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男友分手后他去当了天师》 1、第一章 清明时分的长命村还有些冷。 从出租车的窗户朝外看,只能看点星星点点的绿色。 雨从昨晚一直下到现在,乐瞳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是下午的一点多。 雨雾蒙蒙的山路不好走,车子艰难地行进在路上,乐瞳迷迷糊糊睡了一上午,现在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近乡情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发觉路途开始变得越发熟悉起来,晕车的感觉减退了,困意也消失了。 乐瞳离开长命村的时候十一岁,十几年过去,她本该对这里的记忆模糊了,可她发现真的回来了,一切都还鲜活如昨日。 比如前面那条岔路,她很清楚要往左走,之后再一直往尽头,过一座大桥,就是长命村的村口了。 出租车会在那里停下,来接她的堂哥应该正在那儿等她。 很奇妙,就好像有人在耳边告诉她这条归路该怎么走一样。 “哎呦——” 出租车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幸好乐瞳系了安全带,不然都要被甩出去了。 “这桥怎么断了??!” 乐瞳好不容易喘平了气,就听到司机师傅错愕地喊了一声。 她朝窗外去看,果然看到前面有座从中间断开的大桥。 桥边站了个男人,披麻戴孝,撑着把黑色的大伞,几乎半个身子都被黑色的伞身挡住。 司机师傅转过身来,朝乐瞳招招手:“小姑娘,前面的路你自己走吧,车是过不去啦,你看看要不要现在打电话喊人来接。” 说来也是不顺,乐瞳回来这几天一直下大雨,汽车站没车往长命村来,因为这里附近有山,天气预报一直在说有滑坡泥石流的危险。 可乐瞳是回来奔丧的,堂哥的岳母快要撑不住了,那位阿婆生前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人物,乐瞳的爸爸也被叫了回来,她更是得赶回来一趟。 等雨停的日子里已经收到阿婆咽气的消息,最后一面是见不到了,如果再耽搁下去,怕是出殡都赶不上了。 乐瞳没办法,好说歹说找到一辆愿意来的出租车,在今天雨小了许多之后往回走。 “师傅,到这里就可以了,我家里人来接我了。” 乐瞳在后座扫码付了车费就开门下车,长命村办丧事的就他们一家,前面桥边等着的肯定是堂哥。 司机师傅收到到账提醒,正要道别,一抬眼对上黑伞下那男人一双青黑的眼睛,吓得浑身激灵,再顾不上什么礼貌,一脚油门就跑了。 “大哥?是你吗?” 乐瞳正朝那个身影走过去,雨突然在这会儿下大了,还刮起了风,她的伞中看不中用,差点被吹翻过去,密集的雨点打了一身。 手腕被一道冰冷握住,伞身很快被扶正,乐瞳松了口气,也看到了那双青黑的眼睛。 乐风难掩疲惫道:“雨下得太大,咱们村口这座桥年久失修,昨晚断掉了,我领你从别处回去。” 乐瞳其实也有点被他这个样子给吓到,但毕竟是自己的亲人,那种恐惧很快就消失了。 她抿抿唇说:“大哥,你节哀。” 乐风勉强笑了一下,一言不发地在前面带路。 说起他就不得不提起乐瞳的大伯。 她的大伯年轻时走南闯北,活得轰轰烈烈,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人物。 有什么新鲜东西或者不懂的,尽管去找她大伯,准能得个好信儿来,她们家里也没少受大伯的恩惠。 这样好的人去世得却太早了一些,乐风是他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他出生后还没满月,大伯就突发意外去世了,人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泡发了,就死在断桥底下的那条河里。 那时候农村人迷信,都说是乐风克死了他父亲,大伯母为人泼辣,站在对方家门口骂了一天一夜,这才没人敢再说什么了。 三年前乐风去市里,乐瞳还见过他一面,和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他瘦了很多,跟个竹竿儿一样,脸颊凹进去,握着伞的手指也干瘦无力。 一身麻衣穿梭在雨幕中的,麻鞋和裤脚早就泡了水,他话很少,带着她穿行在山间小路中,从大河最窄的地方跨过一座小木桥,下桥之前从怀里取出白布递过来。 “系上吧。” 乐瞳看了看前方,从这里进村,能直接到乐家的族地。 如今不仅是乐家,整个长命村都阴云密布,挂满了白帆、白灯笼。 乐瞳接过孝布系在腰上,这才跟着堂哥进了村。 乐瞳的父亲行三,是乐风的三叔,走进族地老宅,到了正屋,她就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三叔,瞳瞳接到了。” 乐风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就往还在停灵的冰棺前一跪,低着头不动弹了。 乐正岩转过身来,朝乐瞳一抬手:“瞳瞳过来。” 气氛实在肃穆压抑,老宅都是木制的二层楼,一楼正堂中央挂着大大的奠字,前面是一张供桌,供桌上罩着白布,白布上是各类贡品,再往前就是阿婆的冰棺。 到底是四月了,哪怕长命村在山里,气候晚了外面一些,还是比不了冬日,老人家还是得躺在冰棺里。 乐瞳心口好像压了块石头,呆呆地走到父亲身边,肩膀被拍了一下,父亲缓缓道:“去,给你阿婆磕个头,你小时候她还抱过你。” “你小时候还抱过你”——这样的话常在长辈们聊天时听到。 乐瞳也不是第一次听,可这是唯一一次,父亲一说,她脑海中就浮现出了那个场景。 襁褓中的婴儿被一位慈祥的中年妇人抱在怀中,笑着夸赞长得好,将来命也好,学业顺利婚姻幸福。 乐瞳浑身一震,学业顺利这个是真的,她从小到大学习一直很好,985顺利毕业后就进入对口的公司,虽然累了点,但小钱钱赚了不少。 不过这个婚姻幸福……想起唯一谈过的一次恋爱,乐瞳心里闷闷的。 她拉回思绪,发现自己竟然盯着阿婆的冰棺看了许久,周围人都在奇怪地望着她。 那个画面怎么形容呢? 冰棺里有些假花,假花之中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金色的被子,脸上也蒙着金色的布,其实什么具体的都看不到,但就是打心底里滋生出一股阴冷来。 乐瞳其实不害怕,她甚至还有心情观察阿婆脸上的金布逐渐被染上了血—— 血! 乐瞳一惊,立刻后退一步,乐正岩上前查看,拽起跪在一旁的乐风,又叫了阿婆主家的孝子孝女,给阿婆换脸上的盖布。 “别怕。”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我妈去世前一晚还在抢救,脖子上插过管,流了血才会这样。” 乐瞳被说话的人拉到一边,氛围不那么窒息之后,她转过头来,愣了一下喊道:“大嫂。” 乐风的妻子叫沈妍,是阿婆最小的女儿,从小百般疼爱,捧在手心。 沈妍人漂亮,又温柔,别的孩子都想去外面发展,她虽然是最小的,却愿意留在长命村陪伴不愿意离开家乡的母亲。 因着她在这里的缘故,乐风也一直留在村里没出去发展。 “做女儿的哪能甘心看着母亲去世呢?直到最后一刻我也不想放弃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不过……”她眼睛红了,“现在也不知道当时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医生都劝我放弃了,可我还是不能接受,还是要让她老人家受那一次苦,没能回来就罢了,还留了一身的窟窿……” 因这件事,沈妍没少被哥哥姐姐责备,他们说得多了,她自己也开始怨恨自己了。 “嫂子。”乐瞳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握了握她的手。 沈妍擦掉眼泪正想说什么,有沈家人来跟她说:“做斋的法师说咱们买的东西不够,让再去买一点儿,给列了个清单,可这会儿大家都忙着呢……” 因为下大雨的缘故,外面的车不愿意来,里面的人也是不方便出去,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沈妍迟疑着,用眼睛搜寻可以去办这件事的人,看到丈夫乐风时一顿,神色黯然许多。 乐瞳也跟着转了一圈,发觉好像就她闲着? 这种场合闲着真是心慌,于是她主动道:“嫂子,我去吧,大哥刚才带我走的那条路我还记着怎么走呢。” 沈妍有些犹豫,她不太放心乐瞳一个女孩子来回跑,但乐瞳已经从对方手中接过了清单,简单看了一遍说:“我记得咱们镇上那个殡葬一条街在哪儿,就交给我吧,你们快去忙你们的。” 转身朝外走,经过法师们做斋搭起来的雨棚,里面挂满了阴间轮回报应故事彩图,香炉里阵阵飘起缭绕烟雾,纸马、纸鹤、纸桥摆了一地,有一块儿是空着的,按照清单来看,是缺了黄纸和纸塔。 做斋,说白了就是超度亡灵,做法事。 雨棚之外,乐瞳伸手接雨点,发现雨已经停了,路应该好走,这会儿看打车软件也不像前几天那样一辆都没有了,等待时间是长了点,但能打到就行。 “瞳瞳!” 沈妍追了出来,擦了把汗说:“我叫个人带你到大路上,那里稍微好打车一些。” 她还是不想让乐瞳一个人穿梭在大雨刚停的山里。 乐瞳也没坚持,就让人领着自己走,这次来的和她一样只戴了腰孝,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很健谈,两人聊着聊着就走到了路上。 “说怪真是怪,这桥早不塌晚不塌,偏偏这个时候塌,太不方便啦!” 谁说不是呢?所有的车都堵在村里出不来,得等桥修好才行,不过这雨一停,修桥的施工队应该马上就来了。 “好了阿姨,你快回去吧,我自己在路边打个车就行,天黑之前准能回来。” 阿姨点点头,匆匆忙忙地赶回去,宅子里还好多事要她忙活。 乐瞳目送她离开,视线落在被雨打落的棠梨花上,回过头来就是路边挺立的白杨。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离别处。 再看看打车软件上的等待时间,乐瞳深深地叹了口气。 2、第二章 终于打到车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从镇上赶回长命村还需要半个小时,现在虽然不下雨了,但天还是阴着,想来今天天黑得会很早。 她动作得快一点。 一路回村虽然只是坐车,可有时候坐车比走路都累,乐瞳腰酸背痛,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了片刻,不知怎么又睡着了,甚至还短暂地做了个梦。 梦里有个模糊的人影,佝偻着背冲她招手,她拨开云雾走过去,那人的脸逐渐清晰起来。 是一张布满鲜血的脸,血顺着苍老的面部沟壑一道道流下来,乐瞳直接给吓醒了。 “美女,咱们到了啊,前面就是殡葬一条街。” 开车的是位女司机师傅,正朝后面看着乐瞳。 乐瞳心有余悸地握了握拳,匆匆扫码下了车。 站定之后,从包包里翻出清单来,乐瞳的手都还是发抖的。 只是个梦,她这样告诉自己。 一定是出来之前看到阿婆流血,才会做这样的梦。 努力镇定下来,乐瞳遥望这一条街。 阴森森的天气,哪怕穿着冲锋衣手臂也还是发冷。 街上看不到几个人,只看得到每家每户门口摆放着的殡葬用品。 因为这几天一直在下雨,各家店铺门口都撑着大伞防止纸质的商品被淋湿,风吹得伞微微晃动,景致说不出的静谧诡异。 乐瞳往前走了几步,一眼看到角落一家《天堂殡葬用品大全》。 嗯,大俗即大雅,这名字蛮好,她朝那儿一拐,撩开布帘就进去了。 这家店面很小,里面光线昏暗,只亮了一盏小台灯。 柜台是木制的,上面堆满了元宝蜡烛,殡葬用品,各式各样,乐瞳清单上要的东西这里刚好全都有。 想到马上就可以买完东西赶回去,乐瞳不禁松了口气。 视线一转,店铺老板就坐在木柜台后面,穿着黑色宽松的连帽卫衣,一头黑发蓬松柔软,看着很年轻,正背对着门口看ipad上的英雄联盟比赛吃泡面。 小小的房间里充斥着泡面带有魔力的香味,闻得乐瞳都饿了。 她清清嗓子招呼道:“老板,来点黄纸。” 老板闻言指了一个方向,回过头说:“在那……怎么是你?” 四目相对,乐瞳也愣住了。 这年轻的殡葬店老板一张白生生俊俏不已的脸,竟然是她那个该死的人渣前男友! ??? 乐瞳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揉了揉眼睛,揉完发现对方还在,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她先对一步移开了视线,又觉得这样很怂,遂很快转了回来,僵硬地逼自己开口:“该问这个问题的人是我吧?” 她扫视周围:“你当初要和我分手的时候,可是说你要回老家继承百亿资产的?” 柜台后的青年微微垂眸,沉默了一会,拿起一沓天地银行的百亿冥钞:“不算吗?” 乐瞳:……嗯?……怎么不算呢? 长这么大她就没这么尴尬过,想过会再遇到秦嘉,可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天就这么被秦嘉给聊死了,乐瞳尴尬得脚趾扣地,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还是秦嘉从她手里把清单拿了过去,翻出黑色的塑料袋,开始装她需要的东西。 乐瞳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他总是这样,话少,人又闷,不爱参加集体活动,要不是人长得太好,恐怕没有女孩子会注意到他。 不过在一起之后就会发现,他人很体贴,话虽然少,但每句都有用,很多事情也不需要她废话什么,他就能帮她全部解决。 曾经乐瞳以为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大学毕业就结婚,毕竟他们感情还是很稳定的。 万万没想到的是,临近毕业时他会突然跟自己分手。 连毕业照他都没来拍,消失得匆忙而彻底,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好了。” 乐瞳一怔,才发现自己胡思乱想的时候,秦嘉已经把东西都装好了。 她默了默说:“多少钱。” 秦嘉指了指二维码的地方:“你扫三十就行。” 这么一大袋子东西,哪怕不知道殡葬行业的物价,乐瞳也确定肯定不止三十块。 她没跟他客气,一边扫码一边淡淡道:“你那么有钱,干脆白送我好了。” 秦嘉还没说什么,一只羽毛漂亮五彩斑斓的大公鸡突然飞上了柜台,对着乐瞳叫了一声,吓得她脸都白了。 秦嘉手往柜台上一撑,轻轻松松就跳了出来,一把将她搂住。 “没事没事,是朱雀,它跟你闹着玩呢。” 乐瞳不是个胆子小的人,眼前的大公鸡光只看羽毛就知道被秦嘉养得很好,威武有力,怎么都算不上吓人。 可她自从回过长命村,接二连三受到的惊吓有点太多了,大公鸡再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叫,她就跟魂不附体了一样,脊背阴风阵阵,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朱雀,下去。” 秦嘉语气严厉地呵斥,朱雀却不肯离开,不停地在乐瞳面前踱步。秦嘉微微蹙眉,长眉之下的双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等乐瞳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他已经面色如常了。 发现自己还在他怀里,乐瞳倏地挣开,皮笑肉不笑道:“你还带着它呢。” 秦嘉缓缓放下手臂,整理了一下被她抓乱了的卫衣:“你知道的,它出生就跟着我,一天也没离开过。” 是呢,上大学都要在宿舍养鸡,如果不是舍友足够包容,他成绩足够好,乐瞳还真不信学校能容忍。 她拎起黑色的袋子转身离开,人已经走到门口,听着没有跟上来的脚步声,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为什么?” 这三个字在和秦嘉分手的那段时间里,不断在乐瞳脑海中徘徊。 她一遍又一遍问自己为什么,不愿相信秦嘉是个有了钱就会立刻换女朋友的人。 可时间长了,对方杳无音讯,他的微信躺在她好友列表里,就像个死气沉沉的留言板,头像不换,朋友圈不发,消息也不回,她也就明白不是事事都要讲个为什么。 但她还是问了。 在绝对没有想到会遇见他的今天,还是问出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分手时的借口肯定是用不上了,不过才一年时间不见,乐瞳变得秦嘉都有些认不出来了,可她给他的感觉一直都没变过。 他嘴唇动了动,有些说不出话来,这时的沉默比什么都让人窝火,乐瞳既气他冷血,又气自己无能,再没说什么,调头就走。 雨就好像随着她的心情而来,顷刻间下得很大。 乐瞳从背包里取出伞撑开,正要这么冲进雨里,就被人拉住了手腕。 “我送你。” 秦嘉的脸很白,上面什么表情都没有,只一双漆黑的眼睛专注看着她。 他这么看着谁的时候,没什么人能真的拒绝他,乐瞳突然想起自己是怎么爱上他的。 那年她和他都大一,两人都是新生。 她跟社团活动时无聊,拿了同学的望远镜四处看着玩。 他们学校是全国出了名的风景好,但没有任何景色比无意间撞进她视线的他更赏心悦目。 那天他穿了件简简单单的黑色t恤,一个人坐在树下的长椅上,蓬松柔软的黑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因为正垂着头看书,瞧不见五官具体如何,但能看到他纤长浓密的睫毛。 他的睫毛真的很长,忽扇忽扇的,显出无限生机来。 如同感应到她的窥视一样,他忽然就抬起了头,与望远镜这一头的她视线交汇。 那一刹乐瞳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它猛地停止又极速恢复,耳朵好像聋了一样,什么都听不见了。 脑海中只剩下那张白皙俊美的脸,还有那双清冷安静水汽氤氲的眼睛。 他的眼睛深邃又潮湿,明明没有情绪,更不可能掉眼泪,但莹润清亮,叫人过目不忘。 那是乐瞳生平第一次起了想要恋爱的心思,也是这辈子唯一一次主动去认识异性。 不过这都是旧事了。 旧事重提很没必要。 “不用了。”乐瞳挣开秦嘉的手,冷淡地说,“有话说话,别碰我。” 秦嘉手一僵,落下后从裤子口袋掏出车钥匙,顶着大雨冲出去,钻进路边的一辆半新不旧的大众汽车里。 “上来吧,下起雨这里打不到车,别把纸钱弄湿了。” 他放下车窗,不管雨水怎么打在他身上都不肯关。 乐瞳看看周围,确实没必要逞强误了自己的正事,家里还等着她回去。 她撑起伞,在秦嘉注视下缓缓上了车后座。 秦嘉头发都被雨淋湿了,那么一会的功夫卫衣也湿了个透,可见这会儿雨下得有多大。 乐瞳瞥见车副驾驶上还扔了件卫衣,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他爱换不换吧,感冒与否已经不是她该去关心的事情了。 秦嘉倒是很关心自己,升起车窗就转过头来问她:“我换个衣服,你介意吗?” 乐瞳匆匆点头,这会儿她能说什么?难不成让他穿着湿衣服开半个小时车送她? 她自然只能点头。 可她没想到秦嘉动作会那么快,她还没转开头,他就把衣服给脱了,湿漉漉的卫衣褪去后是白皙精瘦的胸膛,因为距离很近,她还能清晰看见他胸膛上潮湿的水珠。 乐瞳血压一高,眼前发黑,猛地转开头去。 说来和秦嘉分手一年了,如今想来最大的憾事,就是没能把他给睡了。 眼睛虽然看不见,脑海中却还是方才的白皙胸肌和腹肌。 不那么夸张,弧度刚刚好,是她最喜欢的那种。 可惜。 真是太可惜了。 3、第三章 车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雨水的拍打声。 秦嘉开车很稳,出了镇子车辆少了也不疾不徐,视线专注地盯着前路。 乐瞳仗着他在开车不能分神,悄悄从中控后视镜里观察他。 一年不见,他皮肤还是那么好,白白净净,几乎看不到毛孔的痕迹。 在一起那么久,她比谁都清楚他根本就不怎么护肤,最多在她指责他暴殄天物的时候擦点保湿霜。 还记得第一次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是他第一次陪她过生日。 那天夜里气氛太好,微醺的乐瞳凑过去亲他,他傻在那儿不曾闪躲也不曾回应。 至今她都还记得他那时上下滑动的喉结,还有近距离也看不到任何瑕疵的肌肤。 秦嘉踩了一下刹车,抬眼看了一眼中控后视镜。 乐瞳立刻转开视线,认真欣赏起车窗外的雨景。 秦嘉微微抿唇,转动方向盘驶入标注着长命村的道口。 这座历史悠久的村庄建在山脚下,路修得还行,但很窄,会车时不可避免地需要靠近山体,而山体现在非常危险。 好在因为断了桥,村子里不会有车子出来,一路还算顺利地到了断桥前。 如同来时一样,乐瞳在桥边看见了等待的乐风。 对方还是举着那把黑色的大伞,披麻戴孝的身影与阴森的雨天极为合衬。 “到这儿就行了,前面桥断了还没修,我哥来接我了。” 乐瞳说着就要下车,却被秦嘉叫住:“等等。” 她落什么东西了?乐瞳回头查看,并不觉得秦嘉是旧情难忘或者什么才喊住她。 一个分手时那么果断,说完了就消失不见一年之久的前男友,她真不认为对方还能对她残存什么感情。 “怎么了?”没发现落什么东西,乐瞳就问了他一句。 秦嘉目视前方,与乐风隔着雨幕和车玻璃对视:“那是你哥?” “是,我大伯的儿子。” 秦嘉微微点头:“就是你那个去世很早的大伯。” 乐瞳不想让乐风在雨里等自己太久,她也没打来电话说几点到,说不定人家早就来了。 “我走了,多谢你送我回来,你回去路上也注意安全,小心山体。” 字里行间都是关切,语气却客气又官方,似乎只是礼貌一下,并非出自真心。 秦嘉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目送乐瞳下车。 他并未就此离开,反而将车靠边停下,跑出几步钻进她的伞底。 乐瞳懵了,诧异抬眸,对上他长睫下闪动的双眼。 “把我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吧。” 他这么一句话把乐瞳说得有些无语。 “你微信把我拉黑了,回去就拉出来吧。电话也是,你还记得我的电话吗?” 他认认真真地开始报自己的手机号码,乐瞳直接打断了。 “拉出来做什么?”她困惑地说,“不是分手了吗?分手了就没必要再留着了。” 秦嘉张张嘴,他个子高,乐瞳的伞根本遮不住落在他身上的雨,他半个肩膀已经湿透了。 “分手了也还可以做朋友。” 他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乐瞳瞬间心如死灰。 她都不知道自己刚才在期待什么,真是恼恨自己的无能。 “不用了。”乐瞳麻木且冷淡道,“在我这里分手就是永别,没有做朋友的可能,你走吧。” 秦嘉皱眉,绕到她前面说:“‘永别’这两个字不能乱说。” “说都说了。”乐瞳推开他,“别挡路,我家里还有事,你也还有店要看,快走吧。” 这一走,等她回去上班,怕是没机会再见面了。 至于他为何会来到这座小镇,在这里开起了殡葬店,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秦嘉注视着乐瞳充满拒绝的背影,淋着雨喊了声:“有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乐瞳咬唇,觉得他真是个奇怪的人。 明明分开的时候那么绝情,她怎么挽回都不松口,隔天人就彻底消失,现在又这样算什么? 她不会给他打电话的,永远都不会。 跑到乐风身边,乐瞳拂开溅到脸上的雨水:“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等我很久了吧?” 黑伞之下是乐风熟悉的青黑双眼,他面色苍白得很,一点血色都没有,令乐瞳无端联想到了梦中看见的那张布满鲜血的苍老面孔。 “大哥?” 乐风站在那,视线划过乐瞳,却一言不发,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他往断桥的方向挪了几步,像是要走上去,乐瞳瞧见赶紧拉住。 “大哥?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她跟着往前,“前面桥断了,不能再走了。” 因为连日来的大雨,大河水位直线上升,这会儿水流湍急,再往前脚滑掉下去会游泳都不一定能活。 乐风还是不说话,只试图挣开乐瞳的手,男人看着瘦削,力气却出奇得大,乐瞳被捏得手指发青,疼的不得不松开,乐风就如断了线的风筝,飞快地踏上断桥。 乐瞳惊出一身冷汗,顾不上手上的疼再次去抓乐风,乐风这次甩手甩得更用力,她被甩得往后一倒,电光火石之间,好像在他的手腕上看到了什么纹身—— 不确定,好像也不是纹身?颜色接近红褐色,图案似乎是……并蒂莲? 人倒下之前被稳稳扶住,乐瞳一转头,看见还不曾离开的秦嘉。 他浑身都湿透了,头发凌乱潮湿,这样的天淋雨,他一定很冷,嘴唇都发白了。 稳住她都来不及说什么,秦嘉就去拽乐风。乐风的伞早就掉在一旁,被风吹进了河里,很就就卷入了翻涌的河水之中看不见了。 乐风就跟中了邪一样,不管前面还有没有路,一个劲儿往前走,苍白的脸上神情痴迷。 乐瞳看到秦嘉三两步追上他,嘴里也不知念了什么,右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食指指腹点在乐风眉心,方才还力大无比不肯回头的乐风突然就浑身虚软地倒下了。 乐瞳呆呆地瞧着这一幕,脑子有些错乱。 秦嘉拖着乐风走回来,从地上捡起乐瞳掉的伞递给她,又替她抹掉脸上的雨水,喘息着道:“你家在哪儿,前面带路。” 乐瞳回神,“哦”了一声慌慌张张地在前面带路。 雨好像下了一点,冲刷在脸上不那么疼了。 进入山路之后满脚泥泞,实在是难以前行。 天色渐渐黑下来,她都快想不起前面该怎么走了。 灯光及时亮起,四个穿着雨衣的人从前面赶了过来,乐瞳见到父亲在里面,立刻松了口气。 “爸,我们在这儿!” 乐正岩早看见乐瞳了,迈着大步赶过来,拉住女儿的手仔细检查了一下,确定没事才去看秦嘉和乐风。 乐风意识不清,紧紧咬着嘴唇,秦嘉看着他,咬嘴唇还算好的,怕的是他咬舌自尽。 “风哥!” 沈妍从后面跑过来,抱住乐风担心地喊着他的名字:“风哥,你醒醒,别咬了!” 不用再抱着乐风,秦嘉显得轻松了点,他人冷得不行,低头拧着衣服上的水,头顶忽然没有雨落下来了,他一抬眸,看见乐瞳别扭地给他撑着伞。 不想面对他的反应,乐瞳就说起了正事:“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大哥站在桥边,以为他是来接我的,可我和他说话他也没反应,就拼了命非要上断桥,我实在没拉住他,幸好有人帮忙。” 乐正岩立刻明白是秦嘉帮了忙,他是知道女儿大学谈了男朋友的,但没有见过面,所以不认识秦嘉,只当是偶然遇到的好心人。 “小伙子,太感谢你了!” 秦嘉尴尬地和乐瞳父亲握手,局促的视线投向乐瞳,这是在求救。 他实在有些不善人际交往,尤其是面对乐瞳父亲这样极为重要的长辈。 乐瞳心里莫名舒服了点,故意装作看不懂他的求救,问起沈妍:“嫂子,我哥怎么样了?” 沈妍已经冷静下来,和兄弟一起扶住乐风,雨衣帽子下的脸庞也有些茫然:“还没醒,回去再说吧。他没说要来接你,本来一直跟着我,谁知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在村子里找了半天,没想到跑到这里了。” “……应该没事。”沈妍自言自语了一句,领着人带乐风回去。 乐正岩要带乐瞳一起走,乐瞳看看雨伞下一身狼狈的秦嘉,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再让他一个人开夜车,还是在山里,一定很危险。 可要她主动挽留什么,乐瞳也开不了口。 作为被抛下的人,太上赶着就显得她还纠缠他一样。 “那你回去路上小心点。” 她快速说了一句,转身就要和父亲离开,可秦嘉主动开了口:“我能不能去借个火?” 乐瞳回眸,秦嘉低着头扯了扯湿衣服:“有点冷。” 别说他冷,衣服还不算完全湿透的乐瞳都已经冷死了,他淋雨淋得更久,还帮了他们的忙…… 都不需要乐瞳回答,乐正岩已经满口答应:“没问题,当然没问题,是我们招待不周了,你帮了大忙,怎么能让你就这么回去?夜路不安全,小伙子你就在我们村子里住一晚再走吧,来,这边请。” 秦嘉没马上应,而是先看乐瞳,见乐瞳没说话,才点点头跟上他们。 乐瞳的伞小,其实秦嘉应该去她父亲的伞下一起走,可他宁愿在她伞下半个身子淋雨。 好在现在雨也不大了,这样的举动也不显得那么扎眼。 两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人群往前,手机和手电筒的光照亮前路,雨雾蒙蒙里是一条泥泞的山间小道,周围郁郁葱葱地生长着各种野生植物。 气氛太过阴间,乐瞳再次想起乐风中了邪一样的举动。 她刻意放慢脚步,等和前面稍微拉开点儿距离之后,才低声问身边的人:“你对我哥做了什么?他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知道?” 4、第四章 秦嘉还没回乐瞳的话,她就脚下一滑朝他倒过去。 他将她抱了满怀,一只手臂有力地支撑着,另一手还能帮她稳住摇晃的伞。 “没事吧?”乐正岩将手电筒的光投射过来,照在抱着的两人身上。 乐瞳白着脸挣开,秦嘉低了一下头,用伞稍稍遮住一些光。 “没事,我脚滑了。”她低头看了看满鞋的泥,回了父亲一句。 乐正岩远远道:“没事就好,山里晚上不安全,跟紧点。” 乐瞳倒是想跟紧点,但她刚才那一滑好像把脚崴了,一动就钻心得疼。 也不用她多说什么,秦嘉就明白她怎么了,他将伞塞回她手里,半蹲在她面前:“上来。” 乐瞳不想上去,可又不能让年迈的父亲在这种情况下背着他。 天气恶劣,在这里逗留越久越不安全,慢吞吞挪着走也不是办法。 她屏住呼吸盯着他宽阔的背看了一会,艰难地往前一步,缓缓爬上去。 “谢谢。”她很小声地说。 秦嘉没吭声,他很清楚这个时候什么都别说最能减少她的不安和尴尬。 乐瞳用伞遮住两人,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呼吸洒在他耳畔,他敏感地躲了一下,潮湿的黑发还在往下滴水,透明的水珠顺着线条优越的脸庞落下,一路朝着卫衣之下的胸肌滑去。 乐瞳脑子一热,她都在看些什么啊? 这么黑漆漆的天都能借着前面的光看到这些细节,她这视力在这种时候倒是好用起来了。 有些羞耻地闭上眼,她把脸埋在他肩上,感受着他轻盈地穿行在山路上,再次提起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秦嘉这会儿已经想到要怎么回答了。 “没什么,别胡思乱想,回去就好了。” 乐瞳已经被接二连三地吓到好几次。眼下这个环境中再说些有的没的,指不定她会怕成什么样。而且她也不一定会相信,毕竟这种事,受过现代教育的人有几个会相信? 可秦嘉越是这样说,乐瞳越是不安。 她环着他脖颈的手紧了紧,在跨上小木桥的时候听着桥下河流湍急的声音,轻声说道:“最好是你说的这样。” 秦嘉背着她过了小桥,看到夜幕和雨雾中灯火通明的长命村。 这里家家挂着白幡,灵棚里更是站满了人,可以想见停灵的那位在村子里声望有多高。 人多起来,他就把乐瞳放下了,但她这样自己走肯定是不行的,所以他伸手扶住了她。 光线明亮起来后,就能看清乐瞳手腕上的青紫,那是乐风挣脱她手时留下的。 失控的人手劲儿极大,毫无怜惜之意,乐瞳之前心情紧张没察觉,现在被秦嘉一碰疼得激灵一下。 “嘶——”她颤抖着将手收回来,拽下袖子挡住腕上的伤。 秦嘉皱着眉,俊美的脸上神色有些压抑,乐瞳朝他摇摇头:“别让我爸知道。” 她是单亲家庭,母亲去世早,父亲一个人把她带大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不想老是让他担心。 这么多年来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感情异常深厚。乐正岩年岁不算太大,可从没再娶的心思,未来也没有这个打算。 在他心目中只有那一个妻子,没有了就是没有了,谁都替代不了。 不是没人以方便照顾乐瞳为由劝乐正岩再找一个,但他宁可自己累一点,一个人把乐瞳拉扯大,也不肯考虑再婚。 抬眸望去,帮沈妍送乐风进去的父亲白发多过黑发,明明在乐家排行老三,却比二伯面相更显大一些。 “咱们也进去吧,你身上的衣服得换。” 乐瞳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秦嘉安静地跟上,不能碰手,他就扶住了她的手臂。 乐正岩出来瞧见闺女这个模样,急急忙忙上前:“崴脚了?快进来坐着。” 秦嘉将乐瞳交给父亲,跟在父女俩后面进去,乐正岩回头快速打量了一下这个小伙子,虽然一身湿漉漉,裤腿和鞋子上满是泥泞,但人皮肤白,神色镇定,五官英俊,满身的书卷气,很是可靠的样子。 “怎么认识的?”他小声在女儿身边问。 乐瞳迟疑了一下,没说太多,只道:“我去买纸钱嘛,他是老板,当时又下雨了不好打车,就送我回来,恰好就在桥头那遇见事儿了……” 乐正岩点点头,还想在说什么,沈妍突然尖叫一声。 “风哥!” 秦嘉的注意力从乐瞳身上转开,落在冰棺旁跪着的男子身上。 他头上孝帽因为淋雨暂时摘掉了,毫无血气的脸在灯光下暴露无遗。 如果只是脸色不好,沈妍不至于尖叫,她尖叫是因为,回来这一路上一直低着头意识不清的人睁开了眼,但这不是好事,他那双圆睁的眼睛一片漆黑,没有正常人的眼瞳变化,就像两颗黑漆漆的玻璃球子。 他嘴里不断念叨着一句话,乐瞳跟着乐正岩离近了一些,听到“死”、“我得死”几个字。 接着,他突然低下头,整个人如同没了发条的木偶,快要散架子了。 乐瞳被人从后面抱住,眼睛被蒙上,也就错过了后面那渗人的一幕—— 低头的人又猛地抬起了头,表情变得极为狰狞可怖,他阴鸷诡异地笑了起来,笑声很大,响彻整个灵堂,哪怕看不见具体情形,只听这笑声乐瞳都吓得瑟瑟发抖。 砰、砰、砰,有什么撞击和推搡的声音。 沈妍和她哥哥的声音紧随而来:“乐风,你干什么,快住手!” 乐瞳内心焦急,拉住秦嘉的手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秦嘉不肯让开。 “你不能——” 他想说什么,被乐瞳一瞪,手上的劲儿立马泄了,乐瞳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前方的情况。 瞪着两颗黑眼珠的乐风使劲推着岳母的冰棺,试图将它推翻,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音色扭曲,根本不是他正常时的样子。 他的嘴咧得老高,笑得可怕极了,三四个成年男人都按不住他一个瘦削的青年,最后又跑进来四五个小伙子才把他按住。 “这怎么回事??” 人们议论纷纷,乐瞳则直接去看秦嘉,秦嘉一言不发地上前,从人群外挤到乐风面前,不顾别人惊异的目光,使劲地扇了乐风一巴掌。 顷刻间,灵堂内安静下来,乐风都愣了一下,他神色狰狞如恶鬼地怒瞪秦嘉,嘶吼声骇人无比,口水从他嘴角流出来,人以极端危险的姿态扭曲挣扎着。 秦嘉面不改色地又是一巴掌,他可不是乐风的妻子或者至亲,这几巴掌打下去完全不心疼,打得手掌都发红。 乐风的眼睛逐渐恢复正常,身子软下来,不再需要被七八个人按着。 秦嘉这才停下,在众人诡异的视线中退出几步,一回头,就对上乐瞳情绪复杂的眼睛。 她脸色惨白地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秦嘉快步走回来挡在她面前,犹豫半晌还是摸了摸她的头。 “没事。”他声音很低,很柔和,“我在这里,不用害怕。” 乐瞳勉强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之前还说没什么,回来就好了。” “事情比我想得棘手一些。” 秦嘉这么一说了一句,就有人打断了他和乐瞳的对话。 是沈妍。 沈妍表情可比乐瞳更难看:“这位……” 秦嘉面对别人可没有面对乐瞳的温柔,生硬而冷淡地点了一下头:“秦嘉。” “我叫沈妍。”沈妍抿唇道,“刚才多谢了。” 秦嘉:“举手之劳。” 沈妍话到这里就没了,转身带着乐风去别的房间给脸上涂药。 秦嘉刚才可没收着劲儿,乐风都被打吐血了,脸也肿得很厉害。 身边有人在小声说话,乐瞳听见他们猜测着:“会不会是老太太?” 老太太? 乐瞳扫了扫好险没被推翻的冰棺,又望向被扶走的乐风,正好见到他手臂上那好像纹身一样的并蒂莲。 它颜色好像鲜艳了一些?是错觉吗?之前是红褐色的话,现在就是鲜红色。 “怎么能是老太太?没道理呀,要是老太太的话,闹的该是沈妍才对啊,更何况他刚才还想推翻冰棺。” “谁知道呢?赶紧走吧,这地方不对劲。” 说话的人很快走了,乐瞳发现乐家和沈家的人也把秦嘉拉走了,辨不清在说什么。 秦嘉没怎么开口,都是其他人在说,他顶多点点头摇摇头。 察觉到她的视线,秦嘉很快回来了,乐瞳认真想了想,问他:“我嫂子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秦嘉那么扇乐风巴掌,沈妍非但没生气,还来感谢,这非常奇怪。 再看看父亲和其他留下的人虽然满面愁绪但并不意外的样子,乐瞳指了指自己:“我是不是唯一被蒙在鼓里的?” 夜幕中忽然亮起闪电,乐瞳又困又累,却勉强自己冷静清醒:“到底怎么回事?我大哥那是怎么了?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乐瞳小时候是少先队员,长大就入了党,根正苗红的现代女青年。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遇见这种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 这太离谱了,她在心里背了好几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才稍微好了点。 秦嘉白生生的脸上挂着几分犹豫,清秀的眉眼凝滞着道:“……我要是说你大哥他精神分裂症了,你相信吗?” 乐瞳:“……”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这听起来了可比鬼上身令人信服多了好吗! 5、第五章 灵棚角落里,乐瞳坐在小板凳上,秦嘉蹲在她身边,用药水替她揉着腕上的淤青。 这淤青不揉散了,明天手就会疼得动不了。 乐瞳完好的手拿着手机,随意翻着新闻,可根本没看进去。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余光看到的青年身上,屏幕上的字模糊一片,还是微信震动了一下,才惊觉自己走神太久了。 “不对。”她突然道,“你的湿衣服还没换呢。” 因为乐风的意外打岔,乐瞳失魂落魄的,早就忘了帮秦嘉找干衣服的事。 倒是秦嘉拉过她的手帮她上药,两人的相处模式似乎回到了在一起的时候。 乐瞳神经大头健忘,秦嘉心思细腻体贴,正好与她互补。 细细算来,虽然追秦嘉的过程艰难了点,可真的在一起之后反而是他为她付出比较多。 所以在他说要分手的时候,她才会觉得那么难以接受,不可置信吧。 “你等着,我给你找件衣服换了。” 乐瞳起身离开,扶着墙慢慢来到偏房,翻出自己的行李箱,在最底下找到一件长袖衬衣。 简单的黑色,硬挺的材质,是崭新的,袋子都没拆。 她看着衣服犹豫了一下,不确定到底要不要给他。秦嘉以为她脚踝又疼了才这么久不回去,追过来想要扶她,一眼就瞧见她手里的男式衬衫。 “换上吧。” 既然都看见了,也不能再收回去了,乐瞳把衣服递给了他。 秦嘉接过来拆开,尺码正好是他的,他一怔,迟疑低和她对视。 乐瞳握了握拳冷淡道:“买来给别人的,倒是便宜你了。” 秦嘉瞳孔收缩,脸色有点发白,嘴唇开合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安静地开始换衣服。 乐瞳把视线转开,咬唇半晌还是问:“裤子怎么办……我这里没你能穿的裤子。” 就这件衬衫,还是当年打算送给他却没送出去的。 毕业的时候离开学校,她也没扔掉衣服,就装在行李箱里带走。 搬进新房子后这衣服一直没从行李箱里取出来,这次回老家收拾行李,她只把自己的衣服压在上面,一路上偶尔会有种,这样做就好像他还和她在一起一样。 “没事,这样已经很好了。” 秦嘉换好衣服主动走到乐瞳面前,扶着她回去继续处理腕上的伤。 乐瞳时隔一年多终于看到自己精挑细选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眼睛突然有点热。 或许她该说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不然她怕自己再旧事重提,给人家增添困扰。 “我哥真的是鬼上身吗?”她声音很小,整个人缩在小板凳上,状态很差。 秦嘉没说给具体答案,只说:“我会处理好。” 乐瞳吸了吸鼻子:“你好好一个大学生,怎么干起这个来了?” 秦嘉不回答,乐瞳也没指望他什么都说,他们已经不是她可以任何事都刨根问底的关系了。 “那会儿我爸他们和你说什么了?” “感谢我。”秦嘉抬起头,“顺便让我明天早上赶紧走。” 乐瞳愣了愣,其实直到现在她都对今天一系列的诡异事件有什么真实感。 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在做梦和听故事一样。 秦嘉说他们让他明早就走,她才缓缓落到实地。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她望向被他揉得已经不怎么疼的手腕,处理好这里,他已经低下头去看她的脚踝,手已经在帮她脱鞋了。 乐瞳哪里肯,试图挣扎,但一动就疼得冒眼泪。 “别动,这里可比你手上的问题大。” 乐瞳想说什么,秦嘉已经开始回应她之前的话。 “他们觉得我年轻,靠不住,也不希望我知道太多村子里的事,明天会找更可靠的人过来,所以让我尽快走。” 乐瞳手紧了紧:“那你明天走吗?” 秦嘉说:“走。” 他脱了她的鞋和袜子,轻轻动着她的脚踝,视线突然朝后一转,门帘的位置有人离开,但不确定究竟是谁来过。 也无所谓是谁来过。 “哦……”乐瞳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走神的功夫,脚踝被他扭了一下,钻心地疼了一瞬,就发觉可以稍微活动一下了。 “上几天药,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秦嘉这么说着,先帮她上了今晚的药。 乐瞳恹恹的,一副彻底摆烂气息低迷的样子。 秦嘉站起来想了想解释说:“我明天得回喂朱雀,你知道的,除了我它不吃别人给的东西。” 乐瞳眼睫飞快扇动,不安地注视着自己被穿好的袜子和鞋。 秦嘉又说:“喂完鸡我就回来。” 乐瞳倏地抬眸,四目相对,他转开视线加了句:“回来解决这里的问题。” 乐瞳眼神恍惚:“……他们不是不信任你,要找别人来吗?” “这附近没人解决得了这件事,除非是江湖骗子。他们会来找我的,如果来问你,你就告诉他们我傍晚会到。” “……” 一年多不见,秦嘉还是变了的。 初时以为什么都和以前一样,现在却发现他比从前更沉默,也更疏离客气了。 “坐着休息吧,累了就去床上躺会,很晚了,我去外面。” 他说完就要走,乐瞳本能地抓住他的衣袖,他低下头来,她又无措地松开手。 秦嘉放缓了语气:“我就在外面,什么都进不来,不用怕。” 乐瞳强撑着:“我才没有害怕,我是社会主义建设者,任何妖魔鬼怪都是纸老虎,我会怕这些?” “你一害怕话就多。” “我哪里话多了,我就是想说话而已,我不能说话吗?我多说几句怎么了,你不爱说话还不许我喜欢说话了?”乐瞳嘴巴比脑子快,反应过来时已经秃噜了一堆,就和以前每次俩人拌嘴的时候一样。 秦嘉安静地听完,确认她没有下一句了,才转身离开。 ……如果是以前还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不会就这么走掉。 他会抱住她,说他最爱听她说话,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能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一辈子最好。 乐瞳心里发酸,脚不那么疼了,挪到门边的速度也快了点。 她稍稍掀开门帘,看到秦嘉没有休息,他在夜色中和守灵的人打了个招呼,然后拿了五张黄钱儿往东南方走了。 他身姿挺拔,一身黑色融入夜色,乐瞳努力辨认着,心里不自觉默念他的步数,竟是不多不少四十步。 秦嘉停了下来,蹲下用打火机把黄钱给烧了,又从裤子口袋取出一张……是符吗?黄色的,看不清楚,但应该是湿了不能再用,他又揣回口袋往回走。 乐瞳连忙放下帘子,等了一会再掀开,就发现他拿着什么回来了。 她赶紧坐回小板凳上,不多时门帘微微一动,秦嘉似乎在门头上贴了什么,随后掀开帘子道:“安心睡吧。” 说完他就要放下帘子,乐瞳喊住他:“秦嘉!” 秦嘉停下动作,乐瞳眼睛发红,半晌才说:“算了,没事。” 分都分了,人家做什么工作,为什么做这些,经历了什么,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别问了,问了也是自取其辱罢了,第一次试探他不就没回答吗? 乐瞳转头不再看秦嘉,挪到床边躺下,这儿没被子,但她也不脱衣服,穿得多倒不会冷。 等出殡下葬之后,她就会离开这里回去上班,秦嘉为什么会在长命村上面的小镇上开什么殡葬店,搞什么封建迷信活动,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乐瞳背对着门,双臂抱着自己,紧紧闭着眼睛。 寂静的夜晚,时间慢慢走向一点钟。 秦嘉当然知道乐瞳不高兴了,可他没有过来,也没主动说什么。 关心的行为太多会给人造成误会,什么都得点到为止。 他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乐瞳使劲捶了一下床板。 不是至亲不用守灵,但这一夜她也没怎么睡,后半夜短暂眯了一会,天蒙蒙亮就被说话声吵醒了。 是乐风的小舅子,沈妍的二哥,天生大嗓子,说话很冲,充满了戾气。 “他懂个屁!赶紧让他滚蛋就行了,年纪轻轻的毛都还没长齐,昨天晚上纯粹是瞎蒙的,这样的人怎么靠得住?你别再胡闹了!” “行了,小点声。”这是沈家老大的声音,他虽然呵斥老二,观点却和他一样。 “妍妍,你也别再固执了,妈在的时候为你和阿风的事操碎了心,如今都不在了,你就让大哥做一回主,找个靠谱的人,让她老人家能安安心心地走。” 停灵三天下葬,今天本该是老太太出殡的日子。 沈妍的声音比两个哥哥都要冷清平静:“今天能不能出殡,要怎么出,都得等秦嘉回来再说。” 回来?他已经走了?乐瞳坐起来点亮手机,才五点多。 “够了!你还没完没了是吧?不能因为你陪在妈身边时间最长,你就什么都做主!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你凭什么……” “纠正一下,我没有嫁出去。”沈妍打断二哥的话,“风哥是入赘沈家的。” 是了,确实是这么回事,乐风父亲早逝,大伯母虽然强势,可在乐瞳很小的时候它就重病缠身,乐风是靠着叔叔们的资助才上的学。 他和沈妍认识之后,大伯母的情况好了些,他们结婚时她还亲自来了。 不过这二年她又开始不好,如今人在医院里躺着,不然阿婆的葬礼她不可能不来。 她和阿婆的关系可是村子里最好的。 “总之必须找到他。”沈妍的声音再次响起,“妈和风哥的事必须他来解决,因为这是……” 她突然笑了一声,带着些阴冷和悲色幽幽道:“这是妈昨天晚上亲口告诉我的。” ……亲口? 一个躺在冰棺里马上就要下葬的人,怎么亲口告诉她这些? 乐瞳吸了口气,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6、第六章 沈妍一句话震住了所有人,但也只是暂时性的。 老太太在世时,沈妍因为得她的心,在家里可谓说一不二。 就连老太太的遗产分配也让两个哥哥心存不满,他们不是不愿意养老,只是不想一辈子待在长命村里,这年头年轻人谁愿意守着农村? 他们完全可以把老太太接到城市里享福,村子里的老人家哪个不盼着如此? 可他们家老太太就是个特例,怎么说都不同意,最后只有沈妍主动提出留下来照顾母亲。 他们没办法,只能就这么走了,但这么多年来每年都会固定给母亲打钱。 他们觉得自己也就差了沈妍一些陪伴,从未想过沈妍留在长命村牺牲的是自己未来的前途,陪伴相较于金钱,也才是母亲真正需要的东西。 其实就长命村这一点薄产,兄弟俩还真没放在眼里,他们不痛快的是母亲的态度。 就那么解释都没一句,全都留给了小女儿,哪怕给他们打个招呼呢? 沈家老二憋着气到今日,还非要和沈妍较劲。 “别在这儿发癫了行吗?”沈家老二怒道,“妈都不在了!收起你那神神叨叨的样子吧!你和你那个老公,有一个算一个,都跟中了邪一样!妈都不在了,怎么可能跟你说那些话!” 沈家老大没说话,但脸色难看,显然是赞同老二的观点。 乐瞳在屋里听着,沈妍语气平静丝毫不慌:“是托梦。妈昨天晚上托梦告诉我,她找了很久的人终于来了,不能让他走。” ……等了很久是什么意思? 等秦嘉? 为什么? 秦嘉和沈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等他是怎么回事? 乐瞳眉头一皱,听得更认真了。 沈家老大这时开口:“你要说就把话说完,这一惊一乍的吓死个人,托梦这种事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怕是太担心你家乐风了才这样。” 老二接过话茬:“乐风和你处对象的时候就发过这病,后来不也好了?我看他就是太累了才这样。今儿什么都别说了,赶紧忙活起来,你要是敢把妈出殡的好时辰给错过了,别怪我这个当哥哥的跟你来真的!” 沉重的脚步声离开,应该是沈家老二走了。 沈家老大作为大哥,自然想打个圆场,可不等他开口,沈妍就说话了。 “大哥为什么会觉得‘吓死个人’?”她语调轻飘飘的,“妈如果还能和我们说话,你难道不该高兴才对吗?自己最亲爱的人,哪怕是死了,变成鬼魂回来找你,你也该高兴才对啊?你为什么害怕呢?” 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声,乐瞳起身来到门帘前,沈家老大才找回他的声音。 “你真是疯了!” 他匆忙说了一句,转身跑了。 沈妍没追上去,也没再进屋来。 她这个时候来找乐瞳,肯定是想问秦嘉怎么联系。 但被两个哥哥一打岔,她突然放弃了。 “那就看看妈今天会不会跟你们走好了。”她喃喃道,“我也希望那个梦只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乐瞳靠在门边拿出手机,把秦嘉的微信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心里琢磨着沈家人刚才对话里的信息。 首先,他们兄妹关系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好。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昨晚乐风那个样子不是第一次了。 按沈家老大的意思,早在乐风和沈妍没结婚的时候,他就出现过这种情况了。 只是后来好了,也就不了了之。 乐瞳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那么一年,父亲突然回了趟老家,把自己托给了好友一家人照顾。 或许就是那一年? 乐风那个样子,再加上沈妍口中神乎其神的托梦,以及秦嘉说过的话…… 乐瞳面向新世界的大门彻底被打开了。 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啊!! 眼下这事儿肯定不能善了,这是他们自己家的事,秦嘉没必要搀和进来,他管了沈家两兄弟也未必领情,他又没拿他们的钱,干吗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乐瞳给秦嘉发了条微信,也没多说,只告诉他不用再过来了。 消息刚发出去乐正岩就来了,喊她赶紧去洗漱吃饭,一会儿做大锅饭的人就要收拾了。 乐瞳收起手机去洗漱,又去灵棚外摆着的露天桌椅前随便吃了口饭。 都是当地村民爱吃的炖菜和馒头,白馒头蒸的松软喷香,是外面吃不到的口味,但她没心思品尝了。 她看见沈家老大带了个人回来,年纪一把,胡子很长,走路还要拄拐杖。 沈妍瞧见什么也没说,脸上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 沈家老二安抚人心般对其他人道:“这是隔壁村的老师傅,有他坐镇,今天一定顺顺利利。” 隔壁村的老师傅,不用想都知道这师傅是看事儿的。 他们不相信秦嘉,不愿意听沈妍的,但也不打算什么都不做,所以早在来阻拦沈妍之前,就寻人找了可靠的大师傅来。 大师傅一步三摇,身后跟着两三个徒弟模样的人,派头十足地被沈家兄弟二人迎进了正堂。 看见老太太的冰棺,大师傅念念有词地拄着拐杖绕了一圈,也就在这个时候,乐瞳的手机响了。 她拿出来一看,是秦嘉回复消息了。 【你把我拉出黑名单了】 这一条是明知故问。 【我准备点东西,就快回去了】 这一条是自说自话。 乐瞳拧眉,快速发了一条过去。 【我说过你不用来了,他们又不打算请你,你很缺生意吗?】 秦嘉这次回复很快:【我不要钱】 …… 不要钱,简短的话里透出的意思还是要来,乐瞳紧紧攥着手机,她想,有什么理由让一个人赚不到钱还要麻烦地跑来跑去,身陷质疑和未知的危险? 乐瞳又看了看那个颤颤巍巍的老师傅,老师傅表情严肃地在徒弟们耳边说了些什么,就开始准备出殡事宜了。 这是还要在今日下葬。 长命村地处偏远,还并未彻底禁止土葬,不过土葬面积有严格限制,不允许超过四平方米。 老太太不需要拉去火葬场火化,但也不可能像从前宗族那样大兴土木了。 沈妍戴着孝帽,一身麻衣,就那么漠然地看着,嘴角似乎还有淡淡的讥讽。 乐瞳举目四望,没找到乐风的身影,是人还没醒吗? 她于是想问问父亲,挤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袖:“爸,我大哥……” 这才刚起了个头,就被乐正岩的眼神制止。 “还躺着呢,别提他的事儿了。” 果然。 如果不是起不来,作为沈妍的丈夫,怎么都得到场。 奏乐声响起来,这是要给老太太换棺了。 唢呐这东西太有氛围感,红事白事,它一吹起来,感觉就上来了。 棺木早就停在灵棚外,因为太重了,人是搬不动的,还叫了吊车来帮忙。 要动老太太的尸身,就得先烧纸钱,沈家两兄弟跪在冰棺前面,拿了打火机点火,被尊请来的大师傅就在一边儿看着,白花花的头发和胡须给人厚重的安全感。 可这安全感很快就没了。 纸钱点不着。 打火机的火都烧到手了,还是点不着易燃的纸钱。 沈家老大摸了摸烧痛的手指,和弟弟对视一眼道:“肯定是这几天一直下雨受潮了,昨天新买的黄纸呢?拿过来。” 沈妍跪在后面,闻言突然笑了一下,然后深深地埋下头去。 很快有人拿来昨天乐瞳买的新纸,沈家老大又去点,可还是半天都点不着。 老二奇了怪,接过来自己点,这次不但没点着,手还被烧了个燎泡。 大师傅摇摇晃晃地蹲下来,仔细检查了纸钱,都是好东西,干燥得很,不可能点不着。 沈家两兄弟面色不好了,其他来观礼的亲戚和村民窃窃私语起来,大师傅招呼着徒弟开始做法,自己则绕到冰棺前面,身子骨不见得比去世前的阿婆好多少,却张口就喊阿婆老姐姐。 “老姐姐,我来送你了,你安心走吧,后面的事我会帮你处理好的啊。” 老师傅一副劝慰的语气,使劲拍了几下冰棺的盖子,再示意徒弟们点燃纸钱。 乐瞳紧盯着纸钱,这次它倒是被点燃了,可其他人刚松口气,那微弱的火苗瞬间冒起一丈高! 一丈高是什么概念?三米多。 正堂的屋顶有多高?那火苗都烧到屋顶了! 哪怕只是一瞬间,也把众人吓了一跳,老师傅在冰棺前面一崴脚,被几个徒弟扶着走开,直挥手念“执念太重”,让他们另请高明,匆匆忙忙地走了。 沈妍慢慢从地上起来,还没站稳就被二哥咒骂:“肯定是你!肯定是你在妈走之前还要插管,让妈受尽了折磨,妈才不愿意走!” 指责和议论声不绝于耳,沈妍表情一直很平静,只是眼睛通红。 她推开哥哥们,埋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冰棺前,一把推开了棺材盖。 “你干什么!” 沈家老大赶忙跑过去,但还是迟了,沈妍已经扯掉了老太太盖脸的金布。 只见金布之下,一张苍白僵硬的死人脸,竟瞪着大大凸起的眼珠子! 乐瞳离得不远不近,听得沈家兄弟尖叫,不禁踮脚望了一眼,那双凸起的血眼珠子,好像能感觉到她的视线一样朝这边投了一眼。 乐瞳眼前一黑,差点被给吓过气儿去,紧紧抱着身边的父亲不敢撒手。 在场唯一没被吓到的只有沈妍。 她扑到母亲的尸身上,泣不成声道:“妈,是我对不起你,我让你这么操心,都怪我,让你走都没办法安心地走,女儿不孝啊!!” 耳边一阵喧闹,说什么做什么的都有,这么骇人的场面,来观礼的人不但没少反而多了起来。 村子里就是这样,只要人够多,哪怕是丧事上的热闹,他们也敢驻足围观。 乐正岩安慰乐瞳:“别怕,回屋去,别出来别乱跑,听见了吗?” 灵堂里乱成一锅粥,他肯定要去帮忙,乐瞳不敢添乱,点点头就让父亲去了。 身边人越来越多,都挤着想去前面一探究竟,乐瞳脚踝虽然被秦嘉处理过了,可还是不方便行动,差点被人挤倒了,幸好被人扶住。 “谢谢。” 她回头道谢,看到风尘仆仆的秦嘉。 “吓着了吗?”他认真打量了一下她,见她没事,才说了和乐正岩一样的话,“去屋里待着,别出来,别乱跑。” 说罢就要送她回屋,话里只安排了她,不包括他自己。 于是乐瞳抓住他的手腕问:“那你呢?你去哪儿?” 秦嘉还没说话,沈妍带着哭腔的声音冲了过来:“秦嘉!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一声引到了秦嘉和乐瞳身上。 乐正岩看到他们亲密的举动,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秦嘉没松手,也没理会沈妍,只是继续带乐瞳离开:“这里乱套了,我去帮忙,你等我回来。” 乐瞳背对着那边,神色纠结地咬着唇,等人被他塞进偏房里,才忍不住拽着他说:“……刚才阿婆那个样子一定很危险,他们不信任你,你别去,让他们找别人去。” 沈家两兄弟的德行她见识过了,年纪那么大的老师傅都被吓跑了,秦嘉只比她大两个月,他能行吗?万一出事怎么办?乐瞳简直不敢想。 “你又没收钱,还回来做什么,我都跟你说别回来了!” 她有点着急:“你现在走吧,别掺和这里的事,这与你无关。” 秦嘉纹丝不动,他来之前洗了澡,换了衣服,但赶路还是乱了头发。 “我不可能走。”他站得稳稳的,“你在这里,我怎么走?” 7、第七章 大约是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暧昧,不适合一对已经分手的前情侣,秦嘉握了握拳又松开,补充了一句:“我们是朋友,我不可能看到你有危险却不管。” ……所以说,他再次回到这里帮忙,确实是为了她。 但也仅仅因为他们是“朋友”。 ……朋友啊。 乐瞳摇了摇头:“如果是因为这个,那你还是走吧,我们这个‘朋友’很有水分,远不到让你这么冒险的程度。这是沈家和乐家的事,这里有那么多人,他们肯定有渠道找到更合适的人选,不是非得你不可,你就从后门离开。” 她说着就拉他到偏房的后门,刚把门打开,就看见沈妍站在那里,似乎算到了乐瞳会让他走。 沈妍面色惨白,眼下是和乐风曾经一样的青黑。 她满身的狼狈,魔怔地念着秦嘉的名字。 “我妈说只有你,必须是你,你不能走……” 她上来要抓秦嘉的手臂,被乐瞳给挡住。 “嫂子你冷静点,他只是来给我送个东西,这就走了,灵棚的事我们再找更可靠的人处理。” 沈妍耳朵里只听得到秦嘉要走几个字,瞬间变得更加癫狂。她一把扯开乐瞳,乐瞳脚踝受伤,行动本来就不便利,被这么一扯钻心得疼,直直朝地上摔去,还在秦嘉拉住了她。 “瞳瞳!” 乐正岩跑过来,从秦嘉怀里把乐瞳接过去,用审视的目光扫了扫他,秦嘉不自在地别开头,用身体将沈妍和他们父女俩隔开。 “沈妍女士,我能明白你的心情。” 秦嘉一米八八的大高个儿,把乐瞳挡得严严实实。 “我会留下帮忙,但前提是乐瞳愿意。如果她不高兴,不管事情变成什么样子,你做出什么来,我都不会管。” 他年纪轻轻,说话却比早上吓跑的大师傅还要自信平静,沈家两兄弟跟过来听见,心里觉得不可理喻,但经过母亲瞪眼死不瞑目的事,也不敢再胡乱造次。 “如果你伤害到她,我更不可能帮你。” 秦嘉最后这话说得冷冰冰,明显是对她扯开乐瞳的行为感到不悦。 可她毕竟是乐瞳的嫂子,还刚刚经历了那样的变故,乐瞳不会追究怪罪她,他也就不能把话说得太难听。 沈妍涣散的眼神定了定,似乎回了神,她看着秦嘉,没有立刻说话,周围一片宁静,她似乎在透过他回忆什么,然后凄惨地笑了笑。 “对不起,我只是……”沈妍神不守舍道,“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发生那样的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有你能帮我们了。” 前面还只是说“我”,后面直接变成了“我们”。 别人都以为她这个我们指的是她和老太太,但紧接着传来的消息代表了并不是如此。 “乐风又‘发病’了!” 多年前那一次发病是晚上,昨天也是晚上,这次却是大白天,还是在老太太要出殡的吉时。 后屋里一阵喧闹,巨大的摔打声混着人的惊呼传来,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掀开帘子跑出来,身上都挂了彩,太阳直射着那扇门,但乐风就这么跑出来了,一点都不畏光。 乐瞳一时有些迷茫,按她从小说和影视剧里面了解的关于这些方面的“常识”,牛鬼蛇神这些东西应该都是在晚上活动?原来白天也可以吗? 乐风这次中邪的症状更明显了,脸呈青紫色,肢体动作明显不是个男人,走动起来双臂不动,紧贴着裤缝,只有在别人试图阻拦他的时候,才会直挺挺地伸胳膊将人推开。 他嘴里不断发出好像快要窒息一样的喘息,偶尔会冒出几个字,太过模糊,根本分辨不出来字意,但那个声音听得出来不是男人。 乐瞳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害怕却又不想离开,因为面临这种古怪危险处境的是自己的亲人,而要去处理这件事的是秦嘉。 “太邪了,大白天就撞上了,快跑吧!” 看热闹的村民终于开始跑了,秦嘉是唯一一个逆流而上的,乐瞳抓着父亲的手情不自禁地跟了几步,但脚踝实在疼,上去也帮不上忙,被父亲拉住时就没过多挣扎。 “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如今这个情况,乐正岩不放心女儿一个人,所以也不打算上去帮忙。 二伯一家已经冲上去了,还有沈家人搭手,秦嘉在最里面,他虽然年轻,但动作麻利快速,两三下按住了乐风,给人远超于老师傅的安全感。 乐正岩心里稍安,忍不住问了乐瞳上面的问题。 乐瞳犹豫了一下说:“我们是同学来着。” 乐正岩有些惊讶:“他和你一个大学的?” “嗯,我们是同一届。” “那么好的学校,怎么现在搞这些?”乐正岩百思不得其解,虽然作为上了年纪的人,他对这种事的接受程度更高,但那可是985啊,“现在看事儿的师傅都有学历要求了?” 乐瞳被父亲这发人深省地一问,紧张神经都放松了:“……那倒也没有,可能是继承家业吧。” 秦嘉要分手的时候,说是要回去继承百亿资产,不就是继承家业吗? 他现在做的这些事,搞不好就是“家族企业”。 继承了家族企业的秦嘉已经按住乐风,用朱砂笔在他眉心自鼻尖画了一道复杂的符咒。 乐瞳张望着,看不懂,只能依稀辨认得出来最顶端的一撇下面有“镇”和“鬼”字。 沈妍紧紧抱着乐风,一会哭一会笑,秦嘉没管她,扔下乐风朝后房的后门走去。乐瞳拉着父亲跟上,沈家两兄弟也追过来。他们和秦嘉前后脚到达,在后门处看到洒了满地的石灰,石灰上赫然有一大一小,两双脚印。 沈家两兄弟后退一步,对视一眼后均未开口,秦嘉蹲下仔细检查脚印,乐正岩就站在乐瞳身边看着,神色从头至尾都没有特别紧张。 乐瞳见此,确定了心里的猜测:“爸,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对吗?” 乐正岩徐徐道:“我是他三叔,他爸去的早,他出什么事我能不知道吗?” 老大一家,老嫂子和独子,这些年都靠着两个叔叔接济。 虽然乐正岩一个人带着乐瞳也很艰难,可还是好过乐风和他母亲。 “沈家阿婆去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事儿怕是又得发起来了。”乐正岩好像突然老了许多,“当年要不是沈家阿婆找到高人,你大哥那个时候就被带下去了,也活不了这么多年。” 乐瞳刚要问,秦嘉就过来了:“那就麻烦叔叔把当年发生过的事再具体跟我说一遍。” 乐正岩沉默了一会,开口说的却和乐风的过去无关。 “你和瞳瞳就只是同学那么简单?” 秦嘉一顿,俊美的眼睛飞快和乐瞳对视一眼,见她避开不理他,迟疑着点了头。 乐正岩于是说:“那你就别管这事儿了,当年摆平这件事的高人也受了连累,百病缠身好几年不得善终,你们如果只是同学就没必要犯这个忌讳,不值当的,赶紧走吧。” 这倒是和乐瞳的想法不谋而合。 如果是在见到乐风的情况之前,乐瞳还没有那么强烈的想要秦嘉离开的话,现在就是绝对不允许他继续留下来。 她从父亲的话里和乐风的表现上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就不可能再拉无辜的人下水。 不过沈妍听到乐正岩的话,当即便反对了。 “不行!他不能走!他走了风哥就没救了!我妈不肯闭眼走就是在等他!她走之前找了很久,托了许多人都没找到他,现在能救风哥的人终于出现了,怎么能走?!” 沈妍经过秦嘉之前的话,已经明白能决定他去留的是乐瞳。 她哭着抱住乐瞳:“瞳瞳你帮帮嫂子,帮帮你大哥,你不能眼睁睁看你大哥死啊!我是真的爱他,我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我!我们甚至连个孩子都没有!你帮帮你大哥吧瞳瞳!嫂子有钱!多少钱都行!只要你愿意帮忙,我倾家荡产都可以!” 沈家老大上前说:“妍妍,你的意思是妈不肯闭眼走,就是在等乐风的事解决?” 沈家老二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说到底还是为了你们两口子,妈才不能安心地去!当年你和乐风之间闹的那些事,我和大哥没回来,搞不太清楚,但也听说了,你那时候分明可以选别人,不找这个麻烦,为什么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现在好了,害得妈活着为你操心折寿,死了也要死不瞑目!” 有个词叫沉没成本。 沈妍就是深陷于此。 二哥的话简直戳她心窝子。 是啊,如果当年她就放弃,沈家就不会有后续那么多麻烦。 母亲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也不用死了还不放心他们。 她也想放弃,但她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代价,现在放弃,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乐正岩看不下去,虽然乐风入赘了沈家,可毕竟姓乐,他还是站出来道:“现在的事情不是钱的问题了。当年的事你两个哥哥不在不知道,但你是很清楚的。秦嘉是瞳瞳的好朋友,我不能看着我女儿和她的朋友再被牵扯进来。” 他要做主让乐瞳带秦嘉走,但沈妍突然阴测测道:“瞳瞳,嫂子问你啊,你是不是梦见过我妈了啊?” 乐瞳浑身一凛,瞪大眼睛看过去,沈妍回了一个诡异的笑,幽幽说道:“三叔,你觉得你女儿还能跑得掉吗?我妈缠上她了,她不帮我就一起去死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了!你真是疯了!” 乐风是老大家的独苗,如果可以,乐正岩会想一百个办法帮忙。 但绝对不包括危及到自己的女儿。 当年为了帮乐风,为了说服那位高人折寿患病摆平这件事,乐正岩不知帮忙凑了多少钱,许诺了高人的后代多少好处,才让人家心甘情愿地下了手。 就这还是平摊了一些到大嫂身上,才勉强支撑到今天。 他已经尽力了,乐家的所有人都尽力了,凭什么还要带上他的女儿? 秦嘉作为话题的中心人物,一直都没开口。 他适当地保持沉默,是一种礼貌,但沈妍的话让他那样一个几乎从不生气的人动了怒。 秦嘉这个人生气了也和别人不一样,外表上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但疯癫的沈妍对上他的视线,听到他的声音,立刻理智回笼,哆嗦了一下。 “缠上她又怎么样?”他慢慢说,“沈女士信不信最后不安宁的是你母亲的亡魂,不是她。” 8、第八章 听到自己母亲的亡魂要不得安宁,沈家两兄弟站不住了,连忙跑过来道歉。 “别生气,兄弟消消气。”沈家老大拿了根好烟递过来,秦嘉没接。 “抱歉,我不抽烟。” “不抽烟好啊,不抽烟对身体好。”沈家老二也凑了过来,自己接过那根烟缓解大哥的尴尬,他想点起来,但秦嘉阻止了。 “请别在这里抽烟。” 他挡着沈老二点烟的手微微刺痛乐瞳的眼睛。 这个动作太熟悉了。 以前两个人还在一起的时候,他不知这样阻止过多少次室友或朋友在她面前抽烟,因为她实对烟味过敏,闻了嗓子就不舒服,要难受好久。 她突然觉得这里有些透不过气来,脑子里乱哄哄的,等清醒过来,沈家人已经都走了。 沈妍是被两个哥哥拉走的,她一步三回头,看的却不是秦嘉,是乐瞳。 乐瞳面对如今的大嫂,也有些通体生寒毛骨悚然。 “你肯定答应他们了。”乐瞳头疼,没听见后面的话,但可以判断得出来,如果不是答应了,沈家人不可能就这么走了。 “爸。”她转向父亲,“你先去忙你的吧,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本来风和日丽的天被这么一闹有些阴沉沉的,乐正岩哪儿能看不出乐瞳是想支开他,单独和秦嘉说话? 他是开明的父亲,对秦嘉这个晚辈的印象也不算坏,之后还要麻烦人家冒险帮自家的侄子,现在只是由女儿和他单独说几句话,没道理不允许。 乐正岩叹了口气,对乐瞳说了句“聊完了就来找我”,这才转身去收拾残局了。 自从听到沈妍说沈家老太太缠上了自己的女儿,他已经没心思再管别的,只想时时刻刻守着自己的闺女。 不过秦嘉在乐瞳身边,乐瞳应该不会有事。 这很神奇,秦嘉那么年轻,哪怕看起来很稳重,也远不如那些上了年纪的大师傅在常理上显得可靠。 看这行就跟看病一样,讲究个经验,年长者总是比年轻人受青睐,但这些潜规则到了秦嘉这里全部相反,他往那里一站,高大瘦削的挺拔身影,就是比一堆人还要令人心安。 见父亲走了,乐瞳没立刻开口,她有些神不守舍地看着秦嘉,从上到下,不放过任何细节。 秦嘉被她看得有些手脚摆放不自然,想找个借口走开,其实也不算借口,他既然答应了沈家,就得赶紧布置起来,不然天黑之后会很麻烦。 白天都敢出来凶,天黑之后只会更难对付。 “瞳瞳——” 他刚开口,乐瞳就说话了。 “你现在做的这些事,才是你跟我分手的原因吧?” 她话说得轻飘飘,最后的几个字几乎听不清楚,远不如沈妍骇人的言语杀伤力强,却能让秦嘉哑口无言,手心都是汗。 他转头避开她迫切炙热的视线,脑海中浮现出分手时的画面,哪怕已经过去一年多,依然记忆犹新,恍如昨日。 “是吗?” 他不回答,乐瞳就往前一步,又追问了一次。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又觉得这样想很合理。 这次回老家,明明已经多年不曾回来,该很陌生的,可冥冥之中就好像有人在给她指路。 再联系起那次短暂梦见的血脸,一次又一次的惊吓、幻觉和发梦,想来都不是无的放矢。 她被缠上了,被一个爱女心切的母亲,为了女儿的爱人和未来给缠上了。 为什么是她?阿婆需要的其实是秦嘉,可来缠的人是她。 一来应该是确实没办法缠他,甚至都找不到他,二来……在她看来,乐瞳能让秦嘉听话。 ……也许他就是要去继承家业做这一行,觉得危险或者不体面,才和她分手的呢? 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 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是这样就能接受他突然提分手这件事,而是可以接受他没有选择恋爱时两人一起规划的未来,就这么做了个……天师?这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不好。 只要是他的话,似乎怎么样都可以。 乐瞳眼里不自觉带起了希冀,抓住秦嘉的手臂,口干舌燥地催促道:“你说话,为什么不说话?你要是不说话,那我就……” 就当他默认了。 最后几个字没说出来,因为秦嘉开口了,答案并不是她想要的。 “不是。”他转回头来,有些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一些眉眼,“不是因为这个。”他的音色很轻,但很有力量。 乐瞳听得心头一跳,抓着他手臂的力道加大,秦嘉微微皱眉,却没有挣开的意思。 “我其实不介意这些。”她抿抿唇,不知道自己还在尝试什么,“你做这一行也挺神奇的,我没遇见过,也很好奇,你可以跟我说说,我没有那么害怕这些,有你在的话,你都可以搞定,我觉得这也挺好,应该也挺赚的吧……?” 她连珠炮似的说了很多,秦嘉实在听不下去,抓着她的手将手臂抽出来。 “瞳瞳,对不起,但真的不只是因为这个。” 不只是因为这个。 那就是确实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乐瞳后退了一步,神色有些恍惚,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如果这会儿有个地缝,她肯定就钻进去了。 这一幕和一年多前重合了,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她当时挽留他的话。 【是不是我脾气太坏,你太累了?我以后改改,不老使唤你,多关心你好不好?】 【有什么非要分手的必要吗?我又不贪图你们家的钱,我和你在一起时候也不知道你以后会继承什么百亿资产。】 【……就不能不分手吗?】 字字句句都在耳边,乐瞳眼睛酸涩地划过秦嘉的脸,还记得那让她彻底沉默的一句话。 【到底为什么?我不信只是因为有钱了,你不是那种人。】 【你就当我是那种人吧。】 【我不信!我没办法当你是那种人!我明明白白告诉你,除非是你真的不爱我了,否则我绝对不会分手。】 那个时候秦嘉是怎么说的? 他就和现在一个表情,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很淡地看着她说:“那就是我真的不爱你了吧。” 耳朵剧痛了一下,乐瞳飞快捂住蹲下去,脑海中分手的画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瞪着血眼珠的沈家阿婆。 天旋地转,一片漆黑里只能看得见那双血眼珠,乐瞳出了一身的汗,整个人如同癫痫了一样,直到被人抱在怀里安抚,后背用一种奇特的指法按压了片刻,鼻前拂过淡淡的臭味,人才逐渐冷静清醒下来。 她慢慢睁大眼睛,看到父亲担忧的脸。 “爸?” 原来抱住她的人是他。 她又往旁边看了看,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她不知何时回到了偏房。 “好好休息吧,天快黑了,秦嘉去你大哥身边了。” 事情由乐风起,自然也该从乐风那里结束,秦嘉去那里无可厚非。 乐瞳沉默不语,乐正岩慢慢说:“你突然昏迷抽搐,情况很不好,我本来想送你去医院,但秦嘉给你闻了什么东西,又给你按了一下背,你就好了。这会儿车还出不了村子,就暂时先不去医院了,你觉得呢?” 乐瞳点点头,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抽搐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突然进入脑海的那双血眼珠。 或许是看她耽误了秦嘉太长时间,生怕自己的女儿和女婿不能完满,沈家阿婆来警告她了吧。 想到自己可能真的经历了鬼缠身的事情,乐瞳觉得这个偏房里都有些阴森狭窄。 她紧紧抓住父亲的手,乐正岩不禁一笑:“你这个样子,倒是有点像小时候了。” 因为母亲去世早,乐瞳是父亲一手带大的,从小就很粘父亲。 还是长大之后其他同学老是笑话她是爸宝,她才逼着自己更加独立一些。 乐瞳趴到父亲肩上,刻意不去想出事之前和秦嘉的那些对话,问父亲:“大哥那里不用爸去看着吗?” “你二伯他们都在呢。” “二伯……”乐瞳想起二伯一家,皱皱眉,“二伯母一向不乐意二伯多管大哥家的事。” 在很早以前,二伯母甚至还怀疑过二伯和大伯母有什么首尾,要不是后来大伯母卧床不起,病得实在凄惨,她可能还没那么轻易放过这件事。 “那我也不去了。”乐正岩慢吞吞道,“亲疏有别,你是这个世界对爸爸来说最重要的人了,爸肯定是陪着你。” 乐风确实有危险,可被缠上的乐瞳也不安全,谁知道今天那个缠着乐风多年的东西不能得逞后,会不会再来骚扰乐瞳? 父女俩待在一起,无聊了就看看手机,时间过得也不算慢。 很快天就黑透了,乐瞳扫了扫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了。 乐正岩给女儿的脚踝重新上过药,就扶着她一起去外面吃饭。 本来六点钟就是饭点儿,但碰上这么多事,做大锅饭的早就吓跑了,只能自己人安排,是二伯母和沈家的人操持的,他们人不算多,现买现做,这才刚忙活完。 乐瞳坐到木制的长条板凳上,看着桌子上冒着热气的饭菜,乐正岩特地给她盛了好多肉,唠叨着最近伤筋动骨,该好好补一补,可别减什么肥了。 乐瞳点点头,正要动筷子,就看见沈妍从后房里出来了,身边还跟着秦嘉。 秦嘉一身黑色,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有些单薄,但也只是看着,脱掉上衣,他的肌肉有力结实,既不夸张也不瘦弱。 “拿着他的衣服,一路走到那座断桥上,在上面站够一个小时,一直喊他的名字,路上不管遇见谁和你打招呼或者叫你都不要理会,更不能回头。找个人陪你去,远远看着,时间到了就叫你回来。” 秦嘉边走边嘱咐,俊秀的眉眼间有些掩不住的疲倦,扫视一周问:“谁陪你去?” 问题一出,没人吭声,安静极了。 这也可以理解,这种事是个人都得避讳一下,白天帮忙按着乐风的小伙子差不多都被叫回家了,哪怕都是姓沈的,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牵扯进这种凶险的事情里。 沈妍心如止水地抱着丈夫的衣物,正想说自己一个人去就行,就听见大哥说:“我去吧。” 她一怔,诧异地看过去,沈家老大没看她,撇开阻拦的妻子道:“我去,妍妍走前面,哥在后面守着。” 沈妍眼眶一热,紧咬下唇点点头。 秦嘉自然无意义,目送他们离开后,对乐瞳二伯道:“再找几个年轻人,找一间没有窗户的水泥房,里面的家具最好能全都搬出来。” 乐瞳二伯犯了难:“没有窗户的?这可不好找啊。” “绝对不能有窗户。”秦嘉说,“不能让他有任何可以出去的机会。” 点开手机看看时间:“今天十二点之前,他必须一直待在那间屋子里,大门让人守好,无论发生什么,十二点之前都不能开门。” 沈家老二这时说:“我记得老宅子那边好像有个看地的屋子,是没窗户的,但不是水泥的,是木头盖的。” 木头不牢固,时间长了更是容易损毁,可这也比没有强。 秦嘉刚要说可以将就,乐瞳的声音传来:“我家有。” 方才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人突然就僵住了,头都不敢回,眼睛垂下去盯着地面,薄薄的唇紧抿地在一起。 9、第九章 乐瞳仿佛没看见秦嘉异常的反应,平静说道:“带大哥去我家那边吧,我们那个老房子有一间没窗户,还是铁门,很牢固。” 沈家老二忙道:“太好了,但要怎么带过去?” 乐风现在被关在屋里,门边和窗边都有人守着,里面什么情况无人得知。 “唔。”秦嘉出声,“我带过去。” 他抬脚便走,好像身后有人在追,乐瞳淡淡地看了看,跟父亲道:“我们也回去帮忙吧,这里人手明显不够。” 乐正岩是有这个意思,可乐瞳腿脚不利索,还被缠着,他是真不放心。 “他应该也会跟着去,他在哪我在哪,应该会比较安全。” 这话里的“他”指的必然是秦嘉。 秦嘉带着被蒙住头昏昏沉沉的乐风出来,听见这话飞快地瞥了乐瞳一眼,没有反驳。 于是乐正岩就带着乐瞳一起回去了。 他们家离这边不算远,一行人在夜幕中前行,走了大概七八分钟乐正岩就停下了。 太久不回来,老房子无人修缮,已经杂草丛生。 铁门上了锁,但锁芯生锈,拿钥匙都打不开了。 正烦恼着要不要强行破锁,秦嘉把乐风交给其他人,哪怕他们满脸写着拒绝他也没停留,腾出手来绕到前面,擦着乐瞳的肩膀过去,对乐正岩低声道:“我来吧。” 乐正岩看了他一眼,把钥匙递过去,秦嘉说了句“不用”,然后从斜跨的背包里取出一叠黄纸,一支朱砂笔,开始写写画画。 那朱砂笔样子就跟自动水笔差不多,只是里面填充的颜料是朱砂,非常现代化,省去许多不便。 怎么说呢,科技与玄学结合,挺赛博的吧。 没一会儿他就画好了一张古怪的符咒,比起文字她更愿意称呼它为图画,上面有几个小人,姿态各异,竟还能瞧出几分可爱。 他并拢食指和中指,在符咒上镇了三下,接着用符纸将铁锁包住,几秒钟后只听咔哒一声,锁开了。 “……”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乐正岩小声和乐瞳说:“他这个技能,用不用去公安局备案?” 乐瞳:“……谁知道呢?” 秦嘉时间不多,几乎是争分夺秒,开了锁就一马当先地进去了。 荒了很久的房子,半夜三更带着鬼缠身的人过来,哪怕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几人也吓得瑟瑟发抖。 很奇怪,乐瞳反而是他们之中最淡定的。 大概是破罐子破摔了吧,她甚至还有闲心想,就她家这个老房子的氛围感,林正英大师来了都得给三分薄面。 乐正岩拨开杂草嘀咕着:“事情了了得把房子修一修了,这样荒着坏风水啊。” 老房子虽然没人住了,可毕竟是他们这一房的“祖宅”,就这么荒着,按老一辈的想法来说确实不太好,怕影响后代。 乐正岩总觉得乐瞳这次被缠上,就和这个有关系。 以前是没钱,要供孩子念书,还要生活,修不了房子,现在经济条件好些了,确实该捡起来了。 “把人放在哪啊?” 一直守着乐风的人实在是抗不住了,急切地询问秦嘉。 秦嘉顿了一下,目光从乐瞳身上划过,落在乐正岩的位置。 “请问那间房在哪儿?” 乐正岩发现,秦嘉这个人说话特别有礼貌,听着就让人很舒服,感觉被尊重,但这样的礼貌多了,又像是在保持距离。 当然不是特别和他,是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 乐正岩领着人往前:“在这儿。” 乐瞳腿脚不利索,就慢吞吞跟在后面,她看着被蒙住头的大哥,突然觉得这看事儿还真是和看病一个道理,真到了关键时刻,没什么尊严可言。 上次在城里见面,乐风虽然也是瘦瘦高高的,人却很精神,笑起来很英俊,做事雷厉风行的。 这样的人现在被农资编织袋套着脑袋,周围的人避入蛇蝎,与当初简直天差地别。 乐风被他们带进了那间布满灰尘的屋子,这里早就不通电了,不过大家都带着手电,强光手电一打,屋子里亮如白昼,陈旧的摆设配上鬼缠身的人,味儿太正了。 乐瞳发现自己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大家都离得远远的,就跟面对乐风时差不多,她也不觉得尴尬,毕竟如果是自己遇见这样的事情,也会离事件中心人物远一点。 秦嘉是唯一的例外。 他将乐风的手腕反向捆在身后,头上蒙的袋子没摘,只是低下头从底端朝里看了一眼,不知看到了什么,他眉头皱了皱,清冷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厉色来。 “都出去。” 大家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听到就一哄而散。 乐正岩扶着乐瞳走到门边,其他人看到她忍不住问:“瞳瞳不用在里面吗?她不是也……”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因为秦嘉冷冰冰地看了过来,那个眼神也不说多凶狠,甚至称不上有多浓重的情绪,可就是让人说不出话来。 乐瞳回头的时候,秦嘉已经收回视线,他将屋子里并不多的家具都搬了出去,两张桌子一把椅子,在她幼年的记忆中已经完全模糊,不记得原本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屋子里足够空旷之后,秦嘉将乐风摆成盘腿的姿势,这才起身出来,将铁门关住。 他把在大门上的锁挂在了这扇铁门上,又拿了张画好的符贴上去,黄纸红字,在手电强光中给人强烈的安全感和宗教神秘感。 “麻烦你们守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让他出来。”秦嘉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机械表,“坚持到十二点。” 他说完就要走,有人拦住他,看着比他年纪大不了几岁,一身腱子肉,横出来的手臂却在发抖,说话还不停咽口水。 “大、大师,你去哪啊?你不用在这里吗?”壮汉汗如雨下地问。 秦嘉:“请不要叫我大师。这里不需要我,你们只要守好就行,我会在其他地方解决源头问题。” 也就是说源头不在这里?自我认为理解正确的人们松了口气。 路过乐瞳的时候,秦嘉匆忙的脚步停顿下来,在其他人炯炯有神地注视下给她开小灶。 “你戴着这个。” 护身符模样的符纸被红绳串着,秦嘉帮乐瞳戴在脖子上,乐瞳为自己的安全着想,没有拒绝。 只是抬头看看周围:“大家没有吗?” 亲戚们的视线顿时热烈起来,可惜秦嘉的回答让他们失望了。 “他们不需要。” 其实想想也对,被缠上的只有乐风和乐瞳,这护身符如果必须被缠上才能要,那还是算了吧。 说来他们从前也不都信这个,但经历了这么多变故,再不信的人也相信了。 比如乐瞳,她摸了摸胸前的护身符,将它塞进衣领里,认真地问:“谁来看时间?” 这么多人守门,仔细数数有七个,年轻男生有四个,乐正岩和乐瞳的二伯也在,多少能帮上忙,好像乐瞳来看时间最合适。 她正要说自己来,就听见有人提议:“定个闹钟吧,响起来就知道是时间到了,比自己时刻盯着省事还便捷。” 机器是值得信赖的,就像开车遇到危险一样,自己快速间断地轻点刹车,在某种情况下不如使劲踩一脚,将汽车的abs激活,由汽车电脑控制飞快连点来得准确快速。 没人有异议,提出建议的人就设置好了十二点的闹钟。 “好了,折腾这么久,这都十点多了,看好这扇门,再熬一个多小时就行了,大家坚持住。” 众人附和着他的话,不用近距离接触乐风的时候,他们轻松不少,因为还有一个多小时,他们待着也是无聊,半个小时后见无事发生,都放松地开始聊天,有的甚至刷起了短视频。 乐瞳扫了扫窗外,再看看紧闭的铁门,上面的符咒明晃晃地惹人眼,突然有些心里毛毛的。 这不安很快成为了现实。 在十一点半的时候,铁门里突然有了动静。 “啊……啊!啊!!!” 乐风凄厉地哭喊尖叫着,好像正在折磨、虐杀,痛苦极了,所有听到的人都白了脸。 铁门被重重敲响,巨大的力道让所有人靠在门边的人都浑身一震。 “快挡住!” 乐正岩提醒着,大家才反应过来,迅速抵住铁门。 “放我出去,我好难受,二叔,三叔,瞳瞳,我好疼!我好疼啊!求求你们让我出去,我好疼,疼死了,救命!我要出去……” 铁门不停发出巨响,乐瞳崴了脚也想付出自己的一点力量,上前帮忙抵着门。 不经意地一抬头,就看到铁门上砰地一声,被撞出一个人脸的凸起来。 铁门仿佛变成了模具,印出乐风痛苦阴鸷的脸庞,眼睛位置的凸起似乎还能滑动,带着神采狰狞地盯住乐瞳。 乐瞳浑身一凛,胸口护身符一片滚烫。 10、第十章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铁门里的人不断撞击,使得门上扭曲的人脸引子越发清晰,隐隐还能闻到血腥味。 “帮帮我三叔!三叔你快放我出去!我要死了!求求你了!” 乐风惨绝地哭喊求救,乐正岩听着心中十分不忍,手上力道稍稍有些松弛,乐瞳一把推上去。 “不行!”乐瞳按住父亲,“别心软!按住了!” 乐正岩使劲甩了甩头,咬牙坚持着,乐二伯却有点掉链子,心惊胆战地后退了一步,被乐正岩快速拉回来。 “你上哪儿去!快按住啊!” 铁门里明明只有乐风一个人,却拥有抵抗七人的力量,最前面的四个年轻小伙汗如雨下,肌肉紧绷,乐二伯吞咽着勉强回来,一把年纪的人了,被吓得六神无主。 “那脸、那脸太可怕了,这孩子哭得太可怜了啊……” 谁又会听不出乐风的可怜呢?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不断惨叫,好像正被人千刀万剐,这可是他们的血脉亲人,若非如此,谁又愿意大半夜参与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 乐风从小就是个要强的孩子,因为父亲早逝,这世上的不幸似乎都降临在他家中,他努力想要证明自己,可学业一波三折,后来就连健康平淡的人生都成了奢望。 少时就经历过一次的噩梦多年后再次重演,凄厉的哀嚎和越来越重的血腥味,让人们脑海中浮现出他血肉模糊的悲惨情状。 太可怜了,他真的很可怜,这样可怜的人,不能再让他这么痛苦了,放他出来吧! 七个人脑海中不约而同地产生了这个念头,堵门的力道都松懈下来,铁锁咔哒一声险些被里面的人撞破,还好门上的符咒金光一闪,将那股巨大的力量推了回来。 带着护身符的乐瞳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道:“大家醒醒!坚持住!时间还没到!” 众人回过神来,下意识又堵了回去,方才里面的惨叫声突然就消失了,一片寂静,周围连夜晚的虫鸣都消失了,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喘息。 “怎么回事。”有人小声说,“不会、不会出事了吧!” “刚刚风哥叫得那么惨,咱们是不是该进去看看?” “是啊……风哥不会出事了吧!可别因为咱们一昧地听那个外人的,反倒害了风哥!” 这个念头一出,大家都有些动摇,他们都是为了乐风能好才来的,如果反而因为他们害死乐风,那这辈子心里都过不去。 有人提议:“要不咱们稍微离个缝儿看看?” “我觉得可以,就一条缝儿,应该问题不大,这血腥味好浓,风哥可万千不能有事!” 乐正岩眉头紧蹙,其实也有点担心,暂时没出言反对,是乐瞳再次阻拦了他们。 “你们不愿意听秦嘉的,就不该叫他来帮忙。”她严肃地说,“不能随便开,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我可以去秦嘉那边看看问问,但你们要向我保证我走之后绝对不能开门,一条缝都不能开!” 一听乐瞳要去找正在处理“源头问题”的秦嘉,乐正岩第一个不同意,但乐瞳抓住了他的手,坚定地看了回去,乐正岩张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 其他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样也可以,于是点头保证道:“那瞳瞳你快去,你早点回来,你回来之前我们不开门,也不留缝,但你一定得快点。” 乐瞳没回话,直接转身走了,其实她也不知道秦嘉去了哪里,就只能一个人在夜幕中寻找。 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就要十二点了,只要再坚持一下下就好,可她心中就真的不担心乐风吗? 以前她读到过国外一个真实的驱魔案件,最后人是被活活病死饿死的,教会被判了有罪。 或许秦嘉也不可靠呢? 胸口护身符烫得惊人,周围杂草丛生,走在里面都很担心会不会遇见蛇。 这深沉的夜幕之中,好像遇见蛇都是最不恐怖的事情了。 怕的是遇见其他东西。 乐瞳加快脚步,一边走一边喊秦嘉的名字,所幸秦嘉并未走远,乐风这个问题关键就在这里,他肯定不会走太远。之所以选择在外面,更多的是不希望被打扰,也不希望乐瞳看到他那个样子。 可她还是来了,法坛的火光给她指引了方向,她喘息着跑过来,看到一身黑袍的秦嘉。 他面前摆着一个简易的法坛,法坛上有个青铜香炉,香炉里面点了六支红香,香烟袅袅之后是四面旗子,旗子有青、黄、白和红四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和图腾。 旗子底端插在另一个香炉里,香炉周围贴满了黄色的符纸,符纸上用朱砂写着各种她读不懂的字,幽暗的烛台在法坛桌案的边缘围了一圈,桌案的最上方,悬着一道长长的黄符,符上写着铁画银钩的四个大字——神光普照。 乐瞳被这充满玄学宗·教色彩的神秘画面震撼到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嘉看到了她,但这会儿已经无暇顾及她的心里会怎么想他,必须继续他的法事。 “奉请祖师降坛场。” 秦嘉捏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就好像仙侠剧里看到的结印一样,食指指腹奇妙地燃起火焰来,他将指尖送到唇边咬了一口,吐出一点血来。 “血食猖神,一合只悉,翻坛破阵,猎取生魂。” 话音落下,乐瞳只见几个巨大的影子腾空而起,模糊的火光之中,隐隐能看到他们双目圆睁,勇武凶悍的面孔。 秦嘉手握一面五方旗,压着烧了一叠符纸,高声喊出一个字:“敕!” 火光冲天,巨大的黑影越过乐瞳这个旁观者消失,乐瞳被震撼得久久不能回神,是秦嘉抓住她的手腕才把她唤醒。 “不是让你在那里等。” 他穿着那件黑色长袍,衣袂上有金线绣的复杂图腾。 乐瞳心情复杂地抬起头:“……你这个,算是什么教派?” 秦嘉夜色下的脸表情晦暗不明:“跟我回去吧。” 时间快到了,兵马派出去,就看成果如何。 秦嘉带着乐瞳走了几步,突然弯腰咳嗽起来,乐瞳赶紧扶住他,看到他擦嘴角的动作。 ? 他不会是吐血了吧! “你没事吧?” 这么紧张的时刻,乐瞳也顾不上两人之间如何不欢而散,脊背发麻地去他嘴角一探究竟。 秦嘉按住她的手,避开说:“没时间了,快回去。” 乐瞳哪里敢不听他的话,刚才发生的事情实在超出她的想象力,她人都麻了。 和乐瞳一样,此刻屋子里的人也正在最紧要关头。 戴着护身符的她刚走没多久,失去气息的乐风就再次喊叫起来。 他这次的反应比之前更加强烈,乐正岩堵在最后面,不让任何人在女儿回来之前后退。 作为最亲的三叔,他现在是豁出去信任着乐瞳愿意信任的秦嘉。 “三叔,你想要我死吗三叔!我爸在看着你们啊三叔!你怎么忍心要我死啊!” 乐正岩不寒而栗,好像真的能感觉到有双眼睛阴毒地盯着自己。 可他还是努力保持清醒,没有后退半步,还对其他人说:“就快到点了,坚持住啊!不要功亏一篑!” 众人被他激励着没有后退,铁门已经被撞得完全扭曲,或许是看这里出不来,里面的乐风开始找其他出口。 乐正岩朝四周一看,秦嘉离开前在水泥房旁边全都撒上了不知名的粉末,如今那粉末成了克制里面人出来的法宝,不管乐风如何去撞击水泥墙面,都无法撞出缝隙来。 与此同时,正在往回赶的秦嘉又咳嗽了几下,似乎那边乐风闹得越凶,他这里受到的伤害就越大。 乐瞳有点担心,想和他说话,看着他肃穆冰冷的侧脸又不敢开口,只能加快脚步,不让自己的伤脚拖延他的行动。 她这样想,秦嘉却有不同想法。 他止住咳嗽就蹲下来要看她的脚,乐瞳赶紧阻止:“没时间了,别管我,我没事。” 秦嘉闷声不吭,还是坚持拉起她的裤子看了看她早已红肿的脚踝,他皱着眉,不管乐瞳说什么,直接将她横抱起来。 这样往回走,他的速度也没削减多少,乐瞳见此也就随他去了。 她静静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时间仿佛回到了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 也就在这个瞬间,屋子里剩余的六个人在乐风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撞击声中,听到了那如同梦幻之音的闹铃声。 以往每天被闹铃声叫醒,都快对那个嘀嘀嘀的声音搞得ptsd了,可今晚听到,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 所有人都虚脱一般滑到地面上,那扇紧闭的铁门早就承受不住撞击摇摇欲坠,如今失去了抵挡,瞬间打开。 铁门里黑漆漆一片,人们既好奇里面的情形又不敢真的探头去看,至少不敢去做第一个看的人。 就在这一片静悄悄中,一个黑影蹭地窜出来,眨眼间消失不见。 众人震惊一瞬,很快意识到是乐风跑出去了! 铁门里侧血肉模糊,屋子里好像有比黑暗更黑的诡异身影升腾扭动,阴鸷的气息扑面而来,秦嘉就在这时赶到—— “乐风呢!” 他脸色苍白地盯着跌倒的众人。 乐正岩勉强站起来,迟疑着说:“时间到了,我们就松手了,实在是撑不住了……” 他很难解释为何这个岁数了,在一个青年人面前会如此压力山大:“刚才阿风跑出去了,不过既然过了十二点,就没那么严重了吧?是不是把他找回来就行?” 秦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时间到了?” 话音刚落,闹铃声再次响起,之前定下闹钟的人呆呆地拿起手机,震动感如此强烈真实,似乎是刚才没有的,所以…… 现在才刚刚到十二点! 11、第十一章 所有人都沉默了,僵硬地看着脸色难看的秦嘉。 这个清冷疏离的俊美青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总是冷静稳定,有着不同于年龄的可靠。 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如此明显的糟糕脸色。 乐瞳就站在秦嘉身后,护身符在黑影冲出去的瞬间化为灰烬,她看到秦嘉一言不发地进了那本该在十二点前紧闭的房间,且不说铁门内侧的鲜血淋漓,铁门后的房间里也尽是浓郁的血腥味,地上甚至还能看到些许碎肉。 可以想见乐风之前撞击的那么猛烈,受伤有多严重。 他这个样子跑出去,不及时找到的话,哪怕不死于灵异事件,也会死于失血过多伤势过重。 乐正岩跑进来,有些颤颤巍巍道:“现在、现在怎么办?” 乐瞳难得见父亲这么六神无主,甚至要依赖一个年轻人的判断。 乐二伯担忧道:“我们现在出去把人找回来,还来得及吧?” “吧”这个字其实该换成“吗”,他们心中都不确定,像等待审判一样等待秦嘉的回答。 秦嘉将地面上属于乐风的碎肉收集起来,转过身说:“你们找不到他了。” 沈妍这时赶到了这里,她出色完成了秦嘉交给她的任务,怀里属于乐风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放回去,就追到了这里。 “风哥!”她跑进屋子,看着一地的诡异,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风哥呢?” 没人敢回答她,可她也看得出来,肯定是出事了。 沈妍蹭地跑了,一路念着乐风的名字,显然是去找他了。 乐瞳想跟上去劝劝,被秦嘉拉住:“她不会有事,该走的已经走了,其他人都不会有事了。” 除了乐瞳。 没能完成老太太的嘱托,到底还是让乐风被带走了,被缠着的乐瞳可能会有事。 秦嘉抓着她的手腕,一字一顿道:“从现在开始,你要和我寸步不离。” 乐瞳被他那么严肃地看着,后知后觉到自己身上的危险。 想要得到乐风的那个东西已经达成意图,那想要阻止对方的人呢? 乐瞳感觉后颈发疼,很快就疼得抬不起头来,秦嘉一把将她抱住,用之前咬破的手指在她后颈上写了什么,那疼痛很快消失不见。 乐正岩见此一幕哪里还会不明白? “现在可怎么办,这都怪我们,怪我们没仔细确认时间!” 人类对于机械的过度依赖,使得他们在那种关键时刻,连眼睛都没想过用一下。 也可能是当时真的太紧张了,精神疲惫慌张,过于期待那个铃声导致他们在听到的一瞬间就相信了,完全没想过去确定一下。 沈家两兄弟追了过来,发现沈妍不见,从晚辈那里得知原因,都跑去寻找沈妍了。 秦嘉不说话,只是抱着乐瞳安抚,乐瞳浑身发冷许久才找回神智。 乐正岩看到女儿抬起头,满头的冷汗将头发都打湿了,心急地问:“瞳瞳没事了吧?” 秦嘉还是不说话,乐正岩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乐瞳自己摇了摇头,然后开口问秦嘉:“现在是什么情况?大哥跑出去了,那你呢?你没事吧?” 她也很担心乐风,可她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上了。 秦嘉回这里之前一直咳嗽,甚至咳血,她是唯一见到的人,她也不能不去关心他。 秦嘉这时终于说话了,他似乎有些意外乐瞳这个时候还会关心他,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我没事。” 他一开口,简简单单三个字就让情绪紧绷的众人松懈不少。 “乐风暂时应该还没有危险。” 他看了看手里一个类似罗盘的东西,低着头道:“把沈妍找回来,让她哪儿都别去。你跟着我,回去请救兵。” 他牵着乐瞳就走:“这里的事我一个人已经摆不平了。” 对于将事情变糟糕的罪魁祸首,乐正岩和其他人不敢置喙秦嘉什么。 可自己女儿被拉走,他还是有些别扭。 “那个,瞳瞳她……” 秦嘉回头,对他还是保持着礼貌:“请您放心,我不会让她有任何危险。” 说完,就牵着乐瞳头也不回地离开。 乐正岩讪讪地放下阻拦的手,心说,倒也不是怕她有什么危险,他亲眼看到秦嘉几次化解乐瞳的危险,也明白她现在跟着秦嘉最好,但他也想一起跟着。 亲疏有别,亲侄子也比不上亲闺女,他现在甚至希望乐瞳从来没有回过长命村,也许那样就不会有被缠上这种事。 回忆起来,沈家老太太去世之前非要让他们这一脉的子孙全都回来给她送葬,明显是别有用心。或许就是从什么人那里知道了一点蛛丝马迹,但不确定是哪一位乐家的后辈和能解决一切的人有关系,这才要把人全都召集回来。 既然秦嘉他们走了,乐正岩想做什么也没机会,只能安排其他人去找沈妍回来。 寻找沈妍并不难,长命村就那么大,几个人拿着手电一找就找到了。 沈妍站在那座断桥上,看着湍急的河流,半只脚已经踏出去了。 沈家老大一把将她拉回来,沈妍无神的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真是造孽!” 沈家老大叹息一声,抱着妹妹回去。 大半夜的,要回去搬救兵,山路肯定难走。 乐瞳没怎么自己走,因为秦嘉一直背着她。 他脸色很差,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力气继续往前走,每次乐瞳想说自己下来走,就被他加快的脚步给堵回去。 他自然明白她想说什么,那加快的脚步就是对她的回答了。 他很有力气,完全可以背着她走得更快。 还好长命村不大,不下雨之后路也没那么难走,很快他们就到了村子外面,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大河滂湃的声音。 秦嘉将乐瞳放到地上,从裤子口袋取出车钥匙,车子启动的灯光点亮了前方的夜色。 熟悉的大众轿车停在那里,秦嘉关了强光手电,牵着乐瞳走过去,乐瞳顺从地被他安置在副驾驶上,乖得不行。 秦嘉心里滋生出一种难以克制的情绪,想替她系安全带,但她自己系好了。 她一抬头,四目相对,秦嘉想要摸摸她头的手克制地收了回来。 他的眼神很难形容,但绝对不是冷漠,朦胧光线里,乐瞳好像还能看见他眼圈有些红。蓬松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他更多的神色,车门徐徐关闭,他绕到驾驶座上车,开车往镇上走。 回去的路不好走,但也没下雨时那么糟糕。 乐瞳抓着安全带保持沉默,她告诉自己别问那么多,可嘴巴不听使唤。 “我记得你老家不是这里。”她艰难地吐字,“你为什么会跑这么远,到长命村镇上开店?” 她已经不想问他为什么做这一行了,只是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偏偏是她的老家? 近来发生的事联系上这件事,想起第一次在殡葬店里见面,秦嘉就一路送她回来,仿佛早就察觉到不对,她很难不怀疑,他会在这样一个与他老家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出现,就是因为她。 秦嘉缄默不语,好像在专心开车,根本没听见她的问题。 乐瞳于是明白,他是不会回答的,没再继续去问。 她低着头,连轴转让她精神疲惫,稍一放松没多久就睡着了。 她一睡,秦嘉就猛地松了口气,紧紧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已经满是汗珠。 趁着开上大路后路况好一些,他飞快地瞟了一眼副驾驶,看到她安睡的样子,嘴角轻轻地扯了一下。 乐瞳再次醒来,是因为光。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制的单人床上,床所在的房间很狭窄,放了单人床后就只能再放得下一边的床头柜。 床头柜上有台灯,但光不是来自台灯,是柜子边那扇老旧的窗户。 屋子和床一样都是木制的,皆上了年纪,乐瞳坐起来,耳边都是咯吱咯吱的响声。 她的脚踝被重新上过药,已经不那么红肿,走路也没那么疼了。 她站起身,屋子就显得更小,四处看了看,这里有几件风格熟悉的衣服,一摞厚厚的建筑学书籍,ipad,笔记本电脑,还有规矩缠绕的充电器。 这是秦嘉的住处。 走两步就是房门,窗户单薄的窗帘并不遮光,乐瞳把窗帘拉开,看到外面殡葬一条街清晨的模样。 秦嘉就住在他这家殡葬店的后面,小小的一间房,隐匿于闹市之中,与他曾经的理想差之千里。 门外传来说话声,不是秦嘉,乐瞳走过去拉开门,朝外一看,瞧见那只尾羽五彩斑斓的大公鸡。它气势不凡地站在柜台上,身后是换过衣服正在收拾东西的秦嘉,身前是个看着比秦嘉大上几岁,笑意盈盈的男人。 “师弟,你跑到这里也不跟我说一声,真是叫我好找,还有朱雀,想没想师兄啊?快来让师兄摸一摸,师兄可是想死你了!” 大公鸡敏捷地躲开男人的触碰,藏到秦嘉背后,秦嘉还没说什么,那男人先注意到乐瞳,惊异又八卦地凑了过来。 “这位是??” 秦嘉的地方会出现异性这件事,对他来说简直太稀奇了。 他过于震惊,走路都没注意,险些被狭窄过道里的罐子绊倒。 男人勉强站稳,扶着墙清清嗓子:“妹子你好,我是严科,秦嘉的师兄,你叫什么?” 乐瞳没回答,反而是望向秦嘉,满脸的迟疑,像是在问——这就是你要搬的救兵吗? 秦嘉漠然地走过来,挡在两人之间,把朱雀往乐瞳怀里一塞。 “他是不速之客。”他摸了摸朱雀的头,“这位才是救兵。” 朱雀昂起头,漂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乐瞳。 严科被无视彻底,身为师兄甚至还威风不过一直鸡,不禁在后面失落地感慨:“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它还是小鸡仔的时候,我也没少陪它玩,现在却是人不如鸡,人不如鸡了……” 乐瞳:“……” 艰难地消化了眼下的信息,所以救兵是朱雀,不是这位师兄。 这个“师兄”肯定不是学校里那种师兄,不然乐瞳作为秦嘉读大学时的女朋友,不可能不认识对方。 那就只能是那方面的师兄。 乐瞳认真观察了一下严科,小声问秦嘉:“他也是做你们这一行?真的很像是江湖骗子。” 秦嘉:“别怀疑,他就是。” 12、第十二章 被质疑是江湖骗子,还被秦嘉这个师弟肯定,严科看起来很受伤。 他其实很英俊,是和秦嘉完全不同的好看,一双丹凤眼,凌乱生长的野生眉,唇瓣抿起来故作可怜的时候,确实很惹人心疼。 看着就是个情场高手,浪荡子弟,稍微掌握不好尺度就会很油腻。 “怎么能这么说师兄呢?咱们也算是从小一块长大,师兄有多可靠啊,别人会怀疑,你难道还不相信吗?”严科对乐瞳说,“妹子你印堂发黑,眼下青紫,一看就是被阴祟缠身啊,秦嘉是不是搞不定?那你不如来找我,我比他入门早,说不定能解决你的困扰呢。” 前面那句秦嘉还没什么表示,但说到后面他直接冷了脸,这让严科吊儿郎当的样子也正式起来。 “咳,开个玩笑。”严科见乐瞳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就知道人家并不会因为他比秦嘉入门早就更相信他的能力,他叹息一声,“好吧,那我来都来了,给你们打个下手总行吧?” 乐瞳抱着怀里的朱雀低眉垂头,朱雀有神的眼睛始终盯着她的背后,因为离得很近,乐瞳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她竟然从朱雀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背后有个人影。 她猛地回头,除了元宝蜡烛之外空无一物。 再去看朱雀的眼睛确认,小小一双眼睛却奇妙地呈现出清晰的画面,乐瞳脊背发寒,确定自己看到了背后有个漂浮的身影,那影子的脸和身躯都看不清,但能看到一双清晰的手。 是女性的手,骨瘦如柴,指甲是黑色的,很长很长,一下又一下地划拉着她的脖子。 颈间汗毛都竖了起来,乐瞳猛地跑到秦嘉身后,害怕地贴紧他的后背。 严科竟然没有起哄,而是正色地盯了一会乐瞳的背后,然后才再次笑起来,若无其事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别指望我帮你看店,我今儿非要和你一块儿去。” 秦嘉没有拒绝,送上门的帮手不要白不要,他直接闭店,带着他们上了车。 严科招呼着乐瞳一起坐后座,可乐瞳直接抱着朱雀上了副驾驶,不允许秦嘉脱离她的视线。 严科坐在后座长叹一声:“你信他为什么不信我呢?我们师出同门,虽然他后来居上,可我也真的不是骗子啊,跟着我也不会有事的。” 乐瞳抿抿唇,抱紧了朱雀,却不敢再看它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 严科听到致歉,接收到秦嘉自后视镜而来的警告眼神,做了一个把嘴巴缝住的动作。 车子里安静下来,秦嘉快速往回赶,没走多远严科又忍不住了,他是个爱说话的人,不让他说话还不如杀了他。 “妹子,你看朱雀是不是很威武?”他主动找话题缓解焦灼紧张的气氛,“其实它原本该是我的鸡来着,咱们门中养育自己的神兽讲究的就是个缘分,我一眼就在一窝小鸡仔里面挑中了朱雀,可惜它没看上我,非要跟秦嘉走,就和你现在一样。” 朱雀叫了一声,歪着头望向后座,严科笑着逗它:“你整天跟着秦嘉没事儿干,不如来跟我,保证你每天轰轰烈烈,吃好多阴祟,好不好啊?” 朱雀立马回头,再不鸟他一下。 乐瞳见此,确实心里轻松不少,不由笑了一下。 秦嘉斜睨她一眼,也稍稍安心一些。 看来严科也不总是会拖后腿和捣乱。 “说起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和他从小就认识,还从来没见他和什么女生有来往。”稍顿,严科摸摸脑门,“好像就上大学的时候交了个女朋友来着,还因为那个女生拒绝了师父,不愿意入门……” 秦嘉猛地咳嗽起来,车子急刹车,严科撞到前座上,鼻子酸得掉眼泪。 “你怎么回事啊秦嘉,开不好车就让我来好不好,这一下给我高鼻梁都撞塌了!” 秦嘉冷漠道:“你话少一点,鼻梁就还能保住。”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可能会导致人家新恋情滑铁卢,严科正想找补,忽然福至心灵:“你不会就是他那个前女友吧??” 乐瞳就快把脸埋进朱雀的羽毛里了,严科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还真是你啊?”严科惊叹,“没想到啊,我一直很好奇能把秦嘉甩了的女生得是什么样儿,今天总算是见到了!” 不得不承认,乐瞳长得确实好看,不是那种一眼惊艳四方,细看下索然无味的俗气好看。 是那种润物细无声,白净无瑕,恬静内敛的好看。 这么一想,还真是秦嘉相配,两个人的气质都那么相似,还有点说不出来的夫妻相。 “坐车闲着也没事,我给你卜一卦吧,我收别人可是很贵的,今天给你免费。” 严科突然拿出六枚铜币,张罗着要给乐瞳算算正缘,问她的生辰八字,被停下车的秦嘉一把按住后座。 “到了。” 秦嘉丢下两个字就率先下了车,严科摸摸脑门,嘶,下手真重,疼。 副驾驶上,乐瞳早就尴尬得扣出三室一厅了,看见到了,立马抱着朱雀下车。 秦嘉绕到她这边,和她一起往山间小路走,路过断掉的大桥,能看到那边有施工队在干活。 有人开始修桥了,应该过不久就能通行,这关乎到一个村庄的民生和交通,政府会拿出最快速度的。 “你为什么……”乐瞳憋了很久才问他,“为什么跟人家说是我甩的你?” 秦嘉拨开身前的草丛,不理会身后严科的叫喊声,低着头道:“那不重要。” 不重要吗? 跟自己兄弟说自己是被甩的,不会觉得丢脸吗? 应该没人愿意成为被抛下的那个人吧。 就算是没感情了,要分开,如果对方先提出,也会有些不甘。 乐瞳脚好了许多,走起来没那么慢,秦嘉只要放速度就行了,不需要再背着她或者牵着她的手。 他以为这样自己会更自在,可手心空落落的,反而有些不适应。 严科总算追了上来,抱怨他们俩不仗义:“我可是来帮忙的,你们就这个态度?” 乐瞳还没开口,秦嘉就说:“你别那么多话,我态度会更好一些。” 严科更受伤了:“师兄就是爱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我说秦嘉你真的别太伤我了,怎么说你也才入门一年多,我都干这行多少年了?有些事还是我经验丰富,说不定你之后还要求我呢?态度好点求人办事就不难啊。” “你现在转头回去,我不留你。”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是我自己好奇,非要跟着,你快带我去看看。” 看事儿的人就是不一样,身经百战,遇见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不但不想着躲远点,还很想一探究竟,那兴致勃勃的样子,乐瞳都怀疑他们这是要去春游。 严科说秦嘉和他从小就认识,但又说他入门刚刚一年多……那岂不是他们分手的时候,秦嘉才真正开始接触这些? 乐瞳一直记着他想要成为建筑师的理想,所以最后他不但和她分了手,还放弃了自己的理想。 秦嘉到底遇到了什么? 她想不到。 曾经的猜测也都被他本人否定,再多说,倒更显得她自作多情。 走过小桥,乐瞳就看见了白发变多的父亲,这才几天,乐正岩就老了这么多。 她抱着朱雀快步走过去,还没走多远,朱雀忽然大声叫起来,从她怀里挣脱,朝一个方向飞过去。 秦嘉立刻追上去,严科也肃了脸跟着去,乐瞳想起自己需要寸步不离跟着秦嘉,咬咬牙朝父亲挥挥手也去了。 她勉强追上严科,只能看到前面秦嘉的背影,严科没那么快,明显是在迁就她。 “刚才秦嘉让我等你,朱雀跑得快,他追不上会出事,所以只能我带着你了。” 乐瞳匆忙点点头,脑子里乱糟糟的。 严科看出来了,他这个爱说话在他们这一行还是有点好处的,能很好缓解当事人紧张的心情。 “朱雀厉害着呢,你不用担心,你一听它的名字就该知道它的能力吧?朱雀嘛,四方神灵之一,秦嘉从它很小就带在身边养着,一直到它长成都得寸步不离。只能他喂食,他驯化,这样长大了才能借神灵之力帮他行事,就跟我这小玄武一样。” 严科从口袋里取出一只乌龟,乌龟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又闭目养神去了。 “镇宅利财纳气的,可强了,就是太能吃,我养七天的气,就够它吃一顿的。”严科面如菜色,“这些年我都快被榨干了,师父还总怕我养不好把它养死了,我倒觉得它能把我送走呢。” 乌龟大概是懒得听这话,使劲咬了一下严科的手指,严科尖叫一声,疼得手忙脚乱。 乐瞳扑哧一声笑了,刚轻松一下,就听到前方巨大的撞击声。 她倏地看去,发现秦嘉已经停下来了,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她完全没印象的地方,四周尽是参天大树,密密麻麻的树木尽头,是一座红砖垒起的两层小楼,小楼前面有个院子,院子里有座红砖垒的……那是什么?四四方方,朱雀就停在那上面,正在打鸣。 大公鸡的打鸣声惊散了密林里的薄雾,乐瞳忽然发现这里根本没那么多树,严科领着她过去,边走边道:“这就是朱雀的厉害之处了,它这一嗓子下去,什么妖魔鬼怪都得吓跑,跑得慢了都得变成盘中餐。” 四方神灵各有各的力量,凡世生灵借助祂们的力量,都要经过漫长的教养,吸收天地之精华,乌龟是,大公鸡也是。 乐瞳站定脚步,看到秦嘉半蹲在那座四四方方的红砖建筑之前,她觉得那像个小房子,又很像是…… 一座棺材。 乐瞳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为她看到脸上毁容,血肉模糊的乐风正在里面拿砖砌墙——砌这红砖“棺材”的最后一面。 他一边砌墙,一边掉着血泪,一块砖一块砖,亲手掩埋自己,阻截一切存活可能。 看起来这整座红砖“棺材”都是他这一夜的成果,他马上就要把自己砌死在里面了! 13、第十三章 乐瞳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画面。 她惊得甚至忘记了尖叫,捂着嘴瞪大眼睛,注视着乐风面目全非地试图活活将自己封死在砖墓里。那自他喉间发出的诡异哭声就像是一首阴间挽歌,听得人不寒而栗。 严科没了调笑的心,把乐瞳挡在身后,秦嘉则直接上前阻止了乐风继续砌墙。 朱雀站在快要砌成的砖墓上面不断打鸣,乐风流着血泪的眼睛望向秦嘉,凄厉惨叫着:“为什么要拦着我!为什么要折磨我!让我死!让我走!让我解脱啊!我有罪!我要赎罪!” 他力大无穷地挣脱秦嘉的桎梏,躬着的身子猛地站起来,将一座砖墓就那么以肉身给撑塌了。 严科禁不住念叨了一句“好凶”,乐瞳在他背后始终保持安静,这不得不让他佩服。 “妹子,我第一次见女孩子遇见这种事还能像你这么冷静的,你真是女中豪杰啊!” 他转头想和乐瞳来个眼神交流,却发现乐瞳面色惨白,浑身抽搐。 “糟了!” 秦嘉听到他的惊呼望过来,见到乐瞳的样子哪里还有不明白? 这是老太太着急了,要自己来。 秦嘉拧眉把乐风踹到一边,回头看了一眼那座阴森的二层红砖小楼,跑到严科身边横抱起乐瞳冲进了那座小楼。 严科没有跟随,他留在外面控制住乐风不让他自残,一条红绳细软无力,却比几个壮汉还要有用,将乐风捆得老老实实,他好像被什么贼眉鼠眼的动物附体了一样,低着头不敢造次。 一进入红砖小楼,乐瞳就清醒了过来。 刚刚身体不受控制,她是有意识的,但她争抢不到主权,那种感觉太可怕了。 “秦嘉。”她哑着嗓子说,“我没事了,你别担心。” 秦嘉抱着她站在红砖房一楼的大厅里,周围一片寂静,落针可闻,他呼吸急促,额头布满汗珠,浓密的黑色刘海都潮湿了,可见确实很担心。 遇事向来淡定的人变成这样,出事的人对他来说多重要可想而知。 乐瞳不是瞎子,看得出来,却想不明白。 “这是什么地方……?” 她挣扎着从秦嘉怀里下来,观察这栋冷得浑身发抖的小楼,惊异地发现,这大厅的尽头有个荷花池。 哪有人在屋子里修荷花池的?如果是中式建筑还可以理解,但这建筑分明是西洋风。 最奇怪的还不是这个,小楼里的一切都充斥着腐朽的味道,毫无生机,可那荷花池里却开满了艳丽夺目的并蒂莲。 并蒂莲! 乐瞳忽然想起来,自己曾在乐风手臂上见过并蒂莲似的纹身。 她立刻告诉了秦嘉,猜测着:“我大哥会不会是纹身惹来的祸事?” 以前在网上看到过,说是有的人纹了自己压不住的纹身之后,就会招来杀身之祸,或许乐风也是这样呢?如果是这样,可能洗掉纹身就没事了。 秦嘉沉思片刻说:“他的‘纹身’应该是最近才有的吧。” “……”对啊,以前都没见过乐风手臂上有什么纹身,他夏天穿短袖,两条手臂都干干净净。 他的祸事是从小跟到大的,那就不会是因为新的“纹身”才有。 “这池莲花应该就是一切的起因。” 秦嘉缓缓走向荷花池,被乐瞳一把拉住。 “你就这么过去了?有危险怎么办?” 她语气紧张,浑身都是汗,秦嘉反握住她的手,简单一个动作就让她平静许多。 “没事,你跟我一起过来。” 有句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既然选择进来,就是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具体怎么回事,刚才朱雀也给了他提示。 秦嘉又一次牵住了乐瞳的手,心底颇有些如愿以偿的快慰。 这使得他行动说话都带起了一丝丝违和的轻松感。 “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留在阳间的时间都太久了。如果你愿意现在放手,事后我会好好替你超度。你一个人做孤魂野鬼或许不在乎,但另外一个呢?” ……另外一个? 乐瞳有些听不明白,难道要带走乐风的不止一个?还有其他的? 屋子里忽然变得更冷了,乐瞳呼出的气都发白,小楼的墙壁上不断有水珠滴落下来,渐渐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那滴落的水珠和荷花池里的水,都变成了血色的。 乐瞳心惊胆战,可牵着秦嘉的手就有种别样的镇定在。 她如被吸引一般,眼睛紧紧盯着冒起泡来的荷花池水,又或者说是血水,耳边好像听到秦嘉焦急地说了什么,但判断不清具体内容。 她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空间,身体非常轻盈,眼前的画面从恐怖血腥发生变化,成为了截然不同的温馨场景。 她看到了乐风,不,那不是乐风,举手投足的气质截然不同,他只是长着和他一样的脸。 男人穿着质地昂贵的长袍,和一个旗袍姑娘依依惜别,眼中有着浓浓的不舍和爱意。 他应该是不想走的,可必须要走,乐瞳像个观众一样,听到他用和乐风一样的声音承诺很快就会回来,最多一两年,一定会来接她离开。 旗袍姑娘背对着她,长发整齐端庄地绾着,不甘心却又不得不放他离开。 他们的手缓缓分开,指间再无接触,男人像是怕自己后悔,走的时候没有再回过一次头。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周围的环境再次发生改变,精致的小楼衰败许多,和乐瞳他们来时看到的有些相似了。 这次旗袍姑娘身上穿的是朴素的棉袄,腹部隆起,头发披散,十分狼狈。 她没能再站在那座小楼里,而是和乐风一样,被迫在砌着自己的砖墓。 砖墓外面有不少人在围观,他们痛斥她不守妇道,丈夫离开就和野男人勾勾搭搭,还怀上孩子,没有浸猪笼已经是优待她,就让她自己把自己封死在砖墓里,也算是给她家的男人留个体面。 看姑娘的肚子,那么大,都快要生了吧? 可那些人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拿着她搞破鞋的名头不断辱骂她,逼她杀死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她不是没有申辩,她一遍又一遍说孩子就是丈夫的,只是丈夫离家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怀孕了,是给她把脉的大夫医术昏庸算错月份,冤枉了她。 可那是村子里最有名的大夫,留着胡须言之凿凿自己绝对没算错,碰上姑娘怨毒的眼神,一脸坚定毫不心虚。 最后的结果没有任何改变。 一尸两命,被封死在那座砖墓之中,日复一日,从还有力气哀嚎变得毫无声息。 一开始还有人再来这里确定她是不是死了,后来就没人再来过。 那个曾经说过会尽快回来,最多一两年的男人,也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据逼死她的人说,那个男人在外面找了新的妻子,再也不会回来了,她这个累赘死掉了,他反而一身轻松,不必担心她找上门搅乱后面的家庭。 后来那个村医又单独来过这里,对着砖墓烧纸钱祭拜,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别怪我,都是他要我做的”,于是死去的冤魂就知道,是那个男人安排了这一切。 画面第三次变化,这一次是村子里的人接连噩梦,还有村医暴毙。 做贼心虚的人立刻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找了不知多少道士来平事,但一个两个全都是骗子,拿了钱不办事,害得他们人财两空不算,还咄咄逼人地骂他们活该。 最后是一个神神秘秘的女人出现,拿了不知什么法宝盖在那座砖墓上,将砖墓直接掩埋,在其上面建造了一个荷花池,种满了妖异的并蒂莲,事情才算是平息。 乐瞳头疼欲裂,有些分不清幻境和现实,很快耳边又传来水滴声,熟悉极了,让她想起莲花池水变成血水时的场景,刹那间,神思清明,魂魄回体,视线中出现秦嘉的脸。 她倒在他怀里,身上冷得几乎失温,脑海中残留着一个绝望阴鸷的声音不断重复着“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她颤抖着抬起头,看到那一池的并蒂莲全都衰败了,鲜红的血在河面上形成几个字——他是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 参与当年事的人要么被暴毙,要么老死病死,总之还活着的就只有“那个男人”。 莲花池里的人觉得那个男人就是乐风。 可乐瞳知道那不是。 “眼睛”看到的那个男人不是她熟悉的大哥,大哥自小家中就生了变故,人特别努力,长那么大只谈过一次恋爱,就是和沈妍。 他和故事里的人们甚至不处于一个年代。 她能分辨得出来,入了迷障的阴祟却分不出来。 “你看到了吗?”乐瞳抓着秦嘉的手询问。 秦嘉语气镇定:“看到了,现在可以出去了。” “出去?”乐瞳一愣,“我们出得去吗?” “可以。” 秦嘉回答得简单,走出去的步子坚定又平稳。 乐瞳亦步亦趋地跟着,发现他并未朝正门走,反而是朝一面布满鲜血的墙壁走去。 眼见着就要撞上去,乐瞳想要阻拦,可他按住她的手,一马当先地“撞”开了那面墙,小楼的幻象瞬间消失,她发现他们置身荒野,周围全都是坟墓。 “这里是……”她迟疑着,听到严科的声音。 “这就是你们长命村最早的祖坟了,你看那边。” 他抱着朱雀走过来,指着一个方向,乐瞳望过去,瞧见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 “冤死的鬼最凶,若是再是个女子就更凶,女子如果怀有身孕,那简直是凶上加凶,buff叠满了。”严科头疼道,“你们这个长命村居然干过那么缺德的事,难怪祖坟都不敢修缮,离事发地这么近,稍微知道点内情的都不敢来的,我看这村里的人命是长不了的。” 他身后还跟着被红绳拴着的乐风,这会儿乐风没意识了,乐瞳不免有些担心。 秦嘉走过去看了看,对严科说:“失血性昏迷,你赶紧送他去医院。” “成,那这里交给你了,车钥匙给我。” 秦嘉把车钥匙递过去,抱着朱雀回来又塞给乐瞳,乐瞳嘴角抽了一下,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本小说里女主叫抱鸡,这不就是她吗? 严科拽着红绳要把乐风拉走,但这时长命村的大部队终于找了过来,看着荒坟荒地里的几个人,还有血肉模糊的乐风,都有些退缩。 乐正岩和沈妍是唯一不曾退缩的。 “风哥!”沈妍想去抱乐风,但被严科躲开。 “沈女士,我想请问你一件事。”秦嘉礼貌地打破僵局,在严科笑吟吟的注视下慢慢道,“你母亲的丧事如此隆重,她在村子里的地位一定很高吧。” 沈妍一心挂着乐风,抽空回了句:“是,有什么问题?” “她应该不只是自己地位高,我这次回来之前简单查过你们的村志,你外婆曾经是长命村的族长。在你母亲之前,他们家如果生了女孩都是招赘,从不外嫁。” 沈妍一头雾水,不解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现在不是我想说什么,而是我还能说什么。” 秦嘉走到乐风身边,拉起他的衣袖,露出手臂上的并蒂莲图案。 一瞬间的,沈妍身后几个头发花白的人全都慌乱起来。 那是沈妍母亲的娘家人。 看他们闪躲的眼神,就知道他们明白了什么。 严科牵着乐风慢悠悠走出来,意有所指道:“这位沈女士啊,你想要彻底解决你丈夫身上的麻烦,得去问问你母亲的娘家人,看看他们曾经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14、第十四章 严科最终还是把乐风带走了。 他伤势太重,必须马上去医院治疗。 沈妍看着自己母亲的娘家人,一个个都是长辈,对母亲尤其尊重依赖,要她如何去质问? 沈家两兄弟也不太舒服,心理和身体上都很不舒服。 他们看着这片荒坟,断裂的墓碑上有的还能依稀辨别出上面的刻字。 沈家老太太本名姓丁,那些墓碑上好些个“丁”字,看得人毛骨悚然。 乐正岩目送严科和乐风离开后,开口打破了沉默:“知道什么就赶紧说吧,事已至此,没什么需要瞒着的了。” 语毕,他先做了表率,将当年处理乐风事情的过程又仔细回忆了一遍:“当年沈家老太太先请来的是个女人,看着三十来岁的模样,穿着不知哪个民族的服饰,不像是大众了解的那些少数民族。她没答应帮忙,但给介绍了另一个人,就是后来替阿风受了劫难,早死的那个高人。” 沈妍面色惨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被头发花白的男人按住了。 乐正岩扫了扫他们,继续道:“我还记得那位高人走之前就说过,她道行不够,这条命也保不了阿风太久,只要她一去投胎,老太太再一死,必然没什么可以压制住那阴祟,阿风还是要死。” 沈妍嚎啕大哭起来,跪到地上大喊着:“凭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报复在我们身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周围全都是荒坟,丁家沈家不知多少祖先埋在这里,沈妍的哭喊震耳欲聋,乐瞳听得不忍,缓缓别开了头。 秦嘉看了她一眼,瞥向沈妍背后的老人们:“你们还是不肯说?” 按住沈妍的老人这时不得不道:“我们想说,可我们是真的不知道,我们只是少时听过嘱咐,不要靠近这边的祖坟,多荒都不要管,也不要在村子里种并蒂莲,会出大乱子。” 因为上一辈千叮咛万嘱咐不允许种植并蒂莲,这些年老人们一直都对并蒂莲有很深的印象。 村子里水生植物很多,却从没人种并蒂莲,当秦嘉展示出乐风手臂上的图案时,他们都吓了一跳。 其实他们都很老了,那些少时长辈的嘱托,大多都已经忘记了,唯独这个,被要求终生不可忘记,代代相传,这一定具有非凡的意义。 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才会心虚。 乐瞳望着秦嘉,眼里带着询问。 秦嘉其实也听得出来,这些后来才出生的老人,确实不知道当年的内情。 换句话说,该死的当年都死了,活着的人再如何不好,也与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无关,否则他也不会帮忙。 而且他和乐瞳看到的画面也不一定是真的,说不定都是女鬼摆的龙门阵,阴司鬼怪这些东西,嘴里大多没有一句实话,鬼说鬼话,俗话说“鬼话连篇”,人轻信不得。 “既然你们不知道,那就找知道的人上来问问。” 秦嘉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令几位老人大惊失色。 “小伙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请谁上来?” 或者说,他要请什么东西上来? 他们语气急切,秦嘉则不紧不慢。 “谁知道内情就请谁上来。” ……知道内情的肯定是比他们还要老的,那些人早就死了。 秦嘉环视一周,敏捷地跨过一座荒坟,停在一处连坟包都被不知什么动物翻毁的坟墓前,蹲下来仔细辨认了一下残破断裂的墓碑。 “就是她了。” 沈妍泪眼模糊地望过去,身边的老人早已奔过去。 “不行,那可是老族长的墓!”老人严词拒绝,“不能这么做!祖上传下来过,绝对不许任何人动他们的墓!不能让你令他们死不瞑目!” “人一死,没了俗世牵绊,七七四十九天后就会归入轮回,转世为人。这墓里的人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就算有什么牵绊也该转世了,我也不一定请的上来。除非——” 他一抬头,淡漠的视线划过阻拦的老人们,嘴角微微勾起,笑得人脊背发寒。 “除非她冤孽太深,怕受狱罚,不敢下去,自然不能赎去一身罪孽,转世轮回。” 老人们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听着这样的话难免想到自己。 秦嘉观察了片刻他们的脸色,轻飘飘地问:“如果问心无愧,我惊扰不到她,不会让她死不瞑目。你们一直拦着我,是私心觉得,她必然不得往生吗?” 众人猛地后撤,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长命村的阴私太多,帮你们已经违背了我的行事准则,如果你们再阻拦,那沈女士,我怕是管不了你和你丈夫了。” 沈妍愣了愣,立刻看向乐瞳,乐瞳把脸埋在朱雀的羽毛里,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秦嘉看到乐瞳,面部表情柔和许多,放缓声道:“瞳瞳被你母亲缠着也没事,大不了损我自己些阴德,镇了你母亲的生魂,让她无法作乱就是。” 乐瞳闻言稳不住了,小跑他身边,先看了一眼丁家族长败落的坟墓,才小声道:“不能损你的阴德,虽然我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东西,代表了什么,但那是你的,就不能因为我损毁。” 他们早就不是必须要为彼此毫无保留付出的关系了。 他已经帮了她太多,既然他们不愿意让他继续下去,那秦嘉顺势就这么走了才是最好的。 乐瞳喊了父亲,要让他送秦嘉走,怀里的朱雀也要塞回去给他,但秦嘉不走,朱雀也不离开,还啄了一下她的后颈,乐瞳浑身一麻,知道它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她还有大麻烦背在身上。 “都让开!” 沈妍在这时开了口,抹去眼泪,推开所有阻拦的人,对秦嘉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能阻拦你。” 她一点点看过众人:“谁拦他,我就和谁拼命。” 老人们面露难色,终究没再继续阻拦。 可他们心里明白,这并不只是因为沈妍的阻拦,更是因为秦嘉之前那番话。 秦嘉稍等了一会,见确实无人再阻拦,把乐瞳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之后,从身上的斜挎包里取出一个公鸡碗,抓了一把米,三根香,开始招魂。 ……是该叫招魂吗?乐瞳不知道,她身边没了严科那个爱说话的讲解,只能满心忧虑地茫然围观。 “招魂”的过程没那么恐怖,还有些新奇,公鸡碗里的米在秦嘉闭目念叨片刻后开始不断跳跃,燃起的三根香拦腰折断,整齐得仿佛是被谁砍断的。 秦嘉睁开眼,眉头皱了一下,再次抓了一把米,重新点了香。 但这一次香又被砍断了。 秦嘉神色并未有什么太大转变,可乐瞳了解他,他长睫微垂,是不高兴了。 他这个人很少不高兴,至少他们在一起那段时间,她就没见他发过脾气。 可现在他不高兴了,她马上就有感觉,这种共鸣很神奇,她整颗心跟着他的动作扑通扑通跳。 怀里的朱雀挣扎了一下,乐瞳一松手,它就跳到了那座破败的坟上,鸡爪用力刨坑。 秦嘉再次开始“招魂”,这次连香都没点,大有你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再不客气的意思。 公鸡碗里的米很快跳跃起来,没了香就无从判断这次是成功还是失败,众人的心都跟着跳跃的米粒提到了嗓子眼,乐瞳瞪大眼睛,看到一直平稳放着的公鸡碗忽然翻转过来,倒扣在地,明明整碗的米粒,倒扣的过程却没有一粒掉出来。 周围安静极了,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秦嘉的手按在倒扣的公鸡碗上,对着朱雀脚下的坟包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就一座坟一座坟问过去,总会有愿意开口的。”他又看了一下墓碑确认,“丁族长,是你一个不得安宁,还是所有都不得安宁,你自己决定。” 公鸡碗安静很久,突然又翻了过来,一把米洒出来,摆成一个图形。 乐瞳发觉气温突然下降了许多,其他人应该也有这个感觉,都不约而同地拉了拉衣服。 秦嘉盯了会米的形状,闭上眼睛很长时间没有动作。 朱雀警惕地跳下坟包,在他身边守卫着,乐瞳迟疑了一下,也走到他身边看着。 尽管她心里怕得要死,可面上还是保持着镇定,替秦嘉观察着周围的变化。 还好,虽然气氛紧张,但有惊无险。 秦嘉约莫闭眼了有五分钟才睁开,低着头开始收拾东西。 朱雀自动自发地跳回乐瞳怀里,乐瞳赶紧抱好它,在其他乞求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去问秦嘉:“怎么样?” 秦嘉没有回答,他越过乐瞳走向那座荒地,那是砖墓曾经的所在地。 妖异的并蒂莲早已凋谢,连着池水和砖墓一起被岁月尘封,如今只能看到杂草丛生。 秦嘉在荒地上转了几圈,最后停在西南角的空地上。 他蹲下来敲了敲地面,又从他斜挎包里取出一个新的公鸡碗并一张符纸,动作熟练地将符纸点燃,对不远处驻足的人道:“去拿开水来。” 沈妍第一个反应过来,去离的最近的人家借了暖壶过来。 这个时候秦嘉的符纸早就烧完了,符灰都在碗里,他接过暖壶,用开水一冲,稍稍晃了晃碗,碗底的符灰很奇妙地消失了,碗里的水一片澄清。 乐瞳还以为这是要给谁喝的,但不是,他直接倒在了地面上。 符水一点点渗进地面,秦嘉开始说话:“乐风不是你要找的那个男人,他甚至都不是那个人的转世,只是长得像而已,你跟错人了。” 话音落下许久,地面都没有任何反应,就在大家以为地下的人兴许是接受了,要放弃时,整片荒地剧烈摇晃起来。 乐瞳想把朱雀送去给秦嘉帮忙,人已经到了他身边,但还来不及皎洁,就和鸡一起跟着秦嘉陷下去了。 15、第十五章 乐瞳陷进地面的一瞬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甚至还一身轻松。 就好像之前一直背着什么重物,突然之间卸掉了,简直神清气爽。 除了视线有些受阻,吃了一嘴的土之外,她状态格外得好。 不过这精神头在看到妖异的莲花池时,如同袅袅升起的烟雾一样瞬间消散了。 她张口想喊秦嘉,他们一起掉下来的,他肯定就在附近。 对付这种邪门的东西,还是得专业的来。 她正要出声,身后就有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那只手很干净,带着淡淡的香气,还有点潮湿,像刚刚用湿纸巾清理过一样。 是秦嘉。 乐瞳回眸,对上他昏暗中明亮的眼睛,他的焦点落在她前方的那座莲花池上,乐瞳没有直面莲花池,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那里的情形。 如同上次在朱雀的眼里看到背后的鬼影一样,她在秦嘉的眼睛里,看到了莲花池里爬出来一个人。 那是个女人,穿着破旧的棉袄,长发散落下来,湿淋淋的,朝地面啪嗒啪嗒掉着水滴。 乐瞳惊恐地瞪大眼睛,几乎陷入秦嘉的眼睛。 她清晰地看见湿淋淋的女人身子扭曲地朝他们走来,每一步都仿佛骨折了一样,躬起的背,张开的肩,垂下的手臂,那双臂长得畸形,几乎能隔着遥远的距离掐住他们的脖子。 她就是想掐住他们的脖子。 她明明一句话没说,可在阴森恐怖的地下,乐瞳心底仿佛能听到一个鬼魅的声音在说,既然他们是丁家人的帮手,那就一起去死。 在了解事情真相之后,还要帮着伤天害理的人,确实该死。 尤其是乐瞳,她和那个男人这一世是兄妹,哪怕只是堂兄妹也有着血缘关系,该死! 全都该死! 他们都死了,她才能真正得到超度! 乐瞳紧紧抓住秦嘉的手臂想说话,可秦嘉捂着她的嘴不准她发出任何声音,另一手揽住她的腰,如同和正常人聊天那样徐徐开口。 “你不信吗?乐风确实不是他,你一心想要报复的人,一心在等着他回来的人,早就死了。” 扭曲潮湿的身影发出刺耳的嘶吼,乐瞳头昏脑涨地倒在秦嘉身上,秦嘉轻抚着她的头,这安慰的一幕不知如何刺激到了女鬼,对方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被朱雀一嘴咬住头发,顿时刺耳地尖叫起来。 “你很可怜,你给我展示的故事是真的,我确认过了,但这不是你伤害无辜的理由。” 秦嘉心平气和道:“你要找的人早就死了,比你死的更早,你孩子的父亲从头至尾没有抛弃过你们,也没有背叛过你,一切罪孽的源头都是陈家人。” 陈家人——正是当年那个算错了月份的庸医。 事情其实并不复杂,男人离家之后,有消息说他死在了外面,陈家人脉广,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就打起了男人家产的主意。 作为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富户,男人家里的二层小楼遭人嫉妒很久了,只是苦于没有手段弄到,只能干看着羡慕。 如今只剩下一个寡妇,正是好时机。 恰好那时女人身体不舒服,去村医那里把脉,村医当时就知道她怀孕了,一个计划在他脑海中形成,一劳永逸,还可以将所有人拉成同谋,不怕事发被针对。 于是就有了后面的事。 陈家人蒙蔽了所有人,在其他人有意无意地推波助澜之下,逼得女人一尸两命。 当丁族长得知事情有异时,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做了封死女人这个决定的她没办法再光明正大地指责陈家人什么。 陈家人拿出了一部分钱来修缮祠堂,丁族长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大约是因为心虚,陈家的老村医在女人死后夜不能寐,噩梦缠身,于是就跑到砖墓前说了那些污蔑男人的话。 魂魄还在的女人听见了,却没有完全转移仇恨,她虽然恨男人,也恨这些亲手害死她的人。 再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陈家人除了稚儿全都死绝,其他家的也没能幸免,丁族长及时找了人帮忙,才幸免于难,却也百病缠身,后半生受尽折磨。 乐瞳听完这个故事久久不能回神,背后的滴水声还在,飞扬的尘土遮住了太阳的光芒,她只能在一片昏黄中看到秦嘉模糊的脸部轮廓。 尘土越来越多,渐渐能听到地面上人们的说话声,父亲好像和谁起了争执,乐瞳仔细辨认,确定那群人想要就这么把她和秦嘉埋在里面,给女人陪葬! 他们以为掉下去的两人是女人要的祭品,只要填土活埋了他们,就能平息所有事情。 除了乐正岩之外,没人反驳这个结论,他们已经开始往里面填土,所以才会尘土飞扬。 阴鸷的笑声响起,和那天夜里乐风笑得声音一样,乐瞳使劲拉开秦嘉的手转过身去,一眼对上女人潮湿长发之下充血的双眼。 那眼球都腐烂了,但还会转动,呈现出一半青一半红。 油腻潮湿的脏污长发好像麻绳一样,在惨白惨白的脸上留下一道道“鞭痕”。 裂开的大嘴里流出腥臭的血来,阴冷潮湿的气息侵袭了她的身体,可乐瞳没有害怕。 她心跳如雷地开口:“你不相信。” 女人和她之间只隔了一根手指的距离,乐瞳几乎能感觉到水汽漫上脸颊。 秦嘉意识到她有话要说就没再阻止,他讶异地看着她明明怕的要死,却还是挡在他前面,仿佛她才是那个懂得怎样解决麻烦的人。 “你宁愿相信是他背叛了你,也不愿意相信他早就死了。” 女人的阴笑声停止,鬼眼一直看着乐瞳,乐瞳怕得快要咬舌头了,可半步都没有退缩。 她不懂什么玄门术法,但她不想一直拖后腿。 朱雀可以帮上忙,大家都在尽自己的一份力,她不希望自己就干等着秦嘉拯救。 她想帮忙。 “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是假的他不会说出来,他一定有办法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的,你看一看好吗?” 乐瞳突然望向女人的身后,荷花池里开着一朵小小的莲花,她轻轻说:“那是你们的孩子吗?是女孩?她活着的时候没办法出生,死后在这个地方跟着你被关了这么多年,一定很艰难。” 温和的话语并不能驱散女人心中的执念与仇恨,反而更激起了她的不平。她怒吼着,想要撕碎乐瞳,长长的指甲已经碰到了她的脸颊。 乐瞳没有闪躲,不知为何,她有个直觉——对方不是真的要伤害她。 她们离得那么近,四目相对,阴阳相隔,她脑子有个固执地念头:她不是真的要撕碎她。 秦嘉可不管那么多,毫不留情地出了手,这是他来长命村之后下手最重的一次,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精致的木匕首,匕首上雕刻着复杂的图腾,手柄处镶嵌着一颗璀璨夺目的红宝石。 宝石发出红色的光,帮整把匕首镀上了一层红光。 匕首的尖端刺入女人的胸口,一声嘶哑难听的惨叫之后,女人的身影消失,荷花池里黑雾缭绕。 秦嘉还要上去,乐瞳拉住了他问:“你怎么证明那些话是真的?” 秦嘉拧眉:“她没办法在我面前撒谎。” 这个她自然是丁族长。 她的魂魄不得往生,是孤魂野鬼,既怕下地狱又怕见到孽主,凶不过莲花池里的女人。 她变不成阴祟,也成了不气候,面对秦嘉的逼问,也没有必要再去隐瞒什么。 后人受了他们的牵连,这么多年了,也该结束早就应该结束的一切。 莲花池里一片安静,乐瞳恍惚了一瞬,耳边再次响起凄惨的哀嚎和哭声。 哭声刺耳极了,她耳朵都流出了血,耳膜生疼,整个地下都在动荡。 女人哭得那样惨烈,像是也终于接受了真相。 恨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迷迷糊糊之中,乐瞳好像看见一个画面,漂亮的水银镜子前面坐了个穿旗袍的姑娘,她对着镜子里倒映的男人甜蜜微笑,男人用木梳子替她顺着头发,恩爱又甜蜜。 这样的日子他们才一起度过两年。 生逢乱世,打起仗来,是无数个家庭的离散。 乐瞳第一句话说对了,比起他早就死了,死在她都不知道什么地方,死在最爱她、也是她最爱他的那一年里,她宁愿他做个背叛了她的恶人,被她报复,被她怨恨,被她虐杀。 飞扬的尘土消失,严科的声音在地面上响起,激烈的打斗声传来,很快有人放了绳子下来,乐瞳吐了一口嘴里的土,耳边很近的地方,她听到那个女人在说话。 “一起下去吧!” 那样癫狂疯魔的语气,仿佛是对着她,令乐瞳前所未有的恐惧,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 秦嘉察觉到异常,抱住她半点要松开的意思都没有。朱雀跳上来,在她头顶不断地打鸣,秦嘉咬破手指,红色的血印子点在她眉心,一人一鸡都在防备她出事,但她很安全。 什么事都没发生,甚至那压在她心头好几天的大石头都消失了。 严科顺着绳子跳了下来,地坑已经变成一个纯粹的大坑,里面什么都没有。 一抬头,地面上站满了人,沈妍那边的人鼻青脸肿,乐正岩拿着个锄头,脸上也挂了彩,但不难看出他是胜利的一方。 “草。”他啐了一口,“瞳瞳快上来,爸来救你了!” 乐瞳眼泪立马涌了出来。 耳边这时再次响起女人的声音:“……他很爱你。” 乐瞳怔住,泪眼朦胧地望向秦嘉,秦嘉眼里极力掩饰的在意和紧张真实生动,装是装不出来的。 女人消散了。 她最后要带走的不是乐瞳,是为了女儿缠着乐瞳的沈家老太太。 地面上,沈妍看着坑里的画面,神不守舍地跌倒在地,羞愧地捂住了脸。 16、第十六章 乐瞳和父亲都去了医院。 他们都是些皮外伤,简单处理一下就好。 秦嘉倒没受什么伤,只是看起来很累,眉宇间尽是疲倦。 乐风就住在他们检查的医院,沈妍想来看他,被乐正岩阻止。 作为乐风的三叔,本该也是沈妍的三叔,可见识过沈妍是如何放纵族人活埋自己的女儿和来帮忙的秦嘉,哪怕她自己没动手,乐正岩也什么都不想管了。 他一点情面都没留,直接报警抓了动手的那群人,沾亲带故又如何?从他们开始填土那一刻,就一点亲缘关系都不存在了! “阿风要不要见你,等他醒来之后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再由他自己决定。” 乐正岩的话不容拒绝,沈妍白着脸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之中,摇摇欲坠的样子固然可怜,可他差点被活埋的女儿更可怜,那些人朝他挥舞拳头的样子更加面目可憎。 乐正岩是这个态度,乐二伯自然也不会给沈妍好脸色,他家那口子早就看不上沈家的这个侄媳妇,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表示不屑。 沈家两兄弟脸色难看,但也说不出什么其他的来,毕竟是他们这边的人不仁义在先。 病房里,乐瞳坐在椅子上守着乐风,后者还没醒来,脸上用纱布蒙着,看不出具体的伤痕。 但她可以想象得出来,乐风是回不到当年英俊潇洒的样子了。 说起来真是无妄之灾,明明不是那个人的转世,只是因为长得一样,就从小被跟着。 最可恨闹得最凶的时候,应该还是他和沈妍谈婚论嫁的时候。 曾经抛弃自己的爱人要和害死自己那群人的后代在一起,本就怨气冲天的女鬼怎么可能放得下?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死一个算一个,死两个不亏。 门被敲响,乐瞳抬头望去,看到秦嘉推门进来。 四目相对,她心里隐约意识到什么,果然很快听他说:“这个还你。” 乐瞳微微垂眸,看到自己那次给他的衣服。 他拿去干洗过,叠得很整齐,包装袋都还是之前那个,可见他从一开始就想着要还回来。 乐瞳觉得有点可笑,女鬼消散之前说什么来着? 他很爱她。 她也确实感觉到了。 可当一切危机解除后,她又站在了随时要被他抛下的悬崖边缘。 这到底是为什么? 有什么不能说清楚的吗? 时间倒退回一个小时之前。 秦嘉在急诊简单处理身上的擦伤。 严科将朱雀送回丧葬店后赶到,瞧见他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不由道:“年轻人不要老是臭着一张脸,虽然你这样很有那么个忧郁王子范儿,但是会毁运势的。” 严科搬了椅子坐下,朝给秦嘉处理伤口的护士小姐姐展颜一笑,散发魅力,可小姐姐口罩上的眼睛朝上一翻,麻木地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严科摸摸脸,深刻怀疑自己的魅力。 等护士处理完伤口离开,严科拉上了病床之间的隔帘,托腮问秦嘉:“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秦嘉问:“我让你拿的东西呢?” 严科哦了一声从斜挎包里取出衬衫:“这衣服?你要换吗?” 秦嘉摇了摇头:“这是她给我应急的,我要还回去。” 哦……她! 这个她肯定是乐瞳。 严科眼睛睁大了一些,迟疑着:“你这意思,是不打算再争取一下了?”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看得出来你小子超爱的,虽然当初你是被甩的,但我看妹子那表现,你厚着脸皮追一下的话,还是有挽回的可能的。” 秦嘉皱着眉不说话,起身要走,严科不死心地跟上去,被他按在原地。 “我来这里是为了解决她今年的劫,事情完了,就该走了。” 严科哪儿会不知道这件事? 给他算出来乐瞳今年有一劫的就是他本人。 那时候秦嘉被甩回了老家,一反常态地不再拒绝入他们这一行,成了师父的关门弟子。 他为了让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弟相信自己的能力,主动露了一手,算出秦嘉前女友的生辰八字,甚至还算到了对方今年必有一大劫,如果不能圆满解决,可能人就没了。 当时严科就开玩笑说:“你看,她甩了你,后面就要倒霉,有没有觉得痛快?” 秦嘉自然不可能痛快。 他一脸凝重,找了师父确定这卦的真实性,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就让严科想办法确定那一劫的位置在哪。 这就是他会出现在长命村镇上的原因。 守株待兔了几个月,见到乐瞳送上门的时候,秦嘉一点都不意外。 嘴上问着“怎么是你”,心里却在说“你终于来了”。 但他们的交集只能止步于此了。 “把衣服还给她,我们就离开这里。” 秦嘉丢下这么一句就走了,严科想劝也没机会再说什么。 乐瞳并不知道前情,但她看得出来秦嘉很坚决。 他是不会留下,也不会说什么软话的。 这样的话,他们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乐瞳伸手接过那件衬衫,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了。 该说的想说的都在当年分手的时候说过了。 人都是有自尊的,没道理为了个男人一再二再而三地践踏自己的尊严。 爱又怎么样呢,在乎又如何? 既然选择离开,肯定就是有非常现实的原因不能在一起。 那就不在一起了吧。 反正一年多了,她也习惯一个人生活了。 等以后有了新的喜欢的人,再想起秦嘉来,也就不会那些遗憾了。 乐瞳转身将衣服放到柜子上,本以为秦嘉会就这么离开,谁知回过头来,他还在。 他张张嘴,像是想说的话很拿开口,良久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能不能问问,你要送衣服的人,是不是我认识的?” 送衣服的人? 哦,对了,之前给他的时候,是说过准备送给别人的。 乐瞳觉得特别可笑,既然不能在一起,还问这些做什么? 秦嘉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多不合适,丢下一句“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匆匆离开了病房。 乐瞳愣愣地看着打开又关上的门,直到身后有人问:“那是你喜欢的人吗?” 她猛地回头,看到只露出嘴唇的乐风不知何时醒来了。 明明连脸都看不见,可乐瞳却觉得乐风比过往所有时刻都要轻松。 “大哥,你醒了。” 她走回病床边坐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护士?” 乐风摇了摇头,慢慢坐起来,乐瞳赶紧上前给他垫了枕头。 靠好之后,乐风缓缓说:“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就醒了,我想提醒你们来着,但……” 当时那个情况,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乐瞳笑了一下说:“没事,这不算什么,听到就听到了。” 乐风过了一会才说:“确实也不算什么,人这辈子要经历的实在太多了,当时觉得天大的事情,等几年回头再看,只会觉得自己钻牛角尖,犯了傻。” 乐瞳若有所思,乐风抬起同样包扎着的手拍拍他自己:“就像是我。我爸死的时候,我只觉得天都塌了,后来发现其实也就那样。再后来我身上的事你们现在都知道了,到了这会儿还能保下一条命真是万幸,再多苦难在生死面前都显得不值一提了。就是连累了你,哥对不住你。” 乐瞳摇摇头,抿唇道:“我没什么的,你没事就好。” “怎么会没什么?”乐风叹了口气,“三叔那个时候大约也以为我没醒,对着我一顿唠叨,但他照顾我很仔细,给我掖被子,帮我用棉签润嘴唇。他怨我害你被妍妍一家差点活埋,还被我岳母缠着,我确实难辞其咎。” 乐正岩这时推门进来:“跟你有什么关系?都是丁家人陈家人作的孽,你只是被误伤罢了,沈家助纣为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一切都解决了,我看你就搬出来和我一起住,瞳瞳的工作需要到处跑,我身边正好缺人陪。” 稍顿,他又给了个选择:“你妈那边也缺人照顾,你出事我都没敢告诉她,你这次之后不如多去陪陪她。她可是为了你才病成那个样子,以前你守着沈家老太太的训诫不能离开村子,现在她死了,也没什么阻碍你了,你该去尽尽孝了。” 乐瞳听父亲安排了一堆,却只字不提沈妍,就知道他不想乐风继续这段婚姻。 她不是当事人,不能替他们做决定,更参与不了这些决定,她自己的感情问题都闹不明白,所以也没插话。 “爸。”她拉了拉父亲,“你也少说两句,大哥才刚醒。” 大难不死,刚醒来还是少思虑一些好。 乐风非但没因为这些话郁郁寡欢,反而还笑了一下,轻声说:“我知道了三叔,我听你的就是了。” 乐正岩被女儿制止还有些不满,他承认自己这样干预乐风,是有报复沈家人的意思,可他就是忍不住要这样。 他的老腰现在还疼着,怎么就说几句话都不行了? 还好乐风的态度让他满意,他也就没再多说沈家什么不好。 不过送乐瞳去打饭的时候,女儿最现实的问题问住了他。 “爸,你想让风哥离婚吗?”乐瞳停住脚步。 乐风那张脸毁了,以后工作都难找,更别说老婆了。 乐正岩意识到侄子也许会孤独终老,不禁有些迟疑,但很快乐瞳又说:“这样也好。” 乐正岩不解看过去,看到女儿一副受过情伤的样子:“最终决定都是要风哥自己做的,他自己开心就好,我们都代替不了他。找不到爱的人也没什么啊,人出生的时候是自己一个,走的时候也是自己一个,也不必非得要找人作伴。” 乐正岩眯眯眼,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别人我不管,你可别想着孤独终老,我看那个秦嘉就不错,他们那一行有真本事的不愁赚钱,就是有点危险,你再多考验考验他。” 考验秦嘉? 乐瞳忍不住笑了。 乐正岩见她这个表情就明白了:“那小子呢?”他眉目一凝。 乐瞳淡淡地说:“走啦,早走啦。人家帮完了忙,第一时间就离开了。” 乐正岩一滞,是万万没想到这个。 毕竟对方看起来明显是喜欢他闺女,为了她数次以身犯险。 在他的眼里,他女儿配得上任何人,他一点都不怀疑女儿能拿捏住对方。 可他居然走了?? 就这么走了? 乐正岩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给人钱了吗?” 乐瞳:“……”这还真没有。 “我这就给。” 乐瞳拿起手机,找出秦嘉的微信,琢磨了一下,转了五千块过去。 她是不知道这一行的收费标准,但这应该不算少吧,如果少了,就当给她友情价吧。 还不等她打字表明这是付费,钱就被退回来了。 黑色头像的人什么都没说,但就是不肯收钱。 乐瞳冷笑一声,又去支付宝转账,这里可不需要他点接收。 【别再转回来,你收下我们才算互不亏欠】 这次对方没再把钱转回来,大约是为了真正的互不亏欠吧。 乐瞳气得深呼吸,去打饭的时候混身都是生人勿进的气息。 病房里,乐瞳父女不在,乐风就一个人靠在枕头上发呆。 他眼睛蒙着纱布,眼前一片黑暗,这种黑暗不是进了医院被蒙住眼睛才出现的,是从第一次“发病”开始他就看不见了的。 但也不是完全看不见。 他看得见那女鬼想让他看见的。 关于他们的过去,关于她的悲惨经历。 他也知道自己拆了纱布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就像乐瞳说的,人活着有很多事情可做,不是非得要找个人作伴。 他摩挲着从枕头上找出手机,指纹解锁之后,用语音让手机发了条短信出去。 收件人是他的妻子沈妍。 【等我出院,我们就去办离婚手续。】 他们或许真的不适合在一起。 从当年刚认识的时候,乐风就隐隐有这样的感觉。 只是沈妍的偏执让他不敢提出分手,他身上的乱子依靠沈家找人解决,也不好恩将仇报,不娶人家的女儿。 沈妍为他付出了很多,甚至失去自我。 他是个罪人,应该向很多人赎罪,包括沈妍。 那就别再耽误她了。 她需要清醒过来,不再沉溺于他这个废人。 长命村,终于可以将母亲尸体下葬的沈妍跪在坟前看着短信,哭得撕心裂肺。 她没有了妈妈。 现在也没有了心爱的人。 她好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又好像知道一点儿。 沈妍探出手,抓着坟包上的土,并未再去做什么挽回。 因为这次是真的回不去了。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就像开始的时候母亲说的那样,没有了她活着时的强行桎梏,乐风一定会离开她。 就算是这样,也要和他在一起吗? 回忆起两人的相遇,沈妍停止落泪,笑着靠在了坟包上。 是啊,就算是注定会分开,无论从重来多少次,还是希望在一起。 (并蒂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