兵想到刚才战斗爆发后的场景,失去继续冲锋的勇气。 打仗是得拼命,可是有过这么不要命的拼命么? 吐蕃骑兵在四五十步的时候就开始放箭。 而端弩的安西老兵却捱到十步之内才放箭,往往是一击必中。 还有这些安西老兵完全可以躲开致命一击,但是他们就是不愿躲开,拼着战死也要将对手割一刀。 即便那一刀明显不致命,这些安西老兵不顾一切地扑上来,为其他袍泽创造机会。 当然安西老兵也不完全是这种不要命的凶残打法。 这种凶残打法是针对吐蕃军中那些厉害的骑兵的。 至于那些不厉害而且被打散的吐蕃骑兵,安西这些老兵甚至不用费太多的劲就将对方斩落下马。 至于武器,安西老兵除了那些基本的武器之外,居然还有其他五花八门的玩意。 比如一位善使套马的绳索的安西老兵,并不与吐蕃骑兵近战,他就绕着与战友缠斗的吐蕃骑兵找机会。 一旦抓住机会就将绳索甩在吐蕃骑兵身上,将其套下马,要么被战友乘机杀死,要么被绳索勒死。 还有老兵使用钩镰枪,和吐蕃骑兵擦肩而过时突然钻到马肚子下躲过致命一击,然后那把接近两丈长的钩镰枪如索命勾一般,突然从马肚子下伸出,精准地勾住已经错开的吐蕃骑兵的脖子,将其斩首。 总之这场战斗吐蕃残兵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战斗。 什么是真正的凶残! 那就是不计代价,不顾一切,就是一个目标:将敌人往死里干! “你们是冲孤来的?” 安西大都护郭昕虽然乘坐马车,但是他没有卸甲。 此时他骑着战马来到军阵最前面,看着眼前剩余的吐蕃残兵,冷冷着看着他们。 “孤在此,你们有本事来拿!” 手持长槊的郭昕往直挺了挺腰杆,瘦弱的他此时看起来更像是索命阎罗,他那深邃的眸子似乎能勾魂,那长至耳朵的眉毫就好像为敌人招魂的白幡。 吐蕃残兵此时稍稍缓过劲了,他们知道自己今天是跑不出去了,看着近在咫尺的郭昕,他们仿佛看到最后一丝希望。 剩下的吐蕃残兵蠢蠢欲动,开始互相靠拢列阵,他们就好像受伤暴怒的野猪,略作修整后,开始不顾一切地朝郭昕冲来。 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此时郭昕距离吐蕃残兵不足五十步,他身后是列阵的盾牌墙还有林立的枪林。 郭昕冷眼看着开始冲锋的吐蕃残兵仰天长啸:“给你们机会了,到地府别怨孤不讲人情!” 郭昕手中的长槊舞动起来,将稀稀拉拉的箭矢悉数挡下。 吐蕃残兵顺利地抵达距离郭昕二十步的距离,这一路上他们没受到任何阻拦。 郭昕身后的军阵甚至都没放箭阻拦。 他们有人感觉出不对劲了,但是此时他们退无可退。 看着近在咫尺的郭昕,他们大部分人放下弓弩,拿起武器开始最后的冲刺。 还有人则举着硬弩想要效仿安西老兵,在接近郭昕更近的距离射出这致命一箭。 郭昕看着密集冲他来的吐蕃残兵,他甚至没有催动战马,就那么冷冷着看着吐蕃残兵最后一次冲锋。 郭昕微微一笑,将手中长槊往前一指。 这时郭昕身后的盾牌墙齐刷刷一侧,露出后面端着吐蕃残兵没见过的三眼筒子。 那黑洞洞的孔眼对准了他们这帮眼看就要得逞的吐蕃残兵。 就在盾牌闪开的瞬间,有点拿这火把在那三眼筒子后面一点。 “砰砰砰……” 只见那三眼孔眼里喷出了火花还有黑烟,同时发出震耳发聩的响声。 吐蕃残兵顿时倒下一片,高速的铁珠甚至击穿了数人。 就算上天眷恋,在这火铳轰击下还得以幸存吐蕃残兵,要么被受惊的战马猛然掉头甩下战马,要么任由受惊的战马驮着在这荒漠上狂奔。 但是他们没跑出十步就被军阵后面的箭雨射落下马。 还有的吐蕃残兵生死未卜,被马镫倒挂着,脑袋拖在地上,眼看也活不成了。 待硝烟散去,数十名吐蕃残兵此时还能站立着寥寥无几。 至于战马早就一匹不剩了,全部被惊跑。 大唐安西军老兵此时也手忙脚乱地控制着自己胯下战马,要不是大都护郭昕提醒让他们靠后站的话,此刻他们估计和这帮溃兵一样狼狈。 其中一名吐蕃骑兵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大腿根出往外喷血的拇指粗的血洞,他想强撑着站着,让自己死得体面些。 但是被子弹打穿大动脉的他很快就撑不住了,他眼神涣散,软塌塌地瘫倒在地,带着疑惑死了。 还有被受惊战马摔蒙圈的吐蕃骑兵是幸运的,他们居然毫发无损。 只是等他们缓缓起身,拔刀茫然四顾,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战友就死完了,战马也一匹不剩。 对他们来说他们又是不幸的,等着他们的是将士安西白发老兵的乱刀。 这一战,五百吐蕃精骑全部战死。 安西老兵战死两百多人,伤者百数十人。 这个战损比已然超乎郭昕的预料了。 其中好几名伤者还是被火铳轰出的铁球击中导致的,最玄乎的一位伤员是在后方看戏时被从天而降的铁球击中胸甲。 那防御力惊人的胸甲居然被铁球击出一个深深的凹坑。 要知道那时他们距离郭昕要两百步以上,寻常弓箭都达不到这个距离。 看到这么威猛,杀伤力又大的新式武器,这些白发老兵极为震撼。 他们不但没有因为受伤而怨恨,反而为此欢欣鼓舞。 难怪郭昕说太子殿下能抵千军万马,有这东西吐蕃最凶悍的甲士都成了累赘。 意识到这种逆天武器的出现将改变战争形态,诸位安西老兵浑浊的眼睛逐渐变亮。 郭昕笑道:“诸位老兄弟们,用殿下的话,咱们这些老家伙跟不上时代了。” 郭昕见识过黑炸药的威力,自然意识到这种武器不止能当轰天雷,它的出现比马镫的出现更能改变以后的战争。 新时代已然悄悄地降临了。 郭昕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沧桑,甚至有着一种老去的寂落:“咱们就安心当个诱饵,然后在于术城头看着年轻人怎么打仗吧!” 打扫战场的时候,郭昕甚至有些羡慕地看着那些战死的老兵:“老兄弟们,我等军人须当战死疆场马革裹尸才是最好的归宿……你们无愧于咱们的身份。 孤将把你们安葬在于术城前,也让你们看看咱们大唐太子怎么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第134章 太子身世 在灰色的黎明时分,于术守捉城的轮廓在朦胧的曙光中微微显现。 静谧的早晨被一阵刺耳的唢呐声打破,数千火把将于术城外照亮,如同白昼。 数千将士一脸肃穆地站在一处坡地上为战死的袍泽送行。 在大都护郭昕抵达于术守捉城的第二天黎明,一众老兵还有守城将士在于术守捉城前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 大都护郭昕似乎一夜间苍老了不少,他佝偻着腰以唐刀为拐杖,亲眼看着他老兄弟杨日佑以及爱子被郭昕的大氅裹着下葬。 郭昕一手抚摸着李宁转交给他的酒葫芦道:“老弟啊,你这酒葫芦陪了你大半辈子,老哥哥怎能夺人所爱? 往日老哥哥索要他只是为了逗你玩……当年你跟着孤来这安西的时候你才十五岁,那时候老哥哥就喜欢逗你玩!” 说着郭昕拔开塞子,抿了一小口那葫芦里的酒道:“嗯,不过这葫芦装的酒真香,可惜孤收藏数十年,准备在大唐收复失地后才喝的酒你喝不上了,孤还欠你一顿长安城的桂花酒,估计得下辈子了!” 说罢郭昕叹了口气道:“之前让你把你家闺女嫁给长安,你不行……你非说嫁给长安会让你的辈分小一辈,其实你是想让孤与龟兹本地人联姻,让我们更加团结稳固。” 郭昕眸子中眼泪花花,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往事。 这时郭盼小声提醒道:“爹,太阳快要出来了!” 郭昕一愣,他颤颤悠悠地将手中的酒葫芦递给在他身旁的郭盼道:“去,还给你杨叔叔……他喝了一辈子的酒,在地下没酒葫芦怎么能行?” “老弟弟啊,这酒可珍贵的呢,据说能救人……孤候着老脸找到医官赵维强硬是要了半葫芦,你别嫌少! 就是老哥哥我也是第一次尝,有些辣嗓子,比烧酒还要烈,估计你喜欢! 你去地下慢慢走,等等老哥哥,老哥哥应该也快了!” 郭昕回头看了一眼日出的方向,神情寥落:“长安,终究回不去了!” 郭昕为杨日佑整理了一下衣物,趴在这位老弟弟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然后郭昕起身时,大声道:“这里朝东,能看到东方,也能看到吐蕃大营……你地下有知,就好好看着吐蕃大营如何灰飞烟灭!” 然后郭昕微微颔首,杨日佑父子俩的遗体被将士抬着缓缓放入挖好的坑中。 就在这片二十丈见方的坡地上,散布着两百七十三座新坟墓。 他们都是前一日战死的老兵,还有在铁门外被吐蕃杀害的焉耆守军。 司仪大声吼道:“所有人脱帽!” 此时天色微亮,送葬队伍中至少一半是白发老兵,还有一半是头发还乌黑的年轻人。 泾渭分明。 “晚辈哭丧!” “下葬,填土!” 伴随着司仪大喊,代表晚辈的大唐安西军乌泱泱跪倒一片,为首的赫然是大唐太子李宁。 只是李宁没有哭,他双拳紧握,一脸铁青地看着眼前将士们为这些牺牲的将士填土。 没人知道李宁在想什么。 他身后则是四百名太子左卫以及两千多于术守捉城其他守城将士伏地痛哭,哭声响彻尉犁草原。 还有那一众白发的老兵也各个都泣不成声。 他们一起熬过了寒冬酷暑,他们一起跨越了大山大河,他们一起为国守土开疆。 如今已过半百,心心念的故乡早就杳无音讯。 唯有他们这些老人凑在一起的时候还依稀记起故乡的山,故乡的水,还有故乡的姑娘…… 这些年他们老兵少一个是一个,按理说他们已经司空见惯可以接受了。 单是昨日一天就牺牲了两百一十七人。 这让他们一时间难以接受,泪水先是无声地沿着脸颊落下。 到后来就是痛彻心扉的痛苦。 大约半柱香时间后,两百七十三座新坟平地而起。 西域早晨的风有些凉,但是郭昕自始至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动也没动。 当一切尘埃落定时,一抹朝霞正好洒在了于术守捉城的城楼翘脚的房檐上。 带来了光明。 那是唐朝风格的城池,戒备森严,羊马墙、护城河、壕沟、铁丝网、陷马坑等防御设施一应俱全。 在两里之外则是吐蕃大军营寨。 此刻能看的一清二楚。 一眼望去,地平线上都是一片黑压压的营帐,一眼望不到头。 吐蕃大军的旗子在风中狂舞,宛如一群扑向猎物的黑色蝗虫。 于术城外大唐安西军葬礼的动静惊扰了吐蕃大军。 尚塔臧带着一众将领站在那八百步开外的台子上看着于术城下的葬礼,露出得意的笑容。 “战争期间还搞这么大场面的葬礼,莫不是你那支精兵得手了?” 有人附和道:“对,也就安西大都护郭昕才能有此待遇……” 尚塔臧赞许地看着他身边年轻的尚婢婢,在他的想象中跟着郭昕到龟兹的老兵都已经无法动弹,只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罢了。 但是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尚塔臧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那位是被众人扶上战马的人后,眸子一缩。 尽管看得不真切,但是他能感觉到那位就是安西都护府的王——郭昕。 “他没死!” 尚塔臧的脸瞬间寒了下来,郭昕没死意味着那五百吐蕃精骑死了。 尚婢婢一脸不可思议,他看着远处列阵的新坟一脸铁青。 虽然一眼望去大概能估算出不到三百座,但是尚婢婢不愿相信, 他执拗地数着那一座座坟墓:“一、二……两百七十三座坟墓,怎么可能?” 尚婢婢痛苦地闭上眼睛,随即不甘心地骂道:“二换一?亏你还是我麾下勇士呢!” 这时尚塔臧摇摇头道:“咱爷俩还是低估了安西军的战斗力,那些虽然是白发老兵,但是有着新兵无法比拟的战斗经验,个个都是老狐狸……输给他们不冤!” 就在这时那个被尚塔臧目光锁定的郭昕和身着金色铠甲的少年居然纵马朝着吐蕃大军的营帐而来。 尚塔臧眼中杀气浮现,他看着缓缓靠近的大唐安西军,当即下令道:“备马!” 顿时这片草原上响起了低沉的号角,传播到很远的地方,惊起一片飞禽。 吐蕃大军的营门打开,一支同样数量的吐蕃骑兵鱼贯而出。 在最中间则是吐蕃大相也是这次行军元帅尚塔臧。 双方军队逐渐逼近,铁甲的叮咚响,战马的嘶鸣,给这个清晨带来了一丝压抑。 双方终于在相隔百步的距离停下了。 尚塔臧看到对面为首的两人,无声地叹了口气。 李宁最先开口:“吐蕃大相,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尚塔臧看着眼前这位四个月前在他面前还装小可怜的大唐太子,眸子中射出了利刃般的目光。 尚塔臧微微一笑:“本相托大唐太子的福,好得很!” 随即尚塔臧话锋一转,阴阳怪气道:“但是沙州都督张谦逸他最近不太好,前两天我刚接到来信,他得了重病,怕是给你下去开路了!” 李宁一愣,他手上青筋暴起,呼吸逐渐加粗。 张谦逸还是没躲过历史周期律,还是死在了吐蕃人的手脚之下。 就在郭昕以为李宁会暴走的时候,李宁深吸一口气,淡然笑道:“想必大相手上沾满了我大唐遗民的鲜血……这个账,孤一直记着呢!” 尚塔臧冷哼一声,阴恻恻道:“哈哈,怎么你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逃跑太子还想着找本相算账么?你在长安都无法落脚,就敢跑到西域来螳螂挡车?” 郭昕脸色一变,他知道尚塔臧要说什么,而他身后郭威郭盼俩兄弟都在。 郭昕当即出口阻拦道:“要战便战,何须多言!” “我们走!” 说罢郭昕就要调转马头返回于术守捉城。 “哈哈……”尚塔臧看见郭昕的反应之后,嚣张地仰天大笑:“怎么,大唐赫赫有名的汾阳王、过令公的后人连话都不敢听了么?” 说罢尚塔臧指着李宁大声道:“他,大唐邓王李宁在长安不敢与当今的遂王李宥争夺太子之位,所以才如丧家之犬来到这西域,为了苟延残喘。” “闭嘴!” 暴怒的郭昕不顾战时默契,举弓就射。 但是被盾牌手拦下。 尚塔臧自顾自的大喊道:“武威郡王,也就是咱们这位安西大都护郭大人的侄外孙,就是这位皇子的对手——遂王李宥!” 尚塔臧的声音宛如一道晴天霹雳! 劈在了郭威、郭盼兄弟二人的心中,也让李宁心中一颤。 第135章 战前舌战 尚塔藏提起这事,明显是冲着离间太子李宁和郭氏父子的关系来的。 从郭昕的反应来看,郭昕应该早就知晓此事了,但是郭昕还是一如既往的支持自己。 这让李宁心中一暖。 只是郭威郭盼兄弟二人不知此刻是什么想法。 这让李宁有些担心。 战前主将不和,那将是大忌。 李宁很快恢复冷静。 他哈哈一笑,高声道:“没想到吐蕃大相想象力这般丰富,凭空想象出一出精彩的宫斗戏,想要挑拨我们安西上下的团结一心,你想多了!” 李宁眯眼看了一眼尚塔藏,心中暗想容你顶多再活两天! 这么一想,李宁平静了许多,当即冷哼一声道:“你没去当个说书人就可惜了!” 尚塔藏却不在意,他咄咄逼人道:“你是不是在屡次册封仪式推迟后,趁着前往坊州赈灾,然后不辞而别?” “是!” 李宁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李宁身后安西诸将一片哗然,尤其郭威和郭盼兄弟俩不由自主地互视一眼。 就算有立太子的诏书,但是没完成册封仪式,那这个太子的身份还是有瑕疵的。 李宁接着说道:“但是那事与孤的三弟无关,他尚且年幼,怎会有此野心? 再说郭令公一脉向来忠君爱国,是我大唐的救星,是我朝臣的典范,他若有想法当年取而代之便可,何必还来这一出? 但是他老人家却无怨无悔的为大唐奔波征伐,建立了赫赫功名! 现如今郭氏一族在朝廷传承到第三代,郭暧尚书三子皆为我朝廷柱石,当日在兴安门外,父皇下诏立孤为太子,便是左金吾卫大将军郭钊率先带头恭贺!” 李宁顿了顿,环顾四周沉声道:“有一日孤归城晚了,城门已关闭,孤在等开门的时候发现屁股下的石碑上刻着‘此去安西九千九百里’,那一日起,孤就与安西有了不解之缘。 孤想着何不趁着父皇春秋鼎盛之际,孤出去走走,看看我大唐故土,看看我大唐遗民还好么?” 李宁回头看着郭昕道:“孤知道,孤要来西域父皇不会同意,朝臣也不会同意……” “但是每每想到一位叫岳飞的安西老兵留给孤的那首词,孤就决心要做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太子!” 说罢李宁眯眼看着升起的朝阳背诵道: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四十功名尘与土,九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广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日月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李宁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一众安西老将顿时愣住,随即喉结滚动,饱含热泪。 这首词正是郭昕一生的写照,也是安西老兵们一生的写照。 在场的这些老兵无不动容,尽管大部分都是大老粗,但这一次他们都听懂了。 他们不怕死,也不怕苦,但是就怕被人遗忘,被人所不理解。 但是当太子李宁背出这首词的时候,正好戳中了他们心中最柔弱最敏感的地方。 郭昕嘴皮微动,千言万语最后化成一声受宠若惊的:“殿下!” 李宁似乎沉浸在这首词里,闭目仰头感受着草原的微风。 在一众老兵眼里,此刻这位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却无比的高大。 尚塔藏万万没想到自己要挑拨离间,却给了李宁展示才华的机会,仅凭这首词,眼前在帮老家伙已经成了李宁最坚定的支持者。 尚塔藏眼神中杀意不加掩饰,难怪论恐热会对眼前这位大唐太子那般忌惮,原来他还真的有着这般野心。 要知道占领大唐故土的最多的就是吐蕃。 而且能做出偷偷孤身跑西域这一壮举,同时击败吐蕃黑骑,足以说明这位大唐太子不止只有野心,他还有能力。 这般有野心又有能力的太子坐到皇位上,那对吐蕃来说将是灭顶之灾。 想到被大唐太宗皇帝吊打的屈辱历史,尚塔藏感觉后背发凉。 他恶狠狠地看着眼前的李宁,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这一仗就要把李宁掐死在萌芽状态。 决不能让他做大,被人支配的感觉不好受。 “哈哈……”尚塔藏仰天大笑,他指着李宁道:“你说的这理由你自己信么,你在条件优越的长安不好好待着,跑到这荒芜的西域,只是为了有缘?”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李宁看着狂妄的尚塔藏,脸上流露出怜悯之心:“不过也对,你们雪域高原待的太苦了,所以才会四处攻占我大唐故土,只是为了舒坦!” 尚塔藏脸色变了变,冷哼道:“燕雀永远是燕雀,就算天天吃肉也长不成鸿鹄!” 尚塔藏眯着眼,杀意毕露地看着李宁道:“就算它真能变成鸿鹄,我也能在他变身之前掐死他!” 李宁冷哼道:“你大可一试!” 尚塔藏嚣张地大笑道:“不知你哪来的勇气,以为你们安西这点人马就想击败我四十万大军?” “倒不如你跪下求饶,我吐蕃这四十万大军供你驱使,来实现你的鸿鹄之志,好像更现实些!” 李宁满脸不屑,极其轻蔑道:“死到临头,还嘴硬!” 李宁深吸一口气,冷笑道:“孤是大唐的太子,孤肩膀上将来要挑起大唐的江山……如果连你们这些蛮兵都打不败,孤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尚塔藏顿时捧腹大笑,他内心深处却觉得隐隐有些许的不对劲。 李宁这般有恃无恐,到底靠的是什么? 尚塔藏有些恼羞成怒道:“在焉耆让你跑了,留下焉耆三千守军为你断后……现在我倒要瞧瞧,你带着这点安西军如何实现你的理想?” 李宁冷哼一声,漠然道:“孤,等你来!” 说罢李宁调转马头返回于术,视线扫过郭威和郭盼,他俩表情并没有异常。 但是裂痕已经在无形中形成了。 …… 清晨,战鼓、号角骤然响起。 吐蕃大军潮水般拥出营门,在城前列阵,呈现出几十个小方阵,呜呜泱泱的如同一片乌云将这不大的于术城笼罩其中。 但是于术守捉城内却毫无动静。 于术守捉城位于一个土坡之上,加上城墙的高度,让望楼等观察用具没了用处。 如今于术守捉城还将防线推进到了坡底。 他们在坡底筑起了一堵半人高的围墙,围墙上还有一拃宽的射击口。 站在八百步之外的那处高台上隐隐约约能看见这堵矮墙后面布置了数道铁丝网。 又一声号角响起,吐蕃大军派出斥候,打探于术守捉城前沿防御设施。 同时还想故伎重演,打算勾走布置在那堵矮墙后面的铁丝网。 然而当他们战马接近那堵矮墙二十丈的时候,连马带人跌落到提前挖好的陷马坑内,坑内布置着削尖的竹子,落入其中非死即伤。 跟在后面的骑兵发现情况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停下,纷纷跌落坑中。 幸存者则小心翼翼地下马试探地上是否还有陷阱。 突然这时从矮墙后冒出了无数箭矢,射向吐蕃斥候。 吐蕃斥候猝不及防倒下一大片,他们这才发现发现不远处的那堵墙上居然每隔一丈就开了一个口子。 箭矢就是从那里射出来的。 二十丈距离太近,几乎箭箭穿透吐蕃斥候的铠甲,受到重创的吐蕃斥候逃脱者只占十之一二。 吐蕃元帅尚塔藏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一幕,心中毫无波澜。 这只是开胃菜前的开胃菜而已。 第136章 波谲云诡 吐蕃人很快开始了第二轮进攻。 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吐蕃步兵开始靠近那堵矮墙准备将陷马坑填平。 他们顶着守军的箭雨,不顾落入陷马坑的战友,开始手工作业,拿着铲子往里面填土。 如同筑巢的蚂蚁一样,一时间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就在这时正对着吐蕃营寨的于术守捉城东城门打开,一队铁骑冲下坡一分为二,然后沿着那一溜陷马坑的边缘朝着左右杀去,大杀四方。 正在土工作业的吐蕃步卒猝不及防,军阵大乱。 顿时露出盾牌墙后面负责掩护的弓弩手,以及正在填土的吐蕃士卒。 吐蕃人想要反击,却发现躲在矮墙后的射击孔太小,压根看不见后面的安西弓弩手。 逃跑是吐蕃步卒唯一的选择,但是他们压根来不及逃脱,迎接他们的不是连珠的弩箭,就是骑兵的追杀。 一时间吐蕃军阵前乱成一团。 尚塔臧看着眼前一幕,眉头一皱,示意吐蕃骑兵出击。 然而安西铁骑并没有想着与他们纠缠,他们只对吐蕃步卒耀武扬威般的一路冲杀,没有停留,绕过半座城池从南北城门安然无恙地返回城中。 吐蕃骑兵只来得及吃了几口安西铁骑扬起的灰尘,无功而返。 尚塔藏一脸铁青,于术守捉城防御工事这么完备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之前不是说安西军准备倾巢出铁门关,借助铁门关的险峻死守。 怎么看这幅景象,安西军这是打算死守于术守捉城。 尚塔藏揉揉额头,觉得脑壳疼,随即一想反正大唐太子和安西大都护都在这于术守捉城,打下他不就得了。 这第二波尝试依旧失败,但并非无用之功,起码探知安西军在各处城门口留下的通道。 攻城战,并非易事。 这才哪到哪,尚塔藏不着急。 于术城头,一溜摆着很多椅子,安西一众老兵则在城头吃着瓜子水果看着戏。 这两波守城将士的行动可圈可点。 一众老兵各抒己见,争的脸红耳赤。 但是有一个人很着急,那就是蔡思晋。 蔡思晋在远程武器上颇有研究,他此时看着八百步山包上的吐蕃诸多将领,跃跃欲试。 蔡思晋舔了舔舌头道:“殿下,吐蕃大小军官都在那座山包上,多好的机会!” 李宁看了一眼蔡思晋。 蔡思晋立马来了劲,他拍着胸膛道:“殿下,我敢保证,这二十张床弩还有投石机能将那片区域覆盖,怎么着都能砸死几个吐蕃将领!” 于术守捉城城头那二十张三弓床弩还有十台巨型重力投石机还没投入使用。 此刻婴儿手臂粗的弩箭已经斜指天空,随时可以击发。 投石机的弹巢上放着拳头大的一堆小碎石,也是整装待发。 它们就好像捕猎的猛虎一样,静静地等待着时机,给敌人致命一击。 李宁却摇摇头道:“还不是时候!” 李宁的视线始终盯着远处的铁门关方向,他的心思压根不在眼前的战场上。 蔡思晋焦急道:“万一明天吐蕃将领不来了呢?” 李宁烦躁的摆摆手道:“没有孤的命令,不许击发!” 此刻李宁的心思全在铁门关内。 能否全歼这支深入尉犁草原的吐蕃大军,就指望着牛豪横他们能否顺利夺取铁门关,并能否守住它。 李宁在等信号,他和牛豪横约定好,等五天。 五天之后还没收到信号的话,于术守捉城这边将按原计划发动袭击。 李宁望眼欲穿地盯着铁门关方向,喃喃道:“这是第二天!” …… 铁门关内,连绵不断的吐蕃大军穿过关隘,前往尉犁草原。 尚塔藏深知铁门关的重要性,除了在关内留下了两千守军之外,他们还在铁门关所在的峡谷谷口驻军五千,以防止安西军的反扑。 此刻数百人挤在局促的山洞里,闷热难受,汗味臭屁都不算什么了。 这里还充斥着浓郁的屎臭尿骚味。 尽管有专用地方掩埋,但是已经掩盖不住逐渐增多的排泄物。 苏塔衲此时也没了脾气,蔫儿吧唧地贴在洞壁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蹄声,脚步声一直没有停留过。 郭长安何时遭过这种罪,这和他想象中叱咤疆场,跃马扬鞭,豪情万丈的战场截然不同,太煎熬了。 “怎么马蹄声又密集起来了,之前还有马车的声音,现在好像又是一支骑兵过关。” “这么久,起码十万人了吧!” “这何时才是个头?” 藏在洞穴里的安西军眉头紧皱,这么久大军还没走完。 说明了吐蕃人这次对安西都护府志在必得。 就连见识过火器的郭长安也没了当初的自信。 他此刻最担心的是李宁玩砸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一支两千人的回鹘军队正在通过铁门关。 回鹘人美其名曰助战,实则是来观战。 为了凸现出与吐蕃人改善关系的诚意。 为首的赫然是回鹘叶护登罗羽录没,回鹘保义可汗的弟弟,回鹘可汗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这不愧是安西都护府第一险关!”登罗羽录没抬头看着如此险峻地势中平地而起的关隘赞不绝口。 “可惜安西军似乎没怎么抵抗就放弃了。” 登罗羽录没惋惜地看着关隘内被焚烧一半的房屋,这里没有丝毫的抵抗痕迹。 陪同登罗羽录没的尚婢婢得意洋洋道:“安西守军听闻我率奇兵出现在他们后方时,心智大乱,在我和父帅合围之前逃回了于术守捉城!” “让他们安西都护府计划决战焉耆的计划落空!” 登罗羽录没笑着恭喜道:“吐蕃大军势不可挡,就连我汗兄也都下令我们退避三舍……安西区区数万人马怎能抵挡的住贵军呢!” 尚婢婢哈哈大笑,以为回鹘人怕了他们,不可一世道:“希望你们可汗能够识相,别和几十年前反水的那位什么可汗来着背后给我们捅了一刀子,只要我们占领安西都护府,消灭大唐在西域最后据点,自然会有你们回鹘的好处。” 尚婢婢正值二十岁左右,正是年少轻狂的年纪,不知不觉中已经得罪了回鹘未来的使者。 登罗羽录没面露不快,但是一闪而过,他不卑不亢道:“公子说的极是,毕竟大唐还有大片领土。” 尚婢婢哈哈大笑:“可不是么?那才是真正的富庶之地,占领了大唐,我们蔡邦氏可就要鲤鱼跳龙门了!” 登罗羽录没也跟着大笑:“那本叶护就提前恭喜公子了!” 尚婢婢不知天高地厚,他呵呵一笑道:“如若叶护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我必记你的好!” 然而登罗羽录没却没有应声。 尚婢婢不悦地皱着眉头问道:“叶护大人?” 然后他这才发现登罗羽录没不知何时勒马抬头看着城楼上那血红的大字,嘴里念叨着: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登罗羽录没自幼向往大唐文化,此刻看到这首词如痴如醉。 登罗羽录没没有回头:“敢问公子,这李得胜是谁?” 尚婢婢满不在乎道:“父帅推测可能是大唐太子写的,但是他还是个小屁孩,能写出让我父帅都赞不绝口的词?” 登罗羽录没的眼神都变了,他暗自下定了决心。 他和汗兄其实都是亲唐的,只可惜这位大唐太子太过霸道,斩杀回鹘使者。 让部落里主张对大唐强硬的势力有所抬头,不得已之下,保义可汗只好下令与吐蕃姌和。 毕竟回鹘只有十六万大军,再起内讧的话更不足以抵挡兵锋正盛的吐蕃大军。 西域天空之上天气变幻莫测,闻着血腥味来的秃鹫在天上凄厉的长啸。 第137章 奴隶的志向 “终于走完了!”守在城墙上的士卒打着哈欠,抬头仰望中星空。 那一线天的缝隙可以看见一闪一闪的繁星。 晚风吹过这峡谷居然有些凉意。 “焉耆守军被全歼,大军都陈列在于术守捉城前面,还怕什么?” 一位士卒跺着脚,将双手套进袖子里胳膊肘处夹着长枪嘟囔道,他对这大半夜放哨可不满意。 “这一仗之后,真的能摆脱奴籍么?”一位唐人模样的汉子蜷缩在角落里怔怔地看着星空有些茫然,一口的吐蕃语却极为正宗。 那名站着的吐蕃士卒哈着气,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后,劝道:“斯祥哥慎言,小心被小公子听见又白白挨顿打!” 这位叫斯祥的汉子来自吐蕃青唐城,在吐蕃奴隶中威信极高。 但是开元二十二年之前,青唐城属于大唐鄯州都督府。 至今已经有七十四年了,斯祥除了几个简单的词语之外已经不会说汉话了。 他的记忆中,他的祖奶奶开始他们家就是奴籍,到现在还是奴籍。 他旁边的小伙虽然是一副胡人模样,但是他们俩有着相同的身份。 都是奴隶,因为那小伙的母亲是唐人遗民。 经过数代的奴化教育,他们早就不会说汉语了。 吐蕃人认为已经将他们成功地同化了。 所以并没有把他们和沙州等地大唐遗民组成的仆从军当成一回事,他们是有资格来到前线的。 他们的主人是从逻些城来到青唐城的一个吐蕃小贵族家庭。 这一次他们的小主子穆拉图带着他们二百名奴隶加入了吐蕃大军。 而这次铁门关守将就是穆拉图。 穆拉图是一个残暴的人,曾经有僧侣看上说是要做一件法器。 穆拉图为了讨好这位僧侣,亲自将自家奴隶的手砍掉做了一件法器,后来还活剥了一名奴隶的皮赠给那名僧侣,还是当做法器。 “斯祥哥,小主人好像对你有意见?” “我祖奶奶去世前告诉我,我的祖太爷是和吐蕃战斗时战死的;我爷爷一代就成了奴隶,为了我们苟延残喘,但即便如此他是没躲过吐蕃人的杀害,仅仅因为他无意间看了一眼女主人,就被活活打死,一起被打死的还有我父亲。” 斯祥神情悲愤地看着关隘城墙上挂着的尸体,有些悲凉道:“希望这一战,我能获得战功,摆脱奴籍!” 那具尸体是和他们一起来的奴隶兵,他因为给穆拉图的战马喂食时偷吃了两把豆子,就被拉出去砍了头。 如果摆脱奴籍的话,吐蕃贵族就不能肆意杀害他们了。 斯祥不想让他的儿子重复他这悲惨的命运。 斯祥是青唐城中少有还记得自己祖上身份的奴隶,也是少有的有志向,想要逆天改命的奴隶。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反抗,他打小接触的信息都是让他们这辈子吃苦耐劳,是为上辈子赎罪,然后下辈子就可以投胎做个好人。 “唉,这都是命!”斯祥身边的士卒叹了口气,他早已认命了。 “嘘,有声音?” 突然,斯祥竖起了耳朵,示意襟声。 他听见一阵极其微弱的“擦擦擦”的声音。 斯祥听了好久,又趴到地上仔细听。 “不对劲!” 斯祥环顾一圈后,将视线锁定在关隘内存放粮食的窑洞里。 “你在这里放哨,我下去看看!” 斯祥是个思维缜密的人,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于是斯祥悄悄拔出弯刀,蹑手蹑脚地下了城墙,朝着发出声音的窑洞摸去。 那道“擦擦”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吱呀!” 斯祥小心翼翼拨开插销,推开门发出一道在这深夜中极其刺耳的声音。 这时那道“擦擦”的声音突然消失不见了,周围又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斯祥皱着眉,一手持刀,一手举着火把进入了窑洞。 放眼望去窑洞里面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是心细的斯祥还是发现了一丝不对劲,在墙角装粮食的袋子似乎有些下陷。 于是他举着火把朝那边走去。 斯祥看着那袋粮食似乎晃了一下,他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就在这时,那袋子又轻微晃了一下。 这次没躲过斯祥细致的眼睛。 他毫不犹豫将长刀从晃动的地方扎进去。 弯刀毫无阻力地扎了进去。 斯祥正感到奇怪的时候,突然从那袋子下面窜出一只大老鼠,将斯祥吓了一跳。 “原来是你这家伙!” 虚惊一场的斯祥眼疾手快,一刀剁下去,将那只老鼠的尾巴削掉。 吃了痛的老鼠吱吱叫着钻进了墙角的一处洞里。 斯祥看着被老鼠血迹污染的粮食,皱了皱眉头,想到那几个受罚正在挨饿的兄弟们,他犹豫片刻将那沾了血的粮食抓了几把揣在了怀里转身离开。 他做梦都没想到就在那几袋粮食后面藏着数百名大唐安西军。 这时在那袋粮食下面的苏塔衲一头冷汗,为了不惊动敌人,他保持这蹲马步扛粮食的姿势,大气都不敢出。 刚才冒出的刀尖就擦着他的脸颊刺出,再差一指宽的距离他的脸就要开花了。 此时苏塔衲有些心有余悸,吐蕃士卒要是再试探一刀,自己就要暴露了。 他身后的郭长安的神情严肃,缓缓地端起了连弩,瞄准了苏塔衲扛着的那袋粮食。 只要那袋粮食被揭开,他手中的弩箭将毫不犹豫地射出去。 苏塔衲蹲着马步,扛着粮食,还不能大口呼吸。 此刻他憋得老脸通红,膝盖微微晃动,显然就要坚持不了多久了。 眼看就要提前暴露了,郭长安身后的将士互视一眼,缓缓道抽出了唐刀。 好在粗中有细的牛豪横提前准备好了大老鼠,让外面的吐蕃人不疑有他。 众人听着外面的吐蕃人骂骂咧咧地离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伴随着吱呀的关门声,福大命大的苏塔衲膝盖一软,瘫坐在地上。 那袋粮食被其他战友接过手挪到了一边。 这时候要是吐蕃人返回窑洞,一眼就能发现这储粮的窑洞里别有洞天。 郭长安端着连弩悄然从那个缺口闪了出来,对准了窑洞门口,警戒着。 就在这时窑洞外面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训斥声。 “斯祥你个王八蛋,居然敢偷吃粮食!”一位声音洪亮声音在门外响起。 然后院子里传来一阵棍子敲在肉身上的声音以及偶尔蹦出来的惨叫声。 郭长安大气不敢出,透过门缝看见之前那名警惕的吐蕃士卒被几名吐蕃人吊起来打。 一位吐蕃将领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好在吐蕃人没有再进来看一眼。 借着斯祥惨叫声,郭长安身后其他士卒鱼贯而出,很快就将这间窑洞塞满。 同样一幕也发生在其他几个窑洞里,所有在地下潜藏了两天三夜的安西军终于出来了。 他们此时静静地等待着时机。 大约一刻钟之后,那名被吊打的吐蕃士兵终于没了声音,关隘内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大战一触即发。 第138章 统战 斯祥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他周围围满了陌生人,那些陌生人正关切地看着他。 有和他一样的唐人模样的面孔,也有西域胡人的面孔。 但是没有吐蕃人的面庞。 而且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忽明忽暗的窑洞,唯一的亮光一闪一闪的,似乎随时要熄灭。 “我在哪里?”斯祥此刻极为羸弱,他环顾四周道:“这里是地狱?” 斯祥第一反应,他现在在地狱。 因为穆拉图告诉他,他们犯事后被打死是要下地狱的,而他们吐蕃天生贵族死后就会去天堂。 “你是唐人?” 这时一位身着铠甲的白胡子唐人出现在他面前,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斯祥一脸茫然,他甚至有些遗憾,遗憾没能立下战功,不能让他儿子摆脱奴隶的身份。 牛豪横皱眉,很快换成吐蕃语再问了一遍。 这一次斯祥听懂了,他也清醒了。 他还活着,他还有希望摆脱奴籍。 而眼前这些身着铠甲明显不是自己人的人就是他摆脱奴籍的希望。 “敌……” 斯祥张嘴就要大喊示警,但是被眼疾手快的牛豪横一把堵住嘴巴。 “你找死?”牛豪横猛地一拳砸在斯祥的肚子上,。 他见过太多的这种流着唐人血液却挥刀砍向唐人的吐蕃仆从军了,所以下手极为狠辣。 “呜呜……”斯祥痛苦的屈成一条虾,他连忙摇头示意自己不喊了。 “老子看你是唐人模样,才把你救了下来。”牛豪横恶狠狠地警告道:“你要是再乱动,本将不介意再杀一个被猪油蒙了心的同胞!” “同胞”两个字唤醒了斯祥血脉中流淌的大唐意识,他想到了他们祖上曾是大唐军队中的一员。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让斯祥感觉他们呼出的浊气里面都是大唐的气息。 斯祥逐渐冷静下来,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澈起来。 他突然想到了军中流传的那个传说。 于是数代人流传下来,刻在骨子里的本性开始蠢蠢欲动。 “呜呜呜……”斯祥冲着眼前威严的安西军将领呜呜囔囔急着要说什么。 确认斯祥不喊的情况下,牛豪横将堵在斯祥嘴里的破布摘掉。 斯祥神情纠结,他的家人还在青唐城,自己如若投降唐军的话,那他家人的下场就是当成祭品或者被制作成法器。 但是他内心深处却有着他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声音:“反抗!” 因为他祖上是骄傲的唐人。 太宗皇帝的时候, 唐人,誓不为奴! 斯祥感觉到他的热血开始沸腾。 但是斯祥环顾四周看着人数不多的安西军后,神情犹豫了。 “你们当真把我当成同胞?” 斯祥小时候听说过,有唐人身份的奴隶好不容易跑掉了,但是被大唐边军当成吐蕃细作,砍下人头当成了战功。 最惨的一次是数百名抱团的奴隶历尽千辛万苦踏上了故土,然后被突然冒出来的唐军一阵砍杀,老幼妇孺皆没有放过。 而逃跑者的家人,吐蕃人也不会放过,会当众处死。 被杀的多了,那些活着的成为奴隶的大唐遗民逐渐认命,不再想着逃跑。 因为留在吐蕃还能活着,为吐蕃卖命的话还有机会获得战功,摆脱奴隶身份。 所以这些奴隶虽然身上流淌着华夏血脉,长着唐人的面庞,但是他们不敢投降不能投降也不愿投降。 斯祥自然有些担忧。 牛豪横皱眉道:“如果我们不把你当同胞,早就杀了你!” 斯祥还是有些不放心,追问道:“据传闻大唐太子也在安西都护府,可是真的?” 得到牛豪横确认之后,斯祥眼神流转,很快下定了决心。 因为军中除了红色狼烟的流言之外,还有一则消息,那就是大唐太子承诺只要认可自己是唐人身份的人皆可加入唐军,哪怕是吐蕃的奴隶兵,只要归附大唐的话,过往既往不咎。 待战争结束收复失地之后,不仅将会认同他们的唐人身份,同时人人还会有地可种,老有所依。 这则消息对那些心系大唐又回不去的人具有极大的诱惑力。 因为那是大唐太子李宁的承诺。 一言九鼎! 拉拢一切可以团结的人,这是李宁千叮万嘱咐的统战策略。 果然有效。 斯祥沉吟片刻,看着眼前不太多的安西军眉头紧皱,诚恳道:“算上我们三百奴隶,在这关隘内足足要两千人……这还不算峡谷口处五千吐蕃大军。” 牛豪横还有郭长安惊呼道:“两千?” 这个留守人数大大超出了牛豪横和郭长安的估算。 斯祥又说到:“为了方便通关,吐蕃人还把两面的城门都拆掉当柴火烧了。” “这还真是个麻烦!”牛豪横听闻之后,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如果贸然杀出去,惊动十里之外谷口吐蕃守军的话,没有城门的铁门关很难守住。 牛豪横又问了斯祥一些关于守军布防的消息。 下定决心归唐的斯祥一一道来,没有丝毫隐瞒。 牛豪横看着地上斯祥画的歪歪扭扭的吐蕃守军布置草图,陷入了沉思。 斯祥看着牛豪横蹙眉的表情,以为这些安西军是为了超出预期的吐蕃人数而发愁。 他思索一番,咽了口唾沫,主动请缨道:“我们还有三百奴隶兄弟,你们若放我回去,我可以说服他们加入你们。” 牛豪横摇摇头,风轻云淡道:“倒不是怕了吐蕃人数众多,而是如何才能做到不放跑一个人的情况下全歼他们!” 斯祥再次环顾四周确认了下安西军人数,有些疑惑地咽了口唾沫。 牛豪横漫不经心地说着最担忧的话,却显示出李宁出现之后大唐安西军充沛的武德。 此刻牛豪横正如他的名字一般豪横。 八百铁门关守军加上一百太子左卫,九百人,人手一支连弩的话那就是九千支弩箭。 吐蕃守军算上那些可以拉拢的奴隶军的话,将人均挨四支半的弩箭。 另外还有那防御力惊人的板甲的护持,让安西军不惧近战。 再说吐蕃人此时大部分已经脱甲入睡。 人均四五支箭矢,穿甲对无甲…… 结局其实已定。 所以这些新式装备就是牛豪横敢以少击多的底气所在。 据说太子亲卫还有更厉害的武器。 两千吐蕃守军? 不是难事! 难的是如何面对吐蕃人两面夹击的反扑! 想到这里,牛豪横叹了口气。 这时苏塔衲从外面进来,喜形于色道:“牛将军、长安,好机会,吐蕃人他们心大得很,睡得比猪还要沉,他们的布置我已经摸透了。” 吐蕃人压根没想到铁门关内会藏着一支唐军,焉耆和于术城前都有他们大军。 按理说铁门关此刻是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吐蕃人毫无戒备的熟睡去了,留下奴隶兵值夜。 兴奋的苏塔衲看着地上斯祥画着的布置图愣住了,那图上的信息比他打探到的消息还要详细。 苏塔衲摊摊手道:“呃,你们这都知道了……还要我说什么?” 牛豪横明显松了口气道:“既然没有问题,那么咱们就兵分四路!” 说着牛豪横指着地上的示意图,下令道:“我带三百人,携带连弩直奔吐蕃人住的这边房屋,把他们消灭在睡梦当中!” “郭公子,带着你们太子左卫一队人马再加上三百守军,负责这片区域的吐蕃人。” 牛豪横对苏塔衲下令道:“你带着你的一队人马还有五十名神箭手控制南边城楼,居高临下掩护我们。” 说罢牛豪横看向了斯祥,他还不知道斯祥的名字。 斯祥一愣,很快明白过来:“回将军,我叫斯祥,祖上姓赵。” 牛豪横点点头道:“好,你就叫赵思乡。” 他回头继续对麾下一名会吐蕃语的旅帅下令道:“你跟着赵思乡控制威胁较小的北面城楼,然后分出二十人陪着他去接收其他奴隶兵,告诉太子殿下的政策。 如果他们愿意归唐,就让他们负责将南边两座城门用砖石垒起来堵死。” 牛豪横狠戾道:“如果不愿意,那就不要客气!” 说罢牛豪横端起了连弩。 第139章 骨子里的畏惧 吐蕃大军出现在于术守捉城前第三天拂晓时分,二十里之外的铁门关还是没有传来信号。 而吐蕃军营后方负责建造攻城拔寨器械的工地不分白天黑夜地忙碌着。 晚上的时候在于术城头可清楚地看见那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那些巨型的攻城车、投石车还有云梯等物逐渐出现在守军的眼前。 更令人称奇的是,吐蕃人甚至打造出了一辆高达将近二十丈的望楼车,用于观察于术守捉城内的情况。 等那些攻城器械准备完毕之后,于术守捉城才会迎来最激烈的战斗。 在这之前,不过都是试探。 既然是试探,吐蕃人自然没出全力,他们这几天也就将于术守捉城前面坡地下的壕沟在吐蕃重甲步兵的掩护下填了一半。 当然安西守军也没有出全力,尤其郭威麾下的五千陌刀手还分别藏在于术守捉城和两里之外的营寨当中,没有露面。 还有安西骑兵在于术守捉城还有营寨后方五里处扎营,也没有参加这几天的战斗。 这几天基本出动的都只是于术守捉城原有的守军。 “殿下,他们应该还在等时机,毕竟吐蕃二十多万人在这尉犁草原,他们也要吃饭,所以辎重部队运送粮草日夜不停。” 郭昕出现在李宁身侧,同样望向了铁门关。 郭昕比李宁沉得住气,比起这几日的战斗,他更担心的是郭威和郭盼哥俩。 毕竟太子之位的问题涉及到了他们郭家。 “还有两天!” 李宁淡淡地说道,但是微微颤抖的双手出卖了他。 毕竟铁门关的得失关乎着能否全歼眼前这二十万人。 李宁不担心牛豪横他们是否被发现。 毕竟吐蕃人在铁门关内发现几百名安西军,那可是大事,到时候吐蕃大营不会没有动静。 可是这几天,吐蕃大军除了派兵填平城前的陷马坑之外,并没有大的动作。 所以李宁反而更担心的是,是不是留的通风口太少,导致了牛豪横他们缺氧昏死过去? “殿下,是不是你……咱们的胃口是否有些太大了?” 郭昕回头看着黎明时分一望无际的吐蕃军营,担忧道。 郭昕的担忧很合理,这里毕竟没有赤壁那样的险地和天堑。 眼前就是二十万头猪伸着头让他们砍,也能把安西军这不到三万人的主力累死。 “胃口大么?”李宁深吸一口气,看着泛亮的天际线,无视了尉犁草原上的吐蕃大营,看向更远的东方。 李宁再没有说话,他心中想着如果此时有个地球仪的话,郭昕看过大唐最大疆域后会不会胃口变得比他还要大? 李宁的胃口之所以大,那是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一回事。 而大唐在这个时代,绝对有资格有这种大胃口。 “在孤看来,这个胃口不算大,毕竟给他们还留了一条退路!”李宁看着尉犁方向,那里是浩瀚的塔里木沙漠。 郭昕眯着眼看着眼前有几分狂妄的少年。 如果黑炸药足够的话,他确实没有说大话。 …… 就在这时,吐蕃大营营门大开,一只火龙蜿蜒而出。 于术城头的守军吹响了示警的军号。 “咦,只来了几十人?” 郭昕看着来人惊讶道。 直到来人靠近跟前,李宁才发现来人举的旗不是吐蕃战旗,而是回鹘人的旗子。 “回鹘人?” 郭昕看清来人后失声道。 回鹘人从吐蕃大营出来,这意味着什么,郭昕清楚。 要是回鹘人此时趁着安西军防务空虚之际,突袭盐水关、雀离关,那么安西都护府危矣。 而根据留守龟兹的安西副大都护白环传来的消息,安西军确实在雀离关还有盐水关三十里范围内发现了回鹘骑兵的影子。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这时回鹘人纵马来到于术守捉城前,为首的一名汉子仰着头对着城头喊道:“回鹘叶护登罗羽录没求见大唐皇子李宁,求见安西大都护郭昕!” 听到登罗羽录没的自报姓名,郭昕的眉头皱地更厉害了。 因为来人是回鹘叶护,将领可汗的继承人。 另外他说的是大唐皇子,而不是大唐太子。 这就表明了回鹘人对李宁的态度。 “不见!” 没等郭昕回话,李宁站在城头冷冷地看着城下的几十人,一口回绝道。 郭昕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好站在李宁身后对着城下说道:“既然回鹘与吐蕃联手,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 这个时候,郭昕知道必须以团结示人。 哪怕李宁做的不对,自己也不能当众驳了李宁的面子。 然后郭昕用急促的语速低声对李宁道:“殿下,当务之急可不是四处树敌!” 李宁对着郭昕微微一笑,很笃定道:“王爷可以放心,保义可汗是一个识时务懂大局的人,断然不会做出自毁长城的事。” 李宁在赌,赌保义可汗做出了和历史上一样的选择。 李宁斩杀回鹘来使之后,并非没有后招,他还是派人前去解释。 郭昕皱着眉看着自信到有些自负的李宁,第一次浮现出了担忧之情。 如今回鹘人已经让出了西州,让吐蕃大军顺利进入了焉耆就能说明问题。 他不知道李宁哪来的自信认为回鹘人会忍气吞声。 “你就是那位任性的大唐皇子?” 登罗羽录没眸子一缩,看着从城头露出来的一颗脑袋。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敢穿越万里来到西域的大唐太子,单凭这一点他都不敢小觑李宁。 他对大唐没意见,但是对大唐这位有着野心的太子有意见。 明面上是因为李宁斩杀使者而反感李宁,实际上登罗羽录没更怕再出现一个唐太宗一样的人物。 “正是孤!”李宁当然知道四面树敌是取死之道,所以他忽略了登罗羽录没对他的人身攻击。 李宁冷冷道:“你若是前来为吐蕃人做说客,孤真的建议你回去吧!” “本叶护不是吐蕃说客!”登罗羽录没抬头,看着李宁道:“我家可汗收到你的来信,特地让我来这里问你几句话。” 郭昕眉角一扬,他从登罗羽录没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些可以商量的事。 李宁没有说话,他就站在城头冷冷地看着登罗羽录没。 李宁这是在施压。 半晌之后,看到登罗羽录没扭动着脖子的时候。 李宁才缓缓道:“可以入城,但只能是你一个!” 登罗羽录没只犹豫了片刻,他点头表示同意。 比起一个起内讧,自顾不暇且有着一点点交情的大唐来说,四处扩张,兵锋正盛的吐蕃才是回鹘人的心腹大患。 于是登罗羽录没没带一个随从只身进入了防守森严的于术守捉城。 而且还是坐着的是一辆密不透风的马车。 但是这密不透风的马车上还是露出了一条木板开裂的缝隙。 登罗羽录没透过那缝隙看到了于术守捉城内正在操练的安西军。 让他胆战心惊的是,那居然是数千名骑兵的克星——陌刀手! 陌刀手可是而自己从来没有从吐蕃人嘴里听到安西军有这么多的陌刀手,而且是全身装甲护身的陌刀手。 对于陌刀手,登罗羽录没可是很熟悉,刻在骨子里的畏惧。 当年回鹘人支援大唐,可是亲眼见到了陌刀将李嗣业的勇猛。 大唐五千陌刀手如墙推进,人马俱裂,对其他目标更是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最后力挽狂澜逆转战局。 打小的时候部落老人就说大唐陌刀手有多厉害多厉害,遇到之后万万不可与之缠斗。 让回鹘人庆幸的是,陌刀做工极其复杂漫长。 大唐连年战争,让陌刀手补充远远赶不上损耗的速度。 自从李嗣业战死之后,大规模的陌刀队再没有出现过。 原本以为安西都护府就只有几百陌刀手的登罗羽录没此时傻了眼。 这尉犁草原不正好适合陌刀如墙推进么? 第140章 东方红日 这一路上除了陌刀队,让登罗羽录没感到震撼的还有城墙后面数丈距离处有十多座几乎和城墙一样高的木架,下悬一个大箩筐。 这应该是一种他没见过的大型抛石机,因为它后面摆放着从小到大的好多大石块。 相比较之下,吐蕃人建造的那种抛石车简直就是小玩具。 登罗羽录没穿过喊杀震天的校场,被人带到了城内的一处府上。 接待他的是安西大都护郭昕还有大唐太子李宁。 “见过安西大都护郭老爷子!” “见过大唐邓王……” 登罗羽录没微微欠身,他认为此时安西军有求于他们回鹘,所以身上带着一丝傲气。 “嗯?” 没等登罗羽录没说完,李宁冷哼一声,那双眼睛如同利箭一般射向了登罗羽录没。 李宁身上散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龙威。 李宁幽幽道:“上一个不顾事实,这般信口雌黄居心叵测挑拨我安西都护府上下团结的回鹘特使塞勒姆已经被孤斩杀于眼前!” 登罗羽录没脸色一变,不悦道:“难道你还敢斩杀了本叶护不成?” “有何不敢?” 李宁话音刚落,大殿内一片哗然。 这哪是李宁之前说的团结一切可团结之人,这简直就是把盟友推向对立面。 登罗羽录没则心中一颤,他从李宁的眼神中感觉到李宁这句话并不是威胁。 “好,那敢问大唐太子殿下,你们为什么要与我回鹘撕破脸?” 登罗羽录没很识时务地改了口。 “别忘了,吐蕃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李宁盯着眼前的回鹘叶护,毫不留情道:“孤已经给你们可汗书信详细解释了其中缘由,你们特使还有使者信口雌黄,暗中挑拨想要借刀杀人,难道孤就得忍气吞声么?” “他们是死有余辜,孤没追究你们的责任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登罗羽录没仰头大笑:“哈哈……法外开恩,好像你们大唐还是着天下雄主似的!” 登罗羽录没语气一变冷冷道:“别忘了,是你们有求于我回鹘!” “这就是你们弃守西州的原因?”李宁语气颇为严厉,“孤不求你们,灭了吐蕃你们照样会回来求孤!” 登罗羽录没眉头一皱,看着眼前狂着没有边际的少年,将视线转向了安西大都护郭昕。 李宁不依不饶道:“希望你们回鹘认清楚你们的位置,这些年是你们与安西都护府相互依存,还有我大唐的钳制,所以吐蕃人没有精力专心对付你们! 否则你们回鹘此时怕是在漠北之地流浪呢!” 登罗羽录没眉头一皱,李宁所说就是实情。 没了安西都护府这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回鹘将在数千里的疆域直面吐蕃大军的铁蹄。 登罗羽录没脸色阴晴不定,他看着李宁不卑不亢的面庞,权当李宁是一个任性的少年郎了。 “哈哈……果然是少年豪杰,初生牛犊不怕虎!”登罗羽录没笑着掩盖自己的尴尬,他感觉实在对牛弹琴。 初生牛犊之所以不怕虎,那是因为无知。 登罗羽录没否认李宁的话,他撇开李宁,话锋一转对着郭昕等众人道:“可是焉耆已失,安西都护府还剩龟兹一镇,难道你真的觉得你们仅凭安西军就可以抵挡住吐蕃二十万大军么?” 郭昕听出言外之意了:“难道回鹘这是要两面下注么?” 这才是登罗羽录没来的主要目的,他哈哈大笑:“不愧是武威郡王郭老将军!” 登罗羽录没一收之前的狂妄,颇为诚恳道:“不瞒诸位,我们保义可汗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放弃西州那是因为吐蕃大军兵锋正盛,并不是交手的好时机! 此刻他已经率领大军绕道天山以北,正集结于雀离关还有盐水关之外,就等大都护点头,不日便能抵达这于术,给吐蕃大军一个惊喜。” 登罗羽录没话音刚落,大堂内所有人眼睛一亮,包括郭昕。 如果没有李宁作梗,这正是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大胆想法。 有着回鹘十几万大军的支援,歼灭吐蕃这二十万大军似乎更可信些。 李宁则无声地叹了口气,尽管自己得罪了回鹘,但是历史的车轮还是按照原本的轨迹往前走。 李宁也不得佩服保义可汗犀利的战略眼界。 保义可汗这是拿西州和焉耆的空间换取的布下奇兵的时间,也许没有李宁的历史上,他们便是这样的行军路线,给吐蕃大军致命一击。 可惜现在李宁来了,大败吐蕃的荣誉只能属于大唐,属于大唐的安西都护府! 当年唐军敢以寡击众,现在有火器加成的李宁怎么不敢? 李宁阴阳怪气道:“哈哈,你们回鹘人居然知道唇亡齿寒,但是你们听过没有大唐还有个成语叫假道伐虢?” 李宁冷冷道:“不如叶护大人留下看我们如何横扫吐蕃号称的三十万大军!” 登罗羽录没脸色一变,觉得李宁这真是在作死。 登罗羽录没觉得他就差求着李宁说,求求你,我们不计前嫌,让我们出兵帮你打吧! 但是李宁却油盐不进。 登罗羽录没头都没抬,他甚至懒得看一眼李宁,他决定绕开李宁。 “就算骑兵从盐水关抵达这里也需要三四日的行程,而吐蕃大军攻城器械已经准备了大半,所以大都护以为?” 郭昕看向了李宁,他有些难以下定决心。 虽然他知道有黑炸药的存在,但是真多出十几万援军那岂不是更保把了。 但是李宁却摇了摇头。 郭昕眉头一皱,他实在不明白李宁为何可以接纳其他任何想加入大唐的部落,却不愿接受还算能打的回鹘的好意。 郭昕深吸一口气,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哼……既然如此,那我们回鹘就等你们兵败吧!” 登罗羽录没冷哼一声站了起来,就要离开。 既然没得谈,那就只能按另一个计划行事了。 这次他来这里并不是助力吐蕃,而是前来打探消息,还担负着一个艰巨的任务。 如果吐蕃真的拿下于术守捉城,那么登罗羽录没将带领他手下骑兵在乱军中择机挟持安西大都护或者大唐太子李宁往安西内地退去。 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 到时候回鹘大军则从盐水关和雀离关进入安西都护府,确保在吐蕃大军抵达龟兹之前控制龟兹镇,争取与吐蕃人在榆林守捉城或者龙泉守捉城与吐蕃大军形成新的对峙。 那时候兵败的安西军必然完全听命于回鹘。 至于安西军大败吐蕃的可能,保义可汗包括登罗羽录没自己都没有想过。 “报!” 就在这时一位士兵冲进大堂。 李宁龙目一瞪,快步上前问道:“快说!” “铁门关方向升起了一个红色的大灯笼!” 李宁原本冷峻的脸上挂上了笑容。 李宁扭头看着登罗羽录没,傲然道:“现在你不用走了,待着这里看我如何打破吐蕃二十万大军!” 登罗羽录没眉头一皱,惊讶道:“你这是要拿我当人质?” “不是,孤是怕你死在吐蕃乱军之中!”李宁冷哼一声道:“待在这里是最安全的,孤是为你好!” 说罢李宁丢下大堂内的众人,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登罗羽录没不知道那个大灯笼意味着什么,但是看到李宁这般急躁,心中一宽暗想:“不过如此,还是太嫩沉不住气!” 李宁出了大唐跨上一匹战马,快速冲向城楼。 果然,在二十里之外的高空冉冉升起了一个红色的大号孔明灯。 这是牛豪横他们顺利占领铁门关的信号。 此刻东边朝阳正好升起,照在一身金甲的李宁身上,居然有一抹腥红。 “击鼓,鸣号!” 李宁当即下令道。 很快于术守捉城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还有连绵不断的战鼓声。 沉寂多天的于术守捉城门还有城外营寨的城门被打开。 原本以为是当杀手锏使用的陌刀队等鱼贯出城,在阵前列阵。 同时在后方的安西骑兵也开始列阵,朝着于术守捉城一线移动。 至于回鹘叶护登罗羽录没带来的数十名随从,都被安西守军缴械后带上城墙与一众白发老兵观战。 第141章 形式逆转 当铁门关升起红色巨型孔明灯的时候,吐蕃大军中也有人发现了。 只是没等他们把消息逐级反馈上去的时候,于术守捉城的动静就吸引了吐蕃大军的注意力。 于术守捉城还有旁边营寨中蜂拥而出的安西军在城前列阵,摆出了一副决战的架势。 与此同时在城头竖起了无数旌旗蔽日。 其中红色的大唐战旗和金黄色的太子龙旗最为耀眼。 等待登罗羽录没去劝降归来的尚塔藏看着几乎倾巢出动的安西军,他有些看不明白了。 自己还没下令全力进攻,他们怎么就摆出一副死守的架势。 难道大唐安西军真的以为他们吐蕃人会因为回鹘叶护被安西军挟持就不顾一切下令攻城营救? 那就大错特错了。 “父帅,安西军这是抽什么风?”尚婢婢远眺着于术守捉城,也很不理解,“他们不会以为挟持了回鹘叶护,咱们就不敢动手了吧!” 安西守军好像笃定吐蕃大军今日就要发动全面进攻一样,已经将自己整成了个刺猬。 之前没有出现的兵种和武器都纷纷现身。 “诸位将领看看,他们不愧盘桓安西数十年,咱们贸然进攻的话,肯定会吃大亏!” 尚塔藏眯着眼看着远方于术守捉城的防御力量的变化,为自己稳扎稳打的策略感到庆幸。 看样子安西军一开始就打算死守于术守捉城,而不是铁门关。 但是尉犁草原一马平川,安西守军为什么放着铁门关不守,却守着这无险可守只有一座孤城的于术。 一定是大唐太子李宁把战争当儿戏了。 “这也许是大唐太子李宁的杰作,他以为安西唐军还和四十年前一样叱咤风云,哈哈……”尚塔藏失声笑道。 出征之前他还发愁怎么找到安西军主力,在这之前每次出征,安西军主力神出鬼没,他们人数虽少,但总会出现在出其不意的地方。 可没想到大唐太子到这安西之后,居然把安西军至少一大半主力都集结到了于术守捉城。 哪有这样的好事,省得他再去寻找了。 尚塔藏怎能不开心? “乳臭未干的太子,他能掀出什么大浪来!” 就在这时,尚塔藏发现围在他周围的将领没人看于术守捉城,纷纷抬头看向了北方天空。 尚塔藏顺着他们的眼神也发现了随风继续往北飘的大红色孔明灯。 “那是从哪飘起来的?” 尚塔藏脸色一变,他突然意识到那是铁门关方向。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确认那是铁门关方向升起来的孔明灯。 尚塔藏还没有接到铁门关方向的军情报告,如果那里情况有变的话,守在谷口的五千吐蕃大军早就传来了消息。 “哈哈……我终于想明白了!”尚塔藏突然捧腹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众将不明所以,纷纷看向了尚塔藏。 “大唐太子这是想把咱们诱入这尉犁草原,然后一口全吃了!” 尚塔藏抹着眼泪,笑道:“安西军撑死五万人,想在这无险可用的草原上吃掉咱们二十万大军,这胃口真不小!” 尚塔藏终于明白了安西军为什么要放弃焉耆,铁门关等城池关隘,他也明白安西大都护郭昕还有大唐太子李宁为何要死守于术。 这就好像三岁幼童拿着一把刀设伏要杀死全副武装的吐蕃壮汉。 尚塔藏笑着笑着,一个激灵,他就笑不出来了。 蛇打七寸! 如今吐蕃这二十万大军面临的最大危机不是人数极少的安西军,而是粮草问题。 粮草问题才是这支吐蕃大军的七寸。 如果铁门关一旦有失,短时间内拿不下于术守捉城又打不通铁门关的话,到时候这二十万大军饿都饿死了。 这么一想,尚塔藏又觉得这位大唐太子还是有几分战略眼光的。 “来人,调集五千步卒立刻前往铁门关谷口驻扎!” 这样一来铁门关入尉犁草原的山口集结了一万吐蕃大军,可保铁门关方向万无一失。 “另外责成铁门关守将穆拉图打起十二分精神,保证铁门关运送粮草的道路通畅!” 尚塔藏不知道的是,穆拉图此时早就成了刀下鬼。 自从那个红色孔明灯出现后,尚婢婢也在思考。 他凑近尚塔藏说出自己的担忧:“父帅,会不会是回鹘人和大唐太子达成了某种协议,到时候不只有安西军?” 尚塔藏摇摇头道:“根据我方探子传来消息,回鹘主力还在庭州方向……按时间来看,他们应该来不及。” 然而形势很快急转直下。 就在尚塔藏下令加强铁门关谷口防御力量的命令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传令兵前来汇报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铁门关已失! “什么?!” 尚塔藏唰一下站了起来,他一个恍惚,幸好被身边的将领扶住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失去铁门关意味着什么他最清楚。 “怎么可能?” “那谷口五千守军全都战死了?” “那么大动静咱们怎么会不知道呢?” …… 尚塔藏听着众将领的话,很快从面如死灰中恢复平静,他伸出手制止了众人的七嘴八舌。 尚塔藏深吸一口气下令道:“此事为绝密,不许走漏任何消息,违令者,斩!” 说罢尚塔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还很乐观:“诸位该回去用早膳了,用完早膳还得干活!” 待众人离开后,尚塔藏才急切问传令兵道:“速速细细道来!” “回大帅,我们东岱发现孔明灯之后当即派人前往铁门关查探时,铁门关已经易主!” 传令兵接着道:“谷口五千守军并不知情,此刻他们正全力在夺取铁门关!” 显然安西军并不是从谷口杀入的。 尚塔藏茫然坐了回去,看着戒备森严的于术守捉城,终于明白了。 明白铁门关内放火烧的十万箭矢为何安然无恙,粮草也只烧了一点…… 原来那时候安西军就想着夺回铁门关,然后死守。 尚塔藏也明白了李宁为什么一大早就摆开了一副全力死守的架势。 此刻尚塔藏来不及追究安西军究竟从哪里冒出来夺回了铁门关关隘。 他此刻当务之急就是要么夺回铁门关,要么尽快拿下于术守捉城。 否则五天之后,他们粮草损耗殆尽后,他们这二十万大军将任人宰割。 尚塔藏不能赌大军能在短时间打通铁门关,所以必须两手准备。 在夺回铁门的同时,全力攻打于术守捉城。 只要成功一件,他这二十万大军就会化险为夷。 想到这里,尚塔藏稍微心安。 尚塔藏平复一下心情后,下令道:“来人,传令下去,早膳用完之后,立刻全力攻城!” 最为惨烈的攻城战提前爆发。 …… 于术守捉城下,李宁并没有第一时间下令对着那个早就测量好距离的吐蕃指挥中心进行打击。 李宁要等吐蕃大军的士气消耗殆尽的时候,再一锤定音。 “兄弟们,太宗皇帝时期,我大唐勇士向来都是以少胜多!” “孤今天来了,也带着你们打一场完美的防守反击! 孤告诉你们,咱们也可以以少胜多!” 身着金色铠甲的大唐太子李宁身先士卒,骑着一匹耀眼的红色汗血宝马,站在出城的守军最前列做战前动员。 他身后则是举着大唐太子龙旗的卢十四,一脸肃穆。 李宁环顾四周,看着表情同样严肃的守军,大声道:“也许你们觉得孤年幼,把战争当儿戏,都这会了还对着牛嘴打喷嚏——吹牛皮,是不是?” 城墙上面的白发老兵哄然大笑。 但是即将直面吐蕃大军的守军却都笑不来,而且感到嘴中发涩。 到现在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胜算来自哪里! 李宁微微一笑,那种无视身后千军万马敌人自信展示在他脸上。 李宁笑道:“孤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第142章 心理战 李宁勒马在原地打圈,他一脸轻松,笑道:“孤没有吹牛皮,好消息就是铁门关已被我军夺回,吐蕃人已成瓮中捉鳖!” 然而安西守军一脸茫然,他们脸上就差直接写着“铁门关与我们何干”几个大字? 没有出现李宁意料之中的欢呼,李宁有些尴尬地看着眼前这些守军,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大问题。 那就是眼前这些士卒加起来,斗大的字都不识一箩筐。 识字的都是大家族子弟,而非这些寻常百姓。 王侯将相宁在这时候,还真有种乎。 眼前的这些士卒只是听命于将领的士兵,他们很少有自主的思考能力。 李宁暗自下定决心,等这场大战之后一定要读书识字成为安西都护府每个人都能拥有的权利。 “咳咳……”李宁干咳一声,诱导道:“你们想想,铁门关被咱拿了回来,对吐蕃人来说有什么影响?” “他们就没援兵了!” “他们没吃的了!” 士卒们终于开始思考了,七嘴八舌地回答着。 还有脑袋瓜子灵活地开始发散思维了,只听见惊恐的声音道:“他们没退路,那岂不是要和我们不死不休了?” 李宁汗颜…… “嗯,诸位都知道考虑后果了,那孤告诉你们!” 李宁赶紧打断这种有损士气的话,中气十足道:“有人说得对,铁门关一断,他们就没吃的了!” “孤要告诉诸位的好消息就是,吐蕃大军行军匆忙,携带粮草只够吃三天! 节省一点算上七天! 所以只要我们坚守七天以上,他们吐蕃大军就不战自乱。” 李宁笑道:“到时候咱们在这城前摆上十笼包子,投降者管够,他们将不战而降!” “哈哈……” 队伍里终于传来了一阵稀稀落落的笑声,与此同时众人眼睛里逐渐有了亮光,他们看到了战胜吐蕃大军的希望。 毕竟人是铁饭是钢,饿他两顿刀都拎不起了,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看着紧张情绪稍稍缓解了些安西守军,李宁拔刀高呼道:“所以,兄弟们!” “他们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咱们以逸待劳,吃饱喝足…… 所以让我们守好各自的战位,好好招待招待他们,打垮他们的士气,咱们将创造历史!” “咱们将一战定乾坤,打出大唐赫赫威名,恢复大唐当年的勇武!” 李宁拉扯缰绳,战马人立而起。 “兄弟们,如果你们一生中只有一天,最为荣耀的话,那就是今天!” 李宁潇洒地调转马头,迎着朝阳看着还没有动静的吐蕃大军,刀锋指向吐蕃大营。 “熬过这一战之后,我们大唐安西军将龙出生天,纵横四海!” 众人听得热血沸腾,备受鼓舞。 李宁一顿煽乎,战士们心中有了目标。 那就是坚守七天! 看着这几天吐蕃人攻城的节奏, 再说城内还有陌刀手没有现身,更别说大后方的骑兵也虎视眈眈。 坚守七天似乎不是难事。 “龙出生天,纵横四海!” 一众士卒挥舞着武器高呼道。 然后李宁做出了一个众人都不理解的举动。 那就是释放俘虏。 大约两百多吐蕃俘虏被李宁放走:“给你们三十息跑路的机会,然后孤带着亲卫将要追杀你们!” …… 看着吐蕃俘虏手忙脚乱地跑回自家营地。 于术守捉城城头,被卸下武装的回鹘叶护登罗羽录没感慨道:“这位太子爷还真有几分本事啊!” 在他眼里这些俘虏将被李宁麾下金色骑兵追上一一杀死在吐蕃阵前,为了打击吐蕃人的士气。 安西大都护郭昕在一旁陪同,他只是笑笑表示赞同。 郭昕风轻云淡道: “是啊,没本事他也活着走不到安西都护府!” 登罗羽录没眉头一皱:“大都护就不怕他取而代之么?” 郭昕笑呵呵道:“整个大唐将来都是他的,何来的取而代之?” 登罗羽录没不甘心道:“听说你的侄外孙可是他的竞争对手……” 郭昕眉头一皱,不悦道:“不要说了,我首先是大唐的臣子,然后才是郭氏子孙!” “你们这位太子似乎高估自己了吧!” 就在这时,登罗羽录没瞪大眼睛看着远处快要跑回吐蕃大营的俘虏,不敢相信。 “现在追击是不是有些迟了?” 城头的鼓声随着李宁以及李宁身后亲卫的速度提起来,也越来越急促。 如雨点一般震颤人心。 “他要去干什么?” 城头观战的老兵也不明所以地看着李宁率领他剩下的四百亲卫直挺挺地朝着吐蕃军寨飞奔而去。 李宁他们显然很难追上那些俘虏了。 郭昕笑而不语,他内心深处却对李宁佩服不已。 这个据说是“心理战”,为的就是瓦解吐蕃人的斗志。 两里的距离转瞬即至,果然在李宁赶到之前,那些俘虏大部分逃回了营寨。 只有少数跑得慢的成了太子左卫的刀下鬼。 杀完落单的俘虏之后,李宁他们并没有停留。 在距离吐蕃军营弓弩射程之外,李宁身先士卒改了方向,丢下那些死里逃命的吐蕃俘虏沿着吐蕃大军的栅栏一路狂奔,同时拉弓射箭。 箭杆上还绑着数张纸张,箭矢飞入了吐蕃营寨。 与此同时李宁他们还边跑边喊:“铁门关已被我军收复,尔等仅存三天粮草,速速投降!” 其中不乏大嗓门者,那些大嗓门的人还有专门的喊话用的喇叭工具。 正在吃饭的尚塔臧听闻李宁带着安西精锐居然这般耀武扬威地来到阵前蛊惑人心,顿时恼羞成怒,派出一支骑兵追击。 但是李宁他们并不恋战,在发射几轮箭矢之后,脱离了接触。 他制造恐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算尚塔臧将所有射入营寨的箭矢收走,也无法阻挡住声音的穿透力。 很快吐蕃大军缺粮的消息传遍了吐蕃全军。 但是相信的人不多,因为尚塔臧得知铁门关丢失之后,下令所有将士敞开肚子吃饱喝足,准备全力进攻。 当然也有有心人看出了端倪,因为攻城器械还没有制造完,前军已经迫不及待地将那些已造好的器械送往了前线。 另外好不容易逃回吐蕃大营的俘虏就在以为获得重生的时候居然被尚塔臧下令全部斩首。 有人说粮草紧张,所以要提前攻城了; 还有人说为了灭口,所以斩杀了归来的俘虏; 更要命的是那些俘虏被杀之后并没有埋入土坑,至于那些尸体的去向,众人越想越惶恐。 他们看着比平日里还要丰富的食物顿时没了食欲。 一时间,吐蕃大营内人心惶惶,各种流言四起。 …… 当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吐蕃大营内号角吹响。 低沉的号角传遍了尉犁草原。 这道声音预示着大战正式拉开帷幕。 看着倾巢出动的吐蕃大军,李宁收起了轻视之意,带着他麾下的亲卫直奔两里之外的营寨。 因为在那里,他也要动员一番。 …… 吐蕃大军最先出动的是扛着重型盾牌的重甲步兵,他们接近安西军六十步时 吐蕃斥候出动了,他们扛着一种固定在架子上的油碗,冒着安西守军的冷箭冲入道距离坡底矮墙大约百十步的距离,架好架子,同时点燃油碗里的火油。 顿时于术守捉城前燃起了数十座燃烧的架子。 就在这时,吐蕃骑兵突然出动,直奔于术守捉城而来。 远远看去如同一道奔腾的潮水一般涌了过来。 就在接近那几十座燃烧的架子的时候,他们开始点燃箭矢,然后搭箭冲入距离那道矮墙八十步的距离,这才调转方向与于术守捉城前的矮墙保持平行而行。 所有骑兵开始这才拉弓射箭,以四十五度仰角将手中的火箭射入于术守捉城中或者覆盖了矮墙前后。 密密麻麻箭矢如雨水一般落入城中,落在城头,也落在了阵前的阵地上。 吐蕃人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用骑兵快如风的特点射完就走,以掩护步卒冲阵。 数万骑兵同时射箭,箭矢腾空真的可以遮天蔽日。 顿时吐蕃箭矢如蝗,密密匝匝的箭矢将射程内的区域全部覆盖。 第143章 决战(一) 安西军与吐蕃军的决战就此展开。 无数道细细的白色烟雾从太阳后面突兀地出现,渐渐地拔高,甚至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紧接着咻咻咻的箭雨从天而降,扎在了于术守捉城以及城前面的坡地上。 对于于术守捉城这种大部分是泥窝子的城池,火箭的伤害性并不大。 至于城头的老兵他们都举着盾牌成了一堵墙,悉数将箭矢挡下。 但是总有倒霉蛋因为防护不严密,被射中,哀嚎着被送往后方治疗。 按之前的作战方式的话,不出意外吐蕃骑兵每人大概射十轮箭矢,就撤出战场。 而十轮箭矢的时间也刚好让吐蕃重甲步兵完成最后两百米的冲刺。 重甲步兵后面则是各种攻城器械。 但是吐蕃人还有安西守军他们都忽略了在半坡上固定着的百余辆带有装甲的中型连弩车。 火箭扎在半坡的中型连弩车上,只听到箭矢扎入木头的当当声,很是吓人。 但是躲在这个炮塔雏形后三人小组却很安逸,他们正前方左右甚至头顶都有厚达一寸半的厚实木板,以及关键部位还挂着盾牌。 寻常箭矢在这个距离上应该穿透不了。 而他们手中的大号连弩可不是吃素的。 它填补了普通弩箭与三弓床弩之间的距离。 射击时需要两个精壮汉子在弩的两侧同时双手抓着弩上面一根带钩子的杠子,用脚蹬在固定在地面的脚踏上,身体后倾,利用杠杆原理,还有两名同时发力者的体重以及腿部力量上弦。 类似于诸葛连弩与西方杠杆弩的合体。 这种上弦模式比绞盘上弦速度快多了,配合上一次性能装五只箭矢的箭匣。 理论上可以达到每分钟二十发弩箭的射速。 考虑到装填箭矢的时间,也能达到每分钟十五发箭矢的射速。 就在吐蕃骑兵没有阻力地射出三波箭矢的时候,城头的战鼓骤急,同时响起了嘹亮的号声。 那是他们中型弩车准备的信号。 “组长,城头旗子换成红色了!” “上弦!”主射手回头确认了城楼上的旗子颜色,当即下令道。 两侧士卒互视一眼,同时喊道“一、二,上!” 两人同时发力,钩子勾着弩弦就位,杠子下方的箭匣中一根拇指粗两尺长的弩箭即刻就位。 视线开阔主射手透过类似百叶窗的窗口瞄准早就在射程内的吐蕃骑兵扣动了扳机。 “嗖!” 一支红色的箭矢离弦而出,由于力道太大,它在众人眼里画出一条直线直奔吐蕃骑兵而去。 很快其他中型弩车也朝着第一支指向性的红色箭矢射去的方向纷纷射出弩箭。 这种射程可达四百步,有效射程达三百步的弩箭,在八十步左右的距离上,具有极强的穿透力。 城头上郭昕顶着那支红色醒目的箭矢从一名吐蕃骑兵的脖子射入,直接洞穿之后,又从另外一名倒霉吐蕃黑骑胸口处射入,再次洞穿。 最后箭矢深深没入刚第三个骑兵的战马屁股上,深不见箭尾,箭尖从战马另一侧穿出一尺有余,箭矢这才力竭而停。 受到重创的战马登时倒地,将马上骑士甩了出去,没来得及庆幸自己躲过箭矢的骑士很快被蜂拥而至的战马踩死。 密集的吐蕃骑兵顿时成了这种中型弩车完美的移动靶子,每一支箭矢都能带走两人以上。 不到十息(一息三秒)的时间内,数百名吐蕃骑兵都倒在了阵前。 密集的箭矢将连绵数公里长度吐蕃骑兵队伍居然从中间硬生生拦腰截断,形成长达百丈的豁口。 郭昕一副甩手掌柜的姿态,他看着直咽唾沫的登罗羽录没,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茶,这才幽幽道:“叶护大人你觉得你们回鹘重甲骑兵可否扛得住这种威力的弩车?” 登罗羽录没没来由的胸口一疼,他的表情阴晴不定,深吸一口气很坦诚地摇摇头道:“扛不住!” 他在城墙上自然清清楚楚能看到山坡上安西军射击过程。 让他恐惧的不是这种威力的弩车,在这个时代比这威力大的弩车很多。 但是能让这种威力的弩车和惊人的射速结合起来,那就很恐怖了。 登罗羽录没顿时不看好已经冲到距离矮墙百步以内的吐蕃重型步兵,他庆幸自己没能彻底和安西军撕破脸。 果然就在吐蕃重型步兵接近地面上五十步的标尺后,这些追着骑兵射击的弩车开始调整方向,瞄准了扛着盾牌身着重甲的吐蕃步卒。 在这之前他们射出了大约十轮箭矢,在阵前八十步到两百步的范围内留下了一千多名吐蕃骑兵。 重甲步兵,顾名思义是披着重甲的步兵,而且他们还扛着盾牌。 所以寻常箭矢都伤他们不得。 不得不说吐蕃重甲步兵的防护力还是杠杠的。 中型弩车的弩箭洞穿厚厚的盾牌后,箭矢只能洞穿手持盾牌身着重甲的步兵。 但是这就足够了,并不是所有的步卒都身着重甲扛着盾牌。 前排扛盾牌的吐蕃步兵倒下之后登时露出后面的长枪手。 这时一直窝在矮墙后安西军这才起身端着连弩朝五十步之外的吐蕃步兵射出弩箭。 成片成片的吐蕃步兵在安西军暴雨般的箭雨下纷纷倒地。 “冲啊!” 他们的进攻的步伐彻底被打乱。 进退两难的吐蕃步卒发起狠,开始顶着密集的箭矢朝着眼前可望不可及的矮墙冲刺。 希望为他们攻城用的床弩还有投石车争取时间。 看着这么近距离的安西军索性不躲在小孔后面射击了,他们站起来朝着吐蕃步卒疯狂地倾泻箭矢。 与此同时,就在吐蕃重甲步兵死伤殆尽之际,于术守捉城东南北三面城门大开。 三支骑兵从中冲出,为首的赫然是一道金色骑兵组成的箭矢,狠狠地扎入了没有重甲,死伤惨重的吐蕃步卒。 就像金色的热刀子扎入了黄油中,以说不出的丝滑感切入了阵型已乱的吐蕃步卒军阵之中,感受不到任何地阻碍,生生地在吐蕃大军中切开了一道口子。 另外两队安西骑兵也不差,他们同样在吐蕃步兵中一番厮杀。 金色利箭在前,两道黑色箭矢分在两侧掩护,轻松地杀穿吐蕃步卒,朝着吐蕃步卒身后的吐蕃弩车、抛石车等攻城器械冲去。 第144章 决战(二) 最前沿的吐蕃步卒有些绝望。 面对战马都披甲带着面罩的安西铁骑,吐蕃弓弩射在上面就弹开了。 他们压根就没还手之力。 失去重甲步兵还有专克骑兵的长枪手掩护的吐蕃步兵此刻就案板上的鱼肉,压根挡不住来去如风的安西铁骑。 但是李宁他们的目标不是他们,而是跟在他们后面的攻城车等器械。 在中型弩车的掩护下,吐蕃能抵抗骑兵的兵种迅速土崩瓦解,剩下的都是土鸡瓦狗。 三支保持着矢锋阵地骑兵很快突破了步兵的掩护,冲向了还没进入到战位的吐蕃辎重营。 眼看情况不妙的吐蕃辎重营当即调集弩车匆忙地上弦搭箭。 李宁率领亲卫冲到辎重营前的时候,吐蕃人已经给十几辆弩车装好了箭矢。 一路畅通无阻的安西骑兵终于有了惨重的伤亡。 李宁眼睁睁看着不止一名太子左卫的战马还再往前跑,马上的骑兵却倒飞出去,生死不明。 好在弩车低矮,只能仰角发射,所以一次只能射伤一名骑兵。 但是即便如此,十几辆弩车也造成了开展以来太子亲卫最大的伤亡。 但是李宁他们退无可退,他们只能迎着吐蕃弩车的箭矢往前冲。 他们解下挂在马身上的袋子,将里面特殊配方的油物泼洒在吐蕃攻城器具上。 其中一辆弩车已经瞄准了紧随卢十四身后的李宁,不到三丈的距离,近在咫尺。 李宁这时也发现了瞄准自己的箭矢,心中一沉。 这么近的距离面对弩车,他的板甲脆的和纸糊的一样。 就算击不穿,造成内伤也足以要命。 “呔!” 卢十四眼睛一眯,看到寒光闪闪的箭芒大喝一声,不退反进。 卢十四打算拼了老命也要护的李宁周全。 说时迟,那时快! 卢十四顺势掷出手中的长枪,将那弩车后的操作手钉在地上。 这时另外一名吐蕃士卒抡起手中弯刀砍向弩车的机匣。 卢十四大喝一声从战马上跃起,朝着弩车扑去。 但是还是迟了一步。 就在那名吐蕃士兵人头落地的时候,五支箭矢也离弦而出,快如闪电! 李宁应声跌落下马! …… 在远处小山包看到这一幕的尚塔藏心中终于找到了一丝慰藉。 他呈猪肝紫的脸色终于缓解了一下。 如果能以三四千人的伤亡换取大唐太子李宁的性命,那勉强也算赚了。 要是李宁得知自己的命只等值于三四千吐蕃士卒的命,自己会不会被气死。 看到这里尚塔臧下令:“命令骑兵绕回去,将这三支不到两千人的骑兵全都留下!” “传令前军万夫长阙辛颜全军压上,务必趁着大唐太子殒命之际突破最前沿的矮墙……让先锋大将阙达德做好跟进准备!” 吐蕃传令兵得令而去。 尚婢婢则小声问道:“父帅,咱们是不是太孤注一掷了!” 吐蕃伤亡之大,超乎所有人想象,就这吐蕃大军还没摸到那堵矮墙。 尚塔臧眯着眼道:“我们没得选择,粮草不足五天,军士流言四起……到时候军心四散才是灭顶之灾! 所以今日无论如何,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们也要将战线推进到于术城头下。” 然后他将视线看向了铁门关:“希望他们能尽快拿下铁门关!” 但是尚塔臧知道,铁门关比于术守捉城还有难以攻取。 所以尽管大唐太子已经被射翻马下,但是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远处得令的吐蕃骑兵兜了一个大圈子,从左右开始上前包抄。 打算将在辎重营里纵横的安西军骑兵吞掉。 与此同时吐蕃万夫长阙辛颜的大氅开始往前移动。 …… “殿下!” 在城头看到这一幕的郭昕身体一颤,差点栽倒。 一直观战的登罗羽录没连忙搀扶住郭昕,他发现郭昕手心里早就捏出一把冷汗。 “王爷不必担忧,大唐太子必然吉人有天象,能够在这军中化险为夷!” 登罗羽录没语气沉重,但是眉宇之间带着喜色。 无论从李宁的坚韧,还是从李宁的聪慧,或者是李宁的野心来看,李宁将是一个不亚于太宗皇帝的存在。 这样的人物,要么一开始就当低姿态结交,保持友好关系。 要么就趁他还未成龙时斩杀在凡间! 登罗羽录没看着勇猛的李宁冲入敌阵的时候,大脑里就开始千回百转。 毕竟这弩车也是李宁发明的,据登罗羽录没所知,他身后城墙下的十台巨型抛石机也是李宁改进的。 单看那投石机的体型,以及投石机后面重几百斤的石头,都可以判断出这种投石机并不是普通威力的投石机可比拟的。 最重要的是自始至终于术守捉城内的投石机还有这城墙上被布蒙起来类似床弩的东西还没投入使用。 另外城内两千多陌刀手还没有投入战斗。 他们只是穿甲待命,而且这些陌刀手全部身着厚甲,全副武装。 只要他们上场,战场上又是另外一种局面。 不用说不远处的城外营寨里,肯定也有陌刀手。 这都是李宁抵达安西都护府之后才出现的东西,所以也和李宁脱不了关系。 这让亲唐的登罗羽录没更加亲唐了,他改变了之前的想法。 在截止李宁被射下马之前,登罗羽录没都一直认为吐蕃人可能弹尽粮绝之前都拿不下于术守捉城和铁门关。 他甚至暗自庆幸自己被留在了于术守捉城。 然而随着李宁跌落下马,战场形势再次逆转。 不过李宁一死,对他们回鹘来说也不算坏事。 说不定还是个好事,起码少了一个需要在未来仰视的天可汗。 寄人篱下的感觉可不好受! 吐蕃人弩车射出的箭矢帮助登罗羽录没摆脱了这道怎么选都很难受的选择题。 就在这时城头的老兵怒了。 “王爷,让我等率军杀一场,将殿下抢回来!”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为首的正是断臂断腿的老兵李广源。 李广源哽咽道:“绝不能让殿下薨殁之后还遭受侮辱!” 他脸颊上挂着一道泪痕,要为身先士卒的太子爷去报仇!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谁说殿下薨殁了?” 一道虎啸响彻城头,只见安西大都护郭昕由于太激动双手颤抖着甩开登罗羽录没的搀扶。 “诸位老哥哥们,那就随孤再冲一波,将殿下救回!” “副都护郭威听令!”郭昕戴上自己的头盔下令道:“你代替孤坐守城头!” “父王,让我带着陌刀队去救回殿下。” 郭威哪愿意让他父王拖着年迈之躯去冒险,当即拒绝。 “不行,你们陌刀队留在最关键的时候才能用!”郭昕心意已决,不容置疑道:“按原计划,打垮吐蕃全军的士气之后,你们再出动!” 郭昕自然知道大局为重,他之所以要带白发军冲阵是因为白发军本来就没上场的打算。 出动白发军并不会影响其他计划。 郭威打算据理力争。 但是郭昕一把甩开郭威,怒道:“别忘了殿下的目标是全歼他们,而不只是击败!” 登罗羽录没一听一愣,“全歼”? 果然好大的胃口。 在这之前他并不相信,但是现在他有些信了。 毕竟安西军的主力还没有出动。 “这都是啥人嘛!” 登罗羽录没嘴中发涩,他扭头看着远处吐蕃辎重营的方向。 远处吐蕃辎重营此时大火蔓延,化为一片火海。 然而那支金色利箭并没有因为李宁落下马而混乱。 他们与两支黑色利箭合兵一处掉头迎着吐蕃骑兵杀向吐蕃万夫长的大氅。 “王爷,殿下好像没有死!”突然有老兵高兴地跳起来喊道。 众人纷纷看向远处战场,只是迎着朝阳看的不是很真切。 第145章 决战之天威降临 正在担心李宁安危的众人顺着老兵手指方向看去。 果然在矢锋阵的空腔内,李宁摇摇晃晃地起身,在卢十四的帮助下重新翻身上了他的红色汗血宝马。 李宁的胸口处还插着一支弩箭,被李宁砍断。 从李宁操纵战马的动作上来看李宁好像没有受伤。 “啊,殿下还活着!” “哈哈,天佑我大唐!” “大都护快鸣金收兵!” 看到李宁安然无恙地安西老兵喜极而泣。 饶是淡定的郭昕一直紧握的拳头也松开了,他抬头看着不远处插着的那杆金黄色的太子龙旗,正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唯独登罗羽录没一脸难看,但是很快他就挤出一张笑脸,恭贺安西大都护。 这就是天命! 天命不可违! …… 只能说李宁的命大。 在弩车激射而出的瞬间李宁后仰,一支箭矢擦着李宁的鸡胸甲弹飞,不知所踪,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划痕。 还有一支箭矢正中鸡胸甲突出部,板甲洞穿,箭矢卡在里面,好在李宁板甲里面还穿了一层类似于后世防弹插板的板甲。 所以有惊无险。 但是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李宁掀翻下马。 不过这也从侧面证实了板甲优越性地防御力。 李宁心有余悸地看着胸口拇指粗的箭孔,心道要是反应慢半拍,那可就是将自己射穿了。 稍稍舒缓几口气的李宁这时看到了了吐蕃万夫长的大氅。 李宁眼睛一亮,大声高呼道:“兄弟们,咱们是时候亮出咱们的大炮仗了!” “咱们不玩虚的!” 李宁将折断的弩箭狠狠地丢到地上,高声道:“让咱们玩个大的,万军丛中战敌将首级!” “敢不敢?” 跟随卢十四护佑着李宁身边的左卫听到李宁这么一说,眼睛一亮。 杀红眼的太子左卫齐呼:“敢!” 众人纷纷解下随身携带的火铳,准备给吐蕃骑兵来个惊喜。 这一战之初,李宁就说过。 只要一开战,安西军就要打出气势,斩断吐蕃大军的脊梁和骄傲。 让他们在今后的几日了惶惶不可终日。 目前吐蕃大军的辎重营的被烧毁大半,还剩下一般正在熊熊燃烧。 吐蕃大军的士气已经被严重打击了。 但这还不够! 万军丛中取敌酋首级。 没有比这更能打击敌军士气的行动了。 于是李宁此刻的目标是两百步之外的吐蕃万夫长大氅。 只有两百步而已。 本来和包抄而来的吐蕃骑兵对冲只是为掩护李宁上马争取时间。 但是没想到李宁却打算真的和眼前的吐蕃骑兵要厮杀。 顿时两边的黑骑铁甲骑兵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虽然他们也装备类似李宁他们的黑色板甲。 但是他们并不看好这两百步距离。 如果和吐蕃骑兵对阵上,失去速度优势,被吐蕃骑兵缠上,形势将再次逆转。 “你们两支骑兵跟在我们身后,看我们如何凿穿吐蕃骑兵的!” 太子左卫传令兵对着两支在外围厮杀的黑色安西军骑兵传达了命令。 只见卢十四他们居然舍弃了长武器,手中握着一个像榔头又不像榔头的铁疙瘩夹在了胳肢窝下,一手要举着火把,开始集结布阵。 很快随着一声令下,在最前面厮杀的太子左卫开始后撤,卢十四带领着五十名手持火铳的太子左卫顶了上去。 看到后撤的金色骑兵,吐蕃骑兵如蛆附骨紧随其后,如同浪潮一般涌来。 却见那后撤的金色骑兵后现出一队齐头并进速度极为缓慢的金色骑兵。 吐蕃骑兵看着在战场上闲庭信步的金色骑兵,先是一愣,然后举着刀嗷嗷叫着杀了过来。 就在距离二十步的时候,那排五十名太子左卫骑兵胳肢窝处的铁圪塔火光一闪,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冲在最前面的吐蕃骑兵纷纷应声倒地,受惊的战马顿时四散逃开,反而将吐蕃骑兵的进攻路线堵住。 这般响声连响三次,待硝烟散去,这一字排开的太子左卫正前方的吐蕃骑兵死伤一片。 他们正前方的地上的吐蕃骑兵并非全都当场毙命。 还有人活着,但是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身上有不明物体造成的伤口。 有的人捂着肚子上的拇指粗的伤口,一脸震惊,他们都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击伤的他们; 而且他周围还活着的人,有的胳膊被打断,勉强还能站起来;或者有的人大腿被击断,只能倒地哀嚎着打滚。 就在他们哀嚎呻吟的时候,眼前的那支闲庭信步的骑兵开始加速。 受伤的士卒想要逃离,却发现身体有些不听使唤。 太子左卫将那还冒着烟的火铳挂在战马上,改用长武器,在卢十四的带领下,以矢锋阵杀向了还一脸懵圈乱成一团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吐蕃骑兵。 挡在卢十四前方的吐蕃骑兵眼睁睁地看着那金色骑兵如同一座座小山一般直挺挺地撞上来,马上的骑士甚至懒得刺杀他们。 随着大军冲过这片区域,能动弹的吐蕃骑兵所剩无几,只剩下一些倒地不起,要么肋骨骨折要么腿骨骨折无力动弹只能呻吟的残兵。 混乱中吐蕃骑兵如何能敌如同猛虎下山的太子左卫。 这时其他太子左卫从后方跟上,在那道矢锋阵两侧朝着两边的吐蕃骑兵轮流开火。 一时间,战场上的雷鸣声盖过了厮杀声。 在这种吐蕃大军没见过的武器攻击下,吐蕃骑兵开始溃退。 倒不是吐蕃骑兵想要溃退,而是受惊的战马不听使唤,撒开蹄子在战场上乱窜,反而冲散了自家骑兵的队形。 那道金色箭矢就好像激流中的巨石一般,波涛汹涌的河水被一分为二,超两侧席卷去,落荒而逃。 卢十四再次充当矢锋阵地箭头,直冲着吐蕃万夫长阙辛颜杀去。 “好,打的好!”于术守捉城城头的郭昕再次激动地握起拳头。 他看着那金色骑兵改变战术之后终于祭出了大杀器。 火铳一响,吐蕃骑兵的队形顿时大乱。 那道金色黑色的骑兵如同一群猛虎冲入狼群一般,势不可挡。 “这……这就是天威么?” 一位老卒看着喷火后倒下一片的吐蕃骑兵,喃喃道。 第146章 决战之万军从中取敌首级 于术守捉上的老卒看到吐蕃骑兵溃不成军,顿时激动起来。 一帮白发老兵挤在城头,挥舞着拳头为远处的太子李宁摇旗呐喊起来。 “打的好!” “太子威武!” “唐军威武!” 个子矮小的或者腿脚不利索的老兵落在后面挤不进去,急的打转。 他们站在后面努力地想蹦起来看看前方战况,但是怎奈老胳膊老腿的蹦不高。 无奈至极,他们也不顾老脸了,东扯一下这个老哥哥,西又扒拉一下那位老兄弟。 低声下气道:“老哥哥哟,让我们也看看!” “一边去,再找其他地方!” 大战关键时刻,谁也不愿意让出观战的最佳位置。 于是有暴脾气老头开始骂人,还有的迈着蹒跚的步伐寻找新的位置。 不一会于术守捉城垛口处呜呜泱泱地挤着一群喜笑颜开的老兵。 他们依稀看到了年轻时那支还算犀利的唐军的身影。 甚至比他们年轻时的时候还要彪悍凶猛。 吐蕃前军阵脚大乱,正是全军掩杀的好时机。 “机会难得!”一众老兵眼睛里泛着精光,跃跃欲试:“大都护,让我们也下去过把瘾吧!” 郭昕看着在战场上纵横杀敌的李宁,仿佛看到自己当年勇武的影子。 他微微颤抖,感觉到眼前的战场在召唤着他,他很想披甲持槊再到战场上感受大杀四方的豪情。 但是他也知道他与太子李宁必须有一人坐镇后方。 既然自己去不了,这帮老哥哥们也就别去了。 此时北边营寨中也杀出了近三千安西骑兵,冲入吐蕃军阵朝这边杀来。 “快看,太子殿下真的要在万军丛中直取敌军万夫长的首级了。” “哎呀,咱们骑兵扎营位置太后了,不然现在全军掩杀,吐蕃人必大败!” 李广源挤不到前面,在后方急得打转,这时他看到微微颤抖的郭昕,当即鼓起勇气道:“王爷,咱们也去杀一场吧!” 正在纠结犹豫的郭昕眉头动了动,看着那道金色的箭矢距离吐蕃万夫长的大氅越来越近的时候,终于下定了决心。 “拿孤的长槊来!” “父帅,让我等杀出去吧!” 郭威小心翼翼伺候着郭昕,生怕他太激动而背过气去。 郭昕冷冷地回道:“你们陌刀队靠两条腿能追上吐蕃骑兵么?” 郭威一窒,被怼的哑口无言。 郭昕伸手接过自己的长槊,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对一众老兵道:“老哥哥们,咱们走!” 登罗羽录没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一众斗志昂扬白发苍苍的老兵。 尤其那个没胳膊没腿的李广源,更让登罗羽录没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 “都这幅模样了还能杀敌么?” 随即登罗羽录没神色黯淡下来,安西军有这群人守护着,怎么轻易被攻破? 片刻之后在郭昕的带领下,一众老兵嗷嗷叫地冲出于术守捉城。 但是他们并没有莽撞地冲向吐蕃军阵。 反而像是刮刀一般,沿着混乱的吐蕃军阵边缘掠过。 然后这群老兵端着新式连弩朝着吐蕃军阵中倾泻弩箭,从吐蕃溃军侧翼硬生生刮下来一层人。 白发老兵冲过去之后兜了一个圈子又回来,再刮一次。 登罗羽录没最关注的那个残疾李广源照例射完三箭,只能看着别人射出连珠箭矢,而自己只能随大流吆喝着鼓劲加油。 不过对李广源来说,这第一视角观战比在城墙上清晰多了。 他能清晰地看见毫无士气的吐蕃士兵狼狈逃窜,任由身后箭矢落下,也顾不上回头。 “大唐!” “威武!” 战场上其他人都在刮痧般的射箭,李广源则挥舞着没了箭矢的跷蹬弩嗷嗷叫着。 登罗羽录没一脸汗颜,他很快陷入沉思。 也许是时候继续保持与大唐友好的策略了。 …… 杀穿吐蕃骑兵之后。 阙辛颜的亲兵出现在李宁左卫眼前。 对方盾牌手在前,长枪手居中,弓弩手在后的组合阵足足有三层,将来不及撤退的阙辛颜护在最中间。 “坚持住,拖住他们骑兵!”阙辛颜看到了眼前这不到三千的安西骑兵的表现。 他决定牺牲自己,用步兵拖住骑兵的速度,为后续部队歼灭李宁创造条件。 李宁看着林立的长枪阵果然勒马将速度减了下来。 就在阙辛颜大喜的时候,李宁和卢十四对视一眼同时取下挂在战马上的包裹,点燃后丢入吐蕃盾牌墙内。 而吐蕃盾牌手还有长枪手看着地上冒烟的包裹,还以为是点燃失败的干草。 有的士兵当场笑了。 然而下一刻他们见识了什么是暴躁! 伴随着数声比火铳还要响亮的爆炸声。 看似严密的吐蕃军阵顿时被炸开一道豁口,受到波及的吐蕃士卒状况惨不忍睹。 靠近炸点的吐蕃人被炸飞出去,他们的半身飞出一丈远,下半身不见踪迹。 就算是盾牌也被密密麻麻的碎片击穿,后面的盾牌手也难以幸免。 爆炸方圆两丈内没人能站起身来。 “杀!” 李宁举着长枪跟着卢十四丝毫没有停顿地冲着豁口杀了进去。 失去控制完整性的吐蕃防线即刻土崩瓦解,这时后面赶上来的三眼火铳对着三十步之外的阙辛颜大氅乱轰一气。 被轰天雷震蒙的吐蕃步卒脑袋瓜子嗡嗡响,就被迎面而来的一排长槊戳死。 运气不好的则被后续战马活活踩死。 这些吐蕃战士大者不过三十岁,小者不足十八,从踏上战场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生命有多热血有多惨烈才会表现的如此淋漓尽致。 活的人,面对着泰山压顶般毫无还手之力。 死了的,则将融进这大地肥沃了草原。 马蹄声,兵器碰撞声,呐喊嘶吼声,兵器切开身体的撕裂声,汇成了战场的最震撼人心的旋律。 阙辛颜这才知道他的决定有多荒谬。 他的亲兵甚至连两息的时间都没坚持下来,就被李宁击穿。 就在他恍惚之际,一个勇猛的大汉直奔他而来。 “兄弟们,拼了!” 阙辛颜拔刀嗷嗷叫着冲向了卢十四。 拿着弯刀的步卒对阵手持长枪的卢十四。 结局不言而喻,只见阙辛颜被卢十四一枪挑飞。 在半空中阙辛颜回顾刚才卢十四的那一枪,并没有伤及他自己。 阙辛颜暗自庆幸,他落地之后连翻好几下才止住巨大的冲击力。 然而没回过神来,他眸子就被一道枪尖遮住整个世界。 然后,就没然后了。 “谢谢卢大哥!” 李宁收回长枪,跳下战马将阙辛颜的人头割下。 而卢十四则一马当先直冲竖起的万夫长的大氅冲去。 片刻之后,那显眼的大氅轰然倒地。 “敌军万夫长,已死!” 李宁举着阙辛颜的脑袋在战场上大喊道。 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 李宁他们做到了! …… 位于吐蕃大营中的尚塔藏,初惊之后,看着一边倒的局面,他的脸色异常难看。 他有些想不明白那些会喷火花冒着烟的玩意怎么能隔空将人打落下马。 由于距离遥远,他体会不到那近距离的巨响。 但是他能看见那团金色骑兵周围混乱的吐蕃骑兵,受惊的战马压根不受控制。 他之前构想好的两翼包抄彻底被打乱。 这时他看到了从北边吐蕃营寨冲出来的三千骑兵。 负责攻打那座营寨的先锋大将军阙达德倒是有几分本领。 在守军中型弩车显威之后,他当即下令所有进攻部队后撤,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溃退。 “顶住!” 在阙达德的指挥下,从营寨内冲出来的三千骑兵反而没那么顺利,眼看就要被困住了。 这时吐蕃大本营鸣金响起,这是收兵的军令。 因为万夫长阙辛颜死了,再打下去,尚塔臧都有理由担心眼前这支纵横大半个战场的安西骑兵就敢冲击吐蕃大营。 在这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内,安西军展示出了很多新式武器,还有新式防御的板甲。 让尚塔臧眼花缭乱,他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 看着耀武扬威杀了一圈正纵马返回于术城的安西军,尚塔臧打消了追击的念头。 他看着那气焰嚣张背影皱眉道:“你们还有什么花样?” 吐蕃二十一万大军,最前线大约有五万人马,这番厮杀至少损失了五分之一。 大部分是被踩踏而亡。 大军退去,战场上一片狼藉,尸横遍野! 吐蕃伤者哀嚎不止,却无人上前救援。 而安西军则从容地将战死的袍泽从尸海中挑出来带回来于术守捉城。 第147章 识时务的叶护 黑炸药的出现改变了战场的态势。 再严密的防守在轰天雷众生平等的威力下,纷纷成为了一触即溃的纸老虎。 吐蕃前军万夫长阙辛颜到死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那么倒霉。 他两次遇到了大唐太子李宁,两次惨败。 第一次失败之后,阙辛颜天天想着要一洗前耻,他绞尽脑汁想到了如何破李宁重甲骑兵的方法。 那就是靠着盾牌墙和长枪抵挡住金色骑兵的冲击,有盾牌也不惧他们的连弩,然后在金色骑兵速度减缓之后,再用钩镰枪勾马腿。 落马后的重骑兵相对来说好对付些。 当然也是阙辛颜认为的好对付。 可谁想大唐太子压根不按套路出牌,上来就是一阵会喷火的三眼筒子,将盾牌手连同盾牌轰倒在地。 要么就是那种会爆炸的包裹扔在军阵当中,他们的士卒压根不知道那是啥玩意,都不知道躲避。 知道爆炸后,靠近炸点的残肢断臂横飞,远一点的则被密密麻麻的石子破甲击伤。 就算在十几丈之外的阙辛颜,也被蹦出来的石子都划破了脸。 在他巨大的爆炸声轰的懵圈的时候,就成了大唐太子李宁的刀下鬼。 “殿下!” “太子爷回来了!” “你们太威武了,吐蕃大军简直不堪一击!” 当金色骑兵返回到于术守捉城下的时候,已经在城外等候白发老兵与坚守城外矮墙的士卒们列队欢迎。 经这一战,安西军上下士气爆棚,他们已然不把眼前还完好无损的吐蕃营寨放在眼里。 李宁感受着众人热情似火的眼神,昂首挺胸,在众人夹道欢迎中纵马来到安西大都护前下马。 李宁伸出手握住安西大都护郭昕的手,高高举起。 李宁大呼道:“大唐!” “大唐威武!” “太子威武!” 将士们敲着胸甲,振臂高呼。 所有人看着李宁的眼神都变了,那眼神里由之前更多是因为李宁身份带来的敬畏变成了火热的个人崇拜了。 郭昕看着眼前得意少年,哈哈大笑。 “我大唐有望了!” 参与了厮杀的郭昕此刻也是胸潮澎湃,他悬着地心彻底放下来了。 今日动用的黑炸药才有多少,更大的还在后面呢。 李宁看着郭昕铠甲上的新箭痕,也大笑道:“孤看到王爷带着诸位老兵杀出城,一点也不减当年之勇。 安西都护府有你们的守护,才能坚持到今天。” 李宁对着众人作揖,高声道:“诸位老兵,你们是我安西都护府的最大财富,以后可不能再以身犯险了,大可放心看着我等年轻人上阵杀敌,你们尽管在城头喝茶看着就行!” 一众老兵看到太子李宁神情诚恳,感动至极。 老兵们纷纷以与太子李宁握手而感到荣幸,他们连连点头道:“好!” 李宁看着眼前一众能给他当爷爷都绰绰有余的老兵,不禁感慨道:“阵前再亮旧时剑,寒光凛凛似当年。” “好诗!” 突然一道极为别扭的汉语出现在李宁耳朵里。 “这不是孤的诗,是我大唐河南尹李益的诗作!” 这时从人群中伸出一双长满褐色毛发的手,紧紧握住李宁的双手不撒手。 李宁抬头一看,正是登罗羽录没。 登罗羽录没自始至终在城头看着战场上的一切。 所有细节他都没有落下。 他看到了那会喷火和白烟的玩意连盾牌与人一起被射翻。 他还看到脸盆大小的包裹炸开后,大活人如何被撕裂。 那还是穿甲的大活人! 安西军使用的这种神秘包裹大约也就七八个,吐蕃前军万夫长身边严密的盾牌长枪阵就被炸的七零八落,甚至与安西军还没碰面就已崩溃。 登罗羽录没虽然不知道唐军使用了什么武器,但是他敏锐地差距到战争的模式就要改变,重甲的优势不再。 更令人恐怖的是他不知道安西军手里还有多少这样惊天动地的武器。 吐蕃大军一早上损兵折将不说,死伤这么多人,甚至连最前沿的矮墙都没靠近,就被区区几千人的安西骑兵以寡敌众,一巴掌拍了回去。 要知道于术守捉城城头还有城墙后面那些用蒙布遮住的利器还没有投入使用。 所以他很识时务地做出了决定。 他知道,这是回鹘与安西都护府重归于好的最好时机,说不定也是最后的机会。 登罗羽录没没了之前兴师问罪的狂妄,尽管他和十五岁的李宁一样高,但是此刻他卑躬屈膝刻意让自己显得更矮些。 他不在乎别人看他异样的表情,他也不在乎城头一脸铁青的部下。 此刻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让大唐太子别对回鹘起了杀心。 这些年回鹘人对大唐做了些什么,他自然清楚。 所以为了部落,他必须放下尊严,乞求眼前这位只有十五岁少年的原谅。 他正以一种极为滑稽的动作从一个老兵的咯吱窝凑出一张脸,脸上挤出一张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 借着李宁的拉扯登罗羽录没从一众疯狂的老兵中挤了出来,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想要对李宁鞠躬,但是被后面的老兵挤着扑到李宁的怀里。 登罗羽录没尴尬地对着李宁恭恭敬敬的鞠躬道:“回鹘叶护登罗羽录没恭贺大唐太子殿下取得胜利!” 登罗羽录没的头上还挂着不知是哪位老兵的假牙,屁股上好几个脚印清晰可见。 “我说是谁和老鼠一样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原来是回鹘叶护大人啊!” “还老夫假牙!” 老兵们粗鲁的语言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登罗羽录没尴尬的陪着笑,对周围的嘲笑不以为意。 他的表现一点儿也不像是草原霸主的继承人。 李宁看着都觉得尴尬。 登罗羽录没的表现同时也激起了李宁的警觉心,回鹘叶护能做的如此卑微,还那么自然不造作。 此人还真不简单。 话说回来,回鹘人在大唐早期还算识时务,对大唐也忠心耿耿。 现在的保义可汗和这位日后的崇德可汗在历史上还算亲唐。 这让李宁想到了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 李宁一阵犹豫,这位亲唐却又极为能忍耐的异族部落首领,要不要让他活着? 随即李宁释然了,自己有着千年的见识,还怕这样一位游牧部落的首领? 再说自己也需要登罗羽录没回去传信。 “哈哈,孤以为是谁呢!” 随即李宁哈哈一笑,也紧紧握住了登罗羽录没的手,极为亲热道:“叶护大人到城头等孤回去即可,何必亲自跑下来?” 此时李宁也正是需要人口扩张之际。 所以对方储君都服了软,李宁也乐意借坡下驴。 当然前提是将这些年吞下的大唐领土吐出来。 “不敢,不敢!”登罗羽录没连连摇头,笑容可掬道:“是我眼拙没能识得殿下的威武,是我该死!” 然后登罗羽录没抽出一只手对着天空一挥,肉麻道:“殿下如同冲向九霄的雏鹰,展翅高飞在九天之上……我等都需要仰望,还望殿下不要计较之前的不快!” 登罗羽录没的动作滑稽,这让李宁想到了善歌善舞的游牧民族。 对于大唐来说,需要的是能歌善舞的游牧民族当邻居,而不是能征善战的马背上民族当邻居。 李宁嘿嘿一笑:“这个从长计议,等孤拿下吐蕃之后,咱们再议!” 登罗羽录没看着笑眯眯却没有当场答应的李宁,心中一沉。 他眉角抽了抽,只能祈祷这位大唐太子不要狮子大张口。 第148章 炮兵司令 吐蕃大军第一波进攻死伤六千多人,始终没有接近于术守捉城。 不过六千多人的伤亡对二十一万吐蕃大军来说,虽然疼,但还不至于伤筋动骨。 最让尚塔藏经过心疼的莫过于那些攻城器械。 他眼睁睁看着连续数日打造出来的器械被安西军付之一炬。 吐蕃大军收敛残兵后,重新布阵。 大战结束不到半个时辰,吐蕃大军再次准备进攻。 “限你两个时辰内拿下营寨,将守军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一脸阴沉的尚塔藏对着先锋大将军阙达德下令道。 “末将领命!” 阙达德得知不是围攻于术守捉城后,暗中长舒一口气。 尚塔藏比起之前谨慎多了,也学聪明了。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再是于术守捉城,而是位于于术守捉城北边两里处的安西军营寨。 而安西军营寨没有于术守捉城城墙的保护,应该更好攻打。 到时候安西军胆敢出于术守捉支援营寨,那正中尚塔藏下怀。 尚塔藏判断城内和军寨这两处骑兵撑死七千人,剩下的都是守城将士。 到时候吐蕃骑兵可以凭借数量优势围点打援。 尚塔藏冷静下来后,一一安排着各将领的作战任务。 看着眼前跃跃欲试的尚婢婢,尚塔藏叹了口气,喉结滚动,最终还是没说出那些柔情的话来。 “唐军这玩意虽然厉害,能穿盾牌后还能穿甲,但是它应该是一次性的东西!” 尚塔藏手里拿着一把在战场上捡到的三眼火铳,却满眼柔情地看着台下魁梧黝黑的尚婢婢。 从溃逃回来的伤兵中,尚塔藏见识到了这种武器的威力,但是他很快就想到了对策。 “看样子只有那支四百多人的金色骑兵才装备了这玩意,这对咱来说是个好消息,否则咱们的伤亡更大!” 尚塔藏沉吟片刻,狠下心道:“到时候让那些仆从军冲到前面,只要顶住第一波伤亡,他们将来不及填装,那时候安西军骑兵的优势将不再了。”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尚塔藏一眼就看出它的火力不可持续性,三次发射之后便成了无用的烧火棍。 “对于那会爆炸的包裹……”尚塔藏来回踱步,大脑中想象着他看到的画面。 他清晰地记得那东西爆炸后,倒下的人依稀呈圆形,有一次卢十四投掷距离太近,他还弯腰躲避。 也就是说这玩意一旦炸开,不分敌我。 尚塔藏当时心中就有了对策,他眼睛一亮:“对付那包裹,就是第一时间冲到敌阵里面,混在一起,这样对方就投鼠忌器不敢使用了!” 对于面临就要饿死的局面,尚塔藏决定不顾一切,不计代价也要拿下于术守捉城。 所以那些仆从军的命,此刻就不是命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 只要死的不是自己人就行。 尚塔藏又叮嘱几句。 “末将得令!” 尚婢婢抱拳领命而去,他身后跟着的赫然是残余的吐蕃黑骑。 尚婢婢在论恐热重伤之际,终于将垂涎许久的黑骑收入麾下。 而吐蕃黑骑与太子李宁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我的儿是我雪域雄鹰,记住不要怕,勇往直前!” 尚塔藏一脸虔诚地仰头看着天空上闻着血腥味正盘旋的秃鹫,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然后尚塔藏带领着吐蕃大军的留守将领还有一众暂时不需要冲动的万夫长坐在那山包上看着远处的战场。 …… 呜~~ 低沉的号角响彻草原。 这一次吐蕃大军几乎全军出动。 吐蕃大军将剩下的攻城器械击中在一起,与重步兵一起朝着安西北边军寨缓慢前进。 如同黑色浪潮一般,看的人头皮发麻。 而在最前面的则是数十辆宽达两丈,镶了轮子的木幔。 木幔,恰如其名,是由厚达三寸的木板组成的巨型盾牌。 可防御安西军那中型弩车的射击。 数十台木幔如同可移动的小山包一样,缓缓地朝着安西军寨挪动着。 同时那辆高到二十丈的望楼车也出动了,不过为了安全躲在军阵后面,为大军提供实时的军情汇报。 “他们倒是学聪明了,居然知道围点打援!” 李宁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快到正午的太阳,叹了口气。 李宁看着营寨方向,面带担忧道:“希望你们能守住!” 伴随着号角变得短促,以及战鼓敲响的时候,吐蕃大军开始了新的攻击。 阙达德披挂铁甲骑上战马:“若这一战击败唐军,我吐蕃便震扬西域,再无后顾之忧,进可取凤翔节、剑南东川节,远图长安,退可收回鹘、葛逻禄两国,阔地千里,这一战,你们能够参与其中,必将青史留名!” 阙达德举枪高呼:“冲吧,勇士们! 雅拉香波在天堂看着你们,为了我们的神,冲!” “雅拉香波!” “杀光唐军!” “把他们碎尸万段,为兄弟们报仇!” 一声声愤怒的呐喊,让阙达德心潮澎湃。 这一战若是打赢了,他的家族将在吐蕃贵族有了立足之地,败了的话阙辛颜的死亡就是白死了,说不定还会被追究责任。 所以这一战不能输! “冲!” 阙达德举起弯刀朝着军寨的方向一指:“先灭军寨中的唐军,再困死于术守捉城!” 吐蕃大军犹如大海浪潮一样朝着军寨方向冲了过去,浪潮汹涌,波涛滚滚。 有了木幔车的存在,军寨的中型弩车不能随心所欲地击杀吐蕃人了。 而且这一次吐蕃人不顾一切的往前冲,前面的人被穿糖葫芦了,他们后面的人不停留,继续往前冲。 这简直是一群疯子。 不断的有人从木幔后面冲了出来,不断有人倒下,然后又有人冲出来! 死亡对于这些狂热的教徒已经没有影响了。 反而活着将影响他们上天堂的路。 军寨中的骑兵再次杀出,他们本想摧毁吐蕃木幔。 但是吐蕃木幔后就是等候已久的弩车。 双方以极为惨烈的方式撞在一起,相互厮杀着。 在安西骑兵付出惨重代价后,那些木幔大半被毁。 但是吐蕃大军依旧不要命的往前冲。 安西军的防线逐渐收缩,那支三千人规模的骑兵最后退回军阵内不足千人。 …… “殿下,为什么不支援!” 安西老兵看蒙了,他不知道李宁为什么突然这般冷漠,看着军阵的防线逐渐被压缩回去。 李宁焦急的抬头看着天空。 他在等,等一个时机! 而在于术守捉城与军寨只见有五万吐蕃骑兵游离在中型弩车的射程之外,正虎视眈眈地的盯着安西军。 但是李宁一眼就看出来这支吐蕃骑兵是为于术守捉城内的骑兵准备的。 “决战要开始了!” 李宁眯着眼看着远处吐蕃军阵,对着身后的安西将领下令道:“郭副都护带着你的陌刀队准备出击!” “郭副镇守使,你可以从西门出去让骑兵做好准备!” 郭盼看李宁的眼神有些复杂,他对李宁充满了畏惧,所以只好低下头以掩盖自己的眼神。 郭盼抱拳喝道:“末将领命!” 然后郭盼带着亲随从西门出城直奔五里之外的骑兵营地,在那里有安西军八千铁骑。 …… 李宁一一安排完,然后招来负责远程打击的蔡思晋。 不得不说蔡思晋对于远程武器有着极强的天赋,李宁给他讲述抛物线,重力等知识的时候,一点就通。 而且他居然无师自通的制造了一张粗糙的量角器。 这让李宁顿时把蔡思晋当成宝贝供了起来。 除了让蔡思晋管理十台抛石机和这最终多达三十张的三弓床弩之外,李宁还专门下令不许蔡思晋出城。 他还给蔡思晋封了一个众人没听说过的官——“炮兵司令”。 “殿下,该我们上场显威了么?” 蔡思晋在城头看着李宁上阵杀敌,看的人血沸腾。 虽然他胆小不敢上阵杀敌,但是在李宁讲述那特制箭矢还有陶罐的威力之后,他清楚李宁没吹牛。 所以这一刻他跃跃欲试,他想见识一下自己手中的武器惊天的威力。 第149章 雷霆手段 龟兹的九月,万里无云。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于术城头的那些蒙布已经被掀开。 露出下面深藏已久,造型奇特的弩车。 居然有三张弓臂。 没见过这玩意的人一看这东西都不是善茬。 蔡思晋无视了在侧李宁还有郭昕等人,跑前跑后指挥众人给三弓床弩上弦。 每张弩需要三十多人喊着号子用尽力气才将那弩弦上到位。 这让登罗羽录没看的眼角直抽,上弦这般费力,那得射多远? 蔡思晋并没有利用旁边长枪一般的弩箭,而是下令让人从拿出李宁设计的那种前端有一尺距离粗大的特制弩箭。 一切就绪之后,蔡思晋拿着那粗糙的量角器确定三弓床弩的角度和方向。 登罗羽录没在人群中本来略显失望的表情一亮,他看着斜指天空的粗壮弩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候楼下的投石机也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那长长的抛石臂随着绞盘的转动一点一点地往下压,抛石臂末端连着一根长带子,袋子末端才是一个皮兜。 在抛石机旁边除了那些大小不一的石头之外,还多了数个不知什么材质的圆球。 登罗羽录没的直觉很准,他将视线瞥向了远处的那个小山包。 远处山包是吐蕃大军主帅所在地。 “莫非……”登罗羽录没瞪大眼睛咽了口唾沫,那距离起码要有八百步。 但是登罗羽录没丝毫没有怀疑这箭矢是否能射那么远。 难道说这些东西就是为那个小山包准备的? 可是这么远,怎么能保证准头? 就在这时他看见蔡思晋在城头扬起一把土,看着那把土随风飘扬。 登罗羽录没的视线死死地盯着蔡思晋,生怕错过一点点细节。 “你可看好了!什么才是孤的雷霆一击!” 李宁突然出现在登罗羽录没的身后,皮笑肉不笑道。 “那是自然!” 被打扰的登罗羽录没脸色先是一变,但是看到李宁后连忙挤出一副笑脸。 而他的战友此刻与他保持着距离。 这般没骨气的叶护,不要也罢! 不过那些鄙夷登罗羽录没的回鹘人很快就改变了看法。 …… 远处山包上的尚塔藏焦急地来回踱步,小小的营寨都久攻不下。 于术守捉城内的守军也龟缩不出,似乎对营寨的防守很放心。 但是尚塔藏清楚,如果安西军的招数就只有这么些的话,被攻破是迟早的事。 但是安西军就这点招数的话,那就把安西军想的太简单了。 另外就目前来说,安西军出现的人数也就六千骑兵,还有同样数量的守城步卒弓弩手等。 那么安西军至少还一万五千人的军队去哪里? “他们究竟还有什么后招?” 尚塔藏看向于术守捉城,一脸担忧。 只是阳光太刺眼,让他看不清。 不止尚塔藏看不清,就连望楼车上的吐蕃观察手也没能注意到远处缓缓逼近的安西骑兵。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座无人救援的营寨上。 “报!” 突然一个传令兵从最前沿回来,带来了一个喜讯:“安西营寨围墙被投石车轰塌!” 围墙倒塌,意味着这座营寨距离被攻陷不远了。 这是开战以来吐蕃大军获得的最好的消息。 尚塔藏和一众吐蕃高级将领赶紧朝着西方远眺,只是阳光刺眼,不能持久。 他们看到吐蕃步卒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朝着溃堤点冲去。 尚塔藏兴奋道:“快传令,决不能让安西军垂死挣扎之际放火烧了粮草!” …… 迎着阳光太久的尚婢婢揉揉眼睛,又用手在额头遮挡阳光看着毫无动静的于术守捉城。 然后他将视线转向他处,阳光太刺眼了。 耐心地等待着于术守捉城内的守军前去支援那座已经岌岌可危的安西军营寨。 “再不支援,你们就没机会了!” 尚婢婢舔着嘴唇,呼吸有些急促,他感觉到大战在即。 投石车已经将安西军的营寨围墙打塌露出缺口,吐蕃步卒如同闻到腥味的苍蝇一样一窝蜂拥上那个缺口。 尚婢婢看到这一幕,往直坐了坐,他就不信于术守捉城的安西到这会儿了还能坐得住。 然而尚婢婢还是低估了安西军的抵抗决心。 安西军营寨容易被打下来那只是相对有城墙保护的于术守捉城而言。 单看这将近两个时辰,吐蕃大军付出惨重代价才攻到那营寨底下,说明这座营寨并不好拿下。 此刻在那座营寨前,两百身着铠甲的陌刀手从被吐蕃投石车击垮的营墙缺口处冲出营寨。 悍勇不畏死的这两百陌刀手如墙推进,与源源不断的吐蕃大军殊死搏斗。 他们一点一点的将防线往外推。 而他们身后,守营寨的将士则用装了土的箩筐封堵被轰塌的营墙。 这意味着他们可能回不去了。 明知道前面是死亡,这两百陌刀手还是义无反顾地往前冲。 他们每往前踏出一步,就能为身后的袍泽争取一线生机,等待到最后的反攻。 面对源源不断的吐蕃大军,连续劈砍几十次甚至上百次的陌刀手感觉不到酸痛了,甚至自己的手臂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们只是机械地挥舞着陌刀,争取每一次劈砍都能带走一个敌人。 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总有耗尽的时候。 吐蕃人踩着摞了好几层的自己战友的尸体高高跃下,借助着重力的优势将力竭的陌刀手冲撞地连连后退。 一直防守严密的安西军陌刀手的圈子终于出现了松动。 虽然大部分陌刀手在营寨墙上弓弩的掩护下往开始后撤。 “吁,幸好对方的陌刀手只有两百多!” 尚塔臧看着战场变化庆幸道。 “好汉难敌双拳,就这点陌刀队……” 尚塔臧看着少数陌刀手被吐蕃人如同鬣狗一样缠上,长舒一口气。 但凡安西军有十倍人数的陌刀队,此刻这营寨前面的局势都要大变。 只见吐蕃步卒他们四五人一群,留一人在正面吸引陌刀手的注意力,其他人趁机攻击陌刀手的破绽。 在陌刀手倒地之后,所有参与围攻的吐蕃士卒一拥而上,有人负责掀掉安西军的头盔,有人趁机将弯刀从安西军的脖子处插进去。 郭明远是落单的陌刀手中的一员,手中的陌刀此时万斤重,他都记不清自己劈了多少下,砍死了多少人,这会儿他实在是拿不起来陌刀了。 郭明远看着已经靠近营寨墙根的战友基本上安全了,他彻底放弃了抵抗,他就躺在地上任人摆布。 随着头盔被掀掉,一股凉爽的秋风让这个混血小伙清醒了几分,背后的石头硌的难受,但是他想动都动不了。 他的胳膊还有双腿被四个吐蕃士卒死死摁住。 其实不摁,他此刻也不想动了,他真的太累了。 “三十七个,赚大发了!” 这个数字是郭明远能想起的数字,后来杀的急了眼,自己压根来不及数了。 此时摘掉他头盔的吐蕃步卒狰狞地举起了弯刀,郭明远有些释然,他笑着看着眼前吐蕃步卒,觉得他也活不了多久。 突然,郭明远看着于术守捉城方向,瞪大了眼睛。 不止是郭明远瞪大了眼睛,就连摁着他的吐蕃士卒也看着于术守捉城瞪大了眼睛。 举刀的吐蕃伍长也下意识回头。 一股红色的狼烟腾空在于术守捉城内而起。 吐蕃伍长脸色一变,手中弯刀毫不犹豫地斩下。 郭明远没有躲避,他看着那升起的浓烟笑的很坦然。 那个传言是真的! 那就是红色狼烟起时,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另有传闻道,红色狼烟是大唐太子引天雷相助。 这些谣言在吐蕃大军中流传了许久,至于是谁传出来的谁都不知道。 随着铁门的失守,这些本来被压制下去的流言再次四起。 尚婢婢麾下五万骑兵中居前的一支党项骑兵的首领看到那红色烟雾眸子缩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怀中的红布条。 他想到了那红布条上的文字,呼吸逐渐加粗。 他下意识看向了北方。 果然在铁门关所在的天山山脉上也扬起了红色的狼烟。 党项骑兵的首领喃喃道:“狼烟起时,星星之火必将燎原!” 尚塔臧也看到了红色的狼烟,他脸色一变。 他本来以为那只是干扰军心的小把戏,但是看向天山天脉铁门关方向升起的红色狼烟,他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这显然是在向外界传递信息。 他不由地想到了留在了西州的那些大唐遗民组成的仆从军。 如今在铁门关外,焉耆和西州只有两万的吐蕃军,再加上驻守各地的吐蕃军队,不超过五万。 但是仅在西州就有超过五万的大唐遗民组成的军队。 尚塔臧突然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事到如今,只要铁门关夺不回来,整个陇右河西走廊地区的吐蕃占领区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快,召回鄯州节度使!” 鄯州节度使正是他的儿子尚婢婢。 尚塔臧直觉告诉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此时尚塔臧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唯一的通道,孔雀河北岸的荒漠! 然而一切都迟了。 …… 就在这时于术守捉城的城门突然大开。 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大唐太子,他身后的那杆金黄色龙旗就是他的身份象征。 他身后跟着的正是之前耀武扬威杀了一场的金色骑兵,虽然此时只剩三百多人,但是他们依然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你终于出来了!” 远处一直等待着围点打援的尚婢婢终于等到于术守捉城有动静了。 尚婢婢眯着眼看着出现在在视线中的三千骑兵。 然而除了三千骑兵之外,居然还有数量差不多的陌刀手。 大约八千安西军在于术守捉城前列阵。 “怎么可能?” 尚塔臧被突如其来出现的陌刀队惊得半天合不住嘴。 安西军果然隐藏了势力!那可是足以改变战局的三千陌刀手! 看到于术守捉城中出来安西军,远处小山包上的尚塔臧心中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就算李宁不懂,但是安西大都护肯定知道此时救援那座被围的营寨就是落入吐蕃大军的陷阱。 怎么可能将几乎是所有的守军都派出来? 换做他自己,顶多派出一部分机动性好的骑兵支援一下。 尚塔臧心中一动,看向了尚婢婢。 他看着绝尘而去的传令兵,心中乱成一团。 …… “难道安西军这是要倾巢出动救援那座摇摇欲坠的营寨么?” 然而下一秒,尚婢婢就看不懂了。 列阵完毕的安西军居然面朝着他们这支人数绝对占优的骑兵,没有看一眼正在鏖战的安西军营寨。 距离太过遥远,尚婢婢看不清李宁的表情。 他只看见李宁手中的长枪往天空一指。 却看见列阵的安西军纷纷抬头看向天空。 伴随着李宁的长枪往前方一指。 尚婢婢看到了于术守捉城城头几乎同时激射出三十支粗壮的箭矢。 但是刺眼的阳光让他的视线没能跟住那一闪而过的弩箭。 不过好半天,他们的骑兵队伍中没有落下一支箭矢。 然后他看到了他人生中最难忘的一幕。 就在尚婢婢扭头搜寻那些箭矢的轨迹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众人的惊呼。 十个球形物体在空中抛出了一道抛物线,他们没有弩箭那么快的速度,所以他们的轨迹可以很轻松被发现。 尚婢婢看到如流星一般的球形物体从他们一众骑兵头顶掠过,只是没有一支箭矢和一颗球形物体落在了他们这五万人的骑兵中。 “哈哈……这准头!” 尚婢婢得意的大笑。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轰!” “轰!” 一连串的晴天霹雳响彻了整片的尉犁草原。 就连数十里之外在的尉犁城也听到了这滚滚雷声。 正在攻城拔寨的双方士卒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爆炸声响起的地方。 只见在吐蕃大营里尚塔臧所在的区域腾起了滚滚浓烟,几乎整座小山包都被浓烟所笼罩。 从爆炸后腾起的雾来看,那爆炸威力比之前在军阵中看到的威力大多了。 尚婢婢回头看到被浓烟笼罩的小山包时,顿时怒目圆睁,悲愤不已。 “父帅!” 尚婢婢脸色瞬间惨白,歇斯底里地大吼道。 就在这时,那处小山包处又传来一道更为剧烈的爆炸。 只见那瞬间腾起的火花将小山包里的黄土带出,飞向天空,高达三十多丈。 在浓烟之中,数道人影被抛出,最夸张的是一个人影比那烟雾还要高。 在众人的目睹之下又跌回了浓烟之中。 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没人见过这么暴躁的爆炸,就算是李宁本人也是第一次在现场亲眼所见。 “啊!” 于术守捉城城头上,包括安西大都护郭昕、回鹘叶护登罗羽录没等人震惊的下巴都掉到了城墙下。 “百斤黑炸药,能移山!” 知道在小山包提前埋藏了黑炸药的郭昕喃喃道。 就算之前还悲愤至极的尚婢婢,也呆呆地看着那腾起的烟雾。 就连一把半截且变了形的弯刀被气浪抛到他的脚下,处于在极度的震惊当中尚婢婢都没有反应。 他亲眼看着冲进之前小爆炸产生的烟雾里救人的吐蕃士卒几乎团灭。 确切的说是百分之百的被团灭! 尚婢婢预感到,在这种威力的爆炸下,那团烟雾里应该没有了活物!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人力绝对不可为! 难道真的是“天降雷霆,天佑大唐”? 尚婢婢一脸惨白,急火攻心之下,突出一口血跌落下马。 至于于术守捉城城头的那些回鹘人,被震撼到之余,突然间体会到了他们叶护登罗羽录没的高明之处了! 第150章 一溃千里 那座小山包上李宁埋了至少两百斤的黑炸药。 为的就是这一刻。 在一连串的小爆炸之后,小山包上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然后让在场所有人的惊骇难忘一幕发生了。 只见最先腾起高达三十多丈的火球在空中翻滚着,然而下一刻随着爆炸带起的泥土成倒锥形飞向四周天空,追上火球将火球包围。 当泥土飞到最高点的时候,受到地球引力的作用开始自由下落,如同仙女……恶魔散花一般形成黑褐色的伞状尘埃云。 而黑色浓烟继续往空中腾飞,于是天空中出现了一朵黑而粗的蘑菇云。 片刻之后小山包方圆百丈的范围内下起了血和泥土的混合雨,还在夹杂着碎肉断臂残肢。 壮观! 震撼! 等等不足以形容这个时代的人的心情。 当然除了壮观之外,还有尚塔臧他们携带的武器成了随机杀人夺命爆破碎片。 “恶魔现身了……” 距离炸点一百丈之外的一位吐蕃白胡子老人看着远处的一幕,虔诚地跪下,开始忏悔认罪。 任凭各种抛洒纷纷落下。 祈祷是有用的。 一柄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铁叉擦着他前面士卒的脖子掠过,切开大动脉之后掠过他的头顶,又将他身后的吐蕃士卒的小腿击断。 唯有那名伏地祈祷的吐蕃老兵安然无恙。 于是吐蕃大军大片大片地开始跪地求饶。 有一柄短剑被冲击波送到了两里之外,说巧不巧地插在了于术守捉城城楼的房檐上。 将房檐下的登罗羽录没吓的一个激灵。 最远的一位倒霉者距离炸点足足五里远,被从天而降的半截箭头击中大腿。 当即腿骨断裂,大腿血流不止。 这一天,尉犁草原上的所有人都看见了恶魔。 大地都为之颤抖。 据后来有人调查,在五六十里之外的地方都听到了那道晴天霹雳的声音。 等硝烟散去的时候,小山包上搭好的凉亭等物荡然无存,更不用说有活物的存在了。 吐蕃大相、陇右五州总节度使,这次出征吐蕃大军元帅尚塔臧尸骨无存,一起陪葬的包括一名吐蕃次相在内的十几位吐蕃万夫长以上的高级官员。 可以说吐蕃大军的大脑瞬间被一锅端。 尚塔臧的大纛早就随着那团火球化为灰烬了。 大纛一失,意味着吐蕃大军的魂没了。 此时吐蕃大军最大的官就是次相兼先锋大将军的阙达德,还有急火攻心晕倒的鄯州节度使尚婢婢。 顿时吐蕃大军陷入了群龙无首,各自为战的混乱之中。 大字不识几个的吐蕃大军看到这一幕自然相信了军中谣传已久的谣言。 “红色狼烟起时,大唐太子将召唤雷霆助阵,然后星火燎原!” 这一刻吐蕃大军的士气彻底瓦解。 人与天斗,怎么可能赢? 更有虔诚者不顾正进行着的战斗,要么朝着爆炸方向下跪祈求上天饶他一命;要么朝着大唐太子李宁方向下跪,以求大唐太子的宽恕。 …… 最先从震撼中醒来的是大唐太子李宁。 他将卢十四的下巴往上一抬,大吼道:“此时不冲,更待何时!” 随即一道响亮的马鞭将发蒙的众人惊醒。 他们看见大唐太子李宁一马当先地冲向了还在回头观望、甚至下马跪地的吐蕃大军。 “冲啊!” “天佑我唐!” “殿下霸道!” 于术守捉城除了两千多老兵,其他所有人都倾巢出动。 他们嗷嗷叫着,毫无畏惧地冲向了吐蕃大军。 就在这时,于术守捉城北边的营寨寨墙突然整面倒下,将在墙下还在蒙圈的吐蕃步卒砸死一片。 然后没等吐蕃其他步卒反应过来,就看见三排手持陌刀的安西军踩着倒塌的营寨围墙杀了出来。 还在跪地祈祷的吐蕃士卒都没看清来人就尸首分离。 与此同时,从营寨后面南边方向也绕过来两支陌刀队,他们如墙推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三支陌刀队在吐蕃军阵中朝着吐蕃先锋大将军阙达德的靠拢。 在他们身后跟着手持连弩的安西军。 在爆炸响起的那一刻,他们就要弃掉营寨,全力杀入吐蕃大军。 就在李宁他们出动的时候。 吐蕃大军的后方也出现了安西军骑兵的身影,不止一支三百人规模的安西骑兵在吐蕃大军的后方趁着混乱袭杀。 其中一支三百人的安西军突入了吐蕃的粮草大营,将吐蕃仅剩的粮草付之一炬。 而且在炸药包的开路下,很快将吐蕃后方的营地杀了一个对穿,他们一路砍杀,一路放火。 还有一支同样三百人规模的安西骑兵冲入了吐蕃的辎重营,放火掉了了吐蕃木料之后,突入了空荡荡的吐蕃营地,他们每人一把火,见到帐篷就点火。 为了防水,吐蕃帐篷上涂了易燃桐油还有动物的油脂,见火就着。 总共四支三百人规模的安西骑兵出现在吐蕃大营后方,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放火制造混乱。 吐蕃主力都在营寨外战斗,此时营寨内防守空虚,留守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被那爆炸吓破胆的尚塔臧亲卫。 很快吐蕃营地内四处火起,浓烟滚滚让吐蕃人判断不出大唐安西军的具体人数。 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众人万分惊恐之际,大地再次颤抖起来。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以及响彻云霄的喊杀声。 吐蕃大军中突然有人高呼:“二十万回鹘人不讲信用,他们也开始参战了!” 吐蕃大军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跑啊,再不跑就跑不掉了!” “元帅都死了,咱们还卖什么命!” …… 很快吐蕃大军中出现了逃兵。 一个卷走十个,十个卷走一百个,一百个卷走一千个…… 吐蕃大军很快崩溃了。 大军崩溃的场景如同山崩地裂般震撼人心。 原本气势汹汹的吐蕃大军转眼间成了败军之将,四处逃窜。 战场上充满了哀嚎、悲鸣和哭泣声,铁蹄声、箭矢破空声、刀剑交击声交织在一起,演奏出一曲战争的悲歌。 大部分士卒还不知道铁门关已失,溃军一路往北,逃向了铁门关方向,以期能回到自己来的地方。 就算有人知道铁门关已失,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旦脱离的大队人马,他们死得更快。 所以他们也是随大流一路往北逃跑。 …… 突然出现的大唐安西军骑兵凶残的喊杀声盖住了安西军其他方向的动静,也惊醒了吐蕃次相阙达德。 此刻靠前指挥的阙达德此时成为了吐蕃大军最高的指挥官了。 他还想着组织兵力抵挡,但是发现周围早就乱成一团,听命他的士卒不足三百人。 一位亲兵一脸惊恐地对着阙达德带着哭腔道:“将军,老巢都没了,我们逃吧!” 阙达德回头看时,这才发现他们的老巢大火四起,狼烟滚滚。 大唐战鼓响彻战场,大唐数千陌刀手距离他不足百步,吐蕃大军毫无抵抗之力。 而出现在眼界的大唐安西骑兵席卷着滚滚尘土,也朝这边杀来。 在派出拦截逃跑大军的亲兵被自家士卒一刀劈为两半之后,阙达德彻底地绝望了。 他不再尝试组织人员反抗,而是下令亲兵收起大氅。 “大事去矣!”阙达德叹了一口气,沉思片刻后下令道:“每人至少抢十个水囊,三匹马!” 阙达德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吐蕃大军中最高的官员了。 他悲凉地环顾一周,情况紧急来不及解释,他对一脸不解的亲兵道:“相信我,我带你们回家!” 于是还能抱团的阙达德亲兵如狼似虎地冲入溃军中抢夺粮食、水囊还有战马。 他们一路抢,一路逆着人群朝南方逃去。 第151章 身陷险境 集中进攻营寨的吐蕃大军溃败之际,尚婢婢麾下的五万骑兵由于距离遥远还保持着完整的建制。 而且吐蕃溃军一窝蜂地朝北涌去,对在南边戒备的这五万骑兵影响不大。 于术守捉城内的抛石机已经尝试着朝他们发动攻击了。 这支骑兵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传令兵抵达尚婢婢的中军后,尚婢婢正好晃悠悠地醒来了。 他听着传令兵带来的消息,一脸木然。 他父亲最后的命令是要他率领这五万大军往南沿着孔雀河撤回沙州。 “殿下,这是主帅让我交给你的册子,他说你可以用的到。” 传令兵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精致牛皮包着的本子递给了尚婢婢。 尚婢婢看着他父亲转交给他的册子,不禁悲从中来。 这个册子他是知道的,里面都是尚塔臧多年苦心经营在大唐还有回鹘安插的细作,以及与他们暗通款曲的大唐回鹘官员的名单。 以前他想看他父亲都不让他看,如今却主动交给他。 说明他父亲已经感觉到了危险,可惜…… 尚婢婢喘着粗气结果那小册子小心翼翼装在怀里。 他回头看着浓烟四起的营寨,又看着正与前军厮杀的大唐安西骑兵。 冲在最前面的赫然是让他咬牙切齿的大唐太子李宁。 尚婢婢当即狠狠地将头盔摔到地上。 他怒目圆睁地盯着李宁怒道:“不,老子不撤!” “听说回鹘人背信弃义,他们十六万大军从龟兹一线前来支援。” “节度使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伴随着一位偏将的人头飞起,劝说尚婢婢撤离的声音戛然而止。 尚婢婢翻身上马,他手上的弯刀还在滴着血,他漠然环视一周,目及所处麾下将领纷纷不敢敌视。 “谁再敢全老子撤兵,他就是下场!” 说罢,尚婢婢披头散发调转马头,死死地盯着远处的李宁。 “所有人听令,给我杀了他们!” 回应他的是于术守捉城城头上激射而出一支弩箭。 那支一支粗壮弩箭将距离尚婢婢十丈左右的吐蕃骑兵直接将人体洞穿,它的势道未减,一连击穿数人。 最后卡在了一匹战马身上。 传令兵看着一次比一次射的准的弩箭,胆战心惊。 这是他见到尚婢婢后于术守捉城射出的第三支弩箭。 愤怒到极致的尚婢婢全然熟视无睹,他当即纵马朝着令杀去。 传令兵却有着不好的直觉。 他觉得于术守捉城上的床弩正在试探性地瞄准,想要故伎重演,再次将尚婢婢射杀。 他相信下一次弩箭会射得更准。 然而没有下一次了。 吐蕃传令兵就看见二十只弩箭从于术守捉城再次射出。 不过这一次偏的有些多。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见“轰!”“轰!”……的爆炸声。 卡在人体上的弩箭爆炸的瞬间,将那名士卒撕成碎片。 并且波及到周围的士卒。 “蒙住战马的眼睛,跟着我杀!” 然而尚婢婢还是不为所动,他一心要为他爹复仇。 这五万骑兵中有一万是尚婢婢麾下常年征战的老兵,一万是他父亲尚塔臧的麾下,他们唯尚婢婢的马首是瞻。 只要他们不乱,其他三万人就算想跑,也得掂量掂量。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誓言为论恐热报仇的黑骑。 一时间这支即将崩溃的骑兵突然回光返照。 在尚婢婢带领下,不顾身边的爆炸声还有城内投出的石头,杀向了李宁。 随着四万骑兵铺开,骑兵之间的间距拉大,会炸的弩箭的优势不再。 人员密集的话可能一次带走四五人,如今就算炸了也就带走一两个。 再说四万骑兵铺开的场面很大,三十只弩箭的影响微乎其微。 …… 李宁此时已经具备单独作战的能力了。 他率领这剩下的三百太子左卫,身先士卒地杀向了吐蕃骑兵。 最先开路的当然是那三眼火铳了。 一阵硝烟过后,李宁的金色骑兵已经杀入吐蕃骑兵的前军,势不可挡。 这一支与李宁厮杀的骑兵是来自吐谷浑的仆从军,他们此刻心中拔凉拔凉的。 尚塔臧之死,对他们来说,吐蕃人之前对他们的承诺无人知晓了。 所以就算卖命厮杀,最后能得到什么,谁心里都没底。 可是大唐安西很猛,压根不给他们做出反应的时间就杀了过来。 这支前军不敌安西军,所以他们一边战,一边开始朝着党项籍仆从军的方向退去。 希望党项仆从军能够支援他们。 而然党项仆从军在挨了几支那威力巨大的弩箭之后,居然与安西陌刀队一边比画着一边缓缓后撤,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拓跋奎,你敢见死不救?” 满脸是血的吐谷浑首领慕容复虢看着离去的党项仆从军气的破口大骂。 他是吐谷浑国王慕容复袭的弟弟,此刻他恨透了拓跋奎。 很快他就顾不上骂人了,李宁的那杆长枪如同毒蛇一般的刁钻,让他防不胜防。 “你们作为吐蕃的仆从军,连把长兵器都没有,还不如降了我大唐!” 李宁的长枪将慕容复虢的弯刀格挡开,又在他的肩膀上刺了一个血洞。 “降我大唐,保你不死!” 慕容复虢表情狰狞道:“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三番五次地侮辱我,想让我降你,做梦!” “侮辱你?” 李宁一愣,“孤都不认识你,何来的侮辱你?” “要杀便杀,老子绝不皱一下眉头!”慕容复虢怒道:“可你明明可以击杀我,却在我的身上戳了五个眼,这不是侮辱我是什么?” 李宁又一愣,看着眼前的莽夫无话可说! 就在这时尚婢婢带着大军杀到。 “哈哈,看你如何嚣张!” 慕容复虢看着援兵赶到,嚣张至极。 “那你就死吧!” 李宁眼中一寒,手中长枪不再留情,一道寒芒直刺慕容复虢的喉咙。 “小子,偿命来!” 就在这时尚婢婢挺枪冲着李宁杀来。 谁都没注意到本在前线的党项骑兵此刻缩到最后。 李宁不得不防线眼前的这个莽夫,荡开尚婢婢的凌厉一枪。 顿时尚婢婢与李宁战在了一起。 随着吐蕃大队骑兵的赶到,这边的大唐安西军顿时陷入了苦战。 虽然有着远处的中型弩车的支援,但是吐蕃骑兵五万人不要命地围攻着安西军步骑共计八千人。 不得已李宁脱离了与尚婢婢的接触,收缩了防线固守待援。 安西军两千弓弩手下马作战,让战马伏地战马围城一个圈,在盾牌的掩护下,向着四周靠近的吐蕃骑兵激射连弩。 他们这次出击每一匹战马上都携带了百支弩箭,在连番的弩箭射击下,吐蕃大军对这个弩箭阵敬而远之。 所以这个圆阵此刻成了只八千安西军的基石。 两千五百陌刀手也下马步战,他们在郭威的带领下背靠着弩箭箭阵与敢上前的吐蕃骑兵拼命厮杀,放心地将后背交给了连弩阵。 李宁他们骑兵则牵制着另一侧的吐蕃骑兵…… “给老子杀!将他们分割围起来!” 尚婢婢此刻杀红了眼,他指挥着麾下骑兵不要命地冲向了那金色骑兵。 他麾下骑兵不要命地朝着连弩阵冲锋,只为了让其他战友顺利分割包围大唐太子李宁。 在他的命令下,吐蕃骑兵不计伤亡的将李宁与陌刀队还有连弩阵隔开了。 此刻只要连弩阵挪动救援李宁的话,势必被虎视眈眈地吐蕃其他骑兵趁虚击溃。 然后吐蕃大军裹胁着被包围的这支不到两千人的骑兵远离的连弩阵。 虽然李宁他们这支骑兵很难对付,但是尚婢婢相信凭着人数的优势,累都累死他了! 李宁眼看情况不对,下令投掷出炸药包。 由于害怕伤及自己人,所以扔得远,成片成片的吐蕃骑兵被炸翻下马。 但是杀红眼的吐蕃骑兵太多了,炸开一个缺口很快就有其他骑兵补上。 一时间李宁他们这支骑兵险象环生,苦苦支撑。 在于术守捉城上的大都护郭昕看到一幕,赶紧吹响了求援的号角。 “副镇守使,大都护求援!” 正在追击逃兵的郭盼回头看了一眼,很快就明白了了。 他爹应该安然无恙。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给我继续追!” 郭盼略一犹豫,眼神中闪过一道寒光,然后扭头继续追杀溃军。 第152章 兵败如山倒 “大都护,让我前往吐蕃营寨召集部族救助太子殿下吧!” 回鹘叶护登罗羽录没看到被控的大唐太子李宁眼睛一亮。 终于找到了可以给大唐太子献忠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这一战之后,太子李宁将奠定了在安西都护府的绝对地位。 没召唤来援军的郭昕此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如果大唐太子李宁有失,自己年迈,到时候还会有几人奉大唐为正朔? 后果不敢想象。 “好,你召集你部族,救出太子殿下记你一功!” 看到毛遂自荐的回鹘叶护登罗羽录没,老迈的大都护郭昕思索片刻后重重点点头。 一阵低沉又独特的号角响起,正在参与围攻李宁的一支骑兵惊喜地抬头看着于术守捉城城头。 “咱们叶护还活着!” “唐人没有杀他们!” 然后他们就看见在城头他们的叶护比画着手势。 这支将近两千规模的回鹘骑兵缓缓地退出了核心战团,他们面面相觑,尽管不明白自家叶护为何突然反水,但是他们知道要执行命令。 很快数十骑呼啸着从于术守捉城内杀出。 数十人直挺挺地扑向了数万人的大军,没有一丝的犹豫。 回鹘叶护登罗羽录没一马当先,冲入吐蕃军阵之中,同时大喊:“亲爱的大唐太子,我回鹘骑兵永世追随你!” 见识了黑炸药威力的下属此刻一点也不觉得这话肉麻。 他们为了部落,此刻数十人都是战神附体,冲入吐蕃军阵左冲右突,势不可挡。 就在同时,身居内侧的回鹘骑兵也开始反水,他们突然挥刀砍向之前和他们并肩作战的吐蕃骑兵。 猝不及防的吐蕃骑兵一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很快在吐蕃重重骑兵中被回鹘人杀出了一个空腔。 “回鹘蛮子,二次背刺我!”正在指挥大军全力围攻大唐太子李宁的尚婢婢看着这一幕差点吐血。 他当即下令分出一支五千人的骑兵应对回鹘骑兵,下令其他人加紧节奏。 有时屋漏偏逢连夜雨。 还有人喜欢落井下石。 就在尚婢婢对回鹘人的背刺愤怒至极时,他的身后又传来一阵喊杀声。 “节度使大人,党项人也反了,快走吧!” “什么?” 尚婢婢听闻此消息后,脸色变得煞白,极其狰狞。 “怎么可能,他们随我从沙州而来,为何叛我!” 尚婢婢想不明白,明显此刻大唐安西军落了下风,为什么会有人在这时候反叛。 原来磨洋工的党项首领拓跋奎还在观望,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帮助大唐太子的时候,回鹘人却捷足先登,抢先一步杀入了吐蕃骑兵。 拓跋奎生怕被回鹘人抢了头功,当即下令麾下七千骑兵胳膊上绑上红带子,趁乱朝四周杀去。 “节度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说元帅留下了那册子不能落入安西军之手!” 一位白胡子老人上前劝道,他是尚塔藏的好友,此刻他心急如焚。 可是杀红眼的尚婢婢怎么会听。 “闭嘴,看在我父帅的面子上饶过你!”尚婢婢将弯刀架在那老人脖子上,歇斯底里道:“你再蛊惑军心,别怪我不客气!” 那名吐蕃老人脸色一怔,还想开口就看见尚婢婢招来一副将,让他带着部下抵挡住党项人。 “你们跟我来!” 然后尚婢婢带着亲兵杀向了那道金色骑兵所在的包围圈。 他要亲自下场将大唐太子李宁杀死。 …… 李宁的脸色有些凝重,尽管他们还保持着建制,但是吐蕃人实在是太多了。 眼前吐蕃的年轻将领显然有两把刷子,他居然知道用布遮挡住战马的眼睛,让爆炸产生的火光对战马的影响减到了最小。 而且围攻他的可不是吐蕃仆从军,而是吐蕃高贵的贵族骑兵。 他们顽强的战斗意志出乎了李宁的意料。 就算炸死一窝,没等李宁他们冲上去,就会有吐蕃骑兵不畏死地补上去缺口。 哪怕战友还倒地哀嚎,他们都熟视无睹,一窝蜂地踩着战友的身体往前冲。 李宁毕竟还是个孩子的身体,此刻他精疲力尽被一众骑兵护在最中间,看着一波又一波冲击而来的吐蕃骑兵。 李宁手里最后一包炸药包冒着青烟,但是李宁似乎愣住了一般。 卢十四着急地喊道:“殿下,丢啊!” 李宁喘了口气,出人意料地将燃了一半的导火索掐灭。 “这最后一包留给孤自己!” 李宁将那包炸药包高高举起,大声道:“孤是大唐的太子,绝不会活着落入到吐蕃贼人手里!” 李宁这般视死如归的态度,让安西军心中一震。 太子殿下都这般不畏死,自己还有什么可怕的? 所有人都奋力地厮杀着。 卢十四亲率百名太子左卫将冲上来的尚婢婢拦住。 尚婢婢作为吐蕃勇士,此时凶悍无比,居然打的卢十四连连后退。 但是尚婢婢汹涌的攻势还是被遏制住了。 仆从军就是仆从军,无论装备还是士气都不如吐蕃贵族骑兵。 吐蕃还剩下的三万多骑兵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回过神的他们与反叛的回鹘、党项骑兵战成一团。 一时间战场上陷入了焦灼状态,谁也奈何不了谁。 现在是拼的意志,谁的意志坚定,谁就有可能坚持到最后。 但凡这时候任意一方有支援赶到,那将是雪中送炭。 吐蕃二十万大军但此刻顾得上支援这支骑兵的一个都没有。 为安西军还有在于术守捉城城头的近两千安西老兵。 老辣的郭昕自然看到了吐蕃大军的命门。 “杀!” 没有召唤到援兵的大都护郭昕一马当先从于术守捉城杀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一众白发老兵。 他们绕过靠近于术守捉城的吐蕃骑兵,兜了一大圈,擦着带着红带子的党项骑兵,朝着混乱的战场中央杀去。 他们并不恋战,也没朝李宁方向进发。 而是一路避开吐蕃大军的围追堵截,突入到一处薄弱的节点。 而这个节点正是吐蕃大军分别进攻李宁一众骑兵、陌刀队和连弩阵、党项军的节点。 安西大都护的眼睛非常毒辣,这里一旦被他们打断,那么围攻这三方的吐蕃骑兵将是夹层中的肉馅。 果然随着安西大都护的杀入。 吐蕃骑兵开始惶恐,他们不知道有多少人杀了进来,但是他们知道他们与其他方向的骑兵联络中断。 一时间吐蕃骑兵陷入了惶恐,终于有人受不了这种被包饺子的局面,他们开始绕过自己的目标向外突围。 “公子,快退吧!” 那名吐蕃老兵挤上来替尚婢婢挡住卢十四致命一枪,他捂着胸口倒下的时候还不忘劝阻尚婢婢。 尚婢婢看着倒地身亡的老头,顿时清醒了几分。 这时他发现吐蕃军阵中间响起了爆炸,从内部出现了混乱。 形势顿时急转直下,外围的吐蕃军有的开始了逃离战场的情况。 这是大军溃败的前兆。 尚婢婢明白,自己大势已去。 此时不退,必将被两头的安西军夹击,要么大军被围攻安西营寨的吐蕃大军一般彻底崩溃;要么等回鹘大军赶到的时候,他麾下这几万骑兵被围被杀。 尚婢婢一招逼退卢十四之后,不甘心地看着百步之外用火铳拿吐蕃骑兵当靶子的李宁,狠狠地下令道:“撤!” 现在撤离还能保证大部分吐蕃骑兵保持建制,而不是一盘散沙式的逃跑。 于是吐蕃大军开始掉头撤离。 牵一发而动全身,尚婢婢麾下的骑兵顿时兵败如山倒。 只是比阙达德麾下的败兵好看些。 “这是天命啊!”尚婢婢仰天长叹,不甘心地下令道:“全军往南撤!” 尚婢婢在关键时刻做出了他自认为的最正确的选择。 等他摆脱追兵之后,身边剩余的骑兵不足三千人。 在尉犁城外,尚婢婢终于可以歇口气了。 那里还有两万围困尉犁城严阵以待的吐蕃步卒。 但是这只是短暂的歇息,尚婢婢很快率领着骑兵还有这两位那步卒踏上了南归的道路。 此刻溃败的吐蕃大军哪还有一丁点的斗志! 截至当天午夜,零零散散追上来的吐蕃骑兵大约一万三千人,加上两万步卒共计,而是多万大军就剩这三万多人了。 至于其他大部分的吐蕃兵则生死未卜! 在吐蕃尚婢婢大氅撤离后,郭盼才慢悠悠地率领着一支三千规模的骑兵赶来救援。 第153章 惨烈 第二天拂晓时分,李宁看着浩浩荡荡的降军从铁门关峡谷里被押了出来的时候,他终于长舒一口气。 然后李宁纵马迈入了这条到铁门关还有十余里的峡谷,身后的长龙将这黑暗的地狱照亮。 摇曳的火光,遍地的尸体。 峡谷里面的场景让李宁感到非常不适,但是作为如今安西都护府最新竖起的那杆大旗,李宁不得不强忍着呕吐感继续往前走。 这一路上见到了太多的尸体,而且大部分都是被踩踏而死的。 李宁胯下战马被一具尸体绊了一下,战马一个趔趄。 李宁举着火把一看,发那具尸体却呈现出正常人做不出的姿势,后脑勺贴着脚后跟。 就像是蛇一般柔软,要不是那一身皮甲,都看不出他是一个人。 显然他被成千上万的人还有马匹踩踏才导致他浑身上下所有骨头碎裂,才会有这般柔软的身体。 李宁不禁眉头紧皱。 随着越来越接近铁门关,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一层摞一层,都不知道下面铺了多少层。 在接近铁门关百步距离内,吐蕃人的尸体太多,血腥味扑鼻。 战马踩在尸体上惊起一片的苍蝇,它们在空中盘旋着,然后落在了其他无人打扰的尸体上。 很快震撼的一幕出现在了眼前。 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 惨! 很惨! 惨烈至极! 只见铁门关外尸横遍野,铺了好几层,铁门关都快被尸海覆盖了,只露出小半截城墙。 吐蕃人的尸体在铁门关的城墙外垒成了一个小山包,山尖比城墙还要高。 都不需要攻城云梯,就可以踩着尸堆爬上城墙。 李宁不得不下马,步行踩着吐蕃人的尸体踏上了铁门关的城墙。 城墙上尸横遍野,了吐蕃人的尸体之外,还有安西军的尸体。 几张被砍断弓弦和弓臂的床弩静静地躺在尸堆里,露出一截。 关隘内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 李宁站在城墙上,目及所处一片死寂和荒凉。 他甚至怀疑这里还没有幸存者! 突然两道箭矢划破虚空射向举着火把的李宁,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李宁头盔被掀掉,另一支弩箭射中了李宁的胸口的铠甲被弹开,扎在了旁边的一具尸体上。 “敌军在那里!” 李宁根据箭矢袭来的方向指着右侧崖壁上。 “保护殿下!” 卢十四赶紧横在李宁身前,铁塔般的身材将李宁护的严严实实。 与此同时卢十四将手中的火把掷出,火把在空中旋转着飞向关隘内。 借着摇曳的火光,只见铁门关内到处是残破的尸体和血腥的场景,让人感到无尽的悲痛和恐惧。 作战的双方,一方是拼命想逃出去的吐蕃人,一方是奉命死守不愿一人过关的安西守军。 无论是安西军将士,还是吐蕃士卒,他们都没有退路。 他们在这里拼命的厮杀,直至失去了生命,至死还保持着战斗的姿势。 卢十四很快发现了射箭的地方,他端起连弩就要射击,但是被李宁挡下了。 “是自己人,都住手!” 就在刚才火光滑过的瞬间,李宁看见铁门关最高处的铁门楼上还有几个在动的人员,至少有三个人端着连弩。 这时铁门楼方向果然响起了敲响铠甲的声音,打破了这地狱般的寂静。 片刻后在铁门楼上也点燃了火把,同时也敲响了锣鼓。 那几名幸存者他们看见了那杆被血染了的金黄色太子龙旗后,将自己暴露在火光之下。 一名守军放下手中连弩,拿起刀柄磕向旁边的锣。 “当!” “当!” “当!” 连磕三下,然后一道嘶哑的嗓子喊道:“太…子…殿…下…来…了,咱…赢啦!” 然后那名喊话的士卒吐出一口鲜血,再也喊不出话来。 借着火光李宁看见,有两人想尝试着站起来,却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扑到通往铁门楼的台阶的太子左卫这才发现,这狭窄崖壁上凿出来的台阶上倒下了太多的吐蕃士卒。 他们的尸体已经将台阶堵死,已经没有路能够上去了。 自从下午还有太阳的时候,吐蕃大军被击垮开始到拂晓时分,被困在峡谷里的吐蕃大军投降,已经过去了六个时辰。 这六个时辰内,为了逃命的吐蕃人疯了。 这道关隘吐蕃人是不要命般的用尸体堆出来的,李宁无法估算出脚下的尸体有多少,但是李宁相信吐蕃人为了打通这道关隘真的是不顾一切了。 那关外将地面垫高三尺的尸体、那城墙外小山般的尸堆都说明了一切。 “其他人呢?” 李宁看着惨烈的一幕忘记了呕吐,他抬头哽咽的问道。 这里发生的事比李宁想象中还要惨烈。 然而没人回应李宁,一位还能动弹的安西军指着喉咙,示意自己已经无法说话。 然后他又指了指前方,铁门关北边的城墙。 这时李宁才发现在北边的城墙上的尸堆里也点起了火把,借着火光能看见稀稀拉拉站着十几个面目全非认不出人样的安西军人。 他们互相搀扶着,有的人拿着唐刀当拐杖,还有人趴着静静地望着南边的城墙上出现的众人。 百步的距离,那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其中一人丢掉了武器,颤颤悠悠地将斜放着的一杆旗立了起来。 他仰头看着那面破损的大唐战旗,再也没有回头看李宁以及身后的援军一。 然后他缓缓跪倒在地,抱着那面被鲜血浸泡后垂头不起的大唐战旗嚎啕大哭起来。 但是由于连番作战没空喝水,导致他的嗓子嘶哑至极。 “啊!啊!” 没有眼泪只有干嚎,他也说不出话来了。 此刻那名看起来是剩余守军的头儿的他跪倒在地,将手中的断刀扔了,将头盔也丢了,捶着胸口拼命地嘶吼着。 跟随李宁的众人看到这一幕无不动容他悲痛。 李宁快步登上北边的城墙,看着眼前瘫倒的十几名安西守军,赶紧拿出水囊递给他们。 “慢慢喝,慢慢喝!” 李宁看着咕咚咕咚喝着水的士卒,不由的心疼。 九百守城将士,此刻就剩这么十几个。 铁门关内燃起熊熊大火,将关内照亮。 李宁看着眼前十几人的残兵,他欣喜的发现为首的那名安西军居然是郭长安。 还活着的太子左卫有三人,苏塔衲也活着,但是他失去了一条腿。 “殿下,牛将军他……” 郭长安刚一开口,就哽咽地无法说下去了。 牛豪横,一个文质彬彬却有着一个不讲理的名字。 最后一刻,他选择了不讲理! 受伤的他抱着炸药包扑向了涌上城头的吐蕃士卒,尸骨无存。 他托郭长安将吐蕃奴隶赵思乡介绍给了李宁。 身体强壮的赵思乡在这连番厮杀之下,居然完好无损,这让李宁对他提起了兴趣。 …… 根据后世回鹘《九姓回鹘可汗碑》记载: “后吐蕃大军攻围龟兹,天可汗领兵救援。吐蕃落荒,奔入于术。四面合围,一时扑灭。尸骸臭秽,非人所堪,遂筑京观,败没余烬。” 只是李宁的出现,改变了过程,但是没有改变结局。 这一战吐蕃二十万大军大败,逃走了不到四万人。 尚婢婢一路往南逃窜,郭盼带着六千大唐安西骑兵还有八千回鹘、党项骑兵紧追不舍。 尚婢婢很想回回头拼一把,但是自从他看到册子里的名单之后,他改变了注意。 “大唐太子是吧!” 尚婢婢怨恨至极,咬牙切齿地抽了战马一鞭子:“你等着!” 殊不知前方的荒漠里,还有一支两千人的安西军正在等着他们! 第154章 恩威并施 尚婢婢与阙达德汇合后,一路往南奔去。 他们从晚上跑到了拂晓,夜晚上慌不择路,等天明发现大军已经一头扎入了孔雀河北岸的荒漠之中。 满眼的黄沙,无法分辨方向。 而狼狈逃窜的大军并没有携带太多的饮水和粮食。 如今不用追兵,单是这环境就能要了大军的命。 九月的秋老虎还很毒辣。 骑兵还好,有战马代步,步卒就难熬了。 仅半日大军就饥渴难赖,阙达德尽管有先见之明,但是面对饥肠辘辘不讲道理的数万大军,很快被哄抢一空。 步卒们怨声载道,逐渐和骑兵之间有了一条深深的沟壑。 安西军追至尉犁草原的边缘不再继续追击,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吐蕃残余的将士进入了这死亡之海。 …… 大战结束后,第二天拂晓。 于术守捉城,镇守使府上。 “郭公子长大了!” 李宁抚摸着郭长安伤痕累累的脊背,感叹道。 “殿下……太惨了!” 郭长安两眼空洞,嘴里喃喃道。 “此战能大获全胜,你们当居首功!”李宁脸色凝重,为郭长安擦干了后背。 “斩首五万,俘获九万……那是值了!” 郭长安稍稍恢复了些神志,但是从他语气中听不出一丝喜悦之情。 “殿下,郭镇守使率领我安西、党项、回鹘返回于术,据此不到两里!” 这时一位太子左卫前来汇报,他激动道:“我们联军一路追击,斩首五千,无一活口!” “孤知道了,待会孤随郭公子一起出去。”李宁对这五千的人头似乎不太在意,他认真地用酒精擦拭着郭长安的身体,小心翼翼避开了伤口。 这是李宁从安西总医官任强虎手里抢来的。 参战的三万安西军,战死战伤九千多人,任强虎积攒的那点大蒜素和酒精压根不够用,此时他们正在日夜操劳中。 大蒜素和酒精的出现,让伤兵死亡率大大降低,要不是被砍中脑袋这样的致命伤,之前很容易出现的伤口溃烂导致死亡的病例大幅减少。 这一战安西军尽管大获全胜,但是他们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其中扼守铁门关的守军最为惨烈,其次就是对尚婢婢插上最后一刀的安西老兵。 不到两千安西老兵冲入吐蕃军阵中的节点,受到了吐蕃人疯狂地反扑,战后这些老兵仅存六百多人。 …… 李宁带着郭长安刚出门就遇到郭盼带着两位临阵反水的回鹘党项首领迈入大门。 只见眼前身影一闪,一位面如红枣的沧桑汉子捂着肩膀冲到李宁前面五步距离,单膝下跪。 “我党项首领拓跋奎,见过至高无上的大唐太子殿下!” 五十多岁的拓跋奎面如红枣,那是在高原生活留下的印记,他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单手抱着受伤的肩膀,此时还鲜血直流,伤口深可见骨。 没李宁发话,他不敢抬头。 “我回鹘叶护登罗羽录没,再次见过亲爱的大唐太子殿下!” 回鹘叶护登罗羽录没不甘示弱,大声喊道,与此同时与拓跋奎并排半跪在地,示威性地看了拓跋奎一眼。 李宁皱眉看着眼前一身血污的两人,显然他们是拼了命。 “都起来吧,党项也算我大唐遗民,这些年你们与吐蕃贼子周旋,也算辛苦了!” 登罗羽录没听着李宁认可党项人是唐人身份,顿时羡慕不已,内心还有些忿忿不平。 但是拓跋奎本人却是心中一惊,头勾的更低了,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他做为吐蕃仆从军,被吐蕃占领差不多七十年,他早就不认同大唐的身份了。 在他听来,这是李宁在讽刺他,也在提醒他! 毕竟这些年没少与大唐交战,说起来按一个为虎作伥的罪名一点也不冤。 要不是那能大唐太子能召唤雷霆,他也许都不会转投安西军的。 李宁满意地看着伏倒在地的拓跋奎,将手中端着的一点酒精顺手递给了伤口触目惊心的拓跋奎道:“这是我安西特制的药水,你涂抹到伤口上,可保证不溃烂!” “谢殿下赐药!” 拓跋奎暗中长舒一口气,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那盏半碗的药水,生怕洒出半滴水。 登罗羽录没鄙夷地瞥了一眼拓跋奎,眼前老小子看似忠厚老实,实则一肚子算计,难怪他入城的时候死活不让部下包扎伤口。 看着李宁将那半盏药水递给了拓跋奎,登罗羽录没地眼睛都红了,他后悔自己为啥没在入城前砍自己一刀。 “殿下,我们回鹘两千骑兵浴血奋战,歼敌两千人以上,自身损失五百多人……不辱使命!” 李宁眼睛微眯,没有接腔,他看着回鹘叶护在判断对方是不是真心的。 对于回鹘人,李宁并没有好感。 感受到李宁凌厉的目光,登罗羽录没如芒背刺,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惊天的一炸,顿时感觉到后背一阵发凉。 如果没有这般堪比天威的武器,自己何至于此! 登罗羽录没眼神闪烁,突然觉得眼前少年并不好忽悠。 “孤之前提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李宁看着登罗羽录没低下头,这才幽幽问道。 登罗羽录没咽了口唾沫道:“此事……我得回去与我汗兄商量商量!” 李宁微眯着眼睛思索片刻道:“不慌,估计也就两三天,咱们一起去问!” “什么?!” 登罗羽录没惊呼道。 自己出手帮忙,帮了一个仇人? 李宁没有理会,他下定决心这一次携胜之威一定要将天山北麓的特克斯地区以及西州收回来。 “你就好好想想如何劝说你汗兄归还我北庭失地吧!”李宁一脸寒霜,没留丝毫情面,“当年你们回鹘说是因为郭老爷子没资格收复北庭,所以你们暂管……现在孤来了,总有资格了吧?” 李宁问完,登罗羽录没额头上也渗出一头冷汗。 回鹘为了得到北庭都护府这十几年付出了太多,但是眼前大唐太子一张嘴就要收回去。 保义可汗和自己敢答应的话,怕是要被部落元老活剥了。 “后悔救了孤了?” 李宁戏谑地看着眼前的回鹘叶护。 “不敢!” 登罗羽录没连连摇头。 “那就好!” 李宁冷哼一声,过去一百多年了回鹘人的战略眼光还是那么差,只知道一窝蜂的杀。 唯一的作用就是牵制了吐蕃五千骑兵。 而关键的节点不打破,除非数量上战力上具有碾压之势,否则回鹘人的救援不会起多大作用。 此刻在这于术,回鹘人还活着的也就一千四五,不足以构成威胁。 所以李宁语气一点儿也不客气。 登罗羽录没大气都不敢出。 李宁突然扭头问拓跋奎道:“不知拓跋首领的伤影响不影响行动,如果不影响到时候陪孤去见证一番?” 拓跋奎眼睛一亮,欣喜道:“末将愿供殿下驱使,这点皮外伤不影响行动。” 李宁微微一笑道:“好,那就说好了!” 想要用好仆从军,决不能让他们抱成团。 这时人群中匆匆忙忙走来了一位满身是血的医官,正是安西军总医官任强虎。 他看见自己的碗在拓跋奎的手里,心疼不已。 但是碍于李宁的面子,他眼角抽抽到卢十四耳边细说着什么。 “任大哥直接说!”李宁对一起熬过夜的任强虎没有丝毫架子。 任强虎当即上前,恭恭敬敬道:“见过殿下,一位安西老兵自称认识殿下,殿下还去他的茶水摊喝过茶……他带着一帮老兵不配合治疗,还大闹治疗所,说想见殿下最后一面!” “好,孤这就去!” 李宁想到了那个执拗的断臂断腿的老汉,微微点头道:“确实认识!” 李宁指着拓跋奎和登罗羽录没道:“劳烦老哥哥带他们的人去疗伤,与咱们安西军一个待遇!” 任强虎笑嘻嘻的脸顿时拉长了,极不情愿道:“是!” 胡萝卜与大棒都得有! 这叫恩威并施! 第155章 俘虏 当李宁迈入医疗所的时候,一位身体还很健硕的老头扑腾了好几回,才从地上坐了起来。 “快看,我就说殿下会来看我的!” 说着李广源兴奋地擦眼泪,但是擦了个空。 他仅存的胳膊也没了! “殿下,我在这儿!”李广源挥舞着半截绑着白布的胳膊对着李宁兴冲冲呼唤道。 然后李广源骄傲地对其他老兵道:“看,我说殿下认识我……你们还不信!” “李大爷,你这如愿所偿了,咋还带头闹事?” 然而下一刻李宁愣住了。 李宁握着空荡荡的袖子愣住了。 “哈哈,殿下不碍事……老汉我绝对够本,这才杀了至少十六名吐蕃贼子,没丢我玄戈营第九骑兵队的脸!”李广源笑的很开心。 太子殿下能来看他,这对他就足矣。 对他的人生来说,再无憾事了。 看着嘻嘻哈哈的李广源,李宁脸上堆上一丝笑容。 “老爷子,你的心态……” 李宁竖起了大拇指,然后重重地拍着李广源的肩膀道:“李大爷,你放心,养老的事交给我们……以后定会让大爷你天天开心。” “好,好!”李广源得意地仰着头,睥睨着他的一众老哥哥们,比谁都骄傲。 “看看,我说殿下没架子吧!”李老汉红光满面,任由医官给他的断臂换上药膏。 李宁安抚好李广源之后,又热切探望了其他一众老兵这才离去。 李宁站在于术城头,看着远处忙忙碌碌的俘虏拖着尸体从铁门关方向源源不断地运送到铁门关外两里处。 在安西军的监视下俘虏们铡下人头,将尸体与人头分别垒起来。 李宁决定用最野蛮的方式向回鹘、党项、吐蕃还有被俘军中的葛逻禄等西域大小部落示威,用这个时代他们能听懂的话,宣告他们一件大事。 同时也鼓舞安西军民的尚武精神。 在数万俘虏忙碌了一天一夜后,终于在于术守捉城外两里处,两堆底座占地六亩的金字塔与一座小一号的金字塔平地而起。 那是分别由尸体堆积成的两座金字塔和一座纯粹由各种表情头颅组成的金字塔。 傍晚时分有人前去浇油的时候,惊起了一片乌泱泱的东西,在于术守捉城都能看见。 那团乌泱泱的东西都可以遮天蔽日了。 后来听人说,那是一团闻着腥味来的苍蝇,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多少只。 听的都让人头皮发麻! 在傍晚时分,又一队俘虏被押解来到于术守捉城外。 安西大都护府长史吕景昊带领着两千人民,靠着几马车的水就轻轻松松俘虏了上万名被尚婢婢等骑兵遗弃的吐蕃步卒。 一时间于术城外吐蕃大军的俘虏多达十万人向上,人满为患。 “殿下,他们怎么办?” 许久未出现的郭昕不知何时来到李宁身后。 经此大战,郭昕旧伤复发,身体极为虚弱。 大老远李宁就知道是他来了。 李宁脱口而出:“除了吐蕃人,其他人皆为我所用!” 郭昕担忧道:“咱们安西都护府虽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是土地贫瘠,财力不足,突然多了十万张嘴,怕是熬不到明年这个时候!” 李宁自然清楚郭昕的担忧,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另外这十万俘虏都比守军都要多了,这更是一个大的隐患。 所以李宁必须分化这些俘虏,让他们拧不成一股绳。 “那大都护什么意思?” 郭昕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道:“至少减一半!” 一半就是五万人,五万条人命! 李宁并非嗜杀之人,而且他留着这些俘虏除了补充安西军之外,就算那些吐蕃人,李宁也有用处。 李宁眉头拧成了川字。 郭昕接着说道:“殿下若担心有伤天理,那这事让老臣来做;这骂名,让老臣来背!” 李宁摇摇头道:“并非孤心善,而是他们真的有用!” 李宁解释道:“将来挖矿山,用他们岂不更好?” 郭昕自然不知道李宁的野心,当即说道:“那留一两万足以!” 李宁摇摇头,从嘴里蹦出两个字:“不够!” 郭昕皱眉,不知该如何劝说李宁,他急得干咳几声。 郭昕喘了口气道:“可是咱们拿什么养活他们?” 郭昕自然知道人口越多发展将越好,但是安西都护府真的太小,连年战争连种地的人都少,还如何发展。 李宁微微一笑:“王爷这可以放心,关于钱,孤可以保证到明年养活一百万人都没问题!” 作为从后世穿越来的李宁,最不缺发家致富的点子了。 安西都护府想要下一步发展,除了扩大地盘,增加人口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事就是发展经济。 李宁胸有成竹道:“王爷,你就放心好了,给孤一年时间,还你一个富裕的安西都护府!” 郭昕看着自信满满的李宁,不再相劝。 他叹了口气道:“老臣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李宁转身认真地看着郭昕道:“请王爷相信我,这一次孤率军前往北庭,必会带回来足够多的吃的。” 郭昕长叹一口气,不再言语。 但是他满脸愁容出卖了他心中担忧。 …… 在古代,杀俘是很正常的事。 尤其在西域,为了斩草除根,获胜一方连对方的老幼都不放过。 但是李宁决定要改变这一现象。 他将吐蕃俘虏分为三等。 一等人就是类似于赵思乡这种还心系大唐的大唐遗民,在吐蕃大军中这种身份的俘虏不在少数。 他们的待遇与安西军无异,而且李宁千叮咛万嘱咐要求安西军接纳这些心系大唐的遗民。 所以两万多的安西军一夜之间扩充到四万五千人了。 一夜之间从俘虏转变成获胜方,这让这些大唐遗民如梦如幻。 加上平日受够了吐蕃人的气,他们都不用太多的思想教育,就进入了角色。 他们便很珍惜这拥有杀生大权的权利,所以对待吐蕃俘虏,下手最狠的就是他们。 二等人则是厌恶吐蕃强迫参加战争的仆从军,这些人大约有四万人,他们则成为了筑起京观的主力。 李宁以大唐太子身份许诺他们在大战结束后,根据他们的意愿可以加入安西军,也可发放粮食之后让他们回家! 一天还管两顿饭,他们能活下去,还有回家的希望。 所以这些俘虏自然不愿意以肉身拿着木棍对抗全副武装还有连弩的安西军。 至于三等人,那就是吐蕃忠实的仆从军还有吐蕃军人吗,他们五人一组,被绑着脚腕防止逃跑。 而且一天只吃一顿饭,还要干最重的活。 …… 大战结束的第三天,三座京观已经筑好。 焉耆百姓将有幸见到这壮观一幕。 而安西大军也做好了北上的准备。 远在西州,和沙洲的大唐遗民看到满头红色狼烟,他们再次举起了大唐战旗。 尤其沙州百姓在年仅九岁的张议潮的带领下,杀掉了官衙里面的吐蕃人,还有寺庙里的吐蕃僧人…… 一夜之间西州与沙州燃起了漫天星火! 第156章 咱们赢了 “老兄弟啊,你看见了吗?” “咳咳咳……咱们赢啦!” 安西大都护郭昕披着披风,孤零零地蜷缩在一座坟墓前,最近地护卫被他赶到数十丈之外了。 再远处,这是一群俘虏正在挖新的坑,那是为了安葬战死的安西军的地方。 “明天又有四千多小兄弟来陪你了……都是大好青年啊!”郭昕表情有些失落,“哦,对了!” “牛书生也来找你了,你们俩向来不对付,在地下了可要抱好团,遇到吐蕃贼子了也不虚他!” 郭昕身体前倾,抚摸着墓碑叹了口气。 “来,走一个!” 郭昕端起从任强虎那里偷来的一盏酒精抿了一小口,脚下还放着一碟花生米。 “说点高兴的事吧!” “长安这次立了大功了,你知道吗?”郭昕高兴地拍拍墓碑,手舞足蹈道:“他们九百将士硬生生凭借着铁门关这道矮关挡住十万吐蕃大军的冲击……那小子真长大了!” “你羡慕不?哈哈……当初让你当我孙子亲家公你还不答应!” 郭昕突然不说话了,眯眼感受着晚风,两滴浊泪挂在深邃的眼窝边缘。 “酒太烈……是风沙太大了!”郭昕自言自语道,“这还得感谢咱这太子爷!” “咱这位太子爷还真不简单,那把地龙都唤醒的玩意就是他来安西后搞的,还有那板甲、连弩、弩车这些也都是他来安西后弄的,他还成立了什么雀离关制造基地……” 郭昕往旁边的墓碑前倒了一丁点酒精,又抿了一小口才放下酒盏。 “我觉得咱们这太子大有来头,可不是只会四书五经的那种,时不时嘴里蹦出一些咱听不懂的词,他脑子里有好多咱们没见过没听过的东西,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好像……他不是人,至少不是咱们这个时代的人!” 郭昕犹豫片刻,说出了自己胸中憋了许久又大胆的猜想。 “但是他还真就是大唐太子,也许他不愿兄弟阎墙,才孤身来到这西域的吧!” 看着远处拔地而起的三座京观,还有忙碌着的俘虏,担忧道:“他打算要留下这些俘虏,这让我有些担心……不过年轻人嘛,想法和咱老头不一样!” 郭昕欣慰地又抿了一小口酒精,开心道:“老兄弟啊,老哥哥现在不担心死后咱大唐战旗是否还在咱安西都护府上空飘荡,咱有接班人了……我相信他将比我做得好!” 郭昕回头瞥了一眼于术城头上的唐旗,感觉到浑身的放松。 但是很快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凝重地担忧。 “最让老哥哥担心的不是俘虏而是三郎,我们身上留着的是郭氏血脉,三郎最重家族传承,我怕会会坏事……你说我该怎么办?” 又是一阵沉默……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一轮残月从东方升起。 郭昕看着残月升起的地方着了迷。 “爷爷,殿下找你!” 郭长安身着布满刀痕的铠甲找到了这里,一股寒风吹过,郭长安不由地一哆嗦。 随即郭长安很自觉地挺直了腰板,以军人的姿势站的笔直。 自打从铁门关回来之后,郭长安的脸上再就没出现过笑容。 “这才是我郭家的子孙!” 快要睡着的郭昕看着劫后余生的郭长安,脸上堆上难得一见的笑容。 郭昕想要起身,却失败了。 “你个乖孙,还不过来扶你爷爷一把?” 郭昕佯装怒斥道。 当郭昕站起来的时候,郭长安突然发现他的爷爷老了太多了,原本还直挺挺的腰不知何时佝偻了起来。 “长安啊,你三叔走了吧?” “嗯,他带领着三千精骑还有蔡思晋携带剩余的黑炸药前往了柘厥关支援蔡英副大都护了。” 郭昕暗中松了口气。 郭昕缓缓转过身,看着眼前静静的墓碑,想要弯腰将剩下的酒精倒给杨日佑。 可是碗里还剩下的两口酒早就挥发完了。 “呵呵,老家伙还偷喝!”郭昕一愣随即笑道:“待实现殿下说的富裕之后,老哥哥给你拿整整一坛,让你过过瘾!” 一股秋风掠过,吹动坟墓上的纸张猎猎作响。 “好,你答应了!” 郭昕这才转身颤颤巍巍地离开。 ……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以后,吐蕃俘虏双手和双脚都被绑上了绳子,在于术守捉城前两百步的草原上列阵,那些解除武装的尔等奴隶集中在了于术守捉城前的坡地上。 至于安西军则在四周列阵,肃立。 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于术守捉城上,早就挤满了人。 安西大都护郭昕,大唐太子李宁,党项首领拓跋奎还有脸色不太好看的回鹘叶护登罗羽录没在于术城楼前的中间位置落座,座位的前方则是四张装好箭矢的三弓床弩。 李宁微微颔首,卢十四亲自吹响了号角。 呜~~ 呜~~ 低沉的号角声响彻了整片尉犁草原,更远处的焉耆镇百姓听到号角后朝灯火通明的于术城张望。 “押凶手祭奠我安西将士,祭奠我安西百姓!” 随着雄浑的声音响起,数百名五花大绑的俘虏被郭威的陌刀手押送出现在众人眼里。 他们步伐踉跄,似乎知道了今天是他们的死期。 在杨日佑将军的墓前,这大约七百多名吐蕃百户长以上的将领一一跪在了眼前两百七十多座坟墓前。 还有几名吐蕃将领不愿下跪,在安西军的指导下还是跪倒在地,不能动弹。 “吐蕃贼子,图谋我华夏,百年不死心,趁我内乱,侵我疆域,掠我百姓,毁宗灭族,屠我唐人,该罪不可恕!” 李宁冷漠的声音在城头响起。 “但是孤不是好杀之人,尔等贼兵可免一死,但是一众贼酋,还有当日在铁门关下杀害我杨日佑镇守使的吐蕃贼酋的亲卫死罪难免! 用他们的鲜血祭奠孤亲爱的战友!” 李宁深吸一口气道:“这几十年内安西都护府没有朝廷的支援,仅凭一己之力在安西苦苦支撑,自顾不暇。 现在孤来了,孤不仅要坚守我唐土,还要收复失地! 所以还要用他们的鲜血祭旗!” 然后于术守捉城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空气中只有旗帜猎猎的声音。 李宁看着城下的两溜吐蕃俘虏,眼睛一寒,深吸一口气下令道:“斩!” 数百名陌刀手得令行事,手起刀落,顿时人头滚滚落地。 李宁这一招杀鸡儆猴,也是釜底抽薪将吐蕃人的骨干干掉。 李宁看着那滚滚人头落地,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举起酒杯对天道:“杨将军还有牺牲的袍泽们,你们看到了么,凶手们已经偿命,你们安息吧!” “将士们,告诉咱们的烈士们——咱们大唐,赢了! 孤也要正告内外诸夷,犯我大唐者,虽远必诛!” “犯我大唐者,虽远必诛!!” “犯我大唐者,虽远必诛!!” 城下的安西军挥舞着武器大呼道,响声震彻了整个夜晚。 李宁等呼声安静下来后,接着喊道:“回去转告你们部落,早日认清形势,别忘了,十世之仇犹可报!那帐孤一直记着呢!” 还别说大唐还真有这个底气喊出这句话,顿时俘虏里的那些仆从军脸色微变。 尤其登罗羽录没,脸色更是难看。 回鹘,这个所谓的大唐盟友,就没少干过欺负大唐的事。 此刻他最心虚…… 新加入安西军的那些大唐遗民在呼声中,感觉到自己的血脉在苏醒,他们的血液开始加热,直至沸腾,很快在这呼喊中与安西军拉近了距离。 陪同李宁在城墙上的赵思乡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在众人喊了三声之后他压抑已久的声音终于破膛而出。 “犯我大唐者,虽远必诛!!” 在响彻天空的呼喊声中,一队骑兵赶来将被砍头的数百名吐蕃人的尸体拖到战马后朝着三座垒砌起来的京观奔去。 片刻后,前去的将领回来复命:“启禀王爷、太子殿下,京观已经准备完毕!” “好!” 号角声再次响起。 在这个夜色中下令进入下一项环节——点燃京观! 郭昕、李宁、拓跋奎和登罗羽录没四人来到早就瞄准京观的三弓床弩前。 这时有亲兵上前点燃弩箭上的燃烧物。 “嗖!” 李宁率先射出。 那道弩箭拖着火光如同一道流星一样直奔最高的那座京观。 很快其他三支弩箭也激射而出。 四道箭矢在黑暗的夜晚中异常扎眼。 随即其他床弩也一同射出,三十道流星在空中留下了一道好看的痕迹。 亲自感受到三弓床弩的劲道的拓跋奎和登罗羽录没脸色不是很好看。 他们目光跟随着那些流星扎入京观,被浇了火油的京观瞬间腾起了大火,猛烈地燃烧起来。 熊熊大火照亮了整座尉犁草原。 “大唐威武!” “殿下威武!” “呼!呼!呼!” …… 在一片呼声中,郭昕扶着城墙看向了杨日佑的坟墓出了神,他将手中的酒浇到地上。 郭昕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道:“老兄弟,看到了吧,咱们真的赢了!大唐战旗不会倒了!” 第157章 星星之火 蝴蝶都可以引起海啸。 安西军几乎全歼吐蕃大军这等大事,在西域的影响绝对小不了。 在红色狼烟传到西州城的时候,西州镇守使杨朝东正小心翼翼地陪着回鹘留守将军一起喝茶。 回鹘将领身着脏兮兮的皮袄,身上散发出刺鼻的臭味,正搂抱着杨朝东的小妾上下其手。 当裴长安急匆匆跑来汇报时,杨朝东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的表情,他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继续讨好着这位回鹘留守将领。 杨朝东看着回鹘首领并没有在意他们交流的内容,暗中松了一口气。 眼前的这位回鹘将领是主张联合吐蕃共同对付大唐的强硬分子。 所以自从他驻扎在这西州城内,几乎天天挑事,想要激化矛盾好彻底解决西州所谓自治的问题。 但是杨朝东以极其卑微的态度忍辱负重,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完了还笑脸相迎。 甚至自己的小妾都被回鹘将领玷污之后,杨朝东也都没敢放一个屁。 这让找茬的回鹘将领无法彻底撕破脸,并且逐渐很享受这般众星捧月的待遇。 他不知道的是西州城外已经变了天。 而杨朝东在等,等一个时机。 …… 当大唐遗民组成的仆从军看到红色狼烟之后,沙州仆从军最先发难。 此时沙州仆从军的将军是从原州赶回来的张议潭,他当即对亲兵下令诛杀军中所有的吐蕃监军。 由于事发突然,在沙州仆从军军营中的吐蕃人甚至没做出反应就遭到了灭顶之灾。 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吐蕃人之后,又身着吐蕃人的衣物,兵分两路,逐一进入了其他仆从军的营地,将吐蕃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全部杀死。 在很短的时间内,张议潭将沙州、伊州、瓜州三州一万两千名大唐遗民控制在手中。 “兄弟们,咱们现在手上沾满了吐蕃贼子的鲜血,咱们已经没了退路!” 伪装成运送粮草的士卒进入到与吐蕃驻军一墙之隔的瓜州仆从军营地的张议潭在大帐中举行最后的动员。 而隔壁营寨里面就是吐蕃军。 吐蕃人留下的一万驻军并非都驻扎在一起,他们分别驻扎在西州四个地方。 其中西州城下有三千吐蕃将士。 “如今西州城外,吐蕃人只有三千,咱们沙州、伊州、瓜州三州足足有一万两千人,所以我建议咱们吃掉他们后,联合西州杨镇守使,出兵袭击高昌、柳中、蒲昌三地的吐蕃将士,他们最多的高昌也就三千人,而且他们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听完张议潭的计划后,众人动心了。 此时西州有大唐遗民组成的仆从军五万多,而吐蕃只有一万人分散驻扎在不同的地方。 干掉他们并不难。 “但是这真是太子殿下的命令吗?” 有人对张议潭的命令表示怀疑。 “太子教在此,诸位将士听令!” 一道宏亮的声音响起,众人一头雾水。 因为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但是他们死活想不起说这话的人长什么样。 沈炼身着不太合身的大唐校尉的服装踱步从大帐外进来,一手高举着李宁填写的空白太子教书。 “居然是你?” 看清沈炼之后,大帐内十几名将领至少一大半人以上惊呼道。 不得不说沈炼是一个搞地下工作的天才。 众人一大半都和沈炼这个小娃娃谈过心,他们都是以长辈大哥哥的身份和沈炼谈话。 但是到最后却被沈炼寥寥几句话就反客为主了。 成功地让这些将领勾起了对吐蕃人的种种不满,让他们怀念大唐故土了。 之后沈炼一转眼就消失了,就仿佛没来过一样。 由于沈炼太过普通,没人能记得住他姓甚名谁,只知道有那么一个少年郎哭着说想回大唐。 而且之后伴随着各种的谣言。 沈炼此时一本正经道:“诸位哥哥们,现在该记住我了吧!” “诸位放心,一旦咱们举事,西州城内杨镇守使必然响应。到时候咱们可以堵住吐蕃人的退路!” “你凭什么认为太子会赢?” 沈炼眉头一皱,居然有几分李宁那种不怒自威的神情。 他盯着问话的人道:“因为他是我们大唐的太子,因为他敢孤身前往西域,他能团结我们大唐遗民,仅凭这一点,足矣!” …… 吐蕃什长西格玛突然找不到自己的跟屁虫沈炼了,他有些担心。 因为自从那股神秘的红色狼烟传到西州后,他就消失了,至今已经足足四个时辰了。 要知道吐蕃大军对逃兵的惩罚很残酷的,尤其是大唐遗民,更是连坐制度。 只要沈炼不在了,其他九个大唐遗民将一并处死。 西格玛很担心沈炼,他没有上报,但是眼看晚上点名就要隐瞒不住的时候。 突然响起了急促的号角。 那是有战事发生的警报。 “难道回鹘人背信弃义的袭击吐蕃大军了?” 西格玛刚出大帐,即看见四周火起,杀声响彻四周。 这时他看见身着大唐校尉服饰的沈炼出现在眼前,他焦急道:“你,你这身可是要被砍头的!” 然后西格玛就愣住了,因为他看到了沈炼身后杀气腾腾的大唐仆从军。 沈炼指着西格玛道:“慢着,不要杀他!” 那些杀气腾腾的大唐仆从军绕过西格玛杀向了其他人。 西格玛心中一颤,他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他一直以为最弱小的沈炼居然是叛军的头儿。 沈炼连忙扶住西格玛,小声道:“感谢你照顾我,所以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西格玛不可思议地连连摇头,他一脸伤心。 他推开沈炼拔,出腰刀对着沈炼道:“不,我是吐蕃人!” 沈炼看着眼神逐渐坚定的西格玛道:“可你脚下站着的土地是我唐土!你的军功是我同胞的人头!” “你放下刀,我可以让你成为农场主!” 西格玛摇摇头道:“我看错了你,你也看错了我!” 西格玛虚劈一刀:“拔刀吧,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因为我是吐蕃人!” 周围护卫沈炼的沙州将士就要一拥而上的时候,被沈炼出手制止。 沈炼叹了口气,缓缓地拔出唐刀:“好,你我打一场!” 这是立场问题,无关友谊。 沈炼虽然惋惜,但是他知道西格玛的选择没有错。 就和他现在的选择一样。 片刻之后,沈炼身中数刀,但是都不致命。 而西格玛被沈炼一刀扎入了心窝。 确切地说是西格玛自己撞上去的。 沈炼沉默了。 但是他很快就释然了,下令厚葬西格玛。 人生的成长,总会有得有失。 如果一直陷入失去而无法自拔,那不是沈炼的风格。 沈炼虽年幼,但是有着一颗坚定的心。 那颗心属于大唐太子李宁! …… 一万二对阵三千,毫无悬念,很快西州城外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和战鼓声。 那战鼓的节奏正是大唐战鼓的节奏。 西州城内听到战鼓响起的声音后,前一秒还笑兮兮的杨朝东嘴角一勾。 第158章 燎原之势 回鹘驻军将领看着眼前不太情愿的杨朝东小妾,又看到唯唯诺诺的杨朝东,莫名感觉到一丝兴奋。 顿时他小腹燥热,当即公主抱抱起杨朝东的小妾朝里屋走去,完了还不忘挑衅地对杨朝东道:“镇守使大人,要不要同去?” 杨朝东此时心思全在城外,他下意识地对回鹘将领咧嘴一笑,卑微道:“不敢!” “哈哈……”回鹘将领得意地仰头大笑,快步进入里屋,门都没关。 很快屋内传来一阵娇呼,还有衣物撕扯的声音。 杨朝东眼神中闪过一道狠戾,但很快就变成了焦虑,他伸长脖子朝门口望去。 很快裴长安去而复返,这一次他浑身上下血迹斑斑。 看到裴长安浑身是血,杨朝东脸色一变,指着裴长安惊恐道:“你这是?” “镇守使大人,末将早就看不惯回鹘人骑在咱大唐人头上耀武扬威了,所以我暗中将西州兵调入城内,已经控制了回鹘大营…… 这血是几个不听话的回鹘猴子的血!” 回鹘留守军营就安在西州城内,反而西州军的营地都在城外扎营。 “什么?!” 杨朝东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杨朝东眉头一皱,狠狠一跺脚:“你呀,太年轻……万一大唐太子失败了呢?” “你呀你!”杨朝东急得来回转圈,对屋内传来的激战声充耳不闻。 “说好的援军还没到,你急什么!现在就动了手,以后怎么收场? 再说赶走他们即可,为何要动手杀人,断自己后路?” 杨朝东懊恼不已,懊恼将兵权交给这个自称唐人的胡人。 “大人,这本是唐土,回鹘人和吐蕃人一样贪得无厌,图谋我疆域,但凡在我境内有一兵一卒,就该赶尽杀绝!” 裴长安满不在乎道:“今天只杀了刺头,已经算是给回鹘面子了!” 杨朝东一脸惶恐,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连连唉声叹气。 杨朝东没好气道:“你又不是唐人!” 幼年的经历让他深知做人留一线必要性,这样无论是谁控制了西州,他至少不用担心被杀,甚至还可以继续做他的西州王。 哪怕是名义上的镇守使,也比嘴上硬却丢了命的强。 “末将世代都为唐将,怎么就不是唐人了!”裴长安一听这话,当即不满意了,毫不客气的驳了回去。 “好,好……你是唐人,我不是,行了吧?” 看到一脸怒意的裴长安,杨朝东赶紧果断认怂。 裴长安看着如此唯唯诺诺的杨朝东,面露不屑道:“杀都杀了,余者都已投降……难道大人还打算将这大唐江山拱手于人?” 杨朝东虽然期待大唐归来,毕竟是自己人,但他此刻并不相信安西军会大败二十多万的吐蕃大军。 所以他还在观望,想等到安西军抵达西州,确保无误之后再动手,到时候回鹘人打回来就可以将罪责都推给安西军。 可谁想裴长安一言不合就提前杀人了,这让他没了后路。 “你说,让我怎么办?” 杨朝东双手一摊,欲哭无泪。 裴长安扶着刀柄凛然道:“还能怎么办,准备开城迎接安西军,同时将回鹘人驱逐走!” “唉!”杨朝东右拳击打着自己的手掌,来回转圈。 这时屋内传出杨朝东小妾逐渐进入佳境的喘息声和回鹘将领粗犷的爆发声。 吸引了裴长安的眼神,透过那大开的门口,屋内春色一览无余。 裴长安眉头一皱,就要发怒。 这时杨朝东突然一个箭步来到裴长安身边抽出裴长安的佩刀。 “老子亲自来!”杨朝东狠狠地瞪了裴长安一眼:“要不是老子当龟孙子,哪有西州百姓还有你们的安稳日子!” “杀都杀了,不差这一个……对,不差这一个!” 杨朝东自言自语的给自己鼓劲,他眼神中闪过一道杀意,他持刀冲入了屋内。 回鹘将领此刻正在冲刺,他背对着杨朝东,听见动静后还不忘打招呼:“想通了就对了,等老子搞完你再来……” 然而下一秒回鹘将领看着胸口冒出的刀尖愣住了。 很快刀尖被抽了回去。 就在回鹘将领以为是幻觉的时候,刀尖再次穿透他的身体冒了出来。 “让你睡我的女人,让你欺负我们唐人!” 懦弱的人一旦爆发,那将是恐怖的。 积压了数十年的怨气瞬间爆发,杨朝东一边骂一边拿刀捅刺回鹘将领,短短几息时间刺了二十七刀。 直到刀被回鹘将领的肋骨卡住,气喘吁吁的杨朝东才罢了手。 回鹘将领的腹部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了。 “啊……杀人了!” “呸,闭嘴!”杨朝东还不解气,拔出自己腰间的小匕首又拼命的戳了十几下,这才停手。 他的小妾被疯狂的杨朝东吓的花容失色,生怕杨朝东不讲道理地朝自己来两刀。 他小妾娇滴滴道:“虽然他弄我,但是我满脑子都想得是你!” 杨朝东气喘吁吁地盯着小妾看了许久,两眼无神地丢下匕首,缓缓闭上眼睛道:“老子没退路了,想当一个汉献帝都没得当了!” 随即那双死鱼眼再睁开的时候,眼神中的颓废懦弱之情已经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盯上猎物的野狼一般的眼神。 “来人,抬我爹的箱子来!” 片刻之后杨朝东身着一身满是岁月痕迹的明光铠,那俩护心镜上刀痕依旧,而且由于岁月久远,那铜制的护心镜敷上了一层青色的铜锈。 裴长安跟在杨朝东身后,心潮澎湃地举着一面破损严重泛黄的大唐战旗。 他们来到了城楼上,杨朝东看着飘荡着的回鹘旗帜拿起弓箭,搭上一支月牙箭。 吸气,瞄准! 在一众将士的围观下,果断射出。 不出意料。 果然没中! 杨朝东连射三箭,最后只好下令扯下回鹘旗子,挂上了大唐的战旗。 杨朝东看着缓缓升起的大唐战旗小声道:“爹,孩儿还是要走你的老路了!” ----------------- 沙州城内,病入膏肓的张谦逸看着自己只有十岁的小儿子张议潮,还有身后的沙州各大家族的代表。 张谦逸吃力地道:“咱们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回头路了!” “议潮年龄还小,但是他可以担起这个担子……咳咳咳!” 张谦逸剧烈地咳嗽着,他的脸上泛着青色,一看都是中毒之兆。 只是吐蕃人太过狡猾,即便如今得知中毒,也无力回天了。 “我等定会尽心辅佐少都督!” 众人齐声高呼道。 面无表情的张谦逸看着一众大人默不作声,但是张谦逸知道他们心中的小九九。 如果起事失败,自己张家就是背锅侠,到时候满门上下都逃不掉。 如果起事成功,日后他们便可大张旗鼓地说自己有拥护之功,而张议潮只是个十岁孩子,功劳自然就是其他人的了。 “唉……”张谦逸有些失望地闭上眼睛。 终究还是有人要挑起大梁。 “议潮你过来!”张谦逸将张议潮喊到跟前,小声说道:“爹惨遭吐蕃人毒手,已经无力回天了。 红色狼烟起,太子殿下应该已经得手,你优势不决,可找这些叔叔伯伯一起商议,实在拿不下主意就去寺里找你吴叔叔。” “咳咳咳……你吴叔叔一人可抵五万大军!” 年幼的张议潮看着他父亲虚弱的样子,强忍着心中悲愤,大声答应道:“孩儿谨记!” “拿大唐战旗来,阿爷怕是等不到太子殿下了……我死后,不用棺材就用这面旗裹着我。” 张谦逸吃力道:“当了一辈子的吐蕃大都督,好想做一个大唐百姓,回长安万年县老家祭祖……” 一代沙州大都督张谦逸攥着怀中的大唐战旗,双眼逐渐失去了生机,没了气息。 他至死都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哇……” 大堂内顿时哭声一片。 张议潮却没有哭,他擦擦眼泪大吼道:“不要哭了,咱们还有要紧的事要做!” “不管怎样,我是名义上的少都督,所以我宣布咱们沙州军以后就叫归义军!” 十岁的张议潮虽然还挂着泪痕,但是眼神坚定。 他看着远方大声道:“我们的目标不止是沙州!” 其他家族的代表看着少年老成的张议潮一愣,感受到了他的热血澎湃。 “喏!” 众人对着眼前少年大声道。 也就同一天,沙州境内所有城池都积极备战,准备坚壁清野,固守待援。 第159章 火太旺 “太子殿下给我说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张议潮稚嫩的声音在敦煌城头响起。 “我的理解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团火,当所有人抱在一起的时候,就形成燎原之势!” “吐蕃人再厉害,也没能打下咱们沙州!”张议潮稚嫩的声音逐渐高亢起来,“为了保留火种,在黑暗不见光明的时候,先贤们选择了苟活,阎朝大人被吐蕃人毒死了,家父也被吐蕃人毒死了……但是,我们骨子里的鲜血始终没有变!” 不得不说张议潮虽然年幼,但是天生的演讲家。 他振臂高呼道:“如今咱们大唐的太子殿下来到这西域,他就在安西都护府,我们看到了黎明前的光明,但是我们不能等着光明照到咱们身上……咱们归义军要迎着光明,点亮所有星星之火,支援太子殿下!” 城墙上的士卒,城墙下的百姓看着眼前秀气的少年,跟随着他的讲话掀起了胸中的波涛。 “少都督你就说,咱怎么办吧!” “吐蕃大军失利无非沿着伊州或者孔雀河返回咱们沙州,他们必然会经过咱们沙州。 但是吐蕃贼兵势大,咱们不能以卵击石,所以咱们固守城池,让他们弹尽粮绝之后自然会撤军!” 一想到可能面临二十多万人吐蕃大军,沙州上下积极备战,但是不免紧张。 …… 红色狼烟腾起后第五天,一匹瘦弱柴骨的战马驮着嘴皮干裂的吐蕃传来兵来到了阳关城下。 那名皮肤黝黑,而且被晒伤掉皮的吐蕃士卒高举着一枚令牌对着紧闭的城门大吼道: “征讨大军鄯州节度使尚婢婢有令,命令守关将士烧水做饭前往三十里外迎接大军归来!”说罢那名吐蕃传令兵将令牌收起来,大喊道:“快给老子开门,老子要渴死了!” 看到城池太过兴奋的吐蕃传令兵压根就没注意到城池上早就改旗易帜了,他尽管很虚弱,但不妨碍他在占领区耀武扬威。 “吱呀”阳关城门大开,数人奔上前来。 吐蕃传令兵得意的看着眼前来人,伸手道:“快给老子水!” 然而下一秒他看见城内燃起的狼烟,那是敌人来袭的警报。 吐蕃传令兵还没意识到沙州发生了巨变,他以为安西军沿着沙漠追了上来。 他回头张望,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拉力拉下马。 居然敢这样对待自己,难道自己长的不明显吗? 吐蕃传令兵顿时恼羞成怒道:“找死!” 然而话音刚落,他脖子上就被架上了一把唐刀。 吐蕃传令兵色厉内荏道:“你们想要造反吗?” 吐蕃传令兵二十岁出头,自打有记忆以来这些绵羊般的大唐遗民对他们吐蕃人百依百顺,何曾敢动刀? 所以吐蕃传令兵大怒一点也不惧,还有恃无恐呵斥道:“没看见老子长相不同于你们这帮贱人的模样么?”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有守将揪着他的头发,唐刀顿时在他脖子上拉出一道口子。 守军恶狠狠道:“老子们已经造反了,正好拿你祭刀!” 吐蕃传令兵没有回话,因为他仰着头看见了城头的旗帜。 剧烈的疼痛让吐蕃传令兵稍微清醒了些。 那是大唐战旗! 恶梦般的旗帜,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吐蕃传令兵绝望地看着那偶尔扬起的大唐战旗,结结巴巴反问道:“你……你们,真的反了?!” 吐蕃传令兵由大喜到大悲之间的转换只用了一瞬间,比跳崖还刺激。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吐蕃大军两万多人进入的荒漠,出来了才一万多人,战马损失殆尽,所有人是靠着战马的血才走了出来的。 此时他们精疲力竭,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就等到沙州补给了。 如今却告诉他,沙州反了! 绝望的吐蕃传令兵最后一点精神支撑被抽空了,他感到一阵眩晕一头栽倒在地。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他在阳关城头被五花大绑,头顶便是炎炎烈日。 他眼前的阴影里一位少年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在等他苏醒。 “告诉我,你们吐蕃回来了多少人?”那少年端着茶来到口干舌燥的吐蕃传令兵前面,极具诱惑道:“说了,这杯茶就是你的了!” 这少年正是沙州少都督张议潮,他知道在敦煌城内自己指挥不动那些大家族,所以他带着张家所有家丁直接来到了这阳关城。 吐蕃传令兵伸出舌头舔舔嘴唇,没有搭腔。 “哼,不说也没事!”那少年幽幽的将手中的茶水浇到地上,自言自语道:“看你狼狈模样,我应该高估你们吐蕃大军的下场了,你不说也无妨,反正你们也不知道我们反了,而沙洲斥候已经沿着你来的方向去打探消息了,只是我们知道的迟一点而已!” “但是对你来说就不一样了,你说了让你喝水让你活下去; 你不说,那就渴死吧,我还想看看人不喝水几天就死了!” 张议潭人小鬼大,自幼读书不少,如今肩上挑着沙州的担子,虽说更像个吉祥物,但是好歹也是名义上的沙州少都督。 所以他必须展示出他成熟的一面。 吐蕃传令兵看着不远处的一坛水随风荡漾,就越觉得口渴难耐。 张议潭幽幽道:“我不急,但是等我们斥候回来,你这水就喝不成了!” “我说,我说!” …… “完胜啊!” 得知吐蕃士卒讲述大战结果之后,张议潭兴奋的在城头跳起。 他笃定太子李宁会赢,但没想到会赢的这么彻底。 “快传下去,太子殿下在于术守捉城打破吐蕃贼子,吐蕃贼兵全线崩溃,只逃出万余人。” 张议潭做梦都没想到大唐太子李宁的这这把火太旺了,居然将吐蕃大军基本全歼。 如今逃到沙州附近的吐蕃军队就是鄯州节度使尚婢婢麾下一万多饥渴难耐的骑兵。 而且为了保证不被渴死,好多战马被放血供骑兵饮用,再加上连日行军缺少粮草,战马瘦的不成样子了。 此刻这支万人规模的骑兵正在三十里之外缓慢前行,等着阳关守将送来补给。 这不就是送到嘴的肉么? 被欺压了二十多年,机会难得。 很快,阳关一千阳关骑兵护送着百十辆马车在被悬挂着的吐蕃传令兵的尸体的注视下,消失在了阳关外的荒漠之中。 “这波火真旺,我沙洲安全了!” 张议潭得知吐蕃溃军的消息之后,迅速将消息传递给敦煌,同时下令传信给沙州北边的伊州和东边的瓜州送去吐蕃大军的现状,并号召他们杀完吐蕃占领者,举旗响应太子李宁。 然后张议潭就在阳光等待前往袭击吐蕃大军的沙州军归来。 …… 尚婢婢虽然没料到沙州已经易帜,但是他知道大唐太子李宁和沙州大都督张谦逸有交集,所以他并没有放弃警惕,而是保持着戒备。 吐蕃残兵远远地看到阳关方向来的千人规模的队伍兴奋不已。 谨慎的尚婢婢让还保持着些许战斗力的黑骑上前查看。 然后他就远远地看到前去的十名黑骑倒在了沙州军的刀下。 “敌袭!” 好多天没喝水的吐蕃人吼起来嗓子都是哑的,这支疲惫不堪的吐蕃骑兵乱成一团。 而远处的沙州军亮起了大唐战旗还有绣上“归义”两个大字的旗帜,然后浩浩荡荡的杀来。 原来那百辆马车上拉的都是沙州将士。 吐蕃军虽然人口众多,但是他们犹如丧家之犬,加之长途跋涉饥渴难耐,压根就不敌沙州军。 很快吐蕃大军再次混乱起来,尚婢婢还有一起随行的先锋大将军阙达德第一时间上马朝南奔去。 沙州军斩杀三千得胜而归! 尚婢婢率领残军不得已翻越龙勒山、当金山历尽千辛万苦才回到了吐蕃境内。 回到吐蕃时,随行人员不足五百人。 阙达德则在龙勒山与尚婢婢分道扬镳,带着自己麾下百人逃到了瓜州。 然后遇到了起事的瓜州归义军,于是又带领着瓜州的吐蕃士卒还有家眷数千人继续往南逃跑。 终于在肃州玉门镇站稳了脚跟。 此玉门镇非玉门关,但也是横在丝绸之路上的一道关隘,是进出肃州的主要关隘。 正因为阙达德的存在,让归义军掀起的燎原之火停留在了肃州的玉门镇之外。 …… 好巧不巧的是,大唐长安城内此时也正掀起着一场熊熊之火,将有着一腔抱负的唐宪宗李纯架在上面狠烤! 第160章 惠昭太子 长安城,大明宫紫宸殿内,传出一阵愤怒地咆哮。 “他们怎么敢?!” “啪!” 一道清脆的瓷器破碎的声音传到大殿外,吓得门口的宦官一哆嗦。 “太子尸骨未寒,他们这就迫不及待了,朕还没死呢!” 刚刚退朝的大唐掌舵人李纯怒气冲冲,他捂着脑袋,狠狠地撞在大殿的柱子上好几下,才缓解了剧烈地头痛。 太子李宁失踪六个多月,这几个月官府已经将坊州附近各州县所有地方如同篦子梳头发一样细细搜寻了一遍,排除了数千具尸体,还是没找到失踪的太子李宁。 不久前,终于有人在一处极为隐秘的山洞里发现了高度腐烂的太子尸体。 要不是还依稀可辨的明黄色亵衣,以及腰间悬挂着的邓王腰牌,无人能认出那具尸骸是谁。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下到上所有人都说那就是太子李宁。 所以这具尸骸送入宫中由纪美人和皇帝李纯辨认。 纪美人拒绝辨认,她成日对着佛像念经祈祷,自始至终没有看那尸骸一眼,但是她确认了那珠子还有玉佩就是太子李宁的。 皇帝李纯只看了一眼已经露出白骨的尸体就扭过头不忍再看。 说是辨认,都已露出白骨的尸骸,能辨认出来才有鬼了! 尸体可以作假,但是那玉佩还有一串玉珠子做不得假。 而这两样太子最喜欢的东西在整理太子府的时候就没发现,想来他走的时候就带在身上了。 所以伤心欲绝的李纯当即下令罢朝三日,但是李纯足足十三日之后才上朝理政。 同时下令筹办太子葬礼,谥号“惠昭太子”。 上朝的第一天,就又遇到了一大堆事,比如南诏国新任国王居然发兵攻打大唐! 还有在灵州安置沙陀人等事让李纯很是心烦。 但是最让李纯恼羞成怒的是有人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认为如今太子之位缺失,不利于朝局稳定,所以建议另立太子。 甚至还有人指名道姓的说澧王李宽为人宽厚,文武双全,有王者之范,可考虑立为太子。 这简直就是拿着刀子在身为父母的李纯和纪美人身上把刚刚结痂的伤口剌开,又撒上一把盐。 李纯如何不愤怒? “哼,你们的小九九就想瞒过朕的眼睛么?”李纯气呼呼地来回踱着步道:“既然是你们提出来的,那朕就随你们的愿!” 让朕不愉快,那朕也让你们不愉快! 李纯此时正气在头上,当即下令道:“召左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和澧王李宽来见朕!” 此时澧王李宽刚刚知道有人在朝会时,在阿兄遗骸刚被发现还未入土为安之际提出要立自己为太子。 这让澧王李宽魂飞魄散,这岂不是自己挖坑埋自己——找死么! 自己哪有那么蠢,但是上书的人确实是和自己有来往的一位官员。 “来人,给我查查那狗东西背后指使之人是谁!”澧王李宽愤怒至极,这时候跳出来当出头鸟不是个好主意。 “他这般操纵,究竟是蠢还是真的坏?”李宽怒气冲冲道:“岂有此理!” 就在这时有宦官前来澧王府宣旨觐见。 怕什么来什么! 澧王李宽的双腿都软了,他好几次起身都没起来,最后还是被前来宣旨意的宦官扶起来的。 “哦,看孤这慌了神就忘了正事!” 就在宦官就要抽回手的时候,李宽一把攥住宦官的手,不动声色地塞了一张金叶子。 那宦官微微一笑,贴着李宽的耳朵道:“殿下,陛下甚是恼怒,茶盏都摔了好几个了!” “完了,完了!父皇当真了!” 澧王李宽绝望地闭上眼睛,任由马车拉着他入了宫。 在紫宸殿外,门口的宦官让澧王李宽候着,这让李宽更觉不妙,他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也不知道是天太热,还是自己太惶恐,只需片刻李宽就大汗淋漓。 就当李宽站立不稳的时候,紫宸殿的大门打开,左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从里面走了出来。 李宽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对着吐突承璀行了个大礼道:“公公……” 然而吐突承璀扶住李宽,抢先对着李宽行礼道:“殿下是君,奴家是臣,这是规矩,殿下万万不可折煞老奴!” 说这话的时候,吐突承璀的表情有些玩味,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澧王李宽。 吐突承璀小声说道:“恭喜殿下!” 然而李宽此时六神无主,哪注意到吐突承璀的表情,他听到吐突承璀的恭喜,以为他是在嘲讽自己。 如今谁都知道太子李宁死后,太子之位非他三弟遂王李宥莫属,如今朝堂上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下一任太子就是子凭母贵的遂王李宽。 作为汾阳王郭子仪外重孙的李宥甚至不用努力,不用站出来说什么,就有着其他皇子无法比拟的优势。 至少明面上除了那个不知是谁的二百五上来就推荐自己,其他官员都不看好他李宽。 所以在李宽耳朵里吐突承璀这话是在嘲讽自己。 但是对这位父皇异常宠幸的宦官,李宽丝毫不敢得罪,就算是嘲讽,李宽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李宽此刻心中拔凉拔凉的,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的大哥居然消失不见了。 至于那具尸体是不是自己大哥,他还存疑。 没了李宁顶着,他与遂王李宥的关系急转直下,如今才半年光景,就要水火不容了。 “召澧王李宽觐见!” 一道公鸭嗓子打破了李宽的窘况。 李宽迈入大殿就看到地上的碎瓷碗渣子散落一片,李宽心中一沉,那名宦官还真没骗自己。 李宽深吸一口气,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 自己好歹也是皇子,难不成父皇会砍了自己? 大不了当一个闲散王爷而已。 李宽这么一想,心中稍稍安定,然后他大步朝前走去。 “二郎来了!” 一道憔悴的声音响起,声音里并没有夹杂着愤怒之情。 这让准备好承受李纯怒火的李宽一愣。 李宽抬头时正好与一脸憔悴摁着头一脸痛苦的李纯四目相对。 十多天没见的李纯老了许多,这让李宽愣住了:“父皇,你……” “无碍,这些天想你大哥想的头痛欲裂,揉揉就好多了!”李纯眼神柔和地看着眼前还算努力的二子道:“你虽不及你大哥聪慧,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李宽一听这话,直接懵了! 上是大哥李宁,如今死了! 下岂不就是三弟李宥么? 李宥贪玩享乐众人皆知。 此时此刻,正是朝局最危妙的时候,父皇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话,可不止是字面上的意思! 这让忐忑不已的李宽欣喜若狂。 李宽从大悲到大喜,让他仿佛在梦境一般。 至于之后李纯的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直到走的时候,李宽听见李纯叮嘱道:“你与左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多亲近亲近……如今满朝文武,朕能信任的人不多!” 李宽按捺住要跃出胸膛的心脏,让父王多加保重之后,退出了大殿。 但是李纯不知道,自己鲁莽的决定让大唐朝局出现了不稳的迹象。 他忽略了郭氏一族在朝廷上下关系网的威力,他高估了自己对朝局的把控。 “去左神策军中尉府上!”刚出宫的澧王李宽迫不及待地就要去见吐突承璀。 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改变了主意直接打道回府。 就在澧王李宽前脚刚回府,后脚李纯召见吐突承璀和澧王李宽的消息就传到了郭贵妃还有左金吾卫大将军的耳朵。 也传进了入宫与李纯辞行的太子詹事李籓的耳朵。 由于没找到李宁,李籓并没有前去就任,而是一直滞留在长安等消息,如今太子殿下的尸骨都找到了,他便要前往华州担任刺史。 “陛下万万不可这么早就流露出立太子的意思,先太子之所以会三番五次遇刺或者不顺都是有原因的……” 李纯皱眉看着眼前优雅的小老头道:“你的意思,宁儿他是?” 李籓脸色一变,诚惶诚恐道:“臣只是推测,不敢妄言,还望陛下三思!” 李纯眼睛中闪过一道寒意随即黯淡下去,他就算是九五之尊,也不能与满朝文武为敌。 他知道李籓所指的是谁,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 但那又如何? 李纯颇为无奈,也许刚下盛怒之下的决定有些仓促,于是李纯懊恼地挥挥手让李籓退下。 等李籓退去,李纯在这空荡荡的紫宸殿感觉到异常孤单,当即下旨道:“去蓬莱殿!” …… 蓬莱殿内,纪美人看着眼前慈面善目的佛像出了神,她脸上还挂着两行热泪,红肿的眼睛显示出她哭了好久。 这时她被殿外的脚步声打断思绪。 纪美人连忙擦擦眼泪,对着佛像跪拜下去,嘴里念念有词。 那声音只有她自己和佛像听的见:“愿佛祖保佑吾儿,阿弥陀佛!” 第161章 友好协议 “阿嚏!” 李宁揉揉鼻子,故作轻松道:“谁想我了!” 但是回鹘保义可汗的牙帐内,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眼前这位携胜之威前来谈判的大唐太子嘴里的谈判压根就不是谈判。 而是狮子大张口,实打实的打劫。 坐在上座的回鹘保义可汗一脸铁青地看着故作轻松的大唐太子李宁。 说真的,安西都护府居然全歼了吐蕃二十多万人大军真的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 饶是已经得到消息好几天了,保义可汗还在震惊当中。 让他更震惊的是,大唐太子居然不请自来,而且只带着一百名全副武装的太子左卫。 面对十多万回鹘大军,这位年仅十五岁的大唐太子李宁居然面不改色。 居然还敢狮子大张口除了要收回回鹘人抛头颅洒热血才占领的庭州、西州之地之外,还想要原先的昆陵都护府辖区,往西直抵碎叶城的大片疆土。 用李宁的话来说,碎叶城曾经是安西大都护副四镇之一。 这要求很过分! 甚至在安西大都护郭昕眼里,李宁的要求都有些过分。 但那又如何? 全歼了吐蕃大军的安西军如今在回鹘人眼里不容小觑。 所以不服气也得憋着。 面对李宁目中无人且狂妄无比的态度,成功地引起了回鹘人的怒意。 当愤怒值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总会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头铁的人跳出来。 “你找死,别忘了这儿可是我们的西域!” 看着轻浮的李宁,当即有人想要暴起杀人。 但是那头铁之人很快就被回鹘叶护登罗羽录没死死拦住。 登罗羽录没声情并茂的描绘当时天雷炸响的场景,然而没有啥作用。 暴起的回鹘丝毫不害怕,毕竟没亲眼所见,仅凭描述感受不到那惊人的场景。 甚至他们不相信登罗羽录没所说的景象,认为登罗羽录没收取了大唐太子的好处,因为他们实在是想不来那种炸裂的场景。 有人突然说道:“别忘了,不止叶护一人这般说!” 那名暴起的回鹘人一愣,终于冷静了些。 登罗羽录没以及幸存的千余名回鹘精骑亲口认证两万多不到三万的安西军全歼吐蕃号称四十万大军的消息属实。 其中吐蕃大军光是被俘虏就有十三万,清理出尸体将近六万具。 一个人可能会被收买,但是所有人都被收买的可能性太低。 既然属实,那么如今安西军占据了西州、沙州,与此同时伊州和瓜州也都起事响应,此时安西都护府可动用的兵力起码扩充到了七八万之多,这还不包括五六万的俘虏兵。 他们已经对回鹘这十多万人行成东面和南面的夹击之势。 所以此时,大唐太子李宁岂能怕了战斗力稍逊吐蕃的回鹘? 听到登罗羽录没算的这笔账,回鹘人终于冷静了下来。 李宁瞥了一眼那名老实下来的暴起的回鹘部落首领之一,神情淡定自若道:“西域?那也是大唐的西域!” 李宁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将上面的调料撒了上去,然后才用一把精致的小匕首从眼前的羊腿削下一片肉,就着大蒜塞到嘴里。 “嗯,不得不说你们草原上的羊肉就是正宗!” 李宁吃的满嘴是油,丝毫不在意大帐内刀子一般的眼神。 “你们好好商量商量,再考虑一下,孤不急!” 李宁突然一停顿,他放下刀子认认真真地环顾保义可汗的牙帐一周,一本正经道:“孤这次前来来不是商量,而是通知你们一下。” 回鹘牙帐内一片哗然,李宁傲慢的态度让牙帐内的温度骤然升高。 一直默不作声的保义可汗终于说话了:“哼,你还以为现在的大唐还是以前的那个天可汗的大唐么?” 保义可汗有些怒意,在他看来李宁是有些不知好歹。 二月,前毗伽可汗刚死,所以此时他刚登上大汗之位不久,部落事务还未完全平息,得知吐蕃大军来袭安西都护府,明白唇亡齿寒的他当即提兵十六万南下救援安西都护府。 然而刚发兵就接连传来安西都护府斩杀回鹘特使,割掉回鹘使者的耳鼻的消息,这让主张对大唐友好的保义可汗很尴尬。 李宁的所作所为让主张对大唐强硬的回鹘人暴起发难,以至于保义可汗不得不放弃西州给吐蕃大军让路,以安抚部落中反对的声音。 毕竟从怀信可汗、毗伽可汗连续两任可汗都主张强硬对待唐朝,此时毗伽可汗刚去世七个月,保义可汗刚掌权不久,还没对回鹘上下彻底洗牌,所以此时回鹘上下主张对大唐强硬的主战派的力量让保义可汗很忌惮。 最后他们两方各退一步,他们将双方意见折中,那就是让吐蕃占领安西都护府,在时机恰当的时候出兵救援安西都护府,并趁机在安西驻军,实现对安西都护府的实控。 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安西军居然大获全胜。 还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将他们垂涎许久的西州占领了。 在保义可汗的心中,他顶多接受西州被安西都护府收回。 至于庭州还有昆陵都护府辖区,保义可汗就算再亲唐,也不可能交出去。 “大唐还是之前的那个大唐。”李宁慢条斯理道:“只不过欠账有些多,孤只是来收账的!” 保义可汗知道自己这时候不站出来反对的话,自己将无法在回鹘立足。 “本汗若不答应呢?” “那咱就得好好掰扯掰扯了,当时在长安,谋刺孤的人里面就有你们回鹘人!”李宁将匕首扎在桌子上,用棉布擦擦手慢慢道:“还有孤在安西都护府第一次行刺,就是你们那位被割掉耳鼻的使者谋划的……所以这笔账怎么算?” 保义可汗脸色很难看,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前可汗的追随者,无奈道:“这事本汗毫不知情,这半年部落里的事太多,好多事都无暇他顾。” 迎着李宁犀利的眼神,保义可汗皱眉保证道:“既然有这事,待本汗查明之后自然会给殿下一个交代,但是殿下你不觉得的你的要求有些过分了么?” 保义可汗心里却在谩骂,就李宁这般咄咄逼人,别说那些铁杆反唐的部落了,就算他这种亲唐的人都受不了了就要反唐了。 李宁冷哼一声:“也许给诸位展示一下我们安西军的新式武器,你们就不觉得过分了!” 李宁抿了一口烧酒思索片刻道:“不过……” “唉!孤还要率军收复疏勒、于阗两镇,所以……”李宁叹了口气道:“也不是不能商量……” 李宁这倒是实话,李宁并非穷兵黩武之主,他如今当务之急就是赶紧结束战争,好安心发展安西都护府的经济。 时间站在李宁一方,李宁相信假以时日,安西都护府的势力会更强。 保义可汗盯着李宁的眼睛许久,确定李宁没有撒谎,所以他眼睛一亮。 在一个四斤的炸药包一次性将三十只羊炸的非死即伤之后,回鹘人很爽快地答应了李宁退让后的条件,双方并且签订了《大唐与回鹘友好协议》。 协议内容: 一、互相承认既定领土事实。(除了已成既定事实西州之外,天山北麓的鹰娑都督府辖区作为盐水关、雀离关北边的缓冲区划拨给安西都护府。 安西都护府放弃追索庭州,并承诺不再追讨。) 二、遇到共同的敌人,双方有相互支援的义务和责任。 三、双方作为友好盟友,所有货物都可以互相通商,并且保持道路通畅。 云云 最后尾部特地注明:协议有效期十年。 然后就是大唐太子李宁和回鹘保义可汗的签名。 第162章 枪杆……刀剑下出政权 吐蕃大军被歼灭两个多月后,安西都护府的辖地扩大了六倍之多,西州、伊州、沙州、瓜州之地尽归安西都护府。 末了还从回鹘人嘴里掏出了鹰娑都督府作为回鹘与安西都护府的缓冲区。 而李宁垂涎欲滴的特克斯地区就在鹰娑都督府,那里将为安西都护府提供源源不断的硫磺。 在解决了北方忧患、消化了新加入安西都护府四州之地后,安西都护府的势力大增。 吐蕃大败之后,没了往日的嚣张跋扈,他们集结留守各州的吐蕃并,陈兵在肃州一线,龟缩在各大城池内不敢出城。 所以短时间内,与肃州接壤地瓜州暂无危险。 西线的柘厥关蔡英苦守两个多月,始终没有让吐蕃大军前进一步。 在东线于术取得大捷不久之后,郭盼带领着援军抵达了柘厥关,并向吐蕃西线大军展示了烧焦了一半的吐蕃元帅尚塔臧的大氅。 之后不甘心的吐蕃西线大军含着复杂的心情退出了战场,返回了疏勒城和于阗城。 吐蕃东线尚塔臧家族蔡邦氏与西线的那囊氏本是死对头,但是得知蔡邦氏最大的官尚塔臧尸骨无存,西线那囊氏的将领欣喜之后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只剩下龟兹和焉耆两镇的安西都护府他们都没拿下来,更何况如今兵力大增的安西都护府,西线吐蕃那囊氏也无力再进攻了。 用李宁的话来说, 这就是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安西都护府恢复了弥为珍贵的和平时期。 ----------------- 如今对安西都护府来说,最为紧要的东西就是粮食了。 自从李宁决定留下吐蕃俘虏之后,安西都护府多年的粮食储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为此安西都护府上下对此颇为不理解,但是李宁坚持己见。 “要臣说,要不解决一部分吐蕃俘虏吧!” 安西大都护、铁血郡王郭昕手中拿着各地汇报来的粮食册子愁眉苦脸。 安西大都护郭昕自从于术守捉城返回龟兹后,身体大不如以前了,大部分时间都躺在炕上。 本来打算一头钻到雀离关的李宁不得不暂时放下脑子里那些奇怪的点子,老老实实守在龟兹城。 “如果殿下心善,哪怕把他们放回去也行,在这么吃下去咱总不能让刚加入咱们的其他四州支援吧?” 李宁还是摇摇头,他自信道:“给孤一年时间,明年咱们安西大都护必然是个大丰收!” “至于那些吐蕃俘虏,孤想好了。”李宁邪笑道:“修路的修路,挖矿的挖矿……总之哪里最艰苦,最危险就出现在哪里,这样可以节省出咱们的人力专心于农活!” 郭昕自认为看人很准,但是听到李宁说出保留那些俘虏的理由后。 他这才发觉自己还是看走眼了,不禁多看了李宁两眼。 郭昕不置可否,但是他的眉头已然紧皱,丝毫没有缓解。 “如今是靠着几年的积蓄还能吃段时间,但是殿下想过没有可耕之地越来越少,沙漠扩张,明年后,那什么养活这些人?” 郭昕却忧心忡忡道:“臣来西域的时候,孔雀河两岸还有树木草原,如今全是荒漠,所以臣担心安西都护府有一天会重蹈覆辙。” 李宁不得不佩服郭昕想的久远,他当即宽慰道:“老爷子不必担心,孤来了,这些事都不是事了……” 关于粮食增产、还有植被的问题,李宁在后世还是那个发福了的胖作者的时候还真仔细考虑过。 有了特克斯地区,到时候也就有了硫磺,有了硫磺就会有硫酸,硫酸再遇到氨气就合成了硫酸铵。 也就是最简单的氮肥。 氨气嘛,动物粪便发酵后便能大量产生,炼焦的时候也能产生氨气,而炼焦则是炼钢必备项目之一…… 所以硫酸铵这种简单的氮肥李宁还是有把握生产出来的。 所以李宁很自信。 自信有时候能感染人。 郭昕看着李宁的眼神就和当初有把握全歼吐蕃大军一样的时候。 郭昕长舒一口气,他选择了相信李宁,于是不再在此事上纠结了。 但是他很快又想到了其他方面的事了。 在一阵沉默之后,郭昕还是忧心忡忡问道:“那殿下现在打算怎么办?” 李宁一愣:“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老爷子你肯定听不懂!” 郭昕对李宁的回答一点都不奇怪,他深邃的眼神盯着李宁,想要看出些什么来。 片刻之后郭昕叹了口气担忧道:“臣说的不是粮食问题了,粮食问题臣相信殿下! 臣是说如今沙州、西州还有瓜州、伊州之地名义上归附咱们安西都护府,但是……咳咳!” 郭昕生怕眼前少年不经世事,在和平时期被各地豪门大族所玩弄利用。 所以他尽管身心疲倦,还是坚持着传授治理之道。 “郭老爷子,慢点来……” 李宁看着眼前一心为自己着想的郭昕,不仅百感交集。 显然郭昕是把他当做接班人来培养。 “朝廷失去对他们的管辖权少则二十多年,多则四五十年,他们早就不知道何为皇权了,所以很难短时间内恢复到盛唐时期的管理办法。”郭昕喘了口气道:“臣以为,殿下必然不甘心当一个傀儡,所以臣建议将安西都护府治所从龟兹内迁……敦煌是最佳的选项。” 郭昕已经深思熟虑了,从龟兹到最远的瓜州,东西跨度达三千里。 所以说是归附大唐太子麾下的安西都护府,那也只是名义上的归附。 各地还是采用的之前的管理制度,和自治没有什么区别。 李宁的政令甚至不下州。 而现在的管理者都是吐蕃时期协助吐蕃管理百姓的地方豪门,他们只是在恰当的时机做了恰当的选择。 所以在郭昕的认知里,李宁将安西都护府的治所迁徙到敦煌,可有效震慑各地豪强大户,从而实现实质上的控制。 李宁缓缓摇摇头道:“不,孤觉得要亲自守国门,吐蕃一日不逐出西域,一日不内迁!” 李宁看着虚弱的郭昕,故作高深道:“老爷子不必替孤操心,孤自幼熟读四书五经,治理区区百姓,难道还有打仗难么?” 其实四书五经李宁还真没读过,但是治理四州之地,对李宁来说确实是一个挑战。 治理这四州之地看似简单,却比打仗难多了。 后世的李宁最多也就管过一个排的兵,和老百姓如何打交道,他只在理论上有所了解。 不过李宁毕竟来自后世。 他后世所在的时代正好是百姓日子逐渐好起来的时代,对他来说见证了一个家庭如何在二十年内从窑洞住到楼房上的变化。 所以李宁有些惶恐,但不至于一无所知。 他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再说作为大唐将来的掌舵者,连这横跨千里四州之地都管不好,到时候怎么管理的好纵横万里的大唐。 “咳咳咳……”看到李宁说的如此轻松,郭昕连连摇头,他咳嗽的想起身。 “不,殿下想的太简单了!”郭昕紧紧攥住李宁的手道,“治理地方可比打仗难多了,那些豪门世家现在臣服于殿下,是因为殿下有利于他们,一旦殿下做出不利于他们的决定,怕是不妙。” 对于李宁打仗的能力,郭昕是见到了。 他很服气,所以也无话可说。 李宁感受到郭昕的手上的力度,知道郭昕这是发自肺腑之心。 说实话李宁来到这个时代并没有考虑那么远,他在长安的时候考虑的只是如何活下去; 到了安西都护府后,他考虑的还是怎么活下去,是让安西都护府在吐蕃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活下去。 李宁一直都在为活下去而努力。 如今突然战争结束了,却要面临着更大的问题。 李宁想的头疼,一时半会让他陈列出一二三四五来,他也说不出来。 突然李宁灵光一闪,霸气侧漏道:“枪杆子……刀剑之下出政权!” “孤以为,必须掌握一支完全忠于大唐的武装,这样谁都翻不了天……至于其他的都好商量,可以徐徐图之!” 郭昕一皱眉头,片刻之后将要说的长篇大论咽了回去。 他突然觉得这个办法简单粗暴,而且很有效。 看着郭昕赞许的眼神,李宁微微一笑道:“当务之急,就是恢复驿站,让政令通畅!” …… 就在李宁开始为发展安西都护府绞尽脑汁的时候。 一个吐蕃使团出现在了通往长安的官道上。 第163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十二月的长安已经很冷了,郭鏦想要吹吹风,冬天的风让他可以保持清醒。 所以在王府的一处凉亭下,他静静地躺在阳光下,双手交叉蜷缩在袖子里,旁边还放着一个烧着木炭的火盆。 郭鏦自然也听说李纯召见吐突承璀和澧王李宽的事。 出乎意料的是,李纯并没有责备李宽,应该还给李宽许诺了什么。 据下人说,李宽是兴冲冲出的皇宫。 十四岁的王爷还是个孩子,藏不住心事那也正常。 但是这让在遂王的二舅郭鏦心神不宁。 “阿郎,门口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胡人自称是吐蕃使者,求见阿郎!” 长安城南汾阳王王府管家急匆匆来到后院,对正在愁眉苦脸的卫尉卿郭鏦禀报道。 管家左顾右盼看见周围无人,这才小心翼翼道:“不过吐蕃使者有些奇怪,他只身一人,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 “吐蕃使者?”郭鏦眉头皱得更加紧促了,据传闻这波吐蕃使者是为了沙陀人而来,“他找某何事?” 郭鏦想不出来自己和吐蕃使者有什么交集,烦躁地挥挥手道:“告诉他,不见!” “是!” 管家转身几句走。 然而片刻之后管家从外疾奔而来,他一脸恐慌,在迈入后院的时候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阿郎不好了!” 郭鏦抬头看着慌慌张张的管家,皱眉道:“不就是一个胡人,难道还有三头六臂不成?” “不是……”管家慌慌张张地来到郭鏦身边,不顾尊卑贴到郭鏦耳边嘀咕几句。 “什么?” 郭鏦眼睛瞪得老大,从躺椅上弹了起来。 郭鏦快步在亭子里转着圈,皱眉自言自语道:“他说那具尸体不是太子殿下真身?怎么可能?” “阿郎,他说得信誓旦旦!”管家脸色凝重,“他还说阿郎不见他,他就将这事在见陛下的时候讲出来!” 郭鏦眼神中闪过一道杀意:“他敢?信不信某让他活着离不开王府!” 管家当即领会,他拱手道:“阿郎,放心,老奴会把这事办妥!” 郭鏦来回踱步,神情沉重,此刻事出突然,他压根来不及和他的兄弟商量。 那具太子所谓的尸体本来就是他一手操办的,可刚刚让陛下和纪美人相信那就是太子殿下的遗体,就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这怎能让郭鏦不心惊。 这等事情要是泄露出去,他们郭氏一族将遭灭族之灾! 要知道那少年可是他寻找了很久的少年,至少与太子殿下七成像,而且无论身材胖瘦都与太子李宁相差无几。 为了让他死得逼真,郭鏦下令将他活活饿了五六天后,然后丢给他从发现尸体的那座山上采摘的各种果子。 包括有毒的果子。 然后等那少年死之后就丢在了坊州的那座山里一座隐秘的山洞里。 知晓这件事的人除了三代都外郭家奴仆的管家之外,其他人员都死于各种意外事件。 按理说神不知鬼不觉,无人知晓。 但是偏偏有这么一个人笃定地说那具尸体不是太子真身。 所以那胡人要么是在讹人,要么是他见过真正的太子。 郭鏦突然心中一动,想到之前某件事:“慢着!他是怎么找上门来的?” “回阿郎,他说他受吐蕃大相尚塔臧之托而来,除了沙陀人之外,还有一件事,就是结束与大唐的敌对关系事!” 郭鏦沉思片刻,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丢给回过头的管家道:“让他去平康坊醉生楼!” 管家应声道:“是!” 在管家的脚步消失在院墙外面的时候,郭鏦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郭鏦眼神闪过一道狠戾:“没死?那不妨让你再死一次!” 随即郭鏦踱步出了后院,直奔后门:“来人备马,某要去醉生楼听曲儿!” 从后门出去,走的是另一条道。 同样的青楼,同样的暗道,还是同一个风骚的老鸨。 年初的时候,这个暗门启用之后,终于第二次启用了。 郭鏦与吐蕃使者隔着屏风问道:“太子殿下已薨,你何故口出狂言。” 吐蕃使者不慌不忙道:“那具尸体是不是太子真身,想必卫尉卿心里一清二楚。” 郭鏦眉头一皱,不动声色道:“哦,某怎么会知道?你如果是来栽赃陷害某的话,那某这就离去!” 然后郭鏦作势要走,吐蕃使者赶紧阻拦道:“唉,那你走吧,不出明天这个消息就会传遍长安上下。” 郭鏦不为所动:“哼,仅凭市井流言就否定了陛下的火眼金睛和太子母妃纪美人的辨认结果么?” “哈哈……死鸭子嘴硬!”吐蕃使者说出了让郭鏦最为担心的结果,“我在某地见过你们的太子殿下!” “哪里?”郭鏦下意识问道。 吐蕃使者很快回道:“反正不在大唐境内!” 郭鏦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沉默片刻后,他故作镇定道:“太子殿下已薨是事实,也许你见过的只是长得像而已!” “不,他就是你们的太子殿下”吐蕃使者一字一顿道,“他如今可不简单,有了自己的军队了……你想过没有,再过十年他率领精兵直抵长安城下,那时候你这个做舅舅的该怎么办?” 又是一阵沉默。 郭鏦干咳一声,很认真地问道:“他在哪里?” “安西都护府!” “什么?!” 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惊得郭鏦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郭鏦相信了吐蕃使者的话。 难怪数万大军以及百姓如同犁地一般搜索完数州之地也没能发现李宁的踪迹。 原来他已经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能找到才怪。 “咱们现在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让他死!”吐蕃使者听着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喘气的郭鏦幽幽道。 李宁不死,郭鏦的亲外甥李宥就坐不上太子之位了。 “那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吐蕃使者不怀好意道:“你还不知道吧,你们郭家第二个王爷武威郡王、安西大都护郭昕还活着,但是他……” 就在吐蕃使团抵达长安的时候,还有一支吐蕃使团也抵达了回鹘。 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164章 教育为先 大唐太子的葬礼举办的很隆重。 那个好学勤奋有抱负的太子李宁成了所有人的记忆。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已薨的“惠昭太子”的李宁在于术守捉城大捷之后,在安西都护府建立的绝对的权威。 这让满腔抱负的李宁有了大施拳脚的机会。 如今安西都护府两镇之外的四州之地,说白了就是门阀政治。 确切的说是那些还算不上是门阀的大家族把持着各地的政治。 这对后世熟读史书的李宁来说想要解决的话不算难事。 最简单明了的办法就是学习唐朝末年造反者黄巢,很简单一个字——杀! 但这对需要短时间内控制四州之地的李宁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甚至是最糟糕的办法。 所以李宁必须徐徐图之。 那就是将“门阀政治”进步到“科举政治”。 但是在那个时代,知识垄断在少数人的手里,而这少数人正是把持各地政治的大家族。 对于普通人来说,吃饱肚子才是第一要务,读书是一种奢侈品,而不是必需品。 在知识还没有全民普及前,李宁贸然开启科举考试的话,各地官员还是在各大家族内部轮流,最后还是会形成垄断,或者各大家族连夜,盘根交错更加不好收拾。 所以李宁认为想要让安西都护府迅速成为自己的大本营的话,除了武力之外,最重要的当属于教育。 李宁想要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就必须让所有人都接受教育。 不是少数特权教育,而是全民教育。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在这个时代很难。 单说书籍,整座安西都护府都找不到一本完整的论语。 连年的战争让安西都护府会读书写字的人都少的屈指可数。 为此李宁对安西两镇以及四州之地下了第一道太子教令。 那就是扫盲! 因为在李宁以后发展计划中,扫盲不只是为了科举考试。 为了建立一个新的大唐,一个与历史上记载的那个大唐不同的大唐,李宁需要大量的技术人员。 而会读书写字可以短时间培养出各种人才,而不是靠着那些有着极强天赋又可遇不可求的人才支撑这个与众不同的帝国。 …… 但是这条太子教令很快就遇到了阻力。 不出意外,这遭到了四州之地的各大家族的抵制,他们认为学习知识是他们大家族该有的特权,不允许普通百姓接触。 在各大家族看来,普通百姓学会了知识,会对他们家族子弟的仕途造成威胁。 令李宁想不到的是普通百姓的积极性也不高,他们认为粮食最为重要,否则吃都吃不饱还说什么其他的事。 如果说大家族不愿分享知识,李宁还可以以权压人让他们分享出来一部分知识都行。 但是当大字不识几个的百姓的自己不想学的话,就算孔子、老子、孟子等大家活过来亲自教,那也白搭。 压根就没人看好李宁的这一道太子教令。 一切还是回归到吃的饱的问题上了。 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李宁这才觉得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反还是得一口一口的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最后迫不得已,在李宁的坚持下,以每个士卒都要看懂军事文书为由要求先在军队中展开扫盲工作。 同时李宁眼皮子底下的龟兹城成了李宁展示权威的试点城池。 在龟兹城李宁一口气成了很多学堂,而且针对不同的人群。 连年战争让安西军内会读书写字的军人不多,但是自从收复西州等四州之地后,教师师源的问题得到了解决。 此时的李宁与这四州之地的各大家族正是关系最为融洽的时候,或许他们认为龟兹路途遥远,就算教些知识也无妨。 所以李宁以恢复大唐语言和传统的名义发出请求之后,很快就有各大掌握着普通百姓接触不到的知识的各大家族的鼎力支持。 他们纷纷派出了知识不算渊博的家族子弟前往如今安西都护府治所龟兹。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接近大唐太子李宁,毕竟他以后就是大唐天子。 虽然大部分人并非那些大儒之类的大家,但是教教小孩子还有教教文盲识字还是绰绰有余。 于是龟兹城内三岁到六岁的小孩强制性必须上学堂。 汉语成了唯一的语言。 他们将接受第一阶段接受基础知识和为人处世的道理,学习的教材有《太公家教》和《蒙求》等,经过相关测试后方能进入第二阶段。 第二阶段是六岁到十二岁的儿童,他们要学习“六艺”和“小学”,“六艺”中的“礼”、“书”、“数”,“小学”中的音韵训诂、考订和名物认知,学习的教材有从各大家族家传的《千字文》和《开蒙要训》等。 对着郭昕拍下胸膛之后,很快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关于粮食增产的牛皮吹下之后,李宁发现靠着动物粪便生成氨气还有焦煤生成的氨气的数量比起安西都护府所有耕地来说,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微乎其微到忽略不计。 要知道每亩地起码需要五十到六十斤的氮肥,那么安西都护府还有西州等地所需的化肥的数量非常可观。 仅靠着雀离关这个和后世小作坊一样大小的生产基地生产是极其不现实的。 认清现实的李宁决定趁着秋后农闲时节组织农民以及脑袋灵活的百姓培训如何就地制取有机肥。 然而李宁的另一道一道命令却让人大跌眼镜。 那就是驿站承担着安西都护府境内信息传递的重要责任之外,还多了一个任务。 这个任务比较简单,却很艰巨。 那就是栽桩子,每个驿站为中心,沿着官道向两侧栽桩子。 那桩子其实就是一根长五丈以上的大树主干,而且用火熏过且被沥青泡过,以防虫咬。 它们沿着官道间隔三十到四十步的距离就栽一个。 两个间隔三十里的驿站之间就要三百根桩子,从龟兹到瓜州三千里路则要三万根桩子。 没人知道这些桩子用来做什么。 确切的说是除了大唐太子李宁之外,安西都护府上下所有人都不明白此举的意义。 除此之外,李宁还下了一道令恶心,同样匪夷所思的命令。 那就是收集每家每户不论是人还是动物的粪便。 第165章 初步野望 李宁来到这个时代野心勃勃,他想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比如为了快速建造城墙,所以需要的水泥。 再比如既然黑炸药的生产可以无限量了,那么简单的火炮,简单的枪械都可以提上日程了。 提到火炮,那又得不得不提到引信。 提到枪械,火铳,火绳枪都不能满足李宁的胃口,那将出现膛线还有子弹,子弹的话关键的就是底火。 李宁甚至还想试一试脱脂棉生产的更高级炸药。 甚至连电这玩意,给李宁足够时间,李宁感觉自己都能手搓出来。 等等诸多想法,有参军经历又研究了十年之久,掌握后世最终科技成果的李宁有着那些东西的发明者无法比拟的优势。 那就是李宁站在那些科学家的肩膀上,几乎可以直接跨过数十年、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的发展才逐渐完善的过程,一步到位搞出那些足以影响世界的发明。 有了后世经验,李宁可以跳过各种漫长的一一摸索试验的步骤,直接点出终成果,将这些东西用土法手工搓出来。 比如黑炸药。 这东西,经过数百年甚至达千年极其漫长的过程中,由帝王贵族们沉醉于神仙长生不老的幻想,驱使一些方士道士炼“仙丹”,在炼制过程中逐渐发明了火药的配方。 到了唐末才有了关于黑火药配方的明确记载,然而此时的黑火药由于材料纯度,还有配比的原因,黑火药此时顶多就是个纵火之物。 在确定黑火药成分的情况下,黑火药发展到最佳威力的配比,以及颗粒化、防潮等处理手段的出现,又过了近千年的时间,才得以完善。 讽刺的是将黑火药威力发展到极致的不是黑火药的发明地,而是西方国家发现的。 而李宁的出现,一步跨越千年,能直接手搓出将威力发挥到极致的黑炸药。 这才是李宁真正的优势。 但是这么多的玩意儿,就算把李宁掰成十瓣都不够使。 不过李宁可以提前规划,然后小规模投产,再扩大化。 如今的安西都护府在雀离关开展了轰轰烈烈地扩建运动,两万俘虏在李宁的规划下大兴土木,按照李宁的规划图建造未来西域最大的工业城。 在设想中,李宁将雀离关划分为四个区域。 绝密区域、保密区域和一般保密区域,还有生活区。 其中绝密区域是生产黑炸药、水泥、白砂糖、钢铁等这些坚决不外售的战略物资所在区域。 保密区域计划在将来打通商路之后主要生产玻璃、瓷器、精盐等可以向外出售的生活物资,但是又不想让外界知道生产方式的区域。 一般区域就是酿酒、粉碎各种矿物质的低技术含量的区域。 这个占地面积比龟兹城还要大的工业城池,没个一两年是看不出雏形的。 全部投产不得个三四年? 这三四年就先行培养核心的技术人员…… 所以李宁决定在诸多一团乱麻的点子中,选择当务之急最要紧暂定了两个看似简单却不简单的短期目标——赚钱和吃饱饭。 毕竟物质基础决定决定上层建筑。 等所有人都吃饱喝足有结余的时候,李宁再大规模推广教育,到时候就算有大家族抵触,那时候将无法改变大势。 “钱嘛,不就是钱嘛!” 说起赚钱,在李宁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穿越客曾经证实过的金点子。 可以说每一个项目放到这个时代都能赚的盆满钵满,当一方富可敌国的富商完全没得一点问题。 而且作为大唐太子的李宁也不怕自己的产品被人抢了去。 如今安西都护府十万控弦之士首先不答应,试问谁敢向这个世界上唯一一支装备了火器的军队打劫? 但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人家虽然不敢抢,但是可以不让你通过啊!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如今放眼西域,只有回鹘与安西都护府缔结了和约。 吐蕃刚大败之际,仇恨值加满,此时通商显然不现实。 现如今龟兹西边两镇还没收回,往西道路阻隔,绕道回鹘往西边走又有个墙头草葛逻禄,葛逻禄如今是吐蕃的仆从军之一,自然也不会让安西都护府通商; 所以向西通往大食帝国和拜占庭帝国的商路暂时不通。 在不愿发动战争的情况下,李宁现在唯一的销售对象就是回鹘和大唐。 “当务之急还是打通销路……反正大部分赚钱的玩意儿还没有投产!”李宁伸展懒腰自言自语地出了门,对于打通商路的想法,李宁心中已经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抬头看向东方朝霞,李宁感觉这日子有了奔头。 “好货不怕巷子深,慢慢来!”李宁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能着急。 好在这几天的思考,李宁差不多确定了除棉织物之外,其他几样低成本高收入的产品,在短期内可以投产。 所以这让李宁心情极为舒畅。 如今李宁在安西都护府地位不比以前了,在遭到几次不成熟的遇刺之后,太子左卫二十四小时在李宁门外站岗执勤,而且增设了太子右卫,右卫率是裴长安。 如今太子左右卫共计四千人,清一色的上马是精锐骑兵,下马是精壮步兵,成为在安西都护府不容小觑的一股力量。 但是越严密的保护,让李宁觉得有种被隔绝的感觉,所以一有空李宁就往外跑,他认为不能脱离老百姓。 今天站在门口的郭长安。 “哟,长安啊,跟孤去下地吧!”李宁拉着他直奔李广源的茶水摊,说好的今天要给李广源的茶水摊送上一匣子只有那些权贵才能享有的白砂糖,为老头子人丁稀薄的摊位增加一点人气,然后李宁就要去下地指导那群糙汉子如何制造有机肥。 “啊……”郭长安面露难色,他很不明白李宁贵为太子,为何偏偏要和一帮泥腿子成天混在一起。 但是他还是不情愿的带了俩兄弟跟上了李宁。 “哎呀,殿下来了!” 在这个靠体力吃饭的时代,普通人失去双臂和一条腿之后意味着死亡。 但是失去双臂的李广源如同被风吹雨打的野草一般,顽强地不向命运低头。 第166章 与百姓打成一片 冬天早晨的阳光洒在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李宁戴着一种奇怪的帽子,那是参考后世那位雷姓热心助人的年轻人戴着那种帽子。 十二月份太阳悬到半空中,寒风依旧刺骨。 李宁一众人将帽子的护耳舌头翻下来,还带着一个只露出眼睛的面罩,身上穿着类似于后世军大衣一样的棉大衣骑着战马直奔城外。 大老远就能闻见这件脏兮兮棉大衣上散发的屎尿味。 尽管李宁他们包裹地严严实实,寒风仍然沿着纽扣往大衣里面灌。 这让李宁后悔没选择在中午开课。 老远望去,在龟兹城外的一处田间地头上,已经等候了很多农民。 他们身上居然穿的也是棉大衣,此刻众人将双手交叉插在袖筒里,还不时地跺跺脚。 他们怀里揣着铁锨还有镐之类的东西,正朝着官道上眼巴巴的望着。 这是李宁亲自教授的第三期学员。 “殿下来了,殿下来了!” 伴随着一阵激动的欢呼,挤在一起的农民们一拥而上,跑到官道两侧等着李宁的到来。 在他们的印象中,官员向来都高高在上,高人一等,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但是这位大唐太子却和其他的官员不一样,他不仅没有丝毫的架子,能和百姓打成一片。 甚至不嫌弃那些动物粪便,亲手给百姓示范如何沤制肥料。 在人群中一位白发老翁听见远处疾驰而来的马蹄声,不禁有些慌张。 他最怕太子殿下提问他,所以他求助性地向周围的伙伴。 “老兄弟们,殿下昨天教我们用牛粪和豆粉制作那个叫啥来着?” 老翁挠着脑袋皱着眉头死活想不起来昨天太子殿下亲手示范教的那种土化肥叫什么名字。 “哈哈,王老头儿居然记住豆粉和牛粪了,有进步哈。” “他之前不是瞧不起殿下传授的知识么!” “就是,王老哥你不是说祖祖辈辈都是将粪便当化肥,怎么见识了殿下的方法后,你都缠着跟了两届培训班了!” “就是,你家隔壁的格鲁家,都听不懂几句汉语,人家都学会了,代表着殿下去西州培训其他百姓了,你却留级了,还跟着我们学。” …… 众人纷纷调侃着之前那个倔脾气的王老头。 老王头老脸通红,拍着脑袋道:“谁让我年纪大了,记不住事了。” “那让你儿媳来。” “她进新成立纺织厂了,每月工钱都要抵老汉之前三月军饷了。”老翁狠狠道:“只可惜那纺织厂不招男工!” “什么,纺织厂工钱那么高?”有人惊呼道,随即羡慕道:“要知道这样,我在于术掉了一条腿就好了,这样我家老婆子就可以进纺织厂做工了!” 听到别人羡慕的声音,老翁神色迅速黯淡下去了,他抽抽鼻子,不再言语。 他儿媳能进纺织厂是他儿子拿命换来的。 好在西域孤悬在外,地盘又小,物价受到官府抑制,倒还不贵。 这一百文足够养活一家子了,而且他身上穿着这件温暖程度堪比皮袄的棉衣就是他儿媳妇第一次试手的成果。 不论是因为儿子,还是因为孝顺的儿媳,他自己绝不能让儿媳在这大冷天跑来和一帮老爷们混在一起学习如何用那污物沤制肥料。 所以老翁拖着年迈之躯来了,只是年事已高,他有些记不住太子殿下教的内容了。 “老爷子,昨天学的是制造土氨水,除了豆粉和牛粪之外还需要石膏粉……这个都护府会提供的。” 有人凑到老翁耳边大声说道。 “哦,你说啥?”老翁将耳朵偏向来人感激不已,同时不好意思道:“能不能说慢点……” …… 李宁很快就到了现场,还没下马被一众百姓亲热的围了上来。 有人牵着马,有人则托着李宁的脚让他下马。 “殿下,这么冷咋不坐马车来?” “你要的尿还没送来,那小子一晚上能折腾好几回,怕是抱着婆娘睡懒觉了。” “要不要大家现在就地尿一泡也行啊!” “哈哈……” 人群围着李宁叽叽喳喳没有丝毫的惧意。 这让担负着李宁安全的郭长安很紧张。 “向周边警戒着吧!” 李宁对郭长安会挥挥手:“这是咱们安西军的百姓,怎么会害孤呢……一边去,不然你又嫌我惹你一身骚了!” 在李宁前面乖的更只绵羊一样的郭长安,对众百姓来说还是那个令人畏惧横行龟兹的少爷。 随着李宁的命令出口,没等郭长安反应过来一众百姓就将他挤出人圈。 百姓们生怕李宁被风吹到,尽管李宁身着比他们厚实,但是他们依旧用身体挡成一堵人墙,替李宁挡住寒风。 骑在战马上的郭长安看到背对着风向的百姓尽管瑟瑟发抖,还是踮着脚尖尽量挡的高一些。 老百姓知道谁对他们是真正的好,他们也用他们力所能及的能力为对他们好的人遮风挡雨。 这让不曾和普通百姓打过交道的郭长安很眼红,也很羡慕。 李宁一直要求太子左右卫在闲暇时间多为百姓帮忙办事,在这之前郭长安很不理解。 他认为兵就是兵,民就是民! 但是李宁却说:“兵来自于民,一旦当兵的忘了根本,那还能指望百姓对这支军队有何期待?怎么会法子肺腑的支持军队,为军队源源不断地输血” 用李宁的话来说就是“和百姓打成一片”。 在这之前郭长安甚至以为这只是李宁作秀而已,但当他亲眼看见李宁挑着动物的粪便还有尿液与各种杂物混合之后再处理,最后形成各种各样李宁嘴里能增产的土化肥。 郭长安这才察觉李宁并不是在作秀,他是实打实的为百姓教知识。 这一刻,看着那些粗枝大叶的糙汉子却小心翼翼为李宁挡风,郭长安心中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李宁的一片苦心。 同时他发现了民与官之间其实可以更和谐的相处。 郭长安看着李宁连比带划地开始教授今天制土硫酸铵的法子了,便带着几位士卒向四周警戒。 这是远处一匹老马拉着马车慢悠悠地朝这边赶来,马蹄声吸引了郭长安的注意力。 那马车没人控制,全靠老马慢悠悠的拉着。 “不好,保护殿下!” 郭长安看着马车上孤零零还在晃动的人头眸子猛地一缩,惊呼道。 第167章 吐蕃溃兵 听到郭长安示警的百姓回头望了一眼,并没察觉异常,一位大叔出言调侃道:“年轻也不能夜夜不休,耽误太子的大事……” 然而下一刻惊悚的一幕出现了,让出口嘲讽马夫的大叔愣在了原地。 马车在郭长安示警之后突然开始加速。 果然,那颗头颅由于惯性甩下躯干,撞在运送尿液的木桶后改变了角度,滚落下马车。 “有刺客!” 两名太子左卫率先反应过来,拔刀上前阻拦。 郭长安从怀里掏出一个纸筒和火折子,很快一道腾空而起,在高空中炸响,然后开始纵马加速想要拦截马车。 这时突然从那两大桶后面冒出两名手持跷蹬弩的大汉,他们瞄准近在咫尺射向了前来阻拦的士卒。 由于距离太近,两名太子左卫士卒压根没反应过来,就被射落下马。 “杀!” 又有两名蒙头垢面的汉子从尿桶里钻了出来,其中一人踢开那具无头尸体,操纵马车冲向了围在一起的农民。 另一人手持弓箭射向了扎堆的百姓。 郭长安和其他三名左卫在人群另一端,压根来不及阻拦。 那名被吓傻的大叔脸上突然一热,他下意识用手一摸,是血! 那是他身边刚还和他谈天说地的老哥哥的血,老哥哥脖子中箭,鲜血止不住地往外喷,不甘心地指着冲撞而来的马车。 大叔看着迎面冲来的马车,感到一阵窒息,下意识往旁边迈出一步。 然后他想起他身后就是太子殿下。 那一刻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收回迈出的脚,闭着眼睛将手中的铁镐抡向冲向人群的老马。 同时他大喊道:“保护殿下!” 下一刻他就被战马撞飞了出去。 眼看战马就要撞进来,却被那名撞飞的大叔在飞出去的瞬间拽住了缰绳。 战马最后一刻改变了方向,虽然还是撞到数名农民,但是围成一团的人群大部分逃过一劫。 马车朝着人群的另一侧的郭长安奔去。 围着李宁的人群在初起惊慌之后,并没有按这帮刺客预料的那样一哄而散。 反而他们把李宁护的严严实实。 马车上的四名刺客在马车撞离人群的时候跳下马车,看着拦在前面不畏死的农民很是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不跑。 但是他们没有思考的时间,再耽误片刻那三名身着板甲的护卫杀上来,他们这四个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 所以落地的刺客在没有起到驱离效果的情况下举着长刀,果断杀进人群。 只要能杀穿这两三层农民,就可以和他们的目标面对面了。 在他们眼里,这些农民就是案板上的羊,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 而他们身着皮甲,甚至其中一人还身着锁子甲,所以他们有信心碾压这些身着布衣的农民。 然而他们低估了这些农民的战斗力。 情况突变,但是 “打死他们!” “敢行刺我们殿下,信不信老子刨了你家祖坟!” 一众农民的怒火值瞬间被点燃。 这些战时是兵,平时是民的农民能在战场上活下来,那肯定有各自的本事,算不上是庸手。 在愤怒的情况下,他们体内的洪荒之力都被激发出来了。 其中一名刺客跨过被战马撞到的农民的时候,突然被倒在地上的农民死死地抱住了双腿。 猝不及防的他此刻一头栽倒,脸狠狠地砸在冻得结结实实的地上,顿时眼冒金星鼻血横流。 没等那名刺客起身,就被反应过来的农民一镐直接凿穿脑袋送回老家了。 然而那名农民不解恨,一镐接着一镐,将那名刺客的脑袋凿成稀巴烂。 红的白的流了一地,瞬间被寒冷的空气冻成冰。 试想一下,拿着镐将西瓜连凿数十下的模样,就是这名刺客最后的惨状。 还有一名身着锁子甲的刺客砍倒挡在前面的一名农民之后,又朝着另一名农民砍去,只要砍到这名农民他就可以杀到没携带武器的李宁跟前了。 然而当他砍翻那名农民后,原本在那个农民身后的李宁不知去向了,而是一堵愤怒的人墙。 迎面就是一个铁锹砸来,那名锁子甲刺客赶紧横起弯刀架住,但是很快从四面八方的铁锹、锄头还有镐砸了下来,他的弯刀被砸弯,变成了真正的弯刀,雨点般的农具敲在他的肩膀上,头盔上,好在还有那把“弯刀”缓冲,并不致命。 就在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正面四五把农具的时候,一位一直躲在一边的老翁,瞅中机会抡圆以铁锹拍在那名身着锁子甲刺客的后脑勺。 那名锁子甲刺客顿时懵了,然后被一柄锄头戳中额头,他的头盔也飞了出去。 最后他看到的是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举着农具的农民。 这已经不是李宁遇到的第一波的刺杀了,而且这几波刺客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刺客都是吐蕃溃兵,而且都是死战不降。 偶尔有一两个溃兵四处乱窜窜到龟兹附近,那还说得过去。 但是算上这一波,就是李宁遇到的第四波刺杀了,这就值得玩味了。 所以李宁想要活口。 “刀下留人!” 被人群挤在后面的李宁连忙阻拦愤怒的农民。 但是群情激昂的农民此刻嘴里大吼着给自己壮胆的粗鲁的语言还有口头禅,七八十人同时大吼,声音鼎沸,盖住了李宁的声音。 等李宁亲卫将这四名刺客从这群愤怒的农民的农具下面抢出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只是四具血肉模糊无法辨认的肉团了。 李宁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四具尸体,很快就被一群农民围了上来,他们关切地问着李宁。 “殿下,你没事吧?” “殿下你出门可要多带些护卫!” …… 李宁一阵感动:“我没事,快救伤员!” 伤员那边也早就有人围上去救援了。 全民团结,齐心协力这才是李宁所期待的。 这一点让李宁很满意。 …… …… 这次刺杀李宁再次安然无恙,但是有四名农民被杀,受伤者多达七人。 好在在刺客的怀里搜出了三个破碎的腰牌,还能依稀的拼出完整的样子。 其中锁子甲刺客居然是一位吐蕃百夫长,另外三名都是正儿八经的吐蕃士兵。 刺客还是吐蕃人。 此时距离于术大捷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了。 李宁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尸体,沉思片刻下令道:“刨开他们的肚子!” 第168章 遇到对手了 由于刺杀,此次培训不得不提前结束。 现场很快就被赶来的裴长安接管。 那四名吐蕃溃兵的肚子里并没有李宁预料中的东西。 “殿下,他们肚子里居然有生鱼肉,还有树皮等物,看样子他们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郭长安用一根木棍拨着那四名刺客胃里面的东西,可以看出这四名吐蕃溃兵这三个月过着的应该都是这种吃不饱饭还要防止被安西巡逻士兵发现的艰苦日子。 至少从眼前这些尸体上来看,并没有什么破绽。 但是前后四拨刺客,还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如果不是之前的几次刺杀的话,李宁也许真的会将这刺杀看成一场意外。 只能说这几次刺杀案除了没能伤到李宁分毫之外,其他各种细节都堪称完美。 太过完美反而成了一种破绽。 这让李宁陷入了沉思。 这些饥寒交迫的吐蕃溃兵居然横穿近七百里,而且还避开了从龟兹到于术沿途至少五道大大小小的关隘,一路从于术守捉城摸到了龟兹附近。 如果只是说吐蕃溃兵摸到了龟兹,一点也不奇怪。 即便是现在,郭盼麾下的骑兵依旧能在龟兹附近的山地里抓到逃亡的吐蕃溃兵,当然更多的是发现了吐蕃溃兵的遗体。 想想二十多万大军溃败,逃走四万多,俘虏十三万多,这期间还有两万左右的吐蕃大军失踪了。 偶尔有些生存能力极强的溃兵还是有机会在不被安西都护府发现的情况下活下来的,并且抵达龟兹城附近。 但是! 他们这一路上谁都不杀,偏偏冲着李宁出城的时候杀出来。 他们是如何做到如此统一的目标? 除非…… 显然李宁身边还有人想致李宁于死地,而且对李宁的行动了如指掌。 李宁将目光落在了郭长安身上,但是他很快就排除了郭长安的嫌疑。 郭长安一直都陪在自己身边,而且还是在早上出发的时候才知道他要去哪里,并没有通风报信的机会。 再说了真的是郭长安的话,在半路动手岂不是更加好的机会。 那他会是谁呢? 短短月余,就遭到四次刺杀。 看来有必要组织大军对龟兹城附近彻底的搜索一番了。 …… 李宁回到龟兹城后,将自己遇刺的四处地点的中心为圆点,将方圆三十里的地方化成等份的网格。 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军民联合演习在李宁遇刺的第二天,在龟兹城附近掀开了帷幕。 毕竟刺杀都是在城外发生的,至少可以说明这些吐蕃刺客就算有人养,那也在城外。 所以李宁计划将周围按自己所划的片区挨个筛查一遍。 一听到是太子殿下遇刺,数万百姓包括男女老幼纷纷出动,就连纺织厂的女工们也停下了手中工作,加入了搜索的队伍。 两名成年男人带着四五个妇孺,手持棍棒、铁锹、锄头等农具,以间隔一丈的间隔距离齐头并进,碗口大的洞穴都不放过。 他们除了手中的家伙什之外,每个成人还配有口哨。 一旦有情况就会吹响口哨,然后男人上前拖住刺客,在附近参与搜寻的骑兵迅速赶到现场。 为了保证能在哨声响起的时候能够快速支援,搜寻队伍每隔三里就有一支百人规模的骑兵参与。 这般声势浩大,且自发的军民协同行动的场景,在龟兹镇、甚至整个安西都护府都压根看不到,也做不到……除非靠着军队强制性执行。 但是李宁做到了。 …… “不是不让你来嘛!” 队伍中李宁看到了双臂都断裂的李广源坐在马车上为搜寻的军民免费提供茶水。 李广源则笑道:“出力的出力,出钱的出钱……老汉我只能提供茶水,所以我来了!” 说着李广源驾驶这牛车拉着几大坛茶水四处游荡,时不时地停下来为有需要的人提供茶水。 李宁还看到了断腿后的苏塔衲。 苏塔衲倒骑着一头毛驴,逢人便问。 看样子是在找自己。 苏塔衲原本是个猥琐话痨,但是自从在铁门关断了一腿之后,他就变得极为消除。 作为他们家里的唯一顶梁柱变成了残废,这让苏塔衲极为难过,他甚至还数次尝试自杀,但都被人救了下来。 李宁得知情况后给了苏塔衲一个任务,在那之后李宁再也没见过苏塔衲了。 “苏塔衲,你在找孤?” 李宁纵马来到苏塔衲跟前。 苏塔衲看见李宁欣喜道:“殿下,你在这里?” 苏塔衲的脸上恢复了往日的笑容,他兴奋的对李宁说道:“殿下,我现在叫苏腾,是唐人的名字,取的是谐音,还是汉子用起来方便!” “哦,对了!”苏塔衲从怀里掏出两本书。 李宁眼睛一亮,欣喜地问道:“你们成功了?” “嗯!” 苏塔纳重重地点点头道:“殿下嘴里的那位毕昇老爷子真的厉害,他创造的这种印刷术可以让好多书籍都葡萄价了!” 李宁闻着手里的墨汁臭味,觉得无比的香甜。 他拍拍苏塔衲的肩膀道:“这都是你的功劳!” 苏塔衲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自从殿下在于术给我说了这种印刷术的想法后,我一边学汉字一边找师傅雕刻各种字,所以耽误了些时间。”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李宁对苏塔衲走出心结感到高兴,他看着还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件事有多么伟大的苏塔衲问道:“你可知道你做出的这玩意打开了多大的一扇门?” 苏塔衲认真的想了想说道:“这样就可以让那些学堂的小孩子人手一本书了?” “嗯,以后只要有人想学都可以学习了,知识会让人眼界开阔!” 李宁翻看着手中薄薄的《九章算术》还有《三字经》兴奋不已,甚至忘掉了被再而三刺杀的烦恼。 活字印刷术点出来之后,普及教育势在必行。 而苏塔衲将在李宁的支持下,在龟兹开第一家印刷厂。 希望别赔钱,当然有些事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哪怕赔钱也要做! 苏塔衲为李宁带来了最开心的事。 就连有人发现了那帮吐蕃刺客的住所,也没让李宁这般高兴。 有人先一步将吐蕃刺客全部毒死在城外的一座宅子里,宅子里遍地都是采摘的植物和冻结时的死鱼,还有活禽等野生动物。 据推测这是幕后主使为了让吐蕃刺客看起来在户外生存显得更加逼真,才给他们提供生食物。 虽然找到了刺客的宅子,但是线索也随着那些可怜的吐蕃溃兵被毒死而掐断。 得知这事后,心情大好的李宁无所谓道:“孤遇到对手了……既然找不到它,就让它放马过来吧!” 第169章 印刷坊选址 刺客的事交给了神龙不见首尾的沈炼去调查。 该继续做的事还得往前做。 在苏塔衲还有几名会雕刻的伤残老兵的努力下,他们合伙开办的印刷坊于是进入了正式筹办的阶段。 由于苏塔衲能说会道,加之这项点子是苏塔衲通过李宁得到的,所以他被合伙人推荐成为这座即将成立的印刷坊的掌柜。 这座印刷坊的名字就叫做速腾印刷坊,据说这名字是太子殿下李宁亲自起的,寓意着“速速腾飞”。 名字有了,下一步就该选址和建设了。 在这地广人稀的西域,土地最不值钱,所以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解决。 汉唐时期龟兹城位于库车河东岸,在汉朝时甚至没有西城墙,而是以库车河为西部屏障。 到了唐朝,龟兹城有了西城墙,而速腾印刷坊的地址就是出西城门之后沿着库车河往南两里处,新造的纺织厂就在这片区域。 考虑到印刷厂对纸张的需求量大,一同规划准备建造的还有造纸厂。 印刷坊对李宁普及教育计划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李宁还是在教授完农民制造有机肥之后,换了衣物带着郭长安还有苏塔衲等造纸坊的原始股东浩浩荡荡出了西城门,直奔还空无一物地址。 郭长安自从成了太子左卫校尉之后,他可以说和李宁在一起的时间都比和他媳妇一起的时间还要长。 他与苏塔衲碰面的机会更少了,所以俩人一见面就拥到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苏掌柜,听说殿下一下子下了十万贯的订单,你小子有钱了,可别忘了请兄弟我吃饭哈!” “哪有,这十万贯除过成本,剩下的还不够给殿下还还钱呢!” 郭长安听懵圈了,他疑惑道:“不是,你给殿下还什么钱?” 苏塔衲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李宁,面露不满道:“你以为这块地不要钱?你以为这造纸坊和印刷坊上嘴皮碰下嘴皮就冒出来了?” 郭长安还是不明白:“那又怎样,和你给殿下还钱有什么关系?” 苏塔衲狠狠道:“殿下还要求坚持用砖石结构的房子,这都得要钱,我们几个残废老兵哪能掏的出这笔钱,所以这笔钱是找殿下借的……哼哼,反正安西都护府府的钱都是殿下自己印的,完了还要我多还半成的利息!” “啊,还可以这样搞?”郭长安一愣,没想到李宁居然会玩的这一手。 “高利贷啊!”郭长安在前面的李宁感慨道。 正好遇到李宁回头。 四目以对,郭长安和苏塔衲心虚地扭过头。 李宁翻翻白眼道:“你们俩是不是又打算谋算孤啊,半成利息还嫌高?” 郭长安和苏塔衲两人老脸一红。 自从郭长安在焉耆镇以李宁不得徇私报复他的小伙伴为条件坦白了第一次刺杀李宁的经过之后,李宁再没提过这事。 如今旧事重提,让之前密谋谋杀李宁的两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孤听见了!”李宁看着苏塔衲面带微笑道:“孤怎么会害你呢,你大胆去做就好了,没几年就能还清债务了,到时候收入不就是你们几个人分了么!” 苏塔衲小声嘀咕道:“哼,最大股东还不是你自己!” “高……真的高!” 郭长安被李宁的操作惊呆了,竖起大拇指,也不知道是夸李宁还是羡慕李宁。 “嘿嘿,你们没见过的还多呢!” 李宁对郭长安的夸赞享受的心安理得。 “殿下,那我能不能入股啊!”郭长安丢下好兄弟,追上李宁一脸谄媚。 李宁翻翻白眼道:“做梦去吧,你跟着孤好好学,好好看,孤另有重用!” 刚了解什么是股份的郭长安嘀咕道:“这不妨碍入股啊!” 李宁怎么愿意从自己杯子中分一羮,当场拒绝:“孤缺钱是要养你们,你要那么多钱也想养俩私兵?” “不入股就不入股,何必这样吓唬呢!” 郭长安脸色一变连连摇头,赶紧与李宁拉开了距离。 私藏甲兵,死罪! 这个郭长安是知道的。 在李宁规划好的地方不远处则是一座被围墙围起来的纺织厂。 那围墙高达两丈,上面还有瞭望塔,有一团的龟兹常备兵暂时负责这里的安全。 而纺织厂内是清一色的女工,而且第一批五百名女工都是烈士遗孤的女眷,据说后期人员要扩展到两千人规模。 当然是等明年大规模种植棉花以后的事了。 所以能在这里当差成了这也常备兵最羡慕的差事了。 李宁他们赶到的时候,正好是女工中午下班的时候,她们坐上各自的驴车马车纷纷沿着李宁来的方向返回龟兹城。 她们大老远看见李宁,就朝李宁挥手打招呼。 “哟,那不是咱们的太子殿下么?” “他二婶,你不是说你家丫头今年十二,与殿下绝配,咋不去见见你女婿啊!” 有个妇人掐指算着李宁的年龄,颇为遗憾道:“还别说……殿下今年十五了,虚岁都十七了,是该纳妃了,可惜我太老,我家闺女才四岁!”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瞬间几个胆大的妇女朝着李宁奔去。 “殿下,啥时候打算选妃?”一位妇女跑得慢了,但是嗓门不小。 她的声音后发先至:“殿下给个准信,到时候可以让咱家闺女去试一试,她今年才十三,屁股大能生儿子!” 一位妇女不乐意了:“选妃就是选妃,又不只看屁股!” 还有人不甘示弱:“我家俩双胞胎闺女,殿下上次见面都说姐妹俩美若天仙!” “殿下,你看看我咋样?”甚至更有胆大的胡人女子跳到马背上对着李宁挥手。 …… 疯狂的人群吓得李宁躲在了随从后面。他最怕和这帮娘们打交道。 她们对李宁是怀着感激之情的,李宁让她们有了手艺,能稳定的赚钱养家。 所以只要李宁敢开口,她们就敢以身相许。 但是李宁不敢,他还想让自己再长高些。 “苏塔衲,快走!” 李宁一溜烟跑开,郭长安赶紧率领护卫跟上。 半天后却发现苏塔纳没跟上。 却看见苏塔衲看着远处的一位女工痴了…… 郭长安知道就算这纺织厂远在天边,苏塔衲也不会嫌离龟兹城远了。 第170章 养肥了吃肉 选址的问题很顺利,苏塔衲再没有提要求,一口答应。 并希望能够尽快开建,开工! 在苏塔衲家里,李宁和苏塔衲母亲寒暄着,自说自话。 苏塔衲母亲说的本地语言语速很快,让李宁仿佛在听天书。 李宁虽然会说本地语言,但是夹杂着汉语,让老太太听起来也很吃力。 于是两人各自对牛弹琴,自问自答聊得不亦乐乎。 苏塔衲端上来一壶茶,然后用自己的衣角擦擦碗,给李宁先倒上水,谄媚道:“殿下,你看光靠我们几个残疾老兄弟也没法建起来啊,不如?” 李宁答应的很爽快:“这个好说,一团守备兵,和八百吐蕃俘虏够了吧?” “谢谢殿下,谢谢殿下!” 八百俘虏想建起那三百人规模的作坊,大概需要十天左右就足矣,苏塔衲高兴地连连点头。 但是他的脸色很快就变了。 “吐蕃人?” 苏塔衲眼神中的杀意不加掩饰。 他的腿丢在了铁门关,他的袍泽也留在了铁门关,他恨不得杀光所有吐蕃俘虏。 他恶狠狠道:“好,好,落在我手里,我会好好招呼他们的!” 但是苏塔衲的小九九就被李宁看穿了。 李宁神情严肃的警告道:“孤知道你因为你的腿恨他们,但是你绝不能动他们分毫!” “为什么?” 苏塔衲终于问出他憋了好久的问题。 李宁对吐蕃俘虏的好龟兹上下都看在眼里,他们本该被屠杀赶紧筑成京观,但是李宁却让他们活着,甚至有部分吐蕃俘虏享受着一日三餐,做工五个时辰就能休息的待遇。 这除了工资不如纺织厂的女工之外,其他相差无几。 这让龟兹上下好多人都很不满意,李宁也难得解释。 今天面对真会对俘虏下死手的苏塔衲,李宁一本正经的劝说道:“孤要告诉你的是,他们可是咱们今年的口粮,你要好生对待,吃喝你可以做的难吃点,但绝不能饿着他们!” “啊!” 苏塔衲的表情凝固了,他从李宁的表情看得出来李宁没开玩笑。 吃人? 太子殿下这是要养肥了吃人? 苏塔衲愕然地看着李宁,手中的茶水从碗里溢出都不知道。 这个消息太惊悚了,幸好自己选择了正确的道路,否则会不会也成为李宁的口粮。 苏塔衲顿时对李宁生出一阵寒意。 苏塔衲下定决心,都护府以后发的不明粮食绝对不能吃了! 李宁看到苏塔衲的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 “啪!” 清脆的巴掌扇在了苏塔衲的头上。 “哎呀,水溢出来了!” 苏塔衲咽了口唾沫,连忙用袖子擦拭着桌子上的茶水,以掩盖自己的惧意。 “你想哪里去了?”李宁又扇了苏塔衲一巴掌,“你可知道那八百人都是什么人么?” 苏塔衲有些晕,这还用问么? “不就是吐蕃人么。” 苏塔衲一脸蒙圈道。 “对,他们是吐蕃人,但他们都是吐蕃有身份的贵族!”李宁将嘴凑到苏塔衲耳边威胁道:“给你的那八百人至少有二十几个吐蕃百夫长,你给我少一个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都吃人肉了,还分什么百夫长? 难道人和人的肉不一样香么? 苏塔衲一愣,很快意识到当时在于术守捉城下斩首了七百吐蕃百夫长以上的军官是假的。 身为太子的李宁居然撒谎了! 他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殿下,颤颤巍巍问道:“殿下不是之前在杨镇守使墓前杀了他们么?” 李宁微微一笑:“那是骗你们的,当时杀了他们咱们以后怎么吃肉啊!但是不让你们高兴高兴,那也对不起战死的兄弟。” 苏塔衲想到铁门关的惨状,眼圈都红了:“那现在就能对得起了么?” 李宁往前凑了凑,盯着苏塔衲的眼睛解释道:“当日斩杀的是负责屠杀杨镇守使的吐蕃元帅亲兵队,也算为镇守使报了仇。” 李宁表情极为痛苦,非常懊悔道:“让我现在选的话,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不会斩杀那些吐蕃人了……” “你……” 苏塔衲仿佛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殿下,心中生出对李宁不满之意。 李宁连连摇头,悔不当初。 “能当吐蕃元帅的士兵一般都家底殷实,如果他们家族愿意按一个人值十头牛赎回他们,那可是足足七千头牛啊,你想想够咱们吃多久?” “啊!” 苏塔衲一窒,老脸通红。 他这才知道自己想歪了,而且歪的离谱。 李宁笑道:“咱们现在有新武器,还会怕吐蕃人么,让他们赎回去,咱们有的吃,下回还能俘虏继续换吃的,不香么?” “殿下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苏塔衲脸一红,连忙保证道:“我会让他们活得好好的。” 之后李宁与苏塔衲又确定了开工日期,和招工细则。 为了让提高百姓读书识字的积极性,李宁真可谓绞尽了脑汁。 他为这次招工定制了极为苛刻的招工条件。 那就是工人首先得会写自己的名字,其次要会识字,而且识字越多的越优先。 不过还有个基本要求,那就是从伤残军人、或者牺牲军人家眷最优先考虑。 当然没这个条件的话,能够将论语完整的读下来,也可以破格录用,毕竟是活字印刷,不识字怎么排序? 有了纺织厂的先例,又有了太子李宁的招牌,苏塔衲原本以为很难招的工,变得更难了。 就在定好地址第二天,刚放榜招人,前来报名的人就人满为患了。 可以说是十里挑一都不为过,最主要的是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里乡亲,这让苏塔衲很为难。 这帮前来报名的老爷们,一言不合就当众打起来了,其中有几人打的头破血流,就是为了争一个报名顺序的先后。 最后都护府不得不派出军队维持秩序。 但是当人知道李宁要求的条件后,单就写名字这一条让很多人都唉声叹气地离场了。 尤其那些胡人,什么买买提巴拉提的一长串,压根没法写。 所以整座龟兹城内别说识字,就是能写出自己名字的百姓都不足两百人。 好在李宁也给其他人留了一次机会,那就是等半个月后,还会再次招人,当然条件变成会写自己名字之外,还会识得一百个大字。 为了照顾胡人名字难的问题,胡人可以在安西都护府按照唐人起名习惯登记新名字。 于是龟兹城内的一帮老爷们天天趴在学堂跟着小孩子读书识字。 毕竟印刷坊和造纸坊开出每月三百文的工资太香了。 第171章 令人羡慕的爱情 冬天并不适合开工搞建设,尤其在水泥出现之后。 所以苏塔衲心心念的印刷坊和造纸坊并没有马上开工建设,而是在城外寻得一处庄园,临时开建了一条小的生产线,加上之前苏塔衲做试验一条,共计两套生产线。 它们在训练新招工人之余,还承担了龟兹城内学堂所需书籍的印刷工作。 在元和三年年底,终于能保证三名孩子可以共用一本书了。 只是苦了苏塔衲了,每天快中午的时候,他都一个人纵马忍受着寒风前往规划好的地盘溜一圈。 然后每次都好巧不巧地碰到纺织厂的女工午后歇班。 纺织厂原计划是早上上班,中午管饭,晚上下班。 为了培养更多熟练女工,暂时所有女工都只上半天班。 所以这让苏塔衲有幸遇到了自己的梦中人。 一位有两个孩子的寡妇,她的夫君在李宁初来安西都护府的时候,在尉犁县南边的荒漠中与吐蕃黑骑的战斗中战死。 她是一位坚强勇敢的妇女,在这半年时间内送走了伤心欲绝的婆婆之后,独自一人带着俩娃艰难生活。 直到安西都护府开设学堂后,她才腾出功夫来做工,养家糊口。 她很幸运,也很刻苦,成了纺织厂的第一批女工。 苏塔衲一见倾心之后,多方打听,更加佩服这位二十有三的年轻母亲。 虽然比自己大三岁,但是女大三抱金砖。 所以几乎风雪无阻,苏塔衲都会在中午前借着去看看自己印刷坊的地皮的机会,只为看一眼那女神。 以至于几乎整座龟兹城的百姓都知道有个瘸子是以后印刷坊的掌柜,他喜欢一女子。 但也只是远远地看看而已,甚至快一个月过去了,他们之间还没说过话。 只是远远互望一眼,苏塔衲咧嘴傻笑,那女子含羞低头。 这天临近中午,苏塔衲却坐立难安。 因为太子李宁来这座庄园给印刷坊送来李宁亲自制作的沤制肥料画册。 但是太子殿下居然在自己好兄弟郭长安的建议下,打算留在这小作坊吃饭。 这让作为掌柜的苏塔衲如坐针毡,太子殿下在这里,自己就没办法离开。 若是自己不出现在老地方,那女子会不会担心呢? 一想到那女子没看见他会不开心,苏塔衲便心如刀绞。 所以自从得知李宁要留下吃饭后,苏塔衲看郭长安的眼神能杀人。 “殿下你看我说中了吧!”郭长安表情严肃,替苏塔衲不值,他小声对李宁道:“你看他屁股上冒火了,我就想不明白了,他一个黄花大闺男怎么就喜当爹啊!” “孤觉得挺好啊!”李宁瞪了一眼郭长安,“人家真的两情相悦了,你能拦得住?你怎么就这么见不得人好呢?” 郭长安急了:“殿下,他可是未来堂堂的印刷坊和造纸坊的掌柜,娶个黄花大闺女不香么,娶两个拖油瓶是咋回事!” 李宁眉头一瞪:“胡闹,孤还是乐见其成,毕竟烈士的遗孀和子女有人遮风挡雨了不是?” 李宁抬头看看天色,已近正午。 李宁起身就走,还不忘大声吆喝道:“苏塔衲,孤走了……这画册你可要找人给孤刻好了,文字不用动,画儿么,要传神!” 那是李宁在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教完当地农民如何沤制肥料的同时,为了更好的普及这项利民的知识,他利用晚上空闲的时间将所有沤制肥料的步骤写成书,同时贴心地配上了示意图之后交给了速腾印刷坊。 只是那配图不忍直视,所以李宁才有这一叮嘱。 李宁打算通过这种方式让百姓在学习沤制肥料的时候潜移默化中读书识字。 听到李宁不打算留下吃饭,苏塔衲开心地单腿蹦了起来,忙不迭地答应道:“殿下放心,我一定找最好雕刻师为殿下雕刻!” “嗯,为了让那帮老男人学会读书识字,将这图画中的男的都改成女人吧……比如仕女图那样的!” “好,殿下放心!” 苏塔衲一边答应着一边披着袍子火急火燎地一瘸一拐地往外拴马桩处跑。 这个时间点比往日晚了半刻钟了,苏塔纳怎么不着急! 此刻他的心早就飞走了,只是肉身太慢还在追赶。 郭长安看着恨不得会飞的苏塔衲,明知故问道:“你不回去吃饭,跟我们出来要干啥去?” 苏塔衲狠狠地瞪了郭长安一眼,要不是李宁在侧,他早就和这个老兄弟翻脸了。 李宁当年也是舔狗一个,看见苏塔衲这般急切,不忍开玩笑。 只是这一时代,舔狗还能抱得美人归,后世的舔狗不得好死! 李宁解下挂在战马上的两只野兔,那是他在来时的路上猎杀的。 李宁顺手丢给了苏塔衲道:“快大过年了,总不能天天空手冲着人家傻笑吧?” 苏塔衲老脸一红:“殿下都知道了?” 李宁哈哈一笑:“赶紧去吧,这迟了半刻钟她还在等你的话,那就有戏……眼看就要到年底了,这俩兔子就当你的见面礼,必须送出去!” “是,殿下!” 苏塔衲感激地冲李宁一笑,也不顾礼仪率先上马,绝尘而去。 李宁看着苏塔衲远去的背影,憧憬道:“爱情,有时候真美好!” 郭长安凑了上来,贱贱地问道:“殿下你说啥?” 李宁瞥了一眼郭长安,同情又鄙视道:“这和你无关了,谁让你媳妇是联姻的结果呢,比相亲都还不如!” 随即李宁暗自下定决心,自己这一世一定要找个爱情。 郭长安不傻,自然听懂了李宁的话,他叹了口气道:“唉,为国联姻,我光荣!” 这倒不是假话,郭长安的媳妇是龟兹王室成员,为的就是和本地势力联姻。 回应郭长安的是李宁更加鄙夷的眼神。 …… 纺织厂换班的时候,很热闹。 这些妇女们干活的时候都能叽叽喳喳地从早上聊到中午回家。 这不,中午换班了,一众妇女挤在一起,更加说个没完没了。 “哟,柴琼娥你掌柜今天怎么没来?” 一位中年大妈一出门就看向苏塔衲常在的位置,皱眉道。 “婶子你别胡说,我们都没说过话!” 中年大妈身后传来一道害羞的声音辩解道,但随即惊呼:“啊?” 顿时惹得一众人大笑:“哈哈,你还说你不关心!” “你……你们别瞎说!” 人群中被围着的一位女子脸红耳赤,娇羞地低下头看着脚尖,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她被众人拥着出了门,还是没忍住暗暗抬头往远处一瞥。 她的心顿时沉入湖底。 天天见面冲她微微一笑的男子果然没有出现。 她有一种极强的失落感,周围的起哄声那一刻变得不重要了。 驴车走了大约有半里地的时候,她突然跳下驴车。 没等被人发问,就心虚道:“我把给孩子织好的棉袜子没带,你们先走,别等我!” 然后她不顾身后的笑声,低下头迈着小碎步红着脸跑了回去。 就在她刚到纺织厂敲门的时候,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没有回头,嘴角扬起在失落的脸上,害羞地闪进纺织厂。 再出来时怀里抱着三双袜子,一长两短。 第172章 赎人 人其实还是分三六九等的。 说人人平等,那都是骗人的。 就是吐蕃俘虏,也被李宁按照他们各自家庭家族的背景划分成了不同的等级。 家庭背景是李宁划分阶层的唯一标准。 哪怕你是吐蕃万夫长,只要家庭条件一般,李宁都会让他去干活。 干活量的大小也取决于家庭情况。 家庭状况太差的,那就不好意思,最重的活都是他们的。 而那些名不经传的小人物,如果背后有庞大的家族的话,就会被李宁奉若上宾。 其中等级最高的吐蕃俘虏除了没有自由之外,甚至都不用干活。 而且他们的吃喝用度都比李宁的要好。 有专人供他们吃喝,基本上顿顿有肉,蘸着精盐和花椒粉大口大口的吃,管饱! 而且还特别提供了下午茶,加糖的。 有这样待遇的俘虏大约有千人规模,在太子右卫率裴长安的护卫下过着不要太舒服的日子。 他们做梦没想到自己俘虏身份居然会过得起这般神仙日子。 参与这件事的安西都护府的人为此很不理解李宁为什么要对这些俘虏那么好。 为此众人颇有微词。 但是李宁力排众议却坚持这么做,他说要培养吐蕃人对安西都护府的好感。 这些有背景的人都成了李宁拉拢照顾的对象,无论对方愿不愿意。 当然这些人在李宁眼里还是肉票,在吐蕃是奴隶身份的赵思乡带着安西都护府的长史吕景昊前往吐蕃已经有三个月之久了,按理说应该有回信了。 果然,三个月后李宁的一片苦心就开花结果了。 就在李宁从印刷坊回去不久,从柘厥关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吐蕃人愿意以五万头牦牛还有九万只羊换回被俘的吐蕃俘虏。 其中三只羊顶一头牛,换算下来大约是八万头牦牛。 其中最值钱的人共计二十一人,价值六万三千头牦牛,平均下来相当于三千头牦牛换一人。 其中三人是吐蕃军中万夫长和万夫长差不多地位的吐蕃随军官员,其他八名则是各大家族引以为傲的年轻一代,最小官衔是一个百夫长。 这让本来狮子大张口想着还能商量的李宁颇为吃惊,吐蕃贵族的豪横完全超出了李宁的预期。 吐蕃人的居然没有谈判就一口答应了。 当然并非所有吐蕃家族都这般豪横,财大气粗。 所以除了这十一位财神爷之外,还有大约三百名的吐蕃俘虏被换走,平均每人六百头牦牛。 其中被赎回的八成俘虏都是李宁划好的最高等级的俘虏。 八万头牦牛,以如今的市价一头牦牛七八千钱算的话,大约值五十六万多贯铜钱。 以回鹘卖给大唐高价战马的价格算的话,这些牦牛价值一万五千匹精壮战马。 已经是一笔很可观的财富了。 如果只是吃的话,一只牦牛重五六百斤,出肉大约两百到三百斤;一只羊重七八十斤,出肉三四十斤。 起码会有一千三百多万斤肉,足够整个安西都护府人均分二十斤以上的肉了。 “这下不用愁吃喝了!” 得知这一消息的李宁长舒一口气,这五万头牦牛和九万只羊足够让安西都护府上下过个好年了。 面对前来请示的赵思乡,李宁沉思片刻道:“做好统计,病牛不要!死牛更不要!少一只牛,都不行!” 然后李宁很潇洒地在文书上签了名字盖了章。 “是!”赵思乡热血鼓舞的准备回去复命了。 “你回来!”就在这时李宁喊住了赵思乡,李宁沉思片刻道:“转告裴右卫率,从今天起将那些贵族的吐蕃人享受的一切待遇都没有了。” 李宁来回踱步,他在算计。 “把剩下下没赎回的吐蕃人送到砖窑去,记住了,当着被赎回的吐蕃人的面送去,并且告诉他们,赎回价格每人每个月增加一百只羊!” “殿下真高明!” 如今是安西大都护府太子詹事卢十四风风火火进了门,一边大嗓门吆喝着,一边打量着李宁的身体。 “殿下一个月前遇刺了?”卢十四关切地摸遍了李宁全身,“沈炼那小子咋那么笨呢,还没查出凶手?” 确认李宁安然无恙之后,卢十四长舒一口气。 等赵思乡离开之后,卢十四拍着李宁的肩膀夸赞道:“末将就知道殿下怎么会做赔本的买卖,看来当初我猜的没错。” 李宁则乐得合不拢嘴了:“哈哈,让卢大哥见笑了,看来大部分吐蕃家族还是比较稀罕自家牛羊的啊,这才送回了三成的肉票!” “想必殿下刚才的安排,会让更多的吐蕃人送来牛羊!”卢十四对着李宁竖起了大拇指。 “希望吧,毕竟咱们还要发展!”李宁嘴里谦虚着,但是下巴却开心的始终合不上。 快中午时分李宁见证了一场令人羡慕的爱情,刚回来又得到吐蕃送来口粮的好消息。 正是好事成双! 不,应该还有更多的好事。 李宁想起卢十四这些日子一直在雀离关把持着生产大局。 “卢大哥你不是在雀离关么,怎么回来了?” “哈哈,当然有喜事!” 卢十四当即掏出一个本本递给了李宁,嘴里还不停的说道:“殿下,你嘴里说的火炮成功了,这里是蔡思晋的数据,他还在荒漠试炮,已经有一个月了,天天抱着火炮睡觉了!” “那你觉得那火炮如何?” “太,太太厉害了,居然能打三里远!”说起火炮卢十四的眼睛都要冒火了,他兴奋至极道:“有这玩意,试问谁能敌我安西大军!” “才三里?” 李宁却不由的皱眉,作为后世穿越者,自然知道火炮的射程除了装药量之外,还和弹丸重量,以及密封程度有关。 按他设想参考后世迫击炮弹的设计,在鹅卵形状的炮弹腰部加装了铅条当密封件,这样就可以让炮弹有更远的射程,李宁觉得起码有四里地的射程。 “这你还不满意啊!”卢十四也不客气,端起茶水一咕噜喝完,然后用大手抹掉胡子上的水珠。 “孤要是说还有能从龟兹城打到雀离关的火炮你信么?” “什……什么么?” 卢十四一惊,结结巴巴问道。 自从李宁从诏狱救出他之后,他一直相信李宁能创造奇迹。 但是这射程近三十里的大炮,这也太夸张了吧! 卢十四第一回觉得不可能,他摇了摇头。 李宁也不解释,皱眉道:“看来过两天,孤还得去一趟雀离关!” 第173章 恭送财神爷 距离除夕还有三天时间,李宁亲自签收了牛羊后,在柘厥关外为吐蕃财神爷送行。 令李宁想不到的是那些享受上帝般待遇的吐蕃人在回不回去的问题上居然犹豫了。 他们拼命打呀打呀不就是为了这般享受生活。 这三个月,葡萄美酒夜光杯,除了缺女人之外其他都齐活了。 一想到要回到那个地然条件寒苦之地,他们居然有些不舍。 但是看到没有被赎回的人都被赶去干苦力了,他们还是很知趣的和看守他们的守军恋恋不舍的告别了。 “殿下,以后我必定不再踏入安西都护府!” “殿下,谢谢你!” …… “孤真舍不得你们啊!”大获丰收的李宁脸上的笑容止不住,他的嘴一直咧着,让人后牙槽有些发酸。 “不过没关系,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也有有缘千里来相会!”李宁笑容憨态可掬,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李宁紧紧握着旁边战俘的手热情道:“孤不介意下次和你们再见面嘛……等来年牛羊肥了你们还可以再来嘛!” 吐蕃俘虏嘴角抽抽,心道还来怕是就把家底败光了! 不过李宁对他们的关心可是真的,要不是李宁坚持己见,他们这些俘虏哪有这般享受的待遇。 所以吐蕃年轻点的俘虏感动的热泪盈眶,相比他们残杀战俘,李宁的处理方式简直太仁慈了。 年长的几个吐蕃官员则警惕地与眼前这位大唐太子保持着距离,在他们眼里这位年轻人会在将来给吐蕃带来大麻烦! 李宁丝毫不介意吐蕃官员对自己戒备的态度,为了展示安西都护府周到的礼数,他还贴心的给他们准备了一个大礼包。 里面有二两茶叶、二两白砂糖、二两精盐、半斤葡萄酒还有半斤高浓度的烧酒,以及一件李宁参考后世缝制的军大衣。 “不要嫌少,这些东西可珍贵的了!” 李宁指着二两白砂糖道:“这玩意特利口,路上没吃的了还能补充能量;这精盐嘛,吃肉的时候可以抹一点,倍儿香……还有这烧酒,路上冷了抿一小口,暖暖身子也不错嘛!” 吐蕃俘虏在这几个月没少吃这些东西,他们看着包里的一点点东西,觉得有些少,不过瘾。 李宁微微一笑道:“这不诸位尊贵,所以特供给你们,孤都没得吃!” “诸位觉得好吃了,多替孤宣传宣传,有些东西不一定非得抢。”李宁笑眯眯地逐一拍着他们的肩膀,苦口婆心道:“可以拿你们有的,我们没有的东西换嘛,比如这……” 李宁指着为柘厥关守军留下的千余头牛羊,笑得合不拢嘴。 吐蕃俘虏老脸一红,拿着那礼包转头就走。 “好走不送啊!”李宁对着他们的背影挥挥手,吆喝道:“回去了好好考虑考虑孤嘴里的通商一事,于你们吐蕃、于安西百姓都有好处!” 李宁的态度很诚恳,他是发自肺腑的。 “殿下这般放虎归山怕是对我们安西都护府不利吧!” 蔡英手扶横刀看着吐蕃人的背影皱眉道。 “副大都护有所不知,这玩意真的很赚钱,比抢钱还要快!”李宁贪婪地舔舔嘴唇答非所问。 “殿下,只要你一声令下,他们这些人便都死在这里了!” 蔡英眉宇间闪过一道杀意,在他眼里只有死人才能给人安全感。 李宁摇摇头,霸气侧漏道:“于术一战之后,咱们安西都护府将潜龙出海直冲九霄了,以后除了我们自己作死,谁都威胁不了我们了。” 蔡英颇有不甘:“但是……” 护卫着李宁的裴长安也是一脸期待,因为对面是疏勒国。 而他是疏勒国王石之后。 李宁知道安西两镇还没收回,他们不甘。 李宁深吸一口气,看着裴长安的眼睛道:“给孤一年时间,好么?” 裴长安傻乎乎咧嘴一笑,大大咧咧点点头:“无妨……但是到时候得让我第一个杀上去!” “好!” 李宁负手看着眼前的那片土地,思绪回到了大唐。 大唐何时才能恢复往日荣光? 长安此时是不是开始布置灯盏了? 要过年了! ----------------- 从柘厥关到龟兹不过一百多里。 吐蕃赎人的牛羊浩浩荡荡地迁徙了两天就抵达龟兹城外。 这时已经距离除夕夜还不足三天。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 就在牛羊抵达龟兹城的时候,龟兹城及其附近的百姓提前进入了过年状态。 除去上次搜寻吐蕃溃军之后,龟兹百姓以及当地驻军全都动员起来,组织成屠宰队,专门负责杀牛宰羊。 这几天龟兹城所有人放下手中的活,全体出动,挤在龟兹城西边的渭干河畔见证他们从未见过的大场面。 甚至就连学堂也都放了假,孩童们在渭干河冻结实的冰面溜冰打闹,再也不担心因为不识字或者背不出那些拗口的诗词而挨板子,也不担心忙碌的大人们能想起他们,所以他们尽情的狂欢着,提前享受着从未感受过的快乐氛围。 而一众小媳妇还有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们都挤在西城墙上看着安西的汉子们在渭干河畔磨刀霍霍,准备杀牛宰羊。 甚至有胆大小媳妇或者黄花闺女直接来到河畔,要么看着自家男人要么看着别人家的汉子,这般光明正大地看着光着膀子的汉子的机会真不多。 她们是见过杀牛宰羊,可是没见过这么声势浩大的杀牛宰羊场面。 为了过好年,李宁特意下令挑选了三千头牛和五千只羊,打算在这三天之内宰杀完毕。 烈士家庭,伤残老兵家庭还有军人家庭,家家户户一条牛腿和一条羊腿。 在龟兹城的工匠们每家每户一条牛腿或者等重的牛羊肉。 其他家庭至少半只或者等重的牛羊肉。 这对连年战争饭都吃不饱的龟兹城来说,无异于是一场难忘的狂欢。 于是渭干河畔顿时热闹起来了,数千人同时铺开杀牛宰羊,绵延数里,那场景颇为壮观。 尤其每隔一里路就有一口直径一丈的大锅,更是让人大开了眼界。 第174章 年味 雀离关钢铁厂为了这次狂欢特别赶铸出来的大锅很大,甚至能将一头完整的牛放在里面煮烫。 为了让么大的锅有灶台可使用,安西百姓提前好几天用了大量的砖土才垒起了五座超大号的灶台。 而且这锅烧的不是柴火,而是一种叫煤炭的东西。 锅里是从渭干河上凿的冰,在一人高的熊熊大火炙烤下,迅速融化沸腾。 为这壮观的场景增添了另一种火冒三丈热气腾腾的震撼场面。 …… 杀牛需要很多人配合。 一头四五百斤重的牦牛用布蒙住眼睛之后。 有人在牛的脑门狠狠砸下,脑袋受到重创的牦牛抽搐片刻便很快倒地不起,失去了反抗之力。 然后迅速有人上前压住还在抽搐的牦牛,剃掉它脖子处的毛发,露出皮肉。 有经验的师傅将一柄锋利的杀牛刀捅刺进去,刺破牦牛的大动脉,趁着牛还热的时候将体内地鲜血放出。 有人早就在旁边候着,在鲜血喷出的瞬间递上大盆子或者木桶接着流出来的鲜血。 到时候用牛血和面做成血面,撒上牛肉,再放一把沙葱,就着大蒜吃起来味道可劲道。 当然最主要还是吃肉。 “一二,一二,起!” 伴随着精壮汉子喊起号子,十多名光着膀子的精壮汉子起身抬着杠子将刚宰杀的牛整头放入沸腾的大锅之中煮烫。 片刻后他们又喊着号子,将整头牛捞出锅,抬着放到指定地方。 之后这队精壮汉子抬着杠子去抬下一头牛了。 然后就有专人上前用刮刀为这有着漆黑毛发的牦牛剃毛。 等着一切处理干净之后,有人再用火把将露出白净皮肉的牦牛烤一遍,尽量将残留毛发烧完。 下一步就是开膛破肚,取出内脏,分解这头牛。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将剥皮的环节节省了,所以想要剥皮的龟兹百姓回家自己操作。 杀羊就简单多了,熟练者一个人就足矣。 杀羊放血之后,直接吊起来先去内脏,再去皮,最后一步就是分割。 前后不足半个时辰就能处理完了,羊皮还可以晾晒之后做袄子,或者收集羊毛做羊毛衫。 …… 刚从纺织厂下工的柴琼娥早在前一天就提前收到了消息,所以一下工就直奔渭干河东岸的屠宰到现场。 刚到现场她看着那么壮且有黑色毛发的牛,比寻常家里耕地的黄牛大了一圈。 不禁惊呼道:“好大的牛!” 然后她四处环绕,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哟,琼娥这是找自家男人了!” “这么多健壮小伙子琼娥都不带看一眼的,这可都是殿下的亲卫,专门来帮咱们杀牛宰羊的……看来是真爱了!” 现场有妇人看到柴琼娥顿时起哄起来,不少人脸上流露出羡慕的眼神。 在大唐还没有那么严苛的论理约束,更何况还是偏远的西域,更没人在意所谓的论理。 所以在将亲手织的袜子送给苏塔衲之后,柴琼娥不再害羞。 她大大方方的一笑,就沿着漫长的屠宰线寻找苏塔衲了。 “快拉紧绳子!” 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不知是举捶的年轻人没了力气,还是这只重达四五百斤的牛脑袋太硬。 一锤下去居然没能要了它的命,反而扇掉蒙在牛眼睛上的破布,同时也激怒了这只牦牛。 濒临死亡的牦牛开始剧烈反抗。 吃痛了的牦牛拼命地挣扎起来,十几个拽着绳子汉子压根控制不住。 “快拽住绳子,别让它挣开!” 然而发疯了的牛力大无比,在几番挣扎下,负责拉后腿的一队精壮汉子中有人脚下一滑。 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快这头牛的后腿先恢复自由,然后局面就失控了。 其他三队汉子很快就败下阵来。 恢复自由的牦牛开始狂奔起来,顶翻数人之后它居然朝着正在专心寻找苏塔衲的柴琼娥。 等柴琼娥发现这只发了疯的牦牛的时候,周围的人早已躲开,丢下她一人在牦牛眼里最醒目。 牦牛发现离它最近目标后低下头刨着蹄子,就要准备冲了过来。 柴琼娥被眼前一幕吓傻了,一时间不知道躲避。 “黑牛我在这儿!” 千钧一发之际,苏塔衲突然出现了。 情急之下他将手中的拐杖丢了出去,砸在了牦牛的头上。 牦牛果然改变了目标,朝着断了一腿的苏塔衲奔去。 其他人压根来不及阻拦。 围观的人群顿时惊呼出来,两条腿健全的人都不一定能躲得过愤怒的牦牛的袭击。 断了一腿的苏塔衲更不可能躲开。 周围人群包括柴琼娥不忍直视,纷纷捂住眼睛。 “他没事,快拉开牛!” 胆大的人看着苏塔衲在牦牛冲撞的瞬间趴到地上,让牦牛撞了个空。 愤怒的牦牛歪着头想要用牛角挑起苏塔衲,好在苏塔衲临危不乱,一个翻滚堪堪躲过。 这时反应过来的人群迅速上前拽住这头发疯牦牛腿上的绳子。 但是面对力大无穷的牦牛,人的力量终究很微弱。 没等足够多的人拽住绳子的时候,牦牛已经将拽着绳子的人甩开,然后继续顶向趴在地上的苏塔衲。 眼看苏塔衲凶多吉少,柴琼娥居然捡起一把杀牛刀不顾一切直奔那头发疯了的牦牛。 她高高举起背对着她的牦牛将手中的杀牛刀砍下去。 下一刻那头正用牛角尝试顶苏塔衲的牦牛的身体突然往起来一跳,然后四肢绷紧,直挺挺的倒下了,溅起一阵飞尘。 牦牛的四只蹄子开始抽搐起来。 所有的人都看蒙了,这牦牛的命门和黄牛不一样,难道在屁股上? 柴琼娥却顾不了那么多,她哭泣着扑上去将趴在地上的苏塔衲抱住,哭泣道:“我答应嫁给你!” 就在这时举着连弩的李宁和郭长安出现在众人眼前。 原来就在最危险的时候,李宁和郭长安从侧面将弩箭射入发疯牦牛的心脏。 刚返回龟兹的李宁就见证了一场肉麻的求婚。 于是现场的气氛被推到了最高潮。 “这就是过年啊!” 热闹的人群,紧紧抱着柴琼娥的苏塔衲,让李宁一阵恍惚。 正因为物资稀缺,所以这年味越浓。 其实早在十天前,龟兹城就有了年味。 太子李宁请了病重的安西大都护郭昕亲自提笔下红色纸条上写下了一副对联。 贴在了安西都护府的大门上。 上联是:“剑气如霜,纵横南北何所惧;” 下联是:“金戈铁马,驰骋天下有忠魂。” 横批“大唐威武”。 二十六个斗大的字在戎马一生的铁血郡王笔下苍劲有力。 其实此时唐朝还没有对联的说法。 这也是李宁要求的。 他还要求上学堂的孩子们也给自己家里写一副对联。 不为别的,就为了多让百姓在感受到这个年的与众不同之外,还能多识几个字。 为了让老百姓提高识字率,李宁真是绞尽了脑汁。 第175章 融洽 向来都是官府向百姓索要收取东西,而官府主动给所有的百姓发东西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而且还是牛肉,要知道在古代耕种用的黄牛可是受保护动物,不得擅杀。 普通百姓也许吃过其他肉,但很少吃到牛肉。 但是今天可是专门杀牛,牦牛也是牛嘛! 所以老百姓的积极性很高,可以说龟兹城内已经是万人空巷,所有人都在渭干河畔看热闹。 就在龟兹城百姓家家户户分肉的时候,送往其他各城的牛羊也都行走在路上了。 李宁的回来,将屠宰现场的氛围掀向最高潮。 没人管,还有肉吃,玩的不亦乐乎的孩子四处撒欢。 妇女们盯着还在分割的肉,心中盘算着今晚回去吃多少,剩下的该如何处理。 也许大部分家庭会将剩下的肉做成熏肉或者腊肉,这样可以吃长久些。 但是参与过纺织厂培训中的吃货,很自然地想到了李宁在培训她们的时候提到过的课外话题。 炼油、炒菜。 如果家里有铁锅的话,可以将肉切成小丁,放入锅中熬制出黄灿灿的油脂和肉臊子,当然这种的肉越肥越好。 将炼好的肉臊子放入陶瓷的缸中,再将热油倒到里面将臊子覆盖,等热油凝固变白,白色的油脂就将臊子与空气隔绝。 这样的话肉臊子就可以保存大半年甚至一年之后了,就算起毛发霉了,把表层长出绿毛的一层丢掉喂狗,下面的还能继续吃。 想着想着这帮妇女的口水都流了下来,她们寻找着各自的男人,想要叮嘱他们抢先去都护府借一口铁锅,或者买一个铁锅,就可以尝试着炒炒菜。 参加过培训的妇女都幸尝过李宁炼的肉臊子,还有韭菜炒鸡蛋。 肉臊子夹馍的香味让这些妇女念念不忘,都说殿下炒得太香了。 只可惜铁锅有些贵,陶瓷釜一个八十文,但是一口碗口大两寸深的平底带把的马蹄铁锅足足要三百文,并不是所有家庭能承担得起的。 就在有的妇女思绪飞到马蹄铁锅上的时候,那些干得热火朝天的汉子们喊着号子开始清洗那五口两丈的大锅。 另一边忙碌了一天不知疲倦的汉子挥舞着斧子将带肉的牛骨还有羊骨剁成碎,干劲十足。 待会分完肉之后,将会在河滩上架起铁锅做一顿大锅饭。 龟兹城近万名百姓都将在河滩上美美地吃一顿,而且以肉食为主。 甚至还有商人还有都护府送来了几车美酒。 美酒,美女子,这让劳累了一天的汉子们颇有动力,一个比一个卖力。 还能行动老人则带着一家的吃饭家伙事乐呵呵地围着炭火,远远看着忙碌的现场,静候着开饭时间。 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清闲过了。 所有的人脸上都洋溢着过年的喜悦。 就连龟兹城散养的狗狗们也跟着狂欢了,被处理掉无法吃的动物脏器都丢给了它们。 人们准备过大年,它们也跟着过大年,一个个肚子吃得圆鼓鼓的。 夕阳洒在西城门上,西城门上的对联下部已经被来回跑的顽皮孩童撕得不像样子了。 但还是能看到上面写的斗大字,很应景。 上联:衣丰食足常年乐; 下联:国泰民安己丑欢; 横批:物阜民康 李宁在城头上看着一位胡人老太太拉着孙子的手正指着城门上的几个大字问什么意思,不由地咧嘴笑了。 只要百姓们都会读书写字,除了打破门阀世家的垄断之外,还能从中选拔出优秀的技术人才。 从后世来的李宁并不怕民智大开会影响统治,反而认为民智大开利大于弊。 只有民智大开,大唐才能从之前的大唐盛世的极限上有所突破。 …… 此刻太阳已经下山,在太子左卫还有龟兹城外军营守备军以及所有男丁的共同努力下,三千头牛五千只羊终于宰杀殆尽。 没猜错的话应该就要进入分肉的环节了,因为那些围观的妇人不知何时已经拉来了驴车牛车等物排除二十队静静地等候着了。 她们前方的河滩上二十堆已经分解好的肉垒起来如同小山一样。 每堆旁边有一张桌子,依次写着“甲子、乙丑、丙寅、丁卯……壬午、癸未。” 安西都护府提前将龟兹城划成二十片区域,每片区域同样的排序,然后找到各自对应的区域领取牛羊肉。 这天夜晚,龟兹城取消宵禁,除了最远的东门,其他三个城门大开。 为了防止堵塞,百姓们从西门出城,拿上各家的肉之后,从龟兹城的南北城门回家。 然后再拿着碗筷返回河滩,准备吃大锅饭。 “咚!咚!咚!” 伴随着一阵洪亮的鼓声,熙熙攘攘的人群都静了下来,人们纷纷看向了城楼。 安西大都护郭昕也拖着病体出现在城楼,由于晚风刺骨,所以他包裹得很严实。 他这辈子何曾见过军民这般融洽,他站在城垛口探出半个身子,颤颤悠悠地迎着众人的目光。 那种期待、关切的眼神他很少在百姓眼睛里看见,倒是他昔日的部下都是这般看着他。 这般被人敬仰的感觉真好。 那一刻,郭昕心中隐隐一动,突然感觉到李宁的苦衷了。 看来大唐太子李宁这是把安西都护府要和关中一样对待了。 “咳咳……” 郭昕刚要张嘴,一股冷风吹来,将他的话吹了回去,他剧烈地咳嗽着。 半晌之后才缓过神来,他用手撑着城墙道:“大家吃好,喝好……让太子殿下说吧!” 郭昕此刻彻底对李宁放心了,因为太宗皇帝说过“得民心者得天下”! 李宁也不客气,他一跃而上,站在城墙垛口看着城楼下的人群:“咱们取得了安西保卫战的胜利,胜利是属于全体龟兹百姓的,因为咱们大唐安西军都来自你们,所以今天这战利品一半都是你们的功劳……废话不多说,大家领完肉之后记得吃肉喝汤!” 众人急不可耐,哪还能听得进去,大部分人眼里只有肉,生怕晚一刻那些肉就不翼而飞了。 李宁看着迫不及待的百姓,当即下令道:“开始发肉!” “好!”城楼下响声震彻天空。 第176章 唐人的餐桌 城下百姓掏出领肉的牌子后,有专人登记,然后就可以领肉了。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寒风呼啸。 却也挡不住热情似火的百姓。 众妇人在精壮汉子的帮忙下将那各种分好的肉抬到独轮车或者架子车上,然后吃力地拉回去。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发自肺腑的笑容。 就在百姓领肉的时候,那五口大锅中的冰块都融化成水了。 然后有人用架子车拉的成堆的肉倒入锅中每个锅里面两车剁碎的肉块。 接着有人将准备好的料包开始往锅里一盆一盆地往里倒,有大葱、生姜、八角、花椒等调料。 随着锅里的水的气泡咕咕地往外冒,锅中的水开始沸腾,很快就被汤里浮起的浮沫遮住。 有人拿着铁锹一般的勺子将浮沫舀出来倒在灶台旁。 每一口锅居然还有一个用木头拼接的大锅盖,等锅里的浮沫少了很多后,就将锅盖盖上,然后就专心添火。 忽然还在排队等着领肉的人群里传出一阵骚动,随即变成了惊呼。 “粉条子,居然有粉条子!” “哇,太好了,居然还有粉条子!” 顿时人群兴奋起来,尤其孩子们蹦的老高。 粉条子可不是想吃就能吃得起的。 那个时代,普通百姓吃饱饭都是问题,大部分百姓家了压根就没有余粮做粉条。 就算有人家做了粉条,更多的也是拿去卖,自己都舍不得吃。 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吃没有卖掉的粉条解解馋。 而今天居然足足有五辆马车上面各自拉着半车,泛着黄色的粉条,那是由高粱加工的粉条。 穿过人群的时候,淡黄色的粉条子在火把的照映下闪闪发亮。 一想到那呲溜丝滑的粉条就着牛羊肉,瞬间勾起了百姓的食欲,众人的口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正因为大部分百姓知道粉条的味道,所以没等下锅就勾起了百姓们的食欲。 肉汤、粉条! 对绝大多数百姓来说已经是人间美味了。 “还有萝卜、菘和冬瓜!” 小孩子们更是欢欣雀跃,直接蹦跶起来。 萝卜、冬瓜倒是家里常见的。 菘,也算常见,但是在冬天并不常见。 菘其实就是白菜。 只是这时候的白菜与后世李宁见过普通不能再普通的白菜不同,个头不仅没后世的大,而且还不是后世的那种结球包心的白菜。 “居然还有酱油?” 百姓们感激地抬头看着城头。 那时候的酱油都是由动物油脂做成的,成本极高,并不是所有的大唐人能吃得上酱油。 酱油的出现,说明都护府这次是认真的聚餐 所以当他们闻见酱油的时候,更加感动了。 但是李宁来的时候为了让饭菜更可口,于是他尝试着酿造酱油。 而李宁有着别人不知道的秘密,那就是大豆可以取代动物油脂制作酱油。 这已经是龟兹城最为丰盛的食材了。 对于大唐来说,食材极为匮乏,并不像后世一样要啥有啥。 李宁看着粉条不禁感慨道:“只一个粉条,就让百姓们感恩戴德了……我们大唐的食物还是太匮乏了,这大冬天连个绿色食物都没有!” 郭昕听到李宁的话不由地看了一眼他。 在郭昕眼里,这五大锅肉汤已经足够丰盛了。 李宁起身对着城下大吼道:“这是大都护将自家典藏拿了出来给大家吃,大都护说了,让大家吃好喝好!” 顿时城下川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感激之声:“谢谢大都护赐菜!” “殿下何必呢,老臣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早就不在意这名声了……就怕等不到回长安了!” 郭昕寂落地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残月,喃喃道:“不知此刻的长安是否能看到这同一轮圆月?” …… 当人们看见掀开锅盖,咕嘟咕嘟往外冒的热气之后,领了肉的百姓眼睛都直了,他们的脚挪不开窝了。 看架势马上就要往锅里下菜了。 于是很多人索性找位置将马车停好,打算等着吃完再回去。 有的孩子在老人的催促下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回城去喊放肉的家长。 生怕迟一步就吃不到肉了。 果然在有人尝了锅里的肉之后,开始往锅里下菜。 他们最先下的是早就泡好的高粱粉条,然后等了片刻才开始放萝卜和冬瓜还有白菜。 与此同时用人用铁锹一样的勺子开始搅动大锅。 随着各种食材的加入,大锅里面显得有些拥挤。 这时有人拎着两个木桶上到台子上,其中一桶里面装的是精盐,还有一桶里面是酱油。 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两桶调料倒入锅中,然后迅速搅拌。 这意味着马上就要开席了。 “王爷尝尝,这是豆腐,正好适合牙口不好的人。” “这肉片一煮就熟,不用久等。” 此刻城楼上,李宁、郭昕、白环等安西都护府有脸有面的人物坐在一张圆桌已经吃起了火锅。 他们的食材和普通百姓差不多,李宁熟练的将牛肉和羊肉削片下在铜锅里,只需片刻就熟了。 对于这个时代,确实已经很丰富了,锅里起码要五样食物了。 但是对有后世记忆李宁来说,大唐这个时候还没有土豆、辣椒、红薯、番茄、玉米等农作物,比起后世确实很寒酸了。 另外作为一个爱吃辣椒以及蒜苗回锅肉者,李宁压根吃不惯由胡椒、姜、芥末提供的辣味。 此时李宁跟前的料碗里有蒜汁、有醋、有葱花唯独缺了李宁念念不忘的辣椒油。 “可惜啊,还是少一样辣椒油!” 看着眼前缺少红辣椒油的火锅肉汤,李宁心中为自己又定下了一个目标。 有朝一日,自己坐到了那个位置之后,一定要悬赏鼓励国民出去闯荡,让他们去发现带回那些大唐还没有的种子。 丰富唐人的餐桌,让百姓不再挨饿,还要让他们吃好。 李宁却不由的皱眉,作为后世穿越者,自然知道火炮的射程除了装药量之外,还和弹丸重量,以及密封程度有关。 按他设想参考后世迫击炮弹的设计,在鹅卵形状的炮弹腰部加装了铅条当密封件,这样就可以让炮弹有更远的射程,李宁觉得起码有四里地的射程。 第177章 他还在 “殿下为了百姓是认真的!”郭昕听着城楼下面传来呲溜呲溜吃粉条的声音,不禁感慨道:“这是天下百姓的福气。” 郭昕用毛巾擦了擦嘴角的汤汁,年龄大了,再小心也会洒出一些来。 他总觉得这位少年太子与他接触过的皇帝、太子都不一样,他有些看不懂李宁。 “但是殿下这般好心,怕坏了大事!”安西副大都护白环将一筷子肉片夹入自己碗里,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说道:“百姓大都未开化,他们不知大义,只图小利……唐人不是说升米恩,斗米仇,如果他们吃习惯了,嘴变叼了,那明年没有肉了,他们会不会恨上都护府?恨上殿下?” 郭昕沉默不语,显然对白环的话有些认可。 李宁微微一笑,平静道:“如果天天有肉吃,就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了。” “怎么可能,就算玄宗最强盛时期,百姓一天能吃两顿饭就不错了。”郭威看向他父亲,问道席间唯一在那个大唐巅峰期生活过的郭昕,“是不是,父王?” 郭昕微微颔首表示认可,还说到:“遇到好光景,富户可以做到一日三餐,如今连年征战,百姓的日子就更难了……唉,殿下也是一片为民的好心,单凭这一点,就足以受到百姓的敬仰。” “就怕这五万头牛吃完了就该吃自家的耕牛了!”白环并不看好李宁亲民的举措,他甚至以为这样就会让百姓形成惰性。 “这不还有几万俘虏么,再说到明年差不多就可以出产品了,到时候赚到钱了一切都好说!”李宁可不这么认为,只要商路能打通,那么一切都会好转。 “民富就国富,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李宁微微一笑:“当年太宗皇帝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水就是基础,就是百姓!” 在后世亲眼见证了自己那个一穷二白的小乡村二十年的发展历程,李宁对于未来充满信心。 李宁并没有盲目的自信,他知道自己不及那个想要打破历史周期率,真正把人民放在第一位的后世伟人的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 如果自己不是这般得天独厚的身份的话,李宁也许会选择加入这些门阀世家的行列,然后重复着历史的周期律。 顶多是百姓嘴里的为民请命的人。 但是如今自己有一个特殊的身份,那就是大唐太子! 这意味着只要自己不死,自己就有可能坐到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那样就能集中资源,好多事就好办多了,说不定可以借助这个身份有些事真能达到后世对待百姓的十分之一。 就是这十分之一,也能让这个时代的百姓生活跃上一个台阶。 也能让大唐突破他的极限。 唯一遗憾的是,迄今为止李宁在周围接触的人中并没有发现志同道合者。 大部分人的想法就是自己跨越阶层,然后享受新的阶层带来的一切福利,鄙视剥削低于自己原来那个阶层的人。 李宁提及了那个让西域诸国闻之色变的太宗皇帝,白环的脸色一变,他将自己的酒一饮而尽,嘟囔道:“怕是难呐!” 李宁微微一笑,他并不想过多的解释,有时候人与人的思维方式不一样,你越解释他们越理解不了。 所以还不如直接做好了,到时候人人都有肉吃,有衣穿他们这些人自然就闭了嘴。 “哈哈,殿下,咱们来喝酒,喝酒,不醉不休!”白环举起他眼前的那盏酒。 有时候喝酒比从嘴里套话更能看透人心。 李宁做贼心虚地左顾右盼之后,拿出两坛泥封的坛子,小声道:“这是我从咱医官那里偷来了两坛高浓度的烧酒,大家可以敞开了喝!” “哈哈,就两坛子酒,还敞开了喝?” 白环还没喝过这提纯后的酒精,所以他看着眼前还没装烧酒大的两坛子酒面露不屑。 知道酒精威力的郭昕笑而不语,他浅浅的抿了一口酒,等着看笑话。 “好,今晚孤只是一个后辈小子,武威郡王身体原因不能喝,那孤就好好与副大都护喝一喝。” 说罢李宁亲自给副大都护白环倒满一盏那小坛里的酒,然后给自己倒了一盏。 李宁举起那盏酒起身对着白环道:“于术大捷要不是副大都护坐镇龟兹,保障我们大后方的安全,也就不会有此成就,所以今天借着这个机会向副大都护敬一杯酒。” “我随意,副大都护干了!”李宁一本正经道:“不过我不建议副大都护干了,因为……” 白环不以为意,没等李宁话说完就一口气将那盏酒精干了。 下一刻他的表情变得极为狰狞,双手捂着火辣辣的喉咙说不出话来。 高浓度酒精的灼烧感沿着他的口直接到他的胃里。 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李宁看着一饮而尽的白环,倒吸一口凉气,为了不失礼仪,李宁赶紧抿了一小口酒精。 然后趁着白环说不出话的时候,李宁赶紧去别的地方敬酒了。 “果然烈酒,真的烈!”半晌之后,缓过劲的白环嘶哑着嗓子表情痛苦之余还不忘竖起大拇指。 李宁换了一盏普通烧酒,朝着同样是城墙上面的几张桌子走去。 那几张桌子上坐的是来自沙州等地前来支援教育的大家子弟。 正是这几个月他们的努力,才让城头下的小屁孩们知道了什么是礼义廉耻。 在排队领肉的时候,大人想插队,都被自家小孩拦住让老老实实排队。 这就是进步,一点一滴的进步。 李宁相信假以时日,必然会积小成大,百姓们变得更加淳朴。 历史证明过,确实是可以做到的。 无论如何,那几桌人是李宁请来的,所以李宁去敬酒。 大约一个时辰后,嫩脸通红的李宁舌头打着卷,往回走的时候已经是踉踉跄跄的了。 今晚李宁真的高兴,先是于术大捷打得周边势力如今看见安西都护府绕着走。 这一仗起码能让安西都护府和平三十年,前提是安西都护府只窝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的话。 另外让他开心的是他扶着城墙看着更热闹的下面,咧嘴笑了。 看着和气的百姓正欢欣雀跃, “殿下,你来这西域的目的是什么?”不知是谁站在李宁身后突然问道。 醉醺醺的李宁打了个酒嗝,举起酒盏一字一顿道: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事开太平!” 这几句话李宁是吼出来的。 酒壮怂人胆,此刻的李宁自信能做到那个伟人的十分之一,还不止! 随后李宁仰望星空,嘴里喃喃道:“看见了吗?” 不远处的众人眼睁睁看着李宁喊完这句话之后一头栽倒,呼呼大睡。 …… 在一处角落里,一个人阴狠的眼神看着李宁,狠狠地吃了一口肉道:“再过两天看你还能这般潇洒么!” 第178章 双向奔赴 城楼上的各大家族的子弟听到李宁吼出心身后一愣。 通过这几个月的接触,他们相信这是真的。 想要巴结领导,最好的东西就是要投其所好,这样才不会被拒绝。 所以他们这些有知识的人来到龟兹之初,就是为了接近李宁。 最好的办法就是教好学生,让李宁刮目相看。 为此大部分人都很努力。 阴差阳错,他们的努力让那些孩子的家长看在眼里,就觉得这些教书先生很尽职尽责,是在为自家孩子着想。 于是,家长们打心底感激他们。 于是来到龟兹后这些教书先生从来不缺吃的,每天都会有人来投喂。 刚到学堂就会发现案几上凭空冒出好多东西,今天多一个胡饼,明天一个芋头,甚至有一天还会出现惊喜,会多一条鸡腿。 除此之外还有袜子,甚至棉大衣。 逐渐的这些教书先生的心态变了,他们甚至有些享受这种被万民敬仰的感觉。 他们眼睁睁看着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孩子,如今能识得好些字了。 孩子们懵懂的眼神变得透亮起来。 他们感觉到了成就感。 三个月过去了,他们从最初的想法发生了彻底的改变,如今他们还真有些舍不得这些日夜接触的孩子。 明天他们就要返回各自家族回家过年了。 只是城楼下那些无忧无虑的孩子们还不知道明天就要发生什么。 看着城墙下欢腾的孩子们,所以今天晚上他们心不在焉的,甚至有些伤感。 他们的心思并没有太多的放在太子李宁身上,而是想着明天最后一节课之后,孩子们会不会哭,他们自己会不会哭。 不知不觉中,他们这些教书先生的心已经被栓在了龟兹城。 …… 火热的渭干河畔,龟兹百姓从没吃过这么香的粉丝肉块汤。 只可惜每人能吃的肉是限量的,每人四块。 汤可以免费填,肉吃完了就没有了。 这是为了防止吃太多把人撑着了。 所以很多人对碗里的肉块很珍惜。 有的人喜欢赶紧将好吃的先吃了,再吃不喜欢吃的。 有的人恰恰相反,先吃不喜欢吃的,把喜欢吃的留到最好,然后放开大快朵颐。 但是后者有个隐患,那就是不喜欢吃的都吃饱了,留着喜欢吃的就成硬撑了; 或者被前者抢走,自己最后落一个啥都没吃上的窘况。 柴琼娥已经吃了两碗汤,但是她碗里的肉还是有四疙瘩肉,她一口未动。 她蹲在地上,喝着这烫滚滚的肉汤,四处掌握着寻找苏塔衲,每次看到他的背影她感觉到无比幸福。 她旁边的独轮车上架着一条硕大的牛腿和半扇羊,这足以让周围的人眼红。 在独轮车的车辕上,坐着两位娃娃,他们端着木碗吃的很香。 “娘,这肉真好吃,咱们家是不是以后能天天吃上肉?” 她的小儿子才四岁,他仰起小脑袋奶声奶气地问道,他的碗里还剩下四块肉,除了一块上面有一点小小的牙印之外,他再也没舍得吃一口。 “别想了,娘说了要将牛腿送给那老夫子!”大的一个也刚六岁,他很不理解他母亲的决定,所以语气可不好。 而他的碗里早就没肉了,此刻他正在啃着最后一个肉骨头。 “哥哥说的是真的吗?”小儿子仰起头,看着母亲的眼睛认真的问道。 有见识柴琼娥想了一下,解释道:“嗯,你们老夫子给你们教了那么多东西,咱们也没交学费,这到年关了感谢人家一下,也是应该的。” “哦!” 小儿子眨巴眨巴着眼睛,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低下头继续扒拉着碗里的粉条。 “半只羊都够了,为什么非要把牛腿给他?” 大儿子长大了,知道的事情多了,他很不理解母亲的选择。 毕竟自己的老师只是一个人,而他们要娘三。 作为少数知道读书会改变命运的女子,柴琼娥很支持让俩孩子上学,同时也对安西都护府请来的教书先生很感激。 所以懂得尊师重道含义的她决定将家里最珍贵的东西送给教书先生 “给,这块肉你吃吧,娘不饿!” 柴琼娥一脸歉意的看着只有六岁的长子,将碗中的肉夹给了他。 “哼,我不吃!”六岁的小儿子气呼呼道。 尽管还很馋,但是还是拒绝了他母亲的好意。 教书先生教会他要孝顺,所以他记住了他也知道他母亲并非吃饱或者不喜欢吃,而是舍不得吃。 柴琼娥叹了一口气道:“唉……你们先生不远千里来龟兹给你们教本领,你还记得你生病的那天,是你的教书先生守在你身边,给你擦拭直到娘下工回家吗?” “还有上次,他给你们哥俩送了一本识字书,就是为了让你们俩多学几个字。” 柴琼娥苦口婆心地劝阻道:“听你苏叔叔说,明天你们教书先生上完最后一节课就要回他们家了,咱们留着牛腿吃不完,还不如让你们先生带回家让他们的孩子吃。” “什么?” 长子愣住了,他没想到他的教书先生会离开这里。 “那先生有孩子的话,岂不是三个月没见了?”小儿子仰着头认真的问道。 “嗯!”柴琼娥点点头。 “那他们还会回来吗?”柴琼娥长子抬头看向城头,他知道太子殿下今天邀请他们先生去了城楼。 柴琼娥摇摇头表示不知,于是他的长子沉默了,片刻之后轻轻道:“那就把牛腿送给他吧,咱们娘仨吃得少……” 说着说着他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他舍不得他的先生,那是这半年内,除了他娘之外对他最好的人了。 “这才是好孩子,那牛腿可是你们兄弟的心意!尊师重道,让你们先生感觉到你们的尊重,说不定年后他们就回来了。” 突然一只温暖的大手摸着柴琼娥长子的额头。 长子抬头的瞬间,两块肉精准地落在了他的碗里。 柴琼娥的脸上上突然长了一朵桃花,她娇嗲道:“哎,你不吃么……” 苏塔衲拍拍柴琼娥长子肩膀,俯下身子面露狡黠:“这肉你替叔叔吃了……今天叔叔帮忙煮肉,可没少吃,已经吃不下去了!” 说着苏塔衲拍着圆鼓鼓的肚子,趁着给柴琼娥抛媚眼的同时将碗里另外两块肉放在了柴琼娥小儿子碗里。 “谢谢叔叔,我们先生说了,别人给东西的时候要说谢谢!”小儿子还不知道苏塔衲是什么身份,开心得仰着头谢道。 “谢什么谢,他想当咱们的爸爸!” 老大反应过来,仇视地看着苏塔衲,作势就要将碗里的肉倒出来。 苏塔衲脸一拉,恶狠狠道:“你敢倒,信不信我把你们剩下的半扇羊也拿走了?” 果然吓得老大一哆嗦。 苏塔衲凶巴巴道:“赶紧给我吃咯!” 柴琼娥只是捂着嘴偷笑。 第179章 尊师重道 在好凶的叔叔的督促下,老大很不服气的吃完了两块肉骨头,啃的很干净,没留下一点肉丝,甚至连小眼里的很难吃到的肉筋也被老大用小细棍挑出来放到嘴里砸吧砸吧许久才咽了下去。 真的太香了,尤其那个凶巴巴的叔叔往他的汤里倒了些醋,又给了他俩蒜瓣之后,更香了。 但是一想到自己的牛腿就要送给教书先生了,他还是有些恋恋不舍。 自从那个想当他爹的瘸腿叔叔来了之后,他母亲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就好像他吃了一口肉之后嘴就没停下来一样。 老大将自己油腻腻的手指挨个嗦了一口之后,这才意犹未尽地站了起来,想着把这位瘸腿叔叔怎么赶走。 他恨恨地瞪了一眼还在吃的不亦乐乎丝毫不担心多一个爸爸的弟弟,显然指望不上他。 于是他自己四处打量寻找可用的工具。 没等他想好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帮我推车!” “娘,他凶我!” 老大委屈极了,柴琼娥噗嗤一笑,蹲下来解释道:“你们俩贪嘴,吃太多了……你叔叔说要活动活动,不然晚上肚子会难受的!” 老大头一仰,嘴犟道:“哼,我不信!”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太子殿下说的!”苏塔衲指着城墙上头,“不然还剩那么多肉为啥不一起煮了,殿下就怕有人管不住嘴给撑坏了!” 一听是太子殿下叮嘱了,老大眼睛一亮,眼神里浮现出崇拜之情。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叔叔道:“你吹牛,太子殿下怎么会认识你呢?” 苏塔衲看着眼睛里冒光的孩子得意的挺直了腰板:“哈哈,岂止认识,叔叔我想见太子殿下都不用通报!” “真的?”老大再大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他听到苏塔衲能见到他最崇拜的太子殿下,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叔叔,叔叔,咱们走,我……我在前面拉车!” 小小的孩童已经知晓求人办事之前需要把人哄高兴的道理,他很利索的独轮车前面的绳子背到肩膀上。 “不用,用我家牛车!”苏塔衲摸摸老大的脑袋问道:“为什么一听太子殿下,你就这么开心?” “因为太子殿下让我娘有了工作,还让我们吃上肉,听说来年春天我家的地都让太子亲卫包了,这样我娘就可以安心去纺织厂做工挣钱了,不用那么辛苦了。” 老大一口气说了很多,但是说到了很多人的心坎上了。 这位太子殿下来到龟兹之后,建造雀离关生产基地,还有砖厂,纺织厂以及年后就要开工的造纸厂等,已经解决部分城中百姓的生计问题了。 最重要的是,这位太子殿下还派人专门统计了像柴琼娥这般失去顶梁柱的家庭,这些家庭的庄稼地以后就由太子亲卫以及安西都护府的军队承担播种以及收割问题。 就是龟兹城中的小孩子都知道这位太子殿下来龟兹半年光景,就给龟兹百姓带来了大改变。 “嗯,你是个好孩子!”苏塔衲看着天真无邪的孩子,心道百姓的眼睛没有错,他很庆幸自己能够及时地悬崖勒马改邪归正。 苏塔衲叹了口气,想到了被他和郭长安供出去的那些曾他一起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们,只能祈祷他们在军中过的好一点,早日完成改造。 “那你能带我去看看太子殿下么?” 老大眼巴巴地看着苏塔衲充满了期待。 “好!”苏塔衲满口答应,他正愁不知怎么接近这孩子的心呢。 当天晚上,龟兹城内的百姓都很晚很晚才睡着。 有的人是兴奋,这有肉吃就是过年,过年真好。 有的人是撑的,光汤都干了三碗,一宿都上厕所了。 还有的人是担心,总觉得肉放在哪里都不安全,不是担心被人偷了,就是担心被猫吃了,所以每隔段时间要看看。 还有人却是在恐惧中度过的,一位妇女紧紧抱着自己四岁的小妞,她身后则放着两床叠的很整齐的小被子。 看着熟睡的孩子,她哆哆嗦嗦道:“娘对不住你了!”。 …… 第二天一大早,教书先生们抵达学堂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摞成小山的肉,还有各色各样的土特产在学堂垒成了小山。 不知是谁走漏了他们要离开龟兹的消息。 家长一早上就送来了一堆他们认为最珍贵的东西,以表示感谢。 这让家境比这些百姓优越不止一个层次的教书先生们感觉到了冬日的一股暖流,在这之余他们想到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的时候,太子说的话。 太子说:“你们今日种子,明天将收获一片花海,而这片海洋将会让大唐更上一个台阶……” 这些不算是家族中最优秀的子弟,他们终于体会到了自己的价值。 龟兹的冬天很冷,但是这几日龟兹的人心很暖很暖。 原来这世道还可以这般温暖! 他们想要退掉这些东西,但是问起学生哪些是他们家的东西,所有人都摇头表示不知。 年前的最后一节课,那就教会他们感恩吧!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这份温暖会持续到离别的时候,学堂突然起火。 其中一间学堂的迅速被大火吞噬,熊熊大火将门口堵住,让学生和教书先生无法逃离。 学堂内都是木头纸张等易燃物品,火势很快失控。 而这间学堂里的孩子都是三到五岁的幼童,他们压根没有自救的能力。 等救援人员闻讯赶来的时候,学堂内黑烟滚滚,呛得人无法靠近。 几个满脸是灰的孩子哭着指着火势冲天学堂道:“先生救出我们之后,再也没出来!” 众人闻之脸色一变,他们拼死上前泼水,但是火势越泼越大,还伴随着噼里啪啦炸裂的声音。 “里面有油!” 此时教室里还有微弱的哭声。 滚滚浓烟直冲云霄,就连几里之外的纺织厂都能看到这滔天黑烟。 很多不知情的人站在屋顶看着起火处,但是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那里是学堂。 今天是最后一节课! 很快急促的鼓声响起,于是人群从四面八方朝着学堂涌去。 吵醒了还在睡觉的李宁,他昨晚喝太多了。 李宁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反应过来后脸色大变,披上衣服就往外冲。 孩子都是家长心头肉,在这年关出事,自己怎么面对他们的家长。 …… 朝着起火处张望的人里面有个漂亮的女子,她站在屋顶,气定神闲嘴角带勾:“你不是喜欢收买人心么?杀不了你,但是能恶心死你……看你怎么给他们交代!” 随即那女子扭头对身边侍女道:“去,把那俩哭了一宿的小子放回去!” 第180章 内鬼 苏塔衲赶到的时候,听闻着火的是幼儿五班的学堂,当场一个趔趄,站立不稳。 因为柴琼娥的幼子正好在这个学堂里面。 他一瘸一拐冲到被教书先生救出来的七个孩子跟前,没有发现柴琼娥的幼子。 苏塔衲二话不说,将两盆冷水从头上浇下去,不顾众人的劝阻就要扑入火海。 但此时学堂里能着的东西都以着了起来,炽热的温度让人无法靠近学堂两丈范围内,往外喷地火舌似乎在嘲笑着众人。 等李宁赶到时,大火已经变小,屋内由于大火的炙烤变成漆黑一团 苏塔衲无助地瘫倒在地,两眼失神。 三十一名学生,只逃出来了七个,还有两个救人的教书先生也留在了屋里。 李宁看着眼前的一幕,一脸铁青。 他气的浑身在哆嗦,直觉告诉他这是人为导致的大火,而且是冲他来的。 否则不会在短时间内燃起足以将里面的人封堵在里面大火。 更何况除了大门之外,还有三张窗户。 按理说就算大门被堵,在教书先生的帮助下让孩子还可以从窗户逃跑。 但根据最早来救火的读书先生说,这个学堂为了在冬天保暖,居然将窗户用封死了,他们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踹开一个窗户,大火就蔓延过来了。 李宁一脸铁青,下令道:“找沈炼来!” 自从发现吐蕃溃兵聚集点之后,他再也没遇到刺杀的事。 他原本以为就要暂告一段落的时候,没想到却起了这么一场大火。 而两天后就是过年了,他倾力营造的过节氛围将被这场大火冲散,甚至都会让龟兹百姓怀疑安西都护府保境安民的能力。 至少十多年内,每次到春节前夕,这件事都会被反复提及。 二十四个孩子和两名教书先生遇难,这背后将是二十六个破裂的家庭。 其他孩子的家长还会送孩子来这已是凶宅的学堂读书么? 同时死了教书先生,这其中有着很浓的警告味道。 面对死亡威胁,其他的教书先生节后还会回来么? 李宁推行的全民教育还能执行的下去吗? 总之李宁这半年的努力带来的民心的改变,会因为这场大火让其效果打个七折。 幕后之人选择时机之妙,将这场灾难的影响最大化。 所以动机有了。 “你会是谁?” 不怕明面上的敌人,就怕暗中使坏的内鬼! 李宁的心此刻杀意滔天,他稍稍冷静下来就下令道: “来人,将学堂封锁,闲杂人员不得靠近!” “统计遇难孩子的家长,将他们分开带到都护府好生招待和安抚,在勘察完现场之前,不要放他们进来!” “另外统计一下今天来送东西的家长!” …… 当大火熄灭之后,李宁带着沈炼小心翼翼地进入学堂,就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 只见两名化为焦炭的教书先生张开臂膀将而是多名小孩护在胸前,就如同母鸡护小鸡一般。 所有没了动静的小孩都挤在没有窗户的墙角,他们的桌椅已经被教书先生推开,大火只把那两名最外面的教书先生还有最外层的孩子烤焦,再里面的孩子都是被浓烟呛死的。 也许他们早上来的时候还在心心念着昨晚带回家的肉,想着总算可以大快朵颐了,可惜他们已经无法享用了。 可惜只是一个早上就与父母阴阳两隔了。 被烟熏的感觉很难受,那些孩子在最后一刻不知道要有多绝望。 这两名教书先生原本计划在午后启程返回老家,但是他们现在却和孩子们紧紧抱在一起无法分离。 等太子亲卫将残骸抬出来的时候,教书先生与孩子的身体已经被大火烤焦粘在了一起,无法分开。 “行礼!” 郭长安看着眼前震撼的一幕,强忍着胸中悲愤,立正大吼。 参与救援警戒的太子左卫右手握拳,贴着胸膛目送被送出来的残骸。 教书先生的代表一脸肃穆地看着眼前残酷的一幕。 围观赶来的孩子家属顿时炸了窝,哭声抢地的响彻学堂。 在场者无不动容。 李宁对着临死前还想着保护幼童的教书先生行着最高的礼节,胸中波涛汹涌。 “殿下,这是人为纵火!”沈炼如同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李宁身后,他小心翼翼地说道。 李宁冷哼一声,表达了对沈炼的不满,但是也不得不佩服无师自通的沈炼的观察能力。 “孤知道,不用你说!” 尽管李宁知道沈炼和自己一般大,还没有自己的见识,他能做到现在这样的观察力已经很厉害了。 但是愤怒的李宁还是将满腔怒火倾泻在了他的身上。 谁叫沈炼是情报方面的头子呢。 着火现场人为纵火的痕迹很明显。 李宁在学堂门口学生送给教书先生的礼物中发现了有流淌燃烧的痕迹,还有类似于沥青的物质粘在地上,并且伴有刺鼻的味道。 那是石油燃烧后产生的味道。 看来有人将燃烧的石油混在了给教书先生准备的礼物里面送进来的。 最主要的是在三个窗户中的两处也发现了沥青的痕迹,而且窗户根居然都堆着李宁制作的蜂窝煤,这摆明了起火时不让里面的人逃出来。 “给孤查!”李宁愤怒地握紧拳头。 他为了团结龟兹百姓,他可以不计较刺杀自己的人,就算捉住也会和郭长安的那些同伙一样送到军中接受改造。 但是为了伤害自己,而将屠刀伸向无辜的百姓,这一点李宁忍不了。 “殿下,总共有二十三个孩子遇难,不是二十四个。” 郭长安在清点遇难人数后,发现少了一个孩子。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孩子的家长嫌疑最大。 “查,给我查,定然有内鬼!” 郭长安听到李宁的咆哮后,神情有些不自然地看向了失落的苏塔衲。 他小声道:“我已经问过了,是柴琼娥的幼子,今天早上送来礼物之后因为发烧回家了。” “给我将他家人抓起来!” “不会,绝对不会是他母亲!”郭长安一犹豫,想要劝阻。 “你想抗命?”李宁红着眼瞪着郭长安,他此刻听进去劝。 苏塔衲落魄地替柴琼娥求情道:“殿下,他家送来的是一条牛腿,还是我替他们送来的!” 这时李宁才想起柴琼娥的名字为什么那么熟悉。 “把他和柴琼娥一家一起带到都护府接受调查!”李宁深吸一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就在这时最后一位闻讯赶来的家属连滚带爬嚎啕大哭地进来了,她身边还紧紧地抱着两个小男孩,一刻也不松手。 嘴里哭着喊着:“我的女儿啊,娘对不住你!” 第181章 悲伤的家属 在家属区域,李宁看着一群只会上阵杀敌的糙汉子正手无足措地不知该如何安抚遇难者家属的时候,一阵头疼。 也许是时候该招些女性到都护府当差,面对这种情况由她们出面应该更好些。 李宁之前说了把遇难者家属带离现场,还特意下令不许用蛮力,不许仗势欺人,必须用最柔和的语气劝导家属。 所以这些只会用蛮力的汉子们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难题。 最后结果是听劝的家属没有一个,所有家长都在警戒线之外目睹了送出尸体的惨烈一幕。 那一刻本来还能冷静等待的家属瞬间崩溃,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想要寻找自家的孩子。 “让我们去找我家的孩子!” “为什么不让我们过去!” “冲过去,让我们接孩子回家!” …… 眼看人群就要失控,负责的队正及时下令:“结成人墙,拦住他们!” 李宁大老远看见,赶紧高声提醒道:“转身背对着家属!” 这时手无足措的糙汉子反应过来了,以最快的速度结成了人墙,任由家属们的冲撞。 但是有些太子左卫没有听清李宁的话,忘记了转身,等看到战友转身后已经来不及调整姿势了。 悲愤欲绝的家属一众乌合之众自然冲不破由精壮汉子组成的人墙。 于是悲伤过头的百姓在冲撞无效的情况下将满腔怒火发泄在了这些士卒的身上。 那些没有转身的士卒顿时倒了大霉,他们的脸被愤怒的家属刺挠成大花脸了。 这些被挠成大花脸士卒心中火气都被挠了出来。 他们不明白左卫太子左卫,怎么会这般窝囊,换作以前就算是一个普通士兵,哪有百姓敢这般对待。 要不是李宁有命令在先,他们很确认自己一脚能将眼前的疯了的家属踢走,让他们去陪他们的孩子。 但是想到可能发生的后果,他还是强行忍住了胸中的怒火。 之前有人不信李宁的提出的三项纪律八个规定,非要以身试法。 就因为摘了一把百姓家的粮食喂马,就是被从队正撸成小兵,还被关了五天禁闭,之后还上门帮助百姓干活以得到原谅,否则将会被逐出太子亲卫。 从那次杀鸡儆猴之后,再也没人轻视李宁的这在太子亲卫中率先实施的这项规定。 所以他也不敢以身犯戒。 当然不是所有家属都这般失控。 其中一个妇女是最后赶来的一位家属,她连滚带爬嚎啕大哭的进来了,瘫坐在地上怀里还紧紧地抱着两个小男孩,一刻也不松手。 她就坐在那里一直哭着喊着:“我的女儿啊,娘对不住你!” 还有一位爷爷很冷静,他只是坐在地上,紧紧握着号啕大哭的妻子的手,不哭不闹,冷静得让人害怕。 当有人去提醒他离开,他嘴上答应着:“我知道,我知道……当初咋就同意他上学堂呢!” 但就是不挪窝,只是双眼茫然地看着那一堆已经被蒙上白布的遗体。 …… 突然排成人墙的太子亲卫被打开,本来想要冲上去的家属看到眼前的太子李宁愣住了。 李宁的身份,还有他自带的气场将众人震慑住了,一时间没人敢上前。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了眼前这位高不可攀的英武少年。 “殿下,要为老生做主啊!”一位老太带头哭着跪了下去。 “诸位,孤和你们的心情一样……想哭就哭吧!” 李宁红着眼睛看着众人,眼睛上还有一道泪痕。 他必须让眼前这些家属将心中的积郁发泄出来。 顿时人群又哭又闹,就连那位一直淡定自若的老头也滴了两滴眼泪,家属们再次乱成一团。 李宁默不作声,只是沉着一张脸等待着众人发泄情绪,心中却暗自庆幸学堂内的烟气太熏眼睛。 不是他不悲伤,而是李宁这一路上见过太多的死人了,已经麻木了。 大约一刻钟之后,周围的哭喊声停了下来,众人泪眼花花地看着李宁。 李宁干咳一声:“诸位节哀,眼看临近年关,这事谁都不愿意发生,你们难受,孤也不好受……当务之急就是让孩子们入土为安,你们保重好身体,这事都护府必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说罢李宁对着众人鞠了一躬。 李宁诚恳道:“你们先回家吧,这里是案发现场,大家都一拥而上的话会破坏地上的痕迹,增加破案难度。” “殿下的意思是这是人为造成的,而不是孩子取暖导致的失火?” 人群里有家长惊呼道。 “嗯。”李宁点点头。 “那会是谁,这么狠心对孩子下手?” 人群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一位妇女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我家孩子才四岁,怎么会惹到这般心狠手辣之人? 殿下,你说实话,不要推卸责任!” 众人一听有道理,纷纷看向李宁。 李宁皱眉,他耐心解释道:“给都护府时间,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然而那女人不依不饶:“我女儿都死了,求求殿下不要再隐瞒……” “想当初咱们不建这个学堂,岂不是都没有这事了!” 李宁瞥了一眼那女子,那女子低下头只是搂着俩孩子哭泣。 “如果这事是都护府的责任的话,都护府绝不推卸,孩子已经没了,不能死而复生,但是都护府可以让你们家长还有孩子的兄弟姐妹们得到应有的补偿。” 一听李宁这般说,本来要符合女子的人不再言语,只是伤感地看着远处的白布。 就在这时有护卫进来通报,说是安西大都护郭昕的夫人带着一众妇女前来说是看看能不能帮忙。 李宁眼睛一亮,欣然道:“来的正好,你们配合夫人们安顿好他们,这里交给沈炼!” “沈炼呢?” 然而没人知道那位神龙不见首尾的少年去了哪里。 李宁不满地皱皱眉头,但是他没有说什么。 眼看还有四天就过年了,这事要是处理不好,绝对会对李宁的形象造成严重影响。 …… 也许诸位高高不可攀夫人们平日里有着一股天生贵气,突然间变得和蔼可亲,让这些家属突然感到受宠若惊。 在得到李宁的保证之后,他们居然很乖巧地跟着那些夫人们前往都护府,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还愣着干什么,谁挠的你,你就跟着负责哪家,多露面,让他们家属看得见!” 脸被挠破的士卒正在生闷气,却被李宁踢了一脚,并出了个主意。 …… “殿下,苏塔衲他……” 等所有人都转身离开学堂时,郭长安上前就要为苏塔衲求情。 “孤知道,但是没有排除嫌疑之前,还是得委屈他一下。”李宁瞥了一眼黑洞洞的案发现场。 在漆黑的背影中,一双精明的眼睛眨了一下,他一直在冷眼旁观着一切。 第182章 拉拢人心 就在都护府安置遇难家属的客房内,以家庭为单位,每个家庭都有一间休息的房间。 一道冷漠地女声响起:“你做的很好,但还是被人家看出破绽……” 其中一间房屋内,那位一直紧抱着俩孩子哭着说对不起女儿的妇人此刻畏惧地看着眼前同样抱着一个还在嗦自己手指头婴儿的雍容华贵的年轻女子,然后很卑微地趴在地上低下头,不敢言语。 年轻女子极其孤傲地看都没看一眼那位快要趴在地上的妇女,轻飘飘道:“不过我最烦你擅自加戏,最后几句质问似乎不是我给你安排的吧?” 伏在地上的女子瞬间脸色大变,她下意识地看向几丈之外被年轻女子婢女逗着哈哈大笑的俩儿子,然后跪着爬向年轻女子,却又不敢大声喧哗,只好小声哀求道:“主人,我已经死了一个女儿,就放过我们吧!” 年轻女子不为所动,她逗了自己还没长牙儿子一下,她儿子咧嘴笑了。 年轻女子也很开心地笑了,她笑着说:“都说为母则刚,看来也不一定对……你不刚刚杀了你女儿么?” 趴在地上的女子如筛子一样抖动着,她艰难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子,小声道:“我已经按主人的吩咐地去办了,不是说好做了这事之后就放过我么?” “本来是要放过你,但是你非要多嘴……你当真以为大唐太子是傻子么?”年轻女子脸色突然一变,恶狠狠道:“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家男人去了西州,你父母还有你兄弟都在伊逻卢城吧?” 那妇女此刻如雷轰顶,眼前年轻女子看似柔弱,却没想到这般心狠手辣,这是打算将她全家都不放过。 “主人,那你让我咋办?”女子惊恐地伏地抖若筛糠。 “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有用……当然孩子是无罪的。” 说罢年轻女子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丝毫不知情的俩孩子。 “怎么选择你自己选……出门右拐有一口深井!” 房间内冷若冰窖地氛围让那个胖乎乎的三月孩子感觉不适,即便是在母亲怀里,他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 于是他哇哇大哭起来。 “我的乖宝宝,不要哭,不要哭……你的身上流着咱们延家的血血,娘不会让你甘于平庸!”年轻女子赶紧哄着孩子,一边将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理念说出来。 “既然你爹甘愿做狗,那为娘就替你争一争!” 然而那孩子哭的更厉害了,于是女子不得不宽衣解带给孩子喂奶。 “该怎么做,你自己掂量!” 说罢女子抱着孩子离开了这间房子。 不一会又有其他贵妇进来,意思意思之后就离开了。 不久之后一道惊悚地消息在龟兹城内传了出来,一位受不了丧女之痛的妇女在都护府跳井了,留下了俩年幼儿子。 同时百姓之中有人将矛头直指李宁强行推行的全民教育。 他们说如果没有学堂的建立,就不会出现一次性被烧死二十四个孩童的惨剧。 他们还说都护府为了推卸责任准备将屎盆子扣在已经自杀的妇女头上。 更有甚者说那女子是被人谋杀的,就是因为她质问了都护府的责任。 一时间龟兹城内各种流言甚嚣尘上。 就在各种流言蜚语在龟兹城内疯狂传播的时候,李宁却不在城内。 …… 该离开的还是要离开,那些教书先生在灾难的当天选择了离开龟兹。 李宁亲自送至龟兹城外三十里。 对于这些教书先生,李宁给予了他能给的最高敬意。 “诸位归心似箭,孤很理解……” 李宁看着眼前几十人架着马车,而马车上拉满了堆积的肉,还有皮袄,棉衣等物资。 李宁面带歉意苦笑道:“此行东去路途遥远,诸位原本计划快马三四天也就到家了,但是怎奈事出突然加上龟兹百姓太实诚,这感谢先生们的礼物太多,诸位就不能纵马狂奔了,所以诸位怕是在路上就要耽搁几日了。” 一众学子连忙谦虚道:“无妨,无妨……我等还能赶回去过十五赏灯节!” “也只能这么委屈你们了!”李宁说着对着众教书先生拱手道:“诸位,感谢你们给大字不识一个的龟兹孩子们打开了新世界的窗户,让他们不再循环于生娃长大放牧然后赚钱娶媳妇再生娃的轮回之中。” “为此,孤身为大唐太子,替他们谢谢你们,让他们有了不一样的人生。” 李宁恭恭敬敬地对着一众教书先生行礼。 一众书生赶紧回礼:“殿下心系天下苍生,才是百姓之福,还望殿下保重!” 尽管李宁对他们恭恭敬敬,但是他们可知道眼前这位人畜无害,文质彬彬的少年太子杀起人来可丝毫不怯。 所以没人敢小瞧这位在此刻看起来有些唯唯诺诺的少年太子。 “教学是长久之计,所以孤希望来年还能在这里看到你们!” 众人各怀心事,但还是齐声:“喏!” “诸位不必拘谨,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咱们也算是战友了……抛开身份的话,那就是兄弟了!”李宁说的很随意,没有丝毫的架子,“所以孤希望你们能真的在来年回来。” 说罢李宁对着众人再次行礼道:“大唐的明天,小弟就拜托你们了!” 众人何曾被这般重视过,如今太子殿下却一再这般低姿态,而且求贤若渴,让他们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被认可的价值。 所以他们眼睛里顿时腾起了熊熊烈火,赶紧下马回礼。 “走吧,走吧……你们的心怕是早飞回家了。”李宁挥挥手道:“孤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诸位珍重!” “殿下珍重!” 看着远去的人群,李宁咧嘴笑了。 他敢保重眼前这些人中的九成九会回来。 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李宁才放下了发酸的手臂,揉了揉。 拉拢人心还真是一门学问。 然后李宁回头看着龟兹城,脸色很快沉了下来。 因为他看到了沈炼单枪匹马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如果没有突破的话,他一般不会主动找他。 果然沈炼大老远就飞跃下马,同时大呼道:“殿下,我的猜测没错!” 李宁眉头一扬:“当真?” 沈炼重重地点点头。 第183章 先声夺人 沈炼神出鬼没,他在现场的时候和李宁交谈完就消失了。 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了。 但是李宁知道,他就躲在那间起火的学堂内,蜷缩在那些孩子最后躲得地方冷眼看着学堂内发生的一切。 包括那些遇难学子的家属进门后的反应一举一动沈炼都在看在眼里。 其中有一个带着俩孩子的妇女是最后一个进入学堂的,她自从进入学堂就只抱着俩孩子痛哭,嘴里念念有词,眼睛却不敢朝闷着白布的那堆遗体看。 其他孩子的家属刚进院子就想看看孩子的状况,都是哭着喊着想要看孩子最后一眼。 仅凭这一条就成功引起了沈炼地注意力。 自始至终她没有什么出格举动,只是在后面哭泣。 一直那些贵妇进来之后,那女子好像受刺激了一般,冲到前面接连质问李宁,直到被贵妇带走。 不过从质问李宁的情绪来看,那份悲痛似乎是真的。 但是对沈炼这种人来说,人悲欢向来不会影响他的判断。 就在家属们前去都护府等结果的时候,沈炼将那名女子的信息调出来。 这一看,问题更明显了,这女子叫日那热家离学堂并不远,而且经常带着俩不到三岁多婴儿,所以一直在家中,但是学堂之后她却是最后一个来,而且自始至终没朝那蒙着白布的尸体看一眼。 这不符合常理。 于是沈炼组织人继续深挖,很快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这涉及龟兹国第二大家族,延家。 龟兹国第一大家族当仁不让的是历代的龟兹王族白氏,这个家族已经延续数百年之久。 而延家与白家想必不遑多让,他们家族先辈延田跌甚至是武周时期,在吐蕃人的扶持下取代白氏一族为龟兹国国王。 虽然只是很短暂的龟兹国国王,但也足以说明延家在龟兹国的势力。 如果说龟兹王室掌握着部分武装的话,这个延家则掌握着龟兹的经济命脉。 就是李宁经商事宜,也打算与延家合作,好利用延家的人脉打通各个环节。 为此李宁好几次去延家拜访,但是都悻悻而归。 原来延家家主延耀武在李宁抵达龟兹城之前,就不在家中,据说是去了大食国。 李宁听到和延家有关,当即吃惊道:“延家?” 沈炼重重地点点头:“嗯!” “什么关系?” “今天在都护府跳井的日那热在出嫁之前就是延家的奴婢。” 李宁心怀侥幸道:“那也不能说明这事和延家有关啊?” 沈炼重重点点头:“我已经能确认,这事延家有关!” 李宁皱眉道:“可是延家一门心思在做生意上,无从不涉及政务,他们怎么会做这种足以满门抄斩的事?” 李宁刚来龟兹的时候,拜访了龟兹内各个派系的扛把子。 唯独没见到延家家主延耀武。 沈炼做贼心虚般地左顾右盼,然后贴在李宁耳朵边说了一句话。 李宁脸色大变,变成了猪肝紫,半晌之后他嘴里蹦出一铁令: “给孤查,继续查……务必将证据坐实了!” 沈炼眉毛一扬,抱拳领命:“是,殿下!” 李宁继续下令道:“召回雀离关的裴长安还有太子詹事卢十四到龟兹城。” 做完这一切之后,李宁也没了围猎的兴致了,冷冷地下令道:“打道回府。” …… “你说什么?” 在一座占地面积堪比都护府,装潢却比都护府要豪华多得多的宅子里,一位正值中年的汉子一脸惊诧的看着回娘家的闺女,仿佛看魔鬼一样看着她。 他正是刚回府的延家家主延耀武,浑身上下都是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走在人群里,压根就没人会想到他居然是富可敌国的龟兹首富。 延耀武来回踱步,脸上阴晴不定,他捶胸顿足道:“你怎么可以那么糊涂,那可是二十五条活生生的人命!” 那女子歪着头一撅嘴,满不在乎道:“不都是贱民么,死都死了,你骂我还有什么用?” “你!”那延耀武看到女子不知悔改,而且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说的这还是人话么?” 那女子毫不在意,她抱着怀里的孩子道:“我是你生的,爱你怎么说……反正骂我也就是骂你自己。” 女子一脸轻松,丝毫不把那二十多条人命放在心上。 “你找打!”延耀武扬起巴掌。 “你打啊,你把我嫁给了个窝囊废,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大唐太子骑到咱们头上耀武扬威吧?” “唉,造孽啊!” 看着女儿倔犟的眼神,延耀武的巴掌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他恨恨地一巴掌扇到自己大腿面上。 半晌后,那延耀武一跺脚,气呼呼道:“你知道爹去哪里了?” 然而那女子正专心逗着自己的儿子,心不在焉道:“你不是去大食国了么,这和那个死了二十几人有什么关系?” “唉,实话告诉你,爹我去吐蕃了!”那延耀武一脸懊恼,他拍着手道:“你不知道大唐太子李宁有多厉害,把吐蕃四十万大军打的土崩瓦解……可你居然打他的主意,这不是找死么?” “他确实厉害,他手下有个人已经追查到日那热头上了。”那女子表情难得严肃起来,“日那热虽然已经跳井了,但是他的犬牙已经追查到了日那热的家人还有周围邻居了……日那热曾经是咱们家奴婢的身份应该藏不住了。” “你就不该这么做,爹杀了吐蕃人跑出来的,本来还打算和太子殿下走动走动,你现在做出这一档子事,你要爹怎么做?” 那女子毫不在乎,出言挑衅道:“事情都已经做了,要不你把我绑了交给他吧?” “我还真有这想法!”那延耀武气急。 他当然不会这么做,作为这个时代的异类,他就是个十足的女儿奴。 但凡她女儿有求必应,惯的不像样子了。 延耀武恨铁不成钢道:“你想过没有,万一他们查到咱们头上了怎么办?” 她女儿冷笑一声:“爹,你啥时候畏手畏脚了……怕啥,不就赔点钱而已。” “再说女儿已经派人放出风,说都护府为了推卸责任,打算把屎盆子栽赃给日那热头上……如果他们继续查下去,那岂不是验证了这则传言,到时候他们怎么给龟兹百姓解释?” “这就叫先声夺人!”那女子嚣张地仰天大笑,有恃无恐道:“哪有自己捅自己的,他还想不想在咱龟兹待下去了?” 第184章 倒打一耙 “她真的狠心啊,居然为了摆脱嫌疑,狠下心让她女儿陪葬。” 李宁实在想不出得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才让这位从未谋面过的日那热这般不惜代价也要纵火伤人。 “殿下,可是根据调查,日那热为人还算和善,与邻里关系融洽,并没有什么愁怨。” 沈炼并不认为日那热放火是因为仇恨。 “那你是说她是受人逼迫?” 李宁眉毛一扬,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嗯!”沈炼点点头,说到:“如今延家嫌疑最大,因为从动机上来将,他们是有足够充分的理由这么干!” “另外他们也掌握着日那热的所有信息,别忘了她不止有一个女儿,还有两个儿子。” “而且能在半天时间内让流言传遍全城,并能鼓动百姓对我们都护府产生不满的实力,他们延家也能做到。” 李宁听着沈炼的分析,连连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殿下,那我们办,还要继续查么?” 沈炼神情严峻,如今龟兹城内的传言让他无法继续光明正大的追查了。 最先有消息流露就说了,这场大火其实就是管理不善,为学堂取暖的炉子失火导致,纯粹的管理责任。 也是太子殿下一意孤行强推幼儿上学堂的恶果。 安西都护府之所以一开始就认定这是纵火,就是为了摆脱都护府该承担的责任。 而且他们还丧尽天良的准备将纵火的罪名栽赃到因为爱女丧生火海而悲痛到跳井自杀的日那热头上,毕竟死人不会说话。 因为在日那热跳井之前,就有人见到陌生人前往日那热家附近走访调查。 这更加证实了这则传言的真实性。 大火早上发生,下午就在龟兹城内掀起了轩然大波,所有龟兹百姓都认为都护府栽赃死人的这等做派简直是泯灭人性,挑战人性的底线。 已经有热血的龟兹人时间在都护府门口转悠,显然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继续追查下去,将会在龟兹城内挑起一场官方与民间的矛盾。 甚至可能会出现流血事件。 更令人蹊跷的是,这件事不知何时已经在驻扎在交子城附近的军队中开始传播。 很不妙的是,在军队中也没人相信都护府,他们认为这件事是都护府的责任。 如今沈炼尽管已经确定直接纵火的凶手就是日那热,尽管在日那热的家里发现起火的关键证据——石油,同时也有证人确定在前一日有马车到日那热家里接走了俩男孩,而且沈炼基本上已经确定了自作聪明的幕后主使。 但是此时的龟兹城上下百姓无一人相信真相,尤其从都护府说出的真相。 就算是都护府内部当差参与调查的人也不相信都护府的说辞,他们认为那石油是太子李宁的下属偷偷放进去栽赃的,都护府百口莫辩。 “看来这位幕后之人真不简单!”李宁的神情凝重,他揉着脑袋。 刚入城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城中百姓对他不友好的目光,而在一天前,龟兹城外狂欢的时候,他们的眼神还是万分崇敬的。 这让李宁不寒而栗,这种倒打一耙的手法他太熟悉了,后世的小作文不就是这般,xxn先声夺人,有枣没枣先打一杆。 通过舆论左右真相,然后诬告好人,好人要么身败名裂,要么花费数年功夫洗刷罪名。 但是到了那时候,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而诬告者赚的盆满钵满。 就算诬告者一开始失败,顶多也就是个道歉而已。 “高人啊!”李宁闭目沉声片刻。 李宁突然问道:“这件事郭长安怎么看?” 沈炼道:“郭长安毕竟见证了整个过程,他只是说想不通日那热为何那么狠心,他没有怀疑他的老婆……依我看他并不知情!” “这事还牵扯到了都护府……否则孤怎么还会让这等毫无人性的家伙活在这世上。” 李宁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因为沈炼追查到一位关键人物,让李宁犹豫了。 而那人正是郭长安的媳妇,大都护郭昕的长孙媳——延曾颖,延家家主延耀武唯一的女儿。 突然有一个随从在外面敲门,三长两短。 沈炼对着李宁点头点点头说:“这是自己人。” 来人带来了一个最新的消息,那就是龟兹城的首富延家出于对遇难者的同情,将自掏腰包给每位受害者按正常的标准补偿一贯铜钱,同时超标补偿了比一贯铜钱还要值钱的一只牛。 对曾经是延家婢女的日那热家补偿十贯铜钱和两头牛。 “哈……人命就这般廉价!”李宁眉头一皱,不禁悲从中来。 李宁眼神中闪过一道杀意,他咬着牙道:“这是给孤将军了!” 李宁青筋暴起:“这事不会这么就让你般简简单单就过去的!” …… 就在龟兹城百姓对大善人延耀武宣布的救助事宜欢欣鼓舞时。 都护府也传来了最新消息。 那就是都护府承认了自己在这起火灾中的错误。 为此对遇难者家属做出了超规格补偿,每个孩子家庭补偿五十贯铜钱和两头牛。 铜钱这一块的补偿金额超过标准五十倍之多,这让本来还对都护府忿忿不平的百姓纷纷闭了口。 同时都护府痛定思痛,人为这场火灾中也有都护府的责任,比如学堂如果两个门的话,可能会让孩子都有足够的时间和出口逃脱。 都护府决定升级所有学堂,每间学堂都开设两个门,同时对门的宽度做出了要求,必须保证两名成人并排进出没有剐蹭。 另外所有学堂的门都是朝外的单开门,这样出事之后只需学生往外冲就能打开大门。 同时学堂开始曾设专职的巡逻人员,巡查排除各个学堂的安全隐患。 另外消防措施不到位,所以都护府将投资一笔巨款,打造一种不用脸盆泼水,而是源源不断供水的消防设备,同时升级学堂内火炉,保证在学堂内不见明火。 此次学堂升级工作将由太子李宁亲自为负责人。 而且身为主推上学堂的李宁则挨家挨户慰问遇难着家属,送上慰问品,并勇于承担都护府的责任,将所有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保证将遇难者众多的家属中一人送入纺织厂或者砖厂还有即将成立的印刷厂中工作。 都护府的态度很诚恳,诚意满满。 向来强硬的都护府一反常态,这让听闻传言而怒火冲天的龟兹百姓有种拳打棉花的感觉。 而对于受害家庭来说,他们都不止一个孩子,而且每个孩子一辈子都赚不了这么多钱。 所以在巨额赔偿下,他们很现实且很坦诚地选择了接受现状,毕竟生活还要继续。 都护府这哪里不讲理了,简直很讲理! 道理的理! 第185章 借钱 前一天的一场大火,展示了人间百态。 前一日龟兹上下还沉浸在官民融洽的氛围之中;第二天随着流言的扩散,官民关系就急转直下,出现了一道深不可见的沟壑;等下午都护府公布了赔偿数额的时候,那道沟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填平。 “殿下你一心为了安西百姓,但是他们这次也太过分了,居然有人持械在都护府门口嚷嚷着咱们不给个交代,他们就自己讨一个交代!” 只知表面不知内情的郭长安还在为李宁忿忿不平。 郭长安何曾这般受过气:“这帮贱民就不该给好脸色,不然就会蹬鼻子上脸,殿下对他们太好了,让他们不知天高地厚了。 你可是大唐太子,和他们保持距离还是有必要的!” 李宁微微一笑:“人家百姓是冲着都护府来的,又不是冲着孤来的……做错事了就得认,毕竟这场大火咱们都护府还有管理上的失职。” 郭长安总觉得都护府在这件事上没有展示出官府该有的威严,他气咻咻道:“那也不能给他们这帮人拿捏,超标准赔那么多,都护府现在四处建设,哪有那么多钱?” 李宁穿好贴身铠甲,然后套上整理着着自己的衣服,转身对着郭长安道:“你看孤这一身像不像要饭的?” 郭长安不解地看着李宁。 李宁笑呵呵道:“前几次去拜访你岳父都吃了闭门羹,听说昨天你岳父回来了,今天你陪我去一趟延府吧?” 郭长安惊讶道:“他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李宁皱皱眉,心中却松了口气:“你老婆没给你说?” “好几天都没见她了……她天天没完没了的抱怨,不见也好。”说起他媳妇延曾颖,郭长安满腹闹骚,郭长安弱弱地问:“殿下我可以不去么?” “不行,你必须去!”李宁一口否决,“孤要找你老丈人借钱,缺了你怎么能行?” 对于李宁身着内甲的行为,郭长安没放在心上,毕竟李宁已经数次遇刺了,只要出门该有的防护还是要有的。 迎着朝阳,李宁带齐活了太子仪仗,浩浩荡荡地出了都护府直奔位于城北,龟兹最大户人家——延家。 “你好像和你媳妇不对付,能不能给孤说说……以后孤纳妃的时候好避开坑。” 李宁坐在马车上掀开窗帘,对骑在马上的郭长安问道。 郭长安苦笑道:“殿下肯定不会遇到这种坑。” 看着李宁疑惑的表情,郭长安耐着性子解释道:“我老婆嫌我不上进,只要我回家就能听到她的唠叨。” 郭长安脸蛋一红:“之前仰仗着爷爷的身份在龟兹耀武扬威,她说我有个正当营生,她就满足了,那时候我确实混蛋,我也就认了……但是现在后来在殿下的带领下,我改邪归正从军,她又说一个大头兵没前途,又是唠叨抱怨;现在我都成殿下暂代的左卫率,她还是嫌弃我,说我一天天忙的不进家门,也不求上进……” 郭长安苦笑道:“我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满意了!” 李宁听到郭长安地诉苦,心中豁然开朗,他若有所思。 “女人的野心就是个无底洞……” 郭长安无奈道:“谁说不是呢,但是殿下以后就是大唐天子,这天下都是您的了,所以殿下压根不用担心这个!” 李宁听到这里,心中的答案已经明了了。 原本他还不确定是延家家主延耀武是幕后主使,还是另有其人。 如今结合郭长安的话,李宁已经能确定这幕后主使就是郭长安的媳妇延曾颖了。 难怪前几次遇刺那些吐蕃溃兵对自己的踪迹了如指掌。 作为郭长安的媳妇,郭长安去哪她一清二楚,知道郭长安的踪迹,那就知道李宁的踪迹。 而且李宁直接掌握的证据也指上了延曾颖。 而这正是李宁此行的主要目的。 “殿下,其实你想见我的岳父,不用这么大张旗鼓,只需派人召他来见你就行!” 郭长安有些不解地看着前呼后拥的太子仪仗,这是李宁来龟兹后第一回摆出这般阵势出行。 李宁微微一笑:“求人办事得有个求人的样子嘛!” 郭长安吐吐舌头,这阵势哪是求人,简直是抢劫。 …… 延耀武还在睡觉,就听见管家来报,太子殿下带着数百名军士将延府围了。 管家身后跟着几十个手持刀剑的家丁。 “什么?” 延耀武是从床上弹起来的,他当即慌了神。 “快,快从密道去通知城外军营,让他们准备……” 延耀武随即皱眉,从慌乱中冷静下来:“不对,真要拿我昨晚就来了……你看清楚了没?” 管家皱眉细想,太子殿下虽然带的人多,确实没有硬闯的迹象,而且自己女婿郭长安也陪在太子李宁左右。 “嘶,还真是!” 管家擦擦额头的冷汗,自己判断失误差点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赶紧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管家很庆幸,如果一旦打起来,以府上这点人,怕是没等城外军队中暗中培养的自己人杀进来,他们都死翘翘了。 “还不滚……将太子殿下先带到前厅。” 延耀武拉着一张脸急匆匆抓起衣服,穿了一半又丢下,吼道:“将我的那件大唐掌固的青色官服拿来!” …… 李宁听见院墙内传来一阵兵戈之声,但很快又没了声音。 然后就看到延家的中门大开,延家管家点头哈腰的出来恭恭敬敬道:“延府上下恭迎太子殿下,殿下能光临寒舍,令寒舍蓬壁辉煌!” 然后一众家丁齐呼道:“恭迎太子殿下!” 李宁也不客气,甩手往后一背,昂首迈进了延府。 延家管家看着紧跟着李宁的郭长安,本来弯着的腰直了些,语气也没有那么恭敬了:“哟,姑爷也来了,快请,快请!” 郭长安眯眼瞪了一眼延家管家,那可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眼神。 居然将延家管家吓得一哆嗦。 然后郭长安冷哼一声,迈入了老丈人家。 “哎哟,什么风把太子殿下吹来了?” 李宁刚到前厅,就听见一道沧桑的声音响起,一位中年男子身着不太合身的青色大唐掌固官衣从后堂闪了出来。 李宁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孤听说掌柜回来了,所以孤打算来借点钱。” 第186章 与虎谋皮 “大唐龟兹城掌固延耀武见过太子殿下!” 延耀武对着李宁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弯腰不起。 他眼神中闪过一道不满。 因为太子李宁居然在他行礼之前大大咧咧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主位上。 李宁抬头打量着周遭环境感慨道:“还是你们延府更像长安的大明宫啊,看来找对地方了。” “寒舍怎么和大街上都贴满金箔的长安相比,更何况是当今天子居住的地方,殿下可不要折煞某家了!” 随即延耀武挤出一张笑脸,朗声笑道:“殿下要用钱开口便是,何来的借之说。” 李宁搓搓手心手背,嘴里谦虚道:“那怎么好意思呢,毕竟延家主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没有李宁的命令,延耀武也不敢坐下,他站在前面点头哈腰道:“殿下若缺钱,只管开口就好了。” “哈哈,延掌固是个坦诚之人!”李宁仰天大笑,“孤喜欢坦诚的人!” 李宁眯着眼看着眼前唯唯诺诺的男子,沉思片刻不客气道:“好,那孤先拿十万贯铜钱,还有一百头牛。” “十万贯?” 延耀武一愣,他原本想着李宁这是借钱要补偿遇难家属。 之前都护府都发话,每人赔五十贯钱,加上遇难的俩教书先生顶多两千贯,却没想到李宁居然狮子大张口要十万贯。 一贯铜钱是一千枚铜钱,一个铜钱四克,所以一贯铜钱就是后世的四千克,十万贯就是四十万千克,也就是四十吨铜,换算成体积的话将是四个半立方米。 就算延家一下子能拿的出来,李宁这点人也带不走。 所以延耀武迟疑道:“殿下,这是?” 李宁也不说让延耀武坐下,他看着眼前中年男子道:“怎么不乐意?” 延耀武连忙点头道:“乐意,乐意……殿下需要一会儿就可提走。” 能花十万贯结好大唐储君,那也划算,这笔账延耀武还是算得清的。 李宁自言自语道:“嗯,要给遇难学子每人赔五十贯,还有两位教书先生每人两百贯这都要一千六百贯了,另外孤答应暂时升级城内学堂,大约还要一万贯,城外新建学堂至少要八万贯……十万贯勉强够用。” 郭长安听着眼角直抽,李宁这哪是借钱,有这么狮子大张口的借钱方式么? 这简直就是抢钱。 那可是十万贯呐! 可延耀武听着李宁算账是越听越心惊,李宁嘴里的件件事都和学堂有关,而且账也不是那么算的。 新建个学堂能花多少钱,就算全都是砖石结构,撑死了也就一万贯。 李宁这是信口开河。 但是李宁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知道了什么? 片刻后,延耀武思索一番后,似乎有了些头绪。 延耀武笑嘻嘻地抬起头,正好看见笑嘻嘻的李宁。 他心中松了一口气,逐字逐句道:“这都好说,只要能让学堂大火一事这么过去了,十万贯也不算多!” 李宁笑而不语,延耀武心里逐渐亮堂了。 说罢延耀武挺直身板,对着外面的管家喊道:“来人,赶紧去给殿下准备十万贯。” 十万贯折算成黄金的话也就是万两,也就是六百多斤黄金。 这对延府来说,虽然肉疼也不至于要命。 “延掌固爽快,这家底厚实,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 李宁笑靥如花,他赶紧起身上前牵上延耀武的手,拉着这位本土财神爷坐在自己身边。 李宁是真的惊讶,惊讶一个连年征战的龟兹城居然还有这等富豪,十万贯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送了。 延耀武捂着胸口道:“殿下以后莫开这玩笑,某家可承受不起!” 延耀武之前听闻李宁能和他眼里的贱民一起把玩屎尿,这让他琢磨不透李宁的心思,生怕李宁真的查到延曾颖的头上会做出过激的事。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就差捅破那最后一层纸了。 延耀武是聪明人,李宁只要拿钱了,就算李宁真的掌握了什么延曾颖纵火的证据,也该掂量掂量了。 这背后还有安西大都护郭昕的面子。 这么一想,延耀武彻底放下心来。 双方都是聪明人,什么都没说透,却又把彼此最担忧的事解决了。 延耀武看了一眼在李宁身后站着笔直的女婿,笑眯眯道:“女婿郎来府上,不会是找颖娘吧?” 郭长安显然对这位老丈人有些畏惧,他咽了口唾沫,一本正经道:“小婿这是职务在身……” 李宁虎目一瞪,“话都听不明白,延掌固的意思是让你去后院找你媳妇,别忘了让这些兄弟也都找个地方休息……令岳父要和孤说几句话!” “哦!”郭长安看了李宁一眼,得到许可后边拉着大殿内的众人离开。 前厅大殿顿时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李宁和延耀武两人。 看见没人之后,延耀武脸色一正,迅速起身来到李宁眼前恭恭敬敬地行礼:“某家替小女子向殿下认错!” 李宁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慢条斯理道:“令千金何错之有?” 延耀武抬头看见李宁炯炯有神地盯着他,显然是等他主动交代。 延耀武一咬牙道:“她糊涂,只知道盯着安西都护府这一亩三分地,却不知道殿下胸怀九万里的大唐天下,哪会看得上这小小的安西。” 李宁微微一笑道:“哦,延掌固不愧是聪明人!” 延耀武此时心存侥幸,他认为李宁这般开诚布公,还是用得上自己,只要自己坦诚些,便可保府上安然无恙。 延耀武低头道:“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望殿下不要和颖娘一般见识。” 李宁眼神中闪过一道杀意,但是很快就恢复笑眯眯人畜无害的模样。 “延掌固说笑了,令媛可是大都护的孙女……”李宁缓缓喝了一口茶道:“但是这事必须有个交代,毕竟孤之前当众说了这是人祸!” 延耀武眼睛一眯,他是一只老狐狸,怎能听不出李宁下的套? 虽然之前说的够明白了,但自己也没亲口承认。但是李宁说的这个交代,自己一旦松口,会不会立马有人冲进来抓走自己。 “延掌固你想多了,你给孤借钱,孤投桃报李,还你一只替罪羊……也不算替罪羊,那个直接参与的人孤替你抓住了。”李宁微微一笑,颇为坦诚道:“人交给你,至于你怎么圆谎,那孤就管不着了。” 说罢李宁拍拍手,很快有人推着一辆蒙了黑布的囚车驶入院子。 里面赫然关着延曾颖的母亲的贴身丫鬟,她双眼无神。 “这位姑娘什么都交代了,当天挟持日那热俩儿子的就是她……” 李宁漫不经心道:“孤还听说了个八卦消息,她好像背着日那热和日那热家那口好上了,是不是真的?” 延耀武立马明白,他恍然大悟道:“哦,这个好办,某家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 “百姓好糊弄,每人我再多陪一头牛……” 延耀武没想到的是,他自始至终没有提那二十五条他不认为有多重要的人命,已经激起了李宁心中杀意。 第187章 提上日程 学堂大火的事随着赔偿款的到位以及延府抓到了真凶,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所有人的诉求都得到了满足。 但是巨额赔偿款却惹得一年也就挣两贯左右的其他人极其眼红。 其中就有些人的原本是声援遇难者家属的,但是在听闻巨额赔偿之后,他们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当看到别人突然飞黄腾达,即将过上了好日子的时候,有些人的内心会产生羡慕的同时,会受不了,内心无比难受,会抓心挠肝地不舒服,由妒忌生恨。 就在孩子尸骨未寒之际,二十三户人家中八成的家庭获赔的牛就遭到了毒手。 一夜之间被毒死的牛多达三十多头。 甚至有一户人家还糟了贼,虽然什么都没偷走,但这足以让那些遇难者家属人心惶惶。 他们连觉都不敢睡,生怕家里的钱被偷走,于是在其他人的建议下,让他们把钱存进钱庄。 六十贯钱存到钱庄每年保管费就要高达三贯,比普通百姓一个家庭一年的收入还要高。 这让穷怕了的他们压根舍不得存进去。 几乎所有获得赔偿的家庭都选择了继续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有的人家里兄弟多,于是给自己兄弟分些钱财之后,一大家子几十人住在一起,稍稍感到了一些安全感。 家丁不旺的家庭,那才叫一个煎熬,好在正值深冬时节,不用下地干农活,所以他们还能一天十二个时辰抱着赔偿款睡觉。 这让本来觉得自己好心办坏事的李宁看到了一个契机。 李宁心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很赚钱的想法。 不过这个想法想要实施,除了太子殿下这个身份的加持之外,最好还有一根定海神针。 …… 就在元和四年正月初一,龟兹百姓欢欢喜喜过大年的时候,在都护府内李宁的书房内,只有李宁和沈炼两个人。 这一次李宁特意召回了沈炼,是有要事商量。 在谈正事这之前,穷苦人家出身沈炼一反常态,向李宁提了一个问题。 沈炼盯着李宁的眼睛,眼神复杂:“殿下,你真的打算放过延家么?” 李宁歪着头看着眼前这个向来只知道执行命令从不质问自己的同龄人,思索片刻后问道:“如果我说要放过延家,你会不会失望?” 沈炼低下了头,声音低沉道:“臣的命都是殿下给的,臣不敢!” 但是沈炼眼神中的失望之情李宁还是看在了眼里。 李宁颇为欣慰,他斟字酌句道:“人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幕后主使自然不能放过,这是孤今天找你来要安排的事之一。 关于怎么操作,孤就交给你了,让她死的自然一些,不要别人看出破绽。 毕竟这背后还有武威郡王的脸面,至于日子嘛,听说阴阳先生给那些孩子们看好的日子在七天后……” 沈炼眼睛一亮,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就在所有人羡慕那超出原有标准数十倍的赔偿,唯有沈炼将注意力集中在真正的幕后凶手的身上。 李宁顿了顿接着说:“至于延耀武,这人留着还有用,毕竟孤准备重新建一座更大更坚固的龟兹城需要更多的钱,也需要一个稳定的龟兹城,所以无论如何,这个财神爷先不杀。” 听到可以惩戒凶手,沈炼眼睛一亮,杀意毫不掩饰,他抬头看着李宁:“臣替那死亡的二十三名孩子还有千里迢迢来龟兹教书先生谢过殿下。” 沈炼早就查出太子遇刺案还有学堂纵火案与延耀武无关。 所以延耀武顶多有一个教女无方的罪名,罪不至死。 而且以他对李宁的了解,这么肥的羊,李宁断然不会放过,就看这肉李宁怎么吃了。 杀,固然可以吃的彻底,但这也和抢劫没啥区别,不仅是一次性买卖,而且还会吓跑其他人商人; 不杀,则可利用延耀武的人脉关系,可以开辟一些都护府去不了的地方,比如穿越葛逻禄或者吐蕃去大食国的商路;也可以向延耀武借钱搞太子殿下很重视的基础建设。 所以一开始沈炼就没奢望着会灭延家满门。 “孤给你一样东西,说不定你用的上。”李宁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精美的小瓷瓶,然后递给了沈炼。 沈炼一愣,殿下不是说让凶手看似死于意外么,怎么这就掏出了一瓶毒药。 “这不是毒药,这可是能让女人都沦陷的东西……这叫香水!” 李宁小心翼翼滴出一滴,然后赶紧盖上盖子,生怕里面的液体挥发完了。 他将那一滴香水在手上涂抹均匀,然后拉着沈炼的手来回搓了搓。 “好香!”沈炼凑到鼻子跟前嗅了嗅:“这是薰衣草?” 李宁点点头道:“这将是咱们安西特色产品,以后估计能靠这个赚不少贵妇的钱,不过它还有个缺点……” 说着李宁将瓷瓶塞子拔开,往一个坛子里倒了三分之一瓶,然后迅速盖上坛子的盖子,抱起坛子来回晃。 李宁对沈炼道:“孤刚才倒进去那么一点,大约五百个铜钱……” 沈炼惊愕地合不拢嘴,“啥玩意这么贵?” “香水这么贵!”李宁笑呵呵道,“它会挥发,咱等一会。” 过了片刻,李宁将一个木棍烧出火星,然后拉着沈炼往后退了两步,用冒着火星的棍子将盖子挑开。 就在挑开的盖子的瞬间,一天蓝色的火焰腾起,一闪而灭。 李宁阴恻恻道:“那些孩子怎么死的,她就怎么死,让她尝尝同样的滋味。” “这香水我会光明正大地赠送给延耀武家的女眷,至于怎么产生意外就看你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沈炼眼睛一亮,顿时对李宁更加崇拜了。 李宁叹了口气:“孤曾认为想要杀人就要光明正大地杀,审讯之后让她哑口无言地杀。 但是事实是人真的分三六九等……还好孤是一等一,还能为那些屈死的孩子申冤。” 沈炼此刻已经老僧入定一般了,他压根没听李宁在说什么。 “密闭空间,火引子,最好不要有其他无辜者……” 他已经在分析刚才的一幕所具备的条件,同时对惩戒行动有了个初步的规划。 就算延曾颖不死,也难逃被毁容的的下场。 这对有着爱美之心女人来说,比杀了她还难受。 …… 李宁最近很忙,难得和沈炼有独处的机会。 他之所以沈炼召回来是因为有要事商量。 商定好凶手应有代价之后,李宁从书桌上拿起一卷书,拍打着自己的手。 李宁犹豫地说:“怎么说呢?有些事孤打算要提上日程了…… 大都护已经推测出学堂大火是他孙媳妇作为,差点被气死,如今卧病不起,怕是难以熬过今年了,孤也该为安西都护府的以后做做准备了,毕竟这里还是我大唐。” 作为一同从长安跑出来的三人之一,李宁、卢十四还有沈炼有着超乎常人的关系。 李宁道:“碍于形势,所以孤打算准备开始组建自己的班底了……找你来,是让你帮孤出出主意。” 李宁瞪了一眼出了神的沈炼,打断了沈炼的思绪。 沈炼尴尬地笑道:“殿下打算亲掌安西都护府以及四州之地了?” “嗯!”李宁神色肃穆道:“不过孤以为其他的事可以拖一拖,但是作为强力机构,太子六率必须最先组建完毕,太子左右卫率、太子左右司御率、太子左右清道率共计六率,按照高祖年间规定,每率暂定五千人,共计三万!” 李宁眯眼憧憬到自己亲卫纵横四方的样子:“孤要将太子六率打造成安西都护府精锐中的精锐,所向披靡!” 沈炼沉思片刻道:“那兵源呢?” 李宁看着沈炼道:“兵源的问题就交给你了,你给孤把好关……孤要的是一支有信仰,而不是为了钱财和生计混吃等死的太子六率。” 沈炼的眼睛是毒辣的,这一点李宁很放心。 想到李宁平日所作所为,沈炼沉思片刻道:“殿下打算从普通百姓中招募六率么?” “嗯,太子六率中各大家族子弟不许超过两成,而且绝对不能形成各个山头,所有地方招来的兵员全部打散分配到各个部队。” 这些设想李宁已经在胸中打了很久的草稿了,所以说起来滔滔不绝,眼神中的野心毫不掩饰。 “太子左司御率和太子右清道率组建成军之后孤暂定让他们驻守西州和伊州,以防北边回鹘; 右司御率和左清道率两军分别驻扎瓜州和沙州,防备吐蕃。 孤亲率左右卫率坐镇安西都护府……孤的设想怎么样?” “不愧是殿下!” 沈炼伸出一个大拇指。 幸好这里是安西都护府,天高皇帝远。 如果在长安,李宁就算是亲太子,顶多也只有个空架子,能有几百名亲兵都是父皇法外开恩了。 自从唐玄宗为了防止皇子造反,打造十王宅和十六王宅把皇子和牲口一样豢养起来后,各个皇子包括太子的权势急剧缩水,之前各个实权的太子属官都变成了虚无的名号了。 所以李宁真身在当上太子之后两年,就死的不明不白,甚至连一点反抗之力也都没有。 而且唐玄宗对诸皇子的限制,导致安史之乱时无皇室成员可用,不得不依仗外人。 现在李宁在安西都护府开辟了自己的根据地,李宁可以放开手脚,大展宏图。 毕竟将在外军命有所不不受。 “每州各驻扎五千,少么?”沈炼皱眉道,“还有太子六率中的将校怎么选拔,殿下总不能一个大家族子弟都不用吧?” “五千人,够用!”李宁微微一笑,“到时候最新的火器都优先装备太子六率……也不怕有人不长眼反了天。 至于将校的选拔孤已有安排,当初在于术城外的剩余不到四百多太子亲卫打散到各个部队担任旅帅一职,现有的太子左右卫率中优秀士卒充当各军的队正,由他们负责带队和培养新人,尽快形成战斗力。 这事可交由太子詹事卢大哥负责,你选人,他负责练……孤放心!” 李宁一口气说完,显然这事他已经胸有成竹。 李宁伸了个懒腰,嘴角上扬:“有了太子六率,日后孤推行各种政策也就不怕遇到有些人想不开走极端。” “殿下英明!” 这倒不是沈炼在恭维李宁,而是沈炼由衷的佩服李宁。 “就这么定了,现在说说你。”李宁眼神突然变得炯炯有神,他注视着沈炼道:“孤给你想好了位置,和你这人一样,不怎么凸出,但是权势极大,希望你不要让孤失望。” 沈炼一怔,连忙起身站直了等着李宁继续说。 “孤除了明面上的太子六率之外,孤还需要一支只听命于孤的暗卫,除了直接负责孤的安危之外,还要承担监察百官,刺探情报以及维持社会秩序等职责的队伍。”李宁看着沈炼,推给了他一卷册子。 “这上面记载了详细的职责范围,人员编制,以及公开人员的服饰图片等等,你可以好好着手准备了……与你现在的做的事有所重叠,但是范围更广。” 沈炼看着那封皮上三个血红大字——锦衣卫。 “你是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你先去熟悉熟悉你的职责范围,记住,不要脱离群众。” 沈炼激动地接过册子,他虽然是李宁身边近侍,但是他一直没名没分。 沈炼忐忑地问道:“殿下,这是几品官啊?” 李宁瞥了一眼沈炼道:“正四品下,比你卢大哥的正三品的太子詹事低三级。” “啊,这么低?” 李宁翻翻白眼,心道就算天高皇帝远,自己总不能明晃晃地在龟兹城成立另一个大唐朝廷吧。 “低?孤可不能逾越了祖制,太子属官的官职本来都不高。” “到时候你的锦衣卫和太子六率一暗一明,咱们也说话也就有了份量了。” 李宁沉思片刻,对着沈炼道:“为了减小在平民百姓中招人组建太子六率可能遇到的阻力,咱们同时向四州之地以及龟兹焉耆两镇选拔太子詹事府、左右春坊的各级官员和属官……这个让四州之地的各大家族推选,然后通过层层选拔,最后孤还要一一面试才能最终决定。” 沈炼皱眉:“那要臣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做什么?” 李宁对着那本小册子努努嘴道:“你负责考察摸底,要多方位了解那些被推荐的人员,能做到吗?” 沈炼沉思片刻道:“沙州现在就可以做到,西州应该快了,伊州和瓜州还需要段时间。” “孤给你两个月时间,希望能在今年年底的时候,完整版的太子属官组建完毕。” 李宁眯着眼,心中波涛汹涌,在为铁血郡王郭昕惋惜的同时也有些兴奋,自己终于要迈到前台了。 第188章 锦衣卫 李宁和沈炼谈了足足一整天。 沈炼离开都护府的时候走起路来头重脚轻,这一天李宁交代了给他太多东西。 他怀里还揣着一份名单,是李宁要他在五年内从大唐弄到安西都护府。 这意味着他即将组建的锦衣卫的触手伸向除了现有安西都护府以及四州之外的地方。 尤其李宁给了沈炼一个小目标——两年内在长安组建起情报网,五年内这个锦衣卫的便衣组织就要扩展到整个大唐疆域。 “啧啧啧,殿下这下重视过头了……”沈炼苦着一张脸。 李宁只是给他关于锦衣卫的初步规划,就让沈炼听得头疼。 如果真的组建起来,那么自己的权势可比正三品的太子詹事要大多了。 这时候的沈炼哪还会抱怨李宁厚此薄彼了,这般艰巨重要的任务交给了他,足以看到李宁对他的信任。 “殿下,我会不辱使命的!”沈炼目光坚定,他怀里揣着那本书还有李宁要他在五年内接到安西都护府的人物名单之外还有一个名单。 那就是李宁为锦衣卫定下的大概框架所需的人物,这些人物是李宁来到龟兹城之后一路观察接触后确定的,大都是没有背景且有能力的人物。 这些人遍布遍布太子左右卫率、都护府上下,甚至西州、沙州都有人在名单上,大约有四五十人。 这里大部分人沈炼很熟悉,因为相当一部分是他亲自推荐给李宁的。 沈炼将在这些人的基础上将锦衣卫扩展到李宁构想中的庞然大物。 至于锦衣卫的经费,全都有李宁将来成立的太子内府出,在这之前则由李宁本人出。 而锦衣卫建立是独立于安西都护府还有太子府的,直接听命于太子李宁的调遣。 这就决定了锦衣卫的组成必须对太子李宁保持忠诚。 同时为了保证锦衣卫的神秘性,将在规划的龟兹新城的西北角设立锦衣卫衙门。 对于锦衣卫的初步设想,李宁将其划分成九处。 这九处分别为:一处大唐监察,二处情报分析,三处研发部门,四处大唐之外的监察,五处豹骑,六处暗杀,七处刑审,八处通信,九处文化局。 一处,监察处。 它的功能就像是明朝的锦衣卫了,专门监察大唐百官。 就目前来说,它主要作用还是监察安西都护府中各个官员,后期将扩展到大唐全疆域,负责收集个官员的黑资料以及功过是非。 至于怎么在官员家中安插眼线,如何掌握每个官员的一举一动,李宁在书中有详细说明,再加上沈炼的天赋,这不是问题。 二处,情报分析,是一个情报收拢以及分析的机构,相当于一个参谋部,这个参谋部,把各处收集来的信息,情报,加以整理、整合,从中提取有用的信息情报,分析之后进行上报,以便让李宁和军方做出下一步的计划。 二处还会成立档案室,收集各处的文件信息。 三处,研发处,是一个研制各种武器和非武器的部门。 这武器不局限于冷兵器、热兵器,以及化学试剂,甚至还有各种药物,还包括各种这个时代很多人都没见过的东西。 这一处看似不重要的部门,其主管却是由李宁亲自兼任,保密级别与二处的档案室有一拼。 四处是负责收集国外情报的,他们将在敌国建立地下组织,同时发展本地的情报人员。 至于怎么发展,可参考后世那一支何处不通的组织,大多数都是单线联系。 五处,豹骑。 则是明面上的力量,也是锦衣卫能够立足的依仗。 李宁将豹骑定性为后世的特种部队,以一敌百,长途奔袭,天降神兵都是他们必须掌握的技能。 他们的职责是辅助七处抓捕拘押人犯,尤其是那种跨地域,地头蛇的犯人。 豹骑的定位可以横扫一切民间的乌合之众,消除隐患,坚决消灭一切胆敢对抗朝廷或锦衣卫的人或者某一方组织。 六处就有些见不得光了,他们主要的任务就是是专门搞暗杀,在这之余就是研究各种暗杀方法,与此同时反过来倒推,保护己方的重要人物。 七处是专门负责刑审的,为此还成立了研究如何让人更快招供的部门。 可以说这里展开了最早的心理研究,针对不同的性格的人,开展不同的审讯手段。 当然也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各种逼供手段。 对于刑讯逼供的手段,李宁并不排斥,等这里的名气越来越响亮之后,这七处以后将是主打一个威慑的作用,让心虚之人听到七处的名头不用逼供就主动交代。 为此锦衣卫的主要监狱就设立在七处。 八处,通信处。 顾名思义,以后各个驿站都归通信处管辖,这个处将负责记录总结各地信息往来。 但是李宁却还下了两道奇怪的命令。 其中一道是各个驿站在闲暇时间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以五十米的间隔埋桩子,与此同时要求每个驿站至少有两人能徒手爬上那光溜溜的杆子上。 关于那高达四丈高桩子的用途,李宁并没有过多解释。 还有一个奇特的命令,就是李宁让驿站人员或者召集一些脑瓜子灵活的人员学习一种叫摩尔斯的密码,要求所有受培训的人员能熟练的用摩尔斯密码表达任何词语和句子。 第二个练习那个摩尔斯密码沈炼还能理解来,但是第一个沈炼就有些想不通了。 为此李宁郑重地告诉沈炼,这玩意将改变这个世界。 知道李宁能耐的沈炼尽管不知道这栽桩子有什么用,但是他对李宁还是深信不疑。 最后一个处,第九处是说是文化管理处。 在后世深知舆论厉害的李宁,打算一早就成立文化管理处。 以后市面上的舆论,书籍,刊物等等都是他们的管辖范围,甚至以后时机成熟时,成立各种报业集团,都将出自这九处。 掌握了舆论导向就掌握了真理。 …… 这九处是李宁暂时能想到的,为了让锦衣卫尽快达到李宁希望看到的那个程度。 李宁给了沈炼极大的权力。 第189章 不请自来 就在李宁送走沈炼之后的第二天一大早,李宁携带着一个精美的礼盒前往延府拜访。 初二的延府很热闹,其族中兄弟们齐聚一堂。 延家族人可谓遍布西域和陇右各地,近点的在庭州、西州,吐蕃占领的疏勒镇和焉耆镇,远一点的西凉府都有他们的商号还有家族成员。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族人都在延耀武的手下讨饭吃。 其中就有远在乌垒关担任镇守使族弟延耀光,还有龟兹最大的钱庄掌柜延耀廷等,甚至还在吐蕃人手里担任守将的族人,他们各自有各自的事业。 延家与白家都是龟兹延续数百年之久的大家族,自然有他们的底蕴。 此刻他们齐聚一堂,共同祭奠祖宗。 “大哥,听说你一次性借给了那个大唐太子十万贯?” 有兄弟听到这个传闻,向延耀武求证。 没等延耀武回答,身为耀延家钱庄的掌柜延耀廷没声好气道:“那可不,阿兄将某家在龟兹的金沙全部提走了,甚至连个借条都没打下。” 延耀武陪着笑:“老六啊,那些金沙记到阿兄的头上,到时候少不了你的。” “啥?没借条?” 大殿内一片哗然。 众人议论纷纷。 提问者大吃一惊,被酒水呛的连连咳嗽,“阿兄,你这也太大手笔了吧,万一人家太子殿下不认账呢?” “就是,这位太子也太狮子大张口了吧。” “他这是想拿捏咱们延家啊!” …… 众人议论纷纷,对这位大唐太子瞬间没了好感。 毕竟那十万贯里面还有他们的一份子。 延耀武脸色有些不好看,强装镇定道:“那权当谋家与太子殿下打点关系……别忘了人家可是大唐太子。” 有人插话道:“大郎啊,某怎么听说这位太子殿下在长安斗不过安西大都护郭昕的侄外孙,所以才偷偷跑到咱们西域的……你花这么大的赌注是不是太草率了?” 延耀武看向说话的人,刚要开口就被人打断了。 身为乌垒镇守使的延耀光估计是这帮老兄弟里面唯一一位对李宁持有正面看法的人。 他环视一周道:“你们也太小瞧这位太子殿下了,他能带着咱们安西军大败吐蕃四十万大军,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然而众人还是不买账。 “打仗归打仗,做生意归做生意……就怕他就借走这笔钱还不起!” “合着都护府天价赔偿那些被烧死的贱民的钱还是大郎掏的?” 这时一位年轻人洋洋得意道:“这笔钱赔偿给贱民的钱,某家替大哥讨回来……” “你小子又想骗人家进你家的赌坊了?” 那年轻人得意道:“二十三户人家,其中十七个已经和某家的家丁玩上了,让他们先赢几天……嘿嘿。” “那些不赌的,我也会让他们把钱给咱们一点一点的吐出来。” 众人一听乐了,吃饭之余不忘调侃这位年轻人。 延耀武想到了李宁对百姓的态度,他隐隐约约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但是看着兴高采烈的兄弟们,他最终没有当场点破。 “阿兄,你向来谨慎,也不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为何这次却对大唐太子这般百依百顺……怕不只是因为他是大唐太子吧?” 有人还是不依不饶的提出疑问。 延耀武几杯烧酒下肚,看着一众老兄弟们,叹了口气突然泪眼婆娑道:“唉,还不是曾颖那个小丫头太过任性,她觉得太子来这安西都护府是为了争夺他夫君的大都护位置的,所以她想要毁掉大唐太子殿下的声誉,所以纵容丫鬟放火烧了学堂,死了二十几个娃娃。” 延耀武脸上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情,他语气中的担心只是担心她女儿会遭到都护府的责罚,对于那二十多条人命,她还真不在意。 大殿内突然陷入一片寂静。 延耀武叹了口气解释道:“所以这钱某家必须得借,谁让有把柄在人家手里,那些死了的娃娃倒不算啥,某家主要还是为了结好大唐太子,万一他以后成了大唐皇帝了,这不还会记得咱们延家的好。” 寂静只持续了片刻,就有人说:“那也不用赔那么多前啊,一贯钱一只羊都已经够多了。” “就是,不过还是大哥看的长远,毕竟要说富裕,还是唐人的钱好赚。” 众人议论纷纷,却没人替那二十多个还未下葬的孩子说话。 在他们这些大家族眼里,那些贱民就是耗材,甚至不如一头羊的价值。 所以死了就死了,太正常不过了。 …… 就在这时,管家来报,说是太子殿下前来拜年。 “拜年?” 要知道,唐朝的拜年一般都是指的晚辈给长辈,仆人给主人才叫做拜年。 李宁贵为大唐太子,居然说是给严家家主拜年。 李宁敢拜,延耀武不敢受啊! “这位太子殿下,来者不善啊?” 李宁不请自来,很能说明问题。 延耀武沉吟片刻,扭头对管家说道:“让他在前厅等着吧,某家等会再去。” 然后延耀武招呼一众兄弟一起吃喝,他不急,他这是要试探李宁的态度,所以他刻意要迟一些去。 乌垒镇守使延耀光皱皱眉:“大哥,我以为你现在赶紧去看看太子殿下来咱们家所为何事?” 延耀武想了想说:“众位兄弟,你们先在此好好吃喝,带某家去会一会太子殿下,看看他究竟还有什么花样?” 看着延耀武离开的背影,大殿内又传来一阵热闹的讨论声,众人纷纷猜测李宁这时候来是干什么 …… “哎哟,什么风把太子殿下吹来了。” 延耀武从屏风后闪出赶紧伸出双手,迈着小碎步出现在李宁的眼前。 这一次他没等李宁发话就大大咧咧坐到了李宁的身边。 “哈哈,这不是初二了,孤在这安西都护府没有亲朋,想到前段时间刚拿了家主的那么多钱,心里怪不好意思的,所以略备薄礼前来道谢。” 延耀武听的眉角直抽,这殿下只字不提借钱这两个字。 难道他真的把自己当时的客套话当真了? 而且拎着的盒子也不大。 李宁看见闫耀武的眼睛盯在他身边的小盒子上,也不觉难堪,他微微一笑,说道“这是孤历经七七四十九天才获得的制造而得的神仙水,估计嫂夫人等一众女眷都会喜欢这种东西,这安西独一份。” 延耀武小心翼翼地问道:“如今凶手已伏法,该赔的某家也赔了,顽女曾颖也被赶回都护府关了禁闭,殿下这是?” “哈哈,你想多了……”李宁哈哈一笑,“孤这次来是和你商量商量合作开一家类似于钱庄的铺子的。” “哦……”延耀武松了口气。 第190章 金行 “孤打算将龟兹建设成第二个长安,让咱们龟兹成为西域最大的城池,最繁华的城池,让龟兹成为西域所有货物的集散地,然后他们必须缴纳源源不断的缴纳税金……” 李宁滔滔不绝地为延耀武描绘了一座不亚于长安的城市的幻境。 在李宁的构想中龟兹新城比就城扩大六倍之多,新旧两城间隔两里路。 其中新城将是一座南边长八里,东西宽六里的巨大城池,占地面积达到长安的六分之一。 城内仿照长安划分为六乘六共计三十六坊,每一个坊大约一里宽一里半长。 其中都护府占据八个坊的面积位于城池的最北边中间位置,东西侧的四个坊以后将是龟兹城达官显贵居住的地方。 剩下的二十四个坊中的四个分别是一座占地面积为两个坊的市场和占地两个坊的学堂。 然后剩下的二十个坊为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 这个规划可以说是长安城的缩小版了。 但是与长安不同的是,在新城城西到渭干河大约一里地的范围内,将建成各种不涉密的便民工厂,好方便百姓们上下班。 比如纺织厂还有造纸印刷厂都将在这片区域建造。 至于龟兹老城将是各地货物的集散地,以及龟兹驻军驻扎的地方。 不得不说李宁的构想很美好,但是现实却很骨感。 李宁似乎忘记了他面对的是老狐狸一般的延耀武。 只见延耀武全程不动声色地听着李宁给他描绘的空中楼阁,要不是自己不知道安西都护府如今有多穷,他还真会被李宁的一顿煽乎着了道。 刚被李宁拿走十万贯的延耀武打定主意只是听,绝不答应太子任何事。 李宁说的口干舌燥,将眼前杯子的茶一饮而尽,还意犹未尽地给自己填满。 趁着李宁喝水的间隙,延耀武想着最好劝退李宁这个疯狂的想法,他面带笑容道:“殿下如果能开拓大食国或者再往西的商路,加上大唐长安的话,这般构想大概会实现。 可如今咱们西边有吐蕃和吐蕃小弟葛逻禄,东边河西走廊上还是吐蕃将咱们与大唐隔断,如果绕路回鹘的话,那一趟成本也太高赚不了钱……所以没有商路,殿下的这些构想都是空中楼阁啊!” 李宁猛喝一口水,暗骂这老狐狸不上钩,嘴上却轻描淡写道:“待孤的太子六率组建完毕,他们将为咱打开商路……这个其实最简单了,谈不妥那就杀呗,杀到他们同意为止。” 李宁别有意味地瞥了一眼延耀武,阴恻恻道:“为了有足够的借口,所以孤这次没有乘胜追击收回疏勒和于阗两镇……只是打打杀杀太过简单野蛮,不太符合孤的身份。” 延耀武心中道这还真是简单粗暴,不过都打打杀杀到人家同意为止,这还自诩不算野蛮? 再说安西军这点人能打穿么? 当然李宁话中有话,其中还有威胁他的话,延耀武自然听了出来。 李宁威胁的意味很浓,延耀武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很快赔笑道:“殿下可考虑过建设这么一座新城需要多少钱么?另外建成之后,能有多少人来这座城?” 听到说钱,李宁亢奋的表情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孤知道,孤的想法是心有余而立不足,先生赞助的那十万贯比起新城的建设,那简直就是毛毛雨……” 延耀武听到“赞助”两个字,眉头不易察觉地抽了抽,瞬间提高了警惕。 听着口气李宁这次来的目的就是借钱,延耀武心里此刻飞速旋转,想着找个什么理由拒绝掉。 延耀武耐着性听着李宁对新龟兹城的规划,心中却假设了无数如何拒绝李宁又不得罪他的场景。 “人气旺了,人自然就来了。” 李宁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 然后他忧心忡忡地长叹一口气,将手中茶杯缓缓放下,他瞥了一眼延耀武,咽了口吐沫道:“所以嘛,这才是孤今天来的原因。” “嘶……”延耀武倒吸一口凉气,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嘴巴子。 看来这位少年殿下可不是一个见好就收的主。 延耀武咬牙决定拒绝李宁,他思索片刻用最弱的话拒绝李宁。 “殿下不会真的以为我能拿出这么多钱么?就算你把我全家杀了也拿不出这些钱啊!” 李宁摇摇头道:“不,这一次孤不是找先生来借钱,而是想和先生谈一个合作项目,可以短时间搞到很多钱。” “哦,短时间搞到很多钱?” 听到有钱赚,延耀武的眼睛立马就亮了,人也精神了。 “对头,搞到钱,不就可以建设新城了?”李宁看着眼前奸商的眼神,知道自己找对了人。 李宁突然变的有些猥琐,他靠近延耀武道:“建设新城又早就多少岗位还有财富,到时候左手导游说……咱们联手还可以赚一波,在赚钱中把新城建设好,这叫双赢。” 这听的延耀武如云里雾里,不过建设新城能带来的商机,他还是看的到的。 “新城?” 延耀武倒是从城外的建设猜测出李宁要在龟兹城外建设新城池的想法,但是这话从李宁嘴里说出来,那可就不一样了。 那就是证实了这则消息,也算是提前透露。 那就意味着李宁投桃报李,这是打算让延家在这中间分一杯羹,他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发一笔横财了。 建设一座全新的砖石结构的新城,这中间可赚钱的环节可太多了。 比如砖头,虽然砖头的价钱很便宜,一文钱能买两块砖,但是建一座新城对砖石的需求量怕是数千万甚至上亿块砖了。 这所需的金钱总量就很可观了。 除过砖石,还有水泥等物资,也都需要钱。 当然还有人工,人又得吃饭,所以卖饭也可以趁机大赚一笔。 为此将带动周边粮食等农作物的发展。 …… 算上这些所有环节,建设一座新城后面隐藏的价值那可是不可估量。 “那殿下打算与某家打算合作什么项目?” “金行!” “金行?” 延耀武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他一愣。 饶是他踏遍西域各国,这还是第一次听说金行这玩意。 延耀武一脸茫然地看着李宁。 第191章 有钱大家赚 “这个金行嘛,就和钱庄的功能差不多。” 话题终于扯到正点子上了,李宁往直坐了坐。 “钱庄?”延耀武眉头一皱,这钱庄可是他族弟延耀廷的产业。 “嗯,但是功能比钱庄多。”李宁点点头道:“到时候可以把百姓们手里的钱积少成多,然后都护府把这些集资的钱财贷出来买材料,付人工费等大搞建设,再利用咱们龟兹的产品赚的钱还到金行里,这样百姓的钱一分未动而且他们又通过建设新城有了更多的钱,他们有了更多的钱,那么金行也就有了更多的钱,然后再把这些钱借给更需要钱的人,金行以后只躺着数利息就足矣……” 在李宁的设想里,这左手倒右手下来,百姓有钱了,新城也建好了,金行也盈利了,可谓是三赢。 但是在延耀武听李宁的描述来看,他对眼前的少年太子更加藐视了。 他对李宁的评价只有俩字——“天真”! 他倒不是不认可这种赚钱方式,毕竟只要不是所有人同一天赎回本金的话,金行永远都会有钱。 但是首先得让百姓自愿把钱存到金行里,总不能派兵去强制性让人家存起来吧。 再说有延家这个老字号钱庄在龟兹,会有几个人愿意把钱存到刚成立而且还没有一点信誉新钱庄? “咳咳咳……”延耀武干咳几声以掩盖对李宁的鄙视。 他断定李宁此举怕是连十万贯都凑不够。 李宁把延耀武的反应看在眼里,不以为意。 他早就预料到延耀武就是这般反应。 李宁微微一笑:“如果孤告诉百姓存钱进金行,不但没有手续费,而且金行每年给他们倒贴利息……就好比这钱是金行向他们借贷的。” “什么?给他们存钱的人利息?” 李宁不慌不忙道:“你想想如果百姓存进金行十贯钱,完了能得到四百文前的利息,你说说他们会不会把钱存进金行,还是存进钱庄?” 这下轮到延耀武吃惊了,自从有钱庄以来,向来都是存钱或者兑换的人向钱庄交保管费,哪有反过来给保管钱的百姓给钱的钱庄。 这真是前无古人的创举,可是那样一来,金行靠什么赚钱? 延耀武当场僵住,作为很有商业头脑的他很快就想明白这其中的道道了。 这让他心底收起了对李宁的鄙夷,从进屋到现在,延耀武第一回认认真真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太子。 “殿下思路果然与众不同,如此一来定然很多人会将前存进金行。” 金行这般行事,必将对钱庄造成毁灭性地打击。 延耀武皱眉思索道:“只是这天下哪有掉馅饼的事,换做某家,某是不敢存在金行里,万一金行翻脸不认账呢?” 李宁胸有成竹道:“所以这就需要都护府站出来担保,或者让金行由孤来背书……孤以皇家的名义做担保,想必百姓会相信金行……毕竟在他们眼里孤有铸币权。” 延耀武听了沉默了,这金行真有李宁的担保,还真会让人相信金行。 但他也清楚私铸钱币的危害,到时候会造成通货膨胀,物资奇贵,这一次他不敢表现出对李宁的鄙夷。 “但是钱可不能乱铸啊,会影响价格的。” 延耀武抬头看着李宁道。 李宁得意地笑道:“孤自然知晓不能私自铸币,这只是让百姓相信孤不会黑了他们的钱而已,这叫无形的信誉资产。” 延耀武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李宁这一招很犀利,也很有用。 对于金行的利润来源,延耀武反而不好奇,反正无非就是借贷收取差价利息罢了。 金行这是舍了眼前的小利为了长远的大利,不得不说这一招真的高明。 要知道唐朝的时候借贷年利息高达百分之百以上,就算是官方性质的借贷利息也要达到百分之七十以上。 所以按李宁之前举的例子来说,金行只需要付出一年四厘的利息就会将百姓家里的钱汇集到金行。 到时候借贷利率再比其他钱庄低一些,又有安西都护府背书,金行肯定会门庭若市,而钱庄就会逐渐式微。 “殿下这般信任某家,某家感激不尽。”然后延耀武抬头看着李宁道:“殿下就不担心某家将这事告诉族弟么?” 李宁微微一笑,毫不在意道:“孤来就是为了和延家钱庄来合作的,所以孤不怕! 再说这个事并非说的这般简单,有些东西你们延家没有,” 延耀武皱眉不解道:“何物?” 李宁干咳一声,缓缓道:“疆域和军队。” 延耀武脸色一变,这一次可真是赤裸裸地威胁和诱惑了。 李宁的言为之意很明确,这个金行以后不仅在龟兹开,还要开到整个大唐。 想到这里延耀武真的动心了。 “按照殿下的设想,都护府以官方名义向金行借贷,那么还的时候还需付利息? 这左手倒右手的利息从何而来?” 延耀武此刻已经想到最大的客户也是股东之一的都护府怎么左手倒右手,别再和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绊飞了。 李宁沉思片刻道:“钱币不能私铸,但是可以靠税收还有都护府直辖的产业赚的钱来支付这个利息和本金。” “其实金行还有个作用就是将都护府的官方货币通过购买原材料,雇佣工人等方法让他在流通到百姓手里,藏富于民,然后百姓的生活会好转的同时,他们就会增加消费能力,到时候咱们安西都护府各行各业百花齐放,你们这些大商人也有钱了,咱们都护府自然也就有钱了……孤不也就有钱了?” 李宁最后笑的有些猥琐,他就差直接说和延耀武合作开金行,是为了给太子赚私房钱。 李宁得意道:“这就叫良性循环,有钱大家都赚嘛。” 延耀武怔怔的看着李宁,这是他接触到所有官员里面,对商人最不排斥的一个。 而且他还是大唐太子。 在这商人地位不高的时代,李宁的态度让延耀武感动不已,单冲这句话他的那十万贯花的值了。 同时延耀武也听出来了,李宁这是打算让安西都护府所有人都流动起来,让货币在循环的过程中创造实打实的财富。 延耀武此刻对眼前只有十五岁的少年刮目相看,再也不敢小觑。 延耀武沉思片刻对李宁道:“那这事绕不开某家族弟耀廷,某家这就喊他来。” “好!”李宁点点头。 其实还有半句话李宁没有说出口,那就是: 有钱了,就会有精良的军队了,然后开疆扩土什么的,财源将源源不断,毕竟抢钱来的最快……所以有一支足够强大的军队,就什么都有了,包括长安! 延耀武此刻看着桌上的装香水的盒子,觉得那就是一座金灿灿的金山。 第192章 骄横小媳妇 “延家钱庄掌柜延耀廷见过殿下,殿下能来我们延家,令我们延家蓬荜生辉,祖上冒青烟啊!” 延耀武惊愕地看着之前还在他面前对太子殿下心怀不满的延耀廷,此刻他却满脸春风,笑如桃花,明明知道他那是职业笑,但是笑的那么真诚,压根看不出一丝谄媚之意。 延耀武不得不感慨这个笑面虎弟弟待人处事方面已经达到如火纯青的地步了。 “延掌柜说笑了,你们延家在这龟兹与白家都是延续数百年的大家族,孤倒是要需要你们。” 李宁到也不是谦虚,如今往西的商路没打通,大多数货物还得靠着延家自有的通道外销。 另外能在延家钱庄的基础上发展成金行,对李宁来说那将是事半功倍的效果。 有延家钱庄有经验的人员参与,也比李宁自己招一些门外汉从啥都不知道开始的强。 “既然殿下这般坦诚,那某家也斗胆问殿下。” 延耀廷眼睛一眯,死死地盯着李宁的眼睛道:“殿下身为大唐太子,那么殿下打算在龟兹待多久才返回长安?” 这是有人第一次向李宁提出这个很敏感的问题。 李宁看着眼前的延耀廷,神情严肃:“孤待多久,取决于安西都护府何时能恢复往日的荣光,毕竟父皇正直壮年,说千秋万载那是夸张,起码三四十年的时间给孤还是留得的。” 李宁傲然道:“当然待孤取得能够面对列祖列宗的功绩后,说不定孤会提前返回长安……这个时间孤觉得不用太久。” 李宁逐字逐句道:“对于长安还有大唐其他各个藩镇设立金行一事,那时候就可以大规模铺开了。” 延耀廷摇摇头道:“那时间太久远了,某家怕是等不及。” 李宁微微一笑,毫不在意:“金行的成立孤势在必行,如若掌柜前怕虎后怕狼,最后咱们怕就成了竞争对手了。 孤今天来找你们延家只是想着走点捷径,并不是非要和你们合作。” 延耀武兄弟俩互视一眼,他们深知生意如果能做到大唐所有疆域的话,那时候他们可真就富可敌国了。单凭这一点就很诱惑了。 “某家说错话了,自罚三杯!”延耀廷站起来端起茶杯咣咣咣地连喝三杯,“哈哈,某家和殿下开玩笑了,这么粗的大腿,某家怎能不抱紧呢?” 李宁看着能伸能屈地延耀廷,不得不感慨他们之所以能发家那真的是有原因的。 都说富不过三代,那是低级富翁,只懂得赚钱不懂得培养接班人的家庭。 而注重教育的大家族往往能延续数百年,甚至数千年。 他们付出的努力不比普通百姓付出的少,甚至更苛刻。 而且眼前两人都很有魄力,大概了解金行的职能之后,当场同意。 李宁赞许道:“二位还真是有魄力之人!” 延耀廷笑哈哈道:“那还不是因为殿下能在于术带领着咱们安西军取胜带来的信心。” 延耀廷一支笑眯眯,但是说话很直接,他说的一点没错。 如果李宁没能在于术击败吐蕃大军的话,就算李宁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也未必同意与李宁合作。 三人寒暄几句就直奔主题。 这一谈,等李宁出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耀武兄,耀廷兄……这是薰衣草的香水,可以留着给嫂夫人或者你们在外面相好的……孤保证这东西最讨女人欢心!” 临走的时候李宁对延氏兄弟的称呼都变了,一口一个“耀廷兄,耀武兄”,好不亲热。 延耀廷摸着胖乎乎的肚皮道:“哈哈,谢谢殿下美意……待会我向大哥要一瓶给你嫂子。” 延耀武连连摆手:“想的美,某还要给你嫂子和曾颖娘留着……” 延耀武突然一顿,眼神赶紧瞥向了李宁,那些学堂被大火烧死的孩子还未下葬,此刻自己这般溺爱延曾颖会不会惹的殿下烦。 好在李宁似乎没在意,他还回头对他们哥俩挥手道别:“改天批量生产之后,孤再给二位送来些。” 延耀武心中松了口气,连忙挥手和李宁再见。 李宁跨上战马,刚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回头一本正经道:“哦,差点忘了交代了,这香水虽香,但是一次就用一滴,用多了见火就炸!” 延耀武拱手道:“哈哈,记住了……她们要事知道这玩意值二两金沙,就不敢挥霍了。” “那就告辞了!” 说罢李宁双腿一夹,纵马离开。 转身时李宁的脸上没了笑容。 延曾颖不死,他与延家合作时总有一种要弄死延家的冲动。 …… 此刻,延曾颖身为安西大都护郭昕的孙媳妇正被关软禁在铁血郡王府上。 得知延曾颖所作所为之后,大都护郭昕直接被气倒。 “快放老娘出去,要不是老娘娘家支持,哪有老爷子安安稳稳当上大都护一职?” “不就死了二十多个贱民么,钱都赔给他们了,至于么?” “我阿爷给太子十万贯,太子都没说什么,你们却给我毒酒和白绫?” “想让姑奶奶自行了断,保全你大都护的脸面,老娘就告诉你们,那是做梦!信不信姑奶奶我将你们郭家的丑事都抖出来?” “料想你们也不敢杀我,姑奶奶要回娘家!我要找我爹!” 武威郡王府上,延曾颖歇斯底里的吼声持续了好长时间,只要她吃饱饭就能喊到下顿饭。 …… “砰!砰!砰!” 延曾颖使劲踹着院子的大门,怎奈被人从外面栓死,她压根出不去。 自从得知延曾颖就是幕后主使之后,盛怒之下,郭昕亲自下令将延曾颖关禁闭。 她的贴身丫鬟已被王府处死,尸身分离悬挂在城头以平民愤。 而且孩子也被下人抱走,此刻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郭长安本来就对延曾颖没有多深的感情,所以自从东窗事发之后,郭长安再也没回过王府。 “阿爷,曾颖娘这般嘶吼,成何体统。”身为延曾颖的公公,郭威小心翼翼地去找郭昕求饶。 倒不是他可怜延曾颖,而是怕得罪了延耀武。 “她没认错之前,让她吼……也让全城百姓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孤这大半辈子在龟兹,没有做过对不起百姓的事。”郭昕吃力道:“也让百姓们听听,不是咱们不杀她,而是她靠山太大,咱也无能为力。” 不得不说郭昕这招高,摆脱自己嫌疑之余,还让一切罪责都由延曾颖担了。 他可以顾全大局不杀延曾颖,但不意味着延曾颖还真可以舒舒坦坦啥惩罚都没有。 这便是都护府面对太子殿下和安西百姓的交代。 第193章 有其母必有其女 郭家自然不会为了二十几个平民百姓的孩子杀掉龟兹第二大家族的家主的千金。 他们虽然气愤,但是也清楚就算一百个孩子也不及延曾颖这个延家家主爱女的身份。 于是他们便想出了这个折中的办法。 既不得罪百姓,确切来说是不得罪站在百姓身后的李宁。 至于百姓,他们自己都不认为一百条他们的性命能抵得上延曾颖的一条命。 当然也不得罪延家。 …… 延家后院。 一座被香炉熏的很香的闺房内,一位老妇人拿起李宁带来的盒子里的精美瓷瓶打量着。 然后她轻轻滴了一滴薰衣草的香水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先是欢喜,但很快神情变得失落起来。 她一把推开,带着一丝怒意:“这东西,曾颖娘肯定喜欢,但是妾身的曾颖娘却被都护府关禁闭……你这当爹的不想想办法吗?” 延耀武则不以为意道:“还不是你太惯她了,让她这么任性,死了二十多个娃娃,你总得让都护府表表态吧!” “哪你有你这样的爹,不就是死了二十几个小鬼,咱们曾颖娘现在可是在王府受苦呢,大过年的被关在小院子里,身边也没个丫鬟使唤……想想都觉得妾身这闺女太委屈了。” 说着老妇人已经泪眼婆娑,她瞪了延耀武一眼:“妾身不管,你必须给妾身把曾颖娘带回家……大过年的,能不能等过完年再罚她……关个一两天就行了!” 延耀武苦笑,他可是知道延曾颖那般蛮横不讲理的性格出自哪里。 延耀武应付道:“好,我这就差人去都护府要人。” 关于延曾颖被关紧闭一事,延耀武是知道的,都护府还专门派人前来通知他。 自知延曾颖无性命之忧的延耀武也觉得自己这个宝贝女儿太过蛮横,早就该被收拾了。 只是自己狠不下心,能借这个机会让都护府收拾她一顿,让她长长记性也好。 所以延耀武出了门没有去武威郡王府上,而是直奔他族弟延耀廷的家,哥俩打算好好商量与太子李宁的合作事宜。 延曾颖被关的消息,因为延曾颖母亲也就是那位老妇人大发脾气而被府上的人所熟知。 其中有一位长的极为标致,脑袋瓜子又有几分灵活的奴婢这几天在府上干活很卖力,卖力到甚至抢着干别人的活。 她的行为成功地引起了管家的注意。 “你为什么这么卖力?” 延府的管家翘着二郎腿看着眼前怯生生的女子,慢悠悠地问道。 “奴婢听说大小姐的贴身丫鬟都被打死了,所以奴婢想……” 那位奴婢并不怯场,她绷着大眼睛看着眼前猥琐的老头道:“我想给大小姐当贴身丫鬟。” “哟,没看出来,才来府上半年不到,就有这般野心?” 延家管家除了面对延家人的时候点头哈腰一副谄媚奉承的模样,但是在延府其他下人面前趾高气昂,高高在上。 那女子眼神闪烁,她鼓起勇气道:“奴婢这不是野心,奴婢只是觉得自己能伺候好大小姐。” “嘿嘿……那你过来,我摸摸你,看够不够格给大小姐暖床。”管家上下打量着这位刚到府上的姑娘,小腹陡然升起一团热火。 这个小姑娘怯生生上前,闭着眼睛任由管家上下其手。 突然邪火上身的管家一把扯开小姑娘的衣服,吓得小姑娘尖叫起来:“管家,我还是处子之身,不能以此报答你,还望你大人有大量。” 说罢那女子逃似的离开了管家的小院。 那管家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你别想着成为大小姐的贴身丫鬟,你就老老实实的在府上刷马桶吧!” 那位小姑娘跑到无人处痛哭片刻,想到自己要刷一辈子马桶,顿时觉得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于是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决定回头再去找管家。 就在通往管家的路上,她突然被一位陌生的男子拦住,那名男子自称是府上的车夫。 而且这位车夫还告诉她,他早就看不惯管家了,他有办法能绕开管家让这女子成为大小姐的贴身丫鬟。 一心想着上位的小姑娘听到来人的分析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于是她决定静等大小姐回府。 …… 大年初七拂晓,李宁在参加遇难孩子的葬礼前,专门来到武威郡王府上探望郭昕。 “大都护这是何必呢?”李宁一脸平静,看不出有何波澜。 “她毕竟是你的孙媳妇,你关她紧闭,已经闹得满城皆知,还是算了吧。” 李宁居然劝阻郭昕放掉被关着的延曾颖。 “殿下可是认真的?”躺在炕上日渐消瘦的郭昕此刻深邃的眼神炯炯有力地看着李宁。 “嗯!”李宁重重地点点头。 “大都护,孤受人之托前来替你孙媳妇求情了……延家家主急迫地相见他的千金,但是他怕给你添麻烦让孤来求情。” 郭昕略微一迟疑,但还是答应了:“殿下开了口,这一切都好说。” “那孤去为那些孩子送最后一程了。” 李宁看到目的达到,也起身离开。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中,李宁率领太子亲卫还有延家家主延耀武与一众哭爹喊娘的家属抬着二十三个棺材前往阴阳先生为孩子们看好的墓地。 送行他们队伍浩浩荡荡,前后延绵将近一里路。 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龟兹城外的墓葬区平添了二十三座小坟包。 每个孩子的坟墓前面都有一座石碑,那是太子李宁自掏腰包点刻的,上面都是要么一些可爱的小动物,要么就是一朵迎着朝阳的向日葵花。 李宁希望以这种方式告诉世人,这些坟墓里埋着的只是一些童真烂漫的孩子。 遇难的家属在收到大额赔偿金后,第一回发自肺腑的悼念着自己的孩子,他们看着逐渐填平的沙土,脸上有些悲伤,但绝对没有仇恨。 在他们眼里,能够将延曾颖的贴身丫鬟还有延府老妇人贴身丫鬟杖毙,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大仇得报,更何况还有天价的赔偿。 所以他们心中那一点点仇恨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北风呼啸,吹动着着纸币遍布了漫山遍野,仿佛一个个顽皮的孩童在天地间互相追逐。 这一刻李宁的心是沉重的,延耀武随着孩子们入土为安,反而松了口气。 就在这一刻,被关了好多天的延曾颖终于被放了出来。 怒气未消的她气冲冲地只身回了娘家。 就在送葬队伍回城的路上的时候,延府的延曾颖闺房突然起火。 很突然的火,很妖异的火。 淡蓝色的火苗瞬间就闪了起来,将屋内可燃物全部点燃。 大小姐她身上穿的是在龟兹最流行的棉衣,虽然暖和,但是沾火就着。 等她跑出房门时,身上的明火已经剧烈地燃烧着。 被吓傻了的下人想要救火,却发现院落中的水缸里的水结成了一层厚厚地冰块,一时半会居然没凿开。 在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火势越来越大,将延曾颖彻底吞噬了。 第194章 因果报应 延曾颖的闺房位于延府后院,只许女眷进入。 所以大火燃起的时候身边都是些女子奴婢。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她们大部分被吓傻了,只杵在那里尖叫。 少数几个机灵的有心救火,却怎奈力气太小,拼尽全力举起石头砸在院中的大缸上的冰块上只会砸一个白点。 还有甚者拿着一切可拿的东西对着着火的一主一仆使劲地扇乎着,她们一边急着跺脚,一边扇着风,完了还不忘撅着张嘴使劲的吹。 这就是吃了没受教育的亏。 眼看延曾颖身上的火势越来越大。 没人提及让她们就地打滚,而且延曾颖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她做出这般粗鲁的动作。 所以最佳救火时间就被这么眼睁睁地错过。 直到前院闻讯而来的男家仆赶到,一边指挥着神志还清醒的延曾颖就地打滚,一边将院中的缸内的结冰打碎。 延曾颖略一迟疑,钻心痛的火燎让她忘记了自己高贵的身份,她缓缓地爬到地上准备打滚。 那些惊慌失措的奴婢们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端着盆舀水对着延曾颖泼了上去。 没等延曾颖翻身,身上的明火就被扑灭。 然而一切还是迟了,延曾颖身上的棉衣已经与她原本雪白的皮肤粘在了一起,她整个人此刻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身体上被烧伤的地方形成暗红色斑块,往外渗着血水,斑块周围的皮肤还红彤彤的,就好像烤熟的肉皮一样。 而她的头发早就被大火烧没了,原本漂亮的脸颊上散布着鸡蛋大的水泡和深浅不一的斑块。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味还有毛发燃烧后特有的臭味。 嗅觉敏感的的人还能问道一股淡淡的薰衣草的气味。 延曾颖的闺房此刻大火冲天,众人压根无法靠近。 延曾颖因为疼痛已经晕了过去,无法看到这壮观的一幕。 “我的妞啊!” 最先闻讯赶来的老妇人还没进门,看到眼前一幕,一口气没喘上来登时昏死过去。 此刻在延耀武正与李宁陪同着沙州来安西都护府为诸位遇难幼童超度的高僧交谈着返回龟兹城。 他们大老远就看见远处城内一股浓烟直冲云霄。 “走火了!” 延耀武大老远就发现城内的异状了。 但是他一开始没当回事,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回去继续和这位高僧交谈,他发现他与这位高僧很谈得来,高僧谈的话让他彷徨地内心感到了一点踏实。 虽说之前他打心底觉得刚入土为安的二十多个孩子死了就死了。 但是刚才二十多户家庭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是稍稍触动了他的心。 这让他有些不安,所以他希望从高僧这里得到一些慰籍。 “阿弥陀佛,这世间都是因果轮回……”高僧瞥了一眼起火处,继续了他对佛教的传授。 “唉,这刚过完年……” 然而延耀武刚开口,突然一个激灵,眼前一黑差点跌落下马,他的脸色瞬间煞白。 因为他想到那日李宁对他交代的事。 初二那天李宁走后,自己与延耀廷两人因为金行一事又探讨了许久,以至于忘记了叮嘱他夫人不能在有明火的情况下大量使用香水的叮嘱。 不知情的夫人,自然没有转告给刚回家的延曾颖。 而延曾颖又很任性,让她少用香水的话,以她的性格的话,她肯定非要大量的用。 延耀武越看越觉得那里就是他们延府的位置。 “不好,曾颖娘……大师,某家我先行一步!” 延耀武再也顾不上礼节了,匆匆忙忙对着高僧抱拳告辞。 高僧见状起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站稳的延耀武此刻哪还能听的进去禅语,他回头看见李宁正和一众遇难者家属在一起聊着什么,惹的刚还哭的感天动地的家属时不时笑出声。 延耀武急匆匆对高僧行礼道:“某家失礼了,拜托高僧替某家转告殿下一声,某先行一步。” 说罢延耀武扬起皮鞭狠狠地抽在了马屁股上,绝尘而去。 他刚踏入府门,就看见拎着水桶的家仆纷纷朝着后院赶去,而后院的火势冲天。 延耀武心急如焚,挑下马双脚浮头重脚轻地赶往后院。 “曾颖娘呢?” 延耀武匆忙拽住一名家仆猴急猴急问道。 家仆一看是老爷,赶紧如实回答道:“她在大夫人炕上,已经有大夫去救治了。” “她还活着?” 延耀武看着家仆点点头,他再也撑不住了,双腿一软,靠着廊亭柱子瘫坐在地,茫然看着来回奔跑的家奴长舒一口气。 房子烧了没啥事,曾颖娘没了自己的小棉袄可就找不到了。 延耀武想到曾颖娘三岁的时候,去她六叔家回来的时候,衣服里兜着一样东西。 说是她给爸爸妈妈留的。 延耀武打开发现是一块黏糊糊的蔗糖,显然是她舔了好几口后,舍不得吃留给他们两口子的。 那一刻让延耀武很暖心,一直暖到现在。 “这都怨阿爷,忘记告诉你娘了……”延耀武颤颤悠悠地起身,朝着后院跌跌撞撞走去。 他以为他的曾颖娘只是被火苗燎伤了手指。 …… 就在延府陷入一片慌乱地时候,一位女子花容失色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庆幸,还是悲剧。 为了讨好延曾颖,她特意提前打扫延曾颖的房间,按照那个马夫的叮嘱将整整一瓶那种很香的香水喷洒在房间内。 同时为了防止香味挥发完,她还将房门窗户关闭。 没想到还在怒气冲冲的延曾颖压根没正眼看她一眼,就将她驱赶出闺房。 没等她走出数步,屋内就突然腾起了熊熊烈火。 然后就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此刻她傻傻地呆在原地,被救火的家丁撞到角落。 直到被凶神恶煞的家奴绑了起来她才清醒过来。 此刻她心中后悔不已,本想抱大腿,却没想到惹祸上身,尽管她拼尽全力喊冤,但是被塞了破布的她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原来延耀武看到被烧伤延曾颖面目后,将满腔怒火全部迁怒于给延曾颖新安排的五个奴婢,当即下令将她们全部杖毙。 延耀武仰天长叹:“难道这就是因果报应么?” 第195章 孤带你们回家 那五名本来还幻想着抱紧大小姐大腿从此飞黄腾达的奴婢加上那个毛遂自荐要当大小姐贴身丫鬟的姑娘被人五花大绑塞进了麻袋,等待她们的将是死亡。 “都是阿爷害了曾颖娘,要不是阿爷忘事,就不会出现这事……” 延耀武瘫在炕边,自责地看着被灼伤八成的爱女,他心里龟兹,那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再也没有了。 就算活下来,也是面目全非的样子。 这般模样比死了还难受。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突然他的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吟诵。 “冤冤相报何时了,老衲还望施主能够说到做到。” 沙州来的高僧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在之前前往送葬的路上,这位高僧和延耀武聊过因果报应之说,但是延耀武并不怎么相信。 那时候这位高僧只是笑而不语。 在入葬的时候,高诵的佛音,家属的哭声触动了冷漠的延耀武。 所以在回去的路上,延耀武试探地问:“怎么才能结一段冤孽?” 高僧说:“多行善事,少做杀孽。” 然而此刻的延耀怎么能听得进去。 “这事与大师无关,还望大师请回!” 延耀武冷冷地回答道,眼神真的杀意没有丝毫的消退。 “施主万万不可再动杀念,这位女施主自己种的业,已经结了果……如若施主一再错下去,只会加深施主身上的冤孽。” 高僧不为所动,他继续说道:“正因为施主今天拂晓跟随着那些百姓给那些孩子去送最后一程,所以令爱虽遭此果,却活了下来。” 延耀武一愣,突然觉得很有道理。 他看到后院的大火了,整座阁楼都被烧成废墟,在那种火势下,断然不可能有人生还。 但是延曾颖活了下来。 再说太子殿下明明一再嘱咐自己香水会遇火燃烧,自己也记住了。 但是却偏偏忘了告诉亲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高僧看到延耀武一迟疑,赶紧趁热打铁道:“施主不妨让她们先活到明天,再决定杀与不杀?” 然后高僧指着紧跟着自己的徒儿道:“吾徒洪辩刚已佛门三年,与她们年纪相仿,在老衲眼里,他们还是比那二十三名孩子大不了几岁的顽童。” 延耀武当即明白了眼前高僧的意思。 他当即起身,双手合十对着高僧施礼:“某家谢谢大师提点。” 高僧对着延耀武再次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衲本来觉得与施主有缘,所以前来与施主辞行的。” “大师要走?” “老衲要陪同太子殿下护送那两名沙州子弟魂归故里,车驾已在城外等候多时了。” 老僧看着昏迷不醒的延曾颖叹了口气道:“既然老衲在这里,那不妨为这位女施主做一场法,希望能够消除她心中怨念……否则她此生怕是不会得到片刻安宁。” “洪辩吾徒,你去给殿下说说,让他等待老衲片刻。” 说罢老僧亲手写了一副专治烧伤包括内服外敷的方子。 然后他对着延曾颖盘腿坐下,对着昏迷中的她念念有词。 令人昏昏欲睡的诵经声中,延耀武想了很多,他想到了学堂里孩子在被大火包围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绝望。 半睡半醒之间延耀武似乎看到了延曾颖四五岁的时候向他伸出手,却被黑暗无情地带走。 那一刻延耀武的心是痛的,很自然他想到了送葬队伍中那些父母。 他第一次换了个不一样的角度考虑问题。 不久之后,在延耀武的感谢下,这位沙州敦煌来的高僧离开了延府。 老僧开的治疗烧伤的药方子很有用,涂抹之后延曾颖身上的红肿消退了不少。 第二天,那六名奴婢被延家家主逐出家门。 延耀武不知道的是,他的一念之间,让延家逃过一劫。 …… “人孰能无过,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护送沙州教书先生遗体的李宁在半路得知从龟兹送来的消息后,这位沙州高僧长舒一口气。 “这还得多谢大师伸出援手,否则孤只能以杀止杀了。” 李宁对着那名高僧双手合十,欣然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殿下这般大人物不应该为这等小事烦忧。” 这名高僧看着李宁报以微笑,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反而开口劝李宁不要在意小节。 “当年玄奘取经也历经千辛万苦才成功,殿下若能以这些苦难重整大唐雄风,那才是真正的大功德。” 不得不说这位高僧看的远,而且身为吐蕃的僧人,却有着一颗火热的唐人心。 “孤试一试!”李宁对着这位高僧还礼道。 这是一支奇怪的队伍,明明只有两具尸骸,却拉了整整十二口棺材。 其中空着十口。 大约半月之后,这支队伍到罗布泊之后他们并没有直接沿着罗布泊往东走,而是改变方向沿着大沙海道往西州方向北上。 大约又过了半个月,这支风尘仆仆的队伍拉着十二口棺材出现在了今日沙州的第一道关隘——汉时玉门关。 看着越来越近的玉门关,已经能听到关隘城楼上扬起的大唐战旗迎风猎猎作响。 而李宁上一次在这汉时玉门关的城楼上扬起的还是吐蕃人的旗子。 “咱们回家了,看到了吗,迎接你们的是咱们大唐的战旗。” 李宁坐在一辆拉着棺材的马上是轻轻的拍打着棺木,笑了。 笑着笑着他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张议清老哥哥,孤带你们回家!” 原来李宁绕道西州是为了运回当时护送他前往安西都护府的沙州十勇士的遗骸。 这时候距离那场血战才八个月时间,这里已经换了人间。 看着越来越近的玉门关,李宁胸中越来越沉重。 当初他对张谦逸承诺带着他们完好无损地杀回来,可如今回来了,却带来了十具尸骸。 李宁感觉到自己无颜面对已故去的张谦逸,更加无颜面对张议清他们的家人。 这时玉门关城头响起呜呜地号角声,玉门关城门大开,一支骑兵直冲这李宁他们奔来。 第196章 敢问殿下,吾儿作战勇否 太子李宁在右卫率裴长安的护送下顺利抵达了沙州治所敦煌。 听闻大唐太子来了,敦煌百姓跟随着敦煌豪门世家出城夹道相迎。 可以说这是沙州被吐蕃占领后数十年来最为热闹的一次。 万民空巷,老幼相携,他们身着原本只能在大年初一以及婚庆嫁娶才能穿的唐朝服饰、梳理着唐人该有的发型,出城三十里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对敦煌的百姓来说,大唐太子殿下带领的军队和王师没啥区别。 这是从大历五年吐蕃围攻沙州以来,第一次有沙州之外的唐军进入沙州境内。 那些在战争中幸存得以幸存的老人看着太子威风凛凛的太子右卫仿佛看到了当年最强盛的那个大唐。 顿时道路两侧的百姓中那些白发老人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们出门相迎王师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的,所以这些白发老人此时大都已是儿孙满堂。 稍微大一点的儿童,他们看着自己的爷爷红着眼睛,很好奇向来坚强的爷爷为什么要哭。 至于那些年轻人,则充满好奇地看着眼前这支纪律严明的军队,他们从小被家中长辈教导他们是大唐百姓。 但是他们却不能自由的穿着大唐的服饰,也不能自由的梳着大唐的发型,也不能说汉语。 更别说见过大唐军队了。 吐蕃人为了彻底完成对汉人、粟特人和吐谷浑人的归化,吐蕃对河陇地区汉族实行了同化政策。 吐蕃人强迫他们剃发、扎发辫,并改穿左衽胡服,还要讲吐蕃语言,只许在每年的正月初一服汉衣、梳汉人发髻几组过节。 所以对于他们而言,眼前的这支军队有些陌生。 陌生之外隐隐约约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 另外在吐蕃占领期间,汉人传统的道-州-县组织被完全打散,周边的粟特、吐谷浑等民族聚落也被取消。 然后这些族群会被按照大致的族属组成新的部落。 在当时的河西地区,就有很多个这样的汉人部落,各部落有着不同的分工,或从事生产,或侧重于服劳役、兵役。 自从于术大捷沙州易帜之后,沙州等地恢复了大唐原有的州—郡县制度。 归义军也改回原来的名字——豆卢军,他们此刻陈列在道路两旁维持着秩序。 原来吐蕃占领事情的最高长官大都督一职改回大唐的官职——刺史。 沙州的刺史名义上还是前大都督张谦逸的幼子——只有十岁的张议潮。 此刻张议潮他们一众沙州官员在相迎队伍地最前面恭候多时。 在欢迎的人群里,这位名义上的刺史大小人原本站在在前面。 当太子李宁出现的时候,见过李宁一面的张议潮兴奋地跳起来挥手想引起李宁的注意。 但是他脚刚离地就被一帮老爷们挤的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 李宁亲自骑着他的汗血宝马走在队伍最前面,他身后就是拉着张议清棺椁的马车,总共十二辆马车。 李宁看着翘首以盼的相迎群众,他在距离相迎队伍有办理路的时候起前下了马步行。 伴随着李宁地下马,两千太子右卫的将士们齐刷刷的下马,动作整齐划一。 一位白发老人颤颤悠悠的在一位年轻人的搀扶下横在道路当中。 他颤颤悠悠的水开年轻人的搀扶,尽力挺直了自己的腰杆,对着李宁行了一个大唐军礼。 “臣,丹州长松府左果毅都尉阴伯伦见过太子殿下。” 言罢,这位老人已经是老泪纵横,悲伤的不能自己。 “呜呜……殿下,末将整整四十三年没见过咱们大唐的将士,末将苦苦等待了四十多年,你们终于来了。” 阴伯伦回头寻找着什么,然后他看到了被挤在身后的张议潮,一把拽过他泪眼婆娑道:“可惜张谦逸老哥哥惨遭吐蕃毒手,没能目睹大唐战旗重新在沙州飘起。” 李宁赶紧一手扶着满头白发的阴伯伦,一手牵着不自知是个傀儡的张议潮,嘴里连连道:“是我大唐愧对你们啊,愧对你们……现在咱回归了,有孤在,沦陷之耻总有一天讨回来。” 这时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 一位威武雄壮的汉子对着李宁恭恭敬敬地行礼,他与阴伯伦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出来的。 想来他就是阴伯伦的长子。 “臣沙州别驾阴嘉政恭迎太子殿下!” 李宁不易察觉地眉头一皱,他想到了因他而死的阴嘉诚。 不知阴家知晓之后,还会不会这般恭敬态度。 就在他话音刚落,一位汉语不太流畅的胡人对着李宁行礼道:“臣沙州司马,粟特人首领安铭轩见过大唐太子殿下。” 安铭轩,听着就是唐人的名字。 从中也可以看出这些部落对大唐的向往。 李宁对安铭轩正色道:“不管你是什么身份的人现如今在这沙州便都是我大唐子民。” 安铭轩眉毛一扬,一抹喜色挂在了眉梢,他欣喜道:“当真?” 李宁手中暗中使劲:“孤以大唐储君的信誉担保,你们粟特人就是我大唐子民。” 安铭轩欣喜若狂道:“谢殿下。” 在一阵寒暄后,一群身着白色素缟的老幼哭天喊地的,从后面涌了上来。 “我的儿啊,我还等你回家过年……却等来了你遇难的消息,你怎么狠心丢下娘一个人离开啊。” “孩儿他爹,你就安息吧,家里一切有我照应,一切都好,都护府还给家里送来了两百贯,前段时间还送来了一条牛腿和半只羊……” “娘,阿爷就在那箱子了么?” “呜呜……” 顿时周围哭声一片。 提前得到消息的教书先生的家属此刻悲伤欲绝。 李宁与他们一一握手:“他们是为了救孩子牺牲的,是孤没有保护好他们……以后有困难就找刺史府,他们会帮你们解决。” 就在这时,李宁看见张议潮搀扶着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夫人来到了他跟前。 没等李宁开口,张议潮就抢先介绍道:“这位是我二伯母,张议清哥哥的娘。” 本来还能保持镇定的李宁一怔,他的喉咙突然发干,不知如何开口向这位满头华发的老人解释。 这位拄着拐杖的老妇人紧紧攥着李宁的手,眸子中的悲伤不加掩饰,但是她很坚强地没有哭出来。 她仰着头看着比自己还要高两尺的李宁轻声问道:“敢问殿下,吾儿作战勇否?” 第197章 魂归故里 该来的还是来了。 李宁握到那双满是褶皱又一片冰凉的双手时如同被电击一般,一阵颤抖。 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鼻子一阵发酸。 李宁弯着腰俯下身,尽量让老妇人不用仰着头:“议清兄他很勇敢,他带领着其他九名沙洲的兄弟挡住了土吐蕃两百多人的冲击,他一人杀敌十几人……” 张议潮搀扶着老妇人小声解释道:“二伯母,要不是议清哥拦住吐蕃贼子,太子殿下就危险了,就不会有之后的胜利,咱们沙州可能还在吐蕃人的控制下。” 那位老妇人眼圈泛红,却始终没哭出来。 然后那位老妇人伸出一只手摸着李宁的脸,看着眼前还略显稚嫩的太子殿下,带着一丝怨气道:“你就是咱们大唐的太子殿下,议清是为了救你?你们要是早来二十多年,议清他爹很有可能见上议清一面。” “可惜……” 她缓缓地拨掉张议潮搀扶的手,拄着拐杖颤颤悠悠看着剩下的几张棺材道:“敢问殿下,我家议清是哪一位?” 李宁弯着腰,赶紧扶着老妇人来到最前面的一辆马车前,小心翼翼道:“伯母节哀……议清他在这里。” 老妇人又轻轻拨开李宁的手道:“殿下放心,议清去地下寻找没见过的爹去了,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说着老妇人举起手,轻轻抚摸着那棺椁,喃喃道:“傻孩子,你当初要是告诉娘说是去护送太子去安西,娘怎么会不同意呢? 别忘了你爹当年是怎么死的,他平生最狠吐蕃人了,所以就算沙州投降后,他还宁可战死也不愿在吐蕃人管理下担任一官半职。 议清啊,你若地下有知,须记得你阿爷走路外八字,心高气傲,不甘居于人下……没记错的话他的左脸蛋上有一个豆大的痣,而且他的胡须长在脸蛋上……让他等着娘!” 老妇人没有哭出声,但是她的一言一句都如重锤一般敲在李宁的心头。 在老妇人身后,还有几十口人,他们都是其他七名沙州勇士的家属。 李宁与他们一握手,寒暄着。 “殿下,我家刘海走的时候给老汉偷偷的说了,说是要护送一个大人物去安西都护府。”一位身形消瘦的老汉紧握着李宁的手道:“老汉,我不相信,还说他吹牛……” “没想到他说中了,居然送的是太子殿下……他走时候说让我们别等他了,他可能回不来,他还有兄弟能替他尽孝,呜呜,那孩子认死理……走的时候都没回头看老汉一眼!” 刘海,当时被流沙吞噬,至今未找到他的尸骨。 他的那口棺材里放着刘海的一些生活用品还有他的一把佩刀。 “老爷子,刘大哥他与天地融为一体……”李宁想到那一日的惨状,哽咽难言。 自从李宁下马之后,他的身后一直跟从沙州来的高僧,以及高僧的徒弟洪辩。 那名高僧师徒俩自始至终双手合十,嘴里念着经文,为回家的英魂招幡。 …… 就在这出城相迎不解地看着前面拥成一团的队伍的时候,太子右卫目视前方,一动不动的列队等待着。 那围成一团的人群里时不时传出哭嚎的声音。 “勇士们,魂归故里!” 在李宁带着哭腔的吼声中。 一直保持肃穆的太子右卫高呼道:“带你们回家!” 这震耳发聩地吼声仿佛是在为逝去的袍泽们招魂。 说罢就有将士上前抬起棺椁。 李宁亲手抬着张议清的棺椁走在前面,围着的家属们哭着让开了道路,跟在后面。 这时后面出迎的队伍才看清了前面发生了什么。 同时他们看到了一个没有架子的太子殿下,一个愿意弯腰聆听老太太唠叨的太子殿下,一个抬着棺椁走了三十里路没有停歇的太子殿下。 他们终于相信了从安西都护府治所所在地龟兹来到西州教授如何沤制肥料的安西农民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 毕竟比起太子殿下亲手与屎尿打交道,扛着棺椁徒步三十里的太子同样让百姓们意想不到。 于是刚吃到据说是太子从吐蕃人手里抢来的肉的百姓们,对这位太子殿下充满了好感。 面对庄严的抬棺队伍,前来相迎的百姓们很自觉的为太子李宁他们让开道路。 突然从队伍中窜出一名光头中年汉子,他身着的居然是有些破旧的大唐军服。 那铁塔一般的身材如同一座小山包横在路当中,瞬间引起了裴长安的注意。 “小心刺客!” 一直紧跟着李宁的裴长安手中长槊当即刺出。 那名光头大汉身手了得,居然躲开了裴长安凌厉一击。 “阿弥陀佛,这位军爷切勿动手!” 光头大汉连忙往后掠去,同时嘴里念念有词,“某家是来接某家的郎君的。” “你是谁?” 裴长安斜挎着长槊立在李宁前面。 而李宁抬着棺椁冷眼看着一切,没有丝毫慌乱。 因为李宁没有从这名大汉身上感受到丝毫的威胁。 他皱眉喝止道:“长安,不得无礼!” 然后下一刻就听见本来诵经的声音停止了。 那个叫洪辩的小和尚惊喜道:“阿爷,你怎么来了?” “哈哈,如今大唐太子殿下杀回来了,还做甚的和尚,快快随爹从军,杀敌报国!”那名光头中年男子显然很开心,他拍着胸膛对着李宁行礼道:“殿下,末将原唐王府司马,吴绪芝愿跟随殿下鞍前马后!” 裴长安这才松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躲在了李宁身后。 “吴绪芝,孤听过你!”李宁不由得想到后世的时候翻越史料看到的这个名字,他随军来到西域,后来沙州投降之后,吐蕃人封他千户长,但是被吴绪芝拒绝,他宁可入寺庙为僧,也不愿替吐蕃人办事。 只是看着比李宁还要小的吴洪辩,李宁大概能猜出这位和尚也是个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和尚。 果然那个沙州高僧道:“师弟,你惊扰了这些英魂,还不退下?还想着蛊惑贫僧的徒儿?” 那名光头和尚满不在乎道:“惊扰?你这老秃驴好意思说……待师弟多杀几个吐蕃贼子祭奠他们,比你念一年的经都要强。” 第198章 实事求是 如果说龟兹镇因为雀离关生产基地的存在,初步具有工业化的雏形了。 那么沙州此时还只是农耕时代。 但是拥有玉门关和阳关的沙州在地理位置上,注定了比龟兹城更要重要。 敦煌郡则是重中之重,从大唐前往大食国甚至更远的地方,在西域有北中南三条。 而这三条通道都是经过敦煌郡。 同样,想从西域进入关内的话,也必将经过敦煌。 所以敦煌注定将成为一个军事重镇,至少目前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军事重镇。 李宁站在敦煌城头,感受着这天地间最烈的风,心中默默地许了一个愿:“总有一天,孤会让这里成为旅游胜地,再也没有兵戈。” 当然敦煌想要和龟兹一样做出翻天覆地的改变的话,那还需要时日,起码等龟兹建设好,有了模范效应才会让其他各城池在改变的时候减小阻力。 当天晚上,沙州有头有脸的人在沙州最好的酒楼设宴,为太子李宁的接风洗尘。 唐初时沙州下辖敦煌郡以及十三乡有头有脸的人这一天都来了,偌大的酒楼里坐满了人,甚至在院子里也摆满了桌凳。 同时在城外军营里的校场大设两百多桌酒席,为太子右卫率接风。 “殿下,我老吴今天高兴,原本以为某家就要这般无所事事地老去,再也见不到咱们大唐王师了,可谁想殿下来了,这如梦如幻,一晃二十多年了……” 光头中年和尚脖子上还挂着一串珠子,身上穿着的却是破旧的皮甲,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某家正是身强体壮的年纪,还望殿下能允许某家返回大唐军伍,这酒某家干了,殿下随意。” 说罢吴绪芝举起一坛少说有十斤的酒坛咣当咣当地一口气喝完,看得李宁目瞪口呆。 没等李宁歇口气,就看见两个人端着杯酒走了过来,其中一人李宁白天见过,他长着一头金色的卷发,正是粟特人首领安铭轩。 还有一位是汉人模样的老头,他有些紧张。 他来到李宁身边先是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某家为沙州通颊部落……如今从化乡乡正,阎旭。” 通颊部落是指胡汉杂居的部落,李宁听到他自报家门之后,眼神不易察觉地眨了一下。 “哦,阎朝是你的?” 那老头面露愧色,低头道:“正是家兄,惭愧惭愧。” 阎朝勒死当时河西节度使周鼎夺取了沙州控制权,这成了阎家人不敢面对李宁的原因,也成了原本是沙州大族阎家心头的一根刺。 “阎乡正,何来惭愧之说?”李宁摇摇头道:“阎朝大人率领着沙州军民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抵抗吐蕃贼子十余年,已经尽力了,他宁可背着骂名,也要保全沙州百姓,这乃是大义……他要是还活着,孤一定要好好和阎朝大人喝一杯。” 阎旭听到李宁这么说一愣,显然是没想到的。 阎旭咽了口唾沫,欲言又止,但还是吃力地开了口:“可是当年……” 李宁微微一笑,坦率道:“当年换做孤,孤也会尽力周鼎节度使的弃城东归的想法……实事求是的讲,弃城东归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投降,是将敦煌这座河西重镇还有佛教圣地拱手送人。” 后世来的李宁自然知道一旦全城百姓撤离之后,就算全部顺利抵达长安,对于历史大局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离开容易,返回难,看看后世的巴勒斯坦就知道了。 而且随着大食国的影响力增加,中原道教无意东扩的情况下,佛教成了唯一对抗某教扩张的软实力。 而佛教此时已经差不多本土化了。 所以此次李宁来到这沙洲还有一件事就是鼓励佛教向西地发展,对抗回鹘、大食国方向的文化入侵。 因为仅靠着普及教育,还无法彻底杜绝大食国日益增长的影响力。 “咳咳……”李宁干咳一声接着说道:“另外他身为河西节度使应该知道河西走廊中断的情况只能绕道漠北,那是携老扶幼数万人迁徙上万里,就算回鹘不为难,也都是九死一生。 更何况他忽略了诸位世世代代就在沙州的本地百姓,要知道土地就是大家的全部身家,一旦弃城东归所有人都一无所有了。 这事是他考虑不周,事前没有调研,既然没有调研,他做的这个决定就是草率的。” 此刻李宁身边围满了沙州有头有脸的人,他们听着眼前少年太子分析着数十年前的那个决定,纷纷点头。 李宁环顾一周道:“阎朝大人也是心系大唐,否则他也不会将杨休明、周鼎、西州刺史李琇璋、瓜州刺史张铣等人的尸骸送回大唐安葬……所以凡事都要结合前后因果关系来看,单一揪着某段时间看的话,可能会一叶障目。” “如今回头再看,功过是非自然明了……孤以为,他没错!” “殿下……”阎旭心中的那道坎在这一刻决堤了。 他这些年备受煎熬,总觉的自己家族在沙州抬不起头来,如今得到了大唐太子的认可,让他如释负重。 “阎乡正不必难过,如今孤还要仰仗你老人家了。”李宁赶紧扶着阎旭坐下宽慰着他。 “殿下但说无妨,有用到某家之处,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某家眼睛都不眨一下。” 此刻阎旭的眼睛里泛着亮光,清澈而坚定。 “某家听说乡正大人养马是一好手,前段时间都护府与回鹘以织物换得了五千匹骏马,其中母马千匹,孤打算交给你,如何?” 阎旭连忙点头,激动到哽咽:“殿下若不弃,某家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哎,这高兴的日子里,说什么不吉利的话,自罚三杯!”李宁扶起倒地要拜的阎旭,诚恳道:“孤还有个请求。” “殿下但说无妨!” “孤希望你能将养马的知识总结成书,并且带些徒弟……这里在汉朝就是养马场之一,孤希望有朝一日咱们大唐铁蹄能踏上吐蕃那雪域高原。” “老臣领命!”阎旭一听自己一把年纪还能为国效力,心情大好。 围观的众人看着太子殿下这般亲民,于是一扫之前的疑虑,纷纷上前敬酒。 而李宁来者不拒,一副其乐融融的氛围。 然而十来杯烧酒下肚,李宁便出现醉状,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 “孤喝多了!”李宁摇摇晃晃举起酒杯:“几十年前王翰王子羽的一首凉州词正好应景。” 李宁醉醺醺地大声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几人回? 然而还是有人前仆后继的马革裹尸,为的是什么?” 大殿内所有人看着明显醉了的李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哈哈……为了大唐,干!”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 “为了大唐!” “干!” 第199章 任重道远 李宁大呼“为了大唐”之后,就一头栽倒在地。 一直跟随在李宁身后的裴长安赶紧扶着李宁离开了接风宴。 没能和太子殿下敬上酒的人无不遗憾地看着李宁远去的背影。 “殿下还真是没有架子啊!” “自古英雄出少年,咱这殿下不简单!” “从军纪严明的太子卫率就能看出来,只是殿下这般随和,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但是往往咬人的狗不叫。 …… 李宁抵达敦煌的这一天,敦煌城内破天荒的放开了宵禁。 除了太子李宁入住的驿站,还有这座为李宁接风的酒楼方圆百步之内严禁任何人员进入之外。 城内其他地方张灯结彩,如同过年一般热闹非凡,城内的百姓身着只有节假日才能穿的唐装,自由的漫步在街头看着灯展,吃着糖葫芦等小吃,共同庆祝太子李宁的到来。 …… 裴长安架着李宁离开这家在李宁看来还有些寒酸,却是敦煌最好的酒楼的时候,李宁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酒楼,不禁感慨道: “看来连年的战争让这里还没有缓过劲,吐蕃人的统治不进反退……堂堂的一州治所都是如此,其他百姓的日子怕是好不到哪里去!” 不久之后陪同太子李宁入城的百名护卫以及敦煌城内的豆卢兵护送着太子的马车返回了驿站。 豆卢兵在外围驱赶着百姓,太子亲卫则在里侧护卫。 但是队伍还没走几步就被百姓们围住寸步难行。 “快让开,否则我们不客气了。” 作为敦煌守军,显然平日了耀武扬威惯了,排头的士卒粗鲁地推搡着百姓。 作为深受李宁影响的太子亲卫的旅帅看着敦煌豆卢兵的举动不禁眉头紧皱。 太子说过,对敌人要心狠手辣,对自己人,尤其对老百姓要放低姿态,不能仗势欺人。 于是看不过眼的他上前道:“百姓因为殿下到来而高兴,他们自然是想看看太子殿下,这是人之常情,何必如此恶语相向?” 太子亲卫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旅帅,但是身为豆卢兵的校尉却不敢无视小他好几级的旅帅。 当即校尉点头哈腰道:“说的是,说的是,是小人鲁莽了。” 就在太子亲卫的旅帅回头的瞬间,这位校尉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恨意,狠狠地瞪了太子的旅帅一眼,眼神里并无惧意。 然后他居然下令将外围的将士全部撤掉,自己躲在一边想看太子亲卫的笑话。 面对蜂拥而至的百姓,那名旅帅回头看了一眼豆卢军的校尉,明白对方这是借机报复。 其实这样的军队才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军队。 太子亲卫旅帅暗自皱眉,想到殿下再三的嘱咐,于是深吸一口跳下马,拦住百姓语气颇为诚恳道: “诸位乡亲们,某家理解你们相见太子殿下的心情,但是太子殿下旅途劳顿,加之饮了酒,此刻已在马车里入睡……还望大家能给殿下让一条通路来,让殿下好好休息一下,以后有的是机会。” 说罢这位旅帅对着周围百姓作揖行礼。 顿时百姓中一片哗然。 太子亲卫居然对他们作揖,这大大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围观的百姓瞬时炸了窝,在这之前别说当官的了,就是一个小兵面对百姓向来都是趾高气昂,无人敢惹。 可是如今堂堂的太子亲卫的旅帅居然对着围观百姓低声下气的求着让开道路。 这真的是刷新了众人的认知。 “难道传言是真的,这位太子殿下喜欢和百姓在一起?” “是真的,我前段时间参加州里组织的沤制肥料的培训,根据培训先生说,这技术可是太子殿下手把手教给他们的。” “我当时不信,但是这位军爷这般好脾气,看样子殿下应该也是一位随和的人。” “再随和也不至于以太子这般高贵身份去跟一群泥腿子把玩屎尿吧?” …… 人群里面议论纷纷。 这时,从外围挤进来一个金发碧眼的胡人壮汉,他身后跟着一位公子哥模样的少年,那位公子哥满腔的酒味。 此刻他们正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他们的脸庞有些陌生,但是今日跟随太子殿下入城的不只有太子亲卫,还有一些从龟兹来的商人,所以众人不以为意。 但是被挤出去的人对着这两位不速之客怒目而视,无奈那名胡人壮汉身体太过健硕,让他们将谩骂的话活生生的咽了回去。 “喂,你们都在看什么呢?” 那公子哥一样的少年挤到最前面,看着为众人围起来的马车好奇道。 “听说太子殿下就在马车里面,咱们敦煌的百姓想目睹一眼太子殿下的风采。” 一位好心人对着这位少年说道,但是这位好心人颇为遗憾道:“可惜这位将军说殿下喝醉酒睡着了,无法与我们见面。” “太子殿下跟咱们一样,不都是人么,有什么好见的?”那位少年无所谓道。 “哎,这位小伙子话可不能乱说……我们与太子殿下虽然未曾谋面,但是他给我们所有百姓都送了一斤肉,用来过年。”一位中年人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道:“单凭这一点,他就比那些鱼肉百姓的官员强多了。 更何况他还能和老百姓待在一起,不顾粪便等污物,手把手教着如何沤制肥料,试问天下那位大户人家的子弟能做到?” “说的倒也是!”那少年初惊之后不动声色,只是看向那豆卢军的校尉时眉头皱了起来。 那少年转身对着百姓问道:“诸位确定每人只领到了一斤肉?只有一斤?” “对啊,怎么一斤肉你还嫌少?” “难不成给你一条牛腿?” 少年的话引来了一阵白眼和嘲讽。 “如果真的是一条牛腿呢?”那少年天真道。 “哈哈,怎么可能……哪有那么多牛腿?” 有位老人对着少年语气颇为不友好的:“要是公子能给所有百姓分半斤肉的话,公子上街,百姓定然也会待你这般热情。” 那少年咽了口唾沫,想要张嘴,但最终还是把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他将眼神中的怒气藏了起来,对着周边的中年大叔问道:“那这是肉是谁负责发的?” 中年男人对着眼前的马车张望道:“还有谁,不就是大都督府么,听说给城里的百姓都发了一斤肉。” “哦。” 那少年只是哦了一声,眼神中腾起了一丝寒意。 看来改造成李宁理想中的社会,还任重道远。 第200章 摘桃子 摘桃子,指在桃树上摘桃子; 但是摘桃子还有一层更深的意思,那就是暗讽有人想坐享其成,既不想出力,就想收获成功果实。 再通俗点来说就是抢功劳。 后世某蚁森林以偷梁换柱偷换概念的手段将全国数十年绿化之功就敢往自己头上戴,妄想着摘取贪天之功,这就是典型地摘桃子。 当然还有后世那煎熬的三年,公立系统付出巨大代价和精力,救万民于水火,然而大疫还未结束,资本运作的私立性质的玩意就开始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摘桃子,而且是明晃晃的在全国百姓面前勾结二流媒体在新闻玩偷梁换柱的把戏。 这也是一种摘桃子的行为。 这是两次失败的摘桃子例子。 被群众扒开他们披着的外衣,露出了他们背后暗藏的小九九和撅起的红屁股。 虽然摘桃子一旦被揭露,之前打造的人设坍塌,先开外衣之后的吃相极为难看,但是总有人屡试不爽。 当然这两次摘桃子的失败和后世百姓都受过普及教育有关,虽然有上钩者,但是大部分百姓的眼睛还是雪亮的。 就李宁了解的历史,若是以对普通百姓的好坏来说,教员建立起的新国家放眼当时的世界,或者拉长到历史长河,没有一个国家和时代可以与之媲美的。 因为教员是真心实意想跳出历史周期律,让人民当家作主。 那还是各种信息爆炸的时代摘桃子事件频频出现,那么在大唐这个还吃不饱饭的时代,摘桃子的事更是司空见惯了。 如今这帮沙州统治者还是吐蕃占领期间的那些统治者。 只是他们摇身一变,将他们头上的吐蕃人换成了大唐太子李宁。 对李宁来说,这是很熟悉的一幕。 总有那些人会把握住时机,换句话说就是投机者,他们成功的摘桃子。 这种行为从短期来看,确实是有助于李宁控制四州之地。 但是从长期来看并不利于李宁对四州之地的统治。 如今沙州这些统治者表面上对李宁恭恭敬敬,其实内心深处并不见得对李宁有多尊崇。 比如这次大唐太子李宁以大唐的名义给全民发肉的事,在沙州却成了沙州刺史府的功劳,确切来说是几各大家族向太子争取来的。 李宁和裴长安两人换成便装混迹于人群中,听着百姓你一言我一语,一脸铁青。 不过这点事李宁尚且能忍,但是说好每户至少二十斤肉的标准在沙州变成了一斤,这还是在敦煌城内。 这缩水了二十分之一,这让李宁忍不了,于是李宁的脸色有些难看。 “听说殿下这次取得在于术大捷,那是因为咱们沙州军带头起事,让吐蕃后方大乱” “那烈士家里呢,是不是分的多一些?” 李宁强忍着不快,问向身边的群众。 “那肯定分的多啊!” 突然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李宁身后响起。 很快几个年轻力壮的人从后面挤了上来,将李宁与裴长安俩与其他百姓隔开。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回家?” 外围的年轻人对着围观的百姓恐吓道。 很快李宁周围的人群都四散而逃。 这是这群不速之客中为首的人搂着李宁的脖子,阴恻恻道:“两位是从龟兹来的吧,不好好在接风宴上吃喝,跑这里来干什么?” 李宁手掌朝下,暗示裴长安不要轻举妄动。 李宁皱眉道:“怎么某家连逛个街的自由都没有了。” “不是没有,你们远道是客,怎么在没人护送的情况下出来逛街呢,要知道在沙州的吐蕃没有被清理干净……万一有人心怀不轨怎么办?” 李宁皱皱眉没声好气道:“这就不用你们操心了。” 为首之人赤裸裸地威胁道:“嘿嘿,这里可是我们沙州,两位远道是客……如果鬼鬼祟祟四处打探,那再发生点什么就不好说了。” 看着李宁阴冷的脸,为首的不速之客嬉皮笑脸的道:“你看这么冷的天,咱还不如回去喝酒,混在这帮贱民里面问东问西的,也没啥意思……咱太子殿下给他们发肉,他们已经很感激不尽了。” 为首的人对着李宁抛了个媚眼“某家看这位小兄弟英气逼人,想必也是殿下身边的大红人吧, 说真的这只是太子殿下拉拢人心的手段而已,我们不当真,你们也不要当真,当真了,只会让那些贱民分掉该属于你的那一份。” 突如其来的为首者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同时暗戳戳地往李宁怀里塞了一包鼓鼓的袋子。 李宁颠了颠,沉甸甸的应该值不少钱。 于是李宁微微一笑,将那袋子揣到怀里:“还是老哥哥看的透彻,不过你们这儿也太黑了吧,龟兹焉耆两镇大小数十城,可是实打实每人二十斤牛羊肉,牺牲将士家更是一条牛腿半扇羊。” “什么?二十斤?当真?” 那名暗中盯梢李宁的汉子一愣,显然没料到龟兹会这般豪横。 “不是说只有我们沙州有肉分么,还是都督府争取来的……也对,毕竟太子殿下在龟兹,怎么可能委屈了龟兹百姓。” 眼前男子还没有改口过来。 这让李宁更加觉得有必要重整这四州的官场了。 李宁点点头道,发誓道:“如果某家胡言乱语,就让某家死无葬身之地。” 那汉子皱皱眉,看着李宁的表情确实不像在撒谎,他皱眉道:“他们那些百姓我们沙州就只分了一斤肉,我们这些替他们办事的分了五斤……他妈的,原来我们沙州更黑!” 李宁暗自发笑,拉着那为汉子朝一处酒肆走去,一边劝阻道:“也许是太子殿下错误的计算了沙州的人口,或者牛羊送的少了呢?” 那汉子上下打量着李宁几眼,发现李宁身着不凡,于是小心的贴近李宁问道:“那你们龟兹还有什么好的东西?不过你拿了钱,可不要在太子殿下将听到的东西说出去。” “这个好说,毕竟拿人手短嘛。” 李宁扭头对始终戒备的裴长安使了个眼色:“咱们找个能喝酒的地方,细聊!” “好!”那汉子也爽快,脸色尽管有忿忿不平之色,但还是尽职尽责的紧跟着李宁。 “掌柜,有人跟着咱们。” 突然裴长安小声对李宁说道。 第201章 酒后吐真言 这位叫王子奇的汉子的酒品显然不怎么好,他几杯烧酒下肚后,他的话明显多了起来,而且知无不谈。 他隐隐约约觉得这家烧酒有些不对劲,但是几口下肚后,拌着可口的凉拌牛肉,还有猪肉肘子,让他吃的满嘴油光。 他何曾这般放开的吃过肉,所以他很快沉迷其中。 而且他的几个跟班在包厢外面也喝的不亦乐乎,压根顾不上他。 这让王子奇没了忌惮。 几口酒下肚后,多年的委屈顿时涌上心头。 李宁看似愤慨道:“就是,太过分了……别人在过节,你还带着人在当差,完了居然给你五斤带骨头的肉……估计剔除骨头之外,肉有一斤就不错了。” 在李宁贴心劝说和诱惑下,王子奇想到自己遭到不公正待遇,居然只分了五斤肉,还是带骨头的肉,顿时感觉胸中憋得慌。 “这位老弟说的还真没错……他们显然没把某家当成心腹看!” 这让他很生气。 生气的后果也很严重。 王子奇破天荒的硬气一回,与他主家的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将他主家批的一无是处。 在李宁的怂恿和酒精的麻醉下,醉醺醺的王子奇对李宁推心置腹地说了不少的沙州内部秘密。 …… “弟啊,哥哥摸着良心说,他们这些大家族对老百姓们比吐蕃人还要狠心,吐蕃人也许只会抢粮食,抢土地……嗝!” “他们这些大家族可是敲鼓吸髓呀,丝毫不念及乡情,尤其我家相公,心更狠!” “他们这些年仗着有吐蕃人撑腰,越发嚣张……当年阎朝阎大人他们好歹还知道体恤百姓的,这些年吐蕃人扶持的一个不如一个。” “某家不才,好歹成了欺负别人的人,在这沙州,你要是不硬气点,那就是别人欺负你了……但是他们也太不像话了,给某家的二十斤肉居然只给了五斤!” “说实话,他们这些大户人家只把太子殿下当成吉祥物,一个在长安混不下去的吉祥物……” “如今啊,借着太子的手赶走了吐蕃人,再也没人能控制他们了……他们现在就是这沙州的王。” “什么,太子有自己的军队,就不是吉祥物了?哈哈……张议潮他哥还是太子亲封的镇北将军,他还不是被推举成大都督,十岁的大都督能做什么?他们俩是一样的角色。” “再说太子亲卫不是没入城么,入城的百十人能干啥,就在敦煌城内,至少藏着各家部曲三千人以上……再说太子能在沙洲待不了几天的。” “你知不知道,索家当年为了讨好吐蕃人,屠了整整一个村的唐人,那还是索家的老丈人家的村子,所以太子要是不识时务……这事都没法说!” “还有一件传闻,某家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张谦逸大都督也死于索家之手。” …… 李宁除了时不时地煽风点火一下,剩下的时间就是静静地聆听。 越听心里越拔凉拔凉的。 他算是听明白了,沙洲的问题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 尤其在得知他要抵达敦煌的时候,沙州这些大家族突然突击给敦煌城内的百姓每人发了一斤牛肉,好封住大众之口。 同时,还将各个大家族的少部分部曲派到大街上,看到有陌生人的话就上前骚扰,防止这些陌生人与本地百姓聊天,避免深入了解沙州情况。 显然沙州城内有些人不想让李宁过多的掺和,也不想让李宁的恩惠,普及到每个沙州百姓身上。 李宁尤其得知在城内既然有沙州本地大家族私养的全副武装的部曲,这说明沙州这些大家族对太子李宁并没有恭敬之心。 要是李宁太过强势的话,不排除李宁活不过今晚。 毕竟在他们眼里,李宁只身逃出长安,那就是在争夺太子位的时候失败了。 就算李宁在这西域竖起大唐太子的旗帜,那也是和汉献帝刘协一样的遭遇。 这些沙州土著赶走了有实权的吐蕃人,来了一个他们眼里还很嫩的少年太子。 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 对他们这些土著来说,他们自己就是地头蛇。 “咳咳……老弟啊,哥哥今天喝多了,说的有些多,你就当个屁忘了吧。” 醉的已经抬不起头的王子奇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 所以他挣扎着起身,想要亡羊补牢一下。 但是他不知道有些事越描越黑。 不知道他主家得知王子奇这般坦诚主动的话,会不会后悔侵吞了本该属于王子奇的另外十五斤肉。 这让李宁想到了一个成语——各自为政。 春秋战国时期,一位将军没有给马夫肉吃,第二天就被马夫带着投敌了。 眼前王子奇的选择与这个典故相差无几。 “记住啊,今晚某家说的这些话你要烂在肚子里,不然某家和郎君都得死!” 王子奇拍拍李宁的肩膀,要和李宁道别,他已经忘记了他的使命是什么了。 “好嘞,你放心好了,某家还想多活几年!”李宁满口答应,他对着酒肆店家使了个眼色,喊道:“店家,结账!麻烦你派人将他们送回家去。” 店家小儿对着李宁微微颔首,然后大声道:“这位客官放心好了,我们有牛车。” 店小二扯着嗓子吼道:“来人,把牛车套好,送客官回家!” …… 李宁醉醺醺的与那个叫王子奇的汉子分手之后,脸上笑嘻嘻的表情随着他的转身而拉了下来。 这一顿酒没有白喝,他得到的消息比在其他人嘴里听到的还要多。 毕竟这位王子奇也算是大家族里面众多打手之一,也算是内部人员。 这让李宁得到了很多其他人还不知道的消息。 李宁不知道王子奇醒来之后会不会后悔喝了这顿酒。 但是李宁此刻却被气得脑袋冒烟。 李宁喝了一口酒肆伙计送来的醒酒茶,美美地喝了一口顿在了桌子上,狠狠道:“索家,给孤查!” 这家酒肆的老板恭恭敬敬的站在李宁身后,赶紧躬身道:“喏!” “记住这个王子奇家里的地址,说不定以后会用到。” “喏!” 原来这家酒肆是沈炼安插在沙州的据点,此刻酒肆的掌柜就是锦衣卫一处的暗谍。 “孤也该回去了,外面跟踪我们的人走了么?” 店家掌柜赶紧上前道:“臣听殿下嘱咐,并没有惊动他们,据臣观察,他们一行人只有三人。” 李宁和裴长安微服私访的时候,并没有携带武器。 所以李宁皱眉稍稍舒展道:“好,那你准备两把微型连弩还有两把横刀……然后就不用操心了,以免引起怀疑。” “喏!”酒肆掌柜缓缓褪下。 第202章 远道而来的客人 这是李宁第二次到敦煌。 第一次来的时候匆匆忙忙,为了隐瞒身份,还有急着前往安西都护府,李宁并没有在这座城池中过多的逗留。 也就没有几个人知道李宁的身份,更不要说认识李宁了。 但是裴长安发现王子奇缠上他们的时候,还有一股势力也跟踪上了他们。 显然他们并不是一伙的,王子奇一帮人在的时候,那些跟踪者四散开,佯装逛街。 一直到醉倒的王子奇被送走之后,那几个人还在周边瞎逛,其中三人就在这家酒肆前堂喝着酒,而且各个都携带了兵刃。 只要李宁一出门,必然会撞上他们。 “殿下,据伙计偷听得到的消息,他们并不知道你们的身份,而且他们带着关中口音,并不像本地人。” 李宁眯着眼嘟囔道:“关中语气?” 自从元和三年二月李宁离开长安之后,到现在整整一年了。 于术大捷到现在也有五个月时间了。 李宁盘算着时间,如果长安有人知道自己的消息的话应该差不多有人到了。 如果是他那当皇帝的老爹知道自己在西域,应该会光明正大地派人来找自己,不会这般鬼鬼祟祟。 如果是自己那弟弟知道自己在西域的话,应该会…… 换位思考一下,不考虑亲情,只考虑权势的话,李宁坐到老三那个位置,哪怕天涯海角也会派人把自己唯一的绊脚石敲碎。 而且自己还在西域这个山高皇帝远,与长安被阻断的地方。 在这里暗杀他这位太子爷,甚至不用掩饰,可以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明晃晃地杀,杀了也就杀了。 就算大唐皇帝李纯知道也来不及阻拦。 李宁瞥了一眼掌柜,和颜悦色道:“有这么一伙人抵达敦煌,你们居然没有去调查,这可不行,以后啊,要在各种行动中总结经验,在日后加以改进。” “比如他们一张嘴就知道他们是关中人,但是他们是否来自宫里,他们在敦煌和谁接的头,和谁家关系近,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都要调查清楚,这样才是一个合格的锦衣卫。” 看着笑眯眯的李宁,掌柜反而感觉到脊背发凉。 他连忙躬身道:“殿下教诲的是。” “一会儿孤打草惊蛇,你让你的人做好准备跟紧他们,看看他们去了哪里,然后不要轻举妄动。” 随后李宁眯着眼,对裴长安道:“好,咱们回!” 说罢李宁和裴长安摇摇晃晃地出了包间。 外面那三人瞥了一眼两人之后,赶紧低头吃肉,并没有漏出丝毫破绽。 黑暗中一个盯梢的人发现李宁两人出门后,赶紧扭头拐进了一个幽静的巷子。 他对着黑暗里面的一辆马车道:“先生,龟兹来的两个人从酒肆里出来了,看样子喝了不少的酒。” 马车里面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正靠着靠背闭目养神,他没有睁眼道:“跟上他们,找个人少的地方把他们抓来让本公公问话。” 年轻男子一开口便是公鸭嗓子,赫然是一位太监。 “喏!” 前来汇报的人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如本公公去看上一眼,万一是那种宁死不屈的主儿,你们贸然袭击他们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那名宦官突然眼皮直抽,他立马喊住就要离开的汉子。 “扶本公公下车。” 那名宦官打折哈欠,在那一名汉子的搀扶下,站在黑暗中往外撇了一眼。 不看还好,这一看这名宦官打了个激灵,车马劳顿的他立马清醒。 “快……快召集所有人马,跟随上那俩人,找一处无人的地方杀了他们!” 那名宦官指着摇摇晃晃的两个背影,激动的语无伦次。 他原本想着太子李宁在安西都护府的拱卫下,不好接触到,想要刺杀李宁必须先绞尽脑汁接触到他,然后再费一番周折才能成功杀掉他。 却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个背影虽然长高了不少,但是他太熟悉了,就算化成灰他也认识。 原来,自从吐蕃使者抵达长安之后。 郭鏦擅作主张,真没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派出了一名宦官带着数名杀手直奔安西都护府。 而这名宦官曾经是邓王府上的一名小宦官,因为偷了东西,按律应当杖毙,但是李宁一时心软,将他鞭打五下,然后被逐出了邓王府。 走投无路的宦官就要饿死街头的时候,被一个好心人给救了,然后那个好心人好吃好喝,供着他,告诉他总有一天会大仇得报。 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年轻的宦官从马车里拿出一把横刀,一头钻进巷子里,他要在李宁抵达一管的时候将其截获。 那三名正在吃着肉的跟踪者被李宁杀气腾腾的眼神盯了一眼后,低下头不敢直视。 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跟上李宁跟裴长安,因为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负责盯梢。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好好的趁着公款吃一顿的时候,看见远处的一个暗哨朝他们招手。 那是动手的信号。 “难道那两个人中就有太子?”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原本计划可不是今天动手,所以那些管制弓弩都没有携带。 但是他们每个人都看到了伺机发动攻击的信号。 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眼前的两人中,那个唐人面庞的少年就是太子李宁。 “走!” 三人匆匆忙忙的扒拉了两口桌子上还好好放着的肉,顾不上擦嘴,都下一袋子铜钱,抓起武器就跟了上去。 …… 李宁专门往巷子深处拐,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低估了对方的人数。 单听脚步声,至少十人以上。 “果然来者不善!” 李宁和裴长安面面相觑,尤其李宁的酒醒了大半。 在一处十字路口处,李宁和裴长安互视一眼,乘着夜色分别闪向两侧,躲到了两个门洞内。 “快,追……那个唐人模样的人就是太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一道公鸭丧子歇斯底里地响起来,“杀了他,赏万金,未来封侯拜相都不是问题。” “是!” 伴随着低沉的吼声,那些脚步加快了节奏。 此刻敦煌城城头正好传来数声雷鸣,遮住了他们的声音。 大约两息之后,数朵烟花炸裂,将黑暗的巷子瞬间照亮。 第203章 水浑了才好摸鱼 “这是三个刺客么?” 黑暗中李宁和裴长安面面相觑。 “啪!” 追赶到十字路口的刺客们整面面相觑的时候,礼花正好炸裂,漆黑的巷子瞬间被照亮。 然后他们中有人就看到在左右两侧的巷子两侧的门洞里,探出了半张脸。 仿佛鬼一样的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这群不知所措的刺客。 最先发现李宁的刺客刚想要出声的时候,一支短小急促的箭矢刺穿了他的喉咙。 他不甘心地捂着喉咙,却发现这短短三寸的弩箭居然还带着血槽,鲜血止不住地往外喷。 连弩上弦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巷子里很刺耳。 很快所有刺客发现了躲在暗处的两人。 “邓王在左侧!” 这些刺客面对连弩的威胁,不退反进。 他们迎着李宁的的弩箭奔向李宁。 还有两人顺手将旁边人家的门板拆下来当做盾牌,挡住了赔偿案的射击路径。 这看似简单的反应,却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 正常人面对箭矢的射击第一反应是躲避后退,只有受过训练的将士才能做到无视致命的弩箭继续往前冲。 李宁距离那巷子口也就十步距离,十步距离对于一个全速奔跑的大汉来说,转瞬即至。 而且对方为了躲避见识巨人,个个都是弓着腰左右躲闪的蛇皮走位。 看到这一幕,李宁心一沉,这些人可不是随随便便找的刺客,而是受过训练的大唐将士。 李宁只有机会射出四箭,而且射空了其中两箭。 训练有素的对方在李宁和裴长安夹击下丢下了三具尸体就杀到了他的眼前。 眼看着寒光闪闪的刀锋就要批下来的时候,李宁来不及给连弩上弦,只好丢下连弩,同时极速往后掠去。 刺客的横刀砍刀土质的门洞上深入三寸,溅起一阵碎土屑打到李宁脸上生疼。 “好险!” 李宁心中大骇,他心中无比后悔,如果卢十四在的话,断然不会让他们两人以身犯险。 更让他万万没想到的会是训练有素的大唐将士来刺杀自己。 他在往后掠的同时大吼道:“发信号!” 这时不是李宁托大的时候,面对训练有素的军士,李宁自信单打独斗自己不怕他们任何一人,但是对方若是结阵,攻防配合的话,他和裴长安两人怕也只能狼狈逃窜了。 这帮刺客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杀死李宁,他们中分出两人扛着拆下来的门板当做盾牌防止裴长安的支援。 正好裴长安可以悠闲地将一枚红色信号弹打到空中。 那名宦官抬头看了一眼腾空的红色轨迹,歇斯底里道:“给我杀,赏万金,封县男!” 没等看出第一刀的刺客拔出刀时,李宁的横刀已经出鞘。 在看似足够的距离上,李宁手中横刀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将冒进冲到最前面的刺客的喉咙划破。 “来啊!” 李宁冲着刺客大吼道。 刺客们一顿,看到李宁犀利的刀法,他们选择了结阵。 然而下一刻李宁的反应让他们目瞪口呆。 面对蜂拥而至如墙推进的刺客,李宁突然掉头,撒腿就跑。 百米冲刺的速度。 “驿站见!” 李宁也算仗义,跑之前不忘通知裴长安一声。 李宁之所以敢将后背露给刺客,是因为他发现这帮刺客来的匆忙,没有携带弓弩。 还可以这样? 正在结阵的刺客看到已经逃窜到三丈之外的李宁一愣。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听闻中勇武无比的太子,居然一回合不到掉头就跑。 “分两人杀了他!”那名宦官指着裴长安道,“其他人给我追!” 那名宦官急得直跳脚,他很清楚错过这次机会后,就很难再次接近李宁了。 “来追爷爷啊!” 李宁一边撒丫子狂奔,一边喊。 他身后七八个刺客紧追不舍。 说起长跑,李宁这个经历了万里长征的太子丝毫不虚这些军士。 李宁在狂奔中将横刀入鞘,拿起挂在身上的连弩往后射击。 没盾牌的刺客在奔跑状态中也没了之前的灵活走位,不断有人中箭。 李宁将箭匣射空的时候,他与这些刺客的距离越拉越大,以至于李宁不得不放慢速度等待着追兵。 李宁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拖住刺客等待援军。 另外,李宁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想法,那就是他想搅乱敦煌城里的安宁。 在今天晚上的接风宴上,李宁发现与李宁走的近的张氏一族被其他各大家族有孤立之势。 而其他各家族隐隐约约有抱团的迹象。 所以李宁这是要将东皇这个池塘搅浑了。 水浑了才好摸鱼嘛! 李宁原本还想着怎么打破抱团的各大家族。 这不借口就送到了。 瞬间巷子里这静谧的被打破,黑暗中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眼前的一幕将裴长安也看懵了,他千算万算没料到李宁居然跑的这么不拖泥带水的。 裴长安很轻松地将两名要杀他的刺客解决之后,迅速朝着李宁消失的巷子追去。 …… 就在裴长安释放信号之后,在驿站外面放哨的敦煌豆卢军还在诧异这朵烟火飞的奇高,而且也没有炸出花的时候。 他们身后的大门突然被打开。 随着太子入城的亲卫一拥而上,朝着刚才信号升起的地方狂奔。 与此同时城外校场上正在喝酒喝的不亦乐乎的太子右卫也发现了这朵异常的烟花。 红色信号,意外着太子的情况很危险。 本来还在推杯换盏的太子右卫仿佛接到了命令一般,即刻放下手中的酒杯、筷子等物,抓起旁边的武器。 他们毫无征兆地将陪同喝酒的的敦煌官员还有将士缴械。 “你……你们干什么?” 本来还和他们笑脸相迎,把酒言欢的安西兄弟突然翻脸。 让这些奉命招待太子右卫的人也是一脸懵圈。 “留一团看住他们,敢有异动者,杀无赦!” “其他人立马入城!” “快,入城!” 倒酒的功夫,散落在校场里的太子右卫就已经集结起来,城内情况不明,这时候最能考验一个指挥官的能力了。 训练有素的太子右卫当即派出两个团的人马轻装入城。 走走的不是寻常路,而是就近攀着城墙入城。 与此同时,其他人马以最快的速度穿上铠甲,朝着最近的城门移动,他们的目的就是控制全城。 第204章 反派往往死于话多 “诸位兄弟,万一这是一场误会呢?” 成为校场上,陪同太子右卫的敦煌豆卢军副将一脸尬笑,努力地回头想和身后的安西军军士通融通融。 刚才他们还在一起谈天说地一副亲若手足的模样,一转眼之前称兄道弟的太子右卫说翻脸就翻脸,自己就变成了阶下囚,就连身上的佩刀已经短刀都被收缴了,这让他有些不适应。 然而没等他开口,一直弩箭划破虚空,擦着他的脸颊钉在了他前面的桌子上,箭尾还兀自震颤。 “告诉你们,那道红色信号是太子殿下遇袭的信号。”一名旅帅端着连弩,在他身后恶狠狠道:“兄弟我知道你们可能是无辜的,但是在查明原因之前希望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死也白死了。” “什么,殿下遇袭了?” 众人惊呼,但是他们明白,在这当口,谁当出头鸟,谁必死无疑,姐就跟那位女士说的一样,死了也是白死。 于是所有的人都老老实实坐在桌子前,瞅着一桌子的菜。 “别干瞪着,该吃吃,该喝喝,但就是不许离席!” 留守校场的校尉的语气倒是平静。 然而敦煌本地的这些士卒哪有心思吃得下饭,他们实在想不出有谁会在敦煌城内胆敢袭击太子殿下。 如果太子真有个闪失,今晚城内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 敦煌城内,接风宴上的沙州官员乡绅豪强还在和跟随太子李宁来的安西官员商人们筹光交错,气氛一片和谐中。 没有人注意到那颗不同于刚才绚丽烟火的信号弹。 就算有人注意到了,也只是以为这是一颗臭弹而已。 没人注意到,一片祥和的敦煌城,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已经易了主。 这也不怨守军,谁会料到,刚刚还称兄道弟,同属于大唐军队的安西军会突然发难。 好在太子右卫只是控制局势,不杀人,他们在得手之后,除了缴械之外,他们并没有为难守军。 城门打开后,全副武装的太子右卫鱼贯而入,他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踩在青石板上,铿锵有力,节奏感十足。 太子右卫刚入城,顿时吸引了城内狂欢百姓的注意力。 百姓们吓得纷纷躲闪,在他们的印象中军爷最不好说话。 就在人群纷纷朝两边躲避的时候,一位三岁多的小孩手中冰糖葫芦掉到了地上,而他被大人拖着朝路边躲闪。 趁着大人不注意,小孩儿猛的挣开人的手,朝着地上的冰糖葫芦跑去。 这时入城的太子右卫已经距离这个小孩不足一丈。 围观的人看到这一幕,嗓子都提到心眼儿了。 因为在敦煌城内有过前车之鉴,一位小孩儿就在时为吐蕃仆从军的敦煌军通过的时候不小心钻到道路中间,结果被那支军队无视,直接撞到那名小孩,踩了好几脚。 要不是一位心善的士卒一脚将那小孩踢出队伍,那一天这个小孩怕是凶多吉少。 眼看这相同一幕的悲剧就要重演,围观的众人却有心无力,谁也不想白挨一顿揍。 小孩子家大人反应过来,追上小孩抱起就要往回跑,但是没注意到脚底凸起的石板。 在围观百姓惊呼声中,大人小孩往前一扑,眼看就要撞到这坚硬的青石板路面上的时候。 突然一道黑影飞扑而出,垫到地上,将倒地的大人和孩子托住。 众人定睛一看,发现最下面的那人居然是身着铠甲的太子右卫。 这些军人居然会宁可自己挨摔也要救人? 这倒是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其他太子右卫赶紧搀扶起大人和小孩,扶到旁边柔声道:“走路的时候,小心脚底。” 然后其他士卒对着围观的百姓道:“刚才收到太子殿下求援的信号,这城内不太平,诸位赶紧回家吧。” 说罢这几位太子右卫重新回到队伍,小步快跑朝着烟花升起的地方赶去。 而且他们在奔跑的时候尽量避开道路两侧的摊位,就算有人不小心打到了摊位,也会有后续处理的太子右卫里面的人员上前交涉。 就在所有的人都这只军纪严明尽量不扰民的太子右卫感慨的时候,没人注意到,这支从没有来过敦煌城的部队对城里的布局很熟悉。 再没有带路者的情况下,他们居然很熟悉很准确的朝着红色信号升起的地方包抄过去。 几乎每个巷子口都会分出一支队伍守在路口。 …… 在巷子深处,李宁在前狂奔,那些刺客在后穷追不舍,最后面则是裴长安一路追杀。 而且这些刺客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越来越多。 原本被李宁和裴长安联手射死射伤七八人之后,就剩四五名刺客的时候,在一处大巷子里又有十几个刺客加入。 李宁不得不继续跑,他七绕八拐之后,发现被堵在了一处死胡同里。 “妈的,无路可走了!” 李宁气喘吁吁的锤了一下墙,缓缓转身看着在他十丈之外追来的刺客。 李宁缓缓抽出唐刀,将刀鞘丢了出去。 看着眼前的十几个同样穿着粗气的刺客,李宁咧嘴笑了,笑地很狰狞。 “邓王殿下,你怪能跑啊……难怪招呼不打就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了!” “你是阉人?”李宁一愣,还真是长安派来的人。 为首的宦官拄着唐刀,狠狠地看着李宁,他制止住了其他人。 他想在李宁死之前好好地嘲讽李宁几句。 “殿下还认识我么?”那名宦官扯着公鸭嗓子问道。 此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厮杀声,那应该是裴长安赶到了。 “你认识孤?”巷子里黑咕隆咚的李宁只能看见人的轮廓。 “对,当年你将我逐出邓王府,没料到会有今天吧?”那名宦官嚣张的大笑起来。 李宁眉头一皱,他立刻想到了那名当年被逐出邓王府,心里有些扭曲的小宦官。 “是谁派你来的?澧王?遂王?” “让你死个明白,是遂王派我来的!”那名宦官得意洋洋道:“幸亏你跑得快,不然你早就死在了长安……你不会真以为你是太子了,郭家就不敢动你么?” “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那又如何,如今你在这西域,遂王想杀你更加易如反掌,你倒是跑啊!” 那名宦官身边这时候至少有十人,而裴长安那边已经被结阵的士卒围攻,节节败退。 李宁眼神中闪过一道杀意,他竖起耳朵,突然笑道:“你倒是看的透彻,不过孤临死之前还有话要说。” 这时远处已经传来金戈之声,旁边刺客催促着赶紧动手。 但是心里多少些变态的宦官很想看到当年高高在上的邓王殿下向他求饶,于是他阻止了蠢蠢欲动的众人。 在黑暗中,尽管看不到彼此的表情,但是李宁能听出那名宦官此刻应该是带着愉悦的心情在和他说话。 “说!” 李宁拍拍手,干咳一声道:“你知道吗?反派往往死于话多!” 第205章 借机搞事 李宁话音刚落。 那名宦官脸色大变,他身边两侧的刺客当机立断,也不再听这名宦官的指挥。 “杀!” 他们对越来越近的金戈之声充耳不闻。 他们本来就是遂王养的死士,只要能完成任务,所有人战死都在所不惜。 此刻目标就在眼前,只要能在太子右卫还有敦煌守军赶到这里之前杀死太子李宁,那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他们没想着活着离开。 然而就在他们志在必得的时候,那死胡同的墙头上突然出现了数道黑影。 其中两人跳下墙头横在了李宁前面。 然后空气中响起来了箭矢刺破虚空的声音,以及连弩上弦的声音。 “不好,中计了!”黑暗中那名宦官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冲向李宁的刺客没有躲闪,眼看距离目标咫尺距离,他们不愿再错过这次机会,他们孤注一掷地冲上去。 墙头黑影连弩如雨点一般射向了那漆黑的数道黑影。 箭矢碰到刺客的刀剑身上擦出阵阵火花。 时不时的有刺客中箭,但是只要不致命,这些刺客都不畏死的起身继续冲刺。 好在密集的箭矢将他们的阵型打乱。 等冲到李宁一丈之内的时候,十几个刺客还剩下七八个。 “杀!” 李宁前面的两道黑影拔出了佩刀毫不犹豫地冲入了眼前的刺客凌乱的阵型中。 紧接着墙上的黑影也纷纷跃下,加入战团。 当事人李宁此刻拿着唐刀有些无聊,碍于身份,他只能抑制住自己拼命地冲动,看着眼前时不时迸发出的阵阵火花。 另一侧的那名宦官此刻却慌了神,难怪李宁这般有恃无恐,原来早就在这里埋下了伏兵。 “公公,咱们怎么办?” 此刻这名宦官身边还有四个随从,他们并不是这些死士,所以也没有抱着必死的决心。 听着喊杀声越来越小,这名宦官明白大势已去,眼前这位太子还真在这西域成了气候。 “我们……我们撤!” 说罢这名宦官带着那四人开始朝巷子深处钻去,因为他们已经能听到周围越来越近的金戈之声了。 他们跑了好久,发现身后并没有人跟上来,于是松了口气。 这名宦官是一个谨慎之人,他并没有一窝蜂的跑,而是派出斥候在前面探路,而且走的也不是来的那条路。 跑着跑着他发现他们被困在这片居民区无路可退,因为根据返回来的斥候说,所有通往大街的巷子口处都有兵士把守。 而且二十人一队的士卒点着火把从四处小巷中穿梭着搜索,看那架势是不打算放过每一寸土地。 “公公,咱们该怎么办?” 那名宦官看着远处墙上摇曳的火光越来越亮,他突然生出一计:“找户人家进去,鸠占鹊巢!” 很快他们五人搭成人梯就近翻越到身边这户人家家里 这户人家家中老人睡得早,所以他们没有去游街,早早入睡了。 没想到的是人在家中躺,祸从天上来,一家五口人,没有任何反应就在睡梦中被抹了脖子。 就在他们刚做完这一切,这户人家的大门缝隙里投进一束明亮火光,还伴随着一阵吆喝声还有金戈之声。 “吁,好险!”这名宦官长舒一口气。 他环顾四周,发现这户人家院子并不大,而且有些寒酸。 他嫌弃的皱皱眉头道:“这里不是长久之地,咱们还要换个地方!” 以他的经验,在这些甲士找到李宁之后,肯定会对这片居民区展开挨家挨户地搜查,到时候他们这五个老爷们还是逃不脱。 于是他从怀中掏出手绘的地图,确定了当前的一下位置,思索着他们的下一个藏身之处。 自从十天前伪装成商队的他们得知太子李宁就要到沙州的消息后,决定就在沙州袭杀李宁。 “公公,吐蕃人不是给了你一份可合作的人的名单么?”其中一人提醒道。 这名宦官眼睛一亮,他原本想着独吞这份功劳,现在显然不可能了。 “好,那就到这一户人家……”这名宦官思索片刻,锁定了目标。 几人说走就走,在换上这户人家的衣服后,他们小心翼翼地翻上屋顶,朝着最近的一处大户人家的宅子摸去。 …… “一,二……七。” 这处居民区最高点,一张最寻常不过的大众脸借着微弱的月光冷眼看着李宁遭到伏击地点处,有黑影翻墙出现在屋顶。 他数了七道黑影翻上了墙,消失在密集的民居区,他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 片刻之后,那个位置腾起了一道红色烟花,还伴随着雷鸣声。 沈炼舒一口气,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 果然在信号升起不久,四五道巷子里的火龙朝着信号升起的地方靠拢。 沈炼扯着脖子的黑色长巾蒙住脸,然后跃下高处,同样消失在了密集的民居当中。 …… 此刻位于接风的酒楼里,沙州官员还不知道敦煌城内发生了什么。 太子右卫行动之迅速,设卡之准确彻底断了所有想要前往酒楼报信的念头。 可以说李宁只要愿意,他一声令下,此刻就能将沙州有头有脸的人全部拿下。 可惜李宁一旦这么做了,锦衣卫暗谍还没完全组建起来的其他各州怕是即刻就会造反。 同时吐蕃占领的其他各州也不会对他竖起的旗帜做出响应,毕竟自家性命与大唐前程相比,还是自己性命最重要。 所以李宁不能这么做。 但这不妨碍李宁为这帮人下马威。 “砰!” 伴随酒楼院子的两扇朱红色大门倒地,两队全副武装的太子右卫从后面冲了进来,他们占据了酒楼的制高点,而且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 他们没人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被围着的人群。 酒楼内一片哗然,阴伯伦父子俩,还有所有沙州有头有脸的人他们面面相觑,眉宇中闪过一道不安。 因为冲进来的将士三四百不止,而且都是太子右卫的着装。 这说明原本该在校场吃席的太子右卫已经杀入城中了。 然而安西都护府的来的官员和商人也是一脸蒙圈,他们左顾右盼想要找个熟人问问。 就在这时,门口处一个没穿铠甲金色头发的血人带着数名全副武装的太子右卫校尉踏入了酒楼大门。 “你们想要干……你不是跟着殿下走了么,怎么一身是血?” 陪同李宁前来沙州的安西都护府长史吕景昊站起来喝问道。 但是他看到身为太子李宁贴身护卫的裴长安一身的血,当即有种不好的预感。 杀气腾腾的裴长安的刀尖还在滴着血,他恶狠狠地环顾一周道“某家与太子殿下当街遇到刺杀,殿下重伤……某家特来看看!” 裴长安的话音刚落,酒楼内一片哗然。 第206章 打草惊蛇 “太子重伤?” 酒楼内瞬间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跟随李宁来的安西都护府的官员商人警惕地盯着离自己最近沙州的这些大人物。 沙州本地的大人物们此刻心中忐忑不安,他们第一反应是看向自家人,在彼此震惊的眼神中得到答案之后,他们将目光转向了沙州其他各大家族,以期从他们的眼神中得到答案。 没人怀疑这件事的真假,因为从裴长安身上的血迹来看,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这种涉及抄家灭族的大事,谁敢认? “是谁这么下作,偷袭某家的太子哥哥?” 张议潮最先跳出来,他气呼呼的扫视周围,稚嫩的声音充斥在大殿内。 然而却没人回应他。 “敢问这位将军,太子殿下不是跟着太子仪仗一起返回了驿站,怎么会遭到刺杀?” 沙州别驾阴嘉政这时站了出来皱眉问道。 其他大人物不自觉地向阴嘉政靠拢,阴嘉政俨然成了沙州这些大人物的主心骨。 “殿下现在怎么样,他人呢?” 突然一道粗犷的声音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一道高大的身影拖着一个瘦小的声音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冲到了最前面。 一老一少俩光头。 只见吴绪芝一手拎着酒坛,醉醺醺地靠在自己儿子的身上,一脸担忧地望着满身是血的裴长安。 裴长安皱眉道:“已有随行医官在驿站医治了,具体结果还要等到明天才能知晓。” 吴绪芝对李宁的关切之意毫不掩饰。 他没等裴长安回答,转身指着大殿内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吼道: “老道……老僧我之前就给你们建议对吐蕃贼子不要手软,赶尽杀绝,你们没人听,还说什么做人留一线!” 这时一位山羊胡子的老人上前拽着吴绪芝道:“你个酒肉和尚喝多了,赶紧别触这位将军的霉头。” “呸!” 吴绪芝喝了一大口酒,狠狠地将酒坛子率到地上。 “老和尚我知道你们的小心思,生怕吐蕃人再打回来,做人留一线……可是吐蕃人给你们留一线了么?” 吴绪芝越说越激动,他指着众人的脸骂道:“你们这帮人推出一个十岁娃娃当傀儡,还不杀留在沙州的吐蕃人,你们怕吐蕃人卷土重来,到时候就保不住荣华富贵了,是也不是?” “现在倒好,咱们太子殿下来敦煌的第一天就遭到了刺杀……你,你你们都有责任!”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吴绪芝这一顿话丝毫不留情面,眼前这帮沙州人脸红耳赤。 急的小和尚吴洪辩跳起来想要堵住他爹的嘴,但是都被吴绪芝躲开了。 “老子今天在这里放下话,让某家知道是你们哪一家指使谋害太子殿下了,某家第一个不答应!” 说罢吴绪芝轮足胳膊,将眼前的桌子砸成两半。 “儿砸,走,咱们去看太子殿下如何了……” 然而吴绪芝刚迈出一步,一股酒意涌上心头,往前一扑倒地大睡。 随着吴绪芝的鼾声响起,沙州这些大人物的脸色更加难看。 “谁是幕后主使,抓住凶手便可知道。”阴嘉政往前一步,指着忐忑不安的沙州众人道:“今日为了迎接太子殿下,我们这些人一直陪在殿下左右,怎么可能参与刺杀一事?” “凶手?”裴长安冷冷道:“参与这事的都是死士,怎么会留下活口?” 阴嘉政环顾四周,看到杀气腾腾的太子右卫,丝毫不惧。 他反而质问道:“太子殿下究竟是真的遭到了刺杀,还是有人想要借机搞事情?” “是啊,我们都没看到太子殿下在哪里?” “再说殿下不是被你们太子右卫护送到驿站,怎么会有那么大规模的刺杀行动?” “你们是不是想要清算?” 顿时大厅内质疑声四起。 没人相信李宁会在敦煌城内遇刺,想要在数百余名太子护卫下刺伤太子,那得想要多大规模的袭击? …… 片刻之后所有人看着巷道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沉默了。 从第一处打斗现场的痕迹到最后死了十几个人的现场,可以看出李宁在这如同迷宫一样的巷子里跑了很久。 但还是被这些刺客堵在了死胡同里面了。 此刻所有人的酒都醒了大半,太子确实遇刺了。 他们的后背发凉,不只是因为李宁遇刺了,而是因为他们沿途路上遇到的都是太子右卫在把守,而敦煌本地的守军一个都没见到。 同时太子右卫正挨家挨户搜索着,看样子应该还有落网之鱼。 可以说如今敦煌大小首领都被太子右卫一网打尽。 他们的生死在眼前这位太子右卫率的一念之间。 裴长安环顾一周高声道:“当时某家陪着太子殿下中途下车醒酒,结果就遇到了刺客,我们一路突围到这里,才有太子护卫赶到,杀退了刺客,除了这些死士,还逃走了数人。” “但是幸好城外的太子右卫及时赶到,将那些逃走的数人堵在了这片居民区,如今只要搜到他们就能知道谁是幕后主使了……在搜到凶手之前,诸位就不要离开了,毕竟诸位中不少人住在这片永明里。” 裴长安话音刚落,一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阴嘉政脸上阴晴不定,心中却骇然不已。 刚才裴长安寥寥几句却透露很多信息。 首先裴长安准确无误地说出了这片民宅的地名,其次裴长安也明说了这些大户人家有数户人家住在这里。 这就能说明裴长安他们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 阴嘉政的眼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索氏和李氏两户人家。 他们是这里的大户人家,而且也是当年和吐蕃人眉来眼去的家族之一。 非要说谁家最有嫌疑就是他们两家了。 一道裂痕悄然出现在了敦煌抱团的诸多家族的之中了。 …… “将军,在一处民居发现了遇难的一家五口人,而且家主的衣服被翻走了!” 突然有士卒前来向裴长安汇报刚发现的情况。 “而且墙上有攀爬的痕迹,说明他们翻墙逃跑了。” 裴长安拉着一张脸道:“继续搜!” 士卒领命而去。 片刻后,又有一名士卒前来汇报:“报,前面一大户人家拒绝我们进入搜查,请指示。” 裴长安眉角一挑:“哦,有这好事?” 第207章 头铁的地头蛇 很快,一众太子右卫“护送”着沙洲城内有头有脸的人来到一座高墙大院前面。 只见这座宅子巍峨的大门紧闭,大门上刻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索宅”。 高达两丈的墙头上却火把林立,而且每隔一步就有一个手持弓弩的家丁,瞄准着外面的太子右卫。 “索丰凯,你们想干什么?” 面对这一场景,阴嘉政率先对着人群里的一位中年男子喝问道。 很快这群沙州有头有脸的人让出一片空地,空地中间则是一位被孤立一脸惶恐的中年男子。 “阴家老弟,给哥哥十个胆子也不敢对殿下动手啊!” 被称为索丰凯的男子对着沙州为首阴嘉政摊摊手,示意自家是清白的。 阴嘉政皱眉道:“那为何不让太子右卫进去搜一搜?” “这……也许老爷子犯了倔脾气了!”索丰凯的中年男子哭着一张脸。 “阿兄,老爷子发话了,天王老子来都不让进,他老人家还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太子殿下如果客客气气到府上,自然开门相迎! 如果这般兵戈相见,想要进入此门,除非踏着老爷子的尸体进去。” 这时墙头上探出一位年轻人,他对着门外的众人道。 阴嘉政脸色此刻阴沉的吓人,他将视线转向了索丰凯道:“老爷子很硬气啊?这……” 索丰凯此刻傻了眼,他出门前他阿爷还好好交代他让他与太子结好,如今却突然变得这般硬气。 这半天不在家的时间了,发生了什么?居然让他阿爷性情大变。 索丰凯仰头看着墙头道:“二郎,你不赶紧劝劝阿爷,太子殿下真的遇到刺杀了!” “阿兄,阿爷知道殿下遇刺了,但是想入咱们索府搜人,没门!” 索家老二在墙头道:“老爷子还说,如果诸位相信老爷为人的话,索府会自己搜查一遍……但是决不能让奔投安西军的太子殿下这般欺辱我等。 老爷子还说,今天太子亲卫能闯入索宅,明天就能到李府、张府还有诸位的家中…… 所以有必要让殿下知道咱们沙州虽然奉他为正朔,但是也要让他知道这里是沙州,咱们沙州人要和当年一样团结一致!” 阴嘉政的脸色很难看,他知道索家人老爷子当年是吐蕃人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对吐蕃人有着无与伦比的忠诚度。 但是他没料到索家这么头铁。 “原来在吐蕃人治下可没这么头铁啊!”阴嘉政心中充满了对索家的鄙夷。 索家老爷子最初是反对沙州起事的,他在吐蕃人面前可没有这么嚣张跋扈,他一直主张有奶就是娘。 尤其得知李宁大败吐蕃大军后,索家老爷子主张乘机自立,也不用臣服于一位十五岁乳臭未干的小子麾下。 当然越来越多关于那场大战的消息被披露出来后,索家也改变了态度,决定改弦易辙。 只是今天晚上老爷子的态度确实值得玩味。 随着墙头一番讲话,沙州的大人物们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黑,又由黑回复如常。 每个人心里都在嘀咕,他们中不少人暗自佩服这位索家老爷子面对太子殿下的强势。 因为索家老爷子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太子李宁想要在西域站稳脚跟,就必须和他们合作,所以对他的态度不必和对吐蕃人一样毕恭毕敬。 索家老爷子一开始就说了,你强他就弱。 于是众人立马保持沉默,准备看戏。 “既然如此,敬酒不吃吃罚酒!” 裴长安脸色一寒,就要下令强攻。 墙头的索家老二不慌不忙地吹响了号角。 很快从巷子里四面八方赶来手持武器的百姓,将裴长安他们反包围了起来。 “我家阿爷说了,你们再等等,等我们家丁搜查完,有贼人就会交给你们,你们强攻,那就休怪我等也不客气了。” 索家老二的口气很强硬,强硬到让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大战一触即发。 阴嘉政皱眉,连忙上前阻拦裴长安,请求裴长安再给点时间。 裴长安阴沉这一张脸,悻悻道:“好,看到别驾大人的面子上,某再等等。” 所有人都能从外面听见墙内的吆喝声,好像有人在墙内搜查着什么。 就在这时刚在墙头消失的索家老二又从墙上探出了脑袋:“诸位,索家还有最后一片区域没有搜索到,再等一会儿。” 片刻之后,索宅传来一阵激烈的厮杀声,墙头上警戒地家丁消失了一半以上。 很快,索家大门打开,索家家丁押着两名奄奄一息的黑衣人,还有抬着三具尸体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位年轻人神情颇为得意道:“我们索家,向来说话算话……这些刺客果然到了索宅,如今被我们活捉两人,杀死三人,符合你们搜查的人数,而且他们交代了,他们来自长安,想要带太子殿下回去。” 索家二公子的话让众人更是一片哗然。 裴长安没有料到索家人会这般爽快的交出这些逃脱的刺客,他的表情有些诧异。 但他很快恢复如常,大手一挥:“带走!” “刺客交给你们,希望太子殿下能够秉公执法……” 索家老二话中有话,说罢索家大门缓缓关上。 “邓王李宁盗窃太子印章,谋权篡位不成,不思悔改,反而私自逃出大唐……实属叛国罪!” 一位被五花大绑的眉目清秀之人扯着公鸭嗓子大吼着。 “本公公奉当今天子之命带他回长安,却遭到他的袭击……所以希望沙洲的义士们,协助大唐天子谋权篡位的邓王李宁捉拿归案,朝廷定会对你们进行雄厚的赏赐。” “啪!啪!” 听见清脆的两巴掌响起,一直嘶吼的那名宦官,顿时哑巴了。 他的下巴被裴长安一把摘下,此刻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吼声。 但是他之前说的话如同毒舌一般钻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大脑里。 但是没人表态,现场顿时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宁静。 “吱呀!” 清脆的开门声打破了现场的寂静。 “阿兄,阿爷让你回府!” 这时索家老二的脑袋从打开的侧门探了出来,他这是喊着后背湿透了的索丰凯返回索家宅子。 伴随着索家老二的巴掌声响起,四周手持器械的平民百姓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倒到沙子里面的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