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我为凰》 第1章 卷帘丫头 正是一年上元节,院里院外张灯结彩,金碧辉煌。 赵郎君吃了花酒,哼着小调,踉踉跄跄推开小院的门,扯着嗓子喊娇娘。 “快来陪爷喝几杯,让爷快活快活!” 屋中点着灯,美人盘膝而坐,臻首低垂,剪影映在花窗上,甚是诱人。 赵郎君最爱吃这一套:“小浪蹄子,又想出什么招儿勾引爷呢?” 他大笑着推开门,还未站稳,床榻上的美人忽然扑过来,一把匕首横在他的脖颈间。 “说,我爹是不是早就死了!” 匕首寒凉如冰,惊得赵郎君酒醒了一大半。 “娇娘胡说,”他嬉笑着拨开匕首,揽住美人细腰,“岳丈大人在诏狱里有吃有喝,今儿个上元佳节,我还特地央人给岳丈送去一桌席面呢。” “你骗我。” 美人怒容满面,高举匕首,猛地刺向赵郎君。 “你为何骗我!我今日去狱中看望我爹,你打点好的老熟人不在,是别的狱卒守门,他说……他说我爹前年就死在狱中了!” 爹爹惨死,她却流连辗转于不同男人的身下,赚来的金银首饰全给了眼前的禽兽。 只因他说能为爹爹脱罪,洗刷冤屈。 谁知他却骗她骗了三年之久! 赵郎君抬手抓住美人的手腕,腾出一只手捏了捏美人胸前,凤眼戏谑。 “死就死了,你这么生气作甚?佳宁郡裴云氏一案过去都五年了,谁还曾提起你爹?就连他死了,外头也没掀起半点风声,娇娘,你为你爹奔走五年了,是时候放下了。 明儿个去陪陪章王,他老人家最喜你这张樱桃小口,你服侍得好了,章王说不得会赏我一个官儿做做,到时候你就不用去陪别的男人,只管专心伺候我一个就成。” 美人冷笑:“姓赵的,你和当今皇帝好歹也是一个先祖,想做官,却要靠自己的女人出卖色相,你连猪狗都不如,算什么男人!把我给你的钱都还给我,不然,我就去衙门里告你!” “啪!” 赵郎君狠狠地打了美人一巴掌。 “你个娼妓,竟也有脸说是我的女人?老子不过玩玩你罢了,你被多少男人玩过了,老子不嫌弃你,是你的福气!明日老老实实去陪章王,不然,老子打死你……啊!” 剧痛骤然袭来,低头一瞧,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已经没入腹部。 “贱人!” 赵郎君一脚踹翻美人,跌跌撞撞跑出去,声嘶力竭地大喊:“杀人啦!” 永丰仁庆二十九年的上元佳节,宗室子弟赵昂被外室元氏所伤。 恰逢巡逻的金吾卫经过,将元氏当街射杀。 赵昂虽是宗室子弟,但永丰历经十九朝,一代代的宗室子弟传下来,像赵昂这样穷困潦倒的不计其数。 此事便如上元节的烟火,风一吹,就散了。 一晃就到了早春二月。 辛夷躺在床板上,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同屋的春梅赶紧往外挪了挪。 “往年这时候,府里还烧着炭,今年换了夫人管家,连炭都不让使唤了,再来一场倒春寒,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病倒呢。” 辛夷想说话,一张嘴却咳嗽个不住。 武安侯府只剩个空架子,春梅这样的小丫头哪能看得到。 他们府上有出息的大老爷十年前殁了,承爵的二老爷读书不成,经商不就,庶务不通,人情不达,几个公子又太小,侯府就渐渐衰败下去。 亏得还有个隋老夫人,才又支撑了几年。 辛夷临死前听到过风声,隐约说是隋老夫人要带着子孙辈们回老家去,这一回去再想入京,就难了。 她艰难地止住咳嗽,侧过身,搜刮着脑中关于武安侯府的一切,却也只能记得武安侯府穷得很。 穷得都开始发卖下人了…… 辛夷心中一凛,一个激灵坐起来,把春梅吓了一跳。 她忙朝着春梅歉意地笑笑。 “我想起几日没去上房点卯,再不去,要被姐姐们骂了。” 她现在的身份可不是那个求告无门的元家大小姐,而是武安侯府老夫人院里的卷帘小丫头,辛夷。 春梅“噗嗤”一声笑了。 “你还病着呢,去什么去?牡丹那几个大丫头也顾不上你,眼下有钱的有门路的,谁不求爷爷告奶奶想要从这府里出去?” 辛夷躺了半晌,到底还是在晌午时分起身,去正院点卯。 她得多在老夫人跟前露露脸,争取留在侯府。 她病成这个样子,经不起折腾,遇上黑心的人牙子,这条小命就没了。 为今之计,只有先留在隋家,再做打算。 辛夷一步一挪地去了上房,乍暖还寒的天儿里,硬是走出了一身薄汗。 上房静悄悄,竟没个丫头守着。 她正奇怪,忽听屋里老夫人怒喝:“你糊涂!” 紧接着就传来侯爷的哭声。 “娘,儿子实在是没法啊!家里几个哥儿要进学,娥姐儿她们姊妹将来还要嫁个好人家,儿子将阿娇的名给报上去,也是为了咱们隋家! 娘,皇上也不亏待阿娇,还封咱们阿娇为长宁郡主呢!咱们侯府,也得了皇上的嘉赏,几个哥儿下个月就能去太学读书……” “你住嘴!”老夫人哽咽怒骂,“你要给你自己的儿子女儿谋前程,我不管,可你不该把阿娇推出去!你大哥就留下这么一滴骨血,老二呀,你怎么忍心叫阿娇和亲金鸣啊!你对得住你大哥吗!” 和亲金鸣? 辛夷蹙眉,好半天,晕乎乎的脑袋瓜才理出一条线。 她死前,依稀听说过这么个事,说是番邦小国金鸣来使求亲。 去岁,金鸣新王登基,一即位,立刻派出使节上表永丰,并请求永丰皇帝赐下天女为妻。 金鸣王已有王后,天女和亲,身份再贵重,也只能做个夫人。 皇帝自然不会选自己得意的女儿和亲,大概是要从宗室或者勋贵人家中选个女儿和亲。 估摸着侯爷得了这个消息,主动把大小姐隋阿娇的名字报上去了。 这可糟了。 大小姐是老夫人的命,武安侯府这下子不闹个底朝天不算完。 辛夷忙转身欲走,一抬头,大小姐隋阿娇就俏生生地立在门口。 “大小姐……” 隋阿娇摇摇头,一开口,珠泪便滚落腮边。 “你跟我出来,叫祖母和二叔看见你,不好。” 她忍着眼泪朝辛夷招手,辛夷一愣,随即跟上去。 真是个傻姑娘,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在乎一个小丫头的死活。 辛夷跟着隋阿娇,转过抄手游廊,一路跌跌撞撞进了后罩房。 隋阿娇进屋便扑进罗汉榻,咬着大引枕无声地哭。 辛夷不好这个时候就走,扶着墙去外间茶房,用小铫子烧了水,估摸着隋阿娇哭够了,把热水倒进铜盆,兑好凉水,端进里屋。 “大小姐洗把脸吧。” 她熟练地把打湿的帕子拧干,递给隋阿娇。 “姐姐们都不在,只能我来服侍大小姐,大小姐别嫌弃。” 今日也真是奇怪,老夫人院里一个人都没有。 但凡刚刚上房门口守着人,辛夷也不会莽撞地闯进去。 隋阿娇洗了脸,重新上了妆,从镜子里瞧见辛夷老老实实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双大眼睛迷迷蒙蒙,娇憨又惹人怜爱,好似堂妹阿娥,心里又酸软起来。 “牡丹说你病了,怕过了病气给祖母,不让你来上房伺候,怎么今儿个却来了?” 她努力扯着嘴角,偏偏眼圈红红的,看起来就很可怜。 辛夷抿嘴:“我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已经大好了,怕老夫人这里无人伺候,这才赶着来。” 隋阿娇恍惚了一下:“你能有这个心是好的,只是我们家以后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早晚得习惯,你也是要出去的吧?不用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真好。” 她一边说,一边褪下腕上的绞丝银镯,塞进辛夷手中。 “这个给你,就当是我替祖母赏你的,出去了就好好孝顺你爹娘。” 辛夷盯着手里的银镯发怔。 大小姐的衣裳首饰不多,这个银镯子是一直戴着的,如今却舍得给她。 怎么就这么傻? 若是换做她,才不会给人,自己活得不如意,哪里顾得上旁人死活呢? 又不是菩萨。 “大小姐,我不能要,”她把镯子还回去,“我不出去。” “为何不出去?在外头虽说吃住不如府里,可总比给人做奴婢没自由得好,更何况,我们家中的境况,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别人都争着往外走,你这傻丫头,怎地反而不肯走?” 辛夷苦笑。 她出去了才是不得自由呢。 “大小姐,我想留在侯府。” 她忽然跪下来,额头重重地磕在青砖地上。 “求大小姐留下我!” 第2章 金吾卫 “你起来。” 隋阿娇淡淡叹气。 “你能不能留下来,我也做不得主,我如今自己都留不下来了……” 一语未毕,大丫头合欢匆匆忙忙跑进来:“大小姐,不好了!金吾卫闯进来了!” 隋阿娇身子一晃,险些跌倒。 辛夷忙扶住她,扭头问合欢:“合欢姐姐,可知道带队的郎官是哪个?” 合欢身子直发抖:“我怎会知道这个!大小姐快躲一躲,他们个个腰间都挎着刀,说要捉侯爷去问话!” 话音未落,隋阿娇两眼一翻,竟然晕死过去。 “大小姐!”合欢吓得大哭,“这可怎么是好!夫人也晕死过去了,牡丹她们原先都在小花厅等着求二太太的恩典要放出去,金吾卫一来,大家伙吓得到处跑,现在哪里找得到人去请良医!” 辛夷没哭。 她十五岁就见识过金吾卫破家灭门的场面了,重来一次,又跟自己不相干,反倒没那么害怕。 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来龙去脉。 她毕竟还是隋家的奴婢,隋家倒了,她也没好下场。 “知道侯爷犯了什么事吗?” 合欢哭着摇头:“我怎知这些!只知道侯爷这些日子不对劲,催着叫夫人把家中下人都打发出去,说要跟着老夫人回老家,用不着这么些人。 今儿个晌午后,更是叫各房管事的,瞒着老夫人,把丫头婆子们叫到前院小花厅,说是要出去的就立马掏钱,掏了钱就能放籍,掏不出来的就要被卖了,光那人牙子就请了十几个呢!” 辛夷惊了一跳。 不对劲。 武安侯府虽然没落了,但还不至于要靠发卖下人过活。 何况还有个隋老夫人顶着,她房里值钱的东西可不少。 侯爷若是缺钱,跟老夫人张一下嘴,哪怕老夫人没现钱,拿几样东西出去变卖也是使得的。 何必做出发卖下人来筹钱这种叫人笑话的行径。 “大小姐,快醒醒。” 辛夷下死劲掐着隋阿娇的人中,好半天才把她弄醒。 才一睁眼,隋阿娇便哭:“这可如何是好?家里的弟弟妹妹们还小,祖母她老人家身子骨也不硬朗,万一出个好歹怎么办……” “大小姐,你听我说!” 辛夷用力摇晃隋阿娇的肩膀,等她平静下来,才直视她的双眼。 “侯爷犯的事不大,如今府里老夫人年纪大了,经不住事,夫人又晕过去,几个哥儿姐儿还小,咱们府上就全靠大小姐了,大小姐,你千万不能乱了阵脚!” 隋阿娇珠泪涟涟:“我能做什么?金吾卫都闯进家门了,我纵使有通天的本事,此时也于事无补。” “大小姐,你别听她的,”合欢擦掉眼泪,恶狠狠地瞪着辛夷,“你一个小丫头出来添什么乱!那金吾卫指名道姓要问咱们侯爷的话,你怎么就知道侯爷犯的事不大!” 辛夷冷声呵斥:“若是侯爷真的犯了大事,你以为金吾卫会这般客气,还由得你跑进来通风报信?” 一句话怼得合欢哑口无言。 辛夷不再理会合欢,镇定地劝慰隋阿娇。 “大小姐,侯爷已经将你的名字呈报礼部和鸿胪寺,你现在是即将和亲金鸣的长宁郡主! 大小姐只要出去摆明自己的身份,震吓金吾卫几句,他们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一定不会胡来。” 金吾卫之凶残,勋贵平民皆知。 辛夷实在是没把握仅仅靠隋阿娇几句震吓就能唬退金吾卫。 她把隋阿娇推出来,只是想让隋阿娇先镇住场面,给武安侯和隋老夫人争取一点时间。 武安侯不争气,但隋老夫人总能撑起来的。 隋阿娇面色惨白:“可封我为郡主一事,也只是二叔口头上说的,还没传下旨意呢,那些金吾卫真的会听我的吗?” “大小姐,侯爷怎会在和亲金鸣这样大的事情上扯谎?虽未有旨意,但此事应该是定下来了,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差能差到哪里去?还不如硬着头皮搏一搏。” 隋阿娇眼神中还尚存一丝怯懦:“辛夷,我……我实在是怕得紧。” “别怕,”辛夷紧紧握住她的手,“大小姐,我陪你一道去。” 二人手拉手去了前院。 小花厅乱糟糟的,奴仆们四下奔逃,来不及躲藏的便贴着墙根趴着,大气都不敢喘。 可怜堂堂武安侯夫人,竟然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边连个粗使婆子都没。 花厅前站着一班披金带甲的金吾卫,他们腰间挎着的描金刀寒光凛凛,叫人从骨子里生出一股寒意。 带队的郎官名邱达,辛夷曾和他吃过酒,知道此人脾气比较和善,在金吾卫干的都是不沾血的活儿,心中便有数了。 她扯扯隋阿娇的袖子,轻声嘱咐:“大小姐,先礼后兵。” 隋阿娇会意,轻移莲步,缓步上前,先给邱达行了个福礼。 “隋氏女给郎官请好,不知郎官尊姓?” 邱达知道分寸,赶紧侧过身,还了一礼:“某贱姓邱,不敢当小姐这一礼,隋小姐,某还有公务在身,烦劳小姐速速将侯爷请出来。” 隋阿娇撇过脸看了辛夷一眼,辛夷朝她点点头,她便定下心神。 “敢问邱郎官,我叔父到底犯了何事?” 邱达目光如炬,一眼锁定辛夷。 辛夷心一惊,忙垂下头。 “此事乃公务,隋小姐还是不要过问得好,请隋小姐去回武安侯一句,就说金吾卫耐心有限,侯爷再不出来,某只好带着兄弟们进后院去请他了!” 隋阿娇身子一晃,下意识喊了一声辛夷。 辛夷叹口气,大小姐被隋老夫人养娇气了,遇事担不起来,以后离开了老夫人,可有的苦头吃了。 她本不想出头,但现在不出头也不行了。 “邱郎官且慢!武安侯老夫人年事已高,邱郎官贸然闯入,就不怕将老夫人惊出个好歹来吗?” 辛夷直直对上邱达的双眼。 “何况上头并无传下旨意定我们侯爷的罪,郎官何必大动干戈?眼下我们夫人还躺在地上没人管,这事若是传出去,邱郎官一个苛待官家女眷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大胆!一个小丫头,也敢这么跟我说话?” 邱达“唰”的一下抽出描金刀,直指辛夷。 “某倒要看看,你的命有多硬,能扛得住这把描金刀!” 辛夷着实被吓了一跳。 对金吾卫的恐惧已经刻在骨子里,此刻如同毒蛇一般,嘶嘶吐着信子,缠绕上她的脖颈,越缠越紧。 “我……” 她手脚冰冷,一时头脑发懵,嗓子眼像是被堵住了,竟不知道要如何作答。 “她不是一般的丫头。” 隋阿娇娇怯怯地挡在了辛夷眼前。 “她……她是本郡主身边的女官!” 第3章 邱郎官 辛夷骤然抬头。 隋阿娇在保她! 心底有根静寂已久的弦像是忽然被拨动,发出铮的一声响。 从十五岁为救父沦落风尘,她不知看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屈辱,从无一人,在她彷徨不知所措的时候,站出来护她。 今日,她遇到了隋阿娇。 “郡主?” 邱达显然没听说过此事,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嘲讽。 “隋小姐莫不是在说笑?某可不知道,皇上竟然会封武安侯府家的小姐为郡主,武安侯何德何能,还能给自家的姑娘挣个郡主出来,他能挣一文钱把自己的债给还上,就算是个人了。” 果然跟钱有关系! 辛夷振奋精神,举步上前,与隋阿娇并肩而立。 “敢问邱郎官,我家侯爷到底欠了你们金吾卫多少钱?” “欠钱?”隋阿娇目露震惊,“辛夷,你怎知我叔父他欠钱?” “大小姐,此刻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若侯爷果真欠了金吾卫的钱,那咱们府上就不用忧心了。” 先帝德宗后期,金吾卫权柄愈盛,一些金吾卫郎官或其家人,私底下开设赌场,诱人赌钱,一面又暗地放印子钱。 倘若收钱的时候没钱还,金吾卫霎时就变了脸。 甚至还有金吾卫公权私用,将欠钱的人抓进诏狱折磨的。 不过永丰律例严禁放印子钱,这些金吾卫还知道分寸,催债之时不至于太过张扬。 加上武安侯到底算是个侯爷,他们今日来要钱才这么客气。 就是不知道武安侯到底欠了金吾卫多少钱,怎地到了要变卖下人筹钱的地步。 “不多,”邱达伸出手翻了翻,“白银一万两。” 一万两! 武安侯府现在哪有这么多钱! 就是把所有的下人都发卖了,加在一起也凑不出来。 隋阿娇身子摇摇晃晃,眼看着又要晕过去,辛夷赶紧掐了她一把。 “大小姐,要镇定!一万两银子值当什么,侯爷只要不是犯了事就好说!快去后头寻老夫人拿主意,叫老夫人瞧瞧府中还有什么东西能暂时押出去的!” 隋阿娇游移不定:“那这里…… “大小姐放心,有我在。” 隋阿娇这才提起裙角小跑着走了。 银子有了着落,邱达就收起戾气。 他跟辛夷笑着打哈哈:“你这个丫头倒是很有几分胆色,我家中还缺个洗衣做饭的婆娘,要不,你跟我过吧。” 辛夷淡笑:“多谢邱郎官抬举,但奴是贱籍,配不上郎官,况且奴已经答应郡主,要陪着郡主。” 隋阿娇那般怯弱,方才都敢站出来护住她,这份恩情,她不能不报。 但在此之前,她还有事要做。 “隋小姐真的是郡主?” “这种事情,奴怎敢欺瞒郎官?只不过才封郡主,上头旨意还没下来而已,郎官若不信,现在就可叫人去鸿胪寺打听。” 邱达舒展眉头:“鸿胪寺?难不成隋小姐要和亲金鸣?原来如此。” 气氛不像方才那般剑拔弩张,辛夷便朝着依旧躺在地上的武安侯夫人谢氏努努嘴。 “郎官预备叫我们夫人就这么躺在地上?我们侯爷既然无罪,郎官若是这般对待侯府夫人,传出去不好吧?” “哦,是了是了。” 邱达一拍脑袋,讪讪地笑:“我们在这儿也不方便,小丫头,你找个空房间,我们一边吃茶,一边等侯爷拿银子来。” 这架势便是今日拿不到银子就不走了。 辛夷举目四望,没一个人肯来引路的,她只好胡乱指着趴得最近的一个丫头,把谢氏托付给她,亲自将邱达一干金吾卫引到前院的倒座房。 因无人伺候,辛夷又只好去烧水煮茶,却被邱达拦下来。 “喂,小丫头,你真要跟着你家主子去和亲?别去了,金鸣小国,一穷二白,哪比得上咱们永丰富饶!一会儿我就跟你家侯爷说,把你许给我,可别说不啊。” 邱达一面说,一面摩挲着描金刀。 “我看上你了,我这个人不大喜欢听人家说不,你已经说了一次,别再说第二次。” 辛夷心一抖,眼圈便红了。 “哭什么啊!”邱达手持描金刀,挑起辛夷的下巴,“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你主子要是知道我看中你,肯定也会为你高兴的。” 家中奴仆能嫁给金吾卫的郎官做正室,的确是一件大喜事。 辛夷几乎能猜到,武安侯怕是立刻就会把她认为义女,风风光光将她嫁出去。 即使是隋阿娇,也无法保下她,说不定,隋阿娇还会打从心眼里高兴。 侯府义女嫁给金吾卫郎官,以后谁也不敢轻易招惹武安侯府,隋阿娇怎能不高兴呢? 人心这东西是经不起推敲的。 她看过太多人心,早已经累了。 “奴这不是哭,奴这是高兴的。” 辛夷捏住描金刀,轻轻移到旁边:“奴长得喜庆,很得老夫人喜欢,老夫人常说,看见奴笑,就觉得家中要有喜事发生,邱郎官,奴现在要送你几件大喜事,不知郎官要不要?” 邱达挑眉:“什么喜事?说来听听。” 辛夷含羞带怯:“这种喜事只能说与郎官一人听。” “哦,难道你这小丫头现在就要与我洞房花烛?” 邱达朗声而笑,挥挥手叫人都出去。 门一关,屋中只剩下他二人。 辛夷忽然变了脸色:“邱郎官想不想发财?” 邱达缺钱。 从前和邱达一处吃酒,同行人出手阔绰,邱达却一毛不拔,甚至为省钱,有一次还从家中带了自酿的酒。 伎子们都知道邱达抠门,无人会主动坐到邱达身边,邱达竟然也不生气,依旧有说有笑,算是金吾卫中脾气比较好的了。 但脾性再如何好的人,只要短了银两使唤,也不免会有英雄气短的时候。 “怎地,你还是个财神,能叫我发财?” 辛夷莞尔。 邱达上钩了。 “城中金祥坊槐树胡同最里头那一处空宅子的西厢房青砖底下,埋着一箱金银珠宝,价值百金,郎官进门数到第四块青砖,撬开就能看到了。” “你唬我?”邱达大怒,“臭丫头,你可知糊弄我有什么下场!” 不等描金刀扫过来,辛夷便盈盈而笑:“知道,轻则命丧描金刀,重则身陷诏狱生不如死。” 金吾卫刑讯手段极其残忍,只要被金吾卫缠上的人,莫不希望自己死个痛快。 也不知爹爹一个文弱书生,在诏狱中受了如何严酷的折磨。 “你既然知道,还敢哄骗我?” “奴不敢,”辛夷淡笑,“是不是哄骗郎官,郎官亲自去瞧瞧不就知道了么?若奴骗了郎官,郎官再回来治奴的罪,奴就在侯府,跑不了的。” 那箱珠宝是她瞒着赵昂一点一点积攒下来,预备着爹爹出狱之后,拿来给爹爹治病养伤。 如今倒便宜了邱达。 邱达半信半疑:“你是从何得知的?” “郎官忘了,奴生得就很有福气,郎官尽管去,等拿到这箱珠宝,奴还有别的财路,要送给郎官呢。” 邱达这才信了。 “没想到我看上了一个小财神,既然你这么有福气,那我今日就要将你讨回家!” “且慢!” 辛夷敛去笑容:“郎官若想发财,就不能娶我,武安侯府是奴的宝地,奴离开了这里,就再也找不到财路了。” “少拿这些装神弄鬼的事情来唬我!死在我手上的人都数不清,我可不信这些东西!” “由不得郎官不信,”辛夷扬声,“郎官细细想想,我一个丫头,若不是身处福地有神灵保佑,我怎会知道哪里埋着金银珠宝?” 邱达踌躇不定,半晌才咬牙:“好,我就信你这一回!你要是敢骗我,我就叫你见见阎王长什么样子!” 辛夷微微松了一口气。 眼前一关暂时是过去了。 若是寻常的小丫头,能嫁给金吾卫必定会欢天喜地。 但她不是寻常人。 她看见金吾卫就打从心底升起惧怕和恶心,若是她能,她巴不得把金吾卫全都屠戮殆尽! 怎么可能会嫁给金吾卫! 不过,邱达横插一脚,倒是给了她一个助力。 想要她的钱,就得给她办事。 她的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隋老夫人得知武安侯竟然敢欠金吾卫的钱,还欠了一万两,差点被当场气死。 亏得隋阿娇从旁抚慰,这才宽下心,当即带了人,扑进武安侯的院中,把武安侯这么多年收藏的古玩字画全搜出来,交给管事去当铺当个死契。 武安侯拗不过老夫人,眼瞧着自己的心肝宝贝被一扫而空,竟翻着双眼晕过去了。 管事雷厉风行,半下午的功夫,把武安侯的宝贝们全卖了,共得一万三千两白银。 隋老夫人命人将一万两银票送到邱达手中,并不肯见邱达,只让管事给邱达带话。 “我们老夫人说,请邱郎官以后不要再借钱给我们侯爷,若再有下次,就请郎官与侯爷自行处置,我们武安侯府不会再给侯爷填窟窿。” 邱达拿到银子,态度好了很多,也不在乎听几句难听话,与管事抱了抱拳,便带着人走了。 临走之前,还冲着辛夷笑笑:“你们老夫人能教出你这样的丫头来,果真有几分手段。” 金吾卫一走,侯府上下都松快了。 老夫人特地将辛夷叫过去问话。 一进屋,隋阿娇先扑过来,拉着辛夷哭个不停。 “辛夷,我听合欢说,那邱郎官把你单独关进倒座房,他、他可曾欺负你?” 第4章 媵妾 辛夷瞥了一眼合欢。 这个合欢有点意思,出事的时候,比谁都躲得快,没事了,倒跑出来蹦跶。 什么都不说,单把她被邱达关进屋中这件事拎出来讲一遍。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叫外人怎么想? “大小姐,你放心,我没事,邱郎官知道我是大小姐的丫头,不敢将我怎么样。” 隋阿娇放下心来,眼泪仍旧止不住往下流:“你是为了帮我,要是你有个好歹,我这辈子都没法心安。” 她把辛夷拉到隋老夫人跟前:“祖母,今天多亏了辛夷。” 老夫人面色疲惫,但仍打起精神夸了辛夷几句。 “阿娇,你和辛夷都是好孩子,比你二叔强!” 她愤愤地拍着炕沿。 “金吾卫都闯进家门了,他还躲在我老婆子这儿,问他话,他死活不肯说自己欠钱,事后再问起,说是嫌丢人! 他不说就不丢人了?堂堂侯爷被金吾卫要债要到家里头,搅和得一家老小都不得安宁!家里没钱,却成天鼓捣字画,真是造孽啊,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东西!” 这些骂武安侯的话,丫头们都不好听下去,辛夷便随着人悄悄退出来。 才退到廊子下,合欢就剜了她一眼。 “以前没看出来,你这么有本事,几句话就能安抚住那些金吾卫,好妹妹,你也教教我。” 辛夷轻笑:“哄男人的本事,姐姐也要学?” 合欢猛然变脸:“你果然不要脸!我就说嘛,你和那个郎官在一间屋子里待了小半个时辰,能不出事才怪!就你这样的贱人,也想伺候大小姐?做梦去吧!我这就告诉老夫人,叫老夫人把你赶出去!” “好呀,姐姐尽管去。” 隋老夫人能把她赶出去才怪! 莫说她是清白的,就算她真的失身于邱达,老夫人也不会将她赶走。 一来,老夫人胸襟阔达,明知此次是辛夷帮着隋阿娇镇住场面,算得上是隋家的恩人,哪怕是为了隋家的名声,也绝不会立刻将辛夷赶出去。 二来,辛夷和邱达到底是什么关系,老夫人还不清楚呢,贸然出手,万一惹恼了金吾卫怎么办。 合欢此去必定会碰一鼻子灰。 果然,合欢进去不一会儿,就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辛夷,”她没好气地瞪着辛夷,“老夫人叫你进去呢。” 大概是把武安侯痛痛快快地骂了一顿,发泄了心中的怒气,隋老夫人瞧着竟比刚才要精神不少。 她劈头盖脸地问辛夷:“好孩子,你老实告诉我,那姓邱的到底有没有欺负你?你别怕,照实说,他要是敢欺负你,老婆子我就立马告上金銮殿!” 辛夷忍不住鼻头发酸。 她忙挤出一丝笑容:“老夫人放心,邱郎官知道我是郡主的女官,不敢将我怎么样。” 隋老夫人长叹一声。 “阿娇是个傻孩子,圣旨未下,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我老太婆豁出脸面去,说不定能把她的名字给撤掉,偏偏她自己嚷出来,这回可就难办了,少不得我去求一求太后她老人家。” 武安侯既能说出上头封隋阿娇为郡主的话,可见旨意已定,只是还没传下来。 想要上头收回旨意,可得费一番功夫。 光去求太后怕是不顶用,一不小心,还会惹恼皇上。 隋阿娇也明白这个道理,便又嘤嘤地哭。 “祖母不必为我费心,和亲金鸣未必是一件坏事,最起码弟弟们能入太学。” “去什么太学!”老夫人拉下脸,“自己没本事去太学就别去!他们老子做下这样的丑事,他们还有脸入太学吗?哼,都给我老老实实回老家!” 眼见老夫人又要发怒,隋阿娇赶紧劝解,老夫人这才好受一些。 隋老夫人雷厉风行,当晚就叫管事通知下去,令真心想要出去的人报个名字。 和武安侯不同,老夫人不仅不要这些人的赎身钱,还每人给发一两银子。 愿意留下来的,拨两房家人守在京城,看着宅子和田地,其余的,都跟着老夫人回老家去。 阖府上下都高兴坏了。 唯有辛夷安安静静的。 她一定要跟着隋阿娇去和亲。 只有成为陪同隋阿娇和亲的女官,她才有可能见到当今圣上。 和亲和敕封的旨意是一道下来的。 大清早用过朝食,老夫人正预备着要去宫里递牌子求见太后,天使便带着两道旨意降临侯府。 接完圣旨,老夫人便脸色煞白。 武安侯倒是得意洋洋,又是给天使塞银子,又是请天使吃茶。 大约是听说了昨日的事,天使笑容中带着几分奚落:“好叫侯爷知道,虽说郡主和亲,嫁妆由礼部操办,但武安侯府到底是郡主的娘家,多少也得给郡主备些东西。 侯爷可别忘了,这回去和亲的,可不止长宁郡主一人,若是长宁郡主的嫁妆少了,会叫人笑话的,侯爷手头可得备点银子,别再去跟人借啦。” 话传到老夫人耳朵里,老夫人又是一顿气,把侯夫人谢氏叫到屋中好一顿训斥。 “平日叫你规劝他,你只知道一味顺从,他叫你发卖下人,你不会来跟我说一声?你是死人啊!赶紧收拾东西,跟我回老家!你与他留在京城,闹不好,有一日这个孽障会为了一幅画把你给卖了!” 谢氏直抹眼泪:“娘,我怕我走了,侯爷他没人伺候,要不,娘把身边的大丫头赏给侯爷吧。” 老夫人差点晕过去,挥挥手赶走谢氏,搂着隋阿娇大哭,哭自己的命苦,哭隋阿娇的命苦。 可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就算哭瞎了也无济于事,老夫人只好认命,叫人去打听还有谁一道去和亲。 傍晚时分,吴管事进来回消息。 辛夷打起帘子,引着吴管事进了内堂,本想出去,却被隋阿娇叫住了。 老夫人抬眼看了看她,倒也没叫她出去。 “老夫人,圣上钦点高阳公主和亲金鸣,咱们大小姐和大理寺何评事的次女、上林苑监许监丞许大人的妹妹陪同公主殿下一同和亲。” 老夫人搂着隋阿娇,又是一阵心酸落泪。 这陪同和亲,说到底只是个媵妾。 若单单只是媵妾,老夫人还没这么伤心,可一听同为媵妾的其他两个姑娘都是谁家的,老夫人便又泣不成声。 辛夷轻叹,武安侯的确太过分。 谁家舍得叫女儿远去千里,嫁到蛮荒之地? 那些勋贵人家都恨不得立时三刻让自家女儿嫁人,免得被皇上点名。 只有武安侯,竟然上赶着把亲侄女的名字报上去。 也不瞧瞧,同为媵妾的其他二人都是什么出身。 虽然她们的父兄都是实缺,但全都是正七品的小官,隋阿娇可是侯府嫡女! 更别提,另外两个姑娘,一个被封为安宁郡主,一个被封为永宁县主。 这等于是和隋阿娇这个侯府嫡女平起平坐了。 老夫人怎能不伤心! 事情已无转圜之地,与其伤心,还不如想想以后如何打算。 “老夫人,您快别伤心了。” 辛夷轻声劝解:“大小姐如今全仰仗老夫人,老夫人该多为大小姐打算才是,此去金鸣万里迢迢,大小姐要带什么东西去,要带什么人,都得老夫人掌眼, 再者,大小姐心地慈和,却不知道另外几位贵人是什么样的心性脾气,这都得一一打听详细,免得大小姐一时不妨得罪了人,被小人记恨。” “好孩子,你说的是。” 老夫人擦掉眼泪,连连点头:“和亲远嫁,也不是不能回来,阿娇,你在金鸣好好照顾自己,等你几个弟弟将来建功立业,在皇上跟前求一求,皇上兴许就会准了你回来小住,本朝孝宗和亲南鸢的保真公主便是如此。” 隋阿娇眼圈红红,不胜怯懦,未语泪先流,惹得老夫人又是一阵伤心。 好半天,祖孙二人才止住哭。 辛夷跟在大丫头身后,伺候二人洗漱净面,又上了茶。 老夫人呷了一口茶,心绪平静下来,盯着辛夷,开口就问:“辛夷,你可愿意跟着阿娇和亲?” 辛夷毫不犹豫,跪下来磕了个头:“辛夷愿随大小姐前往金鸣,终生侍奉大小姐左右。” “好!”老夫人目露赞赏,“我没看错你,你果然是个忠心护主的好丫头。” 辛夷垂首,嘴角不由自主上翘。 她的机会,来了。 第5章 爹娘 公主和亲金鸣,启程之日定在三月初十,距今正好一个月。 礼部第二日便着礼官住进隋家,教导隋阿娇礼仪。 按礼制,隋阿娇如今虽贵为郡主,但身为媵妾,只能带两名女官。 其一是辛夷,另有一人,老夫人点了合欢去。 “金鸣这么远,都是爹娘生养的,若非主动,我不舍得叫人跟着我一道去受罪。” 隋阿娇握住辛夷的手,十分感激:“辛夷,多谢你陪我。” 辛夷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隋阿娇若是知道她为什么要做这个女官,怕是就不会这么感激她了。 武安侯府单独划出一个院落,容主仆三人在此居住,跟随礼官学习金鸣国的风俗礼仪等。 金鸣国勋贵世家都流行说永丰官话,但私底下也会说金鸣话,用金鸣文。 短短一个月,是学不会一门语言的。 礼官也只是教了几句常用语,便略过了。 隋阿娇问起,礼官便劝隋阿娇宽心。 “郡主无需为这个忧心,公主身边自有通事官,郡主在金鸣,若是有听不懂的话,去问那名通事即可。” 合欢撇嘴:“公主身边有通事,跟我们郡主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我们郡主夜里想知道个什么东西,还要第二日才能请示公主,借用她的通事官一用?要是公主不允呢?” 礼官被抢白一通,便冷笑几声:“郡主若是想要通事,自行与皇上请旨便可,下官可没这本事,为郡主请来通事。” 隋阿娇俏脸微红,柔声给礼官赔不是,又轻声训斥合欢几句。 那礼官这才放下此事。 辛夷倒觉得合欢说得没错。 毕竟是异国他乡,语言不通总是不便。 老去借用公主的通事也不好,还是得自己会金鸣语。 好在她从前做风尘女时,有过几个金鸣来永丰从商的客人,跟着学过一些。 她聪明,悟性高,有语言天赋,学了不到一年,已经能读会写,只是现在有些忘了。 这几日看看书,应该能记起来。 她去跟礼官借书,恰好叫合欢撞见。 “辛夷,你这勾搭男人的习惯可要不得,怎么是个男人你都要勾搭?我可告诉你,你现在是咱们郡主身边的女官,不是卷帘子擦连廊的粗使丫头!你若做了丢脸的事,老夫人可饶不了你!” “你何时瞧见我勾搭男人了?”辛夷朝着她晃了晃手中的书,“我是去向大人借书学金鸣文,以备将来郡主不时之需。” 合欢嗤笑:“就凭你?你一个粗使丫头,永丰的字都不认识几个,还能学金鸣的字?我看你就是想在郡主跟前卖好,好把我给挤下去!” “你有什么好挤的?我不用挤,你在郡主跟前也排不上号。” 辛夷冷笑着推开合欢。 一个愚蠢的丫头而已,她还不放在心上。 就算是在隋阿娇跟前给她上眼药,她也不怕。 连着跟礼官学了二十天,三月初一,礼官回去复命,主仆三个人的学习生涯便告终了。 老夫人仁慈,给辛夷合欢放了五日假,叫她二人回家和自己的家人团圆。 合欢是家生子,收拾了小包裹,出了侯府往后头巷子里一拐就到了家。 辛夷这边却没人接。 吴管事要给辛夷找一辆车,送她家去,被辛夷拒绝了。 她跟原身的爹娘没什么感情,与其回去忍受聒噪,不如在京城住着,顺便办自己的事。 毕竟,她和邱达还有约定呢。 果然,辛夷才寻了一间客栈住着,邱达便找上门。 “我的财神奶奶!” 邱达狂喜,进门就拜。 “你可真神了!那厢房青砖底下,果真有一箱子的金银珠宝!” 怕辛夷弄鬼,邱达还特地将那空宅子查了又查,只知道是一个过路的客商买的,一买五年,却从不见有人住。 这客商姓甚名谁,早就查不得了。 既查不清,又无人住,宅子中的珠宝自然是谁拿到手就是谁的。 邱达喜气洋洋,忙来求辛夷再给指一条财路。 “邱郎官要这么多钱做什么?那一箱子金银珠宝,还不够么?” 邱达大笑:“谁会嫌钱多!” 辛夷轻轻点头:“是啊,世人都爱财,但不知道邱郎官爱财爱到什么地步?可愿意为了银子杀人越货?” “你什么意思?”邱达蹙眉,“你要我去杀人?” “怎么,邱郎官不愿?”辛夷冷笑,“那看来邱郎官也没有这么喜欢钱啊,既邱郎官不愿意,我这里便没有适合邱郎官走的财路了。” “等等!”邱达面露犹豫,“我替你杀了人,就有钱拿?” 辛夷轻笑几声,伸出手指摇了摇。 “不是替我杀人,是替你自己杀人。” 她踮起脚尖,凑近邱达耳边:“杀了他,他的钱就都是你的了。” 邱达只觉得一股热流自小腹升腾而起,竟不由自主点头:“杀谁?” 辛夷目露森冷:“宗室子弟,赵昂。” “赵昂?前些天那个差点被窑姐儿杀了的宗室子孙?” 窑姐儿? 辛夷有一瞬间的错愕。 原来她死后连姓名都不配有,只配被人称呼一句窑姐儿。 窑子里的姐儿。 邱达不明白辛夷怎么忽然笑着笑着就红了眼圈。 他不敢得罪这位财神奶奶,赶紧岔开话头:“他有多少钱?杀了他,钱都是我的吗?” 金吾卫杀一个早就和平民无异的宗室子孙,有的是手段。 辛夷一点都不担心赵昂死了,会牵扯到自己的头上。 “他有多少钱,取决于邱郎官能让他活多久,让他当场毙命,你就只能拿明面上的钱,若是留下他的命细细盘问,能有多少钱就不好说了。” 赵昂该死! 她恨不得把赵昂抽筋剥皮碎尸万段去喂狗! 若是叫赵昂痛痛快快地死,都对不起老天爷给她这次借尸还魂的机会! 她要叫赵昂尝尝,身陷金吾卫诏狱那生不如死的滋味。 邱达暗喜。 他虽不想手上沾染太多血,但为了钱,沾点血也不算什么。 送走邱达,辛夷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店伙计就称外头有人找。 出去一瞧,正是原身的父母林勇郞和孙氏。 “二丫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怎么就偏偏选中你跟着去和亲?” 孙氏扑上来便扯着嗓子嚎,引得几个客人一直往这儿看。 辛夷蹙眉,奋力扯回自己的衣袖,转身回屋:“要说话就进来说。” 门一关,孙氏立马不哭了。 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一屁股坐在床上:“隋家给你银子了吗?” “什么银子?” “你说啥银子!我养到这么大的闺女,要跟着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一辈子都回不来,我这不等于白养了?隋家不得给我些银子?” “不止这个银子,”林勇郞蹲在地上,闷闷地开口,“我听说隋家给每个下人一两银子呢,你的那份呢?” 辛夷气笑了。 原身的父母真是不要脸,听说女儿要去金鸣,不说来关心女儿,竟然巴巴儿地跑来要银子! “没有。” 辛夷冷冷拒绝。 “你们走吧,我这里地方小,不留你们了。” “想赶我们走?”孙氏猛然冲过来,攥住了辛夷的胳膊,露出一嘴泛黄的牙齿,“没那么容易!” 第6章 赵昂 辛夷冷冷发问:“你想做什么?” “给钱!”孙氏面目狰狞,“你哥哥马上要娶亲,家里缺钱使唤,你给我寻摸一百两银子来,不然,我和你爹爹就去武安侯府闹腾,下你的脸面!” 辛夷忽地笑了。 孙氏还以为她是在为自己哥哥成亲而高兴,便得意地抿嘴。 “你哥哥这回看上的姑娘是隔壁庄书塾先生的女儿,人家能识字又会理家,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小蹄子,你这几日就把银子给我,要是搞砸了你哥哥的亲事,我就把你腿打折!” “书塾先生的姑娘?”辛夷冷笑,“你儿子有几斤几两,你不清楚吗?人家会看上他?你做什么美梦呢。” “你!” 孙氏高高扬起巴掌,还未落下,腕子就被辛夷抓住:“我没钱,你们想去武安侯府闹,尽管去,我不怕,可我有言在先,武安侯大小是个侯爷,你们去闹,就不怕被抓进大牢?” “我是你娘!我教训自己的闺女,谁管得着!” 孙氏手腕生疼,回过头吼林勇郞:“她爹!你就干看着啊!” 林勇郞这才蔫蔫地站起来,搓着双手,劝辛夷:“你这孩子怎么脾气变得这么大?一百两银子太多,你要是拿不出来,五十两也行,怎么还急得对你娘动起手来了呢?” 一百两银子太多,五十两就不多了? 辛夷被这夫妻俩的嘴脸恶心到了,她狠狠甩开孙氏的手,指着门口,沉声呵斥:“滚!不然,我这就回武安侯府,可别忘了,我早就是武安侯府的奴婢,和你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她要是躲进武安侯府,林家夫妻俩还真的没法把她给揪出来。 正如辛夷所说,要是上门去闹,搞不好会被报官。 孙氏只好扯着林勇郞灰溜溜地出了客栈。 林勇郞有些不愿意走:“咱们这就走了?那她的银子咋办?武安侯府真的给每个下人都发了一两银子,她还没交出来呢!” “你个憨憨!”孙氏狠狠掐了一把林勇郞,“二丫当了劳什子的女官,就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得叫她知道知道厉害,她才会像以前一样把钱都给咱们,走,咱们去找天虎,叫天虎治治她!” 赶走林氏夫妻,辛夷稍作打扮,戴上帷帽,雇了一辆驴车,径直去了状元胡同。 她和赵昂就住在这里。 宅子是她花钱买的,因是贱籍女,只能记在赵昂名下。 彼时,她把赵昂当恩人,想着赵昂若是能将爹爹救出来,一套宅子值当什么。 更何况,她早已将赵昂视作此生归宿。 她身子已破,赵昂却从未嫌弃她,对她极尽温柔缱绻,是以她从未怀疑过赵昂。 现在想来,她简直蠢笨如猪。 赵昂只不过白顶着一个宗室子弟的名声,却连自己都养不活,这样的人,拿什么去救被关在金吾卫诏狱的爹爹? 是她太天真。 时近傍晚,状元胡同打头一家的门仍旧紧关着。 算算日子,赵昂身上的伤应该已经好了。 他这个人,有点钱就会出去吃花酒,估摸着昨夜又玩到天亮,此时还未起呢。 辛夷立在阴影里,静静地等候着。 邱达没让她等太久。 一班金吾卫吵吵嚷嚷砸开大门,巷子深处的人家探头出来看了一眼,立马又缩回去,砰砰砰响起一连串关门声。 金吾卫进到小院不一会儿,又纷纷走了。 邱达却没出来。 辛夷拧紧眉头,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走,嘴巴忽然被人捂住。 “别出声,财神奶奶,是我。” 邱达裹挟着她,从后门进入院内,脚一勾,把门给关上,这才松开手。 “我早就瞧见你了!”他得意大笑,“你躲在隔壁人家的房檐下头,以为我没瞧见?你可太小瞧金吾卫的本事了。” 辛夷蹙眉:“你的兄弟们也看见我了?” “放心,他们不认得你,这些兄弟跟着我好几年了,只要有银子拿,他们的嘴巴就一定能闭得紧紧的。” 辛夷不置可否,只有死人的嘴巴才不会乱说话。 邱达乜斜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胆子挺大,竟然自己一个人跑过来,你来这儿干嘛?不会是想拿些银子走吧?” 辛夷淡笑:“郎官放心,我是来帮你拿银子的,你放我一个人进去问赵昂,我保证会让他吐出更多的银子来。” 邱达大喜,乐呵呵地帮她打开门,还贴心地嘱咐她:“那小子要是不老实,你在里头喊一声,我就进去了。” 正房里间静悄悄,一切陈设一如她还在时,丝毫未曾改动。 就连墙上那幅九九寒梅图,还是她去岁入冬画的,赵昂竟然没有摘下。 辛夷站在那幅画前看了许久,才转身去看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巴的赵昂。 “赵昂,我们又见面了。” 赵昂这张脸,真是生得好看。 比女人还要白皙细腻,指甲轻轻一划,就起了一道红印。 “你这张脸不好,”辛夷轻蹙双眉,“生得太过纯良,反倒把你这颗黑心给藏起来了,得毁了才好。” 她当初不就是因为这张脸才信了赵昂么? 赵昂浑身颤抖,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直盯着辛夷手中的簪子,直到那只簪子狠狠地划上他的脸颊—— “呜……” 尖叫变成了呜咽,在堵了抹布的嘴中炸裂。 片刻功夫,一张白皙清秀的脸,已经被划花了。 辛夷扯着赵昂的衣裳,轻轻擦拭簪子:“多好的簪子,染了你的血,就脏了,只能拿去卖掉。” 满脸是血的赵昂静寂无声,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吓得做不出反应。 “睡了么?” 辛夷拈起簪子,狠狠地刺向赵昂的脸。 椅子上的人猛然一哆嗦,竟然带动着椅子差点站起来。 那双被血染红了的眼珠子,死死地瞪着辛夷,既愤恨,又恐惧。 “省点力气,”辛夷轻笑,“这还只是个开始呢。” 她拍拍手,喊了一声邱郎官。 邱达应声而入:“怎么了,这小子不老实?” 一眼瞧见赵昂,邱达吓了一跳:“这……这怎么的了?” “我划的,他不老实,就给他点苦头吃吃。” 邱达惊了一跳,重新打量起辛夷。 真是没想到,这个生了一张圆圆脸,笑起来颇为讨喜的小丫头,下手竟然这么狠。 “邱郎官有没有轻便小巧的匕首,借我一用。” “你要刀干嘛?” 邱达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觉得自己的话很多余。 要刀干嘛?当然是折磨赵昂啊。 他赶紧抽出匕首递给辛夷,讨好地冲着辛夷笑:“要不要我替财神奶奶动手?” 辛夷想了想,还是把刀还给邱达。 金吾卫折磨人的手段有很多,她就听说过一种,叫做鱼脍。 即用小刀把人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既让那受刑之人尝尽痛苦,又能叫人留一口气。 个中高手甚至可以把一个成年男子片成三千六百多片。 辛夷就很想看一看鱼脍。 邱达愣住了:“财神奶奶,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邱达见过这种酷刑。 前些年闹得纷纷扬扬的佳宁郡裴云氏一案中,为太守元洪喊冤的左丞相淳于大夫就是死在这种酷刑上。 那场酷刑由金吾卫都督徐公公亲自监刑,左右镇抚使执刀行刑。 观刑的人除金吾卫中人外,还有佳宁郡太守元洪。 酷刑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 淳于大夫虽年迈,却是个汉子,受此酷刑却一句痛呼都没有,从头骂到尾,直至气绝。 观刑的元洪却最先受不了,第一刀下去,他便跪求徐公公,放了淳于大夫等人,将裴云氏一案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金吾卫从不放过任何人,淳于大夫死后第二日,元洪就被判了炮烙之刑,裴云氏一案也因此结案。 邱达对这一幕印象颇深,现在想起来还浑身战栗。 他实在是弄不明白,辛夷和赵昂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会想到对赵昂用这种酷刑。 “怎么,邱郎官下不去手?” 辛夷笑着冲他眨眨眼,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分外可爱。 “郎官若是不舍得对赵昂动刀,可就拿不到银子了。” 邱达一怔:“这是为何?” “郎官忘了,我有神灵护佑啊,”辛夷淡笑,“是神灵这么告诉我的,若是想要钱,就得好好折磨赵昂,折磨得越狠,钱越多。” 邱达半信半疑:“真的?” “我若骗了郎官,郎官只管把我杀了就是。” 辛夷坦坦荡荡,反倒让邱达不知如何下手。 “你刚刚把他一张脸给毁了,神仙就没先给你点银子?” 辛夷点点头:“给了啊。” 她让邱达稍等,转身进了东厢房,从赵昂惯常藏银子的地方找出一沓银票,数一数,竟然有一千两之多。 “唔……” 赵昂血红双眼紧紧盯着那一沓银票,满眼不可置信。 辛夷轻笑一声,特地将银票在赵昂跟前晃了晃,俯身趴在他耳边。 “赵昂,我们又见面了。” 赵昂目露疑惑,死死地盯着辛夷。 辛夷笑得越发开怀,这种将赵昂玩弄于鼓掌的感觉,好美。 “郎君不认得我了?” 她声音很轻,轻得只有她和赵昂二人能听见。 “我是阿娇啊。” 她是元阿娇,元氏阿娇。 那个被骗了三年的傻阿娇。 第7章 故人 赵昂身子猛然绷紧,一双凤眼满是惊骇,急迫地发出呜咽之声。 极度恐惧之下,他竟带动着椅子往后退去,迫切地想要逃离辛夷! “这人是怎么了?” 邱达很疑惑,一把将赵昂连人带椅子给拽回来,顺手扯下他嘴里的抹布。 “救命!救命啊!她是妖孽!她是妖孽!快烧了她!烧死她!” 赵昂惧怕到了极点,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翻来覆去只会骂辛夷是妖孽。 这正印证了辛夷的话,因为有神灵护佑,她才知道怎么能拿到银子。 邱达喜上眉梢,再不犹豫,重新堵上赵昂的嘴巴,挽起袖子,当着辛夷的面,一刀一刀片起肉来。 他做活儿十分仔细,仿若面前的赵昂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需要精心雕琢的玉器。 “财神奶奶有所不知,我家是世代工匠,我爹不想我再吃这碗饭,特地塞了银子,走了路子,让我脱了籍,入了金吾卫。 原以为进了金吾卫就能高人一等,谁成想,金吾卫里头也有三六九等,像我这种没钱没势的,去哪儿都得受欺负。” 邱达一面干活儿,一面跟辛夷说话。 “所以我就想啊,我得有钱,有钱,才能笼络住人心,有钱,就能有一帮对我忠心耿耿的兄弟,有钱,我就能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他越说越兴奋,干起活儿来就更加仔细。 辛夷没吭声,一双杏眼紧紧盯着赵昂。 赵昂一张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加之沾染了血,狰狞得如同地狱罗刹。 那双眼仿若粘在辛夷的脸上,恐惧,惊骇,痛恨,汇聚成两团火,好似要把辛夷烧出两个洞来。 辛夷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而痛快得想放声大笑。 这就是骗了她的下场! 赵昂是第一个,后面还有始作俑者的云氏一族、包庇云氏的县令曾光、仵作钱大同、冤枉爹爹给此案盖棺定论的大理寺卿张昌绪、刑部尚书季江功、金吾卫都督徐公公…… 还有,永丰皇帝赵祺。 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酷刑直持续到第二日中午。 邱达的手艺果然很好,赵昂竟然还活着。 只是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到处都在往外渗血,有些地方已经能见到骨头了。 原本愤恨的双眼也不再有精神,只是目光扫到辛夷的时候,仍旧止不住地战栗。 “财神奶奶,你累不累?” 邱达擦了擦手:“我可是又累又饿,烦劳财神奶奶出去买几个包子,让我吃饱了再干活儿。” “有劳邱郎官了。” 辛夷朝着赵昂笑了笑,后者吓得又是一阵哆嗦。 “请郎官歇息片刻,我回客栈去换身衣裳,再买一桌好酒好菜招待郎官。” 她下榻的客栈离此不远。 进门后,昨日待她还十分热情的店伙计,今日却十分冷淡,眼神中还藏着不屑。 辛夷本已从伙计身旁走过,忽然又折返回来。 “不知我何处得罪了小哥?小哥为何要对我冷眼相待?” 伙计冷哼一声:“小娘子是客人,我是个跑堂的伙计,哪敢对小娘子甩脸子?但我有一句话要送给小娘子,这人在做,天在看,小娘子抛夫弃子,对自己年迈公婆不敬,可是要遭天谴的!” 公婆?无论前世今生,她都未曾成亲,哪来的公婆? 辛夷心中咯噔一跳,暗道不妙,忙扭头就走。 才跨出客栈,迎面就撞上了一人。 “妹妹哪里去?” 林天虎一手挽着鞭子,一手攥住辛夷的手腕,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辛夷。 “爹娘就在你房间里头呢,走,咱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小哥救我!” 辛夷情知不好,忙向店伙计求救:“此人是我哥哥,是要把我拉去卖给人牙子的!求小哥帮我报官!” 店伙计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呸!你还要扯谎骗人!你公婆一把年纪了,为了寻你,连饭都吃不饱,你倒好,穿金戴银的,一看就知道在外有姘头!” 不明就里的几个客人也跟着起哄,更有甚者,还叫嚷着,让林天虎好好收拾辛夷。 “娘们儿嘛,就是贱,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 林天虎朝着众人点点头,满脸悲愤:“多谢大家伙,我带内子进屋好好说会话,内子会知晓我一片苦心的。” 辛夷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 她知晓个屁! 林家三口都不是好东西,她先前念在他们是原身的骨肉血亲,不想多做计较,看来还是她太心软了。 房门一关,孙氏先扑过来,照着辛夷的脸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你这小蹄子,终于落到我手里了,这回不猖狂了!” 血腥在唇齿间弥漫,辛夷一张嘴,猛地啐到孙氏的脸上:“你们一家子嫌命长吗?我可是长宁郡主身边的女官,你们绑了我,就不怕官府将你们抓进大牢吗?” “哪个官府?谁会报官?” 孙氏擦去脸上血沫,揪着辛夷的头发,又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 “我教训自己的闺女,天经地义!别说是官府了,就是老天爷也管不着!” “娘,别打了,”林天虎劝住孙氏,“别打脸,她还得回去伺候那个郡主呢,叫人看出行迹不好,照着身上打吧。” 他把浸了盐水的鞭子递给孙氏,按住辛夷的胳膊,呵呵笑了几声:“娘先打几下出出气,一会儿换我来。” 饶是辛夷已经死过一回,面对这架势,也忍不住浑身战栗。 没被卖进武安侯府之前,原身没有一天是不挨打的。 孙氏但凡有什么不顺心,见了她就打,自己打还不算完,等夜里林天虎回来,还要叫林天虎再打她一顿。 家里的这条马鞭,似乎是专门为了打原身而存在的。 一鞭子抽下来,疼痛迅速席卷全身,那被鞭子舔舐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住手!” 辛夷双唇颤抖,冷冷地盯着孙氏:“你们不就是要银子吗?我给你们就是了。” “臭丫头,就是欠打!” 孙氏呵呵笑着,又狠狠抽了一鞭子:“昨日不是还跟我嘴硬吗?怎么见了鞭子就不硬气了?” “好了好了,闺女都说拿银子了,你还打她干啥?” 林勇郞站出来,搓着双手装好人。 “二丫啊,爹娘也是为了这个家,你吃住都在武安侯府,要银子没啥用,你可别怨恨你娘。 这回去金鸣,好好照顾自己,要是在金鸣攒了钱,就叫人捎回来,哦对了,武安侯府给下人的那一两银子,你可别忘了拿出来。”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孙氏瞪了林勇郞一眼,一把薅下辛夷发髻上的簪子,“一两银子也值得你这么惦记!” 林天虎已经放开了辛夷,顺手掐了一把辛夷的细腰:“妹妹这腰肢可真是够细软的,可惜了,竟要便宜金鸣那群蛮人,不如……” 他双眼幽幽发光,凑近辛夷,嘴里的酒臭味熏得辛夷想吐。 “不如妹妹先让哥哥享受享受,放心,哥哥会好好疼你的。” 辛夷骤然睁大杏眼:“林天虎!你这个畜生,我是你亲妹妹!” “啪!” 孙氏狠狠甩了辛夷一巴掌:“骂谁是畜生呢!贱丫头,你以为你真是从老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做梦吧,老娘才不生你这种贱货呢!” 她斜眼剜着林勇郞:“你是你爹在外头捡的!” 辛夷恍然大悟。 怪不得林家夫妻对原身这么狠心,原来原身并非他们亲生啊。 可就算不是亲生,十几年下来,哪怕是养只小猫也有了感情。 林家人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可怜原身到死还在为林家攒钱,想着逢年过节讨点赏赐送出去。 可林家却把她骗得好苦啊。 不知怎地,辛夷忽然就想到了赵昂。 赵昂骗她,跟林家人骗原身,有什么区别? 骗人的,都该死! 杀心一起,就再也收不回去。 辛夷眸光一转,忽然笑了。 “哥哥何必着急?这客栈地方小,外头又有人,弄起来总不够尽兴,我在状元胡同有一间宅子,哥哥何不跟我去那宅子里,尽情乐一乐?” “小贱蹄子,你竟然还瞒着我们置办下一间宅子来!” 孙氏照着辛夷的脸便狠狠地啐了一口:“今日若不是老娘聪明,把你哥哥喊来,还被你蒙在鼓里呢!你真是把老娘骗得好苦!” 辛夷暗自冷笑。 到底是谁把谁骗得好苦! 好一个自作聪明的孙氏,今日就叫他们一家三口尝尝自作聪明的后果! 看见辛夷被林家人押出去,众人竟然拍手叫好。 店伙计还贴心地为林家人叫来一辆大车。 “大兄弟,”他朝着林天虎竖起大拇指,“你早就该好好收拾你婆娘了,她再不听话,就把她浸猪笼!” 有那不明就里的人上来打听,店伙计忙摇头晃脑,把辛夷如何放荡说得绘声绘色。 引得众人跟着一起骂。 “看见没”孙氏得意地掐了辛夷一把,“你这个小贱货还想跟我斗?哼,老天爷都不帮你!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你看看谁肯帮你?哪怕是到了武安侯跟前,他听了我的话,也得骂你一句不孝女!” 辛夷静静地靠在车壁上,任由身边林天虎那只脏手在她腰间摸来摸去。 她不在乎。 只要再忍耐一刻,找到邱达,她就会亲自剁下这只手,煮了喂狗! 那么多年都忍过来了,这一刻有什么忍不得的? 大车很快就到了状元坊。 孙氏从辛夷的钱袋里掏出钱给了车夫,仰着头打量头一间宅子,嘴中啧啧有声。 “死妮子,你自己咋置办得起这样的宅子?说,是不是你勾搭了武安侯?他就只给了你这一间宅子吗?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辛夷朝着里头努努嘴:“东西都在屋子里呢,你们跟我进来就知道了。” 林家三口目露贪婪,赶紧推门而入。 孙氏怕有人闯进来,甚至还顺手把门给闩上了。 进了院子,林天虎便再也按捺不住,将辛夷打横抱起,狞笑着冲进里屋。 “二丫,哥哥真的是喜欢你好久了,且叫哥哥解解馋……啊!这、这是谁!” 一眼瞥见浑身是血的赵昂,林天虎便惊掉了三魂七魄。 他把辛夷往炕上一丢,扭头就跑,才跨出一步,头上一痛,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听见动静的孙氏两口子冲进来,还未等呼出声,便被跳出来的邱达一拳一个,给打晕了。 “财神奶奶,你没事吧?” 邱达掏出帕子,没轻没重地按在辛夷嘴角:“你这脸都被打肿了,是这几个畜生干的吗?他奶奶的,竟然敢动老子的财神奶奶,不要命了!” 一面说,一面又狠狠地踹着林天虎。 这一踹,竟然把林天虎给踹醒了。 “大人饶命!” 林天虎跪在地上猛磕头:“千错万错都是小人妹妹之错,是她引着小人惊扰大人好事,求大人放过小人,小人愿意把妹妹献给大人!” 他战战兢兢抬起头,嘴角挂着谄媚的笑容:“大人,小人妹妹的腰肢很是柔软,大人要不要尝尝?” 第8章 澄心真经 “是么?” 邱达斜眼瞥着辛夷,哼笑几声。 “这还用你说?老子早就想把她娶回家当婆娘了!” 他一脚踹向林天虎,正中林天虎的腰眼。 “他娘的,敢动老子的人,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描金刀“唰”的一声横在林天虎脖颈间,一股尿骚味霎时在屋中漫延。 “爷爷饶命啊!求大人看在我妹妹的份上,饶了小人吧!” 林天虎根本就不敢动一下,生怕稍微一动,描金刀就会割下他的脑袋。 “妹妹,好妹妹!”他转动着眼珠朝辛夷求饶,“你快叫这位爷爷放了哥哥,哥哥以后一定对你好!” “闭嘴!” 邱达怒声呵斥林天虎,转过头笑问辛夷:“财神奶奶,你想怎么处置他?” 他的笑容很奇怪,戏谑中带着点威胁。 辛夷忍不住泛起嘀咕,总觉得出去一趟再回来,邱达像似变了一个人。 那眼神,好像能将她看透一样。 “财神奶奶?怎地不说话?” 辛夷回过神,淡淡开口。 “先剁了他的手,再要了他的命。” 她神色淡然,好似林天虎只是一只待宰的猪猡。 “林二丫!你敢!我可是你哥哥!” “现在想起你是我哥哥了?”辛夷眼底尽是嘲讽,“方才摸我的时候怎么没记起来?何况,你这个畜生并不是我亲哥!” “不是亲哥啊?”邱达两指夹住描金刀,轻轻吹了口气,“不是亲哥那就好办了,杀了他,于你名声也无妨碍。” 话音未落,一股鲜血喷溅而出。 地上已经多出一只断手。 “啊!我的手!我的手!” 林天虎疼得满地打滚,一张脸已经扭曲变形。 邱达丢下他,提刀站到林家父母身边。 “别装了。” 他用脚戳戳二人,蹲下来阴森森地笑:“我知道,你们早就醒了。” 林氏夫妻好像死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邱达终于失去耐心,粗声粗气问辛夷:“这俩人咋办?” “都杀了,一个活口也不留。” “二丫,你就不想知道你是谁吗!” 孙氏忽然睁开眼,厉声尖叫:“杀了我,你就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辛夷蹙眉。 莫非原身来历不凡? 她冷冷盯着孙氏,直到后者心虚地撇开眼,她才冷笑出声:“邱郎官,动手吧。” 一个被扔到乡间野外的丫头能有什么来历? 孙氏想活命,也不找个好点的借口。 “林二丫,你杀了我们你会后悔的!其实你是……” 没等孙氏说完,邱达的描金刀就挟风而至,两颗人头咕噜噜滚落。 “哎呀,这刀落早了。” 邱达干笑几声,手起刀落,把还在哀嚎的林天虎也给解决了。 “财神奶奶,怎么样,我这刀法还算利落吧?” 辛夷轻轻点头,回身查看赵昂,却发现赵昂已经断气多时。 脚边的地上,还团着那块用来堵嘴的抹布。 死得这样早,真是便宜他了。 下一个该轮到谁了呢? 身形刚动,辛夷忽地心一紧,双眼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那团抹布。 她不在的时候,邱达拿下了赵昂嘴中的抹布! 邱达……一定知道了。 “财神奶奶,看什么呢?” 邱达俯身拾起那块抹布,认真擦拭描金刀上的血迹。 很快,抹布就被染红了。 辛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团泅成红色的抹布。 既然邱达已经知道,那干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反正,邱达求的是财。 而她,要的是命。 “你知道了?” 邱达手一顿,轻挑剑眉:“知道什么?知道赵昂这小子剩下的钱在哪儿吗?这我可不知道,赵昂嘴硬着呢,到死也不肯说,早知如此,我就留他一口气,等着财神奶奶来问他。” 辛夷盯着邱达看了半晌。 他神色不似作伪,当真是为了钱财。 难道是错怪他了? 辛夷暗暗摇头。 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邱达是金吾卫,杀了他也是活该。 “原来如此,邱郎官别灰心,赵昂虽然死了,但我这里还有别的生财之道,单看邱郎官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邱达爽朗大笑:“我有的是胆量!宗室子弟都被我杀了,我还怕干别的?财神奶奶,你尽管说,这次的生财之道在何方?” 辛夷不错眼地盯着邱达,嘴角勾出一个恬淡的笑容:“金吾卫指挥使,徐明友。” 徐明友本姓王,为了金吾卫指挥使的位置,认了徐公公做亲爹。 这厮毫无礼义廉耻,只听命徐公公一人,为徐公公干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 朝堂内外不知多少人对他恨之入骨,只是慑于金吾卫淫威,敢怒不敢言。 辛夷永远忘不了,十五岁那年,就是徐明友率金吾卫破了元家门,抓走爹爹。 也是徐明友,将她和娘亲双双玷污。 娘亲一病不起,最终崩溃,自缢而亡。 留下她被迫堕入风尘。 此仇不报,她枉再为人。 “仁庆二十三年七月半,徐明友在佳宁郡发过一笔大财,他抄了名士元洪的家,除却银两之外,还搜走整整十大车的古玩字画。” “这个我知道,”邱达蹙眉,“不过,指挥使只上交了两车古玩字画,另有白银一万两。” 辛夷冷笑不已。 徐明友好大的胃口! 她爹爹元洪出身名门,是永丰名士,画作可值千金,积攒下了数万金的家私,全都被抄没。 而徐明友竟然只交给朝廷不到十分之一,剩下的自然是被他一人给贪了。 这还不止,再加上玉明女真人的私库,徐明友也不怕撑死。 “佳宁郡城郊有名庵莲华堂,庵主玉明真人画得一手好花鸟,原为元洪之妻李氏的恩师,李氏将其奉为养母,随夫上任佳宁郡之时,将玉明真人安置在莲华堂。 徐明友不知从何得知,率金吾卫闯入莲华堂,奸杀庵内一十三名女真人,上至六十七岁的玉明真人,下至八九岁的女童,无一放过,走时掳走莲华堂内若干宝物,其中最重要的是一本《澄心真经》。” “《澄心真经》?” 邱达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带动着描金刀也跟着飒飒不已。 “是相传藏着前朝国库下落的那部《澄心真经》?” 第9章 合欢 辛夷颔首:“正是。” 相传前朝哀帝在国破家亡之际,将国库财宝尽数托付给心腹,暗中藏匿,以期将来能借助这笔财宝复国。 可惜的是,他最终未能逃出皇宫,被斩于本朝高祖皇帝剑下。 而那本记载国库财宝下落的《澄心真经》也不知所踪。 “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落入了徐明友的手里。” 邱达收起描金刀,踩着满地血污,兴奋地走来走去。 “财神奶奶,你给我指了一条康庄大道啊!” 辛夷暗自冷笑。 是不是康庄大道,她不清楚。 但徐明友此人阴险狡诈,非赵昂之流能比。 邱达踏上此路,跟徐明友求财,就是踏上了一条黄泉不归路。 此二人相争,必有一死。 不论死的是谁,对辛夷来说,都是赚到了。 “邱郎官,我还要回侯府伺候郡主,恕我不能相陪,郎官此行千万小心,若是得手,我这里还有别的财路要送给郎官呢。” “等等。” 邱达猛地攥住辛夷的手腕,他那一把络腮胡子上沾染了鲜血,凝成一绺一绺的,贴在下巴处,看着不觉可怖,竟然有几分滑稽。 “你真的要随长宁郡主一道嫁去金鸣?小丫头,此去万里迢迢,一路艰险,你可想好了?” 他手上加了力,攥得辛夷直蹙眉。 “郡主待我有恩,我不能舍弃郡主而去。” 隋阿娇护了她一次,她便决定回护隋阿娇千百次。 更何况,郡主女官能做的事,比一个卷帘丫头实在是多太多了。 哪怕留在京城的时间已经不足十天,这短短几天内,也足够她借邱达这把刀,杀几个仇人泄愤。 纵使杀不了赵祺徐公公之流,杀赵昂徐明友总使得。 邱达定定看她半晌,忽地一笑,松开了手:“好,我最欣赏重情重义之人,丫头你去吧,咱们日后再见。” 辛夷淡淡施礼,转身离去。 她给邱达铺了一条死路,此一别,能不能再见还是未知数呢。 五天的假,辛夷第三天就回府,喜得隋阿娇饭都多吃了小半碗。 又担心辛夷思念家人,急着从自己的体己中拿出些银两来,要叫人送出去,给林家夫妻。 “总归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叫你们骨肉相离。” 她眼圈儿又红了。 “我自己父母缘薄,自小看着叔父婶娘疼爱阿娥她们,就眼馋得很,总想着,若是爹爹娘亲还在,该有多好…… 推己及人,我就不愿意瞧着身边人和我一样,没想到,如今还是要连累你跟合欢。” 辛夷心口发酸。 她和原身何尝不是父母缘薄? 都是苦命人。 “郡主不用为我难过。” 她淡淡笑着安慰隋阿娇:“我爹娘身边还有个儿子呢,对于我这个丫头,他们向来不放在心上,若真的舍不得我,当初怎么会把我卖给人做奴婢?” 隋阿娇一怔,随即叹气:“原来如此,辛夷,你别难过,若是你不嫌弃,自此以后就把我当成亲姐姐。” 辛夷道了谢,却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不过是话赶话随口说出来的而已,她重活一世,若还是把这种话当真,那就趁早把复仇大计丢在一边,安安心心过自己的小日子。 省得蠢货附身,跟前世一样,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合欢没回来的这两日,主仆二人就待在小院中,每日去正房陪着隋老夫人用饭说话,回来便闭门不出。 要么做针线,要么练习金鸣礼仪。 辛夷还央求隋阿娇教她读书写字,这样她以后逐渐显露自己的才能便顺理成章了。 待合欢回来,辛夷跟隋阿娇已经好得和一个人似的。 气得合欢差点咬碎一口牙。 夜里安寝,才吹灭灯,合欢就扑上辛夷的床,抬手便打。 一巴掌下去却扑了个空。 正愣神间,一床被子蒙头而来。 紧接着就是劈头盖脸的拳头,砸得合欢嗷嗷直叫唤。 “辛夷!你这个小人!你看我一会儿不打死你!” 越骂,拳头砸得越重。 “呜呜呜,辛夷,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待到她哭得嗓子都哑了,被子才被拿下。 辛夷冷脸站在床前,脚边竟然还放着一根儿臂粗的洗衣棒槌。 合欢猛地打了个寒战,把那声“小贱人”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再也不敢骂出口。 辛夷淡笑,掂起那根棒槌:“你不服?” “服服服!”合欢赶紧点头。 “趁着今晚,我们把话说开。” 辛夷拎着棒槌坐到合欢跟前,合欢忙后缩:“不用不用,以后在郡主跟前,你是老大,我什么都听你的。” 辛夷蹙眉:“你倒不必如此怕我,你我同为郡主身边人,本就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我之间要是生了龃龉,将来被有心人利用,反倒会害了郡主。” 合欢登时提起一口气:“咱俩之间的事,跟郡主有什么关系?谁敢害郡主,我就把谁打成王八蛋!” 她才被打过,头发乱得像鸟窝,这会儿却义愤填膺地举着拳头挥舞,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好笑得很。 辛夷忍不住笑了。 合欢虽然跟她不对付,但好在对隋阿娇一片真心。 这就好办了。 她可不想帮着隋阿娇防备外人时,身边还有一条毒蛇需要时时提防。 “合欢姐姐,你比我大,做人行事的道理,应该比我更懂一些,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就拿老夫人房中举例,老夫人喜爱牡丹姐姐,对芍药姐姐便没那么上心。 芍药姐姐若是跟你一样,处处和牡丹姐姐较劲儿,上房还能如现在一般安稳?侯爷的手怕不是早就伸进上房里了。” 合欢点点头:“这倒没错,别管芍药心里头舒不舒坦,反正她挺服气牡丹。” 她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其实有好几次,我都看见夫人身边的嬷嬷跑来找芍药,话里话外都是拿着老夫人更喜欢牡丹这事来挑拨。 亏得芍药没听她的,要不然,就老夫人那点体己,早就被侯爷和夫人给搬空了。” 辛夷盯着她笑:“你还说别人?你把这事套在自己身上想一想,将来郡主嫁到金鸣,叫外人瞧出你我之间不和,有人拿这事挑拨你,你怎么办?” 第10章 珍珠 合欢讪讪地:“我、我总不至于被人挑拨……罢了。” 她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以后我不跟你比了,反正我对郡主好,就是为了我自己的心,至于郡主对我怎么样,我才不管呢,我只是个丫头,不求金不求银,只求郡主好好的,我也就能有一口安稳饭吃。” 辛夷长舒一口气,合欢肯听劝,还不至于太蠢。 她握住合欢的手,言语里多了几分真心。 “你放心,你和郡主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是后来的,郡主待我再如何亲厚,我在郡主心中,也终究比不得你。” 合欢撇撇嘴:“你知道就好。” 余光瞥见辛夷举起棒槌,登时就是一激灵:“你干啥!我都服你了,你还想打我?” “谁要打你了?” 辛夷顺着合欢的视线看到手中棒槌,噗嗤一声笑了:“我是要把这东西藏起来,与你无关。” 合欢仍旧不放心:“这屋里就咱们两个人,你藏它干嘛?说来说去,还不就是防着我?” “你多心了,这棒槌是我从后院洗衣裳的张婶那里偷来的,还没找机会还回去,明儿个粗使小丫头们过来打扫,要是瞧见这棒槌,回去跟张婶一说,张婶还不得来找我拼命?” 合欢吐吐舌头:“你胆子可真大,张婶那么凶,你也敢偷她的东西,还是赶紧还回去吧。” 兴许是把事情说开了,合欢说话再也不夹枪带棒。 就连隋阿娇也看出来二人关系和从前不一样,还特特拿出一对新打的莲花纹银镯子,分给她们。 辛夷推辞不肯要:“这是老夫人给郡主攒的嫁妆,我拿着不好。” 隋家穷,老夫人为了不叫隋阿娇受苦,把自己那点体己全掏出来了,勉强凑了一万两白银。 原本都要给隋阿娇,隋阿娇死都不肯要,老夫人只好留下五千两。 剩下的五千两,拿出一千两给隋阿娇置办了些衣裳首饰,反正还有礼部和鸿胪寺置办的嫁妆,这一千两的首饰也很能看了。 其余四千两,全做了压箱底的银子。 俗话说,穷家富路。 此去金鸣,万里迢迢,也不知会遇到什么事,傍身的银子自然是越多越好。 隋阿娇却硬是把镯子往辛夷的手腕上套:“快收下,再不收,我可就生气了。” “郡主叫你拿,你就拿着呗,”合欢已经欢欢喜喜地戴上镯子,在隋阿娇和辛夷面前比划,“辛夷,你要记住,咱们现在是郡主的女官,穿戴不能太寒酸,不然会叫人笑话,丢咱们郡主的脸面。” 辛夷暗自点头,这话说得不错。 同去和亲的人中,高阳公主是比不得的,也不能比。 但安宁郡主和永宁县主,她们总能比一比。 从娘家身份来论起,隋阿娇比另两位贵重多了,可不能叫她们瞧不起。 收下这银镯子,只当是给隋阿娇充门面吧。 她不能再欠隋阿娇了。 人情不能欠,金银也不能欠。 和亲前三天,几位和亲的贵人便要住进宫中。 美其名曰,让贵人们多多相处,去了金鸣互帮互助。 辛夷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和亲贵人们被安排住进朝露殿,隋阿娇住正殿,安宁郡主何织瑶、永宁县主许佳屏分住东西偏殿。 才住进来,还未安顿好,便陆陆续续有赏赐赐下。 隋阿娇是侯府嫡女,赏赐自然要更丰厚一些。 尤其是太后,因和隋老夫人是手帕交,从前见过隋阿娇几次,给隋阿娇的赏赐比另外两人整整多出两倍来。 除了一些绫罗绸缎外,竟赐给隋阿娇整整一盒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珍珠,说是叫隋阿娇拿去做首饰戴。 送赏的公公一走,安宁郡主何织瑶先冷哼一声。 “一盒珍珠而已,谁家没有?瞧那个稀罕样儿!准是平常穷得都没见过珍珠。” 方才还欢天喜地的隋阿娇,此时捧着珍珠匣子的双手都在发抖。 合欢气不过,刚要开口,却被辛夷狠狠踩了一脚。 “你踩我干嘛!她骂咱们郡主,你是聋了吗?” 辛夷神色淡淡的:“郡主乃是天子敕封,谁敢辱骂?我可没听见过。” 合欢大怒:“好你个辛夷,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她刚刚明明骂咱们郡主穷酸,没见过珍珠……” “合欢姐姐慎言,”辛夷打断合欢,“你自小服侍郡主殿下,郡主见没见过珍珠,你难道不知道?” 合欢一怔:“自然是见过的。” 早些年侯府还算昌盛,别说这么大的珍珠了,就是那鹌鹑蛋大的夜明珠,隋家还有一颗呢。 辛夷瞥了何织瑶一眼,后者面露鄙夷,正悠哉游哉地坐在玫瑰圈椅里,捧着茶盏看眼前的好戏。 蠢货! 辛夷心里嗤笑一声。 七情六欲上脸的蠢人罢了,若是不收敛性子,蹦跶不了几天。 她转过脸,扶住隋阿娇微微颤抖的双手:“既然咱们郡主见过珍珠,安宁郡主说的就不是咱们郡主了。 不过话说回来,虽则珍珠常见,可太后赏赐的珍珠却不常有,放眼满京城,被太后赏过珍珠的,也就只有咱们郡主了。” 合欢立时眉开眼笑,赶紧扶住隋阿娇的另一只胳膊:“郡主,辛夷说得对,都是勋贵之家出来的,谁还没瞧见过珍珠啊。” 她抿着嘴冲着安宁郡主笑:“不过这太后赏赐的珍珠,怕是安宁郡主也是头一回见吧?安宁郡主要不要过来一起瞧瞧?” 何织瑶脸色涨得通红,猛地摔碎茶杯:“谁稀罕那破珍珠……” “何姐姐,”一直没说话的永宁县主许佳屏忽然笑言,“虽说是春日,可晌午的日头也很毒呢,咱们还是进屋里吃茶去。” 她扶起何织瑶,几乎是半拽着何织瑶往屋里去,一面安抚何织瑶,一面还不忘抽空回过头来冲着隋阿娇友好而无奈地笑一笑。 辛夷只一眼就认定许佳屏是个人精。 此人若是心存善念倒还好说,就怕她心思不正,那对付起来可就头疼了。 粹灵宫中,宫女花间正绘声绘色地说着朝露殿的事。 逗得高阳公主赵珉珉笑个不停。 “这些人自诩出身名门,原来为了一匣珍珠要动这么多心眼,真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第11章 云外 花间讨好地笑:“出身名门,她们也配?一个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另两个父兄都是小拇指尖儿大小的官儿,说是出身名门,只不过是给她们自己脸上贴金。” “那又如何?”赵珉珉长长叹息一声,“等到了金鸣,各人能有个什么际遇就得看个人的本事了,说不得,我这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还比不得她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姑娘。” “她们也配和公主比?”花间笑容越发谄媚,“公主是天上的耀阳,她们是地里的泥巴,这一辈子也别想挨着公主的脚边。” 赵珉珉得意地轻笑一声:“那依你看,你觉得这几个人中,谁能为我所用呢?” “自然是出身武安侯府的长宁郡主了,武安侯府虽然穷酸,但好歹也是勋贵之家,公主与隋阿娇稍稍走近那么一些,倒也不会太失身份。” 赵珉珉敛去笑容,盯着涂着蔻丹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问另外一个丫头:“云外,你来说说看。” 那丫头黑黄干瘦,一身粉色宫装,更显得她皮肤黯哑。 与俏丽的花间一比,简直好似是才从地里干活归来的村姑。 但她一开口说话,声音却犹如黄鹂鸟在唱歌一般,十分动听。 “回公主,婢子觉得,长宁郡主此人不可深交,不仅不能深交,公主还须得提防她。” 赵珉珉讶异挑眉:“哦?这是为何?我听闻隋家阿娇性子柔和谦卑,是个最为和气不过的人,为何我要防着这样的人?” “正是因为长宁郡主柔和谦卑,公主才要提防她。” 云外面色沉静,一双细长眼睛无波无澜,如同死井一般。 “这种人惯会装柔弱以骗取男人的心,公主一身傲骨,如何抵得过这种下三滥之人的一盈软腰? 她得了公主几分好脸色,又仗着自己出身侯府,是侯府嫡女,自诩身份不差,就会蹬鼻子上脸,慢慢地不将公主放在眼中,乃至最后欺到公主头上来。 公主若与她交好,就是在养虎为患啊。” 赵珉珉嘴角猛然收紧:“你的意思是,隋阿娇会自恃身份,与我为敌?” “正是,一同和亲金鸣的几位贵人中,除却公主外,只有长宁郡主身份最高,到了金鸣宫中,那金鸣王说不定会因此而对她高看一眼。 另外两位则不足为惧,公主若是高兴,不如就把那安宁郡主收为己用,反正她咋咋呼呼,做咬人的狗,最合适。” 赵珉珉眼里又有了光:“好,就照你说的做,吩咐下去,明日本宫要在朝露殿设宴,叫她们几个不必拘束,就跟在自家一样。” 公主懿旨才传下来,东偏殿中就闹得人仰马翻。 不大的偏殿中,不时传来何织瑶对丫头的打骂呵斥声。 一会是嫌衣裳颜色不鲜亮,一会又骂丫头梳的头发不够灵巧。 直折腾到晚膳时分,送膳食的姑姑来了,她才罢手。 隋阿娇没这么多讲究,她万般都能忍,由得辛夷和合欢折腾,一下午捧着绣花绷子坐在窗前飞针走线,苦了辛夷,要一个人忍受合欢的聒噪。 用过晚膳,自有小太监来收拾,合欢跟着出去送人,好大一会儿才回来,回来时急匆匆地,差点被门槛绊着。 辛夷很诧异:“你跑什么呢?后头有老鹞子追你?” “比老鹞子还吓人呢!” 合欢面色煞白,看样子真的被吓得不轻。 辛夷不再逗她,忙将门窗都掩上:“你缓着点说,别吓着郡主。” 隋阿娇早就丢了针线,捂着胸口,惶惶不安地立在墙边。 “郡主别怕,不干咱们的事,”合欢指指外头,“是东偏殿出事了,皇上叫人将安宁郡主给抓走了。” 辛夷和隋阿娇都惊了一跳。 辛夷倒还镇定几分,忙呵问合欢:“你可看清楚了?可知道是为的什么事?” “我看得真真切切的!刚刚我出去送人,回来时正碰上安宁郡主的丫头小鹂和小鸳在哭,嘴里说着她们郡主性子差再忍忍这样的话,我不想理会,就躲起来,想着等她们哭完了,我再回来。 不想这时候来了几个小黄门,为首那人说是乾坤宫皇上身边的高公公,要带安宁郡主去问话,就将安宁郡主拖出来,给塞进轿辇里抬走了!还叫小鹂小鸳不许多嘴,不然就拔了她们的舌头!” 合欢拍了拍胸口,唬得一张脸都没了血色:“郡主,辛夷,你们说吓不吓人?我当时腿肚子都在打转!得亏咱们郡主性子好,要是跟安宁郡主一样,肯定也会被皇上抓走的。” “胡说!”辛夷沉下脸,“皇上怎么会管这种事?哪怕安宁郡主闺德有碍,该管的也是皇后,跟皇上有什么关系?” “辛夷,”隋阿娇神情惴惴,“会不会……会不会是白天安宁郡主议论太后赏赐的珍珠,被皇上知道了?” “这就更不可能了。” 辛夷摇摇头。 哪怕何织瑶大骂太后,也用不着皇上亲自训诫。 这件事实在是蹊跷。 “郡主,此事与我们不相干,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免得惹祸上身。” 隋阿娇点点头。 她胆子小,出了这样的事,夜里就不敢一个人睡,合欢便在床边打地铺,叫辛夷去外间睡在榻上。 朝露殿用的都是新被子,絮的棉花很厚重,到后半夜,辛夷竟被热醒了。 一睁眼,模模糊糊见屋里坐了个黑影,吓得登时一激灵,立马朝枕头下面摸去。 “别摸了,一根破簪子能顶什么用?” 黑影低笑几声,反倒叫辛夷安下心:“邱郎官?是你吗?” “哟,小丫头耳力不错。” 邱达缓缓踱到榻前,俯身盯着辛夷看了看:“没被吓坏吧?” 目光才碰到辛夷嫩白的肩头,立刻撇过脸:“穿上衣裳,我有话跟你说。” 辛夷忙披上外裳,又不安地往里间看去。 “放心吧,她们会一觉睡到大天亮的。” 邱达负手立在窗前,月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一层朦朦胧胧的银光。 “后天宫里会给你们办践行宴,章王也在,你不要贸然出手。” 第12章 刀非刀 他果然知道! 辛夷从枕下摸到银簪,紧紧握住,仿佛握住这根簪子,就好似握住了千军万马,叫她有平静开口的勇气。 “你从赵昂嘴里知道的?” 是她小瞧了邱达。 还以为邱达是个只知道杀人贪财的莽夫,却没料到金吾卫中竟会有这般仔细谨慎的人。 若是换做她,也会因为好奇而逼问赵昂。 毕竟那个神灵保佑的借口实在是太拙劣了。 “不错,”邱达笑言,“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稀奇的事,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赵昂那小子骗我呢,后来细细一寻思,他都要死了,没必要拿这个来骗我。” 这种事情太过惊世骇俗,邱达竟然一点都不怕。 “这两日,我把你家查了个底朝天。” 辛夷微微眯起双眼:“元家?元家已经无人了,还有什么可查的?” 元家人丁不旺,元洪这一支算是彻底没了,另有一支远在西北,靠着贩卖皮毛生意过活。 平常两家也没什么来往。 元家,实在是没东西可查。 “你族叔来了。” 辛夷一震:“族叔?你是说,远在西北的元家分支?” “嗯,”邱达点头,“他们去岁年底才得到消息,立马动身往京城而来,你那族叔还算有良心,见已成事实,就走了门路,塞了银子,把你的尸身领回去了。” 辛夷怔怔的,手中的簪子不知不觉掉在锦被上,眼泪啪嗒,落入掌心。 她尚有尸骸,爹爹和娘亲的尸骸又去何处寻? “你若是想见他们,我有法子送你去西北,把京城这摊子烂事丢开手,从此以后安安心心做个相夫教子的小娘子,多好。” 邱达凑过来,握住辛夷的脸,用袖子在她脸上胡乱抹了一通:“别哭了,你这丫头哭起来真难看。” 他的袖子边上绣了云纹,针脚很粗糙,刮得辛夷的脸生疼。 “我仔细查过了,你这族叔一家挺不错,夫妻俩很和善,儿子儿媳妇也孝顺,膝下就缺个女儿,他们又不知道你长什么样,我把你送过去,你把你从小的事情说一遍,他们肯定会认下你的。” 不知为何,辛夷心底忽地蹿腾起一股无名火。 她挣脱邱达,举起簪子就朝他扎过去:“关你屁事!你把我送过去,安的什么心,你以为我不知道?” 邱达轻轻松松就攥住她的手,将那根银簪子夺下来:“我安的什么心,你倒是说说看。” “你就是想让我在族叔家过好了,对你心存感激,好叫我把知道的发财路子,全告诉你!” “不对,”邱达摇头,“我哪有这么好心,我送你过去,其实是想叫你族叔把你嫁给我,到时候我把你攥在手心里,看你往哪儿跑。” “邱达!” 辛夷怒目而视:“你真以为我杀不了你吗?” “不敢,你都能借尸还魂,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得的?何况,你不是已经给我指了一条死路么?” 辛夷猛然瞪大双眼:“你……你什么都知道?” “丫头,你把我当傻子了吗?我要是不知道去找徐明友就是去送死,你以为我能在金吾卫安安稳稳待十几年?” 绝望慢慢涌上心头。 哪怕重生为人,她原来也只是个柔弱女子。 本以为能用好邱达这把刀,却不曾想这把刀早就有了自己的意识。 既然不能将这把刀为己所用,那就毁了此刀,省得反被其所杀。 辛夷顿起杀心,抬头冲着邱达柔柔一笑:“邱郎官当真看上我了?” 在风月场中沉浮五载,怎么讨好男人,辛夷一清二楚。 笑也是有讲究的。 是露齿而笑,还是抿唇而笑,是低头轻笑,还是侧脸羞笑……哪种笑容最叫男人心疼,哪种笑容又最能勾人魂魄,辛夷都再清楚不过了。 哪怕原身容貌只能算得上清秀,又因为年纪小还未完全长开,她也知道如何利用小姑娘家的青涩,勾起男人肚子里的馋虫。 邱达果然上当,笑着凑过来,轻轻摩挲着辛夷的下巴。 他惯常用刀,指腹结了一层茧子,这般摩挲,竟叫辛夷全身战栗。 “财神奶奶,你想做什么?” 邱达忽地收紧手,猛地将辛夷推倒:“别打歪主意!” 他低声呵斥,声音如同闷雷,在辛夷耳边炸响。 “元阿娇,你还想不想报仇!” 她想! 她怎么不想! 在那些叫她恶心想吐的男人们身下辗转吟哦的时候,在无数个夜里被噩梦惊醒的时候,她都想手举利刃,把那些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仇敌,一刀一刀片成鱼脍,生啖其肉,痛饮其血! “想报仇吗?” 邱达再次凑近。 黑夜中,床榻上的姑娘一双眼睛亮得骇人,如同饿极了的狼崽子,随时都能暴起伤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若是真心想复仇,那就听我的,去金鸣之前,徐明友将是你最后一个杀死的人。” 辛夷一怔:“你……你要为我杀了徐明友?” 邱达撇嘴笑:“你想多了,为你去杀徐明友?不值当,老子是为了钱。” “你准备怎么动手?徐明友阴险狡诈,身边又有高手环伺,你可有把握能杀得了他?” 刺杀徐明友只有一次机会,一击不中,她和邱达都得死。 “这个嘛,你就不用管了,你只管顾好你自己,还有你那位郡主。” 邱达压低了声音:“还有两天,你们就要离开京城了,叫你家郡主老老实实别出风头,只要安稳度过两个晚上,就成了。” “你什么意思?”辛夷忽地想到东偏殿的何织瑶,忙拽住邱达的袖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永丰要亡了。” 辛夷慢慢松手,身子虽然不可抑制地颤抖,但一颗心却偏偏十分冷静。 “你怎么知道?” 邱达眉梢眼角都流露出鄙夷:“你费尽心机成为长宁郡主的女官,是不是想进宫面圣,陈诉冤情?” 辛夷冷笑:“我还没这么蠢,下旨给我爹定罪的就是当今圣上,找他陈诉冤情,我还不如给阎王爷多上几炷香。” “你这丫头还不算太蠢。” 邱达倚着墙,干笑几声:“既然不蠢,那我就给你交个底。” 第13章 阿娇不蠢 “其实那位安宁郡主,今夜是留宿乾坤宫了。” 留宿乾坤宫? 皇上竟然宠幸了何织瑶? 荒唐! 一个被钦点和亲的郡主,他也敢染指,这到底是多不把金鸣放在眼中。 为了一时快活做下这样的丑事,皇上怕是疯了,难道就不想想此事会对两国邦交造成多大的影响? 昏君是不会想到这些的,自然更不会为何织瑶这个可怜的姑娘着想。 被金鸣王发现此事,等着何织瑶的,只有一个死字了。 纵使不喜何织瑶,辛夷也难免生出一丝同情。 她郑重其事地向邱达道谢,心里已经在琢磨,这两日在宫中,还是叫隋阿娇打扮得别那么惹眼。 她也不再追问为何邱达说永丰要亡了,有赵祺这样昏庸无度的皇上,永丰想不亡都难。 她要报仇,大概也只能等到永丰亡国那一日了。 可永丰要何时才能亡国? “快了,”邱达胸有成竹,“你信我一回,只要你不乱折腾,我就保证尽快帮你报仇。” 辛夷不信:“你?你怎么帮我?你杀徐明友都费劲,还能杀得了皇上?” “你信我就是了。” 邱达拍拍胸口,震得络腮胡子都跟着抖。 “真难看。” 邱达皱眉:“你说什么?” 既然已被邱达看穿,辛夷就懒得再敷衍他,直接呛声:“我说你的络腮胡真难看!一瞧就不像好人。” 邱达笑得胡子一颤一颤的:“我一个金吾卫的郎官,能是什么好人?” “你倒有自知之明,天色不早,你若无事,还是快些走吧,别耽误我安寝。” 辛夷顺手就推开了窗。 “我不走窗,那是贼人走的,我正大光明从这扇门中走进来的,自然还要正大光明从这扇门中走出去。” 邱达大摇大摆推门而去,只留下满地清辉。 辛夷拥着被子,盯着那月辉发呆。 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信了邱达? “蠢货啊蠢货,怕是又忘了上辈子是怎么被人骗得团团转的。” “知道自己是蠢货就别再犯蠢。” 邱达忽然又折返回来,双手拄着窗台,笑嘻嘻地探进头,把辛夷吓一大跳:“你怎么回来了?” “有一件事我要再三提醒你,可千万别做蠢事,”邱达很认真,“后日宫宴,切记切记,千万不要动章王,我留着他有大用处。” 辛夷乜斜他一眼:“郎官留着章王有何用处?总不会是为了跟章王要钱吧?” “聪明!”邱达抚掌轻笑,“留着章王,能叫我发大财呢,我钱越多,永丰亡国就越快。” 月色寒凉如水。 邱达已离去多时,辛夷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猜不透邱达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难道就不怕她告诉别人? 转念一想,辛夷又笑自己蠢。 邱达当然不怕。 她是谁?她是借尸还魂的元阿娇。 说出去是要被烧死的。 只要她敢把邱达的事情泄露出去半个字,邱达就敢将她的来历说出去。 或者直接上门,提刀杀了她便是。 瞧瞧,这就是自身没本事的下场。 辛夷蒙着被子,笑着笑着就哭了。 想要报仇,可真难啊。 朝露殿正殿的门,直到送早膳的小太监叫了三遍,才迟迟打开。 辛夷松松绾着两个纂儿,接过食盒,塞给小太监一把钱,关门时见西偏殿的门开了一条缝,又猛然关上,心中哂笑不已。 许佳屏这就装不下去了? 她回屋把隋阿娇与合欢推醒,提来一直在小炉子上温着的热水,先伺候隋阿娇洗漱,这才就着剩下的水胡乱洗了脸。 “昨夜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睡得这么沉。” 合欢打了个哈欠,朝着外头努努嘴:“东偏殿那位回来了没?” 辛夷摇头:“我也是才起,横竖跟咱们没关系,还是别去打听了。” “辛夷说的是,”隋阿娇心有余悸,“我一想到安宁郡主被带走,心口就很慌,恨不得现在就出宫去。” “郡主怕什么?”合欢不以为然,“谁叫那安宁郡主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在宫里头,哪能什么话都说?郡主且等着看吧,她这一去,若是不连累家里人,那就是何家祖坟冒青烟。” 一番话倒是勾起隋阿娇思家之心,眼瞧着她眼圈儿发红,合欢赶紧撇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隋阿娇反而被她给逗乐了:“你别在脸上添了伤,叫人瞧出来,还以为我虐待你,回头宫中贵人再把我也给抓去训诫。” 唬得合欢再不敢乱来,赶着出门要去寻两个熟鸡蛋,好趁着脸上没痕迹敷一敷脸。 门一关,隋阿娇就挨过来,扯着辛夷去找衣裳。 “昨儿个你们俩给我挑的衣裳不能穿了,那颜色太鲜亮,得换个不那么打眼的。” 辛夷狐疑地盯着隋阿娇看,难道隋阿娇知道些什么? “不怪你不懂,你性子比合欢沉稳一些,这话说给你听,我也不怕你嚷出去。” 隋阿娇干脆就拉着辛夷的手,郑重其事地教她。 “咱们侯府算是阴私少的了,一来有祖母她老人家坐镇,叔父不敢乱来,二来叔父醉心书画古玩,对旁的事并不上心,因此这么多年身边也只得一妻一妾,那妾室还是婶娘身边的大丫头, 三来,婶娘是个难得一见的软弱贤惠人,对上对下一团和气,做不出那害人的事情,因此,府中倒也太平,可别的勋贵之家就未必像咱们府上了。 像那去母留子、去子杀母的事情,闹到明面上的便有好几起,私底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一般的勋贵尚且如此,更遑论这后宫之中。” 她越发柔和起来,仿佛怕吓着辛夷一样。 “你还小,不懂这里头的歪歪绕绕,不过昨天有一句话你说得很对,纵使安宁郡主犯了错,也自有皇后太后教导训诫,干皇上何事?我初时被吓住了,后来一细想,才明白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安宁郡主,以后怕是难了。” 辛夷眉头渐渐舒展。 原来隋阿娇也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娇小姐,她虽然胆子小,性子软,但心里却一点都不糊涂。 只要不犯蠢,以后在金鸣,她们的日子也就不会那么难过。 第14章 明黄色小轿 合欢要了鸡蛋回来,进门见隋阿娇都打扮停当了,登时大呼小叫。 “辛夷,你怎么能叫郡主穿这个?这套衣裳是去年做的,过了两水,料子都皱了,本是预备郡主在屋里穿的,哪能出去见客穿?” 她放下鸡蛋,着急忙慌去翻箱笼:“昨儿个找出来的那身衣裳呢?我用熏笼熏了一晚上,今日正好穿,胭脂红的小袄配秋香色的裙子,多娇嫩!” “别忙活了,今日是高阳公主设宴,郡主不适合穿胭脂红的衣裳。” 辛夷朝她眨眨眼,合欢愣怔一下才反应过来。 她偷摸瞧了一眼正低头做针线的隋阿娇,不满地嘟囔着:“这还没嫁人呢,咱们郡主在那位跟前,怎么就不能穿红的了?又不是正红,胭脂红也不行?” 辛夷摆摆手:“老夫人之前打听过这几个贵人的脾性,高阳公主性子傲,咱们还是不要和她硬顶着来。” 合欢鄙夷地嘟着嘴:“她有什么可傲气的?不就是从个宫女肚子里爬出来的……” “合欢!” 隋阿娇“啪”的一下扔掉绣花绷:“你若是再敢乱说话,趁早回家去!不要跟着我去金鸣了,省得给我惹祸!” “大小姐,我这也是为你打抱不平!” 合欢一着急,就把旧日称呼搬出来了:“我是怕你受欺负!这还没嫁过去呢,她就欺到你头上了,以后还不得往死里欺负你!凭什么这么霸道,就算不能穿红的,那也不能挑这旧衣裳穿啊!” “是我自己要穿这身衣裳的,不关公主殿下的事,你不要聒噪了,快些用鸡蛋把你的脸敷一敷,免得一会儿生了痕迹。” 合欢跺跺脚,还要理论,辛夷赶紧把她给拉走了。 “你跟郡主置什么气?” 偏房中,辛夷一边给合欢敷脸,一边低声劝慰她。 合欢腮帮子鼓得老高:“我气郡主不争气!怎么就这么能忍!都是和亲金鸣的,在永丰,咱们身份上低她一头,等到了金鸣,还指不定谁看谁的脸色呢,怕什么!” 辛夷有点同情高阳公主。 她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谁知还让合欢恨上高阳公主了。 这也比说出实情好。 真要把实话说出来,就合欢这张嘴,转头就能嚷嚷得满京城都知道。 既如此,干脆就这么误会着吧。 “你也知道现在是在永丰啊,”辛夷抿嘴笑,“合欢姐姐,咱们还在人家赵家的地盘上呢,你在这儿说公主的坏话,触公主的霉头,是嫌自己命长呢?你忘了东偏殿的安宁郡主了?” 合欢脸色一变,立马不再提此事。 过了一会儿,才又小声念叨:“那也不能穿一身旧衣裳,箱笼里不还有几身新作的吗?那身柳绿色的裙子就挺好看。” “那身衣裳的料子容易起皱,不熨一熨没法穿。” 合欢霍然起身:“我这就去熨衣裳!” 辛夷由着她兴头去,合欢的性子太跳脱,不找个活儿给她干,她这一上午能因为衣裳的事情折腾得沸反盈天。 反正公主中午设宴,现在熨衣裳也来不及。 正寻思着,就听见外头一阵喧哗,原来是上头赐下东西了。 这回是先到的东偏院。 辛夷隔着窗户缝,看见东偏院门前停着一顶明黄色的小轿,一个小太监撩起珠帘,把何织瑶背进了东偏院。 远远瞧着,何织瑶像是大病一场,脸色苍白得可怕。 看来昨夜被折腾得不轻,都这个时候了,才送回来。 赵祺倒是大方,赏了四匹绫罗绸缎。 大概是怕做得太打眼,赵祺还赏了隋阿娇和许佳屏,都是各自两匹缎子。 隋阿娇跪下谢恩,高公公眯着眼打量了隋阿娇半晌,才不阴不阳地干笑几声。 “武安侯府真是败落了,郡主都要出嫁了,怎么也不舍得出钱给郡主做几身衣裳穿呀,正好,皇上赏赐了两匹缎子,郡主赶紧把新衣裳做起来,到了金鸣,别再穿着这身旧衣裳了,叫人看了笑话,给咱们永丰丢脸。” 隋阿娇细声细气地应承着。 高公公嘴角就绽开了笑容:“咱家瞧着长宁郡主小脸儿黄黄的,这说话的声儿却跟黄鹂鸟似的,叫人听了心里头格外舒坦,咱们圣上呀,可就喜欢郡主这样说话好听的呢。” 隋阿娇脸色一变,忙偷眼去看辛夷。 见辛夷一直握着嘴做无声咳嗽状,立刻福至心灵,忙也背过身咳嗽。 惊天动地地咳了几声,再开口,说话声音就黯哑许多。 “郡主这是怎么了?” “回公公的话,我这是旧疾了,这几日也不知怎地了,咳嗽得比往年还要更厉害一些。” 说话间,隋阿娇又咳了好一阵。 咳得高公公都赶紧后退,挥着袖子往西偏殿去:“郡主还是好生歇着吧,此去金鸣路途遥远,路上再病着可不得了。” 等走远了,他才往地上啐了一口:“呸!怪不得武安侯那孙子着急忙慌地把名字报上来,原来他家女儿是个痨病鬼!真是晦气!” 辛夷远远瞅着高公公带人去了西偏殿,在西偏殿门口略站了站就走了,一时好奇,不免多张望几眼。 只见许佳屏未施粉黛,穿着一身茄紫色绣万字不断头的袄子,衬得她本就不白的脸,更显黑黄,整个人老气横秋的。 本来有五分姿色,此时也只剩下一分了。 辛夷暗暗称赞,回头和隋阿娇对望一眼,心里都明白,许佳屏也是个聪明人啊。 很快,高公公就带着那顶明黄色小轿去而复返,竟又停在了东偏院门口,把瘫软如泥的何织瑶重新塞进轿子中。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好性儿如隋阿娇,这回也绷不住了,握着团扇簌簌发抖。 “青天白日做出这样的丑事,他就不怕被人耻笑?后宫中这么多娘娘贵人,他怎么还不餍足!” 辛夷由着隋阿娇发泄,等隋阿娇冷静下来,她才握住隋阿娇一直在发抖的胳膊:“郡主,咱们后日便启程,无论发生何事,你一定要忍耐,万事先保全自己。” 隋阿娇盯着辛夷半晌,眼窝里才怔怔落下泪:“辛夷,我好怕!方才高公公一直盯着我,我一闭上眼,就好像还能看见他那双眼睛!” 第15章 惩罚 “郡主别怕。” 辛夷轻轻拍着隋阿娇的手背:“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个没根儿的玩意儿罢了,郡主再忍他两天,离了此地,就更不用怕了。” 高公公就是赵祺的一条狗,他若是不来招惹隋阿娇最好,否则…… 辛夷暗暗捏了捏掌心。 杀不了赵祺,动不得章王,杀一条狗,总使得吧? 直到晌午头,已经过了午膳的点,赵珉珉才姗姗而来。 “我来迟了!” 她一进来,爽朗的笑声就铺满整座大殿。 隋阿娇和许佳屏忙跪倒在地相迎。 “快起来!” 赵珉珉紧走几步,略微抬手,虚虚扶了二人一把:“以后都是自家姊妹,不用跟我这般客气,快坐下吧。” 等赵珉珉落座,隋阿娇和许佳屏才敢就座。 “咦,何妹妹怎么不在?” 赵珉珉嘴上问的何织瑶,眼睛却盯着隋阿娇。 隋阿娇只好起身回话:“安宁郡主好像……好像是身上不大自在,从昨儿个就没见过她了。” 赵珉珉脸上笑容淡了几分:“不自在么?一会儿我去瞧瞧她。” 她笑盈盈地叫隋阿娇坐下,随即捧着茶盏,不错眼地盯着隋阿娇和许佳屏,来来回回地打量。 这眼神叫隋阿娇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双手情不自禁地绞在一处,时不时地就拿眼偷瞟辛夷。 辛夷暗自叹息,隋阿娇胆子可真是太小了。 “隋妹妹看什么呢?” 冷不丁的一句话,把隋阿娇吓了一跳:“我、我……” “放肆!” 花间一个箭步冲上来,抬手便打:“侯府嫡女竟如此不懂规矩,在公主面前也敢自称我?” 隋阿娇硬生生地挨了这巴掌,立刻跪下认错:“臣女失礼,求公主殿下宽恕。” “郡主!” 合欢心疼坏了,想冲上来,胳膊却被辛夷死死地拉住。 总有些事情,是她们这些丫头不能代替隋阿娇的。 现在冲上去,不仅不会给隋阿娇分忧,反而会惹下麻烦。 隋阿娇的做小伏低让赵珉珉很满意。 她轻笑一声,微微抬抬手:“起来吧,自家姊妹,何必如此外道?花间,你瞧瞧你,下手怎地这么重?明日便要宫宴,你叫隋妹妹如何去见人?” 花间忙给隋阿娇赔不是,又伸手扶起隋阿娇:“长宁郡主不要生婢子的气,婢子也是护主心切,哦对了,这是公主殿下从前赏婢子的手钏,婢子送给郡主,就当是赔礼了。” 手钏是老银子做的,上面光秃秃的,没有花纹,反而有无数划痕,不知被戴了多久了。 一个奴婢大言不惭,用这样的东西给一个郡主做“赔礼”。 不是高阳公主赵珉珉授意,她怎敢! “花间姑姑无需这般客气,方才的确是我的不是。” 隋阿娇眼圈儿微红,面上却依然含笑,郑重其事地接过手钏,好似那手钏是稀世珍宝一般。 花间得意地翘起嘴角:“不敢当郡主这一声姑姑,郡主虽说出身侯府,可到底也没请个教养嬷嬷,这规矩上就很不足,以后可一定要谨言慎行,千万别再做出以下犯上的蠢事。” 隋阿娇忙应承下来。 赵珉珉这才叫她重新入座,举起酒杯,朝着隋阿娇许佳屏二人微微抬起,送到唇边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 “我乏了,先回宫歇息了,两位妹妹自在用膳吧,可别浪费了,你们在宫外,可吃不到这样的好东西。” 隋阿娇和许佳屏忙跪下恭送赵珉珉。 “公主。” 殿外匆匆走进一个姿色平平的宫女,在赵珉珉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赵珉珉神色微变,忽地打量起隋阿娇,待看到隋阿娇脸上那个红彤彤的巴掌印,竟颇为遗憾地叹起来。 “可惜了,花间,你这脾气可要改一改,怎么就忍不住,这个时候打隋妹妹?” “不关花间姑姑的事,是臣女冲撞公主,属实该罚。” 赵珉珉轻笑一声:“隋妹妹可真懂事,你既然这般说了,那我不罚你岂不是不好?这样吧,你便跪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看着许妹妹把这一桌子的膳食都吃完,许妹妹,你可别浪费呀,这些可都是好东西。” 许佳屏身形微晃,却一丝迟疑都没有,赶紧跪下来谢恩。 公主仪驾走了好久,辛夷才松开手。 “大小姐!”合欢跑过去,抱着隋阿娇呜呜地哭,“都是我无能!我想冲过来替小姐受过,辛夷这个死妮子胆子小,非拽着我,害得小姐受苦。” 花间那一巴掌用的力气不小,就这么会功夫,隋阿娇半边脸都肿起来了。 “不碍事的,合欢,你别哭,叫人看见不好。” 隋阿娇朝着辛夷伸出手:“你听辛夷的话,辛夷比你沉得住气。” 合欢很知道分寸,虽然心疼隋阿娇,但还是乖乖站到辛夷身边,低声问她怎么办。 “能怎么办?公主要郡主罚跪,郡主自然要照办,你瞧永宁县主,一声不吭地照做,这才是聪明人呢。” 合欢撇撇嘴:“这怎么跟咱们郡主比?她舒舒服服地吃着珍馐美味,咱们郡主却跪在那儿看她吃,这算什么惩罚啊。” 辛夷淡笑:“珍馐美味?这桌子上二三十道菜,大多是肥腻的肘子、鸭子,咱们侯府虽然穷,可肘子鸭子还是吃得起的,你还馋这个?” 她朝着面色苍白的许佳屏努努嘴:“这一桌子菜都吃下去,永宁县主也得去掉大半条命。” 说着话,许佳屏已经撑不住吐了一回,立刻便有一个冷面老嬷嬷,拿着戒尺狠狠地抽了许佳屏一尺子:“公主要县主全吃下去,县主怎可浪费!” 这老嬷嬷是赵珉珉留下来的,就是为了监督隋阿娇和许佳屏。 合欢这回再也不敢说许佳屏轻松的话了,老老实实地低头陪站。 一个时辰终于过去,辛夷的双腿都麻了。 隋阿娇更是凄惨无比,辛夷跟合欢拉了好几次,才把她拽起来。 几个人不敢在那老嬷嬷跟前叫苦,规规矩矩地冲老嬷嬷行了礼,才互相搀扶着回了屋。 一进屋,辛夷先把隋阿娇按在榻上,撩起她的下裳一瞧,眉头便紧皱起来。 第16章 纯金面具 殿中的地是水磨砖,又冰又硬,一个时辰跪下来,隋阿娇的膝盖都发青了。 “她这就是欺负人!咱们大小姐又没得罪她,为避嫌,连红色的衣裳都不敢穿,她怎么还不放过大小姐!” 合欢一面给隋阿娇上药,一面呜呜地哭:“那花间还把一个破手钏送给咱们大小姐,这不是故意羞辱是什么!谁稀罕啊!” “合欢,你别哭了,哭得我头疼。” 隋阿娇轻轻捏了捏额头:“以后也别叫我大小姐,你要记住,我现在是长宁郡主,日后到了金鸣,若是金鸣王赐了我封号,你也要跟着改口。” 她絮絮叨叨嘱咐了合欢一堆话,末了指一指一直站在窗边的辛夷:“你好歹也跟辛夷学一学,辛夷年纪比你小,却比你沉稳多了。” 合欢不服气地撇撇嘴:“辛夷呆不楞登的,就是个小傻子,郡主你看她,从回来就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跟个木头似的。” 隋阿娇也很奇怪,她还以为辛夷是被吓着了,就柔声唤辛夷:“窗边风大,别在那儿站着了,过来吃点点心,是我无能,叫你们也陪着我饿肚子。” 辛夷回过神,抿了抿嘴角:“多谢郡主,我不饿,我只是在想那个和花间一样打扮的宫女,跟高阳公主说了什么。” “谁?你是说云外?” 辛夷立马看向合欢:“你认识她?” “我不认识,不过我消息灵通。” 合欢很得意。 “昨儿个我就跟朝露殿洒扫的宫女打听了,高阳公主身边有两个大宫女,生得好看的,叫花间,不好看的,叫云外。 这次和亲,公主就准备带她俩去,除此之外,还会再带上两个大宫女,四个嬷嬷,十个小宫女,四个小太监……” 合欢掰着手指头一一数,辛夷越听,双眼越明亮。 合欢是个人才啊! “合欢姐姐,我这里有个事情要求你。” 辛夷双眼放光,抓着合欢笑得很欢:“你既然这么喜欢打听事,一会儿等外头的老嬷嬷走了,你去东偏殿,问问小鸳小鹂,刚刚云外是不是去东偏殿了。” 合欢一愣一愣的:“问这个干嘛?” “你去问就是了,记住,你就当是闲聊家常,千万别叫小鸳小鹂起疑心。” 一桌子二三十个菜,许佳屏硬生生吃到掌灯时分,吃了吐,吐了吃,不吃就要挨打,吐了也要挨打。 合欢偷偷去瞧过,回来吓得浑身发抖。 “永宁县主好可怜。” 再也不提许佳屏受罚比隋阿娇轻的话头了。 待老嬷嬷走了,合欢才摸到东偏殿,一会儿功夫又回来了。 “那云外果然去过东偏殿!说是去看看安宁郡主,小鸳小鹂就说安宁郡主被高公公接走了,云外听了之后脸色特别难看,扭身就走。” 辛夷登时长舒一口气:“这下可好了,郡主,你逃过一劫了。” 她难得笑得这么开心,笑得合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郡主怎么了?什么叫郡主逃过一劫了?” 辛夷摇摇头,拿别的话来搪塞合欢,又支使合欢出去要鸡蛋,回来给隋阿娇敷脸。 把合欢支使走,隋阿娇立马握着辛夷的手瑟瑟发抖:“她是想……她是想把我送去乾坤宫,得亏花间打了我一巴掌。” 辛夷点头。 赵珉珉心思歹毒,云外告诉她,何织瑶被带到乾坤宫去了,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为自己的父皇感到羞耻,不是为这件事情感到愤怒,而是怎么利用这件事情,除去自己将来可能的对手。 她明面上是在为隋阿娇脸上的红肿惋惜,实则是在因为不能将隋阿娇送去乾坤宫而遗憾! 真真是赵祺的种子,和赵祺一样恶心! “我是因祸得福了。”隋阿娇轻抚自己的脸颊,无奈苦笑,“辛夷,这一巴掌值了,只要躲过明晚,一切便万事大吉。” 辛夷默不作声。 隋阿娇还是太单纯,去金鸣的路可远着呢,谁知道赵珉珉在路上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一晚朝露殿西偏殿闹腾得不像话,许佳屏上吐下泄,折腾了一晚上,早晨便有些发热,跟嬷嬷告了假,今日的宫宴算是去不成了。 东偏殿那位也被送了回来,嬷嬷很有默契,问都没问一声,就说何织瑶染了风寒,也去不成。 辛夷本想让隋阿娇装病,隋阿娇惦念着隋老夫人,咬着牙要去。 “我没事,”她对着镜子,摸摸已经消肿的脸,“明天就要启程,他再如何荒唐,也不敢的,东偏殿那位不就被送回来了么?” 辛夷只好应承。 走一步看一步,老躲着,的确不是办法。 既是宫宴,便不能再像昨日一般穿家常旧衣裳。 但也不能打扮得太显眼,省得叫赵祺给惦记上。 辛夷混过几年风月场,于穿衣打扮一道上颇有心得。 花了小半个时辰,把隋阿娇从头到脚好好捯饬了一遍,瞧着既不惹眼,又不庸俗。 到了时辰,便有小黄门来接,将主仆三人送至设宴的鹿台。 此次宫宴规模不大,打的是家宴的旗号,座中除了皇室中人和金鸣使臣外,便是隋家、何家和许家的人。 因是家宴,虽分了男女席位,却并没分开两处设宴,仍旧都在鹿台中,中间也没有设置屏风遮挡。 辛夷一眼就瞧见隋老夫人。 短短两天,隋老夫人看着瘦了不少,两鬓又添了白发。 她陪坐在太后下首,隋阿娇一进来,老夫人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隋阿娇。 太后知情识趣,待隋阿娇行过礼,就招手让隋阿娇上前,拉着隋阿娇细细打量。 “真是个齐整孩子,你还小的时候,跟着你祖母进宫来,我当时就喜欢上你了,本想着等你大了,把你配给哀家哪个孙儿,唉,可惜了。” 一句话惹得隋老夫人老泪纵横,隋阿娇也是伤心不已。 辛夷因是奴婢,不得上前,冷眼瞧着,赵祺并没多看隋阿娇,这才放下心。 她的目光很快就被金鸣使臣给吸引过去了。 那使臣气质文雅,身姿俊秀,并不太像是金鸣蛮荒之地出来的,倒好似是永丰南地的文人雅士。 更叫人纳罕的是,他脸上竟然戴着一张纯金面具。 第17章 丑相公 这人倒是奇怪,戴着一张纯金面具,也不嫌重。 辛夷便一直盯着他看,时间长了,合欢也察觉了。 “你看什么呢?”她顺着辛夷的视线看去,忍不住嗤笑一声,“傻丫头,别以为那个人气质出众,就觉得他一定生得好,其实他可丑呢,金鸣人都叫他丑相公。” 辛夷歪过头打量一脸得意的合欢:“你又知道了?” “那是自然,我这两日跟朝露殿的宫女太监混得可熟了,他们告诉我的,说此次来永丰迎亲的,便是金鸣的国师裴真人,因为生得奇丑无比,所以常年戴着面具,金鸣老百姓私下都喊他丑相公。” 辛夷眨眨眼:“朝露殿的宫女太监哪里来的神通,竟然能知道这么多。” “奴才自有奴才的本事,他们在别的宫里有相好的兄弟姊妹,私底下互相透露个消息很正常,再说了,谁叫这裴真人顶着一脸金子呢?想不注意他,除非是瞎子。” 辛夷深以为然。 想来金鸣民风淳朴,不然,裴真人怕是保不住这张纯金面具。 除了辛夷,对裴真人感兴趣的大有人在。 赵祺就是其中一人。 登基三十载,赵祺早已从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帝王,变成了大腹便便的酒囊饭袋。 他如同一滩肥肉,挤在龙椅上,拄着身边美人的肩头,倾过身子与裴真人说笑,笑容傲慢,令人作呕。 就是这个猪猡一般的皇帝,亲近佞臣,不理朝政,任由阉党奸臣把持朝堂,害得她爹娘惨死,无处诉冤情。 元家刚蒙难,辛夷曾无数次在梦里求上天垂怜,让皇上知道元家的冤情,救她爹爹出来。 时间一长,上头对裴云氏一案仍旧维持原判,辛夷便疑心,是有小人蒙蔽皇上,皇上对此毫不知情。 为了能叫皇上知道她的冤情,她豁出脸面去,只要是个稍微有点权势的男人,她都能曲意逢迎,以期哪天遇到个可怜她的好心人,帮她将冤情上达天听。 在赵昂之前,还真有这样几个人。 但这些人无一例外地告诉她,皇上早已知道此案的来龙去脉,也是皇上亲口准了刑部尚书季江功和大理寺卿张昌绪的奏章。 辛夷慢慢地便对皇上死心了。 待在平民中混的时间长了,亲眼见到因为朝廷的不作为,百姓们过着如何水深火热的日子,辛夷对皇上就渐渐生了怨怼之心。 这怨怼之心,在她得知爹爹早已被折磨惨死之后,达到了顶峰。 她决定不走官家路为元家洗冤了。 永丰从赵祺开始,已经烂透了,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她只能用自己的法子为爹娘,为莲华堂,为那些有冤无处诉的可怜人,报仇雪恨。 如今,赵祺就在她面前。 她只要装作去伺候隋阿娇,就能离他更近。 近到她有把握一击即中。 杀了赵祺! 这个念头在她心底迅速生根发芽,越长越大,直到生成一棵参天大树,猛地顶出心扉…… “辛夷!” 合欢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怎么了?怎么脸色白得这样吓人?” “我……” “你还愣着干嘛,太后准了郡主和老夫人去内殿说话,郡主叫咱们过去伺候呢。” 合欢兴冲冲地拖着辛夷便走,辛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赵祺越来越远,直到转了个弯,再也瞧不见那滩肥肉,她才猛然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鹿台内殿不大,除了隋老夫人和隋阿娇,许佳屏的嫂嫂、何织瑶的娘亲都在。 许大奶奶大方热情,一直在跟隋老夫人和隋阿娇搭话,夸隋阿娇好看温柔,说自己的小姑子没经过事,胆子小,话锋一转,又开始拜托隋阿娇多多照顾一下许佳屏。 咋咋呼呼,甚是聒噪。 何母就不同了。 她穿着诰命服,通身上下规规矩矩,不逾礼制,但手腕上还是挂着七宝手串,一看那些大大小小宝石的色泽,便可知价值不菲。 轻轻抬手抚鬓,袖子滑落到手肘处,七宝手串便露了出来。 “许大奶奶,”何母不屑轻笑,“你年轻,上头又没婆母管教,行事到底是与别个不同,这满堂之中全是你的动静,你自己不嫌烦,就不问问别人嫌不嫌烦?” 许大奶奶讪讪地松开隋阿娇的手,轻声赔了个不是,何母从鼻孔中挤出一声冷哼:“知错就好,也不知永宁县主是个什么性子,该不会跟你这个嫂嫂学了一身的乡下人习性吧?” 辛夷暗叫不好。 隋老夫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必定要训斥何母一番。 回头何母见了何织瑶,这笔账肯定要算到隋阿娇身上去。 她忙快步走到隋老夫人身边,赶在隋老夫人发怒之前,笑着行了个礼。 “老夫人可来了,郡主这两日夜里想老夫人想得紧,都没睡好,辛夷斗胆求老夫人一件事,一会儿请老夫人跟太后求个旨意,今夜就宿在朝露殿,再陪陪我们郡主吧。” 隋老夫人的怒气果然就被冲淡几分,她一把搂住隋阿娇,辛酸落泪:“好,我的好娇娇,你莫要哭,一会儿我就去求太后,祖母今晚说什么也要留下来陪你。” 二人相拥落泪,许大奶奶也忍不住跟着哭:“怎么那引路的公公还没来?我家官人叫我好好和妹子说说话,谁成想妹子竟然病了,明日就要启程,她这一病,路上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就连何母也红了眼圈,屋内再不复方才的剑拔弩张。 一会儿功夫,引路的小黄门终于来了,将何母和许大奶奶请出鹿台。 辛夷立马跟过去关上门窗,叫合欢守在门口,一个人都不许放进来。 隋老夫人何等人精,登时拉下脸,沉声问辛夷:“出了什么事?是有人要害阿娇?” 辛夷不敢隐瞒,跪下来将这两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全倒出来。 “求老夫人今夜无论如何要留在朝露殿,虽说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但有老夫人在,想来皇上也不敢太过荒唐。” 隋老夫人面色灰败,老半天才回过神,拍着桌子怒骂:“冤孽啊!冤孽啊!” “谁在里头!你这个小丫头竟敢拦着本王!” 第18章 章王 是章王! 辛夷内里一阵翻腾,忙腾出手抓着椅背,差点跌倒! 老东西,竟然自己送上门了。 她摸了摸头上新得的银簪子,唇角微微翘起。 邱达以为一根银簪子杀不了人,却没有好好查一查她的底细。 不过,这也不怪他。 任谁都想不到,玉明女真人最擅长的不是花鸟画,而是杀人。 在成为李氏恩师之前,玉明女真人的俗家名字叫华玉娘,正是朝廷追捕了三十年的杀人女魔头。 华玉娘擅长刺绣,原本只是一个绣娘而已,却因独子被主家冤枉活活打死而杀意顿生。 她幼时随邻家赤脚大夫学过针灸,熟知五经八脉,独子丧命当晚,她便潜入主家房中,以一根绣花针要了主家的性命,自此逃亡。 后来改名换姓,进了李家做了李氏恩师。 一次被聪明伶俐的李氏发觉端倪,只好将过往一一告知。 原以为李氏会报官,没想到李氏得知真相后义愤填膺,大赞华玉娘为义士,并重新拜华玉娘为师,学习起这绣花针杀人的本事来。 师徒二人共同钻研,竟然叫她二人钻研出一门功法。 这门功法自然也传给了辛夷。 只可惜,这穴位杀人听着很玄,却也不过是趁人不备用来自保,到了真刀实枪跟前,小小的一枚绣花针又能顶什么用呢? 但杀一个老东西,已经足够了。 门外还在吵嚷,隋老夫人也听出章王的动静,忙整理仪容,高声吩咐合欢:“还不请章王他老人家进来。” 木门几乎是被撞开的。 章王犹如一座肉山,跌跌撞撞闯进来。 先笑嘻嘻地跟隋老夫人打了声招呼,紧接着,一双被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便黏在了隋阿娇身上:“长宁郡主,你的封号,还是本王拟定的呢。” 这眼神侵略性十足,盯得隋阿娇心里发毛。 碍于礼数,她还是乖巧地给章王行礼:“臣女多谢王爷。” “别说什么谢不谢的,你是以赵家宗室女的身份去和亲的,这论起来,你便是我们赵家人,怎么着也得跟珉珉一样,称呼本王一声皇叔祖啊。” 章王一面说,一面朝着隋阿娇伸出手去。 “前头正摆宴,王爷怎地到后殿了?”隋老夫人及时将隋阿娇拽到身后,扭头吩咐辛夷,“伺候你们郡主先回朝露殿吧,我会去跟太后说一声的。” “急什么!” 章王挪动着肉山一般的身子,挡在门口:“隋老夫人,本王既然是长宁郡主的皇叔祖,她即将远嫁,自然有话要嘱咐她。” 隋老夫人欠欠身,脸上挂着客气又疏离的笑:“多谢王爷,奈何长宁方才吃了酒,身上有些不好,怕过了病气给王爷,还是叫她早些回去歇息吧,歇息好了,明日才有精神启程呢。” “哦?长宁病了?” 章王越发往前凑,辛夷已经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了。 “听闻安宁郡主和永宁县主都病了,怎么如今长宁也不舒服?是不是那朝露殿的风水不好,平白叫这几个孩子遭罪,来,长宁过来,叫皇叔祖给你瞧瞧,皇叔祖学过岐黄之术,也会摸骨寻脉呢。” “王爷请自重!” 隋老夫人再不肯相让,紧紧护住隋阿娇。 “死老太婆,本王给你几分脸面,你当真以为你是个老封君了?”章王一下子怒了,猛地推开隋老夫人,一把攥住隋阿娇,“过来!叫本王好好疼疼!” “祖母!” 眼瞅着隋老夫人躺在地上不动弹,隋阿娇吓得直哭。 章王越发得意,箍着隋阿娇的腰肢,一张臭嘴直往隋阿娇脸上凑。 “小乖乖,别哭,你这一哭啊,把皇叔祖的心都给哭碎了,你放心,皇叔祖会好好疼你的,金鸣那群蛮子可不会像我这样待你好,今儿个皇叔祖疼你一回,保准你在金鸣还会想着皇叔祖的好……” 一句话还没说完,章王这座肉山就软软地瘫了下去。 辛夷眼疾手快,将隋阿娇拽出来,不然,隋阿娇非得被肉山给压住。 “辛夷!我……我怕!” 隋阿娇面如土色,身子抖得厉害,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话完整话。 “郡主别怕,没事了,你快去瞧瞧老夫人如何了。” 隋阿娇这才想起隋老夫人,忙扑过去查看隋老夫人的情况,又是拍背捶胸,又是掐人中,好半天才将隋老夫人给弄醒。 “阿娇!你没事吧?” 隋老夫人睁开双眼,第一件事就是问隋阿娇有无妨碍。 隋阿娇摇摇头,慌慌张张地指着辛夷:“辛夷……辛夷救了我。” 隋老夫人这才看到躺在地上的肉山。 她一时之间也有些慌张:“辛夷啊,你这是……你这是把他给杀了?” 不等辛夷答话,隋老夫人当机立断,立刻叫隋阿娇带着辛夷走。 “你们两个现在就回朝露殿,无论谁问起,就说阿娇不舒服,你们一早就回朝露殿了。” 辛夷心下明白,隋老夫人这是在把她往外摘。 “老夫人不用慌张,我只是把章王给打晕了。” 有那么一瞬间,辛夷手中的银簪都要扎进章王的死穴了。 只差那么一寸,章王就会成为一具冰冷的死尸。 但辛夷还是放弃了。 她不能连累隋阿娇。 她这个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隋阿娇护过她一次,她就不能害隋阿娇。 要杀章王这个老东西,只能等以后了。 隋老夫人明显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坚持叫隋阿娇和辛夷现在就走:“我一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婆子,和章王起了争执,失手把他推倒,皇上就算要罚,也不会罚我太过,你们就不要插手这件事了,快走。” “祖母……”隋阿娇珠泪涟涟,“是阿娇连累了祖母。” “说什么傻话呢,你该跟辛夷学学。” 隋老夫人牵起隋阿娇的手,郑重放进辛夷手中。 “好孩子,你年纪虽小,却比阿娇稳重聪慧,我把我的阿娇交给你了,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辛夷轻轻点头:“老夫人放心。” 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弄晕章王这则罪,叫隋老夫人背着,的确是最合适的。 辛夷不敢再耽搁,拽着哭哭啼啼的隋阿娇便走。 忽然一声暴喝起,一个人影从天而降。 “杀了人,就想走?哪这么容易!” 第19章 我看上她了 屋里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辛夷条件反射,忙举起银簪。 刚举起,手中银簪已经落入那人之手。 “你这丫头哪儿来的这么多银簪?” “邱达?” 邱达嘿嘿笑,顺手将银簪子放入腰间荷包:“两根了,我帮你多攒几根,回头换个金的。” 辛夷怒目而视:“谁稀罕!还我!” 她统共也没几样首饰,两根银簪子都进了邱达荷包,她就只剩下一根木头簪子并几样珠花。 这邱达当真是属貔貅的,见了银子眼睛都放绿光,东西到了他手里,就别想再要回来了。 “别闹!这东西是凶器,我既然拿了,还能还你?真是笑话!” 邱达拉下脸,双手抱胸,挡在门口:“人死了没?” 隋老夫人已经从隋阿娇的口中得知邱达的真实身份,虽然厌恶邱达,但碍于如今被邱达抓住把柄,只好小心赔笑。 “这位郎官说笑了,章王是吃多了酒,一时醉过去了而已。” 邱达在隋老夫人跟前倒是很恭敬。 他先是冲着隋老夫人作个揖,随后走到章王身边,俯下身探了探章王鼻息。 辛夷烦躁地蹙眉:“别探了,他还活着。” “死了还是活了,是我说了算,别人说的不算数。” 邱达一边说,一边轻轻松松将章王扛起,把这座肉山丢到了罗汉榻上。 鸡翅木罗汉榻发出一声悲鸣,像是要被压塌了一样。 “走吧,别在这儿杵着了。” 他斜了辛夷一眼,转头恭恭敬敬地向隋老夫人行礼:“老夫人只管带着长宁郡主去前头,这里就留给我来收拾。” 此事干系重大,一旦被牵连上,必定难逃罪责。 隋老夫人长叹一声,要给邱达行礼,被邱达拦住:“老夫人无需这般见外,我实话告诉老夫人,我看上这个叫辛夷的丫头了,愿意出手,也是看在辛夷的面子上。” 隋老夫人面色一沉:“邱郎官,你若是跟老身要了辛夷,才肯处理这摊子烂事,那就请速速离开此地,老身是绝不会将辛夷许配给金吾卫的。” 邱达一愣,随即呲着牙花笑:“老夫人放心,我跟别的金吾卫不一样,我不干那强买强卖良家女的事,辛夷不乐意,我就等呗,等哪天她乐意了,我把她娶了做婆娘,再带她来给老夫人磕头。” 呸!真是不要脸! 辛夷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只恨不会戏文里说的法术,不然,高低也要把邱达变成个王八。 邱达既这样说,隋老夫人也不好再斥责,扶着隋阿娇的手,招呼着辛夷往外走。 “老夫人留步。” 一把描金刀唰地一下横在辛夷跟前:“我还有事要嘱咐这丫头,老夫人把这丫头留下来,一会儿我便将人全须全尾地送回去。” 隋老夫人眼神不虞,下意识地挡在辛夷和隋阿娇跟前:“有什么话,郎官在这儿嘱咐也是一样的。” 邱达一直盯着辛夷,辛夷毫不畏惧地直视他,唇角还挂着戏谑的笑容。 真以为她无人相护? 也不去打听打听,武安侯府的隋老夫人,那是出了名的耿直! 只要入了她老人家的眼,便是她老人家的人,谁想欺负她的人,就得问问她老人家答不答应。 僵持一会儿,邱达最终收回描金刀:“是我唐突了,老夫人请。” 隋老夫人这才轻轻点头,说了一句“多谢”,便一手一个,拉着两个年轻女孩出了内殿。 合欢正在廊下等她们。 “老夫人,郡主!” 她哭唧唧地跑过来,引着三人往前头去。 “我刚刚听着里头的动静,快吓死了,赶紧跑去前头叫人,半道遇到邱郎官,他叫我在这儿等着,老夫人,你们没事吧?” 辛夷赶紧朝着合欢摆摆手,合欢一瞧老夫人的脸色,就识趣地闭上嘴。 三人去了前殿,隋老夫人便换了一副神情,在太后跟前泪眼汪汪,说是夜里想留下来陪陪隋阿娇,求太后开恩。 太后才要应允,赵祺忽然笑吟吟开口:“隋老夫人,非是朕不近人情,只是你求晚了,方才珉珉求朕,说今晚要和长宁这几个孩子同宿朝露殿,朕就答应她了。” 隋老夫人不死心:“皇上,臣妇留宿朝露殿,并不会打扰公主……” 赵祺不耐摆手:“隋老夫人,年轻孩子们的事,大人就别掺和了。” 他撂下这句话,就又扭头和裴真人说笑,似乎对裴真人很感兴趣。 “祖母,”隋阿娇低声劝解,“罢了吧,既然今晚高阳公主也在,想必……想必他不会乱来。” 事已至此,隋老夫人也只得罢手。 辛夷却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 一时宴毕,隋阿娇依依不舍地送了隋老夫人出宫,便闷闷不乐转回朝露殿。 一进门就被辛夷推进屋中。 “郡主,我小时候在家,跟同村的赤脚大夫学过针灸,我想给你扎一针,此针扎下去后,你便会浑身酸软疼痛,高热不止,你放心,过了子时,你的高热就会退下去的。” 合欢大惊失色,一把扒拉开辛夷:“你这小蹄子想干嘛!明日一大早就要启程,你把郡主的身子折腾坏了,郡主要是在路上出个好歹,你有几条命能赔!” “合欢,”隋阿娇低声呵斥,“听辛夷的,辛夷不会害我的。” “郡主!” “好了,我已经决定了,你不要多嘴。” 没有银针,辛夷只能用绣花针代替。 合欢在一旁,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辛夷,她眼神特别可怕,好像要把辛夷给吃了。 辛夷头皮发麻,一针扎下去,实在是受不了了:“合欢,你别这样看着我,赶紧去外头看着宫女太监们收拾咱们郡主的箱笼。” “有什么好看的?郡主的嫁妆都在礼部,明儿个随行就是,咱们带进宫来的,也就这几个箱笼,那些宫女难道还敢偷咱们的东西不成?” 辛夷叹口气:“不是怕有人偷咱们东西,是怕有人给咱们东西。” “还有这样的好事?你这丫头莫不是美梦做多了。” 辛夷简直没话说,合欢的脑袋怎么就一根筋啊。 第20章 箱笼 好在一针扎下去,隋阿娇立马就有了反应,竟把中午吃下去的东西全吐了个干净。 合欢吓了一跳,再没心思和辛夷斗嘴,着急忙慌要去请太医。 “别急。” 辛夷拽住她:“再等等,等着有人来找郡主,再去请太医也不迟。” 隋阿娇吐得昏天暗地,很快就发起热。 合欢急得在屋子里直转悠,好几次想冲出去找人,都被辛夷拦下来:“稍安勿躁,再等等。” “还等什么呀!都要掌灯了,不会有人来了!” 不会有人来自然最好。 “你别转悠了,转得郡主头疼,”辛夷把合欢推到隋阿娇床前,“你要真闲得慌,就好好照顾郡主,我出去看看箱笼收拾得如何了。” “你别走,是你把郡主变成这样的,你不是说你跟赤脚大夫学过医术吗?还是你守在郡主身边吧,我去看着。” 大约戌时正,朝露殿终于有了动静。 赵珉珉果然来了。 她先是去东偏殿转了一圈,在东偏殿坐了好一会儿,才往正殿来。 进门看到地上齐整整地摆了十个箱笼,轻声笑了笑:“这些都是隋妹妹的东西?真没想到,隋家穷得都开始当东西了,还能给隋妹妹凑这么多箱笼呢。” 花间笑着应和:“公主,这还不算什么,听礼部的人说,隋家给长宁郡主准备了一大车的嫁妆,不是说隋家穷得揭不开锅了吗?怎么还有钱备嫁妆?” 她踢了一脚箱笼,盯着脸色发青的合欢问:“长宁郡主进宫的时候是带了十只箱笼吗?我怎么听说,长宁郡主只带了三只箱笼?这剩下的七只哪儿来的?” 合欢急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进宫这几日,皇上、皇后和太后以及宫中的贵人娘娘们,哪个没赏赐些东西?就连公主殿下,不也赏了一些吗?凑齐十个箱笼有什么难的。” “放肆!” 花间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合欢趔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倒。 幸亏辛夷刚好从屋中跨出,伸手扶了她一把。 “婢子给公主殿下请安。” 辛夷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你这丫头很懂规矩,”赵珉珉笑得很温和,“可惜你家主子就不如你了,我都来了半天了,她却不肯出来见我,看来,是要我进去见她了。” “公主且慢。” 辛夷膝行几步,挡在赵珉珉跟前。 赵珉珉笑容便冷下来:“大胆,竟然敢拦住我的去路!” “公主殿下息怒,婢子并非要故意拦着公主,只是这屋里……公主实在是不方便进去。” 青绿色缎子做的门帘微微晃动,偶尔被风吹起,一股浓郁的姜汤味便悠悠漾出。 赵珉珉紧蹙双眉:“你们郡主病了?” “是。” “胡说!明明午宴时分,她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病了?她就这么不待见本宫么?” 赵珉珉一把掀开门帘,快步走到床前,猛地扯开低垂的幔帐:“隋阿娇!你……你真病了?” 床榻上的隋阿娇面色涨红,双唇干裂,已然陷入昏迷。 “这怎么就病了?” 赵珉珉怒不可遏,叫人将辛夷拖到跟前,先狠狠打了辛夷两巴掌,才呵问辛夷:“长宁郡主到底怎么病的!” 辛夷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说话结结巴巴的,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 “回、回公主,郡主送完老夫人回来就大哭一场,哭完了,便、便鼻塞头疼,就、就睡了,醒了就……” 颠来倒去,好半天才说完一句话。 赵珉珉耐心告罄,掐着辛夷的胳膊狠狠拧了几把:“为什么不去请太医!” 辛夷战战兢兢:“是、是郡主不让请……郡主说、说怕耽搁明天和亲……” “她病成这个鬼样子,还怕耽搁和亲?” 赵珉珉抄起手边的白瓷茶盏,猛地砸向墙边,碎瓷溅了一地。 “一个两个的,都病了!成心想触本宫的霉头!吩咐下去,今夜不许朝露殿的人出门寻太医!不是要病么?好,那你们全都病死算了!没有你们做媵妾,本宫还省心了!” 眼看赵珉珉气冲冲要走,花间赶紧小声提醒:“公主,这箱笼……” 赵珉珉猛一回头,阴森眼神叫花间打了个寒颤:“公主……” “你留下,给本宫搜!” “公主殿下,不要啊!” 辛夷哭喊着冲过来,护住了箱笼:“这都是我们郡主的东西,殿下为什么要叫人搜查呢?” “你们郡主的东西?”赵珉珉冷笑一声,“连你们郡主都是本宫的奴才,她的东西,自然也是本宫的,本宫既然能赏给她,当然也能从她这儿拿回去!花间,还等什么!快些动手,本宫回宫等你的好消息。” 花间得意洋洋,在赵珉珉跟前还能装几分矜持,待赵珉珉一走,她立刻呵斥几个太监,将每个箱笼都打开,抓着箱笼的底倒扣过来,把里头的东西全翻腾了一遍。 “你们住手啊,求求你们住手啊!” 辛夷死命护着箱笼,见合欢冷脸嘲笑,冲过来掐了合欢一把,低声骂了几句:“你跟木头一样杵着做什么?快哭!” 合欢瞪她一眼:“我不像你,演戏演得跟真的似的,我哭不出来,不过我现在很想打人。” 她咬牙切齿地卷袖子,照准花间就要扑过去。 辛夷忙抱着她的腰,往前一摔,将合欢压在身底下,一面还大哭:“合欢姐姐你怎么了?你怎么晕过去了?花间姑姑求求你高抬贵手,别搜我们郡主的箱笼了!” “你为什么这么怕搜你们主子的箱笼?是不是这箱笼里头藏了些什么东西,怕被人知道啊?” “你胡说!”合欢双眼猩红,“我们郡主清清白白的人,不许你侮辱我们郡主!” “侮辱?” 花间冷笑连连,一脚踹翻一只箱笼,俯身拾起里头一件衣裳抖了抖,双手扯着一只袖子轻轻一撕。 嗤啦一声,那只袖子就断成两截。 “隋家这么穷,谁知道你们郡主会不会见钱眼开,偷拿别人的东西?住在东偏院的安宁郡主方才跟公主诉苦,指名道姓,说长宁郡主偷了她的翡翠如意簪,你们这些狗奴才,还不赶紧把东西交出来!” 第21章 杀人 “她这是在污蔑我们郡主!我们郡主绝不可能偷东西!” 花间笑得很是开怀:“这偷没偷东西,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拿到赃物才行,公主叫搜你们郡主的箱笼,这是在给长宁郡主洗刷冤屈呢,你们可别不识好歹。” 辛夷急得大哭:“花间姑姑,我们郡主真的没偷东西,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我们郡主还病着呢!” 花间眉宇间闪过一丝戾气。 同样是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公主却一味信重云外,什么都听云外的。 对她做的事情却横挑鼻子竖挑眼,无论她做什么,公主都不会满意。 可她对公主是一片赤诚啊。 云外那小蹄子成天阴森森的,指不定心里憋着什么坏水。 她得做得比云外更好,狠狠地压着云外,叫公主知道,她才是最值得信重的大宫女。 公主不是想把隋阿娇死死踩在脚下,让隋阿娇到了金鸣也翻不出浪花来吗? 那她就帮公主完成这个心愿,让隋阿娇没法活着到金鸣。 “病了?太医下过诊断吗?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你家郡主病了,那我还说我心口疼呢!” 花间越过辛夷的肩头,盯着低垂的幔帐冷笑:“这幔帐后头藏着什么?该不会是长宁郡主将赃物都藏进自己被窝里了吧?去,把长宁郡主的被窝也好好搜一搜!” “你敢!” 合欢双眼赤红,咬牙挡在床前:“我家郡主乃圣上御赐,你竟敢侮辱郡主,是嫌命太长了吗!” “放肆!小小贱婢,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花间一点头,立刻便有两个嬷嬷一左一右钳制住合欢。 “贱婢,你听清楚了,你主子是公主的媵妾,在公主跟前还没有我这个大宫女体面,更别提你们这些奴才了。” 她微微点头,几个太监便冲过去,扯下幔帐,把还在昏睡中的隋阿娇一把拖下床,急得合欢撕心裂肺地哭。 辛夷自然不会叫这些人动隋阿娇分毫。 她将隋阿娇死死地护在怀中,手中捏着绣花针,找准机会,朝着这些胆敢来搜查隋阿娇床榻的死太监,一一扎去,扎的全是他们身上的死穴。 李氏和玉明女真人研究过了,人身上共有三十六处穴位是致命穴。 在这三十六处致命穴位中,有一击便可当场毙命的,也有过几日才会暴毙的。 辛夷选择下手的穴位,便是过几天才能叫人暴毙而亡的。 当初教她穴位杀人之时,李氏曾再三叮嘱,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动手杀人。 彼时辛夷尚且懵懂天真,以为这法子不过是娘亲教她玩的,根本没放在心上。 后来徐明友带人闯进元家门,她亲眼看见李氏用这个法子杀死过人。 辛夷才信了。 此后堕入风尘,她不是没想过杀人,但她那会儿心里头尚且还存着一个可笑的念头。 总觉得有一天,赵祺会叫人重新审理裴云氏一案,还爹爹一个清白。 倘若她手上沾了血,待爹爹沉冤昭雪那一日,总是不美。 及至后来得知被赵昂骗,她急火攻心,竟然一时忘了自己还有这穴位杀人的本事。 今日用起来,辛夷不免有些手抖。 第一针扎下去,那小太监还以为她掐了他一把,扭头瞪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 辛夷松了一口气。 她也不想杀人的,谁叫这些奴才跟错了主子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杀一个是杀,杀一群也是杀,既如此,那就不如将花间也杀了。 辛夷捏紧绣花针,快步起身,抓住了花间的手,“噗通”跪倒,指间银光乍现,冲着花间的穴位狠狠扎去—— “住手!” 辛夷打了个寒颤,慌忙藏起绣花针,垂首跪伏在地上。 “花间,你这是在做什么!” 来人正是云外。 她紧蹙眉头,快步走到隋阿娇跟前,伸手探探鼻息,而后才直起身子,厉声呵斥:“长宁郡主好歹也是个主子,岂容你们放肆!还不快滚!” “你叫谁滚呢?”花间啐了一口,“我可是奉了公主殿下的命令,在这里搜赃呢。” “那赃物可搜到了?” 花间有些局促:“这倒没有,不过很快就会搜到了。” “够了,既然没搜到,就赶紧回去,公主殿下在等你复命呢。” 花间自觉在这些人跟前被云外打了脸面,便阴阳怪气地冷笑:“你少拿公主来压我,你我都是在公主跟前当差的,可不存在谁大谁小一说, 我知道你惯常会讨好公主,我不像你,我只会干活儿,公主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公主既然说这屋里有赃物,那就一定有。” “花间,你别闹了,”云外语气淡淡的,“丽嫔娘娘在粹灵宫,公主叫你即刻回去。” 花间猛然变了脸色,回头狠狠瞪一眼合欢跟辛夷:“不要以为今天逃过一劫,咱们日后相处的时候多着呢。” 辛夷以头触地,只知道呜呜咽咽地哭:“求求姑姑救救我们郡主吧。” 脚步声纷沓而去,辛夷才敢抬起头,一抬头,竟瞧见云外静悄悄地立在门口,浑身汗毛立马就竖起来。 “哭够了?”云外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以后装得再像一点,你这点做戏的本事,也只够糊弄花间的。” 她缓步走近,再次探探隋阿娇的鼻息,又摸了摸隋阿娇的额头:“咦,竟然是真的病了?那你这个丫头对你家主子可不是真心实意啊,你家主子都病成这样了,你竟然还装哭?真是有意思。” 辛夷默默跪着不做声。 这个云外心思深沉得可怕,她实在是猜不透此人到底在想什么。 “公主殿下耳根子软,东偏殿的安宁郡主一哭,公主便信了,没想到竟冤枉了长宁郡主,我替公主赔个不是,行了,夜色已深,你们歇着吧。” 真是好有心机,三两句话,就把黑锅都推到何织瑶身上。 辛夷心中冷笑。 云外好手段啊,此举无非是想叫隋阿娇记恨何织瑶,到时候二人明争暗斗,反倒能叫赵珉珉更容易钳制二人。 只可惜,遇上了她。 “合欢,你把东西藏哪儿了?” 第22章 好人,坏人 合欢心疼地将隋阿娇搂在怀中,辛夷问了她好几遍,她才朝外头努努嘴:“都埋在墙根那儿的山茶花底下了。” 辛夷放下心来,忙要帮着将隋阿娇抬到床上去,合欢却侧过身,不许她碰隋阿娇。 “郡主变成这个样子,全都是你害的,谁知道你存着什么心哪,都怪我太笨,不然我早就能识破你的真面目。” 辛夷似笑非笑:“我什么真面目?” “你说呢?你就是想捡着高枝儿飞!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家那点破事?你爹娘才不管你死活,你要是还留在隋家,肯定会被放出去,叫你爹娘领回家,不是嫁个老头子给你哥挣彩礼,就是转手把你卖了赚俩钱花花。 你就是不想再继续过这样的日子了,才在老夫人和郡主跟前显出你的能耐来,要不然,咋以前没见你这么有手段呢?又是会针灸,又是会演戏,辛夷,你可真有本事啊。” 合欢气呼呼的,指着辛夷噼里啪啦地骂了一通,骂完了,见辛夷不说话,又生气了:“你不言不语的,肚子里是不是在憋什么坏招儿?赶紧地,过来帮我把郡主抬到床上去!” 辛夷莞尔一笑:“你不是不让我碰郡主吗?” 合欢没好气地白了辛夷一眼:“我说不让碰,你就不碰啊?这时候倒装得听话乖巧。” 二人合力将隋阿娇抬到床榻上,合欢一摸隋阿娇的额头,依旧烫得吓人,嘴巴一扁就要哭:“这可怎么办啊?咱们也出不去,没法给郡主请太医,郡主要是出个好歹,我、我就不活了!” “你呀,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辛夷俯身开始收拾满地狼藉,“我说过,郡主没事的,你有这功夫,还不如帮着我收拾收拾箱笼,趁早收拾完了,咱们还能睡上两个时辰。” 十个箱笼被翻得乱七八糟,整理起来颇费一番功夫。 堪堪整好四个箱笼,西偏殿的月春来了。 “合欢姐姐好。” 月春手中捧着一个小布包,像是做贼似的,左右瞧瞧,见没人,就将那布包丢进殿中。 “这是我们县主今儿个吃剩下的丸药,用来清热解毒最好不过,这里还剩下几颗,拿去用水化开,给长宁郡主服下吧,若是有人问起,千万别说是我们县主给的。” 说罢,她便匆匆离去。 “永宁县主是好人啊。” 合欢捡起那布包,眼泪哗哗地流:“她自己被高阳公主折磨得下不来床,还硬是从嘴边省下丸药来给咱们郡主,可比东偏殿那起子小人强多了!” 辛夷揶揄地笑她:“就凭几粒药,你便觉得她是好人了?那万一这药是毒药呢?” “去去去!你就知道说风凉话,没有你闹这一出,郡主至于这么遭罪吗!” 合欢对辛夷始终没个好脸色。 她解开布包,盯着那三颗药看了看,想了半天,还是把药给扔了。 “怎么不给郡主吃了?” “你当我傻啊!”合欢哼了一声,“是药三分毒,你不是说郡主很快就会好了吗?既然郡主不用吃药也能好,那我干嘛还要喂郡主吃药?万一吃坏了怎么办?” 辛夷捂着嘴笑个不停,把合欢给笑恼了,上来揪着她直挠痒痒:“小蹄子,一肚子坏水!说,刚才是不是故意把我压在身底下?还有,你咋知道箱子里会多东西?你又是怎么知道,今天晚上咱们这里要出事?” 辛夷怕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直喊着好姐姐,拼命求饶,合欢闹够了,才放开她:“小蹄子,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不然,我以后就不跟你好了!” 辛夷伏在地上直笑:“好,我说,我说。” 箱笼里的确多了几样东西。 不仅仅有花间说的那支碧玉如意簪,还有几只金手镯,一对玉手镯。 辛夷不是神,她只是出于谨慎,才等着宫女帮忙收拾好箱笼之后,叫合欢仔仔细细地搜寻一遍,没想到,还真的搜出这些东西。 至于夜里有人来,辛夷没想到来的人会是高阳公主赵珉珉。 她让隋阿娇装病,防备的是赵祺。 合欢疑道:“为何要防备皇上?” 辛夷一时说漏了嘴,忙笑着敷衍:“有其女必有其父,我这不是怕皇上为了高阳公主,特地训斥咱们郡主,给咱们郡主下马威嘛。” “驴唇不对马嘴,”合欢嗔道,“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咱们郡主嫁的又不是皇上,跟皇上有什么关系?你呀,脑子里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做些针线。” 将将收拾好箱笼,隋阿娇便醒了。 合欢一摸她额头,知道她是真的没事,这才安下心,瞧瞧天色不早,主仆三人忙抓紧时间眯一眯眼。 粹灵宫中却灯火通明。 丽嫔娘娘端坐玫瑰圈椅中,冷着脸训斥对面的赵珉珉。 “我千叮咛万嘱咐,叫你收一收你的性子,你为什么就不听?此次随你和亲的几个媵妾,都是家世不显身份低微的,你为何还要挤兑她们?跟她们好好相处,叫她们打从心眼里感激你,难道不好吗?” 赵珉珉不耐蹙眉:“阿娘,你不懂,那隋阿娇出身武安侯府,怎么就家世不显身份低微了?她又生得跟狐媚子似的,惯会做小伏低,到了金鸣,肯定会迷惑金鸣王,到时候便要骑到我头上来了。” “她要迷惑就让她迷惑去!横竖你才是我永丰的公主,她再如何得宠,也越不过你这个公主去,金鸣王他敢对你不好吗?他要是对你不好,你父皇跺跺脚,就能让金鸣抖三抖!” “呵呵。” 赵珉珉不屑冷笑:“阿娘做什么美梦?父皇根本就不在乎我,若不是此次和亲,他都想不起有我这样一个女儿。” “珉珉……” “阿娘你别说了,”赵珉珉眼底闪过厌恶和嘲讽,“我知道阿娘在朝露殿安排了人,既如此,阿娘应该知道,父皇这几日做了什么恶心事吧?他若真的在乎我,怎么会对我的媵妾下手?” 第23章 缺德人还不了魂 “珉珉……” 丽嫔双手绞着帕子,踌躇再三,才歉疚不安地开口:“你就别再计较这些小事了,就当是为了你弟弟……” “阿娘天天把弟弟挂在嘴边,莫说他现在还小,将来能不能坐上那个位子还是两说,哪怕他有朝一日真的成了天下之主,与我又有何干?夜深了,阿娘且回吧。” “珉珉,我只是想教你几招辖制妾室的道理……” “阿娘!” 赵珉珉捂着耳朵高声尖叫:“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我要如何与她们相处,是我自己的事!阿娘还是多花花心思,想想如何讨得父皇的欢心,就别在我的事情上指手画脚了!” 丽嫔面色不虞:“我是为了你好!珉珉,你记住,你弟弟好,你才能好,你姿色平平,性子毛躁,是拢不住男人心的!那几个媵妾就不同了,她们长得比你好看,性子比你柔顺,出身小门小户好拿捏, 你与其现在折磨她们,不如施舍些小恩小惠,让她们为你所用,多好!等你在金鸣站稳脚跟,你弟弟的事情就好办了……” “又是弟弟!” 赵珉珉掂起一个花瓶便砸了出去:“我不想听这个!你走!你走!” 屋外,花间云外并排而立,听着里头稀里哗啦一顿砸,二人不免都有些心惊胆战。 “丽嫔娘娘真是的,每次来都要惹公主不高兴,公主明天就要和亲,她怎么还要挑刺?” 云外淡淡地瞥她一眼:“再忍忍吧,最后一个晚上了,等出了这皇宫,公主便能随心所欲,几个小小媵妾,还不是想如何揉搓,就如何揉搓。” 花间双眼便亮起来:“你说得对,咱们跟着公主,终于也有能扬眉吐气的一天了。” 才睡了一个时辰不到,辛夷便醒了。 她轻手轻脚出了正殿,站在廊下看天上的明月。 今天,她就要离开这座困了她五年的围城了。 五年前,她为救父只身来到京城,做了一段荒唐可笑的梦。 一晃五年过去,父仇未曾得报,反而要丢盔弃甲逃离此地。 她可真是没用。 “啪”。 身后传来一声细微响动。 一颗小石子滴溜溜滚在脚下,拾起来一瞧,这石子竟然还沾着血。 辛夷下意识就往头上摸,摸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的银簪子全被邱达这厮给顺走了。 才想起邱达,耳边就传来邱达的声音。 “财神奶奶!是我!” 顺着声音找过去,发现邱达竟然藏身于廊柱后头,脸色十分苍白,握着长刀的手上全是血。 “你这是抢钱不成,被人打了?” 邱达嘿嘿干笑:“不愧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就是料事如神,喂,丫头,你说我死了会不会像你这样,能借尸还魂,重生一回?” 辛夷没做声,蹙着眉头上下打量邱达。 邱达穿了一身夜行衣,借着月光一瞧,一眼就看见他胸前被划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把衣裳都浸湿了。 “喂,问你话呢。” 辛夷乜斜他一眼:“你不行,能借尸还魂的人,都是积了大德,你太缺德,死了要下地狱,还不了魂。” “那可怎么好,”邱达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我今夜就要下地狱了,不知阎王爷让不让我把《澄心真经》带下去。” 辛夷骤然睁大双眼:“你……你拿到《澄心真经》了?你、你不会是去杀徐明友了吧?” “嘘,财神奶奶,小点声,别把追兵引来,我还想多活一会儿,再叫财神奶奶给我多指一条发财的路。” 辛夷恶狠狠地瞪他一眼:“都要死了,还想着发财呢!” 这人真是为了钱不要命,也不知道他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杀了徐明友,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不想着赶紧逃,竟然还有心思油嘴滑舌。 这种人,死了活该。 但死也不能叫他死在朝露殿,不然可真是说不清。 辛夷只好扶起邱达,思来想去,将邱达藏进自己房中,又寻来干净的布,把一路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回屋一瞧,邱达已经昏睡过去。 他胸前中的那一刀不轻,再不处置,怕是真的会下地狱。 辛夷叹口气,罢了,就算是为了《澄心真经》,也不能让这混蛋就这么死了。 幸好她会针灸,仍旧是用绣花针扎了几处穴位,帮邱达止血后,又仔细包扎伤口。 她手头没有药,但有些蜜糖水,喝下去好歹也能补一补体力。 只是天快亮了,嬷嬷们很快就要来叫起,邱达藏身这里一定会被人发现。 正在想法子,邱达自己倒醒了。 “我这是……下地狱了吗?” 辛夷硬邦邦地回他:“你想多了,我不会陪你下地狱的,赶紧起来,若是能走就赶紧走,走之前,记得把《澄心真经》留下。” 邱达低头瞅瞅自己胸前,忽地笑了:“你搜我身了?” “搜了。” 辛夷很坦诚。 她又不是圣人,《澄心真经》就在眼前,能忍住不搜才怪。 “没搜到?” “废话!” 邱达哈哈大笑:“财神奶奶生气的样子可真俏,我爱看!丫头,你是不是还陪我吃过几回酒?那会儿咱俩有没有……” “邱达,放尊重一点!” 辛夷忍不住啐他一口:“谁陪你吃过酒!京城里的花姐儿谁不知道,金吾卫的邱郎官就是个穷光蛋,陪你吃酒,还不如陪叫花子拿着碗要饭呢!” 想到钱,辛夷就更加生气了。 “邱达,我也给了你不少钱,实话告诉你,那间空宅子的钱是我的,赵昂的钱也是我的,你从徐明友那里拿的钱也是我们元家的,这些钱都给你,换一本本来就属于我的《澄心真经》,你不亏。” 邱达紧皱眉头,想了半天,忽然拍着床板大叹。 “亏!亏!把经书给你,我是吃了大亏!” “你亏什么亏!《澄心真经》上记载着前朝宝库所藏,只是一个传说而已,真金实银跟传说相比,你不选到手的钱财,却选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这才是吃了大亏!” 邱达摇头晃脑地笑:“我是男人么,吃点儿亏没什么。” 第24章 威胁 辛夷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你到底有没有拿到经书!邱达,你不会是骗我的吧?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辛夷已经亮出了绣花针。 邱达轻蔑地笑笑:“小小一根绣花针,也想杀我?你以为我受伤了,便能任人宰割?” 他忽然翻身坐起,一把攥住辛夷的胳膊,将她往自己怀中一带,死死地搂着辛夷的细腰:“想要爷爷的命,你得多死几次才成。” 辛夷气坏了,奈何她力气太小,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邱达的铁手。 “邱达,你放开我!天就要亮了,你难道真的想死在这儿吗!” “你担心我?” “谁担心你!我是担心我家郡主!你杀了徐明友,现在金吾卫一定翻了天了,他们很快就会顺着迹象查到这里,你死了不要紧,可别连累别人!” “你放心,”邱达捏住辛夷的手,从她手心抠走那枚绣花针,“他们最早也要后日才能发现徐明友死了,等他们查到我头上,我早就离开此地了。” 辛夷一愣:“你要走?” “是啊,”邱达懒洋洋地往床头一靠,“你都要跑了,我为你杀了这么些人,不跑难道等着被人抓吗?” “你不是为我杀的人,你是为你自己,不杀人,哪儿来的钱!” 一看邱达那满脸络腮胡子,辛夷就觉得恶心:“你走了也好,把经书给我,自此后,我们两不相欠。” 外头有了响动,应该是负责洒扫的粗使宫女。 过不多久,整座宫殿便要活过来,到时候再想脱身便来不及了。 辛夷越发着急。 她今日一定要拿到这本经书。 邱达此人阴险狡猾,错过今天的机会,下次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邱达,把经书给我,你不知道经书的秘密,就算有经书在手,也是白费功夫。” 邱达慢慢摸着络腮胡子,像是在摸宝贝一般。 “我要经书是白费,你要经书就不白费了?你一个姑娘家,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再说了,你又不嫁人,跟着长宁郡主住在金鸣皇宫里,有钱也没地方花去,还不如把这钱给我,我留着有大用处。” 辛夷急了,张口就骂:“有个屁的大用处!你嘴里没一句实话,昨日还说留着章王的狗命有大用处,这用处你用上了吗?还没等着用你就要逃命去了吧?早知如此,我就一簪子结果了那老东西的狗命!” “啧啧啧,你一个小姑娘哪里来的这么大戾气?果然是来索命的厉鬼,张口闭口全是杀人。” 邱达笑嘻嘻地推开辛夷,倚着门窗站着,一边查看外头的动静,一边和辛夷斗嘴。 “我说过了,我留着章王有大用处,如今这用处就已经用上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得了,我还要回去当差,丫头,咱们后会有期。” 辛夷闪身挡在邱达跟前:“不把经书交出来,就休想离开这里!” 她在赌。 邱达爱财,但更惜命。 再这么拖下去,等被人发现,邱达就死定了。 反正她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她不怕。 “邱达,交出来吧,对你我都好,你也不想陪我送死吧?” 辛夷翘起嘴角,淡淡的远山黛下,一双杏眼闪烁着危险而又充满诱惑的光芒。 “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被抓住,大不了就再死一回,反正我还能借尸还魂,你这种缺大德的人,死了就是死了,可没第二次机会了,邱达,你可要想清楚。” 邱达微微眯起双眼:“你在威胁我?” “是啊,我就是在威胁你。” 《澄心真经》,她势在必得。 至于邱达杀了徐明友之后会有什么下场,又为何要这本经书,她都不在乎。 反正邱达烂人一个,死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这世上少一个金吾卫,老百姓就能多一份清净。 她可是在做好事呢。 “辛夷,你在哪儿?” 隔壁传来合欢的叫声:“快过来,郡主醒了。” 院子里也响起了更多人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天,马上就要亮了。 “辛夷!” 合欢似乎是等不及了,已经往这边屋子里来了。 此时想跑已来不及。 辛夷忙指着床底下,叫邱达进去躲一躲。 邱达双手抱胸不肯钻:“我又不怕被人发现,大不了我杀了她就是了。” “你敢!”辛夷恨得咬牙切齿,“你先钻进去,你要是听话,我就把《澄心真经》的秘密告诉你,知道了这个秘密,你就能找到藏宝之所在了。” 邱达挑眉:“真的?” “骗你不是人!” 邱达很讶异:“你这誓言有点大啊,行,爷爷我就信你一回。” 他个子高大,缩着身子往床底钻的样子十分滑稽。 刚刚藏好,合欢便推门而入:“辛夷,你在屋里做什么呢?叫你半天,你也不吭声,赶紧跟我走,先伺候郡主梳洗。” 辛夷出了屋,反手便锁上门。 “你锁门干嘛?今天这朝露殿到处都是人,没人会来咱们屋里,一会儿嬷嬷们来了,咱俩还得回来梳洗换衣呢。” 辛夷淡笑:“我怕有人会趁机进来捣乱,往咱们屋子里塞点东西。” 想到昨夜箱笼的事情,合欢便不说话了。 辛夷回头看看那紧锁的木门,心里差点乐开了花。 傻瓜,她随口说了一句誓言,邱达竟然信了。 若是誓言能当真,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隋阿娇已经完全好了,看着丝毫没有病过的痕迹。 辛夷合欢伺候她洗漱好,三人就坐在床前,静静等着梳妆嬷嬷的到来。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合欢点头:“收拾好了,不过,昨晚东偏殿塞进来的那些东西,到底要怎么处置?” 隋阿娇下意识地看向辛夷。 这些天来,她已经习惯有事就先问辛夷了。 辛夷想了想,笑道:“既然是东偏殿主动塞过来的,那就是咱们的东西了,合欢姐姐,你把那对金镯子砸成饼,当金饼使唤,至于那根碧玉簪和那对玉镯子嘛,当了!” “啊?”合欢傻眼了,“当了?都这个时候了,咱们上哪儿当去?” 第25章 启程 对于当东西这件事情,隋阿娇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隋家现在没落了,但祖上底子厚,家里很有些值钱的东西。 手上一紧,就挑几样东西到当铺押出去。 待钱松快了,便赎回来。 后来实在是周转不过来,活当就成了死当。 可当东西这件事,总得找个靠谱的当铺。 她们马上就要离开京城,这一路山长水长,上哪儿去找个靠谱的当铺? 就算有当铺,她们三个人又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下走入当铺? “走一步算一步,实在不行,把簪子和镯子扔了就是。” 虽然这东西很值钱,可再值钱也没有人命值钱。 梳妆嬷嬷很快就来了。 合欢催着辛夷先回屋梳洗换衣。 她们是陪嫁的女官,今日也要隆重装扮。 但没有梳妆嬷嬷伺候她们,她们只能轮换着自己动手。 辛夷惦记着屋中的邱达,没与合欢推辞,开了锁,进门之后就赶紧将门从里面闩上。 “邱达?” 一连叫了几声,邱达毫无回应,趴下来一瞧,床底哪还有半个人影? 再抬头,这才发现后窗是开着的。 辛夷恨得牙根直痒。 就知道这厮阴险狡诈,诡计多端! 幸亏《澄心真经》的秘密难解,不然,这么大的宝藏拱手送与一个无恶不作的金吾卫,辛夷死都不甘心。 但愿她不在的这段日子,邱达能好好保管经书,等她在金鸣站稳脚跟,再徐徐图之。 天光大亮,朝露殿进进出出,宫女太监脚不沾地,忙碌又有序。 隋阿娇已经换上大礼服,端坐在床榻上,只等着粹灵宫公主仪驾动身,便可以与何织瑶、许佳屏一块动身了。 辰时末,磬钟缓缓敲响,十声浑厚钟声过后,便有嬷嬷扶起隋阿娇,将她扶上正殿门口的八宝华盖车。 辛夷合欢一左一右,跟在华盖车旁,缓缓步出朝露殿。 拜天地,祭先祖,辞圣上,别亲友。 永丰皇宫十二道宫门大开,一行七十二辆马车驶出宫门,后头跟着上百仆从以及上千精兵。 打眼望去,里头竟然还有一队金吾卫。 领头的郎官身着玄色绣金麒麟的武官服,腰间挎了一柄描金刀。 他面色微黑,看着很年轻,下颌上青色的胡渣格外显眼,像是刚剃过。 一双眼睛带着温和的笑意,一点都不像其他金吾卫那般冰冷。 辛夷多看了几眼,总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特别熟悉,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待和亲队伍出了宫门,再次拜别天地祖宗之后,辛夷合欢便上了华盖车。 她俩是女官,有自己的朱轮车,但二人商议过后,还是决定陪侍在隋阿娇左右,路上再做决定。 隋阿娇车上已经有了一个伺候茶水的小宫女,名叫杜鹃。 二人再上来,不免显得有些拥挤。 合欢一努嘴,就叫杜鹃去后头的朱轮车上歇着。 人一走,她便冷哼:“打量我不知道她是谁的人呢,郡主,你可别喝她倒的茶,说不定那茶里头给下了药呢。” 隋阿娇面色一白,忙把才喝下去的茶水吐在帕子上。 “怕什么?”辛夷瞥着合欢笑,“别说一个小小的倒茶丫头了,这一路上的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她家的?在宫里,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她尚且敢将郡主折腾得死去活来,离了皇宫,无人管束,她便是第一人,想磋磨咱们郡主,何须偷偷摸摸下药?有的是法子!” 隋阿娇与合欢面面相觑,主仆二人都怕得发抖:“那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辛夷浅笑:“郡主放心,她不敢杀人,她磋磨郡主,不过是看着郡主在几个媵妾中身份最高,仅次于她,又觉得郡主生得好,怕去了金鸣,郡主比她得宠罢了。” 隋阿娇捏着帕子惴惴不安:“她是公主,我是郡主,金鸣王不会这么糊涂,越过她,来宠幸我们这些媵妾。” 辛夷暗自冷笑。 男人这种东西可说不准,见了美色就不顾正经事的大有人在。 “郡主别怕,她无非就是想打压郡主罢了,咱们只管守着咱们的本分,她挑不出错,以后就不会再来找咱们的麻烦了。” 合欢这想法太可笑了,辛夷摇摇头,赵珉珉的性子没这么简单。 隋老夫人托人打听过高阳公主的性情。 赵珉珉的生母丽嫔原先只是皇后宫里的小宫女,被醉酒后的赵祺宠幸一次,便有了赵珉珉。 因身份低微,十几年来一直是个美人,几年前不知怎地搭上徐公公这条线,渐渐地在赵祺跟前有了几分脸面,一个月竟也能和赵祺欢好几次。 待生下五皇子赵安,才被封为了丽嫔。 赵珉珉幼时跟着身份低微的生母,仰仗皇后鼻息过日子,就连名字,也是皇后随口起的。 据说很是过了些苦日子。 等丽嫔终于熬出头,有了五皇子,赵珉珉的日子才算好过。 只可惜赵珉珉幼时不受关注,皇后自有儿女要照料,能叫赵珉珉衣食无忧便不错了,怎会精心培育她? 以至于赵珉珉如今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在赵祺的二十几个女儿当中,只占了一个性情好的名声。 现在看来,性情好,也不过是装给人看的。 这位高阳公主大概是从前生活不如意,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有朝一日能捏住别人的生死命脉了,便扬眉吐气,不把人当人了。 她们和赵珉珉之间,必有一场恶斗,还是要随时提高警惕。 眼下,隋阿娇还未真正危及到赵珉珉,赵珉珉不敢杀了隋阿娇。 等到了金鸣,可就说不定了。 和亲队伍出了京城,速度便快起来。 晌午时分,已经到了京郊十里亭。 带头的郎官与裴真人商议,在此暂做修整,吃过午膳再继续行路。 辛夷扶着隋阿娇下了车,几人都戴好了帷帽,到前头公主仪驾行了礼,静听赵珉珉吩咐。 在外人跟前,赵珉珉倒是和气极了。 她没下车,只透过车帘温和地关切隋、何、许几句,就叫众人自行方便。 十里亭不大,后头有一片小小的林子,一眼就能望到底。 林中有一处五尺见方的水池,边上竖了一座石碑。 何织瑶的丫头小鹂胆子大,凑过去一瞧,忽地捂着嘴惊叫起来。 第26章 衣冠冢 叫声惊动侍卫们,为首的郎官一声暴喝,率兵冲入林中,把小小的林子围了个严严实实。 “何事惊慌!” 小鹂瘫倒在地,脸色煞白,指着那石碑支支吾吾,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年轻的郎官凑近石碑,一字一顿地读着石碑上的名讳。 “元氏阿娇之墓。” 元氏阿娇! 辛夷一颗心猛地收紧。 全身的血液好似都在此刻冲向了头顶,击打得额角一突一突地疼。 是她的墓吗? 是远在西北的族人给她立的墓吗? 不对,邱达说过,西北的族叔将她的尸身带回了老家。 既然扶灵回乡,就绝不会在京郊为她起墓立碑。 那会是别人的墓吗? 这世上不会有这样巧的事,有另外一个元氏阿娇,远离尘世间的烦扰与喧嚣,孤零零地被葬在这里。 坟是新坟,碑乃新刻。 没想到她死后,竟会有人惦记着她,为她立一座衣冠冢。 “一座坟而已,叫什么叫!” 郎官不耐烦地训斥小鹂。 小鹂眼神惊恐,一直盯着石碑看,仿佛青天白日里见了鬼。 “怎地,你认识这元阿娇?” “元阿娇?”小鹂茫然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此阿娇非彼阿娇。 她讪讪地摇摇头:“不认识,只是大白天乍然见了一座坟,有点害怕。” 年轻的郎官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随即摆摆手,侍卫们便四散开来。 十里亭重新恢复寂静。 郎官又看了那石碑几眼,才转身离开。 辛夷却打了一个激灵。 她认出这郎官是谁了! 是邱达! 剃了络腮胡子的邱达! 为避免自己认错,她还把合欢拉过来,叫合欢认一认。 “哎呀,还真的是那邱郎官,咦,他怎么把胡子给剃了呢?他那一把胡子都到胸口了,又飘逸又顺滑,好不潇洒!剃了怪可惜的。” 辛夷脸都黑了。 合欢是从哪儿看出邱达潇洒的? 这丫头眼神是不是有点毛病? “你们郡主呢?” 何织瑶扶着小鹂的手,站在那石碑前盈盈地笑:“该叫你们郡主过来瞧瞧,这姑娘竟然和你们郡主一个名儿,也算是有缘了。” 合欢气得直喘粗气,这样的缘分搁谁身上,谁不嫌晦气! 何织瑶尤嫌不足,她歪着脑袋盯着石碑,咦了一声:“元氏阿娇?我当真在哪里听过这名字,只是想不起来了。” 辛夷冷笑。 何织瑶的爹是大理寺评事,五年前佳宁郡裴云氏一案闹得那么大,何评事估计没少回家说,何织瑶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也不足为奇。 奇的是,何织瑶想了一小会儿,竟然当真把元阿娇是谁给记起来了。 “哎呀,竟是那个元洪的女儿!不得了不得了,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人,竟然敢给一个罪臣之女立碑,还立在了京郊十里亭边上!” 何织瑶也顾不上奚落隋阿娇了,急着叫邱达把这墓给刨了。 “刨坟?” 邱达似笑非笑地瞥了辛夷一眼,摆手拒绝:“安宁郡主不要害我,这座坟头立在此地,孤零零的怪可怜,说不定死人已经变成厉鬼,我刨了她的坟,她不得找我索命啊?我可不敢干这缺德事。” “呸!你身为金吾卫,干的缺德事还少吗?” 邱达立时拧起眉,阴森森地干笑几声:“安宁郡主的意思是,金吾卫都没干过好事?不知郡主是从何处听的这话?是何评事说的?” 何织瑶霎时打了个激灵。 金吾卫可不能得罪,他们个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连皇亲国戚的面子都不给,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大理寺评事。 “我……我说错话了,郎官不要放在心上。” 邱达掸了掸身上的麒麟服,神色淡淡的:“郡主叫错了,我已经不是金吾卫的郎官,我是圣上亲封的武德将军,领着指挥使的差事,统管着一千多人,郡主正经该称呼我一声指挥使大人。” 何织瑶被当众驳了脸面,胸口就堵着一团气,自然没给邱达好脸色:“好大的官威!四品的指挥使又如何?还不是要对我这个郡主行礼?圣上既然命你带兵护卫我们和亲金鸣,你就该听我的! 我叫你刨了这座坟,你敢不从?你可别忘了,这还是在京城地界上,我大可以现在就回宫去,向圣上陈情,让圣上砍了你这个指挥使的脑袋!” “哦?郡主好气魄!” 邱达满不在乎,他朝着亲随招招手:“去,牵一匹好马来,可别耽误了郡主回宫!” 亲随立刻照办。 看着面前的壮硕黑马,何织瑶一张脸像是才抹了锅底灰,黑得没法看。 “你什么意思!你竟敢这么对待本郡主!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公主告状!看公主如何收拾你!” 她气呼呼地跑去找赵珉珉,在赵珉珉车前声泪俱下,痛斥邱达。 车里好半晌才响起云外的声音。 “安宁郡主消停一些吧,才出了城门,就要闹着回宫去,郡主以为和亲是儿戏吗?今日本是大喜之日,郡主非要闹着刨人家的坟头,也不嫌晦气!” 何织瑶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好半天才低声应了一句是,抓着小鹂的手,仓皇逃进了自己的车上。 “活该!” 合欢啐了一口,扶着隋阿娇在亭中坐下:“这种人就是见不得人好,方才一看那墓碑上的名字,她就冷嘲热讽,分明不怀好意,活该她被下脸面。” “好了,这儿这么多人呢,你说她,也不怕被人听见。” 隋阿娇嗔了合欢几句,而后盯着不远处的石碑叹息:“她说的也有些意思,偏偏这人就把坟立在这里,还是座新坟,就这么巧,她竟和我一个名字,这不是有缘是什么?” “呸呸呸!”合欢赶紧啐了几口,“这叫什么缘分,郡主快啐几口,别沾染了晦气。” 隋阿娇捂着嘴娇笑不已:“瞧你吓的,哪儿来的这么多忌讳。” “是真的,郡主可别不信。” 合欢煞有其事:“有些新丧的鬼,最喜欢缠着人了,小心被她缠上,咱们就要倒大霉了。” 隋阿娇忍俊不禁:“真有鬼?那我倒要去祭拜她,求她一件事。” 辛夷冷不丁发问:“郡主要求她何事?” 第27章 马屁拍到马腿上 “啊?”隋阿娇怔了怔,“求她什么?” 辛夷淡淡道:“郡主方才不是说要去祭拜她么?郡主身份尊贵,恐怕她受不起郡主的香火,还是我替郡主去吧,不知郡主要求她什么,我一并替郡主求了。” 隋阿娇仔细想了想:“那便替我祖母求一个长命百岁,身康体健吧,但愿我们祖孙还有再见的那一天。” “郡主放心,您一定会再见到老夫人的。” 只要隋阿娇在金鸣站稳脚跟,成为金鸣王的宠妃,为金鸣王诞下子嗣,金鸣王看在孩子的份上,肯定会上表永丰,准许隋阿娇回永丰探亲的。 这个愿望虽然难,但也不是不能实现。 辛夷站在石碑前,奉上了洗干净的新鲜瓜果。 古往今来,自己给自己的坟头奉上祭品的,她大概是头一个吧? 今日祭拜这座衣冠冢,就当是祭拜过往种种,自此后她便不再是元氏阿娇,而是女官辛夷。 索命复仇的厉鬼辛夷。 用过午膳,队伍便再次启程。 合欢夜里没睡好,躲到后头朱轮车上和杜鹃并排睡大觉去了。 隋阿娇心疼辛夷年纪小,叫辛夷也睡一会儿,辛夷却不肯。 “你放心,她不敢将我怎么样,”隋阿娇抿唇笑了笑,“方才安宁郡主奚落我,她为了面子好看,还驳斥了安宁郡主呢。” 辛夷摇头不肯睡。 明的不敢来,保不齐赵珉珉会暗地使出坏招。 赵家人,她一个都不信。 到底是年纪小,嘴上说着不睡,随着车子悠悠荡荡,辛夷迷迷糊糊还是睡过去了。 这一觉就睡到日头偏西。 合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挤上华盖车,见辛夷醒了,就笑话她。 “你怎么就这么能睡?睡得跟一头小猪似的,留你在车上,是叫你伺候郡主的,你倒好,反叫郡主给你盖被子。” 辛夷擦了擦口水,很不好意思地笑了:“合欢姐姐,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怀县,前头便是怀县驿站了,方才有侍卫过来说,今夜就宿在怀县驿站。” 合欢从小桌屉里抽出一尺卷轴,递给辛夷:“我识字不多,郡主说教过你认字,你看看吧,这是咱们这一路的行程,什么时候到什么地方,宿在哪里,上头都写得清清楚楚。” 辛夷打开来随便看了看,就又收好递回去:“我才刚开始认字呢,认的字也不是很多,说不定还不如合欢姐姐。” 合欢撇撇嘴:“少拍马屁,郡主都夸了你好几次,说你认字又快又好。” 辛夷忙笑着岔开话题,不然,合欢怕是要揪着这个事说到用晚膳了。 夜里果然要宿在怀县驿站。 头一天脚程不算快,辛夷坐的车又宽敞舒适,下车时就不觉得累。 但娇滴滴的公主郡主们,到底是头一次行这样远的路,还是困乏极了。 尤其是永宁县主许佳屏,因临行的前一天被赵珉珉折腾得不轻,身子骨还弱着,行了一天的路,用晚膳时便有些不舒服,跟赵珉珉告罪,要回屋中歇着去。 赵珉珉还没说话,何织瑶便先阴阳怪气起来。 “许姐姐的身子也太柔弱了,这才头一天,这就不行了?咱们此去金鸣,可要走上大半年的光景,许姐姐这路上能撑得住吗?” 她翘起小拇指,指甲上染着的鲜红蔻丹泛着妖娆。 “许姐姐身子弱,多吃点就好了,小鹂,把这盘水晶肘子,还有这道蜜汁鸭肉,炙羊肉,都放到许姐姐跟前,许姐姐,你可要全吃了,肉可大补呢。” 驿站没好厨子,她们一路上的吃喝都是随从和亲的御厨做的。 御厨们中午就到了怀县驿站,提前做好了饭菜,虽说一直放在锅里温着,但到底不如新鲜做出来的可口。 就比如这道水晶肘子,油汪汪的泛着光,看着便腻人。 菜一放到许佳屏跟前,许佳屏便捂着嘴,差点吐出来。 辛夷站在隋阿娇身后,冷眼瞥着另一桌的赵珉珉。 赵珉珉一个眼神都没往这边投,摆出了不闻不问的架势。 许佳屏便撑不住了,小声求何织瑶:“何妹妹,我、我实在是不舒服,什么都不想吃。” 她位份在何织瑶之下,又向来安静柔弱,说话细声细气的,此时低声下气求何织瑶,看着就很可怜。 隋阿娇才想开口求情,腰眼就被人轻轻顶了一下。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辛夷。 只好忍了又忍,低头只顾自己用膳。 何织瑶却不打算放过她。 “隋姐姐怎么只顾着吃?是饿坏了吗?还是说,在你们隋家,吃不上这样好的饭?啧啧,怪可怜的,既如此,要不,你和许姐姐把这几盘肉菜分着吃了吧。” 隋阿娇微微一迟疑,便朝着那盘水晶肘子伸出了银箸。 席间响起何织瑶很响亮的笑声,夹杂着几声小却清晰的嘲笑。 “还真被我说中了,公主,您瞧隋姐姐这吃饭的德行,瞧着就惹人笑,不知道的,还以为隋家吃不起饭呢。” 隋阿娇面色涨得通红,眼泪都在眼圈里直打转转,忍了半天,才轻叹:“何妹妹,从小我祖母就教导我要惜福,尤其我们隋家穷,更要珍惜盘中餐,没想到倒惹得妹妹笑话,是我的不是,以后我一定会更加谨言慎行,绝不给永丰丢脸。” 辛夷暗赞一声好。 她还以为隋阿娇又要哭起来,没想到隋阿娇竟然大大方方,坦诚隋家就是穷。 穷怎么了? 不偷不抢,正大光明,坦坦荡荡,总比有些小人存着害人心思的好。 何织瑶笑得越发讥讽:“既然隋姐姐都说自己家穷,那隋姐姐跟许姐姐就把这一桌子菜都吃了吧,膳食做得这样粗糙,我可吃不下。” 话音刚落,赵珉珉就搁下银箸:“这是宫中御厨精心做的膳食,安宁郡主竟然嫌弃粗糙?不知道何家平日里吃的都是怎样的山珍海味,安宁郡主说说,也叫我这个公主开开眼。” 何织瑶一下子慌张起来,支支吾吾半天,才讪讪地赔笑:“公主是金枝玉叶,吃用的东西都不是寻常之物,是我眼拙,认不出这桌膳食的好赖,公主千万饶我这一回。” 第28章 热闹的晚膳 “够了,你既不想吃,那就别吃了,回房歇着去吧,别再出来晃悠!” 何织瑶慌了:“公主,我……” “本宫说的话,你难道没听见吗?” 何织瑶脸色一白,再不敢多言,匆匆行了礼,便逃回屋去了。 赵珉珉脸色算不上多好看,大概是因为累了,不想再多言,便只吩咐隋阿娇和许佳屏将这一桌子菜都吃光。 “你们两个,一个要惜福,一个身子弱,既然如此,那索性就把这桌子菜都吃了吧,可千万不要浪费。” 又是这一招! 许佳屏身子一晃,差点晕倒。 等赵珉珉一走,她便捂着脸抽泣。 “这可如何是好?我、我实在是吃不下。” 隋阿娇拍拍她的手,柔声安慰:“公主也是好意,我们且尽量吃,吃不下再说。” 这回比上回略好一些,并没有老嬷嬷看着。 两个人又累了,挑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吃吃喝喝,竟也吃尽了大半的膳食。 还剩几道菜,实在是吃不下,隋阿娇就拉着合欢和辛夷,叫她两个人一块吃。 许佳屏微微有些迟疑:“这样成吗?万一叫公主知道了……” 隋阿娇温吞吞地笑:“公主最是心善仁和,体恤下情,若是知道你我二人是为了不浪费膳食,才赏给丫头们吃的,定然不会怪罪。” 许佳屏仍旧心存疑虑:“话是这么说,可万一要是有人向公主告密呢?” 辛夷忍不住看了许佳屏一眼。 这个人小心谨慎过了头。 每句话都在试探隋阿娇,每句话都在给隋阿娇挖陷阱。 她也不想想,隋阿娇可是为了给她解围,才被赵珉珉一块儿罚的。 方才何织瑶嘲讽隋阿娇,叫隋阿娇多吃肉多吃菜,隋阿娇大可以推辞说已经吃好了。 但隋阿娇还是忍着被嘲讽家贫的羞辱,依然将银箸伸向盘中,为许佳屏分忧。 辛夷自然很不赞同隋阿娇此举。 许佳屏不见得是好人,隋阿娇帮许佳屏,更是会得罪赵珉珉与何织瑶。 得不偿失。 可隋阿娇天性善良,她不帮许佳屏才叫稀奇。 既然帮了,许佳屏不感恩也就罢了,话里话外句句都在质问试探,这是什么意思? 辛夷当即就出言为隋阿娇解围:“县主放心,婢子与合欢姐姐的嘴巴都很严实,断然不会说出去。” 她一面说,一面朝着站在许佳屏身后的月春和山芳挑眉冷笑。 月春山芳不傻。 辛夷合欢表态嘴巴严,不会说出去,那要是这件事情真的传到公主耳朵里,岂不就是她们说的? 二人连忙也赌咒发誓,绝不会往外泄露半个字。 “县主这下子该放心了吧?”辛夷笑着将月春和山芳拉过来一块儿吃,“两位姐姐也累坏了,都过来吃点吧,主子们吃的东西,比咱们吃的要精细一些,这可是平常难得遇见的好事,快吃,别浪费了。” 辛夷说到做到,吃饭吃得特别仔细,绝不浪费。 月春和山芳面面相觑,瞠目结舌。 传闻武安侯府穷得揭不开锅,应该不假,要不然,侯府丫头怎么吃饭吃得这么香?那肯定是在侯府里没吃过肉呗。 合欢嫌弃她丢人,捧着饭碗,十分自觉地离她远一些。 隋阿娇倒是很从容地解释:“辛夷年纪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吃得多一些,叫许妹妹见笑了。” “她小什么小啊,”合欢撇撇嘴,“明年就十五,还小呢。” “我是小着呢,”辛夷抽空接茬,“合欢姐姐,我比你们小好几岁呢,你可别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 眼见两个丫头又要斗嘴,隋阿娇赶紧拉架,哄完这个,哄那个,不像主子,倒像是姐姐。 一顿饭有说有笑,吃得很热闹。 夜里安寝,月春就说起晚膳的事:“县主,长宁郡主倒是个好心人呢。” “好不好心的,谁知道呢。”许佳屏翻了个身,“将来到了金鸣,表面上是同乡,要互帮互助,可真到了动真格的时候,那就得争个你死我活了,好心又有什么用?” 隔壁屋子中,辛夷也在小声劝诫隋阿娇。 “今日郡主太冒险,怎么就非要为永宁县主出头?” 隋阿娇倚在床头,手里捧着绣花绷子,很不好意思地低头笑,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姑娘。 “我也没为她出头,只是不想和安宁郡主争执,顺势而为罢了。” “好一个顺势而为!”辛夷恨铁不成钢,“郡主这一顺势而为,叫公主又记恨上您了,公主心思沉,说不定夜里寻思寻思,会觉得郡主是故意帮永宁县主,好和永宁县主拧成一股绳,来对付她呢。” “啊?这不可能吧?” “怎么就不可能?”辛夷惆怅轻叹,“今日安宁郡主已经在针对您和永宁县主了,公主是默许的,难道郡主没发觉吗?” 隋阿娇这才重视起来:“安宁郡主为什么要针对我?我跟她可无冤无仇啊。” 这回,就连合欢都看不下去了。 “郡主,你怎么就这么傻!她跟郡主身份相当,去了金鸣,除了公主,便是您和她了,她争不过公主,也不敢和公主争,难道还不想着和您争一争? 这安宁郡主也真是的,好好的主子不当,却跑去当奴才,瞧她对着公主那一脸奴才样,真是叫人瞧不起,可笑她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被公主当众训斥,活该!” 这话虽然不太合规矩,但辛夷听着却很痛快,便笑着赞了几声好。 “你们两个呀,被我惯得无法无天,”隋阿娇很无奈,“这话在屋里说说就是了,可千万别带到外头去。” 合欢翻了个白眼:“郡主放心,我和辛夷又不傻,咱们这屋里,最傻的只有郡主您了。” 隋阿娇一向对丫头们很宽容,听了此话也没生气:“好,我傻,你最聪明。” “唉,聪明人也有想不通的时候,”合欢拄着腮帮子长叹,“郡主,辛夷,你们说,为什么公主偏偏挑中安宁郡主做狗腿子?怎么就没挑中郡主和永宁县主?” 隋阿娇忍着笑掐了合欢一把:“你这丫头!谁要做狗腿子!” 合欢嘻嘻笑着往辛夷身后躲:“哎呀郡主饶命!郡主不是狗腿子,我是!我是!” 第29章 真人吃笋吗 主仆几人笑闹一阵,约莫着时辰不早,便各自安寝。 辛夷夜里向来睡得不安稳,白日又在车上睡了一下午,这会儿便有些睡不着。 听着床榻上隋阿娇与合欢呼吸渐渐绵远悠长,她才爬起来,穿上衣裳,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今夜月色很好。 月光如水一般倾泻一地,驿站的小小院落被照得如同白昼。 辛夷沿着廊子慢悠悠地逛荡,巡逻的侍卫见她穿着女官服饰,未加询问,便放任她晃悠。 她索性出了驿站,往驿站外头的竹林走去。 三月份春笋生得正好,林子里遍地都是才破土的春笋。 只可恨她没带头和篮子,不然这一晚上能挖多少春笋,炖个老鸭汤或者火腿春笋汤,做个油焖笋,吃着别提多鲜美。 到了金鸣,可就没这口吃的了。 越往林子里头走,越觉得阴冷。 冷气一上来,辛夷头脑越发清醒,正准备找个地方坐一坐,听到后头有人轻笑一声。 辛夷抿抿唇角。 邱达果然跟上来了。 “既然来了,那就出来吧。” “你在等人?” 男人声音如清风朗月,缓缓拂过竹林间,吹起一片飒飒。 辛夷忽地一怔,暗叫糟糕,这人不是邱达! 她第一反应就是跑。 等冷静下来,辛夷就站住了脚。 她不能跑。 不仅不能跑,她还要留下来,杀了此人。 她和邱达之间的事情不能叫第三个人知道,否则,她与邱达,必死无疑,还会因此连累隋阿娇。 那人已经慢慢走近。 “我认得你。” 他竟然还认得她! 辛夷暗暗捏紧绣花针。 此人今日非死不可了,谁叫他命不好呢,大晚上的出来瞎转悠什么! “你是长宁郡主身边的女官,那个叫辛夷的小丫头,是不是?” 辛夷缓缓转身,一抹金色忽地撞入眼帘。 是裴真人。 纯金面具下传来清越的笑声:“试问春风何处好?辛夷如雪柘冈西,辛夷,是个好名字呢。” 辛夷淡淡行礼:“是老夫人起的。” 丫头的名字哪有什么寓意,老夫人喜欢花儿,身边的丫头都是用花儿来命名。 原身进正院那一日,院中的辛夷花开得正好,老夫人就随口用辛夷给她取了新名字。 “老夫人取得好,辛夷生得好看,清丽脱俗,又可入药,是有大用处的花,看来隋老夫人是希望你对你家郡主有大用处呢。” 辛夷蹙眉。 这个裴真人未免话太多了一些。 可惜了,怎么偏偏是他。 倘若是旁的侍卫随从,她还可以一杀了之。 裴真人却万万杀不得。 “你怎么不安寝?夜里寒凉,你穿得这样单薄,是在等谁?” “我……” 看着满地的春笋,辛夷急中生智,指着春笋羞涩地笑了笑:“白日里我和小姐妹约好晚上出来挖笋,夜里睡不着,我便出来了,方才还以为是和我约好的小姐妹呢,没想到却是真人。” 裴真人盯着脚边才露出头的春笋笑:“这时节的笋吃起来很鲜美,你倒是会吃。” “真人吃过笋?金鸣也有笋吗?” 金鸣土地贫瘠,常年干旱,入冬时候又早,常常是永丰这边的十月还万里红叶,金鸣已经千里冰封。 春日也短得很,每年五月天气才渐渐暖和起来,不过几天,就入夏了。 实在是长不出竹子来。 据说金鸣的文人家中也有养竹子的,但大都是盆景,成不了气候。 至于竹笋,反正辛夷从未在金鸣风物志上看到过。 “傻姑娘,金鸣哪里来的笋?” 裴真人笑声很轻,又很柔和,好似在笑话辛夷的懵懂无知,却没有一丝嘲讽的意思。 “我不是金鸣人,”他轻声叹,“我有八年不曾回永丰了,算起来,也有八年没尝过春笋的味道了。” 他负手喟叹,言语中尽是对春笋的想念。 月色下,竹林间,他身姿挺拔,长身玉立,竟好似和竹子化为一体。 幽幽叹息,仿若夜风吹过竹林,一声一声,送入辛夷耳中。 鬼使神差地,辛夷忽然脱口而出:“我明日做一道油焖笋给真人尝尝吧。” 元家老家在北边,没有笋这个东西。 她是十三岁上跟随父母亲到了南边的佳宁郡,才头一次吃到笋。 春日的笋,添上咸肉和鲜肉,加上水,炖上半个时辰,便是一锅鲜掉眉毛的腌笃鲜。 亦或是把春笋切块,炒一道油焖笋,不用加别的,就很好吃。 每年春日,她就吵着去竹林里挖笋,挖多了吃不完,便晒成笋干,到了秋日做个笋干老鸭煲,最是滋养不过。 一想到以后再也吃不上这东西,辛夷就很惆怅:“我多做一些,我家郡主也爱吃笋呢。” “好,”裴真人一口应承下来,“你等着,我这就去叫人来挖笋。” 他走得很急,生怕走慢了,笋就飞了。 急切切的样子,哪里有半分真人的风采,分明是个吃货。 辛夷忍不住翘起嘴角,忽听林中有人讥笑:“你这丫头交游甚广啊,怎么,你上辈子还和这假道士吃过酒?” 方才的好心情登时荡然无存。 辛夷捡起一块石头,朝着身后甩了出去:“邱达,你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把你当哑巴!” “你气什么气?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真是白瞎你这经历了。” 辛夷扭头就走,她真是嫌命长才和邱达说话。 “这就走了?你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在这林子里头瞎晃悠,不就是为了引我出来吗?我出来了,你怎么反而要回去?” “谁要引你出来?”辛夷忍无可忍,“邱达,你别自作多情!” 要不是为了跟邱达要经书,她才懒得跟邱达废话! “哦,不是为了引我出来?” 一把黑色长刀刷地一下横过来,拦住辛夷去路。 “丫头,你看看我的脸,我把胡子剃了,是不是比先前要好看?” 剃了胡子的邱达的确要更年轻更俊朗,但他腰间还挎着描金刀呢,就怎么看怎么恶心。 辛夷厌恶地别过脸:“就算你生了一张天神般的脸,只要你还披着金吾卫的皮,就丑得叫人想吐。” 第30章 杀了他 “你再好好看看。” 邱达拍拍胸口的麒麟:“老子我已经不做金吾卫了,我现在是护送公主去和亲的武德将军,是公主亲卫军的指挥使。” 他顺着辛夷的视线看到腰间的描金刀,忍不住笑了:“我使唤这把刀这么多年了,用得很顺手,舍不得丢,等到了金鸣,我寻个铁匠铺,叫铁匠给我重新配个刀鞘,你见了就不害怕了。” “谁害怕了!” 辛夷捏住长刀,轻轻往前一送,邱达忙把刀收回来,背在身后:“别碰,这把玄铁刀很锋利,小心割着手。” 他笑眯眯瞥着辛夷:“这刀上还沾着徐明友的血呢,你不怕?” 黑色玄铁刀长约五尺,挂在邱达背后,露出刻着苍龙的刀柄,在月色下,那头盘踞起来的苍龙泛着寒光,狰狞可怖。 辛夷蹙着远山黛,掏出帕子擦了擦手。 她不怕徐明友的血,她只是嫌徐明友的血脏。 “你刚刚说,你是公主亲卫军的指挥使?这么说,你也要留在金鸣了?我记得你曾说过,金鸣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既然这么嫌弃金鸣,为何还要跟着去?” “我这不是没法子嘛,”邱达依旧笑嘻嘻,“我说过,我看上你了,想把你娶回家做婆娘,自己的婆娘跑了,我总要追回来,你说是不是?” 辛夷很气,气得很想再死一回。 “你还要不要脸了!你多大,我多大?我这具身子不过十四五,你都二十七八了,若是你成婚早,孩子都快和我一般大,还想娶我回家做婆娘,做什么梦!我劝你趁早买一面镜子照一照!” “我照过了,我天天照,”邱达下意识地去摸下巴,没摸到胡子,摸了一手胡子茬,“你也不年轻,你一个二十的老鬼占着人家十四五小姑娘的身子,也好意思说我老?” “呸!你才是老鬼,二十老什么老!” 辛夷气得胸口疼。 她所有的冷静自持,在邱达跟前,都被击得粉碎。 等经书到手,她发誓,她一定会杀了邱达。 不然,留下此人,迟早会叫她出个大纰漏。 “喂喂喂,丫头,你生气了?” 邱达转到辛夷跟前,在她眼前挥挥手:“我不逗你了,实话跟你说,我跟着你去金鸣,是去躲难,至于这难能不能躲得掉,就得看老天爷帮不帮忙了。” “躲什么难?” “你看你,真是没良心,我为你杀了徐明友,我不赶紧跑,等着徐公公杀我啊?我又不傻。” 辛夷抬脚便走:“说过多少次了,你不是为我杀人,你是为你自己,杀了徐明友,除了经书之外,你也拿了不少钱吧?钱既然掉进你的口袋里了,那你就不是为我杀的。” “好好好,不是为你杀的,是为我自己杀的,是为了钱杀的,这总行了吧?” 邱达闪到辛夷跟前,再次拦住她的去路:“丫头,我问你一件事,你从前真的没和这个姓裴的假道士吃过酒?” 他满脸期待,下巴上的胡子茬都因为激动而抖起来。 辛夷怔了怔,暴怒霎时盈满心胸。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恶心的人! 若不是还没拿到经书,她真的很想用绣花针在邱达这张脸上戳一万个针眼! “说呀,你好好想想,你当花魁的时候,跟没跟他吃过酒?” “滚!” “哎,别走!”邱达赶紧拉住辛夷,“认真问你呢,我可提醒你,这假道士邪性得很,你不要被他骗了。” 辛夷冷面如霜,一把甩开邱达:“我被谁骗,与你无关,你不来骗我,我便谢天谢地了。” 竹林外响起脚步声,灯笼影影绰绰,月光因此而黯淡。 邱达忽然搂住辛夷,足尖一点,悄无声息地飞出竹林。 “邱达,你干嘛!快把我送回去!” 辛夷现在很后悔。 万万没想到,只是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竟然被邱达这厮给掳走了。 看看方向,他们去的不是别处,正是京城。 “你要带我回京?邱达,你是不是疯了!我可不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丫头,我是长宁郡主身边的女官,我要是被人掳走,郡主是不会罢休的!” “放心吧,我保证天亮之前就把你送回来。” 今日和亲队伍虽说走了一天,但队伍庞大,浩浩荡荡,属实没走多远。 怀县驿站距离京城不远,骑快马的话,两个时辰便能打个来回。 辛夷放下心,安心窝进邱达怀中。 三月夜里的风还很冷,有邱达挡风,她不用白不用。 黑色骏马如风一般疾驰,很快,他们就到了十里亭。 过了十里亭,邱达忽然拨转马头,竟往一条岔路口而去。 辛夷便警觉起来,沉声娇叱:“邱达,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带你去见一个人。” 不多久,二人一骑便到了京郊义庄。 邱达勒住马,朝着里头努努嘴:“徐明友就在里面。” 辛夷瞬间就明白,为何邱达会说,金吾卫的人最起码要过两天才能发现徐明友死了。 把人塞进全是死人的义庄,的确不容易被发现。 “进去吧,人还活着。” 辛夷愣住了:“还活着?” 邱达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专门给你留着呢。” 辛夷忽然就迈不动脚了。 面前两扇木门好似有千斤重。 她推不开,也不敢推。 门后是徐明友。 是那个凶神恶煞闯进她家门的人,是那个淫笑着侮辱她和娘亲的人。 是恶鬼,是地狱。 进了这扇门,她就要回到五年前那个夜里,她拼命想忘却怎么也忘不掉的噩梦。 “丫头,别怕。” 邱达攥住她的手。 这一次,辛夷没有拒绝。 她全身发抖,上下牙齿都在打颤。 她甚至听到自己的每一寸骨头都在战栗,在尖叫。 她实在是太怕了。 哪怕明明知道,如今徐明友对她毫无威胁,她还是怕得要死。 若不是有邱达,她甚至想拔脚就跑。 门开了。 两个金吾卫轻声对邱达说了句什么,邱达摆摆手,牵着辛夷,走进了灯火通明的义庄。 屋内正中间的柱子上,绑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浑身血污,显然被折磨得不轻。 辛夷却仍旧一眼就认出了那张脸。 那张总是在她噩梦中出现的脸。 “去吧,”邱达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去,杀了他。” 第31章 畜生 邱达递给辛夷的是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很精美,长不过辛夷的手掌,刀柄和刀鞘上都镶嵌着各种宝石。 刀身也很普通,甚至都没有开刃。 辛夷认得这把刀。 这是她幼时随父母亲出游,娘亲将她打扮成小公子,爹爹觉得不像,特地赠与她挂在腰间装相用的。 刀身上还刻了四个小字。 吾家阿娇。 一笔一划,皆是爹爹亲手所刻。 刹那间,泪如雨下。 辛夷慌忙抬起手抹掉眼泪。 她才不要哭,她才不要在这几个金吾卫跟前哭。 “钝刀子杀不得人的。” 她扯起嘴角想故作凶狠地冷笑,扯了几下,眼泪又填平了。 “能的,”邱达握住她的手,把她带到徐明友跟前,“你活了两遭,难道没听说过,钝刀子割肉最疼吗?反正他是活不成了,死前叫他多遭些罪,也不算浪费他死这一回。” “你看这些家伙事。” 邱达指着墙角的东西给辛夷看:“我原本还叫人给你准备了这些,但我从徐明友的金库中找到了这把匕首,就寻思着,他既是你的仇人,用你自己的刀来杀最合适。” 墙角摆了一溜刑具,铁钩子,烧红的烙铁,铁钳子……什么都有,一眼看去,好似阎罗地狱。 辛夷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爹是怎么死的?” “炮烙。” 即使知道爹爹死得很惨,辛夷的心还是狠狠地揪成了一团。 “他侮辱了我娘,我要他……我要他……” “明白。” 邱达挥挥手,便有两个金吾卫抬了一桶水过来,狠狠地朝徐永明泼去。 “啊!” 惨叫顿起,惊得辛夷耳朵差点聋了。 “这是掺了粗盐粒的水,醒神效果好着呢。” 邱达得意地笑了笑:“你那天一跟我说徐明友的事,我就把他给弄来了,这厮骨头软,只抽了一顿鞭子,他就受不住了。” 边上一个稍微胖点的金吾卫忙跟着附和:“就是,忒没骨气,还是金吾卫的指挥使呢,呸!” 辛夷冷冷看向他,那人露出个憨憨的笑容:“嫂子好,我叫王远,这是李进。” 邱达解释:“他们都是我兄弟,虽然穿着金吾卫的衣裳,却不是金吾卫,这身衣裳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听说二人不是金吾卫,辛夷才淡淡点头:“二位大哥别叫我嫂子,我主家姓隋,名辛夷。” 王远嘿嘿笑:“我大哥说你就是我们嫂子……” 辛夷的脸便黑了。 “滚滚滚,”邱达觑着辛夷的脸色,不耐烦地往外赶二人,“在外头守着,我不喊你们,你们别进来。” 王远李进打着哈哈出门去,还很贴心地将门给关上了。 “这俩小子就是欠收拾,丫头,你别在意,你刚刚说,你想阉了这王八,是不是?” 辛夷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好嘞!交给我,我在金吾卫虽然不干这些沾血的活儿,不过我在别的地方干过,手下可利索了,给赵昂做的那份鱼脍,你还满意吧?” 他一面絮叨,一面慢慢卷起袖子,将麒麟服的下摆掖在腰间,去刑具架子上捡了一把利刃,利索地脱了徐明友的裤子。 徐明友彻底清醒,两腿间凉飕飕的,叫他忍不住惊恐大叫:“邱达!你要作甚!” 邱达乐呵呵地笑:“徐大人在金吾卫这么长时间了,我要做什么,难道大人不清楚吗?按理说,徐大人最清楚这事了,你那干爹是怎么当上太监的,徐大人应该知道啊。” “邱达,你、你别乱来!我干爹知道了,定会屠你十族!” 邱达往刀上啐了一口:“唉,大人这话说晚了,我邱达光棍一个,一族都凑不齐,上哪儿给你搜罗十族去?我时间紧,大人忍着点,咱们早点动手早点完事。” 一语毕,利刃已裹挟疾风而至。 “啊!” 一小片指甲盖大小的肉带着血珠溅落。 徐明友两股之间霎时涌出一股血流。 剧痛叫徐明友当场晕过去。 “醒醒!” 邱达从木桶里舀了一瓢水,朝着徐明友两股之间泼上去。 才昏过去的徐明友霎时又醒了过来。 “邱达,咱们有话好好说,我不是已经把经书交给你了吗?你是不是还想要钱?我真没有了,不过你只要放了我,我这就去给你弄钱去!我最近看上好几个有钱的大户,只要我一去,他们必定会乖乖把钱交出来,就算他们不识相,不肯交钱,我也总有法子让他们把钱都吐出来!” 邱达盯着徐明友阴森森地笑,好似罗刹恶鬼:“大人,有人早就给了我钱,我一个人不能吃两家饭,我是实在人,这种缺德事不能干啊。” “看见没?”邱达指指辛夷,“这是我的财神奶奶,我是替她干活儿的。” 一面说,一面砍下第二刀。 随着一声惨叫,第二片指甲盖大小的肉再次从徐明友两股间落下。 “大人这鸡子儿太小,不过大人放心,就算只有这么丁点大,我也能给大人片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大人的干爹是徐公公,这子承父业,我替大人了断干净,也是叫大人这个儿子当得名副其实。” “大人不用谢我,我这是顺手的事,举手之劳,助人为乐,大人到了地下在阎王爷跟前帮我美言几句,给我积点阴德,就当是给我的谢礼了。” 邱达的话实在是太多,说一句,就割一刀。 一刀又一刀。 徐明友两股之间犹如下了一场雪,纷纷扬扬,落的全是指甲盖大小薄薄的肉片,殷红的血溅了一地。 辛夷冷冷地看着这场雪。 她一点都不觉得解恨。 痛吗? 这点痛跟娘亲受尽侮辱自缢而亡相比,跟爹爹惨遭炮烙之刑惨死相比,跟佳宁郡裴氏全族被屠杀殆尽相比,跟那些被裴云氏一案牵连下狱丢了性命的臣子们相比,算得了什么? 这点痛跟元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性命相比,跟莲花庵老老少少十三个女道姑的贞洁和性命相比,算得了什么! 到底算得了什么! 最小的女道姑虚岁刚满八岁啊! 到底是什么样的畜生,才能对一个小女孩下手? 徐明友,他也配是男人? 呸! 第32章 是我,元氏阿娇 辛夷狠狠地啐了一口。 她不解恨。 她解不了恨! 哪怕把徐明友千刀万剐,都无法解她的心头之恨。 “还不解恨是吧?”邱达丢了刀,轻声叹气,“这事搁谁身上,谁也没法解恨,没事,咱们杀一个是一个,等把你的仇人都杀了,虽说仍旧意难平,但最起码报了仇。” “丫头,时辰不早了,该你动手了。” 辛夷握着那把华而不实的匕首,轻轻摇头。 匕首是爹爹送的,刀柄上的五蝠络子是娘亲打的,她舍不得弄脏。 “炮烙吧,”辛夷冷冷开口,“叫他尝尝炮烙的滋味。” “好嘞!” 邱达把王远和李进叫进来:“兄弟们,开炉子,今儿个咱们兄弟仨好好伺候伺候徐大人。” 一直没说话的李进眼睛登时便亮了:“大哥,这活儿能交给我吗?” 邱达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去吧,我知道你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炮烙用的铜柱很快就被烧得通红,隔着老远,辛夷就感受到了火焰的炙烤。 “丫头,就这么两天的功夫,东西准备得不是很齐全,”邱达歉疚地搓搓手,“这铜柱没有正经炮烙用的铜柱高,把这小子绑上去,大概只能到他胸口。” “没关系,已经很好了。” 辛夷冲着邱达深深地拜下去:“邱大哥,多谢。” 邱达朗声而笑:“无需多谢,你给我找了这么多发财的路子,就已经是谢我了,你要是还想谢我,多给我找些发财的路子就行了。” 辛夷莞尔。 兴许留着邱达一条命,也不算是坏事。 她要帮助隋阿娇扎根金鸣,还要筹谋如何一步一步地报仇,光靠她一个人,是成不了事的。 有邱达这个公主亲卫的指挥使在,能方便不少。 徐明友早就晕死过去,也不知道是疼得,还是被吓得。 这倒方便不少。 李进王远二人像是拖一条死狗一般,把徐明友拖到铜柱跟前,将他脱了个精光,用铁链子一套,死死地绑在铜柱上。 “滋”。 皮肉被炙烤的声音簌簌响起,焦臭的味道一下子盈满鼻间。 辛夷恶心得想吐,却硬生生地忍住了。 “啊!” 惨叫再次充斥这阴森荒凉的义庄。 徐明友一张脸已经扭曲变形,额角青筋凸起,眼珠子疼得都要爆出来。 “邱达!你个王八蛋!老子到底和你有什么冤仇!你她娘的放了老子!我草!我日你祖宗!” “邱爷爷,你放了我……我求你了爷爷!” “给我个痛快吧……啊!娘啊,救救我啊!” “邱达,我要杀了你!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邱达提起烧红的烙铁,狠狠戳着徐明友两股之间的伤口。 “你他娘的骂谁呢?这里这么多人,你咋就骂我一个?徐大人,你可别骂错了人,想让你尝尝炮烙之刑的,是我家财神奶奶,烧铜柱的是王远,动手绑你的是李进,你骂我作甚?我可真是冤枉啊!” 徐明友一直在惨叫,嗓子都叫哑了。 他没力气和邱达斗嘴,昏死过去之前,恶狠狠地瞪着辛夷:“你是谁?” 辛夷亲自动手,朝他身上浇了一整桶的盐水。 冷热交加的刺激让徐明友再次醒来。 一张嘴,惨叫已经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 “徐明友,你临死之前,我发个善心,让你做个明白鬼。” 辛夷将那把华而不实的匕首举到徐明友跟前。 徐明友双眼中霎时燃起希望,干裂的双唇翕动,似乎是想叫辛夷给他个痛快。 “你还记得这把匕首吗?” 辛夷摩挲着刀身上那四个小字,一字一字地念给徐明友听:“吾家阿娇。” 徐明友艰难地摇摇头,他眼神迷茫,显然是真的不记得了。 “这也不怪你,”辛夷轻笑,“毕竟你做的孽太多了,五年前佳宁郡的裴云氏一案,你还记得吗?元洪,你还记得吗?被你和你手下那群金吾卫当众凌辱的元家母女,你还记得吗?” 轻笑渐渐变成了颤抖的抽噎。 辛夷紧紧咬着嘴唇,生怕这抽噎控制不住,如同洪水一般从唇齿间泄出来。 怎么办,她忘不掉呀。 五年前的那一天,那一幕幕,就好像眼前烧红的铜柱,已经烙进她的骨肉里了。 每次一想起,她都怕得不得了,痛得不得了。 让她怎么开口质问眼前的畜生呢? “喂!” 邱达忽地大声呵斥:“徐明友!我家财神奶奶问你话呢!说,元洪元大人还记得吗?原佳宁郡的太守,五年前因裴云氏一案入狱,在牢里关了两年多,前年死于炮烙之刑,你还观刑来着!” 他有些粗鲁地将辛夷拉到身边,带着茧子的大手狠狠抹了一把辛夷的脸,把辛夷眼眶中蓄的泪水都给搓回去了。 “想起来了吧?” 如此大案,焉能忘记? 徐明友声息渐弱,却依旧昂着头看辛夷。 辛夷死死捏着邱达的手,此时此刻,这只粗糙的大手,成了她唯一的支撑。 “徐明友,我就是元洪的独女,元氏阿娇,被你当众凌辱,后又被你送进醉芳楼的元家大小姐啊。” 铁链猛地荡起哗啦啦一串响。 徐明友身子拼命往前挣扎,那双眼睛都要飞出来了。 “是你?” “是我。” “不可能!” 徐明友犹如见了鬼一般,身子往后一退,一下子黏着那烧红的铜柱,又被剧痛激得猛地荡回来,像是才抓上案板的鱼,挺着身子弹了两下。 “不可能……”他披头散发,浑身血污,跟厉鬼一模一样,“那丫头生得跟仙女儿似的,你……你没她好看……你在吓唬我……” “你都要死了,她吓唬你干啥?” 邱达不耐地吆喝起来:“李进,你小子干啥呢?不是说要亲自动手?他后背都被烤熟了,你好歹给翻个面儿啊。” 李进阴阴地应了一声,用铁钩子一勾,铁链子便松开了。 徐明友应声倒地。 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出气多,进气少,已然活不成了。 “徐明友,”李进揪着他的头发,把他上半身给提起来,“我大嫂算完了账,我也得跟你算算账,十年前宁县李家庄的李员外,那是我祖父,我李家全族二百一十七条人命,你还记得不?” 第33章 行程突变 天亮之前,夜色最浓郁。 焦臭已经漫延到了屋外。 像是一层密不透风的皮,把辛夷紧紧地裹在里头。 她试图走远一点,抬起袖子一闻,那股焦臭依然黏在身上。 “走吧,等回到驿站,洗个澡,换身衣裳就好了。” 邱达翻身上马,俯身朝她伸出一只手。 “徐明友怎么办?” 邱达嘴里含着一根草,无所谓地笑了几声:“管他作甚?他那张脸都被烤糊了,现在就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活他,放心吧,有李进在呢,这小子肯定会叫徐明友连把灰都剩不下。” 回去比来时要快一些,赶在天亮之前,二人终于到了驿站。 邱达亲自将辛夷送回屋内,临走嘱咐辛夷先别睡。 “警醒一些,有人会来送水,听着外头猫叫三声,你便开门。” 辛夷点点头:“今日多谢邱大哥。” “别跟我客气,以后你若是有事找不到我,就去找一个叫王勉的郎官,他是王远的弟弟,自己人,别傻乎乎地自己去找,叫杜鹃去。” 辛夷很吃惊:“杜鹃?杜鹃也是你的人?邱达,你到底是谁?你处心积虑跟着我们去金鸣,意欲何为?” 一个普普通通从底层熬上来的金吾卫郎官,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能力? “丫头,你疑心太重,不是一件好事。” 邱达双眸幽深,笑意未达眼底。 “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你只要记住,我不会害你,就足够了。” 辛夷出言咄咄:“你连实话都不跟我说,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我邱达以这条命起誓,永生永世不会害你,如果我违背誓言,就叫我死了之后堕入无间地狱,别说跟你一样能借尸还魂了,就连转世为畜生都做不到,怎么样,这个誓言够毒了吧?” 辛夷冷笑。 她又不是小姑娘家,早就过了信赌咒发誓这一套。 说说而已,谁当真。 正如邱达所言,不一会儿,门外便响起三声猫叫。 辛夷开门后,几个金吾卫抬着浴桶和热水,静悄悄地进门,放下东西后,又静悄悄地出去了。 水温刚刚好,辛夷痛痛快快洗了澡,换了身衣裳,依着邱达所教,学了两声猫叫,再开门,方才几个金吾卫又如同鬼魅一般出现。 把头发绞干,看看天色还早,辛夷索性倚进床榻上眯了一会儿眼。 这一眯眼,再醒来时,便是大天亮了。 合欢把门拍得震天响,大嗓门嚷嚷得整个小跨院的人都能听见。 早膳之时,就连和隋阿娇同住一个小跨院的许佳屏都知道辛夷爱睡懒觉了。 合欢替辛夷害臊,辛夷却神色淡淡:“我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睡会怎么了?” “哟,你还嘚瑟上了,”合欢掐了她一把,“你既然睡得多,今儿个还是你伺候郡主。” “合欢姐姐,我来伺候郡主吧。” 杜鹃低眉顺眼,笑得十分谦卑。 合欢翻了个白眼:“你会伺候人吗?去去去,一边儿待着去。” 杜鹃并没恼,依旧笑盈盈地应了一声好。 倒是隋阿娇看不过去,说了合欢几句:“你比她俩都大,懂的也多,她不会,你教教她啊,光训斥有什么用?我看辛夷的脸色不大好,怕是昨日在路上累着了,今儿个就叫她去歇歇,你和杜鹃跟我坐一辆车。” 合欢不大服气,对杜鹃始终冷着脸。 辛夷本想劝她几句,后来一寻思,她若是劝合欢,反倒会让合欢起疑心。 况且,杜鹃到底是好是坏,对隋阿娇是忠是奸,不能只凭邱达一张嘴。 正好叫合欢敲打敲打这个小丫头。 今儿个路程倒是很快,辛夷在朱轮车上睡得正香,就被合欢揪醒了。 “懒虫,咱们到地方了。” 下车一瞧,却是荒郊野外。 辛夷记得昨日看过的卷轴上写着,中午会到怀县边上的一个小镇子,在镇上用午膳,怎么却到了这里。 合欢努努嘴:“金鸣的裴真人说了,要大家伙快些走,别在路上耽搁功夫,这一走,就走过了呗,中午咱们就在这儿凑合吃一顿,晚上到了槐阳渡口再好好歇息。” 辛夷越发吃惊。 按照已经制定好的行程,他们得后日晚间才能到槐阳渡口呢,怎么今儿个晚上就到了? “那个丑相公叫人走了近路,”合欢一脸不满,说着说着还翻了个白眼,“还有那个邱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就同意了。” 裴真人是金鸣的来使,邱达是永丰亲卫军的指挥使,路上宿在何处,队伍行进是快还是慢,都是这二人商议着来。 若有一个人不同意,那就甭想更改既定行程。 上午走的小路很是颠簸,再加上走得快,饶是有车子坐,还是把娇滴滴的姑娘们折腾得够呛。 合欢就因为这个,对裴真人和邱达有老大不满。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急着去渡口,咱们郡主上午都被颠簸得头晕耳鸣的,辛夷,你跟那个邱达好,你去叫他别走那么快。” “合欢姐姐别胡说,我跟邱大人好什么好?” 辛夷沉着脸,朝着赵珉珉的车子努了努嘴:“公主还没说什么呢,你叫我一个丫头去说?” 合欢自知失言,脸色便讪讪的,忙转了个话题,说起晚膳:“我方才看到几个小黄门抬着好多笋,都是新鲜的,说是昨儿个晚上挖的,今晚就做了吃,吃不掉的就晒成笋干。” 没想到裴真人还真的叫人去挖笋了。 吃过午膳,正准备继续行路,裴真人便寻过来,笑着跟辛夷打招呼:“辛夷姑娘,夜里有油焖笋吃,你可要多尝尝,看看合不合你的胃口,若是不如你做的好吃,你一定要说出来,等你得空了,再做给我吃。” 辛夷心中警铃大作,余光一瞥,果然见周边人都朝着她看过来。 尤其是何织瑶,盯着辛夷看了好半晌,才走到赵珉珉的簪缨车前,不知道跟赵珉珉说了些什么,一面说,一面还时不时地回头看她几眼。 不好。 赵珉珉一定会认为隋阿娇纵容奴婢勾结金鸣来使,日后定然会把这笔账算到隋阿娇头上去。 辛夷眸光冷下来,盯着裴真人淡笑:“真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第34章 裴真人 冰冷的纯金面具下,传出来的笑声依旧如同清风一般。 “辛夷姑娘忘性怎么这么大?是你昨晚上亲口所说,想要吃油焖笋……” “哦,我想起来了,我是这么说过,不过我是跟我的小姐妹杜鹃说的,裴真人怎么知道的呢?” 辛夷扯了扯杜鹃,有些不高兴地问她:“是不是你告诉裴真人的?” 她这张脸生得圆乎乎的,眉眼透着喜庆,皱着眉头也透着娇憨,一看就是个懵懂不知事的傻丫头。 嘟着嘴质问杜鹃的样子十分惹人怜爱。 “你别冤枉我,”杜鹃一下子嚷起来,“我上哪儿认识裴真人啊!昨儿个夜里和你说完吃油焖笋的事,我就回屋睡去了,不信你问伺候安宁郡主的喜鹊!” 杜鹃、喜鹊和蕙兰是赵珉珉赏给隋阿娇三人的,昨儿个夜里,三个人跟赵珉珉的另几个宫女挤在一间屋子里,杜鹃出没出去过,其他人最是心知肚明。 辛夷偷偷朝着簪缨车那边看了一眼,见喜鹊冲着何织瑶摇头,心下松了一口气。 “不是你说的,那裴真人是怎么知道的!” 她装着很委屈的样子,甚至还推了杜鹃一把:“我就跟你说过了!连我家郡主跟合欢姐姐,我都没说过油焖笋的事,只跟你说起过,不是你告诉裴真人的,还能是谁?” 杜鹃也很委屈:“你怎么就赖我?万一是咱俩昨天说话的时候,叫人听去了呢?” 两个丫头就在车子前吵吵嚷嚷,引得宫女太监们都往这儿看。 而裴真人就静静地立在一边,看着二人吵嘴。 辛夷才不管裴真人如何想呢,她做这一出戏,可不是给裴真人看的,而是给赵珉珉跟何织瑶看的。 果然,何织瑶立马朝这边走过来。 “吵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她站在华盖车旁,眼睛瞪着辛夷和杜鹃,话却是对里头的隋阿娇说的,“真是有样学样,主子不懂规矩,奴才也不懂!自己的丫头都吵成这样了,隋姐姐怎么还躲在车里头!” 隋阿娇没露面,只听到一阵哭声:“杜鹃是公主所赐,规矩定然是好的,要怪只能怪辛夷,可辛夷年纪还小,正在学规矩,她向来娇憨无心机,被人冤枉了,便沉不住气,难免心浮气躁,都是我这个当主子的不是,没法还我的丫头一个清白,何妹妹,我、我也只能躲起来哭了。” 何织瑶很是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指着辛夷和杜鹃大声斥责:“既然你们郡主管不了你们,那我就替她来教教你们规矩!从今天晚上开始,饿你们三天!不是喜欢吵嘴么?看你们没饭吃,还有没有力气吵嘴了!” “郡主饶命呀!” 何织瑶才说完,辛夷竟然朝她跪下,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我真的没跟裴真人说话,求求郡主高抬贵手,不要叫我饿肚子!我错了,以后裴真人冤枉我,我再也不还嘴了!” 辛夷是故意把事情引到裴真人身上去的。 年纪轻轻,就能被一国国君倚重,并委以重任,裴真人一定不是傻子。 明知道当众寻一个丫头说话会引起误会,裴真人还是这么做了,其心当真可恶。 此人一点都不顾及她这个丫头乃至隋阿娇的死活,不,何止是不顾及,简直是不在乎。 既如此,那她索性就把事情全都推到裴真人身上去。 反正杜鹃是邱达的人,在她没有和邱达闹翻之前,一定会帮着她。 杜鹃明面上又是赵珉珉那边的,她说话,赵珉珉与何织瑶还是会信的。 只要再把水搅浑一点,哪怕裴真人说破天去,赵珉珉也不会信了。 她胡搅蛮缠这么一哭,何织瑶就觉得烦躁:“哭什么哭!不就是一道油焖笋吗?谁还因为这个说你什么了?杜鹃刚刚说的好,兴许是你们二人说话的时候,被裴真人听去了,这有什么好委屈的?” 辛夷捂着脸,依旧抽抽搭搭地哭:“安宁郡主,奴婢就是好委屈呀,刚才裴真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单单过来找奴婢说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奴婢跟裴真人有多深的交情呢,奴婢还是个小姑娘,被人误会与外男说话,将来还怎么嫁人?” “哎呦,你这丫头,想得倒是挺长远!”何织瑶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我现在可同情隋姐姐了,隋家是没人了吗?怎么给隋姐姐挑了一个这么憨的丫头!罢了罢了,你起来吧,没人误会你!” 辛夷忙给何织瑶磕头,磕完了头又傻乎乎地问何织瑶:“郡主是不是不生奴婢的气了?那奴婢晚上能用膳吗?奴婢真的很想吃油焖笋。” 何织瑶忍俊不禁:“吃吧吃吧,瞧你那个傻样儿,就想着吃。” 她训斥完了辛夷,扭头瞥了裴真人一眼。 “真人是修道的吧?你们道家听没听说过一句话,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两个小丫头随口一句说吃食的话,真人也要偷听,这不好吧?往小了说呢,真人听两个姑娘家的私房话,有伤风化,往大了说呢,真人是金鸣人,我们是永丰人,真人时时刻刻偷听我们永丰人说什么,难道是你们金鸣有不轨之心?” 裴真人站得很直。 正午的日光顶在正中央,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光。 那纯金面具更加闪耀,闪得人都有些睁不开眼。 “郡主言重了。” 他语气淡淡的,还透着一股阳光都穿不透的森冷。 “什么金鸣永丰,为何要分得这样清楚?郡主可别忘了,您即将嫁入金鸣,日后是要给大王生儿育女开枝散叶的,郡主的儿孙身上都会流着金鸣的血,眼下分得这样清,叫大王知道了,大王会不高兴的。” 辛夷寒意顿生。 威胁!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裴真人用自己的言行,告诉她们这些和亲的人,从离了京城开始,她们就已经落入金鸣之手。 不管是身份高贵的公主,还是低贱卑微的奴才,一律都是金鸣王的人。 辛夷下意识地看向邱达。 后者伏在马背上,守在队伍的最前端,日光把他虚化成一个光圈,他背上那柄黑色玄铁刀格外显眼,如同展翅翱翔的鹰,昂首刺破光圈。 而他的腰间,原本应该挎着一把描金刀,此刻那把刀却没了描金刀鞘。 取而代之的,是竹青色的布,一圈一圈,紧紧地包裹住刀身。 第35章 不要脸的邱大人 何织瑶大怒:“裴舒!你什么意思!你一个金鸣来使,胆敢恐吓本郡主,是嫌命太长了吗?” 原来他叫裴舒啊。 辛夷悄悄往后挪了两步。 此事已经不是她和裴舒之间的矛盾,而是何织瑶和裴舒的。 她一个小丫头瞎掺和什么劲儿,早些抽身而退是正经。 这边一起争执,赵珉珉那边就有了动静。 花间自车上下来,快步走至何织瑶身边,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何织瑶脸色微变,狠狠瞪了一眼裴舒,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长宁郡主安好。” 花间在华盖车前微微行礼,起身时竟然有些摇晃。 辛夷这才发现,花间脸色看着很不好。 “公主殿下吩咐,出门在外,不似在自己家中,若有不适,请郡主多多忍耐。” 稀奇的是,花间一反之前在宫中时候的嚣张跋扈,竟然也变得懂规矩起来。 不仅辛夷觉得稀奇,启程后,合欢在车上也纳罕了半天。 “还有你!”她转身拧着辛夷的胳膊,“你一向冷静自持,怎么方才为了一点小事大吵大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戏,你瞒得了外人,可瞒不过郡主和我!” 辛夷赶紧讨饶,叫了十几遍好姐姐,合欢才放开她:“快跟郡主说实话,方才为了救你,郡主还装哭来着。” 辛夷莞尔一笑,她就知道,隋阿娇虽然爱哭,却不会因为何织瑶一句质问而哭。 方才那番哭哭啼啼的答话,把她和杜鹃吵架的原因都推到杜鹃身上,明里暗里说不敢管杜鹃这个公主的人。 又一味将辛夷描述成一个没心机的娇憨丫头,打消了何织瑶的疑虑。 多亏了隋阿娇肯帮她做戏,不然这场闹剧还不好收场呢。 辛夷郑重其事地向隋阿娇拜谢。 “咱们是自家人,谢来谢去多见外,我知道你做出那番吵闹必定是有缘由的,所以才会信你。” 隋阿娇柔和地冲辛夷笑,眼神里全是信任。 她并没有问辛夷为什么这么做,只是告诉辛夷,她信她。 辛夷顿感手足发烫,脸也莫名地热起来。 要是隋阿娇开口就问她,她反倒会自在许多。 偏偏却毫无保留地相信她,叫她不知如何面对隋阿娇。 她是肯定不会对隋阿娇说实话的。 “我只是不想让人误会,我和裴真人走得太近,以免给郡主带来麻烦。” 隋阿娇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合欢却不依不饶:“我早告诉你,杜鹃那小蹄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跟谁说话不行,怎么非要跟杜鹃说?哼,肯定是杜鹃悄悄告诉了那个丑相公呗,回头又不承认,等着吧,等到了金鸣,看我怎么收拾她!” “合欢,你又胡说了,”隋阿娇轻声斥责,“她是公主的人,你若是看不惯她,平常远着她就是了,万万不可跟她起冲突。” 合欢嘟着嘴,闷闷不乐地找辛夷埋怨,翻来覆去,说的全是杜鹃的坏话。 辛夷只当是路上解闷了。 下午队伍行进速度更快。 加之选择的小路颠簸难行,好几次,辛夷都感觉马车快要飞起来了。 合欢一开始还能跟辛夷斗斗嘴,后来渐渐支撑不住,抱着痰盂吐了两回,实在是没精神,又不想妨碍到隋阿娇,就去后头的朱轮车上跟杜鹃挤去了。 女眷们大多都跟合欢一个样,要么捧着痰盂吐个昏天暗地,要么就是半死不活地躺在车里,一声也不吭。 中途何织瑶抱怨过一回。 她倒是乖觉,打着赵珉珉的旗号,将邱达叫到自己车边,大骂了一通。 “为何要擅自改变行程?平平坦坦的大路不走,非要拐到这犄角旮旯的小路来,邱达,你安的是什么心!公主被你害得都起不来,连午膳都没下车,莫要以为离了京城,就能辖制我们这些女流之辈,信不信,我现在就回京面圣,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邱达骑在马背上,绕着何织瑶的车子转了个圈儿,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笑:“臣还是那句话,郡主想回去,没问题,我这里随时都给郡主备着好马呢。” “邱达,你莫要欺人太甚!”何织瑶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窗,葱葱玉手直指邱达鼻尖,“我现在就去跟公主说,你一个下臣,以下犯上,欺负公主年幼不知宫外事,就擅作主张,更改行程!你这就是奴大欺主!” 邱达长眉上挑,轻轻“哦”了一声:“郡主尽管去,臣等着呢。” 何织瑶果真要下车去,花间却从前边的簪缨车上下来了。 跟中午那会儿相比,花间脸色更加难看,简直如同病了一个月一样,蜡黄蜡黄的。 “安宁郡主,你不要再闹腾了。” 她有气无力地训斥着何织瑶:“公主说了,一切都听从邱大人的安排,速速赶去槐阳渡口,不得耽误。” 何织瑶没了脾气,邱达便得意起来,竟然还哼着小曲儿,打马一溜儿往前头奔去。 “这个人很不要脸。” 辛夷放下帘子,轻声嘟囔着。 纵使邱达帮她做了很多,她还是看邱达不顺眼,谁叫邱达曾经是金吾卫呢。 “我看邱大人就挺好,不卑不亢,不骄不躁,是个好人。” 隋阿娇先前有些晕车,后来一直倚着宝蓝绣红梅的大引枕打络子,竟渐渐地好起来。 辛夷拽过针线笸箩,帮她分着线:“郡主怎么会为他这种人说好话?难道郡主忘了,他先前领着人闯进咱们府上,逼着侯爷拿银子了?” 隋阿娇脸色一白,继而温和地笑了笑:“我曾听人说起过金吾卫的凶残,但凡被金吾卫闯进家门的,总得见点血才算了了此事,邱大人倒也不算十分可恶,只要了银子去,那银子还是叔父欠他的,是该还给人家。” 辛夷不知道说什么好。 隋阿娇不傻不笨不迂腐,但就是有时候太喜欢把人往好处想。 武安侯为何会欠邱达银子?那还不是邱达做了套把武安侯给骗了? 她没法纠正隋阿娇的性子,只好转了话题:“说起来真是奇怪,公主为何会同意更改路线行程?” 第36章 暴民围城 “是很奇怪。” 隋阿娇也没想明白,她拿起打了一半的络子,在辛夷身上比划了一下。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别想了,咱们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够了,嗯,这个颜色得配葱绿色的袄子才好看,络子底下坠着白玉坠,又雅致,又活泼,等到了船上,开了箱笼把那葱绿色的料子找出来,给你做一身小袄。” 辛夷心不在焉地谢过隋阿娇,蹙着眉头还在想这件事。 “别想啦!一个小姑娘家,成天皱着眉头,老气横秋的,仔细着点手中的线,颜色可别弄混了。” 辛夷应了一声,才分出一股来,车就停了。 难道邱达终于良心发现,肯叫大家在路上歇息片刻了? 辛夷忙打起帘子,跟在车旁边的小太监清明笑着提醒她:“姑娘可坐稳了,前头的车陷进坑里了,一会儿就能把车抬出来了。” 往前一看,果然见打头的簪缨车陷进了泥坑中,赵珉珉已经下了车,小太监跪在地上搭成了人凳,她正坐在小太监身上闭目养神,脸色白得跟一张纸似的,看来被折腾得不轻。 找来找去,没见到云外,辛夷就问清明。 清明朝后头努努嘴:“云外姑姑吐得厉害,头晌就在后头车上躺着呢。” 辛夷没再说话,只听前头人声鼎沸,十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抬着簪缨车,齐声发狠,将那重达千斤的车子稳稳当当抬起来,抬过了那积满水的泥坑。 “快把这坑填平!” 邱达骑在马上,大声吆喝着,很是威风。 辛夷盯着他看了一眼,他也正好抬头往这边看,发现辛夷在看他,竟对着辛夷勾了勾唇,吓得辛夷忙缩回车里。 “怎么了?瞧见什么了?瞧把你吓的。” 辛夷摇摇头,暗骂邱达太不小心。 大庭广众之下朝着她笑,叫有心人瞧见了,他们两个都要倒霉。 泥坑很快就被填平了,众人重新上路。 华盖车才过去,就听见后边马蹄嘚嘚地响,两匹快马追上来。 其中一人大声喊:“邱大人!暴民已围了鲁县!有一小股打听着公主要到槐阳渡口,已经往渡口去了!” 辛夷和隋阿娇面面相觑,二人都惊疑不定。 鲁县是此行的必经之路,倘若没有更改行程,和亲队伍今日夜里就会宿在鲁县城郊的庄子上。 邱达应该是早就得到了有暴民作乱的消息,这才忽然改了行程。 怪不得赵珉珉都被折腾成这样,却一句抱怨都没有呢。 接下来众人几乎像是在逃命一般,车夫将车子赶得飞快,跟在后头无车可坐的小宫女小太监们不得不跟在车边跑。 隋阿娇看着他们太可怜,就叫分给她的小丫头锦葵上后头的朱轮车,跟合欢杜鹃挤一挤,又把跟在华盖车旁边的小太监清明给叫了上来。 许佳屏也有样学样。 饶是如此,依旧有许多人无车可坐。 邱达嫌弃这般太慢,叫有马的侍卫们,每人带一个没马的,务必要在天黑之前,赶到槐阳渡口。 “太平盛世,哪里来的暴民?” 清明一上车,便瑟瑟发抖,说话的腔调都变了。 他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打小儿就进了宫,没经过事,一听说暴民围城,就吓得六神无主。 “别怕,”隋阿娇柔声安慰清明,“我们不是改了行程吗?那些暴民追不上咱们,再说了,不还有邱大人在吗?邱大人领着一千亲卫军呢,又有金鸣的三百好汉,料想那些暴民再凶残,也打不过这些训练有素的侍卫们。” “可、可是听说,暴民们往槐阳渡口去了。” “那也不用怕,”隋阿娇将一把剪刀递给清明,“倘若咱们真的被暴民围住了,你就拿着这把剪刀自保,不用管我们,先自己逃命去。” 她又翻腾出另一把精致小巧的剪刀来,塞给辛夷:“你也是,真到那个时候了,什么都别管,保命要紧。” 一共两把剪刀,隋阿娇全给了旁人,自己却无东西可傍身。 辛夷暗叹傻子,把剪刀又还给隋阿娇:“我不怕,我跑得快,郡主还是先顾着自己,我们这些奴才的命不值钱,暴民们看不上,但若是他们知道您是郡主,怕是要把您劫走,以要挟朝廷。” 隋阿娇并非不怕,相反,她怕得很,只看她微红的眼圈,便知道她其实怕极了。 辛夷就往隋阿娇身边坐了坐,使劲握住她的手:“郡主,有我在呢。” “还有我!” 清明赶紧挺起胸膛,他把剪刀横在胸前,挡着车门,一脸视死如归。 隋阿娇和辛夷反倒被他逗笑了。 “好了,你别做出这副怪样子来逗郡主笑了,我看,这件事情并不至于这么紧张。” 辛夷低头思索一阵,掀开帘子去找邱达,可找来找去都没见到邱达的人。 她只好又缩回来,听着隋阿娇低声自言自语:“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这群暴民因何而起,为何而来,所求何物。” 辛夷轻轻叹了一口气。 隋阿娇跟清明都想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会有暴民围城,且还是在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 辛夷却知道几分。 去岁春,鲁县、景县和成化县三城大旱,地里的庄稼都死绝了,颗粒无收。 朝廷却一分赋税都没少。 不过是一季收成,老百姓们咬咬牙,也能凑合着将日子给过下去。 偏巧初秋才种上庄稼,地里的苗儿刚探出半尺高,这三个县城又爆发了山洪。 等山洪过去,有不信邪的人家赶紧补种,更多的人是已经无种子能补种了。 这回朝廷大发善心,说是来年少收一半赋税。 压在百姓们心口的大石头被搬走了,大家互相扶持着,凑合着把年给过了。 实指望今年夏日能有个好收成,老天爷却不肯赏脸。 二月份那一场倒春寒,不仅冻死了地里的庄稼,还冻死了不少人。 辛夷的原身就是在那个时候得了风寒死了。 出了这样大的事,朝廷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老百姓日子过不下去,只能揭竿而起。 永丰,大概是真的要亡了。 第37章 车到山前没有路 谁都没心思再说笑,车内三人靠着车壁默默无语。 那不知藏在何处又何时而来的暴民们,像是在小路上埋伏着的泥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车给陷进去,叫人总悬着心。 辛夷到此时才算真正佩服隋阿娇。 出了这样大的事,隋阿娇除了一开始有片刻慌乱之外,后面一直强作镇定,络子打完一条,再打第二条,嘴里还念叨着这条络子配什么颜色的衣裳好看。 辛夷便想起邱达闯入武安侯府那一日,隋阿娇也是这般,被吓得晕过去,醒来之后就镇定下来,即使再如何害怕,也还是壮着胆子,用还没确定下来的郡主身份,护住她这个小小的卷帘丫头。 她方才还有些慌,听着隋阿娇的絮叨,此刻便心如澄镜,把一切都丢到脑后,帮着隋阿娇分线。 一路上又遇到了几个坑。 邱达吸取前头的教训,预先派出一队人马,往前探路,遇到坑洼就填上。 因此后面的路途倒也算平坦。 等到天边暮霭沉沉,蓝紫色扣上整片大地,他们终于能看到宽阔的河面了。 清明扒着车窗,长吁一口气,他正是变声的时候,一副公鸭嗓子听着很聒噪:“到了到了!转过那片林子,估摸着就要到槐阳渡口了。” 边上的一个侍卫哑着嗓子笑:“小公公说早了,翻过这道山梁,才能到渡口,估摸着,咱们得明日清早才能到。” 清明泄了气,一屁股坐回车里:“这座小山瞧着还挺高,又没路,一会儿怎么上去呀。” 辛夷淡笑:“车到山前必有路,邱大人和公主都没急,你急什么?” 清明挠着头嘎嘎笑了两声,瞧着隋阿娇正闭目养神,便往辛夷身边挪了挪。 “姐姐多大了?哪儿的人?是怎么进的武安侯府?” 槐阳渡口近在眼前,这小子就不似先前那么怕,开始跟辛夷套近乎,不叫她姑娘,叫她姐姐。 辛夷不知道清明的底细,又很烦这孩子上来就打听东打听西,就学着隋阿娇的样子闭上眼睛,随口敷衍清明。 “比你大,永丰人,竖着走进去的。” “姐姐,你这什么都没说啊!” 清明郁闷地叹口气:“姐姐不信我,不说就不说,那我跟姐姐说说我,我今年十三,不过得到秋天才过生辰,我是哪儿的人,我也不知道,宫里带我的老公公说我是打从怀县城门根底下捡的,我就当自己是怀县人了……哎呦!” 车子停得急,清明没坐稳,一头撞上门框,差点栽下去。 辛夷忙拽住他的衣领。 “你会不会赶车!” 清明急了,一脚踹开车门,扶着头怒斥车夫。 车夫赔着小心,一个劲儿地求饶。 辛夷瞧瞧隋阿娇没被磕着,就劝阻清明:“好了好了,既然没事,清明你就别苛责他了,去前头问问,怎么忽然停下来了。” 清明嘟嘟囔囔下了车,一会儿工夫就去而复返,满脸都写着不高兴:“辛夷姐姐,你骗人,说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前头根本就没路!车子翻不了山,咱们只能自己爬过山去。” 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队伍,没吃过苦的女眷们一个个委屈得抹眼泪。 她们都是宫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姑娘,平日哪怕在宫里头,也不是做粗活儿的,眼下叫她们背着行囊翻山越岭,她们哪做得来? 更别说这一天赶路赶下来,坐车的女眷们被颠簸得七荤八素,走路的拎着裙角一溜小跑,脚上都起水泡了。 人人都疲累不堪,哪还有力气背东西爬山? 太监们也好不到哪去,个个都瘫在地上叫苦连天。 可若是不尽早抵达槐阳渡口,叫那群暴民占了先,他们再想走就难了。 “难走就不走!”何织瑶扶着小鹂的手哭得梨花带雨,“我就不信了,咱们有这么多人,还怕那群种地的流民?要是真的连一群贱民都打不过,你们这群侍卫也别当了,赶紧回家种地去吧!” “好,安宁郡主豪气干云,臣佩服!” 邱达慢慢拍着手掌:“既然郡主决意与暴民斗上一斗,那就请郡主在此地守候这些车马陪嫁,臣护着公主和长宁郡主、永宁县主先行一步了。” “邱达,你敢!” 何织瑶顺手拔下小鹂头上的珠花朝着邱达扔过去:“你快想个法子,让本郡主过了这山,不然,本郡主就……” “臣明白,”邱达捞起那枚珠花,随手扔在地上,“若是臣不遂了郡主的心意,郡主不是要回京面圣告御状,便是要到公主跟前陈情哭诉,郡主放心,臣并非不通情达理的人,郡主想回京,臣这里就有好马相送,郡主想跟公主告状,臣就在这里等着郡主告状归来。” “你!” 何织瑶眼泪都被气回去了,却也拿邱达没法子。 赵珉珉这个当公主的都一声不吭,她一个陪嫁的媵妾,能有什么法子? 队伍略作修整,裴舒便与邱达商议,要分出一小半的人,背这些女眷过山。 邱达斜着眼瞪着裴舒:“这等小事,哪里还需要真人吩咐?贵人们身娇体弱,哪能爬山呢,自然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背着贵人过去了。” 何织瑶许佳屏之流便松了一口气,何织瑶嫌弃侍卫们,特地叫跟着自己的小太监背她。 那小太监跟清明一般大小,自己的身子骨尚且还没长齐全,却要背一个大人翻山越岭,这一趟下来,估计要掉层皮。 清明瞧见了,便自告奋勇,也要背隋阿娇。 隋阿娇一口回绝:“我不用人背,我自己能走,你去瞧瞧你合欢姐姐她们,合欢吐得厉害,我怕她走不动路。” 清明才走,辛夷就关上车门,主仆二人一齐动手,把隋阿娇枕着的大引枕给拆了,从里头掏出一卷银票,并几锭银子,用绸布裹成两个小包,一人一个,贴身绑在腰间。 这些都是隋老夫人给的压箱底的钱,她老人家打听着通汇天宝在金鸣也有分号,就把那四千两银子都兑成了通汇天宝的银票。 临进宫的前一晚,隋阿娇带着辛夷跟合欢,连夜做了个大引枕,把压箱底的钱都缝在里头,怕的就是遇上眼下这样的祸事。 “郡主等等,”辛夷指了指隋阿娇头上的珠钗,“这些首饰也得取下来。” 第38章 林中密会 隋阿娇一愣:“这个也要吗?辛夷,你是知道的,这冠子不值钱。” 她头上的冠子内里是铜做的,外头裹了一层金粉,看着金灿灿颇为好看,实际上就是装装样子,不值钱。 上头下了赐婚和亲的旨意,礼部便送来了郡主的全套行头。 吉服常服大礼服,簪子步摇小花冠,通通都有。 但隋阿娇总不能只穿戴这么几套,总也要自己打点些行头。 衣裳倒也还罢了,侯府再穷,也有一些压箱底的陈年好料子。 难的是首饰。 一套小花冠打下来,怎么也得一二百两银子。 用这些钱制一个冠子,那其他的东西用什么钱去买? 隋老夫人就想了个巧宗儿,叫家里的管事拿着画好的首饰图,连夜去了京城边上的几个县城,分别找了不同的银楼,让工匠照着图纸,用铜制首饰。 打好首饰后,在外头裹一层薄薄的金粉,不上手仔细摸仔细看,根本辨别不出真假来。 隋阿娇日常戴的首饰,便是这些铜镀金的了。 她身上最值钱的,也就数腰间的碧玉坠,并一直戴着的老银子手镯。 现在辛夷跟她要首饰,隋阿娇就有几分尴尬:“我这头上的冠子,还不如你手上的银镯子值钱呢。” “郡主,咱们知道这冠子不值钱,可别人不知道啊,”辛夷一面说,一面动手帮隋阿娇拆卸冠子,“那起流民为什么要来围堵公主,一是想挟制公主跟朝廷谈条件,二呢,就是为了钱财。” “普通老百姓哪儿知道谁是主子,谁是奴才,看着谁的衣裳首饰最华丽,就把谁给当主子,他们打眼一看,也看不出郡主头上的花冠是真是假,只是觉得怪好看的,到时候把郡主掳走,郡主上哪儿哭去?” 隋阿娇被吓了一跳,忙自己动手拆起冠子来。 “郡主的衣裳也得换,郡主身量跟合欢姐姐差不多,后头朱轮车上有她的一套换洗衣裳,郡主等等我,我去拿过来。” 辛夷跳下车子,匆匆往朱轮车上跑,冷不丁被一人一马拦住去路。 “丫头,去哪儿!人荒马乱的,别瞎跑!” 辛夷站住脚,瞅着无人注意他们,就朝着邱达招招手,往小路旁边的林子去。 略等了一会儿,邱达才来。 “现在正忙着呢,财神奶奶是又给我想了一条发财的路?” 辛夷沉下脸:“别胡说,我有正经话要问你。” 邱达就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回她:“你问,我知无不言。” “你们有把握能把这些人和辎重都抬着过山去?” 人和马匹倒罢了,那些箱笼,还有公主仪驾,这些要怎么搬过去? 尤其是公主和郡主的仪驾,一辆车子就得千斤重,最起码得四五十个汉子轮换着抬,几辆车子就得费去二三百人。 再加上箱笼等物,光是抬东西就得要一半多的人手。 抬着东西走不快,流民要是这个时候追上来了,可就糟糕了。 邱达倒也实诚,干脆利落地摇头:“我没把握。” “你没把握?没把握你说什么大话!” “我说什么了?我不是说叫人背着那些姑娘们爬山吗?我还说什么了?” 辛夷一愣,忽地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你没打算把公主仪驾给搬过去?” “那东西一千多斤重,我是疯了吗,要我的兄弟们拼死拼活地去抬这么一个玩意儿?” 辛夷十分赞同邱达,可赞同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公主仪驾不能丢,咱们到秦关下船,改走陆路,若是没有公主仪驾,你叫公主怎么行路?” 邱达漫不经心地道:“到了秦关,现做呗。” “现做哪儿来得及!” “那就去当地的官员和富户家里搜!”邱达不耐烦了,“官宦富贵人家总有好车吧?搜几辆来也够使唤了。” 辛夷咬着牙冷笑:“邱大人不愧是出身金吾卫,遇事只知道抢,我看,邱大人根本就不用为钱财发愁,反正没有钱了,随便去旁人家里搜罗,自有大把钱财等着邱大人呢。” 邱达猛然逼近辛夷,双眸里像是跳动着两簇怒火,越烧越旺。 “你不用讽刺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做的那些事?” 他知道?那些事情那般隐秘,他是怎么知道的? 辛夷忽然觉得自己手脚发凉,心头一跳一跳的,闷闷地疼。 她强撑着不让自己露怯,不躲不闪,直视邱达:“我做什么了?” 天色越发黯淡。 今夜无星也无月,林中无风也无灯。 两个人须得站得很近,才能看清楚彼此的眼睛。 邱达看不清辛夷的脸,方才还能看见那双清亮的眸子,现在连那两道清亮的光都消失了。 他越发烦躁起来,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把面前的人逼得步步后退,直到背抵一棵残树,再无退路。 “丫头,我知道你从前是谁,也知道你现在是谁,你的事情,瞒不过我。” 对面呼吸一滞,紧接着便小声咳嗽起来,好似被呛到了。 这几声咳嗽,骤然吹灭了邱达的怒火和烦躁。 “林中阴凉,此地不宜久待,我长话短说,今日宫中传来消息,原先在粹灵宫和朝露殿当差的几个太监和嬷嬷,全都暴毙身亡。” 咳嗽声戛然而止。 邱达自顾自说下去:“暴毙的这几个人,都去搜过长宁郡主的箱笼,丫头,是你干的吧?以后不要再这么鲁莽,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有心人一查,却能查到你和你家主子的身上。” “不可能。” 辛夷终于开口了:“没人会查到我身上来。” “现在没有,是因为我帮你善后,以后就不一定了,你真以为,这天下没人认得出华玉娘的独门绝技?丫头,你也太小瞧金吾卫了。” 他知道华玉娘! 辛夷差点惊叫出声。 玉明女真人改名换姓三十年,朝廷一直没有追查到她的下落,渐渐地就不再提起华玉娘此人。 邱达不过二十来岁,竟然会知道华玉娘这个名字,他到底什么来头! “那又如何?”辛夷强作镇定,“就算认出华玉娘,也绝没有人会想到我这个小小丫头身上。” 邱达轻笑:“天真,金吾卫拿人,何须坐实罪名?只要疑心到你们身上,你,连同长宁郡主和整个武安侯府,都别想落个好下场,这一点,你比谁都要清楚。” 第39章 求真人高抬贵手 辛夷黯然垂眸。 是啊,她比谁都清楚。 佳宁郡裴云氏一案,光是牵连其中被诛杀者就达上千人。 起因不过是一件表面看着扑朔迷离的疑似凶案,到后来,这已经跟裴云氏是否真的被害无关了。 被金吾卫盯上的人,哪能轻易脱身。 此事的确是她鲁莽了。 沉沦风尘五载,她已经从懵懂天真的元氏阿娇变成心狠手辣的娇娘。 尤其得知被最信任的赵昂骗了之后,辛夷心中残存的那点对生命的敬重便消失殆尽了。 杀一个人,她可以做到连眼睛都不眨。 却没想一想,这个人到底该不该杀,杀了之后又有什么后果。 这次是多亏有邱达,下次呢? “我欠你一回,”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邱达,“不过我这里有个法子,能还了你的人情。” 邱达笑道:“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他笑声轻快,全然不见方才的剑拔弩张,似乎方才用醉芳楼往事威胁辛夷的人不是他。 “公主仪驾不可丢,但抬着仪驾辎重翻山越岭又太过荒谬,既然如此,何不将船驶过来?邱大人先派人翻过山去告诉船夫,剩下的人砍伐树木,寻一段稍微平坦的坡道,在那里搭建一个临时渡口,这样一来,辎重仪驾都不用丢弃,邱大人的亲卫军也无需被当成骡马,驮着人翻山了。” “妙啊!”邱达大喜,“丫头,你不愧是死了一回的人,这鬼真没白当!” 辛夷嘴角的笑容僵住了:“邱大人,不会说话还是少说点吧。” 时辰不早,辛夷怕隋阿娇等急了,忙辞别邱达。 “等会儿,”邱达弯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小弯刀,“你的那把匕首没开刃,用这个吧。” 小弯刀刀鞘上刻着描金的金吾卫三字,辛夷厌恶地蹙起眉头。 “我不要,钝刀子割肉最疼,这还是邱大人告诉我的。” “你傻呀?你用钝刀子捅人,人还没捅死,你先死了,什么都没性命最重要,你也不想再死一回吧?你嫌弃这描金刀鞘恶心,等到了金鸣,我给你换个好的,你瞧我这个。” 邱达拍拍自己腰间的描金刀:“你不是嫌弃我这刀鞘恶心吗?我把刀鞘扔了,先用布缠着,怎么样,是不是还挺文雅?” 辛夷撇撇嘴,丢下邱达往外头走:“奉劝邱大人仔细些,刀剑锋利,一团青布能顶什么事?到时候割了自己的腰子,纵使有再多钱,身边美人环伺,邱大人也用不了,只能跟清明一样,进宫伺候贵人了。” 身后传来邱达的咆哮,辛夷心情大好,嘴角都是翘着的。 才出林子,迎面撞上一张纯金面具,辛夷的嘴角便耷拉下来:“给裴真人请安。” “辛夷姑娘怎么在林子里待了这么久?” 他在跟踪她! 辛夷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不知裴舒有没有看到邱达进去,如果看到了,她要作何解释? “辛夷姑娘?” 夜色中,纯金面具的光芒不似白日那般刺眼,反而像是镀了一层冷光,似冬日挂在屋檐下被冻得硬邦邦的老腊肉。 冰冷,恶心。 辛夷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裴真人无事可做么?为何一定要盯着我这个丫头?我去林子里解手,还能控制得了时间长短?我料想真人不会信我这话,要不,真人去林子里瞧瞧?打着灯笼仔细找找,一定能找到我留下的污秽,真人若是动作快,说不定还能找到一坨热乎的呢。” “你……” 辛夷挑眉:“我说错了?真人盯着我一个小姑娘去林子里解手,难道不是为了问这个?” “够了!”冰冷的纯金面具像是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从缝隙里传出裴舒的低声怒斥,“你以为你是谁?敢这么跟我说话?就是你家郡主,到了金鸣也不敢得罪我,得罪了我,我会叫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就是裴舒的真面目吗? 几句话便让他露出真相,看来作为一个真人,他的涵养还没到家。 辛夷微微屈膝行礼,眉眼含笑,柔柔地应了一声是:“真人恕罪,是奴婢不懂规矩,惹着真人生气,请真人消消气,不要为难我家郡主。” 她在醉芳楼里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能屈能伸。 第二件事,便是如何哄男人。 男人这种东西,都是要人来仰望他,崇拜他的。 娇滴滴的女儿家,纵使生得不好看,只要软了腰肢,堆了笑容,收起锋利的爪子,装出顺从乖巧的样子,说几句恭维话,就能叫一个男人心肠软下来。 裴舒的心肠便软了。 “你……你以为服个软,就能蛊惑我?辛夷姑娘,你太小瞧我了。” “那裴真人要如何才能不为难我和我家郡主呢?” 裴舒迟迟没有回音。 “裴真人,我家郡主只想在金鸣好好活下去,有朝一日能求得金鸣王的恩典,可以回乡与家人共聚天伦,除此之外,别无他求,真人想要做什么,与我家郡主一概无关,求真人高抬贵手,放了我家郡主吧。” 辛夷不喜欢裴舒。 从油焖笋开始,就不喜欢他了。 裴舒本可以不说油焖笋的事情,却偏要当众套近乎,不就是想让永丰和亲的几个贵人之间生龃龉吗? 辛夷不知道他的目的,但也能猜出几分。 他说他不是金鸣人,却在金鸣身居高位,又想挑拨永丰和亲的几个贵人,怕不是跟永丰有仇吧? 想要报仇可以,但不要牵扯上无辜的人。 隋阿娇,不是裴舒能动的。 若是裴舒敢害隋阿娇分毫,辛夷必定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辛夷姑娘想得太多,”良久之后,纯金面具下才传来裴舒如清风朗月的笑声,“我和长宁郡主无冤无仇,从前无有瓜葛,以后也不会有,姑娘可以转告你家郡主,只要她不挡我的路,我们就彼此相安无事。” “多谢真人。” 辛夷再次行礼,起身时,裴舒已经走远。 她心里装着事,匆匆去了朱轮车上,跟合欢要换洗衣裳。 合欢被折腾得七荤八素,哪怕知道外头出了大事,也爬不起来。 辛夷就没惊动她,叫她安心在车里躺着,嘱咐清明和锦葵好好照顾她,带着杜鹃去了华盖车。 一掀帘子,车内竟然空空如也。 第40章 风狂雨急 辛夷惊出一身冷汗。 车夫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夜色浓郁,因怕引来流民,这么多人,只点了几十盏灯。 黑夜晃得人影憧憧,像是一个个鬼影交叠。 每个影子都寂寂无声,被恐慌淹没着。 想要从这堆影子中找到隋阿娇,实在是太难了。 辛夷心头突突地跳。 此时是下手害人的好机会。 她得尽快找到隋阿娇。 晚了,她怕找到的,只是隋阿娇的尸体。 “郡主!” “长宁郡主!” “闭嘴!”一个金吾卫骑马奔来,马鞭狠狠甩向辛夷,“流民就在附近,你大喊大叫,是想死吗?” 辛夷身上火辣辣地疼,却什么也顾不得,眼下找到人是最要紧的。 “这位大哥,我是长宁郡主的女官,我们郡主不见了,求大哥帮我找找!” 郡主丢了是个大事,金吾卫不敢耽搁,立刻领着辛夷,从华盖车开始,一路往后找。 找到最后那一溜装着箱笼的油布青车边上,辛夷终于看见了隋阿娇。 卸了钗环首饰的隋阿娇,正排在一群宫女队伍中,等着搬运车上的箱笼。 “郡主!” 辛夷飞奔过去,一把将隋阿娇扯出队伍:“郡主在做什么!” “我……” “是不是她叫郡主来搬东西?” 隋阿娇忙捂住辛夷的嘴:“人多眼杂,别乱说话,老实排着队吧,你方才不是还说,那群人是冲着贵人来的?我要是和宫女们一样搬东西,他们就不会觉得我是主子了,反倒是一件好事呢。” 什么狗屁好事! 辛夷怒火中烧,四处瞧瞧,见病得摇摇欲坠的许佳屏,也扶着月春的手在排队,等着搬行李。 却不见何织瑶。 赵珉珉当真太过分了! 就这么等不及要磋磨人吗? 想要拿捏隋阿娇,怎么也得等到了金鸣再说吧。 赵家人可真是一个德行,又蠢又坏! “郡主先找个地方把衣裳换上。” “长宁郡主要去哪儿?” 伺候郡主的顾嬷嬷拦住二人:“这马上就要搬东西上山了,郡主莫不是想要躲懒吧?” “顾嬷嬷,我家郡主是想去换衣裳。” “换什么衣裳?”顾嬷嬷一双细眼斜着看过来,好似毒蛇一般,“搬东西还要换衣裳?长宁郡主的讲究还真多。” “嬷嬷行个方便,”辛夷抖搂着手里的衣裳,“这是宫女的衣裳,我家郡主身上的大衣裳太累赘,穿着不好干活儿,换上宫女的衣裳就利落多了,搬箱子也能更快一些。” 顾嬷嬷眯着眼讥讽地笑了几声:“哎呦,到底是武安侯府家的小姐,就是比别人想得周到,做什么事穿什么衣裳,都考虑得这么仔细,啧啧,郡主快些去吧,换好了就赶紧过来搬箱子,这换了宫女的衣裳,郡主可得比别人多搬几箱才行呀。” 隋阿娇咬紧了双唇。 一离了顾嬷嬷,她便哭出了声:“这可如何是好?那箱子本就沉,我搬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搬得动,一会儿要我搬几个,我搬不动怎么办?” “那就不搬!” 辛夷拽着隋阿娇,一路将她推进了小树林中,伺候着她换衣裳。 “郡主换好衣裳就在这儿待着,什么时候外头的人找咱们,咱们再出去。” “这怎么行!”隋阿娇惊了一跳,“辛夷,我若不出去,她发起脾气来,罚我罚得就更凶,我倒罢了,好歹是个郡主,在这么多人跟前,她不敢做得太过分,我担心的是你,她为难不了我,就会拿你撒气,到时候我保不住你怎么办?” “郡主不用为我担心,我有的是法子脱身,大不了,咱们就说天黑看不清路,摔了一跤,脚扭了,搬不了东西。” 邱达应该很快就会把方才的法子传下去,到时候就不用搬箱笼了。 可辛夷不能跟隋阿娇说实话,只好这样拖住她。 正如辛夷预料的那样,她们二人才钻出小林子,准备偷偷溜回车上,便有一队侍卫跑来,挨个车上通知消息。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 邱达把辛夷的法子跟裴舒商议了一下,事情便这么定下来。 加上金鸣的三百人,邱达手上一共有一千三百个侍卫可使唤。 他先分出三百人,翻山越岭去通知船夫。 之所以派出这么多人,是怕流民先他们一步到达槐阳渡口,埋伏在那里,人少了应付不过来。 三百人,再加上守在渡口的当地官兵,应付一群流民,应该是足够了。 再分出五百人砍树建临时渡口。 四百人看守辎重,剩下一百人负责护卫贵人们。 邱达怕一百人不够用,跟赵珉珉请示过之后,决定将几个贵人连同二百个宫人集中在一起,这样万一发生什么事情,也能迅速撤离。 可惜天公不作美,才安排妥当,竟然下起了雨。 狂风骤雨来得急,人根本就不敢从车里钻出去。 刚冒个头,就能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 邱达只得叫人都待在车上,让那一百个侍卫们骑着马,来回梭巡,重点护卫几个贵人。 “辛夷,我这眼皮老跳。” 隋阿娇握着辛夷的手,神色惶惶不安:“你说,会不会出什么事?” “郡主放心,咱们有这么多人在呢,不会出事的。” 辛夷心里也很慌。 和亲队伍拉得这样长,风急雨狂的夜里,一百个侍卫分散开来,真要出了事,能顶什么用? 她觑着杜鹃,想叫杜鹃去找邱达或者邱达口中那个叫王勉的郎官,当着隋阿娇的面,又不能戳破杜鹃的身份,只好不停地朝着杜鹃使眼色。 好在杜鹃乖觉,立马就领会了辛夷的意思,随便找了个借口,就爬下车。 “你等等,”隋阿娇叫住她,从窗口递出去一把油纸伞,“撑着伞,早去早回。” 杜鹃一愣,随即甜甜地笑了:“这样大的风,怕是撑不住伞,郡主放心,会没事的。” “这丫头瞧着挺好的,”隋阿娇抱着纸伞,喃喃自语,“就是不知道她到底是谁的人。” “是谁的人,咱们多看看就知道了。” 邱达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事,辛夷根本不想让隋阿娇掺和进去。 隋阿娇护她一次,她便要还这个人情。 至于她的仇,只能等还完人情再报了。 轰的一声,外头忽然响起一声炸雷。 随之而起的,还有阵阵尖叫。 第41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辛夷!” 隋阿娇丢了油纸伞,扑过来揽住了辛夷的胳膊。 她的身子都在发颤:“是不是流民来了?怎么办?咱们怎么办?” “郡主别怕,我去看看。” “别去!” 隋阿娇抓着辛夷的袖子不放:“辛夷,你别去,外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万一真是流民来了,你出去了会有危险。” “真是流民来了,咱们就更不能待在车上。” 辛夷抽出自己的袖子,执意要下车去:“郡主在车上等着我,哪儿也不要去,我出去瞧瞧,很快就回来。” 雨下得太大,四周又不曾点灯,只听到前头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却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何事。 拉着华盖车的几匹马被叫声惊动得焦躁不安,领头的马不停地喷着响鼻。 这样下去,马被惊了就糟了。 辛夷忙命车夫将车赶到路边,先把马卸下来绑到树上。 许佳屏向来跟着隋阿娇,华盖车一动,月春就跳下来问辛夷要去哪儿,得知辛夷是怕马惊了,连连点头,称赞辛夷想得周到,忙跑回去吩咐车夫了。 几辆车动起来,那些不明就里的人就莫名的恐慌,再加上前头的尖叫,刺激着每个人的心,大家纷纷询问是不是流民来了,为什么要把车赶到林子里。 后头一阵骚动,终于引来一行巡逻的侍卫。 这群侍卫倒是没穿金吾卫的衣裳,想来便是赵祺从五城兵马司拨给赵珉珉的亲卫军了。 为首的郎官有些瘦,顶着一张黑不溜秋的国字脸,一开口露出一嘴大白牙:“是辛夷姑娘吗?我是邱大人麾下的左旗郎官王勉,这儿是怎么了?怎么乱哄哄的?” 也不知为何,一听到“邱大人”三个字,辛夷就安定下来。 她定定神,将为何把车赶到林子里娓娓道来。 “这法子不错!”王勉笑嘻嘻地给辛夷叫好,“辛夷姑娘可帮了咱们大忙了,等此间事了,我一定会向我们邱大人禀报,给姑娘记一个头功!” 辛夷装作看不见王勉脸上的戏谑,胡乱行了礼,便快步冲进林中。 隋阿娇的华盖车是最先赶入林子里的,车夫很聪明,沿着侍卫们砍伐树木清理出来的路,将车子停在林子里头的开阔处。 这里没有树木遮挡,不怕会被雷电击中,加之远离乱糟糟的人群,很是清净。 辛夷登上车子,隋阿娇赶紧翻出一套换洗的衣裳来,角落里坐着已经换了衣裳的杜鹃,小丫头的头发还湿漉漉地往下淌水,显然才回来不久。 “没什么大事,”隋阿娇轻柔地笑着,“杜鹃说,大概是雨太大,把一块巨石冲下山,惊了马,围着公主仪驾的一群宫女太监就慌张起来。” 没事就好。 辛夷松一口气,换好衣裳,便靠在车壁上看隋阿娇教杜鹃打络子。 有人将车夫叫走,一块去砍树建渡口,这空旷地带便只余三匹马和车中的三个人。 车里点了灯,车外下着雨,寂静雨声最是催人眠。 莫说辛夷,便是隋阿娇和杜鹃也有些昏昏欲睡。 “既困了,便睡吧,”隋阿娇捂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纵使渡口建好了,船只也不一定能冒着风雨驶过来,咱们要走,必定是要等雨停了再走,与其在这儿眼巴巴地干等着,还不如先睡一觉养好精神。” 辛夷忧心忡忡:“郡主,我怕的不是雨,是那群流民。” “那就更不需要怕了,流民又不是铁打的身子,如此大的风雨,他们无车无马,靠着两只腿,要如何摸黑赶过来?” 辛夷摇摇头,隋阿娇一直养在深闺中,不知人间疾苦。 老百姓被逼上绝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冒雨赶路根本就不是难事。 “要不郡主先睡,我和辛夷轮班值夜,辛夷值上半夜,我来值下半夜,辛夷,你说呢?” 杜鹃的法子不错,辛夷怕隋阿娇啰嗦,一口答应:“行,正好我睡不着,你们先睡,杜鹃,过会儿我喊你。” 车里很快就响起了悠长的呼吸。 辛夷越发困倦,只好取出绣花针,扎了自己的几处穴位,人顿时精神起来。 便是在这样叫人昏昏欲睡的雨声中,有一阵奇怪的声音引起了辛夷的注意。 这声音断断续续的,又被风雨声遮掩,辛夷凑在车窗上,凝神细听了半晌,才辨别出来。 是孩子的哭声。 荒郊野岭,大雨滂沱,哪里来的小孩? 辛夷赶紧把隋阿娇和杜鹃推醒。 “怎么了?”隋阿娇揉着双眼,懵懵懂懂坐起来,“是有人来叫咱们了?” 辛夷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外头,比划了几下,叫两个人仔细听。 那小孩的哭声越来越响亮,好像离这里已经很近了,三个人甚至还能听到妇人的呵斥责骂。 除了流民,谁会在这样的天跑到这种地方来! 隋阿娇立时拽住辛夷的手:“怎么办?咱们往哪儿跑?” 辛夷当机立断,拉着隋阿娇跳下车:“往人多的地方跑!” 下了车才发现,借着风雨的掩护,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已经到了跟前。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共同点便是面黄肌瘦,围着拴在树上的三匹马,眼睛里都冒绿光。 其中一个妇人瞧见辛夷三人,立刻大喊:“找到公主了!” 辛夷暗暗叫苦,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原以为在这林中最宽阔处最安全,没想到躲得过雷电却躲不过流民。 远离人群,恰恰把她们给推入了险境。 “我们不是公主!”杜鹃最先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尖叫。 辛夷也忙将隋阿娇护在身后:“我们只是宫女,在此地躲雨的,你们找错人了。” “胡说!”生了一双三角眼的妇人嗓门很尖细,“宫女怎么能坐车?你当我们是傻子不成?” “陪嫁宫女也有车坐的!”辛夷赶紧扯谎,“你们若是不信,往外头走一走,就能看到好多车子,除了公主仪驾之外,全都是给宫女坐的!要不然,此去金鸣万里迢迢,我们这些宫女要是全靠双腿走路,不知几时才能到金鸣呢!” 第42章 流民有组织 妇人根本不信,扯着嗓子大叫:“五哥,别被她们骗了!狗皇帝拿咱们不当人,连口吃的都不给咱们,会给一群奴才车子坐?鬼才信!” “咋不能?”一个干瘦的汉子嘻嘻笑,“翠兰嫂子,你可小瞧这些宫女了,她们虽然是奴才,可她们是皇上的奴才,命比咱们这些种地的贵多了!” “咱们能种地,她们能干啥!没有咱们种的粮食,狗皇帝早就饿死了,还能养这些娇滴滴的宫女儿?做他的狗屁大梦去吧!” 翠兰腿边依偎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儿。 小孩儿约莫七八岁,瘦得脱了形,身上搭着一件不合身的单衣,破破烂烂的,一直拖到膝盖下头,小腿和脚都光着,脚踝的骨头凸出来,不正常地肿着。 他起先还好奇地盯着辛夷三个人看,后来不知怎地哭起来,拽着翠兰的裤子直抽气。 “哭哭哭,就他娘的知道哭!” 翠兰一巴掌打过去,小孩儿哭得更大声了。 “娘,我饿……” “昨儿个早上才给了你半个窝头,你咋现在就饿了?你饿死鬼投胎啊!再哭,我就把你喂狼!” 先前说话那个干瘦汉子盯着小孩儿直流口水:“翠兰嫂子,你别把小狗子喂狼啊,那多浪费,大家伙儿都饿了,你要真不想要小狗子了,要不,咱们把小狗子吃了吧……” “滚你娘的!”翠兰照着汉子的脸啐了一口,“要吃吃你自己的蛋去!敢打我狗子的主意,我撕了你的卵子!” 汉子讪讪地笑,一双眼睛却始终在小狗子脸上打转转。 隋阿娇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都不敢露头,但小狗子一直哭,她又不忍心,就小声叫翠兰。 “这位大嫂,车上有些吃的,你们……你们拿去吃吧。” 话还没说完,十几个人跟疯了一样,冲向华盖车。 辛夷赶紧护着隋阿娇往后退。 本想趁乱逃走,奈何领头的那个叫张五哥的男人精明得很,眼睛一直盯着她们。 三人只好紧紧靠着一棵树站着,生怕被这些流民给抓走吃了。 车上的柜子里装着些点心干果肉脯蜜饯,东西不多,都是些小零嘴,不顶饱,可这些对这群流民们来说,已经是弥足珍贵了。 他们抢到东西就往嘴里送,干果带着壳儿都不剥,直接塞进嘴里咽下去了。 小狗子小,抢不过大人,被挤在地上,哇哇直哭。 辛夷一个没拉住,隋阿娇就跑过去,把小狗子给扶起来了:“别哭,我带你去找吃的。” “你想干啥!” 翠兰双眼猩红,一把将隋阿娇推倒:“你这贱人,是不是想将我儿子掳走当人质?我告诉你,今天逮着你了,你就别想跑!说,公主在哪儿!不说出来,我就掐死你!” “大嫂且慢!” 辛夷和杜鹃赶紧跑过去护住了隋阿娇。 二人此举反倒引起了张五哥的怀疑:“都是宫女,你们俩为啥这么护着她?” “因为她是我姐姐!”辛夷急中生智,硬是逼着自己挤出两行泪,“虽然我俩不是亲姊妹,但胜似亲姊妹!我年纪小,平常多亏有这个姐姐照顾,要不是她护着我,我早就死了!求各位大哥大嫂行行好,放了我们姊妹几个吧!我们也不想跟着公主去金鸣啊!” “呸,少在我们跟前儿装可怜!”翠兰下死劲盯着辛夷几个人,“你们也不是好东西!我们拼死拼活地种地,一年到头交了税,剩在手里的仅够个吃的,你们倒好,跟着狗皇帝吃香的喝辣的,穿的都是好衣裳,用的都是好东西,这会儿倒装起可怜来,再可怜,能可怜得过我们?” 她发了疯,越骂越凶狠,眼睛红得可怕,直勾勾地盯着隋阿娇。 那眼神,好似要把隋阿娇给生生撕了。 辛夷本能地摸向腰间的大荷包,里头装着两把匕首,还有一把绣花针。 她不想杀这些流民的。 大家的日子过得都不容易,苦命人何苦为难彼此。 但前提是,这些人不会害她们。 倘若他们敢…… 辛夷倏地捏住一根绣花针,只要他们敢,那就别怪她不客气。 “翠兰!” 关键时刻,张五哥吆喝了一声,喝退了翠兰。 “咱们要找的是公主,没必要跟几个宫女过不去,你们几个在这儿守着她们仨,我带人回去通知老三他们,叫他们往这儿来,别跟瞎子一样乱窜。” 辛夷叫苦不迭。 原来这些人还有后手。 他们并不是一股脑地乱窜,而是有组织有计划,先分出一部分人去渡口埋伏,另外再分出些人手在各个岔路口搜寻和亲队伍下落,一旦找到,立马回去通知大部队。 真要叫他们在京郊成了气候,乱子就要闹开了。 闹不闹乱子,辛夷不关心,她怕的是这乱子会伤到隋阿娇。 倘若搅和得隋阿娇不去金鸣和亲,她也会跟着留下来,之后必定会随老夫人回老家,那复仇大计就得搁浅。 她必须得在金鸣闯出一番天地来,才能重提报仇之事。 当务之急,是叫这些人不能成为隋阿娇和亲之路上的绊脚石。 眼前的流民包括小狗子一共十五个人,张五哥带走了十个,留下翠兰、小狗子、一个蔫蔫的老头,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妇人,还有一个,便是方才说话的干瘦汉子了。 从他们的谈话中,辛夷摸清楚了这几个人的身份。 干瘦汉子叫黑子,老妇人是他娘,那老头不说话,翠兰喊他一声六叔公。 也不知道张五哥是怎么想的,竟然只留下了这么几个老弱病残。 辛夷打量着弱不禁风的隋阿娇,再看看娇小玲珑的杜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便是这么几个人,也能把她们仨看得死死的。 想要逃出生天去,只能暗暗祈祷有人来找她们了。 几百个人建一个临时渡口,应该很快就建完了。 至于船只什么时候来,就要看老天爷赏不赏脸。 这不重要,只要渡口建完,车夫就会回来。 她们这边多个汉子,对上翠兰那边,应该有几分胜算。 可变故却在此时发生。 第43章 又救了她一次 林子深处亮起数十盏绿灯,幽幽地泛着光。 隋阿娇还在犯迷糊:“辛夷,是有人来找咱们了吗?怎么点的是绿灯笼?” “郡……不是来找咱们的,哪有找咱们的从林子里头来?”杜鹃兴奋得差点叫漏嘴,“是萤火虫!我听宫里的姐姐说起过,宫中御花园夏日夜里就会有萤火虫,一只只冒绿光,可好看了。” “傻缺儿!”黑子低声咒骂杜鹃,“你眼瞎啊!那是狼!你家萤火虫长这样?在宫里当仙女当傻了!” “闭嘴!”一直没说话的六叔公给了黑子一巴掌,“黑子,咱们得离开这儿,林子里起码得有三十头狼,再不走,咱们就得填了人家的肚子了。” “六叔公,你以为我不想走啊,这往哪儿走?往外走,就得被人抓,往林子里跑,咱们也跑不过这群畜生啊,这要是没下雨,还能生一把火吓唬吓唬畜生们,六叔公,你说吧,咱们怎么办?” 六叔公眯缝着眼,阴嗖嗖地盯着辛夷几个人。 盯得辛夷心里直发毛。 他一边盯着辛夷几人,一面悄悄跟黑子和翠兰说着啥,两个人一边听,一边点头,时不时地就看看辛夷三人。 “辛夷,他们在说什么呢?” 辛夷摇摇头,扯着隋阿娇往树下站。 雨势渐小,她们在这林中已经耽搁了一会儿功夫,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有人来救她们了。 “郡主,杜鹃,你们会不会爬树?” “爬树?”隋阿娇摇摇头,“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辛夷叹气,是啊,她从前和隋阿娇一样,都是大家小姐,纵使调皮了一些,也断不会做出爬树这样的举动来。 杜鹃倒是会,不过也只能往树上蹿一下子,爬不到顶上去。 只要能上树,爬到哪儿算哪儿。 辛夷咬咬牙,解下了腰间丝绦:“杜鹃,你先往上蹿,把巾子系在树枝上,挑粗一点的,系牢一点,到时候郡主和我就抓着这巾子往上爬。” 事不宜迟,杜鹃立刻行动。 她身手灵活,往上一蹿,就蹿上一人高,只可惜手上没劲儿,怎么都爬不上去,反而还有往下滑的趋势。 辛夷赶紧架着她的腿,把她往上顶:“快,踩着我的肩膀爬上去!” 她们这边一动,六叔公几个人就往车里钻。 辛夷瞬间就明白了,六叔公是想把她们和三匹马作为食物喂狼,等狼吃饱喝足了,兴许就能放过躲在车里的几个人。 真是好毒的心。 狼群闻风而动,数十头狼从林中鱼跃而出,率先冲向了离得最近的华盖车。 车门砰的一声被紧紧关上,狼群无可奈何,转而朝着辛夷三人奔来。 “杜鹃!你系好了没有!” 杜鹃惊叫着往下垂巾子:“快快快!郡主,辛夷,你们快上来!” 一根丝绦承载不了两个人的重量。 辛夷推了隋阿娇一把:“郡主,你先上!” 隋阿娇不曾啰嗦半句,咬牙抓着丝绦往上爬。 她不会爬树,干脆踩着辛夷的肩膀,一手抓着丝绦,一手抓着杜鹃的手,使劲往上缩。 饶是如此,也只堪堪爬上了最矮的枝丫。 才刚坐稳,狼群已经如疾风一般扑面而至。 “辛夷!” 杜鹃吓得差点要从树上跌下来。 辛夷也以为自己要命丧狼口了。 恰在此时,从树上垂下一个人影来,抓住了辛夷的手:“快上来!” 辛夷下意识地拽着那人的胳膊,另一只手抓住丝绦,蹬着树干往上蹿。 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总是能激发出无穷的潜力。 辛夷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在树干上跑起来。 她蹬着树干蹭蹭蹭往上蹿,蹿到最近的树枝,猛地一跳,恰恰好坐到了树杈上。 树枝跟着发出吱嘎吱嘎不祥之音。 辛夷才坐下,反手就把丝绦的这一头系在了自己的腰间上。 另一只手使劲一拽,把隋阿娇给拽了过来。 方才,就是隋阿娇双腿勾着树枝,倒垂下来拉着她的手往上拽的。 野狼十分凶猛,蹬着树干往上蹿,但终究不是豹子,爬不了树。 二三十头野狼仰头望树,一双双绿油油的眼,齐刷刷地闪着,竟有一丝惊心动魄的美。 “阿弥陀佛,”隋阿娇惊魂未定,搂着辛夷直念佛,“小时候跟着叔父的一个姨娘学过舞,后来被祖母知道,把我们姊妹几个打了一顿,将那姨娘给撵出去了,现在想想,幸好那会学过几招,要不然,方才我也不敢垂下去拉你。” “郡主可厉害着呢!”杜鹃坐在她俩头顶,不停地给隋阿娇叫好,“我看了都喊稀奇,没想到郡主的腰肢这么柔软。” 隋阿娇脸上一红,羞怯怯地笑了笑:“别胡说,我刚刚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胆子怎么就那么大,脑子一热便垂下去了,现在再让我来一回,我的脚肯定勾不住树枝。” 辛夷轻轻握住隋阿娇的手,眼睛一直盯着地上的狼群。 她懂,她都懂。 是因为太怕又太在乎,所以在那一瞬间,隋阿娇的身体才先于她的恐慌做出了反应。 辛夷长舒一口气。 她应该为此感到高兴。 方才她很怕隋阿娇哭哭啼啼,对着垂下来的巾子不肯上,让来让去耽搁了时间。 幸好,隋阿娇不是那么蠢得叫人生厌的人。 这样的人,以后在金鸣才不会扯她的后腿。 狼群吃不到树上的三人,又吃不到车里的人,便打起了马的主意。 可怜三匹马,被拴在树上,只能不停地踢着野狼的攻击。 奈何野狼太多,没多大会工夫,就倒下了一匹马。 隋阿娇不忍心看,趴在辛夷的肩膀上,捂着双眼一直默默流泪。 目睹如此惨烈景象,辛夷却一丝震动都没有。 她歇息片刻,便牢牢抓着树干,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大喊起来:“邱达!救命啊!” 声音之大,竟然惊得凶残啃食马匹的野狼都忍不住停下来抬头看她。 “辛夷,你……” “你们俩还愣着做什么?”辛夷冷眼瞪着隋阿娇和杜鹃,“快喊救命啊,此时不喊,更待何时?” 第44章 人狼大战 三人合力,声响震天。 加之风雨渐渐停了,外头的人隐隐约约听到林子里似乎有人在喊什么。 起初无人在意,后来趁着雨停躲进林子里方便的女眷们,终于听见了救命声。 清明第一个听出了辛夷的声音:“是辛夷姑娘!” 他刚刚蹲下准备解大手,这一惊,立刻拽着裤子往里跑,才露个头,看见狼群,又“娘呀”一声往回跑,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拼命地挥舞:“快回车上!林子里有狼!” 草丛里立时蹿出好多人影,个个提着裤子扯着裙子哭爹喊娘往车上钻。 合欢听得真真切切,清明才到跟前,她就薅住清明的领子呵斥:“谁在喊救命?你听清楚了,是辛夷吗?郡主在不在?” 清明鼻孔下头挂着两管鼻涕,脸都发青了:“在……不不不,我没听见……” “到底在不在!” 合欢一把推开清明,刚跳下马车,迎面飞来一人,揽着她的腰将她塞回了车里:“别乱跑!在这儿等着伺候你们家郡主!” 人影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晃而过,直扑入林。 “那是谁?”小丫头锦葵好奇地扒着车窗,“合欢姐姐,你认识他吗?” 合欢面色微酡,轻声道:“他啊,他是亲卫军的指挥使邱大人。” 树上三人喊得嗓子都冒烟了。 狼群也已经将三匹马吃干殆尽。 “辛夷,”杜鹃抱着树干瑟瑟发抖,“它们是不是吃饱了?吃饱了就会走的吧?” 辛夷摇头。 畜生不知餍足,到了嘴边的肉,哪有放过的道理。 “我们再坚持坚持,外头的人很快就会来找我们的。”到了此时,隋阿娇反倒很镇定,“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哭喊来着,肯定是那人发现了我们,叫人去了,别人我不敢保证,合欢是一定会来的。” 杜鹃抖得更厉害了:“光是合欢姐姐一个人来有什么用啊,保不齐,她一冒头,就被狼群给吃了呢。” 隋阿娇脸色微微发白:“那她还是别来的好,这个傻丫头,行事特别鲁莽,我是真怕她冒冒失失闯进来。” 在树杈上坐久了,三个人腿脚都发麻。 可谁也不敢动。 尤其是辛夷和隋阿娇,她二人共坐一根树枝。 这根树枝并不粗壮,稍微一动就乱颤。 辛夷不得不紧贴着树干,又死死拽着隋阿娇的衣裳,生怕树枝断了,两个人跌下树喂了狼。 饶是如此,事情还是朝着辛夷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 在狼群渐渐围拢过来之时,她们所坐的树枝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声响。 低头一瞧,枝丫已经出现裂痕。 辛夷忙解开腰间的丝绦,系在了隋阿娇身上:“郡主,抱紧树干,放心,你掉不下去。” “那你怎么办?”隋阿娇张开双臂,搂住辛夷,“你抱着我,咱们两个谁也掉不下去。” 辛夷刚要说话,身下忽然一空,树枝断了! 坠着两个人的碧绿丝绦猛然绷直,发出恐怖的裂帛声。 系着丝绦的树枝也随之下坠,眼看就要断了。 野狼们立马兴奋起来。 离得最近的两头狼已经奋力往上跃起。 它们的血盆大口就在脚下,马上就要咬住辛夷的小腿。 “嗖!” 一柄长刀挟风而至,穿过一头狼的躯干,把它牢牢地钉在树上。 另一柄大刀紧随其后,猛地将第二头狼的脑袋削掉一半。 碧绿丝绦便在此时断成两截。 辛夷和隋阿娇双双坠地。 所幸她们方才离地面不高,林中泥地又极其松软,这才没有受伤。 “郡主,你受伤了吗?” 辛夷反应极快,一落地,便拉起隋阿娇,紧紧地贴在树上。 那柄钉着野狼的长刀,就在她们脑袋旁边,黄黄红红的东西顺着树干,汩汩地往下淌。 “别看!” 辛夷一把将隋阿娇的脸推向另一边:“郡主闭上眼,邱达来了,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 隋阿娇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嗯”,半晌过后,在狼群的惨叫中,鼓起勇气,颤颤巍巍地叮嘱辛夷:“你也别看,看多了,晚上要被梦魇住的。” 辛夷一双杏眼睁得很圆。 风雨虽停,天上却依旧无月无星。 她得努力瞪大双眼,才能看清楚这场人狼大战。 几十盏绿幽幽的小灯笼,围着一个人影乱晃。 那人手中擎着一柄长刀,在黑夜中飞舞,所到之处,狼嚎四起,鲜血四溅。 林中很快就盈满血腥。 辛夷分不清这血腥味儿有没有掺杂邱达的味道。 她悬了一颗心,在目睹邱达再一次被狼抓伤之后,终于忍不住,松开隋阿娇的手,奋力拔出钉在树干上的玄铁刀,双手拖刀往邱达奔去。 “你不要命了!” 邱达飞身而至,一掌推开辛夷,顺手夺去她手里的玄铁刀:“老实待着,要不就爬树,一会儿就有人来了!” 鼻尖闻到一股血腥味儿,扭头一瞧,肩膀赫然印着一个猩红的手掌印。 是狼的血,还是邱达的? 辛夷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赶紧咬住嘴唇。 抖什么抖! 邱达算是个什么东西,她怎么可能会为他担心? “辛夷,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样白?身子抖得这样厉害?” 隋阿娇不知何时揽住了辛夷的肩膀:“你是不是被吓着了?我早说过,不要看,看多了会做噩梦。” 她可是亲手杀过人的人,怎么可能会怕! “郡主想法子爬到树上去,我去帮他!” 辛夷猛地推开隋阿娇,再次朝着邱达冲过去。 她手里捏了一把绣花针,暗自琢磨着,不知畜生和人身上的穴位是不是一样的。 “你怎么又回来了?”邱达大怒,“你找死啊!滚!别他娘的帮倒忙!老子的人很快就来了!” “闭嘴吧!” 辛夷已经冲进战阵,她从荷包里摸出之前邱达送她的那把匕首,干脆利落地捅进一头狼的喉咙,拔出来时,滚烫的鲜血溅了她一脸。 “呦呵,丫头,你行呀!” “你的人呢?” 辛夷把溅进嘴里的狼血吞了下去,血腥味儿叫她精神大振:“林子里都打了半天了,他们是死绝了吗!怎么还不来!” 第45章 他条件挺好的 邱达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在一刀劈开一头狼的脑袋后,辛夷听见他骂了几声娘:“王勉那小兔崽子死哪儿去了!” 群狼凶残,二人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 辛夷说是来帮忙,其实堪堪能自保,关键时刻还得邱达护住她。 “我说财神奶奶,你可真能添乱!” 邱达忍不住抱怨:“你就不能跟你家郡主学学,你看看长宁郡主,人家帮不上忙,好歹也没瞎捣乱。” 辛夷抽空扭头看过去,隋阿娇不知何时解下了腰间的巾子,杜鹃帮忙系在树上,二人正一个拽一个爬,努力往树上挪。 “瞧见没?这才是聪明姑娘!哪像你,傻不拉几的!” 辛夷大怒,她是为了谁啊才不要命地冲过来! 出身金吾卫的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丫头,不行,我顶不住了!” 邱达忽然大喝一声,拦腰抱住辛夷,足尖轻轻一点,竟腾空跃起,飞到最近一棵树上,急得那群狼围着树直打转。 狼越急,邱达越得意。 他悠哉游哉地躺在树杈上,大手紧紧箍着辛夷的细腰,隔着小袄摩挲着辛夷腰间的痒痒肉。 痒得辛夷忍不住笑,却又不想笑,憋得她一张脸都红了。 “邱达!你不要太过分!” “我这是逗你笑呢,”邱达松开手,朝着下头的狼群努嘴,“你老板着脸不好看,多笑笑,不想笑的时候就看看这些畜生,你比它们可有福多了。” 辛夷翻了个白眼,她可真谢谢邱达了,她活得好好的,跟畜生比什么比。 邱达嘴巴不闲着,隔空朝着坐在另一棵树上的隋阿娇打招呼。 “郡主可坐稳了啊,咱们得在树上待挺长时间的。” 隋阿娇道了一声谢,又问:“邱大人,咱们得待多久?狼群在下头,大人不想想法子吗?” 邱达摸着鼻头讪讪地笑:“我没什么好法子,我要有法子可想,就不躲在树上了。” “想不出法子你来做什么?”辛夷瞪他一眼,瞥见他胳膊上的血,又啐了一口,“活该!” 到底还是没忍住,从自己身上撕下几块布,板着脸叫邱达伸出胳膊来。 邱达乖乖照做,双眼却一直盯着辛夷:“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辛夷啐道,“我是怕你死了,我拿不到经书。” “想拿到经书啊?那你嫁给我不就得了。”邱达腆着脸往辛夷身边凑,“我这个人其实挺不错的,无父母无兄弟无姊妹无亲族无师长,你嫁过来,就能当家做主,我手上还有钱,你可着劲儿花,我绝不眨一下眼。” “到时候给你买几个丫头婆子伺候着,在家你不用干活儿,出门有人喊你指挥使夫人,这日子过得多舒心!你再看看我,我俩胳膊俩腿儿都在,鼻子眼睛一个不少,还听你的话,你说我的胡子难看,我就刮了,你说不喜欢我的刀鞘,我就扔了,多好的人,你怎么就不想跟我呢?” “邱达,你要点脸吧!” 辛夷手上带了狠劲儿,包扎的时候扯着布条使劲一拽,邱达没忍住便闷哼一声:“丫头,我知道你心疼我,你脸上都写着呢。” “呸!邱大人莫不是眼瞎了,凭空还能从别人脸上看出字来?若是眼神不好,赶紧寻个郎中瞧瞧。” “辛夷,你怎么这样跟邱大人说话!” 那边树上传来隋阿娇的声音:“我觉得邱大人挺好的,这条件确实不错。” 辛夷大窘,刚刚邱达胡诌的那些话,隋阿娇竟然全听进去了! 余光瞥见邱达笑得见牙不见眼,她恨不得一脚将邱达踹下去喂狼! 世间竟然有这般无耻之人,是她大意了,一时不妨,叫邱达小人得逞。 不成不成,邱达太混蛋,等他没了利用价值,说什么也得把他给杀了,不能留着这个祸害。 “别笑了!”辛夷轻轻拧一把邱达的胳膊,“赶紧想法子出去!” 她怕碰着邱达的伤口,根本没用力气,邱达却蹙着眉头呲牙咧嘴:“哎呀,丫头你是想杀人啊。” “少装神弄鬼!你皮糙肉厚的没什么,我家郡主可受不了这份罪,快些想法子,不然,一会儿就要大祸临头了。” 她朝着车子努努嘴:“瞧见那车子没?里头躲着五个流民呢。” 邱达立刻收敛起戏谑的笑容:“怎么回事?细说。” 恰巧在此时,黑子把车门打开一条缝,悄悄探出了脑袋。 他大概是想趁着狼群不注意,偷偷溜走。 谁想才跳下车,有一头狼便注意到他,悄无声息地扑过去。 辛夷一声“小心”还未曾喊出来,黑子已然被狼扑在身下。 他惨叫着奋力挣扎,叫声却把原本围在树下的群狼吸引过去。 霎时,黑子便被群狼给淹没。 很快就没了声息。 车厢里传来老妪的痛哭。 哭了几声,又戛然而止,想来是有人不让那老妪哭。 “这又是何必呢?”邱达轻声叹,“一身力气用错了地方。” 他沉吟片刻,忽然解下身上披风,裹住辛夷:“你淋了雨,别冻着,在这儿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邱达很快去而复返,这回领着几十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射杀了狼群。 他拍拍手,叫人将地上收拾了,又把人都撵出去,只留下王勉。 地上残骸尽除,邱达才飞身上树,把辛夷抱下来。 那边王勉也将隋阿娇和杜鹃背下来。 “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王勉他们现在才找来?” 邱达脸色很不好看:“是流民追上来了,一小撮流民而已,根本用不上许多人,裴舒那混蛋,非要把人都留下。” 辛夷心下一沉,没想到流民还不止张五哥这一拨。 “那流民呢?” “死了。” 邱达神情古怪,似笑又似哭:“他们并非暴民,一共百十来人,大多是老人妇人和孩子。” 王勉接过话头,小伙子没那么沉稳,激动得唾沫横飞:“他们啥也没干,只是跪在地上给公主磕头,求公主派人跟皇上说说,免了他们的赋税,给他们一口吃的而已!可公主却下令射杀这群老百姓!咱们的人不肯动,公主就逼着裴真人命金鸣的人动手!” 第46章 悲天悯人 “大哥,”王勉已经涕泪横流,“我、我真想救他们,可是……” “我知道,”邱达拍拍王勉的肩膀,“回去吧,记住我说的话,慈不掌兵。” 林中重归寂静,只余下浓重的血腥味儿。 邱达手中拎着王勉留下来的灯笼,一步一步走近华盖车。 “郡主要如何处置这车里头的人?” “邱大人问我?” 隋阿娇下意识地看向辛夷。 “郡主别看她,她是个丫头,做不得主,此事还得由郡主自己来决断。” 邱达忽然抽出玄铁刀,横在华盖车前:“郡主说杀,我便杀了他们,若是郡主想留他们的性命,我便当做从来不知道此事。” “我……”隋阿娇咬了咬嘴唇,“邱大人,放了他们吧。” “郡主可想好了?”邱达掂量着玄铁刀,黑色刀身反射着冷光,激得人心里直打颤,“我听辛夷说,他们分出十个人去寻援手了,这些流民跟方才外头的那群可不一样,他们是真正的暴民,郡主若是留下这几个人的性命,他们可不会感激郡主。” “我不要他们感激,我只为我自己的心。” 隋阿娇神情悲悯,好似一尊神女像。 “他们并非天生就是暴民,但凡有一口安稳饭吃,谁又愿意离乡背井,干这杀头的营生?我也不是可怜他们,只是将心比心罢了。” 她背转过身去,窸窸窣窣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包袱:“这里是两千两银票,是我祖母给我的压箱钱,烦劳邱大人交给他们,这么些钱,也足够他们一二百人买些粮食回乡度日了。” 两千两白银足够几个村子熬过一年,可遭灾的远远不止这一个村子的人啊。 隋阿娇太天真了。 邱达盯着那小包袱愣了愣:“郡主快快把这东西收起来吧,武安侯府也不容易。” 大概是想起自己敲诈武安侯一万两白银的事,邱达的笑容很有些心虚:“既然郡主想做菩萨,那我就抬着郡主上南海竹林,郡主且出林子去,你的丫头在等你,这里交给我,我有地方安排他们。” “邱大人可千万莫要伤了他们的性命,车子里有老有少,绝不会暴起伤人的。” 隋阿娇不太放心,走一步三回头。 邱达不耐烦了,一把揪住落在后头的辛夷:“这样吧,叫辛夷在这儿看着,郡主总归放心了吧?” 隋阿娇更不放心了:“邱大人,辛夷还是个小姑娘,她什么都不懂,言语间若是冲撞了大人,求大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宽恕她则个,再者,若是邱大人真心想求娶辛夷,请大人再等上年,最起码要等到辛夷长大些再说,她还是小孩子呢,大人可千万要克制自己。” 邱达傻眼了:“郡主,您把我邱某人当成什么人了?我是这样畜生不如的人吗?” 辛夷默默点头。 “我……我就是这么说说,”隋阿娇虽尴尬,却很坚定,“非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邱大人曾是金吾卫,金吾卫的手段实在是……实在是令人不齿。” 邱达脸都黑了,说来说去,这对主仆的意思就是他不要脸,他无耻。 “郡主放心,我邱达以这条烂命起誓,若是辛夷姑娘不愿意,我绝不勉强她。” 隋阿娇这才点头:“邱大人可莫要叫我失望,辛夷,你自己多加小心。” “丫头,我之前错看长宁郡主了。” 邱达盯着隋阿娇远去的背影,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她哪里是不会添乱,分明是最会捣乱的人!你再忍忍,等到了金鸣,我想个法子,把你接到我身边,咱们不跟她这种人待一块儿。” “我觉得郡主很好,”辛夷很嫌弃地瞪着邱达,“倒是你,面目可憎得叫人恶心。” 邱达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还面目可憎? 王远那几个小子天天说他生得俊俏呢。 他从前可是凭着这张脸,出入红粉堆任意吃花酒不用给钱的。 辛夷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指着华盖车冷哼:“你快去,我在这儿等着你,这车里的几个人好说话,那个去叫人的张五哥可不是个善茬,再不走,等张五哥来了,到时候非要大闹一场,这些人肯定得死。” 邱达一直在摸自己的脸,哪怕踹开车门跟翠兰几个人说话的时候,也在摸脸。 辛夷抿抿嘴,不知这人臭美什么,那张脸有什么好摸的,难道还能摸出一朵花儿来? “说定了,”他气定神闲地走回来,“我叫他们在这儿等着,明日自然有人会来接他们走。” 辛夷疑虑蹙眉:“他们就这么被你说服了?你叫他们等着,他们就信你?” “不信也不行啊,他们的同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他们现在不听我的,那不就是找死吗?” 辛夷淡淡点头,转身便走。 “这位姑娘!” 翠兰拽着小狗子追上来,隔着辛夷几步远,便被邱达的长刀拦下。 “姑娘,”她拉着小狗子跪在地上,“刚刚这位大人跟我说,是你家郡主放了我们,原来那位天仙一般的姑娘是郡主啊,我在这里给她磕个头,请姑娘转告郡主一声,她的大恩大德,我张翠兰这辈子都不会忘,只要我张翠兰还活着,我就会为郡主诵一天的佛,求佛祖保佑她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辛夷还了一礼:“翠兰嫂子,不管你信不信这位大人,我都要劝你,命是自己的,你现在闹腾,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不如好好活着,耐心等等,终有一天,你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走出林子,东方已经隐约泛起紫色。 天马上就要亮了。 辛夷没跟邱达打招呼,匆匆找到朱轮车,刚钻进车里,就被合欢给抱住了。 “辛夷!”她眼睛红通通的,显然才狠狠哭过一场,“我都听杜鹃说了,我的老天爷,郡主和你遭了多少罪啊!都怪我,若是我在……” “若是你在会怎么样?”辛夷从她怀里挣脱出来,笑嘻嘻地歪着头,“若是合欢姐姐在,难道能哭得叫狼群不敢吃咱们?” 第47章 登船 “臭丫头,又打趣我!” 两个人笑闹了一阵,辛夷忽地打了个喷嚏,合欢这才松开手,叫辛夷换衣裳。 “咦,这斗篷是邱大人的吧?” 合欢捧起斗篷抖了抖:“怎么邱大人的斗篷在你身上?” 辛夷颇为嫌弃:“方才在林中下雨,他见我衣裳湿透,披在我身上的,快扔了吧,怪脏的。” “这么好的斗篷扔什么扔?再说了,这是邱大人赠你的,你用完了就扔,也忒不知道礼数,合该洗干净还给人家。” “我不洗,”辛夷越发厌恶,“上头还有血呢,大概是洗不干净了,费那个心思干嘛?他是指挥使,自然不缺斗篷穿,我费劲吧啦地洗干净还给他,说不定人家还嫌弃呢。” 合欢就着灯光一瞧,果然见玄色斗篷上沾了血,有几处还破了。 “怪可惜的。”她轻声嘟囔着,便将斗篷仔细地叠好收起来。 “清明说,渡口已经建好,若是槐阳渡口那边不出意外,咱们很快就能登船了。” 隋阿娇已经换上郡主服制,正拥着被子挤在角落里。 朱轮车是给陪嫁女官们坐的,并不算宽敞,几个人一挤,车内空间就更窄了。 辛夷甚至都没法伸腿。 她换好衣裳,瞅着天边泛起鱼肚白,便与隋阿娇说,去看看华盖车收拾好了没,实则是下车去透气。 折腾了一晚上,众人都累了,这临时聚起来的营地便静悄悄的。 辛夷信步闲逛,一路走到河边上。 清晨的河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她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河边冷,你身上衣裳这样单薄,小心着凉。” 辛夷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裴舒。 “裴真人安好。” 她规规矩矩给裴舒行了礼,便准备回车上去。 “小心脚下,”裴舒随手一指,“你脚底下有一滩血,是方才那群流民的。” 辛夷慌忙跳开,不想跳错了方向,绣花鞋正正好踏进了血污中,将她才换上的鞋子染上了一方红。 她赶紧弯腰去擦鞋,又把绣帕给染脏了。 真是可惜,这帕子也是新的呢。 “你觉得这血脏?”裴舒冷笑,“这可是你们永丰老百姓的血,你身上流着的血和他们是一样的,他们若是脏,你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辛夷低头抿唇。 好生可恶的人啊! 他不嫌血脏,那他怎么不在这血里头打滚? 若不是念在他在金鸣受重用的份上,辛夷非要治治他。 “裴真人教训的是,是婢子错了。” 辛夷抬起脚,一脚踏入血水中。 血水四溅,溅得裴舒青色袍子上斑斑点点,很是难看。 “你……” “哎呀,是婢子不小心,弄脏了裴真人的衣裳,不过裴真人不嫌脏,对不对?” 辛夷笑眼盈盈,反倒叫裴舒不知道说什么好。 “裴真人若是无事,婢子就先行退下,去伺候我家郡主了。” “你一向这么无法无天么?” 裴舒淡淡开口:“好心劝你一句,到了金鸣宫中,切不可露出你原本性情,否则会招惹上不该招惹的人。” 辛夷挑眉,她一个丫头,能招惹上谁? “多谢真人提醒,婢子明白了。” 裴舒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摇头:“你不明白,罢了,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听不听在你。” 莫名其妙!说这么一段掐头去尾的话有什么意思? 辛夷行了礼,刚要走,裴舒又问她:“你对你家主子就这么忠心吗?” 又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辛夷有些烦躁,斟酌着要怎样开口,又听裴舒冷笑:“你对主子忠诚,主子却未必将你当人看,永丰的上位者一向如此,你要小心,不要到头来落得和那群流民一个下场。” “这个就不劳真人操心了,我家郡主是这世间心最善的人,绝不会这样对我。” 辛夷拔脚就走,再待下去,她真怕自己会忍不住出言讥讽,或者直接用匕首在裴舒身上捅几个血窟窿。 怎么会有这样莫名其妙无趣的人。 说不定他那张脸就是因为总多嘴讨人嫌,被人打的。 暗戳戳腹诽了裴舒一顿,辛夷才好受。 恰好华盖车清好了,辛夷仍旧上车伺候着隋阿娇。 渡口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说是看见船队的影子了,叫众人都准备登船。 赵珉珉乘坐的簪缨车率先启程朝着临时渡口而去,紧接着便是隋阿娇三位媵妾的车子。 这边坐人的车子已经到了临时渡口,那边拉着辎重的车还没套上马。 宽阔平坦的河面上,缓缓驶来一行船队。 打头的凤船足有三层高,长百尺余,是专为赵珉珉一人备下的。 两位郡主所乘御船要略小一些,也是三层高,长七十尺。 县主御船要再小一些,只有两层,长四十尺。 另有乘载宫女太监侍卫的大小船只共三十艘,装载嫁妆辎重的船只二十艘。 一行船队浩浩荡荡,把宽阔的河面塞得满满当当。 辛夷扶着隋阿娇下车,一眼瞧见赵珉珉正乘坐肩舆登船。 昔日在宫中受尽冷遇的公主,竟有今日这般荣耀,赵珉珉颇为扬眉吐气。 她还嫌弃无有丝竹鼓乐,立在船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可太监们不敢鼓乐,谁知道乐声一起,会不会引来暴民。 “暴民?一群暴民算什么!来了便是送死,本公主还怕他们不来呢!来人,立刻鼓乐,不然,本公主便要治你们的罪!” 太监们只好照办。 河边立刻响起震天的鼓乐声,惊得河边草丛中的飞鸟扑棱棱直入云霄。 “谁叫鼓乐的!” 邱达骑马而来,奔马至河边,直接飞身上船,立在船头不知与赵珉珉说了什么。 鼓乐声便停了。 赵珉珉气得拂袖而去,待邱达下船,花间还追到船下,趾高气扬宣读赵珉珉懿旨,说邱达不敬公主,要罚邱达三个月的俸禄。 “瞧她那张狂样儿!”合欢对着花间直翻白眼,“邱大人的名讳也是她一个宫女能叫的?邱大人没给她两巴掌,都是邱大人涵养好!” “她又不是自己要叫的,是传达公主的旨意,”辛夷颇有几分幸灾乐祸,“谁叫邱大人违背了公主的意思?公主出嫁登船,岂能没有丝竹鼓乐之声?传出去多寒碜啊。” 合欢跟辛夷说不到一块去,嘟嘟囔囔去后头朱轮车上收拾行李了。 等公主安顿好了,剩下的贵人们才开始登船。 隋阿娇头一回坐船,不免有些好奇,扶着辛夷的手都在抖,生怕一不小心,就掉进水里头。 辛夷抿嘴偷笑,隋阿娇就轻轻掐了她一把:“小妮子,笑什么笑?你也是头一次坐船,一会儿可别乱跑,小心被人挤到水里,这船这样大,你若是掉进水中,一时无人发现,被水卷走可就万事休了。” 辛夷黯然。 她可不是头一回坐船了。 小时跟着爹娘游山玩水,她没少坐船。 后来被充作官伎,随船一路北上,那些金吾卫为了讨好徐明友,特地把她衣裳剥得精光,用绳子绑着,扔进水里拖着玩儿,美其名曰水中龙女,逗得徐明友乐不可支。 辛夷就是在那个时候学会了凫水。 细想从前,她沦落风尘后还学会了不少本事呢。 那日在义庄,真的该好好谢谢徐明友,光是鱼脍和炮烙,还是太简薄了一些。 众人登了船,辎重马匹马车等物件才开始装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听得林中一片喊,不过片刻功夫,一群衣衫褴褛的人如潮水一般冲出来。 他们个个手里都拿着家伙事,不是棒子便是石头。 虽然看上去面黄肌瘦,但每个人的眼中都放光,那股子气势丝毫不比征战沙场的军兵差。 “哎呀,暴民来了!” “快开船!快开船啊!” 船上众人乱糟糟地喊着,一个个东跑西颠,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慌乱之中,有人的鞋子被踩掉了,有人被撞下了船跌入水中,到处都是哭爹喊娘的嚎叫。 暴民还没杀上来,众人自己倒先乱了。 隋阿娇在短暂的惊慌之后,迅速镇定下来。 “辛夷,合欢,”她扯着二人沉声吩咐,“咱们的船上不能乱,你们两个带着人吩咐下去,叫大家不要跑,回舱中待着,咱们的船已经离岸,那些暴民攻不上来,再者,邱大人还在岸上与暴民对峙呢。” 合欢急得直跺脚:“可咱们的嫁妆箱笼还都在岸上。” “是人重要还是钱重要!”隋阿娇轻声呵斥,“我乃永丰长宁郡主,是金鸣王还未纳入宫中的妃子,这一路行到金鸣,谁敢慢待我?难道我还愁无钱吃喝吗?合欢,你也跟辛夷学学,辛夷比你小,做事却比你老道,咱们俩说话的工夫,辛夷已经把场面镇住了。” 辛夷带着杜鹃、锦葵和清明,找了几个孔武有力的老嬷嬷,从船头呵斥到船尾,大声传达隋阿娇的意思。 有慌乱无法听指挥的,或者故意唱反调的,辛夷抬手便打,跟着她的老嬷嬷下手更重,打得那些人不得不听话。 她一边训斥安抚船上的人,一边点出会水的船夫,叫下去救人。 这边船上很快便安静下来。 隔壁的许佳屏有样学样,几乎是隋阿娇做什么,她便跟着学。 最惨的是何织瑶。 船还没开出去,她那船上就少了一大半的人,有的是被撞下船的,有的是自己害怕主动跳下船的。 其中大多数都是旱鸭子。 何织瑶竟然不管不问,拼命喊着叫快些开船。 她的船按理是要排在隋阿娇这只船后边的,这下子反倒超过隋阿娇的船,竟赶到公主凤船前头去了。 可怜那些在水里扑腾的宫人,因救援不及时,竟有十来个被淹死了。 剩下的人,分别被隋阿娇和许佳屏船上的船工救了。 天光大亮,行船渐行渐远,岸边的打斗声消弭无形,不知那些暴民最终结果如何。 合欢担心得不得了,在船舱中一刻也坐不得,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飞回去瞧一瞧。 “你安生坐着吧,”隋阿娇依旧在打络子,“你不是晕船么?这会儿不晕了?” “出了这样大的事,我哪儿还顾得上晕船啊。” 隋阿娇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什么大事?我怎不知?” “就是暴民追上来的大事啊!邱大人还落在后头呢,郡主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放肆!”隋阿娇猛然沉下脸,“是我平日太好性儿,竟然惯得你无法无天!我是什么身份,邱大人是什么身份,轮得到我去担心他?合欢,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合欢脸一白,神情便委顿下来:“郡主,我……” 隋阿娇见状,心肠就软了。 “合欢,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和你的情分是最深的,我训你,是为你好,以后进了金鸣宫中,规矩森严,是一步也错不得的,说错了一句话,等着咱们的,便是万劫不复之地,你好歹跟辛夷学学,就算是为了我,行吗?” 她一面说,一面扑簌簌落下泪来。 哭得合欢也跟着落泪。 “郡主……我错了……” 合欢按了按眼角,怕隋阿娇哭多了伤身,赶紧笑着逗她:“说起辛夷那个小蹄子,也不知道她到底哪样好,一上船就睡觉,郡主,你就偏疼她吧。” 辛夷的确在睡,而且睡得特别香甜。 作为郡主的女官,她在船上有自己的小屋子,还有一个伺候她的小宫女。 小宫女年纪虽小,却很会伺候人,捶肩捏腿,力道恰到好处,捏得辛夷骨头都酥了。 人一松弛下来,就容易困乏。 她不知不觉睡过去,竟然久违地梦见了爹爹和娘亲。 梦里一家三口特别快活,辛夷都不愿意醒过来。 直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惊动了她。 双眼稍稍睁开一条缝,视线就黏在小宫女身上。 着了一身粉色宫装的小丫头,正弯腰在辛夷才换下来的衣裳里头翻捡,很快,就翻出了那两把匕首,和一个小包袱。 她轻轻拔出匕首,就着窗口的光,仔细查看那匕首上的字,唇齿翕动,竟轻声念了出来。 查看完匕首,又去翻动小包袱,见是几张银票,便撇撇嘴把小包袱重新包好,又继续翻起别的东西。 辛夷一直盯着她看,待她翻完了,才轻声问她:“你在找什么?” 第48章 蠢货 “啊!” 小宫女发出一声尖叫,揪着辛夷的衣裳扑倒在地,浑身都在发抖。 辛夷忍不住冷笑。 不知道是谁把这小宫女安插在她身边的,估计那人眼睛瞎了,竟然安排了这样的蠢货。 “你起来说话,我好好问你话,你怕什么?你刚刚在找东西吗?” 小宫女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很快便冷静了。 她拥着衣裳站起来,竟然笑眯眯地给辛夷行礼:“我是瞧着姑姑睡得正香,就想抱着姑姑换下来的衣裳去洗了,顺手瞧瞧这衣裳里可夹带了什么东西,可别洗的时候给洗坏了。” “你做事可真仔细啊,”辛夷捂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看起来很是懵懂天真,“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以后会一直跟着我么?” 宫女脸上堆满了笑容:“回姑姑的话,我叫地锦,已经满了十六,若是姑姑不嫌弃,我这一路上都伺候姑姑,到了金鸣,若是不出意外,也是我来伺候姑姑。” 辛夷点点头:“你比我大啊,别叫我姑姑了,把那包袱和匕首还给我,你拿着衣裳去洗吧。” “这规矩不分大小都要遵守,姑姑对我客气,那是给我脸面,我不能不守规矩。” 地锦很谦卑,竟主动提出要给辛夷缝一个小包袱皮:“姑姑的这个包袱有些旧,颜色也不大好看,我给姑姑再缝一个颜色鲜亮的,绣上蜻蜓蝴蝶和金蝉,又灵动又雅致。” “你有心了。” 辛夷笑着谢过地锦,当着地锦的面打开了包袱:“这里头是两千两的银票,乃是我家老夫人给郡主的压箱钱。” 她拿出银票甩了甩,很骄傲地哼了一声:“我年纪虽小,但我家郡主最信任的人却是我,什么合欢杜鹃锦葵的,一律都要靠边站。” 地锦赶紧奉承:“是是是,我们下头的宫女这两日也都在议论,觉得姑姑最得郡主信任和喜欢,要不然,怎么就能带了年纪这么小的姑姑去和亲?现在看到郡主竟放心将这么多钱都给姑姑带着,就更能表明郡主对姑姑的器重了。” “知道就好,”辛夷很得意,一双杏眼里头全是狡黠,“以后你要是好好伺候我,我肯定不会忘记提拔你的,去吧,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点吃的来,我都饿坏了。” 地锦恭敬退出。 门一关,辛夷眼神便冷冽起来。 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而已,犯不着现在就闹起来。 留着这个小卒子说不定还有用。 就算地锦不听话,杀了便是,无需为此担心。 睡了一觉,辛夷神清气爽,出了屋子在船上闲逛,这才发现他们刚刚经过槐阳渡口。 远远望去,渡口岸边的河水都成了血水,水面上漂浮着数十具尸身,大多数都是平民百姓,也有几个穿着官兵的衣裳。 此处已成修罗场,自然不能再靠岸。 船只一路逆水而上,很快就将槐阳渡口甩在后头。 辛夷也不再眺望江面,恰好见到巡逻的侍卫经过,便捉住其中一个,询问邱达等人是否跟上来了。 “姑姑放心,”侍卫态度恭谨,“方才已得到了信儿,听说指挥使大人很是神勇,将暴民全部斩杀,保住了贵人们的仪驾和箱笼。” 全部斩杀了? 辛夷猛地掐住手心,惊愕过后,便是无尽的愤怒。 邱达怎么能出尔反尔! 他明明答应隋阿娇,要放过那些人的。 不不不,是她们都太相信邱达了。 邱达是金吾卫,金吾卫说的话怎么能当真? 她早就该想到的,邱达虽然表面看着性子不错,可下起手来特别凶狠。 也许……也许邱达也是想放过那群暴民的,但是暴民不听他的,两厢沟通不畅有了摩擦,一时无法收手,所以才…… 肯定是这样的。 她不信邱达会把那群老百姓都杀了。 里头可还有小孩儿啊! 辛夷恍恍惚惚进了船舱,迎面就撞上了兴高采烈的合欢。 “小妮子,你听说了吗?”她将辛夷拉到一边,眉飞色舞地说着才听来的事,“邱大人把暴民全都杀了,咱们的箱笼都被保住了!我就知道,有邱大人在,万事都不用发愁!” 辛夷冷冷地打断她:“郡主知道此事吗?” “当然知道!”合欢很不满辛夷的态度,白了她一眼,随手一指屋里头,“郡主不舒服呢,我劝你不要去打扰郡主,叫郡主好好歇着。” “是辛夷在外头吗?” “郡主,是我。” 辛夷不再理会合欢,忙推门进屋去了,合欢大为光火,黑着一张脸出了船舱,任谁都能看出她不高兴。 “合欢姑姑这是怎么了?” 伺候她的小丫头桔梗提着食盒寻过来:“姑姑是不是不舒服?杜鹃和锦葵姐姐都晕船,方才随船郎中给开了药,她们吃下便睡了,姑姑要不要也吃一副?我这就去找郎中给姑姑开药。” “回来,我不吃!” 合欢气哼哼往外走,瞥见桔梗手中食盒,就问这是给谁的。 “我刚刚瞧见姑姑在里头跟郡主说话呢,就想着去要一些点心来,给郡主和姑姑做零嘴,姑姑要回去歇着吗?我把这盒点心给郡主送进去,一会儿就去伺候姑姑。” 合欢一把将食盒夺过来:“送什么送啊,里头有个马屁精正哄着郡主高兴呢,郡主用不上这个,不如拿回去咱们自己吃。” “马屁精?”桔梗错愕过后就为合欢愤愤不平起来,“是辛夷姑姑吧?哼,真不知道她怎么把郡主给迷惑住了,明明姑姑才是跟着郡主时间最长的人,却被她一个小丫头给挤下去了,姑姑不知道,我们底下的宫女们都在为姑姑打抱不平呢。” 合欢余怒未消,听见桔梗说辛夷的坏话,明明知道不大好,耳朵听着却很受用,不由自主就鼓励桔梗往下说。 “你们还说什么了?是怎么给我打抱不平的?说来我听听。” 桔梗撇撇嘴,很是不屑:“姑姑辛辛苦苦忙前忙后伺候着郡主,那位嘴巴一张,就挤到姑姑前头去了,这怎能不叫人生气?就说武安侯老夫人给郡主的压箱钱吧,好几千两银子呢,郡主竟然放心让她一个小丫头拿着,却不肯交给姑姑保管,姑姑你说,她是不是给郡主灌了迷魂汤了?” 合欢如遭雷击,顿时便觉得口干舌燥,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怎么知道的?” “她自己出来说的呗!姑姑不知,她可得意了,到处告诉人家,说她腰上缠着几千两,说郡主最器重她,才肯把几千两给她来管着,还说……还说……” 合欢脸阴沉得像暴雨来临前的天幕:“她还说什么了?” 桔梗觑着合欢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她还说……郡主根本就不喜欢您,说姑姑成天咋咋呼呼像个炮仗,一点就着,就是蠢货一个……” “够了!” 合欢暴怒,捏着食盒的手迸出条条青筋,几欲将提梁给捏碎:“好你个辛夷,当面是人,背后是鬼,小小年纪,竟还有两幅面孔,我这就找她要个说法去,看在郡主跟前,她还怎么扯谎!” “姑姑可千万别去!” 桔梗大惊,赶紧拦住合欢:“姑姑细想想,她惯会装相做好人,嘴巴又甜,把郡主哄得团团转,在郡主跟前,恐怕姑姑还没开口,她先哭上了,到时候又惹得郡主训斥你,何苦呢。” 被桔梗一拦,合欢倒冷静下来。 低头一寻思,自从辛夷到了郡主跟前,她可不是每回都挨训斥吗? 郡主总说叫她跟着辛夷学,她跟辛夷学什么呢? 学那小蹄子偷奸耍滑扯谎骗人吗? 她可做不来! 可不去找辛夷对峙,合欢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姑姑,我这儿有个法子,不知道姑姑愿不愿意听。” 合欢冷冷地乜斜着桔梗:“你有什么法子就赶紧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愿不愿意听?” 桔梗讪讪地笑:“姑姑别动怒,我想着姑姑干脆趁她不在,去她房里搜一搜。” 合欢拧眉:“我去她房里搜什么?她房里能有啥?到时候落了话柄,反而叫她拿捏住了,你这是出的什么馊主意!” “姑姑耐心听我说下去嘛,我是这么考虑的,辛夷姑姑毕竟年纪小,沉不住气,不像姑姑老成稳重,那钱叫她拿着,万一弄丢了,岂不糟糕?所以姑姑不如趁她不在,把那银票找出来,自己拿在手里, 到时候也可以私底下唬一唬她,就说想要看看银票,她拿不出银票来,必定吓得哭爹喊娘,姑姑再把银票拿出来震吓她,训斥她几句,就说她不好好保管,才丢了银票,幸好叫姑姑捡着了,这样一来,她必定对姑姑心生感激,姑姑再以此为把柄,趁机把银票拿到自己手里保管,岂不妙得很?” 合欢细细一思量,便摇头:“不成,辛夷那人脾气很冲,你瞧着她平常笑眯眯的很好说话,但狠劲儿上来了,就横冲直撞的像变了个人儿似的,莫说她肯定会把银票贴身藏着,就算是真的放在屋里被我找着了,她发现银票丢了,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郡主,到时候我吃不着腥还惹一身骚,划不来的。” “姑姑怎么一根筋呢!她要闹到郡主跟前去,这就是姑姑的机会到了!姑姑只要拿着银票去找郡主,就说这是姑姑捡的,正好可以叫郡主瞧瞧,辛夷姑姑办事多马虎,这银票不就到了姑姑手里了吗?姑姑还可以借此压她一头,在郡主跟前争一回脸,这是多好的事!” 合欢被说动了:“可万一她没把银票放在屋子里呢?” “哎呀,姑姑怎么扭扭捏捏的!这说一千道一万,不如自己亲自去瞧瞧,找着了更好,找不到,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合欢咬咬唇,发狠地跺跺脚:“成,咱们现在就去!” 二人一路上避讳着人,贴着墙根溜到辛夷屋前。 好在屋子没上锁,一推就开了,里头也没人,这倒是方便行事。 合欢没干过这样的事,第一次干,心里头直发慌,瞪着两只眼睛四下里瞧,不知道要从哪儿下手。 “桔梗,我这、我这要怎么搜?” “就从她的小包袱开始搜!” 众人的箱笼都在后头,邱达击退暴民,箱笼才装上船,约莫要下晌才能送到各个大船上。 因此,辛夷屋中除了被褥妆奁等物,便只有一个小包袱,里头包着一套换洗衣裳。 桔梗扯着那包袱使劲一抖搂,扯着衣裳狠狠甩,再随手丢在地上,扭头一瞧合欢还傻站着,就叹道:“姑姑好歹也帮帮忙,学着我的样子,搜一搜床上的被褥啊!” 合欢回过神来,慌忙去翻辛夷的被褥,桔梗嫌她动作慢,拽着被褥拖下床,抖了半天,把被面都给扯下来了。 “你们不要翻了!” 地锦冲进来,抱着合欢手里的被子哭天抢地:“求求你们别翻腾了!辛夷姑姑真的什么都没藏!” “这是在做什么?” 辛夷踏进屋中,脸上神情淡淡的,看到合欢微微一愣,便蹙起眉头:“为什么翻我的东西?” “姑姑!”地锦扑过来,扯着被子大哭,“我拦了!可是我拦不住啊!合欢姑姑非要翻腾姑姑的东西,我上去拦,她就打我!” “是么?” 合欢大张着嘴,眼神呆愣愣的,好似弄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待辛夷问她,她才猛摇头:“没有,她在扯谎!她没拦我!” “所以,这些东西,真的是你翻腾的?” “我……”合欢吞吞吐吐,对上辛夷那双淡漠至极的眸子,不知怎地,忽然生起气来,将手里的枕头朝着地上狠狠一掼,“就是我翻的,怎么了!有本事,你就去郡主跟前告状!反正郡主总为了你训斥我,我已经习惯了!” 辛夷没说话,瞧瞧哭得不能自已的地锦,再瞅瞅一言不发的桔梗,忽地冷笑了几声。 合欢越发生气:“你笑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都跟人胡咧咧什么话!郡主是被你蒙在鼓里,不知道你的真面目,我可不像郡主一样好性子,我眼睛里是容不得沙子的!” “原来姐姐眼睛里容不下沙子啊。” 辛夷垂下眼眸,樱唇轻启,淡淡吐出两个字:“蠢货。” 第49章 发疯 合欢愣了一下,而后勃然大怒:“辛夷,你说谁是蠢货!” 辛夷轻笑:“都蠢。” 可不是都蠢么? 能使出这种简单低下挑拨手段的人,不蠢么? 能信这么可笑诡计的人,不蠢么? 真是蠢到一块儿去了。 “好你个辛夷,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骂我!都是郡主惯得你,走,跟我去郡主跟前好好分辩分辩!” “你自己去吧。” 辛夷烦透了,已经失去了与合欢争吵的兴趣。 “随你在郡主跟前如何说都使得,我不争就是了,不过有一句话我要问问你。” 合欢扬了扬下巴:“你说。” “咱们在武安侯府临进宫前的一天夜里,我跟你说过一些话,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合欢仔细一想,就记起辛夷曾经跟她说过,要谨防小人利用她们二人不和来对郡主不利。 她脸色一白,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可能是上当了,却又不想承认,便梗着脖子冷哼:“你说过那么多话,我哪里记得这么多!” “不记得了?”辛夷讥讽地笑了笑,“既如此,那我和你之间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从此以后,你我二人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但有一样,你若是做了蠢事,连累郡主分毫,我一定不会饶了你!” 这番话又激起了合欢的怒气。 见辛夷要走,她就追上来朝着辛夷狠狠地啐了一口:“少装相!我怎么可能连累郡主,会连累郡主的,只有你这个猖狂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你少得意!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郡主问清楚,今天我非要你跟我服个软!” 合欢气哼哼地去寻隋阿娇,进门便跪下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把辛夷如何猖狂,又是怎么骂她蠢货通通说了一遍。 她倒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如实转述桔梗的话。 “合欢,你别哭了。” 隋阿娇正晕船晕得厉害,才吐过,被合欢一闹腾,胸口就有些憋闷。 一张嘴就想吐。 合欢忙捧来痰盂,隋阿娇伏在榻边干呕半天,只是吐出来一些清水,肚里空空,身上没劲儿,就更难受了。 “郡主,我去请郎中来。” “你别走,”隋阿娇靠在大引枕上,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辛夷已经去请了,你陪我说说话。” 听见辛夷的名字,合欢又不高兴了。 “郡主有了辛夷,便忘了我,张口闭口全是她,就连老夫人给的压箱钱也叫她拿着,郡主心里还有我这个陪您从小一起长大的大丫头吗?” “合欢,你……” 隋阿娇叹口气,抬手摸摸合欢的发髻:“这些日子叫你受委屈了,昨日遇险,为以防万一,我才和辛夷将那些银票分别贴身藏了,想着到了金鸣再做打算,当时你不在我身边,若是你在,我也会叫你帮着藏一份的,我并不是故意要撇下你。” 她不舒服,这些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合欢看着心疼,哭着叫隋阿娇别说了。 “郡主说的话,我都明白,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辛夷凭什么骂我蠢货?我可没得罪过她,郡主,她如今就这么猖狂,等再过些日子,说不定还会骑到郡主头上呢!” “合欢……咳咳……” 说话一急,隋阿娇便剧烈咳嗽起来。 吓得合欢赶紧给她倒水:“郡主,我不说了,我什么都不说了,你别恼,以后我不搭理那丫头就是了,只要她不欺到我头上来,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好不好?” 隋阿娇咳嗽半晌才闭着眼摇摇头:“辛夷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这其中必定有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是桔梗亲口跟我说的,我还能冤枉她不成?” “桔梗?桔梗是哪个?” 合欢嘟着嘴委屈道:“就是一个小宫女,咱们这条船随行的保公公指派她来跟着我的。” “你呀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隋阿娇用手戳了戳合欢的脸颊,恨铁不成钢地叹气:“辛夷几岁上就到了咱们侯府,学了一二年规矩,不到十岁就进了正院伺候祖母,跟在祖母身边四五年,日日与咱们一块儿玩闹,她什么性子,你该知道,你不信她,却去信一个认识了不到一天的宫女,你这是什么脑子啊!” 合欢委屈地直掉眼泪,却到现在都不肯说自己错了:“以前的辛夷乖巧懂事话不多,谁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到了郡主身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她现在话也不多啊,不过是聪明伶俐了一些,你就看不上人家了?合欢,你们两个,一个冷静聪敏,一个活泼灵巧,我谁都离不了,你非要与她争个高低,叫我夹在中间,岂不是为难我?” 合欢不敢说为难隋阿娇的话,撇撇嘴不做声。 恰巧辛夷领着随船的顾郎中进屋,主仆二人便匆匆结束对话。 顾郎中仔细诊看了一番,便开了药,说隋阿娇不过是晕船,吃些安神的药睡一觉,等习惯了船上的日子就好了。 辛夷趁机问顾郎中,有没有方便携带的治疗晕船的丸药。 毕竟他们要在船上待几个月,谁也保不准这晕船的症状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若是半个月也不好,难道这半个月要天天在船上熬药? 那多费事,不如丸药方便。 顾郎中笑道:“姑娘想得周到,顾某也到了,已经叫人抓紧赶制了。” 辛夷谢过顾郎中,听得合欢低声嘟囔:“瞎嘚瑟,显得就你有能耐。” 她淡淡一笑,便置之脑后。 原想着能与合欢处成姊妹,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她不会和一个提醒了三番两次还这么容易上当受骗的人做知心姊妹的。 要不然,迟早会被这种蠢货给卖了。 要不是看在隋阿娇的面子上,辛夷非得想法子把合欢给打发了,省得碍手碍脚惹人厌。 不过,她能容忍合欢,却容不下合欢身边的人。 那个桔梗,是不能留了。 傍晚时分,后头船上驶出了几条小船,挨个往大船上送箱笼。 来长宁郡主船上送东西的,竟然是邱达。 辛夷见了邱达就匆匆躲了。 此人行为乖张,谁知道会当众做出什么举动来。 她随手指了一个宫女,叫陪着她去船尾散散心。 被指到的正是桔梗。 “姑姑叫我?”桔梗明显一怔,“地锦就在那儿,我帮姑姑把地锦喊过来吧。” “叫谁不一样吗?怎么,我还支使不动你了?” 桔梗忙讨好地笑:“姑姑误会了,我是怕合欢姑姑找我。” “我不会耽搁你很长时间的,走吧,我有话要问你。” 桔梗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辛夷后头。 两个人便站在船尾,虽远离人群,但谁都能看到。 “姑姑有什么话尽管问我,我一定不会瞒着姑姑的,唉,只是求姑姑不要将我说的话告诉合欢姑姑,不然,合欢姑姑该生气了。” 辛夷望着宽阔平坦的河面发愣。 照这般行程,再过几日,就能离河入江了。 按理说,叫桔梗死在江里更好,江水更浑浊湍急,一个无足轻重的宫女掉进江里,谁也不会冒死去救的。 可她等不得了。 唉,可惜了,今天天气这么好,又正是夕阳西下之时,河面上波光粼粼,甚是美丽。 叫桔梗死在这一片金色的祥和里,便宜她了。 “你是合欢姐姐的人,不想叫她生气,也是自然,我没什么话要问你的,就是想打你出一口气。” 辛夷忽然出手,迅速地掐了桔梗一把。 桔梗只觉得腰腹间传来一下小小的刺痛,接着便有些酸软。 她没放在心上。 不过是个小姑娘为泄愤掐她一把,她暂且先忍着,日后有的是法子收拾辛夷。 “姑姑,还有事吗?” 辛夷莞尔:“没事了,你走吧。” 杀都杀完了,还能有什么事? 她也没遮掩,当着桔梗的面,将绣花针仔细收好,率先带头走了。 桔梗匆匆跟上。 船帮边上搭了一条梯子,下头的船工正往上运箱笼,上头的宫人等着接箱笼。 正是忙乱的时候,桔梗才过来,就被管事的保公公给训了一顿:“死哪儿去了?一叫你干活儿,你就偷懒,真是懒秧子,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 也不知怎地,那桔梗面色发青,眼睛发愣,直勾勾地盯着保公公,把保公公盯得心里直发毛。 “小贱人,你看咱家做什么?还反了天了你!赶紧干活儿去!干完了活儿去瞧瞧合欢姑娘那儿要不要你帮忙,真是烂泥巴扶不上墙,没个眼力劲儿,就算把你安排到仙女儿身边,你也捞不着个仙丹渣渣吃!” “你个老阉狗,你吵什么吵!” 桔梗忽然大骂,把众人都给骂傻了。 和她相好的宫女赶紧去拉她:“桔梗,你疯了不成?还不赶快给保公公求饶!” 那桔梗力大无穷,一下子把宫女甩开,提起一个箱笼就朝着保公公砸过去。 她双目血红,好似疯魔,拍着胸口一个劲儿地嚷嚷,却已经是调不成调,话不像话,颠三倒四谁也听不清。 众人吓坏了,有经验的船工一口断定桔梗中了邪,是被水鬼上身了。 这还了得,保公公求到了邱达身上,叫邱达把桔梗给杀了。 “若是在岸上还好,咱们能将她绑起来,慢慢寻访个高人,把她身上的魔去了,可这是在船上,还住着贵人哪,这小贱人若是暴起伤人,亦或是她身上的水鬼成了气候,妨碍到贵人,可就不得了了,邱大人,您就帮个忙吧,事情闹到了公主跟前,老奴给您做个见证,保管这事儿啊,落不到您的头上去。” 邱达眯着眼摇摇头:“什么水鬼不水鬼的,我不信,兴许她是发了病,请个郎中来瞧瞧,吃一剂药就好了,保公公,你可别把这坨屎往我身上抹啊,杀了和亲的宫女,往小了说有碍名声,往大了说,上头可要怪罪下来的,我不干这事。” 两个人说话的工夫,桔梗越发疯魔,已经到了见人就打的地步。 她嘴角流涎,头发散了,鞋子掉了,双手撕扯着胸前的衣裳,模糊不清地喊着难受,红眼盯住保公公,直愣愣撞过来。 吓得保公公屁股尿流往前跑。 桔梗紧追不舍,不妨被一个箱笼绊了一跤。 这一跤竟让她跌跌撞撞倒向船帮,一个仰身,头朝下,脚朝上,“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第50章 死人 “快救人呀!有人落水了!” “人在那儿!要沉下去了!” 船上乱糟糟的,一边是还不知道发生何事的人嚷嚷着喊救命,另一边以保公公为首的人拦着不让救。 不过是眨眼之间,桔梗就随着河流后退,远远被抛在后头。 后头跟着的是何织瑶和许佳屏的船,两艘船上的人都没有要出手搭救桔梗的意思,众人眼睁睁看着她在河中浮浮沉沉,漂向后面的船。 终于,有人用钩子勾住桔梗,才弄上船,又把她给掀下去了。 “这是怎么了?” 合欢听见动静,急忙忙从船舱中出来,分开众人,往后面看,却只看见似乎有个人被弄到水里去了。 “是桔梗,桔梗发疯跳水了。” 合欢吃了一惊,忙看向邱达:“邱大人,这是真的吗?桔梗是跟着我的,我瞧她性子还好,怎么会忽然发疯?” 邱达摇头:“姑姑问错人了,我是来给长宁郡主送箱笼的,并不知道那宫女为何发疯,方才想下去救人,说话的功夫耽搁住了,真是对不住姑姑。” “大人不必这么客气,是我一时心急,误会大人了。” 合欢面色微红,给邱达行了礼,才问起保公公。 保公公惊魂未定,提起桔梗就恨得牙根痒痒:“小贱人发癔症,被水鬼拉去做了替身,呸!方才还想拉咱家做个垫背的,幸亏咱家命大,不然就叫她给带走了。” 一会儿工夫,那先前救了桔梗的船便放了一只小船过来,船夫跪在船头请罪,说捞了个死人。 “求大人恕罪,方才小人见那姑娘穿着宫女的衣裳,料想她不小心落水,赶紧把她捞上船,谁曾想,这宫女竟已经淹死了,小人不敢留,只好又把她弄回水里,大人,这是做小人这一行的规矩,若不是专门捞水中仙儿的,见了这水中仙儿就不能留,留了会惹上祸患,搅得一船的人都不安宁,小人也是不得已啊。” “干得好!” 保公公不住口地夸赞那船夫,还赏了船夫一锭银子。 他是被桔梗吓怕了,恨不得桔梗被水里的鱼虾吃尽才好。 一个小小宫女落水而亡,掀不起大浪来,除了和桔梗交好的几个人,其余人唏嘘一阵就各自忙去了。 合欢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堵在心里头难受,又不愿意和隋阿娇说,不知怎地,见到邱达坐了小船要走,忽然趴在船舷上问邱达:“邱大人,你觉得一个好端端的人,真的会发疯吗?” 邱达仰头望去,一眼便看到立在船尾的辛夷。 那双略显淡漠的眸子静静地望过来,好似能看透人心,又好似透过他,看到了一片虚无。 邱达微微拧眉,而后便笑了:“姑姑问倒邱某了,兴许那宫女之前就有癔症,方才癔症发作,才会胡言乱语落入水中,姑姑不必为此事伤怀,细心照顾贵人要紧。” 他朝着合欢抱抱拳,又冲着辛夷遥遥挥了挥手,这才哼着小曲儿,叫船夫划船。 合欢顺着邱达的视线看到辛夷,冷哼一声,甩着帕子回屋去了。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用过晚膳,辛夷便回了自己屋中,由着地锦服侍她洗漱换衣。 身为女官,无需在隋阿娇身旁值夜,但她的屋子就在隋阿娇旁边,那边一有什么动静,她就能听见。 合欢骂她躲懒,辛夷也不辩解。 既然合欢想伺候人,那就把机会让给她。 “姑姑真是好性儿,都被别人欺到头上来了,怎地还一言不发?” 辛夷轻笑,托着腮认真地看着地锦:“别叫我姑姑,我比你小,我把你当姐姐,这种事情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好姐姐,教教我嘛。” 地锦在船板上打地铺,她拥着被子往床边挪了挪,试探地问辛夷:“你真把我当姐姐?” “自然。” 辛夷神情无比严肃,地锦便当了真:“好,既然你叫我一声姐姐,那我就教教你,辛夷,你得争,不能叫合欢踩在你头上,现在你让着她,等到了金鸣,那还不得被她欺负死?我要是你,压根儿就不给她一点机会,天天打压她,打压得她受不了,主动对你伏低做小,再哄得郡主与她离了心,将来郡主身边,便是你一人说了算。” 辛夷点点头。 很好,很简单很有效又很愚蠢的毒计。 并且,很无聊。 她叹口气,翻了个身,抠着被子上的凌霄花玩儿。 赵珉珉想做什么呢? 这么快就把隋阿娇当成对手,万一她猜错了,隋阿娇是最老实的那一个,剩下的两个才是不安分的呢? 到时候她怎么办?再威胁隋阿娇帮她对付何织瑶和许佳屏? 永丰皇室的人目光都这么短浅吗? “辛夷?辛夷你睡着了吗?” 辛夷闭上眼,听着身后安静下来,一会儿工夫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便是木门开合。 呵,真当她是死人了。 她慢慢摩挲着枕头下那个装着绣花针的荷包,想着傍晚桔梗发疯的模样。 癫狂而死其实不痛的,她还是手下留情了。 不过倒挺适合桔梗的,谁叫桔梗喜欢乱说呢? 那什么死法才最适合地锦呢? 她得好好想想。 船行五日,终于离河入江。 水面豁然开朗,水流也湍急许多。 入夜起了风,船身便时而上下颠簸,时而左右摇晃,晃得晕船的人多了几倍。 快天亮时,骤然下起暴雨,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船板上就多了许多积水。 雨势密集,风势猛烈,雨打风吹,风急雨狂,江面上激起一个个小小漩涡,打着卷儿,裹着浑浊的江水翻腾起浪头。 船工们早就收起帆,遮天盖地的大雨,叫他们看不清方向,只能缓慢前行。 最怕便是江中忽现巨石,一时躲不及,撞上去就遭了。 此时此刻,靠岸躲避风雨是最好的选择。 辛夷奉隋阿娇之命将保公公请进厅堂中,想问问保公公的意思。 “这样大的事,奴才可做不了主。” 保公公愁眉苦脸,脚上的靴子都湿透了,一动便能听见呱唧呱唧的水声。 “郡主,要不,您叫人放下小船,到前头凤船上问问公主的意思?” 第51章 天要她亡,她偏不从命 “外头风雨这般大,叫谁去呢?”隋阿娇十分为难,“就算是指派一个船工去,那船工也未必能将船划到公主凤船边上……” 保公公即刻打断隋阿娇的话:“郡主,叫个船工去,怕是不合适,这事儿得找个有分量的人去禀告公主,才不至于对公主不敬。” 一面说着,他那一双绿豆大的眼睛一面梭巡着辛夷与合欢。 那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要辛夷合欢二人去。 隋阿娇习惯性地问辛夷:“辛夷,你觉得叫谁去好?依我的意思,谁去都不合适,这么大的风雨,怕是要龙王才能来去自如。” “郡主别着急,咱们眼前有个现成的人呢。” 辛夷笑眯眯地给保公公行了礼:“公公辈分大,又是这船上管事的,就连合欢姐姐和我,都得听公公的意思,要说谁最适合去跟公主回禀,非公公莫属了。” “哎呀,辛夷小丫头,你可别胡闹,咱家怎么好去?咱家、咱家怕水!到了那小船上,就怕得话都说不囫囵了,万万去不得!还是你跟合欢去,最合适了。” 辛夷抿嘴笑了笑,这老阉狗,还挺会推脱。 这样的天在江中坐小船是九死一生的事。 隋阿娇身边统共只有她跟合欢两个心腹,老阉狗是想趁机除掉一个,真是可恶! 戾气于心中再生,辛夷狠狠掐住手心,才忍住想当场诛杀保公公的冲动。 “既如此,那就我去吧。”合欢忽然挤开辛夷,白了她一眼,“你好好照顾郡主,郡主有个闪失,我就是做鬼也饶不了你。” “合欢!”隋阿娇泪盈于睫,万般不舍都写在眼底,“你别去,咱们谁也别去,吩咐下去,叫船工慢些儿行就是了。” 风雨实在是太大,别说慢些行船,便是船不动,都有可能被打翻,眼下必须得靠岸躲避风雨,一刻也耽搁不得。 辛夷咬了咬牙,拽住了合欢:“我去吧,我会水,就算是万一出了差错,我也能在水里扑腾两下子。” 她命大,老天眷顾过她一回,焉知不会眷顾她第二回。 “你……”合欢咬咬唇,终究没做声,只默默地从荷包里翻出一枚护身符,塞进辛夷手心里。 这是临行前,合欢爹娘去庙里给她求的。 合欢很宝贝这枚护身符,还特地在辛夷跟前炫耀过。 没想到合欢竟然舍得把这护身符给她。 辛夷没推脱,合欢嘴硬,这枚护身符就当是合欢向她赔罪了。 看在护身符的面子上,辛夷决定以后明面上还是跟合欢好好相处,毕竟她们都是隋阿娇的女官,若是见面便掐架,损害的是隋阿娇的面子。 外头狂风暴雨大得叫人睁不开眼。 辛夷得抓着船舷,矮下身子,才不至于叫风给吹跑。 她听不清船工说什么,也看不见船工的手势,只能根据自己的判断,隐约觉得船工是叫她抓着梯子下到小船上去。 船舷边上打着麻绳结成的软梯子,被风一吹,都要卷上天了。 大船旁边荡着一艘小船,约莫只能坐下三个人,里头已经蹲着一个船工,正掌着船桨,他把身子全压在桨上,竭力地维持着小船的平衡。 若不是小船一头用绳子系在大船上,哪怕有船工,也早就翻了。 招呼辛夷的船工抓着软梯往下爬,几次都连人带梯子被风卷起来,又重重地摔下去。 亏得他还有几分本事,一手缠着软梯,一手拄着一根桨,每当将要摔到大船身上时,便用木浆撑住。 其身姿灵活如雨燕,叫人瞠目结舌。 辛夷自诩做不到船工这般,叫她爬这软梯,怕不是要叫她当场去见阎王,来来回回死个上百次。 纵使阎王爷再如何偏爱她,也不会给她百八十次重生的机会。 “姑姑!爬呀!” 船老大趴在辛夷耳边上大喊:“爬!快爬!” 催命的来了。 辛夷眼一闭,心一横,硬着头皮往下爬。 此刻蓑衣最是碍事,她干脆将蓑衣脱了,学着先前船工的样子,一手抓着软梯,一手跟船老大要船桨。 “不用!姑姑尽管往下爬!有人撑着!” 低头一瞧,原来方才如雨燕的船工并没有跳到小船上去,而是一直坠在软梯下端,好叫软梯不那么飘,便于辛夷爬行。 辛夷胆子大了几分。 她不再迟疑,拽着软梯,几乎是往下滑一般,出溜一下就到了末端,跟那先前的船工撞到一起去了。 “姑姑,跳!” 船工把她往小船上推,眼看着离小船近了,辛夷借着惯性松手,满以为会落到小船里头,谁知道这时候一个浪头打过来,小船被推得离大船远了一些,辛夷便落了空,猛然扎进江水中。 江水汹涌,像是有人强压着她的脑袋,把她往水里按。 她在水里挣扎了半天,好不容易探出头,还未看清楚眼前景象,迎面一个江浪兜头浇来,辛夷不妨,呛了满满一大口掺着沙子的江水。 她根本来不及咳嗽,第二个浪头紧跟着便落下来,将她深深地砸进江水里。 辛夷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划起水。 奈何她力气太小,怎敌得过江水滔滔! 几个浪打过来,便将她推向下游的险滩。 那险滩怪石嶙峋,人若撞上去,必死无疑。 辛夷先前还有些迷糊,一看到那距自己不过十几尺远的险滩,登时吓醒了,拼命地舞动四肢,往上游划去。 人在大自然面前,太过渺小不堪。 辛夷全身脱了力,却依旧无法阻止自己一点点冲向险滩的命运。 可纵使身子已经僵硬,她却依旧咬紧牙关,始终不肯松懈半分。 贼老天要她死,她偏不死! 这条命是她借来的,她要留着这条命。 她要报仇。 她要杀了那些猪狗不如的畜生。 她要永丰皇帝跪在她爹娘石碑前,磕头赔罪! 嘴里已经盈满腥味儿,辛夷分不清是血,还是这浑浊的江水,只知道机械地与这滚滚江水斗着。 眼前却模模糊糊现出一个黑点。 那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好似闪烁着光芒,慢慢朝她涌来,直到将她包裹。 辛夷有了依靠,终于卸了力气,伸手一摸,将那金色的光芒摘了下来…… 第52章 青色影子 再次醒来,屋里已经掌起灯。 不知道是天还未亮,还是又入夜了。 眼前青纱低垂,上头绣着蔓蔓青萝,透过青纱看出去,隐隐约约见到个一身青衣的人,正一手拄着额头,似乎是睡着了。 这不是她的屋子。 辛夷很想起身,稍微一动,就头晕得很。 鼻尖传来好闻的茉莉花香,好似回到了佳宁郡种满茉莉花的小院里。 三月里,哪里来的茉莉花? 她苦笑着摇摇头,一面又痛苦地呻吟。 头疼啊,头疼。 她这是又死了吗?还是又重生了? “娇娘?” 那青衣人来到床前,轻轻撩开幔帐,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脸。 辛夷从未见过他,但这声娇娘又很熟悉。 赵昂这么叫过她,很早很早之前,还有个人也这么叫过她。 可她记不清了。 努力一想,就头疼得很。 “你是娇娘吗?” 那人又问。 她是娇娘吗? 她不知道她现在是谁,是元氏阿娇,还是隋府的辛夷。 亦或是,别的什么人。 那人弯下身子,轻轻将她扶起来,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药。 辛夷很想抗拒,却没力气,只能任由苦涩的味道在唇齿中漫延。 吃了药,她又昏昏沉沉起来。 “娇娘,”那人俯下身子,附在她耳边,声音魅惑得好似妖精,“再把刚刚的话跟我说一遍,告诉我,你是她吗?” 辛夷不想说的,可她控制不住自己,迷迷糊糊之间,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听到那人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娇娘。 又好像听到一个人推开门闯进来,大声吼着什么,像是不能再给她吃了这样的话。 不能再吃什么?是药吗? 辛夷想不了任何东西,只觉得很累很困,慢慢地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觉睡了好久好久,久到辛夷再次醒来时,看到守在她身边的隋阿娇,都以为还在武安侯府呢。 “谢天谢地!阿弥陀佛,你总算醒了!” 隋阿娇一定是哭了很久,眼睛都肿成一条缝了。 “郡主……” “快别说话,也别动,喝点水,润润喉。” 隋阿娇起身匆匆出去,一会儿叫了郎中来,合欢杜鹃锦葵几个都涌进来,手里捧着巾子铜盆茶水之物。 顾郎中仔细诊过脉之后笑道:“郡主放心,辛夷姑姑退了热,很快就会好的,只是头上这个伤口,要多注意一些,这几日别见风见水,不然要留疤,手脚各处的擦伤不打紧,痂落了就好了,我再给她开一副方子,这几日照着这个方子吃。” 隋阿娇谢过顾郎中,让合欢看赏,又亲自倒了杯温水喂辛夷。 一杯水入喉,嗓子总算不那么疼了。 “我睡了几天了?我这是在哪儿?” “还能在哪儿,在船上呗,”合欢不阴不阳地哼哼,“郡主为了照顾你,叫人把你挪到自己屋中,咱们都到了柳溪渡口,公主带着人去住驿站了,郡主都不肯去,就是怕你有个闪失。” “好了,合欢,你别说了。” 合欢很是不满:“郡主为什么不让我说?为了她,郡主今早被安宁郡主好一顿奚落,哼,公主就在一旁瞧着,也不知道公主为什么非要和郡主过不去。” “因为咱们郡主生得像天仙一样好看呀,”杜鹃笑眯眯地挤进来,随手把锦葵推出去,“还杵着干嘛呀,赶紧给辛夷熬药去。” 合欢这才意识到屋里还有其他人,便悻悻地出去了。 “合欢这个性子呀……” 隋阿娇长叹一声,坐在了辛夷床头:“辛夷,你性子好,又大度,多让让合欢,你病的这四五天,合欢也是忙前忙后,尽心尽力地照顾你呢。” 辛夷一惊,她竟病了四五天吗? “郡主,是谁把我救上来的?” “是后头船上的几个侍卫,那日风雨实在是太大,第二日风雨停了,他们才送你回来的。” 几个侍卫吗? 辛夷有些恍惚,总觉得救自己的另有其人,脑中好像有个模模糊糊的梦,一个青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却想不起来这梦境的具体内容。 想多了,头就疼得好似要炸开一样。 “说起来,那天还真凶险,我们都瞧不见你,以为你已经……后来邱大人来了,原来风雨一起,他便和裴真人商议要停船靠岸,邱大人亲自去跟公主说的,根本不需要咱们去回禀公主,我当时就难过得恨不得一头跳进江里,我真蠢,这样大的事情,公主难道想不到吗?还用我去说?” 眼看着隋阿娇要哭了,辛夷忙止住她:“郡主,都有谁去了驿站?” “都去了!” 合欢端着一盘点心又回来了,她把点心放在床边的高几上,没好气地瞪了辛夷一眼。 “公主要在驿站住两天,听说能在陆地上待,谁不想下船去?咱们船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除了侍卫船工和顾郎中,只留下几个人伺候郡主,哼,安宁郡主还说想吃咱们船上厨娘做的菜,竟连厨娘都给带走了。” 合欢越说越伤心,到最后竟掩面哭起来了:“午膳还能凑合凑合,晚膳咱们吃什么呀!” 这的确挺犯难。 船工侍卫们吃的是干粮,她们又不能跟这些人讨干粮吃。 几个人都不会做饭,隋阿娇就叫锦葵去问问那两个留下来看东西的嬷嬷晚膳吃用什么,答曰她们也啃干粮。 “都啃干粮去,总不能叫咱们也跟着啃干粮吧!” 隋阿娇安抚合欢:“不至于不至于,这不是有这么多点心么?就两天的光景,咱们喝茶水吃点心也足够了。” “我们这么凑合还行,郡主怎么能这么凑合呢?我看辛夷也醒了,要不,咱们去驿站寻公主吧。” 隋阿娇愁得直皱眉:“今早是我要硬留下来的,公主当时已经很不高兴,现在我又忽然去找公主,公主岂能不发怒?我已经讨公主厌烦了,不能再惹她生气了。” 辛夷实在是被这主仆二人弄得心烦,就朝着合欢努努嘴:“你多拿些银子,去找侍卫,让他们帮咱们买些现成的饭菜回来,不就成了?” 合欢瞪了她一眼:“你当咱们武安侯府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啊!连买酒菜加打赏,两天就得出去一百两!咱们就那么点钱,还得留着以后使呢,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去?” 说起钱,辛夷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咱们在宫里藏的那几样东西,你还收着吗?” 第53章 柳溪城 合欢立刻就知道辛夷在说什么。 她这回长了心眼儿,先叫锦葵接着去给辛夷熬药,又叫杜鹃去烧水,人都走了,才把门一关,从靠墙的罗汉榻上拎出一个针线笸箩,在一堆布头下面翻出一个荷包,倒出来一根碧玉簪和一对玉镯子、一对金镯子。 正是在宫中时,何织瑶为栽赃隋阿娇,往她们箱笼里放的那些东西。 “我怕人搜咱们的箱笼,一直把这几样东西贴身藏着,也没找到机会砸这对金镯子。” “不用砸了,”辛夷捂着嘴轻轻咳嗽了几声,“收拾收拾,咱们换了衣裳下船去,找个当铺,把这些东西当出去换钱花。” 合欢白她一眼:“你是病糊涂了吧?咱们又不是那小门小户的闺女,可以随意走动,如今郡主还在,那些侍卫怎么敢放咱们出去?就算他们叫咱们下船去了,保公公还特地留了两个老嬷嬷,回头这俩嬷嬷一告状,公主肯定又要罚郡主了。” “不带郡主去,就你我二人。” 辛夷捂着嘴又开始咳嗽,隋阿娇忙喂了她一点水。 “咱们只说下船去买吃的,塞点钱给侍卫,去去就回,过后真的闹到公主那里,她也不会大动干戈,毕竟咱们郡主还好好地在船上待着呢,要是再不放心,就把杜鹃给带上。” 合欢忙摆手:“怎么能带她?她是公主的人,咱们是去当东西去,她要是去跟保公公告状,莫说是你我了,就是郡主都得受连累。” 辛夷摇摇头:“你只管听我的,到时候想法子把她支走就是了。” 她才退热,身子很虚,光是穿好衣裳就出了一身汗。 隋阿娇很心疼,不想让她出去,却拗不过她。 她们二人带着杜鹃,跟守船的侍卫说要下船去,往侍卫手里塞银子,侍卫却不敢收,只说叫辛夷几人略等一等,他们得去禀告王勉王郎官。 辛夷心中松了一口气。 王勉必定不会为难她们的。 果然,王勉不仅放行,还亲自随行,说要护着她们以免有所闪失。 合欢就很不高兴,一路上耷拉着一张脸,嘴里不停嘟囔着,时不时瞪王勉一眼。 往常她这般,辛夷总会劝上几句。 眼下辛夷不跟她说话,合欢心里空落落的,终究忍不住,伸出胳膊戳戳辛夷:“还生气哪?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气,我都把护身符给你了,你还不搭理我。” 辛夷淡笑:“我没有不理你,只是不想说话。” 她又不是说书唱戏的女先儿,凭什么要做一个蠢货的捧哏儿? 合欢却以为辛夷只是病后虚弱,并不是不搭理人,乐得差点蹦起来。 路上看到赶大车的老农,还给了人家几个大钱,叫把她们送进城里去。 老农乐呵呵地应下,待三个姑娘爬上车坐好,便招呼王勉:“官人也上车啊。” “他不用上,”合欢冷着脸往下撵王勉,“一个大男人,跟姑娘们挤一个车子算什么事!” 大车宽敞得很,并不挤,辛夷知道,合欢就是瞧不上王勉,觉得王勉是公主亲卫,跟她们不是一条心。 辛夷就忍不住为合欢的蠢而叹气。 且不说王勉是邱达的人,就算不是,交好一个公主亲卫,日后隋阿娇在金鸣也能多一条方便的路。 “叫他上来吧,”她只好出手指点合欢,“王郎官是邱大人的手下,你对他客气几分,在邱大人那里也有好处的。” “邱大人?”合欢登时来了精神,立马热情地招呼王勉,“来来来,郎官快上来呀。” 反倒把王勉吓得不敢上车,一路跟在大车旁小跑着进了城。 柳溪城不大,但因有柳溪渡口,十分繁华。 两条宽阔的主干道互相交叉,将一座小城分成正正方方的四个坊市。 四坊各有营生,衙门买办房屋租赁在东市,衣食住行南坊瞧一瞧,人口牲畜买卖请往西市去,铁匠石匠篾匠箍匠挤在北坊里头。 道路两旁还堆满了小摊贩和进城卖柴卖菜的老农。 卖什么的都有,有姑娘们喜欢的脂粉头油胭脂红花儿,有小孩儿爱的吹糖人捏面人糖豆小零嘴,家中过日子必不可少的针头线脑油盐酱醋,汉子们爱喝的自家酿的浊酒…… 还有各式各样的小吃摊。 一个个或是素的或是荤的馉饳儿,用竹签儿一串,扔进油锅里,冒起一串白烟,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往上涌,脚都动不了。 皮薄馅儿厚的肉饼子,捏好了往油锅里一扔,哧溜一声,面皮儿就鼓起来,两面翻一翻,待面皮儿成了金黄色,用长柄大笊篱捞上来,往面板上一扔,还嗤嗤地冒着油光儿,五文钱一个,保准叫人吃得心满意足。 拐角里支起两口大锅,一口煮大碗茶,一口蒸饆饠,喝一口茶,吃一只饆饠,间或夹一两块腌好的咸菜,便是叫人惬意的美味。 旁边摆摊子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妻子裹着头巾擀面,丈夫一边下面条一边负责招呼客人,妻子手腕细却有劲儿,擀出来的面条很是劲道,丈夫做的面卤子口味也好吃,食客们吃得满嘴油光,心满意足,丢下几个铜板,相互吆喝着去看前头的杂耍。 卖杂耍的是一伙外地人,男的舞大刀,女的顶大缸,小孩儿敲着铜锣响咣咣,光着脚满场飞跑去讨赏。 合欢往锣里丢了十几个铜板,喜得小孩儿跪下来邦邦磕了几个头,嘴里不住地说些吉祥话,眼睛却盯着合欢手里的肉饼子直冒光。 合欢喜欢那小孩儿嘴甜,把肉饼子和刚买的馉饳儿全塞给小孩儿,又换来十几声仙女姐姐。 杜鹃却气得不行:“那是我的馉饳儿!” 合欢不耐烦地瞪她一眼:“哎呀,你吃这么多做什么!回头再买就是了,喏,那不就有一个卖馉饳儿的摊子?我给你钱,你叫王郎官陪着你去多买几串,我和辛夷就在对面的脂粉铺子等你们。” 杜鹃拿着钱,拉着王勉,欢天喜地地去了。 合欢瞅着二人走远,赶紧拽着辛夷往对面去:“快些走,咱们的时间可不多。” 两个人穿过人群挤到对面,却脚步一拐,进了隔壁的当铺。 铺子里头很冷清。 一个约莫十几岁的半大孩子,靠着墙打着哈欠,一个头发白了一半的老掌柜,坐在柜台后头直打盹。 合欢在隋府的时候知道当铺,却是第一次来,不免有些紧张。 辛夷却已经是轻车熟路。 她扶着合欢的胳膊,径直走到那高高的柜台前,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惊醒了老掌柜。 “两位姑娘是……” 老掌柜眯着眼将两个人打量了一番。 虽然二人换了家常衣裳,但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 “元宝!”他立刻满脸堆笑,喊着小伙计,“快去沏两杯毛尖来!” “我们不吃茶,”合欢指着辛夷,“我家妹子病着,正吃着药,不好吃茶。” 叫元宝的小伙计很机灵,一听说辛夷不能吃茶,立刻端上来两杯蜜水。 老掌柜客气地笑着:“不知两位姑娘今日是来赎当呢,还是来典当?” 辛夷淡笑:“典当。” 她看一眼合欢,合欢忙将小包袱取出来,放在了柜台上。 老掌柜看看二人,心中便有数了,作主的是这个看起来年纪小的。 他刚要打开包袱,从后门闯进来一个丫头,带着哭腔问老掌柜:“张叔,老爷叫您把前些日子收的一支老山参找出来,少爷又发癔症了,正急寻老山参熬药呢。” 第54章 捉你们去见官 老掌柜说了一声抱歉,匆匆去了后头,一会儿工夫回来,朝着辛夷合欢拱拱手:“家中少东家病了,叫二位姑娘久等了,实在是抱歉,元宝,再上两碟点心来!” 辛夷有些尴尬,方才元宝端上来的一盘点心,已经被她们吃得精光。 怪只怪量少,点心又太好吃。 叫人家老掌柜看笑话了。 “哎哟,姑娘这东西是好东西啊!” 老掌柜识货,一眼看出那根碧玉簪不是凡品,他举起来对着亮光反复查看,才眼睛向下,扫了一眼辛夷。 “姑娘府上是哪家?” 老掌柜放下碧玉簪,仔细包好,却没说将这包东西还给辛夷二人。 耽搁的时间太长,合欢就不耐烦了,说话很冲:“是哪家有什么关系?我们来典当,你就开价收下,问这么多做什么?我们当死契,你痛痛快快开个价,我们还要动身赶路呢。” “赶路?”老掌柜眼神中写满探究,“二位姑娘不是柳溪人?” 辛夷一面浅笑着摇摇头,一面伸手按住了小包袱。 老掌柜怕是对她们起了疑心,怀疑她们这些东西来路不正。 “掌柜的能估价吗?”辛夷将小包袱往自己身前拉回一点,“若是掌柜的无法估价,我们姊妹俩就去别家了。” “且慢!” 老掌柜冲着元宝使了个眼色,元宝立刻将门板放下来,“唰”的一声,插上了门闩。 合欢见状连忙大喊:“你们想干嘛!光天化日之下要抢劫啊!快放我们走,不然我可要喊人了!到时候把你们都捉进官府里!” 老掌柜不慌不忙,从柜台后头走出来:“姑娘尽管喊人就是,我也正想让元宝去官府报官。” “你报什么官?” 老掌柜瞄了一眼辛夷手上的小包袱,冷笑几声:“都到了这个地步,两位姑娘还不肯说实话吗?且不说那玉镯和金镯,便是这一根碧玉簪,便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两位姑娘若是不肯亮明身份,那就别怪我要报官了。” 辛夷能理解老掌柜的做法。 当铺收下典当,是要负责任的。 若典当之物来路不明,将来被官府找上门,他们的损失可就大了。 辛夷只好堆起笑容,朝着老掌柜行礼:“掌柜的勿怪,这东西原就是我们姊妹二人所有,掌柜的若是不收,我们再去别家就是了,求掌柜的行个方便,放我们走吧。” “你个傻丫头,跟他个老头子客气什么!”合欢气得拧了辛夷一把,“我们又没错,为什么要低声下气地求人?” 辛夷暗叫糟糕。 果然,老掌柜沉下了脸:“姑娘此言差矣,近日城中有富户丢了东西,焉知不是二位姑娘偷盗了去?元宝,快去报官,叫官府来查明此事,若果真不是二位姑娘所为,老朽定然会向姑娘赔罪。” 合欢傻眼了:“你这老头儿,怎么还不依不饶的!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闭嘴!” 辛夷狠狠瞪了合欢一眼:“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早知如此,她说什么都不会带合欢。 合欢还委屈上了:“你竟然敢凶我……” “凶你怎么了?”辛夷低声呵斥合欢,“你是想把主子牵扯出来吗?若是暴露了我们的真实身份,我们要怎么解释这些东西的来历?以后主子就要彻底被那位给拿捏住了,你到底长没长脑子!” 先不说碧玉簪的来历,只说她们二人的真实身份若是被曝光,人人都知道长宁郡主的两个女官去当铺典当,这叫隋阿娇的脸面往哪儿搁?叫武安侯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此时未曾出永丰,尚离京城不远,赵珉珉大可以修书一封,求赵祺做主,赵祺搞不好会罢黜隋阿娇郡主身份,那隋阿娇还活不活了? 就算赵珉珉不向赵祺告状,有这个把柄在手,隋阿娇就会像何织瑶一样,一辈子被赵珉珉捏在手心里。 “两位姑娘商议好了吗?” 老掌柜脸上带了些许冷冷的笑意:“若是两位姑娘能好好的不闹腾,咱们一会儿就省事了,我叫元宝赶着大车,将二位姑娘好生送到官府去,但要是二位闹起来嘛,那就别怪老朽不客气了。” 辛夷眉头蹙得紧紧的,额前的伤口一突一突地疼,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头钻出来了。 怎么办? 她们是决不能暴露身份的,但这老掌柜显然不好说话。 难道要杀了这老掌柜? 辛夷紧紧地捏着手心,内心好似有个魔鬼,一直在不停地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 不行! 她猛地咬了一口舌头。 她不能杀一个无辜之人,不然,她跟金吾卫有什么区别? “张叔!” 先前出来的那个丫头又哭着跑出来:“少爷要不成了!老爷叫您立马关了铺子,赶车去道观找个道长来,给少爷瞧瞧!” 老掌柜脸色大变:“怎么就不成了?这时节找什么道长,道长只会装神弄鬼,冲一碗符水给少爷吃,能顶什么用!” 丫头掩面呜呜哭:“是夫人拼死拼活逼着老爷这么做的,城里的大夫来瞧过一遍,一个个都摇着头走了,老爷夫人也是没法子,才想起鬼神一说,张叔,你就快去吧!” 老掌柜再也无心追究辛夷二人,叫元宝立刻套车去。 “掌柜的且慢,”辛夷叫住老掌柜,“不知能否叫我去瞧瞧贵府少爷?” “你?姑娘可别拿此事取乐,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啊!” 辛夷正色道:“掌柜的有所不知,我略通医理,会些针灸之术,不敢说能药到病除,但最起码可以帮贵府少爷延缓病情,好给府上时间延请名医。” 老掌柜皱紧了眉头:“姑娘真的没开玩笑?” 辛夷指了指合欢:“掌柜的,我把姐姐押在这儿,我跟掌柜的进内宅,若是出了事,我们姊妹俩都跑不了,掌柜的大可以放心。” 老掌柜细细想了想。 他已经不追究这对姊妹花的来历了,她们大可以趁机走脱,实在是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兴许这位姑娘真有些本事? 也罢,反正少爷眼看着是不成了,请道长来驱魔,和请一个姑娘做针灸,似乎也没什么区别,那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姑娘既然这般肯定,那就请随老朽来。” 老掌柜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辛夷正要随他去,合欢却把她拽住了。 第55章 仙女姐姐 “死丫头,你是疯了吗?” 合欢将辛夷拉到一边,小声训斥她:“你哪会针灸!你可别逞能,到时候再把人给扎死了,依我说,趁这个老头儿去请道长,咱们趁机跑了得了,此处卖不掉这些首饰,咱们就去下一个地方卖,大不了,去金鸣卖!” 辛夷冲合欢摇摇头:“来都来了,哪有空手而归的道理?你放心,我进府之前的确学过针灸,大病治不了,小病拖些辰光还是可以的,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她挣脱合欢,随着老掌柜从铺子后门进了一个小院。 原来这当铺后头便是住家。 眼前是四四方方挺宽敞的一个天井,一边连着抄手游廊,另一边便是厢房,正中三间正房,都上着锁,估摸着是库房。 从月亮门进去,到了二进院子里,这才是正经后宅。 先前哭着出来的丫头忙将两人请进西厢房。 打头第一间厢房内设着临窗大榻,榻前帷幔全都被卷起来,榻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瞧着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 对面坐着一对中年夫妇,均已是泣不成声,另有一个老妈子立在旁边跟着抹泪。 帘子一响,中年男人先抬起头,抱拳喊了一声张叔。 老掌柜忙还礼:“东家,这是方才在咱们铺子里典当东西的一位贵客,会些针灸,听说少东家犯病,就要跟进来瞧一瞧。” 又跟辛夷介绍中年夫妇:“姑娘,这是我们东家,东家姓文,这是东家太太。” 辛夷给文老爷夫妇行了福礼。 文太太一把扶住她:“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太太喊我元娘就好。” 文太太拉着辛夷就把她推到榻前:“好元娘,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吧!我们夫妇二人只得这一个儿子,却从小七灾八难的,前些日子吃着一位神医的药,才渐渐好转,那神医说有法子根治我儿的病,已经为我儿搜集药草去了,一来一回要三个月,不巧我儿又犯病了,可满柳溪城,愣是找不到一个能救我儿性命的大夫……” 她说着说着便要给辛夷下跪:“若你能救了我儿的命,我给你立生祠,塑金身,日日夜夜焚香祷祝!” 这可真是病急乱投医,文太太根本就不问辛夷来历,直接让辛夷治病救人。 想来文少爷真的是病入膏肓了。 辛夷凑过去一瞧,何止是病入膏肓,这已经快要去见阎王了。 “文老爷,文太太,我得先跟二位说明,我不能治病,但我可以保命,最起码,我可以保文少爷半年的命数,这之后文少爷是死是活,我就无能为力了。” 文老爷夫妇立刻高兴起来。 “半年时间足以等到神医回来为我儿医治了。” “元娘,我们不贪心,半年时间已经是老天恩赐了。” 既然文老爷夫妇都很配合,辛夷就毫不客气地提出了要求。 第一,便是请外头的合欢去柳溪城最好的酒楼里吃一顿,顺便给她打包一桌上好的席面。 第二,收下她们拿来的典当之物。 第三,才是准备用人参煮的热汤预备泡澡等针灸所需之物。 文老爷一一照办。 热汤很快就预备好了。 辛夷试了试水温,就叫文太太将文少爷脱个精光泡进热汤中。 先泡上半个时辰,待文少爷全身经络都舒展开,再行针灸,事半功倍。 这回辛夷用的可不是绣花针,而是文老爷以前收来的一套上好的银针,乃是专门用来针灸的。 屏退众人后,辛夷便开始专心致志地给文少爷针灸。 已是三月下旬,天气渐渐回暖,屋里放着一个盛满热汤的大木桶,四面门窗堵得严严实实。 那蒸腾起来的热气无处发散,便都堆积在屋里,不停地盘旋氤氲,把个不大的厢房渲染得如同仙境。 少年文谚在一片仙气淼淼中睁开眼,那双清澈得如同碧空的眸子,盯着眼前的少女看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你是仙女姐姐吗?” 仙女姐姐莞尔一笑,收起银针,在他脑门上轻轻一拍:“睡吧,你死不了了,大概要很久以后才能见到神仙了。” 独生子死而复生,文老爷夫妇对辛夷感激涕零,连辛夷的东西也不要,直言要白送辛夷五千两。 辛夷将那一小包东西塞给文老爷,正色道:“文老爷,一码归一码,我今日来贵宝铺,便是要当掉这些东西,我之所以救文少爷,便是想以此做挟恩自重的把柄。” 文老爷扭头看向老掌柜,老掌柜忙附在他耳边轻声念叨了一番。 “元娘,这些东西……” “文老爷,我救了文少爷,就是想让您不要开口问这些东西的来历,你放心,这些东西不沾血,除了这根碧玉簪,这两对金镯子随你处置,这根簪子嘛……” 辛夷打开包袱,拿起那根碧玉簪掂量了几下:“再过十年,文老爷就可以将此物出手,只要不在京城地界,这东西便不怕见天。” 东西是好东西,能收到这样的好东西,哪个商人不心动? 文老爷也不例外。 况且辛夷当的是死契,钱物两讫后,这东西便是他们文家的了。 是卖是留,他们文家自己说了算。 就算不卖出去又如何?大可以收着留作传家宝嘛。 文老爷很痛快地答应下来:“成!张叔,给元娘写个契书,元娘,你我既是做生意,就不要怪我压价,这三样东西,我只给你两千两,另外,你手里那套银针,我也送你了,如何?” 三样东西的价值远远不止两千两,但只要能把东西换钱,辛夷就很满足了:“成交!一会儿还要麻烦文老爷将银子兑换成通汇天宝的银票。” “这个你放心,不要看我们当铺铺面小,但和各大钱庄都有生意往来,元娘略等一等,我去去便来。” 辛夷被请回前头铺子吃茶,这一等便是大半个时辰,不仅等来了文老爷,还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看来人,辛夷差点把才吃的茶都喷出去:“你、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还穿成这副德行?” 第56章 贵公子邱达 邱达穿了一身朱红圆领袍,外搭一件竹月色绣宝相花的短袖半臂,打扮得很……很贵公子。 无论前生还是今世,认识邱达这么长时间,辛夷还是头一次见到邱达打扮得如此清贵。 邱达很得意,特地在辛夷跟前转了个圈儿:“好看吧?没看过吧?看傻了吧?” 辛夷歪着头琢磨好大一会儿,才点点头:“单看衣裳挺好看,穿在你身上就很油头粉面,快脱下来吧,免得糟蹋了衣裳。” “在这儿?”邱达抓着衣襟左看右看,而后凶狠地瞪一眼好奇看过来的元宝,又对着辛夷很不好意思地笑,“这不大好吧?你想看,咱们私底下脱了看。” “邱达!” 辛夷举起茶碗便扔了过去:“要点脸!” 邱达伸手一捞,将那茶碗稳稳当当托在掌心,茶水竟然半点都没溅出来,引得文老爷几个人大声叫好。 邱达越发得意,转着那茶碗,特地找到辛夷的唇印,对着那唇印,将剩下的半碗茶全吃尽:“好茶!” 辛夷一张脸羞得通红。 她从前在醉芳楼,以为邱达又穷又木讷,谁成想邱达竟然是个没脸没皮的玩意儿! 怎么偏巧就撞在这厮手里。 老天爷对她可真是够差劲的。 “文老爷,我的银票准备好了吗?” 文老爷忙将银票取出:“两千两,一文也不少,都在这儿了。” 辛夷接过来一瞧,便满意地翘起嘴角。 文老爷不愧是个做生意的,察言观色的本事数一流。 估摸着从她的言行举止上猜出了些什么,便将这两千两银票全都兑换成十两二十两的小面额,这样倒是方便使用了。 辛夷谢过文老爷,拿上银票和银针,绕过邱达,心满意足地出了当铺。 邱达紧随而来。 “喂,财神奶奶,你这是又撇下我,独自来发财了?当什么好东西了?哪儿寻摸的好东西?两千两,这东西还挺值钱啊。” 辛夷笼着袖子,一言不发,打听了柳溪城最好的酒楼在何处,便快步穿过人群,意图甩开邱达这个嗡嗡叫的家伙。 “你跑那么快做什么?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小心走出一身汗,回头又着凉。” 他不提起这个还好,一提起来,辛夷便觉得头重脚轻,浑身酸软,眼前直发黑,忙扶着墙立定。 “喂,丫头,你没事吧?” 邱达追上来,将辛夷圈在怀中,以免人群挤到她。 “长宁郡主也真够可以的,你都病成这样了,她还支使你出来干活儿?外头都说她贤良淑德,我看未必,都是隋家的老夫人叫人出去传的名儿吧。” “别瞎说,”辛夷闭着眼,缓缓吐纳气息,“跟我们郡主没关系,是我自己要出来的,你别挡道,我要去找合欢。” 她很担心,担心合欢这个蠢货想些奇奇怪怪的借口来应付杜鹃和王勉。 倒不是怕杜鹃王勉往外泄露什么,反正他们是邱达的人。 辛夷和邱达眼前并没有冲突,邱达知道此事也无妨。 她是怕合欢自以为事情败露,然后想法子对付杜鹃和王勉,把事情弄得一团糟,那便不妙了。 辛夷头一次希望合欢再蠢一点,蠢到不会做出节外生枝的举动。 “你不用走得这么急,王勉已经把她们两个人带回去了,还带回去一大桌上好的席面,放心,长宁郡主饿不着。” “你在跟踪我?” 邱达呵呵笑:“你带的都是我的人,还怕我跟踪?你一清醒,我的人便飞鸽传书与我了。” 辛夷差点就忘了,邱达出身金吾卫,金吾卫最擅长的事情之一便是监视。 “头还疼吗?” 邱达伸出手,才要碰辛夷的额头,辛夷头一偏,便躲开他的手:“邱达,这还是在大街上,你放尊重一点!” 她瞪了邱达一眼,转身往回走。 邱达忙拦住她:“你往哪儿去?” “合欢既然回去了,我自然也是要回去的。” “别急,我在天香楼定了一桌最好的席面,是专门为你一个人留的,财神奶奶不想赏个脸吗?” 辛夷脸色很冷:“不想。” “喂,丫头,话别说得这么绝情嘛,你难道不想知道那群暴民的下场如何么?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把经书藏在何处了?” 辛夷猛然瞪向邱达:“你最好是真的要告诉我经书下落。” 天香楼天字第一号的包间在二楼最东头。 坐在窗口,便能远远望见柳溪渡口,以及已经将柳溪江面塞得满满当当的和亲船队。 “高阳公主硬是要在柳溪停三天,柳溪是个小城,渡口也小,往来做生意的,都会在这个渡口停一停,现如今这渡口被咱们船队给占了,那些做生意的挤不进来,只能往下游的一个野渡口去,从那儿上岸,再乘坐大车往柳溪城来。” 邱达抿一口酒,一脸讥讽:“一个被丢去和亲的公主,还真能摆架子,听说从前她不得宠,在宫里连个点心都得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朝翻了身,便作威作福,不把下头人当人,殊不知背后的人都在笑话她,可怜她要和亲蛮夷呢。” 辛夷对此并不关心,赵珉珉不就这个德行么?自以为高高在上,就能随意拿捏别人,还未进金鸣,便折腾隋阿娇,这种人,成不了大气候。 “你不是要告诉我经书在何处么?快说,不说我就走了。” 邱达轻叩桌面:“先吃菜,你怎么不问问我那些暴民怎么样了?” 辛夷双唇抿得紧紧的:“他们怎样与我何干?” “啧啧,真无情,”邱达摇摇头,似是在感叹,“放心吧,他们没死,被我兄弟带走安置起来了。” 辛夷冷眼乜斜着邱达:“那么多人,你怎么安置?他们也未必肯乖乖听你的。” “我告诉他们,跟着我,有肉吃,不听话,就要杀头,”邱达呷了一口酒,心满意足地叹气,“再说了,我叫弟兄们先抓了他们的小孩和女人,他们也不得不听话。” “真卑鄙。” “总好过叫他们活活丧命的好。” 邱达神色一凛:“丫头,要供这么多张嘴吃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57章 我和你一样 邱达目光深邃,热烈而真诚地望着辛夷。 辛夷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机:“你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来跟我要钱的吧?” “不愧是死了又活了的人啊!就是聪明!”邱达双眸大放异彩,这张看起来有些邪气阴森的脸竟然也变得明媚起来,“我跟这群人说,跟着我,能叫他们吃饱喝足,我这话都放出去了,要是做不到,他们得骂死我!” 辛夷剜了邱达一眼:“你还怕被骂?我以为你们金吾卫的人都不怕背负骂名呢。” “丫头,你这话就不对了,谁说金吾卫就不怕被骂了?你看看京城里头哪个人敢骂金吾卫?去年有个何御史用晚饭时骂了金吾卫几句,这一碗饭还没吃完,金吾卫就上门把他抓走了,没入夜,何御史人便没了,你说,要是金吾卫不怕被骂,能去抓人家吗?” 辛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骂他他还得意上了,大家伙都是明面上不敢骂金吾卫,心里早就把金吾卫挫骨扬灰千百遍了。 “丫头,”邱达忽然笑眯眯地凑过来,“我发现啊,你翻白眼真好看,安宁郡主长得还行,她对我翻白眼,我就膈应得慌,你不一样,你长得吧,委实算不上大美人,可你对我翻白眼,我心里就喜欢。” 辛夷实在是不想翻白眼,但这话气得她没法不翻白眼。 “哎对对对!就是这个白眼!” 邱达拍手叫好:“丫头,你是不是看上我了?要不然,怎么给我翻这么多我爱看的白眼?” 辛夷猛地撂下竹筷:“邱达,你到底还有没有正事!” “有啊,我刚刚不是问你了么?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我要拿什么养活?丫头,你这活了又死死了又活的,路子肯定比常人多,你再告诉我个法子,叫我挣俩钱儿,咱们总不能看着这么多老老少少全饿死,是不是?” 辛夷静下心来,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这件事情不大对。 不说从前,只说她借尸还魂后和邱达重逢这段日子,邱达里里外外也从她这里弄到不少钱了。 光是徐明友那一票,养活张翠兰那几个村子的人十年八年的,完全没问题,邱达怎么还要钱? 难道邱达真的是属貔貅的,一天弄不到钱就不舒服? “邱达,除了《澄心真经》中藏着的宝藏,我真的不知道再上哪儿去弄钱了,你养活那几个村子的人,也不需要很多钱,除非,你另有别的用处,比如……蓄养私兵。” 邱达眉头微挑:“真是什么都没瞒过你。” 辛夷就知道邱达没这么简单。 金吾卫那么多郎官,怎么就他一夜之间被提拔成公主亲卫军的指挥使,怎么就他手底下有那么多甘愿为他死心塌地卖命的金吾卫兄弟。 他的兄弟还不止有金吾卫,五城兵马司,大内侍卫,真是处处都有。 还有杜鹃这样不起眼的小宫女。 一个小小的金吾卫郎官,真的能做到这些吗? “蓄养私兵可是死罪。” “我知道啊,”邱达满不在乎,“所以我这不是走了章王的路子,谋了个公主亲卫军指挥使的位置,马不停蹄逃往金鸣嘛。” 原来他不许她杀章王是这个缘故。 “你到底是何人,蓄养私兵所为何事?” “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等能说了我自然会说,我唯一能告诉你的,便是我跟你一样。” 辛夷如遭雷击,全身都止不住发抖。 跟她一样?难不成邱达也是借尸还魂? 她脑子里好似刮起一场风暴,把她知道的,听说到的,十年来永丰发生的所有冤假错案都想了一遍。 这个冤假错案一定不小,最起码能跟佳宁郡裴云氏一案比一比。 否则,怨气没那么大,死了估计也没法重生。 是哪桩案子呢? 十年前荣国公因言获罪,男丁被斩杀女眷没入官妓的惨案? 八年前震惊朝野内外的文字狱? 七年前吃多酒在酒楼墙上写了一首诗便被诛杀十族的文人? …… 太多太多了,辛夷实在是不知道从哪一桩案子问起。 她难得语气温柔,小心翼翼地问邱达:“你……你上辈子姓甚名谁?是怎么死的?” 邱达明显一愣:“什么怎么死的?我……我这是头一次活啊,我还没活够呢,死什么死?” “你不是借尸还魂?那你还说什么和我一样?” 邱达大笑:“原来丫头你是这个意思,哈哈哈!我说的和你一样,是跟你一样有仇要报,哪来这么多死去活来!” 辛夷脸都黑了,是她想多了。 邱达这种十恶不赦的人,到了阎王爷跟前,必定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老天爷才不会可怜他,给他重生一次的机会呢。 呸!白激动一场。 “以后别说和我一样的话,我们两个不一样,快告诉我经书藏哪儿了。” “这里,”邱达拍拍胸口,“我藏在这里了。” 辛夷伸手便抓,手腕却被邱达给按住了:“丫头,大白天的,你摸一个大男人的胸,这也太不像话了,你想摸,嫁给我,咱们夜里关了门,叫你摸个够。” “滚!” 辛夷气急败坏,额头上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 前世作孽,今生才会遇见邱达。 到底她前世做了什么孽啊,她诚心赎罪还不行吗? “来来来,吃菜,菜都凉了,你先好好用饭,别操心其他事,这经书啊,我好好藏着呢,要是哪一天弄丢了,我肯定会告诉你。” 还吃什么吃?她气都气饱了。 “邱达,那宝藏我不要了,我只要里头的一本书,你早点将经书给我,我解出其中谜题,咱们也好早一点找到宝藏下落,自此后你我两清,永不相欠,再不往来。” “那不行,”邱达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以后到了金鸣,你用着我的地方多了去了,再不往来可不成啊。”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闹,邱达往窗口一瞧,便蹙起了眉头:“这人怎么这么惹人烦?上哪儿都有他,真是阴魂不散,戴着个面具搁这儿跳大神呢,也不怕叫人给抢了。” 第58章 做人要真诚 “跳大神的要上来了,丫头,你赶紧躲一躲。” 邱达一把提溜起辛夷,四下里瞧瞧,这屋子空空如也,不知道往哪儿躲。 看来看去,只有桌子底下最合适。 “先委屈你在这里躲一躲。” 辛夷都没反应过来,就被邱达塞进桌子底下,随后桌布一掀,又送进来一壶茶两碟菜,外加一双筷子。 这可真是有水有菜,什么都没漏下。 辛夷刚夹起一筷子蜜渍猪肝,便听得门扉响动。 “邱大人果然在这儿。” 邱达起身抱拳,十分客气地招呼裴舒:“来来来,裴真人快来,咱们一块儿吃点喝点。” 桌子上十盘菜动了九盘,一看便知是残羹冷炙。 裴舒扫了一眼,又去看大开的窗户:“听闻邱大人还请了一位姑娘,不知这姑娘现在何处,可否请出来一见啊?” “真人来得不巧,人家姑娘刚刚才走。” “才走?”裴舒回身盯着邱达,“她怎么走的?我怎么没瞧见?” 邱达朝着窗户努了努嘴:“从窗口跳下去的,人家姑娘胆子小,看到跳大神的就害怕,所以你一上来,她就跑了。” “邱大人说话真有趣。” 裴舒拉开椅子坐了下去,靴子往桌子底下一探,差点踩到一盘菜。 辛夷忙将菜捧起来,慌忙之下,身形不稳,一下子往后跌坐,正好倚住邱达双腿。 辛夷颇为窘迫。 正不知如何是好,嘴边伸过来一个小碟子,里头全是剥好的虾仁。 “公主正带着安宁郡主和永宁县主在柳溪花圃里赏春,邱大人不去护卫贵人,倒跑到这天香楼来躲清闲,真是令人羡慕。” “你羡慕啥?你不也跑来用饭吗?还戴了一张金面具,到哪儿都能引得大姑娘小媳妇尖叫,我说,做人要真诚,裴真人,咱们以后可是要常来常往的,叫我瞧瞧你长什么样又何妨?” 话音才落,邱达忽然伸出手,快如闪电一般袭向裴舒。 裴舒双手一拍桌,带着椅子,迅速往后退,堪堪躲开邱达这一抓。 “邱大人,裴某面有隐疾无法见人,请邱大人不要为难裴某。” 邱达呵呵笑:“裴真人,金鸣王让你掀开面具,你也是这般回复他的?” “邱大人,你并非我金鸣王上,我也并非永丰臣子,请邱大人自重。” 邱达倏然沉下脸:“你既然并非永丰臣子,为何私派人手去查武安侯府的底细?怎么,你是想查出长宁郡主的把柄软肋,想以此来要挟她为你办事?裴真人,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长宁郡主可是你们金鸣王既定的妃子!你一个外臣,手可别伸到不该伸的地方去!” 裴舒不答反问:“邱大人真是神通广大,人已不在京城,却能知晓京城事,焉知不是邱大人的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去了?” “我和你不一样!”邱达拧紧眉头,“我出身金吾卫,虽然如今已是公主亲卫军的指挥使,但金吾卫中还有几个好兄弟,涉及和亲与金鸣事宜,他们总会通知我一声的,我可不是你这种人,一天到晚就跟跳大神的一样,装神弄鬼。” 裴舒颔首:“邱大人最是光明磊落,裴某佩服,但查明后宫贵人是否有异心,也是裴某的职责,邱大人若是想问责,等到了金鸣之后,大可以去问王上。” “你以为我不敢吗?” “邱大人只管去问,裴某拭目以待。” 他微微低头,好似在扫视桌底。 邱达立刻起身挡住裴舒的视线:“话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赶紧走,有你在,老子饭都吃不下!” 裴舒走之后,邱达忙将辛夷从桌子底下拖出来:“丫头,憋坏了吧?” 辛夷推开邱达,擦掉脸上的落尘,把两盘菜一壶茶如数堆到桌子上:“以后要打架,不要隔着桌子打,好好的菜,全是灰,这还怎么吃?” “这些就别吃了,我给你叫新的。” “不吃了,”辛夷拍拍手,扶着有点晕的头坐下来,“裴舒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我看他很碍眼,不如杀了算了。” 邱达很诧异:“丫头,你不对劲,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狠戾?我之前警告过你,宫中那几个太监嬷嬷是你杀的最后几人,以后不可再随意杀人,难道你忘了?” 辛夷本就头疼,被邱达念叨得越发疼了。 她不耐烦地蹙眉:“你不是缺钱吗?裴舒的面具都是纯金的,家里肯定藏着无数珍宝,杀了他,他的钱都是你的了,岂不很好?” “不好,”邱达摇头,“我还得在金鸣待上几十年,杀了裴舒,我就别想在金鸣混了?” “要这么久?”辛夷吃了一惊,“你不是说永丰很快就要亡了?” 邱达乜斜她一眼,桃花眼中带着几分醉意:“我在金鸣待多久,和永丰亡不亡有何关系?我的俏婆娘都要在金鸣伺候她主子一辈子了,那我不得在金鸣陪她?” “邱达,你正经点!” 辛夷狠狠瞪着邱达:“少给我打马虎眼!我知道你蓄养私兵所图为何。” 邱达方才说过,跟她一样,那必定是跟她一样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蓄养私兵也是为了报仇。 一个盼着永丰亡国,偷偷养兵练兵的人,怎么可能甘愿在金鸣蛰伏一辈子! “啧啧,我家丫头就是聪明。” 邱达举起酒壶就往嘴里倒,一气儿把一壶酒都吃光了,才喊了一声痛快。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为了报仇,在金吾卫待了十几年,难道还差这么点工夫吗?丫头,你也一样。” 他醉眼朦胧地盯着辛夷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做事别那么急躁,慢一点,稳一点,这成功的把握就会大一些,我知道你不喜欢裴舒,我也不喜欢这个跳大神的,可他跟章王一样,杀不得。” “那也不能叫他好过!” 辛夷狠狠咬着双唇,剧烈的疼痛让她脑袋都要炸开了。 “此人对我家郡主不怀好意,想踩着我家郡主往上爬,有我在,他休想伤我家郡主分毫!邱达,你若不动手,我便自己动手了!” 第59章 请嬷嬷用膳 “丫头,听我一句劝,稍安勿躁。” 邱达按住辛夷的肩,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裴舒对我们还有用,暂时杀不得,你暂且忍耐一下,等将来,我一定会帮你杀了他。” 辛夷心中戾气在听到“杀”这个字之后便按捺不住了,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冲到了额头的伤口处,拼命地往外挤,好似每一滴血都在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 怎么会这样? 辛夷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怎么忽然就这么暴戾起来? 对一个还未曾侵犯到她利益的人,她竟然毫不犹豫地想要除掉。 再这样下去,她岂不是变得跟金吾卫一般冷血无情了? 一直等回到船上,辛夷还被这个问题困扰着。 隋阿娇以为她累了,便催她回去歇着:“地锦跟着保公公下船去了,今晚就叫锦葵伺候你。” “郡主无需为我费心,我已经大好了,不需要旁人伺候。” “可不是么?”合欢白了辛夷一眼,“你是不需要人伺候,你多能耐啊,都能给人针灸治病了,再过些日子,我估摸着你都可以和大罗神仙拜把子了。” 隋阿娇蹙着眉头嗔怪合欢:“若不是辛夷救了那文家的少爷,今天就要捅出大篓子了,合欢,你怎么能这么说辛夷?” 合欢不高兴地嘟起嘴:“这跟辛夷有什么关系?今天我们能顺利拿到钱,是因为邱大人的缘故!郡主,你可别忘了邱大人的好,今天这桌席面,还是邱大人请的呢,邱大人说,明日还给咱们送席面来。” 合欢眉梢眼角俱是春意,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合欢这是动情了。 辛夷忍不住想笑。 合欢缠人的本事可是一流,以后邱达有得受了。 第二日直睡到日上三竿,辛夷才爬起来,刚换上衣裳,保公公就带着人上船了,说要请隋阿娇下船去赏春。 “柳溪城西山上有一片桃林,这时节开得正好,公主昨日就下了帖子,邀请城里的姑娘小姐们去赏桃花,附近几个城里的姑娘们听说此事,争着抢着要来与公主共同赏春,公主说这是难得的盛会,要来请郡主一块儿去呢。” 辛夷在外头听了便冷笑。 这哪里是请,分明是通知。 而且不去还不行。 真要是请的话,昨日便叫人来下帖子了,今日赏春会要开了,才叫保公公来,明显是不想给隋阿娇穿衣打扮的机会。 没关系,隋阿娇生得跟天仙似的,就算是披个破麻袋,也比赵珉珉好看千百倍。 保公公催得急,隋阿娇根本没机会收拾自己,便带着合欢杜鹃去了。 辛夷虽然为隋阿娇悬着一颗心,但料想有邱达那厮在,应该不会闹出乱子来,便安心在船上待着,一面抽空想一想李氏和玉明真人教她的各处穴位之功用。 时近中午,锦葵过来伺候辛夷用膳。 原以为要吃昨日的残羹冷炙,没想到天香楼竟叫人送来一桌上好的席面。 锦葵诧异极了:“邱大人明知郡主今日不在船上,怎么还送席面来呢?这一桌子席面,咱们俩也吃不完啊。” “大概是昨日定下的,今日没来得及退掉吧。” 辛夷昨夜睡得很好,今早起来那种叫她烦躁焦心的头疼便减轻了好多,说话又和气起来。 “咱们吃不完,你去问问那两个看箱笼的老嬷嬷,叫她们一块儿过来吃吧。” 两个老嬷嬷一个姓高,一个姓秦,都是宫外无亲人的老宫女,出宫无法立足,就自愿跟着到金鸣。 高嬷嬷看着温和一些,秦嬷嬷和她相反,板着一张脸,说话硬邦邦的,就连道谢也都无波无澜。 饭快用完了,秦嬷嬷竟然擦了擦嘴,淡淡道:“辛夷姑娘,我们姊妹俩老了,只想过个安稳太平的日子,不想牵扯到是是非非中去,姑娘这一顿饭虽好吃,却还不至于到了叫我们把命搭上的地步。” 高嬷嬷倒是满脸堆笑:“辛夷姑娘别见怪,咱们在宫中这么多年,吃过的见过的多了去了,这一桌酒席的确不算什么。” 辛夷冷笑。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不就是想告诉她,她们是不会被一顿饭收买吗? 装什么清高! 真要和她保持距离,就不会来吃这顿饭。 “两位嬷嬷开个价吧,”辛夷痛快开口,“我不要嬷嬷的命,我只要嬷嬷的人和忠心。” 秦嬷嬷板着脸拒绝:“我想辛夷姑娘没弄明白……” “是两位嬷嬷没弄明白。” 辛夷揉了揉额角:“两位嬷嬷无亲无友,这个岁数还要远离故土,到异国他乡去,难道没有所图么?不就是想有个体面的前程,不用再做杂活粗活?我们郡主身边没有积年的老嬷嬷帮衬,这正是二位嬷嬷的机会呢,两位嬷嬷回去好好想一想,到底是想继续做个粗使嬷嬷直到咽气,还是想在剩下的日子里扬眉吐气?” 秦、高二位嬷嬷互相看了一眼,默默地退出去了。 辛夷根本没把这两人放在心上。 她只是单纯请她们吃饭,是她们自己想多了。 既如此,她顺手为隋阿娇拉拢两个老嬷嬷,何乐而不为呢? 锦葵送走两位嬷嬷,转身回来给辛夷沏茶:“辛夷,你不怕吗?” 她比辛夷大,仗着这几天一直跟着隋阿娇,与辛夷合欢几个关系还算不错,就跟着杜鹃叫,也不称呼姑姑了,只叫名字。 “怕什么?” “怕她们会去告诉公主啊,公主若是知道了,你就要受罚了。” 辛夷摇摇头。 她们不会告诉赵珉珉的,甚至都不会告诉保公公。 正如她所说,跟着赵珉珉,到死也只是个看东西的老婆子,跟着隋阿娇,却能做体面的老嬷嬷。 谁不想受人敬重呢?除非是傻子。 “你会说吗?” 锦葵愣住了:“我?” “是啊,我还不知道你的底细呢,锦葵,你是姓隋,还是姓赵?” 锦葵慌忙道:“我自然是跟着郡主的!我既然被分到郡主身边,便会对郡主死心塌地,忠心耿耿,若有违背,就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第60章 请郡主以舞助兴 好毒辣的誓言! 辛夷定定地看着锦葵半晌,才无声地笑了:“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你记住你的话,倘若你做不到,那就不要怪老天爷不给你机会。” 到时候不等老天爷出手,她就会动手的。 西山脚下,保公公命车子停下,请隋阿娇下车。 “郡主,请登山吧。” 西山很高,仰头望去,一直蜿蜒向上的台阶像是没有尽头,陡峭得叫人胆寒。 隋阿娇打从心眼里发憷:“公公,没有软轿随行么?” “这山就这么高,郡主还要软轿?”保公公皮笑肉不笑,“公主都是一路走上去的呢,难道郡主比公主还要金贵一些?郡主快些上山吧,别叫公主等太久。” 合欢当场就要发作,被隋阿娇拦住了:“走走也挺好的。” 她温和地笑着:“在船上待的时间太长,下船多走一走,挺好的,何况这山坡上都是桃花,咱们一边走一边赏春,岂不是美事一桩?” 话虽是这样说,等真正爬起山来,几个姑娘家都累得够呛,哪还有心思去赏春? 保公公倒是逍遥快活,竟叫了个小太监背着他。 气得合欢鼻子都要歪了:“公公有人背,怎么就不想着给我们郡主找个小太监来背着?” “这不大行呀,郡主是个金贵人,哪能叫我们这些没根儿的玩意儿背,传出去不大好听,合欢姑娘要是心疼郡主,那就自己背吧。” 这分明就是欺负人! 太监怎么就不能背郡主了?公主还把小太监当凳子坐呢,公主都不嫌弃没根儿的玩意儿脏,她们郡主怎么会嫌弃! 合欢想驳斥,隋阿娇却死命拉着她的手不许她说:“忍忍就过去的事,你非要闹个人仰马翻的,多累人。” “郡主就是好性儿,才叫这群人欺负到头上来!” 好不容易到了山顶,原以为能坐下来喘口气,何织瑶却跳出来挑刺儿。 “隋姐姐怎么才来?这么多人都等着姐姐呢!姐姐可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仗着公主殿下性子软和好说话,就一味拿乔,拖拖拉拉现在才上来,害公主坐在这冷风里等你!” 山上的莺莺燕燕的确不少,众人穿红着绿,把娇媚的桃花都比下去了。 此时,这些娇小姐们盯着隋阿娇的眼神探究中带着几分鄙夷,看得隋阿娇鼻子都发酸。 她忙给赵珉珉赔不是:“公主殿下请恕罪,妾并非有意要拖延,实则是保公公说无有软轿,叫妾走着上山,这才耽搁了时辰,并不是安宁郡主所言,请公主明鉴。” 赵珉珉笑得很和善:“都是自家姊妹,这么认真做什么?瑶瑶年纪比咱们都小,是和咱们开玩笑呢,不过你来得晚,的确该罚,就罚你为大家舞一曲,如何?” 不等隋阿娇应声,她又去与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姑娘说话:“方才你们府上的舞姬那一曲流光舞实在是叫人惊艳,本宫看了便感叹,不知要如何谢你,让本宫瞧见这惊为天人的舞姿,可巧这机会就来了。” “本宫听说,长宁郡主有个小婶婶,是妓子出身,跳舞很是好看,长宁郡主一定也跟着学过几段吧?” 隋阿娇一张脸煞白,身子也摇摇欲坠:“公主,妾不会舞,什么小婶婶,什么妓子的,妾一概不知。” “长宁郡主怎么这么不实诚?在场的都是姊妹,谁小时候没背着大人做过一两件调皮事?你也不用遮着掩着,本宫瞧你的身段这般好看,焉知不是跟你那做妓子的小婶婶学舞的缘故?” 座中有几个姑娘捂着嘴嗤嗤笑起来。 隋阿娇越发窘迫,不争气的眼泪拼命往眼眶外头挤。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想找到那个眼神总是十分坚定清澈的小丫头,却只看见了咬牙切齿的合欢。 不行,她不能乱了方寸。 她要是乱了,合欢必定会大乱,到时候就真的收不了场了。 可是,她是圣上亲封的郡主,是堂堂武安侯府的嫡出大小姐,把她和妓子相比,这也太过分了。 今日她若是跳了这支舞,不仅她会被笑话,就连武安侯府都会被人耻笑。 她不能给武安侯府丢脸。 “怎么,你不想跳?” 赵珉珉忽然沉下脸:“长宁郡主,这还没出永丰呢,我这个公主的话,便已经不管用了么?将来你若是在金鸣得了意,岂不是要骑在本公主头上了?” “公主息怒,妾不敢。” “既不敢,那还不快跳!” 何织瑶忙在一旁帮腔:“公主叫你跳,你便跳,啰嗦什么!瞧你阴沉着一张脸,多晦气!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景色!” 隋阿娇咬紧双唇,挺直脊背,立在当地,愣是不肯动。 “隋姐姐,你就跳吧,”许佳屏忽然小声劝隋阿娇,“就当是为了你家老夫人,难道你不想平平安安地活着回去看望隋老夫人么?” 隋阿娇一愣,滚烫的泪珠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扬起袖子,才要舞动身姿,便听到有人高声笑谈:“这可真是不巧了,没想到公主今日也在西山赏桃花!” 裴舒顶着一张金面具,身旁簇拥着几个书生。 一行人兴致颇高,看样子方才正踏歌而行,见到这么多女眷,书生们都很知礼,立刻退开十来步。 “哟,裴真人好兴致啊,花间,快给裴真人看座,真人来得也巧,长宁郡主正要给咱们跳舞助兴呢,真人也瞧瞧。” 裴舒慌忙侧身行礼:“裴某不敢!” “你怕什么?不过是一曲舞而已,听闻裴真人也是永丰人,阔别永丰数年,定然不知道永丰如今盛行的舞姿,正好,长宁郡主自幼跟随妓子学舞,舞姿十分动人,真人可以大饱眼福了。” “公主莫要说玩笑话了,”裴舒后退了几步,“长宁郡主已然是我金鸣王的妃子,怎能随意舞给这些民间女子看?若是王上知道了,定然会大发雷霆,派信使来访永丰,寻永丰皇帝问个清楚明白。” 赵珉珉脸色微变:“裴舒,你什么意思?你们金鸣番邦小国,竟然还敢派使节来质问我父皇?是想被灭国么?” 第61章 她要做宠妃 “公主言重了,两国联姻,是修两国之好,并非冲着结仇而去,我金鸣虽不比永丰强盛,但也并非任人宰割和欺辱的弹丸之地,永丰皇帝也从未对我金鸣有半分轻视,否则,又怎会将公主嫁给我金鸣王上?” 赵珉珉面上飞快闪过一抹得意:“你既然知道这些道理,为什么方才还要顶撞我?分明是不将本公主放在眼中!” 裴舒深吸一口气:“是公主未曾将我金鸣王上放在眼中,公主和长宁郡主都是王上的嫔妃,公主辱没长宁郡主,便是在辱没王上,公主设身处地想一想,倘若您的母后逼迫您的母妃当众献舞,永丰皇帝会作何想?公主和公主的母妃又如何自处?” 赵珉珉满脸怒容。 父皇会怎么想?父皇巴不得看到自己的嫔妃做出这些浪态来,好叫他看过瘾。 至于她的母妃么,只要能讨得父皇开心,便是叫母妃当众学狗叫,母妃也不会介意的。 可是谁会考虑她这个公主的感受? 没有人。 她怎么想不重要,反正对于永丰皇室来说,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她哪里像隋阿娇这么好命呢。 赵珉珉的眼神充满怨毒。 云外说得对,隋阿娇将来一定会因为这张脸和身份而成为她的宿敌。 这还没到金鸣呢,裴舒便这样护着隋阿娇,等到了金鸣,有裴舒在金鸣王跟前说好话,隋阿娇岂不是得意地要上天! 思及此,赵珉珉就咬紧牙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长宁郡主真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这么快就搭上裴真人这条线,本宫自愧不如,罢了罢了,你快回去吧,省得留在这儿,叫别人误会本宫在欺负你。” 隋阿娇不敢再待下去,几乎是连滚带爬逃下西山的。 因跑得太快,还被台阶绊了个趔趄,引来无数姑娘小姐的嘲笑。 她根本就顾不得留意这些笑声,一口气逃到山下,才稍微缓过神。 合欢心疼坏了,叉腰就朝着山上破口大骂。 “合欢,你别这样,”这么一会儿功夫,隋阿娇眼睛都哭肿了,“这又是何必?到最后还是你自己吃亏,咱们回去吧,以后尽量不惹她就是了。” “郡主何曾惹着她!她就是因为郡主生得好,心生不满罢了,现在躲着她,难道到了金鸣,郡主还要躲着金鸣的王上吗?我听说,金鸣都是蛮荒人,脾气冲得很,惹怒了金鸣的王上,那王上说不定一怒之下,下令杀了郡主的头……” 隋阿娇腿一软,便倒在杜鹃怀中,哭得越发厉害。 急得杜鹃都跟着跺脚:“你少说两句吧,瞧把公主吓成什么样了,咱们先回去找辛夷,辛夷主意多,一定能想出法子的。” 合欢不大服气,冷笑着睨了杜鹃一眼:“你也被那小蹄子收服了?那小蹄子一定会邪术,把你们一个两个迷得都找不着北了。” 她一路上气呼呼的,直到登上船,腮帮子还鼓得像一只蹲在荷叶上呱呱叫的青蛙。 见了辛夷便直翻白眼,也不说一个字,脸拉得跟驴脸一样长,好像辛夷欠了她两吊钱似的。 她不说话,辛夷也懒得跟她打交道,极其敷衍地点点头,便直奔隋阿娇而去。 “郡主,那位又发疯了?” 隋阿娇双眼含泪,凄楚地点点头,又慢慢摇头:“都过去了,便不说这个了,此次多亏裴真人出手搭救,不然,我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辛夷,你帮我想一想,要如何谢裴真人。” 辛夷额头又有些疼。 她很厌烦裴舒。 最主要的原因之一,便是她不知道裴舒的真容。 这叫辛夷心里很没有底。 她不知道裴舒又是去查武安侯府,又是帮隋阿娇解围,到底想图谋什么,却本能地不想让隋阿娇接近此人。 “郡主,他是金鸣外臣,郡主与他走得太近,不是一件好事。” “我何尝不知此事?”隋阿娇咬了咬唇,“但我已经被逼到这个地步,无路可选了,辛夷,我想为金鸣王生儿育女,我想能成为金鸣王的宠妃,你帮帮我,好不好?” 辛夷惊了一跳。 隋阿娇一向不争不抢,怎么今日说出这样的话? 她忙叫杜鹃带着锦葵出去,又使眼色让合欢到外头守门。 合欢却跟瞎了一样,对她视而不见。 辛夷登时心头火起,几步走过去掐住了合欢腰眼上的一处穴位,疼得合欢呲牙咧嘴:“你个小蹄子,你竟然敢打我……哎呦,我的肚子……” 她捂着肚子便跑,没跑几步,便传来一阵腥臭,裙子上竟染了星星点点的脏污。 “我……我没脸活了!” 合欢捂脸大哭,一边哭一边朝着自己屋里跑,杜鹃锦葵赶忙跟上去。 “合欢这是怎么了?” 辛夷心里狂笑,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大概是用饭用太多,撑着了。” 隋阿娇这才放下心:“这个合欢啊,怎么总是毛毛躁躁的。” “郡主别担心她了,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这里没外人,郡主跟我说个心里话,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忽然想要做宠妃?” “我……” 隋阿娇神色恍惚,樱桃小口开开合合,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我不想让武安侯府蒙羞,不想叫人笑话弟弟妹妹,也不想让祖母她老人家伤心,只有成为金鸣王的宠妃,我才能让自己不受欺负,有朝一日,才能请旨回来看望祖母,做不成宠妃,这些便只是想想罢了。” 她说话越来越快,到最后自己都要喘不上气了:“辛夷,你帮帮我!我不知道金鸣王的后宫都有谁,会不会很凶险,也根本无暇去想,光是应付高阳公主和安宁郡主,我便已经身心俱疲了,若是成不了金鸣王的宠妃,莫说是请旨回乡探亲,便是能好好活着,都是奢望!” “你聪明谨慎,主意多,求求你,帮帮我吧!” 辛夷握住隋阿娇的手,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待她情绪平稳,才郑重其事地问隋阿娇:“郡主,我问你最后一遍,此后便再不问你,你真的想要成为金鸣王的宠妃?无论发生何事,都不会后悔?” 第62章 白眼翻得很勤快 想要成为宠妃,很难,也很简单。 豁得出脸面去,便能在金鸣后宫争得一席之地。 但这其中艰险,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尽的。 可隋阿娇想要。 辛夷只想了一瞬,就决定帮隋阿娇。 届时她便能以宠妃女官的身份回到永丰,对隋阿娇和隋老夫人的承诺达成,她便可以一身轻松地离开了。 “郡主放心交给我,我去帮郡主好好答谢裴真人。” 既要和裴舒合作,便要摸清楚裴舒的底细,做好万全之策。 辛夷立刻去找王勉,说自己要见邱达。 晌午后的柳溪渡口安静得过分,四周无有一丝风,才长出来的嫩柳无精打采地垂在水面,看起来不像是春日,倒像是深秋。 辛夷百无聊赖地坐在柳溪亭中,望着水面发呆。 她手里抓着一把鱼食,时不时扬起手,洒向水面,引得一群小指来长的青鱼争先恐后挤过来,一个个急切切的样子,看着颇为可笑。 “这鱼这么丁点,没什么吃头,你这鱼食拿来喂它们,可惜了。” 邱达冷不丁出现,把辛夷吓一跳。 她忍不住便想翻白眼,可又想起邱达的话,只好硬生生忍住冲动:“邱大人以后走路可不可以脚步重一些?” “啊呀,这是当了十几年金吾卫养成的老毛病,我改,我改,以后在你跟前,我就这样走路。” 他撩起袍子,故意在辛夷跟前跳了几下,震得柳树都好似活了过来。 “丫头,你觉得这脚步够重吗?” 辛夷忍了又忍的白眼,还是没忍住:“邱达,我跟你有正经事说!” “好,你说。” 邱达蹲在辛夷旁边,一手托着腮,笑眯眯地盯着辛夷看。 辛夷很不自在,咳嗽了两声,邱达立刻拖着她往亭子后头去:“这儿临着江,风大,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咱们不在这儿待,去后头避风的地方说话。” 辛夷挣脱不开,只好任由邱达拉着,贝齿咬了又咬。 真的很想叉腰骂人。 今天午后这么热,哪里来的风! 她看,是邱达脑子里在刮大风! “行了,就在这儿说话吧。” 邱达解下外裳,搭在一块大石头上,把辛夷按在那儿,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梨来,塞给辛夷:“吃!柳溪城县令请我吃酒,我从他家顺的,挺好吃的。” 辛夷捧着那梨子摩挲着:“邱大人,关于裴舒,你到底知道多少?” 邱达乜斜着辛夷:“我正吃着酒呢,你叫王勉把我找来,就是想问那个跳大神的?元阿娇,你太过分了啊!” “我叫辛夷,若有姓,也是姓隋。” 邱达冷哼:“隋不好听,我给你取个姓,叫公孙辛夷吧。” 莫名其妙,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改姓? “天下姓氏千千万,为何偏偏挑中公孙?” “好听啊,”邱达搓搓手,又蹲在了辛夷跟前,“前朝皇室姓公孙,你听听这个姓儿,是不是比赵气派?你就改姓公孙,能压姓赵的一大截呢。” 辛夷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皮,猛翻白眼:“有病就赶紧吃药!” “我不吃药,我这病得针灸才能治好。” 邱达舔着脸直往辛夷跟前凑:“你在我身上扎几针吧,扎几针我就好了。” 辛夷瞬间就捏紧荷包,恨不得用银针把邱达扎成个刺猬。 她忍了又忍,才放弃杀人的冲动。 “我不跟你胡闹!”辛夷倏然站起,“你要是不肯帮我,我自己想办法去!” “哎,等等!”邱达忙拦住辛夷,嬉皮笑脸地讨好她,“你说你气性怎么这么大?我也没说不帮啊,你不就想知道跳大神以前是干什么的呢?丫头,你还真问对人了,我已经叫人去查这个小子了,放心吧,进金鸣地界之前,我一定把这小子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清楚!” “多谢,”辛夷神色淡淡的,“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你觉得裴舒靠得住么?” “丫头,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搭上裴舒这条线,好把我一脚踹了?我可提醒你,经书还在我手中呢。” 辛夷抬脚便走。 “等等等等,是我说错话了,我就是纳闷,”邱达一边追一边说,“你昨日还想杀了裴舒,怎么今天就要问他靠不靠得住?丫头,我猜不透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别这样,有时候人心不能瞎猜,猜着猜着,就错了。” 辛夷顿住脚:“我不想猜任何人的心思,你也不用猜我的,我直白告诉你,我要帮我家郡主成为金鸣王的宠妃,我要替郡主拉拢裴舒,包括你。” “你不用拉拢我,”邱达拍拍胸脯,“只要你嫁给我,我就是你的人。” “滚。” “好嘞!”邱达往外跳开几步,“我这身衣裳料子可好得很,弄脏了太可惜了,这回就不滚了,先欠着,下回再滚给你看。” 辛夷深吸一口气,只当邱达是自己借尸还魂的代价:“郡主还等着我呢,我不陪邱大人了。” 邱达哪这么容易就放过她,竟然絮絮叨叨地跟着上了船:“我去给郡主请个安。” 他都这么说了,辛夷也不好赶他走,只好领着邱达去见隋阿娇。 未及通禀,听到里头传来合欢的哭声:“我不活了!这叫我以后怎么见人!” “大小姐,你疼疼我吧,把辛夷杜鹃锦葵这三个人都打发了,从此以后,我一心一意地照顾大小姐,肯定不比她们三个差!” “求求你了大小姐!她们三个方才都看到了,如果不打发了,她们一定会在背后笑话我,到时候我还怎么在她们跟前立威?” “这是怎么了?”邱达冲着辛夷做口型,“你们把她给怎么了?” 辛夷微微挑眉:“你什么意思?为合欢打抱不平?心疼她了?” “你怎么说话的?当然不是了!我心疼她干嘛,我和她又不熟,如今世上真正能叫我心疼的,就只有丫头你一人啊。” 辛夷撇过脸,忍不住又想翻白眼。 唉,最近与邱达相处得多了,便总控制不住眼皮子,长此以往,她怕是要得眼疾。 屋里哭声渐渐停了,又等了一小会儿,才听到一连串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哗啦一声,合欢从里头冲出来,一头撞进邱达怀中。 第63章 反常必有妖 “哎呀,是哪个不长眼的……邱、邱大人?” 合欢眼睛通红,脸儿也红扑扑的,一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只好盯着辛夷瞧,不敢跟邱达说话,就问辛夷:“你跑哪儿去了?怎么不在屋里伺候郡主?一天到晚就知道躲懒!” “姑娘别怪辛夷,是我央着辛夷带我来见郡主的。” 合欢迅速看一眼邱达,赶忙捂着脸转过去:“邱大人别替她隐瞒,这丫头平常就是贪玩,大人寻我们郡主有何事?以后大人只管找我,我和我们郡主一块儿长大,郡主有什么事都愿意跟我说。” 邱达笑容很客气:“多谢姑娘,不过我就是路过,来跟郡主请个安,没别的事,以后也麻烦不到姑娘身上去。” 合欢脸一白,忙又道:“邱大人叫我合欢便是,咱们之前认识的,大人和我之间实在是不用这么疏离。” “认识?”邱达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姑娘是说那次去武安侯府要账的事吧?真是对不住,那回是误会,手底下的兄弟们又不知道轻重,若是有得罪姑娘的地方,姑娘多多包涵。” 合欢简直激动得都要哭了。 邱大人可真温柔,真有涵养啊。 “不是那次,”她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说话,辛夷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是绕道去槐阳渡口那天,那天……邱大人那天……” 合欢越说越羞臊,不知道的,还以为邱达欺负了她。 邱达很纳闷,扭头看一眼憋不住笑的辛夷,他就明白了。 鬼丫头,定然是她挑唆的,叫郡主的丫头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合欢姑娘,无论那日发生了什么,我都……” “我知道,大人的意思我明白,”合欢双眼幽幽闪着光,“大人是在爱惜我的名声呢,大人放心,我也会小心的。” 她一面说,一面瞪着辛夷:“只要这事不被有心人传出去,就是我和大人之间的秘密。” 大概是因为实在是太羞涩,里头隋阿娇一出声,合欢便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慌忙飞走了。 “喂,丫头,这是不是你捣的鬼?” 辛夷忍不住笑了出来:“跟我有什么关系?是邱大人魅力无边。” 赶在邱达发飙之前,辛夷忙跑走了,只给邱达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这丫头……” 邱达嘴角上翘,视线一直追着辛夷。 早晚有一天,她会是他的。 在柳溪城盘桓了三日,赵珉珉耍够了公主威风,才回到凤船上,继续北上。 大概是因为有裴舒的警告,赵珉珉安静了好些日子。 这叫隋阿娇着实松了一口气。 她不需要每日去请安,便每日待在船上做针线,三个多月的功夫,她领着合欢杜鹃几个,竟做出了好几套衣裳来。 如此这般平静的日子匆匆而过,七月初五,一行人终于弃船登岸,进入了隋安府。 府城驿站早就准备好了一切,按照计划,众人要在这里停留一夜,第二日便要接着赶路。 谁知当晚起了变化,安宁郡主何织瑶忽然吐得厉害,似乎是吃坏了东西。 随行良医去问诊,好半天才出来,他面色煞白,像是撞鬼了一般,跌跌撞撞,直入赵珉珉院中。 “我瞧着许良医的脸色很不好看,大概是中了暑气吧。” 锦葵捧着井水湃过的瓜小口啃着,一边吃一边说她方才看见的事情。 “那边小跨院里可安静了,往常安宁郡主身边的小鸳小鹂成天叽叽喳喳的,今日实在是反常。” “吃你的瓜吧,”合欢白了她一眼,“天太热了,她家主子又病着,谁有心思闹腾?” “我也觉得不大对劲,”杜鹃朝对面的厢房看了一眼,“永宁县主的房门也紧关着呢,刚刚溪芳还打发罗绮去东边小跨院探病,也不知道罗绮回来没有,安宁郡主又病得如何了,郡主,咱们要不要也去瞧瞧?” 隋阿娇正在绣一扇山水屏风,闻言便看向辛夷:“辛夷,你说呢?” 辛夷蹙着眉头想了想:“别去了,咱们又不知道安宁郡主是什么病,还是等听到准信儿再叫人去吧。” 隋阿娇深以为然,辛夷这么说了,她便撩开手,只管绣自己的针线。 合欢却很不服气:“郡主,你怎么什么都听辛夷的?她才多大点儿,懂什么呀,安宁郡主最爱计较,她如今病着,咱们不去探病,等她病好了,又要拿着这件事折腾郡主了。” 隋阿娇温婉地笑了笑:“辛夷说的话准没有错,听辛夷的吧。” 合欢跺跺脚,赌气叫上新拨来伺候她的小丫头蜀葵,要自作主张代替隋阿娇去。 “回来!” 辛夷厉声呵斥:“郡主还未发话,你便就这么走了,你眼里还有没有郡主这个主子!” 她不仅不让合欢去,还叫人把这边几间房的门都关了。 “你在船上待了这么些时日,难道就不累吗?今天就别想着出去了,就在屋里待着,好好歇一歇,明日还要赶路。” 合欢大怒:“辛夷,你什么意思?你是成心跟我过不去是吧!我今日偏要出门去,你能将我怎么样!” 她朝着隋阿娇看去,指望隋阿娇能帮帮她,可隋阿娇就像是老僧入定了一样,全身上下只有手中的针线在上下翻飞。 合欢委屈极了,捂着脸哭着往外冲,却被站在门口的高嬷嬷秦嬷嬷拦住了。 “你们两个让开!可别忘了,我是郡主身边的姑姑,而你们只是两个粗使婆子!” 高嬷嬷呵呵笑了几声:“合欢姑娘,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在船上的时候,郡主就将我和秦嬷嬷提拔起来,叫我俩做了管事嬷嬷,咱们现在手上的权和姑娘的一样大,可不存在谁高一头的事。” 合欢一怔,回头看到隋阿娇一直未曾抬头过,而辛夷却朝着两位嬷嬷点头,心中便明白了。 郡主是彻底被辛夷给迷惑住了,如今郡主身边的人,都是辛夷安插进来的。 她受了委屈,郡主是不会帮她的。 “好,”合欢猛地擦掉眼泪,“辛夷,是我输了,以后郡主身边大宫女的位置,我让给你。” 第64章 处置合欢 “我何须你让?” 辛夷轻笑一声:“我想要做大宫女,难道自己不会去争取吗?姐姐不要自说自话了,总惦记着自己那一亩三分田,你把郡主置于何地?” 这话说得很重,合欢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合欢,你不要哭了。” 隋阿娇终于放下了针线,她揉了揉额角,似乎很疲惫的样子:“辛夷不叫你出去,一定是有道理的,你听听辛夷怎么说,不好吗?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和辛夷,我一个都离不开,你又何必非要因为这个闹腾呢?” “郡主……我……” “你不想想这大热的天,为何对面的永宁县主却叫人紧闭门窗?”辛夷打断合欢,“做事多动动脑子。” 隋阿娇要走的是一条艰辛无比的路,容不得一点差错。 倘若合欢依旧这么蠢,那还是趁早把她安排到别处去,省得将来闯下大祸,连累隋阿娇,她自己的小命也保不住。 经辛夷提醒,合欢才怔怔地道:“永宁县主的身子不是一向很弱吗?兴许……兴许她是受不得风,所以才关了门窗。” 这可真是蠢到没边儿了。 辛夷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永宁县主吹不得风,月春溪芳罗绮纹绣几个,难道也吹不得风?她们是蠢货吗?不会留两个人在屋里伺候永宁县主,另外两个人出来透口气?” “啊,是啊,这、这是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不想惹祸上身!”辛夷怒极反笑,“先前杜鹃明明白白告诉你,溪芳拉着罗绮去东跨院探病,为何回来永宁县主就闭门不出?还有,为何那许良医面色不好,从东跨院出来,便急匆匆去找了公主?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合欢低头寻思了一会儿,忽地捂住嘴惊叫:“难道是安宁郡主要不好了?” 辛夷摇摇头。 恐怕没这么简单。 这一路上,何织瑶都活蹦乱跳的,每日一起来,便乘坐小船去寻赵珉珉说话,俨然是赵珉珉最好的姊妹。 真要有什么不好了,何织瑶早就像许佳屏一样,病恹恹地躺在屋里了。 她若是病倒了,那也是今天才染上的急症。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内,众人都惶惶不安,等着主院那边传消息。 入夜时分,终于等到保公公来传旨,说安宁郡主吃坏了肚子,明日要晚一个时辰上路。 “我就说没什么大事吧?”合欢得意极了,忍不住瞥着辛夷冷笑,“能有什么要紧的事?肯定是安宁郡主怕热贪凉,偏偏有些人拿着鸡毛当令箭,显得自己多能耐似的。” 没人搭她的话,合欢自己笑了几声,觉得无趣,就捂着嘴打个哈欠,要蜀葵和她一块睡去。 蜀葵脚下没动,一双大眼睛直往隋阿娇身上瞟:“合欢姑姑,郡主还没发话呢,姑姑今晚不用伺候郡主吗?” 值夜是轮着来的,一般是辛夷跟杜鹃一起,合欢与锦葵一道。 今晚恰好临到合欢和锦葵。 “值夜这种事情哪轮得到我?何况我又蠢笨不讨喜,留在这儿碍人的眼做什么!还不如回去好生歇着呢。” 她把木门摔得震天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主子呢。 高嬷嬷当即便蹙眉:“郡主,合欢姑娘这样很不好,知道的,说是郡主待人宽和,不知道的,就要在背后嚼舌头根子,说郡主性子软和好拿捏,渐渐地,便有一起子小人不将郡主放在眼里,什么事情都要欺到郡主头上来。” 隋阿娇苦笑着摇头:“我何尝不知呢?可合欢与我有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又肯丢下爹娘家人,陪我和亲金鸣,我心里感激,便总不愿意苛责于她。” 高嬷嬷不好再说什么,面冷心硬的秦嬷嬷便插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郡主,我们老姊妹俩下半辈子的安稳荣华全系在郡主一人身上,倘若郡主舍不得合欢,那我们老姊妹还是趁早继续回去做粗使嬷嬷,别到时候跟着郡主把命给丢了,连粗使婆子都没得做。” 隋阿娇脸色一白,忙向辛夷求助。 辛夷狠下心,轻轻冲她点头。 不是她心狠,而是这样对大家都好。 第二日众人出门时,何织瑶已经先上车了。 看来的确没大事,不然今日就行不得路。 这一路上没停过,夜里错过驿站,一行人便直接在荒野过夜。 辛夷便察觉出不对劲了。 何织瑶一天都没下过车。 不仅她没出现过,就连小鸳小鹂也不见了,从何织瑶车上下来的是另外几个看着陌生的宫女。 杜鹃偷偷去打听了,回来说这是公主拨给何织瑶使唤的,一共四个,今日在车上伺候何织瑶的是黄莺跟画眉。 “小鸳小鹂呢?” 杜鹃神色惶惶:“隐隐约约地听说,好像是病得很厉害,在后头车上呢。” 辛夷还要问,瞅见地锦过来了,便摆摆手不叫杜鹃往下说了。 一连几日,何织瑶主仆三人就如同隐身了一般,再也没露过面。 辛夷越发好奇了,终于忍不住,悄悄去找邱达。 王勉却说邱达不在,还朝她挤眉弄眼的:“姑娘对我家大人好点,这年头,像邱大人这样的好人,可真的是越来越难找了,姑娘不想要,有的是人要呢。” 辛夷沉下脸:“我不明白王郎官在说什么,若是邱大人回来了,请郎官代为转达,就说我有话要问他。” “姑娘自己去找他吧,”王勉朝着不远处的小河努了努嘴,“快些去吧,去晚了,邱大人就被别人抢走了。” 辛夷气得想骂人。 邱达不要脸,他手下的弟兄们也都没个正形,乱七八糟的说些什么话。 等她报完仇,非要拿着绣花针把这些人的嘴巴都给缝上。 她一路气冲冲地往河边走,远远瞧见邱达和一个人并肩而立。 那人的身影有些眼熟,怀里还抱着个包袱,羞答答地看着邱达。 “邱大人,这是那日你裹在我身上的披风,我洗干净了,把破的地方也给缝补好了,今日还给邱大人,只想跟邱大人讨一句心里话。” 第65章 谁是陆微晴 辛夷当场就愣住了。 跟邱达说话的,竟然是合欢。 只听合欢娇羞地笑了几声:“邱大人,你……你是不是心里面中意我?” 辛夷吃了一惊,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合欢……胆子这么大吗? 她有些为合欢担心了,邱达那人很不要脸,万一说几句撩拨人的话,傻合欢岂不是要陷进去了? “这个嘛……”邱达说话竟然结巴起来,“姑娘,这个……我现在还未做出一番功绩来,实在是不宜成亲。” “邱大人何必这么贬低自己?大人年纪轻轻便已经身居指挥使一职,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比得过大人?我看大人前途无量,根本不需要为此忧心,倒是应该先找个知冷知热的人了,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先成家,后立业,大人是时候成个家了。” 邱达扬眉,盯着坡上的一块大青石笑。 他的财神奶奶在偷听呢,他可不敢说错话。 “多谢姑娘厚爱,但邱某实在是无福消受,姑娘身为长宁郡主的女官,应当谨言慎行,自尊自重,怎可私问男子终身?今日邱某就当此事未曾发生过,以后请姑娘好自为之。” 他得把话说得狠一点,表现出自己完全不在乎眼前姑娘的样子,不然,财神奶奶肯定要生气。 女子嘛,都爱口是心非。 辛夷嘴上骂他,心里指不定早就中意他了。 至于对眼前这个他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姑娘,邱达只能说一声抱歉了。 他也不是有意的,谁叫这姑娘前些日子说辛夷的坏话呢? 那日在船上,他可听得真真切切的。 他这个人心眼儿小,记仇,辛夷是他看上的人,谁要是敢说辛夷半个字,他必定不会放过此人。 不过女人哭起来很麻烦,邱达根本不敢留下来,说完话就跑,一溜烟儿跑回营帐,又悄悄溜回来,藏在辛夷后头。 真是有意思,他都走了,这丫头怎么还蹲在这儿? 邱达朝河边望去,发现另外有个宫女跟先前和他说话的姑娘在一块儿。 原来辛夷是在偷听她们呢。 他便也藏起来偷听。 河滩上,云外拉着合欢坐在一段枯木上,邱达的那件披风,被她们二人当成了褥子坐在身下。 合欢还有些舍不得,云外冷冷瞪她一眼,她便不敢说话了。 “一件臭男人的披风,也值得你这般宝贵?男人这种东西,没了便再找,你是郡主身边的女官,生得如花似玉,又深得长宁郡主的喜欢,还怕没有男人要你?” “郡主她……”合欢忽然捂着脸放声大哭,“郡主也不要我了!” 她哭得十分伤心,云外也不出声,任由她哭,等合欢哭够了,云外才把一条帕子递过去。 “宫里的人,喜怒都不能随心,你记住,你今日痛痛快快哭过一回之后,便再也不要为这件事哭,也不要为这个男人哭,免得叫人笑话你。” 合欢呜呜咽咽地点头:“可是、可是我心里头放不下,云外姐姐,你说,我去找郡主为我做主如何?” 云外眼波微闪:“你方才不是说,你家郡主不要你了么?这是为何?” 辛夷暗叫不妙,云外这是在给合欢下套。 合欢这种蠢货,根本察觉不出云外的用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这一路上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将隋阿娇卖得渣儿都不剩。 等说完了,她还觉得云外是好人,竟然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云外姐姐平日伺候公主已经很累了,我还拿这种小事来麻烦姐姐。” “你不用跟我客气,咱们都是伺候主子的女官,本就应该是一家,主子们兴许为了各自的私心,做不到真正交心,但你我二人都是奴才,再不抱成一团,互相说说心里话,岂不要煎熬死了?” 几句话说到了合欢的心坎里,她真心实意地感谢云外:“姐姐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我跟辛夷那小蹄子都是伺候我家郡主的,都有私心,都想争一争,所以我俩才说不到一起去,如今郡主亲近她,我在郡主身边已经没有立足的地方了。” “这么快就认输?”云外淡淡道,“辛夷才伺候长宁郡主几个月,能比得上你?她不过是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罢了,我冷眼瞧着,她好似真的把长宁郡主给哄住了。” 合欢很着急:“就因为如此,我才想着嫁给邱大人,不跟那小蹄子争。” 云外翘起了嘴角,眼神戏谑又冰冷:“傻妹妹,你可千万不要去跟长宁郡主求这件事,说不准,长宁郡主瞧着邱大人好,被辛夷几句话哄得迷了心窍,把邱大人留给辛夷呢。” 合欢如遭雷击,登时便木愣愣地说不出一句话。 “你若真想将辛夷比下去,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教给你。” 云外忽然拉住合欢,悄声说了几句话,又把一个纸包塞进合欢手中:“切记切记,用完了便扔,此药虽然毒性不大,却足够叫人难受上一阵子的,你就照我说的法子行事,保准长宁郡主以后再也不会正眼看辛夷了。” 眼看着云外走了,又等了一会儿,合欢才呆呆地往回走。 辛夷怕这傻丫头听了云外的挑拨,要对隋阿娇不利,赶忙追上去,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捂着她的嘴巴,把她拖向了远处的树林。 变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辛夷根本就来不及叫喊,下意识地从袖子里掏出邱达送给她的匕首,照着那黑衣人的手掌狠狠地扎了下去。 黑衣人闷哼一声,却不肯松手。 辛夷急得要命,偏巧今日出来得急,竟没有随手带上荷包,全身上下,也就只有这把匕首可以用。 见黑衣人不怕疼,她一把拔出匕首,便猛地扎向了黑衣人的死穴。 “你想杀我?” 黑衣人堪堪避开这一刺,一把将辛夷扔在地上。 辛夷没了束缚,刚刚喊了第一声,黑衣人就冷笑起来:“陆微晴,你连我都想杀?” 陆微晴? 辛夷愣住了,陆微晴是谁?谁是陆微晴? “不要装傻充愣!” 黑衣人暴躁地扑向辛夷。 “快把东西交出来!” 第66章 天机门 黑衣人一脚踹掉辛夷手中的匕首,狠狠踩住她的胸口,俯身捏住了辛夷的下巴:“把五毒令交出来,不然,我就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他从腰间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来,在耳边晃了晃,露出黑色面巾的一双眼睛阴森恐怖:“上次你已经吃过两粒,滋味如何?这次没有人,我叫你享受个够,吃上五粒如何?” 疯子! 辛夷怒瞪黑衣人,朝他脸上狠狠啐了一口:“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什么时候吃过你这破药?”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黑衣人笑得越发猥琐:“陆微晴,别装了,我是没想到你这丫头被林家人养得这么厉害,竟然连吐真丸也不怕,随口编出那一番瞎话来,又是什么借尸还魂,又是什么元氏阿娇,笑死人了。” 他仰头大笑几声,又捏住辛夷的脸:“不过,若不是你编那么一出瞎话,我也不会来找你,起先我以为林氏夫妇什么都没告诉你,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若是他们没告诉你,你又怎么会事先编出那番故事呢?你说是不是,陆微晴?” 黑衣人手上加了劲儿,掐得辛夷生疼。 可她惊得却顾不上疼了。 这个人知道她的底细! 模模糊糊中,辛夷猛然想起几个月前那次落水后,她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 彼时只以为是个梦,没想到却是真实发生的。 “那天是你救了我?” 黑衣人冷笑:“你终于记起来了?既然记起来了,就赶紧把五毒令交出来,我也不想杀你,拿出五毒令,你之后愿意做什么都随你,若不想回去,我便与门主说你死了,怎么样,我对你好吧?” 他伸出手指摩挲着辛夷的脸颊,冰冷粗粝的触感叫辛夷想到毒蛇,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那天还有第二个人在,他是谁?” “你不认得他,也没必要认得,赶紧交出五毒令,否则,我就先划花你这张漂亮脸蛋!” “且慢!”辛夷吃力地呼吸着,“五毒令到底是什么?我、我真的不知道。” “少给我来这一套!你不知道五毒令为何物,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去金鸣?难道不是想像你那个狐狸精的娘一样,接近门主吗?把五毒令拿出来,咱们从此互不相干,我甚至还能给你指一条发财的路,陆微晴,这提议对你来说很划算,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辛夷闭上双眸,无奈地笑了。 指一条发财的路? 这话听着可真亲切。 也不知道邱达那厮现在何处,如果他在就好了。 “不说?” 黑衣人拔掉小瓷瓶的木头塞子,猛地捏紧辛夷双颊,迫使她张开了嘴巴:“那可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一颗吐真丸不行,我就给你来一瓶!” “住手!” 暴喝乍然响起,邱达手持玄铁刀挟风而至,一刀劈向黑衣人。 黑衣人躲避不及,手臂被齐根斩下,登时便发出一声惨叫。 辛夷趁机翻身爬起,捡起匕首便往后退:“留活口!我有话要问他!” 邱达已经和黑衣人缠斗起来。 论武功,黑衣人绝不是邱达对手,只几招,邱达便占了上风。 只是要留他活口,便处处掣肘,反倒不好施展。 黑衣人无法逃脱,趁着腾挪闪转之间,从袖子里掏出了个瓶子。 “小心!有毒!” 邱达忙往后飞出数十步,黑衣人便逮着这个机会,捂着胳膊跑了。 邱达提刀便追,被辛夷拦住了:“穷寇莫追,这人阴险诡诈,擅长用毒,如今天色渐晚,你贸然追上去,怕是要吃亏。” “你没事吧?” 邱达收起玄铁刀,捏着辛夷的脸反复查看,见辛夷的脸颊都红了,就十分自责,甚至还给了自己一巴掌。 吓了辛夷一大跳:“你有病吧?” “都是我不好,我一早就跟着你们了,之所以没及时出手,就是想看看那小子要放什么屁,没想到却伤了你,早知如此,我应该一早跳出来剁了他。” 说着说着,他又给了自己两巴掌。 “别打了,”辛夷看着很烦躁,“你要是剁了他,我就剁了你。” “啊?为啥?”邱达愣怔之后就急了,“丫头你不是吧?我缠着你这么长时间了,你都不肯答应我,那个小子就出来这么捏了几下你的脸,你就看上他了?” “你是不是有病?” 辛夷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要是一开始就出来,我哪里能听到这些事?行了行了,你别啰嗦了,快帮我把这些药丸捡起来。” 散落在地上的吐真丸有二十几颗,雪白浑圆,颗粒很小,看着像糖块。 “仔细点,这个东西有毒。” 二人把吐真丸装好,辛夷拉着邱达去河边洗手。 “这个人和另外一个人给我吃过两粒,你还记得我落水之后的事情吗?那几日你总说我凶狠暴戾,我也察觉到了,应该就是因为吃了这吐真丸的缘故。” 邱达点头附和:“只可惜不知道救你的两个人到底是谁,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叫人去查,他们两个人既然都在咱们队伍里,那就一定能查出行迹来。” “还有五毒令,陆微晴,和什么门主的……” “天机门,”邱达沉声叹气,“丫头,你这眼光真的太差了,挑男人吧,挑了个窝囊废赵昂,挑主子吧,挑了个柔弱爱哭的长宁郡主,这好不容易得到了一次借尸还魂的机会,你说你还挑了个这么复杂的人附身,以后遇到这种事,你就别挑了,交给我,我帮你挑。” 他拍着自己的胸脯,咧着嘴,呲着一口大白牙,没心没肺地笑:“挑我,我这个人靠谱!” “滚。” “不滚,”邱达看看自己的衣裳,“这衣裳我才穿了一天,弄脏了不好,先欠着。” “你再多说一句,我立马就走。” “别别别,”邱达赶紧拦住辛夷,“天机门是金鸣的一个很邪门的门派,但凡入了天机门的人,都要学会使毒,早些年,还传进了永丰,后来金鸣的先王发狠整治了一番,这天机门就此销声匿迹,没想到才过了十几年,天机门又重现世间了。” 第67章 非喝不可 辛夷蹙眉。 竟然有这样的门派?招了人进去就教人用毒。 若是这门徒心思不正,岂不是要为祸人间? 活该被整治。 “至于那五毒令,乃是门主手令,有了这令牌,便可面见门主。” 辛夷恍然:“这黑衣人是想见天机门门主,却苦于没有门路,所以才想从我这里要走五毒令,那他为何之前不直接去找我呢?” “这我便不知了。” 见辛夷眉头不展,邱达就很不高兴,伸手揉了揉辛夷的头发,换来辛夷的怒目相向。 “这才对了嘛,老皱着眉头多难看,你不用老惦记着这件事,全都交给我,我帮你查。” “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处,你多加小心。” 邱达乐了:“哟,丫头,这还是你头一次这么关心我,有你这句话,我死了也甘心。” 辛夷翻了个白眼:“有病,哦,对了,我来寻你是为了跟你打听安宁郡主的事,你可知道她到底得了什么病,她身边的两个丫头又如何了,为什么一连几天都不露面,这也太反常了。” 邱达挠了挠头:“行,我帮你去打听,这里头的事不归我管,但我尚且还有几个人,只是这些人都身份低下不起眼,打听起来有点费事。” 辛夷知道邱达说的是实话。 邱达能有多大的能量,他若是能在赵珉珉身边安插那么多说话有分量的人,早就手眼通天了。 “你慢慢去打听,不要太过着急,免得把你的人给暴露出去。” 邱达呵呵笑:“丫头,你这算是又在关心我吗?” 辛夷转身就走,再跟邱达说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用眼皮子夹死邱达。 回到帐篷中,隋阿娇还没睡,竟还在灯下做针线,做的是一件男人的中衣。 “这么晚了,郡主也不怕伤着眼睛。” 隋阿娇笑道:“这不是有灯吗?放心吧,我不傻,累了自然会停手。” 待辛夷走到跟前,隋阿娇才惊呼:“你这脸是怎么了?谁打你了?邱大人?” “没人打我,邱大人也不敢打我,”辛夷挨着隋阿娇坐下,“我刚刚躲在草丛中,那草叶上带着小毛刺,刺得我手上脸上都疼,我就用帕子狠狠地擦了几把。” “那你坐着别动,我去给你拿药来。” “郡主,你别去,我有话跟你说。” 辛夷拽住隋阿娇的袖子,一颗心像是放在油锅里煎炸一般,难受得紧。 但再如何难受,这件事也得说,现在说了,总比往后说要好。 “郡主,合欢她……” 夜色渐深,各个主子已经要了汤水洗漱过,准备安寝了。 今夜轮到辛夷值夜,帐篷太小,她便在地上铺了席子和褥子,正要吹灯,合欢来了。 她手里端着一盅鸡汤,殷勤地往隋阿娇手边送。 “厨房那边才熬的鸡汤,我要了一盅来,郡主尝一尝吧,说是今日打的野鸡,掺了鲜蘑炖的,可香了。” 隋阿娇神色淡淡的:“我要睡下了,这鸡汤你拿去喝了吧,我不想喝。” “郡主不想喝,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合欢放下鸡汤,怯生生地瞄了一眼辛夷:“大小姐,你知道我这个人的嘴巴不好,说话总带刺儿,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我给辛夷赔不是,还不行吗?” 一声“大小姐”让隋阿娇软下心肠:“你以后要是真改了,就好了,你也不用给辛夷赔不是,她不会跟你计较的,快回去歇着吧,咱们明日还要赶路呢。” 合欢双眼便有了光:“大小姐不怪我啦?我就知道大小姐对我最好了。” 她把鸡汤又捧到隋阿娇嘴边:“我等着大小姐喝了这鸡汤便走。” 隋阿娇盯着那盅冒着热气的鸡汤,心就如同坠入冰窟,冰得她生疼生疼的。 “合欢,你一直伺候我,你知道我夜里是不吃东西的,何况是鸡汤这么腻的汤水。” “可这个鸡汤不一样!”合欢急忙解释,“这是用野鸡炖的,可鲜着呢,原本是给安宁郡主准备的,我去跟人家求了半天才要来的。” 隋阿娇眼圈已经泛红了:“那你放在这里,我一会儿喝。” “放凉了就不好喝了,郡主现在就趁热喝。” 白瓷盅已经凑到隋阿娇的唇边,那架势,大有隋阿娇不喝,就逼着隋阿娇喝下去一样。 “合欢,”隋阿娇别过脸,泪珠悄然划过脸庞,“这鸡汤,我今晚是非喝不可吗?” 合欢笑容微苦,擎着白瓷盅的手在不停地发着抖。 她瞥一眼辛夷,见辛夷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正认认真真地伏案读书,心中便如同浸了黄连水一般苦。 辛夷原先不过是个卷帘丫头而已,跟着大小姐之后,连读书写字都会了。 大小姐多宠辛夷啊,几个月的光景,辛夷都把她给挤下去了,再这么下去,她在大小姐身边还有说话的份儿吗? 不行,今日一定要给辛夷一个教训。 “郡主还是喝了吧,”合欢咬了咬唇,一直举着白瓷盅往隋阿娇唇边凑,“这可是好东西,郡主想一想,公主对安宁郡主多好啊,为安宁郡主养病熬的鸡汤,那能是一般的鸡汤吗?” 隋阿娇彻底寒了心。 她背过身去,吸了吸鼻子,才露出淡淡的笑容来:“好,我喝,我喝便是了。” 合欢松了一口气,眼见着隋阿娇将一盅鸡汤都吃下去了,竟然还不走,在帐中坐了一会儿,说要跟隋阿娇说说话,翻来覆去扯的都是她以后再也不敢胡言乱语这种话,辛夷听了都想打哈欠了。 “合欢姐姐还不去安寝吗?” 合欢笑容一滞,一瞧隋阿娇果然有些困顿,便站起来道:“我这就去,也不知怎地,和郡主一说起话来,我便忘了时辰。” 她脚步匆匆出了帐篷,走出去瞧见杜鹃,便嘱咐杜鹃:“今夜睡觉警醒一些,辛夷服侍郡主未必尽心,你多上点心,日后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帐篷帘子才放下,辛夷就朝着隋阿娇奔来,掏出几根银针,迅速刺入隋阿娇的几处穴位。 “辛夷,我……” 隋阿娇才张口,便猛地推开辛夷,“哇”的一声,扶着床头狂吐起来。 第68章 好一个高贵的永丰公主 早已等在外头的杜鹃,忙闯进帐中,手里捧着痰盂,拿到隋阿娇手边。 隋阿娇这一吐就吐了个昏天暗地,把早上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她把东西都吐尽之后,才倚着大引枕,无声地流泪。 辛夷给她端了一杯热水,就和杜鹃忙着收拾去了。 “叫你们受累了,”隋阿娇小声啜泣着,“我不应该喝下那盅鸡汤的,高嬷嬷和秦嬷嬷这些日子教过我,做人要狠心,万事都要想着保全自己,可我还是忍不住。” “我想着,她和我从小儿一块长大,再怎么着也不会害我的,我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她还是要逼着我喝,若不是鸡汤有鬼,她怎会这样?我一赌气就喝了,原想着等她走了我就立刻吐出来,谁知道她竟然硬坐在这里,料定我已经完全喝下去吐不出来了,她才走。” “我……辛夷,我好难过!合欢怎么会变成这样?” 辛夷由着隋阿娇哭。 等隋阿娇哭够了,帐篷里也收拾好了,她才握住隋阿娇的手:“郡主,人都是会变的,我们现在察觉,总比日后被她害了的好。” “我只是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害我?辛夷,我要拿她怎么办?” “这要看郡主的意思了。” 把合欢的处置权交到隋阿娇手上,合欢大概率是会没事的。 隋阿娇重情重义,又很心软,哪怕合欢变心,隋阿娇心中也总存着一丝善念。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入了深宫,隋阿娇总要一步一步变得狠心起来。 现在逼她逼得太紧,反而不好。 吹了灯不大一会儿,就有人来叫辛夷杜鹃,说是公主的箱笼有些对不上数,叫抽几个大丫头帮忙清点。 来人指名要杜鹃去,辛夷要跟着一道去,那人就摇头:“去一个就成了,你太小,还是留着伺候长宁郡主吧。” 辛夷抿嘴冷笑。 这些人还真把她们当傻子了。 公主箱笼要清点,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保公公花间云外那些人难道是死的吗?竟会放心让几个媵妾的丫头帮忙。 都是借口罢了。 也不知云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何非要留下她和隋阿娇。 她钻进帐篷,拉着隋阿娇挤到了一处。 两个人都没睡,听着外头没什么动静了,才在帐篷后头割开一条缝隙,叫隋阿娇钻出去,把秦嬷嬷换了进来。 “辛夷,你跟我一起走吧。” 辛夷摇摇头,拒绝了隋阿娇伸过来的手:“郡主放心,我跟邱大人打过招呼了,过了今晚就没事了。” 两个人都走了,戏还怎么开场? 辛夷仍旧睡在地上,秦嬷嬷钻到榻上,二人一句话也不说,渐渐的,辛夷都有些发困了。 忽然听得帐篷外头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辛夷忙屏住呼吸。 帐篷一掀,有个人影钻了进来。 辛夷偷瞄了一眼,便暗自心惊。 竟然是个男人。 她登时就知道云外想做什么了,怕不是想毁了隋阿娇的清白。 可这么做,赵珉珉就不怕金鸣王会怪罪下来吗? 转念一想,辛夷就明白了。 赵珉珉的亲爹都不怕,要了和亲金鸣的何织瑶,赵珉珉又怕什么? 她不就是拿着这件事去要挟何织瑶的吗? 倘若毁了隋阿娇的清白,就能拿这个把隋阿娇捏在手心里。 呵呵,好一个高贵的永丰公主啊。 原来就是这样拿捏人心的。 那人影在帐中站了一会儿,忽然“咦”了一声。 又等了片刻,才悄悄地摸向辛夷,忽地掏出一条白绫,朝着辛夷的脖子勒过来。 辛夷早有准备,往被子里一缩,躲过白绫。 与此同时,秦嬷嬷从榻上跳下来,举着好粗一根木棒,重重地砸向那人的脑袋。 “噗通”一声,人影便倒地不起。 秦嬷嬷人狠话不多,捡起白绫,把那人绑了个结结实实。 又狠狠地扇了男人几巴掌,硬生生把男人给打醒了。 “说!云外那小蹄子叫你半夜摸进郡主帐中,是叫你做什么来了!” 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男人脸上什么表情,只听得他的牙齿一直在打颤:“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求郡主饶了我……” 到现在,他还以为隋阿娇就在帐中呢。 “饶了你?我们能饶了你,公主能饶了你吗?” 辛夷的冷笑格外残忍,男人终于不再打颤,沉默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道:“倘若我全都说了,你们会放我走吗?我保证,自此后就彻底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各位贵人面前。” 辛夷嘴角挂上了戏谑的笑容。 这个人简直就是在痴人说梦。 就算她真的放了此人,赵珉珉会叫他就这么偷偷走了吗? 横竖是个死。 “好,我答应你,我会放了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身边秦嬷嬷暗中掐了辛夷一把,辛夷知道,秦嬷嬷不想让她放过此人。 她捏了捏秦嬷嬷的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先哄得此人把话都说了,之后再下手。 “是云外姑娘叫我来的,药也是我给的。” “什么药?” “媚药。” 辛夷心一紧,竟然是媚药! 她见识过这种药的厉害。 有些新进醉芳楼的姑娘,还沉浸在自己过去的身份里,死都不肯接客,老鸨子就给姑娘灌上一盅媚药。 等上小半个时辰,姑娘便人事不知,做出种种媚态来。 这时再把她丢进寻欢作乐的男人堆里面,只一个晚上,这姑娘便被调理好了。 原先淳于家的四小姐,就被灌过媚药,当着她们家几个姊妹的面,被男人们轮番侮辱。 清醒过来之后,人直接就疯了。 可她又生得实在是貌美,即便疯了,也有男人愿意折腾。 老鸨子便叫她日日不停歇地接客,反正疯了更好,疯子也就不惦记自己过去的身份和尊荣了,给口吃的就听话。 四小姐被折腾得几乎没下过床,无论白天黑夜,都能听见她那屋里传来的惨叫。 不消一个月,人就没了。 万万没想到,赵珉珉会叫人给隋阿娇下这种药! 怪不得这个男人会发出一声“咦”,大概是想不明白,为何隋阿娇吃下了药,却还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吧。 “云外还叫你做什么?” 男人叹息一声:“云外姑娘说,叫我毁了郡主的清白,拿走郡主贴身的小衣,再杀了郡主的丫头。” 第69章 人不见了 “郡主放心,我不会这么干的!”男人急切地为自己辩解,“我哪里敢毁了郡主的清白,我只想偷郡主一样贴身之物,好回去交差。” 辛夷都被气笑了。 真是荒谬。 难道偷走隋阿娇的贴身之物,就不算是毁了隋阿娇的清白吗? 一个大男人,真的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公主给了你什么好处,竟然叫你冒这样大的险,来玷污一个圣上亲封的郡主?” 男人再次沉默。 秦嬷嬷等不得,照着男人的脸又狠狠地扇了几巴掌:“想活命就赶紧说!别逼我用刀割你的肉!” 男人不经吓,几巴掌下去,他已经哭了。 “郡主饶命,我是许良医啊!” 辛夷吃了一惊,竟然是许良医。 “前几日我给安宁郡主诊脉,发现安宁郡主竟然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我忙将此事禀告公主,那会儿我就知道我要被公主拿捏一辈子了,可万万没想到,公主竟然会叫我来做这种事,我不想做,公主便说要杀我灭口,我、我实在是怕得不行,才不得不来,求郡主饶过我吧!” 这可真是平地起惊雷。 辛夷想过何织瑶生了重病,要病死了,或者毁了容貌,可万万没想到,何织瑶竟然怀了孩子。 算算日子,不是赵祺的,又是谁的? 好笑,真真是好笑。 赵祺给别人送女人不算,还送上了一个没出生的孩子,这还真没将金鸣王当外人啊。 “安宁郡主有了孩子,公主是怎么处置此事的?” “公主她……她叫我开了药,把孩子打了,可那药是虎狼之药,本就不宜多用,公主却给安宁郡主多灌了好几碗,安宁郡主孩子没了,以后也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不能生孩子的何织瑶,更好拿捏了。 此事关系重大,不用想也知道,小鸳小鹂这两个丫头必定是没了。 “郡主,我已经全都说了,求求你放了我吧,我……我其实根本不想跟着去金鸣,是被太医院给推出去的,我只想好好做个医官,别无他求……” 辛夷往后退了一步,淡淡开口:“许良医,实在是对不起,地府里头也缺医官,你到了地府,照样能做个好医官,安心去吧。” 黑暗中,秦嬷嬷高高举起木棒。 她力气大,抡起木棒来又快又准,十几棒子下去,许良医早就没了气息。 “姑娘,人没了,我去叫人来。” 许良医的尸身悄无声息地从那条小裂缝中被拖出去了。 几个人摸着黑,把帐篷里头清扫得干干净净,才将隋阿娇接进来。 无须多问,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儿已经说明了一切。 隋阿娇默默地躺到榻上,半晌,才听到她低声的啜泣。 辛夷没有去安慰她。 既然要走宠妃这一条路,这些事情早晚都要经历的。 不是合欢,也会是其他人。 天还未亮,辛夷便匆匆出去寻许良医,见人便哭,说长宁郡主夜里忽然发起热,现在浑身都是虚汗,估摸着是病了,却见不到许良医的人。 众人忙跟着找,却发现不仅仅许良医不见了,他的药箱子和随身的行囊全都没了。 不得已,只得请了随行侍卫军的老大夫赖良医来看诊。 到天光大亮,人人都知道许良医不见了。 公主账内,赵珉珉大怒,已经摔碎了一整套的汝窑茶具。 “许良医去了何处!昨个儿不是与他讲好了,叫他作践那个小贱人么?怎么隋阿娇还好好的,他却不见了?” 花间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笑着:“兴许、兴许是……” “兴许什么!” 赵珉珉冲着花间劈头盖脸打了几巴掌:“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姓许的跑了!这个无耻小人,打量着我不能拿他怎么办,就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哼,真是小看本公主了!云外,将邱达叫过来,本公主要让人捉拿姓许的!” 和亲队伍并没有因为隋阿娇病了而延迟启程,不过行进速度却不像先前那么快了。 中午停下来用膳,辛夷等人才听说许良医偷了公主的东西,公主大发雷霆,叫人去捉拿许良医了。 “怪不得许良医会跑呢,”锦葵捧着瓜吃得很欢,一边吃一边讲着她听来的八卦,“昨天晚上,公主身边的人不是抽了几个姐姐去点箱笼吗?估摸着,那会儿公主就察觉到自己东西丢了,诶,合欢姐姐,咱们这里是抽了你去吗?” 合欢神色恍惚,锦葵问了她两遍,她才回神:“啊?什么?” “没让合欢姐姐去,叫我去的。” 杜鹃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把我拘在那儿点了一晚上,就那么几只箱笼,几样东西,还翻来覆去地清点,我都能背下来了,本来昨晚轮到我和辛夷值夜,后来害得辛夷只得自己一个人服侍郡主,要是我也在,郡主兴许就不会生病了。” 合欢脸色更差劲。 杜鹃瞧见了,便询问合欢:“合欢姐姐这是怎么了?瞧着不大精神的样子,要不,也去赖良医那儿瞧瞧?赖良医行医几十年了,医术很是高明,早上一剂药下去,咱们郡主就好多了。” 合欢勉强有了些精神:“他没说郡主是得了什么病吗?” “说了,好像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这可真是奇怪,郡主昨日也没吃什么啊。” 合欢神色一下子惶恐起来,竟然连饭都不吃了,匆匆跑回车上,这一天就再也没下车。 到了夜里轮到她上夜,她便叫蜀葵来说她病了,值不了夜。 “郡主打算拿合欢怎么办?” 隋阿娇依旧在做针线,这回是在绣一件小袄,量的是辛夷的尺寸。 她喜欢做针线活,几乎每个伺候她的人,连带着清明,身上都有她的针线。 以前给合欢做的多,如今慢慢地就给辛夷做的多了。 听见辛夷问,她便停下了针线,倚着大引枕苦笑:“能怎么办呢?她跟了我这么长时间,我实在是狠不下心,可继续留着她,我又怕得紧,辛夷,你帮我想个法子,我……我不想带她去金鸣了。” 第70章 主动求去 合欢不是一个小宫女,而是郡主身边的女官,名字是已经报上去的。 中途想要换人,除非她死了,或者犯了大错。 想要平平安安地将她留在永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辛夷咬着嘴唇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到一个死遁的法子。 隋阿娇有些担心:“合欢能同意吗?” 一旦用上死遁,合欢这一辈子都不能用回自己本来的名字和身份,也不能出现在家人跟前,否则被人认出来,便是大罪。 “她不同意也得同意,此事由不得她,我们把这事托付给可靠的人去办,先叫合欢在外地躲上一年半载,再换个名字身份,跟着老夫人回老家去,她若是聪明,便知道这样对她是最好的,总之郡主不能再留着合欢了。” 隋阿娇含泪点头:“我都明白的,辛夷,此事交给你去安排吧,你都安排妥当之后告诉我,我想与合欢好好说,她会知道利害关系的。” 合欢装病装了数日,谁来寻她,她都说病了,见不得人。 云外也过来找了她几回,用的借口是看望贵人身边的女官,以尽姊妹之情。 锦葵听了便捂着嘴笑:“云外姑姑真忙,这一下子就病倒三个姑姑,她得轮着去看,不过,还是合欢姑姑最重要,听说云外姑姑一天两回去看合欢姑姑,却从来没去瞧过那边的小鸳小鹂两位姑姑。” 她年岁和辛夷相仿,爱说爱笑爱打听,但凡队伍停下来歇息,就见着锦葵四处蹿。 两位嬷嬷问过辛夷的意思,便也不拘着她,由着锦葵瞎打听去。 恰巧许佳屏也在,便关切地问隋阿娇:“隋姐姐,你身边的合欢到底是怎么回事?病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好,最后变成女儿痨就不妙了,还是寻赖良医去瞧瞧吧。” 隋阿娇淡淡道:“请了,她不肯叫良医看。” 许佳屏是聪明人,便笑着说起北边的天气:“往年在京城,总觉得酷暑难当,今年越往北边走,就越觉得凉快,早晚的时候还得加衣裳,也不知金鸣是个什么情形,听说一年十二个月,倒有十个月都在下雪。” 她身子弱,怕冷,提起下雪就面露苦色。 “没那么冷,”隋阿娇安慰她,“咱们又不是成日在外头,在宫里自有炭火,不用担心这个,倒是你的身子实在是太弱了,我看你自从换了陆路,白日里都没下过车,脸色却还是不好,要多补一补。” 许佳屏朝着公主仪驾努了努嘴:“我最主要是为了躲她,姐姐不知,我实在怕她怕得紧,生怕哪里做错又惹着她。” 隋阿娇怜惜许佳屏,自然又拉着她安慰了好半天。 夜里安寝时,便对着辛夷一阵感叹:“原以为她这个人柔弱文静,心思深沉,倒没想到,她这般天真单纯,一点心思都藏不住,说话又实诚。” “郡主不要太过相信人,”辛夷直接给隋阿娇泼了一盆冷水,“知人知面不知心,合欢跟了郡主十几年,郡主还不识得合欢呢,怎么敢保证永宁县主就一定是个好的呢?” 隋阿娇便不说话了。 这些日子来,隋阿娇再不像之前那般温柔爱笑,有时候做着针线活,便会停下来叹一声气。 不用想,就知道是为了合欢的事情发愁。 此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用过晚膳,辛夷便偷偷去找邱达。 “不急不急,”邱达呵呵笑,“再过几天,等到了山阳县,就把这件事情办妥,接她的人在山阳县等她呢。” 辛夷放下心,回去就和隋阿娇头碰头,围着一张舆图看,数着还有几日才能到山阳。 还未到山阳,何织瑶那边先出事了。 这日夜里,众人照旧在野外安营扎寨,半夜里忽然听到一声凄惨的嚎叫,把众人都给吓醒了。 那叫声听着不像是人在嚎叫,倒像是野兽嘶吼。 隋阿娇胆子小,立时便披上衣裳,把辛夷和杜鹃揽在怀中。 杜鹃说要出去打听打听,隋阿娇不许她去:“出了事情,外头自然有邱大人,咱们只管在帐中等着就是,你现在出去,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过不多会儿,秦嬷嬷匆匆而入,示意杜鹃出去守着。 “是安宁郡主,”她压低声音,面色极其严峻,“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闹腾起来,哭着喊着要回家去,嘴里说些不干不净的话,力气大得像头牛,几个婆子都拉不住,还拿着剪刀戳伤了几个小宫女,刚刚被侍卫给制住了。” 隋阿娇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招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秦嬷嬷摇头:“我和高嬷嬷远远瞧了一眼,安宁郡主瘦得脱了形,眼睛都眍了,一张脸白得吓人,不用抹粉都像是个鬼,时不时就叫嚷小鸳小鹂,再就是……再就是骂人的话。” 几个人都明白,何织瑶骂的怕是赵祺,骂的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赵珉珉必定不会叫她继续闹腾下去的。 她若是听话,还能留她一条命。 她若是就这么疯了,就没她的活路了,怕是山阳县,便是她的埋骨地。 夜里闹了这么一出,到了白日,消息就传开了。 说是小鸳小鹂染了时疫,早几日就没了,因为当时安宁郡主病着,一直没敢跟她说,昨日才说了,安宁郡主受不了,便有些魇住了。 辛夷几人都知道这就是借口而已,合欢却撑不住,夜里入住驿站,就来寻隋阿娇,说自己好了,想今晚上夜。 几日不见,合欢憔悴了许多。 本是一张圆脸,下巴却瘦出了个尖儿。 隋阿娇一见她这个样子,就忍不住红了眼圈儿:“你的病才好,还是先好好歇着,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一切都有辛夷呢。” 合欢也忍不住哭:“大小姐真狠心,自打有了辛夷,便不要我了,我留在大小姐身边也没用了,既然如此,大小姐还不如把我撵走!也好为彼此留些情面。” 辛夷等人万万没想到合欢竟然会主动求去,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两位嬷嬷有经验,立刻叫杜鹃带着人都出去,屋里便只剩下隋阿娇、辛夷、合欢和两位嬷嬷。 第71章 都是蠢货 高嬷嬷率先发问:“合欢姑娘,你刚刚说,要郡主把你撵走,是真心话吗?” 合欢哭着点头:“我粗粗笨笨的总闯祸,留在郡主身边没什么用,还不如两位才跟着郡主的嬷嬷呢,郡主嫌弃我,我也没有怨言,只求能体面离去,今后和郡主见了面还能和和气气地说上几句话。” 辛夷几个人都看着隋阿娇,只等隋阿娇自己做决定。 隋阿娇早已哭成了泪人,原本还想着再等几天与合欢说这事,谁知合欢倒是自己提出来了。 “合欢,我舍不得你,可为了你好……你想好今后怎么办了吗?” 虽则辛夷托邱达找了人照顾合欢,但总要先听听合欢的意思。 合欢抹掉眼泪,哭着点头:“郡主放心,安宁郡主现在身边正缺一个得力的人手呢,我虽则粗笨,但还是可以伺候人的,到了安宁郡主那儿,定然会规规矩矩的,不给郡主丢人。” 辛夷几人大眼瞪小眼,全都被镇住了,屋中已经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 “合欢,你……”隋阿娇捂着胸口,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你早就想好了退路?” 合欢一脸诚恳:“我是在为郡主着想啊!反正我嘴巴不好,人又笨,留在郡主身边只会闯祸,还不如去需要我的地方去,如此一来,也能保住郡主和我的情谊。” 隋阿娇的嘴唇都在哆嗦:“谁、谁叫你去的?是安宁郡主吗?” “是云外姐姐,”合欢有些脸红,眼神却充满感激,“起先我对郡主还心存怨怼,是云外姐姐开导我,我才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郡主,求您准了我的请求吧。” 合欢“噗通”一声跪下来,咣咣咣给隋阿娇磕了两个头。 半晌,隋阿娇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准了,你今日就过去伺候安宁郡主吧,以后好好的……” 合欢便跟着哭了:“大小姐也要好好的,咱们以后在宫里时常相见,我会常给大小姐请安的。” 主仆二人相对哭了一会儿,合欢才抹泪走了。 辛夷忙追上去。 “合欢!不要忘记,你是从武安侯府隋家出去的。” 合欢狠狠瞪了一眼辛夷:“这还用你说?以后郡主身边就只有你一个大丫头,这下子你可得意了,再也不用和我争了。” 辛夷有些可怜她,蠢货就是蠢货,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多蠢呢。 “我从来没有和你争过,以后好自为之吧,先前我警告过你,若是你胆敢害郡主,我必定不会轻饶你,你记住我的这句话。” 因为合欢的主动求去,隋阿娇竟然病了一场。 缠绵病榻一个多月,将要到边境之城岚岗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但因两个嬷嬷调理得当,隋阿娇看起来不见憔悴,反而越发妩媚。 有几次被赵珉珉邀去共宴晚膳,赵珉珉那双眼睛几乎是喷着火锁在隋阿娇身上的。 隋阿娇只做不知,平常怎么行事,面对赵珉珉时便如何行事,气得赵珉珉只能用不入流的手段惩罚隋阿娇,譬如减了隋阿娇饭食的份例等等。 隋阿娇自己倒没觉得什么,只觉得苦了辛夷锦葵蜀葵这几个正长身子的丫头。 “郡主根本不用为我们担心,”锦葵对着杜鹃等人挤眉弄眼,“咱们跟着辛夷有好吃的呢,什么山鸡野兔,我都吃腻了,现在看见这些东西,我就想着,要不攒着别吃,咱们也学民间的老百姓,拿出去卖了换钱花吧。” 几个丫头都嘻嘻笑起来,笑得辛夷脸红。 都是邱达那厮惹的祸,天天往这儿送这些东西,叫人笑话她。 隋阿娇还不知道在笑什么:“我还在为你们担心,怕那位连你们的膳食也克扣,原来你们吃的比我还好,既如此,下次再有这样的好东西拿来给我尝尝,也不用到外头换钱花了,我出钱买你们的。” 众人又笑起来。 辛夷被笑得脸颊发烫,傍晚用完膳出去消食,远远瞧见邱达,连忙躲开。 不曾想却撞见了另一个她不想见的人。 “辛夷姑娘,”裴舒顶着一张黄金面具,对辛夷抱了抱拳,“长宁郡主身子可好些了吗?” 辛夷行了福礼:“郡主已经大好了,多谢裴真人惦记。” 裴舒忽地攥住辛夷的手腕:“我瞧着姑娘脸色不好,给姑娘把把脉。” 他沉吟片刻,才低声嘱咐辛夷:“进宫之后,若实在是受不住磋磨,可取悦太后以谋求之。” “辛夷姑娘左脉虚沉,切记要饮食清淡。” 裴舒笑着松开辛夷的手:“大鱼大肉虽好吃,但可别贪嘴,吃多了不好。” 辛夷有些羞恼,这不是明摆着说她吃得多吗? 路过的人都嘴角上扬,盯着辛夷笑。 辛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匆忙道了谢,就跑回隋阿娇屋中,攥住隋阿娇的手抱怨:“也不知那个人是怎么当上真人的,满嘴胡说八道,实在是可恶。” 不过一顿饭功夫,众人就都知道裴真人羞辱长宁郡主的女官,那女官年纪小,被长宁郡主惯得特别骄纵,对着长宁郡主又哭又闹,大骂了裴真人一通。 乐得赵珉珉多吃了半碗饭。 “本公主还以为她身边只有合欢一个蠢货,没想到都是蠢货,竟然敢得罪裴真人,真是不想在金鸣宫里好好活下去了。” 花间谄媚地笑着:“公主殿下之前是太看重她了,武安侯府那样穷,能养出个什么好姑娘?正经的勋贵人家,谁会主动把自家嫡亲的大小姐送来和亲的?” 赵珉珉收起笑容,冷冷地盯着花间:“你的意思是,本公主和隋阿娇一个样?她是被主动送来和亲的,难道本公主就不是了吗?” 花间一惊,慌忙跪下,左右开弓,照着自己的脸颊狠狠甩了几个巴掌。 赵珉珉心里这才舒服一些:“起来吧,别以为她们得罪了裴真人,就不会暗地里搞幺蛾子,叮嘱地锦,把人看好了,万一出了纰漏,本公主要她好看。” 甭管外头人怎么说,关上门,隋阿娇和辛夷便立马正经起来。 隋阿娇展开手中的纸团,快速扫了一遍。 这是方才辛夷塞到她手心里的,一张不大的纸上,用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的,全是金鸣太后的性格和癖好。 第72章 坏名扬千里 她就着灯光看了半晌,才轻笑一声:“这裴真人写字还挺好看的,不知他是永丰谁家的公子,从他这手字和气度上来说,倒不像是小门小户出身的,是谁家的呢……” “管他是谁家的,就算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如今也落魄了,不然,他家里怎么舍得把他送到金鸣去?” 隋阿娇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她把纸条折起来收好,叫辛夷把几个丫头都叫进来:“方才高嬷嬷说,似乎咱们要在岚岗待上半个多月,修整一下,然后才去金鸣。” 过了岚岗,对面便是金鸣。 此后再回永丰,便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隋阿娇不免感怀:“到了岚岗,我叫你们也松快几天,你们互相约好,请几个侍卫陪着你们去街上转转,可别赖在屋里不去,以后到了金鸣,你们就是天天到街上转,看的也是金鸣的风土人情,看不着咱们永丰了。” 她兀自伤怀,其余几人却没她这么伤心。 隋阿娇很奇怪:“你们怎么还乐呵呵的?”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不知道怎么说这个话,高嬷嬷便接过话头:“杜鹃、锦葵几个孩子,都是一小儿被养在宫里的,从没出宫过,也没自己的父母亲人,她们去哪儿不是去?永丰和金鸣一样,对她们来说都是异乡呢。” 隋阿娇越发可怜杜鹃几人,接下来几天,竟然赶制了几个荷包香囊,赠给几人。 她心思巧,手也巧,绣的花鸟鱼虫活灵活现,锦葵戴着出去,被其他小宫女瞧见了,羡慕得不得了。 锦葵颇为得意,身后若是有一条尾巴,此刻都要摇上天了。 逗得几个人都忍不住笑她。 地锦却私下里跟辛夷说这样很不妥当。 辛夷笑眯眯地问她:“何处不妥当了?” “宫女服制都是差不多的形制,锦葵这般招摇,怕是要给咱们郡主惹祸。” 辛夷撇撇嘴:“难道还不许人戴香囊了?你不也自己动手在衣服上绣个牡丹花瓣?你可以,为什么锦葵不可以?” 地锦脸色涨得通红:“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绣功怎么好和郡主比?郡主做的香囊太好看了,戴出去会叫人眼红……” “谁会眼红这个?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会有人眼红个荷包的,真馋得慌,自己不会做吗?不会也简单,明儿个我嘱咐锦葵,再出去玩的时候,也别光顾着自己戴好看,教教别的小姊妹,省得被眼红的人暗地里使绊子。” 抢白了地锦一通,辛夷还当真嘱咐锦葵,随身带着花样子,再有人羡慕,就把花样子借出去。 如此一来,锦葵的人缘竟然比之前还要好。 人人都喜欢她活泼可爱,说话好听,闲了便跑来找她说话。 自然也有那种暗藏小心思的人,暗戳戳地套锦葵的话,锦葵来者不拒,话又多,人家问几句,她就什么都说了,包括隋阿娇喜欢做针线、睡前不吃茶这样的小事,全部告诉旁人。 不出几日,众人连隋阿娇日常戴的那只银镯子是她娘亲嫁妆这种私密事都知道了。 许佳屏听到风声,忧心忡忡地劝隋阿娇:“我知道姐姐是个万事不管的柔和性子,可姐姐对下人也太过宽容了,知道的,说姐姐好性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无能好欺负呢。” 隋阿娇飞针走线,专注地绣着一条飞龙:“随她们去吧,都还是小孩子,跟着我离乡背井,怪可怜的,我若是再苛责她们,她们就更可怜了。” 许佳屏苦劝无法,只好恨铁不成钢地走了。 就连邱达也来找辛夷,粗声粗气地问辛夷,是不是有人给她气受了。 “怎么会?我现在是郡主身边的第一人,谁有这个胆子?你别听风就是雨,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抓紧时间查查那想要害我的人到底是谁。” 邱达讪讪地挠了挠头:“真没人欺负你吗?那怎么长宁郡主的事被传得到处都是?人人都说长宁郡主身边养了一群蠢货,我寻思着你这丫头挺厉害的,动不动就要拿针扎人,不至于连那几个丫头都管不住啊,要么就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的事,”辛夷摆摆手,“你不用插手此事,只管查清要害我的那人是谁即可。” 等到后来,隔壁的合欢也沉不住气了,趁着夜色偷偷跑来寻辛夷,一把扣住辛夷的手腕,就差抬手打辛夷两个大嘴巴子。 “我把大小姐交给你,你是怎么做的!就只会发狠,你还会什么!如今人人都知道大小姐御下不严,养了一群蠢货,等到了金鸣宫中,裴真人将此事与金鸣王一说,咱们大小姐必定要受冷落!辛夷,你害了大小姐!” 辛夷淡淡笑了几声:“难为你在安宁郡主身边,还能想着我们郡主,放心吧,我们郡主好着呢,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好你们家那位郡主便是了。” 夜风瑟瑟,吹来一阵呜咽萧声。 两人不由自主循声望去,月色下,何织瑶身子单薄,衣袂飘飘,好似要乘风而去,眉梢眼角没有一丝烟火气。 “安宁郡主她……” 合欢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安宁郡主如何不需你管,你管好大小姐就是了,以后若是再让我听见风声,我可不饶你!” 不过辛夷注定要合欢失望了。 待一行人终于到了岚岗城,隋阿娇的好性儿没脾气已经传遍每个人的耳朵,成为了众人的共识。 就连赵珉珉都找了隋阿娇几回,明里暗里敲打隋阿娇,叫隋阿娇好好管教自己的丫头。 有一回还嘱咐隋阿娇:“本宫知道你没脾气,可人若是太没脾气了也不好,你若是管不好你的宫人,就来寻我,我叫云外帮你管一管。” 隋阿娇惶恐道谢:“多谢公主殿下,可妾身边几个丫头都还小,妾也不舍得对她们太严苛,再叫她们玩几年吧,等她们大了就好了。” 赵珉珉摇摇头,等屏退隋阿娇,就轻蔑地笑:“云外,这便是你当初郑重其事叫我放在心上的隋阿娇?此人也太过蠢钝不堪,拿捏她,何须大费周章!” 第73章 请安风波 云外紧锁眉头:“殿下切莫大意。” “好了,本宫都知道了,”赵珉珉不耐烦地摆手,“本宫又不是三岁孩童,还能看不出人心吗?隋阿娇就只有这点能耐了,等到了金鸣宫中,她就是本宫手里的一团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自从被赵珉珉叫了几次后,隋阿娇的日子反倒好过起来。 赵珉珉再也没克扣她的份例,隋阿娇便主动往赵珉珉跟前去了几次,还做了针线送去。 她温和沉静不多话,也不会说笑逗乐子,赵珉珉觉得她很无趣,便不要她在跟前伺候了,对她渐渐有了好脸色。 如此一来,苦的就是永宁县主许佳屏。 赵珉珉似乎是故意跟许佳屏过不去,无论许佳屏如何做小伏低,赵珉珉就是不肯放过她。 许佳屏很快就消瘦下去。 每每在赵珉珉那里受了气,就跑来寻隋阿娇一顿哭。 隋阿娇帮不了,只能尽力安慰,间或送些吃食。 许佳屏得不到帮助,也就懒怠再来。 几个主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处着,转眼就到了岚岗城。 此城原先是个驻军所,后来军户们多起来,渐渐演变为一座小城。 城虽不大,但城中各色商铺琳琅满目,十分齐备。 和亲队伍在锣鼓喧天中进了城门,一路行来,只见商铺大开,却不见一个百姓。 杜鹃好奇极了,掀开帘子一角一直盯着外头看,直到手都酸了,才放下帘子。 “咱们走过那么多城,还没有一个像岚岗这么奇怪的,铺子门都开着,人却不见了,难道他们不怕有人偷他们的东西吗?” 隋阿娇抿嘴笑:“青天白日,路上又这么多官兵,谁会不长眼干这种勾当?” 杜鹃又去问辛夷,辛夷却摇摇头。 岚岗城很不正常。 正如杜鹃所说,她们走过许多地方,这些州城无论是穷还是富,街面上都有烟火气儿。 铺子照常开着,区别是有生意的人来客往,没生意的半死不活。 有钱的州城街边上的小摊贩挤挤挨挨,叫声络绎不绝,没钱的也有小摊贩,一个个面黄肌瘦,叫卖声稀稀拉拉。 不管有钱没钱,好歹有人气儿。 岚岗却一个人都没有。 太奇怪了。 隋阿娇放下针线,安慰辛夷:“你别想这么多,兴许是岚岗城的守备特地将百姓们都赶回屋中,不许他们出来呢。” 辛夷依旧不放心,寻思着还是抽空问问邱达才好。 岚岗城的守备齐大人特地将守备府腾空,做了公主行宫,赵珉珉住进正院,其余三位主子各挑了一个院落。 早已有人将府中上下收拾得齐齐整整,高、秦二位嬷嬷又领着小丫头收拾了一遍,着意打扫了隋阿娇所住的屋子。 “这守备府建得可真气派,”隋阿娇站在廊下,对着一地的无尽夏感叹,“我特地挑了个小院落,可这小院子也比祖母的正院要大。” 隋家虽穷,但武安侯府是敕造,只是京城居,大不易,房子总不如岚岗小城的阔朗。 安顿好后,隋阿娇换了身衣裳,便带着辛夷去正院给赵珉珉请安。 她去得早,才叫人通报,便有小宫女请主仆二人进去,在花厅给二人端了座,上了茶。 云外亲自迎出来,笑着给隋阿娇行礼:“郡主略坐坐,殿下正在里头梳妆呢。” 隋阿娇客气了一番,云外又回去了。 这一坐,便坐了一盏茶的工夫。 期间听着外头有响动,辛夷便走到门边,往外一瞧,见是何织瑶和许佳屏,带着各自的丫头分立两边。 正是大中午,日头明晃晃地顶在正当中。 这主院种的花木又少,花厅门口毫无遮阴地,人只要在青砖地上站上一盏茶的功夫,就会出一身的汗。 许佳屏身子柔弱,此刻已是两眼发黑,扶着月春的手,身子摇摇欲坠。 何织瑶就很看不惯她这副做派:“许姐姐可真是个病西施啊,也不知姐姐家人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舍得让姐姐这样娇滴滴的花儿嫁到金鸣去?如今只不过站一小会儿,姐姐就撑不住,将来到了金鸣,姐姐要如何在王后跟前立规矩?” 许佳屏很惊讶:“我们还要给金鸣王后立规矩?我听说金鸣王后最是贤惠怜下,怎么会叫人立规矩呢?” 辛夷暗叫不妙,许佳屏怕是掉进何织瑶的套儿里了。 “哈!” 何织瑶发出短促的一声冷笑,狭长的凤眼紧紧盯着许佳屏:“你的意思是,金鸣王后贤惠,不会叫你立规矩,公主殿下如今叫你在这儿站着,就是不贤惠了?” 许佳屏忙摆手:“何妹妹可别这么说,我只是……” “谁是你妹妹!”何织瑶嗓音越发尖利,“叫你一声姐姐,是因为你比我老,给你三分面子才这么叫,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一个县主而已,也敢叫我妹妹?” 许佳屏的眼泪当场便流了出来。 “就知道哭!你一个当主子的,在奴才下人跟前哭,你什么意思?你是想叫人知道你多委屈?还是想告诉别人,是我欺负了你?” 许佳屏边哭边摇头:“不是的,何妹妹……不,安宁郡主,你听我解释……” “既然不是,那你还哭什么哭!是想顶着你这双可怜兮兮的大眼睛,到公主跟前告我的状?”何织瑶恶狠狠地拧紧许佳屏的脸颊,“就凭你,你也配?” 疼痛让许佳屏忍不住发出尖叫。 才一声,何织瑶便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打得她转了个圈儿,才一屁股跌倒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瞧她这样子,活像是个翻不过身的小王八!” 何织瑶扯着大宫女画眉的手,笑得前仰后合。 她瘦了许多,脸色很憔悴,得扑好多粉才遮得住眼下的青紫,这一笑,那脸上糊着的白粉扑簌簌往下落,十分骇人。 月春忍不下去,要为自家主子出这口气,才站起来,就被何织瑶狠狠踹了一脚。 “你们还等什么!”何织瑶神情可怖如厉鬼,盯着画眉合欢怒斥,“还不给我狠狠地打那小贱人!打死她这个眼里没尊卑的狗东西!” 第74章 忍不住也要忍 画眉是赵珉珉指派给何织瑶的,何织瑶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当即揪着月春的头发,照着月春的脸狠狠打了几巴掌,和月春扭打在一起。 她是宫里出来的,平常做的是细致活儿,月春是许家从外头买来的,打小就做粗活,手上的劲儿比画眉大多了。 二人一出手,高下立见。 眼瞧着月春占了上风,何织瑶越发暴躁,猛地扇了合欢一巴掌:“你木愣愣地杵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帮忙!” 合欢捂着脸,期期艾艾地小声劝何织瑶:“郡主且消消气,只不过是一桩小事,犯不着和永宁县主这般计较,若是叫公主殿下知道了,怕是要责怪郡主。” “我还用你教我?” 何织瑶眼神冷冽,吓得合欢直打哆嗦:“郡主,婢子只是不想让郡主背责罚。” “好一个忠心为主的丫头啊。” 何织瑶笑眯眯地摸着合欢的脸颊,那不达眼底的笑容却叫合欢打从心眼里害怕:“郡主……” “你发什么抖?你好言劝我,我该感激你才是,你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合欢战战兢兢回道:“婢子不敢要赏,只求能跟在郡主身边,长长久久地服侍郡主。” “是么?” 何织瑶忽然拔下头上金簪,照着合欢一张嘴胡乱地扎着:“叫你爱说话!你是不是心里头还念着你那好主子呢?你以为我和你那个主子一样是个蠢货,由得你们这群下人欺负我么?我今儿个戳破你的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顶撞我!” 何织瑶的呵斥,许佳屏的哭嚎,月春和画眉的叫骂,合欢的惨叫……种种声音交汇在一处,叫这个大中午越发闷热。 隋阿娇坐不住,丢下针线要出去,被辛夷拦住了:“郡主千万不可冲动,要学会忍耐。” “你叫我怎么忍得住?” 隋阿娇急得眼圈儿都红了:“安宁郡主也忒欺负人了!佳屏嘴笨,人老实,她便逮着佳屏欺负,合欢不过劝了一句,她就要打人,合欢跟着我这么多年,我连她一个手指头都不舍得动,安宁郡主怎么敢!我得出去帮帮她们。” “郡主!你现在出去,不但帮不了她们,反而还会害了你自己!” 隋阿娇一怔:“这是如何说的?” 辛夷攥着隋阿娇,把她按进黄梨木椅中:“郡主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咱们现在是在哪儿?咱们是在公主下榻的守备府正院!安宁郡主和永宁县主都闹成这样了,这院子里的人难道都是死的不成?怎么就没一个人出来瞧瞧?” 隋阿娇醒悟过来:“那位是故意的,就是想纵容安宁郡主把事情闹大,好试一试我,若是我出去劝架,她便以为我并非表面上看着那么软弱可欺胆小怕事,重新对我戒备起来。” “这就对了!” “可是……”隋阿娇低头垂泪,“佳屏与合欢哭得那样惨,我听着实在是难受。” “那就别听。” 辛夷捂住了隋阿娇的双耳。 这世间有太多纷纷扰扰,不忍听,不如不听。 只有摒弃这些嘈杂,才能一心向前,走得更远。 外头的动静闹腾得越来越大,赵珉珉却在屋里听得乐不可支。 “这个何织瑶,大病一场之后反倒更疯魔了,有她冲在前头,省事不少。” 花间殷勤地用小银签子剔着水晶葡萄,面前的水晶盘里已经盛了一小捧剥好皮的葡萄粒儿,个个晶莹剔透,可爱极了。 “还不是公主殿下调理得好?安宁郡主起先还不大服气,这回算是被殿下彻底收服了。” 赵珉珉满足地喟叹:“怪只怪她生得太好,被我父皇给瞧上了,要不然我也不能这么顺利,看来,我还得谢谢父皇,隋阿娇如何?还在小花厅里吗?” “可不,外头闹得这么大,也亏她能坐得住,殿下,婢子瞧着,这安宁郡主确实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赵珉珉朝着一直没说话的云外扬了扬眉:“你来说,地锦那边儿可有什么信儿?” 云外道:“和往常一样,只说长宁郡主平日就知道做针线,身边的大事小情都是辛夷在管着,要说这个辛夷也算是有几分本事,竟然找了宫中两个积年的老嬷嬷帮忙打理,不过,再如何有本事,还是吃了年纪小的亏,她没学过规矩,上头没有人弹压,不免张狂了一些,只管长宁郡主的衣食住行,别的一概不管,长宁郡主也的确性子软,提不起来,竟从没对下人们说过一句重话,由得她们胡闹。” 赵珉珉越发高兴:“许是老天爷心疼我,给我指派的这几个和亲的媵妾,一个比一个没出息,罢了罢了,把她们几个都叫进来吧,再打下去,把人打坏了就了不得了,我便是这样一个操心的命,唉,谁叫我是她们的主子呢?” 云外出去喊人,许佳屏等人这才知道,方才隋阿娇一直待在小花厅中。 许佳屏还未说什么,何织瑶先讥讽地笑了几声:“有些人自以为和人好,叫几声姐姐,就真的是亲姊妹了,却不知道她在别人眼中就是个笑话!” 许佳屏脸色一白,忙低头拭泪。 一行人进了堂屋,都忙着给赵珉珉跪下请安。 “长宁郡主快起来。” 赵珉珉对隋阿娇十分热情,叫人看座上茶,又说了几句闲话。 “后日便是八月中秋,本宫想着这是咱们姊妹几个头一次在外头过中秋,就想过得热闹一些,长宁郡主觉得呢?” 隋阿娇惶恐站起:“妾什么都不懂,一切只听殿下的。” “长宁郡主太过自谦,本宫以前在宫中,还听说过武安侯府嫡出的大姑娘诗书针黹样样出众,更是一个理家的好手,长宁郡主难道是在骗本宫么?” “妾不敢!”隋阿娇姿态放得更低,“所谓的理家,是祖母和婶娘做,妾跟着看就是了,若说妾真的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便是绣功了,妾这几日正为殿下赶制一双绣鞋,八月十五那日刚好能绣出来,只求殿下到时候不要嫌弃妾才好。” 赵珉珉满意地笑了:“你也太过小心了,堂堂武安侯府出身的郡主给本宫做鞋子,本宫怎么会嫌弃呢?” 第75章 罚跪 隋阿娇眼眸微垂:“能给公主殿下做鞋子,是妾的福气。” 赵珉珉笑得越发得意:“咱们几个姊妹之中,除了本公主之外,身份最尊贵的就是你了,你也该拿个款儿,别总这么软绵绵的,听说你身边有个跳得最欢的丫头,叫辛夷?” 辛夷越众而出,跪在赵珉珉跟前。 她一张脸蛋圆乎乎的,还带着稚嫩,一双杏仁眼带着七分笑,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看着就叫人打从心眼里喜欢。 “婢子辛夷给公主殿下请安,恭祝殿下福寿绵长!” “哎呦,快打住,”赵珉珉捂着嘴娇笑,“瞧这张小嘴,可真是会说话,又不是做寿,说什么福寿绵长!” 辛夷笑声清脆,浑身都沾染着喜气:“婢子看见公主就高兴,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吉利话,就把最想说的给说了。” “赏!” 赵珉珉一拍手,花间便捧出个荷包来。 这种东西都是早就准备好的,为的便是赏给下人。 赵珉珉扫了一眼,觉得不足,竟从发髻间拔下一根镶红宝的簪子,放在那荷包上:“永宁郡主俭省惯了,自己身上不戴好东西,连个身边得意的丫头也打扮得这么素净,叫金鸣人瞧了,还以为咱们永丰人穷得揭不开锅呢,你这丫头笑起来喜庆得很,本宫很喜欢,这簪子就赏给你,拿去戴着吧。” 辛夷欢欢喜喜地谢恩,吉祥话一串接着一串地往外蹦。 赵珉珉越发高兴:“我听说,长宁郡主的事都是你管着的?小小年纪,倒是挺能干的,本还想训诫你一番,叫你莫要张狂,但如今看来,你很好,起来吧,以后好好伺候你家主子。” 辛夷谢了恩,退至隋阿娇身后,刚要扶隋阿娇起来,赵珉珉又道:“方才说到长宁郡主性子太软,本宫还要说你两句,安宁郡主和永宁县主闹出那样大的动静来,你在小花厅里坐着,就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本宫分不出心神来管她们,你就不能管一管?你病着的那段时日,永宁县主可是常去看望你的,现在她和安宁郡主起了冲突,你怎能不管不问呢?” 辛夷抿了抿唇。 她就知道赵珉珉会使出离间计。 今日这一回,无论隋阿娇如何应对,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不是要得罪赵珉珉,便是要与许佳屏离心。 单看隋阿娇如何选择了。 辛夷忍不住着急起来。 隋阿娇一向看重许佳屏,不会急着为她自己解释吧? 她一开口解释,那这两个月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不仅会让赵珉珉重拾戒备,还会加重赵珉珉的戒心,赵珉珉以后折磨隋阿娇的手段只会变本加厉。 辛夷心中提着一口气,恨不得扑到隋阿娇身上替隋阿娇说话。 见隋阿娇迟迟不开口,辛夷干脆握住了隋阿娇的手腕:“郡主,公主殿下问您话呢,早就叫郡主不要费心做针线了,瞧您,都困成什么样了,在公主殿下跟前也敢走神?” 一面说着,手上一面加大了劲儿,掐了隋阿娇一把。 “我……”隋阿娇眼眸含泪,惶恐开口,“公主殿下莫怪,是妾对不住两位妹妹,妾胆子小,嘴巴笨,两位妹妹一吵起来,妾就怕得想躲起来,如何敢出去劝架?千错万错,今日都是妾的错,妾愿意受罚。” 赵珉珉眼波流转,嘴角笑意张扬:“自家姐妹,不用这么客套,不过,本宫心里这么想,安宁郡主和永宁县主可未必这么想,为了叫她们服气,本宫就罚你去院中跪上两个时辰吧。” 两个时辰! 在这样的大太阳底下跪着,人非要晕过去不可。 辛夷着急,却别无他法,陪着隋阿娇跪在人来人往的正院门口。 这里没有可以遮阴的地方,正午的日头又毒又辣,晒得人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辛夷站了一会儿,就受不住了。 “你不用在这里陪我,”隋阿娇擦了擦额角的汗珠,指着墙角,叫辛夷过去,“那儿有阴凉,你去那儿坐着等我。” “我站着还能为郡主遮阳,我走了,郡主非得被晒晕不可。” 隋阿娇柔柔地笑:“哪儿就那么娇气了?我小时候调皮,不肯读书,祖母也曾罚我在祠堂跪了一晚上呢,我这不照样好好的?” 辛夷默默叹气。 真是个傻姑娘。 在自家祠堂,被疼爱自己的老祖母罚跪,跟现在能是一回事吗? 自家祠堂中罚跪,跪不下去歪着也行,这里却要挺直身板,身子不能乱晃,哪怕塌一下腰,都要被嬷嬷打板子。 可辛夷是真的要被晒晕了。 她也撑不了多久,这样下去,二人迟早都要晕在这里。 思来想去,辛夷一咬牙,把自己的外裳给脱掉,搭在隋阿娇头上:“郡主顶着这件衣裳,只当用这衣裳遮阳吧。” 夏天穿的衣裳单薄,辛夷脱了外裳,里头便只穿着一件青碧色的肚兜和一条湖绿色的绸子裤。 隋阿娇唬了一跳:“这怎么行!” 她忙把辛夷拽过来,将衣裳往辛夷身上罩:“这里虽说是内院,可也有侍卫巡逻,你这样叫人瞧见可怎么办!” “我不怕!”辛夷淡笑,“我年岁不大,躲在那墙根底下,没人看见我,郡主只管放心便是。” 只穿一件肚兜算什么,她连光着身子的时候都有呢。 “长宁郡主!”看管隋阿娇的顾嬷嬷冷冷地重哼,“公主可还没叫您起来呢。” 隋阿娇忙跪了下去。 辛夷趁机将衣裳搭在她头顶,又忙跑到墙根底下的阴凉处,对着顾嬷嬷讨好地笑:“嬷嬷,我家郡主仍旧跪着呢,只是头上搭了件衣裳,这不算违规吧?” 顾嬷嬷哼了一声,没搭理辛夷。 公主早就吩咐下来,叫长宁郡主跪一会儿,便把她挪到阴凉地里接着跪。 长宁郡主那张脸生得好看,公主将来还要靠她固宠呢,可不能把那张脸给晒坏了。 既然辛夷有心护着长宁郡主,倒也省了她的事。 虽说躲在墙根底下,但一个光着膀子的姑娘家,实在是太惹眼了,巡逻的侍卫来了两趟,就没有不往那墙角梭巡的。 得知此事的邱达气得差点仰倒,提着刀就要杀向正院,被王勉死死地抱住腰:“大哥!大哥你冷静啊!” 第76章 有人落水了 “我冷静不了!要是今儿个脱光了被人看的是你媳妇儿,你能冷静?” 王勉苦笑:“等我有了媳妇儿再说,不过大哥你什么时候有媳妇儿了?人家姑娘还小,看见你就跑,怎么就成了你媳妇儿了?” “滚!” 邱达一巴掌将王勉扇老远:“我跟你嫂子的事你不懂,我看上她了,老早就看上她了,我说她是我媳妇儿,她就是,起来跟我走一趟,我要去面见公主。” 王勉赶紧跟上。 他大哥一向冷静自持,但近来遇上了他准大嫂,就好似变了个人。 但凡跟他准大嫂有关的事,他大哥脑子就好像灌了水,除了准大嫂,啥也想不了。 将要走到正院,迎面碰上裴舒。 邱达赶紧抬起袖子挡住眼:“我说裴真人,日头这么大,你戴一张金面具是想晃瞎人的眼吗?” “抱歉,”裴舒施礼,“那我叫人去赶制一张银的……” “打住!金的晃眼,银的就不晃眼了吗?你干脆弄个木头的扣脸上得了,岚岗八月十五会唱傩戏,到时你跟跳大神的讨一张面具,戴那个还辟邪驱鬼,比穿金戴银有用多了。” 王勉暗自捏了一把汗。 大哥怎么总跟裴真人过不去呢? 倘若金面具也能有表情,大概现在是要炸裂开的程度了吧? 王勉一直盯着裴舒看,生怕那张金面具会自己爆炸。 裴舒往前走一步,他就刷地拔出长剑,挡在邱达跟前:“你想干嘛!” 裴舒淡笑:“邱大人,裴某就这么可怕么?” 邱达摸摸头:“确实,你脸上扣这么个玩意儿,谁见了不怕?姓裴的,你以为你戴个面具,我就不知道你是谁了?跟谁装,也别在我跟前装,可别忘了我之前是做什么的。” 金面具下传来裴舒近乎冷漠的声音:“裴某不敢,可邱大人也别太小瞧了人,邱大人祖上是做什么的,裴某也一定能查得出。” 邱达面色微变:“好,姓裴的,爷爷我就等着你。” 他领着王勉拂袖而去,余光瞥见裴舒跟了上来,便大怒:“姓裴的,你有完没完?此乃内宅,你一个异族外臣,未得召见,私闯内宅,是何居心!” 裴舒轻咳一声:“邱大人不也是外臣?你能进得了这正院,为何我进不得?” “我与你怎么能一样!我是公主亲卫军的指挥使,若有事,可直接向公主禀告,无需请旨,你一个异族人,有事自是去找送嫁的礼部和宗正寺的大人们商议,直接闯进来找公主,这不合规矩吧?” 裴舒抬脚越过邱达:“此事事关重大,裴某只能亲自来请示公主殿下。” 眼看他将要拐到正院去,再迈一步,便能看到墙角处的辛夷,邱达急得额角都暴起青筋,竟一脚踹向裴舒。 裴舒不妨,被结结实实踹了个窝心脚,捂着胸口飞了出去,“噗通”一声掉进旁边的湖中。 园中登时大乱,廊下伺候的小太监大喊着有人落水了,霎时便跑出好些人,一溜烟儿地往湖边跑。 邱达脑袋里嗡嗡作响,这么多人,岂不是都要瞧见他的财神奶奶光膀子了? 都怪裴舒,早不掉湖里,晚不掉湖里,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往湖里头钻。 他顾不得别的,闷头往正院门口冲,一眼没瞅见光着膀子的小丫头,正纳闷,背后有人喊他。 “邱大人怎么在这儿?” 说话的是隋阿娇,辛夷就跟在她旁边。 邱达没答话,一双眼睛上上下下觑着辛夷,确定她胳膊腿儿都在,才给隋阿娇行礼:“方才有事来寻公主殿下,郡主这是要回去?” 他瞥了一眼隋阿娇的膝盖,上头有两团不太明显的脏污。 应当是罚跪留下的痕迹。 观其面色,见隋阿娇虽然虚弱一些,却不像是有大碍,便暗自松了一口气。 长宁郡主没事,丫头就不会有事。 隋阿娇笑着点点头:“园中怎么乱糟糟的?方才隐约听见有人落水了,邱大人可瞧见是谁了?” 邱达满不在乎道:“是个小黄门,大中午的不在屋里猫着歇晌,跑到正院湖边玩水,大概是被晒晕了,竟一头栽进水里去,好在被人发现得早,估计没啥大事,郡主放心吧。” 隋阿娇别过邱达,转过廊子,回头望了一眼,便摇摇头笑了:“邱大人是个实诚人,还在看着你呢,我觉得他不错,待你再大两岁,他若是还来求你,我就把你许给他。” “我才不要他,公主别为我操心了,还是早些回去看看膝盖吧。” 隋阿娇伸手摸摸辛夷的发髻,一脸心疼:“傻丫头,你心里一直想着我怎么行?我只不过是跪得膝盖稍微疼了一些,你却光着膀子被晒了这么久,身上都晒伤了吧?回去可要好好养着,不然这一身的皮肉都被晒坏了。” 辛夷私心觉得隋阿娇这个人太迂腐了,她躲在阴凉地里头,能被晒着才有鬼呢。 “还有你的名声……” 隋阿娇欲言又止。 十四五的大姑娘叫人看了膀子去,将来可怎么嫁人啊,她得私下好好打听邱达的人品,若是邱达不嫌弃辛夷,人又实在是好,她就准备早点把辛夷嫁出去,在外头安安稳稳地做个小娘子,不比跟在她身边好得多? 辛夷却不十分在乎名声,名声算什么东西?她所谋求的比名声重要多了。 只要不带累隋阿娇,她才不在乎名声好坏呢。 “辛夷,回头叫锦葵去打听打听,今儿个落水的小太监是谁,”隋阿娇怕辛夷坏了名声伤心,主动扯开话题,“若不是他落水,公主也不会这么快就放过我。” 辛夷冷笑。 赵珉珉这人的嘴脸真是太可笑了。 又想折磨拿捏隋阿娇,又怕落人口实,担心旁人背后说她心狠手辣,磋磨媵妾。 在宫中受冷落那么多年,赵珉珉什么本事都没长,倒是生了一肚子的坏水。 “郡主放心,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安抚永宁县主,郡主打算怎么做?” 隋阿娇一下子怔住了:“我、我……佳屏肯定怪我不出来帮她,我若是跟她说实话,我又怕她会说出去……辛夷,你说佳屏会是这样的人吗?” 第77章 时间对不上 辛夷长吁一口气。 这些日子以来,隋阿娇总算有了些长进,不再毫无保留地相信许佳屏。 大家现在是同出永丰的姊妹,将来到了金鸣后宫,就是要争个你死我活的敌人,信许佳屏,还不如信那还未谋面的金鸣王呢。 “郡主,依我之见,此事不如不说,永宁县主聪慧,一定能明白,郡主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隋阿娇面色愁苦:“辛夷,你说,我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因为你要做宠妃啊。” 辛夷扶住隋阿娇双肩,郑重其事地看着她的双眼:“郡主,有些选择只能做一次,一旦开弓就没有回头箭,您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知道,”隋阿娇低头拭泪,“我看得很清楚,我的命就是捏在那位手中的,她想怎么磋磨我,就怎么磋磨,倘若不为自己争一争,我迟早有一天会死在她手上,我不甘心,辛夷,我不甘心啊。” “我是侯府的嫡出大小姐,怎能叫人这样践踏,我得留着这条命,为隋家争一口气,为祖母争一口气!” 这就对了。 辛夷握紧隋阿娇的手,与她并肩而立:“郡主别怕,我一直都在呢。” 她会陪她走下去的,直到这条路的尽头。 夜里隋阿娇就发起了热,好在不算凶险,半夜就退了热,却听到斜对面的小院里人声嘈杂,听闻是许佳屏病了。 高嬷嬷倚着门看了一会儿,回来跟辛夷叹气:“公主罚永宁县主守着冰山跪到晚膳,说这是对县主好,不叫县主在大太阳底下跪着,反而给她找了个阴凉地方,这半天跪下来,县主寒气入体,就病了。” 正说着话,地锦打着哈欠过来,高嬷嬷忙止住话头,笑眯眯地打趣地锦:“地锦姑娘缺觉,总爱睡觉,郡主病了一晚上,辛夷姑娘在郡主跟前就守了一晚上,地锦姑娘却睡到现在,真是有大气魄的人,天塌下来,地锦姑娘怕是也还在睡觉呢。” 明明是讥讽的话,打从高嬷嬷嘴里说出来,却好像是在夸人。 也不知道地锦听没听出来,反正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人不睡觉精神就不好,我吃饱睡足,就能更好地伺候郡主,辛夷姑姑,我来替换你,你回去睡吧。” 除了地锦,隋阿娇身边的人都不喊辛夷姑姑,地锦这么喊,倒显得她礼数周全。 辛夷掩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对面院里这么闹,我睡不着。” “我也是被闹起来的,”地锦很不满,“郡主心眼儿也太好了,当初是为了照顾永宁县主,才和她住在对面做邻居,如今可倒好,才来头一天,就被她给连累了,等天一亮,还是趁早跟公主殿下说,挪个地方住吧,省得沾染上晦气。” 辛夷微微一笑:“咱们郡主没你胆子大,这个事情就交给你了,你去说吧。” “啊?”地锦慌忙摆手,“这怎么行呢?我就是个粗使丫头,我不敢啊。” “哪有什么敢不敢的,我看你这嘴巴挺敢说。” 地锦终于后知后觉,一张脸不由自主便红了:“辛夷姑姑笑话我呢。” 辛夷懒得搭理她,翻了个白眼就回房睡去了。 刚推门,就被立在窗边的黑影吓了一大跳:“谁!” “丫头,是我。” 邱达背了个大包袱,嘿嘿笑着从阴影里走出来:“你怎么才回来?我在这儿等了半天了。” 辛夷蹙眉:“你来干嘛?” 这厮绝对是脑子有点毛病。 既然早就来了,为何不坐下来?束手束脚地立在窗边作甚?难道她这屋子里的椅子会吃人不成? 对此,邱达也有解释。 “你这屋子到处熏得香喷喷的,我身上一股子汗臭味,怕把这屋子给熏臭了。” 他把身上的包袱卸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辛夷瞄了一眼:“这里头是什么?不会是你偷抢来的赃物吧?” “丫头,你看你总是误解我,我什么时候抢过别人的东西?我得到的财物,都是人家心甘情愿给我的。” 辛夷忍不住直翻白眼。 金吾卫干的是什么勾当,她最清楚不过了。 要说邱达没抢过人东西,她才不信呢。 “这些都是药。” 邱达蹲下来,扒拉着包袱里的瓶瓶罐罐:“我听人说高阳公主今日罚你们主仆了,怕你被晒着,特地搜罗来的,都是上好的晒伤膏,还有跌打损伤的膏药,喏,这还有驱蚊虫的药水药粉,治伤寒暑热的丸药,林林总总一大堆,全是你能用得上的。” 辛夷双眸亮起来。 这礼物送得好,果真都是她能用得上的。 她也蹲下来查看,捡起一个瓷瓶瞧瞧,再拿起另一个罐子看看。 “丫头,你看啥呢?看这么仔细,难道你除了会扎针之外,还会用药了?那你这本事挺大的。” “我不会用药,但我识字。” 辛夷指着其中一个瓶子贴着的红纸念给邱达听:“上赐闻幽君。” 她捡起另一个接着念:“敕造白玉膏上赐闻幽君,这几个也都写着闻幽君,这些都是闻幽君的?你从哪儿搜罗来的?” 第一任闻幽君乃前朝末帝幽王,降了永丰后,被高祖赐号闻幽君。 相传高祖与闻幽君极好,常常召闻幽君入宫手谈。 后来的永丰帝王们对闻幽君的后裔也都优容厚待,直到赵祺登位。 十八年前,不知为何下令削去闻幽君封号,命金吾卫一夜之间血洗闻幽君全族,自此,世间再无闻幽君。 邱达笑容闪过一丝不自然:“我也忘了,反正我今儿个叫人给你找药,就扒拉出这些好东西来,我特地请赖良医瞧过了,虽然年份已久,但这些东西都是好东西,还能用的。” 邱达不说,辛夷也知道。 金吾卫手里能出现闻幽君的东西,无非就是抢来的嘛。 邱达必然是参与到那次血洗闻幽君的行动中了。 不过算算时间又不对了。 “你几岁入的金吾卫?” 邱达摸摸鼻尖:“你问这个干吗?” “我记得你说过,入金吾卫已有十五年了,十八年前你根本不在金吾卫,那这些东西,你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 第78章 八月十五 邱达无所谓地笑笑:“具体从哪儿来的,我也弄不清楚了,反正在金吾卫这么多年,总有获取意外之财的时候,若不是今日你出了事,我都想不起有这些东西。” 辛夷狐疑地盯着邱达,直到邱达佯作凶狠,她才冷笑。 心虚的人才会故作狠态。 这里头一定有猫腻,只是邱达不肯说实话罢了。 “这药,你还是拿回去吧。” 辛夷将包袱推给邱达:“药都太贵重了,我用不上,再者,放了这么多年的药,保不齐还有毒呢,我怕用了会死。” 邱达急了:“这怎么会有毒呢?这可是御赐的好东西!御赐之物,何来有毒之说?” 辛夷嘴角露出讥讽:“御赐之物就没毒了?邱大人,你在金吾卫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般天真无邪呢?” 邱达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脸色顿时煞白如雪,好半天才怅然而笑:“是啊,御赐之物难道就没毒了么?原来是我太过天真。” 他郑重地向辛夷施礼:“这些药我先带回去了,等叫人配了新的,再送与你,丫头,岚岗城不像表面那般平静,你要多加小心。” “邱大人还是自己小心吧,”辛夷朝着那些药努努嘴,“看来邱大人的秘密不少,仇家也不少,一不留神,就会被人毒死,要不,大人还是尽早把经书下落告诉我,免得大人死了,经书藏于何处无人知晓,白白浪费了宝藏,多可惜啊。” “嘿嘿,”邱达笑了几声,“丫头,你又打什么主意呢?你放心吧,你再死一回,我都死不了,走了!” 他收拾好包袱,跳出窗户,如同一阵风一般消失在夜色中。 “辛夷姑姑,”门外响起敲门声,“你睡了吗?” 辛夷忙蹑手蹑脚钻回床上。 敲门声又响了几下便停了。 过了一会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 一个瘦小的影子蹑手蹑脚地钻进来,在辛夷的箱笼前翻着什么。 “地锦,你在找什么?” “啊!” 地锦发出一声惨叫,立刻就引来了外头的巡夜嬷嬷们。 辛夷隔着门解释了几句,嬷嬷们才走。 “瞧你干的好事。”辛夷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瞥着地锦,“你要什么东西,跟我说一声就是了,大半夜的翻腾个什么劲儿?” “我、我不是……” “你不是替换我,去伺候郡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地锦煞白着一张小脸,结结巴巴地解释:“高、高嬷嬷叫我……” “好了,是我的不是,我给忘了,你一个不入流的小宫女,哪能近身伺候郡主,快回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 地锦应了一声,慌忙跑出去了。 辛夷盯着那打开的箱笼冷笑了几声。 地锦要找什么呢? 找那几千两的压箱银子吗? 赵珉珉可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人留,她想让隋阿娇在异国他乡无依无靠,连傍身银子都无一分,只能顺服她这个公主。 真是好算计。 可惜,她的算计要落空了。 这一夜,辛夷睡得并不怎么安稳,好似才合上眼,就已经天亮了。 她匆匆梳洗,赶去伺候隋阿娇,见隋阿娇披着长发,就着晨光在描花样子,神态一如既往,安详,宁静,一颗心便放了下来。 “郡主怎么大早上的在描花样子?不去给公主请安么?” 隋阿娇笑着摇摇头:“才刚那边过来传信,说是今日公主忙,叫我们几个不必过去请安了。” 稍微一想就知道赵珉珉在忙什么,必定忙着接见岚岗城当地的守备夫人等显贵。 她自卑敏感,怕隋阿娇几个生得比她好看的人出现,把她给比下去,这才不叫几人请安。 不去也好,谁愿意在大太阳底下走。 “郡主今儿个做什么?老做针线活儿累眼睛,听说岚岗城明日夜里有傩戏,我去托人买几个面具回来,明日出不去,咱们关起门来自己乐呵一天,郡主觉得如何?” 隋阿娇伸手捏着辛夷的面颊拧了拧:“你不是个话多的,怎么今天这么多话?我知道你是为了逗我,放心吧,我都明白的,后宫之中哪来的姊妹情深,佳屏要是怨我,我不怪她,且往后看吧,我努力自保,才有保住旁人的能力,等将来她若是有难,我再伸手帮她,她就明白我的心了。” 辛夷心里发酸,忙挤出笑容:“郡主,你别怕,你还有我呢。” 隋阿娇轻笑着摇摇头。 她不怕。 从赵珉珉当众侮辱她为伎子,当众嘲笑武安侯府那一刻开始,她就再也不怕了。 “我方才请秦嬷嬷代我去看了看永宁县主,听说她还病着,秦嬷嬷就回来了,她身子弱,也不知道这一病要病多久。” 辛夷抿唇。 病了好,病了能少受折腾。 初见永宁县主时,可没瞧出来她是个弱不禁风的姑娘。 一路上,却每隔两三天就病,也没个准信儿到底是什么病,总之一被赵珉珉罚,许佳屏就病。 这病真是来得巧。 傍晚花间来传信,说的是明日过节的事。 “郡主可千万别怨怪公主殿下,殿下原本打算着和几位主子一块过节,奈何守备夫人热情,非要请殿下一同去赏灯,公主殿下推辞不得,只得应下,心里又想着对不住几位贵人,便差婢子来说一声,明儿个郡主请安后就自行方便吧,若是想出门赏灯,便多带些人去,殿下还说,明儿个城里安全得很,叫郡主放心。” 这可把众人高兴坏了。 能自己出去玩,不比跟在公主身边受拘束好得多。 锦葵蜀葵这两个丫头立马开始叽叽喳喳地安排上了,两个丫头都是生在深宫中,长在深宫中,在民间观灯还是头一回,自然很兴奋。 辛夷就没那么高兴。 每年八月十五,秦楼楚馆便要选花魁了,恩客们为了伎子们大打出手的比比皆是,却不曾问问那些伎子,可愿意做这个花魁。 “辛夷,你明日不必陪我,跟着她们一道出去玩吧。” 辛夷蹙眉:“郡主不出去么?” 第79章 疯狗也要去 “明日外头的人必定很多,我就不出去凑这个热闹了,我问过了,两位嬷嬷也不去,有嬷嬷们在家陪着我,你就放心吧。” 辛夷哪能放心得下,立刻表示自己也不去了。 “我没关系的,”隋阿娇爱怜地捏捏辛夷的手,“你还小,正是好玩的时候,等咱们进了宫,就没这样的机会了。” 杜鹃几个也在劝辛夷,辛夷便犹豫着答应下来,却只说在夜里出去看看傩戏,白日仍旧陪着隋阿娇,等用过晚膳再出去。 隋阿娇点点头:“也好,一会儿我拟个单子,杜鹃拿去小厨房,叫厨娘们照着这个单子上的菜做了,咱们主仆凑在一处过个节。” 谁知到了正院,赵珉珉却随手安排了一桌宴席,说是特地为隋阿娇三人备下的,还点了一个戏班子,让这戏班子从早唱到晚,专门为几人解闷。 三个人各怀心思,坐在一处能过什么节。 席间无一人说话,只听得锣鼓哐哐响。 台上的人唱的是岚岗城当地的小调,唱戏的人用的是方言,曲调粗犷高亢,她们这些京城来的人听不懂,只觉得很吵。 何织瑶第一个忍不住,摔了银箸:“你们两个怎么不说话!大过节的,哭丧着脸,好似死了人一般,真是晦气!” 许佳屏被她这一吓给呛住了,握着嘴咳嗽个不停。 何织瑶更觉烦躁:“你这身子到底是什么做的?纸糊的吗?既然这么弱,为何要巴巴儿地来和亲?哼,为了县主的虚名?也不怕死在路上!” 辛夷担心地瞄着隋阿娇,生怕隋阿娇会忍不住出手相助。 好在隋阿娇一直盯着戏台,好似真的被这烦人的腔调给迷住了一般。 何织瑶骂得再凶,许佳屏也只是哭,骂着骂着,何织瑶就累了,一扭头看到隋阿娇正惬意地听戏,登时就把矛头转向隋阿娇。 “长宁郡主好兴致,什么戏都能听得进去,以前没听过好戏吧?我看必定是因为武安侯府穷得请不起戏班,才叫你养成一副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隋阿娇竟轻轻点头:“安宁郡主说的是,我们隋家穷,请不起戏班。” 何织瑶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堵着一股气,一眼瞥见合欢正看着隋阿娇,竟然将一碗热汤扣在了合欢脑袋上。 合欢惨叫一声,忙跪下来磕头:“郡主息怒,奴婢错了!” “死丫头,说,你是不是心里头还装着你的旧主子!” 合欢拼命摇头:“婢子心里只有郡主一人,郡主饶了婢子吧!” 辛夷眼瞧着隋阿娇要站起来,忙按住隋阿娇的肩膀,低声劝她:“郡主,稍安勿躁。” “辛夷,我忍不住,那是合欢啊!” “可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是好是坏,都得由她自己承担,别人帮不了她。” 隋阿娇留在此处,必定要再生事端。 辛夷便向顾嬷嬷告假,说天色不早了,要服侍郡主回去梳洗更衣,去街上观灯。 何织瑶听了便揪着合欢的头发冷笑:“听见没?你都被打成这样了,你的旧主子却还惦记着去观灯,啧啧啧,人家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呢,你以后还惦记着旁人不?” 合欢头上身上全是油腻腻的汤汁,脸也被打肿了。 她都不敢看别处,咬着嘴唇呜呜咽咽地哭,反反复复地念叨着:“郡主,婢子心里眼里只有您一个人,从不敢惦记旁人!” 走得远了,还能听见合欢的哭声。 隋阿娇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听得身后有脚步声,辛夷连忙递过去一方帕子。 “隋姐姐,等等我。” 月春扶着许佳屏追上来。 兴许是因为还在病中,许佳屏看着越发瘦弱,气质也越发清冷,竟然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 “隋姐姐是在为合欢而伤心么?” 隋阿娇按了按眼角的泪水,勉强挤出笑容:“倒不是因为她,是因为想家了,方才和辛夷说起家中过节时候的情形,不免伤怀,叫妹妹笑话了。” 许佳屏看了看辛夷。 辛夷那双清亮的眸子也随之看去。 许佳屏一愣,忙重新低垂双眸:“我也想家了,姐姐一会儿要出去观灯么?我也想出去,不知能否与姐姐同行?” 去观灯,只不过是辛夷临时想出来的脱身借口,此刻却不去不行了。 两位嬷嬷却直言这是个好主意。 “郡主成日做针线,出去转转也好,将来进了宫,可没有这样清闲的时候了。” 高嬷嬷一面乐呵呵地说着话,一面给隋阿娇搭配着衣裳。 “穿这套吧,不显眼。” 隋阿娇从善如流,换了一身葱绿色齐胸襦裙,外罩碧水色的小衫,既清爽又不太出格。 几个丫头也都打扮得如同寻常百姓家的女孩,金银首饰一概都没戴,几个人只在发髻上插戴了几朵绢花,就连隋阿娇也是如此。 辛夷本就年小,穿了一身粉色襦裙,更显得可爱乖巧。 隋阿娇怕她被挤丢了,特地嘱咐她一会儿跟紧点。 “郡主别怕,邱大人派了王勉王郎官,带着几十号人,远远地跟着咱们呢。” 今夜赵珉珉要携守备夫人等登高观灯,邱达自然要待在赵珉珉身边护卫,抽不开身护着辛夷,只能嘱咐王勉一定要将人都看好了。 临出门前,何织瑶忽然插进来,说也要一块去。 她没带合欢,身边跟着画眉和黄莺。 许佳屏见了她就害怕,一言不发地盯着脚上的绣花鞋看。 隋阿娇也只是笑笑。 “你们两个见了我为什么不说话?怎么,是不欢迎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安宁郡主说笑了,都是自家姊妹,一起去也好,还有个照应。” 何织瑶瞪了隋阿娇一眼:“你倒会做好人,谁跟你是自家姊妹,我倒霉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个姊妹去照顾我,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真的,只有自己能靠得住。” 辛夷蹙蹙眉。 何织瑶自从大病之后,就越来越疯癫,越来越反常,说话行事都没有条理性,像条疯狗一样,见人就咬,根本就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看来今夜观灯,势必要出乱子了。 第80章 石屋迷宫 辛夷一晚上都悬着心,一双眼睛几乎黏在隋阿娇身上,生怕眨一眨眼,隋阿娇就会出事。 这由不得她不担心。 何织瑶穿得跟一只花蝴蝶似的,在人群中穿梭,几十个侍卫,倒有一多半都跟着她去了。 她不看着点隋阿娇,万一隋阿娇出点意外可怎么好。 说来也奇怪。 进城那一日,街上空无一人,今日人倒多起来了。 留神细听,竟有好多人讲的都是金鸣话。 辛夷大为诧异。 虽说边关小城,与金鸣互通贸易是上头允许的,但这么多金鸣人来岚岗,难道不需要通关文牒吗? 永丰律例有规定,每年发给金鸣的通关文牒是有限的,辛夷才不信这些金鸣人个个手中都有文牒呢。 若是没文牒,那这些人是如何过的边境? 这可是个大漏洞,倘若将来两国交恶,战事一起,金鸣便可驱兵直入,攻永丰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情形,上头定然是不知道的,但身为岚岗城守备的齐大人,一定知晓内情。 也不知他从中赚了多少好处,竟敢做这样杀头的事。 就走了这么一会神,再抬头,辛夷已经看不见那抹青绿了。 她吓了一跳,立刻往前追去,身边忽地有人推了她一把。 辛夷没站稳,踉跄几步,竟被人潮给挤到了墙边。 八月十五观灯节,岚岗小城忽然涌出这么多人,这本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 辛夷暗暗提高了警惕,一面扶着墙,一面缓缓朝前移动,正好旁边有个小巷子,她便拐进了巷子中,总算离开了黑压压的人潮。 岚岗城的房子很有特色,普通老百姓家几乎都是用石头垒的房子,据说金鸣那边的房子也是如此。 辛夷顺着这一幢幢石头房子,拐出眼前这条小巷,循着外面长街上的人声,一直往前走。 走过几条巷子,忽然听不见长街上的嘈杂了。 就好像有人变了戏法,把那些热闹的叫卖声、妇人的怒骂、孩童的哭啼瞬间变没了一样。 辛夷心头涌上一股不安。 她忙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 走上几步却傻眼了。 夜色中,一排排石头房子简直一模一样,就连门前挂着的红灯笼,也如出一辙,根本分不清哪条路才是她来时的路。 她好像进入了一个迷宫。 往前走,不知要去向何处。 往后退,又不知何方是归途。 四野无人,寂静的巷子里,只有她自己。 辛夷定了定心神,从离自己最近的石头房子开始,一家一家地敲门。 敲了十来户,却没一家出来开门的。 难道都出去观灯了? 辛夷咬了咬牙,照准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岚岗城就这么大,她就不信了,她走不出这迷宫。 只要能走出这错综复杂的小巷子,她总有办法回到守备府。 忽地听到一阵狰狞的笑声,如同夜枭啼哭,炸响在身后。 辛夷头皮都炸了,立马摸向腰间荷包,捏住了几根银针。 只可恨她不会暗器功夫,不然,一把银针撒出去,还愁扎不死一两个人吗? “什么人!有种就出来,不要躲在暗处装神弄鬼!” 那人又狞笑起来:“陆微晴,你手上捏着什么?是暗器吗?那林家夫妇把你送到哪儿,叫你学了这一手的暗器功夫?啧啧啧,可惜了,你还没学到家,真正的暗器大家,怎会叫人看出行藏?” 是他! 河边的那个黑衣人! 知道了是谁,辛夷反倒没那么害怕了。 “对付你这种少了一只胳膊的残废,叫你看出行藏又如何?” “你这臭丫头,嘴巴倒是挺硬。” 辛夷循着声音,猛然转头,正好和藏身于左近房檐下的黑衣人对上了眼。 黑衣人少了一只胳膊,看起来越发的诡异可怖。 “看什么看?”他恼怒起来,“我早就应该想到,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娘就是个狐媚子,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小小年纪,就勾引上了公主亲卫军的指挥使,把他迷得神魂颠倒,竟敢为了你一个宫女得罪我!” 辛夷啐了一口:“呸!你是个什么东西!人不人,鬼不鬼,有什么不好得罪的?” “陆微晴!我不信林家夫妇没告诉你,我是谁!” 辛夷讥讽地抿了抿双唇:“他们大概是想告诉我,只是已经没机会了。” “你什么意思?” 露在黑色面巾外的那双眼睛起先充满了疑惑,而后忽然惊骇起来:“你、你杀了他们!” “怎么,他们杀不得吗?” 黑衣人很快镇定下来:“好,不愧是陆华浓的女儿,果然心狠手辣。” 陆华浓? 辛夷心中有无数个问号,却知道在黑衣人这找不到答案,便索性摊开了说。 “你从我这里是拿不到五毒令的,林家夫妇没告诉我,我也不是因为天机门才来金鸣的,你爱信不信,如果那五毒令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的话,我倒是劝你,还是赶紧回永丰京城去找一找,林家夫妇贪财又缺钱,说不定早就把那五毒令给卖了。” “陆微晴,你不是在逗我?” 辛夷微微翘起下巴:“我为何要用这件事来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么?你放心,我跑不了,我就跟在我家主子身边,跟着她一道进宫,进了金鸣宫中,我便轻易出不来,更没机会去找你们那个门主,这时间足够你回永丰京城找五毒令了吧?” 黑衣人垂眸沉思,好半天才冷哼:“陆微晴,你最好没有在骗我,否则,我会叫你生不如死。” “你放心,我不会跟自己过不去的。” 黑衣人转身便走。 “等一等,你叫什么名字!” “原来你当真不认得我,既不认得我,那便叫我一声爷爷吧。” 如同夜枭一般的笑声响彻小巷,随后便消失不见了。 辛夷咬了咬唇,气得直咬后槽牙。 爷爷? 做梦! 下回再见,她就不是这般轻易好说话的了,到时候非要卸掉这厮的另一条胳膊,叫他彻底成为一个残废! 暗中咒骂了黑衣人一顿,辛夷才为自己的处境发愁。 她到底要往哪里走,才能走出这里呢? “吱嘎”一声,身后的门忽然打开了一条缝。 第81章 误入天机门 辛夷连忙转身。 风吹着门楣上的红灯笼晃晃悠悠,在地上投下一圈朦朦胧胧的光晕。 借着红光,辛夷往那门缝里一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 辛夷霎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把手中的银针攥得更紧,随时都能朝老妪的死穴扎上一针。 并非是她喜好滥杀无辜,而是这老妪实在是太可怕了,比方才的黑衣人还要可怕。 老妪长相平平无奇,穿着打扮就是普通人家的老太太。 叫辛夷头皮发麻的是她淡漠的表情,和那双眍的眼睛。 “是你在敲门吗?” 老妪说话了,声音粗噶难听,冷漠冷清,犹如古井,不起一丝波澜。 辛夷愣了一下,才答话:“是我敲的门,老人家,请问……” “进来吧。” 老妪打开门,转身朝屋中走去。 “老人家,请问我要如何走出这巷子……” “进来说话。”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吹得门扉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辛夷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忽然身上一激灵,回头看过去,竟然发现方才她敲门的那十几户人家,都打开了门,门口或站着老翁老妪,或站着壮年汉子,还有抱着孩童的妇人。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面无表情地盯着辛夷。 辛夷哪敢再犹豫,立刻闪身进了院子中,将木门给关上了。 老妪在屋中扬声叮嘱她:“把门给顶上,能拖一时是一时。” 也不知为何,辛夷鬼使神差地信了老妪的话,随手拿了一根棍子,顶在了门闩上。 老妪正坐在炕头上缝着什么。 屋中只点着一盏灯,但灯油却很足,把不大的小屋照得颇为亮堂。 环顾四周,这屋子虽然简陋,一应家什却很齐全,箱子柜子桌子都有些年头了,暗沉沉的,但却十分干净。 辛夷只扫了一眼,就看向老妪,这才发现,老妪手中缝着的,竟然是一件寿衣! “被吓着了么?” 灯光下,老妪面色柔和,虽然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却比方才的漠然多了一分慈爱。 “我家彩儿要是还活着,也和你差不多大。” 她拍拍炕头,示意辛夷坐过来。 “你不是本地人吧?是出来观灯的?你这丫头运气可真不好,大晚上的,怎么一个人闯进这天机门中来了呢?” 辛夷倒吸一口凉气。 “这便是天机门?” 事情就这么巧,她竟然误打误撞进了天机门? 老妪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知道天机门?那不是个好东西,这里不是天机门,是天机门的信众往自己脸上贴金,非要叫这一片地方是天机门,十几年来,他们一点点地修整自己的房子,把每栋房子都修得差不多,渐渐的,就成了一座迷宫,外来的人若是不知道的,闯进来了,就再也出不去了。” 辛夷蹙起双眉:“怎会出不去?问一问路,不就能出去了?” “傻孩子。” 老妪咯咯咯地笑起来:“进了天机门,想再出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这些人啊,是不会叫你出去的,你要么就也成为天机门的信众,要么,就成为信众们的盘中餐。” 辛夷一阵恶寒。 那天机门竟然这么邪门! “我的彩儿,就是这么没的。” 老妪面色阴森起来:“彩儿命苦,自小就没了爹娘,我和我家老头子把她当成了宝贝,辛辛苦苦拉扯大,可天机门的人却寻上门来,说看中了我家彩儿,要送到门主座下做童女。” “你可知道那童女是做什么的?” 辛夷摇摇头,不过光是想一想也知道,这么邪门的门派,这童女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给天机门门主做童女,就是献身门主,由得门主糟蹋,等门主糟蹋够了,就赏给信众,这叫恩赐。” 老妪一面说,一面缓缓流下眼泪:“我和老头子跪下来求他们,说我们自愿加入天机门,头一次,他们就这么放过了彩儿,那会我家老头子就说,要早些收拾了细软离开岚岗城,不然迟早有一日,彩儿还是会被这些人掳走的。” “可没等我们搬走,这些人就再次找上门,把我家彩儿给抓走了!我家老头子和他们拼命,也被他们给带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家等他们。” 老妪越说,表情就越狠厉,狠厉到叫辛夷害怕。 “后来我才知道,这群畜生,竟然叫我家老头子去糟蹋彩儿!老头子不肯,他们就把老头子活活打死了,还是当着彩儿的面!彩儿当即就疯了,她疯疯癫癫地被送到门主跟前,没能做成童女,做成了门主炼毒的毒蛊,不到一年,人就没了。” 说到后头,老妪竟然笑了。 “今日是彩儿的三年忌日,丫头,你说巧不巧,你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闯进来了呢?” 辛夷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你想对我做什么?” “你别怕。” 老妪已经做好了寿衣。 她把寿衣套在了自己身上。 “彩儿走得仓促,家里什么都没准备,我就把我的衣裳给她穿上了,这件是我新做的,料子都是新的,我穿上它,就觉得人精神了不少。” 辛夷越发害怕:“你到底想做什么?” “今儿个是过节,我也要走了,去跟我家老头子和彩儿一块儿过节去,兴许是老天爷可怜我,竟然叫我走之前见到个和彩儿差不多大的小丫头,真是缘分。” 不好,这老妪要寻死! 辛夷连忙拦住老妪:“老人家,你难道不想报仇吗?这么死了,岂不是便宜了那群畜生?” “你怎知我没有报仇呢?” 老妪乐呵呵地笑,这笑容不见阴森,反而越发慈爱。 “我们这几条巷子的人啊,不喝外头的水,只喝一口井的水,平日那井都有人看着,我等了三年了,可算叫我抓住一个机会,今年老天爷派来一群和亲的贵人,守备大人下令叫每家每户都要出人去外头长街上走动,好叫那群贵人高兴,小巷子里的人手不够了,就叫我这个老太婆在那儿守了一中午,这便是我报仇的机会了。” 第82章 潘婆婆 辛夷大吃一惊,一把攥住老妪的胳膊:“你在井里下了毒?你自己有没有吃井里的水?” 老妪乐呵呵地摇头:“我等着看他们的惨状之后再赴死,若是还有活口,我再送他们一程。” “老人家,你真是好傻。” 辛夷松了一口气,却真心为老妪不值:“杀了你家彩儿的,不仅仅是这几条小巷子里的人,还有天机门的门主啊,若非是他,你家彩儿怎么会被选做童女,最后又怎么成了毒蛊?你放过了真正的凶手,心中难道就不会有恨吗?” 老妪脸色阴沉,眸色一厉:“如何不恨!别叫我老婆子遇着他,若是能见到他,我定然会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辛夷冷笑:“你都死了,就算遇见他,一个死人怎么可能把活人给生吞活剥了呢?老人家,你这不是在痴人说梦么?” “你懂什么!”老妪厉声呵斥,“一个黄毛丫头,怎知我报仇的艰辛!我能杀得了眼前这群畜生,已经极不容易,想要杀了天机门的门主,比登天还难!” “难?难你就不去做了么?” 辛夷眸色冰冷,穿着打扮如同一朵娇花的小姑娘,此刻却看着像是寒冬傲雪。 “只要仇敌还活着,你就不能死,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也要活着,就算最后死了,也是死在仇敌手上,怎能自己糟蹋自己的命?老人家,你活了一大把年纪了,难道还没有我一个小丫头看得通透吗?” 老妪身子一震,好似被当头棒喝,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忍不住打量眼前的小姑娘。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的丫头,正该是天真烂漫的时候,怎么会说出这般看破世事红尘的话? 难道她也有血海深仇? 老妪历经沧桑,很会看人脸色,当即就抿唇不语。 辛夷也不再刺她,她言尽于此,能不能想通,是老妪自己的事情。 “你约摸着时辰,他们要毒发了吗?” 老妪摇摇头:“再过小半个时辰吧。” “听闻天机门信徒人人都会用毒,且天机门的毒十分刁钻古怪,一旦中毒,立时便能毒发,老人家,怎地你用的毒却见效这么慢?” 老妪慢慢脱下寿衣,爬上了土炕,扣扣搜搜地摸着席子。 她头也不抬地冷哼:“都是吓唬人的传闻罢了,天机门纵使有这样的毒,又岂能是这群底层信众可学的?若是人人都会,那门主怕是早就被人给毒死了,我入天机门几年了,也只学了个皮毛,这几条巷子里最厉害的那个人,制出来的毒药,也不过是能毒死几只耗子罢了。” 辛夷忍不住想笑。 这算哪门子的厉害门派。 邱达该不会是吓唬她的吧? 那黑衣人也很荒唐,费尽心机想要得到五毒令,就为了接近这样一个废物门派的门主,简直是叫人笑掉大牙。 若是这样的门派都能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那她收几个徒弟,把这一手绝妙的穴位杀人法传出去,也弄个门主帮主当当,岂不是就要横着走了? “你瞧不起天机门?”老妪忽然冷冷出声,“你以为巷子里的这群畜生,就是天机门的全部实力了?哼,倘若天机门真的像你想的这般简单,我又怎会因没法见到门主而寻死?” 老妪生气了。 辛夷立刻收敛起轻视之心。 也不知道为何,她越和老妪聊下去,就越觉得老妪很亲切。 也许是因为二人身上都背负着血海深仇吧。 她想帮老妪。 一是同情老妪的遭遇,二是因为天机门。 倘若邱达所言是真,那么天机门在金鸣的影响便不容小觑。 她就算躲进宫中,也逃不过天机门的漩涡。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 辛夷便主动向老妪赔不是。 “你叫什么名字?” 老妪有了攀谈之心,便是放下了寻死之念,辛夷连忙老实应答。 “原来你是和亲贵人的丫头,怪不得气度不凡,”老妪点点头,“我夫家姓潘,你喊我一声潘婆婆吧。” 她一面和辛夷说着话,一面已经将席子给掀开,露出了土炕。 “过来搭把手,跟我一块儿把这土炕刨开。” 辛夷微微一愣,刨炕?难道潘婆婆是想把即将要死的畜生们埋入土炕中? “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帮忙。” 潘婆婆已经动起了手。 “我家老头子还活着的时候,就在挖这铺炕了,他死了,我夜里便继续挖,他和彩儿不在的这几年,我就是靠着挖坑才活下来的,终于,老天爷还算是有点良心,叫我在去年把地道给挖成了。” 辛夷帮忙扣出一块石头,土炕的一角便现出一个黑洞。 “我怕那群畜生发现端倪,就又把这洞口给填上去了,原以为这辈子没有再用上这条地道的机会了,谁想老天爷叫我今日遇上了你。” 潘婆婆看了辛夷一眼:“丫头,老天爷也不忍心叫你死啊,方才你若是进了别人家的门,想必这会儿已经被剁成肉泥了。” 辛夷一阵恶寒,岚岗城竟然藏着这样一群丧尽天良的畜生,守备齐大人就没有发觉吗? 还是说,他只顾着赚钱,就忘了看看老百姓过的什么样的日子? 一想到刚进城时,街道上奇怪的景象,辛夷就明白了。 齐大人哪顾得上老百姓啊,在岚岗,他就是土皇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不定,天机门还许给齐大人好处,才叫齐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怜远在京城的赵祺还被蒙在鼓里,以为永丰天下依旧太平。 再等些日子吧,老百姓若是忍不下去了,就会和今日的潘婆婆一样,哪怕拼个你死我活,也要争一口气。 地道很快就被清理出来。 潘婆婆举着烛台,率先进入了地道。 “辛夷,快下来,趁这时候那群畜生还没起疑心,我们快些逃出去。” 辛夷紧随其后:“婆婆,你这话是何意?他们为什么要起疑心?” 潘婆婆回首看了一眼,她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在昏暗的地道中,有些许阴森。 “巷子里来了新人,每家每户都要分一些新鲜肉泥吃的,算算时间,他们也该上门讨肉泥了。” 恰在此时,门扉忽然被敲响。 第83章 地道 辛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潘婆婆立时拽住了辛夷的手:“别出声,跟着我,快些走,那门顶不了多长时间。” 辛夷闷头跟着潘婆婆,在昏暗低矮的隧道里,几乎是蹲着往前走。 她好不容易得到重生的机会,还没报仇呢,可不想被剁成一滩肉泥。 走不多久,便听到后头传来了几声大喊。 那群畜生已经来了。 辛夷不敢耽搁,手脚并用,爬得飞快。 她不知道这条地道通向何处,只知道跟着潘婆婆,快些离开此处。 离开这里,她便能获救。 身后已经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那群畜生进入了地道! 辛夷从没有任何时候,像此刻一样,希望天机门的毒药快些发作,好叫那群畜生死在地道里。 但老天爷就是不肯遂了她的心愿。 很快,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便越来越近。 而前方,潘婆婆却忽然停了下来。 “婆婆,怎么了?” 潘婆婆举着烛台,示意辛夷往头顶看。 “这里原本是有个出口的。” 然而此时她们身处的地方,除了后头之外,全都堵着,根本看不出来哪里有出口。 “婆婆,你真的把地道给挖通了吗?” 辛夷很怀疑,是不是潘婆婆伤心过度,出现了幻觉,以为自己挖通了地道,实际上根本没有。 “当然挖通了!” 潘婆婆急了:“去年,我还从这里走过!这外头是长街对面的一处荒废的院子,那院子一直没人住的。” 她把烛台交给辛夷,自己尝试站起来往上顶了顶:“是一块石板!” 辛夷连忙帮忙,用肩膀使劲一顶,果然顶出了一条缝。 看来潘婆婆没有说谎,她的确挖通了地道,这口子却不知道被谁用石板给盖上了。 石板很沉,二人合力,才勉强将石板往旁边挪了挪。 地道中的呼吸声却已经近在耳边了。 辛夷越发焦急。 她的穴位杀人法只能近身使用,且一次只能杀一人,倘若多几个人一起上,她便束手无策了。 潘婆婆更是指望不上,配制的毒药这么老半天还没发作,但凡她那个毒药有用,她们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怪不得潘婆婆自己不喝井水,说要留着一口气去查查有没有活口,好送他们一程。 就这毒药效力,辛夷都怀疑,能不能毒死蚂蚁。 “人在这儿!” 一声大喝,在狭小的地道中分外响亮。 借着昏黄的烛光,辛夷瞧见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孩子,跟一只猴子一样,极其灵活地扑了过来。 他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不是纯真如同日光一般的耀眼,而是黑夜里野兽的双眸,闪烁着嗜血的兴奋。 他已经不像是个孩子了。 辛夷本能地掏出银针,可在看到孩子那张稚嫩脸庞的时候,又下不去狠心。 他还是个孩子。 “丫头,你还等着干什么!”潘婆婆蓦地一声大吼,“过来帮忙啊!” 辛夷一分神,那孩子已经扑上来,对准她的喉咙,张开了大嘴! 一股腥臭熏得辛夷差点吐出来。 这是一张吃了多少人的嘴啊! 小小年纪,便被养成了恶魔,等他长大成人,岂不是要把这天下搅动成地狱? 放任这小子活着,就是置天下百姓于水火! 辛夷狠狠一咬牙,手中银针猛地扎入孩子的颈间。 那孩子惨叫一声,捂着脖子往后跳。 他却忘了这是在低矮的地道里,这一跳,便撞上了地道顶,整个人如同离了水的鱼,在地上不停地打着摆子。 地道中登时响起一连串的询问声、怒斥声,都不在近前。 看来只有这个孩子行动最快,其他人还在后头呢。 辛夷立马帮着潘婆婆顶开石板,二人爬出地道,又合力将石板盖上了。 潘婆婆还嫌不够,又搬起几块石头,堆在石板上。 那群畜生已经追到石板下头,大概是发现了小孩的尸身,石板底下怒骂声不绝。 有人在下头顶着石板,顶得石板上的石头都跟着跳动。 “不好,他们人多,很快就会把石板顶开的,辛夷,咱们快走。” 辛夷顾不得喘上一口气,跟着潘婆婆往小院门口跑。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小院门口堵着三四个男人。 他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睛却亮得吓人,恰如刚才那小孩一般,长着一双吃人的野兽的双眼。 潘婆婆下意识地把辛夷拉到了身后:“你们这群臭要饭的,快滚开!放我们走,就能给你们一口饭吃,不然的话,老婆子我就打断你们的腿!” 为首的乞儿是个瘦小的中年汉子。 他瘸了一条腿,拄着一根木头,倚着柴门,呵呵地冷笑:“到了爷爷们的地盘,说话还敢这么横?老太婆,你胆子不小啊,喂,你是对面那巷子里的人吧?” 乞儿说着往前蹦了两步:“你以为这地道平常没人走过?哼,我们今年春就发现这条地道,顺着地道下去过,走到头走不通,爷爷们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往上挖,你猜怎么着?竟然挖到对面巷子里头去了,啧啧,老太婆,你还挺能挖。” 潘婆婆冷着脸一言不发,一只手却紧紧地攥着辛夷。 石板底下又发出声响,有人在下头不停地撞着石板,有一块大石头已经被顶到一边去了。 过不大一会儿,这石板就要被人给顶开了。 “这底下的,也是对面巷子里的人吧?”乞儿朝脚下努了努嘴,“听说入了天机门,就能吃香的喝辣的,还能叫人人都怕,特别威风,老太婆,是不是真的?你说,我要是把你们俩交给底下的人,他们会不会让我入了天机门,给我个小头目当当?” “做梦!”辛夷冷笑一声,“你还想当头目呢,你以为天机门信众那么好做的?初进天机门,就要先献祭一个人!” 乞儿蹙蹙眉:“你什么意思?” 几个乞儿都盯着辛夷看,就连潘婆婆也不时打量辛夷一眼。 辛夷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硬生生地挤出了两滴泪。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要把对你最为重要的人献祭出去,剁成肉泥,分给信众们吃,才算是入了天机门!” 第84章 小乞儿 “我跟婆婆便是因为这个逃出来的,他们要我们二人献祭一人出去,我们祖孙情深,哪里舍得叫对方没了性命?迫不得已,只好从地道逃出来,各位大爷行行好,放了我们吧。” 辛夷哭得情真意切,乞儿便有些疑心,却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那又能怎么样?不过是献祭一个人而已,老子把你们俩抓了,献出去,不就行了?” “怕是不行,”辛夷抽抽噎噎,“天机门指定献祭的人,必得是自己亲近的人,随便抓个人可不成,大爷要想加入天机门,那献祭的可就是您的兄弟了。” 辛夷一面说,一面战战兢兢地瞟着其余几个乞儿。 那几个乞儿面色大变,其中一个高个子更是急忙劝瘸子:“大哥,别听这小丫头胡说,她准是哄咱们呢,那天机门哪有这么邪乎!” 另一个小个子插嘴道:“天机门的确是挺邪乎的,能使出献祭这个法子,我一点都不吃惊,可是大哥,咱们就非要加入天机门吗?咱们兄弟几个在一处,不也挺逍遥快活的,为何非要去天机门看人的脸色?” “你懂个屁!”瘸子怒斥小个子,“就凭咱们几个人自己混,什么时候能混出个名堂来!难道你还真想一辈子讨饭?进了天机门,外头的人谁敢惹咱们!哪怕仍旧出来讨饭,那些人也得笑脸相迎。” 辛夷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真是上不得台面,辛辛苦苦混进天机营,竟然是为了出来讨饭。 这种人,死不足惜。 今日若是识相,放她和潘婆婆走,也就罢了,倘若执迷不悟,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这位大爷说的是,天机门的确很威风,我和婆婆自从加入天机门,成日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却吃穿不愁,上街买个东西,那些人只要知道我是天机门的信徒,竟然连银子都不要,把我要的东西双手奉上,大爷,您看我身上的衣裳料子多好,这些都不要钱的。” 乞儿虽然叫不出辛夷身上料子的名字,却知道这肯定是个好东西,两眼便冒起了绿光:“天机门果然这么好?” “当然,只可惜他们要我们祖孙二人献祭,不然,我们还会继续待在天机门的。” 辛夷怅然若失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对天机门的日子很是留恋。 瘸子更加心动:“既如此,老子可一定要加入天机门了,小丫头,你别怕,你现在就嫁给我,你婆婆便是我婆婆,我的兄弟们便是你的兄弟,如此一来,咱们就都有了亲近的人。” 瘸子一双小眼闪着狡诈的光,辛夷只一眼就能看出这瘸子在想什么。 无非是想和她成了亲之后,再把她跟潘婆婆献祭出去,这样他就能和另外一个兄弟进入天机门了。 大概是怕她心不甘情不愿,就特地拿话哄她,听在外人耳朵里,就好似他们三个要成为一家,拿另外三个兄弟献祭了。 根本就不用辛夷挑拨,高个子和小个子便迅速往后退去。 “大哥,你什么意思!” 高个子扬声怒斥:“咱们兄弟一场,你竟然为了个才只见过一面的小丫头,想要把兄弟们献祭出去,大哥,你真是好狠毒的心啊!” “老二,你发什么昏!” 瘸子呵斥高个子,他瞄了一眼辛夷和潘婆婆,把几个兄弟拉到一边去。 “你们几个脑子是被驴踢了吗?没看出我是在哄这小丫头呢?只要哄得她心甘情愿嫁给我,我们就是实打实的最亲近的人,到时候把这对祖孙献祭出去,那咱们兄弟就能进天机门啦!” 矮个子梭巡一眼众兄弟,默默点了点人数:“大哥,这不对啊,献祭了两个人,只能进去两个兄弟,咱们兄弟可有四个呢。” 方才平缓下来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矮个子话一落地,瘸子便往后跳了几步。 他与高个子矮个子彼此对望,眼神中都充满警惕。 辛夷忍不住冷笑。 真是一群蠢货。 她还没出手呢,这几个人就开始自相残杀了。 大石板抖动得越来越厉害了,再不解决眼前几个人,便来不及了。 “大爷。” 辛夷忽地娇音阵阵,扭着腰肢朝瘸子走去:“奴家和婆婆的身家性命都系在大爷一人身上了,大爷不知道天机门的好处,入了天机门,大爷就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到时候奴家再给大爷生几个孩子,大爷便也是有家有业有儿有女的富家翁了。” 几个人都是乞儿,成日讨饭,风里雨里,受人白眼,遭人驱逐,谁不想能过上婆娘孩子热炕头的舒坦日子? 辛夷这么一说,不止是瘸子,其余几个人都动心了。 那高个子竟公然跟辛夷做出保证:“小娘子,我家原是种地的,后来地被朝廷收了,家中遭了饥荒,过不下去,我才跟着爹娘出来讨饭的,我爹娘已经去了,我就是个没人疼的,我也不仅仅靠着讨饭过日子,若是有帮工,我也会去帮个忙,挣上几个铜板,到如今,已经攒了一吊钱了,你跟着我,我保证不会叫你过苦日子,我会好好疼你,好好孝顺你婆婆,不敢说叫你们过上天机门的好日子,但绝不至于叫你们跟着我去讨饭。” 辛夷暗自点头。 这个高个子还算是有点良心,没想着要杀了兄弟进天机门享乐,倒是一心一意奔着自己的小日子去的。 那矮个子立马不乐意了。 他捶胸叫嚣:“二哥,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见了小娘子就忘了兄弟!怎么能把我给忘了?将来你娶了嫂嫂归家,我也要跟着你们一块去,我、我去给你们开荒!只要给我一口吃的,我这辈子都跟着二哥,我才不去什么天机门呢。” 这个矮个子从一开始就不想去天机门,有了高个子带头,他立马就站到了高个子身边。 几人便盯着剩下的那个乞儿瞧。 辛夷打眼一看,便觉得这个乞儿似乎有些面熟,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他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只能看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在茫然地眨巴着,似乎不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85章 太过依赖 “问什么小月牙儿,他就是个傻子。” 瘸子不耐烦了,一把揪住小月牙儿的头发,狠命地抽了小月牙儿两巴掌。 “弟兄们,我刚刚就是想跟你们说这个事。” 瘸子警惕地看了一眼辛夷和潘婆婆,重新压低了声音。 “反正小月牙儿是个傻子,人事不知,那些好吃好喝的,进了他肚子,就跟喂了狗一样,没什么区别,再者,小月牙儿跟咱们兄弟几个才认识一个多月,论感情,哪有咱们兄弟深,我看,就把小月牙儿给献祭出去,小月牙儿死了,对他也是个解脱。” 辛夷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句话,再看看那小月牙儿的样子,心中便猜了个大概,不由得暗叫不妙。 若是献祭出一个和他们感情不深的小傻子,另外两个人难保不会动心。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再添一把火,潘婆婆却拽住了她:“你听,石板底下怎么没动静了?” 大石板静静地盖在洞口上,几块石头也停止了跳动。 石板底下的人好似放弃了一般,再也没有发力撞过石板。 潘婆婆微微松了一口气:“大概是我配制的毒药终于起了效用。” 她低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搞得辛夷也想跟着念几声佛号。 那毒药总算有作用了。 若是再不起作用的话,辛夷都要怀疑潘婆婆到底是不是天机门的人了。 这边厢几个乞儿也终于有了结论。 高个子和矮个子不改初衷,毅然决然地拒绝了瘸子,说什么都不肯加入天机门。 瘸子怒了,发狠揪住了小月牙儿:“好,不去就不去!将来可别怪我没给你们指一条发财的明路!你们带着这个老婆子和这个小丫头快滚吧!老子献祭小月牙儿,总行了吧?” 另两人明显松动了,想就此和瘸子分道扬镳。 辛夷怎么可能放过瘸子这种人。 今日瘸子为了荣华富贵能杀一个人,明日他便能杀一群人。 不如趁早解决,也算是功德一件。 “大爷,”辛夷以袖掩面,低头拭泪,“你不要奴家了么?奴家愿意追随大爷,求大爷不要丢下奴家啊!” 娇滴滴的姑娘家乍然来了这么一句软糯糯的话,瘸子骨头都酥了。 “小丫头,我也想带你一块儿回去啊,可是……可是你不舍得献祭你婆婆,咱们二人就进不了天机门。” 辛夷媚眼如丝,朝着另两人斜了一眼:“大爷,人数这不是正正好吗?我现在就嫁给大爷,大爷的兄弟便是我的亲亲兄弟了,三人对三人,足够进天机门了。” “好你个毒妇!”高个子暴怒,“枉我还想求娶你过门,没想到你的心思竟然这样歹毒,竟然想要了我们兄弟的命!老三,咱们今天豁出去,杀了这小毒妇!” “哎呀,大爷救救奴家!” 辛夷赶忙往瘸子身边躲:“奴家好怕呀,大爷,奴家只有大爷了,求大爷庇佑!” 一边是与自己反目成仇的兄弟,一边是娇滴滴香喷喷的小娘子,瘸子在这二者之间摇摆不定。 另两人把他的神色看在眼底,彻底失望了。 高个子不再犹豫,发起狠来,朝着瘸子扑过去,矮个子也立马跟上。 不曾想,那瘸子怀中竟然藏了一把刀,猛地刺向二人,杀了二人一个措手不及。 趁他们三人缠斗之际,辛夷赶忙拉着潘婆婆跑出了小院。 院子后头便是热闹的长街。 站在人潮中,辛夷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一回头,她便吓了一跳。 那小月牙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她们跑了出来,正盯着二人傻笑。 潘婆婆起了恻隐之心:“也是个可怜孩子。” 辛夷没什么感觉。 天下之大,可怜之人太多了。 她不可怜吗?潘婆婆不可怜吗? 离乡背井远嫁异国的隋阿娇不可怜吗? 已然被折磨得疯魔了的何织瑶不可怜吗? 都可怜。 眼前这小傻子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婆婆,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潘婆婆茫然地望着街上的彩灯,并没回答辛夷的话。 她没了老伴儿,没了孙女,连藏身之处都回不去了,叫她去哪儿呢? “听说天机门门主藏身在金鸣,婆婆,你想不想跟我一道去金鸣?” 潘婆婆的目光里有了神采,她慢慢地转动着脖子,面无表情地盯着辛夷:“怎么去?” 辛夷淡笑。 仇恨是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的动力。 潘婆婆现在就是靠着这股仇恨活着呢。 她要带潘婆婆去金鸣,把潘婆婆安置在宫外,潘婆婆就是她在宫外的眼和退路。 倘若将来真的有个万一,她与隋阿娇也不至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婆婆跟我来,我来安排后头的事情。” 辛夷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拉着潘婆婆一路往望潮楼而去。 今夜,赵珉珉便在望潮楼上与岚岗城的贵夫人们把酒言欢。 邱达就值守在望潮楼下。 把潘婆婆交给邱达准没错。 其实还有一个人选,客观上来说,比邱达要合适,那人便是裴舒。 裴舒已经扎根于金鸣,在金鸣的人脉不是邱达能比的。 可辛夷却本能地排斥裴舒。 虽然她与裴舒达成了君子协定,裴舒一定会帮她。 可现在能帮,以后呢? 裴舒能找上隋阿娇做盟友,也能找上别人。 她们与裴舒合作得越深,落在裴舒手上的把柄就越多。 一旦反目,这些把柄就是裴舒用来对付她们的剑。 邱达却不一样。 邱达是知道她最大秘密的那个人。 潜意识里,辛夷甚至觉得,邱达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她被自己忽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她太依赖邱达了,这不是一件好事。 两个人很快就找到了望潮楼,回头一看,小月牙儿竟然还紧紧地跟在她们身后。 辛夷下意识地挥手驱赶小月牙儿。 抬手的一瞬间,小月牙儿忽然抱住头往后躲,那惊恐的眼神瞬间就击中了辛夷的心。 辛夷猛地拽过小月牙儿,不顾他的反抗,扒开他额前的乱发,在额角找到了一个浅浅的月牙儿。 “鉴棠!” 第86章 他在 六年前,裴鉴棠还是个小姑娘,身上总是带着股甜香,佳宁郡谁家有宴会,裴大夫人必定要带着鉴棠去。 她是大夫人的老来女,更是裴家几代才出一个的女儿家,自是被裴家上下宠成了掌上明珠。 正因如此,裴家老太爷给这个小孙女取名字之时,中间的字就取了这一辈男儿的字。 辛夷很喜欢鉴棠,每次见了鉴棠,总要逗弄她。 香香软软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呢? 鉴棠也喜欢她,常跟在她身后跑,喊着阿娇姐姐等等我,也时常会撩起额前的碎发,指着那个月牙儿一般的痕迹,跟其他人炫耀。 她说她是月中仙子,特地下凡来偷吃月饼的。 谁也没想到,裴家二夫人云氏会出事。 也没想到,佳宁郡会因为这件事被掀了个天翻地覆。 辛夷自此后再也没过过中秋节,哪怕今日身处这热闹的长街之上,她也不会特意记得今日是中秋。 六年前的中秋,是噩梦开始的日子。 一晃竟然六年过去了。 辛夷都有些恍惚,今年上元佳节,刺杀赵昂的时候,她还安慰自己五年多的噩梦终于结束了,一转眼,又到了中秋,又迈进了一年。 而她,也有六年多没见过鉴棠了。 当年那个六岁的小丫头长大了,变成了哑巴,变成了小傻子,变成了个无人疼爱的乞儿。 昔日裴家满门被斩,六岁的鉴棠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呢?又是怎么一路从南边的佳宁郡到了最北边的岚岗城? 辛夷简直不敢想,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不会说话的小傻子。 她再也不嫌弃小月牙儿的脏污,一把将小月牙儿抱在了怀中:“鉴棠,鉴棠,我……我好想你啊!” 她想的何止是鉴棠,还有那些逝去的无忧无虑的时光。 这一想,便再也收不住了。 自借尸还魂以来,辛夷从没有哭成这样过。 她委屈,她难过,她想爹想娘,想佳宁郡,她多想不管不顾大哭一场,哭到晕过去,醒来发现自己身在佳宁郡的春日。 也不知哭了多久,眼前已经模模糊糊一片了,感觉有个人拉着她往小巷子里带,辛夷瞬间清醒,捏住银针就扎。 “你疯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丫头,是我!” 邱达把辛夷按在自己的怀里。 他衣襟上的团花摩擦得辛夷脸生疼,却奇怪地叫她止住了眼泪。 “别哭了,你哭起来真难看,你瞧,都把我衣裳弄脏了,你得赔啊,这衣裳料子可贵着呢,做一身可费钱了。” 辛夷狠狠捶了邱达一拳头。 这个人就没有心吗? 她都难受成这样了,还跟她计较钱的事情。 到底是有多缺钱啊。 “我找到裴鉴棠了。” 邱达挑眉:“裴鉴棠是谁?” “裴家大房的嫡出姑娘,当年她才六岁,不知怎么逃出来了,邱达,你能不能帮我查查,当年除了鉴棠之外,裴家还有没有逃出来的人。” 鉴棠是个小丫头,没有旁人带着,她是决计逃不出来的。 “行,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邱达拍着胸脯打包票,紧接着就压低声音问辛夷:“你说的裴家姑娘是那个小乞丐吗?那个老太婆是谁?她怎么老用这种瘆人的眼神看着我?丫头,这人不会是阴司里的孟婆吧?是不是阎王爷察觉到你借尸还魂了,所以叫孟婆来抓你了?” 辛夷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邱达这个人到底能不能正经一回? “你得帮我个忙。” 半个时辰后,潘婆婆和鉴棠的去处就安排好了。 邱达把她二人交给岚岗城的一个朋友,在此地休养几个月,跟着货商进金鸣。 “你朋友还挺多,岚岗这样的小地方都有肯帮你做事的朋友。” 邱达呵呵笑:“像我这种人,朋友多了好做事。” 辛夷垂眸不语。 她都不知道邱达是哪种人了。 “你还观灯吗?” 邱达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盏兔儿灯,塞进辛夷手中:“我陪你。” “不用了,你还有事在身,我怕公主殿下一会儿寻你。” “她寻我一个武夫做什么?”邱达狠狠刮了刮辛夷的脸颊,“我早就不在望潮楼了,我手下人说你不见了,我就出来找你了,也是巧,才回到望潮楼这边,就一眼瞧见你哭得稀里哗啦,你说你也是,怎么每次我不在你身边,你都能遇上事?你是我的财神奶奶,我可不能叫你出事。” 辛夷白了他一眼:“我已经没什么发财的路子指给你了,别老叫我财神奶奶。” “不成,”邱达一本正经地摇头,“一日为财神,终生是财神,我就认准你了,逢年过节都会给你烧香拜一拜,万一哪天福至心灵,你忽然又记起哪儿有一笔宝贝了呢?” 辛夷不想和邱达再纠缠,忙快走几步,想摆脱邱达,却不知道要往何处去。 “我不见了之后,郡主是不是很着急?” “放心吧,长宁郡主比我想的要有出息一点,我还以为她会哭哭啼啼,吵嚷得人尽皆知,没想到发现你不见了,她第一件事就是立马叫人通知我,随后就借口不舒服,带着几个丫头回去等消息了。” 辛夷长舒一口气。 她最担心的便是隋阿娇了,得知隋阿娇能冷静处理此事,她就放心了。 “你没选错主子,也没选错路,”邱达盯着辛夷若有所思,“若是当初你没跟着长宁郡主和亲,现在怕是已经随着武安侯老夫人回老家去了。” “老夫人真回家去了?” “嗯,京城传来的消息,说是上个月初启程,刚好能赶回老家过中秋。” 跟着隋老夫人回老家,这辈子就别想有什么大作为,跟着隋阿娇去金鸣,兴许还能挣一挣命。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了很远,都快走出长街了,热闹的人声也渐渐远去,辛夷才惊觉,感觉像是又回到了天机门中。 她忙将自己今晚的奇遇告诉邱达。 “天机门竟然已经把手伸得这么长了?”邱达也十分纳闷,“金吾卫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第87章 民怨 辛夷忍不住讥讽他:“金吾卫能干什么正事?成日只知道陷害贤良,谋取钱财,真正利国利民的事情却不做一件。” 邱达悻悻地闭上嘴,又陪着辛夷走了个来回,辛夷就赶他走:“我累了,要回去歇着了,你赶紧回望潮楼,别因为我耽误了你的差事。” 邱达执意不肯,辛夷便恼了。 “你自己不拿你的差事当一回事,别连累别人!若是叫人瞧见我与你走在一处,别人会怎么想我家郡主!” 邱达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丫头,你对长宁郡主可真好啊,开口闭口都是她,行行行,我不耽误你了,我叫几个人远远跟着你,总成了吧?” 辛夷提着一盏兔儿灯走得飞快,许久才回头看,邱达已经不见了。 不知怎地,她竟然失落起来,又慢慢悠悠地走了一程,忽地瞧见前头围着一群人,还传来了妇人的哭声。 辛夷无意多管闲事,本想绕过去,经过时却听见了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 “打你都是轻的!快把我的鞋子舔干净,不然,我就剁了你的脚,把你扔到塞外喂黄狼!” 是何织瑶! 辛夷顿住脚,从人群缝隙中往里面张望。 一身富贵打扮的何织瑶扶着画眉和黄莺的胳膊,将一只脚伸到一个年轻郎君眼前。 粉色绣花鞋上沾染着一块浅浅的污渍,其实用帕子一擦就能擦掉。 “舔干净!”何织瑶颐指气使地怒斥,“你这么疼爱你家娘子,你家娘子踩了我的绣花鞋,想必你也很愿意为她收拾烂摊子,快点舔干净,我就不计较了,否则,我就叫人脱了你家娘子的衣裳,当街用鞭子狠狠抽她一顿!” 年轻郎君双目赤红,犹如困兽一般瞪着何织瑶。 他身边跪着一个年轻的小娘子,正抱着他的腿期期艾艾地哭着。 二人都穿着新衣,料子看起来不贵重,却很干净清爽,应该是小夫妻打扮一新出来过节观灯的,没想到会遇上何织瑶这个疯子。 “舔不舔!” 何织瑶得意洋洋地摇了摇自己的绣花鞋:“不肯舔是吧?好,有骨气,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位姑娘行行好!求你饶了我家相公吧!” 年轻娘子匍匐跪在地上,不停地给何织瑶磕头:“姑娘的绣花鞋是我踩脏的,我来舔干净!” 她才要爬过去,就被年轻郎君一把扶起来:“娘子,我不许你这么做!天底下没有这么欺负人的,不就是一只鞋子吗?我们赔给她就是了。” “赔?你们赔得起吗?我这双鞋子的鞋面可是贡缎做的!贡缎!你们这辈子听都没听说过,见都没见过的东西,一双鞋子便要几十两银子,你们怎么赔?叫你们舔干净,已经是给你们脸了!” 年轻夫妻的脸色霎时就变了。 几十两银子,他们得不吃不喝几年才能攒下来,一双鞋子就要几十两,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围观的老百姓们也在窃窃私语,说的都是这鞋子怎么这么贵,还有人猜测何织瑶的身份。 何织瑶越发得意。 “这回知道我是为你们着想了吧?快过来舔干净,兴许我心情好,还能赏你们几个钱花花。” 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声道:“咱们岚岗城没见过有这样的富贵人家,她是不是那群和亲的贵人?” 越来越多的人附和,人人都猜测何织瑶就是和亲的贵人之一。 辛夷暗自觉得不妙,这么多人推推搡搡,又有人认出何织瑶的身份,她总觉得要坏事。 不得已,她只好朝着身后招手。 很快,便有两个男人挤到辛夷跟前:“财神奶奶有事请吩咐。” 辛夷一愣,随即就无奈地很想翻白眼。 邱达这厮! “你们分出几个人,快去寻邱大人,就说安宁郡主有事,叫他速速带人前来。” 被戳破了身份,何织瑶不仅不慌张,反而还很高兴。 “你们这些刁民,倒还有些眼力见,不错,我正是圣上亲封的安宁郡主,这次是为了你们这些贱民才远嫁他乡,和亲到金鸣的,你们还不赶紧给我磕头?” 百姓们忽然安静下来。 他们极其愤慨地盯着何织瑶,更有甚者,那眼神里竟然透露出一股仇恨。 辛夷摇摇头,何织瑶犯众怒了。 “你们这群刁民看什么!”何织瑶再次把脚伸到年轻郎君面前,“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舔不舔!” 年轻郎君没说话,手中的拳头却捏得嘎吱作响。 “你的骨头还挺硬,来人呐,把这小娘子的衣裳扒光了,给我狠狠地抽她一顿!” 人群中走出十几个便衣打扮的侍卫,但这些汉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人肯出头动手的。 “你们还等着做什么!难道本郡主还支使不动你们了?” “呸!郡主就了不起吗!” 忽地有人高声骂了一句,紧接着,谩骂声便如同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飞过来,淹没了何织瑶。 “我们辛辛苦苦地种地做活儿,每年苛捐杂税无数,养的便是这样的杂碎!” “郡主就能欺负人吗?这就是皇上点的好郡主,原来在她眼中,咱们老百姓就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说不定那皇帝老儿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他怎么会封了这样一个郡主?” “和亲的贵人们都不是好东西,这些天为了她们,咱们没少折腾,一会儿嫌弃咱们上不得台面,把咱们都给赶出城去,等她们住进了守备府,再把咱们放进来,一会儿又为了哄她们开心,叫咱们上街来做面子!” “我隔壁的老王婆生了病,前几日被拖出去扔在城外,说是怕她上街买药叫贵人瞧见,冲撞了贵人,老王婆本来还能多活些时日的,这么一折腾直接两腿一蹬,见了阎王!”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诉说着心中的怨气,越说越激动,终于,有人朝着何织瑶扔了一盏灯。 有第一个,便有第二个。 花灯、菜叶、果子、石块……无数杂物像是长了翅膀,追着何织瑶砸。 人群中登时传来惨叫。 辛夷面无表情,转身便走。 这是何织瑶应得的下场,谁也帮不了她。 第88章 炼狱 辛夷并未走多远。 事情的发展出乎她意料。 原本以为这些老百姓只是被何织瑶激起了民怨,将何织瑶打骂一顿出出气也就是了。 况且何织瑶身边并非空无一人,还有十几个侍卫呢。 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群手持大刀的人,竟然冲进人群,照着何织瑶等人就砍。 那些原本还只是朝着何织瑶扔东西的老百姓瞬间就作鸟兽散。 辛夷差点就被挤倒。 亏得有个侍卫拉着她退到了一边的小巷中,否则辛夷非要被踩死不可。 她已经听到街上的惨叫声了,料想还是发生了踩踏。 此时冲出去救人无异于是找死,辛夷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眸。 “你叫什么名字?” 她轻声问身边的侍卫。 “回财神奶奶的话,属下陈云。” “陈云,你们有几个兄弟在外头,他们会不会有事?” 陈云勉强一笑:“兄弟们都是机灵人,何况方才大家都贴着墙根,离财神奶奶不远,见咱们躲进巷子,必定也会跟着进来的。” 辛夷对这里的石头房子和错综复杂的小巷子已经产生了排斥感。 她甚至都不愿意贴着石墙而立。 现在也只能祈祷陈云的那群兄弟是聪明人,不要在巷子里乱窜,否则很容易就会在里头失去方向,若是遇上还活着的天机门门人,就要被剁成肉泥了。 长街之上惨叫哭喊声不绝,一声声如同从地狱中传来的一般。 有人发现了这条小巷,争先恐后往小巷里挤。 但是巷子口实在是太窄了。 这么多人一块涌进来,前头的人被后头的人挤倒,一开始还能发出一声惨叫,后面就渐渐听不到了。 后头的人被前头的人绊倒,想要爬起来,更后头的人又冲上来。 狭窄的巷子口顿时就变成了恐怖的人间炼狱。 人们像是死鱼一般,被一层层地叠在一起,挤在一起,进不得,退不得,动不得。 哭声,骂声,惨叫声,交织在一处,织起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把辛夷紧紧地包裹在里头,裹得她都喘不过气。 她忘记了要明哲保身,她忘记了保命要紧,鬼使神差一般冲上去,抓住离她最近的一个小孩子,拼命地往外拉。 可她根本就拉不动。 孩子被人群夹得太紧,一张脸渐渐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哭声也慢慢微弱下去。 这样不行,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死的。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能做的,只是紧紧地拉住那个孩子的手,感受这双手的温度一点一点地变凉。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那冰冷的小手忽然从她手中抽离,辛夷猛然回神,这才发觉惨叫声和怒骂声已经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有呻吟和哀嚎。 邱达带人赶了过来。 上千个侍卫将长街围起来,慢慢疏导老百姓们,从外面开始,一个一个地去拽那些被挤压到一起的人。 越往里拽,活的人就越少,等到后来,里头的便全都是死尸了。 辛夷所在的小巷子最惨。 这里的巷子口实在是太过狭窄,人群却如同疯了一样拼命地往这里挤,挤着挤着,就挤成了炼狱。 这些都是陈云后来告诉辛夷的。 辛夷到了后半夜还没缓过神来。 岚岗城的八月半,夜里已经有些冷了,她身上披着邱达的玄色斗篷,坐在路边的茶馆里,手里捧着一碗滚烫的水,想以此来驱赶心里的寒冷。 “财神奶奶方才把属下给吓坏了,亏得大人及时寻过来,不然……” 陈云垂下头,他的双手也在发抖。 辛夷瞄了他一眼,把手中的水碗递给他:“暖一暖吧。” 这小伙子是被吓坏了。 在那样的人间惨状前,谁不会被吓到呢? “你的那些兄弟……” “他们都还在!” 提起兄弟,陈云重新振作精神。 “他们原本在长街之上,踩踏一起,他们便就近抱住人跳上高墙或者屋顶,还拉了不少人上去呢,不过……” “不过什么?” 陈云神色黯淡:“奉命去护卫安宁郡主的那群弟兄,死了六个。” “什么?”辛夷悚然一惊,“他们是被踩踏死的?” “是被砍死的。” 辛夷想起那群造成此次恐慌踩踏的始作俑者,就是他们挎着大刀冲向人群中的何织瑶,才引得百姓们四散奔逃。 “守备齐大人正与我们邱大人、金鸣的裴真人和此次礼部随行的几位大人们一同商议此事,势必要寻出幕后真凶,为死去的百姓们讨一个公道。” 岚岗城已经烂透了,齐大人是烂得最彻底的那一个,这般乌七八糟的地方,还想找到幕后真凶?真是天方夜谭。 “望潮楼那边也遭了袭击。” 辛夷这回受到的惊吓不比方才少:“公主她没事吧?” 若是赵珉珉出了事,怕是此次和亲之行就要取消了。 “这群人只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一开始能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但邱大人很快就反应过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些宵小之徒制伏了,可惜没捉住活口,依稀听到有人临死之前嘟囔说一群胆小鬼,竟然没来这样的话。” 看来这群人是有援手了。 倘若今日他们的援手到了,恐怕闹出来的乱子会更大。 辛夷惊出一身冷汗,立马站起来:“陈云,速速送我回守备府。” 天边已经现出鱼肚白。 辛夷风尘仆仆地闯入小院,锦葵最先看到她,一声尖叫把整个黎明都搅碎了。 紧接着,隋阿娇便如风一般扑过来。 她是大家闺秀,讲究遇事不慌乱,哪怕天大的事情,也不得如此失态。 但此刻,隋阿娇抱着辛夷,一边摩挲一边哭,哭得肝肠寸断,一会儿忽地又笑了。 哭哭笑笑好大一会儿,她忽地拧了辛夷一把:“你去了何处?为何这般淘气!叫你紧紧地跟着我,你怎么不听话?你若是出了个好歹,你叫我一个人如何在金鸣活下去?” 辛夷这才看清楚,隋阿娇的一双眼睛已经肿成了桃子一般,不知是哭了多久。 她心中一软,刚喊了郡主二字,便扑簌簌地落下泪。 第89章 余波 辛夷很快就止住了哭。 她已经很久没这么软弱,今日却一连痛哭两次,再来一次,她都变成哭包了。 当着地锦的面,隋阿娇没问太多。 眼瞅着地锦还立在屋中探头探脑,秦嬷嬷便虎着脸赶几个丫头回屋去:“天都要亮了,你们是没事做吗?趁着这几日天好,你们不会将郡主的厚衣裳拿出来晒一晒?真是一群眼里没活儿的懒丫头!” 高嬷嬷在一旁温吞吞地笑着:“咱们郡主的性子太好,这几个丫头啊,就是被郡主给宠坏了,要我说,得好好教教她们规矩。” 高嬷嬷所谓的教规矩,便是罚她们做活儿。 杜鹃锦葵蜀葵三人被勒令晾晒隋阿娇的厚衣裳,还要负责点检隋阿娇的箱笼,地锦却被派出去浆洗被子。 地锦不服气,冲着高嬷嬷谄媚地笑:“嬷嬷,都是一样的丫头,为什么她们干的活儿那么轻省,却叫我干这样的重活儿?” “你们怎么就是一样的丫头了?合欢去了,杜鹃被提成郡主身边的一等大宫女,蜀葵紧接着就被提成二等宫女,如今咱们郡主身边,只有你是三等宫女,这些粗活累活,你不做,谁来做?” 地锦一张脸都黑了,扛着一大包被子一脸幽怨地走了。 屋里,辛夷忍不住笑出了声:“别看高嬷嬷成日笑眯眯的,这张嘴一说话,却能噎死人不偿命。” 隋阿娇也跟着点头笑:“我叫人烧了热水,一会儿就送来,你好好泡一泡,去去乏,就赶紧睡吧,睡到中午再起来。” “郡主别光说我,郡主也一晚上没睡,用过早膳就歇一会儿养养精神。” “我就算了,”隋阿娇摆手,“我还要去给公主请安呢,昨儿个已经和永宁县主说好了,今日要一同去的,也不知公主昨日是何时归来的,在望潮楼上观灯,是不是更热闹好看一些。” 辛夷怔住了。 隋阿娇还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情? 她忙拦住隋阿娇:“郡主,今日就不要去给公主请安了,公主怕是无暇顾及郡主。” 还没等隋阿娇问原因,秦嬷嬷便进来,说是公主那边来了个小太监,吩咐今日不用去请安。 “真是奇怪,以往来说这事的,都是花间,今日竟然叫了个不知名的小太监来,郡主,我方才瞧着,那小太监从咱们这儿出去,就拐到了斜对面永宁县主那里。” 隋阿娇忙看向辛夷:“辛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知道公主会无暇顾及我们这些人的?” 辛夷不愿意去回忆昨夜的人间惨剧,便捡着要紧的事情说给隋阿娇听。 从她的只言片语里,隋阿娇已经猜出发生了何事。 她脸色煞白,颓然倒进榻中:“怎么会这样?那些人到底是谁,竟然敢犯上作乱!” 辛夷神色黯然,是谁敢犯上作乱呢? 赵珉珉是个不受关注的公主,无人跟她有仇,何织瑶此前更是一直待在京城,那些人只是因为听说她是和亲贵人之一,才冲进人群中砍杀她。 和亲的贵人死了,不会影响永丰金鸣的邦交,大不了,再选几个女儿家来和亲就是了。 如此一来,那些人既不是因为与贵人们有仇,又不是想故意破坏和亲之行,剩下的理由便只有一个了。 他们跟永丰皇室有仇。 永丰真的如同邱达所言的那般,将要亡了。 可即便如此,辛夷也无法原谅这群暴徒。 忍无可忍,揭竿而起,可以,但不能伤害无辜百姓。 这些百姓与他们一样,都是被永丰皇室欺压的人啊,他们怎么忍心! 选择在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地点动手,就注定会造成无辜之人的流血。 所以这群暴徒事先完全没考虑这种事情,或者,已经考虑到了,却不将百姓们的命当一回事。 叫这样的人上位,比赵祺强不了多少。 永宁县主很快就告病了,用的理由是前几日中了暑气没好完全,昨夜出了汗吹了风,又着凉了,大概要在床上躺上七八天。 何织瑶那边倒是很安静。 风口浪尖之上,锦葵不好再出去打探消息,小院里安静极了。 辛夷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再学一学金鸣文。 在船上时,隋阿娇也跟着辛夷学了一些。 她不算很笨,几个月下来,虽还不太会说,但已经会写会认了。 辛夷便教她说些简单的句子。 “辛夷,你可真聪明。” 隋阿娇真心实意地称赞辛夷:“我教过好几个丫头读书认字,只有你不仅坚持了下来,而且学得又快又好,如今我都要跟你学习金鸣文了。” 辛夷很不好意思。 她要是没有重活一世的经验,哪里会什么金鸣文。 “郡主会金鸣文这件事,最好不要叫旁人知道。” 隋阿娇笑着点头:“我懂,除了你,就连两位嬷嬷都不知道。” 辛夷便放下心,主仆二人关在屋内,成天学习金鸣文,倘若有人来了,便立刻换回来,改成隋阿娇教辛夷读书写字了。 这边一派闲适,正院内却乌云密布。 赵珉珉又摔碎了几套茶具,屋中满地狼藉。 “废物!你们连这个都查不出来,还活着做什么!” 她没有东西可摔,便扯过花间,拽下花间头上的花钿扔过去,疼得花间直吸气。 邱达笔直地站在一地碎瓷中,躲也不躲,伸手一捞,便将花钿接住,揣进了荷包里。 是金子的,好歹也值点钱。 赵珉珉发泄够了,才冷着脸问邱达:“咱们何时走?这破地方,本宫一刻也待不下去。” “公主昨日吩咐过,若是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岚岗百姓一个公道,便一日不会离开岚岗,裴真人被公主大义感动,已经派人去与金鸣迎亲礼官说了,叫他们暂时停在对面的丘聚城,不得吩咐,不要来迎亲。” 赵珉珉脸色猛然一沉:“邱达,你是故意的!本宫昨日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哦?公主只是随口说说吗?那可怎么好,裴真人已经去信给金鸣王了。” 赵珉珉微微一怔,随即迫切发问:“此话当真?他真的给金鸣王去信了?” 第90章 扬名立威的大好时机 “臣怎么会拿这种事骗公主殿下呢?是不是真的,公主可以去问问裴真人。” 赵珉珉自然不可能去问裴舒。 她垂眸暗喜。 此去金鸣,她一直很担心。 陪嫁的三个媵妾,一个比一个娇俏好看,只有她,肚里无才学,容貌也不娇媚,平平无奇,如何能得到那金鸣王的宠爱? 难道真要靠着三个小贱人固宠么? 邱达的话倒给她提了个醒,既然论才情容貌,她都比不过旁人,那为何不从贤惠大气上入手呢? 此次为岚岗城百姓讨公道一事,不正好可以彰显她胸怀百姓的良善之心么? 赵珉珉一下子笑了:“邱大人,传令下去,本宫要在岚岗城多住些时日,叫齐大人抓紧时间,早日揪出幕后真凶,还有,从明日开始,本宫要亲自去慰问那些死伤百姓的家人。” 邱达拱了拱手:“公主殿下,还有一事,安宁郡主……” 赵珉珉蹙着眉头:“安宁郡主自小娇纵惯了,这次的确是太不像话了,本宫会教训她,但此次惨案的罪魁祸首可不是她,那群嚷嚷着要本宫将安宁交出去的刁民实在是可恶,邱大人应该把他们给打出去才是!” 邱达淡淡地应了一声是:“公主殿下还有何吩咐?” 赵珉珉想起何织瑶便心中烦躁,挥挥手将邱达赶走,立刻带人去了何织瑶处。 何织瑶身上没多少外伤,但却被吓得不轻,这几日身边的人说话声音稍微大一点,她就会立刻躲到屋里,死活不出来。 赵珉珉却由不得何织瑶这般任性。 她微微一点头,保公公就领着几个太监冲进屋里,将何织瑶拖出来,扔到了赵珉珉跟前。 “公主!公主我错了!我好怕!” 何织瑶扑到赵珉珉脚下,抱着赵珉珉的双腿,哭得梨花带雨:“求公主救救我!我愿意为公主做任何事情!我、我给公主当牛做马,我这辈子下辈子都会报答公主的恩情,求公主不要把我丢给那些贱民!” 赵珉珉俯下身,攥住了何织瑶的下巴:“原来你已经听说了,唉,织瑶啊织瑶,你说你为什么这么蠢?不过就是一双绣花鞋而已,脏了就脏了,你不高兴了,那就扔了,何必要当街为难人呢?就算你想教训他们,大可以叫人把他们抓到守备府来,到时候由得你折腾,哪怕折腾死了,也无人知道,多好的事!” 她忽然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捏得何织瑶直吸气。 “可你这个蠢货,非要自己作死!还给本宫惹下了这样大的一个烂摊子!何织瑶,本宫真恨不得杀了你!” 何织瑶尖叫一声,更加用力地抱紧赵珉珉的双腿:“公主殿下救我!我……我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你当然没有其他的路了。” 赵珉珉得意地笑了几声,她松开手,一脚踹倒何织瑶,俯下身擦了擦自己的绣花鞋,忽然停下来,朝着何织瑶勾唇一笑。 “织瑶,我这只鞋子脏了,你来帮我舔干净啊。” 何织瑶毫不犹豫,如同狗一般爬过来,捧着赵珉珉的脚认真仔细地舔起来。 “瞧瞧,咱们安宁郡主多听话啊。” 赵珉珉笑得肆意张扬。 真是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也能这般扬眉吐气。 公主的命令很快就传到了守备府的每一个角落,高嬷嬷不得已,带着杜鹃几个,又把箱笼重新铺陈开。 辛夷担心迟则生变,隋阿娇反而却很赞赏赵珉珉的行为。 “是应该要留下来给百姓们一个交代,公主做得对,我该去问问公主,我能做些什么。” “郡主千万别去,”辛夷立马拦下隋阿娇,“眼下是公主立威扬名的大好时机,郡主此时掺和进去,岂不是抢了公主的风头?” 隋阿娇直呼阿弥陀佛:“辛夷,多亏有你提醒,不然我又要得罪人了。” 两位嬷嬷一向做事严谨,不等隋阿娇开口,立刻就约束下头人,不许乱跑,就连一向喜欢在外头打听消息的锦葵,也被秦嬷嬷拘在院子里。 别人还好,最受不了的就是地锦。 小院里成天关着门,茶饭水等物,自有婆子会送到小院,平日根本无需人出去。 地锦几次想要找借口出去逛逛,都被秦嬷嬷揪回来,不是叫她洒扫院子,便是叫她浆洗衣裳,每日里累得腰酸背痛,却不敢有半句怨言。 这日终于挨不住,给辛夷倒洗脚水的时候,话里话外带出几句埋怨。 “郡主的性子真的是太软了,竟然叫两个嬷嬷骑在头上,我听说,这两位嬷嬷原先就是宫里不入流的嬷嬷,因为宫外没有家人,又不肯去富贵人家做教养嬷嬷,这才跟了来和亲,郡主怎么就偏偏挑了这两个人做管事嬷嬷?要我说,不如回了公主,叫公主再指派两个嬷嬷来。” 辛夷暗自冷笑。 地锦这丫头的口气好大。 “公主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怎好再用这样的小事去烦扰公主?更何况,我觉着两位嬷嬷挺好的啊。” “好什么呀,”地锦哭丧着脸抱怨,“郡主叫她们一声嬷嬷,她们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成天管东管西,如今连门都不让人出了。” “你想出去?” 地锦点点头:“当然想!” 辛夷便往前探探身子,淡笑着看她:“你为什么这么想出去呢?我记得你不是一个喜欢玩闹的人啊。” 地锦刚要张口,忽地心中一凛,忙干笑几声:“我这不是惦记着姑姑您嘛。” 辛夷重新坐正了身子:“惦记我做什么?我又没闹着要出去,我要睡了,你把洗脚水倒了吧。” 地锦悻悻地出去了。 辛夷盯着晃动的门扉,好半天,才合上眼。 这丫头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没什么意思,留着她,不过是为了安赵珉珉的心,省得赵珉珉再换一个厉害角色过来。 一眨眼过去了半个月,幕后真凶依然毫无音讯,礼部的几个官员急了,联合起来劝赵珉珉早日动身。 否则,一旦入了冬,金鸣的路就不好走了。 第91章 报仇的最佳时机 官员们一走,赵珉珉便大发雷霆,将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遍。 花间很心疼,小声提醒赵珉珉:“公主,这次砸的东西,是咱们自己的。” 赵珉珉愣了愣,随即一个巴掌扇了过去:“你为何不早说!” 她自小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俭省惯了,用别人的东西不心疼,可摔碎了自己的东西会疼得几个晚上睡不着觉。 如今摔了这么多,怎能叫她不气。 “这半个多月来,那几个贱人都在做什么呢?” 云外立马回话:“长宁郡主闭门不出,永宁县主说是病了,却没见她请良医,安宁郡主那边还是老样子。” 赵珉珉眯了眯眼:“都是些人精,没一个省心的!吩咐下去,叫她们收拾收拾箱笼,这几日便启程。” 花间一惊:“公主不在岚岗等着揪出幕后真凶那一日了?” 赵珉珉反手一巴掌又甩了过去:“蠢货!金鸣就要入冬了,再不走,你是想让本宫冻死在路上吗?” 花间接连挨了两巴掌,委屈得不行。 她领了差事,亲自去传话,从隋阿娇的小院出来,忽听身后有人喊她,一回头,见是永宁郡主极其喜欢的那个叫辛夷的丫头,便冷下脸,趾高气扬地问辛夷:“有什么事么?” 辛夷笑吟吟地将一小包东西递给花间。 “虽然进了九月,岚岗就入了秋,可俗话说的好,秋老虎热死个人,这大晌午的,姑姑一路走过来也怪热的,我这里备了些冰,原本是想做个冷淘吃,如今送给姑姑,姑姑拿着去去暑气。” 她一面说,一面有意无意地比了比脸颊,随后行了一礼,便进了小院,将门给带上了。 花间微微愣怔,随后像是反应过来一样,将那包冰块贴在了脸颊上。 冰冷的温度一下子就镇住了脸颊的疼痛,花间鼻头一酸,泪珠滚滚而落。 小院内,隋阿娇忧心忡忡:“辛夷,这不大好吧?她是公主的心腹,我们真的能把她变成自己人?” “谁说要把她变成自己人了?” 隋阿娇一愣:“那你刚刚还给她送冰块?” 辛夷轻笑:“郡主,花间云外两个人都是公主的心腹,想要把她们二人笼络过来,那是不可能的,你看花间经常挨打,可曾听她抱怨过?她们对公主忠心耿耿,一点小恩小惠,是绝对不可能让她们背叛公主的。” 但小恩小惠积攒得多了,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扰乱她们的判断和立场。 只要隋阿娇不妨碍到赵珉珉,在隋阿娇和许佳屏何织瑶起冲突的时候,受到恩惠的花间一定会为隋阿娇说话。 辛夷要的,也就只有这一点点的好处。 隋阿娇没想到辛夷会为她打算得这样长久。 她抱着一件男人的小衫,一面飞针走线地绣着飞龙,一面摇头轻叹:“你这心眼到底是怎么长的?别人只能想得到一步,你却能想到十几步。” 辛夷自嘲地笑笑。 在秦楼楚馆那些日子,她也尝过和姐妹们勾心斗角的滋味。 那些姑娘们,原先也都是名门闺秀,却沦落到与人争晚上的狎客。 辛夷这点争斗的手段,都是那个时候学来的。 很快,启程的日子就定下来了。 算一算不剩几天了,各处都在紧锣密鼓地忙活着。 隋阿娇的箱笼早就被收拾好了,就等着装车。 临出行的前一天晚上,邱达找了过来。 仍旧是趁着夜色从后窗翻进来的。 “丫头,你睡了吗?” 邱达一把掀开床帐,里头的人影猛然扬起手,手心的银光一闪而过。 “喂,丫头,是我啊!” “我知道。” “知道你还要扎我。” 邱达有些委屈:“咱俩怎么说也是老熟人了,你怎么对我总是这么爱答不理的?好歹给我个笑模样,我前天都看见你对裴舒笑了。” 她笑了吗? 辛夷怎么都想不起来,她对裴舒笑过。 而且她这几天根本就没见过裴舒。 自从她们住进守备府,她就没见过裴舒了。 裴舒是外臣,非经传召,不得进入内宅,她哪里有机会见到他。 “怎么没有!”邱达冷哼,“就前日,隔着湖,裴舒在这边站着,你从那头经过,我亲眼见着你笑了一下。” “你有病啊!” 辛夷将枕头甩了过去。 邱达这厮,真的是有病! 隔着一个那么大的湖,她也不知道是看见一朵花还是一条鱼,所以笑一笑怎么了?她哪儿知道湖对面站着个人还是鬼。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明日还要赶路,我没有时间与你折腾。” “唉,姑娘家家的这么粗鲁,外头哪个男人不会嫌弃?也只有我这个人心胸宽广,不会计较这样的小事,丫头,看来你只能嫁给我了。” “滚!” 辛夷翻身把另外一个枕头也甩了出去:“别逼我用针扎死你。” 邱达抱着枕头往旁边一闪,乐呵呵地躺在地上:“你要是扎死了我,就没法知道这次惨案的幕后真凶了。” 辛夷眸色一厉:“是谁!” “天机门。” 竟然是天机门。 辛夷怎么也想不到,天机门会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岚岗城的百姓和他们无冤无仇,做这样的事情,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啊。” “大概他们也没想到会死这么多无辜百姓吧,”邱达语气淡淡的,“他们只是冲着高阳公主去的,目的也只不过是杀了永丰皇室的女儿泄愤。” 辛夷越发不理解:“天机门是金鸣的门派,跟永丰皇室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要与永丰皇室过不去?难道,这是金鸣王的阴谋?” 她忽然想起在岚岗城看到的那些金鸣人,立刻便将此事告诉邱达。 “金鸣想要进犯永丰!他们为了这件事做了好多年的准备了,不行,此事一定要告诉朝廷,叫朝廷尽早做好防备。” “你要去告诉谁?” 邱达忽然坐了起来,一双眼睛冷冰冰地盯着辛夷:“你觉得那些人会信你么?何况,你不是想要报仇么?这便是你报仇的最好时机。” 第92章 别永丰,入金鸣 窗户没关,冷风嗖嗖往里灌。 辛夷从不知道,九月初的夜风会这么冷。 她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在黑夜中,盯着地上的人影。 “你……你早就想好了,要助力金鸣进犯永丰,是吗?” 所以他才与恶心好色的章王达成了某种协议,甘愿放弃金吾卫郎官的身份,做和亲公主近身侍卫军的指挥使,跟着赵珉珉远赴金鸣。 所以他才会拼命敛财,所以他才那么熟悉裴舒,所以他在这偏远的小城都会有冒险帮他的兄弟。 因为他早就筹划好了。 他为的不是一个四品官的虚名,而是永丰的江山。 “我没有想着帮金鸣,我要的,只是杀了赵家人。” “既然你没想着帮金鸣进犯永丰,那为什么不把此事告知朝廷,叫他们做好防范!邱达,你可知道,一旦两国战事起,将会有多少无辜百姓惨死,多少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黑暗中,邱达的冷笑格外清晰:“丫头,你为什么指责我?你难道不也想杀了他们么?你难道不想报仇么?” 辛夷的声音都在颤抖:“我当然想!可我只想杀了赵祺和章王,只想杀了那群金吾卫!我和你不一样,我可没想着帮外族人进犯永丰。” “哈哈!” 邱达发出了短促的笑声,明目张胆地嘲笑辛夷。 “你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为什么还这么天真?就凭你一个人,杀死一个金吾卫都难,还想杀一群?我问你,你打算怎么杀赵祺?嗯?说啊,你以为你帮着长宁郡主在金鸣得宠,就能鸡犬升天,随她回来省亲面见赵祺?好好好,且不说长宁郡主到底能不能在金鸣活下来,就算她成为金鸣的王后,金鸣王又许她回永丰省亲,你又能顺利跟着她得到赵祺的召见,见到赵祺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做?赵祺身边那么多侍卫,就凭你手里的一把破针,你觉得你能近得了赵祺的身?呵呵,元阿娇,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辛夷浑身一僵。 这个好似已经死去的名字击中了她,把她从郡主的大丫头一拳打回那个风月场上任人欺辱取笑的风尘女。 邱达问得对,她凭着一把银针,要如何杀死赵祺呢? 她头一次有些怨恨玉明女真人,为什么不研习一套飞针暗器法,叫她哪怕在远处也可以杀人? 该怎么杀死赵祺? 该怎么杀死赵祺! 辛夷忽然慌张起来。 难道叫她以色诱之? 好像只有这一条路了。 可此去金鸣,不知要几年才能回到永丰,那会儿她兴许已经青春不再,赵祺还能被她迷惑吗? 此路行不通。 或许,还可以去天机门学毒术,毒死赵祺。 可一想到潘婆婆毒术的效用,辛夷就苦笑。 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那些仇人一个个都杀光呢? “只有推翻永丰。” 邱达一字一句,如魔咒一般,重重敲击着辛夷的心。 “我曾跟你说过,永丰要亡了,你以为亡国是什么样子的?不流血,就能推翻一个皇室?如果你真这样以为的,那我就对你太失望了。” 他起身欲走,辛夷忙叫住他:“我知道一定会死无辜的人,可我没想过要引得外族人来攻打永丰,这岂不是永丰的罪人?” “外族人?何为外族人?” 邱达立在床边,轻声问辛夷:“对于闻幽君来说,当初的永丰皇帝便是外族人啊。” 辛夷怔住了。 永丰高祖原是南边蛮夷之族,后来聚集了一帮兄弟,从山头土匪做起,势力逐渐发展壮大,终有一日,揭竿而起,攻入京城。 的确,他们也是外族人。 等她再回过神来,邱达已经不见踪影了。 她这一夜都没怎么睡,眼下便有两团乌青。 上车一瞧,隋阿娇和杜鹃眼下也都发黑。 隋阿娇便笑了:“我是想着今日要离开永丰了,便睡不着了,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杜鹃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新拨来的绣球睡觉打鼾,我被她吵得一晚上都没睡。” 保公公终于记起她们院里少个三等丫头,前几日叫高嬷嬷自己去挑,高嬷嬷就挑了绣球。 辛夷特地拜托邱达查过了,绣球干干净净,没问题。 隋阿娇捂着嘴笑个不住,转过头又问辛夷:“你呢?” “我怕地锦进来翻东西,也没睡好。” 几人都知道地锦是什么来路,就把话题转到地锦身上。 “知不知道她要找什么?” “我猜大概是那几张银票。” 隋阿娇摇摇头,又开始缝起男人的东西。 到了边界,对面丘聚城的迎亲官早就等着了,这边的人一到,那边就开始吹起牛角号。 高亢略带凄凉的号角声把辛夷从睡梦中惊醒,恍惚中,她还以为打仗了,慌忙去拉隋阿娇:“郡主不要乱跑,跟着我就是。” “辛夷,你去哪儿?” 隋阿娇拽了她一把,辛夷才清醒过来。 “瞧你,睡迷糊了。” 隋阿娇掏出帕子擦去辛夷额角的汗珠:“我们进了金鸣。” 礼部和宗正寺的官员都留在永丰,他们已经与金鸣前来迎亲的官员交换了信物,正式将公主一行人交到了金鸣迎亲礼官手中。 从现在起,这支队伍里,说话管用的便成为了金鸣人。 中午停下来休息时,整支队伍安安静静,几千人竟然无一丝杂音,辛夷十分吃惊。 她不敢离开隋阿娇身边,生怕隋阿娇出事,哪怕去解手,都要速战速决。 不料出来时候撞上一个人。 “裴真人。” “辛夷姑娘。” 裴舒轻轻颔首:“中秋节那日,你没受到惊吓吧。” 辛夷忍不住蹙眉,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多谢真人关心,我过后吃了些安神汤,就好很多了。” 裴舒半晌没说话,辛夷一抬头,发现他一直盯着她看,好似在思量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郡主还好吗?” 辛夷点点头:“郡主很好。” “郡主身边的人都还妥当吗?” “都妥当的。” “辛夷姑娘呢?你也好吗?” “我……” 辛夷忽地顿住了。 裴舒可真奇怪,忽然问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裴真人有话直说便是,不用这般拐弯抹角,既然我们双方选择联手,我觉得还是要彼此坦诚一些。” 裴舒笑了:“辛夷姑娘,我只是关心一下你们,毕竟我选择了长宁郡主,关于郡主身边的人和事,我都要过问一下。” 辛夷心里有些不舒服。 在永丰境内,尤其是在岚岗城,发生那么多事情,裴舒都不管不问,好似人间蒸发一样。 一进了永丰,他就变得咄咄逼人。 这种人,绝不可能合作得太长久。 看来,要开始备下第二条路了。 “辛夷姑娘千万不要误会我,”裴舒有意无意地拦住了辛夷的去路,“我只是听说辛夷姑娘那晚也在长街之上,不放心,所以问了一嘴。” 辛夷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两遍。” “什么?” “真人单单只问了我两遍,其他的人,你只问了一遍。” 裴舒又是一愣:“哦,那可能是我糊涂了,昨夜没睡好,叫姑娘见笑。” 辛夷行了一礼:“真人若是无有其他事情,我就回去服侍我家郡主了。” 裴舒跟了上来:“辛夷姑娘是哪里人?听闻辛夷姑娘会读书认字,说是这些日子跟着长宁郡主学的,辛夷姑娘可真聪明啊,那些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几年才学会的东西,辛夷姑娘几个月就学会了……” 辛夷停下脚步:“真人说笑了,我只认得几个字,怎么敢跟寒窗苦读的学士们比?” 她心中越发奇怪,简直摸不透裴舒到底要做什么。 “这里是真人的地盘,真人若是不放心我,大可以在我们身边安插一个人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 “这个倒不必了。” 金色面具下传来轻笑声:“但是辛夷姑娘的话,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后宫之中波云诡谲,随时随地都有变数,辛夷姑娘又不能及时出宫传递消息,是得找个人在宫中接应。” 辛夷忍不住暗骂自己这张嘴,怎么能给裴舒这个人机会呢! “真人不必再送了,这里人多眼杂,叫别人看到真人与我说话,怕是要起疑心。” 说了半天不见回应,扭头一瞧,裴舒早就离去了。 辛夷好似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包围了她。 金鸣礼官安排得很妥当,即使已经进入金鸣,但是在丘聚城,他们还是安排了永丰的饭食。 就连夜里下榻的住处,也是永丰那边风格的院落,住在里头,就好似人还在永丰一样。 夜里仰头望天,这里的天空辽阔高远,星星竟然好似也要比永丰的多。 锦葵领着蜀葵和绣球数星星,几个人数着数着就糊涂了,争吵一番又开始重新数。 隋阿娇终于放下针线活儿,听着几个人的争论,抿着嘴笑:“辛夷,你怎么不出去和她们一块儿玩?” 辛夷摇摇头,捡起那件终于绣好的男人中衣瞧了瞧:“辛苦郡主了。” “做做针线活,怎么能叫辛苦呢?唉,可惜了,这样好的针线活,却只能压在箱底。” “郡主不打算送给他?” 隋阿娇摇摇头:“再做一件吧,这件既然做了其他用途,再送给他,总觉得不大好,像是不敬重他一般。” “有什么敬重不敬重的,”辛夷忽然起了促狭的心思,“郡主还没见到他的面,就开始敬重他了,果然有了夫君,心就向着那人了。” “哎呀,你这小蹄子!”隋阿娇羞红了脸,起身把辛夷压在身底下挠她的痒,“你也学坏了,竟然编排起我来!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众人难得看到隋阿娇这般玩闹,都进来帮着压着辛夷,叫隋阿娇挠个够。 直到辛夷笑出了眼泪,众人才罢手。 谁都没发现,地锦站在窗外,一双眼睛幽深幽深的。 第二日隋阿娇领着辛夷去请安,赵珉珉就板着脸训诫隋阿娇。 “叮嘱你多少遍了,做主子的,便要有个做主子的样子,成日和奴才厮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下去吧,别在本宫跟前晃悠。” 许佳屏随后也跟着出来,拍着胸口直念佛:“隋姐姐,刚才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公主又要罚你。” 顾嬷嬷就在身后不远处,辛夷忙扶住隋阿娇,暗中掐了隋阿娇一把。 隋阿娇会意,笑着摇摇头:“公主殿下宽宏大量,最是怜下惜弱,怎么会罚我呢?是我太不争气了,殿下教训得是,我以后得努力改掉这些坏毛病,只恐怕一时半会儿改不掉,要累得公主为我忧心了。” 一路回到屋中,一关上门,辛夷便沉下脸:“郡主,永宁县主刚刚给您下了套!” 许佳屏明明看到顾嬷嬷了,竟然还要说罚不罚的话。 若是隋阿娇一时没防备,附和几句,赵珉珉一定会勃然大怒。 隋阿娇神色迟疑:“兴许……兴许永宁县主真的没看到顾嬷嬷呢?亦或者,她平时说话便这么口无遮拦惯了……” 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两个人一同出的公主院子,顾嬷嬷是出来送她们的,许佳屏怎会不知顾嬷嬷就在身后! 至于说话口无遮拦,更是无稽之谈。 谁不知道永宁县主最为小心谨慎,一有个风吹草动立刻“病倒”,这样的人会当着顾嬷嬷的面说出这么不当心的话来,鬼才信。 不过也算是许佳屏的小报应,她没引得隋阿娇下套,倒是引来了赵珉珉的怒气。 第二日启程,众人便得知许佳屏又病了。 “听说是被公主罚抄经书,抄了一晚上,吹了风,着凉了。” 隋阿娇听了杜鹃的话,好一阵叹息:“永宁县主到底是和我生分了。” 这也是没法的事情。 进了后宫,人都会变的,如今在未进宫之前,就看清许佳屏的为人,好过进宫之后被她害。 隋阿娇终究对许佳屏的感情不深,伤感一阵子就丢开手。 进入十月,金鸣已经是冬日了。 这日天阴沉沉的,风一阵紧似一阵,传令官从前头一路疾驰,大声用金鸣话喊着什么。 辛夷脸色登时大变。 第93章 荒原风雪 她回过头看车中的隋阿娇。 隋阿娇的脸色比纸还要白。 “辛夷,你一会儿要紧紧跟着我。” 辛夷重重点头。 她知道隋阿娇听懂了。 一路呼啸着过去的是金鸣的传令官,他们用金鸣话大喊着暴风雪要来了。 茫茫戈壁滩,前无遮蔽之处,后无藏身之地,风暴一起,他们若无处可躲,必定会被冻死。 杜鹃不太信:“这戈壁滩上的风暴真的有这么厉害吗?要说下雪,咱们京城年年都下,我记得有一回宫里的雪都堆到我膝盖这里了,天不亮,我就起来扫雪,一直扫到夜里,还没来得及吃上几口热饭,外头又下起了雪,我们这些粗使丫头,就只能放下碗筷接着扫雪,那会儿就觉得雪已经够大了,难道这戈壁滩上的雪比京城的还要大吗?” 辛夷摇摇头。 这完全是两回事。 在宫里,下了大雪,总有片瓦可躲避。 而在这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上,不要说可以藏身的瓦片了,哪怕是树荫都看不到。 戈壁滩上的大雪往往伴随着大风,一旦刮起大风,天地间就陷入一片混沌,即便是经验最为老道的向导,也辨别不出方向。 永丰人不懂,但金鸣人一看这阴沉沉的天,就能判断出什么时候要来暴风雪,暴风雪有多大。 传令官一路传下去,队伍立刻原地休整。 王勉亲自带人将隋阿娇请下马车,把马解了下来。 杜鹃拦着他要问个明白:“马上就要来暴风雪了,你把马解下来,叫我们郡主怎么行路?难不成靠着两条腿走到驿站去?” 王勉嘿嘿笑了几声:“杜鹃姑娘真会说笑,这茫茫戈壁滩,哪来的驿站?把马解了,是怕一会儿来了风雪,马会受惊,拖着马车到处乱窜伤了人。” 辛夷在风物志上看到过这样的说法,就拽住了杜鹃:“你仔细看,不仅仅是咱们的马被解开了,所有人的马都被赶到了一处。” 几千匹马被赶到一起,每匹马的眼睛上都蒙着布。 大概是因为看不见,马儿们很安静。 金鸣人在地上钉下长而坚固的楔子,将马缰绳也牢牢地钉在地下。 如此一来,马儿们即便受了惊,想要挣脱马缰绳,也十分艰难。 金鸣人中有很熟悉戈壁滩的一群老人,在他们的指点下,箱笼车辆被堆在一处,用油毡布罩着,油毡布的边儿都被楔子钉得牢牢的,大风一时半会儿吹不散。 与此同时,他们还分出人手迅速搭建大大小小的帐篷。 风越来越猛烈,带起砂砾无数,吹得人脸上生疼生疼的。 甚至有瘦小的宫女被大风吹走,几个侍卫忙跑去将她捞了回来。 几十个传令兵立刻奔走相告,叫众人个成群,用绳子将彼此系住,免得有人被风吹跑。 而随着狂风呼啸,隋阿娇的帐篷终于搭建好了。 帐篷很大,用几处帘子做分割,靠边上的一间当做净室,里头堆了几个恭桶,另放了草木灰、纸张、细棉布和干净的水等物。 另一头是隋阿娇的寝室,有一张很宽敞的床榻,可供两三个人睡在一处。 这寝室还不是最靠边的,最靠边的算是个小小的更衣室。 而其中最大的一间位于正中间,堆了一些水和吃食以及简单的药品。 除了净室之外,其余几间的地上都铺了厚厚的毡子,毡子上盖了厚厚的羊毛毯,羊毛毯上搭了更厚的褥子,褥子上又随处堆着十几床大棉被。 帐篷嵌入地下的每一条边上,都用箱笼压着,打开箱笼一看,除了吃的喝的,便是厚被子厚衣裳厚褥子。 这些都是金鸣人带来的东西。 看来他们应对暴风雪的确有一套。 帐篷大,能住的人就多。 隋阿娇的意思是,带着两个嬷嬷和几个丫头都住进来,金鸣人却不许这么做,说人多了,在帐篷里会被憋死,只许隋阿娇带上四个人。 隋阿娇便点了两个嬷嬷与辛夷杜鹃。 四人才钻进帐篷,外头的人就将帐篷彻底给盖上了。 顿时,天地之间便安静下来,连风声都小了许多。 “糟糕,”杜鹃急了,“忘记拿灯了,我记得咱们车上便有个很好看的琉璃灯,我拿来点上。” 辛夷在黑暗中摸索到杜鹃,把她按在了被子里。 “你以为金鸣人会没想到这些吗?他们是故意不给咱们烛火的。” “啊?这是为什么?难道他们想吓死我们?” 辛夷笑了:“自然不是,这帐篷里到处都是衣裳被褥,万一烛火倒了,起火了怎么办?到时候咱们在帐篷里往哪儿逃?” 辛夷说的很有道理,几个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外头的风声忽然大起来,她们的帐篷也猛然晃动得厉害。 就好像外头有个人在拼命地撕扯着帐篷,想要把这个帐篷连根拔除。 有个人悄悄向辛夷靠拢过来,那只冰冷的手颤抖而又坚定地拉住了辛夷:“别怕,我在呢。” 辛夷反手牵住这只手:“我知道,郡主,我也在。” “你有没有觉得,这帐篷里好像一下子变冷了?” 辛夷才要回答,外头忽然响起了一连串凄惨的尖叫声。 帐篷里的人都被吓住了。 许久,才听得杜鹃轻声问:“外头是怎么了?” “这谁能知道?”秦嬷嬷说话依旧不太客气,“谁敢掀开帐篷看一眼?怕不是才掀开,风就从外头灌进来,把咱们几个先给吹跑了。” 风越来越大,卷起砂砾不断击打着帐篷。 辛夷几乎都要以为这帐篷撑不住了。 同时,一股冷气也从脚底往上漫延,爬上了辛夷的四肢百骸。 高嬷嬷率先忍不住喊起冷:“是外头下雪了吗?怎么这么冷?” 没人回答她。 就算是下雪了又能如何呢? 反正她们也不敢出去看看。 倒是听着不断有东西摔打在帐篷上,声音听着极其厚重,跟砂石击打帐篷的声音完全不同。 几个人都觉得冷,这会儿便察觉出金鸣人准备这些东西的好处。 辛夷不知道旁人是什么样的,反正她掀开被窝直接钻进去,还嘱咐隋阿娇把被子裹紧。 饶是如此,依旧不能抵挡住寒冷的侵袭。 辛夷已经听到有人的牙齿在打颤了。 地上的被子很多,她忙招呼着大家去把被子找一找。 “方才你们还记得自己的位置和这些东西的位置吗?都摸索着去探一探路,省得咱们什么都找不到。” 在黑夜里找寻一样东西,真的很难很难。 辛夷趴在地上摸了半天,才摸到一床被子,她赶紧拖着被子掉头。 高嬷嬷不负众望,找到了食物和水。 其余人也都只找到了被子。 她们并不饿,但在黑暗的环境中,有时候吃东西,反而能叫人安心。 吃饱了喝足了,几个人都不好意思睡。 辛夷却毫不客气地催隋阿娇:“郡主,你自己去里间榻上睡一会儿,说不定等天亮了,风雪就停了。” 说到这儿,辛夷都忍不住笑了。 她们在帐篷里哪知道外头是什么时候。 睡觉,只不过是让自己不那么害怕而已。 隋阿娇却不肯:“里头的床榻那样宽敞,我一个人害怕,你们出两个人跟我一块儿,这样咱们一起挤着,又不害怕了,又能暖和起来。” 这种情况下,让隋阿娇一个人在一个小隔间里睡,的确不大好,几个人商议了一番,竟然都抱着被子褥子去里间了。 说是睡觉,其实哪里睡得着。 外头的风雪实在是太大了,不用去外头看一眼,光是听着这风声,就足够叫人胆战心惊。 辛夷紧紧靠着隋阿娇躺着。 帐篷里没有火盆,能御寒的便只有这些被褥。 即便是盖了两床,辛夷还是冷得很。 其实叫她担心的还不仅仅是暴风雪。 上辈子找她吃花酒的过路商人,便说过戈壁滩上的暴风雪。 暴风雪过后,狼群便要出来觅食了。 想到刚启程时,在京郊小树林中看到的那群狼,辛夷就打从心眼里觉得恶心。 但愿戈壁滩上的狼群贪生怕死,不会在暴风雪刚过就出来吃人。 这般胡思乱想着,辛夷竟然头一歪,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辛夷是被隋阿娇叫醒的。 “郡主,怎么了?” “我……我要去解手!” 辛夷哑然失笑,隋阿娇大概是被外头的风雪给吓着了。 她牵着隋阿娇的手,凭着记忆走到那间小小的净室前,片刻后,又拉着隋阿娇走回原处。 二人都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帐篷里头过了多久,想睡睡不着,想做点别的,却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索性仍旧钻回被子里,闭上眼努力睡。 睡着了,就听不见风声和雪声了。 睡一会儿,辛夷就被人揪起来,一会儿是杜鹃求她陪着去解手,一会儿是两个嬷嬷喊她去帮忙拿吃食。 这回吃东西的时候有了动静。 似乎是秦嬷嬷说的:“咱们不能这么吃喝了,帐篷里就这些东西,咱们省着点吃吧。” 杜鹃自从进了帐篷,便有些不对劲,胆子小了很多不说,而且还十分敏感:“嬷嬷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省着点吃喝?难道咱们要在这帐篷里待很久?郡主,辛夷,戈壁滩上的暴风雪到底要过多久才能停?” 她整个人都有些疯魔了,说的话又密又快。 隋阿娇不得不放下干粮,伸手摸索着摸到了杜鹃,将她搂在了怀中:“你别怕,暴风雪总有一日会停的,咱们也总会出去的,是不是,秦嬷嬷?” 秦嬷嬷“嗯”了一声,再没说话。 辛夷却觉得秦嬷嬷思虑得不错。 暴风雪不知何时能停,她们不知何时能获救,与其现在海吃海喝,将东西挥霍一空,不如省着点吃喝,以防万一。 等杜鹃情绪平复下来,辛夷就央求两位嬷嬷讲一些宫里的事情。 她问的并不是本朝,而是前朝。 “两位嬷嬷在宫中待了几十年,可见过闻幽君?” 高嬷嬷很激动:“怎地没见过!我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时,曾见过闻幽君好几次,先帝对闻幽君十分敬重,时常召了闻幽君进宫说话,我那会儿跟着姑姑打扫园子的枯叶,就见过先帝拉着闻幽君对弈呢。” 辛夷一时好奇:“嬷嬷,闻幽君的样子好吗?” “好,”惜字如金的秦嬷嬷接上了话,“闻幽君仪表堂堂,玉树临风,即便当时年岁不小,却依然引得那些宫女们脸红心跳。” 这就是辛夷不解的原因。 闻幽君世世代代都挺安分的,为什么赵祺就非要跟闻幽君过不去呢? 赵祺灭闻幽君那会儿,他甚至还不是个皇帝,而只是个臣子。 此事必定是先帝授意,否则,赵祺不会有这个胆量。 辛夷更不明白了。 先帝与闻幽君这么要好,为什么要灭了闻幽君全族? 从没听说过闻幽君要造反啊。 两个嬷嬷也不知道内情,这都是宫中秘辛,谁也不敢多议论,渐渐地就被遗忘在脑后。 “听说闻幽君一个后代都留下,唉,凄惨啊。” 叹气的是高嬷嬷,辛夷随口附和了几句。 “辛夷怎么忽然问这个?” 辛夷怔了怔:“只是好奇,忽然想知道闻幽君是不是长得很丑,所以惹了先帝的不痛快,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因为才睡过几次,众人都昏昏沉沉的,虽然仍旧躺在被子里,却没有一个人睡得着。 时不时的,她们还能听到惨叫声。 每当这声音一响起,辛夷就跟着悬一次心。 她生怕叫声会引来荒原狼,届时她们手无寸铁,又被关在帐篷里,岂不是任狼宰割? 不知过了多久,辛夷又睡了几次,吃了几回东西,终于听见外头的风声似乎小了一些。 她把自己的发现说给几个人听,众人都振奋起精神来,就连一直无精打采的杜鹃也立刻兴高采烈,甚至都哼起了歌儿。 可等啊等,又吃了几回东西,也没人来救她们。 辛夷一下子就想起了个可能。 难道说,那些侍卫们都死绝了,所以才无人来救她们? 第94章 被人遗忘 辛夷不敢把自己的这个猜测告诉几人。 这种情况下,人的意志力已经绷成了一根弦,轻轻一拉,就会断裂。 失去意志后,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辛夷不敢去想。 她如常吃饭睡觉,时不时地讲个笑话逗一逗快疯了的杜鹃,亦或是唱个小曲儿舒缓一下大家的神经。 她会唱的曲子都是醉芳楼里学的。 那些见不得人的腌臜曲子自然不能拿出来唱,拿出来唱的,都是被抓到醉芳楼里的大家闺秀们教的。 有北地的高亢,西边的潇洒,东边的豪迈,南边的婉约。 每唱一曲,辛夷好似都能看到一个姑娘,唱到最后,她都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在戈壁滩上被人遗忘的帐篷里,还是在醉芳楼漫无边际的黑夜中。 “辛夷,你怎么会这么多曲子?” 隋阿娇靠着辛夷,她紧紧握着辛夷的手,两只手交叉着捂在被子里,热腾腾的。 辛夷安心了许多。 她不在醉芳楼中,她身边还有挚友。 “我没来到郡主身边之前,是学唱曲儿的。” 隋阿娇还以为林氏夫妇准备把辛夷卖去学唱,更加心疼辛夷几分。 为缓和气氛,她勉强笑了几声:“还好我家管事把你买了来,不然,咱们可就做不成主仆了。” 回答她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帐篷里的水所剩不多,再不出去,她们将面临无水可喝的境地。 恰巧在此时,杜鹃竟然发起高热。 总是乐呵呵的高嬷嬷犯了愁:“这孩子胆子可真小啊,被关了几天,就病了。” 辛夷却知道不是这样的。 杜鹃胆子大得很,胆子不大的人,没办法在宫中藏身这么久。 但胆子再大,也必定有其害怕的东西。 杜鹃害怕的,大概便是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狭窄空间吧。 “这么烧下去不行,”秦嬷嬷的声音有些怪,“她会死的。” “别瞎说,”高嬷嬷似乎是掐了秦嬷嬷一把,“你听,外头的风雪应该停了,再等等,很快就有人来救咱们了。” “要是没人来救咱们呢?” 秦嬷嬷问出了盘踞在辛夷心中的猜想。 原来不只是她一个人这么想。 “怎么会呢?”高嬷嬷干笑几声,竭力掩饰心中的慌乱,“郡主还在这儿呢,谁敢忘了郡主不成?” “就是因为郡主在这里,他们才敢不来救人。” 秦嬷嬷很难得地叹息一声:“我猜不透公主殿下的心思,她是冷宫里长大的姑娘,心里总别别扭扭的,有什么想头,一眼看不透,她翻脸比翻书还快,今儿个对你笑,明儿个就能将你活活打死,按理说,都是从永丰来的,公主殿下该和几个贵人好好相处,可她这一路怎么做的?呵呵,我也说不好,她到底是糊涂,还是聪明。” 这是秦嬷嬷头一次说这么透彻的话。 “我仔细想了想,万一是公主殿下先被救出来呢?她要是一时气不顺,不让人救郡主了,我们该怎么办?” 高嬷嬷慌里慌张地不让秦嬷嬷说下去:“你老糊涂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郡主还在这里呢。” 秦嬷嬷凄凉地笑了几声,便没做声了。 几人都知道,秦嬷嬷说的是实话。 赵珉珉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隋阿娇甚至都开始自责了:“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把你们几个人拉进来,我……我应该一个人住一个帐篷,这样哪怕真的无人来救我,你们也不至于被我连累了。” “郡主快别说这样的话,”高嬷嬷赔着笑,黑暗中,她的笑声听起来十分苍白无力,“秦嬷嬷是在说胡话呢,谁敢不来救郡主呢?郡主可别忘了,咱们现在不是在永丰,是在金鸣,说话算数的,是金鸣的裴真人。” 一句话点燃了辛夷的希望。 裴舒! 只要裴舒还活着,赵珉珉就不敢放肆。 她赶紧给隋阿娇打气:“郡主,嬷嬷说的没错,我们还有裴真人哪。” 她们和裴真人联手的事情,只有她二人知道,两位嬷嬷只以为辛夷高兴糊涂了,都没戳破辛夷。 一个真人,怎么敢忤逆永丰上国的公主,金鸣王未来的夫人呢? 眼下抱怨那么多根本没用,不如省些力气。 辛夷很快打起精神,摸索着去找杜鹃的穴位。 既然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她不妨用针灸帮杜鹃退热,等出去了,再请赖良医为杜鹃开几服药。 因为看不见,找准穴位就成了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 本来一会儿功夫就能做完的事情,辛夷却花了好半天功夫,甚至身上都出了汗。 另外三人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以为她在照顾杜鹃,高嬷嬷就主动提出要跟她换一换。 “辛夷,你照顾好郡主就成,杜鹃就交给我吧。” 辛夷忙拒绝:“不用不用,我正好闲着没事,照顾杜鹃还能随手打发一下时间。” “也没什么好照顾的,”秦嬷嬷插嘴,“把杜鹃捅进被子里就成了,你也赶紧钻进被子里,别再冻着了,你要是也倒下了,我们可就照顾不过来了。” 言下之意,倘若她也病倒,秦嬷嬷很有可能撒手不管。 辛夷并不怪秦嬷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假如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她希望两位嬷嬷能好好照顾隋阿娇。 忙活半天,杜鹃身上的热终于退下去了。 辛夷摸索着喂了她一点水,用被子将杜鹃整个人包裹得密不透风,便钻回到自己的被窝里。 一进一出,被窝里冷得像冰窖,刚钻进去,辛夷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辛夷,你没事吧?” 隋阿娇裹着被子挪过来,一把将辛夷捞进自己的被窝里。 两个人紧紧贴着,隋阿娇的体温很快就让辛夷暖和起来。 “再坚持坚持,”柔弱的隋阿娇此时却成了主心骨,不停地给几人打气,“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就算大家都把我们忘了,不还有锦葵她们吗?这小妮子有良心,肯定会把咱们都救出去的。” 辛夷附和地笑了几声:“郡主放心,再等一会儿,若是还无人来救咱们,咱们就自己出去。” 第95章 公主不见了 “你疯了吗?”秦嬷嬷厉声呵斥,“外头的暴风雪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你贸然出去,自己被风雪卷走也就罢了,若是害得整个帐篷被风连根拔起,郡主就会被你害惨!” 高嬷嬷也劝着辛夷:“再等等,肯定会有人救咱们的,这样吧,等咱们的水都耗尽了,若是还没人来救咱们,咱们再出去。” 这也是个办法,辛夷答应了下来。 昏昏沉沉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几人为了节省体力和水,都尽量逼自己睡着,哪怕醒了,也不肯从被子里爬出来。 帐篷里越来越冷了,手伸出去不一会儿,就会冻得生疼生疼的。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在帐篷里备下这么多御寒之物,看来金鸣人对付暴风雪的确很有经验。 辛夷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注意听外头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帐篷外头似乎有人在说话。 起初,辛夷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结果旁边的隋阿娇先戳了戳她:“辛夷,你仔细听听,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辛夷忙道:“原来郡主也听见了。” 她赶忙将熟睡中的两位嬷嬷叫起来,几个人裹着被子,一起发出大喊,试图将人吸引过来。 半天不见有人来,辛夷只好起身去掀帐篷。 是时候自救了。 方才那阵子说话声听起来不慌不忙,说明暴风雪已经过去了,不然,哪有人会在暴风雪中还那么闲适的。 既然外头没有暴风雪了,那她们还怕什么! 赶紧出去是正经。 可一掀帐篷,辛夷却没掀开。 她以为是自己找错地方了,就开始顺着一边儿摸索着找帐篷的门。 从这头摸索到那头,又从那头摸索到这头,找来找去,辛夷还是回到了原处。 没错,帐篷的门就在这里。 但此时此刻,这道油毡布的帘子却好像被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底下压着东西哪,”两位嬷嬷摸黑走过来,弯着腰将箱笼搬开,“辛夷再试试。” 依旧纹丝不动。 这回辛夷用上了点力气。 感觉帐篷的门帘好像不仅仅是从里面被压住了,更多的是从外面被压住了。 想要拉开这门帘,就好似把门帘从大力士的手中一点一点地抽回来一样。 很快,辛夷就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是雪,”她声音低沉,“我们的帐篷,被雪给埋住了。” “什么?这不可能!”高嬷嬷惊呼,“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雪?” 辛夷无力地笑了笑。 北边的雪就是这么大啊。 这下好了,她们连自救都费力气。 幸好,她随身带着那把爹爹送她的匕首,还有邱达送她的小刀。 她把其中一把刀递给秦嬷嬷:“事到如今,咱们只有自己挖出去了,嬷嬷,我先挖,一会儿换嬷嬷挖,咱们咬咬牙,总能挖出去的。” 这雪积压得十分厚实,明明是才下过的雪,却好像是堆积了几千年一样。 辛夷只挖了一小会儿,就觉得两只胳膊抬不起来了。 她连忙把地方让给秦嬷嬷。 秦嬷嬷之后是高嬷嬷,高嬷嬷挖一阵子再让给辛夷。 隋阿娇也想一块儿挖,三个人却异口同声地拒绝了她。 实际上,秦嬷嬷都不想让辛夷挖,她嫌弃辛夷挖得慢。 照辛夷那个挖法,猴年马月都挖不出去。 终于挖出了帐篷,却出现了一个大难题。 没有帐篷的支撑,她们每挖一点,那雪就好像故意跟她们作对一样,轰隆隆往下掉,很快就将她们挖出来的地方重新掩盖上。 若是躲不及,人都会被埋在雪里。 好在这雪也不深,如此反复几次,再挖之时,辛夷就听见了越来越清晰的说话声,咳嗽声,和怒斥声。 她欣喜若狂,忙加紧挖洞。 终于,一股清新的空气夹杂着冷冽的寒意闯进了辛夷的胸腔,她被呛得生疼,抓着一旁的雪大口咳嗽起来。 “这里有一个!” 有人大叫着朝这里跑来。 很快,便有一双大手将辛夷拖上来。 辛夷看都没看那人,就指着下头道:“快救人!我们郡主在这下头!”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就被一张大氅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邱达?” 邱达眼底全是血丝,一张脸胡子拉碴的,嘴角却翘了起来:“丫头,你是又死了一次吗?” “少胡说!救人要紧啊!” 邱达呵呵笑:“放心吧,长宁郡主不会有事的。” 辛夷才不理会他呢,她得亲眼看着隋阿娇被救出来。 “别看了!”邱达猛然捂住她的眼睛,“你这傻丫头,就没觉得眼睛疼啊。” 被他这么一提醒,辛夷才感觉双眼有些疼,闭上眼,眼前还一片亮堂堂的。 “你才从下头上来,乍一看到漫天遍地的雪,眼睛疼是很正常的事情,闭上眼休息一回儿,等适应了就好了,可千万别傻不溜丢地盯着雪地看,眼睛会看瞎的。” 一条柔软的锦带缚住辛夷的双眼。 她的眼前重新归于黑暗。 她只好抓着邱达的手,不停地喊着郡主。 “辛夷,我在。” 听到隋阿娇的回应,辛夷才彻底松懈下来。 她们主仆根本没在这里停留,很快就被人背着往前走。 辛夷眼睛上蒙着锦带,不知道要被人带到何处去,心里很有些恐慌。 “不要怕,”那人的永丰话说得很不好,“我们去前头,那里没有下雪。” 没有下雪的地方? 那得多远啊。 “不远,很近的,一会儿就到。” 金鸣的侍卫没骗人,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辛夷就被放了下来。 才一落地,就有人除去了她眼睛上的布条。 辛夷眨眨眼,适应了光线之后,才观察起四周的环境。 她们果然没走远。 这里也是一片戈壁滩,但奇怪的是,这片戈壁滩上竟然一片雪、一个雪堆都没有。 相比较之下,不远处皑皑白雪层层叠叠,好似雪的海洋,而在那白雪之下,还不知道藏着多少帐篷呢。 “人都救出来了吗?” 金鸣侍卫摇摇头,神情很是沮丧:“公主不见了。” 第96章 抉择 “不过,”侍卫话锋一转,又兴奋起来,“马都在,一匹都没少!” 他指了指身后,辛夷这才发现,几千匹马安安静静地矗立着,和她一样,望着不远处的雪原。 在金鸣人的眼中,马比公主还重要,这可真有意思。 “辛夷,公主不会有事吧?” 隋阿娇很着急。 她们已经进入金鸣,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能现在掉头回去了。 倘若赵珉珉没了,此次出行未免有些不吉利。 不知道金鸣人会不会忌讳这个。 辛夷却一点都不着急。 赵珉珉没了就没了吧,没了更好。 无人在上头压制,从身份地位上来论资排辈,隋阿娇便是第一人,金鸣王要宠幸,也是先宠幸隋阿娇。 死了一个赵珉珉,能省下多少事。 辛夷巴不得赵珉珉永远不出现。 秦嬷嬷却冷笑着泼了一盆冷水:“公主的帐篷比我们的更大更好,我们都出来了,她没道理被困在里头,到时候公主一瞧,郡主竟然比她还要先获救,一定会对郡主怀恨在心的。” 辛夷一颗心顿时沉下去。 秦嬷嬷说的没错,赵珉珉就是个嫉妒心十足的疯子。 她什么都想拔尖儿,什么都要做头一个,等发现自己居然不是第一个获救的,一定会把这个气撒到隋阿娇头上去的。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辛夷更好奇的是,为什么明明相距不远,那边的雪都快有人高了,这边却一点积雪都没有。 金鸣的侍卫便用不太流利的永丰话解释:“风、风刮过去的。” 他抓耳挠腮,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解释,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辛夷已经弄明白他的意思了。 大雪下了几天几夜,狂风就刮了几天几夜,风将雪吹到空中,卷起来,一直呼啸着往一个方向而去,便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同在一片戈壁滩,这边干干净净一片雪都没有,相隔不远,那边的雪就堆积如山峦。 “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大家都被雪埋在下头,这些金鸣人却能从雪堆中挣扎着出来,不得不说,他们的确有些本事。 那个金鸣小兵十分得意:“我们金鸣人天生能在野外活下来,这是永丰人学不来的。” 他言语中夹杂了对永丰人的贬低嘲讽,末了还用金鸣话骂永丰皇帝。 他以为辛夷听不懂,却没想到辛夷听了个清清楚楚。 辛夷嘲讽地勾起嘴角。 赵祺自诩上邦皇帝,对周边小国极尽怜悯,常常施舍给小国钱财之物,没想到这些小国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中。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被救出来了?” 小兵转身去问同伴,两个人用金鸣话叽里呱啦说了一堆。 辛夷和隋阿娇不约而同地看过去,那个回话的人看起来年龄稍微大一些,品阶也比小兵高一点,因此知道的东西多一些。 从他的回话中,二人把整件事给拼凑了起来。 原来她们被困了十一天了。 风雪已经停了四天。 停下来的头一天,金鸣人便从雪堆中钻出来,紧接着就是邱达带领的大部分亲卫军和金吾卫。 等到第二日,大部分的下人大概是知道自己不会首先得到救助,就自行从帐篷中爬出,侍卫们也救出了一部分人。 而贵人们的帐篷被围在最中间,茫茫大雪将帐篷遮了个严严实实,想要找到,十分艰难。 到了第三日,令人没想到的是,安宁郡主率先爬出来。 侍卫们根据安宁郡主帐篷的方位确定了永宁县主的所在,顺带着把永宁县主也给救了出来。 连带着几位郡主县主的大丫头们,也被拉出来,这其中就有锦葵蜀葵绣球地锦。 在锦葵的指点下,邱达等人确定了几个位置,认为这些位置可能是隋阿娇的帐篷所在地。 但一连挖了几处,并没有找到隋阿娇,却把一些丫头嬷嬷们给找到了。 他们最后挖的一处,就在隋阿娇帐篷的边上,若不是辛夷和隋阿娇自己钻出来,他们可能会再次错过。 小兵磕磕巴巴地将这些话转述给辛夷等人听,辛夷和隋阿娇因为已经听过一遍,并没有多大的感触,高嬷嬷却激动坏了,双手合十念了好几声佛。 “阿弥陀佛,得亏辛夷说要自己钻出来,不然的话,咱们不知道还要被困多久呢。” 辛夷勉强笑了一下,她实在是算不上多开心。 此次暴风雪实在是太大太突然了。 哪怕金鸣人做的防范非常全面,还是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伤亡。 她们头几天听到的那些惨叫声,就是被暴风雪刮走的宫女们喊出来的。 “挖到了七十八具尸身,后头总共要死多少人,丢多少人,还不知道呢。” 小兵语气很轻松,应当是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了。 隋阿娇却脸色煞白,她拉着辛夷的手,双唇嗫嚅好久,才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公主殿下会不会有事?” 三个媵妾都被救出来了,正主却还被埋在底下,真是啼笑皆非。 辛夷才不关心赵珉珉死活,死了更好,活着还是个祸害。 她唯一庆幸的是,她们这边没有一个人死伤,就连混在太监堆里的清明都还好好的。 另外,被救出来的媵妾不只有隋阿娇一人,且隋阿娇是最后被救出来的。 倘若赵珉珉活着,得知这件事情后要大发雷霆,落在隋阿娇身上的雷声也是最小的。 稍事休息片刻,王勉便带了一小队人前来,要护送辛夷几人继续向前。 “郡主殿下,往前走上约莫两日,就到了一个小村子,金鸣人在那小村子里布置了大批物资,郡主在小村里住着,可以得到更好的休养。” 隋阿娇很惊讶:“我们就这么走了么?不等公主殿下吗?” “安宁郡主和永宁县主早就去了,被救出来的人都成批地去了那个小村子,郡主在这里等着于事无补,还不如去前头的小村子里等着呢。” 隋阿娇立刻转头看辛夷,一有抉择不了的事情,她就会看辛夷,这已经是她的一个习惯了。 第97章 赌赢了 依目前的情况来看,趁早离开这里,去小村庄与何织瑶、许佳屏会和,是最明智的选择。 这里什么都没有,若是再来一场暴风雪,必死无疑。 但万一呢? 万一她们前脚刚走,赵珉珉后脚就被救出来了呢? 赵珉珉会不会记恨她们? 虽说这记恨分摊到三个人的头上,会小很多,但终归是记恨。 一丁点记恨就能叫赵珉珉发飙,即使暂时不会发飙,过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找隋阿娇算账。 如果能在这里等到赵珉珉被救出来,就算赵珉珉不感激隋阿娇,也一定不会记恨她。 辛夷当即就做出了决定:“郡主,再等半日吧。” 天黑之前,她们一定要离开这里。 等到日落,是最后的底线。 光等着也不行,还得做出行动,叫赵珉珉事后想起来,也会动容。 可辛夷不知道隋阿娇是怎么想的。 “郡主,你信我吗?” 隋阿娇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信你。” 辛夷便有了底气:“那咱们再回去,我记得公主的帐篷似乎离咱们的不算远。” 两个嬷嬷明白辛夷在想什么,高嬷嬷留下来照顾杜鹃,秦嬷嬷跟着辛夷二人重新回到了茫茫雪原中。 邱达一见辛夷回来了,就气得直挑眉,他借口要问辛夷,公主的帐篷在何处,一把将辛夷给拉到一旁。 “胡闹!你能不能别耍小孩子脾气?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这些雪堆看着没什么动静,殊不知有可能你轻轻一踩,就会被埋进雪堆里!快些带着长宁郡主离开这里,王勉呢?我叫那小子护送你们离开,他哪儿去了?” “此事不怪王勉,是我怂恿郡主留下来的,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给你添乱,我们只是想为救公主出一份力气。” “你们想救高阳公主?”邱达蹙了蹙眉头,“我怎么这么不相信呢?高阳公主活着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我看她死了,你们主仆的日子才能过得舒心呢。” 辛夷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是铁石心肠?哼,我们郡主心肠软着呢,虽然平常和公主殿下相处得不冷不热,但我们郡主心里还是很敬重公主殿下的,邱大人最好不要阻拦,否则,耽误了救治公主的时机,邱大人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说,丫头,你这态度可不对啊。” 邱达追上来,拽住辛夷的胳膊:“我这都是为了你和长宁郡主好,你别以为你们救了赵珉珉,赵珉珉就会感激你们。” 辛夷勾起了唇角。 谁要她感激了,关键时刻能拉出来做挡箭牌即可。 辛夷和隋阿娇都不记得公主帐篷的确切位置,二人裹着被子站在雪中,什么忙都帮不上。 但谁都没有提起要离开的事。 既然已经决定等在这里,那无论是什么结果,她们都要等下去。 一直等到日落,辛夷的手脚都冻僵了,忽然听得邱达大喊一声:“找到了!” 辛夷赶紧拉着隋阿娇跑过去。 雪很厚,二人摔了好几跤,等赶到跟前,头上身上全是雪,就好似在雪堆里滚过几圈一样。 赵珉珉还活着,只是有些虚弱。 辛夷暗中掐了隋阿娇一把,隋阿娇马上大哭,一面哭一面将自己身上的被子裹在了赵珉珉身上:“公主殿下,总算救出您了!” 赵珉珉有些烦躁,低声训斥隋阿娇闭嘴。 隋阿娇抽抽噎噎止住哭,又用帕子遮住赵珉珉的双眼:“雪光太刺眼,公主殿下先闭上眼,等慢慢适应了光线,再睁眼。” 也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太累睡过去了,赵珉珉始终未吭声。 人找到了,辛夷心里的大石头便落地了。 总算她们没赌输。 她把自己身上的被子换到隋阿娇身上,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赵珉珉的担架而行,赶在天黑之前走出了雪原。 邱达早就叫人备好了车子,一刻都不曾耽搁,立刻送几人去小村子里。 车子只有一辆,赵珉珉一躺,里头就只能坐一个人。 坐在车里的人是要伺候赵珉珉的,隋阿娇便硬着头皮上了车。 辛夷很为她悬心,赵珉珉脾气可不好,万一在车上折磨隋阿娇怎么办? 她一直悬着心,秦嬷嬷戳了她好几下,她才回过神:“嬷嬷,怎么了?” 秦嬷嬷低声道:“顾嬷嬷死了。” 辛夷木然地点点头。 这场暴风雪夺走了不少人的性命,死一个顾嬷嬷,不稀奇。 “顾嬷嬷是跟公主住在一个帐篷里头的,”秦嬷嬷的声音压得很低沉,“一个帐篷里头的人都好好的,只有顾嬷嬷死了。” 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杜鹃不也和她们住在一起吗?她们四个人活蹦乱跳,杜鹃却病恹恹的。 秦嬷嬷却还没完:“你和郡主走在前头,我落在后头,回头看了一眼,那顾嬷嬷死相十分凄惨,全身上下竟然没有一块好肉,就好似……是被人活活折磨死的。” 辛夷怔了怔:“嬷嬷的意思是,顾嬷嬷是被公主……” 秦嬷嬷赶紧拽了辛夷一把,辛夷抬头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云外立马收回视线。 暴风雪过后,戈壁滩上越发清冷。 加之是在夜里,温度骤降,辛夷只穿着单衣单鞋,脚趾都冻僵了。 随车步行的丫头们都跟她一样,不停地搓着手跺着脚,一个个缩头缩脑的样子像是鹌鹑一般,逗得那些金鸣人哈哈大笑。 虽然听不懂金鸣人叽里呱啦在说什么,但是丫头们都明白,他们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脾气火爆的花间第一个忍不住,揪着最近的金鸣小兵,“啪”的打了一巴掌:“笑什么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竟然敢笑话我?信不信我只要一句话,就能叫你脑袋搬了家!” 那小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反应过来之后,反手就狠狠甩了花间一个耳光。 他手上劲儿大,这一巴掌又用了十成十的气力,把花间打得原地转了好几个圈,一屁股摔在地上,好半天没爬起来。 金鸣人登时就哄堂大笑。 第98章 勇救花间 花间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平常虽然常常被赵珉珉责打,但也仅仅限于赵珉珉,除了赵珉珉,那些侍卫宫女太监们,哪个见了她,不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姑姑。 今天这一巴掌,算是将花间的脸面全给打没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哭喊着扑向那个小兵:“反了天了!你竟敢打我!今天不让你尝尝我的厉害,我就不叫花间!” 小兵和同伴叽里呱啦说着金鸣话,轻轻松松就将花间一脚踢开。 大概是花间的举动让他心生厌烦,他竟然拔出弯刀吓唬花间。 宫女太监们都惊呼一声,跑得远远的,谁也不敢来扶花间一把。 只有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冲上前,挡在了花间前头。 “住手!” 辛夷对那小兵怒目相向:“收起你的刀!你可知道她是谁?她是高阳公主身边的女官!你伤了她,就是伤了高阳公主的脸面,只要高阳公主追究下来,你们大王一定不会饶了你!” 小兵呜哇哇说了几句金鸣话,辛夷听懂了,小兵的意思是哪来的疯女人,敢管到他的头上来。 辛夷只当做听不懂,昂首挺胸要小兵道歉。 小兵彻底烦了,将那把弯刀猛地朝着辛夷砍过去。 惊得宫女太监们抱头尖叫。 辛夷自然也害怕,却依旧挡在花间跟前,闭着眼大声斥责小兵:“你以为这是在金鸣,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么?你杀了我,得罪了公主殿下,就是破坏了两国邦交,这个罪名,你担待得起吗?” 辛夷并非傻子,如果小兵真的要杀人,她自然不会管花间。 但她听懂小兵的话了,小兵一开始就是想吓唬吓唬花间,并不会真的杀人。 毕竟,金鸣还没有到跟永丰撕破脸的那一天。 金鸣人没想到辛夷竟然不躲不闪,持刀的小兵笑了几声,他收起刀,指着辛夷,极其豪爽地跟同伴说话,语速十分快,看起来很兴奋。 辛夷细细听了半晌,才弄懂小兵在说什么。 小兵……小兵竟然觉得她很适合做婆娘? 辛夷啼笑皆非,一个十四五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这就开始讨婆娘了。 几个凶神恶煞的兵丁一走,辛夷连忙将花间扶了起来。 短短一会儿工夫,花间的脸颊就肿得老高。 她捂着脸呜呜地哭:“没想到今天我竟然被一个臭当兵的打了!这叫我以后怎么活?我还怎么在那群小丫头跟前抬起头?” 辛夷耐着性子安慰她:“花间姑姑别怕,他们不认得你,以为你和那群小丫头一样,又听不大懂咱们永丰的话,这才造成了误会。” 花间恶狠狠地咒骂几句,又抓着辛夷的袖子哭:“刚刚多亏了你呀,辛夷,你放心,这份情我记下了,以后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尽管来找我。” “你不要太得意忘形。” 云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相较于喜怒形于色的花间,云外始终波澜不惊。 她先是瞪了花间一眼,而后又盯着辛夷:“刚刚为什么不跑?” 花间便嚷起来:“云外,你什么意思!刚刚我被人打了,你一句话都不肯为我说,还躲得远远的,现在又来教训人,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了?” “闭嘴!” 云外恶狠狠地斥责花间:“没有人在刀口面前会不害怕的,她与你并非至交姊妹,却敢挺身而出为你说话,要说这其中没有别的目的,我是不信的。” 花间眼神不定,分明在犹疑。 云外趁热打铁,继续敲打花间:“你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她又并非是公主的人,为什么要救你?你不会天真地以为,她是一个肯为你连性命都不要的人吧?” 辛夷暗暗给云外竖起大拇指。 本来她都哄得花间欠下她的人情,云外忽然斜插一脚,硬生生把局面扭转回来。 再不有所行动,和花间好不容易培养的那点儿情感,就要就此烟消云散,两人之间甚至还会势同水火。 “花间姑姑,”辛夷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云外姑姑说得对,我救花间姑姑的确是有我自己的私心。” 云外立马朝着花间努努嘴,一副看我说中了吧的小人嘴脸。 花间面上挂不住,登时勃然大怒:“辛夷,你竟然敢算计我!” “花间姑姑息怒,我有私心,想讨好姑姑是真,可我救了姑姑也不是假的呀。” 花间怔了怔,她忙看向云外,试图从云外那里得到点有用的信息。 但云外也无法反驳,因为辛夷的确冒死帮了花间,无论她的初衷是什么,她救下花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花间便拉下脸,不痛不痒地哼了几声:“没想到你还挺有心机。” 到底也没说上重话。 辛夷垂眸一笑。 花间又欠了她一次人情。 人情欠得多了,终有一天是要还回来的。 小村子说是不远,走走停停,也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到第二日傍晚,一行人才看到小村子的轮廓。 金鸣人却不肯往前走了,说要歇息一晚,明早再行路。 护送她们的人除了王勉几个,其余全是金鸣人,在金鸣的戈壁滩上,也只能听金鸣的。 何况那小村子看着挺近,走起来怎么着也得一两个时辰,夜里赶路,的确不大好。 一行人便就地安营扎寨。 车子一停下来,就听见赵珉珉喊花间云外。 两人忙上前将赵珉珉扶下车。 赵珉珉已经大好了,脸色比之前红润了不少。 她扭头朝着车里淡淡地道:“你也下来吧,在车上坐了这么久,你不闷,我也要闷死了。” 隋阿娇紧接着便下了车。 辛夷几步走上前,扶住了隋阿娇。 赵珉珉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你这丫头对你挺好,不枉你平日这么惯着她。” 一顿饭用下来,辛夷冷眼看着,赵珉珉对隋阿娇虽然看着还是不怎么热络,但却没有之前浮于表面的假客套。 她有些猜不透赵珉珉是怎么想的,两位嬷嬷却很高兴,把她给拉到一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成了,公主以后大概是不会再为难咱们郡主了。” 第99章 彻底放手 “嬷嬷怎知?” 高嬷嬷兴奋得一张脸都在发光:“公主脾气就是这样,忽然对你热络起来,便要小心,可要是对你不咸不淡,反而是个好事,说明公主对你彻底放下了戒心。” 她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再次夸赞辛夷赌对了。 辛夷不敢掉以轻心,但心底还是有一点小小的欣喜。 “若不是郡主忍辱负重,照顾了公主一天一夜,公主也不会彻底放下戒备之心。” 她能感觉得出来,如今赵珉珉身边,只有一个云外对她们还有敌意,只要防备住云外,其他都好说。 第二日早起,赵珉珉却忽然不让隋阿娇上车了。 “我留几个人给你,陪着你在这里等着,我先行一步,到了那个小村子,我会叫人赶着车来接你的。” 隋阿娇诚惶诚恐:“公主,是我做错什么了么?” “你不用害怕,你什么都没做错,”赵珉珉很不耐,“我不许你上车,是因为你实在是太闷了。” 她抚了抚额头,好像很无奈:“隋阿娇,你真是本宫遇到过的最无趣的人,一闲下来就做针线,你醒醒吧,你现在可不是在隋家了,需要你做针线来补贴家用,你是我永丰的郡主,是要嫁给金鸣王的!你那双眼睛若是因为做针线变成了死鱼眼,你看本宫如何收拾你!” 赵珉珉已经登上车,还不放心地嘱咐隋阿娇:“你就在这里等着车来接,不许自己走,若是叫本宫知道你敢违背命令,本宫就叫你站在外头吹上三天三夜的冷风!” 马车很快便离去,留下辛夷和隋阿娇几人面面相觑。 “辛夷,”隋阿娇无措地伸出手,“公主……是不是把我们丢下了?” 茫茫戈壁滩,到处都是危险。 几人无水无食,甚至连替换的衣裳都没有,真要被丢在这里,几日都捱不下去。 “郡主放心,公主不是叫咱们在这里等着吗?”辛夷安慰隋阿娇,“再说了,哪怕公主把咱们忘了,咱们也可以自己走去小村子里呀,那小村子看着也不远。” “还有我们邱大人呢!”留下来的王勉乐呵呵的,“邱大人还在后头救人,真要有个万一,咱们掉过头来,回去找我们大人也行,大不了不去和亲了,从此后在这戈壁滩上找个地方,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 辛夷几乎想跳起来一脚将王勉踹飞。 不愧是邱达的小弟,王勉一张嘴就胡说八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还要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呢,邱达要是真敢拐着隋阿娇跑了,金鸣永丰都饶不了他。 隋阿娇勉强笑了几声:“多谢王郎官,我……我是圣上亲封的郡主,还是得去和亲的。” 王勉自知失言,挠着头皮只知道傻笑。 早上唯一的好消息是杜鹃醒了。 这个傻丫头早就退了热,只是因为太过虚弱,所以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 一睁开眼,看到蓝天白云,愣了愣,激动得又哭又笑。 众人都哭笑不得,没想到平日里一向温柔持重的杜鹃竟然还有这么疯狂的时候。 直等到快晌午,两辆马车才去而复返。 辛夷连忙扶着隋阿娇上了马车,车上准备了水和干粮,主仆两个吃了个干干净净。 人一放松就犯困,辛夷的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随着马车的摇晃而打着架,断断续续地打着盹,一直到马车停下来,她还泛着困呢。 这是一座不大的小村子,村里的房子都是用石头造的,一栋一栋造得十分阔朗,只是已经废弃了,因此村中的小路上到处都是杂草,显得有几分荒凉。 保公公带着人等在村口,笑眯眯地给隋阿娇行礼:“这村中小路太过狭窄,且路上杂草横生,十分滑腻,行车怕颠簸着郡主,因此只好麻烦郡主在村口下车,咱家叫小太监背着郡主过去。” 隋阿娇不习惯被人背,就扶着辛夷和秦嬷嬷的手,跟着保公公往前走。 保公公一面走,一面介绍着这村子的情况。 村中屋舍挤一挤,也能住下千把个人,公主的住处就在村子正中央,原先是村中族长的屋子。 隋阿娇的住处紧邻着公主,在公主住处的后头,是村中有钱人的房子,里头还修了个小园子,可惜荒废了。 隋阿娇随口问了一句永宁县主和安宁郡主住在何处。 保公公笑容不减:“村中好房子不多,公主怕委屈了两位贵人,特地把两位贵人安排在族长屋子的西厢,公主还说,一处住着,热闹一些。” 辛夷抿唇冷笑。 她早就猜到了,赵珉珉是不会放过何织瑶和许佳屏的。 好悬啊,幸亏隋阿娇赌对了。 小院早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锦葵几人已经在门口等着隋阿娇了。 众人相逢,难免激动。 保公公知情识趣,把清明留下,带着王勉等人自去了。 “头晌看到公主回来了,我们就在盼着郡主呢,花间姑姑亲自把我们领过来,叫我们几个就在这小院子里等着郡主,保公公还带着人把这院子里里外外给打扫了一番,被褥都换了新的,只可惜郡主的箱笼还没送来,不过没关系,保公公送来了几只箱笼,说是公主的,里头的衣裳首饰都是公主赏给郡主的。” 这可是大手笔。 隋阿娇用得很不安心,稍微收拾一番,就带着辛夷去前院给赵珉珉谢恩。 没想到却吃了个闭门羹。 这回是云外出来回的话。 她依旧冷冷的。 “公主有话要对郡主说,请长宁郡主听仔细了。” 隋阿娇忙跪下来听懿旨。 “公主说,她喜欢郡主不争不抢的性子,只是觉得郡主太过无趣,以后没事不要到公主跟前晃悠了,好生守着本分,不要做出叫公主生厌的事情,若有麻烦事,尽管来说。” 辛夷心口一松。 成了! 赵珉珉这番话一说出口,就是彻彻底底对隋阿娇放手了。 不枉费这一路上她们主仆二人精心布置,虽然过程有曲折,但最终还是达成所愿。 回到小院中,隋阿娇没忍住,拉着辛夷的手欣喜落泪:“辛夷,我做到了!” 第100章 大将军王 打消赵珉珉的戒备,这只是第一步。 要想成为宠妃,后头还有很多坎儿要过。 “郡主,接下来就可以按部就班地照着我们的计划走了。” 隋阿娇激动落泪:“辛夷,我都听你的。” 当晚,赵珉珉便叫厨房送来了一桌好酒菜,说是叫隋阿娇补一补身子,顺便还赏了一些缎子并稀罕的花样子。 辛夷用了晚膳,便想出来走走消消食,地锦自告奋勇要陪她。 辛夷当然不会拒绝。 地锦可是赵珉珉的人,她得在地锦跟前表现得单纯天真又无知,才能取悦赵珉珉,叫赵珉珉放心。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地锦表现得十分恭敬,一路上都在指点着风景,跟辛夷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辛夷随口应付一两句,不经意间,却发现裴舒从街角一闪而过。 她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裴舒了。 自从进入金鸣,裴舒就好像忽然隐身了一般。 这些金鸣人对裴舒也不甚恭敬,根本没有辛夷想象中的那般敬重裴舒。 她不由得担心裴舒在金鸣的地位。 倘若裴舒在金鸣,只不过是个小人物,那隋阿娇的利益和安危,裴舒如何保证呢? 不行,有些话,她一定要问清楚。 她不可能将隋阿娇置身于危险的境地中。 “地锦,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地锦一愣:“马上就要入夜了,这小村子长时间没人住,说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藏着蛇虫鼠蚁……” 辛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地锦,你说这话之前都不动脑子想一想吗?如今都十月份了,咱们才从一场暴风雪中逃出来,你告诉我如今这里还有蛇虫鼠蚁?” 地锦的脸唰一下就红了:“辛夷姑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担心姑姑夜里一个人走会遇到危险。” “这里全都是咱们的人,有什么危险?” “姑姑说错了,这里全都是金鸣的人。” 地锦说话声音忽然压得很低:“我听说,金鸣人会吃人!把他们惹急了,他们就会把人活活剁了,扔进油锅里煮!” 辛夷根本就不怕这个。 金鸣人吃不吃人,她不知道,但是永丰的金吾卫是如何杀人的,她一清二楚。 论起杀人的残忍,金鸣人还得往后站站呢。 “行了,我知道了,”辛夷装作不耐烦地挑挑眉头,“我才不怕这个,我是永宁郡主的大宫女,是永丰的女官,他们谁敢杀我?哼,若是杀了我,公主和郡主一定会为我讨回公道的。” 辛夷清清楚楚地在地锦眼中看到了讥讽。 地锦一定在笑她愚蠢。 笑就笑吧,又不会掉一块肉。 见辛夷油盐不进,地锦也不再劝诫,行了礼之后便退下了。 辛夷特地沿着小巷子走了一段路,等发现地锦的确没有再跟着她之后,她便迅速折返,沿着方才裴舒走过的方向追了上去。 “你在找我么?” 路边一个破败的小院子忽然打开了门,一只手将辛夷拉了进去。 辛夷才要尖叫,待看清楚那张金色面具之后,立刻闭上了嘴。 “我也在找你。” 裴舒的声音压得很低,搭配这暮色四合的破败小院子,叫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裴大人有事?若是有事,就应该领着人在雪原那里等着,而不是丢下我们郡主,自己先跑到这小村子里来避难。” 辛夷抬头,直视着那张金色面具:“裴大人不会是想毁约,丢下我们郡主,另外换一个人合作吧?” “你在说什么胡话?” 裴舒听起来很生气的样子:“我留了人的,你们被救出来后,那人第一时间就来告诉我了。” 辛夷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她们当时被埋在暴雪下的帐篷内,对黑夜的恐惧,食物马上要耗尽的恐慌,被抛弃的绝望……桩桩件件,像一堵堵密不透风的墙,将她们堵在正中间,逃不掉,跑不出。 那会儿裴舒去哪儿了? 单留几个人就够了? “裴大人这句话真好笑,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如果我们进了金鸣宫中,郡主有难的话,大人也只是袖手旁观,对我们的死活漠不关心?” “自然不是!”裴舒有些着急,“你听我说,现在情况特殊,很多事情我也做不了主,但等你们回到金鸣宫中,情况就不一样了。” 辛夷心中“咯噔”一跳。 果然,和她猜想的差不多,裴舒在金鸣根本不像外人想的那样位高权重。 裴舒在金鸣,很有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道士。 至于金鸣王为什么会让一个小道士去永丰请亲,原因很简单,金鸣王想借此羞辱永丰,羞辱赵祺。 现如今,这个小道士尝到了甜头,所以就哄骗得她和隋阿娇上当,心甘情愿做内应。 辛夷越想越气,她都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裴舒,你欺人太甚!” 辛夷的手指都快点到裴舒的脑门上了:“既然做不到你所承诺的事情,为何要来招惹我家郡主?” 她就知道靠外人是靠不住的,亏得她没有完全信任裴舒,很多事情都有所保留。 不然,若是裴舒长了一颗黑心肝,说不定会拿这些事情做把柄,要挟她们。 “你多虑了。” 裴舒按下辛夷的手,淡淡开口:“金鸣的情况比你们想象中的要更为复杂,那些金鸣侍卫们并非是金鸣王派来的,他们是大将军王的手下,金鸣王与大将军王面和心不和,我又是金鸣王的人,这些人怎么会服我呢?” “大将军王?” 辛夷呐呐重复了一遍。 她对金鸣知之甚少,从未听说过大将军王这个封号。 “此人为什么这么嚣张,竟然敢明目张胆地与金鸣王抗衡?” “因为他是简郡王,是金鸣王的弟弟,是王太后最疼爱的小儿子。” 辛夷登时便想到了一段话:“郑伯克段于鄢……” 裴舒轻笑一声:“正是这个道理,大将军王就是靠着王太后,一步一步坐上了现在这个位置。” “真是无法无天!”辛夷气得牙根痒痒,却什么都做不了。 别人家的家事,她去瞎掺和什么? 第101章 再现迷宫 不过,如此一来,倒是有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摆在她们面前。 “金鸣王是不是处处受制于大将军王?” 裴舒犹豫了一会儿,才轻轻点点头。 辛夷顿时便紧蹙眉头。 原本只想着应付后宫的波云诡谲,没想到,金鸣前朝中竟然会这么复杂。 看来,到了金鸣,她们切不可轻举妄动,一切都得等形势明朗之后,再做决定。 “裴大人,你上回说,叫我们一进了宫,便先想法子稳住王太后,是因为太后说的话很有分量吗?” 倘若金鸣王处处受制于太后,她就得劝隋阿娇改变策略。 裴舒想了想才道:“倒也并非完全如此,朝中诸位臣子大多还是拥护王上的,尤其以王后家族为首,更是以王上为尊。” 短短一段话,道出了金鸣王如今的尴尬。 既受制于太后和大将军王,又受制于王后家族,且不能得到朝中大臣百分百的拥护。 这个金鸣王做的,真是够窝囊的了。 辛夷脑中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裴舒和隋阿娇联手,该不会是金鸣王授意的吧? 她立马警惕起来:“我再次提醒裴大人,不要想着在我家郡主身上打主意,我们郡主心地良善,所求不多,只想在金鸣好好活下去,大人若是想着用外族女帮金鸣王寻到一条出路,那就找错对象了。” 裴舒轻声笑了笑:“你放心,我从没有这么想过。” 话已经问清楚,辛夷再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了,她极其敷衍地行了礼,转身欲走,却被裴舒拦下来。 一轮弦月慢慢爬上天空,夜色完全笼罩这个小小村庄。 裴舒盯着那轮月亮看了很久,久到辛夷已经失去了耐性,他才轻声问辛夷:“你这几日过得好么?” 辛夷眉头皱得更紧了。 又是这个问题! 上回不是问过了么?怎么这回还问? “我就站在裴大人跟前,我过得好不好,裴大人难道看不出来吗?” 本就是一句气话,谁能想得到,裴舒竟然真的盯着辛夷看了许久。 “不好,你过得很不好。” 他摇摇头,苦笑几声:“你实在不必过得这般辛苦。” “人活着哪有不辛苦的?不辛苦的是死人。” 裴舒浑身一震:“你……” “叫裴大人见笑了,”辛夷冷冷的,“我的命不好,生来就是要受苦的,能陪着郡主嫁到金鸣,已经是我这辈子能走的最好的路了,我并不觉得苦。” “最好的路么?” 裴舒低声重复了几遍,肩膀微微抖动着,身形看着也萎靡下去。 辛夷不懂他在想什么,匆匆行礼之后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今夜知道的消息太多太震撼,她得好好消化一番。 可走上一段路,辛夷就犹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脚。 她迷路了! 这些房子都是用石头造的,格局大同小异,每一条巷子都几乎一模一样,根本不知道要往哪个巷子拐,才能拐出去。 这不就是岚岗城那个自称天机门的所在么? 辛夷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她得立刻找到回去的路,绝不能陷在这小巷子里。 这回,辛夷并没有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转,她立刻敲响旁边的门。 接连敲了两扇门,才有人开门。 “你是?” 开门的是个小太监,上下打量了辛夷一眼,却不知道如何称呼辛夷。 “我是长宁郡主身边的女官辛夷,这位小公公,我在这巷子里迷了路,麻烦你带我回去,好吗?” 小太监一脸惊恐,赶紧摆手:“姑姑恕罪,我可不敢带你回去。” 辛夷错愕:“为何不敢?” “难道没有人告诉姑姑,天黑之后,千万不要出门走动么?” 辛夷更加错愕,这个小村庄已经败落很久了,如今住在这里的,全是他们的人,晚上自然也会安排巡逻,这难道还会有不安全的时候? “看来姑姑是真的不知道了。” 小太监长叹一声,很是同情辛夷,可他一只手紧紧地抓住门扉,丝毫没有叫辛夷进去的意思。 “姑姑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看到巡逻的侍卫?” 这么一说,辛夷倒是想起来了。 从她和地锦出门散食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内,的确没有看到一个侍卫。 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传闻这个村子里的人原先都信什么天机门,就把这里的房屋按照天机门的阵法排了一遍,外人若是没有指点,很难走出这个小村子,后来有一天,也不知怎地了,这个小村子头忽然有一个人发了疯,把全村人都给毒死了,这村子就这么荒废下来,若是有过路的人路过这里,夜里绝不敢往村子里走,只敢在外头的房子借宿,谁要是走进这些小巷子里头啊,保准再也出不来了,人家都说,这是因为村子里的冤魂在留客呢。” 小太监说得绘声绘色,说到精彩处还会手舞足蹈,若不是辛夷还算胆子大,早就被他给唬住了。 “小公公之前从来没来过这里,怎么对这个村子这么了解?” 小太监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我这也是听别人说的,就是那些金鸣人讲的,大家就你传我,我传你,越传越邪乎,反正我住在这里几个晚上,从来不敢出门去。” 他一面说着,一面死死地把着门,生怕辛夷会闯进去。 辛夷只好退后几步,好叫小太监放心。 “既然公公说,无人能从小巷子里走出来,那这么多天,你们就关在院子里,哪里也不去?这不能吧?据我所知,大厨房只有一处,你们若是怕迷路,不肯出院子,难道也不吃饭不喝水了?” 小太监赶紧解释:“不是一直不出去,是晚上不出去。” 他探出大半个身子,朝着左手边指了指:“公主就住在大概那个方向,白日里会有人在公主所住的宅子屋顶上,晃动一面旗子,我们看着那面旗子就知道大概的方向,顺着旗子走,会在墙上看到标记,如此一来,便知道那条街上都住着什么人,去厨房提饭也好,去浣衣局取衣裳也罢,就都不会迷路了。” 第102章 人死了 夜里没有人举旗,没有一个固定的方位引路,哪怕墙上标志了这条小巷子里都住着些什么人,也很难走出去。 往往走着走着又兜回来了。 小太监明显不肯让辛夷进去过夜,说完话就把院门给关上了。 不过他倒好心,一会儿又打开门,把一盏小灯笼递给辛夷,笑嘻嘻地告诉辛夷他叫唐平,是回事处的。 辛夷很惊讶:“进了金鸣宫中,你们这回事处还有什么用?” 唐平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我们爷爷说,通事官被大雪压死了,公主身边一个通事官都没了,到时候听不懂金鸣话,被金鸣人哄骗了就不得了了,所以叫我们这些回事的小太监们抓紧时间学习金鸣文,将来整个回事处就是公主殿下的通事官。” 辛夷点点头,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她作别躺平,提着一盏小灯笼,按照来时的方向往回走,每次经过一个小巷子,就停下来,先看看墙上钉着的布,确认一下这条小巷子她有没有走过。 紧接着,便揪下一片草叶,用草汁儿在布上抹一道,证明她来过这里。 有时候走过巷子口,抬头看那墙上的布,会发现已经抹过一道草汁儿,辛夷就再抹一道,表明这是第二次来了。 靠着这个法子,她在小巷子里兜兜转转,不仅没有找到回去的路,反而走出了这个小村子。 十月的金鸣,夜里已经很冷了。 半夜又起了风,风吹得人骨头都疼。 辛夷咬了咬牙关,紧紧身上的衣裳,往前看看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回头看看黢黑黢黑的小巷,咬咬牙,转头重新扎进小巷。 没走几步,听得外头马蹄声大作。 辛夷打了个激灵,忙又退回来。 月色下,邱达裹了一件玄色斗篷,骑在那匹枣红马上,如戈壁滩上的风,狂卷而来。 “邱达!” 辛夷想大声喊邱达,可这两个字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蚊子哼哼。 她不能把自己和邱达的关系暴露出去,这段关系是见不得光的。 为今之计,只能跟在邱达这群人身后,潜入小村子里头了。 计划得好好的,实行的时候却出了岔子。 辛夷躲在小巷子里,却看到了王勉。 王勉脸色发白,一双手不停地比划着,不知道跟邱达说了什么。 邱达勃然大怒:“连个人你都看不好,你还能做什么!还不快去找!挨个院子敲门去找!找不到,就把这个村子给我夷为平地!” 认识邱达这么久,辛夷从未见他发过这样大的脾气。 上辈子,辛夷以为邱达是个穷得叮当响的老蔫儿,这辈子,认识的时间长了,了解得足够深,辛夷才知道这个老蔫儿很有钱,而且蔫儿坏。 但像现在这般暴怒,还是头一次。 辛夷不敢再躲藏,她怕邱达将事情闹大,不好收场,赶紧叫着邱达的名字,从藏身处跑出来。 “邱大人!”辛夷气喘吁吁,扑到枣红马跟前,“可算是盼着来人了。” 邱达瞬间惊喜,立刻翻身下马,张开双臂要拥辛夷入怀。 “邱大人!” 辛夷后退几步,躲过了邱达的怀抱:“给大人添麻烦了,我用完晚膳想出来消消食,没想到这一走就走不回去了,幸好得到了回事处唐平小公公的指点,我就顺着一个方向一直走,谁成想走着走着就走出来了,我还正发愁,一会儿要怎么走回去呢。” 邱达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喜,不过好在他还算是有几分克制力,没有再做出当众拥辛夷入怀的举动。 “你有这份机灵劲就好,”他清了清嗓子,“还不快回去,长宁郡主正四处找你呢。” 辛夷一惊,隋阿娇出来找她了?那岂不是也会迷路? 幸好王勉从旁解释:“发现你没回来之后,郡主就带着人出来找你,郡主是直接去了公主下榻处,在那里遇到我们一个兄弟,我这才知道你不见的事情。” 辛夷长舒一口气。 “不过……”王勉脸色不是怎么好看,“跟你一起出去的那个宫女,死了。” 地锦死了。 死相极其凄惨。 辛夷回到村中时,天已经亮了,她还没合上眼,就被人带到了赵珉珉跟前。 抓她的人是两个会武的太监,把娇小玲珑的她像是破麻袋一样扔在了地上。 “说,你为什么要杀了地锦?” 问话的是云外。 她那张平平无奇甚至有几分丑陋的脸,此时竟然奇异地添了几分风采。 就好像,地锦的死,反倒叫她格外兴奋。 辛夷跪得笔直:“姑姑说什么,我听不懂。” “辛夷,你还要装到几时!” 云外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辛夷的唇齿间顿时就尝到了一股腥甜的味道。 “辛夷!” 隋阿娇尖叫一声,随即扑到赵珉珉脚下:“公主殿下,求求您饶了辛夷吧!这件事绝对不是辛夷做的!辛夷胆子小,她不敢杀人啊!” “滚开!” 赵珉珉一脚踹开隋阿娇,不耐烦地敲敲桌子:“隋阿娇,本宫警告过你,老老实实,守好你的本分,不要做叫本宫厌恶的事情,你是怎么做的?嗯?刚过了几天安分日子,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哼,竟然指使你的婢女做这种事情!隋阿娇,你真是太叫本宫失望了。” “公主就是太好心,”云外冷冷插嘴,“才会叫长宁郡主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来,婢子早就提醒过公主,长宁郡主心眼儿多,城府深,长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生来就会骗人,公主应该多提防长宁郡主才是。” 赵珉珉眉头紧锁,脸色不悦:“好了,本宫知道了,你不用多说了。” “婢子也是为了公主好,”云外不依不饶,“像长宁郡主这种惯会骗人的,公主就该狠狠地罚她几次,才能叫郡主记得自己的身份,记得谁才是主子。” 赵珉珉几不可见地抽了抽嘴角:“你说够了没有!这句话本宫也要你记住,云外,你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本宫才是主子,而你,不过是本宫的一条狗而已!” 第103章 云外的阴谋 云外慌忙跪下:“殿下,婢子不敢。” 她低眉敛目,奴颜婢膝,很是恭敬。 辛夷与她恰巧跪在一起。 从辛夷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见云外眼中浓浓的讥讽。 云外瞧不上赵珉珉。 这是闯入辛夷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一个奴才瞧不上主子,很难说得上会对主子忠心耿耿。 “你起来吧,”赵珉珉冷哼道,“以后不要再摆出这副架子来劝诫本宫。” 云外应了一声是。 辛夷分明听见她不屑的冷哼。 “公主殿下准备怎么处置长宁郡主和辛夷?” “殿下!”隋阿娇再次求情,“这件事真的不是辛夷做的,求殿下查清此事,还辛夷一个公道!” “隋阿娇,你还要狡辩!” 赵珉珉怒气冲冲:“她和地锦一道出去的,如今地锦死在了小巷中,她却完好无伤地回来了,你告诉我,她没有嫌疑?这话说出去,谁会信!” 隋阿娇一个劲儿地摇头:“辛夷平常与地锦很要好,怎么会杀地锦呢?这是误会!” “什么误会?” 赵珉珉抬起绣花鞋,勾住了隋阿娇的下巴:“隋阿娇,你不要再在本宫跟前做戏,本宫觉得恶心,若不是看在你郡主的身份上,本宫真恨不得将你和这贱婢一道处置了,省得再背地里生出心思来害本宫。” “公主殿下就这么笃定,一定是婢子杀了地锦吗?” 清凌凌的声音一响起,赵珉珉眼底就笼上了一层阴影。 “谁允许你这贱婢开口说话了?你是什么身份,也敢用这种语气跟本宫说话?云外,把这贱婢拖出去打死!” “公主殿下,不要!” 隋阿娇转身扑到辛夷跟前,张开双臂护住辛夷:“王郎官送辛夷回来时说过了,辛夷迷路了,遇到了回事处的小公公,是那个小公公指点辛夷,辛夷靠着指点,一路走出了村子,碰到了邱大人,辛夷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去杀地锦,这些都是有人作证的啊!求公主殿下明鉴,还辛夷一个公道!” “胡说!” 云外气急败坏,一把推倒隋阿娇:“公主殿下,你千万不要被长宁郡主给迷惑了!他们隋家的人都会骗人,长宁郡主肯定会把公主殿下骗得团团转,到时候公主就追悔莫及了!” 辛夷立马瞪向云外:“云外姑姑跟我们隋家的人很熟吗?为什么笃定隋家的人都会骗人?我们郡主在进宫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云外姑姑,可云外姑姑话里话外都在针对我家郡主,恕我斗胆问一句,我家郡主之前得罪过云外姑姑吗?还是说,武安侯府的人得罪过云外姑姑?” 云外微微一怔,随即怒道:“你胡说什么呢?我何时针对长宁郡主了?我只是为公主殿下好罢了,你这贱婢死到临头了,还想往我身上泼脏水,可见也不是个好东西。” “不对啊,云外,你的确像是在针对长宁郡主。” 一直未曾开口说话的花间忽然小声嘟囔:“公主殿下,您还记得在宫里的时候,您曾问过婢子和云外的那个问题吗?当时云外的态度可肯定了。” 花间这么一提醒,赵珉珉便想起来了。 她起初并不想针对隋阿娇的。 她觉得隋阿娇很闷,又是真正的人淡如菊,这种人很好掌控,根本不用花心思去对付,反而是何织瑶和许佳屏,得用点手段去拿捏。 是云外一口咬定,隋阿娇会骗人。 她才决定重点关照隋阿娇的。 这一路上,隋阿娇果然很老实,这次暴风雪,何织瑶许佳屏都未曾关切过她一句,隋阿娇却穿着单衣在茫茫雪原里跟着人救她,回程又一路照顾她。 赵珉珉早已放下戒备之心,又是云外,口口声声说隋阿娇此人不可信。 从始至终,云外都咬死了隋阿娇不放。 说她二人没有仇,鬼都不信。 既然有私仇,云外对隋阿娇的判断便不可信了。 赵珉珉一个眼神瞟过来,云外便头皮发麻,不由自主重新跪下去:“公主殿下,婢子是真的为殿下好……” “够了!这世间打着为本宫好的旗号,将本宫往火坑里推的人还少吗?你下去吧,你的事情,本宫回头再与你算账,你最好能想出一个叫本宫信服你的借口,否则的话,本宫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云外惨白着一张脸退了出去,辛夷不经意地朝她看了一眼,登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云外盯着隋阿娇的眼神竟然那般怨毒! 像是吐着信子高昂着三角头颅的毒蛇一般,阴恻恻地盯着隋阿娇。 云外不能留了。 无论她和隋阿娇到底有什么仇恨,辛夷都不想知道,辛夷只知道,云外要对隋阿娇不利,但凡对隋阿娇不利的人,都不能留。 “隋阿娇,你起来吧。” 赵珉珉抚了抚额头,好似有些头疼:“本宫给你和你的婢女一个机会,你们先出去,本宫要问问邱达和裴真人。” 辛夷跪在院子门口。 青砖冷如冰块,太阳虽然挂在头顶,却白花花的没什么力气。 人跪一会儿,身上就冷得直打颤。 隋阿娇忙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辛夷身上。 “郡主,我不要斗篷,你快披上。” “傻丫头,你不要跟我争这个。” 隋阿娇捏了捏自己的袖口,给辛夷看:“你看,我聪明着呢。” 袖口层层叠叠,竟然还有两件夹棉的,怪不得今日的隋阿娇看起来比往常臃肿。 “我呀,学聪明了。” 隋阿娇柔柔一笑:“我得到地锦去了的消息,就知道怕是今日要有一场大风波,所以提前穿了好些衣裳,就怕一会儿要罚跪,唉,果不其然叫我猜中了,放心吧,我冻不着,倒是你,一夜未睡,在外头冻了一晚上,现在又要罚跪,接下来还不知道要怎么着呢,不多穿点怎么行?” 辛夷喉头像是堵了一团痰,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你不用跟我说,我懂。” 隋阿娇握住了她的手:“我身边,只有你一个是从隋家出来的了,辛夷,我只有你了,你一定不能出事。” 第104章 地锦是你的人 辛夷心里又酸又疼。 上辈子沦落成风尘女之后,从来没有人如此坚定地站在她身后,告诉她不要怕,会永远护着她。 隋阿娇是第一人。 明明自己很害怕,却反复多次地告诉辛夷会护着辛夷。 辛夷又不是聋子瞎子,她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怎么会不动容呢? 拼死护着隋阿娇登上宠妃之位,是她想得到的最好的报答方式。 赵珉珉问了邱达和裴舒一上午,中间陆陆续续地叫了些人进去,到晌午头,邱达裴舒二人终于走了出来。 隋阿娇连忙上去询问。 “郡主放心,”邱达拱拱手,“此事与辛夷不相干,乃是他们金鸣的畜生做下的孽事。” 他一面说,一面瞄着裴舒,神情颇有几分得意。 隋阿娇不好去质问裴舒,只好再次问邱达,到底是何人害了地锦。 邱达朝着裴舒抬了抬下巴:“是他们金鸣过来迎亲的一个小兵,夜里起来解手,恰逢地锦敲门问路,就顺手将地锦拖入院中,一群畜生将地锦活生生给糟蹋死了。” 隋阿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匆忙谢了邱达,便回到辛夷身边,紧紧握着辛夷的手。 辛夷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声安慰她:“郡主放心,我好好儿的呢。” “万一是你呢?” 隋阿娇的手一直在发抖,辛夷侧脸一瞧,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隋阿娇竟然哭了。 “辛夷,你得答应我,以后去哪里,一定要多带几个人,不要叫我担心。” 她抽抽噎噎地叮嘱辛夷,手上还用了劲儿,掐得辛夷生疼。 辛夷连连答应。 算算年纪,倘若这个时候她是元阿娇,也只比隋阿娇大上不到两岁,本应该是她照顾隋阿娇,现在却反过来了,反而是隋阿娇处处在照顾她。 不一会儿工夫,保公公出来了。 他脸上带笑,亲自将辛夷扶起来:“郡主,辛夷姑娘,叫你们受惊了,公主殿下说,你们先回去歇着,这几日都在院子里待着,不必过来请安了。” 二人向保公公道了谢,才回到小院,赏赐紧随而至。 赵珉珉大概是出于补偿心理,给辛夷赏赐了不少好东西,大多是些吃食衣裳金银,给隋阿娇的就更多了,各色的绫罗绸缎和珠宝首饰,堆了满满四个大箱子。 这还不算完,到晚间用膳时,忽然又有一箱子金银珠宝送进来,回话的是个金鸣人,用一口不算太流利的永丰话,磕磕绊绊地说,这是裴真人送来的,给辛夷姑娘压惊。 辛夷默不作声,给她压什么惊呢? 裴舒这个人很不厚道,明知道这村子里头有古怪,夜里不能在村中行走,却不曾提醒她一句。 此人绝不可深交。 下人们都是拜高踩低的,赵珉珉赏赐一出,这几日宫人们看隋阿娇这边的眼神都不对,送饭送水殷勤得很,临行前两日,保公公还特地送来十几个宫女,叫隋阿娇选一个,补上地锦的缺儿。 隋阿娇依旧是一副万事不管的佛爷性子,这件事就落在了两位嬷嬷身上。 二人千挑万选,选了个性子温和的宫女,改了名叫玉簪,仍旧跟着辛夷。 玉簪不怎么爱说话,见人只会低头笑笑,手脚却十分麻利,眼里全是活儿。 辛夷很喜欢她,托邱达查了查,知道玉簪背景干净,就更放心了。 这一日正在收拾箱笼,云外忽然上门,说要请隋阿娇去观刑。 几日不见,云外憔悴了许多。 在隋阿娇跟前,她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仿若她才是郡主,而隋阿娇不过是一个身份卑贱之人。 “郡主快去吧,公主和安宁郡主、永宁县主都已经等着郡主了。” 隋阿娇微微笑了笑:“多谢云外姑姑,我换身衣裳,这就去。” “有什么好换的?观看杀死地锦的人被处决,郡主就这么高兴么?” 隋阿娇脸上笑容一下子便消失了:“云外姑姑,我不是这个意思……” “郡主无需向我解释,我不过是一个婢女而已,哪里比得郡主身份高贵。” 辛夷忍不住暗暗生怒。 云外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之前虽然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但好歹还收敛一二。 如今被戳破了阴暗心思,索性就破罐子破摔,明目张胆地对隋阿娇不敬。 也不知道她是找的什么借口说服了赵珉珉。 隋阿娇一向不争不抢,任凭云外再如何盛气凌人,她依旧谦卑地笑笑,回头看看辛夷等人,迟疑了一下,点了秦嬷嬷:“嬷嬷陪我走一趟。” “等一下,”云外那双阴恻恻的双眼盯上了辛夷,“地锦也算是因辛夷而死,郡主观刑不带辛夷一起去,这不大好吧?” 隋阿娇下意识地想护住辛夷:“辛夷年纪小,前几天夜里受了惊吓,我怕她观刑后受不住,回头再病倒了,路上缺医少药,落下病根就不好了,云外姑姑行个方便,就叫辛夷在屋里待着吧。” 云外冷笑:“她会受惊吓?郡主又在骗人了,唉,你们武安侯府的人,可真是喜欢骗人呢。” “云外姑姑一再贬低武安侯府,是跟武安侯府有过节么?” 辛夷终究忍不住,灼灼瞪着云外,非要逼着云外说出个究竟来。 云外眉头微皱:“我何曾一再贬低武安侯府?你莫要血口喷人。” 睁眼说瞎话! 明明方才还指名道姓说武安侯府的人会骗人,如今又不承认了。 只可恨云外藏得够深,她拜托邱达清查云外的底细,消息一时半会传不回来,不然,云外还能蹦跶得这么欢? “既然姑姑一定要我去观刑,那我就去瞧瞧,也算是送送地锦了,毕竟地锦对我还不错,怕我夜里冻着,每天晚上都进我房中翻箱倒柜,这份情,我记得可牢着呢。” 云外脸色一变,旋即冷笑:“好啊,原来你们早就知道地锦是公主的人,你们……” “云外姑姑,你错了。” 辛夷紧紧盯着云外的双眼,一步一步逼近云外:“地锦才不是公主的人,地锦,分明是你的人。” 第105章 公主之威 辛夷原先一直以为,地锦来找那几千两的压箱钱,是赵珉珉指使的。 可赵珉珉这次送了这么多赏赐,她琢磨了一番,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赵珉珉折磨人,都是明着来的。 她看不惯隋阿娇,就让隋阿娇在烈日炎炎下跪着。 她不喜欢许佳屏,就叫许佳屏把一桌菜都吃了,吃吐了也得吃。 她想拿捏何织瑶,就用何织瑶已经破身这个把柄,一直要挟何织瑶为她做事。 她贵为公主,又一朝从冷宫翻身,赵祺为了面子,给她陪嫁了无数的金银珠宝,她看不上隋阿娇这点压箱钱。 就算是真的想要隋阿娇身无分文,在金鸣举步维艰,赵珉珉大可以直接下令搜隋阿娇的东西。 而不是叫地锦偷偷摸摸地找。 这不是隋阿娇的风格,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偷小摸只能是云外做出来的。 辛夷很想给自己一巴掌。 她太轻敌了,到现在才想明白。 若不是这次地锦的死,揪出了云外这条毒蛇,她还被蒙在鼓里呢。 云外只愣了一会儿,便笑了:“你果然是个聪明的,怪不得长宁郡主要处处仰仗你呢,你猜得没错,地锦的确是我的人,可那又如何呢?我处处为公主殿下着想,地锦是我的人,跟是公主殿下的人,没什么区别呀。” “真的没什么区别么?”辛夷挑眉,“有没有区别,云外姑姑自己心里清楚,我是真为公主难过,公主掏心掏肺地对你,你却这样对公主,公主如果知道了,会有多伤心呢。” “闭嘴!” 云外恶狠狠地呵斥辛夷,又瞪了一眼隋阿娇:“长宁郡主该好好管管自己的宫女了,这次就算了,下次若还是这般口无遮拦,就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隋阿娇温温地笑了笑:“好,云外姑姑的话,我记住了。” 云外没想到隋阿娇会是这个反应,气急败坏地道:“长宁郡主以为我是在说着玩吗?惹恼了,我是真的会出手的!” 隋阿娇郑重其事地点头:“姑姑放心,我知道姑姑会出手的,也会记住姑姑的话,我会约束好辛夷的。” 不疾不徐,不骄不躁,不温不火。 却把云外气了个够呛。 她甩袖而去,恨不得立时离开这里。 辛夷盯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不觉就捏紧了拳头。 “你何必跟她卯上呢?” 隋阿娇握住辛夷的手,松开了她的拳头:“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你越是搭理她,她越是来劲,你如果不将她放在眼中,她反而无处使力。” 辛夷有些吃惊:“郡主怎么会遇到过这种人?” “怎么不会?武安侯府又不是百年世家,我爹娘去了之后,家中远亲看我叔父不成器,只有一个老祖母撑着,几次三番上门撒泼,都被我祖母挡了回去,我跟在祖母身边,见的自然就多了。” 辛夷默默点头。 隋阿娇人淡如菊,叫她都忘了隋阿娇也并非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主仆二人换了衣裳,带上秦嬷嬷,随着引路的小太监,一路蜿蜒而行。 那小太监始终盯着屋顶的一面旗子,间或看看巷口墙上钉着的布,不一会儿,就将辛夷几人带出了小村子。 刑场就设立在这里。 把地锦糟蹋死的共有一百多人,可最终被处刑的却只有一人。 饶是如此,迎亲的校尉还不服气,呜哩哇啦地吼着金鸣话。 辛夷留神听去,校尉骂的全是赵祺和赵珉珉,还夹杂着对永丰百姓的不屑。 在他们眼中,永丰百姓是猪狗一样的东西,杀了就杀了,怎能叫他们抵命呢? 辛夷和隋阿娇对视了一眼,二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 金鸣人对永丰的成见太深了,长此以往,永丰金鸣必有一战。 不知道这到底是金鸣王的授意,还是大将军王的意思。 辛夷忍不住去找那张金色面具。 裴舒说过,金鸣王受制于太后和大将军王。 倘若金鸣王一朝被推翻,大将军王登位,那等待永丰的,将会是血雨腥风。 她想推翻永丰皇室,想看着赵祺生不如死,但她不想牵连无辜的百姓。 想要推翻永丰皇室,有很多种方法,未必非要借着金鸣的手,将永丰搅个底朝天。 太后和大将军王这条路行不通,她们要走,只能走金鸣王这条路。 至于裴舒…… 辛夷眸色一沉,此人不可信,可以暂时先敷衍他,之后见机行事,走一步算一步。 被当成替罪羊的小兵嘴里堵着布,双手双脚和头都分别绑在一匹马的脖子上。 赵珉珉端坐高台,冷漠地看着那挣扎的小兵。 她招手叫隋阿娇在身边坐下,随即扭头盯着还在大声抱怨个不停的校尉,慢慢勾起了唇角。 “前几天的一场暴风雪,把我的通事官压死了,我带来的人,死了一百多个,失踪了二三十个,马匹和箱笼物资却一点都没少,这可真是奇了,看来金鸣的暴风雪只祸害人呢,校尉大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校尉终于安静下来,脸上摆出一副倨傲的神情:“公主请问。” “原来你还知道我是公主啊,我以为校尉大人不知道呢。” 校尉嘿嘿两声:“我的永丰话不好,公主说什么,我听不懂。” 赵珉珉微微点头:“没关系,你的金鸣话我虽然听不懂,却从你的表情上猜出了一二,校尉大人,我的问题其实就只有一句话,你是不是不服气?” 她站起身,缓缓走向那个被绑着的小兵。 “这个人,杀了永丰的一个婢女,这个婢女并不单单是永丰的婢女,她还是我高阳的陪嫁!他,杀了本宫的陪嫁,就是不将本宫放在眼中!” 赵珉珉忽然拔出了一把匕首:“我知道,凶手不止他一个,但我既然在你们金鸣的地盘上,自然要卖你们一个人情,今日,请你们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了,欺负本宫的下场是什么,再有下一次,本宫绝不姑息,哪怕是你们金鸣王和大将军王在这里,也休想糊弄本宫!” 随着一声惨叫,赵珉珉手起刀落,竟生生地将小兵胯下之物给切了下来! 第106章 进王城 即使嘴中堵着布,也无法抵挡小兵发出的嚎叫。 校尉勃然变了脸色。 在场诸人无不被这凄惨的叫声所震惊,有胆小的宫女甚至晕了过去。 “你们看见了吗?这便是欺负本宫的下场!” 赵珉珉脸上却闪烁着兴奋的光彩,她拍拍手,冲旁边的几个侍卫点点头:“可以开始了。” 话音才落,几名侍卫同时扬起了鞭子,打得马儿纷纷向前奔去。 绳子几乎是在一瞬间被拉直了。 金鸣小兵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剩下痛苦的惨叫。 隋阿娇已经被吓哭了。 辛夷见她连坐都坐不稳了,赶紧扶住她的肩膀:“郡主,闭上眼,不要看,有我在呢。” 鲜血漫天,尸肉横飞。 惨叫声戛然而止。 观刑台上呕吐声不断。 许佳屏捂着胸口,吐得肝肠寸断,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不过才几日,她又瘦了许多,很是憔悴。 坐在她旁边的何织瑶却跟许佳屏反了过来。 若说许佳屏是一朵被风吹雨打过的娇花,那么何织瑶就是一朵盛开到极致灿烂的妖花。 这种光华让辛夷很不舒服,总觉得何织瑶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妖孽气息。 观刑后,她与隋阿娇都不敢多做停留,逃也似地回了自己的小院。 隋阿娇是被那五马分尸的小兵吓的,辛夷是被何织瑶的诡异弄得很不舒服。 最镇定的当属秦嬷嬷。 没捞着去观刑的几个小丫头围着辛夷,叫辛夷说说行刑的场面。 “有什么好看的?”秦嬷嬷虎着脸赶人,“你们一个个嘴上说着想看,真把你们拉到观刑台,你们怕不是要当场昏过去。” 隋阿娇已经缓过神来了,她拍着胸口,一脸心有余悸:“公主殿下……我没想到公主殿下竟是这般的杀伐果断。” 辛夷也没有想到,这世间还有和她一样狠的女子。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大大超出她的意料,推翻了她从前对赵珉珉的认知。 隋阿娇的宠妃之路不好走啊。 过了茫茫戈壁滩,行路就变得简单起来。 尤其是进入城池之后,繁华的街道和安居乐业的百姓们,叫众人一下子便放松下来。 杜鹃锦葵几个是一直被养在深宫中,对她们来说,热闹的金鸣城池和繁华的永丰城池根本没什么差别。 起初,隋阿娇很是伤感,动不动就迎风落泪,辛夷也不管她,等她哭够了,就给她来一串羊肉串,隋阿娇吃饱了就不哭了。 时间一长,隋阿娇再吃羊肉串的时候便有些不好意思,渐渐地就不哭了。 等快要到金鸣京城大都时,辛夷和隋阿娇都养成了金鸣人的胃肠,每日早晨必要喝羊奶或者牛奶,吃羊肉也不觉得腥膻了。 一次与赵珉珉几人用晚膳,许佳屏看到羊肉就捂着嘴,表情十分惊恐。 何织瑶吃了几口便也放下了筷子,只有赵珉珉与隋阿娇吃得十分畅快。 如此一来,隋阿娇越发对了赵珉珉的脾气。 等进了大都,赵珉珉竟然也有心平气和对隋阿娇说话的时候。 隋阿娇受宠若惊,夜里握着辛夷的手说悄悄话。 “辛夷,公主殿下如今对我这般好,可我要做宠妃,必定会与公主殿下作对。” 辛夷的心一紧:“郡主是什么意思?郡主不想做宠妃了?” “做宠妃也没什么好的,辛夷,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喜欢和别人争抢,倘若我要做宠妃,不仅要时时刻刻提着一口气,提防别人来害我,说不定……说不定有时候,我还得去害人,我……我不想那么累。” 辛夷一把抽回自己的手:“做不做宠妃,都是郡主的决定,郡主想做什么,我陪着郡主就是。” “辛夷,你生气了?”隋阿娇连忙辩驳,“我知道你是为我的安危着想,你放心,哪怕我不做宠妃,我也绝不会再叫人欺负到我的头上来。” 辛夷闷闷地应了一声:“郡主不用解释这么多,我只是个婢女,无法为郡主做决定。” 辛夷是有些生气的。 隋阿娇太软弱了! 只因为赵珉珉对她有了几分好脸色,就觉得赵珉珉是个大好人了,她怎么不想想,之前赵珉珉是怎么辱骂她辱骂隋家的! 不过有一点隋阿娇说得对,隋阿娇的确不适合走上宠妃这条路。 反正辛夷跟着隋阿娇来金鸣,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报恩,不管隋阿娇决定做什么,她护她周全就是了。 和亲队伍进王城的仪式十分浩大,听说金鸣王亲自出城迎接,可惜辛夷陪着隋阿娇端坐车辇中,根本就没看到金鸣王长什么样子。 因为没有册封,除了赵珉珉外,剩下三人暂时被安排在一处宫殿居住,只等三日之后册封大典,再另行分配。 何织瑶一向霸道惯了,一入宫殿先挑了正殿。 “隋姐姐,对不住,我一向刁蛮任性惯了,占了姐姐的位置,住进正殿,姐姐不会介意吧?” 隋阿娇笑着摇头:“我住哪里都是一样的,妹妹喜欢,就尽管挑着住好了。” 何织瑶冷笑一声,冲着许佳屏挑眉:“听见没?老好人又开始摆起姐姐的款儿了,你还不快谢谢隋姐姐,像我一样,多说两句好话,免得隋姐姐不高兴了,又去告黑状。” 隋阿娇脸一白:“佳屏……” 许佳屏捂着嘴,病恹恹地摆手:“隋姐姐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终究是和隋阿娇生分了。 关上门,锦葵气得直跳脚。 “安宁郡主有什么好得意的!正殿本来就是该咱们郡主住的,如今被她占了去,她反而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还挑拨永宁县主,她这是安的什么心!” “锦葵!” 辛夷冷着脸呵斥:“主子的事情,岂容你来议论!自己去秦嬷嬷那里受罚吧。” 锦葵自知理亏,吐了吐舌头,跑去找秦嬷嬷求情去了。 “辛夷……”隋阿娇长叹,“这王城像是个笼子一般,才进来不过半日,我就觉得要喘不过气了,想到以后不知道还要待多久,我就打从心眼里害怕。” 第107章 和好 辛夷沉默不语。 以后的路还长着,隋阿娇要习惯的地方多了去了。 第二日,便听说昨夜金鸣王宿在赵珉珉宫中。 两位嬷嬷说起来,都说金鸣王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赵珉珉生得不好看,又没风情,金鸣王放着三个千娇百媚的媵妾不要,却头一个宠幸了赵珉珉,这是对永丰极其重视呢。 “阿弥陀佛,”隋阿娇反倒很高兴,“公主如今得偿所愿,就不会再为难我们几个了。” 辛夷忍不住给隋阿娇泼冷水:“我看未必,这后宫是什么情况,咱们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公主一来就被宠幸,的确是个好事,可这后宫之中又不是只有公主一人,其他人见了公主得宠,不敢欺负公主,还不敢欺负郡主么?到时候郡主被欺负了,公主未必会出手相帮。” 隋阿娇迟疑着吞吞吐吐:“公主应该是会护着我的吧?地锦不过是个婢女,公主都能为了地锦大发雷霆,我是……” “郡主是什么?”辛夷冷笑数声,“郡主真是有趣得很,已经把自己摆到和地锦一个位置了,地锦是公主的陪嫁,郡主也是么?” 隋阿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我没这么想。” “我只是个婢女,郡主如何想,与我没什么干系,我只是想提醒郡主,只做一个普通嫔妃,无法庇佑隋家,自然也无法再见武安侯老夫人了。” 辛夷真的是要气坏了。 隋阿娇到底是怎么了! 她不想骂隋阿娇是个蠢货,可这几日隋阿娇的一言一行,跟蠢货有什么差别? 再这样下去,辛夷都想早日从隋阿娇身边脱身了。 两个人闹得不愉快,连带着杜鹃锦葵几个都不敢大声说话。 这时候只知道干活儿的玉簪就格外显眼。 辛夷仔细观察了一阵,发现玉簪是真的很喜欢干活。 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烧水、洒扫,去提饭,用完饭再收拾了碗筷送去,回来洗衣裳晾被子缝缝补补,简直没有一刻闲下来的时候。 再看和玉簪同为三等丫头的绣球,扫完院子就坐在廊下逗鸟玩,辛夷就有些看不下去,招呼玉簪,叫她多歇歇。 “我不累。” 玉簪抹掉额上的汗珠,傻乎乎地笑了笑。 “怎么能不累呢?这活儿又不是只分派给你一个人的,高嬷嬷说了,叫你和绣球一块干,你把绣球的活儿都干完了,绣球就只能坐着玩儿了。” 玉簪仍旧傻笑:“绣球也干了,活儿就在那儿,谁干谁不干都一样的,我的身份也摆在这儿,不管别人如何,这活儿就是该我干,那我就得好好干。” 辛夷心头微微一动。 这个憨傻的玉簪,说的话却很有一番道理。 可不是么,人的身份摆在那里,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是有定数的。 她是隋阿娇的丫头,就应该为隋阿娇着想,这般和隋阿娇赌气,最后害的只能是她们自己。 当晚辛夷就去找隋阿娇谈心。 还没张口说话,隋阿娇先落泪了:“辛夷,是我不好,我就是忽然害怕了,我……我怕我会失败,最后落得个凄惨下场,还连累了你们这些人。” 辛夷便心软了:“郡主,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一开始选择了这条路,中途再退缩,我们只会败得更惨,你便信我一回,不搏,一点出路都没有,搏一搏,还有赢的希望。” 隋阿娇红着眼点点头:“好,我信你。” 主仆两个重归于好,偏殿的气氛都好了许多。 宫里的太监送来了大礼服,供隋阿娇后日册封大典上穿。 她们都不懂金鸣后宫的规矩,看不懂礼服绶带标志的等级,杜鹃锦葵几个便七嘴八舌地猜测起来。 “公主殿下必定是要做夫人的了。” 金鸣王现如今有一个王后,一个贵嫔,另有一个淑仪一个修华两个美人两个才人。 单从数量上来论,金鸣王也不算是十分重女色。 进入金鸣后,锦葵一路上老去礼官那里套近乎,打听来金鸣后宫的嫔位,跟永丰大不相同。 王后之下设三夫人,分别是贵嫔、夫人和贵人。 三夫人后是九嫔,即淑妃、淑媛、淑仪、修华、修容、修仪、婕妤、容华、充华。 另设美人、才人、中才人。 仿的是上古后宫嫔妃位份。 如今三夫人去了一个贵嫔之位,赵珉珉身份高贵,自然要占据夫人之位了。 “三夫人中还剩下一个贵人,我猜,这贵人之位,必定是归了咱们郡主了。” 锦葵得意洋洋,惹得蜀葵和绣球都欢呼起来。 “都住嘴!” 秦嬷嬷咳嗽了几声,几个小丫头便不敢大声言语。 隋阿娇对自己什么位份并不关心,她摸了摸礼服的绶带,淡淡地笑了笑:“我倒宁愿自己位份低一些才好。” 辛夷和隋阿娇一个想法。 倘若隋阿娇真的被封为贵人,招来的怨恨可不仅仅是赵珉珉一个人的,还有王后和淑仪、修华几人。 还是位份低一些好,不惹眼,不招人恨。 初初进宫,她们要处处保持低调,在不得罪赵珉珉的同时,找个牢固的靠山,先保证在后宫之中活下去,再谈其他。 隋阿娇忧心忡忡:“辛夷,我们真的不听裴真人的了吗?” “并不是完全不听他的,”辛夷安抚隋阿娇,“太后那里,我们多走动走动,王后和淑仪修华那里也不能落下,最好再经常与美人才人一处说说话……” “辛夷!” 隋阿娇哀叹:“你饶了我吧,我本就不喜和人来往,你硬要我成日和这些人应酬,我哪里应付得来?还不如叫我多绣些帕子香囊小香扇给她们呢。” 辛夷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郡主尽管绣,也不用绣太显眼的物件儿,就只做些小东西,太后那里做个抹额,王后那里送个套筒,给淑仪和修华分别送个荷包香囊,再做些帕子送与几个美人才人,权当见面礼了,如此一来,既不显得刻意讨好,叫公主起疑心,又能与太后等人拉近关系,说不定还能引来王上注意,何乐而不为呢?” 第108章 送礼 隋阿娇一百个不愿意,借口自己水土不服,不仅不做这些小玩意,连一路上做的男人衣衫都不做了。 辛夷软磨硬泡,隋阿娇就是不肯,逼急了便羞红了脸:“旁人什么都没送,就我巴巴儿地送这些出去,公主会怎么想?” “公主不会怎么想,到了这儿,也只会觉得你识大体,为永丰着想,郡主,你就放一百个心在肚子里,公主送出去的礼物,只会更贵重得多,甚至,公主还会为您和安宁郡主、永宁县主备下送人的礼物呢。” 隋阿娇半信半疑:“公主怎么可能会为我们备下送人的礼物?辛夷,你不会是逗我吧?” 辛夷眨眨眼:“郡主信我就是了。” 赵珉珉好面子,折磨人都是关起门来暗戳戳地折磨,这种能显脸面扬声威的事情,她是绝不会放过的。 隋阿娇起初还不信,等下午保公公带着人送来了些绫罗绸缎,她才信了辛夷的话。 不过隋阿娇没打算收下这些东西,保公公却笑眯眯地摇头:“郡主殿下,这是公主指名道姓,要郡主收了转赠给太后、王后和后宫其他贵人主子们的,公主说,知道郡主手头上没有好东西,所以特地送给郡主,叫郡主不要贪便宜昧下这些东西,净送些拿不出手的货色,丢了永丰和公主的脸面。” 隋阿娇一张脸红得都要滴出血了,却还得对保公公笑脸相迎:“可是这些东西都太贵重了……” 辛夷忙咳嗽了几声,隋阿娇一愣,随即慌里慌张地摆手:“公公,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早就想着要送给太会和王后一些小礼物,好不丢公主的脸面,只是一直没敢跟公主说,怕公主斥责我。” 保公公依旧笑眯眯的:“郡主这话说的很不通,郡主想着备下礼物,彰显我永丰威仪,这是好事,公主怎么会斥责郡主呢?” 他朝着装着绫罗绸缎的箱子瞄了一眼:“不知郡主准备了什么礼物?太简薄的可不行。” 隋阿娇依旧红着一张脸:“我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幸好还会做些针线,正准备给太后王后做个小物件儿送去呢。” 保公公眼睛一亮。 隋阿娇的针线活儿鲜亮,这一路上已经是个不争的事实了。 她给赵珉珉做过小屏风绣过小扇面,赵珉珉嘴上说着嫌弃,实际上爱不释手。 宫女们聚在一起,也常说长宁郡主的针线好,花样子新奇,针法刁钻,若不是碍于身份,她们都要向隋阿娇请教针线了。 倘若能让金鸣蛮夷们瞧瞧永丰的针线,也是一件极其长脸面的事。 保公公便换了个态度:“郡主先绣着,待老奴回去问问公主的意思,若是公主也同意了,那郡主就挑几样针线送去吧,多少也是个心意。” 走时,保公公并没有带上那些绫罗绸缎。 隋阿娇发愁要如何退回去,辛夷却心安理得地叫杜鹃清点了东西收起来。 “这是公主殿下打点了叫我送人的,现在我既然已经决定送针线,便用不上这些东西,自然要清点了还给公主,你叫人收起来做什么?” 辛夷恨铁不成钢:“保公公既然没收回,那就是给咱们的了,郡主放心就是,就算公主真的要把东西拿回去,咱们再抬出来还给她。” 赵珉珉才不会稀罕这些东西。 她就稀罕她的脸面,金鸣后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要是把送出去的东西拿回去,立刻就能传到金鸣王那里。 那她苦心孤诣树立的各种形象,一下子就会崩塌。 隋阿娇依旧不太相信,一下午为了这些绫罗绸缎闹得心绪不宁,做针线时,绣错了好几个地方。 直到保公公再次来访,说公主同意隋阿娇做针线送人,并且没有提起那一箱子绫罗绸缎,隋阿娇才放下心。 凡是涉及到自身脸面的问题,赵珉珉向来很大方。 她知道隋阿娇要给太后做个抹额,给王后做个套筒,还特地送来了两块皮料子,叫隋阿娇尽管放开手脚,拿出自己看家的本事去做。 隋阿娇不由得苦笑:“小小一个抹额,还能做出花儿来么?” 嘴上这么说着,手下却一刻不停,把个抹额做得极为华丽繁复,又极其舒适。 这一做,就是两天。 因第二日便是册封大典,高嬷嬷怕隋阿娇明日不好上妆,便收了她的针线,不许她再熬夜。 隋阿娇从善如流,沐浴后正要安寝,西偏殿的许佳屏却来了。 辛夷不太喜欢许佳屏,正想着是不是要出去回绝她,隋阿娇却高兴得不得了,忙高声让人将许佳屏请进来。 “永宁县主对郡主有气,咱们住在这里两三天了,县主对郡主不闻不问,此次深夜忽然到访,我怕她要对郡主不利。” 隋阿娇笑言:“没那么严重,佳屏跟我生分了不假,有些小心思也是真的,但要说佳屏想要害我,我是不信的,辛夷,你放心吧,我不是从前的我了,不会轻易被人哄骗。” 辛夷哪里放心得下,明明前不久,隋阿娇因为赵珉珉给了几个好脸色就差点要把赵珉珉引为知己了。 许佳屏可比赵珉珉会做戏得多,她可真怕隋阿娇三两句话便被许佳屏引入了陷阱中,忙不迭地服侍隋阿娇去了厅堂。 “姐姐救我!” 一出厅堂,许佳屏就扑过来,揪着隋阿娇的袖子哭个不停。 “这回我闯了大祸,姐姐若是不救我,我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声音清脆犹如黄鹂鸟,哭起来十分婉转动听,哪怕是辛夷这样背负血海深仇早已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住心酸。 “佳屏,你别哭了,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跟我说说,我能帮的肯定帮。” “姐姐帮不了我……”许佳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回我肯定要死了,姐姐,我好怕啊……” 辛夷的心一下子硬起来。 明明刚才喊着“姐姐救我”,转头就“姐姐帮不了我”,这不是欲擒故纵么? 明摆着是欺负隋阿娇性子好,将隋阿娇当成掌中之物来玩弄。 第109章 夜访求救 辛夷因此更加厌恶许佳屏,给隋阿娇使了好几个眼色,隋阿娇愣是当做没看见。 “佳屏,不管遇到什么事,你先不要慌,你放心,只要你说出来,公主肯定会为你解决的。” 许佳屏立马惊恐地瞪大双眼:“隋姐姐,求求你,求求你千万不要将此事告诉公主,公主会杀了我的!” 辛夷双眉蹙得更加紧了。 能让赵珉珉动了杀心的事情,一定不是小事。 隋阿娇若是沾染上,就麻烦了。 她赶紧朝着隋阿娇使眼色。 然而晚了,隋阿娇已经接了话茬子问下去了:“好好好,佳屏,我不说就是了,但是你得跟我说,到底是什么事,你不说,我怎么帮你呢?” 许佳屏呜呜咽咽地哭,哭得梨花带雨,完全张不开嘴。 她的丫头溪芳也跟着哭,把怀里的包袱放在了桌子上,“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这件事情只有郡主能救我家县主了,求郡主帮帮忙吧!” 溪芳一面哭,一面将包袱打开了,露出了玄色红纹的大礼服。 “送礼服来的那天,我家县主试了一下,尺寸不太合身,就送回去改了,今日下午才送回来的,但公公进了宫中,却被安宁郡主给叫走了,我家县主胆子小,不敢去问安宁郡主,安宁郡主就拖到刚刚,才叫人将礼服送过来,一拿到手,婢子就发现,这礼服上被人划开了个大口子,根本就没法穿了!” 她哭着将礼服展开,露出后背,一条长长的裂缝从右肩一直斜着,横贯了整件礼服的背面。 的确是没法穿了。 损坏大礼服于礼不合,是要被治罪的。 哪怕金鸣王看在永丰的面子上,不会真的对许佳屏怎么样,但从今往后,许佳屏怕是要被冷落一辈子,只能做个才人了。 在异国他乡的后宫被冷落,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几个人都不敢想象。 “姐姐,我该怎么办啊?” 许佳屏哭得都要没气儿了:“倘若公主知道此事,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她打了个寒颤,眼神中的惊恐叫人胆寒,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之前在那个小村子里,公主特地嘱咐我,如果我胆敢给永丰和公主殿下丢脸,就、就把我剁碎了喂狗,隋姐姐,我真的好怕!求姐姐帮我!” 隋阿娇犯了难:“礼服破成这个样子,我要如何帮你呢?” “姐姐,你去跟公主殿下求情吧!” 隋阿娇愣了愣:“我?你方才不是说,不想将这件事情告诉公主吗?为什么现在又要我去跟公主求情?” 许佳屏掩面哭哭啼啼,哭得人心烦。 “公主殿下对姐姐好,这是有目共睹的,姐姐只要将这件礼服说成是自己的,带到公主殿下跟前,说自己不小心将礼服割破了,公主一定不会生气,还会想法子给姐姐遮掩的!” 隋阿娇倒吸了一口气,忙扭头去看辛夷。 辛夷倒是放下了心,隋阿娇没有被所谓的姊妹情深给哄骗住,竟然能听出许佳屏的小心思,还跟她征询意见。 她自然要摇头了。 傻子都知道许佳屏打的什么算盘。 想叫隋阿娇给她背黑锅,真是好一个姊妹情深。 “佳屏,我也想帮你,但我……我没这个能力。” 隋阿娇红了眼圈,声音低得跟蚊子哼哼一样,却十分坚决:“佳屏,对不住,这件事还是得你自己去跟公主殿下说。” 许佳屏愣住了,大概是没有想到隋阿娇居然会拒绝她,半晌才摸着眼泪哭哭啼啼:“姐姐原先跟我说什么姊妹情深,难道都是哄我的么?如今对我见死不救,姐姐的心,也太狠了一些。” 隋阿娇心软,赶紧解释:“不是的……” “姐姐还想哄我么?眼下姐姐不肯救我,我只能等死了。” “佳屏,你别这样,”隋阿娇深吸一口气,硬是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去看辛夷,“要不,你把衣裳留下来,我今晚帮你补一补?” “郡主!” 辛夷忍着气打断隋阿娇:“郡主这几日赶针线活已经很累了,明日还要早起,郡主的身子又不是铁打的,难道要熬一晚上补衣裳吗?” 这衣裳破成这样,想要完全补好,要耗费的精气神可不少。 若是补得不好,叫人看出来,隋阿娇肯定也要担责。 隋阿娇脸色一白:“我……” “隋姐姐!救救我!” 许佳屏再次拽着隋阿娇的袖子哭:“姐姐的针线活最好,想来补个衣裳并不费劲,求姐姐帮帮忙,救我这一回,日后叫我给姐姐当牛做马,我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隋阿娇终究心软:“好,我试着补补看,佳屏,你今晚就不要回去安寝了,便在我这里睡一晚上,明日早起梳妆也方便。” 辛夷气得眼里都要喷火了,很敷衍地行了礼,转身就走。 她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不知道要往何处发泄,只好一气儿灌了一壶冷茶,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高嬷嬷瞧见了,硬是把她拉回屋中。 “咱们郡主就是太实诚了,你跟郡主置气做什么?” 辛夷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实诚也要有个实诚的限度。 许佳屏到底是隋阿娇的什么人,怎么她一哭,隋阿娇就得跟个奴才似的,巴巴儿地给许佳屏干活儿? “实诚有实诚的好处,”高嬷嬷笑着劝辛夷,“待人实诚,别人便会回以真心。” 辛夷冷冷反驳:“后宫之中哪有什么真心之人?嬷嬷,你比我有阅历,你冷眼瞧着,那永宁县主像是能给郡主真心回报的人么?” 高嬷嬷笑而不答:“宫中总有真心之人,辛夷,你难道不是因为郡主的真心相待,才决定掏心掏肺地对待郡主么?” 辛夷有些郁闷,她和许佳屏又不一样。 她这个人知恩图报,隋阿娇给她三分好,她就要回馈十分。 许佳屏不仅不会回报,甚至还有可能背地里陷害隋阿娇呢。 高嬷嬷很不赞同辛夷:“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咱们谁都不了解永宁县主,怎好妄下判断?” 第110章 多了一道口子 辛夷抿唇:“永宁县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咱们现在都不好判断,但这宫中人心难测,上一刻还与你言笑晏晏的人,谁也说不好,下一刻是不是立刻就翻脸了,嬷嬷,你说呢?” 高嬷嬷依旧笑眯眯的:“辛夷姑娘就是想得多,总把人都想得很坏,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嬷嬷又拿我寻开心,进了宫,还能妄想着出宫嫁人么?”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辛夷很久之前就知道这个道理了。 对烛枯坐半晌,辛夷终究坐不住,还是匆匆去了厅堂。 厅堂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隋阿娇端坐矮榻上,全神贯注地缝补着手中的礼服。 许佳屏还算是有几分良心,并没有丢下隋阿娇去睡,在一旁抄写着经书,权当陪伴。 饶是如此,辛夷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一件礼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缝好的,如今后背被拉开这么大一条口子,要隋阿娇一个人补好,那得耗费多少精力。 辛夷叹了口气,将隋阿娇身旁的灯给拨亮了一些。 “辛夷,你怎么来了?”隋阿娇展颜而笑,可眉宇间却刻下了深深的疲惫,“你快去睡吧,帮我劝劝永宁县主,叫她也去睡。” 辛夷瞄了许佳屏一眼,淡淡开口:“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永宁县主未必睡得下,郡主就让永宁县主在这儿待着吧,抄写经书也能宁心静气。” “辛夷说得对,”许佳屏脸上还挂着泪痕,笑起来便楚楚可怜,“我什么都做不了,叫我在这里陪着姐姐说说话,还能为姐姐驱散困倦,也算是我的用处了。” 辛夷捏紧了帕子。 许佳屏可真会说话,“为姐姐驱散困倦”?若不是她,隋阿娇早就安寝了,又何来困倦一说! “郡主不用绣得这么仔细,”辛夷捏着礼服,指着那红色的吉祥纹路,“这里就大概缝补缝补,反正礼服只穿一阵,隔得远也看不清楚。” 单纯缝缝补补,不是难事,难的是要把这些吉祥纹路给严丝无缝地缝补起来,叫人看不出痕迹。 这可得费不少工夫。 白日里尚且要费精神,夜里耗费的精神更多。 “这能行吗?”隋阿娇还未开口,许佳屏先说话了,“明日册封大典上那么多人,人人都盯着我看,肯定有眼尖的人会看到这礼服不对劲,到时候,我若是丢了永丰的脸面,公主一定会杀了我的。” 她说话怯生生的,说到后来,便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哭声婉转动听,偏又愁肠百结,叫人难受得很。 隋阿娇立刻安慰许佳屏:“许妹妹放心,我针线上还过得去,一定能把这件礼服补得叫人看不出来。” 辛夷简直要气晕了。 想开口怼许佳屏几句,身份却摆在这里。 许佳屏倒好,一个劲儿地哭,说自己是个累赘,拖累隋阿娇了。 她越哭,辛夷越是来气。 既然知道自己是累赘,为何还要来扯隋阿娇后腿? 这一路上,许佳屏吃了多少次亏,被何织瑶欺负了多少次,她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被何织瑶都踩到泥地里去了,却没个防范。 事关前程的礼服,许佳屏也不知道找个人盯着,一屋子的宫女太监,难道是混吃等死的? 礼服被何织瑶扣下了,许佳屏竟然还能在偏殿里头坐得住? 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纵使她怕何织瑶,不敢自己上门讨要,难道不会去求赵珉珉? 这样大的事情,赵珉珉绝不会袖手旁观。 许佳屏偏不,非要等到入了夜,何织瑶将一件破了的礼服送回去,她才慌了手脚。 明明有这么多机会,能够叫她免于陷入现在的境地,她非要坐以待毙。 这种人还帮她做什么? 换做是辛夷,会叫许佳屏有多远滚多远。 可惜隋阿娇不是辛夷。 辛夷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叫隋阿娇变得像她一样铁石心肠。 隋阿娇做活儿很认真,一旦捏起针线,她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一颗心全扑到眼前的礼服上了,大半个时辰过去,连口茶都顾不上喝。 好不容易赶在寅时之前把衣裳补完,累得她捶着自己的后腰直吸气。 许佳屏倒好,接过礼服左瞧瞧右瞧瞧,满眼欣喜,只说了一句谢谢姐姐,便没了下文。 辛夷越发生气,恨不得拿一把绣花针扎死许佳屏。 “哎呀,县主!这里怎么还有一道大口子!” 溪芳指着礼服的裙角惊呼。 玄色裙角上,一条尺来长的口子敞开着,像是一个黑乎乎的洞口,随着许佳屏的动作,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许佳屏霎时就变了脸色:“怎么可能?不是只有一条口子吗?刚刚明明只有一条口子的!为什么现在多了一条!姐姐,为什么现在多了一条!” 辛夷闪身挡在了隋阿娇跟前:“县主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县主怀疑,是我家郡主另外多划了一条口子?” 许佳屏呜呜咽咽地哭:“我不敢怀疑姐姐,可是我拿着礼服出来的时候,明明检查过了,这件礼服只被划了一道口子,怎么现在又多出一道?” 她脱下礼服,双手捧着奉到隋阿娇眼前:“姐姐,是不是你刚刚动剪子,不小心给剪开了?你放心,我不会怪你的,时间还来得及,姐姐快些把这条口子也给补上吧。” 这是坐实了隋阿娇的罪名了。 隋阿娇急得不知如何给自己辩解,只一个劲儿地说她没做。 许佳屏也不听解释,哭得十分伤心。 “县主这是认准了,这口子是我家郡主划的?” 辛夷忍了再忍,才克制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 “方才县主和溪芳姑娘都在这厅堂里守着我家郡主呢,我家郡主的一举一动,县主和溪芳姑娘都清楚得很,若是我家郡主蓄意拿剪子剪坏县主的礼服,县主怕是早就叫嚷起来了。” 许佳屏捂着胸口哭道:“我哪里懂这些!我刚刚一直在抄经书,我是信任隋姐姐,才把这件礼服全权交给隋姐姐打理,谁知道隋姐姐竟然会剪坏了我的礼服!隋姐姐,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第111章 补不了 隋阿娇有口难辩,急得拉着辛夷的袖子团团转。 她方才耗费了太多精神,这会儿又惊急交加,一时觉得头重脚轻,身子一软,便瘫倒在辛夷的怀中。 辛夷大惊,连忙叫来高嬷嬷几人。 这边才将隋阿娇扶上床,那边溪芳便惊呼出声,原来是许佳屏也晕了过去。 东偏殿里乱成一团,这会儿也不好去请太医,只能用掐人中的土法子,将许佳屏给唤醒了。 一扭头,就看见隋阿娇披着个衣裳下床来,站在许佳屏身边,急切地探问许佳屏。 “郡主在胡闹什么!”辛夷一把揪住隋阿娇,“都什么时候了,郡主还只顾着别人!瞧郡主这个样子,还怎么去参加册封大典?不趁着现在这个时候睡一会儿,待会儿会晕倒在大典上的。” 隋阿娇珠泪涟涟:“永宁县主这个样子,叫我怎么能放心去睡呢?辛夷,你一向点子多,你想个法子,总要将这件事情圆过去才好。” 辛夷苦笑了一声。 这礼服破了这样大的口子,叫她怎么圆? “这件事已经不是郡主能管得了的了,郡主还是先养养精神,不然,今日的册封大典,郡主真的吃不消的。” 许佳屏的神色从一开始的充满希冀,到后来慢慢灰败,忽地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姐姐,你这个样子,真的能去参加册封大典吗?” 她一把攥住了隋阿娇的手腕:“都怪我,缠着姐姐,叫姐姐为我劳累了一晚上,害得姐姐没法参加册封大典了,姐姐放心,我明天会跟公主解释的。” 辛夷怔住了,许佳屏这是唱的哪一出? 隋阿娇跟她一样也糊涂了,不明所以地望着许佳屏。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这时候就显出两位老嬷嬷的重要性了。 秦嬷嬷板着脸,脸色不大好看:“县主此话何意?我们郡主一会就要梳妆打扮参加大典了。” 高嬷嬷仍旧是一副不知忧愁乐呵呵的样子:“县主放心吧,我们郡主好好的呢,倒是县主的脸色看着不大好,方才还晕过去了,县主身子一向弱,今晚又出了这么多事,能去参加大典吗?” 许佳屏脸色苍白,两眼泪汪汪,紧咬着双唇,楚楚可怜地看向隋阿娇:“姐姐……” “佳屏,你不要着急,我……” 隋阿娇扯过礼服,盯着裙角的大口子看,心里也明白,这回她无论如何都缝补不起来了。 时间不够啊。 “要不,我……我给你大概缝一缝?” 这条口子在裙角,不在后背上,勉强缝一下,不会太引人注意的。 许佳屏提不起太大的精神来:“都快天亮了,能来得及吗?何况姐姐方才差点晕过去,再为我费心费神,身子会吃不消的。” 隋阿娇勉强笑笑:“总要尽力试试看的。” “有一个法子,能让姐姐不这么累,”许佳屏神色恍惚,像是在梦里一般,“姐姐,你家世比我强,相貌比我好,身份在我之上,又得了公主的喜欢,你什么都有了,而我什么都没有,你……你就把这次露脸的机会让给我,好不好?” 隋阿娇忙抽出自己的手:“佳屏,你这是什么意思?” “姐姐,我的意思是,不如你就称病不去吧?” 许佳屏再次握住隋阿娇的手,说话又快又密:“我穿着姐姐的衣裳去,到时候我就跟公主殿下说,姐姐夜里忽然发起了热,没法来了,公主那么喜欢姐姐,一定不会怪罪姐姐的,姐姐的身份摆在这里,就算姐姐不去,君上也不会怪罪姐姐,原先预备封姐姐什么位份,就仍旧会封姐姐什么位份,如此一来,姐姐既能好好休养,又能全了妹妹的念想,何乐而不为呢?隋姐姐,求求你,就应了我这一回吧。” 辛夷见过的不要脸的人多了,可她还是笑出了声。 许佳屏的脸可真够大的。 这回换到隋阿娇脸色煞白了。 “佳屏,你别这样,你比我高,身量比我苗条,我的衣服你穿着也不合身啊,你放开我的手,我现在帮你补补衣裳,还来得及。” 许佳屏却不肯放:“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吧,这衣裳补不好的,姐姐与其费心思补衣裳,不如就成全了我。” 辛夷从许佳屏的话里敏锐地察觉出了点猫腻:“县主这话说得奇怪,这衣裳怎么就补不好了?裙角也没有纹路,针线大概补一补就好了,一个人补来不及,那就两个人补,一人从一头开始补,总能补好的,这点小活儿也用不上我家郡主,我和溪芳姑娘就能补。” 溪芳瑟缩着往后退:“我、我针线不好,没法补。” 辛夷淡笑:“没事,我们这里的丫头都会补的,再不济,两位嬷嬷也能扎上几针。” 锦葵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马上插嘴:“光是缝补衣裳这点小活儿,哪用得上两个人,县主,你把衣裳交给我,您就放心地梳妆打扮,保准在您出门以前,给您将这衣裳补好。” 她说干就干,竟然真的拿起了衣裳,抖搂开来,准备找到口子补一下。 这一抖搂不要紧,竟叫锦葵发现好几道大口子。 “哎呦,这衣裳哪里还能穿啊!” 锦葵惊叫着招呼杜鹃等人:“你们快来瞧,这衣裳袖子也有好几道口子在,还有肩膀、胸口、腰间,这不是处处都是口子吗?县主,您这衣裳是怎么弄的?看起来像是谁特地用剪子剪过似的。” 杜鹃赶紧掐了锦葵一把:“县主,您别急,咱们这么多人呢,一个人分一处,总能将衣裳补好的,至于这些吉祥纹案,将就着缝上去,不仔细看,看不大出来的。” 这纯粹是安慰人的鬼话,若不是场合不对,辛夷都想笑。 杜鹃这丫头的嘴也太会骗人了。 “我都说了,补不好的……”许佳屏忽地哭出来了,“我该怎么办?公主会杀了我的,我哥哥嫂嫂会厌弃我的……君上也不会喜欢我了,他兴冲冲地想要册封我,可我却弄坏了他赏赐的衣裳,我……我再也不会得到君上的宠幸了!” 第112章 拒绝 这回谁也救不了许佳屏了。 隋阿娇再如何心软,再如何可怜许佳屏,也做不到将自己的机会拱手让给他人。 她连金鸣王的面都没见过,仅仅从裴舒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金鸣王是个性情温和的人。 可辛夷说过,裴舒的话不可信,既然如此,裴舒对金鸣王的描述也不可信了。 没摸清金鸣王的脾气,她就敢装病不去册封大典,事后若是被金鸣王知晓,她在金鸣王那里哪还能讨得了好。 再者,公主对她也并非是完全信任,她能讨得公主几分欢心,也是这一路上不断谋划的结果。 隋阿娇拎得清。 耗费一晚上精气神帮许佳屏缝补衣裳,不过是举手之劳。 可叫她葬送自己的前程,葬送好不容易从公主那里讨来的几分颜面,隋阿娇说什么都不干。 “佳屏,你别伤心了,你身子素来不结实,才来金鸣大都,还有些水土不服,公主和君上会体谅你的。” “姐姐真是会说风凉话,”许佳屏忽然换了一张脸,阴阳怪气地讥讽隋阿娇,“事情不落在姐姐的头上,姐姐自然不会着急。” 隋阿娇脸色一白,有些无助地去看辛夷。 辛夷长叹一声,扶住了隋阿娇伸过来的手:“县主,我们郡主并没有对不起县主的地方,县主摊上眼下的事,是县主自己的问题,怪不到我们郡主头上来,还请县主先回偏殿歇息,我们郡主要梳妆打扮了。” 许佳屏勃然大怒。 她浑身发抖,指着辛夷,嘴唇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辛夷还真怕她再次昏厥过去,忙嘱咐溪芳:“愣着做什么呢,还不赶紧扶着你家县主。” 溪芳如梦初醒,才扶住许佳屏的胳膊,就被许佳屏给推开了:“你是她的丫头,还是我的丫头?她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和她是一样的身份,怎么半点都不及她?她方才辱没我,你是聋了还是死了?难道不知道上前帮我出气?” 许佳屏骂人也很动听,无论是从内容,还是从语气神情上来说,都透露着一股精致婉约,竟叫人生气不起来。 被她这么一推,溪芳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指着辛夷斥责:“你是什么身份?竟然敢顶撞我家县主?长宁郡主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吗?” 辛夷笑了,溪芳真是连她主子的半分伶俐劲儿都没学到。 她不紧不慢地回敬溪芳:“这话应该我问你,你是什么身份?竟然敢质疑我家郡主?许家就是这么教丫头的?” 看着溪芳脸色涨红,辛夷便勾起了嘴角:“我家主子是郡主,你家主子是县主,溪芳姑娘,你说郡主身边的大宫女在身份上是不是能压县主的宫女一头?你有错,我应该能教训得了吧。” 道理没错,溪芳便没了话说,哼哼唧唧半天,才勉强拼凑出一句话来:“是你先顶撞我家县主的……” “溪芳姑娘不要污蔑人,我何曾顶撞过永宁县主?我方才说的话,哪一句是假话?溪芳姑娘若是不服气,咱们大可以去公主跟前分辩分辩。” 许佳屏哪敢在这个时候把事情闹大。 她赶紧拉着溪芳,哭哭啼啼地给隋阿娇赔不是:“姐姐,千错万错都在我,方才我是鬼迷了心窍,一时情急,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姐姐千万别放在心上,只当是我胡言乱语,只求姐姐今日见了公主,替我好好求情。” 她一面哭一面说,哭得都有些喘不过气了。 “至于辛夷姑娘,你也别说了,是我的错,我不该先怨怪姐姐,你为了姐姐出头,说我什么都可以,但求求你,千万别说许家的不好,我……我实在是听不得这些话啊!” 辛夷胸口好似堵了一团棉花,鼓鼓囊囊的,憋闷死了。 许佳屏是好人家的女孩,看着文静大方,到底是从哪里学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一个县主,在一个宫女面前这么卑微,都用上“求”这个字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辛夷多么霸道呢。 辛夷越发瞧不上许佳屏,任凭许佳屏怎么哭诉,愣是一声不吭。 她紧紧地扶着隋阿娇的胳膊,生怕隋阿娇心软,答应许佳屏那个离谱的请求。 好在高嬷嬷及时出声,说时辰差不多了,隋阿娇该梳妆打扮了。 这才将许佳屏这尊大佛给请出去了。 她一走,隋阿娇的精气神反倒垮了下来。 辛夷知道她为什么不开颜,却非要在隋阿娇的伤口上撒一把盐。 “郡主现在知道永宁县主是个什么人了?往常还护着永宁县主呢,却没想到,永宁县主根本就没把郡主当回事,那衣服上那么多口子,我就不信了,她拿回去的时候没仔细看,偏偏拿着衣裳到咱们这里来,只给咱们看后背上的口子,哄着郡主熬干了精气神,给她补衣裳,补好了再指着另一条口子,哭哭啼啼地说补不好了,借机跟郡主换衣裳穿,郡主可别不信,我觉得永宁县主早就想好了这个计策,就等着郡主往坑里跳。” 隋阿娇心酸地摇头:“这倒不至于,她是看到后背那个口子太着急了,一时就没顾得上检查其他地方,人看走眼了也是常有的事,我给她补好了后背,她试衣裳的时候,咱们不也是没看见其他的口子吗?” 辛夷板着脸冷哼:“那是因为郡主的技艺高湛,将后背那条口子补得十分平整,仔细看也看不出来是补过的,我被郡主的针线功夫给惊住了,这才懒得去看礼服的其他地方。” 隋阿娇对镜苦笑:“辛夷,你就会嘴硬。” 辛夷不想和隋阿娇争辩,加上宫里的梳头太监来了,有许多话不方便说,主仆两个就暂时略过了这个话题。 才换上衣裳,就听到外头一阵喧哗,听着好像是合欢的声音。 隋阿娇忙叫辛夷去瞧瞧:“安宁郡主的脾气不大好,你出去看着点,若是能提点合欢几句,就点拨点拨她,省得合欢挨打受罚。” 那梳头的太监忽然笑道:“安宁郡主常常打骂下人吗?” 第113章 端婕妤 这话问得十分奇怪,没头没尾的,问话的还是个面生的太监。 辛夷就瞥了那太监一眼,顺便朝着隋阿娇笑了笑。 她和隋阿娇之间已经有了默契。 有时候,不需要开口讲话,只用一个眼神,隋阿娇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安宁郡主年纪小,天真烂漫,娇憨可爱,有时候不免急躁了一些,伺候她的宫女偏偏毛手毛脚,有时候两厢不对付了,就会说她几句。” 梳头太监呵呵乐道:“郡主的性子真好,不仅会护着自己的丫头,别人的丫头也要护着。” 他永丰话说得不怎么好,腔调怪里怪气的,本身就是在讥讽隋阿娇,再配上这怪腔怪调,叫人想不往这方面想都不行。 一屋子人的脸色都古怪起来。 梳头太监后知后觉,讪笑着闭上了自己的嘴。 待他梳好头退下时,高嬷嬷悄悄地往他袖子里塞了个荷包。 太监忙推辞。 “公公拿着吧,”高嬷嬷笑眯眯的,“咱们做奴才的,做牛做马一辈子,不就盼着到老的时候能出宫赁个小院子,买上两三个丫头伺候着,这辈子舒舒服服地过几天舒心日子吗?” 梳头太监讶异地挑眉:“你跟着永宁郡主到了金鸣,永宁郡主还能放你出宫去?” 高嬷嬷比他更惊讶:“怎么不能?难道你出不去?” “身为下贱,哪能随心所欲?”太监无奈地笑叹,“咱们做奴才的,还不是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嬷嬷把这银子拿着吧,我用不上。” 高嬷嬷硬是将银子塞进了太监的袖子里:“公公在宫外头用不上,那就在宫里头用,平常散给一些小太监小宫女,宫里头的日子也能过得舒坦一些。” 太监犹豫着收下了荷包,跟高嬷嬷道了谢,一瘸一拐地走了。 “嬷嬷怎么看?” 辛夷藏身在朱红柱子后头,低声问高嬷嬷。 高嬷嬷叹气:“他也是个苦命人啊,估摸着他背后那一位不放他走,要他老死在这宫里头。” 辛夷沉吟。 既然知道这个太监的念想,那就有击破他的法子。 “辛夷,人家已经出手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嬷嬷稍安勿躁,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一会儿的册封大典,其他的就等册封大典结束以后再说。” 既然那人出手了,就没有理由只叫人打探隋阿娇这边。 赵珉珉、何织瑶,甚至抱病不出的许佳屏那里,肯定都安排了人去打探消息。 在没查清楚这人的来头之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很快,隋阿娇就打扮停当,乘坐着轿辇,一路行到紫宸殿。 司礼太监拖着尖细的嗓音唱喏三遍,隋阿娇才跟随在赵珉珉身后,缓步步入大殿中。 辛夷是没有资格进入紫宸殿的,她只能跟杜鹃二人立在殿外的玉石台阶下,竖起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 她和杜鹃的左手边站着花间云外,另一侧站着合欢画眉。 花间好神气,想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家的主子一来就被宠幸,因此格外高兴。 趁着无人注意这边,她就戳了戳辛夷:“辛夷,你猜公主殿下会被君上封一个什么位份?” 辛夷想也不想,便笑道:“自然是夫人了。” 随即又叹气:“其实我觉得,咱们公主做王后都够格了,可惜了。” “你也是这么想的?”花间急忙应声,“谁说不是呢,可惜君上有了王后,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嘛,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倒霉去了呢?” “花间,你胡说什么呢!”云外板着脸低声喝斥,一双毒蛇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辛夷,“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歪主意,收起你的小心思,规矩点!” 花间别过脸,撇撇嘴,等云外不往这边看了,才迅速碰了碰辛夷的手:“别理她,公主现在都不怎么待见她了。” 再如何不待见,终究还是将云外留在了身边,这说明云外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真想知道赵珉珉为什么会留下云外啊。 册封大典仪式繁琐,从辰时一直持续到午时,辛夷的双腿都酸麻了,才看到隋阿娇从殿内出来。 她和杜鹃在小太监的指引下,迎了上去,跟随在隋阿娇的轿辇旁边,默然不语地往回走。 待回到东偏殿,送走太监宫女等,隋阿娇才将怀中抱着的册子和宝印交给辛夷:“这宝印怪沉的,方才就想交给你了。” 锦葵等人瞬间一拥而上,纷纷询问辛夷,郡主被封为什么位份了。 辛夷看向隋阿娇,隋阿娇但笑不语,指着册子摆摆手。 辛夷只好打开册子。 册子是用永丰、金鸣两种文字写的,大意便是永丰的永宁郡主隋阿娇温顺柔则,大方贤淑,赐婕妤位,赐号端。 端,正也。 这个金鸣王,对隋阿娇的期许还挺高。 “只是个婕妤啊,”锦葵却很失望,“我还以为郡主会被封为贵人。” “你呀,怎么这么贪心?”杜鹃点了点锦葵的鼻子,“我觉得婕妤就很好,不算低,也不算高,况且郡主还被赐了号,即使只是个婕妤,也要被人高看一眼。” 隋阿娇满心欢喜地表示赞同:“正是这个道理!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我只是永丰来的媵妾,又不是真正的永丰皇室女,封我为端婕妤,已经是个很好的开端了,倘若君上一开始便赐我高位,在宫中怕是会树敌。” 她一扫早晨的疲态和难过,兴奋得双眼都在发光:“方才出紫宸殿时,公主也低声告诉我,婕妤之位很好,叫我安分守己一些。” 隋阿娇有些不好意思,瞅见辛夷不说话,就拽着辛夷的袖子,迫切地想要知道辛夷是个什么意思。 “辛夷,你觉得呢?你觉得端婕妤这个位份如何?” 辛夷真心为隋阿娇开心,她紧紧握着隋阿娇的手,郑重点头:“我也觉得很好,郡主,咱们初来乍到,低调一些,先关上宫门,将咱们自己的小日子过起来,其余的以后再说。” 日子还长着呢,她们要走的路也还长着呢。 第114章 明玉宫 金鸣王东赫昭生母早逝,自幼被养在季敏太后膝下,在季敏家以及王后的娘家金鸣世家尹德家的扶持下,登上帝位。 传闻东赫昭性情温和,体恤下臣,平易近人……这都是邱达在路上打听来的消息。 辛夷没见过东赫昭,不知道东赫昭是不是真的如同传说中的那般温和体恤,但从他这次封赏位份来说,辛夷倒看出这个人很大方。 除了封隋阿娇为端婕妤,他还将赵珉珉封为赵夫人,封何织瑶为瑶美人,至于卧病在床的许佳屏,东赫昭也并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点了许佳屏为许才人。 此外,东赫昭还分别赐予四个人一人一座宫殿居住。 用东赫昭的原话来说,金鸣后宫人少地方大,一人一座宫殿,住着舒服,也热闹。 锦葵这几个丫头不大关心这个,她们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 “郡主郡主……” 才起了个开头,秦嬷嬷就冷冷地呵斥她们:“怎么还称呼郡主?还不改口叫婕妤?” 几个丫头吐吐舌头,又连连改口。 “婕妤,君上长什么样子?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是黑还是白?” “婕妤,君上是不是很凶?听说金鸣人吃小孩呢,去迎咱们进大都的那群金鸣兵,我瞧着就不像是好人的样子,君上长这个样子吗?” “婕妤,君上跟你说话了吗?他声音好听吗?” 就连一向不多话的玉簪也憨憨地问隋阿娇:“婕妤,君上跟你说话的时候和气吗?他对你好吗?” 隋阿娇满面羞红,手中的帕子都快被绞成麻花了:“我……我不知道君上长什么样子。” “怎么会呢?”杜鹃急了,“婕妤不是进了紫宸殿了吗?君上还赐了婕妤封号,难道君上就没跟婕妤说过话?” 隋阿娇点点头:“他问过我话来着,可我……我忘记他问什么了。” “既然问过婕妤话,婕妤怎么不知道君上长什么样子呢?” 隋阿娇越发羞窘:“他问我话的时候,我不敢抬头看,后来他问瑶美人,我就抬头看了几眼,谁知他又看了过来,我一慌张,赶忙低下头,吓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结果便忘记君上长什么样子了。” 一屋子的丫头都沉默了。 辛夷甚至都不知道要如何接上话茬,才叫隋阿娇不那么尴尬。 最后竟然是娇憨老实的玉簪给解了围:“婕妤,这都晌午了,要不,先摆饭吧?”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众人用过午膳,就开始齐动手,收拾起箱笼等物。 因知道册封大典后会另行分配居所,这几日,众人都没怎么打开过箱笼,所以收拾起来特别简单,完全不用金鸣宫中的太监帮忙。 到晚间,所有的家当都被搬进了明玉宫,众人虽然疲累,却更加兴奋。 明玉宫位于金鸣王宫的西南角,占地不小,采用前殿后宫的格局,中间回廊环绕,隔出东西偏殿并一个很大的园子。 宫内奢华中透出典雅,处处雅致,又处处高贵。 园中奇花异草无数,即使如今在金鸣是冬季,依然开着不知名的香花。 简直就是一座完美的宫殿,除了位置偏僻。 辛夷和隋阿娇都很满足。 明玉宫阔朗典雅,住得舒服,位置偏僻,虽然容易被人遗忘,但也正是这一点,可以保证隋阿娇远离宫内纷争。 反正她们的目标就是先在宫中站稳脚跟,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除了辛夷几个从永丰就跟着隋阿娇的宫人之外,明玉宫中还给配了粗使嬷嬷一对,粗使宫女十六个,三等宫女八个,大太监一名,小太监两个。 隋阿娇把这些事情都交给辛夷去料理。 辛夷索性把绣球和玉簪提拔成了二等宫女,又将三等宫女叫过来认识了一遍,便将宫女们都教给两位嬷嬷去管束。 大太监宗宝是个在宫中待了多年的老太监,背都驼了,说话行事无不透露着和气,叫人很舒服。 两个小太监,一个名惠生,一个叫惠德,都是宗宝的徒子徒孙,平常对宗宝尊称一声爷爷。 隋阿娇亲自问了宗宝话,赏了一些银子下去,宗宝依旧不卑不亢,和和气气大大方方地道了谢。 辛夷这才推出清明,叫清明以后就跟着宗宝了。 清明乖觉,立刻跪下去给宗宝磕了几个头,喊了几声宗宝爷爷,喜得宗宝扶起清明连连叫好。 把宫人们都打发下去,辛夷杜鹃服侍隋阿娇换了家常的小袄,主仆几个才有工夫坐在一处闲话家常。 两位嬷嬷也在场。 半天的功夫,众人已经知道宫里嫔妃的大致情况了。 这一半归功于高嬷嬷与帮忙搬箱笼的宫人闲话家常,另一半则要归功于宗宝太监的提点。 初来乍到,辛夷不知道这些金鸣的宫人哪个能信,哪个不能信,就捡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信了。 比方说季敏太后住在寿康宫,尹德王后住在坤德宫,静贵嫔住在骄阳宫,赵珉珉住在仙乐宫,嘉淑仪和青修华共住云水宫,西门美人、东阳美人和玉才人、金才人同住凌霄宫,何织瑶住在昭阳宫,许佳屏住在尺素宫。 这些都是能信的。 辛夷一面记一面哂笑,东赫昭对她们这几个永丰来的真的很大方啊。 宗宝很尽责,还会从中提点一二。 “寿康宫和坤德宫隔得远,跟咱们明玉宫倒是近,以后婕妤去寿康宫请安,便利得很。” 这是变相在告诉隋阿娇,季敏太后和尹德王后关系不好,隋阿娇应该多跟太后走动。 辛夷心中一动,这个宗宝莫不是裴舒的人?怎么说出口的话和裴舒这么像? 若是有机会能见到裴舒,一定要问个清楚。 倘若宗宝是裴舒的人,那么就得对宗宝多加提防了。 正寻思着如何能见到裴舒或者邱达,宗宝就好像看透了辛夷的所思所想一样,不紧不慢地道:“金鸣宫中有个规矩,凡是拿到主子手谕和腰牌的,准许每十日出一次宫。” 一石激起千层浪,明玉宫中登时响起一片欢呼声,把宗宝都给弄迷糊了。 第115章 静贵嫔 杜鹃锦葵这些原先就在永丰皇宫伺候的宫人,从来不知道宫人竟然还可以随意出宫。 她们做宫女的,到了二十五岁,若是皇上开恩,便能被放出去配人,倘若皇上不开口,或者主子不放人,就得继续留在宫中。 有许多宫人,甚至从进了皇宫当差后,终其一生,再也没有出过宫。 得知只要有了手谕和牌子,就能出宫去,宫女们都高兴坏了,叽叽喳喳地商议着要出宫去哪里玩,买些什么回来。 秦嬷嬷咳嗽了好几声,才把她们给镇住。 隋阿娇忍不住翘起嘴角,轻声问辛夷:“你想去哪儿?” 辛夷轻声回她:“去找邱达和裴舒。” 隋阿娇面庞便染上忧愁:“叫你出去玩的,你别老想着这些事,先松快松快,这些事日后再想。” 辛夷表面上应下了,实际上在心里头还是盘算着要去找找邱达。 有些事情是等不得的。 第二日天还未亮,辛夷就被隋阿娇的动静惊醒了。 她近来很少能睡得这么好,竟然一夜无梦,耳中听着隋阿娇已经起床了,以为天光大亮,慌忙跟着爬起。 “你再睡会,”隋阿娇一向很体贴,“还早着呢,我梳妆好了叫你。” 辛夷哪能起那么迟。 她现在这副身子骨正是爱吃爱睡长身体的时候,可她又是隋阿娇的大宫女,隋阿娇入宫第一次去给太后王后请安,她怎么能不跟着。 天才蒙蒙亮,辛夷便裹紧身上的棉袄,跟着隋阿娇一头扎进坤德宫。 她以为她们来得便算是早的了,却没想到除了抱病的许佳屏之外,她们竟然是最晚到的。 这样冷还只穿夹袄的何织瑶讥讽地翘起嘴角:“端婕妤好大的架子,竟然这么迟才来,你难道是想叫王后等你么?” 王后还未收拾停当,她们这些人正坐在殿中等待王后。 坐在赵珉珉对面的静贵嫔淡笑几声:“端婕妤是住在明玉宫吧?明玉宫到坤德宫确实远了一些,你不用害怕,你来的时候不算迟。” 这便是当众维护隋阿娇,驳斥何织瑶了。 辛夷忍不住打量了静贵嫔几眼。 静贵嫔是个极其明艳大气的美人,皮肤微黑,一双眼睛却如秋水,美目流转间,便是万种风情。 和赵珉珉一比,赵珉珉就像是泥地里的一粒尘埃,灰蒙蒙的不起眼。 不过话说回来,殿中端坐的这几位,哪一个不比赵珉珉好看? 人人都打扮得宜,只有赵珉珉浑身珠光宝气,企图用这几乎能晃瞎人眼的贵气,掩盖自己本就平淡的容颜。 辛夷只打量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只一个照面,她就知道这位静贵嫔不好惹。 三两句话,既平息了纷争,又挑起了永丰四美之间的不和。 甚至还有可能拉拢到隋阿娇。 真是一石三鸟啊。 可惜静贵嫔这招用错了人。 何织瑶气得脸色铁青,隋阿娇却诚惶诚恐地应了一声是,便没了下文。 她老老实实坐在青修华身边,眼观鼻鼻观心,好似老僧入定,叫静贵嫔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诸位嫔妃都等着看好戏,谁知却等来了一场沉默,脸上都有些绷不住。 辛夷打眼瞧着,赵珉珉眼中全是笑意。 玉才人是个老实孩子,歪着头问赵珉珉:“赵夫人笑什么呢?” 在外人跟前,赵珉珉和气了很多。 她捏着帕子,指着隋阿娇,笑得一双眼都挤成了一条缝:“你们不了解端婕妤的为人,端婕妤是个最老实不过的人了,她不大爱说话,疼了病了,也只是哼几声,平常最喜欢做针线活儿,连个笑话也不会说。” 无形中为隋阿娇解了围。 辛夷暗松一口气。 在那次暴风雪中,幸亏她们赌了一把,才在最后争取到了赵珉珉,叫赵珉珉愿意把她们当成自己人。 “喜欢做针线活儿?”静贵嫔很惊讶,“永丰的刺绣极好,每次君上赏赐我一些永丰来的绣件儿,我都喜欢得不得了,端婕妤也会刺绣么?” 辛夷抽了抽嘴角。 静贵嫔一句话就彰显了她的地位,跟她们这些新来的人炫耀君上宠她呢。 赵珉珉有招接招:“端婕妤的绣活在永丰都属一流,她前些日子跟我商议,说要送些自己绣的东西给诸位姊妹,又怕拿不出手,没想到贵嫔这么喜欢永丰的绣件,端婕妤,这下子你该放心了吧?” 隋阿娇立马笑着应答:“我已经绣好了,一会儿就带人挨个宫里头送过去。” 赵珉珉赞许地点头:“你自来不擅和人交际,趁着这次送东西,去各个宫里多走动走动,也认一认人。” 完全将铁青着脸的何织瑶当成了空气。 静贵嫔打量一眼何织瑶,又看看赵珉珉和隋阿娇,便抿着嘴角笑了。 她不说话,殿中就无人再发言,众人各怀心思等着王后。 辛夷便趁着这个机会去打量诸位嫔妃。 嘉淑仪生得很文静很秀气,不像是金鸣的女子,倒有点南边姑娘的风貌。 青修华却正好相反,眉宇之间透露着英气,身板挺得笔直,坐在那里就好似一棵青松,从不依附于旁人。 这两个人的关系看着很不错,即使一句话不说,也十分有默契。 每每嘉淑仪的茶杯空了,青修华便立刻给她添上。 嘉淑仪端起茶杯就冲着青修华甜甜一笑,青修华再冲她挑挑眉。 有时候二人对视,忍不住会同时咧开嘴笑笑。 到底是住在一个宫里头,关系处得跟姊妹似的。 西门、东阳两位美人,一个张扬肆意,一个高傲冷艳,气质虽然不同,但有个相似的特点,两人都很美。 纵观整座大殿,在座嫔妃中,除了隋阿娇之外,就数这两位美人最貌美。 大概是十分在乎自己的容貌,从隋阿娇一进殿中,两位美人就一直盯着隋阿娇看。 幸亏隋阿娇是个坐得住的性子,不然辛夷真的怕隋阿娇被看毛了。 剩下两个才人,玉才人一团孩子气,大概只有十四五的样子,十分天真烂漫,金才人年龄又有些大,身上暮气沉沉,和玉才人坐在一起,好像玉才人的娘。 辛夷便勾起了嘴角,有意思,东赫昭的后宫真是有意思啊。 第116章 江梅 辛夷开始期待王后的出现了。 瞧瞧在座的嫔妃,嘉淑仪娇柔,和她关系好的青修华便英姿飒爽。 西门美人热烈如玫瑰,东阳美人便冷艳如寒梅。 玉才人天真烂漫好似不谙世事的孩童,金才人就暮气沉沉像是饱经沧桑的世外人。 那么王后呢? 王后的参照物会是这个明艳大气却处处都在挑事的静贵嫔吗? 辛夷暗暗摩挲着腰间的荷包,里头装了几根银针。 她得尽快找到邱达,托邱达帮忙查清楚这些宫妃的底细。 尤其是静贵嫔。 另外还有潘婆婆和鉴棠,不知道她们到大都了没有。 辛夷不敢将这些事情托付给裴舒。 不知为何,重生到现在,她能信任的人只有隋阿娇和邱达。 隋阿娇倒说得过去,邱达那般无赖的人,她怎么会这么信他? 辛夷摇了摇头,一想起邱达,她就忍不住翻白眼。 在坤德宫坐了许久,宫娥大珠子才登场,歉意地给诸位嫔妃赔不是。 “王后前几日染了风寒,身上一直不好,本来想着今日来见见诸位贵人,奈何头一直疼着,起不来身,叫贵人们久等了。” 静贵嫔立马开口:“娘娘总是这般体恤我们,既然王后娘娘病了,我就先带着妹妹们去给太后请安,回头再来看望王后。” 大珠子行了个礼:“那就麻烦贵嫔了,我替王后多谢贵嫔。” “有什么好谢的,这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情。” 静贵嫔大摇大摆地率先出了坤德宫,辛夷跟着隋阿娇走在青修华身后,不经意地回头,便发现大珠子一脸冷漠和鄙夷。 辛夷立刻就明白了,大珠子是瞧不上静贵嫔的。 或者说,王后是瞧不上静贵嫔的。 寿康宫和坤德宫隔得好远,静贵嫔竟然没有叫人抬轿辇来。 她和赵珉珉并肩而立,领着众人从御花园穿过去,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时不时地指着园中的花草跟赵珉珉介绍着。 “君上和王后很喜欢这片梅林,这林子里上千株梅花全是君上亲手种下的,就为了博王后一笑。” 静贵嫔站在一大片梅林前,指着梅林笑:“这林子里的梅花共有上百种呢,赵夫人,你们永丰也有这么多种梅花吗?赵夫人知道这是什么梅花吗?” 赵珉珉幼时被关在冷宫中无人过问,后来在宫里也如同野草一般长大,书都没读过几本,又怎知梅花有多少种类? 在她眼中,梅花就是梅花,分得出颜色就成了,非要记住品种,那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 但既然人家问出来了,赵珉珉又不能不说话,答不上来,丢的是永丰的面子。 她好面子,丢不起这个人。 静贵嫔眼波流转,十分爽朗地笑道:“原来赵夫人不认识这个啊,想来赵夫人从来没见过这种梅花吧?赵夫人别难过,我们宫里头梅花品种可多了,赵夫人喜欢,大可以每日来瞧瞧。” 赵珉珉的脸色已经变得跟现在的天一样了,阴沉沉的,像是立刻要下起一场大雪。 辛夷适时地捏了一把隋阿娇。 隋阿娇好似大梦初醒,抿唇娇笑:“这是最常见的江梅,永丰宫里头养的都是绿萼梅、洒金梅、宫粉梅这些名贵品种,赵夫人哪认识江梅呀,我家有个庄子,地头上倒是长了好些江梅,花开的时候凑在一起,远远瞧着,也十分有趣。” 静贵嫔的笑容便顿了顿,盯着隋阿娇似笑非笑:“端婕妤对梅花的品种倒是很了解么,怎么,端婕妤家中是种梅花的?” 赵珉珉的脸色猛然一变,当即就要发飙。 却只听隋阿娇怯生生地开口:“我家里头不是种梅花的。” 她羞红着脸,好像很难为情的样子:“种梅花这样风雅之事,怎么轮得到我家?我只是喜欢绣花和画花样子,比常人就更关注这个罢了。” 静贵嫔嗤笑一声:“哎呀,端婕妤这话当真好笑,种梅花在永丰竟然是要抢着做的差事了?怎么能说出轮不到你家这样的话来?在我们金鸣,种花种草可是低贱之人才做的事情。” 隋阿娇刚要张口,辛夷又掐了她一把。 她便羞赧地笑了笑,躲在赵珉珉身后不出声了。 自然有比她反应快又喜欢出风头的。 何织瑶便在此时尖声讽刺:“原来在金鸣,低贱之人才会种花种草吗?贵嫔这话怪有趣儿的,先前贵嫔说眼前这片梅林是谁亲手种的来着?” 静贵嫔脸色倏然大变,再也做不出气定神闲的样子。 反倒是赵珉珉展颜而笑:“瑶儿伶牙利嘴,该打。” 轻描淡写就把这件事情揭过去了,还叫众人尤其是静贵嫔把注意力放到了何织瑶身上,反而忽略了隋阿娇。 辛夷再次庆幸那场暴风雪中的赌局。 不管以后会不会和赵珉珉翻脸,反正目前为止,与赵珉珉共进退是极其明智的。 静贵嫔失去讥讽赵珉珉的兴致,接下来走得飞快。 她身量高挑,身材健美,脚下生风,很容易就把一众嫔妃甩在后头。 众人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她。 除了同样英姿飒爽的青修华之外,其余嫔妃都极为吃力。 尤其是嘉淑仪,几乎是小跑着才跟上步伐,跑得云鬓都散了。 青修华再也忍不得,冲着前头的静贵嫔大喊:“贵嫔跑那么快做什么?诸位姐妹可不像贵嫔,从小就跟着羊群屁股后头跑,练不出贵嫔这样的好步法。” 辛夷差点没憋住笑。 青修华这张嘴太能说了,她都不用去问邱达,静贵嫔家是干什么的,青修华就告诉她了。 辛夷忍住了笑,有人却没忍住。 嘉淑仪拽着青修华的袖子,笑得花枝乱颤,上气不接下气:“琳琅,你少说两句,你要……哎哟,我笑得肚子痛。” 除了她俩,旁人的表情也都精彩纷呈。 辛夷偷偷打量着众人,赵珉珉虽然没笑,眼里却全是笑,何织瑶倒是笑了,只不过那笑冷冷的,叫人打从心眼里发寒。 两位美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仿若不知眼前发生了什么。 玉才人依旧天真,睁着一双大眼睛,在问金才人,嘉淑仪笑什么。 金才人板着脸走开几步,生怕被玉才人给缠上。 辛夷低头咬着唇憋笑,这就是东赫昭的后宫啊! 第117章 有其主必有其仆 “欧阳琳琅!” 静贵嫔铁青着脸,大步流星走至青修华跟前,高高扬起巴掌,还没落下,青修华就扬起脸,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贵嫔打啊,我不怕,不过宫外头的人会不会怕,我就不知道了。” 静贵嫔脸上的神色好看极了,变来变去,最后竟然挤出了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那只高高扬起的手改成了抚摸头上的发簪,动作十分流畅。 “青修华进宫一年多了,还跟小孩一样。” 青修华眉目灿烂:“这得多亏姐姐妹妹们包涵,静贵嫔,既然我们都是一同服侍君上的姐妹,就要互相扶持,你自己仗着身高腿长走那么快,有没有考虑其他姊妹能不能跟得上你?” 静贵嫔讪讪道:“我只是习惯走这么快,并没有要其他姊妹们跟上我。” “你这个人说话就是不实诚,王后不在这里,你身为三夫人之首,我们这些姊妹们自然都要听你的,你走在前头,我们要是不跟上你,等你到了寿康宫,我们还得过一阵子才能到,太后心里会怎么想?你这不是纯粹将我们往坑里推吗?” 辛夷打从心眼里佩服青修华,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来历,竟然说话这么不客气,而静贵嫔却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本来还以为今日要联合赵珉珉何织瑶大战静贵嫔,没想到青修华几句话就叫静贵嫔偃旗息鼓,倒是看了一场好戏。 被青修华敲打几句,静贵嫔安分多了,待到了寿康宫前,她又成了那个明艳大气仪态万方的三夫人之首。 众人在寿康宫枯坐半晌,终于有个宫娥出来了,面无表情地说太后头疼,今日暂时不见诸位贵人。 这可真有意思,王后和太后都不见人。 既然早就头疼不舒服,为何不早点各宫通知下去,非要叫人巴巴儿地跑来跑去,这不是折腾人吗? 辛夷倒是无所谓,她是心疼隋阿娇。 这么冷的天,又没有轿辇,光凭两条腿跑来跑去,脚指头都冻僵了。 眼看着外头要下雪,太后也不说早点叫宫娥出来,这会儿回去,离得远的,必定要顶着风雪回宫了。 静贵嫔倒是很能表现自己的立场,宫娥一说完,她就阴着脸走了。 两个美人紧随其后。 嘉淑仪和青修华冲着赵珉珉行了礼才走的,金才人便也行了礼,刚刚要走,玉才人就喊她等一等,拽着她朝着隋阿娇甜甜地笑:“端姐姐,你的明玉宫最近,我和金姐姐去你那里躲一躲。” “要去你自己去,”金才人挣脱了玉才人的束缚,“我只想回去。” 她极其生硬地给隋阿娇行礼:“婕妤莫怪,我这个人不喜欢和人来往,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并不是跟婕妤过不去。” 隋阿娇刚要说些什么,金才人竟然就这么走了。 何织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啧啧,你不用做戏了,人家根本不想看你的戏。” 赵珉珉立刻瞪过来,何织瑶脸色微微一白,便低头不语了。 辛夷暗自摇头,何织瑶可真是蠢啊,到现在都摸不透赵珉珉的心思。 到了金鸣,赵珉珉最在乎的是永丰和她自己的面子。 玉才人还在这里,何织瑶就把矛头对准隋阿娇,这不是在打赵珉珉的脸吗? 赵珉珉能待见她才怪。 好不容易将玉才人送走,大雪便如约而至。 没有了狂风,金鸣的雪温柔得像是娘亲的手。 辛夷伸手接住一片,看着雪花在手心里化成水,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她站在廊下,一面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一面听着屋里头的说话声。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赵珉珉。 “你今天很机灵,不过以后还是不要出头。” 隋阿娇轻轻柔柔地笑:“夫人放心,妾身知道了。” 赵珉珉越发满意隋阿娇。 她坐在主位上,朝着下手的位置点点头,叫隋阿娇落座:“到底是蛮夷之地,你们瞧瞧今日这些人,一点礼数都不讲究,那静贵嫔空占着三夫人之首的位置,却被一个修华说得毫无招架之力,若是在咱们永丰,青修华今日就要被掌嘴了。” 隋阿娇温温地笑着,也不说话。 赵珉珉就觉得无趣,再一瞅何织瑶呆愣愣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何织瑶,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为何一再与阿娇过不去?” 偷听的辛夷打了个寒颤,赵珉珉竟然叫了“阿娇”,真是个稀罕事。 和她一同立在外头的花间见她一直抓雪玩,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训斥辛夷:“你多大了,还玩这个?咱们永丰是看不到雪还是怎么着?叫人瞧见了笑话你。” “花间姑姑快别说她了,她是端婕妤的心腹,端婕妤可心疼她呢。” 辛夷一扭头,便瞧见合欢酸溜溜地撇嘴。 她拍拍手上的雪花,翘起嘴角:“合欢姐姐这是吃醋了?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从前婕妤最疼爱的是合欢姐姐呢,我人笨,又不讨巧,不像合欢姐姐能说会道,讨人喜欢,婕妤怜悯我,才把我留下来,姐姐人缘好,才被瑶美人讨了去,如今姐姐正得瑶美人宠爱,怎地还惦记着婕妤这里?这可不好,叫瑶美人知道了,该要生气了。” 合欢登时就脸色紫涨。 她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辛夷,又怕真的把动静闹大了会挨打,吭哧半天才闭上嘴。 不巧,两个粗使宫女抬着一筐炭匆匆从廊下跑过,其中一个宫女不小心碰了合欢一下。 合欢一扬手,就将那宫女打了个趔趄:“瞎了你的狗眼!也敢来撞我!” 这一巴掌打得不轻,小宫女的嘴角当场就渗出了血丝。 那筐子炭也砰然落地,里头滚出的煤炭块砸到了合欢的脚,把她新上脚的藕荷色缎面软靴给弄脏了。 “哎呀,我的靴子!” 合欢惊呼一声,忙弯下腰用帕子擦拭鞋面,却越擦越黑。 她气急了,一脚将宫女给踹倒:“下贱的蛮夷女!你可知道这双靴子多少钱?怕是十个你也抵不上一双!” 宫女诚惶诚恐,带着哭腔,用一口不算流利的永丰话一个劲儿地求饶。 “想要我饶了你?”合欢咬着牙冷笑,“行啊,只要你把这鞋面舔干净,我就饶了你!” 第118章 出气 一瞬间,辛夷透过张扬跋扈的合欢,似乎看到了岚岗城的八月十五之夜,身着盛装的何织瑶直直地伸着脚,盛气凌人地叫一对年轻夫妇把她的绣花鞋舔干净。 合欢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嘴巴不好,看不惯丫头们偷奸耍滑,嘴上骂几句,或者动手打几下,却从未这么欺负过人。 到了何织瑶身边才几个月啊,合欢就完全变了一个人,眉目之间全是戾气,再不复从前的单纯肆意。 花间似乎没想到合欢会这样,微微愣了一下,就出声制止她:“合欢,你做什么呢?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非要闹得这么难看,这可不是在你们宫里,这是在明玉宫。” “明玉宫又如何?”合欢又是一脚,踹得刚爬起来的宫女再次跌倒,“我是瑶美人的大宫女,难道我还教训不得一个粗使宫女么?何况明明是这个贱婢不守规矩在先,既然明玉宫的人不知道什么叫做规矩,那我就来教教她们。” 花间抬眼看了看辛夷,朝着合欢努了努嘴,便退到一边去了。 辛夷起初没弄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花间朝她眨了几下眼睛,才有些恍然。 花间这是要她去教训合欢吗? 她若是出手,这件事肯定要闹大,等里头的主子们出来,看花间的意思,应该是会帮她,或者保持中立。 但辛夷不太肯定花间会这么做。 为了她,得罪何织瑶,甚至会被赵珉珉斥责,花间愿意冒这个风险么? 不见得。 辛夷便犹豫着要不要出手。 见无人管,合欢便更加张扬,将一只脚踩在了宫女的脸颊上:“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舔干净!” 院子的角落里,不知何时立了一群人,都是明玉宫中原来的宫人。 辛夷竟然还看到了宗宝的身影。 她只低头略微想了想,便上前抓住合欢的手,使劲一推,就将合欢推到了煤堆上。 “哎呀,我的腰,我的衣裳!” 合欢大惊,手脚并用爬起来,可好好的一件石榴红棉裙,已经脏得没法看了。 “辛夷,你故意的,你竟然敢推我!” 合欢尖叫着扑向辛夷。 辛夷瞅准时机,脚下一绊,把合欢给绊了个狗啃屎,合欢挣扎着要爬起来,她便一脚踏上合欢的后背,踩着合欢不让她动弹。 “辛夷,你个贱婢,你想做什么!你放开我,我非要打死你不可!” 合欢越是叫嚷,辛夷脚上用的劲儿越是大。 她自己按不住合欢,就吩咐跪在地上的两个宫女:“你们还等什么呢,过来帮我按住她。” 两个宫女扑过来,一个按腿,一个按头,将合欢按在煤炭堆上狠狠地摩擦。 粗使宫女常年做粗活,身上有劲儿,压得合欢动弹不得。 她想叫喊,刚张嘴,就吃了一嘴的煤炭灰,只能闭上嘴,呜呜咽咽,不知是在哭还是在骂人。 见差不多了,辛夷就问那个被打的宫女:“气儿顺了吗?” 宫女的脸都肿了,两眼却兴奋地直发光,用金鸣话说了一句谢谢姑姑,忽然又想起辛夷是永丰人,便又磕磕绊绊地说起永丰话:“谢谢姑姑,以后我一定好好做活儿,做牛做马地报答姑姑。” 辛夷抿嘴笑了笑:“不用谢我,你们记得对端婕妤忠心就好,下去吧,今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若是谁问起来,你们便说不小心摔了箩筐,其余的事情,一概就说不知道。” 两个宫女互相看了一眼,齐声应是。 二人刚一松手,合欢就从地上爬起来,扬手就要打辛夷。 辛夷不躲不闪,一挑眉,她反倒吓得后退了一步:“你、你还想做什么!” 辛夷竖起食指,比在唇间:“你方才闹的动静那么大,你猜里头的主子听没听到?” 合欢略微一想,便怔住了。 她细白的小脸上抹上了煤灰,一时看不出脸色阴沉,只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惊惧。 动静这么大,里头怎么会没听到呢? 可闹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主子出来过问一声,不就是主子们不在乎么? 赵珉珉不会在乎合欢打了谁,谁打了合欢,反正宫门一关,传不到外头去。 何织瑶兴许会在乎自己的大宫女被打,但有赵珉珉压着,她哪敢出来,兴许回宫之后,还会借着这个由头把合欢打一顿。 至于隋阿娇,心里一定会觉得难过。 可辛夷有把握,现在的隋阿娇在面对合欢与她时,最先选择的,一定是她。 是合欢自己将自己推进这个境地的,怨不得旁人。 “合欢姐姐还要闹么?” 辛夷一句话就将合欢的魂儿拉了回来:“辛夷,你好狠的心!你……是你,是你把我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不是我,是你自己。” 辛夷眼神冰冷,甚至还带着些鄙夷:“我若是你,就不会在别人的宫中大闹,失了体面,还落不着好。” 终究是顾念着从前的情谊,辛夷特地指点合欢:“趁着主子们还在里头商议事情,你赶紧去换身衣裳洗洗脸吧,蜀葵和你身量差不多,你借她的衣裳换一换。” 合欢恶狠狠地咬牙:“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叫我一个大宫女,去穿二等宫女的衣裳?你这分明是在羞辱我!” 辛夷立时就后悔起自己的心软:“随你,爱去不去。” 她转身留给合欢一个背影:“没有人逼着你换衣裳,你硬是要顶着脏兮兮的样子出去也行,不过赵夫人和瑶美人会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身后人静默了一瞬,便捂着脸往宫人的庑房跑去。 “你倒够狠呀,”花间凑过来,小声嘻嘻笑,“她是端婕妤的旧人,你就不怕端婕妤因为这个膈应你?” 辛夷摇摇头:“什么新人旧人,主子跟前得用的人,就是好人,姑姑,你说呢?” 花间斜着眼笑:“你这丫头,鬼灵精的,我可不敢跟你说话,说多了就被你套进去了。” 等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又凑过来问辛夷:“你跟我说说,你究竟是使了什么手段,把合欢给排挤出去了?” 第119章 辛夷的阴招 辛夷佯作惊讶:“姑姑说什么呢,我哪敢用手段,合欢被婕妤不喜,完全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明明婕妤是主子,她却处处都摆起主子的款儿,主子做什么决定,她都要插上一嘴,有时候还要训斥主子呢,我就不一样了。” 辛夷顿了顿,见花间脸上若有所思,才继续往下说。 “我爱玩爱闹,一开始确实给婕妤惹了不少麻烦,可我知道我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我在婕妤跟前就是个丫头,比不得合欢姐姐,处处以婕妤的姊妹自居,有时候,我甚至还看到她训斥婕妤呢,姑姑你想呀,婕妤脾气虽然好,但到底也是武安侯府的嫡长女,被老夫人娇宠着长大,泥人还有三分土性,长此以往,哪能不生气。 以前在京城,有老夫人压着,合欢没这么张扬,婕妤也就由她去,等离了京城,上头无人管,合欢就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很多事情甚至都不报给婕妤知道,她自己就能当家做主,婕妤忍不了,训斥她几句,她就给婕妤脸色看,姑姑,您说,这样的丫头还能要吗?婕妤实在是受不了,冷落了她几天,她竟然就跑去给瑶美人献殷勤了,如今她落得这番田地,这能怪得了我吗?” 合欢是怎么到何织瑶身边的,花间一清二楚。 这本就是云外定下来的一条计谋,想要叫隋阿娇与何织瑶不和,但却没什么用。 何织瑶倒是一直对隋阿娇冷眼相待,隋阿娇却好像不在乎。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除了云外,赵珉珉与花间都认定,隋阿娇只在乎针线活。 花间不好再继续询问合欢的事,辛夷却说起来个没完。 “我家婕妤脾气都算是好的了,换了其他的主子,哪能容忍下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骑在自己头上?花间姑姑,你说是不是?公主身边就没有这样的人,谁要是敢教训公主,那肯定是不想活了。” 花间勉强笑了笑:“怎么还叫公主?该叫夫人。” “我一时半会儿改不了,我家婕妤私下里也是称呼公主,总觉得还是叫公主最亲切,毕竟咱们都是从永丰来的,咱们才是自己人呢。” 这话是说给花间听的,自然也是说给里头的人听的。 赵珉珉很是受用。 她一面听着外头两个人的话,一面压低声音嘱咐隋阿娇:“你性子太软,幸好路上收了两个嬷嬷,你要是不忍心罚底下人,就叫两个嬷嬷去罚,奴才们都下贱,你不管他们,他们反倒会蹬鼻子上脸。” 隋阿娇忙称是。 看看外头依旧在下雪,隋阿娇就留赵珉珉与何织瑶在明玉宫用膳。 赵珉珉难得地红了脸:“我不在你这里留了,一会儿保公公就会叫人抬着轿辇来接我,我回宫里稍微垫补点,夜里君上会来与我一道用膳呢。” 隋阿娇立时站起来给赵珉珉行礼:“恭喜公主!” 赵珉珉抿嘴娇笑:“怎么跟你那个丫头一样,不懂规矩,在外人跟前叫夫人。” 转眼瞥见慢了半拍的何织瑶,就满心里不喜欢。 回到仙乐宫,换了衣裳,赵珉珉盘腿坐在大炕上,弯腰对着书学占卜,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牌,一边问云外和花间:“你们觉得瑶美人是不是病了?” 花间抢在云外前头开口:“瑶美人不是一直病着么?” 赵珉珉摇摇头:“不是那里的病,我是觉得,自从没了那个孩子,她好像丢了魂儿一样,有时候不说话直愣愣地戳在那儿,就像个木头桩子。” “那就给她个孩子,”云外说话不紧不慢,“她不过就是生得好看了几分,其实内里就是个草包,夫人不必怕她,将来若是端婕妤或者许才人那里能多生一个孩子,夫人就把这孩子给瑶美人,省得她生事。” 赵珉珉手腕一顿,一张牌翩然落下:“给了孩子,她就会安分,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她能生出什么心思?”云外很不屑,“夫人多虑了,瑶美人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夫人还不如把心思放在端婕妤身上,端婕妤最会藏奸,夫人可千万不要被她给骗了。” “好了!”赵珉珉将牌悉数摔在炕上,“本宫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库房都收拾好了么?带来的东西和人,你都清点过了没?” 云外神色微凝,立刻躬身答道:“东西太多太冗杂,须得清点上一些时日。” 赵珉珉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本宫这里用不着你,下去吧,交代你的事情尽快去做,不该你管的事情,就不要插手。” 厚重的棉帘一放下,赵珉珉就忍不住将炕上的牌全都挥到地上。 花间连忙蹲下来去捡。 “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本宫!” 她低声咒骂一番,忽然洒了几滴泪:“若不是因为阿娘和五弟,我早就打死这个贱婢了。” 花间忙劝赵珉珉:“公主噤声,云外虽是皇后娘娘给的,可她也是一小儿就跟着公主的,心里眼里全是公主呢,她做不出那背主的事情来。” “哼,她是不敢背叛我,可架不住她像一个老嬷嬷一般教训我!” 赵珉珉狠狠地擦去泪珠:“花间,你给我盯着她,但凡她有异心,立刻来报。” 花间低声应是,垂首掩去眸中的得意。 辛夷那丫头说得不错,哪个主子喜欢骑在自己头上的下人呢? 根本不用她出手,公主就跟云外离心了。 以后公主再问何事,她只管闭上嘴,由着云外去说,迟早有一天,公主会彻底厌烦云外。 明玉宫中,隋阿娇已经换上家常小袄,正坐在炕上流泪。 她伤心难以抑制,啜泣声越来越大,到后来几乎是在悲鸣了。 外间的大炕上,杜鹃一直戳着辛夷:“你不进去瞧瞧婕妤?” 辛夷正在看一本金鸣的医书,里头讲的不是如何医人,而是如何医牛马。 书里文字少,图画多,因此一屋子的宫女还以为她在看画呢。 杜鹃问了好几声,辛夷才放下书:“瞧什么瞧?婕妤为什么而哭,你不知道吗?我进去劝也没用,叫婕妤哭吧,哭够了就好了。” 第120章 羊肉锅子 向晚时分,隋阿娇止住了哭,在里头叫人。 辛夷不动,杜鹃只好带着蜀葵进去伺候隋阿娇梳洗。 雪越下越大,厨房那边送来了羊肉锅子。 因隋阿娇已经适应了金鸣的饮食,腥膻的羊肉也能吃得下,便照例叫宗宝赏送饭太监一些糕点。 送饭太监很委屈,扯着宗宝叽里咕噜说了一堆金鸣话。 他说得很快,隔得又远,辛夷一时半会儿没听清楚,只隐约听到几个词,什么嫌弃、羊肉锅子之类的。 宗宝一回来,辛夷就问他:“方才那位公公是怎么了?是不是在我们这里受了委屈?我们初来乍到,语言不通,习俗不懂,有时候明明是好意,却得罪了人,自己还不知道呢,公公既领着我们宫里的差事,就多多提点我们一些,下次那位公公再来,宗宝公公替我们赔个不是,他若是不喜欢吃糕点,我们换了别的赏他,只是我们宫里穷,婕妤出手不似其他主子那般大方,还得请宗宝公公替我们分辩一二。” 宗宝满脸堆笑:“姑娘多虑了。” 因辛夷杜鹃年纪小,明玉宫里的人都没有称呼她们姑姑的,二人也不在乎,叫姑娘还显得更亲近一些呢。 宗宝接着往下说:“那太监可不是生咱们婕妤的气,是在别处受了气,婕妤赏了他糕点,两下一对比,他心里委屈,就跟我抱怨几句。” 辛夷顿时有了兴致:“哦?他在何处受了气?” 宗宝面色为难,似乎很难启齿。 辛夷便鼓励他:“公公如今是明玉宫的掌事太监,咱们可都是一体的,我们又才来,万事都要仰仗公公,公公若是什么都不提点,我们可就两眼一抹黑,到时候得罪了人,还不是咱们明玉宫一块儿跟着倒霉。” 宗宝想都没想,就笑言:“真不是姑娘想的那回事,是这位公公在昭阳宫受了瑶美人一顿排揎,又在尺素宫被摆了脸色,便很委屈。” “尺素宫?”说话的是隋阿娇,她显然很吃惊,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辛夷,“我没记错的话,许才人是不是被分到尺素宫去了?” 辛夷只当没看见她那双泪眼:“是,许才人如今住在尺素宫呢。” “公公,今晚合宫上下都吃羊肉锅子?” 宗宝点头:“天冷下大雪,就吃羊肉锅子,这是宫里的老传统,怕几位主子从永丰来,不习惯这边的饮食,送来的锅子里头还炖了鸡肉。” 金鸣饮食不如永丰精致,时蔬少,肉却多,早膳也是肉包子肉饼子肉盒子,疱人做肉已经能做出很多花样,一个简简单单的羊肉锅子,味道就比永丰的好吃不少。 隋阿娇和辛夷都没想到,低调隐忍的许佳屏会因为一个羊肉锅子对送饭的太监甩脸色。 隋阿娇一向会给许佳屏找理由:“许才人病着,精神难免不济,饮食上也有些挑剔。” 宗宝笑了笑不说话,隋阿娇便也不往下说,一个人吃了些羊肉,喝了一碗热腾腾的羊奶酒,就叫辛夷等人就着锅子用晚膳。 夜里忍不住,到底还是和辛夷说了几句心里话。 “我在里头都听见了,她怎么变成那样?我这心里跟被刀剜了一样疼,想到她回去之后要被瑶美人打骂,我就更为她难受,辛夷,你说当初我是不是不该带她来金鸣?若是不跟着我,她现在一定很快活。” 辛夷翻了个身:“她的路是她自己选的,婕妤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不要,现在落到这般田地,能怪得了谁?” 隋阿娇抽泣两三声,渐渐止住哭:“辛夷,你说我跟瑶美人把她讨回来,能成吗?” 辛夷倏然坐起:“婕妤可别犯糊涂,咱们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你为了个背主的丫头,闹得赵夫人对婕妤有意见,咱们前面做的就白费了。” 隋阿娇打了个寒颤:“我……” “婕妤别想这么多了,她以后是个什么造化,就得看她现在如何修行了。” 隋阿娇半晌没动静,辛夷还以为她睡了,正准备睡,就听见隋阿娇幽幽长叹:“辛夷,我真庆幸带了你出来,我这个人心软,想不到长远的地方,有时候就会做些糊涂事,得亏有你提点着,不然……不然我兴许早就没了。” 辛夷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我说过的,婕妤护我一次,我就护婕妤一辈子,婕妤不要想那么多,咱们一步一步慢慢来。” 炕上的人静静地躺着,睁着双眼一直望着屋顶,听着底下的人呼吸渐渐绵远悠长,才坐起身,拿了一床厚被子,轻轻地搭在了辛夷身上。 大雪下了一夜,第二日晨起,外头还在呼哧呼哧地下。 锦葵披着棉袄说要出去堆雪人,才出去一小会儿,就哈着气跺着脚跑回来,蹲在炉子边瑟瑟发抖。 绣球就笑话她,锦葵翻了个白眼:“你那么能耐,你去堆。” “我才不去呢,”绣球用小茶瓯接了雪,预备化成雪水浇花,“这么冷的天,也只有你傻不拉几地出门去。” 早起就有小太监过来,说今儿个雪太大,王后那里免了晨昏定省。 正好隋阿娇昨日因哭了一下午,眼都是肿的,正愁着没法出门见人,如今有了这个由头,就坐在炕上绣花儿。 杜鹃和玉簪在一旁给她分线,辛夷便就着雪光看书。 隋阿娇分出心神看了一眼,见那书上画着如何给牛接生,便忍不住笑了。 “怎么想起来看这个?你出宫以后想要养牛?” 辛夷合上书,认真想了想:“婕妤点醒了我,我还真想弄个庄子,养上一群牛羊,做个富家翁。” 隋阿娇当了真:“那等我手头宽裕了,我就赏你个庄子,由着你折腾去。” “婕妤,何必等到手头宽裕?要不,咱们现在就开始养牛养羊吧。” 隋阿娇怔住了:“现在就养?明玉宫就这么大点地方,怎么养?何况在宫里头,养这些东西,岂不是叫人笑话?” 辛夷不死心:“宫里不能养,宫外头可以养啊。” 第121章 惊世骇俗 隋阿娇摇头轻笑:“你这是异想天开,咱们都在宫里头住着,怎么去宫外头养牛?” “婕妤,我觉得辛夷说的法子可行,”杜鹃插嘴道,“宫人们十天可出去一次,叫辛夷在宫外找个可靠的人,帮咱们养着,十天出去一次查看,谅那个人也不敢瞒着咱们弄虚作假。” 隋阿娇迟疑起来:“这、这能行吗?” “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婕妤,咱们库里东西虽然也不少,可那都是赏赐之物,不能拿出去变卖,要想在这宫里打点收买人心,几千两银子可不够,现在不想想出路,等真到用银子的时候,就晚了。” 隋阿娇咬了咬唇,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好,这次出宫,辛夷你就先出去打听着,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合适的地方养牛,若是一时银钱不凑手,我路上绣了许多小物件儿,你拿到绣庄去卖了,换些银子来花。” 隋阿娇技艺精湛,那些小绣活做得极其精巧,单单一幅双面绣的小桌屏,拿出去就能换一二百两银子。 隋阿娇的底气也正在于此,没有钱花不要紧,她绣点东西拿出去卖就是了。 “婕妤,咱们还没穷到那个地步,”辛夷放下书笑了,“要是叫人知道,咱们明玉宫上下竟是靠着婕妤做绣活儿养活着的,还不得被人笑话死,况且物以稀为贵,婕妤偶尔做一两件,叫宫里那群人开开眼界就算了,没必要拿到外头去,婕妤这双眼睛可灵着呢,不能因为做绣活儿伤了眼。” 辛夷做风尘女时,学过很多保养的法子,她正打算把这些法子一一写出来,等在宫中安稳下来,就全用到隋阿娇身上。 哪能在这个时候叫隋阿娇为了几两碎银累着。 “绣完这个套筒,就别绣了。” 隋阿娇在路上做过一些香囊荷包帕子香扇,此时拿来送人正正好。 她这两日点灯熬油绣的,是给太后和王后的东西。 隋阿娇朝着摆在炕边的箱笼努努嘴:“那里头还有一件呢,差个袖子就做好了。” 辛夷知道她说的是那件男人衣裳:“那件还早着呢,不急。” 她们连什么时候能见到东赫昭都不知道,这么急着把送给东赫昭的衣裳缝好做什么。 大雪一连下了三日,终于在第四日的早上停了。 明玉宫的院子里已经堆满了积雪,一脚踩上去,能陷到大腿。 这可把永丰来的人给乐坏了,就连隋阿娇都裹着斗篷出来看雪。 雪下得大,也有个坏处,扫雪不好扫,得铲雪。 宗宝领着清明惠生惠德,加上粗使嬷嬷和二十多个宫女,一起动手,花了一上午的功夫,才清理出一条道。 王宫里的人都活了过来,甭管是总管太监,还是才进宫的小黄门,大内侍卫还是只管养花逗鸟的大宫女,人人都握着扫帚铲子铁锹,热火朝天地铲雪。 一整天,宫中上下都传来歘歘歘的声音,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雪。 辛夷好奇,问宗宝这么多雪都铲到哪儿去了。 宗宝笼着双手,朝着北边努努嘴:“宫里有好多湖,把雪倒进湖里就成了。” 他看看已经有些暗沉的天,忽地长叹:“这场大雪一过,不知道外头又要死多少人。” 被他这么一叹,辛夷心中的那点雀跃就被浇灭了:“君上可叫人去清点有多少被压垮的房屋了吗?” 宗宝淡淡瞥了辛夷一眼,辛夷便知道自己越矩了。 她忙解释:“我们来时的路上经历过一场暴风雪,我和婕妤被困在帐篷里,当时以为要死在那里了,那场大雪要了一百多个人的命,我想起来就害怕,如今看到眼前的大雪,就想起那场暴风雪了。” 宗宝神色缓和几分:“姑娘别怕,咱们宫里的房子都结实着,每年都会修缮的,绝对不会被大雪压垮,至于宫外的房子……” 他摇摇头:“只能看老天爷开不开恩了。” 雪一停,各宫主子就得去给王后请安了。 辛夷和杜鹃抱着给各宫主子的东西,跟在隋阿娇身后,冒着黎明前的夜色往坤德宫走去。 半路上撞见嘉淑仪和青修华。 这二人手牵手,肩并肩,撞见隋阿娇也依旧不曾松开彼此的手,看起来着实亲密。 嘉淑仪笑着跟隋阿娇打招呼:“明玉宫离得远,辛苦你要起个大早去请安,等开春了,天亮得早,就好多了。” 隋阿娇笑得十分温婉:“我在家中也是这个时候起的,倒并不觉得辛苦。” “你瞧瞧人家,”青修华戳着嘉淑仪的脸颊,“人家比你小,都能自觉起这么早,你倒好,每天躺在炕上偷懒。” 嘉淑仪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谁偷懒了?实在是王后定下的请安时辰太早,琳琅,我就想着什么时候有了孩子,什么时候就不用去请安了。” 辛夷颇为窘迫。 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怀孩子是为了不去请安的。 青修华一点都没有被这个惊世骇俗的想法吓到,竟然认真琢磨了一番:“这几日君上都在赵夫人那里,等过些日子,我去把君上拽来,叫他给咱们俩生个孩子,这样你我都不用去请安了。” 这回辛夷真的忍不住了。 东赫昭知道他的嫔妃都在想什么吗? 她往隋阿娇脸上看了一眼,可怜隋阿娇这个心思单纯的大家闺秀,被这二位的想法给吓得小脸煞白。 青修华尤嫌不足,还拉着隋阿娇殷殷嘱咐:“端婕妤,你得加把劲,努努力,不要让赵夫人给比下去,你们都是从永丰来的,赵夫人能拢住君上的心,你也能,只要你怀上孩子,就不用天天起大早去请安,君上还会赏赐你好多东西,上次静贵嫔怀大公主,不就足足在炕上躺了八个月?” 隋阿娇红着脸道了一声谢,便自觉退后一步。 青修华不以为意,和嘉淑仪旁若无人地讨论起静贵嫔怀孕生产的事情。 这二人似乎对静贵嫔有很大的敌意,十分瞧不上静贵嫔,哪怕隋阿娇在,她们也不在乎,把静贵嫔的老底儿全抖搂出来。 辛夷起初还听得很仔细,可后来越听就越觉得不对劲。 第122章 放羊女 金鸣宫中再如何不讲究规矩,静贵嫔的家世再如何低微,位份也在嘉淑仪和青修华之上。 除了王后,静贵嫔就是东赫昭后宫嫔妃中的第一人。 更何况,静贵嫔还生了大公主,这可是目前为止东赫昭唯一的孩子。 嘉淑仪和青修华到底哪来的胆气,当着旁人的面,肆无忌惮地嘲讽静贵嫔? 她们就不怕隋阿娇会把此事说出去? 亦或是,她们就盼着隋阿娇将此事说出去? 细细想想,隋阿娇初来乍到,只是一个小小的婕妤,连东赫昭的面都没见过,乍然知道静贵嫔的底细,除了赵珉珉之外,还能去告诉谁? 赵珉珉和静贵嫔同为三夫人,静贵嫔还压了赵珉珉一头,赵珉珉知道静贵嫔这么多过往,不会以此来对付静贵嫔么? 而赵珉珉根基不稳,与出身放羊女却偏偏生了公主的静贵嫔争斗起来,谁赢谁输还说不定。 弄不好便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两位夫人都输了,赢的除了王后,便是最接近夫人之位的嘉淑仪。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只是得利的渔翁到底是谁呢? 嘉淑仪和青修华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静贵嫔的糗事。 “静贵嫔的阿母指甲里全是羊粪球,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宴前洗手的香汤,她还以为是喝的,端起金盆便咕咚咕咚全灌下肚子里去了,哎呦,当时笑得我肠子都打结了。” 嘉淑仪眉眼带笑,更显娇媚,迎着初升的朝阳,仿若整个人都在烨烨生辉。 青修华便侧过脸去看她,眉梢眼角尽是温柔:“你太爱笑了,宫里每天这么多笑话,我真怕你笑得太多,将来眼角生太多皱纹。” 嘉淑仪媚眼如丝,扭着细腰往青修华身上靠,亲昵地挽着青修华的胳膊:“我不怕!就算我变成一个奇丑无比的老太太,琳琅你也会陪着我的,对不对?” 青修华笑容十分宠溺:“那当然,我们可是在大癸司面前发过誓的,要一生一世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青修华的这句话是用金鸣语说的,她神情很自豪,也很得意。 辛夷知道大癸司,传闻大癸司是金鸣的一个年轻英俊的猎人,因为爱上王的女儿,被王拆散,发誓一辈子保护公主。 可怜的公主被迫与情人分离,远嫁异国他乡,在途中思念成疾,缠绵病榻,临死之前最大的心愿便是回到金鸣,看一看家乡。 大癸司为了满足公主的心愿,与异国侍卫们缠斗了十天十夜,终于背着公主踏上了返回金鸣的旅程。 他们经过大漠,与大漠狼群恶斗,经过戈壁,与戈壁风沙苦战,熬过炎炎烈日,耐过瑟瑟寒风,跟恶鬼讨价还价,与罗刹斗智斗勇……终于,他们回到了家乡。 美丽善良的公主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最后的心愿是希望大癸司幸福。 大癸司悲痛难抑,日日夜夜守护在公主坟墓前,最终化身成为了一座石像。 金鸣人感念大癸司的痴情和忠诚,奉大癸司为神明。 传言只要在大癸司的石像前许愿,情人就会最终相守。 可那是情人啊,好姐妹许愿也灵的吗? “你别忘了君上,”嘉淑仪说的仍旧是金鸣话,“当时咱们在大癸司前发誓,君上也在的。” 青修华明显有一点失落,而后勉强笑了笑:“是啊,还有君上呢。” 嘉淑仪咯咯咯地笑着,很快又说起了永丰话,这回却直截了当地问隋阿娇:“端婕妤,你见过放羊女吗?” 隋阿娇很老实地摇头:“永丰京郊养羊的百姓很少,就算有,最多就是养上一两只,我以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没见过放羊女。” 辛夷暗叫不妙,嘉淑仪和青修华恐怕要抓着隋阿娇话里的漏洞给她使绊子了。 果不其然,青修华蹙了蹙眉头,似有不满:“端婕妤,你这个人好不实诚,你怎么能说没见过放羊女呢?静贵嫔不就是么?我和嘉淑仪方才说了那么多,你不会一点儿都没听吧?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与你说话,你怎么能不听?你们永丰人号称最讲究礼仪,我位份比你高,你却不听我的话,这算哪门子的讲礼仪!” 隋阿娇慌张起来,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辛夷。 辛夷不忍心,上前半步扶住了隋阿娇的胳膊:“修华息怒,我家婕妤不怎么会说话,婕妤确实没见过放羊女。” 青修华更怒了:“你是她的丫头?你们主子听不懂人话,你也听不懂?我刚刚已经说了,静贵嫔没进宫之前就是放羊女,你们见到静贵嫔,就是见到了放羊女!” 辛夷更加恭谨:“修华见过静贵嫔放羊吗?我家婕妤没见过,想象不出放羊的姑娘是什么样子,所以说没见过放羊女,并不是有意顶撞修华的。” 隋阿娇反应过来,忙截断辛夷的话头,自己为自己辩护。 “青修华,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人笨,嘴巴更笨,说不出好听的话,对我没见过的人和物,我不敢妄加揣测,修华问我见没见过放羊女,我确实没见过人放羊,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请修华勿怪。” 隋阿娇的话挑不出错处来,她确实没见过放羊女。 青修华想发脾气,也找不到理由,只好狠狠地剜了隋阿娇一眼,愤愤地用金鸣话骂了一句:“耍滑头的贱婢!” 辛夷知道隋阿娇听懂了,但她很欣慰,隋阿娇在外人跟前,一向很懂得克制自己的情绪。 “好了好了,琳琅,端婕妤才进宫,你为什么要为难端婕妤呢?” 嘉淑仪挽着青修华的胳膊,好说歹说,才把青修华给哄好。 她笑眯眯地抚慰隋阿娇:“琳琅就是这个脾气,你不要放在心上。” 隋阿娇说话依旧温吞吞的:“是我方才说错了话,惹得修华不快,修华不与我计较,是修华大度。” 嘉淑仪挑了挑眉:“果然是永丰上邦来的,礼仪气度自是不一般。” 她状似无意地瞥了辛夷一眼:“你这个丫头也很机灵,叫什么名字?” 第123章 大公主 辛夷在心底叹了口气。 还是被人给盯上了。 “回淑仪的话,婢子辛夷。” 嘉淑仪那双柔媚如水的眸子在辛夷身上打了个转,便掩着嘴娇笑:“端婕妤是个嘴巴笨的,却养了个能说会道的丫头,有意思。” “这是我祖母特地给我挑的,”隋阿娇紧紧捏着辛夷的手,生怕把她给弄丢了,“家中老祖母知道我嘴巴笨,怕我远嫁他乡不会说话得罪人,所以将心爱的丫头给了我,叫我有个帮衬。” 青修华神色好看了几分:“可见你果然不会说话,连你祖母都特地要赏给你丫头,怕你在外头受欺负了,既然是个老实人,那就一辈子老老实实的吧,也是你的福气。” 话里话外都透着威胁。 隋阿娇听懂了,便福了福身子:“妾身一定会谨守宫中规矩,绝不惹是生非。” 嘉淑仪收回了目光,娇娇柔柔地笑着:“好了,琳琅,你就不要吓唬端婕妤了,端婕妤胆子小,再把她吓坏了,君上可不会饶了你,你昨日不是说要去梅林看那株绿萼么?趁着时辰还早,咱们快些绕道过去瞧一眼,还赶得及。”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梅林的方向而去,眨眼间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隋阿娇立时长舒一口气:“这个青修华,发起脾气来,吓人得很。” 她小声念了几句阿弥陀佛,两道柳叶眉便拧到了一起去:“辛夷,都怪我,又叫你出头了,连累得你被她们给盯上。” 辛夷莞尔:“这有什么的,咱们在宫中的时间长着呢,我又是婕妤的大宫女,早晚她们都要注意到我,不只是我,咱们明玉宫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婕妤不会以为,她们没去查过那些宫女太监的底细吧?” 她们是暂时没人手没人脉,若是她们有,辛夷早就叫人去查各个宫里管事的太监宫女都是什么来路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嘛。 隋阿娇随即放松下来,不过还是叮嘱辛夷和杜鹃:“以后在外行事不要张扬,除了晨昏定省,咱们就不要出明玉宫的大门了,回宫之后,你们也跟两位嬷嬷说一声,叫她们约束底下的人,都谨言慎行,切莫惹祸生事。” 辛夷摇头嗤笑,她大概是把隋阿娇的胆子给吓破了,才叫隋阿娇一味只想着求稳。 虽说站稳根基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紧,但真的有了机会,也不能畏手畏脚,该上还是要上。 辛夷现在就求着赵珉珉能一直得宠,最好有个身孕,这样赵珉珉就会考虑将从永丰来的三个媵妾推上去固宠。 只要有了机会,她有把握,一定会帮隋阿娇牢牢占据东赫昭的心。 男人么,不就是那么回事。 她在秦楼楚馆摸爬滚打学的那一身本事,可不是学着玩的。 今日她们起了大早,来坤德宫时,还有好几位主子没到呢。 静贵嫔今日是抱着大公主来的。 大公主不到一岁,已经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词儿了,粉嫩粉嫩的小手,抓着乳嬷嬷的手指头把玩儿,转过头看到静贵嫔,就啊啊啊地叫着,偶尔口齿不清地叫一声“阿母”,就把静贵嫔乐得不得了。 宫里头就这么一个小孩儿,诸位嫔妃都很喜欢她,都围上来逗弄大公主。 大公主不认生,谁逗都不恼,张开嘴就笑,一双眼睛像极了静贵嫔,笑起来像天上的月亮,特别好看。 “我们法丽哈最爱笑了,”静贵嫔笑得十分满足,“父王最喜欢看我们法丽哈笑了,是不是呀,法丽哈?” 大公主法丽哈咯咯咯地笑,似乎是听懂了静贵嫔的话。 赵珉珉恰在此时踏入坤德宫正殿。 静贵嫔抱着法丽哈,指着赵珉珉对法丽哈道:“法丽哈,这就是赵夫人,你的父王这几天都在赵夫人这里,赵夫人把他藏起来了,谁也找不见,可怜我们的小法丽哈,想父王想得夜里都在哭,来,小法丽哈,我们去求求赵夫人,让她把父王还给小法丽哈,好不好?” 赵珉珉嘴角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大殿内,除了法丽哈咿咿呀呀,无人再发声。 人人都盯着赵珉珉和静贵嫔看。 赵珉珉很快便回过神,她摸了摸小法丽哈的脸蛋,笑容很温柔:“大公主想父王了吗?可怜的大公主,我也想让君上去看看你呀,可是君上这几天很忙,走不开呀,大公主真的想念君上的话,一会儿跟我回仙乐宫好不好?君上下了朝回到仙乐宫,就会看到大公主的。” 辛夷很想给赵珉珉叫一声好。 这番话恰到好处,不软不硬地将了静贵嫔一军。 不是说大公主想念君上吗?那就把大公主交给赵珉珉,让赵珉珉带着回宫去,自然而然就能见到君上。 若是静贵嫔不肯,那就说明静贵嫔在撒谎。 大公主是静贵嫔的心肝儿肉,静贵嫔怎么敢交出去? 赵珉珉就是吃准了静贵嫔这个弱点,才故意拿话怼静贵嫔,顺便还炫耀了一番自己的恩宠,叫静贵嫔酸得说不出话。 不知是不是气场不和,大公主对其他人都天真无邪地笑着,可赵珉珉一摸她的脸蛋,她就扁着小嘴巴,哼哼唧唧,一副马上就要哭的样子。 静贵嫔赶紧抱着大公主哄着。 越哄,大公主哼唧得越厉害。 她索性就抱着大公主往赵珉珉跟前凑:“法丽哈太想念君上了,一会儿从太后那儿出来,我就抱着法丽哈到赵夫人宫中去等君上,赵夫人不会赶走我们母女俩吧?” 绝! 辛夷眼睁睁地看着赵珉珉的脸色慢慢转青,心里有点同情赵珉珉了。 真是没想到啊,竟然遇上一个脸皮这么厚的静贵嫔。 倘若是其他人,被赵珉珉那么一怼,一定恨死赵珉珉,才不会自讨没趣往上凑。 偏生这人是静贵嫔。 不知静贵嫔是没听到赵珉珉的言外之意,还是说听懂了却不在意,亦或是为母之心在驱使,反正静贵嫔铁了心,要跟着赵珉珉回宫去。 赵珉珉总不好真的拉下脸来拒绝静贵嫔和大公主。 这里是金鸣,还轮不到她张扬肆意。 第124章 梅花仙子 赵珉珉只好硬生生地吞下了这个苦果。 她心里不好受,便要找人发泄。 在隋阿娇脸上转了一圈,又去看何织瑶,刚要说什么,听得外头一阵笑声,原来是嘉淑仪与青修华联袂而来。 “快来瞧瞧,今儿个我算是知道仙女长什么样子了。” 嘉淑仪笑声婉转,拽着一个人的手,将她推了出来。 离得最近的玉才人跳出来,围着那人转了一圈,天真地瞪大双眼:“哎呀,嘉姐姐是从哪里找到这样一个仙女,长得真好看呀,跟她一比,我觉得我就是个丑丫头。” 嘉淑仪拧了拧玉才人的鼻子:“你还小着呢,再过几年,等你长大了,也会像天上的仙女一样漂亮。” 那“仙女”刚进来时,辛夷就惊呆了,竟然是病了好几天的许佳屏。 许佳屏本来就清丽无双,一路上病恹恹的,像个病西施,这几日躲在尺素宫不出来,竟然把脸色养得好看几分。 她依旧一副怯生生的样子,瘦弱的身子,裹在大红色的斗篷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真是我见犹怜。 偏生她气质清冷,跟长相完全不符,这就造成了一种很有意思的反差。 娇而不媚,与嘉淑仪的柔媚正好是两种娇俏。 甫一看去,还真有点仙女的味道。 赵珉珉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辛夷暗自庆幸,有了许佳屏,隋阿娇的危机就解除了。 “赵夫人,”嘉淑仪推着许佳屏往前送,“这是你们永丰的许才人吧?方才我和琳琅去看绿萼,恰好在林子里瞧见许才人,哎呦,当时我就惊了一跳,寒梅红粉俏佳人,许才人裹着大红斗篷站在梅林中,恰如梅花仙子一般,我还以为是梅花仙子现身呢。” 许佳屏惴惴不安,不时抬眼看看赵珉珉。 赵珉珉一动,她便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往嘉淑仪身边躲。 “你这是怎么了?”嘉淑仪顺着许佳屏的视线看向赵珉珉,“赵夫人,许才人好像很怕您呀,是不是许才人做错了什么?永丰和金鸣的规矩不太一样,我也不懂,要是许才人真的做错了事情,赵夫人看在她生得这么美丽的份上,就饶了她一次吧。” 赵珉珉皮笑肉不笑地咬了咬唇:“我们已经嫁给君上,身处金鸣宫中,便是金鸣人,凡事都要按照金鸣的规矩来,许才人的胆子一向很小,在这么多人跟前,难免有些畏手畏脚,等跟姊妹们熟悉了,她便好了。” 嘉淑仪疑惑地看看许佳屏:“是么?方才在路上,我看许才人胆子大得很,有说有笑的,琳琅,你说是不是啊?” 青修华正逗着大公主玩,闻言应了一声:“她们永丰人的胆子都很小,谁知道她们在怕什么呢。”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嘉淑仪歉意地笑笑,终于松开许佳屏,回到了青修华的身边。 无人庇护许佳屏,许佳屏越发瑟缩。 眼看着赵珉珉憋着一口怒气,随时要发作的样子,辛夷便俯身在隋阿娇的耳边说了一番话。 如今后宫嫔妃谁和谁是一派,谁对谁又看不顺眼,她们一概不知。 倘若此时永丰四美内部闹起来,倒要叫这些人趁虚而入,最后谁也讨不了好。 倒不如劝得赵珉珉暂时忍耐,有什么恩怨秋后算账。 隋阿娇捏捏辛夷的手,表示自己听明白了,趁着王后还没来,她便笑着坐到赵珉珉身边:“夫人,这几日下大雪,我新画了些花样子,想叫夫人帮我掌掌眼。” 隋阿娇喜欢做针线,随身荷包里最不缺花样子了。 她抽出一小块布料,奉到赵珉珉跟前,假意指着布上的团花,嘴里却低声道:“公主,许才人大概是病得太久,在屋里闷坏了,这才偷偷去看看梅花,没想到会被嘉淑仪和青修华给撞见,她怕您担心她的身体,知道拖着病体偷溜出去不对,所以才有些怕,公主就原谅她这一次吧,不然,若是公主罚了她,别人还以为咱们姊妹之间闹不和呢,也对公主的声名不好。” 赵珉珉瞄了隋阿娇一眼:“你很担心许才人?” 隋阿娇红着脸点点头:“毕竟大家都是从永丰来的,她比我小,怯弱单纯,我就多多照顾她一些。” “蠢货!” 赵珉珉低声骂了一句,却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你心疼她,可知她心不心疼你?以后少给她说话,老老实实地在明玉宫待着,不要给我惹祸!” 隋阿娇忙应下来,眼角瞅着玉才人往这边看,就指着团花笑问赵珉珉:“夫人觉得这个花样子绣在鞋面上,好不好看?” 赵珉珉假意点评几句:“鞋子是给你自己穿的吗?太老气了一些,绣点别的吧。” 才说完,玉才人就凑上来:“什么样的花儿,叫我瞧瞧,哎呀,这团花好精致!端姐姐,这是什么花呀?” 很不起眼的团花图案,是隋阿娇随手画来打发时间的,但她画的团花就算是再不起眼,也和外头流传的团花不大一样。 玉才人这一叫,几个嫔妃就都看过来。 冷冰冰的东阳美人看了一眼,就“咦”了一声:“乍看之下,这是用细笔勾勒的卷云凑成的团花,再仔细看,每朵卷云分明是一朵不同的花,好精巧的心思,端婕妤,这是你画的?” 隋阿娇无意出风头,红着脸轻轻点头。 赵珉珉却非要推她一把:“我前几日就说过了,端婕妤擅长针线,同样的绣活儿,到了她的手里,硬是要比别人强上千百倍,阿娇,你不是做了一些小物件儿,要送给宫中的姊妹们么?今日带来了吗?” 隋阿娇忙道:“带来了,就等着跟王后请安后,送给各位姊妹。” 赵珉珉很满意地点头,仿若隋阿娇是她最得意的宝贝一般,对诸位嫔妃炫耀:“我敢保证,一会儿你们收到了这些小物件儿,会舍不得用的。” 玉才人快言快语:“不知别人如何,反正看了端姐姐的团花,我就觉得赵夫人说得对,等收了端姐姐的礼,我一定供起来,日日夜夜地看着,说不定有一天,我的手也和端姐姐的一样巧。” 第125章 赵夫人夹枪带棒 隋阿娇的脸越发红了,忍不住求助一般看向赵珉珉。 赵珉珉却很高兴:“阿娇,你不要害羞,你的针线好,大家都很喜欢呢,这是个好事,你呀,就是太文静秀气了,不要总关在屋子里,要多出来走动走动。” 隋阿娇轻声应下。 “哎呀,王后怎么还不来?”玉才人攥着那团花样子爱不释手,“王后早些出来,我就能早些收到端姐姐送我的礼物了。” “又是哪个小淘气在念叨本宫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 尹德王后刚满二十,比赵珉珉还要小两岁。 她没穿王后常服,着了条家常裲裆裙,外罩一袭大毛衣裳,脖子上围了条灰紫狐裘。 乌黑长发盘在头顶,加了许多假发髻,簪了一顶高约一尺的金花冠。 金花冠造型十分别致,乃是由许多金片攒成,最顶上站着一只金凤,颤颤巍巍,好似要乘风而去。 王后的妆容也很别致,她用了黄粉敷面,点了檀唇,一对蛾眉下贴着星星点点的珍珠花钿。 雍容贵气,却又老气横秋。 明明是花信女子,这么一打扮,硬生生比在座的妃子都老了一圈。 就连平平无奇的赵珉珉,被王后一对比,竟然也显得清秀了许多。 诸人行过礼后,玉才人兴冲冲地捏着那团花样子,在王后跟前献宝:“娘娘您瞧,这是端姐姐画的花样子,外头的人都没见过,您说这花好不好看?端姐姐还给我们都备了礼,我早就等不及想要看看端姐姐送我什么了。” 玉才人与辛夷一般大,站在王后跟前,好似王后的女儿。 王后对她十分宠溺,甚至还往旁边让了让,叫玉才人跟自己共坐一榻,看起来是个十分好相处的人。 她夸了隋阿娇几句,就笑看赵珉珉:“我这几日一直病着,怕过了病气给你们,所以才免了你们的晨昏定省,那日君上来看我,说起了赵夫人。” 赵珉珉立刻挺直了脊背。 站在斜对面的辛夷,甚至看清楚了那一瞬间赵珉珉的神情变化——她很忌惮王后。 这也是人之常情。 赵珉珉不就是奔着金鸣王后来的么? 赵家父女早就盘算好了,要以裙带关系拿下金鸣,殊不知金鸣上下早就不将永丰看在眼中。 赵珉珉就算是当上了金鸣王后,也没什么用。 何况,在有家族支撑的尹德王后跟前,赵珉珉没有任何胜算。 “君上说,永丰来的赵夫人颇有才干,端庄大气,贤惠仁德,还说有了赵夫人,我治理后宫就有了臂膀。” 王后脸上始终含笑,那檀唇一张一合,配着黄色的一张脸,看起来不像是凡人,倒像是庙里供奉的佛像。 “我身子素来就弱,自去岁小产后,更是常常生病,一病便是数十日,宫中庶务无人打理,只能麻烦太后娘娘,太后本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却因为我的缘故,天天劳心劳力,我十分过意不去,因此,一听君上说赵夫人是个有大才干的,我便主动跟君上说,叫赵夫人帮着我协理后宫,君上已经同意了,只等着我好些了,能慢慢地教赵夫人,再将协理后宫之权一点一点地放给赵夫人。” 殿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几个嫔妃的眼睛都盯在赵珉珉身上。 辛夷根本不用细想,就知道这些嫔妃在想什么。 嫉妒的火焰,把屋子里都烤得热烘烘的。 也真难为赵珉珉了,在这么多双或是嘲讽或是妒忌或是不屑的眼睛注视下,竟然依旧将身板挺得如同一棵青松一般。 王后顿了顿,才温和地问赵珉珉:“赵夫人意下如何?” 赵珉珉矜持地点头:“既然王后有所求,那我就勉励一试。” 王后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大概是没有想到赵珉珉竟然会是这么硬气的态度。 不过很快,王后又温婉大方地笑起来:“那便说定了,眼下已经进入冬月,宫里也要准备腊月过节了,正是忙乱的时候,往年都是我一个人操持着,今年有了赵夫人,我就能松快几日了。” “娘娘,赵夫人协理后宫之后,是不是会忙起来?” 静贵嫔抱着法丽哈往王后身边凑,王后朝着法丽哈招招手,小法丽哈就哼唧哼唧要王后抱。 静贵嫔也不知道是不是没看见法丽哈在朝着王后拱,她把法丽哈随手交给了奶嬷嬷,无比忧愁地叹气:“法丽哈好些天没见到君上,她夜里都不肯好好睡,可君上这几日一直歇在仙乐宫,都把法丽哈给忘了,赵夫人若是协理后宫,忙起来就没法伺候君上,这样小法丽哈就能见到父王了,是不是呀,法丽哈?” 法丽哈适时地咿呀几声,似乎在表示同意,那机灵劲儿逗得嫔妃们都笑了起来。 除了赵珉珉。 “静贵嫔真是好一片慈母之心,方才王后还没来之时,静贵嫔不是说好要抱着大公主去仙乐宫么?反正静贵嫔有空闲,以后君上去哪里,静贵嫔就抱着大公主去哪里找君上,这样才不辜负静贵嫔对大公主的拳拳爱意啊。” 赵珉珉低头呷了一口茶,不等静贵嫔开口,她再次笑了笑:“昨日我跟君上说,要君上雨露均沾,君上说顾念我是刚进宫,才在我这里多盘桓了几日,大约从明日起,就要如常去各个姊妹们宫里了,静贵嫔不如去找君上身边的泰公公打听着,看看君上夜里都去哪个宫里住着,提前抱着大公主去,我想,君上和姊妹们一定不会介意的,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君上说明日要去嘉淑仪宫中呢,静贵嫔赶紧把自己和大公主的铺盖先送到嘉淑仪那里去,提前占着,免得明日忙忙乱乱的。” 一番话夹枪带棒,说得合宫众人都不好出声。 静贵嫔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扭过头装作没听见。 “好了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姊妹们该去给太后请安了,”尹德王后出来打圆场,“先前玉才人说,端婕妤有东西要送给大家?不知是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叫大家伙瞧瞧。” 第126章 玉叶金蝉簪 隋阿娇的绣活儿一拿出来,众人都纷纷惊叹。 王后更是当场就将那一对狐皮套筒给戴上了。 “好精致的纹样!”她摸着套筒上的牡丹花,连连称赞,“不过是一对套筒而已,端婕妤竟然花了这样精巧的心思,本宫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大珠子,将本宫去岁新得的玉叶金蝉簪子拿出来,赏给端婕妤。” “玉叶金蝉簪!”玉才人捂着嘴惊呼,“娘娘,是去年君上赠给娘娘的吗?娘娘都舍不得戴呢,我还想跟娘娘讨来戴几日,没想到娘娘竟然送给了端姐姐,娘娘真是偏心。” 王后笑眯眯地刮了刮玉才人的鼻子:“等明年你及笄礼,本宫叫人给你雕刻一支更好的。” 大珠子很快就捧着一只黑漆螺钿匣回到了正殿。 她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匣子,那枚玉叶金蝉簪就静静地躺在匣子中。 叶子被雕刻得薄薄的,近乎透明,其上卧着一只金蝉,金蝉翅膀上的纹路十分清晰,好似活的一般。 此簪雕刻技艺之精巧,着实罕见。 隋阿娇立刻就爱上这只簪子,抿着唇笑了笑:“雕刻此簪之人技艺不俗。” “端婕妤喜欢,本宫就没送错。” 王后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对赵珉珉道:“赵夫人,咱们走吧,可别让太后等急了。” 辛夷冷眼观察着尹德王后。 她好似对赵珉珉格外看重,与旁人说话,自称“本宫”,与赵珉珉说话,便把姿态放得很低,十分和气。 辛夷本能地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她侧头往赵珉珉身后看去,恰巧看到云外也在暗中打量尹德王后。 大概心里和她想的一样。 王后很体恤,特地叫人备下车辇,诸位嫔妃是乘坐车辇前往寿康宫的。 因坐着车,不方便从小径穿到梅林那边,只能远远瞧见梅林一角。 何织瑶往梅林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大声招呼许佳屏:“梅花仙子快看呀,那不是你的梅林吗?赶紧飞过去吧,省得叫别人把你的老窝给占了。” 她的声音很大,最前头的王后也听见了,不知俯身跟大珠子说着什么,大珠子朝着何织瑶看了一眼,扶着扶手,对着王后摇了摇头。 何织瑶也瞧见了,她却不怎么在乎,优哉游哉地躺进轿辇中,甚至哼起了永丰的小调。 歌声婉转动听,赛过了黄鹂莺啼,一曲终了,西门美人便鼓起掌:“瑶美人唱的是什么?真好听,不知瑶美人会不会抚琴,我那里有一把上好的古琴,可惜我技艺不佳,这把琴就一直放着吃灰。” “美人问对人了,”跟在车辇旁边的画眉恭敬地笑着,“我们美人擅长音律,最喜抚琴,美人若是不嫌烦,我们美人今日就要上门与美人切磋技艺。” 西门美人便笑着应下了。 从头至尾,何织瑶没有正眼看西门美人,也从来没有应答西门美人的话,一直是画眉代为应答。 画眉是赵珉珉给何织瑶的,画眉的话,大概就是赵珉珉的意思吧。 辛夷一路低头思索,快到寿康宫之时,终于想通了。 原来赵珉珉早就开始行动了。 她在路上摸清楚隋阿娇几人的脾气所好,能拿捏住就拿捏,拿捏不住就磋磨,把脾气给磋磨好了,再将几人捏在掌心。 隋阿娇擅长针线,文静内敛,赵珉珉就拼命地向旁人夸耀隋阿娇的针线,非要将隋阿娇推到人前来。 何织瑶声音好听,擅音律,她就指示画眉适时地说出何织瑶的优点。 辛夷甚至觉得,今日何织瑶唱这一出小调,也是赵珉珉特地安排好的。 她的目的就是叫人注意到何织瑶。 至于许佳屏么……辛夷摇摇头,她暂时还不知道赵珉珉对许佳屏的打算是什么。 她只是钦羡赵珉珉的手段。 兴许,在还没有进到大都之前,赵珉珉对金鸣后宫的这些女子们,已经了解得十分透彻了。 所以她才有的放矢,把隋阿娇和何织瑶推到前头来,一来帮她吸引注意,二来,若是此事传到东赫昭耳中,引起东赫昭兴趣,隋阿娇与何织瑶因此受宠幸,也算是为她固宠。 好深的算计啊。 辛夷狠狠咬住了唇。 她太蠢了。 或者说,赵珉珉比她想象中的要更精明一些。 每当辛夷以为自己看透了赵珉珉,赵珉珉总是能做出一些出乎她意料的举动。 看来,隋阿娇有很长一段时间,要按照赵珉珉的意思行事了。 众人到了寿康宫,太后已经端坐在正殿中了。 因为保养得宜,太后看起来竟然像是才四十出头的样子。 她仗着自己皮肤白皙,容颜尚存,便不施粉黛,不佩珠翠,只在腕子上套了一串翡翠玉珠子。 见了众人,她倒是很和气,还问王后这几日饮食如何。 王后一一答了。 从二人对话来看,辛夷一点都没看出这对婆媳有不合的迹象。 “你身子素来弱,是该好好保养,等把身子养好了,也好为大王诞下嫡子。” 王后忙站起来:“母后教训的是,妾身已经同君上提起要赵夫人协理后宫,君上同意了,妾身准备这几日就指点赵夫人,赵夫人聪慧,一定很快就能独当一面,届时,妾身再好好调理身子,早日为君上诞下王子。”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 大公主坐在静贵嫔的怀中,安安静静地看着太后。 这小家伙在别的地方都活泼得很,可到了寿康宫,却忽然一下子乖巧起来。 “永丰来的四个孩子是哪四个?” 太后问起,赵珉珉就带着隋阿娇三人站起来,一字在太后跟前排开。 太后眯着眼睛,招手叫几人上前,先拉着赵珉珉的手打量了一番,又看看隋阿娇,眼神在何织瑶的脸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许佳屏身上:“这孩子怎么这么瘦?你们是从永丰来的,吃食上要比金鸣精细,是不是吃不惯我们金鸣的饭食?” 许佳屏忙道:“金鸣的饭食很好,妾身吃得惯。” “哦,是么?”太后淡笑,“哀家隐约听谁提起过,好像前几日是哪个孩子抱怨过金鸣的羊肉锅子。” 第127章 被赶出寿康宫 辛夷心中一凛。 来了! 太后虽然已经不是这座王宫的女主人了,却依旧能知晓宫殿每个角落里的秘密。 连许佳屏对羊肉锅子的抱怨,她都知道,看来太后即使退居寿康宫,也并没有真正地放下手中的权力。 许佳屏脸色煞白,看着更胜西子:“太后……太后说的话,妾身不明白,妾身很喜欢吃羊肉锅子,兴许是别人抱怨的。” 她在赵珉珉几人脸上看了一圈,终究不敢攀扯赵珉珉,忽地问起隋阿娇:“端姐姐,你最清楚了,我是真的很爱吃羊肉锅子。” 辛夷忍不住骂娘,这个许佳屏,有事没事就攀扯隋阿娇,就是欺负隋阿娇老实心软。 她很想提醒隋阿娇不要上当,但此时离隋阿娇太远,什么都做不了,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端婕妤,你说呢?” 太后问起隋阿娇,隋阿娇抬起头,老老实实地摇头:“回太后的话,这几日下大雪,妾身一直在宫中做针线,没串过门子,也没听说过有人抱怨羊肉锅子。” 辛夷长出一口气。 隋阿娇这番话既跟太后表明,她不喜欢打听事儿,是个老实孩子,又把自己从许佳屏这件事中摘出来。 至于许佳屏到底爱不爱吃羊肉锅子,谁知道呢,反正隋阿娇没说是还是不是。 若是太后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那就再见招拆招。 太后笑着点点头:“下大雪,的确不太适合串门子,你说你在宫里头做针线,都做了些什么?一会儿叫人送给哀家瞧瞧。” 隋阿娇羞涩地笑笑:“妾身做的都是小物件,今日已经送给王后娘娘和诸位姊妹了,妾身还给太后做了个抹额,也不知太后喜不喜欢。” 辛夷立刻上前,将抹额奉上去。 一个宫女接过抹额,递给太后。 太后就着那宫女的手,盯着抹额看了半晌,才啧啧称叹:“这绣活儿可真精致啊,小小一方抹额,你竟花费了这么多心思,看来的确是分不出精神去串门子了,可惜了,哀家不喜欢佩戴抹额。” 赵珉珉赶紧抢着回答:“端婕妤的手很巧,太后喜欢什么,尽管吩咐端婕妤去做,保管做得又快又好。” 太后笑容有些淡:“哀家都到了这个岁数了,也没什么想要的,不过既然赵夫人都为端婕妤打包票,那端婕妤就给哀家做一双云头靴吧,做得喜庆点,留着年下穿。” 年节下,内命妇外命妇都要进宫朝拜,宫中主子们穿什么戴什么,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被人看在眼中。 若是有人能注意到太后脚上的云头靴,说不定能借这个由头,将隋阿娇的贤名给传出去。 辛夷暗喜,赵珉珉总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赵珉珉和辛夷一样高兴,她忙推了隋阿娇一把:“阿娇,还不赶快给太后谢恩。” 隋阿娇依旧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她给太后行了礼,展颜而笑:“多谢太后,一会儿妾身就给太后量尺寸,保证给太后做出一双又舒服又好看的云头靴。” 太后挥挥手,回过头来盯着许佳屏问:“你这孩子这么喜欢吃羊肉锅子,怎么还这么瘦?这可不行,咱们金鸣的孩子可不能这么瘦弱,太瘦了,不好生养,回去就别乱跑了,待在尺素宫中好好休养,早日把身子养好了是正经。” 她吩咐身边的嬷嬷:“叫御膳房这些日子天天给尺素宫送去一品羊肉锅子,天冷,多吃些羊肉,最是滋补不过了。” 许佳屏的脸都绿了,却也只能含笑拜谢太后的恩赏。 兴许是等得太无聊,大公主终于发出了点动静,咿咿呀呀地要旁边的王后抱。 王后的手都伸了好几次了,静贵嫔愣是没瞧见。 大公主得不到满足,便哼唧起来。 小姑娘不到一岁,却很有脾气,哼唧几声,见无人理她,就握着两只小胖手,嘴巴一扁,哇哇大哭。 静贵嫔赶紧抱着大公主轻声哄着,但却一点用都没有,大公主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静贵嫔,你是怎么做阿母的?” 太后发了怒,脸色很阴沉。 大公主看了一眼,吓得打起了哭嗝儿,把吃下去的奶都吐了出来。 太后脸色越发难看。 “还不赶紧抱着她出去!哀家跟你说起过,哀家如今上了年纪,经不得吵闹,不要将大公主抱到哀家这里来,你是把哀家的话当成耳旁风了吗?” 静贵嫔抱着大公主慌忙跪下,一边哄大公主,一边怯懦地解释:“太后息怒,妾身以为太后今日也会抱病不出……” “放肆!” 太后大怒:“静贵嫔,你这是在诅咒哀家吗?” “妾身不敢!” “哀家看你敢得很!” 太后明显气极了,胸口都在起伏。 她不想看到静贵嫔,扭过头去斥责王后:“王后身为后宫之首,却连管教嫔妃都做不到,真不知道你平日是怎么当这个王后的!都下去吧,就这么一小会儿,哀家就被你们吵得头疼,明日不必来了。” 几乎是转眼间,众人就被太后赶出了寿康宫。 静贵嫔闯了大祸,抱着大公主惶恐不安。 王后却一点都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她伸出手摸了摸大公主的小脸蛋,抿唇笑了笑:“咱们小法丽哈生得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法丽哈刚刚吓着了吧?跟母后走吧,母后宫里有好吃的杏仁露,小法丽哈一定很喜欢喝。” 静贵嫔早就失去了神气,期期艾艾地拒绝着:“娘娘,妾身和赵夫人约好了,要带着大公主去仙乐宫等着君上呢。” 王后瞥了一眼赵珉珉,无奈地笑了笑:“静贵嫔,你都是做阿母的人了,怎么说话还是没有一点章法?赵夫人要学着如何协理后宫,我已经让小珠子去仙乐宫等着赵夫人,将冬月、腊月宫里过节的规矩细细说给赵夫人听,赵夫人忙着呢,哪能分出心神招待你和大公主?你还是抱着大公主到坤德宫吧。” 静贵嫔不死心:“可是,君上……” 王后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君上下朝之后,会到坤德宫来一趟的,本宫保证,你今日一定会见到君上。” 第128章 郡王爷 与诸位嫔妃分开之后,主仆三人就安安静静地在宫里闲逛。 难得天气好,隋阿娇兴致也高,辛夷便没说出劝诫的话。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片梅林。 百亩梅林,凌寒盛开,万花齐放,蔚为壮观。 三人都自觉地放轻了呼吸,生怕呼吸声太大,会将梅花吹落。 “从前不觉得梅花有多美,今日却知道这梅花美在何处了,这么多花挤在一起,如雪,如云,如霞,怎能不美?” 辛夷轻笑:“世人称颂梅花之美,是赞它不畏严寒,到了婕妤这里,却变味儿了,婕妤好似把孤傲的梅花描绘得俗不可耐。” 隋阿娇不赞同:“怎就俗不可耐了?我不喜欢孤高自傲,就喜欢像眼前挤在一起的梅花一般,开得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多好,非要寒风暴雪中,颤巍巍地立着一树寒梅,才叫美么?难道这百亩开得热闹的梅林,就不美?你既然觉得不美,还陪着我看什么梅林?” 她狡黠一笑,难得调皮地怼辛夷。 “好好好,美美美,婕妤说得对,这梅林美不胜收,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品不出百亩梅林的美,行了吧?” 隋阿娇便捂着嘴咯咯咯地笑。 她信步进了梅林中,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漫步。 辛夷和杜鹃忙跟上去。 远远听见隋阿娇感叹:“可惜了,不能将此情此景画下来。” 隋阿娇女红不错,于书画上却有些欠佳。 辛夷看她一脸惋惜,就怂恿她:“画下来有什么趣儿,不如绣在绢布缎子上,或制成屏风,或做成小袄,不比只能看着的画儿好多了?” 隋阿娇眼眸轻笑:“说得好,那你们陪着我在林中多走走,我多看看这里的梅花,回去就动手绣起来。” 这么大一片梅林,想要绣好,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宫中长日漫漫,隋阿娇从此就能有个活儿干,不必和其他嫔妃搅和到一起去。 但愿如嘉淑仪这等人,知道隋阿娇是个什么性子之后,再不来攀扯隋阿娇了。 微微一愣神间,隋阿娇就走到里头去了。 辛夷和杜鹃只能看到她的衣角。 这么大的林子里只有她们三人,倒也不用怕遇上意外。 辛夷就扯着杜鹃放缓了脚步,叫隋阿娇自己自在去。 这一松快就出了事,待听到有个男人跟隋阿娇说话,已经晚了。 辛夷忙急急地赶上前去,却只看到了一袭紫衣。 “婕妤,你没事吧?” 隋阿娇摇摇头,指着远去的紫衣道:“不知是哪个郡王,在这林子里头迷了方向,问我路呢。” 辛夷蹙眉,能被称为郡王的,金鸣没有几个,若是隋阿娇遇上的是那位大将军王,可就糟了。 隋阿娇看出她的顾虑,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我十分谨慎,只给他指了个方向,多余的话,我一个字都没说,他也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辛夷自然相信隋阿娇,但却信不过这位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郡王。 世上捕风捉影的事情比比皆是,就怕有心人以讹传讹。 “辛夷,你不用为我担心,大不了,我称病不出。” 辛夷眼睛一亮。 装病,这个法子好。 一来可以暂时不出,看看这个冒出来的郡王会不会捣鬼。 二来也可以躲避赵珉珉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手。 当晚,隋阿娇就发起了高热。 宫中御医进进出出,只说端婕妤是染了很重的风寒,得好生将养,不然会落下病根。 赵珉珉来瞧过两次,见隋阿娇满脸通红,病得不知今夕是何夕,气得砸碎了博古架上一个美人耸肩瓶,又将辛夷等明玉宫的宫人大骂了一通,才勉强消了气。 太后王后那边也有补品送进来,连同静贵嫔嘉淑仪等人都来瞧过一轮,闹闹哄哄直演了三四日,明玉宫才彻底清净下来。 隋阿娇的病依旧不见好转,御医的意思是,怕是要清清静静地熬过这个冬日,到开春兴许就见好了。 王后怜悯隋阿娇远嫁,一来便患了重病,就免去了隋阿娇的晨昏定省,还特地吩咐下去,叫各宫的主子们不要去打搅隋阿娇,以免扰了她的清静,加重她的病情。 甚至还开了明玉宫的小厨房,王后怜下,特地叫过宗宝,让他每五日就去御膳房领肉菜粮油,领回来自己做,说是大冷天的,隋阿娇的吃食就不用去御膳房提了,省得跑来跑去吃到肚子里都是凉的。 如此一来,明玉宫等于成了宫中的孤岛。 镇日无人出去,也无人进来。 又过了几日,隋阿娇才慢慢“好”起来。 到底是病了几日,隋阿娇脸颊迅速陷了下去,她自己对着镜子照了照,还吓了一跳:“哎呀,怎么变成这样了?” 辛夷把汤放在了隋阿娇手边:“婕妤不用怕,这都是装给外人看的,咱们关起门来,多养几日,保准婕妤的肉很快就会长回来的。” 隋阿娇对镜莞尔一笑,冲着镜子里的辛夷眨眨眼:“辛夷,你这针灸的法子是从哪儿学来的?几针下去,我就晕沉沉的起不来身了。” 隋阿娇从前问过辛夷,辛夷扯谎是跟路过的赤脚大夫学的,这次便又把那位赤脚大夫翻腾出来,隋阿娇也没多问,只说叫辛夷把这个本事给藏好了。 “不要再叫其他人知道了,”她郑重地嘱咐辛夷,“我怕外人知道,会拿着这个做把柄,害你。” 辛夷笑着摇摇头:“婕妤放心,除了婕妤和……” “和谁?”隋阿娇才问出口,脸色就变了变,“合欢?” “是她,”辛夷叹气,“当初在永丰,那个晚上为了避开皇上,也为了避开公主,我给郡主用了这个法子,合欢当时在场,她什么都知道。” “这可如何是好?”隋阿娇六神无主,“若是从前,我还能为她担保,觉得她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可是辛夷,她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她了,我真怕她会把此事说出去。” 辛夷也担心着,但提着心等了几日,迟迟不见合欢上门,辛夷就放下了心。 兴许,是她想多了,合欢如今过得这般小心,哪还能有闲心来找她的麻烦啊。 第129章 青梅竹马 转眼就过去了一个月。 这一月里头,隋阿娇心无旁骛,每日抱着绣花绷子,绣那百亩梅林。 辛夷不让她绣的时间长了,用过午膳,歇过晌,就不许隋阿娇动针线。 她把前世学来的那些美颜方子贡献出来,与隋阿娇一起,领着合宫的宫女们一起淘制。 宗宝领着三个小太监也没闲着,天气好,他就带着小太监们出去走一圈,嘴上说着领着他们认一认人,实际上是去和老伙计们聊天,暗地里打听最近宫里头的消息。 回来便说给隋阿娇听,权当给隋阿娇解闷。 已经是冬月底腊月初,赵珉珉在王后的教导下,对宫务慢慢上手了,君上也不再专宠赵珉珉,开始真正地雨露均沾,如今得宠的是三位美人。 尤其以何织瑶之宠最盛,照这个样子下去,估摸着开春,何织瑶的位份就得再往上走一走了。 隋阿娇对此都是听过就算,她的全部心力都扑在了做绣活上。 宗宝太监见隋阿娇没兴趣,渐渐地就也不拿这些事情烦隋阿娇,打听出新的消息,全说给辛夷听。 辛夷听得津津有味,偶尔还会点评几句。 宗宝有了听众,就越发有兴致了,若是宫中没新闻可说,便把以前的陈芝麻烂谷子搬出来晒一晒。 辛夷最感兴趣的莫过于嘉淑仪和青修华了。 “青修华家世显赫,”宗宝提起青修华的家世,十分恭敬,“青修华的先祖乃是金鸣的开国功臣之一,金鸣历朝历代,青修华家中的男丁们都上过战场,金鸣能将周边小国异族收服,欧阳家功不可没。” 辛夷兴趣浓厚,干脆亲自煮茶,请宗宝细细说来。 欧阳家乃是金鸣的老牌世家了,老到就连太后娘家季敏世家和王后的娘家尹德世家,都比不过欧阳家。 欧阳一族,不仅男人个个骁勇善战,女人也不遑多让。 他们一族似乎是生来就会骑马一般,是长在马背上的。 更难得的是,欧阳一族对金鸣王族忠心耿耿,从无二心,且历朝历代都会将子女送进宫中,男丁便做王孙公子们的伴读,女孩子便嫁给王孙公子为妃为妾。 之所以一小就送去,一是想要与王族的后代建立深厚的关系,二来,也是充作质子,好让王族放心。 因此,金鸣王族对欧阳家十分信任。 而青修华,便是那个自小被送进宫中的女孩子。 她与君上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到大的。 辛夷忍不住插嘴:“那嘉淑仪呢?我看嘉淑仪和青修华好得像是一个人一样,还以为她们一小儿就认识呢。” “是一小就认识,”宗宝点头,“嘉淑仪的祖父是先大司农,有一年元旦正日子,嘉淑仪作为大司农的家眷,进宫过节,就认识了青修华,自此二人便成了好姊妹,后来君上登基称王,纳了青修华,青修华软磨硬泡,君上没法子,就也纳了嘉淑仪,本来是要把嘉淑仪的位份放在青修华下头的,青修华不同意,还亲自拟定了嘉这个封号,君上就同意了。” 辛夷讶然。 东赫昭对青修华可真是好啊,竟然由得青修华胡闹。 怪不得那日青修华敢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揭开静贵嫔的老底,原来倚仗的是这份青梅竹马的情谊。 可她有一点想不通,既然东赫昭与青修华的感情这么好,为什么还会插进一个静贵嫔? 她能理解,为了王位,东赫昭会立尹德家的女孩儿为王后,但她不明白,东赫昭为什么会娶一个放羊女为贵嫔。 仅仅是因为静贵嫔生得明艳? 宗宝笑道:“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总之有一日,君上游猎归来,就把静贵嫔带回来了,一进宫,就不顾太后和众大臣反对,封了三夫人之首,气得太后大病了一场,等太后病好了,静贵嫔已经有了身孕,太后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辛夷拄着粉腮,静静地听着宗宝讲宫里的趣事,心思却全跑到东赫昭身上去了。 东赫昭这个人还挺有脾气的,凡事有主见,为了一个放羊女,竟然敢跟太后对抗,真是勇气可嘉。 似乎,他并不像裴舒说的那般软弱无能,优柔寡断。 想起裴舒,辛夷才记起自己一个多月没见过裴舒和邱达了。 宫中发生这么多事情,这两个人却好像死人一样,一点都不知道往里头递个消息。 她不去找他们,他们就绝不肯来找她。 都是没良心的,尤其是邱达! 辛夷一想起邱达,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皮子。 “宗宝公公,过了腊八节,我想出宫一趟,去外头看看有什么新鲜好玩的小玩意儿,买回来让婕妤瞧瞧,婕妤一个月都没出过门去了,我怕她憋闷坏了。” 宫人每一旬都能出宫一日,这是金鸣王宫的惯例,明玉宫这一个月来,都没人出去,宗宝还以为是辛夷她们不想出去呢。 “姑娘既然想出门去,那就跟婕妤告个假,有了婕妤的手牌,就什么都好说。” 辛夷道了谢:“宗宝公公,我想一个人出去,成吗?” “这个可不成啊,”宗宝赶紧摆手,“宫中有规矩,宫人若是出宫,必得两两相随,一个人可出不了宫。” 辛夷是出去找邱达的,带着旁人不方便,思来想去,只能将主意打到杜鹃头上。 宗宝听了又摇头:“辛夷姑娘,你和杜鹃姑娘一次只能出去一个,你们二人都是婕妤身边的大姑娘,按制一次只能出去一个。” 辛夷忍不住想要骂人,这些丫头里头,她最信任的便是杜鹃,不能带杜鹃去,行动就很受阻。 挑来选去,最后就定了不爱说话但做事干净利落的玉簪。 玉簪为此事担心了好几天,生怕自己手笨脚笨,被辛夷嫌弃。 辛夷好说歹说,才叫玉簪放下戒心。 腊八这一日,明玉宫的小厨房一早就熬好了腊八粥,御膳房那边也送来了一份腊八粥,还有一壶鸡汤,是指名道姓专门送给隋阿娇的。 送饭的小公公哈着腰,笑嘻嘻地指着鸡汤道:“婕妤,这可是瑶美人特地叫人为婕妤准备的。” 第130章 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辛夷端着鸡汤的手一顿,差点把壶给摔了。 “哎哟,姑娘当心着些,”小公公夸张大叫,“这可是瑶美人特地吩咐下来的,姑娘若是跌了这壶,瑶美人可要怪罪下来的,到时候,咱们呀,谁都担待不起。” 辛夷淡笑:“多谢公公。” 她一点头,蜀葵就往小公公手里塞了个荷包。 小公公乐呵呵地装进了袖子里,竟没有要走的意思。 “公公先去忙吧,我们婕妤还病着,这里就不留公公了。” 小公公笑眯眯地不说话,一双眼睛牢牢地锁在那把壶上。 辛夷只当做没看见:“公公是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嘛……”小公公挠了挠头,“瑶美人吩咐过,要亲眼看着端婕妤喝完这壶鸡汤,我的差事才算是做好了。” 辛夷微微一挑眉,脸色立马冷下来。 “公公非要在明玉宫中等着么?这好像不合规矩吧。” 小公公皮笑肉不笑:“我们金鸣宫中没那么多规矩,就只有一条,主子吩咐的差事,不管怎么样,也要做得叫主子满意。” 辛夷冷笑,狗奴才,倒挺硬气。 宗宝早就等不及要斥责小公公,被辛夷用眼色止住了。 倘若今日这小公公在明玉宫受了训斥,何织瑶一定会拿此大做文章。 辛夷就偏不叫她如意。 “公公既然要等,那就等着吧,我们婕妤还没起呢。” 大早上的喝鸡汤,也亏何织瑶想得出来。 辛夷转身进了屋里,嘱咐隋阿娇不必出去。 “屋里还有点点心,婕妤饿了,就吃几块垫补垫补,叫那个小太监在外头等着吧,看他能等到什么时候去。” 叫小卜子的太监十分有耐心,老老实实坐在堂屋里头,茶吃了一盏又一盏,硬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锦葵几个想出折腾他的法子,不给堂屋的火炉添炭火,也不给茶壶添水。 很快,屋里就冷得跟冰窖似的。 小卜子冻得不停地搓手跺脚哈气,但根本就抵挡不住腊月里的寒气。 锦葵还特地把窗户都打开了。 小卜子又惊又怒,指着大开的窗户,质问锦葵:“天儿这么冷,你还开窗户,你是不是成心想冻死我!” 锦葵佯作被吓了一跳:“哎呦,这儿还有个大活人哪!公公,可真是对不住了,我没瞧见你,御医说我们婕妤的病想要快些好起来,每日这屋子就得开着门窗透透气,我可不是针对公公,公公若是不信,尽管去问御医。” 小卜子鼻子都气歪了:“行了行了,你别跟我说这么多有的没的,这都快要晌午头了,婕妤怎么还没起来?” 锦葵很发愁:“唉,我们婕妤的身子就是这样的,时常懒怠用膳,昨夜里又发了热,今早退热后,吃了药就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公公再等等,我们婕妤估摸着下晌的时候会起来用膳。” “下晌?”小卜子大叫一声,“怎么要那么迟!” 早上送来的腊八粥和鸡汤早就凉了。 腊八粥的样子还算看得过去,鸡汤可就惨不忍睹了。 油腻腻的鸡汤凝固之后,表面结了一层厚厚的油脂,这油脂白中透着一点诡异的红,一看就知道不是正常的鸡汤。 高嬷嬷看过之后,把辛夷拉到一边,指着那鸡汤摆摆手:“这东西棘手得很,一会儿可要好生处置,别叫瑶美人抓着这个兴风作浪。” 辛夷心里有数,吩咐叫小厨房开火,不用做隋阿娇的饭菜,只做宫人的就行。 负责烧饭的是那一对粗使嬷嬷,辛夷还特地拨了两个粗使宫女过去,叫这四个人专门管着明玉宫的小厨房。 嬷嬷干活儿很麻利,没等多久,就把宫人的饭给做好了。 众人呼啦啦涌入隔壁的花厅用膳,香味儿全飘进堂屋中,惹得小卜子的肚子叽里咕噜乱叫。 辛夷见锦葵吃得高兴,就掐了她一把,朝隔壁努努嘴,锦葵明白,顶着一张油光瓦亮的嘴,去找小卜子了。 “小卜子公公好,大中午的,公公饿了吧?” 小卜子还以为锦葵是来请他过去用膳的,赶紧站起来。 “唉,我是来跟公公说一声的,公公再忍耐片刻,等我们婕妤醒了,喝完了鸡汤,公公就能回去交差顺便用膳了。” 小卜子瞪大双眼:“你什么意思?你不是来请我去用膳的?” 锦葵也学着小卜子的样子瞪圆了眼睛:“公公是什么意思?用什么膳?” “去隔壁用膳啊!” 饭香味太诱人了,小卜子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你们不是在用午膳么?怎么不叫我?” “哎呦,公公原来是问的这个,”锦葵咧着嘴笑,“公公,这可真不好意思啊,咱们明玉宫的米面菜肉,那都是有定数的,每日里吃多少做多少,不能浪费,要不然叫上头知道了,该怪罪下来了,公公不是咱们明玉宫里头的,就没给公公准备膳食,公公大度,想来也不会怪我们的吧?” 小卜子气都气饱了:“你这永丰来的丫头,牙尖嘴利的,去去去,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赶紧进去瞧瞧端婕妤起来了没!” 辛夷在窗外听了一肚子的气。 哪里冒出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也敢用这种口吻吩咐锦葵去叫隋阿娇。 今日不给这狗东西一点教训,她就白跟了隋阿娇这个主子。 锦葵自然没有去叫隋阿娇。 辛夷早就吩咐粗使嬷嬷另做一桌子好菜,叫杜鹃玉簪端着午膳进去伺候隋阿娇用膳了,好歹也是个节,可不能吃得太寒酸。 隋阿娇不放心,用过午膳,就想着去外头看看。 “婕妤只管在屋里待着,万事都有我,我今日倒要瞧瞧,这狗东西要在咱们明玉宫待到几时。” 天儿渐渐地变暗了,堂屋里没点灯,也没上火盆,小卜子冻得手脚都发僵。 他再也坐不住,抱着双肩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地朝外头看一眼,却始终没看到人来。 大约到了掌灯时分,终于见到辛夷挑着灯笼来了。 小卜子高兴得差点哭了,几乎要跪下来给辛夷磕头。 “姑奶奶,您总算来了,端婕妤醒了吗?” 第131章 教训小卜子 “呀,小卜子公公还没走呀?” 辛夷放下灯笼,黑漆漆的堂屋终于有了亮光。 “这屋里可真冷呀。” 辛夷搓搓手,朝桌子上看了一眼,早晨的腊八粥和鸡汤都还在。 这小卜子公公倒是个老实人,饿了一天,也没说偷偷喝一口粥。 屋里又冷又黑,难为他饿着肚子等了一天。 回去非大病一场不可,若是不及时医治,说不定连小命都不保。 一壶鸡汤而已,何必这么拼呢。 “我们婕妤已经歇下了,公公还要在这里等么?” 小卜子上下排牙齿都在打颤,眼泪和鼻涕齐流,说一句话之前要先打几个喷嚏。 “歇下了?婕妤怎么能歇下!”他又急又怒,大有要冲进去将隋阿娇揪出来的架势,“我在这里等了一天!端婕妤怎么能歇下!” 辛夷冷冷蹙眉:“公公是什么意思?我们婕妤什么时候歇息,还得问过公公的意思么?小卜子公公能耐倒是不小啊,竟然还管到一宫婕妤身上来了!” 小卜子愣了愣,忽然指着辛夷大喊:“我知道了!是你!是你故意把我晾在这里!你安的是什么心!不就是一壶鸡汤么?为什么不让你们婕妤喝!不对不对,你不敢忤逆瑶美人的意思,是端婕妤是不是?好呀,端婕妤竟然连瑶美人送的鸡汤都不敢喝!她这是……” “她这是什么?” 辛夷语气越发冰冷,比腊月的寒风都冷。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这么指责端婕妤?我们婕妤病了好些时日,就连王后娘娘都下了旨意,叫合宫的主子们不要来打扰我们婕妤,你们瑶美人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连王后都不放在眼中,你这个狗奴才更是胆大包天,凭你,也敢管我们婕妤何时歇息?” 小卜子忽地从辛夷的双眸中感觉到了寒意。 刺骨的寒意。 他慢慢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才哆哆嗦嗦地发问:“你、你想要怎么样?” “这句话该我问公公才是,公公想要怎么样呢?还想叫我们婕妤喝这壶鸡汤么?” 小卜子咬了咬牙:“这是瑶美人的一片心意,婕妤怎能辜负瑶美人呢?你要知道,如今君上跟前,瑶美人可是最得宠的!若是得罪了瑶美人,端婕妤以后有得受!” 真是执迷不悟啊。 辛夷提起灯笼,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公公就接着等吧,等着我们婕妤醒了,再来领瑶美人的一片心意。” 小卜子还没反应过来,辛夷已经提着灯笼走出了堂屋。 与此同时,门窗忽然全被关上,门外还传来落锁的声音。 小卜子这才回过神,疯了一般扑在门板上。 “开门!放我出去!你这恶毒的永丰贱婢!” 他一会儿用永丰话,一会儿用金鸣话,翻来覆去说的全都是极其恶毒的诅咒。 骂了半天骂累了,小卜子才知道害怕,又痛哭流涕地求辛夷饶了他。 见外头始终没有动静,小卜子便开始用金鸣话向宗宝公公和明玉宫的其他宫人求饶。 “你们也是金鸣人,难道要看着这个永丰贱婢活活冻死我这个金鸣人吗?你们为一个永丰贱婢卖命丢不丢人?你们身为金鸣人的脊梁到哪儿去了?” 隔壁的花厅生了火,几个大火盆将屋子里烘烤得热腾腾的。 这花厅平日夜里,便是巡夜宫人的歇脚之处,今夜里头坐满了人。 除了在寝宫外间炕上上夜服侍隋阿娇的杜鹃和蜀葵,其余人都在这里了。 小卜子在堂屋的嚎哭,一字不差地落进满屋人的耳中。 在辛夷的要求下,两位嬷嬷并几个大丫鬟或多或少都学了点金鸣话,太复杂的听不懂,但骂人的话却能听明白。 这会儿几个人都看着辛夷的脸色,见辛夷不说话,锦葵就气哼哼地道:“一个奴才,也敢欺到咱们婕妤的头上来!就该叫他尝尝苦头!” “可是……可是堂屋里没有生火,也没有御寒之物,这么冷的天,在里头待一晚上,小卜子公公兴许会丢了性命。” 说话的是个三等丫头,叫鹦哥,正是那日不小心将煤炭蹭到合欢靴子上的丫头。 绣球瞄了她一眼:“你倒是挺心疼里头那位公公的,既然这么心疼他,那就跟着他一块去伺候瑶美人吧,哦对了,忘了告诉你,那天叫你舔靴子的合欢就是瑶美人的大宫女,你仔细想想,那位合欢是不是和小卜子公公的脾气挺像?我们永丰有句话叫虾对虾,鱼对鱼,王八对上癞蛤蟆,你肯定跟合欢小卜子是一类人,才会同情小卜子,行了,你也不用为小卜子求情,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包袱,明儿个就把你送到瑶美人那里,叫你去给合欢舔靴子。” 辛夷忍不住打量起绣球。 好丫头! 还以为绣球就知道偷懒嘴馋成天臭美,原来生了一张这么厉害的嘴巴,以后骂人的活儿可以都交给绣球了。 鹦哥眼圈红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绣球并不打算放过鹦哥,“里头那位小卜子公公,就差冲进去将我们婕妤拖出来,把婕妤的脑袋按进那壶鸡汤里头了,辛夷姑姑给他点教训怎么了?你这么心疼他,你是他婆娘还是他老娘?” 鹦哥再也忍不住,抽抽搭搭哭起来。 辛夷忍住上扬的嘴角,招招手叫绣球别说话了。 她环视了一圈,把金鸣的宫人一个个看了过去,最后落到了鹦哥的脸上。 “小卜子是你们金鸣人,你们心疼他,这是人之常情,可你们别忘了,现在谁是你们的主子!” 屋内鸦雀无声,隔壁小卜子的哀嚎就更响了。 “我们婕妤既然嫁给了君上,成为了君上的人,不管婕妤先前是从哪儿来的,如今她就是金鸣人!咱们都是一个宫里的,旁人欺到婕妤头上,就是欺到咱们明玉宫头上,就是欺负到咱们每个人的头上!” 辛夷的语气越发严厉:“鹦哥!你可知道那日我为什么要帮你对付合欢?” 第132章 谁也不许走 鹦哥早就止住了哭,怯生生地答道:“因为、因为我是明玉宫的人?” “正是!”辛夷厉声训诫,“正因为你是明玉宫的人!若是那日任由你被合欢欺辱,那就是任由咱们明玉宫被人欺辱,只要开了这个口子,以后无论是什么人,都能踩咱们明玉宫一脚,上至婕妤,下至两位粗使嬷嬷,随时随地,都会叫人欺到头上来!婕妤和明玉宫若是沦落到那种地步,你以为你一个小小的三等粗使丫头,下场能好到哪儿去?不要以为你今日同情一个欺负你家主子的奴才,他日,这奴才就会同情你,等你变成别人脚底下的泥巴,谁知他还记不记得你!” 鹦哥身子一抖,似乎是被辛夷给震吓住了,好半晌才出声:“姑姑教训的是,是我错了。” 辛夷不再理会她,转而看向了宗宝公公:“公公,你是宫中的老人,心中最有成算,今日,我想要了小卜子的命,公公意下如何?” 宗宝似乎是没想到辛夷会这么直截了当,怔了怔,才忙道:“欺负了咱们婕妤,自然是要吃点教训的,辛夷姑姑放心,哪怕这件事情闹到君上跟前,也是咱们婕妤占理。” 辛夷抿了抿唇。 宗宝是个聪明人,见她动了真格,就改口叫她姑姑。 虽然明面上同意她杀了小卜子,却话里话外把自己摘了出去,还隐隐约约说要闹到君上那里去。 闹到东赫昭跟前怎么了? 真以为隋阿娇好欺负? 她是想计划着叫隋阿娇不争不抢地稳上一两年,但这并不代表,她能任由旁人欺负隋阿娇。 “宗宝公公,咱们明玉宫就这么多人,大家都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君上怎么会知道呢?” 宗宝哂笑:“死了一个太监,宫里头不可能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过去了,瑶美人那里一定会闹腾起来,辛夷姑姑也知道,最近瑶美人很受宠,她要是在君上跟前提起来,这件事就不大好办了,依我说,今日给小卜子的教训已经足够了,辛夷姑姑还是把他给放了吧。” “公公这是在给小卜子求情?难道公公也想去伺候瑶美人?” 宗宝脸色一变,连忙否认:“辛夷姑姑误会了,我只是为婕妤和姑姑着想,事情闹大了,吃亏的还是婕妤啊。” 辛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婕妤不会吃亏的,小卜子公公是因为坚持要在这里等着婕妤醒来用鸡汤,才冻死的,这一片心感天动地,君上知道了,也只会嘉奖小卜子公公,怎么会责怪咱们婕妤呢?说不定还会连带着褒奖瑶美人,瑶美人回过头来,还要感谢小卜子公公这一死呢,至于我,公公更不用担心了,我只推说,以为小卜子公公回去了,没想到他竟然等在堂屋中,君上就算要罚,看在我是婕妤心爱的大宫女份上,顶多责打我一番,又不会真的要了我的命,一顿责打换一个狗奴才的性命,我觉得很值,公公觉得呢?” 宗宝脸色很难看。 认识宗宝一个多月,辛夷还是头一次看到宗宝这么狼狈。 “辛夷姑姑说的是,很值。” “公公也觉得值就好,那就这么办吧,今夜就要委屈大家,陪我在这里等着小卜子公公咽气。” 宫人们的神情有些不好看了。 辛夷知道,这些金鸣的宫人肯定是觉得她太狠毒。 那又如何呢?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她若是不狠毒一些,隋阿娇能被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长夜漫漫,没有美食,该多无聊。 高嬷嬷领着两个充当厨娘的粗使嬷嬷和几个丫头去做宵夜了,秦嬷嬷带着另外几个丫头将各人的被褥铺盖都搬了来,今夜谁都别想离开这里,都要老老实实听着小卜子的惨叫入睡。 辛夷怕两位嬷嬷撑不住,等她们做完事,就将她们和锦葵、玉簪赶去睡,这里有她和绣球、清明镇场子就行了。 这些金鸣的宫人胆子还没猖獗到敢把她弄死的地步。 吃饱喝足,辛夷更加精神,她裹着斗篷,凑近火盆,拿着夹子拨弄着红红的炭火。 “宗宝公公,小卜子在咱们这儿待了一天了,瑶美人怎么没叫人来找他呀?你说这奇不奇怪?” 宗宝这个老狐狸,知道她不好对付,说话就模棱两可:“是呀,姑姑一提起来,我也觉得奇怪呢。” 辛夷瞅着他笑:“公公还是叫我姑娘吧,公公辈分大,一声姑姑叫出来,我怕折了我的寿。” 宗宝笑道:“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辛夷不再跟宗宝搭话,和这个老狐狸说话,费精神。 她只要拿捏住宗宝,保证宗宝不会背叛隋阿娇,就已足够。 “姑娘,”鹦哥巴巴儿地凑上来,“瑶美人为什么没来找小卜子公公?” 被辛夷训斥一顿,鹦哥似乎是想开了,不再同情小卜子,反倒对辛夷和绣球亲近起来。 辛夷挑挑眉:“你连这个都没想通么?她不来找小卜子,自然是觉得小卜子有命来,无命回。” 鹦哥捂着嘴,吃惊地吸了一口气:“怎么会?瑶美人她、她早就知道了?” 辛夷点头:“你们要是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那壶鸡汤有问题,瑶美人胆子没那么大,不会毒杀婕妤,但鸡汤里头一定放了别的什么,总之婕妤不会好受就是了,今日婕妤喝了,小卜子回去复命,瑶美人为了封口,他日一定会要了小卜子的性命,可今日婕妤没喝,小卜子回去了,瑶美人为了栽赃陷害婕妤,也一定会和小卜子演一场戏,要么暴打小卜子一顿,推到婕妤头上来,要么就弄死小卜子,叫婕妤背这个黑锅。” 可小卜子没回去。 何织瑶肯定也算到了这一点。 今晚东赫昭一定是宿在何织瑶那里,她会哭哭啼啼、添油加醋,把小卜子迟迟未归这件事说给东赫昭听。 倘若她没猜错的话,明日一早,何织瑶就会趾高气扬地来问罪了。 至于小卜子,一条贱命而已,谁会放在心上。 第133章 合心合力 时近四更天,隔壁终于没了动静。 又等了一会儿,辛夷才打了个哈欠。 她裹住斗篷,邀请众人:“大家跟我过去瞧瞧吧,也算是送送小卜子公公。” 腊月的金鸣,真是冷啊。 吸一口气,都能冻得一个激灵,脑海瞬间清明。 堂屋门上挂着的铁锁,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冰霜,惠生开门时,是用袖子包着那个锁头,废了好半天劲,才打开了锁。 门一开,里头的小卜子就扑了出来。 他脸色青白,双眉凝结了一层冰霜,鼻涕眼泪变成冰凌,糊在了脸上,看起来好像被冰给包成了一个茧。 辛夷朝着清明点点头,清明便蹲下来拖小卜子。 小卜子已经被冻僵了,四肢僵硬得不像话,清明就像是在拖动一个大冰块,很是吃力。 惠德惠生赶紧去帮忙,终于把小卜子拖回了屋子里头。 绣球领着几个丫头,把火盆都端到小卜子身边,还拿来了棉被等物,裹在小卜子身上。 众人又是搓弄小卜子,又是将他拉在火边烘烤,终于把他的身子烤得软了一些。 清明趁机将小卜子摆成趴在桌子上熟睡的样子。 绣球又将一床棉被盖在了小卜子身上。 若不是知道小卜子已经死了,乍一看上去,还以为小卜子只是睡着了。 辛夷很满意,她冲着众人笑了笑:“大家今晚累着了,趁着天还没亮,都先回去睡一觉吧。” “姑娘,”鹦哥指着小卜子身边的火盆问,“这几个火盆要撤了吗?” “留两个大火盆吧,”辛夷嘴角微微翘起,“把炭火拨得旺一点,莫要叫人觉得咱们苛待小卜子公公。” 没人敢说话,甚至都没人敢抬头看辛夷。 这不是辛夷想要的效果。 “我知道你们怕我,我也不指望你们能把我当成自己人,我还是那句话,大家吃的是明玉宫的饭,就不要想着砸了明玉宫的碗,婕妤若是出了事,你们这些伺候过婕妤的人,下场比小卜子好不到哪儿去。” 那些粗使小宫女还懵懵懂懂的,宗宝和几个三等宫女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尤其是宗宝,脸色都变了几变。 伺候过主子的宫人,若是主子犯了事被处罚,他们轻则会代替主子受过挨一顿打,重则会丢了性命。 倘若主子殁了,他们也讨不了好。 因伺候过主子,其他各宫的主子不会要他们。 他们会被赶入那些无人居住的宫殿,甚至还会被充入孥利库做最低等的奴才,成天干些粗活杂活累活脏活。 随便什么人都能践踏他们,因为他们从此以后再也找不到靠山了。 “姑娘快回去歇着吧,”宗宝最先开口,“天亮之后怕是要有一场仗打,小卜子这边姑娘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处置好,保证婕妤和姑娘什么都不知道,至于婕妤那边,姑娘还要多费费心。” 辛夷淡笑。 这才算是上道嘛。 “婕妤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婕妤昨儿个不是病了一天么?我们这些人从早到晚地伺候婕妤,为了婕妤的病而忧心,谁会分出心神来管一个送饭的小公公呀,宗宝公公,您说是不是?” 宗宝满脸堆笑:“是是是,我劝过小卜子,叫他回去,他自己不肯回去,非要在这儿守着,我也没法子,只好叫人给小卜子公公送上棉被,还生了两个大火盆,唉,谁知道小卜子公公的身子骨这么弱,竟然还是冻死了,真是可怜呐。” 辛夷朝着宗宝公公行了礼:“公公辛苦了,咱们都好好歇着,明玉宫还得靠咱们大家来守着呢。” 虽然马上就要天亮了,但辛夷还是睡得很香。 她赶在隋阿娇醒之前,先起床梳洗穿戴好,才走进寝宫,叫醒了隋阿娇。 “今日怕是又要辛苦婕妤了。” 隋阿娇瞥了一眼辛夷手中的银针,哀哀叹了一口气:“我这回要病多久?辛夷,你知道的,我有很多事情要做,给太后做的靴子,还没收针,那片梅林也没绣好,这一病,又要耽误好久。” “无妨无妨,”辛夷笑得很开心,“婕妤这一场病不会太久,若是婕妤还有精神,想绣什么就绣什么。” “你肯让我做绣活儿?”隋阿娇眼睛瞪得大大的,“辛夷,你没在骗我吧?你从前,不是都管着我,不许我病中做绣活儿吗?” “这回不一样了。” 辛夷掖了掖隋阿娇的被角,手中银针已经缓缓扎入隋阿娇露出的肩头里。 很快,明玉宫就要变天了。 扎了针,隋阿娇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不过一小会儿工夫,她便发起了高热。 辛夷立刻吩咐杜鹃,将这几日隋阿娇绣的那幅百亩梅林图摆在墙边,再将隋阿娇日常用的针线笸箩放在炕边的高几上,太后的靴子就静静地躺在笸箩里。 布置好一切,辛夷就闲了下来。 虽说是装病,但这一场“病”也要耗费隋阿娇不少的元气,过后得给她好生补一补。 但愿今日的好戏,不会白费隋阿娇装的这一场病。 一会儿来的会是谁呢? 倘若何织瑶有本事,把东赫昭请了来,那就是隋阿娇的运气到了。 要是来的人是太后,运气也算不差。 如果是王后么,对隋阿娇来说不好不坏,对何织瑶来说,却是大大的不妙了。 最差劲的结果,就是何织瑶请来了赵珉珉。 这可是一把双刃剑。 辛夷的眼神暗了暗。 赵珉珉的几番言行,让她已经摸不透赵珉珉了。 对待赵珉珉,她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不求能重创何织瑶,但求能让隋阿娇安然脱身。 万万没想到,明玉宫等来的,竟然是后宫所有的嫔妃。 明玉宫上下的人都忙乱起来,烧水的烧水,沏茶的沏茶,上点心的上点心,添火盆的添火盆,务必要把这些主子们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你们宫里的人真是不懂规矩,”何织瑶第一个跳出来,“哪一宫的奴才像你们一样,王后来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去将你们婕妤叫出来,怎么,你们婕妤是多金贵,竟然连王后娘娘也不放在眼中?” 第134章 兴师问罪 辛夷看了一眼赵珉珉。 一个多月不见,赵珉珉穿着打扮依然如前一般华丽,只是脸上偶尔闪过一丝疲惫。 协理后宫哪是这么容易的啊。 赵珉珉太急了一些。 若是换做她,一定会先抓住东赫昭的心,趁着新鲜得宠的时候,生下一男半女,把自己的位置坐稳,日后再慢慢图谋协理六宫之权,多好。 可赵珉珉不这么想。 赵珉珉太想要得到高高在上的权力,太想叫众人都仰仗她了。 所以王后抛了个钩子出来,兴许她早已知道那是个钩子,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咬住了。 导致如今自己累得半死,东赫昭的宠爱也没抓住。 更好笑的是,现在何织瑶竟然倒向了王后,话里话外处处都以王后为尊。 见辛夷看过来,赵珉珉便也看向辛夷:“去把你家婕妤请出来,出了这样大的事,她还能坐得住?这回我也护不住她了。” 辛夷行了礼:“王后,夫人,诸位主子,非是我家婕妤张狂不肯出来,实在是婕妤病得起不来,从昨儿个早上就躺在炕上了,一直到现在还没起身呢,咦,瑶美人,你不知道吗?” 何织瑶轻狂得都要上天了,笑容得意极了:“我怎么会知道这个?你这丫头别攀扯人,分明是端婕妤不知天高地厚,成天装病,连王后来了,都敢躲在屋里装死不出来。” 辛夷叹口气:“都是从永丰来的,美人何苦对我家婕妤苦苦相逼?我们婕妤可没得罪过美人。” “少啰嗦!”何织瑶竖起两道柳叶眉,“一路走过来,谁不知道端婕妤最爱装柔弱贤良来骗人?就连赵夫人的丫头云外都知道,可想而知,端婕妤这骗子的形象有多深入人心了。” “瑶美人,放肆!” 赵珉珉忽然厉声呵斥:“本宫的奴才,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你想要攀扯上本宫,就打错了主意!” 趁着何织瑶还没想好如何辩解,赵珉珉就起身冲着王后拜了下去:“娘娘明鉴,端婕妤一向温良贤淑,文静仁善,绝不会做出欺瞒娘娘的事,也绝不是那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张狂贱人,一定如同辛夷所说,端婕妤是病得起不来身了。” 王后慢悠悠地吃着茶,好似在看戏一般。 她依旧把脸涂得黄黄的,像是一尊面带微笑却冰冷的佛像。 “哦?病了?既是昨日就病了,为何不见明玉宫的人去请太医?” 赵珉珉神色微变,忙呵斥辛夷:“王后问你呢,为何不去请太医来?” 辛夷不紧不慢地跪伏在地,委委屈屈地为自己辩驳:“回娘娘和夫人的话,婢子原本是打算立即就去太医院请太医的,是婕妤不让,婕妤说,她才来一个多月,就病了一个月,为了她的病,搅得合宫上下都不得安宁,害得太后、王后和夫人为她担心,她实在是过意不去,原本以为好好将养,熬到明年春,就能大好了,谁知道前日夜里吹了点风,就发起了高热,婕妤担心自己再次病倒的消息传出去,会叫太后、王后和夫人再为她心忧,便命令婢子不许出去请太医。” “你糊涂!” 赵珉珉抢在王后开口之前,指着辛夷斥责:“端婕妤一个病中之人,她说的话能算数么?你不去请太医来为婕妤医治,是想要害死你家婕妤啊!” 辛夷越发“委屈”:“夫人,当时御膳房的小卜子公公来送腊八粥,还说奉了瑶美人的命,特地来给我们婕妤送滋补的鸡汤,婢子就跟他说,婕妤病着,吃不得油腻的鸡汤,叫他先把鸡汤放在这里,等婕妤病好了自会喝,小卜子公公却不肯走,说是非要看着婕妤吃下鸡汤才成,婢子没有办法,就求他回去向瑶美人复命,顺便让瑶美人给我家婕妤请个太医来,谁知过去一天一夜,小卜子公公却还没把话带到,要么是带到了,瑶美人不肯为我家婕妤请太医医治……” “胡说!” 何织瑶面目狰狞,手指头都差点戳到辛夷的脑门上。 “小卜子根本就没回去向我复命!”何织瑶竟然笑了,“说,是不是你们明玉宫把小卜子杀了?” “冤枉啊!” 辛夷大呼冤枉:“昨日早上,婢子就求小卜子公公回去了,后来,婢子就忙着进去伺候我家婕妤,美人明鉴,小卜子公公肯定早就回去了,要不,美人再去御膳房问问?” “贱婢敢撒谎!我早就去御膳房问过了,小卜子就是没回来!” 辛夷只说自己不知道,问得急了,就捂着脸呜呜地哭。 王后便烦了,说要进去瞧瞧端婕妤。 “来人呀!不好了!” 恰在此时,堂屋那边传来一声尖叫。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王后带头往堂屋而去。 堂屋大门洞开,众人站在门口时,还能感受到里头的暖意。 打眼一看,小卜子公公正趴在桌子上,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被,身边生了两个大火盆,虽然已经没有明火,但炭还在微微泛红,说明并没有熄灭。 再加上这堂屋里暖烘烘的,已经足够说明,这屋里是一直生着火盆的。 发出尖叫的宫女正是鹦哥。 她趴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哭着,见到王后等人,连滚带爬地扑到王后跟前:“娘娘救命呀,小卜子公公……” 大珠子一脚踹开鹦哥,快步走到小卜子跟前,用手一探鼻息,便直起身,朝着王后摇摇头。 王后面色微沉,厉声呵斥:“这是怎么回事!小卜子为何会死在明玉宫!” 何织瑶立马跳出来,指着辛夷大声道:“娘娘,都是这个丫头捣的鬼!兴许小卜子公公撞破了她的诡计,才被她灭口了,娘娘若不信,就问问我的大宫女合欢,合欢原来就是和这个丫头一块伺候端婕妤的,没想到辛夷心机深沉,使了手段,把合欢给排挤走了,合欢跟我说,她念着昔日的主仆情谊,不想再看着端婕妤被辛夷这个贱婢玩弄,这才告诉妾身,原来这个贱婢会妖术,她会顷刻间就让端婕妤病倒!娘娘,您现在就把这个贱婢抓起来,对她严刑拷打,她一定会如实招供!” 第135章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辛夷冷然而笑。 原来今日何织瑶是冲着她来的。 想要将她除掉,让隋阿娇无人可用? 何织瑶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从前抱着赵珉珉的大腿,一心想把家世相貌都在她之上的隋阿娇踩下去。 如今转而巴结王后,宁愿得罪赵珉珉,也要继续绊倒隋阿娇。 好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今日她就会一会何织瑶。 “瑶美人冤枉婢子!” 辛夷不卑不亢,跪在王后跟前。 “王后明鉴,倘若婢子真的有这等妖术,为何还要甘心在永丰的武安侯府做一个小小的卷帘丫头?人人都说故土难离,虽然如今婢子身为婕妤身边的大宫女,比做一个侯府的卷帘丫头强上百倍,可婢子却要和父母亲人相隔万里,此生再也没有相见的时候了,倘若婢子真的会这样的妖术,当初为什么不用此妖术留在侯府中?” 她声泪俱下,众人无不动容。 “瑶美人口口声声说,是婢子排挤了合欢,今日合欢也在场,试问合欢,你还记不记得那日你非要婕妤喝的汤?” 合欢就隐在何织瑶身后,辛夷提起这件事,她脸上的血色霎时就褪了个干干净净。 众人一见合欢的神情,哪有不明白的? 赵珉珉最先发难。 她猛一拍桌子,指着何织瑶斥责:“瑶美人,你放任自己的丫头污蔑端婕妤,是何居心?” 何织瑶已经完全不怕赵珉珉了,她冷笑了几声:“赵夫人急什么?王后还没说话呢,你倒是先跳出来了,这件事自然还是要看王后如何说了。” 王后不像方才一般闲适,她扫了一眼众人,才指着辛夷道:“你继续说下去。” “娘娘,当时我们婕妤识破汤里有诈,合欢也承认了,娘娘念在主仆一场,本来是想等着进金鸣之前,与赵夫人求求情,将合欢给放回去,从此以后不提此事,叫合欢回去与父母亲人共叙天伦之乐,谁成想,还没等婕妤提出来,合欢先往婕妤的心口上插刀子,说要去伺候当时尚在病中的瑶美人。” 辛夷特地将“尚在病中”四个字咬得重重的,何织瑶的神情便僵硬起来。 日子过得太顺畅了,何织瑶大概是忘了自己生过什么样的“病”。 此事乃赵祺父女畜生之为,何织瑶原本是个可怜人啊,可她却不该来招惹隋阿娇! 眼下何织瑶正得宠呢,倘若叫东赫昭知道何织瑶的“病”,她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真是蠢货,她以为傍上了王后,就能反过来对付赵珉珉踩踏隋阿娇了? 哼,赵珉珉是顾忌着永丰的脸面,才没有使出最后的杀招,不然,闹开来,最差的结局也不过是两败俱伤。 赵珉珉捞不着好处,何织瑶更是别想落个好儿。 至于隋阿娇,她是老实人,什么都不知道呢。 辛夷眉眼微挑,何织瑶便惊得瞪大了双眼,再不敢出头指责辛夷。 人人都厌恶背主的奴才,王后也不例外。 她朝着大珠子一点头,大珠子便走到何织瑶跟前:“瑶美人,这样爱挑事生非的奴才,留不得了,请美人割爱。” 何织瑶赶紧摆手,像是躲避瘟疫一般,离合欢远远的:“我早就看出这贱人不是好东西,没想到还是着了她的道儿,请姑姑秉公处置,不用顾忌我。” 辛夷低头冷笑,何织瑶跑得倒快。 可是已经晚了。 今日她扳不倒何织瑶,也要在王后心里埋下一根刺,叫何织瑶两边靠不着。 大珠子出去叫了人,几个太监便将合欢拖了下去。 合欢一开始还愣愣的,忽然之间发起疯来。 她对着几个太监又抓又踢又挠,不许他们靠近,一边大声喊着辛夷的名字。 “姑娘真的这么说过吗?辛夷!你告诉我,姑娘真的要把我送回京城吗!” “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合欢,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辛夷的心是石头做的,她要合欢死之前,也不得安宁。 “你是随姑娘远嫁金鸣的女官,要放你回去,姑娘不知得出多少力,她还为你打算好了,到时候叫你跟在老夫人身边回老家去,换个名字,待上一二年,过后再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才叫你回京城去跟父母团圆,正要跟你说呢,你却忽然说要去瑶美人身边,合欢,你大概是忘了,那日之后,姑娘就大病一场,一直到了岚岗城才好呢。” 合欢怔住了。 一个老太监趁机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将她打倒在地,另外几个太监一拥而上,拽头发拽胳膊拽腿儿,把宫装打扮的合欢像是抬猪一般抬走了。 合欢再没有说一句话。 从此以后,她大概也说不出话了。 辛夷一点都不可怜她,她早就跟合欢说过,倘若合欢有朝一日敢害隋阿娇,她一定不会轻饶了合欢。 处置了合欢,王后才领着众人重新回到正殿,早已有人去请太医了。 “先说说这小卜子是怎么回事吧。” 明玉宫的宫人几乎都跪在殿外,王后才问话,宗宝便膝行几步:“王后,此事是奴才的错,昨日御膳房的小卜子来送腊八粥,顺带着送来了瑶美人特地熬给婕妤的鸡汤,恰逢婕妤病了,起不来身,宫里上下乱糟糟的,顾不上小卜子,奴才就跟小卜子说,叫他把东西放在这儿,先回去,小卜子非说要亲眼看着婕妤将鸡汤喝下去才走,奴才顾不上他,就叫他等着吧,寻思着他等一会儿就自己回去了,谁成想到了夜里小卜子还在,奴才只好叫人给他送了一床棉被,又多生了一个火盆,可是奴才真的没想到小卜子公公会这么实诚,竟然真的一晚上没回去。” 王后盯着宗宝看了半天,忽然用金鸣话问宗宝:“宗宝,你说的是真的么?你可不要忘了,你是金鸣人,这群永丰来的贱婢窝里斗,你一个金鸣人就不要掺和进去了。” “王后娘娘,”宗宝也用金鸣话回道,“奴才所言,句句是真,且奴才瞧过了,那壶鸡汤怕是有猫腻,幸亏婕妤昨日病着没吃,不然,真出了事,君上和太后要怪罪王后了。” 第136章 似佛不是佛 辛夷眉眼微动。 宗宝这个老狐狸还是很会审时度势的。 王后怎么处置背主的合欢,他看得一清二楚。 “鸡汤?” 王后依旧说的是金鸣话,大珠子立刻出去,回来便捧着那壶鸡汤,在王后耳边低声言语。 哪怕不懂金鸣话的赵珉珉等人,也从大珠子的那番动作,看出了鸡汤有问题。 何织瑶倒是足够硬气,她脸色虽然发白,却努力咬着唇,面上镇定如常。 王后便看着她,淡淡地道:“事情都查明了,瑶美人是被身边的贱婢给糊弄了,念是初犯,本宫这次就不计较了,瑶美人,你以后一定要擦亮双眼,切莫再被人挑拨。” “且慢!”赵珉珉指着何织瑶恨得牙根痒痒,“王后娘娘,瑶美人诋毁端婕妤,差点害了端婕妤的大丫头,这事就这么轻轻揭过去吗?” “那依赵夫人所言,要怎么处置瑶美人呢?” 王后掀起眼皮,扫了赵珉珉一眼。 这一眼极其淡漠,甚至带着点轻蔑。 毫不掩饰的轻蔑。 辛夷看到了,她相信赵珉珉也看到了。 赵珉珉愣了愣,随即淡淡道:“是妾身僭越了。” 聪明! 辛夷暗自点头,认清现实,不跟王后硬碰硬,赵珉珉果然比何织瑶一流要聪慧多了。 王后倒也没再跟赵珉珉计较,她点着静贵嫔道:“时辰不早,本宫还要在这里跟端婕妤说几句话,你带着姊妹们去给太后请安吧,瑶美人留下,一会儿随本宫进去,跟端婕妤赔个不是。” 见赵珉珉吃了瘪,静贵嫔便喜笑颜开,扭着腰肢往王后身边凑:“娘娘,姊妹们既然来了,不如一块儿进去瞧瞧端婕妤吧。” 王后嘴角含笑,瞥了静贵嫔一眼:“太医说端婕妤的病需要静养,难道静贵嫔忘了?” 静贵嫔笑得就有几分勉强:“瞧妾身这记性,那妾身就带着姊妹们去给太后请安了。” 众嫔妃走了,明玉宫便显得安静而空旷。 王后不说话,何织瑶也不敢发声。 两个人一坐一立,都低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苦了辛夷等一众明玉宫的下人,在这么冷的天,还要跪在殿外的地砖上,冻得膝盖都疼。 大珠子跟王后说了一声,王后这尊佛像忽然大发慈悲,打发宫人们都做自己的事去,却单单留下了辛夷。 “你年纪这么小,就做了端婕妤身边的大宫女,看来端婕妤很宠你啊。” 辛夷再次跪下:“回娘娘的话,婢子原先是侯府中伺候老夫人的丫头,婕妤当时就和老夫人住在一个院里,很喜欢婢子,所以就把婢子带来金鸣了,因婢子出身侯府,婕妤对婢子有几分偏爱,就提拔婢子做了大宫女。” 王后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心:“你口齿倒是很清晰,遇事也不慌张,端婕妤没看错人,好好伺候你家主子吧,以后你家主子有了大造化,必定不会忘了你。” 辛夷俯首:“娘娘,婕妤她一向安分随时,不奢求有什么造化,只希望能在宫里安安稳稳,远在永丰的家人能身康体健,便已足够。” 这话说得很直白,不谄媚,也不低微。 王后便笑了:“端婕妤的心思果然很纯真,若是本宫问旁人,旁人就算真的想家人康健,余生平稳,也一定会在前头加上几句体面话,什么愿君上王后安乐康健之类的话,你倒好,竟然一句作假讨好本宫的话也不说。” “娘娘,婕妤平常就是这么教婢子的,婢子就实话实说了。” 王后轻声笑了笑,不知道有没有将辛夷说的话听进去。 很快,太医便来了。 大珠子端着鸡汤,领着太医去了堂屋,一会儿工夫回到正殿,冲着王后点点头。 “娘娘,太医说,小卜子就是冻死的。” 王后眼神犀利:“屋里不是生着两个火盆么?他身上还盖了一层厚被子,如何能冻死?” “太医说,如今是腊月,夜里冷得很,堂屋里虽然生了火盆,却大而空旷,若是小卜子身子骨弱,在堂屋待一晚上,也有可能会被冻死的。” 王后低头想了想:“那鸡汤呢?” 这回说的是金鸣话。 大珠子自然也用金鸣话来回:“鸡汤中放了能叫人生不出孩子的药,太医诊断过了,这鸡汤里下的剂量太多,若是吃了,说不定还会就此没命。” 王后深吸一口气,眼神不自觉地瞟向了何织瑶:“瑶美人竟然这么恶毒?不知那隋阿娇到底怎么得罪她了。” “方才婢子去问过合欢,合欢说,因为端婕妤生得比瑶美人好看,家世也要比瑶美人好,瑶美人便对端婕妤心生嫉妒,到了咱们金鸣,两个人同为郡主,却一个被封为端婕妤,一个却是美人,瑶美人心里就更加嫉恨了,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王后毫不掩饰对何织瑶的嫌弃:“这样的人用不得,以后防着她点,这几日先晾着她,等她怕了,本宫再行处置。” 大珠子应道:“娘娘,那这鸡汤的事情要怎么办?” “就当没发生过吧,端婕妤这边,叫太医精心诊治着,多赏赐些东西就是了。” 她摸了摸手上的套筒,眼神竟然有几分柔和:“再看看吧,她若真的是个心思纯良的,那就多少护着她一点,宫里头有个不争不抢又单纯的人,不容易。” 二人后头一直说的金鸣话,辛夷全都听懂了。 她偷偷看了一眼何织瑶。 何织瑶又着急又惊慌,想说什么却插不上嘴,双手拽着袖子,几乎要把袖子上镶的皮毛边儿给扯下来。 王后只当没瞧见她焦急的神色,跟大珠子不紧不慢地说着话。 “瑶美人的手伸得太长了,一不留神,都伸到御膳房去了,大珠子,找几个机灵点儿的丫头,塞进瑶美人身边,看着她点,万一有不对劲的地方,直接动手吧。” 辛夷眉头微蹙。 王后轻描淡写,好像何织瑶是一只可以随时捏死的臭虫。 看来,虽然画着金鸣人流行的佛妆,但王后这颗心,却并不像佛一般仁慈啊。 第137章 献计 王后对隋阿娇并不是完全放心。 她特地叫太医仔细诊治隋阿娇的病,反复询问太医,隋阿娇是不是在装病。 直到太医确认,隋阿娇就是因为身体太弱,着了风寒,才放下心来。 隋阿娇还昏睡着,王后吩咐辛夷不许叫醒她:“好好伺候你家主子,端婕妤是个省事的,病了不想叫太医怎么行?你是她的大宫女,这时候就得规劝她,不能事事由着她的性子来。” 辛夷忙称是。 王后扫了一眼瞧见墙角放着的绣花架子,便挪开了视线:“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一个病人做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做什么?叫端婕妤清清静静地养好病才是正经。” 辛夷微微有些吃惊,王后竟然看都不看绣布上绣的什么东西,也对炕边绣花笸箩里放的靴子丝毫不感兴趣。 她竟然不喜欢刺绣? 明明那日收到套筒的时候挺喜欢,喜欢到今日还戴着呢,眼下却对屋中的绣架不屑一顾。 等王后走了,杜鹃就问辛夷:“咱们要将这些东西收起来吗?” “留着吧,婕妤日常要绣东西打发时间的。” 她给隋阿娇扎了几针,隋阿娇就醒了。 虽说是装病,但也会损耗人的精气神。 隋阿娇看起来便有些恹恹的,也不想吃东西,只想睡。 辛夷很有些心疼,但愿以后再也不用装病了。 还未到晌午,王后那边的赏赐就到了,送的都是些金银首饰之类的,好看是好看,可惜的是不能拿出去换钱花。 叫辛夷感到意外的是,太后那边也赏了东西,打开一瞧,竟然全都是老山参之类的补品。 这是个好事,辛夷已经盘算着,等隋阿娇好了,头一件事就是要将靴子送到寿康宫谢恩。 半下午时光,隋阿娇还没醒,赵珉珉先到了。 她很关心隋阿娇,带来了大批补品,竟然还送了两千两银子来。 进去瞧过隋阿娇后,赵珉珉就将辛夷叫到跟前。 “我看你为人机灵,就多嘱咐你几句。” 赵珉珉垂着嘴角,一脸愤懑:“何织瑶那个贱人,骨头真是软!才来了一个多月,王后给她几分好脸色,她便摇着尾巴靠上去了!” 辛夷没做声,她是个奴才,何织瑶再如何,也是个主子,奴才怎么好置喙主子。 赵珉珉骂够了,才瞟着辛夷:“你今日做得很好,虽说没将何织瑶如何,但到底是把合欢那个贱婢给除去了,若是留着合欢,以后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来。” “公主说的是,合欢为人心胸狭窄,见不得婢子半点好,今日不除去她,死的就是婢子了。” 赵珉珉眼底闪过笑意:“阿娇是个脑子不开窍的,隋老夫人倒是有远见,将你给了她。” 辛夷笑答:“能跟着婕妤,是婢子的福气。” 赵珉珉撇了撇嘴:“本宫方才瞧见炕边的笸箩里放着一只靴子,是给太后绣的么?” “正是,婕妤虽在病中,却还惦记着那日太后说的话,略好些了,就拿起来扎几针。” “如此甚好,”赵珉珉表示赞许,“王后那边是不用指望了,有何织瑶这个贱人在,你们明玉宫得不到好儿,倒是可以走一走太后的路子,等阿娇醒了,你就告诉她,叫她手脚勤快点,早些把靴子做好,给太后送去。” 辛夷应了一声是,见赵珉珉神色不佳,心中便有了个主意。 俗话说,富贵险中求。 既然赵珉珉如今与何织瑶撕破了脸,又处境糟糕,何不向赵珉珉献计,进一步取得赵珉珉信任呢? 趁着隋阿娇养病这段时间,叫两边人斗起来,最好斗个你死我活。 等到春暖花开日,隋阿娇也好出来坐收渔翁利。 “公主,婢子有一句话,想要劝诫公主,又怕公主听了发怒,责罚婢子。” 赵珉珉拧起两道眉:“有什么话,你说就是了,不要吞吞吐吐,惹得本宫不痛快了,本宫就叫你也不痛快。” 很好,果然是赵珉珉的脾气。 “这些日子,公主在宫里的处境是不是不好?” 赵珉珉眉宇之间隐隐有怒气:“好与不好,也是你一个宫婢能说的?” “公主息怒,婢子只是想让公主在宫里头过得更好,毕竟公主好了,我家婕妤才能好,我家婕妤好了,婢子自然也就好了。” 赵珉珉盯着辛夷看了半晌,才微微翘起嘴角:“你这丫头,还真会为自己着想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本宫最讨厌那些嘴上说着为别人好的人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倒不如你这种一上来就摆明目的的好,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公主,不是婢子要做什么,而是公主要做什么。” 辛夷跪在地上,却将腰板挺得笔直,一双杏眼毫不闪躲,不卑不亢地直视赵珉珉。 “公主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皆因公主太过贪心,公主太想早日能握紧执掌宫中中馈之权,所以王后一放个鱼钩,公主明知不妥当,却还是上钩了,这一个多月来,因为要熟悉金鸣宫中各项事务,公主一定很忙吧?哪怕稍微喘口气,刚想做些自己的事情,也一定会被王后以教导公主、好早日将宫务完全交到公主手中这个理由叫走吧?” 赵珉珉没吱声,从她的表情上来看,辛夷也能猜出来,赵珉珉最近的日子实在是太糟糕了。 花间见赵珉珉不说话,就小声抱怨:“可不是么,公主这些日子,为了年节下的大事,夜里只睡两个时辰,可王后却总挑刺,总说公主这里做得不合金鸣的规矩,那里怕是要得罪金鸣的世家,把公主支使得团团转,好几日君上翻了公主的牌子,公主却只能将君上打发到别人那里去。” 很难得的,赵珉珉竟然没有因为下人抱怨而发脾气。 辛夷抿唇。 果然被她猜中了。 赵珉珉既没有完全夺下协理六宫之权,反而还因此渐渐失去了东赫昭的心。 不得不说,王后这一招还挺厉害的。 “你既然点破了本宫的处境,那你来说说,事到如今,本宫该怎么办?” 第138章 拓跋千云 “事到如今,公主一定要立刻放下协理后宫之权,先抓住君上的心,其余的事情都缓一缓。” 赵珉珉眸色一厉:“叫本宫丢了协理后宫之权?辛夷,你好大的胆子,你难道不知道协理后宫对本宫来说有多么重要么?本宫既然已经拿到手中,又怎可轻易放弃,现在放手,岂不是叫人笑话本宫?” 辛夷淡淡开口:“公主殿下想清楚,是叫人笑话的好,还是让瑶美人爬到您的头上好。” “你什么意思?”赵珉珉猛一拍茶几,“就凭何织瑶这个贱人,她也能凌驾于本宫之上?” “公主!” 辛夷忽然站起来,扬声道:“公主还没睡醒么?这里不是永丰,这里是金鸣!君上不会因为您是永丰的高阳公主,您的嫡亲弟弟是永丰五皇子而高看您一眼,他喜欢谁,就会宠爱谁,反正都是从金鸣来的,有什么分别呢?永丰皇室也不会在乎君上宠幸谁,对他们来说,公主与瑶美人都是永丰送去金鸣联姻的,只要君上喜欢的是永丰女,管她是公主还是婢女,能跟永丰扯上关系就行,婢子想,这个道理,公主应该比婢子清楚。” 赵珉珉死死地咬着樱唇,直到嘴里尝到腥甜的味道,才肯放开。 是啊,她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正是因为看得清楚,所以在路上,她才想尽一切法子,想要将隋阿娇几人牢牢地掌控在手中。 到了金鸣,这几个人有多大的能耐,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都是听了云外这个贱婢的话,叫她押错了宝,以为隋阿娇才是最难拿捏的那个,没想到最先跳出她手掌心的竟然是何织瑶。 要不是云外,她何至于如此被动! “公主,您该醒一醒了。” 辛夷继续蛊惑着赵珉珉:“今日回去之后,无论用什么法子,公主一定要让自己病倒,借着这场病,将这协理后宫之权推出去,再花心思,重新笼络住君上的心,趁此机会,为君上生个儿子,有了孩子在手,公主还怕夺不回这协理后宫之权吗?” 赵珉珉好似大梦初醒,紧蹙着的柳叶眉都松开了:“说得好!有了孩子,王后也要忌惮本宫几分!你这丫头果然聪颖,跟着阿娇可惜了。” 她兴奋得嘴角忍不住上翘,好像已经看到自己抱着孩子在王后跟前不屑一顾的样子了:“好好伺候你家主子,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赵珉珉急匆匆地回宫,进门先将云外叫进屋,又吩咐花间到外头守门,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夫人,发生何事了?” 云外很心急。 万万没想到,辛夷几句话,就把合欢给除掉了。 虽然说何织瑶已经倒向王后,但合欢这个人很好掌控的。 只要她去挑拨几句,何织瑶也讨不了好。 现在没了合欢,再想找到一把对付隋阿娇的刀,可就难了。 “夫人,是不是明玉宫的那位惹出了事?” 云外很期待。 赵珉珉这个人多疑,合欢爆出来辛夷会妖术,她一定会再去查证一番。 肯定是查出隋阿娇是在装病,赵珉珉才把她叫进来商议的。 云外有了计较,反倒不急了:“婢子早就说过,端婕妤此人不可信,她惯会装柔弱骗人,夫人就是不信,现在如何,被婢子说中了吧?” “闭嘴!” 赵珉珉厉声怒斥,忽地冲过来,两手死死地掐住了云外的脖子。 “都是你这个贱婢!是你非要告诉本宫,隋阿娇不好对付,才叫本宫信错了人,要不是你,本宫今日在那么多人跟前,怎会叫何织瑶那个贱人骑到头上来!” “本宫恨不得现在就掐死你!” 云外拼命地挣扎着,一张脸都憋得发紫了,却还是掰不开赵珉珉的手。 “公、公主……丽妃娘娘……” “不要跟本宫提那个人!” 赵珉珉松开手,一把将云外推倒在地,她仍旧不解气,提起裙角,狠狠地踹了云外几脚。 “你以为你是母妃的人,本宫就要事事都听你的?这里可不是永丰,本宫随时都能要了你的命。” 云外捂着胸口,大口地呼吸着,因为呼吸得太快,还狠狠地咳嗽了几声,等缓过神来,便仰面躺在地上,冲着赵珉珉疯了一般地狂笑。 赵珉珉一下子就被激怒了,朝着云外的胸口又踹了几脚:“你笑什么!你不信本宫会杀了你?” “信,婢子信的……” 云外捂着胸口,却不曾收了眼角的笑意:“可是公主,你不敢。” 她眼神森然,冷冷地盯着赵珉珉:“公主可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赵珉珉脸色微变,很快,又笑了起来:“本宫当然知道,本宫是永丰的高阳公主,你不过是个贱婢而已,杀一个背主的贱婢,谁敢为这种事责难本宫?” “杀了婢子容易,可婢子还有个好姊妹,混在咱们的和亲队伍里,公主想要找到她,可不容易呢,婢子早就跟她说好了,若是我死了,叫她立即就把消息放出去,到时候公主的身份可保不住了。” 赵珉珉却浑然不在意:“保不住又如何呢?本宫既然已经和亲金鸣,不管本宫的身份是什么,在永丰皇室心中,本宫就是高阳公主,根本不用本宫动手,他们就会为本宫遮掩,拓跋千云,你的威胁,对本宫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本宫随时都可以杀了你。” 这回轮到云外失色。 她握紧双手,任由长长的指甲刺痛手心。 疼痛感暂时压制住了心中的焦躁不安,给了她些许清明和镇定。 “公主若是杀了我,可就损失大了。” 赵珉珉轻笑:“哦,本宫能有什么损失?” “公主留着我,我所求不多,只要隋阿娇不好过,只要武安侯府不好过,这就足够了,但我能给公主的,却是武安侯府和隋阿娇给不了的。” 赵珉珉漫不经心地盯着自己才涂的蔻丹:“你能给本宫什么东西呢?” “公主应该还记得天机门吧?” 赵珉珉的瞳孔骤然缩紧:“你什么意思?” “公主,天机门的门主,姓拓跋。” 第139章 烦人的家伙出现了 辛夷并没有将合欢的事情瞒着隋阿娇。 隋阿娇迟早都要知道的,与其叫隋阿娇从别人口中知道,不如她亲自告诉隋阿娇。 隋阿娇若是因为合欢而对她心生怨怼,那就说明她看错了人,将来利用隋阿娇,便毫无负担了。 沉默良久,隋阿娇的眼泪便止不住了。 她推开辛夷,伏在大引枕上一直哭。 辛夷的心都凉了。 她也不是个痴缠的人,既然隋阿娇推开了她,她走就是了。 出了明玉宫,拐到附近的湖边兜了一圈。 这湖的名字很奇怪,竟然叫双飞燕。 跟着她的鹦哥很殷勤,拉着辛夷爬上假山,指着不算大的双飞燕湖道:“姑娘看,这么瞧着,这湖像不像是两只燕子并肩而飞?” 辛夷仔细瞧了半天,也没看出哪里像是两只一块儿飞的燕子。 “这湖的名字是先王取的,原先太后就住在咱们明玉宫,那会儿太后还是个夫人,太后喜欢看鱼,先王特地在这里挖了个池子,就是比着双飞燕的样子挖的。” 原来这湖还有这样的故事。 冬日的湖面早已经结了厚厚的冰,有宫人偷懒,直接从冰面上走,能省不少路。 这可把辛夷稀奇得不得了,她哪里见过能走人的湖。 鹦哥高兴起来,立刻拽着辛夷去冰嬉。 结果她自己也是个半吊子,拉着辛夷净摔跤。 辛夷都有点怀疑这丫头是不是对她怀恨在心,所以特地来报复她。 鹦哥对辛夷的小心思浑然不觉,站在冰面上大呼小叫,嘻嘻哈哈地叫辛夷快些滑过去。 辛夷瞪了鹦哥一眼,她又不笨,这么滑过去,不如叫她趴在冰上爬过去。 小心翼翼地迈开第一步,踩了踩冰面,还算结实。 辛夷就放下心,开始迈第二步。 鹦哥等不及,一直在催促她:“姑娘这么慢,有什么趣儿?放心大胆地跑起来,摔一跤也没事,哪有冰嬉不摔跤的?摔着摔着,就会了。” 几个小太监赶路,低着头从冰面上匆匆滑过,身姿轻盈如燕,把辛夷比得像一只笨拙的鸭子。 有个小太监,竟然回头嘻嘻笑着看了辛夷好几眼。 辛夷咬了咬牙,她不能叫人给看扁了。 不就是在冰上跑起来么? 这几个小太监能会,她也能! 学会了冰嬉也有好处,说不定将来哪天就用上了。 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辛夷就发了狠,莽着一股劲儿,低头往前冲。 才跑了两步,就狠狠地摔了一跤,竟然摔了个四脚朝天,好半天没爬起来。 “哈哈哈!” 这笑声听着……怎么这么惹人烦? 辛夷忍着疼,朝对岸看了一眼,果真是那个烦人的家伙! “邱达!” 她又惊又喜,爬起来就往对岸跑,没跑两步又摔了一跤。 咬着牙再爬,再冲,这回眼看又要摔了,邱达忽然冲过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把她带进了怀中。 “你、你会冰嬉?” 辛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方才邱达在冰上滑行,速度奇快,且身姿优美,若不是从小就练过,怎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难道他是北地人? 邱达十分得意,拽着辛夷,在冰上兜了两圈,朗声大笑:“瞧见没,爷爷的身手如何?” 辛夷虎着脸,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可动作太大,脚下一个踉跄,又扑进了邱达怀中。 “哎呦,月余不见,你怎么学会投怀送抱了?丫头,你该不会是想我想得紧吧?” “放屁!” 辛夷大怒,一把推开邱达,身子往后一仰,倒地时用手肘撑了一下。 虽然磕了手肘,可总比狠狠摔一跤强。 “你少贫嘴!” 眼瞧着鹦哥要过来了,辛夷才低声问邱达:“你怎么进宫了?这一个月你都去哪儿了?罢了,现在来不及说了,你就告诉我,我若是有事,如何才能找得到你?” 邱达没有一点正形,嘻嘻哈哈地笑着:“丫头,你找我干嘛?是不是想我啊?” “邱达!你混蛋!” 辛夷急得出了一身的汗,错过今日这个机会,下次再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邱达眼角含笑,眸中全是辛夷:“放心放心,我舍不得叫你想我,丫头,记好了,你若是想我,就去西边的一个唤作细风的八角重檐亭,等一个扫地的哑巴,跟他说,你想淋雨,我自会来见你。” 他说完就走,一路哈哈笑着,引了不少过路的宫人往这边看,气得辛夷很想凿出一块冰,砸死他。 “姑娘,你没事吧?” 鹦哥终于摇摇晃晃冲过来,本来想要扶起辛夷,可她自己没刹住脚,反倒一脚将辛夷给踹得更远了。 这一脚正中辛夷的腰眼,疼得辛夷眼泪都出来了。 鹦哥吓坏了。 她爬起来就要摔跤,干脆手脚并用蹿到辛夷的身边,惶惶恐恐地扶起辛夷:“姑娘,都是我的错,我、我要把姑娘害死了!” “别哭别哭,没事。” 辛夷一动,就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她可没耐心哄鹦哥:“你别哭了,扶我回去吧。” 两个人废了好半天的劲,连摔带爬,终于上了岸,却发现走错了方向,去了对岸。 辛夷打死也不想再从冰面上穿过去,两个人只好绕了远路,沿着湖边走回了明玉宫。 冬日里,天黑得早。 等二人回宫,宫里各处都掌了灯,两位嬷嬷和宗宝公公正商议着要出去找人呢。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回来了!” 高嬷嬷一向脸上带笑,这回却皱着一张脸,拉着辛夷上下打量,见辛夷的衣裳都湿了,眉心就拧出了个大疙瘩。 “姑娘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弄得这么狼狈?是谁欺负了姑娘?” 一旁的鹦哥吓得直哆嗦。 辛夷瞄了她一眼,冲着高嬷嬷摆摆手:“我就是想出去走走,没想到路上摔了一跤,不碍事的,婕妤呢?用过晚膳了么?” 高嬷嬷摇摇头,朝着里头努努嘴:“婕妤哭了一下午,方才止住了哭,就要找姑娘,谁知姑娘不见了,急得婕妤又哭了,姑娘快进去瞧瞧吧,见不到姑娘,婕妤哪有心思用晚膳啊。” 第140章 有话直说 辛夷暗自冷笑。 现在想起来找她了? 怕不是要将合欢的死全都推到她身上吧? 越想越烦躁,越想越委屈。 辛夷竟然有些鼻头发酸。 转念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她跟隋阿娇到底什么关系啊! 前世她是遭难后堕入风尘的下贱之人,隋阿娇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嫡长女。 今生她是只为复仇而活的侯府丫头,隋阿娇依然是善良单纯的高门贵女。 只因隋阿娇护过她几次,她就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了吗? 辛夷,醒醒吧,你对隋阿娇来说,只是个稍微有点用的丫头而已。 站在寝宫门口,隐约听到里头隋阿娇在哭。 劝慰隋阿娇的人是杜鹃。 “婕妤,你先好歹用了晚膳,两位嬷嬷已经出去找人了,辛夷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走远的,她们一定很快就会回来。” 隋阿娇抽抽噎噎:“辛夷还小,我却总把她当大人来看,忘记了她还是个孩子,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成天陪着我在这宫里窝着,她怎么能不憋闷得慌?我只气她,出去玩也不多带几个人,连跟我说一声都不肯,天都黑了,外头这么冷,她对宫里又不熟悉,万一迷了路,这一晚上要怎么挨得过去?” 辛夷挑挑眉,隋阿娇以为她是出去玩了? “婕妤放宽心,辛夷不是贪玩的人,应该是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 “我就是知道她有分寸,再如何喜欢玩,也不会耽误了回来的时辰,所以才着急啊。” 一阵抽噎过后,只听着衣裙窸窣,似乎是有人起身了。 “合欢才去了,瑶美人被辛夷当众驳了面子,心中岂会没有怨怼?她那个人不是好惹的,我怕她会对辛夷不利,我得去求求赵夫人,眼下,也只有赵夫人能救辛夷了。” 辛夷咬了咬唇,隋阿娇竟然还在乎她的死活? 刚刚,分明是隋阿娇把她给推开的。 门忽然被打开,里头的人呆了片刻,随即就紧紧地抱住了辛夷:“你去了哪儿!你知不知道,你要吓死我了!” 眼泪一滴一滴地流入辛夷的衣襟,热热的,烫得她一下子回过神。 她从隋阿娇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漠然而端正地给隋阿娇行了礼:“婢子叫婕妤担心了,请婕妤责罚。” 隋阿娇愣住了:“辛夷,你怎么了?” 她拉住辛夷,将她拽进屋内,吩咐杜鹃守门,就急切地拖着辛夷去了里间。 “辛夷,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欺负了你?你不用怕,实话跟我说,我虽然不中用,但若是你受了欺负,我就是拼了命也会为你讨回公道。” 辛夷抿唇不语。 什么时候,隋阿娇也学会演戏了? 还是说,隋阿娇一直都在演戏,只是演技太好,她一直没发现? “辛夷,你说话呀。” 隋阿娇急了:“你若是不说,我就去问鹦哥。” “婕妤,”辛夷喊住她,“不必去问鹦哥,我很好。” “这还叫很好?你看看你自己,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隋阿娇根本不搭理辛夷,她快步走出去,吩咐杜鹃叫人抬些热水来。 “先泡个热水澡,去去寒,再吃些东西,身上有劲儿了,你再跟我说。” 隋阿娇忙得团团转。 她越是忙乱,辛夷就越生气。 既然已经决定推开她,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好? 是觉得她还有点用,所以又来拉拢人心了吧? 一头扎进热水里,辛夷一颗烦躁的心,反而慢慢平静下来。 老天爷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不是叫她这么浪费的。 有话不问清楚,她憋得慌。 泡了会热水澡,辛夷全身舒泰,换了干净的衣服,绾起湿漉漉的头发,径直去找隋阿娇。 鹦哥竟然也在。 “鹦哥跟我说,她带着你去冰嬉了,”隋阿娇一把将辛夷按在身边,接过蜀葵递来的细布,给辛夷绞着长发,“什么都不会,还敢去冰嬉?辛夷,你胆子可真大呀,你等着吧,今日还不觉得什么,明日一早起来,身上肯定到处都是青紫,我已经叫锦葵去找药酒了,一会儿我帮你揉一揉。” 辛夷半转过身,握住了隋阿娇的手:“婕妤,我有话要问你。” 她神情严肃,隋阿娇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挥挥手叫杜鹃等人都下去,才问辛夷:“你说吧,是什么事?” “婕妤,合欢去了,你会因为这件事怪我吗?” 她紧紧盯着隋阿娇的双眼,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只要叫她看见一丝犹豫,从此以后,她和隋阿娇,就只是互相利用的主仆关系。 “没有,”所幸,隋阿娇毫不犹豫,立刻摇头,“辛夷,你不要因为这件事情自责,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说着说着,她眼圈儿又红了。 “若是要怨怪,那我只能怪我自己,合欢不是这样的人,她刀子嘴豆腐心,但对我还是很好的,若不是我把她带到金鸣来,她也不会变成这样,更不会丢了性命,明明……明明我们以前那么好啊。” 辛夷不死心,继续追问:“既然婕妤没有怨我,为什么刚刚要把我推开?” “推开?”隋阿娇一脸茫然,“我何时把你推开了?辛夷,我真的推了你吗?我……我当时特别伤心,特别难过,我自己做了什么,我都不知道,我把你弄伤了吗?你伤到哪儿了,叫我瞧瞧。” “不用了。”辛夷攥住隋阿娇的手,“我已经没事了,婕妤不用为我担心。” 她已经试探过了,幸好到目前为止,她的选择没有错。 陪隋阿娇用过膳,锦葵就取了药酒来。 这药酒都是温过的,抹在身上热热的很舒服。 隋阿娇倒了半瓶,叫锦葵将剩下的半瓶给鹦哥送去:“再去厨房让阮嬷嬷煮一锅姜汤,分给大家吃了,天越发冷了,临睡前吃一碗姜汤,身上热腾腾的,睡觉也舒服些。” 辛夷身上已经开始返青,最严重的当属胳膊肘。 隋阿娇一碰,她就疼得忍不住吸气。 “活该!” 隋阿娇絮絮地念叨着:“你的气性怎么这么大?有什么误会不能当场说清楚?还背着我去冰嬉!怎么不疼死你!” 说着说着,她就忍不住哽咽。 第141章 婆罗天 “辛夷,我曾跟你说过,你是陪着我从武安侯府一路走来的,我现在身边只有你了,你若是离我而去,我一个人,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在金鸣活下去。” “以后我若是做错事,你直说就是,这宫里只有你我二人相依为命,倘若连我们之间都有了罅隙,外人便有了可乘之机,那我们又如何能在这深宫中存活下去呢?” 辛夷咬住了嘴唇。 如果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元氏娇娘,她一定不会如同今日一般,因为隋阿娇的一个动作而耿耿于怀。 但她不是,她受尽了屈辱和欺骗,轻易不会再相信一个人。 哪怕如今与隋阿娇这般亲密,也始终心存疑虑。 今天的误会,错在她,不在隋阿娇。 夜里躺在炕上,稍微动一动,就疼得紧。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一爬起来,辛夷就欲哭无泪。 昨日冰嬉留下来的疼痛,全在今日找上门来。 她不仅胳膊肘疼,膝盖,后背,腰眼,哪哪儿都疼,简直成了碰不得。 隋阿娇心疼她,特地嘱咐她,叫她在屋里好好养着。 辛夷哪儿坐得住,用过午膳,就招呼着鹦哥和绣球,陪她去细风亭。 听说她要去细风亭,鹦哥吃了一惊:“姑娘怎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细风亭在宫中的最西边,出了细风亭再往西走上一会儿,就是德胜门了,姑娘是要出宫去吗?” 她掰着手指头算算日子:“哎呀,可不就是今天吗?姑娘身上带了腰牌吗?” 辛夷摇摇头。 这都晌午了,还出什么宫。 “陪我去德胜门兜一圈,我瞧瞧去。” 慢慢悠悠走到细风亭,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就见一个老太监,佝偻着腰,拿着一把大扫帚扫着地,激起漫天尘土。 “哎呀,呸呸呸!”绣球忍不住开骂,“哪里来的老太监,没瞧见这亭子里有人?扫地也不知道轻一点,把我这身衣裳都弄脏了。” 老太监充耳不闻,继续唰唰唰地扫地,手中的扫帚竟然挥舞得更加卖力了。 鹦哥上前推了他一把:“说你呢!去去去,去别的地方扫地去。” 老太监停下来,拄着扫帚,双手比划着,啊啊啊地叫着。 辛夷眼睛一亮,是他了! 她呵止鹦哥,状若无意地走出亭子,经过老太监身边时,忽然低声道:“我想淋雨。” 老太监好似聋了,抓着大扫帚继续唰唰唰地扫地,扬了辛夷一脸尘土。 “你这老太监往哪儿扫呢!” 绣球是个急性子,卷起袖子冲过来就要和老太监拼命,辛夷和鹦哥赶紧把她给拽走了。 “姑娘性子怎么变得这么软!” 绣球一路上都在愤懑不平:“一定是被婕妤带坏了,才处处畏手畏脚,姑娘,你可不能再这么着了,咱们明玉宫已经有一尊观世音菩萨,再添一尊,明玉宫可就成了老君庙了。” 辛夷笑着睨她一眼:“成了老君庙还不好?人人都要来咱们宫里烧香拜佛,坐在屋里都有香火吃。” 忽听一人笑道:“小小丫头,口气倒不小,竟然想媲美老神仙,坐在屋里吃烟火。” 辛夷吃了一惊,忙循声望去,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静静靠在一株娑罗树下,紫衣下摆随风舞动,翻卷出腰间的二尺鱼肠剑。 “你是明玉宫的宫女?” 那人朝着辛夷勾勾手指:“你们明玉宫住着哪位主子?” 辛夷不认识他,低声问鹦哥,鹦哥却说也不认识:“应该是哪位郡王吧?姑娘,我一直待在后宫,连君上的面都没见过,更不要提这些郡王了。” “问你话呢,在我眼皮子底下叽叽咕咕的,胆子不小啊。” 看来是个脾气暴躁的主。 辛夷只得朝着男人行礼:“婢子不知贵人身份,不敢妄言后宫之事,请贵人宽恕。” “你敢顶撞我?” 紫衣男子唰地拔出了鱼肠剑,寒光照亮辛夷的双眼,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眸。 “怕了?” 男子笑眯眯地凑过来,手中鱼肠剑横在辛夷的头顶,慢慢地摩挲着:“既然怕了,那就老老实实地回我的话,你以为你现在不说,我过后就查不出来么?” “既然贵人能查出来,又为何非要逼着婢子坏了规矩呢?” “老子高兴!” 鱼肠剑再次亮起,辛夷连忙跪伏在地,趁机捏着绣花针在男子的脚上扎了几针。 “你她娘的,你!” 男子吃痛,慌忙后退几步,亏得他将手中鱼肠剑狠狠插入泥土中,才没跌倒。 “小杂种,你对老子的脚做了什么!” 辛夷佯作不懂:“贵人在说什么?贵人的脚不舒服么?” 紫衣男子狠狠瞪着辛夷:“少他娘的装!永丰来的小杂种,老子总有一天,要把你们这群永丰杂种都杀了!” 后一句骂人的话,男子是用金鸣话说的。 跪在辛夷后头的鹦哥赶紧扯了扯辛夷的腿,低声提醒辛夷:“姑娘,他在骂你呢,咱们快些走,这个人对永丰人不大友善。” 辛夷应了一声,起身向前,竟然要蹲下来给男子脱鞋袜。 “你干嘛!” 男子很戒备,将鱼肠剑横在了胸前,他本想站起来,谁知腿上却没劲儿,慌乱之下,脸色都变了。 “是你这贱婢搞的鬼!你把老子的脚怎么了!” “贵人不信婢子,婢子说什么都是徒劳,贵人别动,婢子给您看看,贵人方才站在枯草中,说不定被毒蛇咬了。” “你她娘的当我是傻子吧?寒冬腊月,哪里来的毒蛇!小杂种,敢耍弄我,我现在就把你剁成肉酱!” 可他一抬手,竟然发现胳膊也没劲儿了。 不过是短短一瞬之间,男子惊恐地发现,自己现在只剩下头还能转动了。 “贱婢……你、你会妖术?” “贵人又在说笑了,这世上哪有会妖术的人,婢子若是会妖术,怎么会甘愿做一个小小的宫女呢?” 说话间,辛夷已经褪下了男子的靴袜。 “天啊!” 鹦哥第一个忍不住叫了起来:“姑娘快别碰他,他得罪了婆罗天,婆罗天来惩罚他了,他这是遭了天谴!” 第142章 脑子不好使的郡王 绣球不知道什么是婆罗天,她诧异地问鹦哥:“什么婆?” 辛夷知道。 婆罗天是金鸣主管刑罚的神,一定程度上和永丰的阎王爷差不多。 传说,如果犯杀孽太多,婆罗天就会现身惩罚此人。 婆罗天惩罚的手段极其残忍,她会剜去人的双眼,砍断人的四肢,挖去人的五脏六腑,剥去人的皮骨……总之,在金鸣,提起婆罗天的名字,可以止住小孩儿夜啼。 “闭嘴!” 紫衣男子暴怒,从嘴里冒出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话,虽然是用金鸣话说的,辛夷也快听不下去了。 她指着紫衣男子那已经肿胀发紫的脚,迟疑地问男子:“贵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得罪婆罗天?” “贱婢,你胡说什么!我这根本就不是被婆罗天诅咒的!” “哦?不是被婆罗天诅咒的?那就是被毒蛇咬的。” “你她娘的又在玩我!”男子只剩下一张嘴可以骂骂人了,“大冷天没有毒蛇,这世间也没有婆罗天,有的全是你这种魑魅魍魉!” 辛夷叹了口气:“贵人不说实话,那婢子就无能为力了,贵人在这里等等吧,婢子去找人来。” 不知何时,天阴沉下来,厚重的乌云压在头顶上,闷得叫人喘不过气。 很快就要下一场暴雪了。 “站住!”男子眸中精光大盛,“你们永丰人惯会耍鬼,眼看着马上要下雪,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是想叫我冻死吗!” 辛夷蹙眉:“贵人怎么能这么说婢子?婢子明明是想去找人救贵人的啊。” “那就叫她们去!你留下来!” “姑娘!”绣球神色焦急,“姑娘万万不可留下来啊,他这个人这么凶,我怕他会对姑娘不利。” 鹦哥更是要直接拉走辛夷:“姑娘,你们听不懂金鸣话,他刚刚用金鸣话骂姑娘来着,还说了很多永丰人的坏话,姑娘别管这人了,他受了婆罗天的诅咒,活不长了。” 辛夷也很想杀了这个人啊。 她已经得罪了此人,又叫这人知道她是明玉宫的宫婢,若是饶了此人的性命,此人日后一定会找隋阿娇的麻烦。 反正这个人全身动不得,这个地方又很偏僻,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经过,将他丢在这里,叫他好好享受暴雪的美妙。 等风雪过后,会有人发现他的,到时候,他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想想就觉得舒畅。 可惜了,她不能这么做。 正如邱达所言,有经验的人,一定会发现此人脚上的针孔。 现在看不出来,是因为她扎的几处穴位,能叫此人的脚迅速肿胀,继而全身无法动弹。 等消肿过后,针眼就会现出来的。 她才被合欢指出会扎针这样的巫术,宫中人很难不会联想到她身上来。 思来想去,辛夷还是决定先放过这个人。 “你们两个人去叫太医来,我在这里陪着贵人。” 绣球急得直跺脚:“姑娘,要下雪了!” “快去,啰嗦什么?你们若是去得快,兴许等你们回来的时候,雪还没下起来呢。” 绣球鹦哥二人离去之后,此地静悄悄,只听得到呼呼的风声。 “贱婢!”紫衣男子咬了咬牙,“别以为你留下来照顾我,我就会承你的情,就是你把老子搞成这样的!等老子好了之后,一定会先打死你!” 辛夷摇摇头,这个人的脑子不大好使。 “大将军王,我若是你,此刻定然先会服软,先说几句好话哄住我,等人来了,再放狠话也不迟,不然,这里就你我二人,大将军王不怕我被激怒,一时失控,杀了你吗?” 紫衣男子忽然安静下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我也是才知道的,毕竟金鸣这么多郡王里头,也只有大将军王才能有这般霸道的气魄。” “贱婢,你这是在奉承我吗?” 辛夷摇摇头,就说这个人脑子不好使,她这话像是在奉承人吗? 被尊称为大将军王的简郡王东赫旭眯起双眼,邪狞之气一闪而过:“老子早就说过,永丰人惯会耍鬼,贱婢,说吧,你故意弄出这一场戏,到底意欲何为?” 辛夷抽出鱼肠剑,在手中掂量了几下。 这短剑虽好,却终究没有爹爹和邱达给她的顺手。 “我若是说,我想杀了大将军王,大将军王信么?” 东赫旭不屑地笑了笑:“少来这一套!你若是真的想杀了我,怎么会跟我说这么多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好叫我把你娶回家中……啊!” 锋利的鱼肠剑一闪而过,溅起的鲜血糊了辛夷半张桃花面。 她掏出帕子,仔仔细细地擦去脸上的污垢,随手一扔,那绣着辛夷花的细白帕子翩然落下。 “大将军王实在是不用喊这么大声,一来,郡王此时的脚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不要说划一刀,就算是我把整只脚都剁下来,郡王也感觉不到一丁点的疼痛,二来,郡王好歹被人尊称一声大将军王,是领兵上过战场杀敌的,怎么会害怕这小小的一刀呢?若是叫人看到方才的情形,那些支持郡王的将士们,该要瞧不起郡王了。” “你闭嘴!贱婢!贱婢!” 东赫旭气得几乎要吐血,却只有嘴巴能动。 若是眼神能杀人,他现在早就将辛夷凌迟处死三千次。 “郡王对永丰人有偏见,我怎么说,怎么做,在郡王眼中,我也是个害人精,罢了,我就什么都不说了,咱们等太医来就是了。” 方才那一刀,她刚好划在了几处针眼上,既放了血,叫东赫旭的脚看起来不那么肿胀吓人,又能遮掩住针眼,辛夷都要忍不住为自己鼓掌了。 既然二人已经撕破了脸,辛夷不在乎再多刺刺东赫旭几句。 “可惜郡王看不到自己的脚,要不,我现在把郡王的脚拿给郡王瞧瞧?” 东赫旭一下子就变了脸色:“贱婢,你想做什么!” “叫郡王看看自己的脚啊,先前郡王的脚受了婆罗天的诅咒,肿得跟刚出锅的大馒头似的,刚刚我给郡王放了血,现在已经好多了,我拿给郡王瞧瞧。” 东赫旭满脸都是惊恐:“贱婢!住手!住手啊!” 第143章 冬日里蛰伏的毒蛇 “啊!” 惨叫声乍起,吓了辛夷一大跳。 “郡王这么疼吗?” 刚刚放了点血,东赫旭已经有了一些知觉,可惜了,还是不能动。 他忍不住暴虐狂叫:“贱婢,你在干什么!” 辛夷很是无辜:“我想让郡王看看你的脚啊。” 她费劲地抬起东赫旭的一条腿,使劲往东赫旭的眼前压。 疼得东赫旭呜哇乱叫。 辛夷很同情东赫旭。 男人么,裆下就是弱点,就劈个腿,便受不了了? 秦楼楚馆的舞姬们天天劈叉下腰,都没叫过苦。 还大将军王呢,连个舞姬都不如。 不过东赫旭的一条腿挺沉的,辛夷几乎是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将这条腿硬生生地压在东赫旭的胸前。 东赫旭疼得额角都出汗了。 “郡王看见自己的脚了吗?”辛夷累得气喘吁吁的,“刚刚肿得很大,肿得都发紫了,我划了一刀,多少消了肿,而且郡王竟然有知觉了,这说明我放血放得好啊!郡王知道我是永丰人,我是不信婆罗天的,我觉得郡王的脚就是被毒蛇咬的,冬天的毒蛇啊,真是了不得。” 东赫旭的牙齿都在咯咯作响,他死死地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脸颊上的肌肉都在抖动。 “贱婢,你……你就是咬我的毒蛇!我……我今日非杀了你不可!” 辛夷松开手,扯着东赫旭的袍子仔细擦擦手掌心,嘴角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容:“郡王既然知道我是冬日里蛰伏的毒蛇,就一定不会舍得杀我了。” “贱婢,你什么意思?” 辛夷俯下身,亮晶晶的双眸好似寒冬挂在屋檐下的冰凌:“大将军王,你缺的,不就是我这条蛰伏在宫里的毒蛇么?” 东赫旭神色微怔,旋即怒斥辛夷:“贱婢,你将我想成什么人了!信不信,我会将你拎到君上跟前,叫君上处置了你!” 辛夷摇摇头:“我不信,我说过了,大将军王不舍得。” 她在赌,赌东赫旭有谋反之心。 东赫旭掌控着金鸣三分之二的军力,倘若他真的对东赫昭有半分敬畏之心,他的手下,又怎么会只认他,对东赫昭任命的迎亲礼官不屑一顾呢? 再加上有裴舒的话佐证,辛夷坚信东赫旭终有一日会谋反。 裴舒此人有很多秘密,但在双方没有撕破脸之前,裴舒告诉辛夷的事,或许会有隐瞒,却一定不会有假。 他的话,还是能信几分的。 果然,东赫旭笑了。 “贱婢,算你运气好,赶上我心情不错,不然的话,不管你是毒蛇还是毒虫,我一样会杀了你。” 辛夷松开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手心已然湿了一片。 她赌对了。 “说吧,你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投靠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寒风越发猛烈,空中已经刮起了雪片,想来用不了多久,地面就会覆盖上一层白雪。 辛夷抬头看了一眼,伸出舌头接住一片雪花,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东赫旭不耐烦地闭上眼:“贱婢,下雪了!有话赶紧说,你想冻死我吗!” 忽然觉得一暖,睁眼一瞧,身上多了一条大毛斗篷。 少女穿着棉袄棉裙,搓着双手,跺着脚,那双眼睛越发闪亮了。 “郡王,”她嘻嘻笑着靠过来,身上有一股幽香,直往东赫旭鼻子里钻,“我别无所求,只希望郡王努力加餐饭,好好带兵,好好打仗,让金鸣国力越发强盛。” “你一个永丰人,会这么好心,为金鸣着想?你这贱婢不是想做王后吧?所以你这是在为我那个好哥哥做说客,企图叫我为他好好干活儿?” 辛夷笑着摇摇头,那笑容好像掺了冰,竟叫东赫旭没来由得发冷。 “当然不是,郡王想要成就什么样的霸业,我一清二楚,所以我才会找上郡王,我要的东西,只有郡王能给我。” 她跪下来,贴着东赫旭的耳朵,一字一句地道:“我要永丰覆灭,我要永丰皇帝去死。” “你……”东赫旭拧起双眉,“你跟永丰皇帝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个就不用郡王操心了。” 辛夷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郡王只管按着原先的方向去做就是了。” “好说,”东赫旭颔首,“可你呢?你能给我什么?你应该知道,我图谋的是什么,有一天,我要你去杀了我大哥,你敢不敢?” “敢!” 辛夷答应得很痛快。 “但不是现在。” “为何不是现在?贱婢,你不会是哄我的吧?” 辛夷莞尔:“我既然有胆子这么对郡王,就有胆子去杀人,至于为什么不是现在,郡王不是比我更清楚么?” 金鸣朝堂复杂,虽说东赫旭握有大部分兵力,但最精锐的那一批人,还是在东赫昭的手中。 传言东赫昭是个仁慈爱民的好君王,朝中很多大臣都信重他。 再加上以王后娘家尹德世家为代表的几大世家都站在东赫昭这一边,从舆论上来说,东赫旭占不到一点便宜。 他能指望的就是太后这边。 但太后的娘家季敏世家也并没有完全背弃东赫昭。 倘若东赫旭以武力逼退东赫昭,金鸣上下,乃至支持他的人都会反对。 在金鸣人看来,这是神灵所不允许的,一旦这么做,婆罗天就会降下雷霆怒火,遭灾的是所有的金鸣人。 如此一来,东赫旭只能慢慢磨了。 磨到东赫昭与王后离心,磨到太后完全站在他这一边,到那时,就是东赫昭的死期。 有了辛夷,东赫旭也不用自己动手。 辛夷这法子很隐蔽,届时,他打点好太医,便可以对天下人说,东赫昭是暴病而亡,那他即位就会顺理成章,朝臣也不会太过反对。 倘若现在下手,就算东赫昭是病死的,可有继位资格的,还有其他几位郡王呢。 武力动不得,论臣民之心,他就要远远落于下风。 他可不想辛苦一场,到头来,便宜了其他兄弟。 “贱婢倒是挺聪明的,罢了,看在你还算机灵的份上,我就跟你做这个买卖。” 反正他也不吃亏。 “你叫什么名字?” 辛夷蹲了个万福:“回郡王的话,婢子名辛夷。” 第144章 你是银色的雪原 “辛夷?” 东赫旭的视线落在那张沾染着鲜血的帕子上,帕子一角绣着的辛夷花淡雅可爱。 “你们永丰人起的名不好听,”他摇摇头,指着那朵辛夷花嗤笑,“花儿草儿的,太贱了,老子给你取个名儿吧,就叫你……嗯……波塔拉,好,就这么说定了!” 波塔拉? 金鸣语的意思为银色的雪原,这厮大概是看到眼前地上银白色的雪,才随口给她取了个名字吧? 罢了,随东赫旭怎么叫。 雪越下越大,辛夷冷得骨头都疼。 她有些后悔给东赫旭扎针了,一开始她并不知道这是东赫旭,只是急于脱困,想要教训教训他。 现在可好,东赫旭完全走不了,她只能陪着东赫旭在这里受冻。 “喂,波塔拉!” 东赫旭连着喊了好几声,辛夷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郡王有什么吩咐?” “你既然能将我变成这个样子,就不能想个法子,叫我能恢复如常?” 他艰难地转动脖子,吃了一口雪:“只要能让我走动,我就不用躺在这里挨冻。” 辛夷叹气:“我没有法子。” “嗯?什么叫你没有法子?不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吗?你们永丰有一句话叫做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话没错吧?你既然能把我变成这样,就肯定能把我变回去,赶紧的,我今儿个还有事,没法在这耽搁太久。” “那我恐怕要让郡王失望了,我真的没有办法。” “他娘的!” 东赫旭暗骂一声,脸色难看得像是活吞了一万只苍蝇。 “过来!” 辛夷乖乖走近几步:“郡王还有什么事?” 东赫旭努努嘴:“把你这件破斗篷拿走!” “斗篷可御寒,郡王盖着这件斗篷,多少能抵御风雪……” “拿走!”东赫旭不耐烦地打断辛夷,“一个宫婢穿的破烂斗篷,也敢往我身上披?真是晦气!” 辛夷默默拿起斗篷,抖搂掉上头的雪,往身上一穿,暖意激得她都忍不住打寒颤。 真暖和啊。 一看东赫旭就是被惯坏了的王孙公子,竟然还嫌弃这么好的斗篷。 真等到沦落成泥土一样卑贱的人,他就明白了,能有遮风挡雨的东西,就已经弥足珍贵,哪里还敢奢求这东西是贵还是贱呢? “你们明玉宫没什么钱吧?看看你穿的都是什么破烂皮子货。” 辛夷低下头瞧瞧,这身皮子挺好的啊。 “回郡王,这是宫里头大宫女的份例,已经是极好的了。” “份例?”东赫旭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我那个王嫂很会博名声啊,为了个贤良淑慧的好听名头,一天到晚苛刻宫里人的东西,从前我父王那会儿,母后可从来不在宫人嘴里头夺吃的。” 辛夷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见。 “得了,跟你说你也听不懂,不过你现在好歹也算是我的人了,有什么事尽管说,我肯定护着你,要不,我先给你换个有钱的主儿怎么样?你愿不愿意去青修华那儿?” “多谢郡王好意,我只想跟着我家主子。” 东赫旭面有薄怒:“你这丫头怎么不知道好歹!明玉宫这么偏,你家那个主子住在明玉宫中,一看就是个不受宠的,你跟着她有什么前途?” 辛夷无波无澜地反驳:“太后还是夫人的时候,就住在明玉宫。” 东赫旭被气笑了:“你家主子能和太后比?你也未免太高看你家主子了吧?太后是季敏世家的嫡女,你家主子是啥?不过是永丰来的和亲女罢了,在我们金鸣,一点用都没有,跟永丰和亲的贵女可多了,从前的也就不提了,只说我大哥的后宫,玉才人和金才人就是和亲来的,你家主子想要跟太后比,先跟这两个才人比比看吧。” 辛夷“哦”了一声,裹紧斗篷,走到树下头躲雪去了。 “喂,波塔拉!你怎么走了?” 东赫旭扭着脖子叫辛夷,只能看到一领大毛斗篷。 “波塔拉!” 他叫得嗓子都冒烟了。 “你离我那么远作甚!快过来,陪老子说说话!快点!” 辛夷的声音透过密密的雪片,遥遥传来:“郡王慢慢享受风雪吧,我就不过去了,我家主子穷,我也穷,怕给郡王沾染上穷酸气。” “你怎么那么小气!赶紧过来,我不嫌你穷!” 辛夷才不过去呢,她脑子有病,才会陪着一个狂暴自大的男人站在雪地里挨冻。 真希望风雪来得更大一些,让东赫旭多受点罪,叫他说隋阿娇的坏话! 冻死他! 可惜,远远瞧见一行人往这儿走,看起来像是绣球她们回来了。 辛夷只好跑到东赫旭身边,麻利地将斗篷解下来盖在东赫旭身上。 “你干嘛!快拿走!老子不盖你这破斗篷!” 太聒噪了。 她随手抓了一把雪,猛地塞进东赫旭的嘴巴里,呛得东赫旭直咳嗽。 辛夷又赶紧捧了一堆雪洒在斗篷上头,再用脚把地上抹平,这样看起来,才像是东赫旭一直盖着斗篷的样子。 “波塔拉……你……咳咳咳……” 东赫旭咳嗽半天,正要大骂辛夷,太医便匆匆而至。 “简郡王!” 几个太医匆忙下跪,院令询问辛夷,东赫旭到底受了什么伤。 辛夷一本正经地指着东赫旭的脚:“院令大人,我不通医术,今日是上旬的出宫日,我和小姊妹走到这儿,忽然见到郡王躺在这里直哼哼,说是脚疼,且全身无法动弹,我就大着胆子脱下郡王的靴袜,发现郡王这只脚肿得很厉害,我粗粗看了一眼,觉得像是被毒蛇咬了,就赶紧划了个口子,放了点血出来。” “胡闹!”院令哭笑不得,“姑娘,大冬天的,哪里来的毒蛇?” 辛夷乖巧地附和院令的话:“郡王也是这么说的,郡王还说,他这有可能是受到了婆罗天的诅咒。” 几个人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波塔拉!” 东赫旭咬着牙,若不是不能动,他早就将辛夷打死一万遍了。 “难道不是吗?郡王带兵上战场,杀敌无数,为我金鸣立下汗马功劳,却因此犯了杀孽,这才招致婆罗天的诅咒,郡王,你是为了金鸣才惹怒了婆罗天啊。” 第145章 斗篷 东赫旭眨眨眼。 这个理由……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方才死丫头乱说话,叫他惊出一身冷汗,这若是跟婆罗天的诅咒扯上关系,他在朝中的名声就毁了。 别说跟他大哥斗,就是跟其他几个兄弟掰掰手腕,也没那个资格了。 算波塔拉还有几分良心,想出来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嗯,波塔拉说得对,”东赫旭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我就是为金鸣背负下了婆罗天的诅咒,你们几个也别研究了,速速将我抬走吧,躺在这里要冻死我了。” 辛夷差点没忍住笑,等一行人远去,才听到绣球小声嘀咕:“还是个郡王爷呢,说话怎么这么粗俗难听。” 辛夷笑着摆摆手:“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走吧,再不回去,婕妤要担心了。” 走到一半,辛夷才想起自己的斗篷还盖在东赫旭身上。 虽然不是一件特别好的斗篷,但她就那么一件,丢了这斗篷,以后出门就要挨冻。 回宫跟隋阿娇一说,隋阿娇就急急忙忙地叫人开库房。 “我记得先前赵夫人赏赐了我几块好皮子,我拿出来,给你做个斗篷。” “没必要,”辛夷不让隋阿娇忙乱,“我是个宫婢,穿那样好的皮子是僭越。” “那就穿我的吧。” 辛夷摇摇头:“回头我想法子去跟简郡王把斗篷要回来,毕竟是大宫女的份例,我才穿了不几天就弄丢了,叫人知道了不好。” 不曾想,第二天一早,就有几个小太监抬着东西送到了明玉宫,指名道姓要送给波塔拉。 一宫的人都在猜波塔拉是谁,刚起床的辛夷三两下洗漱穿戴好了,便奔到前殿来。 “公公是在找我么?” 为首的小太监眯着眼打量辛夷:“你是波塔拉?” “对,我就是。” 小太监趾高气扬地指了指地上的几个筐子:“这是我们郡王给你的,我们郡王还有一句话要带给你,波塔拉,听好了。” 他背着双手,脸上神情像极了躺在雪地上的东赫旭。 “波塔拉,吾见你一身穷酸相,恐你堕了我金鸣威风,特赐予你几筐皮货,尽管拿去穿,不要把你那一身穷酸相露出来。” 几筐皮货特别沉,宗宝公公指挥着惠生惠德和清明,搬了好几趟,才将这些皮货搬进了后殿。 隋阿娇带着杜鹃几个翻腾着皮子,每翻看一块,都啧啧称叹。 “这简郡王太大方了,”隋阿娇指着一块灰鼠皮,“这块皮子值不少钱呢,我祖母的箱子里就有一条灰鼠皮裙子,她没舍得给婶娘,说要留给我做嫁妆,这次要给我带了来,我没要,辛夷,我瞧着这一块灰鼠皮比我祖母的那个还好呢。” “这块貂皮也不错,”高嬷嬷摸着一块貂皮爱不释手,“就是小了点,拿来做衣裳不够,做个比甲刚刚好。” 杜鹃举着一块银鼠皮摩挲着:“这个银鼠皮可以用来做个昭君套。” “我看这几块银狐皮可以做斗篷!” 众人七嘴八舌,把每块皮子的用处都给分配好了。 辛夷很大方,直接叫大家伙挑。 众人就都不好意思起来。 “这是简郡王指名道姓要送给你的,我们怎么好拿?” 辛夷点了点地上的筐子:“这儿还有这么多呢,我一个人哪里穿得了这么多?大家别客气,都拿去吧,简郡王不是说咱们明玉宫穷酸吗?那咱们就穿得好一点,省得叫人小瞧了去。” 东赫旭虽然狂傲,做事却还有些分寸。 送来的皮子质量不错,但没到特别好的地方。 大家拿去穿戴起来,不算是僭越。 隋阿娇最为兴奋,她先挑来拣去,把那几张银狐皮和灰鼠皮全捡了出来。 “这两样皮子最好,我给你做一身斗篷,一身褙子,若有剩的,再做条裙子。” 说起针线活儿,隋阿娇就两眼放光,甚至还跟杜鹃几个丫头说好了,若是她们做不好,就把活儿给她,不要瞎做,作践这么好的皮子。 辛夷当场就给她泼凉水:“婕妤,太后的靴子,你做完了吗?” 隋阿娇一张小脸便垮了下来:“我……我马上就去做。” 辛夷追在她身后念叨:“婕妤可得快点,眼瞅着就到年节下了,太后前几日还赏赐了好多补品,婕妤就算不能去请安,也好歹把靴子做好了,向太后表表孝心。” 隋阿娇被她念叨怕了,赶紧钻进里屋,“砰”的一声关上门:“我知道了!我这就做靴子!” 辛夷砰砰砰敲门:“用完早膳再做!只能早上做一个时辰,其余时候,婕妤得跟我一块儿跳百索!” 宫里头的主子不多,发生点什么稀罕事,半天工夫,主子们就全都知道了。 但碍于王后的旨意,除了赵珉珉,无人敢来明玉宫打扰隋阿娇。 “王后被气得够呛!”赵珉珉兴奋得双眼放光,“晨起去请安,大家还没散,君上去了,当着众人的面,君上直接问王后,是不是宫中银钱不够使唤了,怎么给宫婢的斗篷用的是烂皮子。” “王后还想辩解,君上直接从殿外把各宫的大丫头叫进去,让她们解了斗篷,我仔细一瞧,阿娇,你猜怎么着?” 隋阿娇是一面做着针线,一面听赵珉珉说话的。 她在外人跟前向来这般安静,赵珉珉也不在意,隋阿娇还没开口,她就摆摆手:“我仔细一看,这些大宫女穿戴的斗篷,用的皮子不是好货也就算了,竟然有很多是假皮子!一条斗篷,差不多只用了很小的一块皮子,其余地方,都是用布假充的!” 像辛夷这些大宫女穿的皮子货,毛出得都不是很好,她们做衣裳穿,也不允许露出皮毛,就只能将毛给包起来,领口袖口处才能露皮毛。 这就促成巧织局的人可以更好地造假,反正用布一包,谁也看不出来里头是真毛皮还是假毛皮。 “君上很生气,说简郡王突发恶疾,被明玉宫的宫婢救了,简郡王看出宫婢穷得穿不起斗篷,特地赏了好多皮子货,君上还问王后,若是库里还有银钱,是不是皮子没了?叫王后没了东西就直说,不要硬挺着。” “阿娇,你是没瞧见,王后的脸色多好看!” 第146章 波澜忽起 辛夷暗道糟糕。 王后丢了面子,失了君心,会不会对明玉宫怀恨在心? 东赫旭呀东赫旭,这到底是报仇还是报恩! 赵珉珉似乎是看出了辛夷的担忧,她特地冲着辛夷颔首:“你不用担心,此事牵连不到你家主子身上去,你救了简郡王,只是个巧合而已,她若因此事迁怒阿娇,那才要叫君上失望呢。”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辛夷可不敢松懈。 宫中人的心思都拐着几个弯儿,这会儿不迁怒隋阿娇,保不齐什么时候等着隋阿娇呢。 赵珉珉坐了一会儿,给隋阿娇又丢下一千两银票:“本宫知道你穷,你不用推辞,大大方方收下,手头有银子,在这宫里才能过得舒畅。” 送走赵珉珉,隋阿娇就很稀奇地问辛夷:“你刚刚瞧见云外了吗?” 自从进了金鸣后宫,赵珉珉在宫中行走,身边几乎只带着花间,叫云外留守仙乐宫,今日倒是奇怪,赵珉珉竟然带了云外来。 方才,辛夷就时不时地瞧云外一眼,越看越觉得奇怪。 往常,云外在隋阿娇跟前,总是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仿若她是主子,隋阿娇是个奴才。 可刚刚,云外竟然十分谦卑,规规矩矩地立在赵珉珉身后,一双眼睛却不乱瞟。 哪怕辛夷看她的时间太长,她也只是抬头抿嘴笑一笑。 辛夷都以为自己见鬼了,云外竟然会笑! “婕妤也看到云外的反常之处了吗?” 隋阿娇放下了针线:“她一进门向我行礼,不似从前那般敷衍,我就觉得奇怪了,辛夷,你说,是不是赵夫人训诫过她了?” 辛夷不置可否。 狗改不了吃屎,云外对武安侯府和隋阿娇的敌意太大,不是赵珉珉几句训斥就能改好的。 要是能知道云外的底细就好了。 辛夷无比期待邱达快些出现。 明明邱达说了,只要她去细风亭,邱达就会来见她。 可这都过去一天了,邱达却没什么动静。 难道她找错人了?那天扫地的太监,不是邱达口中的哑巴? 还是说,邱达出了什么意外? 辛夷越想越心焦,恨不得现在出门跑一趟细风亭。 可天公不作美,本来夜里停了的风雪此刻忽然又席卷而来,且越下越大,颇有要将这大地给淹没的架势。 丫头们都脱了鞋上了外间大炕,人手一块皮子,热热闹闹地做着针线活。 隋阿娇坐在最里头,靠着间壁,一会儿指点一下这个丫头,一会儿指点一下那个丫头,忙得不亦乐乎。 唯独辛夷不跟她们凑热闹,拿着几本书,倚着熏笼,安安静静地看着。 “又在看怎么给牛治病啦?” 隋阿娇夺下书,不让辛夷看:“先前咱们手头没银子,你说要去养牛,我就不拦着你看这些书,现在咱们有钱了,你就别看这些啦,快坐过来,我教你打络子,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能不拿针线呢?” 辛夷对做针线不感兴趣,看一眼就头疼。 “婕妤,人各有志,我就想养牛放羊。” 隋阿娇笑眯眯地戳戳辛夷的鼻子:“我看你是犯懒病了,我那双靴子明日就做成了,到时候若是天晴了,你替我去寿康宫跑一趟。” 辛夷点点头,一面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这几日都没睡好,趁着下大雪,她又无事可做,就跟隋阿娇告了假,一溜烟跑回自己的屋子里,把门一插,跳上炕,盖上大被,蒙头就睡。 忽听邱达呵呵笑:“你怎么连衣裳都不脱?穿着大衣裳钻热被窝,出来被风一吹,容易着凉。” “邱达!” 辛夷的瞌睡瞬间就被赶跑了。 她才从被窝里钻出来,邱达便从窗户跳进来,顺手关上了窗,也把风雪关在了外头。 “你怎么才来!” “有事耽搁住了。” 邱达坐在炕边,他全身湿漉漉的,被热腾腾的火炉烘烤着,身上竟然散发着袅袅白烟。 同时弥漫在屋里的,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你受伤了?” 邱达伸出双手,在火上反复烘烤,舒服地直叹气:“丫头,你真不愧是阎王爷都放过一马的人,连这个都能猜到。” 辛夷脸色发黑:“我鼻子还灵着呢,怎么会闻不到血腥味儿,是哪儿受伤了,叫我瞧瞧。” 邱达躲着不让辛夷碰:“小伤,就是不大好看,我怕你看了觉得腌臜。” 既不让她看,辛夷就不看了。 “小伤也要好好养,你上次带来的那些闻幽君的药,可以用起来了。” 邱达一怔,随即笑了:“你进宫才几天,闹出来的动静倒不小,我可真是没想到,我的财神奶奶在别人眼中,竟是个穷酸得连斗篷都穿不起的人。” 辛夷蹙蹙眉:“这事都传到宫外头去了?” “是啊,简郡王爱招摇,出宫后就叫人大肆宣扬,说他是为了金鸣百姓才造了那么多杀孽,所以才突然恶疾,这都是因为为了金鸣人背负婆罗天诅咒的缘故。” 辛夷抿唇不语,东赫旭反应很快啊,不知道这样一来,君上要如何接招呢? “不说他了,说说你,这么急着找我做什么?” 辛夷回过神:“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和婕妤在这宫中谁都信不过,只能拜托你帮我查查各宫主子的家世来历,再者,我们宫里这些人,我也信不过,也得拜托你好好查查他们的底细,还有赵夫人身边的云外,你那边有消息了没?” “云外的事情快了,你再等等,至于查各宫主子的家世和宫人的底细,这个好说,虽然要费些时间,但也不难,还有呢?” “潘婆婆和鉴棠到了么?” 邱达忽然沉默了。 辛夷登时头皮发麻:“邱达,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要瞒着我!潘婆婆和鉴棠到底怎么了?” “我昨日就是去救她们的。” 辛夷只觉得身上发冷:“她们人呢?” “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会!” 一个婆子,一个傻子,谁会对这两个人下手! “你先别着急,王勉已经带着人去查了,那群人身手不错,但对潘婆婆和小傻子却没有下死手,看来并不想杀她们,只要他们不起杀心,我就能将潘婆婆和小傻子救回来。” 第147章 君上东赫昭 辛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天机门。 潘婆婆得罪了天机门,说不定是天机门的人来抓潘婆婆了。 邱达嗤笑一声:“天机门还没闲到会来抓老太婆和小傻子,我跟他们过过招,这群人招招凌厉不要命,像是上过战场的,天机门只会耍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掳走潘婆婆和小傻子的人,绝不是天机门中人。” 辛夷心急如焚。 不是天机门,又能是谁? 潘婆婆只得罪过天机门,鉴棠已经变成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傻子了,更不可能得罪人。 她二人没钱没势,谁会掳走她们? “你别急,这事交给我,你只管安心在宫里待着,若是遇到为难事,你就去细风亭找老哑巴,说给他听,他会告诉我的。” 辛夷没法不焦急,她好不容易见到裴鉴棠,还没来得及跟她好好相处,鉴棠又被人给掳走了。 这可是裴家唯一的骨血了,冲着裴元两家是世交,冲着她曾经与裴家公子订过亲,她就不能不救鉴棠。 直到邱达走了,辛夷才后知后觉,她还没问过邱达如今担着什么差事,在何处落脚呢。 也只能等下次了。 夜里雪就停了,还未天亮,辛夷躲在被窝里,就听着外头扫雪的声音。 她躺不住,收拾了出去,见鹦哥这些丫头们嘻嘻哈哈地互相扔着雪球,一个个冻得脸蛋通红。 她本想呵斥几句,别吵着隋阿娇,没想到隋阿娇竟然也裹着斗篷出来了。 “婕妤是被吵醒的吗?” 话音刚落,肩膀上就挨了个雪球。 辛夷很错愕:“婕妤,你……” “辛夷,快来玩啊!” 隋阿娇嘻嘻哈哈笑着,俯身又团起一个雪球,砸向了辛夷。 辛夷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应战。 两个人一开了头,明玉宫上下就疯玩起来。 锦葵这小蹄子胆子大得很,竟然还敢用雪球去砸秦嬷嬷,被秦嬷嬷瞪了一眼,就吐吐舌头,自去砸别人了。 玩闹了一早上,到用早膳时,辛夷心中的郁结已经散去一半,只是时不时地仍旧会想起鉴棠那个小傻瓜。 可恨她现在没法出去,若是能出去,她一定要亲自去把鉴棠找回来。 按照昨日说好的,辛夷今日要去一趟寿康宫。 寿康宫的老嬷嬷很和气,把辛夷让进了偏厅里,还给她上了一盘糕点,叫她坐着等。 “太后上了年纪,中午要歇晌的,你坐一会儿,太后就起了。” 辛夷道过谢,怀中抱着装着靴子的小包袱,盯着屋子当中的火盆发呆。 老嬷嬷很健谈,细细地盘问辛夷多大了,家中还有什么人,那语气和神情,完全是将辛夷当成小孩子来看的。 辛夷还听她用金鸣话念叨着可怜啊、小小年纪就要遭罪啊之类的感叹。 她便越发装作乖巧的样子,老嬷嬷问一句,她便答一句,绝不多话。 老嬷嬷就很满意:“我是伺候太后的菩萨奴,以后端婕妤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尽管来找我,我会帮忙把消息递给太后的。” 辛夷从不相信会有人对另外一个陌生人无缘无故地好,菩萨奴这番话,她只当是听听就过去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茶吃了两盏,太后便指明要见辛夷。 辛夷立刻抱着靴子,跟着菩萨奴迈入后殿。 季敏太后正倚在炕上,手边放着一本经书,半晌才翻一页。 辛夷老老实实地跪在炕前,太后不发声,她就纹丝不动,跪得笔直。 “太后,人来了。” 菩萨奴看不下去,笑着用金鸣话提醒太后。 太后瞥她一眼,也用金鸣话嗔她:“来就来了呗,你多嘴什么?你难道心疼她?” “小姑娘过了年才十五,这么小,就陪着端婕妤来了金鸣,我瞧着怪可怜的,难道太后瞧着她不可怜?更别提,这小丫头是来给太后送靴子的,太后您赶紧瞧瞧吧,这靴子可是端婕妤在病中一针一线给您做的呢。” 太后哼了一声,有些不大高兴:“后宫里有几分真心?端婕妤这一招,无非是为了引起哀家好感罢了,哀家难道还缺靴子穿吗?” “可太后想一想简郡王,喏,就是这个丫头,”菩萨奴朝着辛夷努了努嘴,“就是她救了简郡王,简郡王还借着她的斗篷,叫君上把王后狠狠地责骂了一顿,就冲了这个,太后您就不心疼心疼她?” 太后脸色稍霁,勾起唇角乜斜着菩萨奴:“你这个老货,说,你收了端婕妤多少好处,怎么老是为端婕妤说话?” 菩萨奴乐呵呵地笑:“我哪里敢收端婕妤的好处,我是瞧着她住在明玉宫,这一个多月来,也没闹过妖,就想着多帮帮她,她若是知道感恩,也会常常来太后这里走动,跟太后说说话,做做伴。” “哀家还稀罕叫她来跟哀家作伴?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借着哀家的名头,给这几个永丰来的女人送了多少好东西,上回还给端婕妤送了不少补品吧?” 菩萨奴笑道:“我知道太后不是小气的人,太后库里头有那么多好东西,都堆着,岂不是要糟烂了?送出去,还能买个好名声呢。” 太后冷哼几声,但终究是被菩萨奴说动了,朝辛夷招招手:“起来吧。” 喜得菩萨奴赶紧推着辛夷上前:“快把婕妤做的靴子拿出来,叫太后瞧瞧。” 辛夷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才刚打开包袱,便听到太监通禀。 君上来了。 太后立刻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也顾不得看隋阿娇做的靴子,扶着菩萨奴的手便下了炕。 “快去煮了老君眉来,君上爱喝永丰来的玩意儿。” “把新作的红豆瓤子松仁饼端上来。” “在屋里多生两个火盆。” 她一叠声地吩咐着,直等到君上进了门,还叫人立刻取了衣裳来烘着,预备君上一会儿换。 “母后别忙活了,儿子冻不着。” 声音从珠帘外头传进来,听着如同屋中的炉火一般,暖烘烘的。 太后没再上炕,倚着炕边坐着,扬声叫君上快进来说话:“外面冷,君上到里屋来,里屋暖和。” “儿子才从外头来,身上带着寒气,母后略等等,儿子在外头烤烤火,把寒气去一去再进屋陪母后。”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低声跟菩萨奴言语:“到底是哀家一手带大的儿子,就是跟哀家贴心,哼,外头那些女人,仗着自己家世好,有几分姿色,就以为能把哀家的儿子抢走?做梦!” 菩萨奴顺着太后的意思笑道:“太后是君上的阿母,君上自然跟太后要更亲近一些。” 二人一直用金鸣话嘀咕,她们以为辛夷听不懂,便肆无忌惮。 辛夷却暗暗庆幸,好在她前世学了点金鸣话,这一路上又暗中苦学,到如今把金鸣话学了个七七八八,不然,到了永丰宫中,岂不是要处处受制。 犹记得尚在永丰时,通事官说金鸣人都说永丰话,基本不说金鸣话,若当时信了通事官,辛夷现在肯定是两眼一抹黑。 正胡思乱想着,听着珠帘一阵响动,辛夷忙抬头,一眼撞入一双深棕色的眼眸中。 这就是金鸣王东赫昭啊。 他跟东赫旭生得一点都不像。 他皮肤白皙,深目高鼻,一头乌发用一个金冠尽数束起,发尾打着卷儿,一瞧便知有胡人血统。 高大身材套在一袭紫衣中,腰间金带束着金环扣,越发显得精神利落。 最叫辛夷挪不开眼睛的是他的笑容。 两辈子加起来,辛夷也算是见识了不少男人,却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男人,露出这样满足安逸的笑容。 若说谁常常这样笑,辛夷思来想去,只能想到隋阿娇。 不知君上是否如同传言中那般仁德爱民,倘若是,那他和隋阿娇还真的是天生一对了。 “这阵子忙着王庭雪灾,好几日没来瞧母后了,母后可曾怪儿子?” 太后眉梢眼角全是笑意,她往炕里头挪了挪,叫东赫昭脱了靴子上炕说话。 菩萨奴连忙要给东赫昭脱靴子,东赫昭摆手笑道:“嬷嬷年纪大了,这等小事,我自己动手就是了。” 太后哪舍得让东赫昭动手,她一眼瞥见辛夷还立在屋中,就指着辛夷道:“你傻站着做什么?赶紧过来伺候君上。” 辛夷应了一声是,缓步而来,跪在东赫昭跟前,抓着东赫昭的靴子便往下褪。 一脱,居然没脱得下来。 辛夷有些发愣。 她上辈子不知道脱过多少男人的鞋子了,从没有遇见脱不下来的事,今日可真是邪了门。 她干脆加大了力气,拽着东赫昭的靴帮使劲往下拽。 头顶已经传来了两声轻笑,辛夷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你是新来的?我在寿康宫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太后气哼哼地道:“哀家这寿康宫从来不会养这么笨的丫头,这丫头是明玉宫端婕妤的宫婢,今儿个来,是特地给哀家送靴子的。” “原来是永丰来的,难怪,”东赫昭抬起脚,指了指靴子后头的结,“金鸣的靴子都要用绑腿缠绕,你得先将绑腿给解了,才能把靴子脱下来。” 辛夷头一次知道金鸣的靴子是这样的。 那日大将军王东赫旭穿的靴子,一脱就脱掉了,她还以为金鸣人的靴子跟永丰的靴子没什么两样。 原来正统的金鸣靴子是要用绑腿缠住的,真是麻烦。 东赫昭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就指着绑腿解释:“你不要小瞧这绑腿,金鸣雪大,一场暴雪下起来,常常会深及膝盖,若是穿着你们永丰人的靴子,一脚踩进雪中,雪就会顺着靴筒挤进靴子里,要么就是再抬脚的时候,靴子容易落进雪中,你看,用绑腿紧紧地将靴子缠绕住,就没有这些顾虑了。” “君上跟一个永丰的小丫头说这些做什么?”太后很不耐烦,“她们永丰的人只知道贵的、好看的就是好东西,别的一概不知,罢罢罢,哀家看,那个端婕妤也不是聪明的,送来的靴子只能看看,不能穿,菩萨奴,叫她拿回去吧。” 第148章 隋阿娇的靴子 “什么靴子?叫我瞧瞧。” 太后朝着桌子上努努嘴:“就那双,哀家那会儿不过是说了一句客套话,叫端婕妤做一双靴子来,年节下好穿,没想到她还真做了来,本来哀家想夸一夸她的,刚刚看这笨丫头不知道金鸣的靴子是什么样,就失去了兴趣,丫头都这么笨,主子能好到哪儿去?那靴子必定也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君上,你瞧着吧,若是今日哀家收下这双靴子,端婕妤肯定会到处宣扬,说哀家如何如何疼她,她们这些小伎俩,哀家早就一清二楚了。” 她越说越烦躁,到后来干脆挥挥手,赶辛夷走:“拿走拿走,哀家用不上!” “太后,您又犯犟脾气了,”菩萨奴将那双靴子抱了过来,“您轻飘飘的一句客套话,就让端婕妤带着病给您赶制了一双靴子,您瞧瞧,这靴子面上绣着的火凤凰,多好看啊。” 隋阿娇的绣功本就数一数二,这双靴子,她又格外用了心思,一对火凤凰惟妙惟肖,好似凌风翱翔,逐日而去。 太后眼底便闪过一丝惊喜,可嘴上仍旧很硬气:“再好看,也只能摆着看看,穿不得,留着以后送人吧,你去哀家的小库房里随便挑点什么东西送给端婕妤,顺便告诉她,不许她借着哀家的名头作威作福,要是她敢,哀家有的是法子折磨她。” 东赫昭一直笑着没说话,他伸手抓过一只靴子,盯着那火凤凰瞧了瞧,赞了几句好,刚要放下,忽然瞪大了双眼,指着靴子后头的一排扣子道:“母后快瞧瞧,这是什么东西?” 太后盯着那排盘扣看了看,很不以为然地哼道:“这是她们永丰女子想出来的小心思,为的就是叫这靴子好看罢了,没什么大用。” “母后,恐怕你这次说错了。” 东赫昭招手叫辛夷上前:“你来说说,这是什么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自从隋阿娇做靴子以来,辛夷从来没有仔细瞧过。 她只打眼看过几次,觉得鞋面上的火凤凰很好看,这就足够了。 年节下穿的靴子讲究个喜庆吉祥,隋阿娇的绣功这么好,太后只要把这双靴子穿出去,那些世家夫人们,定然会大加赞赏。 届时太后一高兴,就会待隋阿娇亲近几分。 正是因为对隋阿娇有足够的信心,辛夷才根本不关心隋阿娇会把这双靴子做出什么花样来。 因此仔细看着眼前这双靴子,辛夷第一反应和东赫昭一样,都有点发懵。 靴子制得很精美,但跟永丰人穿的靴子不一样的是,靴子后头多了一排盘扣。 这些盘扣并不是单单做装饰用的,它们是真的有大用处。 隋阿娇在靴子后头多缝了好几条同色的绑带,盘扣就缝在绑带靠近靴子的那一端,每一条绑带缝着两个盘扣。 在绑带的另一头,缝着另一半盘扣,且这些盘扣并不是只有在绑带末端有,而是从绑带末端开始数起,一次间隔一个手指宽,缝上两个盘扣,一共间隔了三次,缝了四组这样的盘扣。 仔细数一数,隋阿娇在靴子上缝了五条同色绑带,眼前这些绑带的盘扣都系着最后一个,因此看上去不大起眼。 再加上隋阿娇把每一个盘扣都给做成了火凤凰的样式,看起来就好像是装饰品一样。 辛夷越看就越高兴。 她总觉得隋阿娇虽然温柔可亲,却总是傻乎乎的,随时有可能会被人害了。 万万没想到,隋阿娇竟然也精明了一回,她都没有注意到金鸣人的靴子是要用绑腿绑住的,隋阿娇不仅发现了,还给改良了一下。 改良后的靴子穿起来简便又好看,以后就不用花那么多的时间去缠绑腿了。 她给太后和东赫昭解释了这些盘扣的作用,东赫昭便大声称赞了几句好:“难为端婕妤,竟然有这么精巧的心思,母后,您快穿上试试看。” 太后嘴上不大情愿,但却主动伸出脚,让辛夷帮她穿靴子。 辛夷解开绑带,给太后套上靴子,又按照太后的尺寸缠绕起绑带,绑带缠好根本不用打结,用盘扣扣上就行了。 五条绑带都扣上,把太后的腿裹得紧紧的,比绑腿要舒服多了。 太后终于不怎么挑刺了:“这端婕妤的手是挺巧的,不过这么一双靴子,得费多少工夫和针线?你这丫头回去告诉端婕妤,叫她再做几双来,哀家平日里换着穿,别做这么复杂的,做点简单的,简简单单绣个花儿啊朵儿的,就成了。” 辛夷笑着应了,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这老太太要求还挺多。 她只敢暗地里抱怨,菩萨奴却直接点明了打趣太后:“太后刚刚不是还说不要穿端婕妤做的靴子么?怎么这会儿又要端婕妤多做几双了?” “你个老货,少来笑话哀家,你分明是眼馋哀家的靴子。” 太后盯着脚上的靴子左瞧瞧右瞧瞧,还下地走了几步,怕把靴子踩脏,赶紧又换下来。 “君上,这靴子穿着很舒服,脱起来也简便,比绑腿强,绑腿有时候容易打死结,想脱下来可难了,你瞧瞧现在这个,只要把扣子解开就成了。” 东赫昭连声附和,夸的却不是靴子,而是太后穿着这双靴子越发精神了。 太后笑着睨了东赫昭脚上的靴子一眼:“君上也叫端婕妤做一双吧。” “儿子就不用了,”东赫昭推辞,“叫端婕妤先给母后做吧,端婕妤还在病中,一个人也做不了几双。” 太后似笑非笑:“怎么,心疼她了?她既然嫁到金鸣来,就是你的人,给你做一双靴子又能如何?你这丫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辛夷还未回话,菩萨奴先替她说了:“永丰名叫辛夷,上回救了简郡王,简郡王嫌弃难听,给改了名字,叫波塔拉。” “波塔拉?什么刁钻古怪的名字!”太后蹙蹙眉,明显有些不悦,“那混小子不着调儿,这个名字不好。” 东赫昭笑着打量了辛夷几眼:“母后何必动气,一个名字而已,随阿旭叫去吧。” 太后更加不乐意:“你就惯着他吧,那个叫辛夷的丫头,你来给君上量量尺寸,叫你家婕妤赶在年节下,把君上的靴子先做出来,可别偷懒!” “母后,离过年不剩多少日子了,您就别为难端婕妤了。” “叫她做一双靴子就是为难她了?她是多金贵的人,做个针线活儿还捏不动针吗?” 东赫昭越说,太后就越是要端婕妤现在就做。 眼看母子二人要闹僵,菩萨奴赶紧朝着东赫昭使了眼色,又笑着劝太后:“太后,您也好歹心疼心疼端婕妤,您也是打那个时候过来的,先王那会多疼您,您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君上现在疼端婕妤,可不就跟那会儿先王疼您一样吗?” 太后怔了怔,随即就掐了菩萨奴一把:“你个老货,胡说什么呢?过了年,哀家就把你给赶出去,省得你成天在哀家跟前啰嗦。” 菩萨奴也不恼,依旧笑嘻嘻地劝着太后。 方才,辛夷竟然从太后的恼怒中看出了一丝羞涩。 先王在时,他们两个人一定很恩爱吧? “你发什么愣呢?” 东赫昭忽然轻笑:“这丫头木愣愣的,倒是怪有趣,快把尺寸量好了,回去伺候你家婕妤吧。” 东赫昭的笑容实在是太好看,辛夷一时看呆了,直到东赫昭又提醒了她一遍,她才回过神,赶紧给东赫昭量尺寸。 出了寿康宫,辛夷一颗心一直在砰砰砰直跳。 她刚刚实在是太冒失,又太蠢,历经两世的人了,怎么能轻易被一个笑容给迷惑住! “姑娘怎么了?” 玉簪是跟着辛夷一块儿来的,方才辛夷在内殿,玉簪只能站在殿外,并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辛夷摇摇头:“没事,就是屋里太热,出来被冷风一吹,头有些疼。” “那得回去喝一碗姜汤,捂着被子发发汗才行,就要过年了,姑娘这个时候病倒了可不成。” 辛夷心不在焉地应付过去,没走几步,就有太监赶上来,叫辛夷略等一等。 “姑娘且去双飞燕边上的落花阁略坐一坐,君上有话要问姑娘。” 第149章 君王心 落花阁直面明玉宫。 辛夷待那传口谕的小太监走了,才催促玉簪:“你脚程快,先走一步,回去告诉婕妤,就说一会儿君上要去落花阁,叫她出来瞧一眼。” 玉簪忙去了。 辛夷这才沿着双飞燕,悠哉游哉地登上落花阁。 早就有人来落花阁收拾了,忙着摆瓜果点心生火盆的小黄门,特别爱说话,一边忙活着,一边给辛夷描绘这落花阁。 小黄门说落花阁造得很有趣,四面都有门窗,冬日把门窗一关,风雪吹不进来,里头生个火盆,就暖烘烘的叫人流汗。 夏天把四面门窗都打开,湖面的风吹进来,冷得直打哆嗦。 “可惜没有主子愿意到这儿来,”小黄门难掩失望,“从前太后倒是常来,后来有一回雪天路滑,太后身边的菩萨奴嬷嬷在这石阶上摔了一跤,躺了一个多月,太后就再也不来了。” 辛夷笑着应付小黄门几句,顺手推开了朝向明玉宫的窗户。 冷风立马灌进来。 “哎哟,姑娘快关上窗户,别叫风吹进来,把屋里的热气都给吹走了。” 辛夷莞尔一笑:“吹不走,屋里点了火盆,四面门窗都堵得这么严实,太憋闷了,开开窗透透气。” 小黄门没拦着辛夷,自己躲在角落里用金鸣话嘟嘟囔囔。 他说得很快,辛夷仔细听,也只勉强听个大概,大意是从前太后也总喜欢冬日里开着这扇窗。 这扇窗确实很特别。 从窗口望出去,能将明玉宫尽收眼底。 辛夷甚至还能看到绣球在院中双手掐着细腰,不知道又在骂哪个小丫头偷懒。 太后看的也是明玉宫吧? 这一看,辛夷就看到了掌灯时分,东赫昭竟然还没来。 她忍不住有些恼怒。 东赫昭不会是忘了吧? 她在这里等倒没事,她怕的是隋阿娇在明玉宫等。 方才,她分明瞧见隋阿娇在宫门那探头看了几次了。 也不知道在明玉宫能不能看到落花阁。 直等到小黄门都开始打哈欠了,才听到下头似乎有人在说话。 辛夷赶紧推了一把小黄门,小黄门探了头出去,立刻缩回了脑袋,一双眼睛亮得好似夜里的黄鼠狼。 “来了来了,君上来了!祖宗保佑,我今天看见活的君上了!” 辛夷觉得很好笑:“你以前没见过君上?” 小黄门激动得都流眼泪:“我一个看亭子的,哪配见到君上?便是太后,我也没瞧见过。” “那你之前说太后从前常来……” “那是之前看这落花阁的老太监说给我听的,我就当成自己看见的了,嘿嘿。” 小黄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赶紧推开落花阁的门,奔出去跪在台阶上。 那双玄色靴子便停在了小黄门面前。 “蠢货!”大太监宗英怒骂小黄门,“去一边儿跪去,你挡着君上的路了,是想找死吗?” 小黄门本就激动难耐,被宗英一骂,又怕又慌,哆哆嗦嗦地竟然站不起来了。 辛夷跪在落花阁内,闻言就为小黄门捏了一把汗。 “君上,请饶恕这位小公公,他十分仰慕君上,这才慌得失去了规矩。” 东赫昭看了看辛夷:“波塔拉?” 说完自己又笑了起来:“吾还是叫你原来的名字吧。” 他和颜悦色地叫小黄门挪一挪:“你放心,吾不会怪你的,起来吧,以后好好当差。” 小黄门眼泪鼻涕齐流,狠狠给东赫昭磕了几个响头,便站起身,擦着东赫昭的边儿,一蹦三跳地下山去了,看样子是急着去跟同伴吹嘘自己今日见了君上的面。 辛夷会心一笑,又忙将头埋得低低的。 东赫昭跨入落花阁,看了一眼大开的窗户,宗英立刻要去关上。 “就这么开着吧,”东赫昭朝宗英摆手,“你出去守着门,吾要与辛夷说几句话。” 辛夷一颗心莫名地提了起来。 她都不敢去瞧明玉宫,心里暗自祈祷着,隋阿娇能看清楚东赫昭长什么样子。 忽而又嘲笑自己。 看不看清楚,又如何呢? 隋阿娇一时半会儿没法承恩宠。 赵珉珉虽然叫隋阿娇去讨好太后,但是在没生下孩子之前,赵珉珉是绝对不会让隋阿娇承宠的。 自己主动承宠,只能引起赵珉珉的猜忌,明玉宫要想安稳度日,只有避宠一条路可走。 来日方长,机会有的是。 辛夷便收敛心神,低眉敛目,努力做出个乖巧懵懂的样子来。 “从这里看,能将明玉宫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你们婕妤吧?” 辛夷一惊,下意识地站起来,往对面的明玉宫看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大胆!” 东赫昭一声怒斥,叫辛夷回过神来。 这人是在诈她! “吾没有叫你起身,你竟然就敢起来了?小小一个宫婢,胆子倒不小,是谁给你的胆子?是简郡王么?” 辛夷惊疑不定。 东赫昭竟然想到简郡王身上去,他怎么知道的? 辛夷迅速调整了表情和心态。 除非东赫昭有能看透人心的本事,否则绝不可能。 以简郡王能掌控金鸣三分之二军力的能力来看,辛夷相信,简郡王也不是个草包,不会轻易就把他们的关系泄露出去。 不对,东赫昭这么说毫无依据,他还是在诈她。 “婢子不懂君上说的话,婢子只见过简郡王一面,那次是误打误撞救了简郡王,事后简郡王赏赐了婢子一些皮料,婢子不敢留下来自用,已经分给明玉宫的宫人们了,君上若是不信,自可去明玉宫瞧瞧。” “吾不是在说这个,吾是想问你,简郡王除了几筐皮子之外,还给了你什么好处,竟然叫你甘心为他卖命?” 东赫昭双眸冷厉,与那个传闻中温和怜下的君王形象相去甚远。 他声音不大,不像是在发怒,但就是这样极其平静的语气,却叫辛夷生了一身的汗。 “君上……” “想好了再开口,吾最恨欺瞒。” 他转身看着不远处的明玉宫,修长手指轻轻叩起了窗棱:“如果不是你,便是端婕妤,你们主仆二人到底是何时与简郡王搭上线的?” 第150章 谎言 辛夷咬紧牙关不承认:“冤枉啊君上,婢子真的和简郡王不熟,婢子以爹娘兄长的性命起誓,君上明鉴啊!” 反正林氏一家三口都已经死了,把他们的性命借来发个毒誓,也没关系。 东赫昭盯着辛夷看了会儿,忽而淡淡地笑了:“你不老实,你在演戏。” “君上……” “够了,”东赫昭抬手止住辛夷,他背转过身朝着明玉宫的方向努了努嘴,“端婕妤知不知道?” 辛夷没吭声。 她拿不准东赫昭的心思。 本以为她是死过一次的人,要比寻常人的心思更灵敏,可见的多了,她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 世间如此之大,聪慧之人数不胜数。 她连赵珉珉都看不透,更不要说年轻的金鸣王东赫昭。 但无论如何,她不能将隋阿娇扯进来。 “君上,婕妤心思单纯,她什么都不知道。” 辛夷咬咬牙,倔强地跪了下去:“婢子一心只想伺候婕妤,别的一概不想管,但那日运气不好,撞上了简郡王,简郡王脾气不好,逼问婢子是哪个宫的,主子又是谁,婢子怎能将婕妤供出来,恰好神灵保佑,简郡王就是在这个时候发了病。” 谎话的最佳之术便是半真半假,假中掺着真,真中藏着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仅外人分辨不清,就连说谎者自己也会相信。 辛夷此时便是这个状态。 她轻言细语,将那日的事情还原了个七七八八,正说到太医将简郡王抬走了,东赫昭忽然打断她:“然后呢?你当时什么都没说么?” 电光火石之间,辛夷忽然反应过来,东赫昭为何笃定她与简郡王有勾结。 他凭借的是辛夷随口说的婆罗天的话! 辛夷惊出一身冷汗。 东赫昭为人谨慎,且他对臣子的掌控十分严格。 那日在场的就那么几个人,简郡王和绣球鹦哥是绝不会说出去的,那就只剩下几个太医和小太监了。 无论是谁,总之,在这宫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辛夷相信,只要东赫昭愿意,他都能知道。 明白症结在何处,剩下的谎话就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婢子当时说过婆罗天的诅咒……”辛夷咬着嘴唇,佯作惊慌害怕,“是简郡王威胁婢子!当时简郡王的脚肿得很可怕,和婢子一道的金鸣小姊妹说,那是婆罗天的诅咒,还特地解释给婢子听,什么是婆罗天的诅咒,简郡王就信了,是他逼着婢子说出那段话的,什么他是为了金鸣人才被婆罗天诅咒了,君上,婢子是没有办法啊,倘若婢子不说,简郡王就要杀了婢子!” 那天茫茫雪地中,只有她和简郡王,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说简郡王威胁她了,那简郡王就是实实在在地威胁了,东赫昭是绝对不会去找简郡王对质的。 算简郡王倒霉,遇上了她。 既然与她合作,肯定得有能护着她的能力,如果连这点黑锅都背不了,那就趁早滚远一点。 “既然他都要杀了你,为何还要给你取名叫波塔拉?银色的雪原,这名字虽荒唐却很好听,这可不像是要杀了你。” “君上!婢子不知简郡王为何要给婢子取名,但婢子所言句句是真,如若有半句假话,就让婢子的爹娘……” “好了,”东赫昭摆手,“不要用你的血亲起誓,吾信你。” 辛夷松了一口气。 很好,林氏一家三口的魂魄暂时不用下地狱了。 “你回去吧,”东赫昭忽然轻笑两声,“是你告诉端婕妤,吾要在落花阁与你说话?” “君上,婢子知错了,婢子也是心疼端婕妤,因为在病中,只能窝在明玉宫里养病,不能得见君上龙颜,所以特地嘱咐端婕妤朝落花阁看看,兴许就能看见君上呢。” “傻。” “嗯?” 辛夷迷惑抬头,入眼便撞见年轻郡王柔和的笑容。 他正在看着明玉宫的方向,是看到隋阿娇了么? 辛夷心下稍定,嘴角不由自主便上扬。 东赫昭与隋阿娇,真的很相配。 辛夷特地等着东赫昭走了很久,才悄悄从落花阁回到了明玉宫。 宫里盯着东赫昭的眼睛太多了,她怕自己给隋阿娇惹祸。 一回宫,换了衣裳,辛夷就来缠着隋阿娇:“怎么样,婕妤看清楚了吗?” 隋阿娇羞红着脸摇摇头:“那么远,哪里能看清,我只瞧见他穿的衣裳是什么颜色。” “那也不打紧,”辛夷兴冲冲地将东赫昭双脚的尺寸写下来给隋阿娇,“从现在开始,别的活儿不做了,婕妤就专心做这一双靴子,这可是给君上年节下穿的,你千万要上心。” 隋阿娇无比哀怨:“辛夷,我都快成了做靴子的了。” 辛夷开怀而笑,背地里又觉得自己狠心,明明很心疼隋阿娇的,却跟太后一般,拼了命地催促隋阿娇。 为了叫隋阿娇能专心致志做靴子,且不至于掏空了身子,辛夷催着小厨房变着法儿地给隋阿娇炖补汤。 她们小库房里补品可多了,不吃白不吃。 一眨眼就到了腊月二十,这一回,辛夷说什么都要出宫去。 早前一日,她就一个人去了细风亭,逮着那个依旧在扫地的老太监,也不管他是哑巴还是聋子,把自己今日打算出宫去找人的事情说给老太监听。 邱达要是能赶得及,就让邱达去西城门口等她,若是赶不及,她就一个人在大都转悠转悠,看看能不能打听出有用的东西来。 每个宫里一次只能出去两个人,辛夷就点了名,让蜀葵陪着去。 蜀葵性子沉稳,做事仔细,且不多话,俨然是第二个杜鹃。 辛夷与她出了宫,就在宫门口分开。 蜀葵根本不问辛夷去哪里做什么,辛夷嘱咐她几句要小心,就兀自朝着西城门而去。 远远瞧见邱达抱着双臂,倚着城门,身后玄铁刀依旧用一块破布包着,腰间还挂着那柄长刀,不过已经换了刀鞘,看着顺眼多了。 “丫头!” 邱达大声朝着辛夷招手:“快来,我带你去老乡家喝羊肉汤,可鲜了!” 辛夷拉下了脸,这人是怎么回事,两个大活人不见了,他还惦记着去喝羊肉汤! 第151章 你怎么这么穷 “我不去。” 辛夷转身就要出城,两个小兵把她给拦下了:“条子!” “什么条子?” “出城的条子!” 其中一个小兵眯着眼上下打量辛夷:“你不知道出城要条子吗?你是从哪儿来的?家中是干什么的?” 另一个小兵用金鸣话对同伴道:“看她的样子细皮嫩肉的,不像是咱们金鸣的女人,倒像是从永丰来的,好好问问,说不定是谁家的逃奴,要真是逃奴,咱们哥儿俩可就发大财了,这个品相的逃奴一转手,能卖不少钱呢。” 辛夷默不作声,心里头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逃奴? 金鸣大都离永丰边境小城十万八千里,竟然会有永丰来的奴隶? 永丰贵族在吃喝玩乐醉生梦死的时候,到底知不知道,底层百姓天天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高高在上自大自狂只会残害忠良的赵祺,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子民已经被卖入他乡做奴隶了? “你们可知道她是谁?”邱达走上来,操着不甚流利的金鸣话,“这是宫中的大宫女,身上是有腰牌的,你们连她都敢招惹,是活腻歪了吗!” 他顺手从辛夷腰间扯下一个荷包,轻车熟路地翻出明玉宫的腰牌,递给那两个小兵。 那两个小兵看了看,立刻就对辛夷恭谨起来,忙放辛夷出去,还殷勤地问辛夷要不要叫个板车。 “不用了,”邱达极其豪爽地掏出一锭银子塞给两个小兵,“拿去吃酒,跟你们兄弟们说一声,以后遇到明玉宫的人记得爽快点放行。” 几人对话全程用的是金鸣语,邱达好似跟这些城门守兵很熟,嘻嘻哈哈说笑了一阵,就冲着辛夷抬抬下巴:“你还等着做什么?赶紧出城去吧,别耽搁了你家主子交代你做的事。” 辛夷淡淡地看了一眼邱达手里的荷包,见邱达没有还给她的意思,只好先行出了西城门。 走上约莫一里地,在路边的茶馆坐下等邱达。 金鸣的茶和永丰的茶不大一样。 永丰的名茶有很多,可炒干了泡茶吃,也可以制成茶饼煮茶吃,总之花样很多。 但金鸣民间的吃茶法子只有一种,茶饼煮茶。 本地是不产茶叶的,这些茶饼还是从永丰运过来的。 金鸣煮茶的水也很特别,用的竟然不是雪水、雨水或者泉水这些,而是用的马奶羊奶牛奶,喝起来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辛夷喝不大习惯,茶摊的掌柜很和气,听说辛夷是永丰人,忙在茶里加了糖:“姑娘试试这个,加了糖,这茶汤的味道就好很多了。” 辛夷尝了一口,果然比原先好喝许多。 茶汤浓郁,奶味十足,热腾腾的,吃起来很香很甜,只是少了茶原本清洌甘甜的滋味。 一碗茶吃尽,终于见到邱达了。 大冬日里,他硬是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也没再招呼掌柜的重新上茶,就着辛夷的茶碗,倒了一碗水,咕咚咕咚连喝两大碗,才舒服地长叹。 辛夷很看不惯他:“你好歹也是个指挥使,喝水的时候就不能文雅一些?好好的茶不吃,跟牛一样。” “我吃不惯这个茶,一口喝下去,齁得慌,”邱达咧开嘴嘿嘿笑,“丫头,咱们走吧。” 辛夷坐着没动。 “你怎么啦?还要再喝一碗?我说,你千万留着肚子,不然,吃茶吃饱了,一会儿老乡家的羊汤,你可就喝不上了。” 辛夷乜斜着他,轻轻敲敲桌面:“我不付钱,怎么走?” “那就付啊。” “邱达,你已经穷到开始装无赖的地步了吗?你把我的荷包拿走了,我拿什么来付钱?” 邱达猛地拍了一下脑门:“哎呀,忘了忘了。” 他掏了几个铜板拍在桌子上,拽着辛夷便走,依旧没有把荷包还给辛夷的意思。 辛夷不干了,把小手伸到了邱达眼前:“还我!” 她攒点钱不容易,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钱寸步难行,再说,那荷包还是隋阿娇绣给她的,哪能叫邱达这种粗人拿走。 “瞧你小气的,不就是个荷包嘛,我还能赖你的?” 辛夷白了他一眼:“那谁知道呢,邱大人这么缺钱,连丫头的银簪子都不放过,谁知道会不会把我的荷包给昧下。” 邱达嘿嘿笑:“你还惦记着那两根簪子哪?” 他把荷包递给辛夷,刚伸出手,辛夷就一把抓过来:“咦?” 荷包入手沉甸甸的,打开来一瞧,里头竟然多了好几块碎银子和一把铜板。 “你……这是你的钱?” 邱达双手背在身后,吊儿郎当地走在前头:“不用谢我,就当是我不忍心看你受穷,借给你的,唉,我是真没想到,丫头,你怎么这么穷啊?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身上就带二十几个铜板,够干什么用的?端婕妤没给你备点银子?我想起来了,端婕妤就挺穷的,你说你们主仆俩怎么穷到一块儿去了?” “邱达!” 辛夷翻了翻荷包,登时就气得咬牙切齿:“你站住!我这荷包里原先有几根银针,怎么现在没有了?是不是你拿去了?” “什么银针?那是银子做的吗?我以为是绣花针,我看挺长的,怕扎着你的手,就丢了。” “你眼瞎啊!针灸用的银针和绣花针你分别不出来吗!” 那银针还是柳溪城的文老爷送给她的,丢了几根,就不成套了。 “你都这么穷了,竟然还能用得起银针?” 辛夷深吸一口气,还是抑制不住熊熊怒火:“你有病啊!你都丢了我多少绣花针了!邱达,有病就赶紧去治,见到针你就丢,你是不是跟针有仇?” 邱达被骂了也不生气:“我是真的怕你被针扎了,那么长的针,就算不扎着你自己,扎着别人也不好啊。” 他拍了拍腰间的大腰带:“你放心,我没把你的东西丢了,我先给你保管,省得你乱扎人。” 辛夷翻了个白眼:“关你何事!”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爱用针扎人,邱达管得着吗? 行不多时,就见到邱达的枣红马静静地在路边的树下吃草。 邱达一个翻身,利落地上了马背,俯身冲着辛夷伸出手:“来,丫头,我带你去吃羊汤。” 第152章 老乡的羊汤 “不去。” 辛夷很气。 她哪有闲心去吃羊汤。 “来嘛,”邱达抓着她的腰带,一把将她提上马背,换来辛夷的一声惊呼和好几个白眼,“你乖乖跟我去吃羊汤,吃了羊汤,我就带你去找那个老太婆和小傻子。” 枣红马一路疾驰,将路两边光秃秃的树抛在身后。 路上还有积雪未除。 经历了风沙尘土的摧残,洁白的积雪已经变得灰蒙蒙了,马蹄踏上去,积雪翻腾着,变成了一片黑浆糊。 看起来很倒胃口。 “冷不冷?”邱达的斗篷很宽大,他把辛夷裹在里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波塔拉?银色的雪原?你看看,这雪原现在还是银色的吗?” 辛夷掐了邱达一把:“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背地里打听这种事情。” “我才没打听呢,是有人把这件事送到我案头的。” 风很大,两个人说话得靠吼。 辛夷不想跟邱达废话,满脑子里都在想着潘婆婆和鉴棠。 鉴棠都活着,裴家一定还有其他人也活着吧? 裴家家族那么大,亲戚故交遍天下,藏起个把人不成问题。 裴三公子,他还活着吗? 辛夷的心狠狠揪了一下,随即就把这个念想给扔了。 即使已经重生为人,钻进了一个纯洁少女的壳子里,但她永远都回不去了。 那么好的裴三公子,她配不上了。 枣红马奔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一个小山村停了下来。 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稀稀拉拉地分散在田野旁,一眼就能望到头。 邱达将辛夷抱下马,放枣红马自去吃草,指着那几十栋小房子给辛夷介绍:“金鸣人原来是在马背上过日子的,后来他们统一了各部落,建了王庭和大都,又逐渐建了各种小城邦,这些百姓们才渐渐从马背上下来,转而开垦土地,学着永丰人的样子种粮食,只可惜金鸣的地不大适合种东西,像这样纯靠种地过活的村子很少。” 辛夷不大感兴趣。 邱达也不强迫她,指着村头的那一户人家:“走吧,那户老乡家今儿个早上刚宰了一头羊,现在估摸着羊汤都快炖好了,就等着咱们去吃呢。” 辛夷不大情愿地跟在邱达身后,还没走到村头,就看到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地跑着,后头跟着一个小姑娘,笑容憨憨的,手里拿着块羊骨头,一路跟着孩子们跑去。 她跑得慢,几个孩子还特地停下来等她。 “小月牙儿,快点!” 小月牙儿! 辛夷全身像是过了电一般,麻酥酥的。 她痴痴地要跟着那群小孩子去,被邱达一把拽住。 “别过去,她脑子不大好使唤,有个大夫说,她是被吓坏了,叫她多跟小孩子们一块玩儿,别再受惊吓,她说不定会恢复清明。” 辛夷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你是在哪儿找到她的?” “我上回跟你说,王勉带着人悄悄跟上了那伙贼匪,终于找到了他们的落脚点,我得知消息,就带人赶过去,将他们给围了,这群人下手可真的太狠了,幸亏当日我带的都是好手,又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不然,丫头你今天可就见不到我了。” 他轻描淡写,辛夷却知道那日一定十分惊险。 “死了多少人?” 邱达嘿嘿一笑:“你不用担心这个,死的都是你厌恶的金吾卫。” “邱达,我欠你的,以后若是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会鼎力相助。” “有啊,”邱达郑重其事,“你帮我把经书给破了吧。” 经书! 辛夷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你把经书带在身边?” “没有。” “那你说什么说!” 辛夷甩手就走。 找到了鉴棠,搁在她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 她不求鉴棠会变成以前那个玉雪可爱聪明伶俐的小丫头,经历了这么多,她们都回不去的。 她只祈求上苍对鉴棠好一点,叫鉴棠永远都想不起过去经历的痛苦和绝望,做一辈子快快乐乐的小傻子。 羊肉汤的香味远远地传了过来,辛夷忽然就饿了。 不用邱达催促,她便加快脚步。 推开农家小院的门,换了金鸣装束的潘婆婆正在院子里喂鸡。 “潘婆婆!” 辛夷难掩激动,扑过去抱住了潘婆婆:“你们这一路受苦了!” 潘婆婆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比秦嬷嬷还要不近人情。 “我们这一路都是坐着车来的,吃好喝好,没受苦。” 辛夷知道她就这样的性子,也没生气,随后打量起这个小院子。 “别看了,”潘婆婆朝着邱达努嘴,“邱大爷给安排的地儿,叫我带着小月牙儿先住在这里,等开了春,我就要开始种地了。” 种地好,种地安稳。 潘婆婆带着鉴棠在此地扎根,她和隋阿娇以后在宫外就多了个退路。 “羊汤炖好了,姑娘喝吧。” 潘婆婆端来一个大瓦盆,一摞土瓷碗,叫辛夷自己动手。 “你们先喝,别净捞肉吃,我杀了这只羊不是为了招待你们的,村里人都要喝的。” 辛夷露出了一对笑涡。 潘婆婆硬邦邦地怼人,她听着就觉得高兴。 “邱达,你打听出那群人都是做什么的了吗?” 这么一会儿工夫,邱达已经喝了一碗羊汤,趁着潘婆婆不注意,他又盛了一碗,还捞了一大勺厚的给辛夷。 “没有,”邱达吃得满面油光,“那些人都是死士,见打不过我们,就都服毒自尽了,他们身上干干净净,什么信物都没有,要想知道他们的身份,只能从他们的身手去猜了,我准备问问裴舒那家伙。” “你和裴舒不是不对付吗?拿这种事去问他,他会告诉你?” 邱达打了个嗝儿:“你不要被裴舒脸上那张面具给吓着了,他在金鸣其实屁都不是,就会拍拍金鸣王的马屁,还没我说话有用呢,我去问他,他敢不说!” “吹牛。” 邱达立刻瞪圆双眼:“丫头,你不要小瞧我,我现在除了是高阳公主亲卫军指挥使,还领着永丰城城主的差事呢。” “什么城?永丰城?” 第153章 各怀心思 “是啊,永丰城。” 邱达从大铁锅里捞了一盆羊骨头,挑起一根就啃。 刚出锅的骨头很烫,烫得他不停哈气,双手倒腾来倒腾去,一边吃一边还抽空嘱咐辛夷:“你等会儿吃,烫着呢,先晾一晾。” “问你话呢!” 辛夷掐了邱达一把:“永丰城是个什么城!” “就是个城,”邱达抹了一把油汪汪的嘴,“出了京城往北走,翻过一座瓦达山,就能看见我们的城邦了,现在永丰城才刚刚开始建,不成样子,等明年开春,我带你去,叫你瞧瞧我这个永丰城主的厉害。” 辛夷脸都黑了:“城是你自己建的?” 什么永丰城主,估计也是他自己封的吧。 “你这个人还有没有一点成算了!好歹也做过几年的金吾卫郎官,却笨得跟狗熊一样,邱达,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私自建造城邦,是要被杀头的!以后少在别人面前说你是什么城主,否则,将来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邱达已经啃完了一根羊骨头,顶着潘婆婆吃人的眼神,又拿起了一根。 “丫头,你这是在担心我吗?你放心,我死的时候一定会叫上你,到时候咱俩黄泉路上做夫妻,也不枉我惦记你这么久。” “有病!” 辛夷越寻思就越生气。 她正是用人的时候,少一个邱达,就少了一条臂膀,还是最粗的那条臂膀。 “邱达,算我求你了行不行?你不要折腾了,老老实实地做你的公主亲卫军指挥使,不好吗?趁着还没人发觉,赶紧把你那个永丰城给撤了。” 邱达一直用筷子扒拉着盆里的羊骨头,终于挑出来一块肉最多又肥瘦相间筋肉鲜嫩的,放进了辛夷手边的盘子里:“这块给你,先晾一晾。” “邱达!我跟你认真说话呢!” “好好好,我知道了。” 邱达掏了掏耳朵:“小姑娘家家的,这么凶,将来也只能嫁给我这种人了。” 见辛夷真的生气了,像一只浑身炸毛的小野猫,邱达终于端正起态度。 “你这丫头就是不信任我,我怎么可能做出这么蠢的事?我建永丰城,是东赫昭同意了的,也是他亲口点了我做永丰城的城主。” 辛夷蹙眉:“不要直呼他的姓名,叫君上。” “干嘛!你这么护着他干嘛?” “我是提醒你,你私底下叫他名字叫习惯了,等哪一天当着他的面,一不留神喊了他的名字,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邱达咧开嘴嘿嘿笑,唇边新长出来的胡茬子跟着抖动:“好好好,君上,是君上,我就知道丫头你还是最心疼我。” 辛夷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说正事,他为什么肯赐给你这么大的封赏?你是用什么换来的?” “我家丫头就是聪明!”邱达竖起了大拇指,“我用一整支亲卫军,换来了这个城邦。” “你什么意思?” “你的君上要我把亲卫军给他使唤,我就答应了,调了一半人马给他,他给打散了,编入他自己的禁卫军里头,剩下的一半交给我,我就是带着这一半亲卫军,以及那一千多个太监宫女老嬷嬷去建的永丰城。” 辛夷好半天没回过神。 东赫昭……东赫昭用一座还没建的城,不声不响地瓦解了赵珉珉带来的两千亲卫军。 “那公主能同意吗?” 一路相处下来的点点滴滴,辛夷早已察觉出,赵珉珉不是善茬。 她想掌控金鸣后宫,更想在金鸣的前朝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没有兵力在手,是万万不能的。 邱达冷笑:“你小瞧了这两个人的心机,一个用美男计,哄得公主心花怒放,说什么以后我们永丰城就是他的心腹,把亲卫军打散编到禁卫军中,也是重视公主,另一个用美人计,逼着金鸣王给我安个劳什子的永丰城主,显得重视她的人,结果私下里却告诉我,叫我努力往上爬,在朝中多结交人脉,好为她所用。” 原来是各怀心思。 辛夷了然。 东赫昭是个心中有成算的,这些日子给赵珉珉脸面,也是想拉拢永丰这股外邦势力。 可是这股东风不好借啊。 “你呢?”辛夷斜了邱达一眼,“你从他们两个人那里拿到什么好处了?” “丫头,你怎么这么想我?我这个人最实诚不过了,又是做臣子的,上头的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哪儿有什么好处。” 辛夷才不信邱达的鬼话呢。 上辈子那个去勾栏瓦肆里没钱吃酒的邱大爷,一定是装出来的。 “你老实告诉我,你要是不说,以后我再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说我说!” 邱达呵呵笑:“金鸣王许我一座城池,他把瓦达山和四明山中间这一大片都划给了我,至于我能建多大的城,城里有多少人,他一概不管,他只有一个条件,叫我管好自己的人,安分守己。” 这个条件对于邱达来说太苛刻,辛夷即使再死过上百回,也不信邱达会安分守己。 邱达自己也不信:“不管怎么说,我先答应了他,谁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我估计金鸣王也心知肚明,我们二人只不过面子上维持得过去就成,反正现在我脚跟没站稳,成不了大气候,他手头上能用的人太少,还要拉拢我,所以就互相利用呗,终于公主那里……” 邱达忽然不说了,他又挑了一根羊骨头出来,大口撕下羊肉,一脸满足的表情。 辛夷心痒难耐,催促邱达快往下说:“哪有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的?公主那里怎么说?” 邱达一直盯着辛夷看,看得辛夷都有些发毛:“问你话呢,别光顾着吃。” “我跟公主要了个人。” 辛夷立刻气红了脸:“邱达!你要死啊!” 她们好不容易和赵珉珉的关系缓和下来,邱达这一开口跟赵珉珉要人,赵珉珉岂能不怀疑? 届时疑心她们与邱达早有联系,她们的关系会比从前更糟糕。 “我怎么了?”邱达一脸懵,“我就是跟公主要了个人而已,我怎么就要死了?” 第154章 你要了谁 “你还装蒜!你跟公主要了我去,她能不多想吗?邱达啊邱达,你真的是害死我们了。” 辛夷又气又急,真想打死邱达。 “吃吃吃!”她抓起大骨头就往邱达嘴边塞,“吃死你算了!” 邱达张嘴便含住她的手指头,狠狠吮吸了一大口。 “你干嘛!” 邱达无辜地眨眼:“不是你让我吃的吗?来来来,我不介意把你全吃了。” “你放开我!” 辛夷赶紧抽回自己的手,抓着邱达的袖子狠狠擦了好几遍,又偷偷去看潘婆婆。 潘婆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屋去了,辛夷的脸这才没那么烫。 “有话就好好说!”辛夷怒瞪邱达,“再没个正行,我就用羊骨头敲死你!” 邱达砸吧砸吧嘴,好像还在回味刚才的感觉:“我是在好好说话,是你一上来就骂我。” “你不应该被骂吗?你是不是蠢啊,开口跟我们婕妤要我就算了,还巴巴儿地跑去跟公主要我,你是不是生怕公主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邱达伸长了双腿,双手背在脑后,悠哉游哉地靠在灶房的柱子上,笑眯眯地盯着辛夷看。 那神情,活像是一只老狐狸在盯着小白兔。 “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丫头,你说清楚了,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关系?我怎么不知道啊?” “你!邱达,你就是个无耻浑蛋!” 饶是辛夷在风月场摸爬滚打了几年,也对她和邱达的关系说不出口。 说什么呢? 叫她如了邱达的愿,说她和邱达是有情男女? 呸,她这辈子是再也不会碰男女之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再者,邱达做过金吾卫,她看不上。 那叫她说什么?说和邱达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辛夷隐隐约约又不太高兴。 “说不出口了吧?” 邱达把先前他特地挑出来的那根羊骨头,往辛夷的面前推了推:“不烫了,赶紧吃,再凉了就有膻味儿了。” 辛夷气都气饱了,哪还有心思吃东西,满心里想的都是要如何补救。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自大?”邱达嘴角上扬,“谁说我跟公主要了你?” 辛夷猛然抬头:“你什么意思?你没跟公主要我?那你要了谁去?” “哟呵,丫头,你这是着急了?” 邱达眼神玩味,上上下下打量辛夷:“要不,你现在求求我,说不定我会改了主意,不要那个人,改要你。” 辛夷忍无可忍,捡起邱达啃光的羊骨头,就往他的脑门上敲:“你说不说!你说不说!” “好好好,我说!” 邱达蹿出去老远,才乐呵呵地笑:“我跟公主要了云外。” “什么?云外?” 猜来猜去,真是万万没想到,邱达会把云外要去。 “公主答应了?” “答应了,”邱达很得意,“说是开了春,等永丰城初见规模,就把云外送给我。” 辛夷心下狐疑:“云外是公主的左膀右臂,哪怕公主知道她有私心,却依旧重用她,又怎么会轻易答应你?” “我不知道,你上次叫我查云外的底细,我只查到她是丽妃送给公主的,别的一概不知。” 这天底下,竟然还有金吾卫查不出底细的人? 云外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又不是隐居深山的世外高人,她的底细竟然这么难查,这可不是一般人啊。 “正因为金吾卫查不出她的来历,所以你才跟公主要了她?” 邱达郑重点头:“是,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个丫头很危险,将来可能会对你不利,不如先放在我眼皮子底下看着。” “你感觉错了,她针对的不是我,而是武安侯府和我家婕妤。” “那就更奇怪了,云外似乎一小儿就在宫里待着的,一个从未出过宫的宫女,能跟武安侯府有什么恩怨?” 这正是蹊跷之处。 辛夷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别想了,”邱达朝着羊骨头努努嘴,“赶紧吃,吃完了我送你回城,顺便带你看看城里头好玩的地方。” 辛夷是真的饿了,再加上找到了潘婆婆和鉴棠,整个人放松下来,便一口气喝了两碗羊汤,外加吃了一根大骨头。 撑得她肚子都鼓起来了。 正如邱达所言,羊汤的确美味,可惜没法带回去给隋阿娇尝尝。 “金鸣人种地不大行,养这些畜生倒是有一手。” 辛夷点头附和:“金鸣的水好,养出来的草很鲜美,自然就能喂出好牛羊。” 说到牛羊,辛夷心里忽然一动:“邱达,你能帮我找个养牛羊的好手吗?” “干嘛?端婕妤穷到这种地步了,想要找个人在宫外头替她养牛羊?” 辛夷语塞。 有时候邱达这厮真是聪明得没话说,总是能猜透她心里的想法。 “不是我家婕妤,是我,我家婕妤很有钱。” 邱达撇撇嘴:“你跟我吹端婕妤生得跟天仙似的,我肯定信,你要吹她有钱,杀了我,我都不信,说吧,端婕妤有多少本钱,能拿出来养牛羊?” 辛夷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 “二两银子?” “邱达!” 隋阿娇再穷,也没有穷到这个地步啊! “二十两?” “是两千两!” 赵珉珉最近送了些银两来,再加上隋老夫人给的压箱银和卖何织瑶首饰的钱,隋阿娇手头可以动用的银子也有小一万两了,拿两千两出来养牛羊,没什么问题。 “呦呵,端婕妤这么有钱哪,那为什么你这个大宫女身上只有二十几个铜板?” 辛夷咬了咬唇:“那是因为我没想着出来要花钱。” 邱达见辛夷要恼了,不敢再逗她,正儿八经地分析:“两千两太多了,叫端婕妤先拨二百两,我帮你们找个可靠的人,等以后把牛羊给养住了,再拨银子也不迟。” 二百两不多,辛夷就做主拍板了。 “等下次我出宫时,会把银子带给你。” “不用那么麻烦,这笔钱我先帮端婕妤垫上,你们卖了牛羊再还我,若是亏了银子,这损失就算我的。” 辛夷自然不会推辞邱达的好意,但也不会白占他的便宜:“我那里新得了许多皮子,还有剩下的,我改天给你做一双靴子穿。” 第155章 特殊的明玉宫 “我不要。”邱达眉眼微动,“那是别人送你的皮子,你留着自己用吧。” 不要便不要,她还不想给呢。 辛夷闷闷地没说话,瞧着天像是要下雪,就起身要走。 “不去看你的小傻子了?” “以后不要叫她小傻子,”辛夷蹙眉,“你不认识她,她小时候很聪明,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可爱的小丫头。” 邱达没说话,大步流星朝着外头走,辛夷小跑着才能跟上。 也不知道邱达生什么闷气,好好儿的说翻脸就翻脸。 直到二人骑着枣红马快到大都了,邱达才把辛夷放下马背。 “喂,丫头,”他伏在马背上,盯着辛夷咧开嘴笑,“我若说我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你信不信?” 辛夷翻了个白眼:“很久之前?是多久之前?” “五年前。” “有病。” 辛夷骂了一句,便不理会邱达了。 五年前,原身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在武安侯府学规矩呢,邱达上哪儿见原身去啊。 再说,他那会儿就看上一个孩子,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果然,能当上金吾卫的,别管怎么当的、为了什么当的,反正多多少少有点毛病。 一路顺通无阻地进了城门,看看时间还早,天虽然阴沉沉的,但这雪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下不来,辛夷就想着在城里多转转,买些宫里不常见的,带回去叫隋阿娇开心开心。 大都和永丰京城比起来,热闹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里卖东西的地方不像永丰一样,划分得规规矩矩,南坊只能卖布料,西市只能卖牛羊的。 大都的坊市是混在一起的。 这个摊子卖羊肉,隔壁摊子很有可能是卖布料的。 虽不像永丰一般泾渭分明,逛起来却反而更有意思。 辛夷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但也买了好多小玩意儿。 算算时间差不多,就雇了个脚夫,帮她将东西挑到宫门口。 脚夫知道辛夷是宫里的,倒也没表现出太吃惊的样子。 他是个实在人,告诉辛夷,他们这些蹲在街上等生意的脚夫,大多都做过宫里人的生意。 “宫里每隔十天,就出来一堆宫女太监,好多都是出来采买东西的,买的东西多,没法子带回去,就花钱叫我们这些脚夫给送到宫门口,里头会有人来接,尤其是到了年节下,买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不过我瞧着姑娘不像是出来办年货的。” 辛夷很吃惊:“宫里头的人还要出来办年货?” “姑娘不知道吗?那姑娘这次出来是做什么的?” 辛夷是真不知道这事,忙又雇了个脚夫,叫跟着她走,重新回去采办年货。 幸亏邱达给了她一些银子,不然哪来的钱买东西。 一想想隋阿娇每个月的份例才六十两银子,辛夷就很头疼,赚钱真的刻不容缓。 买了一堆东西,回到宫门口,果然瞧见排队进宫的宫女太监都是出来采办年货的。 辛夷暗自出了一身冷汗,宗宝这个老狐狸,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不告诉她!回宫之后,非要找他算账。 蜀葵早就等在宫门口了,见到辛夷就拼命招手,叫辛夷赶紧过去。 “哎呀,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辛夷把年货的事说了,蜀葵也愣了:“宫里的人也得买年货吗?” 她是在永丰宫里头长大的,从来没听说过,宫里过年,年货需得自己出宫去采办的。 “从前在永丰宫里头,到了年节下,年货都是宗正寺发到各个宫里去的,哪有说叫各宫主子们自己操心年货的呀,这金鸣宫里的规矩……可真是有趣儿。” 蜀葵说话很谨慎,明明想要抱怨,却偏偏用一个“有趣儿”来形容。 辛夷朝她会心一笑,指了指采办的那些年货:“好在一年也就这么一次,要是每个月都来,咱们早就穷了。” “可不是每个月都来么?”前头排队的宫女,不知道是哪个宫里的,回头抱怨了一句,“你们是永丰来的几位主子宫里的吧?怪不得不知道呢,咱们金鸣过的节可多了,每个月都有节,每个节都得自己出来采买东西,有钱的主子还好,没钱的,可就遭罪了。” 辛夷和蜀葵互相看了看,委实没想到,金鸣宫中会有这些讲究。 很快就轮到二人,给侍卫看了腰牌,又跟他们说了几句好话,侍卫点头放脚夫进去,帮她们把东西抬进宫门,再里头就不能去了。 刚好瞧见宗宝领着清明惠生过来。 “我约摸着姑娘也是这个时候回来,”宗宝笑眯眯迎上来,一瞧见地上的东西,就拍着脑门叹息,“怪我怪我,忘记跟姑娘说了,咱们宫里头不用采办年货。” “啊?” 辛夷憋了一肚子的气,想要质问宗宝,此时却全憋回肚子去了:“我看别的宫里都在采办年货,为什么咱们宫里头不用?” 宗宝笑得更开怀了:“谁叫端婕妤运气好,住进明玉宫里了呢?” 他摆摆手不再说这个事,叫清明和惠生把东西运回去,自己背着手跟在辛夷和蜀葵后头。 等着周遭没人了,宗宝才道:“姑娘知道太后从前住在明玉宫吧?那会儿太后的盛宠,真是一百年也找不出这么一份儿来,先王就曾下令,明玉宫的年货节礼一概不需要自己到外头采买,这份钱由先王出。” 辛夷抿唇:“如今住在明玉宫的是我们婕妤,先王的福祉可惠及不到我们婕妤身上来。” “怎么惠及不到?” 宗宝笑了:“先王驾崩,君上登基,请太后移驾寿康宫,太后就把这份福祉给了明玉宫,说以后住进明玉宫的主子仍旧不需要自己去采办这些东西,钱呢,就由太后自己出,可宫里的主子一来嫌弃明玉宫偏远,二来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就都不肯住进明玉宫。” 辛夷听明白了。 宗宝这是变着法儿地指点辛夷,端婕妤能住进明玉宫,背后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宫里的人都是人精,早就看清楚住进明玉宫的利弊,既想得到太后的照顾,又不想住得太偏。 若不是有人在搞鬼,隋阿娇一个外邦和亲来的媵妾,怎么可能住进明玉宫。 第156章 赏赐招来的麻烦 住进明玉宫是好事,也是坏事。 住得偏远,会远离是是非非,清静自在地过日子,也能得到太后的照拂。 但这恰恰也是不好之所在。 远离是非,意味着远离东赫昭的宠爱,况且太后的照拂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隋阿娇毕竟是个外邦女子,和太后之间有天然的隔阂,若是不机灵一些,兴许会弄巧成拙,遭太后的厌弃。 所以那背后捣鬼,把隋阿娇塞进明玉宫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辛夷忽然就想到了裴舒。 自她们进入大都,裴舒再也没有出现过,甚至都没叫人联系过她。 这件事会不会是裴舒安排的? 若果真是裴舒,那裴舒对隋阿娇也太有有信心了。 还有一点,辛夷没搞明白,裴舒在金鸣前朝到底是一个什么身份。 国师? 说客? 亦或是骗子? 兴许宗宝这个老狐狸知道一点底细。 “宗宝公公,我们来的时候,是被裴真人给迎回来的,听说裴真人貌丑似钟馗,是真的吗?” 宗宝笑眯眯地盯着辛夷:“姑娘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辛夷笑了笑:“今儿个在外头买东西,听到有妇人用丑相公吓唬小孩儿,就想起来问问公公。” 宗宝忍不住笑了:“姑娘可千万别再说丑相公了,裴真人是君上的好友,君上还是太子之时,就时常与裴真人对弈,姑娘叫真人丑相公这事,若是传到君上耳朵里,君上一定会生气。” 辛夷谢过宗宝的提醒,心中却不以为然。 又不是她一个人叫裴舒丑相公,金鸣全天下都这么叫,她不信东赫昭不知道。 东赫昭没吭声,那就是默许了。 那看来这好友也没好到哪里去。 怪不得裴舒要找后宫盟友呢。 辛夷立刻就将裴舒抛到脑后,对她来说,没有利用价值的人,通通都不值一提。 回到明玉宫,隋阿娇看着几大筐子的年货,反而很高兴。 “宫里发的是宫里发的,咱们自己采买的也挺好,高嬷嬷,秦嬷嬷,宗宝公公,送年节礼的事就交给你们三位了,咱们东西不多,好好分一分,我那里还绣了一些小物件,送年节礼的时候给添上。” 她兴冲冲地安排着年节礼,时不时地跟辛夷絮叨:“从前每每到了年节下,祖母就带着我和婶娘一起归置东西,整理礼单,阿娥几个还小,什么都不会,净会吃。” 辛夷知道,隋阿娇这是想家了,就没打搅她。 等她兴头过这一阵子,才把明玉宫的特殊地位告诉她。 隋阿娇有些忧心:“我还记得裴真人说过,叫我先讨好太后,辛夷,我觉得这条路行得通,你不是说太后很喜欢我做的鞋子吗?我得到开了春才能好起来,这几个月,我就闷在宫里,给太后做些小物件儿,讨她老人家的欢心,你觉得如何?” 辛夷迟疑着点头:“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可总觉得,太后那人不好哄。 到腊月二十三小年那一日,用太后的钱买的年货一筐筐地抬进明玉宫。 除了牛羊肉之外,还有皮子、各色布料、首饰丸药等等。 辛夷当即就知道,坏了。 果不其然,小年还没过去,赵珉珉先来了。 “阿娇,我就知道你厉害着呢。” 赵珉珉喜气洋洋,进门先叫花间掏出银票,塞给辛夷。 “我没给你准备好东西,我那些好东西,得留着送给别人,我知道你缺钱,就给你送钱来了。” 她对隋阿娇越发和气亲热,好似与隋阿娇真的是闺中好姊妹。 “你生得好看,性子又乖巧,是个可人疼的,谁见了不疼你?可惜你尚在病中,王后又非要你好好儿地在明玉宫里养到春日,哼,当我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明面上是为了你好,挣那贤惠的名声,实际上就是把你软禁在这宫里头了,一关就是小半年,她好趁着这个机会推一把何织瑶那个小贱人,给她固宠!” 提起何织瑶,赵珉珉一张脸都扭曲了。 “何织瑶这个贱人,简直就是王后的狗!王后给点小恩小惠,她便摇着尾巴爬过去,连自己骨子里流着永丰的血都忘了,若是早知道她是这么个贱骨头,在路上那次我就要了她的命!” 辛夷和隋阿娇互看了一眼,彼此都明白,赵珉珉说的是何织瑶那次小产的事情。 在隋阿娇这里发泄一通,看了太后赐下来的年节礼,赵珉珉的神色变了变,但终究没说什么。 辛夷看得很清楚,赵珉珉始终对隋阿娇有防备。 隋阿娇现在乖巧又无宠,加之何织瑶倒向王后,许佳屏又不中用,她才对隋阿娇有几分好脸色。 有朝一日,隋阿娇一旦得宠,赵珉珉必定要翻脸。 辛夷只能祈祷,在隋阿娇没有傍上太后这座靠山之前,东赫昭千万不要宠幸隋阿娇。 送走赵珉珉,紧接着来的便是许佳屏。 尺素宫离明玉宫这么远,昨夜才下了大雪,这会儿正冷着呢,难为她一路踏着泥泞而来,小脸都冻得发红,进门先打了个喷嚏。 “还是姐姐这里暖和,我那里冷得像地窖一样。” 许佳屏神色如常,好似礼服那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隋阿娇自然也不好提起来,就顺着许佳屏的话往下说:“怎么会呢?宫里拨的炭都是一样的,你别是不舍得用炭吧?你素来身子弱,金鸣的冬日又冷又长,若是不舍得用炭,冻着了不是闹着玩儿的。” “姐姐是坐着说话不腰疼,我一个小小的才人,谁在乎我是冷是热呀?” 没说上两句话,许佳屏的眼圈儿就红了。 “原先以为听公主的话,公主就能多少照拂我一些,谁知道公主嫌弃我没用,竟然从不到我尺素宫去瞧瞧。” 隋阿娇讪笑:“公主也很少到明玉宫来。” “姐姐又哄我!”许佳屏已经开始哭了,“明明今儿个公主才来过呢,明玉宫这么偏远,公主都肯过来,我那尺素宫就在仙乐宫边上,我受了欺负,公主却只当不知道。” 隋阿娇被她哭得头疼,耐着性子问她:“你受什么欺负了?你是才人,是主子,谁敢欺负你?” 第157章 挨了一巴掌 “才人算什么?后宫谁的位份都比我高,谁都能踩我一脚!姐姐只瞧瞧,那些人叫我住的什么地方便知道了。” 隋阿娇没去过尺素宫,不知道尺素宫如何,就好奇地问道:“尺素宫不好吗?” 她转头看辛夷:“先前叫你去给各宫送年节礼,尺素宫如何,你瞧过了吗?” 提起这个,辛夷就一肚子的火气。 她出宫那日,匆匆忙忙采办的年货并不是很丰富,宗宝公公和两位嬷嬷比照着各宫主子的身份地位,给分好了,每一份还都添上了隋阿娇绣的小物件儿,不大起眼的荷包香囊扇套什么的,但是都很精致。 各宫主子收了都说好,还给了送东西去的辛夷玉簪等人赏钱,连何织瑶也没说太难听的话。 只有许佳屏,看到送给她的是一条羊肉两盒点心,外加一个香囊,脸色一下子就黑了,哭哭啼啼地说自己命苦,处处被人瞧不起。 辛夷连块点心都没捞着,就出了尺素宫。 她怕隋阿娇生气,回来没敢提,撒谎说许佳屏很高兴,就把这事给忘了。 今日说起来,辛夷便硬邦邦地道:“我瞧着尺素宫挺好的,房屋精巧,一应陈设都是好的,宫里拨来伺候许才人的宫人也个个机灵。” “你知道什么?” 许佳屏呛了辛夷一句:“你一个做奴才的,眼光看不了多长久,能看到的东西,也就眼前的那点小恩小惠,你哪里知道我背后的心酸啊!” 她捂着脸哭了半晌,隋阿娇几次想搭腔,都被辛夷的眼神给制止了。 许佳屏自己哭得没意思,便止住了哭:“姐姐怎么不问我,尺素宫为什么不如明玉宫暖和?姐姐也觉得我是个累赘,不想照顾我了吗?姐姐,咱们这一路行来,我是真心拿姐姐当亲姊妹看,姐姐可不能不管我啊。” “我……我也不知道要如何问你,那你自己说说看,尺素宫为什么不如明玉宫暖和?” 许佳屏抽抽噎噎哭道:“自然是因为尺素宫的炭不如明玉宫的好用啊,都是从永丰来的媵妾,为什么姐姐这里的炭火要比我那里的好?都只欺负我是个不会说话不争不抢的,但凡我像姐姐这般,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哪还用受冻?” 辛夷眼睛里都要喷火了。 许佳屏话里话外都在讽刺隋阿娇,怎么,就她一个人冰清玉洁,与世无争,别人都是庸俗的禄蠹? 隋阿娇不知要如何搭话,辛夷抢着开口:“才人可千万别这么说,才人和我们婕妤一路相伴,该不会不知道,我们婕妤才是那个最不会说话最不爱争抢的人吧?但凡我家婕妤能争能抢的,也不会住到这偏远的明玉宫来了。” “姐姐,你瞧瞧你的奴才!” 许佳屏哭喊得更凶了:“我知道我自己身份低微,但我万万没想到,就连姐姐身边的一个奴才,都敢对我颐指气使,姐姐,你是不是打从心眼里瞧不上我,所以你宫里的奴才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指责我?” “许才人,你误会了,”隋阿娇叹了口气,“辛夷只是年纪小,再者,她也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更不敢指责你,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姐姐就这么偏心么?” 许佳屏哭得梨花带雨:“明玉宫比我的尺素宫强上百倍,姐姐住进这么好的地方,却还要睁着眼装糊涂,叫自己的丫头讥讽我,这不是往我心口上插刀子吗?姐姐既然觉得明玉宫不好,不如就让给我住吧。” “这……才人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谁该住哪里,是上头给指派好的,许才人要住进明玉宫,怕是得问问上头的意思,若是太后和王后、君上都同意,我就和许才人换一换。” 许才人呜呜咽咽哭得越发厉害:“原来姐姐心里头也清楚,明玉宫要比尺素宫强上百倍,所以我才起个头,说要跟姐姐换地方住,姐姐就不乐意,百般推辞,姐姐哪里知道我的心!我明知道尺素宫不好,怎会将姐姐往火坑里推?我方才,只不过是和姐姐说玩笑话罢了。” 她擦去眼泪,凄然一笑:“总归我是个命不好的人,哪能比得了姐姐,虽住得偏远,却有太后时时照拂,听说连宫中的年货,都不需要姐姐亲自去采办,这每年不知道能省下多少银子呢,妹妹真是好生羡慕啊。” 辛夷鄙夷冷笑,绕来绕去,还是绕到年货上了。 也不知道金鸣后宫当初为何要定下这么一条规矩,好好的宫妃,为了一些年货计较来计较去,养成了一身的小家子气。 隋阿娇没说话,许佳屏自己哭不下去,就只好起身打量这间屋子:“到底是姐姐可人疼,这屋中的摆设比我那里好多了,姐姐,这些都是太后私下送来的体己吧?” “许才人快别这么说,我住在明玉宫中养病,不能到太后跟前尽孝,这心里每日都在受着煎熬,生怕太后会因此厌弃我,哪里还能奢望太后送我体己呢?你看的这些陈设,都是宫里头发下来的,乃是登记造册的东西,万一弄坏了,还得照价赔偿呢。” 许佳屏的双手已经扶上了博古架中的黑漆描金螺钿双肩梅瓶。 辛夷赶紧快走几步,扶住了梅瓶:“才人仔细着些,这瓶子很贵,我们婕妤家里穷,没有多少嫁妆银,可禁不住赔。” 许佳屏脸色一变,忽地扬手,狠狠打了辛夷一巴掌。 屋内霎时安静。 “辛夷!” 隋阿娇反应过来,忙上前将辛夷护在身后:“许才人这是作甚?” 许佳屏已是梨花带雨,满脸泪痕:“我原指望姐姐懂我,心疼我,一路上对姐姐掏心挖肺,没想到自从到了这金鸣宫里,姐姐却对我生疏了,我一直想不通自己哪里得罪了姐姐,刚刚我却想明白了。” “都是因为这个奴才!” 她指着辛夷,厉声呵斥:“就因为在路上我曾劝诫过姐姐,好生管教身边的奴才,贱婢便对我怀恨在心,处处挑拨我们姊妹之间的感情,姐姐,你可不要被一个贱婢给糊弄住了啊!” 第158章 叫她过不成年 “辛夷从没有挑拨过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你误会辛夷了。” 许佳屏不肯听隋阿娇的解释。 她紧紧咬着嘴唇,双眼红彤彤的,时不时抽搐一两下,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姐姐还在为她说话!姐姐细细想想,这一路行来,姐姐因为她,把从小跟着你的合欢赶跑了,又疏远了我这个好姊妹,到如今,一声妹妹都不肯叫我了,姐姐身边现在还有多少人是自己的?嬷嬷丫头们都是辛夷这个贱婢的心腹,这明玉宫里,上上下下的人,怕是都听辛夷的,而不听姐姐的了吧?” 辛夷眸色一厉。 没想到许佳屏的嘴皮子这么厉害,她从前还以为许佳屏只会哭呢。 这几句话字字句句都在挑拨她和隋阿娇的关系,但凡她与隋阿娇之间有一点点的不融洽,隋阿娇就能被挑拨得与她离了心。 好在,隋阿娇根本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开口:“许妹妹误会了,我是怕许妹妹因为上次的礼服之事与我生分,所以不敢再称呼妹妹二字,如今看来,倒是我小心眼,原来妹妹并没有生气,上次不肯与妹妹换礼服,我这心里便惴惴不安,好长一段时间睡不好觉,身上的病兴许就这么来的,既然妹妹不介意,那我就放心了,杜鹃,叫人把太后赏给咱们的年货都挑上来,叫许才人尽情挑拣,把咱们库里的炭也挑一箩筐送到尺素宫去,大冷天的,怎么宫里送炭火的人这么不经心?宗宝公公,你是宫里的老人儿,你对这件事多上点心,回头提点一二句,别叫人冷落了许才人。” 她有条不紊,一一分派,哪里还是那个温温吞吞只知道做针线的端婕妤?分明是永丰京城中帮着老祖母料理家事的武安侯府嫡出大姑娘。 杜鹃也是个妙人,叫人抬上来的年货,全是牛羊肉并腊肉点心果子这些吃食,皮子布料首饰那些一概没抬出来。 饶是如此,许佳屏还是盯着这几筐子年货看了又看,像是几辈子没见过年货似的,眼珠子都快掉进筐里去了,浑身上下都是浓浓的市侩之味。 辛夷暗地里摇头。 金鸣后宫其实没穷到这个地步吧?为什么一定要把宫妃逼到这种程度呢? 隋阿娇不忍心,指着筐子里的年货道:“许妹妹,要不,你挑一些带走吧。” 许佳屏终于收回了视线,又变成了那个楚楚可怜的许才人:“这是太后送给姐姐的,我怎么好夺爱?何况姐姐之前已经给了我一些,我不好再这般厚脸皮。” 隋阿娇却不由分说,挑了些肉干果子,叫宗宝安排人,一会儿连着那筐子炭一起送到尺素宫去。 许佳屏这才心满意足,拉着隋阿娇的手,嘤嘤地感激隋阿娇。 临走之前还不忘给辛夷上眼药:“姐姐可千万要记住我的话,莫要被身边的奴才给拿捏住了,姐姐一小儿是被养在深闺中娇养着长大的,性子软,面皮儿薄,不知人心险恶,更不知道这些奴才们心里是怎么想咱们的,他们看着姐姐慈和,就越发欺负到姐姐头上来了,姐姐可千万要拿定主意,若是有什么事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就来跟妹妹商量,我虽出身不如姐姐好,但从小跟着嫂嫂学过理家,虽然没有姐姐能干,却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姐姐到时候可千万不要嫌弃我,有事尽管找我商议。” 隋阿娇笑着敷衍过去,将许佳屏送出明玉宫,心中惦记着辛夷的脸,扭头去找辛夷,却发现辛夷不在。 辛夷正在跟宗宝公公说话呢。 “公公一会儿着人送东西去尺素宫时,请从寿康宫门前过,一路上若是遇到人,也不必避讳,就说是许才人说的,尺素宫少炭过冬,也没年货,特地跑咱们明玉宫哭,婕妤念在同乡之情,特地把这些东西送给许才人的。” 宗宝公公笑着应下:“姑娘放下,许才人欺负了咱们明玉宫的人,哪能就叫她这么轻轻松松地过这个年呢?” 许佳屏这一巴掌特别狠,不大一会儿,辛夷的脸颊就肿起来了。 隋阿娇忙翻箱倒柜地找药膏给辛夷擦脸。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下手这么狠。”隋阿娇亲自给辛夷涂药膏,眼底全是心疼,“我让她几分,她就越发蹬鼻子上脸了,你放心,这个仇我记下了,我刚刚是特地叫宗宝公公给她送东西的。” 辛夷莞尔一笑:“婕妤的心思我全都知道。” 上回许佳屏抱怨羊肉锅子,太后知道了,就狠狠地罚了许佳屏。 那会儿估摸着就对许佳屏的印象不好了,若是叫太后知道,许佳屏胆敢抱怨尺素宫没有足够的炭过冬,拿着这件事问到王后脸上去,王后丢了脸面,一定不会轻饶了许佳屏,太后那里也会认为许佳屏不安分。 赵珉珉更不会放过许佳屏,许佳屏这个年想要过好都难。 主仆两个想到一块儿去了,不由得相视而笑。 “我也不是故意和她过不去,”隋阿娇轻叹着摇头,“我们都是从永丰来的,从前没有恩怨,不求能做个知心姊妹,只求彼此相安无事就好,可她非要几次三番惹到我头上来,还当着我的面打你,我若是再忍让她,我这个婕妤做得也没什么意思了。” 辛夷给隋阿娇竖起大拇指:“我明白,这就是俗话说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你呀,净胡说,”隋阿娇嗔怪她一眼,“谁是小狗?你是我从武安侯府带出来的自己人,在金鸣,你我就是最亲最近的,她打你,就是在打我,我可不会轻饶了她。” 转过小年,明玉宫照旧很热闹。 头晌先是玉才人拉着静贵嫔抱着大公主过来瞧隋阿娇,热热闹闹地折腾了一上午,下半晌,嘉淑仪和青修华便联袂而来。 “端婕妤,快把太后赏赐你的好茶拿出来,煮给我们尝尝。” 青修华很不客气,进门就吵嚷着要吃好茶。 隋阿娇笑着迎出来:“恐怕要叫青修华失望了,这时节新茶还没上,哪有什么好茶给修华吃呢?我这里倒是有些龙井,乃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吃着还不错,修华若是不嫌弃,我这就叫丫头泡来吃。” 第159章 又是一个许佳屏 旧年的龙井吃起来差点意思,青修华吃了一口就放下了。 嘉淑仪倒是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地啜饮着,不大一会儿工夫,竟然将一盏热茶吃光了。 辛夷见状,又给嘉淑仪倒了一盏茶。 嘉淑仪似乎是很喜欢吃龙井茶,眼见着这一盏茶也要吃净了,青修华便乜斜了她一眼:“你很喜欢吃永丰的茶?我从前以为你不喜欢吃。” 嘉淑仪温婉地笑,露出两个十分可爱的小兔牙:“小时候祖父很喜欢吃永丰的龙井,只是这茶难得,祖父吃的,也是大王赏的,只有那么一小罐,祖父自己都舍不得吃,分到各房手中便只有几汤匙,我每每瞧着姐姐吃,就馋得慌,总想知道是什么味道,可惜一直没这个福气吃,今日终于在端婕妤这里吃到了。” 辛夷暗地里蹙眉。 金鸣王宫没穷到这个地步吧? 嘉淑仪就算在家中吃不到龙井,如今已经贵为大王的淑仪,难道连一口龙井都吃不到吗? 至于抱着个旧年的龙井泪眼汪汪地感慨吗? 都说武安侯府穷得叮当响,没想到金鸣王宫比武安侯府还要穷。 可不对呀,说金鸣王宫穷吧,这些宫妃身上的金银珠宝一大堆,看不出来半点儿穷酸相。 可要说王宫有钱吧,宫妃们还得自己掏钱办年货,贵为淑仪也捞不着吃一口龙井茶。 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同样蹙起眉头的还有青修华。 “你从前怎么没跟我说起过?不过是茶而已,也算不得好东西,永丰的好东西多了,不止茶这一样,我小库房里还有好多茶,从前问你,你都不吭声,我还以为你不吃呢,你既然喜欢,我就送你一些。” 嘉淑仪羞涩地笑了笑,神情像极了隋阿娇:“那是君上送给你的,我怎么好横刀夺爱?” “什么你的我的,你想要跟我说一声,我就给你了啊。” 辛夷低垂着头,微微抿嘴。 嘉淑仪看起来性子和隋阿娇最接近,却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隋阿娇才不会像她一样,明明想要,却非说不要。 这青修华也是个傻子,被嘉淑仪捏着鼻子走,蠢货一个,不宜来往。 她便朝着隋阿娇使眼色。 隋阿娇报以会心一笑,看来也明白嘉淑仪不是个善茬。 茶吃过两轮,嘉淑仪最先坐不住:“端婕妤是个有福之人,一来便得了太后的青眼,我进宫一年多,还是头一次见太后赏赐这么多东西给宫妃呢,就连王后也没有得到这些赏赐,可见端婕妤多得太后的喜欢。” 辛夷心中冷笑数声。 嘉淑仪欺负隋阿娇是永丰新来的,这一个多月又被关在明玉宫中养病,料想不知宫中旧事,便拿太后赏赐来诓隋阿娇。 得亏她们知道太后赏赐给明玉宫年货是太后定下的规矩,不然,岂不是要被嘉淑仪给蒙住了? 打眼一瞧,青修华好似没听见嘉淑仪在说什么,低垂着头,略微有些烦躁地抠着腰带上坠着的小金豆玩,辛夷就有数了。 青修华应该是不太赞同嘉淑仪的言行,却又碍于两人之间的情谊,不肯出言阻止。 这二人打从根儿上就不是一类人,长此以往,一定会出现分歧。 不足为惧。 隋阿娇反应很快,见招拆招:“我天生愚笨,这些日子也病着,不能在太后跟前尽孝,心里正愧疚着呢,宫里人告诉我,太后从前说过要用自己的体己给明玉宫办年节礼,我还以为是宫人哄我呢,没想到竟是真的,我就更加愧疚不安,真恨不得现在病就好了,能在太后跟前日夜伺候着,也好尽尽孝心。” 嘉淑仪嘴角的笑容一顿,随即又轻笑:“虽说是太后从前说的话,但也得分人,若是太后不认,也无人敢说嘴,正是因为端婕妤你可人疼,太后喜欢你,才把这话给认下了。” 隋阿娇淡淡笑道:“那我更加受之有愧,如今在病中,也只能天天为太后、君上和王后祈祷。” “哟,这怎么还扯上王后了?” 嘉淑仪生得十分娇俏,眼波流转之间,更是媚态十足。 她压低了声音,像是把隋阿娇当成了闺中密友,殷切地嘱咐隋阿娇:“这话在我们跟前说说也就罢了,端婕妤,我劝你可千万不要在外人跟前说,尤其是不要在太后面前说,太后和王后不对付,你若是在太后跟前提起王后,太后可要生气了。” 隋阿娇不太会撒谎糊弄人,只好笑笑。 “端婕妤可千万要记住我的话,”嘉淑仪拍了拍隋阿娇的手,推心置腹地叮咛,“我是瞧着你性子和我有几分像,有心把你当成好姊妹,才跟你说这些的,换了旁人,巴不得你得罪太后呢。” “你是新来的,不知道住进明玉宫有多叫人眼红,”她说着说着,竟然红了眼圈儿,“我是过来人,舍不得看你走上我的老路,想当初,我……” “想当初,你怎么了?”青修华忽然开口,“以前谁欺负了你?你怎么都不告诉我?是不是静贵嫔?你等着,我现在就找她算账去!” “哎呀,琳琅,你怎么这么冲动!我几时说是静贵嫔欺负了我?” 青修华黑着脸,怒气冲冲:“不是她还能是谁?既不是她,你倒是说说,谁欺负了你?” 嘉淑仪红着眼摇头:“总之你不要问了,总归是我身份低微命不好,嘴巴又笨,不像端婕妤这么惹人爱,若是我有端婕妤十分之一的福气,也不至于空居淑仪之位,却不得君上的喜欢了。” 说着说着,她竟然小声啜泣起来了。 辛夷和隋阿娇面面相觑,主仆二人都不明白,嘉淑仪青修华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看嘉淑仪这个架势,辛夷就想起了许佳屏。 难道又是一个许佳屏? 隋阿娇作为明玉宫的主人,总不能叫客人在这里干哭,只好干笑几声:“太后着人送来的年货有好些,其中一些皮料子,我都不知道要做什么好,嘉淑仪要不要帮我看看,出个主意?” 辛夷没忍住笑,忙低头掩饰。 第160章 嘉淑仪的好意 隋阿娇啊隋阿娇,实诚得太可爱了。 嘉淑仪哭成这个样子,明显是等着隋阿娇安慰她,她好顺理成章地引隋阿娇上钩。 要么就抛出为隋阿娇好的借口,取得隋阿娇信任,要么就拿隋阿娇当枪使。 偏生隋阿娇没听懂,反而要叫嘉淑仪帮忙看看太后给的年货。 真把嘉淑仪当成昨日的许佳屏,也是上门来看年货的。 嘉淑仪一愣,眼圈儿更红了:“我听说昨日许才人来,从端婕妤这里要走了好些东西,今早王后便发怒了,当着姊妹们的面申斥许才人,端婕妤,你不会是要送我东西吧?我可不敢要啊,我知道端婕妤是好意,但王后却未必这样想,到时候因此生出事端,我受申斥也就罢了,把你给连累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三言两语,又把事情扯到王后头上去。 隋阿娇讪笑几声:“我没想到会给淑仪带来麻烦,那不看太后给的年货了,淑仪还要吃茶吗?我这里除了龙井,还有大红袍、白茶这些,虽都是去年的旧茶,吃着也不错,我叫人送些给淑仪吧。” 嘉淑仪低头拭泪:“难道我已经穷酸到这种地步了么?” 辛夷当场就黑了脸。 这也不成,那也不要,什么话都不说,张嘴就哭,这嘉淑仪比许佳屏还要烦。 青修华明显不耐烦了:“兰茵,别哭了,端婕妤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她只是好心,你不想要端婕妤的茶,去我小库房里挑就是了。” “我不是为了茶,我只是觉得伤心。” 越劝,嘉淑仪哭得越厉害。 “我命苦,生得不好看,性子不讨喜,君上不喜欢我也就罢了,如今来了这样一个天仙似的端婕妤,君上怎么也不喜欢呢?我是为咱们姊妹们觉得不公,就她一个人金贵?她们尹德家的姑娘凭什么能这么得意,还不是靠着尹德家的男人们?论起这个,琳琅,你们家不比尹德家强?她得意个什么劲儿!” “好了,兰茵!”青修华忽地打断嘉淑仪,“你越矩了。” 嘉淑仪一愣,泪珠便噼里啪啦往下掉:“我如今竟然连一句真话都不能说了?你问问端婕妤,看看她委不委屈!太医只说叫端婕妤清清静静地养病,又没说不许端婕妤出门,她倒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把端婕妤拘在明玉宫,一直到开春才能出来!君上看着她是尹德家的姑娘,才没说什么,可谁问过端婕妤一声了?我心里实在是为端婕妤觉得不公!” 辛夷很想笑。 嘉淑仪还挺擅长唱念做打这一套,想来先前的大司农家里必定养了一班小戏子,嘉淑仪从小耳濡目染,就把戏班子的那一套学了个十成十。 怪不得能将青修华哄得一愣一愣的呢。 她哭得也好看,娇娇柔柔一声泣,哭得人心里发酸。 青修华赶紧哄她,情急之下便说的金鸣话:“兰茵,我知道你是好心,可这宫中人心复杂,像你这样单纯好心的人不多,你今日掏心掏肺地对待端婕妤,谁知道她会不会转头把此事告诉王后?你呀,好歹为自己想一想,别总是见着个人,就把一颗心都掏给人家,你忘了静贵嫔了?小心端婕妤是下一个静贵嫔。” 嘉淑仪嫣然一笑,腮边的泪珠犹自滚动,真是楚楚可怜:“不会的,端婕妤不是这样的人,琳琅,我们帮一帮端婕妤吧,我瞧着她好可怜,我们帮她一把,帮她脱离赵夫人的控制,帮她摆脱王后的打压,我是得不到君上的喜欢了,但我希望端婕妤能。” 辛夷差点恶心地吐了,好一个处处为他人着想的嘉淑仪啊! 这一招对付青修华还凑合,想拿来对付隋阿娇?做梦吧! 有她在,嘉淑仪甭想坑害隋阿娇。 青修华心疼坏了:“君上只是这几日忙着处置王庭雪灾,抽不出时间去看你,他不是不喜欢你的,等下次我见到君上,我一定叫他去看你。” 嘉淑仪忽然用永丰话求青修华:“琳琅,你和君上从小儿一块长大的,你说话,君上还肯听几分,下回你若是见了君上,能不能跟君上说一声,叫他来瞧瞧端婕妤?咱们宫中这些姊妹,也就端婕妤没见过君上了,多可怜啊。” 若是换了旁人,一定会被嘉淑仪的这番话感动坏了,从而对嘉淑仪心存感激,甚至会将嘉淑仪当成自己人。 但隋阿娇却从一开始就听了辛夷的话。 她们不着急,她们慢慢来。 宠妃之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一开始受宠没什么,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暂时见不到君上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人当枪使唤,卷入后宫暗流,被君上厌弃。 所以,嘉淑仪话音刚落,辛夷就掐了隋阿娇一把,附在隋阿娇的耳边,轻声道:“拒绝。” 隋阿娇会意,忽然起身,朝着嘉淑仪拜了下去。 “多谢嘉淑仪好意,但我身子弱,一时伺候不了君上,且我生性愚笨,初来乍到,也没有学好金鸣的规矩,恐怕冲撞了君上,淑仪的好意我心领了。” 嘉淑仪委屈地泛起了泪花:“端婕妤,我是为了你好啊,你要知道,咱们姊妹要想在宫中立足,最重要的是要抓住君上的心,尤其你还是永丰来的媵妾,你若是不得君上喜欢,以后在这宫里头要想过好日子,可就难了,我是过来人,瞧不得你受苦,才劝你的,你可以不信我的话,但请不要拒绝我的好意。” 青修华却没说话,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眸子,此刻却锐利地盯着辛夷。 辛夷心中一紧,忙低垂着头,避开青修华的双眼。 糟糕,定然是刚才提醒隋阿娇,被青修华给听到了。 她已经尽量做得很小心,声音压得很轻了,青修华连这个都能听到,不愧是欧阳家的姑娘。 无论嘉淑仪怎么释放自己的“好意”,隋阿娇只是笑笑不说话,逼得急了,就捂着嘴咳嗽得惊天动地。 辛夷见状,赶紧扶着隋阿娇,对嘉淑仪和青修华焦急地道:“两位主子,对不住了,我家婕妤又犯病了,怕是要即刻请太医来,两位主子请回吧,以免我家婕妤把病气过给两位主子,大节下的,不吉利。” 第161章 去而复返 “端婕妤到底是生了什么病,为何这么长时间也不见好?” 嘉淑仪捂着胸口,一脸担忧:“宫中太医竟然如此不中用,王后也不想个法子,我听闻民间近年来有个神医,想必端婕妤的病到了神医那里,一定药到病除。” 神医? 辛夷心中一动,难道是给鉴棠看病的那位神医? 可惜那日出门太匆匆,没有见到那位神医,不然,她倒想是结识一下这般人物,将来必有用处。 隋阿娇捂着嘴巴咳个不停,脸都咳红了:“我也不知道得的什么病,兴许是这里太冷了……咳咳咳……我这些日子来天天咳嗽个不停……咳咳……夜里都睡不安稳……” 嘉淑仪面色微变:“端婕妤是一直这么咳嗽吗?” 辛夷忧心忡忡:“可不是么,唉,淑仪,婢子可真担心婕妤是得了女儿痨啊,自从生了病,婕妤茶饭不思,人都瘦了一大圈,也就是今日,淑仪和修华来了,我家婕妤才开怀笑几声,我家婕妤生性文静,不擅交际,真是没想到,竟然会与淑仪这般投缘,婢子心里真高兴,求淑仪得闲儿了就多来瞧瞧我家婕妤,婕妤心中一开怀,说不定这病就好了呢。” 听到“女儿痨”三个字,嘉淑仪眼神都变了。 隋阿娇再咳嗽时,她便扭过头去,微微避开了:“琳琅,时辰不早了,咱们就别打搅端婕妤了,回去吧,端婕妤,你好生休息,等你好些了,我们再来瞧你。” 竟是一副恨不得拔脚就跑的架势。 辛夷唇边挂上冷笑。 嘉淑仪这唱念作打的功夫还差些火候啊。 终于把两座瘟神送走,明玉宫上下都松了口气。 辛夷赶紧将宗宝叫进来问话:“宗宝公公,这嘉淑仪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从小儿过得那么苦?听她说的,我这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隋阿娇更是心有余悸:“我都快招架不住了,我用来招待她的茶本就不是上好的龙井,何况还是旧年的,她却赞不绝口,我心里慌急了,总觉得很对不住她。” “哎呦,婕妤啊,您可千万别这么想,”宗宝笑眯眯开口,“能吃上旧年的龙井,对嘉淑仪来说就已经很不错了。” 辛夷眉眼微动:“怎么,嘉淑仪家中真的这么穷?” 大司农家中吃不起茶叶?鬼才信! 永丰金鸣往来贸易多年,对于金鸣来说,茶叶不是稀罕物儿,那日辛夷就在路边的茶摊吃到了茶,只不过是吃茶的方式不同而已,何至于连口龙井茶都吃不上? 嘉淑仪自己说金鸣大王赐给她祖父一小罐龙井,她祖父舍不得吃,照辛夷的想法,那赐下来的龙井必然是贡品,贡品龙井,在永丰也极为珍贵,更不要说在金鸣了。 吃不上贡品龙井,普通龙井总能吃得上吧? “非也非也,”宗宝摇头晃脑,“嘉淑仪可怜哦,莫说是龙井了,能吃上用茶叶梗子煮的茶,便已经很不错了,嘉淑仪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是在认识青修华之后的事情了,在那之前,嘉淑仪可是个十足的小可怜,没被磋磨死,就算是她命大。” “怎么可能呢?”隋阿娇和辛夷一样,都不相信,“嘉淑仪可是大司农的孙女啊,谁会磋磨她?” “就是大司农一家子啊。” 提起这位大司农,宗宝公公很不屑,嘴角都抽了几抽。 “这位大司农娶了好几房妻妾,每一房的娘家都不简单,他的儿子们也有样学样,生了一大堆孩子,家中孩子多了,就不金贵了,开始作践庶出的儿孙,嘉淑仪便是庶出的庶出,她自己的姨娘也不待见她,听闻嘉淑仪的日子过得可苦了,青修华很咽不下这口气,把这事捅到了君上跟前,大司农告老还乡之时,君上便驳了大司农对自己长子的举荐,现如今嘉淑仪家中的男丁没一个当官的,都回去养羊放牛了。” 宗宝啧啧感叹,似乎很同情嘉淑仪:“能遇上青修华,是嘉淑仪的福气啊,若不是青修华,嘉淑仪指不定被他们许配给哪个粗俗的武将了呢。” 辛夷却咂摸出点别的意思。 她拿不准宗宝现在到底算不算她们的人,便不好明着问宗宝,等宗宝下去了,才跟隋阿娇嘀咕:“婕妤,我总觉得宗宝公公是在提醒咱们,嘉淑仪怕是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这还用他提醒?你这么聪明,刚刚嘉淑仪那番哭哭啼啼,你可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她在拿捏我。” 隋阿娇正在绣一条飞龙,在绸缎上绣和在皮子上绣,用的针、使唤的力气、下的功夫都不一样,隋阿娇需得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不至于弄坏了皮子。 辛夷在一旁帮她理线,闻言便笑:“什么都瞒不过婕妤的眼睛,婕妤既然知道嘉淑仪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我就放心了。” “横竖我不惹她们,她们再来,我愿意,就陪着说几句话,我若是不愿意,那就装病,等混到明年开春再说,不过……”隋阿娇停下了针线,抿着唇若有所思,“辛夷,你说,嘉淑仪现在没有了娘家人支撑,甚至还得罪了娘家人,她会不会恨青修华?毕竟也算是青修华把她被娘家人磋磨的事情捅到了君上跟前,才叫君上厌弃她娘家的,我祖母曾经叮嘱过我,升米恩,斗米仇,我瞧着嘉淑仪不像是好人,就担心她会不会怨恨青修华。” 辛夷方才就想到了这一层:“怨不怨恨的,跟咱们没什么相关,她们喜欢窝里斗,就让她们斗去,咱们只管关上门过咱们自己的小日子。” “婕妤,辛夷!快!快躲起来!”杜鹃慌慌张张闯进来,“青修华又回来了!” 隋阿娇慌得差点扎到手:“她怎么又回来了?辛夷,这可如何是好?我、我躲哪儿去?” 辛夷当机立断,推着隋阿娇就往里屋走:“婕妤快脱了比甲,先躺在炕上混过去再说!” 此时用针灸穴位之法让隋阿娇装病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祈祷青修华看不出来隋阿娇是在装病,好歹把这一关蒙混过去。 第162章 靴子送往何处 隋阿娇装病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往炕上一躺,就捂着嘴咳嗽起来,不大一会儿,脸便通红通红的了。 辛夷怕她咳坏了嗓子,一个劲儿地劝她轻点咳。 “端婕妤竟病成这样了?” 青修华已经踏进里屋,她紧走几步,一手抚上隋阿娇的额头:“微微有些发热,可曾请了太医来?” “回修华的话,我们婕妤入了冬就这样,这是老毛病了,太医来了也只是嘱咐婕妤要静养。” 辛夷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硬是逼出两行泪。 “往常冬日在永丰,没这么冷,婕妤养上几日也就好了,今年初来金鸣,大概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养了这么些天,也没见好,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心里急得跟火烧一样,偏生我们婕妤是个不肯多事的,只说清清静静地养上一些时日,不肯大张旗鼓地请医问药,这两日太后赏赐了东西下来,接连有人来瞧婕妤,我们婕妤昨日已是累了一日,今日强打起精神来招待淑仪和修华,婢子曾劝过婕妤,嘉淑仪和青修华都是宽厚的人儿,绝不会因为婕妤称病不起就怪罪婕妤,可婕妤非要硬撑着陪两位主子说话,二位主子一走,婕妤就撑不住了。” 青修华抿着唇,直勾勾地看着隋阿娇,看了半晌,见隋阿娇闭着双目,脸色通红,果然是病了的样子,便叮嘱辛夷。 “金鸣的冬日不比你们永丰,厉害着呢,你们永丰二月底便已经暖和起来了,金鸣得五月份才能换上轻薄衫子,既然端婕妤身子弱,那你就多留点神,再有人来探望端婕妤,你便把王后搬出来。” 她撇撇嘴,似有不屑:“王后看着跟佛爷似的,万事不管,其实她说的话还是挺能压住人的,你只要说王后让端婕妤在宫中静养,识趣的人自然不会再来,不识趣的人,你理都不要理。” 辛夷应了一声,青修华又蹙蹙眉:“今日嘉淑仪说的话,你回头告诉你们婕妤,叫她不必放在心上,嘉淑仪心眼好,就是人太单纯,有时候会说些很可笑的话,不用理会就好。” 辛夷抿唇而笑。 到底是谁单纯啊,青修华可真够傻的。 “你……你这个丫头是从小儿就跟着端婕妤吧?” 辛夷回道:“婢子是一小儿被卖进武安侯府的,起初是在老夫人身边当差,后来才拨给婕妤使唤。” “原来是这样,”青修华低垂着头,想了想,才有些踌躇地问,“听说武安侯府很穷,真的是这样吗?” 辛夷微微一怔。 武安侯府的贫穷竟然已经传到金鸣来了吗? 青修华摆摆手,好似没有指望辛夷能回答:“看来我没听错,端婕妤也怪可怜的,怪不得她能落下这个病根,一定是小时候没吃好穿暖。” 青修华找到了病根,就显得很轻松。 “好了,我就不耽误端婕妤养病了,她既然不愿意请太医,那就好好养着吧,你们永丰的女人,身子骨就是不如我们金鸣女人结实,我才不怕冷呢,我从前未曾进宫,冬日里还跟着我阿爹阿兄他们去打狼呢。” 她神情颇为神气,一看就是被从小宠到大的。 只可惜是个容易上当受骗的蠢货。 等她一走,辛夷就嘱咐阮妈妈,叫小厨房煮些润肺的梨子汤。 隋阿娇咳了半晌,得喝些汤水润润喉。 “可把她送走了,”隋阿娇咳了一身汗,靠着间壁念了好几声佛,“方才我闭着眼,还能感觉到她那双眼睛盯着我,吓得我都不敢喘气儿了,辛夷,你说她这么容易就被嘉淑仪给哄了,怎么于别的事情上,心思这般敏锐?” “世人不都这样么?只愿沉醉不愿醒。” 兴许青修华早就察觉出嘉淑仪在哄她,只是不愿意拆穿罢了。 正如她自己,被赵昂那个畜生哄得团团转时,难道就没有起过疑心么? 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隋阿娇又“病”了的消息传出去,就无人上门来看太后送的年节礼了,那些皮子布料金银首饰总算被保住了。 金银首饰倒也罢了,虽则用料很足,玉石珠宝的成色也很好,但工艺上却不如永丰的精巧。 永丰工匠总能制造出各种或简单精致或繁复华丽的花样来,叫人爱不释手。 戴过了永丰的首饰,再看金鸣的,就有些索然无味。 再加上隋阿娇本就不喜欢奢华,身上的珠宝首饰比着自己的婕妤身份佩戴,绝不肯多戴一样,她便对这些首饰不大感兴趣,叫人将首饰收起来,把皮子和绸缎清点一遍,慢慢地安排哪些皮子做什么,哪些布料做什么。 间或做做靴子,时间眨眼就到了大年二十八。 隋阿娇也终于将要送给东赫昭的靴子做成了。 她指着辛夷叫辛夷送去给东赫昭,可主仆二人都不知道要送哪儿去。 最后还是宗宝提了个主意:“不如就先送到寿康宫去,叫太后她老人家掌掌眼,婕妤也跟着过去瞧瞧太后,在明玉宫中待了一冬,太后赏赐了这么多东西,婕妤不去给太后请一次安,着实说不过去。” 隋阿娇很迟疑:“王后传的懿旨,是叫我待在明玉宫中好好养病,等开春了再出宫去,我如今专门跑一趟去给太后请安,这不是公然跟王后叫板么?” 高嬷嬷道:“婕妤莫要担心,旁人若是问起来,婕妤就说这几日身子大安了,想去瞧瞧太后,给太后尽尽孝心,再者,咱们明玉宫紧挨着寿康宫呢,走这么几步路去瞧太后,别人也不会说闲话的。” “不妥,”辛夷摇头,“万一有小人在王后跟前上眼药,说咱们婕妤大安不去给王后请安,单单只跑去给太后请安,这是不将王后放在眼中,王后又信了,届时咱们婕妤岂不是得罪了王后?” 隋阿娇便有些急:“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依我说,这靴子也别送了,只等着太后问起来,再把靴子拿出去吧,横竖君上有那么多双靴子穿呢,不缺我这一双。” 话音未落,屋中两个人不约而同开口拒绝:“不妥!” 第163章 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辛夷扭头看向宗宝:“公公为何觉得不妥?” 上次去寿康宫送靴子,东赫昭盯着靴子的眼神做不得假,他喜欢隋阿娇做的靴子。 辛夷看出来了,太后也看出来了,所以嘱咐隋阿娇,赶在年节下,为东赫昭也做一双靴子穿。 身为后宫嫔妃,不可能永远置身事外。 辛夷给隋阿娇设想的路,并非是叫隋阿娇一味消极避宠。 而是明面上避宠,暗地里争宠。 不争即为争。 实际上,明玉宫如今的局面很尴尬。 正如嘉淑仪所言,王后明面上让隋阿娇在宫里头好好养病,实际上是将隋阿娇给禁足了。 禁足半年,虽能叫隋阿娇避开宫中是非,但也叫隋阿娇无法承宠,甚至无法和宫中嫔妃结交。 这等于是将隋阿娇置身于孤岛之中。 赵珉珉未必不知道,但赵珉珉现在风头正盛,根本不在乎隋阿娇如何,如果隋阿娇现在就承宠,在赵珉珉那里绝对讨不了好。 但隋阿娇不能就这么把自己关在明玉宫中,什么都不做。 她得为自己找个靠山,太后无疑是除了东赫昭之外最稳最高的山。 但现在有了能让东赫昭注意到的机会,隋阿娇若是不抓住,就太蠢了。 辛夷不允许隋阿娇放过这样的大好时机。 可宗宝为什么也觉得不妥呢? “婕妤,辛夷姑娘,我是咱们明玉宫的人,自然是要为明玉宫着想,婕妤好了,明玉宫才能好,我这个做奴才的自然也会跟着婕妤享福,现在婕妤眼前就摆着这样一个机会,婕妤要是放过此次机会,后头就捞不着这样的好事了。” 宗宝一改笑眯眯的模样,神情十分郑重:“婕妤,眼下的机会千载难逢,您知道太后为什么要让您赶在这个节骨眼上送靴子给君上吗?” 不等隋阿娇开口,宗宝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因为婕妤做的靴子,乃是金鸣头一份,我瞧过,知道这靴子的好处,金鸣可从来没人做过这种又方便又实用又好看的靴子,婕妤就是天上的织女下凡尘,君上和太后正是看出婕妤有织女之才,才特地叫婕妤赶在年节下把靴子赶制出来,届时君上和太后都穿着婕妤做的这种靴子,那些大臣和命妇们瞧了,难保不会有人问一声,君上和太后再将这靴子的好处说出去,把这靴子在咱们金鸣推行开来,这可是千秋万代的大功一件啊,君上和太后再顺嘴提一句婕妤的名字,婕妤,您就不止在后宫能稳稳当当的,在前朝,在民间,这名声也是响当当的!” 宗宝双眼放光,竖起大拇指狠狠地比划了几下。 “等到那个时候,宫里人提起咱们明玉宫,谁不竖大拇指?奴才们跟着婕妤,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出去面儿上也有光。” 话锋一转,宗宝就敛去脸上的笑容:“可若是婕妤不赶在年节下送去,坏了君上的事情,哪怕过后再送十双过去,君上也不会念婕妤的好,婕妤,您想一想,您之前已经送给太后一双靴子,这么多天,织造局的人能没研究出这靴子的妙处吗?怕是早就做了几双了,没有您给君上做的这双靴子,君上照样能在年节下穿出去,眼下太后和君上叫您将靴子赶在年节下送出去,就是在给您做脸面呢!婕妤,您可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啊。” 辛夷暗自点头。 宗宝不愧是个老狐狸,看问题的眼光要比旁人独到。 她只想到让隋阿娇借着送靴子的名义接近太后和东赫昭,给自己找个靠山,宗宝却想到了这双靴子对整个金鸣的影响。 倘若真如宗宝所言,那隋阿娇的名声就不止局限于后宫了。 旁人是以色侍人,而隋阿娇却是靠着双手吃饭。 色衰便爱驰,但隋阿娇只要活着,就能凭借针线女红挣出一片天来。 辛夷豁然开朗,宗宝是给她们指了另外一条路啊。 东赫昭新君即位,前朝波云诡谲,后宫暗流涌动,他急需一股新的力量,来帮他搅乱这个局,帮他巩固自己的势力。 这股力量既可以是赵珉珉的亲卫军,自然也可以是隋阿娇别出心裁的靴子。 如此方便实用的靴子一推出,隋阿娇固然能挣得名声,东赫昭从中得到的好处只怕会更多。 这笔买卖不亏。 辛夷立刻就劝隋阿娇:“婕妤,宗宝公公说的是,咱们就冲着太后前几日赏赐下来的年节礼,也得去给太后谢恩啊。” “可是……” 隋阿娇抬眼看了看宗宝,宗宝立即乐呵呵地行礼:“婕妤,老奴这就去叫人备下轿辇,婕妤尚在病中,暖和和地坐着轿辇去,不会被风吹着。” 厚重的帘子一晃,宗宝就到外头去了,秦嬷嬷立即起身,跟着去了外间。 隋阿娇这才吞吞吐吐:“我怕的是,我这次出了风头,王后和赵夫人那里怕是要对付我了。” “这是早晚的事,”高嬷嬷劝隋阿娇,“婕妤,宫中的女人,哪个没有斗过的?为族人斗,为子女斗,为自己斗,甚至为一匣子线香,也会斗个你死我活,婕妤今日让一步,旁人不会感激婕妤,只会觉得婕妤柔弱可欺,往后便越发不给婕妤活路了。” 隋阿娇咬了咬嘴唇,看向辛夷:“辛夷,你觉得呢?” “婕妤,别怕,”辛夷淡淡开口,“婕妤既然已经选择了太后,只要真心孝敬侍奉她,她便是婕妤的靠山,王后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不敢太针对婕妤,毕竟有太后在,至于赵夫人么……” 她眸色一厉,语气却仍旧是淡淡的:“赵夫人虽然心中会嫉恨婕妤,可眼下她正是要树立自己贤惠大方好名声的时候,不仅不会为难婕妤,甚至明面上还会对婕妤多加关照。” 赵珉珉不敢为难隋阿娇的。 她把自己架在了火堆上,用贤良淑德的名声烤着自己,把自己烤得花团锦簇,送到了东赫昭跟前。 正是因为如此,哪怕何织瑶再如何挑衅她,她也绝不会出手。 因为赵珉珉怕,怕东赫昭厌恶她。 这正好给了隋阿娇暗地积蓄力量的时间,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第164章 丑丫头变天仙 金鸣的冬日,冷得叫人绝望,几日未曾下雪,却也不见暖。 日头高悬头顶,泛着惨淡的白光,照在身上没有一点暖意。 双飞燕湖上的冰层结得越发厚了。 这冰层好似长了双脚,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往岸上爬,甚至已经爬到了小径边上的花坛里,花坛里结了一层冰霜,不知名的绿意染上了冰冷的白光,手指偶尔抚上去,顿时就是一个哆嗦。 清明就被冻得直哈气,甚至还吸溜起了鼻涕。 宗宝瞅了他好几眼,他都没忍住,宗宝便忍不住了。 “清明,”他低声怒斥,“你回去吧,以后若是主子没吩咐,我又不叫你,你就别跟着出来了。” 清明期期艾艾地求宗宝:“公公,就让我跟着婕妤吧,我还没认过寿康宫的门儿呢。” 宗宝压低了声音,踹了清明一脚:“快滚!就你这熊样儿,叫你跟着婕妤,还不够丢人现眼的!” 辛夷往后看了一眼。 吸溜着鼻涕的清明一脸可怜相,唯唯诺诺地往回走,根本不敢说个不字。 宗宝可真不简单,清明是一路跟着隋阿娇来的,他都毫不留情面,说训就训,且还能将清明压制得服服帖帖。 这样的人才不好找,要是能将宗宝彻底收服便好了。 到了寿康宫,竟然是菩萨奴亲自出来迎接的。 隋阿娇听辛夷说这是太后身边的老嬷嬷,不敢托大,赶紧下了轿辇,要给菩萨奴行礼。 “婕妤这可折煞老奴了!” 菩萨奴赶忙回过礼:“老奴就是个奴才,主子不必这么客气。” “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日夜替我们给太后尽孝心,我见了嬷嬷,自然要行个礼才安心。” 隋阿娇裹着一条大斗篷,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兜帽边上缀着的毛蓬松松的,在她腮边不停舞动,越发衬得她玉雪娇柔。 才一抬头,菩萨奴便啧啧称叹:“没想到婕妤竟是个天仙一般的人物,比画上的好看多了。” 隋阿娇和辛夷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还有画这一说。 菩萨奴还记得辛夷,便对着辛夷笑了笑:“先前宫中书画局的画师送来了赵夫人和婕妤等四位主子的画像,画中的婕妤可没这么好看,一定是那画师技艺不精,回头定然要罚他。” 金鸣的画师不曾为永丰四美画过像,倒是永丰的画师画过。 菩萨奴说的画像,定然不是金鸣画师画的,而是永丰的画师之作。 至于四张画像谁最好看么…… 辛夷垂眸偷笑——自然是赵珉珉了。 太后还挺有闲情逸致的,竟翻看起画像来。 这种画像最是做不得准了。 不知道太后在看到赵珉珉真人的时候作何感想,辛夷想想就很好笑。 太后没在正殿,她在后殿外间的大炕上坐着,手里拿着一颗白玉棋子,对着棋盘左看看右看看。 棋盘上是一局才开了个头的棋,起手平平无奇,没什么难度,一眼就能知道后几步。 但太后却举着棋子,迟迟不知道落在何处。 菩萨奴提醒了她好几声,她才抬起头:“这是……” 太后手中的棋子“啪嗒”一声,滚到了炕上。 她把视线从隋阿娇的脸上移开,落到辛夷脸上看了看,认出辛夷,这才又重新打量起隋阿娇:“阿奴啊,这是那个丑丫头么?” 菩萨奴赶紧戳戳太后:“太后,什么丑丫头,是咱们宫里头的画师技艺不精,把婕妤给画丑了。” “你个老货,不要说瞎话,赖咱们金鸣的画师做什么?我就觉得那画师挺好,笔下的猫儿狗儿啊的,跟真的一样,把端婕妤画成丑丫头的,明明是永丰的画师,哼,估摸着是收了钱的,瞧瞧,把那赵夫人画得赛天仙,我还以为是个多好看的姑娘呢,啧啧……” “太后!”菩萨奴都有些不自在了,“端婕妤的病还没好呢,您就让她这么跪在地上?” “哎呦,瞧我,光顾着想画了,快快快,丑丫头把大衣裳脱了吧,我这屋里烧着地龙,暖和着呢,你穿多了衣裳,一会儿就出一身汗,回头再被风一吹,又得生病。” 隋阿娇温婉而笑,辛夷服侍着她脱去斗篷和大衣裳,又扶着她坐到了大炕对面的椅子里。 “坐那么远作甚?” 太后朝隋阿娇招招手:“坐过来点,叫我仔细瞧瞧,瞧瞧你的皮肉嫩不嫩。” 隋阿娇羞得红了脸:“太后,妾身还在病中,怕将病气过给太后,故而不敢过去。” 太后很不耐烦:“什么病不病的,你这根本就不是病!” 辛夷微微一震。 难道太后擅长医术,已经看穿她的小伎俩了? 隋阿娇明显也紧张起来:“怎么会不是病呢,妾……” “我说了不是病,就不是病!我是过来人,能不知道你那是怎么一回事吗?你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大病?不过就是在你们永丰被娇养惯了,娇滴滴的跟养在屋里的水仙花似的,一把你放在外头,就蔫了,照我说,也别看什么太医吃什么药了,就应该叫你每日到外头跑上一会儿,保准明年冬日,你就不会犯病了。” 辛夷立马松了一口气。 “太后,端婕妤不是咱们金鸣这边长大的,初来乍到,自然会水土不服,她这病啊,得慢慢养着,可不能像太后说的,一下子给端婕妤扔到冰天雪地中,这不是害了端婕妤吗?” “怎么不能?” 太后嗔了菩萨奴一眼。 “琳琅小时候也总生病,她阿爹来了一趟宫里,把她带回家中,领着她在马背上疯跑了一个冬天,第二年不就好好儿的了?前几日她来跟我说,端婕妤老病,我就想起琳琅小时候了,今年是赶不上了,等开春吧,叫人挑一匹马,送到明玉宫去,我记得宗宝会骑马,让宗宝教端婕妤,等到了秋日,君上去狩猎,就让端婕妤骑马随行,多好!” 辛夷心中大喜,太后这是在提拔隋阿娇呢。 她赶紧拽了拽隋阿娇的袖子,示意隋阿娇谢恩。 谁知隋阿娇却兴奋得两眼放光:“那敢情好,妾这就回去做一身干净利落的骑装,好留着狩猎的时候穿。” 第165章 夜半惨叫 辛夷赶紧掐了隋阿娇一把。 叫她谢恩呢,她怎么又想到做衣裳去了。 太后却似乎很高兴,扭头与菩萨奴说起了金鸣话:“是个实诚孩子,我就是撂了一句话,瞧把她给高兴的。” 隋阿娇的金鸣话并不算太好,太后说的快,她听起来便很吃力,眼神迷茫又懵懂,看起来很可爱。 辛夷就放下了心,悄悄后退了几步。 隋阿娇这个样子便很好,至纯至善,一定会打动太后的心。 果然如同辛夷所想,太后看着隋阿娇的眼神都柔软了几分:“来来来,脱了鞋子上炕,炕上暖和,陪我下盘棋,这是你们永丰的玩意儿,我琢磨了半辈子,也没弄懂。” 隋阿娇从善如流,果真从头开始,教太后下棋。 晚膳也是在寿康宫用的。 太后晚膳吃得很简单,一道萝卜羊肉羹,一道素炒青菜,因着隋阿娇在这里用膳,便又添了一道清蒸鱼。 用太后的话来说,夜里少吃点,养生,两个人三道菜,足够了,不需吃得太奢靡。 “金鸣宫中不比你们永丰富庶,永丰是上邦天国,金鸣是个小国,上至君上,下至普通老百姓,都得省着吃用。” 太后絮絮叨叨的,像是普通人家的长辈,毫无太后的架子。 “金鸣每年都有雪灾,前些日子王庭雪灾,死了不知多少老百姓,埋了不知多少房屋,丢了不知多少牲畜,若是不好好安置王庭,明年开春,剩下那些老百姓的日子可就难过了,君上正为这件事情发愁呢,咱们后宫的女人帮不上前朝的忙,就只能从自己嘴里俭省一些了,你不要觉得委屈,你放心,明玉宫的伙食是不会被克扣的,你该怎么吃就怎么吃。” 隋阿娇坐在太后身边,把菜和饭咽尽了才回答太后的话:“太后误会了,妾只在永丰宫中住过几晚,平日里在家中的吃食,和眼前差不了多少。” 这倒是实话,太后神色如常,并没有询问隋阿娇缘由,看来是已经知道武安侯府很穷的事情了。 用过膳,又在寿康宫吃了会茶,太后才说身上乏了,打发隋阿娇回去。 菩萨奴追出寿康宫,往隋阿娇手中塞了个小暖炉:“婕妤拿着吧,夜里冷,别冻着。” 隋阿娇探出身子道谢,被菩萨奴赶紧给劝回去了:“婕妤可别被风吹着,老奴知道婕妤有孝心,只求婕妤一件事儿,等养好了身子,婕妤得闲儿了,就常常来陪陪太后,太后可欢喜婕妤了,今日有婕妤陪着,饭都多吃了一碗。” 隋阿娇自然一口答应。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明玉宫的人个个喜气洋洋,随行的宗宝乐得背都好似不驼了。 一回到明玉宫,两位嬷嬷早就叫人备好了热水和姜汤,硬是按着隋阿娇洗了热水澡,喝了姜汤,才作罢。 辛夷也被高嬷嬷灌了一大碗浓浓的姜汤。 “嬷嬷,宗宝公公他们也有姜汤喝吗?” 高嬷嬷笑道:“放心吧,虽然生姜贵,但这点银子,咱们明玉宫还是花得起的,阮妈妈煮了一大锅姜汤,咱们宫里人手一碗。” 辛夷点点头,一碗姜汤下了肚,身上热乎乎的,她才缓过劲儿来。 金鸣实在是太冷了,出去一趟,身上的棉袄都冻得邦邦硬。 还好玉簪把她的炕烧得热乎乎的,被窝里还塞了两个汤婆子,辛夷躺进去才不那么冷了。 迷迷糊糊才闭上眼,隐约听着远处好似有人尖叫了一声。 辛夷立马被惊醒,这一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辗转反侧到天亮,看到外头银白一片,就知道夜里下了大雪。 玉簪顶着风雪进来,见辛夷还拥着被子坐在炕上,便笑道:“姑娘还不起么?快去外头瞧瞧,下了好大的雪,宗宝公公说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好年景。” 辛夷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这么大的雪,不会造成雪灾吧?” 玉簪愣了愣:“姑娘……这马上要过年了,可不兴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辛夷便略过了雪灾的事:“昨儿个夜里,你有没有听见尖叫声?” 玉簪歪着头想了想:“是风声吧?昨夜风可大了,吹着外头的枯树枝,呜呜呜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辛夷觉得不大像,但又没法佐证,就只好作罢了。 因下着大雪,众人无事可做,两位嬷嬷就领着丫头们一间一间地扫尘。 她们才住进来两个月,屋中尘土并不多,众人就只是做做样子。 隋阿娇最忙,竟然已经开始挑料子做骑装了。 她现在手头虽然没多少钱,可料子却不缺,库房里堆的料子,足够她用上好几年的了。 “狩猎得明年秋,婕妤这个时候做起来,是不是太早了些?” 隋阿娇摇摇头:“不早,我做得精致些,怕是这几个月还不够用呢。” “婕妤不如先把给君上做的衣裳做出来,好送给君上穿。” 隋阿娇怔怔地红了脸:“我没见过君上,怕做了出来,尺寸不对。” “你做都做了,还怕什么?”辛夷叫锦葵开箱去找那件衣裳,“我记得就差一只袖子了吧?婕妤这几日就做出来,正月里家宴,便把这个送给君上,又体面,情意还重,多好。” “不好不好,”隋阿娇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又没叫我做,我做了送给他,他若是因此看轻我,那该怎么办?况且,还有赵夫人看着呢。” 辛夷觉得很好笑,隋阿娇的胆子可真是小。 “好好好,那就先不送,做了放在那里总可以了吧?不然一件衣裳少个袖子,婕妤不觉得心里难受吗?”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隋阿娇心坎上,她便把那件男人袍子找出来,准备大年下,就在屋里把这件袍子给做完。 雪下得不算大,不到中午就停了,外头又响起了一片唰唰唰的扫雪声。 辛夷捧着书,倚着熏笼坐着,正看到有意思处,外头一声凄厉的尖叫,惊得她手一抖,差点把书给丢出去。 “怎么回事?”隋阿娇丢了衣裳就拉住了辛夷,“外头好像出了事。” 第166章 逝去的小黄门 出事的是双飞燕湖靠近明玉宫的这一段。 扫雪的宫人在洒扫湖边小径时,看到湖里头有个硕大的黑影漂过来。 宫人还以为是鱼,这么大的鱼可真是少见。 他忙叫了同伴来看。 同伴眼睛尖,一眼就瞧出那所谓的巨大黑鱼,是个死尸。 尖叫声由此而来。 宗宝寥寥数语就把事情一笔带过,锦葵却很不满,她胆子大,尖叫声一起,就丢了扫帚往湖边跑,看到的事情自然要比宗宝多。 “人都泡肿了!” 锦葵张开双臂,在身前画了个大大的圈儿,以此来表示死尸的恐怖之处。 “也不知道这个人在湖里头泡了多久,反正现在认不出他是谁了,只能从穿的衣服上,认出是个小太监,你们是没看到啊,他的脸泡得发白,一双大眼珠子……” “啊呀,你别说了!”绣球胆子小,捂着耳朵往高嬷嬷身后钻,“你还不赶紧换件衣裳,晦气死了。” 锦葵吐了吐舌头:“就你矫情,我又没碰那小太监,晦气什么呀?湖边围了好多人呢,我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挤进去看的,你不去看,就损失了好大一场热闹。” “死尸有什么好看的?”绣球翻了个白眼,“你安分些吧,听说人才死,魂儿还待在尸体旁边,看见谁,就跟着谁走,搞不好,现在那小太监的魂儿就在你身边看着呢。” 锦葵炸了毛,扑过来要拧绣球的嘴巴,绣球咯咯笑着一边跑一边躲。 屋里人人都很欢快,什么死尸什么小太监的,跟大家都没关系。 辛夷却一眼就看到了忧心忡忡的宗宝。 她不声不响地走到宗宝身边,给宗宝行了个礼:“公公是何处不舒服么?” 宗宝被吓了一跳,看到辛夷才回过了神,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身子骨结实着呢,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睁眼说瞎话! 明明脸色那么差,还硬要说没有不舒服,鬼才信。 “公公,先前你劝婕妤去给君上送靴子的时候,曾说过你是明玉宫的人,我就当公公把婕妤和我当成自己人了,既然咱们是自己人,那有些话就得说开了,叫自己人知道,是不是?” 宗宝讪讪地笑:“辛夷姑娘想多了,我真的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辛夷沉下脸:“公公是不是知道死的是谁?或者害死这个小太监的是谁?” “什么害死不害死的,姑娘以后可千万别说这个话,不仅姑娘不能说,还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必定会惹祸上身,婕妤那里,姑娘也要多费些心,别叫婕妤为了这点小事操心。” 一向笑眯眯的宗宝忽然脸色郑重,辛夷便知道这肯定不是个小事。 “公公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我便不会瞎打听了,可若是公公不说,我就去跟旁人打听,亦或是哪一日在外人跟前说漏了嘴,不照样会惹下祸事?” 宗宝公公低垂着头,似乎是在思索辛夷的话。 “公公,这还有什么好想的?人就死在咱们明玉宫前头的双飞燕湖中,上头一定会有人下来询问此事,我若是说错了话,咱们明玉宫就完了。” 宗宝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姑娘兴许还认识这个小太监,他便是看管落花阁的小太监。” 辛夷猛地瞪大双眼:“竟然是他?” 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个嘴碎却又极度崇拜东赫昭的小黄门,按理说,他是一个守阁子的,根本不会、也犯不着去得罪旁人,谁会去杀小太监呢? 宗宝摇摇头:“兴许是他自己失足落水的。” 这个理由很牵强,大冬天的夜里,小黄门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从水边走。 辛夷不大相信。 她知道,宗宝也不相信的。 “还有什么话,公公一起说了便是。” 宗宝吞吞吐吐地道:“王庭发生了一场大雪灾,原先在王庭公主府住着的长公主回来了,这几日住在宫中呢。” 辛夷蹙眉;“这跟长公主有什么关系?” 宗宝神色古怪,呢喃了好久,才将辛夷拽出屋子,红着脸叹气:“长公主有些荒唐,太后和君上都不大待见她,早在先王还在的时候,太后就请了旨意,将长公主给打发到了王庭去了,君上继位,根本就没有叫长公主,长公主倒也乐得逍遥自在,一直住在王庭,也就这一个月,才回到了大都,不瞒姑娘,长公主是男女通吃,来者不拒,昨儿个夜里,有人瞧见她往落花阁去了,我估摸着……” 辛夷吃了一惊。 原来金鸣宫中还有这样一位惊世骇俗的主子呢。 身为一国长公主,行为乖僻怪诞,太后和东赫昭也不管一管。 宗宝那半截子没说出口的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长公主怕是去找落花阁的小黄门,想着用些手段折磨这小子,没想到一时失手,酿成了大错。 “姑娘且等着瞧吧,这事儿肯定会就这么过去了,顶多了不起叫王后和几个夫人贵嫔的,多多叫人巡防宫里头,大年下的,别生出事端来。” 本以为这件事就如同宗宝所言,很快就过去了,不曾想,晌午过后,王后身边的大珠子来了。 隋阿娇待人很客气,尤其大珠子还是王后的心腹,隋阿娇就更加谨慎了。 大珠子却一点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便颐指气使,相反,她对待隋阿娇恭恭敬敬,十分谦卑。 “听说前几日婕妤去给太后请安了,王后深感欣慰,看来婕妤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 辛夷抿了抿唇,王后这是叫大珠子兴师问罪来了? “婕妤现在还在病中,可得好好保养着一些,王后说,太后上了年纪,脾气有些古怪,叫婕妤多担待着。” 虽没明着指责隋阿娇,但句句字字都在敲打隋阿娇。 “昨儿个夜里,婕妤可曾听见有人的叫声了?” 来了来了,辛夷提了一口气,大珠子这是来查询那小太监的死因,看来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并没听见什么响声,”隋阿娇很坚定地摇头,“姑姑是问双飞燕湖中的事情吧?” 第167章 纸条 大珠子眸色一厉:“婕妤知道?” 隋阿娇点头:“人就死在我们明玉宫前头的这湾湖中,在屋里头听见外面有人喊,宫中的人就出去看了看,回来跟我说,是有个小太监淹死在湖里头了,我怕出乱子,便约束宫人不许出去看热闹。” 大珠子神色有所缓和:“叫婕妤受惊了,婕妤放心,这摊子乱事很快就会被处置好了,一定会叫婕妤过个好年,明日晚,若是婕妤的身子还能支撑住,就多穿些衣裳,坐着轿辇去清辉殿用宴,是宫中家宴,婕妤不用拘束。” 辛夷暗自欣喜。 隋阿娇的应答没出错,大珠子是替王后做了决定,临时邀请隋阿娇去赴宴。 也好,隋阿娇能提前与东赫昭相见了。 小黄门的尸体很快就被拖走了。 锦葵拉着绣球偷偷跑去看热闹,回来时,两个人都吓得脸色发白,被秦嬷嬷逮住好好训斥了一顿。 她们怕吓着隋阿娇,不敢说与隋阿娇听,就悄悄来寻辛夷,先试探着问辛夷的胆子大不大。 辛夷便知道她们定然是看到了不寻常的地方,催促着她们快说。 平常胆子大的锦葵这时候不敢说话了,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还是嘴皮子利索的绣球咬着牙开口:“姑娘,那小黄门根本就不是淹死的,他、他是被人……或者是被什么东西咬死的。” 辛夷忙问:“你怎么知道?” “我和锦葵躲在树后头看见的,几个人凿开湖面的冰,把小黄门拖出来,一翻身,就发现他后背没一块好肉,原先他在冰层底下看不清楚,抬上来才看到他肚子和大腿根那块都没了,肉都泛白,肠子都出来了……” “哎呀,你快别说了!” 锦葵推开绣球冲了出去,门外紧接着就响起了呕吐声。 联想到宗宝公公说起长公主爱折腾人,和今日大珠子来时的严肃,辛夷就知道,这事准是长公主做下的孽,且这位长公主一定极其受宠,无人敢惹。 “你们去瞧热闹这事,除了秦嬷嬷之外,还有谁知道?” 绣球摇摇头:“我和锦葵是悄悄去的,不敢告诉人,若不是秦嬷嬷恰好在宫门口守着,把我俩给逮住了,秦嬷嬷也不知道的。” 辛夷点头:“这件事以后就烂在肚子里,不要叫任何人知道,去吧,好好照顾锦葵,我估摸着她夜里要发起热了。” 她转头去找秦嬷嬷,后殿没找到,寻到前殿来,正好瞧见秦嬷嬷从宫外头回来。 已经是掌灯时分,秦嬷嬷手里提着一盏八角宫灯,没穿斗篷,冻得直跺脚。 她个子高,人又干巴瘦,站在廊子下的阴影里,好似一根枯木杵着。 “这个天儿可真冷。” 辛夷听见秦嬷嬷低声嘟囔了一句,刚要走过去,便见秦嬷嬷从袖子里掏出个纸条来。 她下意识地躲在柱子后头,探出头悄悄看去。 秦嬷嬷对着灯光瞧了瞧纸条,摇摇头,仔细将那纸条折好,提着灯笼往后殿去。 辛夷蹑手蹑脚地跟上去,远远瞧瞧秦嬷嬷拽住了鹦哥:“瞧见辛夷姑娘了吗?” 鹦哥笑道:“才看见她往前殿去了,嬷嬷是有事找她?” 秦嬷嬷冷着脸应了一声,提着灯笼又往前殿来。 辛夷忙整了整衣裳,装作才从外头回来,迎着秦嬷嬷而去。 “大晚上的,嬷嬷这是要去哪儿?” 秦嬷嬷提着灯笼往前照了照,揉了揉眼睛,看清楚是辛夷,才拧眉:“外头黑黢黢的,姑娘怎么不提个灯?” 辛夷很讶异。 她正站在回廊中,这回廊九曲十八弯,每隔两根柱子,便挂着一盏灯笼,再加上到了年节下,就连院子里的树上都挂着灯笼,整个院子不说到了亮如白昼的地步,也绝不会是黑黢黢的。 辛夷越发起疑心,秦嬷嬷太反常了。 “你跟我来,我有事找你。” 秦嬷嬷伸手拽住辛夷,拉着她往后头走,脚下却一踉跄,差点跌倒。 “嬷嬷,你没事吧?” 秦嬷嬷面无表情地摇头:“没事,只是太暗了,看不清楚路,明日叫丫头们多挂些灯,多弄些灯油,我一把老骨头,摔了没什么事,若是把婕妤给摔着了,就是大事。” “嬷嬷!” 辛夷讶然失色。 秦嬷嬷……秦嬷嬷生病了? 她忙扶着秦嬷嬷去了自己屋里,将屋中点上了灯,拿着烛台在秦嬷嬷跟前晃悠了一下。 “嬷嬷能看见烛光吗?” 秦嬷嬷这时候也知道是自己出毛病了,神色有一丝慌张,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能看到一点,就是觉得不亮堂。” 她从袖子里掏出之前折好的纸条,摸索着抓住辛夷的手:“我有饭后百步走的习惯,这几日总觉得眼前发暗,不敢走太远,就在明玉宫门口晃悠了一下,方才有人塞了张纸条给我,我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也不知道纸条上写的什么,收到了就赶紧拿给你,你快瞧瞧上头写的什么。” 纸条不大,里头的字迹很潦草,仿佛是写信之人匆忙之中写下的。 密密麻麻一堆字,开头一行话特别醒目,小心东赫阿依慕。 东赫阿依慕便是金鸣长公主,生母身份卑微,且难产而亡,襁褓之中,便被抱到了太后身边抚养。 因是先王唯一的女儿,东赫阿依慕自幼就得到了万般宠爱,在宫中胡作非为,无法无天。 太后便渐渐地不喜欢她,先王还在,就闹腾着将东赫阿依慕给挪到了王庭的公主府中,自此对她不管不问,任由东赫阿依慕在王庭胡闹。 听说东赫阿依慕养了上百个面首,不是抢了永丰的男人,就是威逼金鸣的男人,十分霸道。 偏生先王极其宠爱她,驾崩之前有遗诏,嘱咐东赫昭善待这个唯一的妹妹,只要东赫阿依慕不惹得天怒人怨,不犯谋反之行,就不得治她的罪。 东赫昭便只好对东赫阿依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便是纸条上的大体内容了,写下纸条的人,在东赫阿依慕生母那里反复画了两道线,好似在提醒什么。 辛夷对这个蛮横霸道的长公主早就做好了防备,没想到又收到了一张提醒的纸条。 只是,这纸条是谁写的呢? 第168章 去不成 金鸣能提醒明玉宫的人,无非就那么几个,邱达,裴舒,和暂时没跟隋阿娇撕破脸面的赵珉珉。 辛夷没见过赵珉珉的字,她见过邱达和裴舒的,这纸上的字迹不是他们二人的。 那会是谁的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将纸条拿给隋阿娇看过之后,主仆两个猜了半天也没猜出这人是谁,便将纸条给烧了。 “无论此人是谁,他说的话,跟宗宝公公说的能对上,就说明没有要害咱们的意思。” 隋阿娇想得很简单,还劝辛夷不要多想:“既然他不是在害咱们,就别想这么多了,还不如想想怎么治秦嬷嬷的眼睛。” 金鸣宫中有规定,太医不能给宫人看病,生了病的宫人,只能硬抗,若是好不了,就得被挪出宫去养病,自己掏钱请大夫看病。 等病好了,主子若是能想得起来,就再回宫,若是想不起来,自己交些银子,脱了奴籍,各自寻生路去。 没有银子脱不了奴籍,便要入宫做苦活儿,总之一句话,在金鸣后宫,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能行的。 不仅主子要有钱,奴才也得有钱,这也是为什么后宫的嫔妃,除了静贵嫔之外,家中个个都有些来历。 不然,哪里来的钱养这些宫中的女儿们? 宫里既然不能给秦嬷嬷治病,少不得要将秦嬷嬷挪出宫去了。 “婕妤放心,等过了年,将秦嬷嬷交给邱达,邱达认识一个神医,一定会将秦嬷嬷的眼睛治好的。” 提起那个神医,辛夷都很心动,想要出宫拜他为师。 她空有一身以针灸杀人的本事,于医术之道,却也只是知道个皮毛,能略微治些小病。 技多不压身,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 隋阿娇抿嘴笑笑:“你呀,别这么贪心,小心贪多嚼不烂,你前些日子不是在看医治牲畜的书?你先学会怎么医治牲畜,再学习如何救人吧。” 大年三十这一日,明玉宫天不亮就热闹起来。 宗宝公公和高嬷嬷领着太监丫头们忙里忙外,把明玉宫装扮得张灯结彩,就连墙角的大水缸,都被蒙上了红绸子。 辛夷也早早就起来,和杜鹃、蜀葵等一道服侍隋阿娇打扮,为晚上的宫宴做准备。 合宫上下,也只有锦葵最不高兴。 她夜里发了热,吃了药不见好,就躺在炕上直哼唧,正巧秦嬷嬷眼睛不好使,辛夷就把她两个挪到一处去,吩咐一个名叫雪莲的三等丫头伺候她们二人。 其余众人就一门心思准备过年。 中午大家随意垫补了些点心,就等着夜里好好吃一顿团年饭。 隋阿娇更是不敢多吃多喝,生怕到了宫宴上会出丑,一会儿问辛夷,她的口脂会不会太浓烈,一会儿问辛夷,要不要学金鸣妇人,化个金佛妆。 唠唠叨叨,患得患失。 可直等到掌灯时分,也不见有人来接隋阿娇。 隋阿娇便有些撑不住了:“辛夷,是不是我们弄错了,咱们应该自己坐着轿辇去,无需人来接咱们,我记得大珠子是这么说的。” 辛夷脸色微沉,看向了宗宝公公:“公公叫人备下轿辇了么?” 宗宝摇头:“去清辉殿赴宴的轿辇,是宫里头预备的,因图个好看齐整,各宫主子的轿辇都是一色的,没有咱们自己准备轿辇的道理,倒不是说咱们自己坐着轿辇不能去,只是若是咱们自己去,就显得婕妤好似不受欢迎似的。” 隋阿娇一下子就怔住了:“辛夷……我……王后不希望我去。” 不仅不希望隋阿娇去,王后还叫大珠子耍了隋阿娇一道。 今日若是隋阿娇心急,自己坐着轿辇去了,一定会叫各宫嫔妃笑话的。 “那就不去,”辛夷已经开始卸隋阿娇头上的金冠了,“婕妤正在养病,不去赴宴,也无人说什么,咱们安安心心地过年,热热闹闹地大吃大喝一场,去宫宴多不好,还要受拘束,吃也吃不好。” 隋阿娇红着眼圈应了一声,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顺手摘下头上的发簪,再转过身时,她已经换上了笑脸。 “得麻烦阮妈妈和景妈妈开了小厨房做团年饭了。” 高嬷嬷笑着应道:“婕妤尽管放心,小厨房的锅灶都热着呢,辛夷姑娘早先吩咐过,今儿个婕妤去赴宫宴,叫我们自己在宫里吃年夜饭,两位妈妈一早就准备上了,只是菜色都是大鱼大肉,怕婕妤吃不惯,我现在就吩咐她们再做些好的来。” 隋阿娇摆摆手:“不用麻烦了,团年饭就是要大鱼大肉才显得热闹,叫人在堂屋摆上几张大桌子,咱们主仆一块儿吃吧。” 这本是不合规矩的事,但众人为了哄隋阿娇高兴,纷纷照做。 一顿年夜饭倒也吃得有滋有味。 一时热热腾腾地用完了膳,远处便燃起了烟花。 是清辉殿的方向。 看来那边也用完了膳。 辛夷怕隋阿娇不高兴,就扯着隋阿娇要回内殿去。 “再看会儿。” 隋阿娇紧了紧身上的斗篷,仰着脸往清辉殿的方向望去:“这儿看不清楚,咱们去外头看去。” “婕妤……”辛夷欲言又止。 隋阿娇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温润的手掌心暖暖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就住在这里,总有见到他的那一天,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是告诉过我,这条路很难,我想走到底,就要能忍吗?你放心,我忍得住。” 她扭头看向绚烂的烟花:“这是我在金鸣过的第一个年,我想高高兴兴的,辛夷,你陪我去外头看看烟花,好吗?” 辛夷心一软,毫不犹豫点头应答。 一宫的人呼啦啦出宫去,在双飞燕湖边,静静地看完了整场烟花。 没什么好看的。 辛夷甚至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她在烟花柳巷做头牌那几年,有一阵子一个豪客为了博她一笑,在花河之上连放了一个月的烟花,一时之间,传为京城佳话。 辛夷早就看遍这样虚无的热闹了。 热闹过后,便是一地喧嚣,有什么趣儿呢? 第169章 梅林深处尴尬事 看完烟花,隋阿娇还不尽兴,看着天色尚早,便想着四处走走看看。 辛夷劝她:“瞧着像是要下雪,婕妤还是回去吧,咱们凑几桌牌,陪婕妤守夜。” 永丰除夕有守夜的习俗,小辈们守的时间越长,家中父母长辈便越长寿。 金鸣没这个习俗,辛夷料想今晚隋阿娇定然要为老夫人守夜,便早就吩咐众人打起精神来,陪着隋阿娇玩闹一晚。 隋阿娇却执意要出去走走。 “平日闷在明玉宫,不得出去,来了这么久,我都没好好逛过宫中的景致,今日趁着他们都在清辉殿,我出去走走,又清静又自在。” 不得已,辛夷只好问宗宝,清辉殿那边什么时辰散。 “放完了烟花,还有好一会儿,因今日还有几位郡王在,估摸着要吃酒吃到尽兴才会散。” “辛夷……”隋阿娇赶紧拽着辛夷,半是撒娇半是威胁,“你就陪我走一走嘛,你要是不陪我去,那我就自己去!到时候要是迷了路,看你怎么办!” 辛夷哭笑不得。 她从没见过隋阿娇耍小孩子脾气。 隋阿娇一直温柔乖顺,能听得进去劝,一旦开始耍赖,谁也不忍心拂了她的意。 辛夷只好无奈认输:“那就去吧,只走一会儿,赶在下雪前回来。” 两个人都穿了斗篷,戴上兜帽,提了灯,一前一后漫无目的地走着。 宗宝带着清明识趣地在后头远远跟着。 有宗宝在,倒也不怕会迷路。 宫里四处都扎着彩花,系着红绸,俗气却热闹。 隋阿娇穿着大红斗篷,像个乖巧好看的瓷娃娃,时不时摸摸路边树枝上的彩花,或者解开红绸,换个花样系,一路玩笑,难得地露出小儿女情态。 辛夷嘴角不由自主就翘了起来。 与隋阿娇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她有时甚至会忘记那个可怜兮兮任人欺凌的元氏娇娘,好像自己真的就是金鸣一个小小婕妤的丫头,为了婕妤的前程殚心竭虑。 什么时候隋阿娇能成为独霸后宫的宠妃就好了,她便可以乘着隋阿娇的东风,插手金鸣前朝,借金鸣的手,诛杀永丰狗皇帝赵祺,为枉死的爹娘和受裴云氏一案牵连的无辜苦命人昭雪。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梅林附近。 隋阿娇很讶异:“辛夷,你瞧,金鸣的梅花开得真早。” 上次来,这片梅林的花并没有全开,只是一些早梅在枝头绽放。 如今竟然全开了,一朵朵守在枝头,朵朵都好看,叫人不知道看哪一朵好。 往里瞧去,有好些都鼓起了花苞,想来,这片梅林还得绚烂上好些日子。 永丰的梅花要过了年,天微微泛暖,才会开得好。 金鸣的梅花却很有意思,天儿这么冷,这些花反倒开得越好。 好似在跟老天爷较劲儿,老天爷越是冷,它们就越是不服输,偏要争先恐后绽出花苞,叫这老天爷瞧瞧它们的劲头儿。 “我倒想起我那幅梅林图,”隋阿娇颇为遗憾,“若不是做那两双靴子,我那幅图都能绣上小一半,绣上一年,到明年年底,差不多能绣好,到时候叫人做成屏风,摆在屋里多好看!” 她越说越兴奋:“辛夷,你说我绣好了,叫人送回去给祖母,为她庆贺六十大寿,好不好?” 辛夷摇头否决:“老夫人六十大寿,送梅林图不好,婕妤要真想送,不如绣了自己的小像送回去。” 隋阿娇嗔笑:“哪有给祖母过六十大寿,将自己的小像送去的?你既觉得梅林图不好,我便绣一幅观音图,到时候把我的小像夹在里头就是了。” 武安侯老夫人的六十大寿还有三年,隋阿娇已经开始琢磨寿礼了。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一旦沾上跟绣花有关的事,就想不起别的了。 本来逛园子逛得好好儿的,这会儿也不去了,说进梅林里走一走,再看看这些花儿,便回去。 她们出来的时间不短,走的路程挺长,也是时候回去了。 辛夷就陪着隋阿娇钻进梅林,两人一前一后,静悄悄地没说话,安安静静地欣赏眼前的美景。 偏生这梅林里却不大安静,往前走不多时,便听到极尽欢好的男女喘息。 辛夷忙拉住隋阿娇,不让她继续往前走。 隋阿娇未经人事,只听声音,还以为有人在里头突然犯了病,非要过去救人。 好在她看出辛夷脸色不对,说话时候就压低了声音:“辛夷,怎么回事?你怎么不让我过去?里头有人,好似病了,这么冷的天,若是一时犯病躺在这里无人发觉,一晚上会冻死人的。” 辛夷窘迫得不得了。 她虽然知道里头是怎么回事,自己也经历过,可面对隋阿娇,她就是没法子开口解释,急得汗珠子一串一串地往下淌。 “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辛夷,你是不是病了?” “嘘……” 辛夷一把捂住隋阿娇的嘴,示意她仔细听里头的动静。 梅林深处的男女欢好已近尾声,女子娇笑连连:“冤家,几次三番叫你,你也不来,是不是有了美娇娘,就把人家给忘了?” 男人浪笑几声:“我哪敢把你给忘了,我就是忘了我亲阿母,也忘不了你呀。” “少拿话来哄我,当我不知道么?你前一阵子还看中了宫中的一个贱婢,送了人家好些东西,怎么,那贱婢没被你哄到手,你就来找我了?” “瞧瞧,你又吃醋了,我这般人物,怎会看上一个贱婢,也只有你,我的美人儿,才能配得上我!哈哈!” 紧接着,便又是一阵淫声浪语。 隋阿娇不是傻子,此时哪能还不知道里头在干什么。 她脸色惨白,两股战战,几乎要瘫在地上。 辛夷赶紧架住她,两人静悄悄地往外挪。 隋阿娇却实在是走不动,摆摆手,示意辛夷先走。 辛夷瞧瞧来路,知道光凭她自己,没法托着隋阿娇走出去,便用唇语示意,叫隋阿娇先在这里等着,她去叫宗宝公公,很快就回来。 偌大的梅林中,很快便只剩下不远处隐隐约约的欢好之音。 隋阿娇裹紧斗篷,缩在一株梅花树下,像是一只小麋鹿,找不到归家的方向。 “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170章 是端郡王还是醇郡王 隋阿娇一惊,差点叫出来。 她赶紧捂住嘴,惊嘘嘘地看向那人。 “是你!” 又惊又喜之下,隋阿娇几乎要忘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幸亏里头那对太忘我,弄出来的动静有些大,不仅压住了隋阿娇的说话声,还提醒了隋阿娇要想法子别叫里头的人发现。 面前的男人疑惑地朝里头望了一眼,紧接着就要抬脚走过去。 “别去!” 隋阿娇赶紧拦住男人:“里头……里头……总之你不要进去。” 她脸都红透了,恰似一株红梅,娇俏俏的惹人爱。 “你又迷路了吗?” 尴尬中,隋阿娇开始没话找话:“不知道贵人是哪位郡王,多有冒犯,还望郡王见谅。” 男人眸色微冷:“你为何在这里?你是跟他们一起的?” “当然不是!” 隋阿娇又羞又窘又气又恼,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转了。 “我又不认得他们,我和丫头趁着无人想逛逛这梅林,谁知会撞上这种事!我方才吓得跑不动,就叫我的丫头先走,回去叫人去了。” 早知被这人这样误会,她还不如不拦他,让他冲进去撞见这样的尴尬事,大年下惹一身晦气。 男人神色和缓:“那你现在能走了么?” 隋阿娇扶着梅树站起来,红梅扑簌簌落了她一身。 男人的眸光微微一暗,忙转过头。 “方才还不能走,现在好些了,呀,快看,”隋阿娇轻轻叫了一声,“下雪了!” 细碎的雪花飘飘扬扬,映着树上挂的红灯笼,还有满树满地的梅花,好美。 隋阿娇忍不住仰起头,笑着伸手去接雪花。 兜帽缓缓滑落,露出她满头青发,如瀑般的发丝只用了一根玉钗绾着,被兜帽裹挟而下,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青发霎时滑落腰间,好似一条光滑的缎子一般。 “哎呀!” 隋阿娇脸羞得通红,忙戴上兜帽,又俯下身去捡那断成两截的玉钗。 “谁!谁在那里!” 梅林深处的野鸳鸯被惊动,男人已经提上裤子循声而来。 隋阿娇急得不知往何处去,此时也顾不得男女大妨,拽着男人往外疾走。 却被男人反手攥住手腕,揽进怀中。 宽大的斗篷兜头将她罩住,挡住了光,也挡住了雪和风。 “是我。”男人扬声呵止梅林苟合之人,“你站住,把衣裳穿上!这般疯癫,成何体统!” “呦呵,是王兄啊,你怎么也跑出来了?啧啧,王兄怀里藏着哪个小嫂嫂,还是说,又得了个绝世佳人?” “住嘴!”男子改说金鸣话,“母后若知道你这般胡闹,该有多伤心!里头的是谁?” “王兄这么凶作甚?”对面的人也说起了金鸣话,“你不也是吃了酒,半道跑出来会这美娇娘?咱们兄弟二人都是一样的,彼此彼此。” “穿上衣服,快滚,别叫我说第二次。” 对面男子怪笑几声:“我可是为金鸣立下汗马功劳、挡过婆罗天诅咒的,你叫我滚?” “我给你半个时辰,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难看。” “行行行,”对面男子的笑声吊儿郎当,根本不将这话放在心上,“我走就是了,王兄,咱明儿个再痛痛快快吃酒,到时候,你可一定得把这美娇娘带出来,叫兄弟我认识认识。” 隔着厚厚的斗篷,听到脚步声远去,隋阿娇一颗心才渐渐放下来。 她钻出男子的斗篷,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多谢,”隋阿娇满心里都是羞窘,匆匆忙忙对男子行了个礼,走几步,又折返回来,“我大概是给你惹了麻烦,多谢王爷出手搭救,王爷总爱迷路,日后还是不要进这梅林的好,省得撞上尴尬事。” 她随手指了出林子的方向,便急匆匆跑走了,半路瞧见辛夷和宗宝,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婕妤!” 辛夷惊了一跳,见隋阿娇满头都是汗,发髻也跑得散开了,心下便是一沉。 “婕妤,你……你被那人察觉了?” 隋阿娇摇摇头:“先回宫再说。” 她这回是真的双腿发软,再也走不动一步,只好叫清明给背回明玉宫。 回去对众人只说隋阿娇跌了一跤,扭到了脚。 高嬷嬷不愧混迹后宫多年,辛夷不明说,她也知晓几分,立即就叫人烧水伺候隋阿娇沐浴,并将隋阿娇换下来的衣裳,亲自用包袱包好,交给杜鹃,嘱咐杜鹃自己洗了,晾干后收起来,再也别让隋阿娇穿。 吩咐完杜鹃,她和宗宝公公一道,对明玉宫上下人等一再叮嘱,不许将今夜婕妤出去逛园子的事情说出去。 辛夷隔着门窗听高嬷嬷训话,一颗心就没那么焦躁了。 她不是一个人,遇事还有这么多人帮她,前路便没那么可怕。 “辛夷,我……我大概是闯祸了。” 隋阿娇一个字不差,将方才在梅林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辛夷。 “我也不敢问他到底是哪位郡王,但若再叫我见到他,我就一定会认出他的,只是我怕……我怕将来我和他的事情被传出去,会是个大麻烦。” 的确是个大麻烦。 后宫嫔妃和郡王不清不楚,若是这个郡王心怀不轨,以此事拿捏隋阿娇,后果不堪设想。 “辛夷,我以后再也不去梅林了,”隋阿娇惴惴不安,“上次我就是在梅林中遇见了他,他说他是迷路了,今夜又遇见他,我总觉得,他和那个梅林苟合的男人一样,都不是好人,我担心他上次在梅林中,根本不是迷路,而是……而是也想……” 这话对于隋阿娇来说有些难以启齿,辛夷明白她的意思:“若真的只是男女之事也就罢了,就怕他图谋不轨,婕妤可看清他今日穿了什么衣裳吗?” 隋阿娇摇摇头:“只知道他穿了一件玄色绣万字不断头暗纹的斗篷,别的没细看。” “婕妤别急,咱们偷偷打听着,看今日哪位郡王穿了这样的斗篷,我估摸着,这位郡王不是端郡王便是醇郡王。” 隋阿娇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是他们两个?” 第171章 装好心 “因为我听出来,梅林深处的男人是简郡王。” 隋阿娇一惊,捂着胸口好半天说不出话。 简郡王狼子野心,隋阿娇早就心知肚明:“他怎么敢!这片梅林可是君上种的,大年夜,他竟然敢带了人,去梅林中做下那等腌臜的事!他这是完全不将君上放在眼中!” 辛夷欲言又止。 隋阿娇还未与东赫昭见面,一颗心就完全偏向了东赫昭。 若是知道她私底下和简郡王有所来往,隋阿娇不知道会如何看待她。 可她没法子,她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再重来一次,她要抓住一切的人和时机,去报仇。 倘若将来真的到了那么一天,东赫昭不肯出兵攻打永丰,只想安稳度日,那她一定会选择简郡王。 到那时,她会给隋阿娇安排好去路的。 辛夷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辛夷,你说我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君上?” 辛夷蹙眉:“怎么告诉?婕妤如今连君上的面都见不到,难道为了这件事去主动求见君上?那样一来,事情不就被闹大了么?如今君上和简郡王之间的恩怨还没闹到明面上来,咱们也只是听裴真人说的,万一裴真人的话做不得准呢?” 隋阿娇便犹豫起来,可却没法放下这桩心事。 “总要提醒君上……” 辛夷讥讽地笑笑:“提醒?那婕妤要不要跟君上说两次三番遇到另外一位郡王的事?” “辛夷……” 隋阿娇错愕的眼神,叫辛夷一下子反应过来,她忙低眉敛目:“我只是为婕妤着想,不想婕妤惹上麻烦,婕妤,君上毕竟是一国之主,难道他连简郡王的这点小心思都察觉不了吗?婕妤未免也太小瞧君上了。” 一番话说得隋阿娇脸都红了:“我总喜欢瞎想,罢了罢了,我还是把这心思用到学金鸣话上吧,我学得不怎么好,有些话听得很费劲。” 大约是因为受了惊吓,隋阿娇夜里有些发热,辛夷给她做了针灸,到天亮便好了。 早上便起得迟了。 辛夷原想着不要叫她,反正今日无事,不如叫隋阿娇睡个饱。 偏生一大早,王后身边的小珠子便来了,说是来给隋阿娇送礼。 这可了不得,哪有王后给嫔妃送礼的。 辛夷忙让杜鹃和蜀葵去伺候隋阿娇洗漱,自己则引着小珠子去了内堂,亲自给小珠子上茶上点心。 “姑姑见谅,我们婕妤昨儿个夜里发了热,这会儿还没起呢。” 小珠子跟大珠子的性子不一样。 大珠子很端方,小珠子则比较和气。 “婕妤又病了?怎么没听说明玉宫去叫太医?” 辛夷叹气:“我们婕妤一直是个省事的,况且又是在年节下,怕叫太医不吉利。” 小珠子很能理解:“过年是要讨些吉利的,昨日本是要派轿辇来接婕妤去清辉殿赴宴,王后一早就把这事安排下了,后来寻思着婕妤身子不好,这一来一回,吹了风,怕不是又要生病,便没叫人来,果然被王后给料到了,王后还因为这事担心了一整晚呢,今儿个早起,就赶着叫我过来瞧瞧婕妤。” 这话说得真好听。 王后真的要担心隋阿娇,为何昨日不叫人来瞧瞧? 说什么一早就安排下轿辇了,都是哄人的漂亮话罢了,真要是做得周全,好歹也要叫个人来说一声。 马后炮,谁不会。 辛夷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感激的神情:“我们婕妤昨儿个也念叨了一晚上,说辜负了王后的心意,还想着今日早起去给王后请安,如今病了,怕是也不能去了。” 对面的小珠子明显松了一口气:“快叫婕妤好生养着吧,外头还下着雪呢,这来来去去的一折腾,怕不是又病下了。” 她说着便起身:“我去里头瞧瞧婕妤去。” 辛夷心下明白,这是不放心呐,这个小珠子看着和气,心思却全浮在表面上了。 隋阿娇才穿了家常小袄,发髻还未梳起,脸上未着粉墨,因夜里才发了热,瞧着就有些不精神。 这回小珠子便彻底放下心,也不知道她担心个什么劲儿。 难道王后还担心隋阿娇跑去跟东赫昭告状不成? 想多了。 虽然病着,隋阿娇却还是叫辛夷开了钱箱,给宫人们发了赏钱,喜得鹦哥这些二三等的宫女们连连给隋阿娇磕头。 辛夷就捉住了鹦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她:“婕妤平日里没少你吃没少你穿,月钱也都发得足足的,你怎么还是这般,见了钱就高兴成这样,不过半吊钱,倒像是得了个金库似的,赶明儿哪个比婕妤有钱的主儿,拿了一吊钱叫你跟她走,你怕不是转眼就把婕妤给忘了。” “肯定不会的!” 鹦哥急得指天指地地赌咒发誓:“我若是为了钱做出这背主丧良心的事情,就叫我被婆罗天捉去做牛马!叫我家里养不成牛羊,养一只,死一只!” 金鸣人以养牲畜为生,这个诅咒相当严重了。 辛夷赶紧笑道:“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大年下,说这种话多不吉利。” “我是怕婕妤误会,我虽然缺钱,却绝不会做这种没良心的事。” 辛夷便顺着她的话头继续问下去:“你在宫里当差,一应吃食四季衣裳鞋袜都是宫里发的,每个月还有月钱能攒下来,怎么还这么缺钱?我瞧着咱们宫里头,也就宗宝公公像是不缺钱的,真是奇了,你们在宫里,哪里还有用到钱的地方?” 一个叫石竹的三等丫头凑过来,捧着钱袋子满脸艳羡:“宗宝公公在外头没有家,哪里有需要花钱的地方,我若是跟宗宝公公一样,一个人吃饱全家不愁,我也不会为了这点银子,每天愁得大把掉头发了。” “去去去,”鹦哥用金鸣话赶她,“小心我把你这话告诉你阿爹,叫你阿爹揍你。” 意识到自己说了金鸣话,鹦哥又赶紧改口跟辛夷解释:“我家和石竹家是一个屯子的,家里人彼此都认识,关系好着呢,我方才跟她开玩笑,要把她的话告诉她阿爹。” 第172章 没钱的宫婢 辛夷装作不明白:“怎么,你们的钱都要带出去给你们家人使唤?不是我说,当初将你们卖为宫婢,你们家中本身就得了一大笔银子,已经是足够过活了,怎么还要跟你们要银子?你们自己不吃不喝了?将来到了岁数出宫,没有银子傍身可怎么成。” 鹦哥苦笑着摇头:“姑娘哪里知道内情,我们金鸣人,就算再穷,穷得要饿死了,也绝不肯将儿女卖为奴隶,宫中的奴婢,要么是被官兵硬抢来的,要么就是先前周边一些小国的臣民,战败之后掳进宫的,再有,就是你们永丰那边儿卖过来的。” 辛夷虽前世没进过宫,但多多少少知道宫婢们的来历。 永丰的宫婢们,大多数是小时候就被从外头采买进来的,除此之外,有一部分是罪臣家眷,还有一部分是攻打周边小国俘虏来的。 后两部分占比极少。 一是,赵祺此人生性残暴,罪臣的家眷要么就是一起死了,要么就是被丢入风尘烟花地,供人享乐,能进入宫中做宫婢,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二来,赵祺登基后,除了头上一两年摆出个明君的架势,震慑一下周边小国,后头就做甩手掌柜了。 小国来臣服,说几句好话,他就大把东西赏赐出去。 小国要是挑衅,他也不管不顾,给些粮米打发,好显得永丰是个天国上邦,而他则是天子,有天子的胸襟和气度,无需与这些小国计较。 据辛夷所知,永丰这些年来,最近一次与他国开战,还是隋阿娇的爹、先前的武安侯带兵拿下了达挞国,达挞国便有不少人成了俘虏,或是进宫,或是被赏赐给诸位臣子。 隋阿娇的爹也正是在此战中生了急病而亡。 没想到金鸣宫中的奴婢来历这么复杂。 “如今日子还算是好过的呢,”鹦哥叹气,“先王病重,当时君上还是太子,曾定下一条规矩,宫中再添奴隶,就得出银子出钱粮,不得再掳掠平民百姓,在宫中也得给奴隶们月钱和衣裳吃食,且奴隶到了年岁还能出宫去,哦对了,那十日一出宫的规矩,也是当时身为太子的君上给定下的,也多亏了君上,我们才有好衣裳穿,吃得饱穿得暖,也能攒下月钱给家里人送出去了。” 石竹附和道:“雪莲就是去年才进宫的,她家的羊因为一场大暴雪全死了,不得已,才把她卖给官府,官府就赏给她家里十只羊,她阿爹说了,对不住雪莲,以后不要雪莲的任何东西,我倒挺羡慕雪莲的,她攒下的月钱就全是她自己的了。” “你又浑说!”鹦哥掐了石竹一把,“你阿爹对你那么好,你还想着不帮帮家里头?再说,你家里就你一个女儿,你阿爹还给你攒嫁妆呢。” 这又勾起了辛夷的好奇心:“你们屯子上的人是不是都很穷?” “穷着呢!” 鹦哥和雪莲异口同声。 “朝廷不让我们屯子的人养牛羊了,说是叫我们种地,可怎么种呢?地底下都是石头块,开一块地要费不少工夫,长出来的庄稼总不如永丰的好。” “地里还缺水呢!”石竹抢着说,“冬天就下大雪,一场大雪便能冻死不少庄稼,到了春天,雪化了,就要发大水,大水过去,转眼到了夏天,老天爷却不肯下雨,这便又是大旱,大雪、大水和大旱,这一圈轮下来,到了天气晴好的秋日,地里活着的庄稼就那么一丁点,除去明年的种子,能留下够一家人吃一年的口粮,已经算是老天爷赏脸,反正我家里从来都没存下过粮。” 听她们说得这么可怜,隋阿娇和高嬷嬷等人,早就已经泪汪汪的了。 绣球就想得很简单:“既然种不成地,那就不种了,仍旧养牛羊去呗,何苦还要巴巴儿地受穷。” “是官府不让我们养牛羊的,”石竹小声抱怨,“就是君上当太子那几年不让养的。” “你快闭嘴吧,”鹦哥又掐了石竹一把,“以前咱们屯子上家家户户养牛羊,日子也没见得比现在好过。” 隋阿娇很好奇:“以前养牛羊,日子也不好过么?这可真是奇了,叫你们种地,你们说种地活不成,让你们养牛羊,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辛夷摇摇头。 隋阿娇以前虽然帮着武安侯老夫人管过家事,却哪里知道真正的穷苦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金鸣就这么大点地方,人人都养牛羊,杀的牛羊肉、薅下来的羊毛、挤出来的牛羊奶,要卖给谁去? 穷苦百姓没门路,那些豪强世家就登场了。 他们几乎是半买半抢,从老百姓手中拿走养好的牛羊,卖到永丰来,赚得盆满钵满。 真正劳作辛苦的百姓们,只能吃些豪强世家剩下的,还得对豪强世家感恩戴德。 这其实跟永丰差不多。 只不过永丰不养牛羊,而是种地,真正种地的百姓没有地,只能租有钱人家的,种出来的粮食,却全进了有钱人家的粮仓。 辛夷把这个道理跟隋阿娇一说,隋阿娇就明白了。 “种地也好,这会儿种地才兴起来,世家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抢你们的地,你们再忍一忍,万事开头难,等熬过这一阵子,君上想出了解决的法子,你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她可怜鹦哥石竹几个,就叫杜鹃去开库房:“再挑些料子出来,分给她们,让她们带回去捎给家里人穿吧。” 石竹赶紧道:“我们家里都是种地的,可穿不得婕妤赏赐的好料子!穿上这样的衣裳,都不敢下地干活儿了,婕妤还是赏给我吧,我以前的衣裳破破烂烂的,前年君上登基,我才有了新衣裳穿,可一年就那么几套,到现在,我的春衣也不过才一身,加上今年要发下来的,一共两套,去年的那身都破了呢。” “你这个小蹄子怎么眼皮子那么浅!”鹦哥气得要打石竹,“两身衣裳还不够你换洗着穿吗!破了再补一补,不就得了?还敢跟主子要衣裳穿,叫秦嬷嬷知道了,看秦嬷嬷不打死你!” 第173章 出宫做管家 不过两个月的时间,秦嬷嬷就镇住了这群丫头们。 石竹却不怎么怕:“秦嬷嬷是刀子嘴豆腐心,只要我们听话守规矩,秦嬷嬷才不会罚我们呢,最怕的是刚进宫那时候,教我们学规矩的老嬷嬷们,打起人来可狠了,只要她们不如意,就拿我们出气,那时候我被打得都不想活了。” “石竹,你又胡说了!”鹦哥掐着石竹的手,不许她再说话,“主子跟前,说这些话做什么。” 隋阿娇怜惜石竹年纪小,喜欢她说话直爽,就不让鹦哥管着她,还吩咐蜀葵再拿些点心给石竹。 “辛夷,你把咱们宫里这些人的名字排一下,你和杜鹃这几个跟着我过来的除外,剩下的,问问她们谁要出宫去看家人,从初十开始,每次出宫就排两个人出去。” 明玉宫大大小小宫女二十多个,加上太监和粗使嬷嬷,这若是都叫她们出宫去见家人,得排上四五个月。 可这又是隋阿娇的一片心意,辛夷就不好多说什么。 好在问丫头们的时候,有一多半是没有家的,另外像鹦哥石竹雪莲这样子在外头有家的,家里头又离得远,一天不够来回。 算来算去,竟无一人要回家,倒是有几个家里人捎了信,想过来瞧瞧,等到了那一日,叫这几个宫人去宫门口那儿,和家人略见个面就回来了,至多给他们放一天假,叫他们领着自己家人在京城里转一转。 这么算来,倒也不用费多少工夫。 隋阿娇心软,可怜这些宫人没钱花,就和高嬷嬷秦嬷嬷商议,要提拔几个宫女。 如今明玉宫是四个大宫女,两个二等宫女,八个三等宫女,十六个粗使宫女。 隋阿娇干脆就把玉簪绣球提拔成了大宫女,又将鹦哥石竹等八个三等宫女提成了二等宫女,剩下的十六个粗使宫女中,把拨去伺候秦嬷嬷的雪莲,协助阮妈妈景妈妈管着小厨房的金钟和连翘,以及另外五个提成了三等宫女。 各宫宫女的份例银子都是有数的,隋阿娇便打算从自己的小私库中,将提拔后的月例银子补上,不用从公中出。 高嬷嬷早就想这么干了,她管理宫务有一手,从前郁郁不得志,如今得到了隋阿娇的绝对信任,就不再藏着掖着,把一身的本事都使出来。 “辛夷姑娘是咱们宫中的掌事大宫女,杜鹃姑娘就专门管着婕妤的钱银库房,蜀葵姑娘心细,管着婕妤的吃食,绣球姑娘好打扮,就管着婕妤的珠宝首饰衣裳之物,玉簪便管着婕妤寝宫的一应陈设。” 高嬷嬷一边翻看着花名册,一边用笔在名字上勾勾画画,分派着活计。 “鹦哥和银柳以后就跟着辛夷姑娘,听辛夷姑娘的分派,慈姑跟着杜鹃姑娘,茱萸跟着蜀葵姑娘,红豆跟着绣球姑娘,瑞香就跟着玉簪姑娘……” 锦葵听着不大乐意了:“高嬷嬷,你连二等宫女的活儿都分派好了,怎么不见分派我的活儿?” 高嬷嬷笑道:“你不是病了么?宫里有规矩,病了的宫人要被挪出去养病的。” 锦葵一下子急了:“我只是染了个小风寒而已,吃几服药就会好的,怎么要把我给挪出去?” 她这一急,就开始咳嗽,咳得鼻涕眼泪直流,十分狼狈。 辛夷赶忙叫上绣球,将锦葵扶回了她自己的屋里。 锦葵已经哭了:“辛夷,你去跟婕妤说一声,我不想出宫去,我知道金鸣宫里的规矩,我这一出宫,就很难回来了,我怕……” “瞎说!”绣球黑着脸怼她,“咱们婕妤不是那样的人,你出去找个大夫好好瞧瞧,养几日就回来了,你瞎操什么心。” 锦葵这时候精明起来了,不肯听绣球的劝,只盯着辛夷看,非要等着辛夷点头。 辛夷淡淡开口:“锦葵,你这回挪出去,很可能就不会回宫了。” 锦葵“哇”的一声就哭了,还揪着绣球的衣袖擦鼻涕:“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我这一出宫,就很难回来了……婕妤一定是嫌我平日话多,不要我了……以后我可怎么办啊!” 绣球也急了,一边安抚着锦葵,一边帮锦葵求情:“辛夷,你去跟婕妤说说,叫锦葵留下来吧,咱们在金鸣人生地不熟的,锦葵一个人在宫外头,可怎么活呀。” 辛夷索性挑明了说:“没说叫锦葵一个人出宫,秦嬷嬷会陪着锦葵一块出去,到时候邱大人会给你们安排好地方,等婕妤在宫外头置办下庄子来,你就帮着秦嬷嬷打理婕妤的庄子,婕妤能不能攒下小金库,就靠你和秦嬷嬷了。” 锦葵一下子不哭了,还打了个哭嗝儿:“叫我管着婕妤的庄子?那我不就成了婕妤在宫外头的大管家?” 辛夷被她的哭嗝儿给逗笑了,嘴巴都合不拢:“是,你是婕妤宫外的大管家,快别哭了,大年初一头一天,你就哭哭啼啼的,小心今年从年头哭到年尾。” “呸呸呸!”锦葵赶紧啐了几口,“我出宫就去拜佛,去去晦气。” 哄好锦葵,绣球反倒羡慕起锦葵:“我从小就想出宫去,早就想好了,将来出了宫,我就在京城开个胭脂水粉摊子,这一辈子都不嫁人,自己挣钱养活自己,没想到又跟着来了金鸣,唉,我顶瞧不上金鸣的金佛妆,将来才不想卖胭脂水粉给她们呢,就学锦葵这样,出去给婕妤做个大管家,管着庄子地亩铺子之类的,多好。” “你不用羡慕锦葵,”辛夷莞尔,“等婕妤钱赚得越来越多,把生意做到永丰去,你们就回永丰,帮婕妤管着铺子田庄,多好!” 绣球和锦葵连连答应。 “那敢情好!” “我明儿个就出宫拜财神,求婕妤赚多多的钱!” 把秦嬷嬷和锦葵安排出去,是辛夷的主意,隋阿娇也点头同意了的。 她安抚好锦葵,回来服侍隋阿娇吃药,把锦葵的意思跟隋阿娇说了,隋阿娇就叫辛夷多给秦嬷嬷和锦葵备上银子:“若是她们在外头待着没意思,就还叫她们回宫来。” 辛夷应下了,隋阿娇又吩咐她:“你去把我梳妆台上那个梨花木的小匣子抱过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第174章 心意 “婕妤要给我什么?” 隋阿娇抿嘴笑:“你去拿来就知道了。” 匣子不大,却沉甸甸的。 辛夷抱到炕桌上,隋阿娇就叫她上炕,自己打开。 “这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弄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隋阿娇只笑着催促:“你别光问我,打开看就知道了。” 辛夷只好打开匣子。 小小的匣子中,装着两枚银锭,一对金镯子,两根金簪,两对金耳坠。 首饰都打得极其精致,上头雕刻着花鸟鱼虫的纹样,俏皮可爱。 “我不要,”辛夷合上了匣子,“婕妤已经给了我过年的赏钱,我哪能再要这个。” 首饰倒也罢了,隋阿娇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首饰衣裳,可她缺钱啊。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隋阿娇按着辛夷的手,硬是把匣子推进了辛夷怀中,“过年的赏钱是大家都有的,这个是我单独给你的,叫做压岁钱。” 她拉着辛夷的手,像是个温柔的大姐姐。 “今儿个是你生辰,那些首饰是我送你的生辰礼,我已经吩咐阮妈妈午膳做些长寿面,等晚膳咱们再吃好的。” 辛夷怔住了,大年初一竟然是她的生辰吗? 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原身的生辰,她都给忘了。 “十五岁,是个大日子,原本想着给你办及笄礼的,可咱们在宫里头,不能太出格,我就想着,借着大年初一的由头,热热闹闹地过一场,也就是这个意思了,你坐过来,我替你重新梳一遍头发,就当是办了及笄礼。” 辛夷顺从地坐到隋阿娇身边,隋阿娇便用梳子将辛夷的长发梳拢,绾了个发髻,从匣子里捡了一支簪头镶绿宝打成碧桃样式的金簪,插进了辛夷的发髻中。 “好了,礼成!” 隋阿娇端详着辛夷的发髻,十分满意。 “可惜了,我那根玉钗昨晚跌成了两截,不然就把它送你了,那是我及笄礼时,叔父送我的,听说是花了大价钱从胡商手里买下来的,叔父可得意了,祖母虽没用它做我及笄礼上的发簪,但对这玉钗十分满意,也是唯一一次叔父大手大脚地花钱,祖母没有训斥他。” 辛夷知道那玉钗,玉的成色十分好,通体雪白莹润,雕刻成了如意的样式,是隋阿娇的心头好,平常卸了钗环,隋阿娇就喜欢用这根玉钗松松地绾着发。 如今摔断了,真是叫人惋惜。 众人得知今日是辛夷的生辰,纷纷来给辛夷贺寿,辛夷一一受了,大家伙凑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长寿面。 正商议着晚上是打牌还是投壶,菩萨奴便来了。 隋阿娇忙套上大衣裳出来迎接菩萨奴。 “可不敢劳动婕妤!” 菩萨奴紧走几步,稳稳当当地行了礼,又极其亲热地扶着隋阿娇的胳膊,进了内堂。 隋阿娇并不摆主子的架子,二人落座后,她还是起身给菩萨奴行礼。 “本想着去给太后拜年的,谁知道我昨夜又病了,等过几日病好了,我一定去给太后请安,如今见不到太后,我见着嬷嬷,给嬷嬷拜年,就当是给太后拜年了。” 隋阿娇既这么说了,菩萨奴就没推辞,大大方方地受了隋阿娇的礼:“婕妤真有孝心,我回去禀告太后,太后一定会高兴的,今日大早朝,内外命妇一齐朝拜,婕妤没去,太后问了缘故,王后说,婕妤是病了,太后这颗心就总惦记着婕妤,叫我过来瞧瞧,看看婕妤。” “叫太后担心了,”隋阿娇很愧疚,“是我自己的身子不争气,惊扰得太后不得安宁。” “婕妤莫要自责,等开了春,婕妤好好调养着,这身子骨就能好起来了。” 菩萨奴打量了隋阿娇几眼,状似无意地笑道:“说来也奇怪,昨儿个大年夜,原本按数备下的轿辇却忽然坏了一乘,临时再另备已经来不及了,太后便想着,婕妤身子弱,昨日那样的场合太折腾了,大年下的,婕妤再折腾病了,反而不美,就说轿辇坏了便坏了吧,正好让婕妤在宫中好好养着,等今早起来,太后就醒悟过来,昨儿个做错了,不该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应该叫个人来跟婕妤说一声,免得婕妤好等,婕妤昨儿个没傻等着吧?” 隋阿娇心中热乎乎的。 这件事情根本就是王后在捣鬼,太后怕她生芥蒂,特地叫菩萨奴跑这一趟,撒个小谎,把这件事给圆过去。 太后对她,真的是很爱护了。 隋阿娇不由自主望向了辛夷,后者忽然极快地动起了嘴唇。 主仆二人早已有了默契,隋阿娇只认了一遍,就明白辛夷要她做什么了。 她低头思量了一番,才试探着问菩萨奴:“嬷嬷,我一会儿能去给太后请安吗?” 菩萨奴只微微挑了挑眉头:“婕妤的身子能支撑得住吗?” “撑得住的,我只是昨夜发了热,今早就好了,穿得多一些,走上几步路去寿康宫,陪太后说说话,不碍事的。” 菩萨奴和气地笑道:“婕妤若有这份孝心,身子又撑得住,寿康宫的门是随时都会为婕妤而开。” 大年初一的寿康宫,相比王后的坤德宫,要冷清得多。 太后已经换好了晚上赴宫宴的大衣裳,正在匣子里挑拣首饰。 菩萨奴走进来,屏退小宫女,从匣子里捧出一顶小金冠,亲手戴在太后的发髻上。 “年年都要头顶着金冠,多早晚儿我眼一闭,就把这劳什子的东西砸了,我这浑身就舒泰了。” 菩萨奴抿嘴笑:“这金冠已经是照您的吩咐,用了极薄的金片打了,重量轻得都察觉不出来,您若是还嫌重,那就得顶个羽毛在头顶上了,那看着也不像,会叫人笑话的。” 太后黑着脸,不耐烦地挥挥手:“就你能有这么多话说!一片羽毛就不重了么?要真是换成羽毛,那些人巴不得在我头顶上插满羽毛!闷死我!” 菩萨奴早就习惯了太后的脾气,便默默不做声。 太后发泄够了,才沉声问菩萨奴:“那个永丰病歪歪的小丫头如何了?” 第175章 太后私心 “正是要跟太后说这件事,我瞧着她精神着呢。” 太后捏着青黛的手一顿,差点将好好的眉毛画歪了:“怎么,她是在装病糊弄人?想在我跟前玩这种手段?她还嫩了点!” “不是不是,”菩萨奴无奈解释,“病是真病过,不过只是小病,方才我瞧着,已经无大碍了,端婕妤还说,一会儿要来给太后拜年请安呢。” 太后哼了一声:“你这老货别藏私,你以为我不知道她能住进明玉宫是你搞的手段?可别到时候养了一条毒蛇在身边,我看你被咬了,去哪儿哭去。” “若无太后首肯,我哪里敢捣鬼?”菩萨奴笑眯眯地接过青黛,描补着太后的蛾眉,“我瞧着,端婕妤的品行能信得过,颇有她阿爹的风范,只是太过心善,没那么精明,叫她住在明玉宫,也是图近便,日后她常常来陪太后说说话,给太后解解闷儿,不挺好?” 太后撇撇嘴:“她哪里不精明了?若说不精明,为何非要一会儿来给我请安,不就是图着内外命妇都会过来看我,在我这儿坐坐,我晚上也好带她去赴宴?她要是打着这个主意,那她就是想错了!王后那边说了,她病了,宫宴上未曾给她安排位子,我若是带她去,那不是在打王后的脸面?我还没蠢到那个地步。” “消消气消消气,您呀,总是把人看得这么坏,我看端婕妤不是这样的人,精明的不是端婕妤,是她身边那个小丫头,叫辛夷的那个,我看得真真的,端婕妤是看了这个小丫头的眼色,才说要过一会儿来给太后请安。” 太后哼了一声:“真要是这么着,那这个端婕妤就是个蠢货,我不爱和蠢货说话,叫她以后别来了。” “太后,”菩萨奴笑着劝道,“端婕妤没那么多弯弯绕的心眼,可也绝非蠢笨无知,她还是个孝顺孩子,性子和顺,长得也好看,跟个瓷娃娃似的,不正好对了您的眼缘?太后就缺这样一个单纯心善生的好看的人解闷儿呢。” 太后脸色好看几分:“她又不是一条狗,什么解闷儿不解闷儿的,我就是看在她阿爹的份上,才照顾她几分,她阿爹是个汉子,当年若不是她阿爹信守承诺,我和先王怕是早就化成一抔黄土了,可恨永丰皇帝不长眼,白白浪费了这样好的人才。” 菩萨奴面上闪过几分悲戚之色:“武安侯爷死得冤,说什么病死的,分明是永丰皇帝怕他功高震主,一杯毒酒毒死的,可怜端婕妤从小儿没了亲阿爹,不知受了多少磋磨……” “去去去!她还受什么磋磨!”太后撇嘴,“她家中不是还有个老祖母吗?她若真的受磋磨了,哪会被养成现在这副娇滴滴的大小姐样子。” 菩萨奴反问:“端婕妤要真的在家中备受宠爱,她家里人怎么会舍得把她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和亲?太后又不是不知道瑶美人与许才人的底细,她们二人都是小门小户的女儿家,端婕妤却是真正的公侯嫡女,把端婕妤与那二人一同赐为媵妾做赵夫人的陪嫁,这还不是亏待端婕妤?” “她自己都没叫屈,你替她着急个什么劲儿?” 太后乜斜了菩萨奴一眼,并没有再继续责备她:“这小丫头来我金鸣和亲还不好啊?离开乌七八糟的永丰,跑到我这儿来,我好吃好喝地养着她,不许旁人欺负她,她这是掉进福窝里头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菩萨奴大喜:“太后这是愿意护着端婕妤了?” 太后哼唧道:“我护着她干嘛?只不过她爹当初放过了我和先王,还把你从狼群嘴里救出来,我欠了她阿爹的人情,随手帮她几次而已,她要是自己不知道惜福,成天作死,那我可就管不了了。” “不会不会!”菩萨奴乐得双眼都笑成了一条缝,“端婕妤省事,绝不会给太后添麻烦的,我看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很机灵,肯定是端婕妤的老祖母给她的,就是怕她受欺负,有那个小丫头在,端婕妤错不了,太后只要给把把关就成了,像昨日王后这件事情……” 太后“咦”了一声:“端婕妤在你跟前给王后上眼药了?” “这倒没有,不过我估摸着,她应该是知道王后使绊子了,昨儿个夜里那一场病,也大约是从这上头起的,端婕妤老实,不曾跟我抱怨一句,是我揣度着主子的意思,给王后圆了个谎,把这事推到主子身上来了。” 太后不置可否,只关上了粉盒子,不叫菩萨奴继续往脸上涂抹。 “太后,这金粉还没抹呢。” “我不涂这个!”太后起身坐回大炕上,“我又不信佛,装装样子罢了,化什么金佛妆!成日被圈在这宫里头,不出门不干活儿,风吹不到日头晒不着,就更不用上金佛妆来保养了,我最不耐烦看这金佛妆,宫里头好不容易来了几个永丰的嫔妃,本以为她们不会化这玩意儿,谁想到昨日宫宴上,竟然一水儿的金佛妆,我瞧着就头疼,还是琳琅那丫头好,从不涂脂抹粉。” 菩萨奴道:“要么说青修华最讨太后的欢心呢。” 太后叹气:“那丫头也变了,我瞧她是个脑子拎不清的。” 正说着话,太监来报,说是端婕妤来了。 菩萨奴忙催着人去请:“外头冷,快把人请进来,别冻着端婕妤。” 太后不满地瞪着菩萨奴:“她是你亲女儿吗?对她这么好,亲阿母也没像你这么上赶着的。” 棉帘一晃,裹着大红斗篷的隋阿娇便俏生生地进了屋,太后立刻不说话了。 “妾给太后拜年,祝太后福寿安康,如意顺心!” 辛夷跟在隋阿娇身后,跟着隋阿娇一块儿叩头,眼角余光瞟着太后和菩萨奴的神情。 菩萨奴一如既往充满慈爱,太后虽然有些不耐烦,但并没有任何不悦。 “起来吧,难为你这么冷的天,人又病了,还想着我。” 太后朝炕上努努嘴:“上来坐,我有个事要求你。” 第176章 哈赤儿夫人 隋阿娇诚惶诚恐地爬上炕,跪坐在太后对面,跟太后之间隔着一张炕桌。 桌子上摆着一副棋盘,干干净净未落一子。 “太后是要妾身陪着下棋么?” 太后蹙眉:“我们金鸣不像永丰,有那么多规矩,你以后在我跟前别总是妾身妾身的,好好的孩子,弄这些虚头巴脑的,在王后跟前你爱如何如何,我这里不兴这一套。” 她凶巴巴地训斥隋阿娇,菩萨奴暗自捏着一把汗,生怕隋阿娇撑不住被训而哭,那以后就真的别想来寿康宫了。 余光一瞥辛夷,发现辛夷不慌不乱,好似深信自家主子能应付得来,菩萨奴就放心了。 这小丫头机灵着呢。 若是端婕妤没法子应付,这丫头肯定早就出主意了。 果然,隋阿娇老老实实地听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委屈和不耐:“太后教训的是,我以后在太后跟前,肯定大大方方不扭捏。” 太后满意地哼一声:“一会儿有个讨人厌的老婆子要来,你就坐在我身边,指挥我下棋。” 隋阿娇很诧异:“太后,有一句话叫做观棋不语真君子,落子无悔大丈夫,太后与人对弈,我怎好在旁乱指点?” 太后便怒气冲冲地瞪她:“我又不是君子大丈夫,管这些劳什子的破规矩做什么?叫你指点,你就指点,哪来这么多废话。” 隋阿娇却有自己的坚持:“太后,这总归不好,我怕那位夫人会生气,责怪于我。” “她敢!” 太后撸了撸袖子,好似要去打架:“你别怕,到时候就坐在我身边,不用跟她搭话,也不许向她行礼,你只要帮我赢了她,我赏你一千两银子!” 隋阿娇毫不犹豫:“成!” “嗯?”太后扭过头看她,“你很缺钱?” 老实孩子很实诚:“缺。” 实诚得叫辛夷欲哭无泪。 好在太后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行,今儿个就给你一个赚钱的机会。”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寿康宫就热闹起来。 来了一共十几个夫人,各个面涂金佛妆,年纪老的大约六七十岁,年轻一些的,瞧着也不过二十出头。 为首的夫人看年纪,与太后差不多大,都是五十多岁的样子。 只是太后保养得宜,看着像是四十出头的美妇人,这位夫人却是实打实的五十多岁。 诸位夫人齐刷刷地给太后行礼,为首的夫人一抬头,就捂着嘴叫了一声:“哎呀,太后这是怎么了?为何不涂金佛妆?今日可是大年初一日,太后却这般懒散,叫外人瞧见了,怕是会笑话您哪。” 太后冷哼:“除了你,谁还敢笑话我?” 夫人捂着嘴笑:“我可不敢笑话太后,谁不知道太后脾气不好,连王后那样的贤惠人,动不动还要受太后数落,我们这些人,就更不敢惹太后了。” 太后眼皮都不抬,如同老僧入定,似乎根本不想搭理这个夫人。 菩萨奴紧赶着给这位夫人请安:“哈赤儿夫人请坐,太后盼您可是盼了好久,却总也盼不来您,您这些日子都忙着去做什么了?” 哈赤儿夫人抚了抚头上的小金冠,扫了一眼太后只插了几根发簪的发髻,笑得很是开怀:“我那个儿媳妇给我生了个大胖孙子,我这一阵子忙着照顾孙子去了。” 菩萨奴担心地看看太后,赔笑几声:“夫人真辛苦。” 隋阿娇跪坐在太后身后,正贴着炕沿,辛夷侍立在她身边,扫了一眼太后的脸色,就贴在隋阿娇耳边轻声耳语了一番。 隋阿娇很忐忑:“这能行吗?” 辛夷抿唇笑道:“行不行的,婕妤试试就知道了,放心便是。”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们二人在窃窃私语,格外显眼,便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哈赤儿夫人仔细打量了隋阿娇几眼,挑挑眉,挑衅味儿十足地问太后:“坐在太后身后的这位是谁?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太后也怒了,转过脸盯着隋阿娇:“你在说什么呢!出去!” 隋阿娇随即就跪直了身子:“太后息怒,方才听到哈赤儿夫人说在忙着照顾孙子,我有一事不明,所以就跟我的丫头在议论。” 菩萨奴立刻抢在太后和哈赤儿夫人前头开口问隋阿娇:“婕妤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她方才看得仔细,是辛夷先和隋阿娇说话的,这小丫头聪明,一定是想出什么鬼主意了。 太后对菩萨奴抢着说话很不满,却也只是瞪了菩萨奴一眼。 有了菩萨奴做引子,隋阿娇就自然而然地接下了话茬:“我想,哈赤儿夫人家里应该很穷,用不起下人,所以才要亲自照顾大孙子,而且哈赤儿夫人能得到一个大孙子,一定很不容易,要不然,为何会高兴成这样?俗话说,物以稀为贵,正是因为哈赤儿夫人的这个大孙子来得艰难,哈赤儿夫人才高兴得忘乎所以了。” 屋里落针可闻,那些夫人们面面相觑,眸中闪过诧异,年纪轻的夫人则不住地打量着隋阿娇,甚至有个人还惊讶地叹出了声。 太后的脸色霎时由阴转晴:“啊哈哈!好孩子,你哪里知道哈赤儿夫人的艰难!哈赤儿夫人自己就几十个儿女,恐怕已经多到她自己都认不清这些儿女谁是谁了,反正没有一个是她亲生的,也没有一个记在她的名下,啧啧,偏生这些儿子们也喜欢娶婆娘,娶了大的娶小的,娶了一个又一个,家中添了这么多孩子,就多了好些要吃饭的嘴巴,这不,哈赤儿夫人就被吃穷了,这才亲自照顾大孙子呢。” 哈赤儿夫人气得都在发抖了:“太后莫要开玩笑!谁家里穷了!王后宫中今年的年节礼,可是我哈赤儿家供上的!” 太后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你们家是打肿脸充胖子,把家底掏空了供给王后,所以才没钱用下人呀,你放心,一会儿宫宴上,我就说说王后,他们尹德家是没钱了还是怎么着,连女儿的年节礼都出不起,竟然要你们哈赤儿家出,难道不知道你们家中已经穷得用不起下人了吗?” 第177章 唇枪舌剑 “谁说我家中用不起下人!我家中下人多得很!” 哈赤儿夫人气得都开始狂飙金鸣话。 “满金鸣谁不知道我哈赤儿家中有钱!我怎么可能用不起下人!伺候我的下人足足有一百多个!比伺候太后的还要多!” 太后听了这话竟然不气不恼:“你既然用得起下人,为什么还要亲自去照顾你的孙子?难不成,你是被你的儿媳妇给降服住了,要做你儿媳妇的奴隶?” 她怕隋阿娇不知道底细,还特地给隋阿娇解释:“这位哈赤儿夫人是王后的姑母,她嘴里说的这个给她生了孙子的儿媳妇,应该是哈赤儿家的十三少奶奶,王后的亲妹妹,唉,我原以为姊妹两个的脾气都很温和,都是贤惠人,哪里想得到,王后的妹妹竟然这么厉害,把自己的婆母兼亲姑母当成奴隶来使唤,啧啧,阿奴,你要记住了,晚上宫宴的时候提醒我,我要好好说说王后,管一管她的亲妹妹,怎么能对哈赤儿夫人这么苛刻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哈赤儿家中为了供养王后,穷得都用不起下人了呢。” 辛夷忍俊不禁。 太后是个妙人,不管哈赤儿夫人说什么,她都会绕到哈赤儿家穷得用不起下人这个话题上,把哈赤儿夫人气得差点厥过去。 “太后是成心要在宫宴上给王后难堪是吗?王后在闺阁中就是个人人交口称赞的贤惠人,没想到进了宫,却处处被太后挑刺,哪怕是到了年节下,太后也不肯放过王后,也不知道,王后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太后,竟然叫太后如此容不得她。” 说话的并非是哈赤儿夫人,而是一直伴随哈赤儿夫人左右的一个年轻的贵夫人。 太后一瞅那人,眼底的厌恶藏都藏不住。 “阿娇啊,”她拍拍隋阿娇的手,十分亲昵地叫着隋阿娇的名字,“你要记住这个说话的人,这个人叫金珠子,她的两个妹妹,一个叫银珠子,一个叫玉珠子,就是王后身边的大珠子和小珠子,金珠子的名字起得不错,比她两个妹妹的命都好,她家世虽然不好,还有两个做奴隶的亲妹妹,却嫁给了我们金鸣的大将军,成了将军夫人,瞧瞧呀,人家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呢?” 金珠子脸色微红:“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大珠子和小珠子以前是我的妹妹,但是现在她们已经不是了,她们是王后的侍女,眼里心里也只能有王后一个人,请太后不要再用她们二人的身份来当众羞辱我,我能成为将军夫人,与她们二人无关。” 太后抿唇讥笑:“到底有没有关系,谁知道呢?反正你们关起门来自说自话,怎么以一个卑贱舞姬的身份混上了将军夫人,世人和我一样,都很好奇。” 金珠子反唇相讥:“舞姬如何卑贱?那放羊女就不卑贱了?放羊女都可以混上贵嫔,舞姬就不能做夫人?太后之言,未免太过偏颇。” “放肆!” 太后脸色一沉,菩萨奴几乎是立刻出手,抓住金珠子狠狠扇了她两巴掌。 “太后!” 哈赤儿夫人赶忙将金珠子拖到身后护住:“金珠子可是将军夫人!” “小小一个将军夫人,哀家还动不得她吗?阿奴,去将君上王后与大将军王请来,哀家今日倒要问问他们,一个将军夫人都敢在哀家跟前如此放肆,他们到底是怎么守的东赫家的江山,竟让哀家被人欺负至此!” “太后万万不可!” 哈赤儿夫人慌了神,赶紧拉着金珠子跪下去。 满屋的夫人们,也都纷纷下跪。 屋里头安静得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 辛夷大概也明白几分,今日这个场面,就是太后一人力战尹德家。 王后的姑母哈赤儿夫人,将军夫人金珠子,剩下的十几个不说话却满眼戏谑的夫人们,跟王后都多多少少有些关系,她们今日是来奚落太后的,也难怪太后对这群人没有个好脸色,这么长时间,竟然连茶水都没叫人上。 太后本来处于下风,哈赤儿夫人进门就以照顾孙子为由,讽刺君上至今无子。 金鸣上下规矩不似永丰那般森严,况且哈赤儿家是金鸣首富,哈赤儿夫人又是尹德家的女儿,太后纵使身份高贵,也不能随便以自己的身份压迫哈赤儿夫人,少不得要把这口气给咽下去。 辛夷便教了隋阿娇一招,小小地讥讽了哈赤儿夫人。 太后以此为反击,反倒引出王后阵营的另一人,金珠子。 金珠子可不似哈赤儿夫人那般出身高贵,竟然也敢找死与太后卯上,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辛夷暗自摇头,这个金珠子也是个蠢货,眼下太后揪住了金珠子的把柄,轻易不会松手,也不知道这回要如何收场。 任凭哈赤儿夫人如何求情,太后都不为所动,抹着眼泪说哈赤儿夫人和金珠子欺负她,她要去先王跟前哭诉,要让婆罗天降罪,吓得一干人等瑟瑟发抖,上了年纪的一个贵夫人差点晕过去。 隋阿娇怕太后伤心,跪在炕头上给太后抚背。 “辛夷,”她焦急地嘱咐辛夷,“太后穿着这么厚重的大礼服,这样一折腾,我怕太后出事,你快些给太后瞧瞧。” 话没说完,太后就一把掐住了隋阿娇的手腕。 隋阿娇又不傻,几乎是马上就反应过来,抱着太后的胳膊哭得梨花带雨:“太后,您这是怎么了!您千万不要吓唬我啊!” 辛夷不得不佩服隋阿娇,将近一年的工夫,隋阿娇唱念作打的本事见长。 遥想去岁春在永丰宫中,她和合欢怕隋阿娇不会撒谎露了馅,无法应付赵珉珉派去搜宫的花间等人,还特地把隋阿娇弄病了,才混过去。 这才隔了多久,隋阿娇已经到了说哭就哭的地步了。 她这一哭,哈赤儿夫人等更加慌张。 那最年老的夫人摸着胸口哎呀哎呀直叫唤。 辛夷冷眼瞧着,满屋子的人,也就这老夫人最容易出事。 眼瞅着老夫人开始翻白眼了,辛夷分开众人,紧走几步,一把扶住老夫人,掏出银针,在她几处穴位上扎了下去。 第178章 万里挑一的侍女 “你这个贱婢,你在做什么!” 金珠子率先发现辛夷的举动,猛地攥住辛夷的手腕,辛夷手中的银针便藏不住了。 “太后这是在作甚!”金珠子以为拿住了把柄,一扫方才的颓唐,咄咄逼人地冷笑着,“拓跋夫人德高望重,您却指使婢女谋害拓跋夫人,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不知太后要作何解释!” “夫人,不是这样的!”隋阿娇忙解释,“我这侍女会针灸,方才瞧着拓跋夫人有些不好,所以才给拓跋夫人做针灸之术。” “胡说!”金珠子厉声呵斥隋阿娇,“你是何人,这里岂有你说话的地方?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永丰来的,只有永丰的人才会这些巫蛊之术,偏要说成什么针灸,你们明明就是想害死我金鸣的肱股之臣!太后,事到如今,你还想包庇纵容这个永丰妖女吗?还是说,这真的是太后指使的?” 太后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拓拔一族势力不容小觑,谋害拓拔夫人不是小罪。 “阿娇,”太后眸色一厉,死死盯着隋阿娇,缓缓开口,“她是你的人,你来处置。” “太后明鉴!辛夷绝没有谋害拓拔夫人!”隋阿娇连滚带爬下了炕,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我以性命担保,倘若辛夷有害人之举,就叫我遭受车裂之刑,死后受婆罗天诅咒,永世不得轮回为人!” 屋内响起一片吸气声。 这誓言太过毒辣,很难叫人不动容。 金鸣人对婆罗天深信不疑,几个夫人们已经选择相信隋阿娇。 太后叹口气,摆手叫隋阿娇起来说话:“那个叫辛夷的丫头,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辛夷咬着唇没吭声。 她怕自己一说话会带出哭腔——这样的隋阿娇,叫她要怎么对待才好? 太后便十分不悦:“说话!难道你哑巴了不成?” 隋阿娇忙护在辛夷身前:“太后,辛夷年纪小,胆子也小,她兴许是被吓坏了,容她缓口气。” “容她缓口气?”金珠子冷笑,“你好大的口气!拓拔夫人命悬一线,你却还敢求情,让你的贱婢多喘几口气?笑话!拓拔夫人万一有个好歹,你有几条命赔!” “将军夫人不必这般咄咄逼人,方才我已叫人去请太医来了,”菩萨奴不卑不亢,她盯着金珠子看的时候,眼神中流露出和太后一模一样的鄙夷之色,“太后在此,将军夫人莫要太过放肆!” 有拓拔夫人一事在前,金珠子又这般强势,哈赤儿夫人就又得意起来,说了好些气人的话,明里暗里都在讥讽太后是个恶婆婆,容不得王后这样贤良的儿媳妇。 太后却出奇地冷静,甚至还拉着隋阿娇的手,难得温和地叫隋阿娇不用怕。 隋阿娇咬着嘴唇,眼圈儿红红的:“太后,阿娇给您添麻烦了,可是辛夷她……” 太后瞥了一眼辛夷:“你既然如此信她,我便信你一次。” 太后比隋老夫人小几岁,虽然辈分差了一辈儿,但在隋阿娇眼中,此时的太后恰如家中的老祖母,信她,疼她,怜她,护她。 她抹掉眼角的泪,轻声应道:“太后放心,辛夷是值得阿娇用性命相托付的人,此生此世,她绝不会辜负阿娇。” 辛夷一颗心狠狠地被刺中。 她终有一日,会负了这么好的隋阿娇。 太医还未到,拓拔夫人先醒了。 “拓拔夫人觉得如何?” 哈赤儿夫人挤开众人,抓着拓拔夫人的手便开始抹眼泪:“拓拔夫人若是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哈赤儿夫人别哭了,”拓拔夫人抽出自己的手,声若洪钟,“别看我比你年长些岁数,但我身子骨可结实着呢,你出了事,我都不会出事。” 一番抢白叫哈赤儿夫人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又憋了回去。 “刚刚给我扎针的小丫头呢?” 哈赤儿夫人顿时精神振奋,指着辛夷大喝:“就是她!拓拔夫人,就是这个贱婢谋害你!” 辛夷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冷静到竟然还能有闲心思观察众人的反应。 拓拔夫人的地位似乎很超群,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拓拔夫人身上,就连太后都很关心她的安危。 而拓拔夫人好似也并不完全是王后那边的人,她对哈赤儿夫人和金珠子都不怎么热络,更像是两拨人来给太后请安,恰巧撞到一块去的。 最为反常的是金珠子。 拓拔夫人未醒之时,金珠子事事冲在前头,句句咄咄逼人。 现在拓拔夫人醒了,她反倒不声不响,躲在最外头,把地方让给了哈赤儿夫人。 有意思,这个金珠子似乎也没那么蠢。 拓拔夫人扒拉开哈赤儿夫人,毫不客气地坐到太后对面,带着几分探究与惊喜,打量着辛夷。 “太后是从哪儿淘来的宝贝,竟然会针灸!咱们金鸣要想找出一个会针灸的大夫,不知道有多艰难!怕是宫中的太医,也不敢说精通针灸,没想到太后身边的小小侍女竟然有如此神通,方才我觉着胸闷气短,怕是多年的老毛病又犯了,心口正疼得厉害,这小侍女几针扎下去,我缓了缓神,现在就觉得好多了,这可真是神了!” 拓拔夫人口若悬河,眉飞色舞,哪还有半点病恹恹的样子。 “早些年,我家国公爷抓住了个永丰的老大夫,那老大夫就会针灸,为我医治了半年多,我的病就好得差不多了,国公爷感念他的恩德,便把他放回了永丰,早知道那会儿就多留老大夫几年,叫我这个病彻底去了根儿,也不至于这些年遭这么多罪,现在好了,太后搜罗来这样一个宝贝,我少不得要腆着老脸,常常来寿康宫叨扰太后,顺便借太后的侍女一用。” 众人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一个个都好奇地打量着辛夷。 一个年轻的夫人忍不住开口问拓拔夫人:“国公夫人,针灸真的有这么神奇?” “那是自然!”拓拔夫人对此深信不疑,“我记得你娘家嫂嫂生了孩子之后,恶露一直未曾除尽,吃了多少草药都不见好,你不如求求太后,叫太后割爱,让这小侍女去给你嫂嫂做几次针灸,保准你嫂嫂过些日子就好了。” 第179章 你这个侍女卖不卖 话题几乎是瞬间就转移到了针灸之术的神奇上。 谁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谁家里没有个病人? 金鸣医术不如永丰的好,那个传得神乎其神的神医,也是从永丰来的,王室召他他都不去,更遑论普通人,哪里能请得动神医。 可现在不一样了。 太后身边就有个现成的会针灸的侍女,跟太后借侍女一用,除非太后要撕破脸,否则也不会一直冷着脸拒绝。 至于这针灸到底有多神奇,能治什么病,她们才不管呢。 反正德高望重的拓跋夫人说针灸是个好东西,那肯定错不了。 夫人们已经争先恐后地跟太后要人了,全然忘记方才是如何沉默地看着金珠子和哈赤儿夫人逼迫太后的。 就连哈赤儿夫人自己也扭扭捏捏地问太后,能不能将辛夷借给她,她带回去给哈赤儿大人看看,哈赤儿大人的老寒腿犯了。 只有金珠子,依旧站得远远的,一声不吭,像是要将自己藏起来。 太后快得意死了。 她都不想搭理哈赤儿夫人,把隋阿娇往身前一拽,再推给拓跋夫人:“那侍女不是我的人,是阿娇的。” 太后骄傲地抬起脸,白皙如雪的肌肤在一众涂抹着金佛妆的夫人们中间,显得十分突兀,与同样未施粉黛的隋阿娇恰似亲母女一般。 “这孩子是君上的端婕妤,从永丰来的,因为身子弱,一直病着,没怎么出来见人,不过她是个有孝心的,还想着大年初一过来给我这个老太太拜年,可巧叫你们给赶上了,你们想要人啊,得跟阿娇说,我说了不算。” 隋阿娇乍然处在众人的目光包围之下,一开始还有些羞赧,但很快便落落大方起来。 她向众人团团行了个礼,把难题踢给了太后:“诸位夫人,我才来金鸣,很多规矩都不懂,我的侍女辛夷今日才刚满十五,她胆子小,粗粗笨笨的,怕出宫去会冲撞各位夫人,依我看,夫人们若是有用到辛夷的地方,不如就仍旧来问问太后,看看太后哪日方便,就叫辛夷在寿康宫为夫人们诊治,如何?” “哎呦,你这个孩子,竟然拿着哀家作筏子!” 太后佯作恼怒,眼底却带着笑意,上手戳了戳隋阿娇的额头:“罢了罢了,你这孩子没心眼,应付不来这些贵夫人们,叫你去应付她们,保管要被她们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还是我这个老太婆来给你镇镇场子吧。” 隋阿娇连忙拉着辛夷道谢。 太后叫隋阿娇起身,却没有让辛夷起来:“辛夷,你老实告诉哀家,你对针灸之术精通几成?” 辛夷恭谨答道:“回太后的话,婢子也只是略通皮毛。” 太后眉眼松动,朝着拓跋夫人等笑了笑:“你们听听,这孩子其实什么都不会呢,你们啊,还是另请高明去吧,可别叫这孩子给治出毛病来。” “怎么会呢?”拓跋夫人嚷道,“方才这侍女的针灸术跟之前给我针灸的永丰老大夫不相上下,分明是个老手了,太后可别舍不得把人借给我使唤呀。” 太后低头呷了一口茶:“这人呐,不是我的,是阿娇的亲祖母指给她使唤,专门侍奉她一个人的,小姑娘万里迢迢从永丰京城跑到咱们金鸣大都来,可不容易,况且阿娇也不是个结实身子,她又特别喜欢这个侍女,万一你们把人给使唤坏了,叫阿娇找谁服侍去?你们总得给个说法吧。” 拓跋夫人特别上道,立刻从腕子上撸下一只拇指宽的纯金镯子,招手把辛夷叫到跟前,直接套在了辛夷的手腕上。 “刚刚听端婕妤说,今儿个是你十五岁的生辰,这可是个大日子,我没做准备,这镯子就送给你做生辰礼,另外,”拓跋夫人说着又从腰间解下一串金铃铛,系在辛夷的腰间,“这个呢,就当做是你方才救我的谢礼,你拿去玩儿吧,这些都是纯金打造的,你若是没钱花了,拿出去换银子也成。” 辛夷立刻跪下给拓跋夫人道谢。 有了拓跋夫人开头,剩下的夫人们争先恐后地摘手镯、薅项链、撸扳指……人人都抢着将珠宝首饰扔到辛夷身上去,生怕扔得晚了,辛夷就被别人给定走了。 虽然被珠宝首饰砸得有点疼,但辛夷却高兴坏了。 这些都是钱啊!大把大把的钱啊! 有了钱,她私下招兵买马就方便多了,也许很快,不用借助邱达和裴舒的手,她就能招募一批自己的人,到时候,她便再也不用怕受制于人,想查什么就查什么。 辛夷这边收够了礼,太医才姗姗来迟。 给拓跋夫人把过脉,详细地了解了经过,老太医对辛夷的医术连连赞叹,夸得辛夷脸都红了。 她哪里会什么医术,只不过是精通人体的四肢百骸和穴位之道罢了。 见太医这般夸赞辛夷,夫人们想要把辛夷抢到家中行针灸之术的决心就更加坚决了,甚至还有人,当着太后的面就拉着隋阿娇的手,问隋阿娇要多少钱,才肯将辛夷给卖了。 急得隋阿娇一个劲儿地摆手,说辛夷是要一辈子跟着她的,不会将辛夷送给别人,除非辛夷自己愿意走。 太后始终笑眯眯地看着众人吵嚷,直到菩萨奴提醒她时辰差不多了,她才咳嗽了几声,示意众人安静。 “瞧瞧你们像什么样子!为了一个会点针灸皮毛的侍女,就抢成这个样子,都注意点自己的身份,可别忘了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安安静静地在我这里吃个茶,一会儿就随我一同去赴宫宴。” 直到这个时候,太后才好像刚刚发觉这些贵夫人们就只是干坐着,手边空空荡荡,茶水点心一概皆无。 “都是阿奴这个老货!”太后嬉笑怒骂,“人老了就犯糊涂,竟然到现在都没给诸位夫人们上茶,该打!” 菩萨奴笑着给夫人们赔不是。 众人心知肚明,但也没有谁去戳破太后的心思。 茶水点心上了,太后忽然点了金珠子的名字:“你是嫁给了哪个将军来着?我怎么都没听王后提起过,好歹你也是她身边大小珠子的亲姐姐呢,王后也不跟我说一声,叫大小珠子知道了,该埋怨她了。” 第180章 太后抢钱 金珠子脸色十分难看。 太后在奚落她有两个做奴隶的亲妹妹,为了表示轻蔑,甚至表示不知道她嫁给了哪位将军。 怎么能不知道呢? 她的夫君是哈赤儿大人麾下的骠骑将军阿木什,相貌英俊,武艺高强,十七岁带兵剿杀强敌,一战成名,与大将军王东赫旭齐名,并称金鸣双骄。 太后怎会不知! 分明是在羞辱她而已。 金珠子心中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面上还要装出恭恭敬敬的样子:“回太后的话,妾身的夫君乃是骠骑将军阿木什。” “哦,是他啊,”太后漫不经心,“听说是个厉害人物,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兴许他带兵打仗有一套,可这看人娶婆娘的眼光却不怎么样,哼,歌姬就是歌姬,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虽然当众斥责了金珠子,可太后好歹没再提起说要请君上过来的话了。 拓跋夫人是个妙人,立刻指点金珠子:“你这孩子上头没个长辈教导就是不行,方才你顶撞太后,太后没治你的罪,是太后大度,你却不能不知道感恩,还不赶紧向太后磕头谢恩。” 哈赤儿夫人察言观色,也催促金珠子快些下跪。 金珠子只能跪下来,重重地给太后磕了几个头。 太后不叫起,她就不敢起身,眼角余光瞄着屋中众人的反应,冷不丁撞进一双淡漠如同古井一般无波无澜的眸子中。 那双眼眸极其轻蔑地审视着她,似乎不是在看着一个人,而是在看着一个物件儿。 一个无足轻重的物件儿。 被轻视的愤怒在金珠子的心底生了根,发了芽儿,很快就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 她记住了这双眸子,也记住了这双眸子的主人——辛夷。 辛夷很快就对金珠子失去了兴趣。 金珠子只是个跳梁小丑,敌不过太后这座大山,兴许会制造点小麻烦,但只要太后屹立不倒,这点小麻烦不足为虑。 且她和隋阿娇在宫中,金珠子在宫外,又是个歌姬出身的将军夫人,闹腾不出多大的水花来。 屋里的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众人不再冷眼看着太后和哈赤儿夫人唇枪舌剑,而是真正轻松地说起家长里短。 太后笑眯眯的,看起来还算和气。 她将隋阿娇拉到棋桌前,指着哈赤儿夫人道:“你先前自诩是个棋艺高手,哀家下不过你,甘拜下风,但哀家找了个人来同你下,咱们可事先说好,一局棋一千两银子。” “什么?”哈赤儿夫人惊得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一千两银子?太后,你这是明抢啊!” 太后将笑容一收,眼珠子一瞪,朝着辛夷努努嘴:“你不是想要这侍女跟你回去,治治哈赤儿的老寒腿吗?怎么,你舍不得出钱给你家大人治病?哼,舍不得掏钱治什么病,把你的钱好好捂着,留着给你的好侄女儿吧。” 哈赤儿夫人面红耳赤:“太后莫要不讲理,此事与王后无关。” “谁说跟王后有关系了?”太后不耐烦地敲击着桌面,“叫你下一盘棋,你啰啰嗦嗦的,你们家不是有钱吗?怎么连一千两银子都掏不出来?还是说,你怕输给阿娇?你要是怕输给阿娇丢脸,也没关系,那这盘棋就别下了,你乖乖地把银子掏出来,咱们以后就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再提起来。” 哈赤儿夫人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什么,我不下了还要给钱?太后,你这……你这不讲理得有点过分了。” 太后眼珠子瞪得更大,活像是要跟哈赤儿夫人比一比谁能把眼睛睁得最大:“你到底要不要把辛夷带回家,给哈赤儿看病?要,那就下棋掏银子,不要,就老老实实地承认你技不如人,把银子放下,以后再也不许在我跟前提下棋这回事。” 辛夷低头暗笑。 看来太后是被哈赤儿夫人爱下棋一事给坑惨了,现在抓着隋阿娇来找补场子了。 正笑着,她就被菩萨奴拽着出了内殿。 “嬷嬷,我家婕妤还在里头……” “你怕什么?寿康宫这么多侍女太监,还服侍不了端婕妤一个?” 辛夷抿嘴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离不得我家婕妤。” 菩萨奴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我看不是你离不开端婕妤,而是端婕妤离不开你吧?你放心,端婕妤至纯至善,却也不是个迂腐之人,她有自保能力,再说,还有太后在呢,太后肯定不会眼睁睁瞧着端婕妤被欺负的,现在端婕妤可是太后的宝贝疙瘩,你等着瞧吧,太后以后会护着端婕妤的。” 有太后在,辛夷并不担心。 她随着菩萨奴绕到寿康宫的后殿,跨进了小佛堂,刚要问菩萨奴为何将她带到这里,身后的门却啪嗒一声被关上了。 辛夷心一凉,下意识地回身去敲门:“嬷嬷!你在做什么!你快放我出去!” “不用喊了,等孤问完了话,自会放你出去。” 香雾缭绕中,东赫昭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容沉静安详,好似佛堂中供奉着的佛像。 辛夷忙跪倒在地,脑中却在飞快地思索着。 东赫昭会找她问什么话?难道还是跟简郡王有关? 上次在落花阁,关于简郡王,她能说的全都告诉东赫昭了,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君上,婢子什么都不知道,求君上饶了婢子吧!” 东赫昭微微蹙眉,他生得极其俊秀,即使微蹙着眉头,也丝毫不妨碍他的俊朗。 “孤还未曾问你,你心虚什么?” 辛夷伏在地上,借着袖子的掩饰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不能慌! “婢子是被君上的王者之气所折服,所以一听君上要问话,便慌得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 东赫昭挑起嘴角笑了笑:“你不用怕孤,孤今日叫你来,只是想问问你,昨日端婕妤到底是怎么病的。” 嗯?是问隋阿娇的? 辛夷不由自主地瞎想,这二人都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吧?那东赫昭这么关心隋阿娇做什么,难道说,东赫昭要宠幸隋阿娇? 第181章 原来早就相识 这可不行,现在不是时候! 眼下隋阿娇已经得到了太后的喜欢,外人瞧着便眼热,若是再得到东赫昭的宠幸,那隋阿娇的处境就如同烈火烹油,稍有不慎,便会被烧得灰飞烟灭。 辛夷飞快地盘算着,到底要如何才能打消东赫昭这个念头。 “嗯?你是婕妤的贴身侍女,却连这个都不知道么?” “回君上,婕妤的身子太弱了,在永丰,一到了冬日,便会生病,需得精心养着,更别提金鸣这么冷了,婕妤一吹了风,或者受了凉,就会小病一场,君上放心,这都是时令病,等开了春,天气一暖和,婕妤不用吃药就好了。” 辛夷又把之前对外说的那套说辞搬了出来,既能委婉地告诉东赫昭,隋阿娇很柔弱,又不至于把隋阿娇说成病秧子,反正就是时令病,过了冬天就好,以后绝无影响。 想要宠幸隋阿娇,那就得等开春。 再给她几个月时间,一定会让隋阿娇在宫中的地位更加稳固,届时便可以与王后、赵珉珉争上一争。 “孤知道端婕妤身子弱,孤只是想问问你,昨日她明明好好的,怎么夜里就发了热?是真的发热,还是假的发热?” “自然是真的,我们婕妤素来纯善,何况又是大年下,婕妤何苦装病来咒自己呢……” 辛夷越说,声音就越低。 东赫昭……东赫昭是怎么知道隋阿娇昨日还好好的? 难道说他一直在关注着明玉宫的一举一动? 东赫昭露出了些微笑意:“你不用怕,孤只是随口问问。” 才不是随口问问呢! 辛夷又不是真正的十五岁的小姑娘,天真懵懂,不谙世事。 她经历了那么多人和事,学会最多的就是察看人心。 她才不信东赫昭是随口问问的呢。 “你回去吧,好好伺候端婕妤。” 东赫昭好似真的只是随口问问:“你跟端婕妤说,正月份,梅林的花儿会开得更好,叫她不用怕,想去就可以随时去。” 辛夷越发摸不着头脑,怎么说着说着就绕到梅林上去了。 “可是……那片梅林不是君上为王后种的么?” “谁这么告诉你的?” 东赫昭竟然笑了,好像辛夷说的话很可笑一样。 他不笑的时候温润如玉,笑起来好似六月骄阳,烤得辛夷一张脸都发烫。 辛夷忙低下头:“婕妤刚进宫,静贵嫔就这么说的。” “静贵嫔?”东赫昭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竟然极其爽朗地笑了几声,“静贵嫔为人娇憨愚笨,估摸是琳琅那丫头骗她的,她便信以为真了。” 辛夷不太明白,怎么还扯上青修华了。 东赫昭忽然冲着辛夷眨眨眼睛:“你看那片梅林那么大,一株株梅花树没有二三十年,也有五六年了,孤才登基两年,若真是孤为王后种下的,这么多积年的梅花树,孤要从何处搜罗来?” 辛夷“呀”的一声,捂住了嘴巴。 她们都没想过这个问题,还以为东赫昭对王后是痴情深种。 “王后不喜欢梅花,从未逛过梅林,最常逛梅林的,这宫里头,也就只有孤了。” 东赫昭语调轻松,很像是在说些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琳琅……哦,青修华,也喜欢逛梅林的,不过只是等着梅花落了,结出果子来,她去摘果子。” 辛夷想想那果子就觉得酸:“能好吃吗?” 东赫昭忍俊不禁:“自然是不能吃的,青修华是把果子摘了酿酒吃,那酒也不好吃,倘若她送你们婕妤梅子酒,千万看住你家婕妤,不要叫她喝,孤怕她秉性柔弱,再吃坏了身子。” 直到被菩萨奴客客气气地送回内殿,辛夷还在犯迷糊。 东赫昭是真的很关心隋阿娇啊,明明之前都没见过面,为什么要对隋阿娇这么好? 又不像是要宠幸隋阿娇的意思,更不像是训斥试探她,似乎就真的只是随口问问。 辛夷百思不得其解,垂首侍立在隋阿娇身边,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棋桌上的隋阿娇大杀四方,这么会儿功夫,哈赤儿夫人已经输了八千两银子,脸都发紫了。 辛夷听到小侍女兴奋的报数,大大吃了一惊。 怎么能输八千两银子呢? 一局棋一千两,就这么短的工夫,哈赤儿夫人就输了八局棋? 辛夷很不理解啊。 菩萨奴很喜欢看辛夷懵懵懂懂的样子,见状就悄声指点辛夷:“端婕妤是个高手,往往几步棋,就能将哈赤儿夫人逼上绝路,你瞧瞧太后,太后都快将端婕妤当成亲闺女了。” 何止是亲闺女呀,太后已经将隋阿娇当成宝贝疙瘩了。 隋阿娇每赢一局棋,太后就催促哈赤儿夫人掏钱,不仅如此,她还吆喝着,叫诸位夫人下赌注。 带头响应的便是年近八十的拓跋夫人。 十几个夫人大呼小叫,俨然到了赌庄。 辛夷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这一个下午,隋阿娇得赚了不少银子吧? 这还养什么牛羊,缺钱花了,只要每一旬来一场赌局,隋阿娇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了。 隋阿娇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本来文静秀气的大家闺秀,此刻成了一个为了钱财而兴奋得脸都发红的赌鬼……打死辛夷,辛夷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若不是时辰要到了,太后还不许这赌局散了呢。 她借口要重新梳妆,请各位夫人先行,等夫人们走了,就叫菩萨奴关上门,和隋阿娇头抵头地算起银子来。 最后算下来,不算珠宝首饰,只论银子,隋阿娇就赚了一万三千九百两。 “来,这些珠宝首饰,和这一万两银票给你!” 太后十分大方地将一万两银票拍到隋阿娇的怀中:“我辛苦了一下午,给我三千九百两,你不会心疼吧?” “怎么会呢?”隋阿娇忙道,“莫说是三千九百两了,就是太后全都拿去,又能如何呢?” 太后笑眯眯地摸了摸隋阿娇的发髻,简直是将隋阿娇当成了个小孩子:“都给你吧,我这里多的是,花都花不完,你初来乍到,需要打点的地方多,没有银子傍身可不行。” 她做主又抽了几张一百两银票,塞给辛夷:“这个你拿着,今儿个你做的不错,你家婕妤能被人这么巴结喜欢,一大部分原因是你会针灸,这些日子你就不要到处瞎逛了,老老实实地待在明玉宫,好好儿地研究研究针灸之术,等过了正月十五,我就叫他们进宫来排队让你诊治了,你可别给我丢脸。” 辛夷忙下跪磕头:“太后的话,婢子记住了,婢子一定不会给太后和婕妤丢脸的。” 太后微微点头:“我不怕丢脸,倘若你把人给治坏了,我也只能将你舍出去,是死是活,看你的造化。” “太后,”隋阿娇忙求情,“那还是别叫辛夷出去治病了,我怕她得罪人。” 太后乜斜着隋阿娇:“我都跟人家定好了,你现在反悔,要叫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收好你的钱,赶紧回去吧,我这里可不管你的饭。” 隋阿娇只好作罢,领着辛夷闷闷不乐地出了寿康宫。 今日天气还不错,寿康宫与明玉宫离得近,隋阿娇就没坐轿辇,叫宗宝等人在后头跟着,和辛夷沿着双飞燕湖慢慢悠悠地散着步。 “辛夷,太后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我怕我将来会辜负太后。” “怎么会呢?”辛夷在想着心事,说话便漫不经心,“婕妤有孝心,性子柔和,才不会辜负太后呢。” 隋阿娇摇头,看起来也心事重重。 主仆二人沿着湖边一直走,走到了落花阁。 辛夷想起那个惨死的小黄门,就拉着隋阿娇不让她继续往前走了。 “辛夷,”隋阿娇忽然开口,“你今日不在,我下了几盘棋,中途休息的时候,太后拽着我去了内室,说……太后说……” 辛夷的注意力霎时就被拉了回来:“太后说什么了?” 太后不是一般人,隋阿娇这种单纯善良的小白兔,根本无法招架。 隋阿娇脸红了:“太后说,过了正月十五,就叫我去服侍君上,太后还说,希望我能为君上生下王子……” 辛夷忍不住脱口而出:“原来如此!” “怎么了?” 辛夷便将东赫昭见她的事情告诉了隋阿娇:“婕妤,你说君上为什么会叫你放心大胆地去梅林?君上是怎么知道婕妤在梅林中受到了惊吓?昨晚他可并不在场啊,除非……” 主仆二人同时一惊,异口同声地道:“端郡王!” 除非东赫昭就是端郡王! “哎呀,是我误会了,”隋阿娇拍了拍额头,一张俏脸红得更深,“他骗我,他说他是郡王爷,在林子里迷了路,我便信了,现在仔细想想,那日又不是年节,又没有大宴请,他若是郡王爷,怎么会跑到后宫来?原来他一开始就存心在骗我。” 隋阿娇羞恼得不知怎样才好,双手都快将帕子给绞烂了。 “辛夷,原来我早就和君上见过面了,我可真是笨啊,正主就在眼前,我还偷偷地往落花阁这边看,想要瞧瞧君上长什么样子,君上还不知道要怎么想我呢。” 她捂着脸,一会儿哀怨,一会儿又吃吃地笑,像是发了疯。 辛夷摇摇头,陷入男女之情的人,就是这般,好似已经没了魂儿,一颗心全都扑到另外一个人身上去。 “婕妤先别顾着高兴,咱们也想想,有了这些银子以后,婕妤打算怎么办?” 隋阿娇懵懵懂懂:“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将银票好好保管,不不不,回宫之后,先每个人发个一二十两银子,剩下的钱放在钱箱子里就是了,难道你还怕咱们宫里有人会偷钱吗?” 辛夷微微有些失望:“婕妤不准备买庄子买地了?” 明明之前商量好的,她们攒些银两,拿出去托邱达买个庄子,买些地,叫秦嬷嬷和锦葵去打理。 今年先买一个小庄子,等她们想着法子把那些珠宝首饰都卖了,凑出更多的钱来,再买大庄子,买上好几个。 金鸣人不会种地,可她们永丰人会啊。 届时等庄子造好了,就请邱达在永丰城挑上些永丰人,去她们的庄子上做庄头,教那些金鸣的佃户们种地。 若是没有水也不怕,她们有钱,大不了就挖个湖打个井,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有钱,这些都不是问题。 这才过了几日,隋阿娇就把原先她们设想好的,全都抛在了脑后。 说不失望都是假话。 隋阿娇似乎是才想起来一般,拉着辛夷的手连声说抱歉:“我把这事给忘了,那你拿着钱去折腾去吧,只是给我留些银两,我想着正月十五之后就要承宠,这宫中必定会有人眼红我,我得多拿些银子打点侍女太监,倘若真的出了什么事,不求这些侍女太监们能帮我,但求他们帮我通风报信就成了。” 隋阿娇有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辛夷也不好说什么。 “这钱还是留着打点宫里头的人吧,今日拓跋夫人她们还赏了好些东西给我,还有太后给的钱呢,我将那些金银珠宝拿出去变卖了,凑到的钱,已经足够养活农庄里头的佃户了。” 再不济,还有邱达。 邱达手头上可有不少银子呢,里头有辛夷上辈子攒的私房钱,也有元家和裴家的万贯家财,叫邱达出上点钱和人,邱达绝无二话。 隋阿娇应了一声。 她现在完全听不进去别的,一门心思要回到明玉宫去。 才回去,小珠子就来了。 隋阿娇钗环都未曾卸,赶紧来迎接小珠子。 小珠子上下打量着隋阿娇,笑道:“婕妤这是才从外头回来?天这么冷,婕妤的身子不好,还非要在外头瞎逛,万一加重了病情,君上怪罪下来,这叫我们王后怎么办呢?” 隋阿娇忙道:“我今儿个觉得身上好了些,就坐着轿辇去了寿康宫,给太后拜年……” 小珠子立刻出言打断隋阿娇:“那看来婕妤是好的差不多了,都能去给太后请安了,那为何不去给王后请安?婕妤,这似乎于礼不合啊。” 第182章 死罪可免 辛夷蹙眉。 大年初一头一日,小珠子来了两趟。 面上瞧着和和气气,说出口的话却句句夹枪带棒。 隋阿娇不善言辞,被小珠子一句话问得不知如何作答,红着脸看向辛夷。 辛夷便给小珠子行了礼,道:“姑姑莫要怪我家婕妤,因寿康宫和明玉宫离得近,婕妤想着万事孝为先,所以才拖着病体去给太后请安,原本这就要去给王后请安的,可宫宴的时辰到了,王后应当是去赴宴了,我家婕妤只得回来,不然,就得追到宫宴上去给王后请安啦。” 说着说着,辛夷竟然高兴地拍起了手:“姑姑的话正好提醒了我们婕妤,婕妤,婢子现在就服侍您穿衣打扮,君上也在宫宴上呢,咱们去给王后请安,正好能看到君上,可怜婕妤进宫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得到君上的宠幸,说不定这次和君上一见面,婕妤能入了君上的眼,过几日,君上就会宠幸婕妤了呢。” 隋阿娇一开始还有些茫然,看到辛夷俏皮地冲她眨眼睛,才反应过来,拉着小珠子的手就道谢:“是我心胸狭窄,我原以为姑姑是来兴师问罪,没想到姑姑竟然是奉了王后之命来提醒我的,姑姑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打扮,绝不会辜负王后的一片心,绣球,快去将我新作的大衣裳拿出来!” 这回轮到小珠子一头雾水了,她明明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啊。 王后还嘱咐,非得问得端婕妤痛哭流涕不可。 倘若端婕妤不服气,敢顶嘴,那就有理由治端婕妤的罪。 要是端婕妤愧疚不安,就打一棍子给一个甜枣,把端婕妤的心从赵夫人那儿拉过来。 可小珠子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眼前的这种局面。 不过,这也算是将端婕妤拉拢过来了吧? “端婕妤还病着呢,这次就不用去给王后请安了。” 小珠子面上依旧带着和气的笑容:“王后宽厚仁慈,端婕妤偶尔为之,王后是不会与婕妤计较的,可婕妤要记住了,这宫里最尊贵的人除了君上,便是王后,婕妤孝顺太后是没错的,但也应该想着王后,若是光顾着孝顺太后,却不记得王后的恩情,这就是大不敬!宫里是容不下婕妤这种目无尊卑的人的!” 隋阿娇轻声应是,辛夷立马笑答:“姑姑说得对,我们婕妤不怎么会说话,怕说错话得罪了姑姑,姑姑有什么事情就跟婢子说,哦对了,婢子正好有事情要问姑姑,宫宴到底是何时开始?我们婕妤过半个时辰过去,会不会晚了?或者说,现在就过去?姑姑您再给掌掌眼,我们婕妤这个妆容是要淡妆呢还是抹上金佛妆?要不,化个梅花妆吧?姑姑觉得呢?” 一声一声甜兮兮的“姑姑”把小珠子给叫昏了头,她稍微指点了两句,忽然回过神来:“谁叫你们去赴宫宴了!宫宴上的位子是半个月前就安排好的了,哪里还有端婕妤的位置!” 辛夷很讶异:“宫宴都是很早就把位子给安排好了吗?” 小珠子脸上的笑容染上了浓浓的鄙夷之色:“听说你从前只是武安侯府的一个小小卷帘丫头?呵呵,一定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不过嘛,武安侯府那么穷,也撑不起大场面,难怪端婕妤和你这个婢子都不知道宫宴的规矩了。” 辛夷暗暗捏紧了帕子,小珠子竟然敢这么瞧不起她们,一个奴才,也敢对主子这么说话? 若不是有王后撑腰,小珠子算个什么东西! 今日赶上她心情还算不错,那就暂且饶了小珠子一命,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既然小珠子这么爱做王后的传声筒,那就叫她传话传个痛快。 小珠子这般趾高气扬,说得隋阿娇脸色都有些发白。 她犹不自觉,还在叭叭地说着:“宫中大小宴会一向会准备周全,往年年底的宫宴都是一两个月前就准备好了,今年你们永丰的人提前到了金鸣,王后没料到,再加上赵夫人横插一脚,宫宴这才拖拖拉拉直到腊月中才备下,亏得我们王后兰心蕙质,今年的宫宴才不至于被赵夫人给毁了。” 隋阿娇脸色虽然苍白,却依旧执着地问小珠子:“那昨晚宫中的年夜饭,位子也是一早就安排好了的吗?” 小珠子笑道:“自然早就安排好了的,多一个人都不成。” 隋阿娇便抿了抿唇没说话。 小珠子明显知道隋阿娇在想什么,竟然毫不收敛地笑道:“婕妤是不是想问,既然位子早就安排好了,为什么王后还要叫大珠子来跟婕妤说一声,让婕妤去赴宴吧?” 她轻蔑地笑了几声:“虽然位子已经安排好了,没有多余的地方,但是婕妤去,总归能在殿外的廊子里头给婕妤安排一个小杌子,叫婕妤在廊子下头用膳,廊子外头就是小园子,下过雪之后,园子里头的景色可好看了,婕妤还能一边用膳一边看风景,多好!我们这些做侍女的,还不能够在廊子里头用膳呢,婕妤是独一份,可见王后对婕妤是真的用心。” 隋阿娇的眼泪都在打转转了。 辛夷实在是看不下去,干脆也不装了,直截了当地问小珠子:“你是什么意思?你们侍女都不在廊子里用膳,大冬天里,却要把我家婕妤打发进廊子里头,王后就是这么怜下的?还宽厚仁慈呢,我呸!装样也不会装!” 小珠子勃然变色:“大胆!贱婢!竟然敢如此辱骂王后!辛夷,你是活腻了不成!” 隋阿娇也吓得不得了,赶紧向小珠子求情:“姑姑莫要怪,辛夷年纪小,她是……她是无心的,求姑姑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我这里有钱,姑姑想要多少,我都有!只求姑姑放过辛夷!” 小珠子是一个人坐着轿辇来的。 抬轿辇的两个小太监在外头等着,如今在这屋子里的外人,就只有小珠子一个。 辛夷冷笑了几声:“婕妤不必求她,一会儿,就该是她求咱们的时候了!” 第183章 活罪难逃 杜鹃和辛夷早已有默契,辛夷话音才落,她便站到了小珠子的身后。 高嬷嬷见状,哪还有不明白的?立刻便站到杜鹃身边,和杜鹃一左一右,将小珠子夹在中间。 正在屋内沏茶的玉簪不声不响,拿着抹布靠近了小珠子。 绣球和蜀葵二人对视一眼便出了门,还贴心地将门给关上。 蜀葵在守门,绣球便在院子里叉腰呵斥小丫头,把整个明玉宫搅和得鸡飞狗跳。 可怜小珠子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一会儿将会处于一个怎样的处境,还在呵斥辛夷,口口声声骂辛夷是目无尊卑的贱婢,全然忘了她自己方才是如何讥讽隋阿娇的。 “玉珠子!” 辛夷一喊小珠子的本名,她就愣住了,随后冷笑:“好啊,端婕妤果然不是个省心的,蛰伏在明玉宫这些时日,名义上是在养病,实际上暗中在打听宫中各位主子的底细,竟然连我的本名都知道,一会儿到了王后跟前,我看你还如何装!” 隋阿娇急得直跺脚:“辛夷!” “婕妤不要急。” 辛夷安抚着隋阿娇,这么长日子来,她和隋阿娇几乎到了比亲姊妹还亲的地步,只要她一个眼神甩过去,隋阿娇就瞬间心安了下来,只是还是有些不放心。 “辛夷,你一会儿预备怎么办?小珠子是王后身边得用的人,可并非阿猫阿狗,上回你和宗宝公公处置了瑶美人指使过来的御膳房的小公公,这回的小珠子,怕是没那么容易解决。” 几句话一说,辛夷就知道隋阿娇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小珠子更是花容失色:“什么?上次那位御膳房的公公,果然是你们害死的!宗宝这个老狐狸,是什么时候被你们给收买了!” 辛夷微微笑着靠向小珠子:“姑姑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有闲心操心别人?我劝姑姑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 “贱婢!你想对我做什么!我可警告你,我若是出了事情,王后是一定不会饶了你们的!” “哦,是么?” 辛夷冷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王后会把你当个人么?你在王后的眼中,怕是连一条狗都不如,你亲姐姐是骠骑将军夫人,你二姐是王后的大宫女,而你,你这个最小的妹妹,却是个可怜虫!王后和你大姐都没有将你当成人,你什么都没有,每日只靠着王后的施舍,才能活下去,你信不信,你若是死了,王后都不会掉一滴泪?太后这边说一声,王后甚至都不会追究下去!” 小珠子浑身颤抖:“你胡说!姐姐不会不管我的!姐姐当日说的好好的,等我到了岁数,一定会求王后为我指婚的,会将我指给一个年轻有为的少年将军,你不要挑拨我们姊妹的关系!” “少年将军?”辛夷被逗笑了,“你怎么这么天真?你放眼瞧瞧,金鸣的少年将军有几个?不就是你大姐夫这一个么?难道说,你大姐会求王后把你指给你大姐夫做小妾?哎呦,姑姑可真是笑死我了,你大姐都不把你当人,都不肯认你的,就刚刚在寿康宫,当着那么多夫人的面,你大姐亲口说的,你和大珠子是奴隶,她是将军夫人,你们以后不是姊妹了,姑姑若是不信的话,去找方才在场的夫人们问一问就知道了。” 一番话下来,小珠子几乎要发疯,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一些金鸣话,哇哇叫着扑向辛夷。 隋阿娇眼疾手快地将辛夷扯到了身后。 与此同时,杜鹃和高嬷嬷一人抓着小珠子的胳膊,把她给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玉簪不声不响地凑上前,毫不留情地将手里的抹布狠狠地塞进了小珠子的嘴巴里,那架势,活像是要将抹布整个儿捅进小珠子的肚子里,噎得小珠子直翻白眼。 就连高嬷嬷都没想到玉簪会下手这么狠:“你这丫头轻着点,要弄死她,也得弄得好看点,不然等仵作来了验尸,发现这些伤痕,可就什么都说不清楚了。” 隋阿娇起初还有些害怕,但她到底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天真无知的闺阁大小姐了,也明白今日的局面,不杀了小珠子,她们这一宫的人都没法活,便试探性地问辛夷:“要不要将宗宝公公请过来?他毕竟是宫里的老人,这种事情问问他比较好。” 高嬷嬷等人也都等着辛夷的答复。 辛夷从荷包里掏出了几根银针,在袖子上擦了擦,笑眯眯地道:“无需跟宗宝公公说,就咱们几个人知道,再说了,谁要杀她了?今天是大年初一,可不兴杀人,杀人多晦气,还是杀这样一个晦气的奴婢,那就更晦气了。” 众人都知道辛夷会针灸,也见识过辛夷能让隋阿娇瞬间发热假病,所以都很好奇辛夷接下来要做什么。 辛夷二话不说,快速地在小珠子的几处穴位上扎了几针,就示意高嬷嬷和杜鹃放开小珠子。 “这就行了?”高嬷嬷很疑惑,“辛夷,你可不要手软,只叫小珠子病一场是不行的,她照样能跟王后告状,届时咱们可就完了。” “别急,”辛夷胸有成竹,“我保证她再也没法跟王后告状了,玉簪,你快把抹布掏出来,咱们欢欢喜喜地把小珠子姑姑送到轿辇上去,送她去找王后。” 几人虽然不知道辛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辛夷一向有主意,且从来没出过错,众人都愿意信她。 玉簪废了好半天的工夫,才将那抹布从小珠子嘴中掏出来。 一开始,高嬷嬷等人还怕小珠子乱喊,都紧张兮兮地盯着小珠子。 可小珠子却好似丢了魂儿一样,整个人都有些发愣,虽然也能走,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辛夷上前一步,为小珠子整理好散乱的发髻和褶皱的衣裳,冲着玉簪笑道:“快出去跟抬轿辇的公公说,把小珠子姑姑送到清辉殿去。” 众人看小珠子的反应,也知道小珠子不对劲儿了,但都没有问辛夷,等到轿辇被直接抬进了明玉宫的内殿前头,高嬷嬷和辛夷亲自扶着小珠子,将她送进了轿辇中。 “去吧,”高嬷嬷给了小太监一块碎银子,“小珠子姑姑有话要跟王后说,你们快些将人送去。” 第184章 姊妹 清辉殿热闹极了。 今日来赴宴的,除了内命妇和诸位王室中人之外,还有外命妇和臣子们。 也正因为如此,才分了男女席位。 吉时已到,正殿升座,东赫昭举杯讲了庆贺词,王后又说了祝祷词,众人便分坐东西偏殿。 男为东,女坐西,两边互不干扰。 太后不耐烦看王后,从正殿一出去,就在西偏殿里头的小屋里,单独开了几桌,请了一些太后的娘家人并素来和季敏家交好的女眷,还有些年纪大的命妇。 留在西偏殿的,几乎全是王后那边的人,或者年轻的夫人们。 歌舞正好,酒菜已上,王后十分得意地举杯,示意众人共同庆贺。 太后不在场,王后便是这里最尊贵的人,众人都可着劲儿地巴结王后,纷纷说些好听的话。 宫中嫔妃这边却静悄悄的。 静贵嫔抱着大公主,专心地逗着大公主玩儿。 嘉淑仪和青修华二人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自称一体,外人说什么,她们好似根本不在乎。 西门东阳二位美人坐在一起,一个只顾着吃酒,一个一门心思看歌舞。 金才人如同老僧入定,盯着面前的酒菜默不作声,不仔细看,还以为她睡过去了。 玉才人年纪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一丁点儿饿都受不了,她连歌舞都不看,盯着桌子上的菜埋头猛吃。 赵珉珉端着夫人的派头,看似对王后恭恭敬敬,实则处处彰显她天朝公主的身份。 许佳屏柔柔弱弱,畏畏缩缩,旁人跟她说一句话,她就能把自己踩到泥土里,时间一长,跟她说话的人就觉得不舒服,也不怎么找她搭话,她就只好躲在角落里暗自神伤。 也就只有何织瑶笑眯眯地盯着王后,好似王后就是她的神明,偶尔王后一个眼神扫过来,她立刻冲着王后咧嘴笑。 王后就很受用。 几番下来,王后竟然点了何织瑶的名字:“君上近来偏宠瑶美人,本宫寻思着,过了正月十五,瑶美人的位份就要动一动了。” 哈赤儿夫人立刻举杯恭喜,恭喜的却不是何织瑶,而是王后:“天降福运赐予王后,妾身恭喜王后又得一臂膀。” 王后今日照旧涂了金佛妆,一身装扮把她打扮得老了好几岁。 所幸座内人都顶着黄灿灿的金佛妆,要丑大家一起丑。 不过丑也丑得各有特色。 赵珉珉就把自己打扮得珠光宝气,虽然也不好看,却硬生生地比王后多了几分贵气。 打眼一瞧,她比王后倒更像是王后。 “哈赤儿夫人,”王后向哈赤儿夫人示意,“你也该恭贺赵夫人,若是没有赵夫人一路的悉心教导,瑶美人也不会得到君上的欢心呢。” 哈赤儿夫人忙朝着赵珉珉干笑几声:“赵夫人不愧是永丰的公主,调理人很有一番手段,只是怎么自己没讨得君上的欢心?” 歌舞不知道何时停了,哈赤儿夫人这段话就显得很突兀,众人都看向了赵珉珉,想看赵珉珉如何驳斥哈赤儿夫人。 正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小珠子便闯了进来。 王后面色不虞,扭头问大珠子:“不是叫小珠子去明玉宫了么?” 大珠子略想了想,便道:“许是明玉宫那边出了事,小珠子向来守规矩,若不是出了大事,她不会这样心急火燎地闯进来的。” 虽说如此,王后还是不高兴,毫不留情地斥责小珠子:“未经通传,你怎么就这么闯进来了?你跟着本宫多长时间了,怎么还这么不懂规矩?今日是大年初一,本宫就不罚你了,你回去之后闭门思过三日吧。” 小珠子丝毫不搭理王后,在贵夫人们中间梭巡了一圈,一眼锁定金珠子,直勾勾地朝着金珠子而去。 “小珠子,你做什么!” 大珠子忙斥责小珠子:“还不赶紧回去!” 一面说,还一面朝着小珠子使眼色。 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甚至还惊动了里间的太后。 太后最喜欢看王后吃瘪,立刻领着人出来瞧热闹。 “王后呀,”她很慈爱地对王后笑,“你执掌中宫两年了,怎么连自己的侍女都管教不好?今日内外命妇都在场,你可别叫人看笑话啊。” 王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又不敢顶撞太后,只能硬邦邦地回一句是。 那边大珠子赶忙去拦小珠子,小珠子力气特别大,一把将大珠子给推开,顺手抄起案几上的盘子,一摔摔碎了,捡起了一片瓷片,朝着金珠子就冲了过去。 这一切几乎是一瞬间发生的,谁都没有预料到,更不可能来得及去阻拦小珠子,眼睁睁地瞧着小珠子抓住了自己的亲姐姐,用碎瓷片在金珠子的脸上猛地划了好几道。 直到金珠子发出惨叫声,众人才反应过来。 大珠子赶紧喊人,宫外的侍卫们一拥而入,贵夫人们尖叫着四处奔逃。 太后十分聪明,将自己的人尽数带入里间,让人关上门,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西偏殿一片混乱,侍卫们和奔逃的夫人们撞在一起,一时没办法去抓小珠子。 这给了小珠子时间,她抓着金珠子一下又一下地划着金珠子的脸,把金珠子整张脸都划烂了才松手。 一抬头,就看到了王后。 王后已经瘫软在金座中,眼瞧着满脸是血的小珠子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才恢复了些力气,大声喊着救命。 “玉珠子!”大珠子喊起了妹妹的本名,“你疯了吗!那是王后啊!” 她不喊还好,一喊,小珠子就好像被鬼附身了,竟然朝着王后疯跑过去:“我叫你不把我当人!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 “护驾!护驾!” 大珠子离王后远得很,根本来不及去护住王后,只能高声喊着护驾。 王后提着裙角猛跑。 她身上的大礼服太重了,头上又戴了金冠,根本跑不快,跌跌撞撞之下,忽然觉得脚下一绊,身后好像被人推了一把,脸朝下摔在地上。 小珠子恰在此时扑过来,冲着王后狠狠地挥舞起了碎瓷片。 “啊!” 第185章 偏袒 发出惨叫声的,不是王后,而是静贵嫔。 她抱着大公主,就站在王后摔倒的地方。 王后摔倒之时,下意识地拽着旁边的人,正好将静贵嫔给压在了身下。 小珠子扑过来,王后慌得错了神,竟然一把将静贵嫔怀中的大公主夺了过来,翻身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小珠子手中的碎瓷片,就狠狠地划在了大公主身上。 大公主哇的一声大哭,静贵嫔尖叫着几乎当场就要晕过去。 小珠子似乎残存一丝理智,看清楚划伤的是大公主,愣怔了一下,就丢掉碎瓷片,掐着王后的脖子,一口咬住了王后的耳朵。 惨叫声顿时便响彻整座西偏殿。 幸好此时侍卫终于赶到,一剑刺穿了小珠子的胸膛。 王后的耳朵大部分被保住了,只是耳廓被撕扯掉了一小块肉,大公主因为衣裳穿得厚,并没有被划伤。 内外命妇们有一些受伤了,都是在殿内奔逃的时候不小心摔伤或者磕伤的。 最为严重的当属青修华和金珠子。 金珠子的脸已经被毁了,一只眼珠也被戳烂了,青修华则是混乱中被人推倒而小产了。 隋阿娇得知这个消息,当场就忍不住哭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辛夷,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辛夷淡淡道:“是我的错,婕妤无需自责,是我让小珠子发了疯,但是我没有想到她会去伤人。” 发疯一事可大可小。 寻常人发疯,只是会大闹一场,譬如在地上打滚,掀个桌子砸个碗,甚至会指着旁人的鼻子大骂一通。 辛夷原以为小珠子也顶多去骂一骂王后,叫王后丢人,但没想到小珠子心中的怨气竟然这么大,失去神智后,会对自己的亲姐姐和王后下死手。 至于青修华小产,更是辛夷没法料到的。 据宗宝打听来的消息,说是青修华也是昨日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只把此事告诉了嘉淑仪一人,想着过了这几日就跟君上说的。 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隋阿娇哭过一阵之后,便明白事已至此,万事皆无可挽回,便握着辛夷的手劝她:“事情闹得这样大,君上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一定会彻查到底,辛夷,你在宫中不安全,我这几日就把你病了的事情报上去,你和秦嬷嬷锦葵一块儿出宫去吧,一出宫,你就去找邱大人,我知道邱大人对你情根深种,他必定不会亏待你,你若是不想嫁给他,我给你些银子,你找个小城躲起来,等上年,风头过去了,你再想个法子回永丰找我祖母去,我祖母会好好安顿你的。” 辛夷摇摇头:“婕妤想得太简单了,小珠子是从我们明玉宫出去之后发疯的,无论造成怎样的后果,王后是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明玉宫的,如今后果严重,君上和太后也会叫婕妤去问话,此时怕是早已有人盯着咱们明玉宫了,咱们稍微有一点多余的动作,就会引起怀疑,依我看,现在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上之策。” 明玉宫上下都紧张起来。 宗宝特地来问过两回,都被隋阿娇和辛夷以不知道为由打发了出去。 到了初三这一日,太后终于着人将隋阿娇请了过去。 一进寿康宫正殿,王后便瞪了过来。 她的左耳被白布包扎着,看起来十分滑稽。 “贱人,你到底对小珠子做了什么!” 王后终于撕下了端庄柔和的面具,指着隋阿娇破口大骂:“小珠子一向很懂规矩,为何从你这明玉宫出来就发了疯?隋阿娇,本宫瞧你性子柔和,还以为你是个心地良善的,没想到你这么歹毒!金珠子被你害得毁了容瞎了眼,青修华因为你小产,大公主因此而受到惊吓,就连本宫也差点性命不保!你还想狡辩什么!来人呐,将端婕妤打入天牢!” “且慢!” 辛夷一声低呵,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哪里来的贱婢,竟然敢驳斥本宫?来人,将这贱婢乱棍打死!” “王后手下留情!”隋阿娇拽着辛夷,不让辛夷继续说话,“我天生嘴笨,受了委屈不知辩解,家中祖母便将这丫头赐给我,想让她在我不知如何为自己解释的时候,替我分辩一二,并非是有意顶撞王后的,请王后明鉴!” 王后厉声呵斥:“隋阿娇,你觉得你受了委屈?你觉得本宫是在冤枉你?” 隋阿娇身子都在发颤,却还是坚定地应声:“是!王后就是在冤枉妾身!小珠子发疯,与妾身何干?王后问都不问一声,一来就将妾身定罪,是何道理?难道这金鸣后宫是王后的一言堂吗?万事只能凭着王后的心意来?” 辛夷暗暗给隋阿娇叫好。 关键时刻,隋阿娇从来不给她拖后腿。 “放肆!”一直端坐吃茶的太后终于慢悠悠开口,“阿娇,你太过放肆了,有话好好说便是,哀家坐在这里呢,王后她不敢冤枉你。” 一声阿娇,一声王后,谁亲谁疏,一听便知。 王后脸色微变:“太后怎可包庇端婕妤?太后可别忘了,青修华还躺在炕上呢!青修华可是太后看着长大的,这贱人害了青修华,难道太后就不心疼吗?” “琳琅小产到底是被谁害的,现在还没个定论呢,哀家昨日就去看过琳琅了,琳琅说,是有人推了她一把,当时阿娇又不在,说不定是王后推的呢。” “太后!你!” “哀家怎么了?”太后淡淡地瞥了一眼王后,“小珠子是你的人,哀家那日就说过你了,你执掌中宫两年,却连自己的侍女都管不好,这般没用,怎么能管好后宫?你有这闲心来污蔑阿娇,不如仔细想一想,是不是你平常对小珠子太过苛刻,才叫她怀恨在心,非要置你于死地,否则,她与阿娇才见过几次面,任凭阿娇说什么,她怎么可能会听阿娇的话,杀了你?” “太后说的是,”赵珉珉忙笑着奉承太后,“妾身也是头一次知道,那骠骑将军夫人,竟然是小珠子的亲姐姐,啧啧,亲姐姐是将军夫人,亲妹妹却是个奴隶,妾身还是头一次碰上这样的稀奇事呢。” 第186章 当堂对质 “赵夫人好像很得意?” 太后淡淡地瞥了赵珉珉一眼。 “你们永丰没这样的事?哀家怎么听说,你们永丰的糊涂事比这个还稀奇呢!听闻你们永丰的官儿为了将人家的妻女弄到手,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把那一家子老小都下了狱,这个还不荒唐吗?” 赵珉珉讪讪地笑:“太后说的,和今日的事不是一回事……” “赵夫人可要想清楚了,如今你嫁给了金鸣,就是金鸣人,与永丰没关系了,赵夫人若还是一味地想着永丰,不如哀家给永丰皇帝去个信儿,赵夫人这就回去吧,再换个人来。” 赵珉珉骤然变了脸色。 辛夷甚至都能猜到赵珉珉心里必定在对太后破口大骂,什么词儿难听就骂什么。 自然,今后隋阿娇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太后今日这般偏袒隋阿娇,已经将隋阿娇推上了风口浪尖。 王后自不必说,关键是赵珉珉现在也对隋阿娇有极大的意见。 她不敢对太后如何,只能拿隋阿娇开刀。 谁叫隋阿娇现在是太后的心头宝呢? 其他人都不敢再说话,太后就指着辛夷,沉声道:“你主子嘴笨,你来说,那日小珠子去明玉宫到底做什么去了?” 辛夷静了静心:“回太后的话,小珠子姑姑早起就去了一趟明玉宫,说大年三十夜里,王后想着我家婕妤身子弱,去不成宫宴,所以才没叫人备下轿辇来接婕妤,凑巧的是,婕妤是真的病了,紧接着便是菩萨奴嬷嬷来明玉宫探望婕妤,说宫中派来接嫔妃去赴宫宴的轿辇坏了一乘,是太后叫不用另外备下轿辇来接婕妤的。” 辛夷几句话就将这件事的前后矛盾点了出来,至于到底是谁不让隋阿娇赴宴,各人心中自有考量。 她眼角余光扫着屏风后头有一道人影微微动了动,心中便有数了,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 “婕妤感念太后时时刻刻想着她,就寻思去给太后拜个年,寿康宫和明玉宫相隔不远,婕妤多穿些衣裳,快去快回,倒也不会被风吹着,谁知那一日好些外命妇去给太后请安,婕妤不免就多耽搁了一会儿,才回到明玉宫,小珠子姑姑像是掐好了点儿一样,立马就找上门,质问我家婕妤为什么能去给太后请安,却不去给王后请安,说什么婕妤是目无尊卑,王后才是后宫最尊贵的人……” 辛夷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小珠子留,小珠子当日说的什么,她就老老实实地和盘托出,要怪,那也只能怪小珠子自己蠢。 王后的脸都绿了:“你这个贱婢满嘴胡说些什么!小珠子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是看着小珠子不在了,所以才胡乱往她身上泼脏水!” 辛夷立马举手对天发誓:“婢子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如若婢子有一句谎话,就叫婢子死无葬身之地,死后下修罗地狱,无论是永丰的阎王爷,还是金鸣的婆罗天,都可以尽情折磨婢子,叫婢子永生永世不得轮回,每时每刻都在地狱中受尽烈火烹油之苦!” 众人都惊呆了,这样毒辣的誓言,在永丰和金鸣都极少见,辛夷相当于是将自己死后的路全堵上了。 一直少言寡语的金才人竟然头一次开了口:“太后,王后,妾身觉得这侍女的话可信。” 太后笑眯眯地嘉奖金才人:“金才人进宫也两年了,传哀家的旨意,过了正月十五,晋金才人为金美人。” 玉才人也抢着说话:“太后,妾身也愿意相信端婕妤!” 太后十分慈爱地朝玉才人点点头:“好,回头哀家赏你点东西,你年纪尚小,又未曾承宠,这次就不晋升你的位份了。” 诸位嫔妃这下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太后这颗心偏得没边儿了。 莫说端婕妤没有指使小珠子,就算是真的指使小珠子杀了王后,恐怕太后还要为端婕妤遮掩一二呢。 见无人再表示异议,太后就示意辛夷继续往下说。 “小珠子姑姑代表的是王后的脸面,婕妤不敢说什么,但小珠子姑姑一个劲儿地说婕妤既然好了却不去给王后请安是大不敬,婕妤想着宫宴已开,再去给王后请安,就得去宫宴上了,便干脆吩咐婢子们准备大衣裳,小珠子姑姑却不许婕妤去,说宫宴的位子是半个月前就准备好了的,还说往年都是一个月前就备下,今年是因为我们永丰来的赵夫人搅局,差点把宫宴给毁了,王后贤惠,接手了赵夫人弄出来的乱摊子,才不至于叫宫宴太难看。” 赵珉珉立时瞪着王后,王后都有些慌不择言了:“贱婢,你不要乱说!本宫何时指责过赵夫人!” 辛夷委委屈屈地道:“婢子也没说是王后说的,这都是小珠子姑姑说的呀,我们婕妤还很委屈呢,问小珠子姑姑大年夜的宫宴是不是一早就备下了位子,小珠子姑姑说是,还说王后就是故意不让我们婕妤去的……” “胡说!胡说!来人呐,将这个贱婢拖出去喂狼!” 王后气急了,拽着大珠子的胳膊乱摇晃:“你还等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打她!把她的舌头割了!” “谁敢!” 太后一出声,大珠子就赶紧抱住王后,不知道在王后的耳边轻声说了什么,王后才慢慢地镇定下来,只是眼神十分可怕,好似要将辛夷给吃了。 辛夷完全不怕她,到目前为止,她可没有往小珠子身上泼脏水。 “小珠子姑姑说,如果我们婕妤硬是要去,也可以,到时候在廊子外头弄上一桌,放个小杌子,叫我们婕妤在廊子里头吃,婕妤委屈,但也没法子,便推说不去了,小珠子姑姑这才满意,跟我们婕妤说,叫婕妤安分守己,以后自有婕妤的好处,还说她姐姐骠骑将军夫人,就是因为得了王后的青眼,才被王后指给骠骑将军的。” “哎呦!”太后忽然拍起手掌,“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哀家之前还纳闷,一个年轻有为的骠骑将军,是如何会娶一个有两个做奴隶的亲妹妹的歌姬为夫人的,看来症结是在王后身上呀。” 第187章 天有异象 王后面如死灰,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反而比之前要镇定。 辛夷莫名地觉得不安,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婕妤恰好那日在寿康宫见过将军夫人,便顺着小珠子姑姑的话,夸了几句将军夫人,小珠子姑姑很得意,还说是王后说的,等小珠子姑姑到了年纪,也会将小珠子姑姑指给一个年轻有为的将军,我们婕妤才来金鸣,不知道金鸣有多少少年将军,只听说过一个大将军王,还是因为上次婢子救了大将军王,大将军王赏了些东西才知道的,就恭喜小珠子姑姑,将来能嫁得大将军王这样的如意郎君……” “放肆!”太后真怒了,“一个奴才,也肖想能嫁给郡王爷?她是在做梦!” 她忽然瞪着王后:“王后真的这么许诺过那个贱婢?你要把她指给简郡王为妻?” 王后沉着脸冷笑:“太后如今被妖言惑语蒙蔽了心,无论本宫说什么,太后都不信,那本宫还有必要再解释么?不如就等着裴真人来吧。” 辛夷心中一动,裴舒?王后竟然会主动提起裴舒?这意思是,裴舒是王后的后手? 怎么可能呢,明明裴舒和东赫昭亲近,还曾嘱咐她们进宫之后,可以亲近太后,这样子怎么也不像是能给王后做帮手的人。 倘若裴舒真的是王后的人……辛夷不敢再想下去了。 今日她们主仆的生死,就要系在裴舒一人身上了。 裴舒很快就被召进宫,仍旧顶着那张金灿灿的面具。 他极其谦逊地给诸人行了礼,便束手立着,等着太后和王后问话。 王后已经迫不及待地问起裴舒:“裴真人,你能观天象,你来说说,小珠子到底是如何发疯的,是不是端婕妤这个妖女蛊惑的!” 裴舒拱了拱手,手中忽然掐动口诀,众人不错眼地盯着他,人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回太后和王后的话,臣前些日子观天象,倒是看出了一点异象。” 王后立刻松快起来,眉梢眼角都掩饰不住得意之色:“裴真人快说说,这异象为何种异象,其所征兆的事物又是指什么?是不是指的永丰来的这几个妖孽!” 此言一出,最先忍不住的是赵珉珉。 “王后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后既然这般针对永丰,那当初君上向永丰求亲的时候,王后应该以死明志,拦着君上才对,哼,回想妾身几人刚进宫之时,王后还说把我们当成自家姊妹来看呢,原来也不过是面子情,嘴上说得亲热,私底下却将我们当成妖孽,王后的手段可真是高明啊。” “你闭嘴!”王后已经彻底撕破了脸面,恶狠狠地瞪着赵珉珉,“你以为金鸣的人将你这位永丰公主当什么了?君上根本就不将你放在眼中!你跟其他女人没什么不同,要不然,君上近来也不会专宠瑶美人,而冷落你这个高贵的公主了!哦错了,本宫忘记了,你和别人也有不同之处,那就是你长得比别人丑!” “你!” 赵珉珉自从出了永丰的冷宫,这些年来,就一直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一时气得竟然红了眼圈。 王后十分得意,狂妄大笑:“赵夫人,你是不是从来不照镜子?本宫劝你赶紧回宫好好照照镜子,瞧瞧你比这宫中的谁好看!哪怕现在跪在地上满嘴谎话的这个贱婢,长得都比你好看上千倍!生得跟羊脸似的,也好意思位居三夫人之位?真是天大的笑话!若不是看在你永丰公主的份上,你连个才人都封不上!” “够了!”太后直等到王后说完,才淡淡地警告她,“今日是在查小珠子发疯一事,王后若是要发疯,关起门来自己想怎么疯就怎么疯,在哀家的寿康宫,王后最好安分守己一些!” 太后直到现在才说话,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她也不喜欢赵珉珉。 赵珉珉脸上撑不住,借口身子不适,匆匆离开寿康宫,太后也只是摆了摆手,毫不关心她的去留。 “裴真人,”王后兴奋得双眼都在放光,“你快些说,妖孽到底是何人!是不是端婕妤!” 辛夷的呼吸都停滞了,她一直盯着裴舒的那张金面具看,生怕裴舒一开口,金面具下传出来的会是冷漠至极的话。 “王后在说什么,微臣不明白。” 裴舒似乎很疑惑:“方才微臣说的是天有异象,并没有提及妖孽之事。” 王后不耐烦地摆手:“裴真人就不要抠字眼了,什么异象妖孽的,总之就是如果不赶紧将端婕妤除掉,咱们金鸣就乱掉了。” “并非如此。” 裴舒斩钉截铁,辛夷随之便松了一口气。 裴舒不是帮王后的! “臣说天有异象,是观测到了王星降临,太后,王后,也许很快,咱们金鸣就要迎来一位未来的君王降生了。” 太后大喜:“你的意思是,哀家很快就要有一个大孙子了?” 裴舒点头:“太后且等着做祖母便是。” 同样高兴的还有诸位嫔妃,如今大家都没有身孕,那就说明大家都还有机会,接下来就要看谁先有身孕了。 就连王后的神色都有所缓和:“那除了这个呢?天象还说了别的吗?有没有说小珠子是怎么发疯的?是不是被端婕妤这个妖孽逼疯的!” “王后弄错了,臣仔细查看了小珠子的尸身,发现小珠子并无异样,只是单纯发疯而已。” “不可能!”王后几近癫狂,“小珠子不会这么对本宫的!本宫待她不薄,她为何想要杀了本宫!” “王后真的待小珠子很好吗?”太后刻薄地笑了两声,“亲姐姐身为歌姬,还能当上骠骑将军夫人呢,她身子清白,又忠心耿耿地服侍你这么多年,你却只轻飘飘地说,将来给她指一个年轻有为的将军为妻,放眼金鸣,除了她亲姐夫,也就只有简郡王了,可小珠子不傻,知道她是绝不会成为郡王妃的,人啊,一旦想明白了一些事,知道自己被骗了这么些年,便会发疯的。” 第188章 端淑妃 辛夷对此深有体会,她不就是因为知道被赵昂那个畜生骗了好几年,才发疯的吗? 倘若当时能够冷静,她也不会惨死金吾卫手中,说不定能徐徐图之。 不过现在看来,重生一回也好。 “不可能的!” 王后还想辩解,太后却不给她机会了。 “这件事就这么着吧,王后御下不力,褫夺其执掌六宫之权,暂时由静贵嫔和赵夫人分管,嘉淑仪从旁协助,待三个月之后再做定夺……” “太后太过偏心!本宫要见君上!” 王后很不给太后面子,大吵大闹着要见东赫昭。 太后黑沉着脸色,厉声呵斥:“王后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吗?指使婢女谋害王嗣一罪,王后可担得起来么!” “我……” 王后面如土色,静默片刻,忽然冷笑:“太后好算计!将我尹德家算计得好苦,不知太后今日的所作所为,君上是否知晓?” “君上已经将此事全权交给哀家来处置,你若不服,就将你娘家阿爹阿母叫来,让他们与哀家说!” 尹德家势力虽然不弱,但公然与太后和太后身后的季敏世家叫板,王后还需要掂量掂量。 她忍着气,板着脸沉默不语。 太后满意地点头:“好了,哀家也乏了,今日就散了吧。” “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 角落里忽然传来何织瑶的声音,她嘟着小嘴,很不赞同:“虽然说王后约束下人不力,但此事说到底,也是因端婕妤而起,倘若端婕妤没有说那番话,小珠子也不会受了刺激而发疯,焉知此事不是端婕妤存心想要刺激小珠子的?” 王后一下子就重拾斗志,双眸熠熠,衬得脸上的金佛妆都在发光:“瑶美人说的是!端婕妤心思深沉,自从进宫以来,明面上装病,暗地里却小动作不断,挑唆了这个,挑唆那个,如今还挑唆得太后与本宫离了心,太后,您可要三思,这个端婕妤,说不定是永丰皇室派来的细作!” 隋阿娇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会含着眼泪摇头。 辛夷忍不下去,朗声道:“王后此言不觉得太过可笑吗?王后方才也说过了,我家婕妤自从进宫以来,就一直抱病在身,出明玉宫门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她又能去挑拨谁?若说永丰来的人,谁一直在宫中上蹿下跳,在座的主子们都有眼睛,看得比我这个成日待在明玉宫跟在主子身边的小婢女要清楚得多,瑶美人,您说呢?” 何织瑶恶狠狠地瞪着辛夷:“你这贱婢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主子说话,有你什么事?” “瑶美人,”太后淡淡地瞥了何织瑶一眼,“原来瑶美人平日里的天真烂漫都是装出来的,这一口一个贱婢,说得很是顺嘴,想来瑶美人私底下没少说吧?” 何织瑶无所畏惧,仗着自己近来得宠,竟然连太后都不放在眼中:“太后,妾身也是实话实说,妾身小时候规矩学得严,家中奴才从不敢像辛夷这般没规没矩,主子说话敢随意插嘴的,若是在我家,辛夷早就被打死不知道多少回了。” “何府打死过下人?”辛夷挑眉冷笑,“瑶美人出身永丰,不会不知道,永丰律例不能随意打死下人吧?真没想到何家竟然敢藐视律法,婕妤,您过些日子不是要写信给老夫人么?请婕妤务必要将这件事告知老夫人,老夫人与永丰的太后尚有几分交情,永丰太后信佛,最见不得杀生,若是知道此事,一定会为那些死去的冤魂们讨一个公道。” “你这贱婢不要信口胡说!” 何织瑶又气又急,竟然站了起来,摆出了一副随时要去打辛夷几巴掌的架势:“我方才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家打死过人!” 辛夷笑了几声:“你家?瑶美人的家在哪儿?这金鸣才是瑶美人的家!看来瑶美人心中还惦记着何府呢,太后,不如您开开恩,将瑶美人送回去吧。” 太后眸中竟然带了几分笑意:“你这丫头说话很有趣儿,你主子是个嘴笨的,被人冤枉了,也不知道开口辩解,你却是个伶牙俐齿的,怪不得武安侯老夫人会叫你跟着阿娇来金鸣呢,阿奴啊,传哀家的令,晋封端婕妤为端淑妃,叫这丫头的位份跟着她主子也升一升,就做明玉宫的女官吧。” “太后!”王后惊恐大叫,“您怎么能随口就晋封嫔妃的位份!方才您随意晋封金才人为金美人也就算了,毕竟金才人进宫两年,且又已经承宠,赏赐她一个小小的美人,倒也不算什么,可太后为什么要晋封端婕妤为端淑妃?端婕妤从未承宠,眼下又闹出这样大的乱子来,她何德何能,能升到九嫔之首?就连嘉淑仪和青修华,还没有坐上这个位置呢!” 太后不急不躁,等王后发泄过后,才含笑反问王后:“王后不也随口许诺瑶美人,说过了十五,要叫瑶美人的位份往上升一升么?王后能晋封嫔妃,哀家就晋封不得?瑶美人又有何德何能,进宫短短两个月,就能被晋封?” 王后反唇相讥:“就凭瑶美人承宠过,她就能被晋封!端婕妤一个病秧子,连君上的面都没见过,有什么资格晋封位份?本宫看太后是糊涂了吧!” 辛夷吃了一惊。 太后和王后这对婆媳的矛盾已经这么激烈了吗? 二人完全撕破了脸面,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毫不相让。 而坐在殿中的嫔妃们,似乎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情。 静贵嫔一开始还在,赵珉珉走之后,就借口要回宫去照顾受了惊吓的大公主,提早逃离了这场婆媳争斗漩涡。 青修华还卧病在床,嘉淑仪正在照顾青修华。 许佳屏是跟着赵珉珉走的。 还留在殿中的,除了何织瑶之外,就剩下两位美人和两位才人了。 东阳西门二位美人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任凭太后王后吵破天去,也不多说一句。 玉才人只顾着吃,偶尔看一看太后和王后的神情,像是在看戏。 金才人大概是因为刚刚被太后许诺晋升为美人,一反常态,显得格外兴奋,见辛夷看过来,还冲着辛夷眨了眨眼睛。 辛夷一愣,金才人忽然开口:“裴真人兴许知道太后为什么要晋封端婕妤的位份。” 第189章 婕妤靴 辛夷这才想起裴舒。 裴舒从方才说过天有异象这番话之后,就好似隐身了一般,静默无言地坐着,无论太后亦或是王后说什么,他始终无动于衷。 金才人一开口,他就像是忽然活了过来。 “金才人,你向来很守规矩,今日这是怎么了,三番五次地插嘴!”王后恶狠狠地瞪着金才人,“你以为你找到了太后这座靠山,本宫就不能将你怎么样了?你可不要忘了,本宫才是这后宫最尊贵的人!你能否在这后宫过得顺遂如意,就是本宫一句话的事情!” 王后一面说着,一面得意地瞟着太后:“金才人,你可要好好思量清楚,这宫中到底谁能活得更长。” 辛夷敏锐得察觉到,屏风后头的那道人影似乎动了动。 她抿唇淡笑。 东赫昭和太后的关系应该还不错,太后如何辱骂王后,东赫昭都充耳不闻,王后暗暗讥讽太后活不长,东赫昭就坐不住了。 太后非但没有气恼,反而还笑了几声,打趣得捶了菩萨奴几下:“哎呦,阿奴呀,有人嫌弃咱们老了,这可怎么办呢?” 菩萨奴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 辛夷只见过菩萨奴几次,但每次见到菩萨奴,菩萨奴总是笑盈盈的。 大年初一那一日,太后与哈赤儿夫人几乎要打起来了,菩萨奴依旧很有耐心,笑着劝解太后,安抚哈赤儿夫人。 可现在,菩萨奴的表情冰冷得像金鸣的冬日。 “太后,”她硬邦邦地道,“是个人,都有老的那一天,可并不是谁,都能像太后一样,这么有福气,先王的孝慈王后坐在王后之位上二十年,却没有笑到最后,还不是败在您手下?这宫中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今日位居高位,风风光光,说不定一朝醒来,就成了冷宫常客,能像太后这般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呢。” 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王后脸上的金佛妆都要被气得裂出一条缝隙了。 她面目狰狞地斥责裴舒:“裴真人,金才人说你有法子能佐证端婕妤配得上九嫔之首,不会又是天有异象那一套吧?本宫提醒你,仔细说话,开口之前要想清楚了,你到底是谁举荐给君上的,又是谁,一路保着你,坐上了这个位置。” 辛夷拧起了眉头。 没想到裴舒竟然和尹德家的渊源这么深。 裴舒一定是早就和王后不和,与尹德家起了罅隙,才起意要在后宫嫔妃中另寻靠山。 那金才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金才人看着不显山不露水,总是摆出清心寡欲的样子,没想到竟然暗地里和裴舒有所勾结。 这二人一定来往已久,否则,不会如此默契。 王后话音刚落,裴舒便欠了欠身:“王后放心,臣已经说过天有异象是何征兆,便不会再另指征兆了,臣今日来,除了被王后请来说明小珠子姑姑发疯一事,还要向君上和太后回话,端婕妤所做的靴子在百姓们中间大受欢迎,深受民众喜爱。” 王后等嫔妃们都一头雾水。 “是靴子啊!” 隋阿娇松了一口气,紧紧拉着辛夷的手,高兴得都要哭了:“辛夷,多亏了听了你的话,赶在年节下将靴子送给了太后和君上。” 辛夷安抚隋阿娇:“大正月里,婕妤莫要流泪,婕妤心地良善,心灵手巧,这是婕妤该得的。” 裴舒早就叫人将几双靴子呈上来。 自然,这是宫中织造局根据隋阿娇所做的靴子另外做出来的。 他请侍女们将靴子分发给王后等人。 “诸位主子请看,这靴子便是端婕妤所做,与咱们金鸣人从前穿的靴子大有不同,穿上端婕妤所做的靴子方便利落,且十分结实轻便,君上先前命臣带着这些靴子送给普通老百姓,问问他们的意思,结果老百姓们一下子就爱上了这双靴子,已经有手巧的妇人跟着学会了这靴子的做法,京城的成衣铺里,都开始售卖这种靴子了,现在这靴子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婕妤靴,就是为了歌颂端婕妤的功德。” 太后满面笑容,看着隋阿娇的眼神里头是浓浓的喜爱:“前日宫宴上,拓跋夫人还问哀家脚上这双靴子是出自哪位绣娘之手,怎么这么好看,哀家明着告诉她了,可把她羡慕得不行,永丰皇帝给吾儿选的嫔妃不错,阿娇是个宝贝啊,她为金鸣的百姓们提供了这样大的便利,难道还不值得一个九嫔之首的位子么?” 太后特地讥讽地问王后:“王后,你倒是说一说,瑶美人那以色侍人的本事,如何能与阿娇利国利民的大功劳相比?” 王后哑口无言。 太后乘胜追击:“你是不是很好奇,宫中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为什么你娘家人一个都不来给你撑腰?连你那个一向最喜欢闹腾的姑母哈赤儿夫人都不来了,王后啊,你也想一想,她为什么不来。” 王后眼圈儿红红的,很是迷茫地看着太后:“为什么?” 她这般伤心又迷惑的神情,比她平日里端着王后的架子,好看多了。 “你糊涂啊,自然是你娘家人知道阿娇立下了这样大的功劳,不敢现在与阿娇顶上,才不肯出来帮你的。” 太后十分好心地帮王后分析着局势。 “哀家若是你,就收收心,好好服侍君上,趁着年轻,为君上诞下嫡子,比一门心思地勾心斗角强,你娘家人大概还没有告诉过你,他们已经准备将你的堂妹送进宫了吧?” 王后痴痴地摇头:“不可能的,阿母明明跟我说,尹德家只会出我一个王后,不会再将其他尹德家的女孩儿送进宫来了!” 太后十分鄙夷地冷哼了一声:“蠢货!罢了,哀家不想看到你这蠢货了,你回宫去闭门思过吧,正月十五一过,宫中就有新人要进来了,宫里头老人的位子也要动一动了,你若是洗心革面,三个月之后,哀家自然会将执掌中宫之权还给你,倘若你仍不知悔改,那就别怪哀家不客气了!” 第190章 指婚 不知是被太后的话给震吓住了,还是被娘家人的无情给伤到了,王后这回什么都没说,她面如枯槁,几乎是被大珠子给搀扶着出了寿康宫。 浑浑噩噩地回到坤德宫,才一进寝殿,王后便扑在炕上大哭。 大珠子屏退宫人,静静地守在王后身边,直等到王后哭累了,才亲自伺候王后梳洗。 “大珠子,”王后已经哭到没有眼泪了,“我是不是很可怜?” “王后怎么会可怜呢?”大珠子柔声细语,“王后是金鸣最尊贵的女人,金鸣哪个女人不羡慕王后?眼下不过是暂时遇到点风浪而已,等这个浪头过去,王后依然是后宫中的第一人,凭她什么赵夫人端淑妃,都越不过王后去。” 王后哭着摇头:“君上根本就不喜欢本宫,是阿爹威逼利诱,君上才同意立本宫为后,阿爹也根本没有考虑本宫的处境,他只要王后是尹德家的女儿就行了,至于本宫在宫里头过得好不好,他根本就不在乎。” 大珠子不知道如何安慰王后。 君上王后还未成婚之前,君上曾经私底下约过王后见面。 那次她们姊妹三人随着王后去的。 君上是个好人,跟王后说得清清楚楚,请王后劝一劝尹德大人,君上说,娶了王后也可以,但君上的心里另外有人了,此生不会碰王后。 当时,君上对尹德大人态度强硬,并不想娶尹德家的女儿,但朝堂局势却逼得君上不得不低头。 君上将话都跟王后说得明明白白,若是王后嫁进宫中,他只会以礼相待,将来会想个法子让王后死遁脱身,给王后安一个清白的身份,保王后这辈子荣华富贵。 是王后不肯。 王后非但不肯,还求着尹德大人帮她成为王后,她跟尹德大人保证,有她在,尹德家不必再另外送女孩进宫中了。 甚至为了取得尹德大人的信任,她让金珠子去勾引骠骑将军,把年轻的少年将军变成了自己人,壮大了尹德家的势力。 尹德大人十分高兴,这才帮助她坐稳了王后之位。 但王后想得太过简单了,她以为自己柔肠百转,总能哄得君上的心,却没想到君上的心肠好硬啊。 入宫两年来,君上果然没有碰过王后。 不仅如此,君上才立王后,隔了两天,就册封了青修华和嘉淑仪,又过了一个多月,竟然从宫外带回来一个放羊女,不顾群臣反对,将放羊女册封为静贵嫔。 更为可笑的是,那个放羊女还有了身孕。 王后着急了,才主动为君上找来了东阳和西门两位美人。 为避嫌,她甚至没有拉拢这两位美人的意思。 君上对宫中的每个主子都一视同仁,并不偏爱谁一些。 但君上对王后真的是好冷漠。 王后日渐焦躁,把矛头对准了太后,以为是太后挑拨她和君上。 再加上尹德与季敏两大世家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王后和太后在后宫中便渐渐地水火不容。 没有太后支持,嫔妃们对王后也并非是真心信服,王后的性子就一日比一日地暴躁,看谁都不顺眼,有时候甚至会无缘无故地暴打她和小珠子。 小珠子这次会发疯,大概也真的是对王后积怨已久吧。 大珠子哀哀地叹了一声气,服侍着王后换了家常的衣裳。 “大珠子,你是不是也在怨恨本宫?” 大珠子手一顿,随即淡淡地道:“婢子生是王后的人,死是王后的鬼,婢子的命都是王后的,王后叫婢子做什么,婢子就会做什么,何谈怨恨呢?” “好,”王后冷笑了几声,“本宫过几日会将你指给骠骑将军为妻,算是奖赏你这些年对本宫的忠心了。” 大珠子并没有表现出多高兴的样子:“婢子走了,王后怎么办呢?再者,骠骑将军已经有夫人了,婢子嫁过去,怕是不合适。” “你以为本宫说的是你大姐夫?” 王后神情发狠:“你是本宫身边最得用的人,你的婚事,本宫自然要慎重待之,阿木什将军已经有了你姐姐,虽然金珠子毁容了,可想甩掉金珠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本宫会另外再指几个人过去,帮着你姐姐,稳住阿木什。” 大珠子不解:“那王后说的骠骑将军是……” “邱达。” 王后笑容有几分阴狠:“本宫这次太大意了,栽到几个永丰贱人的手中,听闻赵珉珉十分器重邱达,君上也很看好邱达,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将你赐给邱达,本宫要让邱达变成自己人,到时候,君上就得来跟本宫低头了。” 王后要给大珠子赐婚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后宫。 彼时,辛夷正守着隋阿娇做针线。 她已经不看治牛羊的书了,改看治人的书,毕竟过几日,她就得去给金鸣的贵人们看病,万一诊错了,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隋阿娇深知此事的重要性,早就吩咐明玉宫上下人等,不许打扰辛夷看书。 听宗宝公公说完王后指婚的话,隋阿娇就坐立不安。 “辛夷,”她忧心忡忡地抢过辛夷的书,“王后要把大珠子指给邱大人,要不,我去求求太后,放你出宫跟邱大人完婚吧。” 辛夷蹙眉:“婕妤在想什么呢?我和邱达之间清清白白,什么关系都没有,他要娶谁做夫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婕妤再过几日就是淑妃,身边正是要用人的时候,秦嬷嬷和锦葵已经出去了,若是我再出去,婕妤岂不是短了人使唤?” “我不缺人使唤,我现在得了太后的喜欢,又凭着自己的女红谋得了九嫔之首的位置,辛夷,我的位子已经很稳了,你不用为我担心,倒是应该为你的终身大事操心,邱大人是个不错的人,他又对你一往情深,嫁给他不会有错的。” 辛夷不耐烦地下了炕:“婕妤难道忘了邱达曾经领着金吾卫闯进了武安侯府的大门?” 隋阿娇脸色一白,随即道:“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就是一场误会而已,现在邱大人已经不做那些营生了,辛夷,你听我一句话,你若是错过了邱大人,后头可就再也没有好的了。” 第191章 简郡王中意的人 辛夷实在是怕了隋阿娇,拿着书便跑出了明玉宫。 兜兜转转无处可去,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细风亭。 细风亭无一人,连那个扫地老太监都不知道去了何处。 辛夷正愁着没有清净的地方呢,便坐进细风亭中,专心致志地看起书来。 “嗨,波塔拉!” 一声大喝把辛夷吓了一大跳,抬头一看,竟是简郡王。 她几不可见地蹙蹙眉:“郡王爷怎么进宫了?” “我来找我的相好,”简郡王毫不避讳,大大咧咧地进了细风亭,“我正想找你呢,你们永丰人心眼子多,你帮我想一想,我要怎么应对我王兄的手段。” “君上出什么招来对付你了?” 上回,辛夷告诉简郡王,认准他是替金鸣老百姓抗下婆罗天的诅咒,一定会赢得老百姓的好感,而且东赫昭还拿他没有办法。 这是一个很难破解的局。 辛夷实在是好奇,东赫昭用了什么手段,让简郡王愁成这样。 “我那个王兄,你别看他成日温吞吞的,其实就是担了个贤良的名声,那心眼子能有八百个,一般人斗不过他。” 辛夷表示赞同。 没有八百个心眼子,也做不成帝王。 东赫昭如此,赵祺亦如是。 别看赵祺如今沉迷声色犬马,昏庸无度,但其实他城府极深,要不然也不会杀了兄弟手足,荣登大宝了。 东赫昭大概也是如此心狠手辣,只是比赵祺知道收敛,好歹面子上要过得去。 “我按照你的法子说了婆罗天的诅咒,王兄对我十分客气,还下令赏赐了我许多东西,我当时就知道,他肯定气坏了,心里头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儿呢,万万没想到,他把我的兵权给撤了。” “什么?” 辛夷大吃一惊。 简郡王就是仗着自己手里有兵,才敢明里暗里地与东赫昭过不去,如今没了兵权,简郡王就是纸糊的一个,只能靠讨好太后来维持自己的地位了。 可问题的关键是,虽然东赫昭与简郡王都是记在太后名下的,但兄弟二人有个先来后到。 太后明显与东赫昭的感情更好,要不然也不会扶持东赫昭为君上了。 明面上,太后好像挺疼爱简郡王的,但若是真的动了真格,太后必定是会站在东赫昭那边的。 辛夷立马便知道简郡王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简郡王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他一开始要撤我的兵权,我并没有当回事,我想着那些兵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肯定不会就这么乖乖地听他的话,谁知道他竟然说我为金鸣百姓背负了婆罗天的诅咒,身上诅咒太深,恐寿命不长,还搬出了裴舒那个王八蛋,叫裴舒用什么天象来作证,弄得我那群兵们深信不疑,还有几个蠢货竟然来劝我,叫我放下兵权,安心地修行,把婆罗天的诅咒给化解掉,真是蠢货啊蠢货!” 辛夷听着有些想笑。 这就叫做将计就计,东赫昭果然是个聪明人。 只可惜,东赫昭的野心没有简郡王大。 如果东赫昭有吞并天下的野心,她倒是可以考虑与东赫昭合作。 这样一来,复仇的把握会更大一些,而且也不会伤了和隋阿娇的情分。 辛夷越想越兴奋,便有些心不在焉地敷衍简郡王。 简郡王说上两三句,她就嗯一声,算是表示自己在听。 简郡王也不生气:“我那王兄平日里一声不吭,暗地里竟然做了那么多事,把我的兵权一收回去,他立刻就把我手底下的兵给打散了,重新编入其他队伍里去,更可恨的是,王兄竟然还找了你们永丰来的一个混蛋,接替了我的位置。” 辛夷心中一动:“郡王爷是说邱大人?” “可不就是他嘛!” 简郡王极其郁闷:“王兄早先就封了邱达为骠骑将军,现在还封了他一个威武侯的爵位,叫他管着王城的兵马,这邱达也有几分手段,不过半个月,这些兵就很听他的话了,喂,波塔拉,你跟邱达有交情吗?” 辛夷摇头:“我一个做侍女的,怎么会与将军搭上边?” 简郡王烦躁地骂了几声:“我想找个人帮我探探这邱达的底细,竟然硬是找不出一个人来,最近我那个王嫂倒是蹦跶得挺欢,竟然想要将她的侍女嫁给邱达,可惜王兄没答应,波塔拉,你说我要不要也推荐个人,把那人嫁给邱达,让邱达为我所用?” 辛夷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那个在永丰京城的秦楼楚馆无人问津的抠门穷鬼,会变成人人争相抢夺的香馍馍。 不知邱达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应该是高兴得找不着北了吧。 邱达那个人一有点高兴的事情就藏不住,总喜欢在她跟前炫耀,若是邱达能进宫,这会儿必定要在她耳边念叨了。 “郡王爷要将哪位侍女嫁给邱大人?” 王后推出来的人选是大珠子,大珠子不如她姐姐金珠子妩媚,也不如她妹妹小珠子俏丽,生得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难看,邱达应该是看不上的。 不知简郡王推举的人长什么样子,邱达喜欢好看的姑娘,她要不要提点简郡王几句? 辛夷忽然就有些烦躁。 都是邱达那厮惹的麻烦! 害得她被隋阿娇念叨,跑到这细风亭来也不得安宁,还要给邱达选婆娘。 她上辈子也不欠邱达的,怎么这辈子这么倒霉,会跟邱达有这样深的羁绊。 “我说出来的这个人,保准能吓你一跳。” 简郡王得意非凡,一副大局在握的样子:“王后以为邱达是个小人物,把自己身边的宫女赐给邱达,就是给了邱达脸面,哼,到底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也不瞧瞧那大珠子是个什么货色,邱达能看上大珠子才怪!我给邱达推的这个人,身份比大珠子高贵百倍千倍,相貌也一顶一的好,保管邱达拒绝不了,而且,我王兄也不会拒绝,甚至还会乐见其成。” 辛夷越发好奇了:“到底是谁?郡王爷快别卖关子了。” 简郡王大笑了几声:“就是我的好妹子,长公主东赫阿依慕。” 第192章 无耻至极 一句话恰似平地里响起的惊雷,把辛夷炸了个酥透。 “怎么会是长公主?郡王爷,您不会是在跟婢子开玩笑吧?” 东赫阿依慕的名声已经烂透了,连太后和东赫昭都不想管她了,把她嫁给邱达,邱达怎么可能会甘心娶呢? 想必东赫昭也不会这么蠢,把名声这么差的妹妹嫁给自己器重的人,这不是逼着邱达与他离心么? 这事八成就是简郡王一厢情愿。 “我怎么可能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长公主的身份,配一个骠骑将军,那是绰绰有余,邱达那小子也不敢嫌弃阿依慕,甚至还会因此感恩戴德呢,我王兄也会高兴,邱达成了他的妹夫,就更是他的人了,他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辛夷大着胆子反驳简郡王:“可是长公主的名声实在是……郡王爷,我们永丰的人都很注重名声,虽说长公主身份高贵,养几个面首,世人不敢说什么,但长公主已经到了荒唐的地步,听说长公主在王庭,抢夺平民男子,关进后院折磨,已经被折磨死了好些人,老百姓对长公主是敢怒不敢言,君上念及长公主的身份,也只能给百姓们些银子,正因为如此,王庭的百姓搬走了一大半。” “那又如何?” 简郡王乜斜了辛夷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就是我金鸣的公主!我金鸣的公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天下,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束缚住她!她想和几个男人睡觉,就跟几个男人睡觉,谁敢把她怎么样!波塔拉,你是不是也很羡慕阿依慕?可惜啊,你只是永丰来的贱婢,这辈子只能仰人鼻息过活,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乖乖为我做事,等将来我荣登大宝,一定会赐给你一个天大的荣耀。” 他忽然揽住了辛夷的腰肢,将辛夷压在了身下:“到时候,我封你一个容华做做,如何?” 辛夷立马掏出银针,抵在了简郡王的耳后:“郡王爷很想要我这样一个枕边人?我劝郡王爷想仔细了,每时每刻都有一把针抵着你的要害,这种滋味不好受。” 简郡王微微变色,随即松开了辛夷:“你这贱婢一点趣儿都没有,性子这样烈,没有男人会喜欢。” “我不需要男人喜欢,”辛夷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我喜欢我自己,就足够了。” 简郡王冷哼了几声:“嘴硬!罢了,我也不和你唠叨这么多了,你就说说看,邱达会不会被阿依慕给迷住?” “不会。” “为何不会?” 辛夷讥讽地冷笑:“方才不是跟郡王爷说了么?邱大人是永丰人,永丰人都极其重名声,娶一个养了这么多面首的女人回家,郡王爷叫邱大人的脸面往哪儿搁?郡王爷不信的话就试试看,婢子敢与郡王爷打赌,倘若君上真的将长公主指婚给邱大人,邱大人一定会当场拒绝。” “他敢!” 简郡王怒了:“他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看不上阿依慕!” 简郡王态度如此暴躁,如此急切地想要将东赫阿依慕嫁给邱达,反倒引起了辛夷的怀疑。 “郡王爷,婢子有一事不明,金鸣的美女千千万,婢子相信郡王爷有这个实力,能把这些美女搜罗到手,那郡王爷为什么不另寻他人嫁给邱大人呢?倘若郡王爷嫌弃那些美人身份低微,大可以从亲近的大臣们家中寻几个女儿,嫁给邱大人啊,这样一来,美人的身份地位和相貌都有了,她们的家族与郡王爷联系紧密,自然会更尽心地为郡王爷做事,不比长公主好拿捏多了?郡王爷可别忘了,长公主是郡王爷的妹妹,也是君上的妹妹,她能为郡王爷做事,就能为君上做事,郡王爷可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简郡王忽然哈哈大笑几声,笑声中透露着浓浓的嘲讽之意。 他得意非凡,似乎那紫宸殿中的宝座已经尽在他掌握之中了。 “波塔拉,你既然已经是我的人,那我也不怕告诉你实话,阿依慕是一定会听我的,她这辈子只会听我一个人的。” 辛夷很是好奇。 宗宝曾经说过,长公主是个心狠手辣不按常理出牌的角色,连太后都很头疼,可想而知,东赫阿依慕多么叫人难办了。 辛夷不相信简郡王可以收服东赫阿依慕。 东赫昭和简郡王都是东赫阿依慕的哥哥,这二人谁能给东赫阿依慕更大的好处,显而易见。 背弃东赫昭,选择简郡王,对于东赫阿依慕来说,风险太大了。 能安安稳稳地做一个纵情肆意的长公主,有什么不好? 为什么非要冒险跟着简郡王谋反呢? 简郡王一眼就看穿了辛夷的疑惑:“你这贱婢太过愚蠢,怎么可能会想得通这里头的关窍呢?哈哈哈!阿依慕她……她有了我的骨肉!自然要听我的,等嫁给邱达,生下我的儿子,邱达既要听我的话,还要给我养儿子,这可真是人间美事啊!” 辛夷猛地掐住了手掌心。 简郡王和长公主竟然……他们可是兄妹啊! 真是无耻!无耻至极! 他们竟然还想坑害邱达,真把邱达当冤大头了吗? 有她在,谁也不可能坑害邱达! “波塔拉,你不为我高兴吗?” 辛夷冷冷地站了起来:“郡王爷不怕婆罗天降下诅咒吗?” 简郡王满不在乎地笑了几声:“什么婆罗天!我压根儿就不信那玩意儿,这世间如果真的有婆罗天,就不会有那么多受了冤屈无处诉的人了。” 这畜生倒是想得很通透,可惜再如何能想得开,也还是个畜生。 辛夷已经后悔招惹简郡王了,早知他是这样一个空有野心却毫无算计的人,那日就应该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置了他。 “郡王爷说的是,”辛夷给简郡王行了礼,“但此事行不通,邱大人不会要长公主的,郡王爷如果强行将长公主塞给邱大人,只会与邱大人结仇。” 简郡王低头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抓住了辛夷的手腕:“波塔拉,我等不及了。” 第193章 摆脱简郡王 辛夷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往旁边挪了挪,手中已经捏了几根银针:“郡王爷等不及做什么了?” 她发誓,只要简郡王再敢像方才一样将她压在身下,她一定会把简郡王扎成刺猬! “我……我等不及要做君上。” 简郡王盯着辛夷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道:“波塔拉,我想成为这天下的王,我要把全天下的人,都踩在我的脚底下。” “帮我,杀了东赫昭。” 辛夷悚然一惊:“郡王爷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是杀头的大罪!” “我自然知道,波塔拉,你当初接近我的时候,不是跟我说,会帮我干这件事么?怎么,现在反悔了?波塔拉,你要知道,本郡王的耐性是有限的,你沾染上了我,想轻易甩脱,可没那么容易。” “我当初答应过郡王爷,可那也是因为郡王爷彼时军权在握,君上若是驾崩,郡王爷有八成的可能会坐上王位,可如今呢?郡王爷有什么?” 辛夷的嘲讽激怒了简郡王:“贱婢,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我看郡王爷才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劝郡王爷仔细想想,如今郡王爷失去了兵权,还能活得这般逍遥自在,是靠的什么?还不是靠的太后和君上!倘若君上不在了,其他几位郡王个个都有资格登上那个位置,郡王爷呢?届时,他们一定会忌惮郡王爷,杀了没有兵权的郡王爷,易如反掌,就算是太后也保不住郡王爷!” 简郡王面色铁青,大喘着粗气,好半天才问道:“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王兄分明是已经开始对我动手了,难道我就这么坐以待毙吗?” 以目前的局势来看,简郡王还真的没有别的路子可走,但如果照实说,简郡王非要闹腾起来不可。 辛夷只好先安抚好他:“自然不是,君上不敢将事情做得太绝,倘若郡王爷这些日子安分守己,君上就会放下警惕之心,郡王爷大可以暗中积蓄力量,有朝一日再卷土重来。” 简郡王低头寻思一阵,便淡淡道:“你这个永丰来的小蹄子,果然有很多心眼,你说得对,我就应该暗地里养兵,到时候等我吓唬王兄一跳,叫他知道知道,到底谁厉害!” 辛夷只觉得好笑。 简郡王脾气暴躁,总是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 也许在战场上,简郡王是个战神,但是离开了战场,他的心智就跟小孩儿一样,随便糊弄糊弄就能把他给哄住。 还想蓄养私兵呢,他把东赫昭当成什么了? 东赫昭能迅速地瓦解简郡王的心腹,必定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只要简郡王稍有异动,东赫昭会毫不犹豫将简郡王拿下,简郡王以后再想翻身,可就难了。 “就这么决定了,等过了十五,我就向王兄辞行,去我的封地过我的逍遥日子,当然,在走之前,我还是得将阿依慕嫁给邱达,邱达还得替我养儿子呢。” 辛夷心底里又涌起了一股烦躁。 “郡王爷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一提起邱达娶亲这件事,辛夷就忍不住想要讥讽简郡王,“我说过了,邱大人是不可能娶长公主的,邱大人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长公主怀了别人的骨肉?倘若邱大人一直不肯碰长公主,长公主的肚子又该如何解释?” “阿依慕是个小骚蹄子,邱达那小子会忍住一直不碰阿依慕?” 辛夷冷笑:“简郡王太小瞧邱大人了,当初在永丰的花街柳巷,面对那么多歌女舞姬,邱大人都没有动过心,他又怎么会忍不住长公主的诱惑?” “放肆!”简郡王大喝一声,“小小贱婢,竟然敢将阿依慕比作那些伎子!” 辛夷默然不语,东赫阿依慕兴许还不如伎子呢。 “你对邱达很熟悉?为什么连这些私密事情都知道?” 辛夷心一紧。 糟糕,她一小心说漏了嘴。 “我……邱大人是护送我们一路而来,路上相处的时间长了,自然就熟悉了。” “是么?” 简郡王狐疑地打量辛夷:“那怎么旁人没有跟邱达这么熟悉?波塔拉,你不会是在骗我吧?你要明白骗我的下场,倘若叫我知道你骗我,你,连同你那个主子,都要下地狱的。” “郡王放心,婢子所言,句句属实。” 她是才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至于隋阿娇,只要在隋阿娇下地狱之前,她把那些敢推隋阿娇入地狱的人杀了不就得了? 什么狗屁誓言,她才不怕。 简郡王沉吟道:“若是邱达那小子真的不喜欢阿依慕,阿依慕肚子里的孩子上哪儿去找个爹呢?” “叫长公主随便找个面首不就行了?” 简郡王很不赞同,甚至有几分恼怒:“她肚子里怀的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能认一个面首为阿爹?这岂不是在侮辱我?” “郡王爷还是快些做决定吧,等长公主的肚子没法遮掩再安排长公主嫁人,那可就晚了。” 王室不会允许这样的丑事发生,太后若是知道东赫阿依慕未婚先孕,连孩子的阿爹是谁都不知道,一定会大发雷霆。 要么,就是去子留母,要么,就是母子一块死。 简郡王显然也知道太后的手段,蹙着眉头摆摆手,那意思是叫辛夷赶紧滚。 辛夷立马走出细风亭。 她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了,本来是想求个清净,却遇上了简郡王,大正月里,真是晦气。 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远远瞧见许佳屏带着溪芳,正向明玉宫而去,辛夷不想与许佳屏打照面,便藏进了假山中。 待许佳屏主仆二人走得近了,说话声也传进了假山洞中。 “都是一同入宫的,我已经承宠多次,她连君上长什么样子还不清楚呢,竟然就晋封为九嫔之首,这世道真是不公平,说什么会做靴子,那靴子指不定是谁做的呢,这种手段我见的多了,捡了奴才的功劳,安在自己头上,好处都让她得去了。” 许佳屏愤愤地发泄了一通:“可恨我如今还要去给她请安见礼,这日子要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第194章 承宠 溪芳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才人可不能这么自暴自弃,之前那个裴真人不是算过了么?天有异象,王子即将降生,就算那一位成了九嫔之首又如何呢?她都没承宠,那就跟小王子不沾边,到时候才人生下小王子,被封为贵人,她这个九嫔之首,还得向主子行礼呢。” 一番话说得许佳屏高兴起来:“贵人算什么?我有了王子,封我一个贵嫔还差不多,王后无子,又失去了君心,说不定,君上会废了她的后位,封我为王后呢。” 辛夷差点笑出声来。 许佳屏还真敢想,做王后?做梦去吧。 东赫昭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封永丰来的媵妾为王后。 隋阿娇都只想做个宠妃,不被赵珉珉之流欺负,将来可以请旨回去探望隋老夫人,许佳屏却像是吃了豹子胆,一下子将梦做得这样大。 真不知道是该说她抱负远大,还是说她擅长白日做梦。 等她们两个人走了,辛夷才从假山洞里钻出来,抄了一条小路,跑回了明玉宫,一冲进内殿,就叫隋阿娇赶紧收拾收拾。 “许才人要来了!” 她忍着笑,把方才许佳屏的痴心妄想告诉隋阿娇,逗得高嬷嬷等人都忍俊不禁。 隋阿娇无奈地苦笑了几声:“即使做不成姊妹,我也不希望她因此送了命,一会儿我提点她几句。” “婕妤可千万别提点她,婕妤现在什么都没做呢,许才人就能在背后对婕妤说三道四,倘若婕妤提点她,她说不定会以为婕妤在害她,到时候背后搞点小动作,又是一大堆麻烦。” 隋阿娇从前还将许佳屏当成姊妹来相处,几次事件过后,心思就慢慢淡了,辛夷一劝说,她便答应下来。 许佳屏来后,隋阿娇果然不冷不热,任凭许佳屏说什么,她就只是笑着嗯哈两声,便接着低头做针线去了。 许佳屏便生了一肚子的气:“我身子也不好,这么冷的天,走这么远的路来瞧姐姐,姐姐怎么也不理我?我知道姐姐马上要成为端淑妃了,瞧不起我这个小小才人,往后我也不敢再来打扰姐姐了,只求姐姐看在我们过往的情分上,遇到我有难的时候,伸手帮一把。” 隋阿娇还是会说几句场面话的。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极其认真地说道:“许才人想得太简单了,这后宫之中风云变幻,今日你得意,明日她得宠,谁也料不到第二天会发生什么,我只是因为运气好,被封为端淑妃,焉知我以后不会获罪?所以许才人说什么帮不帮忙的事情,我觉得言之过早了,万一过一阵子,我得罪了太后或者君上,被赶出宫去了呢?到时候可就要请许才人帮我一把了。” 许佳屏眼底闪过一丝得意,面上却露出不敢听下去的神情:“姐姐可千万别这么说,大正月里的,多晦气啊,姐姐命好,没有承宠就被封为九嫔之首,不像我,至今还是个小小才人,等过些日子姐姐承宠之后,一定会一朝有孕,生下金鸣的小王子。” 隋阿娇羞涩地笑了笑:“那我就借许才人吉言。” 承宠不承宠的,辛夷和隋阿娇都没放在心上。 有了太后这座靠山,她们暂时不用急着去笼络住君上,凡事慢慢来,徐徐图之嘛。 谁知正月十二这一天晌午过后,君上身边的小太监忽然来传口信,说是夜里君上要歇在明玉宫,请端婕妤赶紧准备起来。 明玉宫上下跟炸了锅一样,赶紧忙乱起来。 只有隋阿娇一人不知所措,捧着针线笸箩,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总没法安心。 “他怎么就来了呢?” 隋阿娇很紧张,拉着辛夷的手不停念叨:“辛夷,他会不会生我的气?哎呀,我大年夜那一日,在梅林中好像还凶过他,辛夷,他会不会记仇啊?” 高嬷嬷将隋阿娇按在了梳妆镜之前:“婕妤,您就放过辛夷吧,君上不是那小心眼的人,否则,怎么能做得君上?婕妤今日只要好好服侍君上就成。” 隋阿娇却越发紧张了:“服侍?我不会服侍怎么办啊?万一我笨手笨脚的出了差错,惹恼了君上,君上会不会降罪?” 瞧隋阿娇这手足无措的样子,辛夷就知道她是一时半会儿安静不下来了,现在越安慰她,她的压力反而就越大,不如就让隋阿娇一个人静静心。 果然,隋阿娇念叨了一阵子,便安静下来,由着高嬷嬷和绣球等人打扮她。 屋子外头也是忙得热火朝天,宗宝公公领着宫人们,把院子扫了一遍又一遍,廊子里外都擦得干干净净,还亲自去御膳房点菜,又掏钱买了食材堆在小厨房,指点阮妈妈和景妈妈做些汤和小点心。 反倒是辛夷没事做,瞅瞅天色尚早,她便出了明玉宫,一路沿着双飞燕湖往落花阁的地方去。 登上落花阁站了站,将要走时,却发现东赫昭领着人来了落花阁,正在落花阁下头。 此时避无可避,辛夷只好硬着头皮跪在落花阁门口,给东赫昭请安。 “是你?”东赫昭笑了笑,“快起来吧,地上冷。” 辛夷迅速站起,便垂首侍立在一旁。 “你不在你们主子身边伺候着,跑出来做什么?太后说,你是你主子的一张嘴,你不在,不怕有人欺负她?” 东赫昭语气里似乎有些瞧不起隋阿娇,辛夷便有些不舒服:“婕妤又不傻,知道怎么护住自己,她又不主动去招惹别人,哪会有人去欺负婕妤?婕妤平常不怎么管婢子们,这落花阁离明玉宫近得很,婢子有时候就来落花阁走一走。” “孤听明白了,你是将落花阁当成你们明玉宫的小花园了。” “婢子不敢。” 东赫昭摆摆手,状若无意地问辛夷:“你听说过天机门吗?” 辛夷手一抖,忙暗中掐了自己一把:“听说过,在进入金鸣之前,永丰边境小城岚岗城曾发生过一起惨祸,就是天机门的人干的,当时赵夫人还下令说要彻查此事,为百姓们讨回公道。” 第195章 又见陆微晴 “是有这么回事。” 东赫昭自嘲地笑了笑:“当时孤还觉得赵夫人一心为民,心地良善,大方得体,这才在她刚进宫时就封了她夫人之位。” 这是话里有话啊,难道说,东赫昭终于发现赵珉珉的真实面目了?还是说,只是在试探她? 辛夷不敢吭声,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地站着,只当东赫昭是在自言自语。 “天机门跟你们永丰有很深的渊源啊。” 辛夷抿唇:“可婢子听说,天机门是金鸣人创立的,也只在金鸣百姓中流传,我是在永丰的边境小城第一次见识到天机门,君上怎么能说天机门跟永丰的渊源深呢?” 东赫昭淡淡道:“不深么?那就奇怪了,小珠子身上的针孔难道不是你和你家婕妤扎的?” 辛夷犹如被雷击中,头脑一下子空白,不知道要如何应答。 邱达说中了! 真的……真的会有人看出来的,那小小的针孔极其隐蔽,倘若不仔细查看,是根本察觉不到的。 就连王后都没有起意要去瞧瞧小珠子的尸身,东赫昭竟然心思如此细腻! 她不能承认。 一旦她松口承认,就会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反正只是几个针孔而已,她一口咬定说不知道,东赫昭又能拿她如何? 总不能屈打成招吧? 隋阿娇可是才被太后晋封为端淑妃,又因为婕妤靴获得了金鸣百姓的喜爱,东赫昭若是忽然降罪于隋阿娇,说不过去的。 辛夷便理直气壮地摇头:“君上在说什么,婢子不明白,什么针孔?” 东赫昭依旧笑着,但此刻的笑容却没有了温度,跟冬日里的日头一样惨淡:“别装了,小珠子从明玉宫出来,便直奔清辉殿,中途没有跟其他人见过面,她发疯,只能是你和你家婕妤搞的鬼,那几个针孔就是证据!辛夷,你不要将孤当成傻子,孤记得原先端婕妤有个丫头叫桔梗,你不会忘了吧?” 桔梗! 辛夷当然不会忘! 当初登船之后,桔梗奉命潜伏在隋阿娇身边,与地锦二人一唱一和,挑拨合欢与她离心。 可恨她没有早点下手,将桔梗杀了,不然,合欢也不会走到惨死的那一步。 但当时在船上,她记得桔梗被捞上来确认死亡之后,随即就扔进了江水中,这么久远的事情,东赫昭远在金鸣大都,是如何得知的? 难道是裴舒告诉东赫昭的? 辛夷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只有这一个可能了,从一开始,裴舒就不是在真心帮她们,裴舒从头到尾帮的只有一个人,东赫昭。 裴舒就是东赫昭的眼睛,他帮东赫昭在外行走,帮东赫昭考察这几个永丰来的女人,帮东赫昭锁定了隋阿娇。 只是辛夷想不通,为什么会是隋阿娇呢? 只因为隋阿娇生得最好看,性子最良善? 既然东赫昭什么都知道了,辛夷索性打破天窗说亮话,直截了当地问东赫昭。 “君上可以告诉我原因吗?为什么是我家姑娘?” 她不用婕妤称呼隋阿娇,是因为既然已经把话挑明了说,又不知东赫昭会如何处置她们,不如就划清界限。 她们是她们,东赫昭是东赫昭。 东赫昭很讶异地挑了挑眉头,显然没想到辛夷会这般聪明,竟然能想到这一层。 他随即很坦然地笑了:“第一,端婕妤是武安侯府隋家的姑娘,且是先武安侯爷的独生女,第二,端婕妤性子纯真善良,不争不抢,第三,因为你,陆微晴。” 辛夷只觉得一股由惊惧织成的巨大的网,将她兜头罩住,越收越紧,几乎勒着她的脖子,要将她勒死了。 这世上知道她是陆微晴的人不多,她自己都没弄清楚这个身份。 那个远去的黑衣人是一个,还有一个,便是邱达。 难道是邱达把她给出卖了吗? 辛夷无论如何都不相信,邱达会出卖她。 重生一次之后,除了自己,她只信两个人,邱达和隋阿娇。 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将自己的性命交到这两个人手上,同样,这两个人也敢对她以性命相托。 邱达不会把她是陆微晴的事情告诉任何人,那就只剩下那个黑衣人了。 辛夷心中惴惴不安。 黑衣人被抓了吗? 黑衣人知道的事情很多,多到辛夷心中都没底儿,若是他落到东赫昭手中,辛夷是真的危险了。 “怎么不说话了?” 东赫昭翘起了嘴角。 他这个人很奇怪,辛夷从他的笑容中只能感觉出他的温和淡然,察觉不到一点讥讽。 这反而叫辛夷安下心,大胆地直视东赫昭的双眼,毫不避讳地问道:“是,我就是陆微晴,请问君上到底是从何得知这么多的?” “这就承认了?”东赫昭很意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即将进入金鸣的时候,但我也仅仅知道自己的另一个名字叫做陆微晴,娘亲叫做陆华浓,父亲可能是天机门的门主,至于别的,我一概不知。” 东赫昭微微蹙起了眉头:“你这针灸本事是谁教给你的?你阿爹?亦或是你阿娘?” 辛夷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沉下去:“不是我爹娘,是跟一个道姑学的。” 东赫昭眉头皱得更紧。 眼前的小姑娘好像忽然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中,他不明白这股悲伤从何而来,像是从辛夷的身体内漫延出来的。 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而已,怎么会勾出这么浓郁的伤悲呢? “你阿爹阿娘真的没教过你吗?这种用针灸杀人的法子,很像天机门的手法。” 辛夷挑了挑眉头:“天机门用过针灸杀人?” 东赫昭摇头:“这倒没有,只是天机门惯常会用这些奇特的手法杀人,或者将人逼疯致残。” 辛夷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什么意思?她提心吊胆了半天,东赫昭刚刚竟然是在诈她? “所以君上根本就不确定是我用针灸弄疯了小珠子?” 东赫昭忍不住大笑:“你这小丫头生气了?你有什么好气的,无论是不是你做的,孤只要知道,你是拓跋从的独生女儿就行了。” 第196章 初承恩露 辛夷稍微一想,就知道拓跋从应当就是天机门的门主了。 “君上到底是从何得知我是陆微晴的?” 东赫昭摇头淡笑:“你不用知道这个,孤明白,你也是才知晓自己的身世,和天机门并没有来往,只有你会的针灸之法么……” 他沉吟了一小会儿,才仿佛下了个重大决定似的摆摆手:“罢了,小珠子是咎由自取,不怪你,你帮孤护着你家婕妤,日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辛夷诧异道:“君上就这么放过婢子了?青修华因此而小产,君上就一点都不怪罪婢子?” “琳琅小产,与你无关,”东赫昭淡淡开口,“是有人推了琳琅,琳琅也知道是谁推了她,至于罚不罚那个人,得看琳琅是怎么想的,她若是不想罚,孤也不会插手。” 琳琅!琳琅! 叫得真是好亲密,东赫昭与青修华不愧是青梅竹马,彼此如此相信,如此坦诚。 辛夷真为隋阿娇伤心。 “君上为何这么在乎我家婕妤的身份?”关于这一件事,辛夷还是心存疑惑,“我家婕妤是谁家的女儿,很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若她不是先武安侯之女,孤兴许不会这么看重她,武安侯爷对先王和太后有大恩德,武安侯府老夫人和端婕妤对孤也有救命之恩,她们或许已经不记得了,但孤却一直都放在心上,以往隔得远,没机会报答,也就罢了,既然端婕妤如今到了金鸣,那孤若是还不报答恩人的恩情,孤可就太愧对先王祖宗了。” 辛夷好似被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给砸昏了。 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 她和隋阿娇费尽心思,想要在这后宫之中占据一席之地,原来却全是白费工夫。 她们根本不需要这般汲汲营营,隋阿娇天然就占据了优势。 晕晕乎乎走回明玉宫,迎面撞见宗宝公公,辛夷还被宗宝公公说了一顿:“如今都是什么时候了?辛夷姑娘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出去乱跑?快进屋去吧,婕妤正在找你呢。” 辛夷被巨大的喜悦笼罩着,好似在做梦一般,虚浮着脚步进了屋,见到盛装打扮的隋阿娇,她抿着嘴只会笑。 把隋阿娇笑得都要哭了。 “辛夷姑娘这是高兴的,”高嬷嬷笑眯眯地拉着辛夷的手,“快醒醒,婕妤还需要你陪着呢,往后呀,咱们明玉宫可就好起来了。” 辛夷点点头。 可不就好起来了么? 只要隋阿娇以后不犯大错,她在宫中就可以安稳度过后半生,甚至还能将隋老夫人偷偷地接到金鸣来。 根本不用成为宠妃,隋阿娇现在就是宠妃。 辛夷觉得自己真可笑啊。 忙活了一年,到头来发现自己在瞎忙活。 隋阿娇不需要她帮忙,真正需要帮忙的,是她自己。 本想着靠简郡王拿下永丰,还没来得及施展计划,简郡王就被下了兵权。 而东赫昭却不是一个那么容易就拿捏住的人。 裴舒不能信,邱达不敢信。 她还有什么?她还能做什么? 她到底要怎么样做,才能杀了赵祺,杀了那些狗官? 眼下她能做的,也只有苦笑了。 隋阿娇不明所以,只以为辛夷是在为她高兴,就跟着辛夷傻笑。 主仆两个笑够了,隋阿娇才招招手叫辛夷上前:“我方才问高嬷嬷,要如何伺候君上……” 她羞红了脸,犹如牡丹一般,美得动人心魄:“高嬷嬷说,我不用学,只要做我自己就行了,辛夷,你觉得呢?趁着时间尚早,我要不要去请教赵夫人?亦或是,干脆去问问菩萨奴嬷嬷或者太后?” 隋阿娇真是高兴糊涂了,辛夷摇摇头,点醒隋阿娇:“婕妤此时去请教赵夫人,赵夫人心眼小,一定以为婕妤是在炫耀呢。” 隋阿娇霎时就一愣,忙道:“你说得对,我现在还没站稳脚跟,被宠幸不是一件好事,凡事都得低调,才不能招致旁人的嫉妒,至于赵夫人那里,只要我安分守己,她应该不会将我当成眼中钉。” 赵珉珉自然不会,她最看重的是地位和权势,能将王后踩在脚下,手握中宫之权,比什么都强。 辛夷心不在焉地安慰了隋阿娇几句,直到小太监唱喏,说君上驾到,辛夷才忙站起,抽出自己的手,匆忙往外跑去。 东赫昭依然温和,哪怕下午与辛夷进行了一场不算很愉快的谈话,他也没有对辛夷使脸色。 明玉宫的宫人们齐刷刷地跪了一地,胆大的绣球鹦哥几个人,都不住地偷偷去看东赫昭。 东赫昭浑不在意,双手扶起跪在屋中迎接他的隋阿娇,眼中好似只看得见隋阿娇一个人。 “天儿这么冷,阿娇不要动不动就下跪,金鸣的规矩没有永丰大,阿娇随意些就好。” 一声又一声的“阿娇”,让隋阿娇越发慌乱。 她几乎不敢抬头看东赫昭,像只乖巧的小猫咪,东赫昭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连门什么时候关的都不知道。 这一晚,寝殿中要了七次水,守在外头的宗宝一脸喜色,掰着手指头数着送水的次数,宗英则一改从前的倨傲,对宗宝公公笑得很和气。 辛夷就立在里屋外头。 隋阿娇很娇羞,不肯叫旁人在外头伺候着,只肯让辛夷一个人。 但凡里头的欢好一停,辛夷就很识趣地推开外间门,跟高嬷嬷说要水。 送水进去的是高嬷嬷和阮妈妈景妈妈三人。 往往水送进去不一会儿,里间又传来了欢好之音,到了后来,隋阿娇一直在哭,哭得辛夷心都要碎了。 她忍不住暗暗咒骂东赫昭。 什么狗屁男人,隋阿娇初承恩露,东赫昭就不知道怜香惜玉吗? 还说隋阿娇是他的大恩人呢,他就这么报恩的? 一直折腾到二更天,里头才安静下来。 辛夷早就困了,坐下来靠着墙眯了一会儿,就被宗英给叫醒了,说该早朝了。 明玉宫已经开始忙起来。 辛夷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本来想去叫醒东赫昭的,谁知道东赫昭却自己出来了。 “嘘,”他摆着手不让辛夷进屋去,“叫阿娇好好睡,你们这些人都不要吵醒她。” 第197章 霸占 隋阿娇被折腾了一晚上,困倦至极,直睡到中午才醒来。 辛夷服侍着她用了饭,又伺候她沐浴。 见到隋阿娇身上的斑斑点点,辛夷既为隋阿娇感到高兴,又心疼得想哭。 隋阿娇很不好意思,催着辛夷快些去休息:“昨晚是我想得不周到,你才刚刚年满十五,我怎能叫你守夜?下回换高嬷嬷和两位妈妈吧。” 谁也没有想到,隋阿娇口中的“下回”来得竟然这么快。 晌午过后,小太监又来传旨,说君上今夜依旧驾临明玉宫。 这一晚,隋阿娇果真将辛夷赶走,换了高嬷嬷值夜。 但辛夷怎么能睡得着,她披着大衣裳去了小厨房,坐在灶膛前烧水,默默地数着要水的次数。 真不知道东赫昭的身子骨是什么做的,外面看着那么温和淡然的一个人,一晚上又要了五次水。 一连二十几日,直到二月初二,东赫昭都歇在明玉宫,且每天夜里都要水,少则一二次,多则六七次。 有时是入夜才来,有时是过了晌午就来。 东赫昭倒是越发生猛了,可怜隋阿娇,这将近一个月,就几乎没有从屋中走出去过,到后来,得要人搀扶着才能下炕走上几步。 也因着这份特殊的荣宠,明玉宫成为宫中最火热的存在。 二月初二,正是青修华的生辰,这一夜,东赫昭歇在青修华那里,听闻夜里是被青修华推到了嘉淑仪屋里,但大概是这些日子在明玉宫累着了,嘉淑仪那边却没要水。 接下来几日,东赫昭恢复了雨露均沾的节奏,但也只是在何织瑶与已经晋升位份的金美人那里各要了一次水。 紧接着,就又在明玉宫逗留了将近一个月,仍旧夜夜欢好,每一夜都要要上几次水。 隋阿娇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迅速地消瘦下去。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一个月,盼着东赫昭去了别处,隋阿娇忍不住拉着辛夷的手诉苦:“这些日子以来,我总觉得我的腰肢酸软得不成样子,白日里总没精神,绣几朵花,就困倦得不行。” 辛夷忍不住叹气。 东赫昭这么能折腾,隋阿娇纵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当年辛夷在秦楼楚馆做红牌,都不像隋阿娇这么累。 做红牌白日里能睡上一整天养精神,隋阿娇还得早起去给赵珉珉和静贵嫔请安,再去寿康宫坐坐,回宫来已经是晌午了,才歇好了晌午觉,东赫昭便又来了。 长此以往,隋阿娇能有精神才怪。 辛夷实在是弄不清楚,东赫昭到底要做什么,是要折腾死隋阿娇吗? 这就是东赫昭所谓的报恩? “主子是累的,等君上下次来,我去跟君上说……” “可别!”隋阿娇忙拽着辛夷摇头,面颊上又飞起两朵红云,“你跟君上说什么呢?这种事情怪羞人的,你一个小丫头不懂的。” 她不肯再说自己的事情,就问起辛夷:“这两个月你都没出宫去,杜鹃她们轮番出去看秦嬷嬷和锦葵,回来跟我提起邱大人,说邱大人老问你,这马上就是三月二十了,这回你出去瞧瞧邱大人去。” 辛夷抿着嘴角摇摇头。 她一直沉浸在邱达可能会背叛她的阴影中,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邱达,再说隋阿娇现在这个样子,她也不肯离开明玉宫,生怕她一出去,就会有人来害隋阿娇。 “罢了罢了,你不出去也好,你比我还忙呢,得闲儿了在家歇息就是了。” 从正月十五开始,拓跋夫人等就轮番进宫跟太后要人。 太后自然连连应允,辛夷就好似成了一个坐堂大夫,寿康宫的小花厅就是她的药堂,每隔五日便要接诊一波病人。 不过,借着这个机会,辛夷倒是认识了不少金鸣的贵族士绅。 挣不挣钱的倒在其次,多认识一些人总归是好的。 隋阿娇和太后自然也有好处,这些贵人们对隋阿娇赞不绝口,把隋阿娇夸成了千古第一贤妃,对太后更是极尽奉承之能事,太后高兴得不得了,随手就赏给隋阿娇和辛夷点什么东西。 两个月下来,莫说隋阿娇了,辛夷都成了个小地主。 “前些日子,我倒是隐隐听说,君上要给邱大人赐婚,不知道怎的,这婚就没赐成。” 辛夷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忽地想起长公主东赫阿依慕,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境地。 隋阿娇好似看透了辛夷的想法一样,竟然真的说起了东赫阿依慕。 “上个月底,君上准了简郡王的奏章,准许简郡王去封地,长公主送别简郡王时,哭得肝肠寸断,他们兄妹的感情可真是叫人羡慕啊。” 辛夷撇嘴冷笑,什么兄妹之情,说出去她都觉得脏了嘴。 “自那之后,长公主便茶饭不思,缠绵病榻,又不肯叫太医诊治,只说过些日子就好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她不好,就总喜欢折腾人,我瞧着太后和君上为此事发愁,却不知道做何事为他们分忧,心中很是不安。” 辛夷差点就没忍住告诉隋阿娇,根本不用为东赫阿依慕担心,东赫阿依慕才没有生病,她那是怀孕了。 但到底忍住了没说。 这种腌臜事,隋阿娇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隔天,辛夷跟着隋阿娇去仙乐宫请安。 自从王后被禁足,嫔妃们早起便去给静贵嫔和赵珉珉请安。 今日来骄阳宫,明日便去仙乐宫。 静贵嫔从大公主出了那场意外之后,性子就安分许多,一心只守着大公主,明明位份比赵珉珉高,却把宫中的事情都交给赵珉珉打理,嫔妃们去骄阳宫请安,她也把主位让给赵珉珉坐,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样子。 今日的仙乐宫气氛很压抑。 辛夷和隋阿娇才进宫,就听到何织瑶冷嘲热讽地笑:“有些人一天到晚霸占着君上,肚子里却连个动静都没有,真是没用!既然没用,何不将君上让出来?” “够了!”赵珉珉极其厌恶地瞪着何织瑶,“说什么让不让的话,瑶美人,你这是大不敬!” 第198章 何织瑶要倒霉了 何织瑶既然已经与赵珉珉撕破了脸皮,便不再惧怕赵珉珉。 她似乎已经豁出去了,朝着赵珉珉冷笑了几声,眼角眉梢挂满了讥讽:“君上在明玉宫两个月了,夜夜笙歌,赵夫人难道心里头就不发酸?裴真人可是说了,天有异象,未来的金鸣王很快就要诞生,这个关头,谁不想多多承宠,好早日怀上君上的孩子?可恨某人霸占着君上,宫中姊妹多有怨言,只是碍着太后的面子不敢说闲话罢了。” 何织瑶狠狠地瞪了一眼隋阿娇,忽地瞧见对面满脸嫉妒的许佳屏,便念起许佳屏的名字:“许才人是不是也恨着端淑妃呢?” 许佳屏冷不丁被点到,吓了一跳,忙呐呐道:“瑶美人说笑了,姊妹们都是服侍君上的,有什么恨不恨的呢?” 何织瑶撇了撇嘴:“谁跟你是姊妹?你把人家当姊妹,人家可不一定将你当姊妹呢。” 没人搭腔。 静贵嫔坐在赵珉珉身边,低垂着双眸,不知在想何事。 隋阿娇对面坐着嘉淑仪,她前两个月抱病未出,今日是头一次出来,两个多月不见,嘉淑仪消瘦许多,眉眼之间隐隐可见郁色。 东阳西门两位美人照旧眼观鼻鼻观心,不关心任何事情。 才承过几次恩宠的玉才人有了几分大姑娘的模样,竟然也忍住不去拿桌子上的点心吃了。 辛夷一一看过殿中几个主子的神色,除了还被禁足的王后,青修华跟金美人都没来。 “端淑妃还不知道吧?”寂静的大殿中,何织瑶的冷笑声格外刺耳,“你霸占君上这么多时日,肚子里没有半点动静,可才承过几次恩宠的青修华跟金美人,今日都被诊出了身孕,恐怕裴真人说的未来的小王子,就出在她们二人的腹中了。” 青修华和金美人竟然有了身孕! 辛夷实在是没有想到。 算起来,东赫昭登基两年半,后宫之中却只有一个大公主,听说从前东阳美人也有过一个孩子,只是跟正月里的青修华一样,小产了。 这回一下子诊出两位嫔妃有孕,前朝后宫都会喜气洋洋。 自然,心里到底高不高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辛夷真的很替隋阿娇担心,怕她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没想到隋阿娇却恬淡地笑了几声:“是我消息迟钝,竟然不知道青修华和金美人有孕,等回宫之后,定然会备上厚礼,去探望两位姐妹。” 何织瑶挑眉:“你有那么好心?端淑妃,你心里就难道一点都不嫉妒吗?你要送什么去?吃食?衣裳?哎呦,我若是青修华和金美人,肯定要怕死了,生怕你送的吃食里有毒,衣裳里藏着针。” 辛夷蹙眉,何织瑶比从前还要疯,小小一个美人,没有家世背景,唯一的靠山王后自身难保,又不能怀孕生子,怎么就这么张狂! 她以为隋阿娇现在还是永丰宫中那个任她欺负的长宁郡主吗? 可别忘了,隋阿娇现在已经是九嫔之首了。 何织瑶连个嫔位都没混上,也敢顶撞隋阿娇?真是嫌弃命太长了。 隋阿娇性子软,面子薄,不想与何织瑶计较,她这个明玉宫的四品女官可不能放过何织瑶。 不然,旁人还以为隋阿娇好欺负,以后那些低品阶的美人才人之流,岂不是一个个都有样学样,跟着何织瑶欺负到隋阿娇的头上来了? “瑶美人慎言!” 辛夷当即就呵斥何织瑶:“端淑妃送什么礼物给青修华和金美人,岂是瑶美人一个小小的美人可以置喙的?瑶美人无端端地诬陷诋毁端淑妃,将这宫中规矩置于何地?瑶美人这就自行出门去,在御花园中跪上两个时辰再起身吧,回去之后,将宫规抄写十遍,方能踏出房门。” 何织瑶大怒,指着辛夷的鼻子高声呵斥:“你这个贱婢!你竟然敢这么对我说话!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我自然知道,瑶美人是美人嘛,”辛夷勾起了唇角,“可瑶美人知不知道端淑妃是什么身份?我看瑶美人眼睛是瞎的,耳朵也是聋的,那我就好心告诉瑶美人,端淑妃,封号端,有秉心贞静,守礼自重之意,淑妃,乃后宫九嫔之首,其上只有王后、静贵嫔、赵夫人三人,敢问瑶美人,九嫔之首,能不能罚你这个小小的美人?” 何织瑶脸色大变,失声尖叫:“九嫔之首又如何!我是永丰来的安宁郡主!” 蠢货!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讲究永丰的辈分,难道她就没有注意到,赵珉珉自从进了金鸣宫中,就再也没有拿自己高阳公主的头衔出来压人吗? 辛夷忍不住笑了:“按理说,瑶美人已经在金鸣半年了,不该再谈论永丰如何,不过,既然瑶美人改不了这个习惯,非要从永丰那边的身份论起,那我也要跟瑶美人好好说道说道,瑶美人是安宁郡主,端淑妃是长宁郡主,都是郡主之位,不分高低上下,可瑶美人家中只是七品官位,端淑妃却是武安侯府嫡女,无论是从永丰论起,还是从金鸣论起,端淑妃的位份都在瑶美人之上,瑶美人还有什么不服气的地方?” 何织瑶嚣张跋扈惯了,她从来不将隋阿娇放在眼中,北上金鸣途中,不知道欺负了隋阿娇多少次,如今却被隋阿娇身边的婢女罚出去跪着,她怎能服气。 可这殿中的嫔妃们竟然无一人出言帮她。 她不得已便向赵珉珉和静贵嫔求助:“赵夫人,静贵嫔,你们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欺负吗?” 静贵嫔淡淡开口:“端淑妃罚你也是应该。” 赵珉珉直接不做声了。 何织瑶指望不上赵珉珉和静贵嫔,只好将矛头转向了辛夷:“端淑妃也就罢了,贱婢,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如此对我说话?来人哪,把这个贱婢拖出去打死!” “谁敢?” 隋阿娇终于说话了。 她依旧很温柔,语气却不容置疑:“辛夷是我明玉宫的四品女官,论品阶,还在你之上,瑶美人,你动不得她。” 第199章 暴打何织瑶 “我可是瑶美人!” 何织瑶明显有些慌乱:“你们不能这么对我!君上知道了,会降罪于你们的!” 辛夷漠然地盯着何织瑶,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妄想东赫昭会向着她? 真不知道说何织瑶是痴心妄想还是愚蠢无知。 何织瑶的确生得很好看,可那又如何呢? 永丰来的四个人,除了赵珉珉之外,哪个不好看? 如今东赫昭的后宫嫔妃中,相貌最好看的便是隋阿娇,论美貌,何织瑶真是拍马都赶不及隋阿娇。 更不要说,这后宫之中还有其他好看的人。 东阳西门两位美人,不比何织瑶好看多了? 除了美貌之外,何织瑶更是无一是处。 东赫昭凭什么会偏宠她? 做梦去吧。 “瑶美人不肯自己去么?”隋阿娇叹了口气,轻声吩咐辛夷,“她既然不肯自己去,少不得要请宗宝公公进来了。” 辛夷会心一笑,高声喊着宗宝公公。 宗宝公公在殿外听得清清楚楚,早就有所准备,当即就领着惠生惠德两个人,进了殿中,给几位主子请了安,便架起了何织瑶。 何织瑶怒不可遏,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宗宝公公对此已经司空见惯,他从袖中掏出一块布,一把塞进何织瑶的嘴中,吩咐惠德惠生将何织瑶一路拖出了仙乐宫。 “瑶美人,”宗宝公公在何织瑶的耳边嘿嘿笑,“奴才劝您还是老实点,规规矩矩地听端淑妃的话,去园子里跪上两个时辰,就可以回到宫中,舒舒服服地歇一歇了,可美人若是不听话,奴才免不得要上点手段,到时候美人可别怪奴才下手狠啊。” 何织瑶不信邪,狠狠地瞪了一眼宗宝,一脚跺在宗宝的靴面上。 宗宝吃痛,吸了一口冷气,随即就一拳恶狠狠地捣在何织瑶的小腹上,痛得何织瑶闷哼一声,不由自主就弯下了腰。 “奴才早就说过了,美人若是规矩,对大家都好,可美人若是不规矩,那奴才也只能对美人不规矩了。” 他朝着惠德惠生使了个眼色,惠德惠生立刻将何织瑶拖进御花园的假山洞中,对着何织瑶拳打脚踢,专门打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 太监们都是没根儿的东西,下手十分狠毒,他们自小就学过怎么罚人,罚人的力度,罚人的地方,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眼下对付何织瑶,两个小太监就用了最阴狠的招数,保证叫何织瑶痛不欲生,又叫人看不出伤痕,亦或是她自己羞于叫人看那些地方的伤。 打够了,宗宝才命令惠德惠生把何织瑶拖到假山背阴处,硬生生地把何织瑶按在了碎石子上头。 对此,宗宝也有个说头,让何织瑶跪在背阴处,是不想叫何织瑶晒着。 可三月份的金鸣大都,还冷着呢。 何织瑶跪在阴凉地里,身上疼,膝盖疼,后背吹着山洞的阴风,又晒不到一点日头,不大一会儿工夫,便觉得鼻塞头疼。 宗宝毫不手软,掐着点,确保何织瑶跪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叫惠德惠生一路拖着何织瑶回了昭阳宫。 返回明玉宫的路上,惠生忍不住问宗宝:“爷爷,咱们这岂不是跟瑶美人结下梁子了?以后瑶美人有再起来的那一日,找咱们寻仇怎么办?” 宗宝笑眯眯地瞄了一眼惠生,这一眼十分阴冷,跟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样,瞪得惠生心里发冷。 “小崽子,你记住了,你要跟着谁,那就一条道走到黑,切忌一心奉二主,无论是谁,一心奉二主,都没有好下场。” 惠生连忙称是。 “先前主子是才从永丰来,我还在观望,不知道主子是个什么性情,怕贸然跟主子表白忠心,一来得不到主子的信任,二来,也怕主子冒失,连累了咱们,如今好了,主子盛宠,咱们也跟着水涨船高,倘若这个时候还不使出全力来帮着主子,那以后就别想再从主子这里得到半分信任,至于跟旁人结仇么……” 宗宝轻轻地冷笑了一声,不知道为何,他忽地想起了辛夷之前对他说的话,自然而然就将这话给说了出来:“无论咱们的心在何处,在旁人看来,咱们就是明玉宫的人,主子若是不好了,咱们做奴才的,还能好到哪儿去?小崽子,你们记住了,从今往后,心里一定要时时刻刻装着咱们主子,只有主子好了,咱们这些奴才才能好。” 且不说宗宝如何教导惠德惠生,单说仙乐宫众人散了之后,赵珉珉单独将隋阿娇留了下来。 她知道辛夷是隋阿娇的左膀右臂,便不曾避讳辛夷。 “你如今出息了,”赵珉珉自嘲地笑了笑,“当着本宫的面,也敢罚人了,今日敢罚何织瑶,明日是不是就敢罚本宫了?” 隋阿娇忙道:“妾身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 赵珉珉猛地拍了拍茶几,震得茶几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隋阿娇,你可别忘了,是谁将你保到这个位置的!你如今在君上面前是第一得意的人,自己肚子里不争气也就罢了,竟然还能让旁人先你一步怀上了身孕!” 隋阿娇不卑不亢:“怀孕生子这种事情,也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住的,得看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隋阿娇,你现在胆子大到竟然敢糊弄本宫了!” 赵珉珉气急败坏:“你自己没用,就不知道让君上来本宫这里了?枉费本宫先前对你花的心思了,谁知道竟然养出了一头白眼狼!” 辛夷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赵珉珉可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她不就是想让隋阿娇在东赫昭面前提上一嘴,叫东赫昭时常往仙乐宫来吗? 自从正月份隋阿娇开始承宠以来,东赫昭是见天儿地往明玉宫跑,哪怕晚上不住在明玉宫,晚膳也一定是陪着隋阿娇用的。 二人要么一起用晚膳,要么就去太后宫中,陪着太后用晚膳。 有时候来得早了,夜里又不在明玉宫住,东赫昭便在书房批奏章,隋阿娇就守着东赫昭绣那幅梅林图。 两个人琴瑟和鸣,好得如同一个人似的。 赵珉珉得知了怎能不嫉妒! 第200章 挟持赵珉珉 再嫉妒也没用,去谁宫里,完全是东赫昭自己的意思。 隋阿娇从来不置喙,东赫昭自己不想来仙乐宫,跟隋阿娇有什么关系? 赵珉珉的迁怒实在是没有道理。 更可笑的是,赵珉珉竟然还怪起了辛夷:“端淑妃不善言辞,你既然是她的女官,为何不替她说?” 辛夷愕然。 赵珉珉怕不是糊涂了? 她一个做女官的,越过隋阿娇,直接跟东赫昭说,君上你今天该去宠幸赵夫人了? 这根本不合规矩啊。 “赵夫人,婢子只是女官,不敢越了规矩……” “你眼中还有什么规矩!今日在仙乐宫,你不是很能耐吗?都敢替你家主子开口罚人了,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叫你开口为你家主子说话,你就这么为难?既然如此为难,你这个女官做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不做!” “赵夫人,”隋阿娇蹙着眉,声音都在发颤,“辛夷的女官之位,是太后亲口所封,夫人不能撤了辛夷的四品女官头衔……” “放肆!” 赵珉珉抬手便要打隋阿娇,辛夷眼疾手快,一把将隋阿娇拽过来,赵珉珉这一巴掌就落了空。 “隋阿娇,你这个贱婢,竟然敢躲?” 赵珉珉当即大怒,立刻高喊花间云外:“给本宫狠狠地打隋阿娇这个贱婢!本宫要让她知道,无论她是九嫔之首,亦或是三夫人之首,甚至将来贵为王后,她也始终是本宫的一条狗!” 辛夷实在是没有想到,赵珉珉竟然会有这么疯魔。 她真的以为金鸣就是一个臣服于永丰的蛮夷小国,应该对她这个上邦天国来的公主俯首称臣。 不止是后宫之中的人要敬着她,就连东赫昭这个做国君的,也要对她十分敬重。 可现实却给了赵珉珉狠狠的一巴掌。 金鸣根本就没将永丰这个所谓的上邦天国看得多么重要。 他们的兵力强过永丰,政治一派清明,虽然目前在让百姓们试着种地,有些许挫败,但金鸣上下君臣一心,已经着手在解决农田用水问题了。 假以时日,金鸣一定会进犯永丰,让这个自以为是的上邦尝尝苦头。 从前又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那会儿隋阿娇的父亲还在,才勉强将金鸣击退。 一晃十多年过去,先武安侯早就成了一抔黄土,永丰再也没有能跟金鸣一战的大将了。 永丰都这样了,赵珉珉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有什么好神气的? 还敢大言不惭,说出这样的疯话来,真是离死不远了。 花间还残存着一丝理智,赶紧劝诫赵珉珉:“夫人消消气,端淑妃并非有意顶撞您,夫人静下心来想一想,今日之事若是被君上知道了,君上怕是会怪罪夫人……” “本宫贵为夫人,隋阿娇不过只是个嫔位,君上怎会因为她而怪罪本宫!” 赵珉珉不仅不听劝,甚至还抬手打了花间一巴掌,叫花间滚。 “云外,你来动手,本宫今日非要叫隋阿娇这个贱人知道个尊卑上下!” 辛夷暗叫糟糕。 云外对隋阿娇一直有很深的敌意,她若是动手,隋阿娇肯定要吃苦头。 辛夷下意识地摸出了银针。 她不能让隋阿娇受伤,只要云外敢过来,她会毫不手软地杀了云外。 反正她会银针杀人这件事,已经在东赫昭那里过了明路。 是东赫昭说的,叫她护好隋阿娇,那她就不客气了。 云外早就等不及了,赵珉珉一声令下,她便扑了过来。 辛夷半分机会都不给她,迎着她扑上去,手中银针尽数扎入云外的穴道之中。 “啊,我的头好痛!” 云外只觉得脑袋里疼痛难耐,好似有一个小人,在里头翻滚着,叫嚣着,要冲出来。 她再也无法去教训隋阿娇了,抱着自己的头就在地上打起滚。 不大一会儿功夫,口鼻眼睛和耳朵,就都流出了黑红色的血。 云外如同一条死鱼一样,鼓着眼珠子,在地上颤抖了几下,便直挺挺地躺着不动了。 “啊!” 花间最先发出尖叫声,赵珉珉吓得直接就瘫倒在了地上。 辛夷顾不得她们主仆,回过身就护住了隋阿娇。 “辛夷……” 隋阿娇面色苍白,抓着辛夷的手,才刚叫出辛夷的名字,便晕了过去。 “淑妃!” 辛夷吓了一跳,急忙大喊在殿外被拦着的蜀葵和鹦哥:“快去请太医!快去寻君上和太后!” 赵珉珉这时回过神来,立马大喝一声:“不许去!来人呐,给本宫拦住明玉宫的那几个小蹄子!” 外头顿时喧哗起来。 辛夷面色幽深,看来今日赵珉珉是要闹个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她放下隋阿娇,一步一步逼近了赵珉珉。 赵珉珉厉声呵斥:“贱婢,你要做什么!站住!不许过来!” 辛夷怎能给她逃脱的机会,不等她爬起来,就扑过去压住了赵珉珉,随手拔下发髻上的簪子,抵住了赵珉珉的咽喉:“放我家主子出去!” “贱婢,你疯了!” 赵珉珉大喝:“你可知道本宫是谁!你竟然敢这么对待本宫,你不要命了吗!” 辛夷冷笑。 赵珉珉怎么跟何织瑶一样蠢,难道还看不清楚眼前的形势吗? 她以为没了隋阿娇,她就能在金鸣的后宫之中横行霸道了? 痴心妄想! “不管你是谁,现在你的命脉都被我拿捏住了,只要我手一抖,你的喉咙可就要被刺个大口子了。” 赵珉珉面色骇然,忙大喊花间:“还不赶紧把这个疯子拉开!” “你敢!” 辛夷手一动,锋利的簪子就划破了赵珉珉的脖子,殷红的血线如同一条小蛇,顺着赵珉珉白皙的脖颈往下流淌。 花间立刻不敢动了:“辛夷,你冷静点,那可是赵夫人啊!赵夫人出个好歹,你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闭嘴!赵夫人又能如何!我家主子还躺在地上呢,只要让我家主子顺利出了仙乐宫,我就放了赵夫人,否则的话,咱们一个都别想活!” 花间胆子小,被辛夷吓得差点厥过去。 “蠢货!”赵珉珉忍不住斥责她,“你不会趁着现在这个工夫,先去杀了隋阿娇!” 第201章 有了 “不许动!” 辛夷手中的簪子又往里顶了顶,痛得赵珉珉忍不住惨叫起来。 “贱婢,你到底想要如何!” “我刚刚已经跟夫人说过了,我只想让我家主子平平安安离开仙乐宫,只要夫人放了我家主子,我就会放了夫人,否则的话,我不在乎与夫人同归于尽。” 辛夷说到做到,手中簪子一直死死抵着赵珉珉的脖颈,不肯松开一分。 “夫人!” 花间捂着嘴哭得呜呜咽咽的:“你就放了端淑妃吧!今日只是个误会,继续闹下去,对谁都不好,求夫人三思啊!” 赵珉珉咬着牙,不甘心地怒喝:“花间,去开门,叫明玉宫的那几个奴才,把隋阿娇这个贱婢抬走!” 正殿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外头的宫人们瞧见殿里头竟然是这样一幅情景,都吓得魂不附体。 蜀葵和鹦哥早已被人按在地上,脸上应该是挨了巴掌,二人都很狼狈。 辛夷顾不得问她们,就朝着鹦哥道:“你去将轿辇喊到正殿这边来,把咱们主子抬回明玉宫。” 又吩咐蜀葵:“速速去请太医,快去!” 两个人分头行动,这边厢辛夷却还挟持着赵珉珉。 赵珉珉十分不满:“本宫已经放了端淑妃,你这个贱婢,还不赶紧放了本宫?” “夫人的话朝令夕改,我不得不防备着夫人。” “混账!”赵珉珉惊惧交加,“一会儿抬轿辇的小太监就进来了,你要让那帮奴才知道我和你们主子之间的龃龉吗?” 辛夷冷笑:“原来夫人还怕这个?我还以为夫人天不怕地不怕呢。” “辛夷,你快松手!本宫与你的帐后头再算,如今要紧的是,不能将此事传出去!” 辛夷眸光一闪,朝着地上的云外努努嘴:“夫人怕的不就是这个?好说,让人将我家婕妤抬到外头去等着便是,我眼瞧着我家婕妤上了轿辇,就一定会放了夫人。”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办。 赵珉珉只好认命,花间便跑出去,特地挑了几个做事仔细嘴巴牢靠的宫人,小心翼翼地将隋阿娇抬出正殿,刚关上正殿的门,小太监们便抬着轿辇进了仙乐宫。 辛夷从窗户缝里看到隋阿娇被放进轿辇中,鹦哥扶着轿子,一行人匆匆出了仙乐宫,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贱婢,现在能放开本宫了吧?” 辛夷依旧挟持着赵珉珉,慢慢走出正殿。 赵珉珉大怒:“你什么意思!本宫已经放了隋阿娇,你为何还不肯放过本宫!” 仙乐宫的宫人们站了一院子,却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辛夷手中的簪子一用力,就刺穿赵珉珉的喉咙。 “夫人别激动,我手上可没有准头,万一夫人挣扎得太厉害,我这手一抖,夫人就得去见赵家的列祖列宗了。” 赵珉珉咬了咬牙,气得双眼都要喷火了:“你到底还要我怎么做!” “好说,”辛夷朝着花间努嘴,“你去将这些宫人都关进正殿,把门锁上,我走之后才能打开门,快去!” 花间不敢动,巴巴儿地看向赵珉珉。 赵珉珉怒斥道:“你还等什么!还不赶紧照做!” 她的性命都握在辛夷手中,自然是辛夷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花间回过神,忙将宫人们都赶进正殿,又把正殿的门给锁上。 “把钥匙丢到仙乐宫外。” 花间乖乖照做,听到一声清脆的钥匙落地声,辛夷收回手,猛地推了赵珉珉一把,拔腿就跑,跑出仙乐宫,正好瞧见地上的钥匙,捡起来顺手丢进了仙乐宫门口的锦鲤池中。 三月份的金鸣大都已经有了些暖意,池子里早就化冻了,钥匙丢进里头,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 估摸着等赵珉珉和花间想出办法打开门,辛夷早就跑回明玉宫了。 她心里面惦记着隋阿娇,根本就不敢停下来喘口气,一路疾驰,将要回到明玉宫,正好看到才从昭阳宫回来的宗宝三人。 “姑娘这是怎么了?” 辛夷脚步不停,一边跑一边喊:“快走,淑妃出事了!” 她一路如同风一般旋进明玉宫,跑得都要散架了,两辈子加起来,她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 隋阿娇不是一个胆子如此小的人,一个死人不会将隋阿娇吓倒。 隋阿娇会当场晕过去,一定是生病了。 想到这些日子隋阿娇被折腾得下巴都瘦出了尖儿,辛夷就很心疼。 无论如何,她得跟东赫昭说,不能再这么折腾隋阿娇了。 东赫昭不就是想要一个孩子吗? 青修华和金美人都怀孕了,他的心愿已经达成了,就不能放过隋阿娇吗? “姑娘这是怎么的了,怎么跑得这么快?” 高嬷嬷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一瞅见辛夷手上的血,脸色微微一沉,随即不动声色地将辛夷往屋里推:“姑娘先进去换身衣裳,银柳,还不赶紧来伺候辛夷姑娘!” 辛夷满心里都是隋阿娇,哪里还顾得上洗漱换衣裳:“嬷嬷,主子如何了?” “主子好着呢,”高嬷嬷脸上的笑容都快满出来了,瞧着不像是假的,“鹦哥陪着主子才回来,蜀葵就将太医请来了,如今太医还在里头诊脉,至于仙乐宫的事,方才蜀葵和鹦哥已经跟我说了,咱们以后再做计较,那几个抬着轿辇的小太监,现在全在偏厅吃茶,清明看着他们呢,等宗宝公公回来了,把此事交给宗宝公公,你先去换衣裳,一会儿你还有大用处。” 辛夷脑子里跟浆糊一样,只听得进主子好着呢这句话,其他任由高嬷嬷安排。 说话间,宗宝和惠德惠生已经气喘吁吁跑了回来,高嬷嬷就把辛夷交给银柳,自去和宗宝说话。 辛夷手上的血都是赵珉珉的,她自己根本就没受伤,仔细清理好血迹,又换了一身衣裳,重新梳了头发,这才急匆匆去了隋阿娇的寝宫。 “嬷嬷,主子如何了?” 高嬷嬷一把拽住辛夷,笑得一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宗宝公公已经去请君上了,辛夷,去请太后一事,就落在你身上了,你快去,就跟太后说,咱们主子有了。” 第202章 辛夷请罪 “有了?有什么了?” 辛夷很茫然地眨眨眼睛,心里头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想着隋阿娇是不是生了什么大病,一会儿想着要怎么去信跟老夫人说。 忽地又想到邱达身上。 要是邱达在这里就好了,她还能跟邱达商量商量。 可转念一想,她还不知道到底是谁把她是陆微晴这件事告诉了东赫昭,万一是邱达呢? 她不能太依赖邱达了,凡事都得靠自己。 一团乱麻堵在辛夷的心口,叫她根本分不出心神去想别的。 “姑娘糊涂了!” 高嬷嬷直笑,忽地又拍起手:“是我糊涂了,你才过了十五,还不知道人事呢,哪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你快去,去了寿康宫,就跟太后说主子有了,太后知道是什么意思。” 辛夷浑浑噩噩地赶往寿康宫,根本就没仔细想过高嬷嬷的这句话。 等跟太后说完,她还糊涂着呢。 “你说什么?” 太后差点从炕上跌下来:“你再仔细说一遍,谁有了?” 辛夷迷迷糊糊道:“是高嬷嬷叫婢子来跟太后说,说我家主子有了。” 太后顿时便大笑:“好好好!我最得意的两个小人儿都有了,我才从琳琅那里出来,还没坐热乎呢,就得再去阿娇那里了,阿奴啊,赶紧备好轿辇,我要去瞧瞧阿娇!” “别急别急,”菩萨奴扶着太后,“容我去瞧瞧库房里还有什么好东西,拾掇着送到明玉宫去。” “你个老货急着拾掇东西作甚?那些东西慢慢收拾着送过去,阿娇就在明玉宫住着,她还能跑了不成?咱们先去瞧瞧那孩子是正经,她是第一次做阿娘,又远离故土家人,我这个老太婆不去帮她,还有谁能帮她?” “什么?我家主子要做阿娘了?” 辛夷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 可不是么,隋阿娇有了,那不就是有了身孕吗? 瞧她这个傻劲儿,只想着隋阿娇是不是生了病,却没往这方面想,还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呢,真傻。 太后和菩萨奴相视一笑:“这孩子,还是个糊涂的呢!” “太后,这也不怪辛夷,她虽然伶牙俐齿,但说到底也是个孩子,孩子怎么能知道这样的事?” 太后乐呵呵地点头:“辛夷这丫头模样不差,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前些日子,拓跋夫人跟我打听,问阿娇对辛夷将来的安排,我没松口,阿娇身边离不得辛夷,如今阿娇有了身孕,就更加离不开辛夷了,等再过几年,辛夷到了二十,那会儿再放她出去,辛夷啊,你好好伺候你家主子,我一定会给你指一个好人家。” 她很傲气地冷哼一声:“王后不是把一个歌姬指给骠骑将军了吗?还想把大珠子指给君上最近得用的邱达,她好大的脸面!到时候,我一定会给辛夷指一个比阿木什还好的少年郎,辛夷可不是个歌姬,她是有个品阶的女官,还会针灸,只要哀家放出话去,大都想要娶辛夷为正妻的王孙公子多的是!” 辛夷得知隋阿娇没事之后,心已经定了许多,她笑眯眯地给太后谢恩,又旁敲侧击地问起裴舒的话。 “太后,裴真人前一阵子说,未来的小王子很快就要诞生,婢子很担心,万一我家主子生的是个小公主,太后会不会生气?” “小公主又能如何?”太后伸手敲了敲辛夷的头,“你家主子是个不喜欢争抢的性子,你可不许在她面前说三道四,搅了她的心性,是男是女,哀家和君上都喜欢,你瞧着我是如何对待大公主的,便知道了。” 静贵嫔刚进宫的时候是个糊涂人,一心向着王后,哪怕是大公主没出事之前,她也总贬低身份去讨好王后。 就因为这个,东赫昭便渐渐疏远了静贵嫔。 太后是一开始就瞧不上静贵嫔,再加上静贵嫔自己非要往王后那边靠,太后更加不喜欢她了。 但不管怎么样,对大公主,太后还是很疼爱的。 一来是宫中就这么一个小孩,二来大公主的确很可爱,太后疼得不得了,时常让人去将大公主抱到寿康宫,有什么好吃好喝好玩的,也都会想着大公主。 由此可见,太后不会因为隋阿娇将来生的是个小公主,就厌恶隋阿娇。 辛夷彻底放下心,欢欢喜喜地服侍着太后去明玉宫。 一行人到明玉宫之时,东赫昭早就来了。 高嬷嬷示意东赫昭正在寝殿陪着还未醒过来的隋阿娇,请示太后要不要去请东赫昭。 “不用了,叫君上陪陪阿娇也好。” 太后端坐正殿,把几个太医叫了来,仔细询问隋阿娇的情况。 宫中两天之内接连有三位嫔妃怀有身孕,太医们也很高兴。 院判拱手,将隋阿娇的情况悉数道来。 “回太后,端淑妃身子康健,只是近来有些气血不足,多补一补便是,再者,因方才受了惊吓,端淑妃的胎相稍微有些不稳,臣等已经斟酌着开了方子,端淑妃吃几服药便可,或者,辛夷姑娘可用针灸之术帮端淑妃保胎。” 隔行如隔山,辛夷干的是杀人的勾当,哪里会保胎。 她连忙给院判行礼:“大人抬举婢子,婢子不会保胎,我家主子全交给大人了,请大人务必保住我家主子腹中的胎儿。” 院判忙道:“辛夷姑娘放心,端淑妃的情况并不严重,我也一定会尽心尽力。” 太后听出这里头有猫腻,打发走了几个太医,才让菩萨奴关上门,一声呵斥,让辛夷跪下。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阿娇为什么会受惊吓?” 辛夷咬咬牙,根本不想替赵珉珉隐瞒。 “太后请救救我家主子!” 她给太后磕了几个头,将今日请安之时,何织瑶如何讥讽隋阿娇,隋阿娇又是如何罚的何织瑶,之后赵珉珉如何与隋阿娇过不去,一五一十,毫不隐瞒,全跟太后说了。 “婢子杀了云外女官,这是婢子之过,太后如何惩罚婢子,婢子都不会吭一声,可端淑妃她是无辜的呀!此事过后,赵夫人还不知道要如何苛待端淑妃呢,请太后看在端淑妃身怀有孕的份上,多多庇佑她吧!” 第203章 端贵人 “混账!” 太后浑身都在发抖:“他们赵家欺人太甚!在我金鸣的地盘上,竟然敢如此妄言!去,把君上叫出来,哀家今日非要他给哀家一个说法不可!” 东赫昭很快便被请出来。 他看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辛夷,撩起袍子坐到了太后身边:“母后,这是怎么了,怎么生这么大的气?是这个丫头惹着你了?丫头若是不好,拖下去叫太监罚她便是,母后何必动气,回头伤着身子,反而不值当。” “谁说是这个丫头惹我生气了?是你那个好夫人!” 提起赵珉珉,太后便气得咬牙切齿:“她差点就害了阿娇!” 东赫昭脸色微沉:“怎么回事?” 太后闭着眼一指辛夷,辛夷便从头到尾,把方才的事情原原本本又讲了一遍。 她一面讲,一面观察东赫昭的神色。 东赫昭一向温和淡然,少有如现在这般黑沉着脸。 年轻君王气势压人,辛夷只看了一眼,就赶紧低垂下头。 “你做得很好,”东赫昭的语气听不出喜怒,“这件事不用你管了,你只管好好伺候你家主子就是,宗英,传孤的旨意,今日明玉宫四品女官辛夷护主有功,赏赐大都二进宅邸一座。” 这可是莫大的荣耀,菩萨奴忙催促着辛夷谢恩。 “辛夷这丫头赏过了,君上,是不是也要把宫里嫔妃们的位置给动一动了?” 太后沉吟着建议:“譬如琳琅,和君上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如今又怀有身孕,她的位分是不是要升一升?金美人也得升一下。” 这种后宫的事情,只要不涉及前朝,东赫昭都乐得哄太后高兴。 太后当场晋封隋阿娇为端贵人,从嫔位升到了妃位,并许诺,等隋阿娇生产之后,这位份还得往上升。 青修华则连升三级,被封为青淑妃,占了原先隋阿娇九嫔之首的位置。 金美人升为金婕妤,跃入嫔位。 东阳、西门两位美人,一个升为东阳容华,一个升为西门充华。 许佳屏和玉才人则从才人变成了美人。 有人升,自然就有人降。 太后以赵夫人品行不端、谋害王嗣为由,连降三级,直接将其降为了赵淑媛。 一同连降三级的还有嘉淑仪,用的理由却是御前失仪,从淑仪降为修仪,封号却还在。 何织瑶被降为中才人,连瑶这个封号都给褫夺了。 不升不降的只有静贵嫔,太后也没忘了她,赏赐了她许多金银珠宝。 宫里这一日热闹极了,传旨的太监四处奔走,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隋阿娇是掌灯时分才悠悠醒转。 乍然听说自己有了身孕,她和辛夷一样,茫然不知所措,双手不知要放在哪里才好。 好半天,她才带着哭腔问辛夷:“辛夷,这可怎么办呀?我……我竟然要做娘亲了。” “贵人哭什么?”辛夷握紧隋阿娇的手,心里酸酸的,却不是难受,而是为隋阿娇高兴,“贵人如今有了王嗣,又成了三夫人之一,深受君上和太后的喜欢,已经是宠妃了,贵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隋阿娇哭着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了祖母,她要是知道我在这里过得多好,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爹爹,那该多好。” 辛夷很不赞同隋阿娇的说法:“虽然隋大人救了先王和太后的性命是真,但君上和太后喜欢您,并不完全是因为这个,贵人,是因为您本来就很好啊。” 隋阿娇眼角含泪,却笑容满面:“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太高兴了,辛夷,你快些帮我磨墨,我要写信给祖母,告诉她老人家,我现在有了身孕。” 从大都到隋家的老家安阳,这封信少说也要走上大半年,隋阿娇是一来永丰,就写信给隋老夫人了,估摸着这会儿隋老夫人还没收到隋阿娇写的第一封信。 隋阿娇每个月都会给隋老夫人写一封信,如果现在动笔写信告诉隋老夫人,等隋老夫人看到这封信,隋阿娇都要临盆了。 但隋阿娇高兴,辛夷怎么好拂了她的意思,连忙亲自磨墨,铺纸,伺候隋阿娇写信。 一时信写完了,隋阿娇反倒怅然起来。 “若是君上在就好了,我还能央着君上提笔写几个字,叫祖母她老人家知道,君上对我很好。” 东赫昭今夜去了王后宫中。 王后已经被禁足快三个月了,如今宫中接连三个嫔妃都有了身孕,太后能顾得了这个却顾不了那个。 静贵嫔是一心扑在大公主身上的,赵珉珉和嘉淑仪都被降了位份,太后不能用她们,自然也不敢用她们。 东阳容华和西门充华不知如何处置公务,玉美人一团孩子气,能顾得上照顾自己就不错了。 至于许佳屏,太后压根看不上她的小家子气。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把王后放出来,叫王后继续执掌中宫,太后也好腾出手来,照顾三个怀孕的嫔妃。 “贵人别急,明日君上就会来看你了。” 隋阿娇温吞吞地笑着:“我知道君上很忙,我不怪他,辛夷,今日罚了何织瑶,我心里真高兴,总算有了扬眉吐气的一天。” “贵人放心,何织瑶如今只是个中才人,马上要被挪去仙乐宫,陪着赵淑媛同住,赵淑媛心里憋着一股气,肯定会把气都撒到何织瑶身上去,她的手段厉害着呢,咱们可都见识过,这回不用咱们动手,赵淑媛就替咱们动手了。” 宫中嫔妃位置有升降,这住的地方自然也要动一动。 静贵嫔仍旧住在骄阳宫,隋阿娇也没从明玉宫挪出去,青淑妃单独住着云水宫,嘉修仪则被挪去了何织瑶原先住着的昭阳宫,一同住着的还有个玉美人,赵珉珉仍旧住在仙乐宫,只是宫中多了个和她同住的何织瑶以及从尺素宫中挪出来的许佳屏,金婕妤单独住着凌霄宫,东阳容华和西门充华则一块住着原先许佳屏住过的尺素宫。 用太后的话说,尽量不惊动几个有身孕的嫔妃。 至于赵珉珉为何以嫔位却要与一个美人、一个中才人同住一宫,太后给出的理由是,既然赵淑媛一直以永丰公主身份自居,那就把两个永丰来的媵妾交给她,让她自己管着去。 如此一来,宫中可就清净多了。 可没想到才过了几天,玉美人竟然哭着找上了王后。 第204章 再次聚首 时隔四个月,诸位嫔妃是头一次聚集在坤德宫,给王后请安。 四月底的大都,已经很暖和了。 天气好,隋阿娇吐得也不厉害,就想走动走动。 她到坤德宫之时,嫔妃们已经到齐了。 这回再也没有人敢说闲话。 如今的隋阿娇俨然是真正的宠妃了,进出都有一群人跟着。 她却不骄不躁,依然是温吞吞的样子,见了谁都笑眯眯的,嫔妃们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之后,反倒愿意和她往来了。 譬如静贵嫔和青淑妃,二人互相看不顺眼,但偏偏都喜欢跟隋阿娇说话,时常凑到了一起去,有隋阿娇在中间调和,加上辛夷伶牙俐齿,这二人倒渐渐地好起来了。 再比如东阳容华和西门充华,这二位很喜欢隋阿娇的绣活儿,常常联袂而来,跟隋阿娇讨论绣样,三人相处得好似闺中密友。 另有金婕妤,这个自不必说,她本来就是裴舒的人,受了裴舒的点拨,对隋阿娇是掏心掏肺的好。 辛夷却不敢叫金婕妤和隋阿娇走得太近。 裴舒那个人心思太过深沉,谁知道金婕妤是不是另有目的。 甚至连王后见了隋阿娇,也能平静地点一点头:“明玉宫离得远,你如今身子不方便,不用日日来请安。” “多谢王后体恤。” 隋阿娇在辛夷的搀扶下,一丝不苟地给王后行礼,她礼数周全,任凭谁都挑不出错来。 “虽然王后怜悯妾身,但妾身却不能不守规矩,如今身子还算是爽利,每日来给王后请安,就当是走动走动散散心。” 王后被禁足三个多月,面容竟然平和许多。 她示意隋阿娇坐下,就耐心地问一直在哭的玉美人:“你方才说什么?为什么不想跟嘉修仪同住了?” 辛夷看了一眼嘉修仪,惊得差点叫出来。 嘉修仪同样被禁足了几个月,可瞧着竟然比王后憔悴多了。 她本来就长得瘦,眼下更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诸位嫔妃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衫,她还穿着夹袄,且瞧着像是去年的。 头上的簪环首饰也少了许多,整个人看着很没有精气神。 原先眉梢眼角都有几分柔美,现在却多了些刻薄和算计。 短短几个月,那个娇艳妩媚如同枝头绽放的芍药花一般的嘉淑仪不见了,成了一个满眼充满算计和狠戾的嘉修仪。 关于嘉修仪的遭遇,辛夷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 宗宝打听到的消息,却直接给她的猜测盖棺论定。 “贵人还记得正月份里头,小珠子大闹清辉殿,当时还是修华的青淑妃小产一事吗?” 隋阿娇点点头,因为小珠子发疯是辛夷的手笔,她还有些心虚。 “当时青淑妃说,有人推了她一把,其实青淑妃知道是谁,那会儿站在青淑妃身边的人,就只有嘉修仪。” “什么,是嘉修仪?” 隋阿娇捂着嘴惊呼:“怎么可能呢?青淑妃待嘉修仪那样好,她们二人好得像一个人似的。” “就是嘉修仪,青淑妃有孕这件事,她只告诉了嘉修仪,事发之后,青淑妃一开始还想包庇嘉修仪,后来被君上说了一通,就只好供出嘉修仪,嘉修仪起初还不认呢,奴才是听宗英说的,说君上大怒,扬言要治嘉修仪的罪,嘉修仪才认了,原本是要将嘉修仪打入冷宫的,是青淑妃念着以往的情谊,给嘉修仪求了情,君上才没有将这件事情声张出去。” 辛夷是一早就猜到了,也就只有隋阿娇心地良善,不肯将人往坏处想。 今日再看嘉修仪,辛夷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嘉修仪像是个吃人的妖精。 一会儿她可得护住隋阿娇,决不能让嘉修仪靠近隋阿娇半步。 “王后娘娘……”玉美人哭哭啼啼,“嘉修仪好凶,总是管着我,不让我吃这个不让我吃那个,动不动就罚我跪着,我……我快受不了了!求王后开恩,仍旧将我挪回凌霄宫,我还想跟金姐姐一块住着。” 王后瞥了一眼嘉修仪,那一眼中竟然多了几分厌恶。 “嘉修仪,你自己说说,是怎么回事?” 嘉修仪冷笑开口:“娘娘,妾身位居嫔位,娘娘和太后又将玉美人挪到昭阳宫偏殿,就是叫妾身管教玉美人,玉美人年纪小,贪吃嗜睡,很容易就发胖,她性子又跳脱,不肯守规矩,妾身见了,岂有不管教的道理?难道王后会不管教玉美人么?” 她说得有理有据,王后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思来想去,便点点头:“没说不许你管教玉美人,只是玉美人终究还是个孩子呢,你也未免太严厉了一些。” “玉美人可不是个孩子了,她都被君上宠幸过了,怎么还是个孩子呢。” 嘉修仪巧舌如簧,王后不想和她多说,就摆摆手,拉着玉美人在身边坐下:“太后前些日子定了规矩,若非嫔位,不得独居一宫,你听话,过些日子,等你也有了身孕,被擢升为嫔位,就能独居一宫了。” “呵呵,王后就会哄人,她一个小小美人,又无家世背景,什么时候能升上嫔位?不会是要靠着王后这座靠山吧?” 嘉修仪朝着缩在角落里的何织瑶努了努嘴:“上一个被王后哄住的人,已经从瑶美人变成了中才人,和奴才没什么两样。” 何织瑶被赵珉珉磋磨得不轻,她没瘦,反而胖了很多,原本灵气媚人的双眼,已经变得呆滞无光,嘉修仪叫她的名字,她立刻就跪了下去,那样子,很像一只被打怕了的狗。 辛夷叹息着摇摇头,何织瑶这辈子应该算是毁了。 不过她一点都不同情何织瑶,自己没脑子,又能怪得了谁? 就算当初被赵珉珉拿捏,何织瑶也不该泯灭良心,欺负老实人隋阿娇。 进了金鸣宫中也不看清形势,在隋阿娇已经是九嫔之首的情况下,还敢欺负隋阿娇,这样的蠢货不倒霉,谁倒霉? “够了,嘉修仪,你今日到底要做什么?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王后,难道你还想继续被禁足吗?” 第205章 东赫阿依慕进宫了 斥责嘉修仪的并非是别人,而是青淑妃。 辛夷还记得初入宫之时,青淑妃总是跟在嘉修仪身后,好似嘉修仪的小尾巴。 真是世事无常啊,两个好姊妹竟然有反目成仇的这一天。 嘉修仪顿了顿,忽然掩面哭起来:“我到底要做什么?我要为我自己讨回一个公道!你如今位居九嫔之首,家世又好,还怀了君上的孩子,而我有什么?我家里人因为你被罚不得入朝为官,家中人都恨死我了,早就和我断了往来,没有家人,没有君上的宠爱,我在这宫中还有什么依靠?谁都能踩我一脚!就连玉美人也不服我的管教,我不管她,将来她不懂规矩,人家会把这个罪责往我身上推,可我一管她,她就敢跑到王后跟前来哭!你们一个二个的都帮着她,有谁会为我想一想?既不叫我管着她,那就别叫她和我住一个宫里!” 她这番歇斯底里的哭闹,把众人都给惊住了。 辛夷都有些怀疑嘉修仪跟何织瑶是不是远房表亲,怎么都这么疯癫。 她甚至还往何织瑶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不要紧,辛夷忽地瞧见何织瑶一直恶狠狠地瞟着赵珉珉。 她心中咯噔一跳,太阳穴处突突的,总觉得要出事。 何织瑶并没有被打垮,她在伺机报复,赵珉珉若是不防备,一定会倒大霉。 不过这跟辛夷没什么关系。 她巴不得赵珉珉死了呢,只要事情不牵扯到隋阿娇身上来,随便何织瑶怎么疯癫都成。 “好了好了,”王后坐不住了,“嘉修仪,你之所以有今日,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最清楚,本宫劝你最好不要再闹下去了,否则,你做的那些好事,本宫不介意帮你宣扬一下。” 王后终于摆出了王后的威严,成功地让嘉修仪闭上了嘴巴。 “今日都散了吧,”王后淡淡道,“过几日长公主会搬进宫中的水澄堂住,她正病着,脾气难免有些不好,你们多担待着些,端贵人,青淑妃,金婕妤,你们三个如今身子金贵,更要格外注意,能不往水澄堂去,就不要往那边走动了。” 辛夷掐指一算,东赫阿依慕已经怀了六个月的身孕了,肚子应当早就显怀了,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法子蒙混过去的。 王后倒是好心,还知道提醒她们小心东赫阿依慕,想来从前也在东赫阿依慕手上吃过苦头。 回到明玉宫,高嬷嬷领着人服侍隋阿娇洗漱更衣,隋阿娇身孕才满三个月,众人不敢大意,就连走路都很轻,生怕会吓着隋阿娇。 隋阿娇自己倒没有特别小心,她盘腿坐在炕上,拾起针线笸箩,缝着一件男人衣裳,一看就知道是给东赫昭做的。 辛夷好心提醒她:“贵人也该将小王子的衣裳做起来了。” 隋阿娇抿着唇笑笑:“你怎么知道就是个小王子?万一是个小公主呢?” “那就做两份,一份是小王子的,一份是小公主的,到时候哪份用得上就用哪份。” 高嬷嬷乐呵呵地插嘴:“兴许两份都用得上呢。” “嬷嬷说笑了,”隋阿娇很羞涩,“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怀上龙凤胎呢?这得看运气。” 几个人彼此打趣,说几句闲话,隋阿娇就把话题扯回到了王后身上来。 “王后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我看着很吃惊,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变好了,还是装的。” 辛夷道:“贵人想这么多做什么?无论她是好是坏,横竖跟咱们没关系,她是好人,咱们没沾上半点光,她是坏人,咱们远离她就是了。” 隋阿娇附和着点点头:“我只是感叹,王后到底是王后,有她在,宫里头比先前好多了。” 这倒是真的,王后好似生来就是为了王后这个角色而存在的。 除了不讨东赫昭的喜欢,王后真是每一样事情都做得十分熨帖,就连太后都挑不出一丝错来。 东赫阿依慕很快就搬进了水澄堂。 这座水澄堂就在寿康宫旁边,将东赫阿依慕安排住进水澄堂,也是想让她守着太后自己知道收敛一些。 听闻在大都住着,这位长公主也依旧不改王庭的脾气,可大都不是王庭,这里太多王孙公子了,并不吃东赫阿依慕这一套,东赫阿依慕稍微做得过分一些,便有奏折弹劾她。 东赫昭实在是太头疼,索性把她拘在宫中,以期她能老实一些。 辛夷却觉得很悬。 东赫阿依慕怀有身孕一事,还没爆出来呢,等爆出来那一日,宫中内外定然会闹个天翻地覆。 辛夷第二日就不让隋阿娇去给王后请安了,她亲自去了坤德宫,报的是隋阿娇身子欠安。 王后很聪明,辛夷才说完,她就点点头:“是为了躲避水澄堂那一位吧?” 辛夷不置可否,王后便笑了:“本宫也不想和那一位打交道,但谁叫本宫是她嫂嫂呢?太后把管教她的职责扔给了本宫,本宫也只能去做了。” 她揉着太阳穴,满脸疲惫之色:“哈赤儿夫人说,你的针灸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了,你来给本宫瞧瞧,本宫的头痛得不得了,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你会针灸,你帮本宫扎几针,说不定会叫本宫舒服许多。” 辛夷行了礼:“王后谬赞了,这针灸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做的,婢子回头去瞧瞧王后的医案,若是王后能做得,婢子再来给王后做针灸。” 王后捂着额角,有气无力地哼哼:“去吧去吧,回去的时候,记得躲水澄堂远一些,切莫撞上长公主,惹一身晦气。” 辛夷谢过王后,回明玉宫的路上,便刻意躲着水澄堂。 但水澄堂是回明玉宫的必经之路,无论辛夷如何躲,终究躲不过去。 东赫阿依慕,就躺在水澄堂门口的贵妃榻上晒太阳。 这可是在宫里,她竟然会在自己的宫门口歇晌,简直就是个疯子! 辛夷咬了咬牙,刚琢磨着偷偷摸摸地溜走,就被东赫阿依慕给叫住了。 “那个小丫头,你给我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第206章 疯批长公主 被点到了名字,辛夷只好自认倒霉,认命地挪到东赫阿依慕跟前。 “婢子给长公主请安。” “你认识我?”东赫阿依慕起了兴趣,十分兴味地打量着辛夷,“你是永丰人吧?生了一张永丰人的脸,是被掳来的奴隶,还是跟着那几个妃子从永丰来的?” “回长公主的话,婢子是明玉宫的四品女官辛夷。” “明玉宫?”东赫阿依慕支起下巴想了想,“我想起来了,先前五哥被明玉宫的一个小丫头救了,后来送了好些东西给那个小丫头,是送给你了吗?” 辛夷暗叫倒霉。 她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早知道方才就随便胡诌,说自己是被掳来的永丰奴隶。 这下子好了,把她的身份给暴露出去了。 东赫阿依慕是个喜欢胡闹的人,又跟简郡王有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万一因此吃醋,她又得平白卷进一桩麻烦事里。 “我记得他给你另外取了个名字,叫波塔拉,是不是?你抬起头来,我倒要仔细瞧瞧,你哪一点配得上波塔拉这个名字。” 辛夷不得已,只好抬起头,任由东赫阿依慕打量。 “长得倒是还行,就是这脸瞧着叫人觉得晦气。” 东赫阿依慕忽地有些生气:“五哥给你送了那么些好东西,你怎么不跟了他去?” 这话真是莫名其妙。 简郡王可不是什么好人,送几筐皮子来,辛夷就得跟了他去? “回长公主的话,婢子身份低微,不敢高攀简郡王,况且端贵人离不开婢子,婢子还要留下来伺候我家贵人呢。” 东赫阿依慕神色微微有些恍惚:“是了,我都忘了,端贵人有身孕了,是不是?” 她的手不由自主就搭上了自己的小腹。 东赫阿依慕穿着十分宽大的衣衫,并非宫装,而是金鸣传统的服装,乃是民间牧羊女的打扮,宽宽大大的衣裙披在身上,夜里可以直接脱下来当褥子铺或者当被子盖,十分方便。 东赫阿依慕身上的这件是用轻薄的料子做的春装,被风一吹,如同仙人一般,很是好看。 金鸣上层贵族女子们喜欢这种仙气飘飘的感觉,因此,一到春日,常有贵族女子穿了这种宽大的传统服装去踏青。 宫中女子却很少穿,她们想追求清冷妩媚,便学了永丰人裁剪衣裳的法子,做出来的衣裳比这种传统衣裳好看多了,还更显腰身。 但东赫阿依慕任性惯了,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她不穿衣裳在园子里瞎逛,也只是会被斥责一顿,并不会罚她做什么。 她穿着这样的衣裳不足为怪,辛夷知道内情,对她穿着这样宽大的衣裳就更不稀奇了。 只是东赫阿依慕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纵使再如何宽大的衣裳,也遮不住她腰身的粗重。 幸好太后不喜她,她不用去给太后请安,宫中各个嫔妃也都躲着她,不然,东赫阿依慕这肚子肯定一天都藏不住。 都这样了,她还敢躺在水澄堂门口晒太阳,真是不怕死。 辛夷想想都替她发愁,等十月临盆,东赫阿依慕该怎么办啊。 “我还没见过端贵人长什么样子呢,听宫女说,她是个绝色美人,想必是真的,要不然,王兄也不会这么宠爱她,小丫头,要不,你把端贵人引到这儿来,叫我瞧上一眼?” 辛夷怎敢答应,东赫阿依慕就是个疯婆子,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长公主恕罪,我家贵人这几日身子不适,方才我便是去坤德宫向王后告假的,恐怕得过些日子,贵人才能出来走动呢。” 东赫阿依慕鄙夷地嗤笑一声:“你们永丰的女人就是娇弱,动不动就病了,哪里像我们金鸣的女人,个个都能骑马,哪怕要临盆了,还能出去打野狼呢。” 辛夷暗自点头,可不是威风么,东赫阿依慕月份都这么大了,还能折磨良家男子呢。 若非她在大都做得太过分,也不会被拘在宫中不得出去。 “长公主若是无事,婢子这就要回去伺候我家贵人了。” “你且等等,”东赫阿依慕忽然朝辛夷伸出一只手,“你扶我进去,我在这里晒了半天的日头,身上发软,有些起不来身。” 辛夷的视线不由自主就往东赫阿依慕粗大的腰身上瞟。 身子这么重,起来的确是费劲。 她好心地将东赫阿依慕扶了起来:“长公主身边怎么也不留个人伺候着?” “我不耐烦叫那么多人围着我,怪烦的,再说这水澄堂不大,盛不下那许多人,原先这水澄堂中伺候的人,叫我全撵了出去,就这样,我的人还不能全住进来呢。” 水澄堂的确不大,约莫是明玉宫的四分之一大小,院落倒是很精巧,有些永丰江南的味道。 “把我扶进内堂。” 东赫阿依慕行动迟缓,辛夷对妇人生产不甚了解,瞧着东赫阿依慕的肚子,实在是大得吓人。 哪怕穿着这般宽大的衣裳,都能看出她高耸的肚子。 看着像是要生了一样。 兴许是她一直瞟着东赫阿依慕的肚子,东赫阿依慕忽然就笑了:“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我的肚子会这么大?” 辛夷连忙收回视线:“婢子不敢。”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进了内堂。 东赫阿依慕扶着腰,坐在了软塌上,她指了指软塌对面的小杌子,示意辛夷坐下。 辛夷依旧站着回话,东赫阿依慕也不勉强她。 “我听我五哥说,你这个丫头的胆子很大,既然当初敢救下我五哥,那就肯定敢救下我,是不是?” 辛夷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长公主金枝玉叶,哪里需要婢子去救呢?婢子不明白。” “别装了。” 东赫阿依慕冷笑了几声:“你会针灸之术,想必也精通一些医道,本宫就不信,你看不出来本宫如今已经身怀六甲!” 辛夷连忙跪下:“长公主请放过婢子,婢子只想好好伺候我家贵人,不想踏足宫中纷争!” 东赫阿依慕微微一拍手:“晚了!” 第207章 救救孩子 随着东赫阿依慕的话音落地,内堂的几扇门窗忽然齐齐被关上,从屏风后头转出几个人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木棒。 辛夷眸光微黯,东赫阿依慕是有备而来! “波塔拉,”东赫阿依慕缓缓开口,叫起了简郡王给辛夷起的名字,“五哥走之前,曾经告诉过我,如果我有朝一日进了宫,在宫里遇到了难事,就找你来帮我,我一直都信我五哥的话,但愿今日,你不会叫我信错了人。” “那我恐怕要叫长公主失望了。” 辛夷不卑不亢:“好叫长公主知道,我已经脱了奴籍,如今乃是宫中正儿八经的四品女官,我不愿意做的事情,长公主不能逼迫我去做。” “四品女官?” 东赫阿依慕忽然仰天大笑了几声。 “小小的四品女官,就敢在我面前神气?告诉你,当年太后那般盛宠,只要我一开口,说她对我不好,父王照旧会对她甩脸子,你一个四品女官算什么东西!若是父王还活着,莫说是四品女官了,就是前朝的四品官儿,我想打就打,谁也不敢多嘴!” 辛夷恍然大怒,怪不得太后不喜欢东赫阿依慕呢,原来东赫阿依慕以前给太后设过陷阱,叫太后吃过苦头呀。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辛夷就没有必要再一味忍让了。 “长公主也说是先王活着的时候,现在金鸣君主是君上,君上不会任由长公主胡闹的,我劝长公主还是放了我,那么今天的这件事情,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否则的话……” “否则怎样?”东赫阿依慕对此不屑一顾,“我是金鸣最受宠爱的长公主,父王曾有遗诏,无论我犯了何错,王兄都不能罚我,我今日杀了你这个女官,王兄根本就不会眨一下眉头,你不知道王兄有多孝顺,父王的话,他一向都会乖乖照做,哪怕我杀了他心爱的端贵人,他也只是会训斥我几句,并不会治我的罪,波塔拉,你就认命吧。” 辛夷蹙紧了眉头。 东赫阿依慕叫她认命,她偏不认命。 她就不信没人能治得了这个疯婆子。 “长公主可以不顾及君上,但长公主连简郡王都不顾及了么?既然简郡王让长公主在宫中有难处就找我,那简郡王有没有告诉长公主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东赫阿依慕迟疑了一下。 就是这一丝丝的迟疑,让辛夷抓住了机会。 “原来长公主什么都不知道呢,我建议长公主现在就去信给简郡王,仔细问清楚了,再来找我,不过,如今君上很忌惮简郡王,恐怕长公主与简郡王之间的信件往来,君上都会截下来仔细查看呢。” 东赫阿依慕脸色发白,额角已经冒起了青筋:“你少来吓唬我!我不管!反正五哥说你能帮我,那你今日就一定得帮我,不然的话,我就先杀了你,再把你家贵人给杀了!” 辛夷微微挑眉,想杀了她,那就得看东赫阿依慕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长公主要我做什么呢?” 她看了一眼东赫阿依慕的肚子,嘲讽地勾起了唇角:“长公主不会是叫我用针灸之术,把你腹中的孩子打下来吧?那恐怕长公主找错了人,我虽然精通针灸,却只会用针灸杀人,至于妇人生产一道,我是一窍不通。” 东赫阿依慕的脸色很难看,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 “谁要你杀了我腹中的孩子的!这是我五哥的骨肉,我才不会杀了他们呢。” 他们? 辛夷挑眉:“长公主腹中怀着的孩子是双生子?” 东赫阿依慕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是三胞胎,之前我也不信,但我这肚子大得吓人,我便偷偷去找了好几个大夫问,他们都是这么说的,他们还说,双生子生产之时就极为凶险,更不要提三胞胎了,我本来想找神医为我接生,但那神医不知去向了何处,我打听不到他的影踪,只好在宫外头胡作非为,逼得母后和王兄将我接进宫中,想着宫中太医医术高明,万一我生产之时有危险,他们还能帮我一把。” 想得倒是周到。 辛夷暗自摇头,东赫阿依慕还是太单纯了一些。 妇人生产,就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那会儿人极度虚弱,倘若此时有人下黑手,闹不好,大人孩子都会没了。 未出嫁的长公主有了身孕,还是兄长的骨肉,这可是王室丑闻,东赫昭与太后是绝不可能让长公主将这孩子生下来的,说不定会趁着东赫阿依慕生产之时,将大人孩子全杀了。 “长公主既然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案,为何还要设计将我关在这儿?” 东赫阿依慕烦躁地抓起了头发:“我本来设想得好好的,可谁知道却出了差错,波塔拉,我的孩子不动了。” 她眼圈儿霎时间就红了:“我并没想着这么早就进宫来,母后和王兄勒令我住进宫,我还能再拖一两个月的,但我等不及了,前天早起,我腹中的孩子就不动了,我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昨天才匆匆搬进了宫中,原先母后为我准备的宫殿比这个大多了,就是因为我匆匆进了宫,才让我暂时住在水澄堂,没想到,却因祸得福,这水澄堂离明玉宫那么近,叫我等到了你。” 辛夷哭笑不得。 什么叫做因祸得福? 这都什么时候了,东赫阿依慕竟然还在计较宫殿的大小。 辛夷真的不知道该说东赫阿依慕愚蠢还是天真。 “孩子三天没动静,长公主就不知道找太医来看看?” “我不敢!” 东赫阿依慕这会儿知道着急了。 “我还不到生产的时候,这个时候把太医找来,我有孕的事情定然瞒不住,母后一定会想法子,叫太医把我的孩子杀了!我不能冒这个险,所以只能求你了,波塔拉,求你帮帮我!我知道你喜欢我五哥,求你看在五哥的份上,帮我保住五哥的骨肉吧!” 辛夷莫名其妙,她什么时候喜欢简郡王了? “长公主,我想您是弄错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简郡王。” 第208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东赫阿依慕神情迷茫又骇然,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她失声叫道:“不可能!五哥那样好,是我经过的最好的男人,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女人不爱五哥呢?你一定是在骗我!波塔拉,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了,我知道你嫉妒我,嫉妒我怀了五哥的骨肉,可现在不是计较这个时候,求求你,为了五哥,就帮我这一次吧!” 辛夷的眉头都快拧成疙瘩了。 见过愚蠢的人,没见过这么愚蠢的。 “长公主殿下,您大概是病糊涂了,我从前不喜欢简郡王,现在不喜欢简郡王,以后也绝不会喜欢上简郡王,简郡王在您眼中,兴许是天下第一好的男人,但是在我眼中,他什么都不是。” 东赫阿依慕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这天底下不会有比五哥更好的男人了,你是在撒谎!” 她捂着肚子摇了摇头,忽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喜欢上了我王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劝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知道你们永丰时常有主子身子不方便,就把自己的丫头推出去伺候男人的事情,但是这一套在我们金鸣是行不通的,更不要说在宫里头了,波塔拉,你要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你只是端贵人的宫女,你是绝不可能和端贵人共同分享一个男人的。” 辛夷越听这话,就越觉得恶心。 她承认东赫昭是个很好的男人,更是一个好国君。 但东赫昭绝对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人。 “长公主又弄错了,我也不会喜欢君上。” 看看辛夷的神情不似作假,东赫阿依慕竟然起了浓浓的好奇之心。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四品女官,口气还挺大,竟然连我王兄和五哥都看不上,那你说说看,你看上了谁?谁才是你心目中最好的那个男人?” 一张男人的脸从辛夷的脑中一闪而过。 她极为烦躁地甩了甩头,试图将这张男人脸给赶出去。 “没有人,”辛夷淡淡地道,“我才刚满十五,一直在我家贵人身边伺候着,不像长公主,经验丰富。” 东赫阿依慕丝毫不在乎辛夷对她的讽刺,反而隐隐有些自豪:“在男人这一方面,差不多的人都没有我有见识,这也不怪你,你还小么,又只是个宫女,哪里来的机会,像我这样,能经历这么多男人呢?” 她抚摸着肚子,神情柔和下来:“正是因为我经历了太多的男人,我才知道,五哥是最好的那一个,可惜了,你这小丫头不知道五哥的好。” 辛夷身上一阵恶寒,简郡王这种男人,还是留给东赫阿依慕自己去享受吧。 “不过,我五哥既然这么信你,那你总归是有几分好处的,快过来帮我瞧瞧,我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到孩子身上,东赫阿依慕再次紧张起来:“波塔拉,你就行行好,帮帮我,五哥待我这么好,我一定要将他的骨肉保住!你若是这次帮了我,我会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辛夷不为所动:“我想我一开始就跟长公主说的很清楚,我别无所求,只求能伺候我家贵人平平安安的。” “你最在乎的是端贵人是不是?”东赫阿依慕叫起来,“我听过那个传言,裴舒说天有异象,未来的金鸣王很快就会诞生,这两日,宫中有三位嫔妃有了身孕,那金鸣王就在她们三个的肚子里,波塔拉,你放心,只要你肯帮我,我一定会保证,未来金鸣王的母后就是端贵人!” 辛夷不信这种张口就来的保证。 这种保证谁不会说?她能随口给东赫阿依慕来一万个。 而且每个保证都会附带一条毒誓,怎么狠毒怎么绝怎么来。 她又不怕死,几个诅咒算得了什么。 “多谢长公主相帮,但是,我家贵人不需要。” 辛夷很傲气,隋阿娇的确不需要,隋阿娇求的很简单,一辈子顺遂平安,与东赫昭相亲相爱,隋家上下平安,隋老夫人晚年安乐。 至于做不做太后,隋阿娇不在乎。 而这几个,隋阿娇目前为止做得还算不错,她已经在运作将隋家一家子接进金鸣的计划了,如今跟东赫昭琴瑟和鸣,好得蜜里调油,对于隋阿娇来说,她已经很满足了。 “波塔拉,你真的要这么绝情?” 东赫阿依慕慢慢变了脸色:“我劝你识相一些,你现在是在水澄堂,没有人看到你进了这里,你只能被我关在这里慢慢折磨,你自己想清楚,是要帮我一把,将来享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呢,还是选择被我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辛夷心中咯噔一跳。 糟糕,她忘了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了。 的确,方才没有一人看见她进了水澄堂,隋阿娇见她迟迟未归,只能去坤德宫要人,王后肯定交不出人,一定会指责隋阿娇是故意陷害。 以隋阿娇如今的盛宠,东赫昭和太后必定会站在隋阿娇那边。 但王后有娘家做靠山啊! 隋阿娇是绝对斗不过王后的,到最后只能落得个两败俱伤,从此之后,隋阿娇在宫中的处境一定会比现在要糟糕。 虽然有太后和东赫昭护着,但王后手中还有执掌六宫的权利,只要给宫人们暗示几句,总有一些王后的拥趸会为难隋阿娇的。 辛夷有些心焦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低头细细思索了一会儿,立刻就点头答应了东赫阿依慕。 “好,我就帮长公主这一回,但我有言在先,我真的对妇人生产一窍不通,倘若我一会儿无能为力,请长公主原谅则个。” 东赫阿依慕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挂起了欢天喜地的笑容,好像辛夷答应了她,她就能保证腹中的孩子不出任何差错,顺顺利利地降生。 “我知道我知道,”东赫阿依慕忙不迭地点头,“只要你肯帮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一会儿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绝不会怪到你的头上来。” 第209章 保胎药有毒 这小半年来,为了给金鸣的贵人们针灸,辛夷真的埋头下了一番苦功,认真地钻研医术。 一有空闲,就捧着医书看,要么就去太医院找几个太医虚心求教。 她有学医的天赋,又精通针灸之术,虽然时日尚短,但给人诊脉,一般的小病开个药方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辛夷先是给东赫阿依慕认真地诊了脉,随即摸了摸东赫阿依慕的肚子,面色便越来越凝重。 东赫阿依慕不免忐忑不安:“波塔拉,我肚子里的孩子到底如何了?你别不吭声,你说话啊。” 辛夷摇摇头:“长公主,您腹中的胎儿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不!不会的!” 东赫阿依慕面露痛苦和仓皇:“我每日都吃保胎药,补品更是流水一样往肚子里塞,我腹中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凶多吉少呢?波塔拉,你是不是弄错了?我告诉你,我吃的保胎药,是五哥千辛万苦为我寻来的,可金贵着呢,你家贵人都未必吃过。” 辛夷蹙眉:“什么保胎药这么金贵?长公主能不能拿出来叫我瞧瞧?” 东赫阿依慕忙叫人取了来。 “波塔拉,你瞧瞧这个丸药,这可是好东西,起先我吐得厉害,身上又难受,夜里睡不着,白天吃不下去,五哥瞧了很心疼,就为我寻来了这一味保胎药,我每天吃一颗,便不吐了,还觉得身上松快了不少,有这样好的保胎药,我腹中的孩子一定会平平安安直到生产,又怎么会出事呢?” 辛夷没理会东赫阿依慕。 她取出银针,刺入了这小小的黑色药丸中。 很快,银针便成了乌黑色。 “丸药有毒。” 一句话就叫东赫阿依慕变了脸色。 “不!这不是真的!五哥给我的保胎药,怎么会有毒呢?我不信!” 辛夷挑了一小块在鼻尖闻了闻,一股很奇异的香味便涌入心间,竟然莫名地叫她觉得心情舒畅。 她登时就知道这东西不是什么好物件儿。 “长公主若是信得过我,就找个可信的人,拿着这丸药出去寻一个大夫,让那个大夫仔细瞧瞧,我不通医理,外头的大夫肯定比我强,他们一定会知道这丸药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总之,这丸药不是好东西,我敢肯定,长公主腹中胎儿出事,跟这保胎药离不开关系。” 东赫阿依慕依然不敢相信:“不会的不会的,我腹中怀着的,可是五哥的亲骨肉,他怎么会舍得对自己的亲骨肉下手呢?” 辛夷冷笑。 这世上男人狠心的多了去了,一个对自己的亲妹子下手的人,能是什么好男人。 不过,为了安抚几近癫狂的东赫阿依慕,辛夷还是撒了个小谎:“长公主不要慌张,兴许简郡王也不知道这保胎药有毒呢?长公主方才不是还说,这是简郡王千辛万苦为长公主求来的么?说不定,简郡王是被人给骗了。” 东赫阿依慕立马就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她双眼含泪,拼命点头:“是是是,绝对是这样!波塔拉,你说的没错,五哥一定是被人骗了!” 这样的东赫阿依慕格外可怜,辛夷甚至还有些同情她。 “长公主腹中的孩子危在旦夕,我劝长公主还是把此事告诉太后,让太医们来给长公主接生,他们有一种催生的药,吃下去,就能催动长公主提早发动生产。” “不行,”东赫阿依慕干脆利落地摇头,“告诉母后,这几个孩子就保不住了,我不能冒这个险。” “若是不告诉太后的话,长公主不仅保不住孩子,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 辛夷最瞧不得人作践自己,便忍不住高声斥责东赫阿依慕:“长公主既然这么在乎简郡王,难道就不能为简郡王想一想吗?他没了亲骨肉,又没了最心爱的人,一定会痛不欲生,长公主就舍得让简郡王这般痛苦吗?” 这番话击中了东赫阿依慕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的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很快就决了堤,在东赫阿依慕的脸上肆意流淌。 辛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东赫阿依慕不是好人,但简郡王更不是个东西。 辛夷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有毒的保胎药,就是简郡王故意给东赫阿依慕吃的。 她还记得简郡王正月份找过她,那时候简郡王十分狂傲,扬言要将东赫阿依慕嫁给邱达,让邱达替他养孩子。 可当得知邱达不可能会娶东赫阿依慕,而他自身的处境又很糟糕时,简郡王就采纳了辛夷的意见,立刻请旨回到封地,甚至都没有再提起对东赫阿依慕的安排。 辛夷还以为他忘了,现在看来,简郡王其实暗地里都安排好了。 一份看似金贵的保胎药,天天给东赫阿依慕吃,实际上是逼着东赫阿依慕天天吃毒药,东赫阿依慕还被蒙在鼓中,无时无刻地想着她的好五哥呢。 真是好毒辣的计策! 简郡王不仅仅是想让东赫阿依慕生不出孩子来,还想让东赫阿依慕去死啊。 只要东赫阿依慕死了,那么能威胁到简郡王名望的人就不在了。 不对,还有一个人。 辛夷苦笑起来。 还有一个知情的人就是她。 怪不得简郡王会嘱咐东赫阿依慕在宫中有难处就找她,原来是早就将她也给算计了进去。 此事干系重大,若是东赫阿依慕因此死了,给东赫阿依慕治疗的辛夷一定脱不开干系。 辛夷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 是她小瞧简郡王了,还以为简郡王离开战场便是个狂妄自大的蠢货,没想到简郡王却能将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 是啊,能在战场上统领千军万马的男人,怎么会是个蠢货呢? 好险,幸亏她心思细腻,用银针试毒,不然的话,就掉进简郡王精心安排的陷阱里了。 东赫阿依慕哭够了,才决定采纳辛夷的意见:“那我这就叫人请母后和太医来,只是我腹中的孩子……” 她依依不舍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戚戚地哀求着辛夷:“波塔拉,求你帮我想个法子,保住他们。” 第210章 认一个对的人当爹 辛夷本来不想卷进这场是非中,但要想脱身,只能暂时答应东赫阿依慕。 “这个好办,长公主届时只要不跟太后说,这孩子的亲生父亲是简郡王,就保证不会连累简郡王,太后为了遮丑,也不会对长公主怎么样。” 顶多事后会将东赫阿依慕关个年,至于东赫阿依慕腹中的孩子,莫说现在孩子没什么动静,就是有动静,太后也会让这三个小孩儿变成死胎。 东赫阿依慕听懂了,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想保住这几个孩子。 “波塔拉,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阿爹是千机门的门主,保住几个婴儿,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辛夷目光如炬,忽地盯住了东赫阿依慕,吓得东赫阿依慕一个机灵。 “是谁告诉长公主的?” 不可能是邱达,邱达根本不认识东赫阿依慕。 也绝不可能是东赫昭,东赫昭极为厌恶这个妹妹,连跟东赫阿依慕说话都不愿意,更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东赫阿依慕了。 难道是简郡王? 辛夷心里面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如果真的是简郡王告诉东赫阿依慕的,那关于她,简郡王还知道些什么? 辛夷登时不寒而栗。 “我……我不能说……” 辛夷拉下了脸:“长公主如果告诉我,我就一定会帮长公主保住孩子,可若是长公主不说,我不仅不会帮长公主,我还会亲手杀了长公主腹中的胎儿,长公主既然知道我是千机门门主的女儿,就应该明白,我有这个实力。” 东赫阿依慕想了一小会儿,才道:“是有一次,我在裴舒府上,听到他的下人跟他说的,波塔拉,你要小心,裴舒会将此事告诉王兄的。” 辛夷心存疑虑:“长公主为什么会在裴舒府上?” “我是想去找他观星象。” 金鸣贵族们很迷信天象,的确有不少人经常去找裴舒算卦观星象,这也是为何裴舒一个永丰人竟然会在金鸣朝中混得这么好的原因。 如果是裴舒告诉东赫昭的,那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一直以来,压在辛夷心底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此时此刻,她心中竟然盘绕着一个叫她自己都害怕的念头。 她要见邱达。 “波塔拉,你帮我想出法子了吗?” 辛夷回过神来,嘴角不由自主便翘了起来。 “刚刚还没有,现在却有了,只要长公主为腹中的胎儿找个对的人当爹,就能保住他们。” “对的人?谁是对的人?” 辛夷淡淡笑道:“裴舒裴真人啊。” 别怪她要把裴舒扯下水,是裴舒自己先不地道的。 说什么与她们休戚与共,实则全是哄人的。 隋阿娇进宫这么长时间,裴舒主动出现过吗?有想办法联系过她们吗? 没有! 上次见到裴舒,还是王后请来叫裴舒给隋阿娇定罪的。 那会儿辛夷就想明白了,裴舒这个人只会帮东赫昭,谁叫东赫昭是金鸣国君呢。 既然裴舒这么愿意帮东赫昭,那他应该不介意帮东赫昭遮一下王室丑闻,做东赫昭的妹夫也挺好的。 东赫阿依慕还有几分犹豫:“波塔拉,这能行吗?裴真人可没有和我……” “有没有和长公主行人伦之事,还不是长公主一句话?他说没有就没有了?只要长公主一口咬定,谁敢不信长公主的话?” 东赫阿依慕的风流多情,在整个金鸣都是出了名的,除了那些被她掳来的良家子之外,还有好些王孙公子想要一亲长公主芳泽,毕竟东赫阿依慕生得明艳动人,身份又无比尊贵,能跟长公主共度一夜春宵,不知会被多少人羡慕。 东赫阿依慕和裴舒有过一段风流,谁都不会怀疑,甚至还会羡慕裴舒呢。 “长公主,为今之计,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裴真人是君上得用的人,他认下这件事,君上一定不会杀了您的孩子,还会将您嫁给裴真人,您腹中的几个孩子也会有一个见得光的身份,还不会牵涉到简郡王身上,多好呀。” 东赫阿依慕迟疑着点点头:“好,我就听你的。” 辛夷行了一礼:“那婢子就等着长公主的好消息了。” 走出水澄堂,辛夷觉得天都蓝了几分,她脚步轻快地回了明玉宫,才回去,宗宝公公就念了一声婆罗天:“姑娘总算回来了,贵人急得不得了,姑娘若是再不回来,贵人就得去坤德宫要人了。” 辛夷眸色微暗,果然让她料中了。 她今日要是被困在水澄堂,隋阿娇非要去坤德宫要人不可,到时候一定会跟王后起冲突。 见到辛夷全须全尾地回来,隋阿娇忍不住嗔怪她:“叫你去给王后告假,你怎地去了这么久?下回再也不放你一个人出去了,总得叫银柳鹦哥跟着你才好。” 辛夷才卸下一桩心事,心里就很舒畅。 她露出甜甜的笑容,挽着隋阿娇的胳膊,笑道:“贵人,过完端午,我想出宫一趟。” 隋阿娇眼睛一亮:“你总算想着要出宫去了,你老不出宫,我这心里就发慌,总觉得你要被憋出病来了。” “哪有这么严重?我只要守着贵人,不出去也行的。” 隋阿娇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是出去的好,你若是再不出宫去,某个人要追到明玉宫跟我要人了。” 辛夷的脸一红,颇为不自在地道:“贵人说什么话呢,我听不懂。” “你真不懂?” 隋阿娇取笑她:“那个人都求到君上跟前了,君上前些日子来问我,我说我舍不得放你出去,叫君上给回了,听说他还死缠着君上,如今每日朝会过后,都要追着君上问一句,何时才能放你出宫。” 辛夷真是没有想到,邱达的脸皮会这么厚。 她越发羞恼了,恨不得现在出宫去,找到邱达暴打一顿,让他再乱说话!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王后跟你说什么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辛夷脸色严肃起来,拽着隋阿娇的手进了内堂,又把高嬷嬷和宗宝公公请了进去。 “贵人,我有要紧的事情跟您说。” 第211章 急病 内堂中,辛夷将东赫阿依慕怀了简郡王之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只是隐去了她是千机门门主女儿一事。 “长公主真的要将此事赖到裴真人身上?” 隋阿娇最先问的却是这个。 辛夷点头:“长公主很信服裴真人,她说如果孩子是裴真人的,君上和太后就一定会放过孩子。” 隋阿娇点点头:“君上与裴真人是至交好友,的确不会追究,只是从此以后,怕是要疏远裴真人了,唉,辛夷,我真的不忍心看到君上失去裴真人这个好友啊,你说,我要不要将实情告诉君上?” “万万不可!” 辛夷和宗宝公公异口同声。 “宗宝公公有何高见?” 辛夷忍不住问宗宝,宗宝公公总能有不同的见解。 宗宝直言不讳:“倘若君上问起,贵人是从何得知此事的,贵人要怎么说呢?难道贵人要将辛夷姑娘说出来吗?那倘若君上追问,为何辛夷姑娘会知道这件事,贵人又要怎么说呢?难道说是长公主找辛夷姑娘商量此事的吗?君上便又要问了,为何长公主不找别人,却非要找辛夷姑娘,届时贵人又作何答?直言告诉君上,因为简郡王觉得辛夷姑娘有仁义之心,一定会帮长公主吗?贵人仔细想一想,君上正是因为忌惮简郡王,这才撤了简郡王的兵权,将简郡王赶回封地,若是辛夷姑娘和简郡王有牵扯,君上一定会治辛夷姑娘的罪,还会防着贵人,长此以往,贵人和君上之间,嫌隙定然会越来越大。” 隋阿娇摇摇头:“君上和我不会生嫌隙,不过宗宝公公说得对,君上忌惮简郡王,若此事牵扯到辛夷身上,君上会迁怒辛夷的,我不能让辛夷冒险。” 宗宝公公趁机进言:“贵人,君上并非三岁孩童,君上又和裴真人是多年的好友,裴真人到底是个什么人,君上能不知道吗?奴才想,长公主将此事赖在裴真人身上,裴真人势必不会拒绝,君上当时为了王室尊严,也一定会认下此事,但过后就会慢慢查访,届时,长公主为了保命,一定会咬住裴真人不放松,而且绝不会供出辛夷姑娘来,君上知道裴真人是无辜的,以后也不会疏远裴真人,辛夷姑娘更是安全的,这岂不是皆大欢喜?” 辛夷暗暗点头,宗宝公公看问题就是透彻。 隋阿娇最担心的便是辛夷的安危,闻言就放下心来:“是我关心则乱,可我还是担心君上……” 高嬷嬷便笑着插嘴:“贵人若是实在担心君上,不如下厨给君上煮些汤水,君上处理政务累了,喝了贵人亲手煮的汤,一定会疲累尽除。” 三言两语,便让隋阿娇打消了疑虑。 辛夷那颗悬着的心渐渐落回了肚子里。 隋阿娇已经完全坐稳了宠妃的位置,赵珉珉和王后都无法将隋阿娇击倒,明玉宫又有宗宝和高嬷嬷两位,她可以放心地离开隋阿娇了。 出了内堂门,高嬷嬷和宗宝公公都表情严肃,二人不约而同地将宫人们聚集起来,十分严厉地训斥他们,这些日子不许他们随意出宫去走动,若是无事,就在明玉宫中待着。 夜里便听说水澄堂那边乱起来了,宫中给的消息是长公主得了急病,这急病来得蹊跷,太医们束手无策,太后甚至半夜将裴真人给叫进了宫中,企图让裴真人以道家之法来救治长公主。 这都是第二天来串门的静贵嫔和青淑妃说的。 静贵嫔只听了个皮毛,青淑妃听得多。 “据说是在宫外中了邪,”青淑妃往嘴里塞了一小块蜜饯,“怪不得她前一阵子不太正常,往常虽然也荒淫无度,但还知道遮掩一二,前些日子连脸都不要了,一定是被鬼怪附了身。” “阿弥陀佛,”静贵嫔赶紧念佛,“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还寻思呢,长公主一向身康体健,怎么会忽然得了这么严重的病。” 青淑妃白了她一眼:“到底是放羊女,没见识,你听说过什么病,需要半夜叫个真人进宫的?这明显就是祛除邪祟嘛。” 静贵嫔反唇相讥:“我是放羊女,不如你这个世家大小姐有见识,这总行了吧?哼,你当真以为我没见过驱鬼的啊?在我们乡下,谁要是病了,请村头的大神来跳一场,就好了。” 青淑妃撇撇嘴:“那你赶紧去跟君上说,把你们村的那个大神请来给长公主跳一场。” 眼看两个人又要掐起来了,隋阿娇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长公主那儿到现在也没个信儿,你们俩就别在这儿瞎猜了。” “她有没有信儿有什么打紧的?”青淑妃满不在乎,“反正是个祸害,死了更好。” 静贵嫔罕见地对此表示赞同。 几个人正说着话,宗英公公忽然来了,一来就跟隋阿娇借辛夷使唤。 “端贵人,长公主那里十分凶险,瞧着像是要不好了,长公主听说辛夷姑娘精通针灸之术,闹死闹活地要辛夷姑娘去,君上就让奴才来跟端贵人借人使唤。” 隋阿娇肯定不想让辛夷去。 给东赫阿依慕出主意的人就是辛夷,她怕东赫昭已经知道了此事,叫辛夷去,是给辛夷设了个局。 “端贵人,长公主那边正等着呢。” “贵人,”辛夷捏了一把隋阿娇,“就让我去吧。” 隋阿娇仍旧不放心:“你只是会针灸,又不会救人,万一……” “端贵人放心,”宗英连忙保证,“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在呢,大家都没了法子,只是让辛夷姑娘去试试看。” 隋阿娇叹了口气,捏着辛夷的手道:“我陪你去。” “这怎么能行!”宗英赶紧拦住隋阿娇,“端贵人,长公主的形势很不好,您身怀王嗣,这会儿去,怕会冲撞了您。” “君上不是在那儿吗?”隋阿娇不肯退步,“有君上在,我有什么好怕的?” 辛夷很迟疑:“贵人真的要与我同去?” “嗯,”隋阿娇重重点头,“就算真的有万一,有我在,你也不会出事的。” 第212章 东赫昭的威胁 水澄堂内弥漫了浓重的血腥味,辛夷和隋阿娇才进去,就被这股子血腥味儿冲得直作呕。 尤其是隋阿娇,更是扶着廊柱子吐个不停。 辛夷怕隋阿娇伤了身子,赶紧让杜鹃送隋阿娇回去。 “可是……” “还可是什么啊!”辛夷难得地板起了脸,“贵人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一想,贵人这一阵儿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吐,若是又因为此事勾起了呕吐,伤了自己,更伤了孩子,君上知道了,不定怎么伤心难过呢,到时候再将此事赖在我头上来,贵人这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呢?” 隋阿娇忍不住笑了:“你这丫头,被我给惯坏了,还敢训斥起我来了。” “孤看她训斥得对!” 东赫昭从屋中走出来,背着手站在廊子下,他半张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楚喜怒:“孤身上沾染了血腥味儿,怕你不舒坦,就不过去了,宗英,你亲自将端贵人送回去,嘱咐宗宝,今日不许放端贵人出宫,若是端贵人有半点不舒服,孤就治他的罪!” 宗英忙答应了一声。 “君上!” 隋阿娇几步上前,在台阶下站住了脚,强忍着心中的不适,给东赫昭行了礼:“辛夷年纪小,虽说会些针灸,但终究只是皮毛,治不了大病的,妾身担心辛夷一会儿治不了长公主,君上会迁怒于她,求君上怜惜妾身,千万对辛夷多多包容。” 她身子重,总这么弯着腰不好,东赫昭连忙下了台阶,扶住了她:“孤怎么会迁怒你的丫头?” 东赫昭面上闪过几分冷笑:“若不是孤还顾念着先王,是绝不会跟你借丫头使唤的,你放心,孤知道,这丫头是从你娘家跟着你一路过来的,你离不开她,孤曾经答应过你,以后会给这丫头许个好前程,答应你的事,孤是绝不会食言的。” “阿娇多谢君上!” 目送隋阿娇离去,辛夷才赶紧跟上东赫昭的脚步,往水澄堂的内殿去。 她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带上了自己的银针,现在只想知道东赫阿依慕如何了。 “辛夷,孤要警告你,无论你一会儿见到了什么,这辈子都只能烂到肚子里,不许跟任何一个人提起,哪怕是端贵人也不成,否则的话,你的小命就别想要了。” 东赫昭冷不丁的一句话,把辛夷的心神拉回几分。 她忙应是。 进了内堂,里头乌压压地站了一地的人,太医院的太医们全在这儿了,还有束手站在墙边的裴舒。 辛夷往那张金色面具上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辛夷,你过来!” 端坐在另一侧临窗大炕上的太后厉声喊着辛夷,辛夷看了一眼东赫昭,东赫昭朝她点点头,她才赶过去给太后请安。 “君上果真叫人把你找来了!” 太后气得嘴唇都在发抖:“君上好糊涂啊!这丫头便是阿娇的命,你将她扯进这样的腌臜事里头,万一将来出了点什么事,阿娇定然会伤心欲绝,为了一个不知羞耻的阿依慕,值得么?” 东赫昭紧走几步,到了大炕前:“母后息怒。” 他从菩萨奴的手中接过白茶盏,亲手奉给太后:“孤已经向阿娇保证过了,一定会给这个丫头一个好前程,只要辛夷嘴巴牢,她这辈子都会顺遂无忧。” 太后看了一眼低垂着头的辛夷,又深深地看了一眼东赫昭:“若是将来走漏了风声,这屋子里的人,君上要怎么处置?” 话音刚落,一屋子的人,除了裴舒之外,全都跪了下去。 太后冷哼了一声:“恐怕到时候就由不得君上了。” 东赫昭面无表情,淡淡地道:“母后放心,孤会让这丫头活着的,至于怎么活,孤会酌情考虑。” 辛夷心中一惊,东赫昭这是什么意思? 万一事情泄露了,这些人都要被灭口,而她,将会生不如死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呵呵。 辛夷立刻大声道:“君上,太后,婢子人微言轻,不通医术,恐怕救治不了长公主,请君上和太后恕罪,婢子要回明玉宫照顾端贵人了。” “放肆!” 东赫昭沉下了脸:“这里岂是你一个宫女说话的地方!” 辛夷丝毫不畏惧东赫昭:“君上恕罪,婢子怕死,也怕最后落一个君上口中人不人鬼不鬼的结局,求君上放过婢子吧!” 东赫昭待要发怒,太后却笑了:“这丫头性子烈,倒是对了我的脾性了,君上,哀家跟你讨个情儿,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不得动辛夷这个丫头,哀家,把辛夷给保下了。” “母后!” 东赫昭压抑着怒气:“这丫头……” “好了,”太后淡淡道,“君上不是刚刚还跟阿娇保证,会护着这丫头么?怎么一转眼就忘了?哀家只是想提醒君上,答应了阿娇的事情,就要做到,不要嘴上答应,转过头,便抛之脑后。” 东赫昭脸色阴沉,半晌才点点头:“好,孤准了,辛夷,现在你能进去给长公主瞧瞧了么?” 有了太后的庇佑,辛夷才敢跟随几个太医去了里间。 东赫阿依慕挣扎了一晚上,喝了不少催产的药,却愣是没见动静。 再这么下去,大人也会没了,太医们这才想起辛夷。 “辛夷姑娘通晓针灸之术,你们永丰有一种法子,可以用针灸正胎位,催生产,不知辛夷姑娘会不会?” 辛夷摇头:“不瞒诸位太医,我对妇人生产一事一窍不通,近日因为我家贵人有了身孕,这才开始看起这方面的医书。” 太医们犯了愁,倘若辛夷不会,那叫辛夷来就没用了。 辛夷刚要退出去,手就被东赫阿依慕给抓住了:“波塔拉!” 她用尽全身力气喊着辛夷的名字:“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们……求求你了!” 辛夷的手被捏得生疼,东赫阿依慕的手劲儿特别大,她怎么抽都抽不回来。 “波塔拉,如果你不救我,我……我就诅咒端贵人,诅咒她和她的孩子,活不长久,永世不得超生……” 第213章 极其凶险的法子 辛夷手一抖,不知为何,忽然心里狠狠地痛起来,那种痛她无法形容,好似有人正在剥去她全身的皮,用地狱业火在焚烧她。 诅咒?诅咒真的会灵验吗? 辛夷有点不太确定了。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并不怕死,她怕的是死之前大仇没有得报。 她还怕隋阿娇有事。 重生以来,隋阿娇和邱达是她最放心不下的牵挂。 从头到尾,隋阿娇从来没有对不起过她,处处为她着想,把她当成一个小妹妹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时时刻刻护着她。 她不能,也不敢,拿隋阿娇去做任何一丁点的冒险。 辛夷忽然反手握住了东赫阿依慕的手,俯身在她的耳边轻声问道:“长公主,我要你一个保证,如果我救了你和你的孩子,你的余生要保证永远护着我家贵人,护佑她一生顺遂平安。” 东赫阿依慕急切地点头:“你放心,我、我肯定会护着她。” “请长公主记住你的承诺,”辛夷声音很轻,却说得很慢,确保东赫阿依慕能够听得清清楚楚,“我能救得了长公主和长公主的孩子,也能让你和你的孩子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倘若长公主违背了誓言,我会连同婆罗天一起,惩罚长公主。” 东赫阿依慕怔住了,随即便郑重点头:“好,我答应你,波塔拉,求你快救救我!” 辛夷仔细地摸了摸东赫阿依慕的肚子和脉搏,又听取了几个太医的诊断,便起身来到外间,跪在了东赫昭和太后跟前。 “君上,太后,婢子有一个法子能够救得了长公主,但这个法子十分凶险,弄不好的话,长公主和孩子将会无一存活。” 这般凶险的法子,倒是叫东赫昭与太后松了口气,而殿中的太医们也明显松懈下来。 长公主未婚生子,她一口咬定这孩子是裴真人的,但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长公主一定是在撒谎。 关于孩子的来历,定然有更大的内幕。 如果是普通的面首,长公主绝对不至于撒谎,来维护那个面首。 她会满不在乎地说出孩子父亲是谁,任由东赫昭将那个无关紧要的面首杀了。 只有当孩子的父亲身份不可说之时,长公主才会遮遮掩掩。 既然都不可说,那最好就不要说了。 这世上能保证不会说出秘密的人,就唯有死人。 长公主和她腹中身世成谜的孩子死了最好,这个凶险的法子无疑是最适合的。 辛夷对这些人的心思岂能不明白? 她深深地拜伏了下去:“君上,太后,婢子深知这个法子凶险,所以特地来请示君上和太后,万一出了意外,长公主和她腹中的孩子出了差错,请君上和太后饶了婢子的死罪!” “好孩子,快起来!” 太后示意菩萨奴将辛夷扶了起来。 “这本就跟你没关系,阿依慕这孩子命不好,年纪轻轻生了这样重的病,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来了,也束手无策,就连裴真人都被请了来,这么多人都没法子,你一个只会针灸治一些头疼脑热小毛病的丫头,治不好这样的大病,也没人怪你。” 太后话音才落,太医们纷纷搭腔,都在安慰辛夷,好似这屋子里也就只有辛夷会治病一样。 东赫昭是最后才点的头:“你去吧。” 他脸上没了笑容,眼神微微有些空洞,像是魂儿已经不在这里了。 “孤答应过端贵人,无论如何会保着你,你尽管去,无论结果是什么,你都不会有事。” 有了东赫昭与太后的保证,辛夷心里就有数了,她忙把自己一会儿需要的东西一一报给众人听,要求诸位太医给她打配合。 “一会儿我在里头给长公主治病,诸位大人们只要在外头等着帮我递东西即可。” 太医们都明白,有些治病的法子,只能传给自己人,不外传的,便都默契地点头。 一切准备就绪,辛夷才要踏进里间,裴舒就挡在了她身前:“你真的不需要旁人帮忙吗?你所说的法子,是不是古书上所记载的,剖腹取子?” 屋子中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有太医在吸气。 辛夷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的确是这个法子。” 她讽刺地勾起唇角冷笑:“没想到裴真人不仅研究天象,还对医道有所研究呢。” 裴舒毫不在意辛夷的讽刺:“我偶然看医书所得,这个法子的确极为凶险,你一个人恐怕应付不来,还是我陪你进去,会保险一些。” 剖腹取子之法,辛夷的确应付得很艰难,毕竟她从前也没有用过这个法子。 有裴舒做苦力,何乐而不为呢? “也好,毕竟长公主腹中的骨肉是裴真人的,裴真人能亲自动手为长公主接生,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那一瞬间,不知为何,辛夷竟然从掩映在金色面具下的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哀愁。 惺惺作态! 裴舒愁个什么劲儿! 谁叫裴舒将她的身份告诉了东赫昭,把她推入了险境中,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东赫昭等人都希望长公主和那几个孩子无声无息地死了,可她偏要救他们。 她要为隋阿娇争取更多的保障,她要让裴舒一辈子都活在长公主和那几个孩子的阴影中,恶心死裴舒! 对,她就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屋门一关,便只剩下东赫阿依慕微弱的呻吟声。 一夜的时间,东赫阿依慕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但她的精神头还好,看到辛夷进来,她的双眼中就燃起了火苗,再一看到裴舒,这两簇火苗又暗下去了。 “他怎么来了!波塔拉,他来做什么!” 辛夷按住了东赫阿依慕的手,柔声安抚着她:“长公主,有我在呢,我是来救你的,你放心,裴真人是孩子的父亲,他只是不放心长公主和孩子们。” 东赫阿依慕如今对辛夷是绝对的信任,闻言便点点头:“波塔拉,我什么都听你的,救我,救孩子们!” 辛夷取出了银针,在燃着的烛火上烤了烤,又浸泡在滚烫的热酒中,等了一会儿,才将银针捞出来,放在了干净的细白布上。 “长公主,我要开始了。” 第214章 裴云氏一案始末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裴舒静静地立在床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辛夷,就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会一个不小心惊扰到辛夷。 他眼睁睁看着辛夷一边轻柔地安抚着东赫阿依慕,一边捏起几根银针,快速地扎入东赫阿依慕的几处穴道中去。 很快,东赫阿依慕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几步针法能让长公主状如假死,毫无知觉,大概可以持续十个时辰,这时间足够剖腹取子了。” 辛夷像是在解释给裴舒听。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裴舒侧过脸盯着辛夷,那张面具上散射出来的金色的光芒,让辛夷觉得好生刺眼,“长公主未婚先孕,且月份都这么大了,这应该是一件叫人十分吃惊的事情,你为什么见了却很平静?还有,你是如何得知,长公主咬定这孩子是我的骨肉?” 辛夷心中咯噔一跳,糟糕,她把这个给忘了,刚刚竟然说漏了嘴。 “我……我们村里像这种还未成亲就生小娃娃的人多了去了,我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不就是没成亲就生小孩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为何我会知道孩子是裴真人的嘛……” 辛夷勾起了嘴角:“因为裴真人在这里啊,我先前哪里知道裴真人会治病,只知道裴真人会驱鬼,长公主这样一看就是妇人生产,跟驱鬼不搭边,既然不搭边,那裴真人在这里就很可疑了,何况刚刚裴真人立在墙角的样子,分明就是心虚犯了错,虽然裴真人戴了一张金面具看不清楚表情,可我又不是傻子,猜总是能猜得到的。” “胡言乱语。” 裴舒淡淡开口:“你以为你一番疯言疯语,就能让我相信你的话了?” 辛夷冷笑:“裴真人爱信不信,反正裴真人的手段多,擅长偷偷摸摸地打听小道消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裴真人大可以自己去打听嘛,现在请真人让一让,我要开始给长公主剖腹取子了,免得时间耽搁久了,您的孩子可就出不来了。” 也不知道那张金色面具上的脸有没有被气歪,反正辛夷是很开心的。 她把裴舒赶得远了些,自己捡起一把锋利的刀,照准东赫阿依慕高耸的腹部,慢慢划了下去。 利刃割开皮肉的声音惊醒了裴舒。 他眯着眼看向床边那个聚精会神切割长公主腹部的姑娘,巨大的疑惑将他紧紧地包裹住,甚至叫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元氏阿娇吗? 裴舒靠着墙壁站着,思绪仿若又回到了那个飘着柳絮的小城。 初次见到元阿娇,她还是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跟着元夫人来裴家赴宴,小丫头笑起来很像春日暖阳,逗着家中才出生的小妹妹鉴棠一直笑。 伯母喜欢她聪明伶俐,天真烂漫,就跟元夫人求了亲。 得知元家夫妇将阿娇许配给自己那个只喜欢钻研医术的堂弟,他很是失落了一阵子。 后来,他游历四方,很快就把阿娇给忘了。 几年之后学成归来,元氏阿娇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依旧是在裴家的花园里,她带着丫头,哄着雪团子一样的小堂妹鉴棠,笑得天真美好,好到裴舒都对自己的堂弟心生妒忌。 堂弟的命怎么就这么好,有了伯母这样好的人做娘亲,而他的娘…… 裴舒的娘亲云氏,是佳宁郡云家的嫡女,嫁到裴家之后,不侍公婆,与妯娌不和,成日只知道出门拜佛敬香。 裴家人并未曾苛待云氏,云氏喜欢拜佛,就由着她去,拜佛怎么可能是个坏事呢。 但谁能知道,云氏并不是真正地去拜佛,而是拜到了男人床上。 云氏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远房表哥,于闺阁中便与这个表哥有了首尾,后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嫁到裴家,也没有与表哥断了往来。 婚后常去拜佛,便是去寻表哥幽会。 终于有一日东窗事发,云氏便与表哥商议,表哥竟然将她藏了起来。 因是云家那一辈唯一的女儿,云氏自小受宠,云氏失踪之后,云家就报了案,并控诉裴舒的爹杀了云氏。 当时审案的人是阿娇的爹元大人,元大人明察秋毫,果断断案,认为裴家是无辜的,云氏失踪一事另有蹊跷,但搜遍全城,却没有将云氏搜出来。 云家自此认定元家和裴家相互勾结,将此事捅到了京城。 自此,佳宁郡裴云氏一案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帷幕。 直到后来,裴家和元家都因此获罪,云氏才慌慌张张现身。 但此时她已经不能活在这个世上了,云家只能将她勒死,草草埋了。 这都是后来裴舒自己查到的。 裴云氏一案案发之时,他正在外游历,等他匆匆赶回来,只能来得及救下钻出狗洞的堂妹鉴棠和她的奶娘。 为了防止奶娘泄密,裴舒将奶娘杀了,却把鉴棠给丢了,几年过去了,那个笑起来像花儿一样美好的小堂妹,估计早就不在人世了。 裴家,也只剩下了他。 裴舒痛得都无法呼吸,直到如今,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裴家的人,兴许,他只是云氏与人苟合的产物。 出事之后,他也想起了元氏阿娇,得知阿娇落到了烟花柳巷,他恨死了自己的娘亲。 为什么他要有这样的娘?为什么! 他爹一直对云氏恩爱体贴,云氏要天上的月亮,他爹就从不摘旁边的星星,家中的伯母和婶娘也对云氏客客气气的,祖父祖母慈爱,哪怕云氏一个月只去请一次安,祖父祖母也从不苛责。 裴舒实在是不知道,云氏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什么一定要闹得裴家家破人亡,还搭上了元家、淳于家、许家、韩家等等十几家的人命。 他只知道,他这辈子都没法再见人了,都没法再回到永丰了。 裴舒是主动请缨去永丰迎亲的,就是想看看阿娇过得好不好,得知元氏阿娇的死讯,裴舒甚至还松了一口气。 死了,总比活着受罪强。 直到那日在船上,从眼前的小姑娘嘴里再次听到元氏阿娇这四个字,那些被裴舒尘封已久的记忆便如同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地涌上他的心头。 第215章 活了 眼前一脸冷漠拿着利刃割开妇人肚子的姑娘,真的是他记忆中笑容纯真的元氏阿娇吗? 裴舒晃了晃脑袋,总觉得很不真实。 可他都给辛夷服用那么多千机门的毒药,逼迫辛夷说真话,辛夷反反复复,说的都是同一句话,她是元阿娇。 再硬的汉子,吃一颗药都受不了,更不要说这般柔弱的姑娘家。 辛夷不可能是在撒谎。 裴舒后来叫人去偷偷查探过辛夷的底细。 好像就是在上元节元阿娇死后,这个原本平平无奇的武安侯府卷帘丫头,忽然之间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聪明伶俐,冷静机智,并且还学会了一手出神入化的针灸杀人之术。 裴舒不信这是巧合。 她就是元阿娇。 可裴舒却不敢在元阿娇面前摘下这张纯金面具。 他的娘,害死了元家夫妇,害得阿娇吃了那么多苦头,他怎么好意思再在阿娇跟前出现? 裴舒渐渐地握紧了双拳。 这辈子,终究是他欠了阿娇太多。 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办法弥补,只能选择远离阿娇。 没有他这个云氏的儿子,阿娇应该会过得更好一些。 辛夷根本就不知道短短这么一小会工夫,裴舒的脑子里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 她正专心地救东赫阿依慕呢。 东赫阿依慕的运气不大好,三个孩子被一一取出,其中一个全身乌黑,明显是中毒了的迹象,已经完全没有了生息。 另一个男孩儿下肢萎缩,也是中毒所致。 剩下一个女孩倒是四肢健全,只是有些小,本来就没足月,大概是因为中毒的原因,显得更小了,跟猫儿一样大,也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 作孽啊。 辛夷摇摇头。 简郡王可真是心狠呢,口口声声要给自己的妹妹和孩子安排一个好去处,结果到头来,反而下毒把自己的骨肉害成这个样子。 两个孩子哭声都很微弱,辛夷把孩子收拾干净,就交给裴舒:“你的孩子,你多少看护着点儿。” 她转头忙着去给东赫阿依慕缝合伤口。 东赫阿依慕受了这样大的创伤,竟然还在平稳地呼吸着。 饶是裴舒见多识广,也忍不住被辛夷的技艺所惊叹。 “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医术?” 辛夷抽空瞥了他一眼:“裴真人不也说过,在医书上看到过这种法子吗?我也是从医书上看到的,只是平常没遇到过需要我剖腹取子的机会,如今遇上了,我就拿长公主练练手。” 裴舒无奈地笑了。 这么凶险的法子,她竟然只是拿长公主来练手。 “你知不知道,你今日卷进了一场是非中?” “我知道啊。” 辛夷的语气很轻松:“我已经得到了君上和太后的保证,不管我今日将长公主救活与否,我都能安全地抽身而退,这一点,就不劳裴真人担心了。” 很快,东赫阿依慕的伤口就缝合好了。 辛夷洗干净了双手,才抱着两个猫儿一样的孩子,出去给太后和东赫昭回禀。 “真是造孽啊,”太后不想抱这两个孩子,挥挥手让太医接过去,“瞧瞧这两个孩子能不能救活,尽量救好吧,他们既然命大,那就别糟蹋了这份福气。”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这两个孩子活着了。 太医们自然会精心救治。 辛夷又指了指里头:“太后,里头还有个孩子,只是……只是已经是不成了。” 太后会意,朝着菩萨奴点点头,菩萨奴便领着几个嬷嬷进屋去,不一会儿工夫,就将里头收拾得干干净净。 辛夷并没有看到东赫昭,想来东赫昭已经回去了。 东赫阿依慕成功产下孩子,东赫昭也没有再待在这里的必要。 连同太医和裴真人也都走了,两个奶娃娃交给了临时从宫外找的奶娘。 看着他们大口大口地吮吸,辛夷就知道他们一定能活下来,至于将来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子,得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反正她对东赫阿依慕的承诺是完成了,只希望东赫阿依慕不要食言,否则,这母子三人,一个都活不成。 待人都走了,水澄堂内殿只剩下太后和辛夷,太后才问辛夷:“阿依慕如何了?” “回太后的话,长公主经此一事,身子会变得十分虚弱,得精心养着,才能好起来。” “那就精心养着吧,”太后漫不经心地道,“宫里头也不差她这一口饭,阿奴,把这水澄堂伺候的人都换一拨,这些宫人实在是太懒了,阿依慕喜欢胡闹,自己对自己的身子不上心,他们这些做奴才的,难道也不上心吗?哼,哀家不治他们的罪,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辛夷不敢言语,别看太后眼下面上很慈和,实际上憋着一股火儿呢。 东赫阿依慕恐怕要有很长一段时间要被软禁在宫中,但愿她学聪明一点,早日出宫去,也好能早日帮上隋阿娇。 “你也累了一天了,哀家就不留你用膳了,快回去陪着阿娇吧。” 提起隋阿娇,太后的脸上就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你回去跟阿娇说,叫她不许再拿针线,若实在是闲不住要绣些东西,就给她那未出世的小孩子绣点,也不能做得太多,宫里织造局可养了一批绣娘,用不上她动手。” 隋阿娇前几天又孝敬了太后一条裙子,太后喜欢得不得了,穿了一次就舍不得脱下,但又心疼隋阿娇,为了这事说了隋阿娇好几回。 辛夷笑道:“太后放心,婢子一定看着贵人,不许贵人累着。” 太后点点头:“你去吧,回宫之时记得把身上这身衣裳给烧了,带了血的,不吉利。” 从晌午头被喊到水澄堂,一直到从水澄堂出来,天都黑了,辛夷一天没吃东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才一进明玉宫,银柳和鹦哥就将她拽回了她自己的屋里。 热水和衣裳是一早就准备好的,辛夷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才从浴桶中出来,银柳就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 “姑娘先凑合着吃一碗吧,”银柳一边从食盒里往外拿小菜,一边朝着外头努努嘴,“君上来了,小厨房里在给君上做宵夜,只能委屈姑娘了。” 第216章 她得留在京城 东赫昭对隋阿娇宠到了骨子里,这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情,一个月里有二十几天是在明玉宫陪着隋阿娇用膳的,旁人嫉妒都嫉妒不来。 为了方便东赫昭用膳,御膳房竟然还拨了两个厨子来。 这也极大地方便了隋阿娇。 以往隋阿娇想吃些什么,还得看阮妈妈和景妈妈会不会做,如今有了两个厨子,几乎是隋阿娇点些什么吃食,这两个厨子立马就能做得。 就连眼前这平平无奇的鸡汤面,也是其中一位擅长永丰菜色的厨娘做的,吃起来很是鲜香可口。 辛夷就着笋干吃了两大碗,身上才有了些力气。 吃面的工夫,银柳和鹦哥将她的头发也给绞干了,松松地扎了两根辫子,垂在了腰间。 小丫头花蕊这时趴在门口,笑嘻嘻地给辛夷行礼:“辛夷姑娘,贵人叫你过去呢。” 辛夷朝着外头撇撇嘴:“君上走了吗?” “走了,说是要去瞧瞧青淑妃和金婕妤,今儿个夜里要歇在静贵嫔那里,是咱们贵人催君上去的,贵人说大公主好些日子没见到君上,可想君上了,明儿个君上要陪王后用膳,也不过来了,咱们贵人直喊阿弥陀佛呢。” 辛夷忍不住笑了。 小丫头说话活灵活现的,以后好好教导,日后又是一个锦葵。 她套了件小袄子就去见隋阿娇,高嬷嬷和宗宝公公已经等在屋里了。 才刚进去,杜鹃就将门关上,老老实实地在外头守门。 隋阿娇迫不及待地问辛夷水澄堂是个什么情况:“太后是怎么跟你说的?以后长公主出了什么事,你会不会被牵连上?” 她又担心地开始絮叨:“方才我问君上,君上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我又怕问得多了,惹恼了君上,反而不好,就只能憋在心里头,辛夷,我这心里真的放心不下,你收拾了东西出宫去吧,初十那日,我叫宗宝公公和你一同出去,我得听听邱大人的意思,在把你交给他之前,他得叫我放心……” “贵人说什么呢,”辛夷脸红了,“谁要见邱达了?事情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太后已经允诺我了,不管长公主以后如何,反正是不会牵连到我的,贵人放心就是。” 隋阿娇摇摇头:“我哪里放心得下,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到处都瞒得死死的,偏偏叫你知道了,将来万一外头传出点不好的风声来,今日知道这些事情的人,一个都跑不了,到时候我拿什么来保住你?” 她不免又流泪:“总归是我无能,叫你显露出才干,不然的话,哪会惹上今日这番麻烦。” 辛夷怕她哭坏了身子,就笑着宽慰她:“贵人说这话,我可不同意,要不是我显露了这样的才干,那些金鸣的夫人们谁肯给我银子?如今我能攒下一笔家私,都是靠这个才干得来的,贵人应该为我高兴才是。” 隋阿娇高兴不起来,她如今最担心的就是辛夷惹上麻烦,而她又没法子保住辛夷。 “真希望我这一胎是个儿子,到时候我就能母凭子贵,最起码在你出事的时候,有能力保住你。” “瞧贵人说的话,怎么好像是在盼着我出事一样?” 辛夷抿嘴逗着隋阿娇,又有高嬷嬷和宗宝公公时不时地插上几句嘴,隋阿娇总算暂时冷静下来,只是一双秀气的眉毛还蹙着,显然心里正在忧虑。 “辛夷姑娘说说长公主如何了,”宗宝公公岔开了话题,把事情引到东赫阿依慕身上,“外头打听不出消息来,只知道太医院的人都撤了。” “长公主没事了,肚子里三个孩子,死了一个,残了一个,剩下那个瞧着很弱,也不知能不能养得活,反正太后发了话,叫太医们精心救治,又找了奶娘来,我估摸着,太后的意思是叫这两个孩子活下来。” 宗宝公公点头:“这两个孩子是不大可能养在宫里头了,等长公主身子养好了,还是会送出去,至于是叫长公主回王庭,还是叫她继续在大都待着,就得看君上的意思了。” 隋阿娇忧心忡忡:“公公的意思,倘若君上逼着裴真人认下此事,那么长公主就可以待在大都,倘若裴真人不认,长公主就得回到王庭?” “贵人,奴才就是这个意思,现在长公主的去留,都得系在裴真人一个人身上。” 辛夷低头琢磨起来。 东赫阿依慕的封地在王庭,那地方经常会发生雪灾,她在王庭的名声也不怎么好。 还不如就待在京城。 东赫阿依慕对这两个孩子执念这么深,想来也一定会好好抚养孩子。 有了孩子,东赫阿依慕应该会变得沉稳一些。 等时间一长,那些关于她放荡的传闻,就都是陈年往事,无人会闲的没事提起来议论。 那样一来,东赫阿依慕才能在危急关头帮隋阿娇一把。 辛夷要求的不多,只希望在隋阿娇有难的时候,伸出手来拉她一把的人会很多,她不在隋阿娇身边时,隋阿娇不至于孤立无援。 倘若东赫阿依慕回到王庭,那能帮上隋阿娇的地方就太少了。 无论如何,得叫东赫阿依慕留在大都。 第二日,辛夷就去了水澄堂,在太后那边用的借口是,她得去给东赫阿依慕的伤口换药。 剖腹取子的法子是辛夷想出来的,也是辛夷亲自动手的,这换药的事情自然得辛夷来,旁人不敢动手。 东赫阿依慕已经清醒过来,一旦醒了,疼痛就逼得她发疯。 辛夷去时,东赫阿依慕正拽着枕头在喊疼呢。 “波塔拉,你总算来了。” 东赫阿依慕疼得浑身是汗,又动弹不得,身边伺候的人全是陌生面孔,跟这些人要孩子,他们全都装聋作哑,问得急了,就说不知道长公主嘴里的孩子是什么意思,他们是奉命来伺候长公主养病的。 “你听听他们说的是什么话!这群下贱的奴才,就是故意不将我放在眼中的!等我好了,我一定拿着鞭子,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长公主慎言,”辛夷握住了东赫阿依慕的手,朝着她眨了眨眼睛,“您是病糊涂了,哪有什么孩子啊。” 第217章 循循善诱 东赫阿依慕不是傻子,辛夷一朝她眨眼,她就明白了,立刻恶狠狠地甩开辛夷的手,大喝道:“滚!原来你跟他们也是一伙的!给我滚!把我的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辛夷急忙对那几个宫人道:“长公主殿下疯了,嘴里嚷着些孩子不孩子的事情,叫外人听见了可不得了,我得给长公主扎几针,叫她清醒过来,你们去帮我准备些东西。” 几个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不知道应不应该离开这里。 “快去呀!”辛夷催促道,“我还能害了长公主不成?你们难道没看到长公主已经十分痛苦了吗?早一点扎针,长公主好,咱们大家都好,可若是晚了,叫长公主将这件事给嚷出去,这一屋子的人,可都活不成了。” 宫人们终于下定了决心,纷纷出了里间,去准备辛夷要的东西去了。 辛夷悄悄走到门口,见这些人真的都走了,才折回东赫阿依慕的床前,赶在东赫阿依慕开口之前道:“长公主,时间紧迫,您先听我说,长公主的两个孩子都活下来了……” “怎么是两个?” 辛夷沉声道:“有一个因为中毒,在娘胎里就已经死了,还有一个男婴也是因为中毒的缘故,下肢萎缩,那个女婴倒是很好,只是有些柔弱,太后叫人给抱出去了,至于抱到哪里去了,长公主若是信得过我,我去帮你打听着。” 东赫阿依慕急得都忘记了疼痛:“太后会不会杀了他们?波塔拉,你答应过我要帮我保住他们的性命,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长公主,您别急,先听我说。” 辛夷好不容易安抚住东赫阿依慕,赶紧开口:“太后亲口所说,这两个孩子命大,叫不要糟蹋了他们的这份福气,吩咐太医仔细诊治他们,务必要将他们两个救活,长公主大可放心,眼下要紧的是,长公主得留在大都。” “为什么?”东赫阿依慕立刻反问,“我不想留在这里,一旦找到了孩子的下落,我就带着孩子回王庭去,再也不回来了。” 果然不出辛夷的所料,东赫阿依慕真的不想待在大都。 这也是人之常情。 留在大都,东赫阿依慕每日都得提心吊胆,害怕自己和两个孩子性命不保,哪比得上在王庭自由自在。 “不可,长公主,您一定要留在大都。” “这是为何?”东赫阿依慕怔了怔,便几乎是立刻就想明白了,“波塔拉,你是不是怕我回到了王庭之后,就忘了对你的承诺,不肯帮端贵人了?” 她立马伸出三根手指对天发誓:“我东赫阿依慕在此发下誓言,此生此世,要一直护着端贵人,一直帮着端贵人,倘若我有违承诺,便叫我永生永世都被婆罗天惩罚,再也无法轮回为人。” “波塔拉,这下你总该相信我了吧?”东赫阿依慕放下了手指,“我以后虽然远在王庭,但王庭是我的封地,我在王庭有人有钱有权有地有牲畜,别的不说,倘若端贵人在大都缺钱了,我立马就能送来,我不会不帮端贵人的。” “长公主,我叫你留在大都,不是冲着你离我家贵人近能帮上忙,才劝你留下来的。” 辛夷自然不能对东赫阿依慕说实话。 “那是为何?” “因为只有留在大都,长公主和长公主的两个孩子,才能活下去。” 东赫阿依慕目露疑惑:“我不明白,我如果留在这里,我未成亲便生了孩子的事情迟早会传出去,到时候太后和王兄为了平息王室丑闻,一定会要了我和孩子们的性命,我留在这里,迟早是个死,留在王庭,就算有个万一,我也可以带着孩子们远走高飞。” “长公主想得太简单了。” 辛夷摇摇头,她脸上的神色让东赫阿依慕更加紧张了。 “波塔拉,我这个人脑子不如你好使唤,你教教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既然长公主这么相信我,我就仔细跟长公主讲一讲。” 趁着那些宫人还没回来,辛夷迅速地跟东赫阿依慕说了她的想法。 “长公主为今之计,是尽量不要提起那两个孩子,只当是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等养好了身子,出宫后就立刻提出要嫁给裴真人,裴真人若是不同意,长公主就在大都四处放出话去,非裴真人不嫁,总之,要赖上裴真人,逼得君上不得不为你和裴真人赐婚,等你嫁给裴真人,留在大都之后,太后就一定会将孩子还给你的,因为太后不喜长公主的两个孩子,她巴不得看不见他们,若是长公主一心一意地跟裴真人过日子,跟太后求一求,太后就会让这两个孩子换一换身份,仍旧送回给长公主,可若是长公主回了王庭么……” 辛夷顿了顿,在东赫阿依慕一片期待的目光中,接着往下说。 “若是长公主回了王庭,脱离了太后和君上的控制,太后不仅不会将这两个孩子还给长公主,甚至有可能悄悄将他们杀了,长公主,你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简郡王为何会回到封地去?” 如今提起简郡王,东赫阿依慕的眼神中就充满了仇恨。 辛夷太了解这种仇恨的目光了,这是因爱生恨,是被欺骗被伤害之后积累的浓浓的怨气。 她对赵昂就是如此。 辛夷毫不怀疑,倘若此时简郡王出现在东赫阿依慕跟前,东赫阿依慕会将简郡王会生吞活剥了。 “还不是因为王兄夺了他的兵权么?他身边无人使唤,手头又没多少银子,朝中无人站在他那一边,太后虽然宠爱他,却更加疼爱王兄,他没法子了,这才想着回封地去休养生息,不过,我瞧着也是白费劲。” 辛夷引着东赫阿依慕往下说:“简郡王回到封地不好吗?为什么长公主认为简郡王是白费劲呢?” 东赫阿依慕撇撇嘴:“王兄好不容易夺下简郡王的兵权,怎会轻易放虎归山?简郡王此去封地,身边跟着的全是王兄的人,他在封地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混吃等死。” 第218章 他什么都知道 “说得好!” 辛夷拊掌赞叹:“其实长公主回王庭也是一个道理,王庭虽然多发雪灾,但是王庭的水好,地也好,君上最近这些日子,正和朝臣们商议着解决百姓种地水源的问题,王庭就是一个水源丰富的地方,君上早就想将王庭收回来了,偏偏这是长公主的封地,而长公主与君上和王后都不亲,如今还闹出这样的事情,偏偏又要回王庭去,回到王庭,长公主等于是脱离了君上和太后的控制,他们二位怎么肯放长公主回去呢?” 东赫阿依慕神色怔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王兄不放心我?可我是个女儿家啊,能做出什么大事来?” “长公主是女儿家不假,可长公主坐拥王庭,又一向和简郡王交好,君上担心的是,万一长公主暗中和简郡王来往,将王庭送给简郡王。” “我才不会呢!” 提起简郡王,东赫阿依慕就一脸厌恶:“我现在恨不得杀了那个狗贼!说不定杀了他,王兄还能多护佑我一些,将孩子还给我呢,只可恨,他跑回封地去了,我一时半会儿还杀不了他。” 辛夷笑着摇摇头:“长公主不用杀了简郡王,那太麻烦了,眼下就有个绝好的机会,能叫君上对长公主放下心,也能让太后对长公主放下成见。” “什么机会?” 辛夷淡淡开口:“献出王庭。” “你叫我献出王庭?这怎么行!” 东赫阿依慕一着急,就牵扯了伤口,疼得她眼泪都在眼圈里打转。 “王庭是父王给我的封地,没了王庭,我吃什么,喝什么?我的两个孩子将来要靠什么立足?不成不成,这个主意我不答应。” “长公主,献出王庭,换你和两个孩子的安危,这难道还算不得一件好事吗?” 辛夷继续耐心地劝解着东赫阿依慕:“君上并非小气的人,长公主主动献出王庭,君上一定会念长公主的好,还会另外再找一块封地赐给长公主,当然,另外再找的封地,总不如王庭一般叫长公主满意,但总比将来君上夺走王庭,长公主什么都没有的好,长公主,您说呢?” 东赫阿依慕并不迟钝,辛夷说的话,她只要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看样子,我只能留在大都了。” 辛夷安慰东赫阿依慕:“留下来,没什么不好,能活着,比什么都强,一会儿,那些宫人回来了,我会给长公主扎上几针,这几针下去,长公主的疼痛会稍微减轻一些,长公主一定要记住我的话,以后再也不要提两个孩子的事情了,只有这件事情尽快过去,长公主才能尽快见到自己的孩子。” 刚刚说完,宫人们便纷纷涌进屋中,手上端着热水热酒等物。 辛夷当着他们的面,给东赫阿依慕换了药,又给东赫阿依慕扎了几针,服侍着东赫阿依慕吃了药,等东赫阿依慕沉沉睡去,她才回了明玉宫。 紫宸殿中,东赫昭听着宗英的禀告,淡淡地道:“这么说来,长公主果然听话了许多?” 宗英道:“那几个奴才说,长公主只是没再骂人,至于后头会不会再提起那两个孩子,就不得而知了,但不得不夸一句辛夷姑娘的针灸之术真是高明,几针扎下去,长公主就不喊疼了。” “辛夷那丫头没对长公主说什么?” “这倒没有,辛夷安慰长公主,说长公主病了,长公主并不信,还怒骂辛夷呢,估摸着,这回长公主是谁也不相信了。” 东赫昭淡淡地笑了几声:“谁也不相信最好了,她若是聪明一些,留在大都,孤还会饶了她,可她若是嚷着要回王庭去,宗英,你知道怎么做。” 宗英打了个寒战。 他从这位年轻帝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在身边伺候着了,时间越长,他越是琢磨不透这位年轻帝王的心思。 明明脸上带着笑容,说出来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 不过,长公主这回闹得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怀上简郡王的孩子呢? 宗英摇摇头,端贵人身边的丫头虽然是个心思活泛的,但好在没有做出格的事,否则连累了端贵人可就不得了了。 眼下瞧着宫里头的情形,端贵人的风头俨然已经盖过了所有人。 虽说她是永丰来的郡主,身份地位家世上不如王后等人,但端贵人能做得一手好针线,先前做的婕妤靴就很受欢迎,前些日子又坐了马鞍,这可不得了。 从前没听说过谁骑马要弄个马鞍的,讲究点的,会在马背上铺一块布,金鸣人一般都是跳上马背骑着就走。 每个金鸣人自小还没学会走就先学会骑马,这一点,永丰人永远都比不了。 没有马鞍,他们骑马就总会从马背上摔下去,后来,是端贵人的父亲,先武安侯发明了一种类似马鞍的东西,永丰人才能驾驭马这种牲畜。 如今端贵人改良了马鞍,使得马鞍更舒服,更牢靠。 君上特地叫几个永丰奴隶试过了,他们都说比原先永丰的那种样式的马鞍好,金鸣的大臣们也十分喜欢。 君上立刻就把端贵人做的马鞍交给了工部,让工部去大批量地做,先给士兵们用上。 有了婕妤靴和贵人鞍,端贵人立时扬名朝堂内外,朝臣百姓们无不称赞端贵人,甚至还有大臣提议,将端贵人立为大夫人,位同副后。 王后的父亲尹德大人对此也没有表示异议。 但君上还是将此事压了下来。 虽然如此,在君上心中,端贵人已经是王后了。 宗英知道得最清楚,端贵人是万万得罪不得的,他得去提醒端贵人的这个心腹丫头,可别叫她给端贵人惹麻烦。 辛夷是第二日去水澄堂给东赫阿依慕换药之后,被宗英拦了下来。 “不知公公有何事?” 辛夷觉得很奇怪,宗英可是东赫昭的第一等心腹之人,平常若是有什么话带给明玉宫,也总是告诉宗宝公公,从不跟她们这些丫头们说话,今日可真是反常啊。 “辛夷姑娘,咱家是有一句话要提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