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有疾,我跟冷戾宦官生下太子》 第1章 皇上,你害得锦泱好苦啊 安乐三年,数九寒冬。 “皇后卫氏,罔顾圣恩,旁或邪言,阴挟媚道,天命不佑,华而不实,残害皇嗣,纵欲失德,密构奇衺,不能恭承祭养,焉得敬承宗庙,母仪万邦,着废为庶人,赐死,钦此!” 雪夜萧瑟,满地披霜,空旷阴冷的冷宫殿内荡着独属于太监那不似人声的尖哑之音。 “接旨谢恩吧,卫氏。” 殿内破败的雕花牙床上,斜倚着一瘦弱女子,她气息奄奄,如枯木般无动于衷,唯有一双半阖的眼眸中偶有恨意涌动。 立在一旁的小太监见对方不跪不拜,捏着手指抢白怒骂道,“卫氏贱人,还当自己千尊万贵的娘娘呢,还不赶紧跪下接旨谢恩?” 那小太监又往前走几步,抬手欲要掌掴女子。 忽然,殿门大开,门外传来一道妩媚娇笑声,“呦,陈总管给卫锦泱上私刑这般趣事如何不叫上本宫一同高乐?” 姜蝉被婢女搀扶垮过殿门,她云鬓高挽,珠钗繁复叮当,身着镂金百蝶穿花嫣红云缎裙,外面裹着白色织锦斗篷,眉心一团如火盛放的贴花细钿,扭着腰肢,袅袅行至殿中。 陈青只略略躬身,“贵妃娘娘说笑了,这贱人不遵圣旨,咱家不过教训教训罢了,当不得私刑二字。” 宫规有律,严禁宫人私下用刑,陈青自然不肯落人把柄。 姜蝉嗤了一声,“苦主将死之人,谁会去告发?陈总管胆子忒小了点,也罢,本宫有几句话想单独跟她说,你先退下去!” 贵妃风头正盛,陈青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跟这位生嫌隙,他思量片刻,手掌一翻状似不经意间打翻了杯盏中的毒酒,“娘娘请便,奴婢另去准备一杯。” 陈青退走,姜蝉一挥手,身后婢女拎上食盒,摆在大殿中落了一层灰的方桌上。 摆好,婢女福身,宫人鱼贯而退。 等人走了,姜蝉端着的肩膀瞬间塌了下来,她随性的坐到椅子上,亲自斟满酒杯,“听说你三四天滴水未进,饿肚子挺难受的,卫锦泱,趁着还有余温,赶紧吃了吧。” 卫锦泱眼皮动了动,她缓缓睁开眼,“姜蝉,你来作甚?” 姜蝉笑了笑,“我家乡有这风俗,黄泉路上不做饿死鬼,吃饱了再上路。” 卫锦泱讥诮的睨 了一眼姜蝉,“郸城何时有这种风俗,胡言乱语!” 姜蝉不以为意,自斟自饮,“就当我是胡言乱语吧,卫锦泱,后日便是本宫的封后大典,可惜你看不到了,我本意是求皇上让你多活几日,好见识见识本宫的风光,可惜他不愿意呢。” 听此消息,卫锦泱胸中郁气绞成一团,她恨! 恨赵景煜的薄情寡义,恨姜蝉的佛口蛇心,恨自己被假意蒙蔽双眼,恨卫家百年清名毁于她手! 许是除了拦在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姜蝉心情愉悦,便忍不住多喝两杯,话也不由多了许多, “卫锦泱啊卫锦泱,想不到你也有今天,你说你狂什么狂,还看不上我?歌姬怎么了?歌姬吃你家大米了?最开始我真的没想陷害你,可是你看看你干了什么?我好心送你熏香,你扔了不说,还特意让宫人没鼻子没脸的训斥我一顿,打从那会儿我就发誓,一定要让你后悔,要让你再也不敢轻视我!” 熏香? 卫锦泱隐隐有些记忆,就是白色像蜡烛一样的物件,或者说根本就是一个矮粗白蜡! 白蜡是祭祀亡人用的,她当时没有处死姜蝉已然是度量宽广,她竟因此生恨? 姜蝉却不理那些,她越说越兴奋,“现在你马上就要死了,而我,即将成为这大晋最尊贵的女人!卫锦泱你美你高贵怎么样?私通太监淫乱后宫那么多罪名足够让你成为大晋史上最差劲的皇后!你不是最在乎卫家吗?从今以后,生你教你的卫家就遗臭万年啦!” 她举着酒杯脚下一踉跄,双眼渐染上迷离之色,“你死了也好,也落得一身轻松,不像我,还要在这宫里蹉跎几十年呢,赵景煜那个活太监那物就是个摆设,成天就知道拿那玉势折腾人,整个宫里连个男的都没有,可怜我命苦怎么就来了这么个鬼地方呢……”筆趣庫 卫锦泱徒然睁眼,锐利的光似乎要刺穿姜蝉。 活太监、那物摆设、玉势、男的…… 卫锦泱心中隐约明了一些什么,喉咙里艰难的发出声音,“宫里只能有皇上一个男人!” “他算什么男人呐,他不举的。” “何谓……不举?”卫锦泱手背青筋乍迸,死死扣在冷硬如铁的褥子上。 “不举就是不举啊,真 笨死了,你入宫三年还是处子,有什么不知道的……” 砰。 门被推开,陈青脸色铁青,尖声道,“娘娘您醉了,怎的净说些糊涂话,人呢?都死哪去了?还不扶着你家娘娘回去!” 姜蝉走了,只剩下陈青端着毒酒踱立在卫锦泱榻边,见她照比之前多了几分活气,这阉人却又多了点别样心思, “皇后娘娘,咱家比之那陆寅如何?不若娘娘也伺候咱家一遭,咱家断不会像陆督主那般绝情冷漠,必当竭力护着娘娘体面……” 卫锦泱面露冷笑,“你算个什么东西?滚开!” 这一年来陈青正得势,说句要风得风也不为过,被抢白这一句登时气的不轻,“好好好,嫌咱家腌臜,自己还不是被腌臜太监狭玩的货色!” “皇后娘娘绝色天成,咱家心善,不想让娘娘死后面目狰狞,没奈何,一番心意喂了狗,如此,奴婢现在就送娘娘上路!” 陈青弃了毒酒,拿起托盘中的白绫一抖,抬手勒在卫锦泱脖颈上,手臂逐渐缩紧,连着数日滴水未进的卫锦泱无力挣扎,双手渐渐垂落…… 卫氏满门抄斩,卫锦泱早就生了死志,若不是存了刺杀赵景煜的心思,她早就自我了断了。 白绫越勒越紧,肺腑间的空气愈发稀薄,卫锦泱觉着自己浑浑噩噩的飘到了空中,可无论怎么飘,也飘不出这四方皇城,似乎灵魂被禁锢在此。 也不知飘荡多久,静谧的皇城惊现一片杀声,城门被破,叛军在龙椅上活捉赵景煜,带头之人,正是那东厂头子——陆寅! 锦泱好奇,灵魂落在他身侧,这时,一名军士跪倒在他面前,恭敬禀报,“秉大人,卫氏全族被屠,如今尸首还挂在城墙之上,该如何处置?” 陆寅讥诮出声,“卫肃那老东西刚正一辈子,到头来还不是被扣上个通敌叛国贪腐成性的罪名,罢了罢了,到底是传世大儒,挂城墙上算怎么回事?平反了,厚葬!” 卫锦泱听到这,霎时间崩溃大哭,魂体对着陆寅不断拜谢,谢他为父亲洗去冤屈,谢他不必让父亲曝尸于市,又入土为安, “锦泱无以为报,来世当结草衔环,报此大恩!” 忽然,头顶有吸力传来,瞬间将她卷入其中…… 第2章 重生了,送他一顶环保帽 卫锦泱恢复意识时,眼前如蒙薄纱,影影切切的,明黄的床帐在红烛的照映下射出混色光芒,刺眼极了。 正痴怔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畔旁传来,“小姐,您别伤心了,定是边境军情紧急,皇上也许晚点就过来了,您先吃点东西打打底,啊?” 床榻边站着一名穿着水绿色素绒绣花袄的宫女,她身体前倾,面有忧色,手中端着的隔水青底白瓷碗中正冒着白茫茫的烟气。 卫锦泱顺着声音望去,烟气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她试着问道,“拂冬?” 拂冬长长的应了一声,喜得跺脚,“哎!小姐,您可算理我了!” 卫锦泱眼中的迷惘痴怔更甚几分,拂冬在安乐二年便坠湖身亡,怎么会…… 记忆碎片重叠,卫锦泱头疼欲裂,虚幻与真实交错……她,重生了? 卫锦泱捏着被衾坐起身,尽量让自己装作淡然,“拂冬,今天什么日子?” 拂冬眼疾手快的在锦泱身后塞了垫子,“小姐,您别吓我,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啊!” 卫锦泱心里泛苦,既然苍天垂怜,为何不让她回到大婚之前? 记忆如潮水,前世大婚这日,赵景煜借口蛮夷叩关,军情紧急,连着三日未同她圆房,让她一度沦为宫内笑柄。 后来实在躲不过去,便编出大婚简陋,他心里愧疚,不愿委屈皇后,待铲除逆党,再许她万里红妆妆,执手江山! 可笑的是,这种鬼话前世她竟然信了! 可不信如何?谁又能想到堂堂天子,九五至尊,竟然身有不可言说的隐疾? 卫锦泱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拂冬吓了一跳,“小姐,您要是难受您就哭出来,千万别憋在心里……” “我不难受,我在笑有些人看着是人,实则却是一只活王八!” 拂冬:“……小姐您吃点东西吧,从昨夜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进,怎么受得了?这米粥奴婢熬了两个时辰,稠稠的特别香,您尝尝……” 卫锦泱愉悦的接过拂冬手里的瓷碗,舀 了一口,温热的粥落入胃里,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卫家清贫,浓稠的白米粥就是她最爱的食物,每次生病,母亲都会熬上一碗,她吃了几口,问道,“念夏呢?” 拂冬念夏是跟她从小一块长大的贴身婢女,拂冬跳脱,念夏稳重,前世,念夏因为护她,死的极惨,重来一回,她定要好好护住她们两个! “念夏在崇政殿外守着呢,您放心就是。”见卫锦泱用了小半碗米粥,拂冬欢欢喜喜的应道。 “让她回来吧,不必等了。” 拂冬觉着有些不妥,帝后大婚当日,皇帝若不踏进皇后寝宫,那小姐岂不是要成为笑柄?她试探着问, “念夏守着也能知道皇上几时处理完政务,咱们也能做着准备……” 卫锦泱面色淡淡的,带着些许困倦,“他不会来的,准备什么?” 拂冬还要再说,卫锦泱突然改了主意,“让念夏去东厂问问陆大人可在,若在,就说锦泱请他来凤安宫一叙。” 拂冬打了个晃,头眼发晕,“小姐,您说的是哪个陆大人?” 卫锦泱翻了翻眼,没好气的,“这个时辰还能在宫里的,有几个陆大人?行了行了,我没疯,好着呢,你快点去,让念夏客气一些。” 拂冬迟疑不定,确认再三才一步三回头的朝外走去。 卫锦泱拥着被衾,按在锦缎上的手指渐渐缩紧,赵景煜! 别急,卫家全族七十三口的血海深仇,她会一笔一笔的清算回来,通奸?那便通奸好了! “来人,给本宫重新梳妆!” 崇政殿距离凤安宫不远,拂冬跟守在殿外的小太监点头示意,便拉着念夏往出走,“小姐醒了,说让你先回去。” 念夏比拂冬大上两岁,性子稳重,她轻蹙眉心,压低嗓子,“不可再像家中时随意,宫中规矩森严,要叫娘娘。” “怪我,一着急我这脑子笨就转不过来弯,我记下了!”拂冬一拍额头,改口道,“娘娘醒了,用了半盏米粥,但是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筆趣庫 ,而且娘娘还吩咐你去东厂请陆大人去凤安宫!” 陆寅恶名,可止小儿夜啼。 卫家是妥妥的保皇派,与陆寅天生对立,念夏不禁想歪了,急火上头,“你怎么不劝着点娘娘,咱们才刚来,怎好招惹那位?” “应该……不是招惹吧?娘娘说让你客气一点,请陆大人过去,况且我问了好几次,娘娘执意如此……” 念夏深深吸气,“好,你先回去,娘娘身边不能没有近人,我自己一人去便可!” 拂冬直率莽撞,陆寅那人又乖张不定,万一一不小心得罪了,后果难以想象! 东缉事厂位于皇城最北,那一片除了厂卫与犯人,连鸟都不愿飞,阴森森的,活不像个人待的地方。筆趣庫 念夏虽说稳重,却也只是个长于内宅的妇人,她惴惴踌躇的磨蹭到宫殿正门,一名厂卫横刀将她拦下, “东厂重地,闲人止步!” 念夏规规矩矩的福了福身,“奴婢凤安宫念夏,奉皇后娘娘之命请陆大人前去一叙。” 那娃娃脸厂卫上下打量她一眼,“在此等候,我去回禀督公。” 念夏又是一福,“劳烦大人。” 那人也跟着回了一礼,“不敢!” 她松了一口气,东厂之人貌似也没有传闻中的个个凶神恶煞,相反,倒是眉清目秀的…… 片刻,厂卫返回,“督公让你进去回话。” 还要进去吗? 念夏笑容僵硬,脚跟灌了铅似的,心惊肉跳的跟在厂卫身后,待走到后殿,厂卫肃声道, “进去吧,督公就在里面。” 念夏做足了心理建设,闭眼,吸气,踏过门槛。 进到后殿内,她第一时间屈膝跪地,连眼都不敢抬,竭力克制打颤的牙,“见过九千岁,我家娘娘想请您凤安宫一叙。” 路上准备的一肚子的说辞,到最后只剩这干巴巴的一句,念夏伏在地面盯着几近额头的青砖,砖缝中似乎有些细碎的粉红沫沫? 东厂的洒扫宫人也有些太不尽心了吧? 怎的连膳后洒出的肉沫也扫不干净? 第3章 今日就跟他拜堂成亲 念夏伏在地上,忽然,她瞳孔缩成一点,青砖就像一块烙铁,拄在地上的手心针扎似的刺痛,险些撑不住她支撑身体的双臂。 肉沫是生的!!! 就在念夏即将撑不下去时,头顶上方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揶揄,“你们卫家莫不是属疯狗的,没完没了了?” 念夏的心脏停了一瞬,似乎那高高在上之人一声令下,那地面暗褐色的青砖就会张开大口,嚼碎她的骨头,她强自镇定下来,“千岁大人何出此言?奴婢以性命担保,娘娘绝无对千岁不敬之处!” 空气静谧片刻,一双缎面黑色皂靴踏在她面前,不阴不阳道,“起来带路。” 念夏发现自己竟然站不起来了,她爬了两次,摔了两次,最后一次才刚撑起一半,眼前玄色衣袍一闪,显然那人已经是没了耐心。 脚步声渐远,念夏恨自己怯懦无能,泪珠大颗大颗砸落,晕在夹杂碎肉的青砖上。 正哭着,一只大手伸到她面前,拉着她起身,原来竟是刚刚在门口的那名厂卫。 “我在东厂这些年,见过胆小的,但真没见过你这么胆小的,不就是给督公传个话,怎的吓成这样?” 东厂厂卫恶名昭彰,念夏哪敢闲谈,甩开那人的手,转头踉踉跄跄的朝殿外跑去。 ******** 张灯结彩的凤安宫却有几分寂寥冷清之意,阴沉沉的就像一潭死水。 大婚当日,皇帝没来,原本削尖了脑袋挤进来的宫人都傻了,心急的这会儿都开始躲在角落商讨出路了! 忽然,院中传来一阵骚乱之声,一名宫婢从外头跑来禀报,“娘娘,九千岁在殿外求见!” 卫锦泱突然亢奋,眼底浮现的兴味揉杂成报复后快意的光,她起身往出迎了迎。 惑乱后宫,通奸陆寅,今生若不坐实此等罪名,岂不是辜负赵景煜一番良苦用心? 相较于卫锦泱的激动,陆寅沉着脸踏入内殿,他身姿挺拔,面白如玉,周身气势如剑,身着玄色窄袖蟒袍,腰间 束着同色金丝蛛纹带,只坠了一枚白玉玲珑腰佩,身侧悬佩刀,如深潭般的黑眸似有漩涡,气势凌厉到无端让人脊背发凉。 卫家早上还追着他咬,双方早就撕破脸皮,陆寅也懒得装模作样,礼也不做,上来便开口讽刺, “皇后娘娘不洗刷干净等着皇帝临幸,叫本座来此做甚?” 卫锦泱自屏风后娉婷而出,她特意换了寝衣,正红八团祥云龙凤纱衣层层叠叠,胸口开的很低,朦朦胧胧似仙又似妖, “陆大人先坐。” 陆寅眼眸微眯,扫了一眼铺在榻上大红色龙凤喜垫,他心底嗤笑,迈步踩在脚踏,一撩衣袍,端坐在那原本属于皇帝的位置,冷然挑眉,“即便陛下在此,这位置,本座也坐得。” 卫锦泱面色古怪,他该不会以为自己要以这种无聊的小手段栽赃陷害吧? 不过倒也说得过去,因自己嫁给皇帝,父亲和兄长甘愿为赵景煜驱使,在朝中频频弹劾陆寅,处处为敌。筆趣庫 卫锦泱柔柔的笑了,挨着陆寅侧身坐了下来,娇羞垂头,露着一截白中透粉的纤细脖颈,声音娇俏含情,“陆大人,今日是锦泱大喜之日,有一事相求,还望陆大人成全。” “哦?”陆寅牵了牵嘴角,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晦涩难明。 烛火粼粼,映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陆寅是第一次看清眼前女子的容貌,素白的小脸晕着两团红晕,鼻若琼瑶,肤如凝脂,下颌如线,肩若刀削,气质干净剔透,即便艳俗的红,穿在她身上亦别有一番冷清韵味,近闻还有一股子独特的媚香…… 倒是个美人胚子,只可惜,眼瞎从贼,陆寅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眼中却透着锋芒,“娘娘所求何事,不如说来听听?” “锦泱心悦大人,今日吉庆,盼与君结百年之好。” 任凭陆寅万般心机,也想不出此种戏目! 她眼神清澈坦荡,一望见底,深处,似乎还有自己的倒影…… 陆寅的脸色刹那间冷了下来,眼淬寒霜 ,骨节分明的手覆在锦泱脖颈,冷笑,“皇后娘娘是在羞辱本座?” 卫锦泱不避不闪,反而昂起脖颈,更贴近他的手掌,“陆大人轩昂独绝,世无其二,锦泱所说句句属实,昨日相见,锦泱一见倾心,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呵,娘娘此刻若是不抖,本座倒也还会信上三分。” 他的声音多了些许难辨的阴鸷,卫锦泱皮肤上快速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她以为无论如何陆寅也不会对她这个新晋皇后出手,可现实冷酷,他是真的想要捏死她! 喉咙处又传来熟悉的紧缩感,卫锦泱趁着还能说话,抢着开口,“大人,能不能让锦泱换个死法,勒死太疼了……” “你想如何赴死?” 粗砺的手掌松了下来,却依旧徘徊在她的脖颈,卫锦泱心一横,闭上眼,前倾上前,柔软的唇胡乱贴在陆寅脸上。 他的体温很冰,呼吸中夹杂着凛冽的檀香苦味,并不好闻。 今生前世,卫锦泱可谓经验全无,下一步该如何她是一头雾水。 下一次,一定要先让念夏找些图册回来学学才是…… 正想着,她身体徒然一轻,似有腾空之感。 她笨拙的在空中蹬了两下,倏地睁开双眼,正对上陆寅那双淡漠冰冷的眼眸,他正单手拎在她纱衣的后领口,将她提溜在半空,睥睨道,“演够了吗?” 卫锦泱挣扎两下,觉得如今自己这模样过分蠢笨了,换作自己是陆寅,大抵也是没什么胃口洞房的…… “陆寅你快放我下来,我怎会用清白名节去演?陆大人若不信,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你我就在这东暖阁拜堂成亲!” 陆寅面皮抽搐几下,手指往一旁一带,锦泱的脸也跟着一撇,半边身子一栽,摔坐在地。 陆寅抽出手帕擦着手指,厌恶道,“也不知博古通今才高八斗的卫大人听到这句择日不如撞日是作何感想!又不知整日里满嘴仁义道德的卫侍郎知道她的妹妹不守妇道自荐枕席又是何种心情?” 第4章 陆寅的恶趣味,舔吧 卫锦泱最听不得这些,前世家人因她惨死,今生哪怕拼了这条命,也要护着他们周全,卫锦泱放下身段,“锦泱不学无术与父兄无关,陆大人不信便罢,何必辱及他人?今日之事算锦泱冒犯大人,还请大人高抬贵手,不要为难父兄,他二人学儒学傻了,不懂变通。” 陆寅阴沉沉的脸上乍然流露一丝兴味,“卫家还算有个明白人,可不就是学傻了,你回去告诉你父兄,让他们少来惹我,不然本座手上亡魂免不了又要多添几名忠良!” 就算陆寅不说,卫锦泱也会如此,赵景煜不堪为主,卫家绝不会重蹈前世覆辙! 她笑容柔顺,神情坦荡,“锦泱一定会劝阻家父,弃暗投明,即便短时间不为大人所用,也不会再为大人添堵,还望大人高抬贵手,看在锦泱父兄学傻了的份上,照拂一二。” “好一个弃暗投明。”陆寅阴恻恻的目光落在卫锦泱身上,“说吧,今日打的什么主意,若敢欺瞒本座,不出明日,卫家宗族扩建祠堂纵容家奴打死良民这事,便会传遍朝野。” 卫锦泱有些后悔草率行事,她虽报仇心切,但此人喜怒无常,不像是个好掌控的。 可除了陆寅,朝廷内外,似乎也无人可与赵景煜这个皇帝抗衡…… 淮南王! 拥兵自重的淮南王若是起兵造反…… 陆寅冷冷的看着卫锦泱青青白白的脸,忽而起了逗弄之心,“编好应付本座的话了吗?” 卫锦泱从小被娇养长大,除了死前一年受了些磋磨,剩下何时被揶揄的连句话都说不出,恐惧羞恼层层叠叠到极限,如银瓶乍破,她索性破罐破摔, “我打的什么主意?我不过是备下男子礼服,斟一杯合卺酒,满心欢喜的想跟心上人成亲罢了,倒是陆大人疑神疑鬼,如果不愿,那便罢了!” 没了他陆屠户,还能吃带毛猪? 大不了明日想个办法给远在封地的淮南王去封书信,交个笔友发展一下 之类的。 见她走神,陆寅忽然贴在卫锦泱身后,突然出声,“娘娘在想什么?” “想淮南王……”卫锦泱意识自己失言,及时改口,“锦泱在家中时,曾听父亲提起淮南王弹劾大人,他这般可恶,锦泱正想着该怎么帮大人报复他呢!” “哦?那想到了吗?” 卫锦泱眼眸一转,“他远离京城,拥兵自重,不如先想办法把他调回京中,再徐徐图之!” 调回来她才有机会接近淮南王呀,卫锦泱不由暗赞机智如她! 岂料,陆寅竟然话锋一转,不提这茬,他拢住卫锦泱的腰肢,摩挲几下,“若娘娘与本座苟且之事被陛下得知……” “赵景煜他见你如老鼠见猫一样,能说什么?大抵也就是气到吐血后默默走开,又或者呕血倔强听墙角到天亮?我之前以为他是什么顶天立地的伟丈夫,没想到是个没用的废物,今日封后大典上那唯唯诺诺的样子,远不及大人一根头发丝!” 陆寅低低的笑,“娘娘接下来该不会要说因为封后大典上本座训斥了陛下,才转而喜欢上我这个阉人了吧?” 即便有淮南王这个备选,陆寅仍是第一攻略目标,卫锦泱还是得哄着他,“很可笑吗?大人伟岸,若是在宫外,不知会是多少闺阁女子的梦中情人……” “说的好听不如做的漂亮,过来。”陆寅声音阴鸷,不容辩驳。 卫锦泱攥紧拳心,虽说她打定主意要将绿帽钉死在赵景煜头上,但真到了节骨眼上,免不了有些退缩。 “坐过来。”陆寅又说一遍,语气较之前多了一丝不耐。 死都死过,清白又算什么! 卫锦泱垂下眼睑,莲步轻移,乖巧的坐到陆寅腿上。 陆寅掰过她的脸,“上了微臣这乱臣贼子的船,死后都要被钉在耻辱柱上,可要想好了,想要从我这里得的,究竟值不值得娘娘如此。” 值得! 就凭他反了赵景煜,就凭他入殓卫家族人,他就值得! 捋 清头绪,卫锦泱又恢复胆色,她双臂环上陆寅脖颈,娇娇媚媚的,“大人乱臣贼子,本宫惑乱后宫,大人与本宫乃天作之合。” 端坐的陆寅眸光闪了闪,身体向后靠去,露出一个冷诮的笑,“倒也般配,既然如此,便给你这个机会。” 陆寅眉峰微挑,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指尖落在卫锦泱僵直的脊背上,或轻或重的从上向下捋。 那只手游离在自己的脊背,另一只手绕到她面前,指腹轻轻压了压她的下颌,伸出两根手指落在卫锦泱唇边,兴味愈发浓郁, “舔。” 卫锦泱一僵,有那么一瞬间的退却,她仰头,直直撞进陆寅那戏谑揶揄的眼眸中,他好整以暇的端坐在那,更映衬出自己的狼狈戚惶。 他是故意的,大抵是为了试探自己的底线。 卫锦泱心头苦涩,复仇跟尊严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她姿态温驯下来,檀口微张,小心翼翼的含住陆寅的手指,薄红的小舌轻轻舔舐吮吸。 陆寅想打碎自己的傲骨,那自己便由他打碎,想将自己按进泥尘那便按进泥尘,连皇帝都忍得他猖狂,她如何忍不得? 在陆寅的注视下,卫锦泱故意张开嘴唇,当着他的面,缓缓将他的手指全部含进嘴里…… 陆寅唇边的浅笑渐渐扩大,逗弄稍许便抽回手指,又轻挑的在她脸颊刮蹭两下,擦干涎水,“还算乖顺,倒也不失几分乐趣,不过本座还有公务在身,等择一吉日,再补娘娘一个洞房花烛。” 陆寅抽身太过利落,卫锦泱心中忐忑,忙不迭的喊道,“陆大人,锦泱既跟了大人,请大人出手回护,锦泱不想侍寝。” 陆寅半转过身,邪气一笑,“这是自然,做了本座的女人,没人能动得了你。” 说完,头也不回的踏出殿外。 一直守在殿外的拂冬第一时间冲进殿内,她在外听的清清楚楚,踉踉跄跄的扑到锦泱脚边,哭得仓惶无措,“娘娘,你怎的……” 第5章 陛下想去哪? “扶我去床上。”卫锦泱抓着拂冬的手,几乎大半的重量都挨在拂冬身上。 “娘娘……您怎么……怎么会……” “不许哭!禁声!”卫锦泱压低嗓子斥了一句,“东厂探子遍布,以后你每说一句话都要注意!” “娘娘,您为何要这样做,可是那阉人逼……” 卫锦泱一把捂住拂冬的嘴,“你只需知道,你家小姐爱上陆寅了,对我如何,对他就如何,至于连累家人,有他护着卫家只会更好!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想!”筆趣庫 “可是……”拂冬还想再说,被锦泱一口打断, “没有可是,赵景煜心机深沉,他娶我是为了利用卫家利用父亲与哥哥们,而且,他捏造了不少卫家罪证,只等达到目的,便要让我们卫家万劫不不复!” 拂冬似懂非懂,皇上明明对小姐情根深种,自赏花宴始,但凡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第一时间巴巴的送到卫府,对老爷少爷谦逊有礼,从不摆架子,可今日小姐却说皇上要害卫家? 会不会是小姐弄错了? “你呀,也不想想大婚当日连发妻房门都不进的人能是什么好男儿?朝廷大事有几件事能轮到他去处置,你真的信他一夜未睡商讨军情?你去打听打听,昨夜可曾有大臣留宿宫中?拂冬,你只需记好我告诉你的,其他一概不必管……好了,念夏回来了吗?” 拂冬怔怔回神,“回了,从东厂回来她吓得不轻,我让她回去歇着了。” 东厂那地方听说是挺可怕的,“今儿你俩都别守夜了,你去陪陪她,再让小厨房熬点安神汤,好好睡一觉……去吧,锁了宫门,让大伙都散了。” “可……万一皇上过来?” 就是怕他来才锁宫门,卫锦泱横了拂冬一眼,“跟我有什么关系,记住,你家娘娘现在是陆寅的女人!嗯,睡觉!” ******** 黑云遮月,枝桠迎风簌簌,陆寅衣袍猎猎,站在长平轩高阁 ,目光沉幽如深潭,远眺凤安宫。 少倾,一阵脚步声,“督主,近日内皇后并无反常,每日言行起居已整理成册。” 陆寅夹过册子,借着厂卫提着的灯笼光亮,随意的翻了翻便重新丢给厂卫,“明日,把皇后身边那两个宫女抓回去一个,好好审审,记住别弄出伤口,再找个好点的理由,不要让皇后知道。”筆趣庫 “诺。” 凤安宫亭榭伫立,正午时分,锦泱才幽幽转醒。 红烛燃尽,不曾想重来一世,洞房花烛仍是孤枕一人。 她自嘲一笑,总归是要比前世枯坐整夜哭干了泪要强太多! 听到殿内有了响动,守在外面的拂冬领着伺候梳洗的宫人鱼贯而入。 锦泱任凭宫人服侍,懒懒问道,“什么时辰了?” 今日拂冬动作出奇的麻利,语速也快,“快晌午了,皇上来了,这会儿在偏殿等着娘娘用膳呢。” 锦泱的手刚放在蘸水的热帕上,听了这话,又不着痕迹的收了回来,不徐不缓的,“备水,本宫要沐浴。” 拂冬一时没琢磨过味,但动作却不慢,吩咐宫人下去准备。 “再命人去采些花瓣,与珍珠玉屑一同研磨成粉,混上菽沫,洒在香汤中。” 拂冬:“……娘娘,这需要的时间是不是太久了?” 皇上可还在外头等着呢,娘娘醒了必然有人过去通报,万一那位等太久恼了娘娘可怎么办? “无妨,就按我说的去准备。” 偏殿内,赵景煜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他在殿内转了两圈,烦躁道,“不是说已经醒了吗?怎的还不来?” 陈青躬身,“陛下,后头来报说娘娘睡醒要沐浴更衣后再见您,听说这会儿正准备着呢。” 赵景煜一听便想歪了,心下发虚,“沐浴?青天白日的沐浴做什么?罢了,朕还有不少奏折要批,过两日再来看皇后。” 赵景煜抬腿便走,心中暗骂荒唐,这卫肃到底是怎么教的女儿,白日竟也敢想宣淫之 事,当真是恬不知耻! 若不是卫肃名声在外,她那几个哥哥也着实有些才干,就凭她卫锦泱的姿容能做得了皇后? 原以为这卫锦泱是个木讷软弱好拿捏的,没想到竟是个重私欲的荡妇! 赵景煜越想越烦,脚步越走越快,不料竟与对面来人撞了个顶头。 见御驾不躲不避,还敢撞上来,本就气不顺的赵景煜张口便骂,“狗东西……” 可再一抬眼,赵景煜险些没吓得当众失态,他笑容僵硬,“原来是尚父,朕一时莽撞……” 陆寅掸了掸肩头,当着阖宫上下,半分颜面没给他留,冷肃呵斥道, “令名德之舆也,德,国家之基也,陛下身为天子,更当以身作则,立身为正,何以如此无状?请陛下自省三日修身修德!” 赵景煜眼前一阵发黑,周遭脸谱似的宫人忽然都变化成妖魔一般,扭曲着露出嘲讽之色,他喉咙一腥,拢在宽袖的手指骤然缩紧又放开,勉强挤出笑意, “尚父,近日蛮夷叩关,边境子民受辱,待朕想出退敌之策,别说三日,哪怕三月,朕也省得。” 陆寅面色不变,声音依旧如直线般没有起伏,“天命糜常,惟德是辅,天子无状乃有边境之祸,从今日起,陛下更当克己复礼,修仁修德。” 赵景煜浑身哆嗦,恨意爆发,一双眸子瞬间染成猩红,他死死盯着陆寅,恨不得生啖其肉,挫骨扬灰! 陆寅身量要比赵景煜高出一头,气势竟也压了一头,他唇角微微一动,讥讽一笑,不容辩驳道,“即刻宣太傅进宫,陪陛下读书修仁德,边境之祸自可退也!” 说完,陆寅也不理赵景煜如何,径自离去,从头到尾,连个敷衍的君臣礼节都没有,可谓是狂妄至极! 赵景煜万般克制回了崇政殿,才踏进殿门,便一脚踹翻案上摆着的五彩如意耳尊,他一把抽出挂着的佩刀,猛的劈砍在案几上,“乱臣贼子,朕必杀之!!” 第6章 陆寅!好你个阴阳反复的小人 镇纸、香炉、奏折统统被赵景煜推翻在地,宫人寒蝉若禁,哆哆嗦嗦的跪了一地,竭力降低存在感。 “好一个天命糜常!一介阉奴胆敢将朕比之那殷商的亡国暴君!” 一直到赵景煜骂到没力气,陈青才起身上前劝解,“陛下您消消气,欲使其亡,必使其狂,从古至今,这邪,哪能压得过正道,您只需再忍忍。” 陆寅势大,赵景煜也知轻重,“你别在这跪着了,去把见过此事的都处理掉,一个不许留,若是被朕听到任何风言风语,你也不用活了!” “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请陛下放心。”陈青早有预料,转身一招手,崇政殿外又涌出十数太监,将殿内跪着的宫人捂住嘴拖出殿外。 赵景煜极其厌恶陆寅所谓的自省,每日素衣清粥,寅正要起,亥正才歇,除了日中有半个时辰休息,其余时间除了听太傅讲学便是高声诵读儒家典籍。 甚至有一次,他读到喉咙完全说不出话来。 想及此,赵景煜又是一阵气恼,不由想起卫锦泱的作用来,“你去库房挑几样贵重点的,给皇后送去,把朕的处境说的可怜点,想办法让她透露给卫大人知道。” “遵旨。” ******** 凤安宫后殿汤池,湿润的空气中散着阵阵花香,拂冬手捧字裙,踏着水雾,来到池边。 锦泱靠在贴着暖玉的池壁,青丝窈窕铺在水面,露出羊脂玉般的半截肩头,见是拂冬,她诧异道,“念夏呢?还没歇过来么?” 拂冬展开锦缎铺开,笑盈盈的,“今日一早宫门传信,说念夏的弟弟要跟南面的亲戚定亲,让他得亲自去一趟,临走之前特地托人来见姐姐一面,这去了一上午,还没回来呢。” 跟南面亲戚定亲? 念夏爹娘是饥荒年逃难来了京城,听说亲戚都死绝了,哪来的什么亲戚? 再者说,念夏弟弟身份既不高,也不富,哪有千里嫁女只为配一家奴小厮的? 而且,念夏不会一去一上午不回来,除非…… 卫锦泱越发琢磨不对,她站出水面,踩在锦缎上,“快,擦拭更衣,念夏可 能出事了!” 拂冬一听就慌了,“什么出事了?早上那传话的宫人明明拿了念夏她娘的木簪子……” “别磨蹭,去晚了念夏命都怕没了!”卫锦泱胡乱擦了擦身上的水就把衣服往身上套,“还有,我昨天说的话你回去跟念夏说了吗?” “说了说了,念夏知道的,她比我懂得多,还嘱咐我不要跟任何人再说此事,不论谁问,都要按娘娘教的说!” 卫锦泱松了一口气,“那还好,但愿念夏能多挺一会儿,走!” “娘娘,让奴婢把您头发渥干再走,这样出去风一吹落下病根可就坏了……” 卫锦泱急的火上房,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头发,干脆不管拂冬,领着宫人就往东厂去。 “娘娘……唉!”拂冬一咬牙,忙去找了一个带兜帽的斗篷,抓着就往外跑。 东厂诏狱,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念夏仰面躺在刑櫈上,全身湿透,水珠顺着面颊滴落在地,此时的她瞳孔涣散无神,犹如死人。 刑房内,一名厂卫捏着宣纸对另一人犹豫道,“都这样了……还审吗?” “还审什么?没见着人都要死了?行了,我去交差,你给这边给好好收拾收拾。” 厂卫拿着口供一路来到偏殿,等人禀报后,躬身踏入殿内。 陆寅捏着青铜酒盏,扫了跪在下方的厂卫,“问出来了?” “秉督公,那宫女一口咬定娘娘对您是真心倾慕,并无谋算。” 陆寅森凉冷哼,“真心倾慕?换你你会倾慕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太监?” 那厂卫跪伏在地,每每督公阴阳怪调时保准是对结果不满意了,他心里惴惴,斟酌道,“这口供是那宫女在受十三道水刑意识涣散后招的,大人芝兰玉树,有女子倾慕却也不足为奇。” 宫内不乏对食之事,若不是督公不喜女子近身,投怀送抱的宫女能绕皇城三圈还有余。 陆寅轻嗤一声,不置可否,正要开口,忽然外面传来喧闹之音。 “督公,皇后娘娘带人强闯诏狱,卑职等人不敢阻拦!” 陆寅闻言扬眉,“没眼色的狗东西,皇后娘娘也敢拦?请进来便是 。” 话音刚落,卫锦泱已经走到殿外,“不用请,本宫自己来了,本宫的大宫女念夏来东厂探亲半晌未归,本宫特来接她回去。” 陆寅瞟了一眼地下跪着的审讯官,“哦?来东厂探亲?想不到皇后娘娘的大宫女竟与我东厂有此缘分。” 呸! 卫锦泱竟不知这陆寅如此虚伪,她盯着陆寅双目喷火,“陆大人有何疑惑大可直接来问本宫,缘何兜兜转转牵连他人?”筆趣庫 陆寅自软塌上起身,慢步踱至卫锦泱半尺之地,握住佩刀刀鞘,手腕一翻,用刀柄挑起她的下巴,“哦?娘娘这是在怪罪本座?” 饶是卫锦泱再感激陆寅前世替卫家洗清冤情,也忍不了在众人面前被如此轻薄,她用力一甩头,气势尽展,与陆寅相比并不落下风,她冷觑着陆寅,“烦请陆大人将婢女还给本宫,若她有错,本宫自会惩戒,不牢陆大人费心!” 陆寅给了手下一个眼神,那人心下了然,躬身退出,他又一挥手,偏殿内的侍卫尽皆退出,拂冬不愿走,卫锦泱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心。 “娘娘怎的翻脸无情,昨日你我二人还曾耳鬓厮磨,今日缘何横眉冷对?” 念夏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别说横眉冷对,劈了陆寅的心她都有! “呵,大人也知昨日你我温存,那缘何今日就绑了我的宫女?昨日之事若陆大人不自信,大可拒绝锦泱,锦泱也做不出纠缠之事,犯不上费尽心机蒙骗为难一个宫女,平白失了身份!”锦泱语速很快,声调尖锐中多了几分咄咄之意,“当真是败胃不已!” “就因为一个低贱宫女?嗯?”陆寅步步紧逼,将卫锦泱抵在玉屏上,他眸中散着波谲诡异的幽光,似乎下一秒就能暴起捏断她的脖子。 卫锦泱用拳抵在他胸口,“念夏于我如手足,今日不妨让大人知道,若念夏有个三长两短,大人于我如仇寇。” 陆寅听完竟连声称好,声音却透着刺骨的寒,他一把推开卫锦泱,“好一个仇寇,娘娘的感情当真是让本座大开眼界,既如此,带着你的手足,滚吧!” 第7章 送猫儿,学猫儿,逗猫儿 念夏惨白着脸,被人架着进了偏殿,卫锦泱一见便红了眼,她不顾身份,从两名厂卫手中接过念夏,狠狠的剜了陆寅一眼,转身便走。 拂冬早就急的不行,就要来接,被卫锦泱拦了,“去宣郑太医,就说本宫身体不适,让他来瞧瞧。” 念夏乘不了车辇,锦泱便安排一名身材粗壮的嬷嬷背着她回了凤安宫。 太医给号了脉,一碗汤药下去,恍惚的念夏眼中才终于恢复了清明,她颤着声,还带有哭腔,“娘娘……” 锦泱恨恨道,“都怪我,让你平白吃了这些没必要的苦,不过念夏你放心,这苦头我是绝对不会让你白吃!” “不是的,念夏没受什么苦,是我胆子小,被诏狱里受刑的犯人吓破了胆子……” 锦泱握住念夏的手,却摸到她湿乎乎的衣袖,她禁不住勃然变色,“陆寅对你用了水刑?” 水刑便是将宣纸浸湿,一张接着一张的覆在人口鼻之上,使之一点点感受窒息,这种刑罚既可折磨宫人,又不会在身上留下伤痕,是宫内惯用的手段,卫锦泱好歹也当了三年皇后,又岂会不知? 自家主子自家知,小姐明显是想帮自己报仇,可对方是一手遮天的九千岁啊! 小姐刚进宫,哪里是那陆寅的对手?何况小姐还有她的打算,念夏便忙摆手否认,“水刑?那是什么?我身上这些水是因为我被吓晕了,他们拿水泼醒我来着。” 卫锦泱眯了眯眼,“当真?” 念夏咬死不说,卫锦泱便也作罢,不过她心里却是明镜,第二日便把东厂安插在凤安宫妃钉子拔了个精光,大张旗鼓的让人把人送去东厂。 “娘娘原话,陆大人既心有疑虑,那此前约定便作罢,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 传话太监说完,潦草躬身一礼,撒腿便逃。 陆寅扫了一眼廊下被退回来的宫人,上至二等,下至洒扫,共有九人,他睨了一眼心腹裴安,裴安心领神会, “督公,这九人确是我们东厂安插在凤安宫的全部耳目。” 陆寅脸上出现 一种莫名之色,似笑非笑,“去万牲阁猫狗房挑一只识大体知情趣的猫儿过来。” 裴安人傻了。 猫识大体? 还得知情趣? 莫不是大人看了怪志杂谈,也想要个能变化的猫妖? 裴安无从下手,只得难为养猫狗的小太监,折腾了一个时辰,一只温顺的白毛波斯猫被裴安忐忑的抱到陆寅面前。 陆寅抬手逗弄,这小猫竟然伸出舌头,乖顺的舔舐着他的手指。 陆寅哑然失笑,颇为满意的抽回手指,“不错,果然知情识趣,像极像极!去,抱去送给皇后娘娘。” 卫锦泱气势汹汹的送回去九个人却一头雾水的收回来一只猫,小猫白如雪团,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杂毛,圆溜溜的碧色猫眼盛满了无辜懵懂。 锦泱一看,便喜欢上了,当即宣布要将雪团养在凤安宫,念夏拂冬总觉得不太妥当,但劝了几句卫锦泱也不听,便也由着她去了,左不过一只猫而已。 第二日,便是晋朝习俗出嫁女三日回门之日,锦泱是晋朝皇后,自然不能像普通女子一般归家,但被迫‘自省’的赵景煜为了让卫家出手对付陆寅,给卫锦泱传了好一段哭惨的话后,特意下旨准许卫家女眷进宫团聚。 前世赵景煜怕自己古怪惹卫家生疑,除非必要,轻易根本不让她召见家人,前世自安乐二年的宫宴匆匆一别,再听闻,已是阴阳相隔…… 这日,凤安宫一大早便忙碌起来,念夏挑了几套颜色喜庆的吉服都被锦泱丢到一旁,“去拿些素净的来。” 说完又补了一句,“就像往日在家中一般即可。” 念夏弯了弯眉眼,福身应是,稍许,拿了一条杏色四喜如意云纹裙,“娘娘,这件您看怎么样,到底是喜庆日子,穿太素静夫人该忧心了。” “好。” 锦泱又吩咐让人去准备糕点,又检查一会要赏赐的首饰,好不容易宫门传信,卫家人已经进了崇阳门,盏茶时间便可到凤安宫。 锦泱一刻也坐不住,时不时的探头看向门外,“念夏拂冬,快看看我可有什么不 妥?” “都妥当的,娘娘您快些坐好,不然您这样夫人又该训斥了。”念夏哭笑不得,赶忙扶着锦泱坐好,卫家慈父严母,若是被夫人看到娘娘坐没坐相,今日这日子怕是也少不了念叨几句。 第8章 慷他人之慨,泱儿你要乖一点 “娘,宫中日子单调枯燥,不如您继续教我练武吧!” 秦瑛剑眉一挑,“你根骨早就定型,练也练不出什么名堂了。” “打发时间嘛,娘亲也能每日进宫看我……”锦泱扯了秦瑛的袖口,小意撒娇。 “胡闹!娘是一家之主,于理于法也没有日日进宫的道理,若你听劝没有嫁进皇宫教教你也无妨,路是你自己选的,与人无尤!”秦瑛扯回袖口,硬邦邦的拒绝了。 她从最开始便反对女儿嫁进皇宫,奈何锦泱一门心思只想嫁给赵景煜,哪怕出嫁前一晚,秦瑛还曾试着劝说这个一根筋的女儿,奈何女儿一门心思照沟渠。 锦泱的手还悬在空中,眼眶倏地就红了。 每次都是这样! 为什么娘亲总是对她如此严厉? 为什么不能像别人娘亲一样,温柔点,包容她。 气氛忽然僵住,大嫂何氏忙出来打圆场,“娘,荀子言学无止境,虽说小妹过了年纪,但多动动总无坏处,能强身健体也是好的,她要练,就先教她打打基础便是。” 秦瑛只淡淡的嗯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何氏又笑着转移话题缓解气氛,拉着锦泱的手亲切道,“小妹你进宫的第二天,皇上传话有意重整锦衣卫,有意让你二哥做指挥使,拱卫皇城秩序,以后他进出宫门方便许多,你若有事,便传话给他即可。” 锦衣卫指挥使? 锦衣卫,东厂与西厂在前朝三方并存,相互制约,但自陆寅入主东厂,剩余两所便败落了,如今赵景煜要重整锦衣卫,摆明了是想要限制陆寅。 可二哥卫清是个直肠子,怎么斗得过陆寅那个阴阳小人?! 锦泱从袖口抽出一封书信,“这是我写给父亲和哥哥的书信,娘亲务必要父亲细细阅读才是!” 秦瑛的眸光闪了闪,“明日我让秦芳进宫教你,往后就让她留在宫里,可能安排妥当?” 秦芳是秦瑛的贴身侍女,今年三十出头,精通医理,武力不凡,未曾婚配,对锦泱视若己出尤为宠爱。 锦泱哪有不允许的道理,“能的,芳姨能来陪我最好不过,不需多,三年我便 送芳姨回家。” 三人又聊了会子家常,拂冬却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进殿内,气喘吁吁的,“娘娘,陆千岁来了!就在前殿!” 锦泱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来作甚?我去瞧瞧,娘和大嫂先用些点心。” 陆寅此人行事诡谲难揣,赶在母亲与大嫂都在的时候来了,保不齐打着什么坏心思,锦泱脚步飞快的来到前殿,一眼便看到立于殿中,身着大红金纹蛟龙官袍的陆寅。 官袍之上的绣技巧夺天工,蛟龙栩栩如生,似有腾云飞升之感,锦泱的视线不自觉便落在其中,忽然,她瞪大双目,死死盯在那蛟龙图上。 一,二、三、四…… 四只龙爪!!! 蛟龙只有两只爪子,真龙才有四只! 他疯了? 陆寅侧身一转,露出编贝般白皙的一排森牙,明明在笑,却有一种阴森之感,他目光掠过锦泱,扫了一圈,“怎的不见岳母大人?” 呸! 卫锦泱直想撕烂这厮的臭嘴! 她几步走到陆寅身边,扯了他一下,压低嗓子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吼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陆寅轻笑出声,“泱儿与我成亲,卫夫人不就是本座的岳母?等明日上朝,本座再拜见岳父。” 父亲一片清名,岂容陆寅这种人玷污? 卫锦泱冷下脸来,“不信的是你,辱我的是你,如今又做出这样一幅模样,陆大人!陆千岁!您究竟要做什么?即便我二人有了首尾,那也是见不得光的奸夫淫妇,何来岳母之说?” 陆寅拨弄着白玉扳指,一声又一声,忽然,他掀起唇角,“可喜欢那白猫?” 话题转的太快,锦泱如一口老血梗在喉中,她生硬的回了两个字,“……还好。” “泱儿勿要置气,你乖一点,想要什么,本座自会让你如愿,审问你那宫女,也是不得已为之,本座所处的位置,明枪暗箭,若本座不谨慎些,坟头草已是三丈不止……” 锦泱被他突然的亲昵弄了个措手不及,不待她反应,陆寅又继续说道,“既然本奸夫的身份还未过明路,那本座便改日再来拜见岳母罢。” 陆寅说完 转身就走,那自说自话的自大模样让锦泱摸不准脉路。 陆寅的心腹裴安天生一副娃娃脸,他双手呈上礼单,“娘娘,为了今日,督公大人从前日便没怎么休息,这里的每一样物件,都是他老人家亲手准备的,审讯了念夏姐姐,督公心里也过意不去,还望娘娘看在督公一片心意的份上,勿要与他置气才是。” 卫锦泱将信将疑,接过礼单翻了翻,惊讶道,“这些……当真是他亲手准备的?” “自然,卑职不敢欺瞒娘娘,全东厂厂卫亦可作证。”裴安掷地有声。 锦泱嘟囔一句,“说这有何用?谁不知东厂上下铁桶一块。” 裴安道,“督公治下有方,我等皆是甘心任督公驱使。” 娘亲还在后殿,锦泱懒得多做口舌,跟裴安略一点头,便回了后殿,却见秦瑛二人站在殿门处已是一副要走的模样。 “娘,大嫂,用完午膳再走也不迟……” 何氏目露心疼,拉着锦泱的手,“午膳我们就不用了,娘和嫂子回家为你再准备准备,小妹莫怕,父亲已经联络了不少故交,听闻已有数名大儒和世家子同意出仕,想来某人也猖狂不了几日,嫂子明日就让你大哥催你二哥入宫接手锦衣卫,断不会再让小妹被一介阉人欺压!” 锦泱心中泛起酸涩愧疚,陆寅之事是她一手挑起,如今却累得家人担忧,她抱着秦瑛手臂,垂头解释,“娘,你们误会了,陆寅没有难为我,相反还与我卫家有恩……” 秦瑛扯开锦泱却见她红着眼眶,不似作假,当即浑身一震,“究竟怎么回事,你细细与我说清!” 前世他入殓父兄乃大恩,可锦泱无法解释,只能胡乱编了一个自己失足险些落水被他救了的幌子搪塞过去。 崇政殿。 赵景煜已被关了两日,每日只有午膳时间才得以喘息半个时辰。 “东西可都送过去了?” 他的嗓子哑的厉害,每次说话嗓子里都像含了锯齿乱绞一样。 陈青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陛下恕罪,奴婢才到凤安宫门口便被东厂的人拦了,给皇后娘娘送的赏赐也被他们拦了……” 第9章 原来美貌也是一种负担啊 “混账!!!” 赵景煜一脚踹翻跪在地上的陈青,“那是朕的东西,他陆寅怎么敢抢?朕要杀了他!” 陈青爬起来复又跪好,“陛下息怒,您赏赐给娘娘的东西没被抢走,奴婢亲眼见着他们接手后送进了凤安宫,奴婢以性命担保!” 赵景煜突然剧烈的咳了起来,陈青爬起来小心翼翼的替他顺气,咳了好一会儿,赵景煜喘着问,“你是说你亲眼见到他们把东西送进了凤安宫?” 陈青如实答道,“奴婢亲眼所见,并且东厂众人也是空着手从凤安宫离开的,不曾带走一分一毫,想必此时娘娘已经知道陛下心意,待后日早朝,以卫大人刚正性子,必会想办法惩治陆贼!” 赵景煜冷哼一声,面色稍霁,陈青见此忙趁热打铁, “陛下您龙体要紧,这雪梨膏清肺止咳,您多少喝一点润润嗓子也是好的……” 赵景煜喉咙犹如刀割,强忍着恶心劲儿,接了那雪梨膏,闭眼猛灌了几大口。 ******** 秦瑛走后,锦泱挨个查看了木箱,有孤本典籍,名人字画,更有甚者,还有一本前朝大家的字帖,她曾记得这乃是前世赵景煜的心头好。 每每闲事,赵景煜总会拿出来临摹几番。 皇家收藏的,怎会落入陆寅手中?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陆寅在宫中只手遮天,即便拿了赵景煜的心头好,又能如何? 想及此,锦泱的心情更熨帖了三分,将礼品原封不动的放回,下旨送往卫家。 这里除了首饰珠宝,大多典籍都是借她之手讨好卫肃的,能短时间备了这些,必是用了不少心思的。 锦泱又唤了念夏来,主仆二人相对而坐,锦泱将手里准备好的妆奁放到念夏手中,愧疚自责道,“原本东厂受刑之事我本该替你出气,我带你入宫却又不能护你平安,凭白让你遭了那大罪……” 念夏第一次不顾尊卑打断锦泱的话,“娘娘说得哪里话?当年我家跟拂冬家一起逃荒到京城,那守城的官兵连城都不让我们进,我爹娘 重病,是夫人心善,领我们两家进城,让我们活命,奴婢这条命都是娘娘的,那点子罪又算得了什么?” 锦泱嘴泛苦涩,“念夏,接近陆寅那人我……也有苦衷……待事成,我必为你出这口恶气!” “念夏都懂得,娘娘您不是朝秦暮楚之人,接近陆大人定然有您的安排,不必跟念夏解释,只需告诉念夏该如何做便好!” 锦泱感动非常,她一把抱住念夏,喉咙哽咽,“好念夏……” 首饰赏赐念夏不要,锦泱留了一半攒给她做嫁妆,另一半便换成银钱送回卫家交给念夏父母。 世事漫随流水,锦泱抱着雪团望着殿内摆着的贵重珊瑚玉树怔怔出神,良久,她吐出一口浊气! 礼尚往来,陆寅送来了这么大一笔,她还什么礼才能与之相媲且不显轻慢呢? 锦泱扫了一眼桌上颇合胃口的点心,灵光一闪,悦然道,“拂冬,午膳我用的那酥皮桂花水晶糕不错,你装一匣子送去东厂,就说是我亲手做的,献给九千岁。” 拂冬:“……娘娘,那糕是御膳房的口味,若陆大人以往用过怎么办?” “又说胡话,堂堂东厂督公,是像会吃甜食的人?速速送去,就说本宫为做这盘糕点,忙了两个时辰之久,望他独自享用不可分与他人!” “嗳。” 拂冬捧着匣子出了殿门,念夏正好迎了上来,见她嘴里念念有词,扫了一眼水晶糕笑问道,“你这丫头,得了赏赐竟不知与姐姐我分享分享,这是打算吃独食么?” 说着,伸手就要去拿那匣子里的糕点。 拂冬一惊,忙躲开身,“好姐姐,这可是咱们娘娘‘亲手’做的,要我去送给陆千岁的,你有几条命分享?” 念夏的脸唰的就白了。 如今那东厂几乎成了她的梦魇,一想便忍不住遍体生寒。 拂冬叹气,“明明是膳房做的,娘娘却非说自己亲手所做,这要是被那人知道,哎……” 焉还有命在? 念夏一把抢过匣子,强忍恐惧,“去东厂我熟,你好好伺候娘娘就 行,我去送!” “不可!娘娘还交代了些许别的事情!” 念夏不容拒绝,“这有什么,你告诉我便可,你总是毛毛躁躁的,万一惹恼了那人岂不是坏了娘娘大事?” 想到万一,拂冬也是忍不住瑟瑟,只得将锦泱说的话又重复一遍。 念夏捧着匣子,又一次来了这森森阴气的东厂,又是如以往一般被引进偏殿,这次她却没跪,而是福身将匣子呈上前,“娘娘命奴婢给大人送回礼,这是我家娘娘亲手做的糕点,还请大人笑纳。” 陆寅视线落在精致剔透的点心上,顿了顿,便抬手一指,“放那吧。” 念夏战战兢兢,依言将匣子放在桌面。 “你家娘娘可有交代传于本座?” “这点心娘娘忙活了两个时辰,娘娘希望大人独自享用。” 陆寅脸色莫测,细长的手指夹起其中一只,“哦?独自?莫不是娘娘多加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作料?” 念夏又跪,“绝无此事,若大人信不过,念夏可为大人试毒。” 陆寅认出念夏,乜了她一眼,“你倒是个忠心的,下去吧。” 念夏磕了个头,快步往后退,不料转身时撞在了正要进门的裴安身上。 来人浑身一股血腥气直扑念夏鼻间,激起她脑中上次所见诏狱内惨景,她浑身血液骤然冷凝,连头也不敢抬,如遭鬼魅般扭头就跑! 裴安眯了眯眼,望着念夏背影不由笑出声来,“又是她,来了几次了胆子竟还是这般小,督……” 陆寅一手拄着下巴,一手指节轻轻敲在桌面,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匣子,淡淡道,“事情办完了?” 裴安神色一凛,“回禀督公,新党逆贼共三十七人全部缉拿归案,涉事官员俱已认罪。” “该抄的抄,该砍的砍。”筆趣庫 裴安领命,抬头时却见陆寅脸上露出一种莫名烦恼的神色,他大着胆子问了一句,“督公可是有烦恼?” 陆寅撩了撩眼皮,睨了一眼裴安那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本座的烦恼,你大概永远不会懂。” 裴安:“……” 第10章 是朕不想吗? 裴安:“督公不说如何知卑职不懂?” 陆寅点了点手边的匣子,“你可有此物?” 裴安凑近,不过是一匣子平平无奇的水晶糕,可督公平日里不是最不喜甜吗? “卑职没有,但卑职经常吃。” 陆寅轻嗤,“此糕非彼糕,岂可与御膳房那些俗物作比?” 裴安更不解了,他忽然伸出手,准确的捏了一块,陆寅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的看着这厮塞进口中, “唔……这不就是桂花水晶糕么,刘公公的手艺。” 裴安又拿起一块,手腕一翻,水晶糕侧面有一块圆圈印记,“御膳房刘圆,不知大人可有印象,这小子天天做梦被贵人赏识,做出的点心总在这印上一个小圆形,您瞧,这不就是么!” 陆寅阴沉的盯着裴安咀嚼的嘴,眼神如刀。 一股肃杀与压迫迎着裴安面容而来,他甚至还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那股几乎覆灭高台楼宇的气势几乎将他压垮。 一块点心,裴安倒是没放在心上,他做做样子单膝跪地,“裴安无状,请督公责罚!” 隔了半晌,陆寅阴测测的笑出声来,“撒谎的猫,是砍了它的爪子还是拔了它的牙?” 裴安一凛,督公每每如此腔调,必定有人遭殃。 “去,查一下凤安宫今日在膳房取用清单。” “喏。”裴安脚下生风,恨不得跑的越快越好。 不消片刻,清单便被摆在陆寅案头,第一行,明晃晃的写着酥皮桂花水晶糕几个大字! 陆寅气得发笑,亏得他还信以为真,兀自感动,万万想不到,这世间竟还有人胆敢欺瞒自己! “送几个人过去,往后凤安宫每日日常整理成册报给本座!事无巨细!”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卫锦泱,究竟有几分真心! 裴安揖首,低声应喏,应完,目光落在那匣子水晶糕上,想着大人自来厌恶甜味,便壮着胆子开口讨要,“督公惯不喜甜,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给您老送来这些个东西,不如交给卑职,卑 职替大人处理!” “嗯?”陆寅的手骤然按在匣子上,剑眉轻挑,看得出人很不乐意,“你想吃?” 裴安咽了咽口水,似乎觉着自己冒失了,“不,卑职只是想替您老试毒。” 陆寅把匣子往自己手边一划拉,凶戾的宛如护食饿狼,冷冷道,“用不着!” ******** 凤安宫中庭,梧桐葳蕤,落荫成盖,仪容不整的锦泱火急火燎的从殿内跨步而出。 拂冬追在后面,“娘娘,您慢点。” “东厂磋磨人的手法千奇百怪,上次念夏必是受了苦只她不说而已,你怎的就同意她再去?” “娘娘奴婢知错了,下次奴婢去!” “算了,下次换其他人去,你们两个谁也别去!快着些,去迎迎念夏。” 正说着,念夏一路慌张自红墙尽头小跑而来,锦泱哪里还能不知,她手指轻颤,心头又记了一笔在陆寅头上! 好你个陆寅,几次三番难为她的人,究竟几个意思? 而此时远在东厂捏着水晶糕的陆某人狠狠打了个喷嚏,那喷嚏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手中点心之上,顿时,一贯冷淡,泰山崩而不变色的某人脸都绿了…… 吃,还是不吃? ********** 锦泱进宫的第五日。 这日春和景明,惠风和畅,无论对‘刑满释放’的赵景煜,亦或是有了新目标盼着秦芳姑姑进宫的卫锦泱,都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凤安宫又被送来几个新面孔,卫锦泱也笑眯眯的收了,本以为要费些口舌的管事公公难掩错愕,不过能爬到如今这位置上的,都是人精,谄媚阿谀张口就来。 锦泱也就是听听笑笑,摆手便让人走了。 三名宫女两名太监,锦泱笑意愈深,这往后送信的人,不是就有了么! 锦泱看了一眼念夏,念夏会意,端出大宫女的气势,朗声问道,“都叫什么,上前来让娘娘认认人。” “奴婢听雪。” “奴婢听雨。” “奴婢听风。” “奴婢小喜子。” “奴婢小乐子。” 小乐子…… 锦泱着实叫不出口,便随口改了个小庆子。 喜庆,倒也不错。 辰时刚过,便有宫人领着秦芳来了凤安宫。 秦芳今年三十出头的模样,体格照比寻常女子要壮实许多,见了锦泱,一边膝盖弯曲,下意识就要单膝跪地, “秦姑姑!” 锦泱哪里肯让她跪,秦芳虽说是母亲婢女,但从小看着她长大,对她如珠如宝,如今听闻她想重新练武,便义无反顾的进了宫,此番情谊,锦泱自是省得。 秦芳身上总带着一股飒爽利落,对锦泱也是予取予求,但京中女子以柔弱为美,锦泱被卫氏夫妇宠的没边,一点也吃不得练武的苦,闹了几次,便搁置了。 “娘娘既然有心重新捡起功夫,切莫再三心二意了。” 前世痛苦犹在昨日,锦泱郑之又重,“姑姑只管操练,哪怕再苦再累,泱儿也要练出个名堂!” 秦芳冷硬的眉眼柔和下来,“如此便好。” 凤安宫热闹一团,崇政殿内却冷若冰窟。 下朝之后,怒火中烧的赵景煜将殿内瓷器砸了满地,整个人犹如疯魔,“卫肃这个老东西!朕给了他卫家荣耀,大笔的赏赐,他竟然还敢装傻?” “贪得无厌的老东西!” “恬不知耻的荡妇!” 赵景煜将卫肃在朝堂之上默不作声装聋作哑归结到卫锦泱欲求不满之上。 不就是他不曾与卫锦泱那贱人圆房么! 他不想吗? 他也得能啊! 自他懂人事起,那物从未有过反应! 他能如何? 赵景煜发泄累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宣太医……对了,让你寻的民间大夫找的如何了?” 陈青抖了抖,“金陵城中有一圣手,听闻擅治此症,已经在路上了,三日之内便可进京。” 赵景煜听了怒火散了不少,但他不想等了,便冷冷道,“今日十五,那贱妇不是天天盼着那事么?朕今日便遂了她的愿!去,找一身形与朕差不多的侍卫,今夜如此……” 第11章 嫁祸?不存在的,明明就是陈公公说的 饶陈青是个断了根的太监,也不能理解皇上这种自己往头顶扣帽子的迷幻行为。 那又不是随手可弃的小妾妃嫔,那可是皇后啊! 是发妻,是祭告了上天祖宗,明媒正娶上了大晋皇族族谱的女人! 上了皇家玉蝶之上,哪怕最后卫锦泱死了,也是先皇后,一样进宗庙受万世香火。 史官笔下也会如实记下,卫氏锦泱,安乐帝之妻。 不仅如此,百年之后还会被合葬一穴…… 这若被人给……就不觉得膈应吗? 陈青觉得自己有必要提示一下,或者提供一些太监惯用的手段也好过让皇上做一个活王八要强上许多! …… 是夜,陈青候在床帐外,听着帐内宫女阵阵哀求,与皇上肆意畅快的笑声,无声的勾了勾唇角,他知道,从此往后他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稳了! 从前虽说他是陛下身边近人,但因着皇上身体有隐疾,越是亲近,便越危险。 殊不知在他前面还曾有三人坐过司礼监掌印之位,最早那位,还是陪着皇上长大的! 有着十数年的情分尚且落得个尸骨不存,他陈青又算得了什么? 正想着,帐内传来赵景煜意犹未尽的声音, “陈青,再送几个进来!” 陈青低低的应声,只一招手,几名早已洗剥干净的美人便被抬进帐内。 而赵景煜,似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 这一夜,哀哀戚戚的求饶声就没断过,直到天光大亮,不得不起之时,陈青在帐外,战战兢兢的打断赵景煜的兴致。 “陛下,五更天了。” 赵景煜不耐的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他若是因为这些个玩意儿而耽误早朝,少不得又得被群臣说教,若是陆寅心情不好,再自省个三五日,也是常有之事。 临了,赵景煜手下发狠,又重重的捣了几下才罢休…… 又隔了一会,帐内女子惨叫声渐歇,转而成了低低的呜咽之声。 赵景煜衣着不整的从帐内出来,唇边挂着薄凉诡异的笑,蔑了一眼龙榻内的虚影,阴狠 道,“赐死,一个不留。” 陈青面色如常的为赵景煜披上外袍,应了一声,随即伺候赵景煜去隔壁的净房。 意料之中罢了。 皇帝不举,借用假物之事一个字都不允许泄露,这些宫女的命运从一开始便注定了要死! 陈青朝门外一招手,十几名小太监便闯进帐内,如拖死狗一般,将赤身果体的几名宫女堵着嘴拖拽出去! 洗漱一番,一夜未睡的赵景煜只觉得精神抖擞,莫名亢奋,他抬着手臂,宫人正为他理着龙袍,他忽然出声吩咐, “陈青,去将榻上那些元帕收好。” 陈青躬身应喏。 赵景煜唇边泛起回味之色,“不曾想这女子落红,竟是这般鲜艳漂亮,哈哈哈……” ******** “万法源于三体式,武之一道,下盘是根基,娘娘错过了童子功,就必须吃这个苦!” 凤安宫院中树荫下,锦泱两股微微发抖,额间细细密密一层汗珠,可再累,她也咬着牙坚持,让秦芳不由暗中点头。 站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允她休息片刻。 “若今日娘娘坚持不下来,秦芳必会请辞,幸好娘娘忍了下来。” 锦泱坐在廊下的石阶上,娇嫩白皙的脸蛋上多了一团运动后的潮红,她仰头望去,天空很蓝,亲人尚在身边,一切还能从头开始…… 她何其有幸…… “泱儿再不会让娘亲姑姑失望!” “好好!这才是女儿家该有的风姿!” ******** 新党乱政,每日被缉拿下诏狱拷问之人数不胜数,菜市口天天人头滚滚,如今没了卫肃这个急先锋,朝堂之上宛如一潭死水,哪里有人敢撩陆寅虎须。 赵景煜频频看向卫肃,奈何卫肃眼观鼻鼻观心,捧着笏板,如老僧入定。 下了朝,赵景煜便直奔凤安宫。 他必是要催催卫家,哪能占了皇后的位不办事? 何况赏赐也收了,听闻卫肃这个老东西还跟太傅炫耀字帖,明明甚是满意,却在朝堂上装聋作哑,着实可恨! 锦泱正歪在 美人榻上,听雨听风跪在踏跺上替她揉腿,这般情景,倒是让锦泱发笑,她能过上这般生活,还要多谢赵景煜才是。 小时候若是练功后能被这般伺候舒坦,她也未必就撑不住那苦…… 正想着,殿外太监唱名,“皇上驾到!” 听雨正要扶着锦泱起身,锦泱一摆手,“本宫身子不舒坦,起不来身,想来陛下也是能理解的。” 听雨是陆寅的人,对皇权倒是没那般敬畏,听了此话便退到一旁。 赵景煜一身明黄龙袍,气质温润无害,一笑便如那古魏之时端方君子般让人觉着如遇春风。 锦泱心下恨意翻涌,面上却忍的滴水不露,稳稳的倚在榻上动也不动,直到赵景煜跨进门槛,她才状似强撑弱体,撑了几下没撑起来,便哀哀戚戚的告罪,“臣妾身子不适不能起身恭迎,还望陛下恕罪。” 赵景煜做势要去扶她,“泱儿与朕夫妻一体些许虚礼有甚在乎,快快歇着别动了。” 锦泱避过赵景煜的手,重新靠回榻边的隐几上,淡淡道了一句,“谢陛下体恤。” 赵景煜尴尬的收回手,坐在另一边,“可曾找太医看过?” 锦泱捧着心口,“老毛病了,陛下不必挂怀,臣妾将养几日便好。” 赵景煜眸光闪烁,“还是宣太医来瞧瞧为好。” 锦泱哪里有什么病症,不过是不耐伺候赵景煜罢了,她乜了一眼立在赵景煜身旁的陈青,眼中迅速汪了水,扯了别的话题,“今儿个一早,臣妾已经命人去整拾了西六宫,宫中新人陛下尽可安排。” 赵景煜愣了一瞬,继而锐利眸光刺在陈青身上。 陈青一哆嗦,就想跪倒,但赵景煜已然收回视线,温言软语的哄着锦泱,“皇后莫不听了什么谣言醋了?朕的心中只有锦泱一人,断无二心,只恨如今朝纲败坏阉党误国,朕夙兴夜寐,连锦泱都冷落在一旁……又怎会有新人?” “哦?”锦泱轻咦一声,“可臣妾怎么听陈公公说陛下昨夜连幸一十二人呢?” 第12章 她亲手给他熬汤没给本座…… 陈青扑通一声跪地,“娘娘明鉴!奴婢不曾说过这些,定是谁在您耳边嚼了舌根搬弄是非,陛下昨夜在崇政殿看奏折一直到今日五更天,奴婢以性命担保,断无宫女惑主之事!” “真的吗?那怎么今日崇政殿又补缺了十二名宫女,莫不是巧合到她们一起犯了错?” 陈青磕的额头泛血也不敢停,心中惶惶,皇后怎知? 皇后怎知啊!!! 崇政殿早被他经营的铁桶一块,怎的就被个才进宫几日的女人给漏了个精光? 赵景煜眼冷心冷,平静中透着几分阴狠,“停吧,平白磕的人心烦,那几名婢女是东厂眼线,欲图窥伺帝踪,其罪当诛,是朕下旨处置的,锦泱安心!” 锦泱笑笑,也不作答。 赵景煜自讨了个没趣,不过他忍功了得,到底还是顺着锦泱陪她用完午膳才起身离开,临走前扔下一句暧昧的‘朕晚上再来’。 回了崇政殿,赵景煜的脸瞬间阴沉,抄起茶盏,砸向陈青。 陈青不避不闪任由茶盏砸破额头。 他知道,今日若是过不了这一关,怕是性命休矣! “枉朕对你信赖有加,你就是这般回报于朕?” “奴婢冤枉,奴婢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会将此事透露给皇后娘娘,奴婢只恨自己无能,不能替陛下守好这崇政殿!奴婢罪该万死!” 赵景煜冷冷的,“你确实该死!” “你若坐不稳司礼监掌印,自有他人坐得,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限你半日,找出传信的钉子。” 陈青深深伏在地上,后背溻湿,“奴婢,遵旨。” ******** 东厂炼狱。 陆寅一身暗色官袍,神情漠然的听着屏风对面那如被宰猪仔临死前激烈绝望的哀嚎之声。 忽然,一厂卫从外飞奔而来,附身在陆寅耳边禀告一番。 陆寅眉目一挑,转身便出了暗房。 “你说皇后送了补汤去崇政殿?” 厂卫浑身一凛,“是,据探子禀报,汤是皇后娘娘亲手熬制了两个时辰。” 陆寅似笑 非笑的脸上藏着冷蔑之意,诡谲的声调中含着一丝怪腔调,“好得很。” 他迈开长腿,大步朝门外走去,“走!本座也去瞧瞧,看有没有这个荣幸喝到皇后娘娘亲手熬制了两个时辰的大补汤!” 陆寅一路直奔凤安宫,门口太监见他就要唱名,被裴安眼神一蹬,那太监登时闭紧嘴巴。 毕竟得罪了皇后不一定会死,但得罪了这二位,那是生不如死。 陆寅负手而立,仰头望向门匾龙飞凤舞的凤安二字,怔了片刻,便听见院内传来一阵嬉闹之声。 陆寅睨了一眼守门的太监,那小太监老老实实回禀,“千岁,娘娘正带着大伙捶丸呢。” 陆寅笑意更甚,蓦地让裴安打了个冷颤。 瘆得慌。 陆寅踏进院子,目光便落在卫锦泱身上,今日她穿了一件浅碧色镶金边的绣花褙子,配了一条素色长裙。 她举着短杆,用力将球击飞,那球不偏不倚,直奔陆寅面门。 锦泱顺着球飞行的方向看去,不成想竟看到陆寅站在门口? 他什么时候来的? 男人身姿伟岸,肩膀宽阔,一身暗色官服,楚楚谡谡,可惜唇畔那一抹讥讽之意破坏了他该有的端方之感。 他抬手接住皮球,阴不阴阳不阳的,“娘娘好兴致。” 这人惯是这种口气,锦泱只当没听见,欢欢喜喜的跑到陆寅身旁,“你怎么来啦?来了怎的也不让人通报?你先去里面坐,我去换身衣裙便来。” 日光刺目,陆寅觉得她笑得也多有晃眼之处。 陆寅转身便要离开,“不必了,本座只是路过,这便走了。” 锦泱笑笑,也不避讳的攥住陆寅的手,“大人既然来了,吃口茶歇歇脚再走也无妨,听说东厂秩序严谨,我借他们督公用用应该也乱不起来吧。” 她怎可如此? 到了此时,还敢明目张胆的勾引于他? 陆寅的心底好似烧了一团毒火,他猛的将手抽回,冷冷讥讽道,“怎么?借本座伺候娘娘今夜同皇上侍寝?” 卫锦泱 眨眨眼,转头问拂冬,“皇上说今天要我侍寝?” 拂冬应道,“娘娘您忘了?皇上走时说晚上过来看您。” 陆寅冷哼一声,“可算让娘娘盼到了,还特意送了补汤过去,本座倒是该祝娘娘早日有孕,诞下皇子!” 锦泱下意识里赵景煜是个不能人道的玩意儿,侍寝,他敢么? 所谓的来看看,也就是字面意思,来看看。 那补汤之事?这人,莫不是醋了? 她偷偷瞄了一眼面色冷戾的陆寅,狡黠一闪而逝的面上忽然涌出几分做作的悲戚, “锦泱初到宫中,离了父母兄长本就心有戚戚,陆大人缘何总是作践锦泱的一片真心……你不放心,我便让听雨几人贴身伺候,听闻这几日东厂忙着抓捕乱党,锦泱还怕大人不安寝食,便送了桂花水晶糕去……大人今日这般做派,但是让锦泱心口发凉!” “哦?可用本座帮娘娘捂一捂?” 锦泱心尖一颤,她猛的抬头,直直的撞进一双诡魅似有火光跃动的黑眸中,陆寅正直勾勾的望着她,说不出的古怪。 大仇在身,即便做了他的菜户又如何? 锦泱挥退花园内所有宫人,继而在陆寅面前羞涩的垂下头,露出除清高不曾有过的娇媚,柔荑又附上他的手,按在胸口,她低低的,宛如勾魂夺魄的妖精,“用呢。” ******** 裴安手捧新党口供敲开陆寅书房房门,屋内只点了一盏烛火,昏昏暗暗的看不真切。 陆寅端坐在桌案前,一动不动,如一尊泥塑。 裴安有些想不明白,不过是一女子表白而已,何以让督公如此失魂烦恼? 就因为这女子身份不同? 这天下若督公想取都可取得,一介女子当得了什么! 听到动静,陆寅抬了抬眼,“何事?” 裴安一拱手,“回禀督公,新党之首又拷问出一人,卑职不知如何处置,特来请示。” “照例即可,不必来问我。” 裴安忙道,“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后娘娘之父,卫肃!” 第13章 裴安:督公,看卑职来助你一臂之力 风声呼啸,吹动窗橼,如恶鬼哀嚎,烛火乍熄,书房内彻底暗了下来。 裴安恭敬的立在原地,等风停了,黑暗中才传来陆寅平静的声音,“他就算了,警告一番即可。” 裴安莫名松了一口气,皇后娘娘品性教养在京城都是顶顶不错的,卫肃乃一代大儒,三个兄长皆是文武兼备,新科状元卫溶今年被小皇帝破格提拔礼部侍郎,老二卫清已入主锦衣卫,老三虽未入仕,却也不容小觑。 更何况,能被小皇帝选为对抗督公的外戚,底蕴自然不凡,利用好了,可是一大助力! 皇后虽有过短暂的眼瞎,但好在及时醒悟,弃暗投明,若是就此断了,倒是可惜又浪费了。 如今放卫家一马可谓是百利无一害,裴安又请示,“那皇后娘娘那面……” “随她。” 裴安:“???” 裴安:“皇后娘娘心悦督公,不若将此消息透露出去……” 陆寅面色很淡,“未必,也不必。”筆趣庫 裴安又有些想不明白,随她是个什么意思? 未必又是什么意思? 做好事不留名? 裴安愈发觉得不妥,抬手招来一名厂卫,低声吩咐几句,那厂卫轻轻点头,隐入夜色之中。 月华如洗,明月高悬,锦泱亦是辗转反侧,不能安枕。 今晚赵景煜过来,竟真有同她圆房的意思。 若非她用葵水搪塞,赵景煜那厮便当真要宿在凤安宫了! 加之今日陆寅甩袖而去,好似自己摸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明明是她吃亏好吧? 太监就是太监,哪怕他身居庙堂之高,心也是沤在那鬼蜮深渊见不得光的蛆虫! 辗转至天边泛白,锦泱也想不出除了陆寅以外还能报仇的办法,父兄倒是个个能力卓绝,可惜父亲官职不高又无实权,想要在朝中有一番作为,一为投靠赵景煜,二便是向陆寅借势。 可谁又能投靠生死仇敌? 赵景煜自然排除,剩下陆寅又油盐不进,忽冷忽热,竟比来了葵水的女人还 要善变! 可恨她前世被情爱遮眼,以至于如今哪怕得了苍天垂怜重来一次,亦是没有多余经验心计,人手财富也不足,到头来还是身不由己。 即便想要惩治陈青那卑鄙小人,她也只能靠着前世不多的信息拉拢了崇政殿一名三等宫女,施些小计谋再徐徐图之。 深宫内廷,势力盘根复杂,如今她地位虽不算低,但大多宫人只认利益,没有雄厚身家打底,在这宫里几乎算得上寸步难行,哪怕她是皇后!筆趣庫 一个不掌宫务的皇后,连狗都不如! 至于宠爱? 赵景煜尚且自身难保,谈何护她? 归根结底,拿捏了陆寅才是最为便捷的途径! 不仅如此,她还要光明正大的绿了赵景煜,好好在宫中与奸夫恩爱…… 只要一想想那种场面,锦泱都觉痛快! 太监怎么了? 太监那芯子不也是个男人吗! 迷迷糊糊中似乎梦见赵景煜那张气到扭曲变形却又无可奈何的脸,哪怕是梦,锦泱也笑得灿烂…… 早春时节,雨贵如油。 层层叠叠的黑云像一团吸了水的大棉花一般压盖在皇城上方,半落不落,如钝刀割肉,淅淅沥沥下着牛毛小雨。 雨水顺着房檐连绵成线,庭中草木隐隐已见嫩芽。 锦泱一早在殿内蹲了会马步,这会儿正趴在窗沿上望着阴云怔怔出神。 “娘娘!!” 廊外传来一阵踩水声,念夏用手遮着额头一路踩水小跑进了院子。 “急什么?下着雨呢,怎么连伞都不撑。” “刚刚在御膳房的路上,奴婢听见两名东厂侍卫在谈论老爷,说查出老爷是什么新党,按理是要抓去审审之类的话,奴婢一时着急回来也顾不得撑伞!” 锦泱心里恍然,浑浑噩噩的重生,草率的勾引陆寅倒是让她忘了还有这一遭。 前世卫肃被东厂带走,但碍于身份陆寅对其并未上刑,彼时爹爹还是赵景煜翻盘的希望,赵景煜联合仕子书生,天下众口,施压与陆寅,在第 三日,陆寅便将卫肃放了。 卫肃被抓的莫名其妙,回来的也莫名其妙,陆寅并无为难,好似只是请他去东厂探讨典籍一样,可爹爹到底只是个文弱书生,去了那血腥的地方回来还是病歪了半月有余。 前世赵景煜将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如今想来是何其可笑。 不过新党之事她已经在信中告知父亲要及时抽身,怎的又被抓了把柄? 有心想去东厂见见陆寅,又觉这雨湿气颇重,瞧着短时间内也不会停。 锦泱眼眸转了转,“听雨,劳你去一趟东厂,请陆大人过来坐坐,就说本宫犯了旧疾,心口疼的厉害。” 昨日之事凤安宫无人得知,听雨自然不知内情,心道督公哪懂什么岐黄,嘴上劝道,“娘娘身子不适,奴婢还是先去请太医来吧!” 锦泱眼神微凉,轻轻撩了撩眼皮,沉下声音,“凤安宫不需要替主子做主的奴婢。” 听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该死,奴婢这便去东厂!”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去吧。” 听雨走了,锦泱坐到梳妆台前,去了头饰,如缎的青丝散落在肩上,拂冬一梳梳到底,心生羡慕,“娘娘发质可真好。” 锦泱笑笑,若是不好,今日便不会散下来,“素净一点,挽个简单的发髻便可。” 换了一套月白罗裙,又点了一层朱红口脂,如此便更显小脸素白,锦泱对着铜镜造作的捧了捧胸口,自觉倒是也有几分病弱之态。 拂冬见状捂嘴偷笑,“娘娘这般打扮我见犹怜,九千岁见了指不定怎么疼惜您呢!” “好哇,连你也学会打趣本宫了?一会儿若是陆寅来了板着脸刺我东施效颦,看我不罚你绣花绣上个三天三夜!” 拂冬耐不住性子,听了这话连连讨饶。 主仆二人嬉闹一会,殿外唱名,拂冬识趣的退到殿外。 宫人跪了一地,陆寅一路畅通无阻进到凤安宫内殿。 锦泱合上妆奁,眸中惊喜连连,“你来啦。” 第14章 你一个反派形象你吃甜甜的桂花糕你要不要脸? 陆寅还是昨日那身暗色官袍,袖口处还压了几道褶皱,他脸色平淡,眼下稍有淤青,外面下着雨,他似乎来得匆忙,官袍下摆荫了一层水气,稍站一会,地面便氲出一摊水渍。 初一打眼,锦泱心中便有几分了然。 陆寅的声线一如既往的平直寡淡,“娘娘唤本座何事?” 他的调子有几种锦泱大抵摸出了套路,没有怪气讥讽应该是心情还算不错? 锦泱幽怨的看着陆寅,语气柔婉可怜,“本宫旧疾犯了,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好生难受。” 陆寅黑眸如一潭死水,“本座又不是太医,不会治病。” “大人虽不是太医,但昨日揉的那几下泱儿就不难受了,可见大人比太医还会治病。” 陆寅忍不住嗤道,“这般也算治病的话,勾栏里岂不是人人皆神医?” 锦泱也不恼,袅袅娉婷的走到陆寅身边,葱白的手指勾住他腰间玉带,“合卺为夫妻,大人可是忘了?锦泱难受,找夫君难道有错吗?” 陆寅阴测测的笑声传遍殿内,他长臂一揽,将人往怀中一带,两团面团被压在他的胸膛,见她依旧乖顺,陆寅语调颇有些莫测道,“陈青得罪你了?” 冷不丁的一句着实有些突兀,锦泱掩去眼底被刻意忽视的羞恼,垂着头小声解释,“得罪了,他轻薄调戏过我。” 陆寅死水般的眸子终于出了些许波澜,“调戏你?” “嗯,也不知他从哪知道了锦泱仰慕大人,便威胁说若我不像伺候大人一样伺候他,他就把我们的事宣扬出去,可他算个什么东西,当脚蹬本宫都嫌脏……” 大多数人在撒谎时面部肌肉都会有一丝下意识的不协调,陆寅正是善于捕捉这种极微小的微表情,才得以从底层爬到如今的位置,又被先帝信赖委以大权。 她心中无爱,哪怕嘴上说着再多爱慕敬仰,眼中却无半分爱意。 但这一刻,她没撒谎。 陆寅突然伸手捏住锦泱下巴,细细端详,他带着薄茧的指腹有 些粗粝,磨得锦泱发疼,就在锦泱想要挣开之际,他沉声问道,“碰你哪了?” “就凭他?”锦泱露出颇具讽刺的淡笑,“哪里也不曾碰,但此等侮辱,他就该死!” “同是阉人,怎的本座碰娘娘就不是侮辱?” 二人近在咫尺,陆寅虽笑容温和,但锦泱无端却有一种背脊发凉之感。 此番若不能好好作答,她必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陆寅这种人狡诈多疑,从头到尾都不信她所谓的一见钟情,倒是不如假话中掺杂着真话。 “锦泱听闻宫中不乏太监娶妻,别人能,大人自然也能,能与大人亲热,锦泱心甘情愿……” 说到最后,锦泱羞得埋头在陆寅胸前,声若蚊蝇。 陆寅笑了一声,听不出喜怒,他推开锦泱,明是暧昧的话,他说来却冷冷清清的,“娘娘今日装扮不错,清水芙蓉,我见犹怜。” 说完他又抬手挑起锦泱下巴,拇指在她朱红的唇畔蹭了几下,刚涂的口脂蹭了他一手。 锦泱抽出方帕本想替他擦拭,谁想到陆寅竟将手指放入口中品尝,继而发出一声轻而短促的笑,“还真是甜呐,口蜜,娘娘可还有腹剑?” 锦泱觉着跟这人相处心忒累了,话音刺来刺去,真不爽快! 她伸出双臂如灵蛇般环上陆寅腰腹,本就紧贴着的二人再无一丝缝隙,细弱的女子温热发软,陆寅身体有一瞬间僵硬,不过却很快恢复自然。 “锦泱即便腹中有剑,也决计不会刺向大人。若违此言……” 轰隆。 说巧也巧,锦泱话音才落,屋外传来一声炸雷,淅淅沥沥的小雨竟毫无征兆的转为滂沱大雨,噼里啪啦的响彻院内。 巧的连锦泱也不由目瞪口呆,难以置信,良久,素白的小脸上涌出一团窘迫的红,憋了半晌,挤出声音,“大人,你听我解释……” “哦?都到这般了,娘娘还有何解释?非要引得天公行正义之事?”陆寅的眉眼舒展开来,笑意中难得不见他惯会的讥讽之 色。 正义之事? 不就是遭雷劈吗? 她还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不成? 锦泱羞恼的跺了跺脚,嗔怪道,“你还笑!!” 远处又传来几声闷雷,陆寅再看锦泱窘迫面容,朗声大笑,倒与曾经那阴鸷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本就生的好,哪怕是无状大笑,在他做来也是潇洒恣意,更逞论,陆寅久居高位养下的不俗气势。 与还是少年的赵景煜相比,更多了无数独特魅力,让人不禁为之迷醉。 锦泱低低垂头,脸颊发烫,不知为何自己要心跳加快。 “臣观娘娘心疾已无大碍,若无事,等闲了,本座再来看娘娘。” 言外之意,再不明说,他便要走了。 锦泱将心中的那份陌生情绪收敛起来,正色道,“听闻我父卫肃卷进新党之乱,此中缘由是锦泱之错,还望大人看在父亲老迈,揭过此事,锦泱保证,我卫家以后绝不再参与赵景煜之事,也不会再攻捍大人!” “赵景煜娶你便是为了对付本座,你卫家若不上了他那条船,你以为你这皇后之位会坐的稳当?”陆寅的声音恢复寡淡,语气沉凉。 即便他那条船,这皇后之位也不曾稳当。 还搭上了卫氏一族的性命! 锦泱攥紧手指,强压恨意,“赵景煜无情无德,大人怎的选他做了皇帝!” 殿内沉默片刻,陆寅那似喟叹之声才幽幽传来,“无才无德才适合当这大晋皇帝啊,至于卫大人之事,本座已经知晓,放心便可。” 想起前世陆寅攻破皇城,也有那问鼎之心,锦泱便不由泛起心思,也不知此时他是否起了这心思? 不过起了心思又如何? 一个太监,还能当皇帝不成? “不知那桂花水晶糕可合大人胃口?大人若喜欢,锦泱再做了送与大人。” “鬼话水晶糕啊,倒也不必劳娘娘劳累,那御膳房刘厨子做的本座觉得倒是与娘娘一般无二,倒是那补汤,本座可有幸尝上一尝?” 锦泱面皮瞬间火烧火燎的,他竟然知道? 第15章 都漏成筛子了,真拿我当面团呀? 锦泱似有所悟,终是后知后觉,自己敷衍的水晶糕与那碗亲手熬制的补汤? 原来如此。 她笑吟吟的扯着陆寅去了内室,从床榻下取出一白色瓷瓶,放在手中晃了晃,“那是碗加了作料的补汤,锦泱可舍不得给大人喝。” 这倒是出了陆寅意料。 他接过瓷瓶放在手中把玩,皱了皱眉,沉声道,“药性莫要下太狠,留着赵景煜还有用处。” 皱眉之时锦泱还以为他生气了,“锦泱哪里能有毒药?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大人何不打开看看?” 陆寅不知锦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拧开瓶塞嗅了嗅,将信将疑问道,“草药?” 锦泱倒出一指甲盖绿泥,得意道,“是蓬蒿,赵景煜对这个过敏,我加在汤里了,听说昨夜崇政殿热闹了一宿呢。” “你是如何得知他对这种东西过敏?” 陆寅碾碎指尖绿泥,逼视着她的眼睛,似这种杂草一般的食物,小皇帝大抵一辈子都没吃过,连他都不曾知晓。 “之前他出宫见我,偶然间知道的。” 小姑娘一汪水润清澈的双眸,似有亮星闪烁,被这样一双眼眸注视,即便铁石心肠之辈,也要软和三分,但陆寅寡淡如水,沉沉的黑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重生后这几日的记忆里,他的脸上除了面无表情,就是似笑非笑的讥讽模样,那其中,多半是蔑视。 锦泱经验太少,又从未见过如此琢磨不定难以接近的男子,短短几日便见过他反复不定的两幅面孔。 着实有些让她感到无从下手。 陆寅将瓷瓶还给她,“小招数用两次便罢,多了,小皇帝怕是要怀疑你了。” “大人是在忧心我吗?” 陆寅与本欲转身,听闻此声便又定在原地,忧心? “难得有女子倾慕本座,本座自是忧心的。”他说的不徐不缓,平平淡淡,听起来实在不足以让人信服。 真的假的对锦泱来说无所谓,她要的便是这句话,她眨眨眼,可怜兮兮的哀求道, “泱儿有一件事想求大人帮忙,崇政殿有一洒扫小宫女,之前曾受我威胁透露消息给我,还请大人出手,救她一命把人送到我凤安宫来。” 陆寅沉默片刻,也不说救与不救,只提了提那桂花糕味美香甜,便借口事务繁忙,起身走了。 独留下锦泱一人立在原地迷茫发怔。 他什么意思? ******** 暴雨初歇,天边泛起余白,夕阳散着橙红色的光透过窗棂照进殿内。 锦泱面容上沾染几片面絮,她站在八仙桌前,桌面上铺着一层白色面粉,一团皱巴巴的面团被她捏在手里,一会捏圆一会搓扁,可就是揉不合贴。 “要不就这样吧……” 刘圆身材稍胖,面白无须,“娘娘,这面若是不揉合贴了,蒸出的桂花糕面皮会开裂的。” 锦泱气馁的一把扔下面团,“那你来揉!” 刘圆倒是要动手,说句心里话,有教这位的功夫,他蒸十笼屉都有了,正挽了袖子要净手,又被锦泱打断,“算了你别动了,省得又成了鬼话糕,面皮开裂就开裂,味道正宗不就好了?” 锦泱似乎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她又重新捡起面团,自顾自道,“俗话讲,包子好吃不在褶上,想来这桂花糕也是同理!” 拂冬念夏几人在一旁抿着唇偷笑,锦泱面皮发窘,抬高声调,“你们两个没事做了吗?都杵在这里干嘛?还是本宫说的有错?” “娘娘没错,娘娘说的是。” 拂冬俏皮,开解锦泱,“奴婢倒是觉得娘娘捏的挺有趣的,不仅有趣,还吉祥,像这个就跟咱们往年晒的干柿一模一样,不如就叫万柿如意吧!” 锦泱不敢置信:“……真有那么丑吗?” 反正又不是自己吃,锦泱也懒得照着刘圆做的花样捏了,只敷衍的搓了几个小圆饼,拿去交工。 若不是为了救出红儿,今天她决计装傻充愣,装作听不懂陆寅的意思,反正他又没明说,非要自己亲手做。 昨日因着赵景煜 过敏陈青顾不上找人,今天若再不救她出来,保不齐明个就得被陈青揪出来。 毕竟那晚当值的,总共就那么几个,以赵景煜的性子,若找不出来怕是也会全杀了泄愤! 蒸好,快马加鞭让人送去了东厂。 解决了陆寅,锦泱又把心思放回凤安宫,她更衣净手后,让人唤了听雪几人进来,借着喝茶的功夫,冷冷的晾了几人好一会儿。 良久,才淡淡问道,“桂花糕与补汤之事,是你们谁传出去的?” 陆寅安插耳目是她默许的,但这般事无巨细也着实让人生恼。 听雪跪倒在地,“回娘娘,补汤之事是奴婢。” “那桂花糕呢?” 锦泱问完,半晌也无人应承。 “那你们跟我说说,陆寅喜欢什么吃食?喜甜吗?这一来一回,也算扯平,我也不追究下去。” “娘娘恕罪,督公喜好无人可知,奴婢等并不知晓。” 跪在听雪身边的听雨用手肘不着痕迹的碰了碰她,撑在地上的手指微弯,她心下焦急,这般耿直生硬,娘娘若是恼了,被送回东厂怕是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何必呢? 听雨破例违了规矩,不问自答,“娘娘,督公大人如皎洁皓月,我等微末浮尘的确不知督公喜好,若非身不由己,奴婢等决计不会透露凤安宫丝毫,听雪也是听命行事,求娘娘宽恕。” 她忍得陆寅,却没必要忍几个奴婢,以为一句听命行事就能轻松揭过? “你们几人来凤安宫那天本宫便说过,你好我好大家好,没了听雨听雪,陆寅还会送来听竹听梅,本宫心事在你等面前也不需要收敛,但话又说回来,区区点心补汤之事,也值当上报?你们好了,那本宫呢?” 听雨怒其不争的拱了拱听雪,说话啊! 被退回东厂焉还有命在? 听雪低垂下头,服软道,“听雪知错,请娘娘责罚,只求娘娘不要让听雪回东厂。” 锦泱咋了口热茶,敛下眼睑,“你们,莫不是当本宫软弱可欺?” 第16章 分化收拢,手腕出显 斜阳渐落,还未掌灯的殿内昏沉阴暗。 堂下几人心神一震,心中升起一种荒唐的念头,似乎,他们正面对的不是一个才进宫几日的小姑娘,而是久居高位洞察秋毫的上位者。 锦泱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幼时哥哥曾猎了只白狐,那白狐雪白无暇,后腿受了刀剑所伤,哥哥本是要用那皮毛为她制披帛,奈何这狐哀戚婉转的向她求救,她心一软,便将这狐救了。 没成想她好吃好喝的养了几日,竟养得那狐愈发胆大娇矜,她只摸了下皮毛便抓了她手臂好长一道口子。 她救它性命,它却恩将仇报。 再后来,那狐被卫家仆人发现溺死在了池边。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锦泱似有些嘲弄出声,“真以为只有东厂才能判你等生死?” 听雨面色已经变得难看,本以为面团一般的人物,没想到竟是走了眼。 心里明镜,这是在逼迫他们几个做决定。 好一个皇后娘娘! 当初以退为进,套得她们几人底细,待今日一朝发难,连狡辩喊冤都已无从下手! 听雪听雨二人互一对视,心下戚然,然则身为奴婢,生死早已不是自己的,如今只盼他们几个多有用处,皇后会抗住督公压力,保他们一命…… “奴婢听雨、听雪拜见娘娘。” 这一拜,便是摆明立场。 “本宫也不逼迫你等,选择在你们手上,若认自己是凤安宫的奴婢,要明白往后什么该传什么不该传,若觉得本宫这凤安宫没甚前途,本宫自会安排你们去东厂管不到的地方当差,虽富贵没了,好歹也能留条命在……” 锦泱循循善诱,眉眼笑意像极了寺庙里悲天悯人的菩萨看着其余没出声的几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断了根的太监不求富贵求什么? 况且皇后也没让他们明面上违逆东厂。 “奴婢陈喜,誓死效忠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跪在后面的陈喜第一个出声,他能从最低等的‘净军’爬到凤安宫来 ,靠的便是一股韧劲儿和眼色。 所谓千金买马骨,锦泱也不吝啬,“好,本宫虽不如九千岁势大,从今日起,陈喜你便是这凤安宫总管,掌管凤安宫各处事务。” 陈喜只是一普通小太监,从普通小太监升至总管需经历‘回事’‘掌案’‘首领’才到总管,每一层级,都难如天堑,如今可谓是一步登天,除了狂喜,陈喜的心也彻底倒向锦泱。 他不懂什么叫士为知己者死,只知道他此刻恨不得剜出一颗心捧到皇后娘娘面前。 听雨听雪双双对视,眸中皆是羡慕嫉妒,她二人不比小喜子,这凤安宫大宫女之位有念夏拂冬二人,怎的也轮不到她二人身上的。 锦泱的视线落在仍未发声的王庆与听风身上。 “奴婢也愿意追随娘娘。” 二人也随着众人,也不知有几分真心。 锦泱故作不知,笑眯眯的,起身将几人扶起,“本宫心悦九千岁,本是事无不可对他言,但他老人家公务忙,有些小小不言的,就别去扰了你们督公心绪,像那糕点是不是本宫亲制又如何?总归本宫的心是好的,又如那汤,本宫不过是在小厨房里坐了两个时辰罢了,又何时亲手熬制?” “奴婢知错。” “好了,下次可莫要如此了。”锦泱又赏了几人金银首饰,此事暂且算是了结。 打发几人后,她又唤来念夏拂冬秦芳,陈喜也一并在列,“往后多盯着点他们几个,另外,之前因为皇上没来就上蹿下跳的那几个,都给我打发了,往后这凤安宫,本宫就靠你们了。” 秦芳有些迟疑,做了一个横切的手势,“今日娘娘敲打收拢之事,会不会被透露出去?不如……” “无妨,人各有志,陆寅此人狡诈多疑,没了他们还有别人,既已试探出深浅,多上些心便好。” 听雨听雪迫于形势,随时都有反水的可能。 听风王庆认的敷衍,想来也没几分真心,她一个不被宠爱的光杆皇后又怎敌陆寅凶名? ****** **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虽然陆寅觉得这桂花糕又丑又难吃,不和他心,但大抵是天气不错,带得他心情也跟着熨帖舒畅,竟也生出几分行善救人的心。 “备撵,去崇政殿。” 裴安瞄了一眼窗外高挂的圆月,心中默默替小皇帝点了根蜡。 十六抬的步舆宽敞且霸气,一路堂而皇之的经过各宫宫殿。 十六抬乃是皇帝才有的规制,他明目张胆的僭越,天下却无人敢拦。 到了崇政殿门口,正要落轿,陆寅打了哈欠,“不必落了,径直抬进去。” 崇政殿宫人眼睁睁看着宫殿正门大开,车辇进门。 有人跪伏在地,有人踉跄往殿内报信,有人高声唱名,场面顿时乱做一团。 陆寅蹙着眉心,心里琢磨着是否将小皇帝养的过于蠢笨了? 连一宫之事都处理不好,他不过是懒得下撵,值当乱成一锅粥? 不过陆寅可没心思替赵景煜管理内宫,他朝跪在地上的宫人问道,“皇上呢?” 守门的小太监战战兢兢,“陛下已经歇了。” 才戌时一刻,怎的就睡了? 陆寅理所当然的认为是赵景煜不想见他胡乱找的借口,脸色不由沉了下。 正在此时,赵景煜衣衫不整的从后殿出来,发冠歪着,衣袍上还晕了团团水渍。 “早知尚父要来,朕便不睡了,” 他的脸上闪过慌乱,神态拘谨,明显有事瞒着,本不想下地的陆寅忽然改了主意,朝陈青勾手,“陈掌印,来助本座下撵。” 陈青一怔,一瞬间心思百转,最终无奈的弓着背脊,快步走到撵旁,抬起手臂。 等了半晌,却不见对方伸手,陈青茫然抬头,正撞见一双带着恶意的黑眸。 陆寅轻嘲,“陈掌印莫不是听不懂人话,本座何时说用你扶了?” 陈青身体僵直,心中咯噔一声,他做事谨小慎微,虽心中嫉妒,面上却从不敢得罪陆寅分毫,怎的今日会突然发难? 他喉咙梗了梗,“九千岁欲要如何?” “跪下,助本座下撵。” 第17章 陆寅竟然喜欢这种貌若无盐的? 陈青愕然,他转头看向赵景煜,赵景煜却避开他的视线,将脸扭到一旁,似乎又觉得此举有失面子,便开口道,“愣着干嘛,没听见尚父说话?” 俗话说打狗还需看主人…… 他这所谓的司礼监掌印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陈青只能深深垂下头,他面色阴晦,最终,缓缓弯曲膝盖,跪挪至轿撵旁。 崇政殿院中足有数十人,此刻寂静得只剩下众人的呼吸与心跳声。 陆寅撩起官袍,黑色官靴重重的踩在了陈青的脊背上,陈青背脊朝下一陷,手臂不堪重负的打着颤,咬牙挺住来自背脊上的全部重量。 时间仿佛变得慢如星火融冰,也不知过了多久,背脊上的的重量终于消失了。 陆寅直接开门见山,“本座今日来,是向陛下讨要一人。” 说是讨要,实则连半点恭敬都没有。 赵景煜只求快将人哄走,莫说一人,十人百人都使得,他干笑两声,“尚父说的哪里话,您为朝廷殚精竭虑,莫说一人,这阖宫上下尽随您挑……” 陆寅淡淡道,“有一三等宫女,负责洒扫,名为红儿的。”筆趣庫 赵景煜哪里记得区区一洒扫宫女,他看向缩在阴影里的陈青,斥了一声,“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不快去把人找出来送到东厂!” “不必了,叫她出来,本座这便带走。” 赵景煜心思驳杂,脑中竭力回忆这红儿究竟是谁,竟能引得陆贼亲自来要人? 又不满于陈青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竟未发现崇政殿内有对陆寅如此重要之人。 正思量间,一个畏畏缩缩抖如筛糠穿着三等宫衣的女子被拎到殿前。 赵景煜的目光落在这名宫女身上,身材干瘪,肤质粗糙,至于脸,若是勉强,也可称一句清秀。 陆寅乜了一眼,“你叫红儿?负责洒扫之事?” 红儿结结巴巴,已然说不出话来,“回……回九、九……是……” “行了,跟上轿撵,回东厂。”陆寅一摆手,转身欲要上轿撵,才一抬 腿,复又放下,暗色的眸子扫过人群,最终定格在隐于人后的陈青身上。筆趣庫 他抬了抬手指,“你,过来,助本座上车辇。” 话音一落,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露出陈青那紧绷的身影,他想不明白,即便他坐上司礼监掌印之位,陆寅也从未将他放在眼里,为何今日却揪住他不放? 来不及多想,形势逼人,陈青不得不低头。 他不着痕迹的扫过全场,记下每个人的脸,又谄媚的落回陆寅身上,“能为千岁大人效力,陈青之幸也。” 这次他没有半分抗拒,整个人恭敬谦卑极了,陆寅踩着陈青的背脊,踏上车辇,就在陈青以为羞辱终于结束想站起身时,一只黑色官靴竟重重的又踏在他的头上! 将他压跪在地!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音在安静的院内格外清晰,陈青也算有种,硬是咬牙没哼一声。 不能,亦不敢。 他狼狈的跪在众人中央,第一次体会到皇上的痛苦,为何每每被刁难,他总爱砸东西发泄…… 轿撵缓缓升高,陆寅俯下身,阴测测的恶意不加掩饰,“狗屎一样的东西,还敢妄图与本座相比?今日本座便是告诉你,若再敢觊觎本座的女人,我就把你剁碎了喂野狗!” 太监的脊背弓的久了,大多都再也直不起来,陈青弓身跪在地上,直到陆寅的车辇早已远去,还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 赵景煜早就走了,似是觉得他太过丢人,陈青扯出一抹藏恨的笑,都不过是败犬,谁又比谁高贵? “干爹,儿子扶您起来……” 一名小太监跪在地上,搀着陈青起身,刚刚那一踩,陆寅力气不小,他的膝盖砸在地面上,这乍一用力,腿上便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陆寅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女人? 红儿??? 他何时觊觎过红儿那丑丫头? 陈青啐了一口,骂了一句晦气。 “干爹,这红儿莫不是皇上让您老找的钉子?” 陈青早之前便想到这一层,能让陆寅亲 自来接的女人,他该早些捏在手里才是,可惜,昨夜皇上发热起疹,耽搁了审问。 且,他东厂的耳目,为何是皇后先对他发难? ******** 被陆寅这一闯,赵景煜也没了玩乐的心思,想了想,便抬脚往凤安宫去。 锦泱才刚歇下,便听宫人高声,“皇上驾到。” 她心中厌烦,朝值夜的念夏吩咐道,“就说本宫已经睡了,让他回吧。” 念夏应声,隔了一会,又步履匆匆的进了内殿,手中还捧着一套衣裙,“娘娘您还是快更衣吧,皇上不走,还要闯进来,小喜子正在外头拼死拦着呢……” “他还敢硬闯?”锦泱翻身坐起,双眸圆睁。 “我的娘娘呦这皇宫、不对这天下按理说都是人家的,有什么不敢的?您快点吧,再等一会该进来了,小喜子能拦多久?再晚一会,您估计要给他收尸了!”念夏急的不行,一边怕皇帝怪罪,一边又怕娘娘衣着不整被看了去会被九千岁恶了。 “得想个办法……”锦泱低声嘟囔一句,门口传来属于男子沉重踏实的脚步声。 她也不细致穿了,干脆往身上一披,对着进了门的赵景煜潦草一礼,“皇上,怎么这么晚来?” “刚处理完奏折,想你了,便来了。”赵景煜嗓音温润,说话时一双深邃的眸子总是凝视着她的双眸,蕴满了深情。 只点了两盏灯的殿内烛火幽幽,锦泱虚披着衣裙,未系丝带的外袍显得略略宽阔,赵景煜拉起她的手,“泱儿,这几日在宫中可还习惯?” 锦泱抽出手,“这宫中处处都好,有什么不习惯的,皇上朝政繁忙,下次不必特意来看臣妾。” “泱儿可是怪朕?因为朕冷落了你?” “呵呵。”锦泱扯了扯嘴角,“皇上自当以国家大事为重,臣妾不会不识体统不分轻重的,皇上放心便是。” 赵景煜脸上浮现隐忍之色,欲言又止,“朕有苦衷的,泱儿再给朕一点时间,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第18章 一夜,他走了,他来了…… 与前世差不多的说辞,可如今锦泱如今已不在意,她甚至有些想不起前世自己此时是怎么回答的。 “泱儿,宣和三十二年,朕自姑母寿宴上见你那一刻起,便是情根深种,立誓非你不娶,如今奸宦当道,朝廷上下乌烟瘴气,天灾战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朕……泱儿,朕若耽于享乐,让大晋落于奸人之手,煜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啊……” 赵景煜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抱着头,须臾间涕泪横流。 锦泱抻着脖子往窗外瞧了瞧,该落雷了,怎么还不落雷呢? “泱儿,大婚匆匆,是朕对不起你,只需再给朕三年时光,三年便可,朕一定许你万里红妆,再风风光光娶你一次,把咱们这次被某些人搅了的遗憾全都补上!你说可好?” “阿煜说的,自然都是好的。”锦泱心中腹诽,静静看他演戏,不过是前世重现,她也如前世一般作答,但心底思绪,无人可知。 赵景煜很高兴,自以为说动了锦泱,他大吐苦水,大多是陆寅跋扈,还夹杂着少许前朝糟心之事。 锦泱拄着下巴,沉静柔和。 为何她前世看不出赵景煜这人色厉胆薄,浅薄狭隘,多疑无谋,心性单一。 也怨不得先帝六个儿子里,陆寅一眼便挑中他上位。 锦泱懒得再听他抱怨,便佯装哈欠,柔荑轻轻握住赵景煜的手,“皇上,夜深了,不如今日便歇在凤安宫吧,我知晓皇上您的心意便可,毕竟你我二人已是夫妻……” 赵景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坚定的挣开,“泱儿,这是朕之心意,待朕重整山河,才配得上你,你安寝吧,等明日闲了朕再来看你。” 锦泱非常迅速的起身福身,“臣妾恭送皇上。”筆趣庫 赵景煜心底泛起古怪,却又不知是哪里古怪,只能顺着步骤出了凤安宫。 ******** 夜凉如水。 睡梦中的锦泱渐渐皱起眉峰, 攥着被角的手逐渐缩紧。 她挣扎几下,猛然挣脱可怕的梦境,一睁眼,便对上一双如墨色晕开的可怕黑眸。 锦泱的心脏漏跳了数拍,镇定过后,情绪如山洪爆发,“陆寅!!!” 他安坐在也不知从哪搬来的太师椅上,淡淡道,“娘娘唤本座何事?” 何事? 这厮竟然还有脸问何事? 锦泱气噎,兀自深深吸气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恶骂,“大人不去睡觉,为何站在我床榻边?” “本座没站。” 锦泱:“……” 换做别人锦泱决计要抽出床榻下藏着的匕首狠狠刺上几刀,但换了陆寅,说实话,她不敢。 陆寅身体稍稍前倾,“做噩梦了?” 锦泱睫毛轻颤,“嗯。” “听闻傍晚小皇帝来了……”陆寅话音未落,怀中直直撞进一具柔软的娇躯,将他满腹讥诮与试探统统堵了回去。 “泱儿梦中没有大人,泱儿还被人欺负……” 她没说谎,前世没有陆寅,赵景煜杀得她全家人头滚滚,她想拦,但却摸不到那锋利的刀。 起初还是低低啜泣,到最后竟在他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抽抽噎噎的,眼泪鼻涕糊了陆寅一身。 “莫怕。”陆寅黑眸犹如漩涡,他轻拍她的脊背,声音要比以往要低沉几度,“有本座在,无人敢欺辱你。” 他的声音有些不同以往,带着几缕喑哑,沉浸在悲伤中的锦泱却并未发现。 “泱儿做了什么梦,可同本座说说?” 梦境恐怖,偏这人还要让她回忆,他用着最温柔的语气,不容反驳的逼做着她做最残忍的事。 锦泱攥着陆寅衣带的手稍稍用力,咬了咬唇,“死了好多人,爹爹娘亲……” 卫肃死? 以小皇帝的性格倒也不是不可能。 “泱儿害怕,大人今夜可否……留下来……”锦泱微抬的杏眸中映着一池春水,长睫扑簌,纤纤玉指触到了陆寅的大掌,轻轻握住,带着一丝刻意 的讨好。 “本座身份在岳父岳母处可过了明路?” 锦泱:“……” 锦泱:“暂时不可,除非……” “除非什么?” “赵景煜死了,我为太后!” 陆寅松开锦泱,“还不是时候,小皇帝暂时死不得。” 梦中再现前世惨况,锦泱的情绪略有不稳,她恨不得赵景煜即刻死了才好,“他何时能死?” 陆寅黑眸中泛起一丝兴味,修长的指节有一搭无一搭的落在榻边,“哦?泱儿似乎很想杀了他的样子,既是你想,那不如我们今夜就杀了他如何?” 他眼中散着妖冶的光,似乎并非玩笑话。 锦泱手心渗出虚汗,目的近在迟尺,心底恶意如破土的枝芽,瞬间蹿成参天之树,但……然后呢? 赵氏皇族死的死残的残,独独就剩一个赵景煜,若说改朝换代,名不正言不顺,难堵天下众口,父亲虽不愚忠皇帝,但谨遵儒道,自己做下此等谋逆之事,他能否接受? 自己为嫁赵景煜已经忤逆一次,那时她跪在廊前,以命胁迫家人,难不成如今又要如此? 再者,陆寅上位会不会做一个好皇帝,善待天下? 驳杂的思绪让锦泱一时间难以开口作答,忽然,一段荒唐的念头浮现在她脑海,若她为太后…… 她身为皇后,诞下的子嗣就是大晋嫡子,赵景煜死了那就是名正言顺的新君,彼时新帝尚且年幼,这天下虽名义上还是赵氏的,实则却是掌控在自己手中。 这念头一旦生了,瞬间如野草般滋生疯长,像踽踽独行在黑雾中的人见到曙光,刹那间便通透了。 既如此,那赵景煜现在还真死不得,而陆寅,还要继续笼络才行。 等卫家势大,她再找一个顺眼的做她孩子的爹……筆趣庫 未来何其美好,当真是大有可为! 将事情捋顺的锦泱掩唇含笑,初绽的眉眼如春日繁花,美不胜收,“死倒是让他解脱了,活着,才是折磨呢。” 第19章 在宫里,本座这是教你不要信任何人 陆寅眼神散出冷而诡谲的幽光,他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指节上的白玉扳指,“也是,他死了谁帮你压下卫氏宗族纵奴行凶打死人的案子?” 锦泱问,“谁帮我压?这案子不是大人出手回护了么?” “本座何时答应过你?” 锦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她瞪大双眼,咬着唇,“……上次你暗示过的!” 为此她、她还添了他的…… 陆寅勾着笑,眼底映着明灭不定的火光,戏谑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小丑! 锦泱的火蹭的就蹿了起来,激动之下语言难免夹杂着刻薄质问之意,“你堂堂东厂督主,怎可言而无信?!” 前世这个案子被翻出来,成了压死卫家众多稻草的其中之一,后来被有心人散播出去,一代大儒的卫肃成了欺世盗名之辈! 可怜她父亲为官清正廉洁,却在死后遗臭万年,连那被示众曝晒在城头的尸首,竟也被一些人云亦云的无知百姓丢菜叶侮辱…… 晋朝实行宗法制,宗族乃根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无重大变故,也难与金陵那支分支。 前世随着卫肃官职越做越大,这群蛀虫行事也越发张狂,到处打着卫肃和她的名义在外大肆敛财,欺压百姓,到最后这些烂账,全被算在了卫肃头上。 锦泱脸色青青白白,盯着自己的目光也不甚和善,陆寅低低一笑,“怎会是本座言而无信,不是娘娘求了皇上将此案压下的么?” “我怎会去求他?!” 赵景煜名为替她解忧,实则必会捏住此等把柄,这下该如何是好? 都是陆寅! 一面应承下来,又一面阳奉阴违,当真可恶至极! 陆寅不置可否,冷眼看着锦泱为此恼怒,她笑时,笑意虽在眼底却不走内心,怒时,反而更显真实。 一双杏眼圆溜溜的,比那假模假样的笑眼漂亮多了。 陆寅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一般,他突然问了一句,“听说你读书不少,可读过洞玄子?” 卫家藏书无数, 锦泱也能称得上一句饱览群书,荀子墨子韩非等诸子百家她都有涉猎,唯独不曾听过这洞玄子是谁。 正想着,门外传来声音, “娘娘,您醒了么?” 夜里起风,念夏担忧锦泱踢被,便提着灯笼而来,才到门口,便听到房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挑起裘帘,几许凉风吹进室内,烛火忽明忽暗,第一眼便看到背光阴翳的陆寅。 “本宫没事,夜里凉,你起来折腾什么,快回去!” 知是陆寅来,下面也少了一些逢迎拍马的,“娘娘平日里睡觉惯不老实,奴婢怕娘娘踢了被子,特意来看,您睡吧,我在外面守着……”筆趣庫 怕她踢被子是假,怕她受辱是真。 又或者,干脆是念夏听出她房内有人,怕房内之事被宫人听了去,打算自己守着。 “你这婢女倒是忠心。” “那是自然,有几人受了你东厂酷刑还能受得住的。”锦泱寸步不让满是嘲弄。 陆寅起身坐到锦泱身边,他抽出手帕,覆在锦泱的手指之上,根根擦拭,“本座不喜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其他人沾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记住了吗?” 沾染谁了? 不对,谁是东西? 陆寅慢条斯理的擦拭完,将手帕一丢,“娘娘这种表情莫不是觉着本座说错了话?当初娘娘自荐枕席时可不是这般模样。” 若是别人说这话,锦泱少不得也要赏他个耳光尝尝,偏这人是陆寅,说出的话又实在是她所为! 她心中羞窘,却又不愿在陆寅面前太失面子,“自荐枕席是以为大人能护得住我全家,万没想到,大人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 “明日一早本座让人送洞玄子与你,背好学好本座不光帮你彻底销案,还可以替你敲打你们金陵的那帮族人,让他们老老实实的,夹着尾巴做人,又或者本座亦可让你一劳永逸,让他们永远的消失,再没烦恼……” 那愿景美好,锦泱生怕陆寅反悔,“大人,莫要再骗我!” “自 然是真的,本座何时言出无信?” 锦泱翻了翻眼皮,嘀咕道,“无信的可太多了,你还说择日跟我圆房呢,也没见你真把我当自己人。” 陆寅刚要走身形顿了顿,他缓缓转过身,幽幽一笑,恍若百花盛放,“莫急。” 紫色官袍在自己眼前掠过,陆寅直接从正门离开。 见事态果然如自己所想,守在门口的念夏吓了一跳,她匆忙福身,“奴婢恭送九千岁。” 陆寅乜眼,“好好守着你家娘娘。” 这一眼念夏脊背皆凉,不单单是怕,更是对未来升起的迷茫。 从九千岁深夜从娘娘房中出来始,一切都成了脱了缰的野马,再也控制不住了…… ******** 大风吹了一夜,庭前积水,辰时刚过,陈喜打着哈欠,打开了凤安宫门的大锁,才一推开宫门,一名穿着东厂服饰的厂卫凑上前来,十分客气道, “这位小公公,劳驾,我来找念夏姐姐。” 陈喜的目光落在这厂卫的腰间腰牌,不由惊呼出声,“千、千户大人?” 任谁也没法将裴安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同妖魔化的东厂相关联,同样是没根儿的,陈喜最知道东厂那群得势的是怎么虐待宫女的。 念夏和善温柔,断不能被东厂这群豺狼糟蹋! 陈喜敛眉,重新插上门栓,“千户大人稍待,奴婢替您去问问念夏可在。” 他一路小跑,正好撞上端着水盆要去伺候锦泱梳洗的念夏,铜盆摔落在地,咚的一声在清冷的早晨分外明显。 “怎么毛毛躁躁的,小喜子,你可是咱们凤安宫大总管,矜持着些。” 念夏捡起铜盆玩笑似的说道。 “外面有个东厂厂卫说找你……” “东厂的?” “嗯,长了一张娃娃脸,挺好看的,念夏姐,你可千万别被这种人骗了,东厂番子磋磨人的手段千奇百怪,这些年被磋磨死的宫女多不胜数……” 陈喜越说,念夏脸越白。 一个厂卫都如此恐怖,那落到东厂头子手里的娘娘呢? 第20章 这书的内容……真刺激 念夏的眼泪扑簌簌的便落了下来。 陈喜惊慌失措,“念夏姐,怎么了?莫不是门口那番子对你做了什么?你别哭啊,有什么事咱求娘娘,你是娘娘的大宫女……” “没有,只是想起一些事罢了,我也不认识什么东厂的,估计那人是来给娘娘送东西的,我先去看看,你不用跟来。” 裴安站在宫门外,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念夏。 她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的模样。 “小胆子,可还记得我?” 念夏福身,“记得,那日还要多谢这位公公替念夏传话。” 裴安:“还有呢?你再仔细瞧瞧?” 东厂对于念夏就没什么好印象,她压根就不愿回忆任何一点细节,便敷衍道,“念夏不记得了,不知公公今日来找念夏何事?”筆趣庫 裴安也说不出什么心情,悻悻的将手中锦盒交于念夏之手,“我们督公吩咐将此物交给皇后娘娘,并嘱咐娘娘好生学习。” 锦盒虽不曾上锁,但陆寅的东西谁 又敢看? 念夏礼数周全的道谢,捧着盒子头也不回的跑回院子。 “每次逃的都挺快……”裴安盯着念夏,直到她转弯身影不见,才转身离开。 ******* “一大早就送来了?是什么?” 昨夜半宿未睡,今日一早秦芳姑姑便免了她的晨练,锦泱打开锦盒,一卷系着丝带的册子映入眼帘。 “洞玄子,果真有这个人?” ‘子’对人是一种尊称,能流传下来以子相称的,少说也是某一方面大家。 锦泱心中充满好奇,迫不及待的翻开书页。 片刻,她便红透着脸重重的将书册合上! “陆寅!!!” 什么洞玄子! 分明就是一本房中术! 呸! 真不要脸! “娘娘您的脸怎的红成这样?别是昨夜受了风寒……” “没事,天暖有些热罢了。”锦泱装模作样的翻了翻书,又似不上心的塞回锦盒中,最后背着人偷偷摸摸的将锦盒塞进床榻被褥下。 无他。 就为了陆寅答 应过她可以约束金陵族人。 金陵族人辈分不低,卫肃几次三番劝说,对方全然当做耳旁风,依旧我行我素的打着她与父亲的旗号在外为非作歹。 打不得骂不得又分不得,如附骨之疽,恶心至极。 恶人还需恶人磨,真想瞧瞧这帮人落入陆寅之手会是何等盛况! 天将擦黑,锦泱便借口发乏了提前休息,顺便挥退了所有宫人,只留外廊下一守夜宫人。 她赤脚下地,在床榻边多添了盏灯,鬼祟的从锦被下翻出白天那本洞玄子来。 烛火幽幽,锦泱看的脸红心跳,原来男子与女子竟是这样…… 一想到将来她寻到合适的男子,也会如图上的那般赤果相对,心就止不住的乱跳。 未来孩子的爹要选个表里如一,温润知礼的,学识也不能差,君子六艺缺一不可,智力相貌也不能忽略…… 若是随便选个侍卫,这孩子将来是要做皇帝的,都说子肖父,资质太差也不可取。 噫……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