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病弱夫郎后》 1、第1章 路程耳边充斥着各种说话声吵闹声,吵得他耳朵嗡嗡地疼。他眼睑颤了颤,睫毛微微颤动着,挣扎了半晌都没能睁开眼。 身体仿佛狠狠训练了一天,乏力得半根手指都动不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他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那些话一句一句落入他耳里。 “别看他病成这样,可好歹是个哥儿,半两银子,不能再少了,我们家把他养这么大也不容易啊。” “他病得这样重,买回去也活不了多久,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半两银子真的太贵了,再便宜五十文成不成?” 半两银子五百文,便宜五十文也就是四百五十文。 路程听得脑壳疼,一时忍不住思绪发散,也不知道他们这四百五十文买的是什么,讨价还价的,他虽是个体育生,但也看过不少书,知道在古代,几百文对于地里刨食的农户来说,也不少了。 所以他们究竟买卖的是什么呢,还挺贵的。 路程脑袋晕晕沉沉,又听到卖方一文不肯少,两方拉扯许久,吵得他脑壳更疼,想出声制止他们,喉咙却发不出声音,便只好作罢。 砍价不成,最后买方话里不情不愿的,但到底是做成了这单生意。 不用再听他们为价格的事说来说去,路程心里松了一口气,也没想太多。 在市集上,买卖东西讨价还价的太正常了,以前还在老家时,每次去镇上买东西,母亲也会和人砍价的,他也跟着学着了些,哪怕后来哥哥意外做了演员,家里条件好了,他也还是会习惯性的货比三家。 “好了,卖身契在这里,你们拿好了,以后路程就是你们陈家的了,生死和杨家都没有任何关系。” 有人冷哼了一声,话话里带着嫌弃,说的也很难听,可路程还是听到了他话里提到的人名。 路程? 那不是自己的名字么? 蓦地听到自己的名字,路程整个人都懵了,脑袋更晕了,可为了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还是强撑着睁开了眼。 然而睁眼的下一刻,他就愣在了地上,映入眼帘的是几个穿着麻布衣服的人,有的是尚且算干净完好的麻衣,有的则是穿着满是补丁的,他们不管男女都扎着长发,乱糟糟的绑在头上,很像他曾经去过的拍古装戏的片场。 他一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昨日夜里他发了烧,那时父母不在家,他只觉得身体没劲儿,当时也没觉得多困,只是躺着躺着迷迷糊糊中就闭了眼,怎么都醒不过来了。 没成想,一睁眼,就到了这样的地方。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发现这片场还做得挺像样的,这些人身上的沧桑妆容也是下了功夫,一看就是地里干活的农户人家。连细节都做得这么好,想来应该是个挺负责人的剧组,这次拍出来的应该不会是那种会到处让人出戏的烂剧。 路程在心里给这次的剧组打了个不错的评价。 只是仍旧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出现在片场呢。他身体不舒服,明明是在家休息的,至于哥哥,远在片场拍戏,更不会把发烧的他弄到片场才是。 他家里现在不缺钱了,不需要他带病挣那一点儿钱。 见路程醒来,陈家老两口也是松了口气,这哥儿原先还能睁着眼的,只是他们价格还没定下呢,眼见着就闭了眼,连呼吸声儿都轻的快要听不见了。 夫妻俩都快急死了,就怕他一命呜呼了。 他们家里穷,这半两银子还是他们咬牙从米缸底拿出来的,若是可以,他们也不愿意拿这半两银子买一个病秧子回去,留着买粮食多好,可老二眼见着就快不行了,庙里的大师说得找个人回去呢,找回去他或许还有一救,夫妻俩咬咬牙,到底还是买了个回去。 虽说是个病秧子,可好歹是个哥儿,要是健康的,再多一两都买不回去。 这会儿见路程醒了,他们提起的心也算是能放下来了。 杨大庆见路程醒了,朝地上啐了一口,没想到这扫把星还挺命硬,来时都出气多进气少了,眼见着就活不了,没想到到了这时候还能醒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但人已经给陈家那两个废物买了,钱也到手了,死了活了跟他们家也没关系了。 他卖的时候可是还活着的呢。 为了手里的钱不被要回去,杨大庆拿着钱一溜烟地跑了,就怕路程过了回光返照的劲儿没了,陈家那两个要退钱。 银子进了他口袋就是他的了,怎么能再让别人要回去,想都不要想! 人买到了,陈家夫妻俩忙着回家去。 “你可是我们花了半两银子买来的,可不许死了。”老陈皱着脸,看着路程,一脸的愁苦。 路程:? 然而还没等路程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人搬上了木板上,他本就刚醒,脑袋还难受着,被人这么抬着走一路晃着,背上脑袋也被硬木板硌得疼,人就更晕了,想开口说话又没力气,晃着晃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晕死过去的。 等路程再次醒来,已经是一天后了。 他饿的前胸贴后背,连坐起来都没什么力气。也不知是不是睡了一觉的缘故,他脑海里多了不属于他的记忆—— 是属于他这具身体“路程”的记忆。 原来这里已经不是他所在的时代了,是一个叫盛朝的地方,不存在他曾学过的历史中。他们这个世界有男人女人,还有哥儿,哥儿长得和男人一样,就是体型上相对瘦弱一些,还有就是能像女子一样生孩子。他们额间有孕痣,孕痣颜色的深浅与能否好生育有关。 好巧不巧,他这个身体是个哥儿,是会生孩子的。 原身路程是个可怜人,十岁那年爹娘上山砍柴摔死了,留下他一个哥儿,叔伯们见他没了父母,在他父母才草草下葬时就把他家的屋子田地给瓜分了,连破碗都没给他留一个。 “路程”是个哥儿,还是个年纪小的孤儿哥儿,根本就不能挡住搬东西如土匪的叔伯们。 什么都没有的“路程”差点饿死,后来还是他的外祖父外祖母看不过眼把他带回去养。可杨家也不富裕,他的舅舅们自然不乐意爹娘带回来一个拖油瓶分他们的口粮,两老还在时“路程”还有一口饭吃,等“路程”十二岁两老先后没了后,“路程”连口米汤都难喝上,平时靠自己挖点儿野菜草根填肚子,就这么长到了十五岁。 只可惜,长年吃不好睡不好,身体变得瘦弱不堪,走两步都没力气。更惨的还在后头,“路程”好不容易熬过那几年,没想到今年才过完年没多久,在一次夜里受了凉落下风寒,大舅见他要熬不过,怕他脏了屋子,又心疼这几年他吃的粮食,便想着反正都要死了,还不如拉到市集上看谁要,趁活着没准还能卖一点银子呢。 没成想还真有冤大头把他给买了回去。 而好巧不巧,路程刚穿过来被卖现场,就被陈家老两口买了回来。 路程:…… 没爹没娘没吃没住,如今还被卖了,这也太惨了吧?!接收完那些记忆,路程整个人都傻了,躺着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他总觉得自己没睡醒,不然怎么会发生这么奇怪的事儿。为了确认,他攒了半天的力气掐一把胳膊,疼得他眼泪都差点儿飞出来。 2、第2章 此时正逢三月,温度已回暖,不热不冷。 他躺在破烂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破被子。因为悲惨的身世,路程缓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但他本来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哪怕接受了穿越的事儿,还是被身为哥儿的事给惊住了,男人能生子,这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事儿。在他所在的世界里,技术已经那么发达了都没有实现男人体内受孕生子,在这里,却是那么的自然而然。 路程震惊过后,还是有些怀疑自己这哥儿身体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颤抖着手扯开裤子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确实还是货真价实的男儿身。 路程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 还是男儿身就好,至于这身体能生孩子的事儿,身体能生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不和男人做那种事就不会怀孕了。 随即他又想到了自己刚醒来那会儿的事,那时候听着他们在为半两银子的事儿说了那么久,还想着他们这是买的什么东西呢,四百五十文也不便宜的,这会儿醒来后接收了那些记忆后,才发现半两银子买的竟然是自己…… 路程整个人都麻了,心里骂骂咧咧,他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只值半两银子! 越想越气人,路程只觉得心口一阵血气上涌,忙转头向床前的位置,竟是喷出了一口血! 路程擦了擦唇边的血迹,也不知是不是吐了一回血的缘故,心口那股压抑竟然散了不少,连喘气都顺畅了些。 只是他心里还是很难受,穿成个病秧子哥儿就算了,没成想还被卖了人家,自己这个破身子,在这个地方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他靠在床头,脑子里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儿,他是路程,却不是原来的路程,这具身体身子不好,怕是在他来的那会儿,原来的那个路程就死了。 怎么说他都占了别人的身体,算是欠对方一条命。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动静有些大,吵得门外的人听见了,只听得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着满身布丁衣裳的小女娃,瞧着也就五六岁,脸色蜡黄,扎着个丸子头,眼睛又大又黑,整个人都瘦巴巴的。 见到他醒来,小女娃顿在原地,眼睛睁得更大了,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你醒了?” 路程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她就撒腿往门外跑,边跑边喊:“阿爹阿娘,路程醒了,你们快来看啊!” 路程没能喊住进来的小女娃,眼睁睁地看着她跑远,只能无奈地靠在床头等他们过来。他面上看着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这会儿心里忐忑不安极了。 莫名其妙地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成为其他人就算了,他这身份还是被人买回来的,也不知道买他回来的人好不好相处。 路程默默地叹了口气,他也知道,他这种被买回来的一般都没有什么好日子过,就连性命,都不算他自己的,有时只要主家一句话,打骂发卖都有可能。 但他也没忘了当时买他的人讨价还价的事儿,再加上刚才见到的小女娃,这家人条件应该不好,在这种家庭里他们咬牙买他回来本来就有缘由,一般不会轻易发卖。若是他努力一些,不至于让他们觉得买了个废物回来,他或许还能好过一些。 卖身契在别人手上,他如今也没别的选择了。 路程心里正琢磨着,那跑出去的女娃就跑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上了年纪的人,一男一女,路程怔了怔,他记得自己昏睡过去前见过他们,正是把自己买回来的陈家两口子。 陈家这两口子很黑很瘦,许是常年的营养不良,脸色蜡黄干瘦,脸上有饱经风霜的痕迹,瞧着像四五十岁的人了。 当时见他们这般长相,只觉得年纪应该不小,没成想,还有这么小的一个小女娃。 李桂琼一进来自然也见到路程醒了,心里是松一口气的。说起买路程回来这事儿本来也就是赌,当时正在回家的路上呢,镇子离村里也不远,也就七八公里,眼见着这哥儿半路就又闭了眼,夫妻俩都吓死了,就怕他半路没了,两人快赶慢赶地终于回到村里,好在这哥儿也是命大,回到村里还有气儿,人却没醒。他们也没办法,只能整出一个空房间给他,他这么一躺就躺了一天,没成想这会儿醒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李桂琼见路程脸色不好,连声音都放轻了些,生怕自己嗓门大了把他给吓得晕过去。 这路哥儿身体也太弱了些,瘦得身上都没几两肉,可不能再经受折腾了,老二能不能醒来可还得靠他呢。 陈福生虽然没说话,可眼睛也是在路程身上的,这可是半两银子呢,他们全家的家底了,可不能刚回来就死了。 路程不知道他们心里所想的,一时被他们小心翼翼的态度搞得有些迷糊。他顿了顿,正想着该怎么开口打破这种微妙的气氛,就听到最先进来的小女娃尖锐的叫声。 “啊,这里有血!”陈琳琳脸色苍白,指着地上的血迹,惊恐地看向路程,那双本来就大的眼睛这会儿因为惊恐睁得更大了。 路程被她的尖叫声吓了一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向地上的位置,才反应过来那是他刚才气急攻心吐得一口血。 路程欲言又止,很想告诉她自己没事,可身体实在没力气,嗓子又难受,勉强话出了口,却声若蚊蝇。 陈琳琳颤抖着唇问自己的爹娘:“他吐血了,会不会死啊?”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吐血是很可怕的事儿,二哥有时候就会吐血,上次二哥吐血后就昏迷了,到现在都没醒。 越想越害怕,陈琳琳瘪嘴,眼眶倏地就红了,大眼睛噙着泪,泪珠倔强地在眼眶里打着转儿,看起来可怜极了。 李桂琼和陈福生听到陈琳琳的话后,也是脸色一变,在看到地上的血后脸色难看到极点,他们不禁地想到了自己的二儿子,不由地红了眼。 作孽啊,要是路程没了,老二该怎么办,他们家已经拿不出更多的钱去买其他的人了。 李桂琼抹了一把眼睛,也顾不得安慰哭泣的幺女,小心翼翼地问路程:“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她这会儿就怕路程出事,大师要他们昨日去买个人回来,他们家里穷,看了一圈,也就买得起一个路程。 路程是他们一家人对老二的孤注一掷,老二已经昏迷一旬了。 路程唇动了动,可唇干裂得难受,喉咙也是疼的,他太渴了。 路程摇了摇头。 陈福生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这会儿急得转来转去,可他嘴巴笨,不知道说些什么。 李桂琼看的心烦,干脆让他去旁边哄被吓到的陈琳琳。 做完这些,李桂琼再次看向路程,只是这回,她眼里的惊慌渐渐被坚定给替代了。 她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乡下妇人,可乡下日子也不容易,都是苦日子撑过来的,自然不是那么轻易就被打垮的。 “我们既然买你回来就不会不顾你的生死,别怕,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和婶子说。” 因着哥哥职业的缘故,路程也是见过不少人,这会儿发现陈家两口子的担心是真心实意的,便也没有一开始的那么害怕了。 他张了张嘴,半晌,忍着发声时喉咙的痛,声音虚弱:“我饿。” 3、第3章 声音很小,但一直关注着他的陈福生和李桂琼都听到了。 夫妻俩顿时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路程已经饿了一天多了,之前昏睡着,东西怎么都喂不进去,没办法,便也就不喂了,想着等他醒了再吃,谁知这一躺就一天过去,这会儿他醒过来,他们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时喂不进东西的时候,陈福生和李桂琼是有些后悔的,老二还没醒,买回来的哥儿就这样躺下了,费了钱不说,怕是还得养着,毕竟还有着气儿,总不能一破卷席把人给扔了,他们家住村最里头,买回来时乡亲们可都见着呢,要是被知道扔了活人,手上沾染了一条命,哪怕路程是被他们买回来的,可到底是乡下人,多是不敢沾染性命的,这事儿被知道了怕是得戳他们老陈家脊梁骨。 想到这儿,陈福生顿时就慌了,怕本来就身体不好的路程一饿之下就一命呜呼了,便忙赶紧转身出去给路程端吃的来。 李桂琼见路程说话都没什么力气,知晓他这会儿怕是饿极了,便没有多问他什么。她上下端详着路程,发现他虽然吐了血,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可眼里却有了些许生气,倒也不像昨日初见时的死气沉沉。 路程自然知晓她在打量自己,作为一个现代人,因为长得好看的缘故,他早就习惯了别人各种各样的打量。 他微微垂着眼,装作没有发现李桂琼的目光。 “路程”性子软弱,被杨家欺负了那么多年,早就养成了努力缩小自己让杨家忽视他不找他麻烦,自然是不敢轻易对上别人的视线的。 路程不敢像现实那样回望过去,但他也不可能一直像“路程”那种性子活着,只是就算改变起码不是那么快。在他们这些人眼里,“路程”遭此劫难性子有所改变很正常,但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大变。 陈福生很快就把吃的端来了,陈家家里穷,自然是没什么能吃的,端过来的是一碗稀饭,里面大半都是米汤。 路程早就饿极了,这会儿见到有吃的,都不用别人帮忙,自己捧着碗就狼吞虎咽地喝起来。 “慢点吃,别被呛到了。”李桂琼见他吃得急,忙出声多说了句。 路程惜命,闻言连忙放慢了速度,李桂琼见了,拧起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一碗稀饭,再怎么放慢速度吃,很快也喝完了。肚子里有了东西,又喝了大半碗的米汤,路程觉得自己的身体都有了些力气。 他看向仍旧没有离开的李桂琼和陈福生,陈琳琳经历了发现血的事情后,这会儿正紧紧挨着她爹,只敢探出一个小脑袋盯着他,一双眼睛怯生生的,满是好奇。 路程不由地觉得有些好笑,冲她笑了笑,把人家小姑娘都吓得躲她爹身后了。 见此,路程收回目光,不好再继续逗人家了。 “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吃了饭有了力气,路程也知道不能让人家在这儿继续干等着,忙和李桂琼说,“婶,您等我再缓一下,就一下下就好,我以后一定会很努力下地干活的。” 吃了饭自然要表示忠心的,道理路程都懂,要的不过是陈家人的一个放心。 李桂琼见他脸色似乎好了些,说话也比喊饿时有力气多了,便稍稍放宽心。 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忙活,既然路程醒了,他们也不可能一直守着他的。李桂琼想了想,对路程道:“干活的事先不急,你先休息休息,把身体养好一些,到时事情少不了要你干的。” 他们买路程回来又不指望他一个病弱的哥儿能干什么活,大师给他们指了路,为了陈朝他们说什么都要试一试。 想到陈朝,李桂琼心里就一阵难受。她可怜的老二,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 三月正值春种的时候,陈家地不多,不过两亩薄田,但也要及时春种。 他们这里偏南方,一年能种植两季,这会儿种的正是早稻。只有早稻及时春种,到时才能更好抢种晚稻。他们地不多,家里又有几张嘴要吃饭,在种植上是不允许有丁点儿差池的,那可是救命的粮食。要是耽误了耕种,之后的半年怕是要饿肚子。 又嘱咐他别想太多好好休息后,李桂琼和陈福生嘱咐他多休息一下,便带着陈琳琳出去了。 不久后陈琳琳给路程端来一碗姜汤。 路程老远就闻到了浓郁的姜味,顿时整张脸都皱起来。他是挺喜欢用姜做菜没错,但仍旧不爱喝姜汤,主要是味太浓,一碗下去,辣喉咙。 陈琳琳进来看了一眼凳子,破破烂烂的断了一条腿,都用不了的,也就在屋里凑个数不用太寒酸,根本放不平碗。她小脸都皱起来了,迟疑了一瞬,把碗放在床板上。 路程见状往床靠里都位置挪了挪。 陈琳琳这会儿倒是不怕他了,睁着大眼睛一脸严肃道:“阿娘说,你病了,要喝药才能好。” 小姑娘前不久才哭过,这会儿又一本正经的说这话,那样子看起来挺可爱的,要是脸能圆点就更好了。 路程没有忘记“路程”是得了风寒,没撑过去的,如今人变成了自己,可身体还是那具身体,体内所遗留的病症并没有跟着消失,否则,就以他体育生的体魄,这会儿肯定能动了。他惜命,哪怕再不喜欢姜汤,却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谢谢。”路程抿唇冲她笑了笑。 小姑娘见他好说话,绷紧的神经顿时就松了,她哼了声,小声道:“赶紧喝了,阿娘说了,我得看着你喝完呢。” 路程能怎么办,当然是捏着鼻子灌下一碗姜汤。 见到他听话地喝完了,陈琳琳自觉完成了阿娘交代的任务,眼睛亮了些,拿着碗脚步轻快地跑了。 房里又剩下路程一个人。 喝了姜汤,人胃里都是热烘烘的,仿佛在往外冒着气儿,四肢百骸也随之发热起来。 热乎乎的,从里到外,舒服得人直想打盹。 4、第4章 路程是一个既来之则安之的人,不管是贫穷还是富贵的生活都经历过。这会儿莫名其妙来了这里,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回去,但想要在这里活下去就是要过日子的。 他想得开,经过最初的震惊后,心绪便也慢慢平静下来了。 现在最主要的还是怎么解决之后的生存问题。 都说民以食为天,吃饭可是大事儿。陈家家里穷,刚刚喝的那碗稀饭米汤那么清,一看就没放多少米下去煮。这才开始春种就这样,更何况还得等三个月才能收割呢,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他可不想之后一直喝那样的稀饭。直到这时候,路程特别庆幸自己在乡下老家和父母生活了十来年,那会儿家里日子其实也不太好过,他早早就帮着家里干活,跟着学了不少东西。 路程想了很多,思来想去这会儿自己躺在这里,想那么多暂时也没用,便也不继续想了。 喝了姜汤身上暖,驱散了身上不舒服的寒意,路程舒服地眯了一会儿。 这一眯,又是半个时辰。 陈琳琳中途进来看了他一次,见他又睡了,便又退了出去。 她去厨房里装了放凉的开水,提着去到地里,李桂琼陈福生他们正在锄地。三月虽暖,可也没到热的地部,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累得满身大汗。村里家里有牛的人家不多,这会儿人家家里也要用,或者借给了其他人,他们家没有那个条件养牛,这会儿也没条件借牛,只是家里地不多,又提前锄了一些,到底是没有影响耕种。 “他喝了?” 陈溪见妹妹来了,停下了手里的活,好歹肯直起了累了半天的腰,他好歹是个半大小子,可锄地是个力气活,这会儿也是累得紧,疼得按了按自己的腰,再看爹娘,也是累得满头是汗。 爹娘过来时就跟他讲了路程醒来的事儿,他心里也是高兴的,昨日爹娘回来时抬的是昏迷过去的人,当时他都差点吓坏了。为了二哥,家里都很信大师的话,拿出了所有的余钱,就为了那渺茫的希望。可回来的哥儿是个病弱昏迷的,他就怕爹娘买回来的这哥儿一命呜呼,爹娘接受不了这事儿。 “喝了。”陈琳琳把水放在地头,边挽起裤腿,边拿着个小木桶下了地。锄地时地里常会挖出地龙,抓回去给家里的鸡加餐,有了好吃的,家里的鸡就能快些长大呢。 她如今已经八岁了,家里的重活干不了,可也不会偷懒,总是想办法做些自己的做的事儿,像打些嫩草回来喂鸡啦,挖点野菜啦,捉捉地龙都会做的,她还会烧火了呢。就是人小了些,够不着灶台。 不过她可是会长大的。 陈溪笑了笑道:“那就好。” 李桂琼见女儿这么说,也是松了一口气的,陈福生虽然不说话儿,看埋头干活的劲似乎更足了。 半个时辰后,路程趁着缓过劲的空儿,有些许精力了,这才开始打量自己所在的房子,这房子是个茅草屋,看起来有些年代了,很旧,屋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破凳子,什么都没有,就连他躺着的木板,都是破的。 路程心里叹了口气,对于陈家的贫穷有了更深切的体会。 等路程攒够力气起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许久。他慢吞吞地走到门口,看到了陈家的具体情况。 路程醒来时在茅草房,还当陈家住的都是茅草房,没成想,他们竟然还有一个不小的院子,不过想想也是,他一个被买回来的,再者就他刚来时快要断气的模样陈家有个破屋子住就算不错了。 路程慢慢打量着这个院子,院子两边都种着些小葱和蔬菜之类的,南瓜藤蔓爬上了篱笆,给院子里添了丝绿意。除了他住的和另一个貌似柴房的是茅草房外,其他的都是泥土房,屋顶是茅草屋顶,可那泥土房瞧着也上了年纪,怕是建了有十几二十年了,有的外墙上还有风吹雨打的痕迹。 记忆里,岭头村距离永河村其实也不算太远,“路程”虽然没出去过外面的村,但是也听村里人说过永河村的陈家。 住在永河村最里面,没有邻居。田地少得可怜,偏偏孩子还生的多,每一张嘴都要吃饭,是永河村出了名的穷。那二儿子还不干活,据说是个病痨,年纪到了都讨不到媳妇儿呢。 路程想到“记忆里”陈家六口人,但只有两亩地,一家人一年到头就靠这两亩地。陈福生偶尔会做短工,但短工也不是时时有的,根本补贴不了家里多少。 路程想了想这个时代水稻的产量,沉默了。 他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发现柴房旁边进去还有个小后院,后院里面的栅栏里围着几只小鸡,那鸡崽刚褪了绒毛,长出了新羽,羽毛鲜艳漂亮,他才靠近,那鸡崽就往里躲了。 这是路程在看了一圈下来后,发现的最值钱的了,但也就是几只褪毛的鸡崽…… 路程默默抬头看天。 好穷! 他家以前还在乡下时,家里好歹有一套瓦房呢,地也有好几亩。 路程突然发现想要吃饱饭这件事路漫漫,顿感人生艰难,生无可恋地坐在门槛思考人生。 阳光暖洋洋地落在身上,靠在门边的人慵懒得不想动。 日头渐渐西斜。 陈家的人还没回来,陈琳琳也不见人影,这会儿陈家闲着的人应该只有他了。 路程看了眼天色,迟疑着要不要去做饭。他已经看过一圈,自然是知道厨房在哪的。 再者,他是他们买回来的,理应主动些干活,只是,他初来乍到,陈家还不曾把他带进除他住的屋子以外的地方,他要是在没经过他们的同意就擅自进入,怕是会惹他们生气。 如今自己就是一个黑户,卖身契在人家手里,要是惹恼了主家人,轻则饿肚子,重则怕是得受皮肉之苦,虽说李桂琼和陈福生瞧着不是那样的人,可在没确定前谨慎点也是好的。 以前哥哥身份敏感,为了不给哥哥惹麻烦,路程总是谨言慎行,就怕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又或者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害了哥哥。这会儿也是,在经过一番思虑后,他还是决定等他们回来。 只是想到了那些在异世的亲人,路程不免得有些难过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能来这里是不是因为自己那边的身体已经死掉了,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想不明白很多,可确确实实知道这里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哥哥,他在这里孤身一人,没有身份。 他不知道当家人发现他已经不在了会不会难过,应该会难过的吧,哥哥还和他说过等他拍电影拿影帝,爸爸妈妈也说旅游回来给他带礼物的。 他看不到了,也等不到了。 夕阳西斜,晚霞如火,风吹着轻轻的泣声,不知飘向哪里。 5、第5章 天色渐晚,没多久,陈琳琳和陈溪回来了,两人也没空着手回来,陈琳琳提着自己捉的一小桶地龙,陈溪则背着妹妹挖的小半框野菜,手上还提着喝完水的空竹筒。 路程见到他们回来,精神一震,猛地站起身,却因为起身太快,眼前发黑了一瞬。好在他很快就缓过来了,并没有让他们发现自己的异样。 他视线落在陈琳琳身后的陈溪身上,他不认得陈溪,但想也知道,这是他们陈家的孩子,陈家孩子生得多,想来这是其中一个儿子。 陈溪也很瘦,不过到底是半大小子,身高还是有的,就是太黑了,像颗煤球一样。陈琳琳也黑,只是比她的哥哥黑好上许多,许是年纪小一些,暂时没有像她哥哥那样日晒雨淋的。 路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并不教他们察觉。 陈溪自然也是见到了门槛上的人的,顿时脚步一顿,眉头紧锁:“你怎么起来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家里人有让他好好休息的,只是不知怎么的竟然跑到门口坐着。他们都让他休息了,自然是干不来虐待人的事儿。陈溪忽然有点生气,怎么就不听话,要是出了事,帮不了二哥的话,还要害爹娘失望,他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路程察觉到他的不虞,愣了愣,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今日刚醒,就乱走确实不妥,忙道:“我已经好多了,只是出来走走,你不要生气。” 许是他不是原来的路程的缘故,哪怕这具身体刚经历过生病,也给身体留下了影响,可在他吃了东西恢复力气后,那些乏力散了不少。 陈溪拧着眉上下打量路程,发现他脸色虽然苍白,但有了些许精神,便点点头,留下一句‘不要乱走’就开了厨房的门解下了竹筐去放东西。 陈琳琳则是拿着地龙往后院去,家里的鸡关了一天了,早上喂了些草,晚上还是要喂的,刚好今天捉了不少地龙,剁了能让它们好好吃上一顿呢。 陈琳琳美滋滋地想着。 陈溪不让路程乱动,路程立在原地,看着他们兄妹两忙活,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找点事儿做的,不然束手束脚站在这里,整个人都无从安放。 陈溪出来时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紧张,叹了口气道:“你找个地方坐着吧,别一直站在那了,不是才醒么,可别又折腾倒下了。” 路程见他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抿唇笑了笑,便道:“许是休息够了精神好了不少,我这会儿是不想再回去躺着了,总是躺着憋的心慌,哪里都不得劲。” 陈溪也是闲不住的人,一听路程这么说,不由地想到了他的身世,再看他那瘦弱的身板,以及粗糙的手后,忽然反应过来这也是一个吃尽了苦头的哥儿呢,闲下来怕是也会感到害怕的吧。 哥儿啊…… 陈溪晃了晃脑袋,猛地收回视线,一时间觉得有些尴尬。他都是十三岁的汉子了,怎能那么看一个哥儿,也太不尊重人了,那是流氓地痞才会干的混账事儿。 何况他还是…… “抱歉,我不是故意看你的。”陈溪垂下眼,喉咙发紧,就怕他说自己是登徒浪子,那皮子里子都丢尽了。 “没事,我一个大……”路程的话登时就顿住了,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和男人无异的男人了,而是一个会嫁人生子的哥儿。在这里,哥儿与男人的大防就如同男女大防一样,时时刻刻都要把握好分寸,而哥儿和女子之间却不需要避讳的。 内心且灵魂是男人但身体是哥儿的路程:…… 他就是,一时间还没能适应哥儿的身份,还当自己还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路程反应过来后也尴尬,不敢看他,忙转移话题道:“是需要煮饭了吗?如果是的话就让我来做饭吧,我不想在这里闲着。” 想了想,路程垂眼又补充了一句:“我会煮饭的。” 想到娘亲之前的话,陈溪想了想,又见路程脸色确实好了好多,并没有勉强的意思,而他家吃得简单,需要做的不多,并不会太累,便点了头。 若没意外的话,以后总归是要成为自家人的,教他尽快放松也好。 晚饭有了人做,陈溪看了一眼厨房门口的水缸,家里用了大半天的水,水缸的水已经用了大半了。他们村的人家大都沿着河流居住,平时用水方便,只是做饭的水哪能直接取河水?好在村里有几口井,就是他们家住的偏远了些,需要去村里祠堂的那口井打水。 陈溪年轻有力气,便干脆提了两个木桶去挑水。 陈琳琳喂完鸡出来洗了手,便开始烧火,路程进来的时候,小姑娘刚好点燃,她往灶里放了干草,又塞了些小树枝,小火便大了起来。 见到路程进来,她有些讶异,路程连忙赶在她问话前道:“我来帮忙做饭,你哥哥同意了的。” 一听是三哥同意的,陈琳琳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是个乡下姑娘,自小是干惯了活的,自然不会认为路程这种遭遇的哥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再说了,水桶不在了,三哥肯定是去挑水了,她又无法把锅拿出来,只能让路程来。 只是他刚来,她家里人又多,她还是跟他讲了米油盐放哪里,又放多少米。 米缸里有米,只是陈琳琳让他放的量铁定又是煮的粥,只是可能会比他中午喝的好一些,也是,劳累一天了,晚上不喝好一些,夜里怕是要饿得睡不着觉,明日还要早起干活呢。 把米淘好放进锅里后,路程看到了框里的野菜,是蓿苜,问陈琳琳:“这是今晚要吃的野菜吗?” 如今三月春意正浓,正是吃蓿苜的时候,田间长了不少,又嫩又绿的,摘回来吃正好。 “嗯,这会儿吃这个刚好。”陈琳琳看了一眼,又往灶里添了两根大柴,火烧的更旺了。 路程看了一眼厨房,拿了个木盆提着野菜到厨房门口,坐着门槛摘掉不能吃的。 屋檐下有水缸,洗菜也方便,还不会弄湿厨房。 陈琳琳回头看了眼,见他安安静静地干活,垂着眼沉默了一下,拿着两张凳子出来。 夕阳西下,一大一小坐着洗菜看着倒是和谐。 陈溪回来刚好看到这一幕,心情大好,不由地露出笑容,仿佛身上挑水的担子都没压得他肩膀痛。他记得二哥身体还行的时候,有时候也会这样和小妹坐着干活,只是很多时候是见不到他的,爹娘说二哥身体不好,庙里大师人好,把他接过去养着了。但也不会时时养着,二哥有时候还是会回来。 陈琳琳眼尖,赶紧起来给他让了位置。煮饭用的水缸在厨房里,还得挑进去。水缸不小,一次满不了。 来回三次后,陈溪放下水桶。 “我去看看鱼笼。” 陈琳琳催促道:“赶紧去,爹娘也快回来了,可别让爹娘等了。” 陈溪冲她龇牙咧嘴:“爹娘没那么快回来,铁定还会在地里多干一会儿活的。” 陈琳琳自然知道,她就是见他磨磨蹭蹭心烦:“快去快去。” 路程安安静静的听他们兄妹俩说话,安分做自己的活儿,并不参与。人家家人说着话儿呢,他一个生人胡乱插话,岂不是很不会做人。 陈溪笑了下,便去看看早上放下的鱼笼有没有鱼。其实他早上也去看了一遍的,只是很可惜,早上没有鱼进来。 本来就是抱着看看的想法拿起鱼笼,没成想里头竟然还真有一条三个手指大的鱼,还有几只小虾! 6、第6章 他们这条河很大,鱼也多,村里也有人会抓鱼,可大多村户不像他们家是外来的,地儿少,多的是要忙自家地里的活儿,等忙完了有余力的人家就到镇上找些短工做。 毕竟抓鱼也是要些技术的,与其赌鱼进鱼笼的不确定性,不如干些实实在在的活计,好歹活干完了银子是到了手里。再加上河大,有时鱼笼还有被水冲走的风险,也不是时时都能抓到鱼的。 陈溪曾经也丢过鱼笼,从那以后每次放鱼笼都要先在河边打个木桩,再用草绳绑着鱼笼才放下去。这样一来,只要河不发大水,鱼笼一般不会被冲走。虽说鱼笼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可也是要废精力去做的,哪能丢了都无动于衷。 这次难得抓到了鱼,陈溪心里高兴,只是他本来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过来的,这会儿也没有提桶过来,鱼只有一条,可是不仅会跳动还滑,况且还有小虾,即使不够塞牙缝可好歹也是荤味,不要实在可惜,只好连鱼带鱼笼一起拿回家去。 晚风拂面,凉凉的,吹得人一身清爽,疲惫劲都消了不少。他哼着歌儿,老远就能看到自家屋子煮饭的炊烟袅袅上升。 庄稼人大多没什么大志向,也没那个本事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盼的不过是家人安好、吃好穿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有鱼了?!”陈琳琳听到她哥的歌声,急急忙忙跑出来,惊喜地看着陈溪手中鱼笼跳动的鱼,眼睛亮极了,还不忘跑回厨房拿了个木盆出来。 “是条鲫鱼,比三只手指还要宽一些呢。”陈溪把鱼和虾倒到盆里,边笑着说,“琳琳,你待会儿把它杀了吧,我得去河里放鱼笼,趁天黑前放下,明儿说不定又有鱼了。” 看到自家三哥抓到鱼,陈琳琳心里本来就高兴的,这会儿再听自家三哥说明儿有可能还有!不就是杀条鱼,哪有什么不乐意的,直接就催促她哥赶紧去。 陈溪走后,陈琳琳又把砧板拿出来。 杀鱼简单,陈琳琳也不是第一次杀了,熟练地拿刀背把鱼拍晕,刮鳞去鳃,开鱼肚,把内脏掏出来放在一边留着喂鸡,又继续刮鱼肚里黑色的脏东西。 路程见她手上有鱼血,忙过来用水瓢舀水给她冲洗鱼。 洗好了鱼放进碗里,陈琳琳还把盆里的小虾也洗了一起放进来。 野菜已经洗好了,本来是准备炒野菜的,不过这会儿看到鲫鱼,路程忽然很想念鲫鱼汤。 这条鲤鱼比三只手指还要宽一些,有四两左右。作为非人工饲养的鲫鱼,已经不算小了。 “要不做蓿苜鲫鱼汤?”路程想到当年在乡下时吃过的美味,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这会儿的蓿苜又绿又嫩,用来做汤汤鲜味美,味道肯定好极了。 虽说又是稀粥又是鱼汤的都是水,也不顶饱,可味儿能吃到肚子里,那就是赚到的,好歹尝了味不是? 陈琳琳闻言眉头微微拧起:“野菜和鲫鱼能煮汤?”她喝过鲫鱼汤,可平时多是放点葱花或者放几片菜叶子的,倒是没有放这个蓿苜。 野菜说到底是野菜,和好东西煮岂不是糟蹋了。 路程抿了抿唇,知晓自己这会儿不能说自个儿前世吃过,想了想便道:“外祖母还在的时候做过,我吃过她做的,味道真的好喝极了。她还和我说,到了春日,就该来一碗春汤,天暖了,这人呐,看哪儿都是希望。” 小哥儿垂着眼睑,睫毛轻轻颤动着,他的睫毛本来就长,这会儿白着一张脸睫毛颤动说起已经过世的“外祖母”,看着更是脆弱。 “路程”十岁双亲去世,记忆可能久远记不太清了,可外祖父外祖父把他养到十二岁,那会儿已经是个半大哥儿了,早就记事了。 陈琳琳担心他糟蹋了鱼,家里可是好久没喝汤了。随后又想到这路程是自家买回来的,总不会胡乱使坏,除非脑子不好想日后没好日子过。 再说了,他说得恳切,在说到自己外祖母的时候脸上似有怀念之色。陈琳琳到底是个孩子,瞬间就心软了,随后又想着三哥本来就同意让路程来做饭的,那他做鱼汤也没事吧? 陈琳琳想开后,就同意了。 路程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是孩子好忽悠。 其实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分到汤,到时候能有一碗稀粥就不错了,可做的时候能闻到味,就算吃不到,可闻着了也满足了。 路程以前做过这个鱼汤,这会儿做起来熟练无比。 盐在这个时候可是贵重东西,而盐罐子里的盐也不多,他不敢轻易用来腌鱼,便没有腌。待锅热后,他把鱼放进锅里煎,乡下油腥少,陈家条件不好,油更是得省着点用。路程便小火慢慢煎,等黄了后再加一点油慢慢翻面,随后再煎,煎到两面金黄了,便放早就准备好的姜片,又倒了些黄酒,没一会儿,香味儿就冒出来了。 煮稀饭的时候陈琳琳还在旁边炉子的罐子里煮了些开水,本来想等晚上晾着喝的,这会儿刚好用上了。 水漫过鱼身,路程算了一下陈家的人数,又加了一点水,倒也不多,否则就没味了,放完水便盖上了盖子。 陈琳琳坐在凳子上烧火,这会儿需要大火,小姑娘一边烧火一边盯着冒烟的锅,眼睛一眨不眨的,又专注又认真。 看着就可爱。 路程看得想笑,柔声道:“放心吧,肯定不会煮坏的。” “我知道。”小姑娘哼了声,嘴硬,“我就是看你有没有偷懒。” 路程笑着点头,并没有揭穿她盯着锅的眼睛很亮的事儿。 掐着时间,路程拿起盖子把蓿苜倒了下去,盖上盖子又煮了一会儿,这才放盐,又撒了一把葱花。 鱼汤很香,陈琳琳光是闻着味儿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可这会儿爹娘还没回来,还不可以喝呢。她起身看了眼天色,洗了个大碗过来。 “爹娘快回来了,直接装起来吧。” “行。”路程把汤装好,顺手还把锅给洗了。 他们家晚饭简单,不过是一锅稀粥一份鱼汤,可路程还是出了些汗。身体本来就没好,这会儿又干了点活,活不重,可他还是有些疲了。 闻着熟悉的鱼汤香味,仿佛又见到了那些故人,他还在那里,未曾离开。 可幻象总有破灭的时候,就像烟消云散,留不住太久的。 路程自嘲地笑了笑。 只是他才来这里第二天,过往的二十年都是他真真切切经历的,哪是说不想就不想的。他甚至觉得,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除非哪天他不记得他是谁来自哪里了。 人有家才有根,而他的根,遥不可及。 7、第7章 李桂琼和陈福生终于在天黑前回来了。夫妻俩也是拼了,趁着让孩子回去做饭的时间,愣是干到这个时候。 陈溪也回来了,这次放鱼笼他还换了个位置,所以回来得晚一些。看到自家爹娘回来,赶紧洗手帮忙。 李桂琼和陈福生也洗手进来。 “娘,今晚有鱼汤呢,三哥可厉害了,这次抓到了鱼。”陈琳琳见到自家亲人后活泼了不少,给李桂琼和陈福生舀了汤,看了眼厨房的方向,想了想又小声道,“鱼汤和稀饭都是路程做的,我就烧了火,他还挺勤快的。” 李桂琼和陈福生听了,有些讶异地看向厨房那边—— 路程还在厨房,没有过来。 路程做饭的事陈溪是知道的,这事还是他同意的,没想到鱼的事还有路程的份,陈溪眉头紧锁着,盯着自家妹妹,一脸不赞同:“我不是让你杀鱼?怎么还让路程来了,该不会是琳琳你偷懒把活丢给他干了吧?” 被三哥一脸怀疑地看着就算了,竟然还诬陷她偷懒,陈琳琳顿时就不高兴了,气道:“鱼是我杀的,汤才是他做的。” 陈溪见状,迟疑了一瞬:“真的?” “对对对,我就是偷懒了,三哥你自个儿盛吧,谁让你妹妹是个懒蛋,不干活了呢。”陈琳琳气得直接把碗塞给他,鼓着腮帮子,都不肯看他了。 陈溪低头看着手里的空碗,一脸懵,他爹娘不说陈琳琳就算了,他娘还笑话他活该,做什么不好,非要不信任自家妹子,不理他都是轻的。 陈溪:“……” 陈溪心里冤枉,他不就习惯多说两句么,怎么就还成了罪人了?可陈琳琳已经不理他了,他这会儿道歉都没什么用。 路程谨言慎行惯了,这会儿没有陈家夫妻俩开口,他自然不会到桌上吃饭。 要说心里憋屈不憋屈,肯定是有的,他以前生活的社会开放,人与人之间是独立的平等的,搁这会儿已经坐上桌了。哪里像现在这个尊卑有序主仆分明的封建社会,做什么都身不由己,可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笑完陈溪,李桂琼到底是没忘了正事儿。 他们买路程回来,本来就不指望他那身子能干什么活,不过是为了老二罢了。如今人都还病着呢,本该好好休息,养好了日后才好照顾老二,谁知两个儿女竟然同意让他干活了。 李桂琼瞪了陈琳琳一眼,不赞同道:“你都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能让一个病人做饭呢,他身体还没好。” 陈溪见不得自家小妹被训,忙站出来:“娘,是我同意他帮忙的。他说他会做饭,我见他是真的想找点事做,怕他干看着不自在,就同意了,您要骂就骂我吧。” 李桂琼没好气地瞪自家的三儿子一眼,啐声骂道:“滚犊子,难不成你老娘在你眼里就是个爱骂人的人?” “当然不是!”陈溪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苦着脸道,“娘,我错了!” 气得李桂琼差点给他一巴掌。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李桂琼虐待自己的儿子,幸好离村里其他人住的远,不然她李桂琼的名声都要把家里全部人的名声都给带坏了。 至于陈福生,整个永河村提起他都是‘半天憋不出一个屁的老陈’,只会像头牛一样闷头干活。好在人勤奋老实,是个踏实过日子的。 陈琳琳抿着唇,见三哥被娘亲凶了,顿时觉得娘亲给她出了一口恶气,可又怕惹怒三哥,就三哥那记仇劲,准得想法子作弄她。 想笑又不敢笑,忍得脸都怪异极了。 陈溪瞧见了,挤眉弄眼,意有所指:“终于消气了?” 陈琳琳恼道:“我什么时候生气了,三哥你可别再赖我了。” 陈溪点点头,好的,他知晓了。 这会儿闭嘴就能把人哄好。 陈福生听了儿女的话,再看看桌上的鱼汤稀饭,想了想,闷闷道:“我去叫他过来。” 他们家是农户人家,也没那么多规矩,把人买回来又不是做奴仆的,不讲那些低人一等不能上桌吃饭的规矩。只是没想到路程那哥儿倒是个懂事的,他们没提让他过来,他竟然也乖巧的不过来,是个本分的。 也是,要不是太本分,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李桂琼暗叹可惜:“你去吧。” 厨房离大厅不远,陈福生一眼就看到坐在厨房小板凳上的人,小哥儿身形瘦削单薄,听卖掉他的杨大庆说已经十五了,可瞧着却像个十二三的哥儿。也是,若是在杨家过得好,何至于都快要病死了还被当舅舅的带出来卖掉呢。 即使心生怜悯,陈福生也不是话多之人,他自家尚且过不好,做什么菩萨心肠,不过是事出有因罢了。他停下脚步,看着厨房里的人道:“过来一起吃吧。” 路程双眸倏地睁大,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他。他没想到自己还能上桌吃饭!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这会儿自己的身份。虽说陈家是农户人家,不会讲什么规矩,可没有哪个人愿意让买回来的人同他们一桌的。 陈福生见他不动,一愣不愣地在那儿,怕他没听清,又说了一遍。 “哦,好。”路程在陈福生第二次开口的时候终于堪堪回过神来,忙垂下眼帘应了声,起身跟在陈福生身后。 李桂琼见他过来,看了他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你是个懂事的。” 路程被人这么夸,哪怕是被从小夸到大,还是有些窘迫地微微垂下脑袋。 他知道李桂琼的意思,可他并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问题,用自己的行动换取一个“认可”,也是为了让自己日后日子能好过一些。 李桂琼听了老三的解释后,大抵也是知道路程的想法的。 她看了路程半晌,这路哥儿这会儿低眉顺眼的,倒是让人心生好感。她想了想,又道:“这会儿家里忙着春种,有些事可能顾不上,路程啊,你既然来了我们家,若是觉得你身体受得住,有些事能做的便做吧,也好自在些。” 乍然听到这样的话,路程心下惊讶,可脸上并未表露分毫,点点头,低声道:“我知道的。” 李桂琼又盛了一碗汤,递给陈溪。 “这碗先放锅里热着,陈溪,待会儿你带路程去看你哥。” 陈溪的哥? 路程愣了下,猛地想起来“路程”记忆里陈家还有一个到了年纪都讨不到媳妇的儿子,据说是个病痨。而陈溪年纪还小,想来那个儿子就是他二哥。 李桂琼见他一脸茫然,笑着解释:“那是陈溪他二哥,叫陈朝,他们上头还有一个姐姐叫陈妮,嫁到田头村去了,等过年时你应该能见到他大姐。” 李桂琼说到这儿,顿了顿,摇摇头:“先吃饭吧,不然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鲫鱼汤不多,大家都分到了些,汤很鲜味美,配着野菜,清甜清甜的,喝一口,就算这白日里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桌上陈家几个人聊着话,不过是些村人八卦,路程端着碗垂眼喝着,眼睑微颤似有亮光。 他到底还是尝到了记忆里的味道,无人识他的地方,隔着山与水,又或者无数的光阴人世,尝到故乡里的同一个味。 何其有幸。 8、第8章 陈福生和李桂琼地里累了一天了,又那么晚回来,不过是用食时才得到了片刻的休息。 吃完了饭后陈琳琳也舍不得这会儿还让他们帮忙,反正活也不多,便自个儿收拾碗碟让他们去洗漱。 这会儿三月的天是暖了不少,可到了夜里水仍旧带着一股子冷意,要是用冷水不小心着凉了就不好了,因此用之前还是需要热一热才能放心些。他们家人多,热水的锅煮水有限,等大家洗漱完,也要不少时间。 李桂琼也没推辞,她不过才四十,可常年地里劳累,吃得又差,本就精神劲差了,又忙了一天,也是疲惫极了。早晚的事儿,明日还要干活呢,还是早些收拾休息才是实在的。 陈溪没忘记正事,把锅里的汤端过来便喊上路程:“走,我们去看二哥。” 饭前李桂琼就说了这事儿,指明要陈溪带着路程过去呢,路程自然没有忘记,甚至在想这或许会是他以后的日常工作之一。 他知道陈福生他们有个身体不好的儿子,他醒来到这会儿也有一天了,连晚上用饭的时候都不曾见到他,想来身体不是一般的不好。 “好。”心里琢磨着事儿,路程不动声色地收敛着,并不曾表露出来,他低低应了声,忙跟着过去。 陈家人多,除了已经出嫁了的大姐陈妮,其他人路程都见过了,分别是陈福生,李桂琼,陈溪,陈琳琳。至于陈朝,不管是“路程”记忆里的还是他们嘴里说的,他都没见过,他其实都很好奇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人太有好奇心其实不是什么好事儿,哥哥以前也说他那个圈子比想象中的要肮脏得多,从来不愿意告诉他太多圈内的事儿,甚至告诫他好奇心越少越好。但有时路程又会觉得人还是要有一定的好奇心,不是所谓的跑过去凑热闹,而是一种名为求知欲的、能促进人们去了解更多事情本身的欲丿望。 路程心里默默地想着事儿,没一会儿就到了陈朝的屋里。陈朝住的是泥土房,就在厅堂的西边,比他住的大多了,屋里有些许家具,不至于瞧着空荡荡的,凳子柜子虽然看上去不怎么新了,可好歹都是好的,能用,不像他房里的那张孤零零的凳子,还断了条腿。 想到断腿的凳子,路程心下复杂,都不能用的东西,还不如不放呢,用不上就算了,还碍地方,但他也知道自己才来这里第二天,人生地不熟的,这事急不来, 这是路程第一次见到陈朝。 男人苍白着脸,闭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他身上盖着被子,路程看不出他身体是否壮实,可还是从被子凸显的轮廓中看出了男人身形肯定很修长。 坦白说,他和陈家人一点儿都不像,陈朝很白,长相有一种病态的阴柔美,却又因为脸上的线条分明并不显女气,这会儿躺在床上就像个睡美人。而陈家其他人都很黑,常年的营养不良更是又瘦又黑的,和陈朝根本就没有相像之处。当然,也有可能是陈朝身体不好不能下地劳作的缘故,地里刨食的和不用干活的肯定是不一样的。 路程默默回头看了黑不溜秋的陈溪一眼,这一看,心中对比愈发明显,他又默默地把视线落到床上的男人脸上。 还是陈朝好看。 路程甚至都可以想象得到,若是那双眼睛睁开,该是怎样的美景。 陈溪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皱眉,不明所以地看过来,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路程顿了顿,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因为美色冒犯了别人,忙垂下眼敛住眸色,只有自己知道这会儿自己有多心虚:“没什么。” 陈溪明显不信,可看着床上自己的毫无知觉的二哥,给他端来的吃食还在手里,到底还是歇了继续问的念头。 路程见他不再问,轻轻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埋汰这样的自己。他是个颜控,向来喜欢长得好看的,不管男女都是,而陈朝这种阴柔又不显女气的好看更是深得他心。 路程不动声色地压下心头漪念,耳垂却是微微发烫。他在心里不断唾弃自己:路程你就是个王八蛋,你看看你这个时候还在想些什么混账东西,人家还是个植物人! 陈溪眼里心里都是自家二哥,可不知路程这会儿在想些什么。他把碗放下,熟练地坐到床边把人半抱起来,这样方便喂食。他二哥已经昏迷了一旬了,这些日子都是他又是喂又是擦洗地伺候着,可惜直到现在,人都没有要醒的迹象。 陈溪以前想不明白,都是一家人,二哥的身体怎么就这么差,他们家其他人都不这样。可爹娘说当年逃荒时娘熬坏了身子,当时还怀着二哥到处逃荒,后来来到永河村住下,孩子命大,保住是保住了,可到底是落下了病根,从此体弱多病。 对于体弱不怎么帮过家里的二哥,陈溪并不怨恨,与其像二哥这般遭罪,身体好的他辛苦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见路程呆呆地看着二哥不动,陈溪忍不住乐道:“我二哥好看吧?我跟你讲,他可是村里出了名的最好看的汉子呢!”边说着边眼神示意路程把汤端过来。 “嗯,自然是好看的。”路程帮忙端着汤给他,这样方便陈溪喂陈朝。 陈溪闻言哈哈笑出声,到底是个半大小子,性子上来了便也不顾忌什么:“我说你怎么不害躁,我哥好看是真的,可你好歹是个哥儿,怎能盯着我哥一个劲看?” 路程被他这么一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这会儿是要嫁人的哥儿,和男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事儿…… 他暗道一声不好,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陈溪,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不是他。再者,路程忽然想起让他过来的还是李桂琼,她知道他是哥儿还让他过来,想来在这事上不用太避讳什么。 这么一想,路程微微放下提起的心,垂着眼看着床上的男人,似不服气的嘟囔:“他好看,我便想多看两眼,你也说你……二哥是村里最好看的汉子,这哪能怪我。” 开口的人理直气壮,掷地有声,陈溪登时被对方的直白给弄得愣住了。他稀奇地盯着路程看,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的东西:“你胆子倒是大,竟然什么话都敢说。” 说到此处,陈溪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儿,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沉声对路程嘱咐道:“不过这些话要是被村里人听见了,指不定要被他们说成什么样子,对大家都不好。这样的话你以后还是不要说了,免得坏了我们陈家名声。我以后还要说亲的,琳琳将来也还要嫁人呢,你可别口无遮拦害了我们。你现在也到了我们家,想想你以后的日子。” 至于二哥,陈溪看了眼路程。 对于陈溪的话,路程并不觉得反感,每个朝代都有每个朝代的文化,封建也好开放也罢,都不是绝对的,他并不认为自己是现代人就有能力去改变这里的一切,那无疑蜉蝣撼树,也过于狂妄自大。 路程知晓这里的人重名声,若是哪一家出了什么事儿,不需多久就会被传开,到那时就不仅仅是当事人的事了,对方所在的家庭也会被牵连。陈溪的话不是吓唬他也不是夸大其词。 路程不是扭捏的人,知道自己又大意了,忙道歉:“我知道了,抱歉,以后我会注意的。” 他到底是刚来,又不像他哥是个演员,一个开朗阳光的人却要去模仿怯懦的“路程”,一时半会儿还是很难做到。 陈溪见他认错态度好,也没有开始那么恼了。他看着路程,认真道:“你知道就好,我不管你以前在杨家是怎么过的,既然来了陈家,就安分一点,如果让我发现你做了什么对我们家不好的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路程知道他是怕自己不小心惹事,认真点头,再三诚恳地表示自己知道了,陈溪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喂完陈朝,又把碗收拾了,便各自回屋去,洗漱的洗漱,休息的休息。 路程是南方人,习惯了每天洗澡,这会儿没得洗,总觉得身上难受得紧。可乡下捡柴火费力气,烧水费柴,庄户人哪里舍得天天烧水洗漱,若不是干了苦力活身上脏得没法,得好几天才能洗一次。 9、第9章 路程开始时还觉得身体难受得紧,总觉得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黏腻感。只是,也不知是不是这具身体底子太差了的缘故,容易疲惫,难受着难受着竟然也就这么睡过去了。 梦里昏昏沉沉的,只知陷进了梦里,可也不知究竟梦了个什么。等他醒来,外头的天都已经微微亮了。 常言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何况是地里刨食的庄户人。故而乡下人都起得早,他们习惯趁着那日头还没升高多干点事儿,免得日头烈了,热的人受不了,干活的劲总归要差些。 这会儿天色虽早,但已经听到了陈家那些人起来的动静了。 路程也没有多躺,醒了后就起来了,休息了一夜,身体比昨日好了不少,也有了力气,下床踩着地腿脚都没有昨日那般虚软了。他垂眼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了一天一夜的衣服,默默抬眸扫视一圈,可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他的换洗衣服,他暂时是换不了身上的了。“路程”被卖时仅有身上的一身衣服,留给他的可以说是除了这具身体一无所有了。 想到此处,路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一穷二白的人家,可不就是想干点什么都不容易? 路程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厨房门口漱口的人,正是陈家老三陈溪。陈溪见到他愣了一下,吐出口里的水,又抬眼看看天色,纳闷地看着他:“怎么起来这么早?” 他家是在农忙不假,可就路程这昨儿才醒的身子板,他们也不敢把他叫到地里头去锄地,这可是花了半两银子的,要是活没干多少就倒下了,还要费医药钱,他们到哪里哭去。 陈溪跟他爹娘一样想得开,本就没指望他现在要做多少活,一切以家里为重,其他的先甭说。 路程不怕他,看着仰着脸的半大少年,淡淡道:“习惯了,以前也是这样的。” 嗯,读书的时候起得可早了,小时候在村里时要早起,和小伙伴们拿着手电筒早早赶去小学,后来读了体育,又要每日早起集训,赖床都是奢侈,他也早就习惯了那种早起的日子。 陈溪听罢,一脸恍然大悟,不由地联想到路程的身世。小小年纪都忍不住叹气,也是,能将亲外甥给卖掉的舅舅能对他有多好,他们这些只为自家事早起都是常事,何况一直被虐待的路程。 路程见他脸色变换,多少猜到他这会儿在想些什么。无非在杨家过得多惨,当然,也确实很惨就是了。只是,自己经历的跟他想的却不是一回事,但总归不足为外人道,便也就随他怎么想了。 陈溪怕他想起过去那些事,也不多说,给他找了根没用过的柳枝漱口。 路程盯着柳枝看了半晌,这是他第一回见到这种刷牙用的实物,还挺稀奇的。古人技术没有现代先进,可他们也聪明着呢,利用着能利用的一切,尽量把日子过好一些。要是肮脏些的,可能就不讲究了,可顶着随时可见的脏污见人,到底是让人心生厌恶,不欲与这样的人多交往,但凡要点脸面见人的的人家,还是会把自己收拾干净的。 陈溪见他呆愣呆愣的,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拿着,愣着干什么。”怕不是病了一场脑子变得不太好。 路程被人催促,终于回过神来,赶紧伸手接过,低声道了谢。心里却忍不住想着,自己动不动就走神,会不会像个傻子?随即又想,这也不能怪他行为愚笨,身在异世,他只是难免想多了一些,也不太熟练。 陈福生在厨房烧火,昨晚还剩一些稀粥,这会儿热了刚好喝一些,免得地里干活没力气。 陈溪进来,提着水桶,拿过扁担,又出了门。昨晚水用了不少,趁着这会儿挑些回来,晌午小妹他们煮饭还得用呢,他和爹娘要去地里干活,也就到晚上收工回来才有空闲去提一些。 “路程醒了?”刚洗漱完,身后就传来女人的声音,不用想都是李桂琼了。 路程闻言连忙回过身,李桂琼见他眼睛睁得圆圆的,忍不住笑了一下,把手上的衣服放到他手里,道:“昨夜里太累了没来得及给你找,这是婶子方才从柜子里找出来的,都是干净的,旧是旧了点,可总比没有好些,你就着用吧。我们家这情况,哎,自己都做不起衣服,更别说给你做了,等以后条件好了我们再一起做。” 话是这般说,可李桂琼自己都记不起自己多久没做过新衣服了。那些能见人的,还是陈朝带回来的,问他哪里来的,他也不肯说。家里人也舍不得穿,就怕弄坏了了。 路程垂眼看着手中的衣服,一眼看到了衣服上的层层补丁,这可不是一般的旧了。但也确实如李桂琼所说,有总比没有好,至于谁穿过的,已经不重要了。 心里这么想着,路程还是有点别扭,他小时候是穿过哥哥不穿的旧衣服,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和陌生人还是有些不一样。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再怎样别扭好歹也是干净的,总不能一直穿着身上的那一套,那不得臭死? 路程谢过李桂琼,把衣服拿回屋子里。 李桂琼进到厨房洗碗,陈福生脸沉沉的瞧着不怎么高兴,李桂琼了解自己的丈夫,不是个轻易就发脾气的人,登时就有些纳闷了,怎么大早上的还生起气来? “你怎么了?大早上的摆脸色给谁看呢?”她没忍住抬脚轻踢了一下陈福生的凳子。 陈福生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垂着眼不肯看她,瓮声瓮气道:“桂琼,你怎么能和路哥儿说那些?就算我们家穷,但自家人知道就行了,怎么能说出去,那不是丢人么!他之后可是还要嫁给老二的,知道了还能安心嫁人?” 李桂琼哪知陈福生竟然为了这样的事就生气了,顿时就被他给气笑了,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板凳上生火的丈夫,好气又好笑:“我实话实说怎么了,他迟早得嫁给老二,我们家情况好与不好,他不迟早得接受,再说了,我们家穷也不是一天两天,这事谁不知道?要丢人也不是这会儿丢人。” 见丈夫脸色仍旧不太好,李桂琼缓了缓声:“他如今是我们家的人了,和老二的事是也迟早的,就算我不告诉他他也还有眼睛能看,都是要过日子的,捂着不说有什么意思。” 陈福生眉头紧锁,脸上的沟壑都皱在一起,风霜痕迹更是明显,却是想到了别处:“你告诉他和老二的事了?” “还没。”锅里的稀饭热了,李桂琼舀了三碗,陈福生把剩下的柴火用火钳夹到烧炉子的灶里,好煮热水喝。 “等忙完这几日,等了那天再告诉他,免得他提心吊胆的养不好身子。”李桂琼淡淡道。 大师给他们指了路,还定了冲喜的日子。他们带回了人,成亲的事也得办。 这会儿恰好是春种,日子很近,匆忙是匆忙了一些,可他们穷苦人家哪讲究什么嫁娶仪式,再者,路程已经是他们家的人了,没有亲家,他们是逃荒来的,也没有亲戚好友,就算是成亲,最多也就请里长他们家和相熟的村人吃一顿饭。 要不是这样,这会儿锄地都是力气活正是要吃饱的时候,他们也不至于只吃稀饭,那些米,可都得留着做席的时候用呢。 也不是他们不看重这事儿,只是,这些都是他们目前所能拿出的了。 陈福生听老伴这么说,也不吭声了,他本来就是个性子闷的人,这会儿听了解释便也不钻牛角尖,干脆利索端起稀饭就喝。还有很多事要干呢,哪能在一件事情耽搁太多时间。 李桂琼就舀了他们三的,他们得吃了去地里,锅里还有一些,刚好路程和陈琳琳晚点再吃。 10、第10章 陈家夫妻俩和陈溪吃完早食,就扛着锄头和小木桶去了地里。 路程没事干,打了会儿拳,可这身体太差了,没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还出了汗。 路程撩起袖子,看了眼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暗暗决定以后的日子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不说要练得像以前那样强壮,但至少也得健康一些,不能像如今这样一步三喘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不想死,而人想活得久一点,没有一个健康的体魄怎么能行呢。 陈琳琳和路程一起把锅里不多的稀粥喝了。喝完了粥,陈琳琳就要开始一天的活了:割鸡草,挖野菜。 路程干不了地里的重活,身体如今有了力气,再加上他心理上认为自己是个男人,陈琳琳一个八岁的小姑娘都要干活,他内里一个成年人灵魂,这身体年纪比陈溪都大,哪里做得到心安理得的休息呢。 见劝不住路程,又想到昨晚阿娘说他能做什么就做的话,陈琳琳还是拿起两把镰刀放到竹筐里,背起竹筐:“我们去割些养鸡草,再挖些野菜,晌午吃。” 小姑娘本就长得瘦小,这会儿背着个大竹筐,更是把整个身体都挡住了,从后面看去只看到竹筐和脑袋。 路程看得不忍心,伸手要拿过竹筐自己背:“我来吧。” “我来。”小姑娘警惕地瞪着他,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拽着竹筐的带子,紧紧护住背后的竹筐,小脸满是倔强,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说给路程听,“我很能干活的。” 她以前就是这样背的,才不需要别人帮忙呢! 小姑娘心里有自己的计较,不想在未来的嫂子面前落下面子。 路程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以为小姑娘要强,又是好笑又是不忍,可见她警惕地瞪着自己,他也没怎么哄过小孩,谁让他以前可是被哄的那个呢! 路程绞尽脑汁,最后没办法,只好挑着他们家可能在意的事儿故作苦恼道:“我吃着你们家的米,干点活本来也是应该的,你不让我来,岂不是便宜了我?” 路程没能忘自己刚来那会儿听到的讨价还价声,他可是值半两银子……咳。 果然,他说完话后,陈琳琳就有些犹豫了。 竹筐很大,走路的时候总是会碰到她的脚,能走是能走,可走一步碰一下,东西重了会摩擦得她的脚很疼,那些不舒服也是实实在在的。再看那路哥儿,瞧着是瘦弱了点,可比自己高,走路不会像自己那样撞脚后跟。 路程察觉到她的软化,极有眼色接过竹筐,陈琳琳有一瞬间的挣扎,最后还是放开了手。 “你要是累了跟我说,换我来。”把东西给了路程后,陈琳琳反应过来了,登时有些懊恼,抿着唇一会儿后,忍不住又嘱咐了一句。 “行。”路程嘴上答应得爽快,心里乐得不行。不至于真不至于,这具身体虽不怎么样,可这活陈琳琳能干,他比陈琳琳大那么多,要是干不了,以后在这里怕是也活不了多久。 村里的地大多都在河两边的平缓的地方,此时正是春种,地里的草都要除掉,他们要割草,得往山脚的地方走。不过陈家本来就住得靠近山里,离山里不远,走一刻钟也就到了山脚的地方了。 自从春雨后,地面上就染上了一层绿意,春回大地,万物复苏。那养鸡草和野菜这会儿又嫩又绿的,看着就喜人。 他们来的这处地方草长得好,旁边还有一条坑角小溪,溪水里的石头上还吸附着一些尖石螺,隔着清澈的溪水瞧着还不小。 路程瞧见了,心里一动。 他以前就是个皮小子,还在乡下时,就常常和小伙伴们上山下河,没少干摸鱼捉虾的事儿,一群人动不动就得挨板子饭吃,屁丿股蛋都肿得老高,可那活儿也是熟得很!这会儿见了,难免有些手痒。 只是正事还没做完,只能等一等了。 两人干活的速度比一个人快多了,陈琳琳和路程都是利索的人,没一会儿就割了半筐。 割草的地方边上就是山林,山上长着不少杉树松树,干的杉树叶子掉到了草地上,一不小心碰到就容易刺到手。 陈琳琳见掉落的干叶子有些多,对路程道:“你找根藤蔓把这些杉树叶捡了,我们带回去引火用。” 杉树叶烧火好烧,平时烧火总要烧些容易着火的再放柴火,不然火容易灭。家里人得空会去山上砍柴,爹娘有时候也会砍柴去卖。不过陈琳琳懂事,出去见到有柴火的时候,不管多少,能带也会带一些回来,好留着自家用,总是能做一点是一点,想着放着放着就多了。 “好。” 路程对此没有什么异议,抬眼看了一圈周围,在树下的树丛里找了根藤蔓,把草上的干杉树叶捡起来捆好。杉树叶刺人,即使不会造成什么大伤但很痛,路程捆的时候还放了些藤蔓叶在外边一起捆,免得带回去时刺到手。 日头渐渐大了,陈琳琳也不割草了,家里的鸡不多,吃不了那么多,她还得留着半个竹筐装野菜呢。昨日才吃了蓿苜菜,这会儿她想换个口味,好在春天野菜多,她没一会儿就看到了马兰头,还是一整片的,很嫩。 两个人摘野菜摘得快,可马兰头长得小棵,要摘满半筐也用了不少时间。 野菜和筐里的草混在一起,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是草还是菜。 陈琳琳看了一眼竹筐,蹲下继续摘,边道:“多摘些没关系,晌午吃了,晚上还能吃。” 路程想起她家院子里的菜,还有屋后的菜地,手下动作却一点儿都不慢。他喜欢吃野菜,马兰头也是吃过的,放蒜蓉炒,味儿很鲜,他自己就能吃大半盘。 许是有了人在身边,终于不是孤零零一个人,陈琳琳有了倾诉的欲望,小姑娘埋着头干活,边絮絮叨叨:“趁着这会儿多野菜吃野菜,吃不完就晒干留着吃,家里种的菜就可以拿去镇上卖银子了。” 为了二哥的事儿,家里可是掏空了才拿出半两银子买了路程回来,这会儿看到地里的菜,想的都是银子,能卖多一个铜板都好,不然总不踏实。 这会儿笋也出来了,正是长得最好的时候,路程看向不远处的竹林,问埋头苦干的陈琳琳:“那些竹林是谁家的?” 陈琳琳抬头看了一眼,拧眉想了想,道:“我听阿爹说是村里的,不过很久很久了,大家都可以用,爹有时也会去砍一些来编箩筐栅栏。” 她想了想,又道:“村里其他地方也有竹子,山上很多,砍不完的。” 村里人砍竹子多是为了自家用,用量有限,他们家是后来搬来的,不过后来户籍也落在了此处,成了永河村人,这些竹子也能砍。 听陈琳琳这么说,路程放下心来。看到竹林后他想去挖笋,只是怕遇上别人家里的自家种的竹林,那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11、第11章 “我想去看看笋。”他们出门出的早,再加上两人干活速度快上很多,这会儿竹筐都填满了。路程抬头看了眼天,被阳光刺得微微眯上了眼,嘴角微翘,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愉悦。 他们出门早,这儿距离家里也不算远,割了草挖了野菜并没有花多少时间。这会儿日头尚好,距离晌午还有很长的时间,并不用急着回去做晌午饭,只要他速度快一点,挖笋摸螺都不是事儿。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每一处地方的人都会利用当地大自然的馈赠去生存。 人穷点其实并不可怕,只要不是懒惰之人,但凡勤快点干活,总能攒到些粮食,总不至于真饿死。 “我和你一起去。”陈琳琳听了他的话后,下意识看向竹林,一双眼睛亮亮的,自个儿心里也有点馋了。 春天正是吃笋的时候呢,这会儿山上的笋又嫩又肥的,最好吃了。就是长得太快了,等过段时间,那些笋就不能吃了。以往家里也会挖一些回去吃,今年家里为了二哥的事儿焦头烂额,好不容易二哥的事有了希望又要开始忙春种,自家都还没来得及吃上呢。 这会儿路程开了口,正合她心意。 陈琳琳登时看路程更顺眼了些。爹娘不把她当小孩,有些事都会告诉她和哥哥姐姐们,更何况家里要多个人这种大事呢,所以路程将要嫁给她二哥的事儿她是知道的。 虽说路程是瘦了点黑了点,可为了二哥好,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也不知爹娘什么时候才会告诉他这事呢。 “行,那我把竹筐找个隐蔽的地方放好,免得晒蔫了。”路程说罢,抬眼看了眼四周,最后看到方才割藤蔓的树丛下有个拱起的位置,略微一想,便把竹筐背过去塞在下面,位置刚好,而上方树丛叶子刚好挡住了那头顶的阳光。 路程满意地拍拍手,陈琳琳瞧见了也很高兴。 “那我们赶紧挖笋去吧!” 两人拿着镰刀往竹林走,山林路小,草丛长得又快,时不时还有从路两边横亘过来的苦刺心。 说到苦刺心,路程就想起了曾经被一根根刺刺到的滋味,一扎见血,刺有时还会扎在皮肉里,得自己挑出来。但苦刺心也能吃,开春后就会抽长新叶,吃的话一般在清明前后,不过吃的时候要摘最嫩的叶芽,老的有刺不说还难吃,至于怎么吃呢,清炒煮汤都很适合的。 “……” 越想越馋,路程默默地咽了咽唾沫,心下忍不住叹气。怎么办,他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见到啥都想吃的饿死鬼了,看到什么都想要。 果真是民以食为天,没有人能拒绝得了食物的诱惑的。 “你注意看路,小心些走,地面有些潮,会有蚂蟥,可别被咬上了。”陈琳琳见路程双眼发绿都快走不动路了,登时一颗心都要操碎了,“走得慢容易被咬,咬过的口子好痒的。” 她被咬过很多次了,每次扯掉那东西都心有余悸,太丑陋了,也好恶心。爹娘说他们这些乡下人地里刨食的被咬是很正常的,见多了就不怕了。可那东西太丑了,还吸她的血,人能有多少血被吸呀! 路程闻言加快了脚步,他倒不是怕蚂蟥,只是实在不喜欢那种绵软的东西,尤其是吸附在皮肉上时候,那种被吸附得太紧撕扯不下来的感觉更明显。 乡下人常年在地里山间干活,常常会遇到这玩意儿,即使见惯了,可怕的人仍旧会怕。 竹林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一进入竹林,忽地有一种遮天蔽日的错觉。这一片竹林是毛竹,竹子高大,有的目测长到了二三十米,散开的枝叶挡住了阳光,竹林里阴凉阴凉的。 竹林凉爽,地面上铺着一层层的腐烂竹叶,地面有些潮。路程一眼就看到了那些冒出地面的竹笋,有的在空地上,有的在竹子头旁边,一根根拔地而起,有的长得快的,已经有一两米高了,长的晚一些的,这会儿才冒出地面一截,一根一根的穿着笋衣,瞧着又大又肥。 竹笋长得快,几乎是一天就能长一米,过了时段,就老了。 他挑着最大的掰了好几根,陈琳琳也没闲着,把路程掰好的拿过来剥笋衣。竹笋很大,笋衣也厚,一根就很重,家里离这儿虽说不算远,可有一筐草和野菜,还有一小捆杉木叶,东西多也麻烦,剥完笋衣轻些方便带回去。 “这里笋多,我们可以挖多点回去,不过我们待会儿还要背草,东西有些多了,晌午过后要是可以的话,我们可以过来挖回去。”竹林里竹子多,竹笋也多,多挖一些并不影响什么,反而是竹笋太多会让竹子长不大。以前村里有人家家里有竹林的,要是哪年笋长得多了,就会喊相熟的掰一些回去吃,要是没人掰,他们自个儿也会掰少一些。 陈琳琳垂眼想了想,小声应了下来。家里的地快锄完了,接下来就要插秧了,她到时也是要帮忙插秧的,那活儿她能干。这会儿自然也想多挖一些竹笋回去,只是一个人拿不了多少,路程能一块帮忙自然是好的。 竹林里有不少野芋,有的很大棵,还好几株簇拥着长在一块儿,看着就壮观。不过野芋有毒,路程那个世界粮食充足也没人吃这东西。 陈琳琳见路程挖完竹笋又跑去看野芋,以为他还要挖这个回去,吓得忙开口:“那不能吃的,路程你别挖!以前没得吃的时候村里有人来挖过,最后吃死了。从那次之后,哪怕再饿,都没人敢吃这个了。” 蓦地被人叫住,路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一双眼睛微微下弯,嘴角右边还会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看着乖巧又可爱。 陈琳琳愣愣地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小姑娘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中的镰刀,忍不住想着:虽说路程黑是黑了点,可还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哥儿了。村里也有不少哥儿,可都没他好看呢,他们还笑话她。 “我没想挖这个吃。”路程抿唇笑了笑,开口解释,“刚才来时我看到旁边的小溪里有石螺,就想着摘几片叶子好用来包石螺。” “你生病还没好。”陈琳琳眉头紧蹙着,满是不赞同,“别为了口吃的下水,不然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小姑娘怕他不听劝,觉得不够狠,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后,瞪着路程,凶巴巴道:“你要是病倒了,我家可没钱给你请大夫的。” 是真的没钱! 路程:“……” 行吧,他是他们半两银子买回来的,看来还是很贵的! 12、第12章 最后石螺还是没摸成。 路程馋那口吃的,但也爱惜自己的身体。虽说这会儿风寒的后遗症比昨日轻多了,忙活起来的时候除了气虚和容易乏力,其他倒也还好。但春日水凉,多少还是得注意点儿,就怕还没好透的身体碰了水,一不小心又倒下了。 这个时代的医术和他之前在的那个时代不一样,搁他们那里风寒就是感冒的一种,可在这里,却是死亡率很高的一种病。连原“路程”都没能熬过,他并不认为自己就一定能熬得过。不是他不自信,而是医疗条件和技术的问题,这是时代的局限,并不是依靠他穿越者的身份就能改变的。 路程乐观地安慰自己,只要没人过来这儿摸石螺,石螺就会一直在,他也不急在这两天捉了。要是真被人给摸走了,那就……下次再来吧。 见他听得进去劝,陈琳琳松了好大一口气。人是和她出来的,要是出了事,她也没办法原谅自己。 这已经不仅仅是路程一个人的事了,可牵扯着他们一家呢。 路程不知陈琳琳心中所想,既然不去摸石螺了,他便把陈琳琳剥好笋衣的竹笋捡起来,陈琳琳剥得快,这会儿就剩手上的那根没剥完。 等陈琳琳剥完手上那根,两人抱着竹笋出去,竹筐的野菜有点满,他们把野菜往下压了压,竹笋放在野菜上还是超出一些,便又割了两根藤蔓,把竹笋捆压在竹筐上,免得回家的路上掉下来了。 路程这个身体好歹也十五岁了,他自认自己是个大人,理所当然地背起竹筐,东西不算太重,但也不算轻,勒得他肩膀有点难受。 见陈琳琳睁圆了一双大眼睛瞪着他不出声,路程动作一顿,抿唇笑了笑,解释道:“我腿长,回去是下坡路背着走得快,你抱那捆柴吧,可能有些刺手,不过我已经用叶子裹着外边了,你小心点抱,没事的。” 陈琳琳被他的话给气个半死,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指着自己:“你是不是在嘲笑我腿短?” 说罢,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又对着路程比了比,发现自己只到他腰部的位置…… 她眨巴眨巴眼睛,嘴角一瘪。 可她才八岁啊,矮点怎么啦! 小姑娘要强又在意,路程自然不是一个戳小孩子心窝子的人,虽说陈琳琳是长得瘦小了点,可他们家里条件不好,营养跟不上,也是没办法。除非哪天条件好了,吃好喝好,或许能补回来。 挣扎求生的人都不容易,不管在哪个朝代,哪怕是称为“盛世”的现代,在偏远地区也有吃不饱的穷苦人家。而这里有战乱有天灾有赋税,条件更是艰苦。 想到这,路程瞧着眼眶浸着水光毫无知觉的小姑娘,心生怜惜,说话都不由地放柔声音:“没有嘲笑你,你还小呢,以后还能长,一定能长成好看的大姑娘的。” 他是个哥儿,说这话倒也不算冒犯。 “算你会说话。”陈琳琳哼了声,抱起柴,一溜烟跑前头去了。她跑得快,很快就跑出好长一段距离。跑着跑着陈琳琳没听到后面有脚步声跟上来,垂着眼看着地面,想了想后改为小跑,最后又变成了正常走路。 算了,等等他吧。 她默默地想着。 路程在后面把她的小动作瞧得一清二楚,好笑地摇了摇头。 来到这里,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就昨日到今日的相处来看,陈家人确实是不错的人家。 人嘛,要学会随遇而安。既然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当然是在这里好好过日子啦! 今日天气很好,天空很蓝,就如同人的心情一样,愉悦地微眯着眼,仿佛察觉不到肩膀上的重量,想要哼一曲歌儿。 虫儿飞,鸟儿叫,那早起的人啊,在归家。 两人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到了家。 两人在厨房前把东西放下来,柴是干的,陈琳琳顺手把柴放到了厨房,又拿了两个木盆出来装竹笋和野菜。 这会儿时间也到了晌午,再过半个小时李桂琼陈福生他们就要回来了。两人分工合作,路程洗锅陈琳琳烧火,淘米的时候,陈琳琳喊住路程。 “米放多一点,爹娘他们下午还得干活,得吃饱些。”按理说农忙时期是要吃饱饭的,最好是吃干饭,谁让她家这会儿也是没办法。 陈琳琳幽幽地看了眼路程。 倒也不是怪他,是他们家运气不好。 “好。”路程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这会儿又变成了乖乖听话的人,按照陈琳琳的要求多放了米,虽说煮的还是稀粥,可米比昨晚多了,饱腹感也会好很多。 陈琳琳把养鸡草拿到后院剁碎喂鸡,路程便把摘好的野菜倒了一小半出来洗,洗好野菜后又拿了两根竹笋洗干净切成薄片。竹笋要处理过吃起来才不会有涩味,路程切好后就洗锅,烧火,把竹笋倒进去焯水。 陈琳琳喂完鸡回来,刚好看到他把笋片捞出来放进冷水里。 “中午还吃笋?”陈琳琳看了眼,“怎么还要放冷水里泡着?” “待会儿做凉拌竹笋,焯水后再泡一泡不会有苦涩味。”路程笑了一下,继续道,“天气热吃凉拌菜正好,开胃下饭。” 陈琳琳撇嘴:“肚子都饿得受不了了,没有菜一样吃得香呢。” 路程听罢,噗嗤一下笑出声。 这陈琳琳,说的还真是实话。也是,有些人穷得有得吃就不错了,哪里还讲究那么多。 “你笑啥?我又没有说错。”陈琳琳见他竟然还笑,瞬间就不服气了,“你以前不也是这样?” 路程心道:那可不是我,是原“路程”。 路程忍笑,知晓再说人得炸毛,便道:“是,你没说错,但就像鱼汤一样,没鱼汤只喝稀粥和喝稀粥还有鱼汤喝是不是不一样?” “你这是胡搅蛮缠!”陈琳琳尖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被路程的强词夺理给惊着了。 路程嗯了声,含笑看她:“那你吃还是不吃?” 陈琳琳迟疑了一瞬:“……吃。” 盛朝还没有辣椒,做凉拌的话辣味只能用茱萸来代替。好在陈家穷是穷了些,姜蒜酱油陈醋以及一些常用的香料还是有的,就是不多。 “那我去摘点葱叶子回来。”陈琳琳也不扭捏,痛快地出去了。 路程笑着摇了摇头,又把剥好的姜蒜给剁成蒜蓉。马兰头是野菜,可以直接炒,最好是刚出锅就吃。这会儿陈福生他们还没回来,路程也不急着做,免得出锅早了影响了口感。 陈琳琳把葱叶洗好后切碎,路程把竹笋捞出干净的大碗,调好了酱料后倒进去,再一起拌匀。酱料够味,竹笋就入味,路程夹了片尝了尝,发现味儿很足,可惜没有辣椒,茱萸虽然也不错,到底味道还是有些不一样。 路程慢慢咀嚼着,一边想着也不知道辣椒什么时候才传过来,猝不及防中,抬眼就对上了陈琳琳幽怨的目光。 路程:“……” “我就试一下味……”路程话顿了顿,小心看了她一眼,试探道,“你要不要也试试?” 谁知陈琳琳竟然偏过了脸,语气硬邦邦道:“不用了,我等爹娘他们回来再吃。” 13、第13章 路程迟疑了一下,以为她可能是介意他尝试味道的这个行为,他沉默了一瞬,道:“那我以后不尝了。” 是他大意了,忘了有的人不喜欢看到尝味的行为,心理上可能有些接受不了,只是他做菜习惯自己先尝一下,看味够不够。 陈琳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误会了,见他一脸忐忑,忙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等爹娘回来。” 爹娘都还没回家呢,她想等他们回来再一起尝。他们家以往也吃笋的,但多数时候都是炒的,有一回还奢侈地做了一回竹笋老鸭汤呢!那汤可鲜了,可惜的是就吃了那么一回,但那也足够让她回味许久了。至于路程做的凉拌她还是头一回见,不过就她认识路程的这两天来看,他不像是糟蹋食物的人,那应该是好吃的。 她都闻到葱蒜和茱萸的香味了。 这么想罢,她偷偷咽了咽唾沫,极力按捺住自己想要尝一尝的冲动。 “我知道了。” 小姑娘一脸真诚,眼神清澈,毫无责怪之意,路程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多了。 他失笑地摇了摇头:“味道还不错,待会儿你可以多吃些。” “好的呀。” 陈琳琳笑着点点头,把碗洗了,家里东西少,吃得也简单,两个人这会儿没什么能弄的,就等地里干活的人回来了。 阳光洋洋洒洒,好似在院里洒了一地鎏金。路程想了想,还是回房里把自己的那床薄被拿出来放在院里的竹竿上晒了。 春日天气多变,气温更是相差巨大,趁着日头好晒一晒,到时盖着也舒服些。 陈琳琳见他晒被子,犹豫了一瞬,也把家里其他人的被子拿出来晒了。晒了总归是好的,盖着自个儿也能舒服。 春风吹拂着院里的青菜,吹得叶子轻轻晃动着,南瓜藤蔓在风里摇晃,如妙龄女子在风中起舞,婀娜多姿,后院里,时不时传来鸡互啄时的叫声,好似在吵一场常人听不懂的架。 很纯粹的平常。 没多久陈福生他们也回来了,陈琳琳给他们一人装了一碗烧过后晾凉的开水,路程趁着这会儿把野菜给炒了。 地里忙活了半天,又是暴晒又是流汗的,人早就受不了了,自然要多喝水才行。 李桂琼看着端水过来的小女儿,心里很是欣慰,孩子大了,妥帖又懂事,这日子,不就是大家齐心协力才能越过越好么? 他们家穷是穷了点,一家人还是很和睦的,也算是苦中有乐。 这会儿路程不在这儿,李桂琼沉吟了半晌,想到重要的事儿,还是开了口:“路程早上跟你去干活了?” 陈溪闻言登时竖起了耳朵,连陈福生那般老实的人捧碗的动作亦是僵凝了一下。 “喝你们的,一个两个这样,还让不让琳琳说了?” 李桂琼一个眼刀飞过去,父子俩缩缩脖子,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李桂琼看得糟心。 这把陈琳琳给看乐了,三哥和爹总是这样,小动作都不带藏的,净惹娘亲生气,活该被瞪呢。 李桂琼哪能没瞧见小女儿的小动作?她眉头一挑,给他们几个气乐了:“琳琳也皮痒了是不是?” “我哪有!”陈琳琳脸都皱了起来,抱着李桂琼的胳膊撒娇。 李桂琼没好气道:“我信你个鬼。” 话是这么说,李桂琼也没执着这个话题逗陈琳琳。 早上出门前那路哥儿还说着要一起去,她又不是那些磋磨人的恶妇,人家昨儿刚醒,要是下重活倒下了,她家哪还有钱给请大夫,老二又怎么办。 她自认自己是有私心的人,可那私心也是向着自家人。为了自家人,她做不出那样的事儿。 人家这会儿还在炒菜,是个勤奋的孩子,也不知道杨家那些人怎么想的,多个人又不是不干活,非得把人给卖了。 不过也是,没爹没娘的孩子苦啊,能长大就不错了。她活了这么大年纪,挨过饿,见过死人,那些黑心肝的也见过不少,爹娘卖儿女都不少,别说舅舅卖外甥了,世道这样,没法的。 陈琳琳道:“我们一起割草挖野菜,还挖了笋。” 李桂琼放下碗,轻叹:“他有没有说不舒服?” 陈琳琳摇了摇头:“没有,路程很勤奋,还说吃完晌午饭后再去挖些笋回来呢。” 听陈琳琳这么说,李桂琼放下心来,点点头:“也好,是个好的。你仔细看着些,要是见他不舒服了劝一劝,就怕他经历了被亲舅卖掉的事儿,撑着一口气逞强。” “我知道的,娘。”听着娘亲的嘱咐,陈琳琳认真地记在心里。 路程干的活到底没有地里的重,既然没有说不舒服,李桂琼自然也就随他。 陈溪把娘亲和小妹的话都听全了呢,到底是半大汉子,这会儿一口闷完了一碗水,看得李桂琼直皱眉。 “急着投胎怎么着,喝口水都这么急做什么,别以为水就不呛人了。”李桂琼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娘。”陈溪放下碗,一脸无奈,“您别骂了,再骂我也不会呛死,但会头疼死。” 李桂琼啐了一口,笑骂:“好你个陈老三,我看你是皮子痒了,别以为我没听出你嫌你老娘烦。” “绝对没有这样的事!”陈溪举手发誓,见他娘已经气狠了,直勾勾怒视着他,吓得忙拉起他爹往他面前一挡,躲在他爹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不信你问我爹。” 陈福生猝不及防对上妻子愤怒的脸,嗫嚅了一下:“桂琼……” “……” 厨房忙活的路程自然是不知道这一小插曲,等他过来大厅的时候,他们已经和和睦睦地坐在一块了。 陈家一家子都很喜欢那道凉拌竹笋,又酸又辣特下饭,知道是路程做的,饭桌上李桂琼和陈溪都夸了他好几句。 路程低垂着眼睑,抿了抿唇,耳朵微微发烫—— 他不过做了简单不过的事却被这么夸,这让他真的怪难为情的。就好似明明已经是个大人了,却还被大人当做小孩哄,说什么‘你真懂事’‘你好厉害’…… 哎呀,想想就难为情! 好在他这身体才十五岁,虽说在这儿已经是结婚的年纪了,可在他那儿还是个未成年呢。这么一想,心里的难为情好像又没有这么重了。 吃完晌午饭,他和陈溪又去喂了一次陈朝。陈朝和昨日一样,依旧闭着眼睡着,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路程看着俊美的男人,暗道一句可惜。他这样长相的人,要是睁开那双眼,不知道要迷倒多少人。 今日天气好,看天空是不会下雨的,路程也放心和陈琳琳去挖竹笋。 14、第14章 这次两人是专门来挖笋的,路程背着一个大竹筐,陈琳琳担心他一个人背着重,自个儿又回头拿了一个小一些的箩筐,还拿了两把刀。那笋都是生的,都是实实在在的重量呢,不用装满一箩筐,就很重了,两个人分着些拿,总比一个人轻松许多。 他们两个人到了竹林便分工合作,一个人负责挖一个人负责剥笋衣,没多久,就挖了两筐。 竹林很静,时不时能听见各种虫鸣鸟叫声。这片竹林长得好,今年竹笋又多,这会儿他们挖了两筐,也没挖多少。 路程看着那一根根拔地而起的高大竹子,脑海里不由地浮现昨日傍晚见到的那个鱼笼。 百姓们说愚昧也愚昧,多的是目不识丁,大多一辈子也就那样稀里糊涂地过了,可说聪明也聪明,他们总是会想到各种各样的法子,努力去让自己的生活变好。 陈溪的那个鱼笼捉鱼是可以捉鱼,就是太小了,在那样的大河里,鱼进去的几率太小了,他们这儿靠近大河,河里的鱼应该不少。若是有更大的更好的鱼笼,想来是能抓不少鱼的。 而这里就有一大片竹林,坦白说,路程很心动。 心动过后,路程悄悄擦了擦额头的汗,好不容易平缓呼吸后,再看那些竹子,就只剩下求而不得的遗憾了。 他这该死的身子,到底是虚空了,这会儿干了一会儿活,身体都有些发虚,忍不住喘气。 还是等农忙过后再跟他们说好了,到时候他们也有些许农闲时间,想来砍竹子这样的事应该会答应。 路程见时间还早,那日头又那般好,不用担心院子里的被子会被雨淋湿了,不急着回去,便把竹笋背到早上割草的地方放着,转身又回到去竹林的那条路上。 早上进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那些苦刺心,正是抽芽的时候,嫩的很,不过当时赶着去挖笋,虽馋但也没怎么纠结,这会儿有时间了,哪能不掐一把回去。 都是能吃的,既然被他见着了,就没有不要的道理。 陈琳琳见他掐苦刺心,一掐一截芽尖,那动作又快又准,很快手上就有好些嫩芽了。那枝条上还有好多的刺呢,她以前和爹娘去山上砍柴的时候还被那些刺蛰过,登时就往旁边躲了躲,脸色隐隐发绿。 她瞪着路程,指着自己脚边的那几根枝条,纳闷极了:“你该不会是想摘这个回去吃吧?这会儿野菜有好多呢,吃都吃不完,这种有刺的还是不要了吧?” 说罢,她一个劲地朝路程递眼色。 听到这话,路程下意识地看过去,把小姑娘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他心念一转,暗道:这姑娘也不知经历过多大的阴影,这会儿见这东西还一脸的抗拒。 路程心疼她的经历。 不过,这可是好东西啊……怎么能不要呢。路程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坏人,也不是非要跟人家小姑娘对着干,可“糟蹋粮食”这种事,他也做不来不是? 路程这么说服着自己,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儿,心里的罪恶感都跟着少了不少。 “你看看,不怕的,这玩意儿说不定你也吃过呢。”想开后,路程抿唇笑了笑,掐了根芽递给陈琳琳,指着芽尖上面的刺儿,温声道,“这玩意看得吓人,也着实痛人,但嫩的这段,刺都是软的,吃了也不会刺人。” 最硬的部位刺人,最软的部位被吃。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路程并不认为他们这里的人就一定不知道这东西能吃,小孩可能不是很清楚,可那些大人,或许是知道的。 陈琳琳也不是扭捏的人,闻言迟疑地接过芽尖儿,一摸那刺,还真的是软软的。她蓦地睁大了双眼,像是惊讶极了,盯着手中的芽尖的眼睛又圆又亮的,想了想,好奇心作祟,又拿起咬了一口,顿时眉头一皱,有点苦涩,再尝,好像又还行。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眉头紧跟着舒展开来,脸上的抗拒消散得一干二净。 “味道有点熟悉,说不定我还真的吃过的。”有些野菜是爹娘他们平时干活的时候顺手摘回来的,陈琳琳并不一定见过长什么样子,她年纪到底在这儿,家里的活并不是都参与的。陈琳琳这会儿也不纠结了,也不往旁边躲了,消除了心中的不喜后,这会儿眼睛一个劲地往草丛山坡望呢。 “我去那边看看。” “你自己小心点,别被刺到了。” * 锄了几日地,家里的两亩地也快锄完了,陈溪在锄田里头那块有水草的湿地,那田角落石头缝会出水,那块地都是湿软的,眼见着活就快干完了,心里又了盼头,只想赶紧干完回家去喝上一碗米汤,陈溪也不觉得累了,干的更卖力。 不知不觉中,一锄头下去,陈溪眼尖地看到一条黑不溜秋的的东西从泥里穿过去,一晃眼尾巴尖都见不着了。他眨了眨眼,瞬间反应过来刚刚看到的是泥鳅! 这可是好东西啊! 陈溪眼睛一亮,忙喊旁边干活的李桂琼:“娘,过来,这儿有条泥鳅!” 李桂琼听见儿子这么一说,二话不说就到陈溪那了。 她看着面前的地,一半被锄了一半还没:“哪儿呢?” “泥里去了,我刚都瞧见了,娘,我们赶紧把它挖出来吧,不然待会儿就跑了。”陈溪抹了一把汗,笑了起来,他人长得黑,可牙却很白,笑得时候,明晃晃的对比,就更明显了。 李桂琼也没废话,就着陈溪指的位置就挖,陈溪也没闲着,帮着一起找。 泥鳅又补又好吃,家里平时没有其他什么油腥味下肚,这等好东西瞧见了自然不能放过,能捉多些最好。 这块地不大,他们照着发现的地方翻找,没一会儿还真看到了泥鳅,还不止一条! 两人都很高兴,也顾不得还在干活的陈福生了。 陈福生见他们娘俩在捉泥鳅,没去凑热闹,趁着能歇一会的空档,转而去看了秧苗,今年秧苗撒了鸡粪,这会儿长得又绿又壮的,一看就长得好,苗长得好,才更有盼头,他都可以想象得到到时插种到地里后有多喜人了。 苗好了到时稻谷才能多呢。 这边娘俩在捉泥鳅,为着一口吃的在忙活着,山上的路程和陈琳琳也不逞多让。 走着走着离路边越来越远,等路程抬头的时候发现自己到了竹林和树林的边缘,在那草丛里,路程眼尖地看到了熟悉的叶子,还是很大的一棵。 他一喜,大步往那儿走过去,摘了张叶子闻了闻,一闻,果然是观音柴的味道。别看观音柴长得像杂木一样,那可是样好东西呢。以前乡下吃的东西少,路程家大多数时候都是用自家种的黄豆磨豆腐啦,或者用大米磨米浆蒸米面啦,又或者馋了就会去山上摘一袋子观音柴的叶子回来做豆腐。 那豆腐又嫩又滑的,和黄豆做的豆腐也没差了,还别具一番风味。 路程扯了几张芒草叶绑好手上掐好的苦刺心,朝不远处的陈琳琳招了招手,道:“琳琳,你去把小竹筐的笋倒到大竹筐里,我们摘些叶子回去做吃的。” “诶,我这就去。”陈琳琳都没瞧见他说的是什么叶子,不过是吃的话,她也没犹豫,赶紧回去把竹筐倒腾出来。 陈琳琳背着筐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路程又在摘木叶子了。 她一脸复杂地看着路程,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没见过这叶子么?”路程见她拧着眉头,一脸纠结的盯着他看,忍不住笑了下。 小姑娘迟疑了一下,怜悯地看他一眼,似乎是觉得这么问人不太好,可面对笑的好看的哥儿,她又控制不住自己:“你怎么看什么叶子都能想到吃,路……路程,你以前是不是过得好难,会不会也常常吃这些叶子啊?” 她想喊路哥哥,可路程和二哥还没成亲呢,她要是这会儿就喊路程路哥哥,会不会太热情了。 别看她家里那样,人多地少的,粮食就那么点,可平时省着点吃,爹娘他们还会砍柴去卖,加上这些年来没什么大天灾,日子苦了苦了点,也还算能过。 村里大多比他们家过得好的,可也没见比他们体面多少,别人笑话她穷酸她还是能撑一口气的。 都是半斤八两的,搁这笑话谁呢,自个儿家也没见多好,瞎操心的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罢了。 猝不及防听到这话,路程愣了一下,登时就乐了。 “别这样看我,真的,我能长这么大,其实过得还成……外祖父外祖母他们在的时候对我也挺好的。” 原“路程”是惨,可也是在爹娘的羽翼下生活了八年的,后来遭遇双亲去世后苦了一段日子,又被外祖父母护着。此后又苦了三年,但到底不是一路苦过来,这世间也曾有爱过他的人,也能说过得还成吧…… 路程成了他,但他是幸福里长大的人,不是原身,很难去说什么。即使对对原身好的那些人没什么感情,可对这个身体好过的人,他也不吝啬说。 陈琳琳哪会信他,听他这么说,眼里更是盛满了名为慈爱的目光。 “好啦,现在说这些还早,等回去做出来咱们就知道能不能吃了。”被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姑娘用这种目光看着,路程被看得身体发毛,赶紧转移话题,“到时候说不定琳琳也会说好吃呢。” 陈琳琳果然跟着跑偏,绷着脸,硬/邦邦道:“你别把我当小孩哄,我八岁了。” 八岁,不就是个孩子么,哄一哄不挺正常的。 路程心里好笑,但还是笑着应下了。 他实在是不想被陈琳琳用那种目光看着了。 15、第15章 这次挖的笋多,除了留两根出来明日吃,剩下的一部分做酸笋,一部分可以晒笋干,这两样都好吃,而且可以放上许久,可以什么时候想吃再吃。 在农户人家里,谁家没有几个菜坛子呢,像腌菜啦,腌萝卜啦,酸笋啦,腌柠檬啦,都有好几罐,堆在角落里,看着就高兴。 毕竟好东西也不是时时有,大多数时候都有月份限制的,地里忙活的人一年到头都在辛苦,不就为了那一口吃的?见到好的总是会想各种法子保存得更久一点,最好是一年到头什么时候想吃就吃。 路程家里以前阁楼就有好些坛子,还是他奶奶和妈妈腌制的,他最爱的尤其是腌柠檬,那柠檬都腌制了几年,吃的时候夹几个出来,放点油和糖,一口下去又酸又甜的,配白粥最好,若是没胃口的时候来两个,都能喝上一大碗粥呢。 那会儿他家里还养了几头牛,奶奶见牛不怎么吃草的时候还会塞几个柠檬给牛吃,说牛吃了就会有胃口了。路程不知道牛和人是不是一样,老一辈的人,总有各种各样的法子,瞧着不怎么科学,可有时候确实也管用。 这会儿时间还早,路程让陈琳琳找了一个干净的坛子,他便把要做酸笋的笋放在干净的砧板上对半剖开,切成大小合适的小块,做酸笋很简单,盐和醋都不用放,但坛子和笋都不能碰到任何有油的东西,路程这次用的砧板,还是特意问陈琳琳要的没有切过肉的。 切好竹笋,路程把笋放进去坛子里,水缸里的水都是早晨的时候陈溪去祠堂那边的井挑回来的,这种井水用来腌制酸笋最是好。水覆过竹笋,路程便盖上了盖子,为了更好的密封,又在盖子上面放水,这酸笋就算做好了,如此找个地方放着,放一个月之后就可以吃了。 路程把做好的竹笋放在其他坛子旁边,又把剩下的笋切成两半,晒笋干的笋要先煮过,煮过后再捞起来用水漂,再竖着切成片。 路程刚来陈家两天,有些东西还不知道放在哪儿,好在簸箕早早就让陈琳琳找好了,这会儿把切好的竹笋铺开在簸箕上,趁着日头还在,他把两个簸箕拿到院子里的架子上晒,若是日头好,晒个两三天也就晒好了。 做完这一切,路程累得坐在门口的木墩上,整个人都不想动了。 这身体实在差,不过是干了点活儿,就有一种虚脱感,若是换成了他之前那个体魄,这点事算的了什么呢,负重训练都不是事儿。 路程垂眼捏了一把自己的细胳膊细腿,眼里掠过一丝嫌弃。这么瘦可不成,不过做了一点事就累成这样,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才好? 他喜欢种地,但不想一辈子种地,可一口也吃不成大胖子,古往今来,底层百姓想要脱离原来的阶层生活谈何容易?而在他原来的世界,要不是哥哥意外做了演员,他们家说不定也像村里其他人一样,一辈子都在镇子上,又或者年轻的时候外面闯荡,到了年纪就回去养老。 在给路程找好坛子和簸箕后,陈琳琳端着洗衣盆去洗他们家里的人的衣服了,到底只是相处了两天的陌生人,即使能偶尔说笑,但还没到洗衣服的份上,路程也就没去。 陈家院子里就剩他和昏迷的陈朝。 路程歇了好一阵,等缓得差不多了,起身回厨房看了眼泥炉下的火。晌午烧的水已经喝完了,这会儿再烧些,好提前晾一晾,等李桂琼他们回来就可以喝了。 看完火,路程没事干,正寻思着找点儿事做的时候,脑海里掠过一张苍白好看的脸,脚步一顿,还是决定去看看陈朝。 这一次陈溪不在,房里就路程和陈朝两个人,没人在一旁看着,路程不用再顾忌哥儿的身份,也就不再避讳哥儿和汉子之间的界限。 路程本就是个男人,即使穿成了这个世界特殊的能孕育的哥儿,可不管心理还是灵魂上的认知都不会变。 路程站在床前,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躺着的男人看。眼睛从男人饱满的额头到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再到那张睡着了抿成一条线的唇上。 也不知怎么长的,每一处,在他脸上都恰到好处。 修长的指尖落在男人的眼尾上,床上的男人闭着眼,对此一无所知。 “呵。” 半晌,房里响起一声轻笑,少年清朗的笑声里,挟裹着一丝玩味。 “我说你这人,长得这么好看,一直躺着也太可惜了,要是能醒来就好了。” 即使被人这般调戏,床上的人依旧毫无动静,路程垂下眼眸,暗道可惜。 路程走后,屋里又恢复了安静,只能听到男人细微的呼吸声。 半晌后,房里响起一道气急败坏的男声:“不知廉耻!” 陈朝都快被气死啦,那哥儿竟然摸敢他,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不知廉耻的哥儿! 越想越气,陈朝挣扎着想要起来去找路程算账,没成想,这么一挣扎,还真的坐了起来! 陈朝登时就愣住了,他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能起来了,之前一直躺着,怎么都醒不过来,他都忘了自己躺了多久了,这会儿猛地起来,以至于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陈朝发了好一会儿呆,忽然觉得不对劲,他猛地回过头,看着床上那张熟悉至极的面孔,瞳孔一缩:他在这里,那床上躺的那人是谁? * 路程看完了美男,心情好极了,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暗自思忖了一会儿,决定去做饭。 观音柴的叶子还在箩筐里,观音豆腐难做,况且也需要时间,今日回来的时间来不及,只能留到明日再做。 没多久陈琳琳也回来了,她是去河边洗的衣服,离这里也不远。她晾完衣服后也进了厨房,见到路程已经在洗菜了。 吃的是马兰头和苦刺心。 路程见到她,嘴角微微勾起,提议道:“今晚两个都是野菜,我们一个凉拌一个清炒?” 陈琳琳见他笑,不知怎么的心情也跟着变好,语气轻快道:“可以啊。” 都是吃的,吃什么都成,好吃就行了,她要求不高的,只要不饿肚子就好了。 心里这么想着,可陈琳琳也有点馋昨晚吃的鱼汤,虽说三哥昨日还说今日说不定能捉到鱼,但她对这事儿却是没抱什么希望的。这种希望落空的事儿也不是没发生过,河那么大,捉鱼哪里那么容易,那些鱼又不是笨到都往她家鱼笼里钻呢。 这么想罢,陈琳琳自个儿又想开了。 路程不知她心里所想,只见她脸色变换,不由地觉得有些有趣。 也不知这里这个年纪的孩子在想些什么,他当时这个年纪还是地里滚的泥娃子呢,又是上山爬树又是下河摸鱼的,没少挨揍,哪里像陈琳琳这么乖巧懂事。 陈家总共也就两亩地,还都是水田,两个大人一个半大小子锄了几天,也就锄完了。他们锄完最后的一块地时,天色比平时收工还早。要不是陈溪和李桂琼忙着捉泥鳅,收工的时间怕是要更早呢。 好在忙活了也是有回报的,他们娘俩把那块地翻遍了,还真抓到了三条泥鳅一条大黄鳝呢! 这可把他们高兴得,都想好拿去镇上换银两了。黄鳝补气血,对身体最好,不少人都喜欢吃,卖的比鱼贵多了。 这会儿收工了,三人迫不及待地提着桶回家了。 才踏进院门,就看到了厨房门口洗菜的路程。瘦弱的哥儿蹲在门口洗菜,旁边放着装菜的木盆,他不声不响地蹲在那儿,看着又乖又安静。 路程听到开门声,忙抬起头,见到是他们,起身冲他们笑了一下:“叔婶,你们回来啦?” 陈溪走得快,探头看了眼厨房:“怎么是你洗菜,琳琳呢?” 路程抿唇笑了下,轻声道:“她去喂鸡了。” 今日陈琳琳没去抓蚯蚓,只好喂些糠皮给鸡吃,再剁些养鸡草。农家的鸡珍贵,母鸡养大了能下蛋,公鸡能卖,自然得好生照看着。 李桂琼把路程的言行举止看在眼里,她是个实在人,这些年又跟村里那些妇人哥儿的打过交道,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一清二楚。路程见不得是真心实意,可也没有那些人的虚假做作,不过是坦荡荡罢了。 这样也好。 再者,路程是因为大师一句话才来的他们家,虽说那由头不好听,可到底是要娶进房里的,迟早的事儿呢,也算是自家人了。 算啦,钱的事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这黄鳝和泥鳅还是吃了吧。这段日子大家也累了,也当是补一补。 “我把这黄鳝处理一下,泥鳅先养两天吐吐沙。”李桂琼想开了也不纠结,自个儿就动起手来宰黄鳝。 陈福生见媳妇儿忙着杀黄鳝,干脆拿了扁担水桶去挑水,陈溪也没闲着,喝了碗水后又去淋菜。 天已经晴了大半个月都没下雨,这会儿还没到很热的地步,可晒了一天天的,地里的菜也受不住。 淋完菜,陈溪又去看了河里的鱼笼,没成想竟然又进了鱼,大的有两条,一条和昨晚那般大小的,也是鲫鱼,另一条有他的一个手掌大,是条鳊鱼,其他还有几条是小指大小的麦穗鱼。 陈溪高兴得合不拢嘴,把鱼倒出来放在桶里,又在原来的位置把鱼笼放了下去。 过几日就是大师定的日子了,这鱼得养着到时用呢。虽说是给二哥冲喜,但礼还是要有,他们家在这儿没什么亲戚朋友的,席面不大,但该有的还是得有,娘也说人这一辈子也就成亲那会儿最是体面人,往后的日子,不是地里就是家里,都是一家人了,哪还这么讲究。 16、第16章 黄鳝很肥,目测有四两左右。李桂琼手法熟练,很快就把黄鳝处理好了。 “今儿就做个黄酒烧黄鳝吧。”李桂琼把黄鳝砍成小段小段的,又把需要的姜蒜都切好,转头见路程安安静静地洗着野菜,心里欣慰,眼里眉梢都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她这会儿三十多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他们这样的人家又能活到多老呢。她生了几个孩子,身体早就虚空了,又常年地里劳累,干的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活儿,脸上早已满是风霜的痕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很深,明显极了,可许是因为相由心生的缘故,脸上不见刻薄,反而落得几分慈爱。 让人瞧了心生好感。 身为哥儿,路程瘦是瘦了点,可那双眼睛又圆又亮,脸也好,无疑是好看的。李桂琼没见过路程父母,只见过路程那尖酸刻薄的把他卖掉的舅舅,甥舅俩毫无相似之处。李桂琼便想,路程或许是随了他爹娘的模样。再看他额间的孕痣,颜色不深不淡,能生养是能生养,可到底身子骨差了点,回来的那日,还差点没了,怕是还要养上好一阵呢。 平心而论,李桂琼其实不太乐意陈朝和路程的事。陈朝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呢,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娶媳妇了,她有些担心陈朝醒来后不太乐意。 盛朝民风算是开放,可嫁过人的哥儿女子若是一朝离了夫家,仍旧会被世人用各种眼光看着,指指点点。 这次其实也算是无奈之举,谁能想到老二说倒就倒,大师把人送回来,可人却没能醒过来。他们一家人都是地里刨食的,大字不识一个,哪里知道能怎么办,给请了大夫也不见有用,最后还是大师好心过来提点了一句,他们一家人这才恍然大悟过来。 怕不是去庙里的人有人冲撞了他,才害得他这样的,陈朝自小身体就不好,哪里承受得住那些阴邪。 即使这事是无奈之举,可到底是要做一家人的,一家人能和睦最好,都说家和万事兴,穷点不怕,怕的是不能一条心。若是日子今日吵明日打,整日都鸡飞狗跳的,还能怎么过,光是想想就让人窒息。 昨儿和今日路程都勤勤恳恳的,干活时脸上不见半点不耐烦,李桂琼越瞧越满意,是个省心的。 “好。” 路程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黄鳝他也爱吃,小时候经常吃,后来到了城里,爸妈也还好这一口。就是城里买的大多数都是人工饲养的,有时候为了那一口不一样的吃的,他们回老家时还是会去地里捉黄鳝呢。 这会儿见到这么大的黄鳝,路程心里也高兴。 锅不久前才用来煮笋,李桂琼要做黄鳝,路程在把苦刺心焯完水后,把锅又洗了一遍。 李桂琼把油下锅热了,又把姜蒜放下去炒香,香味出来后,她把切好的鳝段倒进锅里翻炒。都说酒烧黄鳝,那酒自然少不了。眼见着鳝段炒得差不多了,李桂琼倒下黄酒后,放盐,酱油和胡椒粉,随即盖上盖子焖。 锅盖两边冒着白烟,酒肉香味从锅盖边飘出来,香极了。 路程正在做凉拌苦刺心,这会儿闻到那熟悉的香味,眼睑半阖掩住了某种的亮色,忍不住偷偷咽了口吐沫。 李桂琼见他低眉顺眼地干着活儿,忍不住笑了笑:“忙了一天,今天累坏了吧?” 路程闻言愣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不累。”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走路都觉得累。他“继承”的身体大病初愈,病后的身体哪能一朝半夕就恢复的,可自己如今在这里什么身份,况且又是正忙的时候,累是累了点,他也是为了自己以后日子好过一些。 李桂琼好笑地瞅着他,没错过他脸上的疲色,摇了摇头:“瞎说,干活哪有不累的。” 蓦地,她顿了顿,落在路程身上的目光微晃,路程看不懂她眼中的情绪,她却话音一转,如同在说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声音都轻了。 “路程,你看陈朝怎么样?” 话出了口,李桂琼缓缓吁了口气,定定地看路程的反应。她原想等到时再同路程说,可见路程安安静静地在那儿,想到床上的陈朝,她还是没能忍住问了出来。 “嗯?”路程顿了顿,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不然怎么会听到这样的话。 他原就是个成年人,即使自个儿没谈过对象,可人长得帅,还是有不少人喜欢的,也见过不少人因为不好意思拐弯抹角地询问。这会儿猛地听到李桂琼这般问,眸中似还有隐隐的忐忑…… 路程垂下眼,不敢深想,忙道:“他很好,若是能醒就好了。”这是他见过的最符合他审美的男人了,自然是好的,可路程这会儿没忘自己是个哥儿,哪儿敢在人家娘面前说一个汉子好看,即使那是对方儿子。李桂琼又不是陈溪那般心大,若他真口无遮拦说了话,下一刻迎接他的怕是李桂琼的黑脸了。 李桂琼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门外少女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做什么好吃的,好香啊。” 李桂琼松了一口气。 陈琳琳还在后院就闻到了酒肉的香味了,那会儿还在忙,这会儿把喂好的鸡关进了笼子里,在厨房檐头洗了手,欢快地进了厨房,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娘。 小姑娘眼睛一亮,蹭蹭蹭跑过去抱着自家娘亲的胳膊撒娇:“我当是什么这么香,原来是娘亲自下厨!” “咱家里就你这嘴最会说话是吧?”李桂琼被她的油嘴滑舌给逗笑了,拍了拍陈琳琳撒娇抱着她的手,恰好锅里时间也差不多了,“好了,一边看着,娘得看看黄鳝好了没。” 拿了锅盖,迎面扑来的味就更重了,酒焖过的肉总是香的,光是闻着味,就让人控制不住咽口水了。 “啊,是黄酒烧黄鳝呀。”见到锅里的是什么后,陈琳琳眼睛睁得圆圆的,眼里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黄鳝好吃,吃了对身体好呢,可是平时他们捉到大多时候都舍不得吃,多数会拿去镇上卖掉换几个银子的,钱不多,可攒着总能买些油盐酱醋。这会儿竟然破天荒地看到自家亲娘自己下厨做黄鳝,陈琳琳自然是又惊又喜。 “就你嘴馋,再靠近口水都要留下来了。”李桂琼没好气地瞪了眼傻笑的小女儿,也是心疼她,陈琳琳身为老幺,却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总是懂事地帮着家里做这做那的,吃的和他们一个样,比村里同龄女娃都瘦小很多。 李桂琼叹了口气,一条黄鳝不多,可那也是黄鳝,是家里舍不得吃的肉。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可他们地都翻遍了,也种不出更多的粮食了。 陈溪提着鱼回来的时候,一家人都很高兴,陈福生还让他赶紧把鱼放到鱼缸里养着,免得桶太小鱼死了,他们家别的不多,可为了装水方便,水缸还是有几个的。 麦穗鱼不耐养,可也能吃呢,便处理干净后直接和马兰头一起炒了。 晚上喝的还是稀粥,可有两个野菜一个肉,是难得的丰富,也不怕夜里饿肚子,黄鳝不多,也就一人夹个两段,可大家吃得开心,也满足。 吃饱喝足,时间尚早,大家都有些不想动。 陈福生想到今日地里看到的情况,沉吟了一会,道:“家里的田锄完了,我看过咱家的秧苗,长得很壮实,明日要是不下雨,就可以开始插秧了。” 路程想到他们这儿种田也用肥料,可多是鸡粪牛粪,陈家家没有牛,后院的那几只鸡又能有多少鸡粪。不过这会儿其他的时间也来不及了,只能以后再说。 李桂琼点点头:“是不能拖了,村里其他人也开始插秧了,早插一天早青一天。” 一家人讨论好,便各自收拾去。 路程惯例和陈溪去看陈朝。 “你还敢来?”看到进来的人,陈朝气得从床上坐起来,没好气地瞪了眼面前的哥儿。 摸了他还像个没事人一样,陈朝长这么大就没被人摸过他的脸,哪里接受得了这事,这会儿看路程就横竖不顺眼了。可路程不理他,陈朝只好怒视陈溪,好想问他你知不知道这个无耻的哥儿对你二哥做了什么。 可他坐了起来,又瞪了人,面前两人却脸色如常地扶起他,喂他,就是不理他。 陈朝颓丧地躺回去。 他们看不见他。 没人发现他醒来,他也离开不了这里。 他试过的,在他发现自己明明起来了可身体还躺在床上的时候,就试过离开这里,却连床榻都离不开。 他像是被困在了床上,灵魂脱离了肉丿体,却又离不开肉丿体。 男人垂下眼帘,半阖的眼眸下,翻滚着黑沉沉的情绪,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忙了一天,路程累极了,可身上出了汗,黏腻得让人受不了,好在这会儿他有了换洗衣服,晚上他终于能洗上热水澡了,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整个人的毛孔都舒展了,舒服得不得了。 这个时代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更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尤其是住在乡下的,多是天黑后忙完就早早歇息的,灯油贵,他们也舍不得夜里点灯。 躺在硬丿邦邦的木板床上的时候,路程回味着不久前吃到的黄鳝,很快就陷进了梦乡。 梦里也有人做了红烧了黄鳝,半大的少年来到邻居家喊他,说‘妈妈让我喊你回家吃饭呢’,边说着,边拉着他往家里跑。 渐渐地,屋里人声尽消,窗外弯月高悬,清清泠泠。 17、第17章 梦里见故人,欢笑不止,一闹便是一宿。路程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醒来神清气爽。 他是习惯早起的,今日状态比昨日好,自个儿的作息便也跟着调整,自然起的比昨日早些,窗就在床里边靠墙的位置,路程推开窗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天还没亮,外头黑沉沉的一片,可按照他以往的作息估摸着,这会儿时辰大概和他往日早训时差不多。 屋外没有动静,陈家的其他人还没醒。 既然醒了,路程便也没再睡,开门再怎么小心也有动静,他也就没有出去。 经过两日的调整,他越来越适应这具身体,就是瘦弱了些,容易累人,昨晚洗漱时他见着身上的骨头都吓了一跳,一排排的突起,身上都没见几两肉,可怜见的。可体弱不是短时间内造成的,这会儿也不可能马上就能养起来。路程捏捏自己的“皮包骨”,也不气馁,他怀念自己强健的体魄,那会儿即使不算多壮硕,可身上也是覆着薄薄的一层肌肉的,看着又健康又有美感。 说干就干,屋里很快就响起了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路程在房里做起了最基本的热身运动——他这身体不好,只能一点一点的、循规蹈矩打基础,等到基础打好了,再加大运动量。到那时候,哪怕他这身体身为相对弱一些的“哥儿”,也能跑能跳,做什么都成,不用处处受困。 房间不大,四肢施展开的时候路程才自嘲地发现,原来屋子空也有空的好处,方便他每天早起动一动。而断了半截腿的椅子也不是不能用,比如放他穿过的衣服。 人么,苦中作乐,看什么好似也顺眼了不少。 身子虚的人总是容易出汗,没多久路程鬓角就湿了,身体也有些发软,他喘着粗气擦了擦汗,又坚持了一阵。 窗外天色渐明,依稀间能瞧见东西的时候,隔壁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路程缓了缓呼吸,直到自己的喘气声不那么重了才开了门。打开门的瞬间,门外风扑面而来,路程刚出了汗,这会儿被风迎面一吹,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哆嗦。 路程这才发现之前在屋里从窗外看不真切,这会儿人出了外头,才发现今日天气似乎不怎么好。 有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 李桂琼听见开门声,抬眼就见了门口的哥儿,似乎还能听到对方略微粗重的呼吸声。李桂琼愣了一下,困意一下就散了不少:“今日怎么又起这么早?” 她起的也早,可身体到底不如前些年了,总觉得怎么也睡不够,每日早起时也是困的,可她也是没办法,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要早起才能多干些些活儿呢。 可路程瞧着就精神,没有才醒来时的困倦,李桂琼也不懂怎么说他的情况,只是看着面前精神的人,一时间都有些恍惚,前几日他们带回来的那个快要死掉的哥儿真的是面前的这哥儿么?都说久病难医,好了也得躺些日子才能下床,可这人躺是躺了差不多两日,可醒来后也是能正常行走的,还能跟着去干些活儿呢。 李桂琼想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可随即想到这是大师提点要给老二找的人,他们家里穷,找来找去也就只能带回来这么一个人,大师和老二渊源深不至于不知道他们陈家什么情况,想来路程到底还是和旁人不一样的吧。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李桂琼看向面前的哥儿的眼神都热切了不少,她甚至忍不住想,或许只要成了亲,她的老二就能醒了。 路程自然是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觉得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让他不是很舒服。但他是谨慎惯的人,何况他并没有感觉到她身上有什么恶意,他微微敛眸,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想。 他于他们陈家是有用的,这个有用是指不会要他的命,也不是为了害人。 只要不会害到他他倒也无所谓,路程想得开,坦荡地对上李桂琼的眼睛,唇角微弯:“习惯了,想着早起动一动也是好的,总不能一直这样一步三喘,身体差并不是什么好事儿,这回阎罗王门前走了一遭,我也算是看清楚了,再这样下去就怕哪日扛不住又病了。” 李桂琼猛地听到这么一番话,人都愣住了,她咂摸了会儿,扬眉笑了起来,很是赞同路程的话:“是该这样,身体差不仅人容易生病,甚至以后可能不好生养。” 路程:“……” 不好生养…… 听到这样的话,路程登时一口气卡在喉咙,整个人被雷得僵在那儿,差点被呛到。是他孤陋寡闻了,单记得自己是哥儿的事了,忘了在这里,身为哥儿是要生儿育女的,而他,是个哥儿,按照他们的传统而言,怎么可能逃得过? 路程垂下眼帘,努力保持着微笑,心里忍不住骂人。 “有什么害羞的,哥儿嫁人生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等你成了亲,该经历的都会经历的。”李桂琼见他脸色绷紧,以为他是未出嫁哥儿脸皮薄听到这话不好意思,不由地嗔笑起来。在她所见过的世面里,就没有不嫁人的哥儿女子,要是到了年纪还没有相好的人家,自家人都得被指指点点,过分的还会编排人家哥儿女子是非,逼得人都活不下去。 想到路程也是快要成亲的哥儿,他早早没了父母,那些事也不知有没有人教他,李桂琼心系儿子,也是爱屋及乌,这会儿见这哥儿心里难免怜惜几分,想着到底是自家人,早些教,不至于到时伤了他。 若是她面前的真的是原来的‘路程’,这些话倒也无可厚非,可路程非彼路程,他所接受的教育和观念与她这些观念相驳,自然受不了这个。 路程人都快要裂开了,只能努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免得自己忍不住骂脏话。这世间哪有什么天经地义,不过是一代代的人这么传下来,根深蒂固的思想影响着,每一代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便以为就该这样的。 为了不被李桂琼发现他的异常,路程头越垂越低,装作害羞的样子,声若蚊蝇:“婶子……” “好啦好啦,我不说了,再说下去婶子都怕你羞得不敢见人了。”李桂琼见状失笑,也不消遣他,转身洗漱去了。 见人去洗漱了,路程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他当然想跟李桂琼说不是这样的,没有什么是天经地义的,可也知道不可能说得通,她所见所长皆是如此,如这世间大多百姓一样。他不会愚蠢地识图去说服他们,只有用自己的方式把日子过好了,才是最有力的说服。 天有些阴沉,黑云遮蔽了半壁天,卷着嚯嚯的风响,不知从哪里来,吹过大地,吹过人的脸庞,卷着尾巴,吹向不知哪里的遥远去。 却没有下雨,也不知什么时候雨就来。 春日就是这样,乍暖还寒,时晴时雨。 因着天气不好,怕晚些时候会下雨,路程把院子里的架子搬到屋檐下,又回大厅里把昨日晒过的笋片拿出来放在架子上晾着,没有太阳也没事,风大也能把笋吹干,笋干了,就不会坏了。 屋外的小插曲就这么过去,除了在路程心头投下一块大石外,面上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福生陈溪也陆续醒了,洗漱的洗漱,烧水的烧水,昨晚菜多,几人胃口大好,把稀粥都喝完了,今早便没得吃了。可早上又要做体力活,插秧要耙田,家里没牛靠的都是人力拉耙,费力气又累人,李桂琼也不省这一顿,洗了些米放在锅里熬稀粥。坛子里有去冬腌制的萝卜干,她又拿了几根出来洗干净切好放在碗里,待会儿好就着粥吃。 一家人吃好早食,便扛着耙子挑着肥料去地里。 想要秧苗长得好,耙田的时候地里就少不得肥料,乡下肥料朴实,都是农家肥,草木灰混着去年攒的鸡粪放进田里,就着一次次的耙田翻地融进泥里,去年种了一年粮食变瘦了的地,撒了肥料后就又能变肥沃一些了。 灰蒙蒙的天幕下,李桂琼抓着耙,陈福生和陈溪在前头拉着耙子,一遍一遍地耙着地,泥块稀碎成浆,稻田渐渐变得平整起来,一眼看去那些耙好的田,只见微波荡漾。 路程身体不好,陈琳琳又小,两人便负责拔秧苗。拔秧苗有讲究,得一株株拔,最好是每株上都带点儿泥,这样就算秧苗从秧田移植到了水田里,也不会轻易黄苗,长根也快些。 人力耙地慢,好在是水田,忙活了一个早上,几人才种了小半亩地。 18、第18章 眼见着时间快到了晌午,陈琳琳和路程便率先回去做晌午饭,而李桂琼他们则继续留在地里再把地整一整,提前把地耙过,下午过来再翻一下工也能快些。 晌午饭简单,不过这两日种地辛苦还是多放了些米,也好把粥熬稠一些,不至于到时饿得拉不动耙子,这些都是他们回来时李桂琼要求的,都是为了吃得饱些,他们自然听她的话。烧火和切笋这样的事儿陈琳琳能干,路程心里有更重要的事要干,这些便交给陈琳琳干了。 春种的时候很忙,在忙完之前是没什么闲暇时间的,可摘回来的观音柴叶子却不能不处理,要是放久了叶子会蔫,到时叶子能搓出来的汁液就少了。 趁着这会儿有些时间,路程赶紧取了些米洗干净放在木盆里泡着,等晚些时候泡好了就可以磨成米浆用来做观音豆腐了。 陈琳琳见路程明明已经洗了米放进锅里煮着了,竟然又洗了一份放在水盆里泡着,登时切笋的动作一顿,她看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心里好奇,笋也不切了,放下刀怀着满腹疑虑凑过来看个究竟:“这米泡来做什么呀?” 家里的米就那么点呢,平时哪舍得多用,这会儿见路程煮了粥还泡米,小姑娘眉头都快要皱成一个疙瘩了。 “磨米浆做豆腐,就昨日我和你说过的那个。” 陈琳琳瞪着眼,明显不信:“米浆也能做豆腐?别到时浪费了米,家里可没米给你糟蹋的,要是糟蹋了我可不会给你说情的啊!” 路程轻笑了下,见她一脸紧张,哪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他心下叹口气,又觉得有些暖,耐心地给她解释了一下:“放心吧,我问过婶子的,她说既然都是做来吃的,用点米也没事儿,我饿怕了,知道粮食珍贵呢,不会糟蹋粮食的。” “你问过我娘就好啦。”小姑娘闻言松了口气,本来因为紧张而拧起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来,心里没了担心的事儿,又高高兴兴地回去切笋去了,待会儿要炒笋片吃呢。 家里这会儿这么辛苦的时候都舍不得吃顿干饭,要是真糟蹋了还是怪让人难受的。陈琳琳和路程相处多一些,发现他其实耐心又温柔,一点都不像有些哥儿那么讨厌,自然不想路程因为一些事惹她家里人生气,当然,在她眼里,自己家人都是很好的人,不会胡乱骂人的。 她就是有一点点在意,但也就一点点。 自从大姐出嫁后陈琳琳是有些寂寞的,二哥三哥虽好,可到底是汉子,有些话都不好意思和他们说呢,爹就不说了,家里除了娘怕是没谁和他有话说的……而娘亲看着她长大,她更不好意思找娘亲说些事儿呢。这会儿好不容易来了个路程,和她年纪也就差几岁,再说了哥儿和姑娘家家的不用讲究那些规矩,她面上不说,心里却偷偷高兴着,总觉得要是他好,自己以后也能有个伴了。 小姑娘来的快走的也快,得了自己想听的话后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做自己的事儿去了。路程失笑,还真是个孩子呢。 两人都不知对方这会儿的心思,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儿,倒是和谐。 乡下几乎家家户户都是种地的,谷子晒好了或舂或磨,一般家里都少不了石磨。陈家也有一口大石磨,就在吃饭的大厅前的屋檐下,这会儿上面还放着一些常用的竹箩筐,等要用石磨的时候就会把东西搬下来,再洗干净石磨,可以给稻子去壳,也可以用来磨米浆磨豆子,很方便。 路程把昨日摘回来的观音柴叶子拿出来,把里面的坏叶子挑出来,又一张张叶子正背面查看,没有脏东西的就扔进木盆里。 灶台高陈琳琳炒不了菜,切完笋片后也过来帮忙捡叶子,锅里的粥已经烧开了,锅盖半揭,锅里咕噜咕噜往外冒着米香气,炉子上的火也烧着,就等水开了。 两个人速度快,很快就把叶子检查完,陈琳琳端起木盆:“我来洗,你去炒菜吧。” 这会儿天仍旧是灰沉沉的,不知什么时候起,山两边都笼罩着白雾,乍一看如同身临烟雾缭绕的仙境,风凉丝丝的,好在没下雨。 路程抬眸看了眼,知晓时间也差不多了,这会儿地里的人也该回来了,便转身回厨房炒了竹笋。 竹编的簸箕就在柴房挂着,路程拿了个出来洗干净,好待会儿用来搓叶子。簸箕好用,在他那儿,科技不发达的乡下最常用这种,不仅可以铲稻谷装袋,也能搓东西,簸箕上紧密的竹篾细缝正是最好的“磨砂石”和过滤器。 趁着陈家其他人还没回来,路程打算先搓一下叶子。他说干就干,拿了个干净的木盆装了些水放在地上,又把簸箕放在木盆里,水刚好能浸到簸箕的底部。路程抓了两把叶子在簸箕里搓着,时不时沾一下底部的水,没多久手里的叶子就软了,路程循环着这个操作来回搓,渐渐地,叶子变得细碎粘稠,流出了墨绿色的汁。 观音豆腐要的就是这个汁了,等搓好后还需要过滤掉汁液里的碎叶沫,再和米浆以及适量的石膏粉搅拌至粘手后放置,等凝固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不过一盆叶子要搓也要不少时间,想快也急不来。 陈琳琳见路程忙自己的事儿,她因着好奇蹲着看了一阵,看到出汁了登时心满意足。不过也不闲着,她还记着家里的鸡还没喂呢,转身出去把昨日剩下的养鸡草剁碎喂鸡。 今日没有去割草,只能等下午去插秧时带个小箩筐去,田边上有着不少野菜,晚些时候可以抽空挖一些回来喂鸡。 陈家的地不大,好在不算太分散,最大的那块地有一亩,其他小块一些,是梯田,得往上走,好几块地才凑了个一亩,好在附近有溪流,能竹笕引水过来地里,不影响耕种。 他们家地少,也不是没想过开荒,可他们家本就是小门小户,又有那么多张嘴要吃喝,哪来的时间精力去轻易开一片未知的荒地,不说开荒山野岭的艰难,种子也是个问题,要是遇上天灾,那就什么都没了。还不如找些短工做,又或者砍些柴寻些山货卖,能赚一文是一文,好歹是切切实实到了手里的。 耙了一个早上的田身上都是泥浆,河边离住的地方不远,李桂琼和陈溪他们即使很饿,可还是先去河边洗干净了才回来。 陈溪心心念念都是昨晚捉回来鱼,才回到院子里就跑去鱼缸看了眼,发现都还活着,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这鱼可是宝贝,还得养三天呢,要是养不了,就只能提前宰了。 李桂琼看得好笑,斜了他一眼:“你就这么宝贝你的鱼,慢一点看都不成么?” “那是!”陈溪心里高兴,也不在意亲娘的调侃,笑着道,“不是娘说的成亲是体面事儿?到时里长他们会来,都看着呢,我得看着点,最好留到那天。” 陈福生话不多,听了这话看了陈溪一眼,垂眸沉默半晌,道:“爹也会帮你看着。” 李桂琼听见这话登时就乐了,看着自己的丈夫,一点儿面子都没留,揶揄他:“你要怎么帮?难不成帮着宰鱼?” 想到自己上回没看住鱼,鱼跳出来死了最后只能宰掉的事儿,陈福生脸色隐隐发绿,窘迫极了,他也不出声,闷头进厨房喝水去。 “陈溪,你以后可千万别学你爹,闷成这样,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亏得他还能讨到媳妇儿,真是没天理。”李桂琼叉着腰,朝厨房的方向努努嘴。 他爹的媳妇儿……可不就是他娘么。这么多年都这样,听了不知多少遍了,娘气爹的时候就会骂他闷,不会说话,她生气了别说哄人了,想和他吵架吧他不吭声,架都吵不起来,只能自个儿生闷气,能不憋屈么。 陈溪无奈,又怕被他娘说,只能保证自己一定不学爹。 晌午吃得简单,用过晌午饭后,一家人坐了会儿,又要去地里了。 路程惯例跟着陈溪去喂陈朝,其实这活儿不管是陈溪还是他都可以一个人来的,也不知怎么回事,李桂琼每次都让他和陈溪一起来。路程不知他们怎么想的便也不去想那么多,毕竟他人都在这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陈朝早就醒了,只是被困于床上出不去,被迫一直躺着坐着轮番来,无聊极了。这会儿终于听见推门声,他倏地睁开眼,直勾勾给往门口看去,下一刻,瞳孔地震。 果然,那个哥儿又来了! 他怎么又来了?! * 等路程回到厨房,看到李桂琼正在那儿看簸箕里那些他搓到一半的叶子,路程蹭蹭过去喊了声婶。 “嗳。”李桂琼笑着应了下,再看看那叶子,想了想对路程道:“路哥儿会做观音豆腐就留在家里吧,晚些时候需要磨米浆了我让陈溪回来帮忙。” 路程想到门口的石磨,如今乍然听到李桂琼担心他推不动石磨的话,脸都有些红,只能尴尬地应下来:“行。” 先答应下来再说,回头他自个儿去推。 再低头一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路程心下又有些怀疑,他该不会真的连那一方石磨都推不动吧?以前在乡下的时候他可是十岁就能推石磨了! 19、第19章 干活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等路程搓好手里的叶子的时候,天空不知何时已经下起雾雾雨了,顺着风向,丝丝缕缕飘进来。 路程把过滤好的墨绿色汁液放好,那些稀碎的叶子渣则拿到后院去喂鸡。陈家的鸡不多,这会儿都蹲在草棚下躲雨呢,见到人来了也没动。路程把叶渣倒在食槽里,还有胆大的鸡伸出脖子啄了一口叶渣。 路程见状,心痒得厉害,逗弄的心思瞬间就上来了,反手就是一摸。这些刚褪了绒毛的鸡,长出的新羽正是最漂亮的时候,又干净又光滑,手感也好极了。路程摸了一把又一把,那鸡却不乐意了,挣开他的手钻进鸡群里,吓得其他鸡也躁动起来,往棚子四处散开。 见此情景,鸡是摸不成了,路程只能遗憾地起身。这鸡这会儿正是在长大的时候,还不亲人,等到母鸡要下蛋的时候,那些母鸡就会自动蹲下来给人抱给人摸了。 这无疑是一只可爱。 路程直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会儿在乡下,那时他才几岁,当时他和妈妈爷爷奶奶在楼顶择黄豆,哥哥住校没回来,爸爸也工作去了,没有人在楼下。 可楼梯却响起了脚步声,走一步顿一下走一步顿一下的,一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茫然。家里的人都在楼上,这会儿是谁从下面上来呢?乡下也没那么讲究,除了全家人都出门时才会锁门,家里有人在的时候门都是开着的,方便叔伯邻居经过进来抽口水烟,这会儿自然也是门开着的。 可熟人一般也就进一楼,不会上楼的,爷爷和妈妈已经吓得拿起了棍子,一脸紧张地盯着楼梯口,就等着要是出现的是歹徒,就一棍子抡过去。 谁知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一只探头探脑的母鸡,见了人也不怕呢,还踩着脚步咯咯叫着走出来。 那一幕,和紧张的众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可真是啼笑皆非。 没成想活了几十年还被一只母鸡给耍了,爷爷气得涨红了脸,啐了一口,骂道:“这死鸡怎么还能上楼,要是吓死人就把它宰了。” 奶奶推他一把:“你自己胆子小,怎么能怪一只鸡?” 妈妈说这鸡就是有灵性,自个儿都会上楼梯了,像个人一样。 路程第一次见这画面,眼睛都睁得圆圆的,只觉得真是不得了了,赶紧抱过那只鸡,并且暗暗划分成自己的所有物。 后来那只鸡很老了,妈妈要宰那只母鸡,路程哭着抱着那只鸡藏在甘蔗林里,不肯让他妈妈宰了。可他妈妈是个“狠心”的女人,还是把鸡给找出来宰了,还跟路程砍了个鸡腿。 路程没了心爱的小母鸡,哭着看他妈妈宰鸡,可那天晚上在桌上时他鸡腿也吃得香。 他妈妈看得直乐:“不是说不吃?” 路程还哭着,抓着鸡腿理所当然:“我的鸡,就算宰了,也该下我肚子。” …… 思绪像居无定所的浮萍,飘着飘着就到了心里最挂念的那一处,随即泛滥成灾,一点点扎根,不肯走了。 路程抹了一把脸,雾水落在眼里,眼睛又涩又疼,苍白的脸色没有一丝血色。他走在院子里,所过之处只见他一人。 陈家其他人都没有回来。 路程伸出手,雾雾雨很小很小,可时间一久,手掌也湿了。路程先去检查屋檐下晾着的竹笋,好在屋檐宽,笋片没有被雨淋湿。可继续放在屋檐是不成了,路程沉吟了会儿,把架子和笋搬都进了大厅,门开着呢,有风进来,也能晾一晾。可只是这么晾着也不成,晴时雨晴得也快,若是起了雾,总的阴阴沉沉好些日子,这天瞧着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晴了。 好在陈家有很大块的竹簺,晚些时候可以把竹簺架在灶上,再把笋片摆在上面烘干。 做完这些,路程没急着磨米浆,而是转身去柴房,柴房虽叫柴房,可也就一半是柴,另一半放着各种杂物工具,路程把蓑衣斗笠找了出来,准备给陈家那些人送去。这雨是不大,可淋久了身上也会湿,人体又是暖的,这一凉一热接触,可不就水火相容,衣服湿久了身体也撑不住。 陈朝看不见外面的事儿,却能听到声音,不知道外面的人做了什么,客厅前一刻还有动静,没多久就再也听不见声音了。 陈朝心里烦躁,可又离不开身体,他盯着紧闭的房门,眸色越来越沉,直至浓稠得宛若化不开的墨。 他盯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掌,仿佛还能看到上面一层层的茧,可不过一眨眼,又什么都看不见了。似是想起什么,他心里生出一股戾气来,与其这样半死不活,还不如一早就死了。 可他不能死,谁都能死,他都不能死。 偏僻角落的院子静悄悄的,笼罩在雾雨中,在家的人出了门,也没人进来。 路程到地里的时候李桂琼他们还在耙地,晌午回去前他们耙了些,这会儿过来一看,那些耙过的地都插了秧苗,已经插了一半多了。没有耕牛种地就是慢,还又苦又累的,一天下来也不见种多少。乡下穷苦百姓生得多也是没法,地里总要壮力,不管男女都成,多一个下地多干一份活,可多一张嘴吃饭也不容易,睁眼闭眼都盼着粮食。 耙好的地插好了秧,早晨路程和陈琳琳拔的秧苗这会儿还有,暂时不需要多拔。陈琳琳晌午饭后过来可是带着小箩筐的,这会儿地还没耙好,她正在田边挖野菜,也是她最先看到路程。 小姑娘也没起身,冲着路程的方向笑嘻嘻地开口:“就这么点雨,路程你怎么还拿蓑衣过来啦,好重的!” 她年纪小人也小,不爱背这个比她还大的蓑衣,总觉得身上压着重物,难受得紧。 地里干活的人听见了陈琳琳的话,都停下了动作往这边看来。 路程弯眸:“下雨了,淋雨不好。” 陈溪是个实在的,踩着泥浆就过来了,边走边笑道:“你来得正好,我刚还想着若是这雨一直下也不是回事,还想着晚些时候还不停就回家拿呢。” 路程唇角一弯,看了眼剩下的地:“这亩地今日是不是都要种完?” 若是要种完,等观音豆腐做好后,他再过来帮忙应该也差不多了。 路哥儿在家忙着都还记挂着地里的人,李桂琼越看他越顺眼,笑着道:“不一定,能种多少是多少,要是雨不大,应该可以。” “嗯。”路程点点头,“肯定可以的。” 李桂琼见他这样,登时就乐了:“种不完也没事儿,明日过来也成的。” 20、第20章 陈家家里人多,又多是地里干活的,常会遇到有雨的时候,蓑衣自然也多。路程这一拿,就给他们每人带了一套过来,东西多抱着麻烦,他还是用箩筐背着来的,顺便还带了用竹筒装好的凉开水。 这会儿把带来的蓑衣都分给了几人,路程身上就只留了一个斗笠,不过是雾雨,本身不大,他不弯腰,自然不用怕像陈家其他人一样背后被淋湿了。 “路哥儿啊,待会儿你要陈溪帮忙磨米浆的话,就在院门口喊一声,他听见了就会回去,别不好意思喊,他力气大着呢。”李桂琼穿好蓑衣,见路程还在田埂站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不是她现在不肯放人,只是地还没耙好,琳琳也等着插秧呢,好歹把这一块地弄好再说,不然待会儿就剩她和陈福生,两个人一人抓耙一人拉耙,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 陈溪喝了一大口水,闻言也道:“尽管叫我,我腿长,肯定马上到。” 他虽然才十三,可力气也不比娘亲小了,已经是个男子汉啦。 两人都是真心实意提出来的,需要帮忙就叫人,地里现在走不开,可也不是不能临时回去。 路程回想了一下陈家院子到地里的距离,也不远,不过一刻钟的距离,可若在院里喊,那声音准不会小。可村里的人就是这样,有事出门吆喝一声,要是离得不远能听见,那就回来了。 路程睫毛轻颤,沉默半晌,到底是应了下来。 叫人是不可能叫人的。 他嫌丢人,且不说他本人,就“路程”也不是娇养长大的,体力活干多了,不过这三年身体亏空瘦弱,看起来弱不禁风,可也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若真如此,早就饿死了。 他们田地所在的这一片地方也有不少田,不过都是别人家的,陈家不是本地人,而是外来人口在此处落下户籍,地没别人多,也就占了两亩。路程过来的时候没遇到人,没成想回去的时候,遇到了村里的其他人在看地里的水,瞧着像是一对夫妻。 要耕种的地总是这样,得提前往地里放水,多了少了都不成,多了容易泡到秧苗蕊,对秧苗不好,水少了泥土太粘稠不好耙地。 路程不认识他们,没想着和他们多寒暄,不过礼貌使然,又想着自己也不知还要在这里多久,和村里人打交道也是应该的,便喊了声“叔婶”。 谁知妇人见到他,眼皮一掀,吊着眼梢,上下打量着他,那眼神带着稀奇,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她看着看着哎哟了一声,直接笑了出来。 路程被她那眼神看得不舒服,敏感地察觉到她眼里的恶意,他对这种人向来敬而远之。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再说了路程已经打过招呼了,这会儿见对方这样,直接就走。 谁知,下一刻妇人阴阳怪气的话从身后传来:“你就是老陈头他们买回来的那个病秧子啊?” 这人面生呢,她在村里活了几十年了,村里谁家有谁她能不知道么?眼前这人瞧着可面生了,她把村里新进来的人回想了一遍,这不,就想起了前几日陈家那俩老不死的抬回来的病秧子。 再一看这脸,还真的是那日见过的,这可就有意思了。 难听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往耳朵里钻,想听不见都不成,路程脚步一顿,倏地冷下脸,回过身冷冷看着她。 嚼舌根的人他不是没见过,村里多的是这样的人,闲暇就凑一起,整日里东家长西家短的,哪家要是有点什么事,不用两天,传得隔壁几条村都知道了;要不就编排别人的是非,明明影子都没有的事儿,从他们嘴里出来愣是被说得跟真的一样。 妇人仿佛没看到他的不悦,这会儿想起了他是什么人后,正兴奋着挥动着双手:“我记得你,那日我在张家门口和他们聊天呢,老陈头那两口子就用板子抬着一个人过来了,我还当是已经断气的死人,大白天的抬着个死人在村子走多晦气啊,大家差点就闹了起来。” 她说罢,盯着路程啧啧称奇:“没想到你还竟然活着,还真是命大。” 她丈夫是个方脸的中年男人,额角有一道长长的疤,面相又黑又凶,瞧着不是个好相与的,事实上也是如此,话出了口,一听,两人不愧是夫妻:“臭婆娘,他们一家子穷鬼病痨,跟他们说话你也不嫌晦气。” 妇人冷哼:“怕什么,他们家就是扶不起的烂泥,咱们家根子福气得很,他们再晦气也影响不到咱们家。他们家陈老二都快二十了还讨不上媳妇的事谁不知道,有一张脸有什么用,可笑死人了,村里哪家儿子不是十六七孩子都会爬会走了,谁家像他这样?” 男人瞪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妇人嘲笑的话落在耳里,路程没想到当日回来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当时他在半路就昏迷了,并不知道这些事儿。醒来后陈家人也没和他说过这事,再加上陈家住的靠近山里远离村落,这两日他也没见过其他人,要不是这两人他都不知道这事。 此时听他们两人当他面说这么难听的话,路程沉下脸,火气瞬间就上来了,他冷冷地看着两人:“可不就是晦气么?我这路上好好走着,偏有疯狗出来冲我吠,你们说这都是什么事儿是吧。” 他是不爱与人计较,可那也得看是什么人,人待他好,他自然愿意给好脸色,至于像面前这对夫妻,给他们脸都是对不起自己。 男人一听,脸色顿时就变了,扭曲着脸,眼神凶狠:“你骂谁是疯狗?”他攥着拳头,狠狠盯着路程,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来给路程一个拳头。 “想动手?我可什么都没说。”路程微笑,把他们夫妻俩的反应看在眼里,笑意不达眼底,“我是打不过你们,可陈叔陈婶他们好歹是村里的人,这事闹大了,谁也别想落着好。” 男人铁青着脸,没敢动手。他不怕陈家的人,可要是闹到里长那老不死的那去,他也会没脸。 那妇人也尖叫起来,嘴里说着难听的话,骂路程没教养,不愧是没人要的野种。在她看来,能被卖掉的,能是什么好人,还是个哥儿呢,说不定是个娼丿妇。 妇人越想越这么觉得,看向路程的眼神愈发鄙夷不屑:“我就说他们家已经有一个病秧子了怎么还买一个病秧子回来,怕不是怕他们的二儿子要死了都讨不上媳妇,特意买你回来给他当媳妇呢。” 妇人的话像针一样猛地扎到了路程的神经,路程心里一咯噔,垂下眼眸。 妇人道:“病秧子和病秧子可真是般配,一家子两个病痨,哎哟,这以后的日子可有意思了,怕不是都得饿死。” 路程抬眸扫了她一眼,忽地笑出声:“婶子要是怕我们饿死,到时可得给我们家点米帮帮我们,我在这提前谢谢您嘞。” 一番话咂下来,妇人脸色又青又白。 路程都懒得理他们了,转身就走,跟他们这种人说话不过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早些回去。 妇人气不过,嘴里也没干净的话:“呸,还当自己多清高,不过是被卖的,这以后做牛做马都是你的本分,还想要我家的米,下辈子吧。” 男人吼了一声:“闭嘴。” “你就会凶我,刚刚怎么就做孬种了?” 路程走得快,他们夫妻俩争吵的话渐渐被抛在身后。 这人呐,一个地方一方粮养出无数种人,也是稀奇了。 直到回到院里,路程的心情仍然没有平复下来,倒也不是还在生气,而是那妇人的话让他不得不在意。他忽地想起昨日李桂琼也曾问过他觉得陈朝怎么样的事儿,当时就隐隐有了预感。 陈家条件不好,凭什么拿出存了大半辈子的半两银子买他回来,费银子还费粮食。 如今被妇人这么一提,路程心里的预感便又落实了几分。古时有些家庭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解决不了,确实有冲喜一说,如今陈朝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陈家人买他回来确实有冲喜的可能,不然凭什么带回来一个瘦弱哥儿? 越想越糟心,这都是什么事儿?路程默默捂脸,他都还没谈过对象呢,要是这事是真的,他岂不是直接就要跟人家拜堂成为夫夫了? 路程:“……” 就离谱。 路程沉默了好一阵,视线缓缓飘向去过几次的房间的位置。想起那个阴柔俊美的男人,长长叹了口气。 “你倒是醒来,也好听听外面的人怎么说你。” 自然不会有人应他,他声音小,也没人能听见。 “我跟你生什么气,都是苦命人,算了。” 路程嘀咕了两句,叹了口气,把斗笠挂在屋檐下晾着。想这些也没用,既来之则安之,若是真要冲喜那也没办法,好在陈朝符合他的审美,倒也不是那么难接受。 石磨重是重了些,倒也不是推不动,路程自己可以,就没喊陈溪回来,他自个儿哼哧哼哧磨好了米浆,随后倒进木盆里和搓好的汁液搅匀,同时缓缓加入泡好的石膏水搅拌,直至凝固,观音豆腐就做好了。 21、第21章 做完后需要静置一个时辰左右,路程瞧着时间还早,这会儿家里也没什么能干的,便决定去地里帮着插一会儿秧。 下了小半天的雨终于歇了,此时只有山头仍旧被白雾笼罩着,随着风向变幻,时而散去时而聚拢,周围的一切笼罩在雾里,若隐若现的,瞧着缥缈极了。可也不是停了就不下了,这雨总是来了去去了来,像个拖延症一样,最是难办,除非那雾都散去,天也就要晴朗了。 春风湿润,吹在脸上凉丝丝的,清凉又舒爽。路不远,有风吹着人也没出汗,可上坡路哪里好走,多是石头坎和泥路,起伏平坦交替,费的可都是力气。路程才醒来没几天,再加上今日已经是第三次走这条路了,双腿到底有些发软无力,他撑着双腿走,没多久就有些气喘吁吁了。 好在这次去的时候那夫妻两已经走了,路程也就没和李桂琼他们说这事儿,省得再闹心。李桂琼没带他见过他们,他也不认识那两人是谁,就算和他们说了怕是也没什么用,不过是让大家都不太舒坦罢了。 因着今日这事,路程忽然觉得,陈家住的偏僻点也没什么不好的,周围没邻居,也就不用和人虚以为蛇地打交道,也不用常见到讨厌的人,再者做点什么也不用被旁人指指点点。即使是可以不理会,可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总归是晦气。 都说各家有各家的活法,不过多是关上门过自家日子的本分人,也就个别瞧不得别人好,嘴巴眼睛都仿佛要钻到人家房里去看个究竟,也不嫌丢人。明明都是地里刨食的,非要分个三六九等,多了两口粮食还真当自己家是官人老爷子呢。 等路程到的时候,李桂琼几人都愣了愣,他们真没想到他还会再过来的。李桂琼瞧见他那煞白的脸,忧心忡忡,就怕他又要晕倒了,那可就麻烦了。她在靠近田边的位置插秧,路程从田坎走过来,离她最近。 李桂琼道:“你今日跑了几趟,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的?” 家里这几日事儿多,他们也顾不了他什么,只想赶紧把地给种了,就得开始办老二的事呢。 路程稍稍压下喉咙的腥气,冲她笑了笑道:“我没事,不影响的。” 不过这身体确实是虚弱了些,他有些血气上涌。可这也是正常的,他以前开始训练的时候也是这样,跑一段路就受不了,总觉得自己肺都要出来了,要吐血了,等后来训练久了身体好了,这种情况就好了很多。 李桂琼微微拧眉,没说信或者不信,她看了路程半晌,叹了口气:“不舒服要说,婶子也跟你说过,咱家里不急着让你干活,还是先养身体为重,要是想干活,等好了怎么干都成。” 陈福生和陈溪陈琳琳他们正在地里插秧,这会儿也朝这边看了过来,只见路程除了脸色苍白了些,也看不出哪里不舒服。 也不知是不是李桂琼他们和陈琳琳说了些什么,陈琳琳这会儿见到路程,竟然喊了句路哥哥,这让路程有些意外,这两日,这小姑娘可是喊他名字呢。 坦白说,这让路程心情很是复杂,就算这会儿心里基本认定自己真的是他们买回来给陈朝冲喜的,除了觉得有些许荒谬外,并不觉得多愤怒。为了陈朝,他们陈家也算是付出很多了,一家人都在地里忙,却愿意为了他们家人让他这个外人多休息一下,一般人家真做不来这个。 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很难去说什么对错,情理法不过因着人的七情六欲,也变得复杂起来。 在陈家这样的家庭里,总比他今日见到的那种人家好多了,当然,非要说的话,那种人家都算是好的,最怕的就是遇到那种有些变态的人家,那才是生不如死,好在这些事目前是不会发生了。 路程笑着应了下来。 人一多,干活也快,地是耙好了的,这会儿大家你一棵我一棵的插下去,很快就成了一行行绿油油的苗,等到傍晚的时候,一亩地也种得差不多了。 李桂琼看了眼天色,已经到了傍晚,但他们还要再忙一会,那些小块的地也可以先种呢,一时半会儿不会收工,便道:“路程和琳琳回去吧,不是还要煎豆腐,琳琳回去刚好可以帮忙烧火呢。” 路程也没拒绝,毕竟他一个人确实有些麻烦。 说到吃的,陈琳琳顿时觉得腰也不疼了人也不累了,背过小箩筐的野菜,顾不得脸上花猫一样的泥印子,开心道:“那我们就回去啦,等爹娘和哥哥回来的时候,就能吃到路哥哥做的香喷喷的观音豆腐了,我都还没吃过呢!” 日子有盼头总是能让人变得高兴起来。 李桂琼含笑道:“好。” 就连陈福生也咧了咧嘴。 路程要拿箩筐,陈琳琳还不肯,仰着脸理直气壮道:“这路不好走,路哥哥来了几次已经很累了,这筐子又不大,只有野菜,一点都不重,我背没事儿呢,不会撞到我脚后跟的。” 说罢,还往前走了几步给路程看,随后笑着回头,一脸得意道:“看吧,我就说了不会撞脚后跟。” 她可是记仇着呢,可记得昨日路哥哥说的话。但也不是生气,就是有一点点的不开心,当然,也就一点点啦,那又不是嘲笑她,她都知道的。 路程看得直乐,心道还真是记仇,这性子可真好,不怕被人给欺负了去。 “知道你不会撞脚后跟了。”陈溪看得无语,没好气道,“但你好歹看看路呀,不然摔倒地里去了,怕不是得变成泥猴子,到时哭了可没人哄你。” 陈琳琳被自家亲哥的话给气着了,睁大着双眼瞪他,气鼓鼓道:“你才变泥猴子,三哥你现在不就是个泥猴子!” 陈溪闻言垂眼一看,嘿,还真是,自己和爹拖了一日的耙,身上一身的泥浆,瞧着不就是个泥猴子么。陈溪看完自己的现状,坏笑地看了眼陈琳琳,踩着泥水大步朝陈琳琳走去,想大手把小妹薅一把,让她和自己一样变成个泥猴子,这样谁也别笑话谁。 陈琳琳见他一动,哪里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她这三哥干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吓得赶紧跑。 陈福生话不多,手中拉人的动作一点都不慢,好似这种事发生了很多次,他们都熟练了。李桂琼拍了一把被丈夫拉住的三儿子,没好气道:“有你这么当哥哥的么,都多大了,还欺负妹妹,忘了自己的衣服是谁给你洗的了?” “可她说我是泥猴子。” 陈福生道:“你先说的。” 人家家里人拌嘴玩儿,路程也没贸然加入,只是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们一家人,看着看着不由地羡慕起来,自己也有点想自己的家人了。他家人也很好的,也不知这辈子能不能回去,他甚至苦中作乐地想,也许等他死了就会回去了。但他也不会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可能去送死,人活着不容易,不是离了家人就不能活了,他再怎么样也会等到自己寿终正寝再说。 路程回去后先揭开竹簺看做好的观音豆腐的情况,发现上面已经出了一点点的水珠子,可以煎了。 陈琳琳好奇,也凑了过来,咦了一声,一脸不可思议:“竟然真的和豆腐一样,好神奇。” 路程听得好笑,声音里都染上些笑意:“可不就是豆腐么。” 陈琳琳一想,还真是,观音豆腐这名字听着就好听,也喜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菩萨给的的豆腐呢。即使不是肉,陈琳琳也高兴,这豆腐看着就结实,肯定比稀饭饱肚子,再说了,那么大一盆,今日肯定吃不完,那明日也能吃,这两日都不用饿肚子了。 晚上吃的是观音豆腐,路程还煮了稀粥,不过米比晌午时少了很多,是很清的米汤了,不过配着豆腐刚好。路程煎了一锅观音豆腐,切成块两边煎过后,放了酱油蒜蓉,又撒了适量的盐,最后放了点水后盖上盖子焖,等出锅前再撒上葱花就好了。 这一大盘豆腐,既可当菜吃也可以填饱肚子,足够他们今晚吃了。 陈福生他们回来后,瞧见水缸里没多少水了,父子俩提上水桶扁担就去挑水,两人挑水快,祠堂距离他们家也不远,陈溪挑了两次后把水桶给他娘,自己转身去了河边,他得去看看有没有抓到鱼。 好似上天都在眷顾着他们,运气说来就来——今日也有鱼,还是一条草鱼,不大,可瞧着也有一斤左右,再加上一些小鱼小虾,也算是丰收了。不过这些鱼都得养着,留着给二哥的席上用。 晚上一家人吃饭,观音豆腐无疑是受欢迎的,李桂琼吃了一块,看着路程,笑意满满:“这玩意我以前也做过,不过总是有一股子叶子的味道,好在胜在清凉,撒些酱油芝麻也能吃,路程今日放了米浆的,倒是没了叶子的味道。” 叶青味混着米香,从脆口变得有牙劲,倒是好吃。 路程被夸心里高兴,吃着自己做的东西,难免多吃了两块,最后都有些撑肚子了。其他人也一样,米汤很清,可也正合适,要不然一直吃豆腐,也会觉得腻了。 陈朝吃不得这个,昏迷的人多是流食,这会儿他也只能喝稀粥了。 之前路程看陈朝,还是看个美色,怎么看怎么合心意,如今心里有了猜测,换个角度来看男人,总觉得这人怎么看怎么欠揍,自个儿安安静静地躺在这儿,别的人可都因为他承受着各样的事呢。 哥儿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他,眼里都冒着火,陈朝鲜少被人这么看,哪里受得住,恼怒地瞪路程,可路程哪里看得见他。陈朝又气又羞,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吃饭的大厅就在他旁边,他那会儿醒着,可都听见了家里人喊这哥儿的名字了。 是个叫路程的哥儿。 22、第22章 这是一场无声而隐晦的打量,当事人并不知道,但他的名字已经在对方那里挂了钩。 喂完人,陈溪得留下来给陈朝擦洗,路程到底是个哥儿,不管陈家人打算如何,这会儿他并不适合留在这里。不需陈溪多说什么,路程就自觉地退了出去。 路程想起架子上的笋片,便回厨房把煮粥的锅给搬了出来,这会儿灶里还有些烧剩的碳,有些已经化成了灰,火光看上去有些暗了,不过温度正好,不用担心因为太烫而把竹簺给烤坏了。 天黑了没啥活动,不过都是做各自的事儿,陈家的人洗漱的洗漱,这会儿澡房也没有空闲的位置。路程也不闲着,他把笋片摆放到灶上的竹簺上一片片摊开,好让下面的热气能把笋给烤干了,晒笋干的时候最怕遇上下雨天,要是不能及时把锁晒干就会发霉,那就白忙活一场了。 李桂琼洗好了出来正好见着他,小哥儿忙了一天了这会儿也不肯闲着,垂着眼站在那一片一片地摆着笋片呢,看着又安静又乖巧的,一下子就撞到了她的心坎上。 勤奋的人总是不会差的,要不怎么说娶媳妇娶回来的就是要安分过日子的呢。谁不爱美娇娘,可那也得先不饿肚子,她就一农户人家,别的也不敢奢想,就想对方也能跟他们一样踏实过日子。 她看路程顺眼,勤奋还不跟他们生分,跟他们家的孩子一个样呢。这么想着,李桂琼眸中不由地流露出一丝慈爱来,过来帮着把笋片摆好,便劝路程赶紧去洗漱。他们家得排队洗漱,早些洗完也能早些休息。 路程“嗳”了一声,应了下来。 随着天气越来越暖,天黑得越来越慢,等路程洗好后,天也完全黑了。陈家还有人没有洗,天黑了不方便看路,便点起了油灯,柔和的灯光在厅里一晃一晃的,在墙上落下淡淡的影子。 其他人都回了房,路程没事干了,便也转身回了房。 他住的还是醒来时的那间茅草房,陈家没有多余的房间,他也就将就住着,好在这会儿不冷了,不然四处不停地进冷风,还是会难熬。 躺在硬丿邦邦的床上的时候,路程盯着黑漆漆的屋顶,看着看着忍不住出了会儿神。坦白说,睡了几日硬床板,他竟然也习惯了,人的适应能力可真是强。路程轻轻一叹,回忆起这几日的种种,也知道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便也不想那些了,很快就陷进了梦乡。 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气依旧阴沉着,雾也没散去,好在不下雨了。 路程早起锻炼身体,累是累了点,可一想到以后能有一个好身体,他就心情很好。他惦记着自己晒的笋片,昨晚放在灶上也不知道干了多少,等陈家人醒来后就迫不及待地去灶上看,经过一夜烘烤,笋片已经半干了,等晚些时候再烤一烤就可以装罐子里了。 路程看得心里也高兴,这些可都是他来这里以后弄的,都是自己的劳动成果,都烘好了就不会白费了一场。 昨晚还剩了些米汤,趁着陈家其他人挑水喂鸡的时候,路程煎了一小锅观音豆腐,大家就着昨夜的米汤吃,一顿早食也就解决了。 天阴阴沉沉不下雨也挺好,不会晒得人受不住,也不会因为下雨耽误了活儿。农人其实也不怎么喜欢大日头的时候种田,秧苗下了地,本就是离土移根,那根还得重新长,若那日头太强了,会把秧苗的叶尖都晒焦的。 一家人如昨日一般下了地,地小难耙,还没怎么走就到了头,有的实在没法,只能人工用锄头和泥,不过今日不用留一个人在家,人多干活快,一天下来,家里的两亩地也种完了。 这片地多,今日也有其他人种到了这边,不远处的田里也有正在弯腰插秧的人家,见到李桂琼他们收拾东西,吆喝的声音就过来了:“还是你们家好,这么快就种完了,哪像我们,还要累好几天呢。” 李桂琼笑了笑,回了话儿,声儿也不小呢:“你们家地多多种几天也是应该的,到时收割稻子不也得多几天么,这可都是粮食呢,是好事儿。” 那人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自个儿也笑了:“嗳,也是。” 哪有人会嫌粮食多的,也就这些年算风调雨顺,日子还能过,家里有了些余粮,要是遇上天灾,那才是真的苦啊。听说陈家他们一家当年可就是逃荒过来的……现在再看他们家,就两亩地,家里几张嘴,要是遇上天灾,那就完了。 那人想到这也是唏嘘,登时也不觉得多干几天活有多累了,平时日子也是这么过的,不差这几天累一些的,这可都是为了粮食! 李桂琼和人聊完,回头见路程满眼好奇地看着他们,乐了,笑着给他介绍:“这是你徐伯徐婶子,家就在祠堂不远,你要是跟着去挑水就能看到了,年轻的那两个是徐柳徐婉,都是他们家的孩子,徐柳比陈溪大两岁,是个汉子,十五了,徐婉是个姑娘,今年也十一了。” 他们家条件比陈家好,孩子黑是黑了点,可家里有粮食能吃饱,瞧上去并不瘦弱,精神气也比陈家人好多了。 李桂琼说罢,叹了叹,眼里染上一丝羡慕,随后道:“他们家都是挺好的人家,是讲道理的,你日后若是见了他们,不用怕,寻常问好就成。” “若是见了其他人也是,你喊你的,他们若是不讲道理,你也不用理他们,咱家人讲了理,真闹起来没脸的也不是咱们。” 别看他们住的远,可村子也就那么大,出了家门,和乡亲们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们是不讲究那些规矩,可若是见了人不喊人,那得被嚼舌根子呢,从个人到一家子都被嘲个遍,她也是妇人,自然知道有些妇人哥儿背后怎么嚼舌根的。 路程抿唇,难免想起那些不好的记忆:“好。” 这个他是知道的,在哪都有人情世故,甭管认识不认识的,同一个村的,见了人就要打招呼,不然对方见了他们家里人,还得被告状。 陈琳琳见到熟悉的小伙伴也高兴,听了她娘亲的话后,兴致勃勃地对路程道:“等插完田,我们可以和婉姐姐上山砍柴,杉木叶和芒蕨都很好烧的。” “行。”路程笑着应了下来。 李桂琼一听,顿时就乐了:“干活还高兴呀?” 陈琳琳嗯了一声,笑了,她正在换牙的年纪,这一笑,就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一口牙,可她脸上笑容灿烂,眼神纯真,即使缺颗牙也一点都不难看:“琳琳能帮爹娘,当然高兴呀。” 几人说话的时候,徐家的人也在往这边看,路程眼尖,早就发现了徐家人打量的眼神,毕竟人家只是看他并不曾口出恶言,路程只是笑了笑并没说什么。 李桂琼也见了,也没等人家问,直接冲徐家人扯着嗓子道:“这是我们家路程,过两日家里会有喜事儿,到时你们可得来呀。” 徐家人先是一惊,尔后意识到什么笑了起来,忙不迭地应下了。 陈溪和和陈福生把耙抬到路边,这会儿也过来了,自然也听到了李桂琼的话,一家人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路程身上,李桂琼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已经猜到了我们为什么带你回来吧?” “知道的。” 路程敛眸,浓密的睫毛轻颤着。挡住了眸中翻滚的情绪——他是怎么都想不到,李桂琼就这么直接把这事说了出来,前两日可还是隐晦的试探的。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事已经成了定局,只是这身体到底是哥儿身份,要他“嫁人”他勉强接受,若要他生孩子,想都别想! 光是想到男人顶着大肚子怀孕的样子,路程就吓得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陈家在那些旮旯地里也会种些东西,这些都不算数的,这不,趁着种完了地,李桂琼到一块不大的地上拔了两个白萝卜,这是冬天时种下的冬萝卜,过年时吃了些,剩下的在地里长着,又大又长的,看着就水灵。 晚上吃的是萝卜和观音豆腐,观音豆腐耐吃,做的那一大盆愣是吃了几顿。 小姑娘尝到了姿味,这会儿吃完了都惦记着,哪天上山上了一定多摘些回来。 路程都听乐了,附和道:“那到时我们挖些回来种在院子里,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好!”小姑娘一听,眼睛都亮了,直被自家亲哥笑话是小馋猫,结果被她怼了回去,“那三哥下次可记得别吃,不要像刚刚那样跟我抢最后那块了。” 陈溪气得把人拉过来薅了一把,把自家妹妹的丸子头弄得乱糟糟的,气得小姑娘眼泪都出来了,还是李桂琼看不过眼把人拉开。 热热闹闹的,辛苦了一日的疲惫好似也随着黑下来的夜晚散去。 23、第23章 天没晴,第二日一场大雨猝不及防,温度一夜骤降。 早晨李桂琼推门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外面的雨幕,天是灰蒙蒙的,看不到太远的地方,水汽携裹着冷气,直面扑来。她才出来,猝不及防地被吹了一脸,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也没在外面待着了,连忙进了屋,她在客厅了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回了房。 春日的天就是这样,总是时冷时热,有时候骤降,前一日还挽着胳膊袖子,第二日就得裹上厚衣服,得到了五月,端午过后,就不会再冷了。 陈福生被她翻箱子的动静吵醒了,偏头见她在那翻箱倒柜的,心里纳闷了,撑起半边身子直往她那儿瞧。 “你在找什么?” 田已经插完了,天又下着雨,也没什么急着能干的,他就晚起了一些,平时这个时间早就起了,这会儿他还在床上,趁着难得的空闲时间再躺一会儿。 李桂琼正在翻看着衣服,闻言头也不抬:“下雨了,外面有些冷,我得给路程找些厚一点的衣服,免得冷到了。这天气也是,怎么说变就变了,明日可就是……” 似说到难处,李桂琼顿了顿,叹了口气,又道:“虽说‘冲喜’这事儿听着不好听,可也是确确实实把人给娶回来的,不管陈朝将来怎样,路程也算是跟我们绑在了一块,也是自家人了,总不能不顾他。” 活了几十年,李桂琼也知道如今不过是赌一把,至于之后如何,谁也不知道。可既然知道了法子,明知道这样很荒谬,可若是知道了不做,又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平日里忙着顾不上想太多还没觉得什么,这会儿手头上要紧的事做完了,又到了临近日子,难免会多想一些。 她也去看过陈朝,那孩子,哎,也是可怜。 “你在瞎说什么晦气话!”谁知陈福生听了也不睡了,坐了起来,平日里没几句话的男人这会儿虎着脸,不悦地看着自己的发妻,梗着脖子,像是在隐忍什么,“陈朝不会有事,他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了,哪怕这次躺得比平时久了一点,也决定不会有事。” “你别想那么多,那些事都不会发生。” 他粗声粗气的,说话用了大力气,完了喘着气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双眼睛瞪大得跟个铜铃似的,直直瞪着李桂琼,好似只要她再说一句不吉利的话,他就要跟她吵架了。他平时再不声不响的,可被逼急了,竟然也狠上心来,对着发妻语气重重。 可纸糊的老虎撑起的不过是一张薄皮儿,被人一戳那皮就破了,瞧着有气势唬人,可内里是空空的,才起的气焰登时就瘪了下去。 李桂琼一眼斜过去,在一起几十年了她早已看透自己的枕边人在想些什么:“我知道这是你的心病,但我们也是尽力了,剩下的只能看他自己。” 陈朝和家里其他孩子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她和丈夫一样,都不希望他出事儿,若是可以,她甚至愿意替他受罪,也好把这一切给还上了。可上天不让她替他受,那也只能他自己熬。 想到那些往事,李桂琼心情本就不好,见陈福生还在转来转去,转得她脑壳疼,李桂琼衣服也不找了,难得语气也重了起来,对陈福生道:“你转来转去有什么用,实在不想躺了多的是事让你干,实在不成就去烧火,别在这儿晃得我头晕。” 陈福生脚下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桂琼,嘴唇动了动,憋了半晌,硬是挤出了一个字:“……行。” 吵来吵去也吵不赢,他又没有妻子的伶牙利嘴,不过是仗着心里的那股气凶了对方一把,可到底如何他也是门儿清,自知理亏,妻子一凶气便被压的死死的,他也没处发。 夜里睡了一晚喉咙有些难受,陈福生干脆去烧些水。 眼里没了烦人的家伙,李桂琼垂下眼眸,重重地叹了口气。若是旁人知道定会笑话他们傻,可谁又知道,这一切本就是他们应该干的呢。村里也不乏没钱拿药只能吊着一口气等死的人,连他们的大闺女也说要不就算了,做到这份上已经够可以了,以后还要过日子呢,家里还有那么多人。可这事怎么能这么算了,他们又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家,得了好处也记得自己的本分。 路程被他们买回来那日身上就一套衣服,这会儿换洗的都是他们的旧衣服。可他们衣服也不多,压箱底的还是陈朝给他们买的,平时自个儿都舍不得穿,可因着路程是个哥儿,这些不像粗布衣裳那样谁穿都不明显,也没法给他穿,不然村里人见着了,路程还不得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李桂琼犹豫了一瞬,起身去了陈朝的房间。 陈朝常年不在家,可衣服也备着的,纵然这个儿子与他们不怎么亲近,李桂琼也能理解,她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也确确实实尽了母亲的责任。陈朝不常回来,有些衣服放着没怎么穿,也有一些还是以前的,那时陈朝还没这么高,身形瘦削,衣服也就小了一号,这会儿拿给路程穿正合适。 反正过了明日,他们就是一对了,迟早得一个被窝里的,穿一穿对方的衣服也没什么,总比穿陈福生陈溪的好多了。 李桂琼找完衣服出来,见到路程蹲在门口洗漱,外头的雨从屋檐下珠线似的往下滴,好似把一切都要融进大地里。 李桂琼喊了路程一声。 路程回头,见是李桂琼,赶紧起来喊了声婶。李桂琼笑了下:“你继续洗漱,我把衣服放你房里,待会儿记得回去穿上,免得冷了。” 路程征愣了一下,忽地风吹着雨水飘进来淋到他挽起的胳膊上。路程“嘶”了一声,咧了咧嘴。还真是有点冷。 心却是火热的,有人记挂着的日子真不错呢。 陈福生在厨房烧着火,陈琳琳搬着张小凳子坐在旁边,盯着炉子发呆,她爹烧火十年如一日,也不知怎么烧的,那烟就是比别人烧的大,浓烟一个劲往灶口冒,熏得人难受。 “爹,要不您去歇着,我来?”陈琳琳看不过眼,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陈溪在门口刚好听见这话,顿时乐的笑出声,这可把陈福生气得,脸都憋红了。他不会烧火怎么了,他会种地会砍柴会扛大包呢,会做的活可多了,偏生一对儿女都嘲笑他,也不知造了什么孽。 路程回了房,一眼就看到了床头上的衣服,那布料可比他这会儿穿在身上的好多了,起码没什么补丁,不像他身上这身,补了一层又一层的补丁,跟陈家的人穿的是一个样的。 路程讶异极了,拿起一件衣服上下打量着,微微挑搞了眉头。这一家人,为了个陈朝,也是忒有意思的,他要是真穿了这身,可不就比他们穿得还好?他们也是真舍得。 可他也就是被他们半两银子买回来的,何德何能呢。漆黑的眸子掠过一丝微光,稍纵即逝,路程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把衣服放回床上,对于之后的日子也有了数。 他离做回自己的日子,也不远了。 雨下了一个早上,快到晌午的时候,终于停了,湿润的雾气缭绕着山头,时隐时现,许是风大,那雾散的快开的也快,浓重的时候仿佛就在眼前,人一抬手,就能触摸到了。 趁着雨停的时候,陈溪和李桂琼赶紧去挑水,免得晚些时候又下了出门麻烦。陈福生没去,而是背了个竹筐拿了把柴刀就上山。 他得去砍两根竹子回来,趁着下午空着的时候,编织些箩筐。再掰几根笋,明日也能用。 下了雨,院子都是泥泞的,只有中间有一条石子路,因着铺着沙子和石子没有周围的地泥泞。 陈琳琳喂完鸡回来,见路程在把地里被雨水咂压下来的菜叶子摘掉,也过来帮着摘。 “可惜了这些菜,被咂到的只能摘回家吃了。”陈琳琳便摘便嘟囔,脸上有些难过。 路程见着了,心里不是滋味,想也知道因为自己他们掏空了家底,这会儿还愁着呢,他想了想道:“等天晴了,我们再看看有没有其他法子挣点钱,比如山上的蘑菇啦木耳啦,下了雨,就出来了。这些被咂坏的,我们就吃了吧。” “也别太难过,好日子在后头呀。” 陈琳琳一想,也是。可随即想到自己为了这么点叶子在伤心难过,她又觉得有些丢人,都不敢看路程了。 “我去后院看看。”小姑娘也不看路程,把手里的叶子往路程手上一塞,就往路程房间后面去了。 陈家在这建房子的地是不小的,路程也想不明白就他们家这样的情况怎么还会有块这么大的地方用来住的,毕竟他们家地也就两亩呢。 后院有菜园子,种的蔬菜比前院多多了,有豆角,四季豆,还有丝瓜,苦瓜等,丝瓜藤蔓攀爬着路程住的那房间,在枯黄的茅草房上染上了绿意,风吹过的时候叶子一晃一晃的,宛若在沙洲里跳舞,看着就喜人。 陈琳琳从篱笆边上拔了一把荞头,爹待会儿会挖笋回来,她拿一根来炒正好。 荞头炒菜香,用来做籺也好吃,可这会儿才是春日,得到了冬至,家里才会做籺,时间还有好久,到时也荞头就不会这么嫩了,可以用韭菜,韭菜也不错。 小姑娘怀念籺的味道,想着想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好想快些到冬至,她想吃籺了。 晚些时候,陈家一家人就得为明日做准备了,李桂琼把压箱底的红布给拿出来,叹了口气,对陈福生道:“当日妮妮出嫁时的嫁衣都卖了,这会儿想要一块红盖头都没有。”这红布,还是她买来给外孙做新年衣服用的。 陈福生嘴唇动了动,想说哥儿不用红盖头也没事,谁知他媳妇自言自语抢了先:“也罢,路程本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又不用嫁进来,有没有都一样,就怕那些爱嚼舌根的又要说话了。” 陈福生听罢,垂着眼瓮声瓮气道:“管他们做什么?我们家被说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一回了。” 24、第24章 李桂琼想了会,还真如陈福生所说。他们家和别人家不一样,哪能什么都按照别人家的那些来。 这么一想,她也想通了,不再执着那些。 陈家一家都是手脚麻利的人,家里门上窗上都已经贴上了一张张大红的“囍”字,即使是很平常的字,却给这个院子平添了几分喜气,时刻提醒着他们这里将要有喜事发生了。 路程看着他们忙活,自个儿也帮了一些忙。陈朝如今在床上躺着,很多事需要他们俩做的都得他来,因此即使他是个哥儿,可也和平常人家娶媳妇有些不一样。平常人家多是汉子在前头忙活,哥儿或者姑娘在娘家等夫家接亲的来,他没有娘家,本人就在陈家,何况他的“汉子”如今还在床上昏迷不醒,没有人给他接亲,他得自己帮忙着准备。 直到这会儿,路程的心情仍旧很复杂,整个人如同踩在云端上,至今仍然觉得没有一点真实感。以前他是有一张好脸,可他长这么大恋爱都没谈过,也没牵过别人的手,谁能想到竟然直接发展到自己忙自己的“亲事”呢,就很离谱。 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没人能知道他这会儿在想些什么,也无法捕捉到他的情绪——很快地,他就被李桂琼喊了过去。 他作为当事人,有些事还是要知道的。 时间过得真快,那日带人回来,还是生死未卜,如今不过几日过去,人就生龙活虎地站在她面前了。李桂琼打量着面前的哥儿,比起刚醒来那天的拘谨,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哥儿一脸坦然,再不见半分陌生的尴尬。她也说不明白,就好像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他就这么融进了她这个家。 路程唇角微抿着,安安静静地站在她面前。房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坦白讲,路程其实不太习惯进入别人的房间,他连他父母的房间都不进,何况是一对陌生的夫妻的?可在这儿妇人和哥儿之间没这忌讳,就像哥儿和妇人不需要避讳。 纵然心里心思百转,路程面上平静,一点微妙都不曾流露出来。 李桂琼心里很是欣慰,她看了半晌,人瞧着是好的,能过日子,她也说不出不什么别人好的话来,想着想着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明日就是你和陈朝成亲的日子了,不管怎样,以后一家人都要好好过日子……有些事陈朝不方便,你也多担待一些,总归是在一起的,不用分彼此。” 女人的话温和,温声嘱咐着即将过门的哥儿。路程微微垂着眼,轻声道:“我知道的。” 李桂琼见他答应得好无怨言,微微叹了口气,心里在想些什么,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人都是有私心的,她自然也是。 路程不是傻子,不用深想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轻轻笑了笑,没出声。 少年哥儿本就想得好看,如今一笑,微抿的嘴角上扬,双眸弯弯,一双眼睛好似会说话。 李桂琼一时征愣住了,呆呆地看了好一阵,半晌才回过神来。心里却想着,这路程和陈朝这么一看,还是很般配的,就是出身不好,若是父母尚在,也不会流落到他们陈家。 路程难免想起自己的那一张卖身契,虽非他所愿,可杨家也确确实实把他卖给了陈家。如今李桂琼和他说他们以后是一家人,他自然也只能是一家人了。 目前看来是这样。 嘱咐的事说完了,陈家一家人便商量着第二日的事儿。农户人家成亲不容易,即使陈朝这事和别家有些不一样,可也是要把人家哥儿变成自己的小夫郎,该有的程序还是要有,免得日后遭了人家笑话。 一般的农户人家席面并不丰富,多数是素菜,好一些的会有猪肉鸡肉,有些还会上山打些猎物,比如野兔啦,山鸡啦,但陈家的人不会打猎,这事自然只能作罢。 他们打算买些豆腐,隔壁田头村就有,正好让嫁到田头村的大闺女陈妮捎带过来,也免得他们再跑一趟。剩下的他们有笋,白萝卜,这会儿是吃野菜的季节,自然也少不了的,他们家唯一的肉大概就是鱼了,这几日运气好,都抓到了鱼,今日下了雨,河里水涨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顺着水冲来的,陈溪过去看鱼笼,也捉到了些,都是不怎么大的鱼,可也是个好东西了。 李桂琼算了一下可以做的菜,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房了拿了钱。陈福生瞧见了,眼神动了动,没有说话。家里能动的也就十几文了,可这席面实在没什么肉,陈朝这事本就仓促了些,若是连席面都寒酸,日后他醒了,也不知会是怎样的反应。 路程见事没法改变,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接受了。不过想着好歹是自己的第一次“成亲”,路程也不想亏待自己。 路程想到陈溪捉了几条大小不一的鱼,鱼肉鲜美,就是小了些,又是不同的品种,放在哪桌都不合适——尽管李桂琼他们告诉他,最多也就三桌人,除了里长一家,徐家一家,和他们关系好的还有另一户刘姓人家,村里其他关系一般的,一户人家也就喊一个过来,这么一算,加上他们一家,也就三桌人。三桌人瞧着不多,可可算下来也有三十多个。 怎么把明日的席面做好,让自己不至于以后被村里人见了就指指点点,路程不由地想到了酸菜鱼。他是不怎么在意别人怎么说他,可实在麻烦,听多了也烦人,倒不如早早把源头给掐了,尽管这根本就不可能。 酸菜鱼不管放在哪个时代,都算是一道名菜了,好吃又鲜美,百吃不腻。他们抓的鱼小没关系,可以把鱼肉剔了做酸菜鱼,院里有莴笋,可以用莴笋和白萝卜做配菜,鱼头鱼骨可以用来煮汤,豆腐不贵,陈家可以多买一块豆腐,到时做萝卜鱼骨豆腐汤,再者,他们有竹笋,可以做一道凉拌竹笋,院里有四季豆,可以来一道干煸四季豆,一道小葱豆腐,再来一个炒野菜。这样一来,也有五菜一汤了,在平常人家,是难得的丰富。 回房拿钱的李桂琼刚到门口,听到路程的话脚步一顿,认真想了一下路程所说的菜,发现很可行。不过随即想到即使是他们乡下,最少的也要八个菜。她沉吟了一会儿,把钱给陈福生:“你去镇上割一斤肉回来吧,咱们把去年晒好的木耳蘑菇拿出来一些,到时做个木耳炒肉和蘑菇炒肉,也好做够八个菜。” 村里也有屠户,可并不是每天都宰猪,一般都是四五天再杀一头,有时会更久一些,他们这会儿就算想买,可不凑巧的是刚好碰上屠户不宰猪的日子,只能去镇上买,好在镇子也不远。 陈福生没说什么,拿了钱就出门了。 25、第25章 第二日如期而至,刚醒来时路程还愣了好一阵,好似一切还在梦里,不明不白地就走到了这一步。涣散的目光落在床尾许久,直至他思绪慢慢回笼,从迷蒙中抽离出来,目光缓缓地移到了被子上。 床边摆放着昨日李桂琼给他找的陈朝的衣服,除了一件厚一些的用来保暖的衣服,也有可以平常的薄款,都是半新的,还有一件黑色的长衫,正好今日用上了。虽然没有旁人成亲时穿的喜服,不过他也不奢求了,再说陈家拿不出,不用他穿着布满补丁的已经很不错了。 想到这,路程忍不住轻叹一声,暗道:若是以后有机会,他定要好好补回一场婚礼,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不应这么仓促。然而那也是以后的事儿了,如今还是过好眼前再说罢。 惯常的起来训练了好一阵,外面的天渐渐亮了。天公作美,昨日还下着大雨,今日雨便歇了,白雾依旧笼罩在山两边,天阴凉阴凉的,却比昨日好多了。 哪家要办事儿最怕下雨,哪里都泥泞,做什么都不方便,客人来了,有的人家里还没个地方招待,回去都不知道怎么说这家人呢。即使没人喜欢这样,可也挡不住别人的嘴巴。如今倒好,院里有些地上铺了些昨日冒雨寻来的石子,已经不那么泥泞了,到时也可以有地方摆桌了,不过他们家就一张桌子,其他两张桌子还是和徐家和里长家里借的呢。 路程换上了陈朝的衣服,许是以前陈朝瘦削,他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竟然也很合适,漆黑的腰带勾勒着他纤瘦的腰身,好似双手一握就能掐住。路程垂眼瞧着,沉默了半晌。 这具身体实在太瘦了,瘦到让他有时会觉得,是不是刮一场大风就能吹走。他灵魂上自认自己是个男人,虽说胖瘦各有各的美,他却希望自己能够健壮一些,那样会健康很多。穿好衣服,他又把自己的头发给束了起来,原身没有簪子,好在李桂琼用红布给他做了条发带,把发带绑好,也是有个新人样了。 陈家没有镜子,路程瞧不见自己如今这身打扮怎样,但原身长得好看,再怎样也一定是个干净利落的少年。虽说这么认为可能有一些自恋,但他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对自己的容貌还是很自信的。 把自己整饬好后,路程就开了门,谁知才一打开门,就看到了蹲在门外的陈琳琳,路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手撑着门,垂眼看着门口的小姑娘。小姑娘看到他,登时站了起来,小嘴微张,一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的,眸中满是惊诧之色。 路程从她那双漆黑的瞳孔中瞧见了自己的倒影,讶异地挑了挑眉,虽说看不真切,可确实如他所想的一样,还是好看的。 眼前的哥儿,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他长得很瘦,可身材比例却很好,那身黑色的衣服使得病弱的他看着都精神了几分。他头发梳成高高的马尾,用红发带绑着,潇洒利落地垂落在脑后,额角留有一缕长发垂落,看着就有一股年轻公子的风流。 陈琳琳睁大着眼,呆呆的看着他,胸口扑通扑通地跳着,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她没念过书也不识字儿,不知该怎么形容路程穿上这身衣服时的好看,只知道他很好看,和她二哥一样好看。 二哥也穿过这身衣服,可是二哥性子冷,穿着黑衣的时候,那股冷意就更加明显了,明明和他们说话时也很温和,可却像是拒人千里之外,她是喜欢二哥,却不敢与二哥多加亲近。路程却不一样,他爱笑,人又温柔,即使这会儿穿着和二哥一样的黑衣,可他眼里含着笑意,眼眸弯弯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可怕。 陈琳琳嘴唇翕动,半响才从嘴里蹦出一句话:“路哥哥。” “琳琳怎么在这儿蹲着,腿麻不麻?” 大早上的门口还蹲着个人,这是路程万万没想到的,看着小姑娘惊诧不已的样子,路程心下一软,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他以前也想要个妹妹,可是不管他和哥哥怎么撒娇,妈妈就是不生,还说生了他们两个大冤种已经够折腾了,要是知道他会这么折腾,早就不生他了。 蓦地想到异乡的家人,路程嘴角的笑容一僵,垂下眼帘。今日是他“成亲”的日子,可他至亲至爱的人却不在身边,也没有办法看到了,教他如何不难过。 都说‘身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以前离得近还不觉得,这会儿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这一别,或许与家人之间就是生死两茫茫。 情绪如烟云,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瞬,便被它的主人收敛起来。却不知这一瞬的情绪波动被一直盯着他看的陈琳琳注意到了。 “我没事儿。”陈琳琳拍了拍自己的双腿,小心翼翼的看着路程,“路哥哥,你怎么啦?” 她想不明白,刚刚还笑着的路哥哥,怎么突然就难过起来了?难道是路哥哥不愿意嫁给她二哥?想到此处,陈琳琳一顿,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前日娘亲与路哥哥说这事时路哥哥也没说什么,总不可能今日就不愿了。再说了,要是不愿,他还能去哪,路哥哥都被他的家人卖掉了。 这么想罢,她看向路程的目光难免带上了一丝心疼。 被一个几岁的小姑娘用这种眼神看着,路程一顿,心里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这让他觉得羞耻。他抿唇,低声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陈琳琳微微皱着眉头,狐疑地看着他,明显不信:“路哥哥,你是不是很紧张?” 听娘亲说,姑娘和哥儿嫁人的时候都会害羞和紧张,当年阿姐出嫁的时候,也是羞得垂着眼不敢看人,也不知路哥哥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样。 “……” 路程听了这话,悠悠地看着他,沉默了一瞬。 小姑娘微微歪头,满眼疑惑:“嗯?” 路程见她这样,心神一动,没忍住揉了她一把。算了,害羞就害羞吧,被这么认为也不是坏事儿,还省了他自己找理由。 陈琳琳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可眼瞧着路哥哥已经没事了,还有心情揉她脑袋呢,便也不想这事了。 李桂琼、陈福生和陈溪见到路程也是一愣,不过他们到底比陈琳琳年长,何况陈溪还是个半大孩子,自然不敢像陈琳琳那样盯着人看,那也太失礼了。 李桂琼这会儿是越瞧人越觉得满意,人好看也勤奋,也不知他那舅舅是怎么想的,这么好的孩子,非要把他给卖掉。 陈家的人很早就起来了,把院子都收拾了一遍,灶上煮上了热水。 陈妮住在田头村,虽说是隔壁村,可距离有点远,过来也要半个时辰。她早已嫁人,这会儿和她丈夫许融过来时还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 李桂琼见着自己的一双外孙自然高兴,笑得合不拢嘴,眼睛都要眯起来了,陈福生也不逞多让,他虽然不出声,可眼里面的笑意藏不住,一个劲的往两小孩手上塞花生。小孩子得了吃的,乖巧地跟着舅舅和小姨玩儿去。 都到这个时候了,该见的的也见了,陈妮见到路程后也愣了一下,她来之前只知陈朝要个哥儿冲喜,家里条件不好,她也知道找不到什么好人家,没成想乍一见到了人,竟然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她惊疑地看向自己的爹娘,好歹是亲娘,李桂琼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疑惑。 “这是路程。”李桂琼笑着拉着她的手,看着看着路程,“路程,这是你大姐陈妮,旁边那是大姐夫许融。” 正在和岳父说话的许融听见岳母喊自己,腼腆地笑着点了点头。 路程见了人也不怯场,大大方方的回望过去,唇角轻扬,恰当好处地露出一丝笑容来:“大姐,姐夫。” 少年声音清脆悦耳,陈妮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她拉过路程的手,从怀里掏出根木簪子:“作为大姐没什么能送你的,这根簪子你拿着吧。” 她嫁的丈夫是个木工,会做很多小玩意,这根木簪就是在她的要求下做的,适合哥儿也适合姑娘。 路程接过簪子后道了谢,虽是木簪,可打磨得好,手感不错,尾部还雕着精致的花纹,也是下了苦心的。 陈溪和陈琳琳见了外甥和外甥女,这会儿正抱着孩子玩呢,也顾不着他们这边了。 一家子和乐融融,倒也是相处愉快。许融是个木工,家里条件比他们陈家好,好在他是个好的,家里人也好相处,陈妮嫁过去后也不曾被磋磨。他性子腼腆,可陈家人也是好相处的,这会儿他和岳家一家相处得愉快。 等和家里人叙旧完,陈妮去看陈朝,其他人也没阻止。都是一起长大的,还是一家人,看看弟弟再正常不过了。 床上的人安安静静地躺着,呼吸轻到稍不注意就听不清了,陈妮在床上垂眸看了半晌,发出一声轻叹。 “转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记得当时第一次见你,你还是个襁褓里的孩子,小小的一个,不哭不闹的,我那时就想,这小孩以后长大了肯定乖。” 说到这里陈妮顿了顿,像是说给自己听,喃喃低语:“谁能想你以后会这样呢。陈朝,早点醒来吧。” 你不说,我大概也知道你有很多事要做。 屋里静悄悄的,没人再出声。陈妮看了一会儿,就出去帮忙了。 门关上的那一瞬,床上的人睁开了眼,坐了起来。他眼眸微阖,那双漆黑的眸子好似裹着滚滚浓雾,教人看不清。 陈朝早就醒了,听着外面的人的说话声,心里很烦躁。他坐起来,挣扎着想要脱离身体,出去和自己爹娘说自己不要成亲,冲喜这些都是骗人的把戏,可他离不开自己的身体,只能听着外面的声音,在床上躺着等外面的人进来,等事已成定局。 26、第26章 这会儿是农忙时节,地里的秧苗更是一天一个样,一天都耽搁不得,他们也不好麻烦其他人家。再说席不大,他们家人多也能忙得过来。 不过晌午过后里长的媳妇郭婶和他的老母亲梁婆婆还是过来帮了把手,徐家也让了人过来,来的是徐婶。来的时候,他们家的汉子还帮忙把他们家的桌子椅子给搬了过来,还有一些碗碟。不管在哪条村里宴席都是稀罕事儿,毕竟只有偶尔会用,有些需要的东西不可能一直常备着,只能等需要的时候再去找其他人去借。这也是为什么要和村民们打好关系的原因了,不说要多好的关系,只要能在需要的时候互相帮衬的也是好的。 人多速度快,大家又都是勤快的,做事分工合作,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灶里的火在烧着,饭早就开始蒸了,小炉子煮好水后被拿到厅里晾着喝,灶上换上了一个大炉子,这会儿正烧着水用来待会儿煮汤。 陈溪麻利地宰了鱼,刮鳞剔肉,鱼肉片成一片片的薄片——这是路程提出来的,薄鱼片用来做酸菜鱼最合适。片好鱼后,加入适量的盐酱油和酒用焦芋粉抓匀腌制着,焦芋是他们南方地区特有的,这东西好养活,只要有泥土的地方就能种,也不需要怎么管理,洗出来的粉用来做肉吃又滑又嫩,还能煮熟后放凉了切条炒来当菜吃,好吃又饱腹,放上蒜蓉和韭菜的时候可香了,就是粉很难洗出来。 剁好的鱼骨被人放进锅里煎着,煎过的鱼骨更容易熬出奶白色的汤,等鱼骨鱼头煎好后,放进炉子里,豆腐切成小方块,萝卜切丝,和姜片一起放进炉子里炖着,待汤熬得差不多的时候,洒上胡椒粉和盐,等出锅的时再放葱花,一道鱼骨萝卜豆腐汤就做好了。 其他的菜有其他人做,香豆腐这些早就煎好了,自然不用路程操心,今日|做席这事儿本来就不需要他亲手做,即使情况特殊,有些事需要他出面,但他好歹也是“嫁”进来的哥儿,那些操劳的事自然有其他人去做。况且家里有这么多人呢,这些是哪需要他一个哥儿去做。 鱼骨煎好后开始做酸菜鱼,这个是路程做的,他们这儿的人吃鱼都是煎煮蒸,大多以清淡为主,没做过酸菜鱼。等路程做好后,其他菜也陆续下锅,很快就端了出来,八菜一汤,中间放的是最大的一盆酸菜鱼,一眼看去只见一片片白嫩滑的鱼肉,看着就鲜美好吃。酸菜鱼旁边还有两个肉菜和一个乳白色的汤,虽说没有鸡鸭等大鱼大肉,可看着就有排面,闻着味儿也香。 乡亲们都有些诧异,陈家搬来也有十几年了,他们也算是看着他们一家在这儿定下来的,对他们家是什么情况自然清楚,就陈家这情况,原以为有素宴就不错了,没想到还能吃上肉,登时看向他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平日他们怎么过日子他们是看不到的,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有深切的体会。可根深蒂固的印象,有时说起谁家最穷,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陈家,好在他们都是好相与的人家,不会轻易与大家闹矛盾,大多数人还是乐于跟他们相处的。 大家的反应陈家人都看在眼里,彼此对视一眼,不由得暗暗地挺直了腰杆子,李桂琼一直挂念着这事,直到这会儿,心里的忐忑早已消失不见,此时更是笑容满面。 要她说,今日过后,看他们还要怎么嘲笑他们。 人穷点没什么好怕,可怕有些面子是不能丢的,尤其是这种时候,要是太寒酸了,以后他们一家人都得抬不起头,外头的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他们淹死。人人都说关上门过自家日子得了,甭管别人怎么说,可真到那时候,又有哪个人受得住他人的流言蜚语的,她有儿有女,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们遭受这些。 大好的日子,不适合想这些有的没有的,简直徒增笑话。李桂琼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和陈福生带着路程出来。 外面三张桌子已经坐满了人,他们村子不大,可也不小,关系有疏远亲近,自然不可能全叫来。来的这些人中有妇人也有汉子,都是认识的,也都成了亲的,没那么多忌讳,能挤着坐就挤一桌了。 陈妮抱好自己的一双儿女,到了他们家人坐的那桌,许融作为女婿之前一直在厨房忙着,这会儿才有空过来。 陈朝因为身体原因不便出来,有些事儿只能路程一个人来做。好在路程早就习惯他人各种各样的目光,这会儿面对这些人是半点都不怯场。在乡亲们怪异的目光中,他一个人面不改色地完成了成亲仪式,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后,对上座的李桂琼陈福生喊了爹娘。 路程忽然有一种感觉,这声爹娘一喊,自己仿佛与这个世界从此也有了牵绊。 喊过了人,接下来的事儿就方便多了,无外乎就是和大家喝些酒,走一下程序。这本来是和新郎一起做的事,不过这会儿也只能让他代劳了。好在盛朝民风尚算开放,普通人家行完礼揭了盖头后,新郎新娘留下来敬酒也不是稀罕事了。 路程喝了些酒,但不多,陈家两老的体谅他是个哥儿,又在那样的环境长大,怕是没有粘过酒呢,这会儿可不兴醉了那事。老早就嘱咐了过来吃席的人,他们要喝酒可以,大家可以互相喝高兴高兴,可不许灌路程。多喝伤身,他那身子要是喝醉了,怕是受不住。 都是一个村的,还有谁家的事谁不知道的?再说了,那日哥儿回来的情况,很多人也见到了,如今好好的站在这里,他怕不是得强撑着?现在陈家提这事他们也能理解,便忙答应下来,难得吃一趟席,自然不想弄得大家不愉快。 有什么要说的也得吃完席再说,这段日子村里怕是要热闹了。 桌上很热闹,大家都忙着吃自己的,也没空管陈家这一桌了。说是高兴的事儿,陈家人的脸上有着喜悦之色,可藏在那喜悦之下的,还有他们自个儿知道的忐忑。 至于是什么,他们这些人其实都心知肚明。无外乎屋里躺着的那一个,能不能真的因为这冲喜的事情醒来。人在孤注一掷的时候,明知道希望渺茫,可总是会抱有一丝幻想。 欢声笑语藏不住,盛满了整个园子,随着晚风,向外荡去。 而笼罩在欢声笑语里的人,听着他们吆喝着吃饭喝酒的声响,一张俊脸都黑了,修长的手指攥得咯吱咯吱响。 要不是他意外“醒了”,他都不知道自己今日成亲了。想到和自己“成亲”的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哥儿,陈朝就有一种被冒犯的愤怒。之前他们还没有任何关系的时候,那哥儿都敢摸他,现在有了实际的关系,他又躺着不能动,都不知道那哥儿会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儿。 越想,陈朝的脸色越黑,倘若能化作实质的话,这会儿已经在冒黑气了。 怎会如此,他不过是躺久了一些,怎么就多了一个媳妇? 路程喝了点酒,脸颊耳垂阵阵发烫,好似有一把火在灼烧着,热气一个劲往上冒,可他却知道自己人是清醒的,脑袋都没晕,眼前有没有出现晃动重影的事。 噙着小酒,余光不由自主的飘向大门的方向,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都比平时慢了半拍。 这是一次很奇妙的体验,奇妙到直到如今作为当事人的他也没几分真实感。 夜色渐沉,嬉闹的人声渐渐散去,路程也要回房了,却不是回自己住了几天的茅草屋,而是陈朝的房间。他忐忑地在陈朝门口停下,垂着眼看着门,第一次觉得踏进这道门是如此的艰难—— 身份的转变总是需要时间去适应,今日他成了别人的夫郎,里头躺的那人是他夫君。 活了二十年,从没想过婚姻关系的他,从此以后和这个男人成了夫夫关系。 路程垂眸,轻轻一叹,心情很是复杂。除了小时候和哥哥挤过一张床,他已经十几年没和别人同床共枕过了。如今一想到从今日开始就要和一个陌生男人一个房间,还是以一个“合法”的身份躺在同一张床。纵然脸皮厚如他,心情也有些微妙。 就,怪不好意思的。 “怎么不进去?难不成是因为太害羞了不敢进去?”身后蓦地传来女人的声音,路程身体一僵,猛扭过头去看向来人。 是陈妮,她这会儿正抱着小女儿笑眯眯地看着他。她和陈家人一样都很瘦,可眼神又不同于他们,她那双漆黑的眸子很亮,直勾勾看过来的时候,仿佛能洞悉一切。 路程怔住,没出声。 陈妮见他不动,轻轻推他一下,好笑道:“路哥儿,别害羞了,再不进去天就要亮了。” “……” 被人这么调侃,路程又羞又恼,沉默地抹了一把脸,一脸悲壮地推开了门。 这可把陈妮看得直乐,连忙偏开头不敢叫他看见自己压都压不住的上扬嘴角,就怕面前的小哥儿恼羞成怒了。 “阿妮,你在这笑什么?”许融抱着儿子进来,看到媳妇在笑,一脸疑惑不解,他岳父家的人都在收拾,这儿就他们几个。 他们家离这儿有些距离,天色已经晚了,带着两个孩子走夜路不方便,便留下来住一晚,等明日再回去。 “没什么。”陈妮把女儿塞给他,低声笑笑,“你带一下孩子,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着干的。” 许融喊住她,道:“我去就行,这些事怎么能都让你干……” 话还没说完呢,他媳妇一个眼神扫过来,许融顿时不吭声了,牵着两个孩子看着自己的媳妇,陈妮往前推了推他,小声道:“一边去。” 许融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牵着两个孩子往厨房去了。 陈妮摇头失笑,这儿这会没人,也不知道里面的哥儿会不会自在些。她是嫁过人的,也会体贴人。 关上门后路程并没有急着走向床,而是靠着门,眼帘半阖盯着鞋尖,半晌,他才抬起头看向床上那人。 与床上的人遥遥相望。 尽管他本人并不知道。 陈朝整个人僵滞在那里,瞳孔一缩,薄唇紧抿着,耳垂却像被烫了一下,隐隐发红了。 他竟然……还穿他的衣服,那都是他穿过的! 好、好不要脸! 越想越羞耻,他后颈都烫了起来,整个人仿佛被人架在火上烤,一个劲冒热气。看着看着他眼神往别处飘,再也不敢看向路程那了。 房间不大,不过短短几步距离就到了跟前,在路程看不见的时候,两人一站一坐面对面着。 陈朝不想面对他,干脆躺下来闭上眼,想着眼不见为净。耳朵却偷偷竖起来,精神紧绷着,就怕他光明正大的碰出他。 当然,他这些想法路程是不可能知道的。 路程垂眼看着床上躺着的人,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纤细的手指在半空悬着,声音又轻又柔,可出口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儿:“陈朝,我现在碰你,可不是耍流氓了。” 陈朝一听,整个人都炸毛了,徒然睁开眼,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听听,这说的什么话?这才“成亲”,他就不掩饰自己的行为了。他就知道,这哥儿不老实。 陈朝也不再躺着了,气得坐了起来,梗着脖子瞪着那好不要脸的哥儿,心道:你今日若执意碰我,来日我醒了定要你好看。 房里静悄悄的,回应是不可能有人回应的,路程也不在意,他又不是第一次见陈朝了,再加上是新社会里长大的,并不信冲喜能有什么用。 他勾唇笑了下,整个人微微前倾,声音轻柔地如同在和情人呢喃:“我一个人行礼,替你招待客人,你都不知道那些人在用什么眼神看我的。你说,我付出了那么多,你该怎么报答我?” 陈朝:“……” 我不想知道! 路程垂着眼靠近了些,嗓子里溢出一声低笑。 陈朝后仰着躺下,整张脸涨成猪肝色,额角青筋暴起。 走开啊,别耍流氓! 27、第27章 眼瞧着那哥儿竟然一点都不肯退开,维持着前倾的姿势,似乎真的要对他做什么事儿。两人的距离之近,仿佛对方的呼吸都落在了脸上,如同被羽毛拂过,弄得陈朝脸又痒又热。陈朝哪里经受过这些,漂浮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很快又偏开头。 可都好一阵过去了,那哥儿还是没动。 他这是要干什么,这么点光,凑这么近,难不成还想把他的脸给盯出一个洞不成? 陈朝被他看得又羞又怒,知晓躲着没用,终于不躲了,他不甘示弱地瞪回去,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只可惜,面前的人看不到他,他的怒目而视起不到一点的威慑作用。 因着今日特殊,屋里难得点了油灯,灯火一下一下跳跃着,在房里落下暗黄色的光芒,年轻的哥儿凑近床上躺着的男人,柔和的灯光落在他脸上,迷蒙中透着丝丝暧昧。 陈朝对上这样的哥儿,想要骂人的话卡在喉咙,他愣在那里,整个人如同被人拿捏住了后颈,身体僵硬,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屋里陷入寂静。 半晌,屋里响起了少年清脆的笑声,也不知他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他的手落在男人的眼尾上,低低笑着:“你长成这样,若是睁开眼,一定很好看。” 陈朝震惊地睁大双眸,瞳孔轻颤,明明这会儿自己躺在那里,灵魂又脱离了肉/体,应该是没知觉的,可他似乎感觉到真有人的手指落在他的眼尾上,那人轻轻抚过,带起一丝痒意。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僵硬地碰了一下被人碰过的眼尾,谁知才碰到手指一哆嗦,那痒似泛了滥,那处竟然烫得他受不住。 何尝遭受过这些的陈朝哪里受得住,他闭了闭眼,咬着牙身体都在发颤。他恨恨地想道:若他真有睁眼的那一天,他一定要弄死这个哥儿,简直胆大妄为,竟然、竟然就真么再次轻薄了他。 他心里忿忿,心里想的多是怎么报复路程的事儿,可路程却像是对他失去了兴趣,站直了身体,嗤笑声远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 还没等陈朝想明白路程这是什么意思,他又听到那哥儿叹了口气,话里似乎有些遗憾道:“我对奸/尸没兴趣。” 陈朝一听,脸瞬间黑得都快要冒墨汁了,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挑衅,长这么大,陈家待他好,庙里的师傅也好,他还没受过这样的气。轻薄他又对他没兴趣,和街上那些调戏人的纨绔有何不同?他气得人都要炸了,阴恻恻地笑了笑,算是记下了这个仇。 路程是真的没兴趣,他是对这张脸很感兴趣不错,可也不是什么变/态,真对一个躺着人事不省的人做出什么事来。他之所以会说那些话,不过是想到了自己作为冲喜夫郎的身份,想着调侃这人一下,说不定被他这么一刺激,人还就真醒了。 这不是他胡编乱造,他那个世界也有这样的事,植物人被陪伴多年最后醒来的也有不少。有些人是因为陷入脑死亡,那这种就没救了,但有的只是陷入了身体保护机制,又或者太过虚弱以及各种各样的原因,但并不是全都感知不到外面的世界,有的也有意识,这需要通过仪器或者语言其他的来把人给唤醒。 永远不要小瞧人类的求生意志,有人想死,自然也有无数的人想活。 眼见床上的男人毫无动静,路程也就歇了心思,冲喜一事玄之又玄,就如同他那世界也有合八字算命的事儿,有时算出来的还真像那么回事。他是觉得荒谬,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真真假假也难分辨,他信不信是一回事,抱着敬畏的心态看待总归不会有问题。 眼下他见没用,但也不怎么担心,按照李桂琼的意思,陈朝能不能醒来,以后他都能留在他们这个家,和他们是“一家人”了。能留下来自然是好的,他初来乍到,在这里也没认识什么人,也就和陈家一家人熟悉了些。 至于外面…… 哪里有那么多太平盛世。 外面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路程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起身去开门,陈妮端着吃的站在门口,见他开门,抿唇笑了一下,道:“陈朝还没吃,路程,辛苦你了。” 路程垂眸,低眉顺眼:“分内之事。” 这次陈溪没来,如今他成了陈朝的夫郎,照顾陈朝的事自然也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之前他还没来这里,照顾陈朝的是当弟弟的陈溪来做,可如今陈朝有了自己的哥儿,这些事就是当夫郎的做了。 对于这样的事路程倒也不觉得反感,他就当做这是自己的工作,他吃陈家的住陈家的,照顾照顾人家儿子,也没什么。他从来都知道天下不会有掉馅饼的事儿,很多事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他看得开,陈妮见他并不排斥,心下松了一口气,这样不管对路程还是陈朝都好。 一个眼熟的小姑娘从陈妮身后探出个脑袋,目光炯炯地盯着路程看,那双眼睛又黑又亮的,让路程想忽视都难。 路程忍了忍,没忍住,看了一眼小姑娘,笑了:“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陈琳琳看人被抓包,揪着她姐姐的袖子,脸蛋发烫,好在她皮肤黑,让人看不到她是不是羞红了脸。 小姑娘和路程相处了几日,胆子也大了不少,这会儿忍着羞耻,面对路程的揶揄,抿着唇,却不躲避,眼睛偷瞄着他,小声道:“今日路哥哥好看,想多看几眼。” 平时里基本见不到这样的,大家多是穿着灰扑扑的满是补丁的衣服,她就怕过了今日,就见不到路哥哥穿成这样了。 路程被人夸好看,一点也不别扭,坦然地接受了,还笑着夸了她一句:“你眼光真好。” 小姑娘微微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像是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接受了,一点都不扭捏。 陈妮笑着看着他们,心里也高兴。自从她嫁人后,家里就妹妹一个女孩儿,娘亲年纪大又忙,有时会顾不上她,小姑娘难免会寂寞,如今有人能陪她,自然是好的。只是想着想着她心下难免又有些担心,多一张嘴吃饭,家里的日子也会难一些。不过,日子都是人过的,大家齐心协力,只要不是什么遇上天灾,就不会被饿死,总归会变好的。 路程的话一字不漏地落在陈朝的耳里,陈朝嘴角抽了抽,冷哼,还真是不要脸。 * 夜越来越深,屋里渐渐安静下来,其他人也歇了,只能偶尔听到小孩子的声音,很快又在他们的哄睡下,声音渐渐消失了。 路程躺在床上,陈朝睡得也是木板床,和他这几天睡的一样,很硬。可他却睡不着,睁着眼盯着黑漆漆的屋顶,整个人都有些麻木。他们各自盖着被子,明明也没有紧挨着,可身边躺着一个人,哥儿也是男人,即使比汉子身形瘦弱些,可两个人躺着,本来就不怎么宽大的床就显得更小了,两人间隔着被子,男人身上的温度仿佛也隔着被子传了过来。 路程很不自在,陈朝已经被他挪到靠墙的位置了,他自己躺在外边,小半边身体悬空着,就是不肯往里靠,就怕一不小心就挨着了人。 身边躺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不久前轻薄过自己的哥儿,陈朝人都傻了,当路程把他往里挪的时候,他受不了那画面的刺激,干脆缩回身体里,两眼一闭,当做自己从来没醒过。 躲不开,还不能装作看不见么。 窗外响起虫鸣声,一声一声,听着听着,耳边声音渐消,一切似乎在远去,人也就陷进了沉睡里。 雾很大,四周一片白茫茫的,看不见任何一个人,只有无穷无尽的白色,安静到似乎还能听清耳膜“噗噗”的鼓动声,与心跳声交织着,越来越清明。 路程蓦地睁开眼,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他瞳孔骤缩,死死盯着眼前的情景,嘴唇抖了抖,整个人脑袋都是懵的,他想不明白自己不过就是睡了一觉,怎么睁眼就到了这儿。 和他穿来这个世界的那天一模一样,那会儿他不过发了一场烧,醒来了就来到了这个男人也可以生子的世界。 路程垂下眼,指尖轻捻,长而密的睫毛如两扇翕动的羽翼,遮盖住了他眸中翻滚的情绪。 上次他睡了一觉就来了这里,这次会不会回到他原来的世界?路程打量着眼前纯白的一片,很快又否定了这个可能。他这次醒来的地方不像他的家,也不像病房,不会是他原来所在的世界。 他抬起胳膊,垂眼看着自己身上的穿着,还是在陈家穿的那身衣服。 才升起的希冀不过瞬间就被熄灭,路程耷拉着眼皮,唇角下压,心情不是很好。他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但如果一直穿来穿去,不停地换地方也让人烦躁。没有人愿意隔三差五处在陌生的环境里,不知即将面对怎样的人事,那会让他变得很被动。 他不喜欢一直被人牵着走,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人很不爽。 想到这,路程打起精神,可眉头紧锁着,谨慎地打量着自己所处的环境,目前重中之重的事儿,还是先搞清自己在哪里才是。 想到这,他清了清嗓子:“有人吗?” 没有人应他,他便又问了一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耳边似乎响起了低低的嗡鸣声。 路程耳尖动了动,倏地抬起眼,可四周不见任何事物,他沉吟片刻,抬脚往眼前走去。只是,映入眼睑的皆是一片苍白,再不见任何颜色。路程走了许久,前面一片白茫茫的,看不见前路,他猛地回头,下一刻瞳孔一缩,他来时的路也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他呆滞在原地,漆黑的眸子透着迷茫和慌乱,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白色,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将会到哪里去。世界之大,竟然也寻不到半分可以容纳他的归处。 越想越难过,眼泪倏地就下来了。 路程抬手抹了一把,咬着唇不肯哭出声。 他自认自己是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的,怎么就非要让他遭受这一次,好没天理。 就在他崩溃得止不住泪的时候,这一方空间里响起了一道轻轻的忐忑的声音。 “如果我算人的话,那么有的。”、 路程一惊,猛地抬起头来,他的眼睛红红的,眼尾还挂着泪珠,本就瘦弱的哥儿这会儿瞧着可怜极了。 可眼前仍旧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任何一个人。路程心中惊疑不定,神经绷紧,警惕地盯着四周。 他试探地开口:“谁?出来!” 那声音顿了顿:“我是系统。” 28、第28章 路程惊愕地睁大双眸,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似乎是被这话所包含的信息给惊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堪堪回过神来。 路程垂下眼帘,薄唇紧抿,他眼神闪烁,惊疑不定道:“系统?” 系统应了一声。 系统……路程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蓦地,像是想到什么,路程眼神一凛,猛地抬眼,眸中冷意宛如实质:“就是你把我带来这里的?” “不是。”系统道,多的却不说了。 路程才不信它的话,作为新时代的年轻人,就算他没怎么看小说,但也知道系统的存在,但那都是只存在小说里的幻想,是人为虚构出来的,他本来就不信这些。可如今自己确确实实在这里,又由不得他不信,不管是不是所谓的系统捣乱,他都要把这个说话的家伙揪出来。 “不是你,那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路程冷着脸,警惕地盯着四周的反应。 嗡鸣声顿时一滞,路程冷笑,眼中尽是嘲讽,看吧,尾巴这不就露出来了。他倒要看看,这个自称为所谓的系统的家伙要怎么解释。 系统没解释,只是道:“我是来帮助你的。” 帮他? 路程嗤笑,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会信这种天降馅饼的事。他眼神微冷,勾着唇,声音很轻,却裹着无尽的冷意:“哦?那帮助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系统声顿了一下:“你不信我。” 路程微微笑着,不吭声,他要是听个三言两语就相信了,那才是脑子有问题。 空气中恢复了沉默,没有人出来,四周一片白色,任凭他怎么盯着,都没看有什么出异样。 半晌,也不知系统是不是能感知到他的情绪,本来一板一眼的机械声变了,像个有着情绪的人一样,似无奈地叹息一声:“你有很爱你的亲人,他们希望你好好的,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不管你信不信。” “睡吧。” 路程沉默,他是怎么都想不到,这个自称是系统的东西,是因为他异世界的亲人才得以存在的。他自己是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地来了这里的,他的家人怎么可能知道他来了这里。 他还是不信,可一切发生得很快,容不得他再问什么,眼前的白色骤然聚拢,耳边的轰鸣声越来越响,冲击着他的神经,他脑袋疼得像爆/炸一样,眼前发黑,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路程发现有些不对劲,腿上的温度有些高,似乎正挨着一个比他体温高的东西,就着微微开着的窗扉透进来的微光,路程的目光落在自己那条不对劲的腿上,随即双眸微睁。 他竟然把自己的一条腿搭到了陈朝的腿上,自己整个人也紧紧挨着人家。 他平时一个人睡惯了,睡姿自然是不怎么好的,尤其是在家里时,床足够大的时候,想怎么睡就怎么睡,只要不掉下去就好了。这会儿不得不和别人躺在同一张床,他一个人的习惯收不住,半个身体都挂别人身上了。他是馋别人的脸不错,到底是没这么挂靠过一个人,那些小心思不经意间被摆到明面上来,他心里崩溃级了。 路程捂了把脸,默默地把腿和压着人的半边身体给收回来,他偏过头,看着闭着眼睛的男人,心道:幸好陈朝没有醒,要是陈朝真的突然醒过来,看到一个陌生哥儿这个靠着他,怕不是得把他给弄死。毕竟要是他睁眼便看到一个陌生人靠自己这么近,一定会把对方揍一顿。 路程在庆幸的同时并不知道,陈朝其实差不多一个晚上没睡。昨晚他被路程气了一顿,本想着眼不见为净,可闭着眼睛才没多久,旁边就靠过来一个热源,还越靠越近,很快就挨着他了。他僵硬着身体,躲也躲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靠着自己,舒舒服服地躺着。陈朝咬了咬牙,只能自个儿郁闷地放冷气。谁承想,更过分的还在后头,没多久那条腿就更不老实了,霸道地搭在他身上,搬不动推不动,硬是压着他一个晚上。 这会儿看着面前装作无事发生的哥儿,陈朝冷嗤一声,心道:这哥儿真会装,明明手不老实,腿也不老实,整个人都不老实。以后他身体能动了,定然要把他教训得哪儿都老实。 路程不知身边人的较劲,他要锻炼身体,便起了身,陈朝等他离开了才起来,这会儿房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经过了这样的一个晚上,他心生烦躁,回头再看自己那无知无觉的身体,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要不是这具身体没用,他说不定就不用经历这些了。越想越气,陈朝忽然感觉自己的视野变高了,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发现自己脱离了原来的身体,这会儿正飘在床的上方,居高临下的…… 他垂下眼,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自己。 陈朝:“……” 他和自己面对面,如此直面的冲击,这种体验还是第一次,可真是好极了。 天放晴了,随着那日头的升起,天空的、山两边的白雾渐渐散去,露出了原来纯净之色。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路程舒服地伸了个腰,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事儿,他眉头紧锁着,努力地回想着是什么事儿,可越想,脑子就越懵,愣是想不起来自己忘记的是什么。 他按了按胀痛的眉头,余光里瞧见陈溪和陈富贵挑着水回来了,便顾不上去想那些。昨日用水多,这会儿家里水缸都是空的,两个水缸填满自然要费一番力气,好在陈溪和陈福生两个人都是汉子,有的是力气。 李桂琼和陈妮早早地起来做早食,昨日还剩了些菜,早上刚好热了吃了。陈妮丈夫是木工,可夫家也种田,家里也有事要做,如今来娘家这边已经花了一天,这会儿夫妻俩吃过早食,就带着孩子回家去了。 李桂琼瞧着天色,发现还早,便和陈琳琳洗衣服去了,这几日下雨,衣服都在那堆着,难得放晴了,正好趁着这日头变好,早些洗了晾干。 陈溪回来给泥鳅换了水,泥鳅小,昨日没有杀,还养在桶里呢。这东西好养活,这会儿也精神着。 把水缸填满后,陈福生拿柴刀过来开他前日砍回来的竹子。竹子砍回来到底是没用上多少就忙着昨日的宴席,好在院子大,放在院里也不碍事。这会儿得了空,那竹子自然也不能放着。 路程见他破竹子,那竹子又大又长,用处可多了,他见状心下微微一动,凑过来蹲下:“这是要做什么?” 路程的性格和这个“路程”不同,他本来是准备循序渐进的,可如今他已经进了他们家,再说了,他也不觉得陈家人对原来的路程有多了解,何况人都会变的,这边的日子总归会比在杨家好上很多,“路程”变得活泼些也正常。 陈福生看他一眼,又垂下眼,专注着手里的活儿,男人沉默寡言,唇动了动,还是开了口:“做几个箩筐去镇上卖,要是能卖掉,也能换几文钱。” 路程闻言点了点头,盯着他手里的竹子,顿了顿,试探道:“我们可不可做鱼笼?” 陈溪喂完鸡过来,听到这话顿时就笑了,道:“家里有鱼篓,用不上那么多。” 路程摇摇头,道:“鱼笼不一样。” 陈溪继续笑,倒是有些好奇:“怎么不一样?”抓鱼的不久这些?村里人抓鱼也用篓子,也有些瞧着和家里的不同,可用起来也没什么区别。 路程垂眸,想到他看过的那些捕鱼工具,想了想道:“我说的那鱼笼很大,圆圆的,像一个竹子制作的木桶的形状,里头漏勺一样的,只要鱼进来就走不了了。” 面对陈溪惊讶的目光,路程垂下眼,淡淡道:“我们这条河很大,里面肯定有不少鱼,但鱼篓太小了,鱼过来,不一定能进到篓子里,但鱼笼不一样,山上竹子多,编织箩筐的竹子可以再砍,我们可以先试试。” 路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话,心下却一阵汗颜,他才不承认这个竹子他自己砍了扛不下来,才盯着陈福生砍好的。 陈朝刚飘出来,就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