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成了大将军的心头好》 第1章 悔意 “长公主!不好了!” 青梅急匆匆闯入房内的时候,宋明珂正伏在案头下笔如飞。 宋明珂闻言,手中狼毫笔微微一顿,那原本刚遒有力的一勾便被墨迹晕染成了一朵花。 她只是愣忡了一下,回过了神就继续写了起来。 “主子!” 青梅有些急切,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道:“迟大人带着御林军围住了公主府,主子您快想想办法罢!” 宋明珂长睫微动,眼中情绪晦暗不明。她静默了半天,直到青梅急得都要哭出来的时候,才淡淡开口道:“那就让他围罢。” “长公主!” 青梅鼻头一酸,泪水掬在发红的眼眶中直打转。 她看向自己的主子,她侍奉了十年的人。 这是她的主子宋明珂,是大渊唯一的长公主,是金枝,是玉叶,是皇亲贵胄,这一辈子本来可以平安顺遂潇洒自如。 可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皇帝病重,左相迟允只手遮天独揽朝纲,朝中半数文臣皆是其拥趸,而唯一能与左相正面抗衡的安北侯大将军沈承聿早在半年前就被遣去了北方迎战狄戎。 而现今战事未歇,值此大渊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之际,迟贼将朝中与他作对的党羽全部剪除干净后,终于露出了他的狼子野心。 他勾结了后宫的人软禁了皇后,同时又控制了年幼的太子。 现如今居然将刀伸向了长公主!筆趣庫 青梅思来想去,心中哀戚之情顿起,眼泪便落了下来。她给宋明珂磕了个头,沙哑道:“主子,迟允来者不善,您快逃了罢!” 宋明珂终于停下了笔。 她抬起头,看着她的贴身侍女,缓缓摇了摇头,道:“本宫不逃。” “长公主……” “迟允心狠,”宋明珂看了看自己写到了一半的遗书,叹了口气,将其折了起来用镇纸盖住,“就算我逃走,他也会把我抓回来。更何况,我若是逃了,不就落实了他扣在我头上的罪名了么?” “而且我杀了他那么多手下,他也不可能放过我。” 青梅一愣,随即脸色霎时变白。 是啊,长公主她杀过很多很多的人。 她一直为陛下把持着那个名为飞花卫的组织,这组织替皇帝暗中斩除了很多奸佞,借助了她手下的力量,皇帝才得以威震朝纲。 而那些死在长公主手中的官员,其中多数都是迟允的党羽。 迟允又怎么可能放过长公主?如今他一朝得势,必然是新仇旧恨一并清算了。 青梅想通其中关节,咬咬牙站起身,解开了自己的腰带道:“主子您逃罢!” 宋明珂愣了一下,“你这是做什么?” 青梅抿了抿唇,一双粉拳放在身侧攥紧了又放开,反复了几次,她才装作平静道:“主子与奴婢身形仿佛,您只需要与奴婢交换服饰,或许可以骗过迟允。只要奴婢为您争取一点时间,您便可以顺利逃出去。” 她伸手就要替宋明珂解下衣裙,却被宋明珂挡了下来。 “你疯了,”宋明珂紧紧攥住她的手,“你以为迟允是傻子吗?” “我遣散了一部分飞花卫等在府中,就是不想让迟允觉得我心中有鬼。更何况我的侄儿还在他的手里,你莫要打乱我的计划。” 青梅急得又哭了出来,哽咽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宋明珂坚定道,“迟允便是再嚣张也断不敢真的杀了我,我不会有事的。” “长公主不要……” “闭嘴!” 宋明珂接过她手中腰带,三两下就将青梅的手缚住。还没等青梅回神,她便取出自己的绢帕揉成了一团塞进了青梅的嘴里。 青梅惊惧交加,她挣扎着,口中却只能发出呜呜哑语。 宋明珂不顾青梅的挣扎,她一把扛起了身形纤瘦的侍女,来到书架旁,脚尖微微一敲,书架后的暗门便打开了。 宋明珂把青梅塞了进去,毫不犹豫地将暗门关上。 宋明珂抚摸着那扇小门,半晌才低声道:“青梅,这辈子终是本宫对你不住,连累了你。” “门内连通着一条密道,顺着走就能出去了。” 说到这里,宋明珂微微停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青梅,如有来生,本宫希望你我从未相识。” 宋明珂闭上了眼。从皇兄病重,她被迟允一步一步地逼到这个地步那一刻起,她心中那沉重而哀闷的感觉如波涛滚滚,不断地拍打着心中那脆弱的礁石。 她几乎都要崩溃了。 可就在此刻,她 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平静。 如同一个被囚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的人,终于得以窥见天光,尽管等待着自己的是名为死亡的解脱。 如果她必须落到迟允的手中,那么就算是她的报应罢,至少青梅逃了出去,她心中的罪恶感也能稍减。 耳边突然传来甲碰撞的沉闷声响,夹杂着簌簌脚步声,逐渐逼近,到了房门口便戛然而止。 “嘎吱——” 上好的梨花木门被人推开,身披甲胄的御林军鱼贯而入,一下就将宋明珂的寝室挤了个水泄不通。 自门外逐步走来一人。 那人身形颀长,穿着一身藏青色缀金边的广袖长袍,窗外阳光落在他身上,那金线织就花纹便随着他的动作闪着光华。 左相,迟允。 迟允背着手,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他俊美的面容在看到宋明珂那一刻有半瞬的扭曲,旋即便恢复如常。 “微臣见过长公主。”他的声音凉恻恻的。 迟允嘴上说着恭敬的话语,可表面哪里有半分恭敬的模样?他那一双阴沉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宋明珂的脸,仿佛一条怨毒的蛇。 宋明珂扬起头与他对峙,白皙纤细的脖颈如天鹅一般优雅高傲。她勾了勾嘴角,道:“迟大人好大的威风。本宫竟不知,这陛下亲掌的御林军什么时候挂上了你迟家的名号。” 迟允慢悠悠道:“微臣哪儿敢呢,微臣只不过是看陛下卧病在床,无法处理朝纲,便替陛下分担一二,聊表心意罢了。” 宋明珂抬眼看他,一双剪水明眸之中是满满的讥诮。“迟大人聊表心意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迟允轻哼,随即道:“长公主是自己随我走,还是我命他们拿你回去?” 宋明珂道:“若是本宫非不走呢?” “那可由不得您,”迟允动了动手上的墨玉扳指,道,“门里门外都是我的人,你觉得你能耗得起?” 宋明珂没有接他的话。 她道:“迟允,你今日突闯公主府总得给出个由头罢?不然待陛下醒来,你又如何与上头交待呢?” “由头?” 迟允嗤笑,从怀中拿出了一纸密信。那密信之上还扣着一方红色的玺印。 “今日微臣着人搜查了公主府,居然发现了长公主与宣国太子私相往来的密信——长公主,您觉得这个由头如何?” 宋明珂反应极快,她立刻想清楚道:“迟允,你好大的胆子,居然通敌卖国!” “长公主可不要随便给微臣扣帽子,”迟允将宣纸收好,道,“这明明是您的杰作啊。微臣不过是将您的罪行揭了出来,而已。” 宋明珂静静地看了他半晌,道:“迟允,污蔑当朝长公主,你可知是个什么罪名??” 迟允凉薄道:“微臣还真不知道——” 迟允缓缓走近,来到宋明珂面前。他伸手挑起她胸前的长发,绕在指尖轻轻地拨弄把玩,“不过,微臣马上就知道了。” 宋明珂抽回自己的头发,退后一步,冷冷道:“离本宫远点,恶心。” 迟允看到她的反应,一点也不恼,甚至笑了起来。 笑过后,他又用那样寒凉的眼神看她。“宋明珂,你知不知道,你不说话的时候最迷人。” 宋明珂面无表情道:“死人不会说话,你可以杀了我。” “不,”迟允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不杀你。” “我要将你的手筋与脚筋挑断,毒哑了你的嗓子,将你锁在我的府中,日日供我玩乐。” 他再次逼近宋明珂,轻轻俯下身,附在她的耳边轻缓道:“我还要亲手摧毁了你的飞花卫,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为你皇兄苦苦固守的江山,一点、一点地粉碎。” 宋明珂心中一阵恶寒。 她压抑了许久,深深地呼吸了好些次才按捺住抽出袖中匕首去刺他的冲动。 “迟允,你真是一个疯子,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迟允不在意道:“长公主的祝福我收下了,此刻刑部的人已经在府外侯着,长公主还是随微臣走这一遭罢。” 宋明珂嘴角噙着冷笑,道:“迟允,本宫可以和你走,不过本宫有个条件。” 迟允扯了扯嘴角,“说说看。” “不得伤害皇后与太子。” 迟允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她,未置可否。 宋明珂心跳如鼓,她反复斟酌着,刚想开口,只听书架处暗门后突然发出了一阵激烈的响动,还夹杂着女孩呜呜咽咽的哭声! 宋明珂脸色一变。 是青梅! 宋明 珂心中惊慌,不自主地攥紧了手心,那尖锐的甲套深深地嵌进了她娇软的手掌里,一下便流出了鲜血。 迟允转身就要向暗门走去。 “迟允!” 宋明珂叫住了他。 “你再前进半步,本宫绝不饶你。” 迟允果真回头,定定地看着她。 宋明珂是极美的。 她的美,是天生丽质,是花容月貌,是张扬热烈娇艳明媚,那一身火红色的宫装穿在她身上,纤秾合度,绰约窈窕,如同八九月时分盛开至荼靡的海棠,尽管摘下就会枯萎,却还是会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而去。 她是那样高傲,又是那样脆弱,这两种互相矛盾的气质,却被她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 迟允是如此钟意她的美,钟意到让他忍不住想要亲手摧毁。 宋明珂强忍住心头的不适,任他那直白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穿梭巡回。 那微红的眼眶为她平添了一丝彩云般的妩媚。 半晌,迟允缓缓开口道:“那您可千万不要放过我。” 只见迟允微微抬手,一个靠在书架旁的御林军铿锵一声抽出了长剑,直直刺入了暗门之内! “不——” “要”字哽在了嗓子眼里,宋明珂看到那银白色的剑毫不犹豫地拔出,霎时被鲜血染红! 血珠飞溅,落到了迟允的脸上。 迟允伸出一根手指,随意在脸上一抹,那血迹就顺着他的手画出了一条淡红色的线,如同他嘲讽的、尖锐如刀的嘴角。 “长公主觉得,你还有资格与我谈条件么?” 宋明珂愣在了原地。 她听到她心中在嘶吼着。 不要—— 不要啊啊啊啊啊! 门内青梅摔落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我杀了你。” 宋明珂听到自己颤抖着说出了这句话,她的声音麻木而冷,带着一丝希望破裂的无助。她甚至可以看到那根紧紧崩在心中的弦,啪的一声断裂开来,割破了皮肉,血流漂杵。 “我杀了你——” 宋明珂弹出手中藏起的匕首,一道寒芒先过,直冲迟允的喉管! 迟允未动。他只是默然地看着宋明珂的动作,直到他余光一瞥,面色突变道:“住手——” 已经晚了。 站在宋明珂身后的御林军一枪袭来,直直扎入了宋明珂的心脏之处。 宋明珂低头,看到了闪烁着寒光的枪尖刺破了自己的胸膛,鲜血如同细密的红线,爬在那冰冷的兵刃之上。 “啪嗒。” 匕首落地。 这一场动乱只发生在了霎时间,快到让人反应不能。 “宋明珂!” 迟允终于有了表情,那原本岿然不动的面庞此刻徒留茫然与慌乱。他眼睁睁地看着宋明珂倒在了地上,而他跪在她的身边,那伤口处还泊泊流着血,他拿自己的手掌去堵,却无论如何都堵不住。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太医,太医!” 宋明珂躺在冰冷的地上。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生命随着那激烈的痛感一点点流逝,她的情绪归于平静,身体变得僵硬,灵魂渐渐地渐渐地没有了生息。 宋明珂觉得耳边的声音嘈杂不堪,她不想听迟允撕心裂肺的怒吼,更不想听那兵刃相接的铮鸣。 她现在只想闭上眼,什么都不管,好好地睡一觉。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能安眠过。 从她第一次杀人开始,十年如一日的噩梦每夜都会如约降临,可是她再如何害怕,还是没有退缩半步。 世人怨她恨她,他们说她是杀人如麻的画皮恶鬼,恨不得生剥了她的皮、生啖她的骨肉。 她没有辩解半句。她想,至少她可以默默保护自己的皇兄和身边的人,就够了。 可是她没有保护好。 她没有保护好啊! 皇兄病重,青梅惨死,她的皇嫂与侄儿被迟允幽闭在宫中受到了百般折辱,可她自己却无能为力。 这一切的一切,这被她亲手断送了的社稷江山,皆烙着她的罪印,如果她没有杀那么多人,如果她没有招惹迟允,如果她是个好人—— 是不是事情就会完全不一样? 宋明珂觉得好累。 她汲汲营营了一生,却没有一个人能陪在她的身边,给她最简单的陪伴与依靠。 或许是有的。 宋明珂眼前浮现出了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 她突然很想见沈承聿一面,可她却再也见不到了。 朦胧之间,宋明珂听到有一道低沉的声音呼唤着自己。 她无法回应,于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重生 “珂儿,珂儿。” 宋明珂猛然睁开了双眼。 入眼便是一副泼墨春景山水图,挂在对面的窗旁。屋内横梁压顶,四周金阙玉璧夺目精巧,桌椅屏风罗列得齐称周整。无论是书架之上的琳琅书目还是摆在角落的草树盆景,都与这房中的物什相得益彰,可以见得其主人那优越清雅的品位。 宋明珂认得这里,或者说,她很熟悉这里。 御书房。 宋明珂茫然地环顾了一周,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正坐在矮案旁,未戴甲套的手中正拿着一方上好的松烟墨锭,那研磨好的墨汁散发出了淡淡的清香,只是经了窗外的风一吹,便很快散去了。 “珂儿。” 宋明珂抬头。 一个身着金纹盘云龙袍的男子正担忧地看着她。男子头戴白玉金冠,面容清秀,身形有些削瘦,略显不健康的肤色掺了一些病态的白。 他就坐在宋明珂的对面,手中拿着一张绘着皇都轮廓脉络的舆图。 宋明珂不确定地问:“……皇兄?” 宋倾岚见她没事,只是呆傻了一般看着自己,无奈道:“是朕。好端端的如何睡着了?也不怕着凉。若是困了就回宫去睡,朕让平生送你回去。” 宋明珂听到他那温润的声音,没有回答他,只是接着问了一句:“你的病好了?” 宋倾岚道:“乱说,朕何曾得了病。” 宋明珂似是有疑虑,她放下墨锭,伸出手,轻轻地触上了宋倾岚的面庞。 他的额、他的鼻、他的脸,都是温热的,宋明珂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手下的触感是那样真实,与皇兄病倒在榻时的那种冰冷与虚假大相径庭。 她的皇兄还好好活着,就在她的眼前。 宋倾岚睫毛微颤,他被宋明珂的手搔得发痒,却又不舍得拨开,只能侧了侧脸道:“胡闹。” 宋明珂倏地就落下了眼泪。 宋倾岚慌了,他以为是自己的动作伤了她的心,于是连忙伸手为她擦拭眼泪:“是皇兄不好,珂儿莫要再哭了。” 可宋明珂的眼泪却和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越擦越多。 宋倾岚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的皇妹,一向坚强得不像一个公主。她总是像一只娇美的小孔雀高高地挺起脖颈。她从来不会撒娇,更不会在他的眼前哭,这样如孩子一般无助的宋明珂他是没有见过的。 宋倾岚只能轻声细语地安慰她。 宋明珂哽咽了。 她还活着。 她怎么还能活着? 她明明应该已经死了,那种活活被尖利的兵刃夺走生息、五脏六腑痛得如同被生绞的感觉还萦绕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可皇兄就活生生地在自己的面前。无论是他身上那淡淡的龙涎香,还是他那明明是早春三月还是透着微凉的手心,都昭示着她还活着这个事实。 宋明珂放声痛哭,好像要将二十多年满腔满谷的怨怼与哭累全都发泄出来。 哭得累了,干脆绕过案几抱着宋倾岚接着啜泣。 宋倾岚有些无奈。 他放下手中的图,把手掠过宋明珂的肩头,安抚孩童一般地轻轻拍着她的背。此时他身边的内侍太监平生缓步入内,却见满目温柔的皇帝揽着 长公主低低地哄着,不消一会儿长公主便停止了哽咽。 平生太过惊愕,一时愣住了,连通传的话都没能说出来。 他看到年轻的皇帝看向自己,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唇上。 平生哪里还不懂,只得默默退了下去——至于旁的事情,一会儿再说吧。 众所周知,在陛下面前,什么东西都得给长公主让路。 过了许久,宋明珂终于哭够了,她抽了抽发红的鼻头,起身一瞧,宋倾岚的龙袍都被她的眼泪沾湿了,仔细看看,上头还被她压出了许多的褶皱。 宋明珂:“……” 好像有点得意忘形了。 宋明珂坐好,哑着嗓子乖乖道歉:“对不起。” 宋倾岚以为她指的是颓然失仪的事情,不在意地笑笑,道:“既是知错,便继续替朕磨墨,将功补过罢。” 然后他又拿起了搁在桌上的舆图。 宋明珂来了好奇心:“皇兄,这是什么?” “皇都舆图。”宋倾岚看了看她那哭成小花猫的脸,忍笑道,“过几日就是你十八岁的生辰,朕打算提前为你建造公主府。” 宋明珂闻言,不禁讶然。 她死的时候,是二十五岁。 于是她问道:“皇兄,今日是初几?” “三月初八,怎么了?” “承元四年?” “嗯。” 对了。 宋明珂被杀死那一天,正好是承元十一年三月初八。 宋明珂将那些冗杂的思绪暂时放下,摇了摇头道:“没什么,珂儿只是忘了生辰的日子。” 宋倾岚闻言道:“无妨,朕记着便是,”他垂着眼皮,心中思虑着该为心爱的皇妹挑一块风水宝地设府,嘴上揶揄道,“长公主日理万机,终日为飞花卫的事务奔忙,竟是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 宋明珂佯装生气:“皇兄!” 宋倾岚微微一笑,指了其中一处道:“此处如何?” 宋明珂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随即面色转冷。 宋倾岚指的那块地,正处在皇都最为繁华的位置,那里不仅是各方亲王高官的府邸所在处,更是整个都城的政治、商贸以及文化枢纽。筆趣庫 这块地什么都很好。 只是旁边住了个迟允。 “珂儿不喜欢这里。”宋明珂只扫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笔筒中的毛笔。 “这是最合适的地,”宋倾岚耐心地解释道,“这里离皇城根儿最近,你皇嫂想你的时候唤你进宫也方便。” “不要。” “为何?” 宋明珂顿了顿,“就是不要。” 宋倾岚转头看她,看似随意道:“是因为迟允?” 宋明珂神色恹恹地点点头。 “那好罢,”宋倾岚见她不甚热络的样子,略显遗憾地将目光挪开,“那珂儿便自己挑罢,朕都依你。” 宋明珂闻言,思忖了半晌。 然后她指了其中一处道:“就这儿罢。” 宋倾岚看了看,忽而玩味道:“你确定?” 宋明珂扬起嘴角,点了点头,随即心中想着,不知沈承聿知晓了会有什么反应呢? === 宋明珂陪宋倾岚在御书房用了午膳便走了。 刚出门,青梅便迎了过来。 青梅拎了一件琉璃色的云纹披风, 为宋明珂系在了身上,道:“虽是早春,这风还寒着呢,主子出门也不多穿件衣裳,若是冻坏了,皇上又该心疼了。” 宋明珂握住她的手。 青梅疑惑道:“主子?” 宋明珂摇摇头,看着青梅秀美年轻的脸庞。 眼前的女子眉眼带笑,左不过十七八的样子,无忧也无虑。 哪里像她死前,明明自己处境艰难,却为她鞠躬尽瘁每日忧郁不展,二十多岁的年纪鬓间就生出了白发。 宋明珂轻轻抚过青梅鬓间秀发,那黑亮如墨的颜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了微光。 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感激之情在她的心中蔓延开来。 直到此刻,宋明珂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她回到了她十八岁这一年。 上苍垂怜,她真的有了下辈子。 这个时候,她还没有亲手将身边最爱的人推向风口浪尖,更没有犯下那些沉重得如同枷锁一般让人喘不来气的错误。 她还可以悬崖勒马,还可以挽回那些曾经让她悔恨终生的决定。 一切都重来了。 宋明珂叹了一口气。 青梅有些担心道:“主子,您今日这是怎么了?” 宋明珂轻声道:“本宫没事,回去罢。本宫想吃你亲手做的槐花酥酪。” 青梅闻言,眉眼舒展开来,喜道:“嗳,您便等好儿罢!” 回到凌玉宫,宋明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看飞花卫今日头午递上来的密宗。 所谓飞花卫,听起来名头不怎么慑人,可这皇都内外,上到朝臣百官下到布衣百姓无一没有听过飞花卫的大名。 这是一个名声不太好的组织。它表面上的职能类似于御史台,但却不尽然。飞花卫下设十个千户所,拥有自己的监狱与自成一派的情报部门,形成了一套自上而下的审讯体系,私底下专门用来替皇帝处理一些阻绊朝廷贻害社稷的、裙带牵扯极深不能明目张胆解决的贰臣贪官。 这本来是先皇一手建立起来的组织,彼时飞花卫还不叫飞花卫,它的名声也并没有如此不堪。只是自从先皇驾崩,将这指挥使的位置直接放到了长霁公主宋明珂的手中后,这机构才逐渐变了味。 它变得更加残酷、冷漠。但凡一个官员侯爷被飞花卫盯上,若是不能生生剥下一层他们的皮,他们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以,身子上不干净的官员恨它,树大根深的世家大族也恨它。 久而久之,他们也恨上了宋明珂。 可关键就在于——宋明珂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他们再怨毒了她,终究还是不敢正面抗衡。 于是,如今的朝堂之上就形成了一个十分诡谲的局面——人人都知道飞花卫是干什么的,也知道长公主是个什么德行,她手里沾了多少鲜血。 可没人敢得罪她。 一个手里有实权的、享尽了帝王宠爱的公主,得罪了她无异于自寻死路。 宋明珂简略地扫了扫密卷的内容,便将其收好了。 随即她端起了手边的茶轻轻啜饮了一口。 宋明珂放下茶杯,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沈承聿打了胜仗班师回朝,不日就会抵达皇都了。 --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体统 沈承聿是武将中当之无愧的翘楚。 他仿佛天生为沙场而生。对于战争,他总是保持着极度的敏锐与自信,以至于在宋明珂的认知里,这个被称作大渊朝第一上将军的男人,从来没有吃过一次败仗。 他二十岁的时候,蒙祖上荫德得了个远宁伯的闲爵,至此之后参了军入了伍,短短五年的时间立下了功勋无数,一步一步凭借着自己的力量爬上了二品卫将军的位置。 二十六岁,沈承聿奉命前去南地战线迎战大宣。大宣蛰伏多年,纠集了邻国军队一朝发难,大渊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沈承聿带着十五万的人马,活活与对方鏖战了一年半,终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而此次归来,他被封为了一品骠骑大将军。 宋明珂死前,沈承聿已经当上了大将军,位列超品安北侯,是当之无愧的军方第一人。 他是大渊的战神,人人敬仰爱重他——宋明珂也不例外。 沈承聿忠心耿耿,他在一日,大渊的江山便固若金汤,宋明珂怎会不敬仰他? 她甚至一度告诉她的亲侄儿,十岁的小太子,将来一定要做一个像沈大人这样的人,光明磊落,为国为民。 而在宋明珂被迟允一党逼得节节败退不得不缩在公主府韬光养晦时,是沈承聿一次又一次将她从政敌的手中救了出来。 于公于私,沈承聿都是她宋明珂的恩人。 宋明珂算了算日子,他此次归来,应该刚好被封了骠骑大将军。 === 果然,翌日一大早,皇帝身边的平生就喜滋滋地来到了凌玉宫。 宋明珂刚起床,睡眼惺忪地由着青梅为她梳头。正当她困得冒泡的时候,外头的侍女春杏就进来通传道:“长公主,陛下身边的平公公来了。” 宋明珂轻轻打了一个哈欠道:“传。” 春杏行了个礼就退下了。平生带着笑走了进来便道:“恭喜长公主,贺喜长公主,沈大将军得胜归来,圣上龙颜大悦,明儿晚上在嘉庆宫摆膳宴请文武百官为将军接风洗尘,长公主您可一定要赏这个脸儿啊。” 宋明珂昨日便得到了这个消息,却也真的为皇兄高兴。她道:“好,本宫一定准时出席。” “好嘞!”平生笑眯眯的,冲外头招了招手,几个小太监就捧着几个奁盒进来了,“陛下惦念着长公主,知道您最近穿度上头用得素净,所以特命奴才亲自去库房挑了些上好的玉石料子。您是打成套头面做了首饰也好,刻成小把件摆在案头也好,只要您喜欢,一切随您开心。” 宋明珂打眼一看,那料子奇形怪状颜色暗沉,只是平生的眼光却不会差,大抵确实是好东西。于是她道:“有劳平公公,替本宫多谢皇兄美意。” “您太客气了。” 送走了平生,宋明珂才反应过来——沈承聿打胜仗,他恭喜自己做什么? 宋明珂只纠结了一下便不再去想。身旁青梅问道:“主子,这些石头怎么处理呀?” 宋明珂思忖了一下,“挑一块最好的,打成净瓶观音给皇嫂送去,皇嫂会喜欢的。” 青梅应了。 三月的天不能算短,却也过得十分快。第二日头午,宋明珂就得到了消息,皇帝一大早就带着礼部兵部等骨干官员亲自出城迎接沈承聿归来,估摸着这个时候沈承聿已经到宫中了。 宋明珂微怒:“这么大的事情皇兄怎么不叫我?” 青梅道:“呃,陛下派平公公来请了三次,但公主您实在睡得太死。” 宋明珂:“…………” 宋明珂幽幽地想:赖床是她的错么?天底下不会真的有人不爱睡懒觉罢,不会罢? 身边的宫人都在忙着晚宴的事情,宋明珂也无暇顾及他们,只是待在自己的房里誊抄着一些经文。 直待到了晌午,宋明珂叫了膳,巴巴儿等了半天却还没到。 宋明珂问青梅:“春杏不是去传膳了么?这都快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来。” 青梅也疑惑:“奴婢不知呢,不然奴婢去瞧瞧?” 宋明珂刚想说话,就听到与春杏随行的小宫女香果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道:“长公主,不好了,春杏姐姐被贵妃娘娘身边的燕姑姑扣下了!” 宋明珂闻言,将手中的笔“啪嗒”一扣,冷声道:“带路。” === 秋棠宫外。 贵妃身边的燕眉掐着腰站在宫门口,她的身边跟了几个小太监,其中一个太监手中还捧着一件成色极好的烟紫色祥云纹宫装。 春杏跪在他们身边,发髻散乱,头上的簪花也被打落在了地上。她低垂着头,单手捂着有些红肿的脸,身旁是被打翻了的饭菜与食案。它们大喇喇地铺在地面,上头还散发着袅袅热气。 “不要脸的贱婢,”燕眉横着眉,尖声道,“这是贵妃娘娘最喜爱的一件衣裳,将你卖了都赔不起!” 春杏抬眼。 刚刚她与香果端着长公主的午膳,刚好路过了秋棠宫。哪知就碰到秋棠宫里的燕眉领着几个太监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于是几个人就这样撞到了一起。 结果,那被打翻的鱼汤就洒到了贵妃的宫装上。 春杏抿了抿嘴,心中愤懑——他们明明就是故意的! 她道:“我已经道歉,也答应为娘娘浣洗了这衣裳,你如何这般不饶人?” “不饶人?”燕眉瞪大了眼睛,“你弄脏了我们娘娘的衣服,娘娘没要了你的脑袋便不错了,你这蹄子还敢在这里狡辩?” 春杏抬头看她,一双眼中逐渐揣了泪水。 “你还敢瞪我?”燕眉道,“贵妃娘娘可是要穿着这件衣裳赴宴的,你受了责罚事小,可若是耽误了娘娘的事情,让娘娘在圣上面前失仪,就是你们家长公主都担不起这个罪!” 春杏应道:“你胡说!公主她才不怕!” “你!” 燕眉被她一噎,怒道:“你这贱婢,我这就回宫通禀娘娘,你且等着罢!” “不用了。” 秋棠宫内传来了一道慵懒的女声。 厚重的宫门打开,发出了粗嘎又沉闷的声音。那声音回荡在空空如也的甬道之中,停留了好一会才重归寂静。 门内走出一人。 那女人肤白如雪,云鬓花颜,盘着一套冰种翡翠镶金头面,华丽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碰撞叮铃作响。 她一身秋香色金线牡丹长裙,衬得那原本就白嫩的肌肤更是如玉石一般莹润水嫩。她由着身边的宫女搀扶着走来,那婀娜柔媚的身段如同水中浮柳一般,只需瞧上一眼便会被那动人的春景摄住了目光。 当朝贵妃,苏晚凝。 “你们好大的胆子,”苏晚凝身边的掌事姑姑翠竹道,“秋棠宫门前也敢如此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燕眉轻哼,先是作了个礼赔了罪,然后走到苏晚凝的身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为她讲了一遍。 春杏低头咬唇,听着燕眉在那里那添油加醋颠倒黑白,却说不了什么,只能忍着一腔的怒气,一张娇美的小脸被憋得通红。 “是这样啊,”苏晚凝懒懒开口,平视前方,看都未看春杏一眼,“春杏这丫头既是如此不懂事,打断了腿,送去慎刑司罢。” 燕眉眼前一亮,喜道,“是!奴婢这就将这贱婢拖走,免得脏了娘娘的眼。” “贱婢,还愣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要娘娘请你吗?” 春杏抬眼,道:“奴婢无错,为何要受这样的责罚?”她面对苏晚凝跪好,道,“娘娘既是认定了奴婢有罪,不如待到长公主来了,将此事禀明再作定夺!” “大胆!”翠竹皱眉,不满道,“你这丫头忒没规矩,怎的还搬出了长公主的名头?不要忘记,你们长公主就是见到我们娘娘也要尊称一声贵妃的。” “欠教训,”苏晚凝勾了勾嘴角,道,“燕眉,掌嘴。” 燕眉称是,然后来到春杏的眼前,下了十成十的力气,对着她那半边完好的脸就是一巴掌! 春杏迎着头,余光突然瞥到了一道明红色的身影,她咬咬牙闭上了眼睛,竟是生生接下了这一耳光。 这一掌极响,十分清晰地落到宋明珂的耳中。 宋 明珂看着眼前这一幕,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了迟允命令御林军杀死了青梅的情形。 她就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长剑夺走了自己在乎的人的性命。而现在,又有一个她的人,正在这里受着侮辱。 宋明珂闭上了眼睛。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笑了出来。 她还是不够狠。 她还是太过仁慈,以至于,贵妃身边一个不知名的宫女,都敢对她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上辈子没有保护好青梅。 所以她不允许自己再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宋明珂在心中给自己狠狠记了一笔。 半晌,宋明珂淡淡道:“青梅。” 青梅也憋着一口气在。谁不知道他们凌玉宫的人从不仗势欺人,却也不是好拿捏的,如今贵妃因为这等小事动辄大做文章,可不就是在打凌玉宫乃至长公主的脸么? 于是她道:“长公主您吩咐。” “把春杏带回去。” 宋明珂的声音平淡得如清水,可青梅听在耳中,却下意识地觉得胆寒。 长公主是真的动气了。 于是她道了“是”,然后默默地走上前,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春杏。 所有人在看到青梅那一刻都愣了一下,随即他们就看到了青梅身后的宋明珂,于是面色突变。 宋明珂缓步而来。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算不上愤怒,尽管她静默不语,可每个人都感觉得到原本还不算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如芒刺般凌厉了起来,逼得人不敢大声呼吸。 宫墙之上红漆抢眼,天上的日光被那飞檐翘角的宫殿遮住了大半,原本被暖阳烫得发暖的砖石不到半刻就失去了温度。 几个宫女太监路过秋棠宫,却大气儿都不敢喘,连忙低头行了礼便匆匆离去。 春杏被青梅扶走了。 燕眉看着宋明珂,下意识地向前一步,“你这……” “啪!” 她人还没走出去,就被宋明珂打了一巴掌。宋明珂戴着尖锐的甲套,燕眉的脸就被生生划出了两道血痕。燕眉一摸,就看到了满手的血。 她不可置信道:“你……你……” “你什么你,”宋明珂面无表情道,“这贱婢忒过嚣张,主子之间的事情何时轮得到你插嘴——来人。” 远处走来了几个嬷嬷和两个太监。 “这丫头胆敢直视本宫,把她的眼睛挖了。顺便剁了她的手,本宫要让她明白,这宫里不是什么人都能打的。” “什么?!” 燕眉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惊恐,她扑通一下跪在苏晚凝身边,颤声道:“娘娘……娘娘,长公主要杀了奴婢,您救救奴婢罢!” 苏晚凝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她轻轻地将被燕眉拽得发皱的裙裾整理好,这才转头看向宋明珂。 说起来,其实宋明珂几乎从来不入后宫。她也未曾见过这个大名鼎鼎的长公主几面。 如今一见,却与传言之中青面獠牙生吃活人的样子截然不同,竟是个美人。苏晚凝打量了一番——只怕是家中被称为京城第一美人的小妹苏晚凌也是要被比上一比的。 苏晚凝轻声一笑,道:“珂儿这就言重了。燕眉是本宫的人,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你来管教罢?”她垂了垂眼皮,又道,“珂儿见了皇嫂也未曾行礼,想必是久不入后宫,这规矩都浑忘了。” 宋明珂挑了挑眉,“给你行礼?” 苏晚凝以为宋明珂要给自己行礼,微微扬起头,哼笑。 宋明珂道:“你也配?” “本宫在这宫里一向横着走,除了皇兄和皇嫂,本宫可从不给别人行礼,让本宫给你跪下,也看看你有没有那个福气消受。” “皇嫂……呵,本宫的皇嫂,只认凤鸾殿一人,至于你……” 宋明珂抬起眼,轻蔑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你……” 苏晚凝没想到宋明珂真的嚣张至此,她纵横后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苏晚凝肺都要气炸了,她尖声道:“你这不识好歹的贱人,今天本宫就替陛下来教教你什么叫体统!” --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归来 沈承聿忙了许久,终于暂时闲了下来。 这一上午,他作为此次军队主帅,不免要为军中事务奔走操劳。唱功、卸甲、祭祖……一道道复杂的流程走下来,饶是他身强体健,也觉出了一点力不从心。 在皇帝那里用过午膳后,沈承聿打算出门散个步消消食,结果刚路过秋棠宫前长街西处的角门,就听到了女人争执的声音。 原本沈承聿没想管,只是他耳力极好,隔着那么老远隐约听到了“珂儿”二字,于是原本迈出去的脚步生生收了回来。 跟在他身边的心腹护卫林冬见主子突然又停下,疑惑道:“大人?” 沈承聿抬手,示意他噤声。 “体统?”沈承聿听到了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不算柔也并不软,字正腔圆清亮悦耳,独有一种风情在里头。他心中微颤,抬起头就看到了远方那明红色的身影。 他听到宋明珂继续道:“在这里,本宫就是体统。” 沈承聿不禁挑眉。 这娇俏又乖张的语气,除了她,这宫中再无其二。 苏晚凝被堵得双肩颤抖,她道:“反了!反了!本宫要禀报陛下,你尊卑不问,忤逆当朝贵妃,本宫要让陛下治你的罪!” 宋明珂道:“好啊,正好让皇兄他瞧瞧,他疼爱得不得了的女人是如何不讲理,如何教唆宫人颠倒是非黑白给人泼脏水的。” “你——” 贵妃身边的翠竹作了一礼道:“长公主,首先,这后宫中皇后以下以贵妃为尊,长公主您实在不该对娘娘作出如此大不敬的姿态;其次,是您宫中的宫人打翻了膳食,将汤水洒到了娘娘晚宴要穿的宫裙之上,长公主您既不懂得严谨治下的道理,贵妃娘娘替您管教管教您宫里的人,也是情理之中。” 宋明珂道:“哦?照你这个意思,是春杏她有错在先咯?” “正是。”翠竹从善如流。 宋明珂定定地看着翠竹,她那原本清澈晶亮的眼中此刻是一片古井不波的黑,深邃幽森,没有一点光辉。 宋明珂活了两世,当了四十多年的长公主。她手中见过血,是真正的与死人打过交道的人,与这些养尊处优的宫妃不同,她天生就带着一股杀伐决断的狠戾之气。 这是他们宋家人骨子里独有的气质。 翠竹原本还敢与她对视,可没一会被宋明珂的眼神吓得面色发白——在那一刻她甚至以为站在她眼前的不是什么大渊朝长公主,而是一头嗜血的凶狠的兽。 她看到宋明珂那艳红的唇微动,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几个字:“那又如何?” 翠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道:“奴、奴婢不懂您的意思……” “本宫的意思就是,”宋明珂向前走了几步,逼得贵妃等人连连后退,那原本跪在地上的燕眉也连忙躲到了众人的身后,“本宫可不管到底是谁的错,本宫只知道,你们惹了不该惹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来人,”宋明珂冷声下着命令,“把燕眉的眼睛挖掉,砍掉手脚,呈给贵妃娘娘看!” “不——”筆趣庫 燕眉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吼,她那嘶哑的锐利的呼喊回荡在长街之上,如同厉鬼锁魂,听得人头皮发麻。 “救我!娘娘救我!” “贵妃娘娘救我啊啊啊啊——” 燕眉被两 个太监拖走,她的呼救声最后也消失不见。苏晚凝面色发白站在原地,竟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去阻拦。 宋明珂缓步踱到捧着宫装的太监面前,拎起了那件被鱼汤玷污的裙子。 她看着那上面精致的纹路,玩味一笑。 “贵妃娘娘今日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我的宫女,依本宫看,你也配不上这样好看的衣裳。” “既是配不上,那娘娘干脆就别穿了罢。” 宋明珂一挥手,道:“来人,给本宫将贵妃娘娘的所有衣裳全都剪碎了!” “宋明珂!” 苏晚凝气结,头上的珠翠流苏乱颤,她瞧见了宋明珂带来的嬷嬷直接闯进了秋棠宫中,尖锐道:“拦住她们——快拦住她们啊!” 翠竹叫了宫人一起阻拦,顿时秋棠宫内外宫人扭打在一起,乱成了一锅粥。 “宋明珂,”苏晚凝转头红着眼睛看宋明珂,“你疯了,你知不知道得罪了本宫会有什么下场?本宫要去禀明陛下,陛下和皇后都不会放过你的!” 宋明珂闻言,直接笑道:“贵妃娘娘请便。不过去见陛下前可得穿件衣裳,不然殿前失仪这罪名就够您喝上一壶了。” 苏晚凝抬手指着她,不停地“你你你”,只是你了半天也没个下文。 过了一会,两个嬷嬷捧着好多件五颜六色的宫装出来了。那宫装明艳鲜亮,无一不是极品料子制成,上头还散发着苏晚凝身上独有的花香。 宋明珂道:“动手。” 于是寒光闪过,那原本贵重香软的布料就在青天白日之下化作了碎片。被剪碎了的宫裙如同万千飞舞的蝶,蹁蹁跹跹落到了青石板之上,这景色确实是好看极了。 翠竹靠在苏晚凝身边,低声道:“娘娘,这……这该怎么办?” 苏晚凝红着眼睛,看着自己那心爱的衣物残片,手心紧紧地攥了起来。 她看向宋明珂,眸子里划过了一丝阴狠。 远处沈承聿将这一切尽收了眼底。他听到翠竹的话语,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 怎么办? 如果苏晚凝不是脑子被秋棠宫的门挤了,她此刻最该做的事情就是——忍了。 告到皇帝和皇后那里去,倒也不是不行。只是皇帝现在正在忙着大行封赏的事情,皇后也正操持着晚宴细余,谁有空去理她这些小事呢。 沈承聿定定地看了一会那抹红色的身影,好一会才转身离开。 他脚步轻松,身边的林冬见状不禁道:“大人,您似乎很开心。” 沈承聿轻声笑了。 开心? 他确实是开心的。 他原本以为,对上贵妃,他的小孔雀脾气多少能收敛一点,结果没想到,她非但没有吃亏,还用尖尖的爪子将敌人挠得满头都是血。 看到她占了便宜的样子,沈承聿觉得,她阖该就是这个样子,永远骄傲,永远凌厉,没有人能伤害她。 回到御书房门前,沈承聿还没说话,就见平生迎了上来道:“沈大人,您可回来了,陛下他一直等着您呢。” 沈承聿点点头,推开了门,竟是没有叫人通传就进了御书房。 宋倾岚依然坐在案头,他看到沈承聿,也只是指了指旁边的太师椅道:“坐。” 沈承聿从善如流坐了下来。 宋倾岚正在看沈承聿亲手写下的军报。他仔仔细细地读 了一遍后,原本板板正正的表情不由得现出了一点笑意。 “二百万两白银,二十万匹战马,三万活战俘……沈伏卿,你敢写得再少一点儿么?” “陛下有所不知,”沈承聿开了口,那声音低沉动听,带着一点喑哑,“养军队最是烧钱,微臣手下的兵开销尤其大,若是只依靠朝廷拨下来的军饷度日,他们可就饿死了。”筆趣庫 宋倾岚没想到他一点都没藏着掖着,直接把实话全都兜了出来,一时愣了愣,才道:“那你也不可太过分!你自个儿瞧瞧你写的东西,大宣国富力强,咱们打了个胜仗就带回了这么些个战利品,说出去朕都觉着寒酸。” 宋倾岚执政多年,自然也大致了解他手下官员的弯弯绕。比如像沈承聿这种武将,打赢了宣国那种君民富庶的强国,自然是要将部分战利品带回国家充国库的。 然而大部分主帅都不会选择将全部的战利品充公,他们会留下一部分去滋养自己的军队,或者自行分赏给手下的兵将,不然独独靠着国家拨下来的军饷,他们确实很难度日。 这种事情太过平常,大家心知肚明,宋倾岚也不愿多加束缚。 只是宋倾岚打眼一瞧,这军报上的战利品林林总总加起来都不够打一次吐蕃的——沈承聿这狗东西至少私吞了五成! 这时平生进来奉茶,沈承聿道了声谢,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道:“这也是没办法,微臣的兵也要生计。” 宋倾岚一听他哭穷就头疼,于是他笑骂道:“快滚罢,朕看见你这讨钱鬼就心烦。” 沈承聿微微一笑,轻饮了一口茶才道:“不过这次归来,微臣为陛下带了些新鲜的。” “哦?”宋倾岚来了兴致。 “宣国太子手下养了一批番邦女子,”沈承聿把手搭在把手上,“身段纤柔,歌喉曼妙,听说个个都是极品,微臣想着陛下可能喜欢,所以就私自做主把她们带了回来。” “这话说的,好像你已经见识过了。” 沈承聿道:“这怎么可能,微臣遇到什么好东西,必然先想着陛下——所以这人你要是不要?” 宋倾岚:“不要,婉遥会杀了朕。” 沈承聿“啧”了一下,才颇为可惜道:“暴殄天物。” 宋倾岚道:“你喜欢,你收着罢,朕不与你争。” 沈承聿:“……” 这老狐狸。 沈承聿见宋倾岚不上当,也就不再打趣。宋倾岚将军报放下道:“那就这样罢,你去准备一下,马上就要开宴了。” 沈承聿道了声是,起身刚要走,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贵妃娘娘的父亲是吏部尚书罢?” 宋倾岚点点头,“是。” 怪不得。 原来这贵妃行事如此高调竟是仗着有母家撑腰。 沈承聿没再说什么,便告退了。 等到沈承聿的脚步声走远后,宋倾岚幽幽地看着被合起来的军报,又像是思考着什么,半晌才唤道:“平生。” 平生应声而入:“陛下。” “去打听打听,”宋倾岚手指放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伏卿刚刚见过了谁。” “是。” 毕竟沈承聿基本从来不插手内宫的事情,今日突然问起来,想必是在暗示些什么。 宋倾岚随手将军报放在一侧,继续批折子。 --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宫宴 晚宴很快便要摆开了。 嘉庆宫灯火通明,金碧辉煌。还未到宴席开始的时间,已经有许多穿着朝服的官员陆陆续续地拾阶而入。殿内美酒飘香,人语喧沸,一时之间珠玑罗绮攒动,人们言笑晏晏拈声寒暄,倒是一派生动和谐之景。 沈承聿穿着一身玄色虎纹广袖朝服,他身形高大,宽肩长腿,扎得端正的腰带将他劲瘦的腰肢勾出了一条有力的线。 他面容是极英俊的,飞眉入鬓棱角分明,一双深邃的眸子中是如浩瀚夜空一般让人捉摸不透的黑。尽管这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隐约透出了点不耐烦的意味,但这一丝不悦挂在他的脸上却不会让人觉得不快。 沈承聿自然是不耐的。 他厌恶这样的应酬。沈承聿自认他并不是一个四六不通的人,然而久居军中的他无论如何还是无法习惯这种斥充着纸醉金迷虚情假意的场合。 “沈大人,”又有一个官员凑了上来,“沈大人骁勇善战,竟然能将宣国那样的庞然大物击倒,真乃国之栋梁,大渊猛将啊!” 沈承聿听了半个时辰类似的马屁,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到,眼前这人好似是兵部光禄丞吕景中。于是他扯了个不算笑容的笑,道:“吕大人过奖。”筆趣庫 “沈大人太谦虚了,”吕景中朝站在身边的女儿使了使眼色,又笑道,“沈大人,这是家中小女,如今刚及笄,日后若是得了机会,还希望沈大人在京中能够照拂一二。” 吕景中的女儿上前几步,她抬起了一双水眸,看了沈承聿一眼,又娇羞地笑了笑,作揖道:“小女吕莹,见过沈大人。” 沈承聿心中喟叹。 第八个了。 他只瞥了吕莹一眼,便对吕景中客套道:“好说。” 于是吕景中又拉着沈承聿聊了几句。 吕莹就默默站在一旁,偶尔偷偷地瞭一眼沈承聿。 她只消看一看便觉得面色发红,芳心乱跳。大渊朝人人皆知沈将军气宇轩昂英俊潇洒,是京中无数女子的豆蔻美梦。如今一见……吕莹倒觉得这沈将军却比传言中来得更加迷人。 还没等后来人上前拍这当朝红人沈将军的马屁,殿外便传来了一声高喝—— “皇上皇后驾到——” 于是原本还沉浸在欢声笑语中的大臣们便齐刷刷地跪了下来,俯首贴耳,恭敬至极。 宋倾岚携着皇后林婉遥入殿。二人皆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宫装,皇后的身后还有宫女为其拾撩起那繁重的裙摆。 宋倾岚带着林婉遥端坐在了东方的主位之上。 众人齐声道:“参见皇上、皇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宋倾岚朗声道:“平身。” 众人起身落座。 “在开宴之前,”宋倾岚笑着看了一眼坐在他下首的沈承聿,道,“朕有一件事要宣布。” 他点点头示意平生,平生上前,展开了一道圣旨。 于是刚坐好的众人又起身跪下了。 “承元四年,制曰。卫将军沈承聿率军大败宣国,讨伐凶恶 ,明德昭昭,扩朕疆土五百余里,此为不世之功,国之大幸,擢升为骠骑大将军,赐金万两,玉三千,锦百匹,晋为安北候,世袭三代。”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封赏的圣旨。所有此次参战的将士们几乎都得到了或大或小的封赏。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这次以后,沈承聿一定会升官,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皇帝居然如此大方,直接将其擢升了一品将军,还给他封了爵位。 要知道当朝军务一把手乃是皇后林婉遥的父亲林双荣,林将军乃是两朝元老从龙重臣,戎马半生才拼到了大将军的位置,如今得了个太傅的挂名官职赋闲在家。 而沈承聿如今才二十有六就有了如此建树,不得不让人感叹一句年少有为。 至于爵位,沈承聿原本承了远宁伯这个称号,这次封赏下来,他就直接跳到了安北侯这个位置。这就意味着,安北侯这个称呼从此和沈承聿的本家没有任何关系。 侯爷和伯爷相差在哪?差得可不仅仅是一个字! 位列公侯,这意味着这个人基本已经爬到了异姓大族所能达到的最高等级——人家还能世袭。 所谓荣宠万千,也不过如此了罢? 沈承聿恭恭敬敬地谢恩,接过圣旨,然而他的面色却平静得像一汪水,就好像刚刚升了官承了爵的人不是他一样。 沈承聿落座,就听到宋倾岚手一挥,“开宴!” 于是丝竹管弦之音靡靡续续在殿中飘荡了起来。一道道鲜美精致的珍馐由打扮得鲜亮的宫女呈上,大殿之内钟鼓馔玉觥筹交错,君臣和谐其乐融融。 沈承聿作为主角,却一点心思都没有。 他皮笑肉不笑地敷衍了好些阿谀奉承之人,眼神却频频扫着对面那个空位。 那是长公主宋明珂的位置。 她没来。 沈承聿嘴角冷硬,他隐约感到自己肩上的伤又开始疼了。 似是看穿了沈承聿的想法,宋倾岚放下了手中金樽,问道:“长公主和贵妃如何未到?” 众人齐齐沉默了一下。 平生道:“也许是有什么事儿给耽搁了,要不奴才替皇上去瞧瞧?” 宋倾岚刚想说话,就听到殿外传来了太监通传的声音。 “长公主、贵妃娘娘到——” 沈承聿抬头,一眼就看见了宋明珂。 宋明珂穿着一身敞领对襟宫装,淡黄色的丝绸之上纹绣着大片的靛青色牡丹花。月白色的抹胸下是呼之欲出的美好幻想,那优雅的曲线在灯光的照映下显得玲珑有致,如瑟瑟弱柳一般。 她搀着贵妃苏晚凝莲步轻移而来,二人看起来倒是十分亲昵,如果忽略苏晚凝那略微发白的脸的话。 沈承聿看着宋明珂脖颈之下那大片雪白的肌肤,端起了玉樽一饮而尽。 宋明珂扶着苏晚凝跪好,才温声道:“长霁来迟,望陛下、娘娘恕罪。” 宋倾岚看了看嘴角含笑端庄大方的宋明珂,又看了看她身边跪在那里神魂失守的苏晚凝,抬了抬手,道:“无妨。只是你二人究竟是因何事耽搁 了路程?” 宋明珂微微低头,回道:“回禀陛下,贵妃嫂嫂今日心情烦闷,特意拉了长霁聊了许久的天,这才耽搁了宴席。” “哦?”宋倾岚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承聿一眼,道,“不知贵妃因何心情烦闷?” 众人看向苏晚凝,而在这其中,她的生父吏部尚书苏佑为神色之中流露出了一丝担忧。 苏晚凝哽了哽,颤着唇嗫嚅了一下才道:“臣、臣妾并无烦闷之处,多谢皇上关怀……” “哦,”宋倾岚点点头,“既是无事,那你二人便入座罢。” 这时,皇后林婉遥突然开口道:“贵妃今日的装扮很特别。” 苏晚凝感觉到了众官的视线,愣了一下,才讪笑道:“皇后娘娘赞誉了。” 宋明珂就坐在她的身边,看了一眼她身上水蓝色的长裙,笑而不语。 可不是特别吗。 那是苏晚凝入宫前的衣服。 筵席继续。 宋明珂甫一落座,就感觉到有两道视线一直盯着自己。 她皱了皱眉,回过头,就对上了迟允那暗沉的目光。 迟允今日头戴乌纱官帽,穿着大袖朝服,有些懒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年轻的迟允,少了一些位居左相后的老成持重,那善变又莫测的样子倒是一点都没变。 迟允见她看来,反而老神在在地迎上她的目光。宋明珂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可以感觉到他在一点点地审视着自己,头发、面颊、脖颈、再到…… 宋明珂马上回过头。 她用了全身的气力才勉强忽略那种冰冷的毒蛇在背上乱爬的感觉。 宋明珂又看向了对面的沈承聿。 沈承聿也在看她。只不过,他的眼眸如同一潭幽深的水,宋明珂无论如何也看不透他的情绪。 沈承聿率先转移了视线。 宋明珂有些失望地抠了抠手中的竹箸。 阔别重逢,她刚归来就马上赶着来见他,他却挂着这副淡漠的嘴脸。 果然,官居高位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于是宋明珂找到了出气筒苏晚凝。她笑眯眯地靠了过去,道:“贵妃嫂嫂。” 苏晚凝被她吓了一跳。 宋明珂看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心中嗤笑,给她夹了一筷子的鱼,道:“嫂嫂,这鱼目最是清心亮眼,可谓是比鱼肉还珍贵三分呢。您时常侍奉君侧,可一定要多吃一点这样的好东西才行。” 苏晚凝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般,霎时脸色铁青。 宋明珂好像没看见一样,又给她夹了一筷子凤爪,“这脱骨凤爪对咱们女子是最好的了,每日吃一小只便可保持肌肤光滑细嫩,您快尝尝罢。” 苏晚凝额间冒出了一滴冷汗。 好巧不巧,这时沈承聿好像在咀嚼着脆骨一样的东西,他紧闭的薄唇微动,嘴中便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声音传到了苏晚凝耳中,苏晚凝一时没忍住,竟是“哇”的一下吐了出来。 宋明珂面无表情地扔下竹箸,一改方才亲密姿态,扔下苏晚凝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她端起玉樽,勾了勾唇—— 废物。 --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偶遇 贵妃突然失态,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宋倾岚皱眉,看着她那浑噩不振的样子,没说话。 林婉遥开口道:“苏贵妃,你这是怎么了?” 苏晚凝由着翠竹为她顺了好久的气才缓过来,她清醒过后,猛然跪了下来,道:“臣妾殿前失仪,请陛下和娘娘恕罪!” 宋倾岚睨了睨苏晚凝,道:“无事。可是珂儿说了什么胡话冒犯于你?” 苏晚凝跪在地上,颤声答道:“没、没有,长公主她……” “陛下,”宋明珂接话道,“长霁只是看贵妃嫂嫂近日气色不太好,想将自己那一份菜肴献给嫂嫂享用。” 宋明珂垂下眼皮,面上流出了一点委屈,“或许是此举唐突了嫂嫂,是长霁考虑不周,请皇后娘娘降罪。” 林婉遥摇了摇头,道:“你这孩子,就是太过纯善,你怀着这般敬意孝悌尊长,苏贵妃又怎么可能怪咎于你,你又何罪之有呢?” “本宫说得对么,苏贵妃?” 苏晚凝哪里敢反驳? 她连声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 宋倾岚也十分满意。他满意宫闱和睦,更满意苏晚凝识趣。 但是苏晚凝此举确实也扫了大家的兴致。于是宋倾岚道:“苏贵妃身体不适,无法继续大行宴饮,翠竹,扶你家娘娘回宫罢。” 皇上发话,苏晚凝哪里敢不从? 于是她只能道:“臣妾告退……” 苏晚凝临走之前,狠狠地瞪了宋明珂一眼。 宋明珂无辜地眨了眨眼。 了解一切的沈承聿看了看宋明珂那略显俏皮的样子,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苏佑为眼见贵妃离席,而他又不能随之告退,只能看向宋倾岚,“陛下……” 宋倾岚看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他摆摆手道:“去罢,正好陪她说说话。” 苏佑为感激道:“是,微臣谢陛下。” 于是他作了个大礼。告退前不动声色地向迟允颔了颔首。 宋明珂捕捉到了他这个动作。 她放下玉樽,心中默默回想着。 上一世,迟允是有妻子的。 他的妻子,正是被称为“京城第一美人”的苏家二小姐苏晚凌。据说迟允待她极好,尽管位极人臣可身边就这一位妻子,二人郎才女貌举案齐眉,是京中多少对眷侣艳羡的对象。 宋明珂心中冷笑。 迟允这狗东西,还挺会装的。 他根本就不喜欢苏晚凌,却能与她装了那么多年的恩爱夫妻,当真是辛苦了。 可怜苏晚凌,做了一辈子高傲的世家嫡小姐,却栽在了一段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中。 如今看来,苏佑成貌似已经为迟允搭上了线,而迟允与苏家二小姐也快见面了。 宋明珂敛着眉,沉思着。 她要不要出手呢? 宋明珂决定暂时将这些事情抛到脑后,自从她重生归来后,她心中好像有块棉花堵着似的,所以今日宴会上她喝了很多酒。 美酒入肠,宋明珂也觉得心情舒爽了许多。 唯一让她不爽的是——对面的沈承聿从头到尾居然没有看她一眼! 不知不觉,筵席接近了尾声。皇上皇后率先离席,留下了一干醉趴趴的官员侯爷。 沈承聿喝了不少 。他酒量很大,可架不住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员一杯接一杯地来敬,再加上宋倾岚有意要灌他…… 沈承聿轻轻叹了口气,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他将自己的外袍交给了林冬,沉声道:“我出去转转。” 林冬犹豫了一下,“可是大人,您身上还有伤……” “无事。”沈承聿起身,背着手就走了。 宋明珂也喝了不少,可她的酒量却不太行。半壶的满斛春下去,她已经染上了微醺醉意。 宋明珂睁开了惺忪的眼,看到了沈承聿离去的挺拔背影。 于是她跟着他,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了许久,给她剥完了水果的青梅一转身才发现——长公主怎么不见了?! ==== 沈承聿坐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静静地吹着风。 此时夜色静谧无痕,月华如练,柔和的月光铺在假山旁的池水之中,波光粼粼如揉碎了的在银河之中荡漾的星子。此处空气清新草土芬芳,偶尔传来一两声幽幽虫鸣,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筆趣庫 沈承聿手中把玩着一个小石子,眼睛看着那汪清冽的湖,微微出神。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宋明珂今日的样子。 她总是那样撩拨了人而不自知。无论是她走路时那绰约的身姿,还是她使坏时那灵动娇俏的表情,一颦一笑,一点一滴,都牵动着他的视线。 她今日没有给自己敬酒。 沈承聿想到此处,手中微微用力,那块被他把玩着的小石子就化成了齑粉。 她敬了一圈的酒,皇帝、皇后、贵妃、亲王,甚至是那个迟允,都与她碰了杯子。 可她唯独略过了他! 沈承聿闷闷想着,他到底要取得什么样的成就,才能博得她的青睐? 大将军?大公之位?异姓王? 沈承聿不知道。 轻细的微风拂过他的脸,沈承聿觉得清醒了不少。他将手中齑粉拍散开,刚想起身离去,突然凛然道:“谁!” 假山旁侧走出一人。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丝羞赧,“沈、沈大人……” “是我呀,”吕莹向他走来,“我是莹儿。” 沈承聿愣了一下。今晚一个劲儿在他眼前晃悠的女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也亏得他脑子好使,只反应了一下便道:“吕莹?” 吕莹听到他唤了自己的名字,那声音是那么低沉那么好听,她听在了耳中不自觉地腿都软了,于是她应道:“是奴家呀。” 沈承聿并没有放松警惕。 常年行走在刀尖上的人,总是会时刻都让自己保持着极度清醒的状态。除了宋明珂,没有人可以动乱了他的心神。 于是沈承聿淡淡道:“离我远点。” 吕莹哪里肯听?她莲步轻移,身上还带着一抹脂粉香。她那原本罩在身上的对襟开衫被她换成了轻薄的纱衣,淡粉色的抹胸将那一抹莹白紧紧地束缚了起来,露出了一道勾人的弧度。 吕莹伸出藕臂,轻轻地揽住了沈承聿的肩膀。“沈大人,不瞒沈大人说……奴家自打看到大人的第一眼起,就心悦上了大人。” 沈承聿向后一仰,便躲开了她的手。 吕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大人真是的……”她伸出手 摸向沈承聿的胸膛,软声道,“京中女子都道大人神武英勇,今日得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大人,您便抱抱莹儿罢。” “莹儿不求正妻之位,只愿待在大人府中,哪怕做一个侍妾,奴家也心甘情愿。” 沈承聿根本不给她接近自己的机会。他狠狠捏住了吕莹的手腕,沉声道:“我只说一遍,滚。” 吕莹娇呼一声,泪眼汪汪道:“大人,你弄疼奴家了……” 沈承聿刚想放开,却听到了有人在附近说话的声音。 “主子,主子,您到底要去哪啊……” “不用你管,你回去罢!” 沈承聿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看了看吕莹,松开了她的手腕,柔弱无骨一般的女子便嘤咛一声靠在了他的怀里。 ==== 宋明珂踢了踢脚下的小草。 她将这些草儿比作了沈承聿那厮,眼前浮现出了他那可恶的嘴脸,于是脚下更加用力。 “主子!” 好不容易找到宋明珂的青梅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然后就看到自家主子气呼呼地踹着草地,连忙阻止道:“主子,您快住脚呀!这小草不能踢的呀!” 宋明珂顿了一下,“凭什么?” “这里是御花园啊!一草一木可都是陛下的东西!” 宋明珂道:“哦,皇兄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 青梅:“……” 谁来管管这个酒疯子罢。 她见宋明珂一边跺脚还一边道:“沈承聿狗东西,狗东西不要脸!” 于是青梅无奈道:“主子,这天气都凉了,奴婢给您拿了衣服,您披上再骂沈将军罢?” 宋明珂又顿了顿,“有道理。” 宋明珂披上了衣服,又觉得这衣服好像沉甸甸的,还有些拖沓,上头似乎还沾了些淡淡的酒气,不禁问道:“这袍子是谁的?” 青梅“呃”了一下,摸摸鼻子心虚道:“是沈将军的。刚刚奴婢遇到林冬,看他拿着这件衣裳,就借来了……” 宋明珂一听“沈将军”这三个字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抬手就要脱下来,“我不穿!” “哎,哎,主子!”青梅赶快抱住了她,“主子咱们回宫再脱下来罢!” 宋明珂反应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她转身就走,青梅急忙追上,道:“主子,主子,您到底要去哪啊……” “不用你管,你回去罢!” 青梅哪里能任凭她家主子在御花园里乱窜?于是她无奈道:“主子,您……” 宋明珂突然停了下来,青梅没刹住脚,差一点就把鼻子撞到了旁边的假山上头。于是她疑惑地看向宋明珂,只见她静默地站着,神情突然变得认真,不知道在听什么。 青梅刚想说话,就隐约听到了女子柔媚的声音。 “啊呀……” “大人,你弄疼奴家了……” 青梅脸色一紧。 她们不会刚巧撞到有人做那事儿了罢?是哪对狗男女如此不要脸在御花园大行会乱之事? 然后她就听到了沈承聿的声音。 “是么?” 青梅瞪大了眼睛,还没能从这巨大的信息量中回神,却见宋明珂突然撸起了袖子,气冲冲地向假山后头走去—— “沈承聿,你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 --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撒娇 沈承聿转头去看宋明珂。 他看到宋明珂一双眼睛亮亮的,瓷白的脸蛋上染着两朵酡红。她气呼呼地快步走了过来,好像在发火。 宋明珂都要气死了。 原来……原来这狗东西理都不理自己,居然是因为想着别的女人分了心? 她看着沈承聿,这人微微靠在假山上,宽广的袖子逶迤垂到了地上。宋明珂视线往下,还看到了一个女人像小鹿一样软软地趴在他的怀里。 她怒瞪吕莹:“你给我起来!” 沈承聿挑了挑眉。 他看到宋明珂此刻掐着腰,气鼓鼓地看着自己,活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儿。 沈承聿弯了弯嘴角,又很快恢复成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吕莹瞧到了突然出现的宋明珂,吓了一跳,她依偎在沈承聿的怀中道:“你是哪里来的贱婢?” 沈承聿:“……” 沈承聿想骂她蠢货,可转念一想,她爹是个五品光禄丞,席中的位置一度十分靠后,前头一堆叫得出姓名的朝廷大员将其淹没在人群里,她根本看不清宋明珂的样子也算是情有可原,毕竟以她爹的品级,想见这些皇亲国戚一面还是有些难度的。 再加上宋明珂今日穿得很是素净,偶尔看走了眼也是正常,不过…… 沈承聿瞥了一眼她身上的外袍。 那不是自己的衣服么? 宋明珂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当面骂过。她因为醉酒,反应慢了半拍愣了一下,只是她还没有说话,跟上来的青梅就跨步上前,“啪”地一下给了吕莹一个巴掌。 青梅喝道:“你这民女,见到长公主还不行大礼,还敢出言不逊,你好大的胆子!” 吕莹也是个嫡女,在家中被娇养惯了,如今被一个侍女打了一巴掌,却是忍受不了这样的屈辱。愤懑之情冲到了头顶,她哪里还听得进去青梅的话语,只顾着尖锐道:“贱婢!你敢打我!” “大人,”吕莹转头,娇声诉苦道,“您看啊,这贱婢她居然打我,这宫里的女人怎的如此蛮不讲理,您替奴家教训教训这贱婢罢。” 沈承聿平淡道:“确实欠教训。” 吕莹抱着沈承聿的胳膊,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然后她听到沈承聿道:“本官说的是你。” 吕莹愣了一下,她眼中不可置信之色还未能散去,不知林冬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将她一拽,强行拽离了沈承聿的身边。 林冬反手一个手刀,就将其打晕。 “啊——” 吕莹那简短的尖叫被压在了喉咙中,因为她还没等叫出来,就晕了过去。 她像一块抹布一样被扔在了一边。 沈承聿抬眼,看了看还没能回过神的宋明珂,有些无奈地站了起来。 宋明珂看他。 她从未离他如此之近,而这样一瞧,她才惊觉——原来这狗东西比她高出了这么多。 宋明珂比量了一下,她的头居然才勉强够到了他的锁骨。 沈承聿看她比来比去不知道在做什么,无奈地抓住了她作乱的手,道:“别闹。” 宋明珂歪头看他,似乎是不明白什么意思。 沈承聿垂下头看她,“喝醉了?” 宋明珂瞪眼否认:“我没有!” 沈承聿伸出了自己的巴掌,“这是几?” 宋明珂瞪眼瞎说:“这是八 。” 然后还打了个酒嗝。 沈承聿轻笑。 宋明珂踩他的脚:“不许笑!” 沈承聿不笑了。 宋明珂又把另一只脚踩了上去:“你给我笑!” 沈承聿:“……” 她整个人都站在他的脚面上,沈承聿都不用想都知道自己那精心订制的皂靴肯定被她踩得不能再穿。 沈承聿也不在乎,反正这小姑娘很轻,他承受得住。 宋明珂津了津小鼻子,嗅到了沾染到他身上的脂粉香,皱着眉头去推他。 她刚好碰到了沈承聿肩上的伤口,沈承聿觉出了疼痛,却连眉头都没皱。他一边伸手轻轻揽住宋明珂的腰防止她摔倒,一边低声道:“小心些。” 宋明珂本来还是满脸的不乐意,结果闹了一会突然安静了下来,因为她被他的手掌吸引了。 沈承聿的手还没收回,宋明珂看着那只劲瘦有力的手,那手指修长,手心略有薄茧覆在上头,一看便是长年累月握剑持弓留下来的。 他的手很大,宋明珂将自己的五指贴了上去,居然都够不到他的指尖。 沈承聿眸色微深。 他弯曲了指头,与她十指相扣。 宋明珂的手心很软,带着少女独有的细嫩,上头带了点薄汗,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下意识地紧张的原因。 她的指甲圆润光洁,像一颗颗精致的贝。那葱白的手指尖沽染上了一层极淡的粉红色,看起来十分惹人爱。 沈承聿只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晚风吹拂,青草芬芳。湖泊叮咚作响,依依垂柳落在水面,拨乱了一池寂然。 沈承聿一想到,明日太阳升起,她又要变成那拒人千里的样子。他心中惆怅之情蔓延,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宋明珂问道:“沈承聿,你为什么叹气?” 沈承聿道:“不为什么。” 宋明珂低头,看了看二人交握着的手。 “皇兄的手很漂亮。” 沈承聿在这种时刻猝不及防听到了不相干的男人的名字,于是在心中狠狠给宋倾岚记上了一笔。 他心中默默研究着到底该送哪个番邦美人进宫为好,面上不动道:“嗯。” “小的时候,皇兄也总是教我写字、射箭,”宋明珂似乎是陷入了回忆,道,“可我总是做不好。我做得不好,母后便打我的手心儿,皇兄他每次都替我挨打。” “挨打的总是右手,皇兄他没有办法,只能练习着用左手写字。到最后,皇兄终于写成了一手漂亮的左手字。” “我总是和皇兄道歉,可他每次都会笑着原谅我,不管我犯了多大的错儿。” 沈承聿默默地听着,不搭话。 他感觉到小姑娘娇娇软软的拇指动了动,轻轻地搔刮着他的虎口。 “可是,”宋明珂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她道,“皇兄那样爱护我,我却没能护好他。” 沈承聿皱了皱眉。 “皇兄他病得太重了,”宋明珂眼圈红了,“太医说他是积劳成疾,忧思过度,可我一直呆在他身边,竟然没有发现。” “迟允就是个混蛋,”宋明珂掉豆子一般吐露道,“他趁着皇兄病重,你去外头打仗,他就将皇嫂困在了宫里,绑了我的侄儿,他就是个大疯子!” “他忘恩负义!如果不是皇嫂,哪里会有 今天的左相?可他……可他……” 宋明珂逐渐胡言乱语起来,沈承聿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去疑惑,而是给林冬使了一个眼神。 林冬立刻领会,只对沈承聿低头抱了抱拳,就拉着青梅一起离开了假山,顺便盯梢。 “他还胁迫我就范!”宋明珂猛地揪住沈承聿胸前的衣料,道,“他在围了我的公主府之前休了他的妻子,还逼着我嫁给他。我不答应,他就将我安插在宫里的人全都杀掉了……” 沈承聿皱眉道:“你说什么?” 他不知道宋明珂说的是否是醉话,她说的所有情形,也确实没有发生过。 尽管如此,沈承聿还是觉得心中隐隐升腾起了一股怒火。 他并不是没有看到迟允那露骨的、疯狂的、极尽占有欲的眼神。同为男人,他十分明白这种眼神后隐藏着的是怎样可怕的欲念与偏执。 可他没想到,迟允居然将她逼成了这样。 宋明珂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又道:“沈承聿,你为什么不救我?” 宋明珂颤声道:“我好痛,我真的很痛,可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偏偏在那时去打仗,为什么只有你不在朝中,为什么啊?” 沈承聿心中一紧。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心痛,只是看到她这样无助的表情,胸口处蓦地沉重了起来。这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受折磨,他自己却无能为力一样。 沈承聿将她按在怀中,沉声道:“别说了。” 他闭着眼睛,嗅着她发间的茉莉香,道:“对不起。” 宋明珂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 她自顾自地呢喃着:“沈承聿,你不要背叛我,只有你,不要背叛我……” 沈承聿抚了抚她的发。 他睁开眼睛,看着远方被吞没在寂寂夜色中的宫墙与殿宇,而后垂下了眼皮。 沈承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郑重地、庄严地说出了一个字: “好。” ==== 翌日。 “主子,主子。” “主子,您该起了。” 宋明珂咕哝了一声,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只见青梅将挂在床前的帷帐挂起,窗外的日光便一下子倾泄了进来。 宋明珂觉得有些刺眼,伸出手挡了挡。 “主子,已经巳时了。”青梅挂好了帷帐,又为宋明珂拿了一杯水,“您先润润嗓子罢。” 宋明珂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水,这才觉得干涸得好像冒火了的嗓子滋润了一些。 青梅将热水端来,用干净的帕子拧了,给宋明珂擦了擦脸。 宋明珂就安安静静地任由她摆弄,乖巧得像个小孩子。 青梅看她这无精打采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道:“您喝得太多了,得亏那满斛春是上等的好酒,不易上头,不然您昨日在宴席上用了那样多,今日可有的难受了。” 宋明珂轻轻哼了一声,表示委屈。 青梅将帕子搭在盆边,打算伺候宋明珂穿衣。 宋明珂低下头,然后一愣。 她的被子上,盖了一件玄色外衫。 那衣服看起来料子极好,质地凉软,纹绣精美,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男子能穿得起的衣服。 宋明珂一下就清醒了。 她认得这件衣服,这是沈承聿的。 --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执念 宋明珂张了张嘴,又闭上,然后又张开。半晌,她才艰难地组织语言道:“……青梅,沈承聿在哪?” 青梅奇奇怪怪道:“沈大人一大早儿就回府了啊。” “……一大早?” 青梅恍然道:“哦,是这样的。主子您昨夜喝高了,一直拉着沈大人不肯让他走,还让他陪您在御花园看了半宿的星星。” 宋明珂:“……?” “最后沈大人怕您着凉,”青梅微微叹了口气,道,“就把您抱回了凌玉宫。” “……抱?” “是呀,”青梅点点头,“就这,回了宫后您还一直折腾沈大人,离了半步都不行,最后趁您睡着了沈大人才回了家。” 宋明珂:“…………” 宋明珂艰难地想:她现在去找迟允杀了她,是不是还能重生一次? “可怜的沈大人呐,”青梅一边收拾桌上的残余,一边凉凉道,“威风凛凛的大功臣,被长公主折腾得鞋子也脏了,官服也皱了,整整一宿愣是眼睛都没合。” “造孽啊。” 宋明珂:“………………” 她将沈承聿的外衣拎起来,把自己盖住了。 青梅笑着瞥了一眼想要努力地装成鹌鹑的宋明珂,道:“好了,您可快起来罢。要不一会儿陛下来了看到您这个样子,非得生气了不可。” 宋明珂闷在衣服下头,声音沉沉的:“皇兄才没空管我。” 她嗅了嗅,这衣服上的酒气已经散去,徒留沈承聿独有的清爽的香。 感觉就好像被他抱在怀里一样。 宋明珂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 想什么呢!那是恩公!恩公! 青梅过来,将宋明珂扒拉了出来,道:“那您也得快起。刚刚皇后娘娘来了信,说是邀您去凤鸾殿共用午膳。” 宋明珂反应了半天:“……啊?” 青梅无语地看着自家长公主。她家长公主哪哪儿都好,就是喝多了脑子容易犯轴。 宋明珂慢吞吞地梳洗装扮了许久,把自己拾掇立整了后,待到皇后身边的元希姑姑又来请了一遍,才动身往凤鸾殿了。 宋明珂走在路上,心中想着她的皇嫂,当今皇后娘娘。 当今皇后姓林,是当朝太傅林双游的大嫡女。林家世代簪缨,是实打实的钟鸣鼎食之大族,无论是其实力还是底蕴都当得一句皇都第一世家。 林家根深叶茂历史厚久,从林家走出的嫡女从来都不是池中之物。 林后也是一样。这个女人对政治的敏感度极高,然而她却将自身推置在政治之外。历朝历代世家女子久居高位,前朝后宫牵扯不清,必然导致外戚肆起玩弄庙堂最后落得个君臣猜忌两败俱伤的结果。林后此人深谙此道,所以从她入主后宫的那一刻起,凡是沾了林家裙带关系的官员她一概不予置喙,一切决定只以皇帝的意愿为前提。 林后虽然不亵玩政治,却时刻都洞悉朝中风向,事实上宋倾岚的很多正确的决策,背后皆有这位皇后的点拨与谏策。 更让人敬佩的是,林后陪伴在宋倾岚身边多年,忠贞勤勉从无怨言。前世宋倾岚病重,是她夙兴夜寐侍奉在君侧,为朝中忧思国君圣体的忠臣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正是因为她一直陪着皇帝,根本无暇顾及他人,最后才会被迟允控制。 宋明珂心中叹息。 这就是她的皇嫂,一个聪明又伟大的女人。 凤鸾殿的偏殿并不如正殿那样华丽,宋明珂步入后室内,只见这陈设堪舆种种都不似女子香闺,反而更像是书香子弟的家。 临东的窗下摆着一把方形红木雕远鹤戏云高案,上头搁了一盆碧翠色的文竹。案旁小几上摆着个青铜制隷形兽纹香炉,清雅的轻烟自香炉中袅袅飘来,让人闻之心情沉静。 皇后殿中的宫人都是极有规矩的,他们见着宋明珂来了,齐齐低眉顺眼地行了礼。宋明珂看到林婉遥坐在桌边笑着唤她:“珂儿,快来罢。” 宋明珂乖乖地行礼落座。 林婉遥道:“元希,布菜。珂儿,今日本宫叫小厨房做了好些你喜爱的菜,你可要多吃些。” 宋明珂轻声道:“好。” 皇后宫中小厨房的口味一向都合宋明珂的喜好,像是知道宋明珂醉了一夜胃口不好,林婉遥亲手为她舀了一小碗甜羹。 “你这孩子呀,又不是没参加过这样的宴会,怎的就如此贪杯。” 宋明珂:“……” 别骂了别骂了,再骂人就傻了。 她接过碗,口不对心道:“沈大人打了胜仗,珂儿这是替皇兄高兴。” 林婉遥嗔了她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是:得了罢,本宫还不了解你? 宋明珂尴尬地笑了笑,喝了一口羹。那汤汁入口香甜细腻,用了小半碗,宋明珂确实觉得肠胃舒服了许多。 林婉遥又为她夹了一筷子笋丝,然后道:“今儿上午苏贵妃来过了。” 宋明珂道:“她是来找您告状的罢。” 林婉遥点点头,没瞒着她:“是啊。” “不过本宫不爱搭理她,”林婉遥道,“叫元希打发她回去了。她还说要去找皇上,本宫拦下了。” 宋明珂心道,皇后就是皇后。 苏贵妃的父亲乃是当朝吏部尚书,权势不小,更有人说苏佑为极有可能接管当朝左相的班,所以这苏贵妃在后宫中行事非常嚣张。 但是,架不住皇后比她还嚣张。 吏部尚书如何? 还不是得乖乖在大将军兼当朝太傅林老爷子面前点头哈腰,低声下气。 宋明珂道:“谢谢皇嫂。” 林婉遥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这孩子见外了不是?不过——” 宋明珂知道自己要挨训了,放下筷子乖乖地把手放在膝上作严肃状。林婉遥被她这样子逗乐了,笑道:“你紧张什么,本宫又不会打你。本宫是想说,珂儿日后行事要多多思虑,现在是有陛下与本宫为你撑腰,可若是日后我们不在了呢?谁护着你一世呀?” 宋明珂道:“皇嫂胡说,您与皇兄必会长命百岁。” 林婉遥笑得眼尾现出了细细的纹,只是这一道浅淡的皱纹却为她平添了一丝静雅的气质。她道:“属你嘴甜。” 宋明珂有些小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将青梅剥好的虾放到了盘中,夹了起来,刚要入嘴,就听到林婉遥说:“所以,为了让珂儿这一辈子都能有依仗,本宫与你皇兄商议了一下,也是时候给珂儿选个夫婿了。” “啪嗒。” 虾仁掉到了桌子上。 ==== 苏府。 后院中。 此处景色盎然,春山如笑。院中假山堆叠,小池之中碧色的荷叶掩应着水中畅游穿梭的鱼儿,偶尔一两朵花瓣落入水中,顺着微风,被轻轻刮起了一个旋儿。 不远处杏雨梨云,蜂蝶眷恋起舞。 迟允坐在院中的石桌前,石桌之上放着一个棋盘。棋盘之上黑白双子盘踞半壁,不相上下。棋盘边放着一盏温热的茶,茶色通透澄碧,嫩绿色的茶梗根根站起。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衣,修长的手中还捏着一只黑色的棋子随意把玩着。 他眼睛盯着棋盘,似乎在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迟大人久等了。” 迟允看向来者。 苏佑为含着一丝讨好的笑,姗姗来迟。他带着歉意道:“苏某刚刚去料理了一些家事,耽搁了一会儿,还望迟大人莫怪。” “无妨。” 迟允面上云淡风轻,语气也是没有什么波澜,叫人根本捉摸不透。 苏佑为脸上笑意堆叠,心中却惴惴不安。 他心虚啊。 就在前日,他手下有一个官员犯了一点小事,而他刚巧处于仕途的上升期。结果就因为这小事,那官员升迁的事情就被卡上了一卡。 于是这官员找上了他。 五万两白银,换一次无关痛痒的擢升。苏佑为觉着这买卖也算划算,就答应了。 没想到,这事儿被迟允逮了个正着。 迟允是什么人?御史大夫。 他管的就是这些。 苏佑为怎么能不心虚?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全看迟允手中这封折子乐不乐意递到皇帝的跟前儿。所以当今天下午得知迟允突然来访时,苏佑为心里慌得不行。 偏偏迟允来了,只是一直下棋,对于这件事一直未置可 否。 这不得不让人更加惶恐。 苏佑为讪讪落座,继续和迟允对下这盘残局。他心中揣着事,于是手上的棋子也跟着犹豫了起来。最终,还是被迟允的黑子杀得片甲不留溃不成军。 迟允叹道:“苏大人输了啊。” 苏佑为讪笑着搓了搓手:“是输了,是输了。迟大人棋艺高超,苏某甘拜下风啊。” 迟允笑了一声,没有接他的马屁。身旁有侍女上来收拾棋局,迟允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戴在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将他肌肤衬得有些发白。 苏佑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迟允放下茶盏道:“通州上品银尖,是好茶。” “只是我喝不惯。” 苏佑为心中一动。 他当然知道迟允不会突然吃饱了撑的突然对他家的茶水指指点点,于是他道:“苏某洗耳恭听。” “银尖,当属沄州所出为极品。” 苏佑为沉吟了半晌,恍然道:“苏某知晓了,明日苏某便会寻到沄州银尖,着人送到迟大人府中。” “还望大人笑纳。” 迟允道:“那迟某就静候苏大人佳音了。” 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迟允又逗留了一会,与苏佑为聊了许久,直到傍晚时分才动身离开。 迟允走在廊庑下,身旁跟着他的书童许泽。 “大人今日似乎与苏大人交谈甚欢。”许泽道。 迟允背着手,没有说话。 许泽又道:“不过大人,这苏大人不是犯了……吗?您为何只字未提呢?” 迟允慢悠悠道:“该说的我已说清楚,剩下的……” 他不再往下接话,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墨玉扳指。 许泽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 迟允走得并不算慢,而刚经过堂前拐角处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许泽疑惑道:“大人?” 迟允突然回头。 廊庑之下只有几根漆红色的楹柱支撑着。一阵风拂过,将迟允的衣摆吹起,送来了阵阵花香。 半晌,迟允才摇摇头道:“无事。” 于是他继续走了起来。许泽只疑惑了一瞬,却也未纠结,只是道:“不过,最近苏大人的家中也算是门庭若市了,苏大人也不愧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呢。” 迟允道:“吏部掌管朝廷官员升迁罢贬之事,常有献殷勤者上门也是正常。” 许泽无不同意地点点头,他道:“不过奴才听说,这苏府最近不光是门客拥趸之流络绎不绝,前来议亲的人也是不少啊。” 迟允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可不是不少么? 所有人都知道,苏家苏二小姐到了婚配年龄。 苏二小姐苏晚凌,倾国倾城,尽态极妍,乃是世人公认的京城第一美人。 “苏二小姐不愧是第一美人,”许泽还自顾自道,“这前来求亲的公子都要将苏府的门槛踩烂了,奴才听说那秦家三少爷都曾亲自上门求娶苏二小姐呢。” “只可惜今日未能得见苏二小姐花颜。” 迟允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袖,而后放下手。 他将目光移到廊外的梨树之上。此时正值季节,梨花开放得雪白芬芳,飘飘洒洒的花瓣如同漫天飞舞的鹅毛雪一般。 京城第一美人? 迟允不屑地笑了。 他并不是没见过传说中的苏二小姐,只是传言中那女人美得不可方物,他偶然一见,却觉得不过平平。 那种庸脂俗粉,也配叫美人? 真正的美人,应该是灿烂的,是直白的,极具侵略性也危险得不得了,一旦接近,就会被她那满身的刺扎得流血不止,尽管如此,还是让人忍不住想要逼近,想要占有。 她的双手布满了鲜血,可她的眼神却是冰冷的。 多么美啊,像一朵猩红的罂粟,尽管开在败土之中,却能摇曳出她自己的风华。 而不是如同这漫天飞舞的梨花,等待着别人的赞扬与歌颂,待到花期一过,就会被碾进泥中,泯然众矣。 迟允想到昨日宴会之上,宋明珂握着温润的玉樽看着他,她那细腻的手指比那玉樽还要精致三分。 偏偏她的脸上写满了抗拒。 这可真是……让人喜爱得紧。 第9章 拒绝 苏晚凌躲在楹柱后头,紧张地握着拳头放在胸前。 “小姐……”身旁的侍女连翘见状,低声问道,“迟大人不会发现您了罢?” 苏晚凌深深地喘息了几下,绝美的面庞上飞上了一丝红霞。 她垂下了眼皮,浓密的睫遮住了那双明净如月光的美睐,似乎是有些委屈。 半晌苏晚凌才道:“……我不知道。” 苏晚凌平复着呼吸,却发现胸腔之中的悸动如何都静不下来。 今日下午,她偶然听到了侍女交谈,说是迟允迟大人突然前来拜访,不知所为何事。 苏晚凌欺上瞒下,好不容易偷偷跑来了后院,想要见迟允一面。 苏晚凌本就是闺阁少女,而她的身份又那样特殊,她明知她的父亲不可能让她在这样的时机之下抛头露面,可苏晚凌还是跑出了自己的小院。 只为了瞧迟允一眼——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 可迟允却一直待在这院子里与自己的父亲饮茶交谈,似乎根本没有想见自己的欲望。 苏晚凌不禁觉得有些失望。 难道他真的不想见自己吗? 不过,幸好刚刚也算是看见了他。 苏晚凌想起廊庑之下那惊鸿一瞥,微风吹过迟允的衣袖宛若谪仙一般,当真是让人移不开眼。 苏晚凌发呆了许久,这才转身离开。 ==== 翌日,整个内宫都忙了起来。 因为皇帝一大早便下旨——三日之后,长霁长公主生辰,于毓灵宫大摆宴席,宴请四方世家勋贵以及家眷前来共襄盛举。 “那儿,放在那儿,”青梅就在毓灵宫正殿内,指点着宫女太监搬置器物,“唔,这花樽就放在窗子下面罢,免得绊了贵人的脚步。” “对,就是那里。” “不对,再高一点儿,好了。” “这花枝都枯了,叫菊园的人送些现成的盆景来摆着。” 宋明珂就懒懒地坐在主位上,偶尔抬起眼皮看看宫人们忙碌的身影,然后再低头仔细端详着手中的东西。 她手中拿着几份烫金请柬。 宋明珂翻着请柬,心中却并不平静。 她的十八岁生辰宴到了,那就说明有一件事马上就要发生了。 那就是南方地区的水灾。 这次水灾,原本算是一次谁都没有想到的天灾,只是由于下头的官员督管不力导致泄洪当日堤坝被冲垮,整个通州地区险些都被奔涌的洪水淹没,所以这无妄天灾最后硬是发展成了人祸。 因为这件事涉猎范围实在是太广,无论是中央还是地方都有官员牵连其中,朝中命官临深履薄小心翼翼,唯恐乌纱帽不保,无人主动出头处理灾中和灾后事宜,再加上主事官员仗着背后有世家权贵撑腰,欺上瞒下鱼肉百姓,大发了一笔国难财,最后困苦的百姓与灾民颠连无告,一拖再拖,就这样形成了极度滞涩几乎无法处理的局面。 最后是如何解决的呢? 宋明珂记得,皇兄将这件事的大权交给了迟允。迟允就是在那时显露出了他的才干,他先是将推三阻四踢皮球又心怀鬼胎的地方官员处理了个干净,同时坐镇中央指挥着各方机构的正常运转,最后硬是从那些妄图跟着喝肉汤的无良商贾嘴里抠下了大量备资,亲自送到了江南。 在这以后,皇帝看中了他的能力,擢迟允为左相,从此迟允位极人臣,他的势力也跟着逐渐盘虬壮大,宠冠庙堂荣华无两。 这是迟允野心蔓延的第一步。 宋明珂眼睛盯着请帖之上喜气洋溢的花贴与金箔,皱眉不语。 她该怎么做? 既是阻止不了天灾的步伐,那么如何将伤害降到最低,同时又能限制迟允的发展? 这件事,旁枝末节太多,宋明珂手下只有一个飞花卫,能行动的范围实在有限。 ——可如果加上沈承聿呢? 一品骠骑大将军出马,谁敢有什么异议? 可是沈承聿会答应与她合作么? 宋明珂不确定。 毕竟沈承聿与自己没有任何利益牵扯,私下也没有什么来往,现 在自己与他的关系不过点头之交而已…… 宋明珂将写了迟允名字的请柬丢在了一边,呷了一口清茶,叫住了正在忙活的青梅,“青梅。” 青梅应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宋明珂道:“本宫亲自写的请柬给沈将军送去了么?” 青梅道:“昨儿就送去了呀。” “他可有说什么?” 青梅一拍脑袋,道:“呀,奴才给忙忘记了,”她从袖笼中拿出了一封信,“喏,昨日小夏从沈府回来就带了一封信,说是沈大人给您的。” 宋明珂奇奇怪怪。 她接过信封,打开一瞧,上头写着龙飞凤舞的几句话: “偶感风寒,不宜赴宴,如有怠慢之处,还请公主海涵。” 然后就是沈承聿带了自己表字的落款。 宋明珂:“…………” 宋明珂将那张薄薄的宣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确定上头没有什么别的内容后,陷入了一种名为无语的情绪中。 拒绝就拒绝吧,委婉一点不好么? 他就差把“老子不想伺候你”这几个字刻在信封上了! 狗东西! 宋明珂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生生憋出了两个字:“混蛋。” 青梅听到了,一边擦拭着桌子上的香炉,一边道:“长公主这是在骂谁?” 宋明珂:“姓沈的。” 青梅有些疑惑地将宋明珂手中的宣纸拿过来,扫了一眼,恍然道:“哦,原来沈大人无法赴宴是因为病了。” “哎呀,那可真是不凑巧,长公主您真该去看看沈大人,他可是被您折腾病的呢。” 宋明珂一愣。 啊,对啊。 沈承聿为什么染了风寒呢? 如果是因为,前天陪着自己在御花园看星星喂金鱼,然后再被自己狠狠折腾一整夜不合眼的话…… 宋明珂那几不可见的愧疚之情此刻居然有一丝丝被点燃了。 “青梅,”宋明珂想了想道,“叫春杏备车,本宫这就出宫一趟。” “是。” “对了,”宋明珂似是想到了什么,道,“春杏的脸可好些了?可需要看大夫?” 青梅道:“好多啦,长公主给春杏用的药都是好的,您放心。” 宋明珂闻言,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沈府门口。 宋明珂披着一件胭脂色的斗篷,站在一辆小而低调的马车跟前。 她抬头看了看,府前两扇楠木大门紧紧闭阖着,旁侧山墙墀头前立着两只威严的石狮,门上悬挂着一块牌匾,上头铁画银钩地写着两个大字:沈府。 不愧是当朝骠骑大将军的府邸,就连那匾额都隐约地透出了一股威严之气。 宋明珂却是从没有来过沈承聿的家。 她有些紧张。 宋明珂等了一会,才对青梅道:“去叩门。” 青梅应了,并上前叩门。 不消一会,林冬便探头出来了。 林冬看到青梅,先是惊异了一下,低声道:“你……” 他还没说完,便看到了站在阶下的宋明珂。 林冬人傻了:“长公主?您怎么来了?” 他刚想要行礼,就被宋明珂拦住了。宋明珂将手中被她扭得发皱的绢帕收起,道:“去通传你家主子罢,就说……嗯,本宫想来看望他。” 林冬愣了愣,反应了一会才道:“啊,那长公主请稍等。” 过了一会,林冬一脸歉意地出来,道:“长公主,大人他病体孱弱实在不宜面见,您还是请回罢。” 宋明珂:“…………” 身长八尺能徒手拉满玄铁胎长弓的一品将军,你管这叫孱弱? 宋明珂生气啊。 她告诉青梅:“把东西给他,咱们回宫。” 她叫青梅把为沈承聿准备好的药品与补品都塞给林冬,转身就上了马车走人。 她将马车门狠狠一摔,发出了“砰”的一声,震飞了车辕上停落的鸟雀。 林冬:“…………” 不知道为什么,林冬有一种预感,那就是他家大人可能很快就要倒霉了。 林冬抱着一堆好东西找到了沈府的管家徐叔,便唤道:“徐叔,快来搭把手。” 徐叔见状 ,先是一愣,然后上前道:“诶哟喂,这都是些什么啊?” 林冬努了努嘴,道:“我大致瞧了一眼,有血燕鹿茸还有虫草之类,都是长公主送来的。” 徐叔高声道:“长公主?!” “嘘,嘘……”林冬将东西交给徐叔,道,“徐叔您可小点声儿罢,大人他可不想被人知道。” “好嘞,好嘞,”徐叔应了,又凑了过来,低声问道,“长公主漂亮不?” 林冬没想到他问这么一出,下意识答道:“漂亮啊。” 徐叔道:“哦哦,那太好了。我听传言说长公主长得凶神恶煞的,不是真的就好。” 林冬无奈道:“不是的,长公主她可是个美人呢,依我看啊,那个什么苏家二小姐也不一定比长公主美到哪儿去——我和您说这些做什么,徐叔您还是快把东西收好罢,不然弄丢了大人该责怪了。” 徐叔应了,欢天喜地地往库房去了。 回到书房,林冬将门关好,道:“大人,长公主回去了。” 沈承聿披着一件大氅,坐在案前,手中拿着一卷兵书细细阅读着。他面色如常,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哪里有半分病容? 闻言,他抬起了头,淡淡道:“生气了?” 林冬知道他问的是宋明珂,想了想,道:“很生气。” 沈承聿轻声地哼笑了一下。 林冬看他这根本不在意的样子,道:“大人,长公主不会记恨您罢?” 沈承聿道:“不会。” 林冬挠挠头,好罢,大人说不会那就不会罢。 林冬不再纠结这个小插曲,将话题引回到正事道:“大人,今日早晨苏府的管家去见了迟允。” 沈承聿知道这件事,问道:“为了什么?” “属下听飞花卫的兄弟说——是关于沄州刺史的事情。” 沈承聿眯了眯眼,放下兵书。 他隐约记得,吏部尚书手下确实有一个官员担任沄州刺史,只不过前段时间因为一些不太光彩的事情,风评不太好。 此时正值朝廷百官筛查考核之际,迟允作为御史大夫,这件事可以说是由他全权负责。而这时吏部尚书的人找上了迟允…… 沈承聿极快地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他道:“沄州刺史家中很富裕?” 林冬也思忖了一会,道:“好像是的,他族家上头是经商的,这些年在全国各地也设了不少的商铺和庄子——哦,对了,这个人的手中还有盐引与茶引。” 沈承聿将手指放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敲。 盐引与茶引? 那果真是很富有了。 “盯着这个人,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送到飞花卫。”他道。 林冬抱拳应了,又道:“大人,此事可要上密折告知皇上?” “没必要,”沈承聿否道,“这件事说大也不算大,告知了陛下他也未必会管。” “是。” 林冬将该说的事情都说了,便告退了。 沈承聿将大氅脱下挂到旁边的衣架上,抽出了一直被压在书类下的金红色请柬。 沈承聿轻轻地翻开,那上头的字迹并不算娟秀,甚至有些男子的气概,但沈承聿伸手抚在上头,仿佛还能看到她认认真真地将一笔一笔落在纸上的样子。 他微微用力,直到将请柬搓得有些发热,才将它珍重地收了起来。 青梅与小夏坐在车辕上,托着脸蛋,听着马车内时不时传来一句骂声。 “沈承聿是大傻子!” 青梅默默地数了一下,五遍了。 就在刚才,沈将军已经完成了很多次从狗东西到大混蛋再到臭木头的转变,现在成功变成了大傻子。 青梅叹了口气。 车轮滚滚,轧在地面上,发出了隆隆的响声。小夏坐在青梅旁边问:“青梅姐姐,长公主怎么这样生气啊?” 青梅摇了摇头,道:“不,长公主她并没有生气。” 小夏疑惑道:“那这……” 青梅微笑,道:“傻孩子,长公主这是在撒娇,你习惯就好。” 小夏:“……” -- 作者有话说: 长公主:约吗?将军:丑拒 第10章 意外 宋明珂的确没再生气了。 其实她也没想到自己为何头脑一热就溜出了宫,并且还巴巴地来到了沈府。 沈承聿本来就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这次得胜归来,更是当之无愧的当朝新贵。 想要巴结新贵的人多了,记恨新贵的人会更多。多少人就等着在这个时候抓住沈承聿的尾巴狠狠地踩上那么一脚。 宋明珂身份特殊,并且表面上与沈承聿并无私交,今日如此贸然来到他的府邸,吃了闭门羹才是最正常的事情。毕竟没有哪个世家勋贵想看到当朝长公主与骠骑将军来往甚密,那样她与沈承聿都会被推到风口浪尖。 沈承聿这是在帮她。 道理宋明珂全都懂,可她就是想骂沈承聿。 谁叫他欠骂。 折腾了许久,宋明珂觉得饿了。她唤了唤青梅道:“青梅,咱们到哪儿了。” 青梅抬头一瞧,“长……小姐,咱们到居山楼了。” 居山楼是整个京城中最大的酒楼。 宋明珂从马车中下来,拿着手中的团扇遮住了刺眼的阳光。她抬头一瞧,居山楼朱阙翠阁修得大气又不失典雅,其中进进出出者多为身着罗绮的达官显贵。 居山楼幽静地矗立在这里,与熙攘热闹的市井之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宋明珂道:“左右回去了也是挨兄长的骂,不如今日晌午便在这儿将就一口罢。” 青梅应了。 几个人进了最上层的包厢。一般来说,能来到居山楼消费的非富即贵,而能到顶层包厢中消费的人一定是京城中顶尖的权贵了。 店小二眼尖,瞧出来了今日这位主儿虽然衣着简单,可这身上单拎出来哪一样都顶普通官员好几年的俸禄,于是他将宋明珂等人引到了顶层的包厢。 “客官请坐,”小二笑眯眯地道,“客官想吃点什么?” 宋明珂随便点了几个菜。 小二领命下了楼,宋明珂站起身,靠在窗边,还未说话,就听到有人敲了敲包厢的门。 宋明珂道:“谁。” 一人开了门进入包厢,他穿着一身鸦青色的锦袍,手中拿着一把玉骨折扇,看外表与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别无二样。 此人乃是飞花卫副指挥使,杨潜。也是宋明珂十分信任的心腹之一。 杨潜笑意盈盈地坐了下来,将手中折扇啪地一合随意插在了腰间,道:“真有意思,宫里都要忙翻天了,您居然还有闲心出宫溜达。”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拿起了一块糕点细细地研究了起来。 宋明珂道:“我乐意。” 杨潜将这块糕点放进嘴里,品了品道:“嗯,味儿还行,就是照比宫里的多少差了点意思。” 宋明珂见他磨磨唧唧的样子,道:“说罢,又出了什么事。” 作为飞花卫副指挥使,杨潜的工作就是替宋明珂暗中盯着京城中的动向,所以在正常情况下,杨潜是不会轻易主动露面的。 杨潜将食物咽下,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道:“您自个儿看罢。” 宋明珂接过,简略地扫了一眼,就将其放到旁边的烛台上烧掉了。 她道:“范文忠手上居然还有盐引?” “他家就是做这个的,不然你以为区区一个沄州刺史的俸禄如何能让苏佑为另眼相待,”杨潜又抿了一口茶道,“虽然规模不算大就是了。” 宋明珂道:“他倒是下了血本。” 杨潜微微笑了笑道:“搭上了迟允这条大船 筆趣庫 ,要我说啊,交出多少个盐引和茶引都值了。” 宋明珂冷笑。 迟允这种人,与他斡旋无异于与虎谋皮。只怕他们有命追随却没那个命享受荣华富贵。 宋明珂侧着脸,问道:“这事都有什么人知道?” 杨潜耸了耸肩膀道:“知道的人不多,最起码上头那位暂时不知道。” 说着他用手指了指天上的方向。 宋明珂皱了皱眉。 她的皇兄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被臣子随意蒙蔽的君主,因为官员之间往来走动偶尔有一些利益上的置换也没什么,所以就算他知道了这件事大概也会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宋明珂扶着窗棂思虑了半晌,道:“算了,先叫你手下盯着他们罢。” 杨潜点了点头,道了句知道了,然后他眼珠一动,又笑眯眯道:“话又说回来了,你的兄长若是知晓了你出门偷偷见外男,会不会揍你啊?” 宋明珂:“…………” “啧啧,不会罢,真凶啊你的兄长,不像我,我只会心疼……” “滚。” “诶,好嘞。” 杨潜笑着滚了。刚好店小二来上了菜,宋明珂提箸,把那盘鲜软可口的水晶糯米肘子当作了沈承聿狠狠地戳了一下。 青梅拍了拍宋明珂的手,道:“小姐,糟蹋食物是可耻的。” 宋明珂“哦”了一声,便乖乖地提起筷子吃饭。 宋明珂尝了几样小菜,觉得这京中最好的酒楼也不过如此,于是衔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她托着腮,看着青梅与小夏用得倒是很香,不知不觉眼中便盛了淡淡的笑意。 “小姐您笑什么呢?”青梅道。 宋明珂摇摇头,“没什么,”她刚想继续说话,突然好像注意到了什么,道,“你们听,隔壁是不是有动静?” 青梅与小夏对视了一眼。 === 苏晚凌没想到只是出门吃顿饭也能遇到这样的事情。 她原本只是想在京中闲逛并挑些上好的脂粉首饰,毕竟临近长公主的生辰,她不能不盛装打扮。只是家中为她订的首饰都不太合心意,所以苏晚凌打算出门逛街挑选。 万万没想到的是,苏晚凌居然在路上碰到了吕莹。 吕莹看起来气色不太好,苏晚凌并没有在意她是否出了什么事——毕竟一个五品光禄丞的女儿,连手帕交都算不上的人,苏晚凌没必要关心那样多。 更何况,吕莹的姿色还算不错。苏晚凌可不希望这样一个女人与自己有什么交集。 只不过今日逛街碰巧遇到,于是二人只好相携同游了。到了晌午时分,苏晚凌做了主张来了居山楼用饭。 她看吕莹那犹犹豫豫的样子不禁心中发笑。也是,像吕莹那种身份的人,一辈子又能来居山楼几次呢? 也罢,这顿午饭她请了,也顺便让这女人认清吕家与苏家的差距,免得她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贴上来惹人厌烦。 两个人用着饭,各自怀揣着自己的心思,谁也没有说话。 吕莹扒开盘中的粉蒸肉,看着苏晚凌那优雅的样子,眼神闪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她看着苏晚凌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巾布细细地擦拭着手,那柔荑细腻动人,上头还涂着淡色的蔻丹,一看便知这是一双长期养尊处优的手。 吕莹抿了抿唇,开口道:“妹妹……” 她话音未落,就听外头传来了一句呼号: “在哪儿?苏家的小美 人儿在哪呢?” 苏晚凌和吕莹同时脸色一变。 包厢的门被狠狠地踹开,一个身形瘦长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穿着宝蓝色的如意纹锦袍,金色的腰封被他扯得歪歪扭扭。 这人面色本是蜡黄的,只不过因为醉酒的缘故满脸憋了个通红。 他甫一进门,苏晚凌和吕莹就嗅到了一股难闻的酒臭味。 苏晚凌站起身,她的丫鬟将其护在了身后。丫鬟厉声喝道:“登徒子,还不快滚出去!” 秦术眯了眯眼,直接忽略掉了丫鬟,看向了她身后微微低头用绢帕掩唇的苏晚凌。 他眼睛都直了。 只见苏晚凌微微躲在后头,一双明眸之中是带着惧意的躲闪。肤若凝脂,清颜脱尘。那纤弱的身段仿佛轻轻一折便会受伤,直教人想揽在怀中疼惜不已。 这是怎样的美人啊? 秦术咽了咽口水,好半天才结巴道:“美美美人儿……” 苏晚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连翘见这登徒子毫无退意,连忙叫道:“小二——” 小二闻声赶到,见到秦术也是面色一变。只是他知道这位少爷也是不能惹的。于是他上前赔笑道:“这位爷,您的包厢在旁边呢,小的带您过去……” 秦术闻言面上闪过一丝不爽,他转过头伸出手将小二狠狠推到了一边,那店小二“哎哟”一声被砸到了门框上,门旁摆放着的文竹应声倒地,啪哒一下花盆碎裂开来,散了满地的土。 秦术又狠狠地踹了那小二一脚,道:“狗东西,你敢耽误你秦小爷的好事?” 苏晚凌与吕莹对视。 原来是秦家人。 看他这个做派,极有可能是秦相那个不成器的嫡次子秦术了。 说到秦术,此人胸无点墨不学无术,大字不识的纨绔一个,却承了他爹的荣光得了个爵位封号文思。他成天混迹在酒色胭脂堆里,如果别人不提,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他居然是号称家风严苛循矩恪礼的秦家所出的嫡子。 秦家来头不小。秦家是典型的百年世家,祖上曾出了两位宰相,而秦术的父亲正是当朝左相秦正广,秦家世代能人辈出,可到了秦正广的下一脉,偏偏就出了这么个败类。 秦术成宿隔夜就给秦家捅娄子,而嫡子身份显贵,秦家人没辙,只能跟在他身后擦屁股。 秦正广兢兢业业做了半辈子的左相,没想到唯一的污点居然是他的儿子。也是让人觉得唏嘘。 “诶嘿嘿……”秦术不去管那被他踹翻在地的小二,转头又道,“美人儿,你可真美啊,快来,让小爷我疼上一疼……” 他伸出手就要将连翘扒拉开来,连翘憋得满脸通红一边咒骂一边去挡,最后无果只能咬住了秦术的胳臂。 秦术吃痛怪叫道:“疼死了——” 他一脚将连翘踹开,道:“臭娘们,待会再收拾你!” 连翘被踹到腹部滚落到一旁,她面色发白地看着秦术抓住了苏晚凌的手,强忍痛苦道:“小姐快逃——” 苏晚凌也是吓傻了,她被秦术生生握住手臂挣扎不开,眼圈都急红了。因为害怕丢人她也不敢大声呼救,所以只能任由泪水在眼中打转。 “美人儿,嘿嘿……” 秦术把脸凑过去,刚要一亲芳泽,就听到包厢门口传来了一道清澈却有些慵懒的女声。 “吵死了。” -- 作者有话说: 从下个月开始每章2000字哦~ 第11章 施压 秦术醉眼朦胧地看去,只见一个女子站在门口。那女子打眼一瞧也就十七八的年纪,虽然她的神色是冷的,但是却丝毫掩不住她眉眼中那种姣媚的风情。 那女子穿着一身浅金色霜鸟戏梅纹对襟,淡青色的束腰将她那曼妙的腰线勾勒得淋漓尽致。 她手中拿着一把团扇,闲闲地抵在了胸前,垂落的袖口处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藕臂,那上头戴着一只水色极好的碧玉镯子,衬得这女子的腕子更是如皓月一般皎美。 秦术呆傻地看看苏晚凌,又看看那女子,拿手背一擦口水,道:“嘿,好家伙,小爷我今天可是有艳福了嘿。” 他放开苏晚凌,嘿嘿一笑又要去抓那女子,“小美人儿,你比苏小姐还美,快快从了小爷,小爷好与你好好地快活一番……” 秦术晃晃悠悠地像宋明珂走去,却见宋明珂纹丝不动,那张明媚的脸上反而绽放出了一丝笑意。 秦术喜不自胜,赶忙上前,突然破风之声响起掠过他的面庞,他突觉一痛,一摸脸,竟是流了血。 秦术回头一看,一根被削尖了的筷子稳稳地插在了窗棂上。 秦术额角流下了一滴冷汗,又回头去看宋明珂,却看她身后站着一个白面无须的清秀男子,正冷冷地看着他。 一旁的苏晚凌与吕莹也是惊惧不已。 她们甚至都没有看到小夏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宋明珂给青梅使了个眼色,青梅就将瘫倒在地呻吟着的小二扶起,带到楼下去了。 秦术的酒醒了一些,但他未曾想到今日居然啃到了一块硬骨头,于是他狠狠道:“妈的,小娘们,你敢伤小爷的脸!反了,反了,小爷我今天……”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硬生生地哽在了喉咙里,因为她看到宋明珂的手中出现了一块白玉牌。 那白玉牌通透温润,上头刻着一个篆体的“霁”字。 秦术就是再孤陋寡闻,也不可能不认识大渊朝大名鼎鼎的长霁长公主。 莫说是他了,就是他的亲爹来了,和这位长公主对话的时候都要掂量一下分寸。 而他若是今日真的背上了调戏当朝 长公主的罪名…… 秦术瞬间就清醒了,他咽了咽唾沫,结巴道:“长长长……” 他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宋明珂眼疾腿快将身侧一只绣墩踢了过来,秦术一个没站稳居然就趴在了绣墩子上。 宋明珂懒得和他浪费时间。因为沈承聿那厮宋明珂本身就觉得有些烦闷,此刻更是没有心思和眼前这个纨绔废话。她皱了皱眉道:“知道了就快滚,碍眼。” 秦术连声倒好,扶了扶自己那歪斜的发髻,连滚带爬地出了包厢。 这场闹剧算是暂时结束了。 因为很少有大户人家的子弟选择这个时辰出门,整个居山楼的顶楼也没有几个客人,所以他们之间这个简短的小插曲也没有引起多大的骚乱。 宋明珂原本也不想管,只是因为青梅在喝汤的时候隔壁突然传来了秦术的怪叫,吓得她呛了一口,所以宋明珂才决定过来瞧瞧。 事情解决了,宋明珂转了身刚要走,却听到苏晚凌唤住了她:“这位……姐姐,多谢姐姐慷慨相救,凌儿实在心怀感激。若不是姐姐,只怕……” 宋明珂顿了顿脚步,道:“无妨,日后出门记得带个侍卫。” 直到宋明珂等人消失在门口,苏晚凌才长舒了一口气。筆趣庫 她将神色痛苦的连翘扶起,询问了一番确认没有大碍后便坐回到了桌边。 她伸出手想要端起桌上的茶杯,却发现自己的手其实有些脱力。苏晚凌皱眉看了看自己被捏红了的腕,微微一动就用袖口将其遮了起来。 苏晚凌抬眼,却看吕莹的脸色有些发青,她好像自从看到宋明珂以后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于是苏晚凌问道:“莹儿,可是出了什么事?你的脸色很不好看。” 吕莹“啊”了一声回过神,然后才道:“没、没事的。” 怎么会是她? 怎么会是长公主? 前天夜里那件事过后,吕莹就被自己的父亲狠狠地责罚了一番。不光剥了她这半年的例银,还罚她抄了五本经书,直到现在她的手还是抖的。 她本以为那夜遇到的人不过是个宫女…… 可哪有打扮得那样素净的长公 主? 吕莹庆幸宋明珂与她的侍女好像并没有认出自己,也庆幸沈大人好像未曾与父亲计较这件事……可尽管如此,她在父亲心中的地位还是有了变化。 吕莹心中闪过一丝不快。如果不是因为长公主,那么她现在是不是已经和沈大人互通了心意? 吕莹坐在一旁心绪翻飞,苏晚凌也是一样。 说实话,苏晚凌见到宋明珂的第一眼并不觉惊艳,而是察觉到了一种危机。 那是一种极美的女人才会带给她的非常强烈的危机。 京中人人皆知她苏晚凌是第一美人,可今日偶然得见,刚刚这个女子的美貌较于自己居然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不能不让苏晚凌觉得担忧。 更重要的是…… 苏晚凌并没有看到宋明珂刚刚拿出的玉牌上写了什么字,可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的身份一定是非常尊贵的。 甚至可能来自于宫中。 苏晚凌不敢猜下去了。 就这样,苏晚凌与吕莹二人各怀心事地用完了午膳,直到到了苏晚凌进宫面见贵妃时二人就分道扬镳了。 ==== 秋棠宫。 苏晚凌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脊背挺直,那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着实叫宫中的人也挑不出半点差错。 “姑娘且等一会儿罢,”翠竹一边为苏晚凌奉茶,一边道,“娘娘正在小憩,约摸着不到半刻便会醒来了。” “多谢翠竹姑姑,”苏晚凌感激一笑,“娘娘时常侍奉君侧,偶感疲累也是常事。我等着便是了。” 翠竹一笑。 瞧苏家二小姐这关怀体恤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苏家这最出息的两姐妹感情是有多深呢。 殊不知,苏家这两位小姐,一嫡一庶泾渭分明,那围绕着嫡庶尊长之间的斗争可从未停歇过。苏家二小姐苏晚凌乃是身份高贵的嫡女,苏晚凝入宫前可没少被她打压。 可如今二人的地位算是颠了个个儿。 这不能不让人感叹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打出生起就认准了的东西也未必就是一成不变的。 -- 作者有话说: 我的小朋友们六一快乐嗷大家都有没有糖糖次 第12章 暗涌 翠竹回到苏晚凝的寝宫,只见苏晚凝微微斜倚在贵妃榻上,正支着头闭目养神。 “娘娘。”翠竹轻声唤了唤。 苏晚凝睁开眼。 她捏了捏额角,有些懒散地道:“什么时辰了?” “未时三刻了,”翠竹将苏晚凝扶起,为她将散落的衣襟拉好,“娘娘既是醒了便去正殿罢,苏二小姐还等着呢。” 苏晚凝“唔”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苏晚凝来到正殿时,苏晚凌正看着窗外那一树梨花发呆。 “妹妹来了。”她道。 苏晚凌回过神,端端正正地起身,敛好裙裾,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道:“民女见过贵妃娘娘。”筆趣庫 苏晚凝经过她身边时,斜着睨了她一眼,到主位处坐好了才道:“起来罢,你我姐妹何须拘泥这些虚礼。” 苏晚凌落座,温顺地笑了笑。 “皇上体恤,”苏晚凝靠在软垫之上,道,“知晓本宫念着家中的人,这才唤了你进宫陪本宫,你也许久没来过,权将这秋棠宫当作自己的家便好。” 苏晚凌面色不变地听完苏晚凝的话语,平静道:“多谢娘娘。” “父亲和母亲可还好?” “回娘娘,一切都好,”苏晚凌将身旁的礼盒呈给翠竹,道,“父亲与母亲惦念娘娘,怕着娘娘这些日子头风旧疾反复,所以托了民女为娘娘带了些安神的香料。” “有心了,”苏晚凝叫翠竹收下,又好似漫不经心道,“父亲在朝中操劳,我们做儿女的也该时常尽孝关怀,也好叫他安心。” 苏晚凌点头称是。 苏晚凝拨弄了一下自己的甲套,又道:“本宫听说,近日来家中提亲的公子有很多。” 苏晚凌眼神微动,只微笑道:“是呢。” “可有中意的?”苏晚凝道,“本宫虽说无法替你做主,可在陛下跟前儿递个话头还是可以的。若是你有了喜欢的,与本宫说了便是。” 苏晚凌似是思忖了一下,半晌又道:“多谢娘娘,民女现在……尚无心悦之人。” “哎,”苏晚凝叹了一下,又道,“阿凌,这就怪不得本宫要提点你一番了。咱们苏家的女儿,有的时候可不能什么事情都自作主张。父亲在前朝的影响甚广,这联姻之事可不是心悦二 字可以囊括得来的。” “若是遇到个门第相当的,便嫁了罢。” 苏晚凌轻轻地攥了攥拳头。 她不敢去看苏晚凝的脸,只是低声道:“民女多谢娘娘教诲。” 苏晚凝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 她一向知道,自己这个嫡妹是个心气儿高的,可她最拎不清的事情就在于,婚姻这件事在他们这种大家族之中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于是她道:“不过本宫相信,咱们苏家的女儿总是会有个好归宿的。” 苏晚凌没有回话,只是微微垂下了头,露出了半截雪白的脖颈。 苏晚凝见她不想再提,眼中闪过一丝精芒,想了想道:“长公主的生辰宴就快近了,父亲可有备好礼?” 苏晚凌道:“是,父亲已备好了献给长公主的生辰礼。” “那便好,”苏晚凝一想到宋明珂的样子就来气,却又不想在苏晚凌眼前表现出异样,只平静道,“她也真不愧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光是一次筵席,就动用了半个宫城的人去置办,真是好福气。” 这话就有点拈酸了。苏晚凌假装没听出来,只是附和道:“长公主自然是荣宠无双的。” 苏晚凝轻声哼笑。 她见苏晚凌不上当,又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道:“是啊,光这礼啊,怕是都要收到手软了。” “本宫听说,迟大人为她准备的贺礼,可是全天下独一份的呢。”筆趣庫 苏晚凌突然抬头。 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却又很快遮掩了去。 她低头道:“迟大人好像从不赴女家的宴会罢?” 苏晚凝将她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又笑道:“是啊,可本宫却听说啊——” 苏晚凌攥紧了手心。 她听到苏晚凝继续道:“迟大人与长公主走得很近啊。” “啪嗒。” 苏晚凌似乎想要伸手去触碰茶杯,然而手一抖却是将那描金鎏彩的杯子碰倒了。 已经冷掉的茶水就散了出来。 翠竹赶快上前拾掇干净。 苏晚凌面色渐渐泛白,她的唇轻轻嗫嚅了几下,半天却没说得出话。 苏晚凌任由着连翘掏出绢帕将自己沾了水的手指擦拭干净,终于回过神,起身道:“民女突觉身体不适,怕是无法继续陪伴娘娘了。” 左右苏 晚凝也懒得敷衍她,欣赏了她精彩莫测的脸色后,道:“回去罢,好好歇着。” “是。” 苏晚凝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好半天笑了出来。 苏晚凝可算是觉得,这些天被宋明珂堵在嗓子眼里的那口气通顺了一些。 翠竹收拾好了茶杯,这才道:“二小姐还是年轻,沉不住气呢。” 苏晚凝懒懒道:“是啊,看样子我这个妹妹啊,心中偷偷藏了不少事。” 翠竹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心中想:二小姐与贵妃娘娘同体一根,共荣辱共进退,也但愿二小姐她不会做出什么连累娘娘的事情罢。 苏晚凝又道:“对了,今早父亲可来信了?” 翠竹点头,将信取出,道:“是,苏大人今日一早就派人送来了。” 苏晚凝将信拆开,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据她的父亲信中所言,皇上有可能在宋明珂的生日宴当天,将飞花卫全权交给宋明珂掌管,同时为宋明珂在宫外设府。 先帝驾崩后,虽说当今圣上将飞花卫的大部分权力都给了宋明珂,但实际上做出最后决策的还是皇帝本人。然而这次若是真的将飞花卫全部交给宋明珂,这就意味着这个长公主手中的权柄进一步扩大,甚至可能威胁到以秦家苏家等为首的簪缨世家。 皇上为何要这么做? 制衡之术矣。 世家大族根深蒂固,历经前朝风雨百年不倒,对于皇族来说它们的发展与壮大无疑是一种潜在的威胁。而长公主她是陛下的亲妹妹,是皇亲血脉,放出这样一位权力突出并且没有争储之嫌的公主与世家抗衡,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这是绝对不能为世家清流所容忍的。 所以今日秦相秦正广广发信函,意在拉拢与他秦家目的一致的世家,信背后的意思是想要在此次生辰宴上给长公主一个下马威,同时,也让皇帝明白,想要掣肘他们的权柄,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苏佑为来信就是为了谈论此事。 这也正中苏晚凝下怀。 苏晚凝一想到自己那鲜亮精致的衣裙,又想到宫宴之上受到的屈辱,就恨不得将宋明珂撕碎了吃进嘴中。 所以这次生辰宴,她宋明珂就要为其付出代价。 --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悸动 宽敞的宫道上,灿烈的日光将那有些发白的地砖映得略显刺眼。苏晚凌缓缓地走着,身旁跟着她的侍女连翘。 宫中规矩森严,偶尔路过一两个宫女,也都是屏气凝神专心地走着,连半点脚步声也听不到。 “小姐,”连翘轻声道,“小姐真是个好脾气的,她不过就是仗着进了宫有了皇上做依仗,不然她哪来的脸指点小姐的婚事呢?” 苏晚凌道:“不得无礼,这是宫中,比不得家里,话可不能乱说。” 连翘撇了撇嘴。 她就是不服。 她家小姐,论门第样貌在京城中那都是一等一的出挑,那个庶出的贵妃不过就是一朝跃上了枝头变成了凤凰,有什么可豪横的? 说不定她家小姐日后还有更大的造化呢! 苏晚凌缓了好一会也才平静下来。 她习惯性地去猜测苏晚凝的话。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提点自己?威胁自己?又或是…… 苏晚凌正在思忖着,却突然感觉到连翘拽了拽她的衣摆,低声道:“小姐,您看对面的那人可是迟大人?” 苏晚凌猛地一抬头。 只见远处迟允渐行渐近。他身着绛色官服,长身玉立楚楚不凡,春日的阳光落在他略显淡漠的玉面之上,却也能让人品出几分柔和。 迟允的脚步轻缓却不慢,黑色的皂靴在宽大的官服水边之下若隐若现。 苏晚凌觉得自己的呼吸好似都被摄了去。她看着那个人缓缓地向自己走来,一步、两步、三步…… 苏晚凌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他的脚步而悸动着、翻滚着,她不消触摸却也知道,此刻自己的面庞一定是烫的。 苏晚凝放慢脚步等待迟允靠近,她微微抬起了头,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而冷淡,只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迟允那张疏离的脸。 她看着迟允越来越 近,越来越近,直到…… 直到迟允他没有任何犹豫地从自己身边走过。 苏晚凌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着迟允那挺拔的背影。筆趣庫 他没有认出自己…… 他没有认出自己吗? 苏晚凌放开了手侧被自己捏得发了皱的裙摆,转过身,急急走了几步,追上了迟允。 “迟大人。” 迟允顿住脚步。 他转过身,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看着苏晚凌,她的双眸潋滟着琉璃一般的水光,瓷白的小脸缀着淡色的红云。苏晚凌云鬓微乱,缀在头上的珠花步摇随着她轻轻喘息的动作颤动出了细小的幅度。 与平时那端庄得体的样子不一样,这恰到好处的情绪让那原本倾国却难免显得高高在上的人变得鲜活了起来。 迟允没有开口,似乎是等到着苏晚凌的话语。 苏晚凌心中百转千回,那转在心头的话在舌尖上溜了好几圈愣是没能说出口。眼见着迟允就要失去耐心,她才道:“您、您今日入宫,不知……” 她停了停,心中不禁又生出了些许的懊悔,直呼自己问得愚蠢。 今日百官休沐不上朝,迟允自然也没有例行点卯。而在这样的日子里他能出现在宫中,只能是皇上召见了。 果然,迟允开口道:“得陛下召见,商议一些公事。” 他的嗓音不算低沉,若是高声道来想必是清亮的。只是他此刻大抵是无甚热络,所以这声音中带了一丝喑哑与慵懒。 苏晚凝听得心尖一颤,只觉得面颊更热。而她还未开口,又听迟允道:“二小姐许久未入宫,想必是贵妃娘娘想念了。” 苏晚凌听他居然还认得自己,只觉心跳如鼓动,那突如其来的喜悦也让她本来娇软的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抖:“嗯、嗯,是的,我进宫来陪伴长姐。” 迟允点点头。 他好似没什么继续对话的欲望,于是转身欲走。 苏晚凌下意识向前一步,道:“迟大人——” 迟允再次停住。 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墨玉扳指。 若是许泽在场,便一眼就看得出,这是迟允不耐烦的表现。 苏晚凌看到他的手是那样好看,又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挪到他的脸上,然后就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眸子中。 那双眸子黑而幽暗,如青霭漫漫遮住了白日辉光。 苏晚凌犹豫了一会,才鼓起勇气开口道:“长公主的生辰宴,您会去吗?” 迟允立刻就答道:“会。” 像是印证了心中的猜想,苏晚凌脸色蓦然变白。 迟允将她的表现尽收眼底,却没有任何反应。他耐心终究告罄,于是淡声道:“陛下在等着,迟某先走一步。” 于是他也没有管苏晚凌的反应,转了身干净利落地离去了。 连翘看着自家小姐泫然欲泣的样子,不禁担忧道:“小姐……” 苏晚凌吸了吸鼻子,将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才道:“无事,回去罢。” “小姐……” “真的无事。” 苏晚凌快步走了起来,宫道旁梨花芳香扑鼻,苏晚凌却无心为其驻足。 “小姐,你、你等等我呀……” 苏晚凌放慢了脚步。待到连翘追上了她,才问道:“连翘,你说,长公主她美吗?” 连翘奇怪道:“当然不美呀,传闻长公主可是个青面獠牙的母夜叉呢!” “是么?” 苏晚凌想到苏晚凝的话语。 她暗自恼恨自己还是在苏晚凝面前露出了端倪,可一想到与那人有关的事情,苏晚凌又如何能控制得住自己? 苏晚凌垂下眼皮,思虑了好久,才道:“咱们快回去罢,我有事找父亲商议。” “喔,好的。” --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猜测 生辰宴当天,宋明珂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 她起身为自己倒了杯水,按了按眉心,叹了口气,双手握着杯子思量不语。 非是她终日愁眉不展,而是这段时间她心中一直惦记着南方水灾的事情。 宋明珂绞尽了脑汁去回想水灾事件受牵连的官员,最后还是连夜拟出了一份名单。 宋明珂来到案前,将藏在砚台下的叠好的宣纸抽出来,展开仔仔细细地浏览了一番。 上头整齐地列着一排官员的名字。 宋明珂看了半晌,将纸收进了密匣中。 目前看来,她还有一些时间去提醒皇兄并做出一些布置工作,于是宋明珂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了脑后。 她此刻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这件事,说大却也不算大。对于见过了大世面的宋明珂来说,它本身对自己也造成不了太大的影响。 但是处理不好会有较大的麻烦。 前世,这件事就发生在她生辰宴当天。在百官为她庆贺歌舞升平之际,有一个人穿着一身写满了血书的寝衣站了出来。 那人状告宋明珂越过大理寺以及刑部的置喙,滥用私刑,将他家的夫君折磨得遍体鳞伤。 宋明珂当时没有认出那人是谁,而直到最后她才知道,那个人是当朝给事中汤师禄的妻子,而她为其申冤的对象则是汤师禄本人。 这个汤师禄也算是个有偏才的人。当年他十八岁的时候便中了进士,而后在朝中也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他颇通诗词歌赋,虽然在官场之上不算如鱼得水,但他这个人的才华却是值得肯定的,就连皇帝都曾赞誉过他做出的词赋。 直到宋明珂生辰宴到来,汤夫人一身诉求上报天子,涕泗横流声泪俱下,硬是说她家夫君莫名其妙失踪了许久,一定是长公主将他扣了下来狠狠折磨了。 她的话语漏洞百出根本站不住脚,偏偏以秦家为首的世家大族却跟瞎了那几对三角眼似的,齐齐请愿为汤师禄撑腰。 越来越多的官员跪求皇上给汤家人乃至全天下的百姓一个交代。 而皇帝当场未置可否,他只是先暂时将蠢蠢欲动的世家们安抚了下来,而后,又将生辰宴上传说的 流言蜚语都摁下了。 这就给了宋明珂足够的调查时间。 宋明珂发动了飞花卫的所有势力,短短一天就将被汤家人藏匿于清元寺的汤师禄揪了出来。 汤师禄完好无损根本没有任何受染过凌虐的痕迹,很明显,这从头到尾都是汤家人用以构陷长公主、污蔑长公主名声的计。 皇帝震怒,于是判了汤家人株连九族的重罪。 汤家人上上下下三百多口无一幸免,除了最后被迟允偷偷保下的汤家庶子汤付霜。 在大部分人看来,这件事是闹剧是荒唐,可在宋明珂看来,这件事牵扯的世家绝不止汤家一份,而它背后的主使者,一定是闷声不作响的秦家。 世家大族与皇族之间的利益倾轧绝不可能停息,而这种暗自里的试探与交手可能随时随地都在进行着。 今世,宋明珂早有准备。她在昨日就已经秘密派了杨潜去清元寺,意在先下手为强。 至于她为何不将汤夫人直接捉拿起来,一是因为此举大动干戈容易引起太多人注意,二是这件事也是一个巩固皇族威严的好机会。 各大世家蹦跶得这样欢快,也是时候歇一歇了。 宋明珂目光探向窗外,皱了皱眉。 小夏已经出去许久,如今还没有回来。 正想着,宋明珂就听到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小夏敲了敲门进了屋,宋明珂见到他,问道:“如何?找到人了么?” 小夏面色凝重,摇了摇头道:“属下失职,人没有找到。” 宋明珂拧了拧眉毛。 杨潜的能力她是绝对不存怀疑的,如果说杨潜也没能找到这个人,那么就只有一种情况。 这个人真的不在清元寺。 宋明珂放在桌面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思虑着,难不成是汤家的人提前将汤师禄接走了? 亦或是…… 有人捷足先登? 这怎么可能? 宋明珂想来想去,也根本没推测到一个可能与自己有着共同目的的人。 宋明珂思忖了许久,直到青梅唤她她才回过了神。 “长公主,”忙活了半天的青梅回到宋明珂的寝殿,却见她披散着头发坐在案前,明显是刚起床的样子,不禁瞪大了眼睛道,“我的 好主子,您还愣着做什么呢?” 宋明珂愣了一下,“啊?” 青梅:“……” “公主呀,”青梅上前,将宋明珂拉了起来,道,“春杏她们一大早儿便去了毓灵宫听差,您现在应该赶快梳妆打扮,过一会就要去毓灵宫迎客了。” 宋明珂面对青梅的时候反应总是会慢半拍,她听着青梅叽里呱啦地说了一串,最后只回了一个字:“哦。” 宋明珂一边由着青梅为她梳妆,一边对小夏道:“你即刻便去毓灵宫守着,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即刻回来报于本宫。” 小夏躬身道了是,便离开了。 宋明珂垂下眼皮。 经过她思虑,她更倾向于汤师禄一定是被谁接走了。 只是会是谁呢? ==== 苏晚凌来到毓灵宫的宫院中时,刚好看到了这原本修得秀美绝丽的院落中,已经三三两两地站了一些女眷。 这其中大多数人苏晚凌都认得,也基本有过交集。虽说此次皇帝宴请了朝中百官,而这些朝中大员家中的女眷也在受邀之列,可这仅限于他们家中的正妻与嫡子女,庶子却是没有资格出席长公主的生辰宴的。筆趣庫 这也足以见得皇帝对于此次筵席与长公主本人的重视。 想到迟允也会前来赴宴,苏晚凌就觉得心中隐隐升起了一股愤懑之情。 只是苏晚凌没有表现出来。 她一来到毓灵宫,就看到几个与自己比较熟悉的世家小姐笑着走了过来,与自己打了招呼。 苏晚凌今日穿着一身水绿色绣金线迎春花纹襦裙,乳白色的披帛低低地垂在她那纤细的胳臂间。她头上别着几只白玉簪花,阳光照了下来,那簪花中仿佛有水波流动,折出了月华一般的莹辉。 苏晚凌明眸微弯,一张清雅无方的小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她一一回应着前来寒暄的好友,整个人显得端庄得体,落落大方。 周遭也有一些探究与不寻常的目光。苏晚凌坦然地接受了。因为她知道,对于她自己来说,她的存在就已经碍了某些人的眼。 她这些年在京城的贵妇圈中游刃有余长袖善舞,为的就是不让他人抓住自己半点不是。 --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羞辱 “阿凌,”苏晚凌的好友秦瑶笑着挽住了她的手,道,“你今日来得倒早,伯母呢?” 苏晚凌也笑道:“母亲与其他夫人一同赏花去了。” “难怪没见她与你一起呢。” “我还是头一次来毓灵宫呢,”秦瑶打量了一下四周,嗅了嗅百花芬芳,接道,“这毓灵宫的景儿可真是不错,也难怪皇上要在这儿设宴了。” “是不错,”苏晚凌摇了摇手中的团扇,“不过好像未曾见到长公主?” “长公主还没到呢,”秦瑶摇了摇头,有些意味不明道,“毕竟人家是公主,架子大些,咱们也该受着。” 苏晚凌没有接话。 秦瑶见她似乎没有答话的意思,却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既如此咱们也去赏花罢?我听杨家妹妹说院中的白牡丹开得正好呢。” 苏晚凌点点头。 二人相携来到了毓灵宫小花园处。此处百花齐放姹紫嫣红,花儿的清香顺着和煦的微风飘散开来,芬芳扑鼻沁人心扉。 毓灵宫的白牡丹乃是宫中一绝。那大片大片玉粉端庄的牡丹如同初雪过后铺洒在叶片之上的银装,淡黄色的花蕊被肥美的花片层层包住,似含羞带怯的美人一般,暗自邀请人们驻足欣赏。 “这可真是漂亮啊,”秦瑶感叹,“这宫里的东西就是好,我祖父也曾养过许多白牡丹,却不如这里的漂亮。” 苏晚凌笑道:“是啊,毕竟是宫中。” 远处也有三五个世族勋贵家的女子来此赏玩,更有甚者还为这些娇美的花朵吟诗作对,好不悠闲自在。 苏晚凌也难得静下心来细细地欣赏着。 只是她还未曾赏够,就听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骚乱。 苏晚凌与秦瑶对视一眼,于是便走了过去。 而那些原本安安静静赏着花的小姐们也都被这一突如其来的骚动吸引了。于是她们陆陆续续地凑了过来,却只见一个身着淡粉色襦裙的女子正抱着手臂,冷眼看着她对面的黄衣女子。 那黄衣女子容颜清秀,只是身形削瘦。仔细看来她身上的衣料虽然名贵,却是几年前的样式了, 还泛着旧。 有人认出了这二人。这粉衣乃是京城四大世家之一袁家的嫡女,袁惊荷。 说到这京城四大世家,分别是林、秦、苏、袁这四大家族。这四大家族从大渊开国时期就已经开始发展,到如今已然成了秦苏袁三家合谋鼎力的局面。而林家背靠一个皇后,皇后的背后又是圣上,所以这四大家族中只有林家与皇室的关系较为密切。 袁家的底蕴也算是厚重,祖上也曾出了不少高官,只是照比实力强横的林秦二家来说,究竟还是差了那么一些意思。 也有人认出了这黄衣女子。原来这黄衣女子竟是曾经炙手可热在朝中风光一时的元英侯的女儿,李江妙。 要说这元英侯倒也算得上是一代猛将,当年靠着自己打仗挣下来的功勋得了一个侯爷的爵位,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只是这侯爷有一特点,心直口快而不自知,所以总是在朝廷上莫名其妙地得罪一些人,而袁惊荷的父亲可没少被这元英侯弹劾针对。 最后元英侯遭人陷害被剥夺了爵位,只留了一些英年攒下的功勋吃老本。而李家也成了名副其实的没落家族。 袁惊荷却也没想到她会在这里见到当初政敌家的女儿。想当年她的父亲可是被元英侯搞得终日提心吊胆,而如今见到李江妙这个落魄的样子,她心中如何不痛快?于是袁惊荷便决定去狠狠地羞辱她一番。 袁惊荷余光一瞥,发现许多世家女子都被她二人吸引了注意,于是故意高声道:“本小姐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大名鼎鼎的元英侯家的李小姐。怎么,什么风把您刮来了?” 果然,这句话一出,围观的女眷们便交头接耳嘀咕了起来。 “原来是李家小姐……” “元英侯?元英侯不是早就被夺了爵位吗?” “嗨,你没听出来呀,那袁小姐是在故意羞辱她呢。” “哟,这李江妙当真落魄至此?” 她们纵然议论,却也未曾刻意压住声音,于是这些内容全数落进了李江妙的耳中。 李江妙攥了攥手,生生地将眼泪憋了回去,才道:“ 我受长公主之邀,来赴长公主的生辰宴。” “真有意思,”袁惊荷嗤之以鼻地笑了,她道,“能来到这儿的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能让长公主赏了脸邀请你?别逗了。” 李江妙低头,鬓间的碎发遮住了她的脸。 “啧,想必是你自己厚脸皮罢,”袁惊荷嘴角噙着嘲讽的笑,尖声道,“我若是你呀,就即刻找了条地缝钻进去,今生今世都不要出来见人,免得丢了这李家的人。” 这话顿时引起了几位世家女子的笑。 李江妙颤声道:“袁惊荷,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袁惊荷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那都是你这个贱人咎由自取,你沦落到这个地步是你活该!这就叫报应!” 李江妙眼圈通红,她咬着牙默默地隐忍着,那周遭如同蜂鸣一般的笑声一直在她耳边回荡,李江妙想尽力忽略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 那些阴冷的、挂着虚伪的笑面如同一排弯曲的尖锐的利齿,李江妙觉得她的灵魂仿佛被它们含在口中尽情撕咬,徒留一片完好无虞的自尊。 苏晚凌见状,上前一步温声道:“好了,惊荷。她已落魄至此,你又何须到这个地步。” 有不少年纪较长的女眷见苏晚凌在这种情形挺身而出,不禁都向她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而好友秦瑶也摇了摇头,低声道:“阿凌,你太善良了。” 苏晚凌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阳光照在她光鲜亮丽的衣裙之上渡上了一层金边,将她整个人衬得好似神祇一般端庄。 袁惊荷闻言,先是看了看李江妙,又细细琢磨了苏晚凌的话。 除了袁惊荷自己,也有一些比较理智的世家女子品出了苏晚凌话语以外的意思。 苏晚凌看似在劝和二人之间的矛盾,可这话却隐隐指出了李江妙如今的地位,又好像在提点袁惊荷不应与一个落魄女如此计较。 这其实是暗中抬高了袁惊荷的身份,同时给李江妙添堵。 果然,李江妙看向苏晚凌,神色不虞。 --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出头 袁惊荷见她分神,愤愤道:“我到这个地步?若不是他那个爹爹整日揪着我的父亲不放,我的父亲又怎么会被连累最后病倒?” 是了。 当年她袁家好歹也算是个风光无限的大族,可自从那个元英侯上位,在朝中处处于自己的父亲作对,父亲左支右绌忧思过度,最终还是病倒在榻。父亲病倒后,袁家的主心骨没了,而袁家的势力自然也就跟着被削弱。 这就直接导致袁惊荷的生活质量也下降了一些。 原本她出手阔绰,衣着用度样样都不比苏晚凌差什么。 可现在呢? 苏晚凌依旧是那个风风光光的二小姐,可她,原本美貌就不及苏晚凌,如今穿着打扮之上更是差了苏晚凌一截。 这怎么能让人不愤怒?如果不是那可恶的元英侯,如果不是这李江妙…… 袁惊荷越想越气,心中郁结难当,最后终于失控道:“你这个贱人!都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贱婢!” 袁惊荷情绪激动,居然直接跨步朝着李江妙走去,扬起了自己的手臂便要将手掌扇到李江妙的脸上! 众人没想到袁惊荷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于是都发出了惊呼,直到她的手掌快落到李江妙的脸上时,一人冲了出来快速地攥住了袁惊荷的手。 人群又是一惊。 “啊,是沈小姐!” 只见一个眉眼娇俏的青衣女子稳稳地握住袁惊荷的手,袁惊荷吃痛,轻轻地低呼了一声,不禁怒目瞪着沈清嘉。 “滚开!”袁惊荷道。 沈清嘉将她的手狠狠一拽,袁惊荷一个趔趄险些摔道。 “该滚开的是你。”沈清嘉道。 袁惊荷瞪大了眼睛,道:“沈清嘉,我劝你今天不要多管闲事!你不要忘了和袁家作对会有什么下场!” 沈清嘉笑了。筆趣庫 她笑得肆意笑得张扬,如同二月霜花,“你挺好笑的。” 袁惊荷没想到她直接出言羞辱自己,不禁憋红了脸道:“你、你这个……” “在我面前装什么呢?你是不是忘记了我的兄长是谁?” 众人神色一凛。 对了。 沈清嘉的兄长可是当朝骠骑将军沈承聿啊! 当今可能有人不识他袁家姓甚名谁,可谁会没听过沈将军的赫赫威名? 人家二十 岁开府,二十六岁封侯,手上战功无数,又是皇帝身边心腹中的心腹。 更何况,沈清嘉本人更是长公主的至交好友。 人家会怕你一个袁家女? 于是,那些心中怀了心思想要与沈清嘉交好的,又或者是有更大的野心想要登入沈家的门的小姐们都有了说辞。 她们有人低声劝袁惊荷道:“惊荷,要不今日便算了罢……” “是啊,别坏了赏花的兴致。” “就是呢,万一长公主怪罪下来也不好。” 袁惊荷微微低头,心中思忖。 她不怕长公主怪罪。 她要的就是在这样不值得计较的小事上狠狠膈应宋明珂一次。毕竟她今早已经得到了父亲的授意。 她在暗自算计着,沈清嘉却将她放开,不屑地瞥了一眼,道:“袁大小姐,您还是哪儿凉快就去哪待着罢,有闲工夫在这没事找事不如去练练绣花。” 袁惊荷脸一白。 京中谁不知道她不会绣花? 袁惊荷突然受到了这样的屈辱,她哪里能忍?于是她尖声道:“沈清嘉,你这个贱人!” 她伸手就要去打沈清嘉,可沈清嘉是什么人?她从小就和她的兄长打到大,区区一个世家小姐又能奈她若何? 沈清嘉侧身躲过,反手就是一个巴掌,那清脆的声音如惊雷一般落在袁惊荷的脸上,久久还绕着回响。 众人都傻眼了。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李江妙见状,也皱了皱眉,担忧地看向沈清嘉道:“沈小姐……” 沈清嘉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李江妙垂下眼睑,不再说话。 袁惊荷也是傻了。 她在家娇生惯养了这么多年,她的爹娘都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中宠爱,又何曾动手打过她? 袁惊荷不可置信地捂着脸,她感觉到自己那右半边脸颊正高高肿起,还发着烫。 因为实在是震惊,所以袁惊荷也是反应了好一会。她嗫嚅着嘴唇道:“你,你打我?” 沈清嘉挑了挑眉,道:“打你还需要看黄历?” “沈清嘉,我杀了你!” 袁惊荷双目发红,哪里还有半分世家小姐的样子?她上前就要与袁惊荷对峙扭打,而几位与其交好的世家小姐终于出手阻拦,顿时这原本闲谧的小 花园就乱成了一锅粥。 沈清嘉根本没将她当回事,只是左躲右闪如同狎弄猫鼠一般。 这时,苏晚凌再次站了出来。 她清声道:“我说句公道话罢。” 于是原本骚动的人群好似被点拨了一般突然安静了下来,大部分人都放下了看好戏的态度看向苏晚凌。 就连沈清嘉也好整以暇地看着苏晚凌。 苏晚凌收了收下巴,视线并不落在她们的身上,只是道:“沈小姐,你应该清楚,这里是毓灵宫而不是沈将军的演武场。” 沈清嘉勾了勾唇。 “所以呢?” 苏晚凌见她并不买帐却也不生气,只是摇了摇头道:“沈小姐,我们是女子,更何况在场的各位都是大家女子,既是身份持重,就应当端庄沉稳,符合大家风范。” 言外之意,就是沈清嘉举止轻浮,不堪大家风度。 在场的女眷品了品苏晚凌的话,不禁都赞同地点点头。她们低声交头接耳,齐齐夸赞苏晚凌识大体顾大局。 “苏二小姐说得对啊。” “是啊,二小姐真不愧是苏大人最骄傲的女儿,她当真是当得起了。” 沈清嘉笑了。 她这一笑,眉眼是弯的,但却并不柔媚。她的笑颜略显英气,此时却是能看得到一些沈承聿的影子。 沈清嘉道:“请问,您是哪位?” 苏晚凌脸色发白。 她当然知道沈清嘉不可能是真的不认识自己,但是苏晚凌何曾这样被他人当面出言嘲讽过? 在场的世家子女顿时有些不赞同地看向沈清嘉。 对于大部分世家来说,他们是瞧不上拿军功争勋绩的武将世家的。他们举止粗鄙不通泥古不化,大部分人脑子都是一根筋,又怎么能和以含蓄美著称的世家大族打交道? 正如沈承聿,正如沈清嘉。他们虽然是皇上皇后跟前的红人,可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些文化的熏陶。 沈清嘉在这样隆重的场合里如此不给苏晚凌面子,这是大部分人都不能接受的。 苏晚凌也只是愣了一瞬,很快便答道:“我是苏家二小姐苏晚凌。” 沈清嘉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道:“原来是苏家二小姐,我还以为这是大理寺卿拨冗莅临了呢。” --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为难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太监的唱喝。 “皇后、长公主驾到——” 宋明珂亲自搀着身旁着华服的林婉遥缓缓走来。她们二人走在前头,后宫中的诸位妃子则跟在后头。 今日后宫的嫔妃都装扮得十分精致,她们摇曳着身姿行在专门铺制而成的卵石路上,花花绿绿的裙摆竟是比园中的花儿还要绚丽三分。 当宋明珂来到众人眼前时,她们才看清她的脸。 眼前女子乌黑的发髻微绾,头上戴着一套有凤来仪镶红宝石纯金累丝头面,耳上一对明珠耳铛微微晃动发出了清明的声响。 她额上贴着朱砂色的凤尾花黄,一双黛眉若灿夏时节最为纤细柔美的萱草,随风而动风情万种;那双眼眸尤其夺目,顾盼流转清波横流,如轻罗小扇一般的长睫遮住了她的目光,落下的阴影打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若展开翅翼欲飞的燕。 浅薄的胭脂施在她的脸蛋与红唇上,明明未尝半点斛中之物,却能让人品出几分微醺的醉意。 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百花锦纹包边金丝宫装,层层叠叠的裙摆如同怒放的石榴花,开得浓艳灼灼,开得娇美动人。 这就是当朝皇帝唯一的妹妹,大渊独一无二的长霁长公主,更是今日唯一的主角,宋明珂。 传说长公主青面獠牙,凶神恶煞,面相奇丑无比,更是百姓们口中止儿夜啼的可怕人物。 那这个千娇百媚仪态万千的美人又是谁? 所有人见到宋明珂的样子,俱齐齐愣了片刻,惊愕之中沉默了许久之后才齐齐行大礼道: “参见皇后娘娘、参见长公主。” 只有一人久久未能回过神,那就是苏晚凌。 苏晚凌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宋明珂,然后又极快地低下了头,掩盖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居然是她!那个酒楼中救了自己的女子! 原来她就是长公主…… 苏晚凌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她早应该想到的。她早应该想到,秦术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如何会对那女子那样恭敬,也应该想到眼界极高的迟允缘何对长公主她那样上心…… 苏晚凌觉得自己的肩膀都在颤抖。 宋明珂根本没有看到苏晚凌,因为她只觉得头上的饰品真的很重——重到她根本不想抬 眼去看任何人。 林婉遥抬了抬手道:“都起来罢。” 众人起身,林婉遥看了看捂着脸的袁惊荷,皱了皱眉道:“发生了何事?” “皇后娘娘明鉴!” 袁惊荷上前两步,搂起了自己的裙摆跪在地上,又反手指了指沈清嘉道:“民女状告沈家女,出言不逊还动手打人!” 沈清嘉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身边空空如也,而所有的世家女子仿佛都有着共同的默契一般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沈清嘉不在乎地挪开眼,看向宋明珂,趁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向宋明珂眨了眨眼。 宋明珂下意识地笑了笑。 她看着灵动又娇憨的沈清嘉,神思逐渐飘远,心中也渐渐酸涩难当。 前世,沈清嘉过得并不好。 从前,沈清嘉在沈承聿的保护下,原本可以做一辈子无忧无虑的沈家嫡小姐。可沈承聿位高权重也难免分身乏术,再加上他常年在外打仗,这就让迟允手下一个寒门子弟钻了空子。 那寒门子弟自打见到沈清嘉之后便对其展开了十分猛烈的追求。于是单纯的沈清嘉很快就坠入了爱河,再加上迟允在暗地里推波助澜,沈清嘉就这样嫁给了那寒门子弟。 结果一转眼,迟允就将那人调到了偏远的西南地区。 那人空有一身的好皮囊,可惜是个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沈清嘉跟着他在西南颠沛流离了许多年,最后染上了疟疾不治而亡。 迟允就用这样的方式杀人于无形,将沈承聿在这世上最后一丝羁绊也无情斩断,而沈承聿甚至都没能来得及再见他最疼爱的妹妹一面。 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宋明珂垂下了眼皮,不想露出什么端倪。沈清嘉见她突然就难过了起来,也跟着皱了皱眉。 宋明珂又对她安慰一笑。 沈清嘉这才舒展了眉眼。 “胡闹,”林婉遥身处高位这些年,堂堂皇后的威仪是绝对不可忽视的,她提声道,“宫中怎可随意闹骂,你们这是将皇宫当成了自家后花园吗?” 在场的女眷们被林婉遥震慑住,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能跪下齐呼不敢。 袁惊荷也是头都不敢抬,只能将手放下哽咽道:“非是民女在这宫中放肆,只是民女根本未曾招惹沈小姐,却无端遭此横祸 ,民女冤啊。” 沈清嘉惊呆了。 怎么会有人在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言之凿凿地颠倒黑白啊? 林婉遥沉下了脸。 她正沉默着,有一人自她身后走出整了整裙摆跪在地上,道:“皇后娘娘,阿荷她打小儿便是率真纯良的孩子,如今受了委屈定是他人咄咄逼人不肯相让。臣妾请求娘娘为阿荷讨个公道。”筆趣庫 林婉遥定睛一瞧,原来是香嫔。 香嫔原名袁惊若,是袁家旁支二爷家的大女儿,因身段纤柔体有异香顾赐号香嫔。 林婉遥隐约记得,香嫔与袁惊荷拢共也没见过几次面,不知为何今日却是站出来替她出头了。 这时,贵妃苏晚凝也道:“是呢,无论如何在宫中动手究竟是失了礼节。” 林婉遥静静地听完,道:“你们急什么。若真是袁家娘子受了委屈,本宫还能不管么?” 她随手指了指站在一旁沉默的沈清嘉道:“你来说。” 沈清嘉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清晰地将前因后果都道了出来。 林婉遥听后,挑了挑眉。 她又看向了站在袁惊荷身后的李江妙,道:“李家娘子,沈姑娘所说可属实?” 李江妙跪下道:“回禀皇后娘娘,民女愿以李氏一族的名誉担保,沈姑娘所言句句属实。” 袁惊荷回头怒瞪李江妙。 李江妙不看她,态度却是不卑不亢的。 “娘娘,”香嫔见状,赶忙道,“这李家娘子一人所言又怎能作数呢?在场数人皆是见证,娘娘大可园中寻旁人再问。” “是啊是啊。” “香嫔所言也不无道理。” 林婉遥不用回头也知道,出声的妃嫔都是秦袁两家的人。她没有轻易放言就是因为这件事虽然表面上只是三个女子的争斗,但背后却是两个世家借于此事对皇帝的试探。他们在试探,皇帝与长公主的底线在哪里,同时也想知道他们的手究竟可以伸多长。 林婉遥也可以不顾及他们的脸面,更可以直接给予袁惊荷对应的惩罚。 但是偏偏这件事还牵扯到一个李江妙。 落魄的勋贵,也是勋贵。林婉遥是断断不能忽视李家的势力的。 所以这更是一次勋贵与世家的势力对接。而取谁舍谁,林婉遥是决定不了的。 --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反转 林婉遥迟迟没有说话。 袁惊荷见皇后沉默,以为她被说动了,于是急道:“是的,皇后娘娘。有一人就可以为民女作证。” 林婉遥道:“说。” “苏家二小姐。” 苏晚凌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不禁心中暗骂,可她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皇后娘娘。” 皇后看着她绰约的身姿,淡淡道:“苏小姐不必多礼。你且说说,这沈家娘子所言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苏晚凝低下了头。 她飞速地思考着,她是该如何回答? 她本应该是向着袁惊荷说话的。可皇后的态度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她根本就猜不出来皇后她究竟想要个什么样的回答。 苏晚凌就在那里犹豫着。 最终,她斟酌着说:“这伤就在袁小姐的脸上,何不唤了太医来查验一番呢?” 在场的世家贵女齐齐一愣。 是啊。 为何不验伤呢? 很明显,这袁惊荷脸上伤得可不轻,仔细瞧了去甚至还能看到原本细嫩的皮肉下充盈着淡淡的血丝。 若是太医真的查验出了一些伤势,那么这件事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是啊,”苏晚凝最先反应过来,道,“二小姐说得对,这伤势一验便知,届时皇后娘娘也可还袁小姐一个公道。” 世家贵女们屏气凝神,等着皇后的决断。 李江妙见苏晚凌轻飘飘一句话就要将局势钉死,不禁眼含担忧地看了看沈清嘉,又有些急切地看看皇后,似乎是想说什么。 皇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苏晚凌,最后道:“传太医。” 沈清嘉皱了皱眉。 她望向宋明珂,却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根本不在意的样子,于是沈清嘉也放了心。 她总是愿意相信宋明珂的。 过了一会,元夕领着一个太医回来了。那太医十分面善,看起来是一个十分和蔼的人。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长公主。” “梅太医请起,”皇后抬手道,“这儿有一位姑娘受了伤,你且为她看看罢。” 梅胜楠称是,小心翼翼地扫了一圈,发现在场的各位都是没见过的面 孔,心中有了计较,便上前为袁惊荷仔细地查看了一番。 半晌,梅胜楠回复道:“禀皇后娘娘。这位姑娘伤处堆却淤肿,隐有青紫血痕,乃是内力高强者巧劲一击所致。” 林婉遥道:“伤得算重吗?” 梅胜楠答:“若是修养不得当,可能导致伤痛延缓,留下痕迹,重者则造成偶尔耳鸣眩晕。” 袁惊荷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的眼泪刷一下便流了下来,哭着道:“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林婉遥点点头,道:“本宫知道了,梅太医你且退下罢。” 梅胜楠告退。 袁惊荷一边哭一边嘟囔“我不要做个聋子”,她身旁的香嫔拍了拍她的肩膀,恨恨地望向沈清嘉:“你这小小姑娘家,怎的如此心肠歹毒?” “是啊,仗着自己有些武功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还是沈将军的妹妹呢,竟给沈将军丢人。” “我若是沈将军,怕是都不想认这种心狠手辣的女人做妹妹了。” 有世家的贵嫔道:“是呢,今日沈姑娘敢因为莫须有的事情打人一巴掌,不知明日会不会因为旁的事情当街杀人?” “呀。” “这真是太可怕了。” 众人议论纷纷。 李江妙见势,连忙上前几步给林婉遥与宋明珂行大礼,震声道:“皇后娘娘、长公主。这一切都是因民女而起,民女愿承担一些罪责!万望皇后娘娘与长公主开恩,免于沈家娘子责罚!” 沈清嘉想要去扶她,却见李江妙将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原本娇软的肌肤触到了棱角分明的石块,立刻渗出了斑斑血迹。 沈清嘉回头,却见苏晚凌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那里,仿佛这周遭的喧闹与荒唐,都与她无关。她姣姣一人如清风明月跻身世外,无论是哪里飘来的尘埃都近不得她的身。 沈清嘉的眼神锐利如苍鹰,她一顿一顿地看着每一个贵女的脸,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审视与嘲弄。 许多贵女不敢直视她,于是纷纷心虚将目光挪向了别处。 沈清嘉握了握自己的拳头。 她沉声道:“皇后娘娘,清嘉……” 她闭上了眼睛 ,却无论如何说不出“知错”二字。 从小,兄长便教育她,做人一定要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无愧自己的内心也无愧于他人。 清白一身,嘉言善行,这也是她的名字。 可如今,沈清嘉看着这些扭曲的、谄媚的、在热烈的日光下逐渐走向光怪陆离的嘴脸,第一次对自己的内心产生了轻微的动摇之意。 她坚持了这么久,自以为匡扶正义达济天下,可没想到还是斗不过这让人心寒齿冷的现实。 沈清嘉不服。 她忍了半天,一口银牙都要被咬碎了,却愣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周遭暖风浮动鸟语花香,沈清嘉却无心留意。 直到,她听到那穿着艳红色宫装的女子慢悠悠地开口道:“白歌。” 暗卫白歌应声现出身形,躬身抱拳道:“长公主。” 许多贵女都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这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站在了宋明珂的眼前。 宋明珂低头摆弄着自己的甲套,淡淡道:“说。” 白歌道:“是。” 于是他毫无感情地将这园子中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他的声调冰冷又缓慢,可那每个字都仿佛一把带了钉子的小锤,锤在每个抱着心虚的态度的贵女的心中。 在一般人看来,白歌所言与沈清嘉所言并无不同。 可他最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沈清嘉是局内人,而白歌是长公主手下的暗卫,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又或者说,长公主本身就不是任何势力的附庸。她不来自于世家也不献媚于功勋大族,自始至终长公主效忠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皇兄。 而长公主的暗卫,总是埋藏在宫中各个角落,宫中有任何风吹草动,长公主都会第一时间知悉。 这同样的话语,由沈清嘉与李江妙的口中道出没有任何说服力,甚至可能被颠倒黑白。可若是由长公主的人说出…… 谁敢说一个不字? 所以,这件事由宋明珂来出面解决是最好不过的。 --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我算错字数了昨天只发了一章鲨了我吧 第19章 阴谋 白歌将所有的情形都述说完毕,又恭敬地站在了一边听候差遣。 原本热闹非凡的园中,此刻鸦雀无声。 宋明珂眼中带着一抹讥诮的笑,对上那些闪躲的脸,最后目光落到了袁惊荷身上。 袁惊荷早在白歌说了一半的时候就停止了啜泣。她越听脸色越白,而现在却是跪在地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宋明珂轻笑了一声。 她道:“白歌,本宫且问你,这袁家女是否言语羞辱了李家娘子?” “是。” “李家娘子可曾反唇相讥?” “未曾。” “袁家女是否想要动手打人?” “是。” “沈姑娘出手阻拦,可对?” “对。” “那这袁惊荷是该打还是不该打?” 白歌没有任何犹豫道:“该打。” 这一连五个问句将在场所有人都砸晕了。 宋明珂瞥了瞥香嫔,道:“这便是你口中纯良率真的‘孩子’。” 香嫔嘴唇颤抖,眼神躲闪了半天却是没能说出反驳的话语。 林婉遥道:“你们当真是放肆!若不是长公主作证,这黑白岂不是也由你们颠倒了去?你们置本宫于何地,置皇家威严于何地?”筆趣庫 众人没想到林后因为这件小事如此动怒,于是连忙齐声道:“民女/臣妇不敢。” 宋明珂睨着她们的表情,又看了看面色坦然的苏晚凌。 宋明珂记得这女子。 回去一查,才知道原来她就是那个名动京城的苏家二小姐。如今看来,能让大部分世家另眼相看的贵女绝不是什么色厉内荏的草包。今日她轻飘飘一句话就险些将沈清嘉置于罪地,而后虽然局势逆转,可唯有她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好似她从来都没有参与其中。 毕竟人家只说了一句话啊。 林婉遥又道:“袁家夫人何在?” 袁夫人突然被提名,只觉心头一颤,不得不上前道:“臣妇在。” “即日起,”林婉遥淡声道,“袁家娘子闭门思过,无由不得外出。免得你这好女儿出门在外又惹了什么祸端。” 这惩罚说重也重,说轻也轻,权看袁夫人自己如何抉择,毕竟林婉遥身为皇后还是不会干涉别家家事。 但袁夫人却不敢轻视。因为这件事,袁惊荷在京城贵女圈的地位很可能一降再降,而没了那些手帕交之间的往来交涉,时间一长,谁还记得你袁家嫡女这号人物? 袁夫人面色发青,却也只能道:“臣妇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袁惊荷如何不懂?她只是万万没想到刚刚还对她十分有利的局面就这样轻易地被长公主扭转了过来。可她不敢 与长公主发生龃龉,只能阴沉地瞪了瞪李江妙和沈清嘉,然后挤着泪看向林婉遥:“皇后娘娘……” 林婉遥轻飘飘一眼,便让她乖乖闭了嘴。 “至于你二人……” 林婉遥审视着沈清嘉与李江妙,似乎是在权衡着什么。她刚想开口就感觉宋明珂轻轻地拽了拽她的袖子。 “皇嫂,我饿了。” 林婉遥看着宋明珂那略显无辜的眼神,沉默了一下,然后无奈笑道:“你呀。”筆趣庫 宋明珂抱着她的胳膊轻轻摇了摇,脸上挂着一点讨好的笑。 “也罢,”林婉遥拍了拍宋明珂的手,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可不能坏了兴致。准备开宴罢。” 她不再去看跪在地上的众人,只是留下了一句话:“都起来罢。” 待到皇后带着妃嫔们离开了宫院前往毓灵宫主殿时,跪在地上的贵女们才稀稀散散地起身。 她们总该庆幸,皇后娘娘没有计较。 不然,她们跟着起哄的人可真是一个也跑不了。 === 春杏忙完毓灵宫的活计,出了门便要回凌玉宫。 她隐约记得凌玉宫小厨房还煨着一小锅火腿粥,长公主今早出门太急没能吃东西,此时怕是觉得饿了。 经过毓灵宫西北角的墙根处时,春杏看到宫道旁散落着几片残破的叶子,心道怕不是毓灵宫的小太监偷懒,便走过去想将叶子拾掇起来。 春杏刚刚接近墙根,就听到了一阵响动。 春杏马上停住动作,屏息凝神聆听着。 她听到了两个男人的声音。 其中一个男声略轻浮,他道:“子英啊,你确定没什么问题罢?那汤夫人可已经入宫了?” “哎呀,”另一个声音有些沙哑,“我的少爷,你就放心罢。这事儿交给我你还不放心么?” “小爷当然放心你,我这不是以防万一么。” “嗨,您就别担心了,”那沙哑的声音突然放低了声音道,“负责搜身的是我的人,保证没问题。” “哦哦,那便好了。” 那轻浮男又道:“子英,这件事若是真的成了,父亲一定会大大嘉奖我,到时候你跟着我就等着享受荣华富贵罢!” “嘿嘿,那在下就先谢过少爷了。” 俩人又低笑几声,然后秦术又道:“哼哼……宋明珂,叫你羞辱小爷,小爷今日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春杏心中大惊。 她连忙整理好自己的衣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毓灵宫前殿。 春杏边走边思忖。 这两个男子…… 春杏推了许久,终于确定,这二人其中一人应该是秦家二少爷。 毓灵宫前殿此 时已经坐了一些宾客。男女不同席,所以一方是女子莺语欢笑的声音,一方则是男子爽朗交谈的声音。 长公主与后宫众嫔妃还没到,所以这殿中的气氛还算是轻松愉快。春杏装作忙前忙后寻摸了一圈,最后终于在角落找到了小夏。 “小夏、小夏!” 小夏闻言抬眼,一见是春杏,讶道:“春杏姐姐?” 春杏点点头,装作与小夏聊天的样子,凑近低声道:“有人想要对长公主不利,我一会儿不在毓灵宫当差,你且去告知长公主——汤家夫人有问题。” 小夏也很快反应过来,他问道:“可知道是谁主使?” “秦二少。” 小夏愣了一下,却也不疑有他,道:“我知道了。” ==== 宋明珂与林婉遥来到毓灵宫正殿时,宋倾岚与朝中百官还未到。 太监高声通传道:“皇后娘娘、长公主驾到——” “恭迎皇后、长公主。” 宋明珂看着齐刷刷跪倒一片的人,不禁觉得头疼。 她一向不善于应付这种场合。 众人落座后,林婉遥挂着礼节性微笑与宫妃贵女们寒暄着,宋明珂百无聊赖,眼睛却时不时地往男方桌席的方向瞟去。 瞟了半天也没发现沈承聿的身影。 他果真是没有来。 宋明珂嘴角垂了垂,随便吃了颗葡萄,却觉得满嘴都是酸涩的味道,于是心情就更不好了。 “珂儿,”林婉遥突然靠近了一些低声道,“今日到场的公子皆是世家勋贵中较为杰出者,珂儿若得空也可与他们交流一二。” 宋明珂:“……” “皇嫂,我们不是说好不提这事儿了吗?” 前几日林婉遥透露出了想要为宋明珂挑选夫婿的意思,被宋明珂打了个哈哈含糊过去了。没想到林婉遥在这等着她呢。 林婉遥道:“本宫又不是要你即刻挑个驸马绑回你的公主府去,你这孩子。” 她嗔怪地点点宋明珂的额头。 宋明珂亲手为林婉遥剥了颗蜜橘,表示讨好。 林婉遥无辙,只能表示暂时放了她去。她接过橘子,一瞧,宋明珂的眼神总是飘来飘去,也不知在看谁,很明显是在等什么人,于是道:“珂儿可是在等谁?” 宋明珂没想到林婉遥一下便点了出来,便道:“嗯?我就是在想……皇兄怎么还没到呢。” 林婉遥心中叹了一声,暗道这孩子大了总是有心事了。于是道:“你皇兄他呀还在与诸位大臣议事呢,很快就会来了。” 她话音刚落,宋明珂就听到了平生的声音: “皇上驾到——” --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承影 宋倾岚身着紫金抱祥云水边九龙袍,头戴翡翠云托金冠,他一步一步行来沉稳而又大气,脸上恰到好处的笑又让他显出了一丝仁君该有的风度。 宋倾岚没有带着卤簿来,身后只跟着几个打着华盖鸾扇的太监宫女。随后便是身着绛红色、藏青色官袍的朝廷重臣们。 所有人都起身恭迎圣驾。 宋倾岚亲手将林婉遥扶了起来,陪着她一同坐在了主位之上,而后才道了句平身。 这一次,宋倾岚依然带了圣旨来。平生上前一步,将手中圣旨展开,高声道:“承元四年,制曰。长霁长公主自朕即位起,谦谨持恒,宜循宗矩,特册飞花卫指挥使,即日起设公主府,享宗亲禄石,望贵位简明,不负朕之所托。” 宋明珂一步一步地走到阶下,又端正地跪好,双手齐眉微微低头道:“长霁,谢主隆恩。” 她清亮的声音回荡在宽阔的殿中,绕在那高耸的蟠龙柱上,荡出了一阵阵回音。 静默无声。 现今在场的官员都没有做声。 但是他们的想法却出奇地一致——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飞花卫还是落到了长公主的手中,而很快朝中的各方势力将会被迫洗牌,从而形成全新的局面。 皇帝将飞花卫全权交给长公主,这就意味着刑部与大理寺的权力将会受到一次不小的盘剥。而众所周知,刑部与大理寺这两方势力大部分都被秦家牢牢握在手中。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皇帝很有可能已经盯上了世家,更有甚者,皇帝极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就拎出一个世家狠狠开上一刀。 所有来自世家的官员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们心中可生不出半点喜悦之情。 第二件事,公主开府。 这又意味着什么? 所有明眼人都读出来了一种信号,那就是:皇帝在暗示,公主早已成年,那么他将不会再插手能够由公主全权决定的事情,比如,飞花卫事务,再比如——挑选驸马。 公主何等身份?她本在朝中就已经掌握了一部分实权,而若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权臣成功尚了公主…… 那么这个局面,也不会是世家愿意得见的。 所以,这些世家子弟表面上齐声恭贺长公主大喜,实则心中已经开始有了一些计较。 “起来罢,”宋倾岚笑了笑,这 笑多了十成十的真诚,他的眼角也跃出了淡淡的纹,“珂儿,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大渊唯一一个执掌飞花卫的长公主,朕把它交给你,希望你为朕分忧,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宋明珂磕了个头,道:“长霁定不负陛下、皇后所望。” 宋倾岚满意地点点头。 他看着台下那明媚的女孩,眼中又逐渐浮出了她儿时那粉团子一般的身影。 不知不觉,她在他的保护下,竟也出落得如此倾城,如此美丽。 宋倾岚的目光逐渐变得游离。他又想起了十多年前,那个风雪呼号的冷夜,年纪尚小里的宋明珂如同一块小小的冰雕一样,当真是一点生息都没有。 她就那样安安静静被自己抱在怀中,仿佛永远睡去了。 上天垂怜,没忍心夺去她的生命。 她是他的血亲,是至爱,是他无论如何都想要放在手心疼惜的人。 如今她终于长大了。 宋倾岚感觉到林婉遥轻轻地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于是握了握她的手。 林婉遥微微一笑。 宋明珂回到位置上,心中也有些酸涩。她的皇兄与皇嫂总是将最好的留给她,她又何德何能,与他们再续前缘? 宋明珂低下头暗自决定,这辈子,她一定拼尽全力不再让她在乎的人陷入危险之中。 宋倾岚见宋明珂眼眶红红的,像只打扮得精致的兔子,不禁笑了笑,对平生抬了抬下巴。 平生得令,道:“唱礼——” 成队的太监宫女鱼贯而入,他们或扛或抬,将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礼品送入了殿中。这大殿本就华美瑰丽,那堆成了小山的礼品甫一入殿,众人就感觉眼前一亮。 有不少眼光好的官员已经认出了一些物什,并啧啧称奇,只道生平怕是都未曾见过这么些好东西。 在场的贵女们有的好奇,有的嫉妒,更有的恨不得抻长了脖子上前好好赏悦一番。可她们同时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一种感觉——那就是羡慕。 不过很快,她们也觉得释然了。 毕竟长公主身份贵重,而他们的圣上为了这次生辰宴也是造势了许久,这不管是朝廷重臣还是世家子弟免不得都要给足了面子的。 所以这次全当开了眼界。 只有一人,死死地盯着唱礼的太监,面皮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苏晚凌。 苏晚凌知道,就 在那一堆“小山”之中,就有一样是迟允献给宋明珂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珍宝。 苏晚凌紧紧地握住玉樽,纤细的手指微微用力,关节处就泛出了白。 她听到平生隆重地将这些物什一件一件地唱了出来: “充州刺史穆长林,献槐江乐宴八十一仙醉酒图。” “虎贲中郎将周为寻,献上品琅玕石一对。” “吏部员外郎袁思裴,献岭南百年沉香木卧佛雕像一座。” 平生清亮的声音一直在大殿中回响。 苏晚凌看着太监又将一副梨花木古屏抬了下去,缓缓地将头低了下来。 她听到身后有两位贵妇正在低声议论。 “这各家的大人可真是下了血本啊。” “是啊,咱们今日呀,也算是借了长公主的光开了次眼界呢。” “嗯,这好多东西我可是听都没听说过。” “就是。” 苏晚凌垂下眼皮。 苏晚凌心中虽也讶异,却也并不抱着太多的艳羡。 直到平生道: “御史大夫迟允,献——” 苏晚凌抬头,她先是循着目光看到了坐在位置上自斟自酌的迟允,他神态自若,看起来好似满不在乎一样。 苏晚凌觉得自己的呼吸都紧了紧。 “献,名剑承影!” 苏晚凌皱了皱眉。 不只是苏晚凌,在场的大部分贵女都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而很明显,迟允的礼物并不如他人的礼物那般拥有着冗长响亮的名号,那简短又直接的几个字在这琳琅满目的珍宝之中仿佛不值一提。 可苏晚凌又注意到,所有的武将在听到“承影”二字的那一刻,都隐约地躁动了起来。 就连一直端坐在主位上的宋倾岚都微微前倾了身子。 宋明珂也没有想到,迟允居然会下了这么大的手笔。 要知道,这“承影”乃是流传在前朝传说中的华夏十大名剑之一。何为“承影”?此把利剑长约五尺,剑格极窄,剑锷之上刻着如灵蛇一般秀美的古纹。乍一看,这剑与普通的长剑也无甚区别,但这剑奇就奇在,光源投在上头却不能折射出半丝的剑光,如影如魅又锋利无比,偏偏这剑本身又优雅十足,好似暗夜之中来去无踪的刺客,杀人于无形又能全身而退。 原本江湖人都以为这剑早不知道流到了何处,没想到,居然被迟允找到了。 --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鸣冤 宋明珂的心中是复杂的。 她使剑这件事,只有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而一个爱剑如命的人若是能得到如“承影”一般的天下名器,怕是连做梦都能笑醒了。 可以见得,这一次迟允绝对是下了血本。 宋明珂看向迟允。 迟允微微一笑提起酒杯,对着她的方向,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宋明珂转过头不再看他。 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眼前这个人,是疯子,是邪魔,他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而这样的人终究与自己不是一路人。 想到他前世对自己种种,宋明珂心下一冷,更是不愿再施舍迟允半个眼神。 看见她这个反应,迟允竟也不恼,只是眼中闪过了一丝玩味,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 宋倾岚坐不住了,他道:“快快将这宝剑呈上来。” 迟允道:“臣遵旨。” 他拍拍手,自殿外便涌入了一队装备得整齐的御林军。他们护着“承影”向前,一人小心翼翼地将其呈给迟允。 迟允接过“承影”,道:“皇上且看。” 利剑出鞘发出了干脆利落的铮鸣之音,那一瞬间如同一道短暂的龙吟一般响彻在整个金阙之内。 众人惊呼。 而其中更是不乏武官们那叹赏的声音。 “不愧是十大名剑!” “瞧到了没有?大白天的那剑上竟是见不到半点的剑光,真是奇了!” “长公主当真是好福气!迟大人可真是有心了!” “这一把剑,全然就可抵得了今日所有的礼了。” “抵得,抵得!” 苏晚凌自然听到了这些议论之词,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将手中的清酒满饮,然后重重地将杯子磕放在玉面食案上。 那一字一句如同一根根细小的银针,将她的心扎得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一切都是真的。 原来迟允他真的对长公主…… 苏晚凌微微闭上了眼睛,不想再去想,于是她一杯又一杯地饮满清酒,换来了自己母亲的频频侧目。 “凌儿,”苏夫人见状不对,皱眉道,“你怎 么了?快停下,不可再饮了。” 苏晚凌摇了摇头:“女儿无事。” 她又灌了一杯酒水,清甜香冽的酒入口并不烈,甚至有些寡淡,苏晚凌甚至品不出它到底有什么味道。 宋明珂……宋明珂…… 苏晚凌想再饮,却被苏夫人抢去了酒杯,于是她只能低下头掩盖住自己的表情,不让母亲察觉到自己的心事。 而那边文武百官议论纷纷之际,迟允将其呈给宋倾岚,宋倾岚爱不释手地把玩了许久,眼睛都是亮的。 虽说宋倾岚本人并不尚武,但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剑术师父,并且他本人对剑这种武器也比较感兴趣。所以见到了这样的宝物,宋倾岚也是喜爱得紧。 “好,好!” 宋倾岚一连夸赞了几个“好”字,最后将它递还给了御林军。 有了迟允这一剑珠玉在前,其他的礼品虽然也各有各的价值,却也都不如“承影”那样有吸引力了。 最后平生断断续续地又唱了好久的礼,直到口干舌燥嗓子都冒了烟,这繁长的礼单才算是终于算是快被念完了。 宋明珂听着平生突然放慢的语速,挑了挑眉毛,将手拢进了袖子中。 来了。 其实,就在刚刚她已经收到了小夏带来的消息。 原来竟是春杏偶然得知了今日毓灵宫鸣冤背后主使者竟是秦家二少爷。 宋明珂思考了许久。 其实这件事,是很容易就会被人捉住错处的,所以那背后应该没有秦相本人的授意,毕竟秦相此人老奸巨猾,为官为相几十年几乎从没出过什么差错,就算是前世的迟允,也无法轻易地扳倒他。 他是不可能允许自己被抓住什么显而易见的把柄的,哪怕他有个处处都拖后腿的儿子。 平生念到后头也有些头昏脑涨,他道:“宗正大夫许文献松梨香墨……” 他念到一半,看清了下一行礼品后,语气有了一瞬间的停顿,却又飞快地接道:“汤府汤夫人,献一品金丝雪燕一盅。” 只不过奇怪的是,平生话语刚落,大 家却没能看到平生所说的一品雪燕。 平生语速变快,将后来的几个礼品全部唱完后,便面无表情地将礼单合上了。 他将礼单收起,心中自有自己的计算。开玩笑,这礼单的内容可不能给皇上看到,不然这事情可就大了。 平生转头对宋倾岚道:“皇上,以上便是所有大人献上的……” 他话说了一半,百官还没能抬头去看宋倾岚的反应,却见女方席间突然冲出一人。 那人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台阶前的红毯上。有人一下便认了出来:“呀,是汤夫人!” 汤夫人看起来面色发白,略显丰腴富态,只是弓着腰含着胸的样子看起来却有些诡异。 她豁然抬起了头,朗声道:“皇上,臣妇有冤愿申!” 汤夫人闭了闭眼,心一横牙一咬,伸手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露出了她的里衣—— 那里衣上头布满了鲜血写就的字!那排一排艳红的字迹如同枷锁一般列在雪白的里衣之上,珠玑决绝、触目惊心。 有些胆小的贵妇们吓得直接惊叫出了声音。 迟允是反应最快的,他抬起了头喝了一句:“护驾!” 原本分散在殿外的御林军立刻训练有素地将主位围了起来,那沉闷碰撞的甲胄之声将袅袅乐音盖了个严严实实。 宋倾岚脸色阴沉地端坐着,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椅把上的龙首,冷冷道:“退下。” 他指的是御林军,可御林军哪里敢真的退下?于是他们微微地散开来,为主位前方留出了一个不算大的豁口,以便宋倾岚能够看清下首众人的反应。筆趣庫 宋倾岚的目光是凉的。 看来今日,注定是有人不想让他的妹妹好好地过个生辰了。 他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为了存稿先慢点更啦但是会尽量保持稳定更新呜呜呜我真是一点存稿都莫得了插播一个小剧场长公主:迟大人请你离我远一嗲迟大人:你说气话我不信,眼神是不会骗人的迟大人他并不普通他也很自信 第22章 编造 宋倾岚道:“你有何冤屈要诉?” 汤夫人跪在地上,弓着身子微微颤抖着,她的手心触着柔软的地毯,那种面见天子的紧张之情使她不由自主地揪了揪地毯上的绒毛。 “你可想好了,”宋倾岚心中愠怒,面上却看不出来。他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便又恢复成了他那不怒自威的姿态,“若是你真的有冤要鸣,朕自然替你做主。殿前申冤不是玩乐作态,你可明白?” 宋倾岚的话只说了一半,可没有人不明白他的意思。 也难怪皇上会这样说。 在这样的日子里,大家其乐融融喜气洋洋,皇帝正想为自己的妹妹好好地操办一次生辰宴,而这人非要选在这样的时机里找不痛快,若说这汤夫人不是故意的,傻子都不信了。 今日,这汤夫人无论如何都是要给个说法的。 有心善的官员提醒道:“汤夫人,今日场合严肃,你却是不可开这种玩笑。” “是啊,趁着皇上还未责罚快快下去罢。” 很显然,听到了他们的话语后,汤夫人犹豫了。 她微微抬起了头,局促不安地张了张嘴,就连发出的声音都带着一丝粗砺喑哑:“臣、臣妇……” 就在她左支右绌摇摆不定之际,有一道老成持重的声音打断道: “皇上。” 主位下首站起一人。那人一身深红色仙鹤金纹官袍,面相威严周正,看起来四五十年岁左右,是个颇有气度的美髯公。 此人轻易不发言,可一旦说了话,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将他瞧轻了去。 此人便是大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左相,秦正广。 秦正广眼神扫了一圈,他先是看了看宋明珂,却见这长公主正好也在看着他。她的目光有些深幽,看不出有什么探究的意味,可秦正广觉得不舒服。 他厌恶宋家人的眼神。包括宋倾岚,包括宋明珂。因为他们那双眼睛总是会让人有一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当然,秦正广驰骋官场多年,也不至于被一个小姑娘震慑了去。 他跳过宋明珂,又看了一圈,最后轻飘飘地瞥了 自己的儿子秦术一眼。 秦术见自己的父亲突然看了自己一眼,心中不禁咯噔一下—— 父亲他不会已经猜出是他了罢? 秦术心虚地低下头用手遮住了额头,心中却是惴惴。父亲那样的眼神可绝对称不上是赞赏——难道他又把事情搞砸了? 不,这绝不可能。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会对宋明珂造成不好的影响,父亲想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 想通了的秦术又将手放下,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 秦正广抱了抱拳,道:“皇上,汤家夫人有备而来,依老臣之见或许是真的含冤已久,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皇上何不听她一言?” 宋倾岚闻言看向秦正广,挑了挑眉。 而此时,有几个世家官员也站了出来。 “臣附议。” “是啊皇上,或许汤夫人有什么隐情。微臣附议。” “臣附议。” 秦正广已经放话,宋倾岚免不得要给他几分面子,于是他抬手对汤夫人道:“你且说罢。” “臣妇状告长公主,以权谋私,动用极刑,残虐臣妇的夫君汤师禄。” 她话音掷地有声,如平地惊雷一般将众人炸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宋倾岚闻言,心中怒火暴起,他将自己手边的茶杯掷在了地上,伴随着极其响亮的脆响,茶杯碎裂崩飞如同雪花纷落。 宋倾岚沉声道:“放肆!” 天子之怒来得突然,那些重臣贵女一会儿的功夫便刷地跪倒了一片。 宋倾岚背起手起了身,他目光扫过之处人们脸上皆挂着惶恐不安的神情。 他面色沉冷如寒冰,由于他身处高位,下首臣子的反应与神态尽收到了他的眼底。 宋倾岚能很明显地看到有几个世家子弟眼眸飘散心有旁骛,很明显是心怀鬼胎的样子。 “汤夫人,”他怒道,“你可知污蔑当朝长公主是个什么罪名?” 汤夫人急急喘息了几下,被宋倾岚的气势吓得不敢抬头,她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渗出了点点冷汗,颤声道:“……臣妇不敢!” “朕看你敢得很,”宋倾岚冷笑,道,“说,给朕一 五一十地说。若是敢有半句虚言,朕定不饶你。” 她脸色发青,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昨日,秦家二少爷秦术身边的吕子英找到了她,说是要她配合着秦少爷在生辰宴上演一出戏。 汤夫人自知秦家左相一向与长公主不对付,又知秦家势力庞大,她汤家不过是个见头不见尾的小家族,与秦家作对无异于蚍蜉撼树自不量力,所以为了家人和家族的安全,汤夫人没有办法,只能应了。 而第二点,这吕子英告诉她,若是事成,秦家也绝对不会少了她汤家的好处。想一想,若是能跟着秦家这种底蕴深厚的大族喝一口肉汤,更有甚者再分去一杯羹,那汤家崛起岂不是指日可待? 那吕子英说,她只需要在大殿之上将脏水往长公主身上泼便是,其余的她却是不用管。 可汤夫人转头一看,无论是那吕子英还是秦二少,此刻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哪里有半分出手搭救的意思? 汤夫人知道自己这是被兜了进去。 可到了这个地步,汤夫人骑虎难下,只能磕了个头道:“这几日,臣妇的夫君都未曾归家,臣妇问了所有与夫君交好的官员,都说未曾见到夫君的身影。于是臣妇便着人去打听了。 然,然后,臣妇听说,夫君他曾在那之前与长公主在政见之上发生过极大的龃龉,长公主很生气,一怒之下便将夫君捉到了飞花卫,严讯逼供以泄私愤。 前日飞花卫中有犬子的好友传了信,说是我家夫君浑身都是伤,已然成了一个血人,现在被关在飞花卫的地牢中,已经快死了……” 她说到这里,提高声音道:“皇上,长公主她公报私仇,怙恶不悛,您一定要为臣妇做主啊!” 她语速极快地将前后事件吐了出来,那有模有样声行并茂的样子不禁已经让在场的命妇们泛起了一层层恻隐之情。 “没想到,长公主居然是这样的人。” “是啊,怎能如此心狠手辣?” “汤夫人真是可怜啊……” “哎……” -- 作者有话说: 筆趣庫 第23章 试探 汤夫人跪在地上,等待着宋倾岚的回应,可偏偏宋倾岚静静地听完后,一点反应都欠奉。 他不喜也不怒,只是背着手站在那里,似乎是在思考着。 一时之间,大殿内气氛变得极度压抑。 除了众人清浅的呼吸声,便只有宋明珂戴着甲套的手指轻轻磕在桌子上发出的声响。 那声音细而小,并不能算是明显。可此刻众人听来却觉得那声音好似沉闷的古钟一般,敲得人心惊胆战战栗不安。 “嗒、嗒、嗒。” 同样没什么反应的,还有跪在地上的迟允。 迟允虽跪着,脊背却是直的。他甚至还敢抬起眼睛去看宋明珂。 他看到那女子斜斜地倚在自己的位置上,那闲逸安稳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正在细细聆听戏园子里的青伶咿呀唱曲。 她本应该是最慌张的人,可偏偏她的反应平淡得像一潭死水,就好像台下汤夫人控诉的是他人一般。 迟允看了许久,那种固执到近乎疯狂的、甚至能够凝成实质的偏欲透过了他那双黝黑色的瞳仁,穿过了层叠的人群,仿佛要将那女子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滴水不漏。 想要拥有,想要占据。想要将她那高贵沉稳的姿态击个粉碎,和着糜烂又深刻的血泪,蚀骨一般融入自己的灵魂。 迟允能感觉到自己内心的理智几乎被湮灭,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不想阻拦自己的欲念,一点都不想。 苏晚凌看向迟允,她放在食案下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没有人关心她的反应。 所有人都在看皇上与长公主。 宋明珂懒懒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她的神态甚至称得上是闲散的。 宋明珂一手支颐,滑落的衣袖下那一对碧玉镯子显得格外亮眼。她道:“证据呢?” 汤夫人愣了一下。 宋明珂道:“你既口口声声控诉本宫动用私刑,那证据呢?” 汤夫人立刻道:“臣妇手中有飞花卫亲笔信,”她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将其递给平生,“请皇上详查!” 平生内心叹了一声,只能将这信展开,他自己先偷偷地大致 浏览了一下,然后便将其递给了宋倾岚。 宋倾岚一目十行地看完,没说话。宋明珂将书信抽走,打眼一瞧上头却根本没有飞花卫专属的私印,那字迹也不属于她身边任何一个亲信,心中有了谱,于是笑了笑道:“汤夫人,这样的证据你觉得有意义吗?” 汤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道:“长公主未免咄咄逼人,您向臣妇索要证据证据,臣妇自然是拿得出来的。可长公主却如何非说这证据不作数?” “是啊,”袁夫人在一旁道,“汤夫人也未曾藏着掖着呢。” “哦,”宋明珂道,“那本宫自然也可以随便找一个汤家人的‘亲笔书信’,为本宫证明清白了。” “你……”筆趣庫 这时,秦正广再次发了话。 他先是朝宋倾岚礼了一礼,然后道:“皇上,依臣看来这汤夫人言辞恳切不似作假,长公主既坚持清白之词,臣倒是有个主意。” 宋倾岚终于开口道:“说。” “这十分简单,”他抬眼,眼中精芒一闪而过,看向宋明珂一字一句道,“汤夫人既然坚持汤师禄被长公主关押在飞花卫地牢,何不直接派人去探寻一番?” 宋明珂心中冷笑。 不得不说,秦正广这老东西可真是阴得很。 谁不知道她飞花卫是除了各大世家以外秘辛最多的去处?自开国皇帝到现在,大大小小的官员在这里都或多或少地吐露出了无数不能为外人道的往事,所以飞花卫必须由皇帝亲自指派一个最亲信的人去掌管,才不会出问题。 可若是真的被外人闯了进去,把飞花卫硬生生撕出了一个口子,那么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怕是寻人是假,由着飞花卫手中那些不干净的案底借题发挥才是真。 而就算宋明珂有长公主这一层身份在,秦正广也会借着这次机会活生生脱了一层她的皮。 秦正广自然不是真的想去救人。 他当然会趁这个机会揪住飞花卫的尾巴不放,要知道这个长公主手中的飞花卫在朝野内外已经给他使了不少的绊子,若是可以,他甚至希望长公 主以及她的飞花卫直接消失。 但现在急不得。 这秦相现在如此理直气壮,宋明珂也刚好可以确定,某些世家们已经存了一些不老实的心思。 看来她必须借着这次事件好好地敲打敲打这些得意忘形的世家了。 宋明珂思虑后,微微一笑道:“秦大人这话说得可真是轻巧,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的飞花卫是你家后花园呢。” 秦正广皱眉道:“长公主,此事关乎人命,更关乎朝野公正与江山社稷,您怎可如此儿戏态度。” 宋明珂道:“秦大人,本宫也想告诉你,飞花卫总部乃是朝廷重地,不是什么人想进便能进的去处。” “长公主百般推诿,莫不是心中有愧?”筆趣庫 “本宫若是心中有愧还会与你辩解许久?” 二人一老一小,一个在高处一个在下首,相看两厌却谁也不肯服输。 他们双方胶着了许久都不肯退后,汤夫人见状,立刻跪在地上幽幽恸哭道:“我的夫君啊,你的命好苦啊,妾身该怎么办啊呜呜呜……” 她哭得凄惨,险些晕倒在了台阶之下。而众人虽然不敢上前去搀扶,却也对形容可怜的汤夫人抱了一丝同情。 “哎,真可怜。” “是啊,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秦正广见势借坡下驴道:“皇上,臣请遣人前往飞花卫总部彻查!” 有三三两两的官员附和道:“臣附议!” “臣附议!” “秦大人所言甚是!”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官员都跟着附和了起来,那此起彼伏的附议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听起来声势属实不小。 这件事走向如何,全看宋倾岚的决策。 宋倾岚放在背后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这是他思考时的动作。 他当然知道这些世家官员只是想借机削弱宋明珂的权柄,然而宋倾岚不能立刻阻拦。 他是君主,自然是随心所欲,可这并不表明他在任何时候都有为所欲为的权力。 朝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一旦他的决策走向了偏颇,那么他的妹妹甚至于他本人都可能受到牵连。 --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夫妻 秦正广见宋倾岚久久不说话,眼中阴鸷之色蔓延。他又行了一礼道:“事关重大,请皇上思虑。” 宋倾岚皱了皱眉。 他不是一个会轻易左右臣子论辩的君主,相反,在大多数时候他的臣子都持有着相当大的话语权。 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容忍秦正广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 宋倾岚即位时间并不算长,而秦相在朝中也算是一个历经了两朝风雨的元老级人物。宋倾岚知晓元老重臣有稳固朝廷安抚社稷的作用,所以一向对他们礼敬有加,但与此同时,他又希望他们知晓君臣有别不可僭越的道理。 倚老卖老在宋倾岚这里是行不通的。 宋倾岚心中有了决断。刚想说话,却见平生手下一个小太监疾步进了殿,跪了下来。 “皇上,沈将军副将林大人求见!” 宋倾岚马上转头接道:“传!” 小太监应声出去通传了,没一会林冬便快步走了进来,干净利落地单膝跪地抱拳道:“微臣见过皇上、皇后、长公主。” 宋倾岚抬手道:“起!” 林冬站了起来。 宋倾岚问道:“可是沈爱卿有要事通传?” 林冬微微一笑,清秀的青年一咧嘴就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他道:“将军他倒是没什么大事,只不过——” 他停了停,看向宋明珂,又对她抱拳道:“将军抱病在家,于是托微臣来为长公主献上生辰贺礼。” 宋倾岚回过头,与宋明珂对视了一眼。 这沈承聿又在搞什么花样? 宋倾岚长袖一挥斩钉截铁道:“呈上。” “微臣遵旨。” 林冬转过身,喊了一句:“进来!” 于是,两个御林军就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贼眉鼠眼形容枯槁,面色偏黄,身形也不够挺拔,一身灰青色的袍子还泛着褶皱。 有明眼人直接认出了这人:“是汤师禄!” 汤夫人身躯狠狠地一震。 她在听到这三个字的 一瞬间只觉太阳穴一跳,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差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趴在了地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这是汤夫人内心唯一的想法。 御林军将汤师禄往地上一压,他的膝盖便被迫弯了下来,跪到了地上。 再打眼一瞧,他浑身好像都没什么伤口,整个人也精神得很,哪里称得上汤夫人口中所言“血人”那种惨状? 汤师禄额头快贴到了地上,他浑身都好似筛糠一般颤抖着,结巴道:“皇皇皇上……” 林冬道:“这就是大人为长公主献上的贺礼,还望长公主笑纳。” 宋明珂笑了。 从入殿以来,宋明珂就没有笑过,无论平生唱的贺礼多么稀有多么引人注目,宋明珂都没能动一下眉毛。 可此刻宋明珂笑了。 她道:“还望林大人替本宫多谢沈将军美意,这个礼物……”她目光一转,看了看面如死灰满是绝望之色的汤夫人与惴惴不安的汤师禄,道,“本宫非常喜欢。” 林冬又道:“大人说了,只要合了长公主的心意那便胜过千言万语。” 他笑眯眯地将汤师禄抓了起来,又从上头揪住了他的衣领,道:“汤大人,得罪了。” 他一用力就将那领口拽了下来,汤师禄怪叫了一声,那干瘪的身躯又引来了众人侧目惊呼。 那身躯之上干干净净,哪里有半点伤痕? 宋明珂道:“看来汤大人受的是内伤啊。” 汤师禄慌张地捂住自己的胳膊,又急忙摆了摆手,手忙脚乱仓皇无措道:“不、不是,我没有……” 一切都明了了。 如果说宋明珂那淡定无比胸有成竹的态度让汤夫人有些忐忑的话,那么沈承聿这一出“献礼”便是压死他汤家的最后一道催命符。 汤夫人颤动着嘴唇,又听到耳边响起了宋明珂敲桌的声音。 “嗒、嗒、嗒。” 汤夫人知晓死到临头,抬起头望向横梁,张 了张嘴却也没能说出什么。 宋倾岚道:“你们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汤师禄闻言,瞪大了眼睛道:“皇上,皇上微臣冤枉啊!微臣什么都不知道啊!都、都都……” 他指着汤夫人道:“都是她!都是她的主意,这和微臣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汤夫人闭上了眼,过了片刻,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滴到了艳红的笔迹之上,晕成了一朵朵淡粉色的花。 宋明珂眼中划过一丝嘲讽。 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皇上尚且未曾说话这汤师禄便急着撇清关系,将罪责全部推到了妻子身上。 只可惜,汤夫人知人知面,却从来不知这枕边人的心,内里是一片腐烂。 宋倾岚眯了眯眼。 他与林婉遥少年夫妻伉俪情深,最恶心的便是汤师禄这种没有担当,大难临头将一切都推给妻子的小人。 他想独善其身? 宋倾岚偏不如他的意愿。 他冷声道:“你以为你逃得过去么?” 宋倾岚睥睨着他的臣子,道:“汤家夫妇,污蔑长公主,殿堂之上公然欺君,罪无可恕,诛九族!” 汤夫人绝望地垂下了头。 汤师禄愣了。 他没想到,原本他好好躲在清元寺,等待着秦家的好消息,可突然被沈承聿抓了过来不说,计划也败露了。 诛九族! 这是极罪啊! 谁能想到皇上他这样生气? 汤师禄哭着磕头,粗哑的声音如同铁皮划拨老树皮,“皇上,皇上臣是冤枉的,皇上您饶了我吧皇上……” 他哭声哀戚悲痛,大殿之上其他官员冷眼旁观,更有甚者还出言讽刺。 “用这样廉价的伎俩还妄图陷害长公主,也是活该。” “是啊,自作自受罢了。” “哎,都是命。” 他胡言乱语哭天抢地,却没有人出言阻拦。 待到御林军将其拉起想要拖走时,宋明珂终于道:“且慢。” --筆趣庫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暗流 御林军将汤师禄放了下来。 汤师禄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来到台阶下,似乎是想要上前,却被御林军手中明晃晃的武器拦住了。 他道:“长、长公主您救救微臣罢,我下辈子一定为您当牛做马,做什么都行!哪怕只放过我也行!” 大殿哗然。 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宋明珂看都没看他,只是对宋倾岚道:“皇兄,珂儿有一个请求。” 宋倾岚看着她,目光放柔,道:“说罢。” 宋明珂拾阶而下,跪了下来道:“今日本应君臣相亲同乐,却不想闹出了这样的事端,此事因我而起,所以珂儿想求陛下,看在皇嫂母后常年礼佛秉持端良之心,不忍在这样的日子里见杀孽之事的善念之上,放汤家人一条生路。” 汤夫人猛然抬起了头。 她看着宋明珂那纤妙的背影,眼中情绪复杂。 就连秦正广,也抬头看了宋明珂一眼。 他眯了眯眼。 这长公主……着实是不简单。 今日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却也小。而结果如何其实全看宋倾岚如何定义这次事件。汤家人自己作死,本就罪有应得,可这时宋明珂只消轻飘飘地出来保一保汤家,既抬高了皇家的名声,还得到了一部分世家势力的青眼,所谓一箭双雕不过如此了。 宋明珂自然是要这样做的。 前世,她没有出言,汤家人当场就被宋倾岚下了大狱最后被株了九族。 最后,汤家只有一个庶子逃了出来。是身为监斩官的迟允知此子天生聪颖有奇才,于是偷偷地将其保了下来收为己用,最后那汤付霜果然跟着迟允闯出了一片天地,大有所为。 以至于宋明珂前世被迟允迫得节节败退,其中就有那汤付霜的手笔。 所以这一次宋明珂选择保下他们。 无论如何这都不会是个赔本的买卖。 果然,宋倾岚沉吟了许久。 他看看宋明珂在他面前难得的乖巧样子,不禁叹了口气。 林婉遥笑了笑,温声道:“陛下,珂儿难得求您,更何况珂儿说得很对,母后她却是不忍心见这样的事情。不如依了她便是。” 宋倾岚又叹了叹,道:“好罢。” “不过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宋倾岚接道,“汤家在仕男子全部罢免,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汤家人便这样逃过了诛九族的死罪。 汤夫人原本已经绝望,而这突如其来的劫后余生的感觉,已经让她泪流满面。她无比虔诚地、沉重地将自己的额头贴到了地上: “谢主隆恩。” 汤师禄亦是如此,他不停地磕头,涕泗顺着冷汗流了一脸。“微臣谢过皇上,谢过长公主,皇上大恩大德,长公主大恩大德啊!” 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场闹剧算是结束了。 宋明珂无心理会他们。 宋倾岚自然也没了心情。到了这个地步这筵席该如何开得下去?于是他只象征性地与百官碰了一杯酒水,便带着林婉遥离开了。 这一场筵席很快就散了去。 所有心怀鬼胎的、心中有鬼的人,都揣着自己的想法离开了。待到群臣散得差不多时,几位深交好友还留在宋明珂身边。 “可吓死我了,”沈清嘉握着宋明珂的肩膀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道,“珂儿你没事罢?没有被吓到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明珂哭笑不得道:“没有,我很好。” 沈清嘉边拥着她边向殿外走,道:“那就好,你可不知道,刚刚可吓到我了。” 宋明珂道:“武功也不低,怎的胆子却比猫儿的还小?” “珂儿!”沈清嘉娇憨地瞪她。 宋明珂轻笑。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今日……多亏了你的兄长。” “嗨,这都是小事儿,”沈清嘉随意地摆了摆小手,“我哥他就是块砖,你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罢,他巴不得呢。” 宋明珂:“…………” 她有点担忧地看着沈清嘉——这孩子不会被沈承聿揍罢? “长公主、沈姑娘留步!” 宋明珂回头,却见李江妙提着青色的裙摆匆匆赶来。因为疾步小跑的原因,李江妙还微微喘息着。 李江妙礼了一下就要跪下,“请长公主与沈姑娘受江妙一拜——” 她刚想跪下,就被宋明珂制止。宋明珂伸出双手将李江妙扶起,又看到了她的额头上头那渗出来的血迹已经被草草擦干,留下了一 个微微泛红的伤口。 宋明珂皱眉道:“我倒是忘了这事——青梅。” 青梅道:“长公主。” “带李家娘子去处理一下伤口,记得不要沾了水。” “是。” 李江妙有些惶恐地看看青梅,道:“长公主……” “去罢去罢,”沈清嘉笑眯眯地摆摆手,“皇家的药膏可好了,你一定要狠狠敲他们一笔才是啊。” 李江妙无奈道:“沈姑娘便别打趣我了,”她抿了抿唇,道,“那江妙就告退了,长公主……长公主与沈姑娘大恩大德江妙没齿难忘!” 宋明珂道:“去罢。” 她瞧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又感觉到沈清嘉扯了扯自己的袖子,然后疑惑地看了看沈清嘉。 沈清嘉道:“行了行了,别送了,再送就出宫去了。” 宋明珂有些不放心道:“我只怕袁惊荷对你不利。” “就她?”沈清嘉睁大眼睛,张开了嘴巴想要大笑,却见宋明珂幽幽地看着自己,于是生生地憋了回去,“来了十个都不是我的对手,你就放心罢。” “母亲还在等着呢,我先走了啊,你开了府记得要请我去玩儿,”沈清嘉提着裙子快走了几步,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道,“对了,你快回宫罢,有人等你呢!” 宋明珂看着她那活泼的身影,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又疑惑了起来。 谁在等她? 青梅为李江妙处理好了伤口后,便回来找了宋明珂。宋明珂正指挥着太监们将那大大小小的贺礼搬回自己的宫中。 青梅见宋明珂手中拿着那把“承影”,道:“长公主,您很喜欢迟大人的贺礼吗?” 宋明珂摇了摇头,道:“喜欢,也不喜欢。” 青梅疑惑地歪了歪头。 宋明珂细细地把玩了这把剑,心中想着左右皇兄是爱极了它,不如就送给皇兄好了。 打定了主意,宋明珂就顺手拎着“承影”回了凌玉宫。 凌玉宫大门紧闭,青梅开了门,领着宋明珂进了来,刚想去搀宋明珂,却见远处小池塘旁边好像有一人坐在那里,不禁拍了拍宋明珂的手。 “长公主、长公主,”青梅道,“您看那边儿的人是不是沈将军啊?” --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补偿 沈承聿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把贵妃椅,坐在上头翘着一条长腿,衣摆落到了地上他也没有去管。 他手里攥着一把鱼食,隔一会儿便闲闲地向锦鲤池中撒一点。池面清冽,金红色的鱼儿在水中争抢嬉戏,原本平静的池水被搅起了一层层碧波涟漪。 宋明珂缓步走到了池边,道:“沈承聿?” 沈承聿抬眼看了看宋明珂,只微微顿了一下便继续专心喂鱼了。他答道:“嗯,回来了。”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好像凌玉宫仿佛是他自己的家一般。宋明珂没好气道:“你怎么在这儿?没人发现你罢?” 她话音刚落就觉得自己的话不对劲。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中突然就蹦出了四个大字:梁上君子。 果然,沈承聿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道:“你放心。” 宋明珂:“…………” 宋明珂轻声地咳了咳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你……你的病已经好了?” 沈承聿面不改色道:“没有。” 宋明珂道:“那你应该待在家中好好休养才是。” 沈承聿心不跳道:“我看你宫中的鱼没人喂,我怕它们饿死,然后就来了。” 宋明珂:“…………” 她看向青梅。 青梅莫名其妙:“您看我做什么?小夏早上喂过的。” 沈承聿接道:“加餐。” 宋明珂与青梅:“……” 沈承聿看了看宋明珂手中的剑,又撒了几粒鱼食,状似不经意道:“那是‘承影’?” 宋明珂愣了愣,下意识答道:“是啊。” “谁的?” 宋明珂眼睛看向身旁的树,小声道:“迟允送的。” 说完,宋明珂又皱了皱眉——她为什么会觉得心虚? 沈承聿好像没什么反应,他将鱼食放回到地上的小瓷碗中,拍了拍手道:“给我瞧瞧。” 他伸出手,宋明珂看看他修长的手指与骨肉匀亭的掌心,把“承影”放到了他的 手上。 沈承聿接过,拔剑出鞘,神情专注地查看了一番,然后道:“是‘承影’。” 宋明珂:“……” 她还以为沈承聿会象征性地夸上一句好剑,结果只是辨了一下真伪。好歹人家也是十大名剑之一,不要面子的吗? 沈承聿将长剑拿在手中随意把玩着,突然转头问宋明珂:“长公主喜欢吃鱼么?” 宋明珂眨眨眼睛:“喜欢啊。” 沈承聿又道:“微臣烤的鱼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宋明珂此刻还没意识道事件的严重性:“好啊。” 沈承聿点点头,他站起身,闲闲地抬手,那‘承影’如同作势起舞的美人一般在他手中开出了一朵剑花。 沈承聿很少使剑。 宋明珂知道,沈承聿使的大多数武器一向只注重实用与否,他的枪与箭才是一绝。而长剑这种略显花哨的武器她却是没有见他用过的。 没见过不代表不会使。很明显,看沈承聿的架势,他的剑术也绝对称得上精湛了。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落到剑身之上,只是那剑身却没有浮出一丝光华。宋明珂看着沈承聿那英挺的侧脸,一时之间怔忡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 直到沈承聿轻提了一口气,破空之音顿起,那长剑如同蛟龙一般窜进了水中,激起了一层层波浪,池水被剑风掠过溢到了地上时,宋明珂终于反应过来道:“沈——” ‘承影’脱手入池,突如其来的剑气震晕了好几条鱼,那些鱼儿都翻了白飘在了水面中,而其余的“幸存者”则哄然作鸟兽散。 过了一会,池面重归平静。 只不过——“承影”被深深地埋到了水下的淤泥之中,可能再也拔不出来了。 宋明珂:“…………” “沈!承!聿!” 沈承聿还怪可惜地看了一眼那些晕过去的鱼,道:“抱歉,手滑。” 然后他又添了一句:“看来今日这鱼吃不上了。” 宋明珂要 气死了:“这池中养的都是最好的龙凤鲤。” 沈承聿:“嗯,所以可惜。” 宋明珂:“?” 沈承聿:“我还没尝过龙凤鲤的滋味。” 宋明珂惊呆了,她以前怎么不知道沈承聿是这样的人?堂堂骠骑大将军,威风凛凛安北侯,将来的军方第一人…… 怎么会不要脸到这个地步??? 于是宋明珂就瞪他,那怒目而视的样子让沈承聿想起了御花园那夜的宋明珂。 当真是可爱极了。 宋明珂朝他伸出一只手掌,道:“你赔我。” 沈承聿摇摇头道:“没钱。” 他变戏法似的手一收,将其覆在了宋明珂的掌心上,只见一枚烟紫色翡翠龙凤纹同心扣落在了她的手中,那同心扣质地温润如水,上头还残留着淡淡的温度,一看便不是凡品。 只不过这枚同心扣看起来好像是一半,需要以另一半与之合在一起才能够形成一个完整的龙凤呈祥图。 那系于这玉佩之下的流穗乃是金黄色,看起来隐约好似是皇家之物。 宋明珂总觉得她在哪里见过这枚玉佩,但细细想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沈承聿道:“赔给你。” 宋明珂将玉扣又塞给他:“我不要。” 沈承聿作势就要将玉佩扔进湖中,“那我扔了?” 宋明珂上前去抢,沈承聿却故意将胳臂抬高不让她够到。宋明珂踮起了脚尖想要抬起头,却发现自己那套沉重的头面压得她连脖子都动不了。于是宋明珂只能平视,微微抬眼看着他那凸起的喉结。 宋明珂愣了一下。 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原来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胸膛上,就算隔着薄薄的衣料却也能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咚。 宋明珂分不清这心跳究竟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她垂下了眼睑,趁着自己的脸还没有发烫,推开了沈承聿转身离开。 -- 作者有话说: 长公主:大将军你好像是有那个大病 第27章 上药 宋明珂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热,于是她伸出手扇了扇风。 她一直没有回头,只是听着那身后的脚步声却也知道沈承聿那不要脸的却是在一直跟着自己。 宋明珂回头,没好气道:“你还跟着本宫做什么?” 沈承聿拎着同心扣给她看,那金黄色的流穗在阳光下还潋出了水一般的波光。 宋明珂伸手将同心扣拿了来,道:“本宫收下了,你走罢。” 直到到了寝殿的门口,宋明珂又回身道:“你怎么还跟着我啊?” 沈承聿睁眼说瞎话道:“这头饰看起来很重,我怕你摔倒。” 宋明珂下意识地摸了摸那华丽的头面,别说,经他这样一提醒宋明珂还真是觉得脖子要被压断了。 宋明珂瞪他:“不要你管!” 沈承聿道:“真的不要?” 宋明珂轻声哼了一下,转身进了殿中,狠狠把门一摔,就将沈承聿关在了门外。 旁边的青梅看得津津有味。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 这就是了。 青梅心中幸灾乐祸得要命,她想看看沈承聿有什么反应,却见他吃了闭门羹也不恼怒,只是慢条斯理地动了动肩膀。 青梅满脸疑惑——沈将军在干啥? 沈承聿很快就为她解除了困惑,只见沈承聿抬起来的那半边肩膀处突然渗出来一丝鲜艳的红色,不到一会就氲在了他的衣衫上头。 青梅傻了。 她下意识地低呼了一声道:“将军你流血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嘎吱一声门开了。宋明珂皱着眉看着沈承聿道:“你受伤了?” 沈承聿早在她开门前就换上了一副隐忍的表情。他垂下眼皮,又皱着眉头,似乎痛得十分强烈。 他将视线挪开,去看宋明珂扶着门的白皙的手,好似毫不在意道:“嗯,被暗算了。” 宋明珂抬起了手似乎是想摸摸他的肩头, 而后又收回了手,心中却不禁紧张了起来。 在她的经历中,一向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难倒这个所向披靡的常胜将军。他总是挺拔地站在那里,不悲不喜,却能够让人安心。 她从来没有见过沈承聿如此痛苦的样子。 于是宋明珂道:“……你随我进来罢。” 她转身向殿中走去,而站在沈承聿身边的青梅能够清晰地看到在宋明珂转身的那一刻,沈承聿又变成了那副面无表情若无其事的样子。筆趣庫 青梅惊呆了。 她见过的所有名角儿摞在一块都没有沈将军会演啊。 于是青梅道:“将军,奴婢觉得,您从沙场上退下来去皇家梨园做个戏搭子,一定会很赚钱。” 沈承聿面不改色道:“嗯,那你记得带她来捧个场。” 青梅:“……” 沈承聿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了宋明珂的凌玉宫,他背着手好像钦差大人拨冗视察一般打量着这殿宇,慢悠悠地转了一圈,然后坐到了一张矮榻上头。 青梅:“……” 为什么她会有一种,大老爷回府坐等伺候的感觉? 宋明珂端着药与纱布还有各种医药用具从内殿出来时,就看到沈承聿坐在矮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上前,将托盘放到一边,坐到了沈承聿身边。 她研究着沈承聿胸口的衣领,似乎是在思忖着从哪里下手。沈承聿见她那手足无措的样子,道:“我自己来。” 他抬起没有受伤的手臂,微微一拉将衣领扯开,那衣料便顺着他的臂膀滑落了下来。 他的胳膊肌理紧实线条优美,不消用手去触摸也能让人感受得到其中蕴含的力量。 美中不足的是那肩膀处歪歪扭扭地缠着几圈雪白的的绷带,此刻却已是被鲜血染透了。 宋明珂无心欣赏他的锁骨与肌肉,只是皱了皱眉。 这绷带都系歪了,一想便 是他自己换药的时候草草地缠了几圈便敷衍了事。这样下去这伤却是什么时候才好得了? 她有些愠怒地瞪了瞪沈承聿,手中拆解纱布的动作便有些用力。 沈承聿的伤口被她带得一疼,却也没什么反应,温声道:“生气了?” 宋明珂懒得理他。 沈承聿没再搭腔。他只是低头看着她专注地为自己处理着伤口,眼中也不禁漫出了细腻的温柔。 女子的眉眼是认真的。当她收敛了一身的锐气后安静下来的样子却也让人移不开视线。 或许是过于小心翼翼,她的鼻头渗出来一点点晶莹的汗珠,而她自己却丝毫不觉。 沈承聿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他看了一圈空荡荡的宫殿,道:“凌玉宫一向无人伺候?” 宋明珂低低“嗯”了一声,道:“人多口杂,况且我也不习惯。” 沈承聿道:“不好。” “嗯?” 宋明珂疑惑地看了看他,然后又拿了一点干净的纱布。 沈承聿道:“你该挑几个信得过的人陪在你身边。”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毕竟我总不在京中,无法时刻都留意着你。” 宋明珂睫毛微微颤抖。 她不去看沈承聿,只是低声道:“……我会武功的。” 沈承聿摇了摇头,“这与武功无关。” 宋明珂道:“好罢,我知道了。” 她将那没有处理好的淤血都清理干净,给沈承聿仔仔细细地上了药。 沈承聿又想到了宋明珂对他说过的话。 对于他自己而言,迟允此人是造不成什么威胁的。但是他对宋明珂的执念太过于深刻,沈承聿也保证不了他到底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总是不放心的。 不过也好,她开了府,就在自己的眼皮下头,也算是能照顾到她一些。 -- 作者有话说: 昨天忘记请假了我裂开来 第28章 讨要 宋明珂将绷带打了个结,然后道:“好了。” 沈承聿淡淡道:“多谢。” 宋明珂轻轻摇了摇头,下意识地看到了他披露在外的肌肤。 沈承聿的肤色并不算白,大概是因为常年征战习惯了风吹日晒的缘故,他的肌肤甚至有些粗糙。除了他肩上的伤,还能看到一些遗留在他身躯之上的大大小小的疤痕,有的早已结成了淡粉色的痂。 那些伤痕,爬在他堪称完美的身躯之上,如同一道道可怖的虫一般,让人不忍直视。 沈承聿将衣服穿好,低声道:“害怕了?” 宋明珂道:“没有。” 好歹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过是一些伤疤而已,又怎么可能吓得到她呢? 宋明珂才不会承认她有那么一点点心疼。 “沈承聿。”宋明珂轻声唤他。 沈承聿将自己的身躯往摆在软榻上的枕垫上一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才道:“嗯。” “谢谢你。” 沈承聿道:“谢我什么?” 宋明珂双手放在膝盖上,又成了那副规规矩矩的样子,她顿了一下道:“谢谢你今日替我解围。” 宋明珂知道,沈承聿的人脉是极广的。他的智慧不仅仅体现在沙场这一方面,甚至朝中很多官员都不知道,平时对朝中政事根本不加置喙的沈将军,其实什么都清楚。 在前世,沈承聿也利用他的人脉帮了宋明珂许多。虽然宋明珂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比如今日汤师禄汤家一事,宋明珂就完全不知道沈承聿竟然早已提前布好了局。 只是宋明珂明白,他无论如何布局都不会害自己,这一点就够了。 沈承聿闻言,也只是不在意地勾了勾唇角,“不客气,”他将手一伸,道,“谢礼呢?” 宋明珂愣了愣,“什么谢礼?” 沈承聿随手扒拉了一只藕荷色的小绣 墩架在自己的胳臂下头,那画面看起来十分违和。他道:“微臣帮了长公主这样大的忙,长公主难道就没有什么表示?” 宋明珂警惕道:“本宫没钱!” 沈承聿看她提起了钱就一副守财奴的样子,不禁心中发笑,面上却不动道:“微臣要你的钱做什么?” 宋明珂道:“那你要什么?我的东西可都是皇兄赏给我的,不能动。” 她转念一想,然后试探道:“要不我叫小夏将‘承影’拔出来给你?” 沈承聿一听,面无表情道:“你觉得我会喜欢迟允的东西么?” 这没良心的小姑娘。 沈承聿简直想看看她的心肝究竟是不是黑色的,这又贪财精明又没良心的样子简直和她那个皇兄如出一辙,一看便是亲兄妹。 居然还要送他“承影”! 且不管那是谁的东西,那一下他可是用了八成的气力,她以为那是拔萝卜呢,说能拔出来便拔得出来么。 宋明珂似乎也觉得不好意思,于是低下头道:“不如这样罢,本宫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可谢将军的,便赠本宫亲身一礼,谢将军大恩大德。” 于是宋明珂起了身,柔雅一礼,那微微歪着头曲着膝的样子倒是看得沈承聿愣了一下。 然后沈承聿道:“……就这?” 宋明珂理直气壮道:“别人可没有这待遇呢。” 沈承聿听到“别人”两个字,轻轻地笑了一下,只不过那笑容转瞬即逝,他板着脸又道:“不行。” “你休要得寸进尺。” 沈承聿长腿一展,大有“大爷我今天还就得寸进尺”的意思,然后道:“不如这样罢,我也不要旁的东西,我只要人。” 宋明珂马上接道:“不行!青梅跟了我十多年了,不能给你!” 躲在一旁装鹌鹑的青梅:“?”筆趣庫 所以到底关她什么事? 沈承聿 无奈道:“我要青梅做什么,我又不需要侍女。” 宋明珂看他。 沈承聿道:“我府上负责做饭的云叔近日回了老家。” “嗯,所以?” “所以,”沈承聿揪了揪小绣墩上的绒毛,惹得宋明珂给他乱动的爪子来了一记飞眼。他接道,“我吃不上饭了。” 宋明珂瞪大了眼睛,似乎就要笑出了声。 沈承聿道:“不许笑。” 宋明珂就生生把笑憋了回去。 然后她问:“……然后呢?” “然后,”沈承聿漫不经心地道,“我听说长公主的厨艺很是不错。” 宋明珂:“……” 她前前后后前世今生加在一起活了四十多年,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厨艺很不错。 沈承聿支起了身子,看着宋明珂的眼睛,他那深邃的眸子中是一片静谧的深湖,没有一丝波动。 他的嗓音是低而厚的,没有什么起伏的声调中此刻融了一丝几不可闻的诱哄。 “不知长公主可愿为我洗手做羹汤。”筆趣庫 他猝不及防地靠近,宋明珂没有防备,就撞进了他一双黑色的眼眸之中。 殿内安静无声,连宋明珂下意识地用手指扭绞衣裙的声音,和她佩戴着的钗环轻轻碰撞的声音都十分清晰。 宋明珂还能嗅到他身上那淡淡的药香,混合着他独有的青檀香气,不浓烈也不呛人,很是好闻。 她张了张嘴,道:“……我不会下厨的。” 沈承聿道:“不,你会。” 宋明珂瞪他。 好歹是个将军,这人却非要和地痞小流氓学。 掉价! 宋明珂转头不看他:“吃坏了肚子本宫可不管。” 这是答应了。 沈承聿展颜一笑,道:“好。” -- 作者有话说: 青梅:这碗狗粮老娘不吃谢谢,请让我独自美丽不要突然cue我谢谢14号请个假大家端午快乐呀记得吃粽粽 第29章 下厨 沈承聿很快便走了,事实上,他来到凌玉宫除了喂了几只鱼也没干了什么有用的事情。 宋明珂又叫青梅将他的官服外衫拿走了。沈承聿看着那明显洗涤过了并好好地熏过香的衣服,似笑非笑地看宋明珂一眼,然后又被宋明珂狠狠地踩了一脚。 然后,宋明珂亲眼看着他翻出了凌玉宫的宫墙,那脚法之利落动作之熟练不禁让宋明珂怀疑他是不是经常偷偷摸摸地混进宫中没事找事。 沈承聿前脚刚走,宋明珂后脚就犯了愁—— 金丝雪泥南瓜盅到底要怎么做?碧螺老干火腿鸭汤又要怎么熬? 这些菜她倒是吃过,可沈承聿要她亲手给他去做,这也实在是难为人。筆趣庫 于是宋明珂问青梅:“青梅,你的厨艺好不好?” 青梅摇摇头:“主子,奴婢做点儿小点心还可以。” 宋明珂叹了口气。 青梅道:“主子,这是沈将军交给您的事情,您应该自己完成。” 宋明珂气道:“可是本宫不会!” 青梅道:“不会了您可以学嘛,俗话说得好,要想拴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就得拴住这个男人的嘴。” 宋明珂:“?” 这话怎么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对劲? 宋明珂无语道:“青梅,答应我,少看那些不三不四的话本子。” 青梅摇摇头:“不,奴婢说的那句话摘自《如何征服大渊权臣壹佰招》。” 宋明珂:“……”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宋明珂想了想,转身往自己的寝殿走去。 青梅疑惑道:“长公主,您去哪里?” “换衣服,去御膳房。” == 宋倾岚回了宫,由着林婉遥为他脱下了外衣,脸色沉闷地坐在了矮榻上。 林婉遥将衣衫挂好,又为宋倾岚将琉冕摘了下来,整了整他的领口,温声问道:“陛下还在生气呢?” “如何不生气,”宋倾岚冷声道,“他们当真是放肆,朕不该放过他们的。” 林婉遥勾住了宋倾岚的手,手指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手背,直到宋倾岚翻过手与她 十指相扣。 她道:“陛下无需动怒。既然陛下已经下了旨意便不必抱有悔意。陛下心怀江山,仁德天下,区区一个汤家又怎能让您烦恼?” 宋倾岚闻言,面色变得柔和,道:“你说得对。” 林婉遥轻声道:“汤家也好,袁家也罢,他们今日敢做出这种种作态,无非是仗着秦家在背后撑腰,想要试探陛下您的态度罢了。” 林婉遥出身世家,是十分了解那些人的想法的。 这些世家仗着他们自身影响力广,在朝中的根基也够深,在宋倾岚这样年轻的皇帝面前摆摆架子,伸伸手也算对他的提醒——毕竟他们历经了几朝又得先皇赏佑,他们觉得皇帝也该是个识趣的。 可他们实在是不够了解宋倾岚。 如果宋倾岚是一个愿意乖乖被世家势力左右的君主,那么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启用迟允、徐向哲以及沈承聿这样的新贵力量。 要知道,这些新贵虽然没有家族势力鼎力帮持,但他们背景干净,又没有什么权力上的纠葛,是最适合与世家抗衡甚至推翻簪缨王朝的存在。筆趣庫 而且,陛下也大有将他们几人培养成心腹的趋势。 宋倾岚道:“是啊,且让他们猜去罢。” 林婉遥将头轻轻地靠在了宋倾岚的肩上,道:“至于秦相,陛下更是不用担心。” 宋倾岚挑了挑眉:“哦?怎么说?” “秦相为官多年,自是心思复杂沉稳,只不过老成有余却是功利心与私心太强,不易被轻松掌控。” 宋倾岚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下巴,作思虑状。 “私心太重,便会对权力抱着一种特殊的执念。所以便会……” 宋倾岚淡淡道:“权倾朝野,功高震主。” 林婉遥眉眼弯弯,抬起头看着宋倾岚,道:“臣妾可没说过,皇上莫要冤枉臣妾。” 宋倾岚笑了笑,点了点她的鼻子宠溺道:“你呀,朕怎么可能怪你。” 林婉遥微微低下了头,继续靠着宋倾岚的肩。 她已经说了许多,此时恰好闭了嘴不再多提。 毕竟她虽入主中宫,却也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 宋倾岚又如何不懂林婉遥的意思? 他早就明白也是时候削回一些秦正广的权力了。与此同时,他也需要一个人来制约秦正广,以免出现秦家一家独大只手遮天的情况。 宋倾岚也不再去谈论那些沉重的话题。他道:“景辰今日如何?” 林婉遥道:“晌午与元希玩儿了一会,现下累了,嬷嬷带回了宫中睡下了。” 宋倾岚无奈地摇摇头。 林婉遥道:“辰儿也是太贪睡。一日十二时辰,这小东西能睡去八个时辰,臣妾管不了,还是陛下来罢。” 宋倾岚道:“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何苦那样为难他,由着他去。” 林婉遥装作愠怒地掐了一下宋倾岚的胳膊,道:“男子汉大丈夫怎可如此娇惯。” 宋倾岚道:“辰儿才三岁,怎就不能娇惯?” 他接着道:“你与辰儿,朕都要好好地宠着。” 林婉遥害羞地揪了揪他的衣袖,道:“陛下又在取笑我。” 女子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连自称都忘却了。 宋倾岚回过身,摒弃了其他消极的心思,轻轻地将林婉遥揽在了怀中,道:“怎么会取笑你。” 林婉遥拍了拍他乱动的已经游走到了腰间的手,娇嗔道:“陛下,现在还是白天呢。” 宋倾岚低头嗅了嗅林婉遥身上的茉莉花香,低声道:“没关系,反正没人敢过来……” 林婉遥反身去推他,还没等说话,就听门外传来了一道脆生生的声音。 “皇兄,你在吗?” 宋倾岚立刻放开了林婉遥,那正襟危坐面色严肃的样子不禁让林婉遥笑出了声音。 她伸手替宋倾岚整理好了袖子和头发,宋倾岚这才道:“在。” 宋明珂开了门,伸头探了进来,面容上带着一点讨好。 林婉遥笑着问道:“珂儿怎么了?” 宋明珂进了门,双手放在了身后,道:“皇兄皇嫂,你们饿不饿啊?” --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就要准备冲刺10w字啦 第30章 珍重 宋倾岚摸了摸肚子,还真觉得有些饿。今日走得匆忙,他确实也没吃什么东西。 他道:“还真是有些饿了。” 宋明珂叫青梅将食案搬过来,把菜品放到了桌子上,然后神秘兮兮地对宋倾岚和林婉遥摆手。 宋倾岚过去一瞧,差点没吓了一跳。 他看了看宋明珂,酝酿了很久才道:“珂儿,这是……” 宋明珂道:“没错,这是我亲手做的,你们快来尝尝。” 宋倾岚:“……” 他提起筷子,夹起了一块看起来疑似黑炭的不明物体,酝酿了一下才艰难道:“……这是排骨?” 宋明珂道:“是的。” 宋倾岚又捞起了一勺颜色十分难以描述的秘制液体,“这又是什么?” 宋明珂道:“南瓜盅啊。” 宋倾岚惊了:“你管这叫南瓜?” 宋明珂不好意思道:“虽然它的颜色不太雅观……嗯,但是我尝过,味道还可以的。” 宋倾岚表示严重怀疑。 林婉遥见状,微笑着道:“本宫突然想起来凤鸾殿还有些事未处理,就先走了。” 宋倾岚抬头道:“不许走!婉遥!婉遥……啧。” 宋明珂看着林婉遥逃也似的身影,然后又笑眯眯地转向宋倾岚:“皇兄?嗯?” 宋倾岚额角上滴下了一滴冷汗。 他试图转移话题:“嗯,珂儿怎么突然想起亲手下厨?” 宋明珂道:“心血来潮嘛,皇兄你就替我尝尝罢。” 宋倾岚见没躲过去,只能拿起羹匙视死如归地看着面前那盅中的土黄色物体,动作缓慢地舀起了一勺。 然后宋倾岚对宋明珂道:“珂儿,告诉你皇嫂,朕爱她。” 宋明珂:“……” 至于吗至于吗! 虽然这几道菜的颜色确实不怎么样,但是味道真的还可以啊! 这时,还没等宋倾岚动嘴,门外就传来了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父皇,父皇!” 宋倾岚如蒙大赦,放下羹匙清了清嗓子。 宋景辰蹬蹬蹬几步便跑了过来,他身上的衣服有些歪扭,整个人像个小奶团子似的,粉嫩红润的小脸蛋 衬得小男孩仿佛是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嬷嬷,嬷嬷腿脚慢了些追不上宋景辰,只能在他身后唤着:“小殿下,您可慢些呀。” 宋景辰停了下来,回头等嬷嬷追上了自己,再一回头看见了宋明珂二人,直接略过了宋倾岚对着宋明珂伸出了手臂:“皇姑姑,要抱抱。” 宋明珂笑了,将小小的团子抱到了自己的膝盖上,又摸了摸他的头。 被忽略了的亲爹宋倾岚:“……” 宋倾岚微笑,不动声色地放下羹匙,道:“辰儿不是去睡了?怎么醒了。” 宋景辰道:“父皇,儿臣饿啦!” 宋倾岚掩盖不住脸上的笑意道:“那快来罢,你皇姑姑为你做了很多好吃的。” 宋明珂:“……” 宋景辰正是贪嘴的年纪,再加上他本人又是个小馋猫,一听有好吃的眼睛便亮了起来:“哪里有好吃的?” 宋明珂瞪了宋倾岚一眼,然后低头哄着宋景辰道:“辰儿乖,姑姑做的点心不好吃,姑姑带你去御膳房吃更好吃的东西好不好?” 宋倾岚挑了挑眉。 好家伙,原来他这妹妹还真是来故意坑他的。 宋景辰闻言,难过地低下了头,强行将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憋了回去,才瓮声瓮气道:“可是辰儿想吃,姑姑是不是只想给父皇吃好吃的?”筆趣庫 “这怎么可能呢,”宋明珂看他努力地不掉豆子的样子,心都软成了一片,掏出手帕为他擦了擦小脸,“姑姑有什么好的一定先给辰儿。” “真的吗?”宋景辰坐在宋明珂的腿上,抬头看着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仿佛还有点委屈。 宋明珂点点头,“当然呀。” 宋景辰抽了抽鼻子,抱住了宋明珂的袖子又蹭了蹭,道:“那我想吃姑姑做的饭饭。” 宋明珂哪里不依?她笑着应了,亲手为宋景辰盛了一小碗羹汤,拿起了羹匙舀了一点点送到了宋景辰的唇边。 宋景辰吃下,整个人都开心了起来,雀跃道:“姑姑,真好吃呀!” 宋明珂掐了掐他的 小脸。 宋倾岚看着宋景辰如此依赖她的样子,也不禁跟着笑了笑,清澈的眼眸中盛满了温和的情感。 谁知,宋景辰趁着宋明珂不注意,转头对着宋倾岚得意地笑了笑,而等宋明珂看向他时,他又变成了满脸无辜的天真模样。 宋倾岚:“……” 这小崽子。 从小就是这个谄媚又欠揍的样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宋倾岚心中泛起了淡淡的忧伤。 结果这一小碗的南瓜蛊,宋倾岚是半点都没沾上唇,倒是大部分都被宋景辰吞下了肚。 小东西吃饱喝足便觉得满意了,他赖在宋明珂的怀里不肯走,又起了困意,于是揪着宋明珂的袖子便开始哈欠连天。 宋明珂由着他去了,低低地哄了好一会,果然宋景辰就那样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他靠在宋明珂的怀中,软嫩的小手还揪着宋明珂的头发。宋明珂也没有抽出来,只是一只手抱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动作轻柔又慢。 宋倾岚低声道:“把他送回去罢,不然醒了又该磨人。” 宋明珂摇了摇头。 她自认不是一个念旧的人。 往事固然不可追,但是重活这一世让宋明珂明白,很多人与很多事往往在错过了以后便再也无法追回。 前世,宋明珂对宋景辰并没有十分亲近。筆趣庫 宋景辰倒是十分喜爱自己这个皇姑姑,从他会说话开始,到他慢慢地长大,有了自己的心思,他们的距离也随着宋明珂自己的疏离变得越来越远。 宋景辰十岁后,变得沉默寡言。她还记得还没有褪去婴儿肥的小男孩,小小年纪就已经出落得十分优秀,也俨然朝着一个合格的储君前进着。 但他总是那样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想要像从前那样与自己亲近,可却再也不能。 直到迟允独大,他被迟允囚禁在了宫中,他没有半点怨怼,只是默默地陪伴在父母的身边。 宋明珂不想重蹈覆辙,她只想趁着身边的人都在时,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后果 秦家。 中堂之内,秦家众人回字排开坐在秦正广身侧,秦术一人俯首跪在地上,干瘦的身形微微晃动,显然有些体力不支。 屋中的气氛十分压抑,除了秦家大嫡子秦江拨弄手中佛珠发出的声音,便是一片沉闷。筆趣庫 秦正广坐在首位,面色冷肃让人看不出个所以然。秦术口干舌燥,微微抬起了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被秦正广冰冷的眼神给逼得将话头咽了下去。 秦术缩了缩脖子。 秦正广端起茶杯,细细地品了一口,放下杯盖才道:“说罢。” 秦术唯唯诺诺道:“儿子不懂……” 秦老太君闻言,用她手中的黑木兽头拐杖杵了杵地面,横眉冷怒道:“你这蠢物,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装傻充愣,不成器的竖子!” 秦术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也甚是委屈,想了想又壮胆道:“我……我也不过是想在父亲面前争个脸面,而已。” 秦正广皱了皱眉头,将手中的茶杯狠狠一撂,那白瓷碰撞的声音吓得秦术津了津肩膀。 “你争的是何种脸面?你险些将我秦家装了进去可知道?” 秦术面色青了青,道:“请、请父亲赐教。” 秦正广震声道:“你以为那长公主是个废物么?能当上飞花卫指挥使的女人你以为她是个手不能提的花瓶?你想暗算她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脑子!” 秦术一听,父亲果然全都明白,他惊惧之余转念又一想,道:“可、可是父亲,长公主不是都放过了汤家,这事儿也该过去了罢……” “过去个屁!” 秦正广没忍住骂了句脏话,然后道:“你真以为她留着汤家人的命是因为心地善良?那个女人手底下沾的血比你喝过的水都多,你脑子能不能放清醒点!” 秦术愣了。 他道:“这这……” 旁边的秦江手中拿着一串檀木佛珠,他清俊的面容上挂着淡淡的无奈。他见自家二弟还是一副没搞清楚状况的样子,只能温声道:“二弟,你可知飞花卫是做什么的?” 秦术想了半天,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秦江道:“飞花卫是一个替皇上把持京中所有情报的地方,换句话说,它也是皇上的眼睛。” “你今日唆使汤家生出这样的事端,你觉得,长公主她会不会查出来?皇上 他会不会知道?” 秦术好像想通了什么,愣了半天,面上终于浮出了慌乱的神色。 “皇上根本不会在乎这件事是否真的与父亲有关,”秦江接道,“你既是秦家人,便要与秦家共进退,你想要撇清关系却是不可能的。” 秦术心中害怕,只能强装镇定道:“皇上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对咱们家如何的罢?” 秦正广冷哼:“朽木!” “他当然不会对咱们家做什么,”秦江摇了摇头,道,“可你忘了,咱们这位圣上最喜欢秋后算账了。” “一次两次倒是没什么,可若是时日长了,你再捅出个什么不得了的篓子,你说届时的秦家会不会就是今日的汤家呢?” 这话算是言重了,但也不是危言耸听。 秦江已经将话说得十分明白,若是秦术再不懂那也不必再跪在这里了。秦术两股战战,终于磕头道:“父亲,孩儿知错啊,孩儿只是一时糊涂,想、想着教训一下长公主,能为父亲分忧,孩儿真的不是有意为之啊父亲!” 秦正广道:“原本我已经与苏家商议好,今日只是想试探一下皇上的态度,你还妄想去教训长公主?实在不知天高地厚!” 秦术欲哭无泪:“父亲,这不是孩儿的主意啊!这,都是那个吕子英!是他指使儿子这样做的!” 秦正广眼中精光一闪。 秦夫人高氏坐在一旁,看着自己千娇百宠的儿子如此卑微,也坐不住了,低声道:“老爷,您看,术哥儿他也确实是受了他人蒙蔽,这件事也确实不能全怪他呀。” 秦正广怒道:“你还好意思说,这都是你亲手教出来的好儿子!” 秦老太君闻言,也道:“高氏,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术哥儿做错了事情该当受罚,怎可横加袒护。” 高氏一见自己的夫君与婆婆齐齐谴责自己,没有办法只能低下了头低声道:“是,妾知错。” 秦正广不再理她,看着秦术,心中也有些悲凉之色。想他在朝中叱咤风云这么多年,家中怎么教出了个这样的儿子? 秦正广道:“你这竖子,今日犯了这样大的错,必须受罚!下去领家法,月钱全扣,一个月之内每日去佛堂抄经,不许踏出府中半步!” 对于一个男子来说,被禁足的痛苦却是无法忍受的。秦术 只能跪在地上求饶道:“父亲,儿子知错,儿子真的知错啦!母亲,母亲您帮帮儿子啊!” 高氏不忍,却也无权过问,只能将头微微瞥在一边不再去看。 “至于这件事,”秦正广轻哼,道,“你三弟自会帮你处理,你也不必再过问许多。” 秦术愣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向坐在一边默默无闻的秦家三郎秦敬。 秦敬面皮白净,眉眼并不突出。他的发髻整洁,衣物也拾掇得十分干净,只是整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如果不是秦正广提及了这人,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秦敬嘴角噙着笑,全然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秦术张了张嘴巴,看了看其貌不扬的秦敬,又回过头,指着秦敬道:“可、可是父亲,他也不过是一个病秧子,他凭什么能够……” “闭嘴!” 秦正广怒道:“你还敢指着你三弟!你若是有你三弟一半的觉悟,今日他就不用跟在你身后替你收拾残余!” 秦术还想道:“可是父亲……” “没有什么可是!” “老爷,”高氏见秦正广动了这样大的怒火,也不禁眼中带泪道,“您何苦至此?您今日下了这样的决定,可让术哥儿今后在弟妹面前如何自处?” 秦正广挑眉道:“你这是在怪我?” 高氏慌忙道:“妾不敢。” 秦正广哼道:“我们秦家男儿想要自处只能靠自己,他秦术自己没有出息又能怪得了谁?还有——” “张口闭口便是病秧子,全然把兄友弟恭吃进了肚子里,这便是你平日教导出来的结果吗?!” 高氏瞪大了眼睛。 她倏忽流下了眼泪,道:“老爷,妾冤枉啊,妾从来没有教过术哥儿这些啊!” 她哭得真情实感,倒是让人觉得有些怜惜。 秦正广冷眼看着她做戏。 作为秦正广的正妻,大部分时候高氏都满足他对一个正妻的所有要求。必要的端正大度,与容人的雅量,都能让他不必为后院内宅的琐事烦忧。 秦敬的生母去得早,于是他就将秦敬名义上养在了高氏膝下。这些年高氏对于秦敬,不能说是尽心尽力,起码表面功夫是一定会做到位的。 可让他失望的是,她在私下却能对秦敬放出这样的厥词。 这让秦正广很是失望。 --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谋害 秦正广瞥了瞥惺惺作态的高氏,不想再说什么,怒而拂袖离去。 高氏用绢帕抹了抹脸上的泪,转头对上首的秦老太君道:“老太君,这些年妾对敬哥儿如何您也是看在眼里的,妾怎么会那样做呢。” 秦老太君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啊,以后且对敬哥儿好些罢。” 高氏顿了顿,似乎有些不理解,瞄到老秦老太君的神色也只能讪讪答道:“是,妾明白了。” 秦江扶着老太君走了。高氏犹豫了一会,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秦敬,也离开了。 只留下了还跪在地上的秦术和沉默不语的秦敬。 秦术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灰。却见这时秦敬起了身似乎也要转身离去,便直接拦住了他道:“站住!” 秦敬停下,抬眼去看他。 秦术愣了一下,秦敬这个病秧子,他拢共也没有与他交谈过几次,但也隐约听母亲提起过他这名不见经传的三弟。 他这三弟虽然是个病秧子,但好像很得父亲的器重。 明明他就是个庶子。 凭什么他能得到父亲的偏爱? 秦术觉得相当不服。 他揪了揪秦敬的衣领,道:“你不要得意,我告诉你,父亲他是不会对你另眼相看的,你死心罢!” 秦敬淡淡地看了一眼秦术气急败坏的脸,那张脸因为嫉妒变得有些扭曲可怖。秦敬只是道:“放开。” 秦术用了力气,将他狠狠一推,同时松开了揪住秦敬领口的手,导致秦敬一个没站稳后退了两步摔倒在地。 秦术啐了一口:“呸,晦气的东西!” 秦术一溜烟地跑了。 秦敬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子后头,他低下头看了看那灰白色的地砖,似乎在想什么,好一会才缓慢地起身,然后拍了拍衣服。 秦敬若无其事地走出了中堂,途中遇到了几个路过的小丫鬟,她们看着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根本没有半点恭敬的样子。 秦敬好像根本没看见他们一般。 他步履平稳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前,眼神左右瞟了瞟,确定没有什么人跟着自己后,才关上了门,挂好了门阀。 屋内陈设十分简单,散发着一股苦涩的中药味。东侧坐着一张龙争虎斗水墨画屏,掩住了屋内大半的光。筆趣庫 秦敬来到画屏前,突然低声道:“主子。” 画屏内投出了一道人影。 那人影身形高瘦,看起 第33章 灭门 汤付霜走在街上,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看阴暗的天。 天空之上乌云密布,大片大片深灰色的云霭将耀目的阳光遮了起来。远处风声大作,湿闷的空气好似随处可见的黏胶,堵住了人的胸口,让人直喘不过气。 街上的吆喝声渐散,因为要下雨,路旁的住户都将晾晒在门外的衣物与蔬菜肉干都撤回了屋中。 唯有几处小摊还在忙活着。 空气中糅杂着糖葫芦、炸糕、蒸小笼包以及各种各样食物的香气,还有几个小孩子驻足在一个糖人摊子前头兴致勃勃地瞧着。 汤付霜路过这小摊子,定睛瞧了一会,想着家中小妹很是喜欢这些可爱精巧的小玩意儿,于是便叫摊主为他吹了一只小兔子。 汤付霜一手捏着那只小兔子,一手拿着叠摞成包的中药,又抬了抬头,天上的乌云仿佛已经逼到了他的眼前,空气沉得仿佛能挤出水来。 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 汤付霜放慢了脚步,他突然觉得那些陌生的面孔都在斜着眼睛看他,那种感觉好像是睥睨又好像是打量,让汤付霜觉得非常不舒服。 汤付霜心里没由来地一慌。 远处闷雷轰隆作响,浪涛滚滚拍打在天边的云岸之上。 嗒、嗒。 冰凉的雨水落在了汤付霜手上的糖人上头,顺着小兔子的耳朵直到痕迹消失。 汤付霜加快了脚步。 他心中那不详的预感在扩大,呼号的风声刮在他的耳膜之上让他分不清东南西北。 快一点、再快一点。 汤付霜能够听到自己的喘息,随着他的脚步还有那逐渐暴躁的雨水,一点一点地强烈清晰了起来。 汤付霜回到了家门前。雨帘顺着厚重的木门之上的纹路而下,那扭曲的痕迹如同嘲讽的笑纹,摆在人的面前,避无可避。 门内寂静无声。 轰隆、轰隆。 雷鸣电闪。 汤付霜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上前叩门,却无人回应。 他心中想,或许是家人都在忙,无暇顾及自己。 嘎吱。 汤付霜扶着被雨水浸得冰凉的门钉,推开了门。 院内一片空旷,雨水将原本开在地上的嫩植冲刷出了一片墨绿的色彩。地上几片花瓣零落,艳红如同鲜血一般,挂在这黑白一片的景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父亲,母亲?” 汤付霜唤了唤。 冷意泛着凉气顺着风被汤付霜吸进了肺里,他下意识地咳嗽了几下,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却听不到任何回应。 “父亲——” 汤付霜一边走着一边呼唤,回答他的只有静谧得诡异的空气。 汤付霜突然停下脚步。 他看着廊下砖石缝隙之中缓缓流下的鲜血,忽然感觉眼前的光都被铺天盖地的云幕夺去了。 汤付霜踉踉跄跄地向血迹源起处跑去,滑湿的地面让他站不稳,腥软的泥土打到他的衣角处,溅起了一朵朵花。 血腥味越来越浓。 后院是一片鬼狱修罗之景。只见地上尸体遍布,有的堆摞在一块形成了一座小山,那血液染红了他们的衣衫,又顺着他们的身躯流到了地面,被搅进了黑色的泥土之中,不见踪迹。 那些人,有的是汤家的婢女,有的是家丁,还有……还有…… “啪嗒。” 手中的糖人被丢弃。 汤付霜“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的头发被打湿贴在了他苍白的脸上,如同一条条形迹驳杂的蛇。 汤付霜张开嘴,却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一只手生生扼住发不出声音。 他手脚并用地上前,拨开那一堆血肉模糊的尸山,终于,在翻找了很久之后,他看到了一具被掩盖在下面的小小的尸体。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女孩。 汤付霜将她翻了过来,看着她那与自己有七八分相像的脸,颤抖的手想要去触摸她,却始终无法做到。 汤付霜觉得自己的血液都是冷的,他沙哑着嗓子试图去呼唤自己的妹妹:“小雪……” 汤付雪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汤付霜似乎想到了什么,赶忙奔向堂内,却见自己的父母也躺在了地上,没有了生息。 全家上下,一百二十余口人。 顷刻化为尸山。 汤付霜痛苦地揪住自己的发髻。他跪在地上无声地哀嚎着,那一波又一波的雷雨如同震天的锣鼓一般,将人仅剩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狠狠敲碎。 苍天? 苍天无眼。 汤付霜趺坐在门框之上,只觉手脚都是冰凉的。 “还有没有活口?” 汤付霜猛然听到前院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一个激灵便回过神,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回到屋中躲到了衣柜之中。 大雨滂沱,两个黑色的人影逐渐走进了后院。他们二人拿着剑,见到了尸体便捅上了一下以免留下活口。 “没有了,全死了。” “行。” 其中一人随便撕了一截衣裳,虚虚握在剑身上头一撸,将上头的血迹与碎肉擦了个干净。 “操,卷刃了。”另一个人道。 “干完活就赶紧走罢。” 领头那人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牌子,“啪嗒”一声将它扔到了地上。那牌子咕噜了几圈,然后便安静地趴在了那里。 当然,藏在柜子中的汤付霜是看不到这一切的。他只能隐约地听到门外二人那简短的对话。ωww.xSZWω㈧.NēΤ 汤付霜的手指狠狠地抠住了衣柜内的木刺,只有那激烈的疼痛感才能让他从这滔天的恨意中拔出一丝清明。 血顺着手指流下,汤付霜黑暗之中红着一双眼,却一声都不吭。 然后他听到门外人说:“先等会儿,我再进屋看看。” --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剧毒 汤付霜眉头一跳,只听那人缓步进了屋子,他无情地跨过冰冷的尸体,一点一点地巡视搜查着已经成了一片狼藉的卧房。 这人走向了衣柜。 汤付霜看不到那人的行踪,只能感觉到他一直在衣柜附近徘徊。他屏息敛声,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按捺住冲出去的冲动。 突然,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贴着汤付霜的面庞直捣黄龙而来,那细碎的被砍碎了的木屑飞溅到他的脸上,刮得他生疼。 汤付霜摁住自己的膝盖才没能叫出声。 黑暗中,他能看到那长剑近在咫尺,上头还残留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那血曾经属于汤家人,曾经属于他的亲人。 汤付霜紧紧地咬住牙齿,因为太过用力,原本柔软的下唇被生生咬破。突如其来的铁锈味溢满了口腔。 不能动,不能发出声音。 再忍一忍。 汤付霜如此告诫着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将手中剑一拔,走出了屋。 “走,没事了。” “嗯。” 汤付霜听到门外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脱力一般地推开了柜门,重重地蹒跚了一下,险些直接摔倒。 汤付霜顺势跪在了地上,没有力气了便直接趴了下来。他一点点向自己的父母爬去,够到了汤师禄的衣角,手指上的血迹将那水边染上了脏乱的颜色。 屋外闪电逼仄,一瞬间的雷光将昏暗的天色照得有如白昼。 汤付霜无声地哭泣着。 许久许久以后,汤付霜终于颓然地站起了身。他手脚笨拙,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彳亍着。 “嘎哒。” 他脚下似乎是踢到了什么东西。汤付霜顿了顿,涣散的目光好一会才聚焦了。 他的脚边躺着一块木牌。 汤付霜俯下身,捡起来,擦掉了上头的水渍,借着闪电的微光看清了上头的字。 直系暗卫,隶属飞花卫。 汤付霜看了好半天。 飞花卫? 原来竟是飞花卫吗? 飞花卫……飞花卫…… 长公主。 汤付霜的脑海中突然现出了这三个字。这三个字慢慢地如同皮筋一般被拉扯撕裂,“啪”地一下崩飞开来,狠狠地抽打着汤付霜的神经。 内心狂啸的仇恨如同一泼热辣的油,燎原千里片刻不见灰烬。 汤付霜将木牌狠狠地捏在手中,关节处泛出了白。 ==== “长公主,”青梅轻声道,“张大夫到了。” 青梅将张霖引到了宋明珂的桌前。张霖放下手中的药箱,行了个礼道:“草民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抬头一看,这医者看起来是个老者,虽鹤发苍白却是眸光明亮,一副精神矍铄的样子。 宋明珂道:“先生快快请起,今日邀您前来不是为了别的,本宫想请您为这孩子诊上一诊。” 她将张霖引到宋景辰的床前。 张霖是听了吩咐办事的,他十分懂得到了真主子的眼前最应该遵循的原则便是少说多做。于是张霖没有说什么废话,只是微微俯下了身查看了一番。 这时,青梅将宋明珂拉到了一旁。 “主子,”青梅低声道,“杨潜想见您。” 宋明珂皱眉,无缘无故的他见自己做什么?不过杨潜向来不喜欢做多余的事情,于是宋明珂道:“他现在在哪里?” “他说一个时辰后在长生山脚下的茶肆等您。” 宋明珂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举步上前问道:“先生,这孩子的情况如何?” 张霖抚须,眯了眯眼。 这孩子尚年幼,却见面色红润皮肤光滑可知平日必定养尊处优娇生惯养,再加上他身上的衣饰,张霖能够判断出来这孩子的身份至少在亲王之上。 皇亲国戚的事情,没有人敢妄下定论,毕竟这和自己的性命息息相关。 宋明珂见张霖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道:“先生但说无妨,本宫绝不怪罪。” 张霖沉吟了半晌,道:“好罢。长公主请借一步说话。” 张霖随着宋明珂二人来到了一边,道:“请允许草民问一个问题。请问,小殿下近日是否十分嗜睡?” 宋明珂想了想,宋景辰最近确实非常贪睡。刚开始她还以为只是小孩子春困犯了,就在刚刚,她猛然想到前世之时宋景辰也曾有过这样的症状。 宋明珂不禁暗自懊恼——她为何就没能早些想起来呢? 宋明珂道:“是,大概有两三日了。” “那便是了,”张霖点点头,道,“依草民之见,这是用了金松草的结果。” 宋明珂挑了挑眉。 “金松草不算剧毒之物,”张霖接道,“只不过这下毒之人十分高明,没有选择一次性使用很大的剂量——草民仔细想过了,这毒物极有可能一半来自于口服,一半来自于外物。外物由金松草致人意识松散,口服酒精催化,即成慢性毒物。” “外物?”宋明珂皱眉。 “比如——香。” 宋明珂捏了捏下巴,思忖了一会。她想到了什么,又道:“不对,先生。金松草遇高温毒性可解,香料经过熏燃必定使金松草的毒性蒸发。” 张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笑了笑,抚了抚胡须道:“长公主博学广知,草民佩服。” 宋明珂谦虚一笑。 “有时候这香也不必经高温熏燃。”张霖缓慢道,“只需要将其制成香囊,随身而戴,与其他香料混合,怕是一般人都无法分辨出来。” “长公主未雨绸缪,幸好提早发现了这个症状,不然等到那毒细细渗入到小殿下的五感之中,轻则致人精神紊乱痴傻癫狂,重则——” 张霖叹了口气,却是不再说了。 宋明珂如何不懂? 若是真的等到那毒蔓延到了宋景辰全身,怕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 由此可见下毒之人的阴狠。 宋明珂强行按下了心头的怒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四平八稳:“那么先生,您可有什么办法?” “自然是有的,”张霖道,“草民即刻开一副药方,公主每日着人煎熟至半碗的量,小殿下每日午膳后服下,大概一个大周期便可痊愈。” “多谢先生。” 张霖很快便把方子开好,宋明珂叫青梅仔细地收好了,又赏了张霖一只大红封。 张霖也没有推辞,收下后道:“长公主若有什么需要草民的地方,尽管着人来城北茶水摊后的医馆寻我,草民恭候。” “本宫明白。” --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主使 青梅千恩万谢地送张霖出了门,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回来了。 宋明珂坐在床边,抬头看了一眼,问道:“没有被别人看见罢?” “您放心,小夏亲自送大夫回去的,都是宫中最隐蔽的道儿。” 宋明珂点点头。 她道:“青梅,把方子给我。” 青梅将方子交到宋明珂的手中,却见她虽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还是能觉出忧心与急切。于是青梅道:“可怜的太子殿下……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东西,真是该下地狱!” 宋明珂冷笑:“下地狱可比落到我手里好多了。” 青梅缩了缩脖子:“主子,您别这样,怪吓人的。” 宋明珂叹了口气,摇摇头,又为宋景辰盖好了小被子,摸了摸他的小脸。 她起身道:“青梅,叫小夏备车,本宫要去找杨潜。” 青梅眨了眨眼:“主子,您不带奴婢去吗?” 宋明珂摇了摇头,道:“辰儿需要人伺候,换别人来我总是不放心的。杨潜那一边小夏陪我同去即可。” 青梅看了看床上脸色苍白的宋景辰,也义愤填膺道:“主子您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照顾太子殿下!” 宋明珂点点头。 一个时辰后,长生山脚下。 长生山算是皇城之外郊区处最高的一座山。这长生山之上建了一间不大的寺庙,每逢时节总有富贵人家的哥儿姐儿选择到这山上踏青觐香。 长生山上常年松柏长青,无论冬夏此处总是翠莹莹俏生生的一片碧色,朱颜辞镜花辞树,可这长生山上的植被却好似长生不老一样。 许是上午刚下过暴雨的缘故,整个山下空气清新又宜人。 一处简单的茶肆坐落在山脚下。 四周翠竹半掩,偶有风声顿起,吹刮竹叶沙沙作响,送来了阵阵茶香。 宋明珂就着小夏的手从马车上下了来,简单地打量了一下那茶棚,便走了过去。 茶棚的生意还不错,时常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出入往来。装扮得低调的宋明珂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哟,这位客官,”小二打眼一瞧,机灵地上前道:“您想用些什么?” 宋明珂道:“来一碗凉茶,多谢。” “好嘞!” 宋明珂打量了一圈,很快就从一堆江湖人士书生商人中寻到了杨潜。 却见杨潜这厮正坐在一位姑娘的面前,笑嘻嘻地捧着人家的小手,舌灿莲花地说着些什么。 他依然是那副德行,折扇被他别在了腰间,一脸欠扁的笑让人打眼一看就能断定这人不是个花花纨绔便是江湖骗子。 很明显,杨潜他二者都占了。 “哎呀,”宋明珂走近,就听到杨潜道,“姑娘你有才啊。” 那姑娘羞红了脸,低下了头,用另一只小手掩了一下微弯的嘴角,道:“公子何出此言?” “你看啊,”杨潜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她葱白的指尖,道,“中指修长纤细,说明什么,说明姑娘玲珑通透,心灵手巧呢。” 姑娘被他唬得一愣愣的,眨了眨眼道:“呀,公子算得真准!” “嗨!”杨潜毫不在意地一摆手,道,“还有更厉害的,来,咱们看看你这掌纹……” “咳咳。” 宋明珂轻轻地咳了咳。 杨潜抬头一看,却见是自己顶头那位主儿一脸冷漠地看着自己,于是厚着脸皮道:“哎呀,姑娘,真不好意思,在下约的人来了。” 姑娘愣了愣,回头看了看宋明珂,又看看杨潜,愠怒地将手抽了回来,起身道:“哼,就知道你是骗人的!登徒子!” 杨潜道:“嗳,嗳,你别走啊,我那香囊可别忘了,我等着呢!” 于是他换来了姑娘一声轻啐。 杨潜还怪留恋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这姑娘的小手可真嫩,像那水豆腐一般滑软,真是绝了。 宋明珂不动声色地来到他对面坐下,道:“怎么样,大师要不要给我也看看啊?” 杨潜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倒是想吃这位的豆腐了——可他要是真的敢这么做,他觉得自己第二天一定会身首异处下场凄惨,上半身被迟允挂在城门里,下半身被沈承聿挂在城门外,供全城百姓欣赏这千年奇观。 杨潜还想多活两年的。 宋明珂也不逗他了,只道:“又出了什么事?” 杨潜拿起茶碗大口饮了下去,将其放下,用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汤”字,然后又在上头打了一个叉。 宋明珂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抬起头紧紧地盯着杨潜,低声道:“你确定?” 杨潜挑眉道:“您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您不能质疑我的能力。” 宋明珂皱眉。 原来汤家还是被灭门了。 她原本想的是,这一世将汤家保下来,也就算是保下了汤付霜,时间长了徐图缓之,也许汤付霜会为自己所用。 前世汤付霜算是一个很麻烦的人物。 他被灭门之时是十六岁,跟在迟允身边短短几年就展现出了他惊人的才干与能力,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迟允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接班人培养。 这个人,凭借着自己毒辣的目光与刁究的计谋,曾经几度让自己的飞花卫陷入了不小的危机。 而这一世,汤家还是被灭了门。 宋明珂思忖着——原来还是没能救下来么? 宋明珂抬头,这时小二将凉茶端了上来,宋明珂道了谢,又问道:“可知晓是何人所为?” 杨潜勾了勾嘴角,面上现出了一丝张扬的得意之色。这恰到好处的颜色挂在他俊毅的面容上,尽显风采飞扬,芝兰玉树之姿。 “这你可问对人了。” 他又用手指蘸了蘸水,缓缓地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 宋明珂低眼一看,只见上头写着“秦三”。 杨潜手指点了点桌子,等着宋明珂惊讶又佩服地夸赞自己,却见宋明珂看过后,面色平淡,好像早就知道幕后之人一般。 杨潜坐不住了,问道:“我的大小姐,你不觉得惊讶吗,你难道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宋明珂道:“哦,我知道了,没什么问的。” 杨潜:“…………” 他咬牙切齿低声道:“难道你不觉得可疑吗?这位,”他指了指秦三这两个字,又顺手把它抹掉,道,“这位的秘密可多着了,你真的不想问我吗?” 宋明珂道:“哦。” -- 作者有话说: 乌鱼子回头看了一下我错字好多以后我会尽量多看几遍捉虫的qaq 第36章 宝物 宋明珂又不是不知道,秦家三少爷秦敬,表面上是个毫无存在感的病秧子,实则秦家大部分的暗部势力都掌握在这个人的手中。 并且大部分时候,秦术闯出来的祸端,都需要这个秦敬出手平息,不然这些年过去,秦正广的官场生涯底下早就积攒了一堆污垢,光是他这个宝贝儿子就够他喝上一壶。 看来这次秦敬依然为秦术扫清了尾巴。他采取了最为激烈残忍也是最有效的手段——只要汤家人不在,就不会有人把秦术供出来,毕竟死人是不会告状的。 除此之外最有意思的是,人们所熟知的那个唯唯诺诺的秦敬,也并不是秦敬本人。他不过是用来迷惑外界,混淆视听的“鱼目”罢了。 上一世发现这个秘密的人是杨潜。尐説φ呅蛧 所以这一世,杨潜依然调查出了这些秦家秘事,宋明珂也并不觉得奇怪。 杨潜“啧”了一下,觉得十分无趣。他道:“你这女人当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难怪这么久了还嫁……嗯……” 宋明珂踩着他的脚面狠狠地捻了捻。 杨潜低着头,憋了半天,道:“嗯,给劲儿。” 宋明珂:“……” 宋明珂轻哼,转头不再去看他。 杨潜偷偷地动了动自己的脚趾——这小娘们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力气可真是不小啊。他道:“你最近小心罢,我感觉这事儿可能是冲着你来的。” “怎么说?” 杨潜道:“如果你是幕后之人,”他手指指了指被抹掉的秦三,“你做了这件事,可你又不想让别人知道是你做的,那你该何如?” 宋明珂沉吟了一下。 然后她道:“栽赃。” 杨潜打了个响指。 “所以啊,您可长点心罢,”杨潜拿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将盘子向宋明珂推了推,“嗯,这绿豆饼不错。” 宋明珂看了看那冒着热气的点心,心中却在分析着。 是啊。 以她对前世的秦敬的了解,他极有可能将这件事情直接推到自己的身上。 宋明珂心中冷笑。 许是觉得热了,杨潜将腰间的折扇拔了下来,展开扇了扇风,道:“不过你这生辰宴过得也真是艰难啊,据我所知想对你下手的就有这个数。” 他直接伸出了一个巴掌。 宋明珂才不在乎。 杨潜看她那毫不在意的样子,凑近道:“说起来我可知道,您收到了不少好玩意儿,听说还有名剑‘承影’啊?” 宋明珂道:“怎么?你喜欢啊?” 杨潜瞪大了眼睛,看着宋明珂,好像她的头上插了二十根分叉的拂尘。 “大小姐,”杨潜痛心疾首道,“那是‘承影’啊!试问,这世间会有任何一个会武功的人不喜欢它么?会么?” 宋明珂淡淡道:“你喜欢就送你罢。”如果他拔得出来的话。 杨潜拍桌道:“爽快!从现在开始我为您马首是瞻,这辈子我就跟定你了!” 宋明珂:“……滚。” 说到贺礼,宋明珂就不由得想到了沈承聿送自己的那块玉佩。宋明珂近了近,对杨潜勾了勾手指。 杨潜看她神秘兮兮的样子,不禁凑近道:“怎么?” 宋明珂将那块同心扣拿出来,放到杨潜的手上,道:“你见得多,帮我看看这东西。” 杨潜拿起来研究了一下,过了一会那眼睛便冒着绿光不错珠地死死盯着这同心扣,如果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宋明珂都怀疑他当场会流出口水来。 “这东西你从哪儿弄的?”杨潜问。 宋明珂含糊道:“一个朋友送的。” 杨潜感激涕零地握住宋明珂的手:“请问你这位朋友姓甚名谁,我不想努力了。” 宋明珂:“……” 她把手抽了出来,道:“可有什么说法?” 杨潜爱不释手道:“如果在下没猜错,这应该是传说中的龙凤化形同心扣。” 宋明珂总觉得耳熟。 杨潜自顾自道:“传说,这同心扣一分为二共有两枚,一枚为龙制,另一枚为凤制。当年咱们大渊的开国皇帝以这半块玉和半壁江山为聘,迎娶了开国皇后,后来这两枚玉扣在传国的过程中就丢了。” “没想到啊,”杨潜啧啧称奇,“我居然能再次见到这种东西,这可真是开了眼了。” 宋明珂道:“那确实是十分珍贵了。” “何止珍贵?就这个小东西能买下半个皇城你知道么?嗯……不过这另一半儿在哪儿?” 宋明珂尴尬地垂下了眼皮。 她想起来了。这玉扣是沈承聿家的传家宝啊。 至于这另一半,自然是在沈承聿手中了。 宋明珂将玉扣拿了回来,珍重地收好了,道:“我也不知道。” 杨潜叹道:“啧,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落到你手里……” 宋明珂微笑看他,杨潜接道:“那可真是锦上添花,相得益彰啊!” 宋明珂懒得和他贫。她将张霖开好的药方给了杨潜,道:“按照这上头的方子抓好药,送到凌玉宫,越快越好。” 杨潜叹了口气:“哎,来活儿了不是,谁让咱听吩咐办事呢。” 宋明珂踹了他一脚。 ==== 梨花宫。 袁惊若手中做着女红,穿针引线之际一幅莲下鸳鸯图便跃然而上。 殿内香烟缭绕,袁惊荷神情专注,动作优雅,仿佛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手中的绢帛上。 “嘶。” 袁惊若手上吃痛,放下针线,只见白皙的手指肚之上冒出了一滴鲜红的血珠。 身旁的杜若道:“娘娘……” “无事。” 袁惊若用嘴巴嗦了嗦血珠,口中腥甜之色弥漫。她皱了皱眉,又放下了手。 杜若道:“娘娘,您似乎心中有事。” 袁惊若摇了摇头,“没什么。” 袁惊若总觉得心中不是十分安稳。 这些天,她也得到了消息说是宋景辰这几日已经成功出现了中毒的症状,而目前为止皇帝和皇后也没有起疑心。 毕竟谁会对一个年仅六岁的小皇子起疑心呢? 想到自己的儿子宋景堂,袁惊若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明明她的儿子最先出生,是真真正正的大皇子,可皇上非但没有对这个儿子展示出多余的关爱,并且还在宋景辰出生后,将原本属于宋景堂的那一份爱也夺走了。 袁惊若怎么甘心? --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沈府 宋明珂坐在马车上,掀起了帘子。 街上车水马龙的景象在缓缓后退,人们走在街上议论着最近朝堂上的热点话题。 宋明珂眯了眯眼睛,将帘子放下。身旁有两只小手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奶声奶气道:“姑姑,我们还要多久才到呀?” 宋明珂摸了摸宋景辰的头,小孩子的头发软得不像话,落在手心有种奇妙的触感。 这孩子最近太黏自己了。 也不能全怪他。 因为香嫔的事情,宋明珂承认自己有些草木皆兵的意思了。这些日子她总是要经常去宋景辰的宫中陪伴他,有时候干脆就在他宫中处理飞花卫的事务。 所以这几日,宋景辰俨然已经从十分喜爱跟随姑姑身侧变成了没有姑姑就会哭闹的状态。 这让宋倾岚非常开心——因为这就表示他有更多的时间能够和林婉遥亲近了。 宋明珂叹了口气,道:“很快就到了。” 宋景辰还是有些蔫蔫的。最近他一直在用着张霖的药方调养身体,但多少还是有些没养回来。他趴着窗口,轻轻地掀开一小条缝隙,却见外头路边有几个小姑娘跳着皮筋,那娇甜的笑声传到了宋景辰的耳中,让他愣了愣。 宋明珂以为他是羡慕着外头小孩子这自由的生活,于是将帘子放下道:“辰儿累了就枕着姑姑的腿睡一会儿罢,嗯?” 宋景辰却回头道:“姑姑,我是不是要有妹妹了?” 宋明珂笑容僵在了脸上。 好半天她才艰难道:“辰儿为什么这样说?” 宋景辰绽开了个笑道:“是父皇告诉我的。” 宋明珂:“……” 这没正行的皇帝在孩子跟前儿说什么胡话呢! 宋景辰还兴奋道:“姑姑,我的妹妹会不会很可爱呀?” 宋明珂尽管无语,还是笑着答道:“会的。” “那我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 宋明珂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不禁逗他道:“那姑姑怎么办呀?” 宋景辰被难住了。 这厢宋景辰正纠结着到底是要偏袒他的姑姑多一点,还是偏袒他未出世的妹妹多一点,那边马车一顿,却是到了目的地。 宋明珂拍了拍宋景辰的屁股:“咱们到了,下去罢。” 宋景辰被小夏抱下了马车,抬头看看,阳光落在那两个烫金大字“沈府”上头,看起来十分显眼。 宋景辰眨了眨眼。 宋明珂也就着小夏的手下了车。她看看宋景辰站在沈府门口面前有些无措地看着高高的牌匾,笑道:“怎么了?” 宋景辰牵住了宋明珂的手,道:“姑姑,这就是沈叔叔的家吗?” “是呀。”宋明珂笑着点点头。 是的,宋明珂带着宋景辰来了沈府。 前几日应了沈承聿的约,今日宋明珂自然是来赴约的。宋明珂约摸这一来就得大半天,有些不放心宋景辰,所以便把这小团子带着了。 宋明珂让小夏和难得露面随行的白歌把马车里的箱子都搬了出来。里头林林总总都是宋倾岚赏给沈承聿的东西。 长公主借着这个由头代替陛下来看望“风寒未愈”的沈承聿,合情合理。 宋明珂摸摸宋景辰的头,道:“去叩门罢。” 宋景辰心里老大个不乐意。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看沈承聿不顺眼,非常不顺眼,光是站在他家门口就让宋景辰浑身难受。但是作为一个合格的讨姑姑喜欢的孩子,他还是不得不倒腾了小腿,上前去叩门。 宋景辰够不到门环,只能用力地敲了敲。 过了一会,门开了。 一个面容稚嫩的小门童开了门。他探出了半边身子,平视了一下,却没看到敲门者,刚想关门却听到下方有孩童的声音道:“您好。” 门童低头,却看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站在门口,玉粉可爱,十分招人喜欢。 门童不自觉就放软了语气:“你好啊。” 宋景辰笑弯了眼睛,道:“这里是沈府没错儿罢?劳烦哥哥通传一声,本……我和我的姑姑来看望沈叔叔啦。” 门童疑惑地抬了抬头,却见台阶下一妆容华贵面目姣好的女子带着几个仆从微笑着站在门前,旁边还停着一辆低调的蓝巾马车。 门童笑着问:“那么你的姑姑是哪位呢?” 宋景辰神秘兮兮道:“我姑姑姓宋。” 书童一愣,心中有了撇,回身恭敬道:“请稍等。” 他回了府去通传,宋景辰又回到宋明珂身边,讨好地扬起了头。 宋明珂摸了摸他的小脸。 过了一会,大门又打开。一个满面喜气双鬓花白的老管家迎了出来。 徐叔喜笑颜开道:“这可真是失敬,不知长公主莅临,老奴有失远迎!” 宋明珂看着徐叔沧桑的脸,也是有一瞬恍惚。她认出这个人好似是沈承聿府里的管家,跟了沈承聿二三十年,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人了。 徐叔唤了几个家丁将小夏他们怀里的箱子接了过去,又看了看宋景辰,道:“这是……” 宋明珂低声道:“这是太子殿下。” 徐叔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诚惶诚恐抱拳道:“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他伸手一引,道:“殿下和长公主快快请进。” 宋明珂等人跟着徐叔进了沈府。 这不是宋明珂第一次来到沈府。其实前世之时,宋明珂倒是进过几次沈承聿家的院子。 堂堂一品骠骑将军的家,远没有外人想象中那样华丽端肃。入眼便是一片被拓垦过的空地,周遭一小片竹林拥着一块饱经风霜的石碑。 那石碑上头满是凌乱的划痕,有深有浅无规律可循,可见是平时练武切磋之时留下的。 前堂旁侧便是一处通往后院的榭亭。远处有几只鸟雀落到前堂飞檐翘角的屋顶之上,叽叽喳喳了片刻便振翅纷飞。 偶尔有一两个家丁仆从走过,也俱是神色恭敬静默无声,可见是严格遵守着规矩的。 对于一个朝中一品大员来说,这府邸并不算小,可却算得上是冷清的。 徐叔吩咐家丁将那些箱子好好收到库房,转头想要将宋明珂等人引到前堂正厅,道:“长公主请随老奴来,我们家大人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即刻便到。” 宋明珂道:“那劳烦您带我去书房罢。” 徐叔一听,这长公主在他一介布衣面前也没有端着自称,看起来又是那样随和,再加上她那美丽的容颜,心中不禁对宋明珂的评价飙升,脸上堆笑道:“好好好,那长公主便请罢。” --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书房 走了许久,徐叔领着宋明珂来到了书房门口。门口只有一个林冬守着,看到了几个人走来,便抱拳道:“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长公主。” 徐叔冲林冬使了个眼色,林冬领会,开了门道:“长公主请进,大人就在里头。” 宋明珂点点头,带着宋景辰和白歌就进了书房,留下小夏也跟着守在了门口。 徐叔用胳膊肘杵了杵林冬,低声道:“长公主真是个好人呐!” 林冬瞄了一眼小夏,看他只是冲他二人微笑示意并无怪罪之意,也笑着对小夏颔首,才用手挡着嘴对徐叔道:“您可别随便议论长公主,这是要被问罪的!” 徐叔讶然:“啊,说好话也不行啊?” 林冬严肃道:“不行,毕竟长公主是皇家的人。” 徐叔拍了拍林冬的肩膀,低声道:“那要是长公主成了咱们自己家的人,是不是就可以议论了?” 林冬:“…………” 他道:“徐叔你别闹,可不能冒犯长公主!” 徐叔一脸愁容道:“也不是徐叔瞎点那个鸳鸯谱,你说说,”他指着书房里头,“他多大了?多大了?二十六了,再不成家,我这把老骨头都要变成灰了,我着急啊我!” 林冬莫名其妙道:“那关长公主什么事?” 徐叔道:“你傻啊,你看看那小混蛋,这些年除了长公主,他正眼瞧过别的女人没有?” 林冬:“……” 还真没有。 徐叔鄙视地拍了拍林冬的肚子,道:“你啊,还是年轻。我去给长公主和太子看茶,你别乱跑啊。” 林冬无奈笑道:“好。” 众所周知徐叔在沈府的地位基本上可以说是一人之下,谁敢指使他做看茶的活?这人不过就是想偷偷摸摸地看戏去罢了。 宋明珂进了书房,先是打量了一圈,却见四周窗子支起,窗下搁了一张青龙木花几,上头放着一张还未完成一局的棋盘。窗外竹影婆娑,光影斑驳,风微动那竹叶随之起舞,发出了宁远的沙沙声。 书架之上大部分都是一些晦涩难懂的著作,要么就是一些枯燥无味的兵书。那些书类被摆放得整齐,可以看出来主人定是时常翻阅又倍加爱惜的。 宋明珂看看那些书,思绪陷入到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记得小时候,沈承聿还是太子伴读时,经常会与宋倾岚讨论一些旁人听都听不懂的问题,二人一辩就是一下午,宋明珂就在旁边荡着秋千,看他们论出个结果。 说起来,沈承聿也算是个饱读诗书的人。原本他也该是个开口就是风花雪月的翩翩公子,不知道怎么就歪成了一个敌人闻风丧胆的铁血大将军。 还真是造化弄人。 “来了。” 宋明珂回身,却见沈承聿坐在他那宽面翘头案后,手中拿着一份军报,神色淡淡地看着自己。 宋明珂愣了愣,还没说话,就见沈承聿朝着她旁边看了一眼:“太子殿下也来了。” 宋景辰瞪着大眼睛,看着案后那人,掐着腰道:“沈,嗯……沈大人,见到本宫了怎么还不行礼?” 宋明珂:“……” 傻孩子,这狗东西私下见到你父皇都不行礼,更何况是你呢。 宋景辰被沈承聿那眼神逼得有些害怕,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可是太子!威风凛凛的太子殿下!有什么害怕的! 于是他津着小鼻子与沈承聿对视。 结果沈承聿他连屁股都没挪窝,只是点点头道:“见过太子殿下。” 这态度是三岁小孩都可以一眼看穿的敷衍。 三岁小孩宋景辰:“…………” 他都要哭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宋明珂。 宋明珂狠狠剜了沈承聿一眼。 沈承聿挑了挑眉,表示无所畏惧。 宋明珂知道他还有公务要处理,也不再打搅他,只是坐在了一旁的圈椅上头,将宋景辰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宋景辰泪眼汪汪,又开始给沈承聿上眼药:“姑姑,沈叔叔他欺负我。” 宋明珂道:“他不敢。” “他敢,”宋景辰就这样当着话题主人的面大声控诉,“姑姑,我们不和沈叔叔玩儿了好不好?他好吓人,他会吃了姑姑的。” 宋明珂哭笑不得道:“不会的,叔叔又不是大灰狼,怎么会吃了姑姑。” 沈承聿在听到“叔叔”这两个字时,抬起了头,看着宋明珂的侧脸。 女子正值最好的年龄,如三月时分簇簇盛放的杜鹃,那样明丽鲜艳。 沈承聿收回目光,低下头看着手旁的茶杯。清澈的茶水映出了自己的容颜,他皱了皱眉,水中面容英俊的男子也跟着皱了皱眉。 ……原来是嫌自己老了? 沈承聿轻哼了一声。 于是他对宋景辰道:“等你走了,我就吃了你姑姑。” 宋景辰“哇”的一下哭了出来,又被沈承聿一个眼神把哭嚎都憋了回去,只能含着一双泪眼抱着宋明珂的脖子不放手。 宋明珂翻了个白眼。 她道:“大白天的吓唬孩子做什么,看你的军报去罢,不害臊。” 沈承聿道:“我可没吓唬他。” 宋明珂张了张嘴,骂道:“臭不要脸。” 少女的声音是甜软的,这一声训斥由着她的口中道出倒更像是娇嗔。沈承聿闻言这才勾了勾嘴角,又继续低头处理事务了。 宋明珂无语。 怎么会有人上赶着捡骂还笑得挺开心? 简直有病。 过了一会,徐叔进门奉茶。他进来转悠了一圈,慢吞吞地为宋明珂上了一杯香气浓郁的花茶,又给宋景辰端了一杯乳茶。 徐叔偷偷地朝着沈承聿挤眉弄眼,还朝着宋明珂的方向努了努嘴,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动作。 沈承聿看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徐叔瞪他:不成器的东西! 沈承聿:“……” 徐叔出了门,宋明珂端起乳茶,颔首示意白歌,白歌上前拿出一小根银针,探进了二人的杯子中,确认无毒,对宋明珂点了点头。 并不是宋明珂不相信沈府的人,只是他二人身份实在特殊,出门在外留个心眼总是好的,更何况太子若是真的在沈府出了事,沈承聿难辞其咎,宋明珂还是不想他受到牵连。wWW.xszWω㈧.йêt 暖风游弋,送来阵阵竹香。沈承聿安安静静地处理着军务,偶尔还用手中毛笔批复一两笔。 宋景辰就着宋明珂的手用光了一小杯乳茶,嘴边沾了一圈白色的奶渍。宋明珂掏出帕子为他擦拭干净,小孩子就冲她笑了笑。 宋明珂就捏了捏他的小鼻子。 沈承聿抬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祥和安静的画面。 宋明珂坐在窗边,外头灿烈的日光薄晕落在她的发髻与肩头,为她柔逸的身姿镶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她樱唇挂着浅笑,一双明眸之中如落花照水,荡起了一层一层醉人的涟漪。 她似是有所感,抬起头猝不及防迎上了沈承聿的目光。 宋明珂看他又用那样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自己,眼睫微动,脸颊之上飞上了一抹淡红,率先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沈承聿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和白皙的脖子,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和气 宋明珂假装没有感觉到那人的目光,摸了摸宋景辰的肚子道:“辰儿饿不饿呀?” 宋景辰低头摸摸宋明珂的手,惹得沈承聿又凉嗖嗖地瞥了一眼。他看到那小崽子与他得意地对视,眼神里明明在说:羡慕罢?酸不酸?你不行! 沈承聿长腿一展,将毛笔搁在一边,拿起了手边的竹骨折扇把玩着。 宋景辰转头道:“饿了,姑姑,我想吃云片糕。” “好,”宋明珂摸摸他的小脑袋,将他放在椅子上,道,“姑姑去给辰儿做好吃的,你就乖乖待在这里不要乱动,好吗?” 宋景辰张了张嘴——姑姑莫不是想把他留下来和沈叔叔独处罢? 宋景辰回头看看沈承聿,只见他对自己露出了一个十分平和的微笑,看得宋景辰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想说:“姑姑,我不……” 结果宋明珂放开了他直接走了出去。 宋景辰:“……” 宋明珂刚打开门,却见徐叔领着林冬撅着屁股趴在门口,发现是她站在门口立刻端正地站好了。 宋明珂忍笑,道:“这位……” 徐叔赶忙道:“老奴徐宽。” “那便唤您一声徐叔罢,”宋明珂将碎发别在耳后,自袖笼中拿出了一小枚金叶子放到了徐叔手上,“太子殿下想吃云片糕,还劳烦徐叔跑一趟了。另外,我想借贵府小厨房一用。” 徐叔哪里有不应的道理?他满口好好好、是是是,一个转身就屁颠屁颠地办事去了。 宋明珂微笑着看向林冬,林冬立刻领会,伸手引道:“小厨房在这头,长公主请随卑职来。” 话回屋内,宋明珂出门后,宋景辰就一改谄媚讨好作风,小手放在膝盖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摆足了太子的架子。 沈承聿手中折扇轻轻叩着桌面,另一只手伸出来对宋景辰轻轻勾了勾。 宋景辰一脸警惕。 直觉告诉他,不能过去。 这个沈叔叔是个大坏人,总喜欢吓唬他逗弄他,有时候还趁着父皇不在欺负他,最重要的是—— 宋景辰从他沈叔叔的身上嗅出了一种同类的气息——太子殿下表示,姑姑身边有他一个这样的男人就够了!再来一个,姑姑岂不是要被抢走了? 沈承聿见他不为所动,也不恼,只是低声道:“这云片糕啊……” 提到了吃,宋景辰那是一点都不戒备了。他双眼一亮,张了张嘴巴。 “还要属西街弄雪堂家的最好吃。” 宋景辰不由自主地倒弄了小腿,来到了沈承聿案头前。 “香甜软糯,入口即化。更重要的是……”沈承聿顿了顿,语速缓慢,“奶香味十足。” 宋景辰狠狠地咽了咽口水。 “殿下想吃吗?” 宋景辰重重点了点头。 沈承聿又露出了他那亲善的笑容,而被美食吸引了的宋景辰丝毫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只是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承聿:云片糕呢? 沈承聿将手边的兵法放到了宋景辰手上。 “给你两个时辰,将前三篇背下来,背不下来就不要肖想云片糕。” 宋景辰:“……” 他皱着一张小脸,看着那上头的字——他连字都认不全该怎么背哇! 他小嘴一瘪又要哭出来,结果沈承聿收起笑容冷声道:“把眼泪憋回去,你姑姑不喜欢没用的男人。” 宋景辰生生止住了泪水:“……” 他居然说他没用! 宋景辰被他气得够呛,但为了云片糕他也只能屈服在沈将军的淫威之下。他翻开那兵书仔细地读着,看了半天发现那上头居然满满当当都是沈承聿标记下来的注解,阅读起来非但没有半点滞涩,还十分通俗易懂。 于是宋景辰便这样兴致盎然地看了下去。 把这小孩儿糊弄得明明白白,沈承聿拿着折扇背着手走出了书房。他叫了几个贴身的暗卫进去和白歌一道护着宋景辰,又见门口的小夏对他抱了抱拳。 沈承聿轻轻颔首,慢悠悠地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打算去看看那掌勺的小厨娘忙成了什么样子。 沈承聿还没接近小厨房,便听到了里头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门口的家丁见他过来,赶忙想要行礼,被他抬手拦住了。 沈承聿刚跨进门,却听“啪嗒”一声,一条小黄鱼溜到了他的脚下,摇头晃尾地蹦跶着。 沈承聿:“……” 他抬头却见宋明珂腰间系着一条围裙,手里拿着一只锅盖挡在自己身前,锅中油烟滚滚,几条被折磨得翻来覆去的黄鱼碰撞锅壁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响。 沈承聿:“……” 给它们一个痛快不好么? 宋明珂拎着锅盖等那些鱼儿放弃挣扎,转头一瞧却见沈承聿斜靠在门框之上。 他今日穿着十分简单,一身玄青色窄袖直裾,严丝合缝的墨色腰封将其修长挺拔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 他手中折扇扇柄光润如玉,映得他那漂亮的手指更比竹骨入目三分。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不知道为什么,宋明珂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了这样一句诗。 美色当前,谁都想多看两眼。宋明珂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沈承聿,不禁目不错珠地盯着他,眼睛都发直了。 沈承聿冲着她勾了勾嘴角。 这一笑,那春风得意的“状元郎”顷刻间又携了三分风流痞气,宋明珂感觉自己呼吸一窒——这谁顶得住啊! 然后她听到沈承聿道:“鱼糊了。” 宋明珂鼻子一嗅,果然闻到了一股烧焦的气味。于是她赶忙手忙脚乱地去处理食材。 沈承聿抱着手臂看着她忙前忙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只是他还没有动作,就被宋明珂往外推了推。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宋明珂撵了出来。 沈承聿:“……”其实他还想帮个忙的。 大约一个时辰后,到了晌午时分。整个沈府也跟着活络热闹了起来。今日沈承聿叫林冬将桌椅都搬到了后院林榭旁,这一隅景色独好,竹林秀雅草木芬芳,旁侧鲤池澄澄澈澈,还有鹂鸟声声悦耳和鸣。 徐叔指挥着家丁将桌椅摆好,又对林冬道:“长公主还在忙活?” 林冬点点头。 徐叔踹了他一脚:“请个人去帮忙啊。” 林冬委屈道:“长公主不让啊,她非说自己来。” 徐叔讶然:“天老爷,长公主可真是贤惠啊!” 林冬:“……” 他看着徐叔那咧到了耳后的嘴角,很想提醒他:醒醒,醒醒,人家可还没过门呢。 --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亲眷 过了一会,几个家丁将新鲜出锅的菜品端了上来。宋明珂这一桌菜也算是像模像样,颜色鲜艳喜人,只消一眼便让人食指大动,更别说那琳琅珍馐散发出来的香气也让人垂涎三尺了。 沈承聿循着香味便过来了。他看了看这一桌的精致菜肴,又叫人添了几坛好酒。 徐叔在他身边,看着他眼角堆起的笑意,虽然不明显,但却是很久都难得见到的。应该说,自沈承聿独自出了家门后,徐宽就没有见过他露出这样轻松的笑意。 沈承聿打小父母便不在了,他的奶奶白老太君又当爹又当娘,将这孩子辛辛苦苦拉扯起来,也算是平安地长大了。许是原生家庭命途多舛的原因,沈承聿从记事开始就展现出了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与稳重。 心事也多。 好在太子与长公主都是好相与的,幸好他幼年有过一段伴读的经历,不然以沈承聿那个闷葫芦的性子,现在不知该歪成什么样子了。 徐叔微微叹了口气,转身抹了抹眼角的晶莹。 宋明珂端着最后一盘白玉西蓝花,来到桌前,就看到了沈府众人其乐融融的样子。 沈承聿这人规矩少,府邸中的规矩也少,此时家丁侍卫有的倒酒有的摆菜,还有的在旁侧剪了一两根花枝插到瓶里,端的是十分热闹和睦的景象。仦說Ф忟網 宋明珂一时愣在那里。 徐叔眼尖,赶忙过去将菜接过,道:“长公主快快落座,大家都等着您呐!” 宋明珂被徐叔推到了座位上,坐在了沈承聿身旁。她抬眼一看,却见大家都一脸笑容十分和善地看着他们二人,不禁有些疑惑。 沈承聿垂下眼睑,侧头看着宋明珂。大抵是因为辛苦了许久,她的额头上还浮着汗珠,乌黑的鬓角被沾湿贴在耳边,衬得她带着红晕的小脸柔和得像天边的云。 宋明珂抬眼看他,微微一笑。 沈承聿目光定在她水嫩嫣红的唇瓣上,眼中浪涛翻滚,汹涌澎湃。 宋景辰由着白歌小夏他们牵着自己的手,向这里走来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幅景象:皇姑姑泪眼汪汪神情害怕地看着沈叔叔,沈叔叔虎视眈眈呲着嘴巴对姑姑露出了又尖又长的獠牙。 宋景辰颠颠跑了过去,爬到了宋明珂的腿上,伸出自己的小手啪嗒一下捂住了沈承聿的脸。 众人:“……” 宋明珂则是直接笑出了声。 宋景辰的手很小,只堪堪地捂住了沈承聿高挺的鼻梁。沈承聿慢条斯理地把他的小爪子扒了下来,道:“殿下的书可背完了?” 宋景辰挺挺胸脯,又拍了拍道:“那当然!” 沈承聿道:“听听。” 宋景辰刚想张嘴,却又觉得他为什么要听这个人的话?可宋景辰转眼一看宋明珂正坐在沈承聿的身边,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不禁给自己鼓了鼓劲,清了清嗓子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察也……1” 宋明珂微微讶异。 宋景辰一向都是个聪颖的孩子,这她一直是知晓的。那《兵法》篇幅虽短,其中谋略智慧却不言而喻,也不知沈承聿用了什么方法,竟让调皮的宋景辰静下心将这么深奥的书背了下来。 宋景辰一边背,一边斜着眼睛偷偷地看着宋明珂的表情——他要让姑姑知道,他才不是没用的男人! 宋景辰背到“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2”时,一个家丁快步走了过来,道:“大人,大人,我买到云片糕了,排了好久呢!” 宋景辰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家丁手上的小纸包,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咽了咽口水接道:“其用战也、也……云片糕。” 众人齐齐愣了一下,而后便轰然大笑。 宋明珂笑着点了点宋景辰的鼻子,惹得宋景辰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地揪了揪自己的袖子。 这也不能怪他啊! 谁能抵挡得了云片糕的诱惑呢? 沈承聿也不再逗宋景辰,只是唤了徐叔以及在场的暗卫家丁们齐齐落座,不到一会儿这桌子旁便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圈的人。 沈府也一向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家规,所以沈承聿只道了一句“开饭”,大家便提着筷子拎着酒杯笑开了。 “这笋丝真是不错!” “这松鼠鱼才是一绝,长公主厉害哇!” “你把那肘子给我留一半儿成不?” 几个人因为一盘水晶肘子的归处争论得不可开交,这边宋明珂看看沈承聿,他瞧着这一桌子的菜,却迟迟没有动筷。 宋明珂心中忐忑。 她问道:“不合你的口味吗?” 沈承聿皱了皱眉,看着眼前的金玉红丝虾仁,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守在凌玉宫的青梅在这里,一定会直接当场翻个白眼——这个人又开始了。 宋明珂心头一跳,却听沈承聿道:“伤口疼。” 他话音刚落,原本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众人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伤口疼??? 不知道是谁,今日一大早在院子里练剑又干废了一块石碑,那个时候他的伤口为什么不疼? 该配合沈将军表演的亲卫/管家/家仆们决定对沈将军那鳄鱼的眼泪视而不见。 宋景辰瞪着大眼睛,看着沈承聿,大声戳穿他道:“你胡说,你骗唔唔……” 他还没说完就被徐宽塞了一块云片糕。 徐宽笑嘻嘻问他:“太子殿下,好吃吗?” 宋景辰咽下嘴里的点心,点点头。 “这都是您的。” 徐宽把纸包放到了宋景辰的手上,大有“快点吃罢多吃点东西好塞住你的嘴”的意思。 宋景辰被云片糕收买了,坐在宋明珂的腿上用得十分香甜。宋明珂皱了皱眉,下意识握紧了筷子道:“伤口疼?是不是裂开了?” 众人再次惊呆。 长公主她真的信了。 沈承聿轻轻别开了头,那微微蹙眉的样子似乎是真的被疼痛搅得心情低落。他低声道:“不是,就是疼。” 宋明珂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肩膀,换来了沈承聿一声闷哼。 徐叔在桌子下头用脚踹了踹沈承聿,用眼神示意:小混蛋,戏过了,你受伤的肩膀在另一头呢! 沈承聿抬眼,又面无表情地捂上了另一侧肩膀。 众人:“……” 这可真是太过分、太臭不要脸了! 宋明珂有些紧张,她也不敢再碰了,只能道:“那你怎么吃饭啊?” 沈承聿身边一个家丁端起了小碗道:“我来我来,我来喂将军……” 他后半句被沈承聿冰冷的眼神硬生生堵在了嘴里,于是他放下碗道:“呃,长公主来。” 1.出自《孙子兵法》 2.出自《孙子兵法》 --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查验 沈承聿眼中的冰碴子瞬间融化,他侧头看向宋明珂,那意思不言而喻。 宋明珂:“……” 大庭广众之下,这人真的不知道体统二字怎么写吗? 宋明珂看他明目张胆与自己耍无赖的样子,忽而眼珠一动,露出了个甜蜜的笑容。 她笑得狡黠,像一只小狐狸一样,伸出手来揪住了沈承聿的袖子,软声道:“将军。” 沈承聿低头看看她的手,指甲圆润可爱,蔻丹的颜色也映衬得恰到好处。他心中舒坦死了,面上却淡淡地答道:“嗯。” 宋明珂提箸夹了一样东西放到了他嘴边。 沈承聿看着那块黄澄澄的姜:“……” 坐在林冬身边的沈承聿手下亲兵之一狄秋扬不小心笑出了声。 然后他被林冬狠狠踹了一脚。 宋明珂娇声道:“这生姜最是温中驱寒了,将军风寒未愈,可得多用点儿呢。” 沈承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张嘴吃了下去。 宋明珂又夹了一块红彤彤的辣椒:“辣椒最是通顺肺气了,将军尝尝。” 沈承聿:“……” “这花椒……” “这折耳根……” 众人叹为观止地看着吃瘪的沈承聿。 怪不得他们将军能和长公主玩到一起去——这俩人都挺损的。 沈承聿直接握住了宋明珂的手。 宋明珂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微微一颤,险些将手里的筷子扔出去。 她愠怒道:“你做什么?” 沈承聿道:“我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疼了。” 沈承聿提起了筷子。 宋明珂噗嗤一笑,放下手,端起了碗,小脸上的得意是藏都藏不住的。 只有沈承聿的亲兵们欲言又止地看着宋明珂。 长公主啊,您可长点心罢。 那筷子都被将军嗦了好几口了,还在那得意呢,没看他们将军嘴角都要翘天上去了么。 沈承聿的作风严谨,很少有这样放肆手下的人纵情饮酒享乐的时候,所以大家今日都借着宋明珂的光,好好地喝了个痛快。 桌上的菜基本都被席卷一空,亲兵家丁们该醉的醉该走的走,桌边只留了沈承聿和宋明珂,还有昏昏欲睡的宋景辰。 宋明珂轻轻拍着宋景辰的身躯,嘴里还轻轻哼着摇篮曲。 沈承聿斜了身子,支着头看着她,眉目之间是化成了水雾的温柔。 他手中拿着酒杯,杯中的醪糟也随着她轻柔的歌声缓缓摇晃着。 沈清嘉进门,就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沈清嘉张了张嘴,然后走过去,看了看宋明珂怀里的宋景辰,附到沈承聿耳边低声问: “哥,这是你私生子?” 沈承聿道:“不许胡说。” 他眼神一直放在宋明珂的侧脸上没有挪开,听到了沈清嘉的话语,他眸子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孩子? 她好像很喜欢小孩子。 宋明珂一抬头,看到沈清嘉笑眯眯地站在沈承聿旁边,道:“嘉嘉,你怎么来了?” 沈清嘉顺势就坐在了沈承聿身边,笑道:“我来找兄长玩儿啊。” 宋明珂摇摇头,这沈清嘉什么都好,就是成日玩心太重,也没什么心眼,所以性子纯良又率真。 所以才会被那书生骗了去。 宋明珂垂下眼皮,心中思忖着这一世她就算动用自己的私权,也要为沈清嘉寻得一良配。 沈清嘉看着她那沉默不语的样子,皱了皱眉,又道:“珂儿,这孩子是谁啊?” 宋明珂道:“太子殿下……”她起身,道,“我先带他歇息一会。” 宋明珂抱着宋景辰走了,沈承聿给林冬使了个眼色,林冬便跟了上去。 沈承聿捏着酒杯,一饮而尽。 沈清嘉看着宋明珂那单薄的背影,脚步慢而细腻,婆娑细碎的光被她踩在脚下,一步便是一朵莲心绽放。 沈清嘉收回目光,她低声道:“哥哥,你不觉得珂儿不对劲吗?” 沈承聿胳膊撑着头没动,闻言只是自鼻子中懒懒地“嗯”了一声,“怎么说?” 沈清嘉眼中浮出了一丝茫然,半晌又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如何形容,就是……最近很少见到她笑,话也少了许多。” 沈承聿没有说话。 但他知道,沈清嘉说得是对的。 以往的她,尽管身负要职,每天也总面对着一地的琐碎,可还算得上是活泼明媚的,那双精致的眉眼上总是带着恣睢的笑,张狂得不得了。 最近她收敛了许多。 有时候,光洒到她的身上,却只能照出一道长长的孤影。她就在他们身边,沉默了也乖巧了许多,可又感觉离他们那样远。 咫尺天涯。 沈承聿又想起了那夜御花园,宋明珂对他说过的话。 他拧着眉,犹自陷入了沉思。 这边沈清嘉已经不再去想,她随手拿了一只虾球放进嘴里,腮帮子鼓着活像只小松鼠。她模糊不清道:“嗯,云叔的手艺又精进了!”小說中文網 沈承聿:“……” 这傻孩子。 沈府的气氛是和谐又温馨的,可京城一角的汤府之内就完全不同了。 京兆尹姚训沉着脸背着手,在这后院中缓缓地踱着步。 汤府一夜满门倾覆的事情早已经在京城传开,这几日城中百姓议论纷纷,几大世家却如同避祸一般躲着这件事走,生怕沾染上腥膻。朝中官员都有了十足的默契对汤府事件选择了三缄其口,没有人主动将它捧到水面上来。 刑部与大理寺互相踢皮球,于是这善后事宜也没了着落。 唯独长公主一人,昨日给他递上了消息,说是要他前来处理后续事宜,也不必在乎别人的目光。 于是姚训今日带了人来到了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的汤府。 姚训拧着眉,叫人将这一堆已经散发出了腐臭气息的尸山处理干净了。他抬头看看那还晴朗的天气,随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便回了中门大开的寝室中。 寝室中央躺着三具尸体,两大一小,衣物之上血迹斑斑,有的还沾染上了已经干涸了的土腥。 仵作刘忠柏站在一边,仔细地查探着三具尸体的情况。他抬了头,接过姚训递给他的帕子,抹了抹脸道:“多谢大人。” “如何?”姚训问道。 刘忠柏的回答没有让他意外:“就是很平常的手法罢了,很是利落干净,必是受过训练的。” 姚训点点头。 没有多余的信息啊。 --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跟踪 他心中叹息。 也就只有长公主敢挑在这个时候,明目张胆地指人前来查验了。 谁不知道这件事和秦家有着脱不了的关系?只是谁敢得罪秦家呢?费力不讨好不说,若是被秦家盯上了,保不好又是下一个汤家罢了。 吃饱了撑的才趟这浑水。 姚训也不愿在这里多呆,只吩咐刘忠柏道:“差不多了便走了罢,明日我挑个时间与长公主复命。” 刘忠柏抱拳道:“是,大人。” 刘忠柏看姚训的背影消失在后院,才低下头,小心翼翼蹲在了死去的汤夫人身边,轻轻地掰开了汤夫人的手指。 死人的手指是僵硬冰冷的,所以刘忠柏也花了许多力气才打开她的手掌。 苍白的手掌打开,上头躺着一方深蓝色的布条。 刘忠柏放轻呼吸,将那布条拿了起来。 上头沾了一些尸臭,刘忠柏却并没有半分迟疑。他轻轻拽了一下蒙在脸上的布巾,将那布条折叠好了,收进了怀里。 他起身,看着地上这三具尸体,又回头看了看空旷的院子。 伸出手指仔细地数了数,确认放在这里的尸体只有三具,刘忠柏皱了皱眉。 汤家的人也不算少,那些惨死的小妾或者是汤家二房三房都早被清了出去,而汤家最重要的这几个人都躺在这里。 但是刘忠柏发现了不对劲。 他发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汤家大儿子汤付霜的尸体。 刘忠柏将这一切都吞进了肚子,决定明天遇到了长公主的人再说。 待到姚训的人进来处理尸体,他才朝着他们颔首致意,离开了汤府。 姚训走得匆忙,脚步一顿便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过路人的肩膀。他回头道:“抱歉。”然后便加快了脚步往自己的家中走了。 那过路人捂着肩膀,半晌抬起了头,露出了他原本白净的脸。 汤付霜。 汤付霜走在街上,一身发了皱的袍子被他穿在身上,还沾了一点脏污。但平日最喜爱洁净的汤付霜如今却无暇顾及这些。 他走在街上,每日每日想的便是怎么接近宋明珂,这个问题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堵在他的胸口,迟迟无法得到个答案。 但是他发现,他做不到。 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弱小。 汤付霜痛苦地揪了揪自己的发髻。 仇恨的毒如同燃烧的草木一般吞噬了他心中的壁垒,一点一点地将最后一丝理智也尽数腐蚀。 复仇、复仇、复仇。 他的脑中无数次闪回着这样的冲动。走路时,吃饭时,就连做梦的时候,他的眼前都会浮潜出家人那苍白的脸。 汤付霜要被折磨疯了。 胸口的浊气居高不下,汤付霜走在路上,身形晃动,四肢都是麻木的。 “听说了没有,长公主今日去了沈府。” “啊?她去沈府做什么?” “听说是替皇上去看望沈将军呢。” “好家伙哇,这两个人一向横鼻子竖眼的,见着了怕不是得打起来?” “那咱就不知道了。” 汤付霜猛然一顿。 他路过了一个茶水摊,猝不及防地听到了这简短的对话,眼中瞬间燃起了一点火苗。 原来……宋明珂今日去了沈府? 汤付霜感觉自己的心重新跳动了起来,那原本干枯的血管又被奔涌起来的血流充盈了起来,无力的四肢被赋予了新的生机。 沈府…… 汤付霜没有任何犹豫,抬脚便往沈府的方向走去。 ==== 宋明珂牵着宋景辰往外走着,又顿了顿脚步回身道:“你们别送了,快回去罢。” 沈清嘉眨了眨眼:“我没有啊,我就是跟着我哥呢。” 宋明珂无奈地看着她。 沈清嘉上前搂主了宋明珂的手臂,道:“珂儿,你的公主府什么时候能修葺好啊?我等不及想天天见着你了,可想你了。” 宋明珂道:“想我也不给我写信?” 沈清嘉道:“啊,不是,我是替我哥说的。” 宋明珂愣了愣,微微低下了头,耳根又红了个透。 沈清嘉叹息地摸了摸她的胳膊——哎,真容易害羞。 沈承聿道:“沈清嘉,打一架?” 沈清嘉躲在宋明珂的后面,道:“我错了。” 她扶着宋明珂的肩膀朝着沈承聿做了个鬼脸,惹得沈承聿伸出手捏了捏拳头,发出了“咯嗒”的声响。 沈清嘉被他吓得哇哇大叫。 宋明珂回身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沈清嘉的额头。沈清嘉不好意思地抱着头,吐了吐舌头。 宋明珂继续往外走,却见沈承聿还跟着她,道:“不是叫你回去了?” 到了门口被那些探子看到了,回去不知又该怎么议论呢。 沈承聿摇摇头:“我也走。” “去哪儿?” “侯府。” 宋明珂旋即明白了。 严格来说,京城中一共该是有两个沈府的。一个是沈承聿的本家,也就是现如今的“安北侯府”,自从沈承聿继承了本家的家主后,这大沈府便改了名字,上头缀上了沈承聿的爵号。安北侯府中住着的都是沈家的亲眷,老太君或是沈承聿的直系叔伯,再加上各房的姬妾,这侯府倒也算是热闹。 第二个沈府便是此处了。此处虽没有沈承聿的本家大,但胜在清净,时常有沈承聿的亲兵或者亲信出入走动,基本没有谁家的眼线敢在这个府邸中徘徊。所以沈承聿现在大多时候都住在这个沈府里。 出了门,沈承聿很快就带着沈清嘉往安北侯府去了。 沈清嘉回头还朝着宋明珂挤眉弄眼,又指了指沈承聿,比了个“好”的手势。 宋明珂看了看古灵精怪的沈清嘉,朝她摆了摆手。 宋明珂带着宋景辰上了马车,缓缓地行进着。宋景辰靠在宋明珂的身边,一双眼睛又泛起了亮光,歇了这一阵子倒是让他更精神了。 宋景辰哼哼唧唧地趴在宋明珂的腿上,一会哼歌一会背诗,折腾了大半天也不嫌累。 宋明珂拿着一卷书,拍了拍他的胸脯,便由他去了。 过了一会,白歌在外头低声道:“主子,有人跟着我们。” --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求证 宋明珂将手上的书啪地合上。她道:“几个人?” “一个。” 宋明珂挑眉。 这一次出行,她也并没有隐匿行踪。所以很多人都知道她今日去了沈承聿家里。于是宋明珂又道:“会武功吗?” 过了一会,白歌道:“不会。” 宋明珂用将手中的书卷了起来,敲了敲手心。 有意思。 她心中突然有了想法,当机立断道:“白歌,往小道去,叫这附近所有的暗卫跟着,见机行事。” 白歌没有任何怀疑,立刻答道:“是。” 宋明珂掀起帘子,外头的光影映在她的脸上,将她清澈的眸子照得幽深不明。 汤付霜心跳如鼓,不停地变换着自己的位置,时而走在街上,时而看看摊贩上的小玩意,眼睛却时不时地留意着前头那辆马车。 马车行进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快步就可以追得上。但防止有人发现端倪,汤付霜还是保持了一段距离。 他就这样装作若无其事地跟着那马车。 直到街上的人烟逐渐稀少,路旁的植被也变得繁多葱茏,隐秘的林子中偶尔还传来了一两声虫鸣鸟叫。 汤付霜心中划过一丝疑虑。 这好像并不是通往皇宫的路。 汤付霜觉得蹊跷——那女人该不会发现他了罢? 汤付霜抬脚就要返回。 他虽年少,却也懂得凡事须得量力而行。世人皆知长霁长公主高深莫测,执掌飞花卫这么多年从未出过什么纰漏,如此滴水不漏的人,想要抓住她的空隙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与她正面交锋也无异于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大仇得报前,汤付霜还不想将他的小命搭进去。 汤付霜思虑了片刻,刚想转身离开,却见那马车停了下来。 他停下动作,赶忙躲进路旁的草丛中,隐藏住了身形。 却见马车上下来了一个少女。 汤付霜远远地看到那窈窕的背影,瞳孔微缩,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他的手不自觉地抓进了泥土之中,细碎的石块卷进了他的指甲缝中,硌得他生疼。 汤付霜浑然不觉。他只是紧紧地盯着那少女的动作,眼神阴鸷如同一头蛰伏的狼。 鼻间芳草的香气缭绕,汤付霜狠狠吸了好几口,好不容易让自己保持清醒。脑海中的声音告诉他,离开这里、离开这里,这是一个陷阱,那个女人就在等着自己靠近。 汤付霜心里明明这样想。 可他却掏出了藏在袖子中的匕首,一点点地从旁侧向宋明珂绕了过去。 汤付霜每走一步,就感觉自己的胸腔如同被鼓锤狠狠敲了一下一样。他的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可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直到来到宋明珂身后不远处的草丛中时,汤付霜甚至能听到自己那紊乱的呼吸。 呵嗤、呵嗤。 突然,汤付霜看到宋明珂一个转身,看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 汤付霜瞬间头皮发麻。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好像被生生遏止了。她的眼神冰冷又锐利,晚春的风吹来掠过了汤付霜的肌肤,立刻激起了一层小疙瘩。 在这一刻,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女人看见了他。 “出来罢。” 他听到了宋明珂的声音。 “本宫看见你了。” 汤付霜闭上了眼。 就在眼前,他的仇人就在眼前! 所有的理智随着燎原的火舌被湮灭成灰,汤付霜的脑海中徒留一句带着血丝的呐喊—— 杀了她! 他咬了咬颤抖的嘴唇,手中匕首一横,睁眼的一瞬间冷芒一闪,起身便向宋明珂冲了过去! “叮当。” 匕首落地。 宋明珂抬起头,看到白歌一个擒拿将汤付霜按在了地上。他的脸蛋原本是白皙的,只是被丛生的乱草割破了,血迹顺着他的脖颈向下淌,滴到了黑色的泥土中。 宋明珂缓步走了过去,摇曳的裙裾托在草地上发出了细软的声响。 她居高临下看着他,淡淡道:“我们终于见面了——” “汤公子。” 汤付霜听到她的称呼,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他急急喘了几口,将嘴里的土吐了出去,冷笑了一声没说话。 宋明珂也不生气。她看着神色狼狈又有些憔悴的汤付霜,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果然,汤付霜还活着。 到目前为止,汤家的结局和前世大体上是一致的。 汤付霜能看到她裙子上精致的牡丹,那金色的牡丹大片大片地连绵盛放,微风吹过,花瓣浮动,似有暗香袭来。 他沙哑道:“杀了我罢。” 宋明珂嗤笑。 她的语气似乎是有些奇怪:“本宫为何要杀你?” 汤付霜怒道:“你既是杀了我的全家,又何须说出这冠冕堂皇的话来!” 宋明珂道:“不是本宫。” 汤付霜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宋明珂重复了一遍:“杀了你家人的,不是本宫。” 汤付霜想都没想便否道:“这不可能!” 他尽力抬起头,去看着那华贵无双的女子。 她背着光站在那里,姿态高雅雍容。她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给自己,只是淡淡地平视着前方。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不是她? 长公主生性狠戾、手段残忍,是京城中名声最不好的女人!怎么会不是她呢? 汤付霜咳了几下,无声啜泣。 像是一只追寻着远方灯塔的小船,随着翻涌的海浪起起伏伏,一朝被冰冷漆黑的海水淹没,浮上了岸却发现那远处的灯塔早已经身死魂消,徒留一地废墟残垣。 “我不信……” “我不信啊!” 汤付霜低声嘶吼,眼角的泪冲淡了脸上的血迹。 宋明珂垂下眼皮,看了他半晌,道:“信不信由你。” 她蹲下身,褪下甲套,伸出手捏着他的下巴狠狠一提。 “汤付霜。” 汤付霜抬眼看她。 他能看到她昳丽的面容,还有她额头上那闪着麟麟光华的金凤。 他听到宋明珂道:“本宫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本宫给你机会,去查明真正的凶手,去追、去寻、去还原这件事的真相。” 汤付霜低低道:“真正的凶手就是你。” --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三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第48章 归府 宋明珂笑了。 她的笑声很轻,含着一丝讥诮与戏谑。 汤付霜手指微动,眼中掠过了一丝茫然。 虽然宋明珂没有解释半分,可她的态度实在太过坦荡,坦荡到让他那坚定不移的信念也现出了一丝不明显的皴裂。 宋明珂放开他的下巴,起身道:“京兆府最近在审查你家的案子,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可以尽管去提。” “本宫不过是看你有几分才能,所以愿意给你提供一点帮助。” 汤付霜陷入了怀疑。 ——凶手真的是她吗? 宋明珂话音刚落,白歌便将他放开,而后退到了一边,似乎是根本不怕汤付霜会再次暴起。 “白歌。” 白歌点头称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铭牌,双手奉上递给了汤付霜。 汤付霜接过,那牌子入手生凉,很明显是玉制的,上头刻着楷体的“飞花卫直属暗卫”几个字,翻过来,上头还刻着一朵兰花。 “每个飞花卫都有自己的身份标志,”宋明珂淡淡道,“比如白歌的牌子上头便绘制了兰花。” 汤付霜看了看那牌子,心头突然跳跃出了一种异感。 “拿着它,”宋明珂道,“待你找到答案,去城西的班记钱庄,自会有人引你来见本宫。” 宋明珂说完,转身便走。待到汤付霜回过神,却发现那马车早已经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 汤付霜又咳了几下,抚着自己的胸膛好一会才平静下来。他脱力地跪在了草地上,拿着铭牌的手微微颤抖着。 汤付霜把怀中的木牌拿了出来,将其与之放到一起。 对比看来,那木制的牌子没有任何标记,刻出来的字体也略显潦草粗糙,棱角之侧还起了一点木碴;而那玉牌质地温润,雕工精细又美观,一看便不是能够轻易伪造出来的东西。 汤付霜看了半天。 他痛苦地喟叹一声,半晌,又将两块牌子收进了自己的怀里。 做完这一切,汤付霜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在地。他强撑着晃晃悠悠站起身,一步步地走出了这片密林。 === “大哥!” 沈承聿刚进门,就看到自己那年轻的三弟沈承炘风风火火地朝着自己阔步走来。 沈承炘笑容满面,嘴角绽开了一朵小小的酒窝。他朗声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沈承聿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又仔细地捏了捏他的胛骨,确定沈承炘在家也没有偷懒后,才道:“嗯,祖母呢?”wWW.xszWω㈧.йêt 沈承炘道:“哦,祖母在中堂接待客人呢。” 沈承聿挑眉:“客人。” 沈承炘挠了挠头,道:“嗯,是啊,”他眼珠一转忽而神秘兮兮靠近沈承聿,道,“听说这客人啊,可能是我未来的大嫂呢。” 沈承聿下意识就转头看了看小沈府的方向,毕竟宋明珂刚从那里离开。而后他又愣了一下,拧眉道:“瞎说。” “哎呀,真的,”沈承炘又笑出了一口白牙,“听说啊,祖母相看了这么多家,就看中了这家的姑娘了,好像是……哦对,杨家三小姐。” 沈承聿面无表情。 完全没听说过。 这时,沈清嘉突然叫了一声:“你说谁?!” 沈承炘被突然冒出来的沈清嘉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道:“二姐!你可吓死我了,我说是杨家三小姐。” 沈清嘉瞪着眼睛:“杨宥枝?” 沈承炘点点头:“对啊。” 沈清嘉掐着腰,翻了个白眼,很明显对这个传闻中的杨家三小姐不怎么感冒。 沈承炘还傻乎乎地笑着,咧着一口牙道:“怎么了,二姐?有什么故事吗?” 沈清嘉道:“没有哇。” 沈承炘点点头:“哦,那就好。哎,大哥我和你说,那三小姐长得可漂亮了,人还特别温柔知礼,我觉着啊这个大嫂的人选……” “沈承炘。”沈清嘉笑嘻嘻打断他。 沈承炘道:“啊?” “斗蛐蛐儿不?” 沈承炘眼睛一亮:“斗斗斗……”他转眼看了看沈承聿,又摆手道,“不斗不斗,我继续练武去了,溜了溜了。” 他刚想走就被沈清嘉拽住了领子,拖着走了,“哇哇哇,大哥救我啊!二姐杀人啦!” 沈清嘉阴恻恻道:“再废话就真的杀了你哦。” 沈承炘瞬间闭嘴。 沈承聿看着沈清嘉将他拖走了,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意瞥瞥空旷的前院,垂下眼皮。 左右没人注意他,趁现在脚底抹油还来得及。 于是沈承聿不由分说就转身往外走,结果还没走两步,就听到有人叫他:“大公子!” 沈承聿:“……” 烦死了。 他转身,看到自家祖母身边的余嬷嬷走了过来,满脸喜气道:“大公子回来啦,怎的也不知会一声?害得老夫人好等。” 沈承聿睁眼说瞎话道:“嗯,最近军中事务多。” “事务繁忙,也要常常归家看看不是,毕竟您可是一家之主呢。” 余嬷嬷手中捏着帕子,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打量着沈承聿,道:“大公子既是回来了,便随老奴来罢,老夫人擎等着呢。” 她转身便走,沈承聿哪里敢不跟? 他心中叹息,却是慢悠悠地随着余嬷嬷来到了中堂。还未曾接近,就听到屋内传来了和谐的笑语。 “哎,要么怎说这杨三小姐是个体己的,说出的这些话呀,真是叫老身觉得熨帖。” 沈承聿背着手进门,身后的余嬷嬷道:“老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屋内所有人瞬间止住了话语,都将目光投向了沈承聿。 沈承聿早就习惯了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他坦然站定,朝着自己的祖母沈老夫人行了行礼道:“祖母安好。” 沈老夫人眯了眯眼,看着他那眼观鼻鼻观心的恭谨模样,放在拐杖上的手指动了动,道:“好,安好。你且起来罢,坐。” 沈承聿直起了腰,坐在了沈老夫人的下首。他一落座,便有丫鬟上前来看了茶。沈承聿将茶杯端了起来,掀起杯盖撇了撇茶沫。 --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嫡孙 沈老夫人道:“今日倒是想起来回家一趟了,可是军中的事情处理完了?” 沈承聿道:“是。” “嗯,那便好,”沈老夫人点点头,“皇上与太后最近可好?” 沈承聿轻抿了一口茶水,道:“一切都好,太后还说有空请您进宫一趟,探讨佛理。” 沈老夫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便弯了起来,她道:“难为皇上与太后还惦念着了。” 沈承聿笑了笑。 自始至终,他都未曾看坐在他对面的杨宥枝一眼。 杨宥枝面上挂着笑,似是欲语还休地偷偷瞄了瞄沈承聿,又唯恐自己动作太大失了端庄,于是便收回了目光,只是那手中拧着帕子的动作却出卖了女儿家的心思。 与大部分京中女子一样,沈承聿亦是她的梦中情郎。 年仅二十六岁便官居从一品,位列安北侯,立下无数赫赫战功,是大渊朝前无古人的大英雄。 哪个少女心中又没有英雄梦呢? 更何况,沈承聿又是那样英俊。官居高位的男人总是会散发出别样的魅力,光是坐在那里也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多么一表人才、气宇轩昂的人啊。 杨宥枝脸上飞上了一朵红霞,又欲盖弥彰地用帕子挡了挡面颊,生怕被人看见似的。 沈老夫人将杨宥枝的神态尽收眼底,一双丝毫不现老态的眸子中含着不明的深意,对沈承聿道:“正好,你回来了也别乱跑了。替我陪陪杨三小姐,人家初到京城也不习惯,你就带人家四处转转走走,全当尽了我沈家的地主之谊。” 沈承聿一早就想好了推辞:“恐怕不行。” 沈老夫人一愣。 杨宥枝似乎也没想到沈承聿会拒绝得这样干脆,一双剪水瞳中盛满了不解。 气氛有些尴尬。 这时,窝在一旁的杜姨娘尖着嗓子阴阳怪气道:“是呀,咱们沈大人可是大忙人,哪有时间陪杨小姐到处闲逛呢。” 沈老夫人竖了竖眉毛。 沈承聿闻言也没有反驳,只是淡淡道:“春季演武快到了,陛下亲指了我负责此事,兹事体大关乎大渊体面,须得严阵以待。” 沈老夫人又如何不懂演武的重要性?届时几个小国与部落的君主都会拨冗前来,这是一次向外展示大渊国力与兵力的绝好机会,自然不可儿戏。 沈老夫人想了想,又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叫你整日不着家,再忙却是一两个时辰也抽得出来。” 沈承聿皱眉道:“祖母……” “老夫人。” 杨宥枝开了口。她的声音婉转动听如莺啼软语,带着一点鼻音,温温柔柔又不会让人觉得做作。 她站起身对着沈承聿福了福,道:“宥枝虽初来乍到,却早就听闻过沈将军的威名。宥枝虽为女儿身,却也懂得将军为国事劳心劳力、鞠躬尽瘁,一定十分辛苦。将军是沈家的门面,更是大渊的顶梁柱,又怎能因为宥枝一己私愿而让将军陷入为难境地呢?” 若是宋明珂在场,怕是已经为这杨小姐一番话鼓掌。 既暗搓搓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又退了一步奉劝沈承聿以国事为重,这端庄沉稳识大体的形象一下就立得明明白白。 在场的几个姨娘便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无非是夸赞杨小姐进退有度教养极好。 沈老夫人虽没表态,看那表情却也是觉得满意的。 沈承聿面无表情地看着杨宥枝。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感情,却并不空洞。杨宥枝心头一跳,急忙挪开了眼神不敢与沈承聿对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一种被沈承聿尽数看穿了的感觉。 不会的,不会的。 自己表现得已经这样好,沈承聿又有什么理由不欣赏自己呢? 杨宥枝觉得,或许是因为自己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所以他才那样紧盯着自己不放罢。 一想到这里,杨宥枝又害羞地低了低头。 话都说到了这里,沈老夫人更是十分满意杨宥枝的表现。毕竟作为一个未来的将军府女主人,必要的眼界和胸襟是一定要有的,怎可成日囿于粗浅的情情爱爱与风花雪月。 于是她道:“你且不必再说了,这事情老身便做主。来者皆是客,我沈家从来都没有委屈了客人的道理,就让伏卿陪你罢。” 杨宥枝似乎还欲再言,迎到了沈老夫人的眼神,这才低下头道:“那宥枝便多谢老夫人美意了。” 沈承聿眸中闪过一丝不耐。 早知道他就不回来了。 一回来准没好事。还不如待在沈府调戏调戏炸毛的小孔雀。 他倒也可以明目张胆拒绝。 可他若是真的敢这么做,第二天那些参他不孝的折子就会堆满了宋倾岚的案几。 沈承聿听着他们那些毫无营养的寒暄,面上没什么表情,敲着桌子的手却出卖了他的心情。 他宁可听宋景辰背两个时辰的书。 沈老夫人与杨宥枝又拉了几句家常,叫余嬷嬷亲自送了杨宥枝出了门,待到她的身影消失了,沈老夫人这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她对余下的小辈道:“都退下罢。” 其余人等告退。 沈老夫人将手中拐杖狠狠一杵,提高声音道:“你给我跪下!” 沈承聿没有犹豫,衣摆一撩便跪到了地上。 沈老夫人抬起拐杖,朝着他的左肩便是狠狠一下。这一下极用力,沈承聿没有后退,硬生生地扛了下来。没一会鲜血就溢出,沈承聿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我且问你,不孝有三,何为最大?” 沈承聿垂下眼皮看着地砖,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沈老夫人冷哼:“说得好。作为子孙,便理应尽到子孙的责任!” 沈承聿嘴角冷硬,没有接话。 “你作为沈家家主,肩负着沈家的生死存续。年近而立,却连家业都未成,又如何能为你的小辈做一个好榜样,又如何带领沈家走向辉煌?” 沈承聿道:“伏卿自认无愧于国,亦无愧于心。” “你还敢顶嘴!” 沈老夫人坐在高位,目瞪着这个让她最为骄傲的嫡孙。 她的嫡孙,从小便是一个自立自强的孩子。 没有父母的庇护,也没有承到祖上的光,这孩子硬是靠着自己的智谋与双手,为自己闯出了一片广阔的天地。 沈老夫人如何不骄傲? 就是因为了解他的苦,所以才应该有这样一个人陪在他身边,给予他一些甜。 哪怕只有一点,也是够的。 沈老夫人看着跪在眼前的男儿,终究是叹了一口气。 --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家人们对不起呜呜 第50章 触怒 沈老夫人看着跪在眼前的男儿,终究是叹了一口气。 她一早便看出,沈承聿对杨家小姐是无意的,又或者说,她为他相看了那么多好人家的姑娘,他没有一个瞧得上。 沈家门风严谨,沈府家中子弟个个义胆忠肝,沈承聿又是其中翘楚,常年奔波在疆场之上没个定数,若是有一天出了意外,沈家的香火又如何传承?沈承聿的父母泉下有知,她又该如何交代? 沈老夫人放缓了声音道:“祖母又不是叫你立刻成婚。这杨家三小姐虽是高攀了我沈家,却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你若是觉着不错,抬回家中做个平妻,待到有了香火,你想如何都随你便是了。” 沈承聿皱了皱眉。 他似是斟酌了半晌,才低低道:“祖母,非是伏卿不孝,只是伏卿心中已有至爱之人,我不愿也不能辜负她。” 沈老夫人倒是来了兴趣:“嗯?” 这些年,沈承聿别说是接触女人了,十六岁那年他婶子给他指的通房丫头都被他遣送出了府,他那至爱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沈老夫人道:“是哪家的姑娘?” 沈承聿心道—— 皇家的。 不过为了不吓到自己的祖母,沈承聿还是保持了沉默。 沈老夫人见他没说话,只道是那姑娘身份低微所以不好开口。于是她道:“既然是你喜欢的姑娘,得了空便把她带回来,寻个吉利日子就下聘罢,也别耽误人家许久。” 沈承聿道:“伏卿心中有数。” “嗯,”沈老夫人点了点头,又道,“既如此,这正妻之位便留着,杨家小姐还是以平妻之位进门,倒也不算辜负。” 沈承聿跪在地上,双手垂在身侧,微微低头道:“祖母。” 他抬起头,郑重又认真道:“除了她,我不会娶任何女人。” 沈老夫人道:“又不会委屈了你的心上人,不过一个平妻,你又何须如此横眉冷对?” 沈承聿侧过头,就是不肯松口。 沈老夫人心中怒火顿起,拐杖狠狠一顿道:“我看你心中就是没有我这个祖母,也没有沈家!你、你这不孝孙!” 余嬷嬷见状赶快上前抚了抚沈老夫人的后背,安慰了许久这才对沈承聿道:“大公子,氏族大家的公子哥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老夫人也是怕沈家的香火断了,若果真如此大公子岂不是沈家的罪人了?您又何须在此事上忤逆老夫人呢。” 沈承聿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磕了个头,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竖子!” 老夫人满脸通红,一双清明的眼睛中满是怒意。她拄着拐杖的手指也微微颤抖着,显然是被固执的沈承聿气得不轻。 余嬷嬷又道:“哎,大公子,你便松口罢。” 沈承聿道:“嬷嬷不必再劝。” 沈老夫人高声道:“你这不孝孙!你给我滚去祠堂,对着你父母的牌位,好好地跪上一夜,反省明白了再回来!” “回来了,你就给我好好儿地接待杨家小姐,若有怠慢,我定不轻饶!” 余嬷嬷微讶,自从沈承聿弱冠礼后便很少受罚了。今时不同往日,沈承聿现在毕竟是沈家的掌事人,如今突然受罚怕是要被小辈们侧眼议论。她皱了皱眉道:“老夫人……”尛說Φ紋網 沈老夫人冷哼,很明显心意已决。 沈承聿却没有半点不满,他对沈老夫人抱了抱拳,道:“是。” 然后便起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将沈老夫人愤懑的声音甩在了身后。 沈承聿刚一出门,便遇到了神色鬼鬼祟祟的沈清嘉。只见她倾着身子靠在门上,很明显正试图偷听,结果没想到刚一靠近就被抓了包,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 沈承聿瞥她一眼,脚步没停。 沈清嘉提着裙子追上了沈承聿,道:“哥哥,你干嘛去?” 沈承聿淡淡道:“罚跪。” 沈清嘉张了张嘴巴,道:“这这这,这是怎么了啊?你怎么又惹奶奶生气了?” 沈承聿背过手,很明显什么都不想解释。 沈清嘉在一旁瞄着他的脸色,转着眼珠想了想,道:“是不是因为杨宥枝?” 沈承聿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沈清嘉轻哼道:“我就知道……不过奶奶罚你做什么?她不会真的逼你娶那个女人罢?” 说到这里,沈承聿就觉得有点烦躁。他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几日都受罚的准备,他宁可在祠堂跪一个月,也不愿与那个女人相处。 沈清嘉一看他的表情便明白了。她啧啧道:“没想到哦,我们叱咤风云的沈大将军也有在女人头上吃瘪的一天。” 沈承聿轻哼。 沈清嘉快走了几步,将裙子放下,学着沈承聿的姿势双手背在身后。她笑眯眯地道:“兄长,我来帮你打发杨宥枝,怎么样?” 沈承聿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沈清嘉。 半晌,他道:“条件?” 沈清嘉拍手道:“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嗯,我要得也不多,就是——” 她伸出小指:“请我去居山楼吃一个月就好。” 居山楼消费颇高,以沈清嘉的胃口去居山楼大吃大喝一个月少说也得五百两。然而沈承聿根本不在乎道:“可。” 沈清嘉赞道:“掌柜的大气!” 沈清嘉得到沈承聿的承诺,心情轻松加愉快,哼着歌便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沈承聿站在原地,等了许久,才又抬步往祠堂走去。 --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掩埋 翌日,京兆尹院。 姚训将手中的信纸折进信封,放在一旁的镇纸下头。 “大人,”手下一个差役自门外入内,抱拳道,“院外有客来访。” 姚训皱眉,每日来访的“客”没有十个也有八个,陆陆续续还没法拒绝,着实让人苦恼。他道:“问清是什么人了吗?” “对方不肯说,只说来询问近期案件事宜。” 姚训想了想,近日的案子基本已经归了档,有什么可问的?他刚想开口回绝,却突然灵光乍现。 除非…… 他眯了眯眼,道:“请客人进来。” “是。” 过了一会,那差役带着一个男人进了门。那男子清清瘦瘦,看身形也左不过是个未长开的少年。他戴着一只兜帽,深色的帆纱将他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他规规矩矩地向着姚训行了个礼。 姚训看了看他那兜帽,道:“来者何人?有何案件要询?” 那少年直挺挺地站着,闻言兜帽动了动,半晌才喑哑道:“奉长公主之命,询汤家灭门案。” 姚训眉头一跳。 他倒是想起来了,长公主确实托人给他传了信,说是若是有人借她的名义翻问汤家灭门案,可以给予一定的帮助。 只不过…… 姚训眼中怀疑之色一闪而过,道:“你说你是长公主的人?” 那少年顿了顿,道:“是。” “有何证据?” 少年想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牌。他将这玉牌递给了旁边的差役,差役接过又将牌子递给姚训。 姚训接过,垂眼一看,挑了挑眉。 还真是长公主身边的人。 姚训虽然做了京兆尹多年,效忠长公主也没多长时间,但是姚训知道,每个家族或是贵族手下的暗卫组织都有其特别的防伪方式。 比如长公主身边的飞花卫手中便持有这么一块铭牌,无法作假也不允许假借他人,铭牌即代表着主人的意志,时刻不得离身;再比如,秦家的暗部势力都会统一着装,他们衣饰的布料都是由特殊材料制成,除了秦家没有人可伪造得来,而每个暗卫的衣饰都是量身定做的,就算人死了衣服也得上交。 姚训也是效忠了长公主后才知晓了这些秘辛。 只是——姚训心中微微叹气,他倒是想查了,可刘忠柏那样细腻的人都没能在现场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看来这次秦家确实做得滴水不漏。 他将牌子还给汤付霜,只是叹气道:“本官呢,确实在调查汤家的事情。” “只是这件事牵连甚广,而且昨日本官亲自去了现场,也并未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本官劝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 汤付霜闻言,却以为姚训在搪塞自己,他皱了皱眉,道:“牵连甚广?此事难道还和他人有关?” 姚训是多少年的老油条?他避而不答道:“总之,本官可以给你提供一些信息,至于旁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 汤付霜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因为连日奔波,他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本来强撑着心中的一点希冀好不容易见到了京兆尹,却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汤付霜握了握拳头。 经过了一日的思考,汤付霜也对于宋明珂是凶手这件事打上了怀疑的态度。 若长公主真的是凶手,又怎能那样坦然,还为自己提供帮助? 可如今来到京兆府处,汤付霜感觉已经快要到手的线索突然就断裂开来。这让他如何甘心? 汤付霜站在那里,眉头拧成了疙瘩。正想转身抬脚离去,却感觉身边一阵轻风掠过,却是一个差役急忙地上前。 那差役神色匆忙,附在姚训耳边低语了几句,却见姚训神色突变道:“你说什么?!” 汤付霜猛然抬头。 差役神色复杂地退开半步,姚训低声一再与他确认了几遍后,那刚毅的面容上头明显笼了一层阴云。 汤付霜见他突然变得严肃,心跳徒然加快。 姚训面色阴沉地坐了半晌,抬起头对汤付霜道:“事情有变,你马上随我来。” 汤付霜不疑有他,他几乎是毫不滞涩地就随着匆匆的姚训出了门。 不知走了多久。 汤付霜离了老远就闻到了一股强烈的烧焦味。那气味扑鼻冲天直顶得人天灵盖也发怵,他心头一跳凝神望去,却见不远处一家宅前聚了许多百姓。 众人议论纷纭,指指点点。 “劳烦借过,借过。” 姚训身边的差役拨开了人群,为二人打开了一条小路。姚训带着汤付霜直接走进了这家宅院,刚进门就傻眼了。 入眼却是一片被烧毁的废墟。那原本坐落得整齐有制的屋室被焚得现出了一片焦黑之色。一片罡风掠过,屋顶上头便掉下了散发着灼鼻气味的残渣。 那灰白色的残渣落在地上,很快就被吹走了。 院中只有几个差役在处理查探。 姚训皱眉,当即回身道:“人呢?” 那差役抱拳,走进了屋中与其他人抬出了一具尸体。那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根本无法入眼了。 姚训看了许久,才道:“确定这是刘忠柏?” 那差役摇了摇头:“烧得太厉害看不清了,但八九不离十。” 姚训低低咒骂一句:“妈的。” 汤付霜心中存了疑虑,上前道:“大人……” 姚训拍了拍他的肩膀,左右看了看,带着汤付霜来到了一边。 “这个人,”他指了指那被烧毁的家院,“是我手下的一个仵作。” 汤付霜微讶。 姚训压低声音,眼神扫着别处道:“我不知道你是长公主的什么人,但既然与长公主交好,有些事我不得不与你说。” “汤家这个案子,与秦家有很大关系。” 汤付霜惊异。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姚训将手背到身后,“这是朝中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奈何没有证据,他们撇得实在是干净,谁都没辙。” 汤付霜深深地呼吸了好几口,才将那猛然激烈起来的情绪按捺住。 “昨日我带着这个仵作去汤家验尸,今日……” 姚训眯了眯眼。 他不再多说,汤付霜却已经明白。 刘忠柏死得实在是太过突然,也太过巧合。 谁能相信这幕后没有凶手? 刘忠柏只是一个仵作,缘何突然被杀? 只有一个可能性—— 那就是刘忠柏在汤家发现了什么东西,能威胁到背后的那个人! 姚训隔着兜帽,虽然看不清汤付霜的表情,却也知道眼前的人一定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 于是姚训道:“我会带人封锁这院子,你就留在这里查,应该能查到什么东西。” 汤付霜喘了几口,抱拳道:“多谢大人。” 姚训摆摆手。 他很快就带着身边的差役清理了现场,又将周遭的百姓驱了开来,待到确认此处没有其他人时,才带着差役往回走。 汤付霜看了看那被烧毁的屋子,走了进来。 屋内的大部分摆设都已经被烧毁徒留一碰即碎的躯壳,汤付霜蹑手蹑脚地探寻着,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入眼皆是一片灰黑之色。 随手一抹便是一片漆黑,汤付霜皱眉,甩掉了手中的残渣,不禁陷入了困惑。 这屋子也不大,他也找了许多角落处,更没有发现所谓密室或是暗门。 看起来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屋子。 --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拜访 并且这屋子里所有入眼的东西都已经被烧废了,根本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完好的东西。 难道那证据也被烧光了吗? 汤付霜实在累得发慌,跌坐在地上,也不顾那地上的灰烬会将衣物弄脏。 他低下头,随手一触便碰到了冰冷的地砖。 汤付霜心中一动。 他随手一扫,那完好无损的砖块便露出了原本的样貌。 汤付霜爬了起来,随着砖缝一块块地寻去,终于寻到了一块理石砖缝处似有松动,好像被人撬过。 汤付霜微微喘息,掏出了怀里的匕首,一点点地将砖缝中的泥浆抠开,金属划在地上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屋子里显得有些刺耳。 不知过了多久,啪嗒一声,那块砖石被翻了开来,露出了内里的土石。汤付霜不敢用匕首掘,只能用手轻轻挖,半晌那几日没有修剪的指甲中便渗进了泥土。 不知过了多久,汤付霜终于挖出了一个布包。他将那布包上的土拂掉,双眼死死盯着这小东西,一双手颤抖得险些将其抖落在地。 汤付霜舔了舔唇,感觉到酸涩的眼眶仿佛被浸湿,他随手抹了抹鼻子,而后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是脏的。 他已无暇在意。 汤付霜一点一点地将其打开,马上就要窥见其中容颜之时—— 却听破风之声乍然惊起! 汤付霜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旁侧翻滚一圈,抬头一看他原本的位置上钉着一枚飞镖。 冷汗骤起。 他转头,却见门口站着一个蒙面人。那蒙面人手中持剑,背着光缓缓地向他走来。 汤付霜将布包收进怀中,同时坐在地上被那蒙面人逼得向后蹭着。他将手中匕首紧握,却发现手根本使不上力气。 临近死亡的恐惧让汤付霜的瞳孔紧缩。 他咽了口唾沫。 他要死了…… 他要死了! 他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人是谁,他内心深处只有一个想法,逃走,逃走—— 蒙面人将他逼至退无可退,举起手中剑。汤付霜下意识将眼睛闭了起来,却始终没有感觉到疼痛。 “咣啷。” 长剑落地,那蒙面人就维持着举剑的姿势站在了那里。汤付霜睁眼,却见他猝不及防就要向自己倒来,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 一只手伸了过来,拽住了晕倒的蒙面人。 汤付霜转头,却看见一个清秀的青年干净利落地将蒙面人扛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去。 “等……” 汤付霜想要呼唤那青年,他却没有半分停滞,扛着一个大男人也丝毫不觉得累赘,大步流星地走着,却没发出半点脚步声。 劫后余生。 汤付霜闭上了眼,额角的汗便顺势流了下来淌到了衣襟里。冷风一吹,和着他背上的虚汗,冻得汤付霜打了个寒战。 冷静了许久,汤付霜才皱了皱眉。 他伸向怀中,确认布包还在。 他脑中突然闪出了那清秀青年的样子……这人—— 好像是长公主身边的谁来着? ==== 春光明媚,暖阳浮动。 上午,杨宥枝又带着自己的丫鬟,携了一些伴手礼,来到了安北侯府。 与老夫人寒暄了许久,问出了沈承聿的下落,杨宥枝这才往后院寻摸去。 她敛着双手,莲步轻移,尽量让自己显得端庄秀气又摇曳生姿。她今日特意选了一身水绿色绣水仙花的对襟襦裙,鹅黄色的披帛挂在手臂处随着微风葳蕤飘拂。 发髻微绾,略施粉黛,那一双似水含情的眼眸被眼角的胭脂一吊,半喜半嗔顾盼生华,仿佛这一个春日的花香都盛在了里头。 一把团扇捏在手中,微微翘起的兰花指总是对着旁侧的方向。衣袖滑落玉腕将倾,半露不露自是怜人。 听闻沈承聿和他的三弟在后院练武,杨宥枝眼中现出不易察觉的羞涩。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练武的沈承聿呢。 想着那样子,定是英气逼人,神勇无双。 斜眼瞥了瞥身旁丫鬟手中的食盒,杨宥枝用团扇挡住了嘴角的笑意。 谁能抵挡得了一个体贴入微的女子呢? 来到后院,杨宥枝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的沈承聿。 安北侯府后院是十分广阔的,当初沈老夫人着人修出这个院子,目的便是方便沈承聿他们小辈练武切磋。 后院景色并不算优美,只有几簇翠竹挺拔,假山错落林立,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沈承聿背着手,神色淡淡看着沈承炘打拳。 他似乎没有看到杨宥枝二人,一番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沈承炘的身法上。 他身姿挺拔修长,负手而站便是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 丝毫看不出,这人在祠堂跪了整整一宿。 其实沈承聿离老远就看到了杨宥枝。 他嗅到了那女子身上传来的香风,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动作,眼睛还是盯着沈承炘。 直到一套拳法打完,沈承聿上前指点,杨宥枝这才缓缓过来。 “沈将军,沈公子。” 到了这地步,沈承聿也不能装死了。他放下手道:“三小姐。” 沈承炘眼前一亮,也上前抱了抱拳道:“三小姐安好。” 杨宥枝微微一笑,曲了曲膝盖回了个礼。 她放下手柔声道:“宥枝听下人说,沈公子每日卯时便要起床练武,当真是励精图治,勤耕不辍呢。” 沈承炘被这样一个美人夸奖,当即笑开了花,挠了挠头道:“三小姐过奖了!嘿嘿!” 杨宥枝勾了勾嘴角,又偷偷瞥了一眼沈承聿道:“沈家男儿个个神采过人,堪为京中男子典范,宥枝拜服。” 沈承聿漫不经心地看着地上的蚂蚁,压根没听她拍了什么马屁。 她在做什么呢?这时应该还赖在床上被青梅唠叨罢? 沈承聿想。 沈承炘见他神游太虚的样子,轻轻咳了一下,沈承聿这才回神。 他道:“三小姐谬赞。” 这态度不能算是友好,甚至冷淡大于敷衍。但杨宥枝却不甚在意——或许人家沈将军性格就是如此呢? 她回身接过侍女手中的食盒,将其打开便端出了一碗熬得温热的山药绿豆粥,还散发着淡淡的中药香气,一看便是精心熬制过的。仦說Ф忟網 杨宥枝道:“沈公子与沈将军劳累了这一早上,该也是腹中空虚了。宥枝早起特意为二位熬了白术山药豆粥,最是温脾护气,二位请用罢。” --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请客 沈承炘接过,道:“三小姐有心了,多谢多谢。” 他一看,杨宥枝却是没有给他配个羹匙,于是沈承炘僵了一下,尴尬地垂下了眼睛。 杨宥枝又从食盒中拿出了一碗,配好了勺子,递到了沈承聿面前。 以沈承聿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她洁白的手腕和微微勾起的嘴角。 然而沈承聿只是垂下眼皮,没有任何动作。 杨宥枝向前送了送,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沈公子……” 沈承聿依然没什么反应。待到杨宥枝皱了皱眉,身子微微前倾时,旁边伸过一只白嫩的小手,将瓷碗抢过。 沈清嘉将那碗粥一饮而尽,末了还抹了抹嘴。 她品了一下,道:“味儿不错,就是没放糖,有点淡。”wWW.xszWω㈧.йêt 杨宥枝脸都绿了。 她的手还未收回,微微颤抖着,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 沈清嘉把空碗塞到杨宥枝的手上,看了看沈承聿,又看了看杨宥枝,这才“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巴道:“哎呀,兄长,这不会是给你的罢?” 沈清嘉抱歉道:“这可真是不好意思,杨小姐啊,只能劳烦你再做一碗了。” 沈承聿轻呵道:“沈清嘉。” 眼神看向沈清嘉:干得漂亮。 沈清嘉偷偷向他比了个大拇指。 杨宥枝憋了半天,才勉强挂上笑意道:“没关系的,宥枝再做了便是。” 沈清嘉感动地握住她的手:“杨小姐,你真是一个大好人啊!” 杨宥枝:“……”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了。 “沈小姐过誉了……” 沈清嘉笑眯眯地挽上她的手臂,道:“不过不过,你看咱们俩还怪投缘的,要是你不嫌弃咱们拜个把子罢?” 杨宥枝:“……拜把子?” “对啊,”沈清嘉眨眨眼,“就歃血为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那种,走罢走罢,祠堂就在前头,我带你去。” 杨宥枝失声叫道:“沈小姐……!” 沈清嘉停下脚步,转头看她,疑惑道:“怎么了?” 杨宥枝支支吾吾道:“嗯,我突然想起母亲找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拜会。” 她脚底抹油走得匆忙,好像投胎似的。沈清嘉还站在原地道:“诶?就这么走了啊?那你明天再来玩儿哦,我在祠堂等你!” 杨宥枝脚步一滑。 待到杨宥枝和她婢女的身影彻底消失,沈清嘉捂着自己的肚子,笑得肩膀都颤。 “哈哈哈哈哈哈……” “哥哥,你看到了没,”沈清嘉直起腰,扶住了沈承聿的肩膀,吸了口气道,“那女人的脸色啊,刷的一下就绿了,像白菜叶子似的,哈哈哈。” 沈承聿道:“沈清嘉,注意仪态。” 他嘴上这样说,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沈清嘉摆了摆手,又转头看了看一口一口用得正香的沈承炘,道:“三弟啊。” 沈承炘把食物咽下:“啊?” 沈清嘉拍拍他的肩膀,把手里的碗塞给他:“喝完了记得把碗洗了啊,乖。” 沈承炘看看那晃动了一下的羹匙,撇了撇嘴。 晌午时分,沈承聿如约带着两个弟妹来到了居山楼。沈家的子女个个出挑,所以他们当他们三人出现在此处时引来了许多人的侧目。 小二带着三个人来到了顶层的包厢,还没走几步就碰到了另一拨人。 宋明珂看着他们三兄妹:“…………” 沈清嘉眼前一亮:“珂儿!” 宋明珂见她像只小兔子一样朝着自己跑了过来,伸出手接住了兴奋的女子,拍了拍沈清嘉的背。 沈清嘉搂主她的胳膊,道:“你怎么又溜出来了?你皇……兄长不会骂你罢?” 宋明珂眨了眨眼道:“我憋得难受。” “喔,对了,”沈清嘉伸手一引,道,“这是我们家三弟,你还没见过罢?” 沈清嘉笑眯眯地看向沈承炘,却见沈承炘有些局促地抱拳行礼。 宋明珂颔首。 沈清嘉对沈承炘对口型道:“长公主。” 沈承炘怔忡。 这美人居然是那大名鼎鼎的长公主?而且还是那个总是与大哥作对的长公主? 可看大哥的样子,明明就是与长公主私下非常熟悉的。 沈承炘茫然了。 沈清嘉附在宋明珂耳边道:“就你一个人呀?” 宋明珂摇了摇头。 她眸子瞥向了一边,还没等说话,却见身后走来一人。 他在宋明珂身边站定。 沈承聿眯了眯眼。 他冷淡道:“迟大人。” 迟允穿着一身常服,束起的墨发别了一根细腻通透的白玉簪,衬得他面如冠玉,斯人风流。 他那霜色的宽袖大氅上头纹绣着银线引就的雪梅,初觉无甚特别,偶尔有浮光掠过,雪梅片片绽放,潋出了莹莹月华般的色彩,纵使飞霜稍纵即逝,寒梅依旧傲立风中,余裕留香。 迟允啪地一下将手中折扇展开,抬眼睨着沈承聿道:“沈大人。” 沈承聿颔首,道:“路过?” 迟允摇了摇扇子,嘴角噙了一点笑意,惹得偶尔路过的女子们羞红了脸不敢看他。他道:“原本是,现在……” “既碰巧在此遇到了诸位,也算是缘分,”他说着这话,却侧脸看了看装鹌鹑的宋明珂,“如此便由迟某做东,诸位请罢。” 沈承聿道:“如何能让迟大人破费?这顿还是在下请。” 迟允挑眉道:“沈大人客气了,一顿饭的银两迟某还是拿得出手的。” 沈承聿道:“没客气,在下没别的,就是钱多,不花心里难受。” 迟允:“……” 沈清嘉揉了揉眼睛。 是她出现幻觉了吗? 不然为什么她会发现这两个人眼神之间噼里啪啦地打着小闪电? 宋明珂真的很想翻白眼。 好歹都是天子近臣,跺上一脚整个朝廷都抖三抖的人物,成天像个垂髫小儿一样幼稚,这两个人还要脸不要了? 几岁了? 她余光一瞥,却见顶层有不少刚来的大家小姐们三三两两聚了起来,看着对峙的两个人叽叽喳喳地大声议论。 “哎呀,那是不是迟大人?迟大人好帅好帅,我受不了了!” “小蹄子眼睛出了毛病,明明沈大人更英俊一点!” “呸!” “你胡说!” 宋明珂:“……” 于是她伸手将两个引人注目的门童推开,拉着沈清嘉走进了包厢。 末了宋明珂还骂了他们一句:“有病。” 沈承炘紧跟其后,路过他二人身边时还抱了抱拳。 迟允啪地一下收起折扇:听到了没,你有病。 沈承聿整了整自己的袖口:彼此彼此。 --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酒局 众人落座,沈承聿与迟允一左一右坐在了宋明珂的两边。 宋明珂面无表情地推了推他二人:“劳驾离远点。” 热死了。 迟允与沈承聿又对视一眼,复又同时挪开了目光。 沈清嘉落座,狮子大开口点了一堆珍馐,属实是一点都没客气。 她心安理得表示——反正不管谁请客,她也不拿钱。 小二上来奉了茶,又呈了许多瓜果零食。他一抬眼,只见坐在桌旁的贵人们表情不一,动作也不一,气氛十分诡异。 小二赶忙告退。 沈清嘉拉着沈承炘坐在他们三个人的对面,攥着一把瓜子咔咔地嗑了起来。她一会看看沈承聿,又看看迟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满满都是激动的光芒。 他们终于要打起来了,沈清嘉兴奋地想。 迟允率先出招:“春季演武在即,沈大人身负要职应该忙得分身乏术,不知缘何带着亲眷出现在此处。” 沈承聿接道:“百官考核之际,迟大人也该为左迁右升之要务焦头烂额才是,倒还能得空在京城闲逛。” 沈清嘉小声嘟囔:“因为饿呗。” 然后她就被他二人锐利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 宋明珂双手捧着脸,叹了口气。 沈清嘉看着她满脸无奈的样子,歪了歪头。 这下表情生动了起来,倒也有几分少女娇憨的样子了。 于是沈清嘉“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宋明珂看着眼前的少女眉眼鲜亮,外头的阳光照在她的面庞之上,那样真实。 于是宋明珂也跟着笑了。 两个少女咯咯娇笑成了一团,徒留三个男人面色疑惑,陷入了名为一头雾水的深渊中。 尴尬的气氛一时有所缓解。 沈清嘉偷偷瞄了沈承聿一眼,清了清嗓子道:“嗯,官老爷们也别谈论朝堂上的事情了,怪压抑的。不如我们来聊聊——” 宋明珂来了兴趣:“什么?” 沈清嘉绽开了个狡黠的笑:“聊聊杨家小姐。” 沈承聿端起了茶杯。 迟允道:“杨家老夫人近日把杨三小姐接回了京城。” 迟允一向不会是关心这些琐事的人。宋明珂有些疑惑地道:“杨小姐怎么了?” 沈承聿道:“没怎么。” “确实没怎么,”迟允道,“不过就是杨沈两家议亲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宋明珂看了看沈承炘道:“嗯,三公子确实也到了该议亲的年龄了。”仦說Ф忟網 众人:“……” 沈清嘉无语地想:这长公主殿下在政事上头那反应是快得不行,怎么到了感情的事上头就是转不过来弯呢。 迟允道:“只怕不是三公子的亲事。” 宋明珂心头一跳。她可算是反应过来了——沈承聿是沈家长子,他未曾娶亲,按理来说沈承炘是不能越过长兄先议亲的。 所以…… 宋明珂转头盯着沈承聿。 沈承聿拧了拧眉。 宋明珂轻哼一声,把沈承聿面前的果盘往自己这里一拉,拿起一只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 宋明珂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得有点生气。 她看着手中那残缺的苹果,不禁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 为什么她听到沈承聿与他人议亲的消息,心中排斥得不得了? 那感觉就好像是……自己拥有了很久的、珍贵无比的夜明珠,被自己供若至宝日日悬在床头,可有一天,那颗夜明珠却被别人抢了去,用以照亮那人漆黑又漫长的夜。 宋明珂皱了皱眉。 胸口有些闷。 掌柜的亲自来上菜,眼角堆满了谄媚的笑意。宋明珂放下苹果,叫住了他:“掌柜的,有酒吗?” 掌柜的笑道:“有有有,您想要什么好……” 沈承聿道:“不要酒。” 宋明珂伸手去掐他的腰,却发现这个人像是铜墙铁壁似的根本拧不动。 沈承聿面无表情。 开玩笑,别的男人还在这里,她那微醺半醉的样子除了自己谁也别想看。 掌柜的一停,看看几个贵人,笑而不语。 当掌柜的着人提了三大坛秋露白咚咚咚往桌上一放时,沈清嘉目瞪口呆道:“你们要干什么?” 出来吃顿饭而已,不必把命也搭进去罢? 宋明珂坐在沈清嘉的旁边,生着闷气。 她想喝酒。 可沈承聿不让她喝!他非说要替自己喝! 喝便喝了,迟允又跟着凑什么热闹?? 都是疯子! 小二将酒碗摆到迟允和沈承聿的面前,迟允笑着拿起折扇引了引,小二便为二人倒了满满的两碗。 美酒飘香,那醇厚又浓远的气味便顷刻溢了出来。 秋露白名字虽柔美,却是实打实的烈酒。 沈清嘉看着那比她脸还大一圈的碗,沉默了。 她眼珠一转,转头对沈承炘甜甜道:“三弟呀。” 沈承炘看着她手中那大碗,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磕巴道:“二姐,嗯,我想起来我今日还有书没背,我先……” 沈清嘉薅着他的领子把人往回一扥,道:“跑什么,二姐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量,走你!” 那边沈清嘉灌得沈承炘云里雾里,这边迟允端起碗皮笑肉不笑道:“沈大人请。” “迟大人请。” 宋明珂看着他们同时一饮而尽,默默地夹了一块火腿。 大概这就是男人的快乐罢。 她不懂。 宋明珂细细地咀嚼着嘴里的竹笋,像一只小兔子似的。她眼前这两个人已经饮尽了整整八碗有余,而这两个人还能面不改色谈笑风生。 迟允毫不走心地夸奖道:“沈大人海量。”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迟大人也不差。” 然后两个人又搂尽了一大碗。 宋明珂:“…………” 别打了,你们别再打了! 这样是打不死人的! 逐渐地,三大坛子秋露白见了底。沈承炘只蹭到了几碗就倒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小二举着空荡荡的坛子,抱歉地笑道:“客官,没了。” 沈承聿道:“再来?” 迟允道:“好啊。” 宋明珂将筷子一放:“来什么来,都给本宫老实些!” 她横着眉毛,眼睛亮亮的,那气鼓鼓的样子还真带出了几分公主的娇纵来。 迟允叹了口气,道:“可惜了。” 他一只手支颐,看着宋明珂,将碗中最后一点秋露白也饮了干净,“不过长公主的命令,微臣不敢不从。” 他的语调轻松又慵懒,宋明珂愣了一下,很快就垂下了眼皮。 --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醋意 将小二打发走了,他们两个人还犹自有些意犹未尽。 直到饭局结束,迟允表示今日未能决出个胜负,改日一定约个时间再好好地比试一番。 沈承聿无所谓,并且欢迎随时来战。 迟允家中还有事,先行离去。宋明珂看着他被淹没在人群中的出挑的背影,视线逐渐将他与前世那个阴毒狠辣的权臣重叠了起来。 这一世,这一刻的迟允还没走入偏锋,还是一个没有展现出他雄才野心的人。 这一世,迟允会走到那个地步吗? 宋明珂不知道。 沈承聿道:“别看了。” 宋明珂:“?” 沈承聿凉凉道:“人都走远了。” 宋明珂:“……不要你管。” 她转头就向着自己的马车走去,沈承聿叫林冬将沈清嘉和喝醉了的沈承焕一起带了回去。而他自己则是甩手掌柜一样闲闲地跟在宋明珂的身后。 宋明珂转身:“我要回宫了,你别跟着我。” 沈承聿道:“我送你。” “不用你送!” 沈承聿看着她的背影,那盈盈一握的纤腰被腰封紧紧束住,让人不禁想揽在掌中,不知那手感是不是轻软好似天上的彩云。 很想…… 宋明珂来到马车前头,小夏早已经等候在了车边。 她伸出手推了推沈承聿想要撵他走,却发现根本推不动。沈承聿眼神微亮,垂头看着她,神情专注又用心。 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一如既往的气息,不难闻,和着他身上的清香,醉人又缱绻。尛說Φ紋網 宋明珂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她道:“滚开,不要挡着本宫的马车。” 沈承聿低头看她:“生气了?” 周遭人潮涌动,他们站在街边一角,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宋明珂摁住心中愠怒的情绪,她无数次告诉自己,她又不是沈承聿的什么人,是没有资格生气的。 是的,没有资格。 宋明珂退后一步,抬眼看着沈承聿道:“沈大人是要定亲的人了,还是离本宫远些罢,无端惹了非议对你我都不好,望大人自重。” 沈承聿听着少女强忍着情绪波动的声音,轻轻勾了勾嘴角。 宋明珂看他这雷打不动的样子,憋不住气道:“狗东西,去找你的杨小姐罢,本宫再也不想看见你!” 她刚想走,却被沈承聿抓住了胳膊。猝不及防地被他拉住,靠在了马车壁上,原本应该撞在那上头,却被沈承聿的胳膊拦住了。 沈承聿一条手臂放在宋明珂的脸旁,一只手紧紧地揽住了她的腰肢,手心的温度是滚烫的,隔着轻薄的衣料传到了宋明珂的肌肤之上。 宋明珂几乎是被他圈在怀中,根本无法逃脱,亦避无可避。 宋明珂感觉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她抬起头,却看见沈承聿的眼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所有放肆的、狂虐的、曾经被他埋藏得很深的感情喷薄欲出,热烈而致命。 宋明珂越想越觉得委屈。 她被他霸道地捆在胳臂之间,动也动不了,只能小声道:“你为什么总是招惹我?我都讨厌死你了,狗东西,大混蛋。” 少女的声音带了一点哭腔,沈承聿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心中软成了一片,低声道:“没有定亲。” 宋明珂愣了愣:“什么?” 沈承聿道:“我没有定亲,也不会娶别的女人。” 宋明珂放在身侧的手揪了揪裙子,道:“……你和我解释什么。” “是我,是我无论如何都想告诉你,”沈承聿低下头,看着她小巧的鼻尖,唤了宋明珂的昵称,“珂珂。” 宋明珂心头狠狠一跳,顺得原本平稳的呼吸都乱了一拍。她伸出手捏着沈承聿的脸撇到了一边,道:“不害臊。” 沈承聿的下巴上还有一点胡茬,倒是不扎人,手感很是奇妙。 沈承聿把头转了回来,继续盯着宋明珂,眼神中掺杂着带了醉意的孩子气。他道:“我已解释清楚,所以你不许再与我生气。” 沈承聿顿了顿,“永远不许。” 宋明珂道:“我没生气……你这人怎么这样霸道?杨小姐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沈承聿心道,这小姑娘也忒记仇。 他道:“怎么又提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我是怎样的人,你该比她清楚才是。” 宋明珂冷哼,还拿膝盖顶他。 沈承聿后撤一步,腾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膝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道:“不许胡闹。” 险些就被顶废了,真是要了人的命。 他可不想做她身边的大总管。 宋明珂趁着这个空隙拍掉了他的手,像鱼儿一样钻出了他的桎梏。 沈承聿垂下眼,捏了捏眉心,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地搓了搓。 很烫。 宋明珂就着小夏的手上了马车,坐好了才掀起了帘子看着外头的沈承聿道:“再见。” 她刷地放下帘子,马车缓缓驱动,轧着车轮离开了。 沈承聿目送着马车消失在人潮中,很久很久。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这样放松、这样舒缓的心情了。从他第一次上战场后,他便变得容易紧绷多疑。可这一刻,沈承聿觉得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上一样。 大概是酒喝多了的原因罢。 他走后,杨宥枝才走上了前。 她身边的婢女感觉到自家小姐的手在颤抖着,于是低声问道:“小姐,您没事罢?” 杨宥枝咬着唇,半晌才阴恻恻道:“没事。” 若不是她亲眼所见,她怎会知道,冷淡的沈承聿在别的女人面前居然是那副模样? 那眼神温柔得简直能掐出水了! 她倒要看看是谁家的女子,能让沈承聿这样的人神魂颠倒! 杨宥枝手指死死地掐住了丫鬟的胳膊,指甲陷进了丫鬟的肉里,那丫鬟却只能面色发白地嗫嚅几下,声都不敢吭。 宋明珂坐在马车上,外头送进来的微风吹拂着她的脸,她靠在软枕上头,闭上了眼。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毫不意外,是热的。 沈承聿那认真的语气犹在耳边荡漾: “没有定亲。” “不许再与我生气。” “珂珂。” 宋明珂睁开眼睛,一拳打在了软枕上头。她把软枕当作是沈承聿的狗头,又补上了一巴掌。 直到回了宫,宋明珂的心情才平静了下来。青梅迎了上来道:“主子,您怎么才回来?宫门都要落钥了。” 宋明珂摇摇头道:“别提了,遇到了两个傻子——人呢?” 青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宋明珂说的大抵是小夏昨日抓回来的人。她道:“宫中不方便,奴婢叫小夏交给白歌了,此时应该在飞花卫总部。” 宋明珂点点头,如此她便不再担心。 要知道这整个大渊最安全的地方除了皇宫,大抵就是飞花卫总部了。 --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甜度超标了属于是感谢大叔的小孩儿、薛之谦家的保姆小天使送来的礼物a~再次感谢大家支持哦 第56章 引见 春季演武,百国觐见,意在为大渊边境众小国或联合部落展现其综合国力与水平。小国势弱,有时往往需要附庸实力强横的国家尚且能够生存,而这次演武也恰好借着百国来朝觐见的契机,让大渊之拥趸众国真正心悦诚服。 这也算是一项不小的国礼。百国君主从入都、受筵、观祭礼到整个演武仪式的结束、大抵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举国同庆,整个大渊的百姓也会与其一同共襄盛举,十分热闹。 宋明珂手中拿着一份百国名册,拿着一支朱笔随意地圈出了几个部落或小国。 其中,以名为“准丹”为首的几个草原部落吸引了宋明珂的注意。仦說Ф忟網 准丹原本并不算一个规模较大的部族。然而现任准丹王是个热爱战争屠戮好大喜功的人,现准丹王即位后,驱掳了周遭一些较小的部落,以雷霆之势累积了大量的兵马,并且火速接过了草原一带诸国的统领大权。 准丹并不能算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草原部落。 它拥有着十分完善的战略与战争体系。准丹人利落狂傲且狡猾,在拥有部分战略备资的同时,他们学会了利用情报与战术,并将其运用在了对抗大渊的战争中。 原本准丹的实力并不足以对大渊造成任何威胁。 但是前世之时,他们利用他们独特的情报网将北方的防御线硬生生地扯出了一个口子。北方驻军猝不及防被准丹纠集起来的兵马打破防线,再加上北方辽阔,兵营与兵营之间无法准时联系对接,于是被灵活多变的准丹联军溜得苦不堪言。 最后是宋倾岚钦点原本坐镇中央的沈承聿,携整合待命的并州驻军前往北方战线平定战事。沈承聿以最快的速度,三个月之内结束了这场原本可以轻松应对的战争,大获全胜。 这也是沈承聿迈向统领全国军权的大将军之位的第一步。 人心不足蛇吞象。肖想了不该拥有的东西,结果就会是准丹这个下场。 想要的得不到,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可笑。 宋明珂放下名册,望向窗外。 窗外的碧桃开至荼靡,大片粉红色的花朵压得纤弱的枝桠摇摇欲坠,映得漆红色的宫墙如暖阳如骄火,对比浓烈,蔌蔌灼灼。 春天很快就要过去了,连风中都夹带着一丝丝夏荷的香甜气息。 宋明珂靠在窗棂旁,伸手抚了抚风铃,那灵动的声音似银环玉盘相碰。 她放下手,看了看忙来忙去的青梅道:“青梅,别忙活了。” 青梅闻言,掐着腰道:“不行,咱们马上就要住公主府了,一应的东西须得带全了才行,不然主子您住不习惯水土不服该怎么办呀。” 宋明珂:“……” 公主府到皇城根拢共都不过两刻钟的脚程,水土不服个屁啊。 “嗯,这件衣裳要带着,主子穿了两次呢。” “这香囊都变味儿了。扔掉扔掉。” “嗯?这是哪里来的同心扣?” 宋明珂闻言,连忙起身将那紫玉同心扣抢了过来,塞到了盒子里。 青梅就亲眼看到她将装着那铭佩的小锦盒放进了稍大的盒子里,然后又将稍大的盒子放进了一个更大的盒子里,最后锁了上来。 青梅:“……” 您搁这玩套盒呢? 青梅问:“主子,这东西咱好像没见过,哪儿来的呀?” 宋明珂淡淡道:“玩投壶中的。” 青梅:“……” 青梅也没在意,只是将那箱子一并带上了。宋明珂又坐了下来,继续百无聊赖地看着外头的桃花。 “主子。” 小夏走了进来,行了礼道:“汤公子求见。” 宋明珂将手心上的花瓣吹掉,拍拍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道:“走罢,备车。” 直到宋明珂和小夏的身影消失在凌玉宫,忙完了的青梅终于反应了过来: “主子,您又不带我玩!” ==== 汤付霜跟在一粉衣丫鬟的身后,隔着兜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班记钱庄的后院。 这后院不大,景色倒算秀美。只是看起来少有人走动,所以显得格外冷清。 丫鬟带着汤付霜进了后屋,引他落座,又亲自呈上了一盏茶,这才礼了一礼柔声道:“公子请在此稍候片刻。” 汤付霜抱了拳,道了声多谢。 丫鬟离去,汤付霜规规矩矩地坐在圈椅上头,摸了摸身旁黄梨花木的桌面,却发现上头一点灰尘都没有,显然是有人经常精心打理的。 汤付霜放下手,闭上了眼睛,昏昏欲睡。 汤家案已经过了许久,他已经连续半个月都没能睡一个好觉了。 每当午夜梦回,铺天盖地的尸骸与血的画面总是会直白地被摆在眼前。肆虐的灵魂无处安放无门可投,所以便来折磨临近崩溃的自己。 汤付霜何尝不是如此? 他勾起了无奈的苦笑。 若不是宋明珂为自己引了京兆尹,若不是他给自己提供了线索,或许这件事就如同泱泱江湖之中的一粒尘埃,随风而逝了。 说起来,他确实是要感谢宋明珂。 没错,感谢。 经过他日复一日颠来复去的思考,他终于几乎可以确定,宋明珂真的不是杀害他全家的凶手。 那日他被按在土里低贱如灰尘,她高高在上连裙袂都不曾乱了半分。那种漠然的、不可一世的态度,那种不屑一顾的骄傲,都让汤付霜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根本不屑于做出这样的事情。 汤付霜下意识地拽了拽领口,那里藏着那件他寻到的东西。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将他的思绪拉回。汤付霜打起精神,却见一个男子摇着手中的扇子走了进来。 杨潜看了看他,直接伸手将他的兜帽拿了下来。 汤付霜想要伸手阻拦却没能来得及。他愠怒道:“你……” “别藏了,”杨潜淡声道,“我知道你是谁。” --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暗卫 汤付霜一愣。 杨潜坐在他对面的圈椅中,折扇被他拿在手里慢慢地摇着。他长腿一翘又交叠了起来,那腰间的玉坠碰到了椅子上头发出了一声咔哒的响动。 汤付霜看着对面人那俊秀却没有表情的脸,便知道这个人大抵是不耐烦的。于是汤付霜也乖乖地闭上了嘴巴,没有多问。 见他如此识趣,杨潜倒是来了兴趣。 他斜斜靠在椅背上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汤付霜淡淡道:“沉不住气又能如何?事已至此,在下没有能力改变事实,那便只能等。” “有意思。” 杨潜向前倾了倾身子:“有自知之明,很好。” 汤付霜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杨潜胳臂撑在桌子上头,道:“你不想知道我是谁么?” 汤付霜道:“总归都是长公主的人,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 杨潜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道:“不对,不对。我当然是长公主的人,但是我和外头那些妖艳贱货可不一样。” 杨潜正色道:“我可是长公主的心腹,心腹你懂么?” 汤付霜:“……” 那不就是个和长公主关系稍微好点的妖艳贱货? 杨潜见他不为所动,轻声“啧”了一下。 他刚想说什么,却见那粉衣丫鬟款款而来,对着杨潜一礼道:“公子,主子到了。” 汤付霜抬起了头。 他看见原本满脸不耐烦的杨潜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一双桃花眼里堆满了笑意。汤付霜相信,若是在杨潜屁股后头插一根鸡毛掸子,那鸡毛掸子一定会摇起来。 杨潜催丫鬟道:“快请进来,等什么呢。” 宋明珂搭着小夏的胳臂走了进来,却见杨潜直接拉着她坐了下来。杨潜直接道:“您到底在磨蹭什么呢?公主府都修好了,倒是快点儿出来住啊。” 宋明珂道:“你着什么急?” 杨潜收起折扇,敲了敲她的手背:“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可知道给你送个信儿有多辛苦?没良心。” 宋明珂抓住他的扇子,抽了出来,反手又敲了敲他的头。 杨潜捂着额头道:“疼!疼!” 宋明珂不想搭理他。她把折扇扔给杨潜,又惹得他一阵怪叫:“轻点轻点,这是玉骨的!” 宋明珂这才抬眼看了看汤付霜。 汤付霜垂下眼皮,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摆,端端正正地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看着身形削瘦的少年。他的脸色比最初还要白皙一些,那是带着病态的颜色。那双原本明亮的眼下头是淡淡的乌青色阴霾,由着苍白的脸色一衬,便更加明显了。 宋明珂也没拿乔,只道:“起来罢。” 汤付霜乖乖起身,又坐好。 小丫鬟来看了茶,宋明珂轻轻地端起茶杯,道:“如何?” 既然汤付霜寻到了这里,说明他应该找到了有用的东西,并且自己心中也得出了结论。 汤付霜微微点了点头道:“在姚大人的帮助下,在下确实是找到了一些东西。” 他将最近一直贴身携带着的布包拿了出来。 宋明珂示意小夏上前,小夏将其展开,露出了那深蓝色的布条。 汤付霜道:“这是在姚大人手下的仵作家中寻到的,现在那仵作已经……” 他顿了顿,言尽于此。 宋明珂抬眼与小夏对视,小夏微微颔首。 汤付霜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我虽不知晓它到底有多需要,但我知道它一定有什么用,所以拼着死也要寻出来。” 他突然对小夏深深行了一礼道:“汤某还要多谢夏大人救命之恩。若不是夏大人,此时汤某怕早就是黄土一抔了。” 他没有用“公子”一类的称呼,毕竟小夏是宋明珂的人,又不是宋明珂的暗卫,所以选择了最妥帖的“大人”。 杨潜把玩着折扇。 这小子是个聪明人。 小夏宠辱不惊地回了一礼,并将他虚扶了起来,道:“在下也只是听吩咐办事,您该感谢的,是长公主才是。” 汤付霜直起腰。 他看向宋明珂,眸子里的情绪变了又变。 宋明珂摆摆手道:“这就不必了,小夏,把人带过来。” 小夏称了是。 当他拎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形容狼狈的人走来时,汤付霜皱了皱眉。 小夏将那人扔在了地上,那人昏迷不醒,如一条死鱼一般趴着,没有任何反应。 小夏将腰间的葫芦解开,葫芦中的液体向那人脸上狠狠一泼,那人就好像诈尸一样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粗粝地喘息着,似乎是疼痛到极致,只是被堵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汤付霜闻到了浓烈的酒香。 那葫芦中显然是烈酒。他看看那人的脸,血迹斑斑上伤口遍布,经过酒精这样一蛰,不疼死才怪。 汤付霜皱眉,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的五官—— 这不就是那日想要杀害他的贼人吗? 那人转醒,当他看到小夏的那一刻突然瞳孔缩成了针鼻。他摇着头,一双脚想要如同鱼尾一般不停地倒弄着,却由于被束缚了手足无法做出这动作,看起来有些滑稽。尛說Φ紋網 小夏修长的手指一翻,一把小指刀便弹了出来,他蹲下身,靠近那人,吓得那人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 “刷——” 小夏的动作干脆利落,几下便割下了那人的衣角。他将割下来的布料呈给了宋明珂,道:“长公主。” 宋明珂接过。 汤付霜显然有些不太明白。 “啧,真费劲,”杨潜接过那块布,又拿起汤付霜找到的那块布,对汤付霜道,“你且看好了,不要眨眼。” 他将两块布重叠的部分捏在一起展开,然后对准了身旁红烛。红烛的火心如豆子一般微亮,那原本平平无奇的蓝色布料放在光源上头,瞬间就折射出了一片银色的飞鹤暗纹。 以这两块布料的暗纹走势看来,这两块碎步很明显来自于同一件衣服。 汤付霜瞪大了眼睛。 地上那人瞬间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识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想要说话却说不出。 杨潜一见,道:“哟,这是鹤纹啊,看来咱们钓到了一条秦家的大鱼。” 汤付霜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身旁,小夏在汤付霜身边为汤付霜低声讲解了秦家暗卫的等级。秦家的每个暗卫等级都是不同的,根据各方能力被划分为三六九等,而眼前这个身着云鹤劲装的男子至少是秦家暗卫的小首领了。 汤付霜心跳加速,他静静地听完,狠狠地咽了咽唾沫。 小夏蹲下,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 啪嗒一下,火折子亮了起来。他将其对着那男子的面容,明亮的火光照得那男子的眼睛都亮了一瞬。 --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效忠 那男子抬着脸向后仰,想要躲掉那飘动的火苗,却被小夏狠狠地掐住了脸。 他看着小夏和善的面容,明明面上挂着笑,他却仿佛看到了阎罗恶煞一般,直觉毛骨悚然,汗毛竖立。 小夏放开他的脸,将他口中的布拽了出来,就蹲在他的身边伸手可及。 杨潜站在宋明珂身边,笑眯眯道:“来罢,招了罢。” 他说得十分轻松,地上那男子张了张嘴,似乎是在犹豫。 杨潜道:“小夏弟弟,功力退步了啊。这么些天都没能撬开他的嘴?” 小夏抱了抱拳:“大人就别打趣我了。” 他话音刚落地,手中火折子好似不经意一般又向那人脸上推了推。那男子见状急忙叫道:“……我招!我招!” 他颤声道:“我、我是,秦家直属暗卫苗老四。” 汤付霜狠狠攥住了拳头,关节发白。 这熟悉的声音…… 就在那大雨滂沱的夜,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 小夏轻声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 苗老四的声音粗嘎难听,在这逼仄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沉闷。他道:“我……我在二十三那日奉命屠汤家满门,我带着几个弟兄去了汤家,最后……” 然后,汤家一百二十余口,除了余下的一百多口旁系汤家子弟,京城中的汤家已然不复存在。 汤付霜闭上眼睛将头撇在一边,脖子上头的青筋紧绷着,原本苍白的面容染上了愤怒的红。 杨潜又道:“你的主子是谁啊?” 提及于此,苗老四却突然间沉默了下来。无论小夏在他身旁做了什么动作他都咬着牙无动于衷。 杨潜见状,笑道:“苗老四啊苗老四,我是该说你蠢呢还是蠢而不自知呢。你以为到了飞花卫手底下还能替你主子捂住那块遮羞布吗?想得倒挺美。” 苗老四咬牙切齿。 杨潜道:“别装了,你的主子不就是秦敬么?” 苗老四愣了一下道:“你怎么知……”小說中文網 他说到一半突然脸色变得铁青,看着杨潜那笑得狡猾的玉面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杨潜道:“还真是秦敬啊?哈哈。” 苗老四恨不得咬舌自尽。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是他知道,一旦他尝试出有任何自戕的行为,都会被卸掉下巴,痛不欲生一整天。 再加上宋明珂手下飞花卫的那些刑罚…… 只消回忆一下便会起一身鸡皮疙瘩——不会有人想体验第二次的。 宋明珂知道,再继续下去也不会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她示意小夏将苗老四的嘴重新堵住,然后将人带走了。 宋明珂对汤付霜道:“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汤付霜想了想,才道:“我不明白。” “哪里不明白?” “我不明白秦敬为什么……怎么会是他?” 汤付霜拧了拧眉。 他所知道的秦敬,是一个自打出生就大病缠身小病不断的人,他作为一个庶子在京城中混得并不算如意,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人,怎么会是幕后之人? 宋明珂没有说话。杨潜道:“此事说来话长,硬要与你解释怕是一天都说不清楚。你唯一要知道的就是——你的仇人就是秦敬,又可以说,是秦家。” 在知晓答案的这一刻,汤付霜反而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愤怒。他心中疑虑着——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意外? 只是…… 报仇雪恨的热血犹然在自己的胸腔中沸腾,可汤付霜明白,只有他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他是一个庶民,是一颗弃子,在人才辈出天杰地灵的大渊皇城中甚至是一个可以被忽略的存在。 他如何报仇? 可以知晓的是——他一个人,做不到。 可总有人能够做到——又或者说,有人能帮他做到。 汤付霜抬头看向面色平淡的少女。 她的神色一如密林相遇那一日,平静、高傲,没有一点悲天悯人的慈怜之意。 她在等待自己开口。 汤付霜伸手将衣摆撩起,双膝下曲,庄严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男儿膝下有黄金,理应跪天地君亲师。可双亲往矣,徒留小儿健在,他想跪却只能面对一片霜雪皑皑。 不如跪前程,跪机遇,跪一切能抓住的让他能够翻身的救命稻草。 他耳中徒然响起那日宋明珂的话语: “本宫不过是看你有几分才能,所以愿意给你提供一点帮助。” 汤付霜缓缓道:“在下心知长公主大恩,长公主是在下的恩人,也是我汤家的恩人。在下无以为报,若长公主不嫌弃,在下愿结草衔环,当牛做马,唯长公主马首是瞻,绝不怠慢。” 宋明珂笑了。 她靠在椅背上淡淡道:“汤付霜,你可想好了。” “本宫手下的飞花卫是个什么名声,想来你也知道。” 宋明珂俯下身,与他对视。 “和本宫扯上关系,你可得做好觉悟。” 汤付霜看着她的眼睛:“好男儿志在四方,不拘小节,不惧流言蜚语。” “好。” 宋明珂道:“本宫可以帮你报仇,甚至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但本宫绝不容忍背叛,你可明白?” 汤付霜如何不明白? 从他对宋明珂低头这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这一条命已经系在了她的船上。 汤付霜低下头,俯身,姿态虔诚而郑重。 宋明珂道:“好,本宫明白了。” 她道:“这些时日,你先暂时住在这里,这里很安全,不必担心。” 宋明珂指了指杨潜:“你若有什么需要,找他即可。” “你先将身上的伤病养好,待到痊愈了,本宫自会安排你的去处。” 汤付霜点了点头。他道:“还未请教公子……” 杨潜见这人如此让宋明珂上心,摇了摇折扇道:“杨潜。” 汤付霜抱拳:“杨大人。” 杨潜连忙道:“别客气啊,都是要一起共事的人了,叫我名字就行。” 汤付霜微微低头,没敢回话。 宋明珂起身,小夏便上前搀扶了。杨潜狗腿子似的跟在她的身边,他使了个眼色,便有貌美的丫鬟上前扶起了汤付霜。 宋明珂向外走去,杨潜跟在身侧低声道:“主子,你不会真的要我和那小子住一块儿罢?” 宋明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又不经常回来,有什么所谓?” 杨潜摸了摸鼻子。 他确实是不怎么回来,有的时候宿在飞花卫总部,有的时候干脆眠花宿柳睡在酒楼了。 宋明珂歪头看看他。 杨潜到底是怎么歪成这样的呢? 记得初次见他时,比她还高了半头的少年浑身上下都是脏污,一身的伤痕都让她不知从何下手。 唯有那双眼睛是倔强又明亮的。 现在…… 宋明珂叹了口气。歪就歪点罢,活着就挺好了。 --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切磋 三日后,公主府已经彻底修葺完毕。因为这府邸是前朝长公主的住处,再加上当今长公主也不愿挪窝,所以只需要将这旧府翻新修整一番即可。 百姓口口相传,据说那公主府气派十足,十分辉煌华丽,这府邸在这一杵,衬得旁侧的安北侯府都显得黯然失色了。 宋明珂本人表示,传言确实是真的。 这府邸宽阔宏大不说,一应的装潢与装饰都是按照凌玉宫的摆设来的,据说宋倾岚还特意寻了国师来寻看了此处堪舆,得到的结论是此处风水极好,是块宝地,公主大可放心居住。 然而宋明珂对这一点表示强烈怀疑。 她刚从屋子里出来,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里钓鱼的沈承聿。 宋明珂:“……” 沈承聿今日穿了一身苍青色的金线流云百福大氅,内里一身乳白色云边直裾,他慵懒地坐在太师椅上头,长腿交叠,上头放着他的折扇和公文,那脚尖偶尔还轻轻晃动一下。 颇为闲适优雅。 宋明珂无语了。 她是知道沈承聿的,半年都不回一次安北侯府,每日下了朝不是去当差就是回自己的沈府,偶尔还进宫觐见圣上,若不是沈老夫人还在安北侯府,估计他连自己家的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了。 然而这几天,沈大将军他一反常态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下了朝后他一定会乖乖回到安北侯府,并且一待就是一整日。 百姓纷纷为大将军的行径点赞:大将军如此忙碌还能够侍奉在沈老夫人之侧,真乃大孝子也! 个屁! 宋明珂只想告诉他们:不存在的! 他只会在大家都看不到的时候,翻墙来到公主府,一待就是一整天。 宋明珂上前道:“你在做什么?” 沈承聿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仿佛写着一句话:没看出来? 宋明珂憋了半天才道:“这是我那池龙凤鲤。” 沈承聿淡淡点头:“嗯,我知道。” 宋明珂:“…………” 放过它们不好吗?不好吗? 过了一会,青梅端着一杯香茗走了过来,将它递给了沈承聿。 沈承聿满意地将腿放了下来,品了品香茗。 宋明珂看呆了。 她还不知道这公主府什么时候换了个主子? 宋明珂道:“……你主子在这儿呢,我也很渴。” 青梅正色道:“长公主,以客为先这才是咱们府的待客之道。” 宋明珂道:“……他算个什么客。” 青梅道:“梁上客。” 宋明珂:“……” 宋明珂说不过自家婢女,于是将仇恨转移到了沈承聿身上:“你走开。” 这话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度。沈承聿点点头道:“嗯,这就走。” 然后他屁股都不动窝。 然后宋明珂亲眼看见他一手拿着钓竿,一手拿起了放在腿上的公文看了起来。 宋明珂:“……” 敢情他还把公主府当成了他的书房了。 宋明珂忍无可忍。 她拍了拍自己的手,还在手心哈了哈气,拎住了沈承聿的领子给自己打气道:“一、二、三……走……” 沈承聿下盘稳得像磐石,被她一拽也没有什么反应。他突地伸手捏住宋明珂的手腕,却听破风之声划过,手一松,险些被宋明珂手上的匕首伤到。 沈承聿:“……” 这女人是真的想让他死啊。 他无奈起身,却见这少女眼睛都是亮的。她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轻轻抛起又攥在手上。 她那漂亮的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三个大字: 打一架? 沈承聿拿着折扇抱了个拳道:“请长公主赐教。” 宋明珂不与他废话,手中小刀一斜就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游了过去,直扑沈承聿的空门。 刀尖刚至却见沈承聿向后一倾,锋刃贴着他的鼻尖堪堪掠过,他一手背身,另一只手折扇轻转,借力打到宋明珂的腋下顺势回身。 宋明珂胳臂被他辖制,一只脚腾向半空蹬到了身旁的树干,轻喝一声直接在空中转了个圈,那飞鸟百褶裙如同花朵一般在空中绽放开来,弧度优美。 沈承聿被逼松手,他折扇展开,竹骨卡住了刀刃,又侧过头伸出另一只手挡住了迎面而来的手刀。 顷刻之间,二人别着两只手又过了几招。 青梅看不懂他们的招式,满脸的疑惑与不解。 在她眼里,她看到的情况是这样的:长公主过去了,将军过来了,长公主飞了,将军接住了,然后又打起来了…… 青梅掐着腰——所以他们到底为什么聊着聊着就打起来了? 林冬翻墙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长公主与自家将军打的热火朝天,青梅在一旁满脸懵懂。 他走过去道:“这是在做什么?” 青梅愣了愣。 然后她语重心长道:“林冬,答应我,不要和你家主子学翻墙,好吗?” 林冬沉吟了一下:“要不下次我钻地?” 青梅:“……你还是翻墙罢。” 林冬看了看那两人,把手里的瓜子分给了青梅一半,眼中是满满的艳羡。 是的,艳羡。 要知道,这整个大渊等着安北侯将军指点武功的人若是加起来,能填死整条护城河啊。 这可一点都不比喜欢他的女人少哇。 他作为沈承聿的心腹副将,都很少得到沈承聿的亲身指导! 林冬这个酸啊。 而那边,沈承聿一个侧头捉住了宋明珂的拳,反手一扇打到了她的腕子,宋明珂脱力一瞬,那匕首便掉到了地上。 沈承聿一用力,宋明珂便被迫转过了身。沈承聿折扇一收放到她的颌下,低声道:“殿下,你输了。” 冰凉的扇骨质地冷硬,那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动,宋明珂的下巴就被挑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青梅和林冬:“……” 不知道为什么,这手里的瓜子它就不香了呢。 宋明珂眼一眯,反脚就是一个尥蹶子,直奔沈承聿双腿之间。 林冬拿着瓜子下意识地吸了口凉气,夹紧了双腿。仦說Ф忟網 沈承聿伸腿一勾,直接勾住她的脚。这下宋明珂再也动不了了。 沈承聿轻哼。 同样一个坑,他怎么可能掉进去两次。 这就是吃一堑长一智的重要性。 -- 作者有话说: 我又来晚了家人们,我对不起大家我自罚三杯吨吨吨,干了家人们! 第60章 拜见 翌日,杨府。 杨宥枝手中捏着一颗白子,全神贯注地看着棋谱,思虑了片刻将白子落了下去。 而后她又拾起一颗黑子。 临近晌午,春色独好。杨宥枝坐在窗边独自对弈,鸟雀惊枝,震落片片花瓣,落在了棋盘上头。 杨宥枝犹自不觉,捏着棋子翘着兰花指,正思虑着下一步该如何走去,却听自家丫鬟应桃的声音传了来。 “小姐。” 应桃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快步走上前道:“奴婢打听到了。” 杨宥枝将落黑子,闻言手一收道:“是谁家女子?” 应桃犹豫了一下,低下头道:“是长公主。” “这不可能。” 杨宥枝一口否定。 长公主与沈将军不合,这是大渊皇城内刚刚牙牙学语的小儿都知道的事情。 有的时候他们二人甚至连表面上的和平都欠奉,两个人见了面没打起来就是最大的体面了,怎么会……怎么会…… 杨宥枝捏紧手中黑子,道:“你确定吗?” 应桃道:“奴婢打探了许久,该不会有假。” 杨宥枝咬了咬唇,直到手心被棋子硌得发疼才放开了。 应桃垂下眼睛,不敢再说话。 杨宥枝想起了什么才道:“苏家的拜帖可送去了?” “已经送了。” 杨宥枝点点头,放下棋子,又道:“沈老夫人回话了吗?” 应桃道:“回了,沈老夫人说了很喜欢您送去的经书,今日还传了信,请小姐您去侯府用饭。” 杨宥枝心中稍微好受了一点。那经书她抄了整整一个白天,沈老夫人如何看不到她的诚意呢? 只要先打动了老夫人,一切都好说。 能进了沈府的门,还怕融不化一座冷硬的冰山?现在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更何况像沈承聿那样优秀的男子,他的身边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女人呢?小說中文網 只要她小意体贴,不假温柔,她相信就算是沈承聿也会被自己打动。 长公主又如何? 那女人刁辣狠毒,半点女人味都没有,想必沈承聿也只是贪图一时新鲜与她玩玩罢了。 所以她不是没有机会。 杨宥枝起身,将棋子一扔,抚了抚自己的鬓角道:“应桃,更衣。” 她款款来到梳妆镜前坐好,应桃上前为她重新打理发髻,忽而听杨宥枝“嘶”的一声,“啪”的一下打开了自己的手。 “疼死了,”杨宥枝瞪了瞪她,“掌嘴。” 应桃愣了愣,咬咬牙跪在地上,便一下一下地掌掴自己的脸。 杨宥枝瞥了她一眼,挑了一双芙蓉玉坠耳铛戴上了。 === “哥,哥哥,”沈清嘉一边给沈承聿磨墨,一边讨好道,“你就别生气了嘛,这么多天怎么还在生我的气呢?” 沈承聿坐在案前,手中狼毫笔一批,放下一份公文又拿起另一份。他闻言斜眼看了看沈清嘉,没说话。 沈清嘉被他这一眼看得心虚,干笑道:“嗯,我提杨家的事情,不也是给你创造机会嘛。” 她朝着沈承聿挤眉弄眼。 沈承聿淡淡道:“什么机会?她误会我要定亲的机会?” 沈清嘉放下墨锭掐腰道:“当然是你们两个独自相处的机会!” 沈承聿冷哼。 是独自相处了,哄了好几天才把人哄好,还差点把自己命根子搭进去。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和谁学的。 沈清嘉坐在沈承聿旁边,却见他笔下字迹干涸,连忙将毛笔抽了过来细细地蘸好了墨,又笑眯眯地递给沈承聿。 极尽谄媚。 沈承聿瞥了她一眼,接过笔道:“行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沈清嘉一拍桌子:“兄长,你最好了!” 沈清嘉跟在沈承聿的旁边,又是捏胳膊又是捶腿,端茶送水跑前跑后,直到把沈大爷伺候得满意点头这才松了口气。 嗯,又可以继续白嫖居山楼的饭菜了! “公子,”沈承聿放下了手上的公务,却见余嬷嬷笑呵呵地进了书房,“午膳已经备好了,大公子与二小姐快去饭厅用饭罢。今日来了客人,可不能怠慢。” 沈清嘉抽了抽嘴角道:“又是杨家三小姐?” 余嬷嬷笑着点头。 沈清嘉撇了撇嘴——这女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沈承聿也是烦的。只是他没表现出来,淡声道:“知道了,马上过去。” 余嬷嬷笑笑应了,便走了。 当沈承聿带着沈清嘉来到饭厅时,饭桌旁已经坐了几个人。因为二房与三房的姬妾是不允许在这种场合与嫡系亲眷一起用饭的,所以这人也不算多。 沈老夫人正专心地听着杨宥枝的话语,一双眼睛笑得微微眯起,看起来倒是挺开心。 她抬眼看到了沈承聿与沈清嘉,招了招手道:“快来,就等你们两个了。” 沈承聿看了看沈老夫人与杨宥枝中间的空位,侧过头看了看沈清嘉。 沈清嘉秒懂,直接上前坐了个过去,抱住沈老夫人的手臂就开始撒娇:“祖母,清嘉都饿死了,快点开饭罢。”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自己则是坐在了老夫人另一侧。 杨宥枝看着身边突然冒出来的沈清嘉,眼中划过一丝不明显的怨毒。 沈老夫人无奈地拍了拍沈清嘉的手,道:“你这丫头,总是这样毛毛躁躁,没个规矩。” 嘴上这样说,却也没叫沈清嘉换位置。杨宥枝放在腿上的手捏了捏裙角,脸上笑容不变。 沈清嘉还笑了笑,她转头看看杨宥枝,关心道:“杨小姐,你还好罢?你的脸色不是很好诶。” 杨宥枝挤出了一个笑容道:“谢沈小姐关心,我很好。” “哦,那就好那就好。” 短暂的对话结束,沈老夫人叫下人传了菜。沈家一向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所以就算在饭桌上,沈老夫人也偶尔拉着杨宥枝话话家常,倒也算是和谐。 杨宥枝看看对面的沈承聿。 他的动作快却优雅,咀嚼食物的时候薄唇紧闭,突出的喉结微动,却连半个眼神都未曾施舍给自己。 杨宥枝抿了抿嘴角,吸了一口气。 沈老夫人接过沈承聿为她剥好的虾仁,放在碗中道:“杨小姐还从来没看过咱们大渊的演武罢?” --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不合” 杨宥枝对这些舞刀弄枪的事情不是很懂,然而她却好像十分有兴趣道:“未曾。” 沈老夫人笑道:“这次你若有得了机会,便让伏卿带你去见识一番。届时伏卿麾下的军队也会接受陛下观阅,老身有幸见识过一次,那种盛况确实是不负安北侯盛名了。” 沈承聿拧眉道:“祖母。” 沈老夫人扥扥手中拐杖。 沈承聿叹了口气,便不说话了。 杨宥枝眼前一亮,那几分向往的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她语气娇软满是女儿家的憧憬:“如此,宥枝倒是十分期待呢。” 杨宥枝勾了勾嘴角,拿起了筷子伸向那盘东坡肉,却不想刚触上去就与沈承聿的筷子碰到了一起。 “呀。” 杨宥枝赶忙收回了手,脸都羞红了。 沈清嘉看看沈承聿的脸色,差点笑出声。 生吃了一只苍蝇也不过如此罢。 沈老夫人见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看看杨宥枝害羞的样子,没说话。 沈承聿放下筷子:“我饱了。” 沈老夫人挑了挑眉。 身旁有丫鬟上前伺候沈承聿净手漱口。沈承聿用布巾擦了擦自己的手,放回托盘,就打算离去。 沈老夫人道:“你给我站住,客人还在这里,你要到哪儿去?” 沈承聿刚想回话,却听饭厅外传来了一道声音: “请问沈将军可在府上?” 是春杏的声音。 沈承聿直接答道:“在。” 春杏进了屋,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屋内的人,而后给沈承聿礼了一礼道:“将军在便好,长公主请您过去一趟。” 沈承聿想都没想就道:“好。” 沈老夫人瞥了一眼面色发白的杨宥枝,道:“不知长公主传唤沈将军所为何事?” 春杏微笑答道:“沈大人去了便知。” 这神神秘秘的样子,看来是有大事了。 沈老夫人点点头道:“既如此,长公主开府以来老身也没能前往拜见,不如这样——余嬷嬷,去库房里挑两样精致的礼,让伏卿带着送去了,就当是沈府的见面礼。” 杨宥枝闻言,抬起头道:“老夫人,宥枝虽不在京城许久,却也久闻长公主大名。不知今日能否随沈大人一道……拜见长公主呢?” 她充满希冀地看向沈承聿。 沈承聿道:“不——” “当然可以。” 沈承聿闭了嘴。既然沈老夫人发了话他也不能反驳。 杨宥枝得到了肯定,当即站起身礼道:“宥枝谢老夫人,谢沈大人。” 全程冷眼旁观的春杏抬眼看了看杨宥枝,却见她捏着手帕放在自己的胸前,一双眼睛里全是精明的算计。 春杏心中冷笑,知道这位应当是个不安分的,却也没说什么。 沈清嘉自然也将杨宥枝的表情看在了眼中。她道:“祖母,杨小姐既然能去,那孙女也要去,求求你了嘛祖母。” 她晃了晃沈老夫人的手臂,又伸出三根手指信誓旦旦道:“孙女保证不坏事儿!” 沈老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好,好,都去罢。” 沈清嘉嘻嘻一笑,假装没有看到杨宥枝那一闪而过的阴鸷的眼神。 按理来说,以杨家三小姐这种身份,想见长公主却是有些勉强的。 不过这次沾了沈承聿的光,倒也不算坏了规矩。 是以,当沈承聿带着沈清嘉和杨宥枝到了公主府时,宋明珂也没有亲自迎接。 纵然杨宥枝也算是见过世面,却也不禁暗自为公主府的华丽程度咋舌。金楼银阙瑰丽无双,楼阁之外水榭纵横,帘幕重重如青云弥布,所谓瑶池骊宫,也不过如此了。 春杏引着他们来到了后院。 后院的景致是宋倾岚特意照着御花园一角修制而成的。一草一木都经过了细心的挑选,春意阑珊绿肥红瘦,多一分太过浓艳少一分又寡淡无味。 池边柳树之下有一女子翩然作剑舞。她一身红衣似金桂时节那一树携霜伴露的丹枫。轻风摇曳,丹枫飘弋,似烈火似骄阳,养在这一片绿水青柳之中,风姿绰约不胜娇美。 长剑若游龙,翻动于她的掌心之上。似飞鹤衔梅似白蛟入海,顷刻之间滔滔剑意若滚滚浪花,在她手中长剑之下汇入无垠江河。 纵然杨宥枝看不懂,眼中却也有三分惊艳之色。 她侧头瞄了瞄沈承聿的神色,却见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红色的身影,眸子中是深邃莫测的色彩。 杨宥枝捏了捏掌心。 宋明珂一曲舞毕,收剑回鞘。她转头一看却见沈承聿等人站在不远处,便走了过去。 杨宥枝款款上前,柔声道:“民女杨宥枝,御史中丞杨锋之女,拜见长公主。” 事实上,在看到她第一眼时,宋明珂就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她看了杨宥枝一眼道:“杨小姐有礼。” 杨宥枝暗自咬唇。 这长公主也忒目中无人了些? 虽然是公主,可她如此端着架子是在给谁看? 宋明珂根本没看她的脸色,她接过青梅递来的清茶,啜饮了一口。 有丫鬟上前将沈承聿带来的礼收了下来。沈承聿更是单刀直入问道:“何事?” 这熟稔的语气不禁让杨宥枝皱了皱眉。宋明珂从袖笼中掏出了一把折扇,展开道:“再打一架罢?” 沈承聿:“……” 他上前无奈低声道:“你叫小夏翻个墙找我不就行了?”尛說Φ紋網 何苦这样大费周章,还惹了不相干的人来。 宋明珂皱眉道:“我忍不了了。” 自从重生后她就没有碰过剑,昨日和沈承聿打了一架,实在是觉得浑身舒适酣畅淋漓,重生前的那些郁结情绪被一扫而光。 而这第二点嘛……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沈承聿他耍扇的样子属实是十分潇洒。 站在一旁的青梅看看自家主子一本正经的样子。 所以主子您就是想和美男子打架罢?没错罢? 沈承聿旁若无人地走上前去,杨宥枝站在一旁,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道:“沈小姐。” 沈清嘉答道:“嗯?” “长公主与沈大人的关系……究竟如何?” 沈清嘉道:“一点都不好。” 杨宥枝幽幽地道:“可我怎么觉得,他们二人关系甚密?” 沈清嘉闻言,眼中笑意收敛。 她转头看着杨宥枝,一字一句道:“杨小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长公主与我兄长向来不合,你可懂得?” -- 作者有话说: 沈家传统艺能:睁眼说瞎话 第62章 肖想 秦家。 秦敬卧在床头,帘幕低垂挡住了浓厚的中药气息。秦正广端着一碗棕黑色的药汁,将其递给了秦敬。 秦敬微微抬起头。 他的脸上覆着一块可怖的褐红色胎记,蔓延到了鼻尖处。 接过瓷碗,秦敬将那药一饮而尽。苦涩而酸的药汁实在难以下咽,秦敬皱了皱眉,还是喝了下去。 秦敬用布巾擦拭了嘴角,这才仰起头靠在了枕头上。 半晌,他沙哑道:“儿子惭愧。” 秦正广叹了口气。 他将碗放到了一边,道:“为父不曾怪罪于你。” 秦敬闭上了眼睛,勾了勾嘴角。 他还是低估了飞花卫的实力。 原本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没想到长公主居然安排了京兆尹插手此事。而恰巧前去验尸的仵作是长公主手下的人,这一点他也打探了许久才得知。 无论那仵作是否发现了什么端倪,他都得死。 然而他又得知,汤家居然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秦敬第一时间派了手下最信任的暗卫之一前去取他的性命,可现在…… 那苗老四却杳无音信,和那汤家的小子一起,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秦敬不能不相信,这人怕是已经落到了长公主的手中。若成功杀了那小子倒还好,他也不过折损了一名好用的棋子,可要是那小子也被长公主秘密救下了的话…… 想到此处,秦敬激烈地咳嗽了起来。 秦正广伸出手为他舒缓后背,秦敬咳得面色发红,好一会才平静了下来。 秦正广道:“何苦。” 秦敬摇摇头:“儿子惶恐。父亲的基业若是毁在儿子手中,儿子又怎敢苟延残喘于世。” 秦正广正色道:“胡说,我秦家百年基业又怎惧一区区女流之辈,你休要杞人忧天。” 秦敬只觉嘴中发苦。 区区女流之辈? 父亲不知道的是,这些日子飞花卫好似疯狗一般,咬住了秦家的尾巴不放松,愣是借着苗老四的空缺狠狠地打击了他手下的暗卫势力。小說中文網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她好似对秦家的势力了如指掌一般。 若是秦家出了细作还好…… 可他连续查了好些天,却发现秦家内部并无什么来自于其余势力的细作,而偏偏飞花卫那边严丝合缝固若金汤,怎么都撕不开一点裂痕。 然而自家的苗老四还在飞花卫的手中。 要知道,能被抬进飞花卫的人,不吐出点真东西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不能不让人心生寒意。 秦敬垂下眼睑——他不能就此坐以待毙。 将思绪放在一边,秦敬道:“父亲今日休沐,可是因为百国入朝?” 百国来渊,声势浩大。今日清晨百国君主或是使者入京,并且直接携了岁恭贺礼入了宫中。 百国由礼部官员迎入都城后,需在泰华殿正殿举行纳贡呈表仪式。来朝君主或使臣应对渊朝皇帝行三拜九叩大礼,以表衷心。 而后几日便是设宴演武围猎等一系列活动。在这期间,诸国使者也有充足的时间感受大渊朝的风土人情与人文景观。 秦正广点点头道:“百国来朝,煞是壮观。如今京城内也是十分热闹。” 秦敬眼眸微动。 秦正广顿了顿,才道:“可惜敬儿无法看到。” “儿子本就不喜热闹,父亲也是知道的。”秦敬笑笑,道,“这样的盛况,父亲见到了讲与儿子听也是一样。” 秦正广又叹了叹。 他总是对不起他良多。 秦正广为他掖好了被角,又道:“为父还有公务要处理,你且好好休养,这几日莫要再动气了。” 秦敬点点头。 秦正广颔首,转身离去。秦敬垂下头思忖了一会,才掀开了被子坐在床边。 “咚咚。” “进。” 秦敬手肘拄在膝盖上,双手交叉放在了鼻前。他抬起头,见到了他手下的暗卫虚舟。 虚舟道:“主子,宫中一切正常。” 秦敬点点头:“岁贡仪式结束了?” “结束了,不过有一个消息,不知主子是否已经知晓。” “说。” “据传言,准丹部落的耶庭王子有意求娶长公主。” 秦敬猛然抬头。 “你也知道那是传言,”秦敬咳了几下,又喑哑道,“既是传言,又如何作数。” 虚舟低头。 秦敬道:“查,给我查,今日太阳落山前我要知晓这传言是真是假。” “是。” 虚舟领命离去,秦敬支起身子,缓慢地起身,来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手指按在桌面上头,指尖因为太过用力泛出了淡淡的青白色。 宋明珂…… ==== “苏妹妹,你说我的命如何就那样苦?” 苏晚凌坐在桌边,将手中帕子递给杨宥枝,只见这女子簌簌落着眼泪,梨花带雨的样子十分惹人疼惜。 苏晚凌轻轻叹了口气。 她柔声道:“好了,也别哭了。咱们世家女子势单力弱,又如何与长公主抗衡呢?” “可她是长公主,她就要如此作态吗?”杨宥枝用帕子轻轻抹了抹眼泪,“她是长公主,就可以夺走别人的姻缘吗?” 苏晚凌勾了勾嘴角,很快又挂上了一副担忧的表情,她道:“你总这样说,长公主又如何抢了你的姻缘去?” 杨宥枝咬了咬唇道:“原本祖母将我接回京城,说是为我指了十分好的亲事。知晓对方是沈家,我也是心悦的,沈老夫人也是十分满意我,原本这事情都该定下来的。” 苏晚凌道:“那么沈大人呢?” 杨宥枝愣了一下。 苏晚凌叹了口气,道:“姐姐,你好好儿想想,沈家的家主是何人?” 杨宥枝垂下眼皮道:“自然是沈大人。” “是了,”苏晚凌道,“你要记得,沈家真正掌权的人是沈大人,他想决定的事情他人是动摇不了的。” “可、可是,”杨宥枝皱了皱眉道,“沈大人也未曾真的拒绝我,不是吗?” 苏晚凌道:“他当然不会拒绝你,因为他必须遵从沈老夫人的意愿。沈大人若是随意违逆,便是不孝之罪,是要被朝中言官弹劾的。” 杨宥枝眼中带泪,捏着手帕,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她沉吟了一下,又面露喜色道:“那我岂不是还有机会?” --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求助 苏晚凌摇摇头。 “我已经与你说了,沈大人是一家之主,更是朝廷命官,他真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人逼迫得了。” 杨宥枝眼中精光一闪道:“……包括陛下?” 苏晚凌微微一笑,并不上当。她道:“当朝陛下英明圣贤,又怎么会逼迫沈大人呢?” 杨宥枝见她说的话语滴水不漏,低下头用帕子挡住了自己的唇。 苏晚凌拿起了茶杯,气定神闲道:“现在沈大人如此表现,也只不过是不想与你杨家有什么龃龉,同时还能与沈老夫人交差罢了。” 说白了,就是敷衍。 杨宥枝一愣,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那我该怎么办呀?” “我且问你,你是真心心悦沈大人?” “那是自然。” 杨宥枝抽了抽眼泪道:“京中爱慕大人的女子那样多,我自然也在其中。” 苏晚凌道:“是了。可一边是长公主,一边是沈大人,咱们哪个都开罪不起,你还是回家与杨老夫人商议,换一家亲事罢。” 杨宥枝捏着手帕的手一紧。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苏晚凌居然叫她放弃? 她如何甘心? 要知道一个未出阁的女子遇到了一门可心的亲事是多么难的一件事!更何况是沈承聿那种家世品貌皆为上上等的男人,若是错过了,她又该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遇到自己的良人? 她绝不能放手! 于是她放下帕子,握着苏晚凌的手道:“苏妹妹,好妹妹,你也知道这门亲事对我的重要性,更何况我又那样心悦沈大人,若进不了他的府,我这日子也没什么奔头了。你也不舍得看姐姐日日以泪洗面对不对?” 苏晚凌皱了皱眉,似乎十分为难。 她半晌才开口道:“姐姐,不是妹妹不想帮助你,只是我也没办法啊。我又能把长公主如何呢?” “妹妹,你就帮我出个主意罢,姐姐什么都听你的。” 苏晚凌看了看她的手,眼中有不忍的情绪划过,又似乎是犹豫了许久才道:“好罢,容我想想。” 杨宥枝喜笑颜开道:“好,多谢妹妹了。” 苏晚凌沉吟了半晌,道:“其实事情也不算复杂。既然沈大人这一方无从下手,不如将注意力放在长公主这边。”小說中文網 杨宥枝不解。 苏晚凌道:“你觉得沈大人与长公主关系如何?” 杨宥枝张了张嘴,仿佛被噎了一下。 她的眼中又浮现出了沈清嘉收起笑容告诫自己的样子—— “长公主与我兄长向来不合,你可懂得?” 杨宥枝清清楚楚地记得,说这句话的时候,沈清嘉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条软鞭。 很明显,若是第二日京城中关于“长公主与沈将军关系紧密”的谣言不胫而走的话,她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杨宥枝并不傻。 所以她道:“……并不是很好。” 苏晚凌睨着她的神色,猜出了几分深意,道:“既然他们二人关系一般,你又何须如此上心。” 被戳破了心事,杨宥枝只能尴尬地咳了咳。 “且不管他二人关系如何,其实若是想要让长公主远离沈大人,也无需太过复杂。” 杨宥枝道:“该如何做呢?” 苏晚凌不紧不慢地笑了笑,翘着兰花指优雅地掰开了一块茶点。她轻轻地将茶点上头的残渣都挑了下去,避而不答道:“今早,我听父亲说了一件事。” “听说准丹国的大王子,此次来渊觐见的主要目的就是求娶长公主。” “你说什么?” 杨宥枝不可置信地抬头,然后神情激动地抓住了苏晚凌的手臂:“你说的可是真的?” 苏晚凌被抓得一痛,而她只是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她道:“父亲得来的消息,想来应该不会有错。” 杨宥枝的眼睛亮了一瞬,却又暗淡了下去。她道:“那又如何呢?陛下他不会准许的。” 他当然不会允许。 宋倾岚是什么样的人? 他恨不得将自己的皇妹捧在手心里极尽疼爱,怎么可能会放任她去北方部族那种地方受苦受累? 就算是准丹王子又如何? 准丹不过一个大渊附庸国,就算它今年来强盛了起来,可它还不够格让宋倾岚将其放在眼中。 苏晚凌道:“陛下当然不会准许,可若是长公主与那大王子两情相悦呢?” 杨宥枝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握了握手心,道:“……我不是很懂。” 苏晚凌淡淡道:“现在这个情况,咱们陛下自然不会点头。可若是长公主与其私定了终身呢?” 杨宥枝缓缓接道:“那么为了大渊颜面,陛下也不得不将长公主下嫁给准丹。” 苏晚凌道:“这便是了,感情的事情本就缥缈模糊,谁又能保证长公主不会对那准丹王子一见倾心?” 杨宥枝心中仿佛有了计较,她道:“我明白了!” 她又犹豫道:“只是我本身份不够,又该如何接触到他们这些贵胄呢?” 苏晚凌道:“俗话说,送佛送到西。妹妹自然也不忍见姐姐为此事为难,所以妹妹自会襄助一二。” 杨宥枝随即便绽开笑容道:“实在是太谢谢妹妹了!” 她将手上的白玉镯子褪了下来塞到苏晚凌的手里,道:“姐姐也没什么可以表示的,这镯子你拿去,权当是你为我解忧的谢礼。” 苏晚凌也没推辞,只是笑道:“那便多谢姐姐了。” 杨宥枝不疑有他,与苏晚凌寒暄了几句便匆匆离去。苏晚凌叫连翘将杨宥枝送了出去,自己则是拿着那镯子回到了案前。 半晌,连翘归来。她见苏晚凌似乎是在研究那镯子,便问道:“小姐,这镯子看起来倒是个好东西呢。” 苏晚凌淡淡道:“便宜货罢了,随便收个地方去,不要叫我看到。” 她将镯子拿给连翘,连翘接过应了声是。 连翘道:“小姐可真是善良,还帮那杨小姐出主意,她却拿这样个玩意儿来敷衍小姐,真是不知感恩。” 苏晚凌道:“我也是不忍见她为情所困罢了。” “小姐真是个好人。” 苏晚凌没再说话,她道:“你先出去守着罢,我想歇一会。” 连翘轻声应了是,又为苏晚凌将床褥铺好,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苏晚凌拿起桌面上的画卷,细细展开,却见一玉树临风的男子执着一枚棋子坐在树下,笔触细腻绵长,尽显女子心意。 欣赏了片刻,苏晚凌将画卷收起。 为情所困的又何尝不是她自己呢? --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将军or长公主or迟大人出场了吗?没有哦!感谢江北市的罗格·切尼、薛之谦家的保姆送来的为爱发电!谢谢小天使的支持啦! 第64章 演武 演武当日。 艳阳高照,黄沙漫地。演武场内罡风阵阵,吹得旌旗烈烈作响。观阅台上百国使者以及朝廷百官已围着演武场落座。 场上的风肆虐卷起,裹挟着细碎的沙粒卷到了观阅台上头,刮在人们的脸上让人睁不开眼。 耶庭端坐在高位侧首,一双狭长的眼微微眯起,睨了睨大渊百官,自鼻孔之中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哼笑。 他扫了一周,却见其余属国使者均是一脸卑服又严阵以待的样子,更是用准丹语低声地说了一句: “胆小鼠辈。” 都说大渊国富庶强大百姓安居乐业,他这几日入了京城却发现这大渊实际上的样子与他想象中有很大的出入。 在他们准丹,男子个个壮硕如牛,最娇弱的女子也能一口气饮下三碗最烈的酒。可看这大渊的百姓,个个细皮嫩肉弱不禁风,这细胳膊细腿的样子,怕不是要被他们准丹的勇士打上一拳,就会晕上个几天。 再看看这些官员。 个个养尊处优,好像小白脸似的。这毛毛雨似的风沙只不过吹了半个时辰,就受不了了。 不过也是,毕竟他们的皇帝也像个小白脸。 耶庭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耐烦地敲了敲。他用生涩的汉文问了问身边的御林军:“现在是什么时候?为何渊帝还没有来这里?” 御林军硬邦邦道:“陛下稍后便至,请等候片刻。” 耶庭眼中闪过一丝怒火。 片刻片刻,这都已经一个时辰了! 难不成他们这些人要大眼瞪小眼坐在这里吃上一天的沙子吗? 耶庭低声骂了一句,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一声中气十足的通传之音—— “皇上、皇后驾到——” 原本等得昏昏欲睡的众人纷纷起身。却见观阅台东侧主位处后的通道缓缓走上了一队御林军。那御林军一坐一右一字线排开,为中央让出了一条甬道。 宋倾岚与林婉遥携手而上,宋明珂带着侍卫跟在其后。而让众人觉得奇怪的是,皇后身侧还有一位身着轻甲的老人。 那老人发髻虽染了白霜,可丝毫掩不住那一双如鹰隼般锐利又明亮的眸子中的英气。悬胆鼻,飞剑眉,隐约可见年轻之时那飒爽又英武的姿态。 观阅台上有人惊呼出声。 “是林老!” 靠后的官员这才反应了过来——原来是皇后娘娘的父亲,大将军林双游也来到了观阅台! 众人心中哗然。 就连台上有些小国的使者也不禁呼出了声音。 林双游,当朝大将军,兼当朝太傅,是现如今实打实的军方第一人。 这是一个历经了两朝的真正见证过大渊朝更迭崛起的将军。据说他从十四岁就入了军,跟着先帝立下了无数战功,又可以说,宋倾岚即位后拥有的江山,有一半都彰显着这位林老的汗马之功。 林双游一生金戈戎马,是多少武将心中的传奇与榜样。他仅仅靠着自己的力量就将林家推上了第一世家的高度,这份魄力与能力确是无人能及的。 为表诚意,宋倾岚娶了林家的嫡女为正妻。二人琴瑟和鸣多年,从不生出让人头疼的事端。林双游十分放心当今圣上,于是就在不久之前向宋倾岚讨了个太傅的闲名回家养老了。 虽还挂着大将军的头衔,林双游却已经不再管事。现如今的军方事务主要由骠骑将军沈承聿、车骑将军孙令辉以及卫将军袁毅晨等人共同主理。 耶庭眯了眯眼。怪不得这林双游一出现,那些小国使臣就被吓得不行。听说这林双游当年可是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落花流水。 那又如何? 林双游显然已经年老,大渊的将军……除了一个姓沈的闯出了点名堂,其余的还是算了罢。 他们准丹,这一次绝不会退缩。 耶庭轻哼。 宋倾岚落座,却见林婉遥亲自扶着林双游坐在了她身侧,不禁眼中带了些笑意。 林双游坐好,拍了拍林婉遥的手:“好了,快回到陛下身边,不能丢了礼节。” 林婉遥勾了勾唇笑道:“是。” 待到林婉遥与宋明珂都坐好,几个军方的首脑才上了观阅台。 因为今日演武乃是此次百国来渊中最重要的一环,所以武将们皆身披铠甲入场。甲胄轻撞发出的声音并不算沉闷,又仿佛有规律一般,随着他们的动作而变幻着。 宋明珂一眼就看到了高挑英挺的沈承聿。 他穿着一身乌黑色的明光铠,铁甲锃亮又不添一丝余缀,虽然身形隐藏在暗色的铁片下,但却丝毫掩饰不住那冷峻霸道的气息。 宋明珂挪开视线,交叉在一起的双手不禁轻轻动了动。 林双游眼中带笑,看了看沈承聿,却见沈承聿也注意到了他。 沈承聿低下头抱拳,隔着空行了个礼。林双游眼中笑意加深,对他微微颔首,这才转移了视线看向演武场。 “沈大人,”车骑将军孙令辉坐在沈承聿身侧,道,“今日演武结束可有什么安排?” 他面皮发白,纵然身上套着甲胄却也显得有些瘦弱,看起来倒不像是个能上战场的将军。 沈承聿想了想,道:“没安排。” 孙令辉眼前一亮,道:“那正好,一会儿宫宴结束了要不要去喝一杯?” 他神秘兮兮地用手背拍了拍沈承聿的胷甲:“兄弟最近发现了一贼好的地,那里的花魁可老厉害了,那小身段那小舞姿,啧啧……” 沈承聿一听这厮原来是要拉着自己喝花酒,果断拒绝道:“不去。” 去个屁。 能有小姑娘舞剑好看?他不信。 “嘶。” 孙令辉猛然一吸气,刚好惊动了沈承聿另一侧的卫将军袁毅晨。袁毅晨冷眼瞥了瞥他们二人,孙令辉便对他和气一笑。 “说真的呢,”孙令辉恨铁不成钢道,“你这老和尚当了二十多年还没当够呢?我他妈都看得够够的了。” 沈承聿把二郎腿一翘,作油盐不进状。 “就他妈没见过你这样的,沈伏卿你是不是不行啊?” 沈承聿不耐烦道:“嗯,不行。” 孙令辉瞪大了眼睛,好像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一般。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好半天才拍了拍沈承聿的肩膀:“兄弟,要坚强。”小說中文網 --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盛势 耶庭随着众人一齐行了大礼,宋倾岚道了平身,他也起身重新坐了下来。 耶庭眯了眯眼,看了看宋倾岚身边那道披着丹枫色斗篷的倩影。 他自认眼神锐利如苍鹰,以他看来那女子绝对是他这些日在大渊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于是他问了问自己的金狼亲卫:“那女人是谁?” 亲卫将胳膊放在胸前恭敬回道:“回王子,那女人应是大渊朝的长公主。” 长公主? 耶庭先是吃了一惊,而后那双吊梢细眼中挤满了贪婪的色彩。 他原本听过大渊朝有关长公主的传言,传得这长公主活像个母夜叉。耶庭不屑一顾,就算是夜叉,到了他王帐下头也得被驯化成乖乖的小猫。 可没想到,这长公主居然这样美丽——事实上,耶庭见过的所谓的草原明珠,也是不及这个长公主美丽的。 若是真的能将这女人娶到手…… 耶庭眯眼,那笑容是如此得意,仿佛宋明珂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一般。 他在这边心怀鬼胎地谋划着,却听主位处宋倾岚说完了一些慷慨激昂的陈词,直接朗声道:“开始——” 他的话音极有穿透力地传到了观阅台的每一个角落。 战鼓声起! 沉闷又厚重的鼓声隆隆作响,似巨兽踏着倾泄奔突的洪荒汹涌袭来。众人神色一凛,那呼之欲出的战意随着这一下一下的鼓声逐渐扩散开来,伴随着响彻云霄的角声,直冲碧天。 “咚、咚、咚!” 战鼓愈烈,随着鼓点节奏加快,众人忽闻不知何处传来了气势恢宏的呼喝之音,随后便见演武场之上突现如潮水一般暴涨开来的浪涛。 定睛看来不是浪涛,却是那如浪涛一般气势恢宏的士兵! 铁甲声与呼喝声掺杂在一起,原本静默的黄沙被层层激起,散在半空中好似一层缥缈不清的轻烟薄雾。 不消一会,训练有素的士兵们便极快地列阵成型,鼓角声声,却压不住将士们底气十足的挥呵。 “天佑大渊,吾皇永昌!” 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响彻整个演武场,震得人耳鸣欲裂。宋倾岚满意地笑了笑,低着眼睛扫了扫面色变得严肃的诸国使臣。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强者为尊,这是每个人都懂得的道理。就是因为他的国家够强大够富饶,所以行三拜九叩之礼前来觐见的人才是他人。 有异议? 且问问大渊的兵马。 开场的御林军已经退下,而后入队的便是射聲营。大渊兵马充足国富力强,这次演武也不过是拨了几千兵力,饶是如此,这浩荡的声势却也不得不让心思不安分的小国捏了一把冷汗。 耶庭看了看演武场上正持弓布阵的射聲营士兵,面色也变得严肃。 不过他倒是不甚担忧。 毕竟这大渊军看起来声势浩大,像是刚刚的御林军,在他看来却也不过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在他们剽悍精勇的草原男儿面前,实在显得过于花哨。 大渊军队的强盛,是在装备之上。那些甲胄与兵刃不可谓不精良,耶庭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装备上的差距是绝对无法轻易跨过的。 再加上各种各样的兵法与计谋,还有千变万化的阵型,都让他们的同胞不止一次地栽在了他们的手中。 然而等到他娶到长公主,得到了他们的计策、兵甲以及工匠的技艺…… 看他们还能得意几时。 耶庭将目光挪向主位方向,一双眼睛毫不掩饰地在宋明珂的身上穿梭。 孙令辉突然打了个寒战。 他摸摸自己穿了甲胄的胳膊,道:“我靠,我咋觉得有点冷。” 他转头一看,差点没被沈承聿那要杀人的眼神吓死。他顺着沈承聿的眼神一看,寻到了耶庭的方向。 孙令辉握着胳膊耸了耸肩。 这准丹王子估计要倒霉。 “列——” 军旗变化,演武场之上的士兵们又随之更迭了阵型。 军队更替对战,待到虎贲军退下后,耶庭揉了揉被震得发疼的耳朵。 不得不说,大渊的军队,气势还是很足。 他刚想转移视线,却听演武场中央突然传来了极具威慑力的呼喊,那呼喊似虎啸似龙吟,破土而出惊天动地,气势磅礴。 不少人都被这呼喊声吓得站了起来,望向了天空。 可定睛一看远处天空一片平静,并不是飞龙出世的样子。 耶庭也下意识地抓住了把手,不复方才调笑之色。这呼啸声直喊得人头皮发麻,就好似洞穴中的洪水猛兽,明明未见其身形却被其慑人的怒吼吓得胆寒心颤。 ……这是谁麾下的军队? 也太勇猛了一些? 随后便是马蹄烈烈之声。 很快,身着黑色甲胄的士兵便自演武场两侧骑着马涌了进来。耶庭看着那黑压压一片铁甲与强骑,那无形的压力与魄力直冲他的脑门。 这支军队不一样! 它不是那种狐假虎威造作出来的骇人,而是真的极具压迫感。无论是谁看到这一片黑色的海洋,心中都会漫出一丝微妙的绝望之感。 这、这…… 大渊居然还养出了这种怪物军队吗?! 他刚想问出口,却听身旁有一个小国的使臣失声颤抖道:“是、是骠骑营!” “什么?” “是骠骑营?” 他们大惊失色,有的胆小的使者甚至下意识地起身蹲到了座位旁,仿佛生怕那骠骑营的士兵登上观阅台将他们一举拿下。 耶庭的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是了,他应该想到的。 这样的军队,也就只有沈承聿那种怪物能训得出来了。 要知道在北方部族,一个人可以不知晓金狼卫,可以不知晓草原军,但却不能不知道沈承聿麾下的骠骑营。 骠骑营的士兵总数并不多,甚至放眼整个大渊它的数量都不算庞大。可它如此骇人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骠骑营的将士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精锐,是真真正正敢跟着沈承聿上刀山下火海的精锐中的精锐! 就是这样一支沈承聿的直系精锐,在与大宣国的鏖战中靠着一股疯劲生生退敌几百里,立下了不世战功。 他们征过草原,伐过交州,骠骑营铁骑之下从未吃过一次败仗。 这就是沈承聿一手带出的骠骑营。 孙令辉也是感叹到不行,他道:“沈大人行啊沈大人。” 沈承聿懒懒地换了一边二郎腿,道:“也就一般。” 孙令辉:“……” 谁来把这个装逼的东西抬走。 --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家人们我又双叕来晚了,呜呜呜和朋友打电话唠嗨了,我对不起大家吨吨吨。下章男主装鼻请大家不要切换频道明天更精彩(bushi 第66章 威慑 沈承聿放下腿站起身,演武场上骠骑营的士兵们已经列好了队,静默而肃穆,偶尔战马的响鼻声响起,回荡在空荡的沙地上方,经久不散。 所有人都看向了沈承聿。 沈承聿微微抬手,身旁就有御林军上前将他的披风系上。艳红色的披风飘飘扬扬,在这色彩单一的沙场一隅显得格外耀眼。 他缓缓走上前,俯视着演武场,半晌伸出手撑住了观阅台的石栏之上,身形一起腿一跨,竟然就这样直接从观阅台上一跃而下! 这惊险的动作引得众人不禁惊呼了起来。 沈承聿甫一落地,数千的骠骑营战士们横枪以待,齐刷刷的兵刃破风之声呼啸而起。 沈承聿站定,身旁的狄秋扬便牵着一匹通体雪白膘美体壮的骏马上前。 宋倾岚眼中微亮道:“嗯?这小子居然将‘饮霜’带回来了?” 宋明珂抬眼一看,却见观阅台上大部分男人都对那匹战马露出了十分贪婪的目光。 “饮霜”乃是沈承聿的专属爱马,陪着他征战多年劳苦功高。此马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可日行千里又可在沙场上奔驰,尤其是当它奔行在雪地上时常常因为速度奇快而根本看不到它的身影,所以沈承聿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饮霜”。 宋明珂用手撑着下巴想,改日一定要将“饮霜”借来绕着郊外跑一圈,那该多酣畅啊。 沈承聿伸手将狄秋扬的腰间佩刀拔出,铮鸣之声响起了一瞬。他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脚蹬一紧,骏马便站定起来。 沈承聿横刀向天,长身立马,凌冽的风中鲜红的披风飞舞似火舌席卷大地,若飞星一般点亮了每个骠骑营将士的眼眸。 他们抬头看向沈承聿,仿佛在看着一种坚定的信仰。 沈承聿刀尖若清凛秋水,泛着幽幽寒光。 他豁然震声道: “大渊威武——” 士兵们神情一凛,齐声跟道:“将军威武!” 宋倾岚起身,拔出腰间长剑,一身寒光甲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麟麟冷光。 “大渊永昌!” 将士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热血沸腾! 如此强盛的姿态让在场的所有大渊官员不禁都面露骄色。 何谓大国盛世?何谓兵强马壮?此时此刻便有了答案。 耶庭心有余悸,只觉有些腿软,好一会才缓了过来。 他伸手抹了把脸。 宋倾岚放下手,身旁便有御林军上前收回了他手中的长剑。他站在观阅台前睥睨着骠骑营的阵型,背手不语。 沈承聿指刀向身前,朗声道:“列!” 于是训练有素的兵马便自动分裂成两翼,随着沈承聿一声令下便开始了突击演习。 耶庭看着那些士兵开始动作利落地在场地尽头摆放草人,有些疑惑。 别的军队需要演示的阵型颇多,光是列摆一个简单的阵型就需要不少时间了。可这骠骑营却仿佛根本没有列阵的意思。 他问身边的御林军道:“骠骑营为何不列阵?” 御林军道:“是,骠骑营的演习内容只有两项,突击与骑射。” 耶庭微讶。 如此简单? 他转头一看,却见草人已经摆放完毕。 沈承聿站在场边,对着领军的林冬颔首。 林冬高声道:“前进三十步!” 细碎的马蹄声响起,士兵们操纵着胯下战马颠着小碎步缓缓行进。 速度逐渐变快。 直到三十步之距临近,林冬手中长剑一指:“突击!” 顷刻间那原本还如闲庭信步的战马突然携着风驰电掣之势狂奔而去!达达马蹄若滔天战鼓,与士兵们的呼喊融为一体,谱成了一曲最为鼓舞人心的战歌。 风卷残云,狂浪过境。 百国首领们捏了捏冷汗。 若不是他们亲眼所见—— 谁能相信这骠骑营加起来也不过一万来人? 这演武生生被他们搞出了十万大军的气势! 倏忽之间那堆在场地边缘的草人便如芦芥一般飞扬四散,不留一具完整的躯壳。 林冬横剑道:“退!” 前翼退开,后翼兵将持弓箭上前。 早有前翼士兵下马,再次利落地在场地西侧布好了草人。 狄秋扬在沈承聿下令前便回到了队伍中。他驭马行在前方,待到滚滚黄烟如晨雾消散,他才朗声道:“向前三十步!” 弓兵们一手持弓箭一手驭马,待到二十步时狄秋扬高声道:“拉满弦!” 士兵抬手拉弓,弓弦紧绷似冷月如钩。他们扬箭而起,胯下战马也加快了行进速度。直到距离那草人还有八十步左右的距离时,狄秋扬下令: “风!” 一声令下,刹那间万箭齐发如槽槽急雨,漫天落下,带着一阵阵破风之音。 不到一会所有的草人便被射成了筛子! 仔细看来,每一个草人身上都扎着至少三根箭矢,没有一个是完好无损的。 耶庭额上流下了一滴冷汗。 人们常用所谓的“百步穿杨”来形容一个人箭术出色,而这个骠骑营的士兵们能够在八十步的距离开外,基本上达到了箭无虚发的程度,足以见得这个军队不止在骑术之上出类拔萃,箭术之上更是精准高超。 他原本以为,大渊兵力虽然强横但最为要命的一点便是不够灵活。他们草原兵完全可以利用这个弱点,让他们尝尝苦头。 可现在他发现,他们草原士兵唯一的优势也没了。 冲锋?对方这样的装备这样的兵马,如何硬拼? 拉扯?还没等跑出十步恐怕就被射成了刺猬! 拿什么打? 两项内容演习完毕,骠骑营士兵在将军的指令下有秩序地退场。 百国首领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三个大字: 打不过。 真的打不过。 --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偷马 众人吃着沙子,待在观阅台上头继续观看了余下的军队演习,临近下午时分演武便结束了。 皇帝与皇后相携带着一长队卤簿回了宫,余下百官与百国首领紧随其后。 演武之后的宫宴持续了许久,众人同饮同乐,百国使臣又借着这个机会向宋倾岚表达了对大渊的敬仰,圣心大悦,便当场赏了他们许多珍宝。 无论是君还是臣都饮了许多,到最后连宋倾岚都是林婉遥扶着回宫的。 这场笙歌曼曼的宴席才算是结束了。 亥时,林府。 林双游坐在亭中,手边放着一杯香茗。已经换了常服的沈承聿与孙令辉坐在他的对面。 林双游道:“难为你们两个小子了,忙活了一整天,还要陪我这老骨头。” 孙令辉道:“嗨,瞧您说的。这不都是应该的么?” 林双游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转过头,眼中笑意不变,低声对沈承聿道:“你这次做得不错。” 沈承聿温声道:“叔父过誉。” 林双游道:“不必谦虚,你小子我还是知道的。骠骑营带得很好,很有你爹当年的风范。” 沈承聿微微一愣。 说起自己的生父,沈承聿的眼中也现出了一丝柔和。 “青出于蓝啊,”林双游叹了叹,“之逢当年虽也带领骠骑营,却及不上你。” 沈承聿却摇了摇头:“我不如父亲。” 林双游笑着看了看他,也没说什么。 孙令辉为林双游添了一杯茶,道:“不过今日所见,伏卿手下的骠骑营气势属实非同一般。或许今日这次演武能换来北方五年的太平了。” 林双游拿起茶杯又放了下来。 他转头又看看沈承聿。 沈承聿却摇了摇头:“不容乐观。” 孙令辉道:“怎么说?” “准丹目的不纯,”沈承聿想到耶庭那露骨的目光,冷声道,“须随时做好开战准备。” 林双游没说话,却点了点头。 在孙令辉看来,沈承聿这人虽然话少无聊又没个人情味,但是他知道沈承聿从来不会在国家大事方面开玩笑。于是他拧眉道:“既是这样严重,那确实要提防一二。” 林双游道:“也不必太过担心。时日够长,你们尚且还可应对。” 孙令辉闻言,抱拳道了声是。 林双游轻叹一声,道:“无论如何,也不是我这把老骨头该操心的了。你们且好好辅佐圣上,励精图治,切不可心生旁骛,轻慢懈怠。” 沈孙二人齐声道是。 林双游眯了眯眼,意味深长一笑,又对孙令辉道:“你小子也不错,好好干,总没有坏处。” 孙令辉笑了笑,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毕竟能得到当朝第一大将军的夸奖的机会可不多,他回到营里又能好好吹一下了。 “行了,我也不留你们睡觉了,都回去了罢。” 林双游率先站起来,沈承聿与孙令辉连忙拦住了他。 孙令辉道:“您快坐您快坐,我和伏卿自己走就行,您千万别送。” 林双游笑了笑,摆摆手,由着他二人去了。 孙令辉陪着沈承聿走到了安北侯府门口,打了个哈欠道:“赶紧进去罢,再晚点儿沈老夫人该揍你了。” 沈承聿轻轻踹了他一脚。 孙令辉笑嘻嘻地躲开了,走路的身形都有些晃动——毕竟他今日也饮了不少。 沈承聿进了府,得知沈老夫人屋中已经熄了灯,也没去请安,直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通体雪白的“饮霜”就被栓在了他的院子中。月光撒下,落在它身上的皮毛上头,折出了柔和的光,衬得这原本就美得窒息的骏马不似凡驹一般。 沈承聿上前摸了摸“饮霜”的脖子,它温顺地低下了头颅由着沈承聿为他顺毛。 “饮霜”打了个响鼻,又拿耳朵蹭了蹭沈承聿的脸。 沈承聿陪它待了一会,便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他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酒气,换了一身合身舒适的袍子。唤了家丁去为自己打了热水,沈承聿就坐在桌边,随意拿起了一本书,就着葳蕤的灯光翻看了起来。 烛光不算明亮,他长长的睫毛投下了一小片阴影落在了眼睑之下。 “啊。” 院中突然传来了一道极其细微的低呼声。 沈承聿翻书的手一顿,突然勾起嘴角笑了。 他放下了书,背着手推开寝室的门,发出了“吱呀”的响动。这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清晰。 朗风明月,虫鸣幽幽。 沈承聿看着站在“饮霜”旁边手足无措的身影,抱着手臂靠在了门框上头。 他道:“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个小偷马贼。” 宋明珂道:“你才是贼!” 宋明珂说完,一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 偷偷摸摸来看人家的马,被人家当场抓包,其实还是挺尴尬的。 可是她忍不住。 “饮霜”实在是太香了! 就连晚宴的时候宋明珂都在想它,于是晚宴结束后宋明珂决定偷偷翻墙溜到沈承聿的院子里,细细瞻仰一下“饮霜”的芳颜。 结果没想到刚一落地就踩到了一小块棱角尖锐的石头,硌得她脚底板生疼。 宋明珂踢了踢那小石子。 沈承聿走了过去,伸手把“饮霜”的缰绳解开,道:“跟我来。” 宋明珂愣了一下。 她见沈承聿牵着“饮霜”走出了院子,连忙提着裙子跟了上去。 沈家操练场。 此处场地空旷,虽然不算很大却足够跑马了。 此时已然是深夜,尽管白日春光和煦,到了晚上冷风吹起却不免还是让人能觉出凉意。 宋明珂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 她还没把手放下,却觉身上一暖,却见是沈承聿将他披着的大氅盖在了她的肩头。 宋明珂低下头,拽了拽那滑软的衣料,低声道:“谢谢。” 沈承聿牵过“饮霜”,将缰绳递给了宋明珂。 宋明珂爱极了这匹骏马。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的鼻侧,却见“饮霜”好似感应到了一般,低下了头颅蹭了蹭宋明珂的手心。 宋明珂眼睛似月牙一般弯了起来。 沈承聿也勾了勾嘴角道:“它喜欢你。” 宋明珂摸摸它的耳朵:“它真乖。” 沈承聿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想:她大概是想不到这驴玩意儿踩碎过多少敌军的脑袋罢。 宋明珂看了看乖巧得像小马驹似的“饮霜”,问道: “我能骑它吗?” 宋明珂看着沈承聿,眼中亮亮的,好像有细碎的星子闪烁。 沈承聿道:“当然可以。” 宋明珂捏着缰绳,又是细声地与“饮霜”说了好些软话儿,又是抚了抚它的脖子,做了半天准备工作,一鼓作气翻身上了马,却一个没坐稳,险些掉了下去。Www.XSZWω8.ΝΕt 要知道她的骑术其实并不能算好。 她身形一晃,突然被沈承聿伸手拉住。宋明珂感觉到他滚烫的掌心,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却听到他低声道: “别动。” 沈承聿抬头看了看她:“‘饮霜’可是烈马,你想被踏成肉泥?” 很明显宋明珂并不想。 于是她乖乖地不再乱动了。 -- 作者有话说: 大将军:人不如马系列。感谢island.小天使送来的点赞!感谢爱吃风蹄的蓝念小天使送来的为爱发电!谢谢小天使们么哒 第68章 夸奖 沈承聿将“饮霜”安抚了下来,接过宋明珂手中缰绳,牵着“饮霜”缓慢地行走着。 夜晚的空气总是冷而清的。宋明珂轻轻地吸了吸鼻子,抬起了头。 月明星稀,墨色的天空凝练如洗,彩云拥拱慵懒地飘过,许久许久才融进了一望无垠的长夜中。 马蹄声声轻慢,似小鼓槌敲拍作打。 “嘎哒、嘎哒。” 宋明珂低下头,看了看默默地牵着缰绳的沈承聿。 他的头发解了开来,半扎半放地批散在肩头。碎发垂下遮住了他的眉峰,月光如笔触描摹着英挺的鼻梁与线条优美的唇形。 他曾从观阅台上一纵而下,英姿勃发,锐气难当。 也会像此时一样安静得像个执卷而读的书生。 “沈承聿。” “长公主。” 二人同时开口,宋明珂愣了一下,道:“你先说。” 沈承聿握着缰绳,低声道:“您难道没有什么想对微臣说的?” 宋明珂不敢看他:“……本宫说什么?” 沈承聿道:“比如,演武。” 宋明珂抬头,却见他抬起眼睛盯着自己。 她张了张嘴巴,道:“……很好。” 沈承聿道:“什么很好?” 宋明珂心道,这人想叫她夸他又不直说,还搞起了迂回战术,有趣。 她故意慢悠悠道:“骠骑营很好!” 沈承聿道:“只有骠骑营很好?” 宋明珂眨眨眼:“那不然呢?” 沈承聿轻轻地“啧”了一下。 宋明珂心情大好,拍开了沈承聿的手,夹了夹马肚子,轻呵一声,在“饮霜”撩起蹄子前看着远方的黑夜道: “将军也很好。” 说罢,“饮霜”便撩着蹄子绕着操练场跑了起来。 沈承聿闻言,背着手看着她纷乱的衣裙,与“饮霜”雪白的鬃毛一起飘扬飞舞,映在他的眼中,又如羽毛一般轻轻地搔刮着心房。尐説φ呅蛧 他低下头,握住拳头抵在额上,微微一叹。 心跳得很快,似乎比“饮霜”的速度还快上一些。 宋明珂纵着马跑了三圈才停了下来。 “吁。” 宋明珂只觉得通体舒畅。 “饮霜”不愧是极品战马,光是驭着它跑了几圈就有一种驾着云雾的轻快感受。 宋明珂翻身下马,将缰绳还给沈承聿。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道:“沈承聿。” 沈承聿轻声应了。 “‘饮霜’借我两天?” 沈承聿一只手摸了摸下巴,看起来似乎十分为难。半晌他慢悠悠道:“明日就该送它回去了。” 宋明珂失落地低下头,还颇为不舍地摸了摸那油光水滑的皮毛。 “不过……” 宋明珂眼睛一亮:“不过?” “也不是不能商量。” “明日我把它牵到你的府中,”沈承聿低声道,“只是它还是个孩子,有些怕生,必须与我同吃同住才行。” 宋明珂看了看差不多比沈承聿还高了一些的“孩子”,无语道:“所以……?” “所以我也得住在公主府。” 宋明珂:“……”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沈承聿打起仗来那样勇猛,从来都没有战败过。 毕竟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宋明珂当然不可能让这个狗东西住进公主府,她还年轻,不想和沈承聿这种厚脸皮的东西双双被浸猪笼。 看她浑身都扎起了刺的抗拒样子,沈承聿道:“逗你的,玩够了牵回侯府就行。” 宋明珂想踹他一脚,可惜沈承聿快人一步躲开了。 小姑娘被他气得眼睛发亮,理都不想理他。 沈承聿心情轻松了起来,也不再逗弄她。夜深露重,他也不敢让宋明珂继续逗留,便亲自送了她回去。 直到人都翻墙离开了,沈承聿才靠着墙根低低笑出了声。 小姑娘自然就该有小姑娘的样子。娇纵又率真,该撒气的时候就会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一样,整个人的眉眼都是鲜活又明亮的。 直想让人捧在手心中尽情地宠,将所有最好的东西都堆到她的眼前。 ==== 翌日。 京城街头。 “公主,咱们好像走错了方向,”宝音避开了人群,走向前跟上了脚步欢快的敏娅,“这并不是公主府的方向。” 敏娅随手把落在她肩上的辫子甩开,宽大的花边袖上头缀了一排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她手中还拿着一小只糖人,一双大眼睛扫来看去目不暇接,似乎被这京城街头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吸引了去。 敏娅听到了侍女的话,才停下了脚步,道:“走错了?” “是的。” 敏娅不在意道:“那本公主逛一会儿再去!” 她又眼睛一亮:“阿音、阿音,你快看那是什么?” 宝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摇摇头:“阿音也不知道。” 过去一瞧却见是一个师傅正在现场制作龙须糖。那龙须糖根根晶莹剔透比头发丝还要细许多,师傅手法灵活地将其扯开卷去,看起来煞是有趣。 “真好玩儿!” 敏娅咬了一口糖人,道:“大渊真厉害!” 宝音拦了拦人群,道:“公主,您小心一点呀。” 敏娅却见一个路过的大小姐身着华贵的衣饰,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人家身上。半晌才道:“他们一定很有钱!” “宝音,你说长公主是不是比他们有钱得多?” 宝音想了想道:“应该是的。” “真好啊,”敏娅感叹,“做大渊的公主可真好啊!” 宝音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公主可不能胡说,被王上知道了可是要挨罚。” 敏娅抓了抓她的手,道:“我说的是真的,听说大渊的长公主每天都有喝不完的美酒,能穿好多好多漂亮衣服,还能养好多好多面首呢!” 宝音的脸上现出了茫然的神色:“什么是面首?” 敏娅眨了眨眼道:“是男人啊。” 宝音道:“可是,养那样多男人用来做什么呢?” 敏娅想了想,也不知道如何与她解释,于是道:“可能用来喂马?” 宝音点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宝音也在心中想:有钱真好。 敏娅将糖人啃完,道:“不想了不想了,走,宝音,咱们去看看公主府到底有多华丽!” 宝音刚想说话,却见敏娅抬腿就走了。宝音很想说她又走错了方向,却还是无奈地摇摇头跟了上去。 突然马蹄车轮声临近,敏娅下意识向旁侧迈了一步,却见一辆马车自她身旁经过。微风吹起车帘,露出了车内人的下颌。 敏娅睁大了眼睛。 那公子皮肤白皙,看起来很是年轻。他似有所感,一双唇微微张开,便伸手将帘子放了下来。 --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抓包 马车驶过。 敏娅看向马车离去的方向,掐着腰。 这小公子长得可真是水灵啊,她想。 “公子怎么了?” 于愿坐在汤付霜的身边,见他抬手将马车车帘遮住,便出声问了一句。 汤付霜一头青丝高高束起,垂下的发带落在了他的肩头。他翻了一页书摇了摇头道:“无事。” 他又笑了笑温声道:“劳烦于大哥了,飞花卫事务那样繁忙,还要抽空陪我出门。” 于愿闻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公子言重,这也是我分内之事。” 汤付霜盯着手中的书,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又翻了一页。 一刻钟后。 公主府前。 “哎哟,”皇帝身边的太监锦禄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敏娅,赶忙抬着碎步走过去道,“殿下您可来了,这半天您去哪儿了?” 敏娅嘿嘿一笑:“本公主去逛了逛京城!” “怪不得,您脚程太快了奴才实在没跟上,这不只能到公主府跟前儿等您了。” 敏娅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她示意宝音上前叩门,过了一会小夏开了门,迎面却见两个异族少女和锦禄站在门口。 小夏倒是认出了锦禄,道:“禄叔可有事?” 锦禄听到这熨帖的称呼也是一笑,赶忙上前道:“有事有事,这不是海萨尔部落的王女殿下,想要拜见长公主,今儿早上皇上下了口谕批准了,咱家特意来与长公主知会一声。” 小夏了然道:“是这样,倒是劳烦禄叔跑来这一趟,”他自袖子中掏出了一片金叶子递给了他,“禄叔辛苦,这些心意便拿去喝茶,权当小夏敬您的。” 锦禄一瞧这孩子上道得不行,不禁心中更添欢喜,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开了,道:“你这孩子还与咱家客气。” 转手却是收下了那金叶子。 “成了,咱家回去复命了。” 小夏笑着想要送他,却被他拦住。看着锦禄上了马车走了,小夏这才回首道:“倒是有些不巧了,殿下。长公主此刻不在府中。” 敏娅闻言失落地垂下了肩膀,而后又眼前一亮道:“那么我能不能等长公主回来?” 小夏噎了一下。 他干笑了一下——按理说这样的客人他是没有理由将其拒之门外的,可问题就在于……此时此刻那位大人正在府里来着。 小夏心想,反正人在后院也和这位王女碰不到面,等长公主回来了自然就有办法了。 于是他道:“可以的,请进。” 小夏引着她们二人入内。敏娅张大了嘴巴左看又看,全程都摆着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 这是公主府? 他父王的宫殿都不抵这里华丽! 小夏笑着走在她二人的一侧,保证自己没有逾越。他转头道:“殿下可先随在下移至偏厅……”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戛然而止,然后那完美无缺的笑容就出现了一丝裂痕。 小夏:“……” 与他三人撞了个面对面的沈承聿:“……” 沈承聿面无表情道:“饿了。” 所以想去小厨房寻点吃的。 敏娅面色奇怪地打量着沈承聿。 这人看起来像是个英俊的公子哥,不太像是公主府里的奴才。 而且,这人怎么如此眼熟? 小夏的笑容一时尬住,他无奈道:“您饿得还真不是时候啊。” 沈承聿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他看了看敏娅,道:“客人?” 小夏总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沈承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是这公主府的主人一样。小說中文網 小夏点了点头。 敏娅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沈承聿。也不能怪她,毕竟昨日演武时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骠骑营上头。 于是她道:“你是……” 小夏心中咯噔一下,刚想着怎么在她面前找补找补,却听敏娅大声道:“哦,我知道了,你是长公主养的面首对不对!” 小夏:“……?” 沈承聿:“……” 刚路过他们身侧的春杏险些将手中的托盘掀到地上去。 小夏试图解释:“那个,王女殿下,其实这位他……” 他充满希冀地看了看沈承聿面无表情的样子,随即拍了拍脑门—— 哥你倒是反驳啊哥??? 沈承聿是个脸皮多厚的人?俗话说得好,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色,不过是被人当场抓包他在公主府这件事而已,又怎么能难倒他? 于是沈承聿对着敏娅与宝音微微颔首,绕过了他们,往小厨房去了。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敏娅突然叫道:“哎呀,我想起来啦!” “你是骠骑将军,对不对!” 沈承聿回身,淡定道:“是。” 敏娅怀疑道:“你不是面首吗?” 沈承聿秒答:“本将军何时说过我是面首?” 敏娅:“……” 她居然没有办法反驳,因为沈承聿他还真没说! 沈承聿继续去小厨房觅食了,留下了敏娅站在原地一脸纠结风中凌乱。 过了一会,小夏将敏娅二人安顿好。他特意嘱咐春杏上了许多口味香甜的点心与乳茶,惹得敏娅直呼美味,用了许多。 宋明珂与白歌进了府门,白歌微微倾身低声道:“长公主,今日属下与杨大人去城东酒楼,发现有人在议论您的事。” 宋明珂道:“什么?” “关于您与耶庭王子的事。造谣者说您似乎十分满意耶庭王子,若能结成姻亲便是十全十美之事。” 宋明珂冷笑。 这耶庭刚来了大渊没五天,那屁股都还没捂热,居然就能传出这样的谣言。 宋明珂道:“是谁?” “秦家的人,”白歌干脆道,“秦家这些日子被咱们折腾得有些狠了,实属是狗急跳墙。但是属下还听说了一件事。” 宋明珂挑了挑眉。 “今日苏晚凝秘密面见了耶庭,”白歌直呼着贵妃的姓名却毫无愧意,“属下打探不到谈话内容,但属下觉得长公主不能忽视这件事。” 宋明珂点点头。作为她手下最为得力的暗卫之一,白歌的直觉一向是十分准确的。 她道:“不必再查,随机应变即可。有任何消息都叫杨潜第一时间与我知悉。” 白歌点点头应了是,抬头却见青梅朝着他二人走来,便低下头继续作沉默状。 “主子,你回来了,”青梅道,“奴婢听小夏说偏厅好像有客人在等你呢。” 宋明珂道:“是谁?” “嗯……好像是个什么部落的王女。” 宋明珂点点头。这段时间异国来客确实多了一些,也算是正常。 于是她也没换衣服,只是搭着青梅的手向偏厅走去了。 刚进门就看到了正在与一块点心作斗争的敏娅和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的沈承聿。 宋明珂:“…………” -- 作者有话说: 大将军脸皮厚。脸皮之厚,饮霜踩不透。感谢玛卡巴卡没有名字、柒777777777.宝贝的用爱发电,zero?宝贝的情书和催更符和用爱发电,瞅你损出宝贝的啵啵奶茶!谢谢老板们老板大气! 第70章 交易 宫外,苏府。 耶庭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头,闭目养神。身边是自兽脑青铜香炉中漫出的袅袅香烟,那香气似沉木,使人闻之即可静心凝神。 耶庭面前是一架又宽又高的花鸟画屏,那屏风将他的视线隔绝开来,不留余地。 过了一会。 画屏后似乎走来一人。衣料摩擦之声十分微小,耶庭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屏后隐约可见的人影。 屏后人淡声道:“耶庭王子。” 是个女人的声音。 耶庭眯了眯眼道:“你是谁。” 那人道:“这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我能帮你就是。” 耶庭冷笑:“我不需要大渊人的帮助。” 他说完起身就要离去,却听屏后人又道:“你需要,我知道你要什么。” 耶庭道:“本王子要什么还用你来说?” 耶庭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向外走去。 “你想娶长公主,靠你自己并不能做到。” 耶庭停下脚步,回首看向屏风,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我也知道,你的目的并不是长公主本人,我说得对也不对?” 耶庭回身,勾了勾嘴角,重新坐了下来道:“说下去。” “你们准丹想要的不过是大渊的铠甲、兵马与匠人技术,若是能与长公主结成姻亲,这些东西你自然都会得到。可问题在于……” 耶庭脚尖不耐烦地点了点:“在于?” “问题在于,当今圣上不可能开口同意这门姻亲。” 耶庭哼笑:“与我准丹联姻只有好处,你又怎知渊帝会拒绝,而且,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为了她失去了我准丹这个盟友,你们的渊帝应该不会做出这样亏本的买卖罢。”小說中文網 那人笑了笑。 耶庭道:“你笑什么?” 屏内人道:“我给你讲个故事罢。” “长公主三岁那一年,陛下他还是亲王,当年冬至那日,长公主的生母犯了事情带着三岁的长公主畏罪逃离出宫,”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冷而生硬,隐隐还能听出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她的生母冻死在了路上,而年幼的长公主也险些没了命。” 耶庭皱眉。 “而后,当时的陛下带着侍卫寻了许久,终于寻到了快要冻死的长公主。” “陛下将其带回府中,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还动用了无数珍稀名贵的药材,整整三日三夜没有合眼,保下了长公主的性命。” “这件事,甚少人知。但你应该明白,长公主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苏晚凝说完,狠狠地握了握椅子的把手。 耶庭凝眉半晌,道:“你能怎么帮我?” 苏晚凝笑了笑。 她拢了拢自己的袖子道:“我能尽我最大的努力帮助你达成这段姻亲,但我也有条件。” 耶庭已然料到,道:“说出来。” “我知道准丹手下有些小国盛产红花等珍稀药材,我苏家虽世代簪缨,却也有些自己的商路。” “若是达成,你准丹只需在每年与大渊交易的药材生意上,让予我苏家三成。” 耶庭冷笑。 “你们胃口倒是不小。” 苏晚凝缓缓道:“王子只需告诉我,你是否同意我们这桩交易呢?” 耶庭不答反问道:“你在你的家族地位似乎很高。” 苏晚凝没有回答。 耶庭道:“好,我答应你。” 对于他来说,那些要进给大渊的药材皮毛或者是马匹,卖给谁都是一样的。 所以耶庭并不抗拒。 “大王子是个爽快的人。” 苏晚凝道:“事成后,会有苏家的人与王子对接此事,还请大王子信守承诺。” 耶庭哼道:“准丹人从不出尔反尔。” “如此便是最好。”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如何帮我娶到长公主了?” 苏晚凝压低声音道:“王子暂且请坐,且听我道来。” ==== 赐宴当日。 宋倾岚端坐龙椅上,眼睛偶尔瞟了一下阶下的宫女们翩翩起舞。身着五彩羽衣的女子身形优美若瑶池仙姬,环肥燕瘦红露凝香,再加上那含情凝睇的神态,总是让人不禁多看两眼。 “陛下。” 宋倾岚张开嘴,林婉遥便将剥好了的紫葡萄喂了进去。只听林婉遥柔声道:“好看吗?” 宋倾岚闻言,立刻端庄地坐好,一本正经道:“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 林婉遥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 死相。 帝后之间气氛和谐又温馨,可台下众人却是神行不一,各怀心事。 钟鼓丝竹之音不断,众人欣赏着舞女们如杨柳一般柔软的细腰与舞姿,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耶庭大喇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宫女上前为他添酒,他还十分直接大胆地摸了摸她柔滑的手。 吓得那宫女赶忙退下。 耶庭不屑地嗤笑。 他又将目光转向了宋明珂。 一想到今日过后自己就会抱得美人归,耶庭就觉得身上有些发热。 他瞄着宋明珂裸露在外的雪白的脖颈与柔荑,斜着眼睛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然而倏忽之间,耶庭只觉浑身一激灵,汗毛都立了起来。作为一个常年在草原上驰骋的勇士,他对那种充满着敌意的气息十分熟悉。 他抬头就对上了沈承聿的眼睛。 沈承聿的眼睛是深邃的,当他没有情绪时或许不会让人察觉出任何波澜。可此刻他的眼中是一片幽暗,如同草原之上最漫长最漆黑的那一次极夜。 耶庭察觉到了杀意。 他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如果不是在筵席之上,他可能会被…… 他下意识地握向了腰间,却猛然发现——自己的武器早就在入殿之前就交给了御林军。 想到那气势滔天的骠骑营,耶庭咽了口唾沫。 率先移开了目光,耶庭闭着眼睛抹了把脸。他吐出了一口浊气,而后又愣了一下—— 为什么这个将军对他有这样大的敌意? 自己好像并没有得罪过他。 正当耶庭胡思乱想之际,却感觉自己身边的金狼卫碰了碰他:“王子,她们跳完了。” --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求娶 耶庭抬头一看,果然那些刚刚还在姗然舞蹈的宫女们都齐齐退下了。丝竹之音也静默了下来。 耶庭一见机会到来,马上一撩衣摆站了起来,阔步上前来到阶下,单膝跪地抱拳道:“今日陛下赐宴,君臣同乐,实在是因为陛下贤明治国的结果。” “昨日演武之后,陛下赐了我们许多珍宝。但是我在这里还想求陛下赐我一个恩典。” 宋倾岚神色淡淡,他听着耶庭那没什么礼节可言的措辞,却也没生气。于是他抬了抬手道:“大王子请说。” 耶庭抱拳向前,举过头顶,震声道:“我请求娶大渊长公主为我的王妃!” 全场静默。 最近这京中倒是有一些关于这准丹王子的传言,对于他们大部分人来说也就听个乐呵。可令人没想到的是…… 传言居然是真的? 原来这耶庭王子真的想要娶长公主? 一时间大殿之内的气氛有些低迷。许多官员与女眷都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宋倾岚的反应,生怕惹了圣上震怒。 宋倾岚睨着耶庭,直接道:“不可能。” 一口回绝。 苏晚凝握着酒杯的手指一紧。她素手微微一抖杯中的美酒便溅了出来,落到了她的手背上头。 她知道皇上会拒绝…… 可怎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众人闻言,也是露出了一副释然的表情。是了,长公主从小便是皇上的手心宝,区区一个准丹的王子,怎可堪为长公主良婿? 耶庭没说话。他听到了宋倾岚的回答似乎是并不意外,只是头更低了一些。 “陛下。” 大殿中响起了一道老成浑厚的声音。 秦正广站起身,行了个礼道:“请听老臣一言。” 左相轻易不会发言,然而他的话语往往起着决定性作用,再加上左相更是有驳回皇帝成命之职权,所以宋倾岚不得不听听他的意见。 秦正广道:“长公主与准丹大王子结成姻亲,对大渊有百利而无一害,请陛下三思。” 他说完便垂下了眼皮,仿佛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有世家官员也道:“是了,长公主若是一去便是王妃之尊,倒也不算辱没了。” 众人都觉得,皇上他多少会给秦相一个面子,询问出来这和亲的好处究竟是有哪些。 只是宋倾岚再次几句话将众人的心思堵死:“朕要那么多好处做甚?长公主乃是朕心中至宝,又岂是一些粗浅的好处可以换得的?”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过霸气,又不缺青年皇帝特有的轻狂。就连坐在一边默默看戏的敏娅也险些为宋倾岚鼓掌。 她眨了眨眼,又看看沈承聿所在的方向。 这将军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皇上,”杨锋也站起身行了个礼道,“此举关乎大渊与准丹之间的和睦,微臣亦觉得和亲甚好。” “臣附议。” 有一些世家官员提出了同意和亲的意愿,到了这个时候宋倾岚再想一口回绝却是做不到了。 可涉及到宋明珂的终身大事,宋倾岚的态度变得出奇强硬。他沉下了脸:“朕说了不允,你们不明白?”ωww.xSZWω㈧.NēΤ 世家官员立刻跪了下来齐声道不敢。 “陛下,”这时,跪在地上的耶庭突然又道,“我也知道,贸然提出这样的请求有些唐突。所以我有一个法子,望陛下一听。” 宋倾岚明知这人心中没憋什么好主意,他微微侧头看了看宋明珂,却见她好像一直在仔细地研究着酒杯上头的花纹,仿佛这件事情与她无关一般。 宋倾岚心中无奈叹息,面上道:“说。” “陛下不允,无非是觉得我准丹男儿不配与长公主为婿。既然如此,不如让我准丹男儿与你大渊男子比试一番就知道了。” 这话说得有些不对劲,许多武将也反应了过来,于是俱沉下了脸面色严肃。 宋倾岚道:“大王子想比试什么?” 耶庭拍了拍自己胸脯,道:“自然是武艺。我们准丹男儿个个都是骑马射箭的好手,不如比试就分为骑马、射箭、摔跤这三项如何?” 有武将拍桌子道:“你这算什么?这三项都是你准丹擅长的!” 耶庭冷笑道:“怎么?难道人杰地灵的大渊连挑战我准丹的自信都没有了吗?” “你放屁!” “就是,陛下答应他便是,老子就揍你!” 虎贲中郎将周为寻甚至已经撸起了袖子,站起身来跨过桌子就要上前,结果一把被身边的人拉住了。 耶庭瞥了一眼。 而其他官员也是直接摇头轻叹。 看来无论如何今日大渊都是要给个说法的。毕竟若是退缩了,大渊的颜面可就不只是被人踩在地上那样简单了。 可是不退,这三项却都是他们草原人的拿手好戏。若是输了,这面子一样容易被踩。 难办。 只是宋倾岚是什么人?他只是微微勾起嘴角,淡然道:“既如此,这对局又怎可如此草率。” “圣上所言甚是,”迟允却是说了话,“仅仅一个武斗就想将长公主的终生托付到那蛮夷之地,实在不像话。” 群臣百官一愣。 迟允神色平淡,一双半垂眼皮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他贸然开口,实在吓了身边的官员一跳。 迟大人今天这是怎么了?吃了炮仗了? 要知道迟大人他平时圆滑得跟个鬼一样,得罪人的事情是跟他一点都沾不上。就算上朝的时候被徐向哲骂得七荤八素,他都未曾反驳过半句。 可他今天居然阴阳怪气准丹王子? 这太诡异了。 耶庭眸中闪过一丝阴狠,看向迟允,却见那人嚣张得要命,反而抬起了下巴与他对视,看向自己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只蝼蚁。 耶庭眯了眯眼。 宋倾岚明白了迟允的意思,接道:“迟爱卿说得不错。” “不如这样。比试的内容划分为三项,分别为武斗、棋斗与文斗,三局二胜即可,如此也不失公允,大王子以为如何?” 耶庭低下头,眼珠转了转。 他思忖了半晌,反正那苏家的女人已经教了他获胜的招数,就算多了一个棋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耶庭道:“可!但若是我准丹赢了两场,陛下就要应允和亲!” 宋倾岚不动声色地瞟了瞟沈承聿,却见沈承聿几不可见地对他点点头。 于是他道:“好。” 耶庭大喜,他迫不及待地偷偷抬眼看向宋明珂,却见宋明珂也在看他。 她今日妆容十分精致,眼角处更是涂了淡淡的桃花色胭脂。 眉目如画,国色天香。 忽然,宋明珂对着耶庭倩然一笑。她笑得甜美,耶庭脑子嗡了一声,却觉得她眼角那桃花好像飞到了自己的心里一样。 -- 作者有话说: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不要相信漂亮的坏女人,比如长公主。感谢独木鸢小宝贝送上的用爱发电么么哒!最近我在查错字,宝贝们如果看到了可以在段评里给我捉虫,我如果能够修改的话就会改的!感谢所有的小天使小可爱们么么哒! 第72章 击鞠 “事不宜迟,那诸位便随朕移步校场罢。” 众人齐声称是。帝后与长公主带着依仗先行,百官与使者随后,这支队伍就如长河一般绵延了老长。 众人行了许久,终于来到了校场。 耶庭斜眼睨了睨因为长途步行而正气喘吁吁的文臣们,冷冷地哼笑了一声。在他看来,大渊的官员多数都是这种走两步就喘个不停的货色,如何能抵得住他们准丹勇士的进攻? 耶庭只觉得胜券在握。 校场的风很大,远处可见天地相接之处被累叠的红楼翠阁遮住了大半。校场周遭零稀错落着几座用以点放狼烟的塔楼,最东侧紧靠围栏的地方还设了一处高越的点将台。 校场宽大,是武试的好地方。 第一轮比试为骑术。 之于骑术这一点,耶庭对于准丹勇士来说怀抱着充足的信心。他对宋倾岚抱了抱拳,道:“这第一项乃是骑术之间的较量,请陛下决定这骑术该怎么比试。” 校场的风不小,宋倾岚眯了眯眼,忽而一瞥看到了不远处的马球场,于是道:“不如就击鞠。” 耶庭大笑。 打马球? 他们准丹人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准丹无论男女老少都会骑马,而打马球这种活动可以说是从小玩到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大渊人和他们比马球? 自取其辱! 耶庭道:“那么就击鞠!” 击鞠这项运动很为灵活,游戏者被分为两组,每组二人到数十人不等,双方手持马球杆,围绕着对方的球洞展开追逐与争夺,直到将马球击至对方洞中算拔得一筹。 经过双方抉择,最终大渊派遣林冬与周为寻,准丹一方耶庭选择亲自上场,另一位则是耶庭的其中一位金狼卫哈克尼。 双方驭马上场,马球场周遭响起了潮水一般的喝彩声。耶庭把着缰绳,对着对面的林冬与周为寻嘲讽一笑,还做出了一个手势。尛說Φ紋網 身旁的哈克尼哈哈大笑。 林冬跟着沈承聿常年混迹北方,懂得那手势的意思十分低俗。周为寻瞪着一双牛眼,闷声道:“他在那比划啥呢?” 林冬的神色也冷了下来,他道:“他说我们是懦夫。” “我日你娘!” 周为寻腿一抬就要下马揍人,被林冬拉住了。林冬道:“周大人稍安勿躁,咱们若是愤怒就落了他们的圈套了。” 周为寻气得大吼一声,呸了一下,却也没再冲动。 见对方根本不为所动,随即冷笑,将手中马球杆一横。 “开!” 哨令响起,耶庭操纵着马匹率先抢夺来了马球,手中球杆时而虚探时而前着,尽管马背之上颠簸非常,可耶庭却淡定自若。 马球未落,却见耶庭反手一颠,那球体调转了一个头直接朝着哈克尼的方向飞去。 而刚刚曲杆而过的周为寻却捞了个空,他懊恼地夹了夹马肚子,又朝着马球奔去。 “嗖!” 马球过洞,准丹先得一筹! 球场周遭粗犷的喝彩声愈发猛烈,大渊官员面色凝重,静观场上形势。 准丹不愧是在马背上行走的部族,实在不容小觑。 “来!” 周为寻一挑杆,马球落到了林冬杆下。林冬纵马狂奔,面对着虎视眈眈的哈克尼,直接一紧缰绳,硬生生地调转了方向。马球将落,他抄杆而起,运起马球直奔洞口。 一下、两下…… “嗖!” 大渊得一筹! 林冬居然就这样颠着马球,整整颠了十五次马球未落,直接将其击入洞中! 武将们的欢呼瞬间将准丹的声音覆盖下去。 双方打得有来有回,但明眼人却看出,大渊这一方确实被准丹压住了一头。 林冬微微地吐了一口浊气——倒不是他体力不支,只是准丹人太懂得他们的弱点在哪里,逮住了便是一顿激烈猛攻,饶是他骑术了得经验丰富,也是被溜得苦不堪言。 而周为寻也被那金狼卫吃得死死的,无法轻易反击。 林冬喘了喘,额头上的汗珠滑落到了他嘴里,有些苦涩的味道就在口腔中化开。 他纵马而去,却见哈克尼与周为寻正在争夺马球。林冬瞄准机会想要上前,只看到哈克尼将马球杆夹到腋下反手一撅,直接杵到了周为寻的胸膛! 周为寻当场脱力,狠狠地咳了一下,面色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而变得扭曲。 林冬瞪大了眼睛。 “他们使坏!” “卑鄙的准丹!” 场外已经有几个官员看到了哈克尼的小动作,立刻愤懑地叫出了声,可惜很快被淹没在了校场的风声中。 周为寻只觉脏腑翻滚腹内翻江倒海,他晃了晃身形险些掉下马,而后被奔来的林冬扶了起来。 “……多谢。”周为寻一咳。 林冬摇了摇头,转头冷眼看着对他二人挑衅的耶庭与哈克尼。 他轻斥一声,胯下骏马奔驭如电。林冬操纵着马球秉雷霆之势而下,竟是一连拔了三筹! 耶庭见他被激怒,经过林冬身侧时突然一笑,手下长杆一动绊住了马蹄,那马匹嘶鸣一声想要停下却也来不及,眼见林冬就要被甩下马背,却见林冬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扭过了耶庭袭击到眼前的马球杆,而后手中缰绳一抖居然就这样强行稳住了身形! 耶庭狠戾之色顿起,他毫不犹豫地反过身去就要去追林冬—— “停!” 耶庭拉住缰绳停了下来。 他转头一看,马球场旁那柱香已经燃尽,看来是时辰已到。 “武斗第一场之骑术,准丹胜!” 场下准丹人酣畅大笑,如同他们已经赢下了整场比试一般。 林冬下了马,快步上前搀扶着周为寻。周为寻低声道:“抱歉,连累你了。” 林冬摇摇头:“周大人可千万别这样说。” 他扶着周为寻来到了宋明珂面前。周为寻低咳一下,就要抱拳跪下:“微臣办事不力,望长公主责罚。” 宋明珂赶忙将他虚扶起来道:“何来不力之说?周大人快快请起——小夏,带周大人下去歇息。” 小夏应了。 周为寻离去,而这边林冬也回到了沈承聿身边。他低声道:“抱歉,大人,没能赢下。” 沈承聿道:“无妨,可有伤到?” 林冬摇摇头。 沈承聿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 -- 作者有话说: 大将军:怒气值50% 第73章 花招 “怎么,”耶庭笑了,骑在马上道:“退宣三百里的大渊,难道就只有这个程度吗?” 哈克尼更是直接用准丹语说了一句:“软弱之人。” 宋倾岚冷哼。 他抬了抬手,身旁监武官便高声道:“第二项,射箭!” 众人又移步到了校场之内的靶场中。靶场一侧不偏不倚摆了一排靶子,旁侧站了几个士兵把守着。 耶庭背着手打量了一圈,与他身后的金狼卫使了个眼色,又对宋倾岚道:“陛下,这第二项对于我准丹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不如这样——” 他道:“我准丹自愿加大难度,变射箭为骑射!” 有明白人细细品过他这些话后,便皱起了眉头。 这话很明显是将大渊往浪尖上推。 若是大渊只与其比拼射箭,那么大渊的颜面何在?威严何在?再说了,若是准丹因此输掉了第二项,他们又会说,骑射本就不易发挥,输掉这一项也是正常。 还是难。 宋倾岚闻言也是皱了皱眉。据他所知在骑射这一项能够十拿九稳的唯有沈承聿和…… “陛下,末将请战。” 袁毅晨缓缓走上前,单膝跪地抱拳。宋倾岚勾了勾嘴角道:“准。” 耶庭却见袁毅晨面容棱角分明,有些削瘦,开口道:“怎么?大渊是没有猛将了吗?” 袁毅晨冷眼看他。 耶庭轻哼,向后招手,他的另一个金狼卫京猜就站了出来。 “狠狠地教训他们,”耶庭低声道,“不要留余地。” 京猜高声应了。 第二项射箭马上开始。京猜勒马,马鞍鞯旁挂着箭袋。他看看远方的靶子,那靶子之间间隔很远,为了方便骑射,所以只留下了五只靶子留在了场中。 一阵黄沙吹过,微迷人眼,骏马刨了刨蹄子。 京猜骑着马站在靶子九十步开外,高喝一声,骏马便奔了起来。京猜持弓取箭搭在弓弦上头,骑着马驹快速运动的同时瞄准了第一个靶子的红心,深吸一口气,松手放箭! “笃!” 正中靶心! “笃!笃!笃!” 再次连中三次红心! 京猜吸气,最后一箭刚要射出,却被忽然吹来的黄烟迷住了眼,他微微犹豫一瞬,脱手的弓箭便冲离了弓弦。 “笃!” 可惜最后一箭未中红心。 京猜勒马,懊恼地捏了捏缰绳。 虽然最后一箭未曾正中靶心,但对于大渊来说这已经是很难企及的高度了。耶庭看了看袁毅晨——这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要如何收场? 袁毅晨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他清冷的面颊上没有半点动容。但袁毅晨知道,对于他来说,这一次骑射不止是为大渊搏回颜面这样简单。 香嫔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他们袁家在后宫的依仗自然也形同虚设。所以他们袁家现如今唯一能指望的便是大皇子宋景堂。 他需要一些契机让宋景堂重新回到宋倾岚的视线中,袁家也是。 袁毅晨抿了抿嘴角,伸手便将自己的衣角撕了下来。 “哧啦——” 他用撕下来的衣角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个举动换得了众人的惊呼,对于准丹来说骑射尚且不能五靶全部命中,而袁毅晨却选择——蒙住眼睛骑射?! 耶庭也是皱了皱眉头——这大渊人莫不是疯了? 袁毅晨端正地拿好长弓,深吸了一口气后催动了马驹——他动作十分利落,飞速地自箭袋中挑出箭矢,搭弓拉弦一气呵成,“笃”的一声,第一靶正中红心! “笃!笃!笃!” 连中四次靶心后,袁毅晨搭着弓弦,没有任何犹豫地脱手,却见离弦之箭如脱兔一般直冲靶面—— 正中! 连中五箭! 全场静默了一瞬,随后便爆发出了涌洪般的叫好声。 “漂亮!” “袁大人好样的!” 耶庭听着他们的叫好之声,面色不是很好——这个大渊人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可能会有比京猜还精通箭术的大渊人?尛說Φ紋網 “这不可能!” 京猜叫道:“你们耍赖,他一定是偷偷看了靶子!” 有武官立刻呛道:“打马球还不许持杆伤人呢,你这蛮人还好意思说我们耍赖?” “你!” 宋倾岚见袁毅晨下了马向自己走来,温声道:“袁爱卿做得很好,应赏。” 袁毅晨跪地抱拳道:“末将谢主隆恩。”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算是入了皇上的眼,所以便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宋倾岚的夸赞。 “武斗第二场之射箭——大渊胜!” “这第三场……” “皇上,第三场臣来!” 人群中走出一名魁梧的武将。那武将怒目而视似钟馗下凡,一身的腱子肉将他那可怜的衣物都撑得没有了褶皱。 宋倾岚道:“原来是闻爱卿,准。” 闻照瞪着眼睛,震着嗓子,似响亮的钟锣似的:“是!谢陛下!” 第三项原是摔跤。对于不经常接触过这项活动的大渊来说算是十分吃亏。因为是擂台战,所以对于这项活动来说谁的战斗力更强更持久谁便是最后的赢家了。 许多人不知,闻照虽看起来肌肉发达没什么脑筋的样子,却是个实打实的摔跤好手。 宋倾岚派出了闻照,又看了看耶庭道:“大王子派遣何人出战?” 耶庭身后的一个皮肤黝黑的金狼卫向前一步:“我共猜出战。” 来自准丹的金狼卫们闻言,俱是抱着手臂一派看好戏的模样。 无他。 共猜乃是京猜的兄弟,也是准丹王帐之下最受宠爱的金狼卫。尽管在草原这种弱肉强食的地界中,共猜依然能够凭借他恐怖的实力在众多狼卫中脱颖而出。 可以说,他现如今的地位都是自己打上来的。 准丹人的脸上都浮上了得意的神色——他们已经赢了。 摔跤的场地不受任何限制,所以共猜与闻照都选择就地解决这第三项比试。 闻照朝耶庭抱了抱拳,又抻了抻大腿。共猜一直没动,却听监武官高声道:“开始!”的那一瞬间,突然脚步一个向前按住了闻照的手臂! 闻照骤然反应过来,想要挣扎,却发现这共猜仿佛天生神力一般,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脱离他的铁掌之下。他憋得一张国字脸通红,脖子上也冒出了骇人的青筋。 闻照逐渐被压垮,却感觉共猜伸手够向自己的腰部,若是被他得逞便会直接被共猜摔倒在地。 于是闻照一声暴呵,生生地挺住了共猜给予的压力,顶住脚步,脚下的石子也被他踩成了一摊齑粉。 共猜咬了咬牙。 这狗熊一样的大渊人实在是难缠。 于是共猜突然手上脱力,在他二人分离的那一瞬间,突然一脚将闻照踢开! -- 作者有话说: 硬了硬了拳头硬了。感谢匿名人员、cc、喜欢森蚺的木木、爱吃锁阳饼的遁光、在栗少怀里撒个娇.、爱吃炝炒冬瓜的凌天威小天使们送来的用爱发电!感谢一只小小只、瓦缸是你爹小天使们送来的一封情书,谢谢小天使们的鼓励呀! 第74章 轮战 众人震怒! 明明是摔跤,怎么能上脚? 共猜却不管那些,他那一脚几乎下了十成的力气,此刻那闻照大抵是要断几根肋骨。 果然,闻照被生生踹出了一段距离,直接躺在了地上,他勉强想要抬起身,可那胸腔之中带出的疼痛却让他头都抬不起来—— 共猜上前,抬起脚就要踩上闻照胸口,闻照向旁侧一翻滚,勾住共猜的腿一卷,竟是生生将其卷到了地上! 一声闷响! 共猜脱力,想要翻身却被死死卡住。 闻照怒吼一声咬牙忍住剧痛起身,骑到共猜的身上,直接冲脸就是一拳! 砰! 这一拳蕴含着十足的力量,怼到了共猜的太阳穴上头,共猜只觉眼前一黑,挣扎了一下,居然生生晕了过去。 闻照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咳了一下。 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准丹人勾了勾。 人群中有不少准丹人被激怒,而最为愤怒的则是京猜,京猜怒而嘶吼,一个跨步上前,就将闻照撂倒在地!仦說Ф忟網 二人撕斗了一番,最终闻照力竭,眼看着摇摇欲坠就要倒下来。 小夏早已经回到了宋明珂身边。他见到这个情形,低着眉眼道:“长公主。” 宋明珂点了头道:“去罢。” 小夏点点头,抽出腰间长鞭向着地上狠狠一抽,冷冷指向京猜。 京猜一愣,大吼一声,冲向小夏,却见小夏侧身一躲拉开身位距离,长鞭一甩直接绕住了京猜的脚踝。 小夏手中用力,京猜的腿不受控制地被扯拉了起来,他身体一晃险些倒下,最后手臂一挥稳了下来。 京猜腿下用力与小夏拉扯,他恶狠狠地看着清秀的男子,却突然见他诡异一笑,眼前寒光一闪火速侧头,一根银针擦着他的面庞飞了过去。 那银针还淬着诡异的蓝色光芒,一看便知是有毒的。 京猜怒道:“卑鄙的大渊——” 他话音未落,又是一根银针飞过! 京猜狂怒,他一时冲动居然忘记了左脚脚踝还桎梏在小夏的长鞭之中。当他迈出步子了才猛然想了起来,却已经晚了! 在他跌落之际小夏猛然收鞭拉近身位,一脚踹其到其面门之上,居然借着一股巧劲将京猜硬生生击退了一段距离! 京猜本就不擅长搏斗,而又被小夏玩弄于股掌之中,已是晕头转向不知所以,这一脚生生挨下去,突然觉得一痛—— “啪!” 长鞭甩到他的膝盖处,他竟就这样跪了下来! 准丹人震怒! 这样的行径,无疑是对他们准丹的羞辱! “无耻的大渊人!” “有本事光明正大与我们战斗!” 耶庭眼睛一眯,却见京猜颓势已现,监武官同时宣布了这一小局乃是大渊的胜利。 他缓步上前。 小夏收回了长鞭,而京猜跪在地上直接转向了耶庭道:“对不起大王子!” 耶庭冷哼,却是用力踹了京猜一脚道:“废物,还不快些退下?” 好歹是自己最为亲近的手下,耶庭下起手来却是一点都不留情。 京猜领命退了下去,耶庭看看小夏,道:“开始罢,大渊人!” 小夏面色沉冷,也再无往日温和的态度。他冷硬道:“请赐教。” 耶庭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脖筋。 小夏甩鞭而上! 耶庭一甩胳臂便躲开了小夏的攻势,而小夏见攻击落空也即刻选择后退拉开距离——毕竟对于他来说是不可以真的让耶庭近身的。 耶庭却根本不怕,快步上前,转瞬竟是与小夏过了好多招。 小夏瞄到他的空门,长鞭直挞,刚及耶庭面门却被他伸出手拽住了鞭头! 小夏面色一变。 他反应极快立刻脱手而去,却来不及了,耶庭一个闪身贴近,蓄力冲上一拳直接怼到了小夏的腹部—— 小夏闷哼,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 文武百官陷入了沉默。他们都知道长公主身边的小夏武功高强,皇都内外鲜逢对手。 可他没能在这耶庭手下撑过几招,还就被他打得吐了血? 宋明珂眼中怒火一闪而过,她险些就要拎起裙子冲了出去,而后被宋倾岚偷偷地拦了下来。 宋倾岚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宽大的袖子挡住了他的手,宋明珂深深呼吸了几口,将头转了过去。 小夏单膝跪在地上,口中铁锈味刺激得他目光变得涣散了起来。 “哈哈哈哈——” 耶庭仰天长笑。 “你大渊不过如此,还有谁?还有谁能与我一战??” 小夏强撑着想要站起身,却感觉眼前投下了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的目光。他抬头一看,却见沈承聿挡在了他的身前。 沈承聿淡漠道:“我。” 小夏沙哑道:“大人,我还能……” 沈承聿抬了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语。他眼神微动,林冬便上前扶起了小夏。 沈承聿道:“请个太医。” 小夏低声道:“多谢大人,但不用。” “去请。” 小夏低下头,没再说话。林冬将他扶了回去就马上去寻太医了。 而这边场上,耶庭见到沈承聿居然出了头,心中也是咯噔一下。他拧了拧眉——那苏家女不是说沈承聿绝对不可能出手吗? 沈承聿身份持重,又与长公主并无什么私交,按理来说今日他应该会选择袖手旁观。 他怎么上来了? 苏晚凝也是一愣。 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她将惊异之色收回,微微垂下眼皮思忖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耶庭并不敢与沈承聿硬碰硬。 他是鲁莽,可并不蠢。沈承聿的武功深不可测,他并不觉得他能轻易胜过这个男人。 于是耶庭道:“怎么,沈将军也想阻拦我吗?” 沈承聿面无表情道:“废话真多。” 耶庭被噎了一下。 他咬牙道:“那么就请将军赐教了!” 沈承聿没答话,只见耶庭提了口气向自己冲了过来,那速度快得仿佛带出了一道残影一样,场外的许多武将甚至都没能看清他的身形。 沈承聿依然未动。 耶庭心中惴惴,他手中冲拳之势已成却无法回头,只能硬着头皮向沈承聿空门袭去,然而还未等他接近却被沈承聿躲了开来。 沈承聿微微侧过身子,向后转了半圈反身就是一脚—— 耶庭下意识抬起手臂去接,却被震得发麻。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碾压 然而耶庭攻势未停,他仰首滑过,比了一道手刀向沈承聿的脖筋袭去,却见他微微一歪头握住耶庭手腕,用力—— “咔——” 耶庭的手腕骨折! 锥心的痛感直冲面门,耶庭不禁叫出了声音。沈承聿捏住他断裂的腕向外一扯,而另一只手直扣耶庭面门,向下一压,耶庭就着这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轰然倒地! 全场惊呼。 沈承聿顺势骑在了耶庭的身上,握手成拳直怼耶庭肝脏处! “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一声又一声。耶庭的惨叫回荡在空旷的靶场之上,凄惨得如同被锁魂的鬼。 “啊啊啊——” 沈承聿手下逐渐加重,耶庭被揍得面色青紫白眼外翻,嘴角涎液乱流,抽搐了一会竟然直接吐出了白沫。 沈承聿并不打算放过他。 而这时,耶庭手下的哈克尼大叫着愤然上前,想要偷袭骑着耶庭的脸疯狂暴揍的沈承聿。 沈承聿一拳再次落下,又扬起头躲过了挥拳,伸出长腿一扫,哈克尼没站稳直接倒向了沈承聿。 沈承聿一个闪身站了起来,反手运起气力就是一掌拍在了哈克尼后心,哈克尼当场飙血,“咚”的一声居然就爬在了耶庭的身上! 耶庭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一压,“呕”的一声竟是吐了出来。 “噫——” 在场的嫔妃与官家女子们都嫌弃地扭过了头。 沈承聿一脚踩上了哈克尼的后背。 两个人都无法翻身。 他转头看看监武官,那监武官咽了口唾沫,而后颤着声音道:“武、武斗,大渊胜!” “沈大人威武!” “将军厉害!” “不愧是我大渊的战神啊!” 敏娅也啧啧称奇。这好好的摔跤到最后就这样演变成了比武,不过谁叫准丹率先打破规则来着——他们活该。 她将辫子往身后一甩,险些拍到了宝音的脸上。 她看了看没什么反应的宋明珂,又歪了歪头。 奇了。 刚才是沈承聿没什么反应,现在这个长公主殿下更是没什么反应。 他们是面瘫吗? 沈承聿没有去管周遭的叫好与拍他马屁的声音,他睨了睨不省人事的耶庭,慢条斯理地将脚放了下来。 还是太便宜他。 自始至终,耶庭的脸上没有出现半点伤痕。 徐向哲看完,背着手低声道:“咱们沈大人下手这么轻吗?” 旁边已经恢复了元气的周为寻摇摇头道:“你不懂了吧,那个狗屁王子中的可全是内伤,瞧好罢,两个月之内这王子肯定是不能再动武了。” 徐向哲微讶:“原来这么厉害?” “你以为呢?” 周为寻摇摇头,也是啧啧不休。 沈大人真阴呐。 直到这时,林冬也将太医带了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林冬故意,他还特意找了个专治外伤的太医曹印诗。 曹印诗见这阵仗,也没敢说话。直到宋倾岚发话道:“给大王子瞧瞧罢。” 曹印诗琢磨了一下陛下的意思,又瞧瞧和哈克尼叠着的耶庭,明白了。 随便看看就好,只要没有直接给人治死,都不关他的事。 站在一边的小夏:“……” 他无语地抹了抹嘴角的血,原来这太医是给耶庭王子准备的啊。 有人将哈克尼拉开,曹印诗上前检查了一番,作为医者,其实他也并不是对内伤疑症一窍不通。但是曹印诗知道他此刻只能“一窍不通”。 于是他道:“回皇上,耶庭王子尚无大碍,也并不外伤痕迹,休养片刻即可。” 众人看看躺在地上的耶庭:“……” 是啊,不过就是被沈大人打得快死了而已,确实尚无大碍。 宋倾岚长长地“哦”了一声,道:“弄醒他。” 曹印诗恭敬道:“是。” 他从药箱中掏出了一套银针,挑挑拣拣片刻,拿起了其中又长又尖锐的那根。 他朝着耶庭的穴位处扎去,还没等拔出来,耶庭就睁开了眼睛。 “大王子!” 见耶庭醒来,他的金狼卫们一拥而上,将他半扶了起来。 耶庭瞪大了眼睛,一转头却看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不禁沙哑地咳了咳。 “大王子醒了啊,”宋倾岚笑眯眯道,“来,咱们该棋斗了。” 耶庭没忍住,又狠狠地咳了几下。惹得身边金狼卫捏得拳头咯咯作响,他伸手拦了拦,沙哑道:“是……是的。” 他嘴唇嗫嚅了几下,又看到沈承聿阴沉地盯着自己,下意识向后缩了缩,然而这个动作却扯得他五脏六腑都生疼。 “嘶……” “大王子!” 骚乱过后,众人回到了大殿中。棋斗与武斗不同,二人一棋盘而矣,所需空间也并不大,所以室内也可施展开来。 平生指挥着太监们在台阶下头摆好了棋盘,趁着此刻宋倾岚问道:“不知这棋斗,大王子派遣谁出战呢?” 耶庭强行按住腹中的不适感,看向了搁置好的围棋棋盘,半晌才低声道:“请、请山幽长老。” 他身后飘来一声叹息。 一白袍鹤发老者拄着拐杖上前,他的容颜看起来不算深邃,甚至更像大渊人。 山幽缓慢道:“参见陛下。” 宋倾岚抬了抬手:“长老不必多礼。” 这山幽长老看起来高深莫测,倒是有几分像样。 耶庭道:“山、山幽长老自幼便学习你大渊的知识,非常博学广知。” 山幽眼中闪过一丝傲色,面上却是摇了摇头:“略懂。” 他来到了棋盘前头,却见沈承聿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于是他微微讶异了一下。 准丹人也道:“你们的将军已经参加了武斗,怎么还能继续参加棋斗?”小說中文網 “就是!” “不会下棋就别来捣乱!” “噗!” 敏娅刚喝了一口茶,闻言却是直接喷了出来。 敏娅不好意思地对众人摆了摆手,又挠挠头:“抱歉、抱歉。” 她忍了半天才没笑出声。 沈承聿不会下棋??? 敏娅幽幽地想,要不是她昨日亲眼见到沈承聿用围棋把长公主杀得落花流水,她也以为全天下不会有这种文武双全的怪物存在。 不到半个时辰后。 沈承聿落下最后一子,山幽见状直瞪眼。 他神情有些激动地扒在棋盘上头,目眦欲裂道:“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是怎么做到的?” 沈承聿道:“蒙的。” 众人:“……” -- 作者有话说: 山幽长老:我直接光速投降。感谢tnt爱了不发愁、洛九小宝贝的一封情书!感谢芷溪x、星卡里、一个不喜欢找事的女孩、zero、cc、小宝贝的用爱发电!感谢星卡里小宝贝的啵啵奶茶呀谢谢小宝贝哟~感谢所有小天使小宝贝的支持!爱你们!(如果有漏掉的宝贝没感谢,宝贝们可以评论告诉我哦) 第76章 谜题 众人:“……” 平生上前观了整个棋局,然后高声宣布道:“棋斗,大渊胜!” 众人抚掌大笑。 大渊已经拿到了两次胜利,这就意味着准丹不能再打长公主的主意了。 杨宥枝听到了身侧官家小姐们议论的声音,不禁直起了腰肢看向沈承聿。 她的眼睛渐渐酸涩了起来。 这样优秀的男子,这样优秀的人…… 不,她绝对不能放手! 杨宥枝又瞄了瞄端坐在宋倾岚下首,全程没什么表情的宋明珂。 果然还是要使出这一计了吗?杨宥枝闭上了眼——对不起了长公主,为了沈将军的幸福,你便做出一些牺牲罢! “不,老朽不同意!”山幽还是接受不了自己已败的事实,他拄着拐杖颤巍巍地道,“陛下,老朽请求文斗再战!” 宋倾岚淡淡道:“山幽长老,你准丹连输两场,纵然赢了文斗也是没有意义的。”ωww.xSZWω㈧.NēΤ 耶庭见山幽急切的样子,也顺势道:“陛下,武斗分三小场,文斗也分三小场,陛下说三局二胜,那么我准丹赢下两场文斗也不算是输掉这比试。” 百官哗然。 “明目张胆耍赖?” “钻什么空子?也太无耻了一些!” 而周为寻又直接骂道:“无耻小贼,我生吃你娘!” 宋倾岚轻轻嗤笑,意味深长地道:“大王子,人可不能太贪心。” “陛下。” 秦正广开口道:“老臣认为,这第三项便是斗完也不无不可。” 宋倾岚挑了挑眉。 “凡事都应有始有终,”秦正广朗声道,“大渊既然连胜两局,何不完完整整地比完,更显大渊风度。” 宋倾岚面色微沉。 他自然知道,他的妹妹若是远嫁准丹,对于这些老东西来说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所以他们才会极力想要促成这件事。 可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试探自己,想要究明自己的底线究竟在哪里,这件事情本身已经让宋倾岚产生了忌惮。 宋倾岚一直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沉重。林婉遥察觉出了宋倾岚的不耐烦,偷偷地握了握他的手。 宽大的袖子将她的动作挡了起来。 宋倾岚回手握住。 他手臂撑在龙椅把上头,还用手撑着头,直到众人以为他不会给出回答之后才道:“准。” 山幽激动得直颤抖:“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耶庭定了定心神,文斗这几道题目都是那苏家女给他的,纵然他也粗略懂得一些大渊的文化,但他也知道那些题不可能被轻易对出。 于是他道:“不知大渊哪位来应对山幽长老?” “我来。” 耶庭定睛看去,神情却变得愤怒起来。这不就是那个口无遮拦又目中无人的小子吗? 迟允放下酒杯,起身走上前来。他宽大的袍袖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倒是颇有几分孑然一身两袖清风的傲气。 山幽瞧迟允自然也是相看两厌,于是他冷哼道:“黄口小儿。” 迟允摸了摸袖子。 他开口道:“你这老东西也是挺有意思,学了个新词儿便迫不及待拿出来用,怎么,着急往棺材里带?” 众人:“???” 迟大人你被下降头了吗迟大人?? 你清醒一点啊! 平时与迟允共事较多的文臣们全都睁大了嘴巴看着眼前这一幕,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还是他们那个风度翩翩谦和有礼的迟大人吗?是吗是吗?? 周为寻捅了捅徐向哲,低声道:“要不你别干了,我瞅迟大人就比你强。” 徐向哲:“……” 山幽气得满脸通红,连胡子都翘了起来。他想要说话却被耶庭拦下,耶庭道:“大渊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就是这个态度吗?” 迟允奇道:“不是留你们吃饭了吗?你们还想要什么?” 耶庭:“……” “你不会还以为你能娶到长公主罢?劳烦大王子自己照照镜子瞧上一瞧,长公主天人之姿何等高贵,你站她身边儿不会觉得无地自容?” 所有人:“…………” 不得不说,迟大人这张嘴损归损,可他骂得实在的是…… 太爽了! 宋倾岚显然也没想到迟允的嘴这么毒,他侧头看看宋明珂,却见宋明珂拄着脸蛋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了迟允那直白又热烈的恭维也没表现出半点喜悦,甚至还有点百无聊赖。 于是宋倾岚憋着笑,微微一咳,轻斥道:“迟爱卿。” 差不多就得了。 好歹给人留件底裤遮羞。 迟允对宋倾岚微微一礼。 山幽面如猪肝,哪里还有半点仙风道骨的样子?于是他杵着拐杖道:“上谜题,上谜题,可恶的大渊人,我要教训你!” 文斗第一场,谜题。 有金狼卫将一道由宣纸写就并裱好了的谜题搬了上来,山幽伸手道:“来!” 迟允慢悠悠地走上前,撩起眼皮一瞧,笑了。 有文官叫出了声音:“这谜题怎么是用准丹语写的啊?” “就是啊,这玩意儿谁能认得?” “简直无耻!” 山幽冷哼。 他倒要看看,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口小儿要如何来解一道被译成了准丹语的题目! 耶庭看了看,却见迟允垂着眼皮看着那谜题一言不发,以为他是被难倒了,道:“怎么?刚才不是还挺能说的?这个时候——怎么哑巴了?” 金狼卫哈哈大笑。 迟允收起了笑容,直视着耶庭。 他沉下眉眼的那一瞬间,仿佛有嗜血的光芒自他眸中一闪而过。耶庭下意识后退一步,突然感觉露在外头的肌肤上头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这有些无措的样子被身边的山幽觉察,山幽皱了皱眉头道:“王子怎么了?” 耶庭道:“……没什么。” 山幽点了点头,却听迟允慢悠悠地念了出来。 “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1” 1.出自《红楼梦》22话,此为薛宝钗所作灯谜 -- 作者有话说: 感谢爱睡觉的小甜心、想把奉眠抱回家、cc、tnt爱了不发愁、zero、ooooti、你曾如同神明一般、@starshine.、独木鸢、匿名人员、我晋里江气、作业好多我好困、是三匝zaaaa、is小螃蟹宝贝们送来的用爱发电!我爱你们呀都过来挨电(bushi) 第77章 全胜 迟允的声音很是好听,几句颇带幽怨意味的诗自他口中而出,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倒是少了几分哀婉愁思之绪。他读到最后声音趋渐温稳,若晨雾中坐看浮云柳絮飘飞,静奏丝篁的旅人一般。 文臣们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听来,不禁又啧啧感叹。 待到最后一个字音刚刚落下,迟允便道:“线香。” 刚刚还在摇头晃脑的文臣们皆愣了一下。 ……这就解开了? 玩呢? 山幽愣了。 这这这…… 他倒没觉得这大渊的小儿解不开这谜,只是更让他诧异的是——他怎么会认得准丹的文字? 这怎么可能是呢? 山幽咽了口唾沫,看了看气定神闲的迟允,不由得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山幽转了转眼珠想,他倒也可以一口咬定这小子是在随口胡诌,可很明显这大殿中精通准丹语的人不只他们自己。 于是山幽只能咬咬牙,拱手道:“谜底确实是线香。” 迟允微微扬起下巴,这看起来那样不可一世的动作由他做出来,却带了几分世家公子般的贵气。 苏晚凌心跳得很快。 她痴迷地看着迟允的身影,仿佛要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刻在眼中。 “妹妹,”杨宥枝看了看道,“你的脸很红,这是怎么了?” 苏晚凌回过神,赶忙摇了摇头道:“多谢姐姐关心,许是天热的原因罢。” 杨宥枝觉得有些奇怪,丝绸制成的襟子最是清凉,苏晚凌穿来怎么会觉得热? 不过这也与她无关了。 她只关心接下来的事情。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准丹很难再打长公主的主意了,但却不是不能做到。 杨宥枝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既然软的行不通,那便只能来硬的了。 她又低声问道:“妹妹,你确定……真的没问题?” 苏晚凌微微一笑,用极小的声音道:“就算信不过我,你还信不过贵妃娘娘吗?放心罢。” 杨宥枝一听这话便放心了下来。 毕竟给长公主下药这种事,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毕竟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 所以找苏家帮忙……是最为妥帖的。而看起来贵妃娘娘似乎也很愿意撮合这件事。那么这件事便好办了许多。 两个人各怀算计地继续看向迟允的方向。 文斗第二场。 迟允看着眼前这东西,挑了挑眉。 山幽冷哼,道:“怎么?没见过这东西?无知。” 迟允见旁侧有人燃起了一炷香,又问了山幽道:“你确定要我解这东西?” 山幽被他这样一问,也有些迟疑。 ……这小子为何都不露怯的? 他闷声道:“是!” 山幽心中默默道,这华容道看起来简单,然而却并不那么好解。他不信这小子轻易就能做到! 迟允伸出手指摸了摸棋盘中那形状怪异的棋子。与普通的围棋或是象棋不同,华容道的棋子形状为方且大小不一,棋子围绕着中心的“大将”均匀地排列分布。而最下方的细长条的棋子则横亘在所有棋子下首,也是最难解的一步。 解题者的任务便是利用棋盘中有限的可以移动的空间,顺利地“护送”大将逃出生天,这就是华容道的规则。 迟允见那柱香已然烧了起来,不紧不慢地扒拉着华容道中的棋子。 木质的棋子碰撞起来,声音十分清脆。 山幽皱了皱眉,与耶庭对视了一眼。 这…… 他扒来扒去,难道是在研究这东西的规则? 然而还没等那柱香落下第一撮香灰,迟允修长的手指一动,那名为“大将”的棋子便“嗖”的一声顺着棋盘下头的空格滑了出去。Www.XSZWω8.ΝΕt 成功逃离。 准丹人沉默。 山幽目瞪口呆地抢过了棋盘,大声道:“你作弊,你作弊!” 他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做出来的华容道,怎么会这样被轻易破解?? 迟允摊开了双手的手心道:“看来你们准丹人不光脑子有问题,这眼神也不怎么好使。” 山幽被刺激得眼前一黑,他狠狠一抽,居然就这样直挺挺地气晕了过去。 耶庭身边的金狼卫赶忙上前将老人的身形稳住,好歹人是没有摔到地上。 迟允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子,耶庭怒而上前一步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迟允冷笑。 “欺人太甚?” “古语有云,来而不往非礼也。大渊一向崇尚礼尚往来,你准丹率先做出种种腌臜行为,还不许人把脏水泼回去?” 耶庭怒吼一声就要上前,可还没动几步就被那脏腑处牵扯而来的疼痛生生绊住了脚步。 迟允嗤笑。 他看都没看那些乱作一团的准丹人。他们怒吼他们慌乱,可那是他们自找的。 觊觎了不该觊觎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文斗,大渊胜!” 文斗已经比了两场,而这两场也全部以迟允胜利而告终。而剩余的那一场文斗,比与不比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路过宋明珂席前时,迟允停下了脚步。宋明珂与他对视了一眼,而后低下了头不再去看他。 迟允背起了手,心情愉悦。 没关系。 他不急。 只要不到埋入黄土那一天,他都等得起……不,就算埋入黄土,他也要与她一起,至死方休。 宋倾岚也懒得见那些张牙舞爪的准丹人上蹿下跳。他道:“大王子,这下你可有什么可说的?” 耶庭眼睛发红,摆了摆手制止了自己身边那些金狼卫。他低下头道:“……准丹愿赌服输。” 宋倾岚点点头。 既然耶庭都已经这样说,他再表达其他的话语都显得大渊咄咄逼人。其实是因为他想说的话都被迟允说了去。 宋倾岚也觉得浑身舒坦。 不过…… 他看看迟允,又看看自己那个没心没肺的妹妹。 迟允会是珂儿的良配吗? 这时,下首的沈承聿突然对林婉遥道:“皇后娘娘。” 林婉遥温婉道:“沈大人请讲。” 沈承聿道:“微臣前段时间从他国归来,突然觉得,这番邦的美……” “番邦的美酒实在是难得!”宋倾岚微笑接道。 宋倾岚觉得自己真是太难了。 他想了想自己这皇帝做得可真是憋屈啊! 他这是哪里又得罪这尊大佛了?于是他狠狠瞪沈承聿。 沈承聿慢条斯理地拿起了酒杯,挑衅一样地对宋倾岚一敬。 宋倾岚:“……” 林婉遥看了看打哑谜的二人,微笑着对沈承聿道:“如此,本宫也想品尝一番呢——皇上,您说好吗?” 宋倾岚:“……” (注)这里的华容道游戏原本采自三国人物,在这里加了一些改编 -- 作者有话说: 迟大人:就这?感谢tnt爱了不发愁、想把奉眠抱回家、独木鸢、朱颜、钳虫尾岛的骆歆、(表情包做id的小可爱我是真的打不出来)、吃可爱多长大的欣欣宝贝们送来的一封情书or点个赞!感谢is小螃蟹、贵谷的寄居蟹小可爱送来的啵啵奶茶!爱你们呀!笔芯! 第78章 算计 宋倾岚一本正经道:“不好,朕还是喜欢你亲手酿的桃花酒。” 林婉遥看了看宋倾岚那严肃的样子,不禁失笑,想要伸手点点他挺俊的鼻子,却还是忍住了。 沈承聿:“……” 多少还是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苏晚凝捏着酒杯,转过头去看了看低头不语神色恍惚的苏晚凌。 没关系。 这一招失败了,却还有后手。这一次说什么也要将宋明珂那个祸害送出大渊去。 她转移了视线去看宋明珂,却见宋明珂正小心翼翼地执着箸将面前那碗鱼羹中的姜丝一根根地剔出去。 苏晚凝握紧了酒杯。 做作的贱人,去死罢。 筵席继续。 经过了这样的插曲,别国面对着大渊这几尊神佛再也不敢造次了。他们轮流前来给宋倾岚敬酒,神形恭敬卑微,生怕一个不小心沈承聿从座位上头跳下来狠狠地教育他们一通。 沈承聿压根没空搭理他们。 他撑着头看着宋明珂终于一点点地将鱼羹中的姜丝挑了出来,而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像猫儿一样。 宋明珂拿起羹匙刚舀了一勺,就听到宋倾岚道:“今日参与比试的诸位爱卿何在?” 皇上发话,宋明珂不得不放下羹匙,闷闷地把手放到了桌子上。 沈承聿看着那白嫩的无处安放的小手,飞速地勾起了嘴角又落了下来。 沈承聿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离开了座位来到了阶下,作了个揖。宋倾岚当着准丹人的面赞誉了他们一番,又发下了许多丰厚的赏赐,这让在场的许多官员都觉得眼红极了。 沈承聿倒是不太在意这些可有可无的身外之物,不过—— 他对宋倾岚挑挑眉:凭什么迟允的赏赐比他多一百金? 宋倾岚假装看不见。 众人领了赏赐,又回到了自己的席位去。总之除了准丹,其余人倒也还算和谐一致。 直到酒酣耳热之际,又有打扮得娇美的宫娥前来为大家添上美酒。 而众人醉酒又迷心之时,也是最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候。 礼乐之声舒缓,若绢丝绸布一般滑进每个人的耳中。酒香四溢,推杯送盏,繁华的宫殿之中罗绮交动,似瑶池仙会一般。 苏晚凌朝杨宥枝使了个眼色。杨宥枝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 要来了吗? 杨宥枝呼吸一紧,下意识地看向宋明珂的方向,却见宋明珂大大方方地由着宫娥为她添上了酒,没有一丝怀疑。 杨宥枝拧眉。 竟然如此顺利? 她心中那怪异的感觉只闪过了一瞬,随即便被即将得手的欣喜替代。如此轻易便进入了她的圈套之中,看来这长公主……也不怎么样。 一想到过了一会,那个端庄优雅的长公主就会如一个人尽可夫的宕妇一般,供人欣赏那种滑稽的丑态,杨宥枝心中升起了一种别样的快感。 那酒中的媚药是她花了大价钱偷偷得到的,为了增加其效,她还在那酒中掺了一点蒙汗药粉。 饶是宋明珂武功再高,也根本抵抗不了! 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在云端之上渺不可及的人,突然跌落凡尘被抵进腥黑色的泥土中,浑身上下沾满了噩梦一般的污垢——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爽快! 想起宋明珂那高贵的姿态,还有与沈承聿那熟稔的样子…… 杨宥枝恨不得已经笑出了声音! 不知道沈大人和迟大人看到那样的长公主,是否还会愿意与她有交往? 怕是避如蛇蝎都来不及。 只是现在还不行,在没有彻底得手之前,她绝对不能露出一丝端倪。 杨宥枝端起那玉面杯遮住了上扬的嘴角。 “大王子……”哈克尼看到耶庭的眼光突然放亮,低声道,“发生了什么?” 耶庭摆了摆手。 苏家那女人告诉他,就算是比试这三项失败,也不必担忧。因为她还为他留了后手。 听说在大渊,一个还未出阁的女子若是与一外男沾染上了不寻常的关系,那十有八九就要嫁与他。毕竟对于他们大渊人来说,名声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而对于长公主,名声便是更加重要了。 因为她的一言一行都关乎着皇室的体面,更关乎着大渊皇帝的尊严。 所以…… 若是这个长公主,与自己真的发生了什么,那么大渊的皇帝就算千百个不乐意,也要松口! 耶庭胸膛震动,眼中邪靡之意四起。从他第一次看到这女人的时候便已经被她吸引了,若是真的得了机会能与她云雨一番…… 耶庭嘿嘿一笑,只觉得原本还被沈承聿打得险些分崩的五脏六腑又恢复了活力。 苏晚凝靠在椅背上头,身旁的翠竹为她捶着腿。她懒懒地抬眼瞥了一下耶庭,心中发笑。 做出这件事的人是耶庭自己,而为耶庭提供了媚药的人又是杨宥枝。 从头到尾都和他苏家没有关系。 这才是苏晚凝想要的结果。 “等一下。” 就在他们几人蛰伏起来伺机而动之时,小夏突然叫住了为宋明珂添酒的宫娥。 杨宥枝呼吸一窒。 她猛地抬头看去,却与宋明珂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杨宥枝接触到那清澈的眼睛,只觉心头一动。 她发现了吗? 不会的,不会! 那药无色无味入水即化,怎么可能被察觉! 然而宋明珂只是看了她一眼,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也没有多余的表情。杨宥枝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她还没有发现。 小夏微笑着,手中躺着一只白玉环佩。 他道:“这是你的东西罢?” 那宫娥微微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边,果然那原本挂在腰间的环佩不见了。于是宫娥赶忙红着脸轻声道:“多、多谢大人!” 小夏摇摇头,道:“此物贵重,且看好不要再丢了。” 宫娥将换环佩接过,连声道谢,而后又去别的席位添酒了。 小夏又坐下,拿起手边的香甜的栗子,剥好了壳放到了宋明珂的手上。他装作与宋明珂若无其事地聊天道:“主子,可以了。” 宋明珂接过,将栗子放在口中,鲜香软糯的蒸栗若细腻的豆沙一般,甜蜜又可口。宋明珂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杨宥枝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四平八稳。 --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觊觎 “大王子请。”宫娥上前为耶庭添酒,雪白的腕子自微微撩起的袖口处露了出来。耶庭院心情正好,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却也没有趁机调戏这宫娥。 毕竟大餐还在后头,此刻他一点都不着急。 那宫娥离去,正坐在耶庭对面的林冬见状,皱了皱眉,低声道:“大人,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耶庭王子怎么这么开心?” 林冬疑惑,明明这个王子被大人揍得险些连路都走不动了,他准丹又连输了三场比试,他怎么还能高兴成这样?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然而眼中却是半点笑意都没有。 他道:“最近可有盯着他?” 话题跳跃性太大,饶是林冬习惯了他家大人这个德行也是愣上了一愣。他反应过来沈承聿是在问耶庭,于是道:“有,最近他的动向有些蹊跷,他还去过苏府。” 沈承聿点点头,眼睛看着桌上的水晶糖藕,沉思不语。 苏家。 苏家并不是商贾之家,但是和大渊关外的部族也算是有些贸易往来。 他们之间八成是达成了某些交易。 沈承聿细细将这些碎片串联在一起。 长公主、和亲、苏家、交易、耶庭…… 他几乎是在顷刻之间就将其中的缘由推测了出来。 沈承聿低声道:“白歌应该离得不远,你一会寻个机会告诉他,有人想对长公主不利,他自然知道怎么做。” 林冬张大了嘴巴:“这……”尛說Φ紋網 他只是惊愕了一瞬便马上接道:“是。” 毕竟对于他来说,长公主的优先级永远要比他家大人高上那么一些——这可是大人自己说的。 沈承聿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看着酒中清冽的芽黄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他摩挲着杯沿,皱了皱眉。 有太多人觊觎她了。 那么多人,那么多谄媚又光怪陆离的脸。他们堆着虚假的笑与涂着蜜糖的刀向她一步步靠近,蛰伏着,等待着,不怀有一丝善意。 有时候,沈承聿想过,将她关在自己的笼中,做一只无忧无虑的金丝雀,永远单纯,永远不必受到物欲的淘染。 可他不能。 她是自由的飞鸟,是翠羽朱光逆风而翔的凤。是注定要向着光明而生的骄傲的花枝,汲润水土,姹紫嫣红。 他注定不能自私地占有她,他宁可自己身死魂消,也不愿她黯然枯萎。 席间有许多官员暂时退了下去,想要散散步消消食,放松一下。林冬就趁着这个缝隙溜出了大殿,去寻了白歌。 身边人的酒壶已经空了好几轮,杨宥枝皱着眉看向宋明珂。 她一直都没有动手边那杯酒。 宋明珂小口小口地用着那碗鲜滑的鱼羹,那餍足的样子不经意便流露出了几分这个年纪独有的娇憨。 宋倾岚微笑着看着宋明珂用完了第三碗鱼羹,道:“珂儿啊。” 宋明珂放下小碗,看向宋倾岚。 宋倾岚道:“别吃了。” 都第三碗了。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吃了半只肘子五块豆饼三碗鱼羹四个蜜橘,还有一小盅醪糟丸子。 像话吗? 将来嫁了人,那驸马养得起吗? 不过他倒是养得起就是了…… 宋明珂愣了一下,随即委屈地低下了头。 林婉遥微笑着,挡在桌下手伸向了宋倾岚的腿,寻到了他腿里子的那块肉狠狠一拧—— “嗯——” 宋倾岚深深吸了一口气,也只能保持着微笑,但额头上那滴冷汗却出卖了他。 林婉遥温温柔柔道:“让她吃,嗯?” 宋倾岚:“……好的。” 林婉遥放下手,任凭年轻的帝王在一边疼得直吸气。她端起了酒杯道:“别听你皇兄的,珂儿来。” 林婉遥向旁侧让了让,对宋明珂摆了摆手。宋明珂眼睛一亮,端起来酒杯,轻手轻脚地凑了过去。 “你皇兄怕你饮醉,所以这次特意换了清甜绵长的果酒,”林婉遥温声问,“珂儿可还喜欢?” “喜欢。” 宋明珂与林婉遥轻轻碰了一下杯子,二人饮满一杯。 杨宥枝见那杯酒已经进了宋明珂的嘴,微微一笑,用帕子掩住了自己的嘴唇。 “上次耽搁了你的生辰宴,”林婉遥伸手将宋明珂耳边的碎发撩起,“陛下还念叨着何时给珂儿补回来呢。” 宋明珂道:“是吗?皇兄?” 宋倾岚道:“嗯?嗯,是啊,哈哈……” 宋明珂:“……” 她的皇兄要是离开了皇嫂该怎么办啊? 席间有臣子提出了行飞花令,于是许多文臣陆陆续续参与其中,众人你一句我一句飞诗百首,煞是热闹。 “零落梅花过残腊,故园归去又新年。1”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2” “花、花……嗯……” “哈哈,输了罢,快喝罢!” “喝便喝!” 宋明珂与林婉遥说了好一会的话,林婉遥聊到兴起,又忽然低声神秘道:“珂儿,今日表现得杰出的男子那样多,你可有中意的?” 宋明珂:“……” 又来了。 于是她摸了摸下巴思忖了一会道:“小夏?” 林婉遥:“……珂儿别闹,他是太监。” 宋明珂点点头,道:“是啊,我很中意他的能力。” 林婉遥:“……” 林婉遥幽幽地看着宋明珂的小脸,这个发愁啊。她们珂儿什么都好,可怎么就是不想嫁人呢? 她摸摸宋明珂的手,又叹了口气——算了,顺其自然罢。 席间有越来越多的官员离座而去,林婉遥与沈承聿一道陪着宋倾岚移驾去了偏殿醒酒。 林婉遥离开后,宋明珂便回到了自己的席位。她皱了皱眉,按住了自己的额角,仿佛有些不胜酒力。 宋明珂斜靠在椅背上头,低着头,神情有些恹恹的。她的面色有些发红,耳上的明珠琉璃耳铛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摇晃着。 酡色的金线披帛拢到了她玲珑有致的腰肢上头,若掌中柳枝般纤细又不堪一折,楚楚动人。 这一幕落在耶庭的眼中,直让他觉得呼吸都炽热了起来。他搓了搓手心,却看宋明珂朝着他的方向飘了一眼,轻柔如羽。 耶庭按了按自己的大腿,才忍住了越过去将美人揽在怀里的冲动。 1.出自《湘口送友人》 2.出自《长恨歌》 --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遭难 “长公主,”小夏担忧地看着宋明珂,“您可是觉得不舒服?” 宋明珂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了看人影逐渐变得稀少的大殿,才道:“大抵是饮多了,觉得乏了。” 小夏伸出臂膀:“属下扶您回去歇息罢。” 宋明珂点了点头,借着小夏的手臂起了身,便向殿外走去。 耶庭丝毫不隐藏自己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侍儿扶起娇无力”一般的身影,恍惚之间只觉那女子身上的芳香隔着层叠的酒气都飘到了他的鼻子里。 直到宋明珂离开了许久,耶庭等啊等,等得快不耐烦的时候,有一位婢女经过了他的席前。耶庭认出了这婢女,他曾在苏府中见过她一面,故而知晓了这是自己人。 那婢女飞速低声道:“凌玉宫。” 而后她便继续向前走去。 耶庭知道了,原来长公主是回了凌玉宫。 他心中火急火燎,却又不能表现得太过积极。于是只能缓步出了大殿,而后加快脚步向记忆中凌玉宫的方向摸去。 ==== 杨宥枝因为心情愉悦,也是小酌了几杯,借着群臣散去的时机,她也正好从大殿中溜了出来散散步。 她手中拿着团扇,迎着扑面而来的春风,只觉十分畅快。 此处宫道并不宽阔,硬要说来倒是像一处风景静幽的羊肠小道。杨宥枝一边赏着路边开得正好的花,一边缓步又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个时候,事情应该已经成了罢? 杨宥枝轻轻摇合团扇,心中思忖着差不多也可以回去看好戏了。 于是她转身准备往凌玉宫的方向走,只是没走两步突然觉得——这里也太安静了一些? 道路两旁有树又有花草,却连鸟鸣声都未闻,树叶婆娑习习而动,气氛有些沉压。 杨宥枝停了下来,突然回过了头。 什么都没有。 心头那不详的预感在扩大,她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然而那种慌乱的感觉却好像一团头发似的,剪不断,理还乱,肆意妄为。 于是杨宥枝不禁继续抬脚往大殿的方向走去,并且加快了脚步。 她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拿着团扇,快速地走着,可没走两步却觉颈上一痛—— 她还没来得及喊叫出声,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提住了她的衣领,防止她摔倒在地上。这人把掉在地上的团扇捡起来收好,便拦腰将杨宥枝扛了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此处。 风不动,树不动,徒留一地被遗忘了的花香。 好像无事发生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以后。 杨宥枝微微转醒,刚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去处。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根本动不了——因为自己的手被反绑了起来! 杨宥枝低下头,却见自己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换成了纱衣!杨宥枝大惊,她心中惊恐之情划过,想要张口大喊救命,又惊觉自己的嘴也被堵住! “唔唔——” 杨宥枝急得直辗转挣扎,然而都是徒劳。她无助地躺在床上,看着纹样繁复的床帐,那光滑的缎面一看便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料子。 杨宥枝含着眼泪,看了看这屋中的陈设与摆饰,心中突然冒出了一种极其荒唐的猜测—— 这里不会是凌玉宫罢? 不小心触及了真相,杨宥枝急得发髻也散乱了下来,漆黑的发丝贴着她的脸被眼泪浸湿,激起了丝丝凉意。 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突袭而来。 杨宥枝急促地动了动——怎么会这样? 很不对劲! 四肢逐渐变得乏力,一团炽热的棉花汲着热水堵住了所有出口。而同时,每轻轻呼吸一下,火舌便卷着复燃的灰烬扑打着心中脆弱的壁垒。 杨宥枝想要呼喊,想要求救。 可溢出口中的,是那种自己听来都觉得难以启齿的声音。 她便是再傻,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可以……不可以! 名为绝望的利剑将她的心房洞穿,可那火海又会在下一瞬间将那遍布的漏洞填补干净。那种纠结的、矛盾的仿佛被生生拉扯开来的感觉,已经足够让杨宥枝崩溃。 她那被眼泪模糊了的双眼中朦胧地映出了那个人高大的身影,冥冥之间他好像朝着自己伸出了手…… 沈大人…… 就在她陷入幻觉之际,思绪突然被一道尖锐的开门声拽了回来。 “吱呀——” 耶庭把门关上,顺手还挂上了门阀。他整了整自己的袖子,抬步就向里间的罗床处走去。 屋子中未燃熏香,却隐隐有一股女子清甜的体香。耶庭快步上前,粗鲁地将层层纱帐撩开,隔着帷幕那朦胧的身影就乖乖地躺在那里。 耶庭将最后一层纱帐撩起,心中的急切再也按捺不住,刚喊了一句“美人儿”就扑了上去。 毫不意外的是,女子刚刚想要挣扎一下,可下一瞬又仿佛有了感应一般迎了上来。 “搔货!” 高贵如长公主又如何?真的到了这个地步,还不是照样任人摆布? 耶庭冷笑一声,捏住女子的下巴,转了过来,却愣了一下。 怎么是这娘们? 耶庭懵了一下,想了好久才记起来这个女人好像是某家的小姐……谁家的来着? 杨宥枝下巴都要被捏碎了。而她转过头来一看,来者居然是耶庭,竟是硬扛着药效,不管也不顾地猛烈地挣扎了起来。 “臭娘们。” 耶庭觉得她不识抬举,伸手照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 “能被本王子看上是你的福气,哭什么哭?” 这一巴掌扇得杨宥枝眼前一黑,随即她那原本细嫩如白瓷的脸蛋便高高地肿了起来。 杨宥枝哭得绝望嘶哑。 可没有人注意到她。 耶庭正愁那被大渊羞辱的愤怒无处释放,于是便打量了一下这个女人。 这女人虽然头发乱了,脸也肿了,看起来还算是个小家碧玉的美人。 欣赏了一番之后,耶庭觉得这女人纵然不如长公主,却也将就了。 一个世家的娘们而已,不会怎么样的。 于是他再一次拥了上去。 第81章 虚惊 偏殿。 宋倾岚接过林婉遥亲手为他递来的醒酒汤,那搭在琉璃小碗上头的玉指比这容器还要美上一点。于是宋倾岚没忍住伸手摸了摸。 林婉遥拍了拍他不老实的爪子。 沈承聿无语。 这两口子真是够了。 由于不想再看到他们在自己眼前黏黏糊糊,所以沈承聿单刀直入道:“陛下。” 宋倾岚就着林婉遥手中的羹匙喝了一口醒酒汤,然后道:“嗯?” “耶庭不老实。” 宋倾岚道:“怎么说?” “他和苏家有勾结。” 宋倾岚并不意外。 他的思路也十分敏捷,转瞬便想到了其中关键。于是宋倾岚闭上眼睛用手捏了捏眉心,淡淡道:“他们那些人,手底下有几个干净的,朕也懒得管他们,只不过这次——” 他睁开眼,眸子中凌厉之色一闪而过,道:“他们的手伸得也长了一些。” 说到这里,宋倾岚的神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林婉遥将小碗放在一边,又褪下甲套,伸出手来为宋倾岚按摩太阳穴,惹得宋倾岚舒服得直喟叹。 宋倾岚道:“说到这儿,伏卿,朕有件事,需要你替朕留意一下。” 沈承聿道:“什么?” “关于朕的大皇兄。” 沈承聿侧头,看着宋倾岚。 说起宋倾岚的大皇兄齐王宋倾宇,当年也算是一个一呼百应的人物。 宋倾宇还是太子之时,经过多年的熏陶,早已经羽翼丰满并且拥有着自己政治班底了。对于年少根基浅的宋倾岚来说,或许当时有更多人愿意选择实力较为雄厚的太子,作为效忠的对象。 宋倾宇的政治手腕并不差,再加上许多世家大族当时都与他交往甚深,甚至称得上是荣辱与共的地步。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宋倾岚都被他这个锋芒毕露的太子兄长压得喘不过气。 所有人都以为宋倾宇会稳稳登上皇位。 直到有一天,一个前朝时期还十分鼎盛的世家大族,突然遭遇了灭顶之灾。 而后便如同商量好了一般,越来越多的世家被牵扯其中,一个、两个、三个…… 那些与太子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世家都像连珠炮一样遭遇了不同程度的磨难,许多小家族甚至直接消失在了京城之中。太子失去了世家党羽的支持,一时失势,年轻的宋倾岚顺势而上,成为了新太子。 很久很久以后,宋倾宇才知道,那些世家大族缘何会遭受那样巨大的打击? 原来这件事根本就是先皇与宋倾岚一手策划出来的。 他们的目的,就是对皇族的世家势力进行一次规模巨大的清洗。 而一个与世家交好的太子,先皇又怎么可能容得下?所以宋倾宇注定不可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直到宋倾岚登基后,与现存的世家大族做出了一定的妥协,双方互相让步,那些世族才能存续至今。 一切尘埃落定,宋倾岚封宋倾宇为齐王,并许他回了自己的封地平州。平州毗邻江河,是十分富庶的鱼米之乡,若是齐王愿意安安分分做个闲散王爷,日子绝对是过得极好的。 可怕就怕在,贪心不足,饱暖之余,人就总是会生出一些离谱的妄想。 沈承聿心中大概有了数,便道:“平州有异动?” “嗯,”宋倾岚眉头一皱,按住了林婉遥的手,而后又松开,“有人在平州发现了齐王囤积兵甲的证据。” 沈承聿了然道:“需要我做什么?” 宋倾岚闻言,愣了一下道:“先不急,朕还不确定是真是假。” “若是真,那么只有你能帮朕。” 沈承聿点点头。 他知道,齐王造反这件事,无论是真是假,对于江山社稷都不是好事。齐王是宋倾岚的亲兄长,那么这件事如何处理,怎么处理,都关乎到天下人对于他这个皇帝的评价。 所以这件事绝对不能声张,故而宋倾岚派自己去是最好的选择。 林婉遥心中叹息,面上却笑了笑道:“行了,你们呀,私下里也要聊这些政事,也不嫌累得慌。” 宋倾岚捉住她的手香了一口:“咱们二人总有一个要更累一点,朕又怎么舍得你受累。” 沈承聿:“……” 这破地方是没法待了。 “皇上,”这时,平生却脚步极快地走了进来,“出事了。” 平生甚少有这样急切的时候,能让他的脸色难看成这样,想必不会是小事。宋倾岚也端起了面色:“何事?” 平生张了张嘴,道:“凌玉宫出事了。” 宋倾岚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平生也是心焦,一时之间忘记了跪下。宋倾岚横眉道:“怎么回事?” 平生一转头却见沈承聿也在,便上前凑到宋倾岚耳边,轻声叨咕了几句。 宋倾岚的脸色变得极其凝重。 他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放在桌檐上的手狠狠地攥起,连柔软的指肚都泛了白。 怒火来得突然,宋倾岚眼前有些发黑,他的另一只手向旁侧伸了伸,立刻被林婉遥接住了。宋倾岚强撑着一丝理智,沙哑道:“婉遥。” 林婉遥面色上也满是担忧,她又何尝不心急?但她不能失了分寸,这个时候,她必须得给予宋倾岚最好的支撑。“陛下。” “……你替朕去看看。” 宋倾岚眼中血丝蔓延,道:“如果真的是耶庭,务必将他活捉……” 然后把他千刀万剐,不,千刀万剐不足以解他心头恨意!!宫刑、炮烙、五马分尸! 林婉遥急道:“臣妾这就去,皇上您快坐下,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 她眼眶微红,唤了平生过来将宋倾岚扶好坐稳,自己则是整了整仪容,带着元希快速走出了偏殿。 宋倾岚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那是他唯一的妹妹。 她是他在这幽幽深宫中,唯一一个从小捧在手心疼惜的妹妹啊!!他都舍不得碰她一根指头,怎么会,怎么会…… 宋倾岚的心在滴血。 而这时,偏殿门外传来了林冬的声音。 “皇上,大人。” 宋倾岚微微抬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进。” 林冬进了偏殿,与沈承聿对视了一眼,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沈承聿紧绷着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 他伸手捂了捂发疼的左肩,轻轻叹了口气。 她没事。 沈承聿翻开手掌,上头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很想她,很想见她一面。尽管知晓她是安全的……还是很想见到她。 第82章 焦急 大殿内。 苏晚凌手肘撑在席面上,听着姐妹们的调笑与交谈,偶尔眼中笑意闪烁,还会与好友们搭上几句话。 “沈大人下棋的样子真是太英俊了,”秦瑶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轻轻叹了叹,眼中满满都是憧憬与向往,“我只知沈大人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可没想到,他的棋艺也是如此高超。” 苏晚凌道:“据说沈大人在少年时期,就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呢。” 有贵女眼前一亮道:“文武双全呢。” “是呀,沈大人真厉害呀,你说是罢,莹儿。” 吕莹闻言,干笑了一声道:“是、是啊。” “只是不知,哪家的小姐会这样有福气,能坐上沈夫人的位置呢。” “那肯定是我了呀。” “你不害臊!” 女子们笑闹了一阵,苏晚凌扫了一眼,道:“惊荷呢?” 众人沉默了一下。 自从香嫔出了那样的事情,袁家的地位大不如从前,而从前在她们眼前趾高气扬的袁惊荷也不再嚣张。 又或许是因为上次的事情,被皇后娘娘狠狠罚了一次,长了记性。 明知自己已经无法跻身贵女圈,所以她倒也还算识相。 “不知道,可能是出去了罢。” 苏晚凌倒也不是真的在意袁惊荷,她象征性地问过一句后便沉默了。这时,连翘敛着裙裾匆匆来到她的身边,跪坐低声道:“小姐,皇后娘娘刚刚从偏殿出去去了。” 苏晚凌面色不变,只是点了点头。 她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笑着道:“说起来,长公主好像出去很久了。” 秦瑶一瞧,愣了一下:“还真是。” “嗨,贵人们都是如此,习惯了便好呢。” “是呀。” 苏晚凌抚了抚鬓角的发,温声道:“反正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寻长公主罢,全当是饭后消消食了。” 众贵女摇着扇子面面相觑,而后又想到既然此事是苏晚凌提出来的,倒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于是便齐声道: “好,那便去罢。” “走罢走罢。” 众贵女拥着苏晚凌向外走去。秦瑶挽住了苏晚凌的手臂,道:“凌儿怎么想到要去找长公主?” 按理说苏晚凌和长公主应该并不熟悉才是。 苏晚凌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道:“长公主许久未归,我怕她出了什么事,有些担心呢。” 秦瑶点点她的手臂:“你呀,还是这样温柔。” 苏晚凌仿佛不好意思地笑了。 几个贵女一路走走停停,赏花的赏花,吟诗的吟诗,虽说那设宴的宫殿离凌玉宫并没有多远的脚程,等他们到凌玉宫后,也花了一些时间。 让人没想到的是,刚到了凌玉宫的宫门口,她们便遇到了林婉遥。 林婉遥走得匆忙,也没有备辇。她看到这一群贵女站在凌玉宫门口心中暗叫不好,表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 众贵女愣了一下,她们也是意外的。 “参见皇后娘娘。” 林婉遥心中急切,懒得和这几只莺莺燕燕废话许多,于是抬手道:“起来罢。” 苏晚凌起身,不紧不慢地行了个礼道:“不知皇后娘娘来此,臣女们多有冒犯,望皇后娘娘恕罪。” 林婉遥道:“无妨,你们几人来此所为何事?” 苏晚凌微微抬起眼,看到林婉遥身后跟着两个强壮的太监,还有一个嬷嬷,低下头遮住了嘴角的笑意,道:“臣女僭越,想着长公主久未归,所以便与大家一同前来拜见长公主。” 凌玉宫就在眼前,然而这苏家女子却一再拦住自己的去路,这不能不让林婉遥心焦。可此时此刻她不能慌乱,也不能留下任何把柄,于是便微微一笑道:“如此,你们的心意本宫知晓了,本宫会代为转达,你们且回去罢。” 这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众贵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想到皇后居然直接将她们拦在了凌玉宫的外头。 只是皇后娘娘发话谁敢不从? 于是众贵女都提起了裙子想要往回走。 苏晚凌还想说什么,却被林婉遥冰冷的眼神给吓了回去。在她的认知里,皇后娘娘一直都是一个雍容大气母仪天下的人,何曾摆出过这样的态度? 苏晚凌捏了捏裙角,眼中溢满了不甘之色。她刚想告退,却听到了凌玉宫厚重的宫门内传出了一道极小的呻吟声—— 那声音娇软细腻,一听便是个女人! 不止苏晚凌,众贵女自然也听到了这一道声音,她们十分有默契地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捏着帕子低声道: “怎么回事儿啊?这是什么声音?” “不知道哇,是女人的声音。” 秦瑶则是细声惊呼道:“不会是长公主罢?” 众贵女讶异。 “居然是长公主?” “我,我的天啊……长公主居然偷汉子?” “放肆!” 林婉遥震声道:“注意你们的言辞!凌玉宫前谁敢妄自议论长公主?” 那贵女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捂住了嘴,可是却也晚了。林婉遥并不打算放过她,对身旁的嬷嬷道:“娟嬷嬷,掌嘴!” 那贵女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细皮嫩肉经不得一点摧残,哪里能受得了掌嘴这样的体罚?她双眼带泪跪了下来道:“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臣女再也不敢了!” 娟嬷嬷哈了哈手掌,撸起了袖子上前去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那耳光落在长街上头还荡漾出了几分回响,听起来煞是凌厉骇人。 贵女们不禁下意识地远离了这个挨打的倒霉鬼。 恐怕这个女子以后在贵妇圈,也是很难立足了。 女子被打了一下,脸都肿了,想要哭嚎出声音,却听林婉遥冷冷道:“憋回去。” 林婉遥那张柔美的面庞此刻笼上了一层冰霜,她一字一顿道:“不许发出一点声音,否则……” “仔细了你的皮。” 苏晚凌闻言,心中也是一惊。 林后母仪天下多年,一直温婉大方,对待她们这些大臣家的子女也是极好的,苏晚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凌人的林后。 直到那清脆的巴掌声再次响起,苏晚凌的思绪才被拉了回来。 是啊,林婉遥可是正儿八经的将门贵女。 ——她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的啊。 那女子喘了几下,听到了林婉遥的命令,只能生生地将哭喊咽回了肚子里头,和着自己苦涩的眼泪,有口难言。 林婉遥抬眼淡淡地扫了一圈面色各异的贵女,道:“昊云。” 名为昊云的太监上前行礼:“皇后娘娘。” “开门。” “是。” 第83章 把柄 说是开门,那动作却也根本不算温柔。昊云狠狠一踹,“砰”的一声宫门大开。昊云弯腰,恭恭敬敬伸出手来:“皇后娘娘。” 林婉遥看都没看苏晚凌等人,颔了颔首,将手搭在昊云的胳膊上头,带着另一个太监,抬脚便进了凌云宫。 娟嬷嬷停了手,任凭那贵女被打得七荤八素,支撑不住险些晕倒。她冷眼看了看这女子,也跟着林婉遥进了凌玉宫。 苏晚凌见状,向其他贵女使了个眼色,便也抬脚跟了进去。 林婉遥脚步平稳却快,她裙裾飞扬如同曼妙起舞的燕尾蝶翼,可林婉遥却根本无心欣赏。 她搭在昊云胳膊上的手缓缓收紧,原本葱白明皙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凝出了淡淡的青白色,衬得那鲜红的蔻丹艳魅如血。 昊云觉出疼痛也不在乎,他担忧地看看林婉遥的脸:“娘娘……” 林婉遥道:“本宫无妨。” 男女交媾发出来的声音大胆又引人遐想,林婉遥一步一步向寝殿走去,每走一步都仿佛舞蹈在刀尖之上。 “皇嫂胡说,您与皇兄必定会长命百岁。” 眼前浮现出了宋明珂向她撒娇时的样子。 耶庭……耶庭…… 林婉遥来到寝殿门口,那糜烂的声音就被隔绝在门后。 众贵女也跟了上来,听到了那羞人的声音,有的红了脸,有的面色尴尬,一时之间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倒是陷入了两难。 林婉遥闭上了眼。 她道:“昊云,开门。” 不要怕,珂儿。 皇嫂在这里,便不必再怕。 昊云接了口谕,来到门前,闷声用力一踹,那上好的木门便直接破开,那巨响惊动了床上忘我动作的二人。 “咣!” 木门坠下,发出了沉闷的声响,震得那地上的灰都扑飞了起来,迎着突然倾泄而入的阳光,久久都不肯落地。 杨宥枝面红耳赤,那媚药的效力已经达到巅峰,她的纱衣已经不知道被扔到何处去,然而这并不重要,对于她来说,只愿抓住眼前这一刻销魂蚀骨的欢愉。 杨柳攒动,倩影婆娑。香汗与泪混在一起被尽数吞下,徒留一片荒唐的细声软语。 然而她眯着眼,正在享受极乐之时,却听“砰”的一声巨响,寝殿的门突然轰然倒落! 杨宥枝猛然回神! 她下意识地伸手挡住自己的玲珑处,却见门口林婉遥逆光而来,缓步而入,那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冷。 杨宥枝尖叫了起来。 林婉遥转头,却见发髻散乱的杨宥枝突然清醒了过来,拿起了身旁的锦被就往自己身上裹。 林婉遥突然觉得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不是珂儿。 她那紧绷的情绪一下便放松了下来,握在身侧的手指也随之放开。 既然不是珂儿…… 苏晚凌看了看身边扭捏作态的贵女们,饶是自己的脸也有些潮红,却也还是想要跟进寝殿一探究竟。然而她刚刚抬步,却被守在门口的娟嬷嬷拦住了。 苏晚凌不得不退回。 林婉遥冷眼看着床上的二人慌张无措的样子,道:“你们胆子不小啊。” 耶庭也是面色发青,他又没想到自己正快活着呢,又怎么会引来皇后?这……这叫个什么道理? 杨宥枝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身体中那种热浪翻滚的感觉仿佛被当头浇灭。她嗫嚅着一张嘴,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 林婉遥高声道:“你们当凌玉宫何处?当皇家禁地为何处?!” 门外的苏晚凌听到了林婉遥的呵斥,吓了一跳。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与秦瑶对视了一眼。 ——这态度好像不太对啊? 耶庭也是慌了,他还没动,却被昊云和另一个太监直接与杨宥枝一起拎下了床,按在了地砖上。 耶庭被迫跪了下来,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这太监的手劲奇大,根本无法反抗。于是耶庭只能咬咬牙,闷着脸低了头。 杨宥枝被如此一吓,已经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了。她模糊地呜咽了几句,被耶庭狠狠一瞪,又吞了回去。 林婉遥闻着这屋子里的石楠味,眼中厌恶之色闪过。她抬眼看了看那张精致的罗床,那是她当初花了很大心思为珂儿打造的。 全让这两个东西给糟蹋了。 “皇、皇后娘娘。” 耶庭咽了口唾沫,蹭着膝盖上前。只是他还没蹭几步就被昊云拦下,于是只能跪在原地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是这个女人勾引我,我什么都不记得。” 杨宥枝瞪大了眼睛。 她哭得嗓子也哑了,哪里有刚刚那含糖捻蜜的状态?她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啊皇后娘娘,臣女真的冤枉……” 这些诡辩之言,林婉遥听得都快吐了。她冷冰冰打断杨宥枝道:“你们二人到底是否冤枉,本宫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 “昊云,带走。” 杨宥枝连哭声都哽住了。 带走?? 带去哪里? ……去见皇上! 可若是这件事真的捅到了皇上跟前,她只怕真的凶多吉少……不止是她,还有她的家族,一样有可能遭受池鱼之殃! 杨宥枝极力地挣扎掉了那太监的手臂,哭着爬上前想要去拽林婉遥的裙角:“皇后娘娘,求求您不要带臣女见皇上,不要哇……” 林婉遥后撤了一步躲开了她的手,面对着形容狼狈的杨宥枝,无动于衷。 倒不是林婉遥冷血。 宋倾岚这些年与世家大族明争暗斗,虽然还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也绝对算不上君臣和睦。 她杨家一直都存了一些不安分的心思,林婉遥一直都知道的。而这个杨家小姐的名字她倒也听过,据说前段时日还总出入安北侯府来着? 那就更不能手软了。 既然敌人露出了尾巴,林婉遥哪有不狠狠踩上一脚的道理? 于是林婉遥依然道:“带走。” 昊云称是,上前将耶庭和杨宥枝的被子直接卷了起来,左右一寻,将挂床帐的绳子拆了下来,动作麻利地捆住了二人。 第84章 借题 苏晚凌皱了皱眉,却见林婉遥目不斜视地从寝殿中出来了。她与一众贵女一齐跪了下来,抬眼一看,林婉遥身后的两个太监拖着被被子裹起来的二人,滚在地上,那样子十分滑稽。 杨宥枝的哭声凄惨尖锐,如丧考妣。 苏晚凌一看——怎么会是杨宥枝?! 贵女们站在门前,看到这个情形也是抻长了脖子去瞧,结果却大大出乎她们的意料。 “……怎么会是她?”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儿?” “凌儿,你的脸色不太好,没事罢?” 苏晚凌回过神,摇了摇头对秦瑶道:“我没事。” 她用帕子遮了遮鼻尖,道:“……咱们还是回去罢。” 贵女们闻言,终于回过神来相携着往回走去。只是她们面上虽然神色各异,却也知道,这一次,杨家怕是彻底开罪了圣上,想要再入陛下的眼…… 难了。 ==== 偏殿内。 沈承聿看了看在他眼前来回踱步的宋倾岚,端起了茶杯,氤氲开来的香气遮住了他的沉静眉眼。Www.XSZWω8.ΝΕt 宋倾岚背着手,手心里攥着一串楠木佛珠,不断地拨动着。 沈承聿知道,宋倾岚一向不是个信佛的人,他对那些神鬼之事也无甚讲究,只有在极度焦躁烦恼的时候,他才会将这串佛珠拿出来以求一个心安。 宋倾岚脚步一顿,对旁边的平生道:“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去瞧瞧。” 平生赶忙作了个揖,应了一声,刚想走,却听偏殿外头传来了林婉遥的声音。 “陛下。” 宋倾岚闻言,捻捏佛珠的手一顿,脸上表情一收,坐了下来。转眼之间又变成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 林婉遥进了偏殿,行了一礼道:“臣妾将他二人带来,等候陛下发落。” 宋倾岚抬眼看着林婉遥,却见她面色平静,又对自己微微一笑,于是宋倾岚便明白了。 他将佛珠放在了一边,胸腔之中的浊气一瞬间便如暖阳晨雾一般散开。 宋倾岚微微抬起手,侧过头去,还没说话,沈承聿就将茶杯放到了他的手上。 宋倾岚挑了挑眉。 他倒是懂自己。 宋倾岚拿起茶杯饮了一口,直到清苦的茶水入喉,这才道:“带进来。” 林婉遥道了声是,示意昊云将人带了进来。宋倾岚抬眼一看,却见两条裹着被子的“虫子”趴在地上扭来扭去,那样子十分不美观。 宋倾岚却笑不出来。 沈承聿早在他们进殿前便已经默默地站到了一边。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地上的二人,又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宋倾岚冷声道:“抬起头来。” 昊云上前,揪住了耶庭与杨宥枝的头发便向上一提。杨宥枝哭天抢地,脸上的泪痕干了一道又一道,眼睛已经肿成了两只核桃,再也看不出来从前杏眼桃腮的样子。 她猛然一顿,却是看到了沈承聿。 沈承聿就站在宋倾岚的旁边,神色冷淡。 不要,不要…… 怎么能被沈大人看到自己这样狼狈的样子?一切都完了,完了! 她摇着头,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什么,他人也听不清。 宋倾岚道:“说,你们在长公主的寝殿中做了什么?” 他的语气没什么波澜,甚至有些轻,听起来好像就在与他二人打招呼一般。 耶庭撑着身子挣扎了半天,终于调整好了姿势,跪在地上道:“尊贵的陛下,我发誓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这个女人勾引我,是她啊!” 耶庭心中也不禁恼怒。 这原本应该到嘴边的鸭子却飞了,原本应该到手的美人却被莫名其妙来了一出狸猫换太子,他能不生气? 虽然这女人倒也还行…… 可是照比长公主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耶庭转念一想——他不会是被那个苏家女人玩了罢? 宋倾岚眯了眯眼,看着他那提溜乱转的眼珠子,知道这东西的心思还活泛,便道:“昊云。” 昊云手中用力,迫使耶庭高高抬起了头,他疼得低吼了一声:“我草——” 话说了一半,便被沈承聿冷漠的眼神堵了回去。耶庭的面色发青,嘴里发苦,腑腔翻江倒海险些吐出血来。 耶庭不敢再造次,于是生生闭了嘴。 宋倾岚手肘搭在了椅把上头,凉凉地开口道:“世人皆传准丹男儿勇武善战,并且胸有沟壑,最是有担当。如今看来朕却觉得传言也不可尽信。” 这一番话算是暗戳戳地指着耶庭的脊梁骂他小人行径了。耶庭气得胡子翘了翘,面如猪肝,偏偏还不敢反驳。 他敢说什么?他能吗?沈承聿可眼睁睁看着呢! 宋倾岚被杨宥枝那半死不活的哭声搅扰得心烦。他手指敲了敲桌面,道:“沈爱卿。” 沈承聿道:“臣在。” “皇城重地之中秽乱宫闱,又轻辱于长公主者,该当何罪?” 沈承聿冷漠道:“该当处斩。” 杨宥枝闻言,疯狂地扭曲着自己的身躯,沙哑道:“不要,皇上求您了,臣女真的不是有意要这样做,臣女冤枉啊皇上!” “臣女是被人打晕了带到,唔唔——” 宋倾岚不耐烦地抬手,昊云便掏出了一块绢布把她的嘴堵上了。 他将平生唤了过来,平生倾下身子,宋倾岚在他耳边低声言语几句,平生便领命出了偏殿。 杨宥枝绝望了。 她知道此时就算辩解再多也没有用了,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她控制不了。 就算她心中明知,是宋明珂的人将她打晕了带到凌玉宫,却也无法说出口。 谁会相信呢? 过了一会,秦正广、苏佑为、杨锋以及礼部尚书康惟清来到了偏殿。 秦正广与几位重臣行礼道:“见过陛下,皇后娘娘。” 杨锋抬起头,忽而瞥见了地上被裹成了粽子的杨宥枝,眼睛便瞪得老大,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女儿,想要得到确认一般再三地打量着,而后小心翼翼地向宋倾岚又行了个礼道: “皇、皇上,这……” 宋倾岚冷笑。 他突然拔高声音道:“瞧瞧你女儿做的好事情!” 第85章 推断 杨锋腿一软便跪了下来:“皇上,请息怒啊!” 秦正广眼皮一撩,一瞧却是杨宥枝和耶庭跪在那里,他皱了皱眉头,又与苏佑为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杨锋伏在地上,额头之上很快便沁出了一层薄汗。 “杨大人,”林婉遥淡声道,“原本呢,本宫不便插手此事。只是不巧,他们二人的事情恰巧就被本宫撞见了,”她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杨宥枝,“娟嬷嬷,你来说。” 娟嬷嬷上前,称了一声是道:“今日筵席中央,长公主提前退场,皇后娘娘想要寻长公主一道叙叙话儿,只是到了凌玉宫没有寻到长公主,却见到了杨三小姐与耶庭王子正在行周公之礼。” 杨锋眼前一黑。 他只觉得气血翻涌,怒火顺着头皮一层一层地往上卷。杨锋一时激动,站起身来,居然是直接给了杨宥枝一巴掌。 “孽障!” 他激动得胸膛震动,一张原本白净的脸憋得发青,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这时,沈承聿淡淡出言提醒道:“杨大人,这是御前。” 杨锋回过神,佝偻着腰肢,反应了一会才又跪了下来,颤声道:“微臣失态。” 宋倾岚等他跪好了,才又道:“兹事体大,又关乎两国颜面,故而朕请了诸位爱卿前来共同商榷。” 秦正广心下思忖了片刻,又作揖道:“皇上,其实依臣之见,此事疑点颇多啊。” 沈承聿抱着手臂,闻言看了秦正广一眼。 秦正广并没有注意到沈承聿的视线,只是明知故问道:“皇上,不知皇后娘娘是在何处发现他二人的呢?” 娟嬷嬷看了一眼林婉遥,见她点了点头才答道:“在凌玉宫。” “那便是了,”秦正广道,“凌玉宫乃是长公主的住处,换句话说,是皇家禁地,又怎么会由得他二人如此轻易地闯进去?” 就在此时,杨宥枝突然好像抓到了希望一般,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因为嘴巴被堵住,却只能呜呜啊啊地胡乱叫嚷。 秦正广见状,又道:“皇上,看起来,杨三小姐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何妨不听她一言?” 宋倾岚示意昊云将杨宥枝嘴里的布拿了下来,杨宥枝立刻哭道:“皇上,臣女筵席之际去殿外散步,被一个陌生人敲晕带到了凌玉宫,然后,然后……” 她神色闪过一丝闪躲,仿佛是不敢说下去。 林婉遥看着她惺惺作态的样子就觉得不舒服,却又平静地问道:“然后如何?” “然后耶庭王子便进来,将我,呜呜呜……” 耶庭一愣,慌乱之余心下便飞速地分析起来,这件事乍一看来的确疑点重重,而且他初见杨宥枝之时,她确实是被绑上了手脚,看起来也根本不是自愿的样子。 可他要是真的承认,自己不就真的跳进江河里也洗不清了?反正当时的情形只有他二人,他就算是说了假话又有谁能够作证? 于是耶庭道:“不是这样的!” “这个女人说的全是假话!她知道我心悦长公主,便在筵席中以长公主的名义骗我去了凌玉宫,然后她便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勾引我,我不同意,这个女人便以死相逼!”小說中文網 杨宥枝眼看着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尖叫道:“你胡说!你这个骗子!” 她一激动居然想要挣开被子去扭打耶庭,然而还没等动作便被娟嬷嬷给按住了。 耶庭跪在地上,任凭杨宥枝肝胆俱裂地咒骂着嘶吼着。在大渊待了这些时日,若是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那么他这大王子也算是白当。以他对渊帝那浅薄的了解看来,若是他此刻还敢把这件事往长公主身上扯,那么他一定会下场很惨。 甚至能不能活着回到准丹,都不一定。 所以他只能把这件事推给杨宥枝。 宋倾岚听着杨宥枝吵闹的声音,沉声道:“够了!” 杨宥枝闭上了嘴,可眼泪却是扑簌簌地往下掉。 这时,秦正广又不紧不慢道:“皇上,这件事究竟如何发生,三小姐与王子二人各执其词,也都有对方的道理。可最初的问题我们还未想过——凌玉宫守卫森严又少有人出入,他们究竟如何能够顺利出入凌玉宫?” 宋倾岚几乎能想到秦正广接下来的话语。 凌玉宫常常有层层守卫,很是森严谨慎,又怎么可能容许他们二人轻而易举地进入? 既然能够这样轻易做到,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 长公主故意放人。 宋倾岚手肘闲闲地搭在桌面上,修长的手指不停地拨弄着佛珠,佛珠相碰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声响。 他一时间没有说话,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回答。而正当宋倾岚想要开口之际,偏殿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秦大人兜了这么大个圈子,究竟想说什么?”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秦正广回头一看,却见宋明珂站在偏殿门口,脸上似乎还带着酒意未消的淡红。她的眼神有些灰暗,有如山雾笼罩晕开了几分邈远的水汽,莫测难懂。 宋明珂走了进来,先是与秦正广毫无惧意地对视。秦正广微微一顿,对着宋明珂行了一个礼。 宋明珂抬了抬下巴,受了这一礼。她端端正正地给宋倾岚与林婉遥作了个礼后,这才转头去看地上的耶庭和杨宥枝。 耶庭心虚地别开了视线。 自宋明珂进殿来,她就感觉到了一道强烈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转过身,在别人都看不到的角度里对上了沈承聿的眼睛。 她对他笑了一下,浅浅的梨涡在她唇边绽开了一朵小花,可爱得要命。沈承聿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起来又放开,这才忍住了想要将她直接揽在怀里的欲望。 宋明珂转过身,又挂上了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她听到秦正广道:“长公主误会了,臣只不过是提起臣认为算是合理的猜测而已。” 宋明珂伸出自己的指甲看了看,又抬眼看他道:“秦大人说得很对啊。” 秦正广微微一咳,显然不相信宋明珂会突然好心替他说话。果然,他听到宋明珂道:“不过在提出合理的猜测之前,本宫建议秦大人还是……” 她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额边:“动动脑子。” 第86章 恳求 秦正广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哪里被人当面骂过?他眉头一跳,额头上的青筋怒现,险些就要按捺不住自己的火气。 转念一想,长公主不过一介女娃,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他和她计较做什么? 于是秦正广道:“不知长公主有何高见。” 宋明珂缓缓踱步,来到了杨宥枝跟前,吓得杨宥枝突然往后缩了缩。 宋明珂道:“凌玉宫确实守卫森严,没错儿,但是本宫在搬出宫前就将所有的人手安排到了东宫,故而现在,凌玉宫无人把守。” 众人凝眉思忖一番,随即便想明白了。 太子被谋害一事,大家虽心知肚明却也不敢放到台面上议论。长公主疼爱太子,出宫之前将自己的人搬去东宫一些,合情合理。 宋明珂说完,蹲了下来,与杨宥枝平视。 她的眼中甚至带了几分笑意,直直地看着杨宥枝的面庞,没有审视,没有打量,可杨宥枝却好像心虚一样,无论如何都不敢与宋明珂对视。 宋明珂又接道:“既是无人把守,那么你们二人……又为何要去本宫的寝殿去呢?”尐説φ呅蛧 杨宥枝停止了抽泣,刚想说话就被宋明珂堵死:“被人陷害?” 宋明珂道:“证据呢?证据在哪儿?” 她三言两语就将杨宥枝的话语给塞了回去,站在一旁默默旁观的大臣心中都知道,看来今日杨三小姐这哑巴亏算是吃定了。 宋明珂轻嗤道:“真是晦气。” 杨宥枝低下了头,裹了裹被子,不敢说话。 杨锋斜着眼睛看了看自己女儿的表情,颇觉得有些奇怪,他皱了皱眉,还是没有说什么。 宋倾岚手指搭在太阳穴上头,道:“事已至此,朕也不想知道究竟是谁有意指使。他们二人视皇家禁地为无物,仅此一条,其罪当诛,重者诛九族。” 耶庭猛然抬头。 渊帝会对自己下手?这可不行! 他的父亲已经年迈,而他是下一任王的有力竞争者,他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情折在大渊? 难道渊帝真的不怕准丹掀兵而起吗? 杨锋闻言,怔忡了一瞬便急道:“皇上,请您饶过我小女一命!” 他跪在地上声声沉痛,转瞬之间竟是热泪齐下:“皇上,微臣膝下子嗣单薄,唯有这么一个女儿,请皇上看在微臣多年为朝廷尽心的份上,放小女一条生路!” 宋倾岚浓那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眸子,他听着杨锋掏心掏肺的感言,也只是动容了一瞬。 苏佑为见状,也作揖道:“皇上,杨大人在朝中多年,心系大渊,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此事虽涉及礼法,却也有道义可言,此为其一;而此事一旦影响扩大,也容易引起朝中众臣非议,于皇家威严亦有影响,此为其二。” 他一番话说得也算有理有据,宋倾岚似乎是听进去了,陷入了沉思。 而这时,一直沉默的康惟清发了话。 “皇上,”康惟清作了个揖,形容严肃道,“道德仁祭,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1礼法乃治国齐家之重,不可尽废也。他们二人已然触犯了礼规的禁忌,该当严惩,否则陛下又该如何为太子,为天下人做出表率呢?” 杨锋转头怒瞪康惟清:“你……” 秦正广暗自摇了摇头。 说到底还是怪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偏偏在百国来朝之际捅出这么个篓子。这一下却将把柄主动递到了皇帝的手里,还极有可能将几大世家都扯下了水。 造孽。 秦正广叹了叹——为了世家的利益,此刻只能对皇帝低头。 于是秦正广道:“陛下,既然耶庭王子有意杨家小姐,那么大渊何不借此机会,成人之美呢?” 宋倾岚终于抬起了眼,冷冷地看向秦正广。秦正广冷不丁接触到这样的眼神,也是下意识地想要退缩。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了十多年前那件事,那个时候的宋倾岚冠着亲王的名号,却已经有了帝王之姿,而他在处理完那件事后,投向自己的眼神是野兽一般的嗜血与冷,愣是看得秦正广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宋倾岚沉寂了太久。 他与世家表面和谐相处了多年,几乎没有人记得,这个和气的帝王从前手中沾了多少人命。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秦正广思前想后,闭上了眼睛一咬牙,竟是直接跪了下来。 宋明珂看他今日居然将姿态放得这样低,不禁也觉得新鲜。 毕竟她活了两世,可也从来没见过秦正广这样卑微的姿态。这老东西每次见到她都恨不得拿着鼻孔相对,真是稀奇。 苏佑为惊讶道:“秦大人……这……” 秦正广已经许久没有在御前行过这样端正的大礼,事实上他作为朝中左相,在御前是不必下跪的。 秦正广翁声道:“皇上,朝堂之事,老臣从未请求过皇上,今日老臣请皇上饶过杨家女子与大王子,成全他们二人。” 这是直接搬出自己的身份了。 宋明珂气得直瞪秦正广——这老东西得寸进尺不说,还拿出自己的身份想要逼迫皇兄做出选择?这不是蹬鼻子上脸吗? 宋倾岚垂眸看着秦正广低敛的脸。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一点都不假。至少在此刻,没有人会知道宋倾岚开口送出的是赦免令还是催命符。 沉默过后,宋倾岚开口道:“秦爱卿难得开口,朕也不好拂了你的面子,起来罢。” 秦正广呼出了一口浊气。他赌赢了。 于是秦正广恭敬道:“谢陛下。” 宋倾岚淡淡道:“看在你二人多年为朕尽心竭力,又无怨言,朕便赐你杨家一个体面。” 他转头瞥了一眼耶庭,连半点好脸色也欠奉。“你二人既是两心相悦,朕便收杨家小姐为义妹,封和亲公主,赐号玉霖,择吉日随准丹依仗出嫁。” 杨宥枝抓着被子,目光涣散。 怎么会是这样? 她要嫁到准丹去? 那还不如叫她去死! 杨宥枝目光空洞地看向沈承聿,他长身而立,不喜不嗔,总是那样沉稳又优雅,若浩荡天地之间的长松青柏,傲然千年而不沾风霜。 她的枕边梦,心上人…… 注定要这样擦肩而过了吗? 1.出自《礼记》 第87章 成全 宋明珂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沈承聿,刚好不小心触到了他的眸光。 宋明珂轻哼一声,转过头去不看他。 沈承聿挑了挑眉——自己这是又惹她生气了? 所有人都没什么意见,耶庭却皱了皱眉。 他的王妃之位就这样给了出去? 他的准王妃应该是个又美丽又尊贵的女人,像是草原之上的皎洁明月,丰收节时分最美的女神! 怎么能是这个资质一般的蠢女人? 他刚想开口说话,却听宋明珂对自己道:“恭喜啊,大王子。” 她笑道:“大渊的公主呢,你可真是有福气呀。” 耶庭:“……” 他咬着牙看向宋明珂。 “大王子意下如何?” 耶庭的话语被梗在了喉咙里。 他的脊背突然有些发凉。他知道,若是自己敢反驳一句—— 恐怕下场不会太好。 于是耶庭咽了口唾沫,道:“谢,谢陛下恩准。” “只是你二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宋倾岚话锋一转,道,“杨锋家风有损,于朝廷于百姓已然造成了影响,即刻罢官,贬为庶人。” 杨锋愣了愣神,喉结微动,眼中晶莹闪烁,闭上了眼睛,伏在地上的身形仿佛已经苍老了十岁。 他将额头贴在了地上,沙哑道:“臣谢主隆恩。” 跪在地上的杨宥枝眼中划过了一丝茫然。 怎么会是这样? 她不过就是想追求自己的真爱,自己的幸福……她的父亲也经常如此对她说,她杨家女儿总是值得拥有最好的。 可她……怎么会将父亲坑害到了如此地步? 杨宥枝终于恸哭了起来,那种悔不当初的眼泪尝在口中弥漫着苦涩的滋味,惨痛难当。 可惜,她哭得再惨再激烈,也激不起在场所有人的同情。 秦正广借着苏佑为的手站起身,知道这事到这里算是成了,而他也算是摸清了皇上的态度——宋倾岚他还不想与世家撕破脸。 至少现在不想。 宋倾岚又问道:“康爱卿可有异议?” 康惟清作揖道:“陛下所言甚好,臣无异议。” 开玩笑,人家皇帝都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他区区一个礼部尚书,还敢发出什么意见不成? 至于礼法…… 在这大渊,皇帝本人,就是礼法。谨记这一点,总不会有错。 宋倾岚点点头,也不想再面对这样腌臜的事情,挥挥手道:“都下去罢。” 几个重臣都行了个礼后,想要告退。而在他们即将退出偏殿的那一刻,秦正广听到了宋倾岚用毫无波澜的语气对他说: “秦爱卿,这样的事情,朕不希望再次发生。懂么?” 秦正广只觉得浑身的汗毛在这一刻如同听了指挥一样站了起来,他一口气哽在了喉咙中,顺了半天才躬身道:“臣,遵旨……” 秦正广心中再明白不过,这件事看起来好像是皇帝重拿轻放,可在这后头却含着一种相当强烈的意义——皇帝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几位重臣各怀心事地退了下去,宋倾岚也没有心情再待在这里。 林婉遥将后续事宜处理好,看了看不体面的两个人,皱眉道:“昊云,娟嬷嬷,带他们下去换件衣裳。” “好歹是要做王妃的人,多少还是体面些罢。” 昊云拎着耶庭离开,娟嬷嬷刚刚碰了碰杨宥枝,就被宋明珂拦了下来:“嬷嬷,且稍等。” 她微笑道:“让本宫与本宫的好妹妹说说话儿。” 她将“好妹妹”三个字咬得很重,像是故意说给杨宥枝听一般。果然,杨宥枝脸色一白,微微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要逃跑。 娟嬷嬷哪里有不从的道理?她连忙躬身行礼道:“长公主请便。” 林婉遥眼眶微红,上前攥住了宋明珂的手低声道:“珂儿,你都吓死我了。” 她激动之下连自称也忘记了,宋明珂含着几分歉意道:“让皇嫂担心了。” 林婉遥捏了捏她的鼻子,道:“本宫先陪陛下回宫了,你……且小心些。” 宋明珂点了点头。 林婉遥陪着宋倾岚回了宫。宋明珂转头一看,却见沈承聿还杵在这里。 宋明珂:“……”怎么把他给忘了。 沈承聿放下手,低声道:“那微臣也告退?” 宋明珂轻哼,摆了摆手道:“快走快走。” 沈承聿道:“真走了?” 宋明珂想踹他一脚。 沈承聿低笑了一声,抬起了长腿就要往外走,然而经过宋明珂身边时,她却突然伸出手,揪住了自己的袖子。 沈承聿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宋明珂此刻的眉眼有些乖,由着沈承聿的角度刚好可以将她那翘长的睫毛尽收眼底。沈承聿默默地数了数,一、二、三…… 他抬头看了看,杨宥枝跪在地上一直不敢抬头,于是他便由着宋明珂抓着自己的袖子没动。 宋明珂抬眼看他,伸出手来探向了沈承聿的袖口—— 沈承聿呼吸一紧。 他清晰地记得小姑娘手心的触感,绵软又细腻,那种感觉他实在是记了好久,连回味都舍不得。 期待了许久的娇软触感只停留了一瞬,沈承聿还没来得及捉住宋明珂的手,她就收了回去。 宋明珂轻轻推了他一下。 沈承聿闭上了眼睛。 他发誓,下次她再敢这样,他就—— 沈承聿跨步出了偏殿,低头展开手心,却看到上头躺着一张小纸条,上头写着一行娟秀小楷: “酉时三刻,东宫后院候君,有要事相商,过时不候。” 沈承聿叹了口气。 他站在原地驻足了许久,将手心里的纸条捂得都发了热,等了一会,才抬脚离开。 宋明珂看着沈承聿离开,这才回头去看杨宥枝。 杨宥枝跪在地上,手撑在那里,微微敞开的锦被下头是白嫩的肌肤,上头还残留了一些暧昧的痕迹。 宋明珂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她低声道:“杨小姐,那杯酒好喝吗?” 杨宥枝瞳孔突缩,她猛然看向宋明珂,声音已经颤抖了:“……果然是你!宋明珂!” 她还没说完,宋明珂便一巴掌扇了上去。 “啪!” 宋明珂蹲在地上,与她冷冷对视。她低声道:“本宫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叫出口的?” 杨宥枝被打得眼冒金星,她嘴角流出了一道鲜血,口中腥甜的气味直冲鼻腔,顶得她一阵恶心。 第88章 变故 宋明珂也不急,静静地等她回过神来才道:“想害人,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她一字一句低声轻语,“本宫不想理你,你还以为本宫怕你了不成?嗯?” 杨宥枝眼神躲闪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的气焰顷刻被浇灭,宋明珂伸出手,捏住了她的面庞,道:“在本宫面前,要自称‘臣女’,杨小姐可千万别忘了。” “你可不要以为,皇兄收了你做义女,你便一朝变了凤凰。麻雀就要有麻雀的自觉,永远不要肖想那些得不到的东西,知道吗?” 杨宥枝咬牙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会遭到报应的!” “多新鲜呢,”宋明珂嗤笑,“杨小姐居然还能说出恶毒这两个字,倒也不怕风太大闪了舌头。” 杨宥枝抬起头道:“沈大人不会喜欢你的!” 宋明珂好像听到了一件十分好笑的事情。她奇道:“关他什么事?” “就算没有了我,也会有其他女人,”杨宥枝愤恨道,“京城中想要嫁给沈大人的女人不计其数,你这个泼妇是不可能得到沈大人的青睐的!” 宋明珂:“……” 她沉默了半晌道:“你有病罢?” 宋明珂想:她要沈承聿的青睐做什么?她只想打烂他的狗头。 杨宥枝说了半天,却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如何让她不生气?她只恨不得撕裂了宋明珂优雅的外表,拆吞入腹。 杨宥枝眼中血丝漫布,眼眶微红。她哑声道:“你害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又害我的爹爹丢了乌纱,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宋明珂只想笑。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要不是小夏给自己将那杯下了药的酒掉了包,恐怕现在躺在地上哭天抹泪的人就是她自己了罢? 这个女人怎么还有这样大的脸来指控自己呢? 宋明珂道:“好,那本宫就等着你,不过本宫想提醒你,”她收起了笑容,冷冰冰地一字一句道,“本宫既然能让你的爹爹丢掉乌纱,就能让你杨家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你想试试看吗。” 杨宥枝一愣。 是啊,今日这件事,虽然宋明珂看起来仅仅在全程旁观,可最容易让人忽略的是,她确实以一己之力险些将她的家族推向了覆灭。 如果不是秦正广出言为杨家求情…… 她冷静下来后,心中终于滋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那种感觉如同野草一般蔓延到四肢百骸,激得杨宥枝抖了又抖。 不会的,不会的…… 一个长公主而已,她怎么会有那样大的权力呢? 尽管杨宥枝如此安慰自己,可她的身躯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她还没等说话,又觉眼前阴影落下,原是宋明珂站起了身。 她的裙边绣着团团锦簇的海角菊,月白色的纹样缀在碧色水边之上如同海岸线上堆涌而来的浪花。 一针一线,尽显绣娘精致奇巧的手工。这种裙子,杨宥枝穷尽一生也穿不到一条。 宋明珂垂眸看着杨宥枝,道:“所以啊,我的好妹妹。陛下愿意抬举你,本宫劝你最好感恩戴德,老老实实地嫁过去,不然的话,本宫至少有十种法子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杨宥枝闻言,嗫嚅着嘴唇,摇了摇头,居然有些呆滞。 “青梅。” 宋明珂唤了青梅进了偏殿,她淡淡道:“给她换件衣裳送回去,哦,对了,指两个人好好地陪着她,这可是本宫唯一的妹妹,须得好生照顾呢。” 青梅勾了勾嘴角,知道这是指派人去监视杨宥枝。毕竟处在这个节骨眼上头,这个疯女人若是一时想不开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那可就不好玩了。 于是青梅行礼道:“是。” 她指了两个嬷嬷将杨宥枝拖走了,看着杨宥枝那失魂落魄的样子,青梅轻啐道:“真是晦气。” 宋明珂笑了一下。 “主子,”青梅陪着宋明珂向偏殿外头走去,抬眼一看筵席大半已经散去,低声道,“您就这样放过那个女人了?也太便宜她了。” 宋明珂道:“不然又能如何呢?谁叫你主子我善良。” 青梅:“……” 她承认她的主子绝对是貌美如花又敢爱敢恨,但是善良这两个字,和她家主子不能说是十分相配,可以说是毫不相干了。 ==== 回家的路上,秦正广几个人一直沉默着。 直到出了宫门,几个人走到了官道之上,杨锋那凝重的脸色才有所好转。他放慢了脚步,对秦正广作揖道:“今日之事,多谢秦兄出手相救,愚弟明白,若不是秦兄,我杨家此刻一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难以自保。” “秦兄大恩大德,杨某实在没齿难忘啊。” 他深深一鞠躬,姿态十分低敛。秦正广将他扶了起来,道:“无事,你我之间又何必说这些。” 杨锋也是叹了口气。 凉风吹来,他后背之上那濡湿的感觉才有所好转,那冷汗早已经将他的衣衫浸透,贴在肌肤上头,十分难受。 谁又能想到,全须全尾从宫中走出来的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 杨锋站在一侧,与苏佑为并肩走着。他凝着眉,似乎有疑虑,想了想便试探道:“秦兄今日为何那样恳求皇上?” 作为左相,他身在御前有不跪之权,可今日却是做出了很大的让步。 秦正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却是不想说话的样子。 杨锋更是疑惑了。 他又道:“今日一见,咱们皇上应当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知是因何能引起秦兄的忌惮?”仦說Ф忟網 这时,苏佑为道:“杨大人,这话你且与我二人说过便罢了,万万不可与他人知晓。” 杨锋皱眉:“有这样严重?” 苏佑为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只是他还是耐心道:“杨大人家中根基尚浅,应该没有经历过十二年前那场变故罢?” 杨锋道:“什么变故?” 第89章 月色 苏佑为看了看左右,确定周围没人,才低声道:“十二年前,咱们的圣上还是梁王。而当时的太子正是现在的齐王,这个你知道罢?” 杨锋点点头。 先帝的子嗣不算稀薄,最开始的时候无论是宋倾岚还是宋倾宇都是储君的有力竞争者,只不过先皇在那时还是将太子之位给了宋倾宇罢了。 “齐王能力出众,也算是一表人才,所有人都觉得皇位是稳稳地落到了他头上,而齐王也逐渐扩大自己的政客圈子,羽翼更是渐趋丰满。” 杨锋陷入了沉思。 “齐王与朝中半数官员都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尤其是一些世家子弟。” 杨锋深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对于一个太子来说,在登基之前培养自己的政治班子也算是正常,可他该就该在,他的那些肱骨之交,多半都出自簪缨世家。” 杨锋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而他这种理念,刚好就与先皇的意愿是相悖的。时间一长,先皇自然就对齐王生出了忌惮之心。与此同时,先皇就扶持了另外一个人来制衡齐王的力量,而那个人就是——” 杨锋咽了口唾沫,道:“……陛下。” 苏佑为点了点头。 “对于此事,齐王是一无所知的。他仍然继续与世家交好,并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而终于有一天,那个与齐王最为亲密的世家被查出私藏铠甲,先皇大怒,下了诛九族的令,于是这个世家在一夜之间覆灭,全家上下几百口人,无一人生还。” 杨锋突然觉得头皮都麻了起来。 “据说,从那家门内流出的血从东街一直淌到了西街,源源不断,足足三天才清理干净。那种惨烈的场景,没人能承受得住。” “而在那之前,很多世家都被供了出来,有参与造反之嫌。先皇如法炮制,接连斩断了好些世家的命脉,那一年,京城之中几乎再无世家的存在。” “不幸中的万幸,我苏家与秦家,正是那一次清洗中的幸存者。” 杨锋酝酿了很久,才道:“那么,幕后之人……” “就是当今圣上。” 果然。 杨锋面色发白。 “从头到尾,这件事都是先皇与当今陛下一手操纵。他们借着一些莫须有的罪名,生生地屠戮了半个皇城,持续了半个月,才结束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原本苏秦二家也无法幸免,”苏佑为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杨锋,“只是陛下登基后,也要顾及名声,所以没有再对剩余的世家动手。” 杨锋倒是听懂了。 正是因为亲眼见过,又亲身经历过那样的场景,所以谁也不愿重蹈前人之辙。 “所以,杨大人该明白了罢?” 杨锋干笑道:“明白了。” 他眼睛一转,却是闪过了一丝不屑。 他不相信现如今的皇帝会有那样的魄力。当今圣上一直都是一个温润的人,他绝对不会也不敢对世家做出如此赶尽杀绝之事。 朝廷发展,最需要他们这些世家的支持,失去了他们的帮助,于他江山社稷之稳固并没有半点好处。 于是他又与苏秦二人说了几句,便揣着自己的心思回了家。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东宫院内,一轮冰盘似的明月挂在密柳枝头,暮云追着闪动的星点而去,却是不小心打翻了天边的砚池,倾泄出了一片浩渺的黑。 清辉落下,跌到了沈承聿的脚边。 沈承聿缓步走去,却见宋明珂坐在石桌边,上头放着一小盏油灯,那橘黄色的光将她身上的绸缎照得发亮。 宋明珂在哄着怀中的宋景辰吃药。 她低声道:“辰儿乖乖的,喝完这一碗药药咱们就去睡觉,好不好?” 她将小药碗递到了宋景辰嘴边,宋景辰却往后躲道:“姑姑,药药好苦,我能不能不喝呀?” 宋明珂也是心中软成了一片。这些时日用着张霖开的药,宋景辰已经恢复了精神,也不再时常昏昏欲睡了。宋明珂道:“就一点点儿,喝完这些,辰儿就好了呢。” 宋景辰表示十分怀疑。 因为姑姑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宋明珂没有办法了,偏偏她还舍不得对宋景辰凶起来,于是只能叹了口气,想把小碗放到一边。 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接过了药碗。 宋明珂松开手,下意识道:“烫……” 沈承聿低声道:“没事。” 他的声音温醇动听,在这寂静的夜里如一首呢喃的歌。 沈承聿蹲了下来,与坐在宋明珂腿上的宋景辰平视。他端着玉碗道:“喝。” 宋景辰一瘪小嘴,眼中泪水打转,被面无表情的沈承聿一吓,险些就哭了出来。 宋明珂哄了好半天才又将孩子哄笑,而后对沈承聿道:“不许凶辰儿。” 沈承聿心道,他没朝着这熊孩子屁股蛋踹两脚,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容了。 于是他又道:“宋景辰,你是不是个男人。” 宋景辰:“???” 宋明珂:“……” 他奶声奶气道:“你才,你才不是男人!” 说完还打了个奶嗝。 沈承聿道:“我是男人,你不是。” 宋景辰急死了:“我是!我是!”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道:“是男人就喝。” 宋景辰被他一激,伸手就要拿过小碗,然而他的小胖手停在空中半天,又收了回来。他戒备道:“你骗我!你怎么不喝呀?” 沈承聿道:“我又没病。” 宋景辰:“……” 好像有点那么些道理? 沈承聿又道:“宋景辰,你知道你姑姑最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吗?”wWW.xszWω㈧.йêt 一说这个,宋景辰是腰也不酸了药也不苦了,他眼睛亮晶晶道:“什么样的呀?” 沈承聿道:“乖乖吃药的。” 宋景辰陷入了犹豫。 他小心翼翼地问宋明珂:“姑姑,是这样的吗?” 宋明珂点点头道:“是呀。要是辰儿乖乖吃药,姑姑就更喜欢辰儿了。” 宋景辰掐着腰,想了一会,鼓起勇气从沈承聿手中接过了小碗。 宋景辰皱了皱眉头,端起了小碗,刚想喝下去就听到沈承聿对他说:“给我留一口。” 宋明珂真想拽着这狗男人的耳朵揍两拳:“你连中药也要和孩子抢?” 要不要脸? 沈承聿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宋明珂只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然而她摇了摇头——许是这几日自己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第90章 商讨 宋景辰拿起小碗,皱着眉头咕咚咕咚几口就将苦涩的药汁喝了下去,中药浓烈的味道还没在口中化开,就被人塞了一颗蜜饯。 蜜饯的甜味很快就将药汁的苦味掩盖了过去。 沈承聿淡声道:“甜吗?” 宋景辰想了想,点了点头。他低头看看空空如也的小碗,有些抱歉地道:“对不起呀叔叔,辰儿喝光了。” 沈承聿摸了摸他的头:“嗯,很棒。” 不知道为什么,得到了沈承聿的夸奖,宋景辰就觉得发自内心高兴。他有些小得意地抬起小脑袋瓜——从现在开始他就是姑姑最喜欢的男人!仦說Ф忟網 宋景辰开心了半天,然后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沈叔叔好像又没给自己行礼? 不过看在今日他没有凶自己的份上,算了! 沈承聿也难得有兴致,他将宋景辰抱了起来掂了两下,小孩子身上都散发着清甜的奶香味,软软的,很可爱。沈承聿端详着宋景辰的小样,心道小孩子原来也挺可爱。 不知道她若有了孩子,会不会也这般可爱。 宋明珂紧张地站了起来,生怕沈承聿不小心把孩子摔出去。 宋景辰倒是咯咯直乐。 沈承聿抱着他,道:“小胖墩。” 宋景辰笑容还挂在脸上,闻言委屈地看向宋明珂:“姑姑,辰儿真的是小胖墩吗?” 宋明珂伸手把小孩子抢了回来,瞪了瞪沈承聿,又对宋景辰温温柔柔道:“辰儿不胖,辰儿只是圆滚滚。” 宋景辰:“……” 连姑姑都欺负他! 两个人哄了一会孩子,宋景辰玩了一会儿又累了,室外蚊虫也不少,宋明珂怕孩子被叮咬,所以就将宋景辰送回了寝殿休息。 寝殿内暖色的烛光映照着宋景辰熟睡的面庞,小东西咂咂嘴,还挠了挠小脸,含糊不清道:“姑姑……” 宋明珂拿着帕子,为他擦了擦小脸,还将小被子掖好,这才放下了帷帐,站了起来。 因为她唤了沈承聿前来,所以将宋景辰身边的嬷嬷都遣开了,只留下了小夏和青梅伺候。 小夏和青梅都守在了宋景辰床头,宋明珂确定没问题后,才回到了书房。 东宫的书房不算大,却十分精致。桌椅书几收拾得整洁又规整,能看出来宋景辰也时常出入书房学习读书。 沈承聿像大爷似的坐在案几后头,正在翻看着宋景辰的字帖。 宋明珂:“……” 这位爷为什么不管走到哪,都会有一种喧宾夺主的让人绝对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呢? 沈承聿又翻了一页。宋景辰虽说年纪还小,但还算是十分聪颖,至少在书法这一方面,隐约已经学到了一分他爹的手书的精髓。 他将字帖放下,抬头却看宋明珂正托着脸看着自己,黑亮的眼睛里映着豆大的灯光,像萤火,又像星星。 沈承聿与她直直对视:“有何要事?” 宋明珂把手放了下来。这人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干巴巴又凶凶的,又没人招惹他。 这个想法只停留了一瞬,宋明珂便不再想。她低声道:“今日头午我收到了杨潜递来的消息。” 沈承聿听到“杨潜”这两个字,眼中暗了暗。他道:“什么消息?” 宋明珂靠近了一点,道:“飞花卫在元城捉住了一个准丹的探子。” 元城位于大渊最北边,乃是与国境接壤的一座边境城市。因为距离准丹较近,所以这座城中也常有外族人往来出没。 其实,将飞花卫的力量向元城散播这件事,宋明珂也犹豫了很久。前世的这个时候,她没有在元城或是北方安插人手,所以这才让准丹带来的探子有了充分的时间去了解边境驻军的基本情况,准丹人借着这些信息,蛰伏了许久,最后还是顺利起了兵。 然而让宋明珂犹豫的地方在于,就算她抓住了准丹的探子,仅仅因为这个理由,是无法说服皇兄提前做好开战准备的。 要知道,准丹人狡猾油腻如同泥鳅一样捉不到,当初若不是沈承聿以绝对的压力将他们生生逼退,恐怕大渊在他们身上还要吃许多的苦头。 他们打的就是时间差,在大渊跋山涉水横跨千里调兵之时,准丹也早已经将防线扎得千疮百孔了。 但若是提前准备好,那么就不会给他们一点游走的时间。 可提前为一场战争做准备,哪里有想象中那样简单?兵源的调动,粮草辎重以及各方后勤的保障,再加上马匹的需求——要知道,对上准丹人,没有骑兵压阵是绝对不行的,而大渊最为精良优秀的骑兵全在沈承聿的手下,骠骑营的士兵,每人至少需要配备三匹战马。 这是什么概念?这意味着光是骠骑营的战马就需要耗费极大的粮草物资了。 所以想来想去,宋明珂只能找沈承聿。 一是在军务这一方面,放眼整个军方,没有任何人比沈承聿更有发言权了。二是出于宋倾岚对沈承聿的信任,他也会将沈承聿的话语放在心上,绝对不会敷衍了事。 宋明珂心中也有些忐忑。其实她也不确定沈承聿会不会帮她,毕竟刨去二人私交,此事涉及国家军务,是不能儿戏的。 果然,她听到沈承聿说:“准丹来使,捉到一两个探子也是正常事。” 宋明珂道:“这次不一样。我听杨潜说,他好像已经从那探子口中挖出了些东西。” 沈承聿突然道:“我记得杨潜是你身边的人,他很厉害?” 宋明珂:“……” 这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哪里? 宋明珂想了想道:“……其实还好。” 沈承聿点点头,道:“你继续说。” 被他打了个岔,宋明珂捋了一下才又道:“能够得出的结论是,准丹来者不善。如果有必要……” 她顿了顿道:“可能要做好开战的准备。” 这其实与沈承聿的想法不谋而合。 其实原本,沈承聿也只是心中有这样的猜测。而今天突然得到了这样的消息,沈承聿几乎可以确定,这场仗是一定要打的。 不过…… 沈承聿看着宋明珂的眼睛,低声道:“长公主。” 宋明珂心头一跳,她最怕的就是沈承聿这种眼神,好像泛着光,又好像十分幽黯,看起来好像要吃人一样。 宋明珂向后靠了靠:“怎么了?” 第91章 克制 沈承聿沉默了一会,才道:“没什么。” 她有事情瞒着自己。 就好像探子这件事,对于飞花卫来说,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早早地将手伸向元城,可她这样做了,并且真的得到了线索。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她早就知晓这个结果一样。 再结合她之前说过的关于迟允的话语。 这不能不让沈承聿多思。 只是,沈承聿却不怪她瞒着自己。又或者说,他愿意等,等到她敞开心扉,将一切都说给自己听的那一天。 沈承聿想了一会道:“我知道了,我会寻个机会进宫与陛下说。” 宋明珂感动得都要哭了。 和聪明人说话的感觉真是畅快。 于是宋明珂由衷夸奖道:“沈承聿,你真的好聪明啊。” 沈承聿:“……” 他郁闷地想,她夸奖自己的语气,和夸奖“饮霜”的语气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因为宋景辰不喜熏香,所以这屋中只有自窗外飘进来的花香。月影婆娑,凉风习习,一篇宣纸随风而起就要飞舞离去,宋明珂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却碰到了同样伸出手来的沈承聿的指尖。 她触火一般地缩回了手指。 哗啦、哗啦。 纸片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沈承聿若无其事地将宣纸铺好,用镇纸压住。 虫鸣,墨香,月光。 春夜中最美好的事物糅杂在了一起,以微暖的东风作引,勾出了一幅动人心弦的图。 宋明珂努力地忽略了自己狂乱的心跳,生硬地转移话题道:“嘉嘉还好吗?” 她的手指轻轻地抠着案几的棱角,显然带着几分紧张的情绪。沈承聿看着她那嫩白嫩白的小手,道:“还行。” 还行是几个意思?是好还是不好呢? 场面一时陷入了沉默。 宋明珂抠着桌子干瞪眼——这狗男人以前不是挺能言善辩的吗?怎么这个时候偏偏装起了死? 想到从前,宋倾岚刚当上太子辅佐监国那会,沈承聿被选上当了伴读,两个人总是一起作伴去听学。年少时期的沈承聿又狂又傲嘴皮子又厉害,常常把大渊有名的国学大儒气得追着他满东宫跑,就是为了揍他。 想到这里,宋明珂没忍住,笑了出来。然而还没笑完,就听“咕噜”一声,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平静。 宋明珂:“……” 沈承聿似笑非笑道:“饿了?” 宋明珂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重生归来以后,她就变得胃口很好,总是吃不够。 宋明珂摸了摸自己的脸,最近许是吃多了,总觉得这脸也跟着圆润了一些。 沈承聿站起身,道:“我去小厨房看看。” 宋明珂有些犹豫道:“是不是不太好?”怎么能和孩子抢吃的呢? 沈承聿淡淡道:“我觉得挺好。” 宋明珂:“……” 她看着沈承聿出了书房,然后捂着肚子将头趴在了案几上头。 ……太丢人了。 沈承聿一定会笑话死她的,他也一定觉得自己是个贪吃鬼。 宋明珂欲哭无泪。 她思绪百转千回,一会想到飞花卫还有一些事务没有了结,一会想到有空还要去寻访名医看看能否预防皇兄的病症,想来想去,眼皮逐渐发沉,耷拉了下来。 沈承聿端着托盘回来的时候,刚好遇到了来到书房门口的青梅。 青梅奇道:“将军?您这是……” 沈承聿将手中的托盘给了青梅,低声道:“你来得正好,长公主有些饿了,你把这些东西给她端去。” 青梅了然,接过来,道:“奴婢知道了,那将军您呢?” 沈承聿道:“太晚了,我这就回去。” 青梅点点头,开了门向书房里走去。 沈承聿站在书房门口,抬头看着皎洁的明月。那明月通透浑圆,夜晚高挂于空中的雾色如同薄帷一般,帷后是伴着仙乐嫣然起舞的女子,含羞带怯,不胜蹁跹。 今夜月色很美。 月光照在沈承聿的肩头,影子投在了地上,好像是两个人,又好像是一个人。 沈承聿失神地想了一会,抬脚离去。 只是还没走几步就被青梅叫住了。青梅打开门,却见沈承聿刚要走,便道:“将军,请留步。” 沈承聿回身道:“怎么?” 青梅有些为难道:“主子她睡着了。”wWW.xszWω㈧.йêt 沈承聿皱眉:“睡在书房岂不是要着凉?” “是啊,”青梅有些不好意思道,“所以能否劳烦将军,把主子带回寝殿去呢?” 沈承聿点了点头,抬步进了书房,却看到宋明珂趴在桌子上头,碎发挡住了她的额头。她闭着眼睛睡得香甜,呼吸平稳,俨然是进入了梦乡。 放置着食物的托盘就被搁在一边。 沈承聿上前,弯下腰看着她的睡颜。 她鲜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刻。 他轻声唤道:“长公主?” 宋明珂睡得平稳,并没有听到沈承聿的声音。 沈承聿伸出手,轻轻地护住了宋明珂的肩头,另一只胳膊绕过她的腿弯,确定没有吵醒她后,这才动作轻柔地将她抱了起来。 小姑娘很轻,沈承聿甚至没用多大的力气。他的脚步很稳,宋明珂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头,那镶嵌着明珠的步摇随着沈承聿的脚步发出了叮铃铃的声音。 宋景辰的床并不算小,因为太子殿下睡觉总喜欢打把势,所以床下还铺着柔软的绒毯。守在床前的小夏抬头一看,却是沈承聿抱着宋明珂过来了,连忙将床帘挂了起来。 沈承聿将宋明珂放在了床榻上头,青梅与小夏对视一眼,小夏十分识趣地离床榻远了一点。 沈承聿将她抱到了一旁的矮榻上头,轻轻地扶着宋明珂的肩头。青梅拧了帕子,上前来,低声道:“劳烦将军。” 沈承聿点点头。 青梅先是将宋明珂头上的珠钗取下,三千青丝一朝倾落如同丝绸一样顺滑。沈承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她的发丝蹭了蹭。 青梅为宋明珂卸下了脂粉,又俯身将她的鞋子脱下。 沈承聿将宋明珂抱起放到了床榻上头,他高大的身形挡住了青梅的视线。 宋景辰就在她身边睡得香甜。沈承聿微微俯身,摸了摸宋明珂落在耳边的发丝,眼中倒映出的是春水拂柳一般的温柔。 第92章 寒暄 玉霖公主出嫁了。 出嫁那一天,随着准丹的仪仗,直接被塞进了耶庭王子的马车。没有十里红妆,没有族人送亲的盛况。如果不是百姓口口相传,没有人知道今日居然是玉霖公主的好日子。 杨宥枝一身红装,描化精致的面庞上头却愁云笼罩。她站在仪仗队前头,身旁则是她的家人。 杨宥枝紧紧地攥着杨夫人的手,泪流满面。 杨夫人悲从中来,又何尝不伤感落泪?她拉着自家女儿的手,哽咽道:“我的乖女哟,你的命怎么这样苦……” 杨锋皱着眉头,道:“你可少说两句罢。” 杨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泪,道:“怎么就不能说了?我的女儿怎么就要嫁到那种地方去,皇上好狠的心呐……”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杨锋打断道:“无知妇人!还不快住嘴!” 还敢议论皇上? 杨锋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也没想到,皇上自己不陪送自然是可以理解的,可公主出嫁,代表着皇家势力的皇后与长公主居然也没有出面? 和亲公主,好歹也是大渊的公主,结果出嫁全程只有一个礼部出了场,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杨夫人抽噎了一下,摸了摸杨宥枝的脸,道:“乖女,事已至此,娘只希望你好好的,休要惹大王子不快,我们杨家的命可牵在你手中了呀。” 杨宥枝闻言,更是泪眼阑珊:“娘……” 此去经年,或许今生今世都不会再相见。毕竟是自己亲生骨肉,真情实感地恸哭一场,也算是寄表思念。 杨宥枝的哥哥杨云柒道:“小妹,你且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父亲母亲,你在准丹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杨宥枝停了抽泣,道:“我知道了,兄长。” 几个人站在城门口难舍难离,这时,耶庭身边的金狼卫向杨家人走来,闷声道:“王妃,请随我走。” 眼见时辰已到,杨宥枝不舍地放开了杨夫人的手,三步一回头地离去了。 “我的乖女啊……” 杨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吼被甩开,渐行渐远。 “回去罢,母亲。” 杨云柒带着杨夫人往回走,杨锋看着离去的仪仗,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也转身离去。 ==== 沈承聿刚来到御书房,就见平生走了过来。 “沈将军。”平生和善道。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平公公。陛下可在?” 平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在倒是在的,不过这……” 沈承聿见他这讳莫如深的样子,道:“谁在里头?” 平生从善如流道:“苏贵妃。” 意料之中。沈承聿点了点头。 平生道:“将军是否需要通传一二?” 沈承聿摇了摇头道:“不必,我就在这等着就好。” 平生笑着道:“好嘞——你们这几个小子,没看见那伞盖儿大的太阳?还不快过来给将军打个扇。” 沈承聿摆手道:“多谢,不必。” 又不是娇弱的小姑娘,打个什么扇? 沈承聿站在御书房门口与平生聊了一阵子,直到午时将至,沈承聿约摸这苏晚凝估计是不会出来了,于是便准备离开。 刚抬起脚步,就听“嘎吱”一声,御书房的门打了开来,御书房内的龙涎香缓缓溢出。 苏晚凝眉目含情地走了出来,她眼眸一转看到了沈承聿,不禁收起了笑容,道:“沈将军。” 沈承聿规规矩矩地与她行了礼道:“贵妃娘娘。” 苏晚凝道:“沈将军来了许久,怎的也不遣人通传一声,还叫将军好等,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沈承聿淡淡道:“娘娘多虑,今日前来本就没什么要事,再说,等待君上原是臣之本分。” 这话说得通透,苏晚凝便微笑着点点头道:“那将军快进去罢,陛下在等呢。” 撂下了这句话她便跨步离开,沈承聿作了个揖,谁都没看便径直入了御书房。 平生赶忙为沈承聿关上了门。 他手里拂尘一撇,看着高处四方天,“啧”了一声。 苏晚凝走在路上,头上金钗上头的玉珠随着她的摆动的身躯轻轻颤着。翠竹扶着她的手臂,道:“沈将军不过一介外臣,娘娘何须对他如此客气。” 苏晚凝冷笑。 外臣? 在别人眼中他是外臣,可在天子眼中,他是近臣。 他实力雄横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她是脑子出了问题,才会对沈承聿不客气。 苏晚凝能在宋倾岚身边盛宠不断的原因之一就是,她十分有自知之明。不该想的就不会想,宋倾岚也十分满意她这一点。 想了一会,苏晚凝也不再纠结。她道:“准丹的人都回去了?” 翠竹道:“是,今儿一早便回去了,听说皇上皇后都没去呢。” 苏晚凝轻嗤。 小贱人自作自受罢了。 她不是没给那杨家的小贱人机会,可谁曾想到那女人竟是个不中用的,有那个害人的心没有那个手段,没有达到目的不说,还反把自己搭进去了。 和亲公主,说得好听,不就是和男人私通被发现了么?还想让皇上亲自陪送,谁给他家那样大的脸?皇上不废了他们就不错了。 属实是废物。 想到宋明珂那云淡风轻装模作样的样子,苏晚凝就气不打一处来。 还以为这一次能顺利把这个碍眼的女人除掉,可没想到这贱人戒备心那样强,竟是无论如何都加害不得。 而自己家与准丹达成的买卖也告吹了。 都怪宋明珂那个贱人! 暗自心中骂了一会,翠竹又道:“不过,皇上最近好像对娘娘十分宠爱呢。” 苏晚凝道:“本宫倒是觉得还好。” 不过想到宋倾岚刚刚那柔情似水抱着自己描丹青的样子,苏晚凝还是笑了笑,脸上飞上了一抹绯红。 沈承聿刚走到宋倾岚的案前,一只小纸团就滚到了他的脚下。 他捡了起来,顺着展开,却是一幅风物山川丹青图。 宋倾岚道:“你来了,坐。” 沈承聿将那被揉烂的丹青放到了一边,道:“陛下好雅兴。” 宋倾岚轻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道:“你以为朕想?” 哄一个他根本不爱的女人开心,当真是累得慌。 第93章 往事 宋倾岚放下手,随手拿起了案上的折子,道:“你一会别走了,留下陪珂儿用午膳,朕也一起。” 沈承聿毫不走心地象征性推拒道:“不好罢。” 如果青梅又在这里,一定会当场抽抽嘴角。那天晚上抱也抱了摸也摸了,此刻装什么大瓣的蒜呢? 忒不要脸。 “婆婆妈妈的,”宋倾岚抬眼道,“叫你陪便陪,哪儿那么多废话。” 沈承聿叹了口气道:“那行。” 宋倾岚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道:“说罢,找朕什么事?” 沈承聿开门见山道:“备战罢。” 宋倾岚翻阅折子的手一顿,皱起了眉头道:“好好的备什么战?” “前段时间微臣的手下发现了苏家与准丹的动作,所以就对准丹那边的动静上了心,”沈承聿侧头看了看那丹青,道,“于是微臣就派了些人去元城查探了一下,发现了准丹最近确实正在修整兵力,纠集军队。” 宋倾岚看着手中的折子,凝眉沉思。 这件事,如果是从别人的嘴里道出来,他十有八九是不会相信。可是若是从沈承聿的口中道出来……那就不一样了。 沈承聿此人,对战争的敏感度堪称到了一种恐怖的级别。可以说,一旦沈承聿开口说要备战,那么这仗最终一定会打起来。 宋倾岚想了一会,道:“你想怎么做?” 沈承聿道:“调羽林,虎贲、骠骑三营兵将,同时准备好战时所需的马匹、粮草、盐巴以及弩箭等物资,并且还需提前将安家费备足,未雨绸缪。” 宋倾岚点点头。 不得不说,沈承聿不愧是靠自己生生从底层打上来的将军。寥寥数语,就已经将一场战争中所需要的最基本的条件道了个明白。 只是说得十分轻松,但宋倾岚作为君主,还需要考虑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钱。 军队是最烧钱的,而战争时期,一支普通军队的开销只会多却不会更少,更不要提沈承聿手下的精锐骠骑营了。 于是宋倾岚思忖了一会道:“好,待朕查实后便找户部商榷一番,你且放心。” 得到了算是满意的答复,沈承聿也不再多说。他也十分清楚宋倾岚需要考虑的因素有太多,不能直接应下也是正常。于是他道:“是,多谢陛下。” 原本准丹势力便不足为惧,再加上中央还有沈承聿坐镇,所以宋倾岚知晓这件事后,也没有多忧心,只是叫沈承聿盯着北方动态,如有异动须随时来报。 这一场仗,如果打不起来那是最好的,毕竟战争对于黎民百姓的伤害最大。可若真的要打,那便做好完全准备,将对方狠狠压死,绝对不留任何喘息的余地。 约摸到了午膳时间,元希来到了御书房,说是凤鸾殿的宴面已经摆好了,擎等着宋倾岚与沈承聿过去。 沈承聿跟在宋倾岚身边,一路溜溜达达来到了凤鸾殿的院中。 沈承聿倒是真没想到,太后竟然也来了。 只见一装扮端庄华丽的老妇坐在主位上头,正微微笑着,与身侧的林婉遥谈论天地。林婉遥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她眼角的细纹都铺了开来,似乎是十分开怀。 而她另一侧,则是正在逗宋景辰玩的宋明珂。 宋明珂似乎是有所感应,抬起头来就看到了踏着阳光而来沈承聿。而她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坐在腿上的小团子便蹭了下去,屁颠屁颠地跑过去道:“父皇!” 宋倾岚见到儿子,也是由衷地笑了出来。他将宋景辰抱了起来,靠在自己的胳膊上头,道:“和沈叔叔打招呼。” 宋景辰一转头,就看到了脸上挂着和煦笑容的沈承聿。和那个要吃人的沈叔叔不一样,今天的沈叔叔似乎非常好说话。 沈承聿朝他行了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宋景辰的小脸挂着一丝得意——沈叔叔终于和他行礼了! 只不过他还没得意够,就被宋倾岚拍了拍肚子道:“宋景辰,没礼数。” 宋景辰不好意思地将小肚子瘪了回去,耷拉着小脑袋道:“沈叔叔好。” 平生带着自己的徒弟成瑞跟在各位主子的后头。满脸青涩的成瑞听到了宋景辰的话语,不禁靠近平生,用极低的声音道:“师父。” 平生侧了侧耳:“怎么着?” “太子殿下怎么还叫沈大人叔叔啊,”成瑞挠了挠自己的帽沿,疑惑道“这不是不合礼数吗?” “小东西不懂了罢。” 平生将拂尘柄揣到了袖子里,道:“这事儿啊,还得从咱们陛下和将军的关系说起。” 成瑞十分有兴趣地眨了眨眼睛。 “你进宫晚,不知道,”平生眯着眼睛看向那几位其乐融融的主子,道,“咱们陛下,可以说是和将军一块儿长大的,其中的兄弟情谊自然是不必多说了。” “所以皇后娘娘诞下了太子后啊,陛下就叫太子殿下,私下里唤将军为叔即可,毕竟陛下和将军情同手足,还是说得过去。” 成瑞了然地点了点头。 成瑞看了看,却见沈承聿落了座,直接坐在了宋明珂的身边。两个人聊了半天,倒也算是有说有笑,甚至称得上是十分熟稔。 于是成瑞又陷入了疑惑。 成瑞道:“嘶,不对啊,师父。” 平生淡淡地“啧”了一声,道:“小兔崽子,又怎么了?” 成瑞百思不得其解地挠了挠脸,看见宋明珂甚至被沈承聿逗得笑了出来,更是睁大了眼睛。他道:“那那那,那长公主和沈将军不是一点都不好吗?” 岂止是不好? 成瑞甚至听说,他们二人一旦在朝堂上见面一定会掐架,不争论出个结果一定不会罢休那种。更有甚者,成瑞还听友人说,长公主有一次在朝堂上头把沈将军的笏板给摔碎了,两个人不欢而散,整整半个月谁也没搭理谁。 这该打成啥样了啊? 平生摇了摇头,心道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他道:“成瑞啊,你记住了,在贵人那边儿啊,你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成瑞挠了挠头疑惑道:“师父,啥意思?” 第94章 探底 “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人二位心里明镜儿似的,你要是真较真,才是个傻子,换句话来说啊,看到人二位朝堂上头拌两句嘴,就以为人家老死不相往来了,那更是傻。”平生想了想,突然笑道,“你知道,长公主和将军是什么时候‘闹掰’的么?” 成瑞摇了摇头,他哪儿知道去?他去年也才入宫来着。 平生道:“长公主刚刚协理飞花卫那年,有一日啊,说是长公主手下的人和一个勋贵家的子弟打起来了,第二天长公主在朝上参那勋贵聚众动乱,听起来还怪严重的。” 成瑞奇怪道:“那关沈将军什么事哇?” “嗨,”平生揣了揣袖子,道,“勋贵家的圈子,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家族,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沈将军自然是开口护庇一二了。” “哦……”成瑞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长公主就和将军打起来了。” 成瑞:“……” “再然后,他们就闹掰了。” 成瑞:“……” 这二位还能再随便一点吗? 好歹一位是尊贵无双的长公主,一位是位极人臣的大将军,这闹掰的过程怎么就好像小孩子过家家? 而他们朝堂之上针尖对麦芒,私下里却能放下公务之上的龃龉,也是奇了。 成瑞叹为观止。 “平生。” 宋倾岚唤了平生前去布菜,平生高高应了一声,而后拍了拍成瑞的胸膛:“小兔崽子,好好儿学着点。” 成瑞呲了一口白牙:“好嘞,师父。” 当今太后姓黄,膝下只有宋倾岚一个儿子。黄太后一向不喜喧闹,更不喜有太多人伺候,所以此刻随侍中也没个得心应手的总管,于是宋倾岚便唤了平生为太后布菜。 太后与林婉遥说完了话,这才转向宋倾岚。她缓缓道:“皇帝是该好好儿歇息一下,瞧你这几日又清减了许多。” 宋倾岚淡笑道:“劳母后挂念,儿子会注意的。” “你啊,每次都这样说,”太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可结果呢,哪天不是忙到用膳的时间都没有,好好的身体非得拖垮了不可,婉遥,你也该说说他。” 林婉遥笑着道:“母后说的是,陛下心系天下励精图治,难免操劳忧思。臣妾也会时常陪伴陛下左右,抚慰君心,母后请放心。” “嗯。”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宋倾岚道,“你这是刚从哪里来?” 宋倾岚端起了茶杯道:“御书房。儿子刚刚在和伏卿议事。” 黄太后这才看了看坐在宋明珂身边的沈承聿。 “好孩子,”黄太后的脸上绽出了个慈爱的笑容,向着沈承聿伸出手道,“快过来。” 沈承聿垂着眉眼,看起来十分恭谨。他起了身来到了黄太后跟前,微微矮了矮身子,以便黄太后能够碰到他。“太后。” 黄太后满眼的欣喜与怜爱。她轻轻拍了拍沈承聿的肩膀,又看看他那星眉朗目的俊颜,连声道:“好好好,好孩子,真是许久未见你,仿佛又壮实了一些?” 坐在一旁的宋明珂幽幽地想:可不是壮实吗?光是站在那里就跟一堵墙似的,简直推都推不动。 宋倾岚好笑道:“母后,伏卿早就及冠了,怕是没法更壮实了。” 黄太后嗔了他一眼,又道:“你懂个什么,哀家可是眼瞧着聿儿长大的——说起来,哀家也有半年多未见你了?” 沈承聿低声道:“是,那时微臣还不在京城中。” “是了,”黄太后想了想,那个时候沈承聿还在带兵应战大宣。于是她了然道,“早年哀家便知道,你定是个出息的,现在看来,哀家的眼光果真不错。” 沈承聿谦虚道:“太后谬赞。” 秉持初心,不骄不躁,也不会因为一点夸奖就志得意满沾沾自喜。 黄太后心下愈发满意。她攥着沈承聿的手,道:“好,聿儿真是不错。可娶亲了?” 此话一出,包括宋明珂在内的所有人都静默了下来,侧耳等待着沈承聿的回答。 沈承聿道:“未曾娶亲。” 黄太后不赞同道:“怎么还不娶亲呢?怎么回事,可是有什么苦衷?且说出来,哀家替你把把关。” 沈承聿道:“回太后,微臣……没有苦衷。” 黄太后微微讶异道:“那是为何?你这样优秀,该是早就成家了才是。” 如果问出这话的是别人,沈承聿或许可以敷衍过去,可这对象是太后,那么沈承聿就不能蒙混过关了。 于是沈承聿道:“微臣暂时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宋明珂闻言,抬起了头。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沈承聿的侧脸,却见他眼神朝下,没有直视黄太后。 宋明珂眨了眨眼睛。 她怎么觉得这人好像在撒谎? 黄太后闻言,也是愣了一下,道:“这怎么可以,你这孩子简直就是胡闹。可有喜欢的姑娘?哀家替你做了主便是。” 沈承聿顿了一下,才道:“微臣尚无心仪之人。” 宋明珂闻言,低下了头轻轻地啜了一小口茶水,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杯口。 黄太后无奈地摇头道:“哎……这孩子。” 宋明珂拽了拽黄太后的袖子,指了指离她较远的八宝鱼道:“母后,想吃那个。” 黄太后无奈,只能收回了话头,对沈承聿道:“快坐下吃饭,去罢。” 沈承聿行了一礼,又回到了宋明珂的身边坐下了。 黄太后这才夹了一筷子的鱼肉,放到了宋明珂的小碗里。宋明珂笑了起来,端起小碗道:“母后真好。” 黄太后点了点她的额头。 几个人又聊了许久,沈承聿一杯酒下肚,手中的筷子一动,那藕盒便被切成了两半。沈承聿盯着碗里的藕盒,好似不经意道:“说到婚事,长公主正值韶华,不知这驸马之位会花落谁家?” 第95章 无忧 此话一出,宋倾岚马上道:“不管是谁家,一定要是最好的——而且,必须是咱们珂儿心悦的才行。” 宋明珂拿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险些烫到自己。她乖乖地把茶杯放到桌子上头,躲闪着视线道:“……好端端的提我的婚事做甚。” “该提,”宋倾岚挑了挑眉,道,“都多大了?可不该嫁了么?” 宋明珂瞪他。 她瞪完了宋倾岚,又觉得鼻子一酸。 前世她活了二十五年也没有嫁人,一心扑在了飞花卫上头。她知晓皇兄曾经为自己的婚事也是愁掉了许多头发,可依然没有强行逼迫她嫁人。 因为不是自己想要的,所以就算再好,皇兄也不会点头。 宋明珂放下杯子,用双手捧着脸,遮住了自己泛红的眼角。 而此时,黄太后睨了一下沈承聿,却见沈承聿一派云淡风轻仿佛只是与自家人话些平常事一样。她端起了香茗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道:“珂儿的夫婿,自然要深得珂儿的心。不过——” 沈承聿攥了攥手中的筷子,抬眼看向黄太后。 “珂儿还小,哀家还不想让她这样早就离开哀家的身边,不如再等个几年,遇到了合适的,哀家自然会为她把关。” 宋明珂放下手,抱住了黄太后的胳臂道:“还是母后最好了。” 黄太后笑道:“小丫头,多大了还与母后撒娇,也不害臊。” 宋明珂用脸蹭了蹭黄太后的袖子。 沈承聿听到了黄太后的话语,眼睛依然看着那金黄酥脆的藕盒,只是却将筷子放了下来。 好像没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宋倾岚幽幽道:“母后,您就惯着她罢。她都十八了,再不嫁人,朕的头发都要掉光了。” 宋明珂放开黄太后的手臂,道:“几年而已,又没叫你养我一辈子,难道皇兄养不起珂儿吗?” 这话一说,宋倾岚直接一噎。他看了看对面的妹妹一副理直气壮还不自知的样子,居然不知道该怎么接。 这时,林婉遥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肩膀,低声道:“臣妾还道最近这内帑之上突然缩减了许多,原来是陛下没钱了啊。” 宋倾岚闻言,深吸一口气,保持微笑道:“怎么可能呢,有钱,有钱。” 林婉遥道:“哦——臣妾还以为陛下养了谁,反而没钱养咱们珂儿了。” 宋倾岚立刻反驳三连:“朕不是,朕没有,别瞎说啊。” 他大手一挥道:“不就是养着咱们珂儿么,都可以养!” 宋明珂和林婉遥都被他逗笑,这气氛才一时有所缓和。 黄太后也是喜笑颜开,她一手握着宋明珂的手,低声道:“告诉母后,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宋明珂闻言,愣了一下。 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说实话,她不知道。 宋明珂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道:“女儿不知。” 黄太后叹了口气。 她轻轻地抚了抚宋明珂的鬓角,为她将耳边的碎发拢了起来,道:“其实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母后希望,这个人一定要能保护珂儿,让珂儿能够无忧无虑地生活。” 宋明珂闻言无奈地想,她倒是也想无忧无虑…… 然而宋明珂又愣了一下。 她突然想到了前世她穷途末路时,沈承聿坚定地护她左右的姿态。 无忧无虑吗? 如果是沈承聿在自己身边的话,她一定会过得比现在要轻松不少。 宋明珂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懊恼地低下了头——她的身边已经够危险了,怎么能拉沈承聿下水呢?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真是太过分了。 宋明珂狠狠谴责自己。 用过午膳后,宋倾岚与林婉遥亲自送了太后回宫。宋明珂已经赖在宫中好几日,觉得也是时候回公主府了,于是下午便和沈承聿一起出了宫。 出了宫后,二人便分道扬镳。宋明珂知道沈承聿已经将备战细余告知了宋倾岚,所以他自然也会比平时要忙上一些,所以沈承聿自然是要处理军务的。 回到公主府,青梅搀扶着宋明珂,看着她扶着腰的样子,一阵无语。 她家主子这个姿态真的很像…… 青梅又向下一看,却见那原本平坦的小腹处,连束腰都松了一分,隐约还能看见小肚子。 于是青梅道:“主子,奴婢只是一眼没瞧到,您怎么吃了这样多。” 说到这里,宋明珂就幽怨地看了看天。 吃得多睡得多,是她的错吗? 她也不想的,可是……皇嫂她宫里小厨房的手艺又变好了! 这时,刚好春杏洗好了衣裳,一边整理着袖子一边走来。她看到宋明珂一脸艰难的样子,连忙小跑来搀扶着宋明珂。 “长公主,这是怎么了呀?” 宋明珂连忙制止了她:“别动!” 春杏被吓了一跳。 宋明珂深深地呼吸了好几口,才又恢复了平静。她一伸手,春杏便搭住了她。 宋明珂松了一口气。 差点就吐出来了。 青梅春杏二人搀着宋明珂来到了前厅,宋明珂刚想叫青梅开门,就听门内传出了杨潜那厮的声音。 青梅开了门,杨潜与小夏临窗而坐,面前摆着一个棋盘。杨潜把折扇一展道:“小夏弟弟,你不能镇这一手,这一手下来你必输。” 小夏不听他的话,缓缓落下一子。 杨潜叫道:“输了输了,你输了!” 宋明珂能够明显地看到小夏的头上蹦出了一个“井”字,小夏试图讲道理道:“棋局未完,在下怎么就输了?” 杨潜道:“我这五个连起来了啊。” 小夏:“……” 敢情他和这臭棋篓子磨叽了半天,下的是个五子棋。 宋明珂也觉得挺新鲜的。 因为她自从将小夏收到身边以来,他一直都是那样和和气气的样子,从来也没有被谁惹急过。 杨潜把折扇一收往腰带上一插,伸手道:“快快快,给钱给钱。” 小夏:“你做梦。” 杨潜“啧”了一声道:“你这臭弟弟怎么还玩儿不起呢?” 小夏不想搭理他。他随手将手中的棋子扔到了棋盒中,转头一看却见宋明珂站在门口,由着青梅和春杏搀扶着,自己还扶着腰。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小夏看了半天,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不知道说什么。 杨潜也看到了宋明珂,转头道:“您回来了啊。” 他一愣,又看了看宋明珂微微凸起的腹部,沉默了。 第96章 谈天 杨潜痛心疾首道:“青梅,这是谁干的?” 青梅想了一下,道:“御厨?” 杨潜震惊。 宋明珂一脸懵懂看着打哑谜的两个人,道:“说什么呢?” 杨潜自然也知道宋明珂不可能是真的怀孕了,他道:“主子啊,少吃点罢。” 宋明珂气道:“要你管!” 站在一旁的青梅默默地想:一个个的都叫长公主少吃点,然而真的到用膳的时候全都争着抢着给长公主布菜。 都是大骗子。 春杏手头还有活计,宋明珂便放她去了。她看了看杨潜道:“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杨潜起身道:“这不是想着来参观参观么,不过你这府邸可真是大,我逛了半天也没逛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人少点。” 宋明珂倒是觉得还好。她本就不喜欢太多人在她身边,她的身份太过特殊,府中多一会个人便多一分不确定的因素,所以宋明珂宁可落个清净。 杨潜厚着脸皮道:“这地方真不错,主子,我也想住这里,行不行啊?” 宋明珂淡淡道:“行啊。” 杨潜狂喜道:“好啊好啊,那今天晚上我就不走了。” 宋明珂接道:“本宫身边正好缺个总管,阁下真的能胜任?” 杨潜深吸一口气。 他道:“……这个恐怕不太行,还是小夏弟弟来罢。” 他转头看小夏,小夏就对他阴恻恻一笑。 杨潜:“……” 真吓人啊。 宋明珂不再与他调笑,转移话题道:“那个准丹探子如何了?” 杨潜又把折扇抽了出来,道:“你这女人忒没趣,我这一来就问公事,人家小夏弟弟都知道陪我下个棋,小没良心的。” 宋明珂撑得够呛,懒得和他废话,道:“不想说就快滚。” “想说想说,”杨潜嘿嘿一笑,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头,来到宋明珂身边,看了青梅一眼,青梅便很有自觉地退下了,于是杨潜接道,“陪你消消食,咱们边走边说。” 宋明珂睨了他一眼,伸出了手臂,杨潜便笑嘻嘻地倾下了身子伸出胳膊,任她搭着自己。 杨潜放慢了脚步等着小夏走过来,才低声道:“挖出来了点东西,我怕那东西诓人,还特意找了两个精通准丹语的兄弟一起审了。” 宋明珂点点头道:“结果呢?” “他们心思确实不安分,”杨潜道,“听说耶庭他爹马上就要退位了,所以他那几个儿子都抢着立功。” 宋明珂想了一下,道:“准丹王有几个儿子?” “四个,”杨潜嗤笑了一下,道,“不过出息的倒是没几个,耶庭继承王位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宋明珂轻声冷笑。 自家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居然就开始计划别人家的东西了?也不怕胃口太大撑破了肚皮。 宋明珂又谈了几句,只叫杨潜把人看好,想了想道:“汤付霜如何?” “还行,”杨潜想到那小子,实话实说道,“脑子够用,懂眼色,才待了几天就能让于愿一口一个公子的叫着,也是挺厉害。” 宋明珂笑了一下。于愿是一个冷淡的人,又或者说她手下的暗卫基本就没有性子跳脱的。这么短的时间里能与她的暗卫混熟,汤付霜也算是有点东西。 两个人走到了后院,杨潜一眼就看到了栓在草地上头的“饮霜”。旁边就是小池杨柳,“饮霜”就卧在那树下,身边有粉蝶飞舞,这场景一眼望去如同瑶池仙境一般,梦幻极了。 杨潜惊呆了:“这马真好看啊。” 宋明珂点点头,道:“本宫也觉得它很美。” 杨潜放开了宋明珂的胳膊,快步走了过去。“饮霜”的戒备心很强,察觉出有人接近,便站了起来。嗅到了陌生人的气息,它便刨了刨蹄子向后退了几步。 宋明珂道:“你别吓唬它,它脾气很差的。” 杨潜闻言,回头道:“我怎么看这马有点眼熟?” 宋明珂道:“嗯,这是沈承聿的战马。” 杨潜:“……?” 杨潜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饮霜”,心道她家主子是真的迟钝。她大概是不知道专属战马对于一个将军的意义,能让她染指自己的爱马,这怎么想怎么都不对劲罢。 不过这“饮霜”是真美啊。 纵然杨潜见多识广,也不得不感叹,“饮霜”绝对是他见过的最美的马驹了。 不过这小东西脾气真是不太好,他离着它还八百丈远呢,瞧它那样子,像是要被生吃了一般。 杨潜想了一下,突然问宋明珂道:“它是公的母的?” 宋明珂道:“母的。” “那就好办了,”杨潜把折扇扔给宋明珂,撸起了袖子,“只要是母的,小爷我就能征服它。” 宋明珂:“?”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数了数,三、二、一…… “啊——” 杨潜直接被“饮霜”踹了个狗啃泥。他撅在地上痛苦地嚎叫着,一张脸直接埋进了草里。 宋明珂无情道:“看罢,我说了它的脾气很不好。” 小夏则是冷漠道:“活该。” 杨潜闻言,直接从草地上爬了起来,他的动作太大扯到了肋骨,疼得他直吸气。他道:“小夏弟弟,你明明知道这小玩意儿要踹我,怎么不提醒我呢,我们同僚多年的情谊呢?” 小夏道:“那种东西,在你赢我一盘五子棋后就不存在了。” 杨潜:“……” 玩笑归玩笑,还是要关心一下杨潜的伤势的,毕竟作为副指挥使,杨潜确实很好用。于是宋明珂上前,嫌弃地把他身上的草棵子拍了下去,道:“会死吗?” 杨潜:“……您说的是人话?” “不会死就好,”宋明珂把折扇放回他的手上,“让青梅给你找个房间躺着,你自生自灭罢。” 杨潜睁大眼睛:“您好歹给我请个郎中?我感觉我可能是断了根肋骨。” 宋明珂敷衍地摆摆手:“它会长好的。” 杨潜:“……” 宋明珂叫青梅将受到伤害的杨潜带了下去,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总觉得走了这许久,还是有些不舒服。于是她便将“饮霜”解开,决定带着它去溜几圈。 第97章 抢夺 “公主呀,”宝音赶忙追上了敏娅,看了看自己手臂间那塞得满满的零食,道,“您还要去买什么呀?” 敏娅手里拿着一块烧饼,咬了一口满嘴留香,鲜咸多汁的肉馅在口中化开,和烤得酥脆的饼皮一起。她模糊不清道:“看到什么就买什么。” 宝音:“……” 敏娅眨了眨眼,看了看街上的姑娘,个个都衣裙鲜亮发髻整洁。她道:“宝音,你快看,她们头上的簪子可真好看。” 宝音也看了看,点头道:“确实呢,比咱们头上绑的辫子好看多了。” 敏娅左右寻了寻,却见一间首饰铺子就在她二人的对面。于是敏娅拉着宝音道:“走走走,去那里瞧瞧!” 进了首饰铺子,却见满目的钗环圆佩,玉琅金梳铺陈展列,还有几个贵气十足的姐儿们驻足挑选。凝目一看,那一簪一佩都十分精细,一看便不是便宜的货。 宝音还扯了扯敏娅,轻声道:“公主,要不咱们走好了……这里看起来怪贵的。” 敏娅道:“贵就贵呗,你也快来看看,这镯子好不好看?” 铺子老板见状,走了过来,道:“哎呀,姑娘可真是好眼光,这叫青丝镯,是姑娘家及笄时该戴的,一缕青丝一缕情意,意喻一生一世一双人,恩爱两不疑啊。” 这一套乱七八糟的话语,敏娅也听不懂。她闻言道:“及笄?什么是及笄?” 老板笑了一下,道:“及笄啊,指的是女子十五岁,也是可以嫁人的年纪。” 敏娅点了点头道:“哦——宝音你不是马上就十五岁了吗?” 宝音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公主我不……” “这个镯子我要了!” 宝音的话哽了一半,却见那老板喜笑颜开道:“好嘞!” 宝音眼眶发红道:“公主……” 敏娅嘿嘿一笑,牵住了宝音的手。她眸光一转,又看到了一只白玉雕琢而成的一体梨花簪。 那老板将这簪子拿了下来,敏娅怎么看怎么喜欢,她将那玉簪别到了自己的头发上头,对宝音道:“好看吗?” 宝音笑了笑道:“好看,公主最好看了。” 敏娅笑嘻嘻地将簪子摘下来,往货台上头一放:“要了!” 宝音拽了拽敏娅的袖子,敏娅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那老板笑着刚想将那簪子装盒,却见旁侧伸过来一只玉手,将玉簪拿了去。 敏娅顺着去看,却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翘着兰花指,拿着那玉簪欣赏了一番,对身旁的高壮男子道:“夫君,这个真好看呀,您给妾身买嘛。” 那高壮男子面相还算周正,闻言看了看道:“好,那就买下来罢。” 他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到了货台上头,老板一见却是直接将那银子收了起来笑道:“多谢客官了。” 那娇媚的女子温柔地笑了,抱了抱男子的肩膀道:“夫君您对柔儿真好。” 男子大笑。 这一串动作发生得很快,敏娅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她愣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怒道:“这是我先看上的!” 程方嗣皱眉,回头一瞧,却见一个作异族打扮的少女正看着自己。那少女皮肤泛着小麦色,一双眼睛更是如水葡萄一般晶亮。 程方嗣与自己的小妾柔儿对视一眼,而后不屑地“啧”了一下。 异族? 百国来朝,百姓偶尔也会在街上遇到一些异族人士。 程方嗣冷冷地看着敏娅。他们程家虽然比不上沈家那种大族,却也算是京城中不小的功勋家族。他们程家人世世代代武将出身,也经历过时局动荡的战乱年代,正是因为如此,程方嗣对某些异族人总是带着一些情绪的。 因为谁也不知道在哪一代,自己的同胞,就被他们纵着铁骑进犯而过。 于是程方嗣越想越觉得生气,他道:“你又没拿钱,这簪子凭什么就是你的了?” 他的声音不小,引得这店内的顾客都频频侧目。 “这是我先定下来的,”敏娅有些急了,想要与他争辩却因为语言生涩而无法流畅表达,“这、这个老板也是可以作证的!” 老板站在一旁,嘿嘿一笑道:“嗯,这个嘛……” 他打了个哈哈就糊弄过去了。 敏娅跺了跺脚,却见程方嗣搂着自己的小妾转身就走出了店。敏娅将手中的烧饼塞给宝音,大喊着便冲了出去。 “你给我站住!” 程方嗣微微侧头,感觉到了背心处突袭而来的掌风。他将柔儿一推推离自己身侧,脚步一侧便躲开了敏娅的拳头。 程方嗣阴沉着脸道:“你这女人也是不识抬举,我不想和你计较,你还来劲了?” 敏娅瞪大了眼睛,道:“把簪子还我!” 程方嗣轻啐了一声道:“做梦罢你。” 原本车水马龙的集市中,二人对峙开来。不少路过的百姓看着这架势,连忙顺势躲开,生怕打崩出来的血落到自己身上。 敏娅轻喝一声上前,拳风如龙似虎倒是十分生猛,程方嗣却是不慌,躲过来又滑过去,转眼之间揪住了敏娅的胳臂将其挟制了起来。 敏娅伸腿攻向他空门,程方嗣不得不松开了手放开敏娅的胳臂。敏娅再次冲了上来,程方嗣却不再耐烦,反身一脚便踹到了敏娅的腹部,生生将其踹出了三步之遥。 虽然程方嗣并没用全力,但敏娅还是被踹得伏在了地上。程方嗣跨步上前,就要伸出手拍向敏娅后背—— 一只手伸了过来阻断了程方嗣的攻势。那手看起来白皙又纤细,若是一眼望去不过就是一只世家千金的娇手罢了。 然而程方嗣却被震得一疼。 他猛然缩回手,看向了站在敏娅身前的女子。 这女子眉眼似浓秋海棠一般艳丽,只是她的表情却是冷的。她静静地站在闹市之中,身侧牵着一匹俊美又壮硕的白毛驹,那马驹还比那女子高了许多,却稳稳站在那里,十分温顺的样子。 程方嗣冷声道:“哪里来的娘们,休要多管闲事。” 宋明珂一出现,更是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然而宋明珂听到了程方嗣的话,也没有回答,只是那不肯退让的态度却没有变过。 第98章 袒护 程方嗣见她气质不凡,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无法忽视,一看便不是平常人家的姑娘。 他怎么没听说过京中还有这号贵女? 身旁柔儿轻轻地靠在他的身后,哭唧唧地软声道:“夫君,她们怎么这样呀,好过分,妾身好害怕呀……” 程方嗣一听,便也不再管了,挑了挑眉,怒吼一声就想劈掌而上,结果他还没发挥出来,便被宋明珂轻松三连招化解。 程方嗣再次迎上,却发现宋明珂的路数十分阴狠,处处都攻向他的脉门,不到一会程方嗣便被她打得节节溃败,脏腑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捂着胸口暂时退了下来。 二人动作不小,街上许多摊贩都躲了开来,只有几个没来得及逃开的倒霉蛋,摊子也被砸了个稀巴烂。 “我的摊子啊——” 程方嗣怒瞪了那哭嚎的摊主,那摊主被他一吓便立刻噤了声。程方嗣嘶了一声,忍住了剧痛,回身对宋明珂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宋明珂淡淡道:“路过的人。” 程方嗣:“……” 他反手搂主自己的小妾,默默地咽下了喉头的血——毕竟柔儿还在这里,他还不能做出被打败了的姿态。 不过,这女人看起来娇娇柔柔的,怎么武功这样高? 程方嗣心知自己打不过宋明珂,而对方显然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想法。于是程方嗣心中思虑了一番,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你既然招惹了我,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程方嗣说完便搂着柔儿离开了。 他的背影有些佝偻,看起来受的伤却不轻。宋明珂也不想和他计较,毕竟她也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若是真的将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宋明珂先是给摊主赔偿了损失,围观的百姓们见没有热闹可看,便散开了。 宋明珂牵着“饮霜”,回身看了看伏在地上的敏娅,微微俯下身子道:“王女殿下?” 宝音也跪在敏娅身边,道:“公主你怎么了呀公主,公主你不要吓我呜呜呜……” 宋明珂也是有些担心。毕竟敏娅不管怎样也算是个王女,若是真的在大渊的地盘上出了什么事,还是会很麻烦的。 虽然海萨尔不算是个大国,但对于大渊来说,能保持这些良好的外交关系总不会错。 而原本宋明珂只是打算出门带“饮霜”溜个弯,顺便再去找张霖,问问前世皇兄的病是否有法子治愈。结果没想到却在这闹市区遇到了敏娅。 也是巧了。 敏娅捂着肚子咕哝了一声。 宋明珂放开手,却见敏娅支起身子,拍了拍膝盖上头的土。她转头一看,原来是宋明珂,不禁呜呜道:“呜哇,长公主殿下,我被人欺负啦……” 她眼眶里窝着眼泪,伸手就去抱宋明珂。宋明珂也没有防备,被娇软的小姑娘抱住,一时之间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明珂握着缰绳,有些犹豫地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她回忆着皇兄安慰自己的样子,又用手顺了顺,道:“已经没事了。” 敏娅抽了抽鼻子,道:“呜呜呜,我的簪子!他们都是大坏蛋!” 宋明珂放开敏娅,却见她哭得像个小花猫似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宋明珂也是被娇宠着的公主,从小到大也不知如何去安慰别人。 宋明珂有些踌躇。 怎么办? 她想了想,抽出了自己头上那根八宝如意錾花金钗。 宋明珂将那金钗簪到了敏娅的发髻上,道:“这个送你。” 敏娅睁大了眼睛,伸手就要取下来,道:“这不可以,我不能要你的东西。” 宋明珂拦住了她道:“拿着罢,就当是补上次的见面礼。” 敏娅感动得痛哭流涕,她道:“呜呜呜,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个大好人!” 宋明珂哭笑不得。 她活了这么久,头一次有人夸她是个好人。仦說Ф忟網 也是挺新鲜。 ==== 程方嗣回到家中,柔儿便上前搂住了他的脖子道:“夫君英姿飒爽,真是叫柔儿心折呢。” 程方嗣心中叫苦不迭——他那完全就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那小娘们下手也忒狠,到现在他的肺管子都还疼! 他勉强地咧开了个笑,道:“你先去歇会儿罢,晚上……” 他拍了拍柔儿的腰,柔儿便害羞道:“哎呀,夫君你真是的……” 她娇滴滴地看了程方嗣一眼,还为他整理好了衣领,便扭着杨柳细腰走了。 程方嗣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自从杨家出了那件事,玉霖公主孤零零远嫁准丹后,京城中所有的世家最近就好像有了默契一样,齐齐默不作声,夹着尾巴做人。 那么,今日遇到的那个女子就不可能是世家女子。皇上如今很明显在打压世家大族,他们还敢惹事,莫不是疯了? 那会是谁呢? 程方嗣在自己的寝室里踱来踱去,然后停了下来,唤了一个侍女道:“母亲可在歇息?” 那侍女作揖道:“回少爷,老夫人还未歇下。” 程方嗣点了点头,跨步出门道:“我去瞧瞧。” 进了程老夫人的屋子,却见程老夫人正陪着小孙女程玉潇玩翻花绳。程玉潇坐在程老夫人的身边,一见程方嗣来了,眼睛一亮道:“父亲!” 年少的女孩扎着一头双平髻,一身桃红色的衣裙衬得她灵动得好似流连花丛的粉蝶似的。程玉潇绽着笑脸跑向了程方嗣,程方嗣也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潇儿乖,和祖母一块儿做什么呢?” 程玉潇道:“在玩翻花绳呢!” 程方嗣笑道:“好,这样,潇儿,爹爹与祖母有事情要谈,潇儿先去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 程玉潇噘嘴道:“那好罢,那父亲你一会陪潇儿玩好不好呀?” “好哇。” 程玉潇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开心地抱了抱程方嗣,然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程老夫人放下花绳道:“你不是带你那偏房出去了么?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程方嗣走过来坐下,手一摆道:“嗨,母亲你别提了,遇到了点事情。” “何事?” 第99章 愤怒 说到这里,其实程方嗣也有些尴尬。毕竟他一个四肢挺发达的大老爷们没打过一个小姑娘,说出去也挺丢人。 于是程方嗣简单地将事情描述了一下。 程老夫人闻言也是皱了皱眉,道:“听你说来,京城中又好似没有这一女子。” “就是这样的,”程方嗣也是拍了拍大腿,“她真的看起来很嚣张,好像完全不怕咱们家。” 程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人外有人,咱们家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给先皇打过一些仗,攒下了一些功勋。” 程方嗣张了张嘴,虽然和沈家比不了,但他家也算是称得上号的勋贵家族了。但母亲发话程方嗣也不敢反驳,只是低声道:“是。” 程老夫人想了想道:“那女子长什么样子?穿着如何?” 程方嗣愣了一下,他回忆了一下道:“长得……很美,穿着很华丽,绝不是平常人家的女子。” 程老夫人点了点头道:“嗯……” 如果是那位的话,确实也都对上了。只是那位虽然身份高贵,行事也还算低调,与他们程家也一向没什么龃龉。 可这次看来,她也算是嚣张,倒也真的敢惹到程家的头上?要知道,武将世家与正常世家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们能拥有今日的地位,一向靠的都是军功与实打实的战绩,与皇族的关系是否亲近,他们也根本无须在意。 只是更让程老夫人愤懑的是,长公主怎么能因为这一点事情就站在异族的立场上,与他们相对? 程老夫人想了一会道:“行了,这事我知道了,等你父亲回来我就与他说说。” “是。”程方嗣点点头。 程方嗣睨了他一眼,突然拿起了身边的拐杖,反手一拎,“嗖”的一声便杵向了程方嗣。程方嗣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躲开,却扯到了被宋明珂打伤了的部位,疼得程方嗣直咧嘴。 他道:“母亲你干啥?!” 真不愧是亲娘,说打就打,可也一点都不手软! 程老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干啥?你知不知道你招惹了什么人?” 程方嗣困惑道:“什么人啊?” “长公主!”程老夫人瞪着眼睛道,“虽然我程家并不真的惧怕长公主的威势,可你今日做的这件事也是确实给我程家惹了麻烦,这会让你父亲难办,你可懂?” 程方嗣张了张嘴:“这,我也不知道她是长公主啊……” 见鬼了,长公主好端端的管这闲事作甚? “放你的厥词!” 程方嗣闻言无奈道:“错了错了,孩儿错了。那您……也不至于打孩儿罢。” “打的就是你,”程老夫人气哼哼道,“练了这些年的武,却被当街打得落花流水,程家的脸都被你丢了去,还不继续来挨揍!” 程老夫人提着拐杖就要起身去揍他,程方嗣吓得一边往外走一边伸出双手道:“母亲、母亲,您可不要激动,注意您的身子啊母亲……” “快滚!” “好好好,我滚我滚!” 程方嗣十分麻利地滚出了程老夫人的屋子。他站在原地,叹息了一下。幸好跑得够快,不然真的被母亲捉住,免不了真的要受一顿痛打。 他还受着伤呢。 程方嗣背着手想了一会,就往柔儿的院子走去。 傍晚。 程业真刚刚轮值归来,进了屋便带了一点冷气。他将外袍脱下来递给了身边的嬷嬷,嬷嬷道:“老爷,回来了。” 程业真点了点头,见程老夫人坐在桌边,便跨步过去道:“夫人。” 程老夫人抬头道:“嗯,你回来了。” 程业真点点头又回头看了看道:“嗣儿呢?” 程老夫人冷哼了一声道:“不知道。” 程业真一瞧,气性这样大,许是被儿子气到了。于是他马上接道:“那小子又惹了什么事?” 程业真心道不应该啊。 程方嗣平时虽然也纨绔,没事的时候也喜欢招猫逗狗,但是该正儿八经做事的时候却是一点都不含糊。他也鲜少见到自己的夫人为着儿子的事情发愁。 这是怎么回事? 程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你还说呢,都是你惯出来的。” 程老夫人把事情说了一遍。 程业真一瞪他那牛眼睛,胡子一吹,拍了拍桌子道:“这还了得?” 程老夫人道:“重点不是在这,重点是那女子。” “女子怎么了?” 程老夫人推测道:“我觉得,那女子很可能是长公主。” 程业真闻言愣了一下,又听程老夫人为他描述了一番,一拍大腿道:“那就是长公主哇!” 程业真又道:“怎么着,臭小子被长公主打了?” 程老夫人点了点头。 “长公主帮着那个异族女人?” 程老夫人又点了点头。 “成何体统!”程业真立刻暴起,憋得一张国字脸都通红,他道,“这长公主怕不是跋扈惯了,欺我程家无人!我程家世代忠良,哪个不是为国为民,我程家为打异族而流的鲜血都能填满那护城的河,她长公主如今居然向着一个异族的小娘们?” “这简直是荒唐!” “抢那女人的东西?他妈的,抢得好!” 程老夫人见他这个牛脾气上来的样子,也是无奈道:“你先别激动……你干什么去?” 程业真跨着步子就往外走,一下抢过了嬷嬷手里的外袍,那上头甚至还沾着他的体温。程业真朗声道:“我找林老主持公道去!”仦說Ф忟網 ==== 林府。 亭中玉槛玲珑,远处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婆娑树影,银汉迢迢,一朵纤云自池水中飘过,与天上的鱼儿一同游弋。 程业真端正地坐在石墩子上头,身旁家丁为他添上了一杯热茶,他便抬头道:“多谢。” 程业真端起茶杯,却听亭外传来了林双游的声音:“老程,别来无恙啊。” 林双游一身轻便布衣,身上还沾了一些露水,一看便是刚刚练过武。程业真闻言,赶忙起身迎接林双游,道:“林老,许久不见了。” 林双游引着程业真坐好,只寒暄了几句便也不再拐弯抹角。他道:“你一朝造访,想必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罢。” 程业真咧了咧嘴巴,嘿嘿一笑道:“不瞒你说,确实是有一点事情需要林老的帮助哇。” 林双游大手一挥道:“你说便是。” 程业真道:“这个罢,我的儿子被长公主给打了。” 第100章 襄助 林双游倒是有点意外。 他看了看程业真,半天有点好笑道:“好端端的,你儿子去招惹长公主做什么?” 说到这里程业真也来了气,道:“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林老且听我一言。” 程业真把前因后果与林双游说了一遍,道:“林老,这长公主也忒过分了一些,这一次你可一定得帮帮我!” 林双游听完,也是摇了摇头。 程家世代功勋,是最恨这些来路不明的异族人士的。记得程业真的侄子就在一场与异族的交战中战死了,十分惨烈。 程业真如此生气,他倒也能理解。 林双游道:“我已不管朝中事务多年,这件事,我恐怕是帮不了你啦。” 程业真瞪着眼睛道:“这怎么可能呢?” 他转个念头,也是啊,林老已经不问政事许久,也就挂着一个大将军的头衔。可尽管如此,林老在朝中也是有着绝对的话语权的。 有话语权是一回事,但林老交出了权柄也就意味着他不会再过问这些细枝末节,所以林老还真的不一定能管得了。 于是程业真道:“那……那怎么办?” 林双游沉吟了一番,道:“这样罢,你去安北侯府,他自然能助你。” 程业真愣了一下,道:“骠骑将军?” 林双游点点头。 程业真想了想,他程家与沈家也算有亲,他的表妹嫁给了沈兄的弟弟,按辈分来说沈承聿应当唤他一声叔。更何况沈承聿那小子地位还挺高,找他,准没毛病。 程业真抱拳道:“我知晓了!多谢林老!” 林双游笑了笑,点点头。 两人又聊了几句,程业真便风风火火离开了。林双游看着这人火急火燎的背影,摇了摇头。 他坐在亭中,对身旁的家丁道:“伺候笔墨。” 家丁很快就将纸笔都拿了来。林双游趁着家丁给自己磨墨的工夫,看着宣纸思考了起来。 这件事,说大也不算大。但是如果处理不好,便有可能造成皇族与勋贵的冲突。林双游戎马半生,自然明白勋贵集团势力对于皇室甚至皇上本人有着怎样的意义。他们大部分家族都是靠着军功打上来的,与那些需要吃政绩的世家子弟不同,他们的眼中只有军功与家国。 换句话来说,他们不畏惧长公主。 所以,林双游选择将这件涉及到皇族与勋贵的事件托给了沈承聿。作为一个将军,林双游个人是十分欣赏沈承聿的能力的。他骁勇善战,同时也拥有着自己的政治智慧,并不会因为身居高位就染上刚愎自用的毛病,这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真是极难得的。 只是沈承聿虽然懂得这些,却不一定能够完全领悟。所以林双游觉得,这也是一次锻炼沈承聿的机会,以后他坐到了更高的位置,总要处理这些复杂的关系。 而提前让他接触这些,也是不会错的。 至于长公主…… 林双游叹了口气,他还是十分喜爱这个女娃娃的。她很像年轻时的婉遥。 只是林双游知道,这娃娃年轻,政治敏感度还不够,若是她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还好,毕竟她掌管着飞花卫,常有需要与勋贵走动的时候,所以搞好与勋贵家族的关系对于她来说只有好处。 若是不明白,也只能让沈承聿提点她一二了。 于是林双游拿着毛笔,浸润了墨汁,很快便修好了一封书信。 ==== 沈承聿借着案头的光亮,仔仔细细地将手中的信读了一遍,这才将其折了起来收在一边。 林冬就在一旁整理着书架上的书目。他转头看了看,道:“大人,可需要回信?” 沈承聿摇了摇头道:“不必。” 林冬将手中的游记翻了又翻,将其搁置在应放的地方,道:“不过,林大人这么晚了还给您来信,一定是很要紧的事情了。” 沈承聿淡淡道:“还好,就是不太好处理罢了。” 林冬疑惑道:“怎么说?” 沈承聿把手交叉起来,放到了额前,他一边沉思一边低低道:“和长公主有关。” 林冬咋舌。 也难怪了。 众所周知,这大渊朝啊,一旦有什么事件扯上了长公主三个字,那么这件事一定没法轻易解决。 林冬还想说什么,却听敲门声起。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开了门,却见是一个家丁站在门前。 “有何事?”林冬问。 那家丁对林冬行了个礼道:“林大人,安南将军前来拜访,说是有要事相商。” 林冬愣了一下。 程家? 虽然他们家大人的祖上和程家有亲戚关系,但这些年来其实他们与程家也很少走动了。 这个时候来拜访是为了什么? 沈承聿却是直接穿上了外袍道:“请进来。” “是。” 林冬见那家丁离去,挠了挠头,便转身整理好自己手头的事情,默默离开了书房。 刚出了门,就和大刀阔斧而来的程业真撞了个对面。林冬赶忙作揖道:“程将军。” 程业真乍一见林冬,一时半会都没反应过来,看了一眼才想起来原来这是沈承聿身边的人,于是虚虚地扶了他一把,道:“客气客气。” 林冬离去。程业收回视线,进了书房,便带着笑容道:“伏卿别来无恙!” 沈承聿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容。他笑起来的时候不同于往常那不苟言笑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好相与。他道:“程叔安好。” 程业真大笑,由着沈承聿拉着自己坐了下来。沈承聿亲自抬手为程业真添了一杯暖茶,放到了他的手中。 程业真接过,却是看了看沈承聿这风华正茂的模样,由衷地感慨了一句:“许久未见,伏卿也成长了许多。” 沈承聿谦虚道:“程叔谬赞。” 程业真抿了一口茶水便放了下来,道:“深夜前来,叔父也不和你绕弯子了。有一件事我想请伏卿出面。” 沈承聿道:“程叔请讲。” 他垂下了眼睑看着杯中那漂浮起来的茶梗,默默地听着程业真的话,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专注认真。 “就是这样,”程业真又叹了叹,“实在是我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便找到了你。” 第101章 谈崩 沈承聿道:“我知道了,此事我会妥善处理。” 此话一出,程业真便知道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他微微一笑道:“程叔是个粗人,也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话,在此就先谢过伏卿……” 沈承聿拦住了程业真道:“叔叔言重,此事本就是伏卿分内事,您不必挂心。” 这一番话语极尽真诚,虽然只是寒暄的词,但由着沈承聿的口中道出便有一种别样的力度。程业真微微感叹,老沈真是生出个好儿子,虎父无犬子啊。 夜深人静,程业真也不便叨扰许久。他略坐了一会便离开了。沈承聿亲自送他出了门,而后还叫林冬从库房中取了一些好茶,给程业真带了回去。 只是没想到,沈承聿歇了一会,沐浴更衣准备就寝,宋明珂就翻墙来了。 原本宋明珂归家过后,找了杨潜调查后才了解到,原来白天那个纨绔是程家的嫡子。 程家是京城中的上流勋贵家族,宋明珂一向与他们没什么交集,此番对上,宋明珂自己心中也知晓此事不能善终。于是她便叫杨潜着重盯了程家的动向。 就在刚刚,宋明珂原本都要歇下了,而后突然收到了杨潜传来的消息,说是安南将军程业真先是去了林府,而后又去了安北侯府,虽然待了片刻便离开了,而这件事就被飞花卫传给了杨潜。 程业真为什么来找沈承聿? 自然是想为自己那被打的儿子讨回公道了! 以宋明珂对沈承聿的了解,他多半会应下这件事。可在百国来朝这节骨眼上,宋明珂不想节外生枝。 她脚下步履生风,水蓝色的披风随着她的动作如海浪一般翻滚着。 林冬跟在宋明珂的身后,小碎步倒弄了几下才追上她的脚步。林冬道:“长公主,下官不是与您说了吗,大人他快歇下了。” 宋明珂冷冷道:“那你就给他薅起来。” 林冬:“……” 除了您,谁敢真的去薅他们家大人啊! 林冬心中哀嚎。 宋明珂来到了沈承聿的寝室前,看了一看,却发现寝室中没有点灯。她停下脚步,林冬也猛然一停,险些撞上宋明珂。 宋明珂道:“他在哪?” 林冬也挠了挠头。 半晌,他恍然大悟道:“哦——将军他应该是在沐浴。” 宋明珂抬脚就往耳房走。 林冬吓得花容失色,他不顾形象地大叫了一声,赶忙加快了脚步拦住了宋明珂:“长公主您要做什么??” 宋明珂奇奇怪怪地看他一眼:“我找你家主子啊。” 他在沐浴啊!沐浴!沐浴!! 林冬心中咆哮,是长公主疯了还是他疯了? 宋明珂愣了一下,看着面部都要纠结在一起的林冬,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是本宫急切了,你……你去通传一下罢。” “不用了。”沈承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披着自己的大氅,一身雪白的里衣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隐约可见那线条优美的锁骨与紧实的肌理。 他的头发还未擦干,顺滑地垂在眉眼之侧,还散发着淡淡的木槿叶香,笼了一层水汽。 宋明珂张了张嘴。 这可真是……好大一朵出水芙蓉啊。 一滴水珠从沈承聿的下巴上划过,缓缓向下游走而去,吻向喉结,溜向锁骨,最后滑进了衣领里头,销声匿迹,杳无音信。 站在一侧的林冬能够清晰地看到宋明珂的眼神随着那滴水珠而走着。 林冬转过头。 没眼看,简直没眼看。 直到沈承聿将自己的领口收了收,宋明珂才一本正经地回过神,仿佛刚刚直勾勾地盯着人家胸膛的人不是自己一样。她听到沈承聿说:“有事?” 说到这里,宋明珂收回了乱七八糟的心思,道:“安南将军来找你了?” 沈承聿拢了一下身上的大氅,抬步走到了院中的石桌前坐了下来,道:“是。” “他叫你给他儿子出气,是不是?” 沈承聿一顿,道:“算是罢。” 宋明珂试图摆出一副很凶的样子恶狠狠道:“我告诉你,沈承聿,你不要多管闲事,否则本宫就……” 沈承聿似乎是勾了勾唇。他抬眼看了看站在院中的小姑娘,那气哼哼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面对着危险先将浑身的刺都炸起的小刺猬。 沈承聿慢悠悠道:“否则如何?” 宋明珂想了一会道:“否则你就休想再见到‘饮霜’!” 沈承聿轻笑出声。 宋明珂见他根本无所畏惧的样子,道:“本宫没和你开玩笑!” 沈承聿收起笑容,道:“嗯,不好笑。” 宋明珂:“……” 这狗男人,真是气死个人。 沈承聿一边看着地上的草一边道:“长公主。” 宋明珂没好气道:“作甚?”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个道理你是懂的,”沈承聿语气轻而慢,在这样平和的月夜中仿佛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有时候退一步并不是坏事。” 宋明珂道:“本宫不知什么退一步进一步,本宫只知道百国来朝之际,若是真的让他国王女在大渊境内出了什么事,于我大渊颜面亦有损。” 沈承聿抬眼看了看宋明珂,道:“自古武将勋贵与异族人士不共戴天,长公主身份特殊,还是应好好考虑其中利害。” 宋明珂接道:“大渊的利害便是本宫的利害。” 沈承聿垂下了眼皮。 他知道这个时候,宋明珂大概是听不进去他的话了。 沈承聿出身勋贵,自然知道勋贵家族一向同气连枝,宋明珂若是在这件事情上得罪了勋贵,以后的路不会好走。 沈承聿见宋明珂不肯退让,便道:“天色已晚,长公主早些歇息。至于此事——” “明日朝堂之上自有评说。” 这是说不通了。 宋明珂转身就走,一旁的林冬见状伸了伸手,又看了看沈承聿。沈承聿微微点头,示意他护送宋明珂回去,林冬这才抬脚跟在宋明珂身后。 宋明珂手中银光一闪,“噌”的一声抽出匕首,路过沈承聿院中的小竹林时,手中刀一挥,“刷”的一下,一根竹子便轰然倒地。 林冬刚好被脚下的竹子拦住了去路:“……” 亲娘啊,这是真的生气了。 林冬心中默默地为自家大人点了一根蜡。 第102章 朝堂 翌日。 太极殿外,已有许多着官袍的官员陆续入内。此时东方天未全亮,金波荡游在远处浅白色的云海之中,晨曦万里。 宋明珂穿着一身朝服,手中还执着一把金丝螺叠摺扇。她微微将裙子提起,一步一步地拾级而上,身侧有几个路过的官员俱向她作揖行礼,宋明珂便淡淡颔首回应一二。 周为寻原本走着,见到了那抹红色的身影便眼睛一亮,上前道:“长公主,您来了啊!” 宋明珂微微侧头,道:“周大人。” 周为寻凑了过来低声道:“好几天都没看着您了,是不是出事了?您放心,下官肯定帮您!” 宋明珂淡然一笑道:“多谢周大人。” 周为寻朗声笑来,和宋明珂告了个别便快步入了殿。 宋明珂入殿时,大殿内已经有不少官员已经到来。他们见到宋明珂披着熹微晨光走进来,不禁都愣了一番。 长公主今日怎么来了? 要知道虽然长公主有上早朝的权力,但长公主本人却是不经常上朝的,只有在涉及到飞花卫或是皇家事务的时候,长公主才会上朝。 不少官员看了看宋明珂便收回了视线,毕竟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顶多就说明,今日要奏明之事估计和长公主有关罢了。 不过也有一些议论的话语纷至沓来。 “长公主怎么来了?” “嗨,你不知道罢?长公主把程家大公子给打啦!” “还有这种事情?” “不懂不懂,我也是刚刚才听说。” 宋明珂置若罔闻,踱着脚步来到最前头,而站在前列的官员几乎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她转头便看到了表情不咸不淡的秦正广。秦正广作了揖,皮笑肉不笑道:“长公主贵安。” 宋明珂也冷淡回道:“秦大人。”尛說Φ紋網 宋明珂转过头看向此刻还空空如也的龙椅。秦家此刻怕是自顾不暇,秦敬手下的暗卫势力被她打击得元气大减,而世家大族又恰好赶上了玉霖公主那点破事,所以秦正广这一段时间低调点倒也是平常。 宋明珂想着想着便有些出神,完全没意识到沈承聿已经来到了她身后隔着一排的位置。沈承聿抬头头看看宋明珂缀满了珠翠的后脑勺,缩在袖子里的手不禁动了动。 “上朝!” 众人听到了平生的声音,神色一凛。却见戴着旒冕身着江水海崖纹龙袍的宋倾岚坐在了龙椅上头。 平生站在下首,高声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宋倾岚正习惯性地巡视着台下官员们的表情,而看到宋明珂的时候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便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而平生的话音刚落,那语音绕着殿内的九龙蟠柱走了一圈,还没落到地上呢,却见建武将军唐叙侧过一步道:“微臣有本启奏!” “臣唐叙,参长公主当街殴打朝廷命官,悍然行凶,滥用私权,草菅人命!” 此话一出,大殿哗然。 宋明珂想起来,唐家算是程家的附庸,现在派了一个四品建武将军出来挑起这件事,也是合理。 宋倾岚则是沉下了脸,直接道:“谁能告诉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上,”程业真道,“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昨日犬子置办首饰,犬子已然付钱,未料一异族王女想要直接抢走,于是就发生了冲突。长公主路过,为了那异族女,就把犬子给打了。” 议论纷纷。 “原来是这么个事儿?” “怪不得了,程大人说他半宿没睡好,估计是憋着一口气在呢。” “也难怪。” “陛下,”虎贲中郎将周为寻出声道,“长公主一向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个中原因就值得深究了。” 程业真瞪眼道:“你的意思是说犬子无理取闹?” 周为寻眼睛一瞥:“下官可没这么说。” “也是啊,周大人说得不无道理啊。” “确实,要是那程公子没惹事,长公主好端端的揍他干啥?” 唐叙待到朝堂之上安静了一些便道:“皇上,微臣以为,无论程公子与那异族的王女发生了何种冲突,长公主都不应动手伤人。据说程公子回到家中便倒床不起,可见伤势严重。” 宋明珂无语。 就程方嗣那个大块头,倒床不起? 她连五成的功力都没使出来,何以见得回到家中就倒床不起了?想要扣帽子也不编得像样点。 这时,一直默默站立着的迟允突然微微转头,他身后的御史员冯均墨立刻出声道:“伤势重不重还不是你们说了算?门一关起来,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宋明珂听到这十分陌生的声音,意外地回头瞧了一眼—— 他是谁? 想了半天,原来是御史员冯均墨。 宋明珂皱了皱眉,迟允手下的人帮她干什么? 虎烈将军范家艺道:“抛去伤势不谈,长公主公然在大渊街头殴打朝廷命官,实在是将我大渊的官员性命视同草芥。长此以往,谁又敢和长公主乃至于整个飞花卫打交道?” 宋明珂心中腹诽。 朝廷命官个鬼啊,就是个拿钱捐出来的八品散官,连朝都上不了。 冯均墨嘟囔道:“命官,也没见那命官上朝来啊。” 范家艺道:“你……” “陛下,请听臣一言。” 这时,沈承聿站了出来。 而刚刚还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命官们一见是沈承聿说了话,便通通安静了下来。 开玩笑,有的时候他们磨破了嘴皮子也许都抵不上人家的一句话,谁敢忽视沈承聿的谏言? 宋倾岚心中叹气,心道这人既然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那必定不会是向着自己妹妹说话了。他道:“准。” “程家人世世代代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绝不有半点怨言。然而长公主出手伤人,袒护异族王女,先不说此举是否合乎礼法,光是这一条便可能让众多戍守边关的将士们心中不服。” “臣附议!” 程业真一下便跪了下来,高声道:“恳请陛下明察!” 他话音刚落,以车骑将军孙令辉、征西将军常有为与镇北将军郭巷为首的武将勋贵们,就齐刷刷跪了下来。 “请陛下明察!” 第103章 力争 而沈承聿的这些话语,在场的所有武将们都有所共情。毕竟他们是上过战场的人,而他们中的大部分将士,都曾被异族人士侵踏过家园净土。所以沈承聿这一番话落到他们耳中,便是直接扎进了心坎子里。 沈承聿看了看跪倒了一片的武将,又看了看宋明珂。 却见宋明珂目光看着宋倾岚脚下的地毯,微微蹙着眉头,仿佛是在认真听他们说话一般。她手中持着那扇子抵在了自己的琼鼻处,微微翘起来的手指玉软葱白。 沈承聿收回视线继续道:“长公主身份持重,一言一行关乎皇室体面与社稷安康。故微臣觉得长公主言谈行事应当多加考虑,三思而后行。” 宋明珂抬眼,也侧头去看沈承聿。她一字一句道:“正是因为本宫反复思虑过,才会有此一举。程家小子当街与异国王女发生龃龉,若是本宫视而不见从而导致王女出了什么事情,实在有损大渊的形象。” 程业真道:“发生龃龉?犬子可是先把钱付给了那商家,能与那王女发生什么龃龉?” 宋明珂冷冷道:“这种事情,程大人该问问令郎才是。” 程业真憋红了脸道:“长公主血口喷人!”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后退一步。而朝堂之上似乎又有沸腾起来的趋势。 “陛下,臣亦有一言。” 宋倾岚看了看迟允,抬手道:“准。” 迟允瞥了一眼跪倒了一片的武将,道:“诸位将军作出如此姿态,是想要逼宫么?” 沈承聿拿着笏板,道:“诸位将军先起来罢,此事陛下自有定夺。” 沈承聿发了话,原本跪在地上的武将便都起了身。 然后迟允才慢悠悠道:“微臣觉得长公主所言甚是。并且臣以为,长公主此举正是一种厚德载物,胸怀天下的体现。异国王女若真的在大渊受了委屈,极易引起与其沾连之部落的不满,如此于我大渊的邦交亦是有损。长公主思虑长远,实乃用心良苦至极,万万不该遭此诟病。” 群臣一听,倒是觉得,迟大人这话有理倒是有理,只是立场是否过于明确了一些? 要知道迟大人往常在朝堂之上,是绝对不可能来做这只出头鸟的,如今他居然为了长公主执言? 这不能不让人多想啊。 迟允三言两语就将这件事抬到了外交层面上头,这一下便有了充足的立场与沈承聿对峙。 沈承聿闻言,直接道:“几年前海萨尔部落还骚扰过大渊边境,被大渊打退后又被高突驱逐,因此才选择依附大渊。此等宵小,不配对大渊心生不满。” 这话说得十分张狂了。 迟允挑了挑眉毛,刚想说话,却听宋明珂道:“沈大人未免太过狂妄,若是大渊人人都如沈大人一般,那么又有几个部落愿意依附大渊,心甘情愿地对我大渊俯首称臣?”尐説φ呅蛧 沈承聿手指抠了抠笏板,道:“长公主未免天真。大渊从来不需要任何部落的附庸,我国的和平是靠将士们的血汗一点点打出来的,不是依靠着小国的附庸。” 范家艺立刻附议道:“沈大人说得没错儿!” “这才是咱们大渊的将士们该有的气魄啊!” 御史丞郑艾道:“能打胜仗很重要,但是能与各国保持良好的关系也很重要。” 冯均墨道:“臣附议,若是能够和平友好地往来,谁又愿意兵刃相见?要知道受苦的可是良民百姓啊!” 双方对立争执不下,原本只是一场街头殴打事件,随着他们双方的争论,话题的高度逐渐被抬了起来,从两国外交到各国外交,从部族友好到各国友好,并且还有愈演愈烈愈扯愈远的趋势。 宋倾岚握着龙椅的把手,震声道:“够了!” 顷刻之间,大殿便安静了下来。 宋倾岚被他们吵得脑仁疼,眼神在沈承聿和宋明珂之间流转。 真是两盏不省油的灯。 这时,徐向哲施施然地站了出来,道:“陛下,臣有一些肺腑之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底下的大臣心道,谁敢拦着您骂人呐,问这一嘴都多余。 宋倾岚轻哼了一声,又瞥了瞥宋明珂和沈承聿,却见这两个人眉眼冷淡站在那里,此时此刻倒是挺泾渭分明。 虚伪! 于是宋倾岚道:“准了。” 徐向哲先是朝着宋倾岚一礼,然后便对宋明珂道:“微臣有三问,还望长公主能够回答。” 宋明珂回首道:“徐大人请讲。” “第一,”徐向哲把笏板攥在手里,道,“程家人世代忠臣良将,而安南将军之子虽然纨绔,却也未曾真的触犯过我大渊律。长公主如今为了异族对程公子动手,是否会让程将军,乃至天下的所有将士心寒齿冷?” 宋明珂闻言,放下了握着扇子的手。 其实有些道理,她早已明白。只是此刻被其他人清清楚楚地拎出来,不免会让人想要逃避。 她看了沈承聿一眼,却见他也在看着自己。那种眼神中没有讥讽,没有挖苦,甚至还能看出来一点…… 鼓励? 宋明珂以为自己看错了。 宋明珂狼狈地逃离了沈承聿的视线,可耳畔却不由自主地响起了他的声音。临近夏日的夜里幽幽蝉鸣刺耳又聒噪,却挡不住他循循善诱甚至有些低哄的话语—— “有时候退一步不是坏事。” 退一步吗? 宋明珂总以为,只要自己不回头去看,就永远都不会触及到那些她从来不会在意的盲区。她是皇亲贵胄,倚仗着皇兄的力量她可以肆意横行,但今日宋明珂第一次对自己的力量重新审视了起来。 她的力量足够自己无视这些不同的声音吗? 并不能。 退一步,也并不一定是坏事。 宋明珂抬起头,面对着所有勋贵氏族的目光,面对着所有武将那咄咄逼人的视线,半晌,吐出了一个字。 “是。” 就连宋倾岚都有些意外。 他看了看沈承聿:你给朕的妹妹下了什么迷魂药? 沈承聿面无表情:不告诉你。 宋明珂能够服软,这对于在场的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不可置信的。 他们甚至都以为长公主是不是中邪了。 迟允身边的苏佑为感觉到了手边滑凉的衣料,不禁低声道:“迟大人,怎么了?” 他看了看迟允,却见迟允单手捂住了额头,笏板被他攥在另一只手里。迟允的眉眼被他的手指挡住,他低低垂着头,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迟允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宋明珂总是会让他惊喜。 第104章 决断 她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高高在上也好,目中无人也罢,都是她。进退有度,落落大方,更是她。 到底该离她多么近,才能将全部的她收于眼底? 迟允觉得自己已经快等不下去了。想要拥有,想要立刻就能够拥有,把她藏在身边,折断她的翅翼,这样的话,谁也无法觊觎她的美。 半晌,迟允放下了手道:“没什么。” 苏佑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朝堂之上的论辩还在继续。 徐向哲也没想到长公主会选择后退,他继续道,“第二,刚刚长公主也说了,您担忧的是那异国王女在我国出了事,于我大渊形象有损。而微臣想问,此事自然有礼部尚书与典客大人负责,长公主插手,是否实属越俎代庖?” 宋明珂道:“是。” “最后,”徐向哲说到最后,双手握住笏板,“就算那王女真的出了事,自然还有刑部与大理寺处理,长公主您又有什么权力擅自惩处程方嗣?” “长公主,微臣这三问您可有异议?” 宋明珂叹息道:“无。” 徐向哲对沈承聿一礼道:“沈大人,在下对您亦有三问,请沈大人为下官解惑。” 沈承聿道:“请讲。” “第一,程方嗣为了区区一个首饰公然在大渊街头与异国的王女发生冲突,视我大渊邦交如无物,就算异族翻手可灭,可为了这一枚首饰便让边关将士流血牺牲,沈将军现在还要偏袒这厮吗?” 沈承聿道:“徐大人言之有理,自然不能。” 程业真胡子动了动,脖子上的青筋还跳了一下。可最终他还是没有开口。 “第二,程方嗣公然与异族王女冲突,不只触犯了两国邦交,更是完全没有将大渊律放在眼中。程方嗣区区八品散官,无视朝廷刑部礼部,而诸位将军今日如此做派,颠倒黑白,死保程方嗣,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沈承聿道:“此事是我考虑不周。” 礼部尚书康惟清闻言,和鸿胪寺典客庄季北对视了一眼,而后便继续装聋作哑作沉默状。 “第三,”徐向哲向着宋倾岚一礼道,“程方嗣为一己私欲险些挑起两国争端,无视大渊邦交,罔顾大渊律法。沈将军现在还认为程方嗣无罪吗?若是让天下人知晓,恐怕会笑我大渊诸公尸位素餐,肉食者鄙罢?” 徐向哲言罢,扑通一跪:“臣请陛下严惩长公主与程方嗣二人,以正大渊律法!” 宋明珂闻言,抬眼看向宋倾岚,缓缓跪在地上道:“陛下,长霁愿意承受责罚。” 程业真看了宋明珂一眼,也跪下道:“陛下,臣有失朝廷体面,臣知罪。但请陛下看在臣为国征战多年,老来膝下只有一子的份上,从轻发落犬子!” 朝廷百官皆沉默看向宋倾岚,等候陛下的决断。 宋倾岚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二人。 他其实也没想到,宋明珂会在这件事上头选择让步。他的妹妹他自然了解,宋明珂从来都不做主动挑衅他人的事情,所以宋倾岚知道这件事极有可能错在程方嗣。 可政治,又怎么能单纯以对错论理? 勋贵集团抱团一向比世家更为严重。他们排外的程度是难以想象的,所以一旦宋明珂真的与他们闹翻,宋倾岚都不能保证可以将他的妹妹平安地保下。 宋倾岚看看自己那年轻的妹妹,她低垂着眉眼仿佛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 宋倾岚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她成长了。 宋倾岚抬眼扫了一眼他的臣子,道:“长公主当街行凶,罚俸半年,明日起禁足公主府,半月之内无诏不得出门。” 宋明珂行礼道:“长霁遵旨。” “嗯,”宋倾岚点了点头,转头又看向程业真,道,“安南将军教子无方,罚俸一年。程方嗣不敬长公主,挑衅异族王女,削去八品军官,闭门思过一年。” 程业真原本以为长公主一定会据理力争与他们斗到底,可她这一认罚,程业真也有点懵。 但既然长公主表明了态度,而自己的儿子也保下来了,赶忙跪下道:“臣领旨,谢陛下!” 宋倾岚点了点头,又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道:“若无事就退朝罢。” 此事闹得不小,但陛下的处罚却不不咸不淡,让人尝不出个滋味。说白了,颇有点重拿轻放的意思。 百官面面相觑,既然皇上发了话他们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于是他们便齐齐跪了下来,高声道:“恭送皇上。” 宋倾岚离开了,百官也渐渐散了去。 沈承聿看了看站在首位的宋明珂。热闹褪去徒留一地冷寂,门外的阳光落到她绣金镶玉的朝服之上,看起来璀璨又夺目。 宋明珂低着头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单薄的身板透出了一股倔强又孤独的气息。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沈承聿皱眉。 那种眼睁睁看着她,却感觉自己离她很远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沈承聿吸了一口气,刚要抬步上前,却被孙令辉拉住了。 沈承聿压住心中的不快,转头看他。 孙令辉压根没看出来沈承聿的情绪,他像往常一样呲着一口白牙,低声道:“诶,沈大人,没想到这次徐向哲居然插手了,还险些把程方嗣那小子兜进去。” “不过好在咱们沈大人能屈能伸,没和他一般计较,可算是从徐向哲手里保下了那小子,不容易啊。” 沈承聿微微摇头,只不过表情有些心不在焉。 “行了,”孙令辉拍了拍沈承聿的肩膀,“长公主已经受罚,那帮老弟兄们也算是出了口气了。程大人请咱们喝酒,点了名让你去,赶紧走罢。” 沈承聿用余光瞥了瞥那抹红色的身影,道:“行。” 孙令辉拉着他离开了。 半晌,宋明珂转过身,走出了大殿。她眼睛一扫,刚好看到了正和周为寻聊着天往台阶下头走着的徐向哲。 宋明珂快步走了过去。 “徐大人请留步。” 第105章 发泄 徐向哲闻言,与周为寻对视了一眼,回身却见宋明珂提着裙子向自己走来。徐向哲和周为寻待到宋明珂站稳便和宋明珂作揖道:“长公主。” “二位大人莫要如此客气,”宋明珂笑着道,“今日之事,本宫思前想后,觉得徐大人所言实在鞭辟向里入木三分,让本宫醍醐灌顶,恍然明悟。徐大人点拨之恩本宫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宋明珂敛了敛袖子就要躬下身子行礼,吓得徐向哲赶快拦住了她:“长公主实在使不得!您实在是折煞了下官啊。” 大殿门口还有许多官员未曾散去,宋明珂实在引人注目,徐向哲若是真的受了她一礼,那可真是跳进了护城河里都洗不清了。 徐向哲也是感叹了一下:“长公主胸怀天下,实乃皇族之翘楚,天下之典范,下官拜服。” 宋明珂谦让道:“徐大人心系百姓,更是文官中的楷模。” 一旁的周为寻看着他们互相捧脚:“……” 他这种粗人,都听不懂他们这文绉绉的话,所以这个时候他是不是应该说一句:长公主牛逼? 宋明珂转向周为寻道:“周大人今日仗义执言,本宫亦在此谢过。” 周为寻哪里敢真的接受宋明珂的感谢?他赶紧道:“这都是应该的哇,长公主您放心,下次臣还帮你!” 宋明珂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看得周为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咧开嘴巴笑了一下。 “本宫府中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二位大人请便。” 徐向哲和周为寻赶忙行礼,却见宋明珂的身影逐渐离去渐行渐远,周为寻才啧啧感叹道:“长公主真是个好人呐。” 徐向哲无语地看了周为寻一眼,长公主虽然本性绝对不恶,但也称不上是什么大好人罢? 周为寻一边走一边捅捅徐向哲,低声道:“我瞧长公主是多通情达理一人啊,怎么那么多人说长公主嚣张跋扈不通人情呢?” 徐向哲瞪眼道:“谁说的?” 周为寻“啊”了一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听说的。” 徐向哲道:“胡说,以后谁再敢说长公主嚣张跋扈,小心我参他一本。” 周为寻:“……” “哎,哎,向哲你走这么快作甚,等我一会!” ==== 倚香楼中。 宋明珂坐在桌前,面前摆了琳琅满目的菜品。青梅坐在她身边,看着宋明珂那玉白的侧脸,欲语还休。 宋明珂的嘴里塞满了食物,这让青梅想起了长公主曾经养过的波斯送来的小花鼠。 青梅拿起了桌边的布巾,给宋明珂把油油的小手擦了干净。然而刚擦完,宋明珂又拿了一只小鸡腿,小手又花了。 青梅:“……” 她无奈道:“主子,你到底怎么了呀?” 她倒不是怕宋明珂吃得多,她只是怕她吃得太急肚子不舒服。宋明珂闻言想要说话,却噎了一下说不出来,青梅便连忙将手边的甜茶递到了她的嘴边。 宋明珂手里拿着鸡腿,就着青梅的手饮下了这杯甜茶,青梅听着那“咕嘟咕嘟”的声音,低声道:“您慢着点儿呀。” 宋明珂喝完,还打了一个嗝:“嗝。” 青梅:“……” 她左右扫了一扫,幸好她们的位置比较靠里头,还隔着一道竹帘,没人注意到宋明珂的动静。 宋明珂咬了一口鸡腿,酱汁沾到了她的唇角。青梅又拿着帕子为她擦拭去了。 青梅幽幽地看着宋明珂,心想,她家主子下了朝就带着自己直奔了这里,上了菜便一直在吃。这样发泄一般的行径不得不让青梅担忧。 更让她担心的是,宋明珂全程一语不发,沉默得可怕。 青梅总觉得这事和沈承聿脱不了关系。看看长公主的反应,就知道,她一定又和沈大人在朝上吵起来了。 长公主她一直以来都不会轻易被他人影响情绪。除了她的亲人,好像只有沈承聿一个人能够牵动长公主的心情了。 青梅默默地想,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长公主,”青梅拦住了宋明珂,拿走了她的鸡腿道,“咱们先歇一会儿,好不好?” 宋明珂一双晶亮的眼睛里似乎有委屈的情绪,她看着那只鸡腿,软声道:“我的鸡腿……” “一会儿就还您,您吃得太急了。” 宋明珂放下手,手指撑在了桌边。青梅为她又添了一杯甜茶道:“主子,喝点水罢,不然晚上又该闹肚子了。” “凭什么。” 宋明珂拍了拍桌子道:“凭什么啊。” 青梅被她吓了一跳,赶快将她安抚了下来,道:“好了好了没事没事,乖啊。” 青梅握着她的手,沉静了一会轻声道:“主子,奴婢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奴婢知道,沈大人不会害您的。” 宋明珂看了看青梅,眼中仿佛有一汪清澈的水。半晌宋明珂道:“我知道的。” 青梅看着她那委屈的样子,心疼坏了,心道以后她可再也不给沈大人说好话了。 宋明珂憋了半天,心中还是堵得慌,于是她道:“上酒。” 青梅矢口否决道:“不行。” 宋明珂道:“为什么啊?” 青梅道:“第一,您的酒量并不行。第二,您要是喝醉了耍酒疯,奴婢一个人没法带您回去。” 宋明珂:“……” 她还想再说话,却听有人在帘外道:“此事不必担心。” 宋明珂抬眼,却见一只修长的手握着一把折扇,将竹帘挑了开。迟允那张俊脸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迟允淡淡道:“我会送长公主回府。” 青梅愣了一下,便想起身让到一边。宋明珂按住了她的手臂,脸上那委屈巴巴的神情骤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宋明珂道:“你来做什么?” 迟允已经换了一身常服,头发仅用一根发带扎起,装扮得十分朴素低调。他面上带着笑,坐到了宋明珂的对面道:“我可以坐下么?” 宋明珂:“……” 都已经坐下了还问什么? 迟允眼睛淡淡一扫,笑了笑道:“这些都是长公主一个人用的?” 宋明珂道:“有问题?” 迟允摇了摇头,道:“太少,不够。” 第106章 搭线 他拍了拍手,便有几个丫鬟掀起了帘子鱼贯而入。她们手中拿着托盘,上头的菜品显然更加精致一些。Www.XSZWω8.ΝΕt 宋明珂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还散发着热气的菜肴,丝毫没有想动筷子的欲望。 待到丫鬟们离开,迟允道:“据说这倚香楼的大厨最近研究出了几样新鲜的菜式,我叫他做了几个拿手的,请长公主笑纳。” 宋明珂道:“多谢迟大人好意,本宫已经饱了,你自己用罢。” 迟允好像早就料到宋明珂会这样说,他直接道:“不着急,楼上还有一锅党参乌鸡汤煨着,我陪您一块儿等,等到您有胃口。” 宋明珂:“……” 宋明珂道:“迟允,你到底想怎么样?” 迟允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道:“请长公主吃饭啊。” 宋明珂不去看他,道:“迟允,本宫不会感谢你的。” 迟允放下茶杯,死死地盯着宋明珂的脸道:“我要你的感谢做什么?” “感谢,是这世上最廉价的东西。” 宋明珂假装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她转头看了看,却见窗边的梨花木桌上头放着一个棋盘。宋明珂不想再与迟允谈论这些,于是便坐了过去,道:“青梅,陪本宫来下两盘。” 青梅应了一声,刚来到了宋明珂对面,就见一把折扇轻轻点在了棋盘上头。 ==== “诶,诶,”孙令辉坐在沈承聿身边,用胳膊肘怼了怼他,皱眉道,“你今儿是咋了?我看你一直心不在焉的,有事?” 沈承聿摇摇头道:“没事。” “拉倒罢。” 孙令辉不信,就沈承聿这闷葫芦,天塌下来了都不皱一下眉头的,可今天这酒桌之上,好几位大人同他说话他都差点没反应过来,这心里要是没装事就出鬼了。 孙令辉疑惑地低声道:“不应该啊,长公主挨罚了你不开心?”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沈承聿直接把酒杯往孙令辉手里一塞道:“喝你的酒去,别他妈烦我。” 孙令辉都傻了。 他没听错罢? 沈承聿他居然说脏话了??? 孙令辉惊讶得嘴巴都张开了,还没等他说话,那边镇北将军郭巷先道:“哎,今日也算是出了口气,这事儿倒也算是了了。” 他这话一出,也有几个武将附和。 而这时,一直沉默的征西将军常有为却道:“了了?我看不见得罢。” 郭巷皱眉道:“什么意思?” “咱们是出气了,可长公主呢?” 郭巷瞪着眼睛道:“长公主不是都挨罚了吗?” “那就是了,”常有为打了个响指道,“长公主这次主动让步,咱们总该给个表示罢?” “有为说得没错。” 这时,程业真发了话。 不少人听到程业真这样说,不禁面面相觑。刚刚朝堂之上程将军还与长公主一方争得脸红脖子粗,这下了朝怎么突然变了口风? 程业真也是仔细思虑过的。 他这人直脑筋护犊子还犯轴,这一点不假,可程业真他不是个傻的。下了朝他就一直在思考,长公主今日主动认罚的行为,既抬高了她自己和皇家的脸面,还让他们这些勋贵直接无从下手,可谓是两全其美一箭双雕,如果他们再咄咄逼人,那么最后吃不了兜着走的一定是他们自己。 这时,沈承聿发了话。他道:“长公主愿意让步,是抬举咱们,不是怕了咱们。” “徐向哲没有危言耸听,今日若不是长公主,程方嗣轻则流放重则没命,然后吃瓜落的就是你们。” 在场的勋贵们不禁咋舌。 这么严重? 程业真点头道:“伏卿所言不无道理。” 程业真也根本没想到长公主会真的退让下来。他甚至已经做好了鏖战朝堂的准备。 可长公主的行为大大超乎了程业真的预料,又或者说,高高超过了程业真的预期。 他重新审视了一下长公主,同时又审视了一下自己,而得出的结论是——长公主,好! 她长公主都能为了顾全大局,将自己的利益往后搁置,他这个为官多载的人,又怎么能因为一个异族王女的事情唧唧歪歪? 她长公主愿意纡尊降贵,程业真就愿意因为长公主这个行为放下自己的偏见! 程业真叹了一口气道:“今天犬子的命能够保下来,可以说是长公主出了很大的面子,无论如何我程家都应该记得这个恩德。” 郭巷又道:“可她把您儿子打得很惨啊。” 程业真瞪着眼睛道:“那是他学艺不精,活该挨揍!” “他妈的,打得好!” 郭巷:“……” 沈承聿又端起了酒杯道:“所以,何不趁此机会与长公主示好?” 程业真立刻接道:“没有错儿,我觉着咱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和长公主好好结交结交,对我们没有坏处。” 孙令辉沉吟了一下,也道:“我觉得完全可以,咱们这些人除了沈将军,哪个和皇家关系算近?这真是一次好机会啊!” “最重要的是,”常有为补充道,“你们忘了长公主手底下掌握的是什么了?” 飞花卫! 常有为拿起筷子仔细地分析道:“在座的各位都是打过仗的,应该明白情报这东西对于我们来说有多么重要。” 所有人都凝眉沉思。 常有为说得没有错。 或许许多人会忽略情报的作用,可在一场耗时耗力的战争中,有时候情报甚至比粮草还要重要一些。 因为对于一个将领来说,一条滞后的消息可能会造成致命的打击。 沈承聿眼见目的快达成,道:“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诸位常年游走于疆场之上,与飞花卫交好于诸位百利而无一害。” 在场的勋贵们想了一会。 “我觉得行。” “我也觉得行,长公主这人,对我胃口。” 程业真沉吟了一下,一拍桌子道:“成!这样,咱们明天一起给公主府递个帖子,看看长公主是个什么反应。” 第107章 对弈 孙令辉倒是挺高兴:“可以啊,不过咱们这事儿得有个牵头的人呢,不然一起送帖子,多乱呢。” “确实,得有个领头的。” 于是所有人都看向沈承聿。 沈承聿淡定地将手中的酒饮尽,道:“可以。” “好好好,”程业真心中一直知道,沈承聿虽然平时不声不响的,但关键时刻是绝对可靠的,他端起酒杯道,“来,伏卿。程叔得敬你一杯,今日你帮了程叔太多了。” 沈承聿端起酒杯与程业真遥遥一敬道:“程叔太客气了。” “程将军,这种好事怎么只能可你一人来,来来来沈将军,咱们走一个。” “你他妈起开,我也要跟沈大人走一个。” “日你娘,我先来的,你往后稍稍。” 沈承聿:“……” 一轮酣畅美酒过后,勋贵诸人也逐渐有了醉意。他们划拳的划拳,拼酒的拼酒,大家都十分默契地没有再提朝堂公事。 孙令辉和常有为饮尽一杯后,给自己添上了酒。他一看沈承聿的杯子还是空的,便拿起了酒壶就要给他添。 沈承聿伸手拦住了他。 孙令辉疑惑地“咦”了一声道:“将军啊,这可不像你啊,今日怎么就浅尝辄止了?” 沈承聿低声道:“酒气重,熏人。” 孙令辉大手一挥道:“嗨,都是大老爷们家,谁能怕熏啊。” 沈承聿没接话。 孙令辉早就习惯他这半天憋不出一个屁的德行,他随手把酒壶放在一边道:“你今儿怎么替长公主说好话了?你不是看长公主不顺眼吗?” 沈承聿道:“谁说我看长公主不顺眼了?” 孙令辉奇怪地看着他,就好像沈承聿的鼻孔上头挂着一提溜大蒜。 他真是不想理这条大尾巴狼,于是又去找常有为喝酒。 ==== “青梅姑娘,让我来?” 迟允眼中带笑看着青梅,还没等青梅坐下就把她挤走了。 青梅:“……” 宋明珂看着施施然就坐到了自己对面的迟允,略显不悦。 迟允见她没有开口呛自己,眼中笑意闪过,只是拈起了一枚棋子缓缓落下,道:“长公主请。” 宋明珂没搭话,只是拿起了一枚白子放了下去。 迟允的路数有些奇特,起手就下天元,但宋明珂只是看了一眼,便从善如流地与迟允对起了弈。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而随着棋子数目的增加,迟允心中蔓延上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就是宋明珂好像对自己的棋路了如指掌,甚至她还学着用他的路数来压制自己。而自己——居然就这样落了下风。 她是了解自己的。 这个认知让迟允的心中溢满了狂喜,他执着棋子的手甚至有几分颤抖。 宋明珂注意到了,便冷声道:“怎么,迟大人这是怕了吗?” 迟允道:“那倒没有,只是有点……” 他将后话吞了下去,宋明珂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却正好对上了他漆黑的眸。 宋明珂不喜欢他这种眼神。 她将最后一子落下道:“你输了。” 迟允这才低头去看棋盘。他垂着眼皮看了半晌,道:“是我输了。” 迟允却没有半点恼火的情绪。他收回手,用袖子盖住了,道:“长公主。” 宋明珂只是自顾自地拾掇着棋子,她的指甲与棋子碰撞着,发出了“嗒嗒”的声音。 宋明珂没答话,迟允也不生气。他低声道:“你下棋的样子很美。” 这双专注的眼,这只杀伐决断绝不留情的手。都是完美无缺的。 这只手,拈得了花,抬得起笔,还能轻易将敌人的脖颈毫不怜惜地折断。 她拈着棋子,走出的每一步都与自己不谋而合,却又步步紧逼。 宋明珂面无表情地将棋子收拾干净,利落地往棋盒中一扔,才优雅道:“迟大人有空恭维本宫,不如多多磨炼自己的棋艺。” 说完,宋明珂也没有等那锅鸡汤熬好。她站起身道:“本宫先走了,迟大人慢用。” 宋明珂不等迟允的回答便离开了。青梅见状赶忙对迟允礼了一下,便快步跟了上去。 迟允看着棋盘上整齐的黑子,手中那枚棋子抵在额头,迟迟没有落下。 半晌,迟允将那枚棋子扔了下去,“啪嗒”一声,浑圆的棋子落到上头,翻滚了几下才安静地躺了下来。 ==== 是夜,林府。 林双游坐在案几一侧,对面的孙令辉也端正地跪坐着。 茶室内香气氤氲,装居雅致而别具一格。林双游的身后还裱了一幅皓月清风图,上头写了四个字:和静怡真。 孙令辉看着林双游将茶则放在一边,动作平稳地把手中的紫砂茶壶端起,微微倾斜,散发着香气的清澈的茶水便流溢而出。 林双游道:“来。” 孙令辉诚惶诚恐地接过品茗杯,小心翼翼闻了一下,便扑了满鼻子的香。 他喝了一口,乌龙茶的香与甜在舌尖滚了一圈,就被他咕咚一下咽了下去。ωww.xSZWω㈧.NēΤ 林双游拿茶则敲孙令辉的头:“乌龙茶需啜饮,你这一大口下去,还能品出来啥?” 孙令辉“哎哟”了一声,嘿嘿一笑道:“林老莫见怪啊,我是大老粗。” 林双游微微哼了一下道:“暴殄天物。” 孙令辉又是一笑,又觉得品茗杯有点烫手,就将其放了下来,打算一会再喝。林双游也不管他,一边收拾着茶荷中的茶叶,一边道:“你们几个小子今日出去喝酒了?” 孙令辉揪了揪自己的领子,闻了一下,上头确实沾了点淡淡的酒气。他咧了咧嘴道:“出去了,喝了不少,弟兄们都扶墙走的。” 林双游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到这里,孙令辉就精神了。他一改跪坐的姿势,干脆大喇喇屁股一沉坐在了垫子上头,一条腿还支了起来。他道:“林大人您没来,可不知道,今日的早朝可热闹了。” 林双游将茶则抽了出来,道:“怎么说啊?” “骂起来了呗。” “尤其是,哈哈哈,”说到这里孙令辉就觉得好笑,“原来罢,是长公主和沈将军俩人吵架。结果这俩人吵了半天没个结果,双双被徐大人骂了个明明白白,可笑死我了。” 林双游道:“哦?沈将军和长公主骂起来了?” “是啊,”孙令辉点点头,然后又道,“不过林老,您说沈承聿这人活得有多拧巴。他朝上把人家长公主骂得可委屈,私底下还帮着长公主说话,你说老沈他贱不贱呐。” 第108章 和好 林双游淡然一笑,道:“这你就不懂了。” 孙令辉挠了挠头,道:“啊?” 林双游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伏卿今日若是没有逼退长公主,任由长公主和勋贵闹掰的话,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孙令辉道:“顶多就是打击报复罢?” “严重得多,”林双游把茶壶放下,道,“那可不是普通的打击报复。惹毛了那群人,一个月后你就会得到海萨尔部落被踏平的消息。” 孙令辉咋舌道:“这不至于罢?” “你们孙家是后起的勋贵,或许你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林双游摇了摇头道,“但这种事儿可太常见了。伏卿他当初在先皇跟前儿待过一段时间,故而他见得比你多。” 孙令辉想了半天道:“所以说……这老沈,其实是在保全长公主和那个王女?” 林双游摸了摸胡子道:“不然你以为呢?” 孙令辉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真能装啊。” 林双游大笑。 半晌,他拍了拍孙令辉的肩膀道:“你与伏卿都是我大渊难得的良将,虽然你比他年长不少,但是他的政治才能要高出一些。这一点你需好好学习,伏卿不是个好为人师的人,但却是愿意指点你的。” 孙令辉马上正色道:“是,小子知道。” 林双游点了点头。 孙令辉这小子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却能虚心地接受他人指出自己的不足,这一点对于年轻人来说,自然也是难能可贵的。 ==== 沈承聿回到家中,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翻墙来到了长公主府。 此时的公主府凉而静。谧夜微飔,云絮飘聚,月光被那远道而来的春风捉住,投入了小池塘中央,荡漾飘碎的波光便成了拱月的星点。 青草的芳香裹挟着池塘中的水汽,弥漫飘散。 “饮霜”就被牵在院子中。沈承聿走过去,“饮霜”感觉到了主人的气息,便抬起头主动蹭了蹭沈承聿的手。 “饮霜,踩死他。” 沈承聿一抬头,却见宋明珂站在书房的门口,屋内那柔和的光为她的曼妙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 饮霜自然是听不懂宋明珂的话的。它看看沈承聿又看看宋明珂,似乎是在原地踌躇了一会,最后还是选择趴在了地上——睡觉。小說中文網 宋明珂直接无视了沈承聿,坐到了院中树旁的秋千上头。这秋千是小夏为她扎的,宋明珂很是喜欢。 沈承聿走了过去,蹲了下来,微微抬头看着宋明珂的眼睛。 宋明珂看他这张脸就来气,她道:“滚开,本宫不想看见你。” 沈承聿道:“我不。” 宋明珂抬起腿就要从秋千上站起来:“那我走!” 结果她还没能站起来,沈承聿长臂一展直接按住了秋千的绳索,就把宋明珂困住了。 宋明珂出也出不去站也站不起来,只能重新坐了下来。她伸出腿去踹沈承聿,怎料沈承聿却没躲,生生地受了她一脚。 宋明珂收回脚,皱眉道:“你为什么不躲开?” 沈承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还在生气吗?” 宋明珂深深吸了一口气后道:“生气,我都要气死了,沈承聿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个无耻的混蛋?我讨厌你!” 可惜,她的语气是那样软绵绵,一点都没有在朝堂之上气势汹汹的那个样子。 沈承聿低低笑了。 宋明珂看他非但没有半点悔意,还嬉皮笑脸的样子,只想把秋千底座卸下来将这狗男人敲晕。 沈承聿握着绳索,低声道:“珂珂,我很高兴。” 宋明珂道:“我都气成这样了你还高兴,你有心吗?” 沈承聿道:“我还没说完,你先别打岔。” 宋明珂要气晕了。 “青梅,本宫的剑呢?!” 她今天就捅死这个狗东西以正视听! 远处青梅答道:“在凌玉宫埋着呢!” 宋明珂:“……” 沈承聿道:“我原本以为,你不会让步的。我甚至还已想好了,若是真的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该怎么办。” 宋明珂轻哼一声,扭过头,道:“在你眼里,本宫就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吗?” 沈承聿看了看她泛红的耳朵,道:“不是,你做得很好。” “我常年征战,有时不在朝中,无法随时伴你左右,”沈承聿低下头看着宋明珂的手,“所以我希望,就算我不在,你也能够保护好你自己。” 宋明珂手指微动。 上一世的沈承聿,没有对她说过这些话。 宋明珂有些茫然。若是她早一些做出改变,早些成长起来,是否她也不会被前世的迟允压制得那样惨呢? 宋明珂胡思乱想了一会,还没有想明白,突然感觉腹中一阵绞痛。 沈承聿眼睛从宋明珂的手上挪开,抬头却见她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不禁皱眉道:“长公主?” 宋明珂没有回答他。她伸出手捂着肚子,额头上头也冒出了一点冷汗。 沈承聿站起身来,弯下腰,一把将宋明珂打横抱起道:“青梅!” 青梅听出了沈承聿的语气不太对劲,连忙跑了过来道:“奴婢在。” “找个大夫,快。” 青梅凑近一看就被宋明珂那发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她哪里敢耽搁?于是赶紧唤了小夏出府去寻张霖。 沈承聿抱着宋明珂大步流星地往寝室走。宋明珂感觉到他的手很热,贴在自己的肩膀和腿弯处,散发着淡淡的余温。 宋明珂意识模糊地把脸埋在他的肩头,轻轻地呼吸了一口他清爽的气息,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沈承聿。”宋明珂的声音有些沙哑。 沈承聿没说话。 “我对你不好吗?”宋明珂说到这里,睁开了眼睛,那被疼痛折磨出来的泪水被憋在了她的眼眶里打转,“你怎么能这样。” 跟在他二人身后的青梅:“……” 虽然她知道这二位的关系很正常,但这话怎么就听起来怪怪的? 沈承聿也沙哑道:“别说了。” 第109章 安睡 宋明珂好像是没听到他的声音,道:“我、我俩一起在宫中长大,我把你当兄长看待,我还给你做饭吃,你怎么能帮着那群外人欺负我!” 沈承聿侧过头道:“可我从未当你是我的妹妹。” 宋明珂睁大了眼睛。 她以为沈承聿说出这话是想与自己绝交,双腿挣扎了起来。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边咬住沈承聿的肩膀一边轻声呜咽。 沈承聿觉出痛意,心道这小姑娘牙尖嘴利果真是不假。他三步并做两步把宋明珂放到了床上,看着青梅帮她褪下了鞋子和外衫。 然而宋明珂却死活都不让他离开。 宋明珂死死地拽住了沈承聿的袖子,咬牙切齿道:“沈承聿,你是不是想和本宫绝交!” 沈承聿由着她拉着自己的袖子,低声道:“别说了,大夫马上就来了。” 宋明珂见他避而不答,委屈地抽了抽鼻子。 很快,小夏就领着张霖来了。此时虽然不算深夜,但也快到了歇息的时候。张霖来得匆忙,外袍还没完全系好。他来到了榻前,想要行礼,却被小夏拦住道:“先生无须多礼,麻烦快给长公主瞧瞧罢。”尛說Φ紋網 张霖连忙应了。他又看了看沈承聿,却见这男子气度不凡,一瞧就知道不是个普通的人物。张霖张了张嘴,最终还没问出口。 毕竟贵人们的事情,和他这个外人也没什么关系。 张霖上前查探了一番,对小夏抱拳道:“长公主尚无大碍,只是大概用了相克的食物,故而觉得腹肠疼痛罢了。我这就为长公主开一副药方,熬煎服下,明日即可恢复。” 小夏抱拳道:“劳烦张先生了。” 张霖摆了摆手,便去一旁开药了。 沈承聿收回视线,对青梅道:“你家主子又乱吃东西了?” 青梅挠了挠脸:“那倒没有,就是吃得稍微多了那么一点。” 沈承聿皱眉,想了一会道:“是我的错。” 宋明珂拽着沈承聿的袖子就要起身:“我想起来了,那顿饭的帐还没结呢……” 青梅按住了她的肩膀道:“您快躺下罢,别操心了,饭钱迟大人付过了。” 沈承聿道:“迟大人?” 青梅捂了捂嘴——妈呀,说漏了。 沈承聿轻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说什么。他用自己的袖子为宋明珂擦了擦汗,结果直接被宋明珂拽住了手指。 宋明珂的手不大,握着他的手指,香香软软。 沈承聿眼中有光华流过,弯了弯指头,握住了她的手。 过了一会,张霖开好了药方。小夏又连忙出去抓了药,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宋明珂已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青梅又去唤了春杏煎药,整个公主府那寥寥无几的奴仆都被调动了起来。 “来了来了来了,”青梅端着温热的汤药回来了,“劳烦将军叫一下主子。” 沈承聿摇了摇宋明珂的手道:“长公主?” 宋明珂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却没有醒来。沈承聿无法,只能伸出另一只胳臂将她上半身搂了起来,又让她靠着自己。 宋明珂勉强睁开眼睛,却见自己靠在沈承聿身上,道:“你干什么?” 沈承聿道:“乖乖把药喝了。” 宋明珂看着青梅端着的药汁,道:“我不喝,苦。” 沈承聿心道,这吃药的时候闹脾气的样子倒是和宋景辰一模一样。他低声道:“一会儿就凉了。” 很显然,宋明珂并不像宋景辰那样好糊弄。她坚决道:“我不喝。” 沈承聿转头去看她,哑声道:“你确定?” 宋明珂被他吓到了。 说实话,宋明珂在那一瞬间甚至看到了沈承聿的眼睛里好像冒出了绿光。 这让她想到了大灰狼。 宋明珂很快就败下阵来,道:“……我喝。” 沈承聿“啧”了一下,还觉得怪可惜的。 他扶着宋明珂的肩头,见她把碗拿了过来,皱了皱眉头,一鼓作气地喝了下去。 嘴角不小心漏出了一点药汁,滑过她的下巴,衬得她肤色白润似雪。沈承聿旁若无人地转移了视线,死死地盯着药碗。 “咳咳……” 沈承聿轻轻地抚了抚宋明珂的后背。宋明珂把小碗还给青梅,蜷起了腿可怜巴巴道:“我想吃糖。” 沈承聿马上道:“不可以。” 宋明珂瞪着眼睛道:“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会对牙齿不好。”沈承聿轻轻地扶着宋明珂的头,让她躺下来。 宋明珂道:“本宫不在乎!” 沈承聿道:“那也不行。” 宋明珂刚才觉得肚子里暖意洋洋的,已经好了许多,可被沈承聿这么一气险些又疼了起来。她怒道:“你管得怎么这样宽?你又不是我爹!” 沈承聿道:“我是你哥。” 宋明珂:“……” 他怎么还带记仇的? 小心眼的东西! 沈承聿为她盖好了被子,又掖了掖被角。宋明珂打了个哈欠,困意再次涌了上来。 她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苦……” 宋明珂睡下了,半梦半醒中,她感觉到自己嘴里那腥苦的味道突然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糖块的香甜。 翌日。 宋明珂睡得极好。她已经很久都没有睡过这样一场好觉了,没有乱七八糟的梦魇,没有烦扰忧心的琐事,将所有的思绪都暂时抛开在九霄之外。 宋明珂翻了个身,却看到了靠在床边闭目养神的沈承聿。 宋明珂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来的? 然后她又想起来——他不会是一宿都没走罢? 宋明珂微微支起了身子,掀开了身上的被子,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 她跪在床上,趴在吊起的床帘后头,偷偷地看着沈承聿的脸。 朝霞铺陈,晨光熹微,东方鱼肚泛白,一丝阳光自窗外滑了进来,偷偷地攀上了沈承聿的侧脸上头。 沈承聿抱着手臂,头靠在床柱上。他面庞之上的每一处都是造物所钟,每一条线都是国画丹青上头最为出彩的一笔。 晨曦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头雀跃舞蹈,轻抚着他的睡颜。 宋明珂幽幽地想,这男人长得可真好看,可惜就是长了个嘴。 一开口就能气死谁。 许是这一夜没有好好歇息,沈承聿的下巴上头带了一点乌青色的胡茬。宋明珂越凑越近,伸出五根手指头在他闭着的眼前晃了晃。 嗯,没醒。 第110章 报复 宋明珂幽幽地看了他半天,越想越气。 她从自己的枕头下面摸出了自己的匕首,攥在手里,冰冷的利刃便向沈承聿一点点接近。 待到刀尖还差一点就戳到了沈承聿的下巴时,沈承聿睁开了眼。 他微微侧头,看着那刀尖。 然后他又抬眼看向了宋明珂。 宋明珂被抓包了也不慌,阴恻恻地笑道:“沈将军,本宫给你刮胡子好不好?” 沈承聿:“……” 沈承聿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刀刃,缓缓移开道:“不用了,谢谢。” 幸好他本就浅眠。 不然这一刀下去,沈承聿觉得告别人世间的可能不只是他的胡子。 宋明珂没有得逞,轻哼了一声把匕首收了起来。她看着沈承聿站了起来,道:“你干什么去?” 沈承聿淡定道:“回家。” 再待下去他可能就连命都保不住了。 宋明珂用被子遮住了脚,道:“别这么着急呀,留下来吃个早饭再走呗。” 沈承聿道:“不了,怕死,告辞。” 宋明珂看着他飞也似的逃离了屋子,不禁娇笑了起来,昨日堆在心中的郁闷之情也驱散了许多。 宋明珂听到了沈承聿开门离开的声音,把脸埋在了被子,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青梅进入了屋内道:“主子,你醒啦……您这是怎么了?” 宋明珂笑了半天,眼泪都出来了。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抬起头道:“青梅,你叫小夏去把我皇兄那两只獒犬带过来。” 青梅疑惑道:“主子你要做什么呀?” 宋明珂道:“咬死沈承聿。” 青梅:“……” 青梅把宋明珂从被子里挖了出来,好好地洗漱了一番。宋明珂坐在梳妆台前打了打哈欠,道:“我还是好困啊。” 青梅道:“不然您再去睡会儿?” 宋明珂摇了摇头。 青梅便继续为她上妆。 宋明珂突然一拍自己的首饰盒道:“你说沈承聿他是不是有病?” 青梅默默地看着因为她动作激烈而不小心画歪了的眉毛:“……” 于是青梅为她擦掉了那条歪眉,道:“是,沈大人有病。” 宋明珂满意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宋明珂又一拍大腿道:“我真的很生气,他怎么还能嬉皮笑脸?” 青梅默默地看着点歪了的花黄:“…………” 青梅擦掉了花黄,道:“嗯嗯,真的很过分。” 宋明珂道:“你敷衍我。” 青梅道:“是的。” 宋明珂:“?” 被宋明珂这样一捣乱,青梅也没办法,放下了点妆笔道:“长公主,请注意您的仪态。” 宋明珂低头一看:“……怎么了呀?” 只见她一手扶着梳妆台,另一只手放在大腿上,一条腿踩着一只矮矮的绣墩,而另一条腿则搭在了屁股下头的凳子腿上。 这哪是长公主,活脱脱一个山大王。 宋明珂看了一下,也觉得不妥,于是便将脚收了回来,乖乖地把手搭在了膝盖上。 青梅道:“主子,这样下去可不行。” 宋明珂有点懵:“……啊?” 青梅一本正经道:“现在也就罢了,若是将来嫁了人,您可不能在您的夫君面前这样。” 宋明珂低声嘟囔道:“宫中礼仪嬷嬷都教过的……” 青梅道:“对,然后您把嬷嬷气得回家养猪去了。” 宋明珂:“……” “这样,咱们要保持优雅的仪态,第一件事便是静心修身,绣花儿最能静心了,长公主你今日就绣个花瞧瞧。” 宋明珂道:“飞花卫有好多事呢,杨潜说汤付霜想见我,苗老四也……” “没关系,一边绣一边处理,奴婢会协助您的。”wWW.xszWω㈧.йêt 宋明珂:“……” 因为是百官休沐,所以沈承聿自然也不用上朝。陪着沈老夫人等人用过早饭后,沈承聿直接就想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等等。”沈老夫人叫住了他。 沈承聿只好收回脚步,回到了桌前坐了下来。 “火急火燎的做什么,”沈老夫人拿着羹匙皱了皱眉,“怎么?院子里头养女人了?” 沈承聿道:“没有。” 沈清嘉在一边道:“什么?哥你藏女人了?这种好事我必须得告诉珂……” 沈承聿幽幽地看着沈清嘉。 沈清嘉接道:“珂,可爱的祖母啊。” 沈老夫人难得面上出现了一点笑意,点了点沈清嘉的鼻子道:“你这丫头。” 沈老夫人转头又看看沈承聿,却见他姿态一如以往优雅内敛,只是眼下似乎有点乌青,于是道:“你这几日很忙?” 沈承聿淡淡道:“还可以。” “还是要注意身子,”沈老夫人放下羹匙拿起筷子,“林冬毕竟是个男子,也不够细心,没法提醒你这些细余。我拨两个丫头到你院子里罢,也好伺候你的起居。” 沈承聿打太极道:“祖母,您知道我一向不用丫鬟伺候。” “胡闹,你又不是和尚,何故如此清心寡欲?” 沈清嘉眨了眨眼道:“哎呀祖母,这您就不懂了罢?为喜欢的女子守身如玉嘛。” “你闭嘴,”沈老夫人瞪她,“小女子家家的,胡说些什么,还有你也是,多大个人了还不嫁人,我给你相看那么多夫家都不满意,你是想嫁天王老子吗?” 沈清嘉:“……” 她闷闷地想,一会去居山楼她要点三份特色菜!三份!吃不完就打包! 说到这里,沈老夫人便想起来了。她道:“说起来,你与你心悦的女子如何了?差不多就把这亲事提了罢。” 沈承聿淡定道:“不如何。” 沈老夫人瞪眼道:“怎么就不如何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的亲事能不能上些心?非叫我这把老骨头跟着你操闲心。” 沈承聿微微低头,一副虚心接受批评的样子。 沈老夫人瞥了他一眼,道:“原本是想把那杨家三小姐指给你,未曾想出了那档子事。” 杨三小姐杨宥枝远嫁准丹的事情早就在京城贵圈传开了。但近日沈老夫人却听说了一些关于杨宥枝的流言,说是那杨家小姐一早就与那准丹王子勾搭上了,这次嫁去准丹,是因为他二人的好事被皇后娘娘撞破了。 第111章 报应 听闻京中只有一少部分贵族世家听说过这个流言,沈老夫人心中就大概有了谱。 沈老夫人心中也是庆幸——幸好自己没有强行将那杨宥枝指给自己的孙儿。 沈承聿明显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应了一声,然后便没再说话了。 沈老夫人看他这艮啾啾的样子就来气,她摆了摆手道:“回你的院子去,看你就上火。” 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沈承聿表示求之不得,于是他和沈老夫人告了个退就走了。 沈清嘉追上了沈承聿道:“哥哥!” 沈承聿放慢了脚步。 “和你说个事儿。” “说。” 沈清嘉嘻嘻一笑道:“昨儿奶奶又想给你说亲事,被我给拦下来了,你懂我意思吗?” 沈承聿背着手道:“再加一个月。” “好耶!” 沈清嘉拎着裙子跑了。沈承聿见她那雀跃的样子,道:“沈清嘉,不许跑。” 沈清嘉招了招手道:“知道啦兄长!” 然后她跑得更快了。 沈承聿摇了摇头。 沈承聿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心中想着自己翻墙之前要不要带个武器防身——毕竟现在的小孔雀还处在生气的边缘,他得先把小命保住了再说。 他这边还在想着,便听到沈承炘唤他:“大哥!” 沈承聿收回脚步,却见沈承炘风风火火地走来。他额头上带着汗,显然是刚练过武。 沈承炘笑道:“大哥,我在练武呢,有一处死活都弄不明白,哥你快来帮帮我。” 沈承聿只好去帮沈承炘指导练武。 待到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午膳时间了。沈承聿打算去隔壁蹭顿午饭。 刚翻墙下来,就听到了墙根底下传来了一阵动物发出的呜呜声。 沈承聿转身一看,面前蹲着两只巨大的獒犬。一只白色一只黑色,膘肥体壮,浑身的毛覆盖在其身上,看起来就像两头狮子。 这二位呲着尖牙,还流着口水,两双色彩奇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翻墙而来的客人,仿佛沈承聿只要一动,它们就会冲上来把他的头皮给咬烂。 沈承聿:“……” 他淡定地迈出了一只脚,两只獒犬立刻刨起了爪子蓄势待发。 “嗷呜呜呜呜——” 沈承聿把脚收回去。 二位就安静了。 伸脚。 “嗷呜呜!” 缩脚。 安静如鸡。 来回几次,二位狗爷也觉得累了。它们含着爪子吐着舌头怒瞪沈承聿——你他娘的还走不走了? 沈承聿又伸出脚,二位狗爷马上就低低叫了起来。只是这一次沈承聿没有按套路出牌,他直接跨步从这二位中间走了过去。 它们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它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承聿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沈承聿背着手,仿佛大爷遛弯一样来到了宋明珂的书房门前。春杏守在门口,一看是沈承聿来了,便行礼道:“沈将军。” 沈承聿颔首道:“你家主子呢?” 春杏道:“在处理飞花卫公务。” 沈承聿点了点头,又听春杏道:“将军找主子可有事?” 沈承聿点点头。 春杏给他开了门,沈承聿一转眼就看到了正在绣花的宋明珂。 宋明珂坐在窗边的绣架旁边,身着一拢月白色的对襟外衫,手中拿着一根绣花针,正在穿针引线。 原本沈承聿以为看到的是“拂墙花影动,疑似玉人来”的美丽光景,结果却见那玉人绣了半天,将雪白的绸布扎了个千疮百孔,然后还低头去找绣花针的位置,看起来十分手足无措。 沈承聿:“……” 忙活了半天,宋明珂气呼呼地把绣花针往绸布上一扎——干脆不绣了。 她一转头就看到了沈承聿。 宋明珂微微惊讶,他居然没挨咬? 沈承聿背着手来到绣架旁边。他以为宋明珂可能会绣个什么鸳鸯交颈或者盛世牡丹,结果他就看到了绸帕上那只黑色的歪歪扭扭的丑狗。 沈承聿:“……” 这只丑狗的尾巴特别长,活像一根插着乌鸡毛的鸡毛掸子。狗的旁边还绣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沈伏卿。 沈承聿虚心求教:“这是什么?” 宋明珂奇奇怪怪道:“这是狗啊。” 沈承聿憋了半天道:“它的尾巴很长。” 宋明珂道:“因为它是大尾巴狗。” 沈承聿:“……” 宋明珂将帕子拆了下来,还特意地展示给沈承聿看。 沈承聿:“……” 倒也不必把署名特意给他瞧一眼。 宋明珂遗憾道:“原来本宫想把它全都绣成黑色,但是死活都扎不透这块布,大概是因为它的脸皮太厚了。” 沈承聿假装没听出她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语气,拿起帕子仔仔细细地欣赏了一下道:“嗯,挺好。” “针脚细密,原料珍贵,光是题材就能值个五百两,好。” 宋明珂:“……” 他不要脸总是有一手的。 沈承聿把这帕子一折,居然就直接收进了自己的怀里。 宋明珂道:“谁说这是给你的?” 沈承聿道:“不然你想给谁?” 宋明珂轻哼了一声,却也没再往回要。她回到案头坐好,却见沈承聿也跟着坐在了太师椅上头。 “你还有什么事儿?” 沈承聿从善如流地给自己倒了杯水道:“饿了,什么时候开饭?” 宋明珂道:“没给你准备。” 沈承聿道:“那小夏的那份给我罢。” 宋明珂刚想说话,受害人小夏就出现了。他进入了书房,看到了沈承聿也只是微微行了个礼,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突然出现。 小夏道:“长公主,安南将军府递来了帖子。” 宋明珂看了看沈承聿,接过了小夏拿来的帖子,打开扫了一眼,大概内容是程业真邀请长公主去程府赴宴,长公主贵人繁忙若是能赏脸拨冗出席不胜荣幸等等等等。 沈承聿端起杯子道:“收着罢,挺好。” 宋明珂就收下了。 沈承聿放下杯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封极其精致的帖子道:“这里还有一封,不知长公主可否赏脸。” 宋明珂半信半疑地接过,打开却闻到了一股桃花的香气,混合着上好的龙脑香,迎眼而来便是“影落清波十里红”的画面。 请帖上头写着:“谨于五月初十,诚邀长公主于清宴河游船赏花相叙。” 这字体风骨傲人如雪中霜梅,一看便是沈承聿亲笔所书。 第112章 警醒 两日后。 晴空万里,程府。 程方嗣侧坐在榻上,闭着眼睛哼哼唧唧地听着柔儿唱小曲儿。柔儿是程方嗣从江南带回来的,吴侬软语娓娓道来,一条条尾音如同香醇蜜酒一般绵长勾人。 她穿着一身浅粉色桃花纹春衫,涟水双瞳含情凝睇,手中还抱着一把琵琶,弹奏出来的曲调婉转若铃玉之音,靡靡入耳不绝。 程方嗣叹息了一下,又饮了一杯小酒。 人生最得意的事莫过于此。 柔儿弹着弹着便向他靠了过来,程方嗣嘿嘿一笑,身子一倒,来了一出醉卧美人膝。柔儿放下琵琶给程方嗣捏了捏肩道:“夫君,你的伤可好些了?” 程方嗣道:“早就无妨了。你夫君我有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 柔儿轻轻地抽泣了一下,道:“那就好,夫君你以后可莫再吓妾身了。” 她话刚说完便落下了眼泪,程方嗣从她腿上起来道:“哟哟哟,我的娇娇,可别哭了,怪让人心疼的。” 柔儿由着程方嗣给她擦掉了眼泪,道:“这次因为妾身,夫君你挨了打,都是妾身的错。” 程方嗣瞪着眼睛道:“谁说是你的错?我看谁敢说?” 他摸了摸柔儿的小脸低声道:“别哭了,我一会儿就带你出去置办胭脂可好?” 柔儿闻言,低垂着眼睛作害羞状道:“好呢。” 程方嗣大笑,又抱住了自己的娇妾,只觉得心情也是大好。 而此时的程方嗣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一个丫鬟来敲了门,道:“少爷。” 程方嗣道:“进来。” 丫鬟进了门,福了一礼道:“将军请您去前院一趟。” 程方嗣奇道:“这个时间刚下朝,父亲他找我做什么?” 话是这样说,他还是安抚了一下柔儿,穿上了外袍去了前院。 程方嗣离着老远就听到了父亲那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长公主真是这样说的?” 程方嗣看到自己的父亲正在与沈承聿坐在院子里谈笑风生,便走了过去道:“父亲。” 程业真见他来了,赶忙道:“快过来,来来来,这是沈将军。” 程方嗣对沈承聿作揖道:“沈将军。” 沈承聿颔首道:“程公子不必多礼。” 程方嗣也是有些惊喜。作为一个身怀武功的人,沈承聿自然也是程方嗣心中憧憬的铁血将军。如今一朝见到了他,自然也是激动难当。 程方嗣站到了程业真的身后,却见沈承聿身后也站了一个面相憨厚的汉子。他看到了程方嗣在打量自己,还对着程方嗣笑了一下。 程方嗣也回了个笑容。 然后他又觉得,这男子看起来好像不是沈将军家的仆人。 不过程方嗣只是纠结了一下便不再想了。 程业真笑拿过了石桌上的礼盒,又道:“长公主深明大义,又爽快,是个妙人啊,哈哈哈!” 身后的程方嗣懵了。 他只是两天没有出门而已,怎么之前还为了自己义愤填膺的爹突然就为长公主说了好话了? 发生了什么事? 这边程方嗣还在发懵,那边沈承聿又道:“我也与长公主说过,程叔是个爽快人,不会拘泥这些小礼,可她不听。” 程业真大笑。 程方嗣都傻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禁低声问程业真道:“爹,这怎么回事啊……” 不说这话倒还好,说了这话,程业真突然瞪着眼睛道:“对,还有你,你给我过来!” 程方嗣一脸懵懂地被程业真拎了出来。他听到他爹说:“你给我跪下挨罚!” 程方嗣:“???” 程方嗣道:“不是,父亲,这怎么回事……” 他还没说完,却听沈承聿道:“程公子,得罪了——秋扬。” 狄秋扬朗声应了一声,跨步走了过去按住了程方嗣。程方嗣看着他手里那根军棍,瞪大了眼睛道:“沈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啊!” 沈承聿见程方嗣的面色有些茫然,道:“我勋贵家族世代以武立家,除了要遵守国法,还要守军规。你当街与异国王女发生冲突,以国法论已禁足,以军法论,罚你二十军棍,你可服气?” 程业真道:“没错!这一罚落到你头上,你服不服!” 程方嗣抬起头看看程业真,咬了咬牙想了一会道:“我服!” 沈承聿淡淡道:“那开始罢。” 狄秋扬得令,拎着军棍就要过去。程业真看了看狄秋扬那浑身的腱子肉,拦了一下,道:“且慢。” 他对沈承聿道:“伏卿,此子甚为顽劣,不如这军棍我来打,可行?” 沈承聿微微眯了眯眼,看着程业真。 程业真呲牙,嘿嘿一笑。 半晌,沈承聿道:“自然可以,程叔请。” 程业真道了声谢,从狄秋扬的手里接过军棍,朝着手心呸了两下,对狄秋扬道:“劳烦小兄弟给我按住他!”小說中文網 狄秋扬应了一声就把程方嗣按到了地上。程方嗣想挣扎却发现这人的力量十分强悍,根本无法移动半分。狄秋扬微微倾身,他的裤子就被扒了下来。 程方嗣只觉得屁股蛋子一凉,还没被风吹热乎呢就挨了重重的一棍! “哎呀!” 程方嗣疼得龇牙咧嘴,叫了几下发现没什么用,于是便不再乱叫,偶尔闷哼了起来。 沈承聿就背着手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 待到二十军棍打完,程业真将军棍一杵。他看了看自己儿子那红肿还流了血的屁股蛋子,轻哼了一声。 程业真抬手把军棍还给狄秋扬,对沈承聿道:“伏卿,这小子不老实,以后他要是有得罪长公主的地方,尽管告诉我!” 沈承聿抱拳道:“程叔受累。” 程业真摆摆手道:“嗨,这算点什么事。做老子的教育教育儿子,天经地义!” 沈承聿淡然一笑。 眼见着法也执了仇也报了,沈承聿也不再逗留。他和程业真告了个别,还象征性地慰问了一下程方嗣的伤势,然后就带着狄秋扬离开了。 回到沈府,狄秋扬嘿嘿一笑道:“大人,程大人属实深明大义,他这对自己亲儿子下手挺狠呐。” 沈承聿整了整自己的袖口。 狠? 程业真这个老滑头。 连血都没流多少,哪能算得上狠。 估计这程方嗣在家歇息几天也就痊愈了。 便宜他了。 狄秋扬接过了沈承聿的外袍,见他往寝室走,不禁问道:“大人,你干啥去?” “换衣服,游船。” 第113章 游船 清宴河之上。 水光潋滟,山色空蒙,水中翘碧的莲叶三三两两地并作几堆。水下鱼群作舞,淘滚的红浪拨弄着曲柳水面,奏出了泉石叮咚之乐音。 因为还没到季节,这满池的莲花还未开放。周遭水色山光常青,掩映着澄澄碧空,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一只小船缓缓游在这天地之隅。 船夫站在船舷上头悠哉地划着桨。船内轻纱浮动,珠帘轻碰发出了细微的响声。 “娘子请看,”一位秀美的船娘将一条烹制得十分鲜美的鱼呈上,“这是咱们清宴河中独有的一种鲈鱼,以清蒸口味最佳,淋上特制的豉汁,鲜香可口,回味无穷。” 宋明珂抬头看了一眼沈承聿。 沈承聿把折扇展开,道:“他家的鲈鱼是一绝,尝尝。” 宋明珂又看看这清蒸鱼,拨开了上头的葱丝和姜丝,衔了一筷子。 鱼肉的咸鲜融着豉汁的甜在口中化开,河鲜最原本的味道也没有被调料掩盖。 宋明珂没忍住,又吃了一口。 沈承聿看她全然一副偷腥的猫儿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最后,便是我们‘清河宴’的最后一道菜品,”船娘端出了一只扣着盖子形似茶壶的紫砂盅,“清河碧螺。” 宋明珂低头,却见船娘将茶盖掀开,里头清新若雨后花蕊的香气便扑了出来。上好的碧螺春水色澄净,鲜嫩的螺肉铺陈在水中,几根柔绿色的茶梗垫在底部。 沈承聿看着船娘为宋明珂摆上的满满一桌的河鲜,将折扇合起,转头去看船外的风光。 那边船娘介绍完毕,林冬回头看着宋明珂餍足的样子,回头看看沈承聿。 沈承聿颔首。 林冬笑着起身,从怀里掏出了一只金锭子,递给了船娘。 船娘惊得直摆手,道:“公子使不得,这太多了。” 林冬强行将金锭塞到了她的手心,道:“拿着就是,这是你应得的。” 毕竟只要伺候好了那位,什么都好说了。 船娘诚惶诚恐地收了,看了一眼船内贵气逼人的二位,心中知道这是遇到稀客了,便待在船舷不再去打扰。 混着茶叶清香的螺肉,清甜又有嚼劲。宋明珂奇道:“沈承聿,这种好地方你是怎么寻到的?” 沈承聿道:“偶然发现的,你喜欢的话常带你来便是。” 宋明珂点点头,道:“你不饿吗?” 沈承聿摇了摇头。 “哦,那我就不客气了。” 宋明珂也果真没客气,她风卷残云一般把这些菜肴全都吃了个精光。然而当宋明珂拿起一只膏蟹时,沈承聿道:“别吃了。” 宋明珂:“?”尛說Φ紋網 沈承聿解释道:“膏蟹性寒,少用为好。” 宋明珂只好乖乖把它放回了盘子里,眼睛还盯着那只肥美的蟹。 身旁的青梅走了上来,给宋明珂净了手。宋明珂把布巾放到一边,抬头却看沈承聿撑着下巴,看着船外,硬朗的侧脸难得带了些柔和的气息。 宋明珂也转身向外看,却见青山妩媚地立于绿水之间,萦绕着的云烟便是她胳臂间那月白色的披帛。 宋明珂探头一瞧,却见他们原来已经快到了岸边。岸边几棵高大的水松举着葱茏的擎盖,将原本晴好的日光遮去了一大半。 宋明珂瞅瞅水中的莲叶,又看了看那棵一半树冠都探进了书中的水松,突然笑了起来。 “沈承聿。” 沈承聿转过头看她。 “咱们来比试一番如何?” 沈承聿来了兴致,翘起了一条腿,拿着折扇的手放在膝上,端的是肆意风流。他道:“怎么比?” “比轻功。” 沈承聿看着宋明珂指了指船外那棵水松,她道:“看到那棵树没有?谁先到树尖谁就赢。” 沈承聿没有立刻应下来,他道:“我记得你的轻功很好。” 宋明珂点点头:“是呀,本宫的轻功可好了。” 沈承聿:“……” 小姑娘也不谦虚一下。 沈承聿自然是对自己的轻功有很大的自信,他起身将折扇扔给林冬,道:“比。” 他和宋明珂一起钻出船舱,宋明珂呼吸了一口山水之间清新的空气,转头对沈承聿道:“你可别眨眼。” 宋明珂轻喝一声,飞身下船,一个翻身就落到了不远处的莲叶上头,她脚尖轻点,清水泛起涟漪,然而还没等扩散开来,宋明珂就落到了另一片莲叶上头。 蜻蜓点水,身轻如燕。 沈承聿看着她那随着微风荡漾的披帛,只觉得那披帛软软摇动,仿佛刮进了他的心里。 宋明珂落到最后一片莲叶上头还转了个身。她双臂展开若仙人之姿一般飞身而上,落到了水松的树枝上头。 宋明珂站定,还朝着沈承聿挥了挥手。 沈承聿看她朝着自己挑衅的小样子,微微一笑,只提了口气便飞了出去。 沈承聿一向不喜欢讲究花里胡哨,他只借了两片莲叶的力便落到了水松树下。沈承聿抬头,刚好与宋明珂对视。 宋明珂看着他,好像一直在等着他。 他吸了一口气,刚想拔身而起,瞳孔一缩向旁边一躲,一只竹叶镖就“嗖”的一声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 他转头一看,宋明珂手里拿着一只竹叶镖,那飞镖还闪着寒光,看起来十分骇人。 “嗖!嗖!” 沈承聿又躲开了几只飞镖,看了看宋明珂,眸色越来越深。他微微侧身躲过那镖,拔身而起就向宋明珂冲去。 宋明珂见他直直朝着自己冲了过来,拎着树枝往前一荡,躲过了沈承聿的同时还伸腿绊住了他的脚。 沈承聿身形一顿,重心不稳便向下落去。眼见宋明珂远离,沈承聿长臂一捞直接捉住了宋明珂的手臂向下一扯—— 宋明珂被迫与沈承聿拉进了距离,而就在两个人即将同时落水的那一瞬间,宋明珂突然伸出脚直接往沈承聿的小腹上一踹—— 沈承聿想要躲开却已经晚了。 “扑通!” 站在船舷上的林冬吓了一跳,手里的折扇一抖差点被他扔进了河里。他转过头去就看到水松树下爆起了一大朵水花,好像是什么东西落了水。 林冬和青梅对视了一眼。 青梅道:“哇哦。” 然后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了,艰难地问道:“那里好像是……咱们主子的方向?” 林冬缓慢地点了点头。 “啊啊啊啊主子!船夫快过去啊啊啊!” 第114章 纳命 等到船夫将船划过去的时候,宋明珂从树上跳了下来,稳稳地站在了船上。 青梅指了指宋明珂,又看了看水下。 所以在水里的其实是…… 林冬赶紧对着河面喊道:“大人!大人!” “哗啦!” 一只手从水里伸了出来,扒住了船边。沈承聿浑身都湿了个透,他用另一只手抹了把脸,又把头上的水草拽了下来。 宋明珂稳稳地落到船上,蹲在船边去看他。 林冬一激动就想跳下去,被沈承聿抬手拦住了。沈承聿扒拉着船边,看着宋明珂道:“解气了?” 宋明珂道:“解气了。” 沈承聿看着她含着笑意的眼,知道这才算是彻底翻篇了,就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个小冤家。 林冬把沈承聿拉了上来。沈承聿坐在船舷上头,青梅便递出了一块干净的手巾。林冬刚想接过,宋明珂便道:“我来罢。” 宋明珂拿着手巾给沈承聿擦着头发,他的发髻有些散乱,湿漉漉的黑发落到了肩膀上头。他静默着坐在这里,宋明珂莫名其妙想到了院中獒犬见到宋倾岚的样子,乖巧得不行。 宋明珂转过身去拧水,沈承聿从怀里掏出了那块绢帕。 有些褶皱,但没有被浸湿。上头的丑狗还吐着舌头嘲讽着自己。 沈承聿松了一口气,将帕子收进了怀里。 ==== 迟府。 人间四月芳菲尽。迟府中的春景唯独池边这一株桃树最为夺目。春雨不怜,零落的花瓣铺在青草上头,坠粉飘红,惹人疼惜。 迟允就立在小池边。他微微倾身,正作一幅桃花春景图。 他的笔法原本是飘逸灵动的,转瞬之间笔走龙蛇,而描画这幅春景图时,他端肃地拿着笔一下下地勾勒,那认真的样子仿佛在为心爱的人妆点绛唇。 迟允的贴身侍卫统领简卓站在迟允身后,简短地向迟允禀报着近日京城情况。 “大人,您预料得果真没错。这两日果然有不少勋贵都选择投向了长公主。” 迟允淡淡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长公主若是不退一步倒还好,可她退了,那这些勋贵集团要是还不明白人家的意思,可纯粹就是傻子了。 大家都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谁还不是个人精? “程家最先给公主府递了帖子,长公主今日还给程家回了礼,算是和解了。” 迟允轻轻描画着枝干,道:“沈家呢?” 简卓一愣。 他道:“沈家……没听说有动静,但今日沈将军邀了长公主去游船。” 迟允听到这里,手下的笔微微用力,那朵桃花瓣的颜色便晕染了开来。迟允抬起笔看着那朵花瓣,眼中的情绪不太明朗。 迟允放下笔,拿起了放在一边的布巾擦擦手。 迟允的眼中冷意蔓延。 他就道长公主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让步。 原来他们都被沈承聿那个狐狸给骗了。 迟允又想到了她对自己那冷淡的样子,拿着布巾的手不禁用力攥紧。 沈承聿…… 简卓看着迟允突然变得阴沉的脸色,上前两步皱眉道:“大人……” 迟允放下布巾抬起手:“无事。” 一朵晕开的桃花毁掉了这整幅画,迟允再也没了心情。他戴上了放在一边墨玉扳指,背着手走到了池塘边。 池塘中的鱼儿十分活泛,但这鱼的颜色看起来却与正常的锦鲤不同,条条异常肥硕,扑打得池塘里的水好像沸腾起来了一般。 这时,一个婢女前来奉茶。 婢女眉眼温顺,微微低头走来,手中托盘放在与胸脯齐的位置。她将托盘放到了案上,把茶盏端了起来送到了迟允面前。 “大人,请用……” 迟允刚刚伸出手,还没接触到茶杯,却见那婢女突然手抖了一下,杯中茶水一晃,便洒出了一些。 婢女一愣,连忙端着茶杯跪下道:“请大人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迟允收回手,居高临下地看着面目柔和的婢女。她的眼中满是惶恐与愧疚,姿态也十分真诚。尛說Φ紋網 迟允转身,动作缓慢又优雅地抽出了简卓的佩剑,那利刃在太阳底下闪着幽寒的光。迟允一边把玩着剑,一边道:“那你要如何赎罪?” 婢女微微一愣,咬了咬唇道:“奴婢愿意承受任何惩罚。” 迟允回头,轻声笑了。 他温和道:“你先起来。” 婢女松了一口气——迟大人的气场实在太过逼仄,这一会儿她的衣衫便已经被后背上的汗给濡湿了。 还好,迟大人是个好相与的人。 婢女感激地道:“谢大人。” 她毕恭毕敬地站起了身,还没等站直,突然觉得脖颈一凉,一道鲜血自动脉处飚出。 剧痛袭来,那婢女目眦欲裂,她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飙出的鲜血落到她的脸上,衬得她的肌肤惨白如雪。 “啊……” 她想要说话,却只能从喉咙中挤出粗哑的声音。 迟允道:“不是能受任何惩罚么?” “那你就去死罢。” 迟允蓦地将长剑一甩,珊瑚一般的红色珠子被划出了一道弧线。那婢女被这样一带,脚步不稳,直接掉到了池塘之中! “扑通!” 迟允向后退了一步,刚好躲掉了扑面而来的水花。那婢女的尸体落到了池塘里,水中的鱼不仅没有躲开,反而游了上去! 血水氤氲开来,浓烈的铁锈味在空气中缓缓蔓延。 迟允冷眼看着塘中的鱼啃食着尸体,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手帕在剑刃上头一撸,原本沾染在剑身上头的血迹便被拭了个干干净净。 他把剑扔给了简卓,整了整袖子便抬步离开。他一边走一边道:“查一下她的家人,不要留下麻烦。” 简卓抱了抱拳:“是。” 迟允把那绣着蝶戏荷池的手帕往池塘里一扔,“啪”的一声惊起了一圈涟漪,刚好盖在了那婢女的脸上。 他的长衫摇动,干净又飘逸。从头到尾,他的衣服上都没有沾上半点血迹。 简卓收回手,来到案前一看,却见点点血桃妖冶绽放,连成了一片,惊心动魄。 第115章 下令 “主子,”青梅扶着宋明珂下了马车,道,“将军不会记恨您罢?” 宋明珂轻哼了一声道:“他敢。” 青梅:“……” 青梅默默地想,以沈大人的性格,或许他会用别的方式报复回来…… 宋明珂摸了摸腹部,今天那一桌的清河宴几乎都进了自己的肚子,真是满足得不得了。 青梅扶着宋明珂进了院,离着老远就听到了杨潜鬼哭狼嚎的声音。 “哎哟哎哟哎哟——” 杨潜撅着屁股趴在院中,汤付霜坐在他的旁边,手里拿着一盒药粉。 而于愿小夏白歌等人默默站在一边。 这几个大老爷们在院子里一杵,府里的丫鬟们都不敢靠近。宋明珂走了过去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汤付霜一见是宋明珂来了,连忙站了起来行了礼。宋明珂扶了扶他道:“在这里便不用拘礼了,”她看了看于愿和白歌,道,“你们这是?” “我的亲人呐,”杨潜抬起头道,“你可回来了啊。” 宋明珂看了看杨潜,他臀部上的布料缺了一块,看起来好像是被咬下来的。 杨潜突然用汤付霜的衣袖盖住了屁股:“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我这娇臀可不能随便给人看,不然我的清白就毁了。” 小夏凉凉道:“杨大人,不存在的东西是没法毁掉的,请切记。” 杨潜:“……小夏弟弟,你学坏了。” 宋明珂才不想看这个人的屁股蛋子,她转头问汤付霜道:“他怎么了?”wWW.xszWω㈧.йêt 汤付霜刚想说话,就被杨潜抢过了话头:“你从哪搞的獒犬!!” 汤付霜无奈地耸肩。 宋明珂笑了,她坐到了杨潜旁边,从汤付霜手里接过药粉道:“好端端你招惹它们做什么?” 杨潜怒道:“我招惹他们了吗?我就从它们身边路过,然后就被咬了!我招谁惹谁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臀部。 汤付霜解释道:“是这样的,杨大人路过的时候它们二位正在用饭。” 宋明珂恍然大悟:“那你活该。” 杨潜:“……” 半晌,杨潜幽幽道:“我瞧着那两条狗的隔壁就是沈大人的院子罢?你们吵架了?” 宋明珂拿着药粉的手一停,微笑道:“付霜啊。” 汤付霜疑惑道:“长公主有什么吩咐吗?” “今日本宫就来教你如何严刑逼供,”她把药粉递给汤付霜道,“来,把这个换成辣椒粉。” 杨潜:“……您想让我死?” 宋明珂道:“知道太多的人不配活着。” 汤付霜:“……” 这就是京城第一情报组织飞花卫内部高层人员之间的谈话吗? 宋明珂把药粉递给汤付霜,汤付霜继续给他上药。杨潜抬头一看这五六个人将自己的臀部都看光了,委屈道:“呜呜,我不干净了……” 宋明珂压根没搭理他。她原本想问问汤付霜这几日在杨潜身边感觉如何,看了看他认真的侧脸,还是没问。 罢了,过几日再说。 杨潜由着汤付霜给他上药,一边哼哼唧唧道:“有个事儿想要告诉你,之前你不是叫我盯着那边么,今儿通州那边有消息了。” 宋明珂猛然抬头道:“你说什么?” “嘶……轻点轻点,”杨潜扶了扶自己的腰,道,“江鹤之那老东西属实玩得挺花,这次看上了个未出阁的姑娘,这几日用了各种手段逼人家姑娘就范呢。” 宋明珂捏了捏自己的裙子。 果然,提前在通州埋好了眼线还是有用的。就是因为对水灾事件的考量,宋明珂思虑了很久,甚至还列出了一张涉事官员的名单。 前世水灾爆发,可以说江鹤之占了一大半的“功劳”。 江鹤之是通州郡下的一个县令。县令官虽小,可耐不住这个人的欲望大。他为官数载,怙恶不悛鱼肉百姓,贪赃枉法事事不落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以至于他在他的治理之下,其县中的人们一度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 此人坏事做尽,最喜欢强抢民女。他府中有十多个姬妾,几乎都是被他抢过来的。 更重要的是,前世水灾爆发之际,江鹤之严重渎职,拒不上报,导致原本在可控范围之内的灾情蔓延开来,逐渐影响到了与通州毗邻的两个郡,从而瘟疫流病爆发,对整个南部地区都造成了重创。 既是知晓此事,宋明珂就不可能任由事情这样发展下去。而现在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抓住江鹤之的尾巴,一举把他踹下去,换一个真正为黎民百姓着想的官员。 宋明珂道:“这件事没有闹大?” 杨潜悠悠道:“闹不大,事情传到郡守那里就被挡下来了,你以为江鹤之少孝敬他了?” 宋明珂冷笑。 一丘之貉。 上好了药,汤付霜把东西放到了一边。杨潜刚提上裤子,就听到宋明珂道:“杨潜,去一趟通州,你亲自去,本宫要活口。” 杨潜无语道:“我屁股还伤着呢!” 宋明珂冷漠无情道:“就是裂开了也得去。” “行行行,可真是冤家,”杨潜哎哟了几声,站了起来,拍拍汤付霜肩膀道,“能跑就跑罢,在这个女人手下办事就是这样。” 杨潜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了。 汤付霜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发愣。 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汤付霜觉得飞花卫这个组织完全颠覆了自己的认知。世人以为飞花卫的人个个如凶煞恶鬼,人人避如蛇蝎。可真的与他们相处看来,他觉得原来飞花卫的暗卫们也是人,也是懂世间冷暖的。 很有人情味。 宋明珂知道自己既然吩咐下去了,杨潜必定是半刻钟也不会耽搁。她对汤付霜道:“杨潜这人看起来不太靠谱,但其实十分有手段,你跟着他能够学到许多。” 汤付霜点点头,道:“受教了。” 宋明珂看着年仅十六岁的少年,这些日子许是见的世面多了,所以汤付霜整个人看起来沉稳出挑了不少。 面容清秀,举止有礼,若是好好培养,将来必定也是个翩翩佳公子了。 汤付霜被她一直盯着,脸色有些不自然,躲开了她的眼神道:“长公主为何这样看着……属下。” 第116章 进献 宋明珂直接道:“你好看啊。” 汤付霜还从来没有被一个女子当面夸奖过,当即耳朵就红了,连忙摆手道:“不、不是,我没有……” 宋明珂觉得这少年还怪有意思的,没想到未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现在居然是这样一个纯情的人。 青梅看着宋明珂一直死死盯着人家,眼珠子都不错位了,于是道:“长公主,仪态。” 宋明珂道:“啊,哦。” 宋明珂又问道:“你今年多大来着?” 汤付霜平静了一下道:“十六。” 宋明珂感叹了一句:“年轻真好。” 在场所有人:“……” 除了汤付霜,在场的每一位好像都比长公主岁数大罢? 青梅想,那沈大人岂不是都半截身子入土了? 真可怕。 ==== 通州,平满县。 一平民家中。 “我不去,求求您了,爹,”邓兰跪在地上,抱住自己亲爹的裤脚,满脸风干的泪水,呜咽的声音在这简陋的屋室之内显得格外凄凉,“爹,求您别让女儿去,女儿求求您了。” 阿兰身形娇小,跪在地上片刻便已摇摇欲坠。可她还是咬着牙坚持着,等待着父亲心有转圜。 邓昌勉一扯裤脚,瞪着眼睛道:“有什么可求的?能得到江大人的青睐那是你有福气!还不快快起来!” “爹……” “她爹,”一旁的邓母同样满脸哀戚,她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攥住了邓昌勉的袖口,道,“阿兰是你的亲闺女啊,你怎么忍心把她送到那禽兽的家中去啊!” “放你娘的屁!” 邓昌勉一下甩开了邓母的手。 邓母措手不及,直接被他胳臂的力量甩到了旁侧的炕沿上头。“咣当”一声,原本扣在炕沿上头的绣活儿被撞到了地上,针线粗布铺了一地。 “娘!” 邓阿兰赶忙跑过去将阿娘搀扶起来,她抹了抹眼泪道:“娘你没事儿吧?都是女儿不孝……” 邓母看着女儿的脸,不由自主悲从中来,不禁捶胸顿足道:“我的女儿,你怎么会这样命苦啊……是娘没用啊!!” 阿兰与自己的娘亲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邓父见状,不耐烦地抓住了阿兰的胳臂道:“少废话,今日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已经答应了江大人,你若是不从,我就把你绑了带过去!” “不!” 阿兰狠狠挣扎着,那雪白的藕臂已经被邓父攥出了淡红的手指印。邓母见状,哭喝一声,直接咬住了邓父的胳膊! “啊!” 邓昌勉吃痛收回了手,揪住阿兰母亲的头就往墙上狠狠一撞!尛說Φ紋網 当! 一声巨响,邓母的额头上瞬间流下了一道鲜血。鲜血模糊了她的视线,迷住了眼睛,死亡仿佛近在眼前。 血泪相和,邓母逐渐意识模糊。她只能靠着自己的本能挥着手,道:“走……走……” “快跑啊,阿兰快跑啊……” “可恶的娘们!” 邓昌勉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扇得邓母眼中金星直冒。他凶狠道:“就你他娘的耽误老子赚钱,要不是你,老子早就赚翻了!” 邓阿兰如何能跑?她从来未曾见过如此疯狂的父亲,他仿佛入了魔一般,对自己的妻子拳打脚踢,觉得不够了便扇几个巴掌,尽管如此,邓母还是紧紧地抱住他的腿,绝不让他靠近女儿半寸。 “不要打了……” “爹,阿兰求求你了!” 邓阿兰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喊已经无法让陷入疯障的父亲停手,阿兰双手伏在地上哀声道:“爹,我去,我去。” “求求您,别再打娘了,我去。” 邓昌勉把邓母往地上一扔,道:“早这么说不就完了?” 他走过去,一下就将邓阿兰拎了起来。阿兰已经哭得没有了力气,只能任着父亲将自己拖走,娘的声音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阿兰……阿兰啊……” 邓昌勉拉扯着阿兰来到了江府,而在去江府的路上不免会响起周遭百姓议论的声音。 “这是阿兰啊?” “哟,被自己亲爹送走了,这也太可怜了。” 阿兰将泪水混着苦涩默默地咽下。 “小兄弟,”邓昌勉进了江府便仿佛换了个人一样,极尽谄媚,“请问江老爷可在?我邓老三将他要的人带来了。” 那家丁随眼一看他那呲着满嘴的黄牙的样子,道:“等着。” 那家丁离开了。邓昌勉笑着哈了哈腰,转头又低声警告阿兰道:“给我老实点!” 过了一会,江鹤之慢悠悠地走来了。 他肥胖的身躯支撑不动自己的腿脚,所以走路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一只醉倒的鹅。江鹤之捏了捏自己的胡子,眼睛一瞥,就看到了美貌的邓阿兰。 他眼中闪过一丝邪恶的光,却又转瞬恢复。 “江老爷!”邓昌勉迎了上来,低头道,“您要的人,我给您带来了,您看看——阿兰,过来!” 他使劲一拽,阿兰便跟着踉跄了一下。 “这是我闺女阿兰,江老爷看看可还满意?” “嗯。” 江鹤之捏着胡子的手微微一停,眯着眼睛道:“可以是可以,就是这性子嘛,好像不太活泼。” 邓昌勉嘿嘿一笑:“活泼,活泼着呢——还不快给江老爷笑一个?!” 阿兰死死地咬着牙,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做声。 邓昌勉与江鹤之对视一眼,尴尬地笑了笑道:“哈哈,我们家阿兰她还没出阁,比较怕生,老爷您别见怪。” 江鹤之一挥手道:“诶,哪里的话。” 他点了点头好像十分爽快道:“就这么着,把人带进去。” 他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小厮上来将阿兰架住,直接就往屋子里拖了去。阿兰懵了一瞬便叫道:“你们放开!放开我!” 邓昌勉置若罔闻。他一瞧这桩交易是成了,赶忙笑着搓了搓手道:“老爷,嘿嘿,您看这人也已经送到了,我这……” 他把手指伸出来微微搓了搓。江鹤之看了一眼与他笑道:“好说好说,阿饶啊,来给邓老弟看看本官的诚意。” 被称作阿饶的家丁上前,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打开一瞧,里头白花花闪登登的都是足两的雪花纹银。 邓昌勉一瞧眼睛都离不开了,赶忙伸出手就抢了过去。他那原本就浑浊的三角眼此刻更是笑眯成了一条缝道:“多谢,多谢老爷!” 像是害怕江鹤之反悔一般,邓昌勉急匆匆告了个退就走了,一边走着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发财啦,哈哈哈哈……” 江鹤之看着他的背影,对阿饶道:“跟着他,处理干净咯,不许有差错,听到没有?” 阿饶抱了拳道:“是。” 第117章 凉薄 夜。 春风如罗绮,本应该送来的是如三里融冰溪水一般的温柔,可江府内外却死气沉沉,迎来送往的家丁与丫鬟们都绷着脸皮,不敢多言一句。 长夜漫漫,唯有主屋中断断续续传来的女子的哭泣声才能打破这短暂的宁静,很快,又被掩盖在墨黑色的府邸中。 路过了主屋的丫鬟们皆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响动。 而屋内,一场残忍的,看不到鲜血的掠夺者与被掠夺者的故事正在展开。 阿兰浑身都带着伤,面色惨白灰败,她的双瞳已经失去了光彩,唯有一行名为绝望的清泪挂在她的脸颊上,缓缓而下,如短暂的流星一般,却连半刻的美梦也未能点亮。 女子如同死鱼一般,任人宰割。 肥胖而油腻的身躯好似猪猡一般不停地拱动,咸而腥的汗水落了下来滴在了床弦上头。阿兰张开了嘴巴,想要再次哭喊出声音,可发出的却是沉默的、划破了她自己心灵的哀叫。 她的脸是红肿的,头发是凌乱的,原本盛了水的眼睛里述说着空洞与麻木。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她的后半生俨然在这一刻已经如同洪水一般,将她整个人都狠狠地冲垮,击碎,尸骨无存。 娘…… 娘亲的面庞一次一次地在阿兰的眼中回闪。她数次伸出手想要抓住,却被江鹤之按住了手臂,又拧住了脖子。 “不听话就掐死你!” 他如此说。 够了,够了。 邓阿兰闭上了眼睛。 江鹤之哼哼唧唧地拱了半天,觉得没什么意思,又拍了拍邓阿兰的脸道: “给爷叫!” 阿兰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反应已经变得十分缓慢。 江鹤之觉得无趣,这才玩了多久这娘们就已经跟个死人一样没了反应。不过她的滋味倒也算是甜美,江鹤之还算满意。 这还要多谢她的那个便宜爹,不然此事还是没法进行得那样顺利。 江鹤之嘿嘿一笑。 他拎起了阿兰一条大腿,还没等继续下去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了叫喊的声音。 “你们是谁!” “杀人了!杀人了!放火了!” “啊啊啊——” 江鹤之皱了皱眉头——这个时候谁敢来打扰他的好事? “砰!” 屋子的门猛然被踹开,夜里的冷气一下子便钻了进来,冻得江鹤之直接打了个哆嗦。他停了下来,傻愣地看着屋内突然就冲进了十几个穿着青色绸缎打底绣春日百花图纹样衣衫的人。 他们面色肃杀,个个身上都带着兵刃一般锋利的锐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江鹤之太过惊讶,以至于一时间他都忘记了穿上衣服。他朦朦胧胧高声道:“你你你——你们是什么人啊你们?居然敢擅闯我江老爷的宅子,是不想活了?” 他定睛看了看,却发现这些人衣服上头的纹样不一般,心中立刻惴惴。 “飞、飞花卫!你们是飞花卫!” 江鹤之惊恐万分说完,随后他突然想起自己做的那些腌臜事,然后强撑着忐忑不安的心,色厉内荏道:“是谁派你们来的?我可告诉你们,老爷我上头有人!” “问得好。” 门外传来一道清雅的声音。却见一俊秀的男子着一身鸦色锦袍,一手背在了身后,脚步缓慢地走了进来。 江鹤之戒备道:“你是什么人?” 杨潜微微一笑,伸手一根手指轻轻摇了一下道:“我是谁,你暂时还不能知道,因为你不够格。” 江鹤之一听,立刻抻着脖子道:“你放肆!你可知道老爷我是谁?我告诉你,今天你得罪了老爷我,你就别想出这个府!来人呐!来人!” “别嚎了,”杨潜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你还是想想你自个儿该怎么办罢。” “你你,你这个卑鄙无耻之徒,老爷我马上就禀报郡守大人,把你这狗孙子的脑袋砍下来!” 杨潜笑了。 他摆了摆手,却见一个飞花卫突然冲上了床榻之上把江鹤之揪了下来,那样子活像拎着一只待宰的猪羔子。 “你放肆,你给我放……” 江鹤之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哽住了。他看到这暗卫的手里突然拎着一块玉牌,那玉牌的颜色泛着淡淡的紫色,上头刻着一幅完整的春日百花图,百花齐放,瑰丽无双。 江鹤之的额角突然流下了一滴冷汗。 杨潜弯下腰,道:“认识吗?” 江鹤之看了半天,艰难地点了点头。 杨潜又温温柔柔地问:“知道这牌子是什么意思吗?” 江鹤之咽了口唾沫。 “长、长长……” “答对了,”杨潜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脸,激起了一阵余波,“能够入了长公主的眼,你这辈子啊,也算是值了。”尐説φ呅蛧 江鹤之可算是反应过来,他结巴道:“你你你、你是飞花卫的副……” “嗯,聪明。” 杨潜绕着江鹤之走了一圈,看了一眼床上的已经如死人一般的邓阿兰,微微侧了侧脸,就有一个女飞花卫上前,褪下了外衣盖住了她的身躯。 杨潜继续道:“既然江老爷这么聪明,不如你再猜猜,我到底为什么抓你?猜对了可有大奖。” 江鹤之听着这青年温润如玉瓷一般的声音,没有感觉到如沐春风一般的舒适,只剩下了胆寒。 他连忙道:“飞花卫大人,不,老爷,这次就求求您放过我,我,我我,你看我也就是个小小的官,求求您就饶了我这一次!” 杨潜道:“诶,别这么早就认怂啊,我就喜欢和越挫越勇的人玩,这样把他弄死的时候才更有成就感,你说是不是?” 江鹤之一激动,跪在地上大叫道:“我错了,大人我真的错了!” 杨潜突然笑容一收道:“大半夜的,真是吵死了。” 江鹤之噤了声,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突然就从脚底板窜了上来。眼前的青年明明看起来更像是打扮得华丽的公子哥,可他这笑容一收看着自己,江鹤之瞬间就赶紧自己好像被虎视眈眈的蛇蝎盯住了脖子,冷汗直流。 杨潜背着手,转过身去,刚想说话,却见床榻上娇小的身影动了动,却是阿兰坐了起来。 阿兰看了看这满屋子的人,又看了看跪在地上面色惨白的江鹤之,身上的衣料滑了下来,露出了她遍体鳞伤的皮肤。 杨潜转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第118章 不公 阿兰似乎是愣了半天。她颤抖着手,披着衣裳,从床榻上走了下来。 她的身躯一直在晃动,纤细的脚腕打了几次滑险些摔倒。 阿兰的眼神划过每个人的脸庞,每个人都是陌生的,她的瞳仁中倒映出了一张张冷淡的脸,如烟雾一般似近非远。 阿兰笑了。 她狂笑着,将她遭遇的所有不公,所有龃龉,人世间那不可告人的肮脏,全部化作自己眼角的泪,吞进肚子里,无声无息。 所有的飞花卫都静默地看着她,女子笑得累了,抹了抹眼角的泪珠,转头麻木地看向江鹤之,眼中是一片燃不起来的灰烬。 阿兰把最后一滴眼泪流干。 突然,她冲向了旁侧的床柱! 杨潜身边的飞花卫下意识就要上前去救,却被杨潜拦住了。 飞花卫惊道:“大人……” 杨潜轻轻摇了摇头。 咣!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江鹤之一跳。 他瑟缩了一下,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邓阿兰的尸体,连连怪叫道:“死人了!死人了!” 杨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就有飞花卫上前捏住他的脸,嘎巴一声把他肥腻的下巴给卸掉了。 “啊啊啊——” 江鹤之无法再说话,只能耷拉着下巴惊恐地后退。 阿兰倒在地上,昏暗的烛光照着她的身躯。上头青红色的痕迹与伤口漫布,无不宣示着这个女子在生前遭受了怎样非人的虐待。 她的额头上头流下了一道鲜血,好似蛇口中的信子,游走在地上,缓缓爬到了江鹤之的手边。 江鹤之触到那温热的血迹,嗓子里发出了一阵怪嚎。 “大人,”身旁的飞花卫喉结动了动,捏了捏手指道,“我们为何不救她?” 杨潜道:“你觉得她活得下来吗?” 飞花卫一愣。 是啊。 她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不是她的错,可压在她肩上的所谓“背德”的包袱已经让她喘不过气,就算他们将她救下来,迎接她的只会是无尽的冷眼与嘲弄。 最后一道猪笼封锁她短暂的一生。 死。 死对于她,反而是最好的一种解脱。 杨潜上前,亲手为死去的阿兰阖上了眼皮。他站起身,便有飞花卫将她抬了下去。 而这时,负责搜查江府的飞花卫回来了。他进了门道:“禀报大人,兄弟们在书房发现了一处密室,但是没有搜寻到钥匙。” 杨潜点点头。 他按住了江鹤之的头,俯下身与他对视:“钥匙在哪儿?” 江鹤之心中大惊! 那密室之中都是他贪赃而来的财物种种,真的不能被杨潜发现! 江鹤之“呜呜啊啊”地摇了摇头。 杨潜也不生气。他一伸手,部下便将早就准备好了的纸笔放到了他的手上。杨潜道:“我给你一次机会,写出来。” 江鹤之贪图享乐,却也不傻。他也知道今天一旦将证据递到了杨潜的手里,飞花卫这些畜生一定会活活脱了他的皮! 江鹤之咬死了道:“唔不知道……唔不知道!” 杨潜把纸笔放到地上,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钥匙在哪?” 江鹤之闻言心中一跳,浑身都的冷汗被夜晚的凉风一吹,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半晌,江鹤之强行让自己镇定了下来——他一定是在虚张声势诈自己!不必惊慌! 江鹤之态度坚决,还是摇了摇头。 杨潜也不和他废话。他站起身来巡视了一圈,顺便还抽出了腰间的折扇挑了挑床榻上的衣服。 什么都没有。 杨潜回到原地,蹲了下来与江鹤之对视。江鹤之没一会便败下阵来,转移了视线。 突然,杨潜伸手抽出了江鹤之头上的木簪。 江鹤之突然叫了起来,他不顾自己还跪在地上,伸手就想要将发簪夺下,却被杨潜抬起的脚一踹,踉跄了一下趴到了地上。 杨潜顺势踩住了他的肩,仿佛没有听到江鹤之的哀嚎一样。 他敲了敲发簪,声音通透,是空心的。 这簪子看起来就是一根普通的一体簪,杨潜左敲敲右捏捏,扒拉到了一小枚木制的搭扣。啪嗒一声,簪子便分成了两半。 “叮铃。” 一小枚铜制的钥匙掉了出来。 “不……啊啊呜……” 杨潜示意那搜寻的飞花卫将钥匙捡起。他拿起钥匙领了命便离开了。 杨潜脚下用力,叹道:“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江鹤之立刻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 杨潜松了脚,转悠到一张椅子跟前,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坐下。他看到桌子上放了一只造型奇特壶嘴奇长的小茶壶,拿了起来把玩了一番,还在桌角处磕了磕。 “嗒嗒。” 杨潜看了看地上那滩属于邓阿兰的血,漫不经心道:“素闻江大人一向是个有骨气的人。” 江鹤之还没能从疼痛中缓过劲来,闻言先是愣了一下——他什么意思? 杨潜又道:“所以在下担心大人一个想不开了结了自己,为了长公主交代的事儿,可得委屈江大人了。” 江鹤之看着杨潜拿着茶壶靠近自己,终于绷不住了,他吓得跌坐在了地上,一对肥胖的腿胡乱地蹬踹,不停向后退去。 他还没能退后,便被两个飞花卫死死按住了。 江鹤之模糊道:“里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杨潜捏住了他的下巴,握住了茶壶的壶嘴,狠狠一敲! 他的门牙就这样被敲了下来! 江鹤之的嘴里瞬间被鲜血溢满,他狠狠地呛了一口,咸腥的血液和着口水被不小心吞了进去,顶得江鹤之一阵干呕。 “嘎、嘎啊!” 一颗、两颗、三颗。 杨潜的眉眼是专注的。他仔仔细细地将那排列整齐的牙齿一颗颗敲下,每跌落一颗,江鹤之就惨叫了一次。 待到最后一颗牙敲落,江鹤之浑身狠狠一抖,疼痛感刺得他一个激灵,腿下一热,居然就直接尿了出来。 杨潜看着他那血肉模糊的嘴,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人,”那前去搜寻书房的飞花卫回来了,抱拳道,“找到了,兄弟们已经在搜集赃物了。” 杨潜站起身,将那茶壶扔到了一边。 “还有一件事,”那飞花卫低声道,“已经问出来了,那死了的女子名叫邓阿兰,是被她的父亲亲手送到江鹤之府上的。” 杨潜淡淡地“嗯”了一声,道:“她爹呢?” “被江鹤之的人弄死了,尸体还没处理掉。” “扔去喂狗。” “是。” “将那女子好好安葬,”杨潜低声道,“找到她的家人,给一笔安家费。” “是。” 杨潜转头,再次看向了地上那滩血迹。 许是往事的回忆来得突然,杨潜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回神。 半晌,他才走出了房门,道:“绑好了,带回去,别让他死了。” 第119章 总部 江鹤之不知睡了多久。 他是被一盆凉水激醒的。 “哗啦”一声,冰凉带着一点腥臭的水泼到了他的身上,吓得江鹤之立刻睁开了眼睛。 他想要动一动,却发现自己已经被绑在了老虎凳上头。 江鹤之的下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接好了。他还能说话,只是由于牙都被杨潜敲碎了,所以连呼吸的时候都觉得带着冷风。 此处潮湿阴暗,身后便是排排并列的监牢。 “江鹤之。” 一道十分好听的女声。 江鹤之猛然抬头,却看到一个装扮得华丽的妙龄少女坐在他的对面,少女的身后还站着几个面色阴沉的男子。 少女没有抬头,手里拿着一个账本,大致翻看过几眼后,她便把账本放到了一边。 “你醒了啊。” 江鹤之听着少女那清甜的声音,却不敢升起任何旖旎的心思。他惊恐道:“你……你是长公主。” “自然是本宫,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宋明珂笑着问他,可江鹤之却不敢回答。他听着牢狱之中那偶尔响起了“嘀嗒嘀嗒”的水声,那种头皮都在发寒的感觉又来了。 宋明珂把胳膊肘搭在椅子把手上,手腕上的镯子被地牢中燃烧着的火把映得发亮。她道:“江鹤之,你应该感觉到荣幸。” “因为所有进了飞花卫的官员里,你的级别是最低的。” 这话不假。 飞花卫自建立以来,专门盯着那些手中握着生杀大权的命官,五品以下的官员反而想进都是进不来的。 这也是让江鹤之心生疑惑的地方。 江鹤之颤声道:“长、长公主,求求您饶了下官,下官只是一个七品的县令,什么都不知道哇!” 因为没有牙齿,他的声音变得格外迟缓。宋明珂也是反应了一会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急什么,咱们有的是时间。” 宋明珂用一只手托住了脸,道:“你那些破事,本宫早就知道了,也不想再与你赘述。” “本宫只需要你做一件事,你做到了,本宫可以放你回去。做不到,那便死。” 江鹤之连忙道:“我做!我做!长公主请吩咐!下官必定鞠躬尽瘁啊!” 宋明珂摆了摆手,小夏便走了过去,附在了江鹤之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可江鹤之却突然脸色变得煞白。 宋明珂也不急。她淡声道:“怎么样?江大人。” 江鹤之嘴唇嗫嚅了一下,道:“长、长公主……这个真的不行啊。” “这样啊,”宋明珂无不可惜地道,“那就去死。” 江鹤之眼见着身边的暗卫就要将他连人带凳拖走,他立刻嚎道:“长公主别!求求您别杀下官!” 江鹤之的脸色也十分为难。 要知道,他平时交好的那几个官员里,其中不乏能够上朝觐见圣上的朝廷命官。长公主叫自己把那些与江家关系密切的世家官员的犯罪证据全都供出来,这件事若是被他们知道了,就算他全须全尾从飞花卫出来了,回去也是个死啊! 可如果不答应长公主,现在就得死! 这是个什么事啊! 宋明珂见他在那里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放出半个屁,对杨潜颔了颔首。杨潜伸手便将江鹤之从老虎凳上解了下来。 宋明珂缓缓踱步到他的面前。 江鹤之身子一松,被杨潜一踹膝窝窝,不由自主就跪在了地上。 他抬头道:“长公……” 话音未落,却见宋明珂突然抬起脚,将他整个脸都踩在了地上!江鹤之猝不及防被摁在地砖上头,头部狠狠地磕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 宋明珂踩着他的脸,脚下的肥肉因为受了力而受到了强烈的挤压。 “本宫的耐心是有限的,”宋明珂的声音变得冷而平,“江大人可别不识抬举。” 江鹤之整个人都贴在冰凉生硬的地砖上头,腮帮子被宋明珂按住狠狠一磨,很快就破了皮。 “江大人,”杨潜在一边笑眯眯道,“我劝你最好还是早点招了,飞花卫的人一向都没什么耐性,你可得好好想清楚。” 杨潜低声道:“再想想你的本家。” 江鹤之咬牙想了半天。 反正他出去也要死,而既然宋明珂能够放着大渊那么多手脚不干净的官员不抓,却盯着他这么一个芝麻官,他觉得自己对于飞花卫肯定是有一些用处! 不如赌一把,赌宋明珂不会真的杀他! 于是江鹤之道:“咳、咳。下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宋明珂点头道:“既然江大人不肯配合,那本宫只好另辟蹊径了。” 江鹤之道:“难道长公主还想对下官严刑逼供吗?呵呵,也对,这是飞花卫的拿手绝活啊。” 宋明珂道:“谁说本宫要对你严刑逼供了?” 江鹤之愣了。 宋明珂道:“本宫非但不会对你动用刑罚,本宫还会好吃好喝待你。” 江鹤之看着宋明珂那明艳的眉眼,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来人,”宋明珂下令道,“将他给本宫带下去,好好招待。” 她对上前来的飞花卫道:“若是江大人少了半根汗毛,本宫可是要问你们的罪的。” “是。” 飞花卫拖着江鹤之离开了。 宋明珂转身拿起了那账本,递给了站在一边的汤付霜。汤付霜翻看了几眼,便合上了。 “一个七品县令,居然收了这样庞大的贿赂,”汤付霜恨恨地捏了捏,“不知平时又该如何盘剥鱼肉百姓。” 宋明珂道:“通州本就富庶,江鹤之欺上瞒下,与乡村邻里的官员都有勾结,能够攒下这样大笔的赃款,也不奇怪。” 汤付霜叹了口气。 他不再提这件事,道:“长公主所说的……不对他动用刑罚是什么意思?” 宋明珂道:“字面意思啊。” 汤付霜憋得脸有点红道:“难道我们就这样放过他了吗?” 宋明珂听到“我们”这两个字,笑了笑,道:“不错,现在你已经有了作为我手下的自觉了。” 汤付霜闻言一愣,躲开了宋明珂的眼神,耳朵尖尖又泛起了红。 第120章 回忆 江鹤之出了地牢就被蒙上了眼睛。 感官上的缺失让他感觉有些惊慌,他颤着声音道:“大人,大人?”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江鹤之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的身边跟着几个飞花卫,他们架着自己趿拉着步子走着,不知道目的地究竟在哪里。 江鹤之鬼叫道:“来人啊!救命啊!” 他的嘴巴被塞住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江鹤之听到了“嘎吱”一声,仿佛是开门的声音。 那飞花卫将蒙在江鹤之眼睛上的布条解开,一下就将人推进了屋子。江鹤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举目一看,入眼却是一片黑暗。 四周一片寂静。 ==== 宋明珂与汤付霜出了地牢,却看见白歌一个人站在门前,若有所思。 “白歌。” 白歌回过神,抱拳道:“长公主。” 宋明珂点了点头,道:“杨潜呢?” 白歌愣了一下才低声道:“杨大人去了郊外。” 宋明珂闻言,愣了一下。她想起来,杨潜的母亲就葬在郊外。难怪这两日看他总是一副揣着心事的样子,原来是触及到了伤心事。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白歌你负责将汤公子送回去,本宫先走了。” 白歌抱拳,道了声是。 汤付霜看了看宋明珂那匆忙的背影,问白歌道:“白大哥,杨大人好像跟了长公主很久了?” 白歌道:“是的,我们都是第一批被收到长公主身边的人。” 汤付霜点了点头,难怪了,白歌这些人一看便是长公主最信任的心腹。 “天气寒凉,”白歌不想提及这些往事,只是道,“我送你回去,走罢。” 汤付霜点了点头。 城郊。 大片大片的榕树连成了翠微不绝的碧色浪涛,禽鸟之音回荡在树林之间。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散落到了草地之上。 杨潜坐在一小座坟冢前头。他的衣摆随意地摊在地上,手边还放着一小壶温热的酒。 坟冢前头立着一块墓碑,上头刻着“杨潜之母曲氏之墓”几个字。这几个字经过了积年累月的风霜雪雨的磨打,已经失去了楷书本来应具的笔锋。 徒留一片岁月的痕迹。 宋明珂缓缓走到他的身边,衣裙摩擦着青草,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杨潜没转头,道:“其实你不必来的。” 宋明珂道:“本宫乐意。” 杨潜轻声一笑,转头却见宋明珂坐在了自己的身边,那明红色的裙摆开出了一朵娇艳的花,像是暖阳一样。 “如果我没记错,你这件衣服可是苏锦绣的,”杨潜看了看她的裙子,“穿着千金半匹的玩意,你就往地上坐?” 宋明珂瞪他道:“本宫乐意。” 杨潜又被宋明珂逗笑。他摇摇头道:“行,千金难买您乐意。” 宋明珂轻哼。 杨潜收起笑容,拿起了酒壶,道:“我已经喝了,就不分给你了。” “本宫才不要。” 杨潜拿起酒壶,低声道:“很像。” 宋明珂没有接话,只是把胳膊圈在了膝盖上头。 杨潜饮了一口壶中之物,道:“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被江鹤之……”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道:“我亲眼看着她死在了我的面前,撞柱而死。” “她很像母亲。” 杨潜伸出手抚摸着冰凉的墓碑,将上头积淀下来的灰尘耐心地拂去。 树叶摇动,风声细腻温柔。 “我做错了吗?”杨潜放下手,转头看宋明珂,“长公主,属下做错了吗?” 宋明珂摇了摇头。 “你没有做错。就算你将她救了下来,她也无法生活下去。” 杨潜自嘲一笑。 是啊。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与其让雪花片似的流言蜚语将自己摧毁,不如早作了断,也算是干脆。 “可我若是早点到,是不是就能将她救下来了?” 宋明珂看着他颓然坐在地上,手中的酒壶也被他随意地一扔,香甜的琼浆便溢了出来。宋明珂皱眉道:“杨潜……” “我没事。”杨潜摇了摇头,“您也知道,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一会就好了。” 宋明珂下巴垫在了膝盖上。 是啊,杨潜一直都是一个开朗的人。 可最开始的他不是这样的。 杨潜的家中并不富裕。原本家中全靠着母亲为富贵人家做些小活计过活,本就入不敷出,而父亲却又喜好赌钱,导致原本就紧紧巴巴的日子更是捉襟见肘,有苦难言。小說中文網 原本日子虽清苦,但也算是平安。直到杨父在赌场上惹了一个官家,官家急了,直接寻仇寻到了家中来。 而杨父,趁着这个缝隙,逃离了京城。徒留杨潜母子留在家中应对这些不速之客。 杨潜被打了个半死,而他的母亲,被这些人按在了地上,实施了凌辱。 最后杨母不堪受辱,咬舌自尽。 这一切都被年幼的杨潜看在眼里。 杨潜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进入了飞花卫。目的便是为母亲报仇。 想到这些,饶是宋明珂知晓所有前因后果,却还是红了眼眶。 当他摸爬滚打终于在飞花卫混出了些名堂,而到最后被自己看中,选到身边,结束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以前,该是受了多少苦难? 养尊处优的宋明珂想不到。 杨潜看看宋明珂的脸色,道:“至于么,早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怎么还哭上鼻子了。” 宋明珂道:“本宫才没哭。” 杨潜笑了笑。 他为什么要选择来到宋明珂的身边? 这个长公主,脾气臭,手段残忍,名声一顶一的差,明明比自己小两岁,却还总和小大人似的装老成。 可她能做到她们做不到的事情。 他的母亲,死去的阿兰,都是一样的。她们可怜瘦小的身影后头刻着的是深刻的悲哀。 杨潜实在不想再见到这种悲哀。 可这种悲哀却再一次摆在了他的眼前。 邓阿兰的死,让杨潜多年麻木的心有了一丝温度。 他从今以后到底该怎么做? 想了一会,杨潜又道:“长公主,你会嫁人吗?” 宋明珂愣了一下。 她摸了摸自己的膝盖道:“应该会。” 杨潜轻言慢语,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宋明珂说:“你的驸马,可以不是大官,不是什么厉害的人。可他一定要真心实意爱护你。” “如果不是,我一定会杀了他。”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却如此认真。 半晌,宋明珂低声道:“好。” 第121章 折磨 江鹤之是被渴醒的。 他口干舌燥,喉咙中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烧。他睁开眼睛,却还是没能看见任何东西。黑暗、黑暗,还是黑暗。没有一丝光亮,没有半点声音,连外头的风声都听不到。 静得可怕。 这种折磨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低下头,连自己的手指都看不到。江鹤之曾经试过逃离,可这四方的房间,除了光秃秃的墙壁以外,什么都没有! 连虫子与老鼠都没有! 更可怕的是,这房间还总会飘来若有似无的臭气! 江鹤之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只想出去。 江鹤之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敲了敲墙壁,沙哑道:“有没有人啊?” 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江鹤之再次跌坐在了地上。黑暗之中,他抱住了自己的头,狠狠地攥住自己的头发。 他的脚趾蜷缩了起来,抠着冰凉的地砖。 江鹤之痛苦地呜咽着,嘴里念念有词。 过了一会,他好像又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抬起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笑得尖锐又难听,如同卷了刃的锯子不停地刮蹭老树皮一般的声音。 “哈哈哈哈……啊啊啊。” 笑到最后,那嗓子里冒烟的感觉又顶了上来。 江鹤之扑通躺在了地上,又道:“水……水……” 同样没有人回应他。 江鹤之崩溃了。 “啊啊啊啊!” 他大叫着,用拳头捶着地,鼻涕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滴到了地砖上头,滑滑腻腻,像是遇到食盐融化了的蜗牛。 江鹤之大叫道:“我招!我招!我招啊!” “放我出去!我招啊我招啊啊啊!” 话音落了下来,江鹤之就体力不支地倒在了地上。然而这一次,江鹤之得到了一点点的回应。 有人在外头问:“你真的招了吗?” 听到这个声音,江鹤之像是弹簧一样蹦了起来。他趴在门旁边,道:“我真的招了!招了!” 又过了许久。 直到江鹤之心里的希望一点一点被磨灭了后,门终于打开了。 突然造访的日光直接将昏暗一隅照亮,江鹤之在黑暗中待了许久,突然遇到这样强烈的光线,眼睛险些瞎掉。 他捂着眼睛躺在地上,打滚乱叫。 然而飞花卫没有给江鹤之适应的机会。出了门,他们如法炮制,依然把江鹤之的眼睛蒙住,根本不让他接触外部的环境。 外头暖风和煦,春和景明,谁又能想到江鹤之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已经被关了整整两日? 所以这外头的一切事物对于江鹤之来说已经是难得的自由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气息,直到整个鼻腔已经灌满了风。 又是不知道多久过后。 江鹤之感觉脚下的土地变了样子,他踩上了硬实的地砖,仿佛是来到了室内。 他眼上的布条被摘了下来,江鹤之还没等抬眼,就被身后的飞花卫踹了一脚,直接跪到了地上。 宋明珂仿佛根本没看见他跪在下面,只是拿着笔,手上拿着一份卷宗,仔仔细细地查阅着。 身边汤付霜站在案旁,为宋明珂磨墨。 江鹤之实在无法忍受这种静默。 于是他干笑道:“咳咳,长公主……” 宋明珂微微皱眉,江鹤之的嘴就立刻被堵住了。 待到宋明珂将手上的卷宗全部看完时,这才抬起了眼睛。 她看了看江鹤之道:“怎么?江大人想通了?” 江鹤之点头如捣蒜。 宋明珂懒懒地靠在了椅背上头,抽出了一张纸,将手上的笔蘸了些墨汁,递给了汤付霜。 汤付霜接过,来到江鹤之的脚边,将纸笔放了下来。 江鹤之咬牙。 宋明珂又拿起了另一份卷宗,仿佛根本不在乎江鹤之的动作。 江鹤之低下头,眼珠不停地转着。 反正长公主也不知道他到底和几个人有过勾结,就算他少写几个人,她也根本不会意识到的。 她的手里又没有证据。 江鹤之想了半天,还没有动手。宋明珂没有抬眼,淡淡道:“看来江大人还是没有什么诚意,那便带下去罢。” “是。” “不不不!”江鹤之讪笑道,“下,下官刚刚只是在思考,毕竟一时半会,下官可能想不起来。” 宋明珂抬头看他,道:“本宫很忙,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你回忆。” 江鹤之连连哈腰道:“是,是。” 他弯下腰,拿起笔,因为一直在颤抖,笔尖上头的墨汁落到了宣纸上头,发出了“嗒嗒”的声音。 犹豫了半晌,江鹤之还是写了起来。 他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到了宣纸上头,晕开了墨迹。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鹤之放下笔,道:“长公主,下官写好了。” 宋明珂抬眼,看看江鹤之,他双手扶着膝盖,仿佛十分乖顺的样子。宋明珂摆摆手,汤付霜便为她将宣纸取了过来。 宋明珂拿到手,看看上头的汗渍,嫌弃地皱了皱眉。淡淡地扫了一眼,宋明珂道:“就这些?” 江鹤之的声音弱弱的,没什么底气:“是……是的。” 宋明珂将纸放下道:“来人,把他送回去。” “不不不要!”江鹤之再也不想忍受那样的折磨,他吓得都结巴了,大声道,“长公主,下官确实没有半点隐瞒啊长公主,求长公主明鉴!”小說中文網 宋明珂依然道:“拖下去,上刑。” 这可把江鹤之吓坏了,他甩开了飞花卫的手,跪在地上冷汗岑岑道:“长公主,下官真的只记得这么多啊……” “不,不必再上刑,”宋明珂放下卷宗道,“直接砍了。”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江鹤之,”宋明珂冷淡道,“这是最后的机会,这条命留不留,全在你自己,懂吗?” 江鹤之连忙磕头。 过了许久,宋明珂收到了江鹤之再次呈上的完整的名单。她仔仔细细地审查了一番,确定没有遗漏后道:“确定是全部了?” 江鹤之泪流满面道:“确定是!求求长公主饶了下官一命,下官来世愿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长公主大恩大德啊!” 宋明珂没有回答他。 她只是将名单先交给了汤付霜,然后便站起了身,步履优雅地走到了江鹤之面前。 江鹤之看着逐渐走近的宋明珂,咽了口唾沫。 明明眼前的女子是那样美丽,可江鹤之就是觉得有一种凉嗖嗖的感觉。 第122章 下手 宋明珂绕着江鹤之走了一圈,而后道:“江大人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江鹤之愣了一下:“没,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江鹤之觉得宋明珂的语气不太对劲,然而他还是没有多想,只是摇了摇头。他以为长公主说出这话是想放了自己,眼睛一亮,刚想说话,却被一只手扼住了喉咙。 这只手细腻柔美,葱白色的五指尖而纤细。 江鹤之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他感觉到这只手越缩越紧,扼住了自己的呼吸,直到自己进气少出气多,江鹤之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嘎、长……长公主……” 宋明珂手上力度缓缓加重,她听到江鹤之道:“你说……放我走的……” 说到这里,宋明珂狠狠一握,这一下直接将江鹤之的呼吸彻底阻绝。他的面色如猪肝,一双本就挂着肿眼泡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那脖子上的青筋不停地跳动着,马上就要喷薄而出。 宋明珂冷冷地看着他的猪头,低声道:“本宫说的话你也敢信?” 江鹤之眼中闪过不可置信,他开口想要咒骂眼前的人,却被生生夺去了呼吸,他伸出手臂想要挣扎,可距离始终被宋明珂桎梏在一臂之外,根本触碰不到她。 “放心罢,你的家人也会与你作伴的。” “你这、你这千刀万剐的贱……啊……” 宋明珂放开了手,江鹤之的尸体倒地。 他双目外瞪,脖子上头留下了一道淡红色的手印。江鹤之的瞳孔渐渐失去了光芒,落在地上的身躯也逐渐变得冷硬。 宋明珂道:“处理干净了,抬走。” 两个飞花卫立刻抱了抱拳,便抬着江鹤之的尸体走了。宋明珂走到一边,把手放进了早已准备好的铜盆中,加了香料的水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抚过,为她清洗着那些看不到的污浊。 一旁的汤付霜目睹了宋明珂杀人的过程,心中复杂。 这是他第一次见宋明珂杀人。 干脆、利落。一如她本人一般。 不知他的父母,他的家人是否也在秦家人手中经历了同样的遭遇? 汤付霜低下头,抿了抿唇。 宋明珂将手擦干,却见汤付霜在一边若有所思着,便道:“害怕了?” 汤付霜摇摇头:“只是想到了家人。” 宋明珂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汤付霜淡然一笑道:“没事的。” 汤付霜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想将手上画了押的名单递给宋明珂,宋明珂却看都不看道:“给杨潜拿去罢。”仦說Ф忟網 汤付霜愣了愣,才道:“您好像并不需要这名单。” 宋明珂道:“不需要啊。” 汤付霜沉吟了一下,道:“属下懂了,若是手上没有证据而惩治这些连带官员,师出无名。有了江鹤之的账本和书信便会好上许多。” “孺子可教也,你记住了,飞花卫的证据是上不了台面的。如果我们挖出来的东西上了刑部的案牍,就等于和大渊所有的官员作对,到时候飞花卫也一定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得到了宋明珂的夸奖与教导,汤付霜羞涩地笑了一下。他戴上了兜帽,那垂下来的纱帘便将他的脸遮挡住了。 宋明珂帮他将纱帘整理好,道:“你且再忍一忍罢,很快你就可以随时出门,无须顾虑秦家了。” 汤付霜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 又有一个官员折在了飞花卫的手里。 这次这个官员,乃是七品通州县令江鹤之。在京城这种地方,随便下一块石头就能砸中一大片的五品官,一个区区七品县令的死,其实也掀不起多大的波澜。 可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七品的县令官职虽小,贪得却多。据说自江鹤之家中搜出来的赃物,足足塞了五辆马车还不够,这还不能算上那些受贿的金银。 除此之外,有人耳闻这江鹤之最喜欢强抢民女,从他戴上这顶乌纱帽起,不知有多少清白的女子毁在了他的手中。 此等忠义不辨善恶不分之奸臣,是为官家与百姓之不齿。故而京城中亦有许多人拍手称好,直呼长公主为民除害,大快人心。 宋明珂将公文递了上去,和刑部打了个招呼,便顺水推舟,把已经被捉到飞花卫的通州江府一家移交刑部,全部诛杀。 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这件事本来应该如同沧海一粟般,激起一点浪花便重归平静,但不知是否有人在背后推动,长公主深明大义雷霆手腕的形象一直口口相传,宋明珂的名声居然因此又被抬了起来。 杨潜这几日也爱上了翻墙。 当他翻墙来到公主府时,刚好遇到了院子中的青梅。他笑着打招呼道:“你好啊,青梅妹妹。” 青梅被吓了一跳,险些将手中的排骨打翻。她没好气道:“您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真是不理解这些会武功的人,像个鬼一样飘来飘去的,真讨厌。什么杨大人小夏,什么沈大人,总之除了长公主都讨厌。 杨潜嘿嘿一笑,他上前来看看她手中的排骨,拿了一块尝了一口,道:“嗯,味儿不错,就是有点淡。” 青梅道:“淡就对了。” 这是给獒犬吃的。 杨潜嗦了嗦手指道:“长公主呢?” 青梅继续向着两只獒犬的方向走去,道:“逗狗呢,跟我来。” 杨潜跟着青梅来到了后院,却见“饮霜”就站在树边,两只獒犬被拴在旁侧,翻滚在地上,嘴里发出了“呼噜噜”的声音。 宋明珂蹲在地上,撸着黑色獒犬的肚子,那有些卷翘油光水滑的皮毛很快就被宋明珂理得通顺了。 杨潜下意识后退一步。 宋明珂接过青梅手中的排骨,拿起一块,却见那獒犬张开了大嘴一下就吞了进去。 心情复杂的杨潜:“……” 獒犬咀嚼骨头的声音听得杨潜头皮发麻,他惊悚地看着淡定地给獒犬喂食的宋明珂——他们皇家的人胆子都这么大的吗? 宋明珂给狗子喂完了食,起身拍拍手道:“有什么消息?” 第123章 名声 杨潜缓缓地向后踱步,离这两只狗远了一些,道:“我抓到了一个秦家的暗桩,不过好像不是什么首领。” 宋明珂道:“秦家有动作了?” “也不算,”杨潜挠挠头,“那暗桩在酒楼里和人吵起来,暴露了,我嫌吵就顺手给抓起来了。” 宋明珂:“……” “为什么而吵?” 杨潜道:“哦,那个暗桩说你坏话,另一个人帮你说话,他们就打起来了。” 宋明珂:“……” 宋明珂倒是没想到有人还能为自己说好话,她摇了摇头,没接话。 杨潜见她这个样子,奇道:“哇,你不会是不知道现在百姓对你的评价罢?” 宋明珂这几日一直在忙着公务,累得连歇息的时间都很难挤出来,哪里有空注意那些事?于是她老实地道:“不知道,无非就是说本宫心狠手辣草菅人命呗。” “反了,姐姐,”杨潜掐着腰道,“现在谁不知道,长公主是为民除害的女英雄呢?” 宋明珂张了张嘴巴。 这是她?这是她吗? “真有意思,”杨潜嘿嘿一笑,“我还特意派人去跟了一下那个替你说话的人,结果,诶,你猜怎么着?” “怎么?” “他去见了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宋明珂都不想猜:“林冬。” “真聪明,”杨潜感叹道,“沈大人这事儿办得可真够糙的,得亏他生在勋贵世家,要是在咱们飞花卫啊,可真是连口饭都混不上。他也不想想,背后散播流言这种事还能派自己的副将去干,整个京城认识沈大人的,谁能不认识他的副将林冬啊?可笑死我了。” 宋明珂“嗯”了一声,淡淡道:“之前也没见他操心过本宫的名声,估计是他最近吃得太多了,不用管他。” “也是。” 一边的青梅:“……” 长公主您好像也没资格说沈大人吃得多罢? 宋明珂说完了,轻轻地笑了一下。 杨潜看了看宋明珂,道:“笑得挺好看,再笑一个。” 宋明珂刚勾起的嘴角又放下了:“滚开。” “诶,好嘞。” “回来。” 杨潜又滚回来了。 宋明珂交给杨潜一张宣纸,道:“这上头列出来的都是秦家的暗桩,挑几个重要些的,叫小夏去拔掉。” 杨潜“嘶”了一声,道:“有点狠啊,你这是不打算给秦敬留活路啊。” 宋明珂冷笑。 秦敬此人,心狠手辣又没底线,有点聪明才智与计谋,但却容易给人落下把柄。这种人,一旦陷入了囹圄,还是很好打击的。 他很像迟允,可又远远不及迟允。 而正所谓趁人病要人命,所有的世家都在这个时候夹着尾巴做人,谁敢冒头必死无疑,宋明珂必须抓住这个机会狠狠打击秦家,不然等他们喘息过来,只会更难对付。 要不是怕动作太大容易惹得秦家狗急跳墙,宋明珂甚至想直接端了秦敬的势力。 杨潜把宣纸揣进怀里,道:“秦敬阴得很,你别逼得太狠,小心他们狗急跳墙。” 宋明珂淡淡道:“知道了。” 杨潜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宋明珂看看那两只毛茸茸的獒犬,半晌对青梅道:“把它们送回去罢。” “喔,好的。” ==== 翌日,早朝。 宋倾岚默默地听着下头命官们议论着今日发生的事件,放在腿上的手轻轻地敲了敲。 有几个老头子的声音实在是太过平缓,比他读学时候授课的大儒都擅长催眠,宋倾岚原本还能听进去,然而听到最后他只想打哈欠。 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 宋倾岚看了看站在那里装死的沈承聿——他不会已经睡着了罢? 正当宋倾岚的思绪越飘越远,不知道飞到哪里的时候,老头子终于说完了。宋倾岚与下首的官员们同时精神一凛——结束了! 宋倾岚点点头道:“此事你看着办——可还有人上奏?” 宋倾岚心中还有一些计较,这些日子他与沈承聿商议了许久备战事宜,而昨日沈承聿终于敲定了一份备战物资的清单,亟待宋倾岚宣户部尚书商榷资金细余。 所以若是没事便早点放他们回去了。 然而宋倾岚话音刚落,却见下头的江雁之拿起笏板道:“陛下,臣有本启……” 他话说了一半却突然被秦正广截住了。秦正广道:“陛下,臣突然想起来有一事还未有定夺。” 宋倾岚瞥了一眼江雁之,又不动声色地对秦正广道:“你说。” “炎夏将至,”秦正广一本正经道,“臣听观天监说,今年夏至或许会格外燥热,所以以臣之见,这避暑行宫也可以修起来了。” 说到了行宫,就不得不提到钱。而提到了钱,户部尚书韩舒赫就来劲了,他道:“皇上,大渊迎战大宣已经耗费了巨大的财力物力,如今国库空虚,哪里还能有多余的钱财修建行宫?” 秦正广悠悠道:“钱财的问题总是好解决,更何况沈将军不是从大宣带了好些战利品回来?又谈何国库空虚一说?” 韩舒赫无语。 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沈承聿他私吞战利品了啊,他上交的那点玩意够干啥?能干啥? 韩舒赫还欲再说,宋倾岚却道:“朕知道了,行宫之事以后再议。” “可还有爱卿上奏?” 众官沉默。 宋倾岚点点头。他挥手道:“既然无本启奏,那便退朝。” 宋倾岚离开了。官员们跪下恭送他离去,也都逐渐散开了。 “秦大人!” 趁着太极殿内外众人散去,江雁之赶忙追上了秦正广道:“秦大人,你为何拦着下官上奏?” 秦正广放慢了脚步,等着他靠近,才道:“你想奏什么事?” 江雁之一哽,才急道:“当然是长公主之事!她草菅人命,将我三弟一家都残忍谋害,我当然要奏她!” 秦正广看了他一眼,脚步却未停。 江雁之咬了咬牙道:“敢问秦兄,在下做的可是有何处不妥?” 秦正广停下脚步,道:“不妥?你还敢问?” “长公主手下丧命的官员还少吗,你弟弟算几品?想让皇上正眼瞧上一眼?” 江雁之噎了一下。 “你知道为什么所有参长公主的人最后都没了音讯,因为和她作对的人,已经全都完蛋了。” 说到这里,秦正广心里加了一句—— 除了沈承聿。 第124章 借势 江雁之凝眉。 “你自己想死,不要拉着其他的家族。”秦正广淡淡道,“最近皇上一直盯着的就是咱们这些人,你今日若是出了头,我可不敢保证你的下场会怎样。” 江雁之欲言又止。 是啊。 这些日子所有的世家都安静得要命,生怕被皇上抓住了把柄,狠狠打击一番。 秦家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世家,他江家只是这许多簪缨大族中不太起眼的一个。秦家现在都只能龟缩在侧,他江家又有什么资本与皇家抗衡? 秦正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走了。留下江雁之站在原地,思前想后,欲言又止。 ==== 下了朝,宋倾岚便唤了韩舒赫密谈。 韩舒赫来到御书房,端端正正跪了下来行了个礼,“参见陛下”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宋倾岚给拦住了。 “韩爱卿不必多礼,”宋倾岚手里拿着一份清单,见韩舒赫到来,招了招手,“朕今日召你来,不是为了别的。” 他将手中的清单递给韩舒赫,道:“准丹蠢蠢欲动,北方不太安稳,随时都须做好准备。朕与沈爱卿商议了许久,敲定出了这些战备物资,你看看。” 韩舒赫将信将疑接过,扫了一眼那清单,就道:“陛下,大渊国库空虚,拿不出这些钱。” 宋倾岚:“……” 他就知道,这已经是他削了几成的结果了,若是真的按沈承聿开出来的条件,韩舒赫怕不是会当场就飞去安北侯府对峙了。 宋倾岚沉吟了一下,道:“不然这样,减去一成。” “国库空虚,没钱。” “再减一成。” “没钱。” “减两成!” “真的没钱。” 宋倾岚一拍桌子:“冬季结算刚过,这春天还没过几日,怎么就没钱了?” 韩舒赫低头道:“皇上,战事刚歇,国库是真的吃紧啊,”他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是真的没钱了哇。” 宋倾岚冷漠地看着他干巴巴的脸:“……” 半晌,宋倾岚狠狠道:“你这老貔貅,差不多就得了,今日你就是抠,也得给朕把这些东西抠出来。” 韩舒赫知道这个时候再哭穷就没用了,于是他叹了口气道:“臣遵旨。” 宋倾岚哼了一声,道:“今年朕就不修行宫了,这一方面你看着安排,兹事体大,你须格外重视,可懂?” 韩舒赫行礼道:“微臣明白了。” ==== 医馆内。 张霖坐在桌边,拿着一卷医书,轻轻翻阅着。他偶尔看一眼医书,还皱皱眉,一双手摸着胡子,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 “师父,吃饭了。” 一身着白衣的女子进了屋,她的脸色是清冷的,身上的衣物纤尘不染,在这杂物堆积的屋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张霖摆了摆手,道:“青芷啊,你先去,我这就来。” 罗青芷叹了口气道:“师父,长公主与您说的病症,我们从未听说过,如何寻找解治之法呢?” 张霖摇了摇头,道:“应是听说过的,我且再翻翻。” 罗青芷无奈地走了出去。 她撸起了袖子,顺手要将门口的那桶水倒掉,刚一弯腰就听到有人叫她:“青芷姐!” 罗青芷一抬头,却见是隔壁蜜饯铺子家的伙计安强。安强见她看了自己,笑着挠挠头道:“姐,我们家的陈皮快没了,你能不能借一点?” 罗青芷闻言,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将头发别在耳后,便回内堂去包了一纸包的陈皮拿了出来:“这些够不够?” “够了够了,谢谢青芷姐,明日便还你!” 罗青芷笑了笑道:“好。” 安强拿着纸包就往回走。小巷之中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他趿拉着脚下布鞋的声音。 风声很小。 安强猛地一回头,什么都没有。 他捏了捏手里的纸包——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 然而他刚一转身,打算继续走的时候,却突然觉得头上一痛,“咚”的一声,眼前就黑了。 半个时辰后。 罗青芷将碗筷放在木盆中,抬起了双手把秀发扎起,就开始清洗盆中的餐具。 “小罗啊!” 罗青芷抬头:“赖掌柜?” 赖掌柜手里拿着一包陈皮道:“你看见强子了吗?他可曾来找你过?” 罗青芷道:“来过的,怎么了?” “这可奇怪了,”赖掌柜挠了挠头,又道,“这人都出去半个时辰了,一直不见个踪影呐。” 赖掌柜急匆匆地离开了。 罗青芷看着赖掌柜的背影,半晌摇了摇头,继续洗碗。 ==== 秦敬今日难得出了屋子。 他坐在院子中,手中拿着一只壶,浇着面前开得娇艳的花朵。 “主子。” 秦敬没有回头,只是沙哑道:“说。” 那暗卫站在秦敬身后,半晌咬了咬唇,跪了下来,道:“主子,属下们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秦敬伸手摸了摸一朵月季的花蕊,半晌才道:“长公主又有了什么动作?” 暗卫犹豫了一下,咬牙道:“我,我们布在城东和城西的暗桩,被夏奕拔去了大半。” 秦敬闻言,手上微微用力,那朵鹅黄色的月季花就被捏碎。 长公主居然亲自派了夏奕对他们下手。 夏奕是长公主身边最得力的人之一,他心狠手辣之程度是普通人根本难以想象的,他们的暗桩若是落到了他的手里,下场一定是异常凄惨的。 那是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布下来的暗桩!这些暗桩为父亲的仕途乃至于整个秦家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们是秦家最重要的情报来源! 可就这样被长公主毁了! 秦敬的心在滴血。 杆茎上的倒刺将秦敬的手心扎破,鲜血染红了墨绿色的叶子。 那暗卫看着秦敬的侧脸,上前道:“主子……” “来人!马上都给我过来!!” 秦敬狠狠一甩手,娇嫩的花瓣与叶子便散落了一地。暗卫不敢反驳,只能匆匆离开,留下秦敬站起身来,狠狠地将地上的花叶踩进泥土。 “纠集所有人马,端了飞花卫的总部!现在!马上去!”尐説φ呅蛧 秦正广来到了院子中,却见秦敬已经弯下了腰,抱着自己的头如野兽一般低吼着。秦正广赶忙上前:“敬儿!敬儿!” 秦敬一抬头,一见是自己的父亲,没有冷静下来,反而怒道:“父亲,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敬儿。” “父亲,我要将她碎尸万段!” “啪!” 第125章 人情 秦正广猛然甩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打得秦敬胸腔一痛,竟是当场“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秦正广脸色一变,手指动了一下,却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过了半晌,待到秦敬冷静了下来,秦正广才低声叹道:“爹能够理解你。可是敬儿,现在是特殊时节,我们切不可轻举妄动。” 秦敬的眼睛都红了,他沙哑道:“可她毁了儿子的暗桩,那都是儿子的心血啊。难道我们就这样忍气吞声吗?” 秦正广又如何不心痛?然而他也只能安慰秦敬道:“这件事,我们只能忍下来。” “父亲!” “现在有了勋贵的帮持,长公主只会比从前更难对付。更何况皇上也在盯着所有的世家,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露出马脚,你明白吗,敬儿?” 秦敬闭上了眼睛。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秦敬叹了口气,“一个女人,再如何也不可能将我秦家置于死地,我们只需静待时机即可。”尐説φ呅蛧 秦敬睁开眼睛,泄气一般地垂下了肩膀道:“儿子知道了。” ==== 翌日,程家。 程方嗣躺在床上,松开柔儿翻了个身,刚打了个哈欠,就听“咚咚咚”的敲门之声响起,他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谁啊!” “少爷,快起罢,老爷已经在前厅等您了。” 程方嗣痛苦地捂住额头,抹了把脸,闷闷道:“知道了。” “夫君,”柔儿起身,揽住了他的胳膊道,“今日好像是大日子,妾身伺候你穿衣呀。” 程方嗣哼哼了一声,摇摇头道:“没事,你继续歇息罢。” 他晃晃悠悠站起身,就有丫鬟帮他穿衣洗漱。程方嗣不自在地揉揉自己的屁股,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是还有些余痛。 待到程方嗣来到前厅的时候,程业真已经在忙活了。 “父亲。” “嗯,你来了。” 程方嗣看着忙来忙去的家丁,道:“父亲,今日这是……” 程业真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道:“你这小子记性也忒差,老子早半个月就告诉你了长公主要来咱们家。” “啊。” 程方嗣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他现在听到长公主几个字就心中犯怵。他弱弱道:“长公主不会是来找咱们麻烦的罢……” “找个屁!” “咱们这是请长公主吃饭,去去去,去看看老子给长公主买的果脯回来没有。” 程方嗣道:“爹,长公主都那么大的人了还能喜欢吃那玩意?” “老子特意问的伏卿,你懂个屁!” 程方嗣:“……” 被自己亲爹支使的程方嗣只能晃晃悠悠出了前厅,正好碰到了置办果脯归来的家丁。他道:“少爷早!” “嗯,早。果脯呢?” “少爷您别提了,”家丁这一拍大腿,“那赖记蜜饯关门大吉啦!” “啊?” “今儿早上,我听说这皇城里突然有好几家铺子都关了门,听街坊邻居说,那些掌柜和伙计全都回乡探亲了,就跟商量好了似的!” “不许胡说,”程方嗣皱了皱眉,他道,“既然赖记关了门,你去城东的石记看看,口味应是差不多的。” “嗳,好嘞。” 程方嗣看了看那家丁的背影,摇了摇头,也不再想。 临近午时,越来越多的勋贵都来到了程府。 程方嗣瞧了瞧,他们中的大多数的面孔自己都是熟悉的,他心中揣摩了一下,父亲今日叫了这些个勋贵究竟是有什么用意? 不过无论如何,父亲是不会坑害自己的。 “阿嗣长得这样高了,”常有为的父亲常中则拍了拍程方嗣的肩膀,“当真是一表人才啊!” 程方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小子,”孙令辉胳膊下头夹了一只肥硕的大公鸡道,“来来来,上次咱俩没分出个胜负,今日我非得用我的‘禽界第一号’把你给赢咯!” 程方嗣:“……” 他道:“孙大哥,虽然我也很想和你比试一番,但是我的鸡……” “咋?”孙令辉瞪大了眼睛。 “被我爹给炖了。” 孙令辉:“……” 他还没说话,程业真就来了脾气,一拍桌子道:“挺大个人了天天斗鸡,姓孙的你把你的鸡给拿过来,今天老子就给长公主加个菜!” 孙令辉把鸡一扔,那鸡毛满天飞舞如同被染上了颜色的鹅毛大雪一般。 “你给老子站住!别带坏我儿子!” “哈哈,你儿子可比我会玩多了!” “日你娘!” “咯咯咯!喔喔喔!” 鸡飞蛋打。 “咳咳。” 宋明珂站在前厅门口,就看见一堆人站在一侧,看着程业真揪住了孙令辉的衣领子到处追赶。一只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餐桌上。 所有人:“……” 宋明珂眨眨眼道:“本宫……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孙令辉看天。 程方嗣看地。 程业真把脑袋上的鸡毛摘了下来,笑呵呵地去迎接宋明珂:“长公主来得真早啊!微臣参见长公主!” 他带领着这些勋贵便要行礼,宋明珂连忙拦住,道:“程大人不必多礼,今日本就是私宴,不用讲究那些繁文缛节。本宫也没什么事,所以便早些来了。” 宋明珂笑着看了看大家,大家又看着餐桌中央那只鸡和满盘子的鸡毛:“……” 鸡:“喔,嗝。” 郭巷:“……它好像吃饱了。” 众人:“……” “这是我的错,”程业真叫家丁把这只小霸王抱了下去,“快撤下去,重新做上一桌,怎么能怠慢了长公主!” 家丁与丫鬟应了,赶忙上前拾掇。程业真干笑道:“长公主,实在抱歉,这突发状况,希望您别介意啊。这样,风铃你去领着长公主去后院游玩一番,长公主,咱们家后院的风景还真是不错!这是我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让她引着您去瞧一瞧,可好?招待不周之处还望长公主见谅啊。” 宋明珂点点头,道:“这正合了本宫的心意,如此便多谢程将军了。” 于是,风铃便带了路,领着宋明珂往后院去了。 第126章 投壶 等到宋明珂回来的时候,勋贵已经如数皆至。他们有的带着家眷,有的亲自前来,满满当当坐在桌边,足以见得众人对于长公主的重视。他们看到宋明珂的身影,连忙都站了起来迎接宋明珂。 “长公主安好!” 宋明珂由风铃引着入了座,笑着回应道:“大家无须如此多礼,快落座罢。” “长公主,”程业真嘿嘿一笑道,“臣没骗你罢,后院那假山怎么样?那可是我当初花了大价钱……” “咳咳。” 程老夫人咳了咳。 程业真顿了一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宋明珂道:“后院景色秀美,本宫十分喜欢。” “那就好那就好,”程业真大手一挥道,“长公主若是喜欢就时常来玩,随时欢迎!” 宋明珂笑着点点头。 众人见宋明珂这大大方方的样子,心中不禁也对这长公主好感多了一些。他们出身武将世家,对于这样丝毫不扭捏的人是十分喜爱的。 程业真桌子下头的脚踹了踹程方嗣,程方嗣“啊”了一声,却见自己的父亲正瞪着自己。 程方嗣顿了一下,便端起了酒杯,走上前来,道:“长公主。” 宋明珂转向程方嗣。 程方嗣尴尬了一下,清了清嗓,而后便道:“之前在街头对长公主多有冒犯,这是方嗣的不是,在此满饮三杯,以表歉意,希望长公主莫怪!” 他说完这些话,宋明珂还没等回答,就见他直接将这一杯饮尽了。 然后程方嗣又连饮了两杯,放下酒杯的时候他满脸憋得通红,不知是酒太烈还是因为羞愧之情太浓。 宋明珂见他一连饮了三杯,也举起了自己的酒杯道:“程公子人中豪杰,本宫佩服,同样满饮此杯,你我恩怨一笔勾销。” 宋明珂也学着程方嗣的样子饮了下去,然而程方嗣没能拦住,他刚把手抬起来,就听“咕咚”一声,宋明珂就把这杯酒咽了下去。 程方嗣:“……” 宋明珂放下杯子,捂住了额头。 她皱了皱眉头,感觉仿佛有一道燃烧的火焰顺着喉头直接流进了胸腔之中,落到腹里,燎得她小脸都通红通红的。 众人都看向宋明珂。 宋明珂皱着眉头,叹息了一下。 “好酒!嗝!” 宋明珂捂住了嘴。 众人:“……” 宋明珂也不是有意的——这酒怎么这样烈! 她放下手道:“让诸位见笑……嗝。” 宋明珂气死了,她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出了个丑,于是低声咒骂道:“娘的。” 众人又是一愣,随即便大笑出声。连刚回到座位的程方嗣也是咧嘴摇头笑了笑。 “哈哈哈哈哈。” 众人原本心中还犯着嘀咕,觉得这长公主乃是皇亲贵胄,与他们普通人相处必然会端着公主的架子。可如今看来,长公主非但没有架子,还十分平易近人! 这不能不让这些习惯了直来直去的武将们惊喜。 长公主,真乃妙人也! “笑死了,肚子疼。” “长公主牛,哈哈哈哈!” 程业真刚开始也跟着嘿嘿傻乐,他想起了什么又挠了挠头,端起酒壶,拍了拍孙令辉道:“你带的这是什么酒?” 孙令辉微笑:“正宗的辽东烧刀子,不烈不要钱。” 程业真:“……” 他瞪着眼睛道:“这烧刀子咱们老爷们都顶不住,你给长公主喝,我他娘……” 孙令辉后知后觉地大叫道:“啊,对哦。” 程业真简直想踹他一脚。 他大手一挥道:“来人,把长公主的酒给我换成梨花白!” 宋明珂拦住了他道:“不用了,程将军。本宫觉着这烧刀子……还挺带劲的。” “好!长公主大气!”孙令辉乐坏了,他端起杯子道,“既然长公主也不拘这些小节,末将敬您一个,从前怠慢得罪之处还望长公主原谅则个!” 身旁有侍女为宋明珂添上了美酒,宋明珂红着脸道:“孙将军请!” “孙将军你等会儿,我也要和长公主走一个。” “我先来的,你给我往后稍稍。” “日你娘。” 程业真一拍桌子:“你们这些大老粗能不能注意点!别把长公主吓着了!” 程业真心中嘀咕,看来伏卿说得对。 他想到沈承聿特意嘱咐他的话。 “长公主酒量一般,弟兄们又大多都是粗人,如有唐突之处还请程叔替她拦挡一二。” 程业真摇了摇头,“啧”了一声,大手一挥道:“行了行了,敬酒的事情咱们一会再说,先开吃!” 常中则转圈一瞧,疑惑道:“咦?好像没看到沈将军。” 提到沈承聿,宋明珂微微一愣。 说起来,她也许久没见到沈承聿了。 “当值呢,”程业真“嗨”了一声,道,“他估计得晚点。” 众人似乎对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承聿总是忙于军务这件事非常习惯了。 然而这并不能影响众人之间的和谐气氛。他们有说有笑,聊了许久。直到下午时分,几个武将依旧在喝酒宴饮,夫人与家眷们则在一旁玩起了投壶。 宋明珂坐在一边,腿上放着纸包,伸手拿了一粒果干。 郭巷的妻子田氏正投着壶。她执着一根箭矢,瞄着壶口,手中轻轻抖了几下。 宋明珂攥着果干张着嘴巴,眼睛盯着那箭矢,直到它脱手而出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咔哒”一声进了壶里,宋明珂这才把果干放到嘴里。 “厉害呀郭夫人!” “投得真准!” 郭夫人笑了一下,看了看一旁被夫人们簇拥着的宋明珂,道:“长公主不来试试吗?” “是啊是啊,”常夫人也笑着道,“长公主在一旁干看着多没意思,来玩一会儿呀。” 宋明珂也有些手痒,她放下纸包道:“好,本宫试试。” 几位夫人都是投壶高手,所以事实上这壶口是很小的,宋明珂比划了一下,觉得没什么问题,便拿起了一根箭矢。 “咔哒!咔哒!咔哒!” 连中三发! 众人惊呼。 第127章 品画 宋明珂又取了一根箭矢,瞄准了壶口刚想投,却听有一个夫人道:“呀,这不是沈将军吗?” 宋明珂手一抖,飞出手中的箭矢便偏离了方向。然而还没等这箭矢落地,却见一只穿着绣云蝠纹皂靴的脚伸了出来,脚腕一动便将这箭矢勾住了。 宋明珂抬头,却见沈承聿正背着手看着自己。 沈承聿脚一抬,一侧,再轻踹了一下箭羽,那枚箭矢便准确无误地进了壶口。 “哇!” “沈将军厉害!” “真不愧是沈将军了!” 常夫人在一旁,捏着帕子笑道:“这倒是不好说了,这一箭中了,可是该算长公主的呢,还是该算沈将军的呀?” 沈承聿道:“自然是算长公主的。” 常夫人与其他夫人面面相觑,随即捂嘴一笑。 宋明珂轻哼了一声,没有理他,继续投。沈承聿也不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去酒桌一边了。 “啊我靠,”喝得已经云里雾里的孙令辉一见沈承聿来了,赶忙招手道,“兄弟,快来来来,就缺你了,嗝。” 沈承聿离老远就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于是皱眉道:“你喝了多少?” “半、半……” “半壶?” “半坛子。” 沈承聿“啧”了一声,看了一眼正和那几个老头子划拳喊叫的程业真,拿起了一粒花生米。 他给自己倒了一点酒,喝完了便皱了皱眉。 “咋地了?”孙令辉瞪眼。 沈承聿道:“你们就给长公主喝烧刀子?” “啊,是啊。” 沈承聿又道:“这酒是你拿来的?” “啊,对啊。” 孙令辉又打了个嗝道:“怎么了?” 沈承聿又拿了一粒花生米道:“没事。” 他站起身,走向宋明珂,却见她玩了一会后又乖乖地站在了一边,拿着果干兴致勃勃地看着夫人们玩耍。 沈承聿低声道:“长公主。” 宋明珂看得正起劲,闻言道:“嗯?” “我送你回府。” 宋明珂拿着纸包道:“可是我不累。” “不,你累了。” 宋明珂:“……” 宋明珂把纸包往沈承聿怀里一塞,却还是去与众人告别了。 沈承聿看着她的背影,拿了一小粒果干,放到了嘴里。 酸甜的滋味在嘴里化开,还伴着浓郁的果香。 ==== 苏晚凌坐在桌边,抬头看了看对面的迟允,不小心与他的视线对上了,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 迟允很快便转移了视线。他接过苏佑为递给他的茶杯,淡淡道:“多谢。” 苏佑为笑了笑,他道:“算计起来,这百国也快离开了。趁着这个工夫,咱们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迟允“嗯”了一声道:“倒也还有些日子。” “说起这百国来朝,”苏佑为挑了挑眉,倒是与自己的女儿说道,“凌儿也是看到了迟大人对抗那准丹人的风姿,着实是让人心悦诚服。” 迟允道:“雕虫小技罢了,不足挂齿。” 苏晚凌美睫微动,一双手不停地绞着帕子,却无论如何都不敢直视迟允的双眼。她半天没开口,苏佑为握着拳头咳嗽了一声,这才使得苏晚凌回了神。 苏晚凌便低声道:“京中都传迟大人连破两道难题,是大渊出类拔萃的文臣翘楚呢。” 迟允看着杯子中的茶梗道:“二小姐过奖了。” “……” 一时无言。 苏佑为暗道这丫头平时挺能言善辩的,怎么到了迟允的面前便和那霜打的茄子一个样,没了动静?于是他笑着道:“对了,凌儿。你前些日子不是画了一张观禅图,一直想寻人指导一番吗?” “迟大人可是个国画高手,你且把那画拿出来给迟大人品鉴一二。” 苏晚凌看了看苏佑为,又看看迟允,试探道:“可以吗,迟大人?” 迟允颔首:“可。” 苏晚凌勾了勾嘴角,叫身旁的丫鬟将一直抱着的画卷展开了。画卷铺平,却见一僧人端坐在菩提树下,眉眼无嗔无喜无悲无怒,远处山水留白,给这树下参悟的僧人添上了一抹恬淡的无声意境。 迟允将画卷拿起,认真地观阅了一番。他皱了皱眉,却觉得此处光线不是太好,于是便将这画拿到了窗边欣赏。 迟允站在二楼的窗边,随意一瞥下头的街市,便愣了一下。 宋明珂与沈承聿并肩走着,身旁跟着他二人的副将与侍女。 宋明珂的脸上少有那样鲜活的神色。她对上迟允的时候一向都是冷艳的,孤傲的,如同终年不化的冰山之上那一朵最难采撷的高岭之花。 可她一旦笑起来,那些冷硬的冰块便被和煦的风暖化,融进了湍湍行进的溪流。 她在笑。 似乎是被身边的男子逗得开心了,她一把将沈承聿手里的纸包抢了过来,看起来气势汹汹,可那眼神却是带着笑意的。 迟允呼吸停了一瞬。 他看着有说有笑的二人,拿着画卷的手微微一卷,便将画收了回来。 “迟大人。” 苏晚凌的声音将迟允的神思拉了回来。他回过神,再定睛一看,二人早已走远,不见了踪影。 迟允把画卷还给苏晚凌,道:“二小姐此作的意境是好的,得道高僧倚树而坐,背对画面,远处崖石掩映,高松与流水以浓墨渲染,宁谧之境温远悠长。只是……” 苏晚凌张了张嘴,道:“只是?” “二小姐笔锋不稳,或是心中有愁绪阻塞。” 苏晚凌深吸了一口气,半晌道:“迟大人目光如炬,凌儿画技不精,叫大人看了笑话,是凌儿的不是。” 迟允道:“二小姐年纪轻轻便能得如此画技,这是十分难得的,切勿妄自菲薄。” 苏晚凌还想说什么,迟允却摸了摸手指上的扳指,淡淡道:“迟某忽然想起家中还有公务未处理完,便先失陪了,改日再与苏大人叙饮。” 苏佑为看了看失魂落魄的苏晚凌,赶忙抱拳道:“迟大人请慢走。” 迟允与苏晚凌颔了颔首,苏晚凌便弯腰行了个礼。 她看着迟允匆匆离去的背影,失神地抱着画卷。 “凌儿,”苏佑为端起茶杯皱眉道,“贵客在前,你怎能如此失态?” 苏晚凌把画卷交给丫鬟,认错道:“是凌儿不好。” 她捏了捏裙子,不再作声。 第128章 内乱 除了因为迎娶王妃而提前归国的准丹,其余的小国与部落也陆陆续续地回到了自己的土地。转眼之间,声势浩大的百国来朝已经过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间,皇上放弃了行宫的修建。据大臣报,皇上打算将原本应投入行宫的费用全部拿出用以民生与军队之上,黎民百姓无不称赞宋倾岚为当世明君,众生表率。 皇上皇后率先有了行动,文武百官也纷纷效仿,平时生活奢靡无度者也愿意适当节缩开支,如此上行下效,大渊自休战后,又焕发出了不一样的生机。 而暗地里,备战事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所有的粮草盐铁以及战时物资已经开始分批准备。 大渊的一切都向着更好的轨迹行进着。 与大渊不同的是,大宣内部便没有那么平稳了。 宋明珂一大早便拿着杨潜送来的密报,身旁青梅坐着,为她剥着松子。 看了半天,宋明珂嗤笑。 青梅把松子放到小碟里,见宋明珂笑得像只小狐狸的样子,便道:“怎么了呀,长公主?” “大宣乱套了,”宋明珂把密报放到一边,“宣德帝的五个儿子个个都涉进了皇位之争,太子地位不稳,诸皇子人人自危,靖王也受到了兄弟的迫害,至今下落不明。” 青梅感叹:“哇哦。” 说实话,青梅并不同情。毕竟敌国因为储位之争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大渊人没有放串炮仗丢在两国交界处,再请个舞狮班庆祝,就已经是大渊人民心地良善的结果了。 青梅随口一问:“这靖王也是惨啊,不知道能流落到何处去。” 宋明珂微微一笑。 何处? 宋明珂是知晓的,宣国三皇子靖王公孙昊,此刻就在大渊。 前世这个时候,宋明珂也偶然得知了被兄弟迫害的靖王流落到大渊这件事,但是那个时候宋明珂忙于飞花卫事务,并没有过多留意什么。 然后呢? 然后靖王在大渊死了。宣德帝以大渊谋害异国皇子之由,联合了吐蕃等西部势力,再次对大渊挑起了战争。 那个时候大渊刚刚打完准丹,而后又要面对突如其来的西部虎狼,不免捉襟见肘左支右绌,虽然最后还是胜了,可大渊元气大损,就连沈承聿的骠骑营也折损了一大半,足以见得战争的残酷。尛說Φ紋網 而程业真也…… 想到这里,宋明珂叹了口气。 如今她已经与勋贵世家交好,这些直来直去的武将还是十分合宋明珂的眼缘的。所以宋明珂想的是无论如何也要将遭难的程家保护下来。 只是那场战争时间还早,宋明珂暂时将这件事搁置,把注意力放到了眼前这些亟待解决的问题上头。 靖王躲在大渊,无非就是因为无法躲过兄弟的迫害。如若有人能给他提供一些帮助,他有了与兄弟抗衡的资本,那么…… 那么大宣这一汪水就会越来越浑浊。 宋明珂想的是,最好这件事能够越闹越大,牵扯得逐渐深了,直接动了宣国的根本,最好是让他们一两年都喘不过气的那种。 这样他们就没有精力与大渊斡旋了。 宋明珂接过青梅递给自己的松子,拿起了一颗。 可宋明珂知道,动摇一国基本又哪能那样轻松,所以就算不能阻止大宣的意图,能把他们的争储局面给搅烂,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宋明珂放下松子道:“小夏哪去了?” 青梅愣了一下:“啊,他在和杨大人下棋呢。” 宋明珂道:“叫他出去置办两套男装回来。” 青梅愣了一下。 半晌,她道:“长公主,沈大人他应该不需要新衣服。” 宋明珂奇怪道:“谁说我要给他买?” 青梅张了张嘴道:“那是给谁啊?” “我自己啊。” 青梅疑惑。 宋明珂道:“本宫要去一趟赠香阁,你陪我去。” 青梅震惊:“赠香阁不是京城最大的勾栏院吗?” “是啊。” 青梅道:“长公主这件事若是被陛下知道了,会活活扒了奴婢的皮的。” 宋明珂拍拍她的肩膀:“所以本宫不会告诉皇兄的。” 青梅:“……” 虽然说不出来,但青梅就是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呢? ==== 居山楼前,沈清嘉扶着腰出了门。跟在他身后的沈承炘也不好过,原本挺平坦的小腹愣是堆成了一座小山。 沈清嘉打了个嗝,然后赶紧捂住了嘴,确认没人注意到自己,这才把手放下。 “二姐,”沈承炘面色十分痛苦,“咱们能不能换一家?我现在看见佛跳墙酱肘子乌鸡腊肉就想吐。” “白嫖的午饭你还挑,”沈清嘉拍了拍他的肚皮,“下次不带你来了。” “嗝,别。” “不过二姐,”沈承炘跟上了沈清嘉的脚步,道,“最近皇上提倡节约用度,咱们这样挥霍,大哥不会揍咱们罢?” 沈清嘉嗤道:“对于兄长来说,这都是小钱。再说了,兄长什么时候亏待过我们?” 沈承炘:“……” 可他们这一个月已经挥霍了一千两啊。 想到这里,沈承炘叹了口气道:“大哥最近很忙啊,我都有一个月没见到大哥了。” “他啥时候不忙呀,”沈清嘉路过一个首饰铺子,拿起了一支上好的木雕簪在沈承炘的头上比了比,“上个月的时候兄长几乎就没回过家,要不就是直接去军营,皇上还要天天召他进宫,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儿。” 沈清嘉点点头,觉得这簪子如果戴在兄长头上一定十分好看,于是便买了下来。 两个人又缓缓走到了赠香阁附近,沈承炘摇摇头道:“身居高位真辛苦。” 沈清嘉笑了笑,忽而又想到,她好像也有一个月没有见到珂儿了? 她似乎也很忙。 沈清嘉正发着呆呢,却感觉沈承炘拽了拽她的袖子:“二姐二姐!” 沈清嘉回过神道:“怎么了?” “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大哥?” 第129章 游戏 沈清嘉马上抬头,却见一行贵公子哥正并着步子往赠香阁里走。赠香阁内偶尔传出几句莺声燕语,娇音曼妙暖歌阵阵,不消看上一眼便能知道里头该是怎样美好的粉红光景。 那几个公子哥里最出挑的那人,穿着一件紫檀色的锦袍,玉质金相,天人之姿,不是沈承聿又有谁来? 沈清嘉惊呆了。 然后她就开始兴奋了。 于是沈清嘉拍了拍沈承炘的后背,道:“快走快走,咱们去瞧瞧!” “等会等会,”沈承炘拽住了她,“你疯了,被大哥发现我俩都得死!” 沈清嘉一拍脑门:“对哦!” 沈清嘉抬眼一看,目光定在一家成衣铺子上头。他拉着沈承炘道:“走走走,姐姐给你买衣服去。” “我有衣服穿,不是,二姐你别拉我啊,救命啊……” 半刻钟后。 沈清嘉站在赠香阁门前,整了整自己的腰带,道:“怎么样怎么样?能看出来是女的吗?” 沈承炘看了一眼她鼓鼓囊囊的胸脯,又看看她的细腰,无语。 沈清嘉伸手抹了一下沈承炘那蜡黄的脸,道:“嗯,没掉色,很好。” “走走走,一会大哥就走了,咱们去看一眼就跑。”仦說Ф忟網 沈承炘看了看自己二姐那兴奋的脸,低声嘟囔道:“你就是想去玩罢。” 于是,一个身材玲珑窈窕还长着胡子的不明性别的公子哥和一个脸色蜡黄的病秧子进了赠香阁。 雕栏玉砌,朱楼翠阁。赠香阁内,芙蓉笑面浮动,欢声软语悠长。温香软玉红袖招,应是桃花遇了春水,搅扰了一池的清梦。 身着罗绮的公子哥们有的在与美人调笑,有的在斗鸡,有的则在弹棋。沈清嘉眼睛都直了,她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活像个刚进了城的小村姑。 沈承炘无奈地护住了沈清嘉,以免哪个不长眼的唐突了自己的姐姐。 沈清嘉躲过了一道香风,用手捂住了口鼻:“啊啾!” 沈清嘉无语地扇了扇鼻子——这胭脂味也太浓了! ==== 孙令辉哼哼唧唧地听着丝竹之音,眼睛死死地盯着舞动的花魁,眼睛里好似有钩子一样,勾住那花魁的腰肢不放。 据说这赠香阁的花魁是花了大价钱挖过来的,人家只卖艺不卖身,身段柔美嗓音绝妙,被京城人称为:寒兔仙子。 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①世人如此传颂,足以见得这花魁的仙姿玉音。 虽然她并不接客,但是也无法阻挡京城的公子哥们想要做这寒兔仙子的入幕之宾的渴望。 孙令辉摸了摸身边女子的小手,惹得那女子害羞地嗔了他一眼。他嘿嘿一笑,抬头看看坐在对面,身边光秃秃的沈承聿。 孙令辉就觉得很奇怪。 同样都是在军营里当一个月的值,有的时候可能更久,他们这些男人在爷们堆里都要憋死了,一回了京城就直奔青楼的比比皆是,怎么就这个沈承聿不一样? 别说找女人了,这个人的身边就是个母苍蝇都没见着! 离谱! 沈承聿随意地把胳膊放在腿上,看向那花魁的眼中没有半点波动。 孙令辉捏了捏身边柳儿的手,道:“柳儿,你去把他伺候好了,”他指了指沈承聿,呲牙一笑,“我重重有赏。” 柳儿媚眼如丝,抱着孙令辉的手臂道:“不要嘛,柳儿可是孙公子一个人的呢。” 孙令辉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夹在了柳儿胸前的壑谷中。 柳儿一瞧,立马收起银票,笑意盈盈地执着酒杯来到了沈承聿身边。 “公子。” 沈承聿转头看她。 柳儿看着他英俊的面庞,檀口微动道:“我们来玩个游戏罢。” 沈承聿道:“玩什么?” 柳儿一笑,将杯中的酒水饮尽,又拿过了沈承聿桌上的两个空杯子。 她拿起了一小粒葡萄,用杯子盖住。 柳儿道:“咱们来玩儿三仙归洞,公子来猜,如何?” 沈承聿道:“可以。” 柳儿见他应了,点了点杯子道,“干巴巴地玩多没意思啊,不如来点彩头。” 沈承聿从善如流道:“你说。” “若是公子猜出来了,奴便脱一件身上的东西,”柳儿吐气若兰道,“若是公子没猜出来,公子便脱一件……如何?” 沈承聿没应,只是问道:“孙公子是你的恩客?” 柳儿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只是愣了一下便嗔道:“公子您真是的,这种事情怎么能说呢……是的。” 沈承聿心中了然,那就是老相好了。 他点点头道:“来。” 柳儿轻声一笑,抬起一只杯子,遮住了葡萄。她的手指灵活地翻动,如同变戏法一般,水亮的葡萄如同长了腿一样跑到这里溜到那里,根本看不出来个路数。 柳儿把杯子一盖,道:“猜呀。” 沈承聿点了点中间的杯子:“这个。” 柳儿把杯子拿开,空空如也。她将右边的杯子拿开,却见下面躺着一颗葡萄。 她笑得花枝乱颤,捂着嘴道:“公子,快脱罢。” 沈承聿想了想,抽出了头上的金簪,放到了桌上。 柳儿:“……” “这也算脱?” 沈承聿反问道:“难道不算?” 柳儿见他明目张胆地耍赖,轻哼了一声道:“好罢,那咱们继续呀。” 她将杯子扣上,又乱拨了一番。 “猜罢。” 沈承聿点了点左边的杯子。 柳儿把三个杯子打开,葡萄在中间。柳儿心道这次看你脱不脱,于是她道:“脱呀。” 沈承聿直接把腰间的铭佩解了下来。 柳儿:“…………” “再来!” 柳儿把杯子一放,道:“来。”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掀起了中间的杯子。柳儿将自己挂在衣襟上的帕子拿了下来道:“公子就不要挣扎了,柳儿劝你还是直接脱……” 她低头一看,却见中间的杯子下头躺着那颗葡萄。 柳儿“咦”了一下道:“这不可能呀,公子你一定是耍赖了。” 她眼眸一动,又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倚在了桌旁,摸了摸自己的衣襟,道:“不过愿赌服输呢,既然公子赢了,那柳儿就……” 沈承聿打断她道:“不用,”他手一晃,两指之间便夹了两张银票,“你帮我做件事就行。” 柳儿瞄了瞄沈承聿的腰道:“不行的,公子。奴只能伺候孙公子。” 沈承聿:“……不是那个。” ①出自李贺《李凭箜篌引》 第130章 秘见 柳儿手指尖放在唇边,目光不舍地从沈承聿的腰上收了回来——这腰一看就很有力量呢。虽然隔着衣服和腰封,但以柳儿的判断,这个人绝对是深藏不露的。 想到这里,她巧笑道:“那公子想要柳儿做什么呢?”她缓缓凑近沈承聿,低声道,“您是想三人行吗?” 沈承聿:“……不是。” “那是什么呀?” 沈承聿睨了一眼孙令辉,低声言语了几句。 柳儿睁大了眼睛,娇声道:“真人不露相呀,公子你可真会玩。” 沈承聿没有接她的话,手指夹着银票道:“答应吗?” “自然答应。” 柳儿接过银票,笑嘻嘻地往袖口一塞,转头却见孙令辉正有意无意地看向自己的方向,于是朝着他抛了个媚眼。 孙令辉呲了一口白牙。而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 宋明珂手中把玩着杯子,眼睛看着那边正在柔声吟唱的歌女。她抱着一只琵琶,歌声如同清雨一般细细地抚过青柳,细腻绵长。 宋明珂轻啜了一口杯中的果酒,眯了眯眼。 她现在倒是多少能够理解,皇兄年轻时为何总喜欢窝在宫里听宫女唱曲了,实在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享受。 宋明珂闭上眼睛,手指轻轻点着膝盖。 “公子。” 她睁开眼睛,转头却见满脸堆着笑的老鸨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她捏着帕子笑道:“打断了公子赏曲儿,是老奴的不是了。老奴已经为您将寒兔仙子领来了,您看?” 宋明珂笑了笑道:“辛苦了。” 她随意地摆了摆手,青梅便从袖笼中拿出了一只金叶子,放到了老鸨的手上。 老鸨喜笑颜开,她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便道:“哎呀,公子您可太客气了呀——寒儿你还不快来,公子且等着呢!” 寒溪垂着眼睑,聘聘婷婷地走了进来。老鸨低声道:“这可是个贵人,姑娘可要好好伺候,好处不会少了你的。” 寒溪微微作了个礼。 老鸨离开了,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寒溪柔声道:“不知公子找寒儿前来,是想听戏还是观舞?” 宋明珂托着下巴道:“如果在下说,想要做姑娘的入幕之宾呢?”尛說Φ紋網 寒溪看着她干净的面容,随即轻笑了一声道:“公子切莫取笑寒儿了。” 宋明珂也只是逗逗她,她摸了摸自己的杯子,道:“开个玩笑罢了。今日找你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有一件事想请姑娘帮忙。” “公子请讲。” 宋明珂道:“我要见你的主子。” 寒溪收起了笑容,看向宋明珂的眼中满上了一股冷意。 宋明珂微笑看着她。 “我对你的主子没有恶意,”宋明珂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不必如此防备。” “你是谁。”寒溪把袖笼里的长针弹在手心。 宋明珂看着她,忽然,还没等寒溪反应过来,宋明珂突然身形一闪便来到了她的面前! 寒溪心中大惊,想要躲开,却被宋明珂一指抵住了额头。 寒溪的后背立刻沁出了冷汗。 “啪嗒。” 那根手指上头挂着一只紫色的玉牌。 “知道我是谁了吗?告诉你的主子,只有我能救他。” 寒溪攥住了自己的手心,把长针收起。 半晌,宋明珂放开了她。寒溪平静了好一会才开了门道:“请公子稍候片刻。” 宋明珂点了点头。 寒溪很快就回来了。她对宋明珂道:“公子请随我前来。” 宋明珂带着青梅,跟在寒溪的身后。他们只走过了一间包间,寒溪便开了门道:“就是这里,公子请进。” 宋明珂背着手,走进了这间屋子。这屋子并不算大,但却十分贵雅,支起的轩窗外头刚好可以看到茂盛葱茏的榕树叶冠。 他们的面前挡了一道帘幕,帘后隐约可以看出那里正坐着一位男子。 寒溪轻声道:“主子,他们来了。” 帘后人道:“知道了。” 他的声音并不算厚重,甚至有些虚弱。 寒溪便退到了门口,守在了一边。宋明珂打量了一下屋中的格局,便施施然地坐在了桌边,把手中的折扇放到了一边。 她道:“何必如此神秘,公孙昊,我知道是你。” 公孙昊一愣,随即便直接站了起来,从帘后走了出来。他的身形是修长的,只是面皮有些苍白,原本还算清雅俊逸的面庞却因为染了病气显得格外虚弱。他眼下还泛着淡淡的乌青,乍一看上去这人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倒了一般。 但是他的眼神却是阴沉的。 他看着宋明珂,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道:“你是女人。” 宋明珂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是啊。” “你说只有你能救我,”公孙昊似乎是笑了一下,又道,“让我猜猜你是谁。” 宋明珂道:“好。” 公孙昊没有任何犹豫道:“你是长霁长公主。” 宋明珂点点头道:“靖王殿下真聪明。” 得到了宋明珂的夸奖,公孙昊并不开心。他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嘴角,道:“本王从前虽远在宣国,却也听说过长霁长公主的大名。听闻长公主荣宠一身手眼通天,今日一见便觉得传言不假。” 宋明珂也懒得与他打太极,道:“多谢靖王殿下赞誉。咱们便开门见山罢,本宫想要与你做个交易。” 公孙昊从怀中拿出了一块帕子垫在自己的嘴边,咳了几下。半晌他平静下来道:“什么交易?” “本宫说了,能够救你,”宋明珂拿起了手边的折扇,轻轻点了点桌面,“本宫可以为你提供一些帮助,让你不是那么孤立无援。要知道,你的宸王兄长如狼如虎,你孤身一人如何与他抗衡呢?” 公孙昊道:“长公主的意思是?” “本宫可以给你情报,借你一些颇有才干的幕僚,让你在大宣站稳脚跟,”宋明珂握住折扇,低声道,“甚至是夺得皇位。” 听闻了这样十分有诱惑力的话语,公孙昊并没有被冲昏了头脑,他冷静道:“那么公主的条件呢?” 第131章 联姻 宋明珂微微一笑道:“条件嘛,除了必要的药材、皮革与牛羊之外,贵国需要额外提供三千匹战马,更重要的是……本宫还要你大宣皇室亲卫军铁浮屠铠甲的制造工艺与训练方式。” 公孙昊道:“不可能,铁浮屠乃是大宣不传之秘。” “本宫还没说完呢,”宋明珂道,“若是殿下成功取得了皇位,本宫还要你有生之年,不能对大渊起兵。” 公孙昊淡淡道:“殿下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宋明珂道:“没有关系,本宫可以等你考虑清楚。” 她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竟然真的想这样等下去。 公孙昊没有马上回答宋明珂,他打量了一下宋明珂的样子,道:“长公主似乎与传闻中不太一样。” “怎么说?” “本王听到的,都说长公主是食人肉的恶鬼,相貌丑陋又心狠手辣。” 宋明珂失笑道:“你是第一个在本宫面前,直接道出这些传言的人。” “是吗?” 公孙昊看着宋明珂,突然低低笑了一下,他道:“长公主有没有想过,其实这交易的最后一项,非常容易达成?”尐説φ呅蛧 宋明珂眨了眨眼。 公孙昊道:“这十分简单,只要宣渊两国联姻,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长公主,本王与你联姻,你可愿意?” 宋明珂看着他的眼睛,凑近了一点,手指搭在了下巴上头,戏谑道:“好啊,那便联姻。” 原本守在门口的寒溪突然抬起了头,看向了宋明珂的背影。她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唇,直到雪白的肌肤被咬出了一点牙印,才松开了。 “若是本宫嫁与你,真的能够换来大渊的和平,本宫……” 宋明珂吐气如兰地道出了两个字:“愿意。” 公孙昊死死地盯着宋明珂的眼睛,这女子脸上未施半点粉黛,就连那淡粉色的唇瓣上头都没有涂抹一点胭脂,可她的眼睛是柔的,是能化出水的,他不由自主地望去,情不自禁地想要探索更多。 “可是,”宋明珂笑眼如桃花道,“殿下若是真的想娶本宫,必须要成为大宣独一无二的人,比如太子,比如……” 公孙昊深深地看了宋明珂一眼。 半晌他道:“好,长公主提的要求,本王知晓了,会好好考虑的。” “那么本宫便静候殿下佳音了,”宋明珂笑意盈盈道,“本宫还有事,就先走了。 “长公主慢走。” 宋明珂从袖笼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瓶,“这是上好的回元丹,贻充气血滋补温中都是极好的,还望殿下笑纳。” 公孙昊拿起瓶子道:“多谢长公主。” 宋明珂轻笑了一声,便带着青梅离开了。 寒溪关上了门,手指抠着门缝,指肚因为太过用力都泛起了白。她眼眶微红,瘦弱的肩膀颤抖着,咬着牙却不肯出声。 “寒溪。” 听到公孙昊唤她,寒溪放下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珠,转身强撑着平静道:“殿下。” 公孙昊看了看她那泛红的眼眶,轻叹了一声道:“你过来。” 寒溪乖乖地走到了桌边。 公孙昊拿起瓷瓶,道:“把这药收起来,晚上再服用。” 寒溪接过瓷瓶道:“殿下,寒溪认为此药不可用。大渊长公主居心叵测,殿下一定要小心。” 公孙昊却摇了摇头道:“她不会犯这么愚蠢的事,这药没问题,你放心。” “殿下为何如此信任她?”寒溪有些急切,脱口而出道,“难道殿下真的要娶她吗?” 公孙昊淡淡道:“为何不娶?” 寒溪一愣。 “本王娶她,有百利而无一害,为何不娶?” 寒溪咬了咬唇,道:“可是,可是那个长公主她很明显就是在利用殿下您……” “那又如何?” 公孙昊看了看那天青色的瓷瓶。 她的权力很大,地位又是那样高,这样一个女子,公孙昊承认他拒绝不了。 他道:“她与本王本就是互相利用罢了,这一点本王清楚得很。” 寒溪低下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道:“既然如此,寒溪支持殿下的任何决定。还有贵客在等待着我,寒溪告退。” 她开了门就要走,公孙昊却叫住了她:“寒溪。” 寒溪身形一顿。 “对不起。” 寒溪没有回答,只是关上门就离开了。 ==== 宋明珂出了门,脸上的笑意便立刻收了起来。青梅走在她的身边,待到二人都已经离开了包间很远,她才皱眉低声道:“主子。” 宋明珂懒懒地应了一声。 “您不会真的想嫁给那个什么王爷罢,”青梅有些急切,语速也变快了,“您不要吓奴……我。”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道:“为什么不想?只要对大渊有利,嫁给谁不是嫁?” 其实自从重活一世之后,有很多事情她都已经想得十分透彻了。前世的她没有爱人,也从来也没有想过姻亲的事情。 而这一世,对于她来说,她的夫君只要是一个对大渊有好处的人,嫁给谁都一样罢了。 更何况…… 宋明珂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她想起了前世那场战争中为大渊而战死的将士们,那生生被敌军磨损了一大半战力的骠骑营,还有皇兄那为战事日夜不眠不寝操劳不休的身影…… 如果她与公孙昊联姻,真的能够让这一切不再发生的话,那便嫁。 青梅看着宋明珂的侧脸,明明她是渊国最为尊贵的长公主,可青梅心中却泛起了说不出来的酸涩。 好像宋明珂下一瞬便会立刻化成蝶,飞走了一样。 青梅低声道:“主子,你不要这样勉强自己,好不好?” 宋明珂叹了口气,撑起了笑脸道:“傻姑娘,你何时见我委屈过自己?” 她停下脚步,为青梅擦去了泪珠,捧着她的脸,低声道:“我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并不是真的想要嫁给他,你可明白了?” 青梅抽了抽鼻子,抹掉了眼泪道:“我真没用,还叫主子来安慰我,呜呜……” 宋明珂失笑,闭上了眼睛,轻轻地抱住了青梅,下巴垫着她的肩膀,拍拍她的后背。 然而还没等她放开青梅,就听一楼突然爆发出了一道叫喊声。 宋明珂听着那声音,忽然脸色一变。 第132章 惩恶 一番酒酣耳热后,这些公子哥们也醉的醉,倒的倒,徒留沈承聿还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独自酌饮。 常有为拍拍孙令辉的脸:“哎,哎,老孙,靠,睡懵了。” 郭巷搂着一个女子往外走道:“不管他了,叫小柳儿带他回去。” 孙令辉觉得眼皮都发沉,他浑身都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柳儿上前抱住他的肩膀道:“孙公子,咱们回房间呀。” 孙令辉一听这个就精神了,他直起腰道:“走走,快走!” 常有为呸他:“老色鬼。” 孙令辉看看他旁边的两个女子:“……” 这狗人也没有资格说他啊。 孙令辉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跟沈承聿打了个招呼:“我走了啊,老沈,你就孤着罢你。” 沈承聿轻嗤。 直到这些公子哥都离开得差不多了,沈承聿这才站起了身。 “滚啊——” 沈承聿突然听到一楼传来了一道叫喊。 他皱了皱眉,与林冬对视了一眼。林冬也皱眉道:“是二小姐。” 沈承聿开了门就阔步往一楼走去。 因为走得太急,险些撞到了迎面而来的人。那人一侧身,险些摔倒,沈承聿向后仰了一下,伸手便拉住了她的胳膊。 宋明珂低声道:“抱歉……” 她抬头一看,却见沈承聿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 沈承聿一眼便认出了宋明珂。他眼中惊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便皱了眉头。 “在这里等我,”沈承聿没有时间与她解释许多,只是快速地低声道,“不许乱跑,嗯?” “……好。” 宋明珂看着沈承聿下了楼,她往一楼望去,却见戏台子下头有一群人正在围观着什么,嘈杂又混乱。 宋明珂寻了一番,就看到了被围在中间的沈承炘。她皱眉,想要寻找沈清嘉的身影——刚刚她明明听到了沈清嘉的声音。 “啪!” 这一巴掌声响起,围观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萧格被沈清嘉猛然甩了一巴掌,那酒也醒了大半。他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看沈清嘉。 “娘的,你敢打本公子?” 沈清嘉冷眼看着他肿起来的脸,出言讥讽道:“打的就是你,呸。” “反了你还,”萧格撸了撸袖子,瞪着眼睛对自己身边的家丁道,“你们给我一起上,今天老子就是要把这个娘们绑回去,他妈的!” 家丁们一拥而上,然而还没有碰到沈清嘉,“咚咚”几声,他们就被沈承炘撂倒了。 萧格一看这人居然是个有武功的,瑟缩了一下,旋即眼珠一转,又对身边的护卫道:“追风给我上!” 追风皱了皱眉,却还是听了萧格的话,欺身上前。 沈承炘与他过了几招,逐渐不敌,他皱了皱眉撤了身子往后退,然而追风却不打算放过他,一道掌风随手而至,马上就要劈到沈承炘的脸上! 一只折扇拦住了他的掌心。 众人惊呼! 沈清嘉揪着沈承炘的袖子,眼睛一亮道:“兄……” 她捂住了嘴,眨了眨眼。 沈承聿收起折扇,转头瞥了瞥他二人,没说话。 沈清嘉把头靠在了沈承炘的后背上,假装自己不存在。 沈承聿的出现显然激起了许多女子的注意,她们惊呼了起来:“是谁家的公子,好英俊啊!” “啊我晕了!” “不行了不行了。” 沾染着胭脂香气的帕子如同蝴蝶一样飞舞而下,有些险些落到了沈承聿的肩头。他侧身躲过,转头去看萧格。 追风退到了萧格身边。 萧格嚷嚷着:“你怎么不上了啊,快上啊,打他啊!” 追风面无表情站在原地——根本打不过,上个屁。 萧格“嘿”了一声,道:“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拦着本公子,我就不信了,”他从怀里直接掏出了一摞银票,“来来来,今天谁能打过他,公子我赏他五百两!” 一阵惊叫。 有人看了片刻,认出了这萧格,大声道:“他是萧家的人!” “靠,萧家的?怪不得这么有钱!” 萧家世代经商,算是这京城中最为出名的商贾家族之一了。 “有没有!有没有!” 众人踌躇着。他们抓耳挠腮地看向沈承聿,犹豫着到底该不该送这个死。 萧格又大声道:“到底有没有!” 他举着那银票,话音还没落,就突然听到群众惊呼了起来。他以为是众人惊叹于自己的财力,得意洋洋地转头,却眼见着一道轻灵如乳燕的身影朝自己飞来—— 萧格大叫着往后躲,却没能躲开,那人的靴子上头还镶着一颗醒目的明珠,在光影浮动的赠香阁内显得格外圆润。 “啊——” 随着一声惨叫,那人直接一脚踩到了萧格的脸上! 萧格被踹倒在地,邦的一声,他的下巴磕到了地上。萧格后头一腥,干呕了一下,竟是直接吐出了一颗带着血肉的牙齿! “噫——” 众人嫌弃。 沈清嘉看着那熟悉的身影,眼前一亮,刚想叫出声,看看周遭陌生的面孔,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萧格疼得龇牙咧嘴,他攥着银票的手一松,原来是宋明珂直接将他的银票抽了出来。 宋明珂冷笑:“拿来罢你。” 萧格鬼哭狼嚎了一会,对自己的家丁道:“还不快扶我起来!” 家丁赶忙上前将他扶起,萧格捂着脸口齿不清道:“你你你是什么人!” 宋明珂冷冷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飞花卫杨潜。” 沈承聿:“……” 沈清嘉拽拽沈承炘的袖子,低声道:“她说她是谁?” 沈承炘挠头,耸肩,一无所知状。 萧格气坏了,他指着宋明珂道:“好好,老子记住你这个龟孙——” 他还没说完,就被宋明珂一拳轰倒在地! “啊——” 萧格的惨叫回荡在一楼,他咣当一下便倒在了地上,眼前还冒着金星。 宋明珂一伸手就把沈承聿的折扇夺走了,她用了自己八成的内力,对萧格进行着惨无人道的拳打脚踢,偶尔还照脑门拍一折扇。 “啊啊啊——” “给老子憋回去!”宋明珂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直接将他的脸打成了猪头,鼻血顺着下巴就往下淌,“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本公子今日就惩恶扬善替天行道,帮大渊百姓收拾收拾你这不要脸的东西!” 萧格哪里招架得住?他呜咽着唤着追风:“救我……” “你做梦!”ωww.xSZWω㈧.NēΤ 宋明珂踩着他的后背,把他胳膊往上一提,只听“嘎嘣”一声,胳膊脱臼了。 “哇啊啊啊——” 第133章 静好 众人这才反应了过来。 “打人啦!打人啦!” “快报官啦!好吓人呀!” 萧格躺在地上,已经不成人样了。他奄奄一息地举起手,有一个家丁靠近了一点,才听到他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 “操……你……妈……” 宋明珂觉得浑身都是畅快的。她把银票往自己怀里一塞,赶忙对沈清嘉道:“嘉嘉,你怎么样?没事吗?” 沈清嘉抱住了宋明珂,狠狠地吸了一口她头发上的花香,道:“我没事我没事,呜呜呜珂儿你来得真好,我都吓死了。” 沈承炘:“……” 也不知道是谁,刚才扇萧格那个样子,雄赳赳气昂昂的,活像要把人家生吃了。 宋明珂摸摸她的头发,道:“不怕呀。” 沈清嘉吭吭唧唧地抱着宋明珂不肯撒手。 沈承聿瞥了他二人一眼,道:“沈承炘。” 沈承炘慌了——完了,大哥叫他全名了。 沈承炘硬着头皮道:“咳,嗯,大哥……” 沈承聿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她未出阁,你又未及冠,怎么能带她来这种地方?” 沈承炘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话。 沈清嘉放开宋明珂道:“兄长,是我自己要来的,你不要冤枉弟弟!” 沈承聿对林冬道:“带他们回去,”他低声补充道,“回家再收拾你们。” 林冬带了他们二人离去。萧家的家丁也将晕倒了的萧格带走了,一场小插曲过后,赠香阁重归平静。 宋明珂转身就走,却被沈承聿拽住了。 宋明珂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腕子,他的手牢牢地扣着,手心有些烫。 “放开。”宋明珂道。 “不放。” 宋明珂挣扎了一下,可他的手却像铁打的一般,压根挣不脱。 沈承聿一收手,胳臂一揽直接把她拥到了怀里,他弯下腰绕过她的腿弯,竟是直接将宋明珂抱了起来。 宋明珂险些没站稳,下意识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她转头一看,却见寒溪站在二楼。宋明珂对她颔了颔首。 沈承聿顺着她的眼神,微微转头,余光瞥到了寒溪那抹雪白的身影,又若无其事地大步向外走去。 宋明珂瞥到了众人那戏谑又暧昧的目光,雪白的耳朵尖上漫了一层淡淡的樱粉色。她推了推沈承聿道:“你放我下去,我自己能走。” 沈承聿淡淡道:“你不能。” 宋明珂:“……你有病。” 沈承聿走到了街边,此时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沈承聿来到一棵葱郁的树下,粗壮的树干刚好将二人的身形挡住了。 他把宋明珂放了下来。 宋明珂靠在树上,低着头,视线刚好触及到沈承聿的腰封。 她微微一愣,别开了视线。 “怎么想到来这种地方?”沈承聿问。 宋明珂不看他:“本宫听说这里的小倌又乖又听话,所以就想见识一下。不像有的人,一张嘴就能把本宫气死。” 沈承聿假装没听到她话语中的后半句,眼含笑意看看她道:“穿着男装找小倌,宋公子的嗜好还挺特别。” 宋明珂轻哼道:“用不着你管。” “那要谁管,”沈承聿低头看她,“如此不老实,我该替你的兄长揍你。” 宋明珂惊了。 “沈承聿,”宋明珂问他,“你觉不觉得你最近胆子越来越大了?” 沈承聿淡淡道:“微臣的胆子一直不小。” 宋明珂:“……” 宋明珂不想理他,转头道:“还说我呢,你来做什么了?有空管本宫,还不如回去找你的女人去。” 她闻着他身上那脂粉味就生气。 沈承聿低低笑了,轻声道:“没有女人。” “老孙他们一定要我来,原本如果不是你……我已经到家了。” 宋明珂气笑了,她道:“你还怪我?” “微臣不敢,”沈承聿为她拨了拨耳边的碎发,道,“以后若是不得不来,带着小夏罢。” 宋明珂低声嘟囔道:“本宫又不是你,闲来无事就来喝花酒……” 沈承聿挑眉:“嗯?” 宋明珂道:“知道了知道了,婆妈。” 宋明珂拍开了沈承聿的胳膊,转身离去。她的衣摆摇动,不知道哪里吹来的花儿落到了她的肩头。 沈承聿看着她的背影,眼中笑意明朗。 ==== 孙令辉搂着柳儿进了屋子,迫不及待地握着她的肩膀,道:“快来快来,爷的柳儿,可想死爷了。” 柳儿娇笑着推搡了一下他的肩膀,道:“瞧您这猴儿急的样子……” 孙令辉一把将柳儿抱了起来,柳儿娇呼一声,拍拍他的肩膀道:“公子,等一下。” 孙令辉一脸痴笑:“啊?怎么了?” 柳儿伸出葱白的手指,在孙令辉胸口画着圈圈,道:“今日不如来玩些新鲜的,怎么样呀?” 孙令辉眼睛一亮:“怎么玩啊?” 一刻钟后。 孙令辉的眼睛被蒙住,手脚被束缚着,浑身上下就着了一件亵裤。他左右“张望”着道:“好了没呢?小柳儿。” 柳儿抱着他的衣服,直接往窗外一扔,娇笑道:“好了好了,奴来啦!” 孙令辉嘿嘿一笑,撅起了嘴想要迎接香檀,却被柳儿拍了拍脸。 “死鬼。” 半日无歇。 孙令辉砸吧砸吧嘴,挠了挠屁股,转了个身。他伸手一摸,身旁是空的,被褥也已经整理好,很明显柳儿已经醒了。 孙令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却见柳儿正坐在窗边绣花。 柳儿抬头道:“公子,你醒啦。” 孙令辉打了个哈欠,应了一声。他撑起了身子,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那种浑身无力的感觉没有了。 还好,看来是自己这些日子太乏了。 孙令辉坐在床弦,想要穿衣服回家,左右一瞧,却没找到自己的衣服。 “小柳儿,”孙令辉有点蒙,“我衣服呢?” 柳儿看了他一眼道:“不是挂在床头吗?” “没有啊,”孙令辉趿拉着靴子在房间里转悠了半天,连床下都找了,就是没看到自己的衣服的踪影。 孙令辉站在桌边,摸了摸后脑勺。 靠,完了。 他怎么回去? 孙令辉掐着腰道:“这他娘的,谁能进老子的屋……” 他说了一半,后面的话突然哽在了喉咙里。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孙令辉一拍桌子:“娘的,沈承聿我日你仙人!” 第134章 澄清 翌日,早朝。 宋明珂拿着扇子,打了第三个哈欠。 “又没睡好?” 沈承聿的声音响起,宋明珂懒懒地应了一声,提起了裙子就往台阶上走。 沈承聿看着她这浑浑噩噩的样子,有些无奈地放慢了脚步,以防她摔倒了自己够不到。 她的裙摆华丽又厚重,看起来十分像一朵开得灿烂的老来红。 沈承聿看着她的裙摆,思绪越来越远,就听身后有人叫他:“沈大人呐。” 沈承聿赶紧收回视线,一脸严肃正经。 孙令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沈大人别来无恙啊。” 沈承聿道:“我们昨日才见过。” “这都无所谓,”孙令辉道,“昨日发生了一点点微小的意外,沈大人你懂我意思?” 沈承聿一本正经道:“不懂。” “你大爷,你还和我装蒜,”孙令辉“啧”了一声道,“老子的衣服是不是你拿走的?” 沈承聿突然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眼神看向了孙令辉一眼,然后伸手拎开了他的手臂道:“我对你的衣服没兴趣,对你也没有兴趣,请孙大人自重。” 孙令辉:“…………” 这个老狗!气死个人! 早朝的流程一如既往。 沈承聿盯着宋明珂的裙摆,默默地数着那裙摆有几层。当数到第五层的时候,他听到宋倾岚问:“还有何人启奏?” 沈承聿收回视线,刚好和回头的宋明珂对上了眼。宋明珂拿着小扇子抵着下巴,轻哼一声转过了头去。 “臣有本参奏!” 户部度支郎钱中颛出声道:“微臣参飞花卫副指挥使杨潜,行凶伤人,枉顾礼法,请皇上明鉴。” 宋倾岚:“……” 他还没说话呢,宋明珂便出声打断道:“这不可能!” 宋明珂转身,那裙摆就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度。沈承聿的眼睛就跟着那裙摆走啊走啊,微微叹息。 ……真的很像一只孔雀。 宋明珂掐着腰对钱中颛道:“你血口喷人!杨大人他是多老实的一个人,他那样心地善良尽职尽责,每日为了大渊的安宁夙兴夜寐兢兢业业,怎么可能出手伤人,一定是你污蔑。” 宋倾岚:“…………” 在场的所有官员:“…………” 虽然他们和杨潜都不是很熟,可天下人都知道,他这个人可能确实很尽职,但是心地善良和他好像没有半文钱关系啊? 钱中颛哼道:“长公主又何须如此急切反驳微臣,一切自有皇上定夺。” 宋明珂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钱大人对此事抱有疑虑,不如就请陛下决断。” 宋倾岚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那不省心的妹妹,抬手道:“传杨潜。” 作为名不见经传的飞花卫副指挥使,杨潜平时其实可以不必上朝。故而今日突然得到通传,杨潜是直接被人从被子里薅出来的。 杨潜昨日打了一下午的叶子牌,还喝了半宿的酒,正迷糊着呢,一听是皇上传唤,可真是半点也不敢耽误,火速整理仪容赶到了太极殿。 “皇上,”御林军抱拳道,“杨大人到了。” 杨潜规矩地跪了下来行了个大礼:“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宋倾岚抬手叫他起来,道,“今日传你前来不是为了别的,有人说你昨日在京中行凶伤人,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杨潜:“……啊?” 杨潜挠了挠头——他还没睡醒? 他抬头看了看,却见宋明珂转头对自己眨了眨眼睛,杨潜就反应过来了。 他气得肝疼——这不让人省心的! 杨潜摊手道:“陛下,微臣不知道这事啊。” 众人:“……” 宋倾岚笑道:“哦?怎么说?” 杨潜道:“昨日微臣和好友打了一天的牌,晚上出去喝酒了,什么行凶伤人,微臣真的没做过。” 钱中颛道:“这不可能!明明就是你在赠香阁中将人打了个半死,不是你还是谁?” 杨潜无辜道:“天地良心,赠香阁的门朝哪开微臣都不知道啊。” 宋明珂:“……” 这就有点假了。 宋倾岚道:“哦?那么杨爱卿的意思是昨日伤人的不是你?” “没错,”杨潜抱了个拳道,“陛下圣明,微臣的好友夏奕可以为微臣证明。” 宋倾岚又传了小夏,小夏证明了杨潜昨日确实一直与他在一块,白日一直未曾分开过。 “这这……”钱中颛皱了皱眉。 “陛下,”宋明珂道,“一定是有人冒充长霁的手下,陷害杨大人,此人居心叵测不得不防,请陛下决断!” 她的话语气是如此正义凛然,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不由自主地都被长公主那严肃的样子给唬住了。 宋倾岚看了看宋明珂,沉吟了一番道:“朕知道了。既然此事疑点重重,那么便交给京兆府处理,姚爱卿可有异议?” 姚训道:“微臣并无任何异议!但是,陛下,今日这一本既然出自飞花卫,微臣请求飞花卫协理此案,一同查明真相。” “准。” 宋明珂便行礼道:“陛下圣明。” 事已至此,钱中颛还想说什么,却被宋倾岚的眼神给逼退了。他嗫嚅了一下嘴唇,没再说话。 下了朝,杨潜便叫住了宋明珂道:“诶,诶,我说。” 宋明珂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杨潜走上前道:“长公主,长公主殿下,您能不能歇一歇,不要三天两头就给卑职找刺激啊?” 宋明珂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唇:“你说什么,本宫听不懂。”小說中文網 杨潜笑了,转头看看她光洁的额头,伸手轻轻弹了一下,惹得宋明珂哎呀一声捂住了额头,还狠狠地瞪着他。 杨潜打了个哈欠道:“不行,我要涨工钱。” “不可能。” “啧,”杨潜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抠死你算了。我走了,回去睡觉了,有事也别叫我。” 宋明珂摆摆手。 “不是,”孙令辉扬着脖子张望了一会,又怼了怼沈承聿,“你看什么呢?” 沈承聿将视线从宋明珂和杨潜身上收回,淡淡道:“没什么。” 第135章 询意 三日后。 今日无须轮值,所以沈承聿便直接回了安北侯府。走到了老夫人的屋前,沈承聿突然想起什么,对林冬道:“他们两个呢?” 林冬愣了一下:“二小姐和三少爷?” 沈承聿点点头。 “还在祠堂关着呢。”林冬道,“老夫人倒没说什么,可也没消气。” 沈承聿点了点头,推开了门,见老夫人用完了早饭,正坐在窗边逗鸟。 “祖母。” 沈老夫人见沈承聿回来了,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她道:“回来了,可用过早饭了?”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二妹和三弟还在祠堂?”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在呢,有空你便去好好劝劝他们,这是两个祖宗。” “差不多就放出来罢,我会多教育他们。” “行,”沈老夫人摆了摆手,“既然你开口了,就去把他们带回来罢,不让人省心。” 沈承聿又与沈老夫人又聊了几句,便告退了。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沈承聿刚坐下,林冬便道,“对了,大人,您要查的事情有消息了。” 沈承聿褪外衣的手一顿,随即道:“怎么说?” 林冬道:“属下最近找了几个消息灵通的勋门帮了忙,终于查出来,前几日与长公主打招呼的人是赠香阁的花魁寒兔仙子,只是这花魁是大宣的探子,整个赠香阁都是大宣扎在大渊的钉子。赠香阁真正的主人是公孙昊。” 沈承聿“嗯”了一声,又道:“公孙昊是什么人?” 林冬道:“公孙昊是宣国三皇子,被他的二哥宸王公孙鸣谋害逃到了大渊,已经蛰伏了数月。” 沈承聿原本已经拿起了一纸公文,听到这里,他眼睛看着上头的字道:“长公主独自去了赠香阁,就是去见了这个人?” “应该是的。” 沈承聿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文字。 从前他沉浸在公务中一待便是一上午,从来不会觉得枯燥或是烦闷。但现在,沈承聿只觉得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沈承聿又想到了她与杨潜有说有笑的样子。 他干脆把手上的书文扔到了一边。 林冬敏感地察觉到了沈承聿的情绪,小心翼翼地问:“大人,要去问问长公主吗?” “如何问?”沈承聿向后一靠,手臂搭在软枕上头,“你觉得她会是那种随意与男子单独见面的人?她有自己的目的。” 林冬:“……” 是啊,道理您也懂啊,那您烦躁个什么劲啊? 林冬挠挠脸,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承聿沉默了很久。 久到林冬以为他要睡着了,沈承聿这才突然道:“备车,我要进宫。” 林冬愣了一下,他家大人刚下了朝又要进宫,估计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想和皇上说了。于是他不敢耽搁,赶紧应了,便屁颠屁颠去备车了。尐説φ呅蛧 正常情况下,一个大臣想要面见圣上必须先递折子,得到了允准,做全了进宫的准备,沐浴更衣熏香一应完成后,才能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进宫。 然而到了沈承聿这个地位,再加上他与皇帝的关系,他想要进宫,是没人敢阻拦的。皇帝也曾亲口下过口谕,沈承聿见他不必提前上报。 沈承聿一路畅通无阻,遣了人前去通传,这才得到了消息,原来宋倾岚此刻人在东宫,知道自己找他,便叫沈承聿直接过去。 沈承聿又拐去了东宫,却见成瑞正守在门口。成瑞见沈承聿到来,赶忙抱拳道:“这不是沈将军吗,陛下已经在等着您了,快请进。” 沈承聿抱了个拳,道了谢,便走了进去。 宋倾岚正在与宋景辰捕蝴蝶。 东宫的院子中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宋景辰拿着一根捕网,颠着小腿跑来跑去。宋倾岚就站在一边,微笑看着自己的儿子。 一只漂亮的海蓝色凤蝶停到了一朵杜鹃花的花瓣上头,宋景辰屏气凝神靠近那朵花,小短手猛然一伸,却扑了个空。 蝴蝶翩跹飞舞,刚好掠过沈承聿的肩头。宋景辰没有捕到漂亮的蝴蝶,本就心情不好,看到沈承聿更是哭唧唧,眼睛泪汪汪地和沈承聿打招呼:“沈叔叔好。” 沈承聿走上前,蹲在了宋景辰的面前。他低声道:“太子殿下请闭上眼睛,然后伸手。” 宋景辰疑惑地歪了歪头。他回头看看宋倾岚,宋倾岚微笑着点了点头。 宋景辰闭上了眼睛,然后伸出了手。 过了一小会,他觉得自己的手指痒痒的,于是他睁开眼睛一瞧,那凤尾蝶正乖乖地停在他的指尖,悠悠地扇着翅膀。 宋景辰眼泪瞬间就收了回去,他又惊又喜,想要叫出声音,却唯恐惊动了小蝴蝶,于是只能捂住了自己的小嘴。 沈承聿摸了摸他的头。 宋景辰十分羞愧——沈叔叔帮他捉到了小蝴蝶,他又怎么能见到沈叔叔就哭呢?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宋倾岚坐了下来,他对沈承聿招了招手,沈承聿走来,也坐下了。 “这孩子最近太粘人,”宋倾岚轻叹道,“还总嚷嚷着想要见姑姑。” 沈承聿道:“小孩子粘人一些总是正常的。” 宋倾岚眯了眯眼,回忆道:“也不见得,珂儿三岁的时候就不粘人。” 可不是不粘人吗? 险些被自己的亲娘害得冻死在宫外,用了无数的珍稀药材才勉强把命给吊了回来,醒来之后更是一副谁也不敢相信的样子。 她那时才三岁啊。 平生前来添茶,沈承聿轻声道了一声谢。东宫中的杏花开得十分热闹,一汀汀凉寒的春雨也未能使其凋零枯萎。一片杏花落到了杯中,被风吹得动了一动,便平静了下来。 宋倾岚想起了什么,道:“辰儿很想她,你与她说说,别成日埋在飞花卫里,人都要泡傻了。” “好。” “对了,”宋倾岚闻了闻芬芳的茶香,满意地叹了一声,道,“你今日找朕有什么事?火急火燎的。” 沈承聿看着那片杏花花瓣道:“之前吃饭的时候谈及了长公主的婚事,如今这件事可有什么着落?” 宋倾岚闻言又忧愁地叹了口气:“哪能有什么着落啊?你也知道,朕也挑着呢,一般人可不行——怎么,你有什么人选?” 宋倾岚端起了茶杯,轻轻地吹了吹热气。 沈承聿拿出了折扇,不动声色地展开,然后道:“你看我怎么样?” 第136章 谈话 “噗——” 沈承聿用折扇挡住了被宋倾岚喷出来的茶水。 宋倾岚差点没呛死自己。平生赶忙上前为宋倾岚递上了帕子,还抚着他的后背为受了惊吓的陛下顺气。 宋倾岚用帕子擦了擦嘴,往桌子上一放,半信半疑地道:“你不是在跟朕开玩笑罢?” 沈承聿把折扇放到一边道:“您觉得我会拿我自己的婚事开玩笑,还是会拿长公主的婚事开玩笑?” 宋倾岚:“……” 他抹了把脸,气笑了。 “藏得挺深呐沈伏卿,”宋倾岚看着他那个闷骚的样子就来气,可他却还没法揍他,“这么多年了后院里头都没个人,朕还以为你这棵铁树这辈子是不会开花了。” “没想到你居然一直在打朕妹妹的主意。” “沈承聿,你是真的狗。” 沈承聿悠然道:“微臣倾慕长公主多年,为长公主守身如玉自是应当。” 宋倾岚骂他:“信了你就有鬼了,前几日还在朝堂上对骂呢,别以为朕忘了。” “倾慕多年,呸。” 沈承聿道:“公是公,私是私,这一点相信长公主也十分明朗。长公主胸怀天下,不会和微臣计较的。” 宋倾岚点头:“对,然后她就把你踹进河里了。” 沈承聿:“……” 被当场揭破老底,沈承聿也不急。他面色不改道:“这一点是微臣技不如人,这更能说明长公主轻功了得,微臣佩服。” 宋倾岚:“……沈伏卿。” “臣在。” “你从来没有对朕拍过这样的马屁,你知道吗?” 沈承聿道:“只要皇上应允赐婚,微臣愿意每日写一篇词赋歌颂陛下宽仁之德。” 宋倾岚:“……”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 宋倾岚又饮了一口茶水,似是思忖了一番,然后便笑了一声道:“朕允了。” “但是——” 沈承聿早已预料到,也不意外,道:“但是?” “这件事一定要母后答应才行。”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所以还请陛下能够帮助微臣游说一二。” 宋倾岚摆手:“罢了罢了,真是欠你的。” “如此就多谢陛下。” 宋倾岚把茶杯放到一边,道:“如果太后不松口怎么办?你可想过了?” 沈承聿淡淡道:“我可以等。” “这就对了。这件事啊,急不得,”宋倾岚把胳膊撑在了桌面上头,“珂儿知道这事儿吗?” 沈承聿摇了摇头道:“她不知道。” 宋倾岚:“……” 若不是眼前这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宋倾岚一定会给他一拳。 太狗了。 ==== 翌日。 宋倾岚下了朝,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衫,亲自去库房中挑了一卷经文,带着平生便往慈宁宫去了。 慈宁宫中的宫人不多,却个个都是精明懂规矩的老人。他们见着皇上来了,便十分规矩地行礼,叫人挑不出一丝差错。 宋倾岚几乎每日都会到慈宁宫请安,所以太后身边的银鹤姑姑见到了他,笑着作礼道:“陛下来了。” 宋倾岚笑着点点头道:“银姑姑,母后此刻可在宫中?” “在的,陛下请随奴婢来。” 银鹤将宋倾岚领到了慈宁宫后院,黄太后正站在灌丛前头修剪花枝。 “母后。” 黄太后转头,笑道:“岚儿来了。” 宋倾岚上前,却见黄太后正伺弄着一朵鹅黄色的月季,他听到黄太后道:“今年的花儿开得真是不错。” 宋倾岚微笑道:“阖宫上下都沾了母后的福气,花朵自然也是努力盛开,不敢怠慢了。” 黄太后捂了捂嘴笑道:“就属你这孩子嘴甜。” 黄太后将剪刀放到了银鹤的手中,宋倾岚便上前搀扶着黄太后,二人在院子里散着步。 “哀家听说,这珂儿又是惹了什么事情?”黄太后摇摇头道,“这孩子,都是你给惯出来的,总是不让人省心。” 宋倾岚接着话茬道:“是,儿子也与珂儿谈过,可这孩子性子倔,实在容易钻牛角尖。” 黄太后轻笑道:“像她爹。” 宋倾岚点了点头,不得不说,宋明珂的性子简直是与父皇一模一样。 “所以儿子觉得,”宋倾岚偷偷地看了看黄太后的脸色,道,“珂儿的身边是该有个人,多多帮衬她提醒她,不然她自己很容易钻了牛角尖。” 黄太后看了他一眼,道:“这倒是,珂儿的事情哀家可是一直都放在心上的,近日哀家也相看了一番,挑了几个不错的,打算让他们与珂儿见上一见。” 宋倾岚一听这话,不动声色道:“哦?不知母后都有哪些中意的人选?朕也替珂儿参谋参谋。” “来来回回,也便是那几个不错的子弟,没什么新鲜的。不过哀家心中倒是有个最为中意的。” “是谁?” “迟允。” 宋倾岚闻言皱了皱眉,却没有立刻表达态度。他想了想,还是顺着黄太后的话道:“迟大人青年才俊,一表人才,是大渊群臣中的翘楚,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不过——” 黄太后看了看宋倾岚。 “儿子这里也有个合适的人选,比起迟大人,保证只好不差。” 黄太后淡然道:“说说。” “骠骑将军,沈承聿。” 黄太后不去看宋倾岚,脚下的步伐也逐渐放慢。她欣赏着满院万紫千红的花卉,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ωww.xSZWω㈧.NēΤ “不行。” 宋倾岚皱了皱眉。 他随即道:“母后,沈家是绝对的名门望族,沈将军本人更是战功赫赫杰出非凡,不知母亲是觉得哪里不满意?” 黄太后道:“那孩子哪里都好,也十分优秀,可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宋倾岚作洗耳恭听状。 “自古以来,有多少将军折在了疆场上,马革裹尸,这对于他们厮杀战场的人来说算是最体面的,可对于他们的妻子却不是。” 宋倾岚明白了。 “战场刀剑无眼,您是怕若是珂儿嫁给他,可能会守寡。” “正是。” 第137章 准备 宋倾岚心中叹气。黄太后担忧的事情他又何尝不懂?他耐心道:“儿子知道母后的顾虑,但母后应也有耳闻,沈将军多年征战未尝一败,他累积下来的战功都是最好的证明。” “那又如何,”黄太后抬眼道,“谁能保证他不会战死?沈之逢当年也是个骁勇善战的猛将,不还是折在了西北没回来?” “若是他真的战死,难道哀家的女儿,你的妹妹要做一辈子的寡妇吗?” 宋倾岚皱眉道:“这……” 他没法反驳,因为黄太后所言在理。 “哀家的女婿,不必有什么手眼通天的能力,也不必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黄太后叹了一声,目光空空的,似乎是回忆了一番,“他只要能好好地陪着珂儿,就够了。” 宋倾岚轻声道:“是,儿子明白了。” 黄太后这一番话,算是十分中肯,但又不是绝对的,所以宋倾岚揣摩着自己的母后绝对不是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矛盾的根本出在沈承聿的身上。 所以母后也并不是不会松口。 知道了这一点,宋倾岚便不再担心了。他将经文交给了太后,出了慈宁宫便传了沈承聿进宫。 沈承聿的速度十分快,没一会就到了御书房。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宋倾岚看着折子没抬头,抛出了一个经典的问题,“你要听哪个?” 沈承聿道:“坏的。” “太后不同意。” 沈承聿根本就不意外,他点点头道:“那好消息?” 宋倾岚道:“你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啊,这好消息就是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你不是没机会。” 沈承聿叹了口气。 他贸然进宫请求赐婚这件事本来就是唐突的,他本以为太后那一边多少能委婉一点,没想到太后这样直接。 倒也不算坏事。 宋倾岚道:“朕可是说了好话的,不过母后她根本不在乎。”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 不用猜都能想到。太后娘娘当年与他的母亲也算是好友,父亲战死后,还在家中的母亲得到了消息便随着父亲一起去了,当时的黄太后得知此事,还吃斋念佛了七日,以表哀思。 沈承聿几乎可以想到太后说的话。 “不过这好消息啊,”宋倾岚抬眼看了看沈承聿,“太后本人对你肯定是十分满意的,所以若是想让她松口,你需要让她看到更多的……” 沈承聿挑眉。 宋倾岚放下折子,伸出一根手指道:“诚意。” 沈承聿道:“诚意?” “对,比如说,”宋倾岚拿起了另一本折子道,“更多的战功,或者是政绩,都可以。你需要告诉太后的是,你就是一个真正的常胜将军,只有你一个人。” 半晌,沈承聿道:“陛下,就算您不这样说,微臣也会三个月之内拿下准丹的。” “滚你的罢,”宋倾岚笑骂道,“朕这是在给你指明方向,少跟朕贫。” “多谢陛下指点迷津,受教了。” 沈承聿抱了抱拳。现在既然知道了太后的态度,那一切都好办,剩下的就是—— 疯狂地立功就可以了。 宋倾岚见他屁股还没在凳子上捂热就要离开,便道:“这么急着走?不留下来用个午膳?” 沈承聿摇了摇头,道:“不了,建功立业要紧。” 宋倾岚:“……” 他摆摆手道:“快滚罢,有空替朕去瞧瞧珂儿,她都许久没进宫了,婉遥也有些担心她。” “知道了。” 沈承聿走出御书房,刚好迎上了对面走来的林婉遥。他面色正经地给林婉遥行礼:“皇后娘娘。” “沈将军不必多礼,”林婉遥微笑着看看他,“将军难得进宫,何不留下来陪陛下用过了膳再走?” 沈承聿摇摇头道:“家中还有点事,改日再行陪伴陛下与娘娘。” “那本宫便不拦着将军了,对了,将军有空便告诉珂儿进宫来一趟,本宫还怪想念她的。” 沈承聿心道这二人还真不愧是两口子,想的说的都是一样的,他抱拳道:“微臣知道了。” 沈承聿告了退便离开了。林婉遥进了御书房,却见宋倾岚正斜靠在案头,百无聊赖地看着折子,身边的平生正在给他磨墨。尛說Φ紋網 “陛下。” 宋倾岚一见是林婉遥,眼前一亮,连忙拍了拍自己身边道:“正想着你呢,你便来了,快过来。” 林婉遥脸一红,却见平生正专注地磨墨,并没有看自己半眼,于是便坐了过去。 宋倾岚搂着她的腰肢,叹道:“这徐向哲,请安的折子一天能递三本,朕都看困了,真是不想搭理他。” 林婉遥微笑道:“徐大人这是关心陛下呢。” “关心朕,”宋倾岚把徐向哲的折子放到了一边,道,“他不把朕气死就不错了。” 林婉遥抚了抚宋倾岚的后背道:“徐大人心直口快,是个耿直的人,陛下莫气。” 宋倾岚不想提他,转头看看林婉遥道:“你这是打哪里来?东宫?” “慈宁宫,”林婉遥褪下了甲套,轻轻地为宋倾岚捏着腿,“臣妾带了众嫔妃去给母后请安,母后不喜人多,臣妾便把她们遣了回去,陪母后聊了许久。” “嗯,聊了些什么?” “不过就是些佛理与插花之事,”林婉遥顿了一下道,“还聊到了珂儿的亲事呢。” “哦?母后怎么说?” 林婉遥叹口气道:“还能如何说呀,母后也相看了许多家公子哥,但来来回回也只有几个满意的,最中意的当属御史大夫迟允。不过臣妾听母后说,皇上似乎对沈大人十分满意?” “迟允与伏卿都是大渊难得的才俊,朕都是十分满意的。不过朕倒是想听听你怎么说?” 宋倾岚接过了朱笔,批阅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林婉遥。 林婉遥捏着他的腿,想了想道:“臣妾觉得沈大人会是珂儿的良人。” 宋倾岚笑了一下道:“为什么这样说?” “虽然臣妾与沈大人接触并不多,但臣妾认为,沈大人是一个十分可靠的人。他有能力又身怀家国大义,是值得珂儿托付的。” 林婉遥笑道:“更何况,沈大人对咱们珂儿又是那样好。” 宋倾岚道:“他倒是敢对珂儿不好,仔细了他的脑袋。” 林婉遥娇笑起来,抚着宋倾岚的肩膀道:“陛下真凶。” 宋倾岚握住了她的手,幽幽地看他道:“别胡闹,当心朕晚上收拾你。” 第138章 风寒 下午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小雨。 宫内。仦說Ф忟網 五月的雨来得静悄悄,细细密密的雨丝打在了翠绿的芭蕉叶上头。水帘如千丝万缕银丝,织出了一幕幕如烟般的帘幕,挡住了天际云兴霞蔚的光景。 红瓦高墙。 一五六岁的小男孩正坐在梨花宫的阶下,抱着自己的腿,瑟缩着肩膀。 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头深深地埋了起来,微弱的哭声也被雨水掩盖。 他的身影是那样小,在昏暗的门前几乎不会被看见。 宋景堂几乎都要哭晕了。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痛快地哭过一场了,自从他的母亲被打入了冷宫后,宋景堂身边的人就再也没有提过香嫔此人。 就好像此人已经从世间蒸发了一般。 可宋景堂深知母亲还在,还在宫中的某个角落等待着自己。于是他找啊找,可却一无所获。 每次他偷偷地从宫里跑出来,都会被嬷嬷找回去,然后便会被父皇斥责。 想到这里,宋景堂嚎啕大哭了起来。 “哎呀,小祖宗啊!” 宋景堂宫中的嬷嬷终于找到了他。她打着伞赶忙上前,一摸发现宋景堂的衣服都湿透了。嬷嬷赶忙褪下了自己的外衫盖住了他幼小的身躯。 宋景堂的哭声渐弱,由撕心裂肺的哭喊逐渐变成了低声细语的呢喃。嬷嬷探了探他的额头,吓了一跳——怎么这样烫? 嬷嬷赶紧就要去请太医,可她又没法留宋景堂一人在雨里受冻。于是嬷嬷将宋景堂抱了起来,打算直接送到太医院。 “咏嬷嬷。” 有一人叫住了她。嬷嬷一回头,却见是翠竹撑着伞站在雨中,旁边站着面无表情的苏晚凝。 咏嬷嬷赶快行了礼道:“贵妃娘娘!” 苏晚凝颔首,抬手示意咏嬷嬷起来。翠竹道:“嬷嬷不必忧心,娘娘已经派人去请了太医,此处离秋棠宫不远,大皇子可以去娘娘宫中等待太医。” 咏嬷嬷犹豫了一下。她看向苏晚凝,又看了看翠竹,油纸伞将二人的目光都遮了个严严实实,看不清个颜色。 咏嬷嬷摸了摸宋景堂滚烫的小脸,他已经陷入了晕厥,嘴里还模模糊糊地嘟囔着想见母亲。 她一咬牙,曲膝道:“是。” 到了秋棠宫,苏晚凝命人熬了姜汤,又让人为宋景堂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裳,一切都忙完后,太医便来了。 太医在一旁问诊时,翠竹便唤了咏嬷嬷来到了一边。 咏嬷嬷不放心地瞟了瞟躺在床上的宋景堂,对翠竹笑了笑道:“翠姑姑。” 翠竹嘴角勾了勾,低声道:“咏嬷嬷,你也知道呢,陛下对大皇子是寄予厚望的,如今大皇子在嬷嬷的看管之下出了这样的事情……” 她话到了一半便不再说了。然而咏嬷嬷知道翠竹的意思,她的脸色白了又白,没说话。 翠竹笑了一下,道:“我也知道,嬷嬷也不想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大皇子从宫中溜了出来,染了风寒,若是皇上怪罪下来,那嬷嬷你……” 咏嬷嬷嗫嚅了一下嘴唇,手不由自主地攥紧。 是的,无论如何,没有看护好大皇子,光这一点就足以要了她的脑袋。 这件事若是被皇上知晓…… 翠竹手中帕子绞了几下,道:“请嬷嬷好生思虑。” 咏嬷嬷一跺脚一咬牙道:“老奴都听姑姑的!” 翠竹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站在床边的苏晚凝,道:“贵妃娘娘宅心仁厚,不忍见大皇子受苦,所以便好心将其带到了秋棠宫……咏嬷嬷可知道在皇上面前该怎么说了?” “老奴知道了。” 翠竹回到了苏晚凝身边,却见太医正在与苏晚凝交谈:“娘娘,大皇子染了风寒,微臣开了药,静养几日即可痊愈。但要注意近日便不能出门走动了。” 苏晚凝点了点头。 太医告退,翠竹唤了手下的丫鬟去煎了药。苏晚凝坐在床边,看了看宋景堂,低声问翠竹道:“皇上今日原定该去皇后宫中?” 翠竹道:“是。” 她瞄了瞄苏晚凝的脸色,试探问道:“娘娘,要不要请皇上过来?” 苏晚凝伸出手探了探宋景堂的头道:“今夜不要惊动皇上,明日再请皇上过来,懂了?” 翠竹眼中闪动了一下,道:“是。” 宫外,小雨淅沥。 天空有些灰暗,青石板路面被雨水冲刷得发亮,路边的青草叶片之上沾着莹润的水珠,落在泥土之中,消弥不见。 “公子,”于愿撑着伞来到汤付霜身后,“下雨了,还是快些回去罢。” 汤付霜看着自家门前荒芜的泥草与门庭,驻足了许久,轻轻摇了摇头,随于愿一道走了。 道路湿滑,泥土泥泞,汤付霜走了许久,衣摆与鞋底都沾上了脏污。他踉跄了几下险些摔倒,于愿扶着他的手臂道:“公子小心。” 汤付霜低声道了声谢。 回到了班记钱庄,就有丫鬟为汤付霜准备好了热水,热气升腾,将人体内的凉气尽数驱散了出去。 汤付霜沐浴过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又坐在窗边沉思了许久。 尽管即将入夏,但夜里的风还是凉的。暮色四合,夜色降临之时,汤付霜便发起了热。 杨潜撑着伞回到钱庄时,便得到了汤付霜病倒了的消息。他将伞递给了身边的丫鬟,拍了拍袖子上的雨水,道:“他现在在哪?” 丫鬟道:“公子在房间,此时已经睡下了。” “服药了?” “服过了,现下好些了。” 杨潜点了点头,扬一下下巴道:“你去把于愿给我叫来。” 丫鬟应了,转身离去。 于愿来的时候,手里的锅铲子还散发着热气。他一个高大又威猛的男子,腰间还系着道粗布围裙,看起来十分有违和感。 杨潜一看他眼睛就亮了:“今儿有什么菜?我都要饿死了。” 于愿憨声道:“汤公子病了,所以全是药膳。” 杨潜失望:“……没有肉?” “没有。” “那我还是去公主府蹭一口得了,”杨潜低声嘟囔了一句,又道,“屋里头那位今天又去哪了?” “汤家,”于愿把锅铲子往肩膀上一扛,“站了一下午,最后下雨了才走。” “以后少带他去那里,对他没有好处。” 于愿低声嘟囔了一句:“以后,兴许就没以后了。” 杨潜皱眉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于愿转身道,“灶上还炖着汤呢,我先回去了。” 杨潜叫道:“给我留个乌鸡腿!” 于愿气道:“不都说了没肉吗?” 第139章 未眠 汤付霜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喉咙中又干哑又火辣,他搭了搭自己的额头,还是有些热,于是他起了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凉水下了肚,才好了一些。汤付霜披着衣服,打开窗子,却见外头春光明媚,已是日上三竿。 汤付霜打开门走了出去,咳嗽了几声,就听有人对他道:“还没好利索呢,就急着出来嘚瑟,嫌自己好太快了?” 汤付霜:“……” 他抬头一看,却见院里的大树之上躺了个人,那人仰着身子面对着斑驳的阳光,懒散地把胳膊垫在了脑袋后头。 汤付霜道:“多谢杨大人关心,在下已经好多了。” 杨潜把一条腿耷拉了下来,嘴里还衔着一根草叶子。他笑道:“本大人可没关心你——你知道为什么飞花卫的人都不敢生病吗?” 汤付霜摇了摇头。 “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任务了,”杨潜道,“一连病了好几天,刚巧又碰上了不得不出的任务,那可是相当难受。咱们自己耽误得起,长公主可耽误不起,任务也耽误不起,所以还是好好保重你的身子罢。” 汤付霜听到了这话,也没有应答,只是低下了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半晌,汤付霜抬头道:“我想见长公主。” 杨潜“嘿”了一声坐了起来,他双手撑着树枝道:“这倒是奇了,你甚少有主动求见长公主的时候啊。” 汤付霜抿了抿唇,没说话。 杨潜腾地一下从树上翻了下来,走上前去,眼中的笑意逐渐被冷淡替代。他道:“我不管你心里藏了什么心思,但是你既然进了我飞花卫的门,不管生死,都与飞花卫脱不了干系。” “飞花卫容不下二心人。” 汤付霜沉默了一瞬,抬起眼睛与杨潜对视道:“杨大人,从我给长公主下跪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一生效忠,绝不背叛。” 杨潜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半晌,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弟弟,长公主真是没白心疼你啊。” 汤付霜脸上闪过一丝红,低下头,掩住了自己的神色。 ==== 宋倾岚到秋棠宫的时候,连身上的朝服都没换。他的脚步有些急切,腿又长,故而身后的平生需要踩着小碎步才能跟得上心急的陛下。 “堂儿如何了。” 他来到宋景堂的床前,还没等到回答,却看到苏晚凝正靠在床头,神色憔悴,一双美目紧紧地闭着。 她好像做了噩梦一般,睡得并不安稳。 身旁的翠竹见宋倾岚来了,想要行礼,被宋倾岚拦住了。 宋倾岚低垂着眼皮看着苏晚凝,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晚凝动了一下,猛然醒来。她眼中的迷茫一闪而过,转头一看却是宋倾岚正站在自己面前,赶忙起身想要行礼。 然而她在床边守了一夜,手脚早已麻痹,起身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摆,苏晚凝娇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 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砖,而是散发着龙涎香的胸膛。宋倾岚扶着她的肩膀,低声道:“辛苦你了,去休息罢。” 苏晚凝摇了摇头道:“不,大皇子还没退烧,臣妾……” 宋倾岚轻叹了一声。 这时,躺在床上的宋景堂突然动了一下。宋倾岚只看了一眼苏晚凝便放开了她,他来到床前坐了下来,将刚醒的宋景堂抱起。 身旁的咏嬷嬷皱眉道:“陛下,大皇子身上还带着病气儿……” 宋倾岚淡淡道:“这是朕的儿子,哪有那么多说法。” 他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又掐了掐他的小脸。宋景堂原本是蔫蔫的,他一抬眼,却见父皇的脸就在眼前,立刻喜笑颜开道:“父皇!” 宋倾岚道:“堂儿可还觉得不舒服?” 宋景堂抱住了宋倾岚的脖子道:“父皇来了,堂儿就没有不舒服呀。” 宋倾岚吻了吻宋景堂的头发,拍了拍他的背道:“父皇陪着你。” 他接过平生递来的手巾,仔仔细细地为宋景堂将小脸擦了擦。他一边擦,一边低声道:“照顾大皇子的嬷嬷何在?” 咏嬷嬷站在一旁,闻言愣了愣,咬了咬牙,走上前跪了下来:“老奴在。” 宋倾岚动作十分轻慢地为宋景堂擦去脸上的泪渍,一时半刻都没有说话。没有人知道宋倾岚是不是生气了,但在场的所有人,却能感觉到这屋中的气氛变得冰冷了起来。 宋倾岚将布巾折了起来,扔给了平生。他就着平生端来的水浣洗着手指,一边洗一边淡淡道:“主子都照顾不好,拖出去乱棍打死。” 咏嬷嬷闻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她面色慌张,一连磕了好些个响头,没一会那额头就磕破了,血流如注。 “陛下,求您饶了老奴,老奴保证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 宋倾岚不为所动。 陛下发话谁敢不听?秋棠宫的太监闻言,立刻上前架住了血泪相和流的咏嬷嬷,刚要拖走,就听宋景堂突然哭了。 宋景堂哭得伤心,他可怜兮兮地掉着豆子,揪住了宋倾岚肩膀上的衣料道:“父皇,父皇,不要打死咏嬷嬷,求求你了父皇。” 宋倾岚为他把眼泪擦去,低声道:“她照顾不好堂儿。父皇再给堂儿换一个更好的嬷嬷好不好?” “呜哇,不要哇,我不要别的嬷嬷。” 宋倾岚放下手,未置可否。 苏晚凝见宋倾岚的神色似乎有松动,于是整理了一下裙摆跪了下来道:“陛下,咏嬷嬷自大皇子出生之际便一直在侧伺候着,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更何况臣妾也问过太医,大皇子尚无大碍,很快就会痊愈。所以可否请皇上看在咏嬷嬷还算是称心的份上,饶她一命呢?” 苏晚凝一连说了许多的话,像是耗费了许多精力一般,话音刚落便险些晕倒在地。身旁的翠竹赶忙将她扶起,软声道:“娘娘……” 第140章 传唤 苏晚凝气喘吁吁地跪在地上。她偷偷地抬起眼瞥了一下宋倾岚,却见他只是抱着宋景堂,依然是那副没什么反应的样子。 半晌,宋倾岚道:“看在大皇子和贵妃的面子上,暂且饶你一命。”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领二十板子,罚一年例银,下不为例。” 咏嬷嬷磕头道:“老奴谢主隆恩!” 话到这里,咏嬷嬷泪流满面道:“贵妃娘娘为了大皇子,一夜未睡操劳在侧,如今又为老奴这个将死之人说话,娘娘大恩大德,老奴没齿难忘啊!” 苏晚凝勉强笑了一下,面色已经苍白了起来。咏嬷嬷下去领了棍子,苏晚凝跪在地上,摇摇欲坠地晃了一会,终于闭上了眼睛晕了过去。 翠竹扶住苏晚凝道:“皇上……!” 宋倾岚颔首,先将宋景堂安置好,又起身将苏晚凝抱了起来。 他的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然而翠竹见状却是低下头勾了勾嘴角,而后便回头看了看宋景堂,对守在旁边的几个丫鬟道:“好生伺候着。” 然后便随着宋倾岚走了。 宋倾岚将苏晚凝放到床榻上头,幽幽地抬头看了一眼纱帐。 ……可真沉。 这时,苏晚凝低低嘤咛了一声,宋倾岚便倾身道:“爱妃?” 苏晚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宋倾岚近在咫尺的脸,只觉得心跳都快了几分,便转过头去不敢再看他。 宋家没有难看的人。想当初宋倾岚还是个王爷的时候,便是京城内外都知名的惊才绝艳的儒雅之士。 苏晚凝扶着宋倾岚的肩膀柔声道:“陛下……” 宋倾岚将她的手扒拉了下来,低声道:“朕晚上再来看你。” 苏晚凝一见宋倾岚要走,连忙道:“陛下,臣妾……臣妾有一事相求。” 宋倾岚低声道:“说说看。” 苏晚凝想要强撑着站起来,被宋倾岚拦住了——开玩笑,她若是再晕倒了,宋倾岚可抱不起来了。 苏晚凝因为宋倾岚的“体贴”红了脸,她咬了咬唇道:“大皇子还小,身旁又没有生母陪伴,在这宫中难免觉得孤单寂寞,所以臣妾想……” “臣妾想将大皇子收在身边。一来让这孩子能够有个庇护,二来,臣妾也十分喜爱这孩子,深觉这孩子合臣妾的眼缘。” 宋倾岚胳膊一直撑在她的耳侧,闻言也只是深深地看着苏晚凝,没有立刻作出回应。 苏晚凝紧张地看了看宋倾岚,随即低声道:“臣妾保证,若是陛下应允,一定将大皇子当作自己的亲生子女对待,绝不有半分怠慢。” 宋倾岚支起了身子,半晌,答道:“好。” 苏晚凝握住了宋倾岚的手娇笑道:“臣妾多谢陛下恩典!” 她笑得柔美,一双剪水眸子中仿佛盛满了欢喜的情意。没有男子能抵挡得了这样的眼神。 宋倾岚微微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可满意了?” 苏晚凝“嗯”了一声道:“陛下真好。” 宋倾岚将她的手放好,又替她掖好了被子道:“你且歇着,晚上朕再来看你。” “臣妾恭送皇上。” 苏晚凝目送着宋倾岚的身影离开,翻了个身,埋着被子笑了出来。 她伸出手捋了一下纱帐,冷冷地勾了勾嘴角。wWW.xszWω㈧.йêt 从前没有孩子,她尚且无法与林婉遥过上一两招,如今有了孩子…… 苏晚凝放下手。如今世家被打压得不敢抬头,不得不暂时退缩起来。苏家自身难保,苏晚凝深怕自己的地位有所动摇,所以她也得做些什么才是。 ==== 皇上一连三日都去了秋棠宫。 原本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对于苏晚凝来说,这样的宠爱也是平常。但奇就奇在,贵妃主动向皇上提出了想要赡养大皇子于膝下的想法,皇上也应允了。 自此以后,大皇子宋景堂的母亲就从被打入了冷宫的香嫔摇身一变成了荣宠万千的苏贵妃。 对于这件事,后宫内外议论者颇多。 更奇怪的是,皇后对此事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慈宁宫。 林婉遥站在佛堂门口,安安静静又端庄大方。她低垂着目光,嘴角一直挂着浅笑,交握着的双手一直端正地放在小腹前头。 过了一会,佛堂的门开了。 银鹤嬷嬷率先走了出来,她看到了守在门口的林婉遥,赶忙道:“皇后娘娘来了。” 她侧过了身子,伸出了胳膊,黄太后便就着她的手臂走了出来。黄太后一见林婉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道:“你这孩子……不会是一直在等?” 林婉遥上前挽住了黄太后道:“没有呢,臣妾也是刚刚前来。” “还说呢,”黄太后嗔了她一眼道,“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下次再有这种时候,记得叫人通传一声,知道了?” 林婉遥微笑道:“是,臣妾知道了。” 两人走了许久,无言。 半晌,黄太后道:“贵妃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林婉遥道:“臣妾知道。” “嗯,”黄太后点了点头道,“堂儿也是哀家的皇孙,你也须时常提点贵妃,万万不可怠慢了堂儿。” 林婉遥温婉地道:“臣妾明白。” 黄太后眼含笑意看了看林婉遥,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道:“你是个懂事的,只是贵妃若是有半分不敬,你看着处置便是,再不济还有哀家,总不能委屈了你。” 林婉遥笑道:“有母后的这句话,臣妾便放了十个心。” 林婉遥又陪着太后走了走,过了一会,一个太监前来通传道:“禀太后,迟大人到了。” 林婉遥闻言,有些意外地张了张嘴。 “传他过来。” “是。” 林婉遥道:“母后这是……” 黄太后无奈道:“还不是为了珂儿那丫头。前几日皇帝刚好提及了珂儿的婚事,哀家觉得这迟允是个不错的,便叫他过来与珂儿见上一见,听听戏,喝喝茶,也是不错的。” 林婉遥保持着微笑道:“原来是这样。” 她抬起眼就看到迟允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迟允步履稳健地走来,脚边的衣摆都未曾乱了半寸。他抱拳行礼道:“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第141章 路数 宋明珂拿着扇子,搭着青梅的手,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青梅跟在她身边,低声道:“主子,怎么了呀?” 往慈宁宫走这一段路,她已经叹了十多口气了。也不知这人是来了什么脾气,如此不耐烦。 宋明珂神色恹恹道:“热。” 青梅顿了一下,心道这快到夏日了,主子每年临近这个季节都苦夏,怪不得心情会烦躁了。 宋明珂拿着扇子随手扇了扇,却觉得那扑面而来的热风没有半分消退。 远方御花园处有小孩子嬉戏的声音传来。宋明珂听到了宋景辰的声音,便抬起脚步走了过去。 “哥哥,哥哥,快来看这个呀!” 宋景辰正撅着屁股,手里拿着一把小铲子,蹲在地上抠着泥巴。他一直招呼着身边的宋景堂过来,明亮的眼中满满都是兴奋的光。 宋景堂也撅着屁股凑了过去。 很显然,他们的父皇是不允许他们随便抠泥巴玩耍的。所以两个小东西只能趁着嬷嬷不注意,掏出了小铲子挖蚯蚓玩。 “辰儿。” 宋景辰闻言立刻把铲子往身后一藏:“本宫没玩泥巴!没有!” 宋明珂:“……” 她故意笑着向前走了几步:“哦,原来咱们的太子殿下没有玩泥巴呀。” 宋景辰严肃地点点头,又觉得小脸痒痒的,于是随手一抹,便成了一只小花猫。 宋明珂俯下身子,撑着膝盖道:“既然辰儿没有玩儿泥巴,那这些小蚯蚓……” 她指了指宋景辰面前松散的土地,上头有两三只小蚯蚓正在扭动着。 宋景辰张了张嘴巴,低下了头,脚尖踹了踹土地道:“姑姑,辰儿错了。” 宋明珂被宋景辰这样一逗,满腔烦躁的情绪一扫而空。她蹲了下来抱起宋景辰,为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道:“乖,姑姑不告诉父皇好不好?” “好!”宋景辰点头如小鸡啄米。 宋明珂单手揽着宋景辰,用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小鼻子。 她转头,看了看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的宋景堂。 宋景辰看了看宋景堂,又看了看自己的姑姑,连忙推开了宋明珂的手臂,叫她将自己放了下来。 “哥哥,哥哥,你快来呀,”他拉着宋景堂的手,对他道,“咱们的姑姑来看我们啦,你快来。” 宋景堂有些瑟缩。 宋明珂看向他的眼神中没有恶意,也没有任何愤怒的情绪。可是宋景堂不知为什么,自打他偶然见过一次宋明珂后,就一直对这个美美的名义上的姑姑有些胆怯。 宋景堂揪着自己的衣袖,软糯糯道:“长,长公主。” 他不敢叫出姑姑二字。 宋明珂看了看这孩子怯生生的样子,叹了口气。 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况且,他也是皇兄的亲儿子,也是自己的侄儿。 于是宋明珂敛起裙子,蹲了下来道:“过来。” 宋景堂有些犹豫,但还是一步一躇地走了过去。宋明珂伸出手,宋景堂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却感觉头上一轻。 宋景堂睁开眼睛,却见宋明珂手上拿着一只小虫子。 宋景堂张了张自己的嘴巴,摸摸头发,惊讶了一下,道:“谢谢长公主。” 宋明珂笑了一下,将虫子扔到了一边。她站起身来,宋景辰便颠颠地跑上去道:“姑姑,你要去哪里呀?” 宋明珂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丝道:“姑姑要去陪皇祖母啦。” 宋景辰小手一挥道:“那姑姑你快去呀,不要让皇祖母等着急了。” 宋明珂失笑,又揉揉他的发丝。她抬头又看了宋景堂一眼,便转身走了。 宋景堂张着嘴,看着宋明珂的背影,傻愣着半天都没回过神。 ……果真是很漂亮的姑姑啊。宋景堂心想。 ==== 宋明珂来到慈宁宫的时候,远远就听到了黄太后与迟允交谈的声音。小說中文網 二人正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张棋盘。迟允恭然而坐,黄太后言语之时他便认真地抬眼倾听,毫无敷衍之色。 宋明珂觉得头更疼了。 她蔫蔫地走上前,道:“母后。” 黄太后转头,一看是宋明珂来了,便招了招手道:“珂儿来了,快过来。” 迟允抬起头,也看向宋明珂。 宋明珂着了一身黛蓝色的宫装,银丝织就的绣球花团团簇簇。许是因为天热,宋明珂的神色有一丝烦闷,连带着娇美的脸颊上头都泛着一点粉红。 迟允定定地看了一会,起身向宋明珂行礼道:“长公主安好。” 宋明珂瞥了他一眼,道:“迟大人无需多礼。” 迟允勾了勾嘴角,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头,便转头继续盯着棋盘,似乎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是怎么了,”黄太后伸手,宋明珂便握住了她的手,“怎么脸色这样不好?” 宋明珂摇了摇头道:“太热了。” 黄太后想起来了,她拍了拍宋明珂的手背,拉着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下。她唤了银鹤道:“快,去取一碗梅子汤,要冰镇好的。” 银鹤应了,赶忙去了。 宋明珂努力地忽略掉迟允的视线,对黄太后道:“你们继续罢,母后。” 黄太后笑了一下,便执起了棋子道:“那便继续。” 两个人便继续对弈。 银鹤将梅子汤取来,宋明珂端着凉凉的瓷碗,轻轻一晃,碎冰晃动叮当响。玫红色的梅子汤散发着清甜的响起,只消轻轻嗅来便让人不由自主地流口水。 宋明珂端着小碗,饮了一口,又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舒服多了。 黄太后转头,笑了笑道:“贪嘴。” 宋明珂不好意思地咬了咬羹匙。 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宋明珂端着小碗,默默地旁观着棋局,偶尔轻轻地饮一口汤,眼睛却看着棋盘上头的局势。 迟允的下棋有自己的路数。 与沈承聿那种从一开始便将对方全面压制,片刻便将其杀得片甲不留的路数不同。迟允更喜欢在对弈的过程中,与对方斡旋交手,潜移默化之中将对手打败。 他也会给对手喘息挣扎的机会,直到对方以为胜券在握之时,随手一翻,变换局势。 然而面对着黄太后之时,迟允这种路数便收敛了许多。他甚至让自己落了下风,却又不会落得太远。 宋明珂轻哼。 卑鄙老贼。 第142章 听戏 一局过后,黄太后赢了这盘棋。 “是微臣输了,”迟允将棋子放在了一边,笑着看了看黄太后,“太后娘娘棋艺高超,微臣拜服。”小說中文網 黄太后道:“迟大人谦虚了。” 她看了看身边的宋明珂,却见她眼睛晶晶亮亮的,端着小碗的样子十分乖巧。黄太后抽出了自己的手帕,为宋明珂擦了擦嘴角道:“看你这小馋猫的样子。” 宋明珂低头笑了一下。 黄太后站起身,道:“好了,哀家折腾了这许久,也是累了。梨园里头搭好了戏台子,哀家听说他们那一出四郎探母唱得是极好,你们两个刚巧可以去听听。” 宋明珂低头,不说话。 迟允抱拳道:“是,微臣恭送太后。” 黄太后离开了。 宋明珂将小碗放到一边,抬眼看了看迟允。 迟允眼中含笑,对着宋明珂伸手一引道:“长公主请?” 宋明珂搭着青梅的手便往梨园走。迟允一直施施然跟在她的身后,不紧不慢,心情似乎十分不错。 到了梨园,黄太后请来的戏班子似乎是早有准备。领班见宋明珂到了,便将曲目单呈给她过目。 宋明珂本就不常听戏,所以听什么曲目对于她来说没区别。 戏台子上头,锣板胡弦之声响起,衣着精致华丽的青衣声色饱满却又不失清丽。因为这个戏班子是黄太后从宫外请来的,所以班子内的伶人也算是个个都叫得出名号的角儿了。 宋明珂手边放了一些精致的点心与果干。 她随手拿起一块红豆糕饼,研究了一下,轻轻抿了一小口。 糕饼口感略甜,但却发干。宋明珂刚想抬手去拿茶杯,迟允直接一推,便将茶杯推到了宋明珂的手边。 宋明珂抬眼看他,却见他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戏台子,根本没看自己。 她又轻轻地喝了一口清茶,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青衣的身段很好,唱腔又十分特别,不知是否合长公主的心意?” 听了迟允的话,宋明珂淡淡道:“还行,本宫并不时常看戏,对这些了解并不多。” “是么,”迟允笑了一下,道,“刚巧在下对戏曲也是一知半解,长公主若是愿意,在下十分乐意与长公主一同欣赏探讨。” 宋明珂拿起了一把松子,剥了一颗,看了看迟允道:“本宫最近很忙,没空。” 迟允见她费劲地用自己的手指剥开松子,那细白细白的手指还被松子的壳硌得都泛了红。 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柔嫩得和水一样,仿佛稍微一用力,她就会受伤一样。 迟允勾了勾嘴角,拿起松子,一颗一颗地剥了起来。他手指十分灵活,没一会几颗被剥好的松子便躺在了小瓷碟里。 “讲什么夫妻情恩德不浅,咱与你隔南北千里姻缘。因何故终日里愁眉不展,有什么心腹事你只管明言。”① 铁镜公主的扮相与身段是极好的。她微微侧着身子,眼神明亮灵动,旗头上的坠饰都未曾晃动半分。 唱到这里,迟允将装了许多松子的碟子向宋明珂推了一下,道:“世人皆赞杨四郎孝行感天动地,微臣却觉得,公主才是那个真的该被称颂的人。” 宋明珂假装没有听出来他话里的深意。她接过小碟子,一颗一颗地捻起松子,道:“铁镜公主为了杨四郎,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盗取金枇箭,是成全了他的孝心。” 迟允“嗯”了一声,转头看了看宋明珂,却见她正一脸认真地品着松子,根本没有施舍给自己半个眼神。他还想说什么,却听台上快板接了杨四郎的唱词: “一见公主盗令箭,不由本宫喜心间。” “站立宫门,叫小番——”② 豪气冲天的嘎调伴随着节奏鲜明的唱板,流水一般自伶人的口中传出。迟允拍了拍手,高声道了一句:“好!” 宋明珂觉得有些稀奇。在她的印象里,迟允一直都是一个阴沉的私下里不喜言谈的人,她看着他此刻这个样子,实在是难以将这个人与前世那个心狠手辣的权臣联系在一起。 然而宋明珂明白,不是迟允变了,只是他—— 更加会做戏了而已。 迟允丝毫不避她探究的目光。他端起了茶杯道:“琅味轩近日上了一道新式松鼠鳜鱼,微臣品尝过,觉得那滋味确实十分鲜美。长公主若是能抽得出空,可愿意赏脸与在下一道前去品尝?” “微臣保证,比起清宴河的清蒸鲈鱼不会差。” 宋明珂轻声笑了一声。 她胳膊肘靠在桌子上头,对着迟允勾了勾手指。 迟允靠了过来,与她对视。她眼里的笑意是那样虚假,可看在迟允的眼中,却是美丽得不得了。 宋明珂轻声道:“本宫更喜欢迟大人家中那一池子的鱼。” 迟允闻言,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道:“不过是家养的锦鲤罢了,长公主若是喜欢,微臣便尽数赠与长公主便是。” 宋明珂眨眨眼道:“那本宫就等着迟大人的好消息了。” 迟允轻笑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 望州,府军第三营。 元小飞收拾好了自己的行装,看了看周围的兄弟们,掐着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 他左右寻了片刻,也没有看到自己的好友。元小飞走了几步,就听附近有几个兄弟轻声议论着。 “也不知咋了,突然就叫咱们走。” “不知道,就听上头的意思呗。” “嗨,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咋回事啊。” 元小飞挠挠头,刚好此时军中的伍长范种从他身边经过,元飞赶快叫住了他道:“老范,老范!” 老范停了下来,看了看元小飞道:“是你啊,咋了?你看见我娘们给我带的裤腰带没有?” 元小飞“啊”了一声道:“没看见啊。” 老范点了点头,又道:“你有啥事?” 元小飞看了看左右,把老范拉到了一边,低声道:“你看咱们这收到了消息就直接往京城去了,这也太突然了,你知不知道到底是咋回事啊?” 老范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咱也是按照上头的吩咐。” “那咱们去京城干啥啊?这也不打仗。” 老范摸了摸下巴道:“我听说好像又要演习了。” “演啥习啊,”元小飞道,“前段时间不是刚演习过吗,什么玩意百国来朝的,我还听说那声势都老壮大了。” “那我哪知道去,”老范对他摆了摆手道,“收拾你的东西去吧,上头的意思咱们猜不着。听命令就是。” 老范继续找他的裤腰带去了,元小飞站在原地愣了一会,摇了摇头,继续收拾东西。 ①②出自:京剧《四郎探母·坐宫选段》昨天忘记标记啦 第143章 劳累 几日后,安北侯府。 “咚咚。” 沈承聿睁开双眼,听到了敲门声,坐了起来,这才沙哑道:“进。” 林冬开了门,看到沈承聿坐在床边,神色有些憔悴,很明显是这一夜都未能安睡的样子。他看了看沈承聿,他一身的衣服与昨日并无半分差别,身后的锦被也未动,便皱眉道:“大人,您一宿没睡?” 沈承聿摇了摇头道:“睡了一会。” 林冬张了张嘴道:“左右今日也不上朝,大人再歇息一会罢,您这些日子太累了。” 沈承聿低声道:“不歇了。” 他捏了捏眉心。 沈承聿快速地洗漱了一番,又将身上那件被自己压出了许多褶皱的衣服换了下来。林冬为沈承聿把换下来的衣服折叠好了收了起来,一转头,人就没了。 林冬:“……” 他无奈地把屋子收拾好,便往书房去了。 林冬觉得沈承聿最近可能是疯了。 从前的沈承聿,尽管也十分忙碌,但也懂得让自己适当休息,偶尔还会抽出时间玩乐一番。然而最近的沈承聿已经完全过上了住在军营的生活。从前他还能偶尔回个侯府,而现在更是一步都不往家中踏,与将士们同吃同住。 连公务都是在军营中处理的。 他只是疯狂地练兵。 今日他好不容易回了家中一趟,却是只待了一宿。林冬估摸着这人去书房处理完事物,便又会去军营。 尽管林冬知道,不远的将来可能会爆发战争,但现如今毕竟是和平的时期,沈承聿完全没有理由这样拼。 林冬站在书房门口想了半天,终究还是没开门,转身往沈老夫人的院子的方向走去。 沈老夫人也是刚刚起,她已经叫了下人布置好了早饭。满桌的早点散发着热气,一看便是特意为沈承聿准备的。她站在桌边指点着丫鬟:“这个,这个,伏卿他喜欢这种糕饼,放前面一些。” “老夫人。” 余嬷嬷走了进来,行了一礼道:“林冬想见您。” 沈老夫人没抬头,道:“叫他进来。” 林冬走了进来道:“老夫人。” 沈老夫人脸上带了点笑意,对着林冬招了招手道:“你来了,昨日才随着伏卿回到家,想必是累了。快去叫伏卿来,你也一起,这些早点都是特意为你们准备的。” 林冬抱拳道:“多谢老夫人美意,只是小子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你且说说看。” 林冬叹了口气,将沈承聿的近况道了一遍。沈老夫人闻言,逐渐皱起了眉头。 “就是如此,”林冬诚恳道,“小子见大人近日实在劳累,劝了大人多加休息,可大人他不听。小子思前想后,这整个侯府,恐怕只有老夫人的话大人才听得进去了。” 沈老夫人看了看林冬无奈的样子,半晌道:“好,老身知道了,你去将他叫来。” 林冬面色一喜,便道了声是,下去了。 沈承聿来得很快。他面色如常,除了眼下有一点乌青,便看不出任何端倪。 “祖母。” 沈老夫人坐了下来,对他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沈承聿来到沈老夫人的身边坐了下来。沈老夫人伸出手来摸了摸他乌黑的头发,叹了口气。 “我听林冬说了,”沈老夫人放下手,道,“你这些日子都一直待在军营里,连一丁点儿休息的时间都匀不出来,这怎么行呢?” 沈承聿低低道:“孙儿不累,祖母不必担心。” “胡闹。” “你这样大了,也该懂得好好照顾自己。切不可像你的父亲一样,知道了吗?” 沈承聿道:“伏卿谨遵祖母教导。” “也是怪了,”沈老夫人笑了一下,道,“从前你也没有这样,最近这是怎么了?” 沈承聿道:“圣上交代的任务多了一些,未能及时与祖母言说,是我的不是。” “祖母没有怪你的意思,”沈老夫人又叹了口气道,“总之你心中有数便好,但万万不可让自己再如此劳累,你可知道了?”小說中文網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嗯。” 沈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她指了指桌上的早点道:“用了早饭再回房罢,耽误不了你的时间。” 话已经说到这里,沈承聿也不再说什么。他陪着老夫人用了早饭,又难得陪她说了一会话,过了许久才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沈承聿回到书房,却见林冬已经在收拾书架了。林冬见他,笑了笑道:“大人。” 沈承聿点了点头。他坐了下来,也没再如往常一样直接拿起军报,只是拿起了放在一边的木盒。 盒子一打开,里头放着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有烫金的请柬,有直到现在还泛着墨香的小纸条,还有一张绣着丑狗的干干净净的帕子。 沈承聿定定地看了一会,又将这些东西收了起来。 “大人,”林冬见他这个样子,知道他是不再忙碌了,于是道,“您一会要去哪里?” “哪也不去,”沈承聿说完,又顿了一下,改口道:“公主府。” 林冬点了点头。他走到了案前,把沈承聿放在案上的书整理了起来,放到了书架上头。他道:“您去军营的这段日子,每日一练,一日四餐,不光兄弟们累得受不了,咱们的粮食也不够了。” 沈承聿抬头道:“我刚向皇上申请下来的物资,怎么会不够?” 林冬点点头,拿出了一张清单,道:“大人有所不知,咱们上次报给皇上的物资,户部只批下来三成,根本是不够的。” 沈承聿道:“拿来我看看。” 林冬将清单递给他,沈承聿一目十行地看完,又还给了林冬。林冬道:“大人,要不您和皇上商量商量,再给咱们批点?” 第144章 困倦 沈承聿想了一会,摇了摇头道:“此乃帝王心术,你不懂,这件事我来处理。” 林冬“哦”了一声点点头。 沈承聿拿起毛笔,刚打开一份公文,就听门外响起了沈清嘉的声音:“兄长,兄长,你在吗?” 沈承聿抬了抬下巴,示意林冬去开门。林冬上前把门打开,微笑道:“二小姐今日起得很早。” 沈清嘉站在门口,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低头用脚尖刨了刨地道:“因为昨日睡得太早了——兄长在吗?” “在的。” 沈清嘉走了进来,却见沈承聿坐在案后,正在处理着事务,于是她明知故问道:“兄长,你在做什么?” 沈承聿头也没抬道:“你说呢?” 沈清嘉:“……” 沈承聿看了看她道:“怎么了?” 沈清嘉笑了一下道:“嘻嘻,是这样的呀,”她来到了案边挤了又挤,沈承聿只好无奈地给她让了一点位置。沈清嘉搓搓手心道,“前几天我和三弟不是挨罚了嘛,祖母说,我们二人这几日都不能出门,要闭门思过自省呢。” 沈承聿道:“祖母说得对。”wWW.xszWω㈧.йêt “呜呜,兄长,”沈清嘉可怜巴巴地看着沈承聿,双手合十抵在下巴上头,“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嘛,祖母要我半个月不出门,我会憋死的!” 沈承聿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道:“那不是更好?” 沈清嘉瞪大了眼睛道:“请问您是我的亲哥吗?” 沈承聿冷哼。 “哥哥,好哥哥,”沈清嘉眼见着兄长冷冰冰的就是不肯开口,撒娇道,“求你了,妙妙约我去绿玺塘钓鱼,可好玩了,要不——” 她小声道:“要不我去给你约了珂儿,咱们四个一起去好不好?” 沈承聿扫着公文上头的字道:“不去。” “为什么?你不想和她一起去吗?” 沈承聿道:“我自己能带她去,不劳你费心。” 沈清嘉:“……” 敢情这个人原来是嫌弃自己和李江妙多余? 沈清嘉眼睛一转,转移话题道:“哥哥,你昨日刚从军营回来是不是?” “嗯。” 沈清嘉神神秘秘道:“我刚刚偷听丫鬟们聊天,她们说,前几日太后娘娘叫了迟允进宫,还把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请进了宫里,说是请迟大人看戏呢。” 沈承聿的神色是平淡的:“与我何干?” “我还没说完呐,”沈清嘉眨了眨眼,“长公主也一起了呢。” 沈承聿放下了笔。 “哎,”沈清嘉轻叹一声,看向了窗外,“长公主和迟允,两个人独自在梨园看戏,还是太后授意,兄长你说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呢?” 沈承聿把手放在案上,想了半晌,而后看着沈清嘉道:“真的想出门?” 沈清嘉点头如捣蒜。 沈承聿道:“行,我会叫人看着你,如果不能准时回家,以后休想出门。” 沈清嘉开心地一拍手道:“我知道了!谢谢兄长!” 她提着裙子就疾步往外走,沈承聿看了看沈清嘉的背影,摇了摇头。 林冬看了看沈清嘉那活泼的背影,道:“二小姐和长公主不一样啊,总是这样无忧无虑的。” 沈承聿道:“这样就好。” 他们沈家的女儿,什么都不需要考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敢置喙。 林冬点了点头,又听沈承聿道:“你去给我办个事,把京城里所有的戏班子全请过来。” “啊?”林冬不是很理解,“大人,你要听戏啊?” “不是我,”沈承聿把玩着墨锭道,“是长公主要听。” 林冬道:“没听说啊,长公主和您说了?” “废话真多,”沈承聿把墨锭一放,“去不去?” “去去去,”林冬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大人的吩咐那必须到位啊,走了走了。” 林冬出去了。沈承聿转头看了看窗外,树木葱茏,偶尔还会有草木的香气飘进来。 夏天就快到了。 == 宋明珂见汤付霜的时候,还连连打着哈欠。 她揉了揉眼睛,却被青梅一下拍掉了手。青梅道:“长公主!手是很脏的,您的眼睛不想要啦?” 宋明珂放下手,道:“青梅,你真的很像老妈子。” 青梅哼了哼。 汤付霜见状,轻轻笑了一下道:“看这个样子,长公主好像没睡好?” 宋明珂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蔫蔫地点了点头。 然后手中的浓茶就被青梅抢走了。她道:“长公主,大早上就饮浓茶,这是非常不好的。” 宋明珂:“……” 汤付霜没忍住,笑了开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宋明珂瞪了青梅一眼:在属下面前就不能给本宫点面子吗? 青梅装作看不见。 宋明珂抱着茶壶道:“你找本宫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本宫要回去睡觉了。” 汤付霜张了张嘴,看看宋明珂抱着茶壶的样子,想起了用爪子抱着松子的小松鼠。他愣了一会,才道:“舍妹的生辰快到了,属下想去看看她,所以和长公主报备一番。” 宋明珂想了一下,汤付霜的妹妹是个年幼的小女孩,遭遇了那样的祸事,如今又临近她的生辰,汤付霜想去祭拜一番也是正常,于是她道:“可以,本宫让于愿陪你去。” 汤付霜站起身,抱拳道:“多谢长公主。” 他坐了下来,看着宋明珂的脸,心中那迷茫的感觉又蔓延开来。 汤付霜摇了摇头。 宋明珂回应了汤付霜,道:“你还有别的事情就去找杨潜,”她又打了个哈欠,“本宫回去补觉了。” 汤付霜抱拳道:“好的,恭送长公主。” 宋明珂摆了摆手,只觉得困意涌了上来,恨不得抱着自己的软枕好好睡上一觉。于是她站起了身,刚想走就听到外头杨潜大呼小叫道:“长公主!长公主!” 青梅开了门,杨潜笑嘻嘻地站在门口道:“哟,都在呢?今天人挺全啊。” 宋明珂没好气道:“有话快说——等会,什么声音?” 她听到门口似乎隐隐约约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杨潜咧嘴一笑,道:“嘿,好玩的来了。走啊,我带你看戏去。” 第145章“发疯” 宋明珂:“……” 她奇怪道:“大早上的,看什么戏,杨潜你是不是有病?” 杨潜把折扇展开,扇了两下没好气道:“怎么说话呢?有病的可不是我,你骂错人了。” 这时,春杏突然来了。她急匆匆地提着裙子跑来,道:“长公主!” 宋明珂瞧了瞧春杏道:“怎么了?别跑,慢慢说。” 春杏喘了几下,道:“沈大人领了一群戏班子的人来了咱们府邸,说是要请咱们公主府的人看戏!” 宋明珂:“?” 杨潜摊手道:“看啊,我没骗你啊。” 宋明珂摸了摸脑门。 沈承聿是不是有病? 宋明珂想了想,推开杨潜,便向门口走去。来到了门口,小夏正站在敞开的大门前头,表情有点纠结。 宋明珂看到门外那一群人,对小夏道:“你忙你的去。” 小夏如蒙大赦,赶紧溜了。 宋明珂上前,扶着门框,对站在门口好像一尊门神的沈承聿道:“……沈承聿,大早上的你发什么疯?” 沈承聿指了指后面那群人道:“请你看戏。” 宋明珂气笑了:“本宫不想看戏!” “不,你想。” 又来!又来! 沈承聿就这么杵着,自然引来了不少路人频频侧目。宋明珂深吸了一口气——她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狗东西!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宋明珂实在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于是侧身道:“进来!” 沈承聿背着手,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戏台子很快就搭起来了。杨潜拿着折扇,站在旁边感叹道:“古有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今有沈将军搭戏台讨公主欢心,啧啧。” 宋明珂踩了他一脚:“不说话会憋死吗?” 忍疼的杨潜:“……” 沈大人十分慷慨,他几乎是将京城中的所有名角儿都请了来,还叫了公主府的人一起前来观赏,这大方的程度不禁让人感叹,沈侯爷就是沈侯爷,一出手就不一样啊。 很快,戏台子上头就传来了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 宋明珂去换了件衣服,又上了妆,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沈承聿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根烟管,上头吊着一只烟袋。他也不抽,就是拿着随手把玩,活像那从朝廷上退下来的成日没事做的老大爷。 他身边空了个位置,很明显是给宋明珂留的。 他看到了宋明珂的身影,对宋明珂勾了勾手指,叫她过来。 宋明珂走了过来,看着他手上的烟管。 她真的很想打爆他的头。 宋明珂憋了半天,终于还是问道:“沈承聿,你能告诉本宫,这是在唱哪一出吗?” 沈承聿自如道:“武家坡,我最喜欢的一段。” 宋明珂:“……” “本宫没问你这个,”宋明珂强撑起礼貌而又不失无语的微笑,“本宫问的是你想干什么?” 沈承聿放下烟管,拿起了一盘蜜饯道:“我想看戏。这是我叫林冬特意去买的腌渍梅干,排了许久才买到,你尝尝。” 宋明珂拿起了一颗梅子尝了尝——味道还真不错。 不对。 她回过神,道:“你不要转移话题!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承聿指了指身边的座位道:“你先坐。” 宋明珂瞪他,不动。 沈承聿也不气恼。他又拿起一盘点心,不得了,那香喷喷的味道马上就顺着风钻到了宋明珂的鼻子里。 “我府中新来了个做点心的师傅,他做的栗子糕是一绝。” 沈承聿面无表情道:“你若是不吃,那我就倒掉了。” 宋明珂坐了下来道:“本宫是为了栗子糕。” “嗯,行。” 成功转移了话题,还把人哄得留住了。沈承聿淡淡地勾起了嘴角,端起了茶杯。 杨潜几人也来到了这里。他看了看沈承聿,又看看坐在他身边的宋明珂,啧了一声道:“没骨气的丫头。” 他叫下人加了几张椅子,来到小夏旁边,挤了挤白歌道:“白兄,你让让。” 白歌面无表情地抽出了腰间的刀。 杨潜:“……” “好的,那我让让,”他坐到了汤付霜的旁边,抬头又抻着脖子看了看,笑眯眯地捅了捅前面正看得专注的林冬。 林冬正全神贯注着,被杨潜捅了一下也只是好脾气地回头道:“杨大人有何高见?” 杨潜道:“那啥,我们早上都没吃饭。” 林冬奇道:“那,那你们为什么不吃?” “这不是没空吗,”杨潜呵呵一笑道,“那个什么,我看你家大人桌子上那盘栗子糕挺不错的,你看……” 林冬道:“那个是我们大人特意给长公主准备的。” 杨潜道:“没事,我们和长公主都是一家人,她吃啥我吃啥,我没事就到公主府住唔唔唔……” 林冬捂住了他的嘴,对察觉到了什么正偏头看着他们的沈承聿道:“大人继续,大人继续。” 沈承聿回头,继续和宋明珂没话找话。 林冬低声道:“杨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会死人的啊。” 杨潜“啊”了一下。 林冬无奈,把自己桌上的红豆糕端了起来,道:“你就拿这个垫垫肚子得了。” 杨潜接过,嘿嘿笑道:“好兄弟,好兄弟,飞花卫和安北侯府友谊长存。” 林冬:“……” “这锭银子三两三,送与大嫂做养奁,买绫罗、做衣衫,打首饰置簪环,我与你少年的夫妻就过几年呐!”① 唱到这里,宋明珂已经快睡着了。 她手里还拿着一块栗子糕,垂着头,发髻上步摇的流苏还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宋明珂只觉得眼皮都要掉到地上去了,她的头也一点一点,似小鸡啄米一样,看起来确实是困极了。 这段戏已经快到了最精彩的部分。沈承聿靠近了她,看着宋明珂白白净净的侧脸,她的下巴底下还被挤出了一小撮肉,看起来很想让人捏上一捏。 沈承聿伸出了手。 宋明珂的嘴角还沾了一点残渣,只是她自己并不知道,也并没有意识到沈承聿的手正在接近。 “好!” 突然爆发出来的叫好声让宋明珂一震。她猛然惊醒,转头一看,沈承聿的手还没放下,马上就要碰到自己了。 宋明珂顿了一下。 沈承聿无奈,将她嘴角那点残渣抹了去,道:“困了就去睡。” 1.出自《武家坡》 第146章 欢心 沈承聿的动作很快,几乎没给她时间反应,宋明珂只觉得她的嘴角一热,被沈承聿触碰过的那一点开始发烫,连带着整张脸都染上了红。 沈承聿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宋明珂把栗子糕放到了碟子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头沾了许多残渣和油膏。她低声道:“我不困了。” 沈承聿看了看她的手道:“嗯,手给我。” 宋明珂把右手伸了过去,然后她愣了一下——她怎么这么听话? 沈承聿用自己的手心托住了宋明珂的手背,拿出了一张帕子,仔仔细细地将脏污的地方擦拭了干净,他一直垂着眉眼,清晨的阳光落到了他的睫毛上头,根根黑亮,聚在一块又显得格外浓密且长。 宋明珂看着他的脸,半晌才移开了目光。 沈承聿像是对待一件瑰宝一般,将她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擦干净,抬起头来,松开手道:“行了。” 宋明珂收回了手,道:“……你把你的帕子给我。” 沈承聿挑眉。 他道:“不行,这是我的私人物品,不能随便给长公主。” 宋明珂张了张嘴:“你想哪里去了——算了,你爱给不给。” 沈承聿不逗她了,他把帕子给了宋明珂,宋明珂道:“……明日浣洗好了,本宫给你送回来。” 沈承聿道:“长公主亲手浣洗吗?” 宋明珂摇摇头:“不,杨潜洗。” 沈承聿:“……” 这时,杨潜笑眯眯地凑了过来,“您叫我?” 宋明珂被吓了一跳,直接把沈承聿的帕子塞到了杨潜的手里,道:“你来得正好,替我陪陪贵客,本宫要去忙了。” 杨潜下意识接过帕子,突然感觉身上突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转头一看原来是沈承聿正凉飕飕地看着自己。 杨潜拽了拽宋明珂的袖子:“我突然想起来总部那边还有事,我也先走……等会,你真走啊?宋明珂你给我站着!” 宋明珂摆了摆手。 沈承聿瞥了坐立不安的杨潜一眼,拿起了一小块栗子糕。他看了一眼,这块栗子糕颜色是金黄的,看起来可人极了。 他咬了一口,只觉得香甜的栗子味立刻化了开来,是小姑娘会喜欢的口味。 沈承聿是不爱甜食的。 但他却觉得这一点甜刚刚好,并不抵触。 杨潜偷偷地伸手,想要拿一块糕点,又被沈承聿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杨潜:“……” 害怕。 戏班子的人很快就走了,然而戏台却没有拆下。 一日相安无事。 第二天。 宋明珂看着再次站在公主府门口的沈承聿,一阵无语。 她面无表情道:“没完了?” 沈承聿道:“我看你的属下好像都喜欢,所以又把他们请来了。” 他身后的戏班子还恭恭敬敬齐声道:“参见长公主。” 宋明珂:“……” 沈承聿道:“你看?” 宋明珂冷漠无情地就要关上门,她道:“不行,你给本宫滚回你的侯府。把他们带回去。” 她话音刚落,有一个伶人突然抱着自己那七八岁的儿子哭了起来。 儿子道:“呜呜,娘,我们没用了吗?” 伶人嘤嘤道:“是啊,羽儿啊,长公主不要咱们,咱们就没有地方可去了,嘤嘤嘤……” 小孩子眼泪汪汪地抱住了伶人,旁边还有几个伶人帮腔道:“哎,可怜的小羽儿,你的娘亲会被沈大人打死的。” 羽儿哭得更伤心了。 宋明珂:“……” 她咬牙道:“你还敢威胁他们?” 沈承聿抱着胳膊,摆出了一副“我就是仗着我地位很高欺负人”的姿态。 宋明珂无奈地让开道:“进来进来。” 那伶人和羽儿立刻就不哭了。羽儿还高呼了一声:“长公主千岁!” 又是咿咿呀呀吹吹打打的一天。 第三天。 宋明珂站在门口义正严词道:“本宫不想和你说话,也不相信你,回去。” 沈承聿也不生气,他试探道:“真的不行?” “不行。” 沈承聿叹了口气,对身后的沈清嘉道:“算了,看来你今天是听不到叫小番了。” 沈清嘉从沈承聿的身后钻了出来,一下抱住了宋明珂的脖颈,她蹭了蹭宋明珂的肩膀道:“珂儿,珂儿,人家好想听叫小番哦。” 宋明珂看了看像猫儿一样乖巧的沈清嘉:“……” 就算宋明珂再如何想打死沈承聿,她也绝对舍不得让沈清嘉失望的,于是她再次让戏班子在她的府邸里唱了一天,沈清嘉也如愿听到了“叫小番”。 第四天。 宋明珂正在练字。 她的字一向都缺少女儿家的娟秀气息,一篇书作下来,笔酣墨润,贝珠连走,颇有一股自在清风的逍遥在里头。 一篇字写完,宋明珂把宣纸拎起来欣赏了一下,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她刚把宣纸放下,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唱戏的声音。 宋明珂:“……” 宋明珂面无表情地拿起了桌子上的墨锭。 今天她就要敲碎沈承聿的狗头,谁拦着也不行! 沈承聿正端着茶杯,吹了吹热气,还没喝呢,院子里突然就响起了一道响亮的声音—— “沈狗,你给我去死!!!” 沈承聿向后一仰,一只墨锭“嗖”的一声擦过了他的鼻尖飞了过去。那墨锭“咣当”一声直接落到了杨潜的杯子里,吓得他差点叫出声音。 沈承聿淡定地喝了一口茶。 宋明珂的裙摆都带着风。她快步走了过来,直接揪住了沈承聿的衣领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承聿目光看了看她的锁骨,转移视线看着旁边的点心道:“栗子糕……”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寒光一闪,锋利的匕首剑正好对着他的眼睛。相信沈承聿只要再向前挪半寸,他就只能搭个摊子去街头做盲人推拿了。 眼见着长公主不好糊弄了,于是沈承聿叹了口气道:“微臣是想告诉长公主,不要随便和居心叵测的人单独相处,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长公主可懂?” 宋明珂怀疑道:“你为什么要骂你自己?” 她前世以为,沈承聿是个老实的。 然而她现在明白了,最“居心叵测”的人当是这个狗东西莫属,这个男人肚子里那些花花肠子扯出来简直能绕京城五圈。 沈承聿:“……” 他摸了摸鼻子道:“你要硬是这么说……” 倒也没错。 == 最后,沈承聿连人带台被扔出了公主府。 宋明珂在关门之前,还把那张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的帕子扔给了他。 布料柔软,险些掉到地上。沈承聿手快,他直接一捞,帕子便被他攥到了手里。这帕子凉凉滑滑的,上头还散发着淡淡的香。 沈承聿心满意足地把帕子收了起来。 林冬给这些伶人们结完了钱银,还给每个人都赏了个厚实的大红封。林冬道:“大人,咱们回府吗?”小說中文網 沈承聿难得心情不错,他道:“不回了,请你喝酒去,走。” 林冬挠了挠头,看着沈承聿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为啥大人他被长公主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这么高兴呢? 第147章 圣意 秋棠宫。 “皇上,您尝尝这高汤鳝丝,”苏晚凝给宋倾岚夹了一筷子的鳝丝,笑颜如花道,“今日臣妾特意叫小厨房做的。” 宋倾岚尝了一口,点点头道:“不错。” 他的表情淡淡的,苏晚凝有些忐忑地揉了揉帕子,见宋倾岚又多用了一口,这才松了口气。 苏家的家教十分严,一向规定食不言寝不语,然而宋倾岚又不喜欢拘泥于这些陈礼,于是这饭桌上的气氛倒也还算和谐。 宋倾岚端起了茶杯,突然看到眼前掠过了一缕淡淡的烟,他嗅了嗅,道:“好香。” 苏晚凝笑道:“这是家父特意为臣妾带的苏合香,皇上喜欢吗?” 宋倾岚不动声色地啜了一口茶,道:“喜欢。” 苏晚凝笑了。 苏晚凝笑过之后,又看了看自己盘子里的绿叶菜与豆芽,这白白碧碧又通透的颜色放在描了金的碟子上头十分好看。只是这菜却没什么油水,清淡得很,活像是喂兔子。 倒不是苏晚凝不想吃好的。 只是她昨日沐浴的时候,居然发现她的腰间出现了一点赘肉。 ——她胖了! 这不能不让苏晚凝惶恐。虽然皇上的后宫并不算充实,可这些女子却个个都是貌美如花又窈窕有致的,时间一长,皇上贪恋了新的颜色,她又如何能在众妃子的面前抬得起头来?又如何能与地位扎实的林婉遥抗衡? 这样下去可不行。 苏晚凝正在那里胡思乱想,转眼就看宋倾岚给自己夹了一大坨的油煸猪肘子。 苏晚凝:“……” 宋倾岚好像根本没看到她犹豫的脸色。他关心道:“爱妃近日操劳过度,多吃一些补一补,累瘦了朕是要心疼的。” 皇上亲手给布菜,这样的荣幸不是谁都能求得来的。很明显,苏晚凝必须一脸幸福地把这块肘子吃下去。 苏晚凝吸了一口气,脸上挂着笑容道:“多谢陛下,陛下……您对臣妾真好。” 宋倾岚体贴地又给她夹了一块酱烧五花。 为了防止宋倾岚更加“体贴入微”,苏晚凝赶快将盘子里的食物吃了下去。 宋倾岚看着她尴尬的脸色,勾了勾嘴角。 “堂儿如何?”宋倾岚也不再戏弄她,道,“他在你宫里住得可还习惯?” 说到这里,苏晚凝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她勉强勾起笑容道:“一切都好,堂儿很乖,臣妾很是喜欢这孩子。” 她说完这话,身旁的侍女红姣小声嘟囔道:“您还说呢,连着三日都没睡好,都是因为……” “闭嘴!” 苏晚凝拿着碗,笑道:“皇上,您不要听臣妾这丫鬟瞎说,没有的事。” 空气突然安静了起来。 苏晚凝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她看着宋倾岚的表情,心跳突然加快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逐渐扩大—— 宋倾岚压根没理红姣,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苏晚凝,半晌,笑了一下道:“既然这几日累了,便好好休息,不可逞强。” 苏晚凝松了一口气。她拍了拍胸脯道:“臣妾谨遵陛下圣意。” 宋倾岚回头看了一眼平生,平生愣了一下,随即马上将拂尘甩了一下,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好了。 宋倾岚慢条斯理地用完了一小碗汤羹后,又与苏晚凝说了一些话,背着手直接离开了秋棠宫。 顷刻之间,秋棠宫中的宫人刷刷刷跪了一地。 “恭送皇上。” 不知为什么,平生却没有跟着宋倾岚一起出门。平生看了一眼苏晚凝,勾了勾嘴角,指派了几个小太监,又指了指红姣道:“来人,请庭杖!”尐説φ呅蛧 苏晚凝猛然回过神,站起身来,对平生道:“平公公,你为何突然要处置本宫的宫人?” “回娘娘,”平生恭恭敬敬地握着拂尘,作揖道:“因为这丫头不懂规矩,犯了忌讳,”他脸一沉道,“带走!” 红姣也是懵的。她愣了一下,突然反应了过来,于是连忙跪下道:“平公公,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啊,请公公饶了奴婢!” 她的挣扎也是徒劳的, “不要……” “不要,不要啊!!” 红姣含着泪水被拖走了,她惨痛的叫声渐行渐远,而苏晚凝脸色惨白地站在原地,却不敢做出任何反驳。 平生笑道:“那奴才就告辞了,娘娘慢用。” 宋倾岚的仪仗队并不快。平生赶忙追了上去,道:“陛下,人已经处理了。” “嗯,”宋倾岚摸了摸肚子,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为了敷衍那个女人,他可一直饿着呢。他道,“去凤鸾殿。” 平生笑道:“巧了,陛下,皇后娘娘今日召了长公主进宫,此刻估计正在凤鸾殿用膳呢。” 宋倾岚笑了笑道:“那正好。” 平生嘿嘿一笑,又听宋倾岚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堂儿呢?” 平生想了想道:“此刻应该是在东宫,和太子殿下玩呢。” 宋倾岚点了点头道:“先去东宫把他们接过来。” “好嘞,”平生手中拂尘一甩,高声道,“移驾东宫——” 秋棠宫内的气氛便不太好了。 苏晚凝肩膀都是颤抖的,她站在桌边,咬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翠竹便回来了。翠竹道:“娘娘,皇上去了凤鸾殿。” 苏晚凝红着眼睛抬头。 凤鸾殿,又是凤鸾殿! 苏晚凝气从中来,伸手重重一拂,那一桌好菜便被掀翻在地,瓷碗玉碟碎裂,发出了十分清脆的声响。 翠竹跪了下来道:“娘娘息怒!留意玉体啊娘娘!” 苏晚凝握拳。 “翠竹,”苏晚凝平静了许久,问道,“你说,皇上他爱本宫吗?” 翠竹抬头道:“皇上自然是深爱娘娘的。” 第148章 谋求 “深爱吗?” 苏晚凝脱力,坐到了椅子上头。 对于他们后宫的女子来说,陛下就是他们的一切,她们的喜怒哀乐都牵挂在这个君主的身上,稍不留意,就有可能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深爱? 苏晚凝不敢奢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可她又会深深地被他那温柔销魂的态度地迷惑。 或许至死才能清醒。 == 今年的夏日来得格外的早,也格外闷热。明明还没到三伏的天,这灼人的温度却已经有了熔金断铁的趋势。 然而遥远的准丹却不一样。 大片大片的草原连成了一道青碧色的绒毯,如同层峦叠嶂的山川,属于草原的烈风疾驰而过,草皮好像麦浪一般翻涌,那是草原明珠曾着过的最为厚重的裙摆。 草原上牛羊成群,还有穿着异族服饰的壮士与少女们跑马嬉戏。 王帐内。 “王妃。” 侍女流月从外头走了进来,看见了一直坐在椅子上正在读一封书信的杨宥枝,道:“这是您要的蜂蜜水。” 杨宥枝不动声色收起了家书,微笑着用生涩的准丹语对流月道:“多谢。” 她接过了蜂蜜水,轻轻地饮了一口。 杨宥枝的变化十分大。 从前她是京城中的秀美大小姐,温柔贤淑,知书达理,在家中也是唯一的掌上明珠,娇宠爱怜都是她的囊中之物,可谓是顺风顺水百事如意。 可是…… 可是现在呢? 她原本水润的肌肤,经过长时间的日晒风吹,变得粗糙而喑暗,原本如嫩葱般的十指,经过这短短几个月的摧残,就已经生出了一层粗粝的薄茧。 她穿着暴露的衣衫,耳朵上,脖子上,甚至腰肢上,都挂着那些冗杂的沉重的饰品,只为了取悦男人,取悦这个王帐的主人。 一开始,杨宥枝是不愿屈身于耶庭的。 她是高贵的大渊人,她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女子,怎么可能屈服于这种茹毛饮血大字不识几个的野蛮人的淫威之下?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杨宥枝发现,她的高傲与自尊,她在异国他乡而拿捏出来的目中无人的姿态,就是一摊可以随时被风化的泡沫,被准丹的马蹄一踏,便瓦解星飞。 准丹人是不讲道理的。 他们不会因为自己是王妃之尊便献出应有的尊敬。他们嘲笑,他们侮辱,他们用光怪陆离的嘴脸尽情发泄着蛮横的野望。在这个以强者为尊的部落里,只有绝对的实力才有资格登上擂台。 王妃又如何? 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个任人揉扁搓圆的女人罢了。 所以杨宥枝不得不取悦准丹人,不得不取悦耶庭。 如果她想活下去,就必须这样做。 日复一日的屈辱,日复一日的憋闷。 只有千里迢迢奔赴而来的家书才能聊以慰藉。 每每到了深夜,杨宥枝捧着那些来自父母与兄长的家书,总是默默地流泪。 想到这里,杨宥枝狠狠地攥了攥杯子,尖锐的指甲抠到了杯子的木渣里,尖锐的痛感让她猛然惊醒。杨宥枝赶忙将蜂蜜水喝掉,抹了抹嘴。 杨宥枝把杯子放了下来,才问流月道:“王子在哪?” 流月木着一张脸,收拾着毯子道:“在与王上比拼摔跤。” 杨宥枝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尛說Φ紋網 现如今的金狼王膝下共有四个儿子,五个女儿,虽说子嗣并不算少,但能堪重任的却寻不出来几个。耶庭作为实力最为出色的大儿子,是非常有望成为下一任的金狼王的。 无论如何,耶庭都要成为金狼王。 因为,一旦他的王位不稳,或是被他的兄弟横刀夺去,那么……杨宥枝自己,也必须委身于新任金狼王,无论他是谁。 杨宥枝坐在一侧胡思乱想,那边却听一阵呼喊声传来。 耶庭掀起了帐子的门帘,面色阴沉地走了进来。 杨宥枝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她接近耶庭,却看到耶庭的脸色闷沉如锅底,十分难看。于是她叫流月退了下去,道:“王子,怎么了?” 野庭看了她一眼,把手里的马鞭狠狠往地上一摔,用准丹语骂了一句:“老不死的东西!” 杨宥枝丝毫不意外,她像往常一样,装作不知道耶庭骂的是金狼王。只是抚了抚耶庭的胸膛道:“王子不要再生气了。王子身强体壮,又是那样大度,不必和他们计较。” 耶庭冷笑。 杨宥枝跪了下来,将他的靴子脱下。耶庭睨着这个有如小绵羊一般乖巧的女子,眼中闪过一点精芒,抬起脚来,用脚尖勾起了她的下巴。 杨宥枝的动作一顿。 她被迫抬起头,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撩起眼皮楚楚可怜地看着耶庭。 耶庭觉得,这女子如今倒是乖顺了起来。 她的皮肤晒黑了,看起来也顺眼多了。仔仔细细一打量,除了身段纤柔了一点,倒还真有点草原明珠那个味道。 杨宥枝软声道:“王子?” 耶庭只觉得胸腔中野火顿起,他放下脚,将杨宥枝往肩膀上头一扛,直接向床上大步流星地走去。 杨宥枝娇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还是没有挣扎。 云雨将歇。 杨宥枝靠在了耶庭的胸膛之上,阖着眼睛假寐。 过了一会,耶庭放开了她,杨宥枝睁开眼疑惑道:“王子?” 耶庭应了一声,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杨宥枝判断了出来,他现在心情应该还不错。于是她侧了身子抱着被子道:“王子,妾身听说准丹今年的马革与药材产量极大呢。” 耶庭咕咚咕咚饮下烈酒,瞥了一眼杨宥枝道:“没错。” “可惜了,”杨宥枝手捧着脸道,“先前妾身的父亲还说,大渊今年的战马不多,马革这物资也不是很充足,所以价格极高。若是卖去大渊,可是能好好地赚上一笔呢。” 耶庭冷笑了一声。 若不是那个姓苏的娘们…… 他重重地把碗一放,回到了床边,审视着杨宥枝道:“你什么意思?” 杨宥枝迎着他探究的目光,微微一笑,拉着耶庭的手道:“我们杨家虽然不及苏家那样的大门大户,却也是有自己的商路的。这些交易,与其和陌生的大渊商贾做,不如与杨家做,更加知根知底,也更让您放心。” 耶庭看着杨宥枝的脸,没说话。 杨宥枝眨了眨眼道:“更何况……王子您也应该见识到了,有的大渊人是很卑鄙的,若是被那些人坑害,又能何处说理呢?反之,妾身就在这里,若是出了什么问题,王子也好拿捏一些,不是吗?” 卑鄙的大渊人? 耶庭暗自咬牙。 没错,大渊的皇帝都是那么卑鄙! 耶庭解开了自己的腰带道:“这件事我考虑考虑。” 然后他再次压了上去。 第149章 笃情 京城,凤鸾殿。 “气死朕了!!” 宋倾岚大步走来,身上的朝服都没换,头上的旒冕落下来的流苏轻轻地晃动着,好半天都没平稳下来。 林婉遥正抱着宋景辰用早膳。听到了宋倾岚震怒的声音,连忙把宋景辰放到一边,让嬷嬷守在一旁。 “陛下这是怎么了。”尐説φ呅蛧 林婉遥赶忙上前,扶住了宋倾岚的胳膊。她为宋倾岚抚了抚冕冠上头乱动的流苏,又为他平整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衣领。 原本下了朝,皇帝应该直接回到偏殿用早膳。林婉遥掐了下时间,陛下估计是没有传膳就直接过来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谁动了这么大的气。 宋倾岚握住了林婉遥的手。他的手心是极其温柔的,但语气却激动得很:“朕要杀了徐向哲!砍死他!朕要让他的脑袋分家!!” 林婉遥:“……” 她松了口气——原来是又被徐大人气到了啊。 林婉遥捏了捏他的手,低声道:“辰儿还在呢,陛下小点声。” 宋倾岚瞪眼道:“朕就得给他听!朕得让他明白朝廷的险恶!” 林婉遥:“……” 宋倾岚没有注意到林婉遥的脸色,他只是自顾自道:“朕要建行宫,他拦着,好,朕不建了!朕要修葺凤鸾殿,他拦着,朕也不修了!朕要给母后打造一尊金卧佛,他还拦着,朕不打金佛了,朕今日就打飞他徐向哲的狗头!” 林婉遥一直默默地听完,待到宋倾岚终于发泄完了的时候,突然用力地拍了一下身边的红木桌子厉声道:“放肆!” 她这一声极大,拍桌子的动静也是很响的,听得宋倾岚吓了一跳。他赶忙握住了林婉遥的手,翻来一看,掌心都拍红了。 宋倾岚这个心疼啊。 他揉了揉林婉遥的手心,刚想给她呼气,却见林婉遥怒气冲冲地抽出了手,直接就向屋子中主位旁架着的宝剑走去。 林婉遥直接“锵”的一声把宝剑抽了出来,寒光一闪,晃得宋倾岚都愣了一下。 他初见林婉遥之时,那拿着剑挑花的样子,一下便刻进了他的心里。 如今隔了这么多年,她为了自己放下了利剑,戴上了甲套,坐上了凤辇,乖乖地待在了自己的身边,一待就是十二年。 “徐向哲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林婉遥拿着剑,竖眉道,“居然敢一二再再而三地当朝忤逆皇上,实在是大不敬!” “御林军首领冯铮,平生,你们给本宫滚进来!” 冯铮一听皇后唤自己,一脸懵懂地就滚进来行礼了。 “皇后娘娘。” 平生跟在他的身后,屁颠屁颠地微笑,问道:“皇后娘娘找奴才前来为了何事?” 林婉遥还没说话,宋倾岚就看了他两个人一眼道:“滚。” “诶,好嘞。” 然后两个人又屁颠屁颠地滚出去了。 从头到尾冯铮的表情都是茫然的。 林婉遥拿着剑道:“陛下您拦着臣妾做甚?臣妾要整军,带着御林军砍了徐向哲那厮!” 宋倾岚都傻了。他哪里想到,说完了这些事,皇后的反应比他的还激烈?他赶忙回过神,上前抱住林婉遥道:“遥儿,别冲动!” 林婉遥挣扎了一下道:“陛下放开臣妾,臣妾今日就替陛下铲除这个祸害!” 宋倾岚将她手上的剑拿了下来,一旁的丫鬟极有眼力地上前来将宝剑收了起来。宋倾岚哄道:“遥儿,你怎么比朕还生气?” 林婉遥回手抱住了宋倾岚的脖子道:“臣妾这是替陛下生气!陛下龙体万金,如何重要?若是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呀?” 宋倾岚大笑。 他贴着林婉遥的额头道:“朕不生气了,咱们就放过他,好不好?” 林婉遥看宋倾岚:“陛下不生气了?” “不气了,”宋倾岚攥住林婉遥的手香了一口,笑道,“你也别气了。” 林婉遥点点头道:“那臣妾就听陛下的。” 宋倾岚好说歹说才把人哄好,然后拉着林婉遥坐了下来。围观了全程的宋景辰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十分淡定地舀起了一点乳羹。 他睁着大眼睛看林婉遥和宋倾岚卿卿我我,视他这个三岁的大活人如无物。 宋景辰放下了小羹匙道:“父皇。” 宋倾岚眉眼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闻言他道:“嗯?辰儿怎么了?” “晚上我想和母后一起睡。” 宋倾岚的笑容一收道:“不行。” 宋景辰的眼睛里漫上了泪珠,软声道:“辰儿很久没和母后一起睡觉觉了,父皇你为什么不同意呀?” 宋倾岚面色没有一丝波动道:“因为母后得和父皇一起睡。” 林婉遥用桌子下头的脚狠狠踹了宋倾岚一下。 宋景辰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道:“那辰儿与父皇和母后一起睡不就可以了吗?” 宋倾岚微笑道:“还是不行。” 宋景辰小嘴一憋,马上就要掉豆子了。林婉遥赶忙抱起了宋景辰道:“好,辰儿和父皇母后一起睡呀,辰儿是男子汉了,不许哭。” 宋景辰咬着小嘴点了点头。 宋倾岚也没说话,他给宋景辰舀了一小碗热热的牛乳,看着宋景辰用得香甜,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嗯,多喝点牛乳才能早点睡啊。 宋倾岚的奸计得逞了。 到了晚上,宋景辰果真很快地睡了去。他还没来得及与父皇和母后共度梦乡,就被嬷嬷抱去了凤鸾殿的偏殿。 仲夏炎热,但凤鸾宫内却凉爽如早春。 窗外虫鸣幽幽,偶尔伴随着布谷鸟的鸣叫,惬意而宁和。 宋倾岚抱着林婉遥,看了看床顶的纱帐,半晌,轻手轻脚地放开了林婉遥。 林婉遥半梦半醒,抓住了他的手指迷迷糊糊道:“阿岚,你要去哪儿。” 宋倾岚微微一笑,倾身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道:“我去沐个浴,很快就回来。” 他的声音低低的,更没有自称朕,林婉遥勾了勾嘴角,软绵绵地应了一声。 宋倾岚将她的被子盖好,这才披着衣服出了门。 平生一早就在外头等着了因为他知道宋倾岚一向有深夜沐浴的习惯。他秉了一小盏灯,走了过来,轻声道:“陛下,还是去仙茵泉?” 宋倾岚点了点头。平生便应了一声,给宋倾岚带路。走了许久,他们来到了一处安静秀美的小园子中。此处芳草鲜美,曲径通幽,往里走去便是一处精心凿造而成的皇家温泉。所谓清泉石上流,一轮明月衔在山石松叶之中,含羞带怯,不胜诗情。 这一处“仙茵泉”看似幽静,实则守卫十分森严,毕竟是宋倾岚沐浴的地方,所以更是不能掉以轻心。 平生在外头守着,以防出了什么茬子。 说是温泉,但这池子中的水的温度并不高,甚至没有散发出太多的热气。对于夏日来说,却是正合适的。 宋倾岚闭着眼睛泡了一会,突然觉得胸腔一痛,狠狠地咳了一下。 第150章 妻子 平生听到了声音,赶忙走了过来道:“陛下,怎么了?” 宋倾岚抬起了手,睁开了眼睛平静了一下道:“没事。” 宋倾岚捏了捏鼻梁,站了起来,平生便为他擦干了水迹,并披好了衣衫。去往凤鸾殿的路上,宋倾岚都是沉默的。 寝殿内,香气缭绕,那是林婉遥最喜欢的气息。宋倾岚把外衫交给了平生,却见林婉遥已经悠悠转醒了。 刚刚醒来的林婉遥有些粘人,她对着宋倾岚伸出胳膊,宋倾岚就抱住了她。 林婉遥埋在他的肩头,狠狠地吸了一口宋倾岚身上的香气,才道:“我做了噩梦。” 宋倾岚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梦到你病得好重,躺在床上,很瘦很瘦。” 林婉遥蹭了蹭宋倾岚的颈窝,手臂逐渐收紧。宋倾岚安抚地摸了摸她光洁的背,低声道:“不会的,不要害怕,我在。” 林婉遥点了点头,由着宋倾岚轻手轻脚地把自己放了下来。 他的手轻柔地拍着她的背,林婉遥困意翻涌,又睡了过去。 == 秦家。 秦敬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自从他的暗卫势力被飞花卫折去了一大半后,他每日几乎都只能躺在床上,并且绝大时分,他的意识都是不清晰的。 主子们被气病了,下人们也不好过。秦家的暗卫们这些日子过得算是胆战心惊,一方面要担心飞花卫的偷袭,一方面还要顾虑主子的身体康健,当真是十分劳累。 然而虚舟今日却带来了新的消息。 虚舟刚进屋子,就被那浓烈的药汁的气味熏得皱了皱眉。他掀开了床帘一看,却见秦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了,正披着衣服倚在床头看书。 “主子。”虚舟道。 秦敬的脸色比从前还苍白了许多。他原本就是瘦的,这一段时日经过病痛的折磨,显得他整个人更加憔悴,脸上的胎记也越发可怖了起来。 他咳了一下道:“说。” 虚舟将床帘挂起,然后抱拳道:“是,我们注意到了一个女探子,疑似飞花卫的人,现在还在观望,等待主子做决定。” 秦敬放下了书,眼中狠戾之色顿起:“飞花卫?马上把她抓起来!” 虚舟顿了一下道:“我们还无法确定那个人是不是飞花卫……” “抓!不要放过!” 秦敬沙哑道:“宁可错杀,也绝对不能放过,知道吗?” 虚舟道了一声是,便离开了。秦敬闭上了眼睛,皱起了眉头,突然呼吸就变得急促了起来。他强撑着站起了身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打开茶壶盖,里头居然泡着小半颗人参。 秦敬跌坐在了椅子上,半晌,用手撑住了额头。 == 京城,某院中。 阿芸将刚刚晒好的槐花收了起来,把簸箕放到了一边,舀了一瓢子的水,倒进了装槐花的盆中,细细地清洗着。 “哇,好香呀。” 漫思走了进来,闻到了满院子的蒸槐花的香气。她抻着脖子看了看厨房内传来的袅袅雾气,啧啧感叹道:“你丈夫能摊上你这样的妻子,真是值了!” 阿芸害羞地捏了捏槐花花瓣,把头发别到了耳后,笑了一下道:“说什么呢?” 漫思也笑了一下,走了过来好奇道:“你这是做什么呢?点心?” 阿芸摇了摇头道:“槐花包子,阿潜他最喜欢吃这个了。” 漫思眨眼道:“我也喜欢,能不能来蹭饭啊?” 阿芸道:“当然可以呀。” 一朵新鲜的槐花被吹落,落到了簸箕上头。她拿起那朵槐花,别到了阿芸的鬓角旁。 阿芸不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甚至十分普通。但她就那样站在树下摆弄干槐花的样子,却让人无端觉得,岁月静好和美,若是有这样的女子陪伴在身边,也是极其幸福的。 阿芸摸了摸自己的耳边,不好意思地笑了。 漫思愣愣地看了半晌,回过神来,上前拉住了阿芸,道:“走走走,我带你出去逛街去,给你置办点首饰,你看你素净的。” 阿芸愣了一下,擦了擦手道:“我的包子还没蒸完呢……”Www.XSZWω8.ΝΕt 漫思摆手道:“哎呀,饿不死你家阿潜。” 阿芸:“……” “那、那我先去把火熄掉,”阿芸急匆匆回到厨房把柴火熄灭了后,又解下了围裙,半晌又犹豫道,“思思,要不我还是不去了,阿潜给我买的好多首饰都还没戴完呢。” “三句不离你家阿潜,知道他对你好行了罢,”漫思推了推她,“好啦好啦,快走快走,你都快憋坏了。” 阿芸没有办法,只能跟着漫思出了门。 说是置办首饰,二人逛着逛着,到了后来,连胭脂水粉与各种成衣也不放过了。漫思觉得阿芸打扮得实在太过素净,所以买了许多花花绿绿的东西,一贯都是阿芸不会尝试的。 “这相思铺的红豆胭脂可是风靡全京城的,”漫思捧着一盒子胭脂道,“你看这颜色,据说涂完了之后比红豆的颜色还好看,保证让相公日日相思呢。” 阿芸无奈道:“我从来不涂呀。” “你要涂,”漫思站了下来,拉住了阿芸,看了看她身上这件银线百合百褶马面裙,啧啧道,“真好看呀,你的相公肯定要被你迷死了。” 阿芸脸红道:“说什么呢。” 漫思嘻嘻一笑,拉着阿芸又走了一段。 突然,她停下了脚步。 阿芸疑惑道:“思思,怎么了呀?” 漫思眼中的灰暗之色一闪而过,转瞬即逝。她对阿芸笑道:“没事没事,对了阿芸,我突然想到我的钱袋好像落到相思铺了。” 阿芸拉着漫思紧张道:“那我们快回去取呀。” 漫思摇摇头,笑道:“我自己去就好,相思铺那么远,累坏了你可不行。你先回家。” 阿芸还想说什么道:“可是……” “哎呀,快走快走,”漫思推了推她,道,“快回去给我做包子啦,我都饿了。我马上就回来,乖。” 阿芸被她推开,只能道:“那好吧……” 阿芸看着漫思的背影,愣了一会,才转身离开。 然而她此刻还不知道,这一次分离就是她们之间的诀别。 第151章 抉择 阿芸回到了家中,却见有一个人已经坐在了院子里。 他腰间别着一把折扇,俊秀的侧脸微微扬起,看着槐树上那些花儿,若有所思。 阿芸惊喜道:“阿潜?” 杨潜愣了一下,突然抬头看了看天。 阿芸走了过去,坐在杨潜的身边道:“你在看什么呢?” 杨潜眼中染上了笑意,转头握住了阿芸的手,道:“我在看天上有没有窟窿。” 阿芸疑惑地歪头。 “不然怎么会有仙女掉了下来呢?” 阿芸被他逗笑了,道:“胡说。” “真心话,”杨潜拉着阿芸道,“这是新置办的裙子?来,给我瞧瞧。” 阿芸心中带着羞涩,却也站了起来,捏起了裙摆,小声道:“好看吗?” “真好看,”杨潜伸出手,拉着阿芸,直接把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他贴着阿芸的脖子轻声道,“长公主又赏了几匹绸缎下来,我瞧着那料子是真不错,改日给你做几套裙子,你穿起来一定极美。” 阿芸扶着杨潜的肩膀道:“长公主赏你的,你便好好收着,你总是把好东西都给我,以后出门应酬,拿什么去打点呢?” “爷最不缺的就是钱,”杨潜轻笑了一声,拍了拍阿芸的腰,道:“忙活了半天,都饿了,可有什么吃的?” 阿芸猛然想了起来,赶忙道:“坏了,我的包子!” 她赶忙就去厨房忙活了起来。杨潜看着阿芸的背影,脸上的笑带着从未有过的温热。 阿芸忙了许久,一屉包子终于出了炉。杨潜帮她把笼屉端到了桌子上头,掀开盖子一看,白白胖胖的包子卧在里头,散发着十分诱人的滚滚热气,看起来喜人极了。 杨潜忍不住伸手。 阿芸拍了拍他的手,道:“咱们要等思思才行。” 杨潜低低求道:“就一个,好不好?” 阿芸哼了一声,亲自为他拿了筷子和小碗,道:“直接用手多脏呀,喏。” 杨潜接过,冲阿芸微微一笑,一张俊脸晃得阿芸面色绯红。 “说起来,”阿芸赶忙转移了自己的视线,转移话题道,“思思去取个钱袋,怎么会这么久都没回来呢?” 杨潜将包子放到嘴里,槐花的香气和着汁浓味美的肉馅,那清淡的天然佐料冲淡了肉馅的油腻味道,里头还掺了一些剁碎了的竹笋,鲜得人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听到了阿芸说的话,杨潜却微微一顿。 他将食物咽下去,才道:“你和她一起逛街了?” 阿芸点点头,道:“是啊,她说她的钱袋落到了相思铺,回去取了,可是这都快半个时辰了,还没回来呢。” 她摘下了围裙,道:“我得出去找找她,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呀?” 杨潜放下碗,起身上前握住了阿芸的肩膀道:“能出什么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我帮你找她去。” 阿芸道:“可是……” “乖,”杨潜微微弯腰,捧着她的脸道,“你不相信夫君吗?” 阿芸垂下眼睑,小声道:“相信的呀……” “好,乖乖在家等我。”杨潜摸了摸她的小脸,“你先吃饭,不许瞎折腾了。” “好。” 阿芸轻轻地点了点头。 == 公主府。 青梅将支起的窗子放下了。她拿起了窗子边的香炉,打开了炉盖,却见里头满满的都是灰白色的香灰,便把香炉拿了出去。 书房之内放着一大盆冰,碎冰融化,水滴掉落的声音十分轻柔。 汤付霜正捧着一本书看得专注。宋明珂抬头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继续低头看卷宗了。 半晌,宋明珂随意道:“可去看了你的妹妹?” 汤付霜放下书,道:“去了,还要多谢长公主。” “这没什么,”宋明珂淡淡道,“他们是你的家人,本宫明白。” 汤付霜笑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看着宋明珂精致的面庞,欲言又止。 那种如迷雾一般的感觉再次袭来。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他到底在做什么?他应该做些什么? 长公主对他那样好,周围的人也未曾亏待他半分。可是他……他值得吗? 长公主身边的人,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人才。他自认自己并不及他们,他就这样忝居在她的身边,到底能为她带来什么? 宋明珂翻了一页纸道:“你在想什么?” 汤付霜看了看宋明珂,深深吸了一口气。 “长公主,我觉得我……” “主子!” 他还没说完,就被小夏的声音打断了。小夏快速走了进来,他以往温吞柔和的面庞上带着一丝凝重,他行了个礼直接道:“我们的暗线漫思被抓了!” 宋明珂抬眼问道:“什么?是谁?” 小夏抱拳道:“是秦家。” 宋明珂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她将笔尖提了起来,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半晌才继续写了起来。 小夏道:“主子,怎么处理?” 宋明珂把笔搁置到一边。她回答得极快,冷冷道:“灭口。” 汤付霜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明珂。 宋明珂的话语冰冷而清晰:“叫白歌亲自去灭口,如果她供出了上下线,连同她的家人一起处理掉,若是没有供出……给她家人两份抚恤金,懂了吗?” 小夏听完,几乎是没有犹豫地领命道:“是!” 小夏几乎是飞着出了书房。这种事情,甚至半刻是耽误不得的。 宋明珂把纸铺平,用镇纸盖好,她的动作优雅又大方,看不出一丝慌张。 汤付霜的目光是震惊的。 他见过温柔的宋明珂,也见过果断的宋明珂,她拿起笔能作词赋,拿起刀能杀人,可汤付霜头一次见到这样冷血的长公主。 汤付霜只觉得心中堵得要命。 他死死地抠住了桌沿,脸上的表情由极度的震惊转变成了一种伴随着痛苦的、难以抉择的纠结。他死死地皱着眉头,眼睛盯着大理石地砖,却不敢看宋明珂的脸。Www.XSZWω8.ΝΕt 半天,他终于问出了口。 “……为什么不救?” 宋明珂抬眼看他,道:“因为没有必要救。” 汤付霜嗫嚅着双唇,道:“您身边的高手很多。” “是很多,但是为了她不值得,”宋明珂不再看他,只是看着自己手边的卷宗道,“若是不救,本宫只损失了一个探子,可若是去救,飞花卫不知要搭进去多少人手,你明白吗?” 第152章 分歧 汤付霜吸了一口气道:“长公主做出这样的选择,难道就不怕飞花卫众人心寒齿冷,失心离德吗?” 宋明珂笑了。 她淡淡道:“本宫不怕。” 汤付霜怔忡了。 宋明珂端起茶杯道:“本宫一不夺江山,二不拥兵权,动不动收买人心有什么用?陛下将飞花卫交给本宫,本宫就是这里的主人,本宫觉得不老实的便得死,就是这样简单。” 汤付霜静静地听了半天,低着头,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心中的话。 许久,汤付霜站了起来,抱拳道:“属下……身体不适,想要先回钱庄歇息,望长公主允准。” 宋明珂点点头道:“好。” 汤付霜走后,青梅为宋明珂添了一杯新茶,她看了看宋明珂道:“主子,要不要派人盯着他?奴婢总觉得……他不太对劲。” 宋明珂摇摇头道:“在杨潜眼皮子底下,他也翻不起什么波浪。” 青梅叹了口气。 也不知这个汤付霜哪里来的福气,能得到主子这般的信任。 == 杨潜回到了院中,却见阿芸正坐在石墩子上,就着针线,缝制着一件寝衣。 “嘶。” 阿芸手中的针不小心扎到了她的手指肚,杨潜赶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道:“疼不疼?” 他捏着阿芸的手指,放在嘴边,把血珠吸了出来。阿芸低声道:“脏。” “不脏,”杨潜把着她的手道,“半个月前不是给我做过衣裳了?怎么还做,也不怕累坏了。” 阿芸看了看杨潜,笑道:“就是想给你做呀。” 杨潜的身份十分特殊,她不能为杨潜做香囊、手帕这些容易被人拿捏住把柄的东西。寝衣是贴身的,总不会有错。 杨潜摸了摸她的虎口道:“好。” “对了,”阿芸放下针线道,“你找到思思了吗?她回家了吗?” “回家了,”杨潜笑了笑,道,“我叫她过来一起吃包子,她说和那相思铺的老板打了一架,没有心情,便不来了。” 阿芸笑了笑。 的确像是漫思会做出来的事情呢。 “那我一会把包子给她送去,”阿芸站起身来,挽起了袖子,“思思可能吃了呢,我应该再包一点儿。” 她背对着杨潜,没有看到杨潜的表情。杨潜看着她的背影,道:“别忙活了,她也不想吃。” 阿芸摇头道:“不行,她会饿坏的……呀,你干什么!” 杨潜一把将阿芸扛了起来,大步向屋子里走去,他胳膊圈着阿芸的腿,回答了三个字:“生孩子。” 阿芸又惊又羞,她赶忙挣扎道:“还是白天呢,你快放我下来,你……” 杨潜压根不听,他走进了屋子,腿一伸,砰的一下就把门给踹上了。 == 是夜。 秦府,密室内。 这一间密室昏暗逼仄,找不到一扇窗子。明明是炎热的夏日,这密室内却好似被鬼气笼罩了一样,透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 密室之内有一简易的刑架,上头架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头发如乱草一般蓬杂,锁骨处的皮肤被琵琶钉贯穿。她的脸上布满了血迹,斑斑红梅落到了她的衣衫上头,触目惊心。她下半身的衣物早已经被丢弃,原本光滑洁白的腿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痕迹。 女子垂着头,好像死了一般。 密室内的蜡烛突然晃动了一下,烛心噼啪作响,摇曳的光芒点亮了女子焦黑的双眼。她动了动眼珠,微微抬起了头,连呼吸的声音都是那样微弱。 漫思张开了嘴,缓缓地吐出了三个字。 “杀了我。” 烛影又是一晃,白歌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了阴影处。他手中执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走上前来,眼中倒映出了漫思的惨状。 漫思那灰败的瞳孔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光亮,她努力地扬起嘴唇,想要对白歌笑一下,可是仅仅是微微抬头,就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我。” 她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我没说。” 白歌没有回应。但是他手中的动作却替他做出了抉择,他手起刀落,一道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漫思身后的墙壁。 那道鲜血,如同一片迎风欲飞的翼,尽管囿于这微弱的烛光中,但此刻它是自由的。 白歌覆手,将漫思的眼皮阖上。 她的嘴角带着笑,满足的笑。那是一种真正的释然。 白歌很快离开了。 == 太阳依旧升起。 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这一夜只是十分普通的一夜,一宿的安眠,伴随着晨钟或是鸡鸣,开始这崭新的一日。 但对于汤付霜来说,不一样。 他坐在床边,整整一夜没有合眼。 直到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缝里溜了进来,汤付霜才回过了神。 他低下头,用手捂着脸,又坐了许久,这才站起来洗漱。 汤付霜一板一眼地将自己拾掇好,连衣服都穿得一丝不苟。他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自己早已经打包好了的行李,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便出了门。 今夜杨潜没有回到钱庄,所以是于愿带着汤付霜来到了公主府。 汤付霜刚到公主府的时候,宋明珂正在插花。作为一个从小在宫中长大的公主来说,宋明珂的插花水准实在是不怎么样。 宋明珂拿起剪刀修剪着花枝,不小心将那整片叶子剪掉了,于是她把剪子一放,道:“不弄了,真麻烦。” 青梅在一旁微笑道:“主子,仪态啊,心性啊。” 宋明珂实在不能理解。 “本宫最讨厌绣花插花,”宋明珂用手指戳了戳花枝,“有什么用呀?” 青梅叹气道:“您将来嫁了人,和京城的贵妇们总得有话说,有东西可聊罢?” 宋明珂张了张嘴。 “您总不能教各位夫人,怎么放血不会让人觉得疼,或者是用什么利器杀人最利落罢?” 宋明珂:“……”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于是宋明珂郁闷地把剪子拿了起来。 “主子,”小夏敲门道,“汤付霜求见。” “传。” 汤付霜刚进门,宋明珂抬眼一看他憔悴的面庞,皱了皱眉,却还是没说话。 “长公主。” 宋明珂把月季的刺剪掉,应了一声。她瞥了一眼汤付霜,道:“做好决定了?” 汤付霜震惊地抬头看她。 “您……您都料到了?” 第153章 爆发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没有回答。她道:“既然做了决定,就说说看,也许本宫能帮你一二。” 汤付霜搂起了衣摆跪了下来。他抱拳道:“长公主,属下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以属下现在的资历尚且无法伴主左右,故而属下决定四海游学,学成归来,再行报答长公主知遇之恩。” 宋明珂转了一下花瓶,转头看了看汤付霜。她把剪刀放下,道:“真的想要离开?” “不是离开。” 汤付霜抿了抿唇道:“属下进了公主府的门,就从未想过离开。无论属下走到哪里,都是飞花卫的人。” 宋明珂笑了,她摆手道:“好了,本宫知道你的决心。你既是想游学,本宫便放你去。” “你还年轻,”宋明珂起身,将汤付霜扶了起来,“无论是否出了京城,本宫相信你都能闯出个名堂。” “什么时候走?” 汤付霜犹豫了一下道:“今日。” 宋明珂点点头道:“也好。” 汤付霜纠结了半晌,然后动容道:“长公主不怪我吗?” “怪你做什么,”宋明珂为他拂了拂肩膀上的衣料,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本宫不想拘着你。况且京城是你的伤心地,出去走走,暂时把这些伤痛留在这里也好。” 汤付霜看着宋明珂。这个十八岁的长公主,口口声声说自己还年轻,可她好像忘了,她也只是一个少女啊。 为什么他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点沧桑? 汤付霜鼻头一红,险些就要哭出来。宋明珂凑了上来,稀奇道:“你哭了?” 汤付霜一转头道:“我没有。” 宋明珂又掐着他的脸给掰了回来:“你就是哭了。” 汤付霜模模糊糊道:“沃煤油。” 宋明珂难得笑得开怀。 她笑够了,摆摆手道:“你今天中午别回去了,留下来吃个饭罢,本宫叫他们一起,算是给你饯行。” 汤付霜规规矩矩道:“是,多谢长公主。” 汤付霜出去了。 宋明珂也没有再泡在屋子里。她打开了门,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道:“白歌。” 白歌从树上跳了下来:“长公主。” “解决了吗?” “解决了,”白歌低声道,“她没有供出任何人。” 宋明珂点点头道:“告诉小夏,他会知道怎么做。” “是。” “对了,”宋明珂想了想,道,“叫小夏去把沈将军请过来——如果他在家的话。” “是。” 宋明珂等到白歌离开后,走向了秋千,坐了下来。 秦敬,秦家。 通通都不能留。 只是秦正广是个老谋深算的人。前世,在宋明珂的认知里,放眼所有朝廷官员的生涯,唯二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和纰漏的二人就是迟允和秦正广。 秦正广是一个极度谨慎的人。他懂得皇帝的底线在哪,这就证明了他绝对不可能允许自己触犯皇帝的逆鳞,那么想要将秦家搞下台,就是难上加难了。 但这并不能说明秦正广,乃至整个秦家是无懈可击的。 宋明珂把胳膊绕过秋千的绳子,低着头思虑着。 “你在想什么。” 突然响起来的声音吓了宋明珂一跳。她抬头一看,原来是沈承聿站在秋千的旁边背着手看着自己,那姿态活像是抓包了偷偷溜出来玩的闺女的老父亲。 宋明珂没好气道:“你走路没声音?” 沈承聿面无表情地想,他就差直接在身上挂一串炮仗了。 “你怎么来这么快,”宋明珂嘟囔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成天都没事做呢。” 沈承聿假装没听到她的碎碎念,他走到“饮霜”的面前,摸了摸他的脖子道:“我得把它带回去了。” 宋明珂一愣。 沈承聿道:“不久之后我也得去军营了,”他转头看了看宋明珂,“所以你可能很长一段时间——” “都见不到我了。”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宋明珂知道他们的备战阶段已经快到达了尾声,可没想到这么快。 快到她……反应不能。 宋明珂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她张了张嘴,转头道:“关本宫什么事。” 沉默了一会,宋明珂看着自己的脚尖,道:“……你和皇兄商量好了吗?有没有需要……本宫帮你的地方。” 沈承聿淡淡道:“那就劳烦长公主每三天就给微臣写一封信了,不用很多,一封十页就可以。” 宋明珂没好气道:“你现在就走,本宫不想看见你。” 沈承聿笑了笑,走了过来,坐在了秋千上。 “劳烦长公主推我一下。” 宋明珂看了看不得不缩着长腿十分憋屈地坐在秋千上的沈承聿:“……” 她转身就走道:“叫饮霜推你罢。” 沈承聿:“……” 他和“饮霜”对了个眼,“饮霜”扭过头去,表示并不想搭理自己的主人。 沈承聿“啧”了一声,支悠着长腿,刚逛荡了一下,就听“轰隆”一声,秋千绳子突然断了! 沈承聿反应极快,他借着没断的那根绳子的力,腰腿一用劲,便站了起来。 宋明珂被吓了一跳,她转头一看——自己的宝贝秋千居然被沈承聿弄坏了! “沈承聿!” 沈承聿站在一边无辜道:“我说是它先动的手,你信吗?” 宋明珂:“……” 青梅听到了声音赶快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一看这情况,赶忙道:“长公主,这是怎么了?” 宋明珂生气指着秋千的“尸体”道:“这是小夏花了很大的力气给我扎的。” 沈承聿摸了摸鼻子,乖乖道歉道:“抱歉。” “你混蛋!” 宋明珂一想到这个人刚刚冷冰冰的话语,什么“很长时间都见不到他了”,什么“要把饮霜带回去”,硬邦邦的语气就好像她欠了他钱一样,于是宋明珂踢了踢脚下的小草,鼻子一酸。 从前,她被那冰冷的兵刃刺穿胸口的那一刻,十分想要看到沈承聿的面庞。 他护了她半生,唯独在她死去的那一刻,远在异国,鏖战沙场。 想到这里,宋明珂觉得有些难过,于是她看着沈承聿,眼泪不由自主就落了下来。 沈承聿愣了。 他站在那里,看看青梅,又看看宋明珂,一时之间居然手足无措地怔在了原地,一张万年冰山脸上居然现出了一丝茫然。 青梅也愣了,这刚刚还与汤付霜谈笑风生,转眼之间杀伐果断的人,怎么就哭了? 不过不管为何,这事肯定和某个将军脱不了干系。 于是青梅伸手引了一下:解铃还须系铃人,谁惹哭的谁来哄。 沈承聿:“……” 沈承聿走上前去,他把自己的语气放得很轻。 “长公主?” “珂珂?” “小不点儿?” 宋明珂抬头打他:“你才小不点儿!滚开,傻大个!” 沈承聿笑了,他把手撑到自己的膝盖上道:“别生气了,等我回来给你再扎一个,好不好?” 第154章 别宴 宋明珂的眼泪却越掉越多,沈承聿伸出手,又怕自己手上的薄茧刮疼了她,只好垫着自己的袖子给宋明珂擦眼泪。 宋明珂拍开了他的手。 沈承聿叹了口气,伸手揽住了宋明珂的肩膀,让她靠着自己,还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站在一旁的青梅张了张嘴——这人怎么还上手了呢? 她死死地盯住了沈承聿的动作,她敢保证,这个人一旦敢对公主动手动脚,一定会被直接扔到护城河里浸猪笼! 不过,沈承聿非常有自觉。他只是拍了拍宋明珂的后背,低声地安慰了几句,就放开了她。 沈承聿看着她睫毛上的泪珠,心也痒痒,但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宋明珂抽了抽鼻子,道:“我要扎个更大的,更结实的。” “行。” 得到了沈承聿的回答,宋明珂揪起了沈承聿的袖子,擤了擤鼻涕,扬长而去。 沈承聿:“……” == 秦府。 秦敬把手边的茶壶拂到了地上,沙哑的声音因为极度愤怒而变得如砂砾摩擦木板一样难听:“为什么会死!怎么死了!” 虚舟单膝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说话。 “废物,都是废物!!” 秦敬把茶杯一扔,刚好嗑到了虚舟的头上,那被茶杯击打过的地方很快就泛起了青色的伤痕。 “汤家的小子没有抓到,苗老四也没有保住,如今连一个飞花卫都没留住!!都是废物,你们都给爷去死!” 虚舟抱拳道:“是属下失职,请主子责罚!” 秦敬只觉得气血翻涌,他眼前一黑,竟是险些晕了过去。秦敬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闭上眼睛缓了许久,才低声道:“下去。” 虚舟顿了顿,便下去了。 秦敬坐下,沉默了半晌,突然笑了。 飞花卫,果然高手如云,不可小觑。 “主子。” 秦敬麻木地抬头,却见是假秦敬进了屋子。秦敬强行勾出了个笑容道:“阿渊,你来了。” 阿渊点头道:“是,”他看了看秦敬那难看的脸色,低声道,“主子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啊。” “死不了罢了。” 秦敬顺了一口气,道:“前头可是出了什么事?” “暂时还没有,”阿渊摇了摇头道,“不过有一件小事,秦术被解除了禁足。” 秦敬冷笑,他道:“派人盯着这个蠢物,上一次就是他险些将我秦家兜了进去,这次他若是再出什么茬子……” 阿渊低下头,道:“是。” 阿渊看了看地上的碎瓷片,心中叹了口气,但还是俯下身去把东西收拾干净了。秦敬低声道:“你不用管,一会叫下人收拾便是。” 阿渊摇了摇头道:“叫秦大人看到了也是不好。” 秦敬看了看阿渊,道:“还是委屈你了。” “这都是我该做的。” 阿渊收拾好了一切,也没有再说什么,便告退了。 秦敬看着紧闭的门,恨恨地敲了一下桌子。 == 闻知了汤付霜要去四处游学,公主府中的人便给足了他面子。于愿还将自己深藏了十多年的女儿红给开了,足以见得对于同僚兼好友的祝福与尊重。 这一场送别宴十分隆重,宋明珂的手下几乎都到全了。 只有杨潜姗姗来迟。 当杨潜拎着一小壶酒走进正厅时,差点没被这气势吓到。他看了看席位上头已经坐满了的人,而所有人也在看他。 杨潜摸了摸脑袋:“……” 他就是在阿芸那住了一宿,怎么一回来,这长公主身边的人全聚齐了? 正当杨潜陷入蒙圈状态的时候,宋明珂开口道:“您能解释一下,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您去做什么了吗?” 杨潜“啊”了一声,道:“……我喝酒去了啊。” 他惊恐地看了看大家,道:“出什么事了?” 杨潜睁大了眼睛,猛然就看到了大喇喇坐在宋明珂旁边的沈承聿。沈承聿正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自己,然后又低下头——给宋明珂剥蜜桔。 杨潜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激动道:“啊!你们终于还是……” “定亲”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小夏打断了。小夏道:“对,汤付霜要走了。” 杨潜又懵了。他看了看汤付霜道:“你要上哪去?” 汤付霜犹豫了一下,还没说话,就听到宋明珂道:“废话那么多,就缺你一个了,坐下。” 杨潜乖乖地坐下了。他坐在宋明珂的左手边的位置,亲眼看着长公主拿到了蜜桔,嫌弃地塞瞥了一眼,青梅十分有眼色地上前,然后帮宋明珂一条一条地撕下了蜜桔上头的白色络须。 沈承聿喝了口酒,默默把这事记下了。 杨潜:“……” 震惊他全家。 宴席很快就开始了。没有丝竹也没有舞姬,只有飞花卫的亲信们互相与汤付霜祝酒,无非就是什么,祝君前程似锦,来日方长,一帆风顺之类。 大家都知道汤付霜很快就要走,所以没有给他灌许多的酒,一是因为他年纪还小,二是因为他还需要赶路,不可多饮。 ——除了杨潜。 杨潜架着汤付霜的肩膀,道:“来,再满上一杯,这是你于愿哥哥特意给你准备的女儿红,今天都是你的。” 汤付霜的脸通红,他伸出手推拒道:“不了不了,我,嗝,不行了。” “男人不能说不行,”杨潜端起自己的酒杯,道,“来,哥哥敬你。” 汤付霜和杨潜撞了杯子,犹豫了半天,还是喝了下去。 “诶,真不错,”杨潜又倒了一杯道,“来来来,还有这么多呢,你留这么多底子给你于愿哥养鱼?” 汤付霜打了个酒嗝,突然拍了一下桌子。 杨潜吓了一跳。 “咚。” 他突然一头撞到了桌子上头,杨潜扒拉了一下,道:“死了?” 汤付霜没有听到杨潜说的话,他趴在桌子上头,胳膊垫着脑袋,嘴里还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杨潜凑近了,把手伸到汤付霜的眼睛前面晃了晃,却觉得手心一热,一瞧,上头落了一滴眼泪。 他听到汤付霜低声道: “娘……” 第155章 赠别 汤付霜睁开了眼,他摸了摸枕头,那滑软的料子十分趁手,一摸便知不是凡品。 他惊醒过来,坐了起来,看了看窗外,却见天色还早,于是松了口气。 汤付霜赶忙起身出屋,却见杨潜正坐在院子里嗑瓜子,见他出来道:“哟,醒了啊。” “既然醒了,就准备走罢,”杨潜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果壳。“长公主还等着呢。” 汤付霜奇怪道:“长公主等我做什么?” “亲自送你啊,傻小子,”杨潜感叹道,“哎,你的福气在后头呢。”尛說Φ紋網 汤付霜:“……” 两个人来到宋明珂的院子时,却见宋明珂站在院子里,正在与小夏说什么。 杨潜止住了脚步,没有过去。 小夏与宋明珂走着,过了一会,小夏突然对宋明珂跪了下来。 汤付霜觉得有些奇怪。 他虽然在宋明珂的身边待得并不久,但他知道,宋明珂对她的手下一向是十分厚待的,她从不拘泥于那些繁文缛节,所以也很少能够见到,她的手下对她行如此大礼的时候。 杨潜看了看汤付霜的脸色,笑道:“你好像不太明白。” 汤付霜愣了一下,摇了摇头,直白道:“是不明白。” 杨潜把手背在身后,眼睛看向了远处的天空。他的眼神好像是缥缈朦胧的,也没什么情绪。 “你知道为什么,长公主一定要杀了漫思吗?” 汤付霜眼皮动了动。 他低声道:“我不知道。” 尽管宋明珂与他解释了自己这样做的原因,但对于这件事,汤付霜心中依然抱着一种疑惑。但他知道,宋明珂这样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杨潜收回视线,看着小夏跪在地上的身影道:“因为漫思的上线,就是夏奕。” 汤付霜震惊地看着杨潜。 “如果她把他供了出去,夏奕一定会折在秦家的手里,若是任由秦家撕开了这个口子,后果就是不堪设想的。” 汤付霜的喉结动了动。 他颤声道:“……所以,长公主保住了夏大人的命。” “是的。” “这也算是你在长公主身边学到的最后一课,”杨潜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有的时候,事情远比你想象中复杂,多想,少说,比什么都重要。” 汤付霜抿了抿唇道:“受教了。” 小夏被宋明珂扶了起来。宋明珂转头,却见汤付霜站在柳树下。柳树的枝条随风吹拂,面容温和的白衣少年一丝不苟地站立在那里,他接收到了自己的目光,眼中仿佛有星子闪动。他极其庄重地对自己抱了抱拳,夏日的微风掠过他的衣袖,是一幅十分美好的光景。 宋明珂愣了一下,笑了。 也许这个场景十分平常,但宋明珂却知道,她能记得很久。 小夏低声道:“长公主,差不多了,我去帮他收拾东西。” “叫下人去做就好,”宋明珂失笑道,“不要总是事事亲力亲为,你不嫌累,本宫还怕累坏你呢。” 小夏眼睫微动:“长公主……” 宋明珂看着小夏的脸,陷入了回忆。 飞花卫的人,似乎都拥有着一段难以启齿又惨痛难当的过往。当小夏还是个少年的时候,被人陷害,遭遇了宫刑,无人帮他处理伤口,那伤口便逐渐溃烂感染,导致本就身体不太好的小夏发了高烧,险些死在路旁。 宋明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人救回来了,他的嗓子却因为长时间的高烧,失了声。 很久才恢复好。 他待在自己的身边,从生到死,没有半句怨言。 前世,秦家将漫思抓走后,宋明珂曾派遣小夏去解救她。为保险起见,宋明珂还派了白歌一起前去协助。 可等到的却是铺天盖地的陷阱。 两人都受了重伤,小夏掩护着白歌,白歌好不容易逃离,可小夏却永远地折在了秦府,没能回来。 当飞花卫的支援赶到时,小夏已经没有了生息。他生生地靠着自己的力量,换来了秦家暗部的重创,从此秦家暗卫一蹶不振,大受打击。 这都是小夏用命换来的。 这一世,宋明珂不想再见证这样的悲剧。 小夏看着宋明珂的脸色突然变得悲伤,担忧道:“长公主,您舍不得他?实在不行我就去捆了汤付霜,让他走不了。” 宋明珂摇摇头,道:“本宫没有舍不得他,瞎说。” 小夏挠挠头。 == 汤付霜很快便收拾好了行囊。 宋明珂带着她的手下,一同为汤付霜送行。 京城外,长亭。 长亭是所有出京城的人必经的一处。此时正值草木繁盛的季节,长亭附近鸟语花香,到处都是掩映成趣的灌木与青草。 此情此景,实在不适合离别。 宋明珂站在长亭里,放眼看了看远处的路。她从青梅手中接过了包裹,道:“这里都是同僚们的心意,你且收着。” 汤付霜接过,低声道:“多谢长公主。” “此去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了,”宋明珂笑道,“本宫对你的要求不高,活着就好。” 汤付霜失笑。 他人送别,满嘴都是美好的祝愿。到了长公主的嘴里,却成了“活着就好”。 汤付霜怀着满腔的激情昂扬的话语,然而到了长亭,怀中笼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微风,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运气是不好的,可同时又是极好的。 遭遇了灭门惨案,却能绝处逢生,又遇到了待他如兄弟一般的长公主。汤付霜知晓人生在世,有太多的可遇不可求,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在长公主的手下,走到了今日。 所谓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眼前的人将他从噩梦,从泥沼中拉了出来,便是他这一生的“可遇不可求”。所以他也会用自己的全部,用一生去报答。 宋明珂转过身,道:“男子及冠方可取表字,你今年十六,想必没有自己的字?” 汤付霜摇头道:“没有。” “那好,那么本宫便为你取一个字,”宋明珂缓缓吟道,“为问昭君月下听,何如苏武雪中闻。本宫取这“昭闻”二字,作为你的字,愿你前路明亮通坦,昭德立世。不求闻达于诸侯,但求光明正大,无愧于皇天后土,抱泽之恩。” 第156章 达成 宋明珂话音刚落,远处天际有大雁飞过,衔着万里晴云,不知终归何处去。 汤付霜面对着宋明珂,对着面色带笑的女子,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属下汤昭闻,拜别指挥使大人。” 他走出长亭,翻身上马。 一身轻装,一副行囊,白衣少年行于长亭,四海遍野,都会烙下他的新名字。 昭闻。 宋明珂静静地看着汤付霜骑马的身影远去。 “别看了,”杨潜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他摸着下巴道,“人都没影了,还看呐。” 宋明珂转头看他道:“你很闲?没有事情做?” “有有有,”杨潜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只被蜜蜡封好的小纸球,“最新得到的消息,您瞧瞧。” 宋明珂掏出匕首把蜜蜡划开,拿出里头的纸条,展开来,一目十行地扫了扫,挑了挑眉。 她把纸条还给杨潜道:“处理掉。” 杨潜直接往旁边的湖里一扔。 宋明珂:“……” “老金狼王怕是不行了,”杨潜一屁股坐在亭子中的石凳子上,“其实老金狼王最喜欢的还是他的小儿子,可耶庭那个鸟人实在是够阴险的,直接送他幼弟上西天,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这下好了,耶庭的王位算是稳了。” 宋明珂应了一声,她并不意外,因为这一切都在沿着前世的轨迹行进着。 “要我是耶庭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踩着金狼王的脑袋上位,反正礼义仁德在他们那些没开化的玩意儿眼中都是狗屁。” 宋明珂轻笑。 “不过,”杨潜翘起二郎腿道,“杨家那女人也是有点心眼,眼见着奸夫要上位,上赶着给自己家谋求好处,还真是把肥水不流外人田发挥到了一个极致。” 宋明珂冷笑。 杨家也算有一些商路,眼见着耶庭大权在握,她自然是要抓住一切能够实现的机会,为自己的家族谋取一些利益了。 比如走私。 “这事儿您打算怎么处理?” 宋明珂知道杨潜说的是杨家与准丹私下达成了走私交易的事情。前世的杨家的确靠着走私这一手段东山再起了,并且一度十分富有,煊赫一时。 可是他们做了两件蠢事,不,或许对于宋明珂来说,是大大的好事。 第一,他们拉了大部分世家下水。 利益当前,没有人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京城中每个根深叶茂的世家手底下必然不可能清清白白无法挑剔,因为那样他们根本无法支撑得起一个家族的运转。 面对着杨家的成功,许多世家动了心。 他们或是被杨家威逼利诱,或是自己抵挡不住利益的熏迷,最终还是与杨家达成了合作,从而导致杨家的势力进一步扩张,抬头,甚至有越发做大的趋势。 京城中,只有三个世家没有伸手去接杨家捧来的好处。 林家、苏家和秦家。 而事实证明,这三家尽管没能分得一杯甜美的羹,却在这一场考验中,稳稳地立住了脚跟。 因为所有涉及到本次事件的世家,都遭到了皇帝的清洗。 这是第一桩。尛說Φ紋網 第二,他们触及到了军方的底线。 若是杨家从一开始,选择的交易物品仅仅为马匹、药材、皮革等日常刚需之物也就罢了,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尝到了甜头,就想要拥有更多的回报。 于是他们把手伸向了武器和铠甲。 首先,私自交易、储存以及收藏铠甲,是被大渊令明文禁止的。其次,这种交易是最不能为军方所容忍的。每个士兵的铠甲都是独立的,是无法复刻的,能够容忍这些东西在世家的手中流传,其心必异。 然后,他们惹恼了沈承聿。 沈承聿非常愤怒,他在很短的时间内,迅速将杨家的交易路子给切断了,而对于那些沾染了好处的世家也是如法炮制。 世家也被惹恼,怒而反击,但都被沈承聿给挡了回去。 这是第二桩。 如今杨家的手脚已经开始有了动作。 宋明珂心中冷笑,上一世他秦家没有参与党争,保住了他自家的门楣。这一世秦相声望受损,暗部势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不知秦家是否同杨家一起,行那不干不净的苟且之事? 那且试试看。 == 宋明珂回到公主府,只待了一会,便又出了门。 此行的目的地是赠香阁,公孙昊传来了信件说是想要见她一面。 而宋明珂也听了某人的话,这一次打算把小夏带在身边。 事发突然,小夏也是才知道长公主要带自己出门。于是他只能先回到自己的房间好好整理收拾一番。 宋明珂坐在耳房外头,双手捧着脸蛋道:“小夏,好了没有啊?我好热啊。” 房间里传来了小夏温吞的声音:“……快好了。” 青梅上前给宋明珂扇着风,叹了口气低声道:“主子,您也别怪小夏。他们这些人身子上总是有味道,尤其到了夏季,更是严重。小夏是怕熏着您。” 宋明珂瞪眼道:“可是小夏很香。” 青梅:“……” 一天沐三次浴,浑身都快被搓吐露皮了,可不是香吗? 小夏开了门,头发上还沾了一些湿气。他抿了抿嘴,嘴角绽开了一朵梨涡,道:“抱歉,主子,让您久等了。” 宋明珂站起身,闻了闻,立刻就嗅到了一股十分清新的皂荚香气。 小夏下意识低下头,后退了一步。 “往哪儿躲,”宋明珂拉住了小夏就往外走,她一边走一边道,“快走快走,一会就迟到了。” 青梅看着二人的背影,半晌微微一笑,便离开了。 来到了赠香阁,宋明珂这一次没有费什么力气,很快就见到了公孙昊。 公孙昊的脸色好了许多,照比之前看来,少了那一些病态的青白之色。他没有放置那隔档的屏风,整个人有些懒散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寒溪依然一身白衣,冷冷清清站在他的身后。 “殿下。” 公孙昊回过神,看向宋明珂,道:“长公主来了,请坐。” 宋明珂坐了下来,开门见山道:“不知殿下考虑清楚了没有?” 第157章 薄冰 公孙昊见她如此直白,也只是笑了笑道:“本王思虑了许久,认为长公主开出来的条件,也不是不能接受,只不过……” 宋明珂勾了勾唇,道:“只不过?” “第一,铁浮屠是一定不能交的,这是本王的底线,若是长公主依然坚持,那么本王只能说遗憾。” 宋明珂抬眼看他,道:“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 “没有。” 宋明珂叹了口气,道:“那好罢,第二呢?” “第二,”公孙昊道,“若是长公主真的助我得到了想要的,本王不敢保证永世与大渊结为秦晋之好,但十年之约还是守得住的。” 宋明珂听到了这一点,也只是一笑置之。 自古以来,两国之间的邦交怎么能立于一纸承诺之上?对于两个国家,所谓的盟约不过是一层窗户纸,说捅破也就捅破了。 永世交好? 也就骗骗刚刚入仕的毛头小子罢了。 宋明珂想了想,点头道:“可以。” 公孙昊咳了几下,低声道:“那就希望我们二人合作愉快了。” 宋明珂点了点头,而后看了看公孙昊道:“殿下的气色似乎比上次好了许多,本宫给你的药你可用了?” “长公主送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公孙昊把手放在桌子上,道,“本王已经用过了。” “是吗,若是不够了,尽管给本宫传信就是。” “那就劳烦长公主了。” 宋明珂转头道:“那本宫就不搅扰殿下休息了,改日得了空再来看望殿下。” 公孙昊眼见宋明珂就要离开,出声道:“长公主又何须走得如此匆忙,不如留下用饭,本王亲自招待。” 宋明珂回身道:“这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公孙昊走上前来,靠近了宋明珂,“你我总是要做夫妻的,提前沟通一番情意,又何妨。” 他刚想伸手,却突然觉得面颊一冷,原来是站在宋明珂身后的男子抽出了匕首贴上了公孙昊的脸庞。 “大胆!” 寒溪面色一变,就要上前,却被公孙昊抬手拦住了。 公孙昊眯了眯眼,对宋明珂道:“长公主,你我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又何须如此防备?” 宋明珂眨眨眼道:“本宫倒是不知,与殿下到了什么地步呢?” 公孙昊低头看了看宋明珂清澈的眼睛,笑了一下。 有趣。 大渊的长公主,真是有趣。 宋明珂示意小夏收起了武器。她低声道:“殿下可不要忘记了,本宫要的是整个大宣的独一无二,现在殿下还不是,所以还请君韬光养晦,卧薪尝胆,让本宫心悦诚服才是。” 宋明珂说完了这些话便离开了。 公孙昊站在原地,似乎沉思了半天,直到寒溪上前,他才回过神。 “殿下。” 公孙昊转头看了看寒溪,淡淡道:“没事。你可看清那个男子的动作了?” 寒溪摇了摇头。 尽管她自身的武功并不算高深,但她却可以确定,大渊长公主身边的那个男子,一定是一个绝顶高手。 公孙昊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疯狂。 这样的高手,甘愿臣服在那个女人的身边。 若是得到了这个女人,那么她手下这些人……岂不也是他的囊中之物? == 秋棠宫。 苏晚凝回了宫,宫女们赶忙把冰盆端了来。苏晚凝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接过了翠竹递过来的梅子汤,细细地饮了一口,才觉得好了许多。 “今年也太热了些。” 苏晚凝抱怨了一声,翠竹又赶紧叫打扇的宫女前来,为她扇了扇风。翠竹应道:“是呢,娘娘快再饮一些梅子汤,解解暑热。” 苏晚凝却把小碗放了下来。 她道:“不行,不能喝了。” 每次当她想要节食的时候,陛下总是会来陪她用膳! 这就导致她想瘦却根本瘦不下去! 苏晚凝那个气啊。 眼见后宫其他嫔妃都换上了轻便的衣裙,身形纤妙柔软,苏晚凝却只能穿着冗长的宫装,只为遮掩自己的赘肉。 一想到这里,苏晚凝就来气。 “娘娘切莫动气,”翠竹低声道,“气坏了身子,心疼的还是皇上呢。” 苏晚凝轻哼了一声。 “堂儿呢?他去哪儿了?” 翠竹叹气道:“去找太子了。” 苏晚凝皱眉道:“天天去找太子玩,功课都耽误几成了?快快把他叫回来,今日的功课不做完,不许给他饭吃。” 翠竹叹气道:“娘娘……” “还不快去。” “是。” 苏晚凝看了看翠竹的脸色,放缓了语气道:“本宫也是为了他好,他是大皇子,是陛下的第一个儿子,身上的担子自然就重了一些。” 苏晚凝心中道,兴许以后还要肩负起这整个大渊的国祚呢。 翠竹也无权置喙主子的决定,于是她道:“娘娘也是用心良苦了。” 苏晚凝点点头,又道:“父亲近日不再往宫里送苏合香了?” 翠竹顿了一下,才道:“娘娘,苏大人不好过啊。” 苏合香原本不是什么十分名贵的香料,但是苏佑为为苏晚凝寻来的香料从来都是一等一的好,一小块便可能价值百金,虽然奢侈,但也算配得上苏晚凝的身份了。 从前这精品苏合香从来没有短缺过,最近这是怎么了? 苏晚凝担忧道:“难不成父亲遇到了什么难关?” 翠竹摇了摇头,苏家家主的事情,不是她一个奴婢能够置喙的。 “总之,这也算是好事,”翠竹给苏晚凝捏了捏肩膀道:“最近陛下与皇后都主张节约用度,娘娘近日盛宠一身,千万要小心行事,不可被他人抓住把柄。” 苏晚凝垂下眼皮,冷哼了一声。 “可惜了,”苏晚凝原本倚靠在贵妃榻上头,闻言便坐了起来,道,“皇上还与本宫说,很喜欢这秋棠宫中的香气呢。” 翠竹笑道:“娘娘,皇上哪里是喜欢那香气?不过是因为这秋棠宫中住的人是您,陛下爱屋及乌,自然也觉得那香气十分可人了。” 苏晚凝瞥了翠竹一眼,将自己手上的碧玉镯子撸了下来,放到了翠竹的手上。她笑了笑道:“不愧是本宫一手调教出来的,这话儿说起来啊,就是让本宫觉着舒坦。” 第158章 披甲 翠竹一笑,恭敬地收起了镯子道:“谢娘娘赏。” 苏晚凝轻笑了一声,刚想说话,却见成瑞从外头走了进来,对苏晚凝行了个礼。 成瑞笑道:“贵妃娘娘安好,皇上今日打算陪娘娘用午膳,派奴才来传个信儿。” “本宫知道了,”苏晚凝抬了抬手道:“辛苦成公公了。” “娘娘言重了。” 成瑞退下后,苏晚凝赶忙起身,道:“快,翠竹,本宫要梳妆更衣,皇上最喜欢看本宫穿秋香色了。” 翠竹微微一笑道:“是。” “哦,对了,”苏晚凝想起来了什么,道,“把最后一点苏合香也点上。” “是。” 午膳时分,宋倾岚果然来了秋棠宫。 宋倾岚的态度依然是温和又不失体贴的。他陪着苏晚凝用了午膳,还顺口夸赞了苏晚凝的装扮,并且又赏了她一匹好缎子。 苏晚凝自然是欣喜难当。 从秋棠宫出来,宋倾岚坐在龙辇上头。他修长的手指撑着额头,面色沉凉如水,哪里还有半分对待苏晚凝的温柔之色? 宋倾岚嗅了嗅自己身上的香气,冷声道:“平生。” “陛下。”平生应道。 “你懂得多,应该知道,苏合香是否名贵。” 平生笑了一下,道:“回陛下,苏合香多用于礼佛静心,可入药入酒,不算是什么名贵的香料。” “朕怎么听说,”宋倾岚手指搭在龙辇的扶手上头,道,“有的苏合香名贵得很,一小盒便值斗金。” “是这样的,”平生一边揣着袖子,一边走着,“富贵人家中自然是用得起这样名贵的苏合香,比如像贵妃娘娘宫中这种,自然就是顶尖的精品了。” “哦?” 宋倾岚淡淡地笑了一下,道:“贵妃最近出手十分阔绰啊。” “是了,”平生假装没听懂宋倾岚的话外音,只是接道,“贵妃娘娘身份持重,日子过得自然是宽裕的,奴才刚刚瞧见,翠竹姑姑手上那翡翠镯子当真是不一般,若是真东西,起码值个千金。” 宋倾岚把撑在额头上的手撤了下来,眯了眯眼道:“有意思,她是哪来的钱呢?” 这话平生可就不敢接了。 其实这宫里谁都知道,苏晚凝出手一向都是阔绰的。 但最近,苏晚凝用度的奢侈程度,让宋倾岚留了心。 作为吏部尚书,苏佑为的手脚并不干净,这一点朝廷人都知晓,就连宋倾岚也是心知肚明。很多时候,对于一些官员的小动作,宋倾岚都会给予他们相对较大的自由,只要不触及到帝王的底线,他不会插手。 这是他们所有人的默契。 可苏佑为…… 宋倾岚想了想,道:“本季度的考核已经在进行?” 平生礼了一下道:“回陛下,是。” 宋倾岚点了点头,又轻轻地拍了拍龙辇的把手,道:“看来咱们苏大人的家中,又热闹起来了啊。” 平生微微一笑,不予评论——毕竟这是陛下与官员之间的事情,与他其实没什么关系,若是他敢瞎诌,那才是真的傻了。 宋倾岚看了一眼这老狐狸,笑了一下。 看来这苏佑为,确实是不老实。 既然不老实了,那就得敲打一番。 宋倾岚不动声色地想明白后,对平生道:“下午召迟允进宫一趟,就说朕有要事相商。” 平生看了看宋倾岚的脸色,躬身道:“奴才领命。” == 时光荏苒,转眼就到了沈承聿前往军营的日子。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行进着。所有的战前物资已经备好,而京城附近的府兵也听从了朝廷的秘密调遣,在京城集结完毕,亟待主帅入帐,操练军队,随时迎接可能要爆发起来的战争。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此刻,某东风正站在公主府的院子里撸“饮霜。” “饮霜”是一匹非常挑食并且矫情的马。在军中,他必须要和沈承聿一起,沈承聿什么时候吃饭,它什么时候用餐,沈承聿什么时候歇息,它什么时候睡觉,可以说是离开了沈承聿就化身为一副倔驴的模样,谁也不惧。 然而沈承聿一摸,这驴玩意儿在公主府过得何等是滋润? 毛色更亮了不说,还生生壮了一圈。 说好的矫情呢?说好的水土不服呢? 沈承聿也是十分无语。 “饮霜”被挠着皮毛,十分舒坦,打了个响鼻,还抬了抬蹄子。 他抬手,刚要解开它的缰绳,就被一只小手拦住了。 宋明珂拽着“饮霜”的缰绳,道:“你干嘛?” 沈承聿看着小姑娘扯过了缰绳,还伸出手抱住了“饮霜”的脖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戒备。 沈承聿:“……” 如果他没记错,他好像才是“饮霜”的主人? 更可气的是,这可恶的马居然还蹭了蹭她的脸,真就舍不得离开了。 沈承聿道:“我来接它走,因为我要去军营。” 宋明珂道:“你可以走,马留下。” 沈承聿走近道:“那我骑什么?” “驴。” 沈承聿:“……” “长公主,”沈承聿扶着树,掐着腰道,“您难道就不想对微臣说什么?” 宋明珂想了想,道:“请你善待饮霜。” “它比我吃得好,”沈承聿面无表情道,“您知道它的口粮有多贵吗?” “本宫不管。” 沈承聿被噎了一下,也不恼,低声笑了。 和这小姑娘简直没处讲理。 宋明珂放开“饮霜”的脖子,却不看沈承聿的脸,道:“什么时候出发?” 沈承聿慢悠悠地答:“若是有送别宴,那就下午。若是无送别宴,那就此刻。” 宋明珂轻哼道:“没有送别宴,也没有你最爱的竹叶青,只有本宫亲手做的小菜和隔了夜的清茶,爱来不来。” 说完,宋明珂就往屋子里走。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背着手跟了上去。 沈承聿麾下的军队一向纪律严明,从不许将士们在营期间过量饮酒,而沈承聿作为军队主帅,自然得以身作则。所以宋明珂没有给沈承聿准备酒水。 所幸沈承聿也并不贪恋壶中物的滋味。 沈承聿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精致却又简单的菜品,数了一下,刚好合了自己的胃口。 他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宋明珂道:“长公主有心。” 宋明珂两只手握着茶杯,眨了眨眼。 沈承聿用餐的速度出奇的快,可动作却十分优雅。倒不如说,好看的人做什么都是好看的。 宋明珂捧着脸,看着沈承聿的腮帮子。 真的很像一只兔子。 第159章 练兵 她盯了半天,却见沈承聿已经放下了筷子。他拿起手边的布巾擦了擦手道:“多谢长公主款待。” 宋明珂收回视线,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盘子,勾了勾嘴角道:“不谢。” 有丫鬟伺候沈承聿漱口,他把自己拾掇干净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半晌,他把茶杯端了起来,饮了一口,才道:“长公主的厨艺又有进益。” 宋明珂道:“合你的胃口就好……你干什么?” 她看见沈承聿站了起来,唤了声林冬。却见林冬满脸郑重地将沈承聿的铠甲捧了进来。沈承聿摸了摸自己的甲胄,对宋明珂道:“披甲。” 林冬拿起了甲胄,刚想为沈承聿穿戴。 宋明珂看了看林冬,沉吟了一下道:“本宫来罢。” 林冬愣了一下道:“可是,长公主这……” “没事,”宋明珂从林冬手中接过了甲胄,看了看沈承聿的脸,低声道,“今日本宫为将军披甲,望将军旗开得胜,所向披靡,不要辜负本宫的期望。” 自古以来,某些战功赫赫的将军出征之前,会得到皇帝或是皇室成员亲手为自己佩戴甲胄的殊荣,以此彰显皇恩浩荡,无上荣光。 宋明珂为沈承聿披甲,也变相表达出了她对他的期望。愿他对大渊的耿耿忠心,赤诚肝胆永恒不变,代代相传。 沈承聿轻声道:“微臣谨记长公主嘱托。” 宋明珂笑了一下。 她一件一件地拿起甲胄。那盔甲被宋明珂捧在手中,是沉重又真实的。 门外的阳光落在了冰冷的金属上头,折射出了耀眼的亮芒。宋明珂认真地为沈承聿穿戴着甲胄,胷甲、肩吞、护臂……她的动作很慢,沈承聿也不急,只是默默地等待着,眼中倒映出了宋明珂专注又严肃的样子。 沈承聿的甲胄分量是不轻的,宋明珂忙活了半天,娇小的鼻头上都沁出了点点汗珠。但宋明珂没有在意,她将最后一片甲胄为沈承聿戴好,擦了擦额头道:“好了。” 沈承聿低声道:“辛苦了。” 宋明珂摇摇头,抬头看了看沈承聿的样子,愣了一下。 这一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沈承聿身披铠甲的样子。前世他一身明光铠杀气腾腾,豪气万丈势不可挡,宋明珂纵然未能亲眼见到他奔赴战场奋勇杀敌的身手,却也能从他穿着甲胄的样子中,窥见一二。 眼前的人与前世的大将军重合了一瞬。 宋明珂眼神微动,张了张嘴,却还是把话语咽在了肚子里。 沈承聿眼中溢出了一点温柔的光,他低下头,伸手握了握宋明珂的肩膀,轻声道: “等我回来。” 宋明珂还没回答,却见他放开了自己,转身离去。然后沈承聿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转头道:“不要忘了我的信。” 宋明珂:“……” 原本还挺感动的,这狗东西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气死她不可吗? 宋明珂看了看林冬冲自己行礼的身影,半晌,还是笑了。 院子中的柳树叶子落了满地,铺了厚厚的一层,盖住了草叶之间悄然开放的小花。 一阵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飘了过来,清甜又芬芳。 是秋天的味道。 甫一入秋,大渊上下的官民都开始忙碌了起来。众所周知,秋季正是收获的时节,而大渊今年的收成却是格外好,所谓仓廪鼎实而百姓富庶,借着这一次好收成,大渊也彻底摆脱了迎战大宣后的亏空与虚弱。 百姓们的日子是很安稳的,可军营中却不是。 京城外,军营。尐説φ呅蛧 元小飞回到了自己的帐子中便往地上一趴。 他狠狠地喘了几口,连那张憨憨厚厚的国字脸都憋得通红。 同帐的魏贤嘿嘿一笑,走上前来,踹了踹元小飞的屁股,道:“干啥呢?咋了这是?” 元小飞转头,把脑袋埋进了胳膊里,哀嚎了一声。 魏贤哈哈一笑,不用想了,这又是一个被沈将军支配了的兵蛋子。 元小飞在地上冷静了一会,直接爬了起来。他也不拍身上的土,大喇喇走到了魏贤的身边道:“魏大哥,你在沈将军手底下待过没有?” “没有,”魏贤正在脱鞋,他把鞋底子里的沙子倒了出来,又抠了抠脚丫子,道,“但是我弟兄在沈将军手下待过。” 元小飞特好奇,他道:“咋样?和沈将军打仗是啥感觉?” 魏贤拿着靴子,眯着眼睛沉思了一下,然后道:“一个字,爽。” 元小飞挠头,道:“啊,这。” “你刚入伍,可能没听说过,”魏贤看了看元小飞道,“骠骑营知道吧?” “谁能不知道骠骑营啊?” “那里头,”魏贤指了指某个方向,“个个儿都是疯子,他们营里的每一个,记住我说的,是每一个,单独拎出来,都能打十个。” 魏贤用两根手指比了个“十”,然后他道:“这还是在他们没吃饱的情况下。” 元小飞:“……” “知道他们无敌的名号是怎么来的么?沈将军给练出来的,往死里练,练不明白就当场滚回老家那种。” 元小飞:“……” 他立刻垮下了一张脸,心中哀嚎。 一想到上午,他们被沈承聿狠狠操练的样子,元小飞就浑身发抖,四肢无力。 元小飞痛苦地抓着头发,道:“所以到底为什么要操练咱们啊啊啊!” 魏贤踹了他一脚,道:“别吵吵,你小子就偷着乐去吧。” “为啥啊。” “沈将军亲自指导咱们这些兵,你要知道这是多少兵想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啊,你个新兵蛋子懂个卵。” 元小飞:“……” 他无语地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叹了口气,还想继续歇着,却听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 尽管元小飞累得要死,然而热闹摆在了眼前,不看是傻子,于是他又屁颠屁颠出了帐子,却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好像在看什么。 元小飞用胳膊肘怼了怼一个士兵道:“好兄弟,这是干啥呢?” 那士兵嘿嘿一笑道:“快来看吧,沈将军和兄弟们摔跤呢。” 第160章 摔跤 元小飞心中道了一声好家伙,难怪这军帐门口这么热闹。他扒拉扒拉周围的弟兄们,向前挤了挤,就听到了一阵叫好声,然后又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好不热闹。 元小飞定睛一看,却看到沈承聿一个过肩摔将一身形健硕的男子撂倒在地,“咚”的一声,激起了一阵滚滚烟尘。 被撂倒的男子也算是个小将领,名叫齐宗,齐宗此人高大威猛,就算被沈承聿摁在地上也好像一座小山一般,看起来便是个力气不小的主。 齐宗憋红了脸道:“将军太厉害了!” 沈承聿微微一笑,松开了齐宗,对他伸出一只手道:“可还能起来?” “自然!” 齐宗就着沈承聿的手站了起来,听到了兄弟们调侃道: “老齐,你这也不行啊。” “哈哈哈哈,摔遍天下无敌手,这次踢到钢板了吧。” 齐宗瞪着眼睛道:“娘的,有本事你来试试,来试试!” 众人哄笑。 沈承聿捏了捏手腕道:“还有谁想来?” “我我我!”元小飞来了精气神,举手道,“我来我来,嘿嘿!” 他笑着对大家抱了抱拳,走了上来,道:“见过沈将军!” 沈承聿淡淡地点了点头,站在原地不动道:“开始吧。” 元小飞一见这将军干脆利落,真是一点废话都没有,于是大喝了一声,便冲了上来! 沈承聿等到他扑到了自己面前才侧身一躲,反手抓住了元小飞的腰带,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胳膊往后一扳,元小飞直接倒在了地上! 秒躺! 元小飞躺在地上愣了。 发生了什么?? 围观的弟兄们哈哈笑道:“小元啊!你咋回事!” “就是啊,你这也太菜了,赶紧下去让爷上。” 元小飞怒瞪那几个滑头。 “起来。” 元小飞转头,却看沈承聿微微倾下了身子,对他伸出了手。他愣了一下,握住了沈承聿的手腕,就被他带了起来。 沈承聿看了看他,拍拍他的肩膀,道:“元小飞?” 元小飞傻了。 他愣住了——沈将军居然认得出自己? 他就这么一愣,便忘记了回答沈承聿的话。老范从后头踹了他一脚,道:“你他娘的,将军问你话呢,回话啊倒是!” 元小飞回神,赶忙端正道:“回将军,我是元小飞!”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你的底子不错,好好练,不要荒废了。” 元小飞挺了挺胸膛道:“是!” 沈承聿没再说什么,他也不愿占用太多将士们的休息时间,于是他道:“今天就到这里,散了吧。” 他一一和将士们颔首示意,挥了挥手便阔步离去。 大家都散了开来,老范上前,看到元小飞一脸呆滞的模样,拍拍他的脸蛋子道:“咋了?爱上沈将军了?” 元小飞脸色爆红道:“我、我才没有!” “别激动,”老范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当初我也跟你一样一样的,但这都是沈将军的常态,你早点习惯。” 元小飞迷惑道:“啥意思?” “咱们这营里的大部分将士,沈将军都能叫出名字,你不用太惊讶。” 元小飞想了想,更是激动道:“他真厉害。” 老范:“……” “他说我不错,”元小飞神采飞扬道,“他夸我了,他真牛逼。” 老范:“……” 元小飞觉得浑身都舒坦,被沈承聿狠狠支配的恐惧一扫而空,他甚至还有点小期待明天的负重跑操! 真好! 沈承聿回了帐中,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了案头上放着的信件。 他将信封撕开,拿出了里头的宣纸,薄薄的一叠,数了一下刚好十页。 上头密密麻麻地抄着佛经,字迹潦乱,颇有草书风骨,一看便知道写信的人有多么不耐烦。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仔仔细细地读着,仿佛要将那每一个字都刻进自己的眼中。 “大人。” 林冬进了帐子,拿着一封密信道:“飞花卫来信。” 沈承聿不动声色地把宋明珂送来的书信收好,接过林冬手中的信封,拆开来,快速地看完了。 “大人,难道是准丹有动静了?”林冬问。 沈承聿“嗯”了一声,道:“算是罢,杨家和准丹有勾结。” 林冬皱眉,想了想,惊道:“难不成是走私。” “是。” 林冬摸了摸下巴道:“那杨家这胆子也是够大的啊,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敢做这种事,要钱不要命了?” “和草原人做交易本来就稳赚不赔,”沈承聿靠在案头,双指夹着那张信,放到了旁边的烛火上头,“没几个世家能忍得住。” 林冬点了点头,道:“确实啊,暴利当前,就看谁手快了。” 沈承聿淡淡地“嗯”了一声,看着那火苗逐渐把信纸烧毁,他松开了手指,那火苗刚好燃尽一张纸,徒留一点灰烬落到了地上。 他踩了踩那灰烬,对林冬道:“查查他们走私了什么东西,直接问飞花卫就行,他们会告诉你。” “是。” 林冬出了帐,沈承聿把宋明珂写给自己的信好好地收了起来,便开始处理公务。 == 城外,枯蛟山。 一支商队正在缓慢地行进着。 此时日头高挂,交错的阳光顺着枫树林中繁茂的叶子中倾了下来,落在了霜叶成堆的羊肠小道上头。 车轮碾压树叶的声音十分清脆,马蹄簌簌回响,萦绕在枯蛟山的山脚下头。 杨淳坐在车辕上头,手里拿着马鞭,支着一条腿,正驱使着马儿向前走着。他眯了眯眼,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 这一次的收获……可太让人眼馋了。 草原盛产牛羊,最不缺的就是皮革与那些珍稀的药材。而这些在草原随处可见的低廉的要命的东西,在大渊这价格就能翻十番也不止了。 杨淳心中计算了一下这次带回来的东西,心中琢磨着,他自己扣下一点拿去卖了,岂不也是能跟着分上一杯羹? 若是直接吞一半呢? 杨淳心里的弯弯绕转出去了七八里远,他琢磨得入神,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林子中原本还偶尔会响起的鸟兽叫声,已经绝音了。 第164章 邀请 苏晚凌与秦瑶起了身。 苏晚凌看了看宋明珂,低下了头,抿了抿唇。 宋明珂放下了手臂,道:“相逢便是缘,既然在这园中能够遇到苏小姐和秦小姐,不如一同坐下赏菊,也不算辜负了这秋日景色。” 宋明珂笑眯眯地问迟允:“迟大人,你不介意罢?” 迟允微笑道:“当然……不介意。” 宋明珂看着迟允那假里假气的笑容,更开心了。 苏晚凌自然是愿意的,她余光瞥了迟允一眼,低声道:“那便多谢长公主了。” 她拉着秦瑶一起坐下了。迟允虽然心中不耐烦,但还是对许泽颔了颔首,许泽便上前来为秦瑶和苏晚凌奉上了茶。 苏晚凌道了声谢,偷偷地看了看迟允,却见他根本没有看自己,于是道:“近日朗月斋又上了一些新画,据说有一幅是陶央培老先生的作品,迟大人可听说了吗?”Www.XSZWω8.ΝΕt 迟允脸上的微笑是完美无缺的。他缓缓道:“听说了。陶老先生许久未出山,一朝在朗月斋中展存了新作,自然是让人心驰神往的。” 苏晚凌心中一喜,而在宋明珂面前却又不能表达出来,所以只能勾了勾嘴角道:“凌儿也是十分向往,没想到迟大人也十分喜爱陶先生的作品呢。” 秦瑶看了看苏晚凌娇羞的脸庞,笑了一下道:“看来凌儿你和迟大人是知音呢。” 苏晚凌的脸色立刻红了起来,她害羞地嗔了秦瑶一眼道:“瑶瑶不要瞎说。” 她嘴上这样说,面色却带着一种欲拒还迎的娇羞。这一切的一切都没能落在宋明珂的眼里,因为她一直在对着亭子外头五颜六色的菊花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身边的青梅这个生气啊。 她真的很想对主子说:主子您可长点心啊!人家都挑衅到你脸上来了啊! 于是青梅偷偷地用手指捅了捅宋明珂的后背。宋明珂回过神,把视线从花丛处收了回来,又对着自己的茶杯发呆。 青梅:“……” 没救了。 迟允听着秦苏二人那些半真半假的话,也没揭穿她们,更没有接话,只是微笑着端起了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 秦瑶与苏晚凌调笑了几句,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哎呀,我突然想起来,父亲之前弄到了两张朗月斋的票呢!” 苏晚凌“哎呀”了一声,道:“那可太好了呀,你一定要去啊。” 秦瑶用手指点着下巴,十分为难道:“可是我也不懂那些画呀字呀的,若是琴棋,我尚能参与一二呢。” 苏晚凌便失落道:“那真是可惜了。” “并不可惜呀,”秦瑶握着苏晚凌的手,道,“既然凌儿你与迟大人都很喜欢陶老先生的作品,那我把这票送给你们,这不就算是两全其美了吗?” 青梅已经要吐了。 如果不是迟允和这两个女人还在,青梅一定会当场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只是宋明珂好像根本不在意他们说了些什么,她看着迟允给她切好了的点心,每一块都十分均匀,是刚好可以入口的程度。 于是宋明珂衔了一小块梅花饼。 苏晚凌看了一眼宋明珂,却见她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暗自皱了皱眉。 长公主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 依传闻中长公主的性子,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她难道不该脸红脖子粗地与她二人大力争论一番吗? 可她怎么会如此平静? 苏晚凌笑了一下,道:“可是这不好罢?咱们还没问过迟大人呢?” 苏晚凌相信,到了这个地步,迟允是不可能拒绝她的。 于各种层面来说,她一个女子已经把话摆到了这里,他又怎么会忍心拒绝? 迟允摩挲了一下茶杯,他的脸色是温柔的,看着苏晚凌的眼睛道:“抱歉,迟某已经有约了。” 苏晚凌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她低下了头,掩住了自己眼中的慌乱。 宋明珂瞥了一眼迟允,无声嗤笑。 明明对人家半点情意都没有,还满脸多情的样子,这是演给谁看呢。 虚伪。 秦瑶也显然没想到迟允会拒绝得这样干脆,于是她干笑道:“这、这票上只说在初十之前到场即可,”她开了个玩笑道,“难不成迟大人还能天天都有约呀?” 迟允不紧不慢道:“是的。” 秦瑶:“……” 秦瑶有些生气,她不相信迟允这样的人精看不出来苏晚凌对他的情意。苏晚凌心悦他多年,为了他拒绝了多少优秀的男子,可他却一心扑在长公主身上,但凡有一点良心,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吗? 秦瑶道:“哦?那不知迟大人约的是何人呢,居然忙到连半天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苏晚凌脸色一白,拉了拉秦瑶道:“瑶儿,不要再说了。” 秦瑶却看着迟允。 迟允收起了笑容。很显然,他在应付宋明珂以外的女人时,是半点耐心都不会揣的。他摸了摸扳指,低沉道:“这好像和秦小姐没什么关系。” 他的目光如深不见底的潭水,底下究竟埋着什么样的洪水猛兽,无人得知。 “咔。” 所有人都看向宋明珂。 宋明珂手里攥着一把瓜子,刚嗑了一个,一瞧大家都看向了自己,把嚼碎的瓜子瓤咽了下去道:“你们继续。” 所有人:“……” 迟允叹了口气。他把那盘瓜子扯了过来,一个一个拿起来,用手剥掉了壳,然后放在了碟子里。 这一切都是给谁做的,饶是个瞎子也看得出来。并且单看迟允对宋明珂这热络的样子,谁也都明白,迟允口中的“有约”的对象到底是何人了。 只有正主宋明珂满脸无辜地眨了眨眼,好像根本没领会状况一样。 眼看着迟允根本不理自己,苏晚凌红了眼眶道:“瑶瑶,那票……你还是送给别人罢。” 秦瑶抿了抿唇,看了一眼迟允,没再说话。 气氛一时十分尴尬。 到了这个地步,秦瑶觉得留下来也是碍了眼前这两个人的眼,于是她拉着苏晚凌道:“咱们走罢,我看迟大人好像也并不是很欢迎咱们呢。” 苏晚凌摇了摇头,低声道:“瑶瑶,你别这样,迟大人不是这样的人。” 秦瑶拉着她道:“你甭管了,反正人家有别人陪呢,也根本不在乎咱们这仨瓜俩枣,何必赶着上前找不痛快。” 宋明珂挑了挑眉。 有意思。 第165章“解围” 秦瑶见迟允依旧不为所动,更是气从中来,拉着苏晚凌就要直接往外走,然而没走两步就被宋明珂叫住了。 “站住。” 秦瑶和苏晚凌停住了脚步。她们回身,看着宋明珂,不知宋明珂到底想要做什么。 宋明珂淡淡道:“在本宫面前不行礼就想走,怎么,令堂难道没有教过你们尊卑有别的规矩吗?” 秦瑶和苏晚凌都面色一紧。 秦瑶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苏晚凌拉住了。苏晚凌对她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 秦瑶咬牙。 谁都知道最近京城中的世家被陛下打压得实在太过厉害,就连父亲也不敢与之正面抗衡,只能韬光养晦等待重新崛起的时机。 在这个时候和皇家的人作对,无异于找死。 于是秦瑶想了想,躬身道:“臣女一时心急,冒犯了长公主,望长公主恕罪。” 宋明珂原本也没想与她过不去,毕竟两个世家的嫡女,平时想要和她说上话都很难,她也没有那个闲心与她们周旋。 于是她摆摆手就让她们离开了。 就好像赶苍蝇一样。 秦瑶低下头,忍住了屈辱,带着苏晚凌离开了这一处凉亭。 迟允依然头也不抬,仿佛手上的瓜子才是他眼中的全部一样。 宋明珂真的没话说。 她摸了摸额头——怎么才能让迟允对自己不再有一丁点的兴趣啊? == 出了管芳园,秦瑶愤恨地跺了跺脚。 “气死我了!” 苏晚凌挎着她,低声安抚道:“好了瑶瑶,消消气,不要为了这种事情生气。” 秦瑶道:“她不就是拿着她的身份压人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苏晚凌心中叹息。 是啊。 她就是长公主,尊贵的长公主,就算她拿身份压制她们,她们也无法反驳半句,不是吗? 苏晚凌与秦瑶慢慢走着,道:“我们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你不是说想要看看首饰吗?走罢,最近京城新上了一批首饰,十分漂亮呢。” 秦瑶原本还忿然不乐,闻言,想了想道:“也是,咱们逛街去,不想那些了。” 苏晚凌笑道:“好。” 两人到了集市内,挑挑拣拣了半天,也没有个中意的。秦瑶左右寻了寻,指了一家首饰铺子道:“咱们去那看看。” 苏晚凌点点头。 然而还没进门,就听到首饰铺子里传来了一阵争执的声音。 秦瑶和苏晚凌对视了一眼,走了进去。 “你放开!”袁惊荷的眼睛都红了,她的腕子被铺子的老板娘狠狠地攥住,却怎么都挣脱不开,她急切道,“你可知道本姑娘是谁?居然胆敢冒犯于我,你找死!” 老板娘根本就不怕,她冷笑一声道:“我管你是哪方的牛鬼蛇神,进了我的店,弄坏了我的首饰不付钱还想走,你想得美!” 袁惊荷急切道:“我不是说让我的丫鬟回家去拿钱吗?你快些放开我!老女人!” “谁信你的呀!”老板娘不嫌事大,她拿起帕子对着围观的顾客挥了挥道,“谁知道你叫你家丫鬟去哪里呀,万一她走了,你也顺势溜走了怎么办!大家伙儿可得给我评评理,这个小丫头弄坏了我的首饰,还想不赔偿就跑,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呀?” “哎哟,这也太过分了。” “就是啊,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能这样呢。” “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子,真是没有规矩啊。” 众人议论纷纷,袁惊荷嗫嚅着唇,尖声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弄坏她的首饰,她的首饰本来就是坏的呀!” “小丫头小小的年纪怎么还学会放厥词了,”老板娘瞪着眼睛,道,“我在这冬街开了二十年的首饰店,童叟无欺,什么时候欺骗过贵客,你这小丫头张口就想污蔑老娘,你等着,今日你休想抵赖!” 老板娘叫嚣着就想要报官,袁惊荷心中惊惧交加,她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小姐何曾卷入过官司当中去? 她一咬牙,将自己怀里的牌子掏出来,啪的一下拍在柜台。那牌子上头写着“袁”字,方方正正的。 袁惊荷道:“我是袁家的嫡小姐!你还不快快放开!” 老板娘瞥了一眼那牌子,冷笑道:“你说你是袁家的你就是?老娘我还是京城第一美人儿呢,这不能作数!” 袁惊荷没想到她已经亮出了身份,这老板娘却依然如此不饶人,她心中没了主意,只能不断地挣扎,哭喊,却只能吸引越来越多的人驻足围观。 一时间首饰铺子内的形势乱成了一团。 “请各位稍安勿躁。” 首饰铺子的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道细腻温柔的女声。苏晚凌披着一身的阳光走了进来,她的脸上挂着端庄得体的笑,身上的藕荷色衣衫衬得她整个人似谪仙一般灵动。 有人认出了苏晚凌,立刻惊呼道:“啊,是苏二小姐!” “天啊,她可真是比传闻中还要美!” 秦瑶跟在苏晚凌身后,看了看首饰铺子周围,又看了看妆容都被泪水化开了的袁惊荷,险些笑出声。 苏晚凌端着手,对袁惊荷微微一笑。那笑容有些温暖的味道,在这寒凉的秋天里仿佛能让人感觉到春风的和柔。她就站在那里,和形容狼狈的袁惊荷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苏晚凌道:“老板娘,做生意的毕竟讲究一个以和为贵,你又何须如此疾言厉色,不肯饶人呢?” 老板娘气笑了,道:“她不付钱啊!”wWW.xszWω㈧.йêt 苏晚凌看了看柜台,上头摆放着一只裂开了的紫玉镯子。那镯子颜色十分特别,如冰如琉璃,仅仅搁在这台子上头就能看到里头那细碎如团絮的飘花,成色极好,一看便不是个便宜货。 然而却裂成了两半。 这不能不让人觉得十分可惜。 苏晚凌叹了口气,仿佛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道:“这镯子多少钱?我替她付了。” 众人惊呼。 连秦瑶都拽了拽苏晚凌的袖子。皱眉道:“凌儿……” 苏晚凌却看着老板娘。 老板娘一听这件事有人善后,便道:“好好好,既然你要帮她付钱,那我还费这么大的劲做什么!一百两,一口价,不能再还了!” 第166章 对比 其实,一百两对于袁惊荷来说不算什么。 虽然现在袁家势力逐渐微弱,甚至已经有了衰落的趋势,但是一百两却还是拿得出手的。 但被苏晚凌这样一说,就好像袁惊荷是拿不出这一百两,想要故意赖账一样。 袁惊荷瞪了一眼苏晚凌,却没法说出指责的话语,只能任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看起来委屈极了。 围观的群众看她如此不识抬举,便议论了起来。 “人家苏小姐好心帮她,她怎么能这样呢?”仦說Ф忟網 “就是呀,真是让人害怕,这不是要恩将仇报吗?” 苏晚凌毫不在意地一笑。 这样高贵、大度、舍己为人的笑容,让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觉得十分有好感。 她示意自己的丫鬟上前,丫鬟拿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道:“请老板娘查验一下罢,这是一百两,可不要数错了。” 老板娘拿起那银票看了看,笑道:“是真的,是真的!好,这镯子你们可以拿走了。” 苏晚凌瞥了一眼那镯子,却没拿。她对袁惊荷道:“惊荷,既是你的东西,便收起来罢。” 袁惊荷咬牙握拳。 这是明目张胆的羞辱! 她红着眼睛道:“影儿,把东西拿着!” 丫鬟影儿上前把那镯子收起来了。 袁惊荷看了看苏晚凌,道:“无论如何,今日……还是多谢你。这钱算我欠你的,我过后会把银票送到你府上。” 苏晚凌却道:“不用了,虽然家父一向廉洁,但苏家还是不缺这一点银财的,咱们多年姐妹情深,又怎么能因为这身外之物,眼看着姐妹身陷囹圄呢?” 这话说得十分冠冕堂皇,可袁惊荷要是反驳便是她不识抬举了。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道:“凌儿说的是。” “家中还有事,”袁惊荷绽开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我就先回去了,告辞。” 苏晚凌微微让开,让袁惊荷带着丫鬟匆匆离去了。围观的群众眼见着这件事已经解决,也都散开来,继续采买首饰。 秦瑶上前牵住了苏晚凌的手,叹气道:“哎,凌儿,你帮她做甚,白白损失了一百两银子,还没落个好。” 苏晚凌微笑道:“我不忍心罢了。” 秦瑶摇了摇头:“罢了,左右也没了心情,咱们再逛一会就回家好了。” 苏晚凌点了点头。 而他二人前脚刚离开店铺,老板娘后脚便进了后堂。 “姑娘,”老板娘眼中带着笑,对着后堂里正坐在桌边拨弄算盘的女子道,“人已经走了。” 李江妙抬头温柔一笑道:“好,辛苦你了。” “嗨,这算哪门子的辛苦呀,”老板娘亲自为李江妙奉上了一盏茶,坐在她的身边道,“她从前让您受了那样大的委屈,我还觉得算是便宜她了呢。” 李江妙手指顿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从前的事情,不提也罢。我李家本就不如他们那些世家,他们欺辱到我的头上,我也不能说什么。” 老板娘急切道:“姑娘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她叹了口气道,“若是老爷的身体还好的话……什么劳什子世家,全都等着挨揍罢了!” 李江妙被她逗笑,道:“父亲哪有那么厉害。” 说是这样说,可李江妙的脸上却也染上了一些骄傲的颜色。 “对了,”李江妙放下了算盘,抬头道,“沈小姐下午约我出去一趟,这店里就麻烦你照看了,等回来了我会继续帮忙的。” 老板娘摆手道:“姑娘就放心去罢,店里这边交给我你就放心。” 李江妙笑了笑,点了点头。 == 宋明珂从管芳园回来,就直接进了宫。 慈宁宫。 “母后,”宋明珂一边给黄太后捶腿一边软声道,“这个力度可好?” “嗯,”黄太后靠在软榻上,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中笑意一闪而过,“不错,十分舒适。” 宋明珂又捏了捏黄太后的肩,她凑近了黄太后道:“母后,儿臣想和您商量个事儿。” 黄太后笑了,她就知道这小丫头一脸谄媚地来找她,准是没安好心,于是她道:“什么事啊,说来听听。” 宋明珂道:“我不想和迟允出去玩。” 黄太后勾了勾嘴角道:“哦?那你想如何,直接嫁给他?” 宋明珂:“?” “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宋明珂赶忙解释道,“我也不想嫁给他,我不喜欢他。” “不喜欢是很正常的,”黄太后闭着眼睛道,“感情这种东西,只要慢慢相处,都会有的,哀家也不是叫你立刻接受迟允,你着什么急。” 宋明珂道:“可是强扭的瓜不甜呀,母后。” 黄太后笑道:“你呀,就是耍小孩子心性。你倒是与哀家说说,迟允哪里不好?” 宋明珂想了一下道:“他多瘦呀,像个小白脸似的,要是有人想要对女儿不利,他拿什么保护我?” 黄太后冷哼道:“你身边那么多高手,怎的他们就保护不了你?若是他们有失职之嫌,仔细了他们的脑袋。” 宋明珂:“……” 倒也是。 宋明珂很想告诉黄太后,迟允是一个心机极深又极端得不得了的人,可现在看来,迟允还没有走上权力的巅峰,在大渊人乃至于皇帝的眼中,他都是一个十分有能力并且事事为大渊着想的好官。 若是嚼他的舌根,莫名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不说,还很容易让母后和皇兄起疑心。 黄太后捏了捏宋明珂的手,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身边。 宋明珂坐了下来,抱着黄太后的胳膊,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头。 黄太后温温柔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尽管宋明珂不是她的亲女儿,可自从宋倾岚将三岁的小女孩带回到自己的宫里的时候,黄太后就认定,她需得好好疼爱这孩子。 她的命尚且都是从阎王的手里抢回来的,若是再尝遍人间疾苦,她该变成什么样子? 这一转眼,竟也是十五年过去了。 黄太后轻声道:“哀家不是要你非迟允不可,只是哀家觉得,哀家的女儿,必须要配大渊最优秀的男子,你可明白?” 宋明珂道:“女儿明白,可是女儿不想嫁人。” “你总说你不想嫁人,”黄太后点了点她的额头,“你都已经十八了,哀家像你这样大的时候,你皇兄都能背诗了。” 宋明珂:“可是……” 她说到这里,突然愣了一下。 宋明珂想到,上次他们与沈承聿一起在凤鸾殿用膳的时候,黄太后明明还口口声声说舍不得她嫁人。 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改口了?还极力撮合她和迟允? 难不成是谁和黄太后说了什么? 第167章 密议 袁惊荷刚回到家,就忍不住开始哭了起来。 她把自己关到了房间里,一边掉眼泪,一边拿起了一只花瓶,狠狠地掼到了地上,那崩起的碎瓷片划伤了一个丫鬟的脸,可她却不敢声张,只能跪了下来,委屈地缩着肩膀。 “贱人!贱人!” “她有什么了不起的!”袁惊荷抹了把自己的眼泪,“装什么装,她以为她自己很善良吗?这下好了,本小姐在外人跟前丢了个大丑,都是因为苏晚凌那个贱人!” 影儿原本站在一边,闻言却赶紧提醒道:“小姐,要小心隔墙有耳啊!” “啪!” 袁惊荷反手就是一个巴掌。 “你给我闭嘴!” “本小姐受辱的时候,你就在一边看着吗!废物的东西,连自己的主子都护不住,收拾你的东西滚回老家去!滚!” 影儿也是十分委屈,她跪下来哭道:“小姐,奴婢真的也是没有办法啊,小姐求求您饶了奴婢。”wWW.xszWω㈧.йêt “滚!滚!” 影儿啜泣了一下,捂着红肿的脸蛋走出了袁惊荷的闺房。她还顺手将房门带上了,把形迹疯癫的袁惊荷隔绝在了里头。 袁惊荷骂得累了,干脆坐在了床边曲起了腿,抱着膝盖哭。 丫鬟们都瑟瑟发抖,没有人敢安慰她。袁惊荷抬起头,看了看梳妆台上头的铜镜,里头映照出的是一个花了脸的好像女鬼一样的女子。 袁惊荷惊道:“快,快给我打水!” 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梳洗过一番后,袁惊荷也冷静了下来。她走出了房门,左右看了看,好像没人知道她刚刚就在房间里耍了一通的脾气一样。 而影儿就站在廊下,默默地等待着袁惊荷消气。 袁惊荷松了一口气。她瞥了一眼影儿,影儿一愣,便跟了上来。 袁惊荷哼了一声,任由影儿跟在自己的身后。她出了自己的院子,往前厅走去。 今日受到了这样的屈辱,她定然是要与母亲好好倾诉一番的,不然难以解她心头之恨! 袁惊荷刚刚踏进了前院,却缩回了脚。 她看到袁毅晨进了前厅,身边还跟着自己的亲信。 袁惊荷心中犯了嘀咕。他这许久都没有归家的三叔今日怎么回来了?看起来面色还有些凝重,想必是遇到了什么不太合心意的事情了。 袁毅晨进了门后,便示意自己的亲信把门关上了。他转头一看,却见自己的大哥二哥,还有一些袁家的亲信都在这屋子里聚齐了。袁毅晨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袁毅晨的大哥袁惜道:“你来了,坐。” 袁毅晨行了个礼,道了声大哥二哥,而后便坐了下来。袁惜看了看自己这个面色严肃的弟弟,道:“今日叫你来,不是为了别的。” “为兄的也不与你绕弯子,你可知道杨家?” 袁毅晨点了点头。 袁惜道:“原本这杨家,也算是京城中能数得上号的家族。但是自从出了那事……他们的地位大不如前。然而,最近为父得到了消息,杨家找到了新路子,或许很快就要超越咱们家的地位。” 袁毅晨道:“不知是什么路子?” 袁惜眯了眯眼道:“走私。” 袁家的人们都觉得有些意外。 袁毅晨的二哥袁虎道:“这,这杨家的胆子倒也有些大,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倒也不怕东窗事发?” “是啊,这杨家怕不是狗急跳墙了,好好的家族何故要沾染这些商贾上的事情呢,平白拉低了自己的身份了。” 袁惜却叹息道:“你们不知,若是这件事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他们又怎么可能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去做?他们又不是傻子。” “更何况,我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这杨家已经从草原带回来了许多好东西,那数量,是足以让他们杨家起死回生的。” “真的假的。” “那可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袁毅晨皱眉。 他对这些世家的心思没有任何兴趣,他道:“不知大哥怎么想?” 袁惜看了看袁毅晨,道:“我是在想,这件事既然他们杨家能做,凭什么我们不能做?” 袁虎吸了口气道:“你的意思是……” 袁惜冷笑道:“既然被我袁家知晓了这件事,他们就别想摘得干干净净。” 几个人都思虑了起来。 不得不说,袁惜的考虑是非常有道理的。这种事情,往大了说,可是要掉脑袋的。可是问题就在,陛下他是一个明白人,很多时候他可以容忍世家这些小动作,杨家就是把握住了陛下这样的心思,所以才敢这样做。 那么过了陛下这一关,这桩交易基本就是稳赚不赔的啊! 谁能和钱过不去? 谁也不能!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面色都有些松动。只有袁毅晨道:“大哥,此事行不通。” 袁惜皱眉道:“你是什么意思。” “且不说走私这一项在大渊律上是明令禁止的,”袁毅晨坐得端正,“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别人手脚不干净是他们的事情,我们袁家绝不可这样做。” 袁虎干笑了一声,搓了搓手,打个圆场道:“小晨啊,你不知道,其实在以前很多世家都有过走私的情况,陛下还是能容忍的……” 袁毅晨一脸正色地看着自己的二哥:“二哥又怎么能保证这一次陛下还会忍?” 袁虎被噎了一下。 袁惜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怒火,对袁毅晨道:“你久居军中,不了解这些事情,也是正常的,你的任务便是在陛下跟前好好表现,别让陛下忘了我袁家。” 说白了,今日这件事就是通知一下袁毅晨罢了。 袁毅晨却道:“我虽然不了解这些,但陛下的心思我却能猜到一分。” “放肆!” 第168章 秋闱 袁惜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道:“陛下陛下,你少拿陛下压我,不要以为你在军中混了几天,在陛下跟前得了脸面,就能忘了我袁家的根!” 袁毅晨腮帮子动了动,没再说话。 “你二哥从商多年,在这一方面有经验,”袁惜摆了摆手,“这件事情我与你二哥商议,我叫你来的意思是,这人来人往,若是咱们真的做成了,总需要打通关节的地方,你在朝中认识的官员多,也可帮上忙。” 袁毅晨道:“大哥的意思是叫我徇私枉法?” 袁惜被噎了一下,憋红了脸道:“什么叫徇私枉法!自己家的事情,能叫什么徇私,是哪门子的枉法!” 袁毅晨抱拳道:“如果是这样,三弟实难从命,大哥还是另寻高明为好。” 他说完这些,就站起身往外走。 袁惜喊道:“你给我站住!你上哪去!停下!” 袁毅晨打开了门,将袁惜的声音关了起来。他一走出来,就看袁惊荷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口,明显是在偷听了。 袁惊荷被抓包,尴尬地笑了一下,行礼道:“三叔。” 袁毅晨点了点头,没再理她,离开了。 袁惊荷一见她这不苟言笑的三叔就觉得后怕,她看了看他挺拔的背影,舒了口气。 == 转眼,到了秋闱放榜的时间。 秋闱,又被称作“桂榜”,通常在金秋时节举行,通俗一点说就是乡试。一般来说,仅仅通过了乡试的考生,是无法当上什么大官的,只有通过了接下来的会试与殿试,才有可能在朝廷中博得一席之地。 乡村小道上。 宋明珂穿着一身常服,坐在马车里。她腿上放着一本书,但又因为小路太过崎岖坎坷,马车左摇右晃,晃得宋明珂眼晕,于是她干脆把书收了起来,不再看了。 坐在马车外头的青梅和小夏倒是兴致满满。如今到了收获的时日,田野之间阡陌纵横,金黄色的麦浪无垠无边,一直通到了远处澄澈的天堑处。农地中有汉子在收割稻黍,小道旁的梨树下头坐着几个妇人,她们手中拿着秸秆,一边交谈着一边用那秸秆编制筐篓。草垛子周围还有几个偷偷摘了满兜子野醋栗的小孩子,与伙伴分享着果子,吃得满嘴通红。 小夏手里拿着一根甜甘蔗——那是他刚进村的时候一个大姨瞧他面善,给他的。 “给我掰点。”青梅接过甜甘蔗,咔擦一下就掰了一大半,然后她把少的那一半还给了小夏。 小夏:“……” 青梅姐姐仗着长公主宠爱她,真的非常喜欢欺负他们这些老实人。 “到哪了?”马车内的宋明珂问。 青梅咬了一口甘蔗,道:“应该快到了。” “好。” 马车一路左拐右转,终于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口。这户人家门口立着简单搭成的栅栏,里头坐落着一间发灰的土屋。屋子前头有几只芦花鸡来回溜达着,鸡群旁边是用来烧火炊饭的柴火垛。 宋明珂搭着青梅的手下了车,左右看了看,问青梅道:“确定这是尚敬儒的家?” 青梅点头道:“应该是的,奴婢问了许多村民,应该不会错。” 宋明珂“嗯”了一声,提着裙子向院子里走去。 说到这个尚敬儒,在前世也是一个让人佩服的好官了。 他是真真正正的寒门子弟。当初他从这偏远的山村中走了出来,硬是凭借着自己的才华,直接在京城中扎下了根。因为他为人正直刚秉,所以自他入了仕,黎民百姓无一不称赞其一声清正廉洁、为国为民的好官。 江鹤之死后,宋明珂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合适的胜任这个位置的人选。这个位置实在太过重要,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但它却直接把持着整个通州的命门,若是再来一个什么牛马鹤之,重蹈覆辙,不但会葬送整个通州,还会让大渊都面对着十分艰难的处境。 宋明珂想来想去,选出了尚敬儒这个人。尐説φ呅蛧 一来,他的背景干净,容易掌控,二来,他心思纯正,是一个真正为百姓考虑的人。三来,他虽然起点不高,但他的政绩却是十分好的,这一点,就连与他同期的解元都未曾做到。 宋明珂觉得他是十分合适的人选。 小夏上前去叩门,隔了一会,却见是一年轻的姑娘开了门。她怯生生地看了看小夏,小声道:“你们找谁?” 小夏微笑道:“请问尚敬儒在家吗?” 那女孩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小夏身后的宋明珂,有些犹豫道:“你们、你们有什么事情?” 女孩带着些口音,但声音却是甜的。小夏放软了语气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有事想要找他,是好事。” 女孩听完,揪了揪辫子又点了点头,道:“那我去叫他。” “哥哥!” 很快,一个男子便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身形瘦高,其貌不扬,但是看起来却十分干净,一身粗布袍子被洗得发白,腰带也是扎得整整齐齐。 尚敬儒看了看小夏,微微一愣,道:“各位这是……” 小夏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玉牌,递给了尚敬儒。尚敬儒看了一眼,惊讶道:“难道是……长公主?” 他看向宋明珂,撩起自己的袍角,一板一眼地行了个大礼道:“草民拜见长公主!” 他的妹妹就躲在门的后头,一听是长公主来了,赶忙和哥哥一起跪在了地上。 宋明珂将他二人扶了起来,道:“私下拜访,不必多礼。” 尚敬儒严肃道:“不可,礼不可废!” 宋明珂脸上笑容一僵,而后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挂上了得体的微笑。 尚敬儒侧过身子道:“长公主快请进!” 宋明珂笑着点点头,搭着青梅的手臂,随着尚敬儒进了屋子。屋子里头的设置十分简单,却是干净整洁的。尚敬儒引了一下,还为宋明珂清理了桌椅道:“长公主请坐。” 他说完了便去灶台,打算烧水沏茶。宋明珂叫小夏拦住了他,道:“本宫倒是未曾见到你二人的父母?” 尚敬儒道:“是这样,父亲和母亲去田里干活了。” 宋明珂点了点头,直入主题道:“本宫知道,前段时间秋闱放了榜,你排名第八,是也不是?” 尚敬儒惊讶地张了张嘴,他作揖道:“诚惶诚恐,草民不才,确实中了举。” 第169章 富贵 “不错,”宋明珂又道,“放了榜后且还有一段休息的时日,你这是回乡探亲?” 尚敬儒诚实答道:“回公主,是。” 这时,尚敬儒的妹妹端了一盘果子呈了上来。那红彤彤的苹果上头还沾着水珠,看起来可口极了。她显然是有些害怕宋明珂,只轻声道:“长公主请用。” 宋明珂笑了笑道:“多谢。” 尚敬儒皱眉道:“长公主在此,你且先下去,不可僭越。” 尚小柳愣了一下,便把果盘交给小夏,进了屋子。 宋明珂瞥了尚敬儒一眼。 看来这个未来的尚大人,不是个好相与的。 小夏把果子放在了桌子上。宋明珂看了看那苹果,对尚敬儒道:“你的《言弊策》本宫已经看过了,这让本宫想到了十分著名的《朋党论》,不过你的语言更加委婉一些,但其中寓意却十分明了,力透纸背,做到了真正的针砭时弊,不错。” 尚敬儒的脸色似乎是有些惊讶,他显然是没想到堂堂长公主会特意阅读他的文章,还会对自己做出这样高的评价,他行礼道:“多谢长公主赞誉,草民愧不敢当。” 宋明珂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本宫也是偶然得知,在这小小的村庄中还能寻到你这样的能者,陛下广发科举,为的便是笼靠济驭天下的人才。在本宫看来,你是有这样的潜力的。” 宋明珂示意青梅上前,青梅便拿出了一些银票和一张地契。宋明珂道:“本宫愿意送你一场大富贵,就看尚先生可有这个意愿?” 尚敬儒一辈子也未曾见过这么多的钱,他看了看那银票,眼中也没有现出贪婪之色,只是道:“长公主您……是什么意思?” “本宫的意思是,本宫有一件事须得交给你,若是你办好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意外的是,尚敬儒好像并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他只是道:“不知长公主所托为何事?” “这个你到时候就知道了,”宋明珂摸了摸那银票,“这些钱,不是本宫施舍你,只是你即将入仕,各方各面都需要打点,至于这地契,不过是一套城里的小房子罢了,带着你的家人去城中住,也能免去许多麻烦。” 尚敬儒却皱眉,好像在思考什么。 尚敬儒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她今日手上又添了伤口,那是她编篓子被尖锐的枝条划伤留下的痕迹。尚敬儒抿了抿唇,半晌才做了决定道:“草民多谢长公主恩典。” 青梅把银票放到了他的手上,把宋明珂扶了起来。宋明珂看了看他兄妹二人道:“那本宫就先走了。” 尚敬儒带着妹妹行礼,道:“恭送长公主。” “嘎吱。” 门关上了。 尚敬儒捏着那厚厚一摞银票,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尚小柳上前,道:“哥哥,咱们有钱了,你怎么这么不开心啊?” 尚敬儒笑了笑,看看自己的妹妹道:“哥没有不开心。你去地里把爹娘喊回来,今日咱们吃些好的。” “哎,好。” 尚小柳便去了。 尚敬儒坐了下来,拿起了一个苹果,咬了一口。 “本宫愿意送你一场大富贵。”ωww.xSZWω㈧.NēΤ 尚敬儒眉头紧皱。 且不说自古以来后宫中的女子都不得干政,到了现在,这长公主手中能够掌握实权本就不该被天下所容。 政治是男子的事情。 亵玩政治的女人不会有好下场。 他不知道长公主要利用自己做什么,但她若是想让自己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是绝不会屈服的。 尚敬儒又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 == 回到了公主府,宋明珂就见白歌和丛媚两个人在练剑。 他们二人一个狡猾一个利落,过了半天的招式也没能分出个上下,倒是公主府里的银杏树遭了殃,树叶刷刷落了满地,黄澄澄的一片像地毯似的。 宋明珂:“……” 他们就不能给春杏少找些活计吗?她已经很忙了。 宋明珂站在一边,却见二人收了剑,丛媚拿出了一块小石头,在树干上划了一道。那树干上头写着“丛”字和“白”字,两个人的姓下头还画了许多的正字。 青梅道:“今天这一场是阿媚赢了。” 宋明珂点点头。 白歌摸了摸头发,看阿媚扔掉了石头,又摸了摸肚子,指向了厨房。丛媚点了点头,然后两个人一起向厨房走去。 青梅道:“白歌说,我饿了。阿媚说,我也是。” 宋明珂:“……” “你去把他们叫来,”宋明珂看了看他们二人的背影,道,“今日出去吃好了,刚好许久未见阿媚,咱们和她好好说说话。” 青梅:“……” 她好心地提醒道:“长公主,除了您,阿媚是从来不和别人对话的。” “哦,好像还真是。” 宋明珂回到了房里,还没关门就被杨潜给拦住了。她松开了门道:“怎么了?” 杨潜回头偷偷摸摸地看了看院子,确定没人后才把门关上。 宋明珂:“……” 这鬼鬼祟祟的样子也太可疑了。 杨潜一进了门就大喇喇往太师椅上一坐。宋明珂踹了他一脚道:“起开,本宫要更衣,没事就滚出去。” 杨潜接过青梅呈上来的茶,笑眯眯地道了声谢,对宋明珂道:“你刚回来怎么就要出去,上哪去?” 宋明珂想了想道:“给阿媚接风洗尘。” “哦,你说那个小哑巴?” “嗖。” 杨潜侧身一躲,却见后头的墙壁上扎着一只尖锐的柳叶镖,他擦了擦汗道:“姑奶奶,您用暗器之前能不能知会一句啊?” 宋明珂道:“下次一定。” 杨潜:“……” 他摸了摸鼻子道:“你生的这是哪门子的气,我寻思我也没说错呢。” 宋明珂冷冷道:“没话说就出去。” “有有有,”杨潜伸出了三根手指,道,“三个事儿,第一,袁惜今儿上午去了一趟杨家,据可靠消息,他是去给自己家谋好处去了,说白了,就是狗咬狗。”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 果然,他们耐不住了。 “袁惜他二弟本来就是从事这一块的,他们有心思也很正常啊。”杨潜做总结,道,“这事儿咱们怎么处理?” 宋明珂面色逐渐冷漠,淡淡道:“不处理,必要的时候还要帮他们一把。总得等小鱼上钩,大鱼才会落网,到时候一起清算。” 杨潜竖起大拇哥道:“不愧是你。” 第170章 路子 “第二,”杨潜嘿嘿一笑道,“秦术被放出来了,最近又在到处招摇。我看他是消停不了了,秦家上上下下都没什么污点,唯独这儿子是个最大的败笔,这不是明摆着把小尾巴送到人家手里去么。” 宋明珂点了点头。 准确地说,是送到他们飞花卫的手里来。 “第三呢?” “倒不是什么大事,”杨潜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军营送来的,说是给你的。” 宋明珂上前接过信封,拆开来看了看,抽了抽嘴角。 这嚣张的字迹不是沈承聿还有谁来? 沈承聿的字一如他的人一样简单明了,他只是平淡地叙述了一些军营中的事情,然后在信件的结尾直白地表达了一下,宋明珂已经五天没给他回信了,他很担心。 宋明珂:“……” 这人看佛经有瘾的是吗? 杨潜还特好奇,他抻着脖子问:“写啥了,写啥了?” “不关你的事情,”宋明珂拎着杨潜的领子,“出去,本宫要更衣。” “咚!” 杨潜站在屋子门口,摸了摸下巴。 == 军营。 沈承聿坐在案前,静静地读着兵书。军帐外头是吵闹的,但沈承聿却置若罔闻,看得非常十分认真。 这一卷兵书是十分特别的。 它看起来十分陈旧,甚至书角已经泛了黄,还起了卷边。这书比普通的书要厚一些,兴许是书的主人经常拿出来翻阅,导致这每一页都被掀得发皱了。 这是沈承聿的父亲留给他的书。 “哎哟。” 林冬面色痛苦地走了进来,还扶着腰。沈承聿面无表情地抬头,又低头道:“挨揍了?” 林冬顿了一下,道:“怎么可能呢,就是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扭到了,哈哈。” 他的笑容比那暴晒了三天的咸鱼还要干。wWW.xszWω㈧.йêt 沈承聿看着书上的文字道:“你是该好好锻炼,太瘦。” 林冬正色道:“大人,我这叫君子动口不动手,以理服人。” 沈承聿轻嗤。 林冬:“……” 虽然大人没有说话,但是他居然诡异地感觉自己好像被嘲笑了。 沈承聿又翻了一页道:“京城有什么消息?” 林冬又顿了一下。 他知道沈承聿口中的“京城”,特指的就是长公主。他倒是知道这位的消息,可他敢说吗? 于是林冬道:“没有。” 沈承聿挑眉。 “真的没有?” 林冬挠了挠头道:“好吧,有。不过大人,先说好了,您可不许生气。” 沈承聿淡淡地“嗯”了一声,拿起了一根笔,然后道:“说。” “就是啊,”一向在沈承聿面前干干脆脆的林冬也难得磨叽了起来,“迟大人最近对长公主,比较上心,这个事您知道。” 沈承聿当然知道。 “属下听说,那位对长公主殷勤得很啊,他知道长公主喜欢马,昨天又往公主府送去了一匹纯种的汗血宝马。” “哦,”林冬正色道,“不过咱们长公主那样正直,肯定是没有收了。” 然后林冬做了总结:“他娘的,真不愧是御史大夫,是真有钱啊。” 沈承聿冷笑。 他手中微微用力,那根笔就“啪”的一声被折断了。 林冬无语:“大人,您说好不生气的。” 沈承聿面无表情道:“我生气了吗?” 林冬:“……” 还没生气呢? 那头发都快燎着了,生没生气自己心里是没个数吗? 当然了,这些话林冬只敢在心中腹诽。 沈承聿想了一会,终究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知道她没事就好。 至于迟允…… 沈承聿冷冷地把兵书合上,站起身,背着手向外走去。 林冬道:“大人您去哪啊?” “练兵。” == 居山楼。 秦术摇着扇子进了包厢,却见吕子英已经在等他了。他看了看,吕子英旁边还坐着一个女子,长相倒是挺秀美,于是秦术便又多看了两眼。 吕子英起身道:“这不是秦兄吗,快来快来,兄弟等你很久了。” 秦术轻轻哼了一声。 之前吕子英坑他那件事他还没算账呢。 吕子英自己也知道心中有愧,他嘿嘿一笑,道:“好兄弟,之前的事情我不是也没想到吗,那纯粹是个意外啊。” 秦术拍了拍他的脑袋道:“都是因为你!我被爹罚了那么久,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 “别呀,”吕子英把他拉到了位子上坐下,“看,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特意准备了这一桌子的酒席,你就看在咱们往日情分的面子上,别生气了。” 秦术“啧”了一声,瞥了瞥吕子英一眼。 吕子英又叫身边的女子站起来,道:“为了让秦兄消气,我这还带我妹妹一块来向你赔不是了,莹儿来,见过秦公子。” 吕莹看了看秦术,心中还是有些害怕,毕竟之前在居山楼偶遇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她有些躲闪道:“秦公子。” 秦术倒是彻底不记得吕莹了,他眯了眯眼,半晌对吕子英道:“你倒是有个好妹妹啊。” 吕子英笑了笑。他给秦术倒了杯酒道:“来,咱们兄弟饮下此杯,今日也要不醉不归,也算是久别后的第一次开怀相聚了。” 秦术端起杯子,道:“行罢,过去的就过去了,小爷我也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哈哈!” 吕子英微笑着与他碰了杯子。 一杯饮尽了之后,吕子英又与秦术闲聊了几句。 “秦兄憋了这么久,许是得难受死了。” 秦术看了一眼吕莹,摸了摸下巴道:“还行,不过最近京中可有什么好玩的?” “有哇,”吕子英拿着一粒花生米,道,“赠香阁来了个花魁,叫寒兔仙子,可漂亮了,不过这来了小半年也没下河,还真是不好弄啊。” 秦术当然知道所谓的“下河”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也兴致勃勃道:“哦,既然是这样,那是得去瞧瞧。” 吕子英还低声道:“兴许秦兄就做了那花魁的入幕之宾……” 两个人相对看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酒酣耳热之后,吕子英又道:“男人嘛,不就该追求财色二字?不过说到这,兄弟我最近可是听说了一个赚钱的路子。” 秦术来了兴趣道:“什么路子?” 吕子英凑近秦术,低声道:“走私。” 第171章 辱骂 “啥?!” 秦术突然觉得脑子清醒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口,却见包间的门是紧闭的,这才松了一口气,他道:“这搞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吕子英“啧”了一声,道:“自古以来犯了走私这一条的官有那么多,你看上头什么时候严查了?” 秦术张了张嘴巴,他道:“倒也是……不过你是从哪寻来的法子啊?这也太突然了。” 吕子英嘿嘿一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罢,现在好多世家已经借着这个路子偷偷赚得盆满钵满了,据我知道的就有杨家袁家还有江家。” “真的假的,和谁交易啊?” “听说是准丹。” “准丹?!” 秦术惊讶道:“准丹隔着咱们京城远了去了,他们大老远跑去准丹,和他们走私?” “对啊,”吕子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仔细想想啊,这玩意要是不赚钱,他们费这个劲做什么啊?” “这事没几个人知道,”吕子英道,“就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早上手,早享受,我已经在和我父亲商议了,你也和你父亲说说,白捡钱谁不要啊。” 秦术挠了挠脸。 不得不说,吕子英所言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但这件事冒的风险还是有些大,于是秦术想了想道:“我考虑考虑。” “嗨,”吕子英拎起酒杯道,“兄弟我有什么好事肯定先念叨着你,还能害你不成?” 秦术和他碰了碰杯子。 半晌,秦术觉得有些头晕,他起身道:“我出去透透气。” 吕子英摆了摆手。 秦术出了门,扶了扶腰带,一边在包间外头散步一边心中合计着。 他想着吕子英的话。 他曾经听过一位十分有名的商人说,想要赚取多大的利润,就要承担相应的危险。眼前这件事,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很有可能是值得去做的。 况且,他要是靠着自己的能力,干出了一番事业,那么他在父亲面前不也能说得上话了吗? 何以让那秦敬全部占去了风头? 秦术轻哼一声。 他走到一间包厢前,刚想回头,却听那屋子里头突然传来了一阵粗犷的笑声。 原本他没在意,但是仔细一听,那屋子里头的人似乎是提到了秦家。 秦术凑近倾听。 “哈哈哈哈哈,”包厢里头,郭深捏着筷子,脸红脖子粗道,“要我说啊,他们世家那些怂蛋子,送去军营里头一个月,全都老实了。” 吴游道:“拉倒吧,还一个月,他们进去一个礼拜,不跪着出来,我叫他们一声爹。” “哈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狂笑。 程方嗣放下酒杯道:“行了,都少说两句,一个个喝高了不知道该咋地了是不是?” 郭巷的弟弟郭深也是个性子直白的,他一把勾住了程方嗣的肩膀道:“你可快拉倒,你也没比咱们骂得少啊。” 程方嗣抬头看了一圈,坐在这里的都是年轻的面孔,也是新一辈的勋门子弟,他笑了一下道:“去你的,别拉我下水。” “我听说你以前还看上了杨家三小姐,”程方嗣用胳膊肘怼了怼郭深,“没想到罢,人家早就有目标了。” 郭深骂了句脏话:“我他娘的现在看见杨家人就恶心。” “杨家算啥啊,”一直沉默的常有为道,“自从我爹被苏佑为阴过一次,老子就再也没和苏家的人说过话了,膈应。” “不过说真的,”吴游嘿嘿了一下,“那几个世家咱们都知道,也就那样,但是老子唯独看不惯的就是秦家。” 有人附议道:“对,老子也看不惯。” “秦家太道貌岸然了。” “可不,就是一群伪君子!特能装逼!” 这几个大老粗放开了话匣子便不再收口,他们议论得越来越激烈,最后干脆笑闹了起来,声音属实不小。 “咣当!” 突然,包厢的门被狠狠踹开了。 秦术憋红了脸,站在门前,颤抖地指着他们道:“你你你,你们……” 他定睛一看,屋子里头坐着一圈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气势汹汹十分骇人。 但秦术顾不了那么多了,这些人背后大声议论他秦家,简直可恶至极,于是他道:“你们这些狗东西,居然敢如此议论我秦家,简直大胆,小爷我看你们是不想要脑袋了!” 这话说得就十分嚣张了。程方嗣捏了捏自己的手道:“这人谁?” 身旁郭深提醒道:“秦家的二公子。” 程方嗣笑了,他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那个脑袋不太灵光的秦二少啊。” 众人哄笑。 秦术瞪着眼睛道:“你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敢对小爷我大放厥词!” 程方嗣嘿嘿一笑道:“我还就对你放厥词了,我说你是个大傻逼,你服不服?” 秦术活了这么久,哪里忍受得了被人当面羞辱?于是他大叫一声上前道:“小爷我和你拼了!” == 宋明珂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的两个酒蒙子划拳。 杨潜打了个嗝,对白歌道:“嗝,来来来,老白,咱哥俩好好谈谈心。”ωww.xSZWω㈧.NēΤ 白歌也醉醺醺的,他一反往日清冷常态,勾着杨潜的肩膀道:“谈什么谈,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你就是个话痨,没完没了的烦死人了。” 杨潜:“……” 此时此刻到底谁才是话痨? 杨潜蒙了。 于愿倒是觉得新鲜,他和白歌相处得最久,完全没想到这个老弟喝醉的时候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真有意思啊。 如果汤付霜还在这里,倒是能说给他听了。 于愿叹了口气。 宋明珂觉得头有些晕,听到了于愿叹气,朦胧道:“怎么了?” 于愿道:“没什么,”他皱了皱眉,“您怎么喝了这么多。” 旁边的青梅解释道:“长公主她只喝了两杯。” 于愿:“……” 宋明珂抬头,摇了摇头,却好像没怎么清醒。她看到小夏正在和阿媚玩桥牌,两个人脑瓜子上头还贴了几张纸条,于是宋明珂走过去,从小夏的脑门上薅了一张纸条下来。 小夏道:“主子您做什么?” 宋明珂打了个嗝道:“本宫要给沈承聿写信。” 第172章 结识 说完她就拿这张纸擤了鼻涕。 小夏:“……” 他看了看青梅道:“我带主子出去醒醒酒,你们先玩。” 青梅“哦”了一声,还替他把脑袋上的纸都撕了下来。小夏上前,轻轻地扶起宋明珂,低声道:“长公主,属下带您出去醒醒酒。” 宋明珂乖乖地点了点头。 留下了丛媚坐在了原处。她看向青梅,眼中似乎有点委屈。 青梅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是的,小夏他耍赖,以后咱们不和他玩了。” 丛媚用力地点了点头。 小夏扶着宋明珂走了一会,道:“长公主觉得好些了吗?” 宋明珂点了点头。 她歪了歪头,看了看小夏道:“本宫记得,你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小夏愣了一下,有些羞赧地笑了。他道:“属下也不记得了。” 宋明珂叹了口气。 如果小夏是个正常男子,也许现在都已经娶妻生子了。若是没有遇到自己,他的日子会不会好过许多呢? 宋明珂道:“你有什么想要的?” 小夏愣了一下道:“……主子你不会想赶我走罢?” 宋明珂笑了,她道:“你想哪去了,本宫是想问你,既是生辰快到了,可有什么想要的?” 小夏挠挠头道:“属下没想好。” 宋明珂点了点头道:“那就慢慢想。” 宋明珂向前走了几步,小夏停在原地,过了一会才低声道:“想一直陪着您。” 他跟了上去,又陪着宋明珂走了一会,两个人还没走多远,突然听到“轰隆”一声,旁边包间的门突然砸了下来! 小夏反应极快,迅速挡在了宋明珂面前,好在那扇门刚好倒在了小夏的脚下,没有伤害到二人。 这巨大的声响顿时吸引了三楼的所有宾客。一时之间人越聚越多,很快就将这包间附近堵了个水泄不通。 秦术鼻青脸肿地趴在地上,连整理好的发髻都歪了。他伸出一只手指着里头的人道:“你们欺人太甚,你们……” 程方嗣走了出来,捏着拳头,冷笑了一声。 宋明珂看到他,不禁失笑。 怎么哪都有这程家小子? “你们给小爷我等着!”秦术站起身,气急败坏道,“敢对小爷动手,你们通通都不会有好下场的!走着瞧!” 他刚说完,站在人群中的吕子英便迎了出来,他道:“我的天,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秦术重重地哼了一声,没理吕子英,直接离开了居山楼。 程方嗣把手上的灰拍掉,轻哼了一声,转头一看,却见宋明珂睁着大眼睛站在人群中看着自己,那模样摆明了就是在看戏。 程方嗣惊喜道:“您怎么来了?” 宋明珂眨了眨眼睛。 程方嗣赶忙扒拉扒拉人群,道:“都散了都散了,”他上前对宋明珂作揖道,“这可真是太巧了,您也出来喝酒?” 宋明珂笑着点点头。 “好好好,”程方嗣看了看小夏,道,“既然您来了,那咱们就一起得了,我这里有好多兄弟都想认识认识您啊。” 小夏担心道:“主子……” 宋明珂拍了拍小夏的胳膊以示安抚,她对程方嗣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程方嗣大笑,领着宋明珂走进了包间。 小夏跟在身后,却突然看到一身着布衣的男子站在楼梯口。他不动声色地对那男子点了点头,便陪着宋明珂进了屋子。 == 宋明珂由着小夏扶着走出包间的时候,已经是两刻钟之后了。 所幸程方嗣和郭深等人虽然都是在军中厮混的糙汉,但却对长公主抱着一种尊重的态度。他们也没有强行给宋明珂灌酒,而宋明珂倒也与他们相处得十分融洽。 回了公主府,宋明珂抽出了一张宣纸,打开了一卷佛经,翻来翻去,然后又顿了顿。 ——上次抄到哪里了来着? 小夏亲自给宋明珂端来了一碗醒酒汤,又看了看宋明珂面前的佛经,道:“主子怎么想起要抄写佛经?” 宋明珂道:“因为有人爱看。” 小夏:“?” 小夏把醒酒汤放在一边,道:“对了,主子。属下刚刚收到了荧惑的来信,说是吕子英已经把事情告诉秦术了。” 小夏站在一边,为宋明珂磨墨。宋明珂“嗯”了一声道:“秦术不会马上就相信,他虽然蠢,却还蠢得不算彻底。他若是着人调查,咱们就该帮帮他。” 宋明珂拿着毛笔蘸了点墨,道:“毕竟只有自己查出来的东西才最可信,不是吗?” 小夏微笑道:“主子说的是。” 宋明珂写了几笔,道:“对了,差不多就叫荧惑回家罢,他那种性子,叫他在酒楼憋一天,许是要作人了。” 小夏愣了一下,然后笑道:“他是太想念您了。” 宋明珂嘟囔道:“他不唠叨死本宫就不错了。” == 杨家。 袁夫人走在杨家院子里,身边跟着几个世家夫人。她们一边谈笑着一边赏着花,袁夫人偶尔附和一句,而后便不再接话了。小說中文網 “哎哟,”江夫人指着她们身前的花丛,“你们快看看这抱叶菊,真是好看。” “可不么,”有一个夫人道,“据说人家这院子啊,是请了京城内外都十分有名的园艺大师来装设的,我这一瞧啊,真是好看。” “啧啧,”江夫人道,“这杨家最近也真是财大气粗。前些日子杨老夫人过寿辰,杨家请了全京城的绣娘去居山楼吃了一个月的白食,就是因为这老夫人从前也是个绣娘呢。” “真是了不得。” 袁夫人看看那些菊花,勾了勾嘴角。 杨家最近自然是抬起头来了,三天一大宴两天一小宴,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但他们若是妄想着压袁家一头,那还是不太容易的。毕竟袁家的路子也不比他们少哪里去,真要是比起腰包,谁比谁鼓还不一定呢。 第174章 站队 三日后。 简卓带着消息回到迟府的时候,迟允也是刚从外头回来。简卓看着面上的笑容还没收起来的迟允,愣了一下。 不用说了,这位估计是刚刚见完长公主。 大渊人人皆知,迟允迟大人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他待人亲和温柔,每每与他相处都会收获如春风在怀一般的温暖。可没有人知道,迟允一个人相处的时候,甚至连半个字都懒得吐露。 冷得要命。 只有对待长公主,他才会露出这样带着三分真实和善意的笑了。 简卓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他对迟允抱拳道:“大人,查出来了。杨家走私的东西确实是铠甲。还有一些马具与武器之类,不过质量应该一般。” 迟允此刻满脑子都是宋明珂离别之前瞪着自己的可爱样子,被简卓这样一打断,神色也逐渐冷了下来。他道:“质量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他们居然真的做了。” 迟允嗤笑。 简卓跟着迟允进了书房,他摇摇头道:“这些世家估计以为,圣上没有提这件事,便是默许他们做这一出了。” 迟允轻声道:“蠢物。” 他来到自己的案前,拿出了一只匣子,用钥匙一怼,咔哒一声那匣子便打开了。里头简简单单放着一些宣纸,迟允拿起一张展开,却见上头陡然写着某年某月某世家子弟作奸犯科的详细经过,那端正方谨的字迹一瞧便是迟允亲笔所书。 迟允把手上这张折好,对一旁肃立的许泽道:“磨墨。” 许泽便上前为迟允磨墨。 迟允写得很快。他把笔搁在一边,仔仔细细地看过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了,便对简卓道:“备车。” 简卓疑惑道:“大人您要去哪?” 迟允摸了摸手腕道:“进宫。” 简卓惊讶道:“这、这已经快深夜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暮色四合,一丝霞光都看不见了,“您这个时候进宫?” 迟允面无表情道:“你的话有点多了。” 只是淡淡一个眼神,却让简卓觉得头皮上的头发都竖了起来。他赶忙低头道:“属下马上就去备车!” 简卓走后,许泽上前为迟允把笔具收拾好,许泽看了看迟允略显疲惫的脸,默默地给迟允倒了杯安神茶。 “大人,”许泽看了看那匣子,疑惑道,“世家的人也未曾得罪咱们迟府,大人为何今日想要进宫与皇上言明呢?” 迟允端起茶杯道:“不为什么,今日开心。” 许泽:“……” 他们家大人有时候真的很喜欢讲冷笑话。 许泽想不明白,也干脆不想了,反正对于他来说,他家大人做什么都没毛病。 迟允看着自己刚刚写完的密信,静静地等着墨迹风干。 其实正如许泽所说,世家的所有人,都没有得罪过他,又或者说他们没有那个胆子得罪自己。但这并不表明自己在某些事情上可以睁着眼睛看他们拖自己下水。 他们在出格的那一刻,在迟允这里,就已经被烙上了“死”这个字,他们的结局注定是灰暗的。 朝野上下人人皆知,迟大人是一个左右逢源的人。他从不会得罪什么人,更没人敢得罪他,他的人缘好得离谱,不管是谁遇到了这年轻的御史大夫,都会笑眯眯地尊一声“迟大人”。 这正是让许泽觉得疑惑的。 如今迟允拿出了这些证据,明显就是要将这些世家直接钉死。 这一点都不像他家大人。 简卓的动作很快,迟允换了件衣裳便直接进了宫。宋倾岚原本已经要往凤鸾殿去,听说迟允有急事想见自己,还是在御书房接见了他。 “参见陛下。” 宋倾岚将迟允扶起,微笑道:“迟爱卿不必多礼。这个时间递了折子来见朕,是有什么急事?” 迟允站了起来,轻轻颔首,许泽就把手里的东西呈给了宋倾岚。 宋倾岚原本脸上还带着笑意,然而看到了那些书信后,脸上的笑容虽然没有变,但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 夜半无人私语时。 秋天的夜晚寒气很重,四周紧闭的窗子将那微凉的气息隔绝开来。床边豆大的灯芯噼啪作响,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 宋倾岚只是淡淡地看着。 迟允十分有耐心,他等宋倾岚一点一点看完后,作揖道:“陛下,杨、袁、江以及吕家多次罔顾大渊律法,行事嚣张不问后果,种种罪责罄竹难书,微臣特此前来,只为揭穿世家恶行。” 宋倾岚放下纸张,他看着那些宣纸道:“别的暂且按下不表,你说这杨家与准丹沆瀣一气,私自为他们提供甲胄和武器?” 迟允道:“是。” 宋倾岚靠在软榻上,脸上的表情被烛火映照得晴雨不定。 他是知道杨家那些人的小动作的。 其实对于宋倾岚来说,世家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他也并不太在乎,毕竟这种事情他跟在父皇身边的时候便已经见得许多,若是每个人都要查,那大渊迟早陷入一个人人自危的地步。 但是这种事情,也是有底线的。 所谓贪心易生妄想,得到了一些利益,难免就容易把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 这就导致,不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宋倾岚闭上了眼睛,低声道:“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这话不知道在说谁,但迟允知道肯定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于是他又道:“书信上头陈述的所有,微臣愿以头上乌纱担保,句句属实。如有偏颇,任凭陛下处置。” 宋倾岚当然知道。 迟允极其谨慎,如果不是有着十成的把握,他是不可能信誓旦旦到自己跟前与自己表出这样的话语的。 宋倾岚示意平生把那些证据收起来,道:“你说的,朕都知道了。” 迟允道:“陛下的意思是?” 宋倾岚双手交叉放在案桌上头,笑道:“你辛苦了,朕考虑一下。你且回去等朕的消息。” 迟允勾了勾嘴角,对宋倾岚行了礼道:“如此,微臣先告退了。” 迟允离开了。 等到迟允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后,宋倾岚突然怒喝一声,将案上的奏折全部掀到了地上! 第175章 帝怒 平生立刻跪了下来。 宋倾岚的脸上哪里还有那样和煦的笑?他的眼中溢满了寒气,可他的胸腔之中又堆满了熊熊燃烧的怒火。 帝王之怒,轻易不可消弥。 宋倾岚站起了身,缓缓踱到了平生前头。他冷笑道:“五百铠甲,还有马具,甚至还有武器!好,好啊!” “朕好吃好喝养着他们,把他们惯的,一个个肥肠满脑大腹便便,结果呢?结果他们就是如此报答朕的!” 平生抬起头,心中也是满满的担忧。他道:“陛下息怒,小心龙体啊,陛下。” 他不说还好,说完,宋倾岚立刻觉得胸腔一疼,又是狠狠地咳了一下。平生哪里顾得上什么礼节,赶忙站了起来扶着宋倾岚道:“陛下快坐下!成瑞,成瑞,去叫太医——” 宋倾岚拦住了他。 平生急切道:“陛下?” 宋倾岚闭着眼睛缓了一会才道:“朕没事,不要惊动任何人。” 平生的手都是颤抖的。他搀扶着宋倾岚的手臂,看着年轻皇帝如纸一般苍白的面庞,最后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嗳,奴才……遵旨。” 成瑞十分机灵,马上端来了一杯参茶,平生接了过来,道:“陛下,用些参茶罢,您暂且缓上一缓,啊。” 宋倾岚就着平生的手,将这杯参茶喝了下去,这才觉得好了一点。 平生又伺候着宋倾岚漱了口净了手,这才又默默立在一边。 宋倾岚捏了捏额角,放下手道:“明日你去趟迟家,告诉迟允,他这些证据,朕收了。” 平生应了一声,又道:“陛下,这事儿您说要不要与沈将军知会一句?” 宋倾岚挑眉,抬头看他。 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宋倾岚嗤笑了一声,道:“先别告诉他了,那个暴脾气,知道这件事,保准能直接从军营杀回来。如今局势紧张,朕不想折腾他。” 平生点头正经道:“还是陛下心疼沈将军啊。” 宋倾岚踹了他一脚:“去你的。” 过了一会,平生走出了御书房,手里还拿着一壶冷掉的茶。他唤了成瑞道:“小兔崽子,去给陛下把这茶换了。” 成瑞屁颠屁颠地应了,然后接过茶壶,神秘兮兮道:“师父,迟大人大半夜的来找陛下,是为了啥事啊?” 平生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道:“什么都想知道,你是嫌你的命太长了是不是?” 成瑞“哎哟”了一声捂住了脑袋,见师父也没生气,于是笑嘻嘻道:“师父您就告诉我呗,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平生轻哼了一声,瞥了他一眼道:“真的?” “真的!” “嗯,”平生把拂尘一甩,“你啥都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从今儿开始,迟大人就是咱们陛下跟前儿的人了,以后伺候的时候,仔细着点,懂了?” “啊。” 成瑞挠挠头:“我寻思迟大人不一直都是陛下跟前儿的人吗?” “不一样,傻子,”平生踹了他一脚,“废话那么多,赶紧沏茶去,耽误了皇上喝茶,小心你的脑袋瓜子。”尛說Φ紋網 “哎哎,好好好!” 成瑞就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去沏茶了,临了了他也没想明白,到底什么才叫“跟前儿”的人。 == 军营。 林冬掀开了门帘,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就是沈承聿给“饮霜”梳毛的画面。 “饮霜”打了个响鼻,用头去蹭沈承聿的脸。沈承聿十分无情,伸出手就把它的脸捏住了。 雪白雪白的毛掉了一地。 林冬上前道:“大人。” 沈承聿“嗯”了一声,又严厉道:“别动!” 林冬下意识地僵在原地。 沈承聿看了他一眼道:“没说你。” 林冬:“……” 说得好像那马能听懂您说话似的…… 出乎林冬意料的是,“饮霜”果真就不再动了,乖乖地顺着脖子,任由沈承聿摆弄。 沈承聿拍了拍它的马背,放下了刷子。林冬上前道:“大人,飞花卫给咱们回信了。” 沈承聿“嗯”了一声,接过了林冬手里的鸽子。这只信鸽又肥又壮,瞪着圆圆的眼睛,表情似乎甚是茫然。沈承聿修长的手指动了几下,便将鸽子腿上头绑着的小信筒解了下来。 林冬接过鸽子,走出营帐把它放飞了。 林冬回了帐中,却见沈承聿拿着信,面色陡然变得阴沉而严肃。 林冬皱了皱眉。 沈承聿生气了,并且以林冬看来,他动了很大的气。 他不禁担心道:“大人,怎么了?” 沈承聿把手中的信烧掉,马上解下了“饮霜”的缰绳道:“你马上备马,跟我走。” “咱们去哪?” “回京。” 林冬惊讶道:“大人,出了什么事情?” 沈承聿穿上了自己的外袍道:“世家走私铠甲和武器,被飞花卫的人发现了。” 林冬一愣,随即怒道:“他们也太过分了,真当自己在朝中已经到了手眼通天的地步了?属下马上去备马,这件事一定要告诉皇上!” 沈承聿牵着“饮霜”道:“陛下未必不知道,快去。” 林冬应了一声,便去备马了。 沈承聿把“饮霜”牵出了帅帐,俊美的马儿似乎是感觉到了主人的焦躁,不停地刨着蹄子。沈承聿只好拍了拍他的脖子,安抚它。 沈承聿骑上了马,心中却一直在想,这件事陛下大体是知道的。就算他不得知,宋明珂也绝对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肆虐。 但是陛下没出手。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人,掐断那些人的活路,逼着他们走入绝境,再一起坑杀。 而这一切还有比自己更合适的人吗? 沈承聿想不出来。 林冬很快就备好了马,沈承聿秘密出了军营,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京城。这一路上,他甚至都没有惊动宋明珂。 皇城门口。 守皇城的御林军手中执着长枪,正望着远方苍蓝色的天空。突然他定睛一看,两个骑马的人奔驰而来,为首那一人一身玄色袍子,迎着罡风烈烈飞舞。他胯下骏马如飞虹,大步流星,昂首挺胸,踏着滚滚青烟而来,似天神战将,不胜神勇。 那御林军揉揉眼睛:“……沈将军?” 第176章 回京 沈承聿回京城的消息并没太多人知道,宋倾岚见了他,却见沈承聿带着一身的秋露,身上还裹挟着秋日的冷风,直接走进了御书房。 宋倾岚拿着笔,没抬头,道:“什么事如此火急火燎?” 沈承聿行了个礼,开门见山道:“陛下,世家走私铠甲的事情您可知?” 宋倾岚“嗯”了一声,道:“朕知道。” “陛下,私造铠甲乃是大渊禁忌,您觉得此事应该如何处理?” 宋倾岚抬起头,手中的笔一顿,道:“你还是知道了啊。” 沈承聿没说话。 宋倾岚放下笔,温声道:“你先坐。” 沈承聿没动。 宋倾岚“啧”了一声,低声道:“你这驴脾气可真是和你爹一个德行……你给朕坐下!” 沈承聿只好坐在了椅子上。 “朕的意思是,等这些居心叵测的东西都露了头,再一起解决,”宋倾岚起身,把折子放到一边,背着手淡淡道,“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承聿捏了捏椅子的把手,然后笑了。 他道:“果然如此。” 宋倾岚看着沈承聿,笑道:“如此,朕倒是与爱卿不谋而合了?” 沈承聿点点头。 宋倾岚瞥了沈承聿一眼,然后叹了口气。 对于一个将军来说,眼睁睁看着被自己手下的将士们穿在身上的甲胄与拿在手中的武器,变成了那些蝇营狗苟之人的营利工具,换作是谁,都会勃然大怒。 更别说是沈家这种世代忠良,从来都是把国之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忠勇大族。 沈承聿小的时候跟着先皇打拼过,后来又得他爹的亲自教导,所以他从小便秉持着很浓重的家国情怀。 他是无法忍受的。 但是他却能猜到自己的想法,并且按捺住情绪,这一点对于沈承聿来说是十分难得的。 而在来的路上,沈承聿并不是没有想过陛下的真实目的,他是想将这些人一网打尽,永除后患。所谓放长线钓大鱼,就是这个道理了。 若是现在就有了动作,很容易打草惊蛇。 于是沈承聿道:“若是陛下想动手,请务必把这件事交给微臣来做。” 宋倾岚摆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朕还不了解你了……你干嘛去?” 沈承聿起了身道:“微臣军中还有事,先行告退。” 他执意要走,宋倾岚也不能拦着他。他摆了摆手道:“你回去罢,本来还想说,朕的四弟今日进了宫,朕还叫了珂儿一起,你现在走了怕是见不到她。” 于是沈承聿刚迈出御书房的脚又生生收了回来。 宋倾岚似笑非笑道:“不是军中有事吗?” 沈承聿道:“微臣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急了。” 宋倾岚嗤笑。 “行了行了,”宋倾岚看看他,那肩膀上的衣料被露水沾湿了一片,宋倾岚道,“平生,带沈大人下去换件衣裳,都是做这么多年将军的人了,还这么随意,像话吗,真该找人管管你。” 沈承聿:“……” 平生赶忙应了,便带着沈承聿下去了。 宋倾岚轻轻摇了摇头,又回到了案前,继续批折子。 == 此时的宋明珂并不知道沈承聿已经赶回了京城,并且此刻就在皇宫之中。 她正忙着被荧惑唠叨。 荧惑穿着一身布衣,紧紧地皱着眉头,明明是个挺英俊的男子,可非要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暴躁模样。他一边给宋明珂收拾案几,一边道:“脏死了,我说你平时写字的时候能不能注意一些,看看这墨点子!甩得哪里都是!” 宋明珂坐在一边抱着书道:“那就劳烦荧惑大人帮本宫擦一擦罢。” 荧惑面无表情地把废纸揉成了一团,道:“老子真是跟你操碎了心。” 嘴上这样说,他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宋明珂听到他这样说,没有生气,反而撑着手臂笑眯眯地看着他忙碌的身影。 荧惑停了一下,戒备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怎么不骂我了?” 以往他唠叨宋明珂的时候,宋明珂总是气急败坏地抄起家伙就揍他,一番激烈的战斗后,书房反而更乱了。 然后荧惑就顶着一脸的伤继续骂骂咧咧地帮宋明珂收拾屋子。 宋明珂垂下眼皮道:“没什么,你继续。” 宋明珂把腿蜷缩在椅子上,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荧惑上前来把书抽走道,“这么暗还敢看书,我看你这眼睛是不想要了?” 宋明珂:“……” “本宫看你是想挨揍。” 荧惑道:“你揍老子,老子也得说你。劳驾让一让,这椅子都脏了,还坐着呢,你也真不嫌埋汰。” 宋明珂:“……” 最后,荧惑干脆直接把宋明珂给赶了出来。 站在书房门口的宋明珂:“……” 这日子没法过了。 宋明珂郁闷地喊青梅:“青梅!” 青梅小跑了过来,道:“主子,怎么了呀?” “我要进宫!” == 宋明珂来到宫中的时候,正值金乌高照。如湖面一般通透的天空挂在高高的碧瓦红墙上头,万里无云,秋高气爽。 来到凤鸾殿后,却听有打斗之声响起。宋明珂走近,便看到了与四皇子充王交手的沈承聿。 宋明珂愣了一下,却见宋倾州哎哟了几下,向后退了几步,转头就看到了宋明珂,喜道:“珂儿!” 宋明珂微笑道:“四皇兄。” 宋倾州大步走来,伸出胳膊就把宋明珂搂在了怀里,他还揉了揉宋明珂的头,笑道:“哈哈,许久不见珂儿似乎长高了?不过还是个小不点!” 宋明珂微笑中透露着疲惫。 长得矮是她的错吗?是吗??? 沈承聿看了看宋明珂,眸子里似乎有星光闪动,而后便收回了视线,不再看她。 宋倾州揉够了宋明珂的头发,放下手一看,自己的妹妹差点被自己蹂躏成一只炸毛的小狮子。小說中文網 宋倾州:“……” 他心虚地抚了抚宋明珂的鬓角。 第177章 县衙 宋明珂把头发整理好,道:“四皇兄何时回了京城?” “昨日就到了,”宋倾州嘿嘿一笑,“对了对了,这一路上啊哥哥遇到了好多新鲜的玩意,还给你带了好些东西呢,来来来。” 宋倾州实在太过热情,以至于沈承聿好几次都没能插得上话。他看着那窈窕的身影,几个月不见她似乎又瘦了一些。从前她的眼睛就很大,这下由着有些瘦的小脸一衬,那眼睛显得更大了些。 见宋明珂看向自己,沈承聿迎上了她的视线。 宋明珂道:“你是人是鬼?” 沈承聿:“……” 几个月不见,就这? 听听这是人话吗? 沈承聿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了。他道:“是鬼。” “那刚好,”宋明珂把刚抄好的佛经塞到了他的怀里,“这佛经你拿去,早超度了为好。” 沈承聿:“……” “来,珂儿!”那边宋倾州根本没听到两个人的对话,他抬着手臂,上头停了一只五颜六色的鸟儿。宋倾州摸摸鸟儿的喙道:“珂儿快看,这是我好不容易弄到手的,这鸟可不好养活了,叫什么来着,鹦……” 宋明珂道:“鹦鹉。” “对对对,”宋倾州道,“就是那玩意!这小东西可有意思了,还会说人话呢!快,说句话给长公主听听!” 那花花绿绿的鹦哥儿就尖声道:“见过长公主!见过长公主!” 宋明珂被逗笑,摸了摸它的头,它头上的羽毛有些软。小鹦鹉贴着宋明珂的手指,闭着眼睛蹭了蹭,似乎十分享受。 宋明珂接过这鸟儿,稀罕了一会,对着沈承聿道:“傻子。” 鹦鹉就哇哇叫道:“傻子,傻子,大傻子!” 沈承聿:“……” 他淡定地抱着手臂。 他不急,反正“报仇”的机会还很多。 == 秋闱探亲过后,便是宋明珂与尚敬儒约好见面的日子。 自从江鹤之落马后,这平满县的百姓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从前百姓叫苦不迭怨声载道,如今在代县令的梳导下,平满县的日子也逐渐变得有条理了起来。 宋明珂在马车里,对面就坐着束手束脚一脸严肃的尚敬儒。宋明珂看了他一眼,道:“你不必如此拘谨,且放开一些也无妨。” 尚敬儒摇头道:“不可,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共处一室,更是于礼不端。” 宋明珂摇了摇头,随他去了。她淡淡道:“这些日子你和家人搬到了县里来住,感觉如何?” “托了长公主的福,草民与草民的家人过得很好。” 宋明珂看看他身上的袍子,依稀记得上次见他,他也是穿着这朴素的一身。如今过了许久,却依然没什么变化,由此可见倒是个勤俭节约的。 “长公主,到了。” 马车外头传来了小夏的声音。宋明珂起身,由着小夏搀着自己下了车。她抬头一看,高阔的府衙门口立着两只石狮子,高高悬在上头的牌匾在日头的照映下显得格外森严庄重。门口放着一尊鸣冤鼓,两侧有几个衙役把守。 尚敬儒一下车,却见面前就是府衙,道:“长公主,这是……” 宋明珂摇了摇头,示意他跟着自己进来。 衙门内是十分肃静的。衙役的脚步稳而有序,进入衙门的人也不敢大声言语。 尚敬儒仍然是一头雾水。他一直紧紧地跟着宋明珂,低声问道:“长公主今日带草民到衙门来是何意?” 宋明珂道:“这是你日后办公之所,本宫先带你来熟悉一番。” 尚敬儒惊讶道:“长公主,这……” 他的话语再次被宋明珂的动作打断。 宋明珂走进了公堂,却见高案上头挂着一块牌匾,上头刻着流着金的四个大字:明镜高悬。高案被擦得几亮,台阶之下便是光滑的地砖,屋内撑着几根高壮的楹柱,直通横梁,气势迫人,威势不可当。wWW.xszWω㈧.йêt 宋明珂走了一圈,指着最上头那高座道:“坐上去。” 尚敬儒退却道:“这万万不可!这……” 他脸色有些发白,却被小夏一下架住了。小夏带着他走了上去,低声道:“尚大人不必害怕,来。” 尚敬儒咽了口唾沫,看了看小夏。他挣脱了小夏的臂膀,站起来道:“长公主万万不可与草民开这样的玩笑!” 宋明珂笑道:“你觉得本宫很喜欢开玩笑吗?” 她在笑,可尚敬儒却没有从那笑容中读出一丁点的温暖来。他躲闪着宋明珂的眼神道:“……那长公主又为何如此戏弄草民,这是要杀头的重罪。” “本宫在这里,谁又敢动你呢。” 这话说得十分霸道,尚敬儒没法接,只能抱着拳微微躬身。宋明珂看了看小夏,小夏再次带着尚敬儒就要坐上这高位。 “尚大人,好好感受,这种感觉你不会排斥的。” 尚敬儒心怀着忐忑与小夏僵持在座位前头,放眼望去,这公堂内的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眼帘之内,都仿佛是他一声令下便能决定生死之物。 尚敬儒静了下来。 桌上就放着惊堂木。 只要伸手拿起,就能想到那惊堂木光滑生凉,重重拍在桌子上头,便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他日日夜夜,都想见到的场景。梦里徘徊,也忍不住想要言达的远大抱负—— 此刻近在眼前。 “算了,小夏,”宋明珂笑了笑道,“尚大人不想坐,就算了。” 尚敬儒只觉得眼前晕晕的。他站起身,有些不稳,险些摔倒在地。小夏上前将他搀扶起来,道:“尚大人小心。” 他们一口一个大人,属实是把尚敬儒给绕晕了。尚敬儒抿了抿唇道:“长公主,您今日带草民……来到衙门,难道就是为了……” “是的,”宋明珂道,“本宫思前想后,觉得这平满县的县令非君莫属。” 尚敬儒愣了一下道:“草民不知,大渊优秀的青年才俊那样多,长公主为何选中了我?” “本宫既然选中了你,就说明你有他人所不及的过人之处。希望你在以后也能正视自己,切勿妄自菲薄。更何况,本宫不是说了要送你一场富贵?”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尚敬儒想起来,宋明珂的确这样说过。于是他抿了抿唇道:“既然长公主对草民的期望这样大,草民又怎好让长公主失望。” 宋明珂轻笑一声道:“这就对了。不过……” 她向前一步道:“尚大人可得注意了,以后在本宫面前,不可自称草民,要自称:微臣。懂了吗?” 第178章 衡量 准丹。 杨宥枝靠在柔软的羊毛毯上,身边有三四个侍女伺候着,她的神色慵懒,面色红润,较之刚来到准丹时的忍气吞声,显然,杨宥枝现在的日子是好过了许多的。 毕竟她现在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新任金狼王耶庭的王妃。 侍女手中端着纯金打造的托盘,上头坐卧着还沾着露珠的鲜美可人的雪莲果。这一小颗果子看似不起眼,拿到大渊去,却是能够轻易地卖出一个好价钱。 杨宥枝捻起一颗果子,看了半晌,突然发了狠,手指一用力,便把它捏碎了。 果汁顺着手指流到了手腕上头,有侍女前来,为杨宥枝把手腕擦了个干净。 杨宥枝却一甩手道:“滚开!” 那侍女娇呼一声,被杨宥枝甩了一个趔趄。然而她却也不敢反抗,只能跪在地上,祈求王妃大发慈悲,怜悯于她这个身份低微的草原奴。 杨宥枝款款起身,摆动着腰肢,她赤着一双美足,就那样踏走在柔软的地毯上头。 她来到帐子里那与她等身大的铜镜前。 原本草原之上并没有铜镜,但王妃深得王上厚爱,自王上继位之后几乎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享尽了荣宠。为了能够让王妃正衣冠的时候方便一些,耶庭特命人制了这一大块铜镜放在了帐中,仅仅供王妃使用。 多么让人艳羡啊。 杨宥枝看着铜镜中那个面目全非的自己,恨不得伸出指甲,将那镜子中的女子狠狠撕碎。 这不是她。 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 耶庭对她宠爱一分,杨宥枝那心中悲凉的感觉就强烈一点。那种悲凉,源自于对大渊皇室的恨,对利用自己的父母的怨怼,源自老天爷装聋作哑的不公与偏颇! 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要沦落至此!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宋明珂,就是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被人尊为长公主的人。 杨宥枝恨。 她恨不得现在就催动草原滚滚铁骑,杀到大渊都城,烧了那个贱人的公主府,再把这个贱人带到军前,由着准丹人狠狠地轮番羞辱! 饶是如此,也难以解她心头之恨! 杨宥枝怒从中来,随手狠狠一拨,那矮桌上几十金一杯的葡萄美酒就洒了一地。围观了这一切的侍女们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表现,她们淡定地上前,麻利地拾掇好被杨宥枝弄脏毁坏的一切,不到一会,这帐中便整洁如初。 很显然,这并不是杨宥枝第一次陡然发怒了。 杨宥枝向后踉跄了几步,跌坐到了毛毯上头。 半晌,杨宥枝揪着头发,苦笑出了声音。 她捂着脸,眼前再次浮现出了沈承聿的脸庞。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如今会离那个人这样遥远呢? 侍女散去,很快,帐中的幽幽烛光逐渐变得黯淡。徒留杨宥枝坐在地上,一通悲恸的哭泣过后,她抹去了泪水,打开了自己的妆奁。 那里头璀璨生光,光是一颗小小的夜明珠,就价值千金。 杨宥枝平静地为自己上妆。 她不能输。 她还需要耶庭的宠爱,来抓住她能拥有的一切,所以她不能轻易被打倒。 而此时的耶庭并不知道王帐中发生了什么。 他正坐在长老帐中,周围坐着一圈准丹之内德高望重的长老,耶庭端坐在首位,凝着眉毛,听着长老们争议的内容。 “尊敬的王,”黑未长老作了个礼节,皱着他的浓眉,一口粗粝的准丹话由他道出显得格外豪放,“私以为,我们应该马上停止与大渊境内的交易!” 耶庭看向他,道:“说出你的理由。” 黑未道:“我们已经与大渊人做了长达三个月的交易,可这几个月,我们的钱财是亏空的,必要的时候还不得不献出我们的马匹以填补那一部分空缺,如此一来,饶是我们草原的产物十分丰富,也抵不过这样庞大的消耗!” 黑未说的话不无道理。 其实,与大渊交易到现在,他们准丹有时候已经拿不出钱财去购买他们的盐铁以及茶叶等物资,如此一来,他们只能用现有的马匹和药材,去抵这一部分的银两。 而这些药材和马匹,到了大渊,价钱是成十倍甚至百倍增长的。 无论如何,对于大渊人来说,这都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狡猾的大渊人尝到了甜头,现在用铠甲作为交易物品,以便于获取更大的利益。长此以往下去,他们准丹必定会中聩亏空,得不偿失! 长老们听了黑未的话,都陷入了沉思。 而另一个长老紫茶道:“私以为黑长老说得没错!大渊人精明狡猾,这一点我们有目共睹。” 耶庭看了看紫茶,摸摸下巴,没说话。 半眯着眼睛的山幽却道:“王上,老朽有一言。” 耶庭点了点头。 “老朽以为,与大渊的交易还是应该继续。” 长老们都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山幽抬起手来,安抚了各位长老的情绪,他道:“自从我们与大渊交易后,我们准丹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也繁荣了许多,这是事实。” 长老们愣了一下。 他们沉思着。 其实山幽长老说得也很对。这段时日,他们准丹一片欣欣向荣,草肥马壮,而大家用过了大渊供给的茶叶与盐巴,生活也比从前好了许多,这也就致使草原上整体都呈现出了一种向上的态势。 这也是与大渊交易的好处。 紫茶皱眉道:“山幽长老是否考虑过,我们的日子确实变得更好了,可我们的底子也快被卑鄙的大渊人给掏空了。” “是啊是啊。” “恐怕他们是来者不善,抱着更阴险的目的!” “够了。”耶庭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长老们噤了声,看向耶庭。却见耶庭坐在高位上,似乎是思忖了一会,而后大手一挥道:“呈上来!” 他话音刚落,就有几个赤着膊子的草原汉子抬着一只大箱子走了进来。那箱子似乎十分沉重,里头还有铁片撞击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沉闷。 “打开。” 第179章 戏台 几个人把这箱子一打开,便露出了里头那泛着冷色铁光的铠甲。那些铠甲看起来不算厚重,但却是这无垠草原之上都无法得到的难得的防具了。 “这……!” 长老们眼中都露出了诧异的目光。他们草原人并没有制作铠甲的工艺,更没有精通这个方面的能人巧匠,而草原上的勇士们能够拥有一副皮甲,就已经是优待中的优待了。这样的铠甲,他们甚至连见都未曾见过! 山幽上前,拿起了一片护肩,仔细地观摩过后,喜道:“王上,据老朽看来,这铠甲虽然不及他们大渊最精巧的甲胄,但用在我准丹勇士的身上,必定实力倍增,如虎添翼!” 其余长老面面相觑,黑未长老总是听不懂山幽那神叨叨的话语,什么“如虎添翼”之类的文绉绉的词语,在他看来纯粹就是放屁。于是黑未皱着眉头道:“这玩意儿不就是普通的铠甲吗?” 山幽瞥了黑未长老一眼,道:“黑未长老许久不上前线,应该不懂,这样精良的防具对于一场战争的重要性。就算在他们大渊,他们的士兵想要人人都穿着铠甲,也是不可能的。据老朽所知,大渊唯一一支每个士兵都佩戴甲胄的大军便是骠骑营,而骠骑营身着的铠甲就是这个!” 提到骠骑营,在场的大部分长老都瑟缩了一下。 无他,只是骠骑营的大名,实在太过显赫,在这草原之上,没有人不知道骠骑营的威名。 耶庭坐在位子上,道:“这正是本王要说的。我们准丹的将士,虽然数量照比大渊的少了一些,但是个个都是精壮的汉子,骑术之上更是无人可敌,若是加上了铠甲……” 那么草原骑兵的威力必然会更上一层! 尽管如此,有一些长老还是执着迟疑的意见。对于他们来说,草原人的富足和安康显然是比这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甲胄所带来的益处要重要得多。 黑未道:“王上,这些甲胄太重,我们草原的马匹经受不住这样的重量!” “没错,更何况这些甲胄的质量并不能算好!” 山幽道:“这些都是可以改善的问题,对于我们准丹来说,迈出了这一步才是最重要的!” “王上,我不同意!” “我也是!” 几个人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 “够了!” 耶庭狠狠一拍身边的虎皮,道:“都给本王闭嘴!” “就这么定了,”耶庭看着静默下来的众长老,道,“和大渊的交易继续,本王已经收到了消息,大渊还有许多世家等待与我准丹交易,这个机会不能白白错过。” 山幽表示赞同:“王上所言甚是!” “而且,”耶庭轻哼了一声,看着那些铠甲,眼神里滋生出了一股恶毒的情绪,“等到我们攒够了一定数量的铠甲和武器,再突袭大渊,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防不胜防,必定无法抵抗我草原勇士的进攻!” 这几乎已经透露出了想要与大渊开战的决心。山幽长老率先行礼道:“王上英明!” 耶庭力排众议,做出了这样的决策,必定是有着自己的远见。几个长老思虑了一番后,便跟着山幽一起行了礼道:“王上圣明!” == 大渊。 宋倾州许久未回京城,这一回来就在皇宫住了半个月。在皇宫里逗留了那样久,宋倾州也觉得闷,于是他就来折腾他的妹妹—— 还有迟允。 原本,今日是迟允约见宋明珂去京城南边新搭建的水上戏台处听戏的日子,迟允兴致勃勃,还特意为宋明珂预留了最好的位置。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他原本计划得十分完美的日子里突然蹦出了一个不速之客宋倾州。 宋倾州笑呵呵地看着迟允,道:“本王瞧着这戏台子也十分新鲜,想来凑个热闹,迟大人你不会介意的是不是?” 迟允保持着非常得体的微笑道:“当然不介意。” 他滴水不漏地说完了这句话,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宋明珂却看了出来,他是恼怒的。小說中文網 毕竟前几日,沈承聿突然从军营里窜了回来,还刚好遇到了四皇子回京,她的皇兄十分高兴,办了一场低调的宴会。太后一瞧这人都来全了,于是干脆也把迟允给叫来,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们也不差迟大人这一口不是。 然而那一天的场面十分尴尬。 宋明珂只记得自己吃了很多,可她桌上的菜却越吃越多——都是沈承聿和迟允给添的。 而她的四哥更有意思,逮住了沈承聿和迟允两个人就是一个劲地阴阳怪气,偏偏他一脸的笑容,谁也没法生气。 宋明珂叹气。 她想和她的四哥说,招惹谁不好,招惹迟允那个记仇的东西。 然而迟允表现得比想象中豁达。他伸出手引着宋倾州落座,甚至还和宋倾州交谈了起来,那画面,倒多少有点其乐融融的样子了。 宋明珂只想翻白眼。 真能装。 “珂儿!珂儿!” 宋明珂回头,却见沈清嘉和李江妙坐在后头,正冲着自己招手。 宋明珂走了过去,惊喜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李江妙起身,行了个礼道:“臣女见过长公主。” 她还没能行完礼,就被宋明珂拦住了。宋明珂道:“在外头不必多礼,许久未见你了,你过得可还好?” 李江妙笑道:“回公主的话,臣女觉得一切都好。” 宋明珂点了点头。 沈清嘉拉着宋明珂,抻着脖子朝前头看了看,道:“珂儿,那是不是迟大人啊?” 宋明珂“唔”了一声道:“算是罢。” 沈清嘉:“……” 算是,是什么意思啊。 沈清嘉看了看迟允那英俊的后脑勺,心中想着,大哥啊大哥,你可真是不争气啊。于是沈清嘉道:“来,珂儿,咱们一起坐。” 宋明珂也想与沈清嘉一起,她遗憾道:“不行呢嘉嘉,我得陪客人。”她低声道,“母后派人盯着我呢。” 沈清嘉一瞪眼,道:“这么狠?” 宋明珂赶忙捂住了沈清嘉的嘴道:“不能乱说。” 沈清嘉冲着宋明珂的手心吹了口气,还调皮地朝着她眨了眨眼睛,宋明珂只觉得手心痒痒的,放下了手去挠沈清嘉的腋下。 “哈哈哈哈,你别闹!” 两个女孩子很快就玩作了一团。 李江妙站在一边,眼中带着一点笑意。 突然,她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呼喊:“是你!” 第180章 冲突 袁惊荷上前,瞪了瞪李江妙。沈清嘉不动声色地挡在了李江妙面前,笑眯眯道:“请问哪位?” 袁惊荷被噎了一下,道:“你让开!” 沈清嘉上上下下打量着袁惊荷。 袁惊荷一身的珠光宝气,颜色鲜艳的绸缎穿在她身上,在阳光下折出了柔软的光华。沈清嘉看着袁惊荷,目光中仿佛带着一种讥讽,看得袁惊荷一阵脸红。 袁惊荷转念一想,自己家中有了底气,又何须惧怕这个沈清嘉?于是袁她挺起了胸脯,轻哼了一声,抚了抚鬓角,看了看李江妙道:“上次被我羞辱得不够,还要出来丢人现眼,真是晦气。” 宋明珂沉下了脸。 她走上前,面对着袁惊荷。袁惊荷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李江妙的身上,哪里还注意到她二人身边还有个宋明珂?她一见宋明珂,脸色刷的一下就变白了,她向后退了一步,后知后觉行礼道:“长公主。” 宋明珂睥睨着袁惊荷,也没说叫她起身。 这戏台上的戏还没开唱,席位之间引起的骚动却是让旁余人等频频侧目。他们看着宋明珂几人,目光中都带着一种探究。 宋明珂伸出手。 袁惊荷还以为她要惩罚自己,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然而没有迎来想象中的痛感,却感觉发髻一轻,原来是她发髻上头的金簪被抽了下来。 宋明珂拿着那金簪,端详了一番,而后笑了一声。 她手中捏着这金簪,簪棍一挑,就将袁惊荷的下巴抬了起来。 宋明珂低声道:“袁小姐的日子很不错啊。” 袁惊荷心中一惊,眸子中慌乱之色一闪而过,她被迫抬着头,眼睛却一直都不敢看宋明珂。 宋明珂眯了眯眼,手中金簪刚想用力,却被一只手拦住了。 宋倾州笑嘻嘻道:“怎么了?你们都认识啊?” 袁惊荷一抬头,却见一锦袍金冠的男子站在宋明珂的身边。他面皮白净,看起来十分善良,嘴角还挂着一朵浅浅的酒窝。 宋倾州看向袁惊荷,却见她脸突然一红,便低下了头。 宋明珂把金簪插到了袁惊荷的发髻上头,笑道:“是呢。” 宋倾州大手一挥道:“那正好,既然你们都是珂儿的朋友,那就一起过来坐罢。” 说完他指了指前头的座位。 沈清嘉很开心,作为一个奉行着跟着长公主有肉吃的原则的人,她拉着李江妙道:“走走,前面的点心可好吃了,咱们快去尝尝。” 李江妙犹豫道:“嘉嘉……” 宋明珂对着她们点了点头,李江妙这才被沈清嘉拉走。宋明珂拽了拽宋倾州的衣袖道:“四哥,咱们回去。” 宋倾州摸了摸她的头。 徒留袁惊荷一个人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气得脸色一会青一会红,然而她看了看宋倾州的背影,眼中闪动了一下。 袁惊荷捏了捏手帕。 虽说他们袁家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可照比秦家和林家,自然还是差了一截的。 毕竟都是百年望族,京城中许多世家连望其项背的资格都没有,又拿什么与他们比肩? 除非…… 除非靠上了皇族。 就算世家再如何显赫,终究也无法超越皇族。如果袁家能靠上一位皇子……那么袁家的地位必然是今时不同往日! 袁惊荷下定决心,就向宋明珂几人的方向走去。 == 秦家。 秦术待在自己的房间,不停地踱步。他时而背着手,时而捏捏下巴,神色有些焦急。 “少爷!” 过了一会,一个侍卫推开了门,道:“少爷,查到了!” 秦术面上露出了喜色,道:“怎么样?” “卑职查了许久,那杨家和袁家确实是赚到了许多的钱……那些与他们一起的世家,也都赚了个盆满钵满!” 秦术皱眉道:“真的?” “是真的,”那侍卫道,“我们在世家的眼线传了信,保证所见属实。” 他拿出了一封密信,秦术接过,扫了几眼,目光中的焦急逐渐化作了欣喜。 “是真的,太好了!” 秦术喜出望外,他把密信交给侍卫,捏着下巴走了几步道:“如此,你先不要声张,咱们先递个帖子给杨家送去,就说是我秦术想要见他,快去。” 侍卫领命,便出去了。 秦术背着手,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才冷静了下来。 禁足了许久,秦术自己也想了许多。 既然他无法从秦敬那里下手,那就只能用另一种方式博得父亲的注意了。他一定要证明,自己也并不是一个一事无成的人,对秦家也依然是有用的! 只要用这件事证明了自己…… 他在父亲跟前也会有更多的话语权。 秦术拍了一下桌子。 == 名角儿悉数登场,好戏拉开。 宋明珂坐在床头,听得直想打瞌睡。她一直是不太喜欢欣赏这些风花雪月的,还要强行打起精神应付迟允,也是十分累得慌。 迟允倒是乐此不疲。 他这边与宋明珂表现得异常热络,而台下另一边,却是不一样了。 李江妙坐在宋倾州一边,专心地看着戏台上的名角儿。 宋倾州瞥了她一眼,张开了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然而还没说话,却听另一侧有人软绵绵地轻声唤自己:“殿下。” 宋倾州转头,却见袁惊荷正睁着一双水眸看着自己,她微微敛着下巴,眼神中仿佛带着一点羞怯。 宋倾州捏了捏折扇,脸上的笑容没变,他想了一下道:“嗯,我记得你好像是……袁家的小姐?” 袁惊荷心中一喜,她捂了捂嘴,有些惊讶道:“您记得臣女?” “像你这样的美人,自然是该过目不忘的。” 袁惊荷一听到宋倾州这样说,心中更是欣喜,她把手指抵在嘴边笑道:“您还真是会打趣臣女呀。” 宋倾州笑而不语。 袁惊荷一见宋倾州不说话了,拿起了手旁的果干道:“臣女刚刚品尝过,这果干十分可口,是十分适合这个季节的吃食呢,殿下您尝尝。” 宋倾州接过,尝了一颗道:“果然是不错的——” 他话音刚落,周围便爆发出了一阵叫好的声音。宋倾州转头看了看,也跟着叫起了好,袁惊荷却见宋倾州不再看自己,于是也不动声色地坐直了,不再搭话。 第181章 激将 静下来后,宋倾州二郎腿一敲,手肘撑在了桌子上头,倾身对李江妙道:“李家小姐?” 李江妙眼神闪动了一下,微微意外。 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就很尊贵的男子会与自己搭话。 李江妙从落座开始,便一直在专注地看戏,根本未曾注意袁惊荷与宋倾州说了什么。再加上她自从家道中落之后便很少出门走动,所以她是不识得宋倾州的。 然而李江妙却不傻。 她看了宋倾州的装束就知道,这个人非富即贵,绝对不是现在的她能惹得起的。 于是李江妙微微低头,答道:“是。” 宋倾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李江妙。 李江妙的长相并不让人觉得惊艳,但却如空中皎月一般,是柔和的,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宋倾州道:“一直听闻令尊深明大义,是大渊难得的好将,本……我还想着何时寻到了时间,亲自去拜访一番。” 李江妙垂下眼睑。 她道:“父亲在半年前就病逝了。” 宋倾州:“……” 他的笑容定了一瞬,而后轻声道:“抱歉。” 李江妙摇头道:“没什么。”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宋倾州转移话题,道:“今日这戏还有的唱,不知李小姐最喜爱的是哪一段?” 李江妙摇头道:“我不懂这些,只是觉得好听罢了。” 宋倾州“哦”了一声,又看了看李江妙的侧脸,还想说什么,而李江妙又被沈清嘉拉去闲谈,于是宋倾州便闭上了嘴。 一旁的袁惊荷见状,恨不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李江妙! 怎么哪里都是她! 明明面对的是四皇子那样尊贵的人物,可她呢? 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人物了,端着那副大小姐的架子给谁看呢? 袁惊荷恨不得上前撕碎了李江妙的脸皮! 然而坐在前排的人,都是大人物,若是闹大了,袁惊荷是兜不住的。所以袁惊荷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那股冲动。 一折子戏唱完,众人坐在下头歇息。 李江妙有些眼晕,站了起来,对沈清嘉道:“我去湖边走走。” 沈清嘉起身道:“我陪你去。” 李江妙摇摇头道:“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嘉嘉你好好歇息。我很快就回来。” 沈清嘉皱眉。 李江妙握住她的手道:“我……我想起了父亲,我想静一静。” 沈清嘉回握住她的手道:“好,我知道,但是你要很快回来,不要乱走知道了吗?” 李江妙笑了一下,点头道:“好,我知道啦。” 她松开了沈清嘉的手,便离开了。 袁惊荷端着茶杯,余光一瞥却见李江妙离开了,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站了起来,跟了上去。 李江妙在湖边走了很久,湖边清凉的风将她的裙袂吹起,送来了带着腥气的水汽。李江妙看了看那平静的湖面,驻足观望。 远处翠山层峦叠嶂,白蒙蒙的雾气缭绕在湖面之上,落在戏台周围,宛若蓬莱仙境,虚无缥缈之间仙乐风飘,宛若人间瑶池。 湖面偶尔有几条游船经过,而船夫就在不远处。李江妙走了过去,刚要与船夫说话。 “阿妙。” 李江妙转头,却见袁惊荷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还带着侍女。 李江妙戒备道:“你来做什么?” 袁惊荷上前,直接挎住了李江妙的手臂道:“你想游船吗?那我们一起好了,来,船家,请为我们解一条船。” 李江妙甩开她的手臂道:“不用了,我走了,你自己游罢。” “别呀,”袁惊荷拽住了她,指甲掐到了李江妙的手臂里,惹得李江妙一阵生疼。袁惊荷低声道,“我只是想与你好好谈谈,你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对不对?” 李江妙道:“我与你没有任何可谈的。” 李江妙敛起裙摆就要走,袁惊荷叫住了她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父亲去世之前说了什么?” 李江妙身形一顿,回了头。 这一点是她永远的痛。 父亲在病逝前,她守在自己家的铺子里,没能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而父亲在去世之前说了什么,自然也无从得知了。 她转头定定地看着袁惊荷。 袁惊荷的神色十分坦然,看起来好像根本没有在撒谎。 李江妙握住了手心,强行稳住了自己的声音道:“我父亲临终之前说了什么,你怎么可能知道,少诓我。” 见李江妙还是不相信,袁惊荷道:“哦?你既是不相信,那就算了。” 袁惊荷带着侍女就要走,李江妙看了看那船,道:“你下来,我们回去再说。” 袁惊荷笑道:“我要你上来。怎么,李江妙,你是在害怕吗?” 李江妙抬头看她。 船夫在一旁挠了挠头,不知所措。 李江妙走上前,上了船艄,叫船夫解了船。 袁惊荷勾了勾嘴角,整了整衣袖。 == 宋倾州下了戏台,背着手走在湖边。 他左右看了看,半天也没寻到那抹水绿色的身影——他记得李江妙明明是朝着这个方向走了来着? 身旁的小厮阿古道:“殿下,您这是找什么呢?” 宋倾州闻言,笑了一下道:“找什么呢?找姑娘呢。” 阿古挠头道:“不知道您找的是哪家的姑娘啊?” 宋倾州拿折扇打了一下他的头道:“孤的事儿你少管。” 阿古捂着头,嘿嘿笑了一声。 宋倾州沿着湖边走过,脚下落叶被他一踩便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斑驳的阳光被他甩在了身后。阿古低声道:“殿下,您……” 宋倾州突然抬手,制止住了阿古的话语,他站在一棵树旁边,神情专注,似乎是在看什么。 阿古追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不远处一条小船停在湖面,两个女子站在船上,仿佛是在交谈什么。ωww.xSZWω㈧.NēΤ 宋倾州定睛一看,那二人不就是袁惊荷与李江妙吗? 宋倾州勾了勾嘴角,眼中闪过了一丝玩味。 却见李江妙站在袁惊荷眼前,却不肯与袁惊荷面对面,但她似乎是不想与袁惊荷说话。而袁惊荷一点点逼近,好像没有敌意一般。 宋倾州轻哼了一声。 第182章 经过 游船放开,水流澹澹,逐渐离岸而去。 李江妙始终都站在离袁惊荷一臂远的地方。她端着手臂,神色淡淡,道:“说罢,你不是想与我谈谈?” 袁惊荷轻笑了一声。 她上前了一步,而李江妙立刻后退。 见李江妙的戒备心是如此强,袁惊荷道:“是啊,我想告诉你的是,现在你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罢。” 李江妙道:“还好。” 其实李江妙没有撒谎。 虽然家中的日子并不算太好,但好在李江妙手中还有一两个铺子,经过她精心打理过后,这铺子现在也还算红火。 说是难过,其实李江妙觉得她的日子也还算充实,可尽管如此,有些人就是看不惯她过得好罢了。 袁惊荷冷笑道:“你倒是嘴硬,也是,寒酸了许久,兴许你是习惯了,毕竟穷也有穷的过法不是吗。” 她掩嘴轻笑,手中的金镶玉在阳光的映衬下发出了熠熠光芒。 李江妙却根本不接她的茬,她平静道:“袁惊荷,你不必与我说这些废话,你只需要告诉我那件事就好了。” 袁惊荷看了看自己的指甲道:“我凭什么告诉你呀?我又不想说了,你拿我怎么样?” 李江妙勾了勾嘴角。 她就知道,和这种欠揍的人,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 于是李江妙道:“那我与你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想叫船家把船停靠到岸边,而袁惊荷突然道:“你爹说,他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你娘。如果有下辈子,他希望再也不要和你娘相遇。” 李江妙猛然回头。 她咬住了银牙,一双素手攥在身侧不肯放松。李江妙定定地看着袁惊荷,半天才道:“你在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呀,”袁惊荷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你想要挨本小姐的骗,本小姐还懒得搭理你呢,晦气。” 李江妙的眼神阴沉了下来。 她再次坚定道:“父亲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就是事实,你爱信不信。” 李江妙看向了碧色的湖面。她尽力地想要忽视心中那一抹悲戚,而她的情绪太过投入,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袁惊荷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前。 袁惊荷嘴角噙着一丝阴险的笑意,趁着李江妙发呆的工夫,伸出手狠狠一推! 李江妙在看到袁惊荷笑脸的那一刹那就突然反应了过来,然而已经晚了,她想要防备的时候,身体已经被袁惊荷推了一下,那一瞬间便失去了力气。wWW.xszWω㈧.йêt 然而袁惊荷眼中的得意之色还没有褪去,忽然感觉手臂一紧,原来是半截身子已经仰出了船外的李江妙突然死死握住了她的手臂!袁惊荷心中大惊,她哪里想到柔柔弱弱的李江妙突然横生出了反抗的力气? 然而袁惊荷想要甩开却也晚了。 “噗通”一声,湖面突然炸开了一朵水花。 宋倾州“啧”了一声。 他脸上还挂着十分没良心的笑容——哦,他期待的画面还是出现了。 袁惊荷的求救声十分刺耳,她的尖叫有如长夜漫漫中突然从鬼门关归来的血衣厉鬼,听起来让人觉得胆战心惊。 宋倾州摸了摸下巴。 作为围观了她们二人落水全过程的人,宋倾州可以清晰地看到,是袁惊荷推了李江妙下了水。而李江妙的反应倒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这李家小姐看起来浑身都没什么力气,走路更是如弱柳一样,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要把人给掠倒了。 她是没有武功的。 可她的反应又很快,应该说,动作很敏捷,在落水前的那一瞬间她居然可以把那袁家小姐给直接扯下来,就这一点,倒是让宋倾州觉得有点意思。 可谓是稳准狠,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他身边的阿古可是急坏了,那边人都快淹死了,这主子还摸着下巴在那看热闹呢。 阿古出声提醒道:“殿下,咱们要不要救人?” 宋倾州“猛然”想起来原来这两个女子还在水中扑腾着,他拍了拍脑门道:“哎呀,原来她们不会凫水啊。” 阿古:“……” 那京中的小姐,一年半载都没法出京城,想要学凫水,也得看看她们有没有那个条件啊。 就在阿古无语的时候,宋倾州看到那岸边的船娘也下了水。他笑了笑,对阿古道:“去叫人。” 阿古想问,主子您不救?但他一看自家主子那优哉游哉的样子,绝对是不可能出手救人了,于是阿古不敢耽误,赶忙回到了戏台子处,寻了宋明珂等人前来。 当宋明珂与迟允等人赶到的时候,二人已经被船娘救了起来。 宋明珂虽然心焦,但却没挂在脸上,她提着裙摆风风火火赶到,却见李江妙靠在船娘的怀里,轻轻地咳着。 她的面色惨白,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柔软的头发贴在了她的脸颊上头。李江妙眉头紧锁,呼吸都是不顺畅了,船娘为她舒缓了好一会,这才平稳了下来。 沈清嘉见状,赶忙唤了自己的丫鬟来,将自己带来的斗篷盖在了李江妙的身上。 而袁惊荷躺在一边的草地上,似乎是晕过去了。 宋明珂皱了皱眉,上前蹲了下来,握住了李江妙的手。 李江妙缓缓醒来,看了看宋明珂,对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她咳嗽了几下,低声道:“……长公主。” 宋明珂低声道:“先别说话。” 而另一边袁惊荷也幽幽转醒。她一睁开眼,便是满满的惊恐,然而转眼看到了这么多人围在自己的眼前,又默默地侧过了头。 “呜呜呜……” 袁惊荷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众人的注意力便都被吸引了去。宋明珂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却被李江妙按住了手臂。 李江妙摇了摇头。 宋明珂深深吸了一口气。 “呜呜呜。”袁惊荷抹了抹那并不存在的眼泪,靠在船娘的膝盖上,哭得那叫一个我见犹怜。 第183章 深埋 这几个人中,唯有宋明珂的身份是最高贵的,所以由宋明珂开口询问是很正常的。然而宋明珂没有问袁惊荷,她对李江妙道:“你们发生了什么?缘何会落了水?” 李江妙垂下了眼皮。 她知道,对于宋明珂来说,这并不能算得上是一件大事。 承蒙皇恩浩荡,她已经接受了宋明珂的帮助,又怎么能一二再再而三地给长公主添麻烦? 于是李江妙想开口。 她刚想开口,话头却被袁惊荷抢了去。袁惊荷抽泣道:“长公主,您千万不要怪江妙,这不是她的错!”尐説φ呅蛧 宋明珂:“……” 沈清嘉翻了个白眼。 “原本,我找了江妙前来游玩,与她站在船上,正在谈话,”袁惊荷气若游丝,靠着船娘的身躯,仿佛再多说半句话就会死掉一样,“可江妙与我交谈了一半,突然没站稳,掉进了水里,只是……”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等人接话,然而包括迟允在内的所有人,都冷眼看着她,没有一个人上前搭茬。 一时间气氛十分尴尬。 袁惊荷愣了一下,只能继续道:“只是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江妙在下水之前,拽了我一起,我没有防备,哪里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呀,呜呜……” 袁惊荷抱着肩膀道:“大家不要责怪江妙呀,她也不是有心的……” 李江妙转头,幽幽地看着袁惊荷。 许是觉得心虚,袁惊荷转移了视线,不敢去看她。 袁惊荷低声道:“既然大家不相信我就算了……” “真热闹。” 宋倾州上前来,摇着扇子走了过来,笑道:“袁小姐此事说得倒是挺像样。这倒是有意思了,本王刚刚也想找李小姐游船来着,不巧,这整个过程本王也是瞧见了。” 袁惊荷一愣。 她张了张嘴,脸色霎时一白。 ……怎么还能叫四皇子看到了? 若是四皇子站了出来为李江妙主持公道,那她在这些贵女和大人面前的脸面何存? 然而宋倾州只是笑眯眯地看了袁惊荷一眼,道完了这些,就再也没说话了。 袁惊荷松了口气。 宋倾州这未置可否的态度让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摸不着头脑,谁也不清楚是个什么意思。然而李江妙看了看宋倾州,低下了头,把自己想要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很明显,宋倾州并不会说出事实。 所以今日这个亏,李江妙算是吃定了。 宋明珂眯了眯眼,还想说什么,却被迟允拉住了。 迟允对她摇了摇头。 这件事,宋明珂是不能再出头了。 因为宋倾州的意思实在是模棱两可,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并不想给李江妙打圆场。 宋明珂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这个皇兄,生性就不是个善良的人,又或者说,与其说他不善良,他此刻抱着的更多的是一种看热闹的心情。 毕竟他和李江妙也算是非亲非故。 宋明珂瞪了宋倾州一眼。 宋倾州的微笑不变。 袁惊荷却见宋倾州根本就没表态,心中一喜,张开嘴巴就想要说什么,视线却和宋倾州撞了个正着。 宋倾州笑着说:“不过,秋季寒凉,湖水更是生冷,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袁小姐既然是‘不小心’落了水,下次可一定得注意着点,不要再如此不小心了,好么?” 袁惊荷浑身一抖。 她低下了头,颤抖道:“好……好的,臣女知道了。” 这件事算是翻篇了。 袁惊荷原本是想要让李江妙狠狠出个丑,没想到,李江妙一直端着那泰然自若云淡风轻的样子,倒显得她自己有些急切,在众人面前丢了个人。 袁惊荷眼中含着怨毒,看向了李江妙。 李江妙却淡定地迎上了她的目光。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这戏却是没法看了。宋明珂也没了心情,她唤了丛媚,叫丛媚亲自送了李江妙和沈清嘉回家。 最郁闷的人当属迟允。 然而他表现得却是一派云淡风轻。出来这一遭,虽然没能成功和长公主更进一步,但是却结识了四皇子。 也不算亏。 迟允瞥了一眼没人管的袁惊荷,勾了勾嘴角,对宋明珂道:“长公主,可需要微臣送您回家?” 宋明珂见他要向自己走来,伸手拦住了他,还没等说话,就被宋倾州揽住了肩膀道:“多谢迟大人好意,孤送珂儿回家就可以了。” 迟允:“……”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如此,就劳烦殿下了。” 宋倾州大手一挥道:“嗨,自己妹妹的事情怎么能叫劳烦呢。” 宋明珂伸出脚,想要踩宋倾州,然而他反应很快,直接就把脚给撤了回去,宋明珂不小心踩到了个小石头,吃了痛。 宋倾州嘿嘿一笑。 宋明珂把他的手拍开,直接就走了。 迟允看了看宋明珂气呼呼的背影,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宋倾州道:“孤这妹妹是不是十分可爱?” 迟允摸了摸袖子笑道:“自然是可爱的。” 宋倾州点点头道:“孤也这么觉得。” 他说完便走了。 迟允看了看他的背影,没说什么。 许泽琢磨半天也没琢磨出来个味道,他挠了挠头道:“大人,这四殿下是什么意思啊?” 迟允淡淡道:“没什么,回去了。” 沈清嘉亲自将李江妙送回了家。 进了屋子,沈清嘉赶忙对李江妙的丫鬟道:“快去给你家小姐熬煮一碗热姜汤,快去。” 丫鬟一见李江妙这个狼狈的样子,也不敢耽误,只能赶快应了,就去熬煮姜汤。 旁侧还有一个丫鬟伺候着李江妙换了衣服。沈清嘉对丛媚道:“多谢你了,快回去罢,长公主那边也需要你。” 丛媚点了点头。 她转身走了,沈清嘉接过了丫鬟手上的布巾,为李江妙擦拭着头发。 李江妙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蜷着腿坐在床上,眼神有些放空。过了一会,沈清嘉放下了布巾,她才微笑道:“谢谢你,嘉嘉。” “瞎说什么呢。” 沈清嘉摇摇头,而后她握着李江妙的肩膀道:“妙妙,你告诉我,是不是那个女人推了你下水?” 李江妙点了点头。 沈清嘉一撸袖子,站起来道:“我就知道,那个女人她就没安好心,你等着,我马上就去揍她!” 李江妙却拉住了她。 李江妙淡淡道:“嘉嘉,不用了,我不希望你为了我冒险。” 第184章 任命 几日后。 平满县,客栈内。 尚小柳将窗子打开,又把被褥整理好,做完这一切之后,这才坐了下来。 尚敬儒的母亲推开门走了进来,看了看这明亮的内室,对尚小柳道:“柳儿,你的兄长呢?” 尚小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兄长好像出了门……” 她话音还没落,却听到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尚敬儒推开了门,却见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正坐在桌边交谈,他给母亲行了个礼,又和尚小柳打了招呼,这才走了进来,关上了门。 尚母道:“你去了何处啊?” 尚敬儒老老实实回答道:“回母亲,儿子刚刚从衙门归来。” 尚母“嗯”了一声,道:“你这前几日不是面见了长公主,听说长公主举荐你做了官,她可说了什么时候上任?” 尚敬儒道:“委任状未曾下达,儿子暂时还无法上任。” 尚母摇摇头道:“长公主不是已经给你解决这件事了吗,既然已经寻了你来,直接上任便是了,何须那么多繁文缛节。” 尚敬儒坚定道:“不可,礼不可废。” 尚母叹气。 是啊,依他家儿子那泥古不化的性子,除非那吏部的任职文书真正地送到了他的手上,不然他是绝对不会打破这规矩的。 长公主送了他一个宅子,就在衙门附近,可尚敬儒却迟迟不肯住进去,仍然坚持带着自己的家人住在客栈之中,就可以想见此人的性子。 “咚咚。” 尚敬儒起身开门,却见外头站着一个看起来十分面善,脸上挂着笑容的清秀男子。尚敬儒愣了一下,看向男子身后,果然长公主就站在那里。 尚敬儒赶快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小夏将尚敬儒扶了起来。他微笑道:“尚大人不必多礼。” 尚敬儒侧身请了小夏和宋明珂进了屋子,赶忙带了母亲和尚小柳一起给宋明珂行了礼。 宋明珂点了点头,看了看客栈道:“为何还住在此处?” 尚敬儒恭恭敬敬道:“草民还是平民,不应该现在住在长公主赠与的宅院中,这于理不合。” 宋明珂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宋明珂转头看了看小夏,小夏便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封书信。他把这书信放到了尚敬儒的手中,道:“尚大人请亲自打开。” 尚敬儒把书信打开,却见上头扣着吏部的印。他细细读来,原来是吏部通知他任职平满县县令的任职文书。 而拿到这一张东西,就证明了尚敬儒正式成为了一名朝廷命官,不再是平民。 尚敬儒读完,正色地将文书放到了一边,端正地给宋明珂行了个大礼,道:“微臣,谢长公主恩典。” 宋明珂笑了笑,将他扶了起来。她道:“尚大人请起。从今日开始,你便是一个真正的朝廷命官,须得记得,凡事为大渊百姓着想,本宫希望你明察秋毫,不管为人为官都公正廉明,绝不偏颇。” 尚敬儒道:“谨遵长公主教诲。” 宋明珂拿起那文书,翻过来,交给了尚敬儒道:“这里,是本宫希望你能做到的事情。” 尚敬儒一看,上头的事项看似十分简单,但真要执行起来还是不简单的。他看了看最后一项,道:“……水利?” 宋明珂点头道:“水利也是民生一项,尚大人虽然为官的经验并不多,但作为一个一心为民的县令,自然是要处处都为平满县的百姓着想的,对吗?” 尚敬儒严肃道:“这是自然的。” 宋明珂笑了笑。 “既然如此,本宫便不多说了,本宫相信你。” 宋明珂带着小夏出了门。尚敬儒把门关上,皱眉看着手里的文书,沉思不语。尐説φ呅蛧 尚小柳并没有想那么多,她一心都只是欢喜,兄长遇到了这样的贵人,又得到了如此提拔,以后很有可能还有更大的造化,而他们一家的日子也不会比以前难过了。于是尚小柳欣喜道:“太好了,兄长,你可一定要好好当官,不能辜负长公主的期望呀!” 尚敬儒道:“我自然是不能辜负长公主的期望,只是……” 尚小柳疑惑地歪头。 “长公主毕竟还是一介女流,大渊开朝百年,何曾见过女流之辈染指政治。这无论如何都不合礼法。” “礼法礼法,”尚母轻轻地拍了拍桌子道,“守着礼法确实是没错儿,可是这机会也是人家长公主给你的,你得感恩才是!” 尚敬儒道:“就算没有长公主的吩咐,我自然也会把我自己的事情做好。” 尚母轻哼了一声,不再与自己的儿子争论。 尚敬儒看了看文书,上头明文要求尚敬儒将万民河上的堤坝扩建至三十尺。 平满县少有雨水,周遭更是只有一条小河,大肆兴修水利,劳民伤财不说,还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些还需要实际勘察一番才能得出结论。 门外。 小夏搀着宋明珂,默默地听着屋子里头几人的对话。 待到屋子里头彻底没了动静,小夏才扶着宋明珂离开。 “长公主,”小夏为宋明珂提起了裙摆,二人缓缓下楼,“我们该怎么办?这平满县的县令可还要他做?” “自然要他做。” 小夏愣了愣道:“他说出那样的话,长公主还能容忍他吗?” 宋明珂笑了笑道:“有什么不能忍的,他就是那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也是正常。只要他对百姓上心,本宫有什么不能忍的。” 小夏抿了抿唇。 宋明珂道:“知道你心疼本宫,本宫哪就那样脆弱,听不得别人的坏话了?” 小夏羞涩地笑了。 宋明珂并不在乎这尚敬儒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对于她来说,只要能制止那场水灾的发生,就算那尚敬儒这样说,她也不在乎。 第185章 请求 宋明珂回到了公主府,就被荧惑拦住了。 荧惑系着围裙,看了看宋明珂道:“你这又是从哪回来?” 宋明珂眨眨眼道:“从县城。” 荧惑气急败坏道:“你看看你这个脚底,全都是泥,青梅!” 青梅连忙上前来道:“我在呢我在呢!” “带她下去换双鞋,不然不许让她进屋!” 青梅:“……” 她看了看满脸无辜的宋明珂。 这公主府的主人究竟是谁来着? 青梅应了一声,带了宋明珂去换了衣裳。 宋明珂换好了衣裳,进了屋子,却见荧惑就站在桌边,桌子上头摆着精致的菜品。荧惑摆好了碗筷道:“过来吃饭!” 宋明珂摇摇头道:“不吃了。” 荧惑一愣。 他才抬头去看宋明珂,却见她连外衫都穿好了,皱眉道:“你要做什么去?” 宋明珂道:“去见人啊,你把围裙摘了,和我一起去。” 荧惑握着锅铲子扛在肩上不耐烦道:“老子不管你去哪里,先把饭给我吃了。” 宋明珂上前把他的锅铲给拿了下来,放到桌子上,道:“不行,再不去就迟了。快和本宫走。” 荧惑拿着锅铲,狠狠往桌子上一怼,那铲子借着他的内力,就直接扎进了桌面。 宋明珂:“……” 说实话,宋明珂活了这么久,遇到的所有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她的男人,除了前世的迟允,就是荧惑了。 偏偏她还很难一举拿下荧惑。 荧惑的武功其实很高,可以说仅次于小夏。 然而每次宋明珂揍他,他都不还手。 宋明珂乖乖地拿起了筷子。 原本想只用一口便走,然而荧惑硬是要宋明珂吃饱了才放她离开。 赠香阁。 宋明珂带着几个人来到公孙昊的住处的时候,刚好窗外飘起了蒙蒙小雨。 公孙昊亲自关上了窗,回身对宋明珂道:“这倒是稀客了,长公主这是来送本王了?” 宋明珂点点头道:“是啊,顺便本宫来履行许给殿下的承诺。殿下可准备好回宣国了?” 公孙昊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准备的,本王本就身无长物孑然一身,除了长公主的惦念,什么都带不回去。” 宋明珂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 “本王在大渊待了这么久,长公主也没说差人来问候一声,倒是本王在此苦苦守候,”公孙昊微笑道,“思念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宋明珂道:“本宫倒是觉得,殿下在这个地方十分顺心。” 公孙昊道:“长公主倒是打趣本王了,本王想说的是,长公主不是说应允了本王那些要求?这样久都没什么消息,本王还以为咱们这交易是石沉大海了。” 宋明珂道:“所以,本宫这不是来了么?你且说说看。” 公孙昊坐了下来,道:“长话短说,本王这次有三个请求,希望长公主应允。” “说说看。” 他摸了摸下巴,道:“第一,我要一个人。” “谁。” “飞花卫副指挥使,杨潜。” 宋明珂笑了。 “殿下,”宋明珂看着公孙昊,单手撑着下巴道,“就算是狮子大开口,本宫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你这个要求,只能算是天方夜谭。” 公孙昊道:“据本王了解,杨潜是长公主身边难得的人才,他的武功并不算高。大渊钟灵毓秀人杰地灵,长公主又何愁找不到下一个更优秀的人才?” 宋明珂淡淡道:“是啊,可是杨潜就是不行。” 公孙昊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宋明珂的态度是十分坚决的,而公孙昊也看了出来,若是他再执意表达出自己想要横刀夺爱的想法,他一定会被宋明珂记恨上。 宋明珂转头道:“不过,为了表达本宫的诚意,本宫虽然不能把杨潜借给你,确实能借你另一个人。” 她把荧惑拉了出来。 荧惑:“……” 荧惑转头看了看宋明珂,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 宋明珂假装没感觉到这人浑身上下透露出的杀气,对公孙昊道:“这是我最信任的手下之一,武功很高,并且还有许多的才能,陪伴在殿下的左右,绝对是够用了。” 荧惑轻哼了一声。 他早年就被宋明珂派到过大宣,对大宣的一切也算是熟悉,所以荧惑也算是一个非常好的人选了。 公孙昊有些怀疑。 这荧惑看起来就像根木头似的,凶巴巴的,能有多少才能? 然而接触了一段时日,他还是选择相信宋明珂的为人,他觉得大渊的长公主是一个有担当的女子。 于是公孙昊道:“如此便多谢长公主好意了。既然这样,本王也把寒溪留在大渊,长公主看如何?” 宋明珂道:“如此甚好。” “第二,”公孙昊看着宋明珂道,“本王要长公主将驻扎在大宣的所有飞花卫的名单交于我。” “不可能。” 宋明珂一口回绝。她敲了敲桌子道:“不过,本宫可以给你提供在大宣皇城雄都之内的飞花卫。” 公孙昊想了一下,道:“可以。” 对于他来说,其实飞花卫并不是尽然可信的。所以尽管宋明珂给他提供了这些力量,他也并不敢真正信任。 所以宋明珂提出的条件他还是可以接受的。 他继续道:“第三,本王要银钱。” 宋明珂点点头道:“好,你要多少?” “五百万两。” 这是个不小的数目。 宋明珂微微惊讶。她早就料到公孙昊会与她索要钱财,但是她没想到会要这么多。 宋明珂思忖了一下道:“可以,但是……” “但是?” “你要得太多,”宋明珂拿起了茶杯,道,“本宫一时也拿不出这样多的钱。如此,这五百万两,本宫半年之内,分三次交给你,这次你回大宣,先带回二百万两即可。” 公孙昊也十分爽快道:“好,本王知道了。” 宋明珂见他如此爽快,也不废话,道:“本宫之前应允了,会为你寻得人才,荧惑是本宫借给你的暗卫不假,但本宫还寻了几个难得的政治人才,” 她抬了抬手,便有两位书生打扮的人上前来拜见公孙昊。 宋明珂道:“这二人都是这次乡试中的前五名,本宫也考察过,颇有政治才干,这才把人给你带了过来,殿下可还满意?” 公孙昊道:“自然是十分满意的,如此还要多谢长公主了。” 宋明珂笑道:“能帮得上殿下,本宫自然也是不胜欢欣的。”尛說Φ紋網 公孙昊看着宋明珂的眼。 她的眼睛是清澈的,笑起来的时候,微微弯了起来,像是两条月牙儿一般。她的眼中似乎是含着情的,但仔细看来,又会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有。 公孙昊道:“本王离去之前,长公主就没什么想对本王说的?” 宋明珂道:“哦,殿下一路顺风,本宫还很忙,就不送了。” 公孙昊勾了勾嘴角。 他把他腰间的玉佩解了下来。 “本王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日能再回到大渊,”他捏着那玉佩,道,“本王怕长公主难免思念,这一铭佩留给长公主,你看到它的时候自然就想到了本王,聊表寄托。” 宋明珂微笑道:“殿下又没死,本宫不需要寄托。” 公孙昊:“……” 第186章 参与 京城,杨家。 京城中的桂花开了遍地,随处可闻清秋时节独有的清甜香气。杨家的院子被修葺了一番,尽管到了秋季树叶零落,花朵枯萎,但霜叶琳琅,层林尽染,细细赏来依然独有一种情致。 秦术带着自家的小厮,踩着一地的枫叶来到了前厅。前厅珍奇异宝罗列开来,墙壁上更是悬挂着许多名人字画真迹。 杨家的丫鬟为秦术上了茶。秦术接过,抬头却看那丫鬟貌美窈窕,眼神便一直盯着人家的腰肢,直到那丫鬟离开了才收回视线。 茶香四溢。 秦术虽然是个胸无点墨的,但于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上头他还是懂的。他品了一口这香茗,一下便呷出了这茶乃是上品的寿眉。秦术“啧”了一声——看来最近这杨家的日子确实过得不错啊。 “贵客到来,实在是有失远迎啊,失敬失敬!” 杨锋带着笑容进了前厅,他进来一瞧,却见秦术正坐在椅子上,眯了眯眼,转瞬又恢复成了那满面笑容的模样。 秦术抬眼,起身行礼道:“杨叔说笑了。” 杨锋扶着秦术坐下,看了看他手边的茶,又笑着对丫鬟道:“贵客在此,怎么能用这样劣等的茶叶招待人家?自己下去挨罚!” 秦术心中暗自咋舌。他心道这上品的寿眉原来在杨家只能算是劣等品?他赶忙拦住了那丫鬟道:“不必了,这寿眉我十分喜爱,不必如此麻烦!” 杨锋摆了摆手,就叫那丫鬟下去了。 他看了看秦术,笑道:“令尊近日可好?” “挺好的,”秦术笑了笑,手指放在膝盖上头,轻轻点了点,“不过我倒是瞧着,杨叔最近意气风发,过得很好啊。” 杨锋笑容不变道:“哪里有呢?不过是与从前一样。” “哦,”秦术点了点头,道,“不瞒杨叔说啊,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件事,还望杨叔能够一听。”尐説φ呅蛧 杨锋心道,这是憋不住了,于是他道:“你说。” “我听说,杨叔最近在做着那种交易。” 杨锋面色不动道:“不知贤侄说的是哪种交易?” 秦术轻哼了一声,他一见这杨锋到了这个地步还在装傻,便直白道:“我说的是什么交易杨叔心中应该再清楚不过——自然是与准丹的交易了。” 杨锋收敛了笑容道:“贤侄提到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秦术道:“我知道杨叔做点生意也是不容易的,毕竟咱们世家想赚钱无可厚非,但是您走私这个事情——皇上知道吗?” 杨锋眯了眯眼。 这话就能算是一种威胁了。 杨锋哼笑道:“你也不必拿皇上来压制我,我就算真的有这些动作,皇上拿不到证据,也没法奈何我,你说是么?” 秦术见这人滑溜溜像泥鳅似的不上钩,直接扔出了自己的底牌道:“就算如此,那我秦家在世家中也算是有一席之地,杨叔真的就不怕我告之父亲,叫你们这些人全都吃不了兜着走吗?” 杨锋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 不得不说,秦术说的是对的。 其实对于他们世家来说,皇族的威慑力往往是没有那么大的。俗话说,百年王朝,千年世家,不管这王位皇朝如何更迭,世家都是不会受影响的,他们不依附于皇族的力量,所以在这种时候,他们是有恃无恐的。 但是,秦家就不一样了。 在京城中,秦家算是这些世家的话语人,很多时候,秦家的一句话甚至能够决定一个世家的生死,这不能不让人重视秦家在世家圈子中的地位。 所以秦术提秦家,是比提皇上有用的。 杨锋按着扶手道:“那你想要什么?” 秦术一见自己这话放了出来,杨锋松了口,便转了转眼珠子笑道:“自然是想要分一杯羹了。” 杨锋并不意外。 他知道,秦术今日突然造访,多半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杨锋道:“那么贤侄总得给我看看你的诚意了?” 秦术拿捏住了杨锋的底线,便轻哼道:“什么诚意?杨叔你只管应下这件事,我保证父亲不会动你们,但是你若是……” 这便是最直接的威胁了。 杨锋阴沉地看了看秦术,半晌道:“贤侄说的事情,我可以同意,不过……” 秦术道:“不过什么?” “兹事体大,”杨锋顿了一下,道,“贤侄需得明白,咱们京城世家同气连枝,你秦家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有可能对他人造成影响,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不会不懂罢?” 这话的意思十分简单,就是叫秦术管住了嘴,少在别人面前嚼舌头根子。 毕竟秦术是个什么样的人,全京城都知道。 他很需要秦术一句保证。 秦术闻言,笑了笑道:“嗨,杨叔您放心罢,事情关乎着我秦家,我又怎么可能轻举妄动呢。” 杨锋这才露出了一点笑意道:“如此甚好,那么就希望我们两家合作愉快了。” 秦术哈哈大笑道:“和杨叔这样的爽快人谈生意,就是自在!不说了,今后还要仰仗杨叔的面子呢,您可得好好帮衬我啊!” 杨锋微笑着点头:“那是自然。” 对于这个结果,秦术显然是十分满意的。 他觉得自己对秦家做出了相当突出的贡献,父亲一定会重重地奖赏他。 心思都飘到了九霄云外去的秦术并没有心思与杨锋继续寒暄了。目的达成,他只与杨锋简单地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开,准备回家,琢磨自己的生意大计了。 而秦术怎么都不会知道的是,他去了杨家这件事,当晚就被记了下来,送到了宋倾岚的案几上头。 “陛下,”平生为宋倾岚掌了一盏灯,低声道,“夜深了,奴才给陛下添一盏灯,免得这屋子里太暗,伤了陛下的眼睛。” 宋倾岚穿着寝衣,披着外袍,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把那密信折好收起来,道:“皇后已经睡了?” “在等着您呢,”平生恭敬道,“所以陛下,奴才扶着您回去歇息?” 宋倾岚轻笑了一声。 他的面庞在烛光下头显得忽明忽暗,那微微勾起的嘴角带着一点清冷的味道。 平生不小心瞧到了宋倾岚的脸,赶忙躬身敛目。 第187章 挨打 自从杨锋与秦术达成了交易,京城中有越来越多的世家,也开始了动作。 刚开始,只有以杨、袁二家为首的几个世家加入了这场巨大的交易之中,因为在这件事里,处于主导地位的是杨家这种在京城中没什么话语权的世家,所以中下层的小世家都在观望,更多的则是在犹豫着,要不要把握这次机会。 然而,秦家动手了。 秦术与杨家谈拢,正式加入了这走私的行列中来,这一点就足以让京城中的中小世家们心中有了方向。 秦家都动手了,他们还犹豫什么? 此时不加入,更待何时?难道要等待这杯羹被殆尽,自己却什么都没捞到吗? 于是,越来越多的世家,踏上了这一条路。 秦正广刚刚到家的时候,侧耳一听,就问身旁的小厮道:“什么声音?” 小厮愣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回老爷,是、是二少爷他……” 秦正广的脸色冷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货色,但秦术在从前的时候,可从来不敢做出在家中招揽伶人大肆歌舞的事情。 秦正广狠狠一拂袖,刚要抬脚往秦术的院子走去,却见秦敬身边的丫鬟急急忙忙走了过来。那丫鬟行了个礼道:“老爷,三少爷请您去竹中居一趟。” 竹中居是秦敬的住所。秦正广背着手,皱了皱眉,便应了一声,暂时搁置了那飘散在院子里的丝竹之音,抬脚往竹中居去了。 而沉醉在笙歌之中的秦术,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他一脸的痴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郁的酒气。秦术靠在柔软的垫子里,一双三角眼醉醺醺地看着如水蛇一般舞动的舞姬。 秦术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世间最美好的享受,莫过如此了。 一想到自己会得到父亲的夸赞,秦术更是觉得飘飘然。他哼哼唧唧地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接过了舞姬献上来的果盘。 秦术眼睛一眯,拉住了那舞姬的小手。 舞姬惊呼了一声,被猝不及防地拉住,眼中的慌乱一闪而过,随即便面露羞赧道:“秦公子……” 女子的声音是娇滴滴的,宛若莺啼婉转不休。秦术嘿嘿一笑,直接一扯,直接把那舞姬扯到了自己的怀里。 女子嘤咛了一声,被迫靠在了秦术的怀里。 秦术摸了摸她滑腻的小脸,又嗅了嗅她脖颈间清香的气息,握在她腰间的手逐渐也不老实了起来。这舞姬欲拒还迎地推搡了一下,便任由秦术去了。 秦术起了身。 他刚想动作,却听“碰”的一声巨响,这屋子的门居然就被直接踹开了! 秦术一拍桌子,刚想问来者何人,待到看清了秦正广的脸之后,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放开了舞姬。 那舞姬赶忙起身,站到了一边。 丝竹之声骤停,四周顿时沉静了下来。 秦正广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只见杯盘狼藉,金玉珍馐堆满了案几,饶是瑶池仙境也少见这样的做派。秦正广眯了眯眼,看向了秦术。 秦术咽了咽口水。 他赶忙起身,手脚并用地爬下了软榻,来到了秦正广的面前。秦术扶了扶发髻,舔了舔唇,这才磕磕巴巴道:“父父父亲。” 秦术的声音没什么波澜:“跪下。” 秦术脸色一白。 他犹豫了一下,道:“父亲……” “老子叫你跪下!” 秦正广暴喝一声,伸出脚就直接把秦术踹翻在地!秦术吃痛,大叫了一声,不小心跌到了案几旁边,顿时那杯盘便被震落在地,脆响不断。 秦术的酒瞬间就醒了一半,尽管胸腔之中仍然隐隐作痛,他还是爬了起来,端端正正地跪下了。 秦正广攥紧了右手上的软鞭,看似十分平静地问道:“走私的事情你参与了?” 秦术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却又被他冰冷的眼神吓得一惊。他嗫嚅着双唇,却迟迟不敢回答。 秦正广道:“参与,还是没参与?” 秦术缓缓点了点头。 秦正广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铠甲铁器的事情,你可参与了?” 秦术隐约意识到了自己若是给出了肯定的回复,自己会有个什么下场,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别无选择。 于是秦术低声道:“参、参与了。” “啪!” 随着秦术的一声惨叫,软鞭直接落到了他的后背上头!秦正广用了不小的力气,那鞭子顿时就划开了秦术身上的衣衫,留下了一道淡红色的伤口。 秦正广怒道:“你这孽子!!” 他的声音很大,本就突然挨了一鞭子的秦术眼前满是金星,听到了秦正广的声音,险些晕了过去,他狼狈地求饶道:“父亲别打了,父亲饶了我啊!” 秦正广哪里能听他的? 他一手拿着鞭子,还用脚狠狠地踹秦术的后背和大腿。秦术被打得满地找牙,而对方是自己的父亲,他只能到处闪躲,看起来真是可怜极了。 “父亲,求您停手罢!” “儿子究竟错在何处啊,父亲!” 秦术的声音十分凄惨,秦正广停下了鞭子,喘息了一会。 然而他却不觉得累。他的胸腔之中满满都是怒火,这怒火已经不容许他有闲余去思考旁的事情。他恨恨地指着秦术,厉声道:“你还不知道错在哪里?” 他抬起了鞭子又要下手,秦术哇哇地叫了几声,跪在了地上,上前抱住了秦正广的腿道:“父亲,儿子知错!但还请父亲明示,儿子、儿子是真的不明白哇!” 秦正广低头。 他看了看自己这儿子,发髻散乱,满脸的青肿,身上的衣裳也被鞭子抽打得破碎不堪了。秦正广咬牙,只恨不得打死这个不成器的竖子! 可他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啊! 秦正广捏着鞭子道:“我问你,你可知道为什么,那些人走私到现在,陛下却一句话都不说么?” 秦术愣了一下,拽着秦正广的衣摆道:“是因为陛下他、他不知道?” “蠢物,”秦正广冷冷道,“那些人做的所有事情,陛下心知肚明,若他真的是你口中的糊涂蛋,那么坐在大位之上的人就不是他了。” 第188章 清醒 秦术下意识问道:“那,那陛下他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啊?” 秦正广睨了睨自己的儿子,道:“钓过鱼么?” 秦术不知道为什么秦正广突然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钓过。” “嗯,”秦正广回过身,踏过了脚下的一片狼藉,坐在了圈椅上道,“那你是钓了一条就走,还是攒了一篓子的鱼再走啊?” 秦术答道:“自然是攒够了再……”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下来。秦术目光触到了父亲的视线,突然反应过来,道:“您说陛下他是……他是想一网打尽!” 秦正广点了点头。还不算太蠢。 秦术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未曾入仕,也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世人口中的贤明的仁君。但一直以来,他窥见父亲态度从而得知,其实他秦家不必十分忌惮皇上。 所以秦术一直以为,皇帝是奈何不了秦家的。 但今日这件事,真正地让秦术感觉到了胆寒。 如果说皇帝在钓鱼,那么自己……绝对是最新鲜肥美的那一条! 而若是陛下真的追究起来…… 落狱、流放、抄家、诛九族…… 秦术不敢想下去了。他连忙给秦正广磕头,急切道:“父亲,儿子知错了,求求您救救儿子罢!” 他的额头撞到了躺在地上的碎瓷片,顿时皮肤便被扎破,鲜血淋漓。 秦正广的神情是复杂的。 秦术的脸上甚至带着之前被程方嗣揍过的伤。那一次秦术从酒楼回来,秦正广是又心疼,又是恨铁不成钢。然而没有办法的是,对方是勋贵家族,他们连皇族的势力都不惧怕,又怎会惧怕自己这个左相? 所以他只能与程家等人私了了。 他的二儿子,似乎总是在给他惹事。 秦正广疲惫地捏了捏额角,道:“现在去把我们家的商队全部撤掉,把人全都带回来,什么都不要留。” 秦术愣了一下道:“可是父亲,我和那杨家签过契约书,这样做要赔付很多银钱……” “就是赔光了也得去!!” 秦正广突然拔高了音量,吓了秦术一跳。他把脸上的血一抹,连忙爬了起来道:“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等会。” 秦正广瞥了一眼他的脸,道:“包扎一下再去。” 秦术眼眶一热,险些就要哭出来,他沙哑地应了一声,便蹒跚着离去了。 那些舞姬伶人也早已作鸟兽散,徒留这一片不可言状的荒唐。 秦正广坐在椅子上,门外的阳光落在了地上的金盏玉樽上头,闪动着莹莹亮光。 秦清踏进了房门,第一眼就看到了这屋里的惨状。他皱了皱眉,转头一瞧,却见秦正广正坐在椅子上头。 他正静静地凝望着地面,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秦清走了过去,低声道:“父亲。” 秦正广回过神,应了一声,他道:“你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秦清道了一声是,而后又道:“父亲,二弟这又是犯了什么错,让您动了这么大的怒?” 秦正广叹了一口气道:“还能是什么,他掺和到杨家那群人的事情里去了。” 秦清皱眉道:“这,怎么可能?” 在他的认知里,他的二弟就算再蠢,也干不出这种亲手把刀子递到皇上手里的事情啊。 秦正广摆摆手,却是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秦清想了一下,道:“父亲,那咱们可得叫二弟快些抽身。” “我已经吩咐他去做了,”秦正广淡淡道,“老三会派人盯着他,如果做得不够干净,老三会帮他扫尾,你不必担忧。” 秦清点了点头,他道:“那些人的胆子太大了。” 秦正广冷哼。 利益在前,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消化。 “那么父亲,”秦清想起了什么,问道,“我们是否要通知各大世家的家主们,叫他们马上停止走私?” 秦正广摇摇头道:“不必了,他们现在已经疯了,谁劝导都不会听的。在那种巨大的利益面前,他们就算是拼着死,也会把这块肥肉给吞进去。” 秦清闻言,点了点头。 也是,到了这种地步,谁不是顾着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呢?他们秦家威望虽然重,但也没法拦着他们找死不是? 秦正广道:“苏家可有动作?” 秦清摇头道:“没有,苏家似乎根本不打算掺和。” 秦正广笑了一下。 苏佑为也算是个难得清醒的老狐狸了,倒也算他没看错人。 == 承元四年,金秋十月。 距离公孙昊离去,也有了半个月的时间。 对于大渊的人民来说,今年的秋季是极好的日子。但对于宋明珂来说,也是极其忙碌的、无法松懈的日子。 太阳升起一次,便意味着与准丹的战争便临近了一天。虽然宋明珂心中清楚,并且已经早早地在九边(与准丹的交界处)布置好了飞花卫的人马,但她还是会随时跟进边戍的情况,生怕自己一个疏忽,消息慢了半天,便耽误了沈承聿的事情。 宋明珂坐在案前,披着一件厚实的衣裳。虽然这个时节并不算多冷,但公主府还是早早地进入了“过冬”的准备,暖起了地龙,生上了炭火,只因为宋明珂她——怕冷。 宋明珂神情蔫蔫的,坐在那里,整个人都像一只小刺猬一样蜷缩了起来。 她冷得鼻头都红了。尽管如此,宋明珂还是反复地翻看着下头送上来的情报,十分仔细,不敢有一丝的错漏。 “主子,”青梅抱了一床的被子来,裹到了宋明珂的身上,“这被子呀,奴婢刚晒过打过,里头的棉花都松了,可暖和了。” 宋明珂乖乖地被裹成了一颗粉色的球,只感觉身上的寒凉好了一些。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放下了宣纸。 青梅探了探宋明珂的额头。 没有热。 青梅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189章 送信 其实,每每到了秋冬时节,公主府上下都是十分担心的。因为宋明珂就曾经在寒冬数九的日子里险些被冻死,尽管圣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人救了回来,这人还是落下了病根。 很怕冷。 甚至在秋冬的时候,一旦发了热,就要躺上一个月。 公主府的人都很挂念,所以在这种季节,他们都会格外留意宋明珂的一举一动。 宋明珂只觉得一股暖流涌了上来,烘得她的心都变得温热了。 身上暖了,宋明珂就开始犯困。青梅拿起了软榻上的枕头,看了看宋明珂,却见她坐在那里一直小鸡啄米,便笑了笑,上前温声道:“主子可是困了?” 宋明珂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青梅看了看她眼下的乌青,叹了口气,把她的手拿了下来,道:“来,奴婢伺候您歇息,这几日您都太累了。” 宋明珂点了点头。 宋明珂还没躺下,却听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杨潜敲了敲门,得到了回应,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到了裹着被子的宋明珂。他愣了一下,道:“哟呵,好大的一颗绣球啊。” 宋明珂:“……” 青梅倒是不乐意了,她拿起了案上的砚台,气势汹汹道:“有没有事?没有事情不要打扰主子休息。” 杨潜看了看青梅那瞪着眼睛的样子,赶忙告饶道:“我错了我错了,青梅姑奶奶,快把家伙放下。” 开玩笑,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招惹青梅啊。 宋明珂一见杨潜来了,打起了精神道:“有什么事情?” 她的声音懒懒的,还带着点鼻音,听起来颇有点疲惫。杨潜不敢耽误,赶忙掏出了怀里的信道:“来信了,汤付霜寄来的。”Www.XSZWω8.ΝΕt 宋明珂撑起眼皮,拆开了信封,却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墨香。 汤付霜的字迹是方方正正的,一如他这个人,端稳安静。一别数月,他已经离开了大渊,开始往边境去了。信中表达出了他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离开了京城,他也曾认真地思考过游学的意义,而现在他要去更远的地方,继续思考,不会停歇。 宋明珂甚至可以借着这张纸,看到身形单薄的少年,秉着橘黄色的烛光,端坐在窗边,披着异乡的月色,一笔一划地将心中所想化作这满目的抱负的样子。 信纸的最后,落着“昭闻”二字。 宋明珂眼中闪过了一点笑意。 宋明珂放下信纸,叫青梅为她磨墨。青梅瞪着眼睛道:“您要做什么?” 宋明珂眨眼道:“我给昭闻回信啊。” “您快歇会罢,”青梅没好气地把她手里的笔抽了出来,掐腰道,“您已经半个月都没睡个好觉了,自己心中没个撇吗?” 宋明珂低声嘟囔道:“本宫觉得睡得还挺香的。” 青梅:“嗯?” 宋明珂乖乖地放下了宣纸。 对于这样的情形,杨潜早就见怪不怪了,他慢悠悠道:“那啥,不是我煞风景,但是我这还有个消息,您听着了估计是不太能睡得着。” 宋明珂“嗯”了一声,低声道:“你说。” “就是今早的事情,”杨潜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道,“九边那头的商队要出关了。” 宋明珂抬起了眼皮。 “九边的兄弟们亲眼所见,那商队很大,乌泱泱的一片,据说光是卸货就花了整整一个时辰。” “兄弟们打探清楚了,”杨潜放下杯子道,“你猜猜,这是多少个世家的商队?” 宋明珂想了想道:“八个。” 杨潜嗤笑。 他比出了个手势道:“十五个。” “这还只是其中一部分,”杨潜翘起了二郎腿,“据我所知京城里头但凡有点资本的世家全都插手了,尤其是在秦家老二动手之后。” 宋明珂道:“对了,秦术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撤回去了,”杨潜拍了拍大腿,“可惜啊,这可是一条大鱼,好不容易钓着了,还让他给跑了,我这个恨呐!” 宋明珂倒是不意外。 秦家除了一个秦术,都算是比较拎得清的。秦正广发现了这件事,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叫自己的儿子别再沾染,此时此刻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 也不算可惜,以后再寻机会便是了。 杨潜说完了这一切,道:“咱们怎么办?” 宋明珂想了想,扯下了被子道:“我进宫。” 青梅一愣,却是给宋明珂拦住了,她道:“您都这个样子了,还想去哪里呀?万一生病了可怎么办呀?” 宋明珂吸了吸鼻子道:“宫中有太医,你不用担心。” 青梅见宋明珂执意要动作,便使劲朝着杨潜挤眉弄眼。 杨潜反应多快啊,他一下就明白了,马上严肃道:“青梅说得对,我觉着您还是老实在家歇着,挺好。” 宋明珂犹豫道:“可是皇兄那边……” “没什么可是的,”杨潜抽出折扇,啪的一下展开,道,“我杨潜是什么人,不就是给你皇兄送个信么,太简单了,等着。” 他说完就立刻出了门。 杨潜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却见小夏站在旁边,于是笑嘻嘻地凑了过去。 “嘿嘿,小夏弟弟啊。” 小夏戒备道:“我不和你下棋,长公主身体不舒服,我得守着。” “诶,有你这句话就成了,”杨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记住了啊,不能放长公主出去,叫白歌和阿媚死死守着,听着没。” 小夏道:“这还用你说?” 杨潜哈哈一笑,来到墙根,潇洒地往外一翻,还没落地呢,小夏就听到那里传来了一声惨叫。 “奶奶的,谁他娘的在这种了这么多洋辣子?” 小夏:“……” == 宋倾岚也并不好过。 他披着衣裳,面色比平时更苍白了一分。 整个凤鸾殿的寝宫都是十分安静的,连一点多余的声音都听不到。宋倾岚一手握着佛珠,轻轻地捻捏着,偶尔还闭上眼睛,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陛下。” 林婉遥端着一碗姜汤,来到了案前。她手中捏着羹匙,轻轻地搅动着,清甜的热气自白玉小碗中飘了出来,闻起来暖暖的。 宋倾岚应了一声,刚想接过小碗,却被林婉遥制止了。她舀起了一小口姜汤,送到了宋倾岚的嘴边道:“张嘴。” 宋倾岚无奈。 “朕又不是辰儿,”他想要回手抱住林婉遥,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带着病气儿,可不能过给了她,道,“你这几日一直在照顾朕,也该是累了,快去好好歇息一会。” 林婉遥道:“臣妾不累——快趁热喝了,刚熬出来的,很有用呢。” 宋倾岚道了声好,便就着林婉遥的手用下了这碗汤。 林婉遥把碗放到了平生的手上,又被宋倾岚拉住了手。 林婉遥笑了一下,道:“陛下您在想什么呢?” 第190章 九边 宋倾岚刚想说话,却见成瑞弓着腰走了进来,行了个礼道:“陛下,长公主来信。” 宋倾岚立刻把肚子里的话语咽了下去,赶忙道:“呈上来。” 成瑞把手里的信笺交给了宋倾岚,自己则是守在下头安静地候着了。宋倾岚打开一看,飞速地读完了。 见宋倾岚一时无言,林婉遥不由自主地捏了捏他的手指,轻声道:“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宋倾岚微微一笑。 他转头去看林婉遥,为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道:“是出事了,不过是天大的好事。” 宋倾岚说完,便对成瑞道:“叫冯铮过来。” 成瑞领了命下去。 林婉遥笑了一下,把小碗放到了一边,便拿起了墨锭,为宋倾岚磨墨。红袖添香,常伴君侧。她的眉眼温静柔和,看得宋倾岚心中也是一阵柔软。 “陛下!” 冯铮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行了个礼道:“见过陛下!” 宋倾岚点了点头,接过了林婉遥为他浸润好墨汁的毛笔,写了几下,便道:“你亲自去一趟军营,把这道密诏交到沈将军的手里,记住,只能给沈将军本人。” 平生把这密诏交给冯铮,冯铮跪了下来,接过,将密诏高高举过头顶道:“微臣遵旨!” 林婉遥放下墨锭,靠在了宋倾岚的肩膀上头,低声道:“此事交给沈大人,陛下尽管放心便是。” “嗯,”宋倾岚点了点头,“交给他,朕总是放心的。倒也算是给朕了却了一桩心事。” 这话说完,他转头,手握成拳,轻轻地咳了几声。 林婉遥皱眉。 “陛下,”林婉遥的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臣妾觉得,您还是叫太医来瞧瞧比较好。” 往年,宋倾岚到了这个季节也总是生病。 但却都没今年这样重。 宋倾岚低声道:“没多大的事,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 “陛下。”林婉遥瞪着眼睛。 “好,”宋倾岚捏了捏她的手,无奈道,“朕依了你便是,一会便传太医来一趟,你可满意了?” 林婉遥勾了勾嘴角,道:“还一会什么呀,平生,你马上去请梅太医来一趟,不要声张,懂了?” 平生哪里不懂?皇后娘娘的命令,他必然得屁颠屁颠去办。于是他行礼道:“奴才遵命,请陛下和娘娘稍候片刻,奴才去去就回。” 他手里拂尘一甩,连忙就走了。 林婉遥有些小得意地对宋倾岚笑了笑。 宋倾岚捏了捏她的鼻子。 == 军营。 沈承聿翘着长腿,靠在椅子上,捧着一叠纸正读得津津有味。 帅帐外头,偶尔响起将士们的呼喝声,那声音有些嘈杂,但完全影响不了沈承聿那全神贯注的样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看的是兵书。 然而离近点,就能看到那叠纸最前头写着一行大字:《霸道将军爱上我》。 这宣纸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很显然全部来自宋明珂的手笔。宋明珂依然保持着三天一封信的频率,只不过一卷佛经本来就没多少,很快就被誊抄完了,于是宋明珂就想了个新主意,她不知道又从哪淘弄出来个三流话本子,每次就抄十页,大概两三节的内容,看得沈承聿心直痒痒。 说实话,这玩意可比佛经好看多了。 沈承聿伸手,想拿把瓜子,一想到这里是军营,没有那东西,淡淡地“啧”了一声,就把腿放下了。 他随手翻了翻——怎么能让小姑娘给他多写点呢? “主公!” 沈承聿不动声色地把信纸收起来,抬眼一看,却是狄秋扬那厮,掀了帐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光着膀子,汗流浃背的,身上还腾腾地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刚刚操练过了。 他的神色有点茫然,挠了挠头道:“主公,冯大人来了。” 沈承聿闻言,道:“冯铮?” “是。”尛說Φ紋網 “请他进来。” 狄秋扬应了,掀开了帐子就请冯铮进来了。冯铮披着一身的甲胄,身上的秋霜还未来得及洗刷干净,裹挟着一身的冷气。他大步走了进来,抱拳道:“沈将军。” “冯大人不必多礼。” 冯铮将怀里的密诏拿了出来,双手呈给了沈承聿道:“此乃陛下密诏,陛下有言,一定要交给将军本人。” 沈承聿接过,行礼道:“微臣接旨。” 冯铮也没有废话许多,他将差事交了,就火速离开了。沈承聿打开密诏,认认真真地看完了,突然道:“秋扬。” 狄秋扬正在那撅着屁股逗弄饮霜,然而饮霜好像根本不领情,看都不肯看他一眼。狄秋扬回头,呲牙道:“怎么了,主公?” “去骠骑营点三百个人,和我走。” 狄秋扬愣了一下,连“主公”都不叫了,直接道:“老大,咱们这是干啥去?” 沈承聿淡淡道:“去平西都护府。” “啊?咱们都老久没回去了吧,”狄秋扬挠头,嘟囔道,“那地方也没啥意思啊。” 沈承聿面无表情道:“杀人有意思吗?” 狄秋扬马上兴奋道:“走走走,马上就走,老大我去穿个衣服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跑了,沈承聿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密诏好好地收了起来。 == 北部,平西都护府。 作为大渊与准丹的接壤处,这里的风景属实算不上有多好。由于地理位置偏西北,此处常年都享受不到大渊境内的晴朗天气。这里常年风沙掩埋,土丘岗石错落,放眼望去,朔漠风光一览无遗。 都护府算是比较宏伟,但整体看来却是十分简单的。 府外的守卫十分森严,而府内的氛围却是十分快活的。 “哈哈哈哈,”平西都护金凌燕手里拿着一把弯刀,手腕微微一勾,他脚下的箱子就被打开了,“他们倒是听话得很呐。” 副都护梁交笑了笑,一对豆豆眼里挤满了精光。他搓了搓手,指头上的大金镏子闪烁着璀璨的芒华。 梁交道:“这几个商队也都是懂事的,下官这边提点了他们一番,这不,这孝敬啊立刻就翻着倍地送了上来了。” 第191章 莫测 箱子一打开,里头的金银珠宝就好像丝绸一样滑溜溜地倾了出来。金凌燕伸手抓了一把,接过了旁边娇美胡姬递上来的金樽美酒。 梁交也是微微一惊。 这珠宝,也太多了些。 仔细再瞧瞧,下头还铺着一层珍稀的药材。 他立刻笑眯眯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咱们这日子算是越过越好啦,咱们这些人跟着大人,也算是出了头,大家说是不是啊?” 周围的官员们立刻应了是。 金凌燕轻哼了一声,道:“咱们这些人,远离京城,吃的就是这一口土财主的饭。” 这话说得不假。 这里距离大渊京城实在是远,距离太长,这就导致一切能够抵达京城中的手段都是滞慢的。正所谓鞭长莫及,皇帝的手伸不到这里,他们这些人自然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把这弯刀往地上一掷,锋利的刀刃便插进了松软的地毯里去了。金凌燕抬起眼皮道:“看到这些钱了吗?这还只是个开始,好好地跟着我,以后……哼哼,可就不只这些玩意儿了。” “是!” “大人英明啊,哈哈哈!” “是啊,这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大人了!” 手下官员们一个一个地表着忠心,金凌燕笑了笑,把杯子一举,擎到了身边那胡姬美人的身前。那美人面带疑惑,却见金凌燕手里酒杯一斜,那美酒就倾到了美人胸脯中的壑谷中。 官员们立刻都发出了邪恶的笑声。 那美人娇嗔了一下,挣扎了一会便不动了。金凌燕大笑,搂过那美人,大声道:“来,都喝酒喝酒!今天谁也不许竖着走出这都护府,哈哈!” 众人眼睛都黏在了地毯中间那一堆金银财宝上头,一听金凌燕的话,赶忙举起了杯子。 “大大大人!!” 一护卫突然冲了进来。 他的头盔都歪了,身上全是尘土。然而他没有时间去管那些,只是连滚带爬道:“大人,不好了!” 金凌燕好事被打扰,心情自然是十分不爽的。他“啧”了一声,皱眉道:“怎么回事?好好说话,慌了慌张的。” 护卫咽了口唾沫道:“……沈将军来了!” 金凌燕一下就把酒杯给扔了,他瞪着眼睛,坐了起来道:“你说什么玩意?” “是真的啊大人!!”那士兵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道,“大人,咱们怎么办啊?” 金凌燕马上道:“他带了多少人?” 沈承聿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里了。 但这大渊境内,乃至草原,没人不知道沈承聿是个多么严苛的人。尤其是对待那些搜刮民脂民膏,吃空饷,违抗军令的人,他是绝对不会留一点情面的。 金凌燕心虚啊。 他可太清楚自己是个什么玩意了。 “据放哨的说,至少带了三百人,全是骠骑营的兵!” 金凌燕眼前一黑。 完了完了完了。 完了啊。 金凌燕马上下令道:“快点快点,快点把他娘的这见鬼的箱子给抬下去啊!” 有人赶忙动作了起来,都护府内顿时乱作一团。 金凌燕整理了一下衣裳,赶紧把腰带紧了一紧,对那士兵道:“快些带路,本大人得出门迎接将军!” 那士兵道了声是。 金凌燕赶紧带着梁交走了出来,他抬头一看,却见远处天堑交界处一支军队纵着战马滚滚而来,气贯长虹,唯欠鼓角齐鸣之声,若雷浪江涛,阵马磅礴。 越来越近。 金凌燕心中惴惴。那军队打着一面帅旗,上头写着一个“沈”字。定睛一瞧,那士兵个个身着黑色铠甲,肃杀之气甚为浓烈,不是沈承聿的骠骑营,又是谁来? 尽管只有三百人,但骠骑营的威压却是实打实的。 金凌燕眼瞧着那骠骑营的疯子们越压越近,直到还有几百步距离的时候还没有减速,那马蹄声如同倾堤的洪水一样冲着金凌燕的脸就逼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后退,后背一麻便起了一身的冷汗。 金凌燕大叫道:“沈将军留步啊!留步啊!!” 然而他的声音在这马蹄声中格外渺小,眼看着金凌燕马上就要被逼回都护府里,沈承聿拉了缰绳。 “刷!” 骠骑营的士兵们也训练有素地停了马,动作规整。 金凌燕腿一软,险些就要后退一步。 沈承聿利落地翻身下马。金凌燕抬头,赶忙按住了心中的慌张,强撑着镇定道:“见过沈将军。” 沈承聿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绕过了金凌燕,直接往都护府里走去了。 金凌燕抹了抹脸上的汗,转头对着杀气腾腾的骠骑营作揖道:“好汉们辛苦了,辛苦了,呵呵。” 没人搭理他。 金凌燕的笑容凝固了一下,也不敢怠慢,赶紧转身去追沈承聿了。 沈承聿一脚刚刚踏进都护府,都护府内的众人便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威慑。 他身上穿着冰冷的甲胄,腰间配着一把虎纹锷铁柄长剑。沈承聿不咸不淡地走了进来,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可这满屋子的人,看着好像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沈承聿,居然半个字都不敢说。Www.XSZWω8.ΝΕt 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张嘴。 “呵呵,那个,”金凌燕凑了上来,笑着道,“将军啊,这什么风是把您给吹来了?将军一路劳顿想必十分辛苦,这府中设了宴,刚好为将军接风洗尘啊!” 沈承聿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这屋子里的官员都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桌上是一些北方常见的水果与美食,很明显,他们正在开宴会。 沈承聿向着屋子中央走去。 金凌燕见他根本不搭理自己,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没个着落。然而他不敢摆出半点的不快,赶忙又凑了上来。 沈承聿低头,看了看地毯。 这地毯是波斯那边的产物,上头的绒毛十分柔软,人踩在上头,就好像走在草地上头一样,十分舒适。 金凌燕顺着沈承聿的眼睛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毛毯中间那一块绒毛是乱糟糟的,很明显,是刚刚装载财宝的箱子压出来的。 所幸,沈承聿好像没太在意。 金凌燕趁着沈承聿抬头,赶紧伸出脚把那杂乱的绒毛给踏平了。 沈承聿伸手,把背后那鲜红的披风撩到了一边。他直接坐在了主位上,看了看下面神色各异的脸,淡淡道:“都到齐了?” 金凌燕赶紧答道:“回将军,咱们平西管事的都到齐了!” 沈承聿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第192章 琢磨 底下的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他们这将军葫芦里到底卖的是药。 沈承聿看起来没动怒,但他那高深莫测的样子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揣着不安与茫然。 金凌燕转头使了个眼色,便有人端着一盏金樽上前,金凌燕笑眯眯道:“将军,您瞧瞧,这是咱们九边特产沙蜂蜜,滋味甚好,您且尝尝啊。” 沈承聿看了他一眼,接过了杯子放到了一边。金凌燕松了口气,和梁交对视了一眼,这才坐了下来。 看样子,大抵不是来怪罪他们的。 那就好办。 金凌燕道:“沈将军许久没回九边,今日到来,可是因为京城出了什么事啊?” 他试探地看向沈承聿。 沈承聿道:“京城无事。” “哦,也是了,”梁交干笑了一声,道,“这京城中有咱们将军坐镇,定是安定祥和的,能出什么事情呢?” 几个官员跟着附和了几句。 金凌燕此时也镇定了下来。他坐在沈承聿下首,对沈承聿抱拳道:“既如此,便由下官做主,好好招待将军一番,万望将军切莫推辞!” 沈承聿当即回绝道:“不了,我办完事情就走。” 金凌燕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面上微笑道:“哦?不知将军来办什么事情?” 沈承聿定定地看着金凌燕道:“查办走私铠甲铁器之事。” 众人沉默。 金凌燕只觉得后背上的冷汗都窜到了脚底板。他勉强与沈承聿对视道:“下官好像不太懂您的意思,您是说这北边有走私的行径?这怎么可能呢。” 这是装傻了。 尽管嘴上这样说,但金凌燕心里还是害怕的。 毕竟现在那商队就在平西驿站之内,沈承聿若是真的想要查,直接去那驿站走一遭,一切都完了。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沈承聿给留住,哪怕只有一天,也好能给他时间抽出身来去给那商队送信。 沈承聿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道:“既然金大人不知道,那本将军只好亲自去查了。” 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金凌燕心中大慌,赶忙叫道:“将军请留步!” 沈承聿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金凌燕道:“虽然下官不知道将军口中的走私铠甲是怎么回事,但是现在天色将晚,将军带着骠骑营的将士们一路走来也必定是十分劳累了,不如在这都护府稍事歇息,明日下官亲自派人前去查探,定然不负将军所托!” 沈承聿静静地听他说完,道:“无妨,本将军还不累。” 金凌燕微笑道:“非也非也。就算将军并不累,但既然入了我这都护府,哪有让将军再行颠簸的道理?这若是传出去,九边的百姓们误以为下官苛待将军,岂不是下官的过错。” 沈承聿想了一会,似乎觉得有点道理,于是回过身,继续坐了下来。 在场的所有官员松了口气。 梁交给金凌燕竖了个大拇哥——还得是他家大人啊,瞧把这沈将军糊弄的,在原地直转圈呢。 金凌燕笑了一下,端起了酒杯道:“这北边的日子一直太平得很,下官还想着寻个日子给将军修书一封,请将军前来欣赏一下朔漠风光呢。正如将军所见,哪里能有什么走私的事情在呢?” “是啊。” “将军怕是多心了!” 沈承聿闻言,意有所指道:“金大人官居高位多年,许是不明白,也许你挺干净,可这手下的人若是不老实,你也奈何不了,不是么?” 金凌燕的笑容僵了一下。 这话他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接了,就是他办事不力,官居三品却管不了手下的人员,这就是他能力的问题;不接,就是他办事糊涂,十分轻易就被手下蒙蔽,被人骗了个团团转而不自知。 金凌燕暗骂老狐狸。 他在北边混了这么多年,可以说是如鱼得水,什么样的鬼神没见过?然而他就是没见过沈承聿这样能进能退的有脑子的偏偏还奈何不了他的武将。 金凌燕干笑道:“大人说笑了,这事情还没个一撇,咱们也不能这样早地下定论不是?”仦說Ф忟網 沈承聿自鼻子中轻轻地哼了一下。 金凌燕赶紧喝了口酒压压惊。 沈承聿想起了什么一样,又道:“说起来,我从雄湖那边过来的时候,听说好像有一支商队,今儿早上刚入关,此刻正在平西驿站。” 金凌燕深吸了一口气。 他摁了摁自己的大腿道:“是的。” “嗯,”沈承聿端起了那杯沙蜂蜜道,“是谁家的商队?” 金凌燕道:“不过就是一些京城中的药铺家的商队罢了,上不得什么台面。” 他见沈承聿那滴酒不沾的戒备的样子,对着自己的幕僚使了个眼色,那幕僚立刻上前为沈承聿斟了一杯酒。金凌燕赶忙伸手引道:“今日这都护府算是蓬荜生辉了,下官代表这北边所有的百姓,敬将军一杯!” 他这话说得挺大,沈承聿举起了杯子,饮下了这杯酒,算是给了他这个面子。 金凌燕眼睛一动,那幕僚立刻又给沈承聿的杯子满上了。 眼见着沈承聿在这里好像要待许久的样子,在场的所有人恨不得脚底板抹油就立刻开溜。可是到了这个地步,谁敢走? 于是只能听着金凌燕干巴巴地与沈承聿扯皮。 众人心里这个焦啊。 不是说这武将最是心急直率吗? 怎么这骠骑将军就这么能沉得住气呢? 简直离谱! 第193章 挑衅 驿站。 房间里,杨淳手里拿着一只肘子,吃得满嘴流油。 几个商队的领头人都坐在桌边,喝了个烂醉。他们满脸通红,靠在椅子上头,房间中酒气冲天,桌子上更是杯盘狼藉。 杨淳放下肘子,擦了擦手上的油,还打了个嗝。 他眯了眯眼看了看屋子里的箱子,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这么久了,他也赚了不少。 说起来,也确实挺满意。 只要这趟回了京城,又能从中捞到不少的油水。杨淳嘿嘿一笑,拿起一根小竹签子,剔了剔牙。站起身拍了拍弟兄们,准备离开了。 “军爷、军爷您稍等啊!军爷!”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声音,杨淳不耐烦地嘟囔道:“他娘的,谁啊,大白天的吵死个人了。” 他话音还没落,“砰”的一声房门就被踹开了。一个身着甲胄的青年走了进来,扫视了一圈,这屋子里大部分的商人都醉倒了,徒留一个杨淳还坐在了桌边,瞪着一双眼睛。 杨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道:“你、你是谁?” 狄秋扬不和他废话,只抬手,便有两个骠骑营的士兵进来,开始翻箱倒柜。杨淳面色一白,叫道:“你们做什么,这是抢劫了吗,快住手!” 一个士兵直接把他摁在了桌子上头,杨淳疼得龇牙咧嘴,半天没缓过来。 狄秋扬一摸,就摸到了一张通关文牒。他把这文牒扔给身边的兄弟,道:“谁家的?” 士兵看了一眼道:“将军,是杨家的人。” 狄秋扬“哟”了一声,笑了。 果然还是他家主公十分有远见,叫他先来驿站这头拿人。 真就让他逮到了一条大鱼。 “将军!”另一个士兵翻了半天,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听得人心惊,他道,“你快来看,这儿全是铠甲和铁器!” 杨淳顿时面如死灰。 狄秋扬过去看了一眼,道:“哎呀,你们杨家这经营范围挺广啊?” 却见狄秋扬的嘴角都要咧到后耳根去了,杨淳赶紧告饶道:“军爷,你们听我解释啊,不是这样的——” 他眼珠子一动,立刻抓了一把金叶子放到了狄秋扬的手里,道:“军爷,您看我也就是个做生意的,您又何苦为难我们呢,您这——啊啊啊!” 狄秋扬狠狠地掰着他的手指向后撅,那一片金叶子便哗啦啦地掉到了地上。狄秋扬道:“少跟我来这套,带走!” “不要,不要啊!” “军爷您饶了我,您饶了我啊!!!” 告饶的声音越来越远,一地的金叶子沾上了灰尘,无人理会。 == “哈哈哈,这胡姬啊,下官算是……” 推杯换盏过后,金凌燕正笑着与沈承聿谈着,忽然听到一阵粗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金凌燕的笑容突然一收。 他转头一看,却见一个皮肤是小麦色,面相憨厚,但身上却带着点煞气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狄秋扬走了进来,看了看这满屋子的人,咧开嘴笑了。 他对着沈承聿抱了个拳,道:“主公,人和东西都带回来了!” 直到此时,众人心中终于冒出了一点不祥的预感。 什么人?什么东西? 沈承聿坐在这里这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的手下到底去找了什么? 沈承聿点了点头,狄秋扬就对外头道了一声:“带进来!” 当金凌燕看到杨淳的脸的时候,就觉得眼前一黑。 他还道呢,这沈承聿怎么莫名其妙有耐心与他们这些半年都见不到一面的人周旋这么久,原来是在拖延时间,叫手下直接去驿站把人给抓过来了! 杨淳哭哭唧唧的,看到了金凌燕,顿时好像看到了救星一样,赶忙道:“金大人,救……” 他还没说完,梁交就狠狠地咳了一下。杨淳立刻收了口——完了,暴露了。 沈承聿似笑非笑地走了过来,看了看杨淳,道:“谁家的?” 杨淳张了张嘴,脸色煞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半天不答话,狄秋扬直接伸出脚把他踹了一个狗啃泥,当即便嗑掉了两颗门牙。杨淳吃痛,挤着眼睛哇哇大叫,眼角的泪水和着嘴角流下来的血水,淌到了地毯子上头。 杨淳哭着告饶道:“杨家的,我是杨家的哇!” 沈承聿看了看杨淳身边的箱子,很明显是狄秋扬搜刮而来的。 他示意狄秋扬打开。 狄秋扬把箱子一打,哗啦一声,便露出了里头的铁器和药材等珍稀物品。 金凌燕等人就在刚刚,心中还抱着一点点希望,然而他们看到了杨淳,又看到了这箱子里的东西的时候,那最后一点的希望立刻被掐灭了。 沈承聿道:“通关文牒?” 狄秋扬立刻懂了,在杨淳的胸前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了一纸通关文牒。他交给沈承聿,沈承聿快速地扫了一眼,却见上头记录着的就是一些稀松平常的东西,转手就把这文牒扔给了金凌燕。 金凌燕差点没接到。 沈承聿又看了看那箱子,拿出了一把简易长枪,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 杨淳额头上冒出了一点冷汗,嘴里的血腥气息熏得他头晕。但是沈承聿的话他敢不回复吗?于是杨淳模模糊糊道:“这、这是枪。”尐説φ呅蛧 “嗯,”沈承聿点点头,道,“哪来的?” 杨淳转头看了看金凌燕等人,却见他们的脸色也是十分难看。杨淳跪在地上,道:“买、买来的。” 沈承聿见他到这个时候还不说实话,随手一甩,那长枪便划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杨淳张着嘴,却见眼前白光一闪,突然手上一痛—— 他的手背居然就活活被枪尖贯穿!! 顿时鲜血四溢! “嘎啊啊啊啊——” 杨淳惊声怪叫,可他却被长枪死死地钉在了地上,连挣扎都没法乱动,只能像一条死鱼一样趴在地上不停地扑腾。 他的叫声让在场的文官们都觉得头皮发麻。他们看向沈承聿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怪物一样,偏偏那个做出了残忍行为的人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慢悠悠地再次回到了主位上。 沈承聿道:“金大人,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谈了?” 金凌燕赶忙道:“将军明鉴!下官失察,居然完全不知道这些人敢在我的手底下行走私这种苟且之事,这是下官的过错,请将军责罚!” “只不过,”金凌燕咬牙,低头凛然道,“将军若是责罚,责罚下官一人即可,我手下的兄弟们跟着我也都不容易,请沈将军对他们都从轻发落!” “大人!” “大人万万不可啊!” 沈承聿转头看他,还没说话,就听一道浑厚的声音插话道: “金大人,都事到如今了,咱们还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金凌燕喉头一紧。 傻逼啊!完了啊! 那说话的武将上前一步,直接道:“沈将军,您是咱们这整个九边的将军不假,但是你今日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通责难,是真的没有将我们金大人的都护府,整个都护府的官们放在眼中了么?” 金凌燕闭眼。 他回头道:“任又良,你给我把嘴闭上,滚回去!” 第194章 杀鸡 任又良冷哼。 他就站在那里,梗着脖子和沈承聿对视。 沈承聿半天没说话。 秋季本就不暖和,沈承聿这一沉默,这整个都护府就跟被搬进了冰窖一样,冻得人牙齿都打颤。 沈承聿开口道:“你是任家的人?” 任又良抱拳道:“定远将军任又良,见过沈将军!末将正是京城任家的人。” 他说完这一切,再一抬头,却见沈承聿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任又良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但好歹算是稳住了身形。 “末将觉得,”任又良心一横,干脆继续道,“咱们兄弟来到了九边,生活本就不容易,若是再把咱们的来路都给切断,难道将军就不怕九边的将士们心生嫌隙吗?” “更何况沈将军你自己手底下还不干净呢!” 京城的勋贵世家,有几个手底下是干干净净的?像是沈承聿这种人,若说他没有沾染不光彩的事情,鬼才信了! “说得对!” 任又良的兄弟任修良叫了一声,他比他的兄长还要暴躁一些,上前来直接道:“半年都见不着一次的将军,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呢,咱们凭什么听他的?” “兄弟们说是不是?” 没人回答他们。 沈承聿静静地听完,道:“都说完了?” 任又良道:“没说完又能如何?将军你还……” 他的话没能落地。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鲜血横飞,直接飚到了都护府的横梁上头!一颗头颅咕噜噜地掉了下来,邦的一下就落到了地上! 沈承聿拿着出鞘的剑,那冰冷的剑刃上头满满都是艳红色的鲜血。众人反应了一会,才终于意识到——死人了! “死人了,死人了啊啊啊啊!” “救命啊啊啊!” 几个文臣幕僚还有没来得及离去的美貌胡姬都乱了,他们四处奔散,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没个头绪——然而这还没完,任修良一见他的兄长直接被沈承聿砍了头,眼睛都红了!他发疯一样冲向沈承聿—— “狗官,老子杀了你——” “噗嗤!” 他还没跑几步,就被狄秋扬来了一个长剑掏心。 上好的波斯毯子顿时被两个人的鲜血染红,那浓烈的铁锈味飘散在屋子里头,和先前的美酒与果香混合在一起,简直令人作呕。 两兄弟的尸体就那样交叠着躺在地上。 狄秋扬直接堵住了门口,那些闷头想要逃跑的官员们顿时就被堵住了。沈承聿站在主位前,对所有人道:“任家二人违抗军令,藐视主将,已被本将军正法,你们谁还有意见?” 所有人噤若寒蝉。 谁还敢有意见啊?! 这地上的鲜血可都还没流干呢,这尸体可都还没凉透呢! 沈承聿手腕一动,收剑入鞘。剑身摩擦着剑鞘的声音清越明亮,在这空旷的室内仿佛一记重锤一样狠狠地砸在了人的心里。 金凌燕最先反应过来。他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带头道:“没有意见,将军按令惩处这两个人,乃是名正言顺,我等拜服!” 他转头示意,立刻有人把那两具尸体给拖走了。尸体流下来的血迹远远地被拖出了一道红色的线。 沈承聿走了下来,来到了金凌燕的面前。他道:“这一次,是本将军亲自过来。如有下次,那站在这里的可就不是我了。阁下须得好好想想,如何与飞花卫、大理寺和刑部把这事情交代清楚才是。” 金凌燕下意识地抬起头,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立刻就懂了沈承聿的意思。他这次前来,杀掉了两个“违抗军令”的五品将军,那目的不就是杀鸡儆猴吗?这一次他不打算计较,可下一次,若是再被沈承聿发现了什么小九九,他们这些人,全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沈承聿一如来时的姿态,背着手走出了都护府。直到他离开了许久,都护府里的人这才如蒙大赦,通通都回过神来了。 “大人!” 有官员上前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咱们现在怎么办?这、这交易还得继续吗?” “继续个屁!” 金凌燕大喊了一声,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晕倒在了地上的杨淳,暗自骂了一声废物,对身边的幕僚道:“赶紧带着人,去驿站把所有的商队全都给我扣下来!就是一个子儿,都不许给他们留!他娘的!” 有幕僚还小声道:“大人,这沈将军不是放过咱们了吗?那咱们继续也未尝……” “继续你奶奶个勺子!” 金凌燕气得骂了脏话:“老子他娘的雇着你过来就是吃老子的白饭的是吧?用你那臭烘烘的鞋底子好好想想,他娘的他沈承聿这次敢直接砍了两个五品的脑袋,老子这个三品还会远吗!老子要是出事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他薅住了那幕僚的衣领就要往地上摁:“你闻闻,来你闻闻,这他娘的是血!血!” 那幕僚吓得连连求饶,不敢再声张了。 金凌燕一甩袖,松开了那幕僚。梁交的脸色也是十分难看,他凑了上来,道:“大人,沈将军不会把咱们都给兜出去吧?” 金凌燕背着手,想了一下道:“不会。” “可、可这是掉脑袋的事情啊,这就这么过去了……难道这沈将军还留了个后手?” 金凌燕轻哼了一声,道:“人家是朝中一品大员,和咱们留后手,有必要么?你别看他这次把这个事给轻轻放下了,看着吧,咱们要是再敢轻举妄动……全都得玩儿完。再说了,他沈家走私的事情少做了?不还是得靠咱们放他吗,大家都为了朝廷做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不好闹个鱼死网破,没法收场。” 梁交闻言连连称是。 那任家小子虽然愚蠢,可说得确实不假。 沈承聿的手干净吗?放屁! 谁不知道他骠骑将军沈承聿他最喜欢敛财了,仗着皇帝宠着他,没少干那些个见不得人的勾当,可偏偏人家十分摸得清皇帝的底线,半次都没出格过。 这朝中比他有钱的简直可以说是没有几个! 而金凌燕这边想了半天,才咂摸出了点味道来。 他并没接触过几次沈承聿,但今日一见,却觉得这个骠骑将军沈承聿,实在是不简单。 不缺武将的干练与狠辣,还同时拥有着能够与文臣斡旋的狡猾与圆滑。知道什么人可以动,什么人不能动,清醒得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怪不得,人家能得皇帝宠信多年。 第195章 反扑 沈承聿去了平西,亲自将以杨家为首的十五个世家在边关走私的铠甲与铁器,还有所有的皮革与药材等物资全部扣了下来。这个消息突然就犹如长了腿一般,在京城里不胫而走。 听说了这个消息的人们,第一时间便是打探皇上的态度。 皇帝有什么态度? 他没态度。 又可以说,这件事发生了,皇帝甚至都没有过问半句,这是最让人觉得奇怪的。 而有明眼人,逐渐琢磨出来,皇帝他为什么沉默不语? 这会不会就是一种默许,默许沈承聿做成这件事,同时也算是给各大世家的一个警告? 这不是没可能。尐説φ呅蛧 然而就在这京城里,这消息都快传遍了,皇帝却一直没有透露出下一步该走哪里。他既没有惩罚沈承聿,更没有对世家这个行为表出一个明确的态度,这让许多人都摸不着头脑——陛下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然而无论陛下他是怎么想,世家的人却是十分焦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杨家。 “老杨!”江家家主江雁之吹着胡子瞪着眼睛坐在位子上,狠狠地拍了拍桌子道,“这件事你可给咱们个交代,这好好儿的,那东西怎么都被人给断了啊?” “是啊,”吕景中也指着外头道,“这也太过分了,咱们这几个大家子,十五个商队,三百多车的东西,他沈承聿说截就截,这京城还有没有个王法了,没人能管得了他了是不是?” 吕景中挺着腰杆子,那硬气的样子和当初在沈承聿眼前点头哈腰的模样可真是截然不同。 “不管怎么说,老杨你必须得给个交代!” “就是啊!这叫什么事儿啊。” 杨锋也十分头疼。 他拍了拍桌子道:“够了!” 屋子里,叽叽喳喳你言我语的家主们便静默了下来。 杨锋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冷哼了一声。 他们焦急,难道他杨家就不急么?他们别人家,家族里的商队好歹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可唯独只有杨淳一人,回来的时候昏迷不醒,右手还被沈承聿生生给砍废了。他们这些家主委屈,他杨家又去哪里说理去?! 杨锋皱了皱眉道:“这件事是很突然,但是诸位还是要想想,咱们这事情也并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大家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 家主们看向杨锋,神色各异。 杨锋叹了口气,缓缓道:“他沈承聿做了这样的事情,就等于是把这件事矛盾挑到了明面上去。他这样大喇喇地把情况给捅到了陛下的眼前,陛下未必会做出什么反应。” 众人闻言,都琢磨了起来。 是啊。 这也是让他们最为疑惑的。 难道真的如杨锋所说,陛下根本就不在意这样的事,沈承聿反而是多此一举了? “但不管怎么说,”杨锋道,“此事毕竟是咱们有错在先,若是陛下怪罪了下来,咱们也无可奈何,不是么?” “这话就不对了,”袁惜端着茶杯,施施然道,“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底蕴深厚的大族,谁家不都是有一些能够撼动这京城的资本?若是因为这一点钱财上的事情,和上头服了软,难保咱们以后都被当成那软脚的虾子,任人鱼肉。” 有人附和袁惜道:“袁大人说的是!” “有些道理。” “况且,这陛下不是还没怪罪么?真要动起真格的,我看那沈承聿也吃不了兜着走!” “袁大人的意思是……” 袁惜冷哼了一声,伸出了一只手,做了个向下劈的手势道:“他们勋贵不就是喜欢和咱们对着干么?咱们忍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给他们看看咱们的实力了。呵,沈家,老子早就他娘的看不惯了!” 杨锋倒是来了点兴趣,他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咱们还能怎么做啊?” “那可有的是办法,”袁惜得意地把二郎腿一敲,道,“沈承聿手下管着的可是整个九边,他必然不可能面面俱到。咱们走私经过的平西府耳城可是咱们北方边陲重地。你说这个地方要是被准丹给拿下……是不是得够他们喝一壶?” 杨锋脸色一白。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袁惜看了看杨锋道,“你说,若是这沈承聿没能守住耳城……” 杨锋已经想象到了。 那可是十分重要的关隘,就算沈承聿没有坐镇北边,可若是耳城沦陷失守,他姓沈的第一个就跑不了! 吕景中听到这话,却张了张嘴,道:“袁大人,你不会是让咱们一起……通敌罢?” “哪里就说得那么难听了,”袁惜冷笑,“通敌?老杨的亲闺女可就在他们准丹当王妃呢,一家子的事情,能算个什么通敌?” “这……” “我觉得有道理!”江雁之狠狠地拍了拍大腿,他咬牙切齿道,“当初我的侄子可就是死在了长公主的手里,偏偏皇家的人没能给我江家半个说法,跟个屁似的,放了就没了,老子我和皇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要是能狠狠恶心他们一把,我干!” “江老弟是个有胆量的,”袁惜站了起来,突然提声道,“诸位,难道咱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姓沈的断了我们的财路吗?大家都是世家大族的家族,自然知道这肩膀上担负着一个家族是有多么重要,咱们只不过就是想赚个钱贴补家用,可没想到这半道杀出来个拦路虎,诸位,你们甘心吗?” 有人被袁惜说动,喊了一声道:“自然不甘心!” 袁惜道:“是了,那我们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去捍卫咱们世家的利益,有什么不对?” “太对了!” “对!” 袁惜看了看杨锋道:“你看,老杨,咱们这几个世家只要拧成一股绳子,什么沈家林家,都是不在话下的。” 杨锋凝着眉毛,沉思不语。 注释:耳城归平西府掌管,是整个九边里的其中一个小地方。整个九边算是大渊的北方边境线,是很大的,男主管的是整个九边,也就是整个北边。 第196章 通敌 袁惜见杨锋不说话,道:“老杨,你表个态度罢,这事到底该如何做?” 杨锋沉吟了一会,咬牙道:“行,就听你的,咱们这次,就给他们勋贵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 “好!” 袁惜笑了笑,点了点头。 几个家主商议过后,便都散去了。 袁惜回到家,还没进屋呢,就被袁惊荷给拦住了。 “爹爹,”袁惊荷也是满脸的焦急,她的声音还带着点哭腔,“我听说咱们家的生意被人给截断了,这是真的吗?” 袁惜皱了皱眉,心道这件事还没传开呢,他这闺女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于是他看了看左右,赶忙把女儿拉进了屋子,道:“你是听谁说的?” 袁惊荷抽了抽鼻子道:“我是听二叔说的呀。” 袁惜叹了口气。这袁虎也是个嘴快的,不过这件事倒也不能怪他,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这消息透露出去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袁惊荷见袁惜不说话,只是叹气,心中那不祥的感觉又扩大了。她道:“父亲,二叔说的难道是真的吗?” 袁惜点了点头。 袁惊荷瞪大了眼睛,狠狠地跺脚道:“怎么这样啊!” 她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天恢复了四大世家该享有的日子! 这段时间,她是多么光鲜亮丽啊!那些世家小姐们那又变得羡慕又嫉妒的眼神,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呢。尤其是苏晚凌那个贱人,从前她总是处处压着自己一头,现如今自己好不容易能够与她平起平坐了,现在告诉她,她家可能一朝回到从前,财路彻底被割断,这让袁惊荷怎么甘心? 到底是什么人做的好事? 袁惊荷越想越委屈,她干脆抹了抹眼泪大哭道:“我不要这样,呜呜呜呜!” 袁惜又何尝不心疼自己的闺女?他赶忙哄道:“好了好了,荷儿,爹爹知道你难过,但是这件事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你慌什么啊。” “我不信!” 袁惊荷又哭又闹,然而屋子里的仆人们都不敢侧目,很明显是已经习惯了袁惊荷突然耍小性子的样子。袁惜道:“父亲什么时候骗过你啊?我能让我的荷儿受委屈吗?” “怎么就没受委屈了,”袁惊荷气急了,仰着脸道,“女儿被那些人欺压成那个样子,难道父亲您都忘记了吗?” “怎么都忘记了呢,”袁惜呵呵一笑,道,“你说的不就是沈家小姐么?放心,父亲这次绝对不会让我的荷儿白白受苦,他们沈家就要完蛋了。” 袁惊荷擦了擦眼泪,半信半疑道:“父亲您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 袁惊荷不再哭了,她坐了下来摇了摇袁惜的手臂道:“可是,沈家的势力可是很强大的,咱们家该如何与他们抗衡呀?” “傻孩子,”袁惜摇了摇头道,“光是咱们一家自然是无法抗衡的。” 袁惊荷想了想,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道:“父亲您是说……” 袁惜笑了一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道:“所以啊,荷儿不要担心了,这些事情都是父亲应该去做的,你只需要乖乖待在家里,听父亲的话,之后啊,父亲再给你找一个好夫婿……”小說中文網 说到夫婿,袁惊荷的脸上飞上了一点粉红。她撒娇道:“父亲,女儿还小呢,您在说什么呀。” 她不敢去看袁惜的脸,而说到这里,她的心中浮现出了宋倾州的样子。 于是她的脸便更红了。 “不小了!”袁惜道,“这件事啊,我和你母亲都商量了许久,咱们袁家的姑爷是得好好挑选才行,你便不必操心了。” 袁惊荷一听,父亲这是要给自己做主了,她赶忙道:“父亲,女儿还不急呢!” “听话,”袁惜看了看袁惊荷,道,“哦,荷儿不想让爹爹给你做主?那荷儿的心中难道是已经有了合适的夫婿人选了?” 袁惊荷眼神躲闪道:“没、没有啊,父亲你不要乱说!讨厌。” 袁惊荷不再看袁惜,赶忙起身行礼道:“荷儿回去了,不理您了。” 袁惜大笑。 袁惊荷走后,袁惜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坐在椅子上,思虑了半天,而后他叫了身边的家丁道:“去把二爷和三爷叫来。” 那家丁道:“老爷,三爷现在在军营呢。” 袁惜愣了一下。 他皱了皱眉,道:“修一封书信,就说我叫他回来一趟。” 家丁领命下去了。 袁惜倒是不担心袁虎能做出什么事情。 他担心的是袁毅晨。 以袁毅晨那个性格,知道了这件事,说不好会做出什么反应来,所以必须得在他出了格之前便提点他一番。 == 沈承聿回到京城的时候,先是卸了甲,换了身衣裳,这才进宫去。 皇帝身边的宠臣是有很多特权的。为了彰显这种宠爱,从前有许多皇帝都赐予了臣子“剑履不取,入朝不趋①”的特权。很明显,沈承聿作为皇帝身边最为亲信的心腹,是拥有着这样的权力的。 但是沈承聿没有这样做过。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沈承聿这次回到京城,自然就是来复命的。尽管他截获了平西府走私的铠甲这件事已经在京城中被传来,但是他还没有正式将公文递给宋倾岚。 太极殿的偏殿照比其它宫闱来说,算是宏伟华丽。殿顶重檐高不可攀,四条垂脊之下便是方方正正的殿身。 太极殿作为皇帝平时会见大臣的地方,总是带着一股庄重又肃穆的气息。有宫人闷不做声地领着沈承聿和林冬进了门,而沈承聿离着挺远就听到了宋倾岚与人交谈的声音。 宫人跪地道:“陛下,沈将军到了。” 宋倾岚正笑着与迟允和宋明珂说着话,闻言抬头一看,却见沈承聿正朝着自己行礼。 “参见陛下。” 宋倾岚摆手道:“爱卿无须多礼。这北境的环境不太理想,爱卿一路劳顿,真是辛苦了。” 沈承聿不动声色地说着漂亮话道:“承蒙陛下挂念,微臣不胜感激。” 他深深地看了宋明珂一眼。 宋明珂对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表示着自己的鸡皮疙瘩已经掉了满地。 沈承聿勾了勾嘴角。 第197章 复命 宋倾岚假装没看到他们这小动作,叫沈承聿过来道:“事情可顺利?” 沈承聿走了过来,平生便为沈承聿拿了一张椅子。沈承聿坐了下来道:“顺利,林冬。” 林冬将准备好的那些世家商队的通关文牒,还有记录着被走私的铠甲与铁器的数量的书信悉数交给了平生。平生双手接过,呈给了宋倾岚。 宋倾岚展开,仔仔细细地阅读着上头的字。 沈承聿趁着这个工夫,看了看迟允。 迟允老神在在地握着茶杯,感觉到了沈承聿的视线,和他对视了一瞬。 两个人都在他们眼中读出了同一种情绪——厌恶。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无法调和的,厌恶。 沈承聿进了门,看到迟允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迟允已经向宋倾岚表过了忠心。 谁都知道,迟允是一个极其圆滑的人。在这朝中,几乎找不到一个人选择和迟允对着干,其一是因为他的官高,在很多时候他甚至都不用忌惮秦正广,其二是因为这个人十分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从来不得罪人。 但是这一次,沈承聿前来觐见,揭世家的老底,而宋倾岚没有打发迟允走。 说明什么? 说明他至少在这个时候,已经取得了宋倾岚的初步信任。同时也说明,迟允已经彻底割裂了与世家的联系。 沈承聿默不作声地看着茶杯里头清澈的水。 宋明珂撑着脸,看着沈承聿的下巴。 沈承聿的五官是好看的,刚毅又不失优美。他的下巴并不薄,上头还带着一点乌青色的胡茬,一看便是一两天都没有好好理过了。 也是,成天泡在军营那种地方,哪有时间理会这些呢? 沈承聿感觉到了宋明珂的视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嗯,是有点扎手。 宋倾岚读完了这文书,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拍,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 “十五个世家,一千套铠甲,好啊,他们真是好得很!” 宋倾岚只觉得怒火中烧。 一千套铠甲,是什么概念? 就算是在大渊,打造一千套铠甲需要耗费的人力与物力也是极其巨大的,大渊几十万将士,能够佩戴着铠甲打仗的士兵能占个十又之一二便不错了,沈承聿的骠骑营虽然人人都佩甲,可是他们满打满算只有一万个人! 而这些世家,居然轻轻松松就造出了这么多的铠甲和铁器! 迟允想了想,道:“沈将军截获的铠甲大概千套有余,而这只是一次走私的数量。” 宋倾岚“嗯”了一声。 是啊,在这之前,不知已经走私了多少。 他还知道,沈承聿因此砍了两个五品的武将。 由此可以想见沈承聿的愤怒。 但是他们再愤怒,也不能现在动世家。 马上就要入冬了,以沈承聿的判断,这场仗很快就会打起来,而当务之急就是先把眼前的事情给渡过去,毕竟对于朝廷乃至整个大渊来说,也得分清个轻重缓急。 世家,现在不能动。 一旦开战,尽管前线有沈承聿坐镇,可一旦惹急了那些世家,他们就会像疯狗一样反扑。万一这些人在粮草辎重上做手脚,扰乱军心,那是绝对得不偿失的。 宋倾岚可太了解那些东西的想法了。 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罢了,他们连通敌卖国的事情都能做,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宋倾岚捏了捏眉心,道:“事情交给你,我总是放心的。不过平西府那边你可都摆平了?” 沈承聿道:“摆平了,微臣与陛下保证,绝对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宋倾岚点了点头。 沈承聿敢这么说,那他就是有把握的。 而这时,迟允道:“陛下,世家的人如何处理?” 那些世家的官员,有不少都在他的手下做过事情。所以这件事,迟允是有权过问的。 宋倾岚放下了手,平静道:“不处理。” 迟允挑眉。 他的神色看不出任何惊讶,只是接道:“微臣知道了。” 宋倾岚又“嗯”了一声,他看了看沈承聿,又看了看迟允,道:“你二人都是我大渊朝官将中的翘楚。文韬武略更是旁人所不能及的,朕今日是想告诉你们,你二人都是为朕所信的爱卿,所谓将相和,我大渊才能长久地昌盛下去。你们可懂?” 迟允和沈承聿行礼,齐声应了。 宋明珂用杯盖轻轻瞥了瞥茶沫。 这两个人,私底下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势不两立水火不容,但宋明珂不得不承认,在沈承聿当上大将军之前,他们两个确实一直都在为大渊的一切着想。换句话来说,他们是愿意放下私人恩怨,共同辅佐皇兄的江山的。 可惜,迟允的野心也在慢慢膨胀。 宋倾岚十分满意。他点了点头,道:“行了,这件事朕已经知道了,你们都回去罢,朕要和长公主说说话。” 迟允行了个礼,道:“微臣告退——哦,对了,下午的秋桂宴还请长公主一定赏脸。”ωww.xSZWω㈧.NēΤ 挑衅。 这是非常直白的挑衅。 沈承聿挑眉。 宋倾岚用手遮住了勾起的嘴角,一副看戏的态度。 宋明珂求助地看着宋倾岚,然而这个皇帝却好像被桌子上的点心吸引了,拿起来一块道:“嗯,挺香。” 宋明珂:“……” 她无奈,刚想开口说话,却听沈承聿道:“这个恐怕是不行。” 迟允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承聿。 沈承聿和他对视道:“长公主已经和舍妹有了约,舍妹期待了许久,如果长公主不来,她会很伤心。想必迟大人也不忍心让长公主与舍妹心生嫌隙,是不是?” 迟允保持着微笑。 半晌,他温和道:“应友人之邀,理应如此。” 沈承聿点了点头:“能够拥有这样的觉悟,在下想说真不愧是迟大人。” “沈大人过奖了。” 宋明珂实在听不下去了,她是真的不想看这两个人假惺惺地互相捧臭脚。 恶不恶心呢? 于是宋明珂瞪他们:快滚。 两个人也没再继续假模假样地互吹,再次给他兄妹二人行了礼,便离开了。 第198章 猜想 回家的路上,迟允坐在马车里,随意地窝在靠垫上,闭目养神。 迟允是讲究的,总是喜欢喝温酒。马车里的暖炉上头正温着一壶上好的绿蚁酒,酒香四溢,很快便氤在了车厢之中。 许泽将酒壶拿起,为迟允斟了一杯。 “大人。” 迟允“嗯”了一声,睁开了眼睛。他接过杯子,却没喝,好像是在思忖什么一样。 许泽奇怪道:“大人,怎么了?可是奴才这酒没热好?” 迟允摇了摇头,一饮而尽。他把酒杯放到了矮桌上,手肘撑着软枕,表情十分高深莫测。许泽道:“大人,您出了宫以后便一直走着神呢,是皇上和您说了什么?” 迟允看了许泽一眼。 许泽嘿嘿一笑,低下了头。 若是换了旁人,或许他早就被迟允弄死了。但是迟允却格外能够容许许泽在他面前越线,他甚至还好脾气地回答:“皇上倒是没说什么。” 许泽歪头道:“皇上怎么会没说什么呢?难道皇上……他没生气?” 许泽觉得十分费解。 按照他家大人的猜测,皇上在这件事上头一定会龙颜大怒的。 难道是他家大人猜错了? 这不可能。 他家大人,在朝廷政事上头,从来都没有判断失误过,哪怕是一次也没有。所以说许泽对自家大人的眼光是十分有信心的。 其实,在这件事上头,不光许泽心中伴着疑惑,迟允也在思考着——皇上为什么不动怒? 他不觉得陛下能够容许世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样上蹿下跳。要知道,当朝陛下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在做皇子的时候,手上就沾染着无数世家人的鲜血,又怎么可能任由他们在自己的江山上头恣睢妄为? 可陛下他偏偏忍下来了。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陛下现在,并不是不想动手,而是不能动手。 而原因呢? 迟允看着许泽再次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他把手指搭在杯子上头,轻轻地刮蹭着。 最大的可能,就是要打仗了。 除了打仗,迟允想不出其他原因。只有战争,才能让陛下忍下这些世家犯下如同叛国一样的罪名,战端一开,马虎不得。庙堂的稳定与前线息息相关,所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陛下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把这件事按下不表。 那么,沈承聿早早地去了军营这件事,就有了解释。 而这场仗,和谁打? 迟允将已知的所有线索串在了一起,世家、走私、铠甲、准丹、王妃…… 那就只可能是准丹了。 这件事瞒得很好,至少到现在,朝中的所有官员都不知道,一场战争可能就要爆发了。 迟允淡淡地“啧”了一下。 可惜了,这次秦家那个傻子这次没能上钩。如果他上了钩,刚好可以把秦正广拉下水,再借着这一次战争所带来的影响,那么距离他取秦正广而代之就不会很远了。 秦正广倒也真是个老狐狸。 不过真正让迟允膈应的,还是…… 一想到沈承聿那张脸,迟允就觉得愤怒。他手中一用力,“啪嗒”一声,那酒杯竟然生生被他捏碎了。 碎瓷片扎进了他的手心,流出了泊泊鲜血。 许泽一瞧,赶忙道:“大人快别动,怎的如此不小心……” 迟允摊开手掌,任由许泽给自己处理手心上的伤口,他脸上的表情岿然不动,就好像刚刚那个满心盛着怒火的人不是他一样。 许泽嘟囔道:“先生都说了,您还是少用内力为好,您看您,偏偏不听,又给自己伤着了不是?” 迟允皱了皱眉,用另一只手揉了揉额角。 是有点失控了。 他低声道:“下次不会了。” 许泽唉声叹气地摇头。 最近大人是越来越暴躁了。 他的情绪很少有大波动,但是不知是怎么了,自从和长公主接触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家大人虽然没怎么发过火,但是眉目之间总是带着一点戾气。当然了,别人自然是看不到的。 许泽没敢问。 因为他知道,长公主是迟允的逆鳞,旁人是万万动不得的,就算是过问半句,都可能招来祸灾。 == 蛰伏了许久之后,原本还算是安静的世家们终于开始有了动作。他们仿佛忘记了先前的谨慎与小心,在走私铠甲铁器这件事被揭穿之后,皇帝没有发表任何的看法,世家们觉得皇帝定是拿他们没有什么主意的。 既然如此,便不必再怕。 他们先是联手参沈承聿滥用私权,草菅人命,朝中五品武将说杀就杀,丝毫没有将大渊律法放在眼中,实乃民之不齿,并恳请圣上对骠骑将军沈承聿予以重罚。 然而他们的折子递了上来,很快就得到了宋倾岚的回应。 宋倾岚的态度是,任家兄弟藐视的是军规。在军营之中,一切应以军法为尊,而沈承聿作为他们的顶头将军,他们带头对将军不敬,这往严重了说,算是扰乱军心的行为,没诛他任家个九族已经是沈将军高抬贵手宽宏大量了。 其实这一个回应已经表明了态度。 皇帝背后的意思就是,沈承聿我必保,至于你们这些跳脚的虾子,朕算是没倒腾出来工夫收拾你们罢了。 可惜,大部分世家都没能领会出宋倾岚的意思。 而他们其中有些人,不是没有尝试着向秦家求助。很明显,秦家作为京城中最大的世家之一,若是能够在这件事上站在他们这一边,那么事情就好办许多了。 可秦家毫无回应。 就好像扔进了大海里的石头,连个响都没听见呢,就沉底了。 跟着秦家保持沉默态度的还有苏家,苏家自始至终都没有踏进这一泡浑水之中。尽管京城中的形势算得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可苏家就是袖手站在干岸上,任凭其余的世家与皇族跳脚,无动于衷。 这就很诡异了。 而后,世家的家主们再次密会。而这一次,他们决定正式染指九边平西府,他们纠集了大量自家的人马和探子,分批往准丹去了,而目的就是为了探查耳城的边防部署情况。如果顺利的话,耳城所有的兵力部署都会立刻被送往准丹。 第199章 挑唆 而后,世家的家主们再次密会。而这一次,他们决定正式染指九边平西府,他们纠集了大量自家的人马和探子,分批往准丹去了,而目的就是为了探查耳城的边防部署情况。如果顺利的话,耳城所有的兵力部署都会立刻被送往准丹。尛說Φ紋網 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后头还有个宋明珂。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准丹。 耶庭背着手走在长老帐之内,听着手下人的汇报。 “王上,”哈克尼抱拳道,“杨家这信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咱们的勇士还有许多人没能披上铠甲啊!” 耶庭看了他一眼。 山幽看了看哈克尼,扶着手中的拐杖上前来,道:“王上,原本咱们与大渊的交易就是赚的,那些羊皮,牛皮,咱们本来也用不着,拿来交换他们的铠甲,实在是一桩大大的好事。但是他们大渊的皇室,直接把咱们的生意给砍了,这实在是太卑鄙了!” “长老说得没错!” 哈克尼道:“王上,咱们什么时候怕过大渊了?他们现在是摆明了在挑衅我们,我们准丹的勇士是绝对不能忍的,咱们就是打上一场,又何妨!” 耶庭又看了看哈克尼。 “不可,”山幽皱眉道,“现在动手,不是最好的时机。” 哈克尼瞪着眼睛道:“你这老头……” “够了。” 耶庭停下了脚步。 攻打大渊? 他何尝不想! 只是他们现在的铠甲有限,而且准丹的兵力也支撑不了与大渊的长时间作战。所以耶庭的打算是,先收服其他的部落,将力量整合在一起,再行攻打,这样胜算也会大许多。 耶庭有着自己的打算。 他道:“这件事日后再议,先不要声张。” 山幽和哈尼克二人对视一眼,便行了礼,不再说话。 耶庭背着手走向王帐,而他却没有看到,一闪而过的杨宥枝的侍女的身影。 三日后,王帐内。 杨宥枝把自己的头发放了下来,遮住了自己憔悴的面庞。她的脸色本就苍白,许是这几日并未能休息好,所以眼下还带着一点乌青。 王帐内香气四溢。 杨宥枝缓缓地卸掉了口脂,在嘴唇上头还点了一些蜜粉。这一通下来,让她的病容更加逼真了一些。她的侍女缓缓地为她梳着头发,那长发如瀑般落下,衬得她纤细的手腕如玉一般雪白脆弱。 “王妃,”侍女握着杨宥枝的头发,那头发有些干枯,不再如初见时那般光亮柔顺,她用生涩的大渊话道,“您已经好几日没有休息好,也没有吃好了,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会吃不消。” 杨宥枝对着铜镜,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吗?” 杨宥枝勾了勾嘴角,而铜镜里的美人也跟着笑了一下。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就在几日前,她收到了侍女递来的消息,陛下发现了准丹与他们家的交易,并且让沈承聿亲自去了一趟平西府,截获了所有还没出关的铠甲和铁器。 断了这一条线,几乎就是断了他杨家的所有财路! 她原本以为,耶庭会立刻对大渊用兵。 但是她的侍女却告诉她,耶庭暂时还没有对大渊出兵的打算。 杨宥枝不能忍。 他怎么可以如此沉得住气? 害她来到这里的人,就在大渊的京城中享受着一切她想象不到的荣华富贵,她恨不得她死!恨不得所有害她的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只有发动战争,才有可能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杨宥枝缓缓地把篦子放回了梳妆盒里,她伸手啪的一下打开了梳妆盒的暗层,从里头拿出了一封密信。 这是父亲送过来的密信。 既然边关的东西已经被截走,那么父亲自然是要另想招数了。父亲的意思是,他们世家的人已经联合了起来,派线人前往平西府种下眼线,而用不了多久,关于平西府的一切就会被送到这个王帐里头。 杨宥枝放下信件,深深地沉思着。 平西府的耳城刚好毗邻准丹,算是大渊北部一处十分紧要的关卡。而出于各种原因,准丹在情报这一方面本来就算是落后的,若是有人为准丹提供情报,那么这平西府也是极有可能拿下来的。 再加上,他们不是还有世家提供的铠甲吗? 杨宥枝狠狠地捏了捏信纸。 侍女将她的头发拢好。杨宥枝刚把梳妆盒收了起来,就听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接近了。 杨宥枝闭上了眼睛,靠在梳妆台上,装作阖眼假寐的样子。 耶庭走进王帐,看见的就是瘦弱苍白的杨宥枝,靠在那里,仿佛这万里草原之上的清风一吹,她便会随着飘散的种子消弭了。 耶庭走上前来,绕过杨宥枝的脖子,狠狠地将她抱了起来。 杨宥枝睁开眼睛,娇呼了一声。 她迷茫了一会,看到了耶庭的脸,勉强地勾了勾嘴角道:“王上,您回来了。” 耶庭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大渊的女人,怎么会瘦弱成这个样子? 脸色白得像是骆驼奶,那单薄的小身形他一只手就可以折断了。 耶庭皱眉道:“你觉得不舒服?” 杨宥枝张了张嘴。 她仿佛是想说什么一样,然而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耶庭见她这扭扭捏捏的样子,心中更是疑惑了。他转头对那侍女道:“王妃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侍女看了看杨宥枝,跪下来道:“王上,王妃她这几天休息得很不好,而且总是做噩……” “不许胡说!” 杨宥枝打断了那侍女的话语,微笑着靠在耶庭的怀里道:“王上,您不要信这丫头的胡话,妾身好得很呢。” 耶庭瞪着眼睛道:“本王看着都是快死了,怎么就好得很了?要本王说,你们大渊的女人实在是矫情,区区噩梦而已,居然就能动乱你的心神,真是脆弱。” 杨宥枝的脸贴着他的胸膛,轻轻地蹭了一下,道:“不是妾身矫情,只是那梦真的十分可怕,妾身已经连续梦了好几天,妾身实在是惶恐啊。” 第200章 萨满 耶庭哼了一声道:“你倒是说,你梦到了什么?” 杨宥枝突然放开了耶庭,跪在了地上。 耶庭道:“你突然做什么?” 杨宥枝抿了抿唇道:“王上,那梦实在是太过可怖,妾身若是说了,王上若是怪罪下来,妾身也无法担责啊。” 耶庭大手一挥道:“本王免去你的罪责,说。” 杨宥枝抬起头。 她的语调是轻缓的,可说出来的内容却让耶庭觉得十分凝重。杨宥枝道:“奴婢梦见了一个雪夜,天空之上挂着圆圆的月亮。那月亮是红色的,就好像鲜血一样红。” 耶庭突然拍了拍身侧的扶手道:“放肆!” 杨宥枝赶忙将头颅伏了下去。 不能怪耶庭如此动怒。 无论是雪,还是那红色的满月,在准丹的文化中,都被认作是极度不祥的征兆,这种征兆往往意味着死亡的来临,所以草原上有一些邪恶的萨满,会专门在月圆之时行祭祀大礼,以此用来将厄运转嫁到别的部落头上。 这是十分不祥的。 耶庭平静了一会,道:“你继续说。” 杨宥枝似乎是十分害怕,她跪在地上嗫嚅道:“那血月之上,有火光乍现,之后便是鲜血染红了雪地……” 耶庭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了,他大叫一声踢翻了身侧的矮几,上头的茶具和点心全都被掀到了地上。耶庭捏着拳头道:“你这个不祥的女人!你这是胡编乱造!你在诅咒我们准丹!” 杨宥枝立刻泪如雨下道:“王上,妾身真的没有,妾身日日忧思,实在是惶恐啊,不是因为别的,妾身实在是担心王上的安危,请王上明鉴啊!” 耶庭的腮帮子动了动。 他的脸色有些红,许是因为愤怒,又或是隐隐带着一点害怕。耶庭大步向外头走去,只留下了一句话道:“你好好休息。” 杨宥枝跪在地上,好半天才直起身子。她嘴角的笑意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侍女将她扶了起来。 杨宥枝低声道:“巫师那边准备好了吗?” 侍女行了个礼道:“是的,已经准备好了。” 杨宥枝点了点头。 在她看来,耶庭现在还并不想主动开战,那么他就需要一把烈火,去燎一燎他心里的欲望。 杨宥枝在准丹待了这样久,也算是对耶庭有了一定的了解。而她知道,耶庭有一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对于鬼神之事他无端地十分迷信。 每年的祭祀他都是要好好去操办的。 所以,当他听说了自己的梦中居然会出现血月、大雪等对于准丹来说是极度不祥的东西的时候,一定会去找亲信的萨满巫师去解密。 杨宥枝早已经叫侍女去贿赂了那巫师。 如果顺利的话…… 杨宥枝闭上了眼睛,摇摇欲坠,似乎很快就要跌倒了。她的侍女赶忙眼疾手快地扶起了她道:“王妃……” 杨宥枝摆了摆手。 如杨宥枝所料,耶庭出了王帐之后,就立刻去找了准丹最有威信的萨满巫师。 巫师的帐中,到处都悬挂着诡异的龟壳与兽骨等让人一看就觉得毛骨悚然的物品,这帐中常年黯淡无光,不见天日,所以耶庭走进来的时候,也觉得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实在让人不太适应。 他挥挥手,把那奇怪的味道驱散了开来。 “王上。”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走了出来,他的肤色是黝黑的,自然地融进了这黑暗之中,让人很难发现。耶庭被吓了一跳,不过还是很快反应过来道:“阿奴也。” 他的态度不错。又或者说,每一个草原上的部落的王,都应该对他麾下的萨满巫师保持着一定的尊重,他们吊诡,他们多变,谁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招惹了他们,所以很多人都对这些奇怪的巫师避而不及。 阿奴也拄着蛇头拐杖,缓缓地走上来,道:“我尊敬的王,你遇到了什么困惑?” 耶庭舔了舔唇,还没说话,却听阿奴也突然沙哑道:“等一下!” 耶庭没敢再动。 阿奴也绕着耶庭走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在嘟囔些个什么东西,耶庭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脚底板直接窜到了头皮,那种感觉好像是雪山盛产的寒月虫爬满了他的后背,让人觉得汗毛倒立。 阿奴也摘下了一只黑色的龟壳,不知为何,那龟壳被他掼在地上是时候,居然自焚了起来,那龟壳被烧得干裂,表皮逐渐现出了一些复杂的纹路。 阿奴也嘟嘟囔囔地绕着那龟壳走来走去。 突然,他停下脚步道:“血月之灾将近!” 耶庭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道:“您说什么?什么血月之灾?” 阿奴也摸了摸头上的鸡翎,摇了摇头,直叹气。 耶庭急得够呛。他不敢对这个神神叨叨的巫师发火,心中又十分焦虑,只能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声音道:“这可是什么不祥的预兆?” 阿奴也一睁眼,道:“战乱将至!只有战争,只有通过战争……” 耶庭皱眉。 他还想说什么,可阿奴也却突然咳了几声,吐了一大口黑血出来。 这可把耶庭吓坏了。他赶紧把人给扶好了,急切地叫了几下他的名字,然而阿奴也却摆摆手,示意他没什么事。 从阿奴也的帐子里走出来后,耶庭到底也没有摸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是血月之灾将近,可他也没说该如何化解这场血月之灾…… 等一下! 阿奴也不是说了战争吗? 难道这战争,就是化解血月之灾的方法吗? 耶庭抬起了头。 他对身边的手下道:“马上召集所有长老,到本王的王帐来!” 手下的速度十分快,不到一会,准丹的长老们都聚齐了。他们神色各异,都带着一点疑虑走进了王帐。因为除了一年一度的大会,耶庭几乎不会把所有的长老召集起来,平时的时候只会和几个信任的长老们会面洽谈。 有大事要发生了。 耶庭见所有人都到齐了,也不废话,直接啪的一下将大渊的九边地形图放到了案几上头。有长老皱眉道:“王上,这是……” 耶庭抽出了腰间弯刀,插进了地形图上头,狠狠道:“开战!” 第201章 突袭 承元四年,秋末。 远在北边蛰伏的准丹,突然有了动作。 近日,元城、耳城两座城中发生了多次大规模的动乱,许多原本在这城中安稳度日的百姓突然被抓走,而据小道消息说那些所谓的平头百姓都是飞花卫捉走的埋伏在这两城中的探子。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一些明眼人嗅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飞花卫为什么要突然大肆抓捕探子? 想都不敢想。 而飞花卫的动作并不算小,尽管他们已经捉到了大部分的探子,却还是有一小部分的消息递到了准丹。 就在准丹收到了情报的几日后,准丹突然整合了他麾下部落的所有力量,而那些从前不曾附庸准丹的部落也被准丹征服。他们在弱烈山一带纠集兵马,由边境发难,以耳城为突破口,想要来个让大渊所有人都想不到的突袭。Www.XSZWω8.ΝΕt 而事实上,他们起兵的速度很快,那消息还没传到大渊京城去,他们便已经整合了所有的部落了。 只是准丹这一突然动作,许多的部落其实都对它的行为心存不满。然而准丹实力强横,在草原上更是独一的霸主,许多的小部落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发表高见,就直接被准丹收进了麾下。而那些反抗的部落,便直接被踏平,尸骨无存。 而海萨尔,便是这样一个被踏平的部落。 弱烈山山脚下。 敏娅怀中抱着一个包裹,连滚带爬地跑着。她的脸上沾满了鲜血,她的目光是呆滞的,可是她的脚步不敢停下,因为那些狡猾的准丹人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稍微一松懈,自己的小命也许就要交代在这山下了。 不能停下。 不能停! 火光与杀戮被她甩在了身后,这漆黑平静的夜色被一场毫无反抗能力的谋杀照亮,到处都是鲜血与铁器交织的场景。如同肆意张牙舞爪的兽,紧随在敏娅的身后,稍有不慎,她娇小的身影就会被瞬间吞噬。 敏娅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父亲和母亲的头颅就那样滚到了她的眼前,还有那浑身都是鲜血的宝音…… 那些如噩梦一般的场景,真正地发生了,就铺在她的眼前。 敏娅不敢哭。 因为她害怕,她的一点点声音,都会引来准丹人的足迹,她只能不停地奔跑着,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东西,尽管双腿已经如生了火一般疼痛,尽管自己的喉咙中已经漫出了令人作呕的腥甜,可敏娅不敢哭,也不能停。 她的呜咽悲戚哀哉,可遥远的长生天却无动于衷。 “啊!” 一颗小石子划破了她的脚掌,敏娅被迫跌倒在地上。四周泥草丛杂,还隐约有虫蚁爬动,敏娅不小心吃到了一嘴的泥土,那腥软的气息立刻冲上了她的眉心。 “咳、咳咳……” 体力终于透支的敏娅倒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身旁是呜呜哭嚎的秋风,而她脚掌上的伤口不断地往外渗着鲜血,血腥的气息很快就吸引了许多不正常的虫子爬了上来。敏娅一惊,慌忙地抬起腿,把那些虫子赶跑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 敏娅在黑暗之中瞪大了眼睛。 不要,不要! 不要过来啊啊啊! 敏娅哭着挪动着身躯,可她无论怎么脱力,手中的包裹却一直都不敢放下。敏娅喘息了几下,却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因为长时间的奔跑与高度的紧绷,无法再前进半步。敏娅把手指抠进了泥土里,尖锐的石砾将她的手掌刺破,连指甲缝中都挤满了沙土。 准丹的暗卫已经赶到。 他左右一看,却见地上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爬行,他反手拿起了弯刀,随手在袖子上一蹭,上头的血迹便被擦干净了。 他缓步上前,一点一点地接近着敏娅。 敏娅听到了脚步声,不停地摇头。 她终于哭了出来,可怜的小女孩模糊不清道:“父亲、母亲……伟大的长生天,救救我……” 那暗卫已经来到了敏娅的身后,他对准了敏娅的后心,伸出了弯刀就要落下—— “嗖——” 敏娅闭上了眼睛。 然而,意料之中的死亡却没有来临。却见那暗卫瞪着眼睛,好似有些不可思议地低下了头。他的胸前刚好插着一根利箭。 对于体力充沛的准丹人来说,普通的箭矢其实是无法要了他们的命的。但是那箭矢上头许是淬了毒,那暗卫的手一松,弯刀便掉在了地上,他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会,不消几下,他的身体便逐渐僵硬,倒了下来。 死透了。 敏娅死里逃生,她只觉得心跳如鼓,呆滞了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是谁? 敏娅一转头,却见一个白衣少年骑着一匹马,就在离那暗卫身后不远处。 那少年十分沉着。他先是把弓挂好,再翻身下了马,将马拴在一边。少年做完这些,看了看左右,似乎是没人跟来,这才上前来。 敏娅双手撑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汤付霜靠近。 汤付霜踹了踹那尸体,见那尸体似乎是没动静了,拿出了他手下的弯刀,对着他的脖子狠狠一拉—— 身首分离。 这下就是活神仙在世也救不回来了。 敏娅看着那面相十分清和的少年,朝着自己走了过来,他就踏着漫在地上的鲜血,但他的神情却是温柔的。 他对着她伸出手:“还能站起来吗?” 敏娅抬头,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但她的脑子是十分混乱的,此时此刻还哪里想得起来。 敏娅抹了抹脸上的血泪,搭上汤付霜的手心,他的手掌不算厚实,却是暖和的,在这寒冷的夜里,算是敏娅眼下能抓住的难得的慰藉。 敏娅的声音都在颤抖,她道:“谢谢你。” 汤付霜摇了摇头。他看了看敏娅赤裸着的脚,皱了皱眉。 这好像是没法再走路了。 汤付霜小心翼翼道:“你的脚受伤了,贸然走路会很危险。我抱着你上马,你不介意吧?” 敏娅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怪异。 她看了看汤付霜的装扮,这才反应过来,道:“你、你是大渊人?” 第202章 议战上 汤付霜看了看敏娅,似乎在思考着从哪里下手,他点了点头,道:“我是大渊人。” 敏娅没忍住,哭了出来。 她这一哭给汤付霜吓了一跳,汤付霜蹲了下来,在怀里掏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的手帕,于是只能道:“你别哭啊。” 四周寂静得要命,敏娅的声音其实不算大,但是汤付霜还是担心引来准丹的追兵,于是他咬住了自己的袖子,撕下了一截布料,直接把敏娅的嘴给堵住了。 敏娅:“……” 他弯腰把敏娅扛了起来,放到了马背上头。所幸敏娅没什么力气,她也并不想挣扎,所以汤付霜没费多大的劲。 山间的风带着一点野草的清香,包着蹄子的骏马飞驰而过,没有发出什么响动。很快,汤付霜就把敏娅带到了最近的飞花卫联络处。 虽然是一家不大的客栈,但是藏匿一个人那还是绰绰有余的。汤付霜用宋明珂交给他的牌子表明了身份,便有几个飞花卫出来接应了他。 边关处在战时,百姓们的日子都不好过,所以这客栈格外冷清。汤付霜把哭得迷迷糊糊的敏娅扛了进来,寻摸了一圈,把她放到了床上。 出于礼节,他没有去触碰敏娅的脚。所幸这家客栈的掌柜的是个女子,汤付霜便掏出了一点金疮药道:“劳驾,能否麻烦您为这女子的脚上个药?我看那伤口若是不再处理,便要溃烂了。” 掌柜的接过金疮药道:“自然是可以的,公子请稍事歇息。” 汤付霜再次道了一声谢。 房间内的烛火不算亮,汤付霜来到桌边,借着那葳蕤的光拿出了纸笔,飞速地写下了一封信。 准丹来得突然,虽然长公主十分有先见之明,早已经在元城布置好了防控,但准丹何其狡猾,见元城固若金汤便立刻调转兵马往耳城去了,准丹的兵马灵活,随时都可以借调,他们的战线是很短的,所以他们可以很快地修整兵力朝着另一个突破口耳城进攻。 依汤付霜看来,如果局势这样发展下去,那么要不了多久准丹便会很快攻到平西都护府。 这样可不行。 平西都护府算是这偌大的九边其中一处要塞。这里是很重要的,如果被准丹拿下,那么大渊无论如何都会处在一种被动的局势。 可是问题就在于,准丹发兵实在太突然,大渊光是整合粮草兵马就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打到那个时候,准丹都已经把九边给扎透了! 汤付霜心中焦急,但是他也无法长出翅膀立刻飞到京城去。他的笔迹逐渐加快,甚至有些潦草,足以见得心中忧虑不堪。 那掌柜的一边上药,一边看了看汤付霜,道:“公子是打哪边来?” 汤付霜闻言,抬头道:“打京城来。” 掌柜的愣了一下。 没听说过京城里有哪个飞花卫过来了?但是看他那样子,对飞花卫算是十分了解的,也不像是新人。 掌柜的摇摇头——这不是她该关心的事情了。她看了看敏娅,道:“这女子身着异族服饰,看起来倒好像是准丹那边的人。” 汤付霜“嗯”了一声,他道:“她的身上有长生天的图腾,应该不是准丹本部的人,毕竟准丹人信奉的是狼神。如果我没猜错,她的部落应该刚刚被准丹兼并,但是不知为什么,准丹人却在追杀她。”尐説φ呅蛧 掌柜的点了点头,道:“没想到公子您从京城来,但是却懂得这些事,还真是难得了。” 汤付霜笑了一下,露出了脸颊边的酒窝。 旁侧的铜镜映照出了他的身影。许是在外头游历了许久的缘故,汤付霜举手投足之间比从前稳重了许多,他的皮肤黑了一些,身形也高了一些壮了一些,看起来倒是不太像京城而来的贵公子了。 “父亲、母亲……” 敏娅的梦呓将汤付霜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走上前来,却听敏娅一直在嘀咕着一些准丹语,声音很小,他听不清。 汤付霜伸出手,搭在了她的额头上,然后皱了皱眉。 “发烧了。” 掌柜的也跟着皱了眉毛,道:“这……这怎么办呀?” 这种特殊时机,边关也很少有医馆开张,而现在又很晚了,肯定是找不到大夫了。 汤付霜想把手拿开,梦中的敏娅却死死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好一会才安静了下来。 “我去外头碰碰运气,”汤付霜起身,顺便把手里的信交给了掌柜的,“这封信麻烦您马上寄到京城去,一定要交到公主府。” 掌柜的点点头道:“知道了。” 汤付霜点了点头,看了敏娅一眼,就出去了。 == 准丹不宣而战这件事,最先传到了公主府。 宋明珂立刻将这件事书成了一封折子递到了宋倾岚跟前,而宋倾岚与宋明珂等人商议了一番后,决定在第二天的朝堂之上,宣布这件事,顺便探明朝堂各方势力的看法。 翌日。 这一次早朝,显然是不同以往的。今日早朝之上诸方势力云集,就连许久没有参与政事的林双游都上了朝,足以见得其重要性。 “有本启奏——” 平生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响了一阵,落在了地上。众人看着坐在高位上的宋倾岚,谁也没敢上前启奏。果然,宋倾岚扫视了一下下头的官员,严肃道:“昨日,朕收到了消息,准丹纠集草原兵马,不宣而战,边关百姓深受其害,朕心烦扰!” “故,”宋倾岚抬了抬手道,“朕今日召诸位爱卿前来,是想议出——准丹这一场仗,打,还是不打。” 第203章 议战下 众人哗然。 他们有的人根本没想到准丹会有这个胆子,毕竟作为大渊的附庸,他们多年以来算得上是毕恭毕敬,连大渊的边关都不敢碰,何曾敢进犯?但事实是,这件事确实发生了。 既然发生了,大渊是否迎战,就是一个关键抉择。 “陛下!”江雁之走了出来,高声道,“依微臣之见,此战不可开!”尐説φ呅蛧 宋倾岚看了看他。 吕景中也同样向前一步,他同样高声道:“陛下,微臣附议!” 有些武将闻言,侧眼看了看他二人。 对于他们武将来说,这场仗一定是要打的,而这些个眼看着对方打到了自己土地上,还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懦弱的世家子弟,是为他们所极度不齿的。 故而工部尚书曹方磊立刻接道:“陛下,臣以为此战必须要打!不光要打,我们还要狠狠地打,让他们草原人知道,什么叫做大国的气魄!” “臣附议!” 有三三两两的勋贵子弟表示附议。 宋倾岚双手放在膝盖上,看了看那些世家的人,道:“既然有个别爱卿主和,那么你们且给朕说说,因何主和,如何主和。” “陛下,”袁惜抬起头,高声道,“微臣认为,这场仗不能打!大渊刚刚经历了一场国战,万物待兴将起,需要休养生息的时间,并不能分散出精力给这场仗上头。” “臣附议,”同为世家的诸瑞道,“大渊国土辽阔,百姓最想做的就是能够过好他们的日子,若是战事四起,对于社稷安定是没有好处的,望陛下三思。” “放屁!” 程业真瞪着眼睛道:“休要用你那点浅薄的眼皮子去衡量陛下的目光,你自己是个懦夫就不要拿什么社稷安定说事!陛下,臣觉得这仗必须得打!” 诸瑞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通,脸都红了,他转头看程业真,怒气冲冲道:“你这老匹夫,朝堂之上你如何能这般说话,这庙堂之下可还容不下你一个匹夫了?” 程业真闻言,吹起胡子道:“懦夫不足与谋!” “你你你!” “够了!” 宋倾岚喝止了两个人的争执,他皱眉,看了看兵部尚书韦苍烟道:“韦爱卿意下如何?” 韦苍烟作为兵部尚书,在战争方面自然是有权置喙的。于是他道:“陛下,微臣觉得,要打。” 他的话语简单却有力,而瞬息之间,朝堂之上的局势立刻就被分成了两个派别,一个是主战的勋贵派别,而另一个则是主和的世家。二者泾渭分明,谁也不让着谁,互相呛声,顽强不落。 既然韦苍烟是主战,那么宋倾岚自然也要询问缘由。他问完过后,韦苍烟道:“陛下,这很简单,准丹他们理亏啊。” 有世家的官员道:“韦大人何出此言?” 韦苍烟道:“他们不宣而战,于情于理都是不合,我大渊起兵把他揍回老家,有什么不对?” 程业真大笑。 “韦大人这话说得好!我要是礼部尚书,就当场跟你拜个把子!” “臣也附议!” 礼部尚书康惟清:“……” 这真的不关他的事情啊,莫名其妙地点他做什么?这老程将军真是的。 兵部尚书的发言还是有着很大的威信力的,至少此时此刻在朝中,这世家的话语权已经被埋没了一般,多数勋贵和武将都秉持着主战的态度,吵着嚷着要打,恨不得直接抄了家伙骑到准丹的脸上去。 一时间世家落了下风。 而这个时候,沈承聿说话了。 沈承聿见局势逐渐明朗,乘胜追击道:“陛下,微臣觉得此战应打,并且应该打得漂亮。” 一时间争执不下的官员们都静默了下来。 开玩笑。 他们还能说什么?人家勋贵家的大佬都说话了,他们静静听着就是。 宋倾岚点了点头,道:“那你说该如何做?” 沈承聿道:“准丹突然来犯,要的就是大渊反应不及,无法及时反扑这个结果。大渊如果真的如了他们的愿,没有反击,那么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后果?” “是的,”沈承聿淡淡道,“他们尝到了甜头,就会得寸进尺。如果处理不够及时,周边的其他部落就会以为大渊软弱可欺,从而群起而攻之,届时大渊狼烟四起,自然回天乏术了。” 袁惜皱眉道:“沈大人此言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罢?我大渊泱泱大国强盛至此,还能担心被一个弹丸小国给掏空了身子?沈大人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应该对这朝廷百官负责,对天下人负责?” “我对你的爹爹负责!!” 程业真怒道:“你没打过仗就不要瞎咧咧,小心老子撕烂你的嘴!” 袁惜怒道:“你……” 孙令辉直接拉偏架道:“程大人算了算了,咱们不和眼瞎的人计较。” 袁惜:“???” 他怒而就要撸袖子上前,结果马上被宋倾岚呵斥道:“都给朕消停点!这是朝堂之上,要打架滚回去打!” 袁惜没话说了。 沈承聿给出的理由是十分有力的,在场所有经历过外敌之战的武将们都觉得沈承聿的说法很可靠,于是他们也开始三三两两地附议着。 “陛下。” 苏佑为却说话了。 苏佑为行礼道:“陛下,沈大人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战争对于一个国来说是很重要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让大渊的国祚受到影响,所以微臣觉得此事应该谨慎而行,这场仗,不能马上打。” 他缓缓道:“首先,两国的邦交是重中之重,准丹突然开战必然是有他们的想法,我们何尝不先派遣使者前去探探口风,弄清楚了准丹的意图再做行动不迟。” 程业真冷笑。 弄清楚他们的意图?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能有个什么意图,等你去摸清楚了,大渊的底裤都被打飞了! 当然,程业真没说。 “其次,”苏佑为继续道,“每年打仗,户部都要支出极大一部分银钱来支撑这战争的各项事宜,若是频繁开战,国库亏空,到最后受损的还是无辜的百姓罢了,陛下一定要三思。” “最后,”苏佑为冷冷地看着沈承聿,道,“九边身为沈大人的管辖之地,突然遭到了准丹的袭击,这一点沈大人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推卸责任的。臣参沈将军渎职失察之罪,将军可有什么话想说?” 勋贵们惊呆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世家子弟的脸皮厚度再一次让他们瞠目结舌。 第204章 决策 勋贵们惊呆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世家子弟的脸皮厚度再一次让他们瞠目结舌。 苏佑为直接把矛头指向了沈承聿,这开打和不开打的疑问突然就不重要了,所有人都看向沈承聿,想瞧瞧他到底做出了什么反应。 沈承聿十分淡定。他慢悠悠地张嘴,刚想开口,却听宋明珂道: “放肆!” 宋明珂转过身,眸中冷意乍现。她把手中的小扇子啪地一下合了起来,面对着那些从上了朝开始就一直在扯皮的世家官员们,震声道:“准丹到底是为什么突然进犯,你们这些人必谁都清楚,一个一个装得挺像样,你们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 宋明珂这一番话,几乎就要把事实甩在他们的脸上来了。 而那些刚刚发声了的世家官员们被宋明珂这样一说,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他们也没想到,一直在一边装鹌鹑的长公主,怎么就突然炸了? 一点面子都不给的。 宋明珂轻哼道:“本宫已经给陛下递过了折子,你们最好自己小心着些,”她看了看苏佑为,道,“有这个血口喷人的工夫,各位大人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与陛下交代,可不要走错了路而不自知。” “沈大人为大渊征战,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你们躲在沈大人为你们搭好的安逸窝里头,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反咬一口,实在是恩将仇报,你们且摸摸自己的良心,就不会觉得痛吗?!” 宋明珂直接问苏佑为道:“苏大人,本宫说得可对?” 宋明珂字字落地有声,质问得那些人连头都不敢抬了。 有人已经在擦汗了。 “对!长公主说得他娘的对!” 这大嗓门子一听便知道是程业真了。 而就在前几个月还在朝堂之上与宋明珂针尖对麦芒的勋贵子弟们,居然全部都站了出来,拥护宋明珂的说法。 “长公主说得一点毛病都没有!” “这才是咱们大渊的长公主呢,瞧瞧,瞧瞧这觉悟!” “厉害厉害!” 几个大老爷们瞬间就把宋明珂的话语声给提高了许多,世家子弟们一瞧,更是不敢再硬碰。 苏佑为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霾,他也没想到宋明珂会突然回护沈承聿,于是他只能对宋明珂抱了抱拳,不再说话。 宋倾岚挑了挑眉,看看沈承聿。却见他交握着双手放在身前,满脸的舒坦样子,似乎十分享受吃这一碗软饭的感觉。 宋倾岚鄙视他。 看他那个小人得志的样子,还是个堂堂将军呢,出息呢?脸呢? 宋明珂突然站了出来,硬生生地把沈承聿给保了下来,这下没人再敢提什么参奏沈将军的事情了。 开玩笑,人家长公主手里可是握着他们的把柄呢。 双方再度争执了一番,而这时,徐向哲终于站了出来。 徐向哲道:“陛下,臣有一言。” 宋倾岚抬手道:“准。” 徐向哲端正道:“陛下,微臣觉得不能贸然开战。” 徐向哲并不是世家出身,而他作为言官,发表自己的看法自然是有缘由的。徐向哲道:“首先,陛下,微臣认为,大渊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型演武,财政方面此刻必然是亏空的,一场战争要耗费太多的财力,而这确实对大渊的休养生息没有什么好处。” “其二,准丹突然开战,我们如果不问缘由就将其诛灭,容易对周边的部落造成一种消极的威慑,他们将是被迫屈服于大渊的淫威之下,而不是真心实意地拜服,这对我们与这些部落的关系也是不利的。” 这两点算是总结了。而徐向哲给出了一个新的说法:“第三。陛下,战时物资的价钱是我们难以想象的高。在民间,一石米或许只要十文就可以买下来,可一旦开战,一石米或许可能涨到一百文。臣并非危言耸听,这种事情在从前是十分常见的。要知道十石就是一两,是普通百姓半年的生活开支,这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啊,陛下。”ωww.xSZWω㈧.NēΤ 这一观点顺着民生出发,宋倾岚也必须重视,并且徐向哲其实说得很对,这一点确实无法反驳。 户部尚书韩舒赫道:“陛下,徐大人所言甚是啊!大渊这一年经历了太多,国库实在是亏空,拿不出钱来了啊陛下!” 宋倾岚看了韩舒赫一眼,没说话。 “陛下,”这时,卫将军袁毅晨突然出声道,“此事关乎我大渊颜面,就算付出再多的钱财,也必须将准丹逼退,甚至踏平,不然后患无穷,留给我们的只是祸端。” 袁毅晨的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冷峻。他简短地说完了后,他的大哥袁惜险些气死。 都是世家的人,这臭小子突然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宋倾岚倒是有些意外地看了袁毅晨一眼。 这袁毅晨虽然出身世家,但却是个难得清醒的人。宋倾岚还记得他在与准丹比斗那一日,百步穿杨的英姿,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宋倾岚转头看了看,道:“迟爱卿有何看法?” 迟允道:“陛下,臣认为该战。并且这一战大渊一定会赢得很漂亮。准丹号称兵强马壮,拥兵数十万重,但我大渊的优势就在于,敌方深入腹地,补给不足,故而臣觉得大渊的赢面极大,此乃其一。这场战争一旦在我大渊境内开打,我方士兵对地形更加熟悉,这是地利,此乃其二。综上所述,臣认为该战。” 他说完这些,宋倾岚摸了摸下巴,不动声色地看着迟允的表情。 不得不说,这迟大人不只在政治方面有自己的远见卓识,在军事方面,也颇通一二啊。 朝堂上的官员们开始议论纷纷,宋明珂展开扇子遮住了自己的下巴。 迟允终于开始展露出自己的才能了。 第205章 责怪 他是一个真正的有相才的人,这一点在前世的时候宋明珂就已经深深地领会过了,不然她也不会被逼到那个地步了。 宋倾岚手指轻轻地点了点膝盖,似乎是在思考着。 就在他即将出言点出下一个官员的时候,秦正广道:“陛下,臣有一问。” 宋倾岚看了看他,道:“你问。” 秦正广握着笏板道:“陛下,臣想问,准丹这一战,可速胜否?” 这话问得就十分有水准了。 短短的一句话,隐含了许多的意思。第一,秦正广没有将开不开战这件事情给咬死,他留下了一些余地,以至于其实怎么说都是对的。第二,秦正广认为此战一旦打响,大渊是一定会胜的,可问题就在于,胜利与胜利还是不一样的,而大渊在这种情况之下,必须要速战速决,用最快的速度拿到最大的胜利,这才是关键。尛說Φ紋網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思考。 是啊。 能不能速胜? 这并不能保证啊。 大渊的战线太长,光是准备粮草辎重这些东西就要耗费两三个月的时间,遑论整军向九边进发了,这一去不知又要走多久,所以这场仗半年都未必能攻得下来。 准丹就是吃准了这一点。 他们认定了大渊战线过长,整军过程太过繁琐,所以才敢这么嚣张。 秦正广继续道:“所以,陛下,臣认为,若是不能速战速决,这一仗暂时不打也罢。正如苏大人所说,我们可以先派遣使者前去探明情况,而一旦将情况查明,这一场仗便好打了许多。因为站在大渊的立场上,此乃携天子令,师出有名,谁敢有任何不满?” 宋倾岚点了点头。 秦正广这老狐狸,说得头头是道,他本就是不想打,可偏偏说得让别人根本听不出来。 秦正广一出言,朝堂之上的局势瞬间逆转,以世家为首的官员们都主张先派遣使者,师出有名作战才能顺利,而这一言论此起彼伏滔滔不绝,煞有一种他们要替宋倾岚做了决定的气势。 “陛下,臣附议!” “秦大人所言甚是!” 宋倾岚皱眉。 附议声一下盖过一下,很快就要停不下来。宋倾岚面色沉淡如水,他刚想说话,却听下首突然传来了一道沧桑的声音—— “陛下。” 朝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林双游依然是那副风华未减的将军模样。尽管他的年华老去,但是他的脊背依然挺直。林双游道:“此战当可速胜!” 掷地有声。 “陛下,临近冬季,准丹居无定所,很容易受到雪灾影响,此乃天时;我大渊儿郎对地形了如指掌,此乃地利;准丹作为我大渊附庸,如今却痴心不足生了妄想,临时起了战端,此乃大不义之举,我大渊灭杀此等不义之徒,有何不可?如今边关受扰,百姓遭难,我大渊将士个个铁血肝胆,如何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大渊百姓受这样的折磨?我朝儿郎军心可用,此为人和!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我方,因此这一战必可速胜!” 林双游这一番话,立刻让在场的所有武将们都沸腾了起来。 甚至有些铁血铮铮的汉子,此刻已经红了眼眶。 “是啊,陛下!大渊的百姓何辜!” “末将请战!!” “微臣请战!” “准丹此举,必遭反噬!大渊必胜,此乃天命所归,不可更改!” 宋倾岚心中也有些感慨。 他看着他们刚毅的面孔,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几年,也许久没有看到大渊武将如此齐心的时刻了。 “请陛下决断!” 言及于此,已经到了宋倾岚做决定的时刻。 宋倾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震声道:“打!” 宋倾岚抬手,宽大的袖子就随着他的动作飞扬而起。宋倾岚站了起来,清朗道:“边关苦准丹已久,准丹不宣而战,此乃不义;准丹人劫掠边关,百姓困苦,此乃不仁;作为大渊的附庸,心生歹念,此乃不忠;而我大渊昌盛,准丹如此以小博大,此乃不智!此等不义不仁、不忠不智之徒,便由我大渊来战胜!天命所归,我大渊必胜!” 群臣高呼道:“大渊必胜!” 宋倾岚放下手。韩舒赫看了看这君臣激昂的盛况,不禁道:“陛下……” “韩爱卿。” 韩舒赫愣了一下,道:“臣在。” “军费之事,朕便全权交给你了。兹事体大,你户部须得负起责任,若是财政方面出了什么问题,朕可是要问罪的,你懂了?” 韩舒赫一见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也不能再哭穷了。于是韩舒赫施施然对宋倾岚行礼道:“微臣定然不负陛下所托!” 宋倾岚点了点头。 皇帝已经做了决定,那么这件事任凭谁也动摇不了了。 下朝之后,秦正广第一件事就是将各大世家的家主召集了起来。 秦家。 正厅之中,坐着一圈世家的人。而秦正广坐在首位,他靠在椅子上,神情凝重,半天也不说话,谁也不知道这秦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袁惜率先开口道:“大人,您这早早地把咱们大家伙都给叫来,是什么意思啊?” 秦正广转头去看他,又摇了摇头道:“你们应该知道,这件事,你们做得太过了。” 袁惜噎了一下。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事实上,秦正广可能不知道他们这些手下的世家做出的事情吗?他必然是知道的。 袁惜有些恼火。 他作为世家之首,应该做的不是团结世家的力量,一起去对抗皇家的势力。刚开始的时候他便与他们割裂了联系,而如今又来指责他们是做错了? 这叫个什么说法? 袁惜道:“秦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秦正广端起茶杯,没说话。而他身边的苏佑为突然拍了一下桌子道:“什么意思,你还有脸问呢?!” 袁惜没想到苏佑为突然发难,他也瞪着眼睛回呛道:“本来就是,这好好的突然把我们叫来,不就是想发难吗?我们这是做错了什么,秦大人倒是给指出来,也叫咱们明白不是?” 苏佑为冷笑道:“你们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在朝堂上头长公主还没给你们说明白是吗?” 袁惜一愣。 苏佑为道:“你们走私也就算了,偏偏去动那铠甲!你们到底知不知道那铠甲是当今圣上的底线,你们居然说碰就碰,胆子也实在是太大了罢?!” 杨锋皱眉道:“苏兄,这你就说得不对了,皇上他也并没有怪罪咱们,不是么?” “对,”苏佑为点点头,然后指着杨锋道,“那是因为快打仗了,你懂不懂!现在皇上要是收拾你们,那叫节外生枝!” 第206章 推算 杨锋一顿。 他突然想到了从前苏佑为对他说过的话。陛下在从前亲自参与过血洗世家这件事,他还不以为意,只觉得苏佑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还有待商榷。 如今看来,杨锋其实觉得自己的观点没什么毛病。 他依然觉得,陛下不对他们动手,是因为不敢罢了。于是他对苏佑为道:“大家同气连枝,都是世家的人,怎么就你苏大人与大家格格不入?怎么,难道是我们的生意挡了苏大人的路吗?”尐説φ呅蛧 苏佑为气得恨不得指着鼻子去骂这个不清醒的东西,他道:“我苏家家大业大,盯着那些个仨瓜俩枣做什么,你以为谁都像你们这些见钱眼开的,看到个机会就往上扑吗?” 杨锋憋红了脸道:“你……” 秦正广咳了咳。 苏佑为冷哼,拂袖。他坐了下来,指着这些家主道:“你们既然心里清楚,咱们世家同气连枝,那就别总做出这些让别人跟着吃瓜落的事情。费力不讨好不说,还容易惹得一身的腥臊,到时候根本没人给你们擦屁股!” 这话说得难听,可确实在理。苏佑为出身名门,平时是个翩翩有礼的人物,可如今却说出了这样急躁的话来,能看出来他确实是很生气了。 而有世家依然小声道:“可是这玩意儿真的赚钱啊,赚钱有什么错?” 苏佑为怒道:“那你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去赚!我告诉你们,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们,到时候你们被抄家,我第一个在你家门口放一串炮仗去!” 袁惜不满道:“都是朋友,你何须说得这么难听?” “不说难听一点,你们长记性吗?”苏佑为反问。 袁惜一愣,也不说话了。 这下,苏佑为把这些家主先训了个狗血淋头,他们这屁股还没捂热呢,脸蛋倒是被苏佑为骂得都发烫了,一个一个缩着脖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活像一圈鹌鹑。 秦正广见差不多了,道:“行了,佑为也是怕你们陷入其中,到最后连累的还是你们自己。都是有家有业的人,做事情总得考虑些后果,怎可如此鲁莽行事?” 秦正广这一说话,家主们都只能道是。 “这件事不好处理啊,”秦正广摇头,“赶上了打仗,陛下的注意力自然就被转移了,但是这不代表陛下他忘了。这一场仗,若是输了,大渊江山很容易出现动荡,陛下绝对不敢动你们;可若真的打赢了,并且速取准丹了的话……你们所有人的脑袋,都会成为陛下彰显功绩的战利品。陛下携大胜之势清洗世家,天下将无人能拦得住他。” 在场的所有人脸色狠狠一变。 秦正广说的话,可以说是如同一把利剑,直接戳进了他们的心窝子里去了。 杨锋听到这话,也清醒了一些,他皱眉思忖了许久,道:“那秦大人,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赶紧把手头上的生意都撤回来罢,”秦正广轻轻闻了闻那茶香,道,“趁着陛下还没改变主意,撤个干净,不要留下一点把柄。同时给准丹去信,告诉耶庭,大渊的主将是沈承聿,万不能掉以轻心。世家还会一直协助准丹,但不要给他们任何承诺。” 秦正广的话头算是递到了,至于这些人到底想怎么做,那他就管不了了。 秦正广想得更远。 这场仗,大渊是绝对会赢的。但是皇帝要的是速战速决,打得漂亮。怎么能让这场胜利来得慢一些……这就有说法了。 == 第二日,朝堂之上。 宋倾岚端坐在龙椅上头,道:“司天监监正何在?” 贺启眠高声道:“微臣在!” 宋倾岚道:“昨日归去后,朕叫你推算出个吉时,敲定拔营的日子,你可准备好了?” 贺启眠恭恭敬敬道:“回陛下,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微臣已经用星盘推算而出,五日之后,也就是承元四年十月十五,宜进军出兵!” “好!” 宋倾岚点了点头,转头又问沈承聿和韩舒赫道:“沈爱卿和韩爱卿何在?” “臣在。” “粮草如何?军队可整顿完毕?” 韩舒赫答道:“回陛下,粮草与辎重已准备充分!” 沈承聿抱拳低头道:“陛下,羽林、骠骑以及虎贲三营的兵将已经全部整合完毕,只要陛下命令抵达,随时可以拔营出发。” 众人哗然。 等一下?? 怎么这就整合好了? 说好的大渊战线很长,整合兵力需要整整三个月呢? 这第一天刚宣布准丹来犯,第二天,就整合好了? 这是什么速度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众所周知,打一场仗,一般需要耗费几个月的时间,有的时候甚至需要打上一两年。这种长时战役最耗时的部分其实不是在打仗上头,而是在前期的准备之上。所有的兵力调遣、粮草护送以及各种资源的分配,都是需要大量的时间去准备的。 再加上前线路途遥远,有的时候光是行军就要花上一个月。 在场的许多官员便反应过来了——不是因为沈将军的动作神速,而是他可能很早就开始做这些准备事宜了! 怪不得前几个月沈将军一直在军营里待着! 那么照这个速度下去,不出半个月,沈承聿的大军就会抵达九边! 而以沈承聿的作战能力…… 这场仗,就是想打长了也是不可能了! 太恐怖了! 而众人的猜疑在拔营当天得到了论证。 五日后,宋倾岚便在皇宫校场举行了拔营仪式。 拔营仪式开启当日,万里无云,蔚蓝的天空之上偶尔有一两只鹰雁飞过,盘旋在校场的上空,留下了清脆的鸣唳之音。 校场之上文武百官俱在,所有人都站在点将台下首,静静地注视着上头的宋倾岚,每个人的神情都是庄重的,不敢带着一丝戏谑和怠慢。因为他们知道,此乃关乎大渊国祚之事,不能不严阵以待。 宋倾岚站在校场之上,等待着司天监的人说出观测的最后结果。 司天监的监正贺启眠就站在一边,身边一张宽长的桃木方桌,上头放着卦象与五行图等常用于卜看堪舆的物什。贺启眠闭上眼睛,随手抽出一签,睁开眼睛一看,却是直接将那签写在了早已准备好的黄纸之上。 黄纸之上之简单地写了两个字:一明生。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第207章 拔营 而贺启眠却突然对宋倾岚一撩衣袍,跪了下来道:“陛下,此签乃是上上签,天命所在,我大渊必可大捷,这是极大的瑞兆啊!一明生拆开来看,便是一日胜!这是速胜的意思!” 他刚说完,天空之上突然传来了一阵翅翼闪动的声音,定睛一看才瞧到,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群白鸽,聚集在校场点将台的上空。 众人惊呼。 那白鸽数量众多,笼在一块就好像一朵绵软的白云。它们好似有规律一般绕着点将台飞了许久才离开。仦說Ф忟網 “陛下!” 贺启眠跪在地上,白净的脸因为激动而泛起了一点红。他双手举过头顶,高声道:“白鸽乃是绝对的祥瑞之鸟,陛下此番校场点将,引来祥瑞驻足,这是好预兆,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语气是夸张的,但那十分真诚的样子让宋倾岚都生出了几分不好意思。但他是皇帝,这种时刻可不能表达出什么玩味的态度,于是他板着脸,举起长剑,高声道:“天佑大渊!” 底下的官员齐刷刷跪了下来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喊,整个校场之上就回旋着他们宣誓的余音。宋倾岚十分满意,他回身亲自把贺启眠扶了起来,道:“那么依贺爱卿之见,大军何时可出发?你可一定要好好推算,挑出个良辰吉时来!” 贺启眠激动道:“陛下,上上签乃是天之意愿,民之所向。此番不论时辰,只要陛下说出一个时辰,那么这个时辰,便是吉时!” 这话说得十分漂亮了。 这意思就是,只要宋倾岚高兴,现在就可以出发。 宋倾岚拍了拍贺启眠的肩膀,大笑道:“好!!” 他回身,将手中长剑横在胸前,看着底下的官员们,震声道:“诸位也都听到了,我大渊今日讨伐逆贼诛奸佞,是民心所归,皇天后土,承泽有恩,望诸位将士同心戮力,大胜而归!大渊必胜!” 武将们整齐划一气吞山河道:“必胜!” 宋倾岚道了一声好。 他缓缓地走下了台,来到了沈承聿的面前。 宋倾岚将手中长剑交给沈承聿,道:“朕把前线就交给你了,希望沈爱卿不负众望!” 沈承聿双手接过长剑,行了个礼。 沈承聿转身,道:“安南将军程业真何在?” 程业真上前一步道:“末将在!” “本帅命你为此战先锋,率五千虎贲骑兵以及粮草辎重先行,十日之内抵达元城!” 程业真抱拳道:“末将领命!” “征西将军常有为何在?” 常有为高声道:“末将在!” “本帅命你押送粮草,保证军需,此乃重中之重,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 沈承聿冷冷地扫了一圈,震声道:“拔营!” 武将们高呼。 如此,拔营仪式算是结束了。沈承聿的速度很快,他的手下掌握着十万人,虽然没有程业真的速度快,但是若是即刻出发,倒也差不了太长时间。 程业真领了命,风风火火地先走了。虎贲军已经整合完毕,很快便行到了京城外。 先锋军队行至长亭,前头的斥候发现有一人早就在长亭处等候了。那斥候上前沟通一番,才知道这人原来是长公主身边的人。 “报!” 那斥候匆匆跑来,抱拳道:“将军,长公主手下求见!” 程业真正端坐在马上,一听这话,赶紧道:“快请过来!” 那小兵就把小夏请过来了。小夏上前,对程业真抱拳笑道:“程将军!” 程业真哈哈大笑,赶忙下马上前迎接道:“是贵客来了!我有失远迎!可是长公主带了什么吩咐来?” “还真让您给猜着了,”小夏从袖口里拿出了一小只丝绸做的锦囊,那锦囊是杏黄色的,也不太精致,甚至看起来不怎么起眼,“这是长公主叫在下送给您的东西,长公主吩咐了,当您行至弱烈山的时候,打开来看,有大作用。” 程业真“哦”了一声,拿过锦囊就要打开。 小夏一瞪眼,赶紧拦住了这率直的老头子,他道:“将军您现在别打开啊。” 程业真嘿嘿一笑,露出了他的牙花子道:“我这不是想看看长公主到底写了些啥么。” 小夏叹气道:“长公主的意思是等您到了弱烈山才能打开,您现在打开,很有可能生出没必要的事端,您就暂且忍一忍呗?” 小夏凑近了低声道:“兴许这东西还能救您一命呢。” 程业真瞪着他的牛眼珠子道:“这么邪乎?” 他赶紧把这锦囊给揣起来,道:“不看!肯定不看!小兄弟你放心好了!” 小夏笑着摇了摇头。 他道:“这是长公主叫在下给您带的第一样东西,第二样就是这个——” 小夏拿出了一小壶的烧刀子,道:“长公主知道您喜欢这口,寻了最正宗的烧刀子给您带上,这玩意不多,也喝不醉,您就全当是路上解馋,和兄弟们享用了便是。” 程业真感动道:“长公主真是亲人呐!” 小夏把酒交给程业真。 大军出发在即,程业真也不能和小夏叙旧,说太多废话确实容易耽误行程。于是他亲自下马送了小夏离去,还多次嘱咐小夏给长公主问好,这才翻身上马。 然而他刚上马,却听一阵马蹄声传来,一看,沈承聿就骑在马上,一眼就看见了他手里那瓶烧刀子。 “沈帅啊!” 沈承聿道:“程叔可别笑话我了——这是什么?” 程业真“啊”了一声,道:“这是乌龙茶。” 沈承聿拔开了壶塞,一股浓烈的酒香就冒了出来。沈承聿面无表情道:“这味道倒是挺特别?” 程业真嘿嘿一笑。 沈承聿是很严格的。 在战场之上,他冷漠到几乎不通一点人情,他手下的兵必须得严格地按照军规来行事,否则便会有十分严重的后果。 沈承聿从不允许自己手下的将士在打仗的过程中喝酒。 程业真扯皮道:“这是长公主送来的,我得给面子啊。” 沈承聿挑眉。 他把壶塞盖了回去,直接把那酒壶往自己的怀里一放道:“这玩意儿我带走了,程叔您就喝点凉水解解馋罢。”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程业真这个气啊,他道:“诶,不是,你给我留一口行不行!就一口……靠。” 沈承聿走了,可怜的程业真只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给自己倒点凉水解馋是也。 小夏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宋明珂正在拿着一封信仔仔细细地阅读。 小夏道:“主子,送去了。” 宋明珂没抬头,“嗯”了一声道:“他可打开了?” “没打开,”小夏见宋明珂颇为头疼的样子,上前为宋明珂倒茶,道,“想打来着,被我给拦住了。” 宋明珂笑了笑。 程业真这老头子啊……也是挺有意思。 上一世,他就死在了弱烈山脚下。 当时他率领着五千轻骑,不小心陷入了弱烈山的敌伏圈,最后被耶庭手下的金狼卫全歼,自己也折在了那里没能回来。 程业真是一个真正的好将军,他不能死。宋明珂想来想去,还是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若是真的能救回程业真的性命,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208章 诈降 九边,平西。 大片大片的荒漠连绵不绝,枯枝黄叶携杂着北方独有的风烟纷至沓来。荒漠的尽头有乌鸢向天发出了凄长决绝的悲鸣,演变成了这空谷之中为千万尸骨默哀的绝响。 平西军营内,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正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巡逻放哨。营帐与营帐之间偶尔传来将士们穿着甲胄走过的声音,像是铮铮铁器墩砸在墙面,沉闷又压抑。 帅帐之内,金凌燕正看着桌上的地形图陷入了沉思。他手里拿着朱色的毛笔,在那图上头圈点出了几处险要的关隘,过了一会便又沉默不语。 此处离弱烈山不远,他们大军身后便是整个平西。准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了耳城,当场就在耳城外扎起了营盘,刚好和金凌燕手下的平西军形成了对峙之势。 这几日,金凌燕也曾与准丹交手。 通过探子带回来的信息,金凌燕得知,与他们对垒的敌军是耶庭手下的精锐金狼卫之一,数量大约有两三万人左右。虽然不多,但是来势凶猛,并且他们骑兵甚强,又如闪电一般灵活,几次拉扯之后,金凌燕居然没能占到一点便宜。 但是金凌燕并不惧怕他们。 要知道,他们要面对的也只是耶庭手下的金狼卫之一,连主力都算不上,这种军队若是找对了弱点其实是很好攻破的。 这一点,金凌燕打算向沈承聿借鉴一两招。 沈承聿作为骠骑将军,常年四处征战,算是十分了解他们的路数。打草原人,速度必须要快,下手必须要狠,不能给他们一点松懈的机会,不然很容易就会被反咬一口。这一点,沈承聿把握得很好,所以金凌燕觉得,他沈将军能做到,自己这个和草原人打了这么久交道的将军,如何做不到? 他也去杀杀草原人,如果运气好了,还能让这九边的主人换一个! 金凌燕刚下定了决心,却听一阵焦急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小兵跑了进来,道:“报——将军!前方斥候来信!” 金凌燕一摆手道:“传!” 那斥候赶忙跑了进来,抱拳道:“将军,最新消息,准丹人正在收归牛羊,好像是准备拔营了!” 金凌燕眼睛一亮道:“你说是真的?” “不会有假,”斥候低头道,“将军,我们该如何行动?” 金凌燕心中高呼老天爷开眼。 这是什么好机会啊? 要知道,通过这几日的对冲看来,虽然他们没能咬掉准丹的大腿里子,可是准丹人也没在他们身上占多大的便宜!毕竟他背靠着平西,有着绝对的防御优势,准丹想要轻易突破,还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而现在,金凌燕判断出来,他们不想付出太多代价! 所以他们很有可能拔营离去,换个地方,重新来过! 在这个时候,他们整顿战马,收归牛羊,可不正是大好的机会吗?这种机会若是不抓住了,更待何时? 金凌燕心中更是热血沸腾,他刷的一下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当即下令道:“传令下去,整合所有平西军,咱们一马当先直接端了他们草原人的营盘!” 斥候领命,下去了。 金凌燕手下的平西军足足有三万人,而这三万人若是真的与对方硬拼起来,其实还算是有些打头。 此时天光尽数被密不透风的乌云遮掩,远处有惊雷作响,这是一场暴雨的前奏。 冷风呼号,秋意萧瑟。驻扎在耳城外的草原人正在收归着羊马,他们脸上的表情是木然的,动作也是缓慢的,不如说,他们在刻意等待着什么一样。 突然,狼烟大燥,黄土飞烟之间朦胧可见一支踏着逶迤巨浪奔袭而来的军队,长风凄切飞沙走石,甲胄与马蹄的声音被吞没在滔天的战意之下,伴着将士们底气十足的呼喊,向着草原人抵近! 正在巡逻的准丹人立刻向着军营里狂奔,一边奔跑一边用准丹话喊道:“大渊人打过来了!打过来了!” 正在整理战马牛羊的准丹人一改刚才的颓慢态势,以极快的速度把东西都归置好,而仔细看来,他们放在明面上的战马和牛羊也就不到一成的数量!他们归置完毕立刻拔旗向后退去,那躁乱的程度就好像是被人突然打破了平静的行动,从而十分慌乱一样。 金凌燕率领着三万人马,尽管周边的声音震耳欲聋,但金凌燕目及远眺,却见那些准丹人早就乱做了一团,好像是根本没想到大渊会在这个时候攻打上来一样,于是他大声道:“冲!冲!冲散他们的营地!” 主将发了话,下头的士兵更是热血沸腾!他们士气高涨,杀声震天,跟着金凌燕加快了行进的速度,恨不得直接就拔了准丹的老巢。 准丹人赶忙调出一队人马前来抵抗,或许是这袭击太过突然,准丹人甚至都没能排列出一个有利的队形,他们那稀稀拉拉的抵抗遭到了平西军的碾压,双方短兵相接,兵刃之声四起,鲜血冲天,断臂残肢七零八落,掉在地上很快就被战马的铁蹄踏成了肉泥。 准丹人自乱阵脚,这个事实让平西军的士气达到了空前的强盛。金凌燕知道此刻必须抓住这个缺口,一举撕破准丹人的防线,于是他驾驭着战马举着剑道:“都跟老子上!弄死他们!” “杀啊!杀啊!” 轰隆隆—— 一道闪电落下,击中了营帐旁边的枯木,很快那枯木就燃起了火,火舌席卷蔓延,逐渐燎到了横七竖八的尸体中间,一时之间血腥气和令人作呕的烧焦气交织,就连喜食腐物的鸦鸟也不屑于在这里停留片刻。 第209章 首败 平西军很快就踏平了准丹人的营帐,那些营帐十分脆弱,燎的燎,裂的裂,面目全非。将士们所到之处便是枯骨留存,就连那些没被带走的牛羊都未能幸免。 “将军!!” 金凌燕杀红了眼,他感觉此刻自己又离高位更近了一步。他听到身边的副将喊他:“将军!准丹人好像降了!” 金凌燕抹了一把下巴上的鲜血,仔细一瞧——被他们追围的准丹人可不是放下武器了吗?金凌燕心中更是欣喜—— 这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所谓乘胜追击,不能给他们留一点活路! 眼看着准丹人就要往耳城里逃去,金凌燕立刻高声喝道:“追!都给我追!咱们直接把他们打回老家去!” 将士们齐声高呼,拎着武器就跟着金凌燕前冲! 还有一段马程就要到耳城的时候,城楼上的准丹人放下了门,将那些逃了回来的准丹人放了进去,而这个时候金凌燕心中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一心扑在追击上头,却忘记了,敌军前翼只有这三三两两的逃兵,这数量哪里够得上两万人?! 金凌燕心中惊觉不好,他立刻稳住了心神,高呼道:“撤!!后军先撤!!退至营寨!” 尽管将士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乱了阵脚,但金凌燕的命令还是层层传达了下去。还没能冲到准丹脸上的后军领了命,当机立断地调转马头,齐头并进地往自己的营盘方向而去了。 这时,只听耳城城墙周侧突然响起了一阵狂放的叫声,如潮水一般狂奔的准丹人狞笑着狂叫着冲着平西军,自他们的侧翼包夹而来! 冲得上了头的平西军们却见这变故突起,大部分的将士们心中都惊了,他们被准丹打了个措手不及,有的甚至都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准丹人抹了脖子!依然是杀声震天,依然是平地惊雷,可这一次,这局势生生地换了一个边! 金凌燕见状,咬牙道:“老子的亲卫跟我冲!” 金凌燕的亲卫大概有两三千人,都处在比较靠前的位置,将军一声令下,亲卫们便是拼了命也要冲到前面去与迎面而来的准丹人拼个你死我活。 准丹人显然没想到这样的突袭还能遭到对方如此强烈的反击,就在他们犹豫的那一点时间里,那原本被准丹营造出来的压迫感,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不到一会,这凌乱的攻势居然硬生生地被金凌燕的亲卫给稳住了! 这是准丹不想看到的! 然而这并不能说明情况乐观了许多。平西军中,有的将士想要突袭冲出包围圈,却被准丹人给直接打了回来,惨叫声和哭喊声交杂,远处火光冲天,交织出了一曲悲壮的战场离歌。 “啊啊啊啊啊——” 金凌燕听着耳边将士们的惨叫,眼见时机已到,带着亲卫道:“撤!撤!” 他硬着头皮,直接往平西府的方向奔去。身后的战况十分胶着,准丹人如同当世索命厉鬼一般,踏着平西军的尸首汹涌追来,不给人半点喘息的时机。 三万大军,生生被准丹给打乱了!他们散的散,死的死,而现在留在金凌燕身边的平西君,俨然只剩下了八九千人!而他的三千亲卫,只剩下了大概不到两千人! 生生地折损了三又之一! 金凌燕一口的牙都要咬碎了,迎面而来的罡风吹得他眼睛火辣辣的疼,北部的冷风把他的肺子都要冻裂了,所到之处皆是火光与肃杀,无处可遁。 然而金凌燕不敢停下啊。他带着所有的大军冲了出来,就是为了给准丹人致命一击,可是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是他着了准丹人的道了!! == 耳城内。 耳城原本算得上是北边最繁荣的城,然而此刻放眼望去,哪有半点昔日的和美景色? 生灵涂炭。 满地满地的血,如同艳烈的罂粟,开在龟裂的土地之上。满城的房屋都散发着被烧燎后的焦黑,一道道灰烟顺着冷风的方向而去,飘向了天空上头,很快就消散而去。城里走来走去的都是身形高大的准丹人。他们赤裸着臂膀,大喇喇地调笑着,嘴里冒出的满是粗鄙之语。 尸骸遍布,全都属于那些没能来得及逃离出城的大渊人。其实,就在准丹占据耳城之前,早有飞花卫的人前来组织民众有序撤离,可是依然有些执着的百姓,或者是没有能力的老弱病残,选择留在了这里。 然后,这里便成为了人间炼狱。 “呜呜呜啊……” 街角,有一个小孩子正在哭泣。 这孩子只有三四岁,他的面庞是那么稚嫩,可是以他的年纪,似乎是无法理解眼前正发生的一切,一个身体强壮的准丹人,狞笑着把自己的母亲按在地面之上。母亲的眼神空洞,秀美的面庞之上是青青紫紫的伤痕,她的嘴角带着鲜血,面色惨白,就算被那准丹人换着法地蹂躏,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死了。 那小孩子不停地哭,嘴里一直念叨着娘亲、娘亲。 而就在刚才,他的娘亲明明还抱着自己,哄着自己睡觉,然后就被突然闯进家中的准丹人给带走了,他们把母亲给架走了带到了大街上,他们打她骂她,撕碎了她的衣衫,侮辱她的一切,这所有的所有,都被她那可怜的小儿子尽收眼底。 小孩子哭得已经沙哑了。 “娘亲、娘亲。” 孩子的嗓音是稚嫩的,但听在那准丹人的耳朵里,是那样的让他不耐烦,他抽出腰间的弯刀,冷哼一声,一道寒光闪过,一颗小小的头颅便落了下去。 那准丹人提起裤子,舔了舔刀尖,背着手走了。 他走之后,这街角处重归寂静。 而角落的草垛后头,蹲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敏娅死死地抠住了自己的大腿,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敏娅的大腿被自己抠破,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粗布裤子。可是敏娅不敢去擦也不敢处理,只是把手边的纸包赶紧拿了起来,站起身,离开了。 敏娅回到了一处极其隐蔽的院子中,她在门口待了一会,确认没有准丹人发现自己后,这才进了院子。 这是一处十分简陋的院子,这一家甚至都没有后院,只有一间可怜的房间坐落在中间。 第210章 行军 敏娅走了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中药味。而她闻到这味道却是觉得十分安心的。 “回来了。” 汤付霜从里屋走了出来,他看了看敏娅,第一眼就瞧见了她裤子上的血迹,当即皱眉道:“怎么回事?” 敏娅张了张嘴,摇头道:“没、没事!是我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刮到了。” 汤付霜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里屋。 敏娅跟着他走了进来,却见炕上躺着一个孕妇,她的面色十分苍白,脸上带着汗珠,好像十分痛苦,但是她却死死地拽着身边的被子,没有吭声。 敏娅赶紧道:“我去熬药!” 汤付霜却接过了纸包道:“我去,你自己处理一下伤口罢。” 汤付霜走出后屋,无声地叹了口气。敏娅脸上的泪还带着痕迹呢,他就大致猜出来,许是她又看到什么了。 汤付霜端着药回来后,敏娅已经把那怀孕的妇人安抚了下来。那妇人接过安胎药,道了声谢,这才皱着眉,把苦涩的药汁喝了下去。 敏娅抱着腿,坐在那妇人的身边,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准丹的铁骑踏进耳城之前,汤付霜原本是想带着自己离开。经过了这些日子的相处,敏娅隐约明白了这个翩翩有礼的君子好像是大渊长公主手下的人。敏娅知道,大渊的长公主虽然是个冷面的女子,但是她是一个好人。 所以敏娅下意识地就会对汤付霜产生一种依赖。 而汤付霜也确实十分可靠。尽管他还年轻,但是他却总是能担起责任,也不会认为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敏娅是个累赘。 他也是个好人。 然而,就在他们疏散了一批民众撤离之后,他们就在城门口刚好遇到了这个名叫潘好的妇人。这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被自己的丈夫抛弃。丈夫跟随着飞花卫的人去了安全的县城,留下了大腹便便的妻子,扬长而去。 潘好哭得伤心,又眼瞧着临盆了。去往县城的路途遥远且颠簸,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很容易发生一尸两命的情况,所以见到这个状况的汤付霜选择留了下来,找个地方把她藏起来,先熬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这一熬,就是十天。 准丹人占据了耳城之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能带走的就带走,不能带走的,就全部烧毁、砸碎,直到这原本繁荣的城逐渐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炼狱,准丹人这才罢手。 想到这里,敏娅将头埋进了膝盖之间。 她经受了太多太多。 短短几日,海萨尔部落被灭,敏娅的父母死在了准丹人的手里,然而敏娅还来不及伤心,就遭到了准丹人无休无止的追杀。 好不容易逃到了耳城,又亲眼见证了这残酷的场面。 汤付霜看了看十几岁的小姑娘,也是叹了口气。 她也才和自己差不多大而已啊。 如果不是这一场战争,或许她现在还好好地待在父母的王帐里,每日最为忧愁的事情便是该如何瞒着父母偷偷溜出去跑个马了。 汤付霜如何不懂这种感觉? 只是现在,他没有时间陷入悲伤。他是她们唯一的倚靠,他不能动摇。汤付霜端起碗,对潘好道:“我去外面守着,你且歇着。若是有什么情况,我会来叫你。” 潘好喘息了几下,点了点头。 现在的她,连说话都是很费劲的。但她还是拼着力气挤出了几个字:“谢谢你,汤先生。” 汤付霜摇头,摆了摆手,就出去了。 汤付霜走出去后,潘好终于忍不住,她额头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只是她却死死地闭着眼睛不肯叫出声音。敏娅见状赶紧担忧道:“你、你没事吧?我该怎么办,我去叫他进来吧!” 敏娅刚想走,潘好就死死地拽住了敏娅的手臂。她的指甲深深地抠进了敏娅瘦弱的胳膊,咬牙低声道:“我没事,我能撑住,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敏娅都要哭了:“姐姐……” 潘好眼中闪过了一丝坚韧,她道:“我、我知道,你是异族的人,但是,我知道你和那些畜生不一样,你,你们救了我,你们便是我母子的恩人,这辈子、都是……” 敏娅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虽然没嫁人,也没见过女人生产的样子,但是看着潘好的样子她也知道,这女子承受了太多的痛苦。 敏娅咬牙。 她从怀里掏出了一颗小药丸,塞给了潘好。 “你,你把它吃掉。” 敏娅忍住眼泪道:“这是我们海萨尔部落秘传的神药,用你们大渊话来说,可以、可以活……活什么来着?” 潘好闻言,勉强笑了一下道:“活死人,肉白骨。”仦說Ф忟網 “对,就是这个……” 敏娅还没说完,却见潘好的眼皮突然垂了下去,她的手一松,那小药丸就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 == 平西,荒漠。 一支军队正在有序地行进着,苍茫的平地之上连半株绿植都少见,偶尔可见细碎的裂纹与一触即碎的风化了的土块。 将士们的速度并不快,可他们丝毫都不敢松懈。 他们是平西军麾下的一营步兵,在与准丹对冲的战斗之中,被迫与平西军的主力打散。而就在他们这些人想要回到平西与主力军队汇合的时候,前方传来了平西军的营盘已经被准丹人占领了的消息。而金凌燕所带领的平西残军不得不后退到了平西都护府。 现如今,弱烈山一带,都是草原人的踪迹。 没人能抵抗得了他们的攻势。 回是回不去了,所以他们这些残军只能朝着平西相反的方向,绕过东边战场,向西南而去。但谁也不能保证草原人是否在这路途中间设置了埋伏,所以,尽管这一路还算平安,但这支队伍里的所有将士们都不敢松懈。 “头儿。” 一个小兵走了上来,对领头的校尉丁达道:“咱们已经走了半天了,如果没猜错,离松县是不远了。” 丁达是个圆脸大眼的年轻人,他舔了舔唇,道:“行,传令,加速前进,到了松县再做休整。” “是!” 第211章 希望 命令传达了下去,众人也不敢停歇。 终于,在行进了半个时辰左右,他们看到了松县的影子。因为处在平西府南边,草原人远远没到达这里,所以松县的情况还算良好。 到了松县,丁达命令军队在此暂时整军扎营,先观望一番。他与松县的长官沟通了一番之后,确认他们的到来不会打扰到当地的百姓,这才暂时安顿了下来。 然而,丁达本人一点都不敢歇息。 他叫了手下来,道:“咱们走了也差不多五日了,估计前头的形势不太乐观。这样,你去派斥候探查一下,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什么情况就报给我。” 手下赶紧应了。 身边的将士们还在扎营,丁达坐在一块石头上,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破了皮的手掌之上沾满了风沙,若是不及时清理,很有可能有感染的危险。 丁达咬牙。 他解下了自己腰间的酒壶,用牙齿咬住了壶塞,啵的一声拔了下来。烈酒倾泄而下落在伤口上,那尖锐的刺痛让丁达觉得瞬间清醒了起来。 丁达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把空酒壶放在另一边,用干净的手抹了一把脸。 其实,他在金凌燕的手下待得并不算多久。 所以他并不了解金凌燕是一个怎么样的将领。他只知道,金凌燕作为一个三品的将军,基本的战场常识还是懂的,但是他没想到,金凌燕还是能犯下这么严重的错误。 战场瞬息万变,一个小小的决策就可能决定这一场战争的走向。而一个将军传达下去的命令,几乎是牵动着每一个将士的未来。一旦偏离了一点,到最后就可能发展成不可收拾的地步。 金凌燕判断失误,导致原本足足有三万人的平西军折损了一大半。而这平西军的战力,原本是绝对有实力和准丹一斗的。 可是战场之上,军令就是绝对的金科玉律,没人可以违背。 所以,尽管丁达知道金凌燕做了错误的决策,也不能说什么。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稳住这一小队的士气,尽量在大渊的援军到来之前,能够为前线提供尽可能多的帮助。 第二日,斥候带着消息回来了。 据前方来信,准丹不光占据了平西军的营盘。他们还派出了另一支金狼卫,就驻扎在弱烈山的脚下,那里离平西更近,也方便随时观察平西军的动向,对于现在已经处于了被动的平西军来说,几乎已经没有任何翻身的余地了。 他们无法突围。 丁达坐在军帐里,手里拿着一只干涩的饼子。他听着斥候清清楚楚地报告着前线状况,一双眉毛就没平展过。 想了半天,丁达道:“这一支金狼卫大概有多少人?” 斥候道:“大概三万人左右。” 丁达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准丹这是对平西势在必得了。 但是平西,绝对不能陷! 哪怕是拼上了老命,也绝对得守住! 因为一旦打开平西,这整个九边就相当于被准丹人撕破了一个大口子,这一道防线一旦被贪婪的准丹人贯穿,后果谁都承担不了! 丁达懊悔地抓了抓头发。 身边的将士们都在默默地啃着干粮,他们三三两两地坐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地上的土块。 气氛变得十分沉重。 是等待援军?还是回去支援? 要知道,这才过了十多天!而京城的援军要想到达这里,要做的准备实在是太多了,等援军到来,至少也过去两个月了。 两个月! 足够准丹拿下平西! 可一旦回去,自己这手下的六七千人无异于直接送命。他可以带着这些人去保家卫国,可是不能眼看着他们去送死啊! 丁达想要叫出声音,可是自己的兄弟,自己的手下就在身边,他不能浇灭他们的斗志。 就在他内心无比挣扎之际,有一驻在松县内的小兵突然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他一脸的惊讶与兴奋都没来得及收回来,就来到了丁达的面前。 丁达抬头,道:“怎么了?” 那小兵结结巴巴道:“丁丁丁校尉,援军来了!” 丁达突然站了起来,那饼子都掉到了地上。然而他根本都没看,道:“真的?!”仦說Ф忟網 小兵咽了口唾沫道:“是真的!!现在已经到松县外边了!” 丁达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从开战到现在,总共才不到十五天!援军却已经赶到了!这绝对不可能是京城的援军! 于是丁达问:“是京城的援军?” “是!是程将军亲领的骑兵,足足有八千人!” 没想到京城的援军真的赶到了,丁达身边的将士们瞬间都沸腾了,那被生生耗损了五天的士气在此刻又重新燃了起来。丁达顾不上吃饭了,他赶紧道:“带路,带我去见程将军!” 那小兵也不敢耽误,赶紧牵着两匹马来,带着丁达赶忙往程业真的军营去了,这一路马蹄如飞奔彻如电,就在丁达远远地看见了程业真的帅旗之后,感觉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吁——” 丁达来到营前,就被一个小兵拦住了。丁达赶忙下马,道:“这可是程将军麾下的骑兵营?” 那小兵怀疑道:“你是……” 丁达抱拳道:“平西军八品校尉丁达,求见程将军!” 那小兵恍然,赶忙道:“我这就去通传将军,你且稍等!” 丁达朗声应了。 那小兵很快就回来了,他道:“你随我前来!” 丁达抱拳,跟着他走了。程业真的营帐内十分吵闹,丁达离老远就听到了程业真的大嗓门。 “老子就是要直接端了他!” 丁达进了帐,却见程业真正瞪着眼珠子和一个面皮白净的年轻人争执着什么。那年轻人面色之上满是无奈,温声道:“程将军,咱们若是想过平西,必须得通过弱烈山,那里地形险峻,很是危险,咱们这一队骑兵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程业真点了点地形图道:“那咱们也得快,以那些畜生的性子,肯定得派人过来,等他们占据了弱烈山就晚了!” 林冬皱眉,沉思。 丁达站在门口抱拳道:“将军!” 程业真看了看他,道:“哦,是你小子啊!进来!” 第212章 打探 丁达自从下了马之后,只觉得头脑都是热的,他的脚步都有些虚浮,向前走了两步才强行稳了下来道:“平西军八品校尉丁达,见过程将军!” 程业真赶紧道:“不用行礼不用行礼,你快过来!” 丁达大声道了一声是,便走了过来。程业真不再和林冬争执,他拉着丁达道:“你是从前线过来的,你且告诉我,前线战况如何?” 丁达仔仔细细地将他了解的一切都悉数告知。程业真听完了,差点没把肺管子气炸,他大着嗓门道:“日他娘的金凌燕!” 程业真的声音很大,这一嗓子险些把丁达的魂给吓没。林冬却好像早已经习惯了一惊一乍的程业真道:“将军——” 程业真“啊”了一声,赶紧咳嗽道:“咳咳,失态了,失态了。我这太生气了,林小兄弟你别见怪。” 开玩笑,这林冬可是沈承聿身边的人,他可得对人家客气着点。 程业真想来想去,还是恨铁不成钢地捶了一下桌子道:“造孽啊,这一下平西军折进去那么多人,现在那小子肯定龟缩在都护府不敢出来!妈的,他但凡是……” 林冬拉住了程业真。 这老将军怎么回事! 在人家平西都护的下属面前数落人家顶头上司,这不是上赶着找不痛快吗? 程业真又住了嘴,心虚地转移话题道:“前线还剩下多少人?” 丁达想了一下道:“大约八千人,但是准丹几乎没有折损。” 程业真又在心里直骂娘。 他娘的!他娘的! 对于一个将军来说,他手下的兵几乎就能算是他的命根子了,一个真正爱惜自己手下的将军,是绝对不可能允许他手下的兵,在这种大意轻敌的情况下,折损那么多人的。 这几乎就是在狠狠地打将军的脸! 程业真是真心疼啊! 一万多人,这一万多人!原本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谁也扭转不了。这一场胜利,一定大大地提高了草原人的士气,这一下他们信心十足,一定会步步紧逼,绝对不会给平西军喘息的机会。这可不行。 一旦被准丹人掌握了主动局势,这仗可就不好打了。 所以必须在这个时候,给他打回去! 程业真当即拍板道:“小丁啊,你手底下有多少人?” 丁达道:“回将军,我手下有一千多的兵。” 程业真翘了翘胡子道:“好!你去把你的兵带过来,收编本将军麾下,马上咱们就去踹了他们的营盘!” 丁达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程业真居然如此迅速,说打就打不带有一丝含糊的,于是丁达抱拳道:“将军,属下还有一言!” 程业真大手一挥道:“说!” “属下带着兵,行进了整整五日这才到达了松县,到了松县属下便立刻派了斥候往前线去了,正好探查到了一些情况,属下想要把这些情况告与将军悉知。” 程业真点了点头,听丁达道:“在准丹把平西军逼退之后,他们占据了平西军的营盘,还派来了援军驻扎在了弱烈山一带。这两处刚好对平西都护府形成了包夹之势,情况不容乐观啊!” 程业真也是皱了皱眉。他倒是不意外,只是这情况确实就像丁达说的一样,不容乐观了。“援军有多少?” “三万。” 程业真点了点头。 丁达低头道:“前方不利,但也并没有到楚歌四起的境地。将军既然已经率领着先行军到了松县,何不稍作休整,等待沈帅的主力军到来,再做打算。” 这是个十分稳妥的法子。 丁达心里有了算计,既然程业真已经来到了这里,那么沈承聿很快就会赶到。只要沈承聿一赶到,那么一切都好说。 很显然,林冬也是这么想的。他与程业真争执了半天,可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于是他摸着下巴道:“我同意,这个情况,咱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程业真看着地形图,想了一会,拍板道:“不等了!不就是三万草原人么,老子马上就去端了他!一群蛮夷,老子手底下的兵根本就不怕他!” 林冬:“……” 丁达愣了一下,抿了抿唇,却不敢再说话了。毕竟战场之上,主帅的命令就是一切,他手下这一批平西军迟早要归到程业真的手下去,所以程业真自然算是他的主帅了,他不能违抗程业真的命令。 丁达不敢说什么,但是林冬不一样。林冬还想和程业真讲道理,程业真马上摊手道:“你别劝我,这事我必须得干,不早点把他们给收拾掉,那些人就能直接打到咱们脸上来,知道么。” 林冬摇了摇头——他是拗不过这老头子了。 程业真道:“林小兄弟,你留下来,准备接收小丁这一千人。我带着骑兵先过去,这一次老子就教教他姓金的,草原人到底该怎么打。” 他选择将林冬留在松县,也是有着自己的考量。 林冬性格沉稳,是个十分可靠的年轻人。人人都知道,沈承聿的左右手,林冬和狄秋扬,在军中的官衔虽然不高,却是沈承聿最信任的心腹。林冬此人,心思缜密又不失沉稳,是个绝对抢手的可用之才。ωww.xSZWω㈧.NēΤ 在战场之上,沈承聿往往会把狄秋扬带在身边,而林冬则会留在营盘之中主持大局。沈承聿打了这么多胜仗,后方没有一次出过岔子,可见林冬此人的重要性。 所以这一次,程业真也选择将林冬留在松县。他将后背交给这个年轻人是十分放心的,如此一来,自己就可以放肆地去掏草原人的腚眼子了。 决定已经做下,程业真也没耽误,他立刻将命令层层传达了下去,前方斥候更是不敢掉以轻心,得到了程业真的消息就赶紧去弱烈山打探了。 第213章 夺镇 斥候回来得很快。 他快速跑到了程业真的营帐里,道:“将军!将军!不好了!” 程业真抬头道:“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斥候道:“西北方向二百里左右,发现了一队金狼卫!他们已经过了弱烈山,现在已经到了燕村了!” 程业真拍桌子道:“他娘的,这么快?!之前不是还说刚到弱烈山了?” “是,”斥候的面色极其严肃,“目测有三万人,与丁校尉说的一点都不差。这三万人目测是准丹的先锋队,以属下判断,后头……” 程业真的脸色难得地凝重了下来。 先锋军队已经过了弱烈山,那么就说明,耶庭的主力军可能不会很远了! 斥候又道:“但是,将军。准丹的先锋没有整合在一起行动。” 程业真“嗯?”了一声,又去看了看地形图,半晌,他道:“弱烈山和松县之间……还有……” 斥候马上接道:“将军,还有三镇一村。” 程业真立马就明白了。 先锋拆成几个部分,一个队里大概有几千人,分别去这三镇一村去抢掠粮食等有用的物资,这是草原人的惯用伎俩了。 程业真想来,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对的。他若是晚一天去阻挠敌方的先锋,那么战况就会越发胶着,如果等到他们抢掠完毕,再次整合起来,那么他们甚至很有可能撑不到沈承聿前来支援的那一天。 于是程业真立刻拍板道:“马上整合军队,出发!” == 同焦镇。 这个镇子不大,原本只是北边一个比较富庶的小镇,但今日却遭受了飞来横祸。大批大批的准丹人突然涌入了城镇,将所有的能看得到的物资都抢劫一空。同焦镇的百姓们避无可避,只能主动交出物资以保平安,饶是如此,也有一些无辜的大渊人在准丹人手下丧命。 镇子中的房子被烧毁,这惨状与耳城之内的情况不相上下。准丹人跑着马,到处驱赶着布衣百姓,家家户户房门紧闭,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遭受了池鱼之殃,吃不了兜着走。 “哇啊啊啊——” 是孩童哭泣的声音。 然而那孩童还没等哭出几声,就被她的母亲捂住了口鼻。一个准丹人突然回手就是一弯刀,险些将那妇人的鼻子都给削掉。那妇人也吓得够呛,只能跪了下来不停地求饶。 那准丹人抓住了妇人的衣领,就往地上掼去——白白净净的肌肤被石头子儿刮破,顿时出现了一道刺眼的伤痕。那准丹人见了心生歹意,邪笑着就要去拉她的衣领。 妇人哭着挣扎,然而那准丹人听不懂她的话语。妇人的孩子上前,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胳膊,却被他一下甩开! “砰”的一声,身边的纺车和零碎八糟的东西全都被打散了。准丹人失去了耐心,抽出弯刀就要向孩子砍去,然而他还没等下手,就听到了一片激烈的惨叫声响起,那惨叫声由远及近,还伴随着踏踏作响的马蹄,很快就被淹没在了飞轰而起的尘埃中。 “大渊人来了——” 城镇中所有正在劫掠的准丹人突然一愣。他们却听一阵甲胄之声顿起,一队身着铠甲的大渊将士突然拿着武器冲到了街头,他们见到准丹人就是一顿乱砍,顿时,原本欢声笑语的街道之上就被那飞舞的残肢断臂和鲜血给填满了! 那准丹人立刻拿起弯刀就想跑,却直接被一个大渊将士给抹了脖子割掉了耳朵,他的头落在了那妇人的脚下,鲜血脏了她的衣裙,可她却什么都管不了,带着自己的孩子立刻躲在了一边。 “啊啊啊啊——” “救命!救命!” 准丹人的求救是撕心裂肺的,是急切又渴望的,然而带给他们最深的绝望,是城镇外头那传来的一声又一声激烈的战鼓。战鼓咚咚作响,每一下都用力地捶打在他们的心脏上头,让他们无所遁形,无处可逃。 不到一会,县城里的所有准丹人,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血流漂杵。 浓烈的铁锈味冲击着人的鼻腔,尽管城中的百姓们觉得这种气味实在令人作呕,可是那劫后余生的感觉实在是让人觉得安心。他们有的因为极度崩溃而直接晕倒,有的直接跪了下来向将士们表达谢意,但更多的,是麻木,是呆滞,是不知所措与不可置信。 城镇外头,程业真带领的骑兵已经轻松地拿下了这一队准丹人。这一路过来,他已经连连破了两镇一村,而这同焦镇,就是最后一个。 三万准丹金狼卫,几乎被程业真赶尽杀绝。 程业真的骑兵乘着雷霆之势而下,一举拿回了这几个县城,他们见到准丹人就是一顿砍劈,而毫无防备的准丹人根本没想到——他们会在这几个根本不起眼的小地方里,遇到大渊的骑兵! 然而现实就是,大渊人没有给他们思考这么多的机会。或许这个疑惑,他们这辈子也得不到答案了。 城镇外,同样是一片狼藉。驻守在同焦镇的准丹人几乎没有幸免,只余下了一些残兵,丢下了这同焦镇就逃走了。 程业真直接带着人追到了他们扎在弱烈山南边的营盘。 营地内空空如也。 只留下了一堆还散发着热气的炊具,和一些闲散地走在草地上吃草的牛羊。他们甚至没能来得及收拾营帐,就弃下了一切带不走的东西,落荒而逃。 程业真没着急进去。 他先是叫一队人先进去探探虚实,待到那队人马平安归来,程业真这才传命令叫全军原地待命准备扎营。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大马金刀的样子活像是个在世关公。程业真大手一挥道:“把那几个俘虏都带上来!” 有小兵很快就应了,他们押着几个形容狼藉的准丹人拖了过来。那些准丹人的手脚已经不能再行动,被特制的绳索绑上了之后便怎么也挣脱不开了。 程业真颔首。 领头的俘虏口中的抹布便被取了出来。这俘虏面相凶狠,脸上还挂着一道长长的疤痕,一直延伸到下巴,看起来真是可怖极了。 程业真点了点头,问道:“你,叫啥名。” 那准丹人恶狠狠地用准丹话道:“老子是你的亲爹。” 身边有小兵为程业真把这句话给传达了出来,程业真冷笑一声,抽出了腰间的剑,上去就是一下,那准丹人的耳朵就被削掉了! 他惨叫着,跪在了地上,却被身后的小兵狠狠地提了起来。 “我爹,”程业真粗里粗气道,“我爹的坟头草都他娘的三尺高了,臭傻逼。” 第214章 逼问 那准丹人气得嗷嗷大叫,甩下来的血溅得满地都是。 程业真举起了剑,对着他另一边的耳朵道:“老子告诉你,现在是老子问啥你答啥,别跟我耍那些个心眼,小心老子他娘的给你削成人棍,懂了?” 准丹人都是欺软怕硬的,此刻他落到了程业真的手里,尽管心中带着恐惧,但还是硬着头皮与程业真叫嚣。程业真的剑刃往下一带,他的耳朵就被割开了一道口子。 那准丹人下意识想侧头躲过,却被死死地按住了。左耳带来的剧痛还没有消退,引得整个脑袋都开始嗡嗡作响。活活被削掉一个器官的恐惧在他的瞳孔中蔓延,逐渐地吞噬了他的神智,他大声叫道:“我是巴蒙!我是巴蒙!” 程业真侧耳听了小兵的传话,道:“没听说过,日你娘的,老子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呢。” 他不屑地动了动手里的长剑,吓得巴蒙又是一阵冒冷汗。程业真道:“老子不管你是个什么蒙,把你知道的,通通都告诉我。” 程业真算是问对了人,这个巴蒙也算是这一队金狼卫中的一个小领头的,虽然不能随侍在耶庭的身边,但是应该还是知道一些东西。 果然,巴蒙听到了程业真的话,咬着牙,就是不说。 程业真直接踹了他一脚。 “磨叽,”程业真呸了一下,道,“老子懒得和你废话,活还是死,你自己选。” 巴蒙的牙都要咬碎了。 要知道,程业真抓了这么多的俘虏,杀死了一个,还可以去问下一个,他是完全有恃无恐的。 巴蒙犹豫这一瞬间,程业真再次举起了剑,他眼见着自己的耳朵就要全都被砍掉了,赶忙道:“我、我说!你想知道什么!” 程业真道:“你们这队先锋有多少人,你们所有的金狼卫有多少人,还有,耶庭在哪里。” 巴蒙沙哑道:“这、我们的这一队先锋,有三万人马,所有的金狼卫有五十万。” 程业真呵呵一笑。 五十万。 吹什么牛逼。 号称是五十万,所有的金狼卫加在一块能有二三十万就不错了,这五十万的数纯粹就是拿出来虚张声势唬人用的,傻子才信了。 程业真道:“你看老子很像傻子么?” 巴蒙一愣,却见寒光一闪,自己的另一只耳朵也被削了下来! “啊啊啊啊——” 程业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地上打滚惨叫,那本就粗犷的脸此刻更是纠结成了一团,满脸都带着虚汗。程业真一字一句道:“给老子好好地招,老子的耐心已经没多少了,你、懂、了、吗?” 巴蒙缓了好一会才道:“懂、懂了!懂的!” 他咽了口唾沫,道:“所、所有的金狼卫加在一起,大概有三十万人。王、王上亲自带了二十万人。” “他在哪。” 巴蒙结结巴巴道:“刚过弱烈山。” 程业真皱眉。 刚过弱烈山,那就说明耶庭的大军已经过了平西,马上就奔着松县去了! 程业真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他娘的叫个什么事啊?他在心里把那该死的金凌燕翻来覆去地骂了五十多遍,面上却不显,只是冷飕飕地看着巴蒙不说话,那目光颇有点吓人。 巴蒙也是被看得直心虚,他道:“我、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对伟大的狼神发誓!” 伟大的狼神。 就是个狗屁。 程业真心里这样说,可却没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对于准丹人来说,他们的狼神是唯一的亘古不变的信仰,于是程业真道:“你们已经到了多久了?” 因为失去了耳朵,巴蒙听了很久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于是他道:“……刚到,没几天。” 程业真点了点头。 没到几天,那就是营地可能还没扎好。 程业真挥手,叫手下的人带巴蒙下去了。有人去探寻了一圈营盘回来了,对程业真道:“将军!营地之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程业真道了一声好,然后道:“传令,全军直接在此处扎营!派人回松县通知林将军,休整完毕前来与我军汇合,不得有误!” 那人高声应了。 程业真坐在石头上,沉思着。 虽然耶庭已经过了弱烈山,但是这事情并不是无法解决。 如果那个金狼卫没说错,那么他们准丹的营盘应该是还没稳定下来。若是等他们一切都休整完毕了,再想给他们个教训可就难了。 于是程业真马上叫来了斥候。 “去,立马去看看,耶庭的主力军是否真的已经追了过来,好好地把情况查清楚,回来见我,速度要快。” 那斥候领了命,赶紧去了。 == 耳城内。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混乱,耳城之内的情况逐渐稳定了下来。耶庭的大军逐渐向南压进,耳城留下了一队金狼卫,专门负责为准丹输送后勤补给。耳城内的民众被准丹人压迫着,像被奴役一般地支配着,可他们却毫无反抗的能力。 但好歹,准丹人暂时停止了对耳城百姓的屠杀。 所以汤付霜等人这些日子倒还算好了一点。汤付霜甚至可以时常上街去为潘好置买一些好一点的安胎药。潘好自从上一次晕倒后,昏迷了很久才醒了过来,所幸孩子也没什么事,但潘好本人却是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起来。 她快临盆了。 城中的形势逐渐稳定了下来,但汤付霜觉得还不容乐观。因为他知道,既然准丹人已经将耳城给完全把控了下来,那么就说明前线一定是十分稳定的,甚至可能已经推过了平西,继续向南去了。 这是个非常不好的征兆。 因为潘好的临盆之期就快到了,所以汤付霜提前找好了一个稳婆。因为耳城情况特殊,所以汤付霜不能保证在潘好生产那一日能够马上找得到稳婆,所以他也提前做好了打算。 第215章 临盆 汤付霜从外头回来的时候,敏娅正在陪着潘好在院子里走动。尽管走得很艰难,但是稳婆说,她必须得每日在院子里溜达一阵子才行,于是敏娅便天天带着潘好在院子里走。 此刻阳光很足,甚至有些暖融融的,在这样的季节里倒是难得。敏娅和潘好聊着天,不知道说了什么,年轻的异族姑娘羞涩地笑了。 刚进了院子的汤付霜愣了一下。 这样美好的笑容,他曾经在自己妹妹的脸上也见到过。 敏娅刚一转头,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发呆的汤付霜。她的耳朵红了又红,下意识地捏了捏耳尖——热的。 潘好笑眯眯地看了看这两个少年和少女,捂了捂嘴,对汤付霜招手道:“你回来了,辛苦你了。” 汤付霜走了过来,摇了摇头。他看了看潘好的肚子道:“您今日觉得如何?” “好多了,”潘好扶着腰肢,道,“幸好啊,这敏娅妹妹能陪着我从来走走,不然我觉得我是要憋死了。这孩子也是和我有缘,有好些次我都快晕过去了,还出了许多意外,可他却结实得很,什么事情都没有。” 汤付霜也是觉得心中一暖。他轻声道:“等到了战争结束,您还有什么打算?” 潘好的脸上也现出了一丝迷茫。 什么打算? 她不知道。 潘好原本就不是耳城人,只是为了跟随丈夫的脚步,千里迢迢来到了这个城,安了家还有了孩子。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她的丈夫对她还算不错,只是时间一长了,他便没了最初的耐心。 怪他吗? 当然怪他,恨他,如果可以,潘好甚至想要亲手了结了他。 可是他人都已经走了,爱恨也就仿佛随着那辆远去的马车去了。 以后会有什么打算呢? 汤付霜道:“战争结束了,你们如果愿意的话,可以随我回京城。” 潘好的脸上出现了一点向往:“京城?” 汤付霜点了点头。 他到处游学,如今已经有了半年之久,待到这场战争结束,也快一年过去了。这一段时间,汤付霜想清楚了很多事情,对一些人或者是一些从前执着的事情也有了新的看法。他想回去,回到宋明珂的身边,看看自己是否有了什么进益。 敏娅看了看潘好的脸色,见她在发呆,以为她是犹豫了,于是便眨眼道:“姐姐,我和你说呀,京城有可多可多好玩的东西了,京城的人都很漂亮,大家都很和善,地方很大,我足足走了一天,都才只走完了一条街呢!” 她那夸张的语气倒是把潘好给逗乐了,潘好笑道:“你也去过京城呀?” “是呀!” 敏娅挥舞着手臂道:“我还去看过你们大渊的演武呢,很气派的!” 潘好的眼睛闪动了一下。 她叹了口气道:“单纯的姑娘呀。” 敏娅挠了挠头。 潘好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若是离开了我,你怕不是要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所以等战争结束了,咱们一起去京城吧。” 敏娅眼睛一亮道:“好啊!” 潘好还想说什么,却觉得肚子中一阵剧痛,她面色骤然苍白,皱眉弯腰捂住了肚子。汤付霜和敏娅脸色一变,赶忙叫道:“稳婆!稳婆!” 稳婆赶忙跑了出来,她叫汤付霜把潘好抱到屋子里去,汤付霜也是紧张得很,一双手都在颤抖着,险些把潘好给摔了。稳婆赶紧道:“哎呀小伙子,你可小心啊你!” 汤付霜就更紧张了。 敏娅和汤付霜都是头一次见到女人生孩子这种事,两个人都是慌得不行,生怕出了一点岔子。 生产的过程还算是顺利。 尽管敏娅二人对于伺候生产这件事是十分头疼的,但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也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在四个人的共同努力之下,终于到了深夜,潘好的孩子出生了。 一声婴儿的啼哭突然响了起来,汤付霜站在门口,忽然就觉得双腿没了力气。他跌坐在了门槛上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裤,上头沾满了水迹和血迹,自己的双手上也满是脏污。 然而汤付霜还是松了一口气,笑了一下。 “出来了出来了!!” 稳婆惊喜的声音传来,她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个男孩儿!” 汤付霜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房间内的血腥气息混合着汗水的味道,飘散到了外头,冷风一吹,汤付霜的背后便起了鸡皮疙瘩。孩子啼哭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明,那是一条生命呱呱坠地的证明。尛說Φ紋網 敏娅跑了出来,她的脸上也带着很多的汗水。但是她的眸子是亮亮的,甚至有些像天上那些闪烁的星辰。猝不及防地对上她的视线,汤付霜一愣,便微微挪开了脸。 敏娅却没想那么多,她的手上也全都是血迹,可是她也不在乎。敏娅拉着汤付霜的胳膊道:“你快来看啊,特别神奇!” 汤付霜喉结动了动,他低下头,看着那只脏脏的手,心中却没有一点抵触的情绪。 那是一种温热的、如同冬日温酒缓缓入喉的感觉。 稳婆很快就把孩子洗好,抱了出来。她满脸的喜色是怎么都遮不住的,连连道:“夫人已经歇下了,她还特意吩咐了我,一定叫我给您二位瞧瞧这孩子呢。” 汤付霜点了点头道:“潘夫人现在如何?” “母子平安,都好,都好!” 汤付霜颤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红封,道:“劳烦您了,这是给您的,也算是沾沾喜气。” 稳婆也没推辞,笑着收下了。 汤付霜出手是很大方的,稳婆本就欣赏这面善的小伙子,又见他如此上道,便更是满意了,她吩咐了几句,便把孩子交给了敏娅和汤付霜二人,自己就回到了房间里守着了。 敏娅抱着孩子,紧张得要命,她低声道:“快、快救我,我不敢动了!” 汤付霜过来一看,原来是这小孩子的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她的头发。刚出生的小孩子,手是紧紧攥着的,刚好带着她的头发就不松开了。汤付霜哭笑不得,看了看敏娅那僵硬的样子,便伸出手把她的头发抽了出来。 敏娅松了一口气。 第216章 奇袭上 傍晚。 日薄西山,稀薄的天空笼罩在鸦黑色的大地上头。枯木之上几片孤零零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如泣如诉,似人轻语。 一队轻骑,正悄无声息地行在荒漠上。 他们骑乘着的骏马都是经过处理的,马蹄踏在地上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而这一队轻骑前方,几个准丹人正驭马轻奔。 “头儿,”有小兵问了问领头的斥候薛文贯,道,“咱们跟这么紧,不会被发现吧?” 薛文贯呸掉了嘴里的沙子,道:“不知道,娘的,他们跑得太快,咱们再慢点可就要跟丢了。” 那小兵皱眉。 也不知道前面会不会有诈?毕竟准丹人那么卑鄙,实在是不能不防啊。 薛文贯看了看左右,道:“叫兄弟几个都小心着点,打起精神来,不能掉以轻心知道么?” “知道了大哥。” 他们调整着坐骑的速度,全神贯注地跟随着那些逃兵的脚步。终于,在不知行进了多久之后,他们看到那些草原人突然加快了脚程,向旁边的枯林里跑去。小說中文網 薛文贯突然拦住了身边的弟兄:“等会。” 薛文贯冷笑。 这些狗东西,还是挺警觉的啊。 要是他们真的屁颠屁颠跟着那些东西进了那林子,保不准就要被全歼了。 薛文贯飞速下了命令,道:“小鱼你带着一半去东边包过去,我带着剩下的从这边过去,要快,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就立马撤,不要逞强,知道了么?” “是!” 薛文贯带着一队人马从另一侧小道绕了过去。林子中的准丹逃兵等了一会,发现后头压根没人,于是他们也不再逗留,直接出了林子。 而林子外头,不到一里的地方,赫然就是一处极大的营地! 那是耶庭的大本营! 薛文贯一下便确定了这营地的位置,而这时另一边的小鱼也探查完毕,两队汇合之后,不敢耽误,赶忙带着自己这一小队的人马往回飞奔而去。 程业真收到斥候来报的时候,刚好已经是深夜了。 连续行进了很多天,还没得到充分的休息,其实程业真手下这几千骑兵都是十分劳累的。但是他们不敢歇息,因为他们知道,敌军就在不远处的北方等着他们,稍不留意就可能出事,所以不可大意。 晚上的营地之内十分安静,只有远处的鹧鸪幽幽而鸣。 晚饭过后,程业真坐在营帐里,看着面前的沙盘沉思着。 弱烈山地势险峻,但是凡是双方拥兵过道必须经过此处,而准丹人既然已经过了此处,那么他们对这场仗一定是有些信心。 耶庭的大军就驻扎在弱烈山的南边,他们已经经过了这山,那么再往南边来便会轻松许多,很明显,他这八千轻骑要是没能及时赶到,松县也会变成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足足几十万的大军。 用什么方法才能把他们逼退? 正面逼退,根本是不可能的!就算把残破的平西军全部收拢归来,那也不过就是几万人的兵力,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准丹人,他程业真可不能放着手下这几万人去送死啊。 那么唯一的法子,就是奇袭。 趁他们不备,一举掏了他们的后心! 所以程业真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够实现突袭的机会! 程业真坐了下来。 那些准丹的逃兵离去后,程业真留了个心眼,他当即派出了一小队轻骑跟着那些逃兵去了,如果运气好,摸到了耶庭的大本营,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将军!” 外头传来了薛文贯的声音,程业真站了起来,赶紧把他给迎了进来。薛文贯身上还穿着一身薄甲,带着三分寒气,甫一进帐这空气都沉冷了一些。他抱拳道:“我们发现了耶庭的大本营!” 程业真立刻拍了拍大腿道:“好!” 正逢着瞌睡呢,这准丹人马上就给送来了枕头,还真是太贴心了。 薛文贯将耶庭所在的位置告诉了程业真,程业真思虑了一番,当即决定,此乃天时地利人和,再不动手那下一次机会不知又要等多久了。 能不能把准丹人逼退,全看今夜! 程业真下了决定,当即就叫麾下所有的轻骑整合起来。因为是深夜,所有的将士们都很疲惫,但是他们知道,敌人就在前方,他们必须得想尽办法在沈帅到达之前狠狠地搓一次准丹人的士气。 耶庭大本营。 一片寂静。 谁也不会想到,这看起来安静庞大的营盘外头,正埋伏着一队八千人的骑兵。 程业真已经到了许久。 从薛文贯给他传达了消息开始,程业真便没有犹豫,立刻带着手下的八千人来到了斥候指示的地方。斥候说得不假,远观这个营地,无论是规模还是其气势,都只可能是耶庭的大本营没错了。 程业真等了一段时间。 他没有立刻动手。 他带着这八千人在耶庭的营盘周围简单地休整了一下,直到明月高挂,周遭鸟兽声俱绝,这一片大地沉浸在了苍茫的夜色之中后,程业真才再次有了动作。 他就坐在马上,前头的小土包将他的身形很好地藏匿了起来。 程业真摸着下巴,一直不做声。 这让手下的兵都十分疑惑——将军火急火燎地把他们带到了这里,不立刻寻法子攻营,这是在观望啥呢? 薛文贯低声道:“将军,您在看什么?” 程业真摸着下巴,道:“你看,他们的粮草和牛马,应该储藏在哪个方向?” 薛文贯远远地眺望了一番,道:“他们草原人还是挺好懂的,”薛文贯指了几个方向,道,“他们的粮仓应该是不多,就算是三十万大军,也不会有几个。毕竟很多时候他们还是要吃肉的。” 程业真嘿嘿一笑:“对了。” 薛文贯疑惑。 “肉里有什么?” 薛文贯想了一下,恍然道:“油!” 程业真道:“没错儿,他们这些个蛮夷,平时最爱吃的就是肉,口味还死重,没有油就活不下去的。” “将军的意思是……” 第217章 奇袭下 程业真看了薛文贯一眼,道:“你看啊,”他指着那几个粮仓和牛羊草舍的方向,“那些草舍子上头都披着一层皮毛,你瞧见没有?” 薛文贯顺着程业真手指的方向看去,惊讶道:“还真是啊!” 程业真心中有了计算,当即拍了拍薛文贯的肩膀,道:“去,叫他们准备好弓箭和火油,原地拆成三队,一会听我指挥攻营。” 薛文贯心中也是热血沸腾,他赶紧领命下去,不敢耽误。 其实,自从耶庭进入了大渊的防线以来,他的日子还算好过。 毕竟这个过程还算顺利,这让耶庭越来越坚定了一定要继续向南推进的想法。从耳城到平西,他们准丹这一路势如破竹直捣黄龙,士气大涨,耶庭感觉距离最后的胜利也就差这临门一脚了。 但是,就在刚刚他却收到了不太好的消息。 南方先锋队,遭到了大渊的突袭,而对手居然是一支不到一万人的轻骑军队! 这不能不让耶庭震怒。 整整三万人的先锋,被八千来人给冲烂了,就剩下几个散兵逃了回来,这算个什么事?! 耶庭恨不得把他们全都砍了!这样废物的手下,不配待在他的金狼卫里! 只是现在这个节骨眼,绝对不能节外生枝。他这大本营刚刚来到这里,还没扎稳营盘,前方又传出这样的消息,若是被手下的金狼卫知道了,军心必然有所动乱。 所以耶庭三令五申封口下去,不允许任何人声张这件事。 眼下第一件要紧的事,就是先把营盘给稳下来。只是说来容易,他麾下这三十万的营盘,哪里是那么容易安顿下来的? 整整一日,也没有休整好。 耶庭着急啊。 可现在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草原勇士饶是铁人,也是需要休息的。 只是耶庭却是睡不着。他背着手,在营帐里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又问身边的金狼卫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那金狼卫道:“禀王上,现在是丑时了!” 耶庭走上前,撩开了营帐的帘子,看了看外头那墨色的天空,皱起了眉头低声咒骂道:“天为何还不亮!” 距离天亮,至少还有一到两个时辰。 营帐外头,有金狼卫在巡逻,他们见到了耶庭都神色一凛,恭敬地行礼之后这才继续着手头的任务。耶庭走出了营帐,突然鼻子一动,嗅到了空气中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耶庭的脚步突然加快,他伸出手就推开了刚刚经过他身边的金狼卫,还没走一半,就听到了一阵慌乱的呼救声响了起来:“着火了!着火了!” 耶庭只感觉头皮都嗡了一声,他赶紧跑上前拦住了那正在叫喊的金狼卫,恶狠狠道:“哪里走水了,是哪里?!” 那金狼卫一看是自家的王上,慌得连话都说不好了,他道:“是是是粮草和牛羊!” 他话音刚落,刹那之间,火光冲天!那火舌来势汹涌,席卷着秋夜里的冷气一股子就顶上了天,瞬间就把这万里无垠的大本营给照了个彻亮!耶庭定睛一看,被燎烧的粮仓不知道有多少处,那刺鼻的气味很快就传到了营地里,金狼卫瞬间就乱了套! 耶庭的瞳孔都要缩成一只针鼻了,他紧紧地攥住拳头,狠狠地对周围胡乱喊叫横冲直撞的金狼卫叫道:“都给老子去救火!快点去!谁不去就砍了他!” 耶庭的手下立刻跑了出来组织救火,过了半天才把金狼卫分成了几队去分别灭火。然而事实是,他们发现这火光开始蔓延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秋日里本就干燥凉爽,火势这样一推,浓烟滚滚还伴随着牛羊窜逃的影子,简直就是乱成了一锅飞滚的粥。 “啊啊啊——” 还有一些没有防备的金狼卫被突然奔涌而出的牛群给踩在了蹄下,站都站不起来就化成了一滩肉泥。这一下,血腥气还混着粮草被点燃的干焦的气息,彻底地将这些大梦初醒的金狼卫们给吓醒了。 耶庭没有时间去理会这火是怎么放起来的,他带着金狼卫们到处奔走救火,而那火势就好像是有自己的思想一般,非但一点都没减弱,反而迎着营地而来,这一下可吓坏了耶庭手下的人,他们跑得更加卖力,更加惶恐,然而他们发现—— 快要没有水了!! 这是一个很尴尬的季节。 若是春天,那这北边的河流之中好歹还有活水可取。若是冬天,好歹还有冰雪可以融化。 可这偏偏他娘的是天干物燥的秋天! 准丹带的水本来就不算很多,他们这些游牧民族,在行军打仗的时候往往不会携带太多的战备物资。一是他们可以走到哪里就劫掠到哪里,二是他们往往打的都是快仗,所以大部分情况下,他们携带的战备物资都足够支撑他们这一条战线了。 然而…… 耶庭懊恼地骂了几句脏话,眼中还倒映着熊熊火光。他大声道:“去找!找旁边的河!送水过来,快他娘的去啊!!” 手下的金狼卫齐齐一愣,这附近倒是有一条小河,可是那小河的水源…… 他们也无法反驳,王上的话语只能服从,于是金狼卫们又一批一批地去外头寻找活水,这一来一回又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然而还没等他们把这火扑灭,前方又传来了一阵哀嚎。 一群准丹人大喊道:“有人突袭!有人突袭!” 耶庭瞬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真他娘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此刻最怕什么来什么!! 耶庭就算是傻子,也反应过来了,他们是被卑鄙的大渊人给偷屁股了,他强行压住了心中的怒火道:“马上整队!反攻!反攻!” 然而他的声音小得可怜。 哀鸿遍野,马蹄如铁,外头不断地传来准丹人被砍杀的声音,耶庭抓住了自己的金狼卫道:“他们是从哪里攻进来的,有多少人?!” 那金狼卫稳定了心神道:“不知有多少人啊王上!他们、他们从三个方向,同时攻了来!” 耶庭大吼一声,狠狠地踹了那金狼卫一脚。 “废物!” 第218章 后退 那金狼卫被踹了一个踉跄,却也不敢说话,只能问耶庭,此事到底该怎么办。 耶庭都要疯了。他也想他娘的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他想要整合队伍去阻挡大渊的攻势,可是现在到处都乱了套,谁也没想到大渊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袭击而来,准丹的将士逃的逃窜的窜,再加上到处疯跑的牛羊,这情形越来越混乱,耶庭就是长出了三头六臂也稳不下来了! 耶庭心中明明知道,那些大渊人连一万都不到,若是自己的金狼卫稳定了下来,就算是再来五队也是不怕的。但是现在……他们自己就先乱了心神,真是他娘的! 程业真十分狡猾,他将骑兵分成三队,分别向三个方向攻去。正常来说,想要包夹一个营地,必须要从四个乃至多个方向同时进攻,这样才能断绝对手反扑的机会,将敌军的生路给彻底掐死。 但是程业真没有这么做。 他分成了三个方向,特意把北面靠着弱烈山的那一面留了出来。原因有二,一是程业真此次能够得手全都得益于夜半突袭,敌军在睡梦中就遭到了侵扰,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二是正所谓兔子急了会蹬鹰,尽管耶庭这三十万大军,大部分人都处于混乱的状态,可若是等他们稳定了下来 ,程业真手下那八千骑兵都不够他们塞牙缝的,所以不能把他们逼急。于是程业真留出了一个方向,方便他们向大营北面逃脱。 事实证明,程业真预料得很准。 过了不知多久,耶庭也终于组织出了一万人左右的精锐金狼卫,准备攻击程业真那一队骑兵的时候,程业真他发现了这一点,迅速放了响箭,带领着他那三队骑兵撤退了! 他跑了!!! 耶庭差点没当场气死。 他恨不得把那些大渊人的肠子挖出来风干了! 待到所有的金狼卫终于把火给扑灭,原本气势恢宏的营盘,只留下了一地的废墟和灰烬。被风一吹,灰黑色的尘土随风而起,呛得人肺管子都生疼。 天快亮了。 东方渐渐绽开了一丝柔和的鱼肚白,这本该无比美好的光景,笼罩在准丹的营地上头,却显得有些凄凉可怜。他们看着自己的营地,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耶庭的眼睛都红了。 但是他不能崩溃。他是准丹的王,也是掌握着整个金狼卫的人,他必须得振作起来,不能再让这种事故重演! 哈克尼满脸黝黑,他随手抹了一把道:“王上,咱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耶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道:“咱们的牛羊和粮草还剩下多少了?” 哈克尼犹豫了一下道:“王上,咱们的粮草……不多了,牛羊也逃走了大半。” 耶庭狠狠地大吼:“混蛋!混蛋!” 他气得不轻,转身就踹在了一棵枯树上头。这树上还停着几只鸟儿,被他如此一折腾,都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王上,大渊人实在太过分了,咱们必须得把他们打倒,以解心头之恨啊!” “是啊王上,大渊人太卑鄙了,必须狠狠地支配他们才行!” 耶庭不耐烦道:“都给我闭嘴!” 几个金狼卫闭上了嘴巴。 耶庭烦恼地捏了捏眉心——他难道不想打吗?经过了这件事,他最想做的就是把他们大渊的土地都给踏平,一厘一毫也不给他们留下! 但是不能这样做。 因为,他们大渊既然敢半夜偷袭,难保他们没有底气! 试想,万一沈承聿已经到了呢? 万一这一万来人的骑兵只是沈承聿用来勾引他们往南边去的手段呢?一旦上了当,那么陷进去的可是他手下这整整二十万的金狼卫! 不能冒这个险! 于是,耶庭想了想,咬牙道:“全军后退三十里扎营!” 下头的金狼卫都愣了,他们没想到耶庭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脸上都带着不解,哈克尼更是直接问出了声:“王上,咱们能打过,为什么一定要退?” “放屁!”耶庭叫道,“咱们的营寨都他娘的用不了了,你叫老子这二十万人睡草皮吗?快闭嘴吧!” 众人心中也是一凛,确实啊,这营寨都已经不像样子了,这怎么住?光是再次整顿就要花很久了! 耶庭想来想去,也只能做下决定:“立刻整顿,撤军,如有异议者即刻绞杀!” 伟大的王都已经下了命令,下头的金狼卫也只能照办。于是,二十万人的大军连屁股都没坐热,就要被迫往弱烈山退去了。 == 京城。 前线的形势有些胶着,但京城之内没有什么变化。沈承聿的大军已经离去了将近十五日,按理来说应该差不多该到前线了。 只是前头一直没传来他的消息。 宋明珂这几日虽然胃口好了一些,但她是越来越害怕这种寒凉的天气了。她每日窝在自己的暖阁里就是不出门,倒是比从前圆润了一些,也白净了一些。小說中文網 但是状态依然不是很好。 暖阁内香气环绕,温热如春。宋明珂正拿着一根小草,逗弄着鸟架上头的鹦鹉。那鹦鹉被她手上的草搔弄得扑扇了一下翅膀,它许是觉得宋明珂有点烦人,便转过头去不肯理她。 宋明珂轻哼道:“傻子。” 这傻鸟算是来了精神,它听到了这话立刻接道:“沈承聿,大傻子!沈承聿,大傻子嘎!” 听到了这个名字,宋明珂手一松,那草棵子就掉到了地上。然而鸟儿哪里懂她的心思?只是自顾自地在那里大叫道:“沈承聿,傻子傻子大傻子,哇哇哇!” 宋明珂真想捏住它的鸟喙叫它闭嘴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烦死个人。 没了逗鸟的心思,宋明珂只好坐了下来。坐了一会,她又抻着脖子去唤小夏:“小夏!” 小夏在外头应了一声,打开门就进来了。一看,自家长公主又是那样蜷缩着腿坐在软榻上,肯定是刚刚光脚下地了,于是他叹气道:“主子,都说了多少次了,下地要穿鞋子的,您这样很容易冻坏的。” 宋明珂挠挠脸道:“我忘了嘛。” 小夏又是叹了口气,问道:“主子您有什么事儿?” 宋明珂眨眼道:“沈承聿那边有消息吗?” 第219章 探听 小夏摇头。 然后他好心地提醒宋明珂:“主子,您一个时辰前就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 宋明珂:“……” 人生已经这样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了好吗? 那边的鹦鹉还大叫道:“沈承聿走啦!哈哈,走啦走啦!” 宋明珂:“……” 她幽幽地问小夏道:“小夏,这玩意儿好吃吗?” 小夏摇头道:“花里胡哨的,一看就不好吃。” 鸟:“……” 宋明珂垂着眼眸,轻轻地拨弄着自己的手指,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就差把“我很心烦”四个字给挂脸上了,于是小夏上前给她倒茶道:“主子,现在这个时间,沈将军应该已经到前线了,您这就开始记挂他了?” 宋明珂瞪他道:“本宫没有,不要瞎说!” 小夏点点头,表示信了。 宋明珂接过茶杯,握在手里。她道:“我就是担心,我帮不上他的忙。” 小夏道:“这个您大可不必担心,前头来了消息,耳城的飞花卫已经全部撤离,并且还在往平西以南输送情报,相信沈将军到了之后会得到非常大的助益。” 宋明珂点了点头。 她心中知道,就算没有自己帮忙,以沈承聿的能力,也会干脆利落地打赢这场仗的。 她能做的,就是尽自己的努力,为他提供尽可能多的助力。 宋明珂想了想,又道:“那些世家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小夏摇头道:“没听说有什么动静。但是可以知道一点,那就是他们一定是贼心不死的。” “那是自然了,”小夏给宋明珂揭开了茶盖,宋明珂端起杯子缓慢地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下了肚她才觉得这身子暖了一些,“沈承聿坏了他们那么大的‘好事’,本宫如果是他们,怕不是要气死了。” 小夏轻笑。 宋明珂转头,问小夏道:“你觉得他们会在哪一处动手?” 小夏愣了一下,认真地思考了片刻之后道:“属下觉得,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沈将军这一次得罪了他们,他们一定会想办法谋害将军。” 宋明珂“嗯”了一声,道:“现如今沈府家中家主不在,你指派几个人去安北侯府盯着,尤其不要让不怀好意的人接近沈老夫人和沈清嘉。” “是。” 小夏应了之后,又道:“长公主,属下觉得,他们很有可能在辎重上头下手。” 宋明珂挑眉,道:“说下去。” “沈将军的能力这是毋庸置疑的,”小夏沉思道,“他们是没法直接干扰沈将军的,毕竟将军在前线,想要做点什么还是很难,但是……”尛說Φ紋網 宋明珂冷笑。 “但是若是粮草和辎重,那么就容易很多了,”小夏叹气,“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将军手下的兵将就是再厉害,也不能不吃东西,更何况打一场仗带来的消耗是很大的,对于他们这些奔赴在前线的人来说,这些东西就是重中之重,不能出一点岔子了。” 宋明珂点头。 她抬头看着小夏道:“可惜了,你无法入仕。” 小夏愣了一下,然后温和地笑道:“我陪在主子身边就足够,就算是能够入仕,我也不会去的。” 宋明珂勾了勾嘴角。 “继续盯着世家,”宋明珂道,“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有动作了。” “是。” 小夏出了门,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浑身都激灵了一下。他看了看天,兀自摇了摇头。这种天气,别说长公主觉得冷了,就是身体还算不错的他,也觉得有些凉飕飕的。 小夏这边想着该去哪里给长公主寻些更保暖的布料做些衣裳,想得出神,险些撞到了迎面而来的杨潜。 杨潜挑眉道:“哟,小夏弟弟,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小夏看了看他这骚包的样子,翻了个白眼道:“副指挥使大人,您不会又去喝花酒了罢?” 离老远就闻到了一股脂粉味。 杨潜抽出了折扇,刚想展开,突然想起来现在是秋天,于是又讪讪地收了起来道:“我知道你是不会告诉长公主的,对罢?” 小夏淡淡道:“看我心情罢。” 杨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就知道咱们小夏弟弟是最可靠的,改日兄长请你去喝酒,可好玩了。” 小夏直接弹出了袖子里的飞镖。 杨潜侧头躲开,吸了一口气道:“弟弟,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和长公主学的,会学坏的。” 小夏面无表情地把玩着手里的匕首道:“是的,但是有用。” 杨潜:“……” 这帮狗东西,仗着他们武功高,就天天欺负他,简直没天理。 他们还知不知道这飞花卫的二把手到底是谁了? 小夏转身就要走,又被杨潜搭住了肩膀。杨潜凑了上来,小夏皱眉,刚想推开他,就听他低声道:“汤付霜的事情你说了没有?” 小夏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没说。 他知道汤付霜此刻受了囹圄被困在耳城出不来,但是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宋明珂。 她会担心。 杨潜点点头道:“你没说就行,耳城那边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我会想办法联系到他,你也暂时不要声张。” 小夏道:“我知道。不过咱们真的不用派人去救他出来吗?” “费劲,”杨潜摇头,“要不是金凌燕,咱们或许还能有机会,但是现在前线不太好,平西军被灭了一大半,金凌燕带着人缩在平西府不敢出来呢。平西以北全是草原人,耳城也早就被封锁了,这事有难度。” 小夏点了点头,皱眉。 杨潜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过你也别担心,那小子,能在外头转悠这么久,肯定是个命大的,他要是面对这点小事都活不下来,那他也别跟着咱们那位混了,找个铺子卖烧饼去更强。” 小夏:“……” 这人说话也是够损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的话,小夏这才准备离开了。 离开之前,小夏低头,却看到杨潜脚上踩着一双靴子。杨潜这人平时的装扮都十分花哨,倒是甚少穿这样朴素的东西。 小夏也没在意,摇摇头就走了。 第221章 奇谋 其次,朝中的大臣大多数都拥护着自己的党派,迟允的身份背景干净一些,不会牵扯到那些乱七八糟的龃龉中去。而迟允刚好又向自己表达了忠心,借着此事试探一下他的虚实,也是可以的。 最后,宋倾岚也想知道,除了御史大夫该处理的公务,迟允是否还能将别的事情也处理得游刃有余? 宋倾岚想得很快。他道:“迟爱卿的能力,朕自然是放心的。” 这是愿意把这件事交给迟允来办了。 迟允再次行礼,表示自己一定不会辜负宋倾岚的期望。 出了宫,宋明珂就直接往自己的马车处走。然而她还没走几步,就被迟允给拦住了。 “长公主,”迟允把视线从她的耳垂挪开,看着她的眼睛,道,“可赏脸移步居山楼一叙?” 宋明珂转头,道:“迟大人,您很闲吗?” 迟允笑眼清潋道:“说实话的话,迟某公务缠身,事情还真是不少。” “那么迟大人就该尽快回去处理公务,而不是在本宫这里浪费时间。” 迟允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道:“微臣为长公主做的一切,都不是在浪费时间。微臣是自愿的。” 宋明珂向前一步,微微抬起头,看着他道:“迟允,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 迟允看着宋明珂走近,低声道:“微臣不知道。” “你这是犯贱。” 宋明珂说完,转身就离开了。迟允眼中情绪不明,背着手看着宋明珂的马车离去,嘴角一直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身边的许泽只觉得自家大人一定是疯了。 若是换作别人,敢当面指着他家大人的鼻子这样骂,那么第二天他那面目全非的尸体一定会出现在护城河里,被鱼虾都啃食得不成样子。 许泽理解不能。 他家大人,对于长公主的包容,就好像已经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她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并且不容许任何人置喙。 于是许泽壮着胆子问道:“大人,您不生气吗?” 迟允转头看他。 许泽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迟允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许泽:“……” 她骂您啊大人!!她恨不得将厌恶都写在脸上了啊,大人您清醒一点啊! 迟允把手背在身后,缓步离去,而后道:“走了,明日继续给公主府递请帖。” 许泽讪讪地应了。 迟允上了马车,闭上了眼睛就开始养神。 犯贱?说得太对了。 宋明珂说得一点错都没有,他又为什么要生气呢? == 耶庭离开以后,程业真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对方的营盘给占了下来。开玩笑,正所谓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对方既然退了那他们岂有无动于衷的道理? 在这之后,程业真连夜突袭了耶庭的大本营,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林冬所在的松县。林冬当即下了决断,立刻带着手下的人马向前,火速与程业真的骑兵会合。ωww.xSZWω㈧.NēΤ 如此,大渊的营盘便从松县扩充至了弱烈山南部。 丁达手下的一千散兵也归到了程业真的麾下,而程业真也用了几天,找到了另外两批被准丹人冲散了的平西散兵。 这一下,程业真的手里就有了一万的兵力。 现在的情况是,程业真的营盘往北有一个厄关,而准丹人目前就退到了厄关以北、弱烈山以南的位置,他们没有直接撤退,而是暂时在这两处之间做了休整,目的非常明确,他们想要寻时机反击,再次攻上来。 厄关虽然名字中带着关字,但此处却没有任何防护的作用了。前朝之时,大渊就曾与外族在此处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争,厄关被彻底踏平。大渊见此关再无作用,便在厄关以北重修了一处关隘。 等着准丹来找茬? 这可不行。 那次突袭,程业真是占了各种方面的便宜,如今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准丹人早就该反应过来了,如果他们真的卷土重来,他们这一万多的大军还是抵抗不了的。 现在双方都处在胶着的状态,准丹人也摸不准大渊到底在拿什么主意,所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一旦时间长了,不,或许只需要两三天,他们就会发现现在程业真手下这一支队伍根本没那么多人,一定会做出反击。 程业真坐在营帐里,认真思考着如今的战局。 林冬就站在他的旁边,也同样皱着眉头。 “小林呐,”程业真摸了摸地形图,看了看林冬,道,“你看这营寨如何守?” 林冬摇头道:“将军,他们人太多了,若是他们真的想攻,不好挡啊。” “可不么,”程业真端起碗,喝了一口水道,“咱们沈帅估计还得两天才能到这儿,现在的要务就是稳住那些狗娘养的,说什么都不能让他们过来。” 林冬道:“将军,您有什么主意?” 程业真想了想,大手一挥道:“把老子那一万人都带出来!” 林冬愣了一下。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抽了抽嘴角道:“将军,您不会是想……” 程业真“啊”了一声,嘿嘿笑道:“去,把我那一万人都给叫出来,到营寨上头巡逻去!” “将军啊!” 林冬道:“这太危险了啊,万一草原人看出猫腻怎么办?” “老子借他耶庭一双眼睛,”程业真冷笑,“就他那两下子,他要能看出来什么玩意就出了鬼了。” 林冬:“……” 这老匹夫,牛逼吹得倒是震天响。 == 厄关外。 耶庭的大本营行到了厄关以北,到了这里,他们临时扎起了一处简易的营寨。所幸大渊人好像没有选择追击,所以到了这里,他们暂时可以歇息一番,之后再往弱烈山撤退。 经过了这一次奇袭,准丹的军心也有些紊乱。 所幸,耶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军心稳定了下来,这些日子里,他们这二十万金狼卫总算恢复了一些精气神,有了再次行动的气力。 但是耶庭不甘心啊。 第222章 障眼 京猜带着一小队人马,来到程业真的营寨外。 他的目力是极好的,在准丹,他也是有名的神射手,所以他离老远就看到程业真那营寨之中似乎是不太寻常。于是他抬起手,叫身边的金狼卫都停了下来。 “停!” 跟在身后的金狼卫见情况不对,赶忙跟着京猜躲到了一处土坡之后。京猜坐在马上,微微探出头,再次远眺,发现自己刚刚见到的并不是幻觉。一金狼卫上前道:“大哥,前方可有什么异动?” 京猜抬了抬下巴。 那金狼卫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觉得头皮都麻了! 只见那偌大的营寨,不管是瞭望台上,还是营寨周围,都满满登登地走满了大渊的士兵!大渊士兵的铠甲是发亮的,在大太阳下头折射出了白茫茫的光,远远望去,冷冰冰的一片,就好像那被万年冰雪覆盖的山尖尖一样! 密密麻麻! 光是巡逻的将士,就得有将近一万! 这叫个什么事啊? 金狼卫都傻了,他对京猜道:“大大大、大哥,这是什么情况啊?” 京猜心道老子他娘的也是想知道,这短短几天没见,大渊怎么就搞出了这种架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京猜粗略地算计了一下。如果按照正常的军队来算,巡逻的如果有这么多人,那他们的营寨里头至少还得有三万人! 他娘的,不会是沈承聿到了吧? 底下的金狼卫也陷入了迷茫,他们问道:“大哥,这怎么办?” 京猜也没办法,他沉吟了一下,指派了一个自己的手下道:“你,去营地把这件事告诉王上,看看王上怎么说。快去快回。” “是!” 那手下就飞快地驾马回到了耶庭处。他带着消息赶忙去见耶庭,而这时耶庭正在吃东西。 “王上!大渊那边有情况!” 耶庭放下了手里的食物,皱眉道:“有什么情况?” 那金狼卫单膝跪地,行了个礼,而后如实道:“禀王上,大渊今日派出了兵将巡逻,数量十分惊人,京猜大人觉得此事奇怪,派属下将前方情况告与王上悉知!” 耶庭闻言立刻站了起来道:“你说什么?” 数量惊人? 开玩笑,那一万来人的队伍还能凭空冒出来十万同伙不成? 耶庭沉下了脸色道:“有多少人巡逻?” 金狼卫答道:“至少有一万人!” 耶庭眯眼。 至少有一万人? 那程业真的营帐里头可能就得有三万人了!这他娘的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可怕的猜想突然从耶庭的心里蹦了出来。 不会是沈承聿那个怪物的援军到了吧? 如果说沈承聿的援军还没到,那么他们很容易就能攻破程业真的防线,但是,如果沈承聿的援军到了,那么事情就要比现在难办得多! 就算沈承聿只派来了两万的援军,他们也是绝对无法轻易把程业真的营盘给攻下来的! 这他娘的怎么打? 耶庭想了一会,强行让自己稳了下来,他道:“确定看清了?是一万人在巡逻?” “是!京猜大人亲眼所见!” 耶庭咬牙。 程业真这个老东西!实在是狡猾得很! 在这种时候,谁能保证沈承聿没到?程业真的先锋骑兵不就已经到了吗?那么沈承聿率领的主力军根本不会有多远! 他倒是也可以派出一队人马,冲了他们的营寨。 可是万一陷进去了呢?他不能平白无故拿自己的金狼卫冒这个险。 耶庭想了一会,想出了个主意。他道:“把情况都摸清楚,然后就叫你们京猜大人回来吧。” 那金狼卫心中有些疑惑,但还是领了命令下去了。 身边的哈克尼道:“王上,咱们不动吗?” 耶庭摇头道:“现在不能轻举妄动。先叫他们回来,这件事我自有打算。”ωww.xSZWω㈧.NēΤ 京猜回来得很快。耶庭了解了前头的情况之后,也没发表什么看法,只是叫京猜下去休息了。就在所有人以为耶庭放弃了试探大渊的想法之后,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耶庭又叫了京猜去了大渊的营寨打探情况。 直到这时,耶庭身边的金狼卫才反应了过来。 原来王上是在试探大渊兵力的虚实! 一次所见,或许为假。谁也不能保证狡猾的大渊人使出什么伎俩来迷惑他们,所以耶庭再次派了探子,目的就是为了打探现在程业真手下的兵力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京猜领了命,又去了前线。 而当再次看清营寨里头的情况的时候,京猜又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一样! 他们巡逻的阵型,和上午根本不一样! 营寨之内能够看见的最主要的就是三个大营。这三个大营周围都有许多大渊士兵在把守着。然而京猜定睛一看,这三个营的兵力调配和防守巡逻的人数和上午有很大的区别,一看就知道,他们已经换防了! 那就说明,这是第二波一万人了! 京猜火速回了耶庭处。这一次他亲自归来,面色严肃地对耶庭道:“王上,大渊人换防了!” 耶庭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骂出了一句脏话。 看来他们真的要做最坏的打算了,也许沈承聿的援军真的到了。 耶庭咬牙,对京猜道:“两个时辰后,你带着你的人,再次前去打探!” 耶庭这是不信邪了。 通过他对大渊人的了解,他们诡计多端又喜欢玩那些阴险的小动作,所以耶庭心中总是不放心的。 于是京猜带着耶庭的命令,再一次到了程业真的营寨外头。 毫不意外地,大渊再次换防了。 他们就差直接在营寨上头挂一面旗子,上头明晃晃写一句话:老子的援军,到了。 非常嚣张。 这一认知让耶庭心里也变得没底了起来,但是这件事他不能声张。 第223章 援军 耶庭想了半天,无奈道:“算了,暂时先把营盘扎起来,牛羊收拢好。最近先不要声张。” 底下的人收到了消息,下去了。 谁也没有想到,在营寨之内防守巡逻的一万人,已经是程业真手下的全部兵力了。程业真将手下这一万人拆分成了三个部分,三个营帐之间更换着巡逻,那么这样一来,敌方来看,大渊的巡逻阵型是一直在变化的,就会给对方一种他们的兵力十分充足,隔一段时间就要换防的感觉。 实际上就是那一万个人,交叉巡逻。 这一手的迷惑性很强,很显然,准丹探明了这个情况,确实不敢轻举妄动。 营帐内。 林冬和程业真相对而坐。林冬低声道:“将军,咱们这招维持不了几天啊。这才一天下来,将士们就有点受不了了。” 程业真也是无奈。 是啊。 换谁,谁能受得了? 一万个人,全都得打起了精神在外头巡逻,风沙很大,又没有换岗的机会,只有在最后一次“换岗”的时候,有一千人实在是扛不住了,程业真才叫丁达手下那一千的平西军给顶上了。 这种巡逻,不管是对耐力还是对体力的消耗都是巨大的。 这一招不能长久。 程业真叹了口气道:“能撑多久是多久了,现在就得等沈帅来接应咱们,不然那些草原人早晚看出不对劲。” 林冬道:“沈帅应该是快到了,最迟三天后。” 程业真瞪着眼睛道:“你咋知道的?你会算啊?” 林冬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和沈承聿并肩作战了多年,他对于沈承聿的行动还算是比较了解了。说白了,有那种默契吧。 程业真靠在座位上,道:“你也别太悲观,耶庭那个狗东西,虽然阴险,但是还算是比较谨慎的,如果不是确定了我们的兵力,他不会贸然起兵,最多也就是派遣个两三万人来突袭。” 林冬看了看程业真。 确实,按照耶庭的性子,就算是派遣几万人来突袭,其实也很难将他们这个营盘给端下来。程业真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若是连这都守不下来,那也就别混了。 其实形势并不算糟糕。 程业真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道:“这沈帅啊,怎么还不到呢,老子这么大的营盘就是给他准备的!他倒是快来接手啊!” 林冬看着这老将军焦急的样子,不禁摇头失笑。他刚想说话,却听外头传来了斥候欣喜的声音—— “将军!将军!沈帅到松县了!召您和林将军前去战前密议呢!” 斥候跑了进来,满脸通红,显然是乐坏了。程业真也有点不敢相信,他嘿嘿一笑,看着林冬道:“嘿!我说什么来着,看来老天爷这是听到我念叨了!” 林冬也是高兴,只要沈承聿一到,眼前的形势不管如何胶着,那么就自然化解了。于是林冬笑道:“是啊,看来是上天眷顾咱们了。” 程业真哈哈大乐。 “成,马上带上最快的马,你陪我回去,”程业真想了想,又道,“对了,把丁达那小子也叫上。” == 沈承聿的大军速度很快,他们第一时间到了松县,没有任何废话,短短两天之内就把所有的准备全部都完成了。十多万大军,远远望去篝火燎起,身着黑色铠甲的大军仿佛要将日光都吞没。 自从沈承聿来到松县后,营帐之间随处都可见到面色冷硬浑身武装的士兵,而这军中的气氛也霎时严肃又紧张了起来。毫无疑问,他们随时都做好了投入一场战争的准备。 而感触最大的,则是丁达。 这段时间,他本来以为,在程业真的手下已经有了一点不一样的感觉,又或者说,那种身为一个兵的归属感和荣誉感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但是,沈承聿的到来,让丁达再次感觉到了更高层次的震撼。 大军内随处可见沈承聿手下的将士,虽然人很多,但却从来没有杂乱失序的时候。他们无情、冷漠并且没有怨言,对于主帅的命令从来都是服从服从再服从。就算是休息的时候,也很少见到他们松懈下来。Www.XSZWω8.ΝΕt 这让丁达真切地感觉到,准丹人就在他们的脸上。 他们严阵以待,认真地对待着每一场战争,不给敌方一丝一毫寻找破绽的机会。 这就是沈承聿手下的兵。 沈承聿在安顿好自己手下的兵,一切都迈进了正轨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集合了麾下所有的将帅,密议。 这一场密议已经开始了。丁达正在松县县衙外头擦拭自己的铠甲。把铠甲上头的霜露给擦掉后,便动作利落地穿戴好了。 “老丁!” 薛文贯走了过来,道:“老丁,你去一趟县衙里头,沈帅叫你呢。” 丁达惊讶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叫我?你听错了吧。” 他嗤笑着摇了摇头,沈承聿怎么可能会知道自己这号人物呢? 薛文贯道:“没听错,就是叫你呢,赶紧去,一会晚了小心沈帅揍你。” 丁达这才“啊”了一声,道:“还真是叫我啊,那我赶紧去了!” 县衙之内很安静。 当丁达到了屋里的时候,就被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给震得不敢抬头。他咽了口唾沫,赶紧抱拳道:“平西军八品校尉丁达,见过沈帅!” 沈承聿坐在县衙的主位上头,身上的铠甲还沾着晶白的秋霜。许久不曾搭理自己的容相,沈承聿的下巴上头长出了一点乌青的胡茬,他整个人倒是没见憔悴,反而是更有精神了一点。一双深邃的眼睛从前带着意味深长的黑,此刻却闪烁着熠熠生辉的亮光。 他抬起头,看了看丁达,道:“你是平西军出来的?” 丁达昂首挺胸道:“回沈帅,是!” 沈承聿“嗯”了一声,道:“平西军现在还余下多少人?” 丁达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犹豫之色,他道:“不到一万人。” 沈承聿面无表情地看着丁达。 丁达感觉自己的手心都直往外钻汗。 同样都是主帅,同样都是将军,但是沈承聿与程业真真是有太大的不同。沈承聿的压迫感太强了,就算是经历过几次战争的丁达,也根本不敢和沈承聿正面对视。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你不知道这个人生没生气,也不知道这个人开不开心,他永远都只会摆出那一副表情,让人根本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决策。 丁达隐约感觉沈承聿是愤怒的。 但是他看不出来,一点都看不出来。 沈承聿收回视线,道:“三万平西军,余下不到一万人。” 他的语调平稳冰冷,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第224章 委派 沈承聿是极怒的。 金凌燕手下有三万平西军,按理来说,就算是负隅顽抗,也不一定会折损掉这么多的兵力。金凌燕当了这么多年的平西都护,堂堂三品大员,没有两把刷子是拿不准这个位置的。就算金凌燕平日里左右逢源,圆滑算计,但是他绝对不是什么稀松脓包之流,手下带着三千人守住这平西,应该还是没什么难度。 但是他没守住。 这让沈承聿非常生气。 没守住也就罢了,还白白损失那么多人?要知道,对于一场战争来说,折损了一半的兵力就已经能算是一场恶战了! 更何况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恶战。 然而沈承聿半点都没表现出来。现在的他,比京城中的他还要冷漠,还要木然。多年在军中行走的他早已经养成了一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任凭泰山崩于眼前,也绝无动摇。 县衙内有些压抑。 所有人都在等着沈承聿的后话,然而沈承聿只是没有任何波动地道:“知道了。” 丁达看了看沈承聿,张了张嘴,没说话。 程业真给丁达传递了个眼色,叫他站到自己的身后来。丁达领会,便来到了程业真的身后站好了。很显然,沈承聿也并不想赶他出去,所以他继续道:“现在耶庭的大本营在什么位置?” 程业真指了指桌上的图,点了点弱烈山山脚偏南某处。他道:“耶庭现在就在这里,距离咱们大概也有二百里左右,不算远。”小說中文網 沈承聿点了点头。 他抬头,问丁达道:“平西军就剩下你一队散兵了?” 丁达老实摇头道:“不知,我们的阵型被准丹人冲散了,但是依照属下判断,大抵还能有四五千的平西军在外头没被归拢。” 沈承聿想了想,对林冬道:“调一队人去找,把余下的平西军都收归。” “是。” 沈承聿转头看了看程业真,道:“这么多天,准丹没打过来?” 程业真嘿嘿一乐,道:“用了点小手段,把那些熊瞎子给唬住了。” 程业真简单地描述了一下自己是怎么把准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狄秋扬听完了是一个劲地拍大腿:“哈哈哈哈,老程将军你可真是太卑鄙了!” 程业真牙花子都呲出来了,拍了拍他的肚子。 也不知道这是夸他呢还是损他呢。 沈承聿淡淡道:“这几日拖得不错,准丹应该是还没反应过来。” “前头也快撑不下去了,”林冬站了起来,道,“沈帅,咱们应该尽快往北,接手程将军的营盘。” 沈承聿没什么意见,他道:“嗯,差不多就可以开拔了。” 这件事还是不能拖的。 毕竟他晚到厄关一日,厄关那一万人便多一分危险,谁也不知道准丹到底会不会突然发疯袭击厄关,以现在那一万人的兵力,虽然对方无法轻易突破,但是要完全守住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沈承聿又与手下的将士商议了一下接下来的战术。 他们在县衙里一待就是两个时辰,待到密议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外头的太阳已经在缓缓下落了。 程业真带着丁达,马上就要回自己的营寨去。 毕竟前头形势紧张,不可一日无主帅。 可是有时,事情就是如此之巧。 程业真带着丁达刚刚出了松县,迎面就碰上了骑着快马飞奔而来的斥候。那斥候脸色焦急,大声道:“程将军!程将军!” “吁——” 程业真停下了马,那斥候身形一晃,险些摔了下来。丁达眼疾手快,利落地下了马接住了他。那斥候喘息了几下,道:“准丹突袭!” 最简单的四个字,却让程业真的眉头紧锁。他问道:“情况如何?伤亡可严重?” 斥候道:“薛将军带着人守着呢,准丹派了三万人左右,看起来好像是草原精锐!” 精锐金狼卫。 这就有些不好办了。 如果是普通的草原兵,那么他们多少还能守住,但是若是金狼卫,那么形势就不太乐观了,毕竟准丹金狼卫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程业真并没有急着马上跟随斥候回到前线。他告诉丁达,道:“你立刻回县衙,告诉沈帅,前方准丹人来袭,请求支援。快去。” 丁达不敢有废话,赶紧领了命就去了。 待到丁达再次回到县衙里的时候,沈承聿还在和自己的手下待在一起,没有走。他抬头看了看神色匆忙的年轻人,道:“什么事?” 丁达抱拳,将程业真的话复述了一遍。 沈承聿倒是没什么反应。 林冬摇头道:“怕什么来什么。沈帅,咱们得派支援啊。” 沈承聿把玩着手里的帅符,点了点头。这时,狄秋扬站了起来呲牙笑道:“老大,我想去!” 沈承聿看了看狄秋扬。 “你想去,那便去,”沈承聿靠在了座椅上头,低沉道,“你亲自带着骠骑营,不把他们打回到老巢,不许回来见我。” 狄秋扬高声应了。 丁达听得心惊肉跳。 如果不是沈承聿就活生生地坐在他的眼前,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人世间居然有人能说出这么嚣张的话。 如果丁达没记错,这次沈承聿好像没有把骠骑营的全部人马都带来吧? 三千人…… 把对方三万人打回老家?! 丁达懵了。 狄秋扬是个一听打仗就一蹦三丈高的人,他和沉稳的林冬不一样,他行事乖张不问路数,在战场之上是沈承聿非常得力的帮手。只是这青年脑子一根筋,还容易冲动,所以沈承聿只有在打仗的时候才会随时把狄秋扬带在身边。 狄秋扬高兴得像个傻小子一样,屁颠屁颠地就下去了。丁达转头,却听沈承聿道:“丁达?” 丁达受宠若惊道:“末将在!” 沈承聿道:“你跟着骠骑营一起回去。” 丁达愣了一下。 这是叫他跟着挣军功了。 丁达心中感激,抱拳道:“末将多谢沈帅!” 第225章 压迫 厄关,营寨。 寨墙之上的战况十分激烈。 经过一番箭守之后,寨墙下的金狼卫折损了一些。但是却没有达到伤筋动骨的地步。营寨地上,断箭散落了一地,地上更是躺了一堆被扎成了筛子的尸体。准丹人踩着那些尸体,准备攻墙。尛說Φ紋網 薛文贯站在墙上,指挥着手底下的兵们进行抵抗。 “那边!浇油!快点,别让他们都上来了!” 那些士兵拿着木桶,顺着墙沿,一波一波地向下倒油。爬墙而上的金狼卫脚一滑便摔了下去,随后便被前赴后继的金狼卫踩成了肉泥。 他们疯了一样,就是要往上爬。 薛文贯咬牙道:“放火!” 小兵们拿着火把对准了挂满了油渍的墙面,轰的一声就着起了一片! 金狼卫被烧了个正着,好不容易搭起来的人梯便有些松动了。薛文贯眼见形势有利,便道:“放石头!” 轰隆隆! 滚石落地,砸倒了一片鬼哭狼嚎的金狼卫! 薛文贯乘胜追击,道:“继续放箭!” 站在墙头的士兵们拉起了弓,对准了下面的金狼卫,刷刷刷几下,又是一片准丹人倒在了下面。 火放了,石头砸了,准丹人不再采取人梯战术,他们将实木梯往墙上一搭,飞速地向上爬了上来。薛文贯砍断了一支梯子,大声喊道:“退!退!” 他们这些招数,只消耗掉了一小部分的准丹人。这营寨的寨墙并不算多结实,若是那些准丹人一起上墙,必然会导致垮塌!薛文关抹了一个追了上来的金狼卫的脖子,咬牙道:“下墙!撤!” 有一些没能来得及跳下寨墙的大渊士兵当场毙命,然而薛文贯没有时间多想,他一边聚拢着队伍一边缓缓后撤,却听“轰隆”一声,寨墙,彻底倒塌! 黄土飞烟,呛得人咳嗽连连。 “大哥!” 厮杀与叫喊淹没了金狼卫的声音,明晃晃的兵刃就在人的脸前晃。金狼卫的气势很足,他们这三万人的气势全开,将一万的大渊军压得喘息不能。 那金狼卫道:“大哥!大渊人不行了!” 他那带着一点狂喜的声音十分短暂,但是哈克尼却很快听清了。他转头一看,却见大渊人确实已经呈了退势,浓烟滚滚之中,他们已在缓缓后撤。 哈克尼心中也是一喜。 看来,王上叫他们来试探一下,是真的没错! 这些卑鄙的大渊人,果然是用了手段,蒙蔽了他们的双眼!害得他们还担惊受怕了好几天。结果看这架势,自己只是带着三万的金狼卫前来突袭,就已经将他们逼得节节败退,那么这一次他一定要再次夺回这营盘! 最好是直接把他们击溃,让他们再也没有还手的力量! 哈克尼又是一刀下去,血珠飞溅。他没有去管脸上的脏污,大声地用准丹语道:“勇猛的金狼卫将士,跟着我冲锋吧,胜利就在前方,狼神保佑!” 金狼卫高呼:“狼神保佑!” 他们的声音很大,士气也一下高涨了起来。原本大渊军还能一边抵御他们的进攻,一边后撤,然而哈克尼这一下险些将大渊将士的阵脚都给搅乱了。 荒漠之上,两军相接,如黄土如江洪倾泄,呼声狂啸。 “日你的娘!” 薛文贯斩下了一个金狼卫的头颅,肩上突然一疼,原来是被另一个金狼卫用银背大刀砍伤了肩膀。他左肩上头的肩甲早已经破裂,被那准丹人用刀一砍顿时就成了两半。刀刃入肉,霎时间鲜血喷涌而出,直接撒到了那金狼卫的脸上! 然而薛文贯怒目而瞪,他左肩不敢动,右手反手就是一刀——竟然是最直接将那金狼卫腰斩于马上! 砍刀落地,薛文贯这才觉得剧痛袭来。他捂着自己的肩膀,牙花子都渗出了一点血丝。 “将军!” 薛文贯身边的小兵连忙纵马过来掩护他后退,道:“将军你快撤啊!我们掩护你啊!” 薛文贯呸了一口,自己嘴里的腥甜气息才散开了一点。他狠狠道:“日他娘的金狼卫!老子真想和他们拼了” 小兵无奈道:“将军!” 他这才看到薛文贯的左肩上头全是血,他眼睛通红道:“你们掩护着将军撤退!” 几个小兵渐渐地收拢,来到了薛文贯的身边。薛文贯心中叹气,一边斩杀着迎面而来的金狼卫,一边缓缓地后退。 他看了看天,天色不是很好,看起来好像又要起沙尘暴。 薛文贯是不想后退的。 作为程业真的左右手,他肩负着许多的重担。很多时候,程业真不在帅帐中,薛文贯都会站出来主持大局。 而这次准丹突袭,其实薛文贯有所察觉。 虽然薛文贯很快地做出了反应,但是还是被准丹冲了个对面。准丹这一次派出的金狼卫,算是耶庭手下的主力军之一,所以这一场仗,要想防下来,不太容易。 眼看着准丹的铁骑就冲到了脸前,薛文贯就算是不想退,也得后退了。 他看着营寨眼看就要被金狼卫给毁了,身边的将士们又无法再支撑多久,于是咬牙道:“弃营!” 他命令一下,身边的将士们便立刻有了决断,他们一边跟着薛文贯后退,一边互相掩护。对面的金狼卫至少还剩下两万人,而他们已经不到了一万人,此时此刻,弃营向南才是最好的抉择。 好不容易扎起来的营寨又被准丹的铁骑给冲垮了。薛文贯却无心留意,他一边操纵着自己的战马一边横刀,肩上的疼痛已经让他没有力气去思考别的,他只想一刀一刀地砍下去,麻木而无情。 准丹人就好像饿了许久的狗,一旦咬住了对方的肉便不再松口。他们穷追不舍,不给大渊的兵留一丁点喘息的契机。 薛文贯马上就要摔下马。 朦胧之中,他仿佛听到了一声震天长啸,薛文贯浑身都一激灵——谁家的老虎放出来了?! 他定睛一看,才知道那不是老虎,前头黑压压一片,那铠甲如同乌云一般向着准丹人的方向狠狠地压了过来! 骠骑营! 薛文贯马上调转马头道:“日他娘的,别退了!别退了!跟着老子冲,踩死那些狗娘养的!” 第228章 嘲讽 血腥气冲天。 放哨的金狼卫看到了这样的画面,气得头发都要炸起来了,但是他们不敢乱动,因为耶庭下了命令,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京观越来越高。 “大人!!” 一个金狼卫跑了过来,对毫不知情的风伦道:“大人,他们在、他们在……” 风伦皱眉,道:“他们又能做什么?支支吾吾的像什么样子!” “他们在用金狼卫的头……搭人头塔!” 风伦怒吼了一声:“他们找死!” “我的亲卫,马上带上你们的战马,跟着我冲出去把他们给打退!” 风伦叫人把自己的战马牵了过来,就要往外头冲。京猜上前拦住了他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风伦咬牙切齿道:“休要拦我,今天我就要以牙还牙,把他们大渊人赶尽杀绝!” 京猜皱眉道:“王上叫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你疯了!” 风伦此刻却听不进去。他很快地召集了一队一万人左右的人马,这些兵力虽然不算多,但是风伦对自己手下的金狼卫很有信心。 狄秋扬坐在马上,看着自己手下的将士将最后一个人头扔了上去,冷笑了一声,高声道:“耶庭,出来看看你的爹爹我送给你的好东西,你一定喜欢!” 身后的骠骑营哈哈大笑。 一声怒吼冲破了云霄,突然,一队金狼卫从营寨之中冲了出来,他们的气势不算弱,许是他们心中都带着一些愤懑的原因,所以那马蹄声显得格外壮大骇人。 狄秋扬的眼力极好,他略扫了一眼便知对方的首领一定不是耶庭本人,而这一队金狼卫也不是耶庭手下的亲卫,所以狄秋扬嘿嘿一笑,提起长枪道:“兄弟们,看见了吗?” 他枪尖一指,锋锐的利刃闪烁着幽幽寒光。 “看看,前头是什么?” “是畜生!” “是人头!” “是狗娘养的!” 狄秋扬哈哈大笑道:“这是战功!所有人都跟我上!今日归去,每个人都给我连升三级!” 这一段话极大地刺激了骠骑营将士们的气焰,他们提起缰绳,只觉得浑身的热血都要沸腾起来。 同样有这种感觉的,还有丁达。 从跟着骠骑营的队伍冲出来的那一刻起,丁达真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虎狼之师。仅仅三千人,就将那三万金狼卫打得哭爹喊娘连连告饶,不知那一万骠骑营若是齐齐出动,该会是什么样的大场面? 光是想想就激动人心! 骠骑营的将士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荣光与自信。 那种自信源于他们的主帅,源于他们多年驰骋沙场的经验,他们相信只要跟着他们的主帅,他们一定会拿下最为出彩的功勋,来日班师回朝之际,鲜花着锦,等待他们的是一条锦绣大道。 强悍、团结、永不后退。 这样的军队,如何战胜?想必是很难的。 狄秋扬转头,眼睛亮亮的。他问丁达道:“兄弟,还顶得住吗?” 丁达抹了把脸道:“完全顶得住!” 狄秋扬嘿嘿一笑,拎起缰绳道:“那就冲!” 风伦带着金狼卫杀出营寨的时候,离老远就看到了那高高耸起的“京观”,他心中悲愤之情更甚,带着一点哭腔地喊叫道:“该死的大渊人!!” 箭在弦上! 双方对冲的那一刻,风伦才实打实地感觉到了这骠骑营的压力。他在这一瞬间突然清醒了过来——自己怎么就被激怒了,不管不顾地冲了出来? “蛮夷!” 他手中一麻,原来是狄秋扬直接冲到了他的脸前。风伦心中大惊,想要反手一刀将他的长枪拨开,却发现这个骠骑营的将领仿佛天生神力一般,自己被他狠狠压制住怎么都动不了!风伦咬牙撑着,脖子上的青筋都快爆开了。 “锵!锵!” 狄秋扬下盘稳稳当当地扎在马背上,上半身灵活地闪躲着风伦手中的刀。渐渐地,风伦觉得乏力,狄秋扬看准时机“邦”的一下就把他的长刀给挑了下来—— “噗嗤!” 那枪尖直接就扎进了风伦的肩膀!然而狄秋扬不打算这样放过他,他低吼一声狠狠一划,那肩膀顿时血肉模糊,风伦的半个肩膀险些被他给活生生地卸下来! “啊啊啊啊——” 风伦的惨叫很快就被淹没了。风伦只觉得疼得天旋地转,他头上的汗珠滴落在土地上很快就蒸发不见。突然,他瞳孔狠狠一缩,俯下身才躲开了狄秋扬的再次进攻。 差点就死了! 风伦摇摇欲坠,鲜血遍布了整个上半身,就在他马上就要栽倒的时候,一个金狼卫冲了过来将他接下,这才堪堪坐稳。 “走!” 乱战之中,那金狼卫试图带着风伦撤回。狄秋扬自然不肯放他回去,他一弯腰就捞起了一张长弓,弯弓搭弦瞄准射箭一气呵成—— “咻——” 然而却没射中。 狄秋扬又射了一箭,还是没射中! 狄秋扬还是不放弃,却被身边的手下给阻拦了。手下道:“大哥,人都跑远啦!” 狄秋扬:“……” 可恶啊! 白白错失了这么一大个行走的军功! 世人都以为骠骑营骁勇善战,拼杀骑射样样精通。然而只有骠骑营的将士们知道,他们敬爱的大哥狄秋扬,射箭根本射不准。 他就是学不会。 狄秋扬怒啐了一口,拿起了自己的枪,继续杀草原人去也。 == 皇城。 凤鸾殿内,熏香的气息被吹散,外头的日光太过耀眼,窗前层层轻纱堆叠,落在地上的光影婆娑浮动。窗外枫叶沙沙作响,偶尔飘进来一两片,落在光滑的地上,寂静无声。 梅胜楠坐在床边,闭着眼睛思忖了一会,半晌他又睁开了眼睛。 他放下了宋倾岚的手腕。 林婉遥和宋明珂站在一边。林婉遥上前道:“梅太医,陛下的身子如何?” 梅胜楠起身,恭恭敬敬行礼回复道:“回禀皇后娘娘,陛下今日只是有些深寒体虚,应是无甚么大碍。” 他顿了一下,又道:“陛下近日忧思过度,导致身体疲累。只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即可恢复,陛下不必担心。” 宋倾岚抬头看了看林婉遥,还冲她眨眼。 那眼神分明在说:看,朕就说朕没事,还是你大惊小怪了。 仦說Ф忟網 第229章 捷报 林婉遥瞪了他一眼,宋倾岚便摸了摸鼻子,不敢再得意了。梅胜楠又给宋倾岚开了好些补药,这才离开。 林婉遥为宋倾岚把被子盖好,拦住了他试图想要起身的意图,她道:“陛下,您前些日子都已经病倒了,千万不要再勉强了。” 宋倾岚低声道:“梅太医不是说朕没事么?你不要担心。” 林婉遥叹气。 怎么会没事呢? 前几日,听说了平西被准丹突破了的消息,宋倾岚极为愤怒,当夜便病倒了,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宋倾岚的身体是那样特殊,又是在这种寒冷的日子里,他这一病下去,自然是比其他人都要虚弱一些了。 宋倾岚却没当回事。 宋明珂心中也是焦急。 每当到了这种时候,宋明珂总是会有负罪感。当年若不是皇兄,她也就没命了,可皇兄也因此落下了病,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总会侵扰他,让他不得个清净。 宋明珂低下了头。 宋倾岚转头,看着默默站在一边的宋明珂,对她招招手道:“珂儿,过来。” 宋明珂愣了一下,走了过来,宋倾岚伸手,弹了一下她白皙的额头。宋明珂吃痛,捂住了额头,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皇兄:“疼。” 宋倾岚轻哼了一声,道:“知道你和婉遥都担心朕,朕的身子朕自己心中有数,你们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宋明珂真是想让她这个皇兄清醒一点。 鉴于宋倾岚最近身子确实不大爽快,所以林婉遥哄着宋倾岚睡下了。宋倾岚睡下后,林婉遥便带着宋明珂出了寝殿。 宋明珂扶着林婉遥,走在廊庑下头,唉声叹气。林婉遥笑了一下,拍了拍宋明珂的手道:“你这孩子,怎么比本宫还要担忧一些?” 宋明珂道:“皇嫂,您与珂儿说实话,皇兄这些日子,真的身体还好吗?” 林婉遥被她这样一说,愣了一下。她道:“其实并不糟糕——怎么了,珂儿,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宋明珂眼神闪动了一下,抱着林婉遥的手臂,道:“皇嫂,您答应珂儿,一定要时常请太医为皇兄疗养,好不好?”小說中文網 林婉遥被宋明珂抱住了胳膊可劲撒娇,她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自然是满口称是了。 宋明珂这才稍微放下了心。 她甚至想——要不这段时间搬回到宫中来住? 林婉遥似是看出了宋明珂的想法,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她道:“不要担心,珂儿,你皇兄这里一切都有本宫在。前线的战事十分胶着,你还要处理飞花卫的事务,本宫不想给你增添负担,听话,好吗?” 宋明珂点了点头。 林婉遥摸了摸她的鬓角。 回到了公主府,宋明珂觉得许是出门走动了一番,浑身上下都舒坦了许多。进了院子,便看到了坐在地上抠抠搜搜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杨潜。他的背影有些清瘦,衣衫落到了草地上头,逶迤开来,倒颇有点自在随意的味道。 知道有人接近,杨潜头也不回道:“回来了。” 宋明珂“嗯”了一声,绕到了他的前头,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杨潜拿着手里的花环,笑着道:“给你的。” 宋明珂:“……” 她嫌弃地看着上头那干干瘪瘪的桂花和那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的秋海棠——虽然杨潜的手还算巧,但是这花也太丑了一些…… 等一下! 宋明珂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不会是我院子里的秋海棠罢?” 杨潜眨眼道:“是啊。” 宋明珂:“……” 她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撸起了袖子。 青梅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眼见着一张惊慌失措的大脸冲到了她眼前,青梅尖叫了一声,直接把手里的柿饼给扔了出去—— 杨潜直接被那柿饼糊了一脸。 杨潜和青梅:“……” 宋明珂头上戴着那丑丑的花环,大步走上前,拎住了杨潜的领子。杨潜惊恐地抓住了青梅的手道:“青梅妹妹,救我……” 青梅无视道:“你弄坏了长公主要吃的点心,我不救你。” 杨潜哭诉:“你怎么这么冷漠无情啊,做人不能太宋明珂的——啊!” 宋明珂捏住了他的脖子,凉飕飕道:“你说什么?” 杨潜道:“我说你最好了,嘿嘿。” 宋明珂轻哼了一声,松开了他的脖子。杨潜一个踉跄,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道:“你这怎么去了这么久,宫里出了什么事了?” 青梅憋着笑,给他递上了一块手绢。杨潜接过便擦了擦脸。 宋明珂摇头道:“皇兄病了。” “嗨,”杨潜一摆手道,“我道是怎么回事了,病了不是很正常?你的皇帝哥哥也是人,生病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宫里还有太医,你担心什么。” 宋明珂瞪他道:“你懂个屁。” 她一下把杨潜手里的帕子抢了过来。杨潜愣了一下,对青梅道:“你觉不觉得,自从沈将军走了以后,主子她越来越暴躁了。” 青梅点点头,表示同意。 宋明珂走到院子里,那棵原本青葱挺拔的大榕树此刻树叶枯黄,叶子落了一地,铺在上头,活像一片金色的毯子。宋明珂有些失神地看了看那树干,想起了“逝去”的秋千,又叹了口气。 杨潜挠了挠头发。 这位祖宗又怎么了?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到了于愿的声音,于愿好像十分开心,手里还拿着颠勺,他屁颠屁颠道:“长公主,长公主,前头的消息,是捷报!” 宋明珂抬起头,接过于愿手里的信。她粗略地扫了一眼,眼中也露出了一点笑意。 杨潜拢着袖子凑了上来,道:“给我看看给我看看,怎么个事——哎哟,老程将军打胜仗了啊。” 宋明珂点了点头,道:“程将军手中只有八千先锋,能够将数万敌军击退,只能说程将军实在是宝刀未老锷未残,不输当年意气风发之貌了。” 杨潜道:“这有啥的,他们老一辈的,打起仗来花花肠子可多了,多少人学都学不来,这是经验的问题。” 宋明珂轻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