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春雪》 1、重逢 《第十年春雪》 2023.05.19 文/南不成诗 文学城独家首发 “十年前那场雪,它下了回来。” 01 九点,车流往来不息,正是早高峰的时候。 下了一夜的雨,地面上蒸腾着热气,轮胎轧过留下一道道印记。 简容的皮鞋上泥痕清晰,上车后,她不厌其烦地擦拭,一张纸用了又用。 司机给她递来湿纸巾,“夫人在后座上放了件黑色外套,小姐可以披着。” 用力地将指尖搓捏着,直到完全干净,简容才拿起那件衣服穿上。 里面的衣服也还算素雅,但她还是将扣子系上了。 “松鹤园离这远吗?” “怎么说也不在市区,近也近不到哪里去。” 简容问道:“那十点钟之前能到吗?” “不堵车就行。” “那就好。”青享药业家老爷子去世,原本和她没干系,家里派人也没考虑过她。 结果刚到学校,方母就打电话来,想让她代表方家过去一趟。 唯一的儿子去世半年,方母还没能从中走出,到旁人葬礼上,恐怕会勾起灰暗的回忆,痛不欲生。 简容和方行没什么感情,但是他生前的未婚妻,代替方母去一趟无可厚非。 离市中心越远,车流就越来越小,一路还算畅通无阻。 因而后面唯一一辆一直跟着他们的车,叫人不想注意都难。 是辆很低调的suv,纯黑色的,只有五个“9”的车牌号昭示着主人的不凡。 “后面那是谁家的车?” 司机让了个道,“看着眼熟。” 让道后,suv直接超过了他们。 简容隔着窗看见,司机带着正襟危坐地戴着白手套开车,副驾驶上的人也是西装革履端坐着。 后窗打开了个缝。 让她只能看到车主人的发顶。 年轻人都喜欢开超跑,随性自在,因而简容断定这是哪家公司老总。 只是这假发看起来和真的似的。 她忍不住多看两眼。 就在她跟前,下一秒车窗便全部摇了下来,简容再次望去时,直接对上那双精致漆黑的眼睛,顿时感觉似有呼啸的风从中肆掠而过,对方看了她一眼,又马上将目光敛回。 简容也将窗户关上。 很年轻俊俏的一张脸,也是一双很好看的桃花眼。 ——却有着不属于年轻人的威慑力。 “我想起来了,那不是今润资本的蒋总吗?”司机一惊一乍,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他的话就不奇怪,人是年轻,心思却跟口井似的。” “他今天也要去葬礼?” 简容在浏览器里将人搜到,和她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同,这人白手起家,虽是得到某位大佬的赏识才进入豪贵圈,可之后他成立今润资金,把控时机先后在tmt、新能源等领域进行投资,积聚不少资本,不少“后起之秀”都是他的手笔。 看着照片,简容莫名的眼熟,却又想不起分毫。 “跟了我们一路,应该是吧。” - 她跟着引导去登记名字和礼钱。 没留神身后出现道人影。 一直打量着她,又看着她在登记册上写上方母的名字。 代表方家现身,有两种解释,一是她对方行难以忘怀、一往情深,二则显而易见,简家不愿接纳这个女儿。 身后人支持后者,因而目光中还夹杂着一层轻蔑。 “简小姐。” 简容回头,“张总。” 最近总是在各种场合上碰见这人,从上个月母亲组的饭局开始。 “上次我送你的项链可还喜欢?” “我想现在并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简容用笑容搪塞过去。 许是母亲有意撮合,一旦二人出现在同一场合,他都要和简容来打个招呼,然后说一些意味不明的话。 譬如今日他说的项链,简容就毫无印象。 赶在张绪想继续与她交谈前离开,葬礼开始后,简容就坐在裹着白布的椅子上,被黑色西装外套罩着的脊背挺得笔直,颈脖修长。 一时手从半身裙上撤下,搭落在旁侧,露出皮肤的颜色与椅子近乎融为一体。 白得让人晃眼。 身为简家的女儿,方行的未婚妻,她本该在各个场所露面的。 可偏偏未婚夫去世后,众人才对她留下印象。 大抵是因为方母经历丧子之痛后无心经营,便推着她一个外人出来代表方家。 众人犹记得,方行葬礼那日,她肩背单薄,却将方母支起,沉静地望着丈夫的骨灰盒被埋入地下。 许是麻木。 她似乎比谁都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只有简容自己清楚,不过是报答他护着自己的那几年。 张绪不停地转头看她,手机里是简家长子的独生子发来的消息。 -我这个堂姐虽然没什么胆识,人长得倒还挺好看的,适合养在家里。 -改天请吃顿饭,我姑母再劝劝,多半能成。 -成了之后,就是亲戚了,哥你可得多关照关照。 他三十好几了还是单身,简容是这么多年来他唯一感兴趣的女人。 不仅仅是她曾和方家儿子在一起过,更是简母和她介绍自己这个女儿善解人意,待人温柔体贴。 尽管,他现在并没有感受到。 殡仪馆内的光线明亮,特别是花圈围满在灵堂前,更是刺目。 隔了大半个场子,蒋照的目光还是能精准地捕捉到那道身影。 “看上了谁?”身侧好友问道。 “灵堂前,慎言。”他不是寡言的人,今日却从下车后开始沉默,好友也弄不懂他的心思。 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女人坐姿端正,下巴微微抬起,下颌线流畅清晰,平添几分清冷倔强。 如同用水墨勾勒出来的竹。 - 简容穿回薄衫,弯腰将包放下,便跟着人群来到灵堂前。 默哀在静谧中结束,按着流程走,接下来是介绍逝者生平,还要半小时左右。 自方行去世,她便像是恒动的滚筒,生怕自己停歇下来。 昨夜和导师商讨新的项目到凌晨,今早匆忙赶来,胃里空空如也。 她习惯性地早上喝杯咖啡提神,因而眼下不只胃部酸痛,大脑也十分昏沉。 站久了,简容疲倦地低垂着眉眼,指尖拧着裙,不叫自己涣散神志。 她不该在这种场合失态。 对于身后离她越来越近的张绪,也毫无察觉。 就差她不留神晕倒下来,对方便可顺理成章地将她接住。 仅露出的一截白皙后颈,便叫人挪不开目光。 看来方行生前鲜少带他这位未婚妻出头露面,也并非没有道理。 “张总。” 消息还没发出去,一道低沉疏懒的声音从旁侧传来。 很轻、很淡,却自带一种上位者的游刃有余。 张总直接吓得一激灵,他就是再魂不守舍,也顿时将人辨认出来。 急忙将手机塞进口袋里,然后看着身侧人谄笑。 不只是他,周遭人都在若有若无地将视线投射。 甚至前头有人忍不住微微转头。 “是不是站错了位置?” 尽管对方礼貌地压低了声量,简容还是听到了。 更别说这是一道很好听的声音。 意识到这不是寻常场合,对方的眉梢也积攒着烦厌,张绪迅即将笑容敛了回去。 “好像是。” 尽管位置似乎没有固定安排。 男人调转到她身后的同时,简容侧着下巴,纤浓的长睫压低,顺着目光的方向。 不过捕捉到黑亮皮鞋的一角。 她挪回目光,望着瓷白地砖上挺秀的倒影。 紧接着,她就从反光的瓷砖上,看到熟悉又陌生的五官。 熟悉是因为半小时前才看过人的照片,陌生是他们本来没见过面。 - 处在后排的简诚,发觉不经意间张总便被换了位置,努力探头往前看,却被堂妹用力一扯,“别乱动。” 他只好稍稍踮起脚尖,却怎么也寻觅不到简容的身影。 好似有张宽大的肩如何也将人阻挡着。 遮得严严实实。 待到将简容身后的人看清时,他神情一僵,朝身侧人望去。 追悼会一结束。 他紧接着低头给张总发信息。 耳畔是稍带怒火的女声,“你和张绪丢人现眼也就算了,还被蒋照看见,你们是不是存心害我死。” “简容和蒋照又不认识,你慌什么?”简诚抬头不耐烦地看她一眼,“况且我们的出发点有错吗?不过是想让简容走出未婚夫去世的阴霾?有错吗” “你说张总是不是她现在最好的选择?我们不也是为她好。” “……说的也是,再好的她也找不到了。” 到底也是心虚,才如此安慰自己。 就连简容自己母亲也说,早些让她嫁出去,还能帮衬简家。 都知道她死了未婚夫,早些年不在简家长大,也上不了台面。 南城里叫得出名的豪贵,恐怕都不愿意娶。 “我打算叫张绪来车上,你自己联系司机来接,我在这等简容。” “行,你别叫她上车前发现了。” 两人只有在这种时候才配合默契。 - 回座位上拿起包,简容给司机发信息,却得知母亲那急需用车,便借了去。 周围也没有熟悉的人,恐怕得自己打车。 可这里是郊外。 她暂且坐着等了等,可听着若有若无的抽噎声,还是起身离开,出门下了大理石台阶。 泥土散发着腐烂的气息,呛人得很。 和往回赶的简诚打了个照面。 他俊朗的脸上浮出灿笑:”姐,要不要和我顺路回去。” 她和这个刚回国的表弟其实不大熟,可眼下打不到车,这是唯一的选择。 “那麻烦你了。”她莞尔而笑。 第一次在宅院里擦肩而过。 所以这是简诚第二次见她。 面前人长身玉立,举止大方,不像是姑母所说,县城里长大,因着怯弱沉静。 况且她眉眼如月,眼底清亮,很叫人心软。 只是简诚来不及多想,便道:“车停在这边,” “多谢。”简容与他一同走,走过段小石子路,才到门前,门外马路上停着辆黑色的宾利,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简诚帮她开了车门。 弯腰的那一瞬,似是感到掉了什么东西。 “小姐,这是您掉的吗?”匆忙赶来的工作人员捡起滚落在地的戒指,用手帕擦拭干净,随之交付到简容手上。 “还有这只耳环。” 简容道谢后接过,又摸了把自己的外衫口袋——并没有另一只。 她朝车内掠视,转头看向简诚,“你们先走吧,我回去找找。” “需要帮忙吗?” “麻烦了,不过不必,我知道它大概掉在哪儿。“ 简诚还是不甘心:“那我们等你会儿。” “不用了。”简容语气和善,却拒绝得干净,“错过了午餐点,舅父估计又得生气,你早些回去吧。” 望着那道离去的倩影,他坐回车内,却见另一侧的人打开车门直追了出去。 “一个两个都这么心急干什么。”简诚掐着烟望窗外,烟灰弹落。 - 简容没有注意到张绪跟了上来。 还没到门口,便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哭嚎声。 陡然响起一道雷声,雨水便如泄洪般泼了下来。 她止步于门前,没继续向里头迈。 得知方行车祸原因后。 方母边痛哭边歇斯底里地质问她,下这么大的雨,为什么不阻止他出门。 我儿子平日工作那么忙,你为什么没有叮嘱司机检修车,为什么连他发烧了也不知道。 明明两人平日联系甚少,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那天方行拼了命要去接的人,她如何也推想不出。 张绪当她是站在门口犯怵,又或是触景生情,于是慢慢走过来,“简小姐是不是累着了?要不你告诉我掉在了哪儿,我去帮你找找。” “也不是什么珍贵物件,还是不麻烦了。” 张绪身高相貌都不算差,和简容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可她再不想挑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 放在张绪眼里,她神色不只一点冷淡。 “真的不再找找?”他随口补了句,“简夫人说你勤俭持家,难道是假的?” 简容不觉凝眉,拽着自己的包柄,有些不知所措。 她深知,将张绪得罪了,母亲会将她痛骂一顿。 常听人说打个巴掌要给个甜枣。 张绪又和颜悦色起来:“倒也没关系,我家几颗珍珠也还扔得起,既然不找了,看简小姐也未备车,不如与我一道,送你一程。“ 张绪不一定敢做些什么,只是上了车,对于他那些话,像是默认了一样。 拒绝定是要拒绝。 “张总可能不知道,方母邀我去吃饭,方家宅子离这儿远,怕是不方便。”她将方母拉出来,是有意叫人知难而退。 张绪果然面露怒色,“你还跟方家有所牵连?” 简容不语,他便想要上前直接将人拉进车里。 简容下意识地转身避让,却发现脚边便是台阶,雨水已经迸了上来,她的裙边也已经湿透。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闯进雨中。 土腥气钻入鼻中,她稍稍皱眉,却也只能任由交杂的泥雨拍打在脚背。 像是颜料溅在了白纸上。 可意想之中的浇湿没有来,面前倏忽出现道身影,随之雨伞倾侧,不知是伞影还是男人宽大的身影,将她完全覆盖了住。 “是丢了这只耳环?” 没有抓着伞柄的那双手是同样的颀长。 稍曲的食指上,挂着那抹圆润莹白。 在张绪的视线内,他只能看见简容的裙摆,雨声太大,他并没有认出那道声音,因而想去将伞掀开,抓住简容 可往前扑去时,身后登时传来重力,叫他一下滚落台阶,掀翻在铺满凹凸不平鹅卵石路上。 眼镜被雨水模糊视线前,他竭力辨析出持伞那人。 蒋照。 同样是穿着西装。 他笔挺矜贵,衣料贴合着每一处线条,皮鞋锃亮。 甚至不屑于看狼狈的人一眼,深沉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简容微湿的发尾上。 2、装佯 02 方行也很高,简容常常需要抬头才能看清他的神情。 却不似今日。 她如何也看不清身旁人的面庞。 许是对方比她高了太多,又许是,实在挨得太近。 她能闻到对方身上冷冽的清香。 尽管内心平静许多,撤回那只快要伸出台阶的脚时,她还是耳尖倏红。 于是装作不经意地低头将珍珠耳环塞进包里。 蒋照的确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包括她狠狠踹向张绪时。 再包括,那截袒露出来的后颈。 ——比珍珠还要亮白。 随后,简容向后撤了一步。 可她那声“谢谢”还没出口,便被对方的眸光制止。 “还掉了什么东西吗?” “没有。” “那就回家去。” 他的语气,像是两人无比熟稔。 ——也的确,他包藏祸心。 简容一怔,余光掠过反光的水洼。 张绪正在用一双阴鸷的眼睛看着面前两人。 浑身是要裂开的疼痛。鹅卵石滑,它也难以爬起来。 可脑中想的,都是简容和蒋照是什么关系? 倘若这两人关系匪浅,简诚为什么不告诉他? 就今日这样,恐怕将蒋照得罪了个彻底。 可理智将他从惶恐中拉了回来。 张家这几年发展还要比简家好上几分,他们是不敢欺瞒的。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简容自己没说。 攀上蒋照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忍得住不说出去。 说明是还没有攀上。 说不定。 她是知道蒋照还未离开,引着他前来,故意装出这副可怜模样。 浓黑的秀发被雨打湿,加之那张触动人心的脸。 大部分男人都会被勾得神魂颠倒。 可惜了,这人是蒋照。 先不说蒋照不近女色,再者她如何也比不过秦家大小姐,蒋照哪能为她动心。 她能配上的,就只有自己。 张绪平和脸色,对她道:“简容,过来扶我一把。” 他只等人过来了,就在蒋照面前,将他们的关系道明,叫她彻底死了这条心。 可简容非但没有挪动脚步,还不知从何冒出来勇气,在张绪的注视下挽住了身旁人的胳膊。 小声说:“走吧。” 眼下只有将错就错的选择。 回自己家,也是回家。 其实她是虚拢着的,可在张绪眼里,却像是她整个人都倚在了蒋照身上。 他并没有露出恼怒的神情,因为他知道,蒋照必然会将这个主动贴上来的女人推开。 然后他会告诉简容,不要痴心妄想。 简容其实比谁都要忐忑,她在挽着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这一面还是半小时前见的。 即便她已经从心底认为蒋总是个好人,愿意帮她从张绪的骚扰中脱身。 蒋照的确将手臂抽了出来。 张绪现出一丝笑意。 紧接着,他用没有持伞的手,将简容拉到自己的另一侧。 宽大的手掌覆住雪白的手腕。 在张绪还没弄清他的意图时,他已牵着简容下了台阶。 从手腕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度,驱散了那一抹从脚底钻上来的寒意。 在张绪看不清的地方,他悄然松开。 雨伞却是朝简容偏向的。 “张总。” 蒋照伸出了一只手。 像是将一切风轻云淡地揭过。 张绪闪过一丝茫然,却不好拒绝,还是借着那双手的手,好帮自己站起来。 下一秒,蒋照顿然将手收回。 张绪一脸惊愕,身体不可避免地沉了下去,倒向的似乎不是泥水混杂的石子路,而是沼泽。 将他深深地拖拽住。 这一次,他来不及看清蒋照面上浮出的笑意。 “不好意思,手太滑了。” 便是这样,在蒋照面前,他也只能狼狈地栽下去,屁都不敢放一个。 - 走出殡仪馆的大门,雨正好停了下来。 蒋照将伞递给在门口等候的司机,随后看向简容,“送你一程?” 简容没有拒绝,只是叮嘱司机先将蒋照送到,再送自己回简家。 “谢谢。”司机递来巧克力,简容拘谨地接过。 “先去简家。” 男人语调冷淡,有些不容置疑。 他靠在头枕上,微微阖着目,鼻梁显得更为坚.挺。 “你认识我?”这是令简容没想到的。 他睁开眼看了她一眼,缓缓道:“我和方行,是旧相识。” 这更是令简容没想到的。 既是生前好友,照顾下他的生前的未婚妻也是自然。 偏偏简容对他没有丝毫印象。 可转念一想,自己和方行,并没有染指过对方的生活。 “今天麻烦蒋总了,改日有机会,我会登门道谢,别的不说,若是蒋总有感兴趣的文物,或许我可以帮帮忙。”这是她一路上组织好的说辞。 她虽惴惴不安,却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表情和语调,倒看起来比谁都要冷静。 她不知道蒋照如何会帮她。 因着知道自己身上无所图谋,便只能推到他心慈好善。 那能怎么办呢,她总得将这份善意还回去。 就这么坐着,嗅着一车的檀木香,她愈发坐立不安。 她开始琢磨,蒋照是否信佛,自己要不要给他弄尊佛像送过去。 车内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身旁的人太陌生,叫她不知该挑起什么话题,才能缓解尴尬而不是让气氛更加窘迫。 蒋照瞥过她唇色浅淡,眉目紧拧。 当她因是听到方行的名字难受了,所以陷入沉默。 便主动说道:“张绪在追求你?” 这算不上一个好话题,却是两人之间唯一可以聊的。 “算是吧。”今日之前,张绪差人给她送过东西,尽管她没有收。 她犹豫着是否道明这是家里给她介绍的人。 “我与他有过工作上的交流,这人自卑又自大,喜欢推卸责任,不适合交往。” 他直言不讳,许是因和方行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也没将简容当外人。 他语调轻缓温和,像是在为她好,让简容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 “拒绝他。” 简容想说自己拒绝不了。 可思忖片刻,她“嗯”了一声。 很乖。 趁她看向窗外之际,蒋照看向了她。 明明骨子里还是倔的。 距离简家宅院还有200米,简容便叫司机停了下来。 “我散散心。”她解释道。 蒋照没有阻拦,只是叮嘱:“拿上伞。” 这天气,反复无常。 简容瞧见,她离开后,半遮的车窗投下阴影到那张深邃的面庞上,男人用手拢着打火机,点燃了香烟。 - 到简家的时候,穿过回廊,恰巧碰见简诚从餐厅里出来。 简诚看着她欲言又止,但迎面相逢,总不可能招呼都不打一个。 “姐,耳环找到了吗?” “找到了。”简容打算直接回房,便在拐角处停了一停,和声回答。 “那你……怎么回来的?” 他语气中带着揣度,让简容不由得抬头看了眼,却见他面上有着几分愧色。 是在可怜自己? 全家上下,哪个不可怜她。 “碰到个好心人,愿意载我一程。” 简容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探向自己的目光,“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稍等。”简诚忽地朝她靠近,从她头上捻下朵红色的小花。 简容不明所以,便转头去看他,目光正好撞上朝他们走来的大伯。 那朵小花被弹落在地,在涅白的地砖上煞是艳红。 “多谢。”被舅父看见,定时要指责的,多半还会盘问她追悼会上是否顶着这朵花。 简诚回她一个笑,见她身影渐离。 半晌,回过神来,才发觉他这个表姐,倒能引发人的保护欲。 难怪听闻当年方行顶着压力也要和她订婚。 他转身回房,父亲严厉肃然的模样直映入眼帘,叫他心脏一震。 “不要随便对人动手动脚的。” “知道了。” 简诚低着头回应。 简容知道舅父是要骂简诚的。 自己要是站在那儿平白挨一顿骂,不是傻吗? 回到房间里,将携带的东西放好后,她含了块巧克力在嘴里,便去淋浴。 因练过芭蕾舞,即便整日将自己埋在一堆文献资料里,简容的身形体态是顶好的。 披了件浴袍,却也身线清晰勾人。 来到衣帽间给自己找件衣服,便要出门。 跟着导师要去见的人是一个研究所的所长,私下聚会,既不能太正式,也不能太休闲。 在简家存放的衣物并不多,全部找一遍,也没找到合适的。 她不习惯麻烦阿姨,便自己将翻乱的地方进行整理。 当看到从柜子深处袒露出来的一截蓝色丝带时,她顿时闪出不好的预感。 蹲下身将东西全部拽出来。 各种各样的包、高跟鞋、饰品,都一一用精巧的包装盒装好,和当时她收到的,没两样。 简容大小记忆力便好,当初张绪差人送来时,她便注意了价格,零零碎碎加起来,有百来万。 难怪。 难怪他“认定了”自己。 原来是有人替她做出了“回答”。 事已至此,再去责怪谁也无用。 东西总是要还回去的。 翌日,天气果真是反复无常。 晴光从青瓦上折射而过,像针一样,直扎人的眼睛。 之前都是叫人上门来取,贵重的便嘱咐人亲自送到张绪手里,其余的都用快递的形式寄回去。 这次她叫上司机,抱着个大箱子,打算去张家一趟。 掐准张绪要上班的时间,把东西送到张家管家手上便好。 她走的偏门,却还是撞上了母亲。 凉亭下树影斑驳,一身墨蓝其实也不大容易注意到。 简容装作看不见,简纭却直接出声了。 “你手里抱着的是什么?” “一些用不着的旧东西,打算拿去捐了。”她面不改色。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也有些旧物,也叫人清出来一起捐了罢,你先别急着去。”简纭信了她的话,又或是随便扯个幌子将人叫住。 “过来坐会儿吧。” 知道没好事,简容却也拒绝不了,将粘在箱子上的胶带压实了,才走过去,坐在她身侧,将箱子放在脚边。 “我们娘俩也有些时候没说过话了。”简纭一脸关心地看着她,“你说你读这么多书,还要忙方家的事,累不累?” “不累。” “我知道方行去世给你的打击不小,可人总要走出来的,妈也不知道你一个人,会不会感到孤单。” “不孤单。” “……妈也是怕你一个人太辛苦了。”简纭拉过她的手,“你瞧张家那孩子喜欢你喜欢得紧,人家也说了,愿意和你分担方家的事。” 她知道简容不是油盐不进,她这个女儿是最听话的,大概只是从方行去世的伤痛里有些走不出来,她多劝劝就好了。 如果她真是自己“妈妈”就好了。 简容这样想。 可惜她十五岁才改名换姓被接回简家,对面前这个人,只能称得上一声“母亲”。 她没什么能说出口的。 她既不能说担起方家是她应该的,也不能说自己不想再嫁一个不喜欢的人。 方行救过她的命,那张绪呢? 她一言不发,简纭当她在思量,便接着道,“张绪特地写了封信来,说昨日是他太莽撞,一懊恼不小心摔了一跤,人也躺在了医院里,他想今晚和你打个电话道歉,你看可以吗?” 听到提起昨日,简容攥起了手心。 等到简纭话落,她才反应过来。 ——张绪压根没胆子将蒋照提起。 “好。”她的声音有些低哑。 和张绪好好谈谈,未必不能将事情解决。 只是—— 她不像蒋照。 那件事一说出口,方母大概又会上门质问。 用过晚饭。 茶室后有条长廊,常年寂静。 她坐在背靠窗子的廊椅上,柔软的头发散落在肩上。 天还没全黑,发黄的光线打在芭蕉叶上,昏沉沉的,叫人麻木。 19:00,张绪的电话准时打来。 一窗之隔。 管家率先进来将灯调到合适的亮度,点了香炉又泡好茶,随后将门轻轻拢上,嘱咐简诚去通知他父亲,一切都准备妥帖。 3、蔷薇 03 芭蕉叶的形状映在墙上。 廊间的灯已然亮起。 张绪一上来便问,“你和蒋照昨天是在演戏吧?” 他得罪不起蒋照,却也舍不下简容。 仔细回想,两人其实很拘谨。 他问,便要告诉他正确答案吗? 简容最后还是实话实说:“嗯。” 张绪松了口气,便开始长篇大论,从各方面阐述自己是他的良配,可他对简容的了解甚少,絮叨半天离不开“名、利”二字。 “嫁进我家,你可以十指不沾阳春水,闲着没事就和我朋友的夫人出去逛逛街,等我们有孩子了,你就专心教孩子。”张绪的语调愈趋激动。 “我怀不了孕。”简容终于有机会出声。 其实简纭也是因为极难怀孕,才不得已将简容接回来,毕竟是她唯一的孩子。 张绪不过怔了下,再没其他反应。 “这有什么。”他似乎不甚在意,“大不了我和其他女人生一个,接回来认你做母亲。”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倒叫简容愣住。 “我都不在意你生不了孩子,不正好说明我喜欢你吗?简容,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我们先试着交往一段时间,说不定你能发现我的好。” 张绪在说假话。 不是喜欢她,是“需要”她。 “可我没有力气再去回应你的喜欢。”她轻声叙说,“我忘不了方行。” “方行下葬走后,我将他生前的头发收集起来,埋在了我的枕头里,可他还是没有给我托梦。” 她淡淡道,张绪却忽感一阵恶寒。 不想简容继续道: “你不是喜欢我吗,应该不介意等我嫁给你之后,在家里设个灵位吧。” “是不是这样,他就会愿意见我了?” 像是真的考量过一样。 郑重得很。 在家里给方行设灵位? 电话那头,张绪顿时脸色铁青。 “不行,我不同意。” 简容沉静地盯着悬挂于廊的鸟笼,渐渐的,只有她一人的轮廓浸没在光影里。 “可我就想守着一个人的骨灰一辈子,你说怎么办呢?” 她语调平淡,又沉重。 “咔哒”一声。 屋内的男人一袭灰褐色风衣,坐姿端雅,修长光润的指尖持一颗黑子,恰好与滚动的喉结持平。 身侧便是窗,一扇,是被推开的。 绰约的身影,完完整整地倒映在了窗上。 她真的很乖。 甚至编出谎言来推拒张绪。 可最后那句话,又不似全然胡言乱语。 她就真这么喜欢方行?喜欢到他活着的时候没考虑过别人,他死了还要给他守寡。 脑内闪过一念,叫他一刹恍惚。 “蒋总。”简旦谭又落一子,”分心了。” 蒋照轻笑,凉唇显现出弧度,“简总,谦让。” 不过是以退为进。 简旦谭虽有些恼火,却也只能看着棋盘直摇头。 一连几盘下来,最后的走向都是如此。 蒋照的棋和他本人一样,看似避锋,实则凌厉果决。 投资的事,他避而不谈,恐怕背地里早已有了决断。 任是简旦谭经多见广,也难以揣摩出他的心思。 “多谢简总款待,只是拟定合同还需要些时日,改日再请简总喝茶。” 简旦谭从茫然顿时转变为欣喜,面上挂满笑容。 “夜寒露重。“蒋照随之起身,”也不继续叨扰了。” “只是临走前,想与简二小姐叙叙旧,不知可否。” 他记得,简老爷子共有三个子女,简纭只有简容一个女儿,简旦谭也只有简诚一个儿子,余下长居北方的那位,育有两个女儿。 简旦谭面上显露出一瞬的诧异,便叫管家去唤人。 “恐怕这丫头今晚会兴奋得睡不着觉了。”他笑道。 蒋照因盯着窗框,未曾听到他说的话。 随人出门的路上,才发觉今日竟失神了这么多次。 - 简容本来回了房间,简纭一通电话,又将她叫了过去。 她不敢出声,捋着裙子坐在母亲身旁。 “你和张绪是怎么回事?”简纭质问她,“他家世干净,人长得也俊朗,没谈过恋爱肯定心里眼里都是你,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能放手呢?” “虽然和方行比是差了点,可你觉得你能再找到一个方行?” 当年她和方行在一起,圈子里的人无不艳羡,两人相貌家世般配,又是同学,知根知底。 偏偏后来方行意外去世,一切都成了幻影。 “人家对你还是有意思的,听妈的话,明天去医院里看看他,方行去世了,但你还活着啊,你得为你的未来打算。” 她的未来就是随便嫁给一个男人? 简容刚想出声,却见管家匆忙进来。 “二小姐在吗?” “你说简纯这丫头?”简纭稍加回想,“今天一整天没见着她人呢。” 简容也没在今日见着她这个表妹,随口附和,“确实不在。” 管家唉声叹气。 二小姐要是错过今日,恐怕会大发脾气。 “有什么事?”简诚坐在一旁边给张绪探着消息,边看自己喜欢的女星的综艺。 “蒋总不是在跟先生下棋嘛,临走前特地提出来要见二小姐一面。” 简纭没忍住惊呼了一声,转而用稍带怒火的眼看着简容,“人家能让蒋总注意到是她的本事,你呢?和张绪你还嫌弃。” 她一不小心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简容也全当没听见。 来时她便注意到车库里多了辆车,知道家里来了客人,却没想到这人是蒋照。 表妹心慕他许久,这回有机会见人一面,错过了指定伤心。 她拿出手机想给人发条信息,指尖却顿在发出键上,片刻后还是将手机放下。 简诚唇边浮出笑意,气定神闲道:“二姐今天不知道和谁鬼混去了,没到凌晨估计不会回来。” 管家只好失望地去转告。 被这一打岔,简纭也无心再继续劝诫简容。 “你去书房把我白日里抄写的《僧伽吒经》拿来。” - 管家:“二小姐出门有事了。” 蒋照听完,指尖漫不经心地叩着杯壁,眸色微微暗沉。 难道是她不愿意见自己? 简旦谭:“不如等蒋总何时空闲,我带人亲自上门拜访?” 这一来一往,关系不就熟络了。 “简总的时间金贵。”蒋照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还是不必了。” 他拢了拢风衣,简旦谭递上支烟,他只是接过,掐在指缝里。 司机已经将车开了出来,刚准备去往前门,目光却瞥及一道纯白的身影。 简旦谭跟随他的目光望去,解释道,“这是我外甥女。” “不是说出门有事?” 简旦谭还想解释,管家率先反应过来,连忙补话,“是我没注意,以为二小姐出去了,我现在就去跟二小姐说说。” 蒋照从简旦谭困惑的表情上猜测到了事实。 简容是被半路接回简家的,简纭一开始不认这个女儿,后来实在没办法,才把人接回来。 有些根深蒂固的认知,确实没这么容易改变。 “不用了。”他将烟放进口袋里,便朝简容过去。 简旦谭皱眉:“蒋照要见的人是简容?” 算起来,简容确实排行第二。 只是,圈里除了方家,她大概是都不大认识的,她如何认识的蒋照? 两人在这里思忖,蒋照已经遮拦在了人身前。 他终于看清简容穿着这条裙子完整的样子,卷边的衣领和袖口,将人衬得雪白柔软,跟刚出生的兔崽一样,纯净清白。 “不愿意见我?” 简容抬头去看人,半晌才察觉出,“我吗?” 她总觉得面前人喜欢说一些意味不明的话,说不清是何种感觉,像是,一定要和她扯上某种关系。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于是避开了面前人的目光。 “我最近买了新房,不知道该在露台栽种什么花,听说你在家栽培了一大片蔷薇,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这大概是方行告诉他的,简容只是惊奇,她过世的未婚夫也曾在旁人面前提起过自己。 - 既然是家中贵客,简容还是领着他前往。 “最近很忙?”他与简容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 简容想回答“是”,但想到身侧人不会比她轻松,还是摇摇头,“不过是些琐碎的事。” “比如说和人聊儒学佛理?”蒋照轻笑一声。 简容顿时脸变得通红,她侧过脸去,只有耳尖是对着蒋照的。 “我和你舅父在屋内下棋,并非有意偷听。”那抹嫩白,在黑夜里也实在耀眼,可蒋照最后还是挪开目光,继续解释,“你舅父隔得远,大概是没听到的。” 但你听到了啊。 简容不知他会作何感想,长叹口气,“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拒绝张绪,所以……” “我有一个办法。” 蒋照顿下脚步,将紧握的手心松开。 简容因为紧张,没留神前面便是通往蔷薇园的台阶,夜色浓稠,也不大看得清。 所幸就在她要踏空的那一刻,蒋照护住了她的肩。 握住她圆润巧致的肩头将她拽了回来。 只是衣衫轻薄,光滑细腻的触感传到了炙热的手心里,而简容紧紧拽着他的风衣,抬头便是他秀颀的颈与凸出的喉结。 “多谢。”匆忙脱身,她走在了前头,与身后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这下,她回想不起险些摔倒前蒋照说的话了。 蔷薇园交错复杂,简容小心翼翼地提裙走着,嫌头发遮挡视线,她便停了一停,边和蒋照说话边将头发用发圈扎起来。 “其实是我母亲喜欢蔷薇。” “我才去专门学了如何去栽种。” “嗯。”也不知身侧的男人听没听她说话,她都有礼貌地介绍着,生怕冷场。 即便是开着灯,能看清的花也没几朵。 她不知道蒋照是如何有兴致的。 还是……有话要和自己说? 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便是方行,简容其实不大愿意任何人将方行提起,她干脆深吸口气,像是避之不及:“蒋总,我有些头晕,况且晚上也看不清楚,不如我明天拍几张照给您?您若是喜欢,我就剪下几支送给您?” “真的头晕?”蒋照观察她的面色,见她在灯下也是红润得能掐出水来。 骗子。 “满园的蔷薇,你打算送我哪几枝?”他说话间的气息有些紊乱,声音沉哑。 简容忽怔。 蒋照这话,是什么意思? 忽然间有道女声插了进来,“蒋总怎么有兴致来看花。” 简纯一听说蒋照来家里做客,没想到这是简诚使坏,手里的牌也不打了,急急忙忙地往回赶。 但因为喝了点酒,她也弄不清现在的情形,只知道往人跟前凑。 “给蒋总介绍一下,这一大片蔷薇都是我种的,那一片是红的,旁边的是白的,近点的是粉的。”她邀功一样,笑着朝蒋照走过来,“你看我们都喜欢蔷薇,是不是很有缘分?” “……” “……” 把话刚说完,她便看到被蒋照身形遮挡住的简容,面色蓦地变了,“你怎么也在?” “哦对。”她担心简容坏她好事,赶忙将话圆上,“二姐是我请来的园丁,是二姐帮我一起种的。” 简纯虽逻辑自洽,其实醉得不轻。 两人只好朝前院走去。 简容扶着简纯,架不住她一心往蒋照身上扑,不住地折腾。 “要不你,就接一下她?” “……” 蒋照面色有些发冷,但见简容吃力,便提着简纯的衣服将她扶到旁边的长椅上。 “我们走。”他毫不留情。 见简容有些迟顿,他道:“去叫人来扶她。” 简容只好作罢。 一暴露在客厅可见的视角内,她便疏离了,“明日我便叫人送几支过去给您,如果您想要自己栽种,我这也有好的花苗。” 蒋照看着她,“你真当我想要的是花?” “不是吗”简容愣在原地,见他转身进了车内,修长笔挺的腿收拢回去。 她感到微微的发冷,也不做多想,便回了房里。 愈加接触,倒发现蒋照这人,不太好打交道。 - 回房不久,便听见了敲门声。 打开门出现的是管家的面容。 “蒋先生说摘了您一朵蔷薇,想转账给您。” 紧接着一张纸递了过来,简容定睛一看,是一串电话号码。 简容点头微笑:“麻烦您了。”随之关了房门。 她慢悠悠地坐在椅子上,揣摩这串电话的意思。 低头思量时,忽觉脑袋一沉。 ——是朵粉色的蔷薇插在了她的发间。 这花盛开得热烈,躺在掌心里却没有扎人的感觉。 所有的刺都被拔干净。 蒋照摘了朵粉蔷薇送给她。 心底那口浑沉的古钟不觉被敲响。 还在她深挖其中的意思又不敢确信时,蒋照将电话打来。 男人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直撞入耳中,又轻又缓,却让她酥麻入骨。 “简容,我想把我没说完的话说完。” “彻底拒绝张绪的办法是。” “和我结婚。” 4、答应 04 简容乍然被冲击到,脑内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回应,却也不敢挂断电话。 她只知道自己大概会彻夜难眠。 不过。 蒋照说、他只是说,想要和她结婚。 旁人或会抱有希冀,她再清楚不过,一段婚姻其实什么都不是。 心情平复下来,才发觉蒋照已经将电话挂断。 随之而来的是微信请求添加好友。 备注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是我。 要不是知道他电话号码,简容肯定不会通过。 心底的钟被敲出回响。 她不敢去看对面发来什么,惶恐地将手机塞进平铺的被子里,端了杯咖啡坐在阳台上,嗅着环绕身旁的花草香。 当初方行追了她三年,她才答应谈恋爱,又和她软磨硬泡两年,她才同意订婚。 因为清楚和对方不该是这种关系,因而不停地拒绝。 可适才,她的第一反应并非拒绝。 而是手足无措。 终于做足心理准备,拿起手机,发现对方什么都没说,而是发来三个文件。 她将第一个打开。 映入眼帘的四个字是:结婚协议。 下面一长串都是在讲述婚后财产分配关系,她没有心思去看,直接翻到最下面,不过简短的一行:简容女士与蒋照先生有义务共同维持表面夫妻关系。 简容注意到最后几个字,眉眼低垂。 原来他也是需要找个人结婚。 退出来翻到下面一个文件。 上面不仅有着蒋照的证件照,还有他的个人介绍,从生活到工作都事无巨细。 最后将目光落在他毕业的大学上面。 因为这是第一行字。 t大。 和方行是校友,只是高了两届。 脑内闪过一些缥缈的东西,她想抓住,却又难以完全记起,仿佛有张网将一切包裹着。 可是什么呢? 两人只是读的同一所大学而已。 说不定就是因此才成为朋友的。 想不明白, 便点开最后一个私密文件,密码附带在了上面,可以直接输入进去。 出现的是一张体检报告,附带身高、体重、以及身体每一处的围度。 因为太过详细,她窘迫得面颊倏红,直接将手机塞进了被子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 沐浴完出来,脸上的热度褪去,她才重新拿起手机。 其实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蒋照选择她的原因她隐隐能揣测出。 所有人都认为她对方行一往情深,不断推拒家里介绍的人,是难以将方行忘却。 所以蒋照不用担心她会惦念着自己,他也更不可能与自己过世好友的未婚妻发生点什么。 这会是一段,从头到尾都有名无实的婚姻。 当然离婚也会方便很多。 蒋照又发了消息来。 -港城的李家长子李玮缘,有意将我和他女儿撮合。 简容眉头微皱。 她以为蒋照和港城那位有联系是传闻,没想到是真的。 所以。 将这件事推拒过去,他们就可以离婚了是吗? 本是铁了心要拒绝的,却在这时微微动摇。 她犹豫着回复:可以给我三天时间好好想想吗? -你什么时候答复都可以。 过了一会儿。 -也不会有别人了。 简容有些不解。 只是脑内一团乱麻,暂且想不明白,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她将灯关了,手机放在一旁,平躺在床上。 的确很难入睡。 干脆来看蒋照的个人介绍。 奇怪的是,从他出生在南城周边的一个村里,到他考上t大,中间都是空白。 关于他父母的信息也没有。 但简容理解。 只是形式婚姻的话,对方没有和她解释的必要。 - 次日。 从导师那儿回来一趟后,简纭便打电话给她,叫她去看望张绪。 她不想去,便用自己太忙来推脱。 直到收到电话,阿姨告诉她那套和方行一起买的房要交水电费了,她转账过去,才发现自己的卡被冻结了。 因为这是简纭给她的第一张卡,她一直用到现在。 简容只好另外转账过去。 但她要有租金要交,贷款要还,以及要拍下一件价格不菲的书画。 她知道自己是犟不过简纭的。 同样简纭因为对她关注甚少,被她这幅乖巧的相貌蒙蔽,自始至终觉得她听话懂事。 她算准不过两天简容便会回家。 不料,简容从那栋别墅将猫接回来,在学校的公寓一连住了四天。 想起后日便是拍卖会,张绪也出院了,她才回到家。 这般被牵制住不得不低头不是一次两次。 只因她软弱,她舍不得这泼天的富贵。 没想到成为“富二代”了,十几年前那种走投无路的滋味她还能感受到。 区别只是饭都吃不起和多少能混个饭吃。 简容到家的时候,简纭正坐在沙发上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聊天。 见到她来了,简纭招呼她:“这就是妈当年的高中同学,也是你们学校的教授。” “盛教授好。”她和善地笑了笑。 面前这人长得俊朗,但既然是母亲的高中同学,估摸着已有了四十多。 其实简纭看着也很是年轻,只因她20岁生的简容。 “小容学的什么专业?” 简容虽觉得对方看他的目光中带着过度的打量,却还是笑着说了,“考古。” “怎么会学这个?” 这是母亲的敏感话题,于是简容悄声道:“打小喜欢。” 没想到简纭听到了,自顾自地道:“只是个爱好而已,方家那孩子不是没了吗,后续的事情全是小容帮着打理的,她人聪明,能处理的事情可多了。” 简容在一旁走神。 临近饭点,跟着去餐厅。 简容走在前头,心中一直在想如何答复蒋照。 张绪看起来对她已经失去了兴致,母亲今日也没提起。 这事掀篇了,她和蒋照,也没什么必要。 至于蒋照自己,其实并不是非她不可。 他就是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对方估计也不会拒绝。 走过一个拐角。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免得被突出的玻璃窗磕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身后原本和母亲走在一起的盛教授,与她离得格外的近。 对方低着头。 她从窗中看到,那目光落到了她的腰上。 身上悄然涌起冰寒,四肢都在发麻。 她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简纭看到盛教授的头几乎要撞上那窗,便急忙将人拉开。 简容关注着后面的动静,愈发地感到难以呼吸。 ——所以母亲是看到了的,甚至很清楚对方的意图。 她特地挑了个角落的位置,不料简纭瞧见,直接让盛教授坐在了她身旁。 手抖得不行,就连筷子也拿不稳,直接掉在了地上。 盛教授帮她拿了起来,递到她面前,“你害怕我?” “嗯。”简容明白自己不能哭,只接过放在一旁,全程下来,都没有再次拿起。 可她虽然没有哭,眼眶却是红的,更加惹人。 “你导师是不是姓赵?”盛教授和她搭话,“我认识他,还和他打过球。” “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他语调温和,却叫简容感到恶心。 她一直不肯说话,盛教授也自讨没趣,餐后与简纭聊了几句,便离开了。 “读了这么多年书,墨水都到哪去了?盛教授博学多才,还不够你聊的?” 简纭气她没能将老同学的心抓住。 有钱的她不要,有才学的她也不要,她也弄不懂简容的心思。 简容其实很想问,这么多年你是不是没有把我当过女儿。 但她表面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面对简纭的责骂,她什么都没说。 她沉静地去花园里剪下蔷薇,攥在手里,任由花刺将自己的手心扎伤。 这几支便是插在泥地里也能成活,她用纸包装捆绑好,从蒋照发来的文件里找出他的家庭住址,叫人送过去。 折腾下来的花瓣散落在竹藤桌上,零落不堪。 橙日落到窗边了,发出刺眼的光芒。 - 简纭虽然不满她的举动,却还是将她的卡解冻。 简容知道自己母亲不是个那么容易羞愧的人,大概是还有别的原因。 管家送过来一个小盒子,因急着出门,她放在一旁,并未留心。 只是一个慈善晚宴,也不会有人注意她,她便只穿了件米白色包臀垂地礼裙,后背是镂空的,从蝴蝶骨的正上方连缀起两串珍珠,又在交汇的结点,垂下来端部挂着玉的坠子,落在腰部。 这场晚宴有不少明星到场,因而也来了不少媒体。 周遭都在热闹地交谈,她早早坐在给自己安排的位置上,几乎没有挪动身子。 右手边的座位,是给简纯安排的,桌卡上有她的姓名。 但简旦谭得知她昨夜醉得不省人事地出现在蒋照面前,清楚她在外头干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事,便不准她出门。 不知何时,有人坐在了她身侧。 这人是不大懂礼貌的,简容好心提醒,“在场的媒体很多,被拍到就不好了。” “那不正好是送上门的热度。”他似不甚在意。 见他长得还算清秀,一双眼睛水涔涔的,简容便猜他是哪个处在上升期的小生。 既然他自己都无所谓,简容也不再多说什么。 “姐姐你知道待会儿要拍卖的是些什么吗?” 简容稍加迟疑才解释道:“桌卡上有。” “不好意思啊,我没参加过这种晚宴。” “经纪人跟我说,这是好不容易弄来的机会,让我来涨涨胆识,多认识几个人,可我名气不够大,都没有人愿意理我。” 简容并非不能感同身受,放在平常她还会安慰一二。 但今日拍卖的事拿不准,她有些紧张,只想一个人待着。 “抱歉,我出去透透风。”空气中各种香味混杂着,媒体的长枪大炮如同潜伏的狼眼。 她的确需要从局促的环境中脱离出来,冷静一下。 不料这位小生直接跟上,“正好我也无所事事,我和您一起去吧。” 今日到场的人非富即贵,他吃准简容是个可以攀上的主。 好在鞋跟不高。 她加快步子,跟随的人就不见了影。 从楼梯上去到二楼有个露台。 大概是因为想着如何避让身后人,她没顾上眼前。 踏上阶梯的那一瞬。 顷刻间,肩膀像是磕到了什么硬物,随着香槟溅在了皮肤上,冰冰凉凉。 ——她不小心撞到人了。 那些豪贵,在场的小明星不敢惹。 她其实也不敢。 简家在南城的地位不尴不尬,她在简家也是如此。 换句话说,她谁也得罪不起。 不敢去看对方的神情,只顾得上慌乱地说抱歉。 “疼不疼?”温柔低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颇为熟悉。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抬头朝人看去。 蒋照一身冷灰色西装,半边都染上水渍,呈现出深沉的颜色。 可他面上毫无怒色,甚至眼梢带着几分笑意。 简容今日盘了头发,耳尖被黑发稍笼,看不出颜色。 只有那双水眸,潋滟含波。 她连说话都有些磕巴:“对、对不起。” 四周的人听到动静,都将目光投来。 蒋照不常露面,但从他的着装以及言谈举止来判断,不难猜出他身份显赫。 而简容,虽面生,却妍姿艳质,众人只当她是哪个不出名的小明星。 这种通过碰瓷来勾引爬床的手段,众人见得多了。 能上钩的都是冤大头。 没想到的是,俊挺的男人轻笑一声,直接将人带进了休息室里。 “不可能吧?那可是今润资本的蒋总,什么美人没见过?” “万一人家就喜欢那款是吧?” “哪一款?这种小白花类型?难怪人家明艳大影后没追上。” 处在人群中的小生听着身边的议论,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简容。 他明明瞧见,是那个衣着华贵的男人自己撞上去。 休息室内。 蒋照将西装外套脱了去,却发现里面的衬衫也湿了一小块。 他将一粒粒扣子解开,简容慌乱地转过身。 因在光下,后背镂空的设计愈发看得一清二楚。 像件艺术品,白得发光。 蝴蝶骨下,腰部不盈一握。 5、拍卖 05 蒋照下意识地移开目光。 许是害怕难以自抑,索性低下秀眸,只剩下一句冷嗤,“‘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简小姐未免太霸道。” “放什么火?”简容仍旧坐在高脚椅上,只露出一截白皙的脚踝。 便是一脸困惑,也不敢将头转过来。 蒋照看她如避蛇蝎的样子,知道她不想和自己节外生枝,不觉沉了眸色。 因而他没有接话,而是转口道,“简容,我把衣服穿回去了。” 简容的脊背绷得紧紧的。 隔了一小段距离,她也的确没听清,于是将这话理解成叫她把衣服穿好,面上愈发红润,“可是这衣服就是这么设计的……” “?”蒋照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只附和道:“嗯,很好看。” “那我去借个别针来。”简容一手掐着腰,匆忙出门,接着隐约传来她和侍应的交谈声,再次进门时,她直奔镜前,耐心地将腰部宽松的地方别好。 蒋照这才发现,当她将腰背挺直,礼裙与腰间就并无那般严密贴合,一直到腰侧,都清晰可见。 雪白的肌肤大片地裸露出来。 很是招人。 她出席宴会的次数少,常备的礼裙就那么几件。 这些时日太忙了,清瘦不少,却也没能来得及改。 “算了。”修长笔直的腿放下,蒋照起身来到她身后,从她手里夺过别针,“别扎伤了自己。” 简容朝镜子里看去,男人肩宽腰窄,好似再向前一步就,就能将她完全包裹起来。 更别说,带有薄茧的手从她手心擦过时,让她浑身的触感都仿佛集中在那一小块肌肤上。 有点痒又有点麻。 所以当蒋照提起六月三日去领证时,她是没反应过来的。 直到对方重复第二遍。 “六月三日?”她微微地发愣。 稍加一算。 不就是下周? 她本是想反驳的,却发觉下周她的确不忙,蒋照像是算准一样。 但这是不是太快了? “这个时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没有。”蒋照看她不自在,坐到了旁侧的黑皮沙发上,从正顶上打下来的白光沿着颈淹没进衬衫里,整个人显得更为立体深邃,“但那天是我家狗的生日。” “所以为了庆祝一下。”简容难以置信地揣测,“我们去领个证?” “……”蒋照似笑非笑,“差不多。” “那领证后呢?”简容不觉想问。 她害怕因为蒋照,自己的生活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维持表面夫妻关系,对于对方的生活都互不干涉。” 这是她想要的——标准答案。 的确直接打消了简容的疑虑。 他看起来面色冷冷淡淡,对她确实没什么感情。 但凡蒋照对她有一丝超脱寻常的感情,她都会退却,免得惹火上身。 “不过我想再补充一点,帮对方推拒自己的骚扰者。” 简容清灵的眸弯出了好看的弧度,漂亮的唇瓣稍加分离,嘴角忍不住勾起。 蒋照这幅样子,就像是因为太受欢迎而备受困扰。 但这大概是她单方面的义务。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家境,大概不会有人来主动追求她。 至少她从小到大,就只遇到过一个,那就是方行。 后来和方行恋爱了,身边就连异性朋友都所剩无几。 她笑得好看。 蒋照却挪开自己的目光。 加上这点是因为,简容恐怕不知道,自己有多惹人。 敲门声响起,助理推门进来将衣服放下,受到蒋照的示意,没做停留便离开。 简容将镜前的位置让出来,她抽身的时候,蒋照注意到她的掌心。 “手上没有涂药?” “忘了。”简容指尖蜷缩,向后藏了藏。 被扎伤是常有的事情,而且简容很能忍痛,到今天她的确忘了自己手上还有伤。 不过蒋照是怎么知道的? “你给我送来的花刺上有血。”蒋照其实是有些生气的,倒忘了自己那日将插入她发间那朵蔷薇的刺拔掉后,血珠滚落了整双手。 可他不想简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简容听完陷入微微的愧疚,任谁应该都不想收到带血的花,听起来还有些惊悚。 好在看了眼时间,他们再待在这里头,晚宴恐怕都要结束了。 只是不知何时,蒋照还叫人送来了一副轻薄的手套,泛着丝绸独特的光感。 “带上。”简容接过,却见他指尖也有着一层快要褪去的血痂。 难怪被他从手中拿过别针的时候,感到了异样的糙硬。 一个手套而已,她很自然地戴上了,偏偏到了门口,她开始胆怯。 她陪方行出席的宴会不多,却每一次都能听到些闲言碎语。 方家有涉及娱乐圈的业务,方行的相貌气质又很出众,受到关注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甚至他去世后一段时间里,都有人到他车祸的地方送花。 外界是是默认他没有伴侣的。 换句话说,他从未公开承诺过简容的身份。 因而为数不多的几次出席,简容都不尴不尬。 知道内情的人明白她是他未婚妻,不知道的,只当她是他情人。 现如今她和蒋照,差距太大,叫人不这么联想都难。 或许当年那一步就踏错了,若是她拒绝被接回简家,或许可以和一个自己相衬的人结婚,过着平淡美满的生活。 “蒋总,你先走一步吧。” 至少现在,她不想陷入旁人不友好的目光当中。 不知道是因为她生疏地叫他蒋总,还是不愿和他同行,蒋照的语气冷冽了不少,“你在害怕?” “没有。”简容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在我们……” 她没将话讲下去,因为她也不确定蒋照会不会官宣他们的关系。 于是紧接着转口,“是,我害怕。” 蒋照目光敛过她的慌乱,淡淡地说了个“好”字,并未强求,转身离开。 只是回到场内落座时,连带周围的气氛都冷淡了不少。 一直到拍卖开始,就没有人再来打扰简容。 因着瞧见,与她同席的都是些豪贵夫人,便知道她并非是寻常的小明星。 那她与蒋照,只是因为私下认识而已。 拍卖的物件共有五项,简容等的便是最后那一项。 随着拍卖官说出“凭栏听雨图”。 在现场掀起哗然之前,她率先将牌举起。 打眼便打眼了。 这副书画算不上极其名贵,却是方家祖传的物件,期间流落海外几十年,方行生前一直念念不忘。 方家对这也是极其看重。 起价是五百万。 简容直接以一千万的价格竞拍。 直接翻了两倍,知趣的人差不多懂了她是一定要拿下的,便不与她抢。 偏偏有一位老总,喜欢收藏这类书画,还与方行生前有仇,一直咬着她不放。 几轮下来,已经抬到了两千五百万。 简容的心里价位是三千万,再高,她恐怕得倾家荡产。 “三千万。” 简容心里一咯噔。 她想用这幅字画,换一个从方家脱身的机会。 错过这次,不知还能有什么理由。 她咬咬牙举牌。 “三千五百万。” 在场的人皆朝她看过来,很是不解。 “四千万。”对方再一次将价格抬高,隔着大半个场子得意地看了眼简容。三千五百万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方行生前生后他都奈何不了,此刻他的未婚妻在这,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女人,他还不能拿捏了? 简容果然选择放弃。 “四千万一次,四千万两次……” “好,这位先生出价五千万。” “五千万最后一次。” 简容睁大了眼睛看过去,蒋照却还是头也不回地坐在那儿,肩背硬挺,与周遭都划清界限,与她也并未有任何的表示。 简容不知道自己怎么脑子一冲,觉得他是为自己拍下的。 可下一秒,手机里便收到简短的两个字:地址。 他的确是为自己拍下的。 这下,自己不仅欠她一个人情,还欠他五千万。 她还是没有从心底认为两人会是夫妻关系。 都已经拍下了,这时候推辞就太不懂味了,毕竟这幅字画对于蒋照而言,并无用处。 她给蒋照发过去自己和方行那栋房子的地址。 对面沉默片刻后,却又发来两个字:算了。 是算了不送她了的意思还是……? 简容自然而然地理解为这个意思,顿觉一身轻。 不料蒋照回复:我让工作人员直接送到我们婚房里。 婚、婚房??? 简容近乎僵硬在原地。 她不懂蒋照的意思。 难道两人不是在必要的时候出来装装样子,其余时间便消失在对方生活中吗? 况且,自己前日才答应他的“求婚”。 这才两日不到,为什么婚房都有了? 尽管让大部分人来评价这段婚姻,都会觉得是不平等的。 但简容自己不能这样认为。 既然是婚房,那自己总不能一分钱不出。 她开始低下头开始查蒋照有可能买房地区的房价了,算来算去,发现这债她大概一辈子都还不起了。 晚宴结束后,她还没出内场,手机便收到朋友转发来的新闻。 在司机的搀扶下,提着裙子坐进车内,她才打开链接查看。 【金润资本总裁一掷千金,所为何人?】 报道的媒体大概是想要热度,却也不敢得罪人,只对蒋照花重金将书画拍下讲述清楚,再隐隐推断他对这类东西从未感兴趣过,那是不是为别人拍下的。 已近初夏,夜里的风却还是有股凉意。 简容嘱咐司机将车窗摇上去。 话说到一半,却像是有感应似地,扭头朝外望去。 蒋照坐在那日送她回家的那辆卡宴里,换了身浅色西装后的,更显矜贵优雅。 简容当他是没有看见自己的,便连忙侧首回来。 “简容。”蒋照的语气较之前缓和了许多。 被唤了一声,也不好再躲避。 她只好看着人被光影遮盖的侧脸,叫了声“蒋总。” 男人懒得纠正她,只是在得知简容倾尽全力要拍下的东西是方家祖传之后,眉尖就再未舒展开。 他这话中,不只有冷淡,还有层难以察觉的情愫,“你欠我一份人情。” 只有一份吗? 但简容也不敢反驳他的话,只怯怯地说,“我知道,我会还的。” “嗯,现在就还吧。”他看了眼简容,见她陷入稍稍的慌乱,咬着樱红的薄唇,刻意地,没有立即将话说下去。 隔着两扇车门,却也能瞧见满街的灯光,化成了细碎的星,在她眼睛里闪烁。 忽地生出了挑逗的心思。 “我知道你没有钱。”蒋照缓缓道,“那么简容,你打算怎么来还我这个人情?” 他这话是实话。 但不知,是语调太过勾人,还是本就意味不明,的确显得耐人寻味。 简容忖思半天,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怕蒋照等太久,便道:“我、我不知道,你决定吧。” 前头的司机,大气不敢出。 他们蒋总,将商场上那套,拿来对付简容了。 先用一副价格不菲的书画将人拴住,让她不得不欠下这个人情,再趁机提出条件,让她主动进到那副囚笼里。 简容看起来怯生生的,她能拿什么来还? 早在应聘之前,就要对主雇有充分的了解,上一任司机告诉他,蒋总喜欢有男人的女人,喜欢那种横刀夺爱征服的感觉,现在看来是真的。 他怜悯地看了眼简容,不觉叹了口气。 “把花再送我一次。” “你说什么?” 不仅简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司机也诧异得忍不住从镜子里看蒋照一眼。 可从他神情郑重,不像是在开玩笑。 “简容,把花再送我一次。” 蒋照耐心地重复一遍。 他其实是希望能从简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可是面前人无论如何都避着他,要么偏头,要么垂眸。 这下听了他的话,简容答了个“好”字,便撇开了目光。 气氛是有几分暧昧的。 简容自认为迟钝,连她自己都感受到了,蒋照不可能没有。 身旁的车悄无声息地开走了,简容反倒松了口气。 只是初夏夜里的风,就这样吹进她的车里。 分不清是寒凉多几分,还是燥热。 6、领证 06 一直到六月三日前,简容都很繁忙。 连简纭看过她的事项清单后,都陷入沉默。 她喜欢那种拼命学习抑或是工作的感觉,就像是进入到另一个维度,身心都得到放松。 学生时代她也是如此,用现在的话来讲,她就是“卷王”,课上在学习,课后还是在学。 后来被认回简家,只不过是将一部分本该刷题背记的时间转变为学些社交场上要用的东西而已。 可无论如何。 她只是让自己得到一份安心而已。 - 转眼到了六月三日,星期三。 上午准备去方家一趟。 临近方行忌日,方家上下都陷入低迷,子嗣单薄,方行去世后,方家这一脉,就只剩下方行的亲妹妹。 就连简容到门口,都只有管家情绪低落地出来迎接。 “方叔叔最近身体怎么样了?”简容边走边问。 管家身为局外人,反倒对简容多几分敬重,“还是老样子,站会儿就累。” “我有个中医朋友,改日介绍来给方叔叔看看。”说话间,已经进了玄关处,简容换了鞋,却还是不见方阿姨身影。 “夫人往公司里去了,但我打电话问过,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管家给她解释道。 “那我先去看看方叔叔。”她直接上了二楼,不出意外地看见方叔叔在躺椅上睡觉。 也不好打扰,远远地看了眼,她便转身离开了。 可就这一眼。 使她愣住了。 方行和他父亲其实只有三分像。 而蒋照,有五成。 所以并非朋友而是堂兄弟吗? 她刚下楼,便遇见方阿姨坐着电梯从地下车库里上来。 看人神色自然,甚至带着几分喜悦,她才松了口气。方阿姨不常去公司,一去,必定有棘手的事 好在这次并非如此。 “有什么开心事?阿姨能不能给我分享分享。”她也笑着迎上去,一边又在脑内想着如何铺垫书画的事情。 “新签了一个项目。”方母实在高兴,握着她的手接着说道,“还有之前那些给我摆谱的,又不知道怎的眼巴巴地重新找了回来,求着我们把合同签上。” 简容还没作出回应。 方母却自己变了脸色。 好在简容那一瞬低下了头,像是也没反应过来,只附和道:“挺好的。” 其实,她哪里不知道,方家那些棘手的事务全扔给她帮忙处理,能赚钱的,都抱在自己怀里不松手。 方行活着的时候就是这样,方行去世了,也还是如此。 “先吃饭吧,我去将你方叔叔叫下来。”方母找个借口抽身,生怕简容主动提起。 等到桌上人齐了,简容才提起那副书画的事情。 “方行生前便对那副《凭栏听雨图》念念不忘,现在总算拍下来了,我想我也尽到了应尽的职责。” “你说那副字画?”方母假装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得亏你提这事,不然我都快忘了,到时候落到别人手里,确实麻烦。” “小容可是为我们家做了件大事。”方母依旧看着她笑,“改天阿姨送你点小礼物。” 简容不想再这么纠缠不清下去,犹豫过后,还是直接了当道,“阿姨你也知道我本来就不擅长这些事务,即便是跟着方行耳濡目染,但终归只学得个皮毛,最近又忙得紧,怕坏事。” “可是我看小容你做得挺好的,公司里股东对你特别满意,说你做事周到,又会用人。”方母开始打感情牌,“你看你方叔叔身体不好,我年纪也大了,方敏年纪小,小容,我们一家子只能靠你了。” “方阿姨,过几日我就将那副书画叫人送来。”简容语气强硬了点,“毕竟不是我的东西,总归要还给您的。” 方行刚出事那段时间,公司里确实手忙脚乱,现在挺过来了,她也能抽身而退了。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 ——她要和蒋照结婚了。 届时她自己不说,股东也会提出异议。 还不如主动点体面地走。 方母不肯罢休:“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还不还的。” - 去方家前便做好了心理准备,结果也是意料之中。 她没时间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因为下午就要去和蒋照领证。 赶着中午的时间去了躺学校公寓,蒋照说来接她,她便将定位发了过去。 室友向来安静,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了,耳边心跳的声音模糊了一切的外界的嘈杂。 ——她要去和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男人结婚了。 这人还是她过世未婚夫的好友。 其实知道两人不过走形式拿个证,她还是紧张到腿软。 一个人一生中,能领几个结婚证呢。 她坐在床边给蒋照发了条消息过去。 -可以拍一下你今天穿的什么衣服吗? 发完后她就会后悔了。 是不是因为大脑缺氧糊涂了,她和蒋照又不是一对,结婚证上的照片又不是非得多好看,要那么登对干什么。 然而蒋照赶在她撤回前发来了照片。 丝绸面料的睡衣,上面连着三粒扣子都是解开的,露出锁骨与喉结,慵懒又禁欲。 不知是哪里触动了简容,她顿时从脖子红到耳尖。 看样子蒋照是刚睡醒,还没有出门。 她连忙解释: -我的意思是,今天领证要拍照,我看一下你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你打算穿什么? -旗袍,白色的。 -嗯。 过了会儿,蒋照又回复一条。 -半个小时后我来接你。 简容赶紧趁这半小时,将衣服换好,画好妆,又去找室友,请她帮忙盘个头发。 “大美女,这是要去见谁?”室友边抚摸过她柔顺浓黑的发丝,边像是遇到什么惊奇的事一样,咧着嘴笑看她,“男朋友?” “不是。”她小声说。 不算男朋友,算…… 她有些难以启齿。 不过身边的同学不知道她有过未婚夫,也不知道她未婚夫意外去世。 简容鲜少透露这些。 “那就是去见老公?”室友悠悠道,一脸吃瓜的表情。 像是被戳破真相一样,简容顿时陷入窘迫,“你、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室友愈加兴奋,“之前就在你卧室桌子上看到过婚戒啊,上面的钻可大一颗了,但你不说我也不好多问,只是这次师兄又托我摸你心思,我不知道怎么回复。”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就直接告诉他你是已婚人士,好打消他的——”室友停顿一下,“妄念,要我说,这世界上就没几个狗男人配得上我们简大美人。” 简容很会察言观色,师兄喜欢她她是知道的,只是平日接触不多,也就没放在心上。 “你就直接告诉他我结婚了吧。” “行。” 正巧蒋照打了电话来,简容匆忙去拿包,边穿鞋边招呼道:“我先走了!” 电话一接通,蒋照的声音便传来,“我到你公寓楼下了。” 简容老公的声音格外好听。 这是室友的第一个想法。 看着简容下楼,她连爬到窗边,瞧着树荫下,一辆名贵的车上下来个俊挺的男人,给简容开了车门,两人站在一起,白色旗袍和白色西装,超乎寻常的登对。 她拍了个照,免得师兄不相信她说的话,她可以直接将照片甩过去。 - “系安全带。”蒋照转过头提醒她。 “抱歉我……”简容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却没摸到安全带的位置,一转头,蒋照已经帮她拿了过来,“咔哒”一声,指尖摁了下去。 “简容,你在紧张什么?” 蒋照正身后,掀起眼皮从镜子里看她。 简容今日穿着一身乳白色的旗袍,袖口开叉处镶嵌着珠串,整个人温婉典雅。 是精心打扮过后的样子。 所以她也是在乎的。 简容不喜欢这种需要剖析自己内心的话题,于是将话岔开,“我只是在想,十个人来我们学校,九个会迷路,蒋总怎么这么快找到的。” “读大学的时候来交流学习过,住过一段时间。”蒋照稍加解释,便踩下油门,启动了车子,握着方向盘的手宽大又很修长,每个指节都很清晰。 他开始开车,简容也不想打扰他。 况且播着舒缓的音乐,气氛也不算太尴尬。 她注意到后视镜上挂着一个小狗吊坠,像是只拉布拉多,便随口问道:“这是你家小狗吗?” “嗯,不过是条老狗了。”蒋照耐心地解答着,”你可以取下来看看。” “还是不用了。”简容坐直了身子,脊背离开后垫,就这么盯了会儿,发现吊坠上有着明显的雕刻痕迹。 “挺精巧的,这是请谁做的?我也想去给我家猫弄一个。” 虽然细节方面雕刻得有些粗糙,比例倒是很好,圆滚滚的,很是可爱。 “把你家猫的照片发过来。” “你雕的?”简容对于他会养狗已经很诧异了,没想到他还会这些东西。 他自带一种上位者的松弛感,因着眉眼精致,显得很是矜贵。 “不是。” 简容卸下紧张,要这是蒋照亲手做的,她就不会发照片过去。 她不敢麻烦蒋照,也不想他百忙之中抽空给自己做手工,这行为——太亲密了。 她只在学生时代见过一个人,不厌其烦地为自己女朋友做各种各样的东西。 犹记得这个人的手和蒋照的一样漂亮,不像是持着刻刀。 但既然只是蒋照认识的人,她便心安理得地将照片发过去了,顺便问他:“多少钱?” “你家猫多重?” “九斤八。” “那就九块八吧。” 简容觉得他像是随口一说,应该是不想问她要钱的意思,她只好在网上搜了寻常的价格,再转账过去。 车一停。 发现到民政局门口了。 “简容。”蒋照郑重地喊了她一声。 “嗯?”她转回望向窗外的脑袋,却猝不及防撞见蒋照眸中莫名的炙热滚烫。 她不知该形容这种目光。 或许要到许多年后她才会发觉,是珍重。 但此时,她只知道这个男人是在确认,是否要与他结婚。 “你决定好了吗?” “嗯。”简容其实没有太多想法。 往后她和蒋照的接触其实也不会很多。 等他解决完联姻的事,自己有所打算了,他们大概就会离婚。 或许很多人会幻想蒋照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知道是自己后又会失望。 但简容清楚,自己的丈夫也不该是他这样的。 “我决定好了。” 蒋照的目光未曾从她身上挪开,像是要深深地把她盯出一个洞来。 “那下车吧。” 两人走进登记大厅。 拿到证件照的时候,还有一瞬恍惚。蒋照的神情要比他自然得多,她就这么僵着,像是不情不愿。 可她真的不情不愿吗? “要不,再拍一张?” 她主动提出来,主要是觉得自己的表情太难看。 “好。”蒋照其实对照片没有太大异议,但还是随着她坐下重拍。 从民政局出来,看了一眼照片上至少“貌合”的两人,简容赶紧将结婚证收起。 似乎包都变得沉重。 蒋照则是一直拿在手心里,除去收到的时候,再没有打开看过。 天际被渲染成橘色,与蔚蓝交接,冲洗过后般的清明。 而除了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和路边的风,没有人知道他们结了婚。 7、绊住 07 回到车内,晚霞散去,天际抹上一层灰。 看人的轮廓上都打上一层重影,最清晰的反倒是彼此的呼吸声。 “不如将我送到学校公寓下面,我自己开车回去。” “你车在那停着?” 简容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稍等一下,我叫司机来拿了钥匙,帮你开回去。” 简容本意是缩短和蒋照单独相处的时间,却见他已经打起了电话,知趣地将话收了。 和上次慈善晚宴,是同一个司机,简容将钥匙递过去,蹙了下眉,又马上舒展开,转头问简照,“这位大叔是佛教徒吗?” “不是。”蒋照道。 “那为什么感觉他看我的眼神中带着悲悯?” 简容倒不是感到被羞辱,因着知道对方怀着善意,只是不解,简纭也是信佛的,却浑身透着精明。 “可能菩萨转世吧。”蒋照随口糊弄过去。他看出简容是在和他找话说,于是主动挑起话题,“过两天,可能要你陪我去见一个人。” “谁? “我妈。” 这话说完,车内反倒陷入沉寂,只有吊坠晃荡的声音。 看来这个话题比司机信不信佛还要失败。 “我、我过两天有点事,能不能等下个月去?”知道迟早要迈出这一步,简容还是想能拖一天拖一天。 “我母亲她很多年前就出家了,所以我们只需要花五分钟,去见一面就好。” 蒋照又补充道,“见了面,只用叫声师父。” 简容本有些胆怯,听他这么说,还是答应。 “那就去吧。” - 依旧在离家200米的地方,叫蒋照停下。 月色清淡,轻柔地打进车内,又被树影晃荡开。 “没有考虑过搬出去住?”下车前,蒋照问她。 简容就看着前方碎了一地的月光,温声道:“当然想。” 过两个月她要出躺远门,去西北的考古工地,一去就好几个月,届时应该算个好时机。 她不知道蒋照为什么忽然这么问,微微侧头看了他两眼,见他若有所思,漆黑带着倨傲的眼瞳垂着,指尖不住地敲打着方向盘。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下车了。”简容检查一下有没有遗漏在他车上的东西,便收拾好包,准备走人。 上次蒋照送她回来的时候,借了她把伞,她还没还。 要自己送的花,她也还没送。 这些东西太无足轻重了,让她手足无措。 看能不能想个别的法子还回去。 “晚安,蒋总。”关上车门前,她轻轻道,旗袍的边角被风吹起来,她低头用手压着,露出修长白皙颈,像是优雅的白天鹅。 不等蒋照回复,她便将车门关上,离开了。 想对她说的话没说出口,蒋照如鲠在喉,舌尖抵着后齿,还是怏怏不悦,便打算抽出支烟来想点燃。 不料片刻后。 简容打道回来,忽地靠近他这侧车窗。 微弱的火星顿时被掐灭,烟灰弹落在名贵的西装裤上,留下灼热的烫痕。 黑暗中,听不出蒋照的声音有什么异常。 “忘拿东西了?” 烟味很淡,淡到和香氛混合在一起。 简容鼻子其实很灵。 说到底,还是因为紧张。 “蒋总,我想了想,我们还是一码归一码,欠你的五千万,我一定会还,但请给我半年的时间,附带上利息,我一并还您。” “过两天去看您母亲的时候,我顺便将借条带来。” 她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弱,底气愈发不足,因为瞧见蒋照的面色显得有些沉闷,像是不大乐意。 可能这点钱他不在乎,可她自己在乎。 平白无故的,人家凭什么要给她这么多。 她也不想成为旁人口中的金丝雀。 “简容,你确定要一码归一码?”蒋照斜靠着身子,手肘压在方向盘上,微掀眼皮看着她停不下小动作的手。 “我。”简容还未回答,身前车门向外开了个口子,她下意识后退几步,却是蒋照下车,持着条围巾迎面朝她裹来,抖落无尽清冽的檀香。 风有些大,蒋照体面的外套被吹得一开一和,简容盘好的头发也有些凌乱。 “商人的五千万和半年时间,可以转变为上亿的价值,甚至百亿,简容,你确定要和我一码归一码?”蒋照倚靠在车门上,错落地曲着一条长腿,手里勾着围巾的一角,是难得的疏懒。 “同样,简容,半年的时间对你而言,有很多别的意义,为这五千万奔波求人,值得吗?” - 况且,他们都结婚了,凭什么要一码归一码? 简容最好这辈子都和他纠缠不清。 清瘦又婀娜的身影在道路上不断缩小模糊,直至像一团虚影。 蒋照将围巾揉成一团,扔到后座上去。 那句想说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从手机里翻到狸花猫头像,给她发了句:晚安,简容。 “过两天的舞会你到底去不去?”许孝言一个电话打来气势汹汹,“大哥,你都28了,恋爱都没谈过,你是在给人守身如玉呢,还是要出家为僧啊?” 蒋照咬碎嘴里的薄荷糖,明显轻松不少,“不去。” “不过你有句话说对了。” “哪句话?” “倒数第二句。” 许孝言回想不起来,干脆跳过,“还有啊,李薇丽这傻子要出国了,叫我们去松松她,你去不去?” 其实是许家和李家比较熟,蒋照正好两人都认识,才玩到一起,又逐渐成为这伙人中的领头羊。 “不去,但你给我带段话。” “你说。” “如果有人问,就说我俩没关系,是李老爷子要凑合。” 许孝言不解,“不是,李老爷子要凑合的不是我和她吗?关你什么事?况且谁会问这种问题?” “我老婆。” 电话两头,都只剩下寂静。 - 和蒋照分别的时候。 她把围巾从肩上拽下来,却被蒋照隔着布料抓住手腕,那双曜黑深沉的眼紧紧盯着她,“我不想这么无意义地向你讨回来。” “夫妻间的账怎么算得明白的。” “但我想算明白。”她很直接了当 男人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语调哑沉,“那就先留着吧。” 未知的最为可怕。 就像前方的路一样,一眼望不尽的黑,脚底不知踩着什么。 不过也得亏没看清车库里停的车,不然她恐怕连家门都不敢进。 至于现在踏进门的时候,打量的目光纷纷投来,她还浑然不知。 “谁送你回来的?” 母亲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带着几分惯有的严厉和质问。 简容浑身一僵,脊背有些发凉。 “没有谁,我自己打车回来的。” 她迅速将鞋换了,转身不做停留,就往楼梯的方向走,想要直接回房间。 “妈要是知道你谈恋爱了,怎么还会给你介绍人?只是你瞒着家里干什么?” 这话一出,旁出顿时传来道冷哼。 简容看去,是简纯将自己缩成一团,眼角鼻尖都红红的。 一下便猜出是发生了什么。 “没有谈恋爱。”简容准备搪塞过去,“他和方行是生前好友,找我问些事情。” “真的?”简纯赶紧抬头问。 “嗯,不过他应该有喜欢的人了。”这是她搜蒋照的采访看到的,视频中记者问他的伴侣取向,他回答得很明确。 这种,一般都是意有所指。 “我当然知道,只是……”简纯赶紧刹住嘴,似是不想与她透露。 简容也不大关心,便回自己房间。 不料简纯跟了上来,心情看起来也好了不少,还顺带将门关上。 “那天晚上,我到底表现得怎么样啊?”她其实隐约记得,但就是想确认一下自己到底有没有露出丑态,毕竟那是蒋照。 “挺好的。” 简纯知道自己这个堂姐不会说假话,安下心来,找了把最舒服的椅子坐下,趴在椅靠上,大有和她久谈一番的准备。 “我打算过两天在家里办个读书沙龙,你能不能帮帮忙?” “帮什么?” “随便什么都可以。” 简容一听,就知道她这是要把活全扔给自己干的意思。 刚回简家那几个月也是这样,后来是方行看不过,帮她分担了些。 不过后来被方母知道,找上简家的门来,告诉舅父,说耽误了方行学习。 简纯和简诚被训斥了一顿,没再敢明面上欺负她,只是背地里找她麻烦。 现在方行去世,知道简容向来不会主动告状,简纯便开始肆无忌惮。 “那你们办什么主题,邀请谁,时间,地点,都定好了吗?” “要是决定好了也不需要你帮忙了呀。” 简纯求人的时候姿态放得很好,她一会儿来搂着简容手臂,一会轻声细语地说“求求你嘛”,简容很难直接拒绝。 况且这里让她吃了闭门羹,指不定要在哪里找回来。 最后还是答应,只不过简容直接找外包团队设计方案,自己再最后检查效果。 将人送走后,房间里空荡无比,只有窗外蝉鸣声声。 简容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抽出来结婚证,静静坐着看了一会儿,又收了回去。 总觉着放在包里不安全,但只要放在家里,她都会提心吊胆。 那能放在哪儿呢?总不能贴身带着。 简容鬼使神差地想起蒋照提到过的那套婚房。 不过看到蒋照给她发来的消息,还是放弃在后面接话。 让聊天界面就停留在“晚安。” - 清脆的鸟叫声被争论声掩盖。 简容左右听不大清,还是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坐起身。 轻薄的蚕丝被从睡衣上滑落,露出微弧的脊背,伸了个懒腰,简容便去洗漱。 披了个薄外套,拿着装满白开水的水杯,她站在阳台上,环抱着手肘听着下方简纯简诚在争吵读法文原版,还是读译版的。 “你真当别人是过来陪你看书的?不就是聊聊天,附庸风雅一下,有必要搞得那么复杂吗?” “既然都装装样子了,干嘛不装得彻底点?” “懂几个臭洋文,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了?反正秦向鸢要来,你不嫌丢人就上呗。” 秦向鸢。 这名字简容感到耳熟。 下楼的时候,她才想起来。 秦向鸢和方行同毕业于t大。 简容是见过她一面的,不过那一面,方行竭力地将她藏在自己身后,让简容只能看清她白色的裙摆。 再之后,有秦向鸢参加的宴会,方行都不会带她去。 早餐吃到一半,两人闹到她跟前来,让她来做决定。 反正两人都已得罪了个透,简容便随口一说。 “不如让秦小姐做主持人?正好她中法文都很熟悉。” 简纯想都没想便反驳她,“秦向鸢这个人又傲气又冷清,怎么可能答应。” “不试试怎么知道?” 简容温和地将话说完,便拿起包往学校去。 晚上回来的时候。 简纯叫住她,“堂姐,方案设计得怎么样了?” 外包团队那边的负责人还没回复她,她只说快了。 “真奇怪,秦向鸢居然同意了。”简纯嘟囔道,“不过你怎么知道她法文很好?” “猜的。”简容面不改色道。 不难猜。 - 去见蒋照母亲和读书沙龙撞在了同一天。 她本是想看秦向鸢一眼,却见人迟迟未来,再算了下时间,发现来不及。 读书沙龙开在蔷薇园宽敞的玻璃花房里。 司机在大门等她。 本是挨不到一起的,简纯却忽然将她叫住,让她陪自己将书从书房拿到花房里去。 “抱歉,我有急事。” “你是要去见谁?” 简容今日穿着一件荷叶领衬衫,外面搭了件米黄色的小开衫,高腰的牛仔裤不仅将瘦腰勾勒出来,还显得腿又长又直。 她平日出门压根不会这样打扮,今日摆明了有要去见的人。 “又用不了你多久,十分钟,陪我去一趟嘛。” 怕简纯引起过多猜测,简容还是跟着她前去。 花房里长方形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今日阳光好,便让桌上的瓷器和鲜花都染上一层暖和的橙色。 角落有个木架,摆着一些近乎落灰的书,却显露出几分古朴沉静。 另一面空荡的白墙上,装上了投影幕布。 简容将堆得半个人高的书放在桌上。 简纯示意她顺便发了,但她不认识人,名字对不上脸,还是推脱,“我去叫简诚来。” “没关系,我们自己拿。” 说话的人,简容也不认识,只是报以微笑:“麻烦了。” “等一下,这是张夫人吗?”适才说话哪位的身边,还坐着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穿着深紫色的裙子,指上的粉钻让人难以挪开目光。 “你是不是说错了,方夫人吧?” 简容一开始还不知她们说的自己,直到听到“方行生前都没亲口承认过自己有未婚妻吧”,她才反应过来。 不过,第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简纯说出了她的疑惑,“这里有谁姓张?” “姓张的没有,但有人的未婚夫姓张。” “对了,还要恭喜简家和张家喜结连理。” “不是,谁和谁订婚?” “当然是简小姐和张绪啊,你这个做堂妹的还不知道?” 简容明白了。 之前简纯故意将她和张绪的事情传出去,说得有来有往的,传着传着就成了她和张绪谈上了恋爱。 现在张绪忽然和人订婚了,旁人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她。 “张绪那小子在我跟前跟个狗腿似的,看起来是个会照顾人的,简小姐有福气。” “可不能这么说,我家那个月嫂以前在张家待过,跟我说张绪长这么大没和人谈过恋爱,是有隐疾。” “管那么多别人家的事干什么?有没有隐疾简小姐自己会不知道,用得着你们提醒?” 她们只是看不惯,从简容的身上看不出从前的一点影子。 她不是自幼生活在这个圈子的,现在乔装打扮一下,似乎就变成了和她们一类的人。 况且平日听简纯添油加醋多了,对她的嘲讽是信手捏来。 其实简容并不在意,她看了眼墙上的钟表,拿起包想要离开,“抱歉,失陪了。” 偏偏简纯感觉自己被羞辱到,拽住她的手臂不让她离开,“谁告诉你们我堂姐和张绪订婚了?” 这些人骂简容,贬低张绪,不就是在骂她、贬低她。 都是倚仗家里,谁比谁高贵。 “难道不是吗?” “订婚又不是什么坏事,有什么好藏着掩着的?” “倒也说不定,万一是藏习惯了。” “她订是订婚了。”简纯头脑一热,“但不是和张绪。” 简容现在一听到跟“结婚”两字有关的就过敏,心跳加速。 “那你说是谁?” “是……”简纯噎了一下,看了简容一眼,干脆破罐子破摔道。 “是蒋照。” 反正,也没有人真敢去问。 到时候有问起,就说世界上又不止一个叫蒋照的人。 蒋照与他们这些人都不同。 家里长辈将他提起时,时常带着对自家的贬低。 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简纯本是想让她配合自己装一下,却见她是超乎寻常的慌乱,咬得唇要渗出血来。 简纯拧着眉头 简容这幅样子……怎么像是他们真有一腿一样? 其余人没简纯想得这么多,只觉得简容是因为撒谎而紧张。 看热闹不嫌事大:“真的假的?那要不让简小姐给蒋总打个电话,问要不要过来加入我们?” 从来没听说过简容和蒋照有过什么关系。 况且她们这些人,总听说谁在蒋照那儿碰过壁,这么个油盐不进的角色,能愿意为谁弯下自己的脊梁? 如果有一个人。 那也不是简容。 待会儿秦向鸢估计就到了,简容只怕会陷入尴尬的境地。 只是她们想不到,简容就是想自己被当场打脸。 她偷偷改了自己另一个手机电话号码的备注。 打过去大概是关机的状态。 然后在她们的质问下,主动承认刚刚是自己撒谎。 只不过。 会错过和蒋照约定好的时间。 似乎从认识这个人开始,就一直在亏欠他。 却不想,在她将电话拨通时,身旁倏忽传来道很冷冽的香味,很淡,却又是让人感到不可忽略的存在。 简容抬头去看,见到一张小巧精致的脸,其实和简容是有几分相似的。 只不过秦向鸢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是柔和的。 不似简容,到眼尾才是明显的两层眼皮,垂眸时是清冷,抬眼便是多情。 但与以往的猜测不同。 她坐在轮椅上,放在扶手上的手腕几乎没挂肉,整个人显出几份憔悴来。 “这不是蒋照的电话。”她笑眼盈盈地看着简容。 眼看谎言被戳穿,周遭人都只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意料之中的东西,都没什么意思。 不料转眼间,秦向鸢已经将简容的手机拿来,本想将号码输入进去,却直接在通话记录中找到了。 将一瞬的惊愕藏起,依旧亲和地将手机给简容递去,“这才是蒋照电话号码,私人的。” 她在默默地打量简容。 私人的。 所以只有秦向鸢能拿到。 简容打过去只会是陌生号码,对面是不会接的。 秦向鸢是将电话拨过去才递来的。 到简容手里的时候,就已经接通了。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疏冷低沉声音便传了出来,“到了?” 听着口吻,两人似乎还真认识。 众人有些微微的惊讶。 简容紧张得手在抖,吞咽都困难,“我、我被点事绊住了。” “你在哪?” “在家。” “那我顺路去接你。” 对话截止到目前,两人是朋友也说得过去。 她将指尖覆在挂断键上,却没想到蒋照的声音再次传来。 不经意间,疏冷已化为暖泉般的温和。 “只是简容,你确定还要让你老公的车停在离你家两百米的地方?”蒋照甚至带着笑意,“我有这么见不得人?” 8、老公 08 简容将手机贴在耳边,对蒋照要说的话似有感应后,连忙将音量调小。 因而除了离得近的秦向鸢,其他人只听了个大概。 知道蒋照要来接简容,至于要去干什么,她们也不得而知。 加之起初蒋照语气算不上热情,两人看起来也就普通朋友算不上的关系。 她们敢开简容的玩笑,却对蒋照说出的每个字都要斟酌。 也不好今日再难为简容什么。 而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的秦向鸢,忍不住搞点事情,“不叫蒋总过来喝杯茶吗?” 简容还心有余悸。 好在看周围人没什么反应,才暗暗松了口气。 翻动手机,却发现电话没关,心脏有一次被顶上高峰,像是失去呼吸。 连忙挂断,才回应秦向鸢,“他挺忙的,应该不会来。” “简小姐听起来对蒋总的生活了如指掌?”秦向鸢不愿放过。 简容难得地硬气,“秦小姐似乎很喜欢过问别人的私事?” 可能是怕被问得多了,会露出马脚,又或是对面前人有着超乎寻常的抵触。 “向鸢身体不好,你对她说话那么大声干嘛!” 简纯插话进来,又来到简容身边露出责怪的目光,只不过在秦向鸢笑着看向旁出时,悄声与她说,“什么人能不能得罪,你也要有点数吧。” 明明她这个堂姐平日跟个兔子似的,风吹草动只会将自己缩成一团,怎么今日反倒敢反咬一口。 这下引起注意,众人的目光又回到简纯身上。 “我就说从来听说过蒋照和谁在一起过,哪能突然冒出来一个。” “你怎么找了个最难编排的人,但凡换个人,我们也就信了。” “还不是我堂姐自己说的。”简纯嘟囔着说道,选择直接甩锅,她也没想到秦向鸢会来当场戳穿。 离通话结束已经过去十分钟。 秦向鸢看起来也没有要将听到的说出去的意思。 这回简容拎起包就准备走人,没和任何人打招呼。 已有夏日的炎热,鹅卵石路亮得刺眼。 走出花房不到两步。 远远的,有道身影越来越清晰。 起初简容还觉得陌生,看到那窄腰长腿时,却立即辨认出来。 蒋照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休闲宽松的polo衫领子上还有水痕,蒋照额前的发很湿,发梢挂着的水珠在阳光下反射出弧光。 与之大相径庭是那双深沉、漆黑无比的眼眸,手背到小臂上的青筋凸起,像是经历过剧烈运动后还没缓和过来。 见到简容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那双眼里的凶戾才散去,精致的眉睫都舒展开。 简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子。 冷漠、寡情。 “你忽然挂断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他语调柔和温润,简容却还是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哽着。 蒋照是因为她才着急成这样? “我在家里能出什么事?不小心挂断了而已。”虽然不知缘由,她还是耐心地解释着。 况且,隔得近了,简容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橙花香,与她沐浴露的味道很相似。 很让人安心。 “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赶紧去吧。” 简容只是单纯觉得不宜在这停留太久。 不料秦向鸢直接带着人从玻璃房里出来,她坐在轮椅上,姿态却比任何人都要放松。 “蒋照,好久不见。” 简容下意识地心跳加速,转头去看蒋照的反应。 只见男人神色无波,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秦小姐好雅兴。” “比不上你太太。”秦向鸢面色平和柔静,“简小姐学识渊博,改日来我家中做客,我好请教请教。” 这话一出。 周遭顿时变得寂静。 半晌,才猛然发觉她话中的称呼,太太? 简纯惊讶得合不拢嘴。 假的吧? 却见蒋照主动接话,“我太太事务繁忙,恐怕无暇登门,秦小姐请见谅。” 简容觉得自己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似乎在场的人,除了她,没有一个人在乎这一切。 索性垂着眸,直接勾住了蒋照的手臂,面色绯红到快滴出血来,“走、走吧。” 于是众人就看见。 那张原本冷淡傲然的脸上,像是初春雪融般,浮现出笑意来。 简容身上有着好闻的清香,尽管她半个身子都已经压在蒋照的手臂上,也还是让人感觉轻飘飘的,像是天边抓不住的云。 蒋照眼里,她就是云。 是他永远抓不住的存在。 但或许云会化为雨、化为雪落下来。于是他将手臂一伸,直接搂住人的细腰,手掌包裹着腰侧,手心里的灼热传到里侧滚烫的雪肌上。 他看着简容,掀起一半的眼皮,将眸中的欲念藏匿几分,看似清醒。 - 上车之后,迎面而来的冷气将她吹醒了,鸡皮疙瘩顿时起来。 简容这回长了记性,自己系了安全带,然后半张小脸压在安全带上,只敢看着窗外。 脑子里一团乱麻,再没有别的思绪。 “我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免得她继续尴尬,蒋照问道。 简容半句话不想多讲,“没什么,一点小误会。” 可能是自尊心,让她觉得自己在蒋照眼里不该是被压着欺负的那个,尽管她确实是。 “你家花房应该装了监控。”蒋照道,“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可以依据情况跟这个律师咨询,自己人,信得过,我把他联系方式发你了。” 简容恹恹的,不大想看,“其实我不在乎。” 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声音中的黏糊,但旁人一听就知道。 “因为涉及你表妹,所以不忍心?”其实蒋照记得,简容以前不是这样的。 更像是被现实磨平了性子。 “也不是,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也的确是懒得理会,就算是精神胜利法她也认了。 因为不在乎,所以这些年连这些人的脸都不想记,更别说对上名字。 “以前她们就把我推水里去过,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淹死了,直到方行看到救了我。” “但是母亲也不在意,也没有追究,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蒋照听完没做回应,而是一会儿后问道:“推你的人你看清了吗?” 简容回想片刻,终于将眼睛睁开了些看着他,微微摇头,“没有,我只感觉这个人力气很大。” - 安和寺建在山上,知道的人寥寥无几,除去爬山顺道来的游客,就只剩下那些僧人。 最具标志性的那颗古树上挂着不少祈福带,但都陈旧不堪,落到地上来也没有人处理一下。 简容看到了,捡起来再挂上去绑好。 因为曾经看到过自己所写,被雨淋湿后沉坠下来,被人捡了起来。 只是有许多年了,也不记得那人的模样。 蒋照在帮忙,她挂不到的,就递过去给他。 “这树被雷劈过后,仿佛就没长大过了。”简容又拿起一条来,仔细地打上结,却注意到蒋照比她还要熟练,她绑一条,身边人能绑两条。 “被劈也就二十几年前的样子,我小时候见过这树茂盛的样子,枝干差不多能将半个寺覆盖。” “所以你母亲很早就……” “嗯,在我两三岁的样子。” 他的语调介于沉重与释怀之间,与寺庙的古朴融合在一起,填进不时传来的木鱼声和念佛声中。 至于树枝晃动杂乱无章的声音,将简容拉回现实。 “我们进去吧。”他将一段残破不堪的红绸拿在手里,没找寻到能扔的地方,便转成一团,握在手心里。 等到简容再看过去时,祈福带已经消失不见。 现在是午饭点,蒋照轻车熟路带她到吃斋饭的地方。 来到那个一身僧袍的女人跟前,简容还记得蒋照的嘱咐,朝她唤了声“师父好。” 再一抬头,却直接撞上人直白的目光,“我记得你。” 蒋照打了饭来,拉着简容在一盘坐下,“先吃点吧,免得没力气下山。” 强行被打断,蒋母也就没继续说下去。 饭后有小和尚来给简容倒了杯茶,然后请她到后院长廊里坐。 瞥了眼蒋照与他母亲已经谈了起来,她也就跟着人走了。 她的确见过这位师父。 是那次和方行一起来,说是他一个远房姑母,想要帮忙供奉点东西。 那次也是避着简容,只不过她还是听到几句谈话。 方行说想要给自己赎罪。 而蒋母不似一个出家人的语调,坦白了说他罪孽深重。 谈话结束,下山的时候,方行魂不守舍地差点摔断腿。 没想到。 她和蒋照母亲许多年前就见过面。 - “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嗯,只是想把她带过来给你看一眼。” “我早就说过这是段孽缘。” 蒋照本已起身,比身前人要高出一个脑袋,更显得身姿挺拔,他眸色中的柔色散去,化为冰寒,“我也早说过,这是以前。” 他现在就是要和简容在一起。 去找简容的时候,他加快步伐,有些迫不及待。 瞧见人靠着廊柱侧倾脑袋,双目阖着,他轻手轻脚过去,把人的脑袋捞到自己手心里。 “简容,走了。” 睁眼的时候,简容还有几分懵懂茫然。 她做了梦,强行从梦中抽离,是异常的痛苦。 她差点以为蒋照是学生时代的方行,避免她磕到墙砖,便赶紧扶着她的脑袋。 “不需要和方师父去道个别吗?” “已经打过招呼了。” 简容还是有些不清醒,“那现在……回去?” “嗯。走吧。”蒋照替她拿起包,等着她下台阶。 两人就这么慢慢地走出安和寺,也没聊一句话。 简容昏昏欲睡,反倒忘记在车上发生的事。 只是她像只摇摆不定的风筝,偶尔朝蒋照那边靠去,却也偏偏一次都没真正碰到人。 猛然间睁开眼。 ——是背部被人狠狠地拍了下。 再接着是被强力一拽,拽到寺庙大门旁边的墙前。 对上的是张熟悉的脸,不得不说隔近了看,蒋照与他母亲的确很像。便是一身素净,也不难看出五官标致。 蒋母盯着她看了会儿,说不清是语重心长还是警示。 “当你是个有缘人,” “我提醒你一句,好好看清与你共枕的人。” 她将话说完便转身离开,而蒋照也发现人没有跟出来。 回头去找,发现简容躲在门口系着鞋带,一见到他就说,“我鞋带掉了,你等我一分钟。” 其实他分明记得,简容一路上山鞋带都牢实得很,怎么会忽然掉了? “好,我等你,不着急。” 以他和简容现在的关系,他什么都过问不了。 见简容紧接着接了个电话,然后神色忽变。 “发生什么了?” 简容赶紧起身出门,“方行他母亲忽然晕倒了,管家打电话让我去看一趟。” “你写别着急,把地址发给我,我送你过去。” - 车开始主道,驶向市中心医院,一路堵得不行。 好在得知方母没有大碍,只是低血糖,简容放心很多。 “方家对你很好?” “算不上。”这是简容斟酌后的回答。 “那你……”蒋照欲言又止。 简容没有在意,思绪停留在方师父特地嘱咐的那句话上。 谁是她的共枕之人? 她这辈子共枕过的人一根手指头能数过来,是她母亲。 她抬眸看了眼后视镜,其实只是无事可做。 可就这一眼,她瞧见,蒋照紧抿着唇,眉间却不住蹙着,而眼里,是散不去的阴郁与森冷。 9、坦白 09 “蒋、蒋照。”简容喊了他一声。 趁着红绿灯的时候,蒋照看着她:“怎么了?” 漫不经心,所以错失她称呼的变化。 这时他眉目舒展,已经没那么刺眼的阳光倒映进他的眼中,像一池软和的潭水。 甚至于嗓音低沉轻缓,让人听起来心底安宁。 简容近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问:“待会儿,你和我一起上去吗?” “不去,我在停车场等你。” “我不想看到曾经活蹦乱跳的人,现在奄奄一息地出现在我面前。”他解释道。 简容莫名想到方行。 估计他也很难走出好友过世的阴霾。 只是无论抢救那日,还是葬礼上,简容都没有看见他的身影,不知是否是难以接受这一现实。 到了门诊。 正好一个电话打过来,蒋照虽然直接挂断,还是查看起信息。 “我叫了司机来,蒋总不用等我。”简容知道他忙,让他在这等也不合适。 “那你注意安全。” “嗯,多谢关心。” 两人客套得不像是一对夫妻。 “稍等。”将简容开车门的动作制止住,蒋照从自己手腕上扯下一条珠串,递到简容面前,“带上。” 简容一眼便看出这东西价格不菲,况且从第一次见面蒋照就戴着。 “为什么?” “从我母亲那拿的,保你平安。”不容她拒绝,蒋照隔着衣服抓过她的手腕,将佛珠绕了两圈,用指腹推着圆珠,直到滚落到那抹雪腕上。 黑亮的佛珠像是坠入雪地里,将洁白细腻圈入其中。 柔软倏忽离去,简容还觉得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有些发热。 - 方父自己身体就不好,日常身边要围着的就有一圈人。 为了不惊动他,甚至没叫家中阿姨来照顾方母。 简容从护士那儿大概了解了下病情,方母本来就有冠心病,加之这段时间太过劳累,情绪一激动就倒在了地上,的亏是公司人多,就赶紧往医院送了。 现在陪着的,是方母的生活秘书。 她告诉简容,方母看好的一个项目,原本合同都签订好了,却忽然出了岔子,政府命令禁止这项业务,说对污染环境,要么改进技术直到合格,要么先停个几年再说。 方母就是在刚开始的时候被人忽悠着投了一大笔钱进去,现在动工动不了,违约还要往里赔,跟别说新签的几个项目也要钱,眼下只能说是捉襟见肘,资金运转不过来。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人心。”方母招她过来,直接开始嘱咐,“再去跟几个董事还有技术部商量,看看事情还有没有转机。” “我……”简容沉下呼吸,“我跟您说过了,我经验不够,公司的事恐怕处理不了。” 方家这明显不是小事,一失手,连累的恐怕不只是她自己。 和蒋照结婚似乎也改变了什么。 至少现在她还得想着自己有个合法丈夫。 “小容,你背后是简家啊,如果不是因为你姓简,当年方行娶你我是不会同意的。”方母虽然脸色瞧着不好,说话却还很铿锵有力,“方行走了,我把你当女儿看待,我跟你爸爸身体都不好,你……” 她话说到一半,看到简容手上的佛珠确实顿住了。 “这是谁给你的?”她质问道,比之前的语气还要激动。 担心她又犯病,简容连忙起身安抚着拍她,“别激动。”又给她倒了杯水。 “没有人送,我在寺庙里自己买的。” “贵是贵了点,但是听说被大师开过光。” 用衣袖挡了点光,叫光泽圆润不那般清晰。 方母像是信了,不再追问。 “这些年,我们家对你够好了吧,你不能这么忘恩负义。” “你妈手里攥着点东西,你是她唯一的女儿,她怎么能不心疼你。” 简容唯一不想的就是去求简纭,“我去想想办法,只是我母亲素喜清净,对于这些事情向来不沾手,我再去想想别的法子好吗?” 就当这是最后一次。 方家和方行确实对她有恩,她想脱身是清楚认识到自己能力精力不够,方母看中的是她背后的简家。 不过简纭不可能会为了她出手。 她不应该辜负方母。 “也行。”方母眼睛里闪过狡黠,她知道简容那肯定有别的办法。 - 简容走后。 宽挺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原本佛珠的地方被一块表取代。 “听说舅母病倒了?” 方母只惊愕了一瞬,毕竟早有心理准备,“进来坐着吧。” “舅母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我不配和你们坐在一起?”蒋照面色冷淡,口吻却很轻松。 也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方母一时语塞,因为这话她确实说过。 和当年相比,面前人更加挺拔俊俏,人模人样的,谁能联想到当年那个一件校服洗得发白的瘦弱学生。 大概是有求于人,方母主动承认当年是自己不好,没照顾他一个小孩的感受。 “资金的事情我解决,但是不要再去找简容。” 蒋照似乎对当年的事情也没耿耿于怀,而是既往不咎地拉方家一把。 方母倒觉得,这是他应该的,要不是因为他们方家,蒋照估摸着要早早辍学。 算抵消了。 因而蒋照离开前,她叮嘱一句,“方行走了后,简容重情重义,心里就会只会装着他,再腾不出位置的。“ 蒋照帮方母熄了灯,握着门把手,身后透进的光只能勾勒出他的轮廓。 “是吗?”他道,“可我们结了婚。 方母瞪大了眼睛。 作为方母这么关切的回报,他会“解决”方家。 - 简容其实没有叫司机过来,而是自己打了个的,往学校公寓里去。 简纭主动给她打了电话。 “怕下午打扰你,所以现在才联系你。”简纭的声音是超乎寻常的温和,“妈今天亲自下厨给你做了一桌子菜,要不要回来吃点?” “我不回去了,蒋照让我陪他。”她以为自己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句话,却还是没想到浑身都冒着热气。 也不知道是因为撒谎而是和这个男人有了牵连。 “这样啊。”简纭有些失望,“你也这么大了,要懂得保护自己,只是你和蒋照……发展到哪一步了?” 所以前面铺垫那么多,想问的其实还是这个问题。 “我们领证了。” 她坦然承认。 和蒋照在一起,或许未来会带来麻烦,但至少现在有利可图。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和妈商量一下?” “蒋照不让说。”把责任推卸出去便是,反正也不会有人真去问。 “那你……明天和蒋照一起回来吃顿饭,也不知道他们家里的情况,我想着双方父母是不是最好见一面。” “他太忙了,估计不会有时间。” 话该在这打止的。 “还有一件事。”简容补充道,“今天在花房的时候,因为简纯到处和人说我和张绪有别的关系,蒋照知道后不高兴了,差点说要和我分手。” 简纭那边沉默片刻后,说了个“好”字,又说她知道了,两人无话可聊,便将电话挂断了。 通话的时候简容就手脚发软。 一挂断电话,手机就直接跌落在地上,司机提醒她也没听到。 直接弯下背,整个人垂下来,额头抵着膝盖,像只濒死的蝴蝶。 窗外的灯光压根照不进她的眼底,只有无尽的黑。 - 学生公寓周围的氛围很好,清晨的时候,还残留着一层雾气,绿色却已经很打眼了,渐渐的凝聚成一团葱郁。 点了份早餐外卖,简容坐在窗边的桌子前,读了会儿英文报纸,特地留意了下财经板块。 早餐到了,才开始慢悠悠地刷起朋友圈。 一打开,就看到简纯在伤春悲秋。 ——大概率又是被关家里不准出门了。 只有舅父的手段有这么强硬,那么简纭大概是将昨晚她说的话转告了。 她做不到真的去把人起诉,只能在背地里耍这种小手段。 其实和简纯也没什么区别。 清晨过后就是忙碌,白天一边上课一边构思论文,本以为晚上能有点时间休息,简容连浴袍都换上了,简纭却打电话来。 “你不是说你和蒋总在一起,怎么就他一个人回来了?” 蒋照忙里抽闲,独自一人来简家登门拜访。 简容只有一个反应。 要是自己胡编乱造的话被戳穿了怎么办? 换好衣服后,从学校开车到家,花了不过半小时。 也幸亏今天没堵车,一路畅通无阻。 给蒋照发了消息,一是说她昨晚是和他在一起的,二是他因为昨天的事发了脾气。 可惜蒋照一条没回,大概率看都没看到。 简容见客厅灯火通明,战战兢兢地进门,换鞋放包的速度很快,却往前走的每一步都要思量,直到隔着一堵墙,就能看见沙发上对坐着的三个人。 蒋照身边分别坐的是母亲和舅父。 她背靠在墙上,听着不时传来的谈话声。 “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简容忍不住朝他看两眼。 明亮的光线打在蒋照的白衬衫上,领口两粒扣子被解开,袖口挽起,持着茶杯,小臂也就线条清晰,手背上几根手骨和青筋交错着,被雕刻出来的一样。 手里的茶热气腾腾,将皮肤熏红。 他用指尖点着杯口,缓缓道: “我和简容认识很多年了,我们是高中同学,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喜欢她,只是那时候光顾着学习,毕业后异地,错过了。” “领证的事确实比较仓促,毕竟急的不只是我们。”他有意无意地呛了简母一下。 听他这话。 是想让两人走真心喜欢的路线,而不是表面夫妻。 这样也好解释,感情这东西谁能说明白。 不过说他们是高中同学是怎么回事? 蒋照给他的简历上,并没有写任何与这有关的东西。 简容垂着长睫思索,目光游离。 直到背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她猛然转头,小脸上满是慌乱无措,随后用手比了个“嘘”的姿势。 简诚压根不理会她的暗示,朝着她走来的同时敞着声问道:“二姐怎么不进去,在这站着干什么呢?” 10、破例 10 简诚打着哈欠,一副懒散肆意刚睡醒的样子。 他从外面进来,就看见简容在这鬼鬼祟祟,本来是准备和她一起偷听的,看到蒋照在那儿坐着,才故意说了刚才那句话。 简旦谭最讨厌有人在自己面前不规矩,正准备训斥简容,却被简纭一个目光叫停。 蒋照将茶杯递给旁边的管家,起身走到简容面前,目光敛过她吓得惨白的小脸,“还是不舒服?” “我不是故意……”简容想要解释。 “肚子痛的话就过来坐着。”蒋照面不改色,将手臂伸到她面前,示意她将自己的手支撑上去。 简诚什么都看在眼里,但一句话没说。 蒋照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像是鹰隼盯上了猎物。 他一个激灵,二话不说转身离开。 原来久居高位的人是这样,随便一个眼神就具有威慑力。 蒋照给简容拿来靠枕,又叮嘱管家拿杯红糖水来,室内温度太低,他便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到身侧人腿上。 今天恰好是生理期第一天,简容觉得这未免也太巧了点。 简纭和简旦谭默默交换了个眼神,和蒋照打过的交道不少,看不出他是这么能照顾人的类型。 不知不觉地,就把他当小辈看待,就连面部表情都变得慈祥起来,“不知道蒋总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简旦谭虽然从上次就觉得蹊跷,却也没往这方面想。 到底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简纭观察简容,发现她极其不自在,不敢一点挨着蒋照,“不知道小容怎么想呢?” 面对左右夹击。 简容其实想让蒋照先看一眼手机,免得露馅。 看她魂不守舍,简纭皱着眉厉声喊她,“简容!” “啊?” 简旦谭:“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我也搞不懂,舅父只问一句,婚礼要不要办?” “还是不要了。” “当然。” 两人同时出声,简容瞪大了眼睛看蒋照。 两道声音明显不同,交叉却不覆盖。 简纭和简旦谭听完后,面面相觑。 说不要的居然会是简容。 “抱歉,我忘记跟你商量了。”蒋照不慌不忙,抬起压着膝盖的一只手,搭在简容肩后的靠垫上,将人圈揽起来,接着附到简容耳旁,“我提前请了年假,就准备用来给我们办婚礼。” 其实他说话声音不小。 简容不知道靠自己这么近的意义在哪里,还弄得她耳朵发热。 蒋照都同意了,她有什么不同意的。 “你年假请在了什么时候?” “下下个月。”蒋照道。 “时间会不会有点不够?”简纭提出来,一般来说,少说要准备大半年。 “够了。”蒋照早已有了安排,“只用宴请双方家人和朋友,另外再加几家媒体,两个月完全能筹备好。” 人多了,简容反而不自在。 “结婚不是上阵杀敌,慢慢来,不用急。”简纭还是觉得不妥。 怎么不急? 蒋照呼吸急促。 两个月后,简容要出远门,一去就好几个月,自己要出去开一个风投大会,紧接着就是年底,要忙的事情只会更多。 这一拖,就到明年去了。 谁知道那时候简容是要跟别人跑了还是离婚。 简容隐隐有了退缩的意思,家里人知道她和蒋照扯了证,就不会再给她介绍其他人。 办婚礼就意味着要昭示两人的关系。 一个是方行的好友,一个是方行的未婚妻,怎么看都容易引起纷论。 “还是尽早办完吧。” 可蒋照都不在意,她有什么好在意的。 两个人想法达成一致,简纭也不再多说,又请蒋照留下来住一晚。 “我听小容说你们住一起,现在都快十二点了,要不先在我们家歇一歇,明早再回去。” 简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秀眸稍眯,看着蒋照小幅度地摇头。 “不用了,小容说明天开始住我那里去,今晚让她一个人好好收拾一下,我也要回去给她整理房间。” 蒋照的话让简纭找不出破绽。 简容跟着他起身,感受到他的手落到了自己腰侧,却也只是触碰到衣服。 ——故意显现出二人的亲密。 “我还想和简容聊些事,您早些休息。” 他说着将简容带出门,两个人上了车,开着窗兜风。 夜深路上飙着不少跑车和机车,隔一阵儿就有嗡嗡的声音。 “谢谢你帮我。” 风声呼啸而过,简容再大声也让蒋照听不大清。 于是车停在路边。 “要不是因为你,我恐怕要好几个月后才能搬出去。”简容心情愉悦的时候,唇角会不自觉地带笑,整个人也比第一次坐蒋照车上松弛很多,“家里的规矩比学校还多。” “我那里不会有规矩,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蒋照靠着左边的车门扶手,食指关节抵着脑袋,对着脚底下的漆黑发痴。 只有不停发汗的掌心彰显着他的紧张。 “你那里?”简容意识到事情的不对,皱起眉头来,“我以为你是送我一个借口,让我好搬出来一个人住。” 蒋照急剧一动,衣料摩擦声在密闭的车内一清二楚,他坐直了看着简容,“我们结了婚,为什么要分开住?” “今晚你母亲问起,不就是起疑了,你觉得你一个人住,她会发现不了?” 他声音轻和,有一种魔力般将人往下面拽。 “况且我不常回家,我们也分房睡,只是合租室友的关系。”蒋照慢慢软化她,“一环内,顶楼复式,可以看到对面的商圈,去哪都很方便。” 简容摇摆不定,“可我还有一只猫。” “你可以带过去和我家狗接触试试,合不来我不介意把楼下的房子也买下来。” 其实简容对于新婚夫妻是否要住一起没有概念,只不过怎么应付简纭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 况且蒋照说他不常回家。 之前方行也和她说过不常去那间房子,也果然一次都没去。 不如就先这样答应下来。 “明天上午十点,我来简家接你。” 再汹涌的水底,水面都会异常平静,蒋照也是如此,如果不是有前车之鉴,简容注视着他的眼眸,险些要被骗了过去。 主动跳进羊圈,看守人是狼。 可也是她心甘情愿跳进去的。 - 夜里起了雾,站在阳台上,周遭都是“墙”。 简纯不睡觉过来找她,气势汹汹的,和她的困倦形成鲜明对比。 “不是我说,被人当了枪使还不知道。”简纯叉着腰不住叹气,“蒋照看上你不就是因为觉得你和秦向鸢长得像,然后呢,他越看你越喜欢秦向鸢。” 简容没有被触动分毫,而是屋披了件外套出来,坐在美人椅上,手隆着外衣,身子倾倒压着腿。 ——还是肚子痛。 半晌她只憋出一句话,“你也觉得秦向鸢和我像。” 其实不是长得像,而是气质。 秦向鸢学芭蕾舞,却大概初三的时候意外下身瘫痪,失去知觉,因而她身上有股不认命的倔强。 而简容,也是如此。 “你听我说,蒋照就是想拿你气秦向鸢呢,两个人大学的时候就有过一段你知不知道。” “什么意思?” 听到这简容才微愣。 “方行和秦向鸢一个系啊,那时候还是他帮着蒋照追秦向鸢,什么请吃饭送礼物,闹得那叫一个人尽皆知。” 简容整个人一动不动。 想法证实的时候,耳边只会传来轰鸣声。 连简纯都知道的事,更多人只会当傻子一样看她。 那蒋照呢,蒋照也喜欢秦向鸢么? 采访里,媒体询问到他的伴侣标准,他说要长得漂亮,聪明,学识渊博,喜欢穿白裙子,而且,要是自己苦恋不得的人。 这不每一条都指向秦向鸢? 而且那天,秦向鸢看着对他也有意思。 他们三个人四年大学同窗,只有简容一个人留在本地,她不是姗姗来迟,而是自始至终没有介入到他们的青春当中。 当时填报志愿的时候她犹豫不决,还是方行和她说留在南城好,离家近,她要学的专业也要强些。 其实是当时早就想好把她支开吗? 一边给她允诺,一边追着秦向鸢。 方行对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也是从她第一次见秦向鸢开始。 他从一个体贴有礼的人变得冷漠、不耐,甚至避着见她,不会在任何场合提起她这个未婚妻。 简容燃起的一点对爱情和婚姻的希冀,也在这时顿时消磨。 - 翌日,十点,蒋照准时来接她。 家政在帮忙将她行李放入后备箱,她担心磕坏,便一直盯着。 蒋照已经从车上下来,靠在副驾驶的门上,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一条挂脖的白色长裙,一直拖到脚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出门度假, 甚至从耳环到凉鞋,都有着珍珠的元素。 原本墨镜取了下来,觉得晃眼,蒋照便又从高挺的鼻梁推了上去。 “你打算早点感受婚礼氛围?” 简容一回头,便是见蒋照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好看的唇形呈现出向上的弧度,虽然有墨镜遮着,却也能感受到底下那双眸子是闪着笑意。 所以他是喜欢自己这身装扮的吧。 “白色反光,散热。” 蒋照将车门打开,简容顺势坐了进去。 撑着门的手挪开时,他附和道:“感受到了。” 夏日的绿意蔓延到道路两侧,太阳光折射在简容的耳饰上,五彩斑斓的泡泡一样,带着梦幻的眩晕。 “我家猫这两天肠胃有些不舒服,等她好些了,我再把她接过来。” “嗯,你上次想要的挂坠,我做好了。”蒋照道,“已经放在你住的房间里。” “你做的?” 蒋照稍微卡顿一下,补道:“我朋友做好了。” 两人在车上没聊两句,车开进地下车库,两人便下车从电梯上楼。 一户一梯,蒋照给了她一张卡,又带着她进门录了指纹,至于行李,待会儿家政会帮忙提上来。 房子很大,上下加起来得有五六百平。 一出玄关,便是一个玻璃展柜,覆盖了整面墙,简容的目光被里面各式各样的奖杯和证书吸走,其实还有一些各行各业名人的签名,但她不大感兴趣。 “从左到右按时间顺序来的。”蒋照给她介绍。 最显眼的,就是用玻璃单独分出来的一格,用暖光打着,金属的质感体现得淋漓尽致。 简容凑近一看,发现是个奥赛奖杯。 忽然想起,她问:“蒋总也是山德毕业的吗?” “是,不过比你大两届。” “那说不定我们早就见过。” “不过像蒋总这样的,高中应该很打眼吧。” 蒋照轻轻摇头,“我高中的时候,不长这样。” 简容油然想出他一副书卷气的样子,配上他们山德的校服,大概和个小少爷一样矜贵优雅。 可蒋照说他不是这样。 那会是什么样? 简容莫名想起慈善晚宴那次看到他的手,因为有伤而变得粗糙。 仿佛正对着面前人,被黑发遮盖的额角大概全是疤痕,血珠沿着鼻梁一直滚落,到了下颌,染红了白净的衣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般联想,可看蒋照养尊处优的样子,怎么可能和血腥污秽沾上边。 蒋照一直在观察她的神情,但很遗憾的是,简容的状态和进门开始,没什么区别。 “我带你去房间看看吧。” 蒋照给简容安排的是主卧,自己则住在一楼的次卧,旁边就是宠物房,和客厅外的露台接壤。 “咖啡角布置在一楼,你觉得还缺点什么都可以叫阿姨买。” 知道她喜欢喝咖啡,所以装修的时候特地加上去。 “以及一楼有个茶室,不过我不建议你去。” “桑拿室和spa房都在二楼,你有需要可以随时叫人。” 其实还有个健身房,私心想让简容锻炼一下身体,但大概率近来用不上。 房子所有的设计都是法式复古风格,简容的卧室也不例外,床榻柔软慵懒,过道左手边的门推开,便是衣帽间,里面有蒋照给她添置的几套衣服和饰品。 随着家政将行李搬了上来,简容打算先一个人收拾收拾,蒋照正好有工作要忙,转身离开,又回过头帮她把门关上。 按照自己的习惯把东西分类放好,来到洗漱台将自己的日常用品摆放上去,却发现洗漱台上已经摆满了东西。 成双成对的杯子和牙刷,成双成对的毛巾,成双成对的浴巾。 可能蒋照嘱咐阿姨是两个人一起住进来,被误会了。 简容耐心地把它们都收进柜子里,再把自己的东西摆放到一边。 等一切都收拾完,她下楼来到餐厅,蒋照已经坐在了那儿,刚刚洗完澡,浑身都带着温热,简容路过的时候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和橙花香。 她现在敢确定,蒋照和她用的沐浴露是同一款。 阿姨把窗户打开透气,蒋照坐在背风口。 而简容坐在他对面,只感觉自己鼻腔口腔里全是他的气息。 最后一人一盅汤端上来,蒋照擦了手后,慢条斯理地拎着勺尖,吹凉。 他先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既然准备办婚礼,那就得想让所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其实应该都知道了。”简容猜他是不怎么关心八卦,不知道但凡有一点秘闻,第二天都传得满城皆知,至于是哪个版本就不知道了。 “可我今天问我公司的总经理,他还不知道。” 蒋照放下勺子,看着她,见她一勺一勺地将汤舀起,唇瓣抿过,变得亮晶晶的。 简容换了件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粒,透过光却还是显露出锁骨的轮廓。 穿得严实,却另有一番韵调。 “蒋总不觉得,让外界知道我们的关系,会引人诟病吗?”她是很认真地在问。 蒋照确实漫不经心在听,“首先,你先把称呼改过来。” “嗯,蒋照。”简容理解他的意思,确实在家还听一口一个蒋总,自然而然联想到工作,只会头疼。 又回到她的问题上来。 “我们什么关系?” 又来了。 简容这次不会上他的当,一字一顿道:“协议夫妻的关系。” “那协议呢?” 简容凝固了两秒。 那协议呢? 没签。 协议夫妻没有签协议。 什么地狱笑话。 问题是除了第一次加微信发了她一份文件,蒋照再没有提过这件事。 “……那现在签,还来来得及吗?”她弱弱地问。 “口头协议。”蒋照找补道,“不过我想这件事其实并不用很担心。” “毕竟方行从来没承认过你的身份。” 这话很刺耳,却也是实话。 简容还是在意协议的事,却被蒋照一口拒绝。 餐桌上只剩僵持。 还是阿姨过来打了个岔,“上次您让我联系的那位景观设计师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和他聊聊。” 蒋照稍加思忖。 “另外他们问您大概什么时候现场施工,不过我看您近来日日在家,就先叫他们往后推迟了,毕竟有人在家不大方便。” 简容只捕捉到“日、日、在、家”。 可蒋照不是说他不常回来吗? 她抱着迟疑的目光抬头朝对面人打量去,质问的话却也不敢问出口。 门口传来狗吠声,紧接着又是爪子扒门的声音。 简容一转头过去,门就开了,助理没抓住绳子,大狗便直接朝简容腿上扑来,对着她喘气。 蒋照连忙起身扯过绳子,“没吓到你吧?” “没有。”简容对动物向来和善,她用手去摸了摸这条拉布拉多的头,感受掌心细软的毛。 “它叫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拉布拉多不住地对着她呜咽,似乎很委屈。 蒋照的声音有些发哑:“春花,英文名叫eric。” 两个大相径庭的名字。 简容怀疑这是不是别人送给他的狗,又实在受不了之前的名字,才多加了个英文名。 “eric。”她叫了一声。 狗没反应。 “春花。”她难以下口地叫了一声。 狗舔了舔她的小腿。 蒋照将那抹水痕看在眼里。 - 用过晚餐。 蒋照只说不建议她去茶室,却也不是不让她去,她不喜欢这种存在未知的感觉,还是想隔着门缝看一眼。 然后,直接看到墙上的那幅冤大头书画。 难怪蒋照不建议她来。 来一次痛心一次。 关上门抽身出来,直接上了二楼,整层楼都只有她一个人。 蒋照问她害不害怕,可以让狗来陪她。 她记得春花的脖间挂了个萝卜,其实应该是支录音笔,还是算了。 眼下最棘手的是如何解决方家的事。 一码归一码,她刚回简家那几年方行对她很好不假,两个人没有感情,也算不上有多耽误她,本来没有方行她也不会谈恋爱。 找尽了能咨询的人,都没有商讨出一个合适的方案来解决这次危机。 不过她只是行外人,说不定公司内部已经有了进展,她打算过两天亲自去问问。 这几天杂事耽搁太多,有些课程作业她还没完成,简容决定下楼泡杯咖啡再上来继续忙碌。 现在已经凌晨一点,蒋照明天要早起工作的话,肯定已经睡着。 但以防万一,她还是舍弃掉自己的睡裙,换上蒋照给她准备的真丝睡衣。 楼梯安装了声控灯,明亮的那一瞬,她站在扶手边,看到露台上出现道人影。 心脏先是一震,接着辨认出那是蒋照,才没叫自己尖叫出声。 他也没睡? 简容在打道回去和硬着头皮中纠结,可她实在困得不行。 手里拿着拖鞋,光着脚下了楼,但是到咖啡机前,她又犯了难,不可能毫无动静。 她拿了包速溶咖啡粉,一点一点地接满一杯热水,打算上楼。 再往蒋照那看了眼,却直接和两颗明亮对上。 ——狗看见了她。 她一动不动在原地。 好在下一秒春花走开,去接从蒋照手里抛出去的玩具。 凌晨,人和狗的精力都很旺盛。 她又往前挪几步,耳边却直接传来一声狗叫。 春花不准她离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向春花低头。 简容只好坐在旁边的吧台椅上,只是视线里漆黑一片,咖啡撒了一桌子,她拿来纸擦,却擦着擦着整个人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几分钟后,呼吸声均匀。 蒋照这边。 eric总是往房子里面看,像是在诱导什么。 一想到楼上住着的就是简容,他就难以入眠,吃了粒褪黑素也不管用。 狗也感应到什么,睡不着来抓他的房门。 于是一人一狗在这里玩起了接飞盘的游戏。 eric越来越心不在焉,甚至来叼他的裤腿,他不得不起身,跟着狗去一探究竟。 他的皮肤上沾染了一些水汽,呼吸都发凉。 看到简容趴在桌子上,长臂舒展着,头发捋到一边,肩颈在夜色下是朦胧的奶油白色,宛如一幅油画。 他站着盯了许久,和几年前去卢浮宫欣赏艺术品的姿态一模一样,只是这幅艺术品叫他折服,叫他不觉发狂,想要拍卖下来,又猛地发现这是无价之宝。 心底掀起一股燥热,趁着还没有发酵之前,他将简容拦腰抱了起来,让她的脑袋靠着自己的肩膀,然后把她送到房间里去。 手上的触感是真实的。 手臂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简容看起来清瘦,实际上只是因为常年练舞显得纤细匀称,其余地方该有的肉一分不少。 将人放在柔软的床上,起身撤回原本陷入床榻的双臂,蒋照本该离去。 可他给简容盖好被子,然后—— 躺在了床的另一边。 床很大,所以他离简容其实很远,不觉懊恼当时为什么不将床买小一点。 相信谁也不想被盯着睡觉,可是人在眼前,蒋照难以抑制地朝她靠近,用眸光来勾勒她的眉目。 他其实还想试探,有人同在床上另一侧时,她下意识会是什么反应。 是将自己塞进对方怀里,还是勾着对方脖子抱住他亲吻他。 这是无数个夜晚,她和方行在一起的时候,他想过的问题。 不过方行去世这么久了,简容还会有这种习惯吗? 他既期待又害怕。 许久后,简容都没有反应,依旧睡得安稳。 蒋照决定离开,但大概是被他的动静惊扰到,简容翻了个身。 衣领太大,又因为被他抱过来的时候衣服已经凌乱,一个转身,柔软的面料就直接沿着肩滑落,羊脂玉一样温莹的皮肤和圆润的肩头,就这样暴露在蒋照的视线内。 而另一侧,因为感受到肩背发凉,简容已经醒了。 她浓睫颤动着,不知道该去直接用手把衣领拉回来,还是装睡等蒋照离开再说。 她不知道男人适才在一旁看着她。 蒋照瞥见她紧绷的唇以及稍蹙的眉眼。 他只在简容发烧的时候见过这幅表情。 而很显然,她现在并没有。 那就是醒了。 他最好是悄无声息地离开,当作今晚什么都没发生。 可夜晚会加重人的冲动。 他环抱着站在这儿,想看简容接下来会是什么反应 11、下厨 11 剩下月色。 一切都像是雾化,只有简容的皮肤透亮发白,还有那一头绸缎似的黑发,流淌在枕头上。 简容再一个翻身,将被子往上扯了扯,脖子以下全部盖住,只有脸蛋露出来,整个人陷进柔软蓬松的软被里,显得格外的乖巧。 蒋照倚靠着墙面,收着下巴,目光垂落在木地板上,“不热吗?” 他不过随口一问,发声很轻。 只是现在夜阑人静,要有多违和有多违和。 简容又把自己往被子里塞了塞。 被子其实很轻薄,全身的肌肤却是滚烫的,连呼吸都是。 怕她憋坏了,片刻后,蒋照转身离开。 临走前,看到她露出来的一截脚踝白皙,脚背绷成个尖,形状很是好看。 ——这双脚,很适合勾着什么东西。 蒋照不觉目光深沉。 颈后传来抹凉风,简容便知道蒋照要走了。 憋了很久的气长长地舒出,澄净的眼眸睁开,又马上被惝恍覆盖。 忽地,耳畔传来浓重的喘息声,简容的顿时一双眼变得清明。 腰后像是被砸了一样,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如有千斤重的秤压在身上。 斜眼用狭窄的视线看去。 春花“哧哈哧哈”地用脑袋拱着她的被子,还不时舔.弄着她的指尖。 “别……” 这下简容不得不坐起身,她将春花推开,一抬头,径直对上蒋照注视的目光。 他停留在门前,并未离去。 见状,他将灯打开。 蒋照没想到春花蹲在门外,就等他开门冲进来。 简容的手被舔得湿漉漉的,于是他上前将狗从床上抱下来,看了简容紧张的小脸一眼,从旁侧扯了几张纸递给她。 曜黑的眼睛正对着她,长睫覆盖至眼下一片阴影,显得深邃穆然。 简容将纸揉成一团,将水痕擦去,然后避开他的视线,看着朦胧一片的窗外。 - 书房里。 一大一小两个桌子,绿植增添几分鲜活。 浅黄的光线将白纸也印得舒暖温和,简容手写思路,沉浸到自己的世界当中后,对蒋照也就不管不问。 蒋照不禁想到,如果两人以后有了孩子,是不是也会是个工作狂、学习狂。 可惜没有如果,他也忍受不了让简容受这个苦。 将思路整理完,付诸实践是明天的事,简容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了眼笔记本前的男人一眼。 才发觉两人是情侣睡衣。 一黑一白。 蒋照的眉眼舒展着,倦怠地看着屏幕上的内容,又波澜不惊地将笔记本盖上。 ——实在是没有心情看下去。 他仿佛没有看见简容在盯着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淡淡道,“简容,三点半了。” “我还有点事没处理完,你先去睡吧。” 简容在想去方家公司时,与董事会的说辞。 其实她的存在无非一种意义:出钱。 可她没有钱。 “什么事?” 蒋照居然有心情过问,简容想着术业有专攻,这资源不用白不用,“方家出了点事,有个项目因为政策问题不得不停工,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方家?” 蒋照身上的懒倦散去几分,后背与靠垫分离,看起来清醒不少。 涉及到方行,他总会多关照几分,简容想他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在这半夜不睡觉?” 他话锋一转,简容愣了愣,叹了口气,“也不全是因为这件事。” “况且你不也半夜不睡。” 蒋照不顾她话中反驳的意味,而是正经谈到这件事上来,“我记得你家也出过类似的问题。” 被他这么一点拨,简容回想起来。 当时是合作许久的一家供应商承诺可以达到简旦谭想要的标准,结果经检测后压根达不到上市的标准,那批货就废在那里,问题是事先简旦谭很看重这个项目,将原本准备开发的生产线停工,转投到这批货上来。 那段时间舅父忙得焦头烂额,家里气氛只能用沉抑来形容。 直到某一天,一切都恢复原样,只因今润资本底下的公司看上这条生产线,愿意进行投资,不过前提是将这条线从简家分离出去,合作新创一家企业,股份重新划分。 简家本就无力经营,虽然被分了一杯羹,却也解除危机。 “我知道了。” 简容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我明天就去和董事会商量,贷款行不通的话,就去拉风投试试。” 蒋照用指尖摩挲着桌面,目光停留在简容的神情上。 既然她想明白了,那下一步该来找他了吧。 况且他早就着手解决这件事,算不上是个多有展望的项目,其他风投机构听到风声之后,压根不会来凑热闹。 不料。 简容对着他盈盈一笑,“多谢蒋总今日提点。” 随后起身收拾自己的桌子,完全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她到了门口,想起什么,探头回来和他道,“晚安,蒋照。” 蒋照鞋尖重重地点了下地,旋转椅子起身,扶着门框看着她,“你还有其他想和我说的吗?” 兴许是她不好意思开口。 “有。”简容顿了顿,“我想你常年一个人住,可能不习惯有其他人在家。” 自从阿姨说他日日回来,简容就隐隐有想要搬出去的意思。 毕竟这才一天,她就僭越了自己的底线。 蒋照的眸色较之前已有些沉暗,简容是真的干脆把他这个老公当作一个摆设,还是人工智障那种。 不过他笑了,用玩笑糊弄过去,“谁告诉你我一个人住?” 简容心里一咯噔。 又听他道:“这不是还有春花?” “况且我说了我不会总是回来住。”蒋照神色温和,“阿姨说的日日回来,是我每日回来吃晚饭。” 简容走后。 蒋照站在窗前,指尖掐着通红,倒映在他眼里,深不见底里是火光。 简容是因为有他在所以不舒坦,从明日起他就会搬到公司里去住。 慢慢来,不急。 只是家羊不如山羊香,简容这口味,得调。 - 正好今天有个汇报演讲,一身黑色西装打扮,简容下了课后就直接往方家公司里去。 室友坐她的车顺路去和人约会。 “你是不是下班兼职干销售?”室友颇为嫌弃地看她一眼,“穿点好的吧,上次我看你穿的旗袍就很不错,干嘛穿这么死气沉沉的衣服。” “要去见点人。”简容趁红绿灯的时候看她一眼,泡泡袖配着高腰小短裤,头发是羊毛卷,很有夏日的气氛。 “诶,我跟你说。”室友被她盯得不自在,选择换个话题,“师兄不是之前追你嘛,得亏你没给他脸色,他转头就去追金融系系花去了,两个人在一起小半个月了,没一条线上钓两条鱼谁信啊。” “我不是他的鱼。”简容反驳道。 “行,你是漏网之鱼。”室友笑了笑。 简容放她下车的时候,顺便去便利店买点东西。 室友一回头,便看见她已经拿了瓶罐装酒到前头,从背后看,修身的西装外套将细窄的腰勾画出来,包臀裙下的腿修长又笔直,更别说她皮肤是透亮的白。 她咽了口水,想把自己适才说的话收回去。 “好好约会。”转头简容已经到了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 简容上车前,室友叮嘱她,“你可别酒驾!” “不会的。”简容上车后就将酒扔到副驾驶上。 目送室友进商场大楼后,直奔方家公司。 车进了地下停车场,简容才将一瓶酒打开喝几口。 其实度数不高,图个心理安慰而已。 方母给她挂了个监事的名,但简监事念起来太过拗口,一路上来员工就都直接喊她简小姐。 她浅笑着回应过去,到一楼洗手间里用了条漱口水,整理一下仪容,才往会议室里去。 在电梯里不停给自己打气,“叮”一声,电梯门打开,整层楼却是超乎寻常的平静。 她到会议室门口,只剩下保洁在清扫,连灯都灭了两盏。 还没弄清楚情形,从走廊里过来个带着工作牌的员工,“简小姐,许总喊您过去一趟。” 许总,公司的副董事长,这些天公司的事务都是他在负责。 简容闻言凭着记忆找到方母以前的办公室,敲响门。 “进来。” 副董事看着简容打扮正式,忍不住嗤笑一声,“不好意思啊,忘记通知你了,我看人都来齐了,就把会先开了。” 简容沉住气,“那劳烦许总和我陈述一下会议结果。” “公司最后商讨的结果是,拉风投试试。”副董事偷偷打量简容,边说道,“不过对我们项目设计的技术感兴趣的只有今润资本一家,成功率算不上有多大。” “那没成功呢?”简容着急问。 “破产呗。”副董事随口一说。 这个女人一个考古专业的学生,能懂什么?众人还要顾及方母的面子让她来插手这些事情,早就积怨已久。 还不如趁着这次将她挤出去。 况且她心心念念着方行和方家,只会成为麻烦。 “而且我们现在有了点初步的方案,不过具体实施的话,得看你了。” 简容听完他的话,想起昨晚蒋照看她的目光有些异样。 所以蒋照是有心要救方家的,根本轮不上她操心。 不过这事还是棘手。 好在她离开的时候尚且平静。 - 宽敞的办公室里视野开阔,坐落在商圈中心。 蒋照刚和人聊完回到办公室,许孝言的电话便打来,他用脖子夹着手机,将领带扯下来,再将门用鞋尖顶上。 “我大侄子已经按你说的照做了。” “嗯,改日请你喝茶。”蒋照回到座位上,将手机点了外放。 “你请我喝茶会有好事吗?”许孝言调侃他,“你还不如请方行他未婚妻,叫简、简什么来着,诶呀,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想看人家代替方行在你面前伏低做小、跪地求……” “叫简容。”蒋照纠正他。 “管她叫什么,反正跟方行是一丘之貉。”许孝言不想在他面前提过多关于方行的事,“对了,你不是结婚了吗,婚礼之前不打算带嫂子和我们来玩玩。” 蒋照婉拒:“她喜欢安静。” “我看你当初不也挺喜欢安静的,别说是为了人情世故。”许孝言是个直肠子,“嫂子是哪家的人,叫什么?我人脉广,替你去打听打听。” 蒋照沉默了一瞬,“叫简容。” “叫什么?”许孝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跟你一个姓是吧。” “你没听错,她叫简容。” 他懒得过多解释,直接挂断电话,让许孝言一个人去慢慢消化。 - 夜幕垂星。 这是简容第一次给除自己以外的人下厨。 蒋照打电话给家里阿姨,特地叮嘱会回来吃晚饭,只是要八九点才能到,让她们先吃。 这正好给简容留了充分的时间。 既然有求于人,就应该摆好姿态。 她很擅长做一些汤品,做了道中式的,又做了道西式的,阿姨看着她放的都是大补的食材,忍不住问道:“先生不是瞧着平日身体挺好的吗?” 油烟机和翻炒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简容又不大能听明白了,附和道:“他身体是挺好的。” 不然不会昨天晚上将她从吧台抱上二楼房间还不带喘的。 阿姨的目光变得意味不明起来。 忙活许久,简容叉着腰,感觉背都直不起来。 她掐着八点整将汤盛进碗里,蒋照如果能在八点半左右回来的话,就是最适合的温度。 手上没力气,简容便死死地捏着碗边。 回来帮阿姨炒蔬菜时,发现指腹烫出红痕来。 “去休息吧,我来就好。”阿姨熟练地翻炒着,反倒让简容感觉自己插不上手。 她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春花卧在她的腿边,将脑袋靠在她的小腿上。 狗比人先听到智能锁响起的声音,于是直接朝玄关初扑,蒋照将手里拎着的外套放在挂衣架上,径直走向在沙发上露出半个脑袋的简容。 没想到人已经安静地睡着,用刚出生婴儿的姿势蜷缩着,抱着自己的胳膊。 “夫人从傍晚忙活到刚才,帮我着做饭,应该是累着了。” 开放式厨房,阿姨的话蒋照听得一清二楚。 简容恨不得避开他,主动下厨无非就一件事。 顿时歇了将人叫醒的心思,他坐在餐桌上,欣赏着这琳琅满目的一桌。 只是打着吃饭的幌子回来看看他。 晚饭已经和下个项目的合作人吃过了。 蒋照没什么心思再吃一顿,还是起身蹲到沙发前,边摸着蹭上来的春花,边喊了简容两声。 她听不见。 于是他直接掐住她的脸颊,让嫩红的两唇嘟起来。 偏偏他还一脸平静,掀起一半的眼皮看着她,因为她这副模样,不觉唇角带着笑。 “还不醒吗?” 简容睁开眼,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推开,随后撑身起来,长发从颈间垂落,又被她全部捋到一边,多了几分风情。 坐在餐桌上,简容看了蒋照几眼,都没看见他将勺子伸进自己盛的汤里。 终于看到他舀起一小勺。 简容小声问:“怎么样?” “还不错。”蒋照喝完之后就停了勺子,只用筷子夹了点蔬菜在碗里。 简容观察他,看起来夹了很多次,实际上都只夹一点。 “你一直看着我,是有话和我说吗?”蒋照完全停下动作,靠在椅子上。 简容道:“……是有一件事。” 她想和蒋照确认一下方家的事他到底会不会出手。 若他不会,又似乎显得有些自作多情。 纠结中,蒋照注意到她发红的指尖。 所以她为了方家那事,不惜劳苦地给他做饭,还将自己弄伤。 那她下一步是什么? 罔顾人格地来求自己? 她这么倔这么有自尊心的一个人,会为了方行来委求自己。 “抱歉,我还有没处理完的工作,先不吃了。”不待她做好心理准备,蒋照便要起身。 他不想看见简容这样。 简容跟着他站起来,见他重新将外套披上,恢复那副冷静薄情的样子,从口袋里拿出蓝光眼镜来戴上,头也没回地出门。 在原地顿了许久。 因着不想打扰阿姨,她拿来保鲜膜,一道一道菜裹上放进冰箱里。 期间春花闻到香味不停在叫,简容只好忙活完后又去给它切了些生骨肉。 - 蒋照在开车去往公司的时候就开始心神不宁。 平常一刻钟能开到,今天花了半小时。 脑海中全是简容怅惘地看着他离开,蜷缩着指尖的样子。 她精心准备的一桌子的菜,也几乎没动。 好几道菜都是完好无损的,简容细心摆了盘,所以一眼就看出。 这是简容第一次给他做饭。 尽管是为了别的男人,但至少是为他做的。 到了公司。 秘书和他说副总待会儿就来。 蒋照指节敲了下桌子,“如果他拿不出合适的理由来解释现在擅离职守的原因,就叫他滚蛋。” 他的面色如有寒霜。 秘书一咯噔赶忙去叫人。 副总人是急忙赶来了,手里却还端着一个饭盒,嘴上吃得油光可鉴。 “蒋总,你体谅一下我,到现在才能闲下来吃顿饭,况且这是我老婆亲自给我做的,我实在舍不得放凉浪费。” 副总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忍不住摇头叹气,“算了,您还年轻,没有家室,不懂。” 蒋照支着额头,眼皮不住地跳。 片刻后,他直接拿着外套和文件起身,步履匆忙,“给你放一晚上的假。” 副总被喜悦冲昏头脑,又扒了两口饭, - 简容给他做的第一顿饭。 没有照片,没有品尝到什么滋味,甚至没能让她开心。 车停在小区的车库里,关上车门后,长腿迈着极快的步伐,电梯门一开,蒋照就迫不及待地进门。 才十一点,入目是漆黑,沉静到可怕。 ——简容是因为难过所以这么早就睡了吗? 就连eric都没有任何的动静。 来不及开灯,蒋照便来到冰箱前。 空调吹得人有些发冷,春花都忍不住缩在她的床上。 例行深夜工作前喝一杯咖啡,顺便暖和一下身子。 简容裹着披肩下楼,却蓦地察觉到一团黑影,积聚在原本空荡的地方。 脚步悬在半空中,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终于让拖鞋落地,她光着脚走下去,顺手拿了酒柜里一瓶酒。 然而等她走近的时候,黑影却消失不见。 忽然间,一切都呈现在光明之中,周遭都变得清晰起来。 简容定睛一看。 原本冷漠离开的蒋照西装革履再次出现在她面前,让她近乎以为是幻觉。 直到看到他一手端着一盆油亮的汤一手拿着碗筷,正准备往桌子上放。 “蒋、蒋照。” 简容感觉自己出声的那一刻,面前人浑身僵硬住了。 下一瞬,他抬起头,与简容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