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大师在种田:娃爹是首辅大人》 第1章 无痛当妈,带崽离家 唰—— 一捧黄土从头落下,打得苏浅浅脸疼。 “娘亲,呜呜呜,云宝听你的话,一定等爹爹回来……”奶声奶气的声音带着哭腔,听的人心都化了。 “娘亲,爹爹真的会来找云宝吗?二狗说爹爹不要娘亲,也不要云宝了,云宝不是野种……” 五岁的小娃娃满脸悲戚,他身后是两堆猪屎,混着满是泥泞的稻草,盘出床的模样。 几只脏兮兮的大肥猪在泥坑里打滚,似乎对两人见怪不怪。 地上的女子脸色惨白,精致的五官失去所有生气,粗布麻衣浑身都是血,结成暗褐色的血痂。 “云宝,赶紧滚出来!”尖锐的喊话伴随脚步声越来越近,啐着嫌恶的唾沫,“真不禁事,轻轻摔一下就死了,死就死了,还留下个拖油瓶!” “这么多年吃我的喝我的,死了还不让我安生!”赵翠娥身宽体胖心眼窄,早就看不惯这两个只吃饭不干活的东西,要不是京城送来的,早就…… 不过这小家伙长得喜人,转手也能卖个几两银子。 赵翠娥肥胖的脸上满是狡黠,她前几天就跟人牙子说好,只等苏浅浅断气就卖了她儿子。 “走!死都死了你还赖在这干什么,出来。”赵翠娥常年干农活,狠狠钳住苏云胳膊,一用力直接将小奶团整个人提了起来。 白嫩干瘦的胳膊哪经得住拧,云宝疼的直掉眼泪。 他并不在意疼痛,只是拼命挥手想抓着娘亲的衣角。 “娘亲,放开我,娘亲,呜呜呜……” 娘亲的衣裳在手中滑脱,急得他哇哇大哭。 怎么回事?! 苏浅浅迷蒙中,耳边是清晰的哭声、猪叫声,还有……咒骂声。 她明明死在登山途中,怎么会…… 睁开眼来,头上娃娃小鸡仔似的不断扑腾,刺耳哭声吵的人心烦。 “能不能别吵吵了?”她烦躁地喝着,咧着嘴揉着疼痛欲裂的脑袋。 原本死去的尸体,就在猪圈里腾地坐起身来。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小娃娃先是吓得浑身一激灵,旋即大眼睛咕噜噜转,惊愕很快变成欣喜:“娘亲,你,你好了?” 赵翠娥眼睛都直了,苏浅浅分明是死透了的…… 娘亲,什么娘亲? 苏浅浅打量着眼前的一老一少,老妇身穿罗裳,男童约莫三四岁,破破烂烂的粗布,露胳膊露腿。 鼻息间萦绕的是浓烈的猪粪味。 她这是……穿越了? 就在她意识到这个问题时,铺天盖地的记忆瞬间涌入大脑。 她确实是死了,穿越到了同名同姓的苏浅浅身体里。 原主未婚先孕生下儿子,被京中家人赶到山村的远方亲戚家。 一开始带了不少银子,赵翠娥对她们还算客气, 后来京城家中送来的银子越来越少,赵翠娥也越来越过分,给原主吃猪食,住猪圈,不把他们母子当人,轻则叱骂,重则毒打。 不日前,原主摔下山坡,眼看原主越来越孱弱,竟然动了卖孩子的念头。 真是作死! 疼…… 四肢百骸碾碎过般的疼,苏浅浅强撑着身体,黑白分明的眼睛冷冽如刀,看的赵翠娥后颈一凉。 这软包子怎么像变了一个人? 赵翠娥狐疑看了两眼,摇晃脑袋甩开恐惧,恶狠狠道:“少跟我吹眉毛瞪眼睛,玩诈死?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苏浅浅斜坐着,靠着臭味熏天的稻草。 照一个面,她就看出赵翠娥面相,颧骨突出,眉心勾连,典型的尖酸刻薄,蛮不讲理的秉性。 这种人扯皮就是对牛弹琴,苏浅浅反唇相讥,“我活着你是不是很失望?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看谁敢卖了云宝!” 赵翠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苏浅浅,你哪来的底气?这么多年,你们娘俩花了我多少银子?要死赶紧死,卖了这傻小子还能换两个子!” 话音方落,篱笆院外便来了人,“老嫂子,我来接孩子……” “这呢!在这!”赵翠娥一扫嫌弃,忙不迭揪着云宝就往外迎。 “娘亲!”云宝怕极了,失声尖叫。 他不要被卖掉,他要和娘亲永远在一起! “不卖!”苏浅浅吃力地站起,趁着赵翠娥顿住,步履蹒跚走过去,抓住了云宝胡乱抓握的小手。 “死开!”赵翠娥当然不会罢休,紧紧搂着云宝,空出一只手推搡苏浅浅,“舍不得孩子就给钱!一穷二白,还不如死了!” 苏浅浅对赵翠娥市侩的样子,恶心到骨子里。 但她受了伤,体质太虚,没有精力和赵翠娥纠缠。 身形摇晃如狂风欲摧的枝桠,苏浅浅却攥着云宝不放,“给多少,你说!” 孩子虽然是原主的,但记忆里,这孩子懂事乖巧,但凡有一点良知,也不容许有人在她眼皮子地下做出买卖人口的勾当! 赵翠娥一听有钱拿,狐疑地凝视着染满黄土和血迹的苏浅浅,“你个死丫头,藏私房钱了?” 苏浅浅毕竟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庶出,赵翠娥的怀疑合情合理。 “现在没有!” 苏浅浅咬牙,从前挥金如土,谁知会有如此窘迫的一天。 她架着云宝胳肢窝,抱回到怀里,“十两银子够了吧!从今天开始,我们母子也不需要你照料!” “娘亲。” 男童蜷缩在她单薄的怀抱中,揪着她的衣襟,眼中噙满了泪花。 赵翠娥大惊,一个病秧子,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离开了赵家,岂不是找死? “这可是你说的,十两银子!数日后,我便问你讨要,给不了,就别怪我卖了你儿子!” 赵翠娥目送着苏浅浅一瘸一拐的背影急忙大喊,心里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 眼看苏浅浅八成是回光返照,若能撑到苏家送来月钱也好,最坏不过她死在外头,再去将云宝逮回来罢了! “娘,我们上京么?”云宝湿漉漉的眼眸里添了分茫然。 上什么京城,苏家人比赵翠娥好不到哪里,就是她见了阎王爷,苏家也不会有人来收尸! 苏浅浅出了赵家院子,就往不远处的山头走,“别担心,有娘在,饿不死你。” 第2章 飞龙在天,龙眼聚财 山村路上行人寥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缓步前行。 “娘亲,你还痛不痛,云宝给你呼呼。”还没拐杖高的小云宝,牵着苏浅浅的手,心疼地皱紧了五官。 他鼓起腮帮子,呼出热气来,小小的举动,虔诚又认真。 苏浅浅身上没一块好地儿,麻布做的衣服每走一步就磨一下伤口,浑身火辣辣的疼。 看着孩子可爱的模样,心底暖流蹚过。 上一世的苏浅浅从小跟着师傅学阴阳五行八卦易经,年少成名,一卦千金。 她曾给自己批过命,大富大贵英年早逝,无儿无女无疾而终。 现在看来,竟然全都应验了。 既然换一种活法,她定好好珍惜! “有云宝吹吹,娘亲一点也不疼。”她忍不住捏了捏苏云肥嘟嘟的小脸,软乎乎的弹弹的,像刚出锅的馒头。 云宝更卖力了,捧着苏浅浅的手吹得乐此不疲。 夜晚悄悄的来了。 冷风过境,一道紫气隐约顺着山峰冲向云霄,朝四周弥漫开来。 竟然是五彩龙气! 苏浅浅瞳孔微微收缩。 山峰上的五彩烟气已经初具规模,呈龙形盘旋在空中,不过不是象征帝王的五爪金龙,而是位极人臣的四爪。 这风水不是出丞相便是出将军,正应了风水定穴的“青龙在天”。 山峰中间有个崖洞,乍一看位于“龙眼”位置,山洞四周长满青草、灌木,更是青翠欲滴。 这里是整个风水的关键。 “云宝,我们去那里歇息。” 云宝乖巧点头,紧跟着苏浅浅,哪里有娘,哪里就是家。 山洞不大,外侧是干燥的,里面略显潮湿,一道山涧顺着石壁缓缓流出,聚成一尺见方的小水塘。 塘中水清澈见底,没有一点杂质。 只有风水极佳的宝地才能聚天地甘霖,成一泉清水。 苏浅浅算对了。 有如此风水宝地,她还去什么名山大川,以后就在这里定居,再也不走了! “云宝,你……”苏浅浅才开口,突然眼前一黑,直直倒在地上。 “娘亲!”云宝扑到苏浅浅身上,这才发现她身上滚烫滚烫的,像煮熟的红薯。 娘亲晕倒了,不会像在家时那样…… 想起猪圈里的场景,云宝拼命摇了摇脑袋,他要救娘亲! 以前他发烧的时候,娘亲都会做什么呢? 对了!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云宝跪在苏浅浅跟前,小大人似的探了探她的额头,又转身飞快跑到水坑边,费力趴在水坑边上。 水坑很深,他小心翼翼撕下补丁摞补丁的衣袖。 沾满了水后,飞快跑到苏浅浅身边,轻轻将湿布子放在她额头。 等到额头变得凉冰冰,云宝也累的昏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苏浅浅被耳边咚咚当当声响吵醒。 云宝正拿着两个石头啪嚓啪嚓地摩挲。 他跟前是泥土糊起来的坑,身边摆着一根萝卜,还有两颗像是野山药似的不知名果子。 看得出,这小家伙付出了努力,竭尽全力在照顾她。 苏浅浅哭笑不得,不一会儿,云宝挠着脑袋瓜,自顾自嘟哝,“怎么打不着火呢……为什么呢?” 他见过赵翠娥没有火折子的时候,就用两个石头,神奇地生出火花来。 可是他打磨了好半晌了,却是徒劳无功。 “扑哧。” 他憨态可掬的一举一动,惹得苏浅浅发笑。 云宝闻声猛地回头,愁容瞬间化为灿烂,笑着扑过去:“娘亲你醒啦!伤口还痛痛么……” 他黑曜石般的眼底,映着苏浅浅的面容,仿佛全世界只有她。 意识模糊的时候,她是感觉到了云宝笨拙照顾的。 原主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主,何德何能生了这么个暖心的小棉袄啊! 苏浅浅感慨着撑坐起来,“看着云宝,娘亲就不痛了。” 云宝傻痴痴地列开嘴,露出皓白的牙,捧着两枚石子,“娘,云宝不会生火。” 说完,小家伙的肚子便“咕噜噜”叫嚷着。 他们已经彻夜滴水未进了。 苏浅浅也是气虚乏力,她接过云宝的石头,更是忍俊不禁,不是所有的石头都可以生火的。 那种燧石,需要购买,森山老林里,哪能随随便便捡到。 苏浅浅正想解释,却见包浆的石头秃噜了一块皮。 那是小云宝刚才打磨出来的…… 而就是拇指大块的天窗,露出了内里金灿灿的部分! 这是一块……金子?! 飞龙在天,龙眼聚财。 苏浅浅一时呆滞,这处宝地她还是这是来对了,前世不知金钱贵,这一世,这一块金疙瘩,让她血液沸腾,激动到失语! “娘亲,是不是云宝太笨?”苏云见苏浅浅面若雕塑,自责地耷拉下脑袋。 如果他再年长些,会得更多些,就能为娘亲分担了。 傻小子! 苏浅浅蓦然攥着金疙瘩,揽着云宝,在他脑门上“吧唧”就是一口,“云宝是为娘的财神爷!走,咱们去吃好的!” 云宝懵了又懵,“糟糕了,娘亲,你烧糊涂了。” 去哪吃好吃的呀,就是因为没有银子,赵婶才要卖了他的呀! 苏浅浅不多做解释,再耗下去,她就真没力气了。 把金子洗干净后,苏浅浅才发现不是狗头金,而是沙金,虽然黄金含量少了点,但也能卖不少银子。 顺下半山腰,这里只有一家当铺,位于村子最东边,要过去得穿过整个四合村。 现下正是晨食的时段,村里人大半都蹲在门口扒饭。 瞧见苏浅浅和苏云,几个长舌妇纷纷侧目,撇撇嘴开始嚼舌根:“听说了吗,赵翠蛾把他们母子赶出来了,啧啧啧,她们可怎么过哦。” “还能怎么过,大不了去找哪个野男人呗,再添个野孩子!” 苏浅浅狠狠剜了一眼,这些人是吃饱了撑的,她在京城那点事,全被赵翠娥抖出来,早就是村子里人尽皆知,茶余饭后的笑柄。 不就是未婚生子吗? 无痛当妈,她们还羡慕不来呢! 苏浅浅冷哼,一脚踏进当铺。 村里人值钱玩意儿不多,当铺生意更是寥寥。 小伙计蹲在墙角打瞌睡,八字胡掌柜正无聊的拨弄算盘珠子。 见有人来,掌柜懒散地掀了掀眼皮,见是苏浅浅母子,又垂下眼,有气无力地问道,“有何贵干?” 前几年苏浅浅没少来当铺,开始还有些钗环首饰,掌柜的便笑脸相迎,到了后面只有粗布破衣服,掌柜的看都懒得看。 “金子。”苏浅浅把两块金疙瘩拍在案上。 咚—— 沉闷的声音听的掌柜心头一震。 第3章 江湖险恶,强买强卖 他眼冒金光,迫不及待地捡起一块,爱不释手地盘弄。 握在手心刚好一拳能包住,这么大块,他从未在村子里见过! “不愧是京城来的。” 掌柜难得露出悦色,笑容融合在眼角每道褶子里,但话锋一转又道,“可惜是沙金,不值钱。” “不值钱是值多少?”苏浅浅有种不好的预感,四合村独此一家典当铺子,掌柜向来坐地起价。 掌柜抚了抚自己的八字须,沉吟少顷,“也就两斗米而已。” 当金疙瘩是大白菜呢? 满怀期待的苏浅浅气得肝疼,伸手就打算抓回来,“不卖了,真是欺人太甚!” 金子不纯,好歹也是金子,两斗米就想把她打发了,当她是脑子被驴踢了么? “啪!” 谁知,掌柜的先一步,肥厚的手掌压住了金疙瘩。 苏浅浅手顿在半空,掌柜的给摸鱼的伙计使个眼色,伙计心领神会,小跑着到门前,便将房门阖住。 屋子中光线瞬间黯淡下来,苏浅浅的心也跟着坠入谷底。 看来,她想带着金疙瘩安然离开是不可能了! 强买强卖,摆明欺负他们孤儿寡母! 掌柜斜靠着案子,好整以暇笑得像只老狐狸,“小娘子,再思量思量?” 赵翠娥满村子宣扬,说是这娘俩欠了她十两银子,他们离开赵家,该是食不果腹吧? 苏浅浅从未受过此等窝囊气! 她给人算命看风水宅邸,哪个不是恭恭敬敬,求着供着! 真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在浅滩被虾戏! 她气得双手颤抖,依着她的苏云有些害怕,抓着她衣角,弱声细气地唤了声“娘亲”。 苏浅浅看了眼可怜巴巴的小奶团,瘦得皮包骨了! 她深吸一口气,折了腰,“两斗米就两斗米,不过还要两把锄头和二十棵菜苗。” 见她松口,掌柜得逞毫无保留地呈现,慷慨起来,“好,阿贵,可听见苏家娘子吩咐?” 锄头和菜苗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这买卖,稳赚不赔! 苏浅浅是鲁智深出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就算了,但有个孩子要拉扯长大,只得咽下这口恶气。 扛着两袋米,压弯了她脊梁,云宝拖着锄头,捂着菜苗。 房门再度敞开,苏浅浅到门槛时,随意瞥了眼,嘀咕道,“门对窗,财散光,镜至西北,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你说什么?!”掌柜闻言八字胡气的倒竖。 苏浅浅冷哼,她一身本领,又居天材地宝之地,好日子才刚开始! 黑心掌柜就没那么好命咯! 带着云宝悠哉悠哉回到山洞,苏浅浅浑身都是汗,盐分腌的伤口发烫。 云宝也坐在石头上大口喘着粗气,小脸红扑扑的,像个粉嫩的团子。 仔细看来,云宝的五官和苏浅浅只有两分神态相似, 至于其他,应该像那个男人吧。 原主的记忆其他方面都很清晰,唯独对那个男人,只有漆黑的夜晚和凌乱的喘息声,以及一句“我会对你负责”。 在苏浅浅看来,那个男人就是个渣男,播完种就跑,害苦了原主。 千万别让她遇到,否则非打的他满地开花! 歇了好一会儿,苏浅浅起身开始准备午饭。 打开布袋时她愣了片刻,随即变成欣喜。 布袋里的米不是寻常的成米,而是舂米! 舂米保留了稻谷的胚芽,不仅能当粮食吃,还可以作为种子播种。 当然,精米价值更高,真是黑心到家了! 她抓出两把饱满厚实的舂米撒在山洞外。 江湖险恶啊,唉…… 生活不易,浅浅叹气。 索性山洞前有一块空地,这块地虽然不大,但特别肥沃,上头的青草比她还高上半截。 种子落地还剩下些空位,她顺带把菜苗一起种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刚种下的菜苗前一秒还蔫哒哒的,一沾到土地的仿佛瞬间回春,嫩绿盎然。 舂米带着胚芽,熬出的粥也比一般米香浓,满满一大碗粥云宝喝了个精光,还意犹未尽的舔舔舌头。 苏浅浅也总算是吃了第一顿饱饭。 她心中暗暗盘算,剩下的舂米足够他们母子吃两个月,她也能趁机好好养伤。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煮粥、挖野菜,顺带下山用野菜换点东西。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苏浅浅身上的伤口大多结痂,恢复的差不多了。 半月来除了吃粥就是野菜,嘴巴淡的能养鱼。 苏浅浅想开荤,便带着云宝出门打猎。 打猎的器具都是现做现用,苏浅浅手持一根磨得锋利的木棍。 她从没干过这种事,能不能打着野味,还真没底。 母子俩刚出山洞,说巧不巧,一只色彩绚丽的野鸡跟发了疯似的,自草丛里冲了出来。 苏浅浅双眼放光,像野人跳起来,“云宝,抓住它,抓住它!” 云宝猫腰往上扑,说时迟那时快,小家伙还未施展拳脚,那野鸡,竟然一头撞在了山洞岩壁上。 “咚。” 闷响中,鸡脖子都折了。 这一幕是苏浅浅始料未及的,山间溪水潺潺,虫鸣鸟叫,母子俩俩俩相望,呆若木鸡。 此处为洞天福地,但也没到心想事成的地步啊…… 苏浅浅禅僧入定,苏云活络过来,冲上前,抱起了断气的野鸡。 “娘!娘!我们有肉吃了!” 野鸡身子在他怀里,斑驳的羽翎拖地,少说也有五六斤重。 拔毛,烧火,上烤架。 天然的野味,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手法,撒上点粗盐,就馋得云宝口水直流。 四合村里自家养的鸡屈指可数,大多都是留着下蛋使的,年关才舍得宰一只。 以前看着赵翠娥杀鸡,云宝只能远远看着,赵家像防贼一样防着苏浅浅母子,连野鸡毛都不让他们捞着,更别说吃。 苏浅浅瞥了眼,瞧着云宝吞咽唾沫,喉咙里似乎要长出一只手来。 “给。” 晾了晾,苏浅浅徒手撕下一只鸡腿递过去。 骨肉分离,外焦里嫩,冒着白气。 云宝抱着膝盖,哪怕望眼欲穿,仍是不动弹,“娘亲先吃。” 这小子! “这么大只野鸡,不会饿着我的。” 她牵起云宝的小手,鸡腿塞在他手中,满眼慈爱,“云宝要吃饱,快快长大,以后保护娘亲,好不好?” “嗯!”苏云重重点头,这才将鸡腿凑到嘴边大快朵颐。 香喷喷的野鸡肉,咬一口满嘴是油,越嚼越香,很快消灭了一半。 苏浅浅躺在稻草铺的床上,揉了揉肚子。 苏云也有样学样,小黑手揉着鼓得老高的肚子,餍足打嗝。 老气横秋的模样逗得她哈哈大笑,苏云浑然不觉,也腆着小脸跟着笑。 这时,洞外传来了呼唤,“浅浅啊,可怜的云宝哟,这荒郊野岭的,哪是人住的地方?” 第4章 婶子寻来,古怪猫腻 赵翠娥! 苏浅浅悠闲的心情瞬间稀碎,一旁的云宝如临大敌,双眸怵惕地盯着声源处。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苏浅浅当初说给她十两银子,不过是权宜之计,这赵翠娥,莫不是上门讨债来了? 山洞入口,赵翠娥抖了抖布鞋上粘着的黄土,嫌弃地环伺一周。 苏浅浅瞧着洞外影影绰绰,下意识用身板挡住苏云。 这时,赵翠娥鬼鬼祟祟地闯入,“浅浅啊,好好在家里呆着不好么?一家人哪有不拌嘴的,跟我回家,这又冷又湿,你能受得了孩子也受不了啊。” 那张老脸,时而忧心,时而温和,仿佛他们母子俩真是至亲。 苏浅浅全然没料到赵翠娥这副面孔,戒备地反问道,“你想做什么?” 记忆中,赵翠娥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吸血鬼,凶恶市侩,蛮不讲理。 有就只有要钱的时候才会打出温情牌。 “瞧你说的,前些日子是我昏了头,鬼迷心窍。”赵翠娥近前,搓着双手嬉皮笑脸的,见苏浅浅露出的敌意,便向云宝伸出蜡黄的手,“几日不见,云宝瘦了这么多……” “别动他!”苏浅浅目光冰冷,似乎胆敢碰云宝一下,就会剁了她! 赵翠娥窘迫地抽回手,硬着头皮胡说八道,“这些天婶茶不思饭不想,都是我的错,浅浅,你就带着云宝跟我走吧!” “跟你走,好让你卖了云宝?” 苏浅浅呛声,她身体已经康复,何惧赵翠娥? 赵翠娥骤然哑言,事做太绝,而今想找补,难如登天。 三人相望僵滞,洞中唯有细水滴答声。 苏浅浅正欲撵人,赵翠娥竟抬起手,一巴掌又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我该死!我见钱眼开!我不是人!” “啪啪”几下极其响亮,转眼间,她脸颊就泛了血色。 云宝害怕,依着苏浅浅更紧了些。 苏浅浅亦是瞠目结舌,赵翠娥何须做到这等地步? 心细如发的她,意识到事情可能并不简单。 忽而,她挑眉,眼底划过一丝精光,“婶子,你真是诚心请我们回去?” 赵翠娥红肿着脸,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干巴巴地笑,“那是自然,婶子我啊,指天发誓!” 苏浅浅相信她鬼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当下委屈地耷拉了眉头,捻起衣角擦着眼角,“万一我们回去你又把我们赶出来怎么办?我一个妇道人家,又带着孩子,再被赶出来可就彻底没活路了。” 云宝一听,内心悲恸,想起自己的非人遭遇,也跟着掉眼泪。 赵翠娥暗自啐了口,这浪蹄子,真是不好哄! 虽是烦躁,但惦记着紧要之事,赵翠娥只好安抚,“不会不会,这次我哪敢……” 苏浅浅还是嘤嘤嘤,哭得赵翠娥手足无措,“你就说吧,要婶子怎么保证才好!” 上道! 哭声戛然而止,苏浅浅红着眼眶望着赵翠娥,咬了咬唇角,“十两银子的事不再追究,婶子还得给我二两。” 赵翠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算是看出来了,苏浅浅伤心是假,搁这趁火打劫呢! “没……” 她向来铁公鸡,刚张嘴,苏浅浅又一下子哭出声。 “没有”两个字硬生生被赵翠娥咬碎咽回肚子里,梗着脖子挤出一句,“好,都依你!” 苏浅浅收敛了梨花带雨的模样,纤细瘦弱的手摊开,“现在就要。” 赵翠娥连同苏浅浅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往昔这小妮子柔弱好欺,这怎么才离家几天,长出了八百个心眼子! 让赵翠娥掏钱好比要老命,但她不得不把苏浅浅带回去。 犹豫半晌,赵翠娥从荷包里掏出两块银子,“咱可说好,拿了银子,跟婶子好好回去过日子。” 苏浅浅抓过沉甸甸的银子,却高兴不起来。 赵翠娥越好说话,证明其中必定有猫腻越古怪,到底是什么事…… 从半山腰回到四合村,刚到赵家篱笆院外,就见好几号村民伸长着脖子里窥探。 “京城来的啊,就是气派!” “哟呵,你们瞧那马车,白玉流苏,上等梨花木!” 苏家派人来接她认祖归宗了? 苏浅浅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苏家比赵翠娥有过之而无不及! “让一让,让一让!”赵翠娥拨开人群,带着苏浅浅走进院子,满面洋溢着喜色,有着自家子女风光大嫁的骄傲。 苏浅浅本着一探究竟的心思,重回赵家院子,第一眼看向了土坯房旁圈起的猪圈。 脏兮兮的大白猪,曾是原主的“室友”,就是那堆满肮脏粪土的地方,她和云宝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官爷!苏浅浅领回来了!” 赵翠娥讪笑着小跑到堂屋,殷切地模样前所未有。 人群中还有些生面孔。堂屋内坐着十几个陌生男人,个个都身穿玄色衣衫,腰上戴着手掌宽的长刀,杀气腾腾。 主位的男子,三十出头,方脸方耳,一道刀疤从左边额角直穿到右边嘴角,狰狞可怖。 他眼神扫过赵翠娥,微微颔首。 旋即阴翳的视线落在苏浅浅身上,冷漠问话,“这位姑娘,你五年前可曾在京城遇到什么人?可有信物?” 苏浅浅明白过来,这些不是苏家人,而是奉渣男令! 大骇之余,苏浅浅不动声色地观察男子。 他眉角上竖不怒而威,眉宇间隐隐的煞气直冲心门,聚成一团青黑。 杀戮太重,想必脚下尸骨累累,若再不做积德行善之事,恐是命不久矣。 “没有。”苏浅浅冷冷回了一句。 刀疤男一怔,“姑娘,可是有何顾虑?待到回京,可保姑娘后半生锦衣玉食。” “我哪都不去。” 她依旧果断拒绝,守着风水宝地,小日子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惬意幽静。 “嘭——” 刀疤男豁然拍桌,那老旧的桌子腿眼见生了几道裂痕。 所有人因他这么一拍,都禁不住浑身一抖。 赵翠娥心慌,忙不迭赔罪,“官爷,侄女年纪小,还不知道其中利害,我来劝劝她。” 刀疤男阴沉的面色有所缓和,赵翠娥转而压低声音在苏浅浅身旁道,“你傻不傻?苏家不要你,好在有官爷来请,京城啊,那是天子脚下,富庶之地!多少人求还求不来呢!赶紧跟官爷回,别忘了婶子!” 苏浅浅想笑,铺垫那么多,最后一句才是点睛之笔吧! “要去你去,巴结官家,去当官家的狗!”苏浅浅不再虚与委蛇,一记白眼丢给赵翠娥。 “你!”赵翠娥气结。 当她想低声下气求苏浅浅呢? 还不是这些人看起来就不好惹,且若将苏浅浅交给他们,会得到一大笔赏赐。 谁知道,以前说话都瓮声瓮气的苏浅浅,朝夕间像变了个人,不仅聪明了许多,脾气还渐长! 刀疤男凶狠的眼眯了眯,他没空和苏浅浅纠缠,拱手算是施礼,“既是苏小姐为难,休怪我等冒犯了!” 他们要干什么?绑架吗! 苏浅浅心头一震,一直躲在她身后的苏云,突然蹿出来,展开瘦小的胳膊挡在苏浅浅面前,“有云宝在,不准你们带走娘亲!” 刀疤男抬手正要发号施令,看着冲出来的小男童,瞬间惊掉了下巴…… 大人只说带苏浅浅,怎么还多出个孩子。 且这孩子白白嫩嫩,双眸寒光幽深,左边眼睑下一颗泪痣,简直和那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第5章 阴差阳错,育有一子 “这是……” 他往前半步,欲端详仔细,云宝鼻子喷气,龇着皓白乳牙,分明是一只斗兽! 刀疤男愈发笃定,这孩子骨子里流着大人的血! 他不由地勾起一侧嘴角,噙着浓浓的兴趣。 赵翠娥不知什么时候取来一根麻绳,讨好谄媚道,“官爷,这丫头不听话,非必要用强也不是不行。” 刀疤男冷厉地瞥了赵翠娥一眼,此乡下妇人,骨子里的势利,让他膈应。 转而又端视着小奶包,他拂了拂手,“是魏某得罪了,苏小姐见谅。” 旋即他退后,再次拱手,“苏小姐回京之事,还容许魏某先行与大人商榷。” 苏浅浅压着云宝消瘦的肩不作回应。 他们有什么打算她不想深究,反正横竖不会跟他们走! 刀疤男领着一行人踏出门槛,赵翠娥急了,“官爷,这就走啊?人还在这呢?官爷!” 说好的赏赐没给呢! 苏云目光随着他们去,也猜到了些什么,勾着苏浅浅的指尖,软糯糯问道,“娘亲,你不是一直想回去么?” “傻儿子。” 苏浅浅蹲下身,双手拖起小家伙的脸盘子,正色道,“娘亲会让云宝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但那个人,是善是恶都不知道,我们不用靠任何人。” 云宝听得懵懵懂懂,但他对娘亲的信任毫无保留。 特别是这段时间,他们不再挨饿受冻,娘亲也不再以前那般悲春伤秋,未来越来越有盼头。 云宝重重地颔首,苏浅浅牵住了他的小爪子,“我们回宝地去!” 赵翠娥没能撵上刀疤男,折返归来,当即堵住了篱笆院大门,“讹了我二两银子,这就想走?” 苏浅浅这个蠢货生在福中不知福,她恨,来者请的不是她! 早知赵翠娥会翻脸,苏浅浅冷笑,“婶子,他们还会再来,你要不再差使我去山上挖草药,割猪草?” 赵翠娥心虚,那些人早上十天半个月来,苏浅浅奄奄一息,她八成当场就被那官爷削了! 不再阻拦,苏浅浅带着云宝大摇大摆离开,看热闹的村民看见苏浅浅两母子,目光复杂。 不过不是以往的幸灾乐祸,反倒多了些畏惧与羡慕。 京城。 梅落轩。 刀疤男在书房前候了许久。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回总管,打探清楚了,那对母女住在四合村后山腰,洞中屈居。” 魏闲了然,果真如他所料,那位老妇待母子俩并不好。 苏家小姐被赶出三年有余,应是受了不少委屈。 之所以不愿意跟他走,许是心有怨气。 如是揣测,魏闲恭敬地冲书房道,“大人,魏闲有要事禀报。” “进。” 屋内,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指捻着毛笔,浓黑的墨汁顺着笔尖滑落,在鹅绒软塌上晕染开来,自成一幅层次分明的水墨画。 魏闲推开门扉入室,全程垂眉低首,那股子悍匪煞气,收敛得服服帖帖。 “主子,苏小姐没能带回。” “嗯?”男子轻疑,拢着烫金的广袖,狼毫笔在清水中涮了涮,漫不经意地问道,“她不愿意?” 魏闲暗暗佩服主子,这都猜到了。 本来他要是用强,不可能连个弱女子都制服不了。 只是,想起那孩子…… 魏闲不做隐瞒一五一十回禀。 男子悠闲的动作兀自一顿,苏浅浅有孩子? “大人,属下不敢擅作主张,还请大人指示。”魏闲诚惶诚恐,那孩子若真是大人之后,伤着碰着,他就是有八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男子搁下了笔,白皙无虞的面上,一丝凝色。 当年他身中媚药,被苏家三小姐所救,阴差阳错有了一夜露水情缘。 对于当夜的女人,并没有什么印象。 他找了许久,才查到了苏家,却知她被撵到了荆州四合村。 是打算给她个名分,好生养在府中,也算是出于本分了却一桩心事,怎地多出个孩子来? 男人修长的指节敲了下紫檀桌面,沉冷的声色淳厚,“备马。” …… 小山村,赵家的院子里,赵翠娥抖着猪食在石槽里,絮絮叨叨骂着,“挨千刀的东西,好生伺候着,还给我拉脸子!真当我欠你的,骚狐狸,扫把星!” 顾千秋回来就听母亲没完没了地埋怨,卸下背篓,擦去额角的汗,“娘,这都过去几天了,你要骂,当她面骂去!” 自从苏浅浅离开后,家里粗活杂活都落在顾千秋身上。 爹死得早,赵翠娥一手将她拉扯长大。 日子原先紧巴巴的,苏家将那废物小姐塞过来后,才有滋有味。 而今又一落千丈,顾千秋也是满腹不悦,“要我说,就不该撵她走的,不肖说别的,就你以前那么待她,她万一在官爷那告上一状,咱们吃不来兜着走!” 赵翠娥提起这个就来气! 都知道苏浅浅被人搞大了肚子,声名狼藉,不守妇道,谁能想到,那小野种来头不小! 更让她大动肝火的是,这两天,她频频往山腰跑,吃的喝的用的,都往那倒霉母子那送! 他们是照单全收,结果屁股不挪窝,好脸色都不给。 “她还不如死了!”赵翠娥木桶直接砸在了肥猪身上,那猪崽子,昂昂惨叫。 真是耗子舔油锅,不舔香,舔了烫! 家里一地鸡毛,顾千秋也不是向着那母子俩,就是担心出事。 眼珠子一转,她有了计策。 “娘,有头有脸的人家不是最在乎颜面么?当年苏浅浅私相授受,要是再出了那档子事,那官家还能要她?” 第6章 一箭双雕,下流无耻 “不要她,赏赐可怎么办?” 赵翠娥不妥,她围着那对晦气母子,不就是因为想捞点好处? “娘,都什么时候了!” 顾千秋说着往外走,“我去找张瘸子!” 张瘸子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懒汉,好色之徒,总是纠缠着顾千秋。 而另一边,苏浅浅和云宝这几日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柴米油盐有赵翠娥送,瓜果蔬菜,猪肉清酒,只要苏浅浅想要的,她剐一层皮也想办法实现。 天将将暗下来,苏浅浅查看了空地上的菜,二十来天,长高了一大截。 从赵翠娥得来的“不义之财”,她又买了些麦子,在菜地旁开垦出另一番天地。 阖住了从简做的木门,吹灭了蜡烛,山洞的空地上有了木板床,还铺上了被褥。 苏浅浅跟云宝和衣而眠,她闭着眼就琢磨着,来日去山里移栽一些野花野草种在水潭边,最好再放进去几尾锦鲤。 有道是,有鱼有余。 万籁俱寂,云宝的小爪子忽然抓紧了她衣裳,“娘,有……有声音。” 苏浅浅低头一看,黑暗中,云宝眸子铮亮铮亮。 她竖起耳朵听,洞外果然有悉悉索索的响动。 黑灯瞎火的,赵翠娥应该不会造访,难道说,山里有豺狼虎豹寻着人味来了? “嘘。” 苏浅浅示意云宝安静,万幸她做了道门,野兽该是进不来。 黑暗中,两人屏息凝神,却见一柄弯刀插进了门扉的缝隙。 “啪嗒,啪嗒”薄刃的刀左右晃动,就要将门闩撬下来! 是个贼! 苏浅浅当机立断,抓起床边的火钳,翻身下地,低声嘱咐云宝,“躲起来!” 她这里一穷二白的,也就是刚刚到饿不死的程度,哪个不长眼的贼寻到这! “啪——” 突然,门闩猝不及防掉落。 “找打!”苏浅浅扬起火钳就砸了过去。 一个佝偻的人刚探出头来,就被苏浅浅的火钳招呼,一声闷响连连后退数步。 “他娘的!”张瘸子一摸脑袋,肿起个包,大动肝火,“若非受人所托,老子可看不上你这只破鞋!” 顾千秋说了,只要他能把苏家这小娘们办了,就做他相好。 苏浅浅认出了来人,村子里游手好闲的土行孙,个头矮小,又是残疾。 他说受人所托,让苏浅浅顷刻间联想到赵翠娥。 “我警告你,休想到我们母子俩的主意,滚出去!”她厉声呵斥,惊得山林间麻雀腾飞。 张瘸子比苏浅浅还要矮上半截,月光下,一张坑坑洼洼的脸淫邪笑着,“模样还行,就是性子太火爆了点。” 话语间,他贪婪的目光在苏浅浅身上肆意游移。 苏浅浅方意识到,自己眼下只着了亵衣,薄薄的一层,甚至隐约窥见红肚兜的痕迹。 这个流氓! 苏浅浅怒火中烧,火钳抡起来。 还没落下,张瘸子突然撒出一把粉末。 “咳咳。” 苏浅浅迷了眼,呛得连连咳嗽,耳边是张瘸子得逞的笑声,“还好老子留了一手,这蒙汗药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第7章 惊魂未定,初见大人 她暗道不好的同时捂住口鼻,但已经晚了。 药粉随着呼吸而进入五脏六腑,她本以为蒙汗药最多也就是电视剧里唬人的把戏。 可是脑袋昏昏沉沉,动作也迟缓笨拙,仿佛麻痹了神经。 洞崖的角落里,她手腕被人扼住,紧接着,张瘸子狠狠一甩,她便倒在了地上。 浑身磕痛,苏浅浅尖叫连连,“王八蛋,你动我一下,我让你全家陪葬!” 随着“刺啦”一声,肩头的亵衣撕开。 苏浅浅四肢疲软,无论如何也抵抗不住张瘸子,犹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粗糙的胡须扎着她脖子,她心里已经拔凉拔凉。 小日子越发舒坦,怎么就遭来这么一个恶棍! 委身一个帅哥也就算了,失身于个人渣算怎么回事? 她绝望的眼角湿润,突然,张瘸子痛苦哀嚎一声。 云宝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地绕了过去,手里一块石头,猛地砸在了张瘸子后脑勺。 “娘,娘亲!” 云宝手一哆嗦,石头落在一旁,急忙去拽苏浅浅。 “孩子。” 苏浅浅反扣住苏云的小爪子,“别管我,你快走!” “娘亲,云宝不能丢下娘亲……” 苏云酸了鼻子,脆生生的音色哽咽。 他自出生起,就和娘亲相依为命,云宝不能没有娘的…… 苏浅浅眼角滑落了泪滴,此生有这么个孩子,夫复何求! 她吃力地爬起来,张瘸子捂着脑袋原地跳脚,发觉母子俩是要逃走,再度如饿狼扑来,“臭娘们,小野种!屡教不改,老子今天弄死你们!” 苏浅浅得以抽身,借着月光,隐约瞧着张瘸子后脖颈的衣裳被血浸湿。 他魔爪探向云宝,苏浅浅恨得咬牙切齿,虽然力不从心,仍孤注一掷欲和这人渣拼命! “咻——” “噗——” 突然,利刃破空,瞬间穿透了张瘸子的喉咙。 温热的血喷涌而出,溅在了苏浅浅脸上。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谁……谁……”张瘸子保持着弯腰的姿态,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怪音,他连死都不知道,死于何人之手,怒瞪圆眼。 “咚。” 不消片息就断了气,他直挺挺地倒下,惊得苏浅浅和云宝急忙退开。 山洞里恢复了一派死寂,苏浅浅心脏剧烈地跳动,好一会儿,转身踉踉跄跄地找了蜡烛,掌了灯。 张瘸子倒在血泊中,死透了。 云宝小脸惨白,俨然是惊魂未定。 药效未除,苏浅浅腿软,招呼着云宝到身边,搂着小家伙的身板,紧张地往山洞外望。 三更半夜,荒郊野岭,一个张瘸子寻上门已经够荒唐的了,还有谁蛰伏在夜色中伺机而动? 呼吸越发急促,苏浅浅额角豆大冷汗滑落。 就在这时,洞外响起了粗狂的声音,“大人,就是此处。” 苏浅浅轻疑,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言语的,正是那日寻到赵翠娥家的刀疤男子,约莫姓魏? 大人?云宝他爹也来了? 她紧绷的神经舒开来,彻底站不住脚,瘫软在地。 山洞口,夜行中的男子,锦白的华服,袖口是水蓝墨画,长身鹤立。 他白皙的面容似染了清冷月华,深邃凤目随意扫过洞外空地上的菜苗,眉心蹙了蹙。 她就住在这种地方,和野人有何区别。 察觉到大人不悦,魏闲将腰杆压得更低了。 就在这时,洞内响起了孩童软糯焦灼的喊声,“娘亲,你怎么样?娘亲!” 魏闲忙不迭加快了脚步小跑进山洞里。 洞内潮湿,光线暗淡。 虽然活动空间不大,但是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摆设也算干净整洁,就是一具死尸碍眼得很,鼻尖袭来的满是血腥味。 魏闲走向苏浅浅,她神色恍惚,半大的云宝守在她身旁,耷拉着眉,眼巴巴的可怜样。 “中了蒙汗药,不会有事。”魏闲说罢,单膝跪地在苏云身侧,“小的见过少公子,少夫人。” 什么少公子,什么少夫人? 云宝不管这些,只拽着苏浅浅的胳膊晃,“叔叔,救救我娘亲,呜呜……” 苏浅浅半阖着眼帘,看了看魏闲,旋即目光掠过魏闲肩头,捕捉到了那一抹闲庭信步而来的颀长身影。 她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丝讥诮。 渣男赶到的真是时候! 不过,总的来说,是这个抛妻弃子的陈世美救了自己。 她看不清男子的面容,麻木地动了动嘴皮子,“你们杀的人,劳烦处理干净,莫要连累了我们母子。” 魏闲愕然,上次照面,他就发现这个苏家三小姐镇定的过分。 本以为是心生怨气端着架子,等着大人八抬大轿请。 谁知道大人亲自前来,该给的台阶给了,该有的诚意也有了,但是她却只想明哲保身?淡漠得有点不合情理! 意识弥留之际,苏浅浅摸了摸云宝的脸盘,艰难地挤出宽慰的笑容,“云宝乖,娘……先睡一觉。” 话音落下,她灌铅的眼皮也拉下帷幕。 既是云宝渣爹在,云宝应是不会有危险…… “少夫人?” “娘?” 一大一小候在苏浅浅身侧,楚宵琰方姗姗来。 他第一次见到苏浅浅,她不省人事,巴掌脸,秀气的模样,双眼紧闭,唇瓣褪色,憔悴中似有种破碎的美。 算不上衣服附体,但撕开的位置,露出了香肩以及肚兜的红线。 “魏闲?”他尾音挑起,夹杂危险的气息。 魏闲魁梧的身躯骤然一抖,忙起身退到山洞外。 真该死,将才只顾着母子俩安危,全然罔顾了身份,竟然直视着少夫人! 魏闲懊悔,揣测着是否冒犯了主子,洞内,楚宵琰修长的手,解开了白玉腰带。 纤尘不染的缎面,宫廷绣娘的衣裳,徐徐落下,盖在了苏浅浅身上。 苏云揉了揉湿润的眼,侧目望去,只觉得这位叔叔生得好看。 娘亲以前总说,爹爹会来接他去京城。 他们等了又等,等到娘亲险些死掉,等到赵婶把他们赶出门…… 想到这里,云宝气鼓鼓地抓起泥块就往楚宵琰砸去,“云宝不要你,你不是好爹爹!娘说的对,就算没有爹爹,云宝也会过得很好!” 楚宵琰怔住,不解地盯着眼前的孩子,他最多三四岁,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簌簌,梨花带雨的,怪让人心疼。 一边是昏迷的娘亲,一边是心心念念的爹爹,苏云委屈地嚎啕大哭,“娘,娘你睁开眼看看云宝呀,娘亲……” 为什么爹爹不早些来,为什么让云宝和娘亲受吃那么多苦头? 呜呜呜…… 楚宵琰头一遭感到不知所措。 他从未与稚童打过交道,比起满朝文臣武将都要棘手。 “她就是这么教你的?男子汉,哭哭啼啼像什么样?”楚宵琰沉着脸轻呵,试图镇住这小子。 谁知道回应他的,是孩子愈发歇斯底里的咆哮。 “娘亲是世上最好的娘亲!!” 第8章 送走崽崽,阵法初成 苏浅浅醒过来的时候,平躺在木板床上,灯火通明,异常温暖。 “醒了?” 男人低沉的音色,如同在跨时空后,再现了大提琴的旋律。 苏浅浅看了眼覆盖在身体上价值千金的衣裳,才缓缓看向了说话的楚宵琰。 他坐如劲松,侧脸的弧度深刻清晰,斜斜入鬓的眉,挺拔的鼻梁,薄刃的唇。 乍一蒙子,好比古装剧优质男神降临,又一激灵,好家伙,原来糟蹋了原生的负心汉还挺人模狗样! 还好,还好,比张瘸子顺眼多了。 苏浅浅心神起伏,坐起身,扯了块荞麦皮的枕头垫在后腰,揉着额角道,“今晚谢了,但别指望我跟你走。” 楚宵琰神色微凝,有其母必有其子,苏浅浅的答案在他意料之中。 他隼目眯起,“苏云何去何从?” 小家伙哭得累了,枕着他腿睡了过去。 苏浅浅知他为孩子来,当即俯身,将云宝抱回到自己身旁,“想也不要想,孩子是我生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虽然她也是捡了原主的便宜,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苏浅浅早就将云宝当亲儿子对待。 云宝在她怀里迷迷糊糊地哼哼唧唧,苏浅浅眼眸弯弯,满是慈爱。 她这傻儿子哟,越看越讨人喜欢。 正当苏浅浅母性大发时,蓦地—— 喉间一凉,有些刺意。 楚宵琰动作快如闪电,一支袖箭已然抵在她的脖颈处。 苏浅浅蓦然僵住,心提到了嗓子眼,“你想干嘛?” 杀人夺子吗! “让他跟着你住在这?风餐露宿?”男人眼底挟着嘲弄。 原以为她起码是个合格的母亲…… 楚宵琰冷冷地勾起笑:“还是像今晚一样,任人宰割,你可有想过,若非我及时赶到,你的下场?苏云又是何结局?” 苏浅浅想,运气好点,她名声尽毁,但能捡回一条命,以后带着云宝去外地也能活,只是今晚的事可能成为她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运气差点,她又得去阎王殿报道,至于云宝,想起电视机上看那些被拐走的孩子,缺胳膊断腿…… 不等她答,男人袖箭压着她脖子更紧了些:“现在,你可有还手之力?” “没有。”苏浅浅悻悻地别开脸。 她靠着卜卦看相走天下,拳脚方面从未涉及。 再者,原主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更是任人揉捏。 楚宵琰却不欲放过她,继续追问:“若苏家知晓你生下的孩子是我楚家骨血,必然斩尽杀绝,你有把握?” 苏家! 苏浅浅一怔,回忆起来,那年她有了身孕,苏家怕坏了名声,将她送到四合村。 那时,苏浅浅带了不少盘缠,赵翠娥待她也是客客气气。 后来,她偷跑了,跋山涉水,千里万里,狼狈地回到苏家,却被挡在门外,迎头就是一盆洗脚水。 冬日的天啊,浑身湿透,头发丝上挂满了霜,自此原主生了场大病,赵翠娥趁机将她搜刮得一干二净…… 苏家确实有参与党派之争,以苏家对她的厌恶程度,斩草除根这种事,不疑有他。 眼中的光似洞中烛火忽明忽暗,苏浅浅垂眼看着怀里的云宝。 半晌,她深吸了一口气,艰难道:“带走吧。” 连续三个问题,早已将利害剖析了个遍,云宝跟着爹,至少比跟着她安稳多了。 她不能因一己私利,拖累了孩子。 “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 要什么? 苏浅浅轻柔地抚摸过苏云软嫩的面颊,她只想要云宝能平安健康地长大。 半晌,她闭上眼,艰涩道:“趁着他还睡着,赶紧。” 每一个字的背后她都暗暗发誓,分离只是暂时的,等她有能力了,可以给云宝的富足稳定的生活,一定将他接回来! 楚宵琰不再多言,更没有过多的情绪,将熟睡的苏云抱起。 怀里一空,苏浅浅心里豁然像开了个大洞,四面八方的冷风呼啸而来,吹得生疼。 脚步声远去,她急忙掀开眼望去。 乌发半束的男子背影颀长,就要融入月色里。 苏浅浅心头一紧,脱口而出,“照顾好云宝!如果我知道他受委屈,一定不会放过你!” 楚宵琰脚下一顿,薄唇捻着一丝冷然轻笑。 还用不着苏浅浅教他行事! 他将提起脚,苏浅浅又道,“那位拍桌子的,及时行善,否则七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外头的魏闲虎躯一震,跟他有何干系,夺子之仇的是楚大人,怎么挨诅咒的是自己?再说他他此生刀剑不长眼,了结过的性命比踩死的蚂蚁还要多,不信神佛,不知苦厄! 楚宵琰不做停留,阔步而出。 村中无下榻之地,他还需披星戴月赶回京中! 山洞中空空荡荡,恍惚间又听见云宝在唤娘亲,苏浅浅止住来势汹涌的泪意。 那人面若皎月,唇似弯弓,天庭饱满福泽天下,身染龙气自有贵人相依。 苏浅浅愿意让他带走苏云,还有其中这一层原因,气运中天之人,大富大贵,云宝暂且跟着他,不会有什么闪失。 静坐了片刻,苏浅浅拍了拍面颊,重整旗鼓,强打精神,她要赚钱,要接回云宝! 浅眠了一晚,天明时,苏浅浅就下意识地喊着云宝。 当念及云宝已经离开,她在木板床上缓了好半晌。 阳光投进,地上张瘸子的血迹干涸成褐色。 似乎在时时警醒她,如若不抓紧变强,武装自己,根本没资格做云宝的娘亲! “冲!” 她自顾自地给自己打气,翻身下床,伐木,加固福地的大门,挑拣石子游蹿在山林间,设局布阵。 迷魂地是种利用磁场来迷惑敌人,达到鬼打墙效果的阵法。 然而阵法落成,阵眼却需一块法器。 最好是金,或玉,这种大自然生成的产物。 迷魂阵落成大半,她坐在洞口水潭处苦思,山路上气喘吁吁爬上来个发福中年男人,“苏家小娘子!苏家小娘子诶……救命啊!活神仙!” 第9章 改风水,逆天而行 瞧着标志性的一撇八字胡,不正是当铺掌柜的么? 远远地就见,他虽是满面通红,但印堂青黑,是有厄运缠身。 多行不义必自毙! 苏浅浅侧过身,掬了捧水洗脸,只当没看见。 掌柜的挺着将军肚,一段路爬出了蹬泰山的感觉。 等到他到苏浅浅跟前,佝偻着身子,气都提不起来,像匹即将累死的骡子。 旋即,他一屁股坐下,半天憋出后半句话,“活菩萨,您可真是一语成谶,当铺昨夜走水,还好我跑得快……” 呵—— 苏浅浅扯了扯嘴角,幸灾乐祸,“家当呢?” 掌柜的干巴巴笑,“损失过半。” “沙金呢?”苏浅浅用袖子擦拭面上水渍。 掌柜的心虚地望了她一眼,垂头丧气地嘟哝,“没了。” 大火替他提纯,八成化作金水,混着灰烬,无从寻起。 当初的哑巴亏,苏浅浅适才有所释怀,她笑着拍了拍掌柜肩,“佟老板,命里有时终须有,做人啊,还是要心存善念才好!” 掌柜的一肚子憋闷,彼时听苏浅浅提醒他小心火烛,心生不满。 火势来得蹊跷,若非苏浅浅久居山腰,他都快怀疑是苏浅浅恶意纵之。 拂了脸面不打紧,生意人脸皮厚,佟掌柜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嘻嘻征询,“苏家小娘子,都怪我买椟还珠,不识好歹,您看,能有什么法子,让我那营生起死回生?” “铺子还在?” “在,在的。”佟掌柜连连应。 苏浅浅讳莫如深颔首,指尖掐弄,大有世外高人的架子。 佟掌柜茫然摸脑袋,往昔从未听闻苏家小娘子有些道行,途经村子头都不敢抬的,而今是仙家附体了? “有了!” 苏浅浅睁开眼,呼出浊气,“涅槃重生,不破不立,八方来财,自有妙计。” “当真?” 佟掌柜差点跳起来,半辈子家业都折进去了,要是苏浅浅真能让当铺回血,让他跪下磕头都成! “掌柜的找我,还信不过么?” 苏浅浅冷睨,转身就要往山洞里走。 “哎哟,姑奶奶!我对您深信不疑!这就随我去看看铺子吧!” 苏浅浅驻步,勾起一抹得意。 她将佟掌柜拿捏通透,慢条斯理地转身,“那就要看掌柜的诚意了。” “……”佟掌柜想哭。 顺着山道而下,沿途可见原本荆棘满布的地方,被人铲平了去。 苏浅浅似乎能通过这些残枝看到离开的云宝一行人,如何地风风火火,荡平所有。 心头不由地沉重, 和佟掌柜谈妥五两银子,不多,好在有起色,若想去京城见云宝,路费是够了。 四合村东边,本就磕碜的当铺,愈显残破。 门楣垮了,匾额烧焦了,屋顶漏风了。 村民围观的不少,大多看笑话,佟掌柜价压一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苏浅浅走近时,便秀眉紧拧。 当铺地处水坎偏风巽,沾半分紫气东来,这一把火,算是把气运都烧个精光,黑烟袅袅,一片死地! “活神仙,有救?” 佟掌柜心神惶惶,仍是将信将疑。 苏浅浅山腰处故作深沉着实是摆谱,面着死地,露出凝重,“掌柜的,要不,我把银子退给你?” “别,别啊!您给大显神威!五两嫌少,八两够不够?”佟掌柜急得团团转。 苏浅浅仍是眉心紧锁,佟掌柜又一次加码加价,“十两!十两如何!” 忽而,苏浅浅小脸上,如同春风拂去了凌寒的雪,万物复苏,笑靥如花,“好说,好说!” “……”佟掌柜。 改风水,讲究个逆天而行。 苏浅浅先是让掌柜的在风巽位建一道牌坊,牌坊需中空,挡灾挡煞,唯有气运源中来。 当铺形成了白虎冲杀,正中打口井,埋下人偶,承孽债。 她一说一个准,佟掌柜头婚媳妇儿难产而死,生下女儿六月夭折,继室体弱多病,终是没能有个香火子嗣。 若说这些都是苏浅浅闲言碎语听来的,但那孩子夭折的事,已去八九年,晦气家丑,佟家捂得紧,不为外人道。 苏浅浅如数家珍,佟掌柜直呼神人,命伙计依着苏浅浅吩咐抓紧办妥,对苏浅浅愈发恭敬。 吃上一碗茶,苏浅浅坐在当铺外太阳地里,忽问道,“掌柜的,你可知张瘸子与村中谁走得近些?” 原主与张瘸子素无瓜葛,且听张瘸子说了句“受人所托”,其中猫腻猜度了四五分。 “张瘸子?姑奶奶您所指可是纠缠赵婶家姑娘的张瘸子?” “嗯?” 苏浅浅嘴边叼着根茶梗,瞬息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赵翠蛾母女俩的幺蛾子还真不少! 顾千秋年长原主两岁,二十出头还是个待字闺中的老姑娘。 不是赵翠蛾那般刁钻刻薄,没想到蔫着坏,心和赵翠蛾一般黑! “说起这张瘸子啊,年关时偷摸爬进那姑娘炕头……” 佟掌柜捋着八字须,津津乐道,苏浅浅无心八卦,猝然起身,“掌柜的,帮个小忙如何?” 赵家篱笆院里,赵翠蛾摘着红薯叶魂不守舍,“闺女,你说张瘸子该不会舍不得走了吧?今儿也不见来回个信,那丧门星的事到底妥了没?” 顾千秋提着水桶进屋,嗤之以鼻,“赖着那贱人才好,一举两得!” 这时,苏浅浅就在篱笆外,“赵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呐!” 第10章 贼蹄子,反了天! 赵翠蛾手一抖,红薯叶散落在簸箕里,顾千秋动作滞住,瞠目结舌。 二人宛若见鬼般,苏浅浅心中了然,推门而入,“怎么,赵婶,不欢迎我啊?这两日也不孝敬我,还得我亲自寻上门来。” 赵翠蛾脑子宕机,顾千秋越过望了望,“就你一个人?” 张瘸子呢? 不是昨夜上山了么! 苏浅浅诧异,“你们知道大人来过了?” 赵翠蛾还没消化得了张瘸子的事,又听苏浅浅如是说,蜡黄的老脸除了木讷还是木讷。 “说起来啊,我还挺舍不得赵婶你的,云宝跟他爹走了,不日我也得进京,这一别啊,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重逢。” 苏浅浅边说,边走向赵翠蛾,嘴角挂着笑,眼底藏着针。 赵翠蛾神游太虚,脑子空空,苏浅浅捡起红薯叶,在她面前扫过,“赵婶,怎么被鬼摄魂了?” 酥酥痒痒的感觉,刺得赵翠蛾猛打一个喷嚏,“你,你……你没见别人?” “谁啊?”苏浅浅婉儿,面带娇羞,“只见了相公。” 相公? 苏浅浅矫揉造作,顾千秋差点没吐出来。 她将扁担一扔,“要滚就赶紧滚,少在这里恶心人!” 赵翠蛾总算回神,喝着顾千秋,“说什么蠢话,回屋去!” 顾千秋不屑至极,剜了眼苏浅浅。 没有女儿碍事,赵翠蛾双手在罗裳上蹭了蹭,和颜悦色谄媚地冲苏浅浅乐,“浅浅啊,千秋她性子急,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苏浅浅皮笑肉不笑,“赵婶言重了,这几日婶你对我的好,我可都记在心上呢!” 赵翠蛾慌得冷汗直流,不自觉地话音发颤,“没,没什么的……” 明摆着赵翠蛾没那么热络,苏浅浅深谙她是挂记张瘸子。 也不点破,话锋转了转,“婶啊,你可还记得曾有一枚平安扣,是我自小贴身佩戴的?” 赵翠蛾吞了口唾沫,端起簸箕来避重就轻道,“那都多久的事了,早就……早就不知道丢哪了……” 苏浅浅窥视着赵翠蛾,“那我自己找。” 经过起起伏伏的折腾,赵翠娥心脏承受不了,浑浑噩噩地往篱笆院边的水缸处走,“想找就找。” 那东西玉质通透,飘着兰花儿,好看的紧,她没舍得当掉,在闺女身上呢! 任凭苏浅浅翻箱倒柜也无用! 苏浅浅她现在是明里招惹不起咯,背后有大人物,真是什么狗命! 赵翠娥喜形于色,苏浅浅看得清清楚楚,她咬破了手指,点在了眉心。 平安扣于原主有着十多年羁绊,冥冥之中,是有感应的。 赵翠娥回头见苏浅浅眉间一点红,不知在做什么,暗暗嘟哝“神神叨叨”,她现在巴不得赶紧将苏浅浅这个瘟神送走,省得担惊受怕。 就在这时,苏浅浅兀自睁开眼,杏眸中似有金芒转瞬即逝。 她径直冲着顾千秋的里屋去,赵翠娥在背后火急火燎乱叫,“苏浅浅!你干什么!你给我站住!” 情急之下没夹住,撕开那一层虚伪的脸皮,内里仍是嫌恶痛恨苏浅浅的。 顾千秋正拿屋中瓶瓶罐罐撒气,苏浅浅堂而皇之闯入,揪扯开她衣领,一眼就看到了一枚温润的平安扣。 她一把攥下,跟进来的赵翠娥傻眼了。 “赵婶,你可真会藏啊?” 苏浅浅冷嘲,顾千秋扑上来,“还给我!” “啪——” 苏浅浅扬手就是一巴掌,“一家子强盗,什么是还?” “贱蹄子!你反了天了!”赵翠娥尖叫,挽起袖子一如往常收拾原主那般有仪式感,“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给你脸了是吧?” 苏浅浅站定不躲不闪,似有种运筹帷幄。 赵翠娥爪子薅过来,咬牙切齿,背后突然袭来一道大力,猛地推搡,她还没能碰着苏浅浅一根汗毛,“哎哟”一声哀嚎,便跌倒在地。 来的,正是佟掌柜手下的伙计阿贵! 第11章 阵法落成,云宝偷溜 “苏浅浅,好啊你,胳膊肘往外拐,找着外人欺到家里来了!” 顾千秋怒骂,还未有所动作,又涌进来三三两两的村民,佟掌柜笑呵呵地现身,仿若一尊弥勒佛,“老嫂子,大闺女,咱村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们怎么对待苏家娘子的,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是不是过了点?” “就是,霸占人家的东西,明抢豪夺,真不怕遭报应!” 七嘴八舌,众说纷纭,一句句戳着赵家母女脊梁骨。 赵翠娥如何也想不透,扎根在村里的人是她,苏浅浅不过是异乡人,以前他们乐得看笑料,而今怎都帮衬着苏浅浅? 她头晕眼花,顾千秋却不好惹,她推开挡在跟前的大娘,破口大骂,“你们算什么东西,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们这些杂碎指手画脚!” “嘿,你个老闺女,爹死的早缺乏管教,没大没小!” “你说谁老闺女!” “啊——敢动手?老娘跟你拼了!” 赵家房子里一派混乱,你揪我,我掐你,好不热闹。 苏浅浅悄然退走,晃了晃手中的平安扣,骄阳下,扣子光滑温润,花色灵动,似活过来一般。 此等珠玉,用来做阵眼最适合不过! 阵法落成,看还有谁夜闯福地? 背后惨叫声欢送,苏浅浅脚步轻快地折返回山道,心思放空,又不禁念及云宝,不知那小子如何…… 会不会怪她? 回京之路迢迢,一辆象辂马车匀速前行,细密金丝软垫上,半大的孩子莲藕般的手臂环抱胸前,两颊气鼓鼓。 “绝食饿的是你的肚子,小孩子夭折下葬是要斩首的。”一旁慵懒的男子金玉束冠,修长的手托着书籍,漫不经意地翻看。 孩子由下往上瞪他,眼白占据了眼眶大半,“人牙子,偷小孩,不要脸!” 楚宵琰挑眉,“我是你爹!” “云宝没有爹!” 苏云不相信娘亲会让这人把自己带走,一定是他们趁着娘亲不注意,将他拐来的! 马车穿过京城巍峨的城门,一处考究雅致的府邸前,魏闲拨开了丝帘,“小少爷,到家了。” 他伸手去抱小男娃,那小小斗兽,张嘴就是一口。 “啊!” 小孩尖牙堪比利刃,疼得魏闲闷哼。 他不敢撒手,提溜着男娃下了马车,这一口万幸在他手上,若是咬伤大人,想想就不寒而栗…… “放开我!我要回家!我要娘亲,放开我,人牙子……” 他不停地踢打,闹腾,随之跃下马车的楚宵琰面若锅黑。 楚家子嗣,哪有如此野蛮无礼的? 苏家三小姐,还真是会言传身教! 在梅洛轩的三日,苏云不吃不喝,除了闹就是哭…… “大人,少公子长此以往,怕小身板吃不消。”魏闲在书房伺候笔墨,忧心不已。 他没想到方三岁出头的孩子,骨气铮铮,一点也不好相与。 楚宵琰冷峻的面色就没缓和过,提笔行书,冷淡至极,“还是不够饿!” 他就不信,还管不了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话毕,女婢跌跌撞撞跑来,“大人,魏总管不好了!小少爷……小少爷他,逃走了!” 第12章 与狗抢食,河边惊悚 长安街,车水马龙,楚宵琰冷冰冰的目光四处扫视着行人。 魏闲带着兵马气喘吁吁跑来,脸上的刀疤抽了抽,垂首道:“属下无能,未寻得少公子踪影。” “继续找。”楚宵琰厉声,棱角深刻的脸似冷面阎罗。 “是!” “等等!” 忽而,楚宵琰似乎想到了什么,鞭子狠抽马身,调转方向扬尘而去,“安客栈!” 平安客栈在城外小镇,他们入京前最后一次落脚之地。 风尘仆仆地刚进了村子,就听一阵嘹亮的犬吠声。 那是农家的屋檐下,一只脏得毛都看不出颜色的野狗正追逐个孩子,那孩子,不是人矮腿短的苏云是谁? “啊!走开!你走开!不要跟着我!娘亲——快来救云宝啊——”苏云小手紧紧捏着半个窝窝头,眼中蓄满泪水。 他吸溜着鼻涕,只敢闷头跑,不敢回头,他好怕一回头,迎面而来的便是垂着涎水,露着獠牙的血盆大口。 苏云离开娘亲三日,便三日没有吃喝,此时他嘴角干裂,嗓子干哑,真的跑不动了。 可是,大狗仍穷追不舍。 苏云哭得泪眼朦胧,压根看不清脚下的路,他一脚踩进小土坑,单薄的身体重重地砸向地面。 他要死了吗? 要被大狗吃掉了吗? 娘亲为什么还不来? 都是爹爹不好!坏爹一来,娘亲就不见了! 云宝不要爹,云宝只想要娘! 爬不起来,苏云将带着汗渍与尘土的窝窝头就往嘴里塞。 死也不能做饿死鬼! 囫囵塞了些,只听恶犬咆哮就在背后,他急忙双手抱头,可惜胳膊太短,只捂住半个脑袋瓜。 “汪汪汪!” 骤然恶犬一个飞扑。 云宝匆匆一撇,吓得缩成了个团子。 千钧一发之际,马鞭重重地抽在了野狗背上。 野狗倒飞,伴着呜咽声。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云宝错愕地微张着小嘴。 娘亲,是娘亲来了么 他胡乱地抹掉嘴边的馍馍碎渣,脏成花猫的小脸露出一抹甜甜的笑…… 然而来人,却是男子高大的身影,似披着冬日的霜,一张脸冷得吓人。 他瘪着嘴,不敢哭、只是眼底湿漉漉的一片。 “沿途做记号,还有点小聪明,嗯?”楚宵琰卷起马鞭,缓步逼近。 遥记回京时,就发觉客栈的柱子上,长短不一的红绸子打了结。 那时他并未放心上,将才方后知后觉明白,那正是苏云的手笔。 被戳穿了小心思的苏云下意识将吃剩的小块窝窝头往背后藏,大片黑罩下来,男人强有力地手抓住了他肩头的衣裳。 双脚腾空,苏云又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弱小。 什么也做不了,就像砧板上的鱼肉…… 不待楚宵琰开口,他突然“哇”一声哭出声。 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你不是我爹爹,你是坏人!我要娘亲!我要我娘!哇——你把娘亲还给我——” 魏闲上前,拿出干净的帕子递给楚宵琰,插科打诨道:“小公子嗓门真大,这叫一个亮堂,日后定非池中之物!” “就他?”楚宵琰冷哼一声,“楚家子嗣,竟与狗抢食!成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 苏云哭得惨兮兮,“不要你管,呜呜呜,我要娘亲,娘啊——” 小崽子挣扎地太剧烈,楚宵琰几近脱手。 他烦躁地呵斥,“你就这么想回去?” 忽而,苏云不动弹了,鼓着奶呼呼的腮帮子,用力把流出来的鼻涕吸回去,挺胸凸肚以增勇气,“我就是爬,也要爬到娘亲身边!” 意外…… 这小哭包,意外地固执坚决。 或是血脉相连,小奶包红红的鼻尖,湿润的眼眶,莫名地让他心疼。 遥想前年,因公务繁忙,他不得归家,连祖母最后一面也未见到,倘若他只有四岁,会不会也哭得如此……惊天动地? 念及此,他将帕子拍在苏云脸上,“只此一次!” “嗯?”苏云竖起耳朵,瞪大眼睛期待又胆怯地看着他。 这是,同意了? 四合村。 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赵翠娥坐在地上哭天抹泪,“贱蹄子,小娼妇!我就知道她不是好东西!一窝子强盗,没天理啊——” 顾千秋被吵得头疼,她把散落在地上的衣裙和被子都抱起来,能用的拍拍接着用,实在脏的就要洗。 “哭有什么用,能咒死她吗?” 没好气地把脏衣服塞到木盆里,顾千秋转身就走。 母女俩面盘子都是一块青一块肿的,狼狈得很。 被人拿住脏,说出去都是她们母女没理,那些疯婆娘,不知中了什么邪,帮着苏浅浅落井下石! 顾千秋不是不怨恨苏浅浅,但却束手无策。 眼下京里的贵人把苏云带走,只留下苏浅浅一个人在村子,显然是不在意她! 待过了风头,趁着村里风波过去,还能收拾不了她? 就在顾千秋想着如何把人踩在脚下时,忽然顿住。 清澈见底的河流,岸边趴着个庄稼汉。 “又是个喝烂酒的,也不怕淹死!” 顾千秋低声咒骂,抬脚踹过去,赫然见那人青白的脸。 张瘸子! 竟是张瘸子! 他死了? 顾千秋后背一凉,木盆“啪嚓”落地。 第13章 炫目迷魂阵,云宝归家 穿缁衣的捕快七八人,跟着赵翠娥入村。 领头的着了帽冠,听赵翠娥口若悬河讲述, “官爷,张瘸子大晚上不在家中歇着,鬼鬼祟祟上后山,一定是找苏浅浅那个死丫头去了。她未婚有子,就不是什么本分的人!整日里勾勾搭搭,定是她害了张瘸子。” 提到苏浅浅,她便想到被夺走的平安扣和损失的银子,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 “后山?” “是是是。” 赵翠娥见捕快们在山脚下四处张望,却没有进山的意思,肥硕的大饼脸露出一抹心疼。 咬牙从袖子里拿出碎银子塞进领头的刘捕快手里,文绉绉地道:“乡里乡亲的,平日里皆是小打小闹,哪里想到会出人命!官爷不辞辛劳来咱们村,也是为乡里乡亲,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刘晓捏了捏银子的棱角,手腕一动,悄无声息将银子塞进怀中,“哥几个,去探探虚实!” “我带路,我带路!”赵翠娥小跑上前,巴不得苏浅浅当即押进大狱。 茂林深篁,阳光斑驳。 山间虫鸟低鸣,赵翠娥气喘吁吁地指着不远处,“喏,就在前面了。花里胡哨的,一看主子就是妖里妖气!” 捕快不屑瞟一眼,花草不都姹紫嫣红,这都跟人好人坏扯得上干系? 他冷笑一声,继而往前…… 山路还算平坦,走了又走,日头当空到夕阳西下…… 那处繁花,却依旧难以触及。 赵翠娥早就腰腿酸困,撑着树干不敢咋呼,只得嘀咕,“莫不是鬼打墙?” 可这句还是被刘晓听了去,啐了口唾沫星子,“住嘴!衙门中人一身正气,便是鬼来了,也得退避三舍!” 苏浅浅对迷魂阵中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正忙着装点小院呢! 忽然,夜色中传来一声惨叫。 苏浅浅拄着锄头直起腰,拧眉听了片刻,山林月朗星稀,幽静无比。 她的视线穿过围住小院的篱笆,落在不远处的花田上,露出会心笑容。 这几日,她忙活着,做了秋千,种了花,修了一条碎石子小道。 若云宝在,定欢快地上蹿下跳…… 唉! 想到这,徒增几分惆怅。 她眸光黯然了几分,收工回了洞中,期盼着云宝入梦。 梦中香甜,却苦了陷入迷魂阵中的众人。 月色皎洁,一道道细长的东西爬上了树,蹿出了灌木丛……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 竹叶青,银环蛇…… 就像得到召唤,蛰伏而出。 赵翠娥吓丢了半条命,“见鬼了,见鬼了!官爷您想想辙啊!” 刘晓一刀一条蛇,那些斩断的残肢断尾,在地上盘旋卷曲,虽死犹生。 他阴沉着脸,“莫要聒噪!回村子!” 捕快们也不是没想过脱身,当意识到困在林中,他们沿途返回,谁知,兜了几圈又回到了原地。 要命的是,夜中中山林起了空濛雾气,东南西北分不清。 现下甭说找到苏浅浅了,能不能活着走出去都没底! 这些捕快还好,到底是练家子的壮年男丁,纵使筋疲力竭,也还有个人样。 赵翠娥已是弯腰驼背,四肢瘫软,就像在地上爬行的蛆虫。 天将将破晓,天际泛起鱼肚白。 在山间苟且了一整宿的几人,犹如死里逃生。 直到天光大亮才惊觉,他们就在进山的羊肠小道上,泥地上脚印摞脚印,不知来来回回踩了多少遍! 至于毒蛇,是一条也不见! 本似行尸走肉的捕头刘晓打了个激灵,只觉毛骨悚然,“真他娘撞鬼了!” 清晨的风穿过山谷,呼啦呼啦。 茂密的枝叶飒飒作响,刘晓打头一瘸一拐地俯冲下山,手下一个个哪敢多呆片刻,急忙尾随逃离。 这山里有古怪,怪得很! “爷,苏浅浅,苏浅浅那死丫头还没抓着呢,爷!” 赵翠娥扯着嗓子喊,一双眼布满了红血丝。 什么苏浅浅,姨浅浅的,刘晓只知道,再这么下去,他就该去找阎王爷爷报道了! 死了人是大事,四合村闹得沸沸扬扬。 县衙拿不到凶手,也不好就此离开,便在赵翠娥家中小住。 谣言四起,众说纷纭。 有的说苏浅浅是九天玄女下凡,稍稍施法就耍着县衙狗腿子晕头转向,有的说县衙之人触怒了山神,亦有人云,是张瘸子怨灵作祟…… 赵翠娥脸色是白一层黑一层,苏浅浅没拿着,还得供着几个祖宗。 杀了只猪崽子,成日里吃得满嘴流油! 白驹过隙,浮世三日。 刘晓也不是不作为,白日里总要派遣一两人去山头转悠一遭。 当然,一无所获。 拍拍屁股起身,也是时候回去复命了。 至于那张瘸子,了无人证物证,定个失足坠崖又能如何? “官爷,官爷不能走啊!” 赵翠娥眼见着他们将一头猪崽啃得骨头都不剩,焦急忙慌地追了一路。 妇人脚程如何能撵上常年奔走的捕快,眼见着落下一大段,赵翠娥索性卷起裙摆,埋头小跑…… 村头佟掌柜兴建牌坊,挡了视野,一个拐角,赵翠娥就撞了两眼冒青光。 定睛一瞧,是一身坚硬甲胄。 再往上看—— 男子一道贯穿半张脸的刀疤,横眉倒竖,不正是当时要带苏浅浅进京的官爷吗? 而刀疤男身侧,那位穿着堇色衣裳,金玉束冠,郎艳独绝的,难道是苏浅浅的奸夫? 赵翠娥傻眼了,这怎么还带杀回马枪的? 莫不成真要接苏浅浅那贱蹄子? 完了!全完了! 赵翠娥佯装镇静,徐徐转身,提起僵硬的步子……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她在心中默念祈祷,正欲开溜。 这时二人身后的轿子里,一只瘦弱的爪子轻轻掀起轿帘一角,紧接着探出一颗毛绒绒的脑袋。 “赵婶,我娘呢?” 软糯的童音,听得赵翠娥想哭,她只想当个透明人,怎么这倒霉孩子又回来了! 第14章 首辅莅临,来者不善 赵翠娥定了好一会儿。 后背生了芒刺。 好半晌,她才机械般转身,面上笑比哭难看,“你娘……你娘我不知,许是在,在她的山洞里吧……” 刘晓本已经与楚宵琰擦肩而过,捕捉“山洞”二字,又退回来。 他不认识楚宵琰,见他周身华贵,气质卓然,料是非富即贵。 不过他未曾放在眼里,语气依旧冷硬,“你们与她有何关联?” 衙门做派,从来都是落下马威。 当即取出海捕文书,上面画着的正是苏浅浅,“此人疑似行凶杀人,若尔等去找,劳烦交到我们手中,以便调查发落!” 苏浅浅,杀人? 就她? 楚宵琰剑眉轻挑,玩味揶揄。 魏闲算得上楚宵琰肚子里的半根蛔虫,拉长脸反问,“要抓的,可是后山那位?” “正是。” 刘晓受了窝囊气,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 若抓不到苏浅浅他自有退路,若是能擒回衙门,自然是美事一桩,记功一件。 楚宵琰眼风淡淡一扫,刘晓只觉压力扑面而来。 哪怕县太爷大发雷霆时,也未曾给他这种窒息的感觉。 此时,魏闲上前一步,横在刘晓面前,似笑非笑问道:“你们可知她是何人?” 刘晓回过神,自省气势输了一头,烦躁地卷起文书塞进怀里,“管她是谁?杀了人就是触犯律法,就是天皇老子也得抓起来随我们回衙门问话!” 魏闲冷哼一声,脸上的刀疤越发狰狞,他左手一翻一抬,亮出腰牌,让出半个身位后的楚宵琰,倨傲道:“这位,是当朝首辅,楚大人!” 首辅楚宵琰! 别说县衙的捕快,便是荆州的富户权贵,听到楚宵琰三个字也要抖三抖。 首辅楚宵琰,出身江北楚氏,母亲是当朝长公主,父亲是忠毅公,出生就含着金汤勺,三岁会文,五岁会诗,十二岁胜了武状元,十六岁进身翰林院,成为陛下的侍笔翰林。 后破格进入刑部,任刑部侍郎,屡破奇案,又进御史台,领御史中丞,不知抓了多少贪官污吏,其后,以文人的身份、武将的手段稳坐首辅之位。 做梦也不敢想会在这里见到楚宵琰,刘晓懵了。 魏闲威色呵斥:“见到首辅,还不下跪?” 刘晓膝头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眨眼间,村口跪倒一片。 “卑职有眼无珠,竟不识大人,求大人高抬贵手……” 赵翠娥不知首辅只知县令。 可如此阵仗,她再没见识,也知道首辅肯定比县令大! 苏浅浅的姘头是首辅?! 首辅好啊!官位大,有权也有钱,赵翠娥贪婪成性,偷偷摸到轿子旁问云宝:“你爹在京城的宅子大不大?下人多不多?你……”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神色倏然一变,“你带着他们回来是?” 云宝撑着小肉脸,笑嘻嘻道:“接我娘亲啊!” 楚宵琰将这一切收入眼底,马鞭甩在泥地上,“是你指认苏浅浅杀了人?” 赵翠娥心脏一紧,抖着声音道:“张瘸子死了,我,我见他入夜进山,所以……” 她越说越心虚,在楚宵琰冰冷噬人的目光下,赵翠娥浑身发冷,银子再好,却只怕有钱没命花! 楚宵琰锐利的视线,似洞穿了赵翠娥虚伪的皮囊。 他纵身上马,紧着缰绳,马蹄哒哒哒向着村子腹地去。 赵翠娥生怕引火烧身,扯着嗓子喊道,“山里有古怪,贵人若是遇了险,可不能怪我们村,一切都是苏浅浅做的!” 古怪,遇险? 他又不是没去过,简陋森冷的山洞,贫瘠荒芜的山林,一泓清泉,谈何古怪? 魏闲忆起苏浅浅那句“金玉良言”,驾马尾随着楚宵琰,调侃道,“莫不是夫人真有几分本事?” 楚宵琰凝眸,魏闲当即收音,当个哑巴。 “等等我呀!”苏云见大坏蛋要进山,奶声奶气地催促驭夫,“跟上跟上!” 他们疾驰过境,四合村的小道黄土飞扬。 “头儿,抓还是不抓?” 小弟问着刘晓,将他搀扶起,虽不知苏浅浅与首辅有何瓜葛,但明眼瞧着就是受首辅庇护。 这偏僻的四合村,竟是藏龙卧虎! “速速回衙门,吾等做不了这个主!” 刘晓在自己一亩三分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横空出世的楚宵琰,就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而今不知死活的跟进,定是死路一条! 刘晓跑得比兔子还快,村头牌坊前就剩赵翠娥形单影只了。 软包子苏浅浅变成了狠茬子,还有大人物撑腰,赵翠娥有种命不久矣的错觉。 好容易收拾妥帖的赵家,顾千秋看着赵翠娥翻箱倒柜收拾包袱,不耐烦地问:“娘,你又折腾什么?” “你个没眼力见儿的,还不快过来帮忙收拾?我们得赶紧走。” “去哪?” “苏浅浅那个姘头是当朝首辅,等他们见面,八成没我们活路!”赵翠娥把包袱塞进顾千秋怀里,慌乱道:“他会杀了我们的!” 首辅,那可是一等一的大官! 顾千秋比赵翠娥见识广,面色已是雪青。 苏浅浅到底什么命啊! 捧着包袱,绝望萦上心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们母子俩在四合村扎根多年,而今逃难能去哪? 就在她六神无主的当口,院子外传来了响动。 只见乌泱泱的人尽数身着夜行衣,凶神恶煞地冲进村子朝后山冲去。 “谁?苏浅浅杀来了?”赵翠娥冲过去,险些把顾千秋挤倒。 顾千秋蹙眉捂住赵翠娥的嘴,“嘘,你听。” “阻拦者格杀勿论,取首辅首级者,赏纹银百两!” 赵翠娥瞪大双眼,下巴都要惊掉了,首辅是什么品阶她不知道,可暗杀朝廷命官,这、这岂不是要造反? 此时山道上。 马留在山脚,三人只得结伴徒步。 路道满是泥泞,混乱的脚印,干涸的血迹…… 楚宵琰根据这些痕迹,似乎能见到好些人在此蹉跎。 县衙之人该是寻过苏浅浅了,却败兴而归? 他们近不了苏浅浅身,可为何张瘸子能趁夜而入? 眼前浮现出苏浅浅那般冷静沉着的模样,听到苏云哼唱着不成调的小曲,楚宵琰忽然开口:“你娘亲平日与你相处,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苏云一听人提起娘亲,双眼一亮,小嘴叭叭:“我娘亲好厉害的!你不知道,娘亲能找到金子,想吃肉,老天爷就送来野鸡!娘亲她……” 不过是随口一问,便引来苏云的滔滔不绝,楚宵琰忍不住后悔扶额,他竟然问一个三岁大的孩子! 变出金子?倘苏浅浅有点石成金的本事,苏云此时便不会在魏闲怀里。 忽然,魏闲顿时驻步。 竖耳倾听,神色警惕。 下一瞬,他想也不想就把苏云交给楚宵琰。 “唰——” 长剑拔出,蓄势待发,“大人,来者不善!” 第15章 一语成谶,一家团聚 话音方落,山林间远远可见二三十人,皆是武器傍身,疾步如风! “哇——大大大坏人!” 苏云隔空指着,双眼瞪得圆溜溜。 楚宵琰将苏云压在怀里,低声嘱咐,“莫看。” 势必是一场血腥杀戮! 魏闲一马当先,迎着黑衣人去。 “刺啦——” 森冷剑刃染上鲜血。 楚宵琰伫立原处,泰若自然地观望着魏闲在黑影中厮杀,深邃凤目,幽幽不见底。 此番来到四合村是他临时起意,决不可能有刺客提前埋伏,何况四合村穷乡僻壤,山匪更是无稽之谈。 这些人黑巾蒙面,但那领头人身形精瘦,似有眼熟,若是猜的没错,该是刚照过面。 县衙捕快! 荆州茂县,好像是侯氏附庸。 三皇子生母乃宠妃惠嫔,正是出身江南定远侯府,把持河道盐政。 陛下日渐老,而皇子们正值壮年…… 太子之位,从龙之功,朝中已是暗潮汹涌。 择贤君而立天下,早年楚宵琰与三皇子情同手足,而今已是嫌隙百出,他表面支持着三皇子,背地里却有意辅佐胸襟开阔,广纳门生的九皇子为储。 魏闲长剑一晃,又一人毙命,抽身问道,“大人……莫非三皇子起了疑心?” 楚宵琰未等开口,“咻”地一声,箭弩将至。 他单手护着苏云,修长的手横档,硬生生将箭矢劈开,偏离了方向。 “先解决当下!” 楚宵琰严正以待,若是孤身,定是与魏闲打个配合,游刃有余,然而,怀里还有个小奶团,切不可伤及了他。 虽是暗中有弓箭手,好在魏闲非无用之辈,大开大合,砍人如切菜,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态。 苏云小胳膊紧紧抱着楚宵琰的脖子,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溢出,害怕地打哆嗦,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察觉到他的颤抖,楚宵琰机警地注意周遭,沉声道,“想着你娘,她在等着你!” 云宝一怔,硬生生将泪憋回去。 没错,娘亲,他要活着见到娘亲的! “阿嚏!”挥着锄头拓宽泉道的苏浅浅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嘿,待我弄好锁灵阵,日后此间冬暖夏凉,再不会……” 咚—— 心弦牵绊。 苏浅浅蓦然望向东方。 阵眼血气冲天,应是发生了暴动。 她忙掐指一算,她的骨血突遭劫难。 “云宝?” 苏浅浅预感不妙,顾不上其他,沿着未通的沟渠步伐匆匆,飞奔过去。 草木之中,虫鸣阵阵。 苏浅浅所行之处,繁花弯腰,草木避让,一条出阵的路在她眼前缓缓铺开。 距离洞崖不过几百米的林子里,她渐渐放缓脚程,眼前的一幕,让她心凉了半截。 魁梧健硕的魏闲,浑身是血,拄着剑半跪。 而他身边,横尸无数,空气中弥漫的,是浓重血腥味。 怎么会这样…… 发生了什么? 苏浅浅一头雾水,悬着一颗心,举目四顾,蓦然发现了另外两人。 就在参天的红杉树下,猝不及防地对上楚宵琰冷意涔涔的双眸。 目光下移,他宽厚的肩头搭着一条白净的胳膊,那小奶包像只猴子,脑袋埋在男人胸膛,似乎还能听到若有似无的呢喃,“云宝要见娘亲,见娘亲!” 他明明瑟瑟发抖,但信念却无比坚决! 苏浅浅心一软,管他地上尸首是谁,三步两步跨过,跑到红杉下。 她迫不及待地去抱元宝。 云宝却惊叫起来,“不要鲨我啊,我不认识这个坏爹爹的!” “是我啊,宝,我是娘!” 听到苏浅浅的声音,苏云不敢置信地扭头。 母子俩目光相接,苏云清透的双眼泡在泪中楚楚可怜,哆嗦着的唇瓣开开合合,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苏浅浅读懂了,他在喊“娘亲”。 刹那间,苏浅浅心里像坍塌了一片。 再也忍不住将云宝紧紧搂进怀里,亲吻着小奶团的额头,哽咽安抚,“娘亲来了,乖宝别怕!” 怀中一空,楚宵琰怅然若失,受伤的手臂垂在一侧。 他带走苏云的理由便是作为娘亲的苏浅浅不能保护孩子,不能给孩子富足的生活,可这才几日,就被她撞到如此杀局,苏云的衣裳上甚至还有他的血迹。 而今哪怕苏浅浅冷嘲热讽,他也只得哑口无言。 然而,苏浅浅却不问缘由,不做深究。 抱起苏云道,“你们跟我走。” 楚宵琰眼皮子抬了抬,眼底一抹诧异。 “我不强求。只是你们势单力薄,又负伤在身,我这阵法虽有缺失,尚且还能撑一段时日,总好过任人宰割。” 恐怕那枚平安扣已有裂纹,彻底破碎,就是阵法覆灭的一刻。 然而尸堆中的魏闲,却放下染血的剑,冲着苏浅浅拱手,“多谢夫人,魏闲怕是不能领夫人好意,他们还会再来,属下须快马加鞭赶往虞州调度兵马,确保大人与少公子安危!” 苏浅浅曾言,他必有血光之灾。 他当做笑料,却应验在身。 彼时,他哪敢还轻看苏浅浅分毫,毕恭毕敬叩首,“属下若去无归路,望夫人与大人即刻离开此是非之地。若属下有幸安然,必当为夫人立下长生碑,日日上香!” 大可不必! 原主命格浅,如今还受不得功德。 魏闲字字中肯,苏浅浅见他离开,心生不忍,“你且等等。” 她指尖不断掐算,不时抬头看天,“西边云层渐厚,暗藏凶光,视为不吉。你去虞州,须得往南……薄云遮日,紫霞染露,是生门。” 闭目皱眉,睁开时双眸精光毕露,“切记,勿与生人搭话,避口舌之祸,路遇困者帮扶一二,你命不该绝。” 魏闲肃然起敬,对此深信不疑,“多谢夫人指点。” 苏浅浅高深地颔首,要说没有成就感是假的,这才是她该享受的待遇! 送走了魏闲,她抱着失而复得的云宝问东问西。 楚宵琰亦步亦趋,越看跟前身形消瘦的女子,越发顺眼。 身怀问天卜卦之能,又擅阵法,却能不为名利所动留在四合村,甚至不计前嫌出手相助,格局甚大,绝非寻常女子。 苏浅浅不经意回身,想看狗男人跟上没有,这一个侧目,條地撞进楚宵琰眼底,那是化开寒冰的温润,足以溺死个人。 要命! 颜值高得犯规,摆出这副古偶做派,是要闹几? 苏浅浅心跳不由漏了一拍,行动迟缓,苏云看了看渣爹,又看了看心不在焉的娘亲,噘起了小嘴,“娘亲,你不要被怀爹爹姑惑,春心当羊,不好,不好……” 哈? 什么春心当羊,是春心荡漾吧? 这傻小子,从哪学的不正经! 苏浅浅忙抽离视线,揪着苏云软糯的脸颊,“就你话多!你娘我绝世独立,用不着男人!” 话是这么说,她的耳根子哟,又红又烫,跟烧过的烙铁一般。 第16章 福地奥秘,荷包告急 许是散热系统不大舒畅,苏浅浅步伐迈得越来越大,与楚宵琰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这是……”当楚宵琰驻在山洞外,面露一丝惊讶。 前些日子他到来时,虽是夜月下,但山洞外的一草一木,环境格局,他都一清二楚。 而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住处,竟初具农家小院规模,篱笆墙半人高,密密实实地围着开阔地。 推门而入,一条碎石子小道蜿蜒地链接到山洞口,左手花圃,右手菜园。 紧贴山洞的的泉水,此前因长久无人打理,上层水面尚且澄澈,底部却有淤积的黄泥,但现今,透彻清亮,漂浮着几朵睡莲,荷叶下游鱼摆尾,波纹阵阵。 苏浅浅为了避免苏云误会,不搭理楚宵琰,径直进洞中。 楚宵琰在洞口又站定了好会儿。 山洞的门,竟然是铁板,没有把手,他尝试推了推,巍峨不动,铁门上有个长条状凸起,摁下之后,竟神奇地开合。 类似于,奇门遁甲? 苏浅浅给他带来的意外,一重接一重。 还真是个妙人。 内里亦是翻天覆地,另一番光景。 洞崖原先空荡荡的,这会儿添了灯笼,暖炉,中和了潮气,春日里,只有干燥与舒适。 之前的木板床,已有床柱,蚊帐,铺着约有半尺的棉花垫子,可想而知是有多柔软。 苏浅浅弯腰,将云宝平放在软塌上,捋着他额角散下来的碎发。 然而,指尖灼热,似误触了个火炉子。 苏浅浅慈爱的笑容僵在嘴角,手心忙覆盖在苏云额头,骤然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云宝,你病了么?” 苏云眼神呆滞,望着苏浅浅,咧开嘴傻乐,“娘,云宝好着呢,跟娘亲一起喂猪,那只猪崽子啊,长胖好多哦……” 他嘟嘟哝哝,显然神志不是很清楚。 “怎么了?” 楚宵琰不再研究苏浅浅的奇特物件,快步近到塌边。 “应该是吓破了胆。” 苏浅浅动作麻利地从角落里的五斗柜里取出黄表纸、朱砂和毛笔等物,行云流水就是一张招魂符。 “啪——” 猛地拍在云宝眉心,咬破指尖,一抹血红融在朱砂里。 “娘亲……” 苏云迷茫地望着苏浅浅,努着嘴,呼了一口气,吹动着符纸,恢复了一贯的蠢萌。 “真是个大宝贝!”苏浅浅一下又一下摸着他毛茸茸的后脑勺,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一声闷哼打破山洞中的脉脉温情,原来是楚宵琰因着失血过多,脚下不稳,撞到木案上。 苏浅浅看着他,虽说自古美强惨最是惹人心动,可吓得云宝又一哆嗦,苏浅浅就对他的外表毫无波澜了。 “别怕!”她揪了揪云宝的耳垂,“他只是受了伤,死不了的。” 说罢,她粗鲁地用脚勾出来一张木凳,一把将面无血色的楚宵琰按了下去,利落地剪开他染血的衣袖,仿佛眼前不是男人的身体,而是案板上随她挑拣的猪肉。 “伤口还是浅了点。” 是啊,怎么不把这个抢孩子的渣男劈死算了! 她豁达,不计前嫌? 呵! 自言自语地清理了伤口,苏浅浅出去了一趟,折返时,手中多了些草药。 她现在也算是占山为王了,得天独厚的优势,大自然产物欲求欲予。 细致地将草药研磨,调羹,敷在了楚宵琰胳膊上,再用碎布缠绕。 楚宵琰手臂肌肉线条明晰,绑着花布,显得滑稽。 他靠着凳子,看着苏浅浅,喉头一句“谢谢”就要脱口而出,苏浅浅打扫草药残渣,忽而漫不经心问道,“大人可知此药的名字?” 楚宵琰神色倦怠,叶如柳,珠赤红,他修书万卷,自是识得,“红目珠。” “宾果!” 苏浅浅打了个响指,楚宵琰蹙眉,宾果是什么果? 未有眉目,苏浅浅接着道,“此药名贵,世间鲜有,不能生死人肉白骨,但也是止血创伤的良方。” 然后? 楚宵琰不解,她是在堂堂首辅跟前卖弄学识? “可惜了,用在了你身上。下山去找佟掌柜,能换不少银子。”苏浅浅颇为遗憾地叹气,收好剩余的药材,“我这福地,风景秀丽,形如堡垒,坚不可摧,若是民宿也会赚不少银钱的吧?” 所以? 楚宵琰隐隐觉着她铺垫这么多,是有目的性。 苏浅浅偏不开门见山,而是回到苏云身旁,指桑骂槐,“宝啊,你说有些人,脸皮怎么比城墙拐角还要厚,理不直气也壮的,啊?” “……”楚宵琰。 兜兜转转,弯弯绕绕,就差捅破窗户纸! 楚宵琰恍然醒悟,他对此女的了解还是太肤浅了些。 “你说个数。” 他化被动为主动,心生的那一丝丝欣赏在苏浅浅坐直身,眨巴着黑白分明的杏眸时荡然无存。 她笑不达眼底,“大人若真心给,就千八百两吧,卖你个人情价。” 人情价,千八百…… 楚宵琰额角黑线密密,真想刨开她脑子看看,是不是掉钱眼里了? “娘亲。”云宝不甘寂寞地晃着小脚丫,扯下脑门的符纸揉捏着插嘴,“坏爹爹有钱,住好大好大的房子!”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大人这么阔绰。”苏浅浅心情大好,勾起苏云的小爪子,“走,娘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江山!” 楚宵琰冷峻的面容又黑了一分,他答应给银两了吗? 虽挂了彩,经历了一场鏖战,但他终究不放心孤儿寡母单独出行,索性不远不近跟着。 登高望远,鸟瞰山峦。 清晨的雾将散不散,犹如仙境。 “瞧,这就是咱们洞府的位置,往前是乾位,乾主财与家运,那种了金钱草,日进斗金不是梦。偏西为兑,兑为泽,所以有清潭,主运途昌盛……” 云宝听得云来雾去,倒是楚宵琰叹为观止。 原来,那洞崖外每一处,都是她精心设计,恰到好处,构成了天时地利! “迷魂阵扩大了范围,方圆二里地,没有娘带路的话,进不来,出不去……” 她得意洋洋地讲述,被男子淳厚声色打断,“如此精妙的阵法,你是从何处学来的?即是庶出,苏府也绝不会任你流落山村,凄惨度日。” 苏浅浅一开始就没打算藏着掖着。 她就是要让楚宵琰看,她并非一无是处,就算无人庇佑,只要给足她时间,她也可以给云宝富庶的生活,安稳的家! 山崖的凉风掠过,吹拂起她缕缕青丝。 苏浅浅勾着黑发压在耳后,悠然回眸。 素雅的面容粉黛未施,阳光下,宛若圣洁的雪绒花。 楚宵琰此生阅人无数,貌美多娇者更是不胜枚举,然,这一瞬芳华,仍旧无人能及,纯粹又干净。 他喉结微微滑动,苏浅浅眼角却爬上狡黠光华,“大人,你想学啊?拜师的话,费用不少的。” “……” 楚宵琰发誓,他这辈子从没这么无语过。 第17章 想念魏闲,贼窝偷生 是夜。 山洞里,苏浅浅可没预料到还有访客到,只做了一张床,一张“席梦思”。 当朝首辅楚大人,无论身在何方,那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不众星捧月。 可惜在苏浅浅这里,只能纡尊降贵,稻草铺就,席地而眠。 晚膳简单地喝了粥,两个不知名的小菜,他硬是一声不吭,连句怨言也没有。 “子时将近,灰姑娘仓皇逃走,巫师的魔法很快就要失效了!她跑得急,落下了一只水晶鞋……” 烛火微漾,苏浅浅的声色不疾不徐,讲述着文绉绉版格林童话。 云宝掰着手指,双眼铮亮,“娘亲,水晶鞋是什么样的鞋子呀?魔法消失的话,为什么落下的水晶鞋还在呢?” 苏浅浅顿时卡壳,臭小子是理工男吧! 故事重要的是故事,老是抓逻辑是怎么回事? “这个……”苏浅浅抓耳挠腮,她可是绝世好娘,知无不言的。 电影书籍她都看过,竟没有任何一个段落阐述过这个bug! “那个……”她跟着云宝陷入怪圈,思前想后也没个合理的缘由,干脆屈起指关节在云宝脑门一记暴栗,“专心听完!屡屡打断,是对说书人不尊重!” “呜呜——” 苏云可怜巴巴,摸着额前不再动弹。 苏浅浅清咳两声继续讲述,“回到家的灰姑娘仍是被继母和姐姐刁难,这天,王子带着水晶鞋找来……” 烛火不知何时熄灭,洞中一派漆黑。 男子手臂为枕,暗暗发笑。 他竟是最忠实的听众,翰林院藏书凡几,这典故,他却头一次耳闻。 煞是有趣。 无光好睡眠,伴着苏浅浅和云宝清浅呼吸声,楚宵琰睡得格外安稳。 晨曦,洞门大开,丝丝凉风灌入。 他转醒来,外头传来了孩童嬉笑声。 “娘,痒痒,哈哈……” 洞外清泉旁,只见苏云剥了个精光坐在木桶中。 身后罗列着三个与木桶一般大的陶罐,陶罐之下的柴火正烧得旺,两根竹子立在陶罐和木桶之间,竹子上面之物似莲蓬又似小伞,正不断地淋水出来,浇在苏云头上。 苏云皓白如盐的小牙,不时站起来扭着小屁股躲避,笑得叽咕叽咕的。 此乃何物? 楚宵琰自诩博学多识,可越是和苏浅浅相处,越是发现,他们好像不是同一个世道的人。 “好了好了,不许动。”苏浅浅点住苏云的鼻头,把他抱起来,裹上一层嫩黄色的棉缎。 将小人儿擦干净,换上衣裳,转头见楚宵琰眸光复杂,大度道,“你也洗洗,花洒能移动,你当心着点儿伤口,把药冲掉了再想换了的话,千八百两不划算。” 云宝不在的这几天,她怕闲下来想孩子,不是在山里搞基建就是四处转悠,已经把山林里好多地方都摸透了,甚至还找到了几个鸟窝,能带云宝去摸鸟蛋。 “娘亲好厉害哦!”云宝拢着小爪子一脸崇拜,“教教云宝好不好?” “好呀!等你长大,娘亲就教你。” 四下无人,日光当顶。 楚宵琰犹豫再三,照葫芦画瓢和云宝一般坐在木桶中。 沐浴,三岁小儿都会的。 木桶堪堪容纳他高挑的身躯,拿起“花洒”来,他左右端详。 不过是卯榫结构的竹编技艺,前端细孔绵密,水会从这里喷洒而出。 只是苏浅浅让他洗,却未曾告知如何使用。 楚宵琰把竹节从头到尾摸了一遍,直到发现链接的管道处,有个可旋转机关。 向左拧开,“花洒”置于头顶,空等半晌,却不见出水。 莫不是坏了? 首辅大人疑惑斐然,垂下手,再次端详“花洒”。 “唰——” 好巧不巧,突然间水流如注,喷了他满脸。 他骤然闭目,温热的水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流淌,紧攥着“花洒”把柄,手背青筋暴起。 很好,苏浅浅也没告知,出水会有片刻间隔! 四合村,赵翠娥家院子里。 茂县七品县令,王之伊一脚踹在了刘晓胸前。 刘晓倒栽,伤口痛得钻心,却不得不咬牙爬起,跪回去。 “饭桶,就你活着回来!一座破山还没蹚明白?知道老爷我得掏多少安家费吗?” 损失惨重,首辅却只伤及皮毛。 本是胜券在握,而今,但凡楚宵琰踏出四合村,他们都得玩完! 赵翠娥顺着墙角偷瞄,偷听来只字片语,暗自盘算。 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官老爷窝里斗,这是县衙的地盘,人多势众,还怕弄不死苏浅浅那姘头? 稍稍赌一把,或许不必逃命去。 踌躇再三,赵翠娥花花肠子一圈又一圈,讪笑着端茶进屋,“青天大老爷,小民有事禀报,也许……能帮上忙。” 王之伊胡子一吹,眼睛一瞪,正一肚子火,七窍生烟,一个“滚”字到嘴边,赵翠娥忙硬着头皮补充道__ “四合村外七八里处有个小道观,别看道观小,却有高人坐镇。那大师法力无边,捉妖驱魔信手拈来,对付山里那个狐狸精绰绰有余!” 自然,她也是人云亦云听来的,但无风不起浪,苏浅浅都有问天卜卦的能耐了,大师自是技高一筹! 王之伊将嘴边的话咽回腹中,意味深长地盯着赵翠娥,“老婶子,劳烦你跑一趟?” 赵翠娥暗啐一口。 县衙的人是真不跟她客气,又吃又住,又拿银子,还当驴使唤! 但如今,她也算一根绳上的蚂蚱,她与苏浅浅那贱蹄子,只能活一个! 苏浅浅不知道她在村里已经有了狐狸精的美名,这会儿正忙着做小鸡炖蘑菇给云宝补身体呢! 闻着砂锅中飘出的香气,楚宵琰默默捂住胃,虽饥肠辘辘,面上却波澜不起。 苏云小心翼翼地舀了一碗汤,迈着小短腿送到楚宵琰面前,也不说话,就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见他矜持着不动,苏浅浅悠悠叹气:“哎!有人吃惯了龙肝凤髓,瞧不上咱山里的小土鸡。” 说罢,她吸溜了一口鲜香味美的汤,仿佛踏上云端般舒适,“云宝啊,咱又不是活菩萨,布置陷阱,抓野鸡,费神费力不说,这野味价值不菲呢。” 两日来,苏浅浅要么念叨银子,要么就是话里有话。 若魏闲在身侧也就罢了,给点银子打发,封住这肤浅妇人的嘴! 偏生他随身不带笨重金银,故而对苏浅浅明里暗里地挖苦置若罔闻。 “可是坏爹爹吃什么?” 云宝心善,捧着汤碗嘀咕。 苏浅浅餍足地舔了舔唇角,“野菜多的是,舂米粥不限量。” 楚宵琰忍了又忍,终是到了极限! “给!” 他取下小拇指的翠玉扳指,拍在身侧的草垛上,“先皇御赐,价值连城!” 嚯! 发财啦! 苏浅浅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搁下陶碗,赤脚及地,入了魔障般走向楚宵琰。 “瞧大人说的,不是钱不钱的事,咱俩谁跟谁啊?” 慷慨陈词,拾起玉扳指摩挲摩挲,透光瞅了又瞅。 好玉! 玉能温养人,也可挡灾挡煞,多多益善,做阵眼绝佳之物! 苏浅浅嘴角快咧到耳根子,楚宵琰半阖着眼,看她已似看个死人。 他想见血,很想! 洞崖之中寒风阵阵,苏浅浅一个激灵回神, 她怎地因一个玉扳指就失了分寸呢! 不就是个御赐扳指嘛! 这等宝物,楚大人应有一箩筐的吧! 她面色恢复如常,眉眼弯弯,端的是善解人意的模样,“云宝,还不给你爹奉上鸡汤,做儿子呢,最重要的是孝顺!” 娘亲变脸比翻书还快…… 云宝愣头愣脑,软糯糯地唤了声“坏爹爹”,小碗送到了楚宵琰面门前。 楚宵琰接过在手,鸡汤好像也不是那么令他馋虫大动了。 一碗鸡汤,几株草药,一枚孤品扳指。 莫名地,他有些想念魏闲。 他老实巴交的管家何时归矣? 第18章 在线emo,免费劳动力 楚宵琰将鸡汤送到嘴里时,苏浅浅回到软塌,端详着扳指姨母笑。 楚宵琰觉着,苏浅浅厨艺不错时,她正将扳指套在自己大拇指,独自欣赏。 楚宵琰祭了五脏庙,苏浅浅这才收敛。 她笑眯眯地盯着楚宵琰,宛若良家贤妻,“大人,吃饱喝足了吧?” 口蜜腹剑! 楚宵琰优雅地擦拭过薄刃的唇角,目若深海,“但说无妨。” 上道! 苏浅浅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笑意愈浓,“风光大好,莫要辜负,我们出去活动,活动?” 嗯…… 这女子,一肚子坏水。 楚宵琰靠着崖壁,环着双臂在胸前,假寐着声色慵懒,“本官困乏,不便动身。” 苏浅浅错愕,这狗男人学精了! 得,看来是套路不得。 苏浅浅沮丧地趿上布鞋,拍了拍翠绿的纱衣,“云宝诶,你可愿随为娘周游这大好河山?” “嗯!” 苏云重重颔首,俨然是忠心的狗腿子。 苏浅浅脚步轻快,布鞋上绣着的蜡梅针针细致,还是赵翠娥送来的。 她而今虽不算富足,但也算小有起色。 若是当了这枚扳指,发财不是梦…… 这福地啊,还差些味道,若添一凉亭,再加个秋千,沟渠处建座假山,不说世外桃源,那也是隐世雅居。 酉时将至,微风和暖。 苏浅浅翻出了两条麻绳,走到靠断崖处的歪脖子青松下,横竖丈量。 “娘亲,这是干嘛呀?” 苏云脑袋左歪歪右歪歪,不是说周游大好河山吗? 他还以为再去山林中寻宝…… “做好东西!” 苏浅浅东瞅西看,开阔地外的一根粗壮的木头,是她之前砍下来闲置的。 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隔空比比划划。 时而点头,时而沉思。 苏云摸脑袋,看不明白。 忽然,苏浅浅一拍手,“就它了,杨树厚实,做梁柱最合适!” 她一直都是个实干派,快步而上,出了篱笆院,着手将木头扶起来。 嘿——起—— 她卯足了力气,巴掌大的脸憋得通红。 云宝眼见着苏浅浅吃力,忙不迭去扶,却被苏浅浅遣走,“别过来,离这远一点。” 若是她扶不住,这一米多长的实木砸下去,云宝就变成云宝干了! 云宝止步,心疼亲娘,撒开小腿往洞崖跑,“坏爹爹,你倒是帮帮忙呀!” 楚宵琰掀起眼帘,小奶包逆着光小跑来,那急切小模样,五官皱成一团,却是心系苏浅浅,“坏爹爹,你动动手,帮我娘把木头搬进来好不好?” 苏浅浅是给这小子吃了什么迷魂药,富贵荣华皆浮云,一心只向着那女人! 楚宵琰沉着俊脸不动弹,苏云扯着他衣袖苦苦哀求,“去嘛,去嘛,去嘛!” 想修一个凉亭不容易,苏浅浅总算是将木头扛在了肩上。 楚宵琰伫在洞口高处,乜眼扫去,不为所动。 所谓帮忙就是做这等粗活? 他御前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来做苏浅浅的免费劳动力? 哼! 轻哼一声,他打定主意,绝不再管苏浅浅闲事,是她算计在先! 然而,苏浅浅太高估了自己的身子骨。 重物压肩,她双腿颤抖地扛着树,一步又一步,可惜大树不听话,不是这头压过去,就是那头塌下来。 一会儿顾头,一会儿顾尾,还要留意重心。 稍不注意,竟是踉跄后退,反倒是树干要将她整个人撬起来。 眼看她就要摔倒,还不肯撒开那根木头,楚宵琰沉声怒喝,“不要命了?” “诶?诶?我的妈呀……” 苏浅浅倒是想抽身,奈何脚下拌蒜身已不由己。 惊慌失措的音节中,她彻底倒下去。 电光火石间,一道月华般的身影扑来,一掌拍在树干,顺势揽住了她的腰,下一瞬一个侧身,将苏浅浅捞回怀里。 人在危机时刻,都会下意识地去抓一些自救的东西。 适才,楚宵琰的堇色衣衫,正是苏浅浅的救命稻草。 她惊魂未定地靠在男子怀里,鼻息间,檀香与草药味糅杂,浸人心脾。 一瞬间,她抬头,望着的是楚宵琰深刻的下颌线,薄唇如弯弓,鼻梁挺拔,那睫毛居然跟云宝一般纤长…… 美男子,偶像剧,旋转,旋转…… 苏浅浅想象的画面,在须臾间破碎。 站稳身的楚宵琰脸比锅黑,“你是不是蠢?” 嗯? 苏浅浅头上一个硕大的问号。 对于楚宵琰仅有的一点滤镜淬得渣都不剩! 她当即退后,脱离了他的怀抱,悻悻然道,“还不是某些人冷眼旁观,逼不得已,我这手无缚鸡之力,形如弱柳扶风的妇道人家,只得亲力亲为。” 楚宵琰?? 怎么成了他的错? “坏爹爹,略略略!”小孩子不分是非,娘是天,娘说的就是圣旨! 苏云搀扶着苏浅浅把自己当拐杖,不忘冲着楚宵琰扮鬼脸。 母子俩倒是一条心,同仇敌忾,楚宵琰人生鲜有的后悔。 当然,苏浅浅的埋怨,只是玩笑话调侃。 不知还要在后山住多久,当然要面面俱到,让自己的窝舒适宜居才好。 院子的花圃旁,云宝扶着苏浅浅坐下,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担忧毫不遮掩地呈现在脸上,“娘亲,你流了好多汗,云宝给你打水洗洗……” 苏浅浅乐呵搞楚宵琰心态,也欣慰苏云的懂事体贴。 她嘴角上扬,甚至觉得这样的日子温馨惬意…… 拂了拂手,刚想对云宝说“去吧”,但“去”字卡在唇边,喉间骤然漫上一股子腥甜。 “噗——” 殷红的血,洒落在泥地上。 山林间,是苏云失声尖叫,“娘亲——” 第19章 云宝犯错,官府上门 苏浅浅感觉胸腔里似有一团火在烧。 她胡乱地用衣袖蹭过嘴角,仍在安抚苏云,“娘没事,吐点血而已,死不了。” 死不了,又是死不了,非得死了才是大事么? “娘亲,痛痛,呜呜呜……”苏云双手捧着苏浅浅的脸哭唧唧,眼眶里噙着晶莹的泪花,“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娘亲。” 傻小子! 这跟他有什么干系? 可是云宝抽抽搭搭,哽咽着碎碎念,“赵婶凶巴巴,不给吃不给穿,还净让我们干活……打猪草,洗衣裳,挖地种菜……娘亲自己不够吃,还……还藏起来偷偷塞给云宝,都是云宝不好……” 他肩膀一抖一抖,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换做往常,楚宵琰该是呵斥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当下却面色凝重。 赵婶? 村头遇到的那市侩妇人吧? 贼眉溜眼,看着就不是好相与之人。 只是没料到,苏浅浅与苏云二人,竟落魄到这等地步! 苏浅浅张口闭口就是银两,或是受够了苦难,生出的一种自我保护罢? “云宝乖,不哭昂。”苏浅浅杏眼温柔,沾染了血迹的手抚触过小奶包眼睑,“娘啊,是福大命大之辈,阎王爷收不走。” 原主这个短命鬼,命数已尽,看来她续命之法,孕养之策,当提上进程才行! 她在心头盘算,身侧站立的颀长男子,隼目愈发沉冷,“日子如是艰难,哪怕这般,你也不愿随我入京?” 苏浅浅一挑眉,揶揄道,“楚大人不还泥菩萨过江么?” 楚宵琰险些跟着吐血…… 这女人,就算半只脚踏进了棺材,嘴上依旧不饶人! “聒噪!” 他兀自弯腰,将女人打横抱起。 “我可以自己……” 苏浅浅双脚悬空,一阵失重感袭来,连忙又揪住了楚宵琰心口的衣裳。 不等她说完,男人淳厚的声线是不容反驳的凌厉,“逞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若死了,有心抢孩子也无能为力!” 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苏浅浅不再妄动,卸下防备后,疲倦颓然趁虚而入。 她眼皮子沉重,楚宵琰将她放回到软塌上,取来苏浅浅珍藏的草药,苏云舀了些蜂蜜放在水瓮里搅拌。 “娘亲,喝水。” 小东西踮着脚尖,双手举起水翁,奶声奶气,软萌无比。 苏浅浅深谙,身子骨底子差,长久亏空,且命中无福,不是喝点蜜水,服下药物就能找补回来的。 但她怎能让云宝担心,强打精神接过水翁,一饮而尽,赞不绝口,“有云宝照料,为娘好多了!” “真的吗?” 苏云大受鼓舞,苏浅浅抬手压在他脑袋顶,“但是为娘困了,想睡会儿,云宝要学会自己消遣,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知道吗?” “哦。” 苏云懵懵懂懂,什么是有意义的事? 对他来说,娘亲安然无恙,才是最有意义的! 四合村有个老郎中,村里人有病有痛,都去找老郎中取药。 夜幕四合,苏云偷偷拔下苏浅浅一根头发丝缠绕在食指,娘亲说过,只有她能出入迷魂阵,旁人若想畅通无阻,需一种带着她气血的媒介物。 坏人在追杀坏爹爹,坏爹爹是不能出山的,但而今娘亲病重,男子汉,就该肩负起保护家庭的重任! 苏云想过了,他身形矮小又是夜,不容易被人发觉,他直奔打谷场,去找老郎中,不跟坏人照面不就行了么? 好巧不巧地,赵翠娥请来的道人正在打谷场做法。 “咦?”远远的,苏云就见火光滔天,那须发皆白的老者,在一方祭台前嘀嘀咕咕地不知在念叨什么。 “轰——” 一把糯米撒出去,火苗窜得三丈高。 赵翠娥与县衙的人,欢呼雀跃,拍手连连。 这些人在干嘛? 苏云缩紧了身板,不敢再靠近。 但老郎中的医馆就在谷场后,他萌生了退意,脚步后撤,忽而,眼前浮过娘亲憔悴的面容,苏云蓦然顿住。 好容易下山,若带不回药,娘亲会不会死掉? 他要娘亲好好活着! 念及此,苏云鼓起了腮帮子,孤注一掷,绕开谷场,偷偷摸摸前行。 “那是什么?” “狗熊吧?” 围在谷场周遭的捕快少说有五六十人,有人发觉了黑夜中鬼鬼祟祟的身影,却满不在意。 偏生惊动了刘晓,他凝神望去,骤然一怔,旋即一巴掌扇过去,“什么狗熊!那是个孩子!” —— “放开我!你放开我!” 原本风风火火的一场法事,却被孩童的叫喊声打断。 苏云蹬着小腿,张嘴咬想咬刘晓,可惜够不着。 “小毛孩,首辅大人就这么放你出来?”刘晓只觉柳暗花明又一村,有大师在,又有了这孩子,还怕拿不住山上那位? 赵翠娥比刘晓更加欢喜,跟过大年似的,“云宝啊,云宝,让我说你什么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 说罢,她不忘向王之伊恭维,“青天大老爷,大师显灵啊!大师显灵!” 王之伊方知这白白净净的米团子,竟是楚宵琰之子,亦是一扫郁态,“走!进山!” 洞崖中,苏浅浅冷汗涔涔,噩梦连连。 一会儿是猪圈里昏天暗地的日子,一会儿是登山处安全锁断裂…… 再一转眼,竟是云宝被人牙子带走! “别碰我的孩子!” 苏浅浅惊乍坐起,呼吸急促,心有余悸。 洞中一片黢黑。 她摸了摸身侧,空空如也。 苏云呢? 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动静,不多时,掌了灯。 烛火悠然,男子如玉的手在烛光中明暗交叠,他默不作声地调制了药汤,送到苏浅浅跟前。 这是什么? 一股子难闻刺鼻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她捂住口鼻,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男人,冷声道,“白芍、黄芪还有鸡血藤。” 原来他会些医术的。 苏浅浅诧异,不过转念一想,首辅必然博学多识,自然方方面面都有涉及。 “谢谢。” 干巴巴的一句,苏浅浅接过碗,咕噜噜喝个底朝天。 待到碗中只剩药渣子,她方问道,“云宝呢?” “嗯?” 楚宵琰目光偏了偏,看向她身侧,剑眉紧蹙。 熄灯前,苏云分明伏在苏浅浅身侧的。 那孩子! 顷刻间,楚宵琰已是警铃大作! 前有苏云做标记逃离梅落轩,不无有种可能,或许…… 二人想到了同一个点上。 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心中已是拔凉拔凉。 顾不上歇息,苏浅浅仓皇地披了件衣裳就往外赶,着急上火,语气难免夹枪带棒,“你说你一个大活人,孩子溜出去你也不知道!” “要是云宝出了事,我跟你不共戴天!” 楚宵琰想说,这洞中也不止他一个大活人…… 但苏浅浅有伤在身,又是个女流之辈,暂且不与她计较,话在嘴边转了个弯,“先找到孩子再说!” 洞门大开,一轮血月当空。 二人还未启程,山林中就传来了呐喊—— “楚大人,小公子在我手上,下官特意来完璧归赵,还望楚大人面见!” 第20章 浅浅黑化,禁术杀伐 王八蛋! 苏浅浅嚼穿银齿,恨不得撕了那些人。 “我去会会。” 楚宵琰长腿迈出,苏浅浅條地拽住了他袖摆。 恼归恼,但冷风一吹,苏浅浅无比清醒,“你去就是送死,他们会因为你而放了云宝吗?” 不会! 楚宵琰怎会不知? “你说如何?” 他心口起伏,怒火中烧。 “让他们进来!”苏浅浅破釜沉的口吻,瞥了眼挺拔如松的男人,“你的伤?” “无碍。” 说着,楚宵琰抽出腰侧短剑。 此乃御赐,玄铁锻造,削铁如泥! 平素里互看不顺眼的人,在此刻统一阵线,一致对外! “楚大人,瞧不起下官,不卖个薄面吗?” 林中的催促,似带着笑音,楚宵琰给了苏浅浅一记安心的眼神,旋即走出篱笆院,“江南侯氏乃本官侍奉之主,其间怕是有何误会?” “误会?楚大人,世间安得双全法,诸君,只有一位!” 三两句,楚宵琰心下了然。 怕是宫中生变,三殿下心浮气躁,自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跟他废什么话!奸诈小人一个!”苏浅浅大步流星,在院子外的迷魂阵中央,刨开了黄土。 黄土下,俨然是一枚裂痕斑驳的平安扣。 这一道天险,终究是要被破了! 苏浅浅心疼,但为了云宝,她不得不这么做。 拾起平安扣,雾霭层层的林子,刹那清朗,万籁俱寂,仿佛刚被雨水洗礼过一般。 她回头冲楚宵琰点头,楚宵琰心领神会,“王大人,请吧!” 不过几百米的距离,猝然开阔,王之伊领着衙门众人,慢慢悠悠来,他大腹便便,走起路来像个胖鸭子。 身侧跟着刘晓,攥着苏云,宛如拎着个沙袋。 而压轴的,是位身穿青灰道袍,乍一看,须发皆白,仙气飘飘的老者。 是个道士。 苏浅浅一眼看穿,此人吊梢眼,倒三角的脸,下嘴壳有颗志,主谎话连篇,是个招摇撞骗之人! 还请来了帮手? 苏浅浅不屑冷哼,当下又将平安扣埋在土里。 哪怕今日凶多吉少,也要这些人有来无回! 她撤到楚宵琰身旁,二人皆是怒视着王之伊一群人。 同时,云宝看到了苏浅浅,哭丧着小脸,眼若赤兔,“娘亲,云宝……云宝闯祸了……” 云宝是为她着想,怎忍心责怪? 苏浅浅思路清晰,当务之急,是保住云宝安危。 于是,她看向王之伊,此人满面油光,一撮胡子稀疏,天庭略有塌陷。 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他生平应该败笔无数,家境殷实,却只做了个县令,眉目间阴测,是有很大野心,但天庭的凹陷,注定他无缘重权高位! “县太爷,我们谈个条件如何?”苏浅浅皮笑肉不笑,“我助你功成名就,你放了我儿子!” 此话她并非吹嘘,改风水,改命格,大差不差,都是逆天而行之道。 若佟掌柜在,听苏浅浅这么说,早就三拜九叩唤声祖宗奶奶了。 但王之伊嗤之以鼻,毒辣的目光投向楚宵琰,在他看来,这才是他功成名就,光耀门楣的捷径! “楚大人,各为其主,休怪下官犯上。” 冠冕堂皇的由头,王之伊语毕,吩咐刘晓道,“你们拿下他,大师,这神神叨叨的妇道人家就交予你了!” “呵——” 楚宵琰了不屑冷睨,这些个小罗罗,还真是会白日做梦! 说时迟那时快,刘晓等人还未有所反应,楚宵琰已飞身而出。 月光下,几道银光闪过,惨叫连连,血溅当场。 太快了! 刘晓本能地后退,根本捕捉不清男人招式。 一个魏闲就灭了他们三二十人,岂料首辅也非等闲之辈,当年他任刑部侍郎,御史台中丞时,几乎是腥风血雨,满朝文武的噩梦! 眼瞅着那短剑,迅速逼来,直取他面门,男子一抹肆虐的蔑笑,宛若鬼魅,刘晓提起苏云挡在身前—— 陡然,楚宵琰动作僵滞,硬生生收手。 小团子眼巴巴地盯着他,心肝肠肺都悔青了。 而另一边,老者黄袍披上身,头戴混元巾,掐诀嘀咕,不知念的是哪门子道经。 “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猛然,他锁定着苏浅浅,掷出符箓,符箓染着火光,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像模像样。 她又不是山精石怪,约莫着符纸上沾染的是荧光磷粉罢了。 “就这?” 苏浅浅迎着老道走去,轻描淡写地攥着一张黄纸,揉捏揉捏。 她脚步缓慢,在幽冷火光中闲庭信步。 老道心惊,一把香灰和着糯米,正欲洒在跟前,苏浅浅手中捏成团的符纸“啪嚓”砸在了他脑门上。 “我说你啊,习的是三清平衡阴阳,泽佑一方之道,却在这里坑蒙拐骗,好不要脸!” 她掷地有声,讽刺讥诮。 众人心中已惊涛骇浪,与高人对阵,居然分毫未伤? 老道眼咕噜一转,自有对策,“王大人,此妖女法术高深,非你我能及!” 眼见楚宵琰有所收敛,老道又奈何不得这女子! 刘晓面色狰狞,猛然扼住了小奶娃的脖子。 “云宝!” “云宝!” 楚宵琰与苏浅浅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齐齐喊着。 “呜呜——” 苏云在刘晓怀里难受呜咽。 “狂啊!继续狂啊!” 刘晓吃了颗定心丸,什么乌烟瘴气的东西,都不如这个小家伙管事。 有孩子在手,就相当于一道免死金牌! 可恶! 苏浅浅恨不能扒了刘晓的皮,抽了刘晓的筋! 拿苏云做挡箭牌,无耻至极! 王之伊也看明白了,笑吟吟地整理云宝的衣裳,摸了摸他的小脸。 看似对云宝爱护,却对楚宵琰说道,“楚大人,令公子生得白糯糯的,这般讨人喜欢,若是夭折,真乃憾事。” 楚宵琰握着短剑,骨节森白。 王之伊不疾不徐接着道,“若想令公子活命,楚大人还不放下利器与我回府衙,下官不才,只图名利,不愿滥杀无辜。” 说罢,他冷然地瞥向苏浅浅,“至于你嘛,古怪颇多,自裁方能令我安心。” 卑鄙! 苏浅浅将这辈子能骂的话,全在心里诽腹了一遍。 他是想抓楚宵琰回去邀功,又怕她生出事端,要一死一活! 苏浅浅愤恨咬牙,刘晓掐着苏云纤细的脖子收紧了一圈。 “唔——娘,娘亲,不要——” 他眼角晶亮,拼命地想表达些什么。 死很可怕…… “咣啷——” 短剑落地。 楚宵琰纵横官场二十三载,从未有过软肋。 他如修罗,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而今,他如何能六亲不认,自保而放弃这孩子? “好!” 王之伊欣喜若狂,抖着面颊横肉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性情中人,下官很是佩服!” 府衙的几名捕快战战兢兢靠近楚宵琰,生怕他突然反水,不废吹灰之力,就能把他们捏死。 眼见着楚宵琰放弃挣扎,云宝小脸充血,翻起了白眼…… 苏浅浅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她可以预见到,楚宵琰伏诛,她也活不了,云宝会死在刘晓手中! 不! 她绝不妥协,绝不! 恍惚间,她眼中有血色泛起,埋在黄土下的平安扣“嗡嗡”震动。 林间莫名地起了瘴气,夜空中的那轮血月,妖冶似恶魔之眼。 “大,大人……” 刘晓率先察觉不对劲。 那些死去的衙役,淌出的血,竟然在流动。 血液在黑色的土壤上形成一幅繁复的画卷,纹路一道道延伸向篱笆院外,在县衙诸人的脚下交错,形成某种阵法,处处透露着禁忌和邪恶。 苏浅浅仍是苏浅浅…… 只是须臾间,仿佛变了个人,周身散发着一种森冷嗜血的气息。 她目不斜视地盯着刘晓,声色如地狱传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杀我儿子,你也配?” 第21章 阵眼破碎,清除异己 轰隆—— 沉闷雷声,像是一把把重锤敲击着众人心房。 王之伊面色大变,刘晓亦是不寒而栗。 “大师,大师,你……你想想辙……”刘晓哆嗦着求助,这已经不是他们这些武夫能理解的现象。 “怕什么?” 苏浅浅挑高尾音问,眯着眼笑,眼中映着血光。 她踏出一步,众人就是一抖。 “诛神阵法,万物寂灭!杀!” 她冷声一喝,忽然,地面绘成阵图的血腾空而起,血珠子漂浮。 “噗嗤——” 一枚血珠洞穿过胸膛,一名壮汉应声而倒。 他直挺挺倒在地上,双眸圆整,至死都不瞑目。 “噗嗤——” “噗嗤——” 接二连三,血珠子似长了眼,融入心脏处,一击毙命。 见鬼了! 王之伊方才还是胜券在握,眼下,慌了手脚。 刘晓面色发青,狠狠掐着苏云,从牙缝中挤出威胁的话,“妖女!你不想要儿子了吗!” 苏浅浅机械般地偏了偏头,看向刘晓,再看他手里气游如丝的小奶团,眼底净是陌生。 她好像,意识不清…… 楚宵琰也是震惊,苏浅浅的能耐,一次次带来惊喜! 这阵法,对她而言,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掌控! 敏锐如他,俯身拾起短剑,一记踏步而去。 刘晓注意力全在苏浅浅身上,顾左不顾右。 “刺啦——” 短剑划过,身首异处。 刘晓眼珠子还在动,满是不可置信。 楚宵琰顺势一捞,将苏云捞回怀抱。 “杀了他!” 王之伊喊破了嗓子。 混乱之中,捕快只得殊死一搏,每个人心头都罩着恐怖阴云。 只有杀了这对夫妻,方有一线生机! 楚宵琰搂着小奶团,游走在人潮中,一袭堇色衣衫纤尘不染,但迎来之人,悉数毙命绝无漏网之鱼。 他知阵法波及之内不可逗留,退到苏浅浅身前。 惨烈的一幕让王之伊睚眦欲裂,欲想逞匹夫之勇,瞟了眼跟随他多年的刘晓,又心生怯意…… 接二连三败北,如何向候氏交代! “王大人走吧,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侥幸活命的捕快推搡着他离开,王之伊不甘吼着,“大师何在?” 大师? 老道连滚带爬地逃出阵中,吓得魂飞魄散,“妖啊!真有妖!我要回家,俺滴亲娘诶……” 王之伊瞧着那道狼狈溃逃的身影,更是火大…… 然而,他刚踏出阵法范围,就听苏浅浅声色冷若寒冰,“死!” “噗嗤——噗嗤——” 六神无主的,慢了半步的,瑟瑟发抖的……无一幸免。 尸体横七竖八,王之伊感觉像做了一场绝望的噩梦。 县衙几乎倾巢而出,居然…… “王大人!走啊!” 他呆呆地望着满地尸体,不知是被谁拽着,消失在了山林里。 啪嚓—— 裂痕斑斑的平安扣再也无法承受强大的阵法力量,随着一道划破云层的闪电而飞出黄土,四分五裂,碎成了齑粉。 雷声消弭,云层散去,皎洁的月光铺陈开来,撕去夜空中的血色。 山中恢复冷寂,只有凌乱的尸体在无声诉说着方才残忍的杀戮。 而苏浅浅双肩骤然一松,像断了线的风筝瘫软下去。 楚宵琰长臂探出,将人揽在怀里,看着她苏浅浅惨白的脸色,他剑眉紧蹙,隼目布上了沉色。 苏浅浅意识迷离,只记得师傅曾言,诛神大阵,乃一大杀招,耗费的是自身精血。 以血为引,以命相博。 若非此处风水宝地,恐怕,她早就魂飞魄散了。 恍惚间,她能感觉到有人在身侧照料,虚弱撑开一条眼缝,隐约看见的,是一道身长鹤立的影子。 他捧着陶碗,舀着药汤,细致吹凉,送到她嘴边。 本能地,苏浅浅张开嘴,苦涩的药汁顺下喉头,心底暖烘烘的…… 其实,他人不坏,当年抛弃原主,或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待魏闲归来,随我入京可否?” 男子声色淳厚低沉,“京中有名医。” 苏浅浅摇头,“良医治不好我的病,若眼下离开,我必活不过三日。” 从前楚宵琰听这种话,只会觉着她说的是天方夜谭,而今,目睹过她的秘术,不疑有他。 轻轻地,他为苏浅浅掖好了被子,“也罢。” 他不做深究,洞口却听“吧嗒”一声。 小奶团手中捧着鸟蛋,一听“活不过三日”吓得手脚冰凉,“娘亲怎么……” 苏浅浅视线投过去,瞧着那呆若木鸡的傻小子,招了招手,“娘没事,你来。” 迷迷糊糊地搂着苏云,她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怎么舍得死,有这么个宝贝疙瘩,还要亲眼看着他长大,见证他成家立业呢! 而山脚下。 王之伊仓皇地跑出山林,才觉得自己活着。 那一幕的惊心动魄,恐是余生抹不去的阴影。 他本就发福,一趟下来气喘吁吁,不巧,直起腰来,就见一抹黄衣跌跌撞撞在前。 “大师!跑得挺快?” 王之伊咬牙切齿,这老道,随行进山,装腔作势,一点用也没有! “县太爷?” 老道被叫住,倒也不急,挽着拂尘转身,谦逊地施礼。 “带走,回县衙!” 王之伊呵斥着身边唯一幸存的捕快,正有怨气没处发泄,这神棍,说什么也要鞭尸百次,方解心头之恨! 老道忙不迭后退,讪笑道,“县太爷有所不知,并非老朽道行不行,而是那女子乃万年难遇的妖物。只要身在山中,她便是如鱼得水,山中的一草一木皆能让她如虎添翼。” 他张口就来的囫囵话,王之伊是一句不信。 进山前他便差人去荆州求援,等到上头派来的精兵猛将一到,将整个四合村围堵,管她什么妖什么怪,通通都得死! 老道笑意僵在嘴角,搜肠刮肚,脱罪言辞一箩筐。 这时,马蹄纷踏声如洪流滚滚而来。 王之伊忽而舒开眉眼,灰败的面色红润些许。 八成是荆州人马到来,他亟不可待地迎上前,却在见到领头驰骋之人时,恐惧再次卷土重来。 那是个身穿玄黑甲胄的魁梧男子,面上一道显眼的疤…… 魏闲,首辅麾下一名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 山下变了天,山洞里岁月静好。 彻底清醒过来的苏浅浅百无聊赖地卷着小奶团柔软的发,看他撅起小嘴,听着酣睡时断断续续地呼噜,她就不自觉扬起嘴角。 真好,她差点就失去这个小东西了。 时间从指缝间溜走,洞外有了谈话声。 “大人,尸首已清理妥当,王之伊愿为大人所用,京中传来消息,三殿下幽禁了九皇子,而今陛下身边皆是三殿下走狗,大有逼宫之势!” 魏闲回来了! 那么说,他们要启程回京了么? 苏浅浅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搂着小奶团紧了紧,似要融入身体般,永不分离。 第22章 客死异乡,惋惜温之 等待备受煎熬。 苏浅浅是等着楚宵琰主动找来提及此事,可是空等了半晌。 她终是忍不住,缓身而出。 已是青天白日。 许是下过雨,空气中难觅血腥味,有的只是泥土和春的清香。 但眼前的洞府,让苏浅浅不敢置信。 原先打算在沟渠尽头建一座假山,而今有了。 歪脖子青松下做一个秋千,现在也有了。 就是她半途而废的石亭,也拔地而起。 此时,石亭内,一方石桌,四张石凳。 镜面般的桌上,是一壶清茶,两枚白玉杯盏。 男子侧身清瘦,里衣是束领的锦白缎子,外衣披着湖绿轻纱,素手擎着杯子时,仿佛融入天地间的水墨画。 不知不觉,苏浅浅竟出神了片刻。 还是魏闲冲她拱手,“参见夫人。” 魏闲面相比前几日好太多,虽是容貌未改,刀疤若丑陋的蜈蚣,但硬朗黝黑的面貌,竟生出种春风得意的气息。 楚宵琰闻声,也看向了苏浅浅。 四目相对,他的眼深不见底,却不似往昔那般浸了凛冬的雪。 苏浅浅莫名地打了个激灵回神,低着头注视着自己脚尖,慢慢悠悠走进亭子里,不咸不淡地赞誉道,“修得还不错,深得我心。” 还? 魏闲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这可是大人连夜让人从王之伊府上薅来的,顶上盖的是御坊窑的琉璃瓦,就是这杯子,西域进贡,独一无二! 楚宵琰倒是司空见惯,苏浅浅,能说出好话已绝非易事。 他从善如流地倒上另一杯茶,“看来你恢复得差不多?” “还行叭。” 苏浅浅自觉地坐在石凳,面上铺着一层绵团,仔细瞧,另一面还是竹编,一物多用,冬来不凉腚,夏来又清凉。 有心了,有心了。 她品一口绿茶,清香甘甜。 不错,不错。 看苏浅浅神情惬意,魏闲当下就是单膝跪拜,“劳烦夫人指引,属下方能安然归来,他日回京,自是为夫人立下长生碑。” 经过虞州一行,魏闲更觉苏浅浅有神仙之能,他家大人找到这样的夫人,简直赚翻了! 他铭记苏浅浅金玉良言,可途中遇到追兵,不得不绕远,差点儿就折在西边,脱险后痛定思痛,乔装一番,只要不死就往南。 眼见着到了虞州,一老妪摔倒,好心帮扶,背着把人送回村再进虞州。 阴差阳错的,刚好避开了一拨堵截! 魏闲越说越激动,堪比战场凯旋。 苏浅浅哪能料事如神,只是依着面相与天象,做出个初步评估而已。 眼下府衙伏诛,王之伊已收买,总算是拨开乌云见明月。 “长生碑吧,你非要立不是不行,上香的话,还不是时候。”苏浅浅伸出自己骨骼清晰的手压在桌沿,竟是死人般的苍白,不见一丁点血色,她看了又看无声叹气,”百日后吧。“ 魏闲摸不着头脑,苏浅浅也不再兜圈子,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回京的事安排妥当了么?” 在她看来,楚宵琰为她的窝做了这些贡献,无外乎于,将死之人给家属留下遗产。 楚宵琰不语,呷了口茗茶。 魏闲纳闷,“夫人还不知晓吧?大人暂且留在此处,不回京。” “哈?为咩?” 苏浅浅脱口而出,没夹住,上辈子的口吻,比文绉绉的之乎者也浅显易懂得多。 她说这话的时候,双眸铮亮,眉峰挑高,徒添几分娇俏。 楚宵琰定定注视着她少倾,这女子,总是他觉着将将看破时,又生变化……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苏浅浅呢,眨巴眨巴双眼,琢磨他们是没听懂,忙换了语调,“我是说,为什么,何出此言?” 楚宵琰忍俊不禁,很好地藏匿了嘴角弧度,面无表情道,“你有你的打算,我有我的打算,这缘由,可还满意?” 真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苏浅浅意兴阑珊地瘪嘴,上等龙井也不是那么香了。 楚宵琰抬头,望着天,看时辰差不多,起身捋了捋宽大袖摆,“你确定不去山下小住?这洞府虽清静,但也有诸多不便。“ “不去。” 苏浅浅嚼着茶叶嫩芽,回答得毫不犹豫。 开玩笑,她还要靠着这福地洞天养好命格呢,下山,下山干嘛,见阎王爷吗? 意料之中,楚宵琰也不再做説客,恰好见着睡醒的小奶团,依着洞口铁门,探出半颗脑袋,远远地窥探着这边的情形。 初见这小子,他更多的是责任,并不喜欢。 经过这些时日相处,渐渐觉着憨态可掬,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徐徐近前,垂手欲搭在苏云头顶,然而却顿在半空,只淡淡开口,“你呢?可愿下山?” 苏云一直盯着他的手,当下脑袋摇得似拨浪鼓。 虽说被坏爹爹救过,但苏云还是信不过他。 谁知道会不会又把自己掳到千里万里外的京城! 还是这么冥顽不灵! 楚宵琰展开的五指收拢成拳,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脊背笔挺得如松如柏。 刀雕斧凿的五官俊美淡漠,一如往常地生人勿近。 “魏闲随我下山添置些东西。” “是。”魏闲朝苏浅浅挤咕两下眼睛,才小跑跟上。 苏浅浅是没看懂魏闲那张凶煞的脸挤眉弄眼想表达什么,目送主仆二人远走,蓦然觉着有一丢丢,一丢丢空落落的。 他因何故留下,因为自己么? 呸! 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苏浅浅双手就拍上了自己的面盘子。 五年来,对他们母子俩生死不问,才短短天,就要被那张人模狗样的皮囊蛊惑了? “娘亲,你怎么了?” 苏云见她苦恼的模样,跑到她身边,揪着她衣角,扬起脑袋瓜望着。 苏浅浅驱散了杂七杂八的念想,勾起云宝小爪子,“怎么也没怎么,我的宝,饿了吧,娘给你做好吃的。” 山上云宝活络过来,雀跃地像个动物园偷跑出去的猴子。 山下,楚宵琰与魏闲走出山道,竟被七七八八的村民围堵。 大眼瞪小眼…… 魏闲一头雾水,楚宵琰亦是不明就里。 这时,一抹八字须的男子站出来,迎着他们近前。 他眼中精光大盛,宛如饥肠辘辘之人扑向一盘子红烧肉。 魏闲就这么被他拉住了手。 “大人啊!苏家娘子可算是等到你们了!” “你们可知,苏家娘子那是一等一的能人异士!多亏了她,小民方能苟活于世!大人啊,千万千万要善待她啊!” 佟掌柜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好比娘家亲眷。 这时,其他百姓纷纷提着家中土特产往魏闲怀里塞,“茂县府尹连年赋税重,大人为我们除害,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一片心意,望请笑纳!” 苹果,杏儿,土豆,烧鸡…… 魏闲但凡能挂的地方,都挂得满满当当,佟掌柜还神神秘秘往他手里塞了块银子,耳语了几句。 魏闲懵了又懵。 他长得是亲民和善还是怎么地? 被迫接受村民浇注的热情,而身侧的楚宵琰,冷然依旧,世俗是半点不沾。 都是乡里乡亲,不好拒绝,都收罗起来给了侍卫。 四合村不大,统共几十户人家。 一条村路由东至西,楚宵琰走走停停,村民如影随形,不肖说他是大人物,就是那白纸若曦,眉目如画的面容,就够人品头论足的。 一处屋舍前,他驻步观望。 便有人自告奋勇禀报,“大人,此乃张瘸子生前住所。” “张瘸子是村里出了名的懒汉,又是老绝户,撒手人寰,独留这一座破烂房子了。” 破烂,也确实够破。 房顶瓦塌了大片无人补,门前野草半人高…… 一切因张瘸子而起,才生出诸多事端。 楚宵琰忽觉,佛说因果,不无道理。 “翻修之事交于你。” 他留下这句给魏闲,继续前行,远远有叫卖声四起,不由想到了苏云。 那孩子,跟着苏浅浅,有什么吃什么,从不挑食,也真难为了他。 —— 京城,皇宫。 一小太监匆匆进殿门,埋头俯首,“殿下,荆州传来消息,楚大人折损异乡。” “哦?” 轻疑之人并未束冠,只是用红色缎带将黑瀑一般的长发松松一绑,他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执着一枚棋子,正只身对弈。 “消息可靠?” 他抬眸看向小太监,露出温润侧颜,仿佛那云中仙人,端的是洒脱出尘,眸光流转时,黑沉的眼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柔。 “回殿下,您瞧。” 小太监双手举过头顶,捧着的是一方官印。 官印麒麟为首,颇为眼熟。 男子瞳孔紧缩,一抖银色织金的袍子,赤着白嫩的脚走过去,拾起官印,底座刻的是:楚门首辅。 官印如命,是头上乌纱,失官印者如失权。 若非客死,以楚宵琰为人,是绝不可能掉以轻心,弄丢了印章! 哎…… 他摩挲着几字小篆,桃花眼中阴冷非常,低柔的嗓音倍是惋惜,“温之啊,唾手可得的平步青云,富贵绵长不好吗?何苦自寻死路?” 第23章 牌坊风波,疑窦丛生 暮色覆来时。 苏浅浅成了暴发户。 成套的碗筷茶具、新鲜的果蔬肉蛋、上好的药材,还有成衣、布匹、锦被……吃穿用,但凡人能想得到,都能从院子的箱笼中找得到。 魏闲笑撑着箱笼,笑道:“茂县的绣娘技艺不如京里,但裁缝手艺不错,铺子里锦缎样式虽少,可也都是江南织造的,也算名品,不知是否得夫人,少公子青眼。” 苏浅浅是来者不拒。 既然送,她就收…… 至于苏云嘛,怵惕地眼睛盯着楚宵琰,躲在苏浅浅背后。 娘亲说过赵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坏爹爹也一样! 苏浅浅自然而然地挑挑拣拣,扯出一件鹅黄色的刺绣上衣,搭着白色小马褂,还有一顶帽子。 她端详了端详,这衣裳胸前绣着的是一只小老虎,还是只q版,看着就喜人。 “云宝,来,来,试试这件!” 苏浅浅心血来潮,抓着云宝就扒他衣裳。 “娘,我不……不……” 小人儿浑身上下都冒着抗拒的细胞,楚宵琰板着脸,“莫要着了凉。” 苏云本推三阻四,一听坏爹爹假惺惺,激起一身反骨。 他三下五除二把自己剥了个干净,光身子,光腚,露着小小鸟,主动套新衣。 魏闲憋笑到肚子疼,楚大人也有压不住的人,管不了的事…… 楚宵琰阴沉的脸色似将要袭来暴风雨的天,不过,瞧着苏云将衣裳穿妥帖,虎头虎脑的,倒也就不那么怄气了。 “不错,不错,很合身,挺好看。” 苏浅浅给出中肯的评价,让魏闲将东西都搬进山洞。 想想从前吃不饱穿不暖,自打住进福地,财源滚滚来…… 魏闲做了苦力,脸不红气不喘,可想而知身体素质之高。 今夜无月,野径黑沉沉。 魏闲要走,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夫人,这个是山下当铺掌柜孝敬您的,他有事相求,让属下带个话。” 氧化后的碎银子,脏兮兮的。 苏浅浅不嫌弃,“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吧。” 佟掌柜还能有什么事,无非是求财,不是什么急事。 往后两天,入夜里,苏浅浅就在洞口打坐,默念道德经。 师傅说过,天地间,集日月之精华,有温养体魄的作用。 说起来,她那位师傅,自吹是什么茅山一派正统,她出山后,他老人家便周游去了,至于去了哪里,她至死也不知下落。 还真别说,坚持下来,气血足了,力气也有了,连喘气都顺畅了许多。 想要这福地洞天改命,还得多点天材地宝。 大自然稀缺品,比如楚宵琰的扳指,又或者是金银财宝,绝品药材…… 不如敲诈楚宵琰一笔? 转念一想,那陈世美近来做事没得挑,怎么敲? 天大亮,她走出洞口,院子里,孩童活泼的欢笑声接连不断。 “来啊,这里来,该我夺魁啦!” 苏浅浅眉头一高一低,院中之人一大一小,正玩得不亦乐乎。 楚宵琰除去外衣,半挽着袖子,露出紧实的手臂,细密的汗珠湿润了他的鬓角,镀着和煦春阳,总是冷硬的气质显得柔和了些。 苏云赢了就尖叫,输了也尖叫,无论球跑到谁的脚下,他都兴奋得又蹦又跳。 一个散发着满满的男性荷尔蒙,一个头发丝儿都诠释着天真烂漫,还别说,画面还挺温馨的。 苏浅浅坐在洞口,捧着脸做个专注球迷。 楚宵琰勾起脚尖,藤编的蹴鞠呈抛物线滚到了苏浅浅面前。 苏云的目光跟着球跑,抬眼就发现了苏浅浅,“娘亲!” 他屁颠屁颠地跑过去飞身一扑,把一头的汗蹭在苏浅浅身上,仰着小脸奶声奶气道:“娘亲陪我玩!” 这时,魏闲走进院子,同楚宵琰行礼道:“大人,山下的屋舍翻新好了,院落也已经整理妥当。” 什么院子? 不等苏浅浅问,楚宵琰取过外衣挽在肘弯,走到亭中倒了盏凉茶,又对苏云招手让他也来喝一杯。 看苏云咕咚咕咚饮水后方垂眸道:“我让人在村子里修整了一座院落。” 怎么,跟她住委屈了? 苏浅浅眼观鼻观心,都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容易出幺蛾子,是她魅力不够,还是这男人压根就对自己没念想。 “娘亲,我们瞧瞧。” 苏云牵起苏浅浅的手,显然已经被楚宵琰笼络,竟然参合这种事。 看苏云红扑扑的小脸溢出的喜色,苏浅浅勉为其难答应。 佟掌柜不是有事相求吗? 有钱不赚王八蛋! 再入四合村,看着村子里熟悉又陌生的脸孔,苏浅浅颇为感慨。 佟掌柜已经在山下守株待兔两日,终于见到苏浅浅。 他苦着脸跑迎去,“我的小姑奶奶,你可总算下山了。“ “愁死我了,我那牌坊初建的时候还好好的,可后来不知哪里出了古怪,不是这塌就是那陷,姑奶奶快给我算算,这是遭了小人,还是冲撞了什么邪祟?” 苏云耐心听着佟掌柜倾诉苦恼,不时问上几句。 “砂石都没问题,我亲自去挑选的。” “工匠?工匠手艺都好着呢,我找的都是老手艺人,而且……” 佟掌柜跺了跺脚,头痛得不行,“姑奶奶,不只是牌坊出问题,好几劳工不是中风就是断了腿脚……要不是我亲眼所见,都不敢信!” 材料和人都没有问题,牌坊却盖不起来? 苏浅浅越听,越觉得问题不小。 可那日她亲眼去当铺看过,风巽位隐隐有紫气东来之势,只是被白虎冲杀,只要修建一道中空牌坊,便能挡灾挡煞。 “你确定修建的牌坊是中空的?” 佟掌柜连连点头,“确定确定。牌坊虽然没建起来,可底座还在,您可以随我去瞅一眼。” 若不是楚宵琰仿若冰山站在一旁,佟掌柜都想去扯苏浅浅的袖子把人扯到当铺去。 苏浅浅陷入沉思。 不应该啊? 近日并无天灾,风水不会轻易变动。 那么,便是人祸! 是谁? 此人是冲着佟掌柜来的,还是冲着她来的? 第24章 怪病四起,玄学找补 村头的牌坊前,散落着零零碎碎的砂石,砖头。 一路上佟掌柜低声抱怨之余也不忘拍马屁,谄媚的样子竟有些心酸。 紫气? 不,苏浅浅目光所及的,是黑沉沉的死气。 压在牌坊上空,似有千百冤魂,随时都会蜂拥而来,将一切生机吞噬殆尽。 她掏出随身携带的黄表纸,在牌坊的石柱上轻轻擦拭…… 灰白的石头,竟然渗出了血! “这这这……”佟掌柜舌头打结,八字须乍起,面色青白地朝旁边让了两步。 石碑泣血,这怨念得有多大? 牌坊原先是要引气东流,现在好了,将村子里的腌臜都淤堵在内。 “让匠人停工,村子里有猫腻。” 苏浅浅把脏了黄表纸在手中揉巴揉巴,再松开手时,掌心只余一捧灰烬,随风而散。 “那是有法子了?”佟掌柜又挺直腰杆,仿佛方才臊眉耷眼的人不是他。 苏浅浅很难回答佟掌柜的疑问。 绕过牌坊就是一条通往山谷间出村的康庄大道,她身后,是沿道错落的农家,田埂交错,秧苗正茂。 人为的话,是谁从中作梗,那个骗子老道? 苏浅浅苦思冥想,机械地往村子里迈开步子,佟掌柜约莫是摸透了苏浅浅的套路。 “姑奶奶,这……这是五两银子,我这生意还没起色,您看……” 银子啊…… 收! 苏浅浅接过,摆了摆手,“等着吧,我来办。” 佟掌柜抹了把额角冷汗。 好险好险,她今儿改了性怎么着?居然没有坐地起价! 苏浅浅心不在焉,走着走着,便听苦苦哀求声。 “老郎中,跟我去家中走一趟吧!我八十岁老母,已经人事不省两日了!” “你老母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再晚上一时三刻碍不着。老郎中,去瞧瞧我家娘子,怀胎七月,马上就要生了!三日未曾睁眼!” 老郎中骨瘦嶙峋,背着个背篓,被二人东拉西扯,草药在背篓里晃啊晃…… 村子里人不多,老郎中平素里清闲得很。 苏浅浅做个局外人观望,楚宵琰与魏闲,领着慢吞吞的苏云,方撵上她。 见她禅僧入定般,魏闲在侧说道,“这几日属下带人在村子里翻修院子,听说很多人都病了。怕是疟疾。” 疟疾? 苏浅浅感觉自己似要摸到真相,可总还差点意思。 通常疟疾是上吐下泻,高烧不止…… 然而他们说的净是昏死过去而已? 苏浅浅咬指甲,嘎嘣嘎嘣,脑细胞疯狂燃烧…… “老郎中——”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她猛然抬头,正巧和迎面小跑来的顾千秋对上了眼。 顾千秋提着螺纹的裙子,面上的焦灼,在看到苏浅浅一行人的刹那,化作了酱紫色。 “呀,顾姐姐,久违啊!” 苏浅浅头一件事不是去找赵翠娥寻仇,她家送上门来,赶了巧! 久违什么! 县衙那帮废物没擒住苏浅浅,还栽了个底朝天! 赵翠娥是要卷着家当逃遁的,谁知道,还没迈出门槛呢,就倒了下去。 顾千秋总不能丢下亲娘,独自逃生,硬着头皮留在村子里。她先是请了那位大师,鬼知道银子拿到手后,老道不见了影! 这才辗转来找老郎中,却偏偏遇到苏浅浅这个贱蹄子! 怒火攥在手心,忌惮地瞥了眼黑甲魏闲,与那玉面美檀郎,自知奈何不得苏浅浅,扭头就往回走! “跑什么啊?顾姐姐,赵婶如何了?县衙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啊?”苏浅浅活络过来,快步尾随,嬉皮笑脸,一声一声“姐姐”,不知情的还以为关系多么融洽亲密。 “哦,找老郎中嘛事呐?莫不是亏心事做太多,遭天谴啦?” 她像条尾巴在顾千秋身后亦步亦趋,顾千秋快,她快,顾千秋跑起来,她也不落半分。 顾千秋觉着,耳边跟了只苍蝇,烦得要命! “你有完没完!”她猛地停住。 恶狠狠地瞪着苏浅浅,“我告诉你!你想报仇我奉陪到底!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唔,骨头挺硬的。 原主记忆中,苏浅浅踏进赵家门起,顾千秋就没正眼瞧过她。 虽然是官家小姐,但身份低微,又有不守妇道的污名。 顾千秋老姑娘嫁不出去反倒以此为荣,没少讽刺挖苦原主。 原主是不怎么样,顾千秋又高贵到哪里? 苏浅浅不急不恼,却露出怯懦,“我怎么敢啊?万一再被关进猪圈里,给泔水吃,怎么办?” 顾千秋看她装模作样,怒火腾起,“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能找我娘麻烦!否则,我就是死也拉你垫背!” 看来她还挺护犊子,是个好女儿。 苏浅浅揶揄,“你拉,试试?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早就不是原主那个软包子了,顾千秋怎么还不明白? 恐怕是不愿意承认她的优秀吧? 苏浅浅这么想着,身后老郎中突然一拍干瘦的脑门,“你们放过老夫,这病,不是我这把老骨头不愿意医治,实乃蹊跷!” “不瞒诸位,老朽查遍了古籍,也无从下手,医术浅薄,都请回吧!” 他惆怅无比,拉扯老郎中的两个庄稼汉也罢了手,垂头丧气。 医者医不得,科学解决不了的问题,自有玄学找补! 苏浅浅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她眼皮子底下作乱! “郎中,我跟你去看看。”苏浅浅自动请缨,目光在庄稼汉脸上来回,指了指其中一个。 那人半截小腿染满黄泥,一只脚有鞋,一只却打着赤脚。 如此不修边幅,明眼见着的急切。 “谢谢,谢谢!”庄稼汉不住地作揖,湿了眼眶。 老郎中是听过佟掌柜在村子里散播的各种流言,苏浅浅在佟掌柜口中神乎其神,不知真假几分。 走一遭就走一遭,老郎中毫无怨言,他在前,苏浅浅在后。 顾千秋眼睁睁看着苏浅浅把老郎中带走,气得直发抖,“苏浅浅,你就是不救我娘是吧!” 赵翠娥尚且壮年,当务之急,是那怀着七月孕肚的妇人,弄不好一尸两命,在这件事上,苏浅浅并无偏颇。 听顾千秋吼,她停了一下。 下意识要解释,但转过身,睨着顾千秋时,却冷冷一笑,“是又如何?你能把我怎么着,咬我啊?” 语毕,她大摇大摆迈开步子。 顾千秋面色由青转白,恨到心肝俱裂,“苏浅浅,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死啊!啊!” 第25章 魏闲遇险,尸首化僵 苏浅浅远去,顾千秋声嘶力竭地诅咒后,忽觉后脖颈生凉。 她侧目看去,是人高马大的魏闲…… 顾千秋倒抽一口气。 这面相凶恶的男人,一把能将她捏死。 她血液凝固,风神轩举的男子飘然而过,只沉声道,“跟过去看看。” “是!” 魏闲收敛周身冷煞离开,顾千秋方舒了口气。 四合村岳家。 不算富裕的家,围着一圈黄泥土墙。 一行人刚进门,庄稼汉就急忙搬出了凳子,倒了茶水。 “不必忙活,就看看你娘子。” 苏浅浅对那残破,包了浆的碗不感兴趣,甚至有点抵触…… “好,好。” 庄稼汉求之不得,从灶房进里屋,他做了个自我介绍。 他自称岳度川,祖祖辈辈都在四合村,种田犁地为生,媳妇老实本分。 眼看着快生了,媳妇儿是娇养着,一点家务活也不让做。 再过两个月就能当爹,不知怎就出了这茬子事。 里屋没有门,只有一张破布帘子。 掀开来,屋中不算宽敞,箱子上铺着被褥算是床,一位十八九的娘子舒展四肢躺着,双目紧闭,面无血色。 就算是掩着被子,也能清晰看到腹部隆起。 老郎中娴熟地放下背篓,就着床沿为小娘子把脉。 但他压了片刻,只得无奈摇头,“脉象平稳,不像是有病在身。” 苏浅浅总觉压抑,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屋子没有窗户。 气运,气运,有气方有运。 日日不见光,对自身磁场有很大的影响。 苏浅浅凑上前,探出手去,想看看这人三火是否俱全。 头上为神明庇佑,左右双肩为无名,无论是熄了哪一盏,都容易遭脏东西。 然而,就在她的手刚触碰到小娘子额头时,掌心窜来的是一缕阴寒刺骨。 神明庇佑,灭了! 她心跳漏了一拍,骤然,小娘子像是打开了某种机关,睁开了眼…… 眼珠子凸出,眼白血丝就像一道道裂痕,迸发出一股恨意。 苏浅浅汗毛倒竖,一刹那,她们之间似乎有着血海深仇! 她脑子发懵,突然男人低喝,“小心!” 下一秒,人就被拖拽。 拖离床边一尺距离时,小娘子突然张开了嘴,宛若野兽般,向着苏浅浅咬来。 还好,还好。 若她迟上半分,八成被撕下一块肉! 苏浅浅嘴角抽了抽,顾千秋没咬着她,差点被这素不相识的孕妇啃了,所以说,赖话少说! 她心惊肉跳,而昏迷足有三日的孕妇毫无预兆地发了狂,跟得了失心疯一样。 她徐徐爬起,抬着僵硬地双臂朝着苏浅浅扑去,脖子和脸上青筋纵横,嘶声力竭道:“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这……这是撞邪了?” 岳度川与老郎中去阻挠,但小娘子淬毒的视线里,只有苏浅浅。 染上这种怪病的,几乎都是老弱妇幼,那必然是邪祟无疑。 独独对她有切肤之恨…… “如何,可有受伤?” 男子竹节般的手始终压在她肩头。 略显关切的话,苏浅浅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而是心悸地反问,“那些尸体埋哪了?” “你是说……” 楚宵琰何等聪颖,当即便明白,村中疑云关乎那夜围剿。 魏闲正抱着苏云过来,见状又退到门外,保护苏云的同时说道:“就在后山,那边草丛深,树又高,我想着平日里应该是少有人去,所以……” 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迫在眉睫,苏浅浅即刻动身,“孩子交给陈世美,你跟我走一趟!” 陈世美? 楚宵琰?? 魏闲一口老血哽在喉咙。 他不想懂的。 可是苏浅浅已奔走远去,哪怕头皮阵阵发麻,他也只得架着苏云胳肢窝,塞给楚宵琰,言语都不敢大喘气,“陈世,哦,不,大人,属下去去就回。” 楚宵琰抱着奶团子,指尖颤着,又想杀个人解解气。 “陈世美是什么?” 苏云愣头愣脑,挠着后脑勺。 “闭嘴!” 楚宵琰低喝,不知掐死这个崽还来不来得及? 止步后山一片柳树林,苏浅浅整个人都不好了。 “都埋这了?” 她太阳穴是突突跳。 魏闲点头,“夫人,有何不妥?” 哪是不妥,这是要命啊! 柳树至阴,招鬼神物啊!何况这么一大片,天然养尸地不过如此! 苏浅浅想哭,进入林中。 柳条垂地,鲜绿飘摇,滑过肩膀,抽在面颊,一路纵深,终于到了地方。 此地,苔藓铺开,唯有中间直径约莫两米之处是泥土的褐色。 真谢谢魏闲,盖土包不行,非要掘地,少说百号人,都深埋地下,生怕养不熟这群王八羔子! 苏浅浅脸色跟调色盘似的,看得魏闲丈二和尚,“夫人,是出了什么纰漏?” “你有嗅到尸臭吗?” 苏浅浅抛出这个问题,魏闲方抽了抽鼻子,尸体埋下去已三日,正值春,该是腐烂了,怎会…… “呼——” 林间莫名地刮过一阵阴风。 柳条交错,噼里啪啦,宛若鼓掌声。 魏闲杀伐果敢,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夫人?这是何故?” 苏浅浅蹲下身,捻了撮泥巴揉了揉,指尖就染了淡淡血色,如牌坊石柱上的色泽。 她是愁眉不展,“你听过僵尸没有?” 魏闲吞了口唾沫,“那不是传言?” “我也不曾见过。” 苏浅浅想说建国之后不能成精,但建国之前,关于妖精神怪的杂谈笔笔皆是! 前有蒲松龄聊斋志异,后有纪晓岚阅微草堂记。 她跟着师傅,自然听得更多。 当下眼中郁郁道,“僵尸分紫僵,白僵,绿毛,红毛……最厉害的属不化骨,也有老祖宗旱魃,干将,后卿,赢勾……” 听着苏浅浅的讲述,魏闲再看这片柳林,好像处处阴森,“这里是化僵了?” “还没有。” 苏浅浅起身,俯视着“百人坑”心头压抑得厉害,“他们怨念滋养,最多就是生了毛,万幸察觉及时,否则给足够的时间,还不知道要爬出多少怪物!” 就是随手埋个尸体,居然留下这么大隐患! 魏闲断不可容忍自己出错。 他提起剑上前,正气凌然,“属下这就将他们挖出来,碾碎了尸身喂狗!” 一晃眼,苏浅浅看到的是魏闲面相巨变,眉从中断,山根凹陷,人中缩短,是短命相! “不可!” 她伸出手去,却晚了。 魏闲踏在“百人坑”上方,竟然踩空。 他就这么掉了下去…… 條地,怨念冲天,四合村上方的云层黑压压的,好似随时要塌! “吼——” 坑里一声咆哮震耳欲聋。 苏浅浅第一反应就是——跑! 第26章 清明惊魂,村中浩劫 岳家的土胚院里,楚宵琰日常黑脸。 苏云蹲在院子一角,小爪子里攥着根枝桠,在地上画圈圈,嘴里振振有词,“坏爹爹,陈世美,坏爹爹,陈世美!” 楚宵琰拳头捏得“咔咔”响,不断地安慰自己,亲生的,亲生的…… 岳度川出门,赧颜地笑着,从一张方布里抖出几粒蜜饯,“大人,小公子,家中没什么像样的东西招待,见谅,见谅。” 小娘子总算是安抚好,而今又躺下去,除了呼吸脉象如常,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蜜饯在村里算是稀罕货,但对苏云来说吸引力不大。 他算是把嘴养刁了,瞥了眼,正欲接着练习自己的画圈大法,忽然,飞沙走石,黑夜顷刻笼罩来。 出事了! 楚宵琰豁然起身,衣袖猎猎作响。 岳度川只顾着捂眼睛,黏糊糊的蜜饯拍在了脸上,“未时刚过,申时方至,怎么就天黑了?” “呜呜,云宝,云宝要被吹走了……” 苏云小身板在狂风中往前两步,退后三步,崭新的虎头帽,早就被风卷走。 楚宵琰阔步近前,提起苏云,夺门而出。 他紧着心,去的方向是后山。 疾驰一段距离,风中,身形消瘦的女人,拄着一根竹竿,艰难前行。 她被风沙迷了眼,还没注意到他们。 楚宵琰一手揪着苏云,另一只手扯下外衣,三步并作两步去,外衣落下,行云流水地将她脑袋罩住。 苏浅浅撑开眼缝看人,见到是便宜相公和小崽子,忙道,“我们去,去村口!!” 楚宵琰往她身后扫了眼,不见魏闲,心沉了沉,不多问,揽住苏浅浅,调转步子,如风中离弦的箭,划过黑沉沉的村落。 不多时,倾盆大雨降下,天光更暗了。 佟掌柜掌了烛台,“姑奶奶,这又是哪一出?怪吓人的!” 苏浅浅灰头土脸,听着瓦上“噼里啪啦”如倒豆子般的雨声,让佟掌柜,抓一只公鸡,给一团红线,数个铃铛。 掐了鸡冠的血,浸湿红线,双头系上铃铛。 她不断地重复这种行为,旁人一点忙也帮不上。 有时候太着急,毛线划拉过虎口,却不知疼痛般,只是机械地周而复始…… 楚宵琰看在眼里,剑眉紧锁,兀地扼住了她手腕,“魏闲何在?” 魏闲…… 苏浅浅怔忪。 那一声吼,凄冷悲恸。 她呆呆盯着双手,指尖染满了血迹。 得不到应答,他加重了音色复问,“魏闲在哪!” 苏浅浅后悔,怎么带去的是魏闲,他有勇无谋,早该料到的! 她的缄默,让楚宵琰急火攻心,魏闲自幼跟随他左右,出生入死,忠心可表,不是亲人胜是亲人。 捏着她柔荑紧了几分,他薄唇翕张,“魏闲……” “魏闲!魏闲!魏闲!”苏浅浅猛然抓狂,甩开他的手,发疯似地歇斯底里,“他完了!完了!是我害了他!是我!” 如果让魏闲照看苏云,跟她去的是楚宵琰,祸事就不会越演越烈! 楚宵琰还是第一次见苏浅浅情绪失控,到底发生了什么? 须臾间,雨疏风停。 苏浅浅又是一怔,望着那不再嘎吱响的门扉喃喃道,“他,出来了。” “谁?” 楚宵琰比任何人都明白,却还是不敢相信。 苏浅浅清醒了过来,忙将浸了鸡血的红绳交到佟掌柜手中,“劳烦掌柜你奔波,将这些都分发给各家各户,务必让他们挂在门外,今夜无论发生什么,切莫出门!” 做完这些,她才平心静气看向楚宵琰,“魏闲他凶多吉少。” 楚宵琰神色自若,“吉有几许?” 他是……想救魏闲么? 苏浅浅颓败地推开了当铺的门,“他深入百人坑,那些东西找到了宿主,若他心性坚定,还有一丝希望,若他彻底沦为行尸走肉,必化毛僵!” 那养尸地还不至于养出红毛一类,但沾染了魏闲生气,往后就不一定了。 而魏闲是武将,杀戮过重,彻底迷失心智,恐怕会是四合村一大浩劫! 毛僵,楚宵琰只在书中阅过。 他对这些并不精通,只笃定的口吻道,“魏闲不会。” 他冷峻的脸一本正色,是出于对魏闲绝对的信任。 当时,魏闲身负重伤,冒着有去无回的危险,孑然一身前往虞州,为楚宵琰博来生路…… 苏浅浅为此撼动,肯定道,“我救!” 佟掌柜已去忙活,苏浅浅抱起苏云,“儿子,咱们去你爹家。” 你爹? 不是渣爹…… 张瘸子的屋舍早已大变样,路旁铺就石板,半人高的青砖院墙,内里是开阔院落,一座阁楼。 苏浅浅进门前将红绳横亘在门扉,往山道深深望了望,只盼着佟掌柜尽快把事办妥,莫要闹出伤亡才好。 今日是清明,一年到头,除七月半鬼门开外,阴气最重的日子。 佟掌柜忙活不过来,便叫上伙计阿贵。 二人走街串尾,将红绳分发下去。 大多数人都对苏浅浅深信不疑,但偏偏有那些不信邪的,不信便也算了,还非要讽刺几句。 铁三多便是其一。 他是村子里的铁匠,往昔和张瘸子喝大酒,张瘸子死得不明不白,苏浅浅还四处招摇。 早就看苏浅浅不顺眼,红绳一扔,冷嘲道,“鬼?我还玉皇大帝呢,也就唬一唬那些蠢货!” 既然苏浅浅说了家家户户不能落,佟掌柜明知道赵翠娥家同苏浅浅有仇,也没有落下他们。 顾千秋挽着红绳,犹豫着要不要信。 四下无人,心虚张望片刻,还是决定试一试,反正少不了一块肉。 当夜,雨声淅沥沥。 苏浅浅在楚宵琰翻修的院中,殚精竭虑,翻来覆去睡不着。 手上毛线割过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忽然,敲门声传来。 云宝在苏浅浅怀里抬起头,小声道:“娘亲,有人。” “嘘。”苏浅浅眯起眼睛,透过绢纸,看到窗外人影绰绰,轻轻拍了拍云宝的背,让他不要讲话。 “大人,大人……” 那人悠悠地轻唤,仿佛是谁的吟唱。 床边,男子萧杀之气,眸光阴翳,死死地盯着那道身影,不自觉紧握短剑。 屋中银针落地可闻…… 无人回应,那声音逐渐凄惨,“我要你陪葬!事多钱少,老子还得拼命!他娘的,又输,又输……” 一个人似乎能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又是咒骂,又是怨怼,如同一个负能量的万花筒。 楚宵琰几乎可以想象到此刻在院外的魏闲有多痛苦,于是踏出了半步。 “不可以,清明之夜最凶险!怎么也要等到天亮!” 苏浅浅压低声色告诫,情急半坐起。 楚宵琰驻步不前,她松了口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信我。” “嗯。” 他喉结滑动,冒出音节,退回到床头。 这一宿,注定无眠。 四合村,几乎家家户户的院门都拉着根红绳。 雨水浸湿后,似乎散发着淡淡红光。 夜半,铁三多被尿憋醒,晃晃悠悠起床小解,打着哈欠正回屋。 鸡舍不安分,不期然地,他瞄见有个可疑身影。 以为是贼,铁三多随手操起一把扫帚,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那黑影在鸡窝里偷偷摸摸的,竟是冒雨来的偷鸡贼! 主意打到是他这里来,找死! 铁三多悄然潜到黑影身后,面露狠色,扬起扫帚就要朝那人的脑后砸去。 啪嚓—— 一道闪电撕裂夜空,照亮了院子。 那高大的男人回过头来,只见他双眼没有眼白,只有漆黑如墨的眼仁,满嘴是血,双手捧着稀碎的内脏…… 他在……他在生食活鸡! 铁三多只是被他看了一眼,就吓得尿了裤子…… 这是什么怪物? 他惊恐万分,黑影已徐徐起身,面向他,指甲乌青,宛若鹰钩…… “别,别过来,别……啊——” 偏远的小山村里,痛呼声撕心裂肺。 第27章 夜来收妖,诱捕魏闲 昨夜鬼号阵阵,很多人都揪着小心肝到天明。 往昔勤劳的村民早早就扛着锄头去地里,可今儿太阳当空,才有人试探地踏出家门。 又死了一个人。 铁匠铺的铁三多。 消息一传开,铁匠家院子外就围了很多人。 “门上没红绳!” “铁三多嘴硬不信这个,可怜他儿子入京赶考,不知几时能回。” “听人劝吃饱饭,苏浅浅是有真本事的,我早就看出来了!” 很快,议论唏嘘变成吹捧。 苏浅浅是没让他们看尸首,看过之后恐怕三天吃不下饭。 整个人被撕成了碎片,脑浆子,肠子,肺叶子……全都漏在外。 武将成僵,头皮发麻。 苏浅浅安抚了村民两句,楚宵琰让人来处理后事。 对于僵这种东西,她也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见。 一只也就罢了,后山还有“百人坑”。 她孑然一身前往柳林,临行前,从佟掌柜处收罗了不少古董。 八卦镜,罗盘,桃木剑……还自制了一根哭丧棒。 不知是不是错觉,成片的柳林不再往常那般鲜绿,灰蒙蒙的,柳叶尖子还焦黄内卷。 她谨慎地往深处走,一步步,四周死寂到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多时,埋尸地在眼前,还是个大坑。 苏浅浅也怕,怕跟魏闲一样折在这里……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脚,踩实了才跟上另一只。 坑洞前,她探着脑袋张望了张望,舒了口气…… 还好,滋养毛子的怨气都被魏闲吸走了,累累尸骨,如同干扁的鸭脖子,若是撕上一口,定然精瘦精瘦的。 正值午时,过了一刻,一天中阳气最盛时,苏浅浅麻利地敞开了带来的包袱,从里掏出香蜡纸钱。 一张张纸钱往坑洞里扔,不知堆了多少,面上看,连根手指头都看不见,这才点燃…… “三清佑我,邪祟尽除!” 正气一喝,火苗似受到了某种力量加持般,窜起半人高。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是尸体燃烧的声音,一缕缕黑烟交织着升空。 半个时辰的功夫,火势渐缓,直到熄灭,黑色焦土之上竟然浮现一层油脂。 真是意外之喜! 干尸竟能烧出尸油? 苏浅浅双眼放光,特地回山洞取了陶罐,将其收集起来,视若珍宝。 满满当当,两大罐子,不是尸体的腐臭,竟有种奇异的香。 时间紧迫,夜长梦多。 苏浅浅一下午忙得跟陀螺一样,储存宝贝之后,她马不停蹄地下山,又去找了佟掌柜。 一身舞衣,一斗糯米,五年往上的老公鸡,一碗黑狗血,一个黑驴蹄子! 佟掌柜八字胡都快薅秃了,欲哭无泪道,“姑奶奶,你答应我,除了祸乱,可再为小的谋生财之道?” “放心,放心,你命中带福,发家是时间问题。” 苏浅浅心不在焉,仓促地卷着物件回楚宵琰住所。 云宝一天连苏浅浅手都拉不着,眼巴巴地跟着侍卫,不是看楚宵琰臭脸,就是看他喝上两盅…… 好不容易见苏浅浅踏进门,立马堆起一脸灿烂,“娘亲,娘亲……” 苏浅浅大步流星进了厢房,门一关,“找你爹。” 云宝:…… 楚宵琰不是不想管苏云,只是心烦气躁。 魏闲生死攸关,他竟什么也做不了。 兵马有的是,将魏闲剁成肉酱,亦或者射成筛子…… 但,他想让魏闲活! 苏云爬上了椅子,苦着小脸,扯着衣裳的穗子,小腿晃呀晃…… 苏浅浅出了门,已是另一番装束。 石榴色的宋制款长裙,上宽下窄,看着有些陈旧,袖口的凤凰,却是丝丝缕缕,精细无比。 “怎么样?还行?”苏浅浅在原地转了个圈,裙摆蹁跹而起。 成年男子蹙眉,“还有这等闲情逸致?” 幼年男童给力拍手,“好,娘亲好看,好看!” 苏浅浅深谙楚宵琰无时无刻不在挂记魏闲,昨夜就不曾合眼,今儿也是熬着,那张俊脸,眼睑下已映出一片乌青。 她拢着广袖,露出手中铜铃,“夜来,收妖!” 明艳的色泽最引人注意,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不去以身犯险,谁去亡羊补牢? “娘亲,收什么妖?” 云宝不解歪头,楚宵琰板着脸,“不行!” 苏浅浅是有能耐不错,但如此危险的事,让她一个妇道人家去,怕是有去无返! 还真拿自己当夫君呢! 苏浅浅耸了耸肩,“师傅教我,为民除害,积德行善,修行就是匡扶大道,我既然是修了这个道,那必然竭尽所能!” 嗯,师傅确实这么教。 不过,每每师傅如是说起,她都捂着起茧的耳朵,回怼一句: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大抵是和平年代,解惑,看相,改风水,才是寻常事务。 真有什么僵啊,魅啊,轮不到她出手,早就被突突了。 然而,她自己是没个镜子照,说出这番慷慨陈词,单薄的身板似乎伟岸起来…… 楚宵琰心中微颤,咂摸道,“好一个匡扶大道。” “劳烦楚大人伺机而动,齐心诱捕魏闲!” 苏浅浅干劲十足,甚至手心隐隐发热,她真想让师傅瞧瞧,徒弟我啊,出息了! 月,如弯钩。 打谷场外,原先道观老者做法之处,响起铃铛清脆声响。 “铛,铛,铛——” 缓慢而富有节奏。 女子一袭红衣,踩在糯米铺就的地面上,赤着白皙双脚,摇动着手腕。 踮起脚尖,旋转。 身姿如天鹅,长裙艳若牡丹。 一记下腰,弯如弓。 恍若精灵,身轻如燕。 打谷场外,围观的佟掌柜看痴了,“跳得还怪好看的……” 他也不想来的,可是姑奶奶穿的是压箱底的衣裳,拿的是隋唐年间的物件,万一坏了,粹了,不如杀了他算了! 话音方落,旁侧深蓝锦衣的男子冷睨过去。 佟掌柜胖手捂嘴,瓮声瓮气解释,“草民只是……有感而发,冒犯,冒犯……” 一阵阴风吹过。 佟掌柜一个哆嗦,好似置身腊月寒冬。 楚宵琰也察觉了异样…… 堆满了稻草的草垛处,踉踉跄跄冒出了个人影。 苏浅浅仍在跳舞,她的舞,是萨满一族招神驱邪的种类,俗称跳大神,让自身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 渐渐地,黑影愈发明晰,他身形高大,足有九尺有余,较于苏浅浅,好似庞然大物。 苏浅浅侧身,摇铃—— 看过去—— 魏闲已至香案前。 他早已没了人样,浑身长满白毛,眼白消失,瞳孔黑中泛红,指尖寸长的黑色指甲,那是生生将铁三多撕碎的利器! 真是僵! 苏浅浅既兴奋又生出几分惧意。 铛—— 双脚并拢,铜铃收于心膛。 她面对魏闲,魏闲也盯着她,裂开嘴桀桀怪笑,血沫子染红两颗獠牙。 “你可还记得我?” 苏浅浅轻声问,只盼着人性未泯。 然而,下一瞬,魏闲抬起利爪,撞倒香案就朝她扑来。 第28章 至邪至恶,尸油种地 苏浅浅不躲不闪。 就在魏闲踏上两步之后,竟然像黏住脚一般。 他的动作放缓,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 密密麻麻的糯米,对僵尸来说会起到灼伤效果。 但对魏闲而言,却只是牵制了他的速度。 苏浅浅不知是因为她看过的书里夸大其实了,还是因为魏闲还未彻底化僵! 万幸,她准备充分。 当下,白嫩玉足交叠,一枚八卦镜在手,镜面对上月光,折射到魏闲心口。 镜乃金水之精,内明外暗是辟邪化煞的宝贝,阴柔的月光被镜子折射,添了一抹正气,能更好地克制邪祟。 只可惜不是圆月,力量到底微弱些。 她将青铜铃抛起,双手手心向上聚过头顶,再用力向下一压,“收!” 四周浸了黑狗血从四面八方拢来。 “啊——”魏闲疼得嘶吼怪叫,身上冒着黑烟。 痛楚致使他愈发暴动,满身白毛灼得焦黑,又冒出了新的一茬子。 他与苏浅浅距离也就三步左右,利刃般的爪子展开,要是落在苏浅浅身上,定然要皮开肉绽! “混账!” 蛰伏在草垛后的楚宵琰踏步而出,手中短剑锋芒森冷。 “铛——” 刀刃落在魏闲肩头,却像是触碰到了钢筋铁板,迸出了火星。 剑刃“嗡嗡”作响,震得他虎口发麻,此剑若非是玄铁锻造,恐怕已经满是豁口。 楚宵琰后退数步,苏浅浅忙道,“寻常兵刃对付不了他!” 说着,她开始解腰封。 这可不是普通腰封,这是她取桃木之精配以朱砂香灰等物制成的捆灵绳。 “让开——”苏浅浅大吼着将腰封抛了出去,“快帮忙!” 楚宵琰反应敏捷,同她一起,各自拉扯着绳结一端,将魏闲双手捆起来。 苏浅浅旋即又掏出了一根黑驴蹄子,塞进魏闲口中,拍拍手道:“暂时只能如此,先把人抓了,再想别的办法。” 老祖宗记录下的办法,工具,她几乎全用上了。 借着月光,楚宵琰看到她垂在身侧的左手臂上殷红一片。 “伤到了?” “小伤。”苏浅浅不疾不徐地扯开衣袖,抓了一把糯米往伤口上按,待糯米变黑就换,一直到滚在伤口上的糯米染上血色,她才用帕子把伤口一包,“帮我系一下。” 楚宵琰看着她不动声色时柔美的脸,眸中别样情绪一闪而过,默默地帮她包扎好伤口。 “不好带他回山洞。”苏浅浅想了想,道:“还是带回小院吧!” 楚宵琰颔首,着手架起魏闲。 让人没想到的是,活人的气息一接近,昏睡的魏闲顿时睁开眼睛,白毛炸开,举着禁锢的双手就朝楚宵琰抓去。 电光火石之间,突发状况谁都没有料到。 苏浅浅肾上腺素飙升,楚宵琰下意识地横着短剑企图抵挡,那漆黑的指甲却在半空顿住…… 楚宵琰心跳宛若停止—— 魏闲黑黢黢的眼,如同两个黑洞,他盯着楚宵琰,凶恶的面容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 苏浅浅一喜,仿若看到希望,她轻声唤了唤,“魏闲?你还记得他是谁,对吧?” 可惜魏闲眼中波澜尽腿,又变成了一潭死水。 不成! 楚宵琰杀伐果断,绳结多绕了几圈再收紧,而后,俯身一记横扫,将魏闲放倒在地。 “啊,啊——” 魏闲挣扎着,苏浅浅索性将八卦镜拍在他额前。 还真别说,这么一放,魏闲不再挣扎,仿若入定。 呼…… 她长吁一口气,这种收妖伏魔的事,还真不是人干的! 从虞州调度来的侍卫,些许留在村中,帮衬着将魏闲抬回楚宵琰的院子。 众人无不唏嘘。 魏总管从前神勇之名盖天下,辅佐楚大人左右,无人敢惹,而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天光大亮,小院偏房中,苏浅浅闭门闭窗。 白日里阳气盛,对邪祟有天然地克制,故而这种东西通常是昼伏夜出。 看着躺在床上的魏闲,苏浅浅烦躁地来回踱步。 魏闲在那一刹那未曾伤及楚宵琰,可见还没有完全被怨气侵蚀荼毒,但那可是百人坑,养尸地,他本身血煞之气又重,单凭意志,恐是难以清醒。 师傅叭叭那么多,说过些什么呢? 她捶了捶脑袋瓜,后悔当年不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对了。” 忽而,她停下来,双眼盛光,“至亲之人最能唤醒心底的人性,他可有亲人在世?” 楚宵琰的目光,始终落在魏闲长满白毛的脸上,凤目里阴郁沉沉化不开,“有个弟弟,一直在梅落轩的照拂下。” “可以。”苏浅浅道,“我们立刻动身,把他弟弟找来!” 有了计策,紧绷的神经舒开,疲倦接踵而至。 她打着哈欠,打算找周公大战三百回合,方到门槛,却被楚宵琰叫停,“非去京城不可?” 苏浅浅扭头,就见男子白皙如玉的面容,眉心紧锁,弯弓似的唇,几度翕张,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留在此处,怕有别的目的吧。 苏浅浅有所猜测,却没点破,只郑重其事道,“你对他应该也意义非常,若要一试不是不可,十五月圆夜,正阴时,机会仅此一次。” 僵化愈演愈烈,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再看魏闲一眼,那附着在肌肤上如真菌的绒毛,隐隐泛着绯色。 白僵已是难以对付,若成红毛,就是十个她,也不够魏闲削的! 楚宵琰缄默,苏浅浅也不多说,推门而出道,“你怎么选择是你的事,我该做的,已毫无保留。” 问心无愧,她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院子外陆陆续续有村民张望,嚷嚷着,要烧了魏闲…… 他们不敢闯入,也不敢得罪楚宵琰,也就逞逞口舌。 楚宵琰注视着魏闲,他双目闭合,额前八卦镜泛着澄澈的光,獠牙陷在黑驴蹄子皮肉里,就是他面颊左额至右嘴角的疤,也全是参差不齐的白绒。 魏闲是罪臣之后,逃亡时被他所救。 二十个年头,他用一次次的濒死,来报答自幼的救命恩情。 楚宵琰捏紧铁拳,下一瞬起身让人准备了笔墨纸砚,一封家书,简言意骇。 一方官印,麒麟为首,压下红泥,赫然是四个篆体:楚门首辅。 苏浅浅回了山洞,睡到傍晚时分,转醒来仍是觉着浑身酸痛。 奔波两天,堪比卸了两车水泥。 然而,她不能再歇息,抱着装满尸油的坛子来到院子里。 小麦绿油油的,加一瓢尸油看看…… 稻子长势还不错,加一瓢尸油试试…… 青菜和土豆,加一瓢尸油瞅瞅…… 这一瓢又一瓢的,洒在翠绿叶间,油光铮亮。 异香阵阵蔓延,麦子结了黑色的穗子,青菜居然是血色的根茎,还有那几颗刨出来的土豆,跟成了精似的,居然能在表皮上依稀分辨出一个人的三庭五眼…… 换做旁人,早就吓得心惊肉跳。 苏浅浅却捧着脸看它们将尸油吸收,仿佛在看自己的子子孙孙茁壮成长。 差点化僵的尸油啊,至邪,至恶…… 正所谓以毒攻毒,她养出来的这些东西,就是千金万两也买不着,绝无仅有! 第29章 神汤救命,白僵变红 半个时辰后,苏浅浅也不心疼,用镰刀“唰唰唰”几下,就将其收在篮子里。 碎石子小道上,她用石头搭起简易的灶台,放上一口铁锅,简单清洗农作物,加水熬制。 “噗嗤噗嗤” 锅里冒着黑烟。 “噗嗤噗嗤” 土豆的五官扭曲变形,仿佛厉鬼在哀嚎。 “噗嗤噗嗤” 差不多了。 找来木桶,将墨绿色的汤盛进去,一勺又一勺,粘稠还拉丝。 看着这一桶似汤非汤,似药非药的东西,苏浅浅摸了摸下巴,丑是丑了点,得有个高大上的名字才行。 原理上来讲,被怨气冲杀,冲散的是三魂七魄,招魂是能醒的,但是苏浅浅反其道而行。 她琢磨少倾,有了主意,“就叫十全大补醒神汤!” 嗯,名字不错。 嘿咻,嘿咻搬下山,佟掌柜自然是跑腿小能手。 但见苏浅浅桶里乌漆嘛糟地,差点没吐出来,“姑奶奶,你确定这是给人喝的?” “让你去你就去,废话多!” 苏浅浅一勺子敲他脑袋上,“难道我还会害了大家伙不成?” 那倒也是…… 自打苏家这娘子由死还生,仿佛通灵了般,神得很! 四合村里,属佟掌柜付出的最多,老本都搭进去了,只能指东打东,盼着姑奶奶发发善心,让他东山再起。 做完这一些,苏浅浅总算可以歇息。 苏云在院子里独自玩球,踢来,踹去。 “啪嚓”,正好踹到偏房墙角。 他屁颠屁颠小跑过去,却被楚宵琰冷声喝道,“别乱动!” 苏云眨巴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盯着楚宵琰憋闷地鼓起了腮帮子。 但他不敢闹脾气,这两日,娘忙得双脚不沾地,坏爹爹是整天黑着张脸,眼里的血丝宛如裂痕。 身长玉立的男子步至轩台下,将蹴鞠拾起,扔给了小奶团,三申五令道,“哪都可以玩闹,唯独这间屋舍不可!” “哦。” 小奶团兜着蹴鞠,委屈巴巴地垂头耷脑,早已没了踢球的兴致。 “哎呀,谁家小宝贝生闷气啊,让为娘瞧瞧。”苏浅浅进院门,就见苏云一张苦瓜脸。 她蹲下身来与他一般高,抬手捏着小奶团脸颊,“怎么啦,谁欺负我们家云宝,告诉娘,娘给你报仇!” 苏云正挨了训,见苏浅浅也没能活络过来,斜眼瞟向楚宵琰,无声胜有声。 苏浅浅顺着苏云的视线去,楚宵琰站在窗边,高挑挺拔,臭脸依旧。 他是为了苏云好,魏闲虽被控制,但保不齐出什么岔子,就苏云这小胳膊小腿,三两下不够塞牙缝! 苏浅浅缓缓起身,审视着楚宵琰,嘴角勾了勾。 云宝是她的儿子,谁招惹都不行! 她拿起苏云手里的蹴鞠,“啪嚓”向着楚宵琰扔过去,“就你?以大欺小?只管播种不管收的陈世美?” 她是故意做给云宝看,逗他开心,一个蹴鞠而已,根本不会伤到人。 谁知,苏浅浅准头真是够够的。 这一扔,直接砸在了窗页上。 “吼——” 屋子里像是苏醒了一只打盹的雄狮。 苏浅浅一个激灵,楚宵琰面色沉重。 “娘亲,那是什么……” 苏云揪着苏浅浅衣摆,小脸雪青。 “没事,没事,宝,我们进屋去玩,乖。”苏浅浅提起云宝塞给侍卫,快步闯进偏房中。 刚进门,苏浅浅就冷汗如瀑。 魏闲醒了。 而且,他原先的绒毛,成了粉色,看似滑稽,像只草莓熊。 但是苏浅浅知道,这是变红毛的前兆…… 楚宵琰跟进门,苏浅浅不知从哪找了根长有三尺的棍子,那棍子缠着白绫,顶端是流苏般的絮状。 她扬起棍子,狠狠抽在了魏闲胸前。 “啪——”一下,魏闲身上的桃色渐腿三分,“啪”又一下,粉中泛了白。 接连七下,才恢复了白毛状态,与此同时,魏闲再度合眼。 “哭丧棒?”楚宵琰轻疑,他看过的书繁多,只闻其名,不见其真。 “嗯。” 苏浅浅暗抹一把冷汗,哭丧棒也属于以毒攻毒的种类,乃柳木而制,专抽怨鬼游神。 这一连七下,看似不费吹灰之力,但每一下都极致专注,耗费的是心神。 她缓了口气,佟掌柜已去而又返。 苏浅浅将哭丧棒交于楚宵琰手,“我们时日无多,在他彻底变成红毛前,要么救他,要么焚尽肉身。” 楚宵琰本以为这棍子细细长长,轻得很,随意接过,却险些没抓住,赶忙用了几分力道。 苏浅浅没注意楚宵琰神情,走出门去迎佟掌柜。 “这是岳家送的,这是曲家给的,还有这个,孟家的孝敬……” 木桶还是那木桶,不过已经清洗干净,里头不再是她的“十全大补醒神汤”,而是各家各户做的包子,瓜果,和布料。 这些不值钱的。 “你自个儿拿着吧。”苏浅浅嫌弃,打心底嫌弃,没用还占地方。 她给这些街坊邻里分发醒神汤,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什么回报。 佟掌柜不缺这点东西,倒也没拒绝,而是苏浅浅提到了重点,他当即嬉皮笑脸,“要我说还是姑奶奶道行深啊,那汤看着不怎么样,喝下去却立竿见影,仙丹也不过如此!” 拍马屁一绝,还属佟掌柜! 天色暗下来,放眼望去,四合村星星点点亮起灯,炊烟袅袅,四海升平。 这才是人间烟火,平安喜乐。 苏浅浅乐呵,成就感油然而生,能救人,谁喜欢杀人? 县衙那群脓包自作自受,成了一撮黑灰,也算是为村民造福了。 “苏浅浅。” 就在她感慨万千,升华情操时,女子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村道上,顾千秋瘦了一大圈,向着苏浅浅快步而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苏浅浅不动应万变,等着顾千秋这个疯婆娘近前。 这里可是她的一亩三分地,屋里有便宜丈夫,侍卫若干,身旁还有佟掌柜这个人形肉盾,顾千秋能怎么着? 然而,让苏浅浅没料到的是,到跟前的顾千秋压低了腰,竟是深深鞠躬,“求,求你,救救我娘!” 第30章 鬼子进村,成了穷窟 苏浅浅?? 这是从顾千秋嘴里说出来的话? 这悍妇平时跟吞了扁担似的,从不妥协低头。 苏浅浅诧异的目光落在顾千秋身上,仿若将她扒光了扔大街。 顾千秋羞红了一张脸,无所适从地露出些气急败坏,“你是救还是不救?” 装一时装不了一世,她稍作收敛,说两句好话,苏浅浅就心甘情愿去当圣母? 还好意思质问? 苏浅浅心念一动,扯着嘴角,呵呵一笑,面目和善,却吐出拒绝的字眼,“不救!” “你!” 顾千秋险些脱口怒骂,苛责苏浅浅,对她呼来喝去,早就习以为常。 苏浅浅剜了她一眼,抖了抖肩,抻了抻胳膊,“佟掌柜辛苦了,改天请你吃个便饭。” 一边是冷漠,一边是热络,态度南辕北辙。 这让佟掌柜还生出几分得意来,抚着八字须,不屑地瞥着顾千秋,扬声应着,“姑奶奶抬举,要请也是小的请,哪能劳烦您啊!” 顾千秋咬着后槽牙,她都已经这般服软了,这小娼妇还想如何? 村里人服下苏浅浅送的汤药都转危为安,传得神乎其神,如今昏睡不醒的,也就剩赵翠娥了。 苏浅浅进了院子,阖上双扇院门。 苏云在阁楼的茶座,抓着扶拦,踩在椅子上,个头矮小,只有这样才能眼巴巴地观望苏浅浅。 瞧着苏浅浅进了屋子,楼梯传来脚步声,他忙打弯小腿,爪子从围栏撤到椅子面,再摸索着屁股落下,双腿自然垂放,小手压在膝盖。 苏浅浅上楼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乖巧小云宝,端正的坐姿,小脸洋溢着太阳花般的笑容。 这孩子,怎么能这么可爱。 一扫疲倦,苏浅浅冲着苏云rua啊rua啊rua…… 往后的好些天,苏浅浅不是在山腰种菜,种瓜,就是在楚宵琰住所观察魏闲。 虽然哭丧棒有遏制作用,但他的毛是愈发长了,根部血红血红……肤色是青黑青黑。 再这么下去,摸估着什么也不做,就等着他化红毛,横扫四合村,他们沦为下酒菜。 一想到这,苏浅浅就蔫蔫的,要不是每天能揉着云宝,她大概得掉光头发。 这日,一大早,侍卫便匆匆进门,高呼声带来了好消息,“大人!大人!魏清酒已经被秘密送达县衙!” 魏清酒,该是魏闲的弟弟吧! 县衙? 苏浅浅放下投喂苏云的勺子,豁然起身下楼。 楚宵琰的事她概不过问,但没想到,他已将县太爷拢入麾下。 大堂内,楚宵琰一袭湛蓝色长袍,袖口是银白金丝的白鹤图,白玉束冠,呈现出一丝不苟的冷峻。 见他要走,苏浅浅杏眸精光烁烁,“你该是不便露面,我去比较妥当。” 男子回身,墨色眼底泛着寒意,他从未告知苏浅浅关于滞留四合村的缘由,看来她已揣测得七七八八。 “我去,我去。”苏浅浅迎着他的审视,眉眼弯弯,殷勤得很,“楚大人千金之躯,怎能舟车劳顿?” 也不待楚宵琰同意与否,她便招呼着侍卫同行。 那弥勒佛似的县太爷,居然还活着! 想起他勒令捕快,命她自裁的情形,苏浅浅就忍不住咬磨指甲,那厮,不扒了他一层皮都算法外施恩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第一次离开四合村。 不知道是否远离福地的缘故,越是远离,越觉着空气稀薄,心头堵得厉害。 好在茂县不远,半天路程。 县衙前,马车停下。 苏浅浅刚下马车,却被一个家仆领着从后门入,神神秘秘的,犹如梁上君子一般。 “麻烦夫人亲自到访,蓬荜生辉,有失远迎,王某已备了上等酒菜,款待夫人!”王之伊穿了朝服,藏蓝色的底,浪屿惊涛的绣图。 顶着大肚,宛若三月孕妇。 他笑容满面,跟以前冷血凶狠的模样挂不上钩。 人啊,真是多变,不知他如何被楚宵琰收编,苏浅浅冷眼睨过去,“蓬荜生辉就是钻狗洞?” 王之伊笑意瞬僵,瞥了瞥后门,复而笑得愈发和善了些,“夫人有所不知,此乃掩人耳目,王某不可再去四合村,怕是有心人窥见。” 哦? 所以魏闲的弟弟秘密送至县衙,而不是直接送到村子里。 苏浅浅了然,鼻孔看人,“还算你谨慎,有点聪明劲。” 天知道,谁怕谁窥探,又为何谨慎,她是一无所知。 然,此番她代表的是楚宵琰,当朝首辅,总不能说,我跟我那便宜夫君互不干涉吧! 王之伊对她客气,恰恰是因为楚宵琰罢了,否则,就王之伊这为名为禄的本性,根本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王之伊闻言,眼波一转,俯首道,“夫人谬赞,里面请。” 县衙的院子,雕梁画栋,回廊小榭,算不得太宽敞,但也是极其考究。 会客厅的楠木八仙桌,荤素菜色,琳琅满目。 苏浅浅落座,瞧着这桌布实乃蚕丝,绣工精美,很是喜欢。 再看会客厅的摆件—— 嚯! 玉珊瑚,玉如意,玉玲珑…… 唐三彩,元青花,牡丹纹春瓶…… 眼花缭乱,每一样都是古董级的! “夫人,我这便去将魏大人令弟请……” “不急。”苏浅浅的目光在陈列架上挪移不开。 王之伊这厮引起的大麻烦,魏闲因此而遭殃,他得承担主要责任! “夫人,您……” 王之伊见苏浅浅眸眼微眯,恍惚有杀气,摸不准苏浅浅秉承楚大人什么意愿,就见苏浅浅起身,向着置物台走去。 她素手摸了摸陶瓷,又把玩玉器,最后捡起一枚唐卡,轻笑中夹着冷嘲,“王大人,我夫君在村中清贫度日,你这般奢靡合适么?” “夫君”这二字,她是喊得越来越顺口了。 王之伊为官多年,何等人精,通体一震,当即明白了弦外之音。 他一揽官袍跪下,“夫人教训的是,若有需要王某之处,不吝赐教,王某愿为楚大人肝脑涂地!” 好一番壮志凌云,忠心可表哇! 苏浅浅就等着他这话,拉长了脸,眼底却是狡黠,“这可是你说的!” 言罢,她指着屋中所能见之物道,“这个不错,这个也没有,院子里太素了,摆上这个夫君心情应会好些……” 最后,饭菜也让人撤了,绿釉的碗碟收入囊中,连桌布都抽了去。 王之伊傻了眼,转眼间,金屋变穷窟,到苏浅浅坐回椅子上,下人搬着东西往她马车上送,王之伊方有所反应。 他嘴角抽搐。 原先楚大人让魏闲来府上已是搜刮了一遍,他敢怒不敢言,割爱也就罢了。 这苏浅浅怎么回事? 强盗都没她这么狠的! “怎么,王大人心疼了?”苏浅浅明知故问,说着话又转了个弯,“就几件普通的小玩意儿,还不知夫君看不看得上呢,王大人该不会这般小气吧?” 此时的苏浅浅,就像是绿茶抱着有妇之夫,问嫂子会不会生气…… 王之伊心在滴血! 牡丹纹春瓶发于隋朝,是他重金购回的,更别提那元青花,那是他用齐白石的画在朝中以物易物得来的宝,就是那张桌布,也是京中绣仙阁的手笔…… 可是,苏浅浅说了,是为了楚大人! “怎……怎么会?凡楚大人一声令下,王某马首是瞻。”王之伊笑比哭难看,招呼小厮将魏闲弟弟带来。 他怕再晚些,苏浅浅得揭瓦掀砖,将他这茂县县衙,夷为平地! 初见魏闲弟弟,那十六七的少年,就是甜甜的一声,“夫人吉祥。” 不同于魏闲面目凶恶,这少年一袭灰白的袍子,眉眼清朗,一股子书卷味。 一个妈生的,区别不是一般大。 苏浅浅不是自来熟,也就寒暄两句,不再耽搁,顺便打包了县衙的几个小菜,鸡鸭鱼肉,带走。 王之伊赶紧送到门口,还帮衬着小厮将物件往马车上送,从旁侧敲道,“夫人,这么多,怕是马儿受不住。” “王大人,您多虑了,大不了我再租一辆马车,再多也不嫌多的。” 苏浅浅笑若春风,王之伊立马噤声,这婆娘,惹不起! 终于送走了这霉神,王之伊叫来下人,“值钱的玩意儿都给我藏地窖去!去!” 往昔他最是爱显摆,当下,感觉被剐了一层皮! 第31章 风水大忌,救赵翠娥 马车过于的拥挤,都是些非凡珍奇的东西,在苏浅浅脚下,屁股下,好像是一堆破烂。 正是因如此,魏清酒无处落脚,还是苏浅浅让他坐在身边,无形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知不知道让你来是做什么?”苏浅浅问。 “知道。”魏清酒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脚尖,“我哥他,真的还有救吗?” 明日就是十五,成败在此一举。 苏浅浅拍了拍孩子的肩,“交给我,尽人事听天命。” 魏清酒实属有些腼腆,在苏浅浅的手碰到他肩膀时,身板瑟缩了一下。 苏浅浅略显尴尬,岔开了话题,“你是住在梅落轩吧,是楚宵琰住处?京城好不好?” 魏清酒虽不善言辞,还是断断续续地讲述自己所知,所见。 回程路上不算无聊,不过到四合村,一来一回,已是日头偏西。 但沉沉的乌云挡住了晚霞,也在苏浅浅心头罩上一层厚重的阴霾。 好容易等来月圆夜,若是明日下雨该怎么办? 这疑虑,她压在心底,谁也没说,不然,只是徒增愁绪罢了。 马车停在小院外,苏浅浅跳下马车,“把这些都给我送后山去,当心着点,别磕了碰了。” 随着魏清酒也双脚着地,侍卫一探究竟,也是惊掉下巴。 苏浅浅似乎不是去接魏清酒,而是去进货! 她那福地洞天,宝贝越多,她的命格就能养得越好!不怕原主烂摊子大,就怕羊毛没处薅。 正抬脚往院子里走,赫然见顾千秋又来了,杵在一旁,见她回,忙开口,“有没有空,去救我娘?” 嘿,真是稀奇,稀奇,怪哉,怪哉! 顾千秋屡次碰了一鼻子灰,这会儿还不死心呢? 苏浅浅打量着顾千秋,从头发丝到脚后跟,左三圈右三转,没看出顾千秋与往日有何不同。 她咬着指甲尖,含糊问道,“你真想让我救赵婶啊?” 顾千秋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忍着恶心,态度恳切,“只要你救我娘,就是让我当牛做马也在所不辞!” 这些人宣誓真是不怕被雷劈死! 苏浅浅敢笃定,只要赵翠娥生龙活虎,她娘俩一定卷铺盖走人,什么牛啊,什么马,权当戏言! “求人嘛,总要有个求人的态度。”苏浅浅饶有兴致,抹过唇角的指甲碎屑,“你跪下磕三个响头,我或许就善心大发……” 她本是刻意刁难,专削顾千秋硬骨头,谁知,话还没说完,“噗通”一下,顾千秋还真就跪在了她面前。 手垫在地上,额头触碰手背,一下,两下,三下…… “求你救我娘!” 苏浅浅霎时呆若木鸡…… 开玩笑的,这么当真啊? 很快,她莞尔一笑,“行,既然都到这个份上了,我要是拒绝,就成出尔反尔了不是?” 她往赵家走,顾千秋倒诧异了,“你,你真愿意?” 她们曾经那么恶劣地对待苏浅浅…… “走吧,我肚子饿,别让我的饭菜馊了。”苏浅浅脚步不停歇,去赵家的路,她闭着眼都轻车路熟。 可惜哟,今时的赵家,不同往日,之前猪圈里有五头猪崽子,而今只剩两头不说,还是最瘦的两头。 “哼哼哼。” 苏浅浅对它们抽鼻子,久违啊,曾经的老室友! 顾千秋面色难堪,虽然是苏浅浅稀疏平常的举动,却仿佛在嘲讽她们娘俩的所作所为。 她快了两步往屋子里走,“我娘昏睡十来天,除了喂些粥食,维持吃喝拉撒,跟活死人一样,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见……” 村子里那些被死气冲撞的村民早就康复如初,就差赵翠娥了。 用苏浅浅的话来讲,就是植物人。 慢悠悠地进了房间,苏浅浅吓了一跳…… 赵翠娥哪里还是那个胖大婶,转眼瘦成皮包骨,如此显得她颧骨更加突出,好比一张人皮套了副枯骨。 也亏得她来,再这么过几日,想救也回天乏术! 十全大补醒神汤还得回山洞一趟,苏浅浅懒得折腾,便用朱砂,黄表纸画符,招魂…… 这办法,她之前有给苏云用过,只是赵翠娥丢三魂七魄是怨气所至,故而还得咒法加持。 顾千秋候在旁侧,看不懂苏浅浅神神叨叨的在做什么…… “啪——” 猛地一下子,符纸拍在了赵翠娥脑门。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赵翠娥没醒。 苏浅浅蒙圈,顾千秋云来雾去。 “不应该啊!” 苏浅浅撕下符纸来,再试一次。 “啪——” 还是没反应。 “啪——” “啪——” “啪——” “苏浅浅,你干嘛!”顾千秋急了,赶紧拦住她又要落下的手,眼瞅着赵翠娥脑门都拍红了,她是救人还是害命! 苏浅浅看着符纸,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 她甩开顾千秋,抽身到了院子里,望天…… 铅云压顶,但只是天气的缘故,招魂招不回,难不成非得她用十全大补醒神汤? 顾千秋心疼地捋了捋赵翠娥花白的发,哭丧着脸跟到门口,“你若是不想救,直说……” 苏浅浅正四目环伺,忽见猪圈旁泛着水光的低洼处。 这几日没下雨,那里面漂浮着杂物的应是泔水。 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 她掐着指尖,这低洼位处于兑上缺,兑为泽,赵翠娥这是犯了风水大忌! “原来如此。” 拨开迷雾见皎月,她立马捧起土就往低洼里盖,不忘夸赞两只拱土的猪崽,“可以啊,帮我报仇,改天地你们上山,也让你们沾沾福气。” “你在做什么?”顾千秋狐疑,她看苏浅浅就是把她当猴耍,什么改天换地之能,与那老道又有何异! 然而,就在苏浅浅将低洼填平后,踩上去踏了两脚,里屋竟便传出了痛苦呻吟…… 第32章 过河拆桥,翻身做主 赵翠娥醒了。 顾千秋愣了好半晌才有反应,唤着一声“娘”,急忙奔向了里屋。 当下的赵翠娥撑坐起来,靠着床头,眼皮子无神地耷拉着,干裂的唇角动了动,冒出生涩的音节,“水……水。” “水,好,好!”顾千秋忙活着,伺候赵翠娥。 给她喂了水,又问她身体状况。 赵翠娥只感觉自己沉睡了片刻而已,身体却虚弱地,仿佛闹了大半年饥荒。 看着母亲终于转危为安,顾千秋红了眼。 母女俩相依为命,拌嘴居多,但她在这世界上就这么一个亲人。 赵翠娥还没开口问怎么回事,苏浅浅悠哉走了进去。 一见苏浅浅,赵翠娥瞳孔一紧,警惕致使精神也渐盛了些,“你……你来做什么?” 她还记得她是要躲着苏浅浅,收拾行囊准备逃离四合村的。 在她看来,苏浅浅迟早要寻仇! 旋即,她忙推搡着顾千秋,“快,快把她赶出去,快!” “娘……是她救……” 顾千秋惭愧低下头,对于苏浅浅的恩情难以启齿,以德报怨,不过如此。 然而,苏浅浅可不是顾千秋想得那般不计前嫌,她哂然一笑,“赵婶,醒了吧,醒了,我们来谈谈正事。“ 她转身看向院子外,两侍卫从楚宵琰住处起,不近不远地尾随保护着她,这会儿正派上用场。 “你们俩,去给我准备两张卖身契。” 苏浅浅吩咐的话语出口,顾千秋心里的感激荡然无存,“苏浅浅,你做梦!” 卖身契,那必然是给她们母女俩准备的! 这才刚救了赵翠娥,顾千秋就翻脸不认人,典型的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苏浅浅眼底暗光涌动,“你以为,现在的形势,你们还有选择么?不然再去请请县太爷那怂货,找找道观那神棍?” 顾千秋條地哑言,败者食尘,鬼知道苏浅浅命这么好,三番五次的生死劫,她竟然全身而退! “卖身契?你个小浪蹄子,欺人太甚!”赵翠娥气得发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却因体力不支,双脚及地,就是一个趄趔。 要不是顾千秋扶着,说不定她也得跪在苏浅浅面前。 苏浅浅好整以暇,笑意仍旧,“赵婶呐,您还记得卖云宝的事么?我那天若真死了,而今云宝会在哪里?” 赵翠娥啐了口唾沫星子,“我管他在哪!一个小野种,有人生没人养,我就是卖了他,也是为了他好!” 还在诡辩! 苏浅浅闻言,气火攻心,一个箭步上前,“啪”地一下就是一巴掌。 蓦然间,她收敛了所有轻松神情,杏眼浸着冰霜,她揪着赵翠娥衣领,愤恨道,“我本想,你们二人迷途知返,诚心悔过,放过你们未尝不可!” “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是你们自找的!” 顾千秋恍然大悟,她方才不该那么按捺不住,亲手斩断了苏浅浅给她们留的后路。 “浅浅,我们好歹是一家人……” 顾千秋意图开脱,苏浅浅兀地撒开了赵翠娥,觉着听了个笑话。 一家人,榨干原主每一寸价值,将原主像用过的抹布一样扔在猪圈。 原主在赵家的三年,没吃过一口饱饭,没睡过一天好觉! 云宝尚且在襁褓中时染了风寒,她们舍不得掏出几文钱给云宝买药,小小的云宝,差一点就夭折…… 越是追忆,苏浅浅越是怒火中烧。 正巧侍卫送来了卖身契,她如同九五之上的帝王,冷冷地俯视着赵翠娥母女,裁决她们的命运,“让她们签了,余生永为奴籍,为我,当牛做马!” 顾千秋一震,她那句求情的话,苏浅浅竟较了真。 “苏浅浅,一定要做这么绝是吗?” “绝?有你们绝?”苏浅浅剜了一眼,转过身,随意抬手,“识趣的话,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两张卖身契铺开来,红泥放在一侧,只等着赵翠娥与顾千秋二人画押。 赵翠娥盯着白纸黑字,不曾后悔,有的只是对苏浅浅滔天的恨,“我跟你拼了!” 她爬起来竭尽全力扑向苏浅浅,却被侍卫拦住。 两个村妇,怎会是官爷的对手。 哪怕她们千般不愿,还是逃脱不了强行画押的命运。 “夫人。” 侍卫将卖身契交于苏浅浅手中,签字处手印乱糟糟的,并不影响法律效益。 当朝律法,卖身之人生死由雇主抉择。 卖身契一旦生成,这二人就是她的贱奴,就是杀了喂狗,也合情合理。 自然,苏浅浅对她们的命不感兴趣,她扬了扬手里的契约书,云淡风轻道,“自作孽不可活,好自为之。” 踏出门去,屋里赵翠娥歇斯底里骂着,“小荡妇,你不要脸!勾引了个男人了不起了你!蛇蝎心肠,诅咒你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苏浅浅脑仁疼,指尖压着太阳穴顿了顿,她脾气挺好的了,为什么非要挑战她的底线呢? 无奈地叹了口气,总结出一个道理。 野蛮的东西是要靠驯化的,就像家里的狗,龇牙咧嘴的时候给上几脚,久而久之,也就不敢造次了! “赵婶,醒醒吧!你现在是奴,我的奴!”她颇为无奈道,“以下犯上者,给我抽,抽到求饶为止!” 侍卫依诺而行,赵家屋子里惨叫声,掌掴声,混杂一片。 “苏浅浅,你会倒大霉的!” “丧门星,晦气的东西,有我在,你休想有好日子过!” 咒骂不歇,苏浅浅越走越远。 任她们狗叫,次次鞭挞,看是谁的脸疼! 无星无月,凉风习习。 苏浅浅回到小院,便进了偏房。 房中,楚宵琰与魏清酒皆在场,魏闲仍躺在那,绒毛成了红白渐变色。 见苏浅浅来,楚宵琰一丝不耐,“何时才能做法?” 相较于楚宵琰的急迫,魏清酒却过分平静,他有对漂亮的桃花眼,低眉掰着指节,似乎漠不关心。 苏浅浅看了眼魏清酒,却不去应楚宵琰的话,只是问,“附近可有道观?” 第33章 生钱之法,道观打假 道观属修身养性之地,香火延绵,有天然镇压邪气的作用。 她早就谋划好了,等至亲请来,寻一处道观,布阵唤灵,主打一个保险,稳妥! 饶是苏浅浅未明说,楚宵琰片息便明白其道,“往东二里,一处白云观。” “好。” 苏浅浅心头沉重得紧,瞧着魏清酒道,“去睡吧,从京城远赴四合村,辛苦了。” 魏清酒摇头,不知何故,身体偏了偏,靠近楚宵琰一些,“小的在此陪着兄长。” 楚宵琰抬手勾住了魏清酒的肩,“放宽心。” “嗯。” 魏清酒颔首,宛若贪恋温度的猫,脑袋几乎靠在楚宵琰臂弯。 没看出来,楚宵琰这个陈世美还是铁面柔肠。 她哪知,魏清酒是在楚宵琰眼皮子底下长大,看着他从一个调皮捣蛋的顽童,长成一个不善言辞,内敛的少年。 既然他们都不睡,苏浅浅可不勉强。 她惦记着云宝,登上阁楼。 在这里,苏云有属于自己的独间,环屋的木质,灯盏散发着微光,一张小床上,被子裹着男童瘦小的躯体。 苏浅浅轻手轻脚靠近,无声地坐在了床沿。 小奶团紧闭双眼,长睫似黑色扇面,小鼻,小嘴,真可爱。 苏浅浅忍不住握了握小奶团晾在被子外的两条手臂,小孩的肉软软的,很瓷实。 她这么捏,苏云居然迷糊醒来。 他看到苏浅浅,嘟哝着“娘亲抱抱”,未开眠的声音,更加软糯。 苏浅浅依着床沿躺下,手臂搭在苏云身上,轻轻拍着他后背,轻声唱着摇篮曲,“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睡吧,睡吧,娘亲喜欢你……” 这世间,不管有多少忧虑,多少愁,只要跟云宝呆在一块,她就能享受到片刻宁静。 似乎,这小东西能净化所有的负面情绪。 夜里,下了雨。 也好在,是夜里下过了雨,才有了次日的旭日东升,万里无云。 苏浅浅收拾了些东西,离开四合村时,云宝还未醒来。 她在小家伙额间落下一吻…… 此去她是准备万全,不出意外,她有八成把握,让魏闲起死回生! 白云观,坐落在凤栖山。 层层石阶递进,从山下往上望,台阶尽头便是一处嵌在山壁中的楼宇。 四周树木苍翠,道观青砖白瓦,香火袅袅升起,真有些超凡脱俗之气。 苏浅浅在马车旁伫立,身边有陆陆续续的香客往来,他们大多衣着朴素,有结伴的,有落单的,男女各异,老弱皆有。 她抿了抿嘴角,目光中闪动着羡慕。 跟着师傅修行的十多年,她们那道观啊,鬼影都不见一个,要不是她出山去捞钱养活自己,可能会饿死在道观里。 这里香火旺,说不定还能结识些同道中人,集思广益,救魏闲啊,那就多一成筹码咯! 就在她心里盘算,踩上台阶时,颀长身姿的男子绷着面,“你确定此处可用?那老道便是白云观大师。” 老道? 苏浅浅险些踩空,“你是说那个江湖骗子?” 神神叨叨地,要收了她,最后吓得屁股尿流逃之夭夭的那位? “嗯。” 楚宵琰瞥了眼幕帘厚重的马车,魏闲从虞州归来巧遇老道,他彼时正被王之伊为难,王之伊被擒获,他才得以机会逃遁。 苏浅浅眼前浮现过老道仙风道骨的假面,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再看白云观,从羡慕到鄙夷。 就那个死骗子,还能让白云观香客云集,真是够滑稽的! “老不正经的牛鼻子!怎么办啊,又要见面了。”苏浅浅继续往上走,她倒要看看,那老道还会什么花样。 这次,要拿出什么法器来收她这只妖呢? 她体态轻盈,又将养了半月,爬起山来,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气登顶都不费事了。 “duang——duang——duang——” 道观中钟声冗长悠远。 苏浅浅却堵在道观入口,近前不得。 从山门到灵官殿,人头攒动,少说有二十来人。 也不知道他们进了殿门搞什么,磨蹭了好会儿才有人点头哈腰地离开,队伍方缩减一人距离。 停停走走,走走停停。 苏浅浅终于看清了灵官殿的面貌,五寸门槛内,供奉的是镇山之神——王灵官。 他老人家赤面髯须,身披金甲红袍,左手执印,右手金鞭。 在王灵官座下的,是位青年道士,约莫二十出头,绾着道鬏,着灰蓝道袍,闭目而言—— “道不可轻得,迷亦不易开解。指点迷津的诚意,正是施主所求的初心。” 排在首位的香客,麻溜地掏出钱袋子,碎银子往左侧功德箱里塞,随之方跪在蒲团,虔诚作揖,“道人,我乃凤栖村秀才,赶考十二载,从未在榜,烦请问道人,我何时能登科入仕?” 十二年,年年考,年年名落孙山。 看他胡子都能薅一大把了,还考啊? 年轻的道人也不看他,只含糊其辞,“你学富五车,文采斐然,怀才而不遇,这香案上取文曲星护符,他日必然前途开阔。” “感谢,感谢!” 香客感恩戴德,取走护身符,一晃眼的刹那,苏浅浅看他塌鼻子,肿泡眼,唇厚口舌短,哪里是什么文人的料子! 还学富五车,文采斐然? 就算是白了头,都不一定能混个一官半职的。 虽然不见他日的老道,眼前这位啊,骗人的能耐也是过之而无不及! 身前总算敞亮,道人便重复着那一句:“道不可轻得,迷亦不易开解。指点迷津的诚意,正是施主所求的初心。”’ 苏浅浅纹丝不动,“我要不给钱,是不是就不给指点?” “施主,心诚则灵,青天有眼。”小道士依旧是不睁眼,话术端的是,拿神仙做挡箭牌。 苏浅浅之前就发觉,边上的功德箱,他们丢进去银子都没响动的,少说这箱子已经填满了一半。 这才午时不到,营收额就这么多,早知道观这么赚,苏浅浅就应该搞这门生意的。 她正这般想,身后香客不耐烦地催促,“你到底算不算命啊,占着茅坑不拉屎!” “我给你们算算吧!” 苏浅浅笑了笑,就着蒲团,盘膝而坐,“你,一颗媒婆痣,眼距有四指,注定孤独终老。你,门牙参差不齐,耳廓尖耳小,胆小如鼠,命不破五……还有你,命中无子嗣,小心红杏出墙去……” 她接二连三地不吝赐教,香客听来心惊肉跳。 年轻老道豁然睁开眼,盯着的是苏浅浅的背影,惶恐质问,“你到底是谁?” 第34章 祖师奶奶,骗子一窝 “我?” 苏浅浅回眸,笑靥如花,“我是你祖师奶奶。” 青年道士刷地一下变了脸,这人分明就是砸场子来的。 看着小娘子生得水灵灵,不知哪学来的话术,看相说的是有鼻子有眼。 白云观里撒野,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盘。 他遏制着怒意,谦谦有礼地向香客俯首,“诸位,她纯属一派胡言,莫要轻信。” 当即,被苏浅浅点过的人揭竿而起,他们不愿承认自己的平庸,帮衬着青年道士去拖拽苏浅浅,想将她扔到山门外。 苏浅浅并未反抗,她瞅着楚宵琰正缓步而来,魏清酒支了一把伞。 那伞通体漆黑,遮挡炎阳。 而在楚宵琰和魏清酒中间,还有个男人,他虽然被黑罩子裹得严严实实,但那九尺有余的块头,好似移动的一堵墙。 仔细观察会发现,旁人是双脚协调,一左一右迈上台阶的,而他,双脚并拢,一步一跳。 苏浅浅注意到,没道理别人是睁眼瞎。 三人太过于显眼,就是挥起拳头抡向她的村民也石化了般,向着姗姗来迟的三人投以注目礼。 “我说愣头青道友,你给我道个歉,我借你个坡下驴。”苏浅浅压低的声音,只有他们俩能听见,毕竟还要借宝地一用,闹翻了不好看。 青年道士气不打一处来,砸场子也就罢了,还带帮凶! 他不屑地瞥着苏浅浅,“藏头露尾算什么本事,就你们几人,我白云观信徒,何所畏惧!” “撵出去!” “撵出去!” 这里集结了周边村落形形色色之人,在道士的拱火下,矛头直指楚宵琰等人,团团将他们围住。 围住是围住了,一个个却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那玉面公子生得好生俊俏,金丝的锦衣,不知几钱,还有裹得似粽子般的神秘男子,高大威猛…… 无端端的,靠得越近,越觉得扑面而来有股子阴冷气息,教人汗毛竖起。 苏浅浅坐在蒲团上,顺了只供台上的桃,咬一口,嘎嘣脆,“这些村民不是对手,伤及无辜恐有不妥的。” 楚宵琰就是个制冷冰箱,不怒不喜,面目沉冷,威压凌然。 而魏闲呢,生人化僵,虽是白日里,又有法器加持,但那东西,已是白毛转红,阎王爷看了都犯愁。 苏浅浅的激将法,成功戳到了小道士自尊心。 他猛地起身,一甩拂尘,“让开!什么鬼东西,班门弄斧!” 越过苏浅浅,他大步走向楚宵琰,嫉恶的目光落在魏闲身上,此人高了他大半截,戴着斗笠,蒙着面,有种无形地压迫感。 村民是怕这东西吧? 他一鼓作气,揪住了魏闲的面巾,心想着,平了村民顾虑,便能以多欺少。 楚宵琰看见他的动作,不曾阻挠。 魏清酒擎着伞面往魏闲那头再偏了偏。 苏浅浅咬了一口桃子,拭目以待…… “刷啦——” 面巾落下,黑面獠牙,白毛浸血。 “娘诶——” 小道士手一抖,腿一软,跌坐在地。 “这……这什么东西?” “我的老天爷……见鬼了!” 村民认不出僵,只觉恐怖如妖。 一时间,灵官殿外乱成一团,村民溃逃,转眼香火鼎盛的道观就人去楼空,只剩小道士一人抖如筛糠。 “我都说给你借坡下驴,你不乐意,现在丢光了脸,可还行?”苏浅浅将桃子里里外外啃个干净,桃核往香坛里一扔。 续而,她盯紧了功德箱,并付诸了行动。 掀开盖子,如她所料,半箱子银钱,铜板居多,碎银子较少。 也不是很值钱么! 苏浅浅嫌弃,走到小道士身旁笑问,“今夜可否借贵宝地一用?” 小道士的视线在魏闲脸上抽不回来,浑浑噩噩地答应,“好……好……” 楚宵琰看苏浅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也不知道谁给她的勇气,越来越张扬! 白云观不大,从山门到灵官殿,再到三清殿,两侧有客堂和斋堂,再来就是藏书阁,连四御殿,执事堂都没有…… 魏清酒和楚宵琰带着魏闲在客堂,苏浅浅除去了魏闲身上的魂铃。 正是有这魂铃,魏闲方能在行尸走肉的情况下,跟着上了山,否则,得找人抬上来。 她这边摆弄魏闲游刃有余,楚宵琰捧着茶碗,抿茶蹙眉,相隔甚远的小道士,跟丢了魂似的,坐在那里目光空洞地发抖。 “走吧,带我去转一转。” 苏浅浅手里的铃铛在小道士面门前晃了晃,小道士猝然清醒。 他盯着苏浅浅,紧张地吞咽,“你……你……你们,到底想,想做什么?” “说过了,借贵宝地一用。”苏浅浅说罢,扫了眼四周,“这道观就你一人啊?不是还有个老头,他呢?” 小道士想了想,“你是说……我师傅?” 苏浅浅乐了,她就说,怎么这道观里的人皆是一丘之貉,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道观除了你和你师傅,没别人了?”她又问。 “有的,师傅云游未归,还有一位香客留居,寻常打杂做饭什么的。”小道边回答,还边往楚宵琰那头看,小心翼翼地问,“那是……僵尸?” “那是小鹌鹑。”苏浅浅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 还云游? 是不知又去哪行骗了吧? 苏浅浅挪了窝,在三清殿内布置唤灵阵。 所谓三清,乃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以及太清道德天尊。 她先让人爬上房顶揭了几片瓦,又在地上画了八卦图,转而将沾了血的鸡毛粘在震、离、兑、坤……八个方位。 一切准备妥帖,静待夜幕降临。 四合村,赵家。 村里人睡得早,顾千秋的寝卧,中年妇人坐在床沿。 她满面青肿,静静地注视着入睡的女儿。 顾千秋于她,也没什么两样,面颊淤紫,嘴角挂着血迹。 女儿尚且年轻,还未寻到一处好婆家,奴籍子嗣,世世代代皆是奴…… 这都是拜苏浅浅所赐! 念及苏浅浅,赵翠娥紧攥着手中菜刀,咬着牙关,无声发抖。 她要苏浅浅死! 只有她死了,她们母女俩才能真正的解脱! 第35章 四面乡思,横生枝节 白云观,终于迎来了圆月当空。 duang—— 亥时三刻,道观破天荒响起一声撞钟。 三清殿内,八卦图中,裹成粽子的男子兀自睁开了眼。 他掀起眼皮,眸中只有无尽的黑。 随着他睁眼的刹那,在场的两人无不倒吸凉气。 苏浅浅捧着一只碗,手心里冷汗涔涔,她以前所做的,顶多也就是在医院让将死之人回光返照。 而今,却是要唤醒化僵之人。 师傅啊,师傅,那些纸上谈兵的理论知识到底有没有用…… 她心里是直打鼓,不成功便成仁。 若出了差池,她和魏清酒都得死! 好在,魏闲只是苏醒,并没有其他动作。 “哥?” 魏清酒轻声唤,她坐于西北处,干净的小脸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甚至比苏浅浅还要镇静。 苏浅浅凑过去,陶碗递到魏清酒跟前,“来。” 先前他们有沟通,魏清酒取出小刀,抬起手,刀刃在食指指腹划拉出一道小口。 他不曾皱过眉头,鲜血滴落在碗中,散开如赤色云团。 一滴,两滴,三滴…… 苏浅浅将盛有至亲之血的碗轻轻放在了魏闲脚边,她小心翼翼地点着了引魂香,“忘川之水,带往生者归矣,生于辛子年八月初八子时一刻,属木,姓魏名闲……” 生辰八字,家址姓名。 随着她点出来,魏闲看向了那碗血水,苏浅浅继续念叨道,“令弟魏清酒,思兄情切……” 苏浅浅并未注意到,在她说到这里时,魏清酒神色略有复杂。 也就在这时,魏闲條地一颤,旋即怒目圆睁。 怎么回事? 苏浅浅立刻感觉不妙,心中生起不好的预感。 “啪——” 碗,裂了。 血水顺着裂缝溢出,苏浅浅猛地跳出八卦图阵。 也就是她退走的同时,魏闲豁然跺脚,“吼——” 束缚在他身上的黑衣炸开来,成了细小的碎片,露出内里的甲胄,以及白毛。 他像一头凶兽扑向苏浅浅,指甲如鹰勾,扭曲的面部,狰狞毕现。 好在,他的双脚止步在八卦图边沿,那些不起眼的鸡毛,似乎形成了肉眼不可见的牢笼。 一切发生在呼吸之间。 苏浅浅只感觉那大手扑来一阵阴风…… 太吓人了。 如果师傅在,她一定抱着师傅的大腿哭。 这玩意儿,不是人干的。 虽然她闷声不吭,但脸色却是惨白如纸,魏清酒看不出她心里的慌张,疑惑问道,“夫人,而今该如何?” 苏浅浅将才脑子一瞬宕机,当下缓和了少许。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抬头看了眼镂空的房顶。 月亮已经一半露出,清冷的银华洒在魏闲体魄上,他那身皮毛,真是越来越艳了…… 若待到圆月逝去,她真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叫醒魏闲。 苏浅浅巍峨不动,脑袋瓜里的脑细胞却极致燃烧…… 《周易》、《内经》、《道藏》、《奇事杂谈》、《伏魔册》…… 一本本书,一行行的文字,她所学的东西在心底过了一遍…… 忽然,苏浅浅一拍脑门,“对,你快想想,有什么童谣啊,诗词啊,能让他念家,念生的?” 她记得书中典故,四面楚歌,刘邦围困项羽,张良献计,让项羽丧失斗志,才有自刎乌江的结局。 足以见思乡之情于游子而言,是多么沉重的包袱。 月,已经堵住了房顶的破洞。 苏浅浅急得大喊,“想啊!快想想!” 魏清酒看着苏浅浅,几分犹豫,终究是张开了嘴,“峭壁山,江北的帆,两岸开来碧水潺,蟠桃会,有朋远来,又是一个丰收年……” 不知道是不是苏浅浅的错觉,随着魏清酒温润清脆的歌声,魏闲头顶的月色皎洁无比。 他发狂的动作缓下来,眼中墨色在退减,绒毛在消失,就是那漆黑的指甲,也慢慢改变了颜色。 有用! 有用!!! 苏浅浅恨不得蹦个八丈高。 她按捺着欣喜若狂,目不转睛地盯着魏闲的改变。 月,从头顶滑过。 魏闲眼睛开合了一下,死寂般的眼里有了光,倒映着魏清酒的剪影,“九儿?” 九儿…… 他,他说话了! 苏浅浅想哭,太不容易了,她成功了! 魏清酒没料到,苏浅浅的法子还真有用,她顿了顿,苏浅浅忙低声催促,“唱啊,继续唱啊!” 要在月光消弭前,让魏闲彻底变成个正常人! “哦……好……” 魏清酒回神,正欲接着一展歌喉,突然,三清殿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呼——” 冷风灌入,殿内烛火瞬间熄灭了大半。 苏浅浅错愕扭头,赫然见面盘子肿成猪的赵翠娥抓着把菜刀杵在那里。 她怎么找来了? 事发突然,苏浅浅还未有所反应,赵翠娥从牙缝中挤出恶毒的咒骂,“浪蹄子,我要你陪葬!” “别过来!”苏浅浅大喝,但一心只想拉苏浅浅垫背的赵翠娥哪管这些,她大步奔来,高举菜刀…… 在苏浅浅身后,月光黯淡,原本已经接近清醒的魏闲,片刻间又一次重塑僵态。 糟了! 苏浅浅余光瞥去,那毛喲,长得能当皮袄了,那指甲,黑得发紫,那眼眶子,不见一丝白…… 她恨不得掐死赵翠娥。 可是当下,她背后就是化僵的魏闲,前面是赵翠娥的菜刀子,自个儿好比夹心饼干中的果酱…… 本能地,在魏闲冲破唤灵阵,赵翠娥要将她劈成两半的间歇,她来了个360度转轴,躲开了。 “铛——” “噗嗤——” 赵翠娥的刀砍在魏闲身上,并未伤及他分毫,反而是菜刀出现一排锯齿状豁口。 魏闲的指甲,轻而易举刺进了赵翠娥颅骨,脑门处,是几个血糊糊的洞。 血腥,残忍! 苏浅浅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但凡她晚个一秒钟,那定是前面一刀,后面脑浆子不保…… 但眼下也没好到哪,死了赵翠娥,就该轮到自个儿了! “真要命!” 她暗暗焦灼,手忙脚乱地去掏包袱,哭丧棒啊,桃木剑啊,黑驴蹄子,朱砂啊……不管有没有用,能不能保命,能用多少是多少吧! 然而,她还没准备好殊死一搏,一道黑影向着敞开的门冲出去,快如疾风。 魏闲,他跑了! 第36章 西瓜道人,生而为僵 苏浅浅是懵了好半天,才抬脚跟了出去。 三清殿穿过中庭,就是灵官殿。 出奇地,楚宵琰和小道士都在场。 苏浅浅与二人相视,茫然,“不是让你们呆在住房,不要出来吗?” “魏闲,他……”楚宵琰眉头不展,他是看见有人影飞奔而去,才跟来查看。 苏浅浅想不通,魏闲杀了赵翠娥之后,为什么没有血洗白云观。 “出了点问题。” 她懊恼地咬指甲,因没有绝对的把握,她让楚宵琰等人回避,三清殿外无人看守。 不曾想,倒让赵翠娥钻了空子! 楚宵琰缄默,薄唇紧抿成一条线。 出了问题的意思,也就是说,失败了,魏闲救不回来了。 “对不起。”苏浅浅看他染上的落寞面容,心中浓浓地自责涌上来。 垂头丧气地,她走出灵官殿,望着山门,俯视着层层台阶,蓦然想起魏清酒唱的那首家乡旋律,不自觉地哼唱: 峭壁山,江北的帆,两岸开来碧水潺,蟠桃会,有朋远来,又是一个丰收年…… 楚宵琰抬脚走到她身侧,苦笑道,“江北的小镇子盛产蟠桃,大抵是这个季节,硕果累累。” 原来,这首歌,是这个意思。 苏浅浅鼻尖酸涩,若是她再细致些,魏闲他也不至于…… “你们看!” 这时,小道士惊恐地指着山门外的长阶,只觉得头皮发麻。 乌云遮月,一人影高大魁梧立于台阶,缓步走来。 魏闲! “你们快走!”苏浅浅冷汗直冒。 魏闲折返来,是要他们的命! 楚宵琰短剑在手,冷声道,“留你,等于送死。” 苏浅浅本领高,那也仅是施法布阵,看相算卦,身手全无,抗衡素人都不一定打得过,何况是凶狠如罗刹的魏闲! “能跑一个是一个,你怎么……”苏浅浅急啊,急得火烧眉毛,她着手去推楚宵琰,却像是蚍蜉撼树。 眼见着魏闲步步靠近,小道士快吓尿了。 “魏闲,叩见大人,见过夫人。” 岂料,他们如热锅上的蚂蚁,魏闲却扑通跪在山门处。 白毛随夜风起伏,声色变得浑厚低沉。 苏浅浅张大的嘴足以塞下一颗鸡蛋,楚宵琰亦是诧异。 魏闲,能言语了? 他恢复正常了? 不! 苏浅浅盯着魏闲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若是唤灵成功,那他不该是如今这副面貌。 具有神智的……白僵? “你,你……” 苏浅浅脑子一片空白,喉头似卡壳了般,支支吾吾也没凑出一句完整的问话。 “楚大人!楚大人!” 山脚下传来侍卫呼唤,伴着苏云的奶音,“娘亲,呜呜呜,云宝要娘亲。” 魏闲僵硬地扭头看去,忽而动身,“嗖”地一下扎进了石阶旁的丛林里。 苏浅浅追了两步,山林茂密,魏闲又快,想撵上是有心无力。 她眼巴巴地望着,侍卫带着云宝爬上山门。 苏云眼泪汪汪,吹着鼻涕泡,见到苏浅浅就张开了手臂,“娘亲抱抱。” 侍卫赧颜,“夫人,少公子夜里做噩梦,醒后非要来寻你和大人,属下等人无能为力,还望夫人恕罪。” 苏浅浅心不在焉地将云宝抱在怀里,任由他眼泪鼻涕往自己身上蹭。 魏闲的结局,她到现在也想不通透。 万幸的是,白云观已经安全,云宝来,也可以放宽心。 “先进去吧。”楚宵琰将短剑收进剑鞘,扫了眼瘫软倒地的小道士,从他身边迈过去。 苏浅浅轻拍着苏云后背安抚,浑浑噩噩地进了住房。 白云观本就小,留给他们的只有一间客舍。 一张大通铺,楚宵琰坐在靠墙的位置,隼目凝着苏浅浅和云宝母子俩。 苏浅浅给小云宝掖上被子,小东西就一个劲地往她怀里钻,“云宝梦到赵婶拿着刀追着娘亲……云宝好害怕……” 这个梦,还真够应景。 苏浅浅入的就是这行,倒也不觉得意外,骨肉之间心灵感应,乃千古难以解释的谜团。 “乖,为娘不是好好的么,以后啊,赵婶再也不会找我们麻烦了,睡吧。” 在苏浅浅身边,嗅着娘亲身上淡淡的香味,苏云很快就睡着了。 苏浅浅徐徐抽身,做贼似地退出房门。 楚宵琰不似她这般蹑手蹑脚,却如她安静,就好像,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拿捏了力度。 合上了门,苏浅浅吐出一口淤气,调转脚步去往客堂。 客堂摆着一具尸体,脑门留有三个血淋淋的洞。 一击毙命,死状可怖。 赵翠娥到死都是瞪着眼,饱含怨气,她到底是个眼皮子浅薄的妇人,以为杀了苏浅浅,就能够万世太平。 可惜,弄巧成拙,丢了性命。 罪有应得! 苏浅浅潦草地画了张符纸,烧成灰塞进赵翠娥嘴里,吩咐侍卫道,“明日送回赵家去。” 好歹朝夕相处三年有余,赵婶死了,就让她归家入土,也算是慈悲为怀。 小坐片息,苏浅浅又转到藏书阁。 刚推开门,尘埃似飞蛾,净往口鼻里钻。 楚宵琰提着油灯在侧,广袖挥去,这才好受了些。 “你跟着我干嘛?”苏浅浅眉头蹙起,眉尾下撇,露出不解。 这男人话不多,好比跟了条尾巴,哦,不,他还摆臭脸,跟门神差不多。 楚宵琰闻而不答,魏闲是离开了,但事无绝对,若他不在,魏闲再找上苏浅浅,她这小命,必然转瞬呜呼。 藏书阁里书是多,但没什么用,那老道一看也不是好学的主,书架上积灰有两寸,地上行过之处,还能烙下凌乱脚印。 可想而知,少说有一年半载,没人进过这里了。 “书啊,是个好东西。” 她拂去了灰,随意捡起一本,是关乎于符箓研习。 又看一本,是修行心经。 楚宵琰把油灯放到角落,也随意挑出一本,“若我不曾到荆州,你应该会比现下过得要好。” 一切皆是由他而起,无论是魏闲,亦或者刺杀之乱。 修长指尖翻过书页,他语气中几分愁然地继续说道,“可笑的是,我竟不如你,未曾帮衬上一二,谈何匡扶正道。” 曾以为,他可荡平任何阻碍,朝堂之上,无人匹及。 然而,这不到一月的时光里,面对的困境,几乎都是苏浅浅挑起大梁。 苏浅浅怎么听出了颓废感。 她指尖点过丛书,摇了摇头,“非也,非也,天生我材必有用,各行各业分工不同而已,至于匡扶大道……树大有枯枝,人无完人,你的大道同我的大道,殊途同归,不是么?” 殊途同归…… 楚宵琰动作一滞,续而扬起唇角。 追忆当初,他竟觉着苏浅浅不过是个不受宠的软弱小姐,真乃一叶障目! 苏浅浅看过去,便见男子清雅笑容,薄唇弧度似新月,两侧勾起了括弧。 一如既往地,好看! 更好看的是他手中的那本书! “活僵尸?” 苏浅浅像个受到奖赏的孩子,雀跃地扑向楚宵琰,夺走了他随意翻弄的书。 这册子薄得很,寥寥十几张。 可是这里面记录的,正是有关魏闲的特殊情况。 “你看,这不就帮上忙了么?”苏浅浅调侃着,目光专注地落在页章上。 书上说僵尸本该是死去之人,阴气或怨气所致尸身不腐。 但也有人,生而不死,成僵成魅。 他们通常比寻常化僵的尸身更加凶恶,嗜血,喜阴恶阳,喜食人肉。 若是修成飞僵,游尸,开化灵智,念及旧事,给予足够的岁月,有机会演变为不化骨,近乎传说。 不化骨啊…… 那可是除僵尸老祖之外,最为厉害的东西。 也就是在阴差阳错间,魏闲灵智复苏,不再是一般的行尸走肉了? 是福是祸,恐怕只能魏闲自己来决断。 浅浅叹气,又是受益非凡的一天。 她合上书,准备放回书架,却在合书时呆住。 “如何?” 楚宵琰跟着她翻看完,看她面无血色,不禁跟着绷紧心弦。 苏浅浅如雷重击,捧着书不敢置信。 书籍尾端的署名居然是:西瓜道人。 没错,是西瓜。 恰巧,苏浅浅的师傅,就是这个名讳,文墨是片点不沾。 师傅,不会吧? 第37章 今昔非夕,契约之妙 捧起书,横看,竖看,左看,右看…… 笔迹嘛,不好分辨。 这是毛笔字,师傅喜欢用圆珠笔,画符也是,如西瓜道人这名号般,不修边幅,不成体统! 苏浅浅不是没问过,天下能取的名字那么多,仙风道骨,高深莫测的比比皆是,怎么偏偏叫做西瓜道人? 老头说,西瓜甜。 嗯…… 苏浅浅那时无言以对,无以言表,无话可说,五体投地! 这么巧,难道师傅也穿越了? 好像不大可能,因为这本书,是后人拓印的,还是百年前的作品。 就算师傅穿越了吧,那很可能也寿寝正终了。 算了,算了。 她把书往怀里一揣,“楚大人,动动您发财的小手看看,能不能再寻摸一本西瓜道人的杰作啊?” 二人在藏书阁呆到凌晨,大半的书扫了一遍,西瓜道人未曾见,苏浅浅倒是搜罗出一大堆东西。 “七星桃木剑,好东西!” “双面雕刻玄铁月相罗盘诶!” “这是什么?一枚金蛋?” 只要看上眼的,她都要,反正藏书阁没人来,她这算是废物利用,给这些闲置道器创造再就业的机会! “这就是你要匡扶的大道?” 次日,楚宵琰瞧着侍卫左一个包袱,右一个包袱,细细回想,似乎苏浅浅不管身在何处,都是空手出门,满载而归。 苏浅浅单手撑着腰,回头看了眼。 不知为何,山门上刻着的「白云观」三个字,挂了水珠子,好像正在啜泣似的。 “条条大路通罗马,道可道非常道。” 说罢,她抱起了苏云,“回家!” 小道士站在山门前挥手,眼里满是憧憬的光,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似乎真正见到什么才是习道者,而不是为了香火钱昧着良心指点迷津。 白云观的天晴朗无云,四合村却是下着太阳雨。 豆大的雨滴子落下,赵家门前,马车停住。 侍卫搬弄着尸体放在了院子里,苏浅浅也跟着下了马车。 顾千秋正在喂猪,一整宿她都没见到母亲,本想着猪崽子喂饱了,再去找,却见赵翠娥尸首已经僵硬。 她怔在原地,木桶里的泔水淋在小猪仔头上也不自知。 苏浅浅想说,赵翠娥打听到她在道观,一意孤行,酿成惨剧。 又或者宽慰顾千秋两句,人死不能复生。 但这些话到嘴边,只是告诉侍卫,“分发二两银子,买副棺木,埋了吧。” 末了,又补充道,“你要告官就去告,随意。” 顾千秋瞧着赵翠娥头上的血窟窿,约莫能猜到,昨夜里母亲去做了什么,又因何而故。 苏浅浅,她骂够了。 此时,竟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转眼间,这小贱人已经不是她骂两句就能伤到的,哪怕她去拼命,也无济于事。 脸还在疼,娘也死了。 奴籍的契约,宛若桎梏在身。 往前一月,谁人想到会有今日? 苏浅浅看着顾千秋面如死灰,顷刻间好似迟暮老人般,她提不起怜悯之心,上了马车,继续前行。 恶有恶报罢了…… “娘亲,我们去哪?” 眼瞧着距离楚宵琰的小院越来越近,苏云特地往苏浅浅身侧挪了挪。 苏浅浅细心地察觉到苏云的想法,“当然是回山上咯,咱们小宝想住哪就住哪。” 噙着笑意说罢,她抬头看向楚宵琰,“楚大人,你说呢?” 楚宵琰半敛着眸子,冷冷地回道,“皆可。” 苏浅浅这些日子疲于奔波,都是他在照看孩子,这小子,养不熟。 “好诶,好诶。” 云宝扭动着瘦小的身板,开始叽叽喳喳,“回山洞,回山洞咯,蓬蓬洗澡澡,秋千荡高高……” 既然云宝这么激动,苏浅浅想偷懒也没门儿。 她索性同楚宵琰和魏清酒分道扬镳,两个侍卫不近不远跟随,也不怕顾千秋同归于尽。 刚到篱笆院外,苏云就呼声不断,“娘亲,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呀?” 不就是青菜,麦子和土豆? 它们啊,有尸油滋润,披了艳丽怪异的外衣。 苏云撒开腿穿过花圃和菜园,跑进山洞,又是欢呼不已,“那个好漂亮啊,那个也好看……” 沿着洞崖壁摆放的,全是从王之伊住处缴获的物资。 苏云喜爱极了,“娘亲,我们发财了吗?发财啦!” “算是吧。” 苏浅浅对发财已经没什么概念,这些东西,少说能买下茂县半条街。 不过嘛,她不打算卖,小命要紧。 山洞里源源不断的生机,让她浑身舒坦,气血充盈。 苏云摆弄累了,用过晚膳,洗了澡,安安稳稳睡过去。 苏浅浅则在洞口打坐,呼,吸,呼,吸—— 尘世间的污浊,随着吐纳而净化,萤火虫星星点点地萦绕在洞外,几只山雀在歪脖子青松下筑了巢。 集天地灵气的地方,对这些大自然生物,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就是苏浅浅前些日子被魏闲拍过的地方,形成黑斑后,在归气凝息中,也渐渐地淡化。 三更半夜,万籁俱寂。 苏浅浅起身舒展胫骨,蓦然有了个奇思的妙想。 当时她是唱家乡歌,魏闲才出现,是不是说,那首曲子,成了魏闲特有的招魂令? 如是一想,她陡然心热,清了清嗓子便唱起来—— 峭壁山,江北的帆,两岸开来碧水潺,蟠桃会,有朋远来,又是一个丰收年…… 曲调有些似京剧,婉转细长。 猝然,一道黑影如风过境,苏浅浅恐惧与喜悦并存,黑影已跪在院外,“夫人。” 真是这样! 当夜唤灵镇的奥妙就在于此曲,就像是以这首曲子与魏闲缔结了某种联系。 苏浅浅仔细看魏闲,面目青黑,獠牙森森,甭说,美丑不论,还挺帅气。 唯一的缺点嘛,就是不能跟常人一般生活。 “你吃什么?” 苏浅浅问着,回到洞中取来了生肉,鸡块,和猪血。 魏闲墨瞳看她,不动。 苏浅浅捧着篮子放在石亭的大理石桌面,“你昨夜逃遁,是怕吓到云宝对吗?” “属下而今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万不敢惊扰少公子。” 他声色也好听了许多,宛若立体环绕低音炮。 苏浅浅明白了,他还不能太控制自己的心智,不敢接近生人。 于是,苏浅浅退出石亭,回到山洞前盘膝坐在蒲团上,“去吃吧,总不能满山追野兔鸟兽。” 僵尸食生灵,这宰过的三净肉,权当是充饥。 “谢夫人。” 魏闲站立,向着石亭走,忽然瞥见那些诡异的庄稼,鼻尖抽了抽。 “你喜欢这些?”苏浅浅讶异。 “嗯。”魏闲颔首,眼眶中有血光浮动。 尸油种菜,招魂灵药,说不定对魏闲也有用呢! 她怎么这会儿才想到! “等着,等着我!” 苏浅浅毫无睡意,血液沸腾,操起镰刀就是一顿割,一半放在石桌,一半熬制煮汤。 噗嗤噗嗤…… 冒着黑烟的十全大补汤醒神汤一股脑全倒进了花洒下的木桶里,“补药嘛,内服外用,来试试!” 恐怕是修行得道的高人在此,也很难想象,一个吃人喝血的毛粽子,居然在咔嚓咔嚓嚼着草! 第38章 契约结缔,同命共生 魏闲狼吞虎咽,麦穗子连带叶子,土豆坨着泥,囫囵全塞嘴里。 十全大补汤醒神汤的原料,还不够他造的。 苏浅浅瞧着那光秃秃的菜地,陷入沉思,然后开始忙碌起来。 一瓢尸油,两瓢尸油,三瓢尸油…… 别人种菜是为了吃,她种菜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好奇心。 另一头,魏闲摸进了木桶,噗嗤噗嗤地黑烟将他笼罩,四周形成了氤氲。 呼—— 苏浅浅直起腰,抹去额角辛勤的薄汗。 侧目看去,魏闲懒洋洋地闭上了眼,似乎还挺享受。 那身毛哦,越发红,艳艳的,像染色的貂皮大衣。 如果说魏闲喜好精魂、尸魄的话,是不是说……他其实可以不用吃人? 杀人利器,出鞘必死,又好养活,而且进步空间无止境…… 苏浅浅沉思,家乡歌与他形成了纽带,但这歌,谁都可以唱,谁都可以召唤。 照理说,魏闲是陈世美的人,为自己所用好像有点撬墙角…… 啧! 谁让他负了原主来着! 苏浅浅千头万绪盘桓后,笑嘻嘻地凑近水潭,杵在木桶旁,慈母笑地抬起手,捻着魏闲的绒毛揉了揉。 没有云宝好摸,毛看着软,捏着硬茬。 感觉到她触碰,魏闲猛地睁开眼,眼里死寂般的黑,看不出情绪,但它龇着獠牙。 那样子,就好像是刚领回家,还很认生的猫。 “别介,别介。”苏浅浅讪讪笑,多大个事啊,犯不着兵戎相见。 魏闲看清是她,嘴角抖了抖,审视着,似乎在琢磨她到底在做什么。 苏浅浅须臾间,将喜色收敛,咬破指腹,挤出一滴血,跳起来,摁在了魏闲眉心。 转而,她迅速掐诀,“今以血歃盟,缔结生死契!” 顷刻间,魏闲头顶一丁点的血迹,似形成了一道波纹,在他身上扩散开。 “夫人,你……” 苏浅浅一笑,“同命,同生。” “可是属下,不过是一具活尸而已。”魏闲为难。 他本许诺为苏浅浅立下长生碑,但如今怕是要食言了。 食言不说,还跟苏浅浅同命共生,在他看来,自己就是个怪物。 “放心,我给你续命。”苏浅浅说罢,竟发现,魏闲的渐变色貂皮大衣,居然已经彻彻底底蜕变成了血色。 果然,那本书很靠谱! 魏闲情况特殊,千年难遇,成为不化骨,并非遥不可及! 布阵还需要灵石灵玉,那可都是银子! 养魏闲保命的投资计划,利大于弊啊! “好好泡着,想要什么,我啊,通通都满足。”苏浅浅拍了拍魏闲手臂。 她不是不想去拍他肩膀,只是魏闲本就不矮,化僵后高出她三分之一,二人同框,就好似成年人与八九岁幼童的对比。 豪言壮语落下,她心满意足地回山洞睡大觉。 清晨,魏闲已去。 苏浅浅洗净了木桶,做了一支竹笛,才领着云宝下了山。 春末夏初,小院移栽的石榴树冒出了花骨朵儿,院落里,男子坐于屋檐下,素白的锦衣,袖口是青蓝织绣。 他玉白的手托着书籍,正看得专注,魏清酒伏跪在侧,为他添酒。 他翻翻书,再抿一口这个季节特有的青梅果酒,画面是真的赏心悦目。 但苏浅浅不是来犯花痴的,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半肘开外落座,顺了颗梅子吃。 酸! 涩! 也就加点蜜糖,煮酒能下肚。 苏浅浅吐了吐舌头,身侧始终未正眼瞧她的男子,唇角扬起细微弧度,似在笑。 不知他因书中典故而乐,还是因自己。 苏浅浅识趣地没有自作多情,向着他发出邀请,“楚大人,我们再去道观走一遭呗。” “不去。” 楚宵琰薄唇翕张,无情地拒绝。 “行。” 这回答完全在苏浅浅意料之中,她拍拍袖子起身,“那照看云宝之事就交给楚大人了,回见。” 楚宵琰方抬眼,苏浅浅已大摇大摆离去,徒留背影。 又来,再在山中呆上个一年半载,他就成看娃专业户了。 苏浅浅抱着解救藏书阁、不让先辈的书搁置落灰的目的,直奔白云观。 此时,观中。 “没了,都没了?” 尘封已久的藏书阁大开,须发皆白的老道,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藏匿宝物的箱子,已经翻了个底朝天。 这些东西,都是他从师门带出来的,连小道士都不曾告知一二。 “师傅,苏姑娘是有大能之人,你是不知,她三言两语就点破了村民命途,且在三清殿布阵,手法是我不曾见过的……” 小道士忽略了老道斜眉歪嘴,七窍冒烟的神色,自顾自地喋喋不休,犹如一个刚被心灵鸡汤浇灌过的信徒。 “混账东西,你到底是我徒弟还是她徒弟!”老道一巴掌呼在小道士脑瓜子上,气急败坏道,“这观中香客全无,她这是施了妖法,妖法!” 小道士摸着鬓角,挠了挠,“不……不是,徒儿日省三身,痛定思痛,方布施通告,闭门歇业,潜心修道,所以才没有香客前来。” 老道胡子都气歪了,他在外奔波劳碌鼓了荷包,后院却着了火。 完了,完了。 那妖女,不止会妖术,还能蛊惑人心! 他瞧着自己这不争气的徒弟,眼看着是要沦为苏浅浅的愚昧信徒。 只觉得头晕眼花,脚下虚浮…… “道人,道人在否。” 就在这时,山门外传来呼声。 小道士喜色浮面,就要往外迎,“是苏姑娘!” “回来!” 老道立马将他拖住,咬牙道,“苏姑娘,苏姑娘,你脑子进水了还是打铁了!为师今日就让你瞧瞧,她就是个绣花枕头,关公门前耍大刀!” 老道不是没见过苏浅浅那诡谲阵法,他脚下生风,心头却惴惴不安。 然,这是白云观,不是妖女的菜地,料她也搞不出来什么花样! 如是一想,老道宛若吞了颗定心丸。 灵官殿,苏浅浅掀开功德箱看了看,空空如也,一个子都没有,寒碜! 再捏了捏香案上的瓜果,蔫蔫的,水分流失,口感不会好。 才一个日夜,白云观就落魄到如此境地,让她连个打秋风的机会都没有。 她正失望着,那巍峨的王灵官塑像后,道人冷喝声传来,“大胆妖女,胆敢闯我山门,找死!” 第39章 面子里子,都是我的 这话,气势很足。 人嘛,衣袂飘飘,老当益壮,满是皱纹的脸,怒目横眉。 苏浅浅见着老道,哂然一笑,“道友,何必动怒,我就是来朝拜一番。” 道友? 谁跟她是道友? 苏浅浅示弱,老道挺胸抬头,鼻孔看人,“妖女,既是朝拜,为何洗劫我白云观?休要花言巧语,一派胡言!” “洗劫?” 苏浅浅茫然,黛眉轻拧,似有无辜在眼波中流转,“道友,何出此言呐,我苏浅浅一生行得端,坐得正,从不干偷鸡摸狗之事!” “偷鸡摸狗”四个字,她是咬得极重。 老道脸色一燥,含沙射影地被骂,却又不好坐实这名头。 一鼓作气的势头如同被刺了个大洞,一下子全泄空了,只有那吊梢眼还带着凶光,“还要狡辩,那可就随老夫去藏书阁,看看你做的好事!” “好啊,好啊。”苏浅浅意在于此。 要不是为了他那几本书,她才不情愿跋涉而来,登高相见。 老道在前,苏浅浅在后。 几番言语下来,他已是满头问号,妖女这是哪一出?他实在想不通! 藏书阁内,老道指着个空箱子,“这可是你所为?” “太远了,看不清。” 苏浅浅迈进门槛,揉着太阳穴,“好像是有这么一茬,道友,你容我回忆回忆。” “呵!” 老道冷哼,他看,苏浅浅就是巧言令色,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话好说? “师傅。” 小道士偷窥半晌方露头,扯着老道悄声劝阻,“苏姑娘不是坏人。” 她不是,难道自己是? 老道嘴都气歪了! “你且等着,我让你看看,她算个什么玩意儿!” 苏浅浅逛着藏书阁,跟自己家后花园溜达一般。 西北的书都翻过了,朝南的还剩一半,东边的仍蒙着灰,今儿要把书全看一遍,工程量还是挺大滴! 正当她思量着从哪里着手,背后的门“啪嗒”一声合住了。 苏浅浅回头,就见门外身影晃动,伴着悉悉索索落锁的声音。 “把她给我看好咯!若我回来不见人,拿你试问!” 老道呵斥着小道士,扬了扬手中钥匙。 他老胳膊老腿了,跟苏浅浅肉搏,胜算不见得有多高。 斗法嘛,自然是斗不过。 然而,白云观立于凤栖山这么多年,没两把刷子怎么能香火长存? 只要他愿意,动动手指就能将苏浅浅教训得服服帖帖。 到时候他这涨他人志气,灭自个儿威风的徒弟,就该拎得清,谁才是十里八乡,言出法随的存在! 小道士愁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跟着老道只学会了耍嘴皮子,但自打他进山门,就没饿过肚子。 而囿困藏书阁的,可是他的信仰啊! “苏姑娘,只怪小的无能,无法救你脱险。” 小道士惭愧的话音传至苏浅浅耳朵里,她满不在意,抽出一本「奇闻杂记」,“这挺好的,你不必管我。” 徜徉在知识的海洋,哪来的危险,她乃求知好学的三好先锋队! 草草翻阅,大多是不切实际的浮夸传言,而末端,不见“西瓜道人”名号。 苏浅浅默默叹气,她也不求别的,就是想看看,还能不能寻觅到蛛丝马迹,来证明此人与师傅有无关系。 西瓜啊,西瓜……大西瓜。 正午到天黑,苏浅浅净想着大西瓜了。 当藏书阁外再起动静,她杏眼里血丝如网,扎在书海里,头也不带抬的。 “妖妇!” 老道不知去哪换了身行头,又披着他那明黄的道袍,手里拿的不是什么法器符箓,而是一根长满倒刺的狼牙棒。 随他一喝,苏浅浅却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书看,心不在焉道,“老头,我饿了,准备点膳食,尽你的地主之谊。” 膳食? 呸! 老道将狼牙棒往地上一杵,“找阎王爷讨吃食去吧!” 语毕,他抬手转动着墙上一块星月图案的石头。 “咔哒,咔哒——” 似有齿轮运作的机械声,书架展开,竟在缝隙中射出数枚银针。 老道踌躇满志,他忙活了大半天,就是去调试白云观的杀阵。 早年那些地痞土匪不是没打过他的主意,那时这些机关派上用场,不知送走多少人归西。 后来白云观名声在外,年头也太平,暗器什么的也就生锈老旧了。 没想到不长眼的苏浅浅自己送上门来,不是找死是什么? “咻咻咻——” 破空声四起,苏浅浅却不见慌张。 老道略感诧异,莫不是这妖妇,除去道法上的功夫,还会拳脚不成?或是说,她已悄然在藏书阁布下恐怖的阵法? 老道百转千回,只见苏浅浅不疾不徐掏出一支竹笛,凑在唇角。 竹笛该是新的,表面保留了原本青绿的色泽。 随着她指尖错落地压着气孔,一缕音律响起,起伏不大,仿佛是谁悠然吟唱。 说时迟那时快,银针如雨般朝着苏浅浅扎去,或许不至于要她的命,但绝对让她生不如死! “唰——” 一道黑影似风掠过,老道惊得一哆嗦。 他还没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那人影已立于苏浅浅跟前,银针悉数落在他身上,却像以卵击石,打了个弯,落在了他脚边。 苏浅浅收起竹笛,摩挲,摩挲,甚是满意,“果然吹笛子比唱歌效果好一些。” 否则,她每次召唤魏闲都得一展歌喉,活像中二病,尴尬症都犯了。 老道听不懂她在嘀嘀咕咕什么,只瞧那位兄台背影过分地魁梧,披着的大氅毛绒绒的,还是妖冶的赤色…… 哪家好大儿,衣着如此地放荡不羁? 这时小道士赶来,只看一眼,腿肚子就打哆嗦,“师傅,就……就是他,粽子!毛粽子!” 老道有听徒儿说起苏浅浅带了个僵尸来,然而,故事结局,那只僵尸不是跑了么? 他错愕着,魏闲转过身。 青面,獠牙,黑洞洞的眼。 他娘的,还真是粽子,而且是红毛粽子! 老道多少有些见识,当下后退,后退,再后退…… “道友,晚膳真的不准备了?”苏浅浅这才掀起眼皮,红唇噙笑,笑得老道心乱如麻。 第40章 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僵尸,那是喜阴恶阳的。 现下酉时方至不久,天还没完全黑透,这东西就畅通无阻地出入,红毛粽子的厉害之处,可见一斑。 斋堂里,酒肉准备妥帖,老道笑得跟一朵花似的,“老夫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苏姑娘不计前嫌,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真乃缘分。” 说着,老道斟了一杯清酒,“老夫张德富,敬苏姑娘一杯。” 这名儿,像个太监。 苏浅浅皮笑肉不笑,端起茶盏与他碰了一下,“能屈能伸,老头,也难怪你能赚钱。” 张德富一时听不大明白,这是夸他呢,还是讽刺他? 他硬着头皮笑,“哪有的事,我这都是小本生意,给人堪堪风水,做做法事,收入微薄。” “一年,大概能赚多少?”苏浅浅纯属好奇。 老道打哈哈,“也就个一二百两吧,不多,不多。” 说起来,他眉毛上扬,几分自满。 县太爷俸禄才几个,寻常人家能衣食无忧就不错了,他呢,村里县里,哪怕是荆州,大有人求着他去骗! 苏浅浅暗暗咋舌,要不是她四处收刮,身价也许还不及这老头。 她视线在老道身上游移,这身衣裳不错,用料考究,绣工细致,可惜不适合自己。 他这拂尘嘛,好像是用的白马尾,一般般。 腰间的八卦镜,边框是杨春木,镜面泛着淡淡的紫。 “老头,既是同道中人,相识一场,见面礼总该有的吧?”苏浅浅说话一如既往拐弯抹角。 张德富欣喜,“苏姑娘要赠予老夫何物?使不得啊,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赠? 赠个屁! 苏浅浅只愿做个在世貔貅,只进不出。 她使着眼色,可劲看老道八卦镜,老道却瞎了一般,“苏姑娘,饭菜不合胃口?” 说完,他起身出门,“净明那顽徒,怎么下厨的,老夫这就去为苏姑娘亲自炒个小菜。” 苏浅浅?? 她认为自己脸皮不薄,张德富脸皮比她还厚,装傻充愣,硬是要她点破么? 不到棺材不落泪,给他机会讨好,他不中用啊! 苏浅浅心中火烧火燎,取出了竹笛—— “嘟。” 刚吹响一下,张德富身形一僵。 这苏浅浅真是狗皮膏药! 他行走江湖多年,察言观色,溜须拍马,可谓看家本事,还能不懂她话里有话? 虽然他道法浅,但道器多,哪怕是遇到危险,冲撞了脏东西,也能功成身退。 杨春木的八卦镜,紫金玉镶底,不知助他脱险多少回。 这妖妇,看见好东西就要! 但,张德富不得不低头,前一秒还是愤愤然咬牙切齿,下一秒转过身面对苏浅浅依旧笑容和善,“对了,苏姑娘说见面礼,老夫不才,确实有这么一件宝贝赠予苏姑娘。” 扯下八卦镜,他双手奉上,苏浅浅瞟了眼桌面,示意他放下。 张德富有种被人掐住脖子的束缚感,他复坐回长凳上,小道士净明正好端着盘子来。 苏浅浅从张德富的表现推敲,八卦镜是不错,但绝对不是他最为宝贵的道器。 于是,单手托腮,接着说道,“道友,就这点诚意?” 张德富一凝,“苏姑娘明鉴,老夫赚的那些银子,操持道观,养着弟子照拂香客,哪有闲钱置办……” “嘟——” 苏浅浅二话不说,笛子在手,想吹就吹。 “其实吧,这串五帝钱也不错……” “嘟——” 葫芦,手牌,珠串。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往外掏太多,竟不小心漏出了个法印。 法印一出,苏浅浅忽然觉得,八卦镜也不那么顺眼了。 但漏得快,收回去也快。 张德富捂着自己的乾坤袋,坚决地摇头,“苏姑娘,什么都可以给,这东西不行的,它……” “嘟——” 奏乐,请魏闲! 张德富回身瞧着那凶神恶煞的红毛粽子,木木地把法印也放在了桌上,抖了抖乾坤袋,强颜欢笑,“这次真没了。” 苏浅浅也不是蝗虫过境,寸草不生的人。 挑挑拣拣的,她也就要了个八卦镜、葫芦以及法印,剩下的没看上眼。 又是发财的一天,苏浅浅酒足饭饱,打了个饱嗝,“道友盛情难却,日后还要多多来往才是。” 苏浅浅走出斋堂,魏闲如同木桩子,跟在她身后,将她纤瘦的身板挡得严严实实。 张德富想哭哭不得,想笑笑不出,巴不得这霉神永远别再踏足白云观。 斋堂门口,苏浅浅想起什么,兀地一顿,这一顿,吓得张德富魂灵破碎。 “对了,道友。”苏浅浅见张德富面色发青,匿笑不止,“劳烦道友帮我留心,找找还有没有西瓜道人所著之书。” 西瓜道人? 张德富头一次听这种名号。 不知苏浅浅有何目的,不提赠物还能接受,他惨笑着答应,“苏姑娘托付,老夫定会竭尽所能。” 随着苏浅浅离开,张德富摇摇欲坠般,身心俱疲地坐在凳子上,想起两刻钟前自己得意炫耀的话,一巴掌扇自己脸上。 嘴怎么欠成这样? 说什么一二百两! 就该泪眼婆娑地哭诉,穷得摸不着边! “师傅。”净明收拾盘子碗碟,郁郁不欢,“苏姑娘厉害,说不定出自大宗大派,不如咱们改拜入她门下,还能学点真本事。” 净明无心,张德富却如醍醐灌顶! 对啊,苏浅浅真那么厉害,后台又硬,摸估着自己真能靠着大树乘凉。 下山之路,披星戴月。 苏浅浅把玩着手中法印,很是喜爱。 印者,太虚之正气也,驱鬼摄妖,且这印是雷击木所雕刻。老道露出法印后,她明显看着魏闲露出凶色。 “你怕吗?”苏浅浅掂着法印问魏闲。 魏闲道,“回夫人,此物相克,能伤属下,却杀不了我。” 也是,魏闲又不是一般的粽子。 不过能伤到魏闲的话,这法印也不同凡响。 大概魏闲成了飞僵之流,雷击木法印于他,终会沦为摆设。 书上记述飞僵可飞天遁地,不惧烈阳,不惧火,整个跟十八铜人似的,但苏浅浅没见过,也不好断定是否有那么神奇。 但眼下,她有个大胆的想法。 收好张德富孝敬之物,她驻步让魏闲蹲下。 蹲下的魏闲刚好与她差不多高,拽着魏闲的“貂皮袄”,顺利爬上他肩膀,稳稳落座,发号施令,“目标,四合村。” 第41章 无事殷勤,非奸即盗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 苏浅浅想象中驰骋千里的画面有是有,就是受罪得要命。 魏闲跑起来快如闪电,风在耳边呼啦啦地刮。 这还不算完,她坐在魏闲肩头,只能紧攥毛发,随时可能掉落。 就像是…… 敞篷没有盖,时速三百迈。 二里地的路程,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佟掌柜的牌坊屹立在村口,魏闲托着苏浅浅下地,她已蓬头垢面,扶着牌坊,胃里翻江倒海。 “夫人。” 魏闲眼底不着情绪,但还是能看出一丢丢在为苏浅浅担忧。 “我,我没事。”苏浅浅抬手拂了拂,“去后山,等。” 好奇心,真的可以害死猫! 好半天,恶心犯呕的感觉才有所平息,苏浅浅打直了佝偻的腰,正打算进村,佟掌柜听到动静,掌着烛火出来瞧个究竟。 一看是苏浅浅,忙不迭搀扶,“姑奶奶,你这是去哪降妖伏魔了,怎成这般落魄。” 苏浅浅不想说话,她推开佟掌柜,一步三晃往村子深处走。 尸油种地,醒神汤给村民试毒,唤灵阵召毛僵,给毛僵洗髓,结契。这些事,她其实把握都不大,但都实践出可行之道。 实践,实践,总会有差错,大不了,以后她不坐这毛僵敞篷了。 爬山是没力气,她索性就回到楚宵琰小院落脚。 父子俩早已入睡,她也就没叨扰,默默地在客房躺尸。 “娘亲,娘亲!” 一大清早,云宝就闯进门,弹跳起飞,往她身上扑。 苏浅浅差点没把昨天在道观混的一顿饭喷出来。 “娘亲,你又丢下云宝!”苏云小拳头捣在她肩头,气呼呼地,“娘亲是不想要云宝么?” “哪有,云宝这么乖,为娘哪舍得啊?” 苏浅浅侧过身,搂着小奶团在怀里,半梦半醒地吧唧一口,“为娘这些日子忙,为的都是以后有更多,更多的时间陪在云宝身边啊。” 她给自己掐算过,原主短命,她前生也好不到哪里,两个倒霉孩子,而今融在一个命格,惨、不、忍、睹! 宝地养着,身体状况转好,但命格根基仍旧难动摇。 苏浅浅琢磨着闲下来,好好研究长生阵,命嘛,能改一点是一点。 “娘亲忙什么呢?”苏云攥着苏浅浅一撮头发缠绕在指节,闷闷地噘起小嘴,“带着云宝多好,云宝还可以帮忙……” 苏浅浅算是发现了,苏云就是个粘人精,两天不见妈,就会嘤嘤嘤。 转念一想,他才三岁多,赖着娘才正常。 有朝一日,他长大成人,想他粘人,他还不肯呢! 苏浅浅决定,手里的事先放一放,陪着云宝两三天,不然这个小崽子,迟早思念成疾,谁让她是天下绝世好妈妈呢! “想帮娘的忙啊,走,咱们去搞事情。”苏浅浅起床,抱着云宝,忽觉云宝重了许多。 在赵家,他们吃糠咽菜,瘦得像只猴,转眼就已经奶膘子发酵,手脚也软乎乎的。 怎么说,也是首辅家的小公子,锦衣玉食那是必须的。 下了楼,大厅里坐着楚宵琰,他身边是一脸青涩秀气的魏清酒,桌上摆着一摞折子。 “九皇子被三殿下软禁,陛下已油尽灯枯,怕是不日后,会变了天。” 魏清酒清脆的声音打着汇报,楚宵琰指尖抵着额角,“虞州兵马待命,江北军营随时进京。” 三殿下狼子野心,一旦陛下撒手人寰,那必将排除异己,顺利登基。 而此人心胸狭隘,浮躁冷情,若成帝王,绝非幸事。 江北军营只听他发号施令,他假死于四合村,为的就是让三殿下对江北掉以轻心,若万不得已,便可发动政变,打个措手不及。 苏浅浅不大听得懂,朝局利害,她双眼一摸瞎。 不过她算是看出来了,魏清酒接替了魏闲的班,给楚宵琰跑腿。 “别忙活了,我们准备个篝火晚会,bbq怎么样?”苏浅浅提议。 魏清酒疑惑,“比比叩是什么?某种祭奠仪式么?” “莫要理会她。”楚宵琰合住奏折,又拿起新的一本。 苏浅浅胡言乱语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或许是修道者,独有的话术。 “嗯。”魏清酒点头,轻笑,两颊竟有梨涡,看起来甜甜的。 苏浅浅扬眉,无语。 不管就不管,谁稀罕似的。 她迈下最后一格台阶,就把云宝放地上,手臂实在是酸。 牵起他的小爪子,苏云也歪头,“娘亲,比比叩到底是什么?” 那自然是……野外烧烤! 食材,吩咐侍卫去做,她负责打下手。 想要bbq玩得欢,人多是必要的,所以,她干脆在横穿村子的大道中间架起了火堆,生了火。 路过的村民,有的扛着锄头过,有的牵着耕牛途经,无不问上两嘴。 “来,都来,今晚请客。” 一传十十传百,夜幕来临,半个村的民众都积极参与了这次活动。 他们自带小板凳,沿着路道两侧扎堆聊天,侍卫忙得满头大汗,又是分发水,又是准备零嘴。 到此,他们总算明白,什么是比比叩,不就是场宴请么! 羊肉,穿成串,上火,烤,撒上盐和孜然,没有辣椒,花椒粉替代,勉勉强强。 “好香!” “苏家小娘子还有这手艺!” “真的可以免费吃?” 议论四起,颇显嘈杂,云宝倒乐得欢,在人群中如同团宠,这个捏一捏,那个摸一摸,还有孩子一起追逐打闹。 佟掌柜满面春风,不去凑热闹,跟在苏浅浅身旁帮忙,“姑奶奶,这些日子收了不少宝贝,有一件啊,是墓里搞出来的,我一倒手赚了有三个银锭子!” “您要是缺什么,您知会一声,佟某就是倾家荡产,也给姑奶奶办妥。” 牌坊拔地起,好运自然来。 他这几日里的营收,比往年几个月还要好! 巴不得将苏浅浅供起来,每日上香许愿。 苏浅浅手里擎着的是楚宵琰的狼毫笔,用来刷油,一层,一层,羊肉滋滋响,炭火荜拨冒出烟。 她对佟掌柜那点银子已经不敢兴趣,得空,随手掏出一个玉蟾递过去,“拿着,算给你租用衣裳,道器的报酬。” “使不得,使不得!” 佟掌柜哪敢接,“姑奶奶为佟某指点明路,已是大恩大德,怎能收您的东西。” “无所谓,我多的是。” 苏浅浅的豪横让佟掌柜目瞪口呆,这,这居然是穷疯了的苏浅浅说出口的? 是谁活像拦路虎,讹了他一次又一次! “你啊,就别做倒卖了,去县里租个铺子,定时开个拍卖会,价高者得。”苏浅浅给羊肉串翻了个面,心头明镜似的。 她不是不爱财,只是佟掌柜对她不错,别无他用,隔三差五听他吹捧两句,神清气爽,也算是提供到了情绪价值。 敲诈佟掌柜十次八次,还不如王之伊一次来得痛快。 再不济,白云观不是还有个老头嘛! 佟掌柜拍案惊奇,他怎么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条出路? 他在旁千恩万谢,路的那头,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袭黑灰色道袍,挽着拂尘,笑哈哈地走来,“苏姑娘,这么热闹啊,贫道造访,不会扫了苏姑娘兴致吧?”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村中好些人认得张德富,纷纷望去。 这会儿他已近前,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此乃五十年梨花白,此乃芍药清风露,安神入眠香……” 云宝正好依着苏浅浅要新出货的羊肉串,苏浅浅分到他小爪子里问道,“娘考考你歇后语。” “嗯。”云宝满面油光,花椒麻了嘴,“嘶哈嘶哈”地喘气,还在往嘴里塞。 苏浅浅盯着张德富,对云宝说道,“无事献殷勤,下一句是什么?” 云宝眼睛亮闪闪,奶音高声答,“非奸即盗!” 老道一不留神崴了脚,这妖妇,又在这里暗戳戳骂谁呢! 第42章 无门无派,乐得自在 “苏姑娘,瞧您说的。” 张德富嬉皮笑脸到苏浅浅跟前,放下礼品搓着手道,“我这不是给您带消息来的么?您要的书啊,我找着了。” 苏浅浅翻羊肉串的动作微顿,偏头狐疑,“真的?” “那是自然,苏姑娘托付之事,老夫我一定是尽心尽力。”张德富说罢,话锋一转,“敢问苏姑娘出自何门何派?” 苏浅浅听着前半句话好像是放屁,后半句才是这老头的目的。 白云观地方小,这老道莫不是想找个靠? 如同是代工厂,总要有个贴牌的logo,摇身一变才能身价翻倍。 “我啊。”苏浅浅抖着羊肉串漫不经心,“我无门无派,乐得自在。” 无门无派? 张德富讶异,既是无门无派,那苏浅浅这身本领哪习来的? “苏姑娘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自创山门倒可行。”苏浅浅虽然摸不准老道的花花心思,但也不想与他过多牵涉。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她就算碰瓷,掳掠,那也是师出有名。 不像这个死骗子,骗的都是淳朴的村里人! 张德富被堵得哑口无言,他本想着,苏浅浅背后若有大靠山,他还能沾沾光。 连码头都没有,那她凭什么抢走自己那些宝贝! 念及此,老道一甩拂尘,面露一丝阴测,“那些书?” “你给我送来。” 苏浅浅根本不信,老道真会为她寻书,且动作如此迅速。 “老夫我不知苏姑娘要的是其中哪一本,今日也是碰巧路过,苏姑娘得空,再上白云观取就是。” 他态度明显地冷淡下来,扬起头道,“老夫日理万机,就不陪苏姑娘消遣了。” 张德富不信,人多势众,这妖妇还能将那毛粽子召出来不成? 他提来的礼,这会儿又拎起来,转身离去,是一点也不觉得害臊。 得不到好处,给苏浅浅喝五十年梨花白?给她灌尿还差不多! “什么人啊?真是!”佟掌柜替苏浅浅埋怨,鄙夷地瞥着老道背影。 苏浅浅无所谓,今夜月色如水,村民打成一片,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这日子,清闲又惬意。 “哼哼——” 这时,不知哪冒出两只猪崽子,一路啃着野草,瞧着老道手里提了吃食,跟着他撵。 “走开!畜牲东西,走……哎哟,我的裤子!” 还未走远的老道,被猪崽子啃着腿,嘴里骂骂咧咧,跑得是越来越快。 那两只猪,怎么有点眼熟? 苏浅浅眉头一高一低,佟掌柜捋着八字须道,“赵婶家那凶婆娘,这两日不知去了哪了,猪啊,鸡啊,都翻出圈找吃的。” 顾千秋不见了? 苏浅浅下意识环顾四周,那个疯子,该不会蛰伏在哪准备暗杀自己吧? 这一回头就见小院二楼,素白锦衣的男子正坐在一张梨花木的椅子上,端详俯视着这一切。 苏浅浅与其对视一眼,意兴阑珊地扭头,“佟掌柜,劳烦你得空把那两只猪给我撵上山,那可是我的家业。” 赵家那破院子她不稀罕,这两只猪倒是格外亲切。 小院二楼,魏清酒扶着围栏,看着近在咫尺的热闹,挂着笑容。 “你想下去?”男子醇厚磁性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魏清酒侧身,注视着楚宵琰,摇了摇头,“大人在哪,清酒在哪。” 她走到椅子后站定,“大人不想去吗,红红火火,这才是人间。” 看着是很不错。 但…… 苏浅浅邀约时,他没同意,这时参与,免不了又被她嘴刀子讽刺两句。 “折子没了”他问。 魏清酒笑,“有的,大人稍等。” 这一夜,直至三更,众人才各回各家。 苏云早就困乏,苏浅浅抱着他往屋子里走,他便已靠在苏浅浅怀中睡去。 “今天开心吗,小宝贝?” “开心。”闭上眼的云宝呢喃着,“云宝想每天都和娘亲在一起……” 每天啊。 苏浅浅眸光暗了几分,她也想每天混吃等死,但目前情况还不允许。 次日清晨,趁着云宝未醒,她整装待发,还是决定去白云观走一遭。 到底有没有西瓜道人的著作,得确定一番,否则,她睡觉都不安生。 拂晓照在山门,山间云雾缭绕。 白云观复有了往日的香火,不过眼见着来朝拜的人不算太多。 灵官殿前,净明小道士盘膝而坐,香客迎上来便机械地重复着:道不可轻得,迷亦不易开解。指点迷津的诚意,正是施主所求的初心。 道,何为道? 从前他无心钻研,而今却扪心自问。 功德箱里噼里啪啦落下的铜板是道,还是听着村民的恭维是道,亦或者听师傅言,哪个大户人家请他做法豪掷千金是道? 他神游太虚,女子一双绣着梅花的布鞋踏在殿门前,“老头呢,让他滚出来。” 净明蓦然睁开眼,迷惘消散,双眸铮亮,“苏姑娘!” 张德富是在道观里的,就在斋堂,坐在长凳,单脚踩着凳子面,嘴里咿咿呀呀哼着戏曲腔调,一颗花生米丢嘴里,再就上一口陈年佳酿。 “道友,别来无恙。” 苏浅浅的声音传来,老道猝然一怔,旋即他扭头看苏浅浅,喜色浮面,转而又很快压下,再慢吞吞地饮酒,“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我?”苏浅浅纳闷,老道称找到西瓜道人的书,不就是想让她来么? 怎么她来了,这死牛鼻子又这么冷淡? “苏姑娘随意,我这观里,也没什么苏姑娘看得上的了。”说来,他语气里竟夹着一丝落寞,嘎吱嘎吱嚼着花生米,忽而又补充道,“哦,书,净明,你带苏姑娘去藏书阁瞅瞅。” “苏姑娘,请。” 小道士带着淡淡笑意,真挚纯粹,不见分毫城府。 苏浅浅倒不大确定,这书是真有还是假有。 三进藏书阁,净明抱来一摞册子,“这些都是。” 少说有二三十本! 苏浅浅懵了,是不是多得过分? 她将信将疑拿起一册翻开,末页确实潦草地写着:西瓜道人。 再翻,还是西瓜道人。 但苏浅浅脸却拉得老长,这笔触与先前她找到的那本活僵尸,根本就不是一个画风。 她手里的署名,歪瓜裂枣,鬼画符,更像是为了应付了事,草草落成! 这老道,敷衍人还真有一套! 本着大浪淘沙,不可错过,一沓书籍她翻了个遍,结果却无一例外,全是伪造! “牛鼻子老道!你特喵当我傻是不是?!”苏浅浅气急败坏,一巴掌拍在案子上,大步往外走,手里捏着假冒伪劣产品的书籍。 今儿不好好教训那老头,她就不信苏! “苏姑娘!”净明紧张地跟在后,苏浅浅步子骤然停驻。 藏书阁大门外的光被一个陌生男子挡住,他三庭五眼端正,绾着道士髻,凌厉的眼里居然有火焰的印刻。 “师兄,就是这妖妇!”张德富跟在壮年男子身后,给他捏着肩,像个告状的小丫鬟,“一个野路子,居然欺上我白云观,豢养粽子,不知修炼何等阴邪之法!” 第43章 九字真言,斗法现场 人啊,真是不把他打出翔来,他永远觉得自己还能东山再起! 苏浅浅冷嘲,“怎么,道友,还介绍朋友来相会啊?” “会?你算哪根葱?”老道竖起大拇指对着壮年男子道,“此乃吾天谕派师兄,山门翘楚!” 他还有门派? 什么天谕,她听都没听过。 不过看这位仁兄,周身正气,眸中火纹初显,确实非等闲之辈。 苏浅浅纳闷,“道友秉承大道,为何要维护一个满口胡言,唯利是图的小人?” 这么一听,老道脸红脖子粗,“你才是小人,我再黑也没你黑!那日后山上,你使的那邪门儿阵法,滥杀无辜,你个妖婆,趁着我师兄还未谪罪,你赶紧认个错,把老夫的宝物都还回来!” 呵! 可笑! 她为何杀人?还不都是他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将她逼上梁山? “与邪魔为伍便是恶,今日除恶,天师庇佑!” 苏浅浅欲想再和张德富掰扯掰扯孰是孰非,谁知壮年道士身形一动,手中的铜钱剑就往她刺来。 苏浅浅心惊,这人动作极快。 她没练武的底子,堪堪侧身避过,然而,她还没站稳,壮年道士已经又一次袭来。 “我去!” 苏浅浅仓皇闪躲,脚下却拌蒜般,一下子摔坐在地。 “师门在上,献以恶人之血!”壮年道士根本不给她喘息的间隙,铜钱剑横扫带起一阵劲风。 竹笛! 竹笛!! 燃眉之急,苏浅浅赶忙掏出了怀里的笛子。 笛子已不如当初那般鲜绿,泛着斑驳的褐黄色纹路。 她将笛子凑到嘴边,壮年道士狠下杀手的剑,滞在了她头顶七寸处。 蟠桃会的家乡歌,律动在苏浅浅颤抖的音色中吹奏出来,但是,魏闲……并没出现。 当她拿出笛子时,张德富就吓得够呛。 他藏身在角落里,生怕那红毛粽子陡然出现,将他拍成碎渣子。 可是,一曲终了,别说毛粽子,藏书阁连一只苍蝇都不见。 “妖女,你以为,它能破得了我的禁制?”壮年道士轻蔑言语,他等的,就是苏浅浅召邪灵来。 “哈哈哈!” 听闻壮年道士的话,张德富放松身心,仰天大笑,“妖妇啊,妖妇,你也有今天!你爷爷,也是你能欺负的?” 苏浅浅脸色煞白,她紧攥竹笛,心中骇然。 禁制之术,她是有学过,同她的迷魂阵差不多。 但是禁制其实略高一筹! 鬼知道,她在的和平年代,这些根本不实用,所以也没施展过。 是她失策了! 烂船还有三斤钉,老道的山门,也不全是酒囊饭袋! 事到如今,苏浅浅认栽,她垂下手,粉唇勾勒起自嘲的弧度,“道友如何断定我就是恶人?证据呢?” “师傅。”一直不知所措的净明忙仗义执言,“苏姑娘是想救那粽子的,只是出了意外!” “你给我闭嘴!” 张德富大发雷霆,冲过去就拧住净明的耳朵,“吃里扒外啊?十年前,你将要饿死街头,谁给你一个烧饼,是谁将你带回观中给你一处安生之所?翅膀硬了,想飞了?” “可是,师傅,苏姑娘真不是坏人……” “就你话多!她给你下迷魂药了?你这么向着她?” 藏书阁的一边吵吵闹闹,这一边,壮年道士却不曾被影响,冷着脸道,“深谙毛僵是邪物还要结契,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他,看出来了? 苏浅浅心底愈发凝重,她素来放肆,树敌几许,终是河边走多湿了鞋,遇到个狠的。 “所以,你要杀了我?”苏浅浅抬手压在心口,衣襟下是个环形凸起物。 是从楚宵琰那得来的翠玉扳指,她闲暇时在扳指上刻撰了九字真言。 此物可保安虞,配合道法,未尝不可与这一根筋的道人一战! “诛邪,吾之己任!”壮年道人闭目,铜钱剑划过眼前。 原先拇指大的钱币是青铜铸造,黑沉沉的,随着铜钱剑在他紧闭的双眸间过度,似有火焰缠绕,金灿灿的。 此人修的三味之气! “唰——” 铜钱剑落下,苏浅浅当即抛出了翠玉扳指。 青与红的交叠中,她起身后退,双手掐印,“承三清福泽,佑我安康,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陈列前行!” “嘭——” 猝然间,铜钱剑上火光尽灭,翠玉扳指碎裂开来。 壮年道人倒飞好几米,脚跟抵在门槛方止住身形。 张德富和净明瞠目结舌,苏浅浅,居然还会斗法! 壮年道士颇为错愕,但面上依旧是木讷的,宛如失去了所有感情共鸣,比楚宵琰还扑克脸。 他将铜钱剑背在身后,便又抽出几张符箓,“天师庇佑,祝火重燃!” 轰—— 他掷出三张符箓,立刻化作了三团火焰,直奔苏浅浅而去。 苏浅浅眼睛都直了! 三味乃聚全身之精气所练就的火,水浇不灭,沙埋不了,雨打不熄。 一旦沾上,她今日必然化作一撮灰! 只能拿法印挡一挡了! 苏浅浅暗暗肉疼,刚得来的宝贝,还没捂热乎,就要送出去挡灾。 如果有一面镜子,她真想看看自己眼下的面相,是不是死气沉沉。 然而,就在她拿出雷击木法印时,道观外传来震天地喊声,“保护夫人,闲杂人等格杀勿论!” 第44章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斗法者斗不过人,特别是没有完全准备,且对方人多势众的情况下。 大批的侍卫涌入,几乎把白云观藏书阁踏平了。 苏浅浅还懵着呢,先前对她造成极致威胁的扑克脸,几刀就切成了八瓣。 张德富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恍惚是在做梦…… 他的计划万无一失才对,苏浅浅越是想要的东西,他越是端着架子,苏浅浅定然会上钩一探究竟。 只要苏浅浅落了单,有师兄在,量她再厉害,也蹦跶不起来。 谁知道,苏浅浅还留了后手,命官兵在观外埋伏。 完了,都完了! 张德富腿脚发软,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前来的侍卫不分青红皂白,举起刀就要落,要将他倒三角的脑袋砍成两片。 “等,等等。” 小道士净明忙求情,“苏姑娘,我师父虽然敛财无度,但于我有恩,要杀,就杀我吧!” 苏浅浅缓了好一会儿,若是斗法继续,她不见得会一败涂地,但近期得来的东西,肯定全都付诸东流,山穷水尽。 侍卫及时救场,必然是楚宵琰的安排,他向来杀伐果断,非我族类,屠之殆尽。 想到小道士将才为自己开脱,苏浅浅念好,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这老头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放他一条生路。” 要不是有什么天谕门师兄,就是十个张德富也不是她的对手。 不过以防万一,她还是取了符纸,烧成灰,兑了水送到张德富面前,“喝了吧,道友。” 张德富好比门外汉,穿着一身道袍,道门之事一问三不知,哆嗦地开口问道,“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静心咒。”苏浅浅笑,“但凡你对我动了杀心,就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本来,这是为顾千秋准备的,谁知道那厮跑得那么快,什么时候溜出四合村的都不晓得。 画了符就得用,老道正巧补这个缺口。 老道犹豫着不敢接,自打苏浅浅登上白云观,他每时每刻都想要苏浅浅不得好死。 若服下这符水,以后…… “师傅,你赶紧喝吧!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净明抢过符水,也不管老道乐不乐意,囫囵给他灌了进去。 张德富下意识地拒绝,呛得口鼻里喷出的全是黑灰残渣。 反正他是喝了,怎么喝的,用什么方式,并不重要。 苏浅浅看净明出淤泥而不染,还算是三观端正好青年,“你说的没错,若你想老道生,也念苍生活着,这便是道。” 师傅说过,芸芸众生,无不是为生活奔波,没有人想死。 她虽然力量单薄,但行道救人,为百姓造福,所走的每一步都将赋予意义。 嘴上端的是高深莫测,她却不放过任何黑吃黑的机会,将那死去道人身上的道器收刮一番。 摸索来,摸索去,竟只有一把铜钱剑,和几张符而已。 “啧,寒酸!” 铜钱剑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材料打造,拿回去当痒痒挠好了。 她颇为失望地叹气,净明目送着她的背影,似懂非懂,生便是道么? “你个死妖妇!”苏浅浅前脚领着侍卫走,后脚老道就开始骂,他一骂,忽觉得肚子疼,赶忙我往茅厕跑。 一泻千里,奔流如洪。 “哎哟我的娘诶,一定是那个妖妇,在符水里下毒!” “咕噜噜。” 刚骂完,肚子又开始乱叫。 半个时辰后,净明捏着鼻尖在茅房外,“师傅,您方便好了么?” “啪——” 茅房的门从里面撞开,只见一老道白发苍苍,虚汗如雨,一步三踉跄地捂着屁股走出来,“我……我,苏姑娘是天仙下凡,神女在世,吾辈之楷模……” 能夸的话,他搜肠刮肚全说了一遍。 终于……终于不用再蹲茅坑了。 天知道,苏浅浅到底在净身咒上加持了什么东西,但老道深刻明悟到,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净明搀扶着老道进藏书阁,此处一片狼藉,门垮了,书架倒了,藏书满地。 一具尸体倒在血泊中,身侧落下三张烧了一半的符纸。 施法者饮恨西北,道法自然也就随风消散了。 看着师兄尸身,老道拍着大腿嚎啕,“师兄啊!你就这么走了,让我可怎么办啊?山门若知你随我而来,又身陨于此,非把我千刀万剐的啊!” 在天谕派,他早就被逐出师门了。 也就师兄念旧,帮他一把。 这一帮,把自个儿搭进去了。 虽天谕派弟子不少,但师兄也是排得上号的,师门怪罪下来,他担待不起。 念及此,张德富又恨恨咬牙,“都是苏浅浅那死妖婆,要不是她……” “咕噜噜。” 腹中又一阵绞痛,菊花是火辣辣的疼。 他夹紧了双腿,撅起了腚,姿势要多妖娆有多妖娆。 “师傅?” 净明看着都觉得难受,张德富火急火燎往茅厕跑,不忘喊道,“把尸体埋了,咱们就当不知道,切记,师兄不曾来过观中,更不曾与人斗法!” 于是,茅厕里又是惊天动地,以及老道的无限赞誉,“苏姑娘人美心善,慷慨大方,舍己为人……” 苏浅浅走下石阶,才发现魏闲就在此。 他浑身艳丽的毛,隔得老远都很醒目。 在他身边,是高岭之花楚宵琰,俊俏小郎君魏清酒。 这会儿还是下午,日头正盛,魏闲自个儿举着一把伞,看样子是别人给他的,因为他抬起的胳膊,被烈阳灼伤了好几块,毛焦了,青黑的皮肤化了脓。 苏浅浅也不想白日里召魏闲,奈何当时情况紧急。 “他们,怎么来的”苏浅浅看了眼身后二三十的侍卫,发出来自灵魂的疑惑。 楚宵琰隼目不易察觉地从她头发丝打量到鞋尖,除了随意绾起来的发丝乱了些,其他一切安好。 “是……” 魏闲正欲言说,楚宵琰已转身,“魏闲告知你遇险。” 是吗? 苏浅浅瞥着魏闲欲言又止,心中了然。 她召唤魏闲到与那铁面道人斗法,魏闲没能现身,后侍卫突袭了白云观,前前后后不足一盏茶的功夫。 四合村距离白云观少说有二里,哪怕是魏闲须臾间就能打个来回,但他带着楚宵琰与魏清酒也就罢了,难道还把二三十侍卫都驮身上啊 推断出的结果必然是,楚宵琰未雨绸缪,带人来时,正好遇到魏闲被禁制所困。 这狗男人,明明是惦记她安危,却不承认。 “我说楚大人,你就不好奇为什么魏闲跟着我么?”苏浅浅快了两步跟上,嬉笑着,眼里浸着光。 楚宵琰冷然,“很得意?” 魏闲成僵,只能昼伏夜出,不敢现世于人前。 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认! 苏浅浅既是控制了魏闲,却只字不提,到底是不将他当自己人,亦或者,骨子里本就是自私自利! 第45章 面冷心热,财奴形象 苏浅浅确实想嘚瑟一番,毕竟人生头一次收服了毛僵,且结缔成功。 但被楚宵琰冷厉的眼风扫过,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脚。 他总是这般拒人千里之外的,哪怕有心跟他唠叨两句家常,也无从说起。 楚宵琰长腿迈开,脚程快,不多时,愣在原地的苏浅浅就落下了好长一段距离。 魏清酒小跑着跟上,魏闲留在苏浅浅身侧,低沉的嗓音道,“大人素来面冷心热,朝纲之中,欺软怕硬,若想降住人,就必须威风八面。” 苏浅浅怔了少倾,视线从远去的楚宵琰身上抽回来,轻哼一声,“他耍他的官威,与我何干!” 这又不是他的朝堂,小小村子里,跟谁发脾气呢! 一行人稀稀拉拉地回到村子里,苏云候在庭院外,鼓着腮帮子,手里一根木棍在地上画着圈,“坏娘亲,又走掉了,骗云宝的坏娘亲!” 他嘀嘀咕咕,没注意到苏浅浅已经站在身后。 “坏娘亲,又丢下云宝,坏……” “谁坏?” 苏浅浅弯下腰,贴着他耳鬓,看他在泥地上画的圈已经深有一寸,看样子已然念了半天她的坏。 苏云小身板猛地僵直。 机械地扬起小脑袋瓜,眼睛往上瞟,一看苏浅浅,手里的小枝桠一丢,没皮没脸抱她腿,“坏爹爹,都是爹爹坏的错!” 本已进了厅堂的楚宵琰脚步微滞,眉心一拧。 这臭小子,成日里无所事事,净拍苏浅浅马屁。 他忽而吩咐魏清酒,“准备书堂,明日起,我亲自教那孩子念书写字!” 魏清酒觉得好笑,侧目去瞧,那抱着娘亲撒娇的奶娃,不知明天又要画圈圈埋怨谁。 苏浅浅是回山洞睡的,入夜里,点着灯。 细细回想看过的长生阵,依着洞崖内,将它描绘出来,每一处都需要具天地灵气的物件。 正好从王之伊那掠夺的东西有了用武之地,唐三彩,玉如意,牡丹纹春瓶,玉玲珑…… 十八处皆有镇物,唯独阵眼空缺。 传言长生阵,需得道高人羽化之头骨,唯有仙家气运,方能扭转乾坤。 “将就着先用着吧。”苏浅浅自言自语坐在阵中,打坐吐息。 这世上哪有仙家? 哪怕是有,别人怎么可能把羽化尸身的骨头给自己? 与其想着不着边际的事,不如走一步算一步。 天亮时,云宝先醒来,乖巧地没有打扰苏浅浅歇息,而是在洞里自娱自乐。 苏浅浅睁开眼,就见苏云不知从哪找来一颗金蛋,泡在水里,往蛋上淋着黑漆漆的东西,“小鸡仔快快孵出来,孵出来,跟云宝玩。” 这金蛋,好像是白云观的。 金疙瘩一块,能孵出个什么? 苏浅浅哭笑不得,坐起身,摊开自己的双手,生命线杂乱无章,但主线似乎延长了一点点。 不知是她心理作用,还是长生阵的原因。 “走吧,云宝。” 苏浅浅打着哈欠,随意用一根白色缎子将长发束起。 古人那繁复的发髻,她承了原主的记忆,心是会了,手不会,还不如扎马尾方便。 至于做饭嘛,这后山,她除了熬十全大补汤醒神汤,连火都不生的。 在山下蹭一顿是一顿,不用自己动手,轻松自在。 苏云揭开坛子,舀着一瓢黑漆漆的液体又淋在金蛋上,不情愿嘟囔,“云宝要孵小鸡,不下山。” 苏浅浅擦了擦眼。 又擦了擦。 她这好大儿,给金蛋浇的是什么东西! 统共就那么两坛子,还得种地用呢,她再晚醒半个时辰,摸估着得给他霍霍完了! 肉疼! 苏浅浅苦笑,走过去架起了苏云胳肢窝,“娘跟你说,不管是谁的东西,你在动之前,要先征求别人的同意,这是做人的基本礼数。” “哦。” 苏云提溜起来,还探着手去够金蛋,“那娘亲可以让云宝带着小鸡仔吗” 苏浅浅笑,“不能!” “可是娘亲,小鸡仔快孵出来了。” “嗯嗯,孵出来再说。”苏浅浅是脑子进水才会跟一个三岁毛孩争论,他说啥就是啥,省得较真起来,脑瓜子嗡嗡的。 两母子出山洞,谁也没注意到,浇在金蛋上的尸油全渗透进去。 下山之前,苏浅浅在篱笆院外圈起个猪圈,佟掌柜应该这几天就会把赵家的那两只猪给她撵过来。 她倒不是准备养肥到年关宰了,全然是想让福地多几分生活气息。 村子里,苏浅浅牵着云宝,路过的村民热情比往日更盛。 “苏姑娘,早啊!” “苏家小娘子,又寻夫君来啦?” “小云宝,来,吃个包子。” 一次篝火晚会,拉近了乡里乡亲的距离,而今赵家人去楼空,苏浅浅又有了主,再加上她为村民治病除乱,人缘自然而然水涨船高。 和和气气的氛围让人身心舒畅,楚宵琰的小院里,石榴开了花,明艳艳地绽放。 而此时的院落中,男子擎着匕首,正雕刻着一张匾额。 匾额之上,笔墨打底是「松雪楼」三字,他落下的刀刃,木屑飞溅,遒劲有力。 苏浅浅伫立看楚宵琰雕了半晌,就进了厅堂,堂中魏清酒也没闲着,他捧着轴头,针头挂着细线,穿过锦布,两只栩栩如生的鸳鸯渐渐成型。 看魏清酒动作细致,垂眉专注的样子,苏浅浅只觉得他娇气得很,乍一眼,似个女儿家。 “绣这个是做什么?”苏浅浅好奇地问。 这女红啊,跟梳头差不多,记忆里,原主都做过,到她这里,全都不会了。 魏清酒抬眼,浅笑道,“回夫人,大人荷包旧了,属下绣个新的给大人换上。” 一个大老爷们儿,荷包用鸳鸯图? 苏浅浅略感恶寒,侧目扫向院子里的楚宵琰。 他们进院子,他就当是空气般,眼皮子都没抬过。 哪里招惹这冷面罗刹了! 转念一想,这些时日里,楚宵琰默默地帮自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她一句郑重的“谢谢”都没有。 好像是有点……过分? 苏浅浅啃了啃指甲,有了主意。 二楼书案,她铺开黄裱纸,找来朱砂,提笔落下,笔触行云流水。 晌午时,匾额已高悬院门前。 「松雪楼」三字,风格气派,字义清雅。 忙碌一上午,楚宵琰只着了中衣,薄汗浸湿了他斜飞入鬓的眉,长久滴水未进,弯弓的薄唇,色泽是内深外浅,竟然有种纯天然渐变感。 长得是好看,就是太赛脸! “给。” 苏浅浅递出折成三角的护身符,“保平安的。” 楚宵琰神色微凝,瞧着她手中的符,又看了看她,“要多少?” “什么?”苏浅浅眨巴着眼,摸不着头脑。 楚宵琰从她身侧走过,冷冷淡淡陈述道,“何必装傻,说罢,要多少银子。” 苏浅浅:…… 她财奴的形象已经这般根深蒂固了? 第46章 暗藏玄机,五雷咒术 真是气煞浅浅也! 苏浅浅是个沉不住气的人,有仇立马就得报,有矛盾当下就得了结。 她三步并作两步,兀地拽住了楚宵琰,拉起了他的手,护身符拍在他手心里,“万两黄金,不要也得要!” 她怄着气甩着长发往楼梯口走,手搭在扶手冷静了些许。 没有回身,背对着楚宵琰,抿了抿嘴角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 他们算什么关系呢? 皮肉联系,加一个娃。 就像是没有感情的形婚,因孩子而将就搭伙过日子的夫妻。 泾渭分明,也要恩仇明晰。 楚宵琰听得出来,苏浅浅将才说的是气话,紧了紧手心里的护身符,轻飘飘地,却注满了苏浅浅的心意。 他敛着眼,忽道,“让云宝跟着我习文断字,你可有意见?” 这算是……商量。 苏浅浅心底的气全消了,释然一笑道,“有首辅大人教导,云宝入候拜相,岂不是早晚的事?” “那是自然。”魏清酒收了线头,手里悬着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少公子呀,继承了大人与夫人的才智,定是天资聪颖。” 说着,他在楚宵琰跟前半蹲下,将荷包系在他腰带上。 书堂就在阁楼,为了不让云宝分心,苏浅浅在楼下侧耳倾听。 她捧着西瓜道人的书籍,耳边是云宝的奶声奶气。 “横,则,钩,竖,撇,捺……” 很好,这傻小子总算开始识字,一入学门深似海,从此玩闹是路人。 苏浅浅会心笑着,二楼的学习进度已经延伸到了古诗词。 “方才的唐诗,背诵一遍,滁州西涧。” 随着楚宵琰发号施令,苏云高声道,“滁州西涧,韦应物,独怜幽草涧边生,一行白鹭上青天,黄河远上白云间,蜡炬成灰泪始干……” 苏浅浅…… 四句诗词四首诗,还挺押韵? 想必楚宵琰亦是无言以对,猛地拍案,喝斥,“重来!” 苏云不乐意了,吵嚷起来,“坏爹爹,娘亲,云宝要娘亲!” 念书没有捷径可言,苏浅浅权当没听见,半截身子窝在椅子里,书籍盖在了脑袋上。 阳光正好,晒在身上暖洋洋,书页太薄,隐隐有些透光。 恍惚间,苏浅浅竟见一张纸,却有两行字迹重合。 她骤然打起精神,坐直了身,挺直了腰背,册子对着光,定睛一瞧。 好家伙,这书居然另藏玄机,书页中还有一层! “上清五雷咒,运用自身气场,引动天地能量,气场愈强,威力越大。” “魂灵出窍诀,可下阴间,至地府,打破人与灵魂的本质区别,阳关与阴路,畅行无阻。切记,灵魂离体不可多于十二时辰,若身死,则无力回天。” “信则有,不信则无,唯有信念方能改天换地,信念有多广,道法有多强。若信念磁场足够,将自成一片天地,吾为主宰,万物臣服。” 西瓜道人。 苏浅浅起初只是惊奇,徐徐地,她捧着书,禁不住轻颤,一字不漏地翻到末页,已是心脏狂跳。 她曾以为,习道,不过就是断阴阳,堪风水,分天干地支,卜吉凶,问后事。 难道,这世上真有高深之道,出黑出马? 如是说来,羽化仙人之头骨,做长生阵,阵眼,也不全无可能? 后来苏云念了什么,学了什么,苏浅浅都没注意,她一心钻研着书里的道法,实验了一遍又一遍。 “东门轰天雷,现!” 日落时分,苏浅浅一声喝令。 “轰——” 松雪楼电光闪烁,雷鸣震天,像是有什么在厅堂里炸开了般。 随着这一炸,楼宇跟着抖三抖,刚挂上的匾额,“啪嚓”落了下来。 “大人!” 魏清酒恐慌,挡在楚宵琰跟前,约莫是敌袭。 苏云正在抓耳挠腮地写着课业,这么一震,浑水摸鱼地将写错的纸张揉成团扔到一边。 侍卫齐齐涌入厅堂中,只看着黑烟缭绕,正中央一个两尺深的坑。 发生了什么 众人皆是茫然,楼上三人结伴而下,深坑边沿,一只乌漆抹黑的手搭在那,伴随着沙哑的声音,“拉,拉我一把。” 楚宵琰眉心紧锁,深冷的眸子里,烟雾慢慢散开,露出了女子焦黑的脸。 她周身破破烂烂,像是从大火里逃难来的,长发卷曲,头顶冒着白气。 还是苏云眼尖,认出了她,“娘……娘亲?” 苏浅浅咳嗽两声,喷出两口灰烬,冲云宝一笑,这一笑,宛若木炭成了精,唯有皓齿白如盐。 “夫人,您这是?”魏清酒表情复杂,堂堂首辅的相好,怎地如此狼狈? 楚宵琰面色覆上了寒冰,两步上前,揪着苏浅浅,将她拎出到空地。 “不好意思,嘿嘿。”苏浅浅赧颜,她不过是在练习五雷咒的初阶「轰天雷」,谁知道还真让她练成了。 只因猝不及防,外加根本不熟练,把自己炸了个外焦里嫩,松雪楼的大厅毁得也差不多了。 “娘亲,你怎么样?疼吗?” 苏云忧心地蹙起两条毛毛虫似的眉毛,这倒是提醒了苏浅浅,虽然炸得惊天动地,她却皮外伤都没有。 书上说,运自身之气,引天地雷动。 气是自己的,大概是不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没事,你娘我啊,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苏浅浅自吹自擂,发自内心的欢喜。 当初她以迷魂阵为基石,以鲜血为引,使诛神大阵杀戮数人。 但那需要特定因素,才能自保。 若白云观的事态重演,她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总不能次次祈祷楚宵琰救吧? 苏云不觉娘亲厉害在哪里,黢黑,黢黑的。 但还是配合地拍手,“娘亲厉害,厉害……” 母子俩一唱一和,楚大人脸色黑透,拖着苏浅浅的手就往二楼走,吩咐魏清酒道,“准备热水,沐浴更衣!” 苏浅浅理亏,哪能劳烦魏清酒忙活,连连推辞,“没事,我回后山换个衣裳,不麻烦的……” “少说话!” 男人凛冽的语气,将苏浅浅扔进了房中,“无事也罢,若伤到苏云,你后悔也来不及。” “嘭——” 房门重重摔上,苏浅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狗男人居然在凶她! 此次引雷之法纯属意外,再说她不是没伤到其他人么 无心之失,至于这般大动肝火? “夫人,属下烧了热水……” 魏清酒提着水桶开门,苏浅浅撞开了他的肩,心烦气躁道,“洗什么洗,我不洗,下次我还炸,把这松雪楼炸成灰!” 第47章 道门派系,夜来送亲 苏浅浅是气冲冲离开的,没有回后山,而是敲了村头当铺的门。 佟掌柜正准备就寝,匆匆披了外衣应门,见着黑漆麻乌的苏浅浅,半晌不敢认。 “没见过非洲美人?” 苏浅浅没好气地挤进门,一屁股坐在弄堂的凳子上,一肚子火。 她修炼出上清雷咒第一式,本该是皆大欢喜的事,那个陈世美怎么就热衷于打击她的积极性。 佟掌柜着实没听过“非粥”是哪门子粥,当即掌着灯到桌前,温声和语道,“姑奶奶,是谁招惹您了,您知会一声,我去给您寻仇。” “你?” 苏浅浅不是看不起佟掌柜,虽然楚宵琰从虞州调遣的兵马不多,但是夷平四合村也就抬手的事。 他一个朝廷命官,不回朝局,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跟她作对,也不知道闲的,还是吃饱了撑的。 但上清雷术,她还得练! 不止要练,得有施展之地才行。 “对了,佟掌柜,咱们村近来有没有做法事的?又或者需要阴阳先生的?” “咱们村没有。”佟掌柜给她倒了一杯茶,“许是姑奶奶你神通广大,自牌坊建成,村中无病无灾,老郎中都快待业家中了。” 苏浅浅想来也是,紫气源东引入四合村,近来确实不见白事。 不过佟掌柜捋着八字须又道,“隔壁凤栖村倒是有的,听闻村中彭员外家儿子下葬,正寻道人操持。” 凤栖村? 那不是白云观山门下不远的村落么? “没去请那老道?” 佟掌柜闻言,又是恭维一番,“老道哪比得了您啊!有人说,前两三年,彭员外家中阴魂作祟,请老道平定,谁知老道收了银两,当夜逃之夭夭,彭员外家活活吓死了两名长工,自此,彭员外就断了白云观香火。” 还有这种事? 苏浅浅能想象到,老道收了钱拍拍屁股走人的场景。 捧着茶盏呷着,嘀咕道,“彭员外脾性倒是好。” 被人坑了银子,也就是跟白云观不再往来罢了,要是她,非得掰扯掰扯,绝不吃哑巴亏。 “老道虽不济,那也是天谕派弟子,惹不起的。” 佟掌柜这般说,苏浅浅想起来,老头请到观中对付她的师兄,好像就是出自天谕派。 “天谕派很有名么?”她问。 “那是自然,荆州看天谕,就是刺史大人,待天谕派也是礼让三分。” 佟掌柜徐徐道来,而今现存于世的,莫过于,武当,峨眉,昆仑,崆峒,以及华山,茅山。 天谕属昆仑派系,坐镇一方,斩妖除魔,有口皆碑。 苏浅浅还是第一次了解关于这个世界的道门宗派,师傅说过,他是茅山正统。 其实道分两种,全真与正一,茅山属正一类。 详细甄别起来,两种道修,细枝末叶差别凡几,简而言之,正一吃肉喝酒百无禁忌,全真修身养性戒律颇多。 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苏浅浅拍桌定案,“佟掌柜做个媒,我去应了彭员外家的法事。” 试想,循规蹈矩的法事,突然平地一声雷,那效果,铁定炸裂! 她声名远扬,自然就能结识不少人,得到的消息也不会拘泥于这个小山村。 西瓜道人是谁,羽化仙人是否有迹可循,两大谜团,还等着她解开。 “这……”佟掌柜略有些为难,彭员外早年抵给他一串玛瑙,他非说是红石,压了数倍价。 而今腆着脸去,怕是要被轰出门的。 “怎么,不愿意?” 苏浅浅一记厉眼,佟掌柜哂笑,“愿意,愿意,我明儿一早就去给姑奶奶打点!” 此乃财神爷,他佟福,就是缺胳膊少腿,也得把苏浅浅这棵大树抱牢咯! 苏浅浅是次日正午方得到佟掌柜的消息,彼时的佟掌柜一瘸一拐上山头,“姑奶奶,您去操持法事,彭家求之不得,奉上了请帖。” 请帖白底黑字,封着一条白绫。 苏浅浅看佟掌柜腿脚不方便,问了一嘴,“摔着了?” “不打紧,不打紧。”佟掌柜哪敢说,进彭家门就挨了一顿打,要不是他掏银子麻利,彭家家主怎可能不计前嫌。 不过,如今他财运当头,皆是苏浅浅的功劳,付出这些算得了什么。 既是法事,家当理应准备妥帖。 七星桃木剑,双面雕刻玄铁月相罗盘,雷击木法印…… 在张德富手中用来招摇撞骗的东西,总算有了发挥余热的机会。 她也不急,徒步而行。 四合村到凤栖村并不远,穿过两道山谷,横跨一条大河,便可见入村的路。 酉时刚过,天色就沉下来。 远远地,见着村落里炊烟袅袅,灯火如繁星铺开,这村子,比两个四合村还要大。 许是此处紧邻茂县郊外,故而人丁兴旺。 苏浅浅挎着包袱,冷风吹拂着她松松垮垮的长发…… “咚——” 一声铜锣响。 苏浅浅一个激灵,回头一看,身后居然有一行送亲的队伍。 家仆着红衣,捧着红烛开道,花轿前缀着灯笼在风中摇曳着。 天都黑了,这送亲的是去哪打鱼晒网,这个点才把新娘子送来? 路道并不宽敞,她后撤踩在野草丛中,避让开来。 “咚——” 又是一声,铜锣刺耳。 送亲人马由远及近,从她面前过。 许是要变天,夜来凉意侵袭。 苏浅浅搓了搓胳膊,目光随花轿去,不期然地,那轿帘拂起一角,可窥见新娘子真容。 只看一眼,苏浅浅便觉寒意更甚。 花轿里的,哪里是什么新娘啊! 分明就是一副骷髅架子! —— 松雪楼,修修整整,总算是将厅堂恢复了原样。 楚宵琰再次挂上匾额,不禁问魏清酒,“她人呢?” 她,自然指的是苏浅浅。 魏清酒捧着水盆在侧,温温笑着,梨涡浅浅,“听闻夫人出了村,大概是有事忙吧。” 又走! 那个女人就不能消停点? 朝局不稳,暗潮涌动,她一个姑娘家,安安稳稳度日不好吗? 楚宵琰铁着脸回屋,见苏云趴在轩台,眼巴巴往外望,于心不忍,更是不解,苏浅浅成日不着家,究竟有什么事非做不可! 第48章 玄武格局,助纣为虐 凤栖村。 苏浅浅愣在原地半天。 她仔细去看那些轿夫以及仆从的脚,全都不着地,飘着,飘着…… 飘进村子的下坡路,不见了影。 她以前不是没见过阿飘,比如自缢后拘在屋舍中无法离开的,十字路口讨要香火的,又或者是医院外不舍家人的…… 但那些都没这新娘吓人。 鸡皮疙瘩泛起,苏浅浅掏出了笛子。 “夫人。” 高大的身影伫立在她身后,原本就阴气森森的夜,魏闲出现,四周气温更如寒冬腊月。 以毒攻毒! 苏浅浅抬起生硬的步子往凤栖村走,“这村子里有古怪,你别忘了,我们同命共生,保护好我,就是保护好你自己。” “属下明白。” 有红毛粽子护送,苏浅浅方觉得安心了些。 入村的地方是一段下坡路,沿途撒开了一些零碎的纸钱,整个山村呈现出低洼到上浮的波浪线,在风水上称之为玄武局。 低洼为阴,上浮为阳。 但这并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后期改造,如同她让佟掌柜立中空牌坊一个道理。 看来,凤栖村出过事,且请过高人指点。 魏闲陪同苏浅浅到了村子里,在一处石拱桥边方隐去了身影。 空气里有饭菜的香,有了人烟味,苏浅浅才抖擞思绪,心里踏实了些。 然而,当她踩上石拱桥,却听苍老的声音劝告,“小女娃,莫要去彭家,他家做缺德事,参合不得。” 苏浅浅循声看去,沿着河道建着一处茅草棚,一位老婆婆坐在河岸的石碓上,抽着大烟。 天色暗,又无星月,随着她抽一下,烟杆子里的烟丝腥红闪烁,宛如野兽的眼睛。 此处是凤栖村地势最低点,只有这么一间茅草棚。 至阴之处! “老婆婆,你因何故不去那忘川,偏要守在村子里?”苏浅浅紧着包袱。 里面有着桃木剑,法印和八卦镜。 对阿飘,魏闲只能起到一个壮胆的作用,真要大动干戈,还得自己出马。 老婆婆“咴儿咴儿”地咳着,喉咙里卡着陈年老痰,咳过了劲才道,“女娃,我若走了,谁盯着那昧良心的彭家,老生就算做孤魂野鬼,也要亲眼见他高楼起,宴宾客,楼塌咯!” “这玄武局,可是彭家改的?”苏浅浅猜测。 说到玄武局,老婆婆嘲弄冷笑,“这局害了不少人呐,女娃,你是道上之人,万不可助纣为虐。” 老婆子说完,那一缕烟飘散,她佝偻的身影也在夜色中没了影。 阴魂也分好坏,这老婆婆显然是没有害人之心的。 说起来,她在四合村还没见过魂灵,反倒出了魏闲这么一个活粽子。 当初若不是给死去的赵翠娥塞了张符,凭着她满含怨气而亡,又被毛僵所杀,八成是要阴魂不散的。 所以说啊,还得看她苏浅浅有先见之明,掌控全局。 石拱桥处停留少顷,苏浅浅给自己脸上贴金,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地势趋于上升状态,凤栖村的主干道铺满了石板,沿着石板路走到至高点,一座青瓦白墙的院落呈现在眼前。 三层台阶,七尺院墙,门前伫立着石狮子,门楣挂着惨白惨白的灯笼。 “什么人!” 苏浅浅刚到门口,小厮模样的人便拦住了她去路。 “我应彭员外之约,前来主持法事。” 她递上请柬,小厮翻看一二,确实是彭员外笔迹,但他看苏浅浅的视线却夹杂着几分古怪,“你是道人?” 这姑娘看起来约莫十七八,青丝随意绑着,上着象牙白的素锦衫,下着逶迤坠地长裙。 看她相貌打扮,似闺中小姐,也似富庶权贵的夫人,独独不像道侣。 “怎么?风水先生,习阴阳五行,要在脑门上刻字么?”苏浅浅剜了他一眼,大摇大摆进院中,“你们家主呢?” 小厮想了想,似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间已是和颜悦色,“大师请随我来。” 彭员外的家比起县衙王之伊的住处还要阔绰,东西南三个院子,楼宇围中庭而建,中庭有池塘,正是春末,睡莲圆叶连连,浮萍点缀其间。 小厮将苏浅浅带到后院,送入客房,“大师稍稍在此小住两日,有什么吩咐,您唤丫鬟就成。” 客房不大,有床有小桌,门口贴墙处一边是衣柜,一边是洗脸架。 苏浅浅扫了一眼,见小厮要走,忙叫住,“你们少东家下葬的事,不着急?” 想必彭员外年纪不大,子嗣更是年幼。 下葬有下葬的规矩。 辈分小弱年者,停尸不可多过三日,越是年长,身份越尊贵,停尸七日为根本,天子有七月,诸侯五月…… 佟掌柜透露消息是昨日,今儿送请柬,差不多明日就该送葬的。 小厮一怔,旋即冷淡地笑了笑,“这就不劳大师费心了,时辰不早,还请歇息下吧!” 苏浅浅纳了闷,哪怕她推算有误,那也应该先走个流程。 第一步见过主事人,第二步再去灵堂兜一圈,第三步商定了下葬事宜,最后才安排住宿。 怎么进门就让睡,她到底是应邀来主持法事,还是进了个丧葬主题的客栈? 苏浅浅坐不住,索性离开了客房。 彭家她第一次来,依稀记得将才家仆带她走过的路,弯弯绕绕地前往中庭。 房梁缠绕白绫,房翎挂着孝花,院子里的石灯幢烛火悠悠,胆子小的,估计连门都不敢出。 苏浅浅上辈子见得多了,只当是装修风格迥异而已,她探头探脑,蓦然捕捉到中庭院墙处一道身影。 那人穿深蓝色大褂,脚踏十方鞋,头着儒巾,是正儿八经的道教着装。 在道人跟前,还有个双眼倦怠,皮肉松弛的男人,差不多有四五十岁。 他态度谦恭请求道人,“能请到天谕大师来,我彭某人感激不尽,在下儿下葬之事,烦请多多费心。” 苏浅浅闻言,当即反应过来,这人就是彭员外,他请的不止有她,还有天谕派弟子! 当然,自己是摆设,那位道友才是主角! 搞什么,她准备万全来,不是想当配菜的! 她心有不满,正欲上前,却见那背着铜钱剑的道人微微侧身,眸中烙有火纹,面容木讷,毫无情绪。 这,这特喵不是那日惨死在白云观的那位? 第49章 阴婚配对,棺中囚魂 苏浅浅捏了把冷汗。 再细看,好像不是同一人,那死在白云观的牛鼻子,比眼前这个稍微年长些。 只是他们都是一张扑克脸,不怒不喜,长此以往,面相都极为相似,嘴角呈下括弧,属苦相。 苏浅浅之所以能瞧得仔仔细细,只因那牛鼻子察觉到了她的存在,扭头看向了她的方向,声音是暗哑疏冷的,“来都来了,何不现身?” 彭员外闻言,面露惊色也往苏浅浅看来。 苏浅浅大大方方走出回廊,斜睨着彭家主,他不胖不瘦,看似常人,但无论是耷拉着一层皮的面盘子,还是形如枯槁的手,看起来都像是做工不够细致的面偶。 这种面相,俗称「脱骨断气」,好比一个成天熬夜,透支着命数的人。 苏浅浅在打量,二人也在打量她。 牛鼻子作揖,“贫道空山,幸会。” 苏浅浅很想回礼:贫尼你姑奶奶。 但初次见面,如此奔放,不好,不好…… 故而,她礼貌地应答,“苏浅浅,略懂风水。” 两人一照面,彭家主方回过味来,眼前的姑娘家,就是佟掌柜掏了不少银子,塞进来的。 本来,他只打算招待这人两三天,待儿子下葬,再请走,不曾想,恰好在空山大师跟前碰头。 当下,彭家主不见慌乱,心平气和道,“我儿有两位大师做法超度,想必是万无一失,二位,请移步。” 苏浅浅心中颇为不爽,空山道人面色如常,跟着彭家主也不说话。 “你们天谕派的人长得都一个样?”苏浅浅忍不住发问。 空山道人微顿,“你见过贫道的其他师兄弟?” “嗯……算,见过吧!”苏浅浅抬手压在腹部,掌心能触摸到竹笛的轮廓。 万不得已千万绝不能将魏闲唤出来,不然天谕派人均疯魔指数来看,又是一场胶着的打斗。 上清五雷咒初成轰天雷而已,且并不熟练,若跟这厮对上,胜算几成尚无把握。 “师兄弟云游大川,铲奸除恶,姑娘见过也不稀奇。” 空山道人谈话间,三人已至中庭灵堂。 灵堂外是个院子,架着火盆,竖着招灵幡。 灵堂内,摆放着两副棺材,香案上插着香蜡,放着供果。 “下葬的只是令公子?”苏浅浅轻声问,难道彭员外家一下丧子二人? 彭员外脸色冷了几分,还是空山道人为苏浅浅解释,“彭家主之子年方二十二,需配阴婚安魂。” 配阴婚…… 这让苏浅浅立马联想到入村时,见到的那一行送亲队伍。 敢情,是送彭家来了。 一般来说,配阴婚是旧社会陋习,若是逝者生辰八字吻合,所谓情投意合,是不会出现阴婚过境的状况。 “我能看看新娘么?” 她往前两步,却被彭家主阻挠,“小姑娘,这不是你游走之地,若姑娘学艺不精,触了霉头,自身噩运缠身不说,还会影响到彭家家运。” 学艺不精? 看不起谁呢! 苏浅浅冷笑,“家主,配阴婚指良缘也就罢了,若是强买强卖,才会让彭家不得安生吧?” “胡说!” 骤然,彭员外大发雷霆,声色俱厉道,“来人啊,请这位姑娘一旁歇着,莫要打扰空山大师!” 小厮上前来抓住了苏浅浅,拖到一侧。 空山只是扫了她一眼,漠不关心踏进灵堂,抽出随身携带的笔,蘸了朱砂,就着棺材落下符咒。 随着最后一笔流畅拉满,棺材猛地“嘎达”一声。 就像是有人从里面推搡着,试图挣脱出。 棺中有怨,逝者不愿下葬。 苏浅浅紧攥手心,却不再多言,挣脱开小厮的束缚,揉了揉肩胛,“我说你们瞎折腾,出了乱子,到时候别哭着求我。” 空山道人罔若未闻,掌心又是一道符箓,拍在棺材面,加持咒法。 彭员外仿佛是听了个不足挂齿的笑话,“姑娘,更深露重的,还是少出门的好,吓哭了,我如何向佟掌柜交代?” 虽是平静,但尽显针尖对麦芒。 早知是如此待遇,苏浅浅才不来趟这趟浑水。 既来之则安之,她总不能三更半夜地打道回府吧。 有客房歇脚,又有丫鬟伺候,在这蹭两顿饭也罢。 她好整以暇地深深看了灵堂一眼,往后庭去,隐约听下人訾议—— “乳臭未干,也敢来操持法事,我看她连道袍都撑不起来!” “佟掌柜牵线搭桥的能是什么好货色?” 苏浅浅掐着手心重了几分,她忍,倒要看看明日,冤魂囚棺中,空山道人有几分本事,将尸体塞进土里! 回到客房,她舒展开躺上床榻,回顾着轰天雷的引炁奥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地,感觉脚底的方向有凉风灌来。 她撑开一条眼缝…… 却见一人影坐在床边。 她身着喜袍,手里擎着一把篦子,正梳头。 那头发长啊长,如黑藻般垂地,一下,一下梳着,看不见面目, 黑灯瞎火的,瞧着这么一个女子轮廓,苏浅浅心里一咯噔。 阿飘! 还是进村时遇到的阿飘! 正常人遇到这种状况都会吓到,苏浅浅睡意全无,盯着她看,“姑娘,你有什么委屈,不妨讲给我听听。” 红衣新娘猝然停下动作,霎时间,一片死寂。 苏浅浅瞥了眼搁置在桌上的包袱,随时准备翻身下床,取家伙什。 鬼知道,这新娘子是要夺魂,还是要害命! “呜呜呜……” 忽而,新娘子啜泣起来。 她肩膀微微抖动着,哭声压抑细弱,如同受了气的小媳妇儿,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 灵堂前彭员外反应那么大,苏浅浅就料想,这桩隐婚不像是名正言顺。 英年早逝,死后还要被迫合葬。 苏浅浅几近身同感受,她坐起身,踌躇再三,探出手去安慰她,“你尽管说,我能帮上忙的话……” 然而,她的手将将触碰到一袭红衣…… 哗嚓。 新娘子的身体條然如垒高的积木坍塌,骷髅,肋骨,四肢,摊开了一地。 靠! 苏浅浅心脏又是一抽。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恶趣味吓唬人干嘛! 她脑子里百万神兽奔腾,覆盖在枯骨上的凤冠霞帔冒起了火苗。 那是阴火,不会酿成灾祸。 但阴火窜起来,苏浅浅耳边却响着缥缈凄凉的声音,“好冷啊……好痛,不想死,我不想死的……” 第50章 丑时下葬,混饭担当 苏浅浅无语。 她拉起被子掩到了天灵盖,换了个姿势,烦躁喝道,“不想死就去夺舍!不说就别烦我睡觉!” 那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远,苏浅浅意识到另一个严重的问题。 游魂找上道士! 她已经很久没遇到过这种事了。 初入师门时,她才八岁,那时师傅在孤儿院将她领回去。她什么也不懂,经常去阴宅,坟地,乱葬岗,吓得鸡飞狗跳。 后来,她学会了画符,学会了堪风水,学会了阵法,无论是桃木剑还是哭丧棒,玩得溜溜的。 阿飘见她都害怕,哪敢送上门来。 如此看来,原主这命格已是接近半阴之体,也就是从鬼门关过了一遍,阳气太弱。 若不是她在福地吐息养神,长生阵里打坐冥想,估计喝水都得呛死! 越想越气,死了也就罢了,一了百了。 给她这么一个残破身躯,想活命,还得自己想辙,好像她想死似的! 怄着一肚子火,苏浅浅整宿没睡好,醒来时黑眼圈尤重。 丫鬟送来洗脸水,以及早膳。 苏浅浅捧着碗无精打采,“下葬在几时?” “回大师,丑时三刻。” 丑时,那也就是说,彭员外的儿子属牛,三刻,属水。水生木,下葬之地必然是根深叶茂,郁郁芊芊之地。 草草果腹,苏浅浅拖着疲惫的身子,缓步走出院子。 头顶飘零着毛针细雨,灵堂外,支起了茅草棚,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昨日夜里,我真的听到有人哭!” “我去井边打水,看到有个红衣女在井边梳妆!” “瞧瞧,这都是什么脚印啊,我提着脑袋担保,守夜时,眼皮都不曾合一下,绝对不可能有东西靠近的!” 出事了! 苏浅浅立马有了精神头,悄无声息地融入围观人群中。 下葬前夜,按照习俗都会在棺材前铺上一层石灰,是为亡者引路。 当然也有科学依据,一来是为了杀菌,二来如果尸体腐烂,可吸收水分掩盖臭味。 放眼看去,石灰上落下的赫然是一排排梅花状脚印,没头没尾。 死人灵前,猫过堂,不是诈尸,就是有怨。 好玩…… 苏浅浅勾了勾唇角,彭员外赶来,一通斥责,“吵嚷什么!不就是脚印子,再撒一层就是了!” 他说得轻巧,站定在棺材前的空山道人却面露凝重。 苏浅浅从他那张呆瓜脸上看不出什么心绪,只拍着手附和,“对,对,彭家主说的是,还不赶紧再铺点石灰,最好啊,和上水,搅合成水泥,坚不可摧!” 水泥?水泥是什么东西? 众人不明白,苏浅浅方反应过来,这个年代,建造房屋用的是糯米灰浆。 彭家主哪管苏浅浅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正在气头上,反唇相讥问道,“大师可有高见?” 苏浅浅摆手,“没有,没有,我来混饭。” 昨夜此女还煞有介事,今儿就原形毕露了,头一次见有人把不要脸挂在嘴上,还洋洋自得的! 彭家主气得脸皮淤紫,却又不好失了风度,只当拂袖而去,转而征询空山道人是否有可行之法。 苏浅浅说混饭,就混饭,找了张椅子坐在草棚底下,端了一碗豆花,呼噜呼噜往最里送。 小厮丫鬟目光怪异,纷纷离她远一点,深怕沾染了晦气般。 彭家主见状,嘴都气歪了。 人多势众,他收了佟掌柜银两,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尽可能地忽略苏浅浅的存在。 空山扫了眼苏浅浅,破天荒地眼里噙了一丝笑意。 只是这笑意浅淡到旁人不能察觉,他抽出铜钱剑,在棺材上敲了三下,“贫道先行镇住,丑时入土,万事太平。” 说罢,他一拍乾坤袋,唰唰唰,十几张符纸飞出,带着明火,附着在了棺材上。 咕咚。 一块豆花滑到喉咙,苏浅浅差点没噎死。 她捂着脖子,瞧着那三昧真火就犯怵。 活僵尸的册子里怎么就没三昧之炁的修炼之法,不然她也学一手,看谁烧死谁! 做法是漫长的,吃得太多,也挺难受。 豆花,羹汤,水果,糕点…… 苏浅浅吧唧吧唧,跟只仓鼠似的,就没停过。 总算,熬到了丑时—— “起棺!” 空山道人掌心震在棺材上,符箓灼出片片焦黑。 细雨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天了,彭家下人穿蓑衣戴斗笠,打着火把,八人抬棺,将棺木移出了灵堂。 家眷开道,着麻布孝服,扛着灵幡,撒着方孔纸钱,哭得撕心裂肺。 浩浩荡荡的人马,趁着夜色出了宅子,苏浅浅尾随在后,揉着圆鼓鼓的肚。 这一天下来,她什么也没干。 夜下,送葬队伍穿行过村中石板路,目的地是村口。 凤栖村呈玄武局,高处属阳,低洼属阴。 背阴处的山丘正是彭家祖坟所在,如苏浅浅所料,这里茂林深篁,成片成片的槐树。槐树主阴,木中之鬼,不宜种于门前。但槐树拘鬼,于阴宅却又是招财化煞的作用。 加上阴宅衬玄武阳关,对彭家来说,将先辈子孙葬于此,那是天时地利! 众人一步一个泥泞地爬上山丘,空山道人祭出罗盘,罗盘中,正针不偏不斜,兑针上突。 他朝着东震的方位走,不远处就是墓碑空坟,罗盘中阴气是善,下葬最佳地点。 可是随着他逼近空坟,转针突然动起来,绕着罗盘旋转不止。 苏浅浅提着裙摆,湿了鞋,遥遥瞥一眼,笑了,“道人,转针不止,恶灵徘徊,你确定要葬么?” 空山道人如何不知,他已镇住幽魂,想着葬入坟茔,尘归尘土归土,大有生米煮成熟饭的意思。 只是不明何故,阴婚新娘怨怼颇重,并不愿意下葬。 他闭口不言,彭家主眼瞅着空坟在前,按捺不住催促,“还不赶紧下棺?要等到什么时候!” 小厮们哪敢忤逆彭员外,手忙脚乱地加快了脚步,抬着棺木急促前行。 苏浅浅吃瓜看戏,还不忘发表见解,“彭老爷,此处风水与令公子相生,不见得与新娘子投缘啊!” 要寻到二人皆合适的下葬点是很麻烦,通常坟地与当家的八字契合,新娘即是夫唱妇随,但怨气这么重,已经不能按常理来判断。 彭员外操之过急,要匆匆配婚下葬,哪有多余的时间去寻找切合新娘与儿子的埋骨地呢? “你给我闭嘴!”彭员外暴躁呵斥,纵容苏浅浅放肆多时,关键时刻,多看苏浅浅一眼都嫌烦。 苏浅浅就事论事而已,反正就算是他们如愿把棺材埋了,日后也没好果子吃。 “彭施主,且慢!” 突然,空山道人心急大喊,手中罗盘的转针几乎快跳脱出来。 哪晓得,他话音方落,小厮脚下打滑,棺材从肩头卸下。 “嘭——” 一声巨响,棺材落地震出桃木钉,一具红衣尸体就这么滚到了下人脚边。 “鬼,鬼啊!” 山头尖叫声不止,雷鸣声沉闷地压在众人头顶。 苏浅浅终于看清了新娘面貌,她生如瓷玉般,面无血色,长发梳着云鬓髻,哪怕是消香玉陨,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儿。 可偏偏,纤细的脖颈一道勒痕深可见骨。 新娘死于他杀…… 第51章 再现雷诀,天师坐化 吓破胆的家仆弃棺而去,雨水在新娘煞白的面容上滑落,仿佛是在流泪。 彭员外愣在当场,全然没料到,新娘尸首呈于眼前。 苏浅浅本幸灾乐祸,眼下却高兴不起来。 是谁忍心将这么美的姑娘勒死,险些身首异处。 耳畔她嘤嘤低泣声迂回不散,她说她痛,她不想死…… “彭施主,还望为贫道解惑,此新娘何故而亡?”空山大抵也是没想到,这是一位死于他人手的女子。 怨者,或是遗愿未了,或是自寻短见,又或者是死于凶杀。 其中,凶杀者最为不甘! 也难怪,法事操持远去天谕派请人前来,恐怕寻常居士,一看冤魂作祟,早就丢盔弃甲恐避不及了。 彭员外耷拉的脸皮抖了抖,怒目圆睁道,“我怎知她如何死的!我只管付钱,给了银两,这尸身就是我彭家人!入我彭家祖坟,同我儿子合葬,能委屈了她?” “轰隆——” 闷雷阵阵,佟掌柜不管不顾,指使着还在山头的下人丫鬟道,“给我装棺材里,今日她无论如何也得给我儿子陪葬!” 冥顽不灵,迟早遭报应! 苏浅浅见下人颤巍巍地去揪扯新娘,怒火高涨,七星桃木剑在手,“啪,啪”两下拍开,挡在尸体跟前,哪还有混吃等死的模样。 “你,你要造反?”彭员外怒发冲冠,冲苏浅浅骂,“哪来的黄毛丫头,留你在彭家已是抬举,竟敢不知好歹碍着我儿丧葬!” “你儿子要埋就埋,与我无关,但你不说出这姑娘致死的缘由,我是绝不同意你配这门婚事的!” 同为女子,这阴魂又找过自己,苏浅浅莫名地觉得,自己肩负着保护她的责任。 彭员外几度张嘴,似要说什么,却还是以暴制暴,“来人,把她给我撵下山!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本欲去捞尸的家丁,矛头直指苏浅浅。 他们扛着手臂粗的灵杠,提着锄头,举起铁锹…… 苏浅浅闭目,吐息,一道真炁周身游走。 陡然睁眼,电光闪过,她双手掐印,铿锵有力地一吼,“东门震天雷,现!” “轰隆——” 原地炸雷,黑烟四起。 围在苏浅浅身旁的家丁遭了殃,劈得哀嚎连连。 彭家主惊呆,他原以为苏浅浅就是个混子,谁知,她居然真的会道法! 空山道人也是错愕,普天之下,能运炁的道者为数不多,且以炁现行的更是寥寥无几。 天谕派习的是三昧祝火,但门派中,能以炁练就的屈指可数,这位姑娘家,使的上清五雷咒,难道是崆峒门徒? 又一次使出轰天雷,苏浅浅照样没能幸免,好在,也就是脸黑了,头发没焦,衣裳没烧。 她正庆幸,彭员外愤怒到极点,亲自抓起了灵幡,朝苏浅浅挥过去,“我念佟掌柜诚心举荐,不曾想,是送你来贻害彭家的,我打死你!” 苏浅浅再度运炁,却发觉,周身气血亏空,欲想施展轰天雷已是后劲不足。 她不得已取出竹笛,又顾及空山道人,犹疑不决间,诘问道,“天谕派唯恶尽除,我且问道友,邪灵得恶是恶,活人难道就是尽善尽美吗!” 空山自知她在求援! 铜钱剑出鞘,横扫而过,劈断了彭员外手中灵幡,他扣紧苏浅浅臂弯,疾步往山丘下跑,“活人善与恶,不是贫道能左右的,阳间事,阳差断。” 苏浅浅跟着他一步撵一步,跑得快喘不上气。 奔走到石拱桥,二人方停下来。 苏浅浅扶着石墩子直不起腰,“我说……怎么,不带……新娘子。” 按照彭员外的态度来看,等他们走了,他无论如何也要葬了女尸的。 “这里是彭员外的地头,半个村子听彭员外号令,贫道带你再背尸,出不了村子就会被擒,功亏一篑。”空山道人气息均匀,看了眼河岸边的茅草房道,“你气虚,不宜久留此地,走吧。” 谁虚呢!谁虚! 苏浅浅深吸一口气,打直腰背,大步迈出,“我是身体不好,并非道法不行。” 二人走过石拱桥,就是爬坡路,回头望,村子里蜿蜒的石板路上星火点点。 那是彭家人。 苏浅浅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空山道人已至分叉口,“姑娘,贫道回天谕,你呢?” “我,我回家。” 听苏浅浅的话,空山稍显疑惑,虽说正一可结婚生子,但修行不都在山门中么? 苏浅浅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一茬,忙问道,“道长,你可知这世上有羽化真人?” 她来凤栖村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打听消息啊! 这牛鼻子身在宗门,了解的应该不少。 从头到尾,他不曾认出自己,想必张德富没敢去告状,那净身咒喝下去,想告状约莫也说不出口。 “是不是真的有羽化飞升我且不知,贫道山门中,是有那么位天师坐化。”空山道人作揖施礼,转身融入细雨空濛的夜。 苏浅浅伫立雨帘中,久久回不过神。 天师坐化…… 真有此事? 太玄了吧! 雨水润湿长睫,她又折回到石拱桥处,茅屋在河岸显得破败荒芜。 那老婆婆好像说是彭家作孽,作的什么孽? 她抬脚跨过石墩,正欲一探究竟,却有人出声制止,“姑娘,那地方晦气。” 叮叮当当的,是一辆牛车。 赶车的是个大婶,车上罗列着箱笼。 苏浅浅瞥了眼大婶的脚,她穿了双黑布鞋,脚跟着地,是个活人。 “怎么个晦气法?” 苏浅浅跟着牛车徐徐前行,箱笼里是豆腐,应是赶去茂县支摊的。 大婶攥着根竹鞭,时不时地驱赶着黄牛,“这是彭家旧址,彭家老娘就死在这。” “啊?” 苏浅浅惊讶地拔高音色,这么说,那个老婆婆就是彭员外他妈? 哪有诅咒儿子不得善终的? “姑娘外乡人吧?”大婶抱朴含真,“彭家移居后,老夫人不愿离去,死了十天半月才被人发现,尸体生满蛆虫。” “后来啊,好多人都见过,她老人家坐在河岸抽大烟。” 苏浅浅忽觉后背凉飕飕的,似乎还伴着“咴儿咴儿”的咳嗽声。 第52章 天道轮回,阴魂不散 她紧着快了两步,跟上老黄牛。 老黄牛通阴,若有风吹草动,它定能敏锐感知。 苏浅浅倒不是害怕,就是觉着老黄牛亲切而已。 雨中,老黄牛喷出温热的鼻息,苏浅浅才接着问道,“大婶,你方才说晦气,是怎么着?” 不知不觉出了凤栖村,大婶事无巨细地讲述,“彭家以前属村子里最穷,彭员外在外赌,欠了一屁股债,后来莫名其妙就发了家,请了人来改地势。” 跟着大婶漫步,苏浅浅听了个大概。 约莫是自顾自地改了风水,找一帮子打手,一旦有歧义者,就是一顿棍棒招呼。 从此凤栖村成了玄武格局,住在至阴点的村民不愿,或是无银钱搬迁的,不是死就是伤。 而彭家老宅子,在老婆婆死后,便是村子里的禁忌之地,顽童闯入高烧不止,成人探究,那也是病痛缠身。 彭员外则是愈发风生水起,而今是手握凤栖村半数良田的佃户,村里人敢怒不敢言,只能跟在彭员外手下讨饭吃。 看不出,彭家主这么狠,与大婶分道扬镳,苏浅浅愈发怀疑,那新娘之死也与彭员外有关。 已是凌晨,她径直回了后山,魏闲站在篱笆院外,直勾勾地盯着那片光秃秃的菜地。 苏浅浅也没办法,魏闲又吃又泡,她种菜速度赶不上他造腾。 “忍忍,再过几天。”苏浅浅换了身干燥的衣裳坐在石亭。 黑灯瞎火的,她又开始运炁,似乎能稍微施展一下。 全身的精气神如同一个蓄水池,泼出去多了,还想泼,就得等。 不过,她现在不急着练五雷术,满脑子都是空山道人所说的坐化天师…… “夫人,看不惯那彭家人,何不让属下去连根拔起,或者告知楚大人,小小员外,蝼蚁罢了。” 魏闲深不见底的墨眸里血光隐现,山丘之上,便有心拆了那彭家主,吃肉喝血。 “彭家死不死跟我没关系。”苏浅浅去凤栖村就想表现一番,本来是打算作秀给村民看的,歪打正着,套了个天谕派师兄。 有什么办法进天谕山门,将那坐化天师的尸骨偷……哦,不,请来。 将将别过几个时辰,她啊,对空山道人是愈发想念。 长生阵里坐一宿,天亮时,苏浅浅又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生命线好像又长了点…… 之所以不大能看出来,只因原先不足三厘米就断了,现在似乎有四厘米? 进度缓慢,保不齐哪天就被阎王爷嘎了。 苏浅浅给菜地浇灌后下了山。 正到山脚,云宝就朝自己跑来。 “娘亲!” 他展开两条短小的胳膊,猛地扎进苏浅浅怀里,揪着她衣裳的小手止不住地抖。 苏浅浅立刻察觉,孩儿惊了魂。 她抬手覆盖在苏云额头,忙问道,“怎么了?” “我……我……有……一个姐姐……她,她……” 苏云期期艾艾,半天也没能说明白。 楚宵琰跟在苏云身后,眼帘低垂,“他怎么了,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嗯? 苏浅浅怎么感觉这几天,狗男人话里总带着火药味。 炸了松雪楼,没有赔银子的原因? “红衣服,姐姐……” 小奶团总算把话抖顺了,苏浅浅只觉得晴天霹雳。 婴孩从呱呱坠地起,囟门大开,便可见一些常人难见到的东西,随着年纪增长,头骨完善,三火旺盛,邪物自是避让三舍。 苏云方三岁多,囟门还未完全闭合,难免冲撞些脏东西。 这么说,那新娘跟着自己回来了? 苏浅浅的脸猝然泛白,那东西见有魏闲跟着她,便转而去了松雪楼! 阴魂不散,真是不散! 苏浅浅眼底掠过一丝杀意,想救新娘不假,既然吓唬云宝,就别怪她替天行道。 楚宵琰将她细微神色尽收眼底,笃定了猜测,沉声道,“谈谈。” 安抚了苏云,在松雪楼厅堂外的屋檐下,魏清酒煮了茶,是淡淡的青梅味。 楚宵琰侧坐在小几旁,冷厉的侧脸紧绷着,下颌骨线条深刻,“你要银子,我有,你要院子我也有,你想要办到的事,我皆可满足。” 所以呢? 苏浅浅识趣地没有打断,等着他把事情说完。 男子眉心化不开的阴郁,端起茶盏补充道,“兴许不久,我便要出远门,你频频涉险,出了差池,云宝由谁照料?” 她算是回味过来,陈世美是想让她安稳做个围着灶台转的女人,照顾孩子,伺候郎君。 且不说这种煮饭婆的日子根本不是她想要的,更多的因素并非她能左右。 苏浅浅摊开手搁在了小几上,“你听过无根命么?” “你看我这手相,纹裂多而短,命途多舛,死过一次,半阴之体,若我不做筹谋,那才是他日无缘与云宝相聚。” 说罢,她屈起指节,握了握,沉重的话题陡然一转,“不过嘛,我命不该绝,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以后定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苏浅浅袒露心扉的前一段,楚宵琰剑眉紧蹙,如同心中压了块铅石。 谁知后半段,苏浅浅已拂着裙摆起身,斗志昂扬,甚至无需旁人宽慰半句。 如此迅速的转变,堪比六伏天。 当说她是没心没肺万事不愁,还是艺高人胆大? “楚大人,咱打个商量,你出远门我看孩子,这段时间就麻烦你多费心?”她挑起一侧眉,贝齿如编。 楚宵琰心中不快已有几日,眼下瞧她嬉笑着,蓦然忍俊不禁。 这姑娘,不似寻常闺中千金。 “也罢,命途如何,自在手中。”楚宵琰喝下青梅茶,往厅堂瞥了眼,“有人找。” 苏浅浅回头见是佟掌柜,他杵在那里,鼻尖冒着细汗,双手似乎无处安放。 苏浅浅看出佟掌柜急,但她还是先在案前画了符,交于楚宵琰,“辟邪符,给云宝戴上,夜里也不要摘。” 做完这些,她才迎佟掌柜去。 “姑奶奶,你打我吧!” 她刚出院门,佟掌柜就哭丧着脸,提出让人难以拒绝的要求。 “你确定?”苏浅浅揉着指关节,跃跃欲试。 佟掌柜这脸胖嘟嘟的,打起来应该比顾千秋舒服。 “……”佟掌柜,心不慌了,手也不抖了,只嘀咕该不会真挨耳刮子。 苏浅浅看他发懵,就不拿他开涮了,单刀直入问道,“什么事,说吧。” “还,还能有什么事,彭家,死人了!死了七八号,发了疯似的自相残杀,惊动了县衙。” 这样? “好,挺好。” 苏浅浅踮着脚在树上折下一朵石榴花,插在发丝里,心情不好不坏,只想说一句,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第53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何为好?” 佟掌柜快哭了,“您实话实说,是不是您从中做了什么……” “对,对,我诅咒他家祖上十八辈。” 苏浅浅阴阳怪气的,佟掌柜摸不准这话是真是假。 然而,苏浅浅不搭理他,继续在往前走,他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赧颜解释,“我这么说,是觉着姑奶奶您是正义之士,那彭家儿子杀了人,斩了首,又将那杀害的女子买回家中,此等丧尽天良之事,姑奶奶看不过眼的。” “你说什么?” 苏浅浅脚下兀自一顿,“彭家主的儿子是杀人凶手?!” “您不知啊?” 佟掌柜哪晓得苏浅浅大闹一通,法事根本插不上手。 据佟掌柜交代,那女子新婚不久,被佟掌柜儿子相中,强行占有不成,杀了女子相公,勒死新娘奸尸。 更令人不耻的是,新娘腹中已有足月的胎儿! 苏浅浅站在村道上,午时一刻,一天之中阴之始,云层骤暗,似乎有道红衣飘在松雪楼墙边。 难怪,她会找上云宝…… 苏浅浅心中沉甸甸的,“你去打听一下,空山道人去了没有。” 虽说阳间事阳间断,但既然苦主揪着她不放,她发发善心也无妨。 佟掌柜马不停蹄去办事,苏浅浅便对着墙角道,“没有人义务帮你,害死那么多人,你已罪孽深重再无往生的可能,你的魂,我要了。” 阿飘也分多种,大多忘却凡尘旧事,度过忘川之水。 有的哪怕怨恨颇多,也无法寻仇。 婴灵,怨灵,融合一体,或许还有一点,彭家祖坟与她八字相克,造就了厉鬼行于世! 佟掌柜办事效率一贯不错,苏浅浅不过等了半个时辰,路的那头,就见他颠着将军肚小跑来,“姑奶奶,打听到了,彭家已差人去天谕派请道长了!” “行!” 苏浅浅再次挎上了包袱,“咱们去吃瓜。” 佟掌柜不馋瓜,也不愿去招惹彭家,一会儿肚子疼,一会儿脑袋晕。 苏浅浅不强求,单枪匹马闯天下。 彭家的烂摊子不在意,空山道人才是她的目标。 难搞的是,她这辈子没巴结过人,要怎么才能跟佟掌柜一样拍马屁拍得炉火纯青,好让空山道人甘愿带她去天谕派作客呢? 凤栖村,比她前日来时热闹得多。 县衙的捕快很是面生,在村口把手,进出的每一个人都得验明身份。 无非是姓甚名谁,哪里人,所为何事。 苏浅浅一五一十答,等他们记录在册,便畅通无阻地进入村子。 下坡,上坡,彭家那别具江南水乡风格的院子里,横呈着八具尸首。 县衙之人正在验尸,苏浅浅也就沾光瞟了眼,死状都差不多,眼球凸起,口大开,身中数刀。 不听浅浅言,吃亏在眼前。 她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彭员外这会儿在干嘛,是不是追悔莫及,恨不得给自己磕头谢罪? 就当她踏进前院,便听瓷器碎了一地,紧接着是彭家主怒吼的声音,“废物东西!人也请不来!再去,带足了礼!” 小厮跌跌撞撞从苏浅浅面前经过,苏浅浅顿觉索然无味,显然,天谕派空山大哥不屑彭家的破事,摆烂,不来了! 空山大哥不来,彭家要死就死吧,死光户口本也罢! 想着,她也转身,谁知恰好被彭员外瞧见。 “那……那个谁?”他指着苏浅浅背影,一时也没想起来这疯婆叫什么名字,干脆不想了,“来得正好,跟我去祖坟看看。” 说罢,他理直气壮地走在前头,是让苏浅浅跟在后。 苏浅浅人都蒙了,不知是谁抓起灵幡要打死她。 怎么着,她欠彭家的? 见她没跟上,彭员外驻步回望,皮囊松弛的脸皱起不悦,似只哈皮狗,“走啊,愣着作甚!” 苏浅浅疑惑,十分疑惑,彭员外是怎么好意思颐指气使的? 她肩头一松,包袱落在手里,然后丢给彭员外,自个儿摸到花台坐下,“累了,乏了,心态崩了,东西都在,你能你自个上呗。” 空山道人都摆烂了,没道理彭员外这种态度,她还要热脸贴冷屁股。 她是想学着拍别人马屁的,但也看看这种王八羔子配不配! 彭员外接着包袱,手臂一沉,还挺重。 但他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苏浅浅的态度,“你们这种闲散道人,不就是求财吗别给我摆谱,等事情办妥了,我彭某不会亏待你!” 这是人话吗? 什么身份,就如此倨傲! 那陈世美当朝首辅,跟她讲话也得掂量掂量! “你说的没错,我是喜欢钱。”苏浅浅耸肩,“把彭家财产良田都给我,彭员外舍得吗?”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彭员外将包袱一扔,“姑娘既然看不上这份差事,走便是,不送!” 成! 走就走! 苏浅浅拾起家伙什来,也不走远,就在院子外头,坐在台阶上,拔下头上石榴花,抚着花蕊,静观其变。 荆州也就个天谕派,彭员外还能请谁来?像白云观那种小门小户,为了混点香火钱,敢接彭家这烫手山芋? 什么形势,还当自己是盘菜! 彭家小厮丫鬟是忙里忙外,又要照拂衙门来的官差,还得安顿死去家仆的亲眷,又得寻高人坐镇。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之前再派遣去天谕派的小厮赶着马车回来,马车还没停稳,就跳下去往院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喊,“老爷,空山道长请来了,请来了!” 哦? 苏浅浅颇感意外,起身往马车凑过去,“道友,你不是不来吗?” 她掀开帘子,马车里,道人着深蓝长褂,穿十方鞋,正盘腿打坐。 听是苏浅浅声色,空山道人掀开眼帘,眸中火纹深刻,眸光静若死水,“恶鬼必除,先前有事耽搁了。” 果然,很天谕派,很固执己见。 苏浅浅自是相信空山道人可以解决眼前棘手的事,但也能想象到,空山道人真把事办妥了,彭员外还不得气焰八丈高? “大哥,打个商量如何?”苏浅浅笑,笑得无比真诚。 不多时,彭员外焦急而出,对着马车就是作揖,“道长,彭某等待多时,快快有请。” 然而,马车中无人回应,也不见有人出。 “道长?” 他诧异地唤着,瞥了眼小厮,小厮给了一记眼神,确定是把人从天谕派带来了。 然而马车内没响动,彭员外心中打鼓,徐徐伸出手去拨开竹帘,“道长,请下车吧?” 这一掀开,大眼瞪小眼,苏浅浅展颜一笑,“彭家主,咱们又见面了,惊不惊喜啊,意不意外?” 第54章 移花接木,家财万贯 彭员外先是一愣,旋即放下帘子,再揭开,还是苏浅浅喜笑盈腮的面孔。 不是老眼昏花,更不是气昏了头,真的是这疯婆! 他睨了小厮一眼,小厮惶恐,委屈道,“小人,请的是空山道长不会有错。” 料想家仆还没斗胆到移花接木,必然是这疯婆狸猫换太子! 他拉长脸,诘问道,“大师何在?” “我就是大师。”苏浅浅从容地回答,复刻了将才空山道人的打坐姿势。 “大言不惭!” 彭员外甩上竹帘,对苏浅浅厌恶到了极点。 先是在灵堂多嘴,又在送葬前起哄,埋尸时作乱,未请又送上门来给他脸色看,如今更是戏耍他! 依彭员外看,必是佟掌柜指使这疯婆来给他添堵的! 道法不见得有多高深,恶心人有一套! 彭员外离去,苏浅浅也不急,只悠悠道,“空山道友委托我代他起坟,厉鬼索命,三日为限,若不收了她,我怕你家里人不够她杀。” 彭员外身形瞬僵,一宿就死了八个,简直比当年改风水局的事态更严重。 最麻烦的是,玄武之势,他打着为村民造福的幌子,死的人与彭家无关,官府没辙。 这回,县衙派人来调查,若是查出他的发家迹,恐要栽跟头! “哎,可怜我一颗解救众生之心,却被人误解,难啊!”马车里头,苏浅浅饱含遗憾,叹得天云变色。 蛇打七寸,她就掐着彭员外的喉咙,看他低不低这个头。 彭员外有什么办法,能有什么办法…… 疯婆若是本村人也好,扣押田地,以亲人要挟,轻而易举就能逼她就范。 但偏生,她是外路货色,还真有些伎俩傍身! 左思右想,彭员外退回到马车跟前,“姑娘,是彭某眼拙,还请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口吻有气无力,毫无诚意。 苏浅浅岂是这么好哄的,求她办事,谁不是挖空心思,千金难买她乐意,万金就不一定了。 “我吧,也不是刻意为难彭家主,只是……” 她拖长尾音的间隙,彭员外轻蔑之色愈重,就等着苏浅浅开口索要银两。 世人慌慌张张,不过图碎银几两,偏偏这碎银几两,能解世间万种慌张。 他深谙其道,也是他倨傲的资本。 “困了,我先睡一觉,歇息好了,明日再说。”苏浅浅说着就躺在长凳上,假寐闭上眼。 “你!”彭员外气歪了嘴。 他复又掀开帘子,瞧着马车里四仰八叉的女子,感觉这就是一块滚刀肉,横竖不怕切! 信奉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他,在凤栖村霸道了二十余年,很快沉着下来,“敞亮点,要什么?” 不就是银子么,装什么大尾巴狼! 苏浅浅打着哈欠,捂着嘴,嘟哝道,“说了你不听,姑奶奶我啊,要你所有的家业。” “好!” 彭员外表面痛快答应,侧身,却对小厮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管这疯婆是狮子大开口,还是有意刁难,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先应承下来,待到解决了麻烦事,他让这女人走不出凤栖村! 苏浅浅轻疑一声,坐起来,彭员外是个为了自己飞黄腾达,枉顾同乡性命的人,哪舍得把家底交出来啊。 她又不是没脑子,纯属膈应彭员外。 “空口无凭,彭员外给我立个字据,这马车又大又宽很是舒坦,保不齐我一觉睡个两三天,世间最惨,莫过于人活着钱没花辽。” 隔着马车厚重的木板,听着苏浅浅懒散的话音,彭员外面如土色,却不得不让小厮照她说的话去办。 白纸黑字,地契米粮,耕田财物,不算太详尽,但苏浅浅挨个数了好半天。 个十百千万…… 一个凤栖村的员外而已,居然有万贯家财? “签吧。”彭家主递给她笔和红泥,心底杀意疯涨。 苏浅浅接过在手,却没急着签署,冷不丁问,“彭员外,你纳税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要签就签,签订了去祖坟。”若非火烧眉毛,甚至不愿与她多说半句。 “签,怎么不签。” 别看她不着调,写的字那可真是,玉纤弄彩笔,落纸翩惊鸿。 最后再摁上指印,一式两份,属于她的,严丝合缝折叠揣在了怀里。 彭家主呢,他随意丢给了小厮,眸光透着噬骨的冷意,狞笑道,“请吧,大师。” 苏浅浅神清气爽,一边走,一边将滚得有些散乱的发丝绑起来,鹅黄缎带绕啊绕。 彭家祖坟,去过一次,轻车熟路。 昨夜细雨霏霏,山道泥泞依旧,好在山丘不高,火把的照映下,没过多久便抵达了坟茔处。 合葬同陵,颇为讲究,哪怕是合法夫妻,也应是男为上首,女为下首,也就是说二人棺材不会在同一水平线上,棺材中间需搭桥,不是放个鸳鸯就是一双朱漆红筷。 彭员外一意孤行,撵走了两个风水先生,哪晓得其中门道。 两副棺木并排搁置,还是朝东面阳。 他不死,谁死? 原先该是堆砌了坟包的,这会儿已经露出棺材板,苏浅浅抚过眉梢,“你们扒的?” 昏暗的光影下,彭员外铁着脸,“无关紧要,抓紧起棺。” 彭家是死了八个人,但还疯了俩! 死去的八人,恰恰是抬棺的家仆。 天亮人心惶惶,他便派人来,想趁青天白日,将棺材刨出来,亡羊补牢也好。 然而,刨着刨着,那两名不中用的奴才,又是唱又是笑,怕再出人命,彭员外便塞去了郎中那瞧着。 接二连三出岔子,这坟他是不敢妄动,只等着空山道人施以援手。 谁知,本就虱子爬满头,还来个苏浅浅火上浇油。 爱说不说,苏浅浅也懒得打破砂锅问到底,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掰着脚趾头也能猜测出大概。 她取出月相罗盘,转针便抽疯一般,转了一圈又一圈。 “收敛一点,我带你回家。”她冲着罗盘好言相劝,但转针的速度却更快了。 “你想要他们所有人的命?”她继续自言自语,“这里不只有我,还有另一位道友,就算我喜闻乐见,他也绝不姑息。” 彭员外看不懂罗盘,也不清楚苏浅浅到底是吓唬人,还是真能与鬼物交谈。 火把散开的光源之外,是绿林成荫,百草丰茂。 夜风起兮,左摇右摆,若鬼魅之爪。 几只乌鸦在树林间怪叫,跟随来的家仆双腿发软,惊恐地四下张望。 “大师,你磨磨蹭蹭的,该不是起坟都不会吧?”彭员外忍耐心有限,就等着苏浅浅办成了事,将其秘密除掉,这空坟正好有了主! “我不会你会?”苏浅浅反问,堵得彭员外哑口无言。 他退后三尺,催促道,“术有专攻,大师,快动手了吧!” 苏浅浅这才从包袱里掏出五谷杂粮,铺在坟茔四周,旋即在墓前烧了纸钱,点上白蜡和三支香。 香燃起,她的手搭在棺木上,低声道,“丁亥年十月初七,荆州莲花村人,钗环金命,杜文月,随我归家,过时不待!” 猝然,香断了,蜡灭了。 沉寂的山头,似乎有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苏浅浅凝眸,循声看去,赫然见那满脸褶子的彭员外,掐着兰花指,摆弄自己的“秀发”,阴寒的眸子如丝的媚,嫣然一笑,竟带着几分醉意微醺的风情万种。 第55章 引狼入室,荣幸之至 鬼上身! 无外乎是被阿飘影响到了心智,产生幻觉,从而出现的行为异常。 关键是,她媚就媚吧,偏生附体的是古稀之年的糟老头子。 毫无观赏性,有的,只是恶寒。 “咚” 苏浅浅轻轻敲在棺材上,像是教训不听话的孩子,“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要是不走,就烂在这里,魂飞魄散!” “老,老爷……” “老爷,你没事吧?” 小厮瞧着彭员外直发怵,特别是他笑起来,掩嘴的动作,看得人做噩梦都得吓醒。 “过来,把棺材拖出来!”苏浅浅高声道,若连起坟这种事都做不了,她干脆去要饭当乞丐! 小厮回过神,虽是害怕,却身不由己,硬着头皮服从苏浅浅的安排。 可是三个汉子,扣着棺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却未曾挪动它半分。 “大师,有古怪啊……” 他们指尖森白,脖子青筋暴起,面上充了血,齐齐地喊着“一,二,三”,好像不是在拖棺材,而是在撬泰山。 “破罐子破摔是吧?那就别怪我了。”苏浅浅露出狠色,一把铁屑洒去,噼噼啪啪打在棺木上。 “啊——痛——好痛——” 背后的彭员外歇斯底里地凄惨叫喊,捂着脑袋步伐踉跄,似被人戳瞎了眼。 “抬!” 苏浅浅一声冷下,小厮拧成一股绳发力。 棺材,总算是动了。 “别歇下,一鼓作气抬出来!” 苏浅浅屏息凝神,心中暗骂好几遍,阿飘这种东西,秉着偏执与怨气为非作歹,没有理智可言。 咒骂,强行镇压,比温声和语,好言相劝管用得多! “啪嚓——” 棺材拖出了坟地,底板沾了五寸的黄泥。 小厮累瘫,彭员外忽然不叫嚷了。 他双手自然垂在两侧,上身前倾,肩头内扣,头往前探,如同一只战斗的鹅,阴测测地盯着苏浅浅,随时要扑上来啄一口。 苏浅浅是没相机,要是有,一定拍下来,嘲笑他一百年。 她取过小厮的火把,扶着坟头,矮身往里探了探。 嚯! 坟里不知道何时积了水,混着黄泥,污浊不堪,下人拖不动棺木也在情理之中。 新娘命属金,金克木,此处安葬本就不妥,坟中积水,又成泥水穴,万不可下葬的风水之一。 试想一个人死得冤枉,死后躺的地方还浑身刺挠,怎么能安生? “我要杀了,杀了你……” 这时,彭员外迈着生硬的脚步,嘴里念叨着,逼着苏浅浅来。 小厮惊恐退开,苏浅浅擎着火把,瞧着彭员外一张麻木的老脸,愠怒积压已久。 这个老东西,自私自利,狂妄至极,厉鬼附体,怎么不弄死他算了! “杀了你……” 他木讷地重复着,双臂抬起,双手成环状,要掐苏浅浅脖子。 “啪——” 苏浅浅一巴掌甩过去,彭员外脸歪到一侧。 “啪——” 反手抽过去,帮他正骨。 “啪——啪——啪——” 苏浅浅动作快到有了残影,围观的小厮看左看右,看左看右,脖子都酸了。 几个呼吸下来,彭员外干瘪的脸,似乎打了水光针,做了拉皮项目,红润紧致了许多。 “还杀吗?”她问。 彭员外云里雾里,似乎刚睡醒。 看来,这一通美容伺候,他算是因祸得福? 说真的,苏浅浅手疼。 她背过身,捏了捏手骨,转身便是一副冷然高深的样子,“抬棺下山!难道你们想在坟头过年?” “是,是,是!” 小厮连连点头,干活加马达似的,什么鬼啊,怪啊,哪有这个女人恐怖。 彭员外都敢打,真是不要命了! 苏浅浅跟着往山下走,两三步之后,回头瞥着神游太虚的彭员外,“家主,还没清醒呢?我带着桃木剑,要不给您捶捶筋骨?” 说完,火把拉长了她的影子,背后是彭家列祖列宗的墓碑,暗夜里伫立,如同一个个守山人。 彭员外注视着苏浅浅,眼神淬了毒。 新娘杜文月的棺木安置回中庭的灵堂,灵幡起伏,香灰缭绕,苏浅浅就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不多时,一位深蓝长褂的道人徐徐近前,“姑娘还不走?” “不走,我为什么要走。”苏浅浅懒洋洋的,很清楚空山道人说的是什么。 当时彭员外看起来是被鬼上身了,但扑到她面前时,下手掐脖子的动作却很急促。 要知道,她事先已经围着墓地铺了一圈的五谷,鬼食阳间米粮,好比给神上供,应该不会出问题。 且,抬棺八人自相残杀,怎么那时就彭员外中邪了呢? 起初苏浅浅是信以为真,直到彭员外试图掐死自己的刹那,她恍然大悟,这个人是见缝插针,抓住机会想送她去阴曹地府。 如果她死了,彭家配阴婚的麻烦解决了,家财也保住了,顺水推舟,将罪责都甩给新娘,天衣无缝。 恐怕彭员外没想到的是,苏浅浅当机立断,化被动为主动,打得他是晕头转向。 不得不说,彭家主演技还行,把她都给唬住了。 “姑娘胆魄,空山佩服。”道人作揖,旋即落座在灵堂另一侧的椅子上。 两人若门神,任他再凶煞的阿飘也不敢造次。 马车停在彭家院子外时,苏浅浅说:大哥打个商量,你先躲一躲,诛邪这等小事,交给我来办。 扶正黜邪,固本清源,谁来做并无差别。 空山道人也想看看,此女是真有几分能耐,还是装腔作势。 他在暗处观察,很显然,苏姑娘是个老练的风水大师,且嗅觉敏锐,作风果敢。 “佩服”二字入耳,苏浅浅来了精神,條地坐直,“那我想去你们山门观摩一番,空山大哥意下如何?” 天谕派,坐化天师,头骨,长生阵…… 光是想想,苏浅浅就已经心痒难耐。 空山道人对上女儿家真挚的目光,那眸子里粲然无比,是对道的热忱。 而今的道门避世不出,几乎断绝了朝拜者登山。 既是同道中人,又是崆峒门徒,空山起身,施礼回应道,“荣幸之至。” 第56章 猫捉老鼠,不留活口 苏浅浅有些无所适从。 她本准备奉承一通,好话说尽,实在不行哭着抱大腿也行。 岂料这般容易。 还有,空山道长为什么说她是崆峒派的,哪听来的消息,难道她长得像崆峒派? 诸多问题在苏浅浅脑子里浮过,空山道人若有所思,“不过此事贫道需禀明师门,一时三刻去不了。” 嗷,还得最终裁定呗。 苏浅浅着急,却又不能表现得着急,她缓缓坐回椅子上,语气轻松,“有幸瞻仰天谕宗门,是吾辈三世修来的福分。” “哪里,哪里,容贫道告知长老,他日遣人请苏姑娘可行?” “好。”苏浅浅琢磨着他兴许是卖崆峒派面子,便也就不去特意澄清,“我就在隔壁四合村,大哥的人进村一打听就能找到我。” 两人在灵前聊得投缘,扇形拱门处,年过半百的彭员外阴森森的视线锁定着苏浅浅,“莫要出错,甘露给她践行,雀舌送给大师。” “是。” 小厮端着托盘,从山茶树的阴影里走出,托盘里是茶盏与糕点。 “二位大师辛苦,家主准备了吃食,请二位品尝。” 他先是将沏了雀舌的茶盏奉给空山道人,才到苏浅浅跟前,递上明前甘露。 苏浅浅捧着杯子,抬眼与空山道人对视。 二人交换着眼色,她这才掩着杯沿凑近唇边。 小厮跑回到拱门前,彭员外手心里攥着冷汗,拨开山茶树的绿叶,眯着眼远远观望着灵堂前的一切。 坟已经起了,这疯婆留着就是个祸害! 眼见着苏浅浅将要喝下茶水,忽然她余光一瞥托盘中的绿豆糕,探出手在香案取来,咬了一口,“酥软香甜,不错,不错。” “空山大哥,你也来一个?” 二人细嚼慢咽的,彭员外看得着急上火,这疯婆该不会察觉到了? “这是什么,藕粉饼么?” 绿豆糕下肚,随之她又在托盘中挑挑拣拣,“槐花包子?很有特色嘛!” 吃,吃,吃,就知道吃! 茶快凉了! 茶快凉了! 彭员外睚眦欲裂,恨不得冲上去按着苏浅浅,将那掺了鸩毒的茶水灌她嘴里! 盘中糕点消灭大半,苏浅浅站起身打了个饱嗝,“空山大哥,这里你先看着点,我去腾腾肚。” 说完,她东摇西摆地绕过停尸的房子,消失在了彭员外视野里。 “浅薄的妇人,不识抬举!”彭员外暗骂,旋即下令道,“去,找到她,天亮之前,她必须得死!” 山茶树枝叶轻晃,空山道人搁下杯盏,瞥了眼棺材,“贫道就不看着你了,好自为之。” 呼—— 阴风穿堂,卷起灵幡猎猎作响,似在回应一般。 后院石灯幢的微光里,女子摊开手心,那是一根花白的发,十来寸长,源于男性。 忍着恶心,贴在额头,她闭上了眼。 感知着冥冥之中的方位,寻物一事,她找平安扣的时候,在赵家施展过一次。 须以物主媒介为引,故而在后山时,扇得彭员外晕头转向,还不忘顺了根发丝。 “有了。” 须臾间,她睁开双眼,锐利的目光投向北方。 “抓住她!家主有令,杀无赦!” 骚乱传来,火把交映,脚步声重重。 苏浅浅就知道,想要在虎口夺食哪有那么容易! 猫捉老鼠,就看谁是猫,谁是老鼠! 一双绣花鞋飞快地穿过后庭,直奔北面厢房,并排三间房舍,她只能任选一道门推开。 进门一瞧,是书房。 应不是这里,转而退出来,又进了侧间。 就在她刚刚合拢房门时,火光一闪掠过。 “客房无人。” “茅房也没有!” “继续找!院子外都是我们的人,不信她还能插着翅膀飞咯?” 苏浅浅猫着腰,避免绢纸窗透出影子暴露踪迹。 小桌,屏风,床榻,衣柜…… 显然这就是彭员外的寝卧了。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衣橱,拉开门,谁知「哗啦啦」的声音,一堆东西塌下来。 糟糕! 她神经一紧,眼底明晃晃的,竟全是金锭,银锭。 这老头,成天守着这些财宝睡觉! 金山银山在脚边,苏浅浅却自顾不暇,门外的小厮听到了动静,大喊道,“在这!” 眼见着门外影影绰绰,躲是躲不了的,苏浅浅调动气息,只有用五雷术,闯出一条路来。 再不济,召魏闲! 她就不信,她今天还能找不着了! 然而,就在此刻,小厮一拥而上到寝卧,只见一袭红衣从走廊深处飘来。 “为什么要害我?” “我的相公……” “我的孩子……” “啊——” 屋外惊叫声此起彼伏,不知多少人吓得丢盔弃甲,夹着尾巴逃窜。 火把落在门前,火舌舔上绢纸,烟雾从门缝里灌入。 “谢了!” 苏浅浅不知杜文月是否能听进去人话,也不知她祸害了那群人,会不会找上自己。 当务之急,她转而掀开了被子,什么也没有! 挪开了凳子,空空如也…… 屏风,字画,花瓶,香炉,凡是可能存在机关的地方,通通都摸索了一遍,依旧了无所获。 难道彭员外将那些东西毁尸灭迹了? 火势越来越大,将窗户烧出斗大的窟窿,门缝也焦黑一片,她再耽搁下去,也许就出不去了。 老婆婆说过,她帮彭家是助纣为虐,大婶也说彭家往前几十年是凤栖村最穷的。 彭家为何发迹,是什么让他与亲妈割裂? 想必是见不得光的勾当,以至于改了凤栖村风水局,以保后世安然。 一个人单打独斗,不可能跨越阶级,必然是借助了什么人的力量,既然如此,曾经的罪证就是筹码,避免旁人杀鸡取卵的保命符! 可他藏哪了?! 空气越发稀薄,周遭渐渐燥热,尘烟灌进鼻息。 苏浅浅在寝房中来回踱步,仍是一无所获…… “咔哒——” 蓦然门梁发出痛苦呻吟,眼见着是要塌下来。 “走水啦,快救火啊!救火啊!” 又是一群人围堵来,苏浅浅无计可施,正欲退走,门梁彻底断裂,带着火星重重摔在地上。 她提起的脚骤然滞住,随着门梁砸下来的,竟然还有个匣子,匣子上挂着两枚铜锁。 一定是这个! 找到了! 第57章 替天行道,一锅端咯 当苏浅浅抱着匣子一路狂奔,背后家丁的菜刀棍棒像雨点似的投掷来。 当家丁追着苏浅浅,又犹豫着要不要救火,隐约瞧见火中有红衣游走。 彭员外听闻响动赶到,瞧着这一幕,气得又是拍腿又是跺脚,“我的银子啊,银子!” “给,给我宰了那个疯婆娘,碎尸万段!!” 苏浅浅一口气冲到院子口,小厮数十人扑来。 “东门轰天雷,现!” 运炁多时,就等着这一击。 她周身电光幽蓝,如蟒蛇缠绕,三两小厮没刹住脚,迎头冲去,瞬间炸得皮开肉绽,灼得焦黑成炭。 “什么妖术?” 未曾见识过苏浅浅本事的小厮大惊失色,生生止住,不敢上前。 来人散太开,不能够一次性解决。 苏浅浅真想把他们捆成一团,试试五雷术的威力到底有多大! 然而,也只是想而已。 她趁乱冲下院子台阶,已经有家仆提着刀继续追击。 轰天雷是没办法再次重现人间了,苏浅浅紧搂着匣子腾不出手。 猝然,铜钱剑划过,挡下家仆的一击后,道人指了明路,“上马车,快走!” 苏浅浅依言行事,空山道人逼退了家仆,一人未伤,跳上马车,抽动马鞭。 马蹄踏过凤栖村石板路,乌烟瘴气的彭家在这个深夜里乱成一锅粥。 身子骨本就弱,上蹿下跳一通折腾后,苏浅浅靠着长凳宛若溺水的人,大口大口地喘气。 “你怎样?” 听着空山道人的问话,苏浅浅缓了缓,“死不了。” 若某位高岭之花听她这么说,肯定是黑着脸。 空山道人却应道,“那就好,去四合村?” “不行,不行,停下来。” 眼见着到村子口,苏浅浅忙喊停。 空山道人扯紧了缰绳,苏浅浅兜着匣子,摸下马车,正瞅着县衙的两名捕快靠着山壁打盹。 “醒醒!”苏浅浅片刻不歇,快步走上前。 捕快睡眼惺忪,苏浅浅将匣子塞给两人,“马车给你们,速速去县衙,让王之伊来拿人,把彭家一锅端!” 捕快云来雾去,怎么觉着这女子是在使唤他们。 反应了片息,其中一人勃然大怒,“大胆刁民,竟敢直呼青天大老爷名讳!” 狗屁青天大老爷! 苏浅浅从包袱里取出地藏王菩萨的唐卡丢过去,“就说姑奶奶苏浅浅让他来的,他若是晚了,慢了,就等着我上府门,将衙门搬得一干二净!” 捕快接着唐卡,细看,唐卡着色艳丽,做工精良,背面刻着「茂县府尹」四字。 再看苏浅浅,皆是冷汗淋漓。 这女子对王大人都呼来喝去,扪心自问,自己是什么东西? “快去!” 苏浅浅兀地一喝,捕快如梦初醒,驾着马车仓皇出村。 空山道人面无表情,除了觉着苏姑娘暴躁了点,并无不妥。 他们修道,虽不受香火,但云游山川四海,自有人请去做法,除恶。结识之人甚广,上至官僚,下至平民。 苏浅浅压根没去管空山怎么想,回头望去,彭家至村头那一段路,仿若铺开了一道蜿蜒星河,那是举着火把的家仆追来了。 “大哥,你怕晦气缠身么?”她问。 空山道人袖子擦拭着铜钱剑,“乾坤朗朗,谈何晦气?” 苏浅浅就知道,天谕派,脑子里只有肃清世间一切罪恶,端的是救世主做派,承的是奥特曼衣钵! “那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苏浅浅冲下山坡,噔噔哒哒到石拱桥,一头扎茅草屋。 “追!” 茅草屋里伸手不见五指。 火光在溪流水面斑驳,转瞬脚步声,马蹄声渐行渐远。 苏浅浅蹲在角落,做贼似的观望着一群人跑远,手肘戳了戳空山道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咳咳。” 回应她的,是苍老的咳嗽声,苏浅浅笑不出来了。 她往右边看,有个人影,叼着烟杆。 往左边看,也有个人影,下蹲的姿势比她高出一个脑袋。 “……” 苏浅浅往左侧挪了半步,紧挨着某位道长,“她不怕我也就算了,还不怕你。” “所以,你怕她?” “怎么会,我见过的邪祟,比你见过的人都多!” 吹牛不上税,苏浅浅正视前方,问的却是右侧的那位,“老婆婆,彭家的事很快就能水落石出,我也算为你了却一桩遗愿,您老人家打算什么时候挪窝?” 说起来,回忆赶牛大婶的话,彭家老母不曾害人性命,她留在人世,不过是执念罢了。 “小娃娃,何时去喝孟婆汤,老生自有打算……” 老者“吧嗒吧嗒”抽着烟,轮廓渐渐模糊,转而身侧空空如也,仿佛将才的只是幻觉。 苏浅浅长舒一口气,当她想管啊,答应杜文月带她走,就一定要带走,言出法随是她做事的准则。 逼仄的地头,一方灶台,一个石槽水缸,应该是别的都拆了,就剩这么个棚子。 “你说匣子里有什么呢?” 苏浅浅没机会打开,料想是账目之类的。 空山道人冷冷淡淡道,“贫道虽不知那是何物,但想必姑娘在做一桩利民的好事,苏姑娘刚正不阿,贫道应多多向姑娘看齐。” 她,刚正不阿? 苏浅浅脸皮厚,这会儿也一脸窘迫。 她不搞死彭员外,彭员外就搞死她,本来命就不长,还有人惦记,叔能忍,婶不能忍! “道长客气。” 把天聊死了,苏浅浅就坐上了灶台,安静如鸡地等待。 茂县,县衙。 三更半夜的敲门声惊扰王之伊美梦,他心烦气躁起身,拉开门劈头盖脸就斥责,“天塌下来了?吵嚷什么,叫魂呢!” “大人……有位姑娘,给了小的这个。” 唐卡呈于眼前,王之伊脑子嗡嗡的。 “她说让您去凤栖村拿人,晚了,慢了,就要登门……此是证物。” 王之伊瞬间觉着毛骨悚然,似乎有鬼掐着他脖子,生起一种窒息感。 “证物,打开,打开!” 他心急如焚,亲自操刀,三两下劈开匣子。 “这,是证物?” 一摊子花花绿绿的肚兜,也不像是能出具海捕文书的样子。 捕快挠头,“那位姑娘还说,让您端了彭家。” 彭家…… 王之伊身形往前一栽,险些站不稳。 第58章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苏浅浅等啊等,等啊等…… 花儿都谢了一茬又一茬,茅草棚外还没动静。 空山道人席地打坐,宛若禅僧入定,衬得她略显心浮气躁。 “天快亮了,他们属乌龟么?” 她拿不准王之伊怎么办事,她代表的是楚宵琰,但是王之伊面相,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搞砸事情应该是他的风格。 万一…… “来了。” 空山道人缓缓掀起眼帘,琥珀色的眸子,火纹泛着金芒。 苏浅浅矮身钻出茅屋,果然,瞧着一大队人马正往他们的方向赶来。 “嘿,王大人,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呐!” 王之伊骑着马,同苏浅浅遥遥相望,老脸当即就垮了。 想念?这土匪头子,真是不害臊! 空山道人徐徐起身,瞧着苏浅浅笑开,第一缕的阳光晒在了她眸子里,好似迎春的花,绽放出冉冉朝气。 他失神片息,略感意外。 县衙的做派一贯温温吞吞,县太爷愿披霜冒露亲自赶来,想必格外重视,和苏姑娘关系匪浅。 待到王之伊到了桥头,空山道人踏上桥面,作揖道,“施主,苏姑娘就交由你保护,贫道有急事,需回山门。” 王之伊一哆嗦,“下官义不容辞。” 甭说茂县这犄角嘎达了,放眼天下有几人敢动她苏浅浅啊? 念及楚大人威风,他就打摆子。 空山道长不疾不徐离开,绾着道髻,一支木簪子固定,宽大的长褂,瘦瘦高高的身姿,好似一杯白开水,干净清透。 “空山大哥,别忘了我们观摩之约!”苏浅浅冲他背影挥手,熬了一宿,精气神还挺足。 “好。” 空山道人不曾回头,一步一个脚印,愈走愈远,转眼消失在村口的上坡路。 “怎么样,王大人,匣子里的罪证可还满意?”苏浅浅是分外好奇,“与那彭家狗贼接头的王八蛋是谁啊?” “……”王之伊骤然绷紧了后腰脊椎,想笑吧,牵动的嘴角僵硬无比,“夫人,证据是挺全乎的,就是……接头人不详……” 这样? 她还想打听彭家因何故发财,村子里有人马追出来,正是捱到天明,出村缉拿苏浅浅的彭家主。 他看见了王之伊,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般,“大人,您来得正是时候,这疯婆,烧了我院子,毁了我儿葬礼,抓了她,务必处以极刑!” 王之伊看彭家主提着衣摆,匆匆奔来,面部肌肉抽搐,脸色一变道,“大胆狂徒,竟敢触怒首辅夫人,来人,给我拿下!” 捕快一拥而上,彭家主傻眼了,“大人,什么……什么首辅夫人!” 彭家主被扣押,王之伊又紧接着下令,“给我带回衙门去,本官要严加审问!” “大人,其间是否有误会,小的孝敬您多年……”彭家主被押得直不起腰,声声喊冤,哪还有之前的狂妄劲。 话还没说完,王之伊冷声截断,“谁受过你孝敬,休要满口胡言!” 彭员外拖远,猝然反应过来,“小的懂了,是这疯婆,她蛊惑了大人您,她,她才是满口胡言!” “把他嘴给我堵上!” 王之伊气急败坏,捕快脱下臭袜子就往彭员外嘴里塞。 苏浅浅作壁上观,怎么看,怎么不合情理…… 彭家主对旁人的态度,以及对王之伊的态度截然不同。 哪怕王之伊是官,也用不着跟小媳妇儿诉苦似的,刚碰面就大倒苦水吧? “等等,王大人……” 她啃着指甲,缕清了原委,“你就这么打算蒙混过关?” 王之伊发福的身躯一抖,终是预见纸包不住火,膝头打弯,扑通跪在苏浅浅跟前,“夫人,皆是下官一时糊涂!下官已改邪归正,还望夫人莫要告知楚大人!” 啊…… 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就说这厮为何磨蹭这么久才来,恐怕寝食难安,绞尽脑汁思量着怎么独善其身吧? 苏浅浅耷拉着眼皮子,“你们干的是什么勾当?” 王之伊惶惶,早就设想过,来端彭员外的家,是漏了马脚,被首辅之妻抓个现行。 但现下看来,她并无实质证据,仅凭猜测罢了。 可是,首辅是何人,这点小事,只要想查,那必然是轻而易举。 再加上苏浅浅这个神婆,他连一丁点藏污纳垢的心思都不敢有,竖起四指举过头顶道,“回夫人,彭家贩卖幼童之事下官从未参与,最多算知情包庇,那与彭家同流合污的乃是上任府尹啊!” 贩卖幼童? 那不就是人牙子么? 苏浅浅想到此前赵翠娥要卖掉云宝的事。 “那上任府尹人呢?” “回夫人,他老人家……已调遣至荆州,乃刺史大人……” 这关系网,真够复杂的。 就是借王之伊十个胆子,量他也不敢撒谎。 苏浅浅接着问道,“这么说,你也不能拿他怎么着,毕竟有刺史护着。” “非也,非也。” 王之伊怯意消弭,讪讪笑着就要爬起,被苏浅浅冷眼一扫,忙又跪下去,“荆州山高皇帝远,刺史大人早就不管彭家这档子事,否则,彭家主也不会往县衙送银子,妄图寻求下官庇护。” 对王之伊而言,彭家好比自助取款机! 随意找个由头,就能诈出金银来,彭家在他跟前跟孙子似的。 所以,就算彭家为非作歹,王之伊也不愿一锅端,表面维持着官与民的阶级之分。 真相浮出水面,苏浅浅坐在桥墩,她不是空山道人,没那个闲心去管牵涉甚广的刺史。 善恶终有报,反正彭员外是栽自己手里了。 “王大人,这次就原谅你了。”笑吟吟的,她打了个手势,示意王之伊平身,“找些人,去彭家,那些不义之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解?” 王之伊深刻地怀疑所谓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可是,他哪敢置喙半分,卑微地附和道,“夫人说的是。” 捕快向着彭家进发,彭员外听完他们一席谈话,已是五雷轰顶。 苏浅浅,不就是个疯婆么? 他处心积虑,欲除之而后快的,竟然是……首辅夫人?! 第59章 抄家现场,魏闲美餐 “银子三千六百两,黄金一百二十二两,米仓八百石……” 县衙的人从彭家的院子,搬出了一箱又一箱的东西。 抄家也不过如此。 凤栖村全体村民围观,苏浅浅兴致缺缺,钱财什么的,不能买命,不是当务之急。 倒是王之伊眼热得紧,早知彭家富有程度超出他想象,当初就该压下民愤,不斩他那败家儿子,转而掏空彭家金银算了! 所有的物资钦点完毕,石板路上箱子挨箱子,堵了二三十米。 王之伊恭敬地在她跟前捧着册子,“夫人,您看,都在这了。” 苏浅浅坐在一袋子大米上,软软的,跟懒人沙发差不多。 她没急着去接,小指塞耳蜗里问道,“王大人,要不你也分点?” 王之伊瞳孔放大,却说着违背心意的话,“那怎么好意思,您和彭员外画了押,这都是您的家产。” “真不要?”苏浅浅尾音扬起。 三个字的魅力,宛若一丝不挂的美人在王之伊面前搔首弄姿。 “咕咚。” 王之伊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试探,“可以么?” 苏浅浅鄙夷,“洗洗睡吧。” 还想分一杯羹,大白天的,净做白日梦! 王之伊一瞬地欣喜若狂,又刹那间心如死灰。 土匪婆子! 他暗啐了一口,眼巴巴地看着苏浅浅吩咐捕快,让村民各家各户来领米粮、银子。 转眼一半散个精光,他的心啊,胜似刀割! 处理完这些,已是傍晚,苏浅浅将账簿塞怀里,“王大人,还得请你守着这些,我回去差人来取。” 王之伊想哭,唾手可得的银子啊,白花花的银子啊,只能看不能碰! 得以抽身,马车上已安置好一副芙蓉木的棺材,四角封桃木钉,棺身灼出无数符箓的黑斑。 她同棺木同在,取出金玲轻摇,“亡者归故土,百鬼避让!” 一把方孔纸钱撒出,飘零若雪,马车缓缓前行,是去往莲花村。 茂县共有村镇七处,凤栖村,四合村,莲花村几乎连成一线。 途径四合村,天色已晚,她喊出佟掌柜去凤栖村跑一趟,自己则继续往前。 山路蜿蜒,静悠悠的,只听得铃铛清脆地响,马车嘎吱嘎吱。 “亡者归故土,百鬼避让。” 她嘴里时不时念叨,纸钱落在泥地,留下白花花的痕迹。 不知何时起了雾,马车前悬挂的灯,照亮的前路不足三尺。 车夫放慢了速度,忽然,声色带着颤音喊道,“夫人,前面有人!” 苏浅浅拨开帘子瞧去,浓雾里人影如过江之鲫,不知多少! 他们有的身穿囚服,有的绮罗加身,有老,有少。 “不要瞎看,只管驭好你的车!” 苏浅浅抬手压着棺木,将剩余的铁屑扔出去,“都给我滚!你们以为姑奶奶我好招惹是吗!” 铁屑落地,雾气似生了灵智般退开。 可这时,有个七八岁的姑娘,跪在路旁,眼窝青黑,面若纸白,“姐姐,求求你,带我走,我也想回家。” “找死?” 苏浅浅抽出桃木剑,“看我半阴之体好欺负?” 见她不同意,女孩的脸寸寸溃烂,转眼血肉模糊,裸露的牙龈,下颌骨开合,尖啸着咒骂,“姐姐,你怎如此狠心!我只是想回家!你带她不带我!” “冷血的东西!你快死了!你也会跟我一样,无处安生!” 车夫号称凤栖村胆子最大的,却已吓得噤若寒蝉,他不敢偏一分视线,僵直地盯着前方。 这一趟,好比过奈何桥,怨鬼路! 世间怨灵数不胜数,苏浅浅老家又不是乐山的,没那闲工夫管这些东西。 办不到就莫要应,应了不做,这些鬼东西便如影随形地纠缠你。 竹笛祭出,音律婉转。 马车后,紧随着黑甲红毛的东西。 随着他的出现,雾气出奇地淡薄,那些影子,消失殆尽。 莲花村就在前方,杜文月的婆家,位于村中一片竹林下。 马车停住,苏浅浅就嗅到了肉汤的浑香。 一栋瓦房没有护院,屋子里的烛光投在堤坝上。 苏浅浅走进去,门前趴着一只大黄狗,似乎嗅到了什么,冲她龇牙咧嘴地狂吠。 它前脚下压,后腿蹬直,却在苏浅浅越走越近时,不住后腿,吠声转变成了呜咽。 “乱叫什么!” 屋中传来怒骂,“这死狗,跟你那狐媚主子一个德性!” “死都死了,提她作甚!”另一个男人不悦地喝止,转而轻松道,“好歹死了也能卖尸首,不枉我们白养义子那么多年。” 苏浅浅怎么听来,杜文月的死,他们毫不在意,甚至有些乐享其成? “这破地方,呆了半辈子,彭家赔的银子,足够我们去县里过清净日子了。”妇人端着一盆洗碗水出门,赫然见到苏浅浅这个不速之客。 “你是谁?” 她举止僵住,苏浅浅说明来意,“我送杜文月回来。” “彭家要退货?” 妇人惊慌,放下铁盆,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当苏浅浅是彭家派来的,热切迎上去,“姑娘,卖都卖了,岂能出尔反尔!有道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咕咕咕……” 大黄狗已是匍匐的姿态,盯着苏浅浅身侧,不住地发抖。 苏浅浅明眸黯然了三分,从妇人絮絮叨叨的讨价还价中拼凑出一些事。 杜文月的相公,是这夫妻二人收留的义子,以养育之恩压榨养子任劳任怨,杜文月娶回家,反而是红颜祸水。 家中惨遭血光之灾,对他们来说更像是彩票中头奖,将杜文月送去给彭家配阴婚。 原以为赵翠娥已是她见过最利益熏心的人,没料到,普天之下,阴暗比比皆是,人与鬼的差别,仅仅是有没有呼吸而已。 “跟你相公合葬尸首,你跟我走,如何?”苏浅浅无视妇人,看似自言自语,却只有那条大黄狗看见,在她身边的一抹红衣。 事先知道是这么一家子吸血鬼,苏浅浅没必要特意登门。 她转身要走,妇人仍不放心,“姑娘,彭家公子喜欢那骚狐狸,我们也就是做个顺水人情,您跟彭员外带个话,有情人终成眷属方能入土为安……” 苏浅浅心头沉重,也不知该同情杜文月,还是该同情这对连人性都没有的夫妻俩。 独自靠着竹林,她玩转着竹笛,问暗影中的红毛粽子,“你应该饿了吧?” 话语间,目光是有意无意瞟向农家房舍。 魏闲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 话是没头没尾,续而苏浅浅让马夫去给了这夫妻俩几个碎银子,带着棺材循着杜文月丈夫的坟地下葬。 深夜的田地里,马夫挥着锄头,蓦然听见了凄厉的惨叫声,惊得不动弹。 “好好挖,别走神,三尺阳间,三尺阴。” 苏浅浅似乎罔若未闻,坐在坟包前监工。 竹林下的农家,纸窗溅上了血。 两具干尸,脖间是两个并排的窟窿。 黑甲红毛的影子抹了把嘴,青黑的面上竟显出餍足之态。 第60章 下不为例,倒打一耙 死了。 苏浅浅看着房子里的尸体,瞥了眼身旁的红毛,一巴掌拍在他甲胄上,“魏闲,你可知罪?怎么能滥杀无辜?” 魏闲?? 不是夫人的意思? 他还未言说,苏浅浅叹息,“罢了,你是个毛僵,本就喜食生人,有什么办法。” 魏闲?? 这时,苏浅浅踏出门去,“下不为例。” 魏闲?? 回去的路上苏浅浅拘着杜文月的魂。 到山洞,再也压不住的困意袭来,一觉睡到日晒三竿,等她到山下,村口的当铺早是人山人海。 “佟掌柜,这么多银子,你是哪发财去了?” “看来苏家小娘子真是道法无边,随便动动手指就能够改天换地!” 苏浅浅慢悠悠,慢悠悠,到松雪楼逛了一圈。 “娘亲,云宝会好几首诗词啦,采莲,池上,寻隐者不遇……” 刚见面,苏云就忍不住抖露自己的才华,摇着脑袋上一个小鬏,软糯糯地背诵。 楚宵琰不在,是魏清酒负责照料小奶团。 苏浅浅也不去过问那陈世美去了哪,牵着苏云的小爪子道,“学习嘛,张弛有度,娘带你去见见世面。” 整整两大箱的金银,佟掌柜是清晨带回的,一上午,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不知是谁喊了声,“是苏家小娘子!” 佟掌柜豁然起身,眼前,村民自动让开了一条宽敞的道路,供她通行。 “姑奶奶,我等得好苦,这些银子,是给您送后山呢,还是搁松雪楼,您也没给我撂个话。” 佟掌柜此言一出,众人方醍醐灌顶,这些,都是苏浅浅的。 也难怪了。 “莫不是那位大人给的吧?” “什么命啊!瞧那郎君生的貌若潘安,又出手阔绰。” 怎么,她就不能自己成为富婆?非得靠男人? 这时身侧的小奶团扑上去,抱住了箱子,双眼冒星光,“娘亲,好多,好多银子,可以给娘亲治病病啦……” 傻小子! 苏浅浅目中柔和,转过身面对众人道,“分了吧,佟掌柜你来操持。” 村民目瞪口呆,佟掌柜舌头打结,“姑……姑奶奶,真,真分啊?” 苏浅浅漫不经心,捡起金锭子塞在云宝小手里,“咱们云宝喜欢对吧,那就多分一点。” 一个金锭子约莫二两,苏云抓了三个就喊重。 苏浅浅也顺了倆,随之说道,“佟掌柜,干嘛呢,分啊,按人头给。” 村民一辈子农耕,哪有什么天将馅饼的美事,不遭荒年颗粒无收就阿弥陀佛了。 哪怕是随便一块银子,都赶上他们一整年的收入。 不知是谁带了个头,跪了下来,“苏姑娘,活神仙啊!活神仙!” “谢谢苏姑娘!” 须臾间,苏浅浅周遭就跪了一大片。 “都起吧,我们在这村子里,也多亏了诸位照拂。”她内心毫无波澜,不是自己的银子,没有付出过劳动力得来的东西,怎么散都不心疼。 彭家主做的孽,敛来的不义之财,用在村民身上,借花献佛罢了。 “娘亲,我们去看病。”苏云拽着她,往打谷场带。 “云宝,娘没事,你看我吃的多,睡得好,身体健康得很!” 苏浅浅已经竭力解释,但苏云固执地噘起嘴,捧着金锭道,“以前,我们没银子,可现在,我们有了呀!” 娘亲体弱,在赵家的三年,就没两天舒服日子。 苏浅浅蹲下身,拍着苏云脑袋瓜,正想说什么,村道处站着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你就是苏浅浅?” 苏浅浅看他一袭长衫,头戴纱帽,很是眼生。 村民皆在佟掌柜那分银子,这怎么还有个漏网之鱼? “是我,怎么了?” 她起身,那男子就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扣着她道,“跟我去见官!” 见官? 她成天见。 谁敢拿她怎么着? “你干嘛?神经病吧!”苏浅浅甩开,秀眉拧起来。 秀才体质竟然比她还弱,被这么一甩,踉跄地退了好些步。 他面目有了绯色,指着苏浅浅指责道,“你杀了我爹!还如是嚣张!今儿定送你去面官,绳之以法!” 哈? 苏浅浅不记得自己杀过不该杀的,“您说的是哪位?” “铁匠铺,铁三多!” 男子报出名字,苏浅浅猛地僵住。 还记得魏闲化僵那一晚,闯进铁三多的院子,将那位没有系上红绳的老汉,啃噬殆尽。 血腥的场面,如今仍在苏浅浅眼前挥之不去。 无论如何,魏闲的错,就是她的错,铁三多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 她脸上渐渐露出的凝重,在男子看来就是默认,“无话可说了吧?跟我走!” 他扣紧苏浅浅手腕,苏浅浅也不挣扎,任由他拖拽。 “放开我娘亲,你是谁啊?放开……” 苏云对男子又拉又扯,然而,他那点力道根本就是徒劳无功。 “云宝,你回去。”苏浅浅分外沉静,送去县衙,王之伊还得把她供着,不会有事。 若是这般,能让这书生好受些也罢。 “不。”苏云小嘴往下一撇,眼眶里顷刻间水雾蒙蒙。 “你也是为人母的,怎么做得出弑杀别人爹娘此等伤天害理之事!”书生恼怒,拽着苏浅浅,脚步愈来快。 苏云跟了一阵,跟不上,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怎么办! 他忽然想到佟掌柜,急忙往村子口跑,“来人啊!快来人啊!我娘亲要被坏人抓走啦!” 铁匠铺的儿子,铁二牛,上京赶考,好些时日不在村中。 他这一回来,大家也没注意,现下听说苏浅浅被绑,哪还能心安理得地分银子,纷纷追了过去。 “我爹一辈子老实巴交,也就是喝多了耍酒疯,从不做为非作歹的事。” “上京赶考五载,我不曾孝敬他老人家,好容易成了秀才,想接他去县里,却得知他老人家死去的噩耗……” 路上,铁二牛将苏浅浅捆住了双手,嘴里叨念的,皆是对她的怨恨。 苏浅浅无话可说,她对魏闲有愧,同样死于魏闲之手的铁匠,也成了压在心头的千斤顶。 她无比地乖顺,大有死刑犯认罪伏诛,慷慨赴死的精神。 谁知,出村路上,却被乌泱泱的一片村民堵截,“谁也不能动苏家小娘子,铁二牛,你爹不听劝死的,休要倒打一耙!” 第61章 团宠待遇,金蛋破壳 “是啊,苏家小娘子为我们村尽心尽力,从未有害人之心!” “若非苏家小娘子,我家那口子就没了,你要带走苏家小娘子,就从我尸首上跨过去!” 被苏浅浅救过的,帮过的,受过恩惠的,七嘴八舌,据理力争,俨然成了苏浅浅阵营的人。 特别是佟掌柜,他上前两步,吹着八字须,“要不你抓我去见官!” 苏浅浅蔫哒哒的眼皮子再次撑起来,看着村民为自己澄清,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在心底萌生。 她只当四合村是个落脚之地,当佟掌柜是个跑腿打杂的,资本家用人,总得给下属分发点好处,与村民感情并不深。 没想到,就是她不足为道的点点滴滴,竟然让这些人感恩戴德。 见着这一幕,铁二牛气得发抖,“你们还有没有良心,我爹死了,他死了!他做错了什么?” “我送她去见官有何不可?” “天理昭昭,你们眼中,还有王法吗?愚昧,无知!” 铁二牛声嘶力竭地吼着,消瘦的身板如枯枝般,似乎他再用力些,不肖人动他,自己都会日暮穷途。 “苏家小娘子是对你愧疚才会任由你抓走,否则,就凭你,拦得住她么!” “再说,杀你爹的,又不是她,是那大人的护卫!” 叽叽喳喳,吵得苏浅浅脑仁疼。 “你们都别说了,就让他送我去见官。” 她束手就擒,铁二牛却改变了主意,“谁?那个人是谁!” “那东西,吓人着呢,这会儿不知在哪,还是苏家小娘子布法撵走的,否则我们都得死!”村民议论纷纷,各抒己见。 铁二牛当即如泄了气般,扑通跪地,“苍天啊!血海深仇,如何了!爹啊!是儿不孝!” 他这悲戚的哀嚎中,村民趁机将捆着苏浅浅的绳子解开。 苏浅浅是被大家伙推回到松雪楼的,魏清酒甚至都没机会伺候,有的给苏浅浅倒水,有的给她捏肩。 “苏姑娘,您别跟铁二牛一般见识,他念书念傻了!” 苏浅浅想说,她去县衙就能解决的事,又不会受皮肉之苦,何必非得把魏闲牵涉出来。 但村民的执拗,不亚于苏云始终要给她寻良医治病。 往后两日,苏浅浅在松雪楼,铁二牛披麻戴孝,挂着个板子,在村子里游荡。 板子上写的是:恶人魏闲一日不除,村中永无安宁之日! 出村又出不去,她干脆回后山种菜,尸油已经用了一坛子,给魏闲收了新长起来的菜苗熬煮洗澡水,随后窝在‘席梦思’上,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瓶子。 瓶子里空无一物,但她拔去瓶塞时,一道红衣了无声息地飘在半空。 “该拿你怎么办呢?”苏浅浅摸着下巴思索,她本打算将杜文月的幽魂给魏闲吃了,但魏闲刚进食不久,怕是吞了也没用。 虽然杜文月大仇得报,也入土合葬,化去戾气,幽魂没有意识,但总带在身边,会影响气运。 就在她琢磨着放哪里合适,忽而瞧见角落的盘子里竖着一枚金蛋。 本来那金蛋该是光滑无比,毫无瑕疵的,但此刻竟然裂开了好几道缝。 不是金疙瘩? 苏浅浅疑惑地走去,还记得她的好大儿给金蛋浇灌尸油,或许是沾上了些。 她捧起金蛋来,准备细细擦拭。 岂料,这么一擦,裂缝越来越大。 “咔咔咔……” 三两下,苏浅浅还没反应过来呢,蛋壳就塌陷皲裂得不像话。 嗖—— 轻轻地一声,一抹红光注入了蛋中,那不就是杜文月的魂么! 吃了?还是找到了新家? 苏浅浅纳闷,定睛往破碎的蛋壳里瞧,突然,一个小东西从蛋壳里崩了出来。 “啾啾啾!” 尖锐的声音响起,苏浅浅想躲已经来不及。 眼前似乎掠过了一个黑色的小斑鸠,下一秒,她的肩头就多了个东西。 一只,没有毛的动物,长得像猫,却耷着两条宛如兔子般的耳朵,走近科学栏目能播出五集的程度。 苏浅浅看它,它看苏浅浅。 一双湛蓝色的玻璃眼珠子,谁看了都迷糊。 “你,是这颗蛋孵出来的?”苏浅浅扯着嘴角,大受震撼。 敢情好大儿说能孵出小鸡仔,确有其事…… “啾啾啾~”它高兴地伸长脖子叫唤,旋即,在苏浅浅脖间蹭了蹭。 通人性?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作为一个现代知识分子,修道法不假,但还是尊重达尔文,认可物种起源说的。 她小心翼翼地抬手,将小黑鸡一把抓,放在地上,勒令道,“你别动,听到没有!” 出奇的,小黑鸡真的前蹄并拢,后蹄垫屁股,歪着头瞧着苏浅浅,言听计从。 苏浅浅世界观有些崩塌…… 她缓缓退出洞崖,到洞口加快了脚步。 洞外的小潭之上,魏闲正蜷缩在木桶里,享受着云里雾里地药汤滋补,红艳艳的绒毛鲜血欲滴。 “有个鬼东西,你快跟我去看看!”苏浅浅面色惨白,鲜少有的害怕。 没错,是害怕。 魏闲跟着她才有安全感,万一那东西是什么妖怪,大不了让魏闲一口吞了! 她鲜少这般,魏闲漆黑的眼里有几分讶异。 跟着苏浅浅回洞崖,推开铁质的大门,就见蹲坐在地上的小东西。 “啾啾啾~” 它见来人,便眯起眼,叫声欢快又雀跃。 声色似鸟,身形如虎,面目像猫,耳廓如兔,不是四不像是什么…… 只不过传说中的四不像,那是龙头,麒麟身,狮子尾和牛蹄。 “夫人,它认主了。”魏闲一瞧便能从小东西的语调中听出端倪,“此物煞气蓬勃,应不是神物。” 认主? 苏浅浅想到了什么,“被杜文月附身了?” 传说上古有剑灵,得道高人可驾驭,剑灵通常是神兽之精,或是人之游魂。 当然,她没见过。 而此乃活物,更是闻所未闻,被杜文月附体的话,岂不就是夺舍? 要不要这么蹊跷! 苏浅浅忐忑着,试着使唤它,“小月,你来。” 它竟真听懂了苏浅浅的话,一蹦一跳向她奔来。 这…… 苏浅浅摊开的手心,蹲着一只萌不萌,丑不丑的宠物,心情复杂。 她没注意到,一个身影早已尾随她到了后山,此时,冲进洞中来,“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与怪物为伍,杀了你们,为我爹报仇!” 咬牙切齿,紧攥锄头,怒意冲冠的,正是铁二牛! 第62章 以命抵命,引雷加身 魏闲侧身,挪步,抬手。 乌黑的指甲,如同细长的镰刀。 只要他横扫而过,必将铁二牛斩成两段。 “别!” 苏浅浅急切地喊,魏闲的利爪顿在半空。 铁二牛高举着锄头,在近距离地看到魏闲一张青面獠牙,红毛遍布的脸之后,吓到了。 他枯瘦的手臂撑不住锄头的重量,锄头掉下去时,带动着身形歪了歪。 苏浅浅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肚子里。 她捧着小黑鸡,语重心长走过去,“兄台,你爹的死我很抱歉,你抓我去见官也悉听尊便,但你想杀了他,我第一个不同意。” 语调很轻,却让魏闲一震,黑眸黯然了些。 多好的夫人,一心一意地向着他,哪怕是成了这副尊容,嗜血成性,夫人她也…… 忽而,苏浅浅话锋一转,“要不然,你打他一顿试试,解解气,也行。” 魏闲…… 铁二牛看苏浅浅,怪异的感受无法形容。 她身边,是通体乌黑的动物,似猫又似兔,是身形魁梧的怪物,生了如血的绒毛…… 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泰然自若地身在其间,面不改色? 苏浅浅不知铁二牛的思绪,双眸澄澈,唇角上扬,“兄台,意下如何?” 她猝然凑近了脸,铁二牛几乎能看清她眼珠子的纹路,蓦然回神,怒色复燃,“打他?若是我将他打死了呢?” 打死? 苏浅浅没想过这个可能。 天谕派惨死在白云观的道人,想要除掉魏闲,恐怕也得费一番周折吧? 否则那日斗法,也不单单用禁制阻挡魏闲而已。 自然,在天瑜派跟前,魏闲肯定会抵死抗衡。 那如果,在魏闲割须弃袍的状态下,能不能被一个普通人所杀? 这个念头在苏浅浅心底一闪而过,下一秒毫不犹疑地拒绝,“不行!” 就算他杀不了,也不容魏闲受伤! “可行。”魏闲踏出半步,完完全全地挡住了洞中烛光。 铁二牛如同站在山的背阴处,本能地惧怕,下意识地颤栗。 魏闲沉着眼,接着说道,“事因我而起,随你处置。” 夜色笼罩的四合村,刮起了劲风。 村民围着打谷场,交头接耳,猎奇又忌惮。 “孩子带回家去,谁知道那东西会不会又发疯?” “这就是那位大人之前的护卫么?吓死个人勒!” 打谷场架着柴火,绑着魏闲,铁二牛不住地往火堆里加些松针,玉米杆,恨不得将所有能点着的,都摞在这。 “够了!够了!”苏浅浅也不歇着,铁二牛前脚添的柴,苏浅浅后脚就给捡出来,嘴里叨念着魏闲,“你是不是傻,他要烧你,你就让他烧?万一真烧死了怎么办?” 火堆里,魏闲沮丧,“一人做事一人当,夫人何必……” “何必个屁!” 苏浅浅丢开一根木头,几缕发丝垂在鬓角,气得牙痒痒,“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同命共生,那不是开玩笑的! 魏闲企图笑一笑,但两颗獠牙实在碍事,勉强扯出一丝弧度,“夫人,换做是你,以命抵命,您也会心甘情愿罢?” 屁! 她才不! 死道友不死贫道! 苏浅浅捻着发丝压在耳后,眼光坚定无比,“你死不了,我来想辙。” 虽然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铁三多也不算无辜而亡,让铁二牛撒气已经很够诚意了,他居然得寸进尺! 此时,铁二牛高举火把,冲着围堵在打谷场的村民道,“父老乡亲,你们也看到了,这便是那怪物!你们所信奉的活菩萨,与邪魔并肩,施舍你们小恩小惠就蒙蔽了你们双眼!” “今日,我杀了他,将他祭天!以绝后患!” 火把丢进柴火堆里,苏浅浅瞳孔骤紧,火舌舔舐,顷刻间就窜开半人高。 村民无一敢上前,那毕竟是毛僵,吃过人的! 毛僵怕火,铁二牛好歹是个秀才,懂的比村里人多。 苏浅浅焦灼,迎面的火光气息滚烫。 魏闲却镇静无比,沉如深渊的眼一丝微茫,“夫人,劳烦您照顾好楚大人。” 一滴鲜血在他额间若隐若现,苏浅浅心底“咯噔”一下。 他这是打算自毁契约,敢为人先,以死明志! 原来魏闲是知道的,结缔之约,歃血为引,只要其中一方自行赴死,那便不会影响到宿主。 “不可以!” 苏浅浅一贯没个正形,当下却不得不紧绷心弦,枕戈待旦,“你等着,会有办法的!等着!” 大不了与铁二牛掐架,亦或者回松雪楼请外援。 “夫人。”魏闲低着头,声色低沉,“如行尸走肉般活着,死了也罢。” 苏浅浅心脏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攫着。 敢情对魏闲而言,成为毛僵,是否具有理智并无差别。 她只想保住魏闲,让他活,却从未问过魏闲的想法。 火势越大,成包围圈拢向木架,烟雾腾腾,空气中弥漫着毛发焦糊的味道。 魏闲额间的鲜血,越来越明晰,犹如一颗赤红的宝石。 不能! 契约破裂,不必火烧,他就会死! “你想想清酒,他大老远从京城赶来,不就是想让你活下去么……你……”苏浅浅少有的舌头打结,脑子里空空如也。 魏闲一瞬犹豫,但大火已然将他湮灭。 “啊——” 疼痛的嘶吼悲恸凄凉,烈火遇油脂,噼里啪啦的,更加汹涌。 “哈哈哈!” 铁二牛放声大笑,眼角却浮着泪光,“爹!孩儿为你报仇了!报仇了!” 村民纷纷后退,那一声吼,吼得人心肝俱颤。 生怕这怪物发狂,将他们都给杀了! “差不多就行了!杀你爹又不是有意为之!给你一点颜色,你还真开染坊!”苏浅浅紧攥拳头,杏眼里寒光乍现。 体内真炁流窜无章,好像要炸裂开,需要一处宣泄点。 当顶似有电光游走,铅云聚集而来。 不知何时,她手中多出了一方雷击木的法印,往上抛起,真炁炸裂。 “引雷,降雨!” 随着她的低喝,高空的电流得到感召般,冲她奔来。 那雷霆,貌似天神手中巨斧劈下,撕开了夜空。 第63章 黑鸡神通,肩头蹦迪 哗嚓—— 以她为中心点,三米之内的地方,电光如瀑。 燃烧的柴堆碎成齑粉,法印在她头顶,似要承受不住裂开。 “这就是道法么?” “我的娘啊……” 众人只见着苏浅浅在电光中,犹如呼风唤雨的仙人,却没瞧见,她唇边挂彩,那是受了内伤溢出的血。 “什么道法,这是妖术!” 铁二牛也是惊慌失措,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苏浅浅是要‘劫法场’。 于是苦口婆心说服村民,“此物不除后患无穷,这苏浅浅也不能留村里,你看她,为救妖人,原形毕露!” 要不是顾不上铁二牛,苏浅浅真想用五雷咒炸死他算了! 她算是明白了,人啊,就不能有一丢丢心软! 但铁二牛的话,村民听来却没有任何动作,反而是讳莫如深。 他自个儿也不敢靠近,那明晃晃的雷霆,幽蓝幽蓝的,看着就令人胆寒。 雨呢! 雨! 苏浅浅还在撑着,她只是以自己为诱饵,成为雷击的目标罢了。 真能呼风唤雨,还有皇帝什么事,单枪匹马杀皇宫,改朝换代当女皇。 但是风劲雷动,偏偏不见一滴雨! “夫人,莫为属下做这么多了,属下亏欠您的,亏欠大人的,亏欠九儿的……” 魏闲说完,又是一声痛苦如野兽的嚎叫。 “特喵的,你倒是下雨啊!”苏浅浅急得大喊,这一喊,兜怀里的小黑鸡探出脑袋。 湛蓝色的眸子盯着闪电,更是熠熠生辉。 “你出来干什么,回去!”苏浅浅感觉到胸膛处的蠕动,又急又燥。 总不能搭进去一个魏闲,再搭上杜文月。 小黑鸡眨巴眨巴明亮的眸子,“啾啾啾”地叫着,三两下跳上苏浅浅的肩。 “吧嗒。” 一滴雨,落在了苏浅浅天灵盖。 “哒哒哒。” 豆大的雨簌簌落。 终于,来了。 就在她当空,云层形成了个漩涡,就像是谁捅破了天。 不过转瞬间,已经不是下雨所能形容的,简直就是泼水节现场。 火是灭了,雷也消了,就是苏浅浅感觉不大好,浑身湿透,跟水里捞起来的没什么两样。 最奇葩的是,她透过雨幕往外瞧,铁二牛依旧干燥,手里的火把都没息。 “啾啾啾~” 小黑鸡在她肩膀上,左边蹄子抬起,右边蹄子落,左边蹄子抬起,右边蹄子落,蹦着迪斯科。 “你干的?” 苏浅浅黑脸,那不能是老天爷专门吐口唾沫淹死她吧? “啾啾啾。” 小黑鸡兴奋,雀跃,继续蹦。 虽然听不懂,也搞不懂,但总归是得救了。 她踢开脚边的黑炭,收了法印,径直走向魏闲。 魏闲仍是捆绑的姿态,只是垂下了头,绒毛烧得一干二净,黑甲也残破了些。 最让苏浅浅揪心的,是他青黑的皮肉,灼穿了好些,小腿处,甚至可以看到森白的骨头。 随着她靠近,瓢泼大雨就将魏闲也一并冲刷干净。 可是魏闲了无生息…… 契约还在,他应是活着。 只是苏浅浅自己承着雷受了伤,感觉不出魏闲到底什么情况。 “死了,哈哈,死了!”铁二牛见状,疯狂若癫,笑得前俯后仰,“死了好啊,死了好!” 苏浅浅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想挤出两滴眼泪也无能,头上泼的水,让她张嘴都困难。 “我说,噗,你能不能,噗……别嘚瑟了,噗……” 小黑鸡眯着眼,弯钩似的嘴角仿佛在笑,端的是今儿真开心。 “我让你,停!” 苏浅浅怒不可遏,抓起它,疯狂地摇晃,“停!停!停!” 暴力解决问题,永远最直接有效。 小黑鸡摇得翻白眼,云散了,雨停了,苏浅浅总算不用洗澡了。 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还有这种能耐! 换做往常,苏浅浅或许会欣喜若狂,抱着这四不像吧唧两口,而现在,她囫囵将它往怀里塞,仔细查看魏闲的伤势。 还有口气,实在不行,多种点菜,给他修修补补试试? “死了,他死了,死了……” 铁二牛不住地絮絮叨叨,苏浅浅气火攻心,正想回身抽他两个大嘴巴子,谁知,这一转身,余光瞥见了一缕白。 在魏闲指骨处间,如同吃剩的隔夜大米饭,长出了真菌。 苏浅浅讶异地止步,那白毛,纵生之快,蔓延过胳膊,蔓延过头颅……没多久,便重塑戎装。 最让她意外的是,在那白毛长成之后,居然渐青,古铜的青! 大火灼穿后的血肉,也在慢慢愈合。 就好比在他身边,有个手艺了得的裁缝匠,飞快地缝合这一具残躯。 魏闲,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算是进化么! 苏浅浅压抑的心情再次活络过来,几近喜极而泣,“太好了,没事……” 她声色哽咽,另一边的铁二牛却挫败地六神无主,“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死不了?怎么会……” 他喃喃呓语般,手中的火把掉了,蹒跚地退后跌倒。 瞧着他那张青白无血的脸,苏浅浅满腔怒意消逝无踪。 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俗人,想为爹报仇,却白费功夫…… 既然魏闲平安无事,那就不跟铁二牛计较了。 她这么掂量着,豁然见魏闲睁开了眼,眼眶里一片无垠的黑…… 他动了动手腕,束缚着他的绳子便寸寸断开。 他抬起脚,走过苏浅浅身侧,青铜色的绒毛纤尘不染。 他站在铁二牛面前,像是一座巍峨的山脉,凡人只得仰望。 “你……你要做甚?”铁二牛三魂七魄溃散,蹬着腿妄图远离。 魏闲的恐怖之处,是他接受不了的,都说此等邪祟,最是怕火,俱阳,他本有十足的把握,让魏闲化作一捧骨灰。 可是,他不但没有死,还变了模样。 只是被他看一眼,就仿佛坠入无间地狱般。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魏闲却单膝跪地,“我魏闲,此生手染鲜血无数,却从不杀淳善黎民,你爹之死,我甘愿领罪,而今你还要讨回公道,我愿奉陪到底。” 讨公道? 拿什么讨? 铁二牛自嘲一笑,然后爬起来,一步一步晃地走开,“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念念点检人间世,唯有春风不世情……罢了,罢了……” 其实吧,魏闲已经还给他一条命了。 苏浅浅望着铁二牛瘦弱的背影,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 罢了,罢了哇! 第64章 云宝受欺,浅浅找茬 骚乱平息,苏浅浅走出打谷场,村民纷纷退后,看她的视线,或多或少夹杂着怯意。 人之常情,苏浅浅一言不发。 闷头往松雪楼去,她就不该由铁二牛带走魏闲的。 但彼时魏闲心意已决,不知他是一心赴死,还是单纯地肩负着铁匠之死的责任。 推开院门,她在厅堂前顿住,没有回头,只淡淡道,“去后院等着。” 说完,她继续迈开脚上了阁楼。 阁楼的茶座,小奶娃下巴抵在桌面,奶膘子像嵌在两颊的大馒头。 他小爪子摆弄着桌面的杯子,嘟哝道,“云宝不听弟子规,云宝要听灰姑娘话本。” 面容隽秀的魏清酒在侧,一头雾水,“灰姑娘是什么?” “豆是,豆是,巫师,水晶鞋,王子,南瓜马车……”苏云说着,不自觉地挺了腰板,小手在空中比比划划。 他越描越黑,魏清酒茫然,他虽然不晓得灰姑娘是哪门子的话本,但还是耐心地询问,“少公子,不如我们动手,做个南瓜马车?” “好呀,好呀!” 苏云拍手答应,他顺下椅子,就见站在楼梯口的苏浅浅,瞳孔放大了一倍,屁颠屁颠跑去,“娘亲,你肥来啦!” 苏浅浅搂着小奶包,看向魏清酒,他面色略有些不自在。 来松雪楼时间也不短了,但苏浅浅与他并不大熟悉,说过的话,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但明眼瞧着,他对苏云实乃毫无保留,就是苏浅浅这个亲妈,都没魏清酒这么好的耐性。 “今晚我照顾云宝,你要不去楼下看看?” 苏浅浅这么说,云宝便在她身边乐不可支,“好耶,好耶,跟娘亲睡觉觉,讲话本咯!” 魏清酒注视着心花怒放的苏云,眼风复杂,不言不语下了楼。 时而开朗,时而腼腆,苏浅浅看不透魏清酒的心思。 “娘亲,今天讲什么,讲什么?”苏云闹腾不已,扯着她裙摆,左三圈右三圈的,精神过剩。 “狮子王怎么样?” 楼阁上,苏浅浅抱着苏云,声色轻缓,“在辽阔的非洲大草原上,生活着好多好多动物……” 苏云依旧问题不断,“娘亲,非洲在哪?” “狮子长什么样?” 苏浅浅大致描述,目光往阁楼下瞟去,屋檐下,隐约瞥见青铜色的绒毛,而魏清酒在一旁,素手斟酒。 天空中阴云沉沉,不知两兄弟在聊些什么。 也亏得铁二牛,魏闲不必再如阴沟的老鼠,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出入村里,还能有这种与家人相聚的时刻。 “娘亲,狮子像不像魏叔叔?”云宝條然发问,指尖点在下巴,头头是道,“凶猛,壮实,嗷嗷嗷……” 他学着野兽咂着牙,赤果果地贩卖可爱。 苏浅浅慈母笑,苏云突然收敛搞怪的动作,“娘亲,魏叔叔呢?回京城了么?” 他已经很久很久不见魏叔叔了。 苏浅浅凝视着楼阁屋檐下,顺着小团子的毛,“是啊,他不在村子里。” 楚宵琰可以接受僵化的魏闲,魏清酒也适应了这么一位兄长,唯独苏云不得见,他还小,怕受了惊吓。 “对了,娘亲有个好东西给你看。”苏浅浅为转移云宝注意力,从怀里掏出小黑鸡。 “这是云宝孵出来的蛋,它叫小月。” 四不像摆上桌,它光滑的身躯小小一只,蓝色的眸子如星辰大海,一下子吸引了云宝的目光。 “小月,跟咱们小宝打个招呼。” 小黑鸡却不吱声,只是目光有些幽怨地盯着苏浅浅。 “娘亲,它,它真的是鸡仔?”云宝目露怀疑,仿佛在说,你当我三岁小孩好骗? 苏浅浅哪知道它是个什么品种,胡诌道,“基因突变而已,就是鸡。” 小黑鸡前蹄用力压,长耳竖起,势要扑上去咬苏浅浅一口。 “不就是没让你布雨吗?你当你是萧敬腾?有点能力不得了啊?我还会遭雷劈呢!”苏浅浅冷哼,轻蔑揶揄。 “啾啾啾!” 下一秒,小黑鸡一跃而起,扑向了她的脸。 “诶?别,别挠!我还要靠脸吃饭的!” “杜文月,我知道是你,造反吗,是谁救了你,你心里最好有数!” “姐,你是我姐,我错了,错了!” 苏浅浅被小黑鸡撵着在阁楼绕圈,苏云在一旁咯咯笑。 精疲力竭,随着苏浅浅道歉告终。 “娘亲,我能让小月陪我念书,陪我玩么?” “好啊。” 柔软的床榻,苏浅浅轻轻拍着小家伙后背,压低声音,“但是你别招惹它,它脾气太差劲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喝过药的苏浅浅体内火烧火燎,后脖颈却凉飕飕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想刀了她。 艰难地熬过一宿,清晨她回后山,长生阵里坐半天,身心得以舒畅,这才折回松雪楼。 “呜呜呜……” 刚踏进门,就听云宝嚎啕大哭。 “怎么了?”随之苏浅浅看到的是眼泪鼻涕横流的云宝。 他在魏清酒怀里,满身泥泞,脏兮兮的爪子搓揉着眼。 苏浅浅本能地以为小家伙是摔了一跤,却听魏清酒道,“回夫人,少公子受委屈了。” 嗯? 谁敢欺负云宝?不想活啦! “呜呜呜,都是小狗子,他说娘亲是坏人,抢走了小月,推云宝跌水沟里,呜呜呜……” 小狗子? 好像是村里的孩子,五六岁,以前云宝总跟他一起和稀泥。 苏云哭得伤心欲绝,苏浅浅脸色铁青,转而就往外走,“我儿子也欺负,狗胆包天!” 自从原主死翘翘后,她苏浅浅的威信在四合村内无人匹敌,村民见她哪个不是恭恭敬敬。 屁大点的臭小子,竟敢推搡她的小宝贝! 当苏浅浅气势汹汹地找到沈家,门口却是乱成了一锅粥。 “这什么鬼迷六眼的云,当家的,你快想想法子,再这样下去,狗子就要淹死了!” “儿子诶,儿子,你别呛着,我们去找苏家小娘子!养的都是什么鬼东西,哪是个好人做得出来的?” 一对二十出头的夫妻,围着个五六岁男娃焦头烂额。 那男童头顶站着个猫脸兔耳的东西,左蹦蹦,右蹦蹦,而孩子头顶,无端端飘着一团黑云,云层里倾盆大雨,淋得那小子眼睛都睁不开。 哈! 犯不着苏浅浅动手,小黑鸡就把小屁孩收拾得服服帖帖。 苏浅浅止步,正巧夫妻俩发现了她,妇人忙不迭伏跪,“苏家小娘子,活神仙,求求你救救狗子吧。” “是啊,小孩子之间闹别扭常有的事,咱做爹娘的,也不好管教。”男主人跟着附和,甩锅一把好手。 闹别扭就推苏云到水沟里,抢它的东西? 还说什么她不是好人? 呵! 苏浅浅心底冷嘲,面上却是笑,“大哥大姐说的是,不过我看小狗子挺喜欢和小月玩的,小孩子通常爱玩水。” 她走上去,双手压着膝盖,俯身笑看雨中的男童,问道,“小朋友,你说,你还想玩吗?” 小男娃张了张嘴,雨水灌进喉咙,声音模糊不清,隐约能辩出是“不想”两个字。 苏浅浅笑意更深,扭头对夫妻俩说道,“他说还想玩。” “不想,我不想,娘,爹,呜呜呜……” 小男童急得抹脸,试图将雨水拭去。 苏浅浅跟八十岁老婆子似的,耳朵背得很,“想玩就多玩会儿,我又不是抠门的人,小月给你玩天不成问题。” 第65章 失而复得,天谕之约 夫妻俩脸色堪比吞了只苍蝇,妇人厚着脸皮道,“苏家小娘子,我怎么听小狗子说的是不想?” “有吗?” 苏浅浅笑呵呵,“那一定是你听错了。” “走开,你走开!咳咳咳……”暴雨中的男娃抬手薅着头顶的四不像。 爪子挥过去,小月跳起来,爪子垂下,小月蹄子稳稳落地。 对它来说,这更像是一场游戏,乐在其中。 抓又抓不着,赶又赶不走,庄稼汉看明白了,苏浅浅就是故意的! 他怒意喷张,指着苏浅浅骂道,“妖妇,你莫要太过分,多大的人了,跟一个孩子计较!赶紧把你那倒霉东西带走!” 果然,这些人因魏闲的出现,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 将她看成是妖? 难道不记得前几日,是谁将彭员外的银两分发给他们? 忘恩负义,银子不烫手么? 苏浅浅脸色倾寒,“大哥,你要这么说,那我就做一回妖妇又如何?” 她冷哼着,吩咐四不像,“小月月,雨再大一点,不够痛快!” 哗啦啦—— 四不像也这么觉着,云层越积越厚,水流如注,冲刷过男童小身板,在地上汇成了一道溪流。 “爹,爹……咳咳咳。” 小狗子喊两句就呛一肚子的水,站不住,摔坐在地。 “儿子,儿子啊!”妇人焦急往男童身边靠,但雨太大,进去就看不清,犹如盲人摸象,孩子都抓不着,更别提擒住孩子头上的小东西。 “你你你,你,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枉我们当你菩萨心肠!” 庄稼汉一脸失望,苏浅浅觉着可笑。 当初原主在赵家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他们是怎么说的,说她是荡妇,说她活该,说她被野男人搞大肚子。 要失望也是她失望,先前不是对她恭维至极么? 三言两语就能动摇的信任,不要也罢! 然而,庄稼汉话音方落,只见丹顶鹤划过天际,在屋顶盘旋,最终落在几人跟前。 它高昂地站立着,收拢黑白相间的羽翼,浅黄色的喙衔着一封信件。 小黑鸡不跳了,云散雨停,它直勾勾地盯着丹顶鹤眯起眼睛。 丹顶鹤高傲地睨过去,似乎是视之烂履的不屑。 苏浅浅还是头一次在动物身上,明显嗅到火药味。 那呛得半死的孩子脱了险,一头扎进妇人怀里。 “小狗子,你怎么样?啊?” “娘,肚子难受,好可怕……” 母子俩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但庄稼汉却认出这丹顶鹤,惊诧不已,“竟是天谕派的仙鹤!” 天谕派么…… 苏浅浅抬手,丹顶鹤便垂首,喙子开合,信件落在她手中。 随之,它鹤唳长啸,扑扇着翼展足有两米的翅膀,冲天而去。 苏浅浅捏着信,面上是“苏姑娘亲启”几个字。 空山道人说派人来通知,就是派这东西来? 高科技啊! 苏浅浅撕开信封,寥寥几字,方方正正的楷体,“苏姑娘,吾已禀明师门,苏姑娘得空可至荆州青峰山,天谕派恭迎苏姑娘造访。” 目光阅过,苏浅浅嘴角一点点翘起。 空山大哥做事靠谱,她已经望眼欲穿,坐化天师的头骨,势在必得! 合住信,苏浅浅招呼小黑鸡到怀里,“玩归玩,闹归闹,正经事不能落,收拾东西,赴天谕之约!” 庄稼汉目送着苏浅浅背影,心神恍惚。 天谕派,传说是荆州境内的仙门,以丹顶鹤通传信件。 那样的仙家门第,居然请苏浅浅,那他口口声声骂苏浅浅是妖妇,像什么话? 回到松雪楼,苏云已经平复了心情,魏清酒给他洗白白,穿戴整齐,半蹲在他跟前,为他整理衣装,“少公子,还疼么?” 苏云眼眶红红的,弩着嘴摇头,瓮声瓮气道,“小月丢了,娘亲会伤心。” “怎么会丢,为娘啊,讨回来了。”苏浅浅踏进门,捧着小月在手心,“而且娘跟你保证,那孩子再也不敢欺凌云宝。” “对不起,小月。” 失而复得,苏云泪花子又在眼里打转。 “傻儿子,没事,以后谁要敢揍你,你就揍他,揍坏了,娘给你善后。” 苏云闻言这才亲昵地抱着小黑鸡,小黑鸡被苏云奶呼呼的脸蛋子蹭着,居然生无可恋。 又在松雪楼陪了云宝一晚,苏浅浅才着手准备去天谕派的行囊。 紫金玉的八卦镜,竹笛,雷击木法印,七星桃木剑,咒符若干…… 包袱满满当当,苏浅浅费力地系紧四个角,问着魏闲,“你有两个选择,就在这里与清酒团聚,或者随我去天谕派。” “魏闲愿跟随夫人。” 他的回答地毫不迟疑。 苏浅浅将包袱搭在肩头,郑重其事道,“你要知道,天谕派危险重重,他们一旦发现你,必然竭力除之。” “义无反顾。”魏闲拱手,变成青僵后,他身体似乎比往昔要协调了些。 苏浅浅眸子微沉,挽起道髻,一身藏蓝色道袍,跨出了洞崖,“出发!” 第66章 道友久违,魅力无边 苏浅浅离开村子,不少村民都见着了。 田埂里,牌坊旁,柳林下,街谈巷议,“都是铁二牛,说什么妖不妖的,真是妖,天谕还能派人来请?” “大伙儿琢磨琢磨,怎么给苏家小娘子道歉,咱也不能拿了银子,就翻脸不认人呐。” “唉,这事闹的,谁知道她背后有那位大人撑腰,还是天瑜派座上宾,真的是!” 背地里讲过苏浅浅坏话的,甚至冲着荆州方位作揖,“苏姑娘,您宰相肚里能撑船,是我等猪油蒙了心,您万万别跟我们计较……” 而苏浅浅一概不知,她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脑袋里主意频出。 要是有什么办法,让天谕派拱手将天师尸骨赠予她,那就最好不过了。 但谈判从来不是她的强项,而且,自己除了有点钱,也没什么值得天谕派惦记的。 不得不说,四合村距离荆州是相当的远,从天明至天黑,硬是一半的路程都没到。 中途住了客栈,次日又马不停蹄的进发。 越是靠近荆州,越是繁华,天色渐晚,高耸的城门在眼前清晰。 城门高有三丈,规格大小相等的石块堆砌,城门口有面色肃穆的侍卫站岗,无论进出车辆还是行人,通通都得验明正身。 当然原主是有“身份证”的,不过是一张纸,记录着身份信息,盖着京城的戳。 顺利通行,开阔的道路,两侧楼宇鳞次栉比,长街灯火延绵,简直就是古装影视城的架势。 苏浅浅一路上,脑袋探出窗外,整个一王姥姥进大观园。 前往青峰山还得大半天,她索性在距离山脚下不远的地方再住一宿。 漫步上街,就是购物狂魔,“这个,这个,这个,我都要了,还有这个……” 反正钱多,一锭金子,就能让她体会到富婆的乐趣。 只是她孤身一人,又出手阔绰,自是引人注目。 等到回屋时,三三两两,鬼鬼祟祟的身影尾随而至。 夜半三更,她睡得正香,似乎有人推开了房门,尖叫声瞬间炸开来。 “鬼啊!!!” 客栈内悉数亮起烛火,苏浅浅却翻了个身继续呼呼。 高大的黑影走到门前,将门轻轻闭合,苏浅浅再睁开眼时,已天光大亮。 梳好头发,洗了脸,小二端着餐食敲响门,放在圆桌上,好心提醒,“道长您孤身一人,得当心啊,听闻昨夜有妖物出没。” “哦。”苏浅浅塞了个包子在嘴里,满不在意。 见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店小二又道,“真是不知死活,青峰山下也敢造次。” “嗯。”苏浅浅觉着他家包子难吃,灌了杯茶水,提上包袱,去柜台退了房间。 她不仅要造次,还得带着怪物进山,天谕派牛鼻子们,又不是没打过交道,说凶残,好像也不是那么凶残滴。 相较于白云观一眼就能看到登上山门的台阶,站在山脚下,抬眼寻天谕派,是连一片瓦也不见。 峰峦叠嶂,昂霄耸壑,根本不知道青峰山是哪一座山,天谕派占的是哪个山头。 不过这难不倒苏浅浅,她闭上双眼,指尖掐弄,艮位贫瘠,坎位祸端,震位隐隐有生机,偏一偏,再偏一偏…… 蓦然她睁开眼,脚尖对准了离九英,也就是正南方! 不管是山门或是风水宝地都一个理,生气勃勃,气运中天,方是最佳位置。 小样,信上连地图都不画,临门一脚还给她设一道关卡! 九九连环都没他们弯弯绕绕多! 自此,苏浅浅对天谕派又多了一重认知,别看他们做事古板,心眼子也不少! 翻过一座座山头,苏浅浅脚都麻了,要不是穿了双合适的双脸布鞋,估计会磨一脚的水泡。 她有些后悔了,想要天师头骨真受罪。 正午,伫立在山头,往前望,眼前的山头更胜一筹,耸入云端,隐隐地,能见云雾中的房翎,塔楼。 再建得高一点,怎么不上天呢? 苏浅浅歇息片刻,昨日买来的冰糖葫芦嘎嘣嘎嘣嚼着,继续冲。 如果不是怕魏闲暴露,她直接就坐敞篷车了。 真不知道那些道人下山,上山的,会不会每天骂娘。 当她爬上青峰山半山腰,抬头一望,居然看到,道人坐于丹顶鹤之身,飞跃山间,转眼不见影。 苏浅浅…… 敢情他们有座驾,就自己没有呗! “把丹顶鹤喂得膘肥体壮,听话懂事,废了不少天才地宝吧?” 她自言自语,想起丹顶鹤与小月对峙时,那清高的眼神,不禁啧啧称奇,也难怪别人说天谕是仙门了,双脚不沾地,能不仙吗? 腹诽一通,她终于看到了登山的台阶。 台阶之上布满青苔,显然少有人途经。 而此刻,还有跟她一样的倒霉蛋踏上了这里,双膝跪在台阶,鞋底都磨穿了,有些眼熟。 苏浅浅往前快了两步,仔细一瞧,喜出望外,“张德富道友,这么巧?” 张德富闻声,一个哆嗦。 僵硬地扭头看苏浅浅,瘫软坐地上,“你,你怎么……” 苏浅浅愕然,自己有这么吓人么? 她从包袱里抽出布子擦着面颊的热汗,“我说道友,你该不会是来告状的吧?” 白云观死了个天瑜派道人,张德富要是检举,她这山门定然是登不上去了。 张德富摇头,“哪敢啊,话说,道友……你来此所谓何事?” 喝下的符水下了咒法,他哪怕想告状,也得先解了咒言。 所以,他只能来这里,请各位师兄弟们,看哪位善心大发。 鬼知道他刚到不久,苏浅浅竟尾随而至! 他甚至怀疑苏浅浅有千里眼,对他一举一动了若指掌。 苏浅浅正想说,一道声音从高空传来,“苏姑娘。” 身姿清瘦的道人坐着丹顶鹤,衣袂飘飘,面无表情。 “空山大哥!” 苏浅浅挥手,丹顶鹤扇起劲风,吹拂着山林间枝叶飒飒响。 她抬手挡在眼前,老道如同瞧见了速效救心丸,连连磕头,“空山师兄,求您高抬贵手,救救小的。” 丹顶鹤停泊,空山道人一跃而下。 他捋着道袍,根本没有分一丁点视线给张德富,而是专注地看着苏浅浅道,“贵客上门,有失远迎,是贫道思虑不周。” 苏浅浅信他个鬼,分明就是考验她! 然而她也只是在心底吐槽,覆着薄汗的脸,微微生绯色,噙着笑意回以场面话,“哪里,锻炼身体挺好的。” 两人齐齐抬脚,踩上台阶,将张德富甩在身后。 张德富惊得魂都没了,贵客?她苏浅浅怎么会是天瑜派贵客? 她是空诚师兄之死的罪魁祸首啊! “空山师兄!空山师兄,此妖女,她居心叵测啊!” 他跪着连爬了数步,揪着空山道人衣袍一角。 空山道人回头,张德富腹中一阵绞痛,久违的感觉,就要冲破菊关…… 他面如菜色,佝偻着身形,一头扎进了台阶旁的树林里,“苏姑娘天仙下凡,宅心仁厚,秀外慧中!!” 喊声远去,空山道人皱眉,“他怎么了?” 苏浅浅摊手耸肩,“可能是被我的魅力折服了吧,谁知道呢?” 第67章 试验关卡,空诚陨落 空山道人面露不可思议。 这姑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徐徐走着,问道,“你与那神棍相识?” 听“神棍”两字,再结合空山道人对张德富的态度来看,他们关系应该不好。 朋友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敌人! 苏浅浅撇嘴,“嗨,他装模作样地去村里做法,被我打趴了,仅此而已。” 耳闻张德富坏话,空山道人冷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年他被逐出山门,也算罪有应得!” 这么说,张德富扯着羊皮卖狗肉,对外宣称自己是天谕派门徒,其实是胡说八道? 转念一想,仔细分析就能甄别。 天谕派人均嫉恶如仇,张德富干啥啥不行,骗钱第一名,天谕派要斩,也得先将他宰了! 苏浅浅放心了,张德富没机会告状,他连门都进不了。 很快到山门前,与其说是山门,更像是大户人家的院门。 双扇闭合,链接着院墙,挂着“天谕”门额。 这些人只求修道除妖,不注重场面深在情理之中。 推开门,苏浅浅却惊了。 迈进一只脚,已在方阵中,方阵呈圆形,由三环构成。 方阵四个角,林立着四根石柱,石柱上雕刻着道家咒法。 苏浅浅脚跟僵滞,金鸡独立,迟迟不敢触及。 她没看错的话,此乃大型禁制,一旦沾染邪气,顷刻间就能绞杀! 事先哪能料到,都已经如愿登山了,还有实验环节! 魏闲虽隐匿山林中,但她怀里兜着一只小黑鸡啊!! 它来历不明,又吸收尸油,被杜文月附体,随便挑出来一个条件,都够它在禁制里死八百回的! 苏浅浅琢磨着,现在坦白还来不来得及,就说是捡来的,什么物种,暂时不祥。 “苏姑娘,怎么了。”空山道人已拉开一小段距离,站在方阵中央,单手负于身后。 他琥珀色眼里泛着火纹,虽沉静无波,却让苏浅浅捏了把冷汗。 这关她过不去,为保住小黑鸡,招了吧! 如是想,她鬓角滑落汗滴,准备撤出门,谁知重心不稳,反倒是往前一个趔趄,蹭蹭蹿了好几步,直接到了空山道人身侧。 预料中的禁制杀机并未袭来,空山道人眼疾手快地抓住她胳膊,“苏姑娘,何须如此紧张,当自己家便可。” 苏浅浅有种坐死亡过山车的错觉,心脏怦怦乱跳,环顾四周柱梁,故作不懂,“这些是干嘛的?” 空山顺着她目光扫了眼,松开她的胳膊道,“诛邪大阵而已,门派里都会有,苏姑娘不曾在崆峒派见过么?” 额…… 崆峒派在东南西北她都不清楚,怎么可能见过! 苏浅浅心神起伏,打着哈哈,“我已云游多年,忘的差不多了。” 她如履薄冰地又迈出一步,仍未触发方阵,不由地好奇,“空山大哥,法阵有损?” “没有,苏姑娘何以见得?” 没有? 那也就是说,其实小黑鸡算不得邪祟?还是说,她分量太轻,达不到方阵诛邪的标准? 苏浅浅只能瞎琢磨,无从得知缘由,提心吊胆地走过方阵后,心虚地解释,“我也就是胡乱一说,毕竟这种禁制,很难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吧?” 空山道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色点了点头,“虽然用不上,但每到初一十五,师兄弟都会来检查阵法,马虎不得。” 方阵健全,那就是小黑鸡自己的问题了。 苏浅浅这般想着,身处广场,往前是大殿,两侧有执事堂。 正门是不见一个人出,只瞧着房顶丹顶鹤翱翔。 “你们天谕派人手一只鹤?”苏浅浅着实有些羡慕,虽然都是敞篷,这东西比魏闲高大上了不少。 “也不是,鹤养在清心殿,不多,就二三十只。” 空山道人走进大殿,苏浅浅咧了咧嘴,凡尔赛,二三十只还叫不多。 道门几乎都大同小异,进门就是王灵官的塑像,再就是三清殿,斋堂…… 不过此处殿大,地广,苏浅浅跟在空山道人身后,只是广场就路过了三处。 他领着苏浅浅到住房,如同大家大户的厢房,要说差别,就是虽然房间不小,但一切从简,除了必要的家具,不见任何摆设。 “苏姑娘稍作歇息,两刻钟后,贫道再请苏姑娘面见长老。” 空山不进门,在门槛外作揖。 他就要离去,正巧有个麻脸的道人来,他先拍了拍空山道人,然后注意到了苏浅浅。 顿时,他眼前一亮,“好啊,师兄,艳福不浅呀?又新添道侣?” 苏浅浅额角黑线,什么叫道侣,而且是‘新添’。 空山道人亦是不悦皱眉,“此乃崆峒派道友苏姑娘,休要胡言乱语。” “哦,哦。” 麻脸道人作揖以示歉意,旋即道,“长老教你我再去寻空诚师兄,他长明灯灭了十来天,怕是凶多吉少。” 苏浅浅有种不好的预感,试探着问道,“空诚师兄是?” 麻脸道人回道,“空山师兄的兄长,多日前出山门未归。” 苏浅浅再看空山道长与麻脸道长,刹那间冒了一身虚汗。 天谕派也不都长一个样,那么说……砍成八瓣的那位是空山道长的亲哥哥?! 这就尴尬了…… 第68章 黑鸡发飙,仙鹤遭殃 “苏姑娘,贫道去去就来。” 空山道人文质彬彬地说罢,与麻脸道人走远。 苏浅浅心里直打鼓,怎么劈谁不好,偏偏劈死了大哥的亲兄弟! 亏得空山大哥还屡屡帮助她! 简直就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不成东西! 她咬指甲,望着两人背影渐行渐远,赶忙跟了上去,“两位道友等等我,我也跟你们寻去!” 空山道人本是拒绝的,然而苏浅浅一心惦记着天师尸骨……不,是心存愧疚,总该尽一份绵薄之力。 看她坚持,空山道人便让她去周遭寻觅,他们则去往荆州打听。 据空山道人所说,空诚道人出事前,始终在山门内修炼。 当日,丹顶鹤休憩喂食,若徒步而行的话,应是不会太远。 在他们天谕派,长老亲传弟子都会点长明灯,长明灯灭,便是身死。 饶是希望渺茫,但空诚道长算是山门内资质不错的,所以这些日子,师门内都在忙着寻找。 打听一番,她对天谕派也有了初步了解,亲传弟子七人,寻常弟子有百数。 亲传弟子可运炁实质,普通弟子无天资,也就修不了三昧之火。 天谕派山门后的林中,苏浅浅连个商量对策的人都没有,索性取出小黑鸡对她叨念,“你说这尸骨放哪了?” “找什么师兄,他现在地府报道,都快投胎了。说不定来世投个富贵人家,还得感谢我。” “咱就是说,挺对不住空山道长的。” 她一个人的碎碎念,小黑鸡好像不大能听懂,脑袋左歪歪,右歪歪,忽而它看到了什么,耳朵乍起,蹄子下压,弓起了背脊。 有情况! 苏浅浅一个闪身躲在树干后,探头往外窥探。 山林中了无人息,不远处有条山涧,挂着瀑布。 瀑布下,两只丹顶鹤戏水,脑袋埋进水里钻一钻,喙子扎在羽毛里啄一啄,抖着翅膀扇一扇,跟拟人沐浴似的。 多大的事啊,吓她一跳。 苏浅浅撇撇嘴,问小黑鸡,“你怕它们?” 小黑鸡一凝,深蓝色的眼里泛起不悦。 “那你不怕,干嘛每次见这些丹顶鹤脾气这么大?莫非你嫉妒它们长得比你漂亮?” 小黑鸡面部几近扭曲,愠怒熊熊燃烧。 “难道我说的不对?”苏浅浅挠头,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几句话在挑事。 條然,小黑鸡蹦下了地,三两下穿过树林,直奔瀑布。 “诶?你干嘛去?我随口一说,鸡毛蒜皮的事!就因为这些,要离家出走啊?” 苏浅浅跟上前,暗叹这届孩子可真难带,就听鸡飞狗跳,鹤声凄厉。 ??? 打起来啦! 苏浅浅脚步一深一浅地跑出林子,骤然不知如何。 好像是压倒性的胜利,小黑鸡赢了,尖牙血淋淋,把人家咬死了。 嗯…… 愣愣地看着倒在瀑布下,脖子断裂的丹顶鹤,苏浅浅默默转身。 她不认识这个暴躁狂徒,鹤是它杀的,跟自己没关系,没关系…… “啾啾啾~” 当她提起脚,背后雀跃的声音响起。 苏浅浅扶额,造的什么孽啊!造的什么孽! 先是搞死了个道人,又挂了两只丹顶鹤,天谕派要知道,不得将她剁成肉酱? 艰难地心理斗争后,她快步跑向瀑流,紧张兮兮地望天,还好没人。 而此刻小黑鸡一蹄子戳穿了丹顶鹤的胸脯,掏出小心脏来,用嘴衔起,呼噜呼噜地品尝美味。 “你是变态吧?”苏浅浅想哭,别看它小,做起事情来也忒凶残了! 小黑鸡浑不在意,发出呼噜呼噜的细微声响,仿佛身心都得到极大的满足。 “别吃了,走啊,赶紧的!”苏浅浅去抓,本该是光溜溜的,却有了种绒毛般的柔软。 仔细一瞧,小黑鸡不再是小黑鸡,它居然有衣服了! 脑袋有白绒,身体也有,四蹄子却隐隐地生黑羽。 怎么跟丹顶鹤的有点相似度? 她愣神的片刻,小黑鸡已经大快朵颐,将两颗心肝顺下肚。 它意犹未尽地抬起爪子舔一舔,挠挠脸,苏浅浅后知后觉回过味来,“丹顶鹤很可口?” 小黑鸡掀起眼,玻璃珠子般的眸子里糅杂着不屑。 苏浅浅理解丹顶鹤被天谕派圈养,营养应该很丰富,丹顶鹤食用天才地宝,小黑鸡食用丹顶鹤,等于小黑鸡补充了营养,所以长出了毛。 回想起来小黑鸡确实从孵出来后就滴水未进,云宝喂它玉米粒不吃,肉块也不吃…… 原来它好这一口?吃人家的坐骑? “你也别看不起我,不就是两只鹤吗?”苏浅浅赧颜一笑,蹲下身道,“吃饱了吧,下次咱不吃了昂,乖。” 她摊开手,小黑鸡却专注地洗脸,不做搭理。 苏浅浅担心来个人什么的,一瞧这惨绝人寰的一幕,就真是罪证确凿了。 而且一共就二三十只,小黑鸡干掉了十分之一,天谕派肯定会查…… 不如…… 她眼波一转,掏出竹笛,无奈地看着小黑鸡叹道,“有什么办法,我这么负责任的家长,护着自家孩子,无可厚非。” 山林里走出青毛的影子,耳边响起骨头碎裂的声音,苏浅浅捧着水洗洗手,目露惋惜。 多好的鹤啊,掳回福地当景观也不错啊。 可惜了。 待她感慨一番,再回头看,哪里还有鹤,一根毛都不剩。 小黑鸡逮着揣进怀里,苏浅浅悠闲漫步,走进山林,正巧麻脸道人找来,“苏姑娘可有收获?” “啊?有吧,哦,没有。”苏浅浅点头又摇头,空诚自然是找不着的,丹顶鹤却嘎了两只。 麻脸道人无奈,“这青峰山我们已里里外外寻了几次,皆是一无所获,哎,空山师兄虽然不说,但这些天他几乎踏遍荆州,心里是挂念兄长的。” 苏浅浅愧疚,深深地愧疚,怎么能让空山道人挂念呢? 他那哥哥,当初不那么轴,非得杀她,不就万事大吉了么! “不过,苏姑娘,你袖子怎么有血迹?” 第69章 食堂讨饭,醋意萌生 麻脸道人驻步,苏浅浅警钟长鸣,抬起手一看,果然沾染了一大块,定然是抓小黑鸡的时候搞的。 这……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一做亏心事,百鬼缠上身。 苏浅浅心慌慌,干脆捏着袖子擤着鼻尖,“流鼻血而已,哈哈哈。” 她干笑着,麻脸道人也跟着笑,两人莫名地你笑了该我,我笑了该你,结伴走出林子,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苏浅浅嘴角都僵了,总算是回到山门内。 “空山师兄外出未归,就由贫道领苏姑娘去膳堂吧?” 麻脸道长仍在笑,“苏姑娘与师兄如何结缘?” 苏浅浅讲着凤栖村的事,事无巨细,如数家珍。 膳堂大概有五十平米,排排桌子,排排椅子,倒有些像大学食堂了。 苏浅浅落座,便有餐食送到跟前,两菜一汤,竟还有鸡腿。 她早就饥肠辘辘了,魏闲与小黑鸡饱餐一顿,就她,脚底板都磨破,这才讨着一口吃食。 惨,惨啊! 道门中,向来是男多女少,苏浅浅的出现,自然成为诸多道人的焦点。 但她饿起来感觉能吞下一头牛,要什么形象? 谁知,角落里一声讥诮却传来,“哪来的讨吃子,饿死鬼投胎么?” 苏浅浅塞着鸡腿在嘴边,抬头看去,那是一位十七八岁的道姑,与她梳着同样的道髻,粉黛未施的脸,凤目嘟嘟唇,还挺标志的。 “怎么?怕我吃空了你们天谕派么?”苏浅浅不觉有任何不妥,饿了就吃,有什么毛病? 她撕扯下一块肉,津津有味地咬着,甚至挑衅地冲那道姑挤眉弄眼。 道姑脸色一寒,兀自站起,“我们天谕派?你不是天谕派的,是谁带你进来的?当我们天谕是后花园吗?什么狗东西都往里塞!” 狗东西,这么难听,苏浅浅就不乐意了。 别以为她长得好看就能为所欲为! 苏浅浅正要回怼,一道如沐春风的声音响起,“是贫道请苏姑娘来的,若儿休要放肆!” 所有人往膳堂门口看,空山道人风尘仆仆而来,黑着精瘦的面容,总是下撇的嘴角,自成一种肃穆之态。 那道姑惊诧,“师兄你……” 空山道人素来独来独往,山门内也不与人亲近,跟别提山门外的朋友了。 此女什么来历? 她满腹疑问,闲来无事的人,在一旁议论开来,“空山师兄莫非是双修?” “姑娘哪里人啊?日后也要拜入天谕门下?” 更有甚者顽劣行礼,“拜见师嫂!” 苏浅浅并未放心上,一笑置之,倒是空山道人低喝,“长老寻常就教你们没个正经?” 霎时,膳堂内一派死寂。 个人埋头吃自己的饭,只剩将才挑刺的道姑脸色白了又白,愤恨的眼神恨不得将苏浅浅剜出一个洞。 空山道人依着苏浅浅身侧坐下,声线软和了些,“如何,山门膳食还合胃口么?” 苏浅浅用筷子扒着大米饭,含沙射影道,“膳食吧还不错,就是有些人倒胃口。” 苏姑娘言语一如既往地有趣。 空山道人也不气恼,将自己碗里的鸡腿给了她,“辛苦苏姑娘寻师兄踪迹,可有线索?” 苏浅浅怀疑鸡腿下了毒,“没有,可能师兄他云游去了,咱们道修嘛,难免有些追求……” “嘭。” 她胡诌转移注意力,一个托盘摆在身边,竟是刚才那位叫若儿的道姑。 苏浅浅侧目望去,和道姑对视,她眼里隐隐也有火纹,只不过颜色浅淡。 这么说,这位姑娘也是长老亲传之一。 “有事?” 苏浅浅预料到道姑是来找茬的。 她好整以暇,从容沉着。 不就是动动嘴皮子,反唇相讥,讽刺挖苦吗?这种事她最擅长了! 然而道姑暗怒不发,顾及着空山道人,不满问道,“师兄,她哪来的?” “若儿,莫要失了礼节。”空山道人像是教育晚辈,“苏姑娘乃崆峒门人,来者是客,好生待之。” “崆峒?”道姑狐疑,“崆峒距离荆州天南地北,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苏浅浅心跳骤然慢了半拍,要不要猜这么准?她确实是假的,可她从头至尾没有承认过啊! “若儿!” 空山道人厉色,道姑突然提议道,“既是崆峒高人,不如我们就来切磋一番?” “这个……不好吧?”苏浅浅是拒绝的,能动嘴的事,何必动手呢? “害怕露馅?”道姑冷嘲,横竖看苏浅浅不顺眼。 她何德何能,让师兄请进山门,还师嫂,她配么! 宁若心潮起伏,眼刀子冷冷地落在苏浅浅身上。 苏浅浅很不愿意挪屁股,但这么多人,不应声显得自己懦弱无能。 她摆摆手道,“姑娘,你且听我说完,我说的不好,是怕把你打得太狼狈,你不好做人。” “大放厥词!”宁若怒火灼红了芙蓉面,飒爽转身往空旷处,铜钱剑出鞘,“那就试试,谁狼狈!” “若儿这孩子……” 空山道人为难,苏浅浅却道,“空山大哥放心,小师妹不懂事,家里人管教不好呢,自有外人教训。” 她气定神闲地迎过去,眼波流转,暗藏精光。 既然这小丫头想找死,不成全她确是不合适,最好赢得不费吹灰之力,在天谕派扬名,借此更容易打听到天师尸骨的下落。 悠悠然地,她站在了宁若的对立面,云淡风轻道,“看你是个晚辈,让你一招。” “狂妄!” 宁若怒不可遏,持着铜钱剑直取她喉咙。 她身手是不错的…… 但是,苏浅浅也非等闲之辈。 她不躲不闪,青铜剑刺来,只听“铛”的一声,是金属磕碰的脆音。 苏浅浅挡在脖颈处的,是一枚紫金玉嵌底的八卦镜,被铜钱剑刺穿,镜面寸寸裂开蜘蛛网的纹路。 “你作弊!” 宁若抽身,嗔怒踏步,怎么还能拿出法器来挡? “我怎么作弊?你有武器我有盾,毁了我物件,我还没跟你算账呢!”苏浅浅随手将坏掉的八卦镜一扔。 当初她就不大能瞧上老道这东西,碎了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算账?那我便将你一起毁了!”宁若气性急,眼中似有火光掠过,三张符箓抛起,赫然着了火,正是天谕所修炼的三昧之炁。 放大招了! 苏浅浅不再懈怠,当初她面对空诚时,逼不得已祭出楚宵琰的翠玉扳指方逃过一劫。 而今,她已经有保命五雷咒,就看看,是雷动轰鸣厉害,还是这三昧之炁抗打! 第70章 一波三折,谁主沉浮 说时迟那时快,炙热的火光在苏浅浅左右两侧夹击,后背也未能幸免。 宁若信心满满,“现在跪下来求我,或许我可以饶了你!” 苏浅浅莞尔,“不要抢我台词,要说也该是我说!” 宁若戾气愈重,双手交握,竖在心口,“不知死活!” 猝然,火球向着苏浅浅逼近,炽热的温度势要将她烤熟。 “苏姑娘!” 空山道人不自觉地起身,凝重地望着苏浅浅。 三昧的厉害之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万物皆可焚,一旦附着,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宁若小师妹初入师门不久,三昧之火也不是很熟稔,但在良莠不齐的道法中,昆仑的火术稳占前三,分外棘手。 苏浅浅不急不躁,游刃有余,就在火球逼近时,阖上双目,运气,念咒。 五雷咒第一重,轰天雷。 哗嚓—— 雷声刺耳,幽蓝电光缠绕。 火遇上了雷电,炸裂范围更广,木屑满天,膳堂无端端地多出来一个坑。 苏浅浅就在坑洞的中央,任由尘土飞扬,如同化身主宰。 三昧真火灭了,这一点小小的火,现在对她而言,完全是毛毛雨。 “这是什么?” “土鳖,这都不知道?崆峒派五雷术!” “这么可怕?” 膳堂中,议论声四起,苏浅浅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现在她使用五雷术越发熟练,可谓是随心所欲,而且不会再将自己炸得外焦里嫩,雷电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怎么会,我的火术?!”宁若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难寻符箓的痕迹,不由心惊。 修道者人人皆知,五雷术乃是崆峒派绝技,绝不外传。 所以,她真的是崆峒派门人? “你的火,被我吃了!”苏浅浅拂了拂衣袖,踏出一步,目光看向宁若,嘴角扬起,“还来么?小道姑?” 吃? 准确地说,应该是在雷击时,将符箓粉碎了吧? 来? 怎么来? 宁若的三昧真火练成不过两年,气息不足,根本不容她在短时间内再次施展。 苏浅浅鼻孔看人,端的派头倒是很足,谁能看得出,她五雷术的资历比宁若还要短,同样是一击之力! “没完!”宁若气恼,但众目睽睽,岂能甘落下风。 她再次提起剑,就算是肉搏,也要打掉苏浅浅的嚣张气焰。 “若儿!” 空山道人喝止,“技艺切磋而已,又非生死局,何必这般较真?” 宁若攥着铜钱剑,面色乍晴乍雨。 “若儿,听话!” 空山道人又一次喊道,宁若剜了苏浅浅一眼,不情不愿地收了剑,“下次有你好看的!” 苏浅浅冷哼,下次,好像她要在天谕派长住似的。 等东西到手,谁跟谁啊? 这般想着,苏浅浅有礼有节,作揖道,“多谢道友指教。” 她就知道,自己会大获全胜,没有任何悬念。 环伺过四周,大有睥睨天下的高傲。 此时此刻,如同有聚光灯落在她身上,无需舞台,她就是焦点,是众人仰望的存在。 她正享受着精神层面的满足,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快看!是若儿师妹的符箓!” 什么?! 苏浅浅扭头,原本在她身后的那一枚符箓,居然没有完全被轰天雷摧毁,泛着火星子。 靠! 苏浅浅忙提起道袍,快步冲上去,想要将其踩息。 然而就在她踩下去的瞬间,星星之火突然卷席过剩下的那一半符纸,旋即一簇火苗亮起。 “师兄!我没有败!没有!”宁若欣喜若狂,重振旗鼓,仿佛是在命令活物般,“上啊!点着她!把她烧成一撮灰!” 那张符箓还真就飘飘然地飞起来。 苏浅浅眼睁睁地看着那火苗越来越盛,从她的脚底板升到了面门,她脑子宕机一般。 这什么情况,不是已经赢了么! 她还愣着,加持咒法的三昧之火如离弦的箭,扑到了她额心。 “我的妈呀!” 苏浅浅回过神,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命! 该是她太粗心大意,还是那张符箓生命力顽强,怎么没灭得了呢! “哈哈哈,落水狗!五雷术呢!再用一次啊!”宁若转败为胜,瞧着苏浅浅像亡命之徒般,疾驰在膳堂的过道,她爽朗的笑声饱含喜悦。 苏浅浅逃得快,带火的符箓追得也快。 她在桌子这头,火球在桌子那头,她转到桌子那头,火球在这头,仿佛自带导弹追踪系统。 当然这里面不可能有现代高科技,全凭着修道者的信念。 “师兄,你瞧,她也就这样了,哪里是什么高人,说不准五雷术也是偷学来的!”宁若扯着空山道人的袖子,诋毁着苏浅浅。 苏浅浅分出一分视线给那边,对上空山道人担忧的视线,心更慌了。 今儿她要真被这小丫片子打败了,还能在天谕派做客?还能够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 就这须臾间的走神,火球就在她鼻尖分毫之处。 五雷术第二重是什么来着? 生死一刻,她想起了那本「活僵尸」的册子,轰天雷后是地煞雷。 她尝试着运炁过渡到身体的每一处穴脉…… “苏姑娘,小心!”空山道人动身往前,却被宁若拽住了衣角。 苏浅浅兀自睁开了双眼,双眸沉静如水。 地煞雷! 猝然间,雷光若风,从四面八方汇到苏浅浅身边。 符箓碎成了灰。 雷光充斥在膳堂,仿佛要将这房子夷为平地。 银紫色的电流,无头苍蝇般闲逛,没差别地攻击。 “哎哟!” “别劈我啊!焦了!焦了!” “师兄,她是要毁了膳堂吗!” 苏浅浅罔若未闻,她静下心体会真炁游走的感觉,原先枯竭的炁好像再一次充沛起来。 如果说轰天雷是单体攻击,那地煞雷一定是aoe群伤。 只是,这雷窜来窜去,攻击力似乎不够强,看起来有毁天灭地之势罢了。 苏浅浅疑惑,听宁若言语,她转头看去,那道姑正搀着空山道人胳膊,似在说她的坏话。 轻轻地,苏浅浅一指—— 满屋子的电流宛若得到了指令,游龙般,向着宁若奔去。 第71章 师兄救我,好大胆子 “苏姑娘,手下留情!” 空山拔剑,宁若也赶忙掏出保命的法器。 “轰——” 震天一响。 瓦片掀飞,窗户破损。 空山道人连退几步,在没有用三昧之炁的情况下,勉勉强强地接住了这一招。 而他身边的宁若就没那么幸运了,倒飞而出,挂在了房梁上。 这一击后,电流减淡了许多,透亮的膳堂也跟着平静下来,只是桌椅板凳,不是黑的就是焦的,如同着了一场火灾。 “师兄!师兄救我!” 宁若紧抱着房梁瑟瑟发抖,花容失色地呼救。 房梁之高,空山道人有什么办法,只能让人搬来了梯子,将宁若带下来。 苏浅浅窘迫,当时只想着应对宁若的符咒,才绝地反击,碰巧将地煞雷使出来了而已。 “那个……由我来修缮这里吧。”她摸出一锭金子放在桌子一角,瞧了眼宁若,忍不住想笑。 将才叫嚣着要她好看的小道姑,一丝不苟的道髻成了泡面头,脸跟花猫似的,好不狼狈。 “你,你不要脸,用你们派的独门秘术来对付我一个小辈!”宁若吐出一口黑烟,批判着苏浅浅的恶行。 空山也说道,“苏姑娘,若儿习三昧之炁不过短短两年,应付你一记雷击已是倾尽全力,你怎么能……” 两年,叫做后辈? 那她一个月学会两重五雷咒算什么? “等等,空山大哥,你的意思是,学运炁之道很难吗?”苏浅浅大惊,她以为只要按照书中的法门,勤加练习便可熟能生巧。 唯一要解决的难题便是真炁不足的困难而已! 此言一出,宁若面若猪肝,气得发抖,“你还敢张扬!荆州数以几十万的人,除了我们师兄弟七人,谁还会运炁实形?” “再者,运炁需要打通身体七百二十处穴位!每一个穴位练到蓄炁,少则数日,多则三年五载,我的天赋,也仅次于师兄罢了!” 她一通不服气的辩驳,在苏浅浅听来犹如名家讲座。 拿到「活僵尸」册子,发现其中奥义开始,她从未研究过为什么会具备这种能力。 当然,有胜于无,也就是多了个保命招数。 可没想到,对其他修道之人来说,这是一项了不起的开端,甚至可以说,学会运炁,能以炁化形,就凌驾于百分之八十的普通人之上! 而她,用半天时间学会轰天雷,以十多日练就地煞雷,算得什么?算天才吗! 苏浅浅已是激动万分,條然近前搂住了宁若,“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跟你较劲的!你是我的贵人,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你干什么!松开!”宁若周身每个细胞都在抗拒,不知道苏浅浅抽的哪门子疯! 苏浅浅被宁若推开,也不生气,反而跃跃欲试道,“要不我们再来比试一回?” 万一,再次遇险,学会了第三重坤伏雷,她岂不是荆州境内横着走,见谁不爽就是一记天雷裁决! 宁若听来,苏浅浅无疑是在赤果果地羞辱她。 她是败了,但也不容苏浅浅这般践踏尊严。 “师兄,你帮我教训她!”宁若扯着空山,娇嗔道,眼眶子里晶莹闪烁。 空山道人轻叱,“若儿,贫道事先言明,苏姑娘乃山门贵客,你挑唆在先,败北在前,是想让贫道跟你一起,将天谕的脸丢光才罢休么!” 宁若进山门以来,大家都宠着她,娇惯着她,师兄亦是纵容。 而今,就因为苏浅浅的到来,好像一切都变了。 “师兄,你居然凶我,你居然为了她……凶我!呜哇……” 宁若满是委屈,哭着跑出了膳堂。 苏浅浅很赞同空山道人的三观,若非千钧一发练成了地煞雷,她就算不被三昧真火烧死,也肯定是伤痕累累地收场。 可惜,对手跑了。 苏浅浅转移目标,盯着空山道人问,“要比划比划吗?” 空山道人正在气头上,见苏浅浅像只斗鸡,蓦然破愁为笑,“苏姑娘技高一筹,就莫要打趣贫道了。” “来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苏浅浅哄诱着,恨不得大战三百回合。 空山看着乌七八糟的膳堂,正欲推辞,麻脸道人扶着门框道,“师兄,长老通传,让你过去。” “好。” 空山移步,麻脸道人又接着说道,“长老说,苏姑娘也一起。” “完犊子。” 苏浅浅叹气,“看来,膳堂的风波已经传到长老耳朵里,这是要兴师问罪了。” 空山缄默,拿不准长老如何做想。 他走在前,单手负在身后道,“苏姑娘放宽心,你是贫道请来的,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该由贫道担着。” 还挺仗义? 苏浅浅心里也没谱,看得出来,空山大哥在天谕派还是有些分量的。 只是长老官高一级,若长老执意追责,空山大哥也是没辙的。 事情已经发生了,胡思乱想也没用。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大不了就是偷嘛,反正什么天师的骨,还是太上老君的骨,她必须收入囊中! 穿过戒律堂,抵达真武殿。 此处供奉的乃佑圣真武灵应真君。 威严的塑像旁,伫立着一位佝偻老妪,她穿着道袍,毛发稀疏,满脸的褶子,像是一颗干瘪的南瓜。 “空山见过长老。” 空山道长跪下,苏浅浅却站着,带着几分好奇打量老者。 她没想到,天谕派的长老竟是一位迟暮之年的老婆婆,还以为是什么凶神恶煞的壮汉。 老婆婆双目浑浊,犹如两颗烧过的玻璃弹子,视线在空山道人身上兜了一圈,落在苏浅浅身上,“你就是那位崆峒来的道友?” 不是! 苏浅浅在心底否认,不做回应,只是礼貌笑着,然后作揖。 老婆婆拄着一根乌木拐杖,又问道,“洞庭真人,他近年来可好?” 洞庭,谁是洞庭! 苏浅浅莽了,敢情这位长老与崆峒派是旧相识? 坑啊! 到处都是坑啊! 其一,她不知道什么洞庭真人。其二,崆峒派有没有这号子人物也未知! 她不确定这是试探,还是叙旧,一时半会儿答不上来。 老婆婆的拐杖在地上敲了两下,“小友,冒充崆峒派之人,偷师学艺,好大的胆子!” 第72章 强盗进村,血雨腥风 苏浅浅脑瓜子嗡嗡的,她什么也没说,这老婆婆是从哪里看出,她不是崆峒门人的? 她懵着,空山代她问出,“长老,何出此言。” 老婆婆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拐杖上,冷然一笑,“那她倒是答复老生,洞庭真人近来如何?” 两人都看向了苏浅浅,她脑细胞在疯狂地燃烧着。 崆峒真人,近来可好,关键是“近来”二字。 老婆婆问了两次,也就是说,崆峒派确是有此人,只不过,他们已多年未见,也未曾通信。 苏浅浅思前想后,手心里攥着一把冷汗,挺直腰背道,“我不愿答,只是不想回答,心中悲恸,难以言说。” “悲恸?”老婆婆身形一颤,想到了什么,眼里已爬上了阴霾。 这就好办了…… 苏浅浅低头,掩面,悲伤难忍,连声色里都夹杂着哽咽,“回长老,真人他,已驾鹤西去。” “这……” 老婆婆站不稳,空山在侧搀扶。 她望着房顶,唇瓣哆嗦,欲语泪先流,“没想到,他终究还是未曾寻得大道,渡不过那个坎啊!” “长老。”空山扶着老婆婆落座在乌木的椅子上,亦是沉痛,“逝者已逝,人各有天命。” 老婆婆拍了拍空山手背,叹出无尽愁绪,“老生无事,只可惜,世间又少了一位同舟并济的友人。” 划重点,同舟并济的友人! 换而言之,老婆婆都这个年纪了,洞庭真人必然也是日薄西山。 苏浅浅临场发挥,湿润了眼眶,“洞庭师伯他,曾多次提及长老您,今日得以想见,洞庭师伯泉下有知,也算瞑目了。” 瞧着苏浅浅言辞恳切,泫然欲泣,老婆婆招呼她到面前,“好孩子,是老生多虑了,还望你别往心上去。” “现如今坏人多,长老谨小慎微,自是为了道门,是小辈之楷模。” 苏浅浅被老婆婆形如枯槁的手拉着,睁着眼睛说瞎话。 连她都不得不佩服自己,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这一番骚操作,谁还对她身份存疑? 风穿过真武殿,悬于门上的铃铛甘脆细响,空山一五一十道,“将才若儿与苏姑娘在膳堂比试,闹出了些麻烦,请长老莫要责备苏姑娘。” “不打紧。”老婆婆擦拭眼角,“若儿那孩子,方才就哭哭啼啼来告过状。” 苏浅浅嘴角不留痕迹地一瘪,她就说嘛,这长老闲着没事,整天琢磨她哪来的! 原来是那个俏丽小道姑在这里吹耳边风呢! “她啊,是荆州刺史府上二小姐,娇惯了些,受了委屈,天都要塌了。”老婆婆温温笑,褪去凌厉气息后,竟有种和蔼可亲的味道。 荆州刺史,官家小姐,难怪呢! 谁还不是大家闺秀来着,原主乃苏家的“金枝玉叶”,她骄傲了吗! 楚宵琰在她眼中,也就是个长相还不错的男人而已! “孩子,你何时离开崆峒派来到荆州,可有道号?在荆州所为何事?”老婆婆消化了洞庭真人故去的噩耗,转瞬抛出灵魂三连问。 苏浅浅又莽了,还带调查户口的?! 一个谎言的开启,需要百个谎言去圆! 她真是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再次榨干脑仁,盘算着如何天衣无缝地回应,这时,戒律堂跑来个蓄着黑须的执事,“长老!大事不好!清心殿走失两只丹顶鹤未归!” “或是本门弟子驾之出巡,也可能去了山林里觅食?”空山猜测。 执事捧着册子道,“师兄,吾已盘点,也去了山林寻找,一无所获,方盖棺定论。” “难不成我天谕派还有贼不成!”老婆婆豁然站起,恢复那疾言厉色的做派,“丹顶鹤喂以灵芝妙丹,每一只都异常珍惜,必须找到,一只都不能少!” 苏浅浅默默退到所有人身后,偷偷拍了拍自己胸脯。 好险,好险! 差点又要掉坑里! 幸亏之前被小黑鸡解决掉了两只丹顶鹤…… 等等? 长老说什么? 丹顶鹤喂以灵芝妙丹,这么奢侈的吗! 她心痒痒,胸口也痒痒,怀里一个白绒脑袋冒出了头。 “进去。” 苏浅浅啪地一下拍在它脑门,压低了声音,“小心他们丢了鹤,抓你去当坐骑!” 小黑鸡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缩回去。 空山道人耳廓微动,“苏姑娘,你在与谁言语。” 苏浅浅没料到空山道人五感如此敏锐,当然是胡话张口就来,“我是说,丹顶鹤那么可爱,我都想养一只,若是走失了,得多可惜啊!” 空山道人定定地注视着她好一会儿,“赠予苏姑娘一只又何妨?” 苏浅浅受宠若惊,“不必了吧!” 她就是随口一说,长老却和善地笑着,“带苏姑娘去瞧瞧吧,那些鹤,也算是山门无可比拟的财富。” 既然说到这个份上…… 苏浅浅勉为其难地应下,清心殿位于天谕派最后方,紧临着苏浅浅发现两只丹顶鹤的瀑布。 矗立在长宽各有百米的石台,往下便是雾霭层层,隐闻山谷间溪流潺潺。 “苏姑娘,请。” 空山道人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生满青草的山坡,山坡上,丹顶鹤细长的双足站在围栏,站在房顶,站在悬崖…… 它们有的嘬毛,有的抖着翅膀,昂首挺胸,倨傲如公主。 “苏姑娘且先看着,贫道随师兄弟去找走失的两只。” 空山退去,苏浅浅衣襟起伏,一个长着绒毛,四脚黑羽的小东西,嗖地一下蹿了出去。 “小月!” 苏浅浅惊呼,但那影子跑得飞快,扑上一只丹顶鹤就是咬。 “你给我停下,我还没选呢!” 苏浅浅跟进去,撵着的丹顶鹤犹如惊弓之鸟,奔逃,腾飞…… 一时间,清心殿圈养丹顶鹤的圣地,惨叫声不断,根根白羽漂浮在空中,满地细毛。 完蛋! 怕是那两只找不回,老巢的这二十来只也保不住! 简直就是强盗进村,烧杀抢掠,血雨腥风…… 第73章 深信不疑,多说多错 “小月!你给我停下!听到没有!” “你再这样,我就把你卖了,跟他们说是你杀了这些鹤!” “你个逆子!” 苏浅浅先是爬山,又被符箓追逐,现在跟着小黑鸡狂奔,她感觉自己双脚跟义肢差不多。 实在累,撑着膝盖大喘气。 小黑鸡彻底放飞自我,扑倒丹顶鹤,张嘴就是一口,蹄子掏心肝,张嘴又是一口。 接二连三,除了因惊吓而飞起的鹤,倒在苏浅浅面前的,粗略一眼,大约有七八只。 小黑鸡兴许是吃饱了,坐在其中一只丹顶鹤的脑袋上,舔舐她的蹄子,又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 苏浅浅生无可恋,她这是造的什么孽…… 非得找个东西将小黑鸡圈禁起来,否则,逮着人家的珍奇异兽就是一顿啃,就算是赔银子,都得倾家荡产! “你吃好了?”苏浅浅缓过气来,半阖着明眸问它。 小家伙不搭理,认真洗脸,认真清理犯罪痕迹。 “你来。” 她耐着性子,对着它招手。 小黑鸡倒不是聋,它明显是听到了,甚至竖起了长耳。 但也就昙花一现,幽蓝的目光扫了眼苏浅浅,又继续自己的洗澡大业。 威胁没用,哄着也没用,苏浅浅真想将它捏死! 忍了又忍…… 她走上前,一把抓住丹顶鹤的脚,拖着尸体,步至平台,扔下了悬崖。 小黑鸡骨碌碌地眼盯着她看,苏浅浅使出了糖衣炮弹,“我不揭发检举,但是你不准再轻举妄动!” 吧嗒,吧嗒。 小黑鸡一蹦一跳到她脚边,眯起眼,像是一张笑脸。 苏浅浅脸一黑,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揪住她后脖颈提起来,巴掌就往它屁股上落,“让你贪吃!让你贪吃!知不知道你会坏了我的大计!” “啾啾啾!啾啾啾!” 小黑鸡疯狂蹬腿,用尖厉的叫声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苏浅浅哪能容忍它如此放肆,撕下道袍一角,顺着她脖子绕了一圈,续而塞回怀里,再在自己脖子上打了个绳结。 “看你还怎么跑!”苏浅浅胸口起伏,心里是火烧火燎。 “啾啾啾!” 小黑鸡抗议,在苏浅浅胸脯前拱来拱去。 “啾个屁!” 苏浅浅烦躁地骂,万幸道袍宽松,否则还以为她一边大一边小呢! 一不做二不休,她干脆将剩下的尸首都扔悬崖,一边扔,一边怨气滔天,“人家养鹤好在能当坐骑,我把你孵出来,养着你,你就给我找满头虱子爬!” 还是魏闲好,话不多,办事效率佳,是老板最喜欢的老实员工。 小黑鸡就是刺头,不服就上,脾气又烂。 对比之下,高低立判! 若非是见证着它从一颗蛋,萌生成一个小生命,苏浅浅是真打算弃养! 劳累半天,清理干净凶杀现场,苏浅浅又将凌乱的白羽细毛收拾一遍。 看起来与刚推开门进来时的模样没差,她吹响竹笛,转而把心一横,冲回真武殿。 她跑着喊着,惊慌无比,“丹顶鹤逃走了!长老,空山大哥!丹顶鹤逃走了!” 半个天谕派的道人今儿都听了件邪门儿事,世世代代圈养在清心殿的丹顶鹤,居然所剩无几…… 真武殿,老婆婆拉长了脸,“小友,什么是逃走了,细细道来!” 苏浅浅心中羞耻,但嘴上语速飞快,“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进了清心殿的小山坡,就见它们纷纷往外跑,一转眼扎进云霄,不见踪影!” 她此刻有一种熟悉感,好像重现了还珠格格里,小燕子谎称香妃变成蝴蝶飞走的场景。 要多离谱,有多离谱! 老婆婆当即吩咐道人去查看,回禀来的消息令人震惊。 本该有二十二只鹤,现如今只剩十三只! “莫非它们得到成仙?飞升了?”众人揣测,虽觉得不可思议,但也不无可能。 苏浅浅心虚地干笑,“可能吧,万物皆有灵。” “胡闹!” 长老冷言喝道,“若真有飞升,你们可见过仙人?鹤若是没了,你们出山,莫不是要御剑飞行?” 众人噤若寒蝉,老婆婆拐杖一指,“都给老生去找!找不回鹤,逐出师门!” 长老年事已高,大发雷霆时,竟是威严倾天,压得人大气不敢出。 苏浅浅只盼着魏闲能懂她的心,不要进山门,在悬崖下将仙鹤啃噬殆尽。 她脸色惨白,惨白,老婆婆收敛愠怒,看她如旧地柔和,“小友,去歇息吧,来做客头一天,就让你见了笑话,惭愧惭愧。” “那我……先回客房了。”苏浅浅退了两步,迈出真武殿门槛,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总觉得,事情过于顺利,长老对她的信任坚定不移。 难道就因她会五雷咒,知晓洞庭真人? 客房里,道人送来膳食,苏浅浅无心食用,坐立不安地在房中徘徊。 惴惴不安的同时,拍着怀中小黑鸡,“都是你干的好事,我还没来得及打听尸骨下落,要是黄了,我就把你拔毛,下锅,炖鸡汤!” 暮色四合。 天谕派戒律堂,女子冷哼,“我就知她不是个好东西,一来就丢了鹤,还丢了十来只,哪有这么凑巧的。” 说话的是宁若,她顶着毛毛躁躁的发,面盘子斑驳,几近洗蜕皮,也没能将焦黑除去。 想起苏浅浅那张脸,她就恨得嚼穿银齿。 “长老,掘地三尺也不见鹤的尸骨,不是飞走了,谁又能将九只鹤藏起来?” “咱们的鹤少说有几十斤重,敞开肚子吃,也得吃上好些日子。” 戒律堂内各执己见,老者坐在首位,垂着眼掠过亲传弟子七人,“空诚下落不明,鹤也丢了小半,不是有人作祟,莫是我天谕气运穷途,流年不利么!” 空山坐于首席之下,沉沉道,“诸事不顺,有何理由怀疑苏姑娘。” “师兄!我看你是被她迷了心智!”宁若快被他气哭,“你才认识她多久,一字一句,处处向着她!我们同窗二载,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刁蛮任性,蛮不讲理的人么!” 她字字珠玑,憋屈的双眼水雾蒙蒙。 “苏姑娘为人正直,绝不会做出肮脏之事!”空山一如既往地深信着苏浅浅。 遥记在凤栖村时,苏姑娘曾质问他—— 「天谕派唯恶尽除,我且问道友,邪灵恶是恶,活人难道就是尽善尽美吗!」 那时,她不惜得罪彭员外,也要仗义而行,这样的人,空山道钦佩着,欣赏着…… 宁若泪水滑过面颊,长老苍老的声色轻缓,“好了,都别吵了。” 戒律堂静下来,她才慢条斯理道,“那小友漏了马脚,洞庭真人年方五十有余,在崆峒位份低,为人师叔已是不易,她却称其为师伯,真乃多说,多错。” 第74章 现代机构,以形补形 除了有人送饭,送洗脸水,就再也没人理过苏浅浅。 她就像遗忘在了住房,一宿过去,又是一天。 翌日清晨,道人送里餐食,苏浅浅再也沉不住气,跟着出了门。 虽然无人阻拦,但天谕派的人看见她,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快步远离。 “怎么,我是瘟神?” 苏浅浅很是怀疑,丹顶鹤失踪之谜,已经暴露,这些人认定是她做的。 心神晃晃,她拽了个道人,“空山大哥何在?” 道人手捧香炉,摇头,挣脱苏浅浅,溜得比兔子还快。 苏浅浅转念一想又不对,他们若是知晓,不该马上将她控制起来么? 心中疑惑万千,她溜溜达达地走到真武殿,正要步上台阶,一抹倩影伫立殿门前,轻蔑地睨着她,“怎么好意思还赖在山门中,师兄因你而禁足,这下你满意了?” “嗯?” 苏浅浅无意与宁若发生冲突,只捕捉到关键的信息,快了几步往前,“空山大哥怎么了?” “咳咳。” 这时,真武殿内传出沧桑的咳嗽声。 老婆婆拄着乌木的拐杖,笑眯眯地现身,“小友,空山他口出狂言,有失道统,老生不过教他在戒堂面壁思过三日。” 口出狂言? 苏浅浅立马联想到,空山大哥因她而与长老发生了争执,所以遭了此难。 然而自己此行,本就目的不纯,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利用了空山大哥。 他此时被禁足,之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与他无关,也好! 况且,那位空诚道长惨死,与她也有干系。 说不愧疚是假,只是,为了延续无根命,她别无选择,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想起云宝,苏浅浅掐断了心中不忍,故作轻松道,“我已于天谕两日,便不见光两日,如关押犯人般,难道这就是天谕待客之道?” “客?就你?”宁若嗤之以鼻,扶着长老道,“要我说,把她逐出去罢了,恶毒小人!” 苏浅浅将才就没理宁若,她这厢一而再再而三挑事,心生不快,眸光冷了些许,“小道姑,你且说说,我如何恶毒?莫不是赢了你,你心理不平衡,对我记恨极深?” “胡说,分明是你……” 宁若险些脱口而出,长老严肃地打断,“好了,若儿,你去忙祭天大典!” 祭天大典? 苏浅浅是见着道人们,有的捧瓜果,有的端炉鼎,原来是有活动。 宁若捂着嘴,剜着苏浅浅,从她身边过,还刻意撞了下她的肩。 苏浅浅已经确定,这些人对她保持成见,且有所怀疑。 至于怀疑的是空诚之死,还是丹顶鹤,就在宁若没有说完的话里,这个长老,是只笑面虎! 饶是心头门儿清,苏浅浅却不去深究,反而笑着进入真武殿,“是我误会了,贵派忙着要事,长老,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么?” “小友这份心意甚好,若是不嫌麻烦,就参与其中吧,凑个热闹。” 长老笑容和善,苏浅浅退走,去往戒律堂,有可能的话,她想问问空山大哥,因何故与门人发生口角。 但戒律堂外,有弟子驻守,不容她踏进半步。 苏浅浅只好作罢,前往山门处。 就在诛邪大阵的前方,有着一口两米高的青铜鼎,青铜鼎上摆着一方供台,供台上有着牛头,鸡鸭,蔬果…… 道人忙忙碌碌正是为了此事。 情理上是说得通,他们因为有祭天大典,故而晾着她,但无不透着古怪。 苏浅浅转悠在诛邪大阵四周,帮着将成摞的纸钱一张一张撕开,正巧身旁的是麻脸道人,忍不住又开启了话匣子,“空山……” 她才说两个字,麻脸道人就往旁侧挪移了半步。 苏浅浅无奈,换了个话题,“为什么好端端的要举行祭天大典,还是说,每年定点都会有这项仪式?” 麻脸道人警惕地往四周瞟了眼,方回答苏浅浅的问题,“得看昆仑的大能什么时候来,他们每年来一次,来的时候,我们就要祭天,以尊上门。” 苏浅浅听佟掌柜提起过,天谕所属是昆仑。 昆仑乃亘古不变的大宗大派,天谕只能算他们的分支。 苏浅浅撕着纸钱心不在焉,本就枝节横生,又来了个凑热闹的,真是棘手。 趁着麻脸道人在,苏浅浅压低声音接着问道,“听说贵派有坐化天师,是不是真的。” 麻脸道人毫无城府,直言不讳道,“是有耳闻。” 苏浅浅心神荡漾,却又听他道,“不过我们这些小辈知晓不多,至于坐化天师何人,尸骨何在,更是无从得知。” “那谁知道?”苏浅浅已经按捺不住,她恨不得现在就搬着骨头回家。 这乱七八糟的天谕派,她是一天也不想呆了! 麻脸道人随口答,“独属于长老的辛密吧?” 话音落下,他才后知后觉,“苏姑娘对天师有如此兴趣?” 啊…… 苏浅浅望天,目露悲伤,“吾辈向往,修道羽化,何其荣光。” 麻脸道人恍然大悟,也理解了师兄为何对苏姑娘信服,一心求道,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当暮色覆来,当空传来爽朗笑声,“依云长老,好久不见!” 苏浅浅抬起头,就见一只大得出奇的丹顶鹤掠过上空。 天谕派丹顶鹤翼展有一米到两米就已经很惊人了,而眼前的怎么也得四五米,跟大鹏似的,且通体雪白。 昆仑用什么东西养这玩意儿! 苏浅浅惊叹好奇,她怀里的小东西也冒出脑袋,眼馋地望着。 “不能吃!” 苏浅浅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低头一瞧,好家伙,小黑鸡成了小白鸡,体态生羽不说,脑门上还长出了一撮小鬏。 以形补形,是吧! 白鹤扇着翅膀落下,跟直升飞机的螺旋桨差不多,吹拂着纸钱乱飞,尘土刺得双眼睁不开。 苏浅浅捂着眸子从指缝间瞧,那是个身穿天青色衣袍的中年男子。 他出现,长老热切迎上来,“远通真人莅临,天谕实乃蓬荜生辉!” 跑得最快得还属宁若,她莲步急切,真人跟前,就是热情相拥,“远通叔叔,若儿好生想念。” 叔叔,亲戚啊! 苏浅浅扯动嘴角,咂摸着长老道号依云,一瓶矿泉水,昆仑来的真人,远通,快递公司,他们都从属于现代穿越机构吧! 第75章 祭天大典,吞天神兽 那头叙旧,苏浅浅悄然后退。 她跟小道姑结了仇,偏偏来参加祭天大典的是她叔叔,照事情的发展来看,那不得抱紧叔叔大腿,让这快递道长找自己算账? 然而,她刚打起退堂鼓,长老却引荐道,“远通真人来的正是时候,山门内还有位来自于崆峒的贵客。” 苏浅浅闭眼,想当个隐形人。 看着她的背影,宁若嘲笑道,“苏姑娘,你不是很狂妄么?怎么,现在怕了?” 真是会以牙还牙! 苏浅浅暗恨,地煞雷不熟练,否则,劈死她拉倒! 心态炸裂,转过身,苏浅浅素净的面容,却是眉眼弯弯,“小道姑,你这话说的,我辈修士,何曾怕过。” 宁若依着远通真人,白眼快翻上天。 “崆峒小友,如是年轻。”远通道人说罢,态度还挺谦卑,“若儿向来口无遮拦,让道友见笑了。” 他这般态度,出乎苏浅浅意料。 更让她没料到的是,说她一句能顶撞十句的宁若,竟然没有辩驳。 “远通真人事务繁忙,直入正题罢!” 广场上列开了一排排蒲团,长老与快递真人坐在第一排,宁若与亲传弟子位居第二排,其他的在他们身后。 没有人邀请苏浅浅落座,放眼望去,也没个空留位,她就站在青铜鼎旁。 这时,有人敲起了鼓。 “咚、咚、咚。” 富有节奏而庄严的声音。 伴着月光,有人捧着一枚金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供台上。 苏浅浅搓了搓眼睛,怀疑自己眼花。 那枚金蛋,怎么跟她得到的那枚一毛一样? “你兄弟?”苏浅浅悄声问怀里小黑鸡。 小黑鸡连头也没冒,装聋作哑。 苏浅浅盯着那颗蛋,背后几双毒辣的视线却紧紧地锁定着她。 “此蛋昆仑的碎了,天谕还在,就是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能见证着它破壳而出。” 有道人念着陈词,有人在金蛋前淋下一杯又一杯的美酒。 苏浅浅为了更近距离地查看,双手扶在青铜鼎上,脖子往前探…… 与此同时,背后的远通真人紧握拂尘,六名亲传弟子抽出铜钱剑,似乎苏浅浅敢去夺蛋,就要将她斩杀于此。 苏浅浅半点没注意到背后的动静,瞧啊瞧啊,瞧…… 供台上有烛光,那金丹虽然光滑,但不透光。 “小友,此乃吞天兽,传说可呼风唤雨,是上古所遗留下来的宝贝,而今,天下仅此一枚。”长老出言提醒,但话里另有弦音。 若是对一个贪图宝物,居心不良的人而言,此番提点,无疑就是催促她犯罪! 吞天兽,仅此一枚? 苏浅浅恍惚,“你确定?” “那是自然,此兽卵于天谕已有数百年,代代相传。” 依云长老笃定的口吻,苏浅浅垂眼,若说只有一个蛋,那自己怀里的是个什么鬼东西! “你们见过吞天兽么?”苏浅浅未曾回头,面上色彩纷呈。 吞天兽,吞丹顶鹤兽还差不多! “未曾。” 依云长老眯了眯眼,在她看来,苏浅浅已等不及。 她伪装成崆峒派门人,进山门来,便丢失了丹顶鹤,必然是得知天谕派供奉着神兽,为神兽铤而走险。 然而,苏浅浅却苦笑道,“你们这个是假的,就是个金疙瘩!” 真的早就被张德富偷走,碰巧洗劫张德富落在她手里,阴差阳错孵出来,还吃了天谕的座驾! 现在好了,他们煞有介事供奉的玩意儿,不能孵蛋,好歹能买一栋宅子! “你说什么!” 依云长老豁然起身,和善不在,有的只是严厉,“昆仑神物,岂是你胡乱诋毁的!” “把她给我拿下,声东击西,以为我们会上当吗!”宁若总算得以契机发飙,指挥着一众道人蜂拥上前。 转眼苏浅浅身边围了乌泱泱的一片人,她当即也回过味来。 他们居然当她是贼,企图盗走金蛋的贼! 笑话,她的目标志不在此! “长老,我说的是实话,这个蛋,是假的!”她再次重申,无比笃定。 然而宁若怎会给她这个机会,喝着众位师兄弟道,“活捉!” “唯恶尽除!” 一道道带着三昧真火的符箓祭出,团团将她困住。 炙热的火光,映在苏浅浅脸上,她清透的杏眼里,浸满了愤怒,“你们不信我也罢,何必这般兴师动众!” 远通真人臂弯搭着拂尘,笑道,“我当天谕为何提前办祭天大典?收到若儿的信,我还吃了一惊,就是九五至尊也莫敢打神兽主意,何方宵小,胃口奇大!也就是个寻常女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我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大可试试!” 气火攻心,真炁游走。 符箓袭来,轰天雷起手。 “小友,我劝你莫要负隅顽抗。” 雷击还未出,依云长老冷然道,“就算你能伤一二人,天谕弟子百数,你恶斗半天,最后还是要束手就擒,不如随老生去戒律堂,交代清楚!” “我偏不!” 苏浅浅吼出倔强的话,她素来服软最快,然而这些人明显不会放过她。 既然他们不信,她就打到他们信为止! “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话的是快递真人,一张符箓飞来,贴在苏浅浅面门。 那符箓一个炎字,缀着繁复的五圣咒。 虽不及天谕弟子那般火焰缭绕,却见一丝丝火光绕着符箓流转,引得苏浅浅心悸。 不消说,昆仑真人这一张符抵亲传弟子数十张,苏浅浅有种错觉,一旦被这火沾上,必是化作一撮黑灰。 她站定不动,远通真人冷哼,“不听劝,我自有办法。” “死骗子,这下你还怎么蹦跶!” 宁若无比痛快,这个蛊惑空山师兄,在山门内张牙舞爪的女子,毫无还手之力的伏诛了! 这时,苏浅浅却感觉到胸膛有个小东西在鼓动。 她立马抬手一压,不做反抗,转而笑起来,“皆是修道者,何苦为难于我,你们要问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了。” 这小黑鸡,叫它出来它不出,不该出来的时候,她可劲折腾! “拿下!” 宁若扬眉吐气,让道人扣着苏浅浅押往戒律堂。 第76章 祖宗显灵,老君保佑 宁若在前,苏浅浅在后。 大家伙儿都见过苏浅浅的能耐,押送者足有二十人。 苏浅浅无语至极,甚至想掌嘴。 自己说那么多干嘛,哪怕跟这些人讲真话,他们也不会正眼待她。 不过,哪怕她不再多此一举,天谕也会因为别的事降罪于她,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怎么摆着个臭脸?”宁若回头望了她好几次,讥讽嘲笑道,“还是长老慧眼识人,知你根本不是崆峒门人,想偷我们山门的神兽,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苏浅浅…… 然而,宁若领着她到戒律堂门外,却吩咐其他道长,“把她捆住,我带她进去。” 苏浅浅不做反抗,去戒律堂正好,可以见到空山大哥,想必他不会冷眼旁观,任由她被冤枉。 双手套上了麻绳,苏浅浅不解,“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我不是崆峒门人,这般待我,有想好怎么跟崆峒派交代么?” “就你?崆峒晓得你偷师学艺,不将你大卸八块就是法外施恩了!还在痴人说梦!”宁若视她为敝履,遣散了一干道人,揪着捆绑苏浅浅的绳结,竟是绕过了戒律堂。 “你要带我去哪?” 苏浅浅黛眉轻拧,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宁若冷笑,“当然是清心殿咯,那里有一处悬崖,正好是你的葬身之地。” 这小道姑,好狠的心! “你要杀我?”苏浅浅眼底森寒。 宁若也不回头,只管拖着苏浅浅往前走,“蛊惑师兄,也不知道给师兄喝了什么迷魂汤!你就是只不要脸的臭狐狸精!死有余辜!” “等到我将你推下去,就说是你企图逃走,不小心失足坠崖,哈哈。” 想到苏浅浅这个碍眼的东西,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宁若不禁笑得合不拢嘴。 难怪,难怪她要支走其他道人,困住她,让她无法还手。 真当她是孤身一人好欺负? 苏浅浅愤然,双臂合拢,挤着胸膛的小东西。 “小黑鸡,小黑鸡,出来!” 她哑着声轻唤,但怀里的小家伙跟死了一样,不见一丢丢反应。 “你在跟谁说话?” 宁若又不是聋子,蓦然驻步回头,怵惕地盯着她。 苏浅浅板着脸,“当然是请三清附体,太上老君显灵,让他们灭掉你个黑了心肝的东西!” 宁若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那你最好大声一点,不然他们听不见!” 她继续往前走,捆着苏浅浅的麻绳在她手腕上绕了一圈,边走边奚落,“求神拜佛,真要有神仙,天下哪来那么多疾苦?就算天神下凡,能破了远通叔叔的咒法么?” 苏浅浅眸光黯然,眼前一寸之地,就是那快递真人的符箓。 否则,她运两道雷,就能将宁若劈得喊妈妈! 这东西,禁锢着她,不让她使用五雷咒。 “小黑鸡,我警告你,你再不出来,我们真的要死了!”眼瞅着清心殿就在眼前,苏浅浅赶忙催促小东西,然而,不管她说什么,都无法引起它的共鸣。 清心殿,宁若扯着苏浅浅到悬崖,眼底尽是恶毒,“奉劝你下辈子别再说谎骗人,去死吧!” 她抬起腿,就要踹在苏浅浅后背。 苏浅浅这才慌了,忍不住吼道,“小月,开饭了!全是丹顶鹤!” 小月,谁是小月? 宁若动作一怔,就在这时,一个白色的小东西嗖地一下从苏浅浅怀里跳出来,站上了苏浅浅肩头。 它猫脸,虎身,兔耳……幽蓝的双眼,全身覆白羽,四脚漆黑。 “这是什么东西?”宁若吓了一跳。 然而小黑鸡左右看了两眼,不见丹顶鹤,当即弓起身子,炸了毛。 “姐姐,你是我姐姐,救命啊!救命!”苏浅浅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这个狗东西,就知道吃,吃,吃! 也不想想,是谁把它孵出来的! 吞天兽,吞天饭桶还差不多! 小黑鸡鄙夷地瞥了苏浅浅一眼,仿佛在说,你个废物。 转而,它扭头盯着宁若。 “你到底是什么!!”宁若自幼就是富家千金,又因天资过人,被远通真人引荐到天谕派,顺利成章地成为了亲传弟子之一。 她阅历比同龄人要丰富得多,见识也广,但唯独没见过如是奇怪的生物。 苏浅浅瞥着深不见底的悬崖,感受着迎面来的凉风,深吸一口气,“小月啊,你不是喜欢玩雨么,你给她洗个澡。” 雨? 小黑鸡眼眸一亮。 挂着脖子上的布条子,猝然向着宁若扑去。 “别过来!” 宁若如蒙大敌,虽然这玩意儿长得还挺好看,但她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铜钱剑祭出的同时,三张符箓带着三昧真火,也挡在了小黑鸡面前。 小黑鸡竖起了耳朵,一团黑云凝结在头顶。 “噗嗤——” 三昧真火居然转眼湮灭。 苏浅浅大惊,这东西能克制天谕派,乃至于昆仑的道法吗! 也对……毕竟,这是他们供奉的神兽,因为是bug,所以才会自己抓在手中啊! “怎么会?”宁若呆若木鸡,她的三昧之火是在道门中垫底,资历浅薄,那也不该是几滴雨就能浇灭的啊! 局势逆转,苏浅浅心潮澎湃,忍不住加油助威,“小月干得漂亮,上啊,咬死她!咬死她!等我们回去,给你做丹顶鹤全席!” 猝然,云散了,雨消了。 小黑鸡四脚着地,歪着头审视苏浅浅,眼底有不悦。 “搞什么?闹她啊!”苏浅浅错愕,就像足球比赛,临门一脚,运动员突然就画下了休止符。 小黑鸡耷拉着长耳,望着苏浅浅,眼光死沉沉的。 “我又说错话了?”苏浅浅也黑脸,搞不懂自己说错了哪个字。 这狗东西,真是大小姐脾气,一点不顺心就摆架子! 她尴尬地扫了宁若一眼,冲小黑鸡干笑,“祖宗,咱们有什么矛盾,等正事办完再解决好吗?” 小黑鸡一点也不买账,居然就地舔着蹄子,开始洗脸。 卖折耳根的! 苏浅浅那个气啊! 宁若见他们内讧,也渐渐平复了震惊,冷笑道,“我还以为能有多厉害!” “就这么个小屁点,能保你的命?” 她提起铜钱剑,直指苏浅浅。 苏浅浅心里万只神兽奔腾,转身就跑,“小黑鸡,你给我记住!风水轮流转,你最好这辈子别求我帮忙!” 她跑开,全然顾不上小黑鸡。 可怜的东西,个人卫生还没清理好,无端端生有窒息的感觉,脖子上一条布子,拖着她一路狂奔。 “啪!嘭!哒!” 小小的身体,像个皮球,一会儿磕在台阶,一会儿撞在柱梁…… 第77章 天师之墓,掘地三尺 不多时,诛邪大阵的祭天大典已经结束。 长老依云伫立在供台前好半晌,终是捧起了金蛋。 这蛋啊,是天谕的根基,更是昆仑的期望。 怎么会是假的? 金蛋在手心里,还是很有分量的。 她高高举起,对着月光,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自从踏进天谕山门来,她已经守护着神兽几十年了…… “长老!长老!那个死骗子,逃走了!” 匆匆忙忙折回来的宁若气喘吁吁,鬼知道苏浅浅那么能跑,双手绑着,两条腿跟踩着风火轮似的。 她撵着,少说穿过半个天谕山门,还是把苏浅浅跟丢了。 宁若跑得急,不留神绊了一下台阶,猛地撞在了依云长老后背。 金蛋突然脱了手,长老瞳孔大睁。 “啪嚓。” 金蛋落地,依云长老瞬觉心跳暂停。 然而,金蛋在地上滚了几圈,竟然……完好无损。 长老与宁若面面相觑,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神兽日夜供奉,从未磕碰过。 难道真是假的? 宁若自知闯了祸,默默无声地拾起金蛋,递给长老。 长老接过,细细检查。 不检查还好,一检查,骤然发现,金蛋居然凹进去一块…… 凹进去了,凹进去了…… 她捧着,捧着,潸然泪下。 “长老,你怎么了?”宁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神兽摔坏了么?对不起长老,因为那个女骗子,她……她不见了……所以我才……” 老者不理睬宁若,颤巍巍地走到供台前,放下金蛋,旋即喝道,“铜钱剑!” 宁若不知何故,只感知长老气焰中天,很是恐怖。 她递出铜钱剑交于长老手中。 老者凌厉挥过,宁若惊叫,“不可!” 那可是昆仑一脉的神兽啊! “啪!” 金蛋一分为二,竟是个实心,金灿灿的,闪瞎眼。 真是假的…… 长老蹭蹭后退,仿佛丢了半条命。 天谕供奉多年的神兽,居然是金疙瘩! “这……” 宁若也难以置信。 好一会儿,长老想起苏浅浅,她信誓旦旦地说过…… “你说那小友如何了?”长老忽然抓住了主心骨般,紧紧扣住了宁若双臂,眼神闪烁着急迫。 “她……她逃走了。” 长老心一沉,唤来了道人,“找,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她给老生找出来!!” 而此时的苏浅浅,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她不过是胡乱地闯进了八仙殿,躲在张果老塑像背后,本想着躲避宁若的,不经意地压着张果老拐杖,谁知道那里竟有一处机关。 脚底下无端端多了个空洞,就这么掉下来,屁股都杵开花。 “我说你啊,乖乖地配合我,万事大吉,你非得梗着股傲慢的劲,现在好了吧,摔傻了吧?” 她捧着小黑鸡自言自语,然而一贯生龙活虎的小黑鸡,这会儿一点反应都没有。 但愿它还活着…… 但愿它活过来后,不要秋后算账…… 看不清它怎么样,苏浅浅只好轻轻放进怀里,双手撑开,指尖触碰到的是整整齐齐的石板。 显然,这个地道是人工铺陈的,只是不知通往哪里,更不知延伸的方向是前是后…… 她是想掐算一番的,但命格就那么点,越算越薄,省着点为好。 于是…… 她喃喃道,“点豆豆,点豆豆,绿豆,黄豆,看谁最快抓到豆……” 往后! 可惜,快递真人禁锢她的符箓不知道何时掉了,否则,凭着符箓上流转的跑马灯,好歹能照亮一尺三分。 一宿过去,山头细雨飘零。 真武殿外,老者拄着乌木拐杖,拉长着脸,更如一颗干瘪的南瓜,“可有找到?” “二十一处殿门全都巡查过,不见苏姑娘身影!” “找,继续找!!” 气火攻心,依云长老吼出口后,就是止不住的咳嗽。 一旁远通真人冷眼旁观,“长老,昆仑赠予天谕神兽时,那可是千真万确的一枚卵,到底是如何丢失,又是被何人调包?” 长老咳得头晕眼花,狠狠地抽了一口气,攥着拐杖止不住发抖,“她一定知道些什么,一定……” 眼下的地道内,苏浅浅摸了又摸,暗啐道,“死胡同!我去!” 点兵点将一点也不靠谱! 她断断续续走了很久很久,好像度过了一个世纪…… 肚子咕咕叫,眼皮子直打架,脚底板又酸又疼。 但她不得不调转,往另一头去…… 次日,雨势渐消,天谕当空朗开了天,青云团簇,碧蓝如洗。 真武殿前,长老佝偻的身影,难掩地疲态,“还没找到?” “山门内的角角落落,就是一块砖头缝都找过了。” “难不成不翼而飞?” 众人清点过,仅剩的十三只丹顶鹤具在,且非天谕门人,无法驱使,苏浅浅不可能乘鹤而逃之夭夭。 “长老,歇息去吧,就算找到了她,又能怎样?” 宁若宽慰着老妪,心疼着。 不料,她探出手去搀扶,却被老妪甩来。 依云长老布满血丝的眼,浑浊,却愠怒深深,“若儿,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公报私仇,已将小友诛之暗害!” 宁若哑言,她确是这么盘算,但未能如愿…… “长老,我没有……”宁若委屈地挂着泪珠,“若儿是怎样的人,长老您还不知道么?” 长老心乱如麻,也是一时气昏了头。 正在这时,清瘦的道人快步而来,下巴冒着青灰的胡渣,满脸颓然,“苏姑娘去哪了?你们把她怎么了!” “师兄……” 宁若凑上前,空山道人给她的是一记如刀如刃的冷眼,“谁是你师兄?苏姑娘若有三长两短,这师门,不拜也罢!” 不拜也罢? “师兄,你莫不是为了她,要叛出师门?” 空山冷着脸,嘴角下沉,不置是否,撑着倦怠说道,“贫道去找!” 暗道里,苏浅浅终于见着了一缕光,眼前开阔了些,竟分出了许多岔路。 而在岔路前,伫立着一块石碑,是夜光石,刻着几个大字—— 天师之墓。 第78章 步步闯关,点兵点将 居然是天师之墓! 苏浅浅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境地,这种时候,误打误撞找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她呼吸不畅,心率加速,蓦然抱住了月光石的碑。 湿透又冷又硬,她的心却火热难当。 终于找到了,她的长生阵有了阵眼,更改无根命,无须朝不保夕…… 然而,她也就激动了一阵子,很快冷静下来。 续而,她盘腿坐在石碑前,借着石碑的光,将怀里的小黑鸡掏出来。 小黑鸡虽然是丑小鸭变天鹅,好看得不止一星半点,但蔫哒哒的躺在她手心里,蹄子是一抽一抽的,脑袋是耷拉着的,眼睛是往上翻的…… 仔细看,还能瞧见它嘴角有着细沫子。 死是没死,就是状态不佳。 “对不起昂。”苏浅浅苦笑,她逃命在即,哪顾得上小黑鸡。 也怪这小东西,一点也不给面子。 三两下解决了宁若不就好了?犯得着…… 不对,解决了宁若,哪有如今这番际遇! “小祖宗诶,好好睡一觉,拿到头骨我们就回家。”不管小黑鸡是否听到,她自言自语说罢,再次将它轻轻放回怀中。 她直起腰,再看墓碑延伸出的三条岔路,又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点豆豆,点豆豆,黄豆,绿豆,看谁最快抓住豆!” 指尖点着中间一条,她偏要反其道而行,抛去中间的选择,再点一遍。 点着右侧一条,她再次反其道而行,选择最左侧的一条路。 人嘛,要学会变通,点豆豆不靠谱,那就比它还不靠谱,负负得正。 “三清佑我,师父佑我!” 她踏出新的征程,这是一条仅有十公分左右的埂道,两侧是不见底的空洞,头上则是嵌着细碎月光石,仿若星空。 如同是谁打造的高空栈道,试炼来者的胆魄。 不同的是,景区高空栈道有安全锁,但是这里没有,稍不留神失足坠落,下场很可能就是粉身碎骨。 上一世苏浅浅是个业余时间热衷于登山的爱好者,虽然埂道狭窄,但她如履平地,轻轻松松渡过。 而尽头,则又是一个暗道。 不同于将才的宽敞,需猫腰而行,且只容纳一人,身形肥胖,多半挤进去出不来的程度。 苏浅浅扶着暗道,往里探了探,黑黢黢的,根本看不清有什么东西…… “咻咻咻——” 忽然,破空声响起。 是箭矢袭来的响动! 万幸的是,她还没进入,有过被算计的经验,形成了不能反应,保命躲避驾轻就熟。 就在她闪身的刹那,无数银光似彗星砸地球,冲着洞口袭来,一缕发丝没跟上苏浅浅的动作,顷刻间齐齐斩断。 可想而知,若是扎在苏浅浅身上,那一定是千疮百孔,变成个马蜂窝。 暗箭齐发持续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没有成千也得好几百支。 那些高速迸发出的铁箭,有的扎在埂道,有的落下空洞,等到耳边平息,苏浅浅耳边似乎还弥留着“咻咻咻”的幻听。 “应该是这里没错吧?机关这么舍得下血本。” 她非但不害怕,反而愈发地期待。 为了保险起见,她捡起一根射出来的箭矢往里扔。 “砰”地一声后,没了动静。 就这? 苏浅浅扯了扯嘴角,矮身钻进其中,渐渐适应了黑暗后,隐约能看出一些轮廓。 此处如一个收紧了口的花瓶,内里格外宽敞,似乎是个平台,供着什么东西。 她摸索了一番,竟然是流金沙,用小匣子分封着,在黑暗中还能有淡淡金光。 这是用来画符的东西,只不过比起一般的颜料,以及朱砂,好上千倍万倍。 俗话说的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想要符箓加持的道法强,用上流金沙,事半功倍。 好像之前的远通真人给她用的符,就是流金沙所绘。 东西是整挺好,也很稀缺,但是天师呢! 走错了? 苏浅浅高兴不起来,沿途折返。 点兵点将不靠谱,不点也不靠谱,还剩两条,能怎么着? 闭着眼指吧…… 反正选择也不多。 中间一条…… 是不是天师尸骨也就这样了。 “小黑鸡,你说这次机关是什么,要不你替我蹚一蹚?” 一个人太枯燥,苏浅浅明知小黑鸡听不到,哪怕耳闻,估计也不搭理她,但她越临近洞口,越发提心吊胆。 她手中还攥着根铁箭,毫不犹豫丢进去。 嘿,没事? 她躲在洞口半天,左等右等,不见坑。 难不成这里面是天师? 苏浅浅将信将疑踏进去,没过多久,山洞里就尖叫连连…… “哪来的虫子!什么玩意儿!别咬我!” “轰天雷!” 随着山洞抖三抖,世界安静了。 苏浅浅满脸包,至始至终也没瞧见是什么东西,只是踩在脚下,嘎嘣脆,伴着香味。 啧…… 苏浅浅还真的饿了。 她忍着饥肠辘辘,赶紧在供台上寻摸,一卷书,别无他物…… “玩我呢!” 苏浅浅气得想骂人。 她搁这浪费时间,结果就给她这些东西! 罢了,还有一次开盲盒的机会! 书什么的,反正都闯关了,收着就收着。 囫囵往怀里一塞,接着忙活…… 天谕派,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苏浅浅,人间蒸发,近三日…… 徒然,八仙殿震动,如同小型地震。 “长老!长老!” “找到了!” 喊声响彻天谕,半数道人都围进来,最后赶到的是空山。 他看向依云长老,依云长老恍然之后,是深深的恐惧,“天师埋骨之地……” 天谕派,只有长老知道天师的秘密。 苏浅浅已经失踪两日,竟无意间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 “找!去找!” 神兽之卵为假的震惊还未过去,另一重恐慌接踵而至。 绝不容许苏浅浅玷污天师之骨! 第79章 尸骨在手,天下我有 暗道的入口展现在众人面前,无不令人大惊。 天谕中,居然还有这么一方天地,瞒着所有人! 就在道人们准备排排进入时,一袭蓝衣道人,清清瘦瘦,阔步上前,一跃而下。 “师兄!” 宁若焦心呼唤,爬上张果老神像后往里望,黑黢黢的洞口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什么也看不见。 她素来养尊处优,不喜这种黑暗,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跳下去。 这时的暗道内,苏浅浅面带擦伤,一摇一晃地走到平台处,手中捏着一枚月光石,晃眼一过,眼前摆着的正是一具骷髅。 骷髅着着明黄道袍,盘膝而坐,头骨泛着灰白色。 看不出生前是什么模样,但当下,他静谧而安详,仿佛与世无争。 要说与旁人有何不同,甄别之下,他的骨头似乎更加有些透彻,像是涂上了一层树脂。 看得出这里没人来,因为供台上的香灰以及贡品,皆是腐朽。 “不好意思啊,天师大人,借您头骨一用,他日奉还。”苏浅浅正儿八经地作揖有三,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双手去捧头骨。 人都死了,甭管是天师还是老神仙,都是一把枯骨。 少了筋膜血肉链接,就跟杜文月吓唬她那般,跟积木垒高的差不多,只需要轻轻一拧,好似打开榫卯结构…… 然而她碰到头骨的同时,空洞里响起了回音。 “师兄,你当心点!” “师兄,这里好黑,我怕。” 苏浅浅心头一震,他们居然找来了! 宁若那个妒妇! 她哪里还有时间拆头骨,捧着骨头的下颌,往起一拖就走。 刚才这条道真是千难万险,不是飞镖,就是水银,还有三昧符箓。 就是用地煞雷,也难免受了点皮外伤,这会儿她是真炁全无,精疲力竭,饿得头晕眼花,遇到宁若,就真成了待宰羔羊了! 可惜,当她拖着头骨走出山洞,还是晚了。 埂道这头是她,埂道那头,是赶来的空山和宁若,他们手中擎着火符,背后跟着天谕派弟子。 “苏姑娘。”空山道人在看到完好无缺的苏浅浅时,明显松了口气。 之前他在戒律堂多说了两句,长老便将他关禁闭。 其实他知道,是长老不愿让他参与其中,怕生了端倪。 但没想到,他在戒律堂的三日,山门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切都与苏浅浅有关。 好在,苏浅浅安然。 相视一眼,看着他眸中火纹黯淡,才几日不见而已,精神小伙儿空山大哥,怎么把自己搞得跟酗酒未醒一样。 念头在苏浅浅脑子里一闪而过,宁若在空山道人身后,怒目瞪来,“骗子,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大家伙儿的注意力方从苏浅浅脸上移到她手中尸骨上,难道这就是长老所说的,天师? 苏浅浅也跟着他们低头看,她手里捧着头骨,而尸骨的身体,道袍松松垮垮地套在其身,腿骨不知掉在了哪里。 “这个啊,我看它好玩,所以……” 她自己说的话,自己都不信。 “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宁若冷哼,指挥门人道,“把她抓起来!” 苏浅浅往后退了半步,却见空山道人在埂道前,展臂拦住了所有人的路。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苏浅浅,声色暗哑,“苏姑娘,你手中的尸骨于天谕而言异常重要,还请苏姑娘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师兄!她肯定知道那是什么!所以才会藏匿在此!师兄,你怎么还信她!”宁若气得跺脚,真想敲开空山道人的颅盖骨,看看里面打结了么! “藏匿?”苏浅浅不禁笑了,“你不杀我,我能藏?” “你瞎说!”宁若心慌否认。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你没有捆着我上清心殿,没有想把我推下去,也没有杀而不得,倒打一耙!”苏浅浅讽刺的口吻轻松,手里捧着头骨却更紧了些。 这一趟波折颇多,万幸,她命不该绝。 可是天师头骨在手,要怎么离开这地方? 她一心二用,空山道人侧目瞥着宁若,目光带着审判的意味。 “师……师兄,我,我没有……”宁若仍在狡辩,但自己也底气不足,支支吾吾甚至编排不出一个好的借口。 “口口声声说我是骗子,你不是?假清高,了不起?”苏浅浅得了空,嘴上就不饶人。 宁若臊红了娇俏的脸,姗姗来迟的老婆婆喝道,“小友!放下尸骨!” 她命令的口吻,站在了人群前方,盯着苏浅浅,拉长着脸。 “我考虑考虑……” 苏浅浅眼珠子左瞧右看,这里唯一的出路就是独木桥似的埂道。 但她现在想冲出去,俨然不可能。 “小友,你想要什么,尽管提。”长老耐着性子,瞬间变脸,笑吟吟道,“之前是老生狭隘,误会了小友。小友莫要责怪,天谕还算有些底蕴,你看……” “我要丹顶鹤两只,一顿饱饭!” 苏浅浅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她现在饿得胃里直犯酸水。 “就这些?”依云长老稍有讶异,她本以为苏浅浅会狮子大开口的。 “丹顶鹤!对,长老,那些鹤之所以消失,全是她做的!” 宁若恰时告状,空山道人眉骨下压,“苏姑娘?” “它们要跑,跟我有什么关系。”苏浅浅毫无负担,这些人里,她最对不住的就是空山大哥。 其他人,不是对她成见深,就是想要她死。 鹤是小黑鸡吃的,跟她有毛关系! 空山脸色冰寒,之前苏姑娘可不是这么说的。 “好,就依小友。” 依云长老应下来,便温声和语道,“将天师归位吧,小友!” 她甚至不知,苏浅浅到底是命好,首次选择就撞见了天师。 还是说,她已经去了别的道? 流金沙,她自己都舍不得用,天谕根基三昧真火修炼功法与口诀…… 放是不可能放滴! 苏浅浅抱着尸骨压在怀里,露出戒备之色。“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卸磨杀驴,先给我准备东西,我再把这东西交还给你们!” 苏浅浅每搂一下,听尸骨咔嚓一声,长老的心,就像被刀割。 然而,就像命脉被人扼住,她只能应承道,“好,好,小友说了算。” 吩咐弟子去准备苏浅浅的条件,她心生担忧,“小友,切莫食言呐!” 人都退得差不多,就剩长老,宁若,空山。 苏浅浅下意识避开空山道人审视的视线,“你们也都离我远一点。” 第80章 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依云长老恨透苏浅浅这个人精。 但她有求于苏浅浅,神兽之迷,天师之骨…… 她甚至怀疑,苏浅浅就是上天派来折磨她的! “走,都走。”长老撵着两个亲传弟子,自己以身作则。 空山目不转睛盯着苏浅浅,她那头光暗,只能见她手中夜光石,以及拖着的尸骨。 “师兄,走吧,走啊。”宁若拽着道人的衣角,埂道口总算是没人拦着了。 “啪嗒,啪嗒。” 骨头在地上磕碰,苏浅浅脚步踉跄,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真想抱着这骨头同枕而眠,好好睡一觉。 进来的时候漫长又难熬,离开的时候也就半个时辰不到。 苏浅浅望着透光的出口,一把梯子已经顺着洞口搭下来。 外头的依云长老,如同哄诱白雪公主吃下毒苹果的黑心女巫。 苏浅浅想了想,不知尸骨还有几块,索性将他老人家的道袍剥下来,将尸骨裹在其中,然后系上跟包袱一样搭在肩头。 “得罪,得罪。”苏浅浅也是害怕的。 听说坐化天师,乃是得到成仙的仙人,羽化飞升,留在尘世间的骨头。 若真是如此,仙人知他尸体被人糟践,不得弄死她? 做完这些,她扶着梯子往上爬,将将探出头,一柄剑,明晃晃地横扫来。 眼看着就要搁在她脖子上,转而那道人铜钱剑抽离,竖在背后,面不改色地说了句,“苏姑娘辛苦,请。” 苏浅浅怎么觉着,她险些脑袋搬家呢? 她钻出地道,两侧是亲传弟子,包括空山道人和宁若。 依云长老勾腰驼背地站在门口,“小友,你要的物件备齐,这尸骨……” “先等我吃饱再说。” 苏浅浅在众人目光洗礼下回到了住房,饭菜是送到屋子里的,荤素搭配,还挺周全。 但是满桌子珍馐在眼前,哪怕口水直流,也不能放下戒心,当即挥手叫来了宁若,“你,先尝一遍。” 刚出地道就差点掉了脑袋,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饭菜里给她下毒? “我不吃!”宁若剜了她一眼。 苏浅浅让她试毒,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去!” 空山道人哑声轻叱,依云长老亦是命令,“若儿,配合小友,休要闹脾气。” 宁若误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师兄向着苏浅浅也就罢了,长老也顺着她。 不就是一堆骨头吗!那乱葬岗,多得是! 看出宁若的不情愿,苏浅浅叹了一口气,坐在凳子上,紧了紧挎着的包袱,“还挺沉的,若不然挫骨扬灰,省得大家都惦记!” “不可,不可!” 依云长老急忙道,“宁若,快去!” “小人得志!”宁若气得吐血,心里骂了苏浅浅千百遍。 走到桌前,她拿起筷子,苏浅浅余光,至始至终都在打量着依云长老。 为什么选择宁若,她有她的打算。 别看这小道姑脾气臭得很,而且还想嘎了她,但她是荆州太守的闺女,叔叔远通道人出自昆仑,且还滞留在天谕。 依云长老哪怕抓人当炮灰,任谁都不可能枉顾若宁性命。 然而,就在若宁刚拿起了筷子,苏浅浅却喊停,“我嫌你脏,不必了。” “你!” 宁若小脸潮红,举起筷子来就想扎死她。 “若儿,退下!”长老厉色,宁若这才收了手。 “你们都走吧,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用餐。”苏浅浅遣散着他们,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两只丹顶鹤也给我送过来。” 长老也是怄气,握着拐杖的枯手不易察觉地发抖。 空山道人只是沉沉地注视着苏浅浅,也不往前,也不离开。 苏浅浅无奈,只得正面空山道人,略感歉意道,“空山大哥,我会找机会跟你解释。” 说实话,她就算有舌绽莲花之能,也无法洗白,愧对空山大哥。 无论是隐瞒来天谕派的初衷,还是间接害死空诚道人的事。 空山道人退出门,并将房门紧闭,其间一言不发。 待到两只丹顶鹤送入门,四周总算安静下来。 苏浅浅饥肠辘辘,大快朵颐,完全没有心理负担,正如她所推测的那般,依云长老敢让宁若试毒,证明餐食里不存在猫腻。 而住房外,空山道人如门神,笔挺地伫立。 宁若已经受够了,苏浅浅一直踩在她头上,纯粹将她当丫鬟使唤,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长老,您不疼若儿了,明知她故意刁难,您还教我在她面前服软!” 她噘着嘴,耷拉着眉眼,丧气的模样楚楚可怜。 依云长老实属无可奈何,拉着宁若的手轻轻拍着,“若儿放心,她嚣张不了多久,老生我一定想辙子,让她跪在你面前认错,磕头!” 宁若不大确定此话真假,反问道,“长老有什么法子?” 长老沉默少倾,“吾辈光明磊落,却要因这小人有失体统,她实在顽固,那也只能用强,将天师尸骨夺回,刑讯逼供,神兽的问题。” “好!太好了!”宁若恨不得现在就将苏浅浅架上戒律堂,赐以千刀万剐之刑! 一想到苏浅浅大难临头,她还提议道,“长老若下不去手,可转交于我爹爹,太守府上,酷刑无数,点天灯,种莲花,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孩子,你去,将空山带走,否则,很难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苏浅浅对长老与宁若的计谋一无所知,饭菜扫光大半,整个人才活过来一点点。 然而,她如今根本没空睡觉,也不敢睡,紧接着取出了怀里的小黑鸡。 它似乎好了不少,不抽了,眼睛也不翻白了,但是安宁地像一个驾鹤西去的老人。 “祖宗诶,都是我不好。” 苏浅浅战术性地说好话,指尖抚摸着小黑鸡身体的羽毛,“为了给你道歉,我又抓来了两只丹顶鹤。” 猝然,小家伙后蹄子动了一下。 苏浅浅当没看见,继续说道,“可惜你现在无心进食,这两只是鹤群里最大的,你瞧瞧,精神得很,肯定……” 忽然,小东西睁开了眼。 它冷冷地睨着苏浅浅,眼眸似湛蓝的琉璃弹子。 “小祖宗,你还活着,我的天啊,一定是我感动了上苍!” 苏浅浅浮夸的演技,小黑鸡不屑,它爬起来,四脚着地,看向餐桌旁一左一右的丹顶鹤,目光火热起来。 那两只丹顶鹤全然不知自己的命途已接近尾声,还昂着高傲的头颅,走着t台秀。 小黑鸡伸出粉红的舌头舔舐嘴角,就要往上扑。 谁知,它刚跳起来,就被苏浅浅揪住了后脖颈。 “祖宗,咱们做个交易,想吃丹顶鹤不是不可以,但你要知道,命运给你的馈赠早已标好了价码!” 小黑鸡?? 而门外,一支竹筒插进了纸窗。 宁若将一块香膏放进竹筒里点燃,小跑着回到依云长老身侧,“这安神香无色无味,只要她吸入,就会不省人事,天塌下来也醒不了。” 第81章 双贱合璧,天下无敌 长老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了细微的弧度,“还是若儿聪明,点子多。” “长老谬赞。”宁若笑靥如花,眼角净是得意。 她哄骗空山道人,让其去给苏浅浅准备盘缠,告知长老不会为难苏浅浅,空山道人还真就去做,这下,天神下凡也救不了咯! 屋子里,小黑鸡一秒凶相换呆萌,眨巴着水灵灵的眼,诚挚地像个毛绒玩偶。 苏浅浅就知道这东西它能听懂人话,心里明镜似的,就是浑身反骨,你说东它打西,只有美食当前,才会勉强配合。 “小月,我知道是你。”她抚着小东西的毛道,“你听着,我需要你帮忙,一会儿咱们离开,他们铁定不会放过我们,拿出你降雨的绝技,好不好?” 小黑鸡脑袋瓜点头,眸光闪亮亮。 有效沟通,三言两语谈妥,苏浅浅松开了手,“去吧,享用你的晚餐!” 她一撒手,小黑鸡就往丹顶鹤身上扑。 鹤唳惨叫,鲜血喷涌,羽翎脱落,惨绝人寰。 两枚丹顶鹤的心肝下肚,小黑鸡的仪式感不能少,舔一舔蹄子,洗脸,呼噜呼噜。 “哈——” 苏浅浅脑袋晕乎乎的,困意难消。 当下若有一杯美式或者一杯浓茶最好不过了。 她撑不住,双手平置在桌面当枕头,灌铅的眼皮子闭合,只想眯一会儿。 不经意地,却见窗户那冒出半截筒子…… 蒙汗药,张瘸子…… 往昔的记忆萦绕在脑海里,她明知道不能睡,可怎么也架不住瞌睡虫的汹涌来袭。 天谕派这些人,端的是正派名头,背地里跟宵小之人也没差。 真真是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小黑鸡,给我雨,雨……” 她喃喃地说着,小黑鸡却自顾自地享受,一股脑将他们的约定抛诸脑后。 或者说,它根本不把苏浅浅放在眼里。 “言而无信是吧?” 苏浅浅一把将它薅到面前,死命地瞪着眼,“你若不仁别怪我无义!” 小黑鸡依旧无动于衷,苏浅浅是真恼了,这玩意儿狼心狗肺,屡次见死不救的! 为了活下去,她蓦然揪住了小黑鸡一根羽毛,狠狠一拔。 “啾啾啾!” 小黑鸡愤怒地嚎嚎,挣扎着欲从她手中逃离。 “来啊!淹死我啊!”苏浅浅喊着,又是扯下她一根羽毛。 “啾啾啾!” 蓦然间,黑云凝结在当空,豆大的雨滴子落下来。 被凉水浇灌,苏浅浅确实清醒了许多。 “不准停,停下我就拔你的毛,拔光为止,除非你想真的变成一只小黑鸡!” 威胁确实比哄诱好用得多,简单又粗暴。 天谕山门内不知何时刮起了风,呼啦啦的,吹得衣袍四处鼓包,瓦片似乎都要被掀下来一层。 “差不多了。” 宁若早就迫不及待,做为领头人往前行,天谕弟子尾随其后。 住房前,她轻轻推开了门。 天光暗下来后,这屋中不见烛火。 “怎么会有雨声?”有人这么问,抬头望了望屋檐。 宁若却汗毛倒竖,“是跟着她的那个妖怪!” 妖怪?什么妖怪? 天谕弟子茫然,宁若如临深渊,急切道,“把那骗子抓起来!要是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就杀了!” 他们冲进了房间,撞倒了桌子,餐盘碗碟碎一地。 可是,当他们将床铺围住,却见一人影向着他们走来。 她身形单薄,蓝色的道袍加身,显得有些松松垮垮。 雨帘从头浇到脚,看不清她的面貌,只依稀听她呓语般说道,“五雷术第二重,地煞雷……” 滋滋滋…… 电光汇着雨,冒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银紫色的电光中,女子一张巴掌大的脸,眸子冷厉,指尖掐诀,宛如地狱爬上来收割性命的阎罗王。 不少人是见过五雷术的霸道,纷纷萌生退意。 “不要自乱阵脚,她道法高深又如何,我们人多!亲传师兄弟随我祭法!其他人拳脚伺候!”宁若高声喊道,心底也是震惊。 安神香的效果她在太守府时屡试不爽,想要戏弄哪个下人,就先给煨以安神香,再施以惩罚。 她喜欢看那些人醒来后彷徨失措的样子! 没想到,苏浅浅居然还醒着,可能是暴雨临头的原因,也有可能是此人意志力超群!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苏浅浅今天,必须死! 符箓缀着火,电光越来越盛。 苏浅浅就像操纵雷电的神明,这时不知死活的外门弟子前赴后继,无不被电光炸得面目全非。 “啊——” “近不了身怎么办!” 滋啦,滋啦…… 电流越来越密集,十几张符箓向着苏浅浅飞来,却尽数湮灭在雨中。 “这……” 亲传弟子无不大惊失色,他们的道法,在苏浅浅跟前不堪一击。 然而,那是三昧之火啊! 天下最为蛮横的火,可将一切焚烧殆尽! “想杀我,也不看看够不够格!” 苏浅浅怒火中烧,已经将众人逼到了房门口。 特别是这个宁若,简直就是个绊脚石,眼中钉! 她抬起手,冷然道,“通通给我滚开!” 谁也不能阻挡她完善长生阵,谁也不能妨碍她活下去! “轰——” 集结的银紫色雷光骤然分散开来,如同仙女散花,雨露均沾。 “嘭——咚——啊——” 被雷光灼伤的人此起彼伏地哀嚎着,距离苏浅浅最近的宁若,却在千钧一发间,拉来了一位道人当挡箭牌。 其余幸免之人,被雷光追逐着如同丧家之犬。 “太可怕了!” “她还是不是人啊!” “救命啊!长老,远通真人,救命啊!” 第82章 对刚业火,声东击西 “不要慌!耗着她!” 宁若指挥着,她很清楚,苏浅浅的道法其实更像纸老虎。 凶猛是没错,但持续不了太久。 否则在斋堂,她哪会因为她的符箓,追得满地逃遁。 可是她的话,并没有起多大作用,大半的道人还是溃散奔逃。 苏浅浅逼着他们出了住房,看似不费吹灰之力,但却一直运炁。 她很想再撑一会儿,最好撑到山门前,但是她体内越来越空无,就像被掏空了。 本该是铺天盖地的电光,来者必触,如电鞭,抽得他们皮开肉绽,焦黑成碳。 可是渐渐地,银紫色的电光围绕着她,越来越细,恍若织网,如蚕丝。 “呵,骗子,再挣扎有何用?”宁若就等着她道法后继无力,天谕派百人,一人吐口唾沫都能淹死她。 苏浅浅心慌意乱,面上却依旧有四平八稳的从容,“小道姑,嘴硬什么,来,看我不炸死你!” 宁若手持铜钱剑,怔忪地不敢往前。 苏浅浅继续在她伤口上撒盐,“怎么着,这两天毛顺了不自在,还是你喜欢白癜风的脸,黑一块,白一块啊?” 宁若气恼咬牙,甚至有几人偷偷匿笑。 “只可惜,姑奶奶忙,没空教你做人!”苏浅浅话音落下,只见电光逐渐消散。 “啪嚓。” 她指尖宛如点不着的打火机,最后冒出一点火星子。 “再见了,小道姑,回家找你娘喝奶去吧!” 苏浅浅哈哈一笑,拔腿就跑。 与此同时,小黑鸡蹲在她肩头,眼帘半阖,鄙夷之色无以复加。 如果说,起初小黑鸡以为跟着苏浅浅,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那而今,它是越来越清醒,跟着苏浅浅混,三天饿九顿! 苏浅浅前一瞬镇定自若,后一秒闪电奔逃。 差距太大,以至于她跑出老远,宁若一行人才反应过来。 但也没懵多久,苏浅浅背后,喊声震耳欲聋,“抓住她!!!” 突突突…… 火球袭来,偏偏小黑鸡正生闷气,苏浅浅驾轻就熟,刺啦,拔下一根毛。 “啾啾啾!” 小黑鸡尖声叫嚷,眼神恨不得刀了苏浅浅。 苏浅浅板着脸,“你最好心里有数,我死了你会被他们炖汤,分清楚好赖,谁是这个最宠爱你的人!” 小黑鸡咧嘴,不屑。 “祖宗,你别不当真,我真会把你薅秃!” 她再次探出手去,小黑鸡戒备惊恐地跳开,竖起长耳,蹄子紧扣在她肩头。 铅云再次聚集,暴雨淋头,火球无一尽灭。 “莫用道术,师兄弟们,这骗子的宠物古怪得很!” 宁若揭露缘由,“宠物”两个字又引得小黑鸡不爽,它呲着牙,蹄子狠狠地刨苏浅浅两下。 雨是一会儿大一会儿小,苏浅浅适时安抚它的情绪,“祖宗,你帮我,我帮你把她宰了!” 小黑鸡情绪这才舒坦了些…… 跑出住房是个广场,穿过三清殿,又是个广场。 要是逃命能教课授业,苏浅浅绝对是业内拔尖的。 然而,她正要穿过灵官殿,不远处,老者拄着拐杖,温温笑着,“小友,匆匆忙忙,到哪去啊?” 长老…… 苏浅浅一个急刹车,“老妖婆,我要回家,劳烦你让一让。” 老妖婆? 她真是装也不愿意装一下,彻底撕破脸。 依云长老拐杖一杵,业火好似燎原般,层层铺开,延伸至苏浅浅。 原来三昧真火,不止是附着在符箓这么简单,也分深浅的! “小友,既到天谕做客,那就多住几次。”她声色平缓,胜券在握。 若说天谕派,她都拦不住,还有谁能奈何苏浅浅? “老妖婆,你不行!”苏浅浅迎着火光就是冲。 她很有把握,小黑鸡就是天谕派,乃至于昆仑的克星! 依云长老错愕,苏浅浅不像个冲动鲁莽的人,她是傻了? 而追到苏浅浅身后的依云暗捏一把冷汗,长老的三昧业火,足以将苏浅浅焚烧成灰! 然而,苏浅浅往前一步,触及业火。 “噗嗤噗嗤。” 水遇了火,顷刻间形成了白烟,将苏浅浅身形笼罩。 “怎么回事?” “你可是三昧业火!” “长老都拿她无可奈何吗?” 天谕弟子大受打击,依云长老不敢相信自己的老眼。 “长老,她带着个奇怪的东西!”宁若提醒,率先踏步而出。 苏浅浅不会觉得,能灭掉三昧火,就能够大摇大摆的闯出山门吧! 剑刃泛着幽光,苏浅浅早料到宁若会纠缠,当即运炁,轰天雷! “嘭!” 雾霭中,一道倩影倒飞而出。 “噗——” 宁若倒地,一口鲜血喷出。 “师妹!” “若儿师姐!” 道人围在宁若身旁,宁若娇俏的面容满是痛楚,嘴角染着血迹,我见犹怜。 众多弟子中,宁若是难得长相端正,气质怡人的姑娘。 一年到头看不到几个异性,纷纷红了眼,提起家伙什扑过去。 “将她大卸八块!” “剁了她!” 苏浅浅本觉得要了宁若的命,能震慑到一干人等。 谁晓得这群疯狗,居然把宁若当团宠? 可是她彻底没有反击之力…… 她怔着,小黑鸡斜眼看着,似乎在说,你还有什么花招? 苏浅浅脑子里灵光一闪,顺着长老铺就的业火吞噬。 旁人谈之变色的火,在她脚下跟玩似的。 她跑得越快,吞噬业火越多,身边的雾气就越浓。 转眼间,就好比是带着一锅热水移动,她隐匿在其中,难辨身影。 “她人呢?” “是我,别动手!” 扎进雾霭中的天谕门徒,一时间恍若无头苍蝇。 苏浅浅直接到了长老跟前,连长老也拉进一团乱中。 续而,她静默着不动弹,反正孑然一身,但凡有影子,都是敌人。 他们茫然,他们急躁,苏浅浅独善其身。 然而,她又不是隐形人,终于有人与她面贴面。 大眼瞪小眼,那人张嘴就喊,“在这里!找到她了!” 苏浅浅抡起拳头,一记上勾拳。 痛痛痛! 她甩着手,不做声,扭头就跑。 发现苏浅浅的道人明明是指了方向,然而苏浅浅转移阵地,弄巧成拙,成了误导,一下子他们又乱成了一锅粥。 苏浅浅呢,已经踏进了灵官殿,往前就是诛邪大阵。 山门……近在咫尺! 第83章 杀人夺宝,勇闯山门 就在苏浅浅心猿意马,归心似箭地踏进诛邪大阵时。 一人从房顶轻飘飘落下。 当夜无星无月,但他宛若自带灯光,三昧火,形成淡淡橙金色,环绕周身。 苏浅浅气啊! 这些人怎么跟打不死的蟑螂似的,一个接一个来! 这个人她打交道不多,不清楚路数,上次只是一张符而已,就禁锢住她运炁,至于他还有什么杀手锏。 这下,苏浅浅停住了脚,望着他缓缓落定在诛邪大阵。 她自然是能力不够,气势来凑,“快递真人,我无意与你为敌,矿泉水长老都没打过我,你也掂量掂量!” “她当然不是你的对手。” 远通真人笑,“多谢姑娘代昆仑养出神兽。” 他认得! 苏浅浅抹了把面上的水花子,瞥着小黑鸡,它立于肩头,脸色难看地昂首脑瓜子。 很多行为,哪怕她不说,也能感受得出来。 不就是得意自己身份不凡么! 苏浅浅哪怕早就知道小黑鸡来历,还是很难改观。 神兽不神兽的,是她收刮回去的一颗蛋而已。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浅浅当即否认。 主打一个装傻充愣! 偏偏,神兽对昆仑一派来说至关重要,远通道人怎会任由苏浅浅扬长而去。 他一扫拂尘搭在臂弯。“姑娘若将神兽归还,大闹天谕之事既往不咎,伤及若儿也能大事化了,至于天师之骨姑娘大可带走,甚至吾愿护送姑娘出山,安虞无恙至家门。” 这条件,也太诱人了。 每一样,都是苏浅浅梦寐以求的。 她看着小黑鸡,小黑鸡看着她…… 那模样,像极了在说:还不拜见你祖宗?还敢拔我毛? 苏浅浅揉了揉眼,浑身湿透,旋即摇头,“不给。” 她言语的同时,抬手抚摸在小黑鸡头顶,拍了两下,“神兽不神兽的我不在意,但这孩子破壳而出就跟着我,听话懂事,我很喜欢。” 小黑鸡?? 它偏着头的同时,雨水眼见着又要停歇。 苏浅浅揉着它的脸,捏着它一根胡须威胁,“小月啊,你说对不对啊?嗯?” 小黑鸡僵硬地转头,湛蓝的眸子投向远通真人。 远通真人见一人一兽,好像无障碍交流好生羡慕,可总觉得,神兽的目光似乎在求救? “当真不还?”他正色问,环绕周身的火光艳了一个度。 “不还!” 苏浅浅坚定回答,她从不把底牌全交出去。 天谕被誉为荆州仙门,做的还是背后捅人刀子,遑论昆仑,拿什么保证在交出神兽后,他们不会联合起来秋后算账? “好,不交也好。”远通真人阴恻恻地说着,突然挥动拂尘。 苏浅浅紧攥小黑鸡的胡子根,就怕这东西关键时刻坑她一把。 可是雨没有停,也不见火,苏浅浅瞳孔里放大的,是猝不及防呈现在眼前的一个囚字。 这“囚”字,是远通真人环绕在身的橙光。 它们组成的笔画如激光落在她身上,融入体内…… “呃……”疼痛在身体里往外散发,刚开始不是很疼,渐渐愈来愈盛,犹如细丝搅弄颈膜。 喉间漫上腥甜,苏浅浅硬生生咽回去。 难以形容的割裂感,好像她不久便要被融入体内的“囚”字分解。 这就是昆仑道法吗? 不是天谕那般气势滔天,确是细润无声的,以最平静的手段,要人性命! “嘭!” 苏浅浅支撑不住,揪扯着胸口的道衣,单膝跪地。 痛,太痛了。 她好想将身体里的字符掏出来! 为什么小黑鸡的雨对远通真人无用? 道法似乎没触到雨,割裂空间后,瞬间出现在她面前的。 她没有见过,也毫无防备,甚至连躲的念头都还未生起,就着了他的道! “来吧,神兽交还昆仑,我依旧信守诺言。” 远通真人的声音时远时近,苏浅浅耳蜗里淌出了暖流。 视线蒙了赤色,喉咙里的铁锈味重了很多,她忍不住呕出一大口血来。 似乎有脚步声靠近。 似乎有人再说唯恶尽除。 似乎有铜钱剑贯穿了她的身体。 她紧抓着小黑鸡脖子上的布条子,倒在一滩雨水中,像个任人践踏的破烂布偶…… 她就知道,远通真人不是诚心打商量,他未曾阻拦天谕门徒对她的暴行,一开始就心怀杀人夺宝的心思! 苏浅浅不想死! 脑子里满是云宝的一颦一笑,她想活着,长长久久地陪伴在云宝身边。 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成家立业,要是还能听到云宝念诗,听他喊一声“娘亲”。 意识模糊,她摸出了竹笛。 淡淡的音律,断断续续…… “她居然还有雅兴!” “手脚剁下来!只要不死,给长老一个交代!” “为若儿师妹报仇!” 铜钱剑一柄柄竖起,四周皆是嫉恶如仇的喊声。 此刻,道法已经显得无关紧要,有的只是原始兽性般,恃强凌弱,落井下石! “嘭,嘭,嘭……” “嘎吱,嘎吱,嘎吱……” 突然,百年沉寂的诛邪大阵居然升起三环,运转开来。 矗立在四角的石柱,雕刻的咒言泛着流光。 “发生了什么?” “有东西!” 一大帮子人顿住手中的动作,惊讶地往前望去。 远通真人正往苏浅浅走去,打算将神兽带走,此时听闻响动,也不由地回望。 只见山门的围墙上,一抹高大身影,他生长青毛,着着黑甲,指尖寸长指甲。 “是僵!青僵!” 远通真人立马分辨出,心头震撼。 化僵不易,毛僵更是凤毛麟角,青僵,绕是他,也只在书中阅见过。 众人无所适从间,青僵快闪如风,踏进诛邪大阵。 “大家莫要惊慌,这东西会被阵法剿灭!” 远通真人不清楚好好的青僵不在养尸地修炼,闯进山门是为何,但他清楚,诛邪大阵,不容许一切恶灵进犯! 咒言闪烁,金光齐发。 青僵手骨断裂,脑袋消去了一半,腰腹灼穿了好几个窟窿…… “好可怕!” “诛邪大阵才是唯恶尽除呐……” 天谕门徒松了一口气,远通真人亦是神色轻松。 不管是怎样的毛僵,过诛邪大阵必死无疑! 然,青僵仍在往前走,眼里只有不省人事的苏浅浅。 断裂的手臂一寸寸生长,削掉的脑袋在复原…… 金光依旧,他痊愈的速度却肉眼可见。 “不可能!!”远通真人很多年没怕过,但盯着有自愈能力的毛僵,汗毛倒竖。 他是青僵没错,但怎么会杀不死!! 难不成是不化骨? 青僵仿若没有痛觉,残缺的身躯缝缝补补,踏出诛邪大阵,缺胳膊少腿。 “不能让他进去!” 天谕门徒回过神,一旦这东西进了天谕,必是生灵涂炭,血洗山门。 他们一拥而上,青僵只是抬了抬胳膊,一把拍开,几人已是五脏六腑俱碎。 僵类,毫无人性,嗜血如命! 远通真人掂量着自己是否配做青僵的对手。 青僵却从他身边跨过,直奔苏浅浅,跪了下来,“夫人,属下来迟,带夫人归家。” 第84章 空诚之谜,坦诚相待 青僵居然和常人无差。 远通真人以及众弟子诚惶诚恐地在一旁,不敢贸然而动。 他似乎,不是为了屠戮山门。 苏浅浅紧攥布条,小黑鸡幽怨地望了魏闲一眼,好像在说,你怎么才来? 见苏浅浅没了意识,魏闲轻轻地捧起小黑鸡,转而低声道,“夫人,得罪。” 他抱起苏浅浅,远通真人方从震撼中找回了三魂七魄,“不能让他们将吞天神兽带走!” 然而,天谕的弟子怎么会是魏闲的对手。 远通真人拂尘挥动,一个“囚”字再次出手,融入魏闲健硕的体魄。 魏闲不是生人,脚步依旧,再次踏进了诛邪大阵。 冲天的金光,三环转动,他的血肉,片片剥落。 “真人,老生助你!” 长老赶来,拐杖杵地,三昧业火,铺天盖地涌向阵中。 “啊——” 强悍道法,诛邪大阵,就算是魏闲也发出了痛苦吼叫。 他身形往前,一个趔趄,双腿齐齐被金光切断,后背是业火的焚烧。 转眼间,半具身子依稀成了白骨。 他双手托着苏浅浅,却始终没有放手。 “好一个女子,豢养青僵,霸占吞天神兽!拿下!”远通真人一马当先,冲入阵中。 魏闲咬牙,獠牙刺破了自己的下巴。 双腿重新凝聚血肉,又被焚毁。 如同拖尸一般,一瘸一拐,一步步挪移。 他走得太慢了。 以至于远通真人赶来,拂尘狠狠抽在了他肩胛。 瞬间,肩胛宛若塌陷般。 “找死!” 他漆黑的眸子里泛起血光,反手就是一拍。 远通真人躲得快,这一巴掌落了空。 “真人,此有捆灵绳。”依云长老脚程慢,但向着远通真人扔过去了道器。 太吵了,苏浅浅只觉得吵得她无法安睡。 她眯着眼,正瞧着一张红绳编织的大网向着她拢来。 忍着剧痛,她摸索着包袱。 雷击木的法印丢了出去,提着最后一口气道,“五雷咒言加我身……” 一丝电光与法印融合。 “嘭——” 炸开的法印与捆灵绳接触。 木头的碎屑,断开的绳结,如仙女散花落下。 她抓着小黑鸡,哑着声道,“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上了贼船。” 说罢,拔下一根翎羽。 “啾啾!” 小黑鸡恨,它怎么摊上苏浅浅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 哗啦啦的雨水淋下湮灭了魏闲背后的业火,也挡住了远通真人的视线。 魏闲得以片刻喘息,体魄恢复到一定程度,他脚步快了些。 苏浅浅再次呕出鲜血,压着心口,似乎身体内已是支离破碎。 “魏闲,我想见云宝……” 她低语着,眼前已看不清。 “魏闲万死不辞,也不会让少公子失去娘!” 他失去脚掌的双腿,快步踏出诛邪大阵,一跃而上,站在了院墙房顶。 不做停留,他跳出山门,刹那间,消失在天谕门人的视线中…… “就这么让她跑了?” “追啊!” “去清心殿!” 天谕派中,弟子各司其职,却听有人来报,“长老,丹顶鹤只剩下十只!” 不该是十一只吗? 本来有二十三,苏浅浅不知用什么法子,祸害了十只,后又送给她两只…… 众人茫然,而此时的山林里。 魏闲已经恢复,跑起来快如疾风。 忽然,他停住。 双脚在山坡划出了一道深痕。 他盯着山道上之人,面露沉重,“空山道长,你拦不住我。” 道人坐于丹顶鹤上,道袍深蓝,眼底火纹如蒙尘般,不再那么地粲然。 他看了眼青面獠牙的魏闲,目光落在七窍流血的苏浅浅身上,“交给我,否则,她会死。” 夜色中,丹顶鹤翱翔过重重山川。 荆州,悦兮客栈。 瘦弱的身躯躺在床榻,道人坐于床沿,魏闲立于一侧。 “空山道长,夫人伤势如何?” 魏闲问出,空山一怔,“她成亲了?” “这……还未。”魏闲话音一转,“我是问夫人伤势如何?” 他哪能注意到,空山道人面色一息的变化,他侧目看向苏浅浅如纸苍白的面容道,“她中了道法最强言出法随,虽然只是入门的一个字,但足以让她神魂俱灭。贫道以用本门秘术,安神固体,应是不会有性命之忧。” 魏闲松了口气,拱手道,“多谢。” “不足挂齿。”空山道人回着,转而问,“苏姑娘既然不是崆峒门人,为何会五雷咒术?” 魏闲一头雾水,扯了扯嘴角,“夫人之事,魏闲不清楚,我这条命,还是夫人救的。” 空山不再多问,也能猜到,这个毛僵为何会认识自己。 恐怕她一直都在暗处保护着苏浅浅,在凤栖村,哪怕没有他出手,苏浅浅也能安然无恙。 他还是太过相信别人,譬如苏浅浅朝拜天谕派,亦或者,宁若谎称让他护送苏浅浅离去…… 也万幸是他在山门外候着,方能接应上重伤的苏浅浅。 不然,魏闲一个青僵,带着苏浅浅连个下榻之处都找不到。 何况苏浅浅中了言出法随…… 就在他专注地凝视着苏浅浅时,憔悴的女子长睫微颤,深深折痕的眼皮下,眼珠子似乎在动。 这是苏醒的征兆。 “苏姑娘?” 他轻声唤着,苏浅浅撑开了一条眼缝。 入眼是胡子拉碴的空山,她下意识地紧着一颗心,本能地撑着身子往后缩,猩红的眸子怵惕地环伺四周。 “这是荆州城内。”空山心头,似乎被无形的大手捏了一把。 荆州? 他们逃出来了? 苏浅浅心有余悸,百人围剿,她以为,她死定了。 紧绷的神经舒开,她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嗓子眼却干燥无比,冒出的只是公鸭嗓的音节。 空山见状,转到桌前,倒了杯水送到她跟前,“你是想问,你离开了天谕,为何贫道在此?” 苏浅浅看着眼前的杯子,看着他清瘦的手。 听他说道,“贫道相信苏姑娘你是有苦衷的,你也说过,要给贫道一个解释。” 苏浅浅心头一震。 她见过傻的,但没见过这么傻的。 空诚固执地唯恶尽除,空山的固执不同,却也是换汤不换药。 接过水杯,杯中清水倒影着她的脸,苏浅浅只觉得自己混蛋得无以复加。 利用谁不好,偏偏利用了空山大哥! 不能再让他这么执着地蒙在鼓里! 她握着水杯的手一紧,垂眼开口道,“空山大哥不是寻找空诚道长许久么?我知道他在哪……” 第85章 宫门之乱,温之岂敢 空山错愕。 苏姑娘既然早就知道兄长何在,为何到现在才说。 苏浅浅不理会空山的诧异,自顾自道,“你应该去白云观找一找,老道清楚。” 空山道人面色瞬间青黑,苏浅浅又接着说道,“我骗了你,我去天谕,就是为了天师之骨,丹顶鹤也是我毁尸灭迹,你误以为我是崆峒门人,我便将计就计……” 回顾着一件接一件的事,从客观的角度来讲,她真是坏心眼到家了。 指尖森森泛白,她抬起头望着空山,眼眶红了一圈,“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有负空山大哥的信任,天师尸骨在此,我的命在此,空山大哥想取就取!” 空山道长看她露出的纤细脖颈,又扫了眼枕边的包袱,一时间竟然无法消化苏浅浅说的话。 她这算是坦诚么? 还是因愧疚,甘愿用此弥补?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你只当贫道是一颗棋子?”他出奇的平静,仿佛一个局外人,代他人问出疑惑。 “是!” 苏浅浅少有的板正,一问一答。 没有想着去钻什么空子,也未曾阴阳怪气。 空山道人看着她…… 魏闲卷起乌黑的指甲,伺机而动。 三人僵持着,空山很想试试,攫着她的脖子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眉心紧拧,指尖屈起却又松开,“贫道明了。” 退后半步,作了个揖,哑着声道,“是贫道不该轻信别人,人心隔肚皮,苏姑娘给贫道上了一课。” 不是…… 苏浅浅想解释,却又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解释的资格与立场。 他转过身,清瘦的背影落寞,“一切因果当由贫道承担,缘尽于此。” “空山大哥……” 苏浅浅不知怎么,心底似有隐隐的抽痛。 拉开客栈的门,空山道人迈出去,转身面对苏浅浅,那张喜怒哀乐不显的面容,眼眸黯然,“苏姑娘安心下榻于此,就当从未与贫道相逢。” 他缓缓关上门扉,苏浅浅呼吸一滞,他的意思是恩断义绝吗? 一别两宽是情理之中,但空山道人的平静却让她难以释怀。 他完全可以暴跳如雷,可以杀了她泄恨,可是他没有…… 一如既往地,平淡如水。 蓦然,她一拳捣在被子上,“浑蛋,我真是个浑蛋!” 骗谁不好,骗了个如此真诚的人! 她掀开被子,想要追出去,哪怕苍白的只言片语,也想获得空山道人的谅解…… 可是,身体太弱,稍稍挪动就痛得撕心裂肺,鲜血又涌上了喉头。 “夫人,属下可去灭了口。”魏闲平静地说道,在他看来,与此愧疚,不如杀之,对死人无需亏欠。 苏浅浅差点被魏闲气死。 她顺下胸口漫起的气血,摆了摆手,“你走吧,我一个人可以。” 她扶着床榻躺下,不放心地嘱咐道,“不能杀了他,不然我跟你没完!” 魏闲不理解。 不过,苏浅浅的话即为圣旨。 他不做辩驳,只道,“属下回四合村,让清酒来照顾夫人,大人在京城,请容下人前往,助大人一臂之力。” 楚霄琰回京了? 无声无息地,甚至没有带云宝。 苏浅浅想到他之前有说过要出一趟远门。 “去吧。” 苏浅浅裹着被子,心情不佳。 天师尸骨是有了,长生阵也有了阵眼,可是为什么,心里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 房中静谧无声,长久的困顿和疲倦,不容许她胡思乱想。 不知不觉睡着,又在不知沉睡多久后醒来。 房中没有烛火,是夜,房顶上噼里啪啦的雨声。 身体虽然舒服了不少,但精神状况还是很糟糕,总觉得人从天谕逃脱,魂还拘在山门里,脑子昏昏沉沉。 她就这么躺着,躺着…… 客栈里忽然传来喊声,“搜!刺史大人有令,此人伤及小姐,务必缉拿归案!” 苏浅浅当即睡意全无。 真是麻烦,宁若那小道姑还是荆州府上的千金。 她撑坐起,正欲找个地方躲起来,这时,屋外火光闪动,随之房门猛地被踹开。 身穿官袍的官兵大喝道,“是她!” 苏浅浅未有动作,人已经被蛮狠地反扣双臂,压在床榻,脸贴被褥。 “依刺史之命,尔等伤及无辜,即刻押入大牢!” 京城。 宫门外,男子锦白衣袍,剑眉斜斜入鬓,凤目清冷。 他身边,将士不断冲入宫门中。 血,顺着汉白玉石的台阶流淌。 “大人,逆贼悉数斩尽,但陛下生死未卜!” 男子耳闻下属禀报,迈开长腿踏进宫门中,一步步,皆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情况紧急,他带领着江北军士一路杀来,听说,三皇子已代陛下执掌朝政,任由他乱来,不日后便是顺理成章的登基。 太和殿外。 楚霄琰缓步而至,而在仁德殿外,却是一把太师椅。 男子一袭红衣坐于椅子上,端着一杯酒,面目过分白皙,两缕乌发顺着鬓角垂下,笑看着他,声色柔润道,“温之,我就知你还活着,你啊,怎么会轻易死。” “微臣见过殿下。” 楚霄琰稍稍施礼,不苟言笑道,“陛下可还安然。” “那是当然。”男子笑起来,如同女儿家有分娇艳,他将杯子凑在唇边,嗅着酒香,“你这般匆匆归来,难道是担心我对父皇不利?” “下官只是清君侧,辅助天下万世太平。” 楚霄琰避重就轻,心下了然,陛下还活着。 红衣男子品着酒,嗤笑,“温之消息灵通,雷霆之击,有你稳坐首辅之位,谁敢生异心。” 他玩转着空杯子,忽而,杯子滑落摔在脚边,似想起什么,“对了,你可以去问问九弟,这些被你斩去,包藏祸心之人,或许都是他麾下呢?”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短剑露出袖口,楚霄琰往前一步。 红衣男子顿住,感觉到背后杀机,只笑道,“温之,我是皇族,你是臣子。若无父皇之命,你岂敢?” 第86章 打到她哭,跪下求饶 红衣男子走远,楚霄琰踏进仁德殿。 殿中檀香弥漫,明黄的帷幔,双龙戏珠的屏风,玉石雕刻的山水画前是一张龙榻。 已过六旬的老者着中衣,斜靠着软枕,呼吸急促。 “陛下。” 楚霄琰单膝跪地,“微臣救驾来迟。” 老者须发花白,面容沧桑,斜斜地瞥了他一眼,眼角虽皱纹颇多,却掩饰不住眸光凌厉,“你还知道回来?” “三殿下把持朝政,臣若不假死于异乡,难有契机调动江北兵马。” 他话音方落,老者暴戾呵斥,“糊涂!老三是护住了朕,真正有异心的是老九!” 不可能! 楚霄琰怔忪,九皇子为人,他最清楚不过! “陛下?”他不知皇帝老人家怎么敌友不分。 分明是三皇子,欲挟天子以令诸侯,九皇子何其无辜? “朕的话,你还存疑?” 老者声色不重,却极具威严。 “温之不敢。”楚霄琰垂眸,“微臣这便去拘押九皇子来。” “不必。” 老者抬手,“继续禁足老九即可。” “是。” 楚霄琰疑虑颇多,但却识趣地压在心底。 他起身,又听老者道,“传御医。” 出了仁德殿,楚霄琰忆起方才三皇子的有恃无恐,有了揣测。 恐怕在他带领军士清君侧时,三皇子就给自己留了一手,陛下他有所顾忌,受制于人。 若九皇子真造反,他老人家不可能放任他留在京中。 收兵折返,宫门处,一道黑影跪伏在跟前,“大人,可有属下用武之地?” 魏闲。 楚霄琰乜眼,自魏闲成僵后,倒是没为他办过事。 但如今,用魏闲除掉三皇子未尝不可,只是不知他在陛下那埋下了什么隐患。 如今的现状,先静观其变。 “你不是跟着她?为何来了京城?” 魏闲闻言,腰背压得更低了,“属下无能,夫人受了伤,安置于荆州静养,忧心大人,故而赶来。” 受伤? 她还真不让人省心。 只是,她虽一介女流,但能力超群,怎么会轻易负伤? “楚大人!” 这时有士兵前来,魏闲闪身离去。 来者近前,忙问道,“大人是回梅洛轩么?下官遣人备了车马。” 楚霄琰目光幽冷地望着魏闲离去的方向,沉声道,“去荆州。” —— 荆州,刺史府。 苏浅浅已在牢中两日。 这地牢阴暗潮湿,各种虫子在干草中穿梭,地牢深处,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痛呼,几句骂娘和断断续续的求饶。 苏浅浅打坐,望着地牢墙壁上的油灯发呆。 她身体恢复了些,但送进地牢时,他们将小黑鸡和星月罗盘和天师尸骨都搜走了。 就算无聊,连个聊天的都没有。 不知道小黑鸡是不是送还给快递真人,天师尸骨是不是归还给天谕派了。 都是她辛辛苦苦,丢了半条命的成果啊! 哎…… 苏浅浅叹了一声又一声,把这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终于有脚步迎着她走来。 那是身穿白鹇官服,踏着黑色长靴,头戴远游冠的老头子。 这等装束,应当是荆州刺史本尊。 “民女见过大人。” 苏浅浅恭恭敬敬地福身,“您是不是抓错人了,民女为善从良,绝不是坏人。” 她打马虎眼,笑着,黛眉如弯月,双眸如星光。 荆州刺史宁唯卿回以冷然,“是不是抓错人,小女一看便知。” 宁若回来了? 苏浅浅笑意僵在唇角,就听宁唯卿道,“来人,带走!” 狱卒前来打开铁锁,苏浅浅明白了,宁若该是先来了信,才有了全城缉拿之事。 这两日她被监禁于此,是在等着宁若回家! 看来想和稀泥是不行了…… 两名狱卒架着她胳膊,拖出地牢,挟持着往外走。 经历过暗无天日的环境后,迎来的是刺目阳光。 苏浅浅眯着眼,适应了片刻,看出这是刺史府的院内,侍卫不是很多,也不是不能闯! 她深深地呼吸,抬手掐诀,上清五雷术——地煞雷! 身体的情况已经可以运用道法,这些凡人,能困住她? “啪嚓——” 距离她最近的狱卒率先遭殃,扑上来的侍卫也阵阵哀嚎。 她趁着这个间隙快步冲出去,却在拱门处,被一列列侍卫逼退。 宁唯卿泰然自若,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是随后才走出地牢,扫了眼倒地的手下,漠不关己般说道,“早听若儿说过你很难对付,无妨,府上有的是兵力,你有能耐,便单枪匹马闯出去。” 苏浅浅恶寒,电光熄灭,而围堵在她面前的又何止百人? 这刺史,是打算用人海战术。 她心凉了半截,也终于理解,为何修道者有通天之能,天下还是凡夫俗子掌控。 除非有一击覆灭千军万马的能力,否则,区区道法根本无法撼动王朝根基。 她面色煞白,又来了两名狱卒,扣住了她肩胛。 人多如蝼蚁,要怎么逃! 苏浅浅恍然觉得,这里比起天谕派更加棘手! 偏偏这时候魏闲又不在! 出了院门,行过一段路,就是校场。 偌大的空旷地,支起数顶帐篷,架着火盆。 指挥台,置着一张美人靠。 女子素衣坐在那,身侧有女婢撑伞,有人扇风。 她柔柔弱弱地靠着,懒洋洋地注视着苏浅浅,勾起嘴角来,“女骗子,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以为,你还能逃吗?” “小道姑,你不能动我!” 苏浅浅很确定,自己在天谕派时,对宁若使出的轰天雷并未手下留情,宁若应该是一命呜呼的,只是不知天谕用了什么办法,保住了她性命! 想来也是,空山道人既然能救她,天谕自然有妙招温养宁若的。 “哦?”宁若单手托腮,讽刺道,“为何不能动你,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 苏浅浅抖了抖肩膀,挣脱开狱卒的束缚,声色清朗道,“楚霄琰知道吧,当朝首辅,我是他儿子亲娘!” 楚霄琰? 宁若未曾听闻过,但当朝首辅,那是正一品官衔,她还是了解一二的。 “噗哈哈——” 宁若禁不住捧腹大笑,“女骗子,你还满口胡言呢?真是什么都敢说,你是首辅夫人?那我岂不是王母娘娘?” 说实话……没人信。 苏浅浅拉长脸,这时宁若笑声戛然而止,眼里冰冷嗜血,“给我打,打到她哭着求饶,跪在本小姐面前!” 第87章 宁若之死,不值一提 校场都是男人,折磨人的方式有很多。 然而,他们却只用了拳脚。 一肘子磕在苏浅浅腹间,一脚踹在她后背,一拳落在她鬓角…… 轰天雷在人头攒动的环境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劈开好几人,立马就有新的侍卫接班。 苏浅浅仿佛是他们练手的沙袋,推来,掀去,肚子上的疼还没化去,紧接着肩头又一阵钝痛…… “道姑,你会后悔的……” “别打脸!” “都他喵说别打脸了!” 她喊着,吼着,却无济于事。 “嘭——” 不知道挨了多少打,当带着劲风的拳头落在她太阳穴,苏浅浅耳边嗡鸣,眼前一黑,骤然坠地。 围着她的人又踹了好几脚…… 宁若这才发话,“把她给我带过来。” 苏浅浅从未有过的狼狈,被人拖着,宛如一张用过的抹布,被人当作垃圾丢在了宁若脚下。 宁若俯身,揪着她松散的道髻,迫使苏浅浅抬起头来。 端视着苏浅浅的脸,她不由笑出声,“真可怜,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尊容了?活像一条死狗!” 苏浅浅眼睛肿了一只,面颊几处淤青,眉骨还破了,人中糊着的血迹,不知道是鼻子里淌出来的还是嘴里吐出来的。 “跪下来求我放过你,本小姐给你个全尸。” 宁若得意洋洋地松开手,嫌她脏,让丫鬟打来了水,洗干净了纤细柔荑。 “呸!” 苏浅浅啐了口血沫子,她是惜命,但要她在宁若这个小人跟前低头,简直是做梦! 这口血,正好吐在宁若绣着青翅蝶的鞋面。 她怒色浮面,猝然抬起脚来,踩在苏浅浅头上,“劣质的货色,不到黄河不死心!” 苏浅浅的脸陡然磨得生疼,她想挣扎却无力。 宁若拿起了烧红的烙铁,抵在她额头,“知道这是什么吗?黥面之刑,畜牲两个字,和你很相配!” 滚烫的气息扑面,苏浅浅怕了。 她这张脸长得还不错,若是被黥上字,哪怕能逃出去,以后怎么活…… “宁若,你适可而止!是你挑衅在先……” “就是看你不顺眼,不行么?” 宁若面目狰狞,络铁就要往下压,“是你勾引空山师兄,让他事事偏向你,而今他下落不明,都是你的错!” 空山大哥没有回天谕派吗? 额间越来越烫,苏浅浅似乎预料到,下一秒自己的皮肉就会冒出焦糊味,和滋滋作响的声音! “大人!宁大人!首辅大人来了!” 侍卫惊呼声打断了宁若的动作,宁唯卿正在观摩,一听首辅到来,当下枕戈待旦。 传信说京中发生变故,但三殿下已稳住了局面。 未成大事,只因首辅楚霄琰半路杀出,是他坏了三殿下好事! “他还敢来!”宁唯卿夺过侍卫手中银枪,正欲迎出。 校场入口,颀长身影缓步而至。 他着茭白锦衣,袖口缀着云纹,金玉束冠,清风中,自成一派的清雅。 “宁大人,别来无恙。” 他薄唇翘起细微的弧度,凤目清冷的光,扫过宁唯卿,落在宁若跟前的苏浅浅身上。 瘫软的苏浅浅映入眼帘,猝然间,他剑眉紧蹙。 楚宵琰怎么直接上校场来了? 宁唯卿一瞬不解,但也正如他所愿,首辅孤身一人,势让他葬身于此! “首辅大人闲情逸致,到我府上,可没什么好招待的。”宁唯卿持着银枪,余光给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心领神会,在楚霄琰身后,将他团团包围,堵住了他退路。 楚霄琰虽未回身,却也能感觉到背后的杀意。 他不急不徐,面无波澜,径直走向苏浅浅。 苏浅浅早就听到他们的话,眼见着月白的长靴立定在身旁,她“哇”地一声哭出来,当即抱住了来人脚脖子,“相公,楚大人,他们太狠了,呜呜呜……” 她一哭,血混着鼻涕吹起了个泡。 惨是挺惨的,可笑也是挺可笑的。 要不是山穷水尽,苏浅浅也不可能哭。 上次哭唧唧,还是被师父塞在一个镇灵塔里,被那些鬼东西追得满地窜。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这群狗der,根本不把她当人看! 楚霄琰第一次见这样的苏浅浅,往昔她意气风发,不知天多高地多厚,阎罗殿都敢闯上一闯。 若非自己来得及时,她估计命都没了。 楚霄琰想笑,好在他掩饰得很好,依旧板着一张冷峻的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还敢不敢乱跑了?” 苏浅浅摇头,“不敢了,我错了。” 怂就怂一点,能活命就行。 楚霄琰终是没忍住,菲薄的唇扬起。 她蹲下身,在宁若目瞪口呆的状态下,将苏浅浅捞起。 “疼,疼,疼……” 只是动弹一下,苏浅浅感觉,自己跟被人碎了尸一样,痛得要命。 楚霄琰不得不放缓力道,轻轻将她抱起来。 这一幕,有目共睹。 宁若手中的烙铁“咣啷”掉下,烙铁的一头在地上砸出火星子。 苏浅浅刚才唤这位首辅大人什么? 相公…… 她真是……真是首辅夫人? 宁若也是跟着亲爹去过京城,见识过皇亲贵胄的人,那些夫人,妃子,哪个不是端庄贤德,谁跟苏浅浅一样上蹿下跳? 一定是在做梦…… 她手足冰凉,引以为傲的身份地位,此刻在苏浅浅面前显得不值一提。 正一品夫人,哪里是她这个刺史府上千金能比拟的? “知道错就好,说吧,谁欺负的?”楚霄琰难得有被苏浅浅依靠的时候,当下端着沉稳之态,周遭皆是敌人,却仍是安之若素。 苏浅浅艰难地扭头,指着一群侍卫,“他,他,他,还有他,他打我脸!” 楚霄琰森冷眼风扫过,几个侍卫蓦然一抖,好像被人扼住喉咙般。 “最可恨的就是这个小道姑!” 苏浅浅气的肺叶子快炸了,她指着还在云里雾里的宁若道,“她想杀了我!” “哦?” 楚霄琰眼底覆了寒霜,“我的夫人你也敢动?” 宁若被他看着,兀自打了个冷颤。 她清醒过来,讥诮讽刺,“就她?死不足……” “扑哧——” 短剑划过脖颈,人头落地,干净利落。 第88章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宁若死了。 死得太过突然,苏浅浅人都傻了。 这位楚大人,纯属人狠话不多! “若儿!” 亲眼看着自己女儿殒命的宁唯卿,仰天长啸,怒目圆睁,“杀了,把这二人都给我杀了!” 楚霄琰只身一人,他怎么敢的啊! 正因笃定楚霄琰不敢动手,他才放任他捞起苏浅浅,在一旁看好戏。 岂料,片刻的松懈,女儿就命丧此人之手! “大哥。” 苏浅浅心慌慌,她揪着男人衣裳,冷汗直冒,“我现在就是待宰羔羊,打不过的,你看着办!” 男人垂眼看她胆战心惊的样子,右眼肿成馒头,小脸煞白,他勾起一丝玩味来,“那该如何?你先死?” 苏浅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狗男人到底靠不靠谱! “楚霄琰!你千不该万不该离开京城!”宁唯卿面色狰狞,长枪提起快步逼近。 他一心杀了楚霄琰,给女儿陪葬,还能助三殿下成大统! 然而楚霄琰巍峨不动,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宁唯卿背后,指甲若弯刀,“扑哧”没入他胸膛。 校场的侍卫,还没来得及惊讶自己看到的是什么怪物。 一道道利箭簌簌落,根根没入血肉之躯。 他们就像是攥成一团的筷子,突然松手,悉数倒地。 苏浅浅又一次见识到,什么才是杀伐果断,非我族类,屠戮殆尽…… 她微微张着嘴,才看清,在校场的围墙外蛰伏着无数将士,他们手持驽柄,俨然就是纪律严谨的杀人机器! 苏浅浅感觉自己在阎王殿坐过山车似的。 她的小心肝哦,跟着她简直是遭罪。 “楚大人,您下次能透个底吗?”苏浅浅眉头下撇,好在,欺负她的人都死光了! 楚霄琰抱着她往外走,“休要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给足你面子了。” 确实。 苏浅浅莞尔,将才那一出配合得真乃天衣无缝,虽然见证他们“恩爱”的人都去奈何桥领盒饭了,但总归来说,她是出了口恶气。 不作死就不会死,谁让那小道姑屡次纠缠着她不放。 校场外,苏浅浅在楚霄琰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我还不能走。” 楚霄琰铁着脸,“能下地?” “下不了也得下!” 随着楚霄琰松手,苏浅浅双脚落地,她压着肚子,一瘸一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向着刺史府院子去。 她的小黑鸡,她的星月罗盘…… 还有这偌大的刺史府,形如金窟,不搜刮一番怎么能行? 她的银子花得差不对了,王之伊那些还得做长生阵,荷包空空,精神恍惚! 还真别说,刺史就是刺史,官高一级,财产也是比王之伊多得多! 扳指,玉佩,鼻烟壶,金珰,抹额,玉玦……应有尽有! 抢劫这种事,对苏浅浅来说,比起逃命有过之无不及! 她安排着将士当劳动力使唤,自己则是苟延残喘地盘问刺史府的下人,竟无一知晓小黑鸡下落。 靠人不如靠己,指尖在伤口上涂抹,染上血迹点在额心。 闭上眼,脚下撵转。 天乾、风巽、水坎…… 忽然,她睁开眼,双眸霎亮! 小黑鸡还在! 她沿着府门一路走,直至书房,推开门,就见那小东西,一蹦一跳地,从书架到书桌,好不怯意。 “我的小祖宗欸,找你找得我好苦!” 小黑鸡蓦然见到苏浅浅,先是一怔,旋即双耳耷拉,翻着三白眼。 苏浅浅跟没瞧见它表情似的,赶上去捉起它来,抱在怀中,脸颊就往它脑袋上蹭,“想死我了,真是个小磨人精。” 小黑鸡生无可恋…… 星月罗盘也在书房中,失而复得,苏浅浅倍精神,她走出刺史府时,楚霄琰正站在马车旁,冷冷淡淡道,“抄家是要充国库的。” 这样…… “不算抄家吧。”苏浅浅讪笑,指甲掐出一点点肉,“凤毛麟角而已,不要记录在册就好了。” 楚霄琰眼神如小黑鸡,这是没娶苏浅浅过门,若是娶回家,三天两头洗劫一座府衙,别人怎么看? 坐上回四合村的马车,苏浅浅就摆烂了。 四仰八叉地躺在长凳上,闭上了眼。 几乎在合上眼的一刻她就睡了过去,有楚霄琰在身边,她不必再悬着一颗心。 这一觉,她是睡得昏天地暗,待到睁眼,已经快到四合村。 入夏时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花香,她拨开珍珠缀的帘子,入眼一派苍翠,乡村的淳朴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远远地瞧着四合村的中空牌坊,苏浅浅兴奋无比。 不虚此行,她带回了天师之骨,终于又能见到云宝了! 然而,她的喜悦刚生起,却见当空盘旋着黑白相间的丹顶鹤。 天谕派! 他们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阴魂不散的,岂止是宁若! 她缩回到马车里,咬着指甲,心神不宁。 闯出山容易,但解决后续的麻烦也够糟心的,但她毕竟是强取天师之骨,还带着昆仑吞天神兽,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来者何人!” 进入牌坊便有人拦住了他们去路。 在这里站岗的居然是天谕门徒! 楚霄琰的马车在前,他稍稍看了一眼,瞧他们都穿着道袍,便猜出了大概。 他一言不发,而是马夫掏出了令牌,“当朝首辅,闲杂人等还不速速离去!” 首辅?! 天谕门人不但不让,反而作揖道,“苏姑娘,长老请你一叙。” 苏浅浅将指甲啃得缺缺丫丫,她的底细,大抵已经被天谕派悉数掌握。 他们没有用强,应是顾及楚霄琰。 一叙,也就是说有斡旋的余地。 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苏浅浅捏着嗓子道,“那就请到松雪楼吧,各位道友远道而来,辛苦了。” 道人跟着马车前行,左一排右一排,防备着苏浅浅逃遁。 松雪楼,苏浅浅扯下一块布子掩住了自己的脸。 虽然青肿的眼眶已经消下去,但脸上一些淤青,还是很难看,摆明告诉别人自己挨了打。 没顾上见云宝,松雪楼的大堂,她刚坐下,门外就传来依云长老饱经风霜的声音,“小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这又是何必呢?” 第89章 恶贯满盈,枉为仙门 苏浅浅正经危坐,依云长老还是那般模样,身形佝偻,拄着一根乌木拐杖。 跟在她身后的除了天谕门人,还有众多村民。 他们笑盈盈地跟凑红火,言语间皆是恭维的话,“我就说苏姑娘不凡,天谕派长老竟亲自登门。” “可不嘛,天谕可是仙门,苏姑娘了不起啊!” “苏家娘子,若是入了仙门,可不可以把我家那小子也带进去修行?” 苏浅浅尴尬,他们热情地招待了天谕派,居然不知道这些人是来寻仇的。 上次她出村时,不是还口口声声说她是妖女么! 如今态度转变之快,这些人见风使舵的本事真不错。 不过苏浅浅懒得搭理,冷着脸盯着依云长老,“别玩虚的了,有话直说。” 赶尽杀绝的事都做了,有什么必要同坐一桌,心平气和地谈判。 依云长老满脸褶子,笑意僵硬,“小友既是开门见山,天师尸骨和吞天神兽……” 她话说到这里,苏浅浅眼骨碌一转,突然顺着椅子滑坐在地。 她低头,抹泪,揭开了面纱。 嘤嘤的啜泣声,委屈来得猝不及防。 依云长老愣住,村民也是瞠目结舌,只听苏浅浅断断续续哭诉道,“你们……你们,为何要咄咄逼人,我与小黑鸡感情深厚,非要夺人所爱,好不讲理,还把我打成这样……” 依云长老眼睛直了,她是围攻苏浅浅没错,但苏浅浅脸上的伤口,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各位乡亲,你们说说,小黑鸡是不是我的所有物?他们自持仙门道统,却想将小黑鸡占为己有,若非相公,我怕是死在天谕了。” 楚霄琰就在苏浅浅身旁,他负手于身后,凤目沉静。 苏浅浅颠倒黑白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只管静静地看她表演。 她的“悲惨”遭遇,有理有据,面上的伤足以说明。 村民哗然,看天谕门人的目光变了又变。 “他们怎么能这样?” “苏家小娘子上门做客,他们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 苏浅浅哭得更伤心了,“可不是嘛,早知天谕惦记着我的私宠,我是万万不会去赴约的……他们就是早有预谋!” “你瞎说!” 天谕门人奋起辩驳,依云长老气得直哆嗦,“小友,你为何信口雌黄!” 苏浅浅抬头,泪眼朦胧,“乡亲们,我苏浅浅为民生,为大计,何曾胡言乱语?他们到而今还想倒打一耙!” 她是贼喊捉贼,但村民念及的都是苏浅浅为他们所做的一切。 已经误会过苏浅浅一次,他们下定决心,要将苏浅浅当自己人,不可做那忘恩负义之辈! “什么狗屁仙门,强盗之风,恶贯满盈!” “赶出去!统统赶出去!” 群起而攻之,天谕门人是有口说不清。 他们解释无果,麻脸道人祭出铜钱剑,“长老,与这些人废什么话,抢回尸骨与神兽!” 念及空山师兄被骗,他还曾信过苏浅浅,麻脸道人就火冒三丈。 “还敢动粗!仙门怎么了,仙门就能滥杀无辜吗!” 他的行为无疑是矛盾催化剂,一个“抢”字,妥妥地坐实了恶行。 “糊涂!你我修道之人,哪能对手无缚鸡之力的黎民百姓动手!”长老喝止,他们却被村民一窝蜂地轰出了松雪楼。 苏浅浅哭声渐弱,伸长脖子往外望。 还好这些村民向着她,否则还真愁着怎么甩掉这些苍蝇! 都杀了吧,不现实,道门又不止昆仑一脉,残忍如魔物,与众道门为敌,并非明智之举。 “长老,眼下该如何?” 村子外,麻脸道人气急败坏地将铜钱剑插在泥地里。 他们风风火火来,却如丧家犬般撤离,村子里那么多人,他们自愿成为苏浅浅的挡箭牌,想动苏浅浅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且他们观察过了,村子外安营扎寨的全是官兵,更是难上加难! “先等着,老生不信,她躲在村子里一辈子不出来!” 依云长老也是怄气,她怎么就遇到苏浅浅这号浑不讲理的女子! 而松雪楼,为苏浅浅荡平祸乱的乡亲们折回来,对苏浅浅是嘘寒问暖,“苏家小娘子,我是创伤膏。” “这小脸伤的哟,看着都疼。” “天谕派也太不是东西了,枉为仙门!” 一言一语皆是同仇敌忾,苏浅浅也不白用他们,招呼侍卫将从刺史府上薅来的东西又散出去一些。 等到人都走了,楚霄琰从头看到尾,鼻息间一声冷哼,不明情绪。 “哼什么哼,山人自有妙计,能屈能伸方能成大事也!”她脸不红心不跳,过程怎么样不重要,结果如愿比什么都强。 不跟楚霄琰贫,她再次覆上面巾,往松雪楼后院走,“云宝,云宝,娘回来啦,云宝!” 后院无人,她又接着上阁楼。 阁楼亦是不见小东西身影,她不得不怀疑是天谕派掳走了苏云。 蹭蹭跑下楼,却听门外清脆笑声,“清酒,你好腻害,这么多鱼,云宝要烤着吃,煎着吃,炖汤喝!” “少公子也不差啊,今天收获颇丰。” 一大一小的人,牵着手,提着鱼篓,赤着脚踏进门。 那是面容隽秀的魏清酒,以及小糯米团子苏云。 当看到苏浅浅时,魏清酒脚步顿住,脸色一瞬地泛白。 苏云同时一愣,旋即撒开小脚冲着苏浅浅扑去,欢快的童音呼唤着,“娘亲!娘亲!” 苏浅浅配合地蹲下身,苏云就撞进了她怀里。 “想娘了吧?” 摸着孩子头上的小鬏,苏浅浅这才真的想哭。 她都记不得多久没见云宝了。 “嗯。”苏云在她怀里蹭了蹭,适时想到了什么,跑回到魏清酒身边,捧起鱼篓来,“清酒跟云宝一起下河,我们抓了好多好多鱼,娘亲你看!” 鱼篓里湿淋淋的,装了半篓子的鱼儿,花色不一,有的还在拍打着尾巴。 “云宝好棒。”苏浅浅捧着他脸就啄一口,转而看向魏清酒道,“我不在的时间,多亏你照顾云宝。” 魏清酒不自在地扯弄唇角,“照顾少公子是属下的本分。” 说罢,她俯身施礼,调转脚步去厨房。 苏云见状,忙跟上去,“娘亲,云宝要跟清酒一起做鱼!” 他揪着魏清酒衣角,小脸洋溢着烂漫笑容,魏清酒也露出了喜色,摸了摸云宝脑袋。 目视着两人从眼前消失,苏浅浅莽了,云宝就不想跟她多呆一会儿吗? 难道抓鱼,下厨,比她这娘亲还重要? 第90章 懂事云宝,长生阵成 好大儿欸! 你娘受伤了欸! 苏浅浅有种失宠的难堪。 她到厨房时,小团子正在灶前烧火,小脸上沾满黑灰,却忙得不亦乐乎。 魏清酒站在灶台后,将清理干净的小鱼仔下锅,热油噼噼啪啪地爆裂,小鱼仔翘起头尾,表面焦黄,散发出浓浓的鲜味。 “好香呀!” 苏云哈喇子挂在嘴边,简直就是个小馋猫。 魏清酒捞起炸好的小鱼仔盛在盘子里,筷子夹起一条说道,“这是少公子抓的。” “真的吗!”苏云人小好忽悠,当了真,屁颠屁颠凑过去。 魏清酒吹凉了些,放在苏云手心。 苏云还是觉得烫,呼啊呼啊,滴溜溜的眼眯成了一条缝,“云宝要给娘亲吃!” 苏浅浅在门外看,一听这话,忙闪身躲起来。 好小子,还是很有孝心,惦记着她的。 魏清酒往门外看了一眼,似察觉了什么,“少公子越来越懂事,长大啦。” 苏浅浅离开厨房,回到大厅的梨花木太师椅上坐着。 余光瞥见小人儿跑来,故作深沉地单手支腮。 “娘亲,云宝逮的鱼,很好吃的。” 奶音响起,苏浅浅懒散地瞥了一眼,像个老佛爷。 “娘亲,趁热吃。” 苏云爬上椅子,现炸小鱼仔送到她嘴边,“啊……” 苏浅浅不等他喂到嘴里,捏着小鱼仔尾巴责问道,“不跟魏清酒跑了,眼里有我这个娘?” 苏云小,哪能听懂苏浅浅的憋闷。 他茫然不解,“云宝当然有娘亲啊,最好的娘亲!” 虽然他不知大人心思,但倚在苏浅浅身旁,“云宝还要抓更多更多的鱼给娘亲补身体!” 苏浅浅后知后觉反省,是否太过小心眼,孩子嘛,玩性大。 “这还差不多。” 释然后,她抱起云宝道,“咱们回后山。” 苏云却蹬着小腿不让,“下午云宝还要习字作画呢。” 说罢,他顺着苏浅浅的身体滑下去,灵活地像只野猴子。 苏浅浅又看不明白了。 说他贪玩吧,还知道学习,才分别多久,这孩子是成长了? “你不想玩小黑鸡?” 小家伙站得笔直,一板一眼道,“娘亲说过,劳逸结合,松弛有度,云宝做完功课再玩。” 天呐! 这是三岁小朋友的觉悟?! 苏浅浅不知该喜该忧,苏云是陌生了些,但懂的道理也多了! 看他认真的小模样,苏浅浅无奈,“行吧,请问云宝什么时候有空呢?” “每日辰时至午时。”苏云回答,转而摇头摆尾,“娘亲,云宝是不是很乖?” “乖。” 苏浅浅瘪了瘪嘴,“儿大不由娘!” 才三岁就懂得拒绝了,以后云宝要真是出人头地,她是不是还得预约觐见? 魏清酒端着盘子走来,“夫人莫怪,少公子学业进步很快。” “嗯,嗯。”苏浅浅悻悻然,斤斤计较反倒显得她拎不清。 挎起天师之骨,她离开了松雪楼,“你们忙你们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恭送夫人。” 苏浅浅没有回头,她只得安慰自己,等更改了命格,有的是时间陪伴苏云,就算他念书,也可以守在他身旁一整天。 许久没回后山,她的菜地长势喜人。 院子里“哼哼”的是两只猪崽子,而蹲在院子外清理杂草的居然是佟掌柜的伙计阿贵。 见苏浅浅,阿贵憨憨地挠头,“苏姑娘,佟掌柜在茂县,就让我帮您打理福地洞天。” “他去茂县做什么?”苏浅浅看那两只猪仔吃得膘肥体壮的,伙食应该不错。 说起来,她到四合村,从头到尾确实没见佟掌柜。 寻常属他最殷勤! “好像是……开什么拍卖会……” 阿贵这么说,苏浅浅恍然想起自己给佟掌柜提过这么一茬,办事效率一如既往的可以。 “别忙活了,休息去吧。”苏浅浅紧了紧包袱,推开大铁门进入山洞中。 阿贵应是没进过洞崖,里面的一切原封不动。 她等不及将包袱解开…… 跟着她一路奔波的天师,眼下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头骨是头骨,腿骨是腿骨,根本没有链接到一块的地方。 苏浅浅窘迫地放下,毕恭毕敬地作了三个揖,“您老人家见谅,俗话说救人一命胜七级浮屠,我用您尸骨改天换命,不也是为您积攒功德嘛,对吧?” 这理由没毛病,她态度诚恳也没问题。 当即她双手捧着头骨放在了阵眼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就在她放下的刹那,头骨上淡淡的荧光,似乎化作一条细线,将每一处阵点都衔接起来,恍然是个“生”字。 苏浅浅手心发热,心跳的频率也在逐渐攀升。 经历千辛万苦,她终于可以长命百岁了! 盘膝而坐,她摊开手又看了一眼,掌纹上一道暗红的线,正是原主的无根命。 缓了缓,放松身心,她紧闭双目,吐纳呼吸。 或许是学会运炁后,她能清晰感觉到丝丝生机灌入身体,犹如枯木逢春,身心舒畅,原先的伤痛皆被抹平。 自己依稀是坐在平静无波的湖泊,微风和煦,生气勃勃…… 再睁开眼,已是次日。 苏浅浅抻了抻胳膊,扭了两下脖子,浑身充满了力量。 胸有成竹地再看一眼手心,有些茫然。 原先约莫四厘米吧,现在也就长了一小截,总共七厘米左右。 只是正常人的一半…… 难道是她坐在阵中的时间不够长? 苏浅浅瞧着天师头骨,琢磨片刻,正打算继续温养,谁知,只听“咔嚓”一声,头骨正中央裂开了。 裂开了! 头骨也要孵个神兽出来? 苏浅浅犹如呆鸡。 然而,她想多了,下一秒就见裂开的头骨瞬间坍塌,化作了粉末。 啪,没了。 还能这样? 苏浅浅愣了好半天,不是说羽化之骨吗?都成仙了,尸骨这么脆? 她的平安扣好歹是禁术之后才碎的,仙人之骨就这,就这? 坑爹啊!! 苏浅浅气得磨牙,她拼死拼活的…… 等等,怀里是什么狗东西,一耸一耸的。 苏浅浅揪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提起来,小黑鸡哪里是小黑鸡,根本就是大肥猫,长大了一倍! “生机好吃吗?”苏浅浅脸一垮,谜团迎刃而解。 第91章 远赴京城,府门告状 天师确实是天师,道行是有的,但说是仙人,就有些夸大其词了。 但她的无根命增长就这么点,小黑鸡能没有责任? 这丫的,什么珍贵吃什么! 也难怪叫吞天神兽! 发福的小黑鸡圆润了不止一点半点,看起来萌态十足。 然而,她斜眼看苏浅浅,满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好像在说味道还不错。 苏浅浅想捏死它!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掐着小黑鸡的脖子疯狂地摇晃,“还给我!还给我!生机吐出来,都给我吐出来!!” 不出意料,下一刻她就成了落汤鸡。 苏浅浅是黑着脸下山的,日防也放家贼难防! 她怎么忘记怀里还有个黑心鸡,也怪她太疏忽大意。 “娘亲,你怎么才来呀!”苏云捧着一束野花,头上盖着草帽,小脸胶原蛋白满满,“这个送给娘亲。” 苏浅浅笑比哭难看,“谢谢小宝贝。” 头骨没了,长生阵也没办法完善,按照这个速度,她估计还能活几年。 几年…… 这种数着生命倒计时的感觉真不爽! 门口停着马车,苏浅浅瞧着侍卫往马车上搬东西,当即转移了注意力,“你们这是要去哪?” 魏清酒肩头挂着褡裢,笑起来露出两枚酒窝,“楚大人要回京去。” “不住了?” 苏浅浅讶异,魏清酒道,“京城还有诸多事等着大人处理。” 也是,他本就身居高位,于这山村中久住已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 只不过这些日子来,她习惯了松雪楼有楚霄琰,哪怕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这个人总给她满满的安全感。 苏浅浅眸光黯然,想起了什么,“你们要带云宝一起走?” 魏清酒牵起了苏云,依旧笑得腼腆又清新,“是的夫人,少公子正是入学堂的年纪,若是回京,还可进宫与众皇子伴读,对少公子而言百利无害。” 苏浅浅无言以对。 魏清酒说的没错,人还是要现实些,云宝跟着她在山野间乱窜能有什么出息?再者,她就几年寿命,一夕嗝屁,难不成让云宝自食其力吗? 不过…… 悲伤在她心头还没开始蔓延,转瞬她又生起希望,“清酒,京城有什么道门?” 魏清酒刹那间就明白了苏浅浅的意图,面色沉了两分,“夫人也要去京城么?” 那不然,荆州天谕被她祸祸了,树挪死人挪活么!天谕有天师尸骨,没道理别的门派没有,她的长生阵还有的救! 苏浅浅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男人长腿生风从她身边而过,随手一份地图拍在她怀里,“自己看。” 她和魏清酒不自觉地望着那道月华般的背影,魏清酒便尾随着他的脚步去,苏浅浅则是捏着地图撇嘴,“耍什么帅啊。” 展开地图,苏浅浅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的认知。 他们所在地方偏南方,京城相当于洛阳,分布着峨眉,华山以及崆峒,昆仑居然是在邻国。 要说还是新时代好,统一祖国大陆,他们这国土模板,也就新时代的三分之二吧! 既然崆峒在京城不远,是不是说,她其实可以混进去? 苏浅浅这边琢磨着,苏云爬上了马车,冲她挥着小手,“娘亲,快来呀!” “等我半个时辰!” 苏浅浅决定去京城走一遭,但眼下还有些东西要带。 回一趟后山,她嘱咐阿贵看好她的院子,又将天师剩下的骨头一股脑放在阵中,虽然作用不大,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于是,在他们刚出了村口,天谕派围堵来时,苏浅浅捧着一个土罐子。 “这是?” 天谕门人终于等到苏浅浅,正欲血拼一场,却见苏浅浅捧着土陶罐子过头顶,“长老,天师之骨还给贵门。” 依云长老已是迟暮之年,长途跋涉又风餐露宿,眼瞅着瘦了一圈。 她愕然地盯着那罐子,“这能是天师遗骨?” 苏浅浅打着哈哈,“您有所不知,在我的家乡,都是骨灰下葬的。” 骨灰?! “苏浅浅!!” 长老差点背过气去,苏浅浅立马收敛嬉皮笑脸之态,“就说要不要吧,不要我就扬了!” 她作势要撕去蒙着土陶罐子的红布,依云长老心惊,“要,要,要!” “尸身啊,什么形态存在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份念想。”苏浅浅将尸骨交予依云长老手中,“至于吞天神兽嘛,我又不是不给,你们让昆仑找我来取。” “说真的,你们也是代昆仑供奉它,你们养是养,我养也是养,大同小异。”她揪着小黑鸡提溜起来,“你们瞧瞧,跟着我吃香喝辣,长得白白胖胖,我也算尽心尽力。” 长老还在发懵,苏浅浅大摇大摆回到马车,嘴里跟倒豆子似的,“你们道法对我无效,拼刺刀又打不过将士,各退一步,你好我好,大家好。” 她很少说这么多,依云长老竟觉得她的言语也不无道理。 马车滚滚向前,麻脸道人不敢置信,“长老,这就放过她了?” 依云长老望着跟随马车浩浩荡荡的将士,他们个个身形魁梧,随身佩刀。 她心有余而力不足,长叹了一声,“技不如人,技不如人呐!” 道法形如摆设,武力上又不占优势,苏浅浅要怎么抓? 此时,京城。 二十好几的女子步履蹒跚走在街头,她蓬头垢面,一双布鞋穿了底,脱了线…… 饶是烈日当头,暴汗如雨,她充血的眼里却是异常坚定的光。 苏家…… 苏家就快到了! 她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却遇到朝局动乱,暴徒横行,仅有的几个子被洗劫一空不说,还被非礼了一通。 这些,全是苏浅浅害的! 踉踉跄跄,她撑到了苏家府门前,双腿一软倒了下去。 “哪来的叫花子,这不是你呆的地方,赶紧滚!” 侍卫踹着她,她却双手着力,爬也要爬进府门,“我是四合村顾千秋,赵翠娥是我娘,请告知苏大人……苏浅浅,苏浅浅她,她造反了……” 第92章 万丈深渊,龙潭虎穴 去京城少说单程四五天,苏浅浅无事可做,除了吃就是睡。 到了半途换乘和云宝一辆马车,云宝到是好,跟着魏清酒玩猜字谜游戏,不亦乐乎。 “我也要参加!”苏浅浅踊跃报名。 魏清酒也不客气,当下就给她出了个谜语,“一大二小。” 一个大两个小? 苏浅浅在手心里划来划去,怎么也拼接不起来。 “嘻嘻。”苏云捂嘴偷乐,“娘亲,奈呀,是奈,奈何的奈。” 原来两小的两,要变成二字,不正是奈吗! 居然猜不过一个三岁小童! 苏浅浅面上挂不住,摆摆手道,“不算,重来。” 魏清酒又道,“二小姐,打个字。” 二,两,小姐? 苏浅浅脑子一片空白,忽然感觉自己文化底蕴之浅。 这下连苏云也猜不出,抠抠脑瓜子,望望天,沉吟半晌,一无所获。 “姿,姿色的姿。” 随着魏清酒揭露答案,她眉峰微扬,似有几分得意。 “哇,清酒好腻害!”苏云两眼放光,崇拜之情在小脸上展现无余。 这小子怎么什么都觉着厉害! 当初跟着她掏鸟蛋的时候,可是她铁打的马屁精! 苏浅浅胜负欲爆棚,竟跟猜字谜游戏较上真,“该我来出题了。” “夫人,请。”魏清酒举旗若定,猜字谜他自小就跟楚霄琰玩,不说无所不知,那也是手到擒来。 苏浅浅嘴角一弯,“中国话,打一个字。” 中国话? 中国是什么国? 魏清酒猝然哑口失语,“有这个字谜吗?” 她甚至怀疑苏浅浅是输急了眼,胡诌出来的。 “不知道了吧?”苏浅浅得瑟地动着眉毛,“我告诉你吧,哗字,口字一个华。” “为何?” 魏清酒不解,苏浅浅端着高深做派,将云宝抱回到怀里,“自己想一想。” 当然,在那之后的两三天,魏清酒是百思不得其解。 越是临近京城就愈加地繁华,马车外叫卖声不断,畅通无阻地入城,苏浅浅就忍不住往外望。 街头不仅有说书的,喝茶的,还有五湖四海的异乡客,他们有的牵着骆驼,有的缠着蟒蛇,还有的身穿少数民族服装献艺。 首都就是首都,比四合村那穷乡僻壤热闹多了。 平铺的石板路宽阔,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看过鳞次栉比的香榭楼阁,车轱辘转到一条雅静的大街。 灰白的墙,沿路种满了山茶花。 梅落轩的院门,就这么出现在了苏浅浅眼前。 目光越过院墙,可见院中参天的树冠,以及林立的白塔,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这里不是松雪楼能比拟的,不知道里面得有多少宝物…… 苏浅浅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小厮卷起了车帘,放下一张扤子,身形挺拔的楚霄琰到来,声色淳厚低沉,“云宝,来。” 苏云早就不是当初闹着绝食的苏云,他展开肉嘟嘟的胳膊扑上去,任由楚霄琰将他抱下马车。 苏浅浅跟着下地,虽然乘坐马车比徒步而行好太多,但几天几夜的路途下来,还是四肢酸困。 她揉着胳膊,出于职业本能环伺过梅落轩的格局。 此处坐北朝南,依墙有橘子树,门口是麒麟石像,若有如斯,是事俨雅,乃上吉。 还不错。 苏浅浅很是自然地走到府门前,大有女主人的自觉。 正当她要迈进门槛,却有个公鸭嗓子喊道,“三小姐,请慢。” 苏浅浅很是不适应这个称谓,但平白无故地有人喊,便不由地顿住脚往后看。 那是个矮胖的下人,小跑而来,先是跟楚霄琰行了礼,继而对她说道,“苏大人知三小姐你回京,特派小的来请。” 苏大人…… 三小姐…… 苏浅浅都快忘了,原主还是贵门千金。 那苏家,因她未婚有子,就嫌她丢人现眼,将她撵到乡下赵翠娥家。 这种家,不要也罢! 苏浅浅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然不搭理苏家小厮,旁若无人地抬脚。 “三小姐!”小厮焦急说道,“苏大人说了,您和首辅大人未能拜堂成亲,您还是苏家闺中之女,您看……名不正言不顺的,怕是落人口舌。” 落人口舌,那就落啊。 苏浅浅才不吃这一套,然而小厮却面向楚霄琰态度恭敬问道,“楚大人,依您之见?” 楚霄琰冷眼一扫,苏家差人来,说是请,也就一个马夫一个小厮,马车还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可见苏家对苏浅浅的态度! “你自己拿主意。”楚霄琰约莫能猜到苏浅浅的抉择,淡淡地补了一句,“京中不比村里,朝堂风起。” 苏浅浅眼睛往天上翻,他的意思不就是说,她执意进梅落轩,恐是被人诟病。 这苏家,是搞道德绑架的! 照理说,孩子都生了,什么礼义廉耻,人伦道德,苏浅浅完全可以抛诸脑后。 但她想起原主凄惨的二十年人生,当即下了决定。 蓦然转身,冷笑道,“不就是想让我回去好兴师问罪吗?走,走,走,我倒要看看,谁能奈我何!” 她就不信,苏家还能有天谕派人多? 在天谕她都能活着闯出来,苏家算个屁! 为了保险起见,她走过楚霄琰身旁时,还是忧心地扯了扯他袖子,“你可得暗中接应我。” “怕死?” 楚霄琰笑,苏浅浅胆子渐小啊! “我怕我杀起来,他们都得去见阎王爷,届时你不好交代。”苏浅浅说罢,清了清嗓子,去捉云宝。 然而她还没碰到云宝呢,魏清酒就将小团子往自己怀里带,“夫人,少公子不能与你同行。” “嗯?” 苏浅浅怎么听着,魏清酒是在做她的主? “不及万丈深渊,亦是龙潭虎穴,清酒所言正是我所想。”楚霄琰眉头压低几分,面色阴冷。 党派之争由来已久,苏浅浅又不受宠,生下他的骨血,怕是苏云将入苏家府门,一转眼就成了三殿下手中要挟楚霄琰的筹码。 苏浅浅盯着云宝,云宝望着她,母子俩两两相望,皆是不舍。 “行吧,行吧,我速战速决!”苏浅浅故作轻松,“什么龙潭虎穴,一窝子乌龟王八蛋!” 她毅然决然上了苏家马车,就当是为原主报仇,有一个算一个! 第93章 丢人现眼,逆子何在 苏家,相国府匾额,磅礴大气。 说起来,相国是朝廷正一品,要是原主不被赶到了乡下,应该是金枝玉叶,京城里横着走的吧? 可惜,原主呱呱坠地就是个受气包,娘亲是红楼的姑娘,一发入魂,生下了她,而她娘连偏房都算不上,还是个外室,原主自然不受宠咯。 大门大户家长里短的,苏浅浅一想就头秃。 小厮带她到了厅堂,还算有礼有节,“三小姐稍等,小的去禀明老爷夫人。” 苏浅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松快自在,端着茶就喝,剥开桂圆花生就往嘴里送。 没过多久,便来了人。 还没踏进门呢,远远一瞧苏浅浅,阴阳怪气地笑道,“我当谁回来了呢,是我们家不守妇道的东西啊,难怪府中一股子骚味!” 苏浅浅险些囫囵将一颗龙眼吞下去,定睛瞧去,女子已二十好几,绾着云鬓髻,身穿淡紫色春衫,搭配同色的百褶裙,封腰是葱绿的轻纱。 发髻左右各有一支金蝉的步摇,金铃的花钿缀在当间,柳叶眉,精神的圆眼,轻施粉黛,模样居然和她有三分相似。 苏浅浅细想,这好像是原主的二姐,苏芷烟。 她这厢还在认亲呢,苏芷烟瞥了眼小几上摊开的果壳,冷嗤道,“果然是乡下丫头,一点礼数都不懂,莫不是让人笑话!” 二姐素来瞧不上原主的,哦,不,是相府就没人看得上原主。 在去四合村之前,原主已在苏府苟且偷生地活了十七年,卑躬屈膝,逆来顺受。 二姐嫁了人,姐夫乃五皇子容景珩。 等着赐了封地,封了王,人家可就是王妃了。 苏浅浅看她施施然落座一侧,嘴里砸吧砸吧将龙眼肉咽下肚,果核嘛,“啪”一下吐在了苏芷烟脸上。 “呀,你恶不恶心!”苏芷烟还没坐稳,猛然站起,哪能想到苏浅浅竟如此粗鄙。 她慌张地抽出丝绢擦拭面颊,满面嫌恶,“你,我看你在乡下真如顾家之女所言,无法无天了!” 顾家之女? “顾千秋?”苏浅浅恍然大悟,敢情那泼妇没死,是跑到京城告状来的。 她就说嘛,苏家这么及时,敢在梅落轩外堵人! “她人呢!”苏浅浅还惦记着顾千秋的卖身契呢。 京城她是初来乍到,正缺一个端茶倒水的丫鬟。 听着苏浅浅质问的口吻,苏芷烟气笑了,“你在同谁言语?还有没有点规矩,我是你二姐!” “哦。” 苏浅浅又问,“二姐,顾千秋呢?” “……”苏芷烟无言,三年不曾见过苏浅浅,她真当变化诸多。 往昔说话细弱无声,在她面前龟缩地大气不敢出,这会儿不但不惧,还敢吐她果壳。 “问你话呢?哑巴了?”苏浅浅不耐烦,起身就要去寻她的小丫鬟。 “站住!” 苏芷烟忍无可忍,“你当这还是乡下,是你肆意妄为之地么!” “有区别吗?”苏浅浅半点不将苏芷烟放在眼里,大摇大摆地就往外走。 什么苏家,什么相国府,信不信她不高兴,把整个府邸都给炸了! “放肆!” 她还未能出门去,厅堂门外又传来一声呵斥! 只见一位半老徐娘在嬷嬷的搀扶下迎来,她一袭藕荷色长衣,搭着蝶花的褙子,手中捏着一窜子碧玉佛珠。 虽是年老色衰,却也是风韵犹存。 正是相国夫人,穆氏。 她逼着苏浅浅,将苏浅浅逼回到茶座前,眼刀子始终落在她身上,“一回来就鸡飞狗跳的,还嫌不够丢脸是吗!” 行,行,她给苏家抹黑了,她是苏家的耻辱。 苏浅浅就不明白了,这些老古董怎么就觉得未婚先孕罪不可赦呢? 她又不是偷了谁的种怀上的,关她们屁事! 不过既然她们热衷于教育她,她就洗耳恭听好了。 复坐回椅子上,她娴熟地捡起花生咔咔剥,“还要说什么,抓紧,我还有要事办。” 穆氏一听,傻眼了。 苏浅浅看到她不行礼也就算了,甚至口出狂言,吊儿郎当的,何曾尊重过她这当家主母! 她见鬼般向苏芷烟投去视线,仿佛在问二女儿,苏浅浅是不是进门就这态度。 “娘,我看是我们相府太小,容不下苏浅浅这尊大佛了!”苏芷烟气得不轻,若非她已入皇家,需注意举止,早就亲自动手教训苏浅浅了。 穆氏还没发火呢,苏浅浅小指在耳蜗里掏了掏,懒懒散散接过话头,“知道就好,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穆氏,苏芷烟叹为观止。 官家小姐,那是站如松,坐如钟,温言碎步。 苏浅浅这坐姿,这言语,遑论闺中千金,怕是那市井流氓都比不上! “你……你……” 穆氏在心里过了一遍她所能想到最难听的话,但她有种错觉,就算骂上三天三夜,也伤不到苏浅浅分毫。 就在二人对苏浅浅词穷时,厅堂外又来了人。 “那逆子在哪!” 风风火火的脚步,中气十足的吼声,苏浅浅就见着了当朝相国苏茂业。 他大步奔来,看到了苏浅浅,怒火中烧,上去就是一巴掌。 事情发生得太快,苏浅浅还没能做出反应,脸颊就火辣辣的疼,下巴颏似乎都被扇脱臼了,可想而知这一巴掌的份量。 “老爷。” “爹!” 穆氏与苏芷烟一左一右地挨着苏茂业,苏芷烟面露痛快,穆氏假惺惺地宽慰两句,“老爷,三丫头刚回府,不懂事,别跟她一般计较。” 苏茂业气得吹胡子瞪眼,“不懂事,我看她就是存心让苏家难堪!当初瞒着我们孩子的来历,而今,孩子那般大了,才知是楚家的种!早知那野种的爹是楚宵琰,当初就该掐死喂了狗!” “老爷,消消气。” “爹,喝茶。” 他们一家子伺候着苏茂业,平息他的怒火。 没人注意到,面上烙下五指印的苏浅浅眸光冰寒,拳头紧握。 掐死云宝? 见面就给一巴掌。 真是个好爹爹! 苏浅浅死死地锁定着苏茂业,身体里真炁流窜,指尖似有银芒。 第94章 大门大户,真是抓马 就在苏浅浅要一展雄风时,外头又又来了人。 “老爷,老爷,饶了浅浅吧!老爷!” 年纪与穆氏相当的妇人撕心裂肺地喊着,奔着厅堂来,“扑通”跪在了苏茂业脚边,抱着他的靴子,动作是一气呵成,显然没少干这种事。 “滚开!” 苏茂业厌恶地将她踹开,“看看,都是你生的好女儿,不守妇道,胳膊肘往外拐!上梁不正下梁歪,跟你一样是根贱骨头!” “老爷。” 妇人穿着朴素,衣裳的料子是不值钱的麻布,被踹翻了再爬起来,在苏茂业身边跪得笔直,“浅浅怎么说也是您的骨血,您怎么对妾身,妾身都毫无怨言,可是老爷,虎毒不食子啊……” 苏浅浅感觉自己在看一出琼瑶戏。 这狼狈的苦情女,还是原主的亲妈! 苏茂业拉长着脸,怒火难消,任方氏怎么哭喊都无动于衷。 苏浅浅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她用得着方氏求情吗? 谁怕谁啊! 但见方氏泣不成声,苏浅浅还是走过去,抓着她胳膊,企图将她拖起来,“眼泪不要钱是吗?跟这种土霸王讲什么道理?还上梁不正下梁歪呢!好像没有他,你能生下我似的!” 苏家人皆是一顿,苏浅浅疯了吧,自己老爹都敢讽刺。 可惜方氏并不领情,“浅浅,你少说两句!快给老爷道歉!” 苏浅浅眉头一高一低,“他打我,我给他道歉,我是脑子有病吗?” “浅浅!” 方氏又急又恼,生怕苏茂业再动手。 苏茂业确实被苏浅浅气得够呛,“你个混账东西……” 这时,穆氏忙不迭拉着苏茂业,在他耳边神秘兮兮的低语两句。 苏茂业本是七窍生烟,随着穆氏的话而怒意渐消。 片刻后,他扬起一撮山羊胡的下巴,倨傲道,“以前你小,被人蒙骗,怪不得你。眼下,你去梅落轩将苏云接回来,那孩子是苏家子嗣,绝不留给楚霄琰!” 南辕北辙的转变,甚至还记得云宝流着苏家的血。 苏浅浅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穆氏跟这糟老头子说了些什么。 他们果然想以云宝要挟楚霄琰,以博取官场中的赢面。 如意算盘打得比她还响! 太阳没下山呢,就做起了白日梦! 苏浅浅本身对苏家的反感,只是源自于存留的记忆而已,而今,她看他们苏家人一张张脸,胃里就翻江倒海想吐! 她冷然的视线扫过穆氏,苏芷烟,还有苏茂业。 相国府有四子,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剩下两个呢? 怎么不来奚落她,她可以顺手将他们一锅端了。 “浅浅,快答应你爹啊!”方氏不停地扒拉着苏浅浅,感恩戴德,“你爹不计前嫌了,你不必再去乡下了啊,傻姑娘!” 苏浅浅对这个妈,喜欢不起来,在她眼里,好像苏茂业就是天神,不得忤逆反抗般。 转念一想,古时女子都这样,万恶的男权社会。 “想让我带回云宝啊?”苏浅浅笑着,眼底却是冰凉,捂着面颊反嗤,“这就是你们有求于我的态度?” “逆子!” 苏茂业稍稍平息的怒火成功被苏浅浅点燃,抓起小几的茶盏,要砸过去。 穆氏手疾眼快阻拦,“老爷!” 她眼神暗示,气血直充天灵盖的苏茂业脾气再大,也要掂量轻重利害。 捏着茶盏的手颤抖,穆氏在一旁宽慰道,“浅浅着实受了委屈,乡下三年怕是不好过,老爷你看……” 苏茂业猛力将茶盏杵在小几,心口起伏,不去看苏浅浅,生硬地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还是夫人想得周到,浅浅啊,是爹冲动了些。” 苏浅浅看得真切,若是站在这里的是原主,苏家人必然强硬地逼着她回梅落轩。 从穆氏和苏芷烟初见她的态度就能一窥究竟。 只不过,她们发现,而今的她,不吃这一套罢了。 心里门儿清,苏浅浅冷嘲道,“哪能让爹跟女儿道歉,岂不是折寿?” 方氏见有缓和,更是千恩万谢,咚咚地给苏茂业磕了两个头,还怂恿苏浅浅弯下脊梁骨,“浅浅,你能回府已是老爷法外施恩,还不谢恩?” 谢个毛线! 谢他送一份掌掴套餐见面礼? 苏浅浅甩开方氏,糟心得很,“舟车劳顿,我要休息!” 苏茂业这笔仇,她先记着,等他们苏家团聚一堂,她必是加倍讨还! “浅浅啊,浅浅……你怎的这么不懂事啊!” “老爷,夫人,二小姐,莫要跟浅浅计较……” 苏浅浅离开厅堂,托亲妈的福,她起的高调子,以畏首畏尾结束。 不过,不着急,该急的是苏家。 就该让佟掌柜,彭员外之流,教一教苏茂业,求她办事该怎么做! 苏家不比梅落轩小,堂堂相国府,分有听雨楼,梨云台,银月阁…… 而苏浅浅和方氏长久来居住的并非那独栋独院,而是犄角旮沓的下人房。 统共两间屋舍,出门就是一条遮荫的巷子。 用苏茂业的话来说,当初之所以有苏浅浅,皆因酒后被方氏算计。 否则,烟花之地的烂货,是绝不容许进相国府大门的。 可笑的是,说得冠冕堂皇,实则道貌岸然,典型的提起裤子不认人! 家中也就她是外室所生,大姐,二姐,小弟,全是夫人所出,不排挤她,排挤谁去呢? 所以说,大门大户就是麻烦,家族谱系,数得头疼,也难怪古时候株连大罪,一砍就是好几百号…… 她在心头吐槽八千遍,推开外室木门,一下子又蔫了。 满地黄土,两间瓦房,屋檐下居然摆放着石磨和织布架子。 方氏混不上名分也就算了,还在府里干粗活! 好样的,生产队的驴都没她这么任劳任怨。 最让人怄气的是,苏浅浅竟见顾千秋靠在一张藤椅上,晒太阳! 苏浅浅黑脸,方氏快了两步进去,麻溜地倒了杯水送到顾千秋身边,“浅浅,这些年多亏了赵家照顾你,你要感谢千秋。” 抓马! 真是抓马!! 苏浅浅气得肝疼。 她竭力克制着发狂地冲动,气喘如牛哼哧哼哧过去时,顾千秋才刚睡醒,眯着眼瞧苏浅浅。 “睡得还好吗?啊?”苏浅浅皮笑肉不笑,牙齿咬得嘎吱响。 第95章 软包小姐,杀人越货 顾千秋当即睡意全无。 她翻身时不留神,直接滚在地上。 苏浅浅正愁找不到顾千秋,谁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然而这下子,方氏不乐意了。 她苦着脸推开苏浅浅,训斥道,“浅浅,你怎么凶千秋,若非赵家收留你,你哪有容身之地,人啊,要感恩……” 苏浅浅真服了! 她这妈,不仅在苏家摇尾乞怜,还唐僧一般,念的都是仁慈。 就在苏浅浅暗叹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时候,方氏已经将顾千秋扶起来,“千秋啊,浅浅她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吧?” 顾千秋目光慌乱地瞪着苏浅浅,虽是恨,也发怵。 她到苏家时精疲力竭,是方氏非要将她带回外室将养。 原想养好伤就走,他们去四合村拿人,一来一回也得十天半月的,谁晓得苏浅浅来得这么快! 顾千秋脸色阵青阵白,苏浅浅看方氏就气饱了。 入夏的天,满腹怒火,热汗直冒。 她就势往藤椅上一躺,“既然你在也好,好好伺候我跟我娘,扇风会不会,煮绿豆汤会不会?” 这回方氏没插上嘴,顾千秋不掩痛恨,蓦然掏出怀里的剪刀就刺过来,“伺候你?我伺候你舒舒服服下地狱!” 任何一个普通人,在对方近在咫尺,突然掏出凶器时都难以规避。 “浅浅!” 方氏大惊失色,她哪知道,当着活菩萨,却养虎为患。 然而苏浅浅早就不是当初的苏浅浅,就算没有魏闲在身边,顾千秋想伤她,无异于天方夜谭。 “轰——” 千钧一发之际。 剪刀抵着她心口分毫,外室的院内,电光闪烁,雷声震天。 顾千秋直接就被震飞出去,身体撞上了墙。 发生了什么? 方氏怀疑自己的双眼。 雷光? 也正因为距离过于近,顾千秋躲都没地躲。 她倒在地上,满面污血,衣裳焦糊,好比是刚从火场里救出来的。 呕出鲜血,顾千秋不敢置信地望着苏浅浅,“你……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起初的苏浅浅,也就看看风水,算算命。 这才多久…… “我是你姑奶奶!”苏浅浅今天受了大憋屈,也不贪这小便宜了。 什么丫鬟,不要也罢! 她和顾千秋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她能真心侍奉自己才有鬼! 气势汹汹地,苏浅浅走过去,拖住了顾千秋脚脖子。 顾千秋比原先瘦了两圈,拖起来虽是费劲,但苏浅浅可不想她烂在这里,臭在这里! “浅浅,浅浅啊……” 方氏眼瞅着苏浅浅拖着半死不活的顾千秋往外走,背后延伸出一条血痕,吓得魂都快没了。 她的浅浅怎么了,奇怪的电光怎么回事……顾千秋,怎么要杀她的浅浅啊! 方氏背后撵,苏浅浅秉着一肚子火,硬是将顾千秋拖到府门口。 自然,她惨无人道的行为,被苏家下人瞧见,奔走相告,瞬间引炸了舆论热议。 “你们快去看看,三小姐杀人了!” “真是见鬼了,我听说她回来后就变了个人,夫人,二小姐,老爷,全被她顶撞了个遍!”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三小姐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啊!” 这就酿成,苏浅浅半只脚踏出相国府的门,背后围观人已经成群结队。 “苏浅浅,你在做什么!” 苏芷烟得知传闻,疾步而来。 苏浅浅身形微滞,回头,眸子沉如死海,“杀人,有意见?” 苏芷烟视线下移,就看到了不知死活的顾千秋,她满身是伤,后背磨了一路,全是血。 “你……你这是犯法!”头顶烈日当空,苏芷烟却如坠冰窖。 在厅堂,苏浅浅最多也就是桀骜不驯,不服管束。 可是当下,她却是生生见了血,且冷漠无比,仿佛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宰了一只鸡! 这还是苏家那软包子三妹吗? 还是那个他们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的苏浅浅吗! 苏浅浅不理会苏芷烟,费力地将顾千秋扔出去后,才从怀里抽出一张卖身契。 “看清楚了,我为主,她为奴。既然她想弑主,我杀了她又怎样?” 苏浅浅沾染血迹的手捏着卖身契一角凑近苏芷烟,她花容失色,惊心后退,“你别过来,别……” 闺中明珠,何曾见过如此残忍血腥的一幕。 她怕了,苏浅浅就是个疯狗。 不是逞口舌之快而已,发起疯来,是敢动真格的! “你别急,暂时还轮不到你。”苏浅浅收了卖身契,她得留着证据。 不然落个牢狱之灾,多冤啊! 修道者虽异能傍身,但此乃天子脚下,不是法外之地。 她大可一走了之,但这相国府,还有原主的娘,苏茂业给她一耳刮子,还没清算了。 顾千秋以她的祭献,让苏浅浅凶名远扬,回外室小院的路上,无人阻拦,看她都躲远远的。 “浅浅呐,你快走,有什么事娘担着,就说人是我杀的……” 素面朝天的方氏与苏浅浅接头时,手里攥着个包袱,紧张兮兮地,快要哭出来。 方氏老了,五官精细,但眉心川字纹,鼻翼法令纹,呈现出一个苦命样。 苏浅浅看她紧张的神色,平息了心绪,“哪怕是要坐牢,你也愿意替我顶罪?” “说什么呢,你这孩子,就是去死,娘也愿替你去。”方氏推着她道,“快走吧,娘若知那顾千秋想害你,万万不会将她带小院去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原主这亲妈,也不全是缺点。 “放心吧,不会有麻烦,我有她的卖身契。” 往后几天,苏浅浅就在小院呆着,还真没人上门来询问过顾千秋之事。 对他们簪缨世家而言,买卖女婢丫鬟常有的事,卖身契多的是。 倒是小厮来问过几次,问她何时去梅落轩接云宝。 苏浅浅懒洋洋的,一会儿要吃烤鸭,一会儿要喝绿豆沙,一会儿搞个冰鉴,反正好吃好喝好睡,就是不挪窝。 直至这一日,一向穷酸相的方氏对镜梳妆,翻出了陈年旧衣,是件玫红色蚕丝水袖裙。 “浅浅,你也赶紧打扮打扮,老四回家省亲了。” 老四,小弟,相国府子女中,唯一的男丁? 苏浅浅啃着一块西瓜,满不在意,“回来就回来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方氏几乎贴在铜镜上,描着眉,“孩子,老四出息着呢!你离家的次年,就被崆峒看上,说是天资过人,跟着高人修行去了。” 苏浅浅猝然呛着,四弟,崆峒,修行?! 这么巧的吗? 第96章 昆仑赠予,信口雌黄 苏浅浅这下来了精神头,坐在梳妆台旁,问着方氏,“小弟资质有多好?” 没想到,就这倒霉苏家,还有个道修。 苏茂业,大夫人,苏芷烟,不是她吹,都是垃圾。 就看这小弟是不是对手,胜算多大,她好有个心理准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方氏顿住动作,侧目凝着苏浅浅好一会儿,“浅浅,你那雷光也是高人给的?” 高人,我就是高人。 苏浅浅笑得人畜无害,“娘,什么也瞒不住你,你女儿我啊,可是有保命之物的。” 方氏自然不可能往深了想,苏浅浅自幼体格子弱,曾有个云游道人断言,她活不过二十岁。 她是听了嘴,说是那山门内,修的是奇术,需健健康康,方能凝炁固本,以炁化形。 “是这样。” 方氏丧眉耷眼地,青黛凑近苏浅浅面门,一点点勾勒着,“苦了我的傻姑娘了,你给娘讲讲,这些年在村子里怎么过活的?” 苏浅浅感觉眉头似抚过了轻薄的羽毛般,温温痒痒的。 “村子里人挺好的,有个做当铺的掌柜,有个给我看家护院的伙计,还有个庄稼汉,他孩子差不多要出生了,我还有院子……” 苏浅浅捡着好的说,至于那些在猪圈里暗无天日的时光,喝着泔水,寒夜里冻醒几次的经历,不提也罢。 话题莫名地岔开,苏浅浅也没能打听出小弟有几分能耐。 “瞧瞧,多精神的小姑娘。”方氏落了笔,挪开位置,让苏浅浅照铜镜。 铜镜好几道划痕,中间还有处凹陷,看起来跟哈哈镜没区别,从哪看出的精神? 人艰不拆,苏浅浅琢磨着改天给搬个好的来。 这时,成日里来催苏浅浅的小厮在院外喊道,“三小姐,老爷请你们过去。” “好,知道了。” 苏浅浅起身就走,方氏又拖着她,要给她梳头发,“你这丫头,成日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 “别了,别了,就这样吧。” 就扎一个马尾挺好的,省得躺下硌得慌。 两人出了外室,经过巷子,方氏喜色尽显,“若非你回来,娘啊,哪有福气和老爷同桌用膳,你听话,把苏云那孩子带回来,你是庶出,高攀不起首辅大人。” 苏浅浅心情本来还不错,一听她说这话,当即寒了面,“娘,什么庶出不庶出的,自个儿都轻贱自个儿,还有谁看得起?而且,云宝是我儿子,绝对不可能给糟老头子利用!” 方氏诧异,自古以来,庶出抬不起头,她半生在烟花柳巷间曲意逢迎,卑微到尘埃里。 从前的苏浅浅同她一般,在苏家,活得谨小慎微。 如今的苏浅浅,看似随性,却有着独到见解,意外地自强不息。 她的闺女,真的变了…… 方氏不知是喜是忧,只沉闷地说了句,“你不喜欢娘唠叨,娘不说了就是,见着了你爹,可别再造次。” 苏浅浅见她又哭丧着脸,于心不忍,“知道了,知道了,走吧。” 真是造孽,没男人会死吗? 她真想知道,方氏是纯属恋爱脑,还是一味地在旧制度里固步自封。 苏家的会客堂,一张八仙桌。 苏茂业坐在主位,穆氏在侧。 一左一右分别是苏芷烟和小弟苏景瑞。 满桌子珍馐美味,身后还有女婢扇着风,端着茶水,随时伺候。 苏浅浅进门,苏家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苏茂业铁着脸,看她的目光仍是那么高高在上。 苏芷烟则下意识缩紧身体,目露畏惧。 还是穆氏招呼着她落座,“浅浅啊,你回来这么久了,也没能聚一聚,就当是为你接风洗尘吧!” 苏浅浅想笑,要真是为她接风洗尘早就办这一桌子了,话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她不屑之余,眸光投向了年少的苏景瑞。 约莫也就是十四五的年纪,未曾褪去青涩,绾着道髻,穿的是锦白的衣袍,领口绣着冰蓝色浪花的标志。 他只轻飘飘地扫过苏浅浅后,就端正坐姿,看着前方,好像苏浅浅是谁,来这里作甚,并不重要。 “老爷,夫人,二小姐,少公子。”方氏一下下地行礼,腰都快折了。 然而,她笑脸相迎,却没有一个人对她施以正眼。 苏浅浅恨铁不成钢,又多说无用,便呵斥丫鬟道,“还不给我娘搬张椅子来!扇子,茶水,他们有的,我们一样也不能少!” 丫鬟征询地望着苏茂业和穆氏,都知道苏浅浅是手染鲜血之人,但这个家还由不得她做主。 自己有一席之地已经不错了,还顾着她那晦气娘。 “没事的,浅浅,我,我站着……”方氏窘迫,用不着人踩,她就黄土埋半截,恨不得跪下跟苏家说话。 苏浅浅不语,只是冷冷地盯着苏茂业。 苏茂业也看她,目光相接,似有火光迸发。 “去,再添张椅子。”穆氏打着圆场,在求苏浅浅这件事上,比起苏茂业殷勤得多。 苏浅浅勉强接受,坐下来后,也不着急动筷子,而是开始摆弄东西。 “啪。” 月相罗盘。 “啪。” 流金沙。 “啪。” 青铜铃,八卦镜。 苏茂业和穆氏不晓得她在搞什么,倒是苏景瑞的视线一寸寸偏移,一寸寸偏移,完全被她这里的动静吸引。 怀里空空,苏浅浅这才懒洋洋地往椅子上靠,享受着千金小姐该有的待遇,坐在这里,自有人力电风扇伺候。 “三姐。” 苏景瑞忍不住开口,少年郎变声期,音色沙哑,“你这些东西哪来的?” 天才又怎么样?眼馋吧? 月相罗盘少见,流金沙,更是稀世之宝。 苏浅浅指尖拨弄过额角碎发,云淡风轻道,“没什么,昆仑赠予的,说是道家之物,不足挂齿。” 昆仑?! 苏景瑞眼睛直,连苏茂业也坐不住了。 昆仑在康国境内,传言有仙人,无论是朝廷,还是道门,皆格外忌惮。 倒不是说崆峒次于昆仑,只是那万年冰雪封山之地,传得实在神乎其神。 苏浅浅怎么能与昆仑有所交集? 苏茂业看她是故意显摆,冷喝道,“信口雌黄,你个凡夫俗子,昆仑为何赠你物件,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好大喜功的东西!” 苏浅浅是信口雌黄,但怎么又给苏家丢人了! 她狠不得现在就拆了他这副老骨头! 好在苏景瑞彬彬有礼,“三姐,你留着这些也无用,不如将这流金沙给我如何?” 第97章 五雷初级,天之骄子 谁说没用了。 “不给。” 苏浅浅想也不想就回绝,苏茂业当即道,“瑞儿,爹去给你找,不就是一盒子金沙,多的是!” 多? 他在想屁吃? 苏浅浅鄙视之,苏景瑞好言解释,“爹,流金沙能加持道法,很是珍贵。” 他说罢,第一次对苏浅浅露出笑颜,“三姐,你开个价。” “我偏不。” 苏浅浅抓起筷子,蘸着流金沙,就着桌面开始画,一个圆圈布上方格子,四条腿,一头一尾,不正是王八? 苏景瑞脸都绿了,她这个蠢货三姐到底知不知道,流金沙多宝贵,居然用来画乌龟? “娘,你看,颜色艳吧?”苏浅浅悠然自得地让方氏欣赏自己的杰作。 方氏欲将流光沙拱手送给老四的,但想着苏浅浅又该不高兴,便捧着碗低头扒饭,尽量不让苏家人注意到。 可是苏浅浅这么一问,方氏有种引火上身的错觉。 她胆战心惊地望了望苏茂业,赶紧又低下头,“娘,娘老了,看不真切。” 得,捧哏怯场。 苏浅浅深感无趣,大有主人的派头,“行了,开饭吧。” 说着她就收拾东西,一件不留地兜怀里。 正要下筷子,瞅着筷子尖上沾着金粉,嫌弃地放在苏景瑞跟前,把两人筷子调换,随之大言不惭道,“你不是喜欢吗?一点点心意,收了吧。” 做完这些,她夹了鱼,夹了鸡腿,夹了脆笋,旁若无人的塞嘴里。 一桌子,属她从善如流,苏景瑞看了看那一丁点的流金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苏浅浅暗戳戳羞辱一通! 他年轻气盛,攥紧桌布,猛力一抽。 哗啦啦的…… 桌面上汤汤水水飞溅,瓷盘碗碟碎了满地。 鸡腿还没喂嘴里呢! 苏浅浅捏着筷子僵直,其他人也被苏景瑞震慑。 他将桌布一扔,咬牙切齿道,“三姐好生威风,昆仑又如何,就是天材地宝,仙家道器,在你手中也是暴殄天物!” 说罢,他掐诀运炁,一缕雷光幽蓝,直指苏浅浅。 轰天雷,上清五雷咒第一重。 而且宛若细蛇,马师傅的五连鞭都比他强! 苏浅浅看似来不及躲闪,其实全然无惧。 “噗嗤。” 雷光着身,直接就没入了她体内。 如同是打火机的电池蹦了一下,就一丢丢酥酥麻麻的感觉。 苏景瑞雷霆之击,所有人回神须臾,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浅浅,浅浅,你怎么样了!”最先有多动作的,是距离苏浅浅最近的方氏,她大呼小叫地抓着苏浅浅,检查伤势。 苏茂业哽着一口恶气好些天,当即起身道,“瑞儿道业有成,你个逆女,还不速速将那东西交出来!” 连穆氏也跟着哄诱道,“浅浅啊,你就别较劲了,瑞儿性子急,保不齐做出什么事,去接了苏云,咱们一家子还是和和气气的好。” “有眼无珠,这下你该是受了内伤,三姐,感觉如何!”苏景瑞睥睨着苏浅浅,意气风发地扬着头。 他乃天之骄子,岂是苏浅浅这等凡人能羞辱的? 此时,苏浅浅擎着筷子,宛若痴儿的模样。 电流游走过全身,这才打了个激灵。 她看着苏景瑞,扯着嘴角乐了,“挺舒服的,再来。” 苏景瑞前一秒还神采飞扬,这一瞬面若枯叶,“不可能,你怎么没吐血!” 他进崆峒一载而已,就摸到了五雷咒的门槛,掌门对他期望有加,因相国府少公子的身份,在崆峒更是众心捧月。 习得五雷咒,他教训过好几个纨绔子弟,无不是伤及根本,需良药调养数日方恢复过来。 苏浅浅居然说舒服! “怎么了?你不能用第二次啊?”苏浅浅了若指掌,却失望地叹气,“那可惜了。” “你,你怎么回事?”苏景瑞心头惊涛骇浪,甚至怀疑,那些被他伤及的狐朋狗友都是假意迎合,上清五雷咒不过如此…… “依你所见,我就是个普通人。” 苏浅浅起身,放下筷子,惋惜地看了眼掉在脚边的鸡腿,“不是诚心请客就没必要摆这么一大桌,糟践粮食!” 说完,也不管惊掉下巴的穆氏之流,拖起方氏道,“娘,咱回去,花几个子让醉仙楼给咱们做顿好的送来。” 苏茂业叱咤官场多年,苏景瑞是他唯一的儿子,亦是他的骄傲。 崆峒收苏景瑞做弟子,他逢人就夸…… 可是,他的瑞儿,全力一击,却没能伤到苏浅浅一根头发丝。 会客堂内鸦雀无声,苏浅浅离开后,苏景瑞瘫软地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不可能的,不可能……” 他习的是什么道,修的是什么法…… “浅浅,你真的没事?”方氏跟在苏浅浅身旁,明明是个长辈,但常年如履薄冰,看起来像个老嬷嬷。 她怀疑苏浅浅是在逞能,虽说她那电光比起苏景瑞的强悍百倍,但那不是保命之物么? 顾千秋那一茬她没注意,将才也没见她有多余的举动。 “有事。” 苏浅浅脚下一顿,方氏心脏“咯噔”一下,苏浅浅揉了揉肚子补充道,“我饿了,今天吃三碗!” 回到外室小院,苏浅浅吃饱喝足,当即把自己的东西又全都掏出来。 从天谕暗道里带出来的有三样东西。 天师之骨,化成齑粉还给长老了,流金沙她暂且用不着,还有本书一直没翻开过。 难道是西瓜道人的? 她如是期盼,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很可惜,没署名,泛黄的页章上只有一行标识:三昧之术。 嗯? 嗯?! 苏浅浅莽了。 那长老,还没去查看她的藏宝地吧!不然不可能不问她索要这本书的! 她岂止是盗走了天谕至宝,是连根都给天谕刨了啊! 没关系,既来之则安之,三昧业火还是挺不错的,就稍微学习一下? 入夜里,苏浅浅挑灯钻研。 小巷子里,却有好几黑衣人。 “咱们在苏府偷鸡摸狗的,不大合适吧?而且,三小姐把我们也杀了怎么办?” “你怕她杀了你,就不怕老爷赐你杖刑?抓紧去将流什么沙偷出来!” 第98章 鸿门之宴,瓮中之鳖 屏息凝神,心无旁骛。 三昧分为心火,肾火,丹田之火,运炁较为集中。 只不过苏浅浅能感觉到炁流游走,却怎么也无法一气呵成。 心,肾,没问题,但运炁至丹田时,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真炁的前路。 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她不知疲倦地一次次试炼,找不到诀窍,只能硬碰硬。 这一回她鼓足炁…… 似乎撞开了什么,有东西碎裂了,苏浅浅心头一喜,乘胜追击。 就在这时,人影在屋外晃荡,他们笨拙地推开窗户,赫然见苏浅浅坐在床榻,慌不择乱地又赶紧将窗页闭合。 苏浅浅知道有人叨扰,但是她顾不得其他。 丹田处的阻碍寸寸皲裂,耳蜗子里似乎还能听到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三小姐这么晚还不歇息?” “我看她闭着眼,刚刚也没动静,莫不是坐着睡的?” “有可能!” 几个笨贼商量后,一致认定此乃苏浅浅的独特睡姿。 于是,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地将窗户拉开一道缝隙。 定睛一瞧,女子着亵衣,盘腿打坐,双手平置于膝盖处。 似乎深陷梦魇中,她双眉紧锁,冷汗滑过了鬓角。 “真睡着了。” “当心点,别吵醒了。” 他们压低声音说话,苏浅浅听得一清二楚。 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们蹑手蹑脚地翻窗入室,在房中翻箱倒柜。 苏浅浅无暇理会,强迫自己莫要分神。 哪怕他们翻出了她的藏书,她的道器,以及柜子里的小黑鸡。 “啾啾啾。” 嘹亮的声音清脆,白呼呼,胖嘟嘟,长得可爱,眸子深海般迷人。 “这是个什么东西?” “奇珍异兽?” “少公子定然喜欢。” “收了,这个也收了,破笛子,藏起来干嘛使?” 从来都是苏浅浅抢别人,何曾让别人抢过? 太岁头上的土也敢动! 耳闻着他们打道回府,苏浅浅气血逆天。 “嘭!” 障碍彻底破开,随之而来的,是灼灼烈火,从她身体里倾泻而出。 眨眼间蚊帐焚烧成灰,她身下的被褥更是干柴遇烈火,燃了起来。 更可怕的是,火苗里似乎闪烁着电光,恐怖噬人。 走在最后面的黑衣人鼻子抽了抽,“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剩余的两人看向他,惊慌大喊,“你屁股着火了!着火了!” “那还不给我拍熄咯!” 他忙不迭放下偷来的东西,焦急地脱衣裳。 好端端,从没碰过烛台,怎么能把自己点着了,他暗暗嘀咕,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个同伙,呆滞地注视着床上的苏浅浅,魂都没了。 只见漫天火光来的蹊跷,而在火势中,稳坐着的女子,仿佛不惧烈焰,眸中透出淡淡的火纹。 她缓缓起身,盯着他们几个,面若寒冰,“怎么,我的也敢抢,活腻了是吗?” 那扒衣服的下人一哆嗦,回头望去。 苏浅浅冷漠如帝王,轻轻一指,“给我提鞋都不配,还敢黑吃黑?” 瞬间,火球糅杂着雷光,如同离弦之箭向他们奔来。 三个人,正好三个火团子。 “噗,噗,噗……” 三火着身,撕心裂肺地惨叫在小院里此起彼伏。 他们有的在地上打滚,有的脱了个精光,可是那些火,就像黏在了身上,搓不掉,灭不了…… 苏浅浅到底什么来路,怎么好像是少公子所习的道法…… 她不过就是苏家的弃女而已,怎么如此可怕? “救命……老爷,少公子,救……救……” 爬到门口的人倒下,望着门外,满目渴求,身体已经焦黑,只需要轻轻一碰,就会碎成渣子。 苏浅浅将自个儿的东西一一拾起来,顺便揪起小黑鸡。 它骨碌碌地盯着苏浅浅看,仿佛在琢磨,这人三天不见又长进了不少。 “你说你这一身毛,又这么大,盛夏时节,把你往哪里藏?” 苏浅浅愁啊,以前它巴掌大小,系根绳子在它脖子上,往怀里一揣,走哪带哪。 而今它要两只手才能捧起,少说小一斤的重量。 也不是不能随身,就是会让人误解她是怀胎数月。 小黑鸡一记白眼,苏浅浅怕它跑,把它锁柜子里好些天了。 “走水了!走水了浅浅,浅浅!” 屋外方氏咋咋呼呼,苏浅浅回头望了眼窜上房顶的火苗子,无奈叹气。 一下子没收住,这下好了,住的地方都没了,要她天为盖地为床么? 苏浅浅也没处搁置自个儿的东西,只好提着,塞着,走出门。 “浅浅啊,你没事吧?”方氏抓着她,一天到晚不够担心的。 自从苏浅浅回府,她就没安定过。 “我……”苏浅浅正欲回应,顿感丹田处如刀搅般。 她竭力忍着,但是那疼痛开始向周身蔓延。 关元穴,阴交穴,气海,石门…… 她有些站不稳,方氏骤然发现,熊熊烈火的下人房里横呈着尸体。 她捂住了嘴,惊恐难安,“浅浅……你,你又杀人了……” 她的女儿,如今怎成了这样,一言不合就要人性命,这还是苏浅浅吗?根本就是女魔头! “他们,咎由自取……” 苏浅浅身形一晃,绞痛伴着灼热,好像要将她彻底焚烧。 转瞬,又被麻木的感觉代替。 好像是鸳鸯锅里的一块毛肚,辣锅里涮一涮,清汤里泡一泡。 “娘,你能不能……去找……” 找楚萧琰。 这一次,她可能玩大了。 雷火双系,不是那么容易练成的,若是各家各派的道法都兼容,那还分什么山门,怕是抢夺秘籍,就够天下大乱了吧? 苏浅浅意识到这一点,但已经栽倒在地。 她蜷缩着瘦弱的身体,紧紧抱着胳膊,紧咬牙关,汗水湿透了。 “浅浅,你怎么了?来人啊!快来人啊!” 方氏哭喊声就在耳畔,却犹如遥隔千里…… 在这相国府,谁也信不过,唯一的亲妈,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根本无法庇护她。 只有楚萧琰…… 思绪模糊之际,她心底念着这个名字,却张不开嘴。 苏家外室着火烧死了三人的消息,乘着夜风,传遍了府门内的角角落落。 更深露重,相国府所有人都无心睡眠。 火是救了,但苏家三小姐昏死过去。 方氏跪在院中哭哭啼啼,“老爷,您找个郎中给浅浅瞧一瞧吧?求求你了,老爷!” 苏茂业无情的目光在方氏泪如泉涌的老脸上掠过,旋即给下人使了眼色。 家仆走过去,却不是管苏浅浅,而是将她手里的东西抢下来,奉在苏茂业跟前。 苏茂业挑挑拣拣,拿起了流金沙的匣子,满意说道,“当阿姐的,对弟弟也吝啬,没出息!” 方氏知他是要给苏景瑞,便重重地磕了几个头,“老爷,既然此物已得手,您发发善心,救浅浅一次吧!她也是您女儿啊!” 她额头磕碰后泛着血色,苏茂业却置之不理,冷哼道,“将这丢脸的东西给我关祠堂去,再差个人去梅落轩传个话,就说这孽障重病!” 苏浅浅不愿意接孩子,就让楚萧琰自己登门,最好带上苏云,一场鸿门宴,来个瓮中捉鳖! 第99章 祖宗八代,鬼见了鬼 “老爷!您不能这么待浅浅!” “老爷!!” 任方氏怎么哭喊,苏家人皆是惘若未闻。 她本以为苏茂业已经对苏浅浅改观,只要她们听话,乖乖服从安排,就可以融入苏家,偌大的相国府会有她们一席之地! 可是,她的浅浅都这样了,却弃之不顾,甚至关进祠堂! 苏家祠堂不比别处,听说里面供奉着凶神,犯了错的下人,关上一宿,次日不是疯了,就是死了…… 老爷他这是不想让浅浅活了啊! “老爷,二十年了,妾身在老爷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滚,你也想进去是吗!”苏茂业厌烦地踹开方氏。 年轻时,方氏确实千娇百媚,是迎春楼的花魁。 他也着实被方氏迷惑,但人老珠黄,方氏越看越不中用,没有娘家的扶持,要涵养没涵养,胸无点墨,只知道每月伸手要月俸! 方氏瘫坐在地,眼睁睁看着苏浅浅被拖走,一如三年前,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苏浅浅是有感知的,然而身体像是被打碎了重组,将她的灵魂禁锢起来。 她听到了方氏哭,听到了苏茂业的话,却只有干着急。 偷不成就明抢! 比她还不要脸! 派人去梅落轩通传,楚萧琰不一定来,但是云宝可不敢打包票。 那次他就偷偷下山,被王之伊,刘晓抓个正着,才会有了禁术之阵,后来的魏闲化僵。 不能让云宝来苏府! 可是她不能动啊,不能动! “啪。” 她就像垃圾一样,被人往祠堂里一扔,随之锁上了门。 四周,静悄悄的。 但静,只是片刻。 紧接着响起了议论声。 “这混小子,怎么关进来个牛鼻子?” “太祖爷爷,祖奶奶,你们瞧瞧,她三火旺的哟,能把我老眼晃瞎,这回怎么才能把她吓得魂飞魄散?” “不如,由我去灭了她的神灵庇佑,咱们一齐闯进她魂海之地?” “可行,可行,牛鼻子的精魂,香得很!” 苏浅浅纳了闷,不是祠堂嘛? 搞得好像她掉进了菜市场,成了一颗大萝卜,一堆大爷大妈对她品头论足的。 正想着,忽然觉着脑门心一凉。 苏浅浅就看到了一副神奇的景象,她所在的空间里,闯进来一个糟老头子。 他穿得破破烂烂,年纪约摸过花甲,看到苏浅浅他是不敢相信的。 “你,你,你怎么跟我们一样?” 一样什么一样? 苏浅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爽问,“你谁啊,哪来的?” 老头子结巴,“我,我,苏,苏大能,苏茂业的爷爷。” 爷爷?苏茂业的爷爷? 那不就是她太爷爷? 这是……魂灵? 苏浅浅瞬间醍醐灌顶,这苏家祠堂,拘着苏家世世代代列祖列宗的魂! 刚才在她耳边吱哩哇啦的,就是他们! “我,我,先走,走了……” 苏浅浅呆懵,老爷子就要临阵脱逃。 鬼见鬼了! 别人的三魂七魄都是散的,乃三条如同蝌蚪般的精魂绕成团,包裹着七条细线。 苏茂业为续家运,把他们困在这里,滋养恶灵,他们最喜欢就是有人犯了错扔到祠堂里,这样就能吸食精魂,温养自身。 谁知道这丫头是个异类! “诶,别走啊,陪我聊聊天。”苏浅浅拽住了他,紧接着又一个中年男子进来。 他看了看苏浅浅,又看老者,呵道,“大能,发生何事!” “这位是?” 苏浅浅瞧他器宇轩昂,年纪也不大,但直呼太爷爷名讳,辈分应不低。 “我,我爹。” 苏浅浅乐了,太爷爷,太祖爷爷。 有趣,真有趣。 “你们都别走,我看看还有多少……” 苏浅浅正想凑一桌人,玩玩成语接龙什么的打发时间。 外头却炸了锅,“爹啊,有个怪东西!” “莫要吃我娘!” 闹腾腾的,老者和中年男子慌忙出逃。 他们离开的地方,好像破开了一个洞。 苏浅浅有样学样,也想跟着那个洞钻出去。 就在她企图逃脱的刹那,宛如有一只大手将她狠狠抓了回去。 嗡…… 耳朵仿若失聪。 苏浅浅难受地紧皱眉头。 身边依旧聒噪。 “太祖爷爷,平时属你吃的最多,你倒是出手啊,啊……” “这是何种怪物!” 一群死了八百年的人,吵吵嚷嚷干嘛! 苏浅浅抬手,揉着眉心,身子骨还是痛得像散了架。 但她惊奇地发现,自己醒了,可以控制身体。 她坐起来,环伺而去。 这里像个墓室,中间宽而平整,两边砌起一层层台阶。 牌位整齐罗列,烛火悠悠。 苏家太祖之墓,苏家爷爷之墓…… 除此之外,苏浅浅什么也看见。 只瞧着偷跑出来的小黑鸡上蹿下跳,不知道在飞扑什么,狼吞虎咽吃得嘎嘎香。 嗯…… 苏浅浅靠着摆放牌位的台阶,撑着额角,耷拉着眼。 人是醒了,又好像没有完全醒。 迷迷瞪瞪的。 她木讷地呆坐,小黑鸡吃饱喝足了,回到了她身边,舔蹄子,洗脸,呼噜呼噜…… 梅落轩,一匹烈马扯住缰绳,扬起铁蹄来。 马背之人冲着府门高喊,“劳烦禀告首辅大人,三小姐病入膏肓,若想要三小姐活命,可带小公子登门,否则将是天人永隔!” 第100章 只身赴宴,废物出逃 祠堂里,阳光从瓦片缝隙中投下来。 苏浅浅浑浑噩噩半晌,她原以为就一瞬间的事,不曾想,已是天光大亮了。 等小黑鸡洗完了脸,枕着蹄子,扯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她才偏了偏头。 她很清楚,上次能见着鬼娶妻、老婆婆,全然是因为自己人之将死,半只脚踏进阎王殿。 后来带着杜文月回村,送棺材,怨鬼归家,才有了阴魂拦路。 这祠堂里该是很多“人”的,只是她命数增长瞧不见了,若想肉眼见阿飘,必须用牛眼泪擦拭。 不过现在这些“人”全没了,成了小黑鸡的口粮。 “你不是小月对吧?”苏浅浅压着额角,仍有些神魂分的茫然感。 当初,杜文月的魂一下子进了金蛋,她还以为杜文月找到了容身之地。 而今看来,杜文月早就不复存在,被身边这个坏坯子吃了。 小黑鸡自然是不会回应她的,苏浅浅撑着台阶站起身,烛火如豆,封闭的祠堂,有着浓重的香火味。 不知道楚霄琰和云宝会不会来,她得去参合一脚。 “轰——” 祠堂里雷光骤亮,墙上破开了个大洞。 此时的苏家厅堂,摆弄盘子的女婢陡然一震,竖起了耳朵,在一旁帮衬的苏芷烟也看向了碧蓝如洗的天。 好端端的,怎么有雷鸣声。 苏茂业在府门口,焦灼地徘徊踱步,“梅落轩怎么说,人到底来不来?” “回老爷,小的进不去,听侍卫说,楚大人知道了,便无后话。” 苏茂业心头没底,苏浅浅与楚霄琰感情如何,是否愿意为苏浅浅冒险? 虽是京中,在朝堂中抬头不见低头见,但若想杀楚霄琰,并不容易。 三皇子都束手无策,何况是他! 只有将人请进门,在他的地界上,楚霄琰哪怕以一敌百,也插翅难飞! 苏云是最好的筹码,然而苏浅浅不愿配合,那就让苏浅浅来做这个诱饵! 心头纷乱如麻,苏茂业坐立不安,忽然小厮喊道,“相爷,人来,来了!” 苏茂业顺着长街望去,赫然见一辆通体玉白的象辂马车缓缓前行,前方悬挂着灯笼,是一个鲜明的“楚”字。 “总算没白费功夫!” 苏茂业心头发热,比当年任职相国,升任正一品还要兴奋。 若是助三皇子荣登那宝座,不日,他便是三公九卿,皇亲国戚! 眼下并非展望蓝图之际,他压低声音吩咐小厮道,“多派些兵马,务必将相国府围个水泄不通,老夫教他有来无回!” 小厮依命办事,随着马车临近府门前,苏茂业几近望眼欲穿。 就怕马车确是楚门的马车,但车里的人并非他要等的人,所筹备的一切无异于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马车停下,侍卫搬着扤子放在下方。 一双银白长靴踩在扤子上,男子着蓝白相间的锦衣,身长玉立,面若潘安,束着金冠。 那张脸,棱角锋锐,剑眉若刀裁,凤目似冰凌,眼角一颗泪痣,不是楚霄琰又能是谁? 苏茂业有种终于等到如意郎君的欢喜,急切地迎出门去,“首辅大人造访,真是蓬荜生辉呐!” 楚霄琰冷然,“苏浅浅呢?” 说罢,他根本没多看苏茂业一眼,目光如刀地投进相国府。 苏茂业似踢到了铁板,这楚霄琰,装都不装一下,怎么说,两人也是同朝为官,同为朝中正一品,摆谱给谁看? 他面色一僵,也不惺惺作态了,“小女回府染了重病,楚大人若有心,不妨亲自去瞧瞧?” “好。”楚霄琰说着就迈开长腿,这倒是让苏茂业始料未及的。 他只身一人,竟敢踏进相国府,就不怕死在这? 印象中,楚霄琰并非如此鲁莽之人,莫不是他暗藏兵马,已埋伏于四周? 可相国府建于闹市中,一马平川,放眼望去,不见任何持械着甲的将士。 他在猜忌不断,楚霄琰已进了门,稍稍一顿,回首,眸光深沉,“相国大人不与本官同行,如何见着浅浅?” 浅浅…… 好生亲昵的称呼。 苏茂业冷哼,看不出楚门首辅还是个痴情种,看来是被他那废物女儿迷了心智,心甘情愿淌浑水! 念及此,苏茂业这才跟上去,“楚大人,请。” 厅堂内,早已办了家宴。 苏茂业坐在主位,皮笑肉不笑道,“老夫这就让人去带小女来,楚大人稍安勿躁。” “嗯。”男子扫了眼食案上的菜肴美酒,眼底深幽。 鸿门宴罢了,他深谙苏浅浅不会无缘无故身染重病,她一身本事,相国府能否困住她都不一定。 况且,这些时日,魏闲始终在身侧,苏浅浅真遇了险,最先有动作的,必然是同她结缔契约的魏闲。 “楚大人,请用,放心,饭菜里没毒。”苏茂业端起酒樽,“说起来,陛下龙体欠安,御医束手无策,不知楚大人可寻得良医?” “未曾。”楚霄琰冷冷淡淡。 自苏家与三皇子攀亲,他就未曾踏足过相国府。 他们的关系本就敌对,谈何把酒言欢。 见他不动筷子,苏茂业招来了丫鬟,“楚大人心有芥蒂,将老夫的酒与楚大人对换,痛饮一杯如何?” 伺候的丫鬟是侯在门口的,她正欲动身,不知哪冒出了个丑八怪,挤进门,“我来,我来。” 她眉心勾连,满面麻豆,乌发也不知是怎么地,挽起的双环髻毛毛躁躁,若非穿了件青绿的丫鬟宫装,还以为是哪来的疯婆子。 人是丑了点,干活倒麻利。 她先是取过苏茂业的酒壶子,放在了楚霄琰的食案上,又将楚霄琰的酒壶捧起,顺便放下一枚干净的杯子。 原先楚霄琰的酒樽呢,被她不留痕迹地藏在了袖子里。 楚霄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薄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做完这一切,她退到一旁,埋头低首。 当下,小厮匆忙跑来,“老爷,不好了!” 苏茂业面露不喜,小厮忌惮地扫过楚霄琰,收敛仓促,到了苏茂业身侧,“老爷,三小姐她逃了!” 第101章 是她是她,就是她! “什么!” 将才还嫌弃小厮莽撞的苏茂业豁然起身,自个儿都没沉住气。 苏浅浅怎么跑的,她不是已经在那场大火中不省人事了么? 小厮面露苍白,“小的也不知,锁还在,祠堂破了个大洞。” 这话,楚霄琰听清了,他如玉的指节扣着酒壶,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满上一杯清酒,悠然地挑眉问道,“苏大人,是发生了何事,让你如此惊慌?” 苏茂业面皮抽了抽,虽是气愤,当下也只能压下怒火,缓身落座,“让楚大人笑话了,府中一条狗不懂事,咬伤人,不知所踪了。” 楚霄琰余光瞥了眼身侧,那女婢瞪大了眼,手里紧攥托盘,好似下一刻,就要用托盘拍死苏茂业。 “哦?那可真是令人寝食难安。”楚霄琰调侃之意甚浓,这会儿,厨房送来了新的菜样。 满脸麻豆的丑丫鬟动了,她比任何下人都要殷勤,主动接过菜碟子送给苏茂业。 这是一盘小炒鹿肉,放下时,她侧了侧身。 嗬,tui! 加了点佐料奉上,又顺势将方才的酒樽与苏茂业调换。 旋即她为苏茂业满上了酒。 此时,苏茂业的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楚霄琰。 眼见着楚萧琰已将杯子凑到薄唇边,了无城府般,喝下去了。 好! 甚好! 只要喝下一杯酒,料他首辅大人身手再好,也走不出相国府的门! 酒是无毒的,但楚霄琰的酒樽里,涂满了虞美人,此毒无色无味,要不了命,却能致浑身瘫痪,形如废人! 楚霄琰有楚门之势,他还不能死,交予三皇子,缴了他兵符,再剁成肉酱! 他眼中狠戾渐露,楚霄琰放下杯子问道,“相国大人,本官可以去看望浅浅了么?” 浅浅,浅浅,他那草包女儿非倾国倾城之辈,居然有魅惑男人的本事! 苏茂业阴恻恻笑了笑,端起酒樽敬他,“楚大人莫急,浅浅是老夫的女儿,自然是请了京中最好的郎中给她治病,等郎中离去,老夫再带楚大人去见也不迟。” 奇丑的女婢不屑地咧嘴,楚霄琰忍俊不禁,他跟着又倒上一杯酒,“浅浅有相国大人庇佑,本官自是放心的。” 莫名地,两人关系好像还不错。 苏茂业看楚霄琰是卸下防备,快意难挡,“虽说浅浅与你结缘已久,然而她毕竟是我苏家之女,并非老夫棒打鸳鸯,若有机会,楚大人还需登门提亲,择黄道吉日,风风光光迎娶浅浅……” 不过,楚宵琰是没这个机会了。 又一杯酒下肚,苏茂业不放过楚宵琰任何表情。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楚宵琰安然无恙,他反而有些头晕。 平素里酒量不错,怎么这个节骨眼就喝多了? 苏茂业扶着额角疑惑着,忽而便觉手脚麻木…… 他乃相国,脑子也算灵光,当即起身,惊恐万分地指着楚宵琰,“是你……” 虞美人的毒,下在楚宵琰杯中,怎么会?! 话没说话,他已是往下栽倒,刹那间苏家厅堂乱成一锅粥。 “相爷!” “老爷!” “来人,传太医!” 所有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唯有楚宵琰和一个丑丫鬟镇定自若。 “相国大人身体抱恙,本官他日再来探望浅浅罢。”男子两袖清风地来,堂而皇之地走,无人敢拦。 相国都倒了,没了领头羊,谁能拿楚宵琰如何? 丑姑娘跟着他离开,院前,他驻步道,“云宝很想你。” 丫鬟一缕忧愁覆面,“知道了,我会尽快过去。” 楚宵琰不再多言,不疾不徐踏出相国府大门。 梨云台,寝卧内。 穆氏,苏芷烟皆在,太医把过脉叹气道,“好在是虞美人,若是砒霜,鸩毒,哪怕华佗在世,也救不了相国大人。” 二人皆是松了口气,这时,哭嚎声由远及近,“爹啊,爹!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啊!爹!呜呜呜,女儿才刚归家,就要披麻戴孝,以后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跑进房门,就扑在了床前。 穆氏脸垮下来,“浅浅,你爹他还活着。” 苏芷烟忍不住讽刺道,“青天白日的,哭什么丧!” 苏浅浅一愣,没死,不应该啊! 她抹了抹眼泪,望着穆氏和苏芷烟,“那不早说,害得我白伤心一场。” 应该说白高兴一场。 苏茂业死了,归根究底是服毒自杀,跟她没有关系的。 “虚情假意。”苏芷烟骨子里瞧不上苏浅浅,眼波流转间,满是轻蔑。 苏浅浅站起身,正视着苏芷烟,不服气道,“怎么着,你担心爹爹老人家就是敬孝道,我就是虚情假意了?” 苏芷烟被她盯着,又想起那日满身是血的顾千秋,当即噤声。 苏浅浅是个疯子,跟她较真,说不准自己就是下一个顾千秋。 穆氏察觉苏芷烟气焰弱下来,哄着苏浅浅道,“浅浅啊,你爹没事,你回祠堂,等你爹消气了,再出来。” 祠堂? 消气? 苏茂业是巴不得她死在里头吧! 拘着一群亡魂,专门吞噬生人精魄。 她离家时,祠堂还没这么邪乎,难不成是…… “娘,二姐,我画了平安符,给爹用上。”少年声色沙哑,手中捏着的符箓熠熠生辉,一看用料就是流金沙。 见着苏浅浅,苏景瑞面色微寒,“三姐也在?还活着?” 苏浅浅皮笑肉不笑,“你们都还没死,我当然得活着,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嘛!” 他们脸上都不大好看,苏浅浅轻笑,“小弟用着别人的东西很顺手呢?” 趁着她练炁出岔子,他们真是比她还强盗! 苏景瑞权当听不懂,动作轻柔地将符箓叠起来,放在了苏茂业枕头底下。 穆氏与苏芷烟也无动于衷,在她们看来,苏浅浅故意显摆,又不交出流金沙,已是大错特错。 苏景瑞能瞧上她的东西,就该感激涕零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行吧,都不理我,可惜我一片赤诚之心。”苏浅浅意兴阑珊,垂头丧气地离去。 就要走,这时之前在厅堂伺候的丫鬟指着她惊呼,“是她!就是她!夫人,二小姐,少公子!是她从中作梗,才让老爷身中剧毒的!” 第102章 血口喷人,你不怕死 苏家人齐刷刷地看向苏浅浅,不敢置信。 毒,居然是她下的? 苏浅浅这次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但相爷毕竟是她父亲啊! 弑父之事,大逆不道,她就不怕遭天谴吗! 众矢之的,苏浅浅老神在在,“你看见我下毒了?你扪心自问,毒是我下的?” 开玩笑,她一巴掌能呼死苏茂业,何必大费周章去搞什么虞美人。 还不是苏茂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说害人之心不可有! “不……不是……”女婢不敢触及苏浅浅的目光,却话音一转道,“但是老爷中毒,跟你脱不了干系。” “你又没有证据,还得血口喷人,我看你才是凶手!” 女婢急了,忙跪下来,“夫人,二小姐,奴婢没有……奴婢对相国府忠心耿耿,绝不会做伤害相爷之事……” “怎么,要不你来当三小姐,我给你端茶倒水算了,空口无凭,怎么不去查查厨房的掌勺!” 两人唇枪舌战,苏浅浅是炮语连珠,丫鬟笨拙地应付不过来,焦灼地憋红了脸。 “好了。”穆氏被二人吵得头痛,“等老爷醒过来再定夺,浅浅你先回去。” 这些日子,她早已疲于应付苏浅浅。 若没有首辅这层关系,大可再将她赶到乡下去,省得在府中丢人现眼。 苏浅浅哼哼两声,高高抬起脚再落下,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她这一走,奴婢委屈抹泪,“夫人,小姐,公子,奴婢不会认错的,虽然她乔装打扮,但,府中确是有个丫鬟被打晕后,遭人扒了外衣。” “娘,苏浅浅包藏祸心,难道就任由她这么胡作非为吗?”苏芷烟说这句话时,后背就生了凉意。 近来她频频噩梦,一想到苏浅浅漠视生命,就惶惶难以终日,毕竟苏浅浅在府中,从小到大没少被她欺凌。 都是苏家的孩子,她打小就知道,苏浅浅是风尘女子所出,是所有人的笑柄! “咳咳。” 这时,床榻上的苏茂业转醒。 “老爷!” “爹!” 三人转忧为喜,穆氏扶起苏茂业来,苏芷烟柔声问道,“爹,你怎么样了?” 苏茂业眼神黯然无光,舌头也捋不直,却只惦记着一件事,“去,去看看祠堂,快……快去!” 离开了梨云台,苏浅浅就回了外室下人房,家丁正在搬家具,搬的是紧挨着另一个巷子的……下人房。 这房还不及烧毁的那间,原先好歹有个小院,家具简陋些没关系,至少能遮风挡雨。 而眼前呈现的地方,野草有半人高,不知是谁的旧布鞋,旧衣裳,扔得四处可见。 悬挂的那道门,都是斜着的,好像随时要塌下来。 他们苏家可真是不把他们当人看! 苏浅浅怄着气,走进屋子,屋子里暗沉沉的,随着一声叹息,更添愁绪。 当然,叹气的是方氏。 她挨着破烂的美人靠,哭肿了双眼。 “娘。” 苏浅浅一声呼唤,方氏扭头一瞧,瞬间一怔,旋即她饱含泪水的眼噙了笑,化开愁云见骄阳,“浅浅,你被放出来了!你还活着!” 她又惊又喜,冲上前紧紧地抱住了苏浅浅。 苏浅浅长得比方氏高一些,抱她就像抱根木头柱子。 “娘去祠堂看你,你也不说话,娘还以为,以为你……” 说着,说着,方氏又开始哽咽。 苏浅浅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一句“你还活着”,在梨云台,苏景瑞也这么对她说。 “祠堂里死了很多人吗?”苏浅浅心中无比平静。 方氏的担心,在她看来甚有多余。 但是她又不能明说自己身怀绝技,哪怕坦白而言,方氏多半也不会信。 在祠堂时,她就深有感触,那些老头子,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她头顶的神明庇佑,被他们说灭就灭…… 瞧着苏浅浅安然,方氏擦拭过眼角,“少说有二三十人丧命在那里吧……” 二三十,全被那群东西吃了! 活该被小黑鸡吞! 环视过这个家,又看了两眼那面凹凸不平的镜子,苏浅浅也是心疼方氏,“我得出去一趟,回来给你换个独院住一住。” 云宝惦记着她呢,多日不见,她亦是牵肠挂肚的。 她正欲走,方氏却紧紧攥着她,“浅浅啊,娘住哪里都一样,在相府,饿不死,冻不死就知足了。你可莫再去惹是生非……” 又来! 苏浅浅真是厌烦了她总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的话! 然而,转念一想,若非她重生,原主不也如出一辙么? 这个世道的悲哀而已。 方氏也是担心她招惹了相府,讨不着好果子吃。 “知道了。”一瞬的烦心在黛眉间悄然而逝,她扶着方氏坐回去,“我很快就回来,别担心。” 离开相国府,苏浅浅循着记忆徒步走。 严丝合缝的石板路,每一片长款都相等,街头之人鲜见粗衣烂布,闹市也很有规模,每一家几乎都有店面,不像在荆州那般,小摊贩零零散散。 古色古香的楼阁,浑然天成的古装群演,有种在逛影视城的错觉。 走走停停,岔路口,她倒是分不清梅落轩是在哪个方位了。 正巧有家茶馆,便步入其中。 “客观,请问几位,我们这里有日照雪青,恩施玉露……” “请问梅落轩要怎么走?”苏浅浅对品茶没什么兴趣,填不饱肚子,又不如白开水解渴,或许骨子里就不是文雅的人。 “前面那条荣盛街顶到头,再往东南清雨巷子走上百步就到了。” 店小二详细地告知,苏浅浅这一抬眼,就见有位红衣男子往她这里看来。 他坐在藤椅上,单手摇着折扇,额角两缕长发随风而动,面目如月华般,白皙又细腻。 乍一看,比女儿家还要柔态娇美。 “你,可是要去梅落轩?”他问,声色也是温柔地能挤出水来。 苏浅浅看他衣裳料子是不菲缎面,泛着蚕丝独有的光泽,红衣套雪白中衣,有种出尘入世的感觉。 想必这人认识楚宵琰…… 她收回视线,语气冷淡,“跟你有什么干系!” 话音方落,两名看似毫不相干的品茶人,突然拔刀而起,长刀就这么架在了脖子上。 男子仍是若无其事地扇扇子,“我只问姑娘,可是去梅落轩?” 苏浅浅余光瞥了眼锋利的刀刃,眼神冷了几分,“我不说,你能把我怎么样?杀了么?” 不就是问个路,居然会遭遇杀身之祸,这人当自己是皇帝吗?问什么别人就得答什么! 男子似乎没料到她会这般固执,轻然一笑,桃花眼明晃晃地勾人,“你不怕死?” 怕! 怕得要命! 苏浅浅冷哼,“那看是谁先死!” 运炁周身,身后却传来淳厚低沉的嗓音,“三殿下,何苦难为一个弱女子?” 第103章 千刀万剐,孩儿不娶 楚宵琰! 苏浅浅双眼亮堂了些。 刀还横在她脖子上,她不敢有大动作,只是稍微侧了侧身,别扭的姿势往后看。 楚宵琰着玄黑袍子,衣宽人高,一看就让人心生安全感。 他抬起手,拨开苏浅浅肩头的大刀,深刻的五官,眼底黑沉沉的。 这头他从善如流,那一头,男子眸光微凝,“温之,听闻你与苏家三小姐有了子嗣,可是这位?” “不是。” 他冷眼扫过去,“此乃远方表亲。” 苏浅浅杏眼圆睁,这狗男人,居然说谎! 怎么,她是不配被人认识? 红衣男子意味甚浓,“温之啊,你这表亲,跟你脾气一样臭,莫不是你们楚门的传统?” “三殿下见笑了。” 楚宵琰面无表情,施礼道,“下官先行告退。” 说罢,他扣住苏浅浅离开,苏浅浅跟上刑场差不多,拖沓着步子不情不愿跟着。 离开茶馆,苏浅浅当即甩开了他的手,“我可没那个福气和楚大人沾亲带故。” 这就好比跟渣男交往,渣男不愿意公开朋友圈一个道理。 楚宵琰看她撇开头看着别处,跟着皱紧眉头,“非必要,不要在街头闲逛,而今三殿下控制朝局,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这么严重?”苏浅浅头一次听说朝局利害,怒火瞬消,好奇地追问,“那你跟他不对付?苏家是三殿下的人?” 她就说那男人怎么生得细皮嫩肉,成天养在深宫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成小白脸都难。 谁的人…… 楚宵琰拢了拢袖子,“天下谁为明君,我便拥谁为主。” “啪。” 苏浅浅猝然拍在他后背,“不错嘛,还有此等觉悟!” 她还以为楚宵琰是个暴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现在看来,他还是明辨黑白的。 楚宵琰被她这么一拍,愣了愣。 不禁笑问,“相国如何了?” “死心吧!那毒根本要不了命,活着呢!”苏浅浅惋惜不已,“不过我看他霉运将至,先前官运亨通,多半是祠堂养着恶灵,蒙阴后世所致。” “你要小心,敌众你寡。” 楚宵琰不得不承认,苏浅浅在相府的时日里,他是悬着一颗心的。 往昔护着她,总念及她是云宝的娘。 而今苏云已跟在他身侧,却还是无法放任苏浅浅自生自灭。 苏浅浅说风是雨的性子,知云宝挂念,他料想苏浅浅会找来梅落轩,便是在街头来回查探了几趟。 还真就让她碰见她在茶馆问路。 “不还有你嘛!”苏浅浅没个正形,手肘戳在他腰侧,“等我兜不住,你就借我点兵,踏平相国府!” “你当他是荆州太守?想杀就能杀?” 若那么肆意,苏茂业也不会设鸿门宴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喧闹的荣盛街走到了尽头,林荫小道,幽静深远。 摸了摸麒麟石像的脑袋,苏浅浅终于走进了梅落轩。 进门她就呆住了。 正面就是一赌隔断,石雕的云纹簇新月图,下方一处天然泉眼。 喷涌而出的水花,起起落落,隔断下围着一道水渠,水渠里养着碗莲。 两侧有回廊,却不似别的府邸那般直来直去。 苔藓布满边边角角,弯弯绕绕的路,头顶的木架上,垂下来如瀑的紫罗兰花。 “春来前庭景致不错,秋去,后庭赏梅花落。”楚宵琰单手负在身后,步伐总是不紧不慢。 苏浅浅很喜欢这里,哪怕在回廊晒一整天太阳,也定然是惬意舒适的。 回廊尽头,便是宅邸,建在湖面中央。 木板沿着宅邸延伸出一圈宽约三米的环道,苏浅浅甚至可以想象到,坐在环道边,就可以赤着脚戏水。 “楚大人的宅子,是有风水先生堪过。” 离开了苏家那乌烟瘴气之地,苏浅浅心情也跟着畅快许多。 “朝中太师。” 他应着,就见一个小人儿依着书房探头探脑,头上扎着个小鬏。 “云宝!” 苏浅浅喜出望外,高声唤道,那小人儿瞧了又瞧,确定是要等的人,撒开短腿也迎着苏浅浅跑来,“娘亲!” 随着苏云至跟前,苏浅浅架起他胳膊,高高抱起转体一周。 “娘亲!云宝好想,好想娘亲!” 小团子两条胳膊紧紧地箍着她脖子,贪恋地贴着她心口,小嘴不满地噘起来。 “为娘这不是来了么,小坏蛋。”苏浅浅贴着他肉嘟嘟的脸蛋子,幸福感满满。 “那娘亲去哪可以带着云宝吗?” 苏云巴望着问,怕她不同意,又忙道,“云宝不会给娘亲惹麻烦的,我保证!” 苏浅浅看他诚意十足,却如鲠在喉。 他听了些楚宵琰所说的朝局动荡,理解了他们的顾虑。 她自个涉险也就罢了,怎么能祸及云宝。 “云宝听娘的,你乖乖在梅落轩,为娘会找机会来见你的,好吗?” “不好。” 苏云爪子撑在她肩膀,小嘴噘得能挂个水壶,“云宝想跟娘亲永远在一起!” 苏浅浅笑出声,“那你以后娶妻生子怎么办?” “云宝不娶!” 小家伙气鼓鼓,脸蛋子更像两个软乎乎的馒头了。 梅落轩温馨和睦,相国府却尖叫声不断。 “老爷,老爷,妾身到底何罪之有……” “打!给我狠狠地打!” 苏茂业被穆氏搀扶着,恶狠狠地喝着家仆。 家仆手中的棍子扬起又落下,只听闷响,方氏后背已是血肉模糊。 “那逆子,何时归!” 苏茂业气得发抖,“毁我祠堂!可知,那是玉川真人设立,保我相府万事太平!她回府之际,老夫就该将她千刀万剐!” 第104章 方氏遭难,有个宝贝 梅落轩。 愉悦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 晚霞如血。 苏云沐浴更衣,爬上了床,小手揪着苏浅浅指节不放。 “娘亲,可以陪着云宝觉觉吗?” 看着云宝晶亮亮的眼,苏浅浅说了个“好”字,顺着床沿躺下。 “云宝还想听娘亲讲话本。”苏云依恋地紧贴着她,生怕放手,苏浅浅就不翼而飞了般。 苏浅浅心疼这小家伙,可这不是小小的四合村,礼义廉耻严谨,她和楚霄琰一没成亲拜堂,二无人证婚,算不得夫妻,自然是不能住在一起。 她不介意这些,也没想过楚霄琰会娶她,更了无作为人妻的打算。 但是总该考虑局势…… 心中思绪驳杂,苏浅浅柔声道,“很久很久以前,小王子住在一个星球上,这个星球只有他一个人……” 伤感的小王子,却不知苏云有没有听懂。 没多久,他闭上了双眼,苏浅浅是等了好一会儿,待苏云睡熟了才离去。 天色已彻底暗沉。 苏浅浅下楼,楚霄琰站在湖岸旁,“我送你。” 月华下,他乌发镀着清冷的光。 “我不是远方表亲么,若你亲自护送被人看到,还怎么装亲戚。”苏浅浅拒绝,不经意抬眼,赫然见魏清酒在屋子里,往她的方向投来视线。 她叹气道,“托付清酒好好照顾云宝吧。” 说完,她往前走,摆了摆手,“我还有魏闲呢,谁敢动我?” 当然万不得已,不能让魏闲现世于人前,引起恐慌不说,若朝廷有心思,说不定会将魏闲用于战争机器! 离开梅落轩她又欣赏了一遍美景,放在现代,这里说不定还能成为网红打卡地。 京城的街头夜风清凉,人来人往的,有的提着花灯,有的摇着团扇,是一派繁荣且太平的景象。 苏浅浅走走停停,相国府,浑身是血的女人用草席子一裹,放在了木板车。 “把这个贱人给我丢乱葬岗!” 苏茂业挥手喝着,不愿多看方氏一眼。 往昔,若非顾及苏浅浅是他的女儿,方氏早就被扔出府门了。 可是那个不争气的女儿,未婚孕子,给他丢尽了脸面。 而今回京后,又闯祸不断,毁了苏家祠堂,那就去死! 相爷之命,谁敢违背。 木板车推出相府,血水渗出草席嘀嗒。 苏浅浅刚回到府门,就见两个下人推着木板车向着她相反的方向而行。 嗅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苏浅浅并未在意。 签了卖身契的女婢,家仆,人命如草芥,说不准打碎了个杯子,就要被杖责致死。 她进了府门,途径庭院,正见一张淌满了血的长凳,穆氏和苏芷烟搀扶着苏茂业正要回屋,苏景瑞则在一侧满面冷然。 苏浅浅瞧着他们,不由打趣,“爹,你醒了?大晚上的,在这里开什么大会呢?” 苏茂业身形一僵,其他三人也是错愕地盯着苏浅浅。 她还敢回来! 苏景瑞瞧着苏浅浅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讥诮道,“三姐,来的正是时候!” 苏浅浅茫然,“怎么,你等着给我磕头谢罪啊?” “狂妄!”苏茂业好容易在杖责方氏五十大板后,怒火平息了不少,当下看到苏浅浅,又是七窍生烟,“来人,把这逆子一并给老夫打死!” 下人扣住了苏浅浅,就往长凳上压。 苏浅浅细心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一并”两个字。 “你们把我娘怎么了?” 长凳近在咫尺,凳面上的血浆子,殷红殷红的。 穆氏不必再给苏浅浅面子,在接苏云回家,与毁去祠堂供奉之间,当然是供奉更为重要。 要知道,自从有了供奉,二女嫁进了皇家,大女儿更成了入朝第一女相师,与三殿下情投意合,有朝一日凤掌天下指日可待! 苏浅浅除了给苏家丢人现眼,还能为苏家带来什么! 当下,穆氏站出半步,“你娘死了。” 死了? 苏浅浅一扎猛子是没回过味来的。 她离开相府时,还跟方氏承诺过,要给她换个独栋独院住。 方氏嘱咐她,不要惹是生非…… 这个相府里,最听话,最顺从的就是方氏了,但苏家还是容不下她! “为什么?”苏浅浅有所猜测,是自己牵连了方氏。 苏芷烟躲在苏茂业身后,对苏浅浅又恨又怕,“你好意思问为什么,若非你,姨娘她也死不了。” 苏浅浅握紧了拳头,苏景瑞接着嘲笑道,“放心,很快就送你见你娘。” “杵着作甚,打!” 苏茂业气息不匀地呵斥,苏浅浅就要被压在长凳上。 她挣脱不开,却笑,“一直有个宝贝想给你们看,打算你们一家整整齐齐的时候拿出来,既然你们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见,那就见好了。” 什么宝贝? 苏家人都是一怔。 苏茂业看向苏景瑞。 苏景瑞向着老头子点了点头。 既然苏浅浅有流金沙,说不准真有更珍贵之物! 苏茂业必然不会放过给自己儿子谋划的契机,旋即冷声道,“搜!” 两家丁这边松开苏浅浅,她却抬起握紧的手,“在这。” 她径直向着苏茂业走过去,“爹,你可真是我爹,此物献给你,女儿死也瞑目了。” 苏家四人,唯有苏芷烟心生胆怯,意欲退走。 苏茂业和苏景瑞以及穆氏巍峨不动,看苏浅浅的目光,冷漠又不屑。 听说过苏浅浅杀人,但她毕竟杀的是个女流之辈,瞧她瘦得弱柳扶风,就算拼死一搏,又能有几分力道? 左右不过是个将死之人,禁不起两棍子就得去见阎王! “故弄玄虚,到底是何物?”苏茂业依旧拉长着脸,恐怕苏浅浅为他搬来金山银山,也不能让他另眼相待。 苏浅浅紧紧掐着手心,她对方氏感情不多,可那是生理上的亲妈! 记得方氏怕她入狱,就算自己去顶罪,也要保她安虞! 虽然,方氏没什么本事! 虽然,方氏只知道夹着尾巴做人! 但是对她这个女儿,是愿意倾尽所有,乃至于付出生命的! 然而这些人,却趁着她不在,将方氏打死! 罪无可恕! 她森然的眼,一抹幽蓝,徐徐舒展开指骨,“当然是,上清五雷咒!” 第105章 废物修道,后悔莫及 雷光炸现。 在她摊开手的瞬间,自她周身蔓延开,如瀑落下。 所有人都探头想看她的宝物,谁能料到居然是道法。 噗噗噗—— 电光灼下,瞬间将他们劈得焦黑。 “你从哪学的……” “苏浅浅……反了你……” 看他们一个在雷光中倒下,苏茂业满面惊恐,苏景瑞企图抵挡,穆氏年老体衰,直接喷出了鲜血。 苏芷烟面若黑灰,后背承着银紫色地煞雷,意欲爬出雷击的范围。 苏浅浅面无波澜,感觉不到任何快意,有的只是悲哀。 原主生在这样一个家里,所有人都对她保持偏见。 处处仰人鼻息,低三下四…… 此时,苏浅浅仿佛是秉公裁决的天神,不带任何情感地收拢手心,雷光骤灭。 地煞雷本就是团体伤害,没有轰天雷那般霸道,时间短,更要不了他们的命。 只是苏茂业刚中了毒,还未痊愈,当下受了苏浅浅的道法,趴在地上犹如尸体。 苏芷烟感觉后背撕裂的疼痛消弭,忙不迭加快爬行的速度。 谁能想到端庄的皇妃,竭力逃命,哪里还有半点形象可言,好比丧家之犬。 她终于知道顾千秋是怎么死的! 当初顾千秋说苏浅浅造反,神神叨叨的,他们只当是坑蒙拐骗,学了些江湖话术而已! 没想到,她居然……居然修了道! 苏景瑞毕竟是崆峒门人,雷霆于他,比起旁人是伤害减半。 他捂着心口,站起身来,盯着苏浅浅满是恐惧,“你,真是三姐?” 崆峒上清五雷咒,还是第二重,山门中,已堪比众位德高望重的师兄! 可是苏浅浅,她只是苏家一个废物而已! 她怎么会崆峒道法? “还知道我是你三姐啊?流金沙呢?”苏浅浅两步近前,揪住了他衣领,“你师父教你强取豪夺,占为己有的是吧?” “不知。” 苏景瑞咬牙,眼中满是不甘。 凭什么苏浅浅会五雷咒,凭什么道法比他要强悍得多! “好,不交是吧?”苏浅浅说来,指尖掐诀。 “轰轰轰——” 银光再临,落下的地煞雷可不分敌我,只要在近五米的范围内,无差别攻击。 已经撑着膝盖,半蹲起来的苏茂业,当顶一记雷击,瞬觉头晕目眩,又倒了下去。 电光没入苏景瑞体内,过于霸道,几乎要将他的气海撑到炸裂,且每一处穴位,都像针扎一般。 “啊——” 他五官扭曲,哀嚎痛呼。 当即,苏浅浅又是一收,接着问道,“流金沙呢?” “说了,不知……” “你想好,是继续做你的天之骄子,还是死在这里?气海毁于一旦,你就如同废人一般,此生再也无缘道修!” 苏浅浅漫不经意,手心电光再次闪现,苏景瑞见状,神魂战栗。 无缘道修,形如废人。 那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在这……” 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木匣子,此物他爱不释手,接连画了好些符箓。 失而复得,苏浅浅收起。 松开苏景瑞,走向穆氏。 她侧身倒地,口吐白沫,似乎命不久矣。 “我只是通知你一声,你的银月阁,从今往后归我。” 穆氏无言回应苏浅浅,这厢,她又蹲在苏茂业跟前。 “逆子!”苏茂业盯着苏浅浅,颤抖着,强迫自己一把老骨头站起。 “我怎么是逆子呢?”苏浅浅笑,“苏景瑞踏进崆峒山门,你就恨不得宣告天下,而我,比你的儿子还要优秀,在你这里终究是废物么?” “心术不正的东西,偷学道法,老夫没你这种下作的女儿!”他厌恶苏浅浅,甚至厌恶到,后悔当初一时冲动,有了这个孽障。 苏浅浅不想改变苏茂业对她的看法,也无力去干扰一个人的主观意识。 她只是问,“我娘,在哪?” “死了!” 苏茂业狠狠地瞪着苏浅浅,“有本事杀了老夫,弑父的逆子,落得天下人唾弃!” “我不杀你。”苏浅浅说着指尖电流游窜。 杀了朝廷命官,她自己也难逃罪责。 她偏不杀,还要苏茂业看着她,怎么把相府搅得个天翻地覆! 苏茂业是有一腔血气的,但苏芷烟只觉得毛骨悚然,忙说道,“姨娘,姨娘丢去叶见山的乱葬岗了!” 那种被雷劈的疼痛感,麻木感,她再也不愿体会! 只盼着苏浅浅收手…… 苏浅浅确实是收敛了呼之欲出的地煞雷,转身往府门外走,一众家丁,侍卫,闻声响动已经围堵在院子里。 她冷眼扫过,“你们也想试试?” 那必然是不想的,将才铺天盖地的雷光,看着就吓人,院子里的石板,都劈出一块块的斑驳,可想而知落在血肉之躯上,该是多痛。 谁能想到,软弱无能的三小姐,居然走上了修道之路,且如此恐怖! 大家不约而同地让开一条道,苏浅浅清然一身走,只留下一句,“我娘要是死了,你们都别活。” 她不是不敢杀苏茂业,不过是留一条后路。 大不了全家祭天,她隐姓埋名,回四合村深居简出。 苏浅浅这一走,苏景瑞强撑着遍体鳞伤的痛楚,扶起苏茂业,又去摇晃穆氏。 “爹,小弟,而今如何是好?”苏芷烟蹲坐在一旁,抱着胳膊瑟瑟发抖,“早知三妹会道法,何必迁怒姨娘呢?” 放眼全家,谁能是她的对手? 就算是集整个相国府的兵力,恐怕也不及她弹指之间。 苏景瑞面如菜色,“五雷咒在师父他老人家手中方能收放自如,三姐她……到底是什么境界很难说。” 念及在家宴时,他竟想用自己初学的轰天雷对付苏浅浅,简直像个笑话! 听到这儿,苏茂业忽而紧扣住苏景瑞,“瑞儿,你速速回崆峒,将玉川真人请来!这孽障不除,我苏家永无安宁之日!” 叶见山,乱葬岗。 前些时日宫中生变,死去的羽林卫全都扔在了这里。 一个小山坡,远远的就恶臭熏天。 两名家丁推着木板车到山脚下,不敢往前。 “就扔这吧……” 他们一人抬着草席一头,搬弄着妇人躯体,隐约还能听到妇人痛苦的呻吟声,但她就算没死,扔在这里半宿,也活不到明天早上。 血腥味必然会引来野狗,恶狼,将其啃噬入腹。 夜色中,一道魁梧无比的身影,穿梭过大街小巷,没入山林,疾驰如风。 苏浅浅张嘴无能,眼睛都睁不开。 在相府耽搁了点时间,她又不会骑马,不得不将魏闲招来,坐个敞篷高铁,赶去乱葬岗,看看方氏还有没有救。 但这玩意儿,坐一次后悔一次! 有机会的话,她一定给自己定制个头盔…… 第106章 叶见山,乱葬岗 须臾之间,就到叶见山。 苏浅浅急忙喊停,在路道口,她单刀赴会,狠狠透了口新鲜空气,她小跑着冲上去,正看见两个家丁往回折返。 “三,三小姐?” 家丁吓懵了,那能想到抛尸,被苏浅浅抓个现行。 “我娘呢!” 苏浅浅往前看,那山丘上白骨累累,远远就能嗅到尸体腐臭的味道。 此处环山而凸起,本就是恶水之地,又有乱葬岗,恐是不安生。 “在……在那!” 家丁指着山脚,苏浅浅顾不得跟他们吵嚷,快步奔上前,果然瞧见了被草席裹住的妇人。 她掀开草席一角,借着月光能瞧见方氏面上泛着的血光。 “娘?” “娘!” 她抱起方氏,探了探鼻息,悬起的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万幸,还活着。 她费力地将方氏抱起,喊住了家丁,留下他们的木板车,将气息孱弱的方氏放了回去,自己推着往回赶。 “夫人。” 魏闲站在林子边,漆黑的眼望着山丘,“那里,有东西。” 他眯起眼来,视力不比常人,赫然瞧着泥地里伸出一只手,抓着尸体拖了进去。 “我知道有东西,都是死物,你应是看不上,我带来的那些谷子土豆什么的,你吃完了?”不过几分钟,苏浅浅已是热汗淋漓。 她从四合村到京城,那些家当几乎都带着,只不过是留在了梅落轩。 魏闲想说,他和苏浅浅说的不是一回事。 但见苏浅浅推动木板车,卯足了劲,后脚发力,双手颤抖得厉害,他便不再多言,帮衬着苏浅浅一起推。 本来是很吃力的事,因为有魏闲的加入,苏浅浅几近脱手,跟着一路追。 “你慢点!” “她受伤很严重,你别给颠死了!” 京城的夜,明月高悬。 医馆内,打着哈欠的郎中,红着眼,查看妇人伤势,一侧苏浅浅拍下的是一锭金子。 “我娘怎么样了?”苏浅浅瞧着方氏后背,拳头邦邦硬。 那后背已经是烂肉一片,不知道打了多少棍子! 苏家可真是厉害! “外伤可医,腿骨断了,接不好的。”郎中揉了揉眼,瞥了眼那金锭子,“姑娘,你看医还是不医?” “医!” 苏浅浅彻夜守在医馆,好死不如赖活着。 方氏苦了大半辈子,还没享受过一天好日子! 无论是因为方氏的那一句话,还是为原主尽孝,她都要力保方氏活着,让她在相府得到应有的地位! 天明时,郎中方处理好伤口,“姑娘,这位夫人恐要一两日才醒来,你看……” “人就在医馆住着,这几日劳烦您不要开门,谁来也不开!”苏浅浅说着又拍下一锭金子,“不够的话,您再吱个声。” 她是爱财,但也不是一毛不拔,相反还极其阔绰。 血水一盆接一盆的换,方氏躺在榻上,面色无血,仔细一看,她平静安详的样子,还是能窥见年轻时的风姿绰绰。 “好生照顾我娘,若出了什么岔子,我一把火点了这医馆。” 苏浅浅落下狠话,走出门时,才发现自己身上沾满了血迹,行人看她皆带着怪异的神色。 苏府她暂时不想回,看到那几张令人生厌的面容,她怕控制不住火气,把他们团灭了! 索性找了间客栈落脚,托人去梅落轩传话,自己则沐浴更衣,好好睡了一觉。 夜色再度袭来。 客栈里来了个小厮,“夫人,大人请你去茶馆一叙。” 他们备了马车,倒省得苏浅浅动脚程,坐在马车里,晃晃悠悠抵达茶馆时,延绵不见头的长街,已经挂满了灯笼。 夜里,茶馆人没什么人。 男子坐在临街的位置,一手托着宽袖,一手握着茶盏,正在沏茶。 他动作行云流水,看来没少做这种事。 苏浅浅有气无力地拖着步子,在他对面的位置,宛如脱骨了般,瘫软落座。 “出了什么事?”楚宵琰头也没抬,苏浅浅去了封信,只说有事商谈。 “没什么。” 苏浅浅不想再复述方氏的遭遇,也不想靠着楚宵琰解决相府的麻烦。 楚宵琰抬眼,一杯澄澈的茶水推到她跟前,“让我猜一猜,你想说什么。” 她慢条斯理地将茶碗揭开,将碗中的茶梗挑出来,“想要搬到相国府,相当于砍掉三殿下的左膀右臂,而今朝中文臣,半数是相国的门生,若想动他,无异于动朝廷根本。” 苏浅浅捂着茶盏,几分讶异。 她还没透出个子丑寅某来,这男人就知道她要搞相国府了? “你巴不得我跟相国府翻脸吧。”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苦涩的味道中伴着茶叶清香,谈不上好喝不好喝。 “你的选择,不在于我。” 楚宵琰依旧温吞吞的,“朝中向来墙头草多,作壁上观的不计其数,若相国失势,誓死跟随的恐是凤毛麟角。” “所以呢?”苏浅浅云里雾里,楚宵琰是猜中了她的意图,关键是,她要的是解决方案,不是让他来分析利害关系。 清楚地看到她眼里呈现出的一抹心急,楚宵琰也不再兜圈子,“去查盐政,必然是有所收获,这些年,他们中饱私囊不少。” 盐政…… “有用?” 苏浅浅放下杯盏,深表怀疑。 照理说,楚家和相府早已水火不容,既然知道着手调查的点,为什么楚宵琰不去查? “有用无用,就看证据出自谁的手。”楚宵琰单手支颐,“相国这算是后院起火,你是高举大义灭亲的旗。” 苏浅浅这下明白了,旁人若是检举,朝廷必然是派人去复查,然而复查中,皆是官官相护,自然是查不出什么。 若她这亲生女儿告御状,证据呈上御前,那就不一样了…… “行,知道了。”苏浅浅没心情闲谈,她现在只想光明正大地将苏茂业绳之以法! 让他引以为傲的官衔付之一炬,让整个相国府万劫不复! 她起身正欲离开,背后却响起男子轻笑声,“温之好雅兴,这么晚了,还和表亲在这里侃侃而谈。” 三皇子,容浔也! 第107章 我相公,他死了 他合着玉骨扇,轻轻敲在左手手心,慢悠悠地走进茶馆中,自然而然落座在侧。 楚宵琰冷峻的脸瞬间染了阴沉,苏浅浅对这个皮囊俊美的三皇子并无好感,也跟着拧了拧眉头。 容浔也端起茶盏,呷了口,“这庐山云雾怕是秋收的,味道重了些,不如恩施玉露清淡。” 他大抵是不喜欢,便将杯子搁置在一旁,这才看了看二人,唇红齿白一笑,“怎么,不欢迎我?” “民女见过殿下。”苏浅浅应付了事地行礼,顺便说道,“小人就不叨扰二位,先行告退。” “别。” 容浔也桃花眼眯起,笑道,“我还有些事想问温之。” 苏浅浅听着别扭,温之,温之的,叫得这么亲热! 温之是楚宵琰的字,若非关系密切,谁会这么称呼他? 她心有不悦,但终究是皇权天下,还是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 容浔也多看了她两眼,挨着楚宵琰问道,“温之有如此娇娘表亲,怎么藏着不给我介绍,嫁给我不吃亏。” 嫁? 他想得美! 苏浅浅一记白眼过去,楚宵琰面如锅黑,“她有丈夫了。” “哦?” 容浔也仿佛听了个天大八卦,兴致愈浓,“嫁于何处?这么夜半三更同温之私会,相公不拈酸吃醋的?” 苏浅浅看他就烦,不等楚宵琰发作,沉声道,“他死了!” 楚宵琰挑起眉峰,极其诧异。 容浔也亦是吃惊,“何时的事?” “前些日子。”苏浅浅说着就抹泪,“三殿下恕罪,民女不愿提及。” 容浔也见她哀哀切切,狐疑地看向楚宵琰。 这女子乃相府三小姐,他已打探清楚,正是与楚宵琰媾和生子之人,莫不是消息有误? 楚宵琰哪能想到苏浅浅把他往火坑里推,配合着她道,“莫要在殿下跟前哭哭啼啼,回吧。” 这么一说,苏浅浅哭得更悲戚了。 她掩着的面,是一滴眼泪也不见,可是话音却带着哽咽,“殿下……民女告退。” 容浔也愣愣地瞧她走远,有些懵,“温之这表亲,倒是有趣。” 相公不好好地坐在身边么,这就咒死了? 也难得楚宵琰沉得住气,竟也任由她胡咧咧。 “殿下这么晚出宫,只是来吃茶?”楚宵琰转了话锋,若无其事地换了茶碗里的庐山云雾。 “几日不见温之,甚是想念,特地出宫碰碰运气。” 容浔也浅浅一笑,桃花失色。 曾几何时,他们就这么坐在一起念书,习字,度过无数春夏秋冬。 岁月峥嵘,已是物是人非。 苏浅浅不知怎么就看不顺眼三皇子,或许是他无端端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又或者是生得太过柔美,让她有了容貌焦虑。 都说越美的东西越是毒,还是少接触为妙。 正想着,经过一条巷子,就听脚步声靠近。 苏浅浅心道不好,一扭头,却听惨叫声,几个黑衣人应声倒地,心口处是几个对穿的窟窿。 来人有七八人,还有想逃的。 但他们哪跑得了? 苏浅浅拍着自己小心脏,继续往前走,有魏闲在,用不着她动手,牛鬼蛇神,见者则死! 去了趟医馆,方氏还未能苏醒,郎中倒也是信守承诺之人,闭门不接待任何病患。 在外游荡了一天一夜,她是时候回相国府。 她不在府中,岂不是落苏家人痛快? 大门大户,侍卫彻夜值守。 苏浅浅以为他们会禁止她踏进苏府一步,出奇的,侍卫竟然主动推开朱漆的大门,供她长驱直入。 难不成有千军万马埋伏? 她留了个心眼,也算摸清了苏茂业秉性。 原主那爹,从一开始就觉得她不该降生于这个世上,乃是他酒后乱性的耻辱,所以方氏再怎么讨好,得到的只是苏茂业的厌恶。 几乎将人打死,在苏茂业看来也是罪有应得! 故而,她昨夜在相府大闹一通,苏茂业绝对咽不下这口恶气,必然想将自己挫骨扬灰。 就在她误以为院中埋伏了侍卫时,赫然见当空雷光闪动,宛若劈叉的蜘蛛网,罩着自己来。 轰天雷…… 崆峒派! 苏浅浅瞬间明悟,立刻运炁。 就在雷光袭来之际,她也是轰天雷祭出。 两道幽蓝的光芒交织,轰鸣声震耳欲聋。 苏浅浅后退两步,毫发未损,但她还没看清敌在何方,密密麻麻的银紫色电光又围着她来。 第二重! 谁不会啊! 她再次提起一口炁,雷光自她身边扩散。 噼里啪啦的响声跟过大年似的,相国府当空恍然如昼。 连续两次的五雷咒,苏浅浅瞬觉力不从心。 然而在银紫色的地煞雷消弭后,紧接着在她头顶炸开了乌黑的雷光。 第三重,天罡雷! 这雷,如同一张黑色的大网,眼见着就要困住自己。 苏浅浅哪能束手就擒,虽是强弩之末,却还是运炁抗衡,只不过运转上清五雷咒已后劲不足,以地煞雷抗衡。 但是她的地煞雷毕竟是第二重,对第三重来说完全不够看。 很快,黑色的雷网就将银紫色的电光湮灭。 紧接着越收越紧! 苏浅浅知是崆峒派之人,但没料到对方的道行在她之上。 “噗——” 黑色的雷网没入了她体内。 不同于苏景瑞那点小儿科,瞬间雷电就游走全身,撑得气海生疼。 苏浅浅单薄的身形越压越低,直至半跪在地。 “哈哈哈,还是玉川真人道法无边!这逆子,总算伏诛!” “三姐,我还以为你道法有多了不起,不过如此。” 苏景瑞搀扶着苏茂业从暗处走出,言语间满是嘲讽。 苏浅浅苦苦地撑着雷网,电光不断融入体内,虽然疼痛欲裂,却终究一声不吭。 瞧着这父子俩恶心的嘴脸,硬生生挤出两个字来,“卑鄙!” 苏景瑞正要还嘴,却有个身穿白袍的老者走出来,“小友,时隔二十年,不曾想,我们又见面了。” 苏浅浅看向那老头,莽了。 什么叫时隔二十年又见,认识她? 如果方氏在场,就会发现,这老头不就是二十年前那云游道人,断言苏浅浅活不过二十岁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