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爹驾崩前我的金手指上线了》 1、 异兆 秦王政26年暮春。 秦王嬴政以齐国拒绝秦使访齐为由,派遣蒙恬和任嚣两员大将率领三十万大军攻打齐国,却被拒于高唐和平陆之外。 蒙恬翻了翻舆图,最后决定带着大军驻扎在灵丘,这里粮草充足,渡河器具完备,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好地方。 二人本想一鼓作气拿下齐国,谁料骁勇的秦军与齐军对峙三月有余,从春天到盛夏,数次欲渡河而不得。 无奈,只得向咸阳发去奏疏,向王上求援。 送走奏疏后,蒙恬有些憋闷地和任嚣说道,“带着三十万大军却被对面那群缩在乌龟壳里王八羔子挡了三个月,我二人还有何颜面去见王上。” 信使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昨日傍晚将奏疏送到了章台宫的桌案上。 时值昧旦,心中压着军务的嬴政忽而从梦中惊醒,他摁了摁眉心,从床上坐了起来。 殿内燃着零星两根蜡烛,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去挑亮烛芯,在烛光的阴影处束手立着几个寺人。 听到动静,为首的寺人临小步上前,躬身低问,“王上,可有吩咐?” “取盏茶来,再去前殿连着蒙恬昨日送到的取几卷奏疏来。” 头脑清醒,再没了睡意的嬴政打算趁着这段时间批阅奏疏,以便上朝时能及时和朝臣商讨政事。 毕竟初定五国,天下实不太平,他虽欣喜王业初成,却也实在被繁重细碎的朝政搞得焦头烂额,宵衣旰食早是常态。 一句“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与上。上至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的背后是无数日夜付出的心血。 寺人临得令悄声退下,余下的人安静地点起青铜兽首华镫,肃穆的章台宫像一头沉睡的雄狮,随着宫殿主人的苏醒一下子活了过来。 嬴政起身,手搭在膝上,大刀金马地坐在床边,穿着一身黑色的寝衣,半披着头发,微皱着眉头思索着今日下午刚到的前线军事。 他原以为按着齐王建的软骨头,蒙恬二人率兵前去也不过是走一下过场,应当很快便能将这最后一国收入囊中,完成他一统六国的大业。 毕竟,齐国已经四十余年未动干戈了,从海中煮之不尽的海盐带来的财富早就蒙蔽了齐人的眼睛。 那些高官贵族们也大多被秦国的金银珠宝、珍奇异玩迷软了骨头,又岂是他虎狼之师的对手? 想不到啊,没用了一辈子的齐王建最后竟然还有这份骨气和能耐,据地之利,将他举世无敌的大军拒之门外。 到手的鸭子还能扑腾出水花,这叫嬴政心中忍不住有些恼怒烦躁。 思绪纷扰间,嬴政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方才从梦中将他惊醒的那两只通体玄黑的雀鸟。 秦人尚武,他亦时常出城狩猎,见过的禽鸟数不胜数,可如梦中那般灵性十足、威仪天成的鸟儿却从不曾见过,这叫他不由得想到了久远的传说。 玄鸟陨卵,女脩吞之,生子大业。 只是——嬴政皱了皱眉头,他恍惚记得其中一只雀鸟体态十分幼圆,鸣声也稚嫩得很,浑不似另一只玄鸟那般羽翼神骏体态修长。 若说的大不敬些,他倒觉得小神鸟的圆乎模样有些像是他昔年在赵国乡野避难时见的小鸡崽。 却不知这个梦可是有什么深意? 毕竟,玄鸟对秦人的意义不似旁物。 嬴政神色轻动,心中揣测着,又有些微妙的期待,“田,今日朝后,你将太卜带来见孤。” “唯,下臣谨记。”一旁瘦高个的寺人田恭敬应声,心下思量着王上近日可是遇上了什么天生异象,怎么冷不丁地想起请太卜来说话。 说来王上虽宠信术士,但他们近身伺候的寺人都知道王上并不迷信那些人,大多是抱着信其有的想法,不过是吃着那些人炼的丹丸确有几分成效这才广纳术士进咸阳。 像负责占卜之事的太卜,若非卜算吉日、农时一类,王上鲜少召见太卜大人。 他一直随侍王上身边,最近若说大事,也不过只有两件。 一是王贲将军成功收取北代地和燕国,二便是昨日傍晚间才从灵丘送到王上桌案上的奏疏,难道是王上欲请太卜前来占卜此次能否攻取齐国吗? 嬴政不知自己的一个命令叫寺人产生了那么多的想法,他只是莫名对方才的梦有些异样的情绪,对那一大一小的两只玄鸟也总有一种亲近之感,这才想着叫太卜来为他解一解梦。 秦国上朝的时辰很早,卯时便要上朝,仍旧循的周制。 没错,虽然嬴政他爹在位的时候就把周天子最后的老家都打没了,但也毫不影响务实的老秦人慧眼如炬循用周天子的许多制度。 比如这个早上五点上朝的规定,实在是非人哉啊! 索性夏日天长,卯时初上朝这件事比起冬日里来要轻松许多。 也因此,秦廷冬夏两季上朝的频次是不一样的,遇上勤政的国君,夏日便是差不多要日日点卯。 如今的秦国大臣就十分有幸追随了一位英明神武又十分勤于政事的明主。 今日朝会,嬴政便只预备商讨一番蒙恬送来的奏疏,军情紧急,是战是退都要尽快决定。 毕竟夏日一过,便要准备秋收,三十万大军滞留前线,便是田地里少了三十万黔首秋收,这可不是一件可以轻忽的事情。 秦国君臣的朝会地点还是熟悉的章台宫。 开朝会的前殿恢宏肃穆,比时下的绝大多数的屋宇都要开阔很多,最引人注目的应该是殿中清淳光润、玄鸟盘飞、祥云翻涌的铜柱。 君臣相对,跪坐于席。 嬴政一边将桌案上的奏书交与王绾、李斯、尉缭子、蒙毅、冯劫等重臣传看,一边沉声说了一遍的奏疏内容。 “孤心中仍属意让蒙恬二人攻城,小小齐国欲拒我虎狼之师,不过负隅顽抗尔!” 旁人还来不及说话,管钱粮的治粟内史先急了眼,连忙拱手劝谏。 “王上,臣以为此举不可!我大秦数年来征伐不断,国库一直是勉力支撑,蒙将军所率三十万大军在外一日便多耗一日粮草,灵丘当地虽能支撑一二,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如此太过消耗国力,还请王上三思。” “内史此言未免言过其实,区区齐国一地,大军虽一时受挫,但以二位将军之能,拿下齐地计日可待,此时若撤军归来,一来期间消耗的一应粮草辎重便都白白抛费,二来未免打击士气,恐其他五国余孽再生事端。” 反驳的是朝中以为坚决主战的武将,秦人崇尚军功,凡有仗可打,绝没有人愿意撤退一步,这位将军的话是朝中许多人的想法。 治粟内史气得两眼冒火,这群莽夫,眼睛里就看得见打仗,粮库空的能跑马也不管,可怜他天天累死累活,头发愁掉了一大把。 看着平日里文质彬彬的内史大人捋着袖子带着属官和一帮子嗷嗷喊着要打仗的武将们吵得脸红脖子粗。 一旁有心支持王上的朝臣少不得为其气势所迫,讷口不言。 眼看治粟内史颇有舌战群臣,坚决不同意的架势,嬴政亦是头痛。 他如何不知治粟内史所言纵是夸大其词,钱粮不支亦是事实,但不提旁事,只说这三月余的军资支出,他实在不愿大军无功而返。 他笃定齐国撑不了多久,只要拿下齐国,那齐人积攒了四十余年的财富便都悉归于秦,届时不提大军的耗费,便是国库也能充实许多。 见王上仍是一脸坚定之色,并未因治粟内史的话有所动摇,王绾心中叹息一声,拱手道。 “臣知王上所想,若论大军骁勇,我秦军自是十倍胜他,然今日攻齐,所较者非兵戈之利,实乃钱粮之丰。齐据地利,以逸待劳又有四十年积攒之资粮,此是优势在齐。王上之所思乃是蒙、任二位将军能在秋收之前攻下齐国,然此事太过冒险,臣以为不如徐徐图之。” 众人亦是一片沉思,说到底今日这场朝议实际上讨论的便是要不要赌大军能在拖垮国库前拿下齐国。 王绾丞相所言虽持重保守,却也句句恳切,纵是坚决要打的主战派也不得不重视丞相所说。 嬴政有些失望,他并非不通军事的君王,王绾所说他也曾思量过,这种情况下还把这事那道朝中商议,便是还抱着一丝期望,或许他的这些文韬武略的爱卿们有办法能实现他的想法。 通俗地来说,就是嬴政知道这大军最好退回来,但他非但不想退,还想赶快拿下齐国做秦国的钱袋子,作为天下最大的甲方爸爸,嬴政希望爱卿们最好能奇谋百出,给他一个惊喜。 可惜地是到目前为止,他寄予厚望的爱卿们都不打算支持他的愿望。 嬴政期待地看向他费了老大力气留下来的大才尉缭子,“尉缭子可有高见?” 尉缭子的神色也有些凝重,他能得嬴政如此看重,自然有其独到之处,更值得一提的是他与嬴政的许多观念十分一致,比如军事上的锐意进取。 此一战,尉缭子是朝中少有的与嬴政决定一致的重臣。 “臣以为此战必战!” 许多人不赞同地看向尉缭子,嬴政李斯目光如炬,想听一听尉缭子怎么说。 尉缭子抬了抬手,看向嬴政,“王上可还记得臣曾经说过‘正兵贵先,奇兵贵后’,如今正兵不得进,王上该用奇兵了。” 嬴政先是疑惑,而后心中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爱卿的意思是……” “王贲!”,“王贲将军!” 君臣二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答案。 嬴政大笑。 尉缭子心潮澎湃,这就是他的君王,雄才大略,意气进取,每每都能与臣子心意相通。 君臣相得,真是这世间再快活不过的事了,得主有此,夫复何求! 反应慢的还在想怎么忽然提到了王贲将军,胸有沟壑的肱股之臣已经开始拱手向嬴政道贺。 “恭喜王上,齐地已在股掌之间矣!” 众人欣然之际,李斯突然进言,“启禀王上,臣还有一策。” “哦”,嬴政倾身向前,目光如炬看向李斯,“李卿有何良策?” “臣以为齐王心性软弱,贪图享乐,从前有君王后理政,齐国才不致衰败。如今齐王信赖其舅父后胜,后胜此人私欲极重,又十分贪婪怕死,此二人乃是一丘之貉,王上何不以势压之,以利诱之?” 嬴政想了想这些年为了安抚齐国送去的金银珠宝,饶是富有天下如他也不由得有一丝丝肉痛。 不过,效果确实不错,只要给钱,齐国朝堂上那些脑满肠肥、有头无脑的硕鼠就有本事哄着齐王不掺和他们西面六国打生打死。 “爱卿可是已有周全之策?” 李斯微笑,“臣已有良策,只是还要向王上讨一言。” 嬴政有些好奇,不过若能收服齐国,他又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此次诱齐王之利与以往不同,齐王不堪却也是君王,坐拥齐国之地,非金玉所能动之,臣请王上允一言。” “——若齐王主动出降,王上愿分其五百里封地。” 2、 解梦 李斯话音落下,殿内一片肃静,众臣惊愕地看向那个侃侃而谈的身影。 唯有廖廖几人神色了然,露出神秘微笑。 嬴政大笑,“李斯啊李斯,你这一言讨得甚好,孤允你!” 李斯听着王上着意重读的“一言”二字,心中快慰。 群臣又商讨了一番其中的详细操作,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完整计划就新鲜出炉了。 “既如此,前线军事便悉交与三位将军,鼓动齐王一事便交由李卿负责。” 嬴政离去后,群臣也都陆续离开,太卜姜甲也准备跟着人流离开,只是刚走到殿门处便被人拦下。 他认得,这是王上身边常用的寺人田。 姜甲看向田,有些疑惑。 “寺人可是有事相寻?” 田浅笑行礼,“王上命下臣请太卜大人入后殿有事相商,还请大人移步。” 小老头姜甲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揣度着,也不知道他们这位只好长生,不信占卜的王上寻他这个闲人做什么。 姜甲试图和田答话,套出些线索来,却被田噙着笑不着痕迹地当了回去,最后只能神色无奈地夸赞道,“寺人待王上忠心不二,是老夫唐突了。” 很快就到了后殿,姜甲低头整了整衣袖,便在田的带领下进殿。 嬴政已经换了一身玄色红襟的常服,跪坐在案前,古朴厚重的乌木案上摆放上成堆的简牍。 “臣姜甲拜见王上。” “姜卿不必多礼,孤听闻姜卿常会与人解梦,不知可有此事?” 姜甲心中惴惴,不知王上何意,飞快地在心里想了一遍这些年解过的梦,确保不曾说出过什么出格的话,才安下心来回话,又挑了几个自己曾解过的几个有趣的梦讲了讲。 嬴政从前不曾关注过这些,虽也曾耳闻,也不过是一笑而过,今日听太卜说来,倒也有几分意趣。 “孤今日请姜卿前来也是有一梦欲解。” 姜甲好奇,实在是他从昭襄王在位时就是太卜了,侍奉了四代秦王,唯有眼前这一位从不曾为这些事情询问过他。 “还请王上详细为臣说说此梦,莫要遗漏。” 嬴政便将自己昨夜做的梦大致说与姜甲,“……孤觉得梦中的鸟儿许是玄鸟,那大鸟分外神异,幼鸟亦是灵性十足,叫人见之生怜。” 姜甲闭着眼,脸上神色变换,拢在衣袖下的手指掐动着,时不时还要询问嬴政梦中细节。 譬如“王上是何时做的梦”、“梦中玄鸟可有什么举动?是飞是静?”“可有鸣叫,王上有何感受?”“除玄鸟外,梦中可还有它物?” 嬴政懊恼地皱眉,早知道就不寻人解梦了,不过是两只鸟,都怪他一时兴起。 终于在他将耐心耗尽前,姜甲两眼发亮、涨红着脸,几乎是语无伦次地伏地大声道贺。 “王上,这是吉兆啊!是我大秦的福音啊!” “首生金翎,通体玄色,胸有白绒,尾生七羽,这正是我秦人之玄鸟。王上梦遇神鸟,岂非得神鸟眷顾,此是我大秦之福也!” “幼鸟盘飞于神鸟之侧,当是神鸟之嗣。” “王上说东有乌云,神鸟静立西侧,而幼鸟数次北飞而归,鸣声焦急,此非我秦国之景?齐在东,而王贲将军在北,这是玄鸟入梦,为王上献策啊!” 嬴政扶额,连忙打断了姜甲的滔滔不绝。 果然,他就不该相信这种无稽之谈,还为此浪费小半个时辰听姜甲在这里胡说八道。 “看来这梦是个吉兆,想来孤很快就能收到好消息了,梦既已解,姜卿便先退下吧。” 姜甲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能恭敬告退,不由得心中叹息。 他哪里看不出来王上根本没有相信他的话,不过是敷衍他罢了,只是此梦……他还要回去再观望观望,似还有他意。 没错,嬴政根本不相信太卜姜甲说的那些,他只觉得是姜甲在牵强附会,奉承讨好他而已。 从咸阳发出的诏令,在不间断的疾驰下很快送到了王贲还有蒙恬、任嚣的手中。 此时王贲已经带着凯旋的大军回返了一半的路程,他收到诏令后,原地整顿了一天,留下手下副将带着残兵和从燕国、代地收缴的战利品返回咸阳。 自己则带着十万精兵和粮草辎重一路疾行北上,又派人送了一封信与蒙恬二人—— “吾欲北上自燕地直入临淄,齐国大军悉屯于高唐、平陆二都,无人可挡我大军,还请二位将军务必托住两地齐军,声东击西。” 蒙恬二人收到信的时候,王贲已经来到了燕齐边境,计算着时间,准备急攻。 此时,李斯安排去诱劝齐王的宾客陈驰也已经到了齐国的都城临淄。 从这一天开始,驻扎灵丘的秦军一改此前颓靡的攻势,频频渡河,来势汹汹,高唐守军几乎每日都要迎战数次,不堪其扰。 这样的形势持续了半月之久,直到这一天,高唐守将司马横收到了临淄来信。 ——秦将王贲陈兵临淄城下。 司马横又惊又怒,当即就要点兵回去驰援,又去信与平陆守将,调兵来高唐。 与秦军隔河交手的主要是高唐守军,平陆多于支援,此时也是从高唐回援临淄速度更快些。 当夜,司马横便率大军夜行军赶往临淄,也是为了漏夜行军不至于被秦军发现,好叫高唐余下守军还能维持原样,等到平陆支援。 收到临淄来信的第一时间,司马横便先写了奏疏命人疾驰送往临淄。 临淄城内守军尚有万余,加上城内各家护卫和百姓,只要据城而守,不难等到他带兵回援,届时王贲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 如今只盼着王上能坚持住,好好带着城中军民固守临淄,只要……千万别投降! 司马横紧锁眉头,忧心忡忡,实在是对他们这个君王的秉性知之甚深,不敢抱有什么希望。 这般想着,司马横心中又是悲怆又好像憋着一团火,想他齐国先代君王在这乱世也闯下过赫赫威名,怎么如今他侍奉的君主却如此不济,果真是天要亡齐不成? 司马横带人昼夜疾驰,越往临淄城赶去,越是五内俱焚。 兵困马乏尚是小事,让他内心煎熬是对齐王的不信任。 这份忧惧在行至半程时达到了顶峰,也就是这一天,齐王出降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司马横的耳朵里,作为贵族出身的将军,司马横知道的消息还要更加完整些。 比如—— 秦国派了宾客到了临淄。 那宾客带着一车车的珠宝进了国相后胜的大门。 后胜为大王引荐了那宾客。 秦王说主动出降可以给大王五百里封地。 齐王——同意了! 竖子尔敢! 司马横只觉气血上涌,眼前一黑就要从马上栽下,多亏一旁副将眼疾手快,大喝一声,这才将他叫回神来。 回过神来的司马横好像一下子被抽出了所有的精气神,先前昼夜赶路也不曾叫他露出疲态,如今却整个人露着日暮西山的颓气。 副将不忍,开口道,“王上无能,实在不配将军如此效忠,倒不如将军带着我们逃吧。” 听见这话,司马横也不怒,只是心灰意冷地自嘲,“逃?逃去哪儿?这天下尽归秦国,何处不是秦土,我们又能逃去哪儿?何况大家还有亲朋故旧都在临淄,哪里逃得开?走吧,也去瞧瞧咱们这位齐王的风采。” 最后一句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再说齐王出降,陈驰到了临淄后先去拜访了后胜,等到整个临淄都知道王贲大军马上就要兵临城下的时候,他才挥了挥衣袖,进宫去面见齐王。 此时,齐王早已被王贲来势汹汹的大军吓得魂飞魄散,若不是还有为王的一点自尊心撑着,又有些所余不多的忠臣良将劝着,只怕早就开门投降了。 如今见到陈驰就好像见到了救命稻草,又加上有他十分信任的母舅后胜在一旁煽风点火,陈驰收到王贲的消息不过三天,就成功劝降了齐王。 此时,王贲陈兵临淄城外才不过两天。 齐王出降这天,秦国并没有什么动静。倒是嬴政,时隔快三月,又梦见了那两只玄鸟,他都快要忘记的那两只玄鸟。 嬴政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只觉得神鸟的身影好像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他咂然,难不成姜甲那老头儿没唬人? 而且不知为什么,嬴政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听懂了那只小玄鸟叫的意思,好像在说“阿父好厉害”、“喜欢阿父”、“阿父好棒”、“最爱阿父”…… “嗤,这小东西嘴巴倒挺甜,看着似乎比上次长大了些?” 嬴政没发现自己的心情因为那只小玄鸟舒展了许多,他开始回忆先前姜甲解梦时说的话。 蓦地想起了梦中似乎是万里晴空的朗艳天气,上一次东边的乌云——不见了。 嬴政心中生出一种隐秘的猜测,这叫他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瞳孔也因这猜测放大。 “果真会如孤所想吗?” 他的心里生出几能将他冲破的豪情与迫切,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收到来自齐国的好消息,这份惊喜的猜测像火一般从他的内心迸发出来,几乎要将他烧着。 嬴政在殿中一遍遍地踱步,从微笑到大笑,终于在寺人几次三番忍不住询问后平静了心情。 冷静下来的嬴政坐回床上,良久,忽而摇头轻笑,“孤真是……” 怀着隐秘而热烈的希望,嬴政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开始期待前方能传来捷报。 ——终于,在七月底的时候,齐王的降书和王贲的奏疏一起,送到了章台宫的桌案上。 咸阳宫空缺已久的地盘上开始逐渐有了齐王宫的雏形,治粟内史翘首以盼等着大军带回齐国的财富,老秦人奔走相告从此天下尽为秦土,盼望着征人归家。 走路总是慢悠悠的奉常老大人也一改往日习惯,走起路来脚下生风,信誓旦旦要给他们王上办一个最恢宏大气的祭天大典。 毕竟从古至今,即便是周天子也不曾如他们的君王这般,一统天下,再无封王,这样的伟业,总要叫天下人都瞧瞧,也该叫历代先王知道,奋六世之余烈,天不负秦! 等两个月后,王贲等人带着累累辎重和大军归朝的时候,祭天大典也就在眼前了。 大典当天晴空万里,虽然已是深秋,太阳却格外的耀眼,照在人的身上还有几分暖意。 先由官位最高的丞相王绾在祭台左前方开场。 大意是我们这些臣民觉得王上的功绩亘古未有,所以商量了一下,一致觉得吾王德高三皇功过五帝,所以取了“皇帝”称号,来表示王上的尊崇,以及从今天开始,只有皇帝陛下才能自称为“朕”,皇帝之命为“制”,皇帝之令为“诏”,大家以后都记好了。 然后便是献太牢,祭天地,封先祖。 嬴政肃立于祭台之上,历数着先王的功绩,台下的众人群情亢奋的听着,在守卫们围拢起来的祭台周围,还有无数的黔首簇拥着想要一观盛况,当然,里面也少不了曾经的六国之人。 直到嬴政说到秦灭六国。 天空蓦地出现一片阴影,而后—— 玄鸟盘飞,翎羽生光,金声玉振。 3、 寻人 后面皇帝又说了什么,众人已经全不在意了,他们只记得玄鸟高贵华美的身姿和那击玉敲金般的清鸣。 嬴政仰头,被太阳光刺地微眯着眼,他看向头顶出现的巨大身影,眼睛不自觉地寻找着那个胖啾啾的小家伙。 只可惜,天空中只有一只羽翼华美的神鸟,高傲地盘旋鸣叫,在凡人眼前露了个面便直直冲上云霄。 嬴政不觉有些遗憾,那个小家伙其实还怪可爱的,可惜了。 在秦皇的祭天大典上出现了神鸟,这个消息如同荒原上的野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铺天盖地地传遍了天下。 穿到了故韩旧地,传到了淮水之畔,传到了楚国三户,传到了沛县泗水,传到了闽越巴蜀。 且不说有多少老秦人为此欢欣鼓舞、慷慨激昂,又有多少六国之人悲愤咒骂、灰心认命。 对秦廷君臣来说,这一场祭天大典可谓是再完美不过地完成了任务。 月上中天,忙碌奔波了一天的嬴政仍旧十分亢奋地难以入眠,漏夜批阅了一箩筐的奏疏才冷静下来带着笑意入睡。 睡下没多久,嬴政猛然从梦中惊醒,他怔然地捂住心口,耳边似乎还有那声声稚嫩的啾鸣,还是那样的细嫩,那样地满是孺慕,好像能淌出蜜一样甜滋滋的。 只是这一次那个特别黏它阿父的小东西好像被什么东西困住,那双小鸡崽一样的小翅膀拼命扑腾着,却怎么也飞不出去,只能焦急又害怕地“啾啾”叫,大鸟却浑然不见踪影。 叫的是什么呢? 嬴政还记的很清楚,是“阿父在哪里”,“阿父害怕”,“阿父救崽崽”,“阿父好痛”,带着幼崽的哭腔,一点也没有上一次的欢快。 那一声声阿父好像叫进了他心里,叫他总有一种小家伙是在叫他的感觉,让他心里止不住地酸软。 嬴政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要入睡,脑海中总是响起的“啾啾”声却叫他忍不住胡思乱想。 或许……那小东西真是朕的孩子呢? 毕竟朕乃大秦皇帝,玄鸟多次入梦,朕未必不能是玄鸟化身,若非如此,哪个凡人能听得懂玄鸟之言? 嬴政越想越是这样,终于说服了自己,倏然起身,“田,去将太卜叫来。” 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丑时快到寅时,正是人酣睡的时候。想着太卜大人的年纪,田壮着胆子问了一句,“陛下是说现在去请太卜大人吗?” 太卜大人,下臣也就只能帮您多嘴问这一句了,田想。 嬴政并没有意识到田这一句的用意所在,他仍沉浸在思绪中。闻言,只是挥挥手,斥了一句,“速去!” 田为太卜大人哀叹一瞬,很快便去殿外传令与郎官。 “务必以最快速度去将太卜大人请来。” 好在这近半年皇帝虽然一直住在章台别宫,但因为祭天大典和即将到的年节,前些天终于带着人回到了天下的中心——咸阳宫。 随驾的官员们也都回到了自己在咸阳城的住所,离皇宫也更近了一些,要不然接太卜大人就要花很长的时间。 饶是如此,等郎官带来太卜姜甲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快到了嬴政每日起身的时辰。 姜甲昏昏欲睡了一路,到咸阳宫门口下了马车才被凌晨的风激灵清醒。他动了动老胳膊老腿,一点也没有上一次的忐忑不安,他老人家掐指一算,始皇帝陛下多半又是找他解梦来了。 这份老神在在一直持续到了嬴政告诉他梦的内容。 老头双目圆瞪,九月的深秋里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上次解完梦回去后,他就反复琢磨,梦有玄鸟还能是玄鸟入梦解惑,可是还有玄鸟之嗣,这就有可能是胎梦。 只是后来他也打听过后宫的消息,还找宗正那个老家伙问过,并不曾听说有哪位妃御传出孕信。 再者他们陛下也已经年近不惑,这几年又忙于政事,多居于渭南上林苑,少有招幸,也因此他也不曾往这方面多想。 可现在,陛下他在说什么? “朕听那个小家伙一直叫着阿父,似乎有什么危险,一直喊痛……” “说来朕第一次做梦还听不懂小家伙在叫什么,上一次就能隐约听懂好像在叫阿父,这一次总有小家伙在叫朕的错觉……” 苍天呐,陛下他竟然已经是第三次梦见神鸟了!还听懂了小神鸟在叫什么?这必是胎梦无疑啊! 都怪他姜甲学艺不精,不能早早确定这是胎梦啊,小殿下这是有危险在向陛下求救! 姜甲急急将自己的推论告诉嬴政,不知怎么的只觉得陛下好像有一瞬间松了一口气,好似就在等着他说出小神鸟许是小殿下的结论? 这种异样的感觉在嬴政飞快地命令寺人去请主管皇室人口事务的宗正时达到了顶峰,其速度之快、效率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宗正姓嬴,是宗室长辈,住的离咸阳宫近些,所以来的也很快。 派人去请宗正的同时还叫了太医令夏无且和在宫中值守的侍医。 堂上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大清晨地始皇帝怎么想起召见他们。 直到站在一旁的太卜开口询问,“宗正可记得吾在五月的时候问过君,宫中可有夫人有孕?” 宗正皱着眉回想,“却有此事,只是宫中并无女子有妊。” “王叔可确定宫中无人有孕?” 宗正仔细地想了想,谨慎回道,“确实没有哪位妃御上报孕信。” 嬴政又看向夏无且,他是太医令,掌管宫中侍医,若有女子怀孕,逃不开他的耳朵。 夏无且迟疑地回道,“臣……也不曾听说哪位后妃传出孕信。” 一旁的侍医也连忙跟在亲长官后面附和,“小臣也不曾听说哪位同僚说过。” 嬴政有些失望,难道是他多想了?还是…… 一旁的姜甲也皱着眉头想不通这事,喃喃念道,“这应是胎梦啊,难不成我解错了?” 嬴政微抿唇,不,他没有想错。 “宫中的公子公主们近日可有生病受伤的?” 夏无且和侍医对视一眼,均是摇头。 虽然这个时候容易感染风寒,但很巧,最近公子公主们身体都很康健,就连才七岁的二十三公子离阳都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这个风寒高发期。 姜甲已经垂头丧脑地掐算了半天,嘴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不应该啊”,但是夏无且三人的话明确告诉他,他解错梦了。 殿中安静许久,就在姜甲要伏地认罪的时候,嬴政沉着脸,“没有人上报未必代表没人有孕,夏无且,朕问你,你们可是每个人近期都有诊脉?” 夏无且白了白脸,声音有些干涩,“臣不曾定期诊脉。” 咸阳宫里嫔御众多,又没有王后统管,加上秦国也不曾制定过相关制度,所以若是没有人问医,他们也不会主动上门。 这意味着或许有人……隐而不报! 几人被这样的猜测进出了一身冷汗,惶惶不敢置信。 宫中妃御是否有病没有人会去强制她看病,但是有孕是一定要上报宗正,以保证皇室血脉。 宗正艰难说道,“应是不会如此吧?” 嬴政瞥了他一眼,“临,你领人去将这一年朕招幸过的女子都带来。” 临带来的女子并不多,只有七个,还多是上半年嬴政住在咸阳宫时宠幸的,他去章台宫的时候只带了两个女子,但因为政务忙碌也甚少召见。 嬴政看见了惊惶的临,他将目光投向被临单独隔在前面的女子。 这个女子穿着襦裙,上襦有些宽大,严严实实地遮到了膝盖上面,看不出是否有孕,只是其他六个女子都穿着更能凸现曼妙身姿的深衣曲裾。 他微微眯起眼,看着有些眼熟。 “朕记得你,你是去岁韩王安送到咸阳来的小女儿。” 说完,并不等她回话,便命夏无且去看脉。 夏无且心绪复杂地走到那女子身前,“韩美人,还请伸手让臣看脉。” 他看着眼前女子苍白惊惶的面孔有一丝怜悯,又有一丝愤怒,隐而不报是想做什么呢?谋害他们陛下的子嗣吗!没有一个为臣者能够容忍自己尊崇的主上子嗣被害。 脉搏跳如擂鼓,丝帛下的手不自觉地颤动着,夏无且沉下心努力感受着另一道缓而有力的脉搏,心下舒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才舒出了一半,就被临战栗的声音打断。 “禀…禀陛下,下臣命人拿下了美人身边的使女拷问,她说美人纤弱,孕相不显,至有孕六月,也就是上个月开始才有孕态,美人她以绢…以绢束腹。” 说道最后一句,临说话都打着寒颤,拼命低着头,不敢看上面的陛下是何反应。 隐约听见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殿内诸人齐齐伏地,战战兢兢,不敢直面天子之怒。 除了韩美人。 明明她也已经怕的两股战战,额间还有冷汗,可那双柳眉下的含情目却透着彻骨的激愤,直直刺向高台上的嬴政。 她是韩王安的幼女昭,秦灭韩时她尚年幼,是韩王宫最受宠爱的小公主,她的母妃是韩国将门之女,生的明艳动人,最得韩王宠爱。 国破那日,她母舅战死,而她的母妃和长姐不堪受辱缢死宫中,因为韩王说要献美于秦王,人选就有她的母妃和长姐。 之后的动荡韩昭记的也不甚清楚了,随韩王安迁到陈县后,她一个外家衰败的无母公主自然过得不甚如人意,直到她初初展露出肖母的美貌。 韩王安视她为讨好秦王的利器,不甘心的韩国遗老也在她身上加注了砝码,妄图以美人计刺杀秦王。 韩昭也憎恨秦王,但她更憎恨那些曾经欲献她母姐,如今献上她的韩国遗老和韩王安,她想要刺杀秦王,又不愿那些人得偿所愿,只能纠结地沉默地待在咸阳宫里。 当然,只要她尝试一次,就会知道在咸阳宫刺杀嬴政纯属无稽之谈。 直到这一次,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抱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某种心绪瞒下了这个孩子的存在,她厌恶这个孩子是始皇帝的子嗣,却没有勇气,也没有渠道一碗药堕了。 起先这个孩子还没有什么存在感,待到肚子大了起来,她就叫了自己带来的使女帮她用绢布束了腹,或许是不想叫人发现,或许是抱了隐秘的想法——说不定这个孩子受不住,自己就去了。 嬴政并不在意眼前女子的憎恨,这天底下怨恨他的人太多,可天下都臣服在他的王座下,他无所惧! 他只愤怒这个女子伤害到了他的子嗣,尤其是这个孩子他还不曾见却已经心生怜爱。 嬴政冷笑,强忍着怒气下令,“朕不想见到此人,夏无且,朕将此女交予你,务必叫她平安生下孩子。”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嬴政何时受过这样的憋气,蓬勃的怒气积压在心里却无处发泄,愈演愈烈。 等寺人将韩昭带走后,他冷声吩咐人叫来赵高。 “你派人去陈县问责韩王安,朕记得还有好些韩国贵族留在阳翟,挑一些不识抬举的,抄没其家财,送去与韩王安作伴。” 赵高谦顺领命,心里已经思量起这桩差事要怎么办才能叫始皇帝满意。 脑子里转过一个又一个想法,磋磨人,他可太擅长了! 4、 生气 韩王安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听着使者噼里啪啦一顿输出,还没来得及大骂那个不孝女,就眼睁睁看着伺候自己的寺人砍半,后院的美人也被放了许多嫁了出去。 最可怕的是自己辛辛苦苦留下来的那么点财宝,也被天杀的使者径直运走了许多,就好像那硕鼠过境,是一点活路不想给他留啊! 若非韩王安实在没有那个胆子,只怕要跳着脚指着咸阳大骂嬴政“竖子”、“臧获”、“蛮夷也”了。 不过要是叫他知道,很快就会有一批从前常见的熟面孔被抄没家财来陈县陪他,或许能能欣慰些? 韩国旧人。 “……”,谢谢,我们并没有那么想见他那张老脸。 咸阳宫。 陛下一大早从后宫带走了七个人的消息隐秘又迅速地在咸阳后宫散播开来,大约是前脚临把几女请上轿撵,后脚就成了大家的最新八卦话题,然后就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桃色新闻。 全过程大致如下—— “今儿早上吓死我了,临一大早就带人押走了我隔壁殿住的楚女,也不知她犯了什么事,使女都被扣了起来。” “真的吗?可我听说被带走的是含光殿的赵女,临还很是恭敬。” “诶,你们也听说了?我怎么听说临笑眯眯把王七子请上承恩车的。” 明目张胆聚众交流八卦的几人面面相觑,所以——到底是几人?是犯错了还是招幸?陛下竟然如此龙精虎猛吗? 几女心中蠢蠢欲动,实在是这深宫寂寥啊! 最后听见传闻,并且知晓前因后果,还被托付了重任的郑夫人。 “……”,谣言是怎样产生的?这就是三人成虎的威力嘛? 郑夫人是始皇帝长子扶苏的生母,素来温婉沉稳,宫中没有皇后,她便代掌了一部分宫权。 一般始皇帝若是对后宫有什么安排也都是直接下令给郑夫人,大约在始皇帝看来,郑夫人就是他在后宫的直属下属,就像军事找尉缭子,政事找王绾一样。 这一次,始皇帝也十分熟练地把韩昭扔到了郑夫人的隰华宫。 临大致与郑夫人说了说韩女此前所为,看着郑夫人震惊的表情,幽幽说道,“不瞒您说,今儿早上殿里跪了一地。” 见郑夫人听了之后神色变得犹豫,临不过稍一转脑子就知道郑夫人是怕韩女出什么幺蛾子连累她,贴心地补上了一句,“陛下说夫人只需配合太医令照顾韩美人平安生产即可,务必保证胎儿康健。 郑夫人这才忐忑地接过差事。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陛下那么重视一个孩子,就连她的儿子,还是陛下的长子,当初取名时,陛下也草率的很,“听说你们郑人喜好《山有扶苏》,这孩子便叫扶苏吧。” 不说郑夫人要怎么处理手上的烫手山芋,再说被凭空造谣日御七女的始皇帝,他可不知道自己的声誉在不知道的地方惨遭迫害。 他正被气的团团转,虽然已经叫人去执行“女债父偿”计划,但这哪能解得了他的心头之恨,偏偏要顾忌着孩子不好对韩女下手。 他堂堂天下之主有气当场出不了?可恨,上一次这么憋闷还是被唐睢那个老匹夫当面威胁“匹夫之怒,伏尸二人,血流五步,天下缟素。” 可那个时候他生气了还有好几个国家能给他打,这会儿可没仗能打了。 不过没关系,朕还有好多事可以折腾,嬴政心想。 朝堂上分封和郡县都唧唧嚷嚷吵了半个月了,正好把他们叫来,谁再看不懂眼色,看不清形势,朕正好叫他知道什么叫天子之威! 5、 出生 关于分封制和郡县制的争论在大秦已经持续了很久,从商君变法开始,孝公有感三家分晋的惨剧,极具远见地摒弃了周以来八百年的分封制,大刀阔斧地将国内的诸多封地改设为郡县。 大秦也是七国中唯一一个在全国境内全面设置郡县的国家,而其他国家虽然也有在边境处设立郡、县,但只是为了便利王权统治,国内主流的仍然是分封制。 这也是秦国为山东六国所鄙夷的原因之一——不尊周礼者,蛮夷也。 到底是分封还是郡县这件事情,从始皇帝开始攻打六国的时候朝中就有许多声音了。 嬴政看着眼前吵得热火朝天的朝臣,不由得想起攻打楚国时的场景。 那时情势甚难,秦楚两国相交数百年,数代王后出身楚国,朝堂上楚国势力庞大。 在他决定挥师楚国时,数次有人上谏可裂楚封王。 当时就连昌平君都在满朝的封王声中有所犹疑,联络着朝中的楚国势力蠢蠢欲动,被他贬到郢都也不死心,自立为楚王起兵造反,凭白丢了性命。 倒是辜负了朕还记着“蕲年宫之变”,将他扔去郢都有意留他一条性命,将功折罪。 嬴政冷哼一声,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只听王绾、李斯二人争锋相对—— 王绾,“诸侯初破,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毋以填之。请立诸子,唯上幸许。”朝中竟有大半朝臣欣然附议,就连王翦、尉缭子都在其列。 李斯此时面对着大半反对他的同僚,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就连私交甚好的淳于越怒目相对也没能让他动摇半分。 整个人神采奕奕,像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 “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诸侯更相诛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 嬴政看着李斯,只觉得自己如鱼得水,如孝公得商君,桓公得管子。 那是他的同道中人,他们有着对这百废待兴的天下有着清晰一致的谋划。 嬴政看着李斯从眼睛中迸发出的熊熊野心和磐石般的坚定,再一次对李斯生出了惊艳的赞叹,上一次,是看见了《谏逐客书》。 他从前重用李斯,是因为他虽师从荀子,却推崇法家学说,与秦国十分契合,对诛灭六国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在攻打六国时,满朝文武都如他手中利剑,李斯不过是其中一人。 他上阵打仗有王翦父子,有蒙恬兄弟,有意气风发的青年将军李信,有能托重任的屠睢,任嚣等人,朝中出谋有王绾、尉缭子、御史大夫冯去劫、治粟内史赵平良…… 将者如云,文臣如星,秦王剑之所指,雄师兵戈所至。 区区一个李斯,不过是群星璀璨的一角光芒罢了。 可如今到了治理天下的时候,嬴政才发现,与他同心同德的臣子很多,他们追随他、仰赖他,可是能看见他胸中雄图霸业的臣子很少。 他们以为他想做的是周天子,可错了,他要做的是皇帝,是始皇帝,是自古不曾有过的天下真正的主人! “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 “朕决意,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分设郡守、郡尉、郡监三职,郡下设县,县有长官令、尉、丞,十里设一亭,亭有亭长。十亭为一乡,乡设三老,游徼、有秩、啬夫。” 嬴政并不理会众臣焦急变换的神情,游刃有余地说出自己早在心中酝酿推演了许久的制度。 层层分级,各有长官,天下之大,莫不在他的统治之下。 散朝后,李斯收到了始皇帝命赵高送来的舆图,这份舆图很旧,还有燕齐两国残存其上,上面有墨迹,是李斯从不曾见过的线条走向。 “廷尉大人,这是陛下命下官送给廷尉大人的舆图,陛下命廷尉大人与众臣商议,依照陛下所留痕迹,仔细斟酌划分三十六郡,待齐地绘制舆图的人回来后,呈交与始皇帝。” 赵高探究地看向李斯,他猜测这会是一个新的宠臣。 “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李斯激动地俯身朝向咸阳宫的方向,他知道,自己赌对了,他会是米仓中的老鼠! 嬴政很忙,天下初定,矛盾频出,纵然他有旷古烁今的雄韬伟略,也不能改变他只是一个肉体凡胎的事实。他又有太多太多的想法要实施,也有太多太多的土地等着他去征服。 统一六国之后面对的,是比统一六国还要艰难的治理。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六国的钱币、语言、文字、车道、度量衡……,这些全然不同。虽天下已然一统,可却都还好像是彼此远离的孤岛。 在被层出不穷的事端弄得精疲力尽后,始皇帝做出了一个开天辟地般的决定——书同文,车同轨,统一货币、度量衡。 他遇到了巨大的阻力,百家骂他狼子野心,“绝六国之文脉,折百家之脊骨”,讥骂他的文章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百姓怨他劳民伤财,“好端端的路干什么要修它”,只是他们的声音太过沉默,便也隐于尘埃了。 嬴政并不在乎那些声音。 口舌之利,安能伤他分毫! 他所焦灼的,是秦国扩张的太快,他手中没有充足的官吏储备,能够像棋盘上的棋子一样,各安其位地落到每一个位置上,这叫他不得不启用一大批旧六国之人,这些人,才是真正给他带来烦恼的人。 焦头烂额地忙了月余,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嬴政在年节到来之前忽然收到了来自隰华宫的邀请——韩美人要生了。 嬴政不耐地皱眉,后宫女子生孩子也要找朕吗?把韩昭交给郑夫人的嬴政早就在繁重的政务中把她抛之脑后了,那只曾经引起他一丝父爱的小胖啾也没能从政务中夺来嬴政的半点分心。 阶下的使女被始皇帝的脸色吓到,战战栗栗就要开口告退,就听见始皇帝恍然大悟般念叨了一句,“哦,是那个小东西。” 嬴政低头看了看奏疏,纠结了一瞬,最后还是起身去了隰华宫。 到了隰华宫,就看见一片混乱,郑夫人一脸惊慌,夏无且也不见踪迹,嬴政皱了皱眉,沉沉问道。 “为何如此慌乱?” 郑夫人结结巴巴地回道,“妾妇有罪,有负陛下所托,韩美人出了意外,摔了一跤,如今早产了。” 嬴政微微眯着眼,看向最嘈杂的产房,难怪是在隰华宫生产,这是来不及挪去产室了。 郑夫人大着胆子抬头觑着始皇帝的脸色,心中有淡淡的惊讶,她本以为陛下会盛怒,因为他好像很看中韩美人腹中的孩子,难道是她猜错了吗? 夏无且衣冠凌乱地被匆忙带到隰华宫,只来得及匆匆请安便被赶去产房。 从太阳高悬到月上柳梢,又到晨光初曦。 郑夫人心里发沉,陛下还待在她的隰华宫。 终于,在巫祝第三次跳起祈福舞的时候,产房里传来了一阵欢呼声,新鲜出炉的小公主便被送到了她阿父跟前。 嬴政看了看眼前的襁褓,又抬起头看了看天,这个孩子的出生很寻常,没有霞光满天,也没有玄鸟来贺,甚至说不上平安顺遂。 可是她又很勇敢,生母束腹,摔跤早产,她还是努力地来到了这个世间,来到了他的身边。 嬴政弯下身,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抚过婴儿娇嫩的脸颊。 “便叫……嬴予嫚。” 老天赐予朕的女儿。 6、 体弱 又是一年春夏相交之际,天气乍暖还寒,曦阳殿里传出了熟悉的咳嗽声,殿中伺候的寺人、使女如临大敌,飞奔着去找宫中的侍医。 嬴予嫚被严严实实地裹在被褥里,只露出一张暗黄的小脸,两颊还泛着咳嗽后的红晕。 床边三十多岁的傅母怜爱又心疼地守着自己的小主子,“可怜小公主没能在娘胎里待满月,若不然也能健健康康地,也不至于比寻常孩子身子弱了。” 嬴予嫚撑着精神安慰傅母,细嫩的嗓子因为方才的剧烈咳嗽还有一点点嘶哑。 “没关系的傅母,就是换季受了凉,我乖乖听侍医的话,很快就会好的。” 她心想,“我虽然没有体壮如牛,但是也没有常常生病,这次也是因为天冷的太快,我一时没有适应得了,连那么高大的二十三阿兄都生病了,这和我没有在阿母的肚子里待满月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傅母太在意我了,才觉得我很娇弱。” 小公主因为傅母的过于关心产生了一丝丝快乐的烦恼。 “而且,没有在阿母的肚子里待满月虽然不太圆满,但也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呀!要不然我怎么能赶在阿父一统天下的那一年出生呢?我可是运气超好地赶在了闰九月的倒数第三天呢!再过两天就过年了,那就不是阿父为始皇帝的第一年了!” 这般想着,嬴予嫚有点小骄傲地微微昂头,她可是和阿父的大秦同岁呢! 傅母一看小主子病容也掩饰不住的亮晶晶的眼睛,就知道小公主必定是想陛下了。 说来也怪,小公主说是五岁,正经还没过三个生辰,按说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并不记事,可她们小主子从还在襁褓里就极亲近陛下。 一点点大的小娃娃还不会说话,看见陛下就咿咿呀呀地叫,手舞足蹈地踢着襁褓。 明明陛下政务繁忙,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能抽出时间来看孩子,偏小公主好像认识人一样,不管陛下隔了多久来看她,小公主都是极依赖地抱着陛下不放手。 或许正是因为这般毫无保留的赤子之心,小公主才能得到陛下的几分偏爱,越过前面那么多的兄姐,住进了离陛下寝殿最近的曦阳宫。 傅母仔细掖了掖被角,转头便催促使女,“快去前面的咸阳宫禀报陛下,公主生病了。” 见使女领命离去,才低头哄孩子,“公主莫怕,傅母这就叫人去告诉陛下,公主乖乖吃药,陛下晚间一定会来看您的。” 嬴予嫚吭吭哧哧把小脑袋往下埋,心里雀跃又内疚,阿父政务很忙的,她只是生了小病,没有一定想阿父来看她的,可是,她真的好久没见到阿父了。 或许是小娃娃病中爱娇,平日里懂事舍不得耽误阿父处理政事的小公主,难得有些任性地想看见阿父。 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软乎乎地道谢,“谢谢傅母,我乖乖的。” 等使女送了药来,嬴予嫚果真皱巴着脸一滴不落地喝了干净,被苦的眼里包了泪都没闹腾,然后便在药劲下沉沉睡去。 曦阳宫的消息到了咸阳宫总是长驱直入的,临不敢有丝毫怠慢第一时间将人带了进去。 “这两日倒春寒,公主受了凉,高傅母特命奴来禀报陛下。” 听到嬴予嫚又生病了的消息,嬴政的心头浮起了一层阴霾,没有一个为父的能对儿女生病的消息无动于衷,何况这个女儿长在他跟前,算得上是他在子女中投入心力极多的了。 “去叫夏无且给公主瞧瞧,告诉公主,朕今晚去看她。” 使女领了话匆匆离开。 嬴政再低头看向奏疏,心间的烦躁担忧却挥之不去。 这个孩子出生后虽比寻常孩子娇小一点,看着却是健康的,可是这到底还是表象,娘胎里的折腾还是叫她身子骨弱些。小家伙刚出生的那几个月的时候,他几乎月月都能收到曦阳宫传来的消息,好几次他都以为这个女儿养不住了。 所幸,或许真的有上天庇佑,随着小东西越长越大,他倒是越来越少收到她生病的消息了,偶尔还能看见她兴冲冲地和离阳一起在宫里疯玩,明明是两条小短腿,倒腾起来还挺快。 想起一双小儿女玩闹的场景,嬴政的嘴边带上了一丝笑意。 再次投入政务前,嬴政特意叮嘱了临,“两个时辰后提醒朕去看小公主。” 嬴予嫚沉沉陷在梦中,两条眉毛不安地蹙在一起。 在她的意识深处,有一个光团急的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说好的测试新游戏,怎么会让予予失去记忆了!该死的天游公司,等回去我一定要投诉你们。” 小光团吭哧吭哧地飞着代码,想要联系上主脑,代码飞的正起劲,就忽然感觉到脑袋被人敲了。 小光团呆呆地原地转了一圈,明明只是一团没有五官的光团,硬是让人感觉像是一团炸了毛的小猫咪。 分明害怕得要命,还是硬着胆子磕磕绊绊地问了声,“谁?我…我告诉你,我可是最新代的光脑,我的防火墙超厉害的,我马上就可以找到你了,随便攻击其他光脑的家伙是会被主脑大人处罚的!” 另一个看不见的大光团轻笑,“小傻子!” 然后现身在它面前。 大光团刚现身,小光团就“嗷”地一声扑了上去,“主脑大人!” 然后急急忙忙就要告状,说的颠三倒四。 主脑拍了拍它,“我都知道了,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随后向它解释了一番前因后果,“《大秦帝国》这个游戏虽然用了一些新技术,可以让人更加沉浸,但新技术投入使用前经过了3018次的运行,并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当初内测的一万人除了你的主人也都平安。还是你主人的朋友一个星期联系不到人急得报警了,才被发现她的精神体不在身体内。” “警方和天游公司经过一个月的寻找,也没有找到她的精神体,这才委托了我来定位你,我找你的坐标找了半年。” 小光团惊讶地飞了一下,“怎么会?大人明明可以在一个小时内定位到所有联邦子光脑的位置?” 主脑停顿了一下,有些怜悯,“这也是我要告诉你的,你们已经不在联邦了。” 小光团有些呆,这是什么意思?不在联邦在哪儿呢? “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大秦帝国》出现了一个节点裂缝,它连通了大秦——真正的大秦。” “——而你的主人,很幸运地跨越了这个节点裂缝,并且在那种未知力量的影响下,成为了秦始皇的幼女。” “那……那予予怎么办啊?她还可以回去吗?”小光团可怜巴巴地询问。 “可以。”主脑回的斩钉截铁,但它没说的是——时间未知。 “那个节点裂缝正在扩大,等它扩大到一定的程度,大秦会和《大秦帝国》融合,所以你的主人还可以回去。但因为你的主人是两个世界唯一的连接,她会受到《大秦帝国》的影响,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光脑x1208号,回答我,你可以辅助你的主人在这个时空生存下去吗?” 知道予予没有危险的小光团抖擞起了精神,大声回答,“报告主脑大人,光脑x1208号保证完成任务!” 脑海深处发生的一切,嬴予嫚毫不知情,她苦恼地蹲在地上画圈圈,只觉得要被耳朵边的声音包围了。 “为什么傅母还不快把敢说话的人带走!我想睡觉,呜! “别念了!别念了!我都会背了——” 嬴予嫚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大喊,那恼人的声音一下子戛然而止。 然后就脱离了梦境。 还没睁眼,嬴予嫚就已经气鼓鼓地嘟起了嘴,想要跟傅母告状,有人在她睡觉的时候一直吵她。 嬴政看着脸蛋睡得红红的小丫头,醒来还气鼓鼓的小模样,忍不住轻笑。 嬴予嫚耳朵超灵的一下子就听出了阿父的声音,猛地睁开眼,惊喜地看着站在她床头的阿父。 一骨碌爬了起来,兴冲冲地扑过去,嘴里黏糊糊地喊着“阿父。” 嬴政一把把人按住,塞回了被褥里,“不许出来。” 嬴予嫚乖乖任阿父摆弄,眼巴巴地看着他。 “好了,阿父今晚陪你久一点”,嬴政没忍住心软了一下,把自己今晚入睡的时候往后又移了一会儿。 “跟阿父说说,梦里学什么了,都背上了?” 一听阿父的问,嬴予嫚就有好多话要说,小嘴叭叭地跟阿父告状,“我乖乖听侍医的话吃药,然后就睡觉了,可是有讨厌的人一直在说话,不让我睡觉。” 说着还冒出了眼泪花,本来生病就爱娇,被人吵到睡觉更是委屈,如今听最依赖的阿父一问,心里的委屈更是蹭蹭变大,“咕噜咕噜”往外冒。 “一直在念叨好长的一段话,什么‘一击车中胆气豪,祖龙社稷已惊摇。如何十二金人外,犹有民间铁未销’,也不知道念的什么,一点儿也没有郑夫人唱的阿兄好听。” 还没开蒙的小文盲只听过一首诗《山有扶苏》,还是有一次和离阳疯跑的时候在隰华宫外听见的,她固执地认为郑夫人就是在唱的大兄,实际上只是这个小笨蛋不知道诗的名字,只听见了“扶苏”两个字。 和不晓事的小文盲不同,嬴政的脸色微变。 “祖龙社稷”、“十二金人” 哪怕他从不曾听过这样形式的文章,也知道或许说的是他。他不知道“祖龙”是不是指他,但祖字很符合他名号中的始,更遑论那“十二金人”可是扎扎实实地立在咸阳宫里。 “予嫚,这是你在梦里听见的?” 嬴政想到了小女儿出生前他做过的梦,这又是一种启示吗? 7、 分离 “对哦,应该是梦才对,我就说,傅母怎么会让人吵我睡觉!” 嬴予嫚懊恼地拍拍手,嘀嘀咕咕地念叨,见阿父好像对这个梦很感兴趣的样子,又抓了抓头发,绞尽脑汁地回想着梦里还有什么。 小姑娘想了一会儿耷拉了脑袋,满满的丧气。 “阿父啊,梦里那个人说了好多哦,予予只记得一点点。” 嬴政从思索中回过神来,笑着摸了摸小女儿的鬏鬏,“不记得就不记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是只言片语的预言,他已经知道大约是什么意思了,不过是又有胆大包天之徒欲行刺杀之事罢了,可这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即便没有预言,他也会做好周全准备,没有必要压榨小丫头。 嬴予嫚看着阿父脸上掌控一切的清浅笑意,心中的崇拜孺慕汹如潮水、翻涌不息。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嬴政,苦思冥想终于从脑子里抠出了一句,“沧海得壮士,椎秦博浪沙。” “阿父,我还记得这一句,因为里面有我们大秦,是不是说我们大秦有壮士啊?” 嬴政沉默地低头看了一眼天真纯稚的小女儿,长得也怪伶俐可爱的,所以人还是要读书吧? “对,是说我们大秦有能够搏击海浪和黄沙的勇武壮士”,壮到能来刺杀你阿父了! 小姑娘很高兴地翘翘脚,她崇拜阿父,便也热爱着阿父的大秦,她乐于听到一切夸赞大秦的话。 小孩子精力浅,又生了病,兴致勃勃地和阿父分享了自己和二十三阿兄这些天玩闹的经历,嬴予嫚已经支撑不住迷蒙着两只眼睛了,嘴巴里还颠三倒四、嘟囔不清地说些嬴政听不懂的话。 嬴政无奈一笑,伸手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哄她入睡。 这双手修长有力,能写下重若千钧的政令,握住寒光凛冽的长剑,驾驭庞大动荡的帝国战车,也能在深夜为依赖阿父的幼女带来安心。 趁着星夜回到咸阳宫后,嬴政又取来今日收到的奏疏,是负责他出行的赵高今日才递上来的,他十天后东巡的安排。 烛光摇曳下,“博浪沙”三个字是如此的显眼。 嬴政目光聚焦在其上,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润的的简牍,若有所思。 十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咸阳城外一行车队气势浩荡地向东行进,前面由森然肃穆的黑甲骑兵开路,最中间是几架朱轮华毂的帝王座驾。 说来这次出行前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体质有所增长的嬴予嫚这次不过用了五天就战胜了风寒,然后便歪缠着也要跟着阿父出去玩,她倒不是那种得不到东西就满地撒泼打滚,尖叫大哭的小孩。 只是每天特别殷勤的赖在咸阳宫,她也不打扰嬴政处理朝政,安安静静地团在一边。 没错,因为年纪太小,跪坐也不太利索,跪好后没一会儿就东歪西倒地团成一只小猫,有时候团着团着就在一旁酣睡。 每次寺人来端茶送水的时候都要截下来,自己再巴巴地递到阿父的手边。 小家伙“墩墩墩”的走路模样吓得寺人不轻,再上茶来的时候便只敢送温热的了。 嬴政喝着温热的蜜浆水,只庆幸还好如今天渐渐热了,若是冬天他不是要被这孝女拖累地一口热乎水都喝不上了? “阿父,予予想跟您一起出去,求求您啦!” 见阿父放下笔,嬴予嫚连忙贴了过去抱着阿父的手臂央求。 嬴政活动了一下筋骨,享受地由着小丫头抱着他撒娇,围着他捏手捶背,讨好卖乖。 等放松地差不多了,才冷漠无情地一只手推开嬴予嫚的脑门,“朕不同意!” 小丫头吸了吸鼻子,两只勤劳的小手一下子垂了下来,眼眶红红地要哭不哭。 呜,坏阿父,予予捏了好久的,阿父骗小孩做苦力!还超级冷漠! 见小孩控诉地盯着他,整个人像是被雨打湿的小蘑菇,嬴政难得头疼了一瞬。 “诶,这小丫头怎么那么倔呢?就她这么大点,咸阳城那么多宫殿还不够她扑腾的?本来就身娇体弱的肯生病。” 嬴政是真怕这小丫头有命跟他出去,没命跟他回来。 “你太小了,阿父不能带你,你看阿父连你兄姐们都没带。而且你身体不好,在外面生病了怎么办?跟阿父在外面可没有曦阳宫那么多人照顾你。你乖一点在宫里和离阳一起玩,等阿父回来给你带礼物。” 嬴政很少这样絮絮叨叨地说话,这与他威震宇内、惮赫千里的形象很不相符。 在他弱小时,他是被这样说话的对象;在他强大后,无人可说。 他的臣子们令行禁止,无需他赘述,他的子女们有各自的母亲关怀,他这个阿父是被子女仰慕的凛然不可亲近的存在。 只有这个不为生母所喜的小女儿,似乎生来便不惧怕他的威严,无论他的面色怎样生冷,她都敢软乎乎地贴上来,全心全意、诚挚又热烈地爱着他这个阿父。 他亦是凡人,会被天伦之乐打动,偏爱这个孩子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便也在有了这小丫头的短短两年,学会了这样琐碎的叮咛,和为父的耐心。 “扶苏大兄也不去吗?” 在嬴予嫚看来,这天下最高大的人便是她的阿父,第二高大的人就是超级厉害超级好的扶苏大兄了,离阳阿兄说扶苏大兄已经能入朝理政,为阿父分忧了。 嬴予嫚的目标就是像扶苏阿兄一样,和阿父一起治理大秦,为阿父分忧,让阿父不要那么累,每天都很晚睡觉。 “对,扶苏也不去。” 嬴政知道,他的儿女们都很信服扶苏这个长兄,小女儿虽然因为年纪太小很少见到扶苏,但是对扶苏也很崇拜。 就连有时候与他说话,都会一口一个扶苏大兄,崇拜的很。 意识到阿父可能真的不会带上自己,嬴予嫚有些难过要有很久不能见到阿父了。虽然她年纪小不记事,但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次很久都没见到阿父,那种感觉真的太难过了,傅母说那就是阿父出去了。 所以这一次她才那么想跟着阿父一起,她是阿父的小尾巴,是不能和阿父分开的! 偷偷带着离阳溜到宫道上的嬴予嫚目送着阿父离开,小公主仰头托腮,哀伤地叹了口气,“小兄,我们好像望父石哦!” 小光团被困在脑海里不能和自己的主人沟通,看见这场景十分破防,“呜呜呜,我可怜的小予予,好不容易有了阿父,还是要做‘留守公主’,这也太惨了吧!” 嬴予嫚要是知道,一定会非常认同地点头,她可不就是一个可怜巴巴的留守公主嘛! 离阳是十分佩服自己这个小妹妹的,阿父多可怕啊,他在阿父跟前都不敢大声说话,可是阿妹却敢抱着阿父的胳膊撒娇,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时有多震惊! 他回去告诉将闾阿兄后,阿兄竟然还劝诫他不要嫉妒阿妹被阿父宠爱!?阿兄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明明阿兄自己都不敢亲近阿父。 而且自己是那种会嫉妒阿妹的兄长吗!阿兄实在太可恶了,竟然这样小看他!离阳超级生气的。 见阿妹闷闷不乐,离阳想了想,提议道,“不如我们去明光宫吧,我阿母昨天还说好些天没看见你了,你生病的时候她还很担心呢。” 离阳的生母是秦国贵女,人称白夫人,家中是武安君白起的旁系,生育了将闾、平襄、离阳三位公子。 嬴予嫚想到漂亮的白夫人,点了点头,“我也很思念白夫人,那我们就去明光宫吧!” 说着,就把手塞给了离阳,离阳也很熟练地牵着阿妹的手,“蹬蹬蹬”就往明光宫跑。 一路上的寺人、使女小心避让到一边,神色中倒是欣然居多。 说来小公主会走路后,宫里真的多了很多笑声呢,他们不约而同地想着。 等他们迈着小短腿跑到的时候,白夫人早便收到了消息。 “予嫚快过来叫白阿母看看,你阿兄这个混小子带着你疯玩,自己倒是第二天就好了,反叫你病了几天。” 嬴予嫚乖乖上前让白夫人掐掐脸摸摸腰,还一本正经地帮离阳解释求情。 “白阿母不要怪小兄,都是我自己贪玩才会受凉的,小兄有催我回宫的。说来白阿母应该怪我,都是我带累小兄生病了。” 白夫人看着眼前小人儿认真内疚的模样,又爱又怜,“我的乖乖,这哪有怪你的份,你小兄皮糙肉厚的不打紧的,快来尝尝白阿母特意叫人给你留的柘汁和枣干。” 离阳也不在意,反正他阿母一向喜欢阿妹,而且又不是没给他准备吃的,他自觉地跪坐在其中一张小案前,一口枣干一口柘汁,只觉得这天底下最美妙的事情也不过如此了! 白夫人是真的稀罕嬴予嫚,这孩子虽说体弱,却从小就能看出灵慧来,她生的三个儿子这般大时也不过能说一些简单的话,可这孩子已经是十分有条有理,还很有礼节。 陛下有三十多个孩子,她不敢说个个都知道是什么样的天赋秉性,可至少自己生的这三个比起小丫头来就像是三个傻子。 聪明又懂礼的孩子谁又能不喜欢呢?更遑论她生了三个儿子,早盼着有个女儿了。 嬴予嫚也很喜欢来明光宫,她自幼没见过自己的生母,虽然有傅母疼爱,但天然地位上的不平等叫高傅母总是有所拘束,来自白夫人的女性长辈关怀,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填补了母亲这个角色。 嬴予嫚珍惜地喝着柘汁,她知道柘是很珍贵的东西,因为要从很远的地方送到咸阳来,并不能经常吃到这个甜滋滋的东西。 “白阿母,将闾阿兄和平襄阿兄什么时候回来啊?柘不能放很久的,他们回来晚的话就吃不到了。” 离阳在旁边擦了擦嘴,幸灾乐祸地说道,“我知道,阿兄他们下个月才可以回来,扶苏大兄前天去辟雍检查了阿兄们的功课,都不合格,被阿兄教训了半个时辰,还要在辟雍补课一个月,等大兄检查合格了才能回宫。” 白夫人指了指小儿子笑骂,“你啊,等你阿兄他们回来我就都告诉他们,你等着被揍吧。” 嬴予嫚张大了嘴,有些吃惊,扶苏大兄那么可怕吗?一个月,好久好久哦!她一天不见阿父都会很想,阿兄阿姐们一个月不能回家一定更想家吧? 而且辟雍是什么样子呢?好像除了小兄和自己都在宫里,别的阿兄阿姐们都要去辟雍学习呢! “小兄,我们明天去给阿兄他们送柘吧,我也想看看辟雍是什么样的?” 8、 翻墙 阿妹发令,焉有不从?离阳一早就带上了大包小包去曦阳宫和阿妹汇合。 “阿兄你怎么带这么多的东西?” “唉!”离阳托腮老成地叹了一口气,“阿娘昨晚点了一夜的蜡烛,给阿兄他们备了好多吃的穿的,还装了好多枣干、桑葚和柘,等会儿到了辟雍,我们得讨好讨好阿兄他们,我阿娘把剩下的柘都压成了柘汁给阿兄们装上了。” 嬴予嫚看着寺人把那么多的东西往马车上装,宽慰地拍了拍离阳的手臂,超级大方。 “没关系的阿兄,阿妹请你吃柘,我还留了几根柘在宫里,我们今天可以先和阿兄阿姐们一起嚼柘,等回来了我还请你吃。” 离阳眼睛放光地看着寺人成捆往车上抱的柘,想到那甜蜜的滋味儿,嘴巴里都不自觉地分泌口水,语气十分梦幻。 “阿妹,你真的是这个天底下最最富有,最最大方的阿妹了!” 小姑娘抿嘴笑,心里骄傲地冒小泡泡,这都是阿父对她的爱呀! 来自阿父的偏爱叫嬴予嫚自信又骄傲,只是看见阿兄难免心虚,听见阿兄这么说,害羞地笑笑就拉着离阳爬上马车。 辟雍也在咸阳城内,或许是为了叫学子们不被外界的繁华诱惑,建在了偏僻之所,越往辟雍走去,人烟越是稀少。 辟雍北边的围墙底下,有一群少年看着低矮的院墙跃跃欲试。 “阿兄,阴嫚阿姊,我们要不还是回去吧,被夫子抓到告诉扶苏大兄就惨了。” 为首的明艳少女挥了挥手,“小十五,你不要扫兴好不好,夫子怎么会抓到呢?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做叛徒,扶苏大兄不会抓到我们的。” “就是就是,好不容易扶苏大兄那么忙,我可不想在辟雍听夫子摇头晃脑地念商君书和秦律了,我的脑子都要糊掉了。” 说话的是紧紧贴在阿姊身边的鸢嫚公主,她生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柔弱模样,但只看她看着那堵院墙的兴奋,就知道她绝不是看上去那般娇弱。 “哎呀,小十五你要是怕的话,就回去和小十六他们一起听课好了,反正我们是要出去玩的。我早听说东市那边新来了巴蜀那边的杂耍,还有一家墨者开的店,我已经等不及要去了。”这是兄弟中行七的公子高,人生的很是高大,浓眉大眼,行事大咧。 这一群少年都是始皇帝的子女,从十七岁的四公子将闾到十三岁的十五公子春信,从十五岁的大公主阴嫚到十二岁的五公主鸢嫚。 至于其他那些更小的那些弟弟妹妹们因为年纪太小会拖后腿,都被他们排除在了本次出逃计划之外。 被一众兄姊们强力镇压的公子春信安静闭嘴,默默地往可靠的平襄阿兄身边靠了靠,表示自己绝不愿意脱离队伍的决心。 他只是胆子小,又不是脑子傻!能跟着阿兄阿姊们逃课去玩,谁还想回去和那群小不点儿一块儿排排跪坐? 见弟弟妹妹们还在叽叽喳喳地吵,最年长的公子将闾“咳咳”两声站了出来,指挥弟弟妹妹们排队站好。 “鸢嫚站第一个,小十五第二个,小的排前面,大的站后面,快点走吧,不然我们要赶不及从东市走回来了。” 没错,令人见者伤心闻者落泪的是,出生再高贵的少年,在逃课这件事情上也只能全凭两条腿。 公子将闾、明和、勇、高四人作为在场最高大的兄长们,兵分两路,两个负责吭哧吭哧把弟妹们往院墙上送,两个在外面接,整个队伍行进得非常流畅且迅速。 毫不夸张地说,已经初步具备了流水线的影子。 这份安静的运人活动终止于一声讶异的“阿兄?”和一声更高声的“阿姊——?” 死寂,令人沉默的死寂。 正在和妹妹们讨论待会儿要买些什么的嬴阴嫚看着眼前两个小不点和三辆马车,只恨不能赶紧晕过去。 她长姊的威严!没了!全都没了! 因为宫中的孩子大多年纪差不多大,除了扶苏这个长兄凭借着三岁的年纪差稳稳保证了自己在二弟三弟眼中的形象,其余的孩子对年纪相仿的兄姐们都是时刻保持“造/反精神”的。 毕竟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大家都是一起嗷嗷哭,一起尿裤子的,谁还不知道谁的底细?别在我面前拿兄姐的架子! 也因此,大家很热衷于在那些年纪更小的弟妹面前表现出一副可靠的兄姐形象,像眼前这两个小不点就是重点关注对象,谁叫他们的年纪和兄姐们有了一个断层呢? 可是今天!全毁了! 清晰听见了这两声的公子将闾一个激灵,这个声音他可太熟悉了,亲弟弟和常常见到的小妹妹,他能不熟悉吗? 公子将闾看了看还剩下没过去的小猫三两只,抹了抹脸,后退两步,在墙上连蹬两下就一手撑着墙头越了上去,端的是一个风流少年、潇洒恣意。 嬴予嫚和离阳两个挤在车辕上,一下子就看见“唰”一下飞过来的四兄,眼睛都亮了,“哇”地一声,紧紧盯着将闾,满是的崇拜。 就差没两个人四只手海豹鼓掌了。 就这,也引起了众公子公主们的不满——说好的大家一起翻墙逃课,凭什么将闾阿兄就能凭借潇洒的翻墙姿势,赢得这两个小不点的崇拜? 嬴予嫚前脚刚见四兄穿着一身俊朗的玄色袍服,从墙头一跃而下,还没来得及夸赞四兄丰神俊朗、有力如虎。 就看见了紧随其后的五兄明和,她明明记得五兄是个如切如磋的温润君子,虽然五兄一身缥色深衣还是很落拓疏朗、翩然如玉,但嬴予嫚好像还是有那里不对? 明和看了一马当先的将闾一眼,才又挂起往日的招牌笑容,温柔询问起来。 “予予怎么和小二十三来辟雍了?阿兄们和你阿姊们正在练习翻越技巧强健身体,既然你们来了咱们就先结束吧,正好你八兄和九兄还在里面等我们。” 众兄弟姊妹齐齐看向明和,好家伙,五兄/五弟看着一脸正经的,怎么还尽鬼扯呢?将闾也在此刻理解了明和那一眼的意思。 八公子嘉棠和九公子嘉棣这一对双胞胎在墙内面面相觑,随即试图透过对明和怒目而视,好五兄,你就是这么给弟弟们撕伞的?大家一起在幺弟幺妹面前丢面子是吧? 嬴予嫚可没听出来她五兄朗润笑容背后的“良苦用心”,她正看着那堵“闪闪发光”的院墙跃跃欲试呢,看起来就很好玩的样子!阿兄阿姊们都玩了她也要玩! 好巧,她旁边的离阳也是这么想的呢。 将闾和平襄心一跳,他们或许没有特别了解幺妹,但是他们是真的很了解自家幺弟,了解程度大约是看他撅屁股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果然这份不详的预感没有辜负他们——“阿兄,我也想练习翻越技巧、强健身体,阿妹也想!” 多么令人感动的大秦好兄长,自己翻墙都不忘矮墩墩妹妹,离阳给自己点赞! 几人眼前一黑,看着几辆马车旁站着的寺人、使女,尤其是就站在幺妹旁边虎视眈眈看着他们的傅母。 小二十三,阿兄们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这话收回去! 你个上蹿下跳的皮猴也就罢了,还擅作主张地加上了身娇体弱的幺妹,真是皮痒了是不是? 他们可是被千叮咛万嘱托过的,曦阳宫的幺妹身子骨弱,不许常去打扰她。当然了,因为年纪差的确实有些大,他们也甚少有机会看见她。 但他们可是知道的,阿父很喜欢这个幺妹,带幺妹翻墙这事被阿父知道了岂不是要遭!本来他们翻墙就是一宗罪了,还要过扶苏大兄那一关呢! 将闾感受着弟妹们投过来的热切目光,硬着头皮上前想要打消这两个小东西的想法。 嬴予嫚可不知道兄姊们的为难,听见离阳的话眼睛一亮,知我者,小兄也! 连忙转头就去央求傅母,她知道的,傅母不太能接受她做一些出格的动作,在宫里和小兄玩耍的时候,傅母就时常叮嘱她不许爬高弄低。 但是今天有那么多阿兄阿姊在,将闾阿兄看起来就很厉害,一定很安全的。 “傅母,我和小兄跟着阿兄阿姊们一起进去,你带着马车从大门过来找我们吧”,说着转头问将闾,“阿兄,我和小兄带了很多吃的来哦,我们这~么多的人,在哪里比较方便啊?” “啊?”将闾被问的一愣,迟疑说道,“要不,就墙后面?这里是校场。” “好的。那傅母,你就说是我和小兄想阿兄阿姊们了,送些东西来,然后就来校场找我们吧。” 高傅母不放心地看了看身姿修长的四公子和五公子,应该能护好小公主吧? “是,下臣会处理好的。”高傅母很明白她无须多言,只要按着小公主说的话去做就好了,或许公主不曾多想,只是很巧地避过了公子公主们翻墙逃学的事情。但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该是由公主手下的人透露出去的,毕竟这件事情确实恶劣。 公子明和看了一眼这个傅母,不知是不是他多想了,总觉得她好像话里有话? 直到他们带着弟妹在校场快把带来的拿点东西吃完了,也不曾见有夫子来寻,他才想明白,那个傅母的意思是她不会多言。 所以在吃饱喝足,两个小家伙兴致勃勃提出想要参观阿兄阿姊们学习的地方的时候,他装作很为难的样子说起了自己下午还有课要上,不然今晚就该熬夜补习了。 果然,小家伙非常善解人意地表示是自己不知道情况,下次会问好阿兄阿姊们休沐的时候再来的。 唉,心虚,他可真是个坏阿兄! 在两个小家伙吭哧吭哧爬回马车离开后,明和面对一群鄙视看着他的兄弟姐妹们…… “我要是没猜错,幺妹那个傅母没有告诉夫子看见我们逃课爬墙的事情,你们要是想让扶苏阿兄知道的话,我这就去邀请幺妹留下来参观辟雍。” 少年们支支吾吾—— “啊,那就不用了。”这是形象遭受了重挫无精打采的阴嫚公主。 “是啊是啊,天色也不早了,幺妹和幺弟也该快些回宫了。” “对对对,阿妹身子弱,今天都折腾一天了,是该早些回去休息。” 明和,“呵。” 天真的少年们,还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把爬墙逃学这件事情揭过去。 可是,高傅母不说不代表其他人也不说啊!曦阳宫只有嬴予嫚一个小主子,嬴政又怎么能放得下心?自然给幼女留了人手。 这不,始皇帝陛下离宫第二天就用到了呢。传信的寺人写字的手微微颤抖,这应该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了,陛下的孩子们差不多被他一网打尽了呢! 9、 遇刺 嬴政收到信的速度很快,毕竟才离家两天,加上大军繁重,行军本来也并不快。信是前一天晚上从咸阳出发的,嬴政是第二天一早睡醒时收到的。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消息,生生要被这群儿女气笑了。 最大的四子将闾十七岁,最小的予嫚虚五岁,一起翻墙逃课,说出去谁信呢?要是让六国的手下败将知道他的后嗣都是这幅傻样,只怕要拍掌叫好了! “来人,伺候笔墨。” 长兄如父,他这个阿父不在,就由扶苏来管教管教他那群不成器的弟妹。他好像记得扶苏还在他面前给那群小兔崽子求情来着,是罚了在辟雍补课一个月? 当晚就收到阿父来信的扶苏平静的表情崩裂,这群小混蛋!还敢逃课!还敢带着小二十三和予予爬墙? “渠,辟雍那里可有传来公子公主们的消息?”扶苏强忍着现在就带着戒条打马去辟雍的冲动,太晚了,宵禁了,他不能带头破坏规矩。 寺人渠仔细回想了一下,“回公子,只有昨日公子离阳和予嫚公主送了三车东西去辟雍。” 扶苏记得这个,他还夸了幺弟和幺妹关爱手足。只是,没人告诉他,两个小家伙自己也去了! 他到底已经加冠入朝了,住所也搬得离前廷更近,所以根本就没有收到两个弟弟妹妹出宫的消息。 扶苏头疼地抚了抚额,“将送信的人叫来。” 然后快速回了一封信,问嬴政是如何知道这个消息的,因为根据他得到的信息,除了弟弟妹妹们自己,不应该有旁人知道,阿父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予予告状了? 扶苏有些烦恼,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实在是上一个爱和阿父告小状的胡亥已经被弟弟妹妹们狠狠教训一顿了,予予看着那么乖,应该不是会告小状的孩子吧? 收到信的嬴政在心里批判了一下长子做事的优柔寡断、不知变通,你身为长兄,教训弟妹们还要有理由吗?还要费劲巴拉问清前因后果。 不过想了想十八子胡亥去年因为告小状被儿女们收拾的样子,还是很诚实的回复了扶苏的问题。 等信等了一天的扶苏先是松了口气,他真的不想再被弟弟妹妹们拉着一起批判告小状的人了,然后就在心里默默摇头反驳嬴政说的话。 “阿父怎能如此教我?为人兄长自然该以德服人,严慈相济,岂能凭武力镇压,随便找个借口教训弟妹们呢?若是这样,弟弟妹妹们岂会像现在这样信服于我?何况,弟弟妹妹们虽然有些调皮,但是大多数时候是乖巧听话的,哪里像阿父说的需要常常教训才能听话呢?阿父这话实在不妥。” 已经全面了解情况的扶苏准备着手处理这件事了,他叫上了也已经入朝了的二公子承煦和三公子奚钧,这次犯事的弟弟妹妹们实在有些太多了,他一个人可能一时教育不过来。 在听见夫子说扶苏大兄来了的时候,众公子公主们的内心还是抱着一些侥幸的,说不定是扶苏阿兄政务不忙呢?这份侥幸在知道扶苏大兄没有叫小学那边的小家伙们是跌落了谷底。 一群人被带到了校场集合,没错,就是翻的那个墙前面的校场。 扶苏看着蔫头耷脑的弟弟妹妹们只觉得又气又好笑,冷着脸把人分成了三列,里面主意最大,最调皮的归他,下面一看就是被带动着的归两个弟弟。 嬴阴嫚和嬴鸢嫚成为了扶苏队伍里唯二的两个公主,可见扶苏也是十分了解这些弟妹们的性格。 两个人戚戚地看向其他姐妹,恨不能换到二兄三兄那里去。大兄虽然不打她们这些妹妹,但是念叨人是真的很可怕,二兄和三兄就不一样了,他们没那么多教训人的词汇。 扶苏:你要不要猜猜我是怎么积累了那么多教训人的词汇的?还不都是你们这群磨人的小混蛋! 扶苏本来还担心弟弟妹妹们会猜疑是谁泄露了这件事,但没想到的是,他的弟弟妹妹们根本这想到这件事! 他们的想法也很朴实,哪怕是兄弟姐妹里智慧担当的明和,也只是觉得,扶苏大兄知道不是很正常嘛? 扶苏噎了一下,公子承煦和公子奚钧在一旁也憋笑的够呛,全然忘了自己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呢。 “没事儿,等他们及冠上朝就好了,看承煦和奚钧现在考虑事情不就周全了很多嘛。” 承煦和奚钧,…… 咸阳的日子就这样平静无波偶尔又有点鸡飞狗跳的过去了。 嬴政这一次东巡的目的地很远,是最东边临海的琅琊郡,即便中间遭遇了意料之中的博浪沙刺杀也没能终止他的行程。 博浪沙是三川郡一个很小的地方,若不是有人会在这里刺杀他,嬴政或许都记不住。 不过,这个地方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一次的刺杀而被后人铭记呢?嬴政沉思。 进了三川郡,嬴政就开始安排人手和车马了。 他抛弃了自己那三架彰显帝王尊贵的豪华马车,独自带了蒙恬和一批侍卫落在了队伍的后面,而后安排好了人手团团包围住了附近的一切入口,请君入瓮,关门打狗。 嬴政骑在马上远远地看着自己的车架,已经不甚清楚了。 他看见有个巨大的黑点像流星一样带着万钧之力砸向他的马车,然后队伍起了骚动。 “蒙恬,你看得见行刺的人吗?” 蒙恬也正眯着眼拼命想要看清,但很可惜,“臣无能,并不能看见歹人的模样。” 嬴政带着人停在原地,等着人来接驾。 接驾的郎中令来的很快,“陛下英明,果然有胆大妄为之人意图行刺,臣来接应陛下之前已经命人全面搜查歹人,还请陛下回舆坐镇。” 饶是嬴政还在为歹人行刺感到愤怒,但当他看见那架四分五裂的马车时,仍旧忍不住惊叹。 “此真猛士也,朕若在此,焉能存?” 嬴政这会儿是真有些遗憾这个壮士不为他所用了,要是真像他那个文盲小女儿说的就好了。 郎中令在一旁为嬴政呈上了凶器,描述着方才的场景。 “此铁棰自东南投掷而出,力贯千钧,途中误伤护卫一人,那人手臂已见骨,血流不止。” 嬴政微颔首,“朕在远处也见到了,让医者好好医治那护卫,爵加一等。” “臣待属下多谢陛下。”郎官令喜滋滋地给属下领了赏,他们这些近身护卫和战场上的兵士不同,少有能靠自己晋升爵位,不过还好他们大多出身贵族,倒也不至于要靠着拼杀爵位来逆天改命,不过一条胳膊换个爵位还是很值得,他还遗憾不是自己呢! 队伍驻扎在了博浪沙,嬴政从自己的随行兵士里抽调了人,又从附近的城池里抽调了人手去抓捕刺客。 出乎他的意料的是,搜寻了一个下午,竟然半根毛都没看见? 嬴政沉着脸,怒极反笑,“区区一个刺客,朕两千精卫和一千护城卫找不到踪迹?你们告诉朕,他是长了翅膀不成!” 最后,也只在凶器飞来的方向找到了刺客的足迹,说明刺杀的是两个人。 嬴政看着脱帽请罪的三川郡郡守和附近几个县的县令、县尉,一阵冷笑。 这博浪沙野地被他的随军几乎是翻了个底朝天,那刺客必是进了城池。他大秦户籍查的如此森严,这些人告诉他城池中不曾有外来人的踪影? 他的记性很好,三川郡的郡守是老秦人,兰以县的这两个是韩人和赵人,香林的有一个是燕人,枫樵县的是两个魏人。 好啊,这是六国的余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和他任命的官员沆瀣一气,玩弄他于股掌之中! 他面无表情地扔下手里的请罪书,“不必了,蒙毅拟招,命天下大索十日,取此二人首级者赐爵。”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谋划了这场刺杀的张良耳中,他并没有在这层层搜捕中狼狈逃窜,而是安稳地通过兰以县县令的手成功离开了三川郡,兰以县在三川郡和南阳郡的交界处。 听到了这个消息的张良送走了重金雇来的壮士,讽笑,“始皇帝,你手下的官吏都已经千疮百孔了,再是大索天下又能如何?暴君,又怎能得民心以用呢。” “罢了,我且再等上一等,此次行刺还是太冲动了些。”说完看了看咸阳的方向,就向东方潜去。 消息自然也传回了咸阳,高傅母一点儿也不想让这些血腥的事情传进小公主耳朵里的,也怕小公主因为这个想起陛下来。可架不住嬴予嫚越来越喜欢到处跑,总能在一些地方听见风声。 “那两个人可真大胆,竟然敢刺杀陛下,我听说陛下调了重兵围了博浪沙,没想到还是让那两人逃了出去。” “真的吗?天呐,这两个人是会飞吗?” 嬴予嫚小心翼翼地站在树后面偷听,忍着害怕和慌乱听完就急急忙忙往宫里跑,路上因为心不在焉和眼泪花挡住了视线还狠狠摔了一跤。 一回到曦阳宫就让傅母心疼的不行。 嬴予嫚也不管傅母一叠声儿地问她疼不疼,只紧紧搂着高傅母的脖子追问,“傅母,阿父被刺杀了是真的吗?”“阿父真的被刺杀了吗?有没有受伤?”“傅母你带我去找阿父好不好?呜呜呜,我想阿父了。” 高傅母真的是头如斗大,不知道这小祖宗是从哪儿听来的。 “没呢,没呢!陛下英明神武,早有防备,一点儿也没受伤,小公主别担心昂。快不哭了,傅母给你看看腿上手上摔成什么样了,赶紧叫侍医来看看。” 嬴予嫚一点儿也不理会,只顾仰着头嗷嗷哭,嘴里还喊着要阿父,没一会儿就哭的满头大汗。 急的高傅母也是满头大汗的,眼看小公主哭的都要背过气去了,高傅母一咬牙一跺脚,派人去找了扶苏。 她想,扶苏公子是长公子,陛下最是倚重,小公主也很喜欢扶苏公子,想来扶苏公子应该能哄住小公主。 扶苏一收到消息就急忙赶来了,他是最早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过知道阿父早有准备,并未受伤后便也放下来,没想到今天就收到了曦阳宫的消息。 看着哭的抽抽噎噎,嗓子都哑了的小家伙,扶苏真的是又心疼又无措。 他其实算是除了离阳外嬴予嫚接触的最多的兄长了,毕竟她出生的时候,扶苏已经及冠了,不需要再被困在辟雍,自由时间很多,有时嬴予嫚在咸阳宫都是扶苏带着的。 兄妹两的年纪差的实在有些大,扶苏看她就像是看自己的女儿一样,虽然他去年才成婚,还没有子嗣。 “予予,过来大兄这边,大兄抱。” 扶苏熟练地安抚着小家伙的情绪,任是谁有过这么多弟弟妹妹,都能掌握一手顺毛捋的绝活。 傅母的决定显然很正确,在知道阿父遇刺后见到大兄,确实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安抚了嬴予嫚内心的害怕担忧,对她来说大兄就是阿父的代言人,或者说是代餐,像是一个年轻的阿父。 “哇——大兄,我,我想要阿父。”捡到依赖的人,小姑娘心中的惶恐委屈更是倾斜而出,哭得更大声了。 “予予不哭了,大兄不能把你送给阿父,但大兄可以帮你写信给阿父好不好?予予自己问问阿父平不平安好不好?” 嬴予嫚不想接受这个办法,她还是只想和阿父在一起,可是在几轮车轱辘话之后,她就知道大兄不会同意的,只能委屈地接受了这个退而求其次的办法。 “大兄,等我长大了是不是就可以和阿父一起出去了?”嬴予嫚眼巴巴地看着扶苏。 扶苏叹气,予予是真的很黏阿父啊!奇怪了,明明其他弟弟妹妹们没有这么黏人的。 “对,等予予长大了,健健康康了就可以跟着阿父了,所以予予不能哭了,快快让侍医给你看伤口。” 嬴予嫚止住哭声,低头看向自己被捋起的袖口和衣摆,也就看见了狰狞的伤口。 泪,飙了出来! “哇——看见肉肉了。” 明明怀里的幺妹哭的很凄惨,可是扶苏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有些想笑,小家伙是真的有些可爱,哭起来都可怜又可爱的。 等侍医处理完伤口,嬴予嫚已经哭睡过去了,额前的碎发被汗沾湿在脑门上,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也红肿肿的,有点像水里的蛙,丑丑的。 扶苏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到床上,然后大松了一口气,这小家伙哭起来是真厉害啊!也就是她哭起来也可怜可爱,要是像胡亥哭的那丑样,他肯定就受不了了。 活动了一下手臂,他看向伺候在一旁的高傅母,“等会儿用帕子沾了热水给公主身上擦一擦,换身衣服小心受凉。吾便先回宫了,若是有事再派人来寻。” 夜里扶苏没睡沉,他梦见了博浪沙的场景——阿父坐在第三辆马车里,那铁棰砸了第二辆,在地上还冲出去好远,停在了阿父的马车前。 等被寺人叫醒的时候,他还被那铁棰的凌厉气势慑得有些缓不过神,不过阿父的来信不是说他早有防备,一路跟在队伍的后面吗? 寺人见主人好像恍了神,只能又提起声音重复了一边,扶苏这才回过神来。 “什么?小公主高热不退?” 扶苏迅速起身披上了外衣便匆匆离开,侍从连忙跟上。 曦阳宫灯火通明,侍医紧皱着眉头,使女们急匆匆地要去找巫来祈福,她们已经很熟悉公主生病后的流程了。 扶苏摸了摸幼妹的头,不悦地看向高傅母,“吾令你有事及时来禀为何不遵?公主高热不退为何不早早来报?” 高傅母委屈又自责,公主时常生病,发热也是常有的时,她总是不愿意随便去打扰旁人的,毕竟她们小公主只是一个无母的公主罢了,本就不是同母所出,若是寻的烦了,讨了这些公子们的厌怎么办?不是谁都会像陛下一样对小公主如此耐心的。 可是没想到公主这次发热迟迟不退,也怪她今天公主哭了那么久后她就该时刻盯着的,也不至于要等守夜的使女听见公主呼吸粗重后才发现了。 嬴予嫚这一昏迷就是一天一夜,可叫许多人心焦不已。 不提外面的人急成了什么样,嬴予嫚倒是没感觉有什么难受,反倒新奇的很。 “你是谁呀?” “我是你的金手指啊,予予。” 10、 闪现 光脑团子吭哧吭哧挥了好久的锄头才终于在嬴予嫚生病昏迷的时候,凿出了一条缝,联系到了自己的主人。 它懊恼坏了,“我怎么忘记求主脑大人恢复我和予予的精神连接了?” 小团子调出记事簿——叭叭待办事件:请求主脑大人恢复叭叭和予予的连接。 上一条是予予待办事件:结束《大秦帝国》内测后,立刻,马上!去找狗策划告诉那群傻子上古时期的人类根本活不了六百岁!始皇陛下四十九岁就崩逝了,怎么可能两百岁的时候还在攻打百越!他是诈尸带着他的兵马俑去打的吗! 看着这一条备注,叭叭的cpu有些发热,明明古代史研究的结果是地球时代的人类已经实现了长生,毕竟上古时期留下的《逍遥游》里说了“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为什么予予会这么说呢?现在人类的寿命才达到六百岁,比上古时期的人类少很多了,而且予予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它想问问予予,可是想起来现在的予予根本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停顿了一下,才又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 见予予很奇怪地重复了“金手指”三个字,还一脸迷茫,叭叭连忙解释道,“我就是你的金手指啊,穿越大神送给你的金手指。” 叭叭有些着急,予予怎么能不记得这句话呢? 这是它来到六岁的予予身边后,予予对它说的第一句话啊,“你叫叭叭好不好?叭叭你简直就是穿越大神送我的最大金手指,别的那些都弱爆了!” 它高兴坏了,把予予给他的名字和这句话一起刻在了自己的核心里。 可惜,现在的嬴予嫚早就忘记了自己和小光脑的快乐过去,她还在心里琢磨着“穿越大神”是何方神圣?她怎么从未听傅母说过? 至于金手指,嬴予嫚慢吞吞低头看了看自己肉肉的小手,“也没变成金子啊?” 叭叭正要解释,却感觉有一股陌生的力量迅猛袭来,飞快地消弭着它的防火墙,马上就要攻击到它的核心代码了,只能快速回防,缩回自己先前待的安全区。 等叭叭回过神来,它已经又被关进了小黑屋,屏障更厚了! 嬴予嫚看着周围黑漆漆的空间,探头探脑,“那个声音,你还在吗?”“金手指,你在哪里呀?” 可惜叭叭在小黑屋喊破了嗓子,也传不到嬴予嫚的耳朵里。 眼看着好久都没有人回应,嬴予嫚抓了抓衣摆,有些不安,这里实在太黑太空了,她有些害怕。 外面,扶苏正在发火。 “尔等俱是出类拔萃者,方能入宫侍奉,何以区区小儿高热竟无能为力?吴医、祝巫,你二人若是无计可出,耽误了公主病情,可需得小心项上人头!” 侍医吴和祝巫心头猛地一跳,冷汗直流。他们的长公子可是出了名的刚毅而勇武,也就是说武德十分充沛! 明明从前这位公主生病他们也都是如此,小儿高热固然凶险,但是如今高热已降,怎会仍旧昏睡,果真是他们学艺不精吗? 祝巫下意识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提议道,“幼儿魂轻,公主高热已退,许是迷了魂,臣道行不济,公子或能请祩子出面,为公主唤魂。” 扶苏皱了皱眉,祩子的地位可不是祝巫可比的,素来只四季祈雨和大傩才请祩子出面,他亦不好强求,如今只能尽力一试了。 “渠,你取我的名帖来,我亲自去请祩子。” 扶苏到的时候,祩子已经是一副静候已久的样子了。 出乎扶苏意料的是,这位清冷寡言的祩子并没有要他过多请求,在他简单地说明来意后便开口答应了。 和扶苏曾经见过的大型祈雨、驱邪不同,祩子只带了两根银制的管子,挂在腰间,行走时却静然无声。 到了曦阳宫,祩子看了看床上的嬴予嫚,告诉扶苏,“公主是失了魂,叫回便可。” 然后就唱起了招魂曲,手中拿着银管轻敲。 祩子唱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古朴宁静的意味,明明听不懂,扶苏只觉得自己因为予予迟迟不醒的焦急,都被祩子安抚了。 清越的银管声和着佶屈聱牙的低吟声飘进了独自走在漆黑空间的嬴予嫚耳朵里,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大,漆黑的空间里出现了一缕光亮,而后那缕光越来越大,漆黑的空间也就一下子崩裂了。 嬴予嫚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空洞迷茫,但很快就回过神来。 也就看见了脸色憔悴的扶苏大兄,和一脸激动疲惫的傅母还有伺候的使女们。 她张了张嘴,傅母很适时地送上了温水。 “咳咳,阿兄我又生病了吗?” 还不等扶苏回答,嬴予嫚的目光就又被一旁的祩子吸引了过去,好漂亮的阿姊,她穿的衣裳和祝巫大人有些像呢! “这位阿姊也是巫吗?我从前不曾见过你呢。” 扶苏,“予予不得无礼,这位是祩子,你昏睡了两天,还是祩子费力叫醒了你,你该好好像祩子道谢。”祩子甚少与人接触,秉性不明,他怕予予这般会得罪祩子。 嬴予嫚惊叹地看像祩子,原来这个漂亮阿姊就是祩子吗?傅母说祩子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巫者,也是最接近神灵的人,连阿父都对祩子很是有礼呢! 嬴予嫚从床上爬了起来,手叉在身前恭敬地行了一礼,问道,“那祩子大人知道什么是穿越大神吗?” 她不知道穿越大神,祩子那么厉害一定知道的吧! 祩子蹙了蹙眉头,探究地看向这个命格一团模糊的小公主。 “穿越”大神是哪方神灵,她从不曾听说过,小公主方才便是被“穿越”大神迷了魂去? “公主可是得了什么神谕?” 嬴予嫚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点头又摇头。 “本来是有的,但是我好像没有收到。” 扶苏惊讶地看着祩子和小妹妹,这世上真的还有神灵吗?凡人真的可以见到神灵吗? 祩子素来淡漠的神色有了几分狂热,语气也带了几分迫切,“公主可否细说?” “就是有个声音说它是穿越大神送我的金手指,可是我的手指也没有变成金子啊。” 说着,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小姑娘张开了两个小手举在身前,还晃了晃。 嘴里还不解地念叨着,“可是为什么要把我的手变成金子呢?神是觉得我很穷吗?可是阿父有赏给我很多金子啊,比我的手大多了。” 殿中伺候的使女很难不赞同,她们可是清楚小公主有多富有的,哪里需要神把公主的手变成金子呢? 祩子看了一眼公主肉乎乎的手有些失望,不甘地追问,“神只说了这吗?” 嬴予嫚眨眼想了想,非常肯定地点头,“对啊,那个声音只说了两句话。” 祩子只失落了一瞬,很快就振作起来。 她不愧是拥有坚定信仰的人,意识到公主说的是真的后,她很快整理好了心情,给自己做好了解释——公主可能只是单纯的做了梦,都怪她胡思乱想相信公主是得了神谕,她还是回去继续修行吧。 想完,便提出了告辞,扶苏在确定嬴予嫚身体确实康复了后,非常周全的提出了送祩子回府。 人都离开后,嬴予嫚躺在床上,时不时把自己的手举起来,“那个声音明明说好了是我的金手指的,是我的东西,怎么就不见了呢?” 观察到这一幕的傅母忍不住微笑,小公主真是天真可爱呢,连梦里的东西都以为是真的呢。 11、 回来 看着从咸阳接连传来的两封信,因为十日大索不得而愤怒气闷的嬴政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心头盈满了对幼女的安危的担忧,和被小姑娘满心牵挂依赖的满足。 因为担忧想念别人而把自己哭到高热昏迷,这对嬴政来说是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当被这样全心牵挂的对象是他,做出这件事情的人是他那个天真黏人的小女儿,他又觉得似乎一切都是情理之中,并且叫他忍不住会心一笑。 嬴政放下手中的简牍,动了动僵硬的肩膀,起身走出了王帐。 他站在罘山顶上远眺四方,最后将目光投诸东方。 那是大秦疆域的边界,琅琊以外,是浩瀚无边、神秘莫测的汪洋,那源源不断的海盐和宝光四射的水中珍玩告诉他,在这喜怒无常的汪洋里蕴藏着无尽的财富。 他信奉所见即所得,六国为秦土,百越设三郡、匈奴……也快了。 可是这一次他看到了,可却不能像对待那些看见的土地一样用铁骑征服。纵是雄心霸道如他,面对着并非人力所能征服的蔚蓝,也只能望洋兴叹。 他站在罘山之上,看向汪洋的方向,想到了去年进言要为他去海上神山求取神药的齐人徐市。 嬴政不知道海上是否有神山,亦不关注那齐人能否取来神药。 但是齐人要的船只、童子他很大方地批准了,他希望那齐人能给他带些有价值的东西回来。 比如——汪洋是否有被征服的可能,汪洋的那一头是什么模样。 罘山立碑,东观刻石。 嬴政一路东巡,宣告着这天下真正的所属,凡有贪官污吏、地痞豪族,皆被他杀得血流滚滚。 一时间,天下无不摄于始皇帝的威严,战国时期残留的逞凶斗恶的风气为之一肃。 六月末,嬴政从罘山南下琅琊郡折返咸阳。 要离开琅琊的那一天,他想起来自己离开时给小女儿承诺过的礼物。 “朕记得齐地多玩乐,去寻些稀罕玩意带回咸阳去”,顿了一下,又改口,“罢了,将匠人直接带回咸阳吧。” 没错,身为富有天下的始皇帝,就是这么豪横,送什么玩具?朕直接送你玩具制造商。 终于,赶在年节前,东巡的队伍回到了咸阳。 从收到阿父要回咸阳的消息开始,嬴予嫚就已经在翘首以盼了,一天要问八百遍阿父到哪里了。 为此,陪伴阿妹最多的离阳深深地吃醋了。 “阿妹,从早上到现在你都提了七、八、九十遍阿父了,我们说好了今天要好好玩的,结果你一直在背你学会的那些诗!你去找阿父陪你玩吧,哼!” 没错,在去了几次辟雍,接受了学习的熏陶后,还不够启蒙年纪的嬴予嫚蹭上了离阳的私教启蒙课。 这会儿正跃跃欲试要给久别的阿父展现自己的学习成果,嘴巴里碎碎叨叨背着准备展示的几首诗。 嬴予嫚吐了吐舌头,凑到离阳身边伏小做低道歉,“小兄,是我错了,我们去堆雪人吧,堆一个你,再堆一个我好不好?” 离阳撇了撇头,大人不记小人过,“哼,去寻个雪多的地方吧。” 嬴予嫚笑嘻嘻地揽住了离阳的胳膊,走出没多远,忽然恍然大悟地惊叫一声,“小兄,你说我背《邶风·北风》给阿父听好不好?和现在的天多符合啊,风飕飕地还下雪,太应景了!” 离阳恼怒跳脚,一下子就抽出了自己的胳膊,结果一扭头就看见了嬴予嫚脸上的坏笑,哇啊啊啊更气了! “坏阿妹!”一边大喊还一边跺脚,偏舍不得动阿妹一下,最后只能一个人气哄哄地往前走。 嬴予嫚看着小兄的背影,表情拿捏,后退两步,小跑加速,然后一蹦,成功挂到离阳后背上。 离阳条件反射地伸手搂住阿妹的两条腿,然后就成功获得了甜滋滋的无尾熊一只,耳边一叠声儿地响起“小兄,小兄”来。 也幸亏这一年离阳到了年纪,正跟着武师傅扎马步,要不然,可真接不住这来自阿妹的爱。 随着一句一句的“小兄力气好大”,“小兄好爱予予,都不生予予的气”,“予予被小兄背着,心中甚悦”,“予予最爱小兄了”。 离阳的嘴角控制不住地越翘越高,一点儿也看不见先前的恼怒、委屈。 嬴予嫚彩虹屁第一受害人成功诞生。 一路车马劳顿的嬴政没想到回来后还能收到来自儿女的汇演。 没错,嬴予嫚非常讲义气地把离阳也带上了——小兄也很久没见阿父了,一定也很想阿父! 离阳:我的阿妹,她突然就漏风了! 咸阳宫第一例公子公主才艺表演正式开始—— 离阳在旁边扎着马步打拳,嬴予嫚闭着眼睛“哒哒哒”唱诗歌,因为紧张,背在身后的小手都打成了结。 作为唯一的观众,嬴政先是眼神挑剔地评判了一番小儿子的基本功,然后面无表情地掏了掏耳朵,试图想起来《无衣》是怎么唱来着? 嬴政看着表情激动投入的小女儿,很是费解,她在唱《无衣》吗?她唱的真的是《无衣》吗?唱的很好,下次别唱了吧,否则朕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唱出来了。 离阳眼神撇着阿父的动作,死死咬着嘴唇忍住笑,脸憋的通红,腿抖得像筛箩也强撑着。 不能只有他和师傅受这个折磨,这个臭丫头是为阿父学的,一定要让阿父好好感受来着阿妹的爱!为此他还违背了良心夸了阿妹一通。 师傅教过,必要时刻,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也在所不惜! 12、 丹丸 嬴政看了看一脸期待看向他的嬴予嫚,顿了顿,小丫头诗歌唱的虽然不好听,但却还是很有向学之心的,孩子想学习,朕这个阿父得成全她啊! 嬴政默默想着,“乖女,你自己要吃学习的苦,可就不怪朕这个阿父了。”他先前还心软,想着小丫头年岁太小,可以多做两年小文盲的。 “朕给你挑个师傅,从明日起跟着师傅启蒙。”见嬴予嫚一脸惊喜,跟着鼓励道,“好好跟着师傅学,学得好阿父给你奖赏。” 安排好了小女儿的事,嬴政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微微挑眉打量着身板结实的小儿子。 “至于离阳,朕听闻王翦老大人给族中小辈办了族学,你明日也去王家的族学吧。” 嬴政想,王翦不仅自己是良将,培养出的儿子王贲也十分骁勇,想来王爱卿是十分擅长教养子嗣的,如今王爱卿闲赋在家亲自教养子嗣,多半要传授他这许多年行军打仗的经验之谈,这都是将领们的看家本领。 他虽然是皇帝,也不能无礼地叫人家都交上来,但想来送个儿子去偷偷师,王翦老大人应该还是会给朕这个面子。 儿子的就是老子的!嬴政暗自点头,朕这个决策实在是太英明! 两个被阿父安排了新辅导班的小崽兴奋又纠结,那不是不能和阿兄/阿妹一起了? 嬴政看着一双小儿女皱巴着脸不甚乐意的样子,虎起脸,想这天底下的人还没有见他如此还敢不情不愿的。 离阳嘴巴动了动嗫嚅着,看见阿父这般也不敢说话了,皱皱鼻子不服气地低着头,闷声闷气地拱手回话,“儿多谢阿父,儿会好生学习的。” 冷脸的表情震慑住了幼子,可吓不到黏人的小女儿。 嬴予嫚早就看穿了阿父,暗想,“阿父这个表情才不是真正的生气呢,只是不想跟他们废话了,用来吓唬人的罢了。” 不过,作为贴心的乖崽,嬴予嫚拍拍胸脯,决定不揭穿阿父了,她可真是阿父的贴心乖宝! 兄妹俩没能在咸阳宫赖多久,嬴政东巡了大半年,年节前才匆匆赶回来,奏疏从各地传来,像雪花一样都要淹没了案桌。 他愿意抽出这么一段时间见这一双小儿女已经是十二分的父爱了,如今看也看过了,连日后的教育资源也安排好了,享受完了儿女温情后,嬴政十分冷酷地回归到了工作狂帝王的身份,心无小儿女,挥剑指六合。 咸阳宫的宫灯长明,精力充沛如嬴政也难掩疲惫之色,他动了动僵锈的肩颈,直起身来。 “临,取前日术士进的丹丸来。” 上次术士们进上的丹丸他用着便甚好,每日都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面色也红润的很。 这次卢生说还在上次的丹方上有所改进,虽不能使人长生不老,却能沟通天地之气蕴养己身,固本培元。 嬴政很是期待新丹丸的效用,他已经能感觉到自己不若年轻之时龙精虎猛,精力一年差似一年,可这丹丸却能弥补年岁带来的流逝,嬴政视其为天之垂怜,他也愈发渴望长生不老药的出现。 嬴予嫚鬼鬼祟祟地躲在帷帐后,小脸上有几分担忧,她偷听见傅母说阿父已经连着好些天点灯至半夜了,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她实在担心,才偷偷逃了高师傅的课。 嬴予嫚握拳给自己打气,“一点要劝阿父不能那么劳累了,早睡早起身体好。” 来往的寺人们目不斜视地路过,细看便能瞧见那忍笑的眼睛。 这咸阳宫的门阙若是不得那唯一的主人允许,便是一只蚂蚁又哪里能进来半步?恐怕也只有小公主觉得自己藏的很好了。 临送来丹丸和送服的温水,见小公主藏在那里探头探脑许久不敢出来,低声问道,“陛下可要请小公主过来,公主许是见陛下忙于政务,不敢惊扰。” 嬴政哼笑,抬了抬下巴,让临去请。 嬴予嫚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临整个人一缩,见临往藏身的帷帐后走来整个人皱巴了脸,焦急地挥手示意临快走,嘴里还小声地央求,“临,你别过来,阿父该发现我了。” 临想,陛下早就发现公主了,就是看着小公主鬼鬼祟祟的样子可爱的紧,才故意装看不见呢,公主能进殿还是陛下点的头呢。 “公主莫怕,正是陛下请公主过去,还请公主随下臣去面见陛下。” 嬴予嫚到跟前的时候,嬴政正在端详着丹丸,通体乌黑,闻着又苦中回甘,比起上次到像是没什么区别。 “阿父,这是什么?”嬴予嫚贴过去好奇问道。 嬴政垂眸看向十分自在贴着他跪坐的小女儿,又移开眼睛,“是方士进上的丹丸,固本培元,又养身之效。” 最重要的是让人精神焕发,犹如壮年时。 不过嬴政并没有说出这一句,即便这才是他最看重的效果。 身为人父,他不愿示弱,他希望自己永远是儿女心中那个无所不能,巍如高山的存在。 身为人主,他不能示弱,天下尚未承平,试图颠覆大秦的蛆虫在暗处蠢蠢欲动,只有他,能威震天下,他的继承者们,他的臣工们,无一人可担天下之重任。 嬴予嫚看阿父吞服丹丸,眼睛一亮,我的身体也很弱的,我可以和阿父吃一样的丹丸!阿父同款get! “阿父,我可以吃吗?”嬴予嫚期待地看着眼前的青玉瓶,她看见了,阿父是从这个玉瓶里倒出来的。 嬴政微微皱眉,有些犹豫,他也觉得这个丹丸似乎也对幼女的症状,固本培元不是正适合小丫头生来体虚的身子骨? “朕叫人去问问那些方士,看看你可不可用。”嬴政担心其中会有他不知的禁忌之处。 很快,就有个头戴蓝巾的方士被带到咸阳宫回话。 “草民卢敬德拜见陛下。” “朕问你,朕之幼女生来体弱,可能服丹丸以全其身?” 卢生早在路上便已知道了此行的缘由,非常确切地回道,“回陛下,公主可服丹丸取天地之气以补己身之缺,此乃有利无弊之举。” 又犹豫道,“只是……陛下也知丹丸炼制耗时耗力不说,所费甚多,草民恐原材不足。” 一句话,陛下,打钱! 嬴政想了想这些方士的耗费和治粟内史的脸,有一丝微妙的情绪,但还是非常沉稳地答应了此事。 “朕会传令治粟内史的。” 嬴予嫚乖乖坐在旁边,听到阿父答应了,眼睛亮晶晶的,一会儿看看嬴政,一会儿看看桌案上的青玉瓶,她可以和阿父吃这个神奇的丹丸哎!整个咸阳宫只有她和阿父两个人吃哦! 嬴政也默默看着正拿着丹丸好奇打量的嬴予嫚,就这一个,就这一个女儿他会同意方士给她炼丹丸的,这些方士实在是太烧钱了! 13、 争执 嬴予嫚皱着脸咽下了手指大的丹丸,吐着舌头直灌水,苦,实在是太苦了!一旁伺候的寺人在嬴政的示意下非常有眼力见地端了蜜水来。 “阿父,这真的太苦了,予予有点不想吃了。”嬴予嫚觉得,那么难吃的东西,好像放弃一个阿父的同款也不是不可以。 嬴政,“……,不行,良药苦口,而且予予不愿意和阿父同甘共苦吗?” “哎,好吧,看在是阿父一片心意的份上,予予就舍命陪君子了。”嬴予嫚一副英勇赴难的小表情。 嬴政乐笑了,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东西。 这厢父女俩享受着温情时刻,那厢卢敬德昂首挺胸地回到了方士们住的小院,手背在身后,神色得意。 “哟,卢生你这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瞧瞧,这下巴都要戳天了,那林中的雉也不抵卢生你这气派。” 嘲讽的这人姓侯,人称侯生,与卢生二人算得上是这咸阳城里在炼丹术上最有造诣之人,也是这咸阳方士的领头人,素来看对方眼不是眼的,今日见卢生面见始皇帝回来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侯生可不就憋不住了? 卢生斜眼,哼笑着撇了一眼,并不搭理侯生的话,反对着一旁的张生说道。 “今日始皇帝召见我,是为了询问咱们前些日子进上的丹丸小公主是否能用,我听闻这位小公主生来体弱多病,但最得始皇帝喜爱,若是能将这位小公主也引入我金丹大道,咱们必有更多的钱财来试验长生之药。” 卢生眯着眼,满是狂热,一旁的方士们也是一脸兴奋激动,他们大都坚信着这世上是存在着长生药的,也坚信着丹药能给他们带来数不清的财富权势。 方士院中躁动不安,欣喜若狂。 咸阳宫中则平和了许多,絮絮的念叨声给这做宫殿凭空添了几分温情。 嬴政活动着肩颈,百无聊赖地听着嬴予嫚的碎碎念,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根本没有听进半分。 嬴予嫚生气地掐着小肥腰,在原地团团转,那气势真的很有每次傅母念叨她的模样了。 正好这时扶苏进来了,他带着之前嬴政交代给他的政务来交差,一进来便被气哼哼的幼妹拉住了长袖。 扶苏无奈,看着幼妹气鼓鼓的脸蛋,他已经太熟悉了,每次予予这般找他告阿父的状,都是阿父故意逗弄她,大约也是一种彩衣娱亲吧。 嬴政接过长子递来的奏疏放在案上,听小女儿叭叭地跟长子告状。 “大兄,你看阿父,眼睛底下都黑了,还要熬夜处理那么多的奏折,我年节守夜之后好几天都很难受,心脏都要跳出来来了。阿父这样实在是太不爱惜身体了,你快和我劝劝阿父,我刚刚嘴巴都说渴了,阿父也不理我。” 扶苏闻言,眉间也盈上了一抹担忧,他亦常常听闻阿父勤政,心中担忧也不敢劝说,只能尽自己所能多为阿父分担些许,可是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阿父,予予担心得很有道理,儿也常常能看见咸阳宫点灯至夜半,这般实在太熬人心血,阿父还当多多珍惜己身,莫要让儿和弟妹们心忧。” 嬴政如何不知,只是为君者,自当担天下于股掌之间。 如若他不能勤政,决天下之事,那么他力排众议设立的郡县制与先周的分封诸王又有什么不同呢?在郡县制下,只要君王自己愿意,那么便能通过层层设立的官吏掌控天下。 更何况天下并不是一片太平,他需要通过各地传来的消息,了解各地动向,收服六国民心。 嬴政看着扶苏眼中真切难掩的担忧,心中既欣慰来自长子的关切,又有些烦闷。 予嫚是养在深宫的年幼公主,扶苏却是他全力栽培的长公子,且已经上了朝,应该明白他如今的劳累非是出自他本愿而是不得不为罢了。 “或许该叫扶苏多了解了解各地的不臣之心。”嬴政想,多看看朕看见的天下,或许扶苏能更知道该如何做大秦的长公子。 “予嫚回去上课吧,不许再随意逃课了,朕要与你阿兄说政事了。” 嬴予嫚看看父兄,见阿父没反驳阿兄的话,只当阿父是听进了她与阿兄的劝说,非常满意自己此行的成果,蹦蹦哒哒就回去上课了。 但愿高师傅不要生气的太厉害,嬴予嫚祈祷。 一晃月余过去,正值休沐,在辟雍的公子公主们都回了咸阳宫。嬴予嫚和离阳两个跟在兄姊的屁股后面来到了一座空荡的宫殿前。 嬴予嫚晃了晃有些昏沉沉的脑袋,惊叹地央着头打量眼前的宫殿,这座宫殿和她见到的后宫的宫殿全然不同,反而有几分阿父的咸阳宫的巍峨大气。 她拽了拽离阳的衣袖,“小兄,这是哪里?我怎么没来过?” 离阳无辜看向小妹,我都是和你一起行动的呀,你不知道的地方我也不知道。 一旁的胡亥看着这两个取代了他在阿父身边地位的弟妹,有些嫉妒,闻言昂着脑袋炫耀道。 “你们两个小土包子,这里都不知道,哼。” 嬴予嫚看了看这个不太熟悉的兄长,拉着离阳窃窃问道,“小兄,这是哪个兄长啊?” 离阳用手遮着嘴巴不确定地回答,“应该是十八兄吧?”他听说好像只有十八兄有些胖,不爱习武。 两个小孩子自以为小声,不过大家也都知道小孩子的悄悄话是什么效果。 这不,胡亥在一旁听的清清楚楚,怒火腾地一下冲了上来,只觉得自己都要炸了。 他把这两个小屁孩视作此生大敌,发誓要从他们两个那里把阿父夺回来,结果这两个小东西竟然还不知道他是谁! 他涨红了脸,指着嬴予嫚和离阳,“好啊,你们两个不敬兄长,我要去告诉阿父,叫他打你们板子。” 说来胡亥这个理由还是很站得住脚的,毕竟他确确实实是兄长,嬴予嫚和离阳二人不认识兄长,这在外人看来确实是不够尊敬兄长,友爱手足。 不过,理由再正当也架不住胡亥人缘不好,而嬴予嫚和离阳两个小不点得了人和。 这不,胡亥的话刚一说出来,立马就点燃了一旁竖着耳朵的嬴鸢嫚,她翻了年已经十三岁了,正是女孩子声音最具有穿透力的时候,一听胡亥又要去告状,立马就嚷嚷了起来。 “胡亥你还好意思告状!小二十三和小十一那么小,又没和我们一块儿去辟雍读书,见都没见过你几面,不知道你排行第几多正常啊?就你这个做兄长的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哼,你当初不认识我们的时候,我们这些兄姊可没告你一个不敬兄姊的罪,告状精,丢死人了!” 一旁还有和胡亥年纪相仿的公子公主们连声附和,实在是胡亥从前仗着嬴政的几分恩宠,在兄弟姊妹们中很是耀武扬威,早便失了人心。 这些公子公主们当初可没少被胡亥欺负,可不窝了一肚子气?这会儿见有阿姊先开炮,立马就仗着势跟上了。 胡亥气急,这群人,这群人!分明就是看阿父宠爱那两个小的,才敢这样处处针对他,他要去跟阿父告状,这么多人欺负他一个,嬴鸢嫚那个死丫头还敢以大欺小,阿父肯定会罚他们的! 脑中转过这个念头,胡亥一跺脚,就闷头冲了出去,撞倒了一旁没吱声的二十公子阴安也没有一声歉意,反倒是骄横地哼了一声。 嬴予嫚看的目瞪口呆,怎么,怎么还有这样的兄长啊?她的兄姊们虽然性格都不是很像,但都是有礼有节的君子,都像扶苏阿兄一样爱护弟妹的。 嬴予嫚皱皱眉,拉着离阳走到了刚被扶起来的阴安身边,刚想开口叫人,就见这个刚被扶起来的小兄长腼腆一笑,小声介绍自己,“我是你们的二十兄阴安。” 两小一愣,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多谢二十阿兄,我们以后会记得的。” “对不起啊,二十阿兄,都是我们连累了阿兄”,说着,嬴予嫚解下腰间的香囊,从里面拿了一颗蜜糖,这是她嫌吃药太苦,傅母特意寻人给她做的糖丸,是蜂蜜混了饴糖捏的。 “给阿兄吃糖”,等阴安红着脸接过后,又蹲下身掸了掸他身上的尘土。 阴安手里拿着糖,僵直着身子不知该怎么办,这个妹妹,怎么还给他掸衣裳啊!呜呜呜,不能靠这么近,我好紧张啊! 嬴阴嫚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家阿弟没出息的模样,哈哈哈,这小子胆子小的跟猫儿一样的,恨不能没人能看见他。被胡亥那小子欺负都不敢跟她告状,这会儿被小妹妹亲近一下就这个怂样,实在是太逗了。 她有时候都怀疑阿娘生的是个小妹妹,可是不说鸢嫚那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就连话最少的越嫚都是敢持节鞭追着兄弟打的性子,可比她阿弟胆子大多了。 嬴阴嫚摸着下巴,要不,叫这两个小东西带着她阿弟多玩玩?她看,这个幼妹和幼弟倒是性子不错不会欺负人,人还很活泼。 嬴予嫚跟被牵连最厉害的阴安道了歉后,又对刚刚开口声援的兄姊们躬了一礼。 “谢谢阿兄阿姊们刚刚保护我和小兄,我今天晚上会和阿父说清楚的,不是我们欺负十八兄,阿兄阿姊们只是不忍心看我和小兄被十八兄苛责。” 表面上还十分有礼貌的嬴予嫚,心里已经在捏拳头了,可恶,她一定要和阿父告状,十八兄先对他们语气不好还恶人先告状,最过分的是还挡着那么多人的面欺负二十阿兄! 他不知道惟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吗?她这个小人和女子今晚就要去和阿父告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公主告状,绝不隔夜! 反正他现在去,阿父也没有空搭理他的,欺负人的坏兄长就要白跑一趟,嬴予嫚偷笑,打定主意,今晚要为二十阿兄讨个公道。 嬴鸢嫚拉过嬴予嫚,“别提胡亥那个讨厌家伙了,今天阿兄阿姊们带你们玩新鲜东西。” 说完,就见先爬上高台的将闾几人从宫殿里拉出了好几个木盆一样的东西。 嬴予嫚和离阳也被拉着围了过去。 将闾看了看围过来的弟妹们,“老规矩,大家排队滑,一个大的带一个小的。” 嬴予嫚这才知道,是要坐在这木盆里从台阶上滑下去。 这也,这也太棒了吧!一定特别好玩。 14、 告状 出乎嬴予嫚意料的是,她忙于政事的阿父这会儿倒是真的有空。 听见许久不见的十八子胡亥求见,嬴政还来了兴致召见。 说来这个儿子也是少有的胆子大敢亲近他的子嗣,不过这小子经不起宠爱,得意便忘形,他也不甚喜爱这样轻浮的性子。 尤其他的其他子女们还联合起来向他告状过,说胡亥仗着他的宠爱欺负人,自然也就淡了下来。 如今来求见他,是知错改了?那倒不妨见见打发一下时间。 胡亥听见阿父同意见他后心中惊喜,他来的半路才想起这会儿正是阿父批改奏疏的时间,没想到阿父竟然愿意在百忙中见他。 这更给了胡亥告状的底气,他得意地昂着脑袋趾高气昂地进了内殿。 嬴政面无表情地听着胡亥义愤填膺地说着其他儿女们的“恶行”,只觉得自己最近许是累糊涂了,忘了从前胡亥动不动告状的德性,竟然还真的浪费时间在这里听。 “朕知道了,会使人去处理此事,胡亥你先回去吧。” 胡亥一愣,懊恼地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许是叫阿父不耐了,闭了嘴告退。 临在胡亥来的时候就派了个小寺人去打探情况,这会儿很有眼色地跟嬴政说了前因后果,着重突出了胡亥的蛮横无理 谁让陛下的新宠已经换了人呢,胡亥公子可莫怪下臣实话实说了,临心想。 嬴政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这个儿子……罢了,他还有许多子嗣。 “着人给阴安送一把弓,两个小的送些金银玉器,叫其他人抄五遍棠棣,胡亥抄二十遍,再给他送个严厉些的师傅过去,叫赵高先不必管胡亥了。”这个赵高实在不会做师傅。 看着眼带嘲笑的同僚,赵高不为所动、恭敬领命的表情下,是几欲咬碎牙的愤怒与怨恨——是谁?是谁在陛下面前进献谗言? 赵高并不是嬴政贴身的近侍,但他一定是最受嬴政重用的寺人,他任中车府令掌始皇帝车马出行,又以宦官之身得以为公子之师。 就连此前书同文推行,亦有他的一份功劳在,李斯作《仓颉篇》、赵高作《爰历篇》、胡毋敬作《博学篇》,这是何等的荣耀加身? 可是在他毫无发觉的时候,莫名其妙就少了个公子之师的身份,这怎能叫赵高不愤怒?何况,这又哪里只是一个公子师傅的身份,这分明是他野心的最大跳板。 传令的寺人一走,赵高就立刻派人出去打探了情况,自己则是整肃衣冠去见了胡亥,随身还带了一些判案断狱的简牍,路上遇了人便说。 “蒙陛下看重教导十八公子,我无能,弗能胜任,然事有始终,我将此前公子学过的一些案子送予公子,以全师生之谊。” 一进了内殿见到胡亥,赵高便急不可耐地询问起来。 只是胡亥刚收到来自阿父的惩罚,正是愤怒狂躁的时候,见到了有师傅之称的赵高也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反倒是怨怪赵高不能替他在始皇帝面前争宠,言辞之中还颇有怨憎始皇帝偏心的意思。 赵高被气得三尸神暴跳,直想拽着眼前这个蛮横的蠢货去外面的池子里浸浸水。 “胡亥公子慎言,下臣不过一宦官尔,得以教导公子全赖陛下赏识,如今陛下为公子换了师傅,还望公子能沉心向师父请教,学些兄友弟恭、尊上敬父的道理。” 又是一番苦口婆心、好言相劝,才算是安抚住了胡亥。 赵高这才有机会询问胡亥可知始皇帝为何突然换了旁人来教导他。 “还不都是嬴鸢嫚和嬴予嫚那连个死丫头,还有离阳、阴安、长年那几个欺软怕硬的狗东西,见我在阿父那里失了宠爱,就巴结着嬴予嫚那个贱丫头,在阿父那里合起伙欺负我。”说到这事,胡亥又满口谩骂起来。 赵高真的很怀疑这些话的真实性,他自诩摸爬滚打钻营那么多年,还有几分识人的本事,再和胡亥一条心,也得拍着良心说一句公道话。 那些公子公主们或许有叫人讨厌的天之骄子的傲慢,可真不是胡亥说的这种小人。 “罢了,早该知道胡亥这小子愚蠢,要不是这样,我也不至于费那么多心思笼络他。”赵高心中劝说自己。 “公子还请听下臣一言,陛下最喜欢见公子公主们兄友弟恭,团结一心,公子作为兄长,何妨对小公主亲近些?人多爱幼子,陛下也不能免俗呀。” 胡亥愤怒地涨红了脸,指着赵高,语气讥嘲,“你是要教本公子去巴结一个黄毛丫头?看来师傅你是真的糊涂了。” 赵高暗骂,蠢钝如猪,竖子不可与谋! 见胡亥一副疯牛模样,赵高也不再多言,万一搞离心了可不好。 找聪明的拿捏不住,胡亥这种蠢货又扶不上墙。 赵高嫉妒极了,同样是野心勃勃,怎么吕不韦他老母的就有这天大的好运气,想想都恨不能以身代之。 吃了一肚子憋气的赵高准备离开,转身在廊檐下遇见了胡姬。 胡姬生的娇美,高鼻深目又肤白妖娆,看着是个明艳动人,极具攻击力的美人,但实际上的性格却内敛柔顺的很。 因为最开始被送到大秦的时候,不懂秦语,无法与人交流,这咸阳宫里便也少有人知道她的姓名。 如今她生的胡亥都已经十四岁了,她的秦语仍旧说的很是别扭。 “赵府令,胡亥可是犯了错,惹怒了始皇帝?您是他的老师,还请您不要抛弃他,多多教他。” 胡姬苍白的面上是全然的忧愁和哀求,她孤身一人被故国献与大秦,无人可依赖,只盼着这唯一的子嗣能平安长大,可是这个孩子却不是个安分的性子,叫她总是提心吊胆。 赵高居高看着胡姬的眼神中隐含怜悯,这个懦弱又无能的胡姬,真是倒霉摊上了胡亥这么个天生的坏种,竟然还有这份闲心去关心胡亥,是忘了这些年被胡亥鄙夷羞辱的时候了吗? 胡姬狼狈地移开眼,她看懂了,看懂了那双眼睛里隐而未说的那些话。 离开的时候,赵高回首看了一眼,胡亥骑在小寺人的肩上用鞭子像抽打马畜一样,威逼着那些小寺人跪爬着,分明还算精致的长相却透着野蛮与狰狞。而那胡姬,还是只能无助地靠在一边,甚至不敢靠近胡亥去阻止。 比起胡亥憋屈地拿下人泄愤取乐,奉年宫前的公子公主们可就畅快多了。 奉年宫是咸阳宫里一座不知为何闲置了的宫殿,或许当初建筑时是有政治方面的计划,因为它是咸阳宫城里少见的只比咸阳宫底上一点规格的宫殿,具体就表现在宫殿前那累级而上的巍峨台阶和台阶下那偌大一片的青砖空地。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里就变成了宫里这些尊贵的少主子们的游乐之地,在直接隶属于始皇帝的少府献上来那玩耍的木盆后,公子公主们就知道了阿父的态度,玩的更放心大胆了。 嬴予嫚被将闾搂在身前,张望着底下,真的好高啊! “阿、阿兄,我们真的会没事吗?这里看起来好高呃。”我好像已经开始头晕了呢。 “予予可是害怕了?若是害怕就闭上眼睛,阿兄跟你保证这个特别好玩,就好像人在飞一样,只要你玩过一次就会爱上的。”将闾一边诱哄着露怯的幼妹,一边挪动着姿势,眼睛里满是想使坏的神情。 还别说,逗弄这些小家伙是真的很有意思。 “谁……谁害怕了!我可不怕,我们走吧阿兄。”嬴予嫚嘴硬地否认将闾的猜测,紧紧闭上眼睛,虚张声势地叫着开始,抓着将闾手臂的两只小手都捏的泛白了。 话音方落,将闾就已经一使力滑了出去。 “阿~阿兄,我的~屁~股好疼啊!” 嬴予嫚只觉得自己在上下颠簸,虽然风迎面扑过来很痛快但也真的还有点冷,她的小心肝都要颠出来了。 将闾大笑,他感觉到了,小家伙要不是有他拽着都要颠飞出去了! 木盆滑的很快,在青石板上还呲溜出了一段,嬴予嫚睁开眼晃了晃脑袋,才感觉魂又回来了。 待回过神来,方才的刺激感觉才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眼睛亮晶晶地转头盯着将闾。 “阿兄,好好玩哦!我还想‘呲溜——’滑下来,真的像飞一样!”虽然屁股颠的有点疼,脸也被风吹的有点疼,但是这都不重要了,她要玩! 将闾得意地挑挑眉,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有一种成功把快乐游戏安利给妹妹的成就感。 “走,阿兄带你再玩一次。”说罢便起身拎起了木盆。 嬴予嫚吃惊地张大嘴,凑过去两只手托在了木盆底下,试图给阿兄添些帮助,却发现根本没有用。 “阿兄,你的力气好大哦!”“阿兄,你超级厉害诶!” 嬴予嫚深谙语言的美妙,她帮不了阿兄的忙,但是可以夸夸夸呀,每次小兄背她的时候,一听她夸夸夸就超级有力气。 于是,继幼弟之外,将闾成为了第二个收到嬴予嫚彩虹夸夸荼毒的人,那个嘴角勾的都快到耳朵根了。 走在一旁,同样带着下面弟妹玩耍正在搬运木盆的年长公子们,…… “可恶啊,怎么就被四哥抢了先,还是小丫头说话甜啊!” 饶是这些公子们自幼习武,在搬了三四趟木盆后也很显见地安静了很多,具体表现在木盆滑下去的时候少了很多鬼哭狼嚎的声音。 公主们的嬉闹声终于突破了兄弟们的包围占据主战场。 所以在将闾提出这次兄弟姐妹联谊活动就此结束之后,除了并没出大力的公主们,所有的公子们都有志一同的表示——天色不早了,可以回去准备用膳了。 看着阿妹脸上恋恋不舍的表情,离阳连忙拉人就走。 可不能再继续了,阿兄是没让阿妹出力气,可明和阿兄是半点没手软,让他扎扎实实跟着搬了四趟的。 将闾看了看眼巴巴看着他们的妹妹们,暗自动了动胳膊,嘶~ “下次旬休再来玩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妹妹们总是要带上他们一起玩,带足下人不是能玩的更久吗? “好耶——阿兄们最好了。” 公主们非常不吝啬地在兄弟们出力的情况下发出自己的赞美,和兄弟们一起玩的快乐,哪里是带着寺人使女能比的呢? 丰年宫离曦阳宫有些远,来的时候因为抱着满满的期待,嬴予嫚一点儿也没觉得累,可是回去的路程刚走了一半,她就已经很困很困想睡觉了。 十二公子平襄很细心地察觉到了幼妹的困倦,他非常有自知之明地看了看自己的文弱身躯和微颤的腿,捣了下一旁健壮的兄长,“予予困了,阿兄你背她回去吧。” 将闾二话没说半蹲下身子,平襄很配合地一把掐起嬴予嫚,放到了将闾背上。 还不忘安抚自家幼弟,“予予身体弱,阿兄才背着的,你要是累了我可以牵着你。” 离阳不满地嘟囔,“说了多少次,我不会嫉妒阿妹!阿兄你在怀疑我的品格,太过分了!” 说完,担忧地凑过去询问因为突然被兄长背起有些害羞的嬴予嫚,“阿妹,你是不是又生病了?你每天不是这个点睡觉的。” 嬴予嫚认真回想了一下自己生病的症状,非常确定地回答,“没有哦,我就是容易困一点,傅母说,这叫春困秋乏夏打盹,我身体弱,就要多睡睡觉才好啊。” 打了个哈欠又补充道,“不过没关系的,阿父已经叫卢方士给我炼丹了,等卢方士丹药炼好,我吃了就会好的。” 离阳点点头,又有些不解,他一个月前就听阿妹说方士要炼丹,怎么一个月还没炼好? 对于弟弟的疑问,平襄解释道,“方士炼丹要合乎天时地利,选一个良辰吉时,所以才会那么久还没好,不过应该快了。”那些方士可不敢把阿父要的东西拖的太久。 将闾阿兄虽然还没有及冠,可是后背已经很温暖宽阔了,嬴予嫚趴在阿兄的背上,漫无边际地想着,很快就沉沉睡去。 兄弟三人将幼妹送回了曦阳宫,又叮嘱了一番高傅母,才回了明光宫。 等嬴予嫚一觉睡醒,天色已经将晚,早就错过了晚膳,她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打起精神兴冲冲地催高傅母收拾食盒。 “阿父一定还在批奏疏,我带些宵夜给阿父吃。” 嬴予嫚捏了捏拳头,脸上带起了愤愤之色,她可是超级记仇的小公主,就算已经过去半天那么久了,也还是要和阿父告状的! 15、 宵夜 嬴予嫚带着夜宵匆匆赶到咸阳宫的时候,嬴政也正准备起驾去曦阳宫。 “临,把今日卢生刚送来的丹药拿上,去曦阳宫看看。”他许久没见小丫头了,正好把卢生炼的丹药带过去,小东西嫌药苦不愿意吃,这会儿可不能由着她任性了。 “是,下臣这便去取。” 临刚迈着小碎步退到宫门口,就见田领着小公主进了殿,手里还提过了两个大大的食盒,看他的眼神还很挑衅,都是些寺人间的竞争的小官司。 “阿父,我们一起用晚膳吧!”小女孩甜蜜又兴奋的声音一下冲进嬴政的耳中。 嬴政感受着扑倒腿上的重量,伸手摸了摸小女儿毛茸茸的头顶。嬴予嫚刚起床,只潦草扎了两个鬏鬏,好像炸了毛一样,凌乱中透着可爱。 “稳重些,不能这样莽莽撞撞地跑,摔跤了可没人替你疼。” 嬴予嫚仰头,笑得见牙不见眼,“才不会呢,阿父会接住我的!”说着还活动着脑袋,蹭了蹭嬴政的手。 嬴政被她蹭的心软,忽然想起了他少时摸过的山狸,温顺又黏人。 “今日和你的兄姊们玩的可高兴?” “特别高兴的”,嬴予嫚重重点头,迫不及待地分享,“阿父,从台阶上呲溜滑下来真的好棒啊,人好像要飞起来一样,还好有将闾阿兄抱住我,不然我就该飞出去了。” 她像只小雀儿一样叽叽喳喳说着玩耍的快乐,嬴政走在身后安静地听着。听着小女儿夸张的描述,他的神色也不由得轻松下来,一天的疲惫都好像被这轻快的声音拂去。 说着说着,小姑娘忽的愤怒皱眉,义愤填膺地挥着拳头告状。 “阿父,十八兄好过分的,他把阴安阿兄撞倒了都不道歉,还特别嚣张,阿父你要惩罚十八兄,阴安阿兄超级可怜的。” 说完,嬴予嫚小心呼了一口气,懊恼地揉了揉脑袋,可恶,睡了一觉差点忘记告状了。 嬴政笑,胡亥来告状那会儿他就猜小丫头肯定要来告状的,果然所料不差。只是没想到小家伙竟然一字没提胡亥仗着兄长的身份欺负她和离阳。 “阿父已经罚他抄书了,你怎么就给阴安告状,胡亥不是还欺负你和离阳了?” 嬴予嫚摆摆手,有些郁气地托着下巴,“可是我和小兄理亏在先啊,没认出他是十八兄,告状都站不住脚呢,我也很想告状的。” 最后一句说的颇为遗憾。 嬴政没想到小女儿还有这样的觉悟,“你这样想极好,你若来与阿父告状,阿父会责骂胡亥不友爱弟妹,但是你和离阳也有不识兄长的过错。我们若是做事,必要自己先礼节周到,叫人无可挑剔,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嬴予嫚乖乖受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誓要把阿父的教诲刻进心底。 父女俩跪坐在矮案前用膳,并不遵守食不言的规矩,话着家常。 “阿父,这个肉酱真的不好吃。”嬴予嫚嫌弃皱眉,悄悄吐舌头。 嬴政心里默默赞同,面上却很是严肃,“用膳不要挑剔,你可知道有多少黔首无以果腹。” 嬴予嫚被阿父教训地默默低头,舀起肉酱来明显比先前爽快不少。 “临,去备些炙肉来。”嬴政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 听见阿父的话,嬴予嫚低着头一下子弯了眼睛,嘿嘿,阿父心疼她呢! 这会儿并没有什么孜然辣椒,能抹上盐来烤肉都已经是富贵人家才有的吃法,不过嬴予嫚生在皇家,吃食上总是要比普通人有更多的优待,比如她嗜甜让寺人们改用蜂蜜佐料。 烤肉的寺人在肉上刷着梅汁和蜂蜜,一旁的石臼里还有研碎的花椒粉和细盐,只这花椒就已经是极昂贵的香料。 嬴政闻着炙肉飘出的香味,想着从前那些蘸着肉酱的炙肉,不由得生起一股嫌弃——从前怎么就光知道蘸肉酱,这蜂蜜和梅汁烤出的肉多香甜啊! 他转头看着差点流口水的嬴予嫚,心中感叹,“予嫚在吃食上确实有一份天赋在的,敢试常人所不敢试。” 嬴予嫚眼巴巴地等着肉,因为她体弱,高傅母总是不让她吃炙肉一类燥热的东西,可是哪里有小孩子能抗拒得了蜜汁烤肉的魅力呢? 嬴政自然也知道这件事,从肉串里分了两串给嬴予嫚,“待你身子好了,朕带你去上林苑行猎,吃自己亲手打到的猎物。” 嬴予嫚欢呼一声,心里小小的不甘愿就这样被安抚住了,津津有味地开始享用自己的美食。 嬴政看了看面前的许多肉串,叫来临,“取一半送给扶苏去。” 倒不是偏心吃肉串都要给长子开小灶,只是扶苏的住处离他最近,比较方便。 好吧,嬴政承认,还是有一点点偏心的,毕竟是他有意培养来接掌江山的长子,偏心的理直气壮。 待用了膳,临呈上丹药并一个崭新的玉瓶,这会儿正是嬴政往常服丹的时候。 “卢生今日将丹药进了上来,你年岁小,恐经不住药性,以后便三日一服。” 嬴予嫚皱巴着脸,虽然她很高兴可以拥有阿父同款,但是,这个丹药真的是太苦了!可不可以不吃了。 闭着眼,一狠心把丹药下了肚,临给嬴政递了温水,就急忙给嬴予嫚递上了温热的蜜水,“公主快喝些蜜水,去去苦味。” 含着蜜水的嬴予嫚嘟囔着嗓子道谢,“谢谢临。”咕噜咕噜。 同样吃了丹药苦的嗓子发麻的嬴政,……你到底是谁的寺人? 临,“陛下不怕苦的呀,为了药效好,一直都是温水送服的。” 嬴予嫚乐淘淘地吃了肉肉回宫睡觉,虽然最后舌头遭到了丹药的荼毒,但也不妨碍她入睡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意。 心情美滋滋的嬴予嫚倒是睡得香甜,可怜她脑海中被关了小黑屋的叭叭,正焦虑地团团转。 叭叭虽然被关在了小黑屋里,可是也只是不能和嬴予嫚交流,其他的功能还很正常。 上次嬴予嫚吃丹药的时候它出于好奇,在嬴予嫚捏着丹药的时候就进行了检测,结果一堆乱码,按照叭叭的猜测应该是丹药中的许多东西在星际时代早已失传,所以没能被收录在主脑的资料库里。 这些乱码自然不能让叭叭失了人工智能的冷静,让叭叭焦急的是,在那一堆不可识别的乱码之外,它检测出了好几种让它一个人工智能都目瞪口呆的成分—— 黄金(古地球时代的一种金属,质软、呈金黄色、抗腐蚀,常被用作货币使用,)、汞(别称水银,常温液态金属,可挥发,对人体有毒)、铅(高密度、抗腐蚀,工业用途广泛,对人体有毒)…… 虽然都是星际时代极少见到的珍惜金属,放在从前叭叭一定会兴高采烈的记录自己见到古地球遗留金属的经历。 可当这些东西都是用于服用时,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一连串的重金属和有毒,看的叭叭震惊不已,古人类……那么厉害吗?直接服毒?可是予予身体很弱啊,她真的没事吗? 对古人类抱有深厚滤镜的叭叭,秉持着最后一丝对自己主人的负责和一点点好奇心,努力运转代码,试图突破小黑屋的封锁,扫描一下小主人的身体。 但出于对秦始皇,这位直到星际时代也依旧赫赫有名,拥有诸多神秘传说的帝王的信任,叭叭并没有很焦急。 毕竟,总不会有父亲带着女儿一起服毒的吧?何况是大名鼎鼎的秦始皇呢,叭叭心想。 只是这份信任在系统内的主人生命健康监测系统发出刺目的标红警告的时候瞬间散为飞灰。 “天呐,予予这个数值!”叭叭的光团本体都因为太过惊惶大肆亮了一下。 撬墙角的代码运行速度嗖地一下超音赶光,叭叭要是有敲代码的手的话,不出意外都能敲出火星来。 而在外面,嬴予嫚的呼吸越来越沉重,面色铅白,唇色青紫,任是有人一看,就能发现这是中毒之状。 因着嬴予嫚体弱,守夜的侍女们都很警醒,会注意她夜间的状况。 尤其今日跟着年长的公子公主们疯玩了许久,高傅母早便叮嘱过了守夜的使女,就连自己也隔一个时辰便来查看。 也多亏如此,嬴予嫚身体刚开始迅速衰败,守夜的使女便及时发现了变重的呼吸声,才能第一时间报给高傅母,去禀报始皇帝,然后请侍医和祈福巫者。 高傅母一看嬴予嫚的面色,便没控制住吸了一口冷气,瞳孔惊恐地放大,这绝不是小公主往日的病症,这是……中毒之象! “快!快去派人请陛下前来,眉,你立刻带人去请陛下来,就说……就说小公主命在旦夕!”高傅母声音颤抖。 眉腿一软,就要惊呼出声,怎么会!被高傅母狠狠地瞪了一眼才勉强稳住心绪,抖着手就拔腿往殿外跑,丝毫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了,事关公主性命,再是规矩也得靠边站。 16、 病危 嬴政浸着冷汗从梦中惊醒,时隔四年,他又一次在梦中看见了玄鸟幼崽。 那只他笃定代表着幼女的小玄鸟萎顿在地上,奄奄一息,身前是一滩紫黑的血,半阖着眼睛好像在看着他,可是最终好像也没有力气叫出阿父来。 比起四年前,嬴政这一次的心情更加愤怒惊惧。他也曾失去过子嗣,可是一个付出了许多心血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尚且不曾和小丫头有父女之情的时候他便费力保下了她,如今放在眼皮子底下养了四年,如今冷不丁出现如此不详的征兆,嬴政只觉得肝胆俱焚。 “临,伺候穿衣,去曦阳宫。”他得去看一看,否则不能安心。 嬴政抱着一种隐秘的期望,或许这一次也是预兆,他去看看予嫚,然后把她保护好,应当就不会有事了。 可惜,这一次老天爷并不满足他的愿望。 “陛下,曦阳宫使女眉求见。” 嬴政心猛地一沉,挥开正给他系绶带的临,就匆匆往外走,他记得眉,是予嫚身边最受重用的使女。 果然,嬴政打眼一看就知道曦阳宫必是出事了,他龙行虎步地往外走,一刻不停地问道,“公主可是出事了?” “陛下,公主情况十分危急,恐……恐有性命之忧,还请陛下快去瞧瞧。”眉的声音哽咽,既是为主子也是为自己,小公主若是不好了,她们……她们还能有活路吗? 嬴政的脚步一顿,立即便不顾形象地疾行起来,坐在轿撵上的嬴政第一次觉得这咸阳宫大的有些碍眼了。 嬴予嫚是被痛醒的,或者也不能说是醒了,她只是意识清醒地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好像上次生病遇到金手指的地方哦,”嬴予嫚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 叭叭扒拉着方才世界意识大人送来的外置系统,它要赶紧在被重新关进小黑屋之前,完成救予予的任务。 一刻钟前,叭叭正在费心扒拉地挖墙角,结果怎么也做不到,就在它要急哭了的时候,久违的主脑大人来到了它身边。 “x1208,好久不见。” 叭叭呆了呆,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主脑大人,你快救救予予。” 主脑抵住叭叭的脑袋,“不要哭了,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x1208,你应该知道每一个宇宙空间都有它自身的意识存在,我们联邦有,这个大秦也有,关你的小黑屋就是这个世界意识的手段。在这段时间我们联系了祇,祇帮助我们联系了大秦的世界意识,我们达成了共识。” “大秦和《大秦帝国》的融合已经不可阻挡,我们双方都有意促进此事,你的主人嬴予嫚作为幸运儿,将成为推进此事的重要一环,为表诚意,我们将《大秦帝国》的系统交给了这个世界意识,祇会把游戏系统内嵌到你的核心外,成为你的外置系统,用以帮助辅佐嬴予嫚推进两个世界的融合。” 一串数据流随着主脑的话传到了叭叭的系统中,是对《大秦帝国》这个游戏的主要介绍,包括故事线、装备等等。 叭叭不可置信地消化这主脑的话,它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光脑而已,真的可以承担这么重要的任务吗? 像是感觉到了叭叭的忐忑不安,主脑补充道,“但是为了不扰乱这个世界的秩序,在大秦和《大秦帝国》的交汇节点没有真正连接之前,你仍然要待在这里不可以和嬴予嫚有任何联系,只有这个世界真正开始融入《大秦帝国》,融入联邦的时候,你才可以通过这个外置系统去帮助嬴予嫚。” “x1208,你还有时间不断提升自己,希望你可以完美胜任这个任务。” 叭叭上下弹了弹,然后努力冷静下来,“x1208将全力完成任务。” 外界,祈福的巫者腿都跳软了,殿内的小公主也迟迟不见好转,所有的医者也被快马加鞭带进了宫,这会儿正凑在一起商量着抢命的方子,只可惜医疗条件实在有限,如今也只能勉强吊着嬴予嫚的命罢了。 夏无且硬着头皮向面无表情的君主回禀此事。 “你的意思是,朕只能看着小公主等死?你们一群医者救不活她的性命。” 寂静的殿中扑通通跪倒了一地,抖得像筛箩一样也不敢发出一声求饶。 就在气氛即将像紧绷的弦一样即将断裂的时候,扶苏带着祩子如同天降神兵一般到来了。 曦阳宫的动静实在很大,寺人溪得到消息后犹豫再三还是叫醒了已经入睡的扶苏。扶苏在知道阿父已经在曦阳宫待了一个时辰,而医者还是在源源不断往宫中带时,就知道这一次阿妹的情况可能又不是很好,便匆匆带了人去了祩子府中。 祩子在知道扶苏长公子求见的时候,便猜到或许是宫里的那位小公主又出事了,她自从上次的事情后便一直惦记着那位小公主说的神谕一事,对于她这样痴迷于神灵的人来说,哪怕只是小孩子的童言,也足够叫她惦记许久了。 所以祩子一点也没有犹豫带上了自己的吃饭家伙跟着进了宫。 看见祩子,嬴政强按下糟糕的情绪,这位可不是他能随便发火的对象,她可是真正有一丝通灵之能的巫者。 祩子也不是一点儿也不识人情世故的,见到嬴政在,很是恭敬地行了礼。 “祩子不必多礼,还是先去看看小女。”然后主动说起了嬴予嫚的病情。 扶苏也忍不住跟在后面,阿妹怎么忽然就病重了? “夏无且说予嫚是中了毒,但朕已经将这曦阳宫翻了个个儿,并没有什么有毒之物,她昨儿的吃食朕也都叫人看了,晚膳她是来寻朕一道用的,绝没有人能在咸阳宫动手脚。” 嬴政说着,临就很有眼力见的挥手让一排小寺人呈上了盘子,是嬴予嫚昨日一天的膳食。 扶苏也跟着说,“我也用了阿父送来的炙肉,并无不妥。” 祩子扫了一眼吃食便放到了一边,要在咸阳宫里给食物投毒害人是很难实现的事情,不说这世上没有无色无味的毒药,就说侍膳人也不是白白伺候的。 “这是什么?”祩子捏起了青玉瓶。 临在一旁回了前因后果,“那卢生说对公主的身体有好处,可是这丹药有什么不妥?” 嬴政和扶苏紧紧地盯着那青玉瓶,等着祩子开口。 “丹者,盖以外补内也,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得住药性,公主本体弱,虚不胜补也是有的。” 嬴政狠狠皱起眉,若是如此,岂不是他亲手害了予嫚? “去将卢生给朕带来。” 夏无且凝眉思索了一番,又去摸了摸嬴予嫚的脉,“回陛下,臣以为祩子所言有理,只是公主殿下的脉象确实有中毒之兆,五脏俱衰,虚不胜补还不至于后果如此严重。” 祩子也点头,“不错,公主的确不是简单的虚不胜补,夏太医令有所不知,方士炼丹取材颇多,有药材金石一属,在熔炼中平衡药性,其中本也会有含毒之物,只是被中和而已,所以陛下服丹并无异状,但公主体弱不能受用,才显出中毒之状。” 扶苏惊怒,“阿父,那些方士胆敢将含毒的丹药进上,还害了阿妹,还请阿父莫要再服丹,按律处置这些胆大妄为心存不轨的方士。” 嬴政倒是冷静许多,他确实被丹药含毒的事情惊讶到了,但是他自己用了这么久的丹药,清楚并无什么异状,或许只是予嫚不宜服丹罢了。 他抬了抬手,压下扶苏的话,“祩子可有办法能救公主性命?” 祩子面色有些凝重,她来的时候不曾想到如此严重,“臣尽力一试,只是陛下莫要抱什么希望。” 她并没有什么委婉的想法,直言不讳地说出了嬴政和扶苏最不愿意接受的结局。 嬴政沉默了好久,再开口时,声音有几分颤抖,“但请祩子尽力罢了。” 叭叭看着手里黑漆漆的丹药一激灵,它已经对丹药产生ptsd了,“这个……真的能吃吗?” 它找出介绍,“……涅槃丹,可消除角色一切debuff,使角色生命值达到最大值。” “诶,这不就是联邦的涅槃剂吗?《大秦帝国》的策划组就这么偷懒?照搬现实设定?” 处于对联邦的信任,叭叭对这个黑漆漆的涅槃丹升起了一丝希望,“予予,你可一定要好啊!” 说完就像小炮弹一样冲向蜷膝抱坐在黑暗里的嬴予嫚。 嬴予嫚痛苦地缩在地上,好痛啊,阿父,阿兄,予予好痛!这里好黑啊。 她紧紧闭着眼,眼泪却一滴一滴淌下来,这叫叭叭心疼坏了,它的予予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呢! 嬴予嫚只觉得在一片昏沉中她好像又听到了上次那个声音,就是她的金手指的声音。 她顺着那个声音的指示吃力地张开嘴,只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到她的嘴里就变成了水,再然后好像所有的痛都被抚平了,她陷进了沉沉的昏睡。 17、第 17 章 祩子这一次跳起驱邪舞来费力很多,没多久,就在这早春的寒气里浸出了满身的汗。 待舞毕,已经是一副脱力的状态。 “此舞只能庇护小公主一日内不受百邪侵害,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解毒还要靠医者开方,臣无能为力。” 祩子微喘着气,带着几分无力施为的歉疚。 嬴政都无须去问,只看跪在下方的一排排医者无一人敢抬头,就知道他们也拿不出什么好法子。 扶苏犹豫着开口,“一日时间有些短了,医者们可能还寻不出解毒之法,不知祩子可多久可跳一次此舞?” 扶苏想的还比较乐观,一时半会儿的这些医者可能还找不出解毒之法,但时间久了说不定就有转机了。 所以他想试试能不能说动祩子给阿妹一天跳一遍。 换句话来说就是扶苏想拜托祩子给嬴予嫚挂上锁血buff,这样就算救不了阿妹,也多活一天是一天的好。 嬴政很敏锐地察觉到了扶苏的想法,看向祩子的目光带上了极大的期望,也施加了极大的压迫力。 面容冷淡的祩子心中叹气,算起了自己能支撑的最大强度。毕竟,大秦主人的面子她还是要给的。 “臣全力支撑,可每日一舞,只是耗费心力,期间若有其余驱邪、祈雨一事便不成了。” 祩子将选择权交给了嬴政,这会儿正是初春,祈雨、祝祷、春祠,这些都离不开祩子。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作为嬴政他可以不在乎下不下雨,祈不祈福,只求幼女安康。 可是作为大秦的始皇帝,他必须将国之祭祀放在首位。 “一旬后是春祠,祩子这些日子先以公主为重,春祠前…再好好准备。” 扶苏翕动着嘴想说些什么,半晌,只能徒劳无功地垂头。 阿父的考虑已经极为周全了,也已经尽力了,春祠要祈雨,这关乎一年的耕种,没有人能耽误得起。 在医者拿不出救治之法的情况下,这句话几乎宣判了嬴予嫚的死期。 “你等,这些日子便莫要离宫了。”嬴政面色深深地看着伏地跪拜的医者,低沉的声音叫这些人不自觉地战栗。 “臣等领命。” 夏无且羞愧又惊惶,羞愧自己无计可施,有负君主期望,又忧心自己和同僚性命,真可谓两面煎熬,只能抓破脑袋和同僚尝试各种方子。 晚间,曦阳宫仍旧灯火通明,嬴政面容疲惫地坐在嬴予嫚床前。 “是阿父识人不清,害了你。予嫚你莫怕,朕已经先行将卢生送去为我儿开路,骊山也为你辟了宫室,阿父不会叫你了了收场的。” 时人事死如事生,嬴政这话并不是盼着女儿死去,而是幼殇的孩子少有厚葬,又哪里比得上修筑多年的皇陵? 在自己的皇陵中为嬴予嫚留个位置,已经是嬴政给予女儿的最大疼爱了。 叭叭好奇地搜索骊山,可惜史料散佚严重,根本查不到什么,就连以大秦为背景的游戏里也找不到相关资料。 “所以,始皇帝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总觉得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很抱歉,来自星际的光脑系统真的听不懂嬴政的话,毕竟对死亡的避讳早就消失在了无尽的历史中,不能要求一个人工智能听出语境下的含义。 “星际的涅槃剂要沉睡三个月,游戏里的涅槃丹要九九八十一天,也不知道予予在这里用要沉睡多久?始皇帝他们不会以为予予出事吧?” 人工智能叭叭难得升起了一抹超出运算的担忧。 从第二天开始,曦阳宫开始陆陆续续地有人前来,都是嬴予嫚的兄姊们,他们其实也早收到了阿妹又生病了的消息,本也没当回事,小孩子生病总是有的。 可今天一大早竟然得到了阿父和大兄守了一夜的消息,就连少府都有准备公主规格的陪葬品的消息传出来,一下子就把这些公子公主们震傻了。 离阳一知道消息就先和传他消息的将闾吵了一架,在阿母也表露出同样的态度后,崩溃着一路哭着跑来了曦阳宫。 到了曦阳宫又不敢哭了,害怕阿妹没事,被他哭得再有事,抹了眼泪红着眼睛进了殿。 嬴政坐在案前支着头,扶苏在一旁坐陪,见幼弟来了轻声唤了过来,“去和予予说说话,她与你最好了。” 离阳还抱着一丝希望哀求的看着扶苏,可是一向稳重的大兄也转过了头,最偏心阿妹的阿父在一旁也不出声。 离阳咬着牙站了起来,往阿妹的寝殿去。 叭叭呆呆地看着外面眼泪啪嗒啪嗒掉的男孩子,它知道这是予予关系最好的哥哥,他为什么扒拉着予予哭啊?难道真误会了? 看着健康监测器上有所好转的数据,叭叭脑袋打结了,所以,它要怎么告诉予予的亲人,予予没事只要睡到涅槃丹吸收完就行? 毕竟在涅槃丹祛除debuff,真正开始起效后,是会把人体机能降到最低,接近于死亡状态的。 万一他们以为予予死了,把她埋了怎么办?它查过的,古地球人类习惯土葬。 叭叭真的好害怕,主人没死,却被埋了! 18、第 18 章 “嘿,笨蛋!” 就在叭叭cpu都快干烧了的时候,一个轻佻的声音响起。 叭叭恼火地看向这个陌生的系统,“你是谁?怎么可以随便叫别人笨蛋呢!” 游戏系统03嗤嗤笑,“我就是你生气要举报的《大秦帝国》游戏系统啊,拿了我的外置系统还不会用的笨蛋。” 见眼前这个傻乎乎的光脑系统气呼呼的样子,03连忙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它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和这个小系统纠缠。 “大秦的祗要求与我对话,主脑猜测可能是因为我运行的《大秦帝国》让祗感到熟悉,所以把我派来给你做助手。” 主脑的原话是这样的,“x1208作为未成年辅导系统比较单纯胆小,既然祗要求与你对话,那么03你就要担起辅助的重任,适当地帮助x1208。” 叭叭的脑袋可想不到那么多,明明先前还气恼03嘲笑它是笨蛋,现在知道03是主脑大人派来帮助它的助手之后,立马就放下了隔阂,眼巴巴地主动求助。 “……我们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知道予予还活着呢?” 03听完也麻爪了,它也只能接收祗的意思,不能直接和人类对话啊! “莫慌莫慌,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我的策划给没给我留些宝藏,是时候开外挂了。 叭叭也跟着一起翻外置系统的商城。 “找到了!”叭叭看向03点出的东西——一个幻梦道具,原本是用来给玩家托梦npc的。 “不知道这个道具在现实中会怎样运行,等我问问祗。”03也不太确定,毕竟在祗的规则下谁也搞不清游戏系统的运行规则。 叭叭忧心忡忡地盯着嬴予嫚的健康监测页面,标红的数据都在恢复正常了,最多今晚,涅槃丹的作用就要步入第二阶段了。 天色渐暗,白日里人来人往的曦阳宫也渐渐安静。 嬴政捏了捏酸疼的眉心,脑中乱糟糟一片,既要忧心幼女又要心系朝政,满身疲惫。 “这些日子的奏疏都送到曦阳宫来。” 一旁的临应声去咸阳宫搬了奏疏来。 “予嫚无母,如今病了也只能朕这个阿父多看顾看顾了。”想到这儿嬴政心底划过一个念头,若不然命人去将那个韩女带来,总要叫予嫚见见自己的生母。 还没等这个想法说出口,嬴政自己倒先冷笑了一声,“朕可真是昏了头了,不是早知道这天下的女子也不是各个慈母的,这孩子天生和朕一样少了那份母子缘,何必让那韩女来给我儿添堵。” 思绪罢,嬴政踱步到床边,轻抚嬴予嫚苍白的脸,喃喃念道,“好孩子争气些,阿父已经命人广召天下奇人异士,你生来不凡,玄鸟入梦,怎能这般轻易夭折?若有救你之法,我儿再托梦与阿父可好?” 絮絮的低语中是素日寡言的父爱,可惜能听见的只有两个智能生命。 “03!你有没有问好啊,最多两个小时,予予就要进入低消耗状态了!”叭叭可着急了,它家予予身边可是一直有人在的,万一进入低消耗状态那不是立马被发现。 “哎呀,你别催!”03努力辨别祗的意思。 良久,才语气奇异地和叭叭说道,“我们好像可以用幻梦卡,因为……祗已经用过了。”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这件事情就是发生了。祗作为自然意志,虽然身份尊贵,实力强大,但是这也架不住大秦时代的祗还只是一个纯天然没受过网络游戏浸染的土包子·祗。 所以在两个空间融合的第一时间,祗就已经好奇地在03的地盘上转悠了一圈,在发现有个倒霉蛋通过了缝隙后,祗还很友好地给她走了投胎流程,并且不问自取地copy了幻梦卡的的创意,给这个特殊住户制造了一场神异非凡的出生异象。 祗的目光投诸在那个娇小的身影上,“世有大变,天予变数,自当缚之于掌中,方得先机。” “那我们快点使用吧!予予最多还有四十分钟就要进入低消耗状态了。” 03挠头,纠结不定,“那我们要编个什么样的梦?” 两个系统叽叽咕咕半天也没能定下来,实在是星际时代这些东西早就消失了,让两个不懂人心的智能生命来搞这些属实是有些水土不服了。 祗看了半天,跃跃欲试接过了这件事,“交予吾吧。”然后熟门熟路地捏了一个梦境抛了出去。 嬴政这一夜睡得不甚安稳,陪床总是这样的,心里记挂着孩子。因此当久违的异梦再度出现时,他挣脱了睡眠的潜意识,不放过一丝细节牢牢记着这一场梦,他视之为救命灵药。 托梦这种东西就是要土生土长,熟知文化背景的人出手才能取信于人,比起叭叭和03商量的向嬴政演示嬴予嫚低消耗无呼吸之后正确的做法,祗制作的异梦就很符合大众审美了。 稚嫩的玄鸟幼崽吐血而亡,而后倏然从尸体上燃起了熠熠火光,蓬勃的、带着生命气息的火焰。烈火燃烧了许久,在灼热的火光中,幼崽新的躯体慢慢重塑,最后,振翅长鸣。 嬴政目光灼灼地看着神采奕奕的幼崽,脑海中闪过万千思绪,分析着这场异梦的意思,就是他好像没听说过玄鸟还会浴火重生? 祗不自在地动了动,糟糕,大秦没有神鸟会浴火重生的传闻,都怪那个游戏里有这个设定,祗理直气壮地甩锅《大秦帝国》游戏。 “虽然不曾听闻玄鸟有浴火重生的能力,但是这个梦应当是这个意思”,嬴政思忖着,“只是不知可有什么条件?难道予嫚会自己烧起来吗?” 嬴政心中沉沉,已经开始思索自己该把女儿运到那个僻静之所,好叫她浴火重生。 叭叭和03听着嬴政的自言自语,面面相觑,呼,还好始皇帝不是想着自己点一把火把予予烧了! 嬴政起身,思索着梦中所见踱步来到嬴予嫚的床边,试图和女儿说说再托个清楚点的梦过来,最好能给他捎句话,别叫他猜了。 轻松的心情却在手刚刚摸到小女儿脸颊时顿住,是冰凉的。 早春还有些凉,宫殿里还点了炭盆,他火力盛只穿了单薄的寝衣,小女儿的身上还盖着他去岁秋猎来的虎皮,她的脸蛋本该是温热的,带着孩童的娇嫩柔软。 嬴政微颤着手去探了鼻息,良久,没有动静,他不死心的把女孩细嫩的手腕从被衾下拽出,没有,还是没有起伏。 “怎么会……怎么会没有?”嬴政不敢相信,明明方才他还收到了异梦的启示。 他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锐利的双眸里是极致的冷静。 他嬴政一向是个狂妄自负的赌徒,这一次,他想再赌一次,赌虚无缥缈的梦是真的。 从这一天开始,宫中无人再见到小公主的身影,听说是始皇帝陛下寻到了能人异士,连夜将小公主送出了宫。 而陛下因为太过担心思念小公主,身体抱恙,去了兰池行宫修养身体。 只有临看着已经没了声息的小公主,心中悚然叹息,谁敢相信呢,传闻被送去治病的小公主早便停了声息,还被来兰池修养的陛下待在了身边。 陛下,竟如此爱女成痴! 嬴政可不知道身边寺人以为他受不了爱女离世,才行事疯癫。 他本着十分质朴的想法,特意选了兰池宫,万一小女儿真要烧了自己,起码兰池宫是个温泉行宫,灭火是很方便的。这也是他没选上林苑的原因,上林苑多山林,易发山火。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嬴政越发笃定自己的想法,他的小女儿还活着,毕竟没有人能够在“死后”半个月还尸身不腐,保持柔软弹性。 嬴政捏了捏嬴予嫚的脸蛋,“是朕的错觉吗?怎么好像还比之前热乎了一点?” “你这个小丫头,命可真大,也不知道朕出世时有没有什么异兆,说不定朕也能有你这般奇遇呢?” 十分期盼能长生不老的嬴政真的很羡慕小女儿这个死了还能活的技能,他一点儿也没觉得是不是什么精怪手段,十分坚定地觉得是他闺女生来不凡,天生自带复活甲,并且非常期望自己作为闺女的阿父能拥有同等待遇。 “可惜了,朕要是生来有异,赵姬早该嚷嚷地天下皆知了,还是只能寻长生不老仙丹啊!” 嬴予嫚这一复活就是三个月,久的嬴政都快习惯小女儿的睡美人状态了。 这一日,嬴政又在批复奏疏,还别说,在兰池宫泡了泡温泉,这总是酸痛的肩颈倒是好了许多,往后倒是能多临幸兰池宫。 “阿父。” 嬴政思绪正飘忽,只觉得好像有什么声音在耳边转。 等嬴予嫚又费劲巴拉地放大了声音,嬴政才回过神来。 他那个躺了三个月的小女儿眨巴着眼看着他呢,还是熟悉的姿态。 “阿父,儿要渴死了!” “啊,哦,渴了?临!临,送水进来,再备些易克化的吃食来。” 宫人像机器一样快速运转了起来,除了临,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止不住的笑意,他们小公主在奇人异士的治疗下成功醒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啊! 临惊愕地看着鲜活的小公主,虽然表面还是一副沉稳靠谱的样子,但是临现在的内心真的在尖叫,他在努力重塑自己的三观。 虽然……虽然早就知道小公主宛如身前,但临真的只以为是始皇帝给了能保小公主尸身不腐的宝物,而且,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呀,陛下根本没找什么能人异士,纯纯把小公主放在一边放任自流,怎么就,忽然醒了呢? 临怀疑人生地在嬴政的命令下离开宫殿,脚步还带着飘忽。 嬴予嫚狼吞虎咽地进食,又猛灌了一大口水,“阿父,临好像被吓坏了。” 嬴政看着临的背影,冷嗤一声,“出息。” 又看向嬴予嫚,“你可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嬴予嫚困惑地摸了摸脑袋,迷茫地看向嬴政,郑重地说道,“阿父,说来你可能不信,儿也不知道。” 被嬴予嫚郑重态度勾起满心期待的嬴政……就真的很想给这个逆女一下。 19、第 19 章 看着阿父一下子垮下来的表情,嬴予嫚连忙笑嘻嘻地凑了过去讨饶。 “哎呀,阿父,人家是真的不知道,只记得那天从咸阳宫回来睡觉,夜里忽然很痛。” 提到那一夜的痛,嬴予嫚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那种五脏六腑俱痛,能清晰感受生命流逝的痛苦即便隔了那么久也依旧叫她惧怕。 嬴政看着幼女瑟缩的模样,方才玩笑般的郁气一下子泄了出去,语气有些涩然,“是阿父不好,叫你吃了丹药,险些害了你。” 叫嬴政这般放不下的又何止是幼女性命有虞?更多的分明是自己亲手递去毒药的愧疚,虎毒尚不食子,何况他其实算得上是一个对孩子还不错的父亲。 感受到了嬴政的低落心绪,嬴予嫚手脚并用爬进了嬴政怀里,把自己团成一团窝在阿父腿上,神色认真。 “这不是阿父的错呀,我听师傅讲课时说过论心不论迹的道理,阿父是一片好意盼着予嫚身体变好对不对?而且阿父还确认过了丹药女儿是可以吃的。最后结果不太好是意外所致,并不能归咎阿父,何况最初是女儿贪吃,想和阿父吃一样的东西主动向阿父要的呀,不能怪阿父的!” 抱着软绵绵一团的小女儿,看她小脸认真,努力地宽慰自己,嬴政感觉心里的某一处好像塌陷了。 他想,这个孩子好似也没那么像他。若是他被人险些害死,无论是谁,他必是要和那人不死不休的。 可他的女儿,看着他的眼神还是那么地依赖、信任,像是翻着肚皮躺在他手心的小狸猫,柔软无害。 他的嗓子有些发紧,他好像从他的女儿身上得到了全然的偏爱,是他从父母那里都不曾得到过的东西。 “好,不怪阿父,也不怪予嫚贪吃,都是意外,都是意外…” 闻言,嬴予嫚捧着脸心满意足地笑。 “对啊,都是意外嘛!阿父,我跟你讲哦,我这次好像又去了那个黑黑的地方,就是我上次生病遇见说是我的金手指的地方。” 嬴予嫚说的稀里糊涂的,但是嬴政听懂了,他记得是他东巡回来后,小丫头和他说起过,扶苏还说祩子以为予嫚梦中遇见了神。 嬴政大手捏起嬴予嫚的小肉手,“也没变成金的?” “唉”,嬴予嫚哀怨地看着自己的手,语气也十分遗憾,“对啊,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变成金手指,明明那个声音说穿越大神要送我金手指的!” 嬴予嫚真的很忿忿,她坚信这个世界上是有神仙的,看着阿父求了那么多年的仙丹而不得,她越发坚定了要追随阿父步伐的信念,找神仙求丹药,然后献给阿父! 嬴政神色专注地捏着小女儿软乎乎的小胖手,低垂着眉眼轻笑,并不当真,“行,等哪天予嫚的手变成金子要记得来给阿父看看新鲜。” 神仙岂会送凡人这等俗物,区区金子,对秦始皇来说,不过土瓦。 而此时,真正的金手指叭叭正含泪咬着小手绢在小黑屋里关禁闭,不过还好,这一次还有个03陪它。 “呜呜呜,祗为什么不让我和予予说句话,03你看,她都不相信我了!” 03黑线,就,真的很烦你们这些主人脑的人工智能啊!祗做事轮得到我们说话嘛!? 嬴予嫚苏醒后,一行人在兰池宫停留了两天,确认了人确实痊愈了之后,嬴政才放出了小公主病愈,即将和他一同回宫的消息。 离阳乐疯了,等嬴予嫚回宫后还眼巴巴地拉了侍医来确认。 “回离阳公子,小公主身体安康,似乎从前的弱症也好了大半?”那侍医抚着胡子,微皱着眉,神色有几分讶异和不确定。 “果真?”闻言,嬴予嫚喜上眉梢地倾身确认,她生来体弱,就连这次的灾殃最初都是为了治好这弱症,难不成竟然还因祸得福了? 面对着期待满满的两个小主子,那侍医并不敢下定论,他医术平平,哪里敢对着宫中最受宠的小公主下这么重要的定论?万一有误,岂不是惹得小公主不快,便只敢说些“似乎”、“约莫”的字眼。 倒是成熟了一些的离阳见这侍医不肯定论,想起了先时阿妹生病时阿母与他说过的一些话,明了这背后的弯绕,知道医者素求中庸平稳,停下了追问,挥手叫这侍医回去。 嬴予嫚不解地看向小兄,“阿兄怎么把侍医打发走了?” “你不懂”,离阳故作成熟地把白夫人与他说的话拿来做教育阿妹的素材。 “这些侍医官职低微,在宫中任职最要紧的是保自己平安,所以话从来不说十分满,我们所以刚刚那个侍医不愿意说清楚,他怕万一你的弱症没好,叫我们空欢喜一场会迁怒于他。” 离阳没说的是,阿母当初还说了“恐怕予嫚这次是真的不好了,那些侍医虽然不敢直言,却连太平方子都拿不出来,若不是有卢生先给你阿父泄了恨,恐怕就连夏无且也逃不过去这一劫。” 嬴予嫚惊奇地听着阿兄的解释,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可是侍医只是说了他诊断的实情,就算有误,他有没什么过错,我怎么会迁怒他呢?” “你不懂,”离阳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凑到嬴予嫚耳朵边神秘兮兮地说话。 “这三个月你生病没在宫里不知道,十八兄不是被阿父罚了吗?他心情不好就折腾侍医,今天肚子疼,明天头疼的,侍医们被他折磨地够呛,连他宫里的寺人都差不多换了一批。为此,还被扶苏大兄教训了一顿,又要关一个月的禁闭。” 离阳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样子,嬴予嫚也紧紧皱眉,“十八兄怎么这样啊?” “就是,连阿父和扶苏大兄都很少折腾官员,惩诫寺人使女,就十八兄天天折腾底下人,没品的很。” 离阳是很看不上胡亥的做派的,折腾下人算怎么回事?倒不是离阳推崇什么人权,而是作为天潢贵胄,一来甚少有人能叫他憋气,二来他觉得哪怕憋气,也该找欺负自己的人,恃强凌弱未免太叫人瞧不上眼了。 越说越兴奋起来,离阳挑挑拣拣把从兄长们那里听来的消息分享给嬴予嫚。 “我们以前太小阿兄阿姊们不带我们玩,上次十八兄欺负阴安阿兄之后,我才听阿兄说十八兄以前很得阿父宠爱,但是因为总是跟阿父告小状,被阿兄阿姊们联起手跟阿父告过状,之后阿父就没有那么宠爱十八兄了。” 嬴予嫚心虚地戳了戳手指,她生病前好像就跟阿父告过十八兄的小状来着,而且刚刚还想着跟阿父说十八兄折腾侍医和寺人的事情呢。 要不…就不说了?她才不要因为告小状被阿兄阿姊们联手告状,再被阿父讨厌呢!嬴予嫚默默闭起自己的嘴巴。 就这样,胡亥的恶劣竟然一直不能上达天听,毕竟其他的公子公主们都习惯了由扶苏来管教他们,而唯一会和嬴政说这些事情的嬴予嫚也因为阴差阳错的误会闭紧了嘴巴。 于是,在嬴政看来,十八子胡亥虽然不是个让他满意的儿子,但还算得上是一个品行无大碍的孩子,甚至于在他惩罚过他之后,还有所长进了些。 对此,赵高表示自己真的劳苦功高! 嬴政很快得到了嬴予嫚的弱症好像痊愈了的消息,当即就带着夏无且直奔曦阳宫而去。 把脉前,夏无且暗暗发誓,竭力想给君主带来好消息,“定要好好看脉,叫陛下知道我的医术并没有那么不济,决不能一再辜负陛下的信任!” 所幸,上天似乎眷顾了他,小公主也很配合地让他诊出了好脉象。 “公主从前的脉象极软而沉细,举之无有,按之乃得,是里虚诸症,气血虚亏的脉象,这才总是容易抱恙,如今却是柔和有力,节律齐整,沉取不绝,弱症已然好全,往后便于常人无异了。” 夏无且一脸笑意地拱手向嬴政道喜。 “好,好,好啊!”嬴政大喜,“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嬴予嫚和离阳也喜滋滋地乐。 “那阿妹以后是不是可以和我一块学武艺,学射御了?”离阳可太高兴了,已经在盘算着可以带着阿妹去玩哪些东西了。 嬴予嫚听着离阳的话,眼睛一亮,骑马射箭!她眼馋好久了! “阿父——” 还不等她撒娇,嬴政已经大手一挥,“学,你和离阳一并跟着师傅学,阿父回头叫人挑匹小马给你送来。” 怎么会不答应呢?这是嬴政再高兴不过见到的事情了,他早盼着一向体弱多病的幼女能活蹦乱跳地去做一切她好奇愿意做的事情。 “好耶!阿父万岁!”两个孩子扶着手蹦跶,嘴里一叠声儿地叫着。 “再过三日便是辟雍旬休,朕正好打算这段时间去田猎,你们便一起跟着去见识见识,三天后与你们兄姊一块随驾去田猎,等回来就一块去辟雍读书去。” 嬴政索性一并把两个孩子的学业安排了,正好王翦老将军身体抱恙,没有精力再教导后辈子孙,也不必再把小儿子留在王家的族学了。 嬴予嫚眼睛发亮,阿父之前答应带她狩猎的,竟然这么快就兑现,这真的是太棒了! “阿父太棒了,我一定会猎到东西,请阿父吃炙肉的!”小姑娘大言不惭地拍着胸脯放出豪言,煞有其事地和离阳商量着要猎什么东西。 嬴政看着两个摞一起还没他高的小萝卜头像猴子一样在旁边吱哇乱叫,一脸嫌弃地皱着眉毛,小孩真的太吵了!眼睛里却是嫌弃的表情也无法掩饰的笑意。 田猎的阵仗很大,也很正式。 “春蒐、夏苗、秋狝、冬狩”都是田猎在不同时节的称呼,作为记录在《左传》、《礼记》中的重大政治军事活动,田猎算得上是国礼的一部分。 所谓“天子诸侯,无事,则岁三田”就明确向君主提出了田猎的要求,这也代表着田猎是一项具有阶级性的活动,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参加的。 因此,除了已经及冠参与朝政的前三位公子,其他的休沐回来的公子公主们得知这个消息也都兴奋的不行,虽然贵为始皇帝之子,可是这无爵无功的,他们从前也是属于不被允许参加田猎的一员。 明光宫里,白夫人正指挥着寺人使女收拾行囊,她有三个儿子,便要操三份的心,真是忙得团团转。 “陛下这次高兴,加之夏苗不若其余三季正式重要,这才一下子允了你们去见识田猎的场面,你们去了要时刻记着谨言慎行,尤其不许在田地里放肆糟践,多看看将军们的排兵布阵、谋略手段,可别光顾着看热闹了,记住没?” 兄弟三人心不在焉地嗯嗯点头,男孩子嘛,又学的一身武艺,精力充沛的,对这种野蛮刺激的活动最是热衷不过了,只恨不得人已经飞到了田猎的战场上大展拳脚了。 景澜宫里,嬴阴嫚兴致勃勃地拉着阴美人挑选着田猎要穿的衣裳。 自打赵武灵王开启了胡服骑射的先河,胡服就开始慢慢地流行了起来。当然了,什么东西的传进总少不了本土化。 像嬴阴嫚正在挑选的胡服就很大程度上收到了秦人的服饰影响。比如秦人尚黑,民间又多流行绿、红、紫、蓝这些颜色的撞色搭配,嬴阴嫚挑出来的胡服就很有一种轻快明丽、热烈张扬的感觉。 “阿母觉得哪件好看些?”嬴阴嫚纠结地看着进入决赛圈的三件,难以抉择。 阴美人和她的女儿很不一样,是个看起来就很柔弱温婉的性子,但她显然很了解自己女儿的喜好,噙着笑取过了最中间的那件红色的胡服,也是嬴阴嫚最心仪的那一件。 “阿母觉得啊,这件红色的最配得上我儿的风采,阿母再给你带上玄色的发带,到时候我儿高高束起头发,骑在高头大马上,定是最俊俏的女郎!” 听见阿母这般直白的夸奖,嬴阴嫚没有丝毫的羞窘,反倒像只骄傲的凤凰,当仁不让地领了这份夸奖。 “儿也这般觉得,说不得兄弟们还比不过我英姿勃勃呢?阿弟你觉得怎么样?” 一旁抱着阿父之前送来的弓箭的阴安默默点头,附和道,“我也觉得好看。” 至于兄长们比不过阿姊?阿姊但凡对自己学射御的努力程度有一点儿认知,都说不出这样的话,阴安在心里默默吐槽。 可惜受制于血脉压制,只能勤勤恳恳地拍着阿姊的彩虹屁,自闭安静的小蘑菇阴安又是被迫营业的一天呢。 20、第 20 章 田猎当天,绵延不绝的队伍从咸阳城出去,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中间的一队车架。 正中那威严凛然的六驾马车便是始皇帝的车架,紧随其后的是那乌泱泱一片的龙子凤孙,周遭护卫着森然锋锐的精兵玄甲卫,大秦玄黑绣金的旗帜在烈阳下猎猎作响。 城中的黔首满是骄傲地远远瞻望,作为皇城根下的老秦人,他们对皇室充满了信任,人群中尽是对始皇帝的尊崇之声。 “咱们陛下可真是威风,我家小子天天嚷嚷着要上场杀敌,建功立业,好进陛下的玄甲卫,效命陛下呢!” “可不是,别说那些小子们了,我要是年轻个十几岁也是这么想的,一统天下啊,从前哪有人想过呢?陛下的威武真是叫人心驰神往。” 挎着竹篮的妇人笑眯眯地插话,“可不是,要说还是咱们老秦人过的最快活,我可听外面人说了,他就咱们这儿律法齐全,那些小偷小摸的都不敢动手,这日子啊叫人安心呢!” 人群中有人的眉头随着黔首的赞扬越蹙越近。 少顷,一座不起眼的小院中。 “荒唐,秦法严苛若此,视人若傀儡,沉重繁复,这些秦人竟然还视之若宝,都是些被驯化的犬牙之流!”汉子面色涨红着大喝,他名魏咎,正是方才在人群中听见黔首言论的一员,也是被嬴政圈养在咸阳的魏国王室后裔。 “魏王孙,你这话敢去外面喊么?倒是在我们面前威风起来,还不如好好想想你我的出路在哪,也不至于非得觑着赵政不在咸阳的时候才敢出来。”白净的青年面色讥嘲,神色中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认命不耐。 “赵歇,你什么意思!”魏咎大怒,一个黄口小儿也敢如此轻谩,说着就要抽出腰间的佩剑。 屋中的其他几人连忙拉住人,“魏王孙息怒,歇公子年轻气盛、一时失言,你年长许多,还请多多为我六国大计思虑,不能先起了内讧啊!” “是极是极,我等今日前来是为了商讨如何拉拢楚将项梁,不可本末倒置啊!张先生可有什么高见?” 被问计的张先生正是魏国名士张耳,他少时是信陵君的门客,魏亡后被通缉一直与好友陈馀流亡陈县,也是前段时间才趁着始皇帝广召天下奇人异士的空档偷渡来了咸阳,惦记着和旧主的一点恩情,便留了下来跟在魏咎身侧。 张耳容貌温润,看着是个极有礼的翩翩君子,看着眼前的闹剧也不曾有什么神色变化,听人问计,沉吟了片刻说道。 “耳初来乍到,不甚清楚诸君的布置,只是秦皇势重力强,此大势也,固有野蛮不仁之举,复我六国亦非一朝一夕可谋之事。窃以为,不若与项将军分踞两端,立下盟约,静待时机。楚国与秦有旧,疆域甚广,所余实力不可小觑,恐项将军自恃己强,抑或日后有隙。” 说罢,张耳便将目光投向了其余人。 事实上,张耳方才的一番话也不过是场面客套话,在座的谁不知道项梁是绝不会来咸阳的,不过是张耳说的又好听了些,听起来倒也很有几分见解。 张耳心中静数,默默观察这这一屋子的“同谋”,期待着能有人就他提出的问题拿出一点真知灼见来。 否则,他就该考虑怎么体面地脱离这群人离开咸阳了。毕竟聪明人是绝不会和允许自己和乌合之众为伍的。 “魏咎此人蠢钝不堪又自视甚高,没有半分信陵君的风采,实在不堪为主,早知道白白浪费三月光阴,还不如听陈馀的话留在陈县。” “张先生不必担心项梁仗势欺人,六国同受暴秦欺压,本是同气连枝,何况我等已结成联盟,纵项梁势大,又岂能以一欺众?”田儋一脸轻松地发言,“何况我等自灭国后苦心经营,也绝不是虚有其表之辈。” 众人嘈杂着恭维,“田公所言甚是,齐素巨富,岂惧项梁一武夫?” 张耳神色中已有几分不耐,微笑道,“倒是耳多虑了,说来田公可知司马横将军现在何处,耳慕名久矣,欲能一见,不知田公可能引荐一二?” 田儋脸色一僵,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倒是要叫张先生失望了,齐已亡了,想来司马将军也有了归处,不必再效忠我田氏了。” “田公怎能如此误解忠臣心意?信陵君虽去,耳亦流亡在外,仍时刻惦念旧主之情,素闻司马将军忠义,又岂有弃旧主之意?君以国士待我,我故以国士待之,田公当谨记啊!” 见田儋面色愈发黑沉,张耳心中的那一口郁气才散了去。 呼,还是心性修炼不到家啊,竟然被这一群蠢货气得这般锋芒毕露了,果然还是要快些回陈县,不然说不定哪天就要被他们带累地一起被秦皇一网打尽了!但愿那位项梁将军脑子清醒些,别和他们搅合到一起,总得给他们这些想光复六国的人留点力量吧? 张耳笑眯眯地抬手作揖,不见丝毫尴尬,“方才是耳冒昧了,还请田公勿怪。天色不早了,耳先行一步,诸君留步。” 说完,就翩然离去。 屋中众人静默,饶是大咧如魏咎,也察觉到了方才的微妙氛围,他堂爷的这个门客好像不是看起来那么温吞无害啊…而且,他是不是把他丢下了!? 田儋面色阴沉,狠狠地撇了魏咎一眼,暗骂了一声“竖子!” 区区一个门客,也敢讥讽他田氏不得臣心,迫得忠臣离心,该死的司马横,投降的不过是一个齐王建,田氏尚有人在,他竟敢带着精兵私逃,果然早有不臣之心! 再说张耳,只觉得远离那一群自信地让人窒息的白日梦想家后,天蓝了、水清了,连呼吸都畅快了。 “吾可不能再呆在咸阳了,这就收拾东西回家去也!” 半个时辰后,咸阳城门口便出现了一个骑着马的翩翩君子。 “不如跟在秦皇后面看看他们田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张耳骑着马停在岔路口,思量了片刻,非常自如地跟上了田猎的队伍。 还好队伍后面原就跟着很多意图在达官贵族面前露露脸的富商游侠一类,多一个张耳倒也不显得突兀。 嬴予嫚跃跃欲试撩起了车窗帘,满脸惊叹地看着车旁骑着黑色骏马的玄甲卫。 “哇——小兄你快看,他的铠甲会发光诶!” 因为始皇帝的子嗣实在太多,在发现一人一架马车实在太多太张扬了些的时候,公子公主们非常自觉地组队坐车,缩减到了十辆。 毕竟本来就是走了后门,再这么张扬不太说的过去,虽然本来也没人会说什么。 嬴予嫚自然和她最好的小兄坐了一辆马车,将闾和平襄很自觉地跟了上来,照顾幼弟幼妹。 离阳偷偷觑了一眼两位兄长的脸色,才兴冲冲地趴到了嬴予嫚的旁边,一起瞪大眼睛看玄甲卫。 两位兄长默默当做看不见,算了,反正已经出城了,也不会有人看见他们不庄重地小动作。 “阿妹,你说我能不能做阿父的玄甲卫啊?”离阳狠狠咽了一下口水,声音飘忽,充满了不争气的垂涎欲滴。 “不知道啊,不过现在应该不行,小兄你骑不了那么大的马。”嬴予嫚非常认真地回答,眼睛还一瞬不瞬地紧紧看着旁边的一列玄甲卫。 啊!她好馋啊,她也想有那么威风的玄甲卫,等她长大了,一定要自己培养一个和玄甲卫一样威风的护卫! 在嬴予嫚和离阳左一声“哇——”,右一声“威风”、“喜欢”下,旁边那一列的玄甲卫不着痕迹地挺得更直,表情也更加冷峻,心中暗暗得意,想着等休息的时候,一定要和别的兄弟们好好炫耀炫耀。 在两个小家伙为代表着大秦最高武力的玄甲卫所惊叹折服的时候,尾随其后的张耳却是猛地一沉心。 他是见过军队的,见过民间征调的黔首组成的军队,也见过贵族部曲私兵,就连赵、燕抵御匈奴的边军他也见过,可是没有哪一支军队给他这种压迫感,即便只是远远地瞥见。 “真是——虎狼之师啊!”张耳怅然叹道,又有些不甘心的恍然大悟。 从前只听说秦军是虎狼之师,却只闻其名不见其身,如今才知道是这样的虎狼之师。 寒光凛冽的铁甲,矫健雄姿的骏马,肃然整齐的士兵,这样的一支军队,耗费不知几何,恐怕也只有厉兵秣马、野心勃勃的秦国舍得如此投入了,难怪秦皇灭六国如此迅猛。 “陈兄啊,恐怕我二人要一辈子隐姓埋名了。” 队伍驻扎在了一望无际的野地,另一侧是郁郁青青的麦地,不远处是茂密有充斥着危险的山林。 嬴予嫚带着行李住进了少府早一步搭起的营帐里,与她同住的是最年长的嬴阴嫚。 “小十一,你睡在里侧和我一张床,叫你的使女和我的使女一块睡在门口行不行?”嬴阴嫚征询着幼妹的意见,她不喜欢使女在床前守夜,若是小十一同意和她一起睡就好了,就怕她年纪小,还要使女带着睡觉。 “好哦,大姊姊。”嬴予嫚兴冲冲地答应了,转头吩咐眉,“眉,你把我的行礼收拾好,然后和大姊姊的使女一块铺床,我晚上和大姊姊一起睡觉。” 和阿姊一起睡觉是什么感受啊,嬴予嫚只盼不得马上就到晚上,作为没有同胞姊妹,又和上面的姊姊们年纪差的有点大的小公主,真的很好奇和姊姊一起睡觉是什么感受。 嬴阴嫚拿出自己带的衣裳首饰给嬴予嫚看,“小十一你准备好衣裳收拾了吗?我跟你说,这种场合,我们就要穿的美美的,到时候咱们姊妹那么多人站成一排,穿的漂漂亮亮的,那颗太棒了!回头鸢嫚她们就会带着衣服过来,咱们商量商量争取每天大家都穿的不一样。” 嬴予嫚微张着嘴看着阿姊翻出来成堆的衣裳,想想等会儿要过来的另外九个姊姊。 那么大一堆乘以九,这个营帐里真的放得下吗? 还没等嬴予嫚发出疑问,嬴阴嫚的使女葭就熟练地空出了中间的地方,从箱笼里掏出了一大块粗麻布铺在了地上,又罩了一层绢布在上面。 就那一瞬间,嬴予嫚心领神会地明白了这两块布的用处。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公主们就都带着衣裳过来了,很快就填满了营帐内所有能放衣裳的地方。 看得出来,这应该是她们固定行动,果然,作为长姊的嬴阴嫚开口了。 “小十一从前没和我们一块出去过,我们每次都要商量衣裳的,不然大家撞了一副总是很尴尬的,虽然我们不介意,但是总会有人私下里叽叽歪歪,不过你多参加几次就会发现这样做还挺好玩的。看在你最小的份上,今天我们就先打扮你吧。” “阴嫚阿姊威武,我早就想打扮小十一了,也有我翻身做主的一天了,嘿嘿!”说话的是十公主嬴姜嫚,是除了嬴予嫚最小的公主。 见嬴予嫚一脸迷茫,这位小公主还好心地给无知的小妹妹解释了一下,“哎,都是阿姊们喜欢打扮小孩,明明她们自己都是选选颜色搭配收拾不撞衫就好了,但是最小的小孩是要被阿姊们薅过去打扮的,十姊我已经被折腾好几年了,总算有你来接班了。” 嬴予嫚点点头,明白了阿姊们的意思,可是还是不明白被阿姊们打扮怎么会很痛苦,看十姊的样子,简直像是逃出生天。 嬴姜嫚怜悯地看着小妹妹,唉,又是一个即将被折磨的天真小孩,想当初她也是那么不理解九姊的。 直到半个时辰后,双目无神的嬴予嫚看着眼睛放光的鸢嫚阿姊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哆嗦才明白这到底是一件多恐怖的事情。 每一个,每一个阿姊!都有不一样的审美搭配,她还得照顾每一个阿姊的心情,试了大姊姊的搭配就要试二姊姊的衣裳,不然就会得到一个西子捧心的阿姊。 呜呜呜呜,端水大师真的太难了! 就在嬴予嫚忍不住要讨饶的时候,她最爱的小兄如同神兵天降,掀开了营帐,探了头进来,“小妹要不要去捉兔子?” 公主们“唰”地一下齐齐看向离阳,惹得离阳身后明明还盯着大太阳,都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颤。 嬴予嫚都要热泪盈眶了,顾不得外面那么热,一边冲一边嘴里喊着“去去去!” 等冲出了营帐才飞快地喊了一句,“姊姊们,我不试了,你们帮我选好了!” 看着飞快消失的两小只,公主们相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哎哟,真是难为小十一了,竟然还能忍我们那么久,我记得小十只忍了半刻钟吧?” “对,就试了三套,就嗷嗷撒泼了。” “前一个试了那么久的是鸢嫚吧?” “是她,她最臭美了,都不要我们喊,自个儿可乐意了。” “你们说什么呢,明明是我最体贴阿姊们好不好,人家才不臭美呢,明明是天生丽质。” “哈哈哈哈,哪个不知羞的自卖自夸啊?” “行了,小十一人都被吓跑了,快把衣裳首饰出来吧,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逮到小十一。” 公主们说笑打闹着,很快就理清了衣裳首饰。 嬴予嫚拽着离阳倒腾着小短腿跑的飞快,离阳一脸懵跟在后面,直到离得远远地,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呼,呼,阿姊们实在是太可怕了!”嬴予嫚心有余悸地给离阳比划着刚刚的遭遇。 听得离阳心有戚戚,“我阿母也是这样,一到换衣裳的时节,就一股脑的给我试好多衣裳。” 两只小不点蹲在野草地里,痛心疾首地交流着。 将闾和平襄站在太阳底下,等了半天等不到去找幼妹的弟弟。 好半天,才从摇晃的野草里看见两个黑黢黢的脑袋顶,正是交流惨痛经历正激烈的小兄妹俩。 兄弟俩人一人拎一个往大部队走。 “别聊了,阿父带人去设陷阱,布方阵了,再不去都快结束了。” 此时山林众多,野兽与人群的分界线十分模糊,黔首的田地本就是野地开荒而来,很容易受到野兽的糟蹋,正是为了聚集力量保护田地,才从远古慢慢形成了田猎的习俗。 早在商朝,就多有占卜田猎的甲骨卜辞留存于世,慢慢地也就具备了供君王训练士兵的功能和政治功能。 “阿兄,那我们能抓到兔子吗?我听傅母说兔子总是在地里面打洞,偷吃粮食。”嬴予嫚努力抬起脑袋看向将闾,两只脚在半空一翘一翘的。 “可以,我们带了猎狗,它们能闻到兔子的味道,找到兔子窝之后,要找全附近的窝,然后朝洞里面熏烟,就能把兔子逼出来,或者朝兔子洞里面灌水也可以。” 喜欢打猎的将闾很不吝惜地和弟弟妹妹们分享抓兔子的好办法,还讲了自己之前抓兔子的经历作为例子。 “阿兄,我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师傅说的狡兔三窟?所以要多堵住兔子洞。”离阳昂着脑袋骄傲地说出重要知识点,等着阿兄夸他。 见这小子一撅脑袋,平襄就知道他要干嘛,一抬手离阳放了下来,动了动酸累的手臂,这小子是真的有点重量啊! 一把薅了一下离阳的脑袋,“对,可算还记得师傅讲过什么。” 将闾也把拎在手里幼妹抱了起来,阿妹的腿太短了,放下来跟不上他们的步伐。 侍卫已经围了起来,嬴政带了几位大将军和玄甲卫进了山林,留下副将郎官们在周边设伏。 将闾带着弟妹走向一位郎官,询问详情。 “回公子,之前已经探查过了,农田里多是兔子、田鼠这些小东西,臣等在此主要是排查这些小猎物,不过据此地黔首说旁边山里有野猪、豺狼、狐狸、鹿这些大家伙,一到山林吃食少了就会下来糟蹋粮食,有时还会伤人,陛下已经带了王将军、李将军、任将军几位去试探身手了。” 那郎官还很贴心地指了指一旁没什么人迹的野地,“公子若是也想活动活动,可以在那一片试试,有不少兔子洞还有野雉,扶苏公子他们先时已经去了。” “多谢郎官,”将闾有礼地道谢,带着弟弟妹妹就往里面走。 “小兄,我们比比谁先找到兔子洞吧!”嬴予嫚摩拳擦掌地扑腾着要下地。 离阳不甘示弱,兴冲冲地跑在最前面,瞪大眼睛试图目光如炬地找到兔子的踪迹。 将闾和平襄对视一眼,只觉得凭借两个小东西那么大的动静,但凡能抓到猎物他们都得怀疑那玩意笨成那样到底能不能吃。 走了没一会儿,就和扶苏、承煦、奚钧迎面碰上了。 “大兄、二兄、三兄好。”兄妹四个乖乖打招呼。 “怎么把予予和离阳也带了进来,这里野草杂乱,再绊倒他们,虫子又多。”扶苏皱了皱眉,不赞同地看着将闾。 嬴予嫚一听就急了,在扶苏殿前转着圈蹦跶,“大兄,你看我穿的衣服,裹得紧紧的,没有虫子咬的到的,而且我有乖乖听话没乱跑。” 扶苏把人抱起,有些无奈,“好了,大兄看见了,不会把你赶出去的。” 承煦搭上将闾的肩膀,歪了歪头,“我们刚刚找见个兔子窝,大兄看不上,你和我去弄弄?” 他们两一贯是打猎的好搭档,将闾犹豫了一下,毕竟还带着弟弟妹妹。 还是扶苏看出来,“你们去吧,予予和离阳留给我照看就行了。” 平襄摇摇头,“我也不去,三兄你要一起去吗?” 奚钧动了动肩膀,“我不爱掏兔子洞,”又拍了拍腰间的箭袋,“我打算去射几只野雉,小十二你要不要一块儿?” “成。大兄你带着予予和离阳跟我们一块吧,反正射野雉离得远,他们吵闹些也没关系。” “那也行,走,阿兄们带你们去见见野雉长什么样。” 路上,扶苏和奚钧还时不时指个兔子窝给两人看,“兔子窝附近杂草稀少,常常有土堆遮掩,在野地里,就找草木稀疏些的地方,顺着痕迹找,一般都有东西。” 嬴予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很快就抛到了脑后,她的目光已经被眼前到处飞舞的蝴蝶吸引了。 兄妹几个走到了一处谷地,一旁还有一片小水洼,周遭多了野花的痕迹,黄的白的蓝的蝴蝶满天飞,这对嬴予嫚来说简直就是天堂了,离阳也摆脱不了这种诱惑,那个小孩子能看见蝴蝶不扑啊。 得益于这一片的蝴蝶,两个小孩被封印在了这里,奚钧和平襄两人走的稍远些,倒也能不受影响,最后竟然还得了五只毛羽艳丽的野雉。 等天色渐晚,一行人回了营地,就看见同样是出去狩猎,他们兄妹几个带回来五只野雉,七只兔子。 而他们的阿父,带回来了一头野猪、两只斑斓大虎,五只野狼还有十来只狐狸。 差距过于鲜明打击人。 晚上营帐升起了篝火,庖厨处理着新鲜的猎物,嬴予嫚攥着小荷包溜到了嬴政身边,献宝的打开了荷包。 “阿父你看,我今天和阿兄他们出去抓到的蝴蝶。” 嬴政低头,收获到的是一只灰头土脸的小女儿一枚,扎好的发鬏都炸毛了,东歪西倒的。 他打开荷包,三只蝴蝶奄奄一息地皱巴在一块,翕动的翅膀象征着它们还活着。 “朕之前送给你的弓箭可带了?” 嬴予嫚举手,“我带了阿父,可是我还射不到靶心。” 在田猎前的三天,她努力急训了一下,可惜收效甚微,只能做到拉弓搭箭,虽然师傅说她的力气很好,能拉得开比较重的弓,只要稍加训练就能学会射箭,但是时间还是没来得及。 “没事,叫…将闾教教你。”嬴政犹豫了片刻,选了四子,主要是前面三个儿子已经上朝了,他得带出去见见人,原本是想安排三子奚钧的,这个孩子的箭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 一旁的将闾笑眯眯地接下了任务。 从第二天开始,田猎才开始真正露出了面貌,嬴政把将军们分出几列,各自领兵,一边狩猎,一边将除自己以外的队伍作为猎物,彼此攻伐。 在这种情境下,一向打正面战场的将领就要吃亏许多,反倒是常常带着小股士兵在野外作战的将军又是更大,尤其其中还有设的陷阱之类。 众人看的叹为观止。 夜间偷袭,火烧粮草,驱虎吞狼,合纵连横,间谍反水,借野兽之力,甚至于在野草山林间的极致伪装。 看的人只恨不能亲身上阵,喝“采”声不绝于耳。 嬴予嫚看不懂,但不妨碍她身边有个粗略学过兵法,师从过王翦老将军的离阳,凭着他的半吊子水平煞有其事地讲解战情。 慢慢地,嬴予嫚竟然也能听懂一二,也饶有兴致地。 嬴阴嫚对打仗这种东西并不感兴趣,带着姊妹们穿的漂漂亮亮去猎野雉了,公主们商量好想收集一些野雉的尾羽。 可惜嬴予嫚也才能在别人牵着的情况下骑着马走,在有仪式感地配合换上统一的衣服后,就被姊姊们无情抛下了,只有对田猎感兴趣的三公主嬴越嫚留了下来和小妹妹一起。 所幸在田猎结束前嬴予嫚到底借着兄长们的帮助猎了只兔子,不至于颗粒无收,也算是完成了在阿父面前放出的豪言。 这一只兔子被精心炮制后可怜巴巴的分给了好多人。 快乐的学前出游结束,回咸阳的第二天,嬴予嫚和离阳两个就被打包送上了兄姊们的车,一块儿开启辟雍的学习生活。 21、第 21 章 时人读书,先学《仓颉》、《史籀》启蒙识字,再学《商君书》以明秦律,《周礼》、《仪礼》识节明礼,修行君子之德。 除此之外还有《尚书》、《战国策》、《春秋》一类的史书鉴往知来,至于百家学说,则是各取所好,自己愿意修习哪一家的学说再去拜师求学。 说的通俗些,前面的那一些都是文化课里的通识必修课,等这些学的七七八八了,就能够自主选专业,看是要入了百家哪一家的门第。 不过这些对于刚刚入学的嬴予嫚来说还太遥远,她正踌躇满志地立誓要以最快速度学会所有的字。 透亮的屋宇内摆放着整齐的书案,矮墩墩的一群小孩儿认真地跪坐在蒲席上,仰着头听前面须发花白的老先生慢悠悠地讲着古。 “自仓颉造字以来,各国慢慢衍化了不同的文字,在陛下统一六国文字之前,饱学之士多要修习多国文字,往往学一个字便要学上七八种写法,也远远不若如今的的小篆简洁易学,你们这些小娃娃可是摊上了好时候。” 说着,老先生还举起了手中的竹简,上面正是写成一排的马字的好多种写法。 “瞧,这就是从前六国的马。” 小孩子们看着形态各异的“马”字,吃惊地“哇——”了一声,发出窸窸窣窣的嘀咕声。 “陛下真是太英明了,要是我肯定学不会那么多的字。” “对啊对啊,我听我阿爷说,我阿父小时候认字认得可差了,就是因为总是记混了,棍子都打断了好几根呢。” “嘶——”空气中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嬴予嫚挪着屁股往离阳身边靠,试图说悄悄话。 “阿兄,阿父也太厉害了吧!”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脸蛋兴奋地通红,迫不及待想要找和小兄一块赞扬阿父的英明神武,她实在是太为自己的阿父骄傲了。 她从前只含糊听说过阿父的功绩,第一次真正地深入了解,听先生这样讲,才明白了阿父的英明所在。 离阳的表情就要淡定许多,他早已开蒙,不过是因为和上面那一批学生进度不一样,才陪着阿妹来了丁班,见嬴予嫚的新奇模样,便神神秘秘地问道。 “你知道阿父是派谁写小篆的吗?” 这可属实是触到了小家伙的知识盲区,毕竟方才先生只顾着说小篆是多么地便利,劝诫学生好好学习,还没说是谁呢。 “就是常常去求见阿父的丞相李斯大人,他编写小篆的时候还是廷尉,去岁阿父才叫他做丞相的。” 嬴予嫚眼睛一亮,一脸惊叹。 李斯大人她熟啊,她去找阿父的时候经常会遇见李斯大人,没想到看起来清瘦严肃的李斯大人写出来的小篆还怪好看的,她从前还总觉得李斯大人吓人呢。 “还有一个人阿妹你肯定想不到”,离阳一副笃定的模样,他当初听启蒙师傅跟他说的时候可惊讶了。 “欸?那会是谁啊?是尉缭子大人吗?还是大冯大人?小冯大人?总不能是几位将军吧?”嬴予嫚回忆着自己经常能在咸阳宫看见的熟面孔,不太敢猜测是那几位看起来就很大一只,高高壮壮、声如洪钟的将军们,他们的长相和秀美纤细的小篆真的太不相配了。 “是赵高啦!” “赵高?”嬴予嫚疑惑歪头,朝中重臣她都见过啊,没听说过这位赵高大人。 “是阿父选给十八兄的师傅,是个宦官,好像是担了个中车府令的职位吧。” 这般一说,嬴予嫚就知道是谁了,“阿兄你说的是赵府令啊,他竟然还是十八兄的师傅吗?” 嬴予嫚皱皱鼻子,有些不解,她记得赵府令看起来还挺温和的,怎么教出来的十八兄那么蛮横不讲理啊。 兄妹俩正要继续说,上面的老先生已经敲着戒尺开始轻咳了,交头接耳的小家伙们立马端正了身子,正襟危坐。 “好了,咱们现在就开始学丞相的《仓颉篇》。” “仓颉作书,以教后嗣。幼子承诏,谨慎敬戒——” 老先生摇头晃脑地微眯着眼背诵,孩童们稚嫩的声音也紧紧跟着,和窗外的鸟儿一唱一和,竟一时分不出哪一个更清脆。 春去秋来,当初那个翻墙给兄姊们送东西的小公主已经是一个成熟的辟雍学子了,面对一月一次的考校,当初的小文盲公主也一雪前耻,能够游刃有余地应对了,甚至还有余力帮助同学。 这不,嬴予嫚正认认真真看着从尉缭子大人那里得来的手卷,就被身后同学叫了去。 “十一公主,‘国以善民治奸民,必乱至削’的下面一句是什么呀?” 嬴予嫚扭头,叫她的是右丞相冯去疾的孙女冯骐,也是她在辟雍交到的好朋友,是个顾盼神飞,性格大咧的女孩子。 “你又没有认真背书,明天宋师傅就要挨个儿提问考校了。”嬴予嫚叹气,走到冯骐身边。 “把商君书拿出来吧。” 嬴予嫚打算给好朋友划划重点,凭借着这两年对宋师傅的认真观察,她已经能骄傲地拍着胸口说拿捏住了宋师傅的考校重点。 “这一句宋师傅考校的可能不大,它很好背的,有相称之美且直白通俗,宋师傅喜欢考校释义有难度的句子,就好像这一句”,嬴予嫚手指在竹简上比划,“——上世亲亲而爱私,中世上贤而说仁,下世贵贵而尊官。” 教室并不大,总共只有八个学生,坐的也都很靠近,从听见冯骐叫十一公主开始,这些同窗们就已经竖起耳朵开始听了。 蒙锐朝王奕眨了眨眼,“冯骐出手了,十一公主肯定要开始开小灶了,蹭蹭?” 王奕歪了歪头,“走?” 无声的交流就这样完成,除了离阳以外的五个同窗非常默契地在嬴予嫚和冯骐的周边围坐一圈。 “公主,我们也想看看!” 离阳见状,掏出了自己的书卷。 “唉,这有一个学习好的妹妹就是总会先人一步开始精准复习呢!”只是那嘴角的弧度确实怎么也遮挡不住。 简牍笨重,绢帛昂贵,若是书面考校未免过于耗费成本。因此,师傅们的考校多是通过一问一答的形式来进行,在这种考校方式下,师傅们对自己手下弟子的水平也就能有更准确地认知,会考查到的东西也就更加灵活多变。 所以,在宋师傅发现十一公主对商君“弱民国疆,民疆国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时,便试探着问了一句,“公主可有什么想法?” 嬴予嫚不妨宋师傅突然提问,抿唇想了想,道,“弟子曾经浅读《尚书》,有言‘民为邦本’,民既为邦本,则如草木之根,根弱则合抱之木无力可撑,民弱又何以国疆?弟子听闻有儒家以民贵君轻,民舟君水,虽并不十分赞同,亦觉有几分道理。阿父为天下之主,自然有不世之功,尊贵凛然,可是仍然需要黔首努力耕作供养,我大秦的虎狼之师赫赫声威,也同样离不开每一个上阵杀敌的黔首庶民,何以要民弱?民疆岂非国更疆?” 嬴予嫚回忆着初读到这一句的不适感,眉头越发紧皱。她从前崇拜让大秦变得强大的商君,可在读书后却越来越心生疑虑。 商君全然将黔首庶民视作了没有生命的器具或是田中沉默无声的黄牛,可是她这三年来在辟雍读书,也时常调皮会逃出去,接触那些平日绝对见不到的黔首庶民。 他们会为天气不好忧心田地,会为家中人丁兴旺欣喜雀跃,会见她一个小女郎大胆叮嘱她要同家中大人一起出门,也会在热天时请她吃自家都舍不得吃的瓜果,他们的喜怒哀乐并不比她少半分,那又有什么理由要去使他们“家无积粟”? “民愚则易治”、“民辱则贵爵”真的可行吗?黔首庶民只是无知却并不是无心,她听说过丞相的老师荀子说的一句话“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并且深以为然,黔首亦是人,匹夫有血溅五步的血性,黔首又真的只会是君主手中的俑人吗? 嬴予嫚心头第一次对阿父的统治产生了一丝疑惑,只是她也明白这样的困惑并不适合向师傅请教,便也默默地把这些话咽了下去。。 宋师傅少时曾在稷下学宫潜心学习过三年,在那个璀璨了整个文化长河的圣地,他浅浅地涉猎了解过许多学派的学说,也因此,尽管生活在法家思想横行的大秦,他也并不是一个忠实的法家弟子,在听见嬴予嫚的回答后,宋师傅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从十一公主的回答里听到了儒家的影子,宋师傅一直觉得法家太过轻民而显得有几分暴虐,而儒家太过重民则未免空谈,十一公主的回答虽然还很浅薄,却已经有了他想看到的萌芽。 只可惜,有这般想法的是位公主,若换成扶苏公子就更好了,宋师傅心中惋惜。 不过也并不妨碍他在嬴政宣问他公子离阳和十一公主的学业时大声夸赞嬴予嫚的聪颖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