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晋》
第一章 穿越
农历五月中,正是江南盛夏时节。
晌午时分,空气仿佛着了火一般的灼热,令人难以忍受。但此刻,在扬州吴郡治所吴县东街的龙王庙前却是人头攒动,香火缭绕。
庙门前的石阶下,摆满了贡品牺牲长案外侧,一大群人顶着烈日炙烤正跪在地上向着大殿中的龙王神像叩首。
“求龙神显灵,赐予我吴郡甘霖雨露,缓我吴郡数月之旱。我吴郡百姓,莫不感念龙神之恩,若得雨水缓除旱情,必多加供奉龙神,香火贡物常年不断。”一名黑衣老者跪拜高呼道。
众百姓高声附和,叩首而拜,虔诚祷告,面露焦灼之色。
自入春以来,本地少雨,江河干涸,庄稼禾苗都要干死了,他们怎能不心急如焚。眼下盛夏时节,天气炎热,大太阳天天那么晒着。禾苗若再得不到雨水滋润,今年便要颗粒无收了。
吴郡之地,本雨水充沛,湖泊众多。然而今年天气反常,数月无雨,湖泊河流干涸,旱情甚为严峻。百姓们无计可施,他们能做的,便只有在吴郡各大世家大族的率领下祈求龙王爷降雨了。
“祈求龙王爷显灵吧,普降甘霖,救救我等百姓吧。”百姓们纷纷祈祷着。
一阵灼热干燥的狂风从街口吹来,顿时烟尘飞扬,天昏地暗。有人大声叫道:“莫不是龙王爷显灵了,龙王爷显灵了,怕是要下雨了。”
众人大喜,更是大声祷祝。然而一阵风过后,尘土过后烟尘消散。天上灼日当空,万里无云,哪有半点乌云聚集要下雨的样子。众百姓不免失望之极,哀声而叹。
“诸位不要泄气,明日上午还来求雨便是。心诚则灵,龙神会降下甘霖的,最忌的便是半途而废,龙神这是在考究我们的耐性呢。也许明日,或许后日,便能求的龙神慈悲,降下雨水。”领头的老者大声道。
百姓们脸色凝重,沉默不语。
那老者叹了口气,摆摆手道:“今日便如此吧,散了吧。各位可以回了,莫忘了明日辰时再来。”
众百姓纷纷起身,拍着身上的尘土唉声叹气的散去。
……
一名身着浅色襦裙的中年妇人提着篮子急匆匆的离开人群。走过一大片低矮的屋舍和狭窄的巷陌,进了一个小小的胡同里,胡同尽头是一座有着三间破旧正房的普通庭院。
妇人推门进了院子,庭院中的一棵枣树下,一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妇手里拿着一柄扫帚扫着满地落下的枣花。见到妇人进了院子,老妇忙放下扫帚一瘸一拐的迎上前来。
“大娘子回来了啊,求雨结束了么?热的很是么?瞧这满脸的汗,早该让老奴去的,偏你不让。”
“丑姑,这么热的天,我都受不住,何况是你?再说这求雨的事是主家交代我去的,你代我去,别人要说闲话的。说咱们心不诚。传到族里,岂不是不好。”中年妇人抬手擦着汗,柔声道。
“是啊,是啊。哎!快进屋歇着,老奴给你倒凉茶来。”老妇接过竹篮,连连点头说道。
“徽儿怎么样了?今日没出什么事吧?”妇人看着西厢房紧闭的长窗,压低声音问道。
老妇低声道:“小郎没事,就是和前几天一样,坐在屋子里发呆,嘴巴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老奴也听不明白。但大娘子也不必担心,我从门缝瞧了,好像精神头好像好些了,不似前几日那般委顿。”
中年妇人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毕竟身子才恢复。我瞧瞧他去。”
老妇点头道:“老奴沏凉茶去,特地煮了热水在阴凉里晾着,这会正解渴。”
妇人点点头进了昏暗的堂屋,往西厢房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缓步走过去。侧着耳朵听了一回,房里传来叹息之声。妇人伸手欲敲房门,想了想,却又放下了手,皱着眉头来到堂屋凳子上坐下怔怔发愣。
老妇佝偻着腰背提着瓦罐从廊下一瘸一拐的进来,见妇人坐着发愣,低声道:“没去瞧小郎么?”
中年妇人摇头低声道:“罢了,让徽儿歇着吧。我若进去说话,反打搅了他。哎,也不知是怎么了,我徽儿好好的,怎地突然便昏迷了两日,醒来整个人都似乎换了个人一般。这孩儿若是有个什么差池,我可怎么活?”
老妇点点头,沏了一碗凉水递过来轻声安稳道:“大娘子莫要担忧,老天爷不会瞎了眼的。再说小郎这不是好好的么?许是身子尚不爽利罢了,歇息几日康复了便好了。大娘子喝杯凉茶,解解暑气。”
中年妇人点头道:“我确实得喝几口水,着实热的吃不消。我一会还得去主家宅子里做事,徽儿你多看着些,若是有什么不对的,便立刻请人叫我。”
老妇点头,转头看看外边明晃晃的大太阳道:“这会还要去主家做事么?这天气可热的很,主家也不让人歇息么。”
中年妇人喝了水,起身道:“不去怎么成?我们托庇于主家照应,自然要做些事情。别的帮不上忙,缝补浆洗这些事儿总是能做的。这样,我们也落得心安。免得被人说咱们吃着闲饭。”
老妇叹了口气,撩起衣角擦眼,轻声道:“只怪老奴成了个残废,什么也帮不了大娘,倒成了大娘子拖累。哎,老奴心里真是惭愧的很。有心死了,却又放不下大娘和小郎。”
中年妇人嗔道:“怎么又说这样的话?当初不是你帮着我们母子的话,我们母子可过不来那段日子。再说,你也是为了做事才伤残了,可不是你故意的。你在我家这么多年,我早已将你当做一家人了,还说这些话作甚。不说这些了,我得去了。”
老妇叹息点头,妇人喝完了凉茶擦了擦嘴巴,站起身来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西厢房的房门,轻叹一声出门快步而去。
老妇送到门口,看着中年妇人离开小院后,这才转身收拾着茶碗一瘸一拐的离开堂屋。不一会,院子里传来了沙沙的扫地声。
……苏丹小说网
西厢房内,窗棂紧闭,昏暗而闷热。
黯淡的光线中,一名少年皱着眉头坐在窗前。那少年穿着一袭白色麻布内衣,披散着长长的头发,看起来有些颓唐。从窗户缝隙透过的光亮照在他的脸上,少年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五官端正面目俊美。
这少年名叫李徽,便是这一家唯一的独子。不过准确说来,他的这幅皮囊才是,而身体里的灵魂已经被另外一个人占据。
数日前,当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李烁一觉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的世界之中,附身于这个叫李徽的少年的躯壳之中了。
李烁起初以为这是一场荒诞的梦,但是数日以来,在一次又一次的真实感受和记忆冲击之后,他终于意识到这绝非是一场梦。周围的一切事物和自己的感官如此真实和细致,记忆中关于这个少年和这个时代的一切细节都细致入微,真实而不混乱。
李烁掐青了大腿,试图唤醒这场梦,但是无济于事。他强迫自己睡去,好让自己醒来后一切能恢复正常,但是在这些办法都失败了。无论他怎么折腾,他都无法逃离这一切了。
李烁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穿越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李烁惊恐沮丧而又愤怒。自己在后世的生活有滋有味,大学毕业后有了一份薪水不错发展不错的工作,又交了个可人的女朋友。自己正朝着人生的奋斗目标干劲十足的奋斗前进着。突然间,世界颠覆,命运跟自己开了个玩笑,自己居然碰到了如此荒诞的事情,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数个日夜的煎熬和挣扎之后,李烁终于平静了下来,细细的整理思绪,面对眼前这一切。
“李徽,十七岁。父亲李智,曾为丹阳郡主簿,十年前病故,家道因此中落。母亲顾氏,出身于吴郡大族顾氏的旁支。父亲死后,母亲顾氏带着自己回到了娘家,托庇于顾氏大族之下生活。这里是东晋,今年是东晋太和四年。”
这是李烁目前所能掌握的信息,脑子里信息碎片很多,很是混乱。似是而非的信息短时间很难组合起来,他目前只能整理出有限的一些来。但这已经足够让他震惊了。
李烁并非是精通历史之人,穿越之前,他是理工科大学毕业。和众多年轻人一样,对于历史并不太感兴趣。但这不代表他对历史一无所知。毕竟耳濡目染,十年寒窗也强制恶补了一些历史知识。电影电视上的历史剧也多如牛毛,让后世人对于历史并不陌生。
对于眼下自己身处的这个东晋,李烁很快便在脑海中浮现了诸多相关的词汇来。‘五胡乱华’‘东晋十六国’‘王与马共天下’‘淝水之战’‘门阀政治’等等。
然后,李烁又记起了许多响亮的名字:王导,谢安,桓温,王羲之,苻坚,慕容垂……
李烁的头皮有些发麻,因为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什么时代。东晋十六国时期,是各国攻伐不休,王朝更迭如走马灯一般,人命如草芥一般的乱世。是一个疯子和天才共存的奇葩的时代。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老天爷也太随意了些,既是穿越,总要安排自己去个太平盛世才对,怎地来了东晋?这不是开玩笑么?
李烁无奈之极,可是既然命运如此安排,既然自己已经穿越到了这个时代,也没有回去的路径,那么自己抱怨哀叹也是无用的。自己似乎只能逆来顺受,接受这一切。
后世的李烁是个意志坚定心智成熟的人,所以,他认为无论在后世还是在这里,生命都是宝贵的,人生都是有意义的。自己一样要活出精彩来。
不过,信心归信心,目前的情形似乎并不太乐观。这几天李徽已经不单单意识到眼下身处的时代并非理想的国度,而且还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并不乐观。两个词来形容,那便是‘寄人篱下’‘前途黯淡’。
第二章 现实
家中的两个女子的身份,李烁自然是从附身的这个叫李徽的少年的记忆之中早已知晓。
年老的那个瘸腿妇人叫丑姑,也不知是不是真实的名字。她是家中的一名奴仆。那中年妇人便是自己的母亲顾氏。除此之外,这个家中再无其他人了。苏丹小说网
这个家目前的情形很不乐观,生活拮据,举步维艰。这一点从母亲顾氏不得不去顾家主家去帮衬做事便可以看得出。
说起来,母亲顾氏的出身也算是吴郡顾家大族。吴郡四大族‘顾陆朱张’并称为江吴郡四大士族,顾氏名列其中。这些吴郡大族的家世渊源可以追溯到汉代和三国之时,都是名门望族。
但是,这对李徽一家来说意义不大。因为他的母亲虽然姓顾,但和目前的顾氏家族的主家并非一脉。具体是那一条支脉下来的未可知。少年李徽的记忆中只知道,母亲在顾氏家族之中没有丝毫的地位。
原因很简单,顾氏大族从东汉时期的先祖颍川太守顾奉开始往下开枝散叶,绵延到如今已经历经十几代。顾氏子孙何止千人,之间的血脉亲疏已经差异很大了。
可以确定的是,母亲顾氏这一脉和现在的顾氏一脉之间相隔八九代,虽然都是顾氏子孙,但却已经是大树主干横生枝杈上的细枝末节。
现在的顾家家主顾淳在辈分上来说是李徽的母亲顾氏的叔伯辈,但也只是名义上的叔伯而已。实际上,血缘已经很淡了。除了姓氏相同之外,几无任何关联。现如今的顾家大族除了和主家血脉相近的族中成员之外,便是外围这些这些姓顾的旁系支族,但是却并非核心家族成员,都是托庇于顾氏响亮家族声望之下生活的这些人。
血缘如此疏远倒也罢了,更别说母亲顾氏其实严格来说已经不能算是顾家人了。因为她是出嫁的女子,出嫁之后死了丈夫之后回来,这又是一层隔阂了。
李徽的父亲李智是丹阳郡人,家族是丹阳郡当地的小士族。士族之间联姻很普遍,江南各大家族之间的通婚和巩固相互的关系更是常事。不过像李徽的父亲这样的地方小士族,可可娶不到大家族中主家的近亲女子。
当初李智娶了顾氏,其实便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做法。毕竟也算是和顾家联姻了,哪怕只是支脉顾姓女子,也是有裨益的。
李智确实很快在婚后混到了一个郡主簿的官职,也算是出人头地了。只可惜寿短,不到三十岁便生病去世了。母亲顾氏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出于种种原因,孤儿寡母在丹阳郡难以立足,于是顾氏便带着只有几岁的李徽回到了吴郡,托庇于娘家这棵大树之下,想着起码有个依靠。
然而,李徽的记忆中有着诸多的不愉快。比如顾氏主家对自己母子漠视和疏远,比如自己这十多年之中受到的顾氏子弟的白眼和欺凌。这些虽然都是一些碎片化的记忆,但穿越者很深刻的体会到了附身的这个少年的内心受到的伤害是刻骨铭心的。
至于这个家里居然还有一名仆役,看上去确实有些奇怪。但其实并不奇怪。当初李徽的父亲李智去世之后,家道中落,家中仆役也都作鸟兽散。唯有原本是做洒扫和粗重活计的一名仆妇留了下来,帮衬着李徽的母亲顾氏,陪着她一起处置后事,陪着这孤儿寡母一同度过艰难岁月。
在前几年,丑姑还出去帮人做气力活。做担柴背水这样的事情,赚来些钱粮贴补家用,可以说是忠义之仆了。丑姑的理由只有一个,当年她和家人从北方南来,流浪街头,差点饿死。是李家人收留了她,所以这一辈子她都感恩李家。所以李家家道中落,她不能抛弃李家的孤儿寡母。
不过三年前,丑姑做事的时候扭伤了腿,她自己硬是瞒着顾氏不去就医,结果落下残疾。她担心自己是累赘,偷偷跑出去,却被顾氏追了回来。顾氏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怎会抛弃丑姑。
总而言之,李徽综合各方面的信息得出了结论,自己目前的处境很是糟糕。家境拮据,寄人篱下,前途渺茫。自己已经十七岁了,却靠着母亲去主家做事养活着,没有任何的目标和前途可言。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那便是如何解决家庭目前的窘迫境地,起码要自食其力才成。长远的目标且不说,总不能让母亲劳累辛苦的养活自己,那自己岂能心安理得。
自己虽然暂时没有什么长远的打算,但养活家里人,让她们过上好日子,这应该是责无旁贷之事吧。
李徽郁闷的很,这一次穿越简直是一场灾难。穿越乱世,又出身如此贫寒艰难,而这里又是唯出身论的东晋,世家大族们的天下。这个开局可谓是史诗级的艰难。
如果各种穿越的人生也有评级的话,李徽的评价是,自己抽了个下下签。
当然,也并非是全无是处。李徽是个乐观之人,他强行给自己找了三个足以宽慰自己的理由。
首先,自己附身的这个叫李徽的少年的皮囊倒是很不错,面容俊美,身材修硕,是个翩翩美少年。比之自己后世的容貌英俊了不少。
其次,虽然这里是乱世,但自己穿越在东晋王朝,而不是在这个时代的北方国度。相对而言,东晋目前还算是一个较为稳定的朝代。
以自己所知的历史来看,距离东晋的亡国起码还有四五十年。也就是说,自己或许不必经历北方诸国的杀人狂魔们掀起的混乱征伐腥风血雨,或许……能够安安稳稳的渡过这一生。
最后,这个时代生活着众多如星辰闪耀一般的人物,他们的事迹流传千古,令人景仰和钦佩。这倒是让李烁有一种身在梦幻之中的感觉。王羲之谢安顾恺之这样的人物就生活在这个时代,如果能够亲眼目睹他们的风采,倒也是一件令人期待的事情吧。
……
午饭的时候,老妇做了饭菜请李徽出来吃饭。李徽打开房门衣着整齐的走了出来。
“小郎气色很好啊。身子感觉好些了么?”老妇问道。
李徽点头笑道:“多谢丑姑,我没事了。多谢你照顾。”
“那可太好了。大娘子知道了,可不知多高兴呢。快吃饭,老奴给小郎盛饭。”老妇连忙动手侍奉。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欢喜。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小郎第一次主动说话。
七八日前,小郎像是中了邪一般的突然便昏迷不醒。请了郎中来,说是恐怕没救了,自己和大娘都吓坏了。大娘子就这么一个命根子,好不容易养活成人,要是没了,大娘子也活不成了。
好在小郎很快便清醒了过来,只是变的沉默寡言了起来,把自己关在房里发呆,嘴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么。现在小郎的情形明显好转了,脸上有了笑容,眼中也有了神采,那可太好了。
李徽感受到了老妇的情绪,心中有些感动。好歹自己不是孑然一身,身边还有关心自己的人。在情感上多少有些慰藉。虽然说目前自己还并不能完全的融入。而且这丑姑忠义,心中对她也颇有些敬佩。
饭菜一般,滋味也清淡普通,但李徽还是吃了一大碗糙米饭,喝了半碗汤。身体很重要,自己这幅皮囊虽然俊美,但是瘦巴巴的,手无缚鸡之力,这可不成。
因为脑子里有些事情还很混沌,李徽想知道答案,于是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向着丑姑询问。
“丑姑,你可知道,桓大司马的北伐开始了么?”李徽问。
根据李徽所知道的历史,太和四年,桓温的第三次北伐开始,然后失败了。李徽想对照一下历史是否契合,所以开口询问。
“桓大司马?那是谁?”丑姑呆呆发愣。
“那么……你知道谢安么?”李徽又问。
“谢安?不认识。老奴倒是认识谢大安,那个独眼瞎子,坏的很。天天仗着主家的势,耀武扬威的。哪天一跤摔死他个狗东西便好了。”丑姑气呼呼的道。
李徽笑了起来,自己可真是犯糊涂了,向丑姑这样的普通老妇问这些话,属实有些浪费口水了。普通百姓怎会关心国家大事,又哪里认识什么士族名士。柴米油盐还关心不及呢,管那些事作甚。
“母亲她上午去求雨了?”李徽只得询问一些眼前的事情。
果然,丑姑对这些事是清楚的:“是啊,咱们吴郡好长时间没下雨了,去年冬天雨雪便少的很。今年清明的时候没下雨,老奴便知道坏了。清明都不下雨,今年雨水会很少。哎,秧苗要晒死了,大伙儿都要急死了。城里大族便设坛天天求雨,求了一个多月了,一滴雨也没下来。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
李徽微微点头,所处的这年代是农耕为主的社会阶段,农耕靠天时,大旱大涝酷暑严寒都是影响生产的因素。
“主家本来都是自己亲自去参加的,但这不是天气太热了么?便也不去了,各房便找人代为参加。大娘子这些天每日都去,人都晒的脱皮了。小郎这段时间又是生病,哎,大娘子这半个多月里可是黑瘦了一圈呢,真是叫人心疼。可我这残废也帮不上她啊。”丑姑叹息着絮絮叨叨的继续道。
李徽心里有些发紧,沉声道:“明日我去。”
丑姑一愣道:“那怎么成。小郎还没康复呢,大娘子也不会答应。”
李徽笑道:“晚上母亲回来我跟她说。而且,我也已经康复了。”
第三章 求变
夕阳西下,天色渐晚,顾氏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小院。
主家长房长孙顾昌即将成家,大宅西院房舍修整洒扫,她忙活了一下午,累的腰酸腿疼。腿上不小心还磕了一下,青紫了一片,走路一瘸一拐,还被人说了几句,心情很是不好。
但她一进院门,便惊喜的发现儿子李徽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正和丑姑聊天说笑。顾氏的心情一下子便舒畅起来。儿子从房间里出来了,看上去精神大好,这可比什么都让她高兴。
“大娘子回来了啊,可累坏了吧,快歇着。”丑姑连忙起身相迎。
李徽站起身来恭敬行礼,顾氏走来,面露喜色:“我儿身子好了?气色似乎不错。”
李徽道:“完全好了,有劳母亲挂心了。”
顾氏轻声道:“太好了,娘很高兴,我儿终于康复了。”
李徽躬身道:“母亲辛苦了,快请坐下歇息。”
顾氏点头,慢慢走到树下的小桌旁,在矮小的马扎上坐下。李徽已经拿起茶壶往顾氏面前的陶碗里倒了茶水。
“母亲请喝些茶水,歇息一会再用饭。”李徽微笑道。
顾氏点头,端起碗来便闻到一股清香扑鼻。仔细一看,茶水里飘着一些淡黄色的细碎的花瓣,水色清冽,微微有些淡黄色。讶异道:“这是什么?”
丑姑笑道:“枣花茶。小郎煮的,说可解暑养胃。老奴还不相信,喝了之后确实滋味很好。一下午我都喝了五六碗了。”
顾氏笑道:“哦?我试试看。”
顾氏喝了一口,果然清冽甘甜满口淡淡的香味。这可比喝凉开水好喝多了。虽然茶水温热,但一股清香顺喉而下,让人感觉甚为舒爽。苏丹小说网
“是的呢,徽儿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了?枣花拿来煮茶,倒是个好主意。”顾氏笑道。
“可不是么。我还嫌弃天天往下落枣花扫的麻烦呢。谁想到居然能拿来煮茶喝,这可比喝白水好多了。再也不嫌弃它们了。小郎就是聪明。”丑姑在旁笑道。
顾氏笑着点头,一口气喝了半碗茶,舒服的叹气。
李徽在一旁坐着,看着顾氏晒得有些黑红的脸。顾氏今年不过三十五六岁,但脸上已经生了许多皱纹。眉梢眼角里带着些忧愁。多年的寡居,加上生活的压力,让她显得颇为苍老。心中不禁为她有些难过。
“我儿看着我作甚?看的娘都不自在了。”顾氏笑了起来。
李徽道:“娘辛苦了,孩儿不孝,让您这般辛苦,着实不该。心中甚为惭愧。”
顾氏一愣,讶异的看着李徽。这话她在儿子口中可一次没听到过。李徽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跟自己说这样的话。儿子懂事之后,一直抱怨出身贫贱,受人欺凌,对自己说话也并不客气。
但是自己并不怪他,因为自己对他的爱是无私的,不求任何回报的。不但不怪他,而且在他抱怨的时候还会觉得愧疚。他从小没有父亲,从小便受人冷遇,有些过头的话便也原谅了他了。
“徽儿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娘辛苦些怕什么?只要咱们一家子都好好的,那便好了。”顾氏柔声道。
李徽道:“孩儿成年了,今后我不能让娘和丑姑辛苦了。孩儿得担起责任来,养活娘和丑姑。”
顾氏和丑姑都笑了起来,李徽忽然说出这些话来,在她们听来虽然感动,但是也觉得有些好笑。在她们眼中,李徽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这些话也只是幼稚的话罢了。
“我儿长大了,也懂事了。不过,家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娘会安排好的。我儿在家塾之中好好的读书便是。”顾氏微笑道。
李徽皱眉道:“家塾我不打算去读了,也没什么大用。”
顾氏嗔道:“这是什么话?只要我儿有学识,娘便可以求主家安排个好差事,将来便衣食无忧啦。”
“再娶个贤惠的女子,生几个孩儿,那便和美了。”丑姑在旁点头笑道。
顾氏笑道:“是啊,这一两年娘便留意着,看有没有好人家的小娘子,请人为我儿说合。娘等着抱孙子呢。不要胡思乱想了。”
李徽皱着眉头道:“母亲大人,我不打算一辈子寄人篱下。这么多年来,难道您还没受够么?”
顾氏连忙左右四顾,生恐被人听见。好在此刻已经是暮色四合,夕阳落了山,左近一无声息,天空中已经星光乍现。
“莫要瞎说,徽儿,娘便是顾家的人,怎么能叫寄人篱下?主家收容我们母子,已经是恩德。咱们不能说那样的话。娘知道你受了些委屈,主家那些小郎君们说了些难听的话,你心里不高兴。但也不能说那样的话。要记着人家的好,不要计较一些言语。要大度些才是。”顾氏低声道。
李徽低头沉吟片刻,开口道:“娘教诲的是,但是,这家塾孩儿不打算上了。孩儿明日便出去找事做。哪怕背柴抗包也可以。孩儿心意已决,请娘应允。”
顾氏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心里想:你能做得了什么事啊,外边那些苦差事你也做不了啊,你是能背柴还是能担担?我的儿啊,你不知人世之艰难啊。
但这些话,自然是说不出口来,那会伤了儿子的自尊心。况且儿子是想分担家中的担子,这份心意是好的,也不能打击他。说来说去,还是家境不好,怪只能怪自己。
顾氏心中又将一切责任归咎于自己身上了。
晚饭端了上来,这顿饭吃的有些沉闷。顾氏心里担心儿子的想法,想着如何打消儿子的想法。而李徽却神色自若,吃的很香甜,似乎已经决意要出去做苦力了。
但其实,李徽心里明白,自己可做不了那些事情。
这两天李徽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东晋这个时代是个阶级固化的时代,普通人很难有机会突破自己的命运。这里没有科举制度,有的只是一种叫做‘九品中正制’的察举制度。便是由朝廷任命的中正官负责选拔评定人才,加以任用。
听起来似乎很不错,但中正制度为世家大族所掌控,世家大族子弟优先选拔,这已经是公开的为所有人都默认的规则。所谓‘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便是这种情形的真实写照。
李徽虽然在顾氏家塾之中读书至今,但是这种读书对顾氏主家子孙而言是有意义的,对自己而言并无任何实际的意义。自己一个外姓人,书读得再好也是没有机会进入仕途的。
李徽已经十七岁了,虽非达到弱冠成年的年纪,但其实已经被视为是成年男子。况且,李徽身体里的灵魂已是二十六岁的成年男子,又有着比这个时代多了一千六百年的见闻和资历,根本没必要在家塾中浪费时间。
以自己目前的家境,似乎也没有条件去做生意。李徽不是没想过和读过的穿越小说的主角一样去造肥皂,造香水,开饭馆什么的,赚个盆满钵满。但显然这是不现实的。
一来生计都困难,哪来的资本折腾。二来,这些玩意自己都不会,根本无从下手。早知要穿越的话,自己怎也要学几门赚钱的手艺带过来。可惜自己除了一些常识知识之外,自己在大学里学的那些专业知识在这年头毫无用处。
李徽想的很清楚,穿越到此的第一要务不是想当然的瞎折腾,而应该了解时代的规则,适应这个时代的规则并且想办法利用这些规则。
所以,其实李徽并不像他说的那样,似乎对顾家诸多不满,而要离开顾家自己去闯荡一番。相反,他的真实想法反而是要依靠顾家这棵大树。在这里,多少他和吴郡顾氏还是有些瓜葛的,但一旦离开顾家,那便什么都不是了。
之所以和母亲说要出去找事做,不过是为了让母亲同意他不再去家塾读书的一个试探罢了。因为,李徽心里明白,母亲定是不肯让自己出去做苦力的。这样,自己便能和她商议一下接下来的事情了。
晚饭后,丑姑捧了碗筷去收拾,李徽为顾氏倒了一杯枣花茶陪她坐在桌旁。晚间暑气消散,凉风习习。天上繁星点点,院子里夏虫唧唧鸣叫着。
几只萤火虫在空中飞舞来去,振翅之时,明灭闪烁。李徽看着出神,后世除了小时候见过,其后便再没有见过萤火虫飞舞的情景了。
“徽儿,你若当真不肯去家塾读书,娘也依着你。但是,出去做事是不成的。你身子从小便柔弱,做不得那些重事,伤了筋骨,累坏了身子那便不好了。你想让娘天天担心你么?”顾氏将一口甜香的水缓缓咽下,轻声说道。
李徽转过头来道:“孩儿自然不愿让您担心,但是孩儿也不能心安理得的在家里靠着娘做事养活。我必须得找事做。”
顾氏沉吟道:“要不这样,明日我去求求主家。问问主家有无什么差事适合我儿去做。哪怕是跑跑腿,当个跟班随从,也是好的。总比在外边做苦力要好。娘也能放心。”
李徽点头道:“也好。”
顾氏轻叹一声,沉吟道:“不过,此事未必能成。主家肯不肯答应,娘也没有把握。毕竟……毕竟……”
顾氏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李徽心里却明白她要说什么。她虽然名义上是吴郡顾家之人,其实并不能左右什么。吴郡顾家跟她其实没有什么关系。
“娘,不用有太多顾虑,试一试便是。成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天无绝人之路,总是有办法的。”李徽轻声道。
顾氏微微点头,心里盘算着,既然要求,明日便去求主家二房二伯父顾谦。他还算和善,当年也是他发话留下自己母子在吴郡的。自己带着四岁的徽儿回来的时候,主家许多人可是不同意的,要自己改嫁他人。或许这件事,二伯父顾谦能够再帮自己一次。
第四章 豪族
次日上午,顾氏依旧去龙王庙前求雨。今日天气更加炎热,求雨的仪式也早早的散去,因为众人连续多日求雨未果,已经对龙王爷失去了信心。
有两名百姓因为天气燥热,心中失望而失去控制,当着求雨现场闹了起来,打翻了香案上的贡品,弄的不可收拾。所以仪式也早早的散去。
这正合了顾氏的心意,儿子李徽正在家里等着自己一起去主家谋事。顾氏本不想和儿子一起去求主家,因为她怕被拒绝后儿子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但是李徽执意要一起去,她也只能应了。
不久后,顾氏和李徽一起出了小院前往东城门内顾家大宅。
吴郡顾氏乃江南世家大族,历史可追溯到东汉。最为辉煌的时期是在三国时期。当时吴郡四族拥戴东吴孙氏,顾家先祖之中,顾邵为孙策的女婿,顾雍为东吴丞相十九年辅佐孙权守住江东之地,可见家族之辉煌。
自永嘉南渡之后,作为吴地大族的顾氏再一次得到重视。南渡的东晋朝廷不得不争取南方大族的支持,故而给予他们政治上的地位。
顾荣顾相顾和等人都在朝廷之中担任要职。顾和曾担任尚书令一职,可谓尊荣无比。家族子弟担任郡县官员的也很多。
由于顾氏世代根植于吴县,顾氏族人也一直聚居于城东一带,东城门内数条街巷皆为顾氏居住,所以吴县城东的主街已经被习惯称为顾家大街。
顾家大宅便坐落于通向城东门的主街之上,横跨长街南北,分为南北两座宅邸,均为四进八开大宅,附属宅院无数。白墙青瓦,鳞次栉比,气势恢宏,尽显大族气象。
如今顾氏家主为顾和一脉。顾和长孙顾琛在朝中任职,乃扬州东阳郡太守。去年顾琛的父亲顾淳因为从中书侍郎的任上退下来在家养老,家主的位置事实上已经交给了顾琛。顾淳顾琛等人住在北宅。
街道南侧的南宅住的是顾荣一脉的顾姓族人,顾荣的孙子顾毗一脉,顾毗之子顾悦之曾在朝中官至尚书右丞,他的儿子便是在后世大名鼎鼎的顾恺之。
只不过顾毗早年搬到晋陵置办了产业,居住于晋陵无锡县,其子顾悦之也长居无锡,顾恺之更是在晋陵出生的,所以吴县的产业房舍暂交于顾悦之的堂弟顾谦照应。顾谦便也住在南宅之中,协助顾家少家主顾琛管理顾家的一些产业。
今日顾氏带着儿子要来求肯的便是这位顾谦。
……
晌午的阳光炙热灼人,李徽站在长街之上,看着眼前辉煌的宅邸房舍,心中赞叹不已。虽然对于江南顾氏家族的历史并不十分了解,但是宅邸的规模和气象最能彰显家族的荣兴。眼前这高墙朱门,重楼叠檐的高宅大宇,正直观的让李徽意识到江南顾氏高门望族的身份和地位。
顾氏母子从一侧角门进入南宅庭院之中,前庭之中,树木高大,树荫浓密。适才在街上还是灼热难当,但进了这大院之中却凉爽之极。
李徽一边跟着母亲往里走,一边看着庭院中的景象。庭院之中花木繁茂,假山鱼池,回廊曲折。来往的男女仆役们不少,穿着干净整洁,比之街市上的寻常百姓都体面。这更让李徽明白世家大族的富庶和实力。
“你们怎么来了?今日你们不是在北宅之中帮忙么?怎地来了南宅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李徽转头看去,只见大厅台阶上一名身着黑色绸袍的胖胖的男子正站在那里瞪着自己母子。
“哦,韩先生,给您见礼了。徽儿,来见过韩先生。”顾氏一边行礼,一边对李徽使眼色。
李徽认识此人,此人是顾家南宅管事韩庸,掌管着南宅的一些事务,喜欢学名士风雅,人称韩先生。
“见过韩先生。”李徽拱手道。
韩庸摆摆手道:“你们来这里作甚?”
顾氏忙道:“烦请韩先生替我们通禀一声叔父,就说,兰芝有事求见他老人家。”
韩庸皱眉道:“你们也不看时候,东翁刚刚从东边庄子回来,又累又热,正在歇息喝茶。这时候怎好打搅?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顾氏赔笑道:“韩先生,我们知道来的不是时候,但叔父忙碌的很,我们寻常也见不着他。还请通禀一声,确实是有事和叔父禀报。”
韩庸皱眉看着这母子两人,咂嘴道:“你们这些人,事情真多。天天有人来求见,拿些鸡毛蒜皮之事烦扰东翁,一把年纪的人,每日辛劳忙碌,你们也不知道心疼他老人家。”
顾氏赔笑点头道:“是,是,韩先生教训的是。”
顾氏走上前去,伸手过去,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麻布包往韩庸手里悄悄一塞,轻声道:“韩先生是心善之人,我们母子确实有事要见叔父,便请回禀一声。”
韩庸手一掂量,便知布包里是一些五铢钱。但数量显然不多,估摸着最多一贯钱,顿时脸现鄙夷之色。这年头,铜钱不值钱,一贯钱只够喝两壶酒吃几个菜的。
不过苍蝇腿也是肉,聊胜于无。不要白不要,积少也能成多。于是将布包泯入袖中,转身往里走。
“我只管禀报,东翁见不见你们,可不敢担保。”
顾氏忙道:“那是当然,多谢韩先生。”
李徽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母亲要见顾氏主家的人,还需要用这种手段,真是亲疏有别。同姓同宗不如这些外人。看母亲这熟练的样子,显然这已经是一种风气。母亲在来之前便已经准备好了钱袋打发这些人了。
而韩庸这些主家身边的管事自认居然收人钱财办事,这也让李徽对顾家生出了不好的观感。显然是顾家主人识人不明,身边有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好?
见李徽站在一旁皱眉发呆,顾氏低声道:“徽儿,一会见了叔父,记得恭敬行礼,不要多言。娘来求他,就算他没有答应,你也不可多言。明白么?”
李徽点头道:“孩儿明白。”
没过多久,那韩庸回到厅前,沉声道:“李家娘子,你们且随我来。”
顾氏连声道谢,招呼李徽跟随韩庸从厅旁过道往后行去。大厅之后,又是一片花木茂盛的院落,比之前院虽小些,但布置的更加的精致。
一条青砖道通向二进花厅,三人来到厅侧,韩庸停住脚步,沉声道:“在此候着,东翁正在和人说话,我已禀报他知晓,一会空了便叫你们进去。”
顾氏低声道谢,拉着李徽站在二进花厅东侧的树荫下站着。韩庸自己进了花厅之中去了。
时近中午,阳光炙热照着地面,院子里蝉声呱噪,更增炎热之感。母子二人虽然站在树荫下,等待着传唤。在吵闹的蝉声中,时间似乎极为漫长,炎热又令人难以忍受。
李徽心中叹息,这便是穿越之后的日子么?母子二人站在这里等待着别人的召见。卑微的如同尘土。在以后的许多年里,李徽都记得今日的情形。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卑微和屈辱的时刻,也正是从此刻起,激起了他的斗志。
二进花厅里,两名男子正在说话。李徽并不想听,但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实在很大。
“惔儿,情形有些不太好啊。上午,我去了东湖庄子上瞧了,禾苗都快干死了,有几片田地里都的禾苗跟枯草一般,点把火都能烧起来。天若是再不下雨,那可要出大事了。今年咱们顾家要受巨大的损失了。哎,实在令人心焦啊。”一个苍老的男子声音道。
此人正是顾家南宅的主人顾谦,他口中的惔儿便是顾谦的儿子顾惔。
“阿爷,确实如此。东湖庄园是咱们顾家最好的庄田,现如今近万亩良田受旱,确实让人心急如焚。莫若命佃户们从澹台湖取水救苗,应该可以缓燃眉之急。”顾惔躬身说道。
“澹台湖水位见底,如何取水?”顾谦皱眉道。
“这个……没办法阿爷,只能让佃农们从湖底担水浇苗了。虽然是笨办法,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不然没有别的办法能够取水。”顾惔沉声道。
“担水浇苗?这是什么糊涂主意?澹台湖湖水见底,湖心确实有些水,但是光是从湖心走到堤岸上,便有两三里路。再挑到各处的田地里,来回一趟走五六里,管什么用?浇下一瓢水,转眼便干了,累死庄园佃农也是无用。你这主意可不太高明,听着叫人生气。”顾谦摇着折扇道。
顾惔有些尴尬,躬身道:“阿爷,我也知道这办法不好,但有什么法子呢?老天爷不下雨,那也没办法。阿爷莫要着急,总会想到办法的。”
顾谦叹了口气道:“惔儿,我也不是要数落你,只是家主将田庄事务交给我来管,我却不能管好,如何向家主交代?少家主听闻大旱之事,写了信回来特地叮嘱我要解决此事。我怎能不心焦?”
顾惔道:“可是老天爷不下雨,又当如何?总不能怪到阿爷头上吧?”
顾谦摇头道:“惔儿,你不懂。今年非同往年。桓大司马四月里从姑塾出兵北伐,你该知晓吧?大军一动,粮草物资便要消耗的不计其数。少家主向桓大司马上书,愿供给粮草五万石以资军粮。若是今年稻米绝收,影响颇大啊。三吴乃我大晋产粮之地,如今遇到大旱,到时候筹措不及,家主岂非食言于桓大司马?”
顾惔皱眉道:“阿爷,不是儿子多嘴。少家主为何要主动供给桓大司马军粮?桓大司马北伐,军粮自当朝廷供给,咱们顾家何必淌这趟浑水?要士家大族供给军粮,那也该是他们北方侨姓士族主动去做。我江南士族被他们打压成什么样子了?却还主动供粮?此为何理?”
顾谦皱眉看着儿子,叹道:“这一点你看不明白么?正因为我江南士族如今境遇不佳,才要这么做的。大司马北伐,乃大功业。这件事上,我们必须支持,北伐取胜,我顾家也有功劳。得到大司马的嘉许,我南方士族才有翻身之日,明白么。罢了,这道理一时跟你也说不清,你志不在此,跟你说了也没用。总之,不光我顾家,吴郡陆家也主动供给军资,都是为了门户所计。”
顾惔道:“儿子愚钝,一时难明。听说百姓们都在求雨,或许老天爷慈悲,明日下一场豪雨缓解旱情也未可知。”
顾谦叹息一声,似乎是自言自语的道:“靠着老天爷慈悲么?怕是渺茫啊。”
厅外,李徽断断续续的将厅内之人的对话听在耳中。对于旱情,李徽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李徽其实对后面听到的话更感兴趣。
顾谦亲口说了桓大司马四月北伐的事情,这也印证了自己脑海中的记忆。李徽记得,东晋桓温三次北伐,最后一次便是太和四年四月出兵攻前燕。这一切都同真实的历史吻合。
李徽也真真切切的相信自己确实是穿越在东晋太和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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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冷遇
屋子里的对话似乎陷入了沉默之中。李徽转头看着母亲,发现母亲面色发红,额头全是汗水,似乎热的已经受不了了。
虽然是在荫凉下,但是热浪的炙烤还是让人难以承受。脚下的青砖地面晒得滚烫,站在上面脚底都能感受热度。自己年轻些,倒也罢了,母亲顾氏每日辛劳,身子又弱,怕是有些中暑了。
“娘,你怎么了?”李徽忙轻声问道。
顾氏擦着汗摆手,低声道:“不打紧,莫要担心我。一会或许便要叫我们进去。”
李徽心中不忍,沉声道:“要不咱们回家吧,不必求人了,再想法子。”
顾氏正要说话,忽听前厅方向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一阵叽叽喳喳的说笑声。顾氏转头看了一眼,连忙拉着李徽的手往旁边走,远离花厅青石道,但也站到了炙热的阳光下。
李徽不明所以,顾氏低声道:“是张家女郎来了,徽儿莫要抬头乱看,以免唐突。”
李徽却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只见树荫下的青砖道上,几名婢女簇拥着一名身着淡紫阔袖束腰襦裙、披着白色素纱披肩的少女正说笑而来。
那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明艳秀丽,笑语嫣然,眉目如画。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梳了两个大大的嬛髻,鬓边斜插一支金步摇。整个人俏丽可爱,秀美不可言。
李徽乍见这美丽少女,一时有些发呆,竟然转不开眼。那少女和婢女们走近,转眸间也看到了路旁阳光下一个衣着朴素的俊美少年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顿时有些羞恼起来,忙用手中画扇遮住了脸。
旁边几名陪同的婢女纷纷朝李徽投来白眼,顾氏也忙拉着李徽的胳膊提醒他,李徽这才转过目光,心中兀自惊叹不已。
那少女一行来到花厅门口,厅里的顾家父子也发出惊讶之声。
“咦?这不是张家表侄女么?你怎么来了?”顾惔笑道。
那少女上前给顾谦和顾惔行礼道:“彤云见过外叔祖,见过舅父。”
顾谦笑道:“你这小妮,这么大热的天,你怎么来了?你兄长也来了么?”
少女娇声道:“阿兄哪有空来?阿兄忙着呢。我听说表叔从任上回来了,青宁也回来了,便想来和青宁说话。我和她好久都没见面了。所以求了阿兄,请他派人送我来的。阿兄托我向外叔祖,舅父问好。”
顾惔笑道:“哈哈哈,原来如此。青宁在后宅呢。你自去见她便是,她也念叨着你呢。”
少女笑道:“多谢舅父,多谢外叔祖,那彤云先去啦。”
顾谦呵呵笑道:“快去吧。你两个莫吵架。”
“才不会呢。我和青宁怎会争吵。”少女娇嗔道。
“呵呵呵,去吧,去吧。”顾谦笑道。
少女行礼道谢,举步往花厅后门行去。顾谦顾惔父子笑咪咪的看着她。少女走到花厅后门口,停步转头道:“对了,花厅门口站着两个人,在太阳底下晒着呢。是犯了错挨罚么?天气这么热,岂不是要中了暑气的。”
顾谦一愣,转头欲询问。一直恭敬站在花厅一角的韩庸忙道:“东翁,是求见的李家娘子和她儿子,庸之跟东翁通禀了的。他们就在门外候着。”
顾谦这才想起,忙道:“叫他们进来吧。差点都忘了。”
……
顾兰芝领着儿子来到顾谦和顾惔面前,拉着儿子跪下行礼。
“兰芝拜见叔父,拜见堂兄。徽儿,给外叔祖和表叔父磕头。”
李徽行礼道:“拜见外叔祖,拜见表叔父。”
顾谦坐于胡床之上,身子依着长案看着面前这母子二人,沉声道:“起来吧。”
顾氏道了谢和李徽起身站在一旁,顾谦淡淡道:“你母子二人有什么事么?”
顾氏忙道:“叔父,这是我家徽儿,今年已经十七岁了。之前在家塾读书。但年岁也渐渐大了,总不能老是读书。他自己想找个活计做,帮衬帮衬家里。我想着来求叔父,可否给我家徽儿在家里寻个差事,也好过游手好闲。”苏丹小说网
顾谦皱眉看着李徽,半晌沉声道:“他能做什么呢?”
顾氏赔笑道:“什么都能做,跑腿传话,侍奉家里的郎君们都成。只要有口饭吃便可。”
顾谦摇头道:“兰芝侄女,老夫跟你说实话吧。当初老夫体念同根而出,你又没了丈夫,所以收留了你们母子。这其实是不应该的,当中有些缘由,你自是知晓的。”
顾氏忙道:“兰芝心中满怀感恩,若无叔父当年收留,我母子便无去处了。此恩情,兰芝一直感念,永生不忘。”
顾谦道:“老夫倒也不是为了让你感恩。当初你嫁给丹阳李家的时候,主家并不同意。你阿爷当初在世,不肯听主家规劝,说什么虽然是顾家之人,但早已血脉疏离,同祖而不同家了。这话着实令主家难堪。之后,你阿爷去世,你又没了丈夫,带着李家骨肉回来。自然难怪主家不肯收留。这可不是不讲情义。事有因果,若无前因,怎有后果。”
顾兰芝沉默不语,顾谦说的是快二十年前的一段故事。当初丹阳李智前来求婚,要娶自己的时候,实际上族中已经决定要自己嫁给吴兴郡的沈家。
但是,自己的父亲顾喧却不肯,酒后说出了一些薄情之言,那血脉远近说事。说自己和主家已经是隔了八九代的远亲,除了同一个祖宗之外,并无太大瓜葛。自己的女儿的婚事,不愿让主家做主。
如此一来,自然是惹得顾氏主家不高兴。后来父亲虽然故去了,但自己在丹阳郡也过不下去了,回到了顾家,有人不许收留自己,也确实没有什么话说。要知道,当年主家可是还受沈家数落的。
顾谦沉声继续道:“兰芝侄女,当年收留你们,老夫便是强做主的。现在,你又想要让你儿李徽在顾家做事,这让老夫着实为难。倒也不全是因为当年的事情,那其实也不能怪你母子。只是,我顾家这么多年来,各房子弟也都长大了,将来都要安置。老夫也把话说明了,我顾家子弟尚且安排不过来,又怎能安排到一个外人身上?你儿子可不姓顾,他姓李呢。”
顾兰芝面色发白,喃喃道:“叔父,无需安排什么好差事,只需让他有口饭吃便可。”。
顾谦摇头道:“那更不能了。老夫若那么做了,别人会说我顾家欺凌你们母子,拿你儿子当奴仆用。反倒不美。因为你终究也是我顾氏同宗,老夫不想让人诋毁我吴郡顾氏。兰芝,这件事老夫真的帮不到你了。”
顾兰芝轻声叹息,磕头道:“兰芝明白了,确实让叔父为难了。兰芝不会强人所难的。这件事便罢了就是。”
顾谦点点头道:“你明白就好。去吧。只要手脚勤快,这世道倒也饿不死人。其实当初你不该让他上家塾,早该在城里找个铺子,当个学徒伙计,现在早已能担当家业了。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罢了,也不提这些事了。”
顾兰芝轻声称是,磕头起身。
李徽就在当场,顾谦当着他的面说着这些话,根本没有把自己当回事。甚至都没有多看自己两眼。李徽明白,自己在顾谦这样的人眼中,卑微若尘土一般。
别人已经拒绝,按理说当拂袖而走,也表现些骨气来。但李徽可不是那样的人。他的执拗脾气已经被激发了出来。
“徽儿,我们走吧。”顾兰芝起身,对儿子轻声道。
李徽却没有挪步,忽然开口道:“外叔祖,我有几句话要说。”
顾谦已经站起身来要往后堂去,闻言愣住了,转头皱眉道:“你要同我说话?”
李徽道:“正是。”
顾惔皱眉道:“顾兰芝,还不带你儿子回去。失了体统。”
顾兰芝忙拉着李徽的胳膊低声道:“徽儿,莫要多言,跟娘回去吧。”
李徽轻声道:“娘莫要担心,我只是要和外叔祖说几句话而已。”
“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么?来人,赶他出去。”一旁站着的管事韩庸喝道。
厅外有仆役的身影出现,便要进来将李徽往外拉走。李徽大声道:“堂堂吴郡顾氏,士族豪门之家,都容不得别人说几句话么?雅量也太小了吧。”
“你这小子。还胡言乱语。东翁,都是庸之的错,我不该让他们进来。庸之这便打发了他们。”韩庸连声道。
顾谦皱眉道:“不,让他说。免得他说我堂堂吴郡顾家没有雅量,听听他说些什么。”
韩庸愣住了,只得点头应了,转头对李徽喝道:“小子,你可不许胡言乱语说些没规矩的话,这里可不是你胡说八道的地方。”
李徽道:“在下不敢。”
第六章 自荐
韩庸摆摆手,两名健仆退后站在一旁。
李徽向顾谦躬身道:“外叔祖,多谢你收容我母子二人在顾氏门下庇佑。我虽不知上一辈发生的事情,但起码这十几年来,我和母亲是在顾家照应之下的。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让我感顾家之恩了。”
顾谦本以为这少年会气急败坏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那样自己便也不会客气。豪门大族,自有规矩,生杀予夺,都是寻常之事。这少年若是出言不逊,那是自己找死。
“无需感恩,不记仇便好了。”顾谦淡淡道。
“怎会记仇?那还是人么?我李徽虽然只是身份卑微之人,但也不至于恩将仇报,为了今日这么点事情便记仇。事实上,今日是我娘要来为我在顾家谋个差事的,我自己是认为有手有脚饿不死我的。只是为了让我娘安心罢了。”李徽朗声道。
顾谦笑了起来,这少年为自己脸上贴金,明明是被拒绝了,脸上过不去,说了这番话来。
顾谦自然不和他计较,并不回应。
一旁的顾惔沉声道:“少年人什么不学,学会了巧言诡辩。你既不愿在我顾家谋事,却又甘愿在门口太阳下站着等待召见。可见言不由衷。”
顾谦看了儿子一眼,心道:惔儿到底缺了些涵养,你跟这少年计较什么?戳穿了他,也未见得你聪明,反失了身份。
“我来是为了别的事情。我吴郡大旱数月,情况紧迫。我知道外叔祖和顾氏家族上下都心忧此事。所以我今日来,是想向外叔祖进言献策,希望能为解决眼下旱情严峻的事情出一份力的。”李徽沉声道。
“哦?”
花厅中的众人听了这话,尽皆惊讶,都愣愣的看着站在那里的那个少年。
“你是说,你有办法解决旱情严重的问题?”顾谦沉声问道。
“东翁,莫听他胡言乱语,显然是哗众取宠罢了。他能有什么法子?”韩庸道。
顾谦皱眉不语。
“你能让老天爷下雨?抑或你有什么呼风唤雨之术?”顾惔语带揶揄道。
“天时难测,我没这个本事。当然更没有呼风唤雨的法术。”李徽躬身道。
顾惔呵呵笑道:“那倒是奇了,你说替我们出个主意,但不知是什么神机妙策。”
“我自有我的办法。”李徽平静的说道。
顾谦沉声开口道:“李徽,你知道在老夫面前说大话,意图欺骗老夫的后果么?你可莫要当做好玩的事情。即便你母是我顾氏宗族之人,却也绝不会纵容你。”
顾兰芝已经慌张的脸色煞白,她当然直到顾家的威严。每年几乎都有奴仆被处死。
世家大族对所属部曲宾客奴婢有生杀之权而不用受任何律法所限,对宗族内事务拥有绝对的处置之权,这便是此时的现状。
“徽儿,你疯了么?还不磕头谢罪,快别胡说了,你又能有什么法子?娘求你了。”顾兰芝低声道。
李徽安抚道:“娘,我怎会胡说八道,我确实想到了解决旱情的办法。你相信我,儿子没疯。”
“好!”顾谦从胡床站起身来,脚下踩着木屐啪嗒啪嗒的走了过来,薄薄的绸衣大袖前后晃动着。
“你说说,你的办法是什么。老夫很想听一听。”顾谦来到李徽面前凝视着李徽稚嫩的面孔。
李徽沉声道:“我的想法是。天时难控,老天爷几时会下雨我们无法预测。与其等着老天爷下雨,错过挽救禾苗的时机,莫如主动自救。”
“呵呵,你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两样?阿爷,这少年拿不出具体法子,信口胡言呢。”顾惔在旁笑道。
顾谦摆了摆手,看着李徽道:“你这话确实说的笼统,这种话谁都能说,道理谁都明白。可是如何自救?无水灌溉,你待如何解决?”
李徽躬身道:“水是有的。据我所知,澹台湖里还是有水的。即便水量不多,只剩下湖心有水,这些水也还是足以灌溉不少田亩的。”
顾谦面露失望之色,呵呵笑道:“我当是什么好主意,却原来也是废话。澹台湖中有水,难道我们不知?可是那些湖水如何引入田渠之中?这才是最难的。莫非你要说,让人一桶桶的担水浇苗么?若是这便是你的办法的话,那也不必说了。”
李徽摇头道:“人力担水自然是不成的。那么点水量根本无法救苗,除非有成千上万的人一起行动,但那也是太过愚笨的办法。在如此炎热天气下做这种事,怕是也会热死人的。”
顾谦疑惑道:“哦?这么说你有别的办法?”
李徽沉声道:“让水从湖中流入沟渠之中,方为上策。”
韩庸呵呵笑道:“东翁,他的意思莫非是从湖中开挖深渠,引水灌溉。这也太可笑了。等沟渠挖好了,庄稼也全死了。那需要多少人力?多长的时间去挖掘?再说了,挖穿湖堤,将来再逢雨季,岂不是庄园全都要淹了?此子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东翁不必同他浪费口舌。”
顾谦尚未说话,李徽已经开口道:“绝非如此。具体的办法,我暂不明说,因为不太好解释清楚我的办法。另外我也需要前去瞧一瞧,方可做最后的定论。若是条件合适的话,我可在一天之内引湖水入田灌溉,且无需耗费大量人力和时间,只需按照我的要求提供些物资和少量人力的帮助。”
顾谦眯着眼凝视着李徽道:“小儿,你可知道大言不惭欺骗老夫的下场?此刻你认错,老夫还可念你年少,当做儿戏。不然,若你办不到,便是戏弄主家了。”
李徽躬身道:“在下绝非儿戏,确实为报答顾家收容之恩,真心出谋划策。若我不能做到,听凭主家处置便是。”
顾谦呵呵而笑道:“虽然老夫对你的话存疑,但你既然把话说到这种地步,老夫便信你一次。若你真能做到的话,老夫必有重赏。若只是信口胡言,戏弄老夫。嘿嘿,老夫也会教你知道后果。”
李徽躬身道:“多谢信任,我必不负信任。”
顾谦微微点头,沉声道:“庸之,吩咐人准备饭菜,留他母子二人用饭,之后派车送他母子回家。明日清晨,老夫亲自前往东湖庄园,你也派人去接他前往。老夫要亲眼看他如何将澹台湖的水引到田地里。”
韩庸心中后悔之极,悔不该替顾氏通禀,让她母子进来见到了顾谦,结果弄出这么个事来。很明显,那李徽是在胡说八道。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有什么本事能引水灌溉?明日这牛皮便要吹破。
这少年自己找死便也罢了,可莫要牵扯上自己。悔不该收了顾氏的铜钱。回头得将这钱退回去才是,可别被这少年临死咬自己一口,那可不妙。
韩庸计议已定,躬身道:“遵命便是。”
……
韩庸带着李徽母子离开之后,顾惔皱眉道:“阿爷,你还真信那李徽之言么?儿子可不信他能做到。”
顾谦抚须淡淡道:“为何不信?他说的斩钉截铁,老夫为何不能信他?”
顾惔苦笑道:“阿爷,这还用说么?那只是个满嘴大话的少年人罢了,他哪里知道天高地厚?或许以为可以招摇撞骗,来个一鸣惊人。完全不知道后果。他又没种过田,又没经过事,之前不还在家塾读书么?他又怎会有什么引水之法,这不是笑话么?”
顾谦抚须沉默。
顾惔道:“阿爷怕是病急乱投医,心忧眼前旱情,所以便信了他了。哎,若是被这少年给戏弄了,岂不是让人笑话。别人不说,陆使君第一个便要上门来嘲笑阿爷。”
顾谦怒道:“混账东西,你说话越来越不中听。莫以为你当了个郡丞便了不得。芝麻绿豆大的官儿罢了。这小儿若是戏弄了老夫,便得怪你。”
顾惔苦笑道:“怎么又怪我了?”
顾谦怒道:“你若有主意为我分忧,我又何必心焦此事?你说病急乱投医,那是没错。答应桓大司马的军粮怎么办?五万石,那是个小数目?上等良田一亩产粮不过四石而已,我顾家所有庄园一年不过收粮十万石。上上下下数千人的吃饭用度都在其中。近年来耗费巨大,所余有限,难道到时候变卖产业购粮奉上不成?此次少家主的考虑是没错的,借桓大司马之力,为我顾氏大计所想,所以才愿意资助军粮物资,难道要出尔反尔,惹恼桓温不成?”
顾惔没话说了。这么一说,确实麻烦的很。桓温可得罪不得,现如今他权倾朝野,地位在诸王之上,是大晋第一人。答应他的事做不到,那可是要牵连整个顾氏家族的。后果及其严重。
“阿爷莫生气,大热天的,莫伤了身子。儿子陪你喝两盅,您消消气。是儿子没本事,好了么?”顾惔赔笑道。
顾谦瞪了他一眼,没再多言。这事儿倒也和顾惔无关,他冒着酷暑从任上回来吴郡看望自己,也不用对他吹胡子瞪眼,那也是对自己的一片孝心。
第七章 旱情
李徽母子在南宅用了午饭后被送回家中。一路上,顾氏心惊胆战,不时的看着儿子,欲言又止。
她手中拿着被韩先生退回来的一贯钱,揣在怀里也不是,拿在手里似乎都烫手。韩庸退回铜钱的举动在顾氏看来便是事情糟糕的预兆。
进了家中,顾氏便迫不及待的拉着儿子进了屋,关上门后颤声道:“徽儿,你是怎么了?娘不是跟你说好了么?叫你不要说话,你怎么还逞能起来?这可如何是好?你闯了大祸了,你知道么?”
李徽笑道:“娘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不是逞能。”
顾氏低声叫道:“还说不是逞能。你有什么法子能引水入田?澹台湖干到湖心里了,一天时间,引水入田?神仙也不成啊。莫说了,事已至此,只有一个办法了。丑姑,快给徽儿收拾些衣物,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打个包裹给徽儿带上。徽儿,你现在就走,去丹阳郡,你爹爹还有些亲眷在丹阳郡,应该会收留你。这里的事情,娘会担待。我怎么说也是顾家人,他们不能把我怎样。”
丑姑吓得脸色发白,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听顾氏说的紧急,连声答应着便去收拾东西。
李徽忙拉着顾氏坐下道:“娘不用担心,儿子并非胡闹。儿子有办法做到,你们放宽心便是。再说了,即便儿子闯下了祸事,却也不能自己一走了之,留下娘和丑姑在这里受罚,我如何能心安理得?这不是陷儿子于不孝么?今后还有何面目立足?相信我,我会做到的。”
顾氏怔怔的看着儿子,半晌叹息道:“罢了,事已至此,大不了我们死在一处便是。要是我儿有任何不测,我便一头撞死再顾家门口。”
丑姑在旁听着,也道:“我也一起撞死。咱们一家子死在一处。”
……
午后未时,天热的令人喘不过气来。李徽却在此刻顶着一片湿布巾出了门。
李徽要去城东顾家东湖庄园处看看情形,特别是要验证一下自己记忆中关于澹台湖的水位和庄田的分布高低,以便进行自己的引水计划。
记忆中是去过澹台湖和东湖庄园的,但印象模糊,需要确认地形方可实施自己所想的那种引水的方法。否则心里还是不踏实的。
在顾谦面前,李徽虽然信誓旦旦斩钉截铁,但是这其实是一种赌博。李徽虽然相信自己的知识能够做到,但谁知道会不会有差池呢。实地考察,做到心中有数,也好从容应对。
出了自家陋巷不久,李徽便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悄悄跟随。有两名布衣汉子,之前在巷子口的树荫下猫着,自己出来之后两人便起身跟着自己。
李徽立刻便明白,那定时顾家派人来盯着自己的。顾谦等人从内心里是不信自己能做到的,却又想死马当活马医,让自己试一试。但又不肯被戏弄,所以便派人盯着自己,不能让自己跑了。
李徽理解他们的心理。自己穿越附身的这个少年本来就是个没有任何建树,沉默寡言卑微的如一粒尘土。在他们的印象中,自然不相信他能做到这件事。但是旱情严重,顾家又承诺了大笔的军粮资助,顾谦显然压力巨大。
吴郡这个地方,雨水充沛,湖泊众多,本来根本不可能发生旱灾,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在旱情持续数月之后束手无策。可能以为旱情只是暂时的,很快便会下雨。结果一拖再拖,直到湖泊干涸,无法引水灌溉了,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二位,你们来的正好。”李徽转身对着两名跟随的顾家仆役照顾道。
两名仆役猝不及防,一时愣在当场。
“我要去澹台湖和顾家东城庄园去瞧瞧,路途有些遥远,你们可否回去禀报一声,请主家给我安排一辆骡车什么的代步。不然我怕是一来一回天都要黑了。”李徽笑着对两人道。
两名顾家奴仆对视一眼,低声商量了几句,一人转身快步而去。另一人站在原地不动。李徽索性走过去,和他站在树荫下。两人尴尬的站了一会,只见一辆青骡车从街口跑了过来,车辕上正坐着那名离开的仆役。
李徽笑道:“这可太好了,不必在大太阳下受罪了。”
骡车来到近前,车里却坐着一个人。李徽认出了那人,正是南宅管事韩先生。
“韩先生怎么来了?有礼了。”李徽抱拳道。
“你要去东城庄园,本人自然陪你一起去。否则,谁许你在庄园乱走?”韩庸皱眉声道。
李徽笑道:“怎敢劳动韩先生陪同,实在不敢当。”
韩庸冷笑道:“还不上车么?矫情什么?但愿你真的有本事兑现你的诺言,不然的话,这怕是你最后一次坐车了。”
李徽不愿争辩,举步登车。
骡车哒哒前行,直奔东城门。
吴县曾为三国时孙吴都城所在,城墙高大坚固,城门楼高大雄伟,两侧有角楼绵延,甚为恢宏。此城虽称吴县,但却绝非是普通县城可以比拟。
李徽坐在车中看着外边街市城楼的景物,心中再一次升腾起不真实的感觉来。
青骡车出城上了黄土大道,透过飞扬的尘土,李徽也见识到了两侧大片田地之中旱情的严重。此时是五月中,南方盛夏时节。一般年份,此刻正是万物欣荣的季节,山野田地应该是一副生机勃勃的图景才是。但是此刻道路两旁的田畴山野却是另外一副景象。
道路两旁的树木野草在像是被大火灼烧过一般,呈现灰黄之色,叶子萎缩低垂,毫无生气。田野里的水田变成了旱田,本该茁壮成长的禾苗青黄斑驳,成片成片的枯萎,场景触目惊心。
吴郡的此次数月大旱,堪称绝无仅有。作为南方的重要产粮区,富庶的稻米之地,这将给本地百姓甚至大族带来严重的后果。
“真的很严重啊。”看着这场面,李徽喃喃自语道。
坐在一旁打瞌睡的韩庸眯着眼皱眉道:“将车窗关上成么?全是灰尘,落我一头一脸。”
未时末,骡车进入一片庄园村舍之中停下。这里距离吴县十五六里,正是顾家东湖庄园所在,也是顾氏最好的一处良田庄园。
大晋士族门阀大多拥有数目庞大的庄园田产。这是他们实力的象征。
如吴郡顾陆朱张这样的顶级豪门世家,占据的土地面积更是令人咋舌。顾家在吴郡周边拥有庄园四座,单以良田而论,便达数万亩。其余白田山林湖泊等更是难以估量。
不单顾家如此,其余各大世族都是如此。无论是几十年前,衣冠南渡之后,北方南下避难的豪门大族,还是江南本地世家,都拥有庄田连绵十几里甚至数十里。
顾家的东湖庄园是顾氏祖上便拥有的产业。是一处方圆十余里拥有上万亩的顶级良田的大庄园,这里是顾家财富的重要来源。
衡量的田亩最为重要的标准便是灌溉的便利性。在湖堰周边的田地,可以得到及时方便的灌溉,这在水利设施不发达的大晋显然是田亩好坏的重要标准。
顾家东湖庄园的田亩便是位于城东澹台湖周边的湖水灌溉区内。
李徽从土埂小道抄近道快步飞奔前往高高的湖堰堤坝上,韩庸在后面大汗淋漓的追赶,热的实在受不了,只得让仆役紧紧跟着,生恐这小子乘机溜了。
李徽一边跑一边注意两侧的田地,顾家对这庄园的打理倒是挺用心的,田亩之间修建了水道渠沟,四通八达,想必便是为了灌溉田亩所修。只是现在田地干涸,禾苗半死不活,沟渠之中也干的开裂了。
但李徽其实最关心的还是前方的澹台湖中的水位情形,当他满头大汗的爬上高高的湖堰之后,放眼看向湖中,顿时吸了口气。
这座澹台湖是座方圆起码有七八里的大湖,湖岸高耸,堤坝修建的很好。可以想象,这座大湖储满水的时候定时烟波浩渺的一番气象。若无大旱,此刻堤坝上的垂柳依依,绿草如茵,旁边良田万亩碧绿无垠,那是怎样的一副美景。
但现在,湖堤上柳树蔫巴巴的枯死了半边,从堤坝上看向湖中,只剩下遥远的数里之外的地方有一片白色的水面,其他地方,全是干涸的河底,地皮都翘起来龟裂成一片片的。
干旱如此严重,这么大一座大湖,居然快要干涸了。
李徽无暇感慨,立刻着手进行目测。站在堤坝上看向两侧,李徽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澹台湖是一座湖底位置高于外侧田亩的大湖。这和李徽之前的猜测大差不差。这可不是乱猜,像澹台湖这样的大湖,形成的时间久远,也不知多少年的雨水灌入,定是泥沙淤积,湖底抬升的。
而以大晋以及大晋朝以前的王朝的生产力水平,不太可能对澹台湖这样野外湖泊进行挖掘清淤。当地百姓为了保证大湖的蓄水和外围田亩的安全,办法只有一个,便是不断的堆高湖堤围堰,这可比挖掘湖中淤泥要简单的多了。
这便像黄河成为地上河是一个道理。黄河也是泥沙淤积抬升河道,两岸百姓为防止洪水泛滥加固堤坝而形成的地上河的奇观。
李徽走下了湖堤一路走向湖中心的残存水面,一边走一边注意着河底的倾斜角度,不时用枯木丈量角度和长度,不时的蹲下身子计算一番。当李徽踩着烂泥走到湖心的水面位置的时候,他得到了一组数据。
湖心水面位置和岸边的距离约莫两千步,通向湖心的角度平缓,造成的落差不大,约莫两米。这样计算对于一位理科出身的后世人而言并不难。
现在的问题是,堤坝围堰之下的田亩和湖底平面之间的落差要测量出来,这干系到自己的计划能够成功。
李徽飞快的回到湖岸上,叫来顾家仆役开始测量。办法也很简单,以草绳坠石从高处放下,测量内外的高度之后得出高度差便知端倪。
第八章 引水
韩庸气喘吁吁的赶到湖堤上之时,看见李徽打着赤脚腿上全是泥巴,正满头大汗的跟那名仆役在湖边上上下下的折腾。他有些不明所以,想问两句,又恐露怯,于是便站在树荫下喝水,任他们折腾去。
测量结果很快便出来了,堤坝外围的田地和内侧湖底的落差约三米。也就是说,即便是湖中间有水的方圆两三里的位置,依旧是比外边的田亩要高出近一米的。
这个结果令李徽甚为满意。这意味着起码有一米高的水位可以用来灌溉外围水田。
虽然湖心的水面面积已经不大,水量想要完全灌溉全部田亩是不太可能的。但若只是为了滋润禾苗,保证它们不会枯死的话,还是会让大片的田亩得到灌溉。
目前这种情形下,田里的土地只需过一遍水,湿润泥土,敷上一层薄水,便可让禾苗活下来,且再坚持不少天。
热的满脸通红的李徽完成了此次实地的测量,心情很是高兴。用干草擦了脚上的泥巴穿好鞋子来到韩庸面前。
“好了,我们可以回去了。”李徽道。
韩庸快速摇着扇子扇风,驱赶闻着汗味飞在身旁的苍蝇,有些不耐烦的皱眉问道:“怎地?忙活了半天,可有办法了?”
李徽道:“韩先生,明日一早便开始引水灌溉。但我需要一些物料和人力。我给你开个清单,明日一早清单上的人力物料都要到位。这样明天便可引水灌溉了。”
韩庸道:“哦?当真这么肯定?需要些什么?若是太昂贵太繁琐,可做不到。”
李徽道:“都是简单的物料,对顾家来说这些应该不成问题。”
韩庸得了顾谦的吩咐,本就要全力协助李徽的,于是道:“你说说看。”
“我需要三四十名人手帮我的忙。另外需要你准备两千根盏口粗的毛竹。这些毛竹不得短于六尺,要求打通中间的竹节不得有破损。另外准备一些牛皮或者羊皮,二三十张便可。对了,还需准备些松香树脂,细麻线若干。”李徽板着手指头道。
韩庸皱眉道:“这是要做什么?”
李徽笑道:“韩先生备着便是,莫非这些东西,顾家拿不出来?”
韩庸斥道:“这算什么?毛竹别说两千根,两万根也有。牛羊皮虽然值钱,库房倒也有几百张,算不得什么。松香树脂更别提了。”
李徽点头道:“那可太好了。按照我的清单备好便是。记住,竹节打通,外表不能有破损。”
韩庸冷笑道:“这些都不是问题,只是我怕你这么折腾我们,到时候不成功的话,你会罪加一等。”
李徽微笑道:“那是我的事,韩先生抓紧预备吧,一夜时间很短,我倒是担心你预备不足,到时候东翁怪罪的是你。”
韩庸冷笑,李徽扬手道:“对了,还要起码十名会针线的女子,明日有用。”
……
天黑时分,李徽才回到家中。顾氏和丑姑等的心焦,见李徽回来,忙询问情形。李徽胸有成竹,却也解释不清楚,只安慰两人一番。
吃了晚饭之后,铺了凉席在院子里纳凉歇息,思虑明日的事情。
顾氏忧心忡忡的坐在一旁为李徽打着扇子,驱着蚊子。想问儿子些什么,却又不敢多问。心里只觉得儿子变得很是陌生,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今日在南宅之中,面对顾谦等人的时候,儿子居然一点也不胆怯,侃侃而谈的样子根本不是以前的样子。
以前的儿子可是懦弱寡言,胆小沉默的人啊。难道当真是前几日中了邪,改了性了?
李徽将明日的流程细细的想了几遍,确定毫无问题。躺在凉席上,看着天空中繁星点点,周围萤火飞舞,心里放松了下来。
李徽响起了白天在顾家南宅的情形,脑海里出现了那个惊鸿一瞥的少女的面容来,心中怦然而动。李徽当时便有些失态,便是因为那少女生的太美了。明艳端丽,惊为天人。自己失礼多看了两眼,那少女娇嗔薄怒的眼神也是美极了。
“娘,白天在顾家的那位张家女郎,她是谁啊?和顾家是什么关系?”李徽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顾氏一愣,微笑道:“那是张家的表小姐。闺字叫做彤云。”
李徽点头道:“这名字好听。好像在哪听说过。”
顾氏笑了笑,轻声道:“彤云是陈郡张家的女郎,她的母亲是顾家人,是老家主的长女,如今家主的妹妹。也许你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也未可知,张家女郎就住在吴兴郡,距咱们吴郡并不远。她兄长是吴兴太守呢,是个大官。”
李徽心中一动,道:“她兄长是不是叫张玄。”
顾氏想了想道:“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娘也不能确定,娘也没见过他。”
李徽心中的记忆复活,那是后世记忆。后世对于东晋有一些碎片化的信息,主要是集中在那些如雷贯耳的人物身上。除了谢安王羲之桓温这些人之外,还有一些与之相关的人物,比如谢安的侄女谢道韫,被誉为才女。还有便是和谢道韫相提并论的同时代的女子张彤云。
难怪自己听这个名字觉得熟悉,原来是过去的记忆碎片。这个张彤云倒是没有什么事迹流传于世,只知道她有个兄长叫张玄,是东晋名士。张玄是顾氏家族的大人物顾和的外孙。那么一切便都串联起来了。
张玄是张彤云的哥哥,他们是前顾氏家主顾和的外孙和外孙女,是当今顾家少家主顾琰的外甥和外甥女。难怪南宅主人顾谦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可以随便出入。
顾氏看着儿子沉吟的面孔,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叹息。欢喜的是,儿子似乎开窍了,对女子似乎有了慕爱之心,这是好事,说明儿子长大了。叹息的是,儿子和张家女郎身份地位悬殊的很,那是绝无可能的。张彤云将来很大的可能是嫁入顾家的,亲上加亲是必然的,那才叫门当户对。儿子不但不姓顾,而且现在一无所有,那是绝对不可能有任何的机会的。
顾氏有心提醒儿子不要胡思乱想,但又怕伤了儿子的心。踌躇之间,却听到儿子轻轻的鼾声响起,低头一看,李徽已经睡着了。顾氏不禁哑然失笑,觉得自己考虑的太多了,儿子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放亮,李徽便早早起床洗漱。刚刚打理完毕,便听见院子门外有人高声叫嚷,催促他快些动身,顾家众人已经在小巷外等候他了。
李徽跟着来人出了巷子口,见数辆牛车和骡车已经停在巷子口。前方两头大黑骡子拉着的黑色大车阔气无比,车窗开着,顾谦坐在车里,他的儿子顾惔陪在一旁。
“快上车吧,还磨蹭什么?”韩庸哑着嗓子红着眼睛催促道。
李徽举步朝那黑骡大车走去,韩庸一把拉住道:“坐这辆,你当那是给你坐的车?”
李徽笑道:“我只是去打个招呼,见个礼罢了。”
韩庸尚未说话,那边顾惔大声道:“庸之,准备好了便出发吧,事不宜迟,趁着早晨凉快。”
韩庸忙道:“晓得了。出发。”
李徽上了身旁的青骡车,和韩庸依旧同车而行。几辆大车陆咕噜噜开动,后方数十名仆役护着牛车扛着物事跟着,还有十多名妇人跟随一起步行。
路上,韩庸居然睡着了,张着嘴打鼾。李徽忍不住叫醒了他。
“叫醒我作甚?还没到呢。为这事儿折腾了一宿没合眼,还来扰我?”韩庸睁着带着血丝的眼睛怒道。
“实在抱歉,韩先生,我是想问问,那些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我并没有看到物料随行。”李徽道。
韩庸怒道:“你以为我因何一夜未眠?还不是为了准备那些物料?两千根竹子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打通竹节,全部堆放在这澹台湖围堰上了。”
李徽连连拱手笑道:“原来如此,再一次向韩先生致歉,你继续睡,在下再也不打搅了。”
半个时辰后,众人抵达东湖庄园,李徽下车之后直奔澹台湖湖堤而去。顾谦在众人的簇拥下也随后赶到。
李徽第一时间检查了堆积在湖堤围堰下方的毛竹,都是盏口粗细的大竹子,每根长六七尺,中间的竹节已经用尖锐之物全部凿穿。完全符合自己的要求。
顾谦命人将李徽叫到面前,面色冷峻的问道:“李徽,所有的一切是否都按照你的安排准备了?”
李徽躬身道:“完全无误。”
顾谦点头道:“那么你是否可以兑现你的诺言了?一天时间可短的很,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天黑之前,老夫要看到水入田地。不然的话,老夫可要罚你了。”
李徽拱手道:“请放心,我这便开始。从现在开始,我要所有的人手都听我的吩咐,不必有任何的质疑和懒散。请您把这些话告诉这些人。”
顾谦点头,沉声喝道:“都听好了,现在开始,你们都听着李家小郎的吩咐,他说做什么,你们便做什么。不许偷懒,不许违抗。”
围堰上数十名男女齐声应诺。
李徽道了谢,转身走向众人,大声道:“诸位,请都过来,先听我跟你们说几句。”
五十名汉子和十余名女子都围拢过来,男子都是庄园的佃农,十多名妇人倒是都从顾家找来的,因为李徽需要的是会针线的人,顾家多的是。
李徽开始跟这些人讲解他们要做什么,其实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都是些没有什么难度的气力活。花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确认这些人都明白了之后,李徽将这些人分为六个小队,每十人一队,开始行事。
第九章 引水(续)
太阳已经升起两杆高,气温已经开始升高。顾谦和顾惔等人命人在树荫下搭了凉棚。奴仆们摆上了茶水点心,顾谦和顾惔坐在席子上喝茶吃东西,看着李徽带着众人忙活。
“阿爷,这小子是要做什么?用竹子做成引水的沟渠么?瞧他们将竹子连接起来了,一路往湖心铺设。似乎是要用此法引水。莫非真要挖穿湖堤和围堰?这可不是一日能够完成的事情啊。”顾惔问道。
顾谦沉声道:“挖穿湖堤和围堰?这几十个人不得挖一个月?知道这湖岸堤坝下边是何种材料打造吗?都是石头和三合土夯实而造,硬如钢铁一般,咱们吴县的城墙也未必有堤坝那么坚固。他想要这么做是绝不可能的。况且,湖堤围堰即便可以挖穿,老夫又怎允许他这么做?大旱不过一时,将来蓄水防涝,保护我顾家庄田的安全还要靠这大湖呢。我吴郡雨水多,东侧高处雨水汇集入湖,有澹台湖在此,才能保证水患不侵。堤坝挖穿之后,哪怕是填土回去,都是隐患。老夫是绝对不准的。”
“阿爷说的是啊。可是若不用挖穿湖堤之法,儿子想不出他有什么办法能够将湖心的水引出来。莫非他会妖法?”顾惔咂嘴道。
顾谦抚须沉声道:“用什么法子能做到,这是他的事。妖法自然是不可能的,他若是妖,行云布雨便是了,何必这么麻烦。看他的想法,似乎只是要引水出来。若是他能做到,老夫倒要对他另眼相看了。且等着瞧吧。”
父子二人谈论不休的时候,李徽带着众人正忙的满头大汗。一根根毛竹被搬运到湖底,在李徽的指导下开始拼接。以柴刀将竹子稍细的一头削薄之后,裹上碎麻布之后紧紧彼此嵌入,再以细麻绳紧紧的缠绕捆紧接口处。然后将松香松脂等物在火堆上融化,涂抹在接口处进行密封。
这些事,李徽都是亲自指导,不允许有任何的马虎。但凡有发现连接不够紧密的,便要求重新拆除连接。
那帮做事的佃户本来是打算马马虎虎行事的,但返工几次之后便明白这么下去,怕是要在大太阳下暴晒到死。所以也都慎重认真起来。
一节一节,毛竹连接的管道在延伸,流程熟悉之后其实这简单的连接工作进展的很快。
而湖堤上的树荫下,十多名女子正按照李徽的要求对牛羊皮进行裁剪缝制。将牛羊皮缝补成碗口粗的圆筒状管道,两端搭口用长针穿上麻线缝的密密匝匝。凡是缝好的皮管,李徽都会亲自命人灌水检查。一旦发现有漏水的情形,便让她们重新缝制,严格之极。
大太阳下,天气越来越热,所有人都热的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顾谦倒也有所准备,早命人从庄园的深井中打水送来,井水清凉,倒也保证了没有人中暑,保证了进度。
顾谦父子和韩庸等人看着太阳下忙碌的众人谈论猜测着到底那李徽要用什么办法去将湖底存水引到湖堤外的水田之中。也不知道他用牛羊皮制作管道是何用意。
不过,顾谦见李徽挽着裤脚衣袖,光着脚丫子在太阳下汗流浃背的跑来跑去,倒也确实不像是假模假样做事的样子。所以心中更加的好奇和期待。
顾惔倒是不在意这些,看了一会百无聊赖,打着张口游目四顾,看着周围的景色。突然看到从庄园村舍方向的土路上来了一群人,忙眯着眼细看,认了出来。
“那不是彤云和青宁么?她们怎么跑来了?胡闹的很。”顾惔叫道。
顾谦举目看去,呵呵笑道:“还真是她们。青宁昨晚便说跟我一起来瞧瞧今天引水的事情,老夫怕天气热,便没答应。结果还是来了。怎地把张家的小妮子也攀来了。”
顾惔皱眉道:“定时青宁的主意,回头得好好训斥她。胡闹顽皮的很。”
顾谦摆手笑道:“豆蔻年华,活泼跳脱些有什么大不了?难道要古板呆滞才好?来便来了吧。庸之,去叫她们过来。”
韩庸连声应了,快步前去相迎。来的正是顾谦的孙女,顾惔的女儿顾青宁和张彤云。
张彤云虽是少家主顾琰的外甥女,和顾谦这一脉隔了两代,属于丛表之亲。但是因为和顾惔的女儿顾青宁年纪相仿,从小便一起玩耍,关系很好。
这一次顾惔带着女儿顾青宁从任上回来探望父亲顾谦,张彤云便是特地从吴兴赶到吴郡来和顾青宁相聚的。两个少女听说今日引水灌溉之事,都觉得新鲜,便相约着跑来玩耍。
两名少女脸上热的红扑扑的站在顾谦和顾惔面前。一个明艳,一个娇憨,都是相貌极美的少女。
顾谦佯怒道:“你们两个,这么热的天,乱跑什么?中暑了怎么办?遭遇意外怎么办?”
顾青宁笑道:“阿翁,我们只是好奇来瞧瞧罢了,哪里便中暑了?我们带的有菊花茉莉茶呢。”
顾惔沉声道:“那东西管什么用?青宁,你自己疯倒也罢了,拉着彤云也来,真是该打。”
张彤云忙道:“舅父,是彤云的主意,要怪便怪我便是。我来之前,阿兄交代我瞧瞧这边的旱情,所以我想着便来瞧瞧,回去也好向阿兄回禀。”
顾谦呵呵笑道:“原来如此。但却大可不必大热天乱跑,问问我们不就知道了?别的不说,太阳下边晒着,会晒成黑脸的。现在我大晋不都是觉得皮肤白皙为美么?你两个晒黑了,就不好看了。”
顾青宁啊了一声,赶忙将面纱罩上,担忧的道:“彤云,我晒黑了么?我可不想晒黑,早知如此,便不来了。”
张彤云抿嘴娇笑道:“青宁,你现在后悔也迟了。你已经黑的像个昆仑奴了。”
顾青宁明知她说笑,还是配合的惊叫一声,往树荫下躲了躲。
顾谦和顾惔哈哈笑了起来。这张家小女顽皮的很,两个小妮子经常互相斗嘴取笑,还是两个没长大的孩子。
树荫下的顾家贵人们说笑的时候,李徽等人的进程进入了关键时候。长竹连接一直铺设到了两三里外的湖心位置之后,李徽带着满腿淤泥回到湖堤上,开始命人架设平缓的竹坡道,并开始用缝制好的皮管和竹筒进行对接。皮管一头紧紧的扎在竹筒口,用麻绳密密的捆扎数十道,再用松香油脂进行密封。
这样柔软的皮管便可以贴着地面从湖堤上方绕过。否则毛竹很难形成圆转的角度。
计算好长度之后,所有的工作都已经准备到位。长长的竹筒渠道绵延数里,从湖堤内侧一直延伸到湖心的水中。二十几丈长的皮管像是一条大蛇盘旋在湖堤上。至此为止,两个时辰过去,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李徽打着赤脚来到顾谦等人面前,躬身禀报:“一切准备就绪,东翁是否要观看出水的过程?若无需观看,在下便开始引水了。”
顾谦正和两个孙辈少女说话,闻言转头道:“自然要亲眼瞧瞧你的手段。”
顾谦身后的两名少女发出窃窃的笑声,李徽抬头看了一眼,认出了那其中一名少女,正是昨日自己见到的那个张家女郎。但此刻,她正掩着口和另一名蒙着薄纱的少女嗤嗤的笑。
李徽知道她们在笑什么。自己头脸发髻上都是泥巴,脚上全是泥巴,衣服皱巴巴脏兮兮的,样子肯定很狼狈。她们定是在笑自己的样子。在她们眼里,一个身份低微的脏兮兮的少年,可不就是最好的笑料么?
不过李徽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自己和这些人都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些豪门大族的女子,焉能对普通百姓有什么共情。更何况这只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罢了,跟她们有什么好计较的。
李徽转身走回,大声吩咐进行最后一个步骤,便是用牛车去湖心拉水。顾谦等人一听,顿时愕然。搞了半天,居然还要用牛车拉水。难道这便是这少年的取水之法?忙活的这些竹子皮管都无用?苏丹小说网
顾惔韩庸等人面色有些难看,顾谦也紧皱着眉头,怀疑这少年是真的在戏弄自己。莫非一天时间,引水入田,便是那少年以牛车拉水倾倒入田的手段作为诡辩?
顾惔提出了疑问,李徽快速做出了解释。
“牛车拉水是要将水灌入管道之中。待整个管道灌满了水,里边的空气便被排出,然后将管道拖入堤坝外侧低处,便可联通湖水和沟渠,水流不息。”
顾谦父子等人对这个解释完全不理解。
顾谦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水往高处流?焉有是理?中间这一段湖堤高出湖心位置这么高,那水如何从低处越过堤坝这么高的坡度?”
李徽沉声道:“水往低处流,也可往高处流,一切在于人为。”
顾谦不再多言,心中想:且容你胡说,一会事不成,便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第十章 虹吸
李徽大声吩咐众人往管道之中灌水。位于湖心之中的管道另一头一头已经完全封闭,只在湖岸这一头灌入湖水。一桶一桶的水灌进去,李徽沿着毛竹管道巡视,检查有无漏水之处,这是成败的关键。好在一切正常,管道密封性完好。
管道粗长,两辆牛车来回拉了七八趟,足有几百桶的湖水灌入管道之中,才将长长的管道灌满。充满湖水的皮管道鼓涨涨的,更像是盘旋在地上的一条大蛇了。
李徽命人将一根绑着破碎毛皮的长达数丈竹竿塞入已经往外溢水的皮管出口之中,连同皮管道一起扎的死死的。然后让十几名汉子小心翼翼的一起将充满水的管道抬起顺着湖堤斜坡迅速下到堤坝外围的沟渠之中。
“准备了。三,二,一!”李徽在湖堤上摇动绑着一件醒目衣服的竹竿,口中大喊。
湖心一侧的人看到摇动的衣衫之后,旋即抽出了堵塞竹筒入水口的水下木塞。于此同时,湖堤外侧沟渠内,捆扎的麻绳被快速解开。五六名壮汉抓住插进皮管之中的那根裹着毛皮的竹竿一头往外猛地拔出。
就像一个巨大的活塞抽出,发出啵的一声巨大响声。一股巨大的吸力产生,管道之中的水流迅速奔涌而出,哗啦啦的流淌出来。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瞪着那些从皮管出口中奔涌而出的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李徽神色紧张之极,他知道这一套简单的以连通器虹吸原理打造的水流通道脆弱之极,一开始流出来的水是管道之中注入的水,只有等一会才知道到底成不成功。
他死死的盯着湖堤上挖出来的浅浅沟槽之中的皮管,生恐它们瘪下去。如果管道不够密封,只要一处漏气,这种虹吸效应下的连通器原理的平衡便会被打破,水流便会中断。这也是为何在一开始制作的时候,李徽不断的验证管道气密性的原因。
另外,产生虹吸状态的最高支持的坡度是十米多一点,也就是说,水流越过的堤坝的高度不能超过湖心水面的高度十米,否则虹吸效应也不会发生。之前的测量都是估算,自己的估计是堤高于水面九米左右。但难免会有误差产生。
尽管自己在湖堤上命人挖开表土将送水高度再一次降低了半米,但李徽还是不能完全的确定。
这种种的条件限制,便是这个脆弱的系统所运转的保证。所以,在一开始的约莫盏茶时间里,虽然周围众人已经因为不断涌出的水流而欢呼雀跃,欣喜之极,但李徽依旧神色紧张的盯着皮管道不敢移开眼睛。
直到看到水流连续不断,持续了足够长的时间,李徽才长嘘一口气,知道自己成功了。
这其实是最为简单的物理原理。大气压和水分子之间的作用产生的虹吸效应,在实验室中用一根皮管和一杯水便可以得到验证。但在这个时代,打造出长达两三里的这个虹吸密封系统,却是极不容易的。
幸亏顾家人力物资到位,那些毛竹都是粗大厚实的竹子,密封性能良好。那些牛皮也都是完好的牛皮,妇人们的针脚细密,需要的松香油脂等物也都足够,能够更好的起到密封作用,这一切才会成功。
哗啦啦的水流虽然不大,但那确确实实是流水,沟渠里很快便有水开始流动,慢慢的沿着沟渠往下方干涸的田地里开始流淌。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顾谦父子和韩庸等人半天没能合拢嘴巴,脸上满是惊愕的神情,心中既欣喜又觉得难以置信。
“水居然真的往高处流,老夫从未见过如此之事。”顾谦惊讶自语。
……
从管道之后奔涌而出的水流让众人欢呼欣喜不已。这是东湖庄园的水田在近二十多天里第一次有水入田。
之前在湖水水面下落到放水水闸之后,便在没有水灌溉禾苗了。眼看着田地一天天的干涸开裂,禾苗一天天的枯黄,众人束手无策。现在,终于能将湖底的水通过这个通道引入沟渠之中,自然令人振奋狂喜。
要知道,那可是许多人一年的生计所在。佃户们虽然所得甚少,但有了收成起码不会饿肚子。
在场所有参与此事的人,之前或许因为炎热辛苦而心里抱怨,又觉得这事儿有些不靠谱,觉得这个少年在瞎胡闹。但现在,他们的疲惫炎热一扫而空,对李徽刮目相看。
顾谦在仆役的搀扶下亲自前往下方沟渠。看着汩汩而出的水流,顾谦心情大好,连连点头。
“没想到啊,还真让他做到了。这小子有些本事啊,倒是小瞧他了。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倒是有些令人费解了。”顾惔笑道。
顾谦叹道:“是啊,令人难以置信。可见,人不可貌相啊。老夫得问问他这是到底怎么做到的。”
顾谦等人回到湖堤上,李徽正在向几名佃户吩咐,要他们及时看护管道,并且主意进水处的淤泥叶片的堵塞。虽然在进水口挖了水坑,并以竹条围成一圈阻挡水中树枝水草等杂物的淤积,但是还是需要进行清理的。
“李家小郎,东翁请你过去说话。”韩庸走来,脸上带着微笑,态度甚为和善。
李徽跟随韩庸来到树荫下的布蓬下,顾谦坐在马扎上微笑道:“小子,你做到了。”
李徽拱手笑道:“幸不辱命。我可不想被人说是戏弄东翁,从而丢了小命。”
顾谦知道李徽是拿话戳自己,沉声道:“少年不要伶牙俐齿,毕竟眼见为实。老夫没亲眼见到之前,岂能信你。”
李徽点头道:“正是。”
顾谦道:“今日之事确实令老夫开了眼界,你能让水往高处流,越过湖堤流出来,着实令人惊叹。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徽笑道:“反正不是妖法。这是正常的自然之理罢了,只是人们没有注意到罢了。”
顾谦道:“哦?说说看。老夫想听听,我们也都想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李徽抬头看了站在顾谦身后身侧的众人,顾惔等人都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一脸的求知欲。那两位美貌少女也正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特别那个张彤云,一双美目盯着自己,眼睛里满是好奇。小嘴红嘟嘟的撅着,似乎她自己也急着要开口询问了。
李徽本不想多做解释,跟他们解释原理其实没有多大的意义。但是看到张彤云的表情,忽然改了主意。能在美女面前显摆自己,似乎是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请给我一碗水。”李徽道。
“是了,你定是又累又渴。给李家小郎上茶。”顾谦微笑道。
韩庸欲上前斟茶,张彤云却抢先倒了一盏茶。因为她太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所以随手便这么做了。倒了茶之后,才发现不妥。
然而,李徽却摇头道:“不要茶,我要的是清水一碗。适才我已经喝了几瓢井水,并不渴。我只是要向东翁解释这水流之理罢了。”
张彤云本就觉得自己斟茶不妥,又听这话,顿时脸上飞红。好在众人并没有注意到她。
顾谦呵呵笑道:“那倒是误会了。来碗清水。”
一碗清水摆上来,李徽在地上拔了一根野麦,掐头去尾,留下中间的一截麦管,将它弯成一个弧形。将麦管的一头探入碗中,另一头搭在外边。
众人不知就里,只见李徽侧头对着麦管出口吸了一口,一股清水便顺着麦管流了出来,滴滴答答一直流淌个不停。
“请看,碗的边缘便好比是这湖堤,虽然比碗中之水高,但是水流依旧可以顺着麦管流出来。这便是今日引水入田的道理。”李徽道。
顾谦盯着那麦管流水,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李徽道:“在下喜欢胡思乱想,无意间发现这现象,便觉得可以应用,仅此而已。不瞒诸位,其实我今日也没把握能够成功。毕竟这管道太长,未必可以奏效。但好在一切顺利。”
顾谦口中不言,心中却是甚为赞许。这少年能从寻常现象之中获得启发,用到实际之中,光是这份心思,便很少有能做到了。可见此人年纪虽轻,却是个有心人。,
顾谦站起身来,缓步走向湖堤边缘,侧首听着湖堤下哗哗的流水声,叹道:“多么美妙的声音。湖水能以如此方式引入田中灌溉,可谓是巧思妙想。”
顾惔在旁点头道:“是啊。只可惜水势太小,要灌溉这万亩良田,不知要到几时。”
顾谦转头看向李徽道:“你怎么看?可否多搭设几条水路,引水入田?”
李徽道:“当然可以,只要物料人力到位,可搭建数条引水管道,加快引水入田的速度。不过……”
李徽沉吟了起来。
“怎么?”
“东翁,在下实话实说,湖心之水恐怕无法完成万亩水田的灌溉。田亩面积太大了。水量不足。”李徽道。
“笑话,湖心那么一大片湖水,怎会不足?湖心水深达丈许,绝对是够的。”韩庸说道。
“韩先生,湖中之水只有数尺可用。我做过测算,湖心的水面再下降三四尺,这个引水之法便无法奏效了。原因我也不必解释了,说了你也未必明白。也就是说,我们能引入田中的水是有限的。架设再多的引水通道,却也不能解决水量不足的问题,只能是尽快让禾苗得水而已。”李徽道。
顾谦闻言,皱眉沉吟起来。
第十一章 取舍
顾谦此刻当然不会质疑李徽说的话,湖心的水看起来很多,应该可以完全灌溉田亩,但李徽说无法全部引出来,那便是无法引出来。他现在是这件事的行家,他也没必要说谎。
水量不足,倒是个棘手的问题。
“如此看来,这灌溉之事需要有所取舍了。”顾谦沉声道。
“阿爷的意思是,只灌溉一部分的水田?”顾惔问道。
顾谦点头道:“正是。若能保证一半的禾苗可以成活,也是不错的。总好过颗粒无收。给一半的水田囤积足够的水,可保证禾苗长势,坚持到旱情结束。”
顾惔点头道:“阿爷所言甚是,或许这才是最好的办法。谁知道这干旱会持续多久呢?鱼与熊掌,或只能取其一。”
顾谦叹了口气,转头准备和李徽说话,他想让李徽继续抓紧架设引水管道。但看到李徽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心中一动,于是微笑询问。
“李徽,你似乎有别的见解,说来听听?”
李徽一愣,拱手道:“在下可不懂这些,不敢妄言此事。这干系庄园稻米的收成,干系到庄园上下诸多人的温饱以及顾家的收益,岂有我说话的份。”
顾谦呵呵一笑道:“你这少年怎地又谦逊起来了?这样吧,老夫换个问法。倘若这庄园田亩都是你的,此刻你打算怎么做?”
李徽想了想笑道:“倘若是我的话,我会选择将所有的水田都过一遍水。”
“哦?”顾谦颇为意外道:“可是水量不足啊,你适才不也说了水量不足么?”
李徽道:“虽然水量不足,但是过一遍禾苗,湿润全部田亩,甚至让田地里留有薄薄一层水,那是够的。莫看那些禾苗干枯发黄,但大部分还活着。只要过一遍水,便会立刻活过来。不久后便会返青。咱们这里不是北方,温度日照都适宜。稻米哪怕推迟个把月,也是会有收成的。”
“薄薄一层水,这等天气岂非几日便晒干了。那岂不是白忙活一场。李徽,你果然说的是外行话。东翁可别听他胡说。”韩庸皱眉道。
顾惔在旁笑道:“呵呵,毕竟少年人考虑不周。这就叫做不事稼穑,不知其理啊。”
李徽微笑道:“见笑了,我确实不懂这些,在下只是胡说八道罢了,当不得真。就当我没说。”
顾谦却道:“老夫觉得你定有你的道理。不必藏着掖着,说出来便是。”
李徽道:“在下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觉得,老天不会这么干旱下去。撑过这段时间,应该很快便会下雨了。那样的话,只要给禾苗保住命,便可保住整个庄园的全部庄稼了。”
周围众人都怔怔发愣,顾惔皱眉道:“可是你又怎知很快天便会下雨呢?莫非你还上知天文,未卜先知不成?”
这话正是众人想要问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李徽的脸上。顾谦目光更是有些期待,因为今日之事,打破了他的认知,他觉得没准这少年还真的知道些什么天机。
“我可并不知道何时会下雨,在下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说出我的选择罢了。若真的在田地干涸之前下了雨,则是大丰收,不受任何损失。若是没下雨,便只能接受颗粒无收的状况。”
李徽的话让众人大失所望。
顾谦皱眉道:“那岂不是一场豪赌?”
李徽点头道:“是,确实像是一场赌博。在下愿意赌一赌,要么盆满钵满,要么全盘皆输。这便是我的想法。”
顾谦抚须摇头道:“少年人都是这个脾性,鲁莽激进,不知回旋。这般豪赌,待输的精光,却又悔之莫及了。明明能赢一半的,却要豪赌一场,输个精光。不可取,不可取。”
李徽躬身道:“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罢了,每个人行事的作风不同。东翁问,在下才说的。况且……”
李徽说了一半,忽然住口不言。
顾谦道:“况且什么?”
“没什么,东翁不必在意在下的胡言乱语。”李徽道。
韩庸喝道:“你吞吞吐吐作甚?东翁面前,知无不言。弄什么玄虚?”
李徽看了一眼顾谦,顾谦皱着眉头道:“李徽,有什么话便直说,老夫不会怪你。”
李徽躬身道:“好吧。东翁,我听我娘说,今年的大旱是我吴郡十年来未遇的旱情,我吴郡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雨水。特别是春夏之季,往年此时雨水充沛,甚至防涝是头等大事,是也不是?”
顾谦沉声道:“何止十年未遇,老夫的记忆之中,二十年也没遭遇今年这种情形。从去年冬天便有迹象,开了春更是数月没有一滴雨水。实属罕见。也不知是否是得罪了天上的那路星宿。”
李徽点头道:“那就是了。东翁也说二十年没遭遇这样的天时,那便是说,其实今年的大旱只是一种反常,并非常态。去冬到今夏,半年时间无雨,这显然是一种不可持续的状态。大河湖泊干涸,水去了何处?便是化而为气,升腾于云。于云上凝结,落而为雨,这本是一种循环。所以我判断很快便会下雨了。”
顾谦皱眉道:“这话不足信,云气流动,焉知不是落于别处?”
李徽道:“东翁说的是,雨会落,但未必在此处。然而莫忘了,我吴郡距海不远,夏秋之季,飓风将至。飓风会带来大量降雨。我娘说,去年五月,飓风袭来大风大雨掀翻了不少人家的房舍。历年五月开始,都是我吴郡受海上飓风侵袭之时。今年也必将要开始了。”
顾惔道:“这可说不准。你怎知一定会开始?”
李徽道:“有些东西是天地运行的规律,就好像一年四季,春暖冬寒,那是天行之理。没有哪一年不会如此,没什么值得怀疑的。飓风自海上而来,那是风向所变所致。每年冬天刮北风,春夏刮东南风,季节转换,风向也转换。这也是规律。海上飓风不受陆上旱涝影响,因为其发源于海上。海洋之大,可非区区陆地所比。蒸腾于大海的水汽,随风而来,落于陆地之上。再经大江大河注入大海,这也是一种循环之理。”
众人都惊呆了,这话要是从一个饱学之士或者德高望重的老者口中说出,一点也不令人惊讶。但是从一个十七岁的稚嫩少年口中说出来这些话,便让人惊愕诧异了。
那不过是个此前没有任何声音的身份低微的少年罢了。怎么会知晓这么多常人不知的道理?这少年着实让顾家众人有些刮目相看了。
“你的意思是,海上飓风必来,必会带来雨水。而且时日不远。所以你便说,如果是你的话,会漫灌所有禾苗,先救活,再等雨来。是也不是?”顾谦沉声道。
“正是。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在下并不建议东翁这么做。因为这一切只是个人推测,我并不能完全肯定。倘有差池,这个责任我担负不起,那可是数万石的稻米,哪怕只收一半,东湖庄园也起码有两万石粮食的产粮。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若因我之言而导致颗粒无收,在下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李徽躬身道。
“说了半天,到底还是承认自己是胡说八道。东翁,可莫要听信他之言。他一个寻常少年,怎懂得这些东西,可见是胡编乱造。”韩庸忙道。
顾谦沉吟不语,目光看向下方汩汩奔涌,沿着沟渠往前方流淌的水流。又看向夕阳下一望无际的大片青黄禾苗,长长吁了口气。
“李徽,老夫答应过你,若你能引水入田,便重赏于你。你想要什么赏赐?”顾谦微笑道。
李徽摇头道:“我不要赏赐,昨日我已经说了,我帮着想办法,是为了报恩。感谢顾家对我母子的收留,十几年来我母子得以在主家庇佑之下平安度日,这便是恩德。”
顾谦哈哈大笑起来,抬手道:“好。兰芝生了个好儿子。既如此,老夫也不强求,免得玷污你一片报恩之心。不过,老夫需要你继续架设引水通道,加速引水入田。这事儿别人不会,你还得做到底才是。”
李徽点头道:“放心便是,只要材料准备齐全,在下再搭设两条引水管道便是。”
顾谦点头道:“好,一言为定。韩庸,今晚准备好物料人手,明日一早,请李家小郎来此再搭设两条引水通道。”
韩庸点头应了,李徽道:“连夜搭设便是,多晒一天,水位便低一些,禾苗便枯死的严重些。再说,晚上干活也凉快些,没那么暑热。不过我得回去跟我娘说一声,免得她担心。半夜我再来,韩先生将材料人力准备好便是。”
顾谦抚须,微微点头。这少年行事雷厉风行,考虑周全。而且不图赏赐,不提要求,令人心生好感。没想到兰芝的儿子居然这么能干。
不过,他总觉得这事儿有些奇怪。这少年之前默默无声,怎地突然间这么有主意,如此的有条理了起来。
第十二章 无妄
夕阳西下,李徽坐在骡车上跟随顾谦父子的车驾回城。今天一天,又热又累,此刻脖子后面的皮肤热辣辣的疼,显然是晒伤了。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脖子后的皮肤便要脱落,要疼那么几天了。
身体也甚为疲惫,手脚都有些无力。李徽感叹这幅皮囊的瘦弱。后世的自己虽然相貌平平,但是身体结实的很,可不像这幅皮囊这么孱弱。或许该好好的锻炼这副皮囊了。
但是李徽心情还不错,今日的引水计划的成功,显然对自己是大有益处的。自己拒绝了顾谦的奖赏,那可不是自己矫情,而是自己明白,在吴郡这样的世家大族的核心人物心目中,今日这件事其实不算什么大功劳。就算东湖庄园完全绝收,其实对顾氏的影响也不大。世家大族多年经营,家底丰厚,完全抵御的住。
况且,自己需要的是能长远立足的机会,是让顾家看重自己母子的机会,而不是要些奖赏的钱财这般短视。似顾谦这种自重身份之人,越是不肯亏欠承诺,自己便越是让他欠着,这绝对是件好事。
骡车将李徽送到家门口小巷口,李徽推开小院的门,高声叫道:“娘,丑姑,我回来了!”
暮色之中,正在院子廊下收拾东西的顾兰芝惊喜的抬起头来,然后大声叫了起来。
“徽儿回来了,丑姑,快,徽儿回来了,饭菜准备好了吗?”
丑姑从旁边的耳房里探出头来,喜道:“小郎回来了,太好了。饭菜就好了,很快便端上来。”
顾氏快步迎上前来,一把拉住李徽的衣袖,看着李徽乱糟糟的发髻,皱巴巴的衣服,脸上晒得油亮油亮的样子,心疼的要命。
“怎么这副样子了?累坏了吧?热坏了吧?快坐下歇歇,娘给你倒水。”
李徽笑道:“不累,不累。叫娘担心了。”
顾氏将李徽按在小矮凳上,给李徽倒上煮好的枣花水,李徽确实渴了,咕咚两口便干了,舒服的叹气。
“瞧把我儿给渴的。这一天时间,晒成这样了。哎。今晚好好的睡一觉,明日搞不好要骨头疼了。”顾氏心疼的给李徽整理头发,拍打衣衫上的干泥。
李徽笑道:“娘,我不打紧。今晚睡是睡不成了,吃了饭一会我还得去庄子里做事。就是怕娘担心,所以回来跟娘说一声的。”
顾氏愕然道:“晚上还要去?不是听说我儿今日引水成功了么?”
李徽笑道:“原来娘已经知道了。”
顾氏道:“当然知道了,我在主家院子里听人说了。庄子里有人送信回来给家主,都传开了。做事的知道是我儿的主意,都在娘面前夸我儿呢。没想到还真成了。”
李徽呵呵笑道:“可不是成了么?若无把握,儿子敢胡吹么?”
顾氏道:“我儿有本事,娘开心的很。可是怎么晚上还要去?”
李徽道:“东翁要我晚上继续增设引水渠,我必须在场带着人去办。”
顾氏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儿可要辛苦了。快些吃了饭早些睡一会,你乍做事,身子怕是吃不消。前阵子又病了,娘还真不放心。”
李徽笑道:“不打紧,我好的很。”
顾氏低声道:“这么说,你外叔祖定然高兴的很,已经许了你差事了?”
李徽摇头道:“还没有,但我想,谋个差事他定会答应的。这事儿不急,我想东翁自有安排。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顾氏点头道:“说的是。得把事情做好。主家不会亏待咱们。”
说话间,丑姑用木盘托着几盘菜小心翼翼的过来摆上,回身又捧了一个冒着热气的瓦罐过来摆上。
李徽鼻子里嗅到一股香气,笑道:“这么香,烧的什么好菜?”
丑姑笑道:“你娘说你今日辛苦,特地去买了条鱼回来熬了鱼汤。小郎多喝些鱼汤。”
李徽连连点头,今日确实消耗了太多体力,腹中饥肠辘辘。闻到鱼汤香味,闻到糙米饭的香气,肚子咕咕叫。这顿饭吃了两大碗,又喝了一大碗的鱼汤。
这年头佐料不足调味料也很少,那鱼汤也只是普通的草鱼所熬。但是李徽觉得,那是自己生平喝过的最鲜美的鱼汤了。
……
当日半夜开始,到次日清晨时分,引水的另外两条管道全部架设完毕。
三条引水管道往沟渠之中灌水,水流和水量都大幅度提升。湖堤外的沟渠本来只有浅浅一道水流,但现在,水量已经达到灌溉沟渠一半的高度,汩汩的水流沿着沟渠通道流向各处,像是枯竭的血管又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一般,为大片田亩带来生机。
在架设完最后一条管道,看着水流从出口涌出之后,李徽一屁股坐在湖堤上爬不起来了。他实在是太累了。
本以为有了第一条管道的架设经验,后面的活会轻松一些。但实际上,从半夜到天亮的四五个时辰的时间里,李徽一刻不停的来回跑,来回指挥。喊的嗓子眼冒烟,两条腿都酸痛无比。
这些帮忙的人数虽多,但是一个个都甚为愚笨。李徽自以为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但是他们还是会出各种差错。竹管道接头处不紧密,皮管漏气,进水口的竹笼被堵住等等这些问题不断的发生。搞得来回返工,让李徽精疲力竭。
李徽也不好多说这些人什么,看得出他们很努力,也很辛苦。但是总是会出差错。出了差错他们又很惶恐,担心挨骂,担心受罚。要知道,这些佃农其实也是属于依附于大族生活的附庸。其地位比奴仆好不了多少。离开了世家大族的土地,他们很难活下去。
但不管怎样,管道全部接通,湖底的水哗啦啦的往田里涌,这便足够了。众人欢呼雀跃的时候,李徽坐在湖堤上,靠着一棵半枯死的柳树喝了几口水,啃了两口丑姑准备的饼,吹着清晨的凉风就那么睡着了。
少年人本就不耐艰苦,加上身体又单薄的很,李徽实在是吃不消了。他也没想到,等他醒来的时候,却是已经躺在家中床上,头上火烧火燎,鼻塞头重,竟然是生病了。
李徽觉得自己或许是热感冒之类的小毛病。毕竟半夜里跑来跑去,又是泥又是水的。夜里的风一吹,身上的汗水和泥水干了,或许便感冒了。
若是感冒的话,扛一扛也就过去了,倒也没什么。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躺在床上六七天也没能下的了床来。每天昏昏沉沉的发烧,浑身提不起劲。
母亲顾氏担心的要命,请了郎中回来诊断,却也没瞧出什么毛病来,药吃了不少,也没能好起来。顾氏和丑姑私下里认为,这和前几日李徽浑浑噩噩的样子差不多,可能还是中了邪了,于是商量着要请了人回来驱魔捉鬼。好在李徽的身体在此时迅速的恢复了。
在病了八天之后,李徽终于能够起床下地了。两顿饱饭一吃,身体迅速康复,很快恢复如常。李徽自己总结了半天,觉得还是这副皮囊太过孱弱,经不起折腾。那天白天辛劳,晚上又劳累,瘦弱的身子经不起折腾,感冒之后便酿成了一场热病。
在后世,感冒也要好几天才能好的,身体素质过硬根本没什么大不了。但自己这身子不够强壮,所以便像是得了一场大病一般。这让李徽甚为郁闷,拖着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能做什么?这身体一定要锻炼。
在卧床期间,顾谦命人来探望了几回,请郎中抓药的钱都是顾谦命人给的。韩庸奉命来探望的时候没进房间,但当时李徽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听他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怎地做些事便病了?可莫要死了。若是死了,传出去还说是替主家做事累死的,那可不好听。主家可担不得这名声。”
李徽当时是烧的迷迷糊糊的,实在没气力跟这家伙理论。倒是丑姑事后在院子里大骂韩庸是个畜生,不得好死,说的不是人话。
好在李徽的身体迅速的康复,数日后便已经几乎无碍了。这一日上午,李徽在院子里帮着丑姑整理菜畦栅栏的时候,顾家南宅的一名仆役前来传话,说顾谦要见他。
李徽换了衣服,擦了把脸便出了门,跟着那仆役去了顾家南宅。二进花厅里,顾谦正斜着身子靠在桌案后等着自己。旁边站着韩庸。
“李徽见过东翁。”李徽上前躬身行礼。
顾谦挥了挥宽大的长袖,示意李徽免礼。抬眼看着李徽沉声道:“病好了?”
李徽道:“好了,多谢东翁关心。”
顾谦点点头道:“那就好。也怪老夫,当日急着引水救苗,让你连夜做事,可能是太辛劳了。”
李徽笑道:“怪不得东翁,是我的身子太弱了。当晚是我主动要求连夜做事的,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顾谦微微点头,叹了口气道:“太高估你自己了么?也许吧。或许老夫也高估你了。”
这话说得没有没脑的,李徽有些诧异。
顾谦坐直了身子,双目瞪着李徽道:“李徽,今日是五月二十六了。距那日引水灌田已经十日了。”
李徽愣了愣道:“东翁何意?”
顾谦咂嘴道:“你那日说,不久便会下雨,旱情便会解除。可这已经十天了,依旧朗朗晴空,没下一滴雨呢。”
李徽笑道:“这个……天有不测风云,按理说该下雨才是。但老天爷的心思,谁能说得准呢?”
一旁的韩庸冷声喝道:“李徽,你倒说的轻巧,可东湖庄子里的禾苗怎么办?眼见全部要干死了。这都是你胡言乱语惹下的,都是你的过错。”
李徽一惊,瞠目错愕。
第十三章 祸事
“怎么会?不是引水灌田了么?才十来日,不至于干的这么快吧。以当日引水之量,数日内可让半数庄田得到灌溉,且可存水数寸。我那日问了佃户老农,都说一寸水可顶五六日。禾苗不该会枯死才是。再有个五六日水也不会干啊。”
李徽忙问道。
韩庸喝道:“混账,若不是当日你信誓旦旦说什么飓风将至,雨水将临的话,我们怎会将全庄园的一万多亩稻田全部过水救活?本来东翁是要救半数庄田的,正因为你说的那些话,才导致田中只有薄水一层,现在已经全部晒干了。这都是你的责任。”
李徽惊讶瞠目,转头看着顾谦道:“您……您将全庄园的田亩都过了一遍水?”
顾谦紧皱眉头,缓缓点头。
李徽瞠目结舌,当天自己确实发表过一番宏论,但那些话其实自己也没有把握实现。只是想加深在顾谦心中的印象,所以凭借自己所知的一些知识推测了一波罢了。
自己当时认为,顾谦这样的老成持重之人,自然不会听自己说的那些话去做这种冒险的事。当时自己也承认了那是一场豪赌,便是为了让顾谦知道这个主意并不靠谱。
顾谦当时可没说要这么干,而是不置可否,并不认同自己的行为的。结果他居然真的这么做了,真是令人费解。
“老夫……也想赌一把罢了。为顾家庄田多收稻米,经营的更好些,是老夫的责任。一想到数日内半数禾苗将会枯死,我便心有不甘。于是便命人将所有的田亩都过了一遍水。禾苗确实都活了过来,可是天没有下雨,现在田里一滴水也没有了。再过一两天,湿泥也干了,便全部要枯死了。”顾谦皱眉沉声道。
李徽哑口无言,顾谦居然信了自己的话这么做了,这真是让自己没想到。这下可糟糕了,本来是件好事,结果却弄成了这个局面,岂不是弄巧成拙?早知如此,或许当日自己不该为了显摆而多那几句嘴了。
“李徽,这件事因你而起,你必须担责。若非是你的那番胡言乱语,东翁怎会这么做?东翁对你器重,你却戏弄欺骗东翁,你真是该死。”韩庸又喝骂了起来。
李徽紧皱眉头没有反驳。
倒是顾谦摆手道:“庸之,不要说这些,这件事也不能怪罪他,是老夫决断失策。这个……李徽,老夫今日叫你来,也不是兴师问罪。老夫是想问问你,你可有补救的办法。比如说,湖底还有些水,是否能够再想办法引出来灌溉,救救急。又或者是有什么别的办法。”
李徽皱眉道:“不知湖心的水还剩多少。”
顾谦如实道:“最深处不足两尺深。之前三条引水管引水两天两夜,直到无一滴流出。这段时间,湖心的水又退了不少,只剩里许见方的水面了。”
李徽缓缓摇头道:“那便一滴也引不出了。我之前便禀报过东翁,湖水深六尺时,我便说了只能引三尺多的水。现在这种情形,是不成的。”
顾谦看着李徽道:“当真毫无办法?”
李徽摇头道:“恕在下无能。”
顾谦点点头,叹了口气道:“罢了,老夫也知道是不成的,只是觉得你或许还有办法。既然你也这么说,那也只能作罢。看来老夫要向家主和少家主亲自去解释这一切了。老夫鲁莽了。实在不成,这损失……老夫得补上了。总不能因为老夫之过,让我顾家担损失。”
韩庸低声道:“东翁,或许有别的办法。东湖庄子一年四万石粮食,这可不是个小数目。那得多少钱才能弥补?今年大旱,粮价必飞涨。更是有钱也难买啊。东翁自己补偿,那怎么成?况且此事是李徽蛊惑,怪不得东翁。将李徽送去交家主发落便是。”
顾谦皱眉喝道:“休得胡言。此事是老夫的抉择,跟李徽并无太大干系。老夫岂是推卸责任之人。”
韩庸见状,翻着白眼闭了嘴。心道:确实是你自己老糊涂,居然信了这小子的话。我替你掩饰,你却不领情,当真是好心喂了狗。
李徽在旁沉思,这事儿跟自己也不能说一点关系没有。顾谦选择赌一把是自己没想到的,但自己当日不多说那些话,顾谦怕也不会这么做。但这事儿自己确实一点办法也没有。天不下雨,自己能有什么法子。一时之间,踌躇无言。
“李徽,你回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顾谦站起身来说道,缓缓往后堂行去。
李徽躬身道:“东翁……”
顾谦摆摆手缓步而去。李徽叹息一声转身往外走,身后传来韩庸的冷笑之声。
“李徽,你坏了大事了。东翁如此信任你,你却胡言乱语欺骗了他,酿成如此大祸。东翁虽不怪你,其他人可饶不了你。少家主知晓,会扒了你的皮。庄子里的佃农会要了你的命。你害的他们今年都要饿肚子了。当真该死啊。”
李徽叹息一声,也不回击,转身离开。
……
午后时分,李徽正房中郁闷枯坐。猛然间外边吵吵嚷嚷一片喧闹,李徽从窗户往外看去,便听哐当一声,小院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一群人挽着袖子,拿着棍棒绳索冲进了院子里。
“李徽,狗奴才!给我滚出来。这还了得,吃我顾家的,喝我顾家的,还敢坑我顾家。不重重惩罚,当我顾家没威严了。去,把李徽给我抓出来,送往明戒堂审问。”领头的一名衣着华贵的青年大声叫道。
丑姑在堂屋里做针线,听到叫嚣之声忙放下针线一瘸一拐的慌忙迎了出去。
“怎么了?你们是什么人啊?怎地乱闯进来?”丑姑叫道。
“眼睛瞎了么?死老婆子。主家郎君不认识么?”一名仆役大声喝道。
丑姑也认出来了,那锦衣青年正是家主顾淳的长孙,少家主顾琰的长子顾昌。
“原来是大公子,可这是怎么了?”丑姑赔笑道。
顾昌面沉如水,翕动薄唇喝道:“李徽,还不滚出来。当缩头王八么?自己犯得事,以为躲着便可以躲过去么?滚出来。你死期到了。”
丑姑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家小郎他犯了什么事啊?”
顾昌喝道:“犯了什么事?欺骗我顾家,害的我东湖庄子一万多亩良田今年要颗粒无收。那可是四万石稻米,价值千万钱,把你全家卖了也赔不起。”
丑姑差点晕过去,损失千万钱,那是怎样的概念?难以想象。
“不是说我家小郎帮东翁引水灌溉,还有功劳么?怎么就坏了事啊?”丑姑颤声叫道。
“我跟你这奴婢说什么。躲开,别挡着道。否则,乱棍打死。”顾昌大声喝道。
旁边几名仆役厉声喝道:“还不滚开?找打么?”
丑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手张开拦住众人,转头大声喊道:“小郎快走,小郎快走。老奴替你拦着他们。”
顾昌大怒,上前抬脚踹在丑姑的腰上,丑姑哎呦一声朝后便倒,疼的大声呻吟。
“给我进屋拿人。”顾昌喝道。
众仆役呱噪往廊下冲,就在此时,李徽的身影出现在堂屋门口。
“都给我住手,一群男子,殴打一名残废老妇,畜生也不如。顾家江南豪族,诗书传家,子孙便是如此跋扈无德么?”李徽快步走出,口中说道。
顾昌嘿嘿冷笑道:“狗东西,死到临头还敢说嘴。来人,绑了他。”
李徽喝道:“我自会跟你们走,也不用来绑我。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我跑了不成。”
顾昌冷笑不答。
李徽走到丑姑面前,弯腰将丑姑扶起来,询问伤势。丑姑哪顾得自己,连声道:“你不要跟他们去啊,这么怎么是好?这可怎么好?”
李徽安慰道:“丑姑,不打紧,我跟他们去便是了。你莫要担心。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他们还能杀了我不成?那件事也不是我的错。我相信家主一定会明察秋毫,明辨是非的。”
顾昌呵呵冷笑道:“就是我爷爷叫我来拿你的,你能欺瞒了二叔祖,还能欺瞒了家主不成。送你去明戒堂受审,回头便下水牢等死。”
李徽心中一震,叹息一声,站起身来道:“走吧,莫伤我家人,她们都是无辜的。”
顾昌喝道:“带走。”
第十四章 风雨
明戒堂是吴郡顾氏家族设立的一处专门处置族中纠纷,惩戒族中违规之人和犯错的部曲奴婢佃客的地方。凡有纠葛或者犯下顾氏族规,便于明戒堂公开惩罚。
说白了,便是吴郡顾氏的私人公堂。
大晋律法之中,对于豪门大族拥有的特权有明文规定。部曲奴仆对主人犯罪,无论理由,一概斩绞。主家对部曲奴奴仆拥有绝对的生杀大权。即便无理由无罪行杀了部曲和奴仆,也不过罚些钱财了事。况且主家杀仆,自会找到理由。
部曲奴婢在法律上没有半点地位,在主家面前,可说根本不能算是人,而是他们的私有财产,可以无责处置。
当然了,大晋的世家大族要名声,也不想搞得万夫所指沸沸扬扬,所以总要想办法走个程序,显示公平公正。如顾家的所谓明戒堂,便是他们显示公平的场所。
明戒堂在顾家北宅西侧,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庭院房舍。顾昌带人押着李徽踏入这座散发着霉味的古树森森的庭院的时候,堂上已经站了十多个人,庭院里也站着数十人。
顾昌快步进入堂上,大声道:“家主,孙儿已经将那个胡说八道,害我顾家损失巨大的奴才给拿来了,请家主发落。”
一名身着深黄色宽袍,面庞消瘦蜡黄的老者斜着身子靠在胡床一侧,闻言抬起眼睛看着门外台阶下阳光刺目之处,一名少年正被人推搡着进来。
那老者便是顾氏家主顾淳,因为身体老病之故辞任朝廷官职回家将养。其实他年纪并不太大,不过六十多岁,但看上去却像是个行将就木的古稀之人了。
“带上来。”顾淳缓缓说道,声音很小很弱,仿佛是从胸口挤压出来的声音一般。
“将那奴才押上来。”顾昌大声道。
几名奴仆将李徽推搡进来。乍从明亮的阳光之中进入屋子里,李徽的眼睛一时难以适应,不由的眯上眼睛想要看清面前的人。猛然间小腿上挨了重重的一脚,膝盖跪在青砖上,磕的疼痛无比。
“跪下,狗奴才。见了家主还敢无礼。”耳边传来了顾昌的喝骂之声。
李徽咬着牙,拳头握起,心中愤怒无比。但此时此刻,他却明白,不能冲动。否则今日自己恐怕很难活命。
“你便是李徽?”顾淳伸着脖子看着下方跪着的这个布衣少年问道。他的喉咙里呼哧呼哧的响,呼吸声像是一个破了的风箱一般难听。
李徽缓缓抬头,看到那张瘦的不成人形,惨白的皮肤上却有大块的红色斑点,看上去令人不寒而栗。李徽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人是不是得了严重的皮肤病。看上去人不人鬼不鬼。
“李徽见过家主。”李徽沉声道。
顾淳点头,继续问道:“是你利用欺骗谦之,把我顾家东湖庄园的万亩良田害的要绝收的么?”
李徽摇头道:“家主明鉴,我没有这么做。承蒙主家信任,让我去帮忙引水灌溉,我做到了。其他的事情,不是我的主意。家主请明察。”
顾淳呵呵笑了两声,呼哧呼哧喘息几口,道:“南宅的韩管事已经都说了,你否认也是无用。我那三弟心善,容易被你们这些狡猾的东西骗。韩庸说,你在他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不久便会有雨落下,谦之自然是为顾家着想,想庄子里少受损失,所以信了你的话。谁想到被你骗了。哎,老夫早跟他说过,不要轻信你们这些人。他不听啊。他午前来见我谢罪,说要自己补偿。老夫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你这样的东西骗了他。自然要拿你来。”
李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现在这情形,自己似乎百口莫辩了。除非顾谦自己承认是他自己的决定。但这恐怕不可能了。顾谦连人都不在这里,又怎会为自己开脱。
李徽脑子里急速运转,想要找到应对之策,但是大脑却一片空白。
“无话可说了吧。哎,老夫就知道你们这些外姓不会感恩。当初谦之要收留你们母子,老夫是不同意的。非我顾家血脉,怎会对我顾家忠心。瞧瞧现在,这不是收了个白眼狼么?反而被你这小子给欺骗了。这种事,若不严惩,我顾家岂不是要被你们这些奴才欺了。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更别说,这次东湖庄园损失巨大,将影响我顾家的大计了。”顾淳缓缓靠着扶手上,脸上露出愤怒之色。
李徽大声道:“我不是无话可说,我是有口难辨。明明不是我的错,你们却强加于我,我能如何?”
“狗奴才,还敢犟嘴。”顾昌大声喝道。
顾淳呵呵笑道:“伶牙俐齿,可见没冤枉你。你只说,你有没有鼓吹过不多日便要下雨的事?”
李徽皱眉道:“说过,但是……”
“那还说什么?你自己都承认了。若不是你说了这样的话,谦之怎么会那么做?你们身为我顾家庇佑之人,自然不可信口胡言。当出言三思,为主家考虑。由此造成的后果,难道不是你的错?”顾淳冷声道。
李徽无言以对。他心里明白,这种时候,任何辩白都是无用。他们认定了错在自己,那便已经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了。
“徽儿,徽儿。”外边突然传来妇人的哭叫之声,正是李徽的母亲顾兰芝得到消息赶来了。
顾兰芝哭着冲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儿子身边,朝着顾淳磕头求道:“家主开恩,我儿年少,不懂事务,做错了事。还请家主开恩宽恕。要罚便罚我,是我教子无方,我可替他受过。求求家主开恩吧。”
李徽轻声道:“娘,我没有做错事,他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顾兰芝转头呵斥道:“住口,还敢胡言乱语,都是为娘平日没有好好教导你,犯下如此大错,还不肯认错。我,我打死你这个逆子。”
顾兰芝说这话,扬手朝着李徽头脸上乱打起来。
顾淳喝道:“呱噪什么?你以为这般做派便可免了你儿子的罪?当我们是傻子么?退下一旁,等发落了你儿子,再来发落你。”
顾兰芝叫道:“家主开恩,念在我顾氏先祖一脉的份上……”
顾淳喝道:“你儿子他姓李,并不姓顾。”
顾兰芝颓然坐倒,泪水挂在脸上说不出话来。
李徽轻声道:“娘,莫要求他们。他们不讲理的。儿子不孝,对不住娘。连累娘了。”
顾兰芝泪眼婆娑看着李徽道:“徽儿,娘救不了你,娘跟你一起去便是了。”
李徽心中感动,同时又甚为后悔。早知如此,自己何必去掺和这件事。这下好了,穿越而来不到半个月,要丢了小命了。真是失败啊。
“来人,将李徽押入水牢之中。这般奴才,绝不轻饶。十日水牢,再论生死。”顾淳喝道。
在场众人心中一震,暗自惊惧。入水牢是断水断粮的,别说十天,三天也就半死了。以李徽这体格,三天必死。十天水牢之刑,那便是要他命了。
顾兰芝大声哭叫起来,抱着李徽不撒手。顾昌招手叫人上千扯开顾兰芝,拖着李徽便走。顾兰芝尖叫着抱着儿子的腿,被拖着在地面上数尺。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大声喝道:“住手!”
一群人从明戒堂院门进来,走在前面的正是顾谦。众人连忙住手,顾谦缓步来到堂上。
顾淳直起身来道:“谦之,你怎么来了?”
顾谦躬身道:“谦之见过家主,听人说家主拿了李徽于明戒堂审讯,谦之岂能不来?”
顾淳微笑道:“谦之,这奴才适才已经承认有意欺骗,自当严厉惩处。”
顾谦沉声道:“家主,谦之已经和家主说的清清楚楚,这件事不怪李徽,是谦之行事不够谨慎,想着赌一赌天时。错在我身上,李徽并未蛊惑我那么做。饶了他吧,此事跟他没什么干系。”
顾淳皱起眉头,沉声道:“谦之。你这是作甚?非要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招揽,是何道理?”
顾谦摇头道:“家主,不是谦之招揽责任,事实便是如此。这李徽确实跟此事无关。家主饶了他吧。”
顾淳呼呼的喘气,瞪着顾谦道:“谦之,你就是心太善,容易被人所利用。这些奴才们就是利用你的善意作恶。恶奴欺主,岂能轻饶?我吴郡顾家难道没有规矩和威严么?这奴才明明在你面前信誓旦旦说了天将下雨的谎言,便是诱骗你做出那个决定,便是利用你轻信于人的缺点。这是处心积虑的阴谋。也许,这奴才是别人收买了,利用这次的旱情削弱我顾氏,让我们陷入困顿局面的内鬼也未可知。总之,不能饶他。”
顾谦赔笑道:“家主,这话怕是多虑了。李徽从小便在我顾氏门下,受我顾氏庇佑。兰芝母子这么多年来与人无争,又怎么会是别人的细作。况且,以李徽的身份年纪,别人又怎会看上他为细作?家主委实是想多了。”
顾淳脸色肃然,沉声道:“谦之,你这话是说老夫老糊涂了?还是说老夫刻意的去和这个奴才过不去?”
顾谦苦笑道:“家主,这……从何说起?谦之岂有此意?”
顾淳大声道:“老夫是为了整肃家门规矩。我顾家近年来声望低落,不光是侨姓大族对我们不看重,连南方世家也我们有些不恭了。便是因为我顾家的规矩有些废弛,让别人瞧不起了。都像你这样,别人对我顾家还怎有畏惧?家中奴婢都敢欺主,何况外人?谦之,我只问你,你是家主,还是我是家主?”
顾谦一愣,瞠目无言。家主将这件事上升到这个高度,他还能说什么?
顾谦转头看着门外被仆役扭着胳膊的李徽,心想:李徽,事到如今,老夫也没有办法救你了。总不能为了你和家主翻脸吧。或许我只能为你照顾好你的母亲,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家主教训的是。”顾谦轻声道。
顾淳点头道:“你明白就好,谦之,勿要太妇人之仁。当今之世,心要硬些。这一点上,你甚至不如顾琰。”
顾谦沉默不语。顾淳冷笑一声,吩咐道:“顾昌,将那奴才带走下牢。老夫累了,都散了吧。”
顾昌大声应诺,喝道:“带走,下牢。”
李徽心如死灰,顾谦赶来了也不管用,看来自己难逃此劫。李徽感到很无力,很无奈。李徽昂首向天,心中想:老天爷,你既让我穿越了,却为什么这么对我?这不是戏弄我么?
天空中阳光猛烈,空气中灼热炙烤,一切都让人透不过气来。但忽然间,李徽看到了纹丝不动的树头似乎开始摇晃,似乎起了风。几乎在很短的时间里,风变的大了起来,院子里的大树上浓密的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李徽惊愕的看着这一切,竭力的辨别眼前的场面,他的鼻孔里嗅到了空气中的一股奇怪的味道。那是雨水落入干涸的尘土之后发出的土腥味的水汽的味道。
作为后世从小便居住在沿海城市多年的人,对飓风来袭之前的征兆很是敏感。空气中的气味格外的熟悉。李徽下意识的朝着东边的天空看去,透过围墙上方的和树冠的空隙,他看到了一团一团的云朵在东边的天空滚滚而来。
“快走,看什么看?”身后的奴仆推了李徽一把。
猛然间,风力变大,大树树冠剧烈摇动,枝叶扑簌簌而下,东方天空的云层之中有电光闪烁。
李徽惊喜的大声叫了起来:“飓风来了,雨要来了。各位快看,我的预测没有错,我的预测没有错。要下雨了……”
第十五章 甘霖
雨从未时开始落下,一开始还只是零星的雨滴,但在某一时刻便化为倾盆暴雨,哗啦啦奔涌而下。伴随着的是狂暴的大风和电闪雷鸣。
天地间在雨幕和云层的遮蔽之下像是直接进入了黑夜一般,每一声轰鸣的雷声都伴随着更为猛烈的雨水落下来。
若是在以前,遇到这种大风大雨的天气,百姓们自然是避之唯恐不及,躲在屋子里关闭门窗。但是,眼下吴郡正经历了数月大旱,树木庄稼都要枯死,人畜都快要没有水喝的情形之下,落下的这场大雨不啻天降甘霖一般让人兴奋狂喜。
吴郡城中街道上,男女老少奔出家门,站在瓢泼大雨落下的街道上狂奔大笑,欢喜之极。有人敲打着铜锣在雨中大喊:“下雨了,下雨了,这下好了,有活路了。”
东街龙王庙前,更是有无数的百姓浑身湿透的跪在台阶前叩首参拜,感谢龙王爷赐予甘霖,救了他们一命。
在这个时代,水利设施,灌溉技术都不发达,一切都要看老天爷的脸色。这场暴雨虽然来的有些迟了,但是对于百姓们而言,显然还是带来了希望。
眼下才不到六月,尽管大部分的作物庄稼都因为干旱而枯死,许多作物已经失去了农时。但是南方寒冬尚早,依旧可以补种一些其他的作物,总好过颗粒无收。
风调雨顺便意味着能活下去,这当然让人欣喜若狂。
李家的小院之中,李徽坐在房间的窗前怔怔的看着漫天大雨落下的场面。
大风摇弋着院子里的树木,大枣树在风雨中可怜的颤抖着,地面上的枣花已经落了一层,随着浑浊的水流流淌往沟渠之中。
院子角落里几棵之前看上去已经快要枯死的小树,此刻仿佛活了过来,枯萎的树叶舒展开来,在雨中招摇着。大地和树木似乎都在贪婪的吸吮着甘霖,弥补之前的焦渴。
天色昏暗,李徽的面孔在不断闪亮的电光之中被照的忽明忽暗。黯淡时只见轮廓,明亮时便能看到他紧咬的牙关和扭曲的面孔,紧皱的眉头。
李徽此刻的心情就像外边的风雨一样激荡猛烈。不久前发生的一切让李徽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自己怎么也没想到会遭遇无妄之灾,突然间便面临极度危险的生死关头。而且是毫无理由,毫无征兆。
灌溉全部庄田,完全是顾谦的决定,他自己也是承认要赌一赌的。自己说了那些话,确实带有卖弄之嫌。但当时是有言在先的,说清楚了只是自己的想法,并没有建议或者左右顾谦决定的意思。
可即便这样,还是被当做了罪过,被顾家人当成了替罪羊。
李徽知道,其实顾家家主顾淳并非不知道自己没有左右顾谦的可能。只是这件事需要找个人来背锅,顾谦在家族中地位高,便只能找个身份卑微的人来惩罚了。
也就是说,在顾氏主家眼中,自己这种人就是个随时可以被牺牲的奴才,没有任何的价值,没有任何的地位。比之猫狗尚且不如。
不但顾氏如此,这个时代就是如此。高门望族拥有巨大的权力和地位,普通百姓宛如蝼蚁一般。所有赋予在这个黑暗时代上的光环,什么名士风流,名士风度,都是建立在残酷的基础之上的。
自己之前居然没有充分的认识到这一点,当真是太天真了。
明戒堂中发生的一切让李徽刻骨铭心。如果不是飓风来了的话,自己便如一根草芥一般被毁灭,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
电闪雷鸣之中,李徽的内心里充分的认识到了身处的时代的残酷和自身的卑微。以自己目前的状况,类似今日的事情肯定还会发生,而自己毫无反抗之力,根本没有任何的腾挪空间。
自己要想在这个时代立足,就必须要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拥有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否则便要面临如今日这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状况而无半点挣扎之力。
……
这一场飓风暴雨来的极为猛烈,似乎是因为集聚了太久的能量没有爆发一般,瓢泼大雨一直持续到次日上午方才慢慢变小。但其后两日,间歇性的大雨依旧随着狂风不时的落下,直到三天后,方才风力变小,云开雨止。
大旱数月之后,吴郡乃至周边各地的河流湖泊池塘终于重新注满了水,干涸的大地得到了雨水的滋润之后也重新恢复了生机。只需一场大雨,便可迅速的修复大地上的一切,让他们重新活过来。
雨停之后的那天清晨,李徽收到了从顾家南宅送来的一套新衣服。那是一件漂亮的蓝色细麻长衣,外加一条蓝色丝绸发带。
“南宅主家翁要去东湖庄田巡看,请李家小郎更衣随行陪同。”送衣服来的南宅仆役如此说道。
仆役走后,丑姑听闻此事从偏房出来大声道:“不去。又要害人是么?之前帮着他们引水灌溉,小郎尽心尽力,累的都大病一场。他们不褒奖便罢了,还差点要了我家小郎的命。现在又来叫小郎去,谁知道还有什么祸事?惹不起躲得起,不跟他们掺和。”
顾氏心中犹豫,丑姑的话她是认同的,但是又怕不去的话会得罪了顾谦。
“徽儿,你说怎么办?你若不想去,咱们便不去。你又不是顾家部曲,更不是仆役,不去也是可以的。”顾氏道。
李徽却道:“东翁有命,我怎能不去?那件事是个误会,怎能老记着这件事。再说,我不也好好的么?我去瞧瞧。”
顾氏轻叹不语。丑姑说归说,心里也知道是阻止不了的。她们心里都明白,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家里现在靠着主家的一些接济和在主家做事贴补家用。真要跟主家翻脸,那可没有任何好处。除非全家离开这里。但离开此处,又去何处栖身?
李徽换了新袍子,整理了发髻出了门,前往顾家南宅。到了南宅门口,发现顾谦的骡车随从正在门口停着候着。见李徽来了,顾谦指了指后面的一辆骡车示意李徽上车,随即钻进了车中下令出发。
李徽本以为又要和那个韩庸同车,但却发现韩庸并没有跟随,那辆骡车居然是单独为自己准备的。若是之前,李徽定然心中开心。但现在的李徽,却谨慎了许多。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顾谦这么做是什么目的,尚待观察。李徽是打定了主意,从现在开始,跟顾家人打交道,得多长几个心眼。
大雨之后的山野田地里的景象和之前已然截然不同,尽管之前受了那么长时间的干旱,但是这雨后的野外迅速的呈现出大片绿色来。
像是变了魔术一般,之前灰蒙蒙枯黄一片的田野,此刻生机盎然。晨间的风凉爽舒适,道路两旁的沟渠里,流水轰轰,蛙叫虫鸣,生机勃勃。
车辆很快抵达东湖庄园左近,李徽从车窗看出去,但见万亩水田一片碧绿,禾苗长势喜人。风吹过,绿浪如潮,甚为好看。
车辆在庄园外的野地里停了下来,顾谦在前方下了车,杵着拐杖沿着沟渠的梗道缓缓走去,深入水田之间的阡陌小道。李徽自然下了车远远的跟在后面。
水田之中有不少佃农在田间做事,见到顾谦,都连忙行礼问好。顾谦弯着腰跟他们说话,态度倒也慈和。李徽在后面听的清楚,说的都是关于庄稼长势的事情。
走了小半个时辰,顾谦似乎有些疲惫,便在一处田头空地停步,那里正好有一棵树,倒是可以遮挡逐渐炙热的阳光。身后跟着的仆役在树荫下摆上马扎小桌,沏上茶水,侍奉顾谦坐下喝茶。
顾谦转头看向后方,见李徽远远的站在田埂上并不靠近,嘴角露出微笑来。向着李徽招手叫道:“李家小子,干什么站的那么远?过来说话。”
李徽缓缓走近,躬身行礼。
顾谦上下打量李徽几眼,呵呵笑道:“李徽,来坐下,陪老夫喝茶。”
第十六章 拉扯
李徽躬身道:“不敢,在下岂敢和东翁同坐。况且我也不渴。”
顾谦微笑点头,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抬头环视四周田野,说道:“看看这庄稼的长势,甚为喜人。老夫问了那些农夫,他们告诉我,即便之前受了干旱,伤了些元气。但因为在禾苗将要枯死之时过了一遍水灌溉,所以总体长势不受太大影响。今年的收成,估计也影响不大。”
李徽点头道:“如此甚好。”
顾谦心情喜悦,指着远处的田地道:“你瞧,和那一片禾苗比较起来,便可知分别。北边高处是别人家的庄田,即便如今下了雨也是一片枯黄之色,再也难以恢复生机。但我东湖庄园不同,绿苗如毯,一派生机啊。那些田亩,没能续上关键的一波水救命,今年怕是颗粒无收了。”
李徽早看到了这些,来的路上,便看见东湖庄园这一片绿意盎然,但其他水田里禾苗枯死,雨水自然也回天乏力。形成鲜明的对比。
“恭喜东翁。”李徽微笑道。
顾谦转过头看着李徽道:“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这些都是你的功劳啊,难道你不觉得高兴么?”
李徽躬身道:“不敢,在下可没有功劳。都是东翁的决策,跟在下没有任何的关系。”
顾谦微微一笑,轻声道:“李徽,老夫知道你受了委屈,心里很不开心。甚至对我顾家有些怨恨。是也不是?”
李徽道:“在下不敢!”
顾谦沉声道:“其实,即便你有这样的想法,也是难怪。那日,我顾家确实不该那么对你。老夫也很遗憾。老夫去为你求肯,但是却也无用,害的你差点被下了水牢。但事实证明你是对的。天降甘霖,一切应验,你不但没有胡言乱语,而且让我顾家庄田免受损失。不但无过,反而是有大功的。”
李徽沉声道:“那件事是东翁的决定,在下并没有要东翁这么做。所以,在下不敢言功劳。”
顾谦点点头,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田埂边缘,负手看着周围的一片绿海,沉吟道:“你确实没有要老夫那么做,但老夫却是因为你说的那些理由决定赌一把。若非是你说的有道理,老夫断然不会那么做。你不肯承认,是心有余悸,怀有戒心,生恐我顾家又要对你做些什么。这也难怪。但在老夫心里,却从无怪罪你的意思。其他人的所为,你不能算在老夫头上。”
李徽躬身道:“在下岂敢。”
顾谦继续道:“事情过去便过去了,你又何必挂在心上?要我说,少年人受些委屈,往往是好事。你受不了这委屈,又怎能立足于世?如何能出人头地?”
李徽楞了楞,突然觉得今天顾谦说的这些话超出了自己的想象。顾谦完全没有必要跟自己说这些,他的身份地位高,完全没有必要跟自己解释这些。自己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少年罢了。顾谦说这些话,有些突兀。
“李徽,老夫对你很好奇。引水灌溉之事,以及对这场飓风大雨的预测都令人惊讶。老夫问了旁人,你随母来吴郡十几年,并未见你有特异之处。家塾先生也说你并不聪慧,平日沉默寡言,胆小怯懦,不与人交往。但老夫见你,却并非如他们所言。你能言善辩不说,懂的事物老夫都闻所未闻。你可否告诉老夫,这到底是为什么?”顾谦凝视李徽问道。
李徽吓了一跳,这顾谦居然暗地里调查了自己的过去的事了,生出了巨大的疑惑。自己穿越之后的性格和行为引起了他的怀疑。其实母亲和丑姑也都表达过相同的意思,前段时间李徽听到她们之间的交谈,便是觉得自己变得令她们感到惊奇。
附身的皮囊原来是个愚钝胆怯的闷葫芦,自己显然不可能延续他的性格。自己也装不来。所以产生了人设上的差异。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东翁,人总有开窍的一天。这并没有什么奇怪。况且,之前的我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我只是不说罢了。”李徽道。
顾谦微笑点头道:“倒也有几分道理,人都是会成长的。那么,我问你,你那日主动提出要帮老夫解决引水灌溉之事,难道真是如你所言的那般,是为了报恩?”
李徽道:“自然如此。”
顾谦呵呵笑道:“可据老夫所知,你对我顾家恐无好感。你在家塾之中常常受顾昌顾云他们的嘲讽欺辱是不是?你还说过,总有一天你要讨回公道,让他们给你磕头道歉是不是?你对我顾家,当是充满了恨意才是。”
李徽头皮发麻,顾谦果然调查的详细。自己的记忆中确实有在家塾之中被顾昌顾云等顾家子弟呼来喝去,欺辱霸凌,被当成奴才使唤的那些片段。或许当时的李徽说了什么过头话也未可知。这些却是都被记录在案的。
顾谦这么问,便是怀疑自己对他说谎,怀疑自己有什么企图。
果然,今日他叫自己随行,确实不是什么好事。他问这些话的用意何在?让人甚为疑惑。
“东翁,家塾之中发生的那些事只是孩童之间的打闹罢了,东翁不提,我都记不起来了。更谈不上对主家有什么不满。至于那日主动提出帮着东翁想办法引水灌溉之事,确实是因为怀着感恩之心,想帮东翁分忧。我娘跟我说过当年她回顾家的事,当年是你收留了我娘和我,我们母子得以托庇于顾家大族之下,得以平安度日。如此恩情,岂能不铭记于心?遇到东翁忧心之事,自然是想帮东翁分忧。”李徽字斟句酌的回答道。
顾谦微笑不语,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凌厉的光芒。
李徽又道:“当然了,在下也有些小小的私心。”
“哦?何种私心?”顾谦挑眉问道。
“我已经十七了,还靠着母亲养活。我身子又瘦弱,无法在外边做事,便想着能在东翁身边谋个跑腿办事的差事。那日东翁拒绝了我娘的请求,我便不知天高地厚站出来了。我承认自己是想在东翁面前表现一番,证明自己可堪一用,好让东翁另眼相看。仅此而已。”李徽低声道。
顾谦看着李徽,忽然呵呵笑了起来,眼神柔和了起来。
“原来如此。那便能解释你为何选择不去家塾读书的原因了。原来你是一片孝心,不忍见母亲辛劳,想要挣钱奉养母亲。很好。你能坦诚相告,老夫很是满意。李徽,你过关了,从今日起,你便跟着老夫吧。我身边正好缺个能办事的亲随。今后,你便替老夫跑跑腿,办办事。你看如何?”
“什么?”李徽作痴呆状。但很快,心中便明白了过来。
今日顾谦之所以说了这些话,奇怪的询问了自己这么多事,其实是对自己的一种试探。他已经决定让自己在他身边做事,只不过他对自己还不放心。
李徽猜的没错,顾谦今日正是要对李徽进行一番试探。
顾谦作为吴郡顾氏家族中的重要人物,他身边的人都必须经过筛选,必须要值得信任。李徽此次帮助他解决了一件棘手的事情,万亩庄田没有因为干旱受到损失,少家主顾琰承诺给桓大司马的军粮便不用担心了。这是立下了大功的。
李徽这少年是有本事的,但顾谦必须保证此人值得信任。顾谦所担心的便是李徽帮自己解决问题的目的。所谓的报恩之说,顾谦是不太信的。反而是李徽承认他是想谋个差事,养活家人的理由更真实。
如此一个有本事的少年,顾谦当然要收罗在身边,替自己办事出主意。顾氏如今名望低垂,正需要广罗人才,努力振兴。当然,作为这当中自然安抚李徽之意。毕竟家主之前所为,对李徽甚为不公。
李徽低头沉吟着。之前他确实希望能够依附顾家,借助顾家的名望获得一些发展。但是三天前的那件事后,李徽不得不小心谨慎的做出决定。
而且,直到目前为之,顾家都没有对那日最自己的无端行为表示任何的歉意。虽然李徽明白,这些高门大族不大可能会向自己低头道歉,但是倘若他们以为这是对自己的一种施舍,没有任何的悔意,自己便要认真考虑自己的选择。否则,将来可能会遭受同样的境遇。
“怎么?你不愿意?你可知道,即便是顾家子弟,想要在老夫身边做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见李徽犹豫不决,顾谦沉声说道。
李徽抬起头来沉声道:“承蒙东翁看重,给我这样的机会。我知道,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但是……请恕在下不能答应。”
顾谦眉头皱起,沉声道:“你不是希望能够得到一份差事,奉养你的家人么?老夫会给你优厚的待遇,让你全家衣食无忧。”
李徽苦笑道:“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我也会这么做。但却未必在顾家做事。我已经和母亲商定了,过几日便变卖家资回丹阳郡去。我父在丹阳郡留有一处外宅,在当地也有些亲眷,我们回丹阳郡置办几亩薄田,也是能活下去的。”
顾谦讶异道:“什么?你们打算回丹阳郡去?”
李徽缓缓点头道:“是。在下今日也借此机会向东翁告别,感谢东翁这么多年来对我母子的照顾。我们铭记在心。”
顾谦神色黯然,叹息道:“老夫没有照顾你们什么。哎,看来这次的事情,你们确实被我顾家的所为伤了心了。是我顾家行事不当,留不住人心。老夫甚为惭愧。”
李徽拱手道:“东翁千万别这么说。我们承受不起。我们母子只想过平静的日子,并无他意。当然了,我娘确实吓到了,所以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顾谦看着李徽道:“可是,你回丹阳郡又能做什么呢?难道当真种田养家?岂不是浪费了你的才能?”
李徽微笑道:“在下可没有什么才能,在下一介百姓而已。”
顾谦沉吟不语,皱眉思索着。
李徽缓缓脱下新袍子,揭开发髻上的丝绸发带,仔细的叠好摆在小木桌上,躬身道:“东翁,我想你也没有什么要吩咐的话了。在下告退了。”
顾谦依旧沉默不语。李徽拱了拱手,转身缓步离开。
第十七章 变化
顾谦皱眉看李徽远去的背影,忽然高声道:“且慢!”
李徽停步站立。
顾谦缓步走来,沉声道:“老夫还是觉得,不能让你们母子就这么离去。这显得老夫不近人情。”
李徽躬身道:“东翁何必如此。在下并没有怪东翁之意。”
顾谦摇头道:“老夫从不欠他人人情,这一辈子没有做过令自己歉疚遗憾的事。你若就此离去,老夫岂不是欠了你的情?你帮我顾家解决了大麻烦,若不是你帮老夫,这万亩庄田现在都是一片枯萎。而且,老夫做出的决定,你却因此受了委屈,这让老夫心中更是不安。”
李徽正待说话,顾谦摆手道:“不必说了。老夫绝不能让你们就这么离开吴郡。不光是老夫自己心中难安,也是为了我顾家所想。之前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若你就这么走了,外人会说我顾家不仁,如此对待一个为顾家立下功劳的人。虽然你并不计较,但他人可未必这么想。李徽,你想让老夫心中不安,你想陷我顾氏于不仁么?”
“这……”李徽一时倒是无言以对了。
“李徽,老夫看得出你非同常人,将来或许有所建树。但是,你此刻离开顾家,其实是不明智的。于人于己都不是最好的选择。在我顾家,你的能力可以发挥,可以获得更好的发展和回报。但你回丹阳郡,怕是不久便泯然于众人,本事也无从施展。”顾谦说道。
李徽道:“东翁,在下有手有脚,天下之大,难道无存身之处?”
顾谦摇头道:“少年人,你莫以为离开我顾家便是海阔天空,如今这世道不是你有本事便成的。天下有才能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多少人穷困潦倒,一辈子毫无建树。要出人头地需要有助力,有人提携,还需要有机缘。留在我顾家,是你最好的选择。你母亲本就是我顾家人,她也一定希望你留在这里。老夫这便去和你母亲商谈,相信她一定认同老夫的话的。老夫不能让你这么仓促做出决定。”
顾谦这番话说的甚为真挚。李徽看得出,他和顾家其他人有些不同,想法也有些不同。他的这些话不光是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也是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说出来的。而且说的话也都是实情,并无遮掩。
“东翁说的或许是对的。也许是在下幼稚了。”李徽沉吟道。
“这么说,你愿意留下了是么?”顾谦微笑道。
李徽知道该就坡下驴了,再矫情,怕是要适得其反了。于是躬身道:“承蒙东翁看重,在下若是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只是,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东翁能够答应。”
顾谦微笑道:“什么请求,但说无妨。”
李徽道:“在下虽出身低微,随母托庇于主家生活,但我母和我并非顾家奴仆,也非顾家部曲附庸。这一点还请东翁告知他人,明确身份。”
顾谦呵呵而笑道:“你是怕跟了老夫做事,老夫将你视为奴婢是么?顾家之人也视你为奴仆么?你放心便是,你们母子本就不是我顾家的奴婢部曲。你算是我的幕宾,这总成了吧?”
李徽心中大喜,躬身道:“多谢东翁,李徽当尽心做事,不负东翁看重。”
李徽的这个要求看上去并无必要,但其实明确这一点极为重要。那表明李徽是自由之身,不受顾家拘束的。如果自己想要离开,顾家也无权阻拦。
在大晋,一旦沦为部曲奴仆,便再无人身自由了。生死便操纵于主人之家,再无半点保障。李徽既不想被人指着鼻子骂‘奴才’,也不想生死被人操控。留在顾家获得机会和身份自由相比,李徽一定会选择后者。
“好啦,那便一言为定。衣衫拿去穿好,回去禀报你母亲这个好消息吧。明日开始,来南宅便是。先跟着老夫做个长随,多看多学,做些,替我出出主意,跑跑腿,做做事。或者可以跟老夫说说,你除了会那种引水之法之外,还知道些什么有趣的手段。”顾谦抚须微笑说道。
……
李徽回到家中,跟母亲和丑姑说了这件事,虽然顾兰芝和丑姑心有余悸,毕竟不久前儿子差点没命,还有些担心。
但是这件事终究是件好事。能跟着南宅主人顾谦身边当长随,地位可不低,也表明顾谦对李徽的信任和认可。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跟着顾谦当亲随的。
想着儿子今后有个体面的事情做,又得到顾谦的喜欢,顾兰芝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当晚煮了几个好菜,家中三人悄悄庆贺了一番。饭桌上自然免不了一番叮嘱。嘱咐李徽要勤快不能偷懒,要眼中有活,要守规矩,要嘴巴严,要和其他人处好关系。特别是南宅管事韩庸,一定不要得罪他云云。
李徽笑着点头,一一答应。
次日一早,李徽前往南宅正式上工,正式成为了吴郡顾家南宅主人顾谦身边的长随。
长随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跟随顾谦巡视顾氏各处产业,按照顾谦的要求去做一些日常事务。闲暇时陪着顾谦聊聊天,说说话。就事情的本身内容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难度。
而且顾谦也并非经常外出,很多时间他都是呆在宅子里。这时候李徽便也在南宅之中闲呆着。除了二进之后的内宅他不能去之外,南宅的其他地方他是都能闲逛的。
李徽年纪虽小,但是为人开朗,性格很好,又见多识广,所以和南宅的一些仆役们相处起来日渐熟络。一段时间便混的烂熟。闲暇时和他们谈谈说说,倒也并不太无聊。同时也从他们口中了解了更多这个时代的情形。
话说了解信息最快速的渠道便是在市井之间,从百姓口中得知。虽未必完全准确,但绝对是最快速的。顾家内外,吴郡城中的八卦消息,确实是知道了许多。
李徽生的俊俏,他的到来也成为了南宅女仆们之间私底下的话题。几名胆大的婢女甚至开始撩拨他,让李徽大为惊讶。
李徽很快就想明白了,大晋朝女子的地位也并非如想象的那般低。毕竟儒学在大晋并非主流,玄学才是。儒学中那些束缚女子的规矩在大晋朝其实并不完全适用。社会主流便是风气开放,追求人性自由,也表现在对女子的宽容方面。女子可以改嫁,可以主动追求男子,可以抛头露面。见到帅哥犯花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或许,正是从大晋朝开始,便奠定了后世隋唐时期的开放风气也未可知。
当然,这些都是李徽的胡思乱想胡乱的猜测罢了。
李徽的生活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除了这个体面的令人羡慕的差事带来的在别人眼中的形象的变化之外,家中的窘迫也有了很大的缓解。
顾谦确实说话算话,给予李徽很不错的待遇。每月三斗米外加三千钱的俸禄足以李徽一家三口。三千钱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在大晋这个物价飞涨,钱币根本不值钱的时代买不到多少东西。但是每月三斗米可是实打实的。要知道,大晋的县官的月俸也不过五斗米而已。
三斗米,混合上糙米或者是一些芋头青豆野菜之类的食物,足以让李徽一家三口人不会担心挨饿的问题。
除此之外,顾谦还赏了些麻布,衣帽等物。钱和米也预支了一个月的。
母亲顾兰芝和丑姑心中惴惴。儿子突然成为顾谦的长随,还待遇如此丰厚,这反而让她们觉得这有些不现实。总觉得这里边会有什么麻烦。李徽理解她们的感受,事实上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安。
但是既然顾谦愿意这么做,自己也不必推辞。对顾谦而言,这些东西简直是九牛一毛,但对自己而言,这是自己实现养活家人目标的第一步。也是自己能够立足的第一步。
在进南宅当差之后数日,李徽便制定了自己的强健体魄的健身计划。
李徽一直苦恼于附身的这副小身板实在是太孱弱,倘遇到袭扰之事连自保之力都没有。这是李徽不能接受的。
后世的李徽虽非健身达人,但也是喜欢锻炼运动的人,身体也壮健的很。加上兴趣所致学过一些拳脚,寻常一两个人是休想近身的。
在这里,其实比后世更需要强健的体魄。自己不能手无缚鸡之力,因为自己面临的这个世界并非文明法制的世界,而是弱肉强食的乱世。
而更让李徽不能接受的是,他因为相貌俊美,皮肤白皙,身形瘦削之故,居然有一天在吴郡街市上遭遇到了一次匪夷所思的搭讪。
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凑上前来色眯眯的对自己搭讪,说他喜欢自己,希望和自己能够‘交个朋友’。李徽表明自己是个男人,结果那厮窃窃而笑说,他喜欢的就是他这种男人。只要他愿意和他交好,他可以给予重金报酬云云。
李徽当时便傻了眼,突然才意识到这个时代是多么的不正常。男风盛行果然不是假的。这厮在大街上公然猎艳,而且找的还是男子,足见这奇葩年代的荒唐。
李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脱了这家伙的纠缠。小身板被那男子拉住衣袖后根本扯不脱。最后还是发狠要报官,那男子才悻悻然放弃。
李徽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的锻炼体格,再遇到这种情形,纠缠不清的,自己也能摆脱。
鉴于自己的小体格也暂时经不起折腾。所以李徽决定先进行一项最简单实用的锻炼方法:跑步。
跑步是一项无需太多技术含量,但却能起到很好锻炼效果的运动。而且其实用性很强。起码再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开溜,不至于跑几步便气喘吁吁。
第十八章 见闻
于是乎,每天清晨天蒙蒙亮,在顾兰芝和丑姑诧异的目光之中,李徽便穿着薄薄的衣衫,扎着裤脚飞奔出门。然后在太阳升起之前,他又大汗淋漓的一头扎进院子里。
不光是顾兰芝和丑姑觉得诧异,街坊乡亲们也都对李徽的行为表示了诧异。很快便有人开始怀疑李家的小郎是不是沾染了什么东西。因为这年头只有吃了某种东西的人才会这么穿着薄衫在街头旁若无人的飞奔,而李家小郎表现出的状况就是如此。
邻居们的议论传到了顾兰芝的耳中,终于有一天晚上顾兰芝忍不住了,她送水给儿子喝的时候,站在旁边半晌,还是鼓足勇气向李徽开口询问。
“我儿……最近……是不是吃了那……寒食散吗?”
李徽楞住了,脑子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他便知道母亲说的是什么。
母亲说的寒食散又名五石散,是用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五味石药,加上一些名贵药材所配制的一种药物。正是这个时代的大晋贵族们流行服用的一种药物。据说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耳清目明,身轻如燕,皮肤光洁如玉。甚至在某些能力上也会极大的增强,可使老迈者雄风再起,可使壮年之人更得妙趣。
服用此药之后,身体会发热,需饮温酒,吃冷食,着旧衣,穿宽袍,并且需要进行运动发散药力,谓之行散。
自己每天早上穿着又旧又薄的衣衫出去跑步,正是被人误以为是在吃了寒食散出去发散药力的举动。所以母亲才有此一问。
想清楚了这些之后,李徽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娘,你想到哪里去了?儿子只是觉得身子孱弱,老是生病,需要强身健体罢了。所以早上出门跑一圈能够活动筋骨,锻炼体魄。你说的什么寒食散,我都没见过。再说了,那玩意贵的很,是我能吃得起的么?”李徽笑着回答道。
顾兰芝听了这话,才恍然大悟,也放了心。
她倒不是觉得寒食散有什么坏处,而是那寒食散价格昂贵,一剂万钱。且据说吃了有瘾头。许多人吃那玩意败了家,那是有例子的。普通人家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顾兰芝知道,老家主是吃的。每个月健康城里都有人来吴郡送药,送的便是这种寒食散。专门从健康城送来的药,价格贵的离谱。儿子吃了倒也不打紧,只是家里没那家底让他吃。
除了跑步之外,李徽和南宅的几名部曲护卫混熟了些,每日看他们舞枪弄棒的时候,也在旁跟着比划比划,学些简单的招式。虽然并不是为了成为武技上的高手,但关键时候用来自保,或者哪怕只是为了强健身体也是有用的。
就这样,李徽的日子过的很有规律,过的也很快。忽忽已到六月底,不知不觉之中,在南宅之中已经做了一个月的事了。这一个多月的日子很是舒坦悠闲,这让李徽甚至产生了某种错觉。也许自己可以这么一直舒坦下去,混吃等死也是一种活法。
但李徽立刻纠正了自己这种想法,一想起那日明戒堂的那一幕,李徽便会警觉起来。在这个年代,灾祸会随时到来。自己如果抱着那种混日子的安逸心态是绝对不成的。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没有真正的实力,便没有真正的安逸。这一点绝对要时刻提醒自己。
而且,李徽的日子也非完全的安逸。比如那位南宅的管事韩庸,不知为什么总是针对自己,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一百个看不惯。
之前自己差点被下水牢的那件事,也是他跑去家主顾淳那里告密,向顾淳说了当初自己在引水成功之后和顾谦说的那些话。以至于顾昌带人跑去将自己绑了问罪。
顾昌的行为倒是可以理解,毕竟自己在他眼中只是个奴才一般的人。记忆中,在家塾读书的时候,顾昌便带着顾家其他子弟没少欺负自己。况且站在顾家主人的立场上,认为自己的话损害了顾家利益,去拿办自己也无可厚非。
但这韩庸,身份是南宅的管事,也是附庸于顾家之人。自己跟他无冤无仇,他却要针对自己,不知是个什么道理。
而且,他是南宅的人。顾谦已经表明了态度,说全部过水灌溉的责任他自己承担,且动用私产补偿的情形下。作为顾谦身边的管事,却跑去告密,那是为何?
这真让人有些想不通这里边的原委,不得不加以防备。
不过,李徽倒也没把这些事看的太重。那韩庸不好相处,自己便离他远些。惹不起躲得起。犯不着跟他正面冲突。他摆管家的派头,自己就让着他便是了。
在过去的这一个月里,李徽耳濡目染对于顾氏家族的一些事情也了解的更多了些。
越是知道的多,便越是对世家大族的地位和实力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别的不说,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李徽所见过的大人物比过去十七年记忆中见到的还要多。
南宅主人顾谦虽然非顾家家主,但是一些重要的场合还是会出席的。特别是有重要人物来访,顾谦是要和老家主顾淳一起出面招待的。
李徽跟随顾谦见到了许多大人物。比如说陆家家主陆纳。吴郡四大顶级家族顾陆朱张之中的陆氏的家主便是陆纳。陆氏也是世家豪门,其家族历史也可追溯到汉代。陆氏发迹,成为江南顶级世家,则是在东吴时期。东吴大都督陆逊便是吴郡陆氏所出。自陆逊之后,陆氏门下出了陆抗,陆凯,陆晔,陆玩等众多名声高隆的人物。
如今陆家家主陆纳便是已故大晋尚书令陆玩的次子,如今官居吴郡太守,兼郡大中正官之职。
陆家和顾家一样,其实如今也在朝廷之中逐渐失去了地位,被北方大族打压,门下子弟很难出头的问题。
但这并不妨碍吴郡豪族在本地的顶级士族的地位,也让他们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
除了陆玩之外,李徽还见到了本地多位世家家族的家主,以及地方上的诸多官员。顾家虽然没有往日的风光,朝中没有担任重要职位的人,但是在地方上的地位还是不容撼动的。
少家主顾琰是东阳太守,顾谦之子顾惔乃会稽郡长史,而和顾家关系紧密的前家主顾和的外孙张玄则是吴兴郡太守。还有几位顾家子弟在地方上的州郡县衙门任职。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豪门大族根系发达,却也不是一时便会衰败的。
更何况,江南豪族已经意识到受到北方大族的打压的问题,他们之间正在形成共识,联系的更紧密,相互之间互帮互协,并积极的寻求在朝廷中的突破口。
比如此次利用桓大司马北伐的契机,江南豪族纷纷捐助物资粮草钱物,通过这样的手段拉近和桓温之间的关系,以便通过桓温实现突破,便是具体的对策之一。
除了见识到这些人物之外,李徽也见识到了世家大族的一些生活细节。每逢聚会,宴席的豪华程度令人咂舌。满桌佳肴美酒,奢华之极。
在某几次宴席上,李徽也终于见识到大晋朝的一群名士们心中在宴席上所谈论的话题是什么。那一群名士喝的昏天黑地之后,便开始了不着边际的谈论。谈论的话题包罗万象,什么生死、善恶、本末、有无、天道、自然等等。什么高深谈什么,什么没有答案便谈什么。甚至为了各自的观点口沫横飞,面红耳赤。但却一个个津津有味,兴趣盎然。
而在某些时候,他们又会谈论庄园的布置,建筑的布局,花树的品类,食物的烹制的手法,衣衫的款式色彩搭配等等内容。甚至对女子的长相体态和着装进行谈论评判。
李徽便曾亲耳听到老家主睁着浑浊的眼睛跟宾客们大谈某个妇人的装束长相,什么美目白肤细腰巧笑之类的品评之言从一个老态龙钟行将就木的老者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些令人头皮发麻。
更有甚者,他们谈及长相装扮的对象不限于女子,对男子也会毫不避讳的谈论其穿着,肤色,眉眼,行为,声音等等。丝毫不以为意,毫无忌讳。
谈及以上这些话题的时候,座上宾朋一个个趋之若鹜,妙语连珠,个个都是高手,雄辩滔滔不绝。谈到激动的时候,有时候有人甚至当堂发癫,脱衣袒露或肥硕或瘦弱的身体在地上翻滚大笑。
在李徽看来,这些乌烟瘴气的行为和言行简直不堪入耳不堪入目。但周围众人却不以为意,习以为常。
李徽算是大开了眼界。果然是大晋,风气果然不同。他们是怎么能一方面形而上的探讨这些玄妙的问题,同时又能对衣食住行美女美食如此感兴趣的?又是怎么能做到放浪形骸,但是却又自认为这便是一种风度的?
李徽是不能苟同的,只能表示理解尊重并且祝福了。
当然更多时候,他们也是商谈正事的。以李徽的身份自然是不被允许旁听了。但从顾谦之后的只言片语之中,李徽知道,这种时候,他们谈论的是家族崛起,是朝堂大事,是正在进行的北伐成败,是南北士族之间的分歧,是朝廷的权力格局走向。
这种时候,李徽才觉得他们还算是正常人。
总之,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李徽逐渐已经摸到了大晋朝的一些微弱的脉搏。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而这些,是自己附身的这个十七岁少年的记忆所不能给予自己的。
在后世的史书之中也确实记载了一些这个时代的与众不同的特质。但那是书本上的记载,其实不知真假,也并不直观。只有亲眼看见,亲耳听到的这一切,才让李徽对这个时代的有了更为鲜活的印象。
第十九章 青宁
六月底的一个上午,李徽陪同顾谦前往东湖庄园查看庄稼长势回来之后,有些疲惫的顾谦回房歇息。李徽闲来无事,便依旧去二进偏院看几名南宅护院进行打斗训练。
两名南宅护院光着膀子在树下摔角,两人势均力敌打的难解难分。李徽和其他几名护院在旁看的津津有味,大声喝彩。
正在此时,一名南宅奴仆前来,向李徽禀报,说青宁小姐请他去花厅见她。
李徽有些纳闷。这位青宁小姐便是顾谦的孙女顾青宁,是顾惔的小女儿。一个多月前,跟随她的父亲顾惔回吴郡探望顾谦。自己引水那天,她还和张家女郎前去凑过热闹。
之后顾惔回任上,顾青宁却留了下来。这一个多月来,李徽倒是见过她几回,但是既没有正面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任何的交集。
给李徽的印象是,这顾青宁是个娇气十足的少女,岁数也不大,在顾谦身边更是撒娇的像个孩子一般。顾谦对她也甚是纵容溺爱,疼爱的不得了。却不知道她叫自己去见她所为何事。
李徽跟随仆役前往二进花厅,远远便看见厅中站着一名少女,正背着身跟一名婢女说话。那少女身着鹅黄襦裙,背影窈窕娇小,秀发垂落,乌黑发亮。那正是顾青宁。
婢女见到李徽到来,低低的说了一声,顾青宁听了转过身来看向走来的李徽。
李徽忙上前拱手道:“李徽见过小姐。不知叫在下前来有何事吩咐?”
顾青宁一双秀美的大眼睛在李徽身上上下打量了两眼,脆声道:“李徽,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李徽讶异道:“有事要我帮忙?”
顾青宁歪着头道:“是啊。我想来想去,只有请你帮忙才成。”
李徽抬头看了顾青宁一眼,那少女略带稚气的脸上神情认真,双目清澈如水。
“是这样的,我听别人说,吴兴郡有的人家在假山上可以做出喷泉来。喷泉从山石顶上喷水下来,不但好看,还可以给花圃浇水。我想弄一个这样的景观,但是不知道如何能从假山上面喷出水来。问了别人,都说不会。所以,我便想让你替我想想办法。”顾青宁语声清脆的说道。
李徽有些发愣,一时不明白顾青宁是什么意思。
“哎,就是请你帮我弄一座喷泉。从后园假山上喷出来的那种。明白了么?”顾青宁又道。
李徽听明白了,顾家小姐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可能是饱食无忧之后的消遣,突然想要一个在吴兴郡流行的喷泉假山花圃来陶冶情操。但是她自己做不出来,便想着找自己帮忙。
“为什么找我呢?这种事难道不应该叫别人么?我又不是匠人。你怎知我便能想出办法?”李徽问道。
“别人若是会,我还用找你么?”顾青宁嗔道。
“那日你从湖心里引水灌溉田亩的时候,不是能让水往高处流了么?我一想,这件事对你来说一定是很简单的,所以就来找你帮忙了。怎么?你不愿意?”
李徽确实没有什么闲心去帮她去修什么喷泉,他可不想搞得自己一身臭汗。再说这也不是自己分内之事。不过,看着顾青宁求肯的表情,觉得她既然求到自己头上,总不好拒绝。
“原来如此。那容易,做个喷泉其实也简单的很,我画张图形给你,你叫人照着做便是了。”李徽点头道。
顾青宁娇声道:“你跟我去帮我弄好不就成了?干什么又要画图什么的,我又要去叫人帮忙,别人也未必能弄好。而且……而且,我不想大张旗鼓的让别人知道。因为这是个秘密。”
李徽一愣,愕然道:“秘密?”
“是啊。我想要给阿翁一个惊喜。阿翁寿辰快到了,我想做个喷水泉让他开心开心。阿翁最喜欢看园林景致了,好多次说后园少个喷泉,要找人弄,只是一直没得空。我若悄悄做个喷泉假山,他看了一定开心。但我又不想让他提前知道。”顾青宁眨着眼低声道,像是生怕被人听见。
李徽恍然,原来顾青宁并不是吃饱了撑的,而是顾谦的生日要到了,她要弄个喷泉假山让顾谦开心开心,投其所好。这倒是一片孝心。
“帮帮我吧。好不好?只有你能帮我。”顾青宁娇声道。
李徽想了想,点头道:“好吧,既然青宁小姐吩咐,李徽自当尽力。”
顾青宁大喜,娇声道:“那走吧。假山就在后园之中,你去瞧瞧。需要什么物料的话,我让人去准备。”
顾青宁说着便往后堂走,李徽却站着没动。
“怎么了?你该不会反悔了吧。”顾青宁皱眉道。
李徽摇头道:“不是。只是,我不能随意进后宅的,这是规矩。要不小姐去通禀一声,取得许可,免得逾矩。”
顾青宁蹙眉道:“向谁通禀?告诉阿翁么?那岂不是让他提前知道了?除了阿翁,还要向谁通禀?若是向祖母说的话,她定不许我这么做。她又要说:女子便要有个女子样子,不要乱跑乱折腾什么的。那事情便泡汤了,不能跟她说。”
李徽有些挠头,自己一个多月来还从未进入南宅后宅。那是南宅的规矩。大户人家的内宅岂是外人能随便进的。以李徽的身份,二进之外可以随意走动,但内宅是不能随意进入的。
“我让你进来的,难道这还不够么?本小姐的话不作数么?我担保你没事。有人说,我自会解释的。”顾青宁有些恼了,撅着嘴巴瞪着眼睛道。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李徽告诫自己一定要谨慎行事,免得招惹麻烦。但是顾青宁把话说到这份上,自己推辞的话,似乎会惹恼她。
李徽也不想惹恼她。顾家的所有人,李徽都不想得罪。既然有顾青宁担保,也许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只得道:“李徽遵命便是。”
跟随顾青宁进入后宅,后宅的庭院房舍更加的精美精致。亭台回廊,楼阁花木显然都是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和布局。恢宏处如高屋大宇,气势不凡。细微处如一亭一树都是有着精细的布置和修剪。
大晋的世家大族尤重家宅景致,这是体现品位和财力的地方,更是展现豪门望族地位的地方。走在这样的宅子里,让李徽仿佛梦回后世的复古园林之中,不觉赞叹不已。
三进是顾谦夫妇居住的地方,顾青宁住在四进东厢小楼里。不过李徽要去的那座假山在后园之中,跟随顾青宁穿过回廊小道,从绿竹掩映的垂门进入后园,眼前更是幽静凉爽,宛如世外之地。
高大的树木参天而立,浓荫遮蔽了太阳,青石小道在花木之中蜿蜒。忽然间眼前开阔,面前是一片绿荫草地。草地中间一座数丈高,十几丈方圆的假山矗立。假山之下是一圈荷叶田田的小池塘。
此刻正是荷叶丰茂之时,一大片绿海之中有不少荷花盛放其中,景色美不胜收。
“就是这座假山啦!”顾青宁站在荷花池旁指着中间的假山笑道。
“你的意思便是在这假山上方弄个喷泉出来?”李徽围着荷花池周围缓缓走动,沉声问道。
“是呀。从假山顶上喷出泉水,覆盖周围。喷出的水再从这一面的石壁上流下,像个小瀑布一般。水珠喷到荷叶上,再四处滚落,岂不是很美?阿翁最喜听雨打荷叶之声,他又喜欢流水景致。到他寿辰那天,我们在后园这里给他祝寿,我给他这个惊喜,阿翁一定很高兴。你说是不是?”顾青宁笑道。
李徽想象着顾青宁说的场面,倒是有些佩服这少女的想象力和审美的品味。
喷泉涌出,水雾落到荷叶上,大珠小珠落玉盘。喷出的水从假山石壁流淌下来,形成一个小小的瀑布。别说,还真有那么些意思。
不过,在弄清楚这一切之后,李徽却有些头疼。
他本以为只是做个简单的小喷泉意思一下。谁料想这座假山如此之大,高度起码有三丈高,简直就是一座微型的小山一般。在这假山上方弄个喷泉,水势太小便无意义了。
而且这假山高度超过了十米高,要制造喷泉,在没有动力装置的情形下只能建造一个高高的水塔,通过连通器原理造成喷泉现象。
这可不是一个小工程,要弄出来,不得十天半个月么?而且需要许多人帮忙,自己一个人是绝对干不成的。
按照顾青宁说的那样,又是瀑布,又是流水,又是雨打荷叶,那得建造一个巨大的水塔才成。
见李徽皱眉盯着假山不语,顾青宁忙问道:“怎么?是不是很难办到?需要什么物料,你说便是。我让人准备。”
李徽摇头苦笑道:“青宁小姐,恕我无能。这件事我恐怕做不到。本人能力有限,青宁小姐提出的想法很好,但那将是个大工程。起码需要十多人忙活个半个月。”
顾青宁愕然,蹙眉失望道:“那岂非要大兴土木了,也失去了给阿翁的突然的惊喜。再说,半个月时间,阿翁的寿辰都只有十多天了,也来不及啊。”
李徽拱手道:“那便没有办法了,想要达到你说的那种效果,便只能这么做。在下无能,帮不上你了。在下告辞。”
顾青宁满脸失望之色,哦了一声怔怔的站着发愣。李徽拱拱手转身离开。
第二十章 喷泉
李徽走出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顾青宁依旧怔怔的站在荷花池旁发呆,神情甚为失望。
心中不禁想:“这小姑娘为了给她的爷爷顾谦的寿辰增喜,怕是煞费苦心的想了许久,才想出这个主意来,但是却无法实现,心中定然很是失望。自己何不成人之美,遂了她的心愿?大型喷泉无法建造出来,也不是没有别的替代办法。”
想到这里,李徽转身走了回去。
顾青宁正自叹息懊恼,见李徽去而复返,诧异的看着李徽。
李徽沉声道:“青宁小姐,我倒是有个替代的方案。不妨说给你听听。你若觉得可行的话,我可以很快帮你完成。”
顾青宁讶异道:“你说来听听。”
李徽点头,缓步来到荷花池旁,伸手捡了一根树枝,蘸了池水,便在池塘边的青石上画了起来。顾青宁走过去站在那里低头倾听。李徽一边画一边解释,很快便讲解完毕。抬头看了一眼顾青宁,发现她正痴痴呆呆的发愣,俏脸上表情古怪,似乎心不在焉。
“青宁小姐觉得如何?如果不满意的话,那便当在下没说。”李徽站起身来道。
“不不不,太完美了。青宁适才正在想象那场面,如果如你所言的话,那岂不是如仙境一般?可是,你真的觉得如此简单?听起来好像比我说的办法更复杂呢。”顾青宁挥着白嫩的手掌说道。
李徽微笑道:“只是听起来麻烦而已,对我而言,这易如反掌。”
顾青宁大喜过望,连连拍手。李徽吁了口气,心道:我这个人就是心软,你倒是开心了,我可要起码忙活两天了。
……
一连两日,李徽跟着顾谦出门,早出晚回,一点空闲也没有。所以答应了顾青宁的事便只能作罢。
第三天上午,顾谦出门前往参加吴郡陆氏做东的一次宴会,本来李徽是要跟着一起前往,但顾谦注意到李徽脸色有些苍白难看,于是询问李徽怎么了。
李徽回禀说,昨夜贪凉,睡在院子里,半夜似乎受了风凉,身子有些不适。顾谦听了,便嘱咐李徽歇息一日,带着其他随从走了。
顾谦一走,李徽便洗了把脸,将脸上的白灰洗了,面色恢复如常。他是玩了个鬼把戏,骗了顾谦一次。
李徽倒不是故意想骗顾谦,还不是因为答应了顾青宁的事无论如何也要抓紧时间给办了。这两天,顾青宁急的不行,昨晚已经偷偷派了婢女去李徽家中传话了,说要是再不抓紧的话,便来不及了。
李徽从顾青宁的口中得知,顾谦的寿辰是六月十一,确实只剩下数日时间了。所以便想了这么个馊主意,用白灰抹了脸,眼眶还擦了些锅底灰,搞得自己跟病痨鬼似的。除非顾谦是瞎子,否则怎看不出来他脸色不对。
李徽刚进了二进,顾青宁便从花厅里冲了出来,高兴的要命,拉着李徽的衣袖便往内堂走。搞得好像是久别重逢相思成灾的小情侣似的。
顾谦的夫人,也就是顾青宁的祖母陆氏身体不太好,这种炎热天气基本不出门。只要过三进正房的时候小心翼翼一些,不要惊动她,便不用担心被她发现。
跟着顾青宁跟做贼似的进了后园之后,李徽便立刻动手开始干活。大前天自己给顾青宁列了个物料清单,顾青宁倒是全部都准备齐了,倒也省了不少事。
李徽按照之前的想法开始实施,其实自己提的替代方案很简单,便是将顾青宁希望做出来的大喷泉变成数十个小喷泉。将这些小喷泉安装在荷花池里,然后在喷泉左近安装上防水的皮影灯,给羊皮灯罩糊上红黄绿蓝紫等各种颜料,这样便可营造出五彩斑斓灯影婆娑的喷泉荷花池的效果。
这个创意当然不是临时想出来的,而是来自于儿时居住的城市小广场喷水池的记忆。那时候广场上心型水池下边彩色灯管照着喷涌的小喷泉,是孩提时候认为的最美的梦幻景象。
这种彩灯喷泉很容易制作,用些竹竿打通竹节,连通起来在荷花池中铺上通道,再安装上细小的木头莲蓬头作为喷水口便可。
原理自然还是水塔连通器原理,但是无需打造高高的水塔,荷花池中间的假山便是天然水塔。假山内部中空,位置比荷花池水面又高数尺,在内部摆上三个大木桶装满水连接到外边的管道上便可。
所有的大木桶四周都糊上泥巴,裹上青苔什么的,根本看不出来猫腻。
以大木桶的容量,三大桶水可以支撑一个时辰的喷水量。这已经足够了。毕竟只是应景而为。倘若要延长,也简单的很,让人往木桶里人工灌水便是了。
但毕竟只是李徽一个人干活,又是个不够强壮的小体格,想要快速完成这所有的活,还是颇为忙碌辛苦。仲夏时节,天气又很炎热,着实有些吃力。
一上午,李徽忙碌不停,爬高上低,挥斧运凿,挥汗如雨。顾青宁在旁也想帮忙,但李徽怎会让她插手。那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一个不慎伤了皮肉崴了腿脚,那便是自己的大罪过了。而且,她又不知如何操作,做的事自己还要重新检查一边,或许还要返工,倒也不必添乱了。
为了节省时间,赶在下午众人回来之前弄好,李徽中午也不歇息了。顾青宁拿来些点心,李徽吃了几块,喝了些水,便算是对付过去。
顾青宁甚为愧疚,许诺将来摆宴席请李徽吃酒以报答。李徽心想:吃酒就不必了,以后别找我做这些忙碌的活计便是了,你这大小姐张张嘴,我们这些人跑断腿。
顶着烈日干活,自然是很辛苦。不过干活的过程却并不无聊。顾家女郎全程作陪,李徽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倒也甚为有趣。
这顾青宁今年才十五岁,正是及笄之年,性格娇憨活泼,虽然说话和想法有些幼稚,但是这正是她的可爱之处。李徽和她聊天,心理毫无压力,反而觉得甚为自在。
言谈之中,无意间问及一个月前见到的张家女郎,顾青宁也丝毫不隐瞒,叽叽咯咯的全部说出来。
“你说的是彤云啊,她和我同岁,比我大两个月。我九月生日,她七月生日。”
“彤云和我是表亲,她的娘亲是我们顾家嫁过去的。小时候她住在我们家很长时间,我们关系很好。后来表兄玄之……哦,就是彤云的兄长叫张玄,他在吴兴郡当太守,便把彤云接去团聚。我跟着爹娘去别郡也呆了很久,我们好几年都没见面。”
第二十一章 寿辰
李徽正自疑惑,顾青宁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陶罐来,拧开罐子递给李徽。李徽看着罐子里边黑乎乎的不知是何物,闻起来带着些药气。
“这是什么?”
“这是黑玉膏,敷上之后可以止血去疤,伤口很快就好了。你敷一敷。”顾青宁道。
李徽笑了起来,原来她是去取药膏了。这些划痕根本不用敷药,可真是小题大作了。于是摆手道:“不必如此,些许小伤算不得什么。”
顾青宁噘着嘴不肯收回,皱眉瞪着李徽。李徽无奈,只得抠了一坨,胡乱擦在手臂和腿上的伤口上,只觉得药香扑鼻,清凉舒服,看起来是好药。
手腕上的那道伤口一直在往外渗血,抹了药之后没有立刻止住。李徽自然是不以为意,正欲起身去测试喷泉的效果。顾青宁却道:“等一等。”
顾青宁从袖子里取出一条白色丝帕来,拉住李徽的手,开始包扎那处渗血的伤口。
李徽忙道:“不用不用,小伤而已用不着如此。这岂非将青宁小姐的丝帕弄脏了。”
顾青宁道:“这样的丝帕我多的是,再说了,你是为帮我的忙做事受了伤,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这黑玉膏你也拿去,每天敷些药,很快就好了。”
李徽见顾青宁说的真诚,心想:这小姑娘倒是心善的很。他见丝帕已经绑上了,已经弄脏了,便也作罢。回去后好好洗洗干净找个机会还给她便是了,倒也不必耽搁时间了。一会顾谦他们回来了,自己可得抓紧时间离开这里。
于是不再多言,任凭顾青宁扎好丝帕,道谢之后笑道:“咱们试一试效果吧。如果你还满意的话,那便大功告成了。”
顾青宁点头同意,李徽从横跨荷花池的小石桥上来到假山的位置,一条用青苔伪装的青竹管从假山中空的木桶位置穿出来,一个裹着布条的木塞阀门就在假山一侧。
“准备了,开始了。”李徽大声道。
顾青宁点头道:“开始。”
李徽一拧阀门,听着水流穿过竹筒灌入管道之中,下一刻,从环绕假山的荷花池的多处位置,数十条水柱喷了出来。
水柱虽细,但是李徽做了精心的排列,水柱形成花朵的形状。有的向内,有的向外,有的朝着同一个方向斜斜喷出,有的交叉成几何图形。简单的喷水方向的排列,让这些细流变得颇有趣味和美感。
顾青宁拍着受欢喜的叫道:“成功了,成功了,好看的很。”
李徽关闭阀门,笑道:“幸不辱命。剩下的装饰部分,你们自己便可以做了。皮影灯的位置已经预留,隐藏在荷叶之下。另外,喷口可以安装一朵绢花什么的,总之,一切由你自己决定。到时候点起皮影灯,灯影水色,五彩斑斓,效果一定更好。”
顾青宁点头道:“我明白,我明白。那些我都懂了,我会弄好的。”
李徽笑道:“那么我便告辞了。我得回去好好歇一歇,这一天,累的紧。”
顾青宁敛裾行礼道:“多谢你啦,帮我做出这么好看的景观。阿翁一定很喜欢。而且害的你受了伤,又辛劳。改天,青宁定请你喝酒补偿。”
李徽连道不敢。
顾青宁道:“还有,你莫要说出去这件事,我打算和阿翁说这是我自己弄出来的,阿翁一定很惊讶,所有人都会很惊讶。他们一定不信,但是我就是不告诉他们,让他们心里疑惑,却又没有答案。一定很好玩。你一定要答应我,可别说漏了嘴。”
李徽哈哈大笑,点头答应后拱手告辞。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但顾青宁娇憨可爱善良,还有些顽皮,完全没有世家大族贵女颐指气使的高傲,令人心生好感。
……
数日时间一晃而过,这几日李徽一直没有见到顾青宁,也没有机会将已经洗干净的丝帕还给她,一直揣在怀里。
最近顾谦决定要查一查各庄园的进出账目,所以这几天里,李徽跟随顾谦一直在顾家的几处庄园之间奔波。留在顾家南宅的时间也不长,所以也没机会见到顾青宁。
李徽倒不担心荷花池喷泉的事,因为剩下来的工作很简单,自己说的也很清楚,顾青宁一定会自己搞定的。
六月十一是顾谦的寿辰之日,身边的人也提醒顾谦,家里人要给他庆祝寿辰。
顾谦自己倒是并不在意,还笑着说:“老夫最怕过寿辰,因为过了一年便老了一年,离死便近了一年。所以,不必费心。”
身边众人自然是一番劝慰,说东翁长命百岁,寿比南山云云。
顾谦也知道这是众人的一片心,躲是躲不掉的。而且,远在任上的儿子顾惔虽然最近公务繁忙回不来,但已经命人送回了寿礼和贺信。
南宅和北宅之中顾家众人也都已经开始给顾谦准备寿辰的礼物了。南宅上下也准备开始办宴席,为顾谦庆贺寿辰。
顾谦身边的一些人也纷纷开始为顾谦准备寿礼,包括家中的几名幕宾,包括管事韩庸等人,都在议论准备什么寿礼合适。这件事其实已经成为了众人目前的头等大事。
李徽本来不想掺和,但又觉得应该有所表示。顾谦的寿辰,即便是以人之常情而论也不能毫无表示。顾谦毕竟是自己的外祖辈,长辈过寿辰似乎不能怠慢。况且,顾谦对自己还是不错的,起码一直以来他对自己都是待之以礼,并没有把自己当做仆役或者下等人看待。
但那些人准备的那些寿礼都很贵重,李徽可没有这样的财力去跟他们攀比。想来想去,李徽决定准备一个特殊的礼物送给顾谦。经济实惠又实用,而且是别人没有的东西。
六月十一清晨,李徽早早的来到南宅之中。顾家南宅已经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前庭大院里,许多人幕宾和顾家管事附庸等有些身份的人已经聚集于此,他们携带各种礼物准备进献给给东翁。
不久后,北宅顾昌顾云等众公子也赶到,顾谦也来到大厅上就坐。寿辰也在韩庸的高声宣布中开始。
北宅大公子顾昌率领北宅主家几位公子首先上前跪拜,奉上礼物。
“侄孙顾昌顾云等给叔祖拜寿,并代表祖父和父亲奉上寿礼。祝叔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家主顾淳和少家主顾琰虽然没来,但是却也让顾昌等人捎来了寿礼。
顾谦身着紫红寿袍坐在马扎上笑着拱手道:“多谢家主少家主,多谢几位公子费心劳财。”
寿礼呈上,韩庸高声道:“家主贺玉麒麟一只,枣阳特等寿桃两盘。少家主贺黄金寿桃一对。大公子顾昌以及诸位公子贺金元宝一对,蜀锦五匹,银爪挠一根,青铜鹤首杖一根。寿糕寿点十盒……”
豪富之家出手,自然是非同一般。一个普通的生日,家主和少家主以及这些公子们的寿礼便已经如此阔绰。这年头,金银玉器都是极为贵重之物,他们出手便是玉麒麟黄金寿桃金元宝之类的东西,可见一斑。
但其实李徽不知道的是,那两盘枣阳特等寿桃却也是极为珍贵之物。那两盘枣阳蜜桃个个大如茶碗,红润欲滴,价格高昂。桃子的成熟季节在五月前后,此刻已经过了成熟的季节。桃子的保鲜在这年头是个难题。在此刻有新鲜寿桃,可想而知是花了大气力保鲜保存的,自然价值不菲。
顾谦的儿子顾惔送了诸多礼物,衣物鞋袜帽子吃穿用的东西等等。远在景阳的南宅嫡亲一脉,顾谦的兄长顾毗之孙顾恺之遣人送来一副松鹤延年图。顾恺之是大晋丹青妙手,这礼物也算贵重。
顾青宁拜寿的时候也送了礼,是一枚犀角发簪,雕琢的甚为精美。犀角本身便是稀罕物,加上雕琢之功精细,自然是甚为贵重的。
顾谦甚为欢喜,当场便让顾青宁替他簪在发髻上,连声称赞孙女儿的眼光。
众宾客随后拜寿献礼,都是金簪玉环之类的颇为贵重之物。当然,和主家父子和诸位公子的无法相比。分量成色样式都是差了一大截的。但作为附庸宾客,能拿出这些在这年头极为珍贵,根本不流通的金银玉器来,也算是大出血了。
还有人献上诗文,当场诵读,无非是恭贺寿辰,祝愿长寿健康之词。
热热闹闹,光是献礼便用了一个多时辰。所有的礼物堆积在桌案上,堆成了一座小山一般。顾谦又是高兴,又是叹息。
今年他六十一岁,也不是整岁,普通寿辰他本不打算搞得这么隆重的。但众人如此,也是一份尊敬和爱戴,倒也心中欢喜。
所有人的寿礼都送了,李徽一直站在角落里没出声。自己那个礼物有些太寒酸了,还是不要在这种场合拿出来得好。回头找机会送给顾谦便是。
但是,有人不肯放过他。韩庸早就盯着李徽了,众人拜寿都要结束了,韩庸大声道:“李家小郎,你可为东翁准备了寿礼啊。东翁如此器重你,如此照顾你,你该不会两手空空吧。”
众人闻言都看向李徽。顾昌等人更是面带嘲讽之色,饶有趣味的看着李徽。
第二十二章 寿礼
顾谦笑着摆手道:“庸之,老夫难道借寿辰敛财不成?李徽,你不用送礼,磕个头便罢了。告诉所有人,一律不用送礼。”
韩庸躬身道:“东翁,不怕礼物轻微,就怕没有心,没有感恩的诚意。东翁对李家小郎照顾的很,若他连份寿礼都不肯送,那岂非是毫无感激之心?哪怕是送包寿糕,也算是他有心了。可我看,他两手空空,似乎根本就没这个心意。”
顾谦轻抚长须,沉吟的看着李徽。心中倒也认同韩庸的说法。自己不用他破费送什么贵重寿礼,但他若是连一包寿糕,一包寿面都不肯送,确实是有些自大,没把自己看在眼里了。
顾青宁站在顾谦身后,眼睛看着李徽,心中替他着急。这个人居然真的两手空空站在那里,即便没有贵重礼物,也该准备些寻常寿礼才是。这岂不是尴尬了。
早知道如此,自己帮他准备一份就好了。
所有人都看着李徽,李徽倒是神色如常。他缓步上前向顾谦行礼,口中道:“东翁寿辰,在下李徽恭祝东翁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顾谦点头道:“谢你吉言。”
李徽道:“东翁寿辰,在下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寿礼,心中甚为惭愧。”
韩庸在旁冷笑道:“你还真是空着手啊?”
顾谦摆手道:“庸之,不要这样。”
李徽沉声道:“东翁寿辰,在下怎么会空着手来,只是礼物轻微,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来罢了。”
顾谦呵呵笑道:“那有什么?心意到了便是。就算是一包寿糕,也是一份心意。不必介意。”
李徽点头道:“多谢东翁见谅,在下这便去拿。”
众人尽皆愕然,搞了半天,寿礼还没拿过来。顾昌韩庸等人面带嘲讽不屑,众人也是议论纷纷。
礼物就在院子角落里,李徽早上来的时候就带过来了,是草帘裹着的一个榔槺玩意。李徽扛着这草帘裹着的东西来到厅门口,众人都很纳闷。所有人都伸着脖子看,不知道李徽送的是什么东西,大倒是挺大的。
李徽扯开草绳,将草帘褪下露出了那件寿礼,那是一把半人高的高背大木椅。用桐油上色之后,通体紫红色。摆在地面上,横平竖直,庄重气派。
“这是个……什么东西?”厅上所有人都没见过这种东西,不觉面面相觑。
顾谦站起身走过来问道:“李徽,这是个什么家具?”
李徽道:“这是一把座椅,是我专门为东翁所打造。我见东翁日常坐胡床马扎,东翁腰部有恙,颇为不适,于是便设计了这把座椅,让东翁能够舒适而坐。东翁可试试坐上去看看。”
顾谦呵呵笑道:“原来如此,老夫试一试。”
顾谦撩起袍子,缓缓在椅子上坐下,双手自然搭在两侧的扶手上,腰部接触靠背自然弯曲,只觉得身体受到了支撑一般,身姿端正,舒适之极。
“不错,不错。这椅子不错。是你自己做出来的?”顾谦笑道。
“是我花了四个晚上的时间制作出来的。在下木匠手艺不精,所以这把椅子做的粗糙,有些拿不出手。本来椅背和下方横档,两侧扶手可以做成雕花木刻,但我实在是没这个手艺,只能做成这横平竖直之状。东翁若是需要改动,可请匠人修饰改动。”李徽道。
李徽自从穿越至此,便发现一件事。这大晋朝的人居然还是习惯盘腿而坐。自己家中只有一些粗糙的小木凳,就连顾家上下也找不到一件像样的椅子。
顾谦平素坐的是那种类似于马扎一样的名为胡床的东西。交叉结构,可折叠携带,中间是绳网的那种。宴饮场合要么坐在软塌之上,要么便是盘腿屈膝跪坐蒲团之上。
李徽意识到,大晋朝似乎还没有后世的各种座椅,那顾谦腰背有疾,经常酸痛,若是有个带靠背的椅子,也算是实用之物。另外,既然大晋无椅子,自己做出一张椅子来,也算是稀罕物。岂不是既便宜又实用的寿礼。于是他便自己动手,按照记忆做了一个。
顾谦讶异道:“是你自己动手,花了四个晚上亲手打造的?”
李徽点头道:“本来我也可以请匠人打造,但我想,既然是作为送东翁的寿礼,我亲手打造,也更显心意些。于是便自己画图自己动手打造了。我借了南宅匠人的斧凿使用,他们是知道的。”
顾谦大为感叹。这个少年确实心思很活络,居然制作了一张供自己坐的椅子来。说实话,这把座椅确实有些粗糙,明显是手艺不精之故。但是这座椅端正庄重,颇有一番气派。坐在上去腰背舒展,甚为舒适。这少年考虑到自己腰背不适,自己亲自制作,光是这份心意,顾谦便很满意了。
“好好好。这份寿礼我很满意。这座椅很好,你很有心,老夫很高兴。”顾谦连连点头道。
李徽吁了口气,拱手道:“东翁喜欢,在下便放心了。”
一旁站着的顾昌甚为意外,皱眉道:“李徽,你说这东西是你亲手做的?我却不信。你什么时候懂这些了?莫不是别人制作,你拿来讨好卖乖的吧。”
顾云道:“就是,我好像在健康城见过这种座椅,定是他买来的。故意说是自己亲手制作的,来欺骗叔祖,奉承叔祖。想得些好处,居心不正。”
顾谦皱了眉头。李徽也不争辩,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叠黄纸来,递给顾谦。
“东翁,这是在下制作此椅时画的图形,我是先画出了样式,定好了尺寸,然后动手的。所有的图形,木料的长短,榫卯何处,都有标注。”李徽道。
顾谦接过,一张张的翻看,果然黄纸上是椅子的制作草图。正面背面上下面,每一根木料的长短尺寸,榫卯如何连接都标注的一清二楚。在最后一张纸上是椅子成型的模样,和眼前实物一模一样。顾谦还在那张图上看到了‘寿公椅’三个字。
顾谦微微点头,抬头诧异看着李徽道:“原来你还给这椅子起了名字,寿公椅……这是你写的字?”
李徽道:“是。胡乱起的名字,想到是送给东翁当寿礼的,便起了这个名字。”
顾谦点头道:“字写的很好。但家塾之中教的是王右军之书法,你写的这字,似乎不同。这是为何?”
李徽道:“这是在下自己乱写的,并无章法。也没按照王右军之书而写。”
顾谦想了想道:“既取了名字,怎不写在椅子上?来人,上笔墨,让李徽将座椅名字写在椅背上,这样便都知道这座椅叫做‘寿公椅’了。”
李徽闻言,心中雪亮,顾谦是要核对自己的笔迹,他可能不太相信那黄纸上自己写的字。又或者是给自己当众证明的机会。自己小时候学书法,学的是颜真卿的字帖,这里推崇的是王羲之的书法,两者颇有不同。所以顾谦要核对笔迹。
笔墨送上,李徽倒也不推辞,蘸了墨汁在椅背上写下寿公椅三个大字。顾谦端详那字迹半晌,微微点头,似乎发出轻声的赞叹。
不久后,他大笑起来道:“甚好,甚好。这把寿公椅让我很满意。时候不早了,吩咐人准备开席,诸位入席吧。”
顾昌等人心里也明白了,李徽已经证明了这寿公椅确实是他亲手做的,也没什么理由可质疑。于是便也作罢。
时已中午,庭院前厅之中摆下酒席,众人入席,推杯换盏吃喝起来。
李徽坐在厅外院子里的酒席上,跟一群部曲护院在一桌。喝酒用菜之际,偶尔转头,看到厅中主人桌上顾青宁正用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正看着自己,眉眼之中带着笑意。
李徽想起她的丝帕还在自己怀里,今日怕是又没机会还给她了。
……
中午是客人宴,晚间则是顾家内部的家宴。
傍晚时分,南宅后园的草地上便摆好了酒席。顾家家主顾淳虽然没有出席,但是顾昌顾云等人都来了。
顾青宁下午便开始造势,放出话来,今晚要为阿翁的寿宴增光添彩,给阿翁一个惊喜。
顾谦表示很期待,虽然自己知道顾青宁那点本事,估计大概率是给自己唱首曲子,或者奏一曲笛曲。其他人也估摸着如此,但大伙儿都不拆穿,表示不知惊喜是什么。
太阳落山之后,灯火掌起。顾家众人入席。顾谦让人将那张寿公椅搬来,舒舒服服的坐在上面,和众人把酒谈笑。
一群人鱼贯上前给顾谦敬酒,说些吉利话儿。顾谦酒量很好,来者不拒,酒到杯干,喝的甚为尽兴。
酒席过半,新月挂在中天。顾谦笑眯眯的对道:“青宁,你要给阿翁的惊喜呢?怎不献上?难道等阿翁醉倒了不成?”
顾昌呵呵笑道:“是啊,小妹酒席上来来回回消失又出现,折腾了好多回了。是不是技痒难耐,就等着叔祖发话呢?还不拿出你的湘妃笛给叔祖奏一曲么?”
顾青宁确实就等着顾谦询问呢,急的心神不宁的。但被顾昌点破,心里还是不高兴。
她白了顾昌一眼道:“堂兄别自作聪明了,你可猜错了。你们都以为青宁是要为阿翁奏一曲是么?却偏不是。”
顾谦抚须笑道:“哦?那么说来,阿翁也猜错了。我还以为你要为阿翁奏一曲你新学的‘小雅’曲呢。那曲子不错,‘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顾谦摇头闭目吟诵起来。
顾青宁笑道:“阿翁想听,改日唱给你听便是了。但今日既不唱曲也不吹笛。而是别样的惊喜。”
顾谦道:“那还等什么?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顾青宁道:“这便开始,先熄了灯笼吧。”
顾谦笑道:“这么多噱头?便依着你。”
第二十三章 不善
韩庸连声吩咐之下,婢女们纷纷将悬挂在周围的灯笼熄灭。顿时周围一片黯淡。新月当头,但也没有多少光亮。
所有人都看着顾青宁,看她搞什么花样。
顾青宁快步走到荷花池假山旁,举起双手,轻轻拍了两下。
几名顾青宁身边的婢女手持点燃了火苗的长杆快步走来,将长杆探入荷叶之间开始点灯。那些皮影灯防风防水,下方摆着蜡烛,点燃之后只需用长杆一勾,灯罩便落下罩住火焰。
不多时,红黄蓝紫各种颜色的皮影灯亮了起来,将荷花池内荷叶照的斑斓五彩。
顾谦笑道:“原来是搞了这样的花样,确实好看的紧。”
顾青宁娇声道:“好看的在后面呢。阿翁别眨眼,看好了。这就要开始了。”
众人瞪着眼盯着那些荷花池中的灯火。顾青宁快步从石桥上走到假山旁,将水阀一拧。下一刻,数十条细小的喷泉喷涌而出,组成各种图形。如花朵,如鱼鸟,如瀑布,如花树。喷泉溅射到荷叶上,水珠飞溅,在荷叶上滑动。
此时此刻,那些荷花池中的彩色皮影灯便发挥出它们的效用来。喷溅的水花在彩灯的映照之下呈现出各种颜色,流光溢彩,斑斓绚丽。在荷叶上滑动滚落的那些水珠也被光线照耀的如同一颗颗绚丽的彩珠一般。
这景象,当真是难以用言语形容,奇妙绚烂无比。
所有人都惊呆了,顾谦本来坐着,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走到了荷花池旁边,眯着眼看着眼前的景色,神情愉悦之极。
“阿翁,怎么样?青宁送您的这个寿礼如何?”顾青宁娇声问道。
顾谦抚掌大笑道:“好,好,这是老夫收到的最好的寿礼了。青宁有心,老夫喜欢的不得了。”
跟随着离席前来的众人也纷纷发出发自内心的赞叹。
“青宁堂妹,这是谁的手笔?哪位匠人有这般手段?给哥哥介绍介绍,我北宅后园也弄一个。这也太好看了。”顾昌问道。
这也是众人想知道的答案。顾谦也微笑看着顾青宁,想知道这是哪位匠人的手笔。
顾青宁道:“哼,小瞧人是么?这是我亲手制作的彩灯喷泉,并没有假手他人。”
众人谁肯相信她的话,这件事绝对不可能是顾青宁亲手做的,定是请了人帮忙的。她不肯说,非要往自己脸上贴金,或许是为了让顾谦开心,表明她亲力亲为孝敬阿翁的态度。
顾昌一心想着自己的园子也弄一个,追着询问。顾青宁哪里肯说。她也明白,请李徽偷偷的做了这喷泉的事情不能说出来,毕竟偷偷请李徽进后园这件事不太好。所以咬死了说是自己所为。
顾谦倒也并不在意,他认为定是顾青宁请了宅中的奴仆匠人花了心思做出来的。这种喷泉水池倒也并非没见过,健康城许多大户人家的园子都有喷泉。倒是给喷泉配上彩灯的想法有些新奇。灯光和喷泉以及荷花糅合在一处,这倒是一个很好的组合。
韩庸见大公子问不出来,似乎有些不高兴。于是偷偷在顾昌耳边道:“大公子放心,回头我替你查查。青宁小姐请谁来弄的,我一查便知。”
顾昌这才不再追问。众人继续欣赏着彩灯喷泉的美景,随着喷泉的不断喷涌,水雾的不断弥漫,竟然在某一刻在荷叶上方出现了几道微型的彩虹状水雾,更是让众人鼓掌称赞,赞叹不已。
顾青宁也没料到有这样的效果,这可是意外的惊喜。彩虹是祥瑞之兆,今日是阿翁寿辰,正是应景。这可算是最好的效果了。
顾谦自然是欢喜之极,心中一高兴,将自己腰上挂着的珍贵的青玉双鱼玉佩摘下来,送给了顾青宁。顾青宁连忙推辞,因为她知道那是阿翁最喜欢的饰物,爹爹都没要到手,她更不敢要了。
但顾谦执意给她挂在腰间,因为今晚这莲花喷水池让自己甚为开心。孙女儿如此乖巧讨自己欢心,自然要用自己喜欢的珍贵之物褒奖她。
寿宴到二更时分结束,期间喷泉加了一次水,一直喷涌着,引得众人流连观赏,赞叹不绝。顾青宁当然很得意,心里也感谢李徽的匠心独运。若不是他给自己出了这个主意,并且亲自忙碌了一天为自己制作,怎会有今晚这么好的氛围和效果。今晚阿翁可是心情舒畅,笑声不绝的。
……
清晨的薄雾弥漫在街道上尚未散去,李徽满头大汗的进了自家院子。刚刚进行了五里负重长跑是他这一个月以来的第一次负重长跑的尝试。
过去的一个多月,他从每天两三里的慢跑开始,一直到不久前的十里路的长跑,身体明显已经感觉到了不同。之前跑个里许便浑身疲惫,挥汗如雨。小心脏噗通噗通的跳。但后来十里路的长跑都已经游刃有余了。
身体的各项机能都有了改善,心肺功能自然不用说。两条瘦弱的大腿现在已经变得结实有力起来。一个多月坚持不懈的长跑确实已经让自己的身体变得强壮了起来。
但李徽并不满足,他希望能够更进一步,达到更好的训练效果。于是乎他让丑姑为自己缝制了几个麻布袋和一个大的麻布包。
院子里的杏树枝丫上挂上一个沙包,供自己没事的时候挥拳击打锻炼拳脚。同时也开始进行负重长跑。麻布袋装上黄沙绑在胳膊上和小腿上,同样的长跑路程,可以起到更强的锻炼效果。
特别是手臂上的沙袋,长跑时摆动手臂,可以起到锻炼上肢肌肉,增强臂膊肌肉和力量的效果。
李徽相信,只要坚持半年或者几个月下来,自己这孱弱的小身板一定会变得强壮起来。
今日负重跑了五里之后,李徽感受到了这种训练的强度,两条胳膊和腿都甚为吃力,酸痛难当。但越是这样,越说明是有效果的。李徽的计划是,十天增加一个强度档次。跑步的距离从五里一路恢复到十里。等自己能够游刃有余的负重跑完十里,身体又能吃的消的话。那么自己的身体便已经非常强壮了。这是毋庸置疑的。
顾兰芝站在廊下,看着儿子满头大汗的进了院子,忙上前心疼的给儿子擦汗。她虽不太明白儿子为什么执着于这么做,但她却并不反对。
李徽现在的行事和说话都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唯一能解释的便是儿子长大了,行事自有道理。所以,自己不必去质疑他。
“赶紧洗洗吃早饭,徽儿,既然在南宅做事,绝对不能迟到偷懒。东翁器重你,你更加不能不识抬举。明白么?”顾兰芝道。
李徽答应着,迅速冲了个凉水澡,换了衣服。丑姑将面饼和小米粥已经摆在小桌上。李徽三口两口吃完便告辞出门,前往顾家南宅。
今日天气很好,空气清新舒适。走在路上,李徽忽然想到昨晚不知道那喷泉荷花池的效果如何。可惜自己没资格参加顾家的昨晚的家宴,也看不到自己亲手打造的那喷泉的最终灯光效果,还真是有些不甘心。
李徽忽然想起了两句诗: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自己亲手打造的喷泉,自己却连看一眼效果的资格都没有。不过很快,李徽又苦笑着暗骂自己矫情。这种事也值得自己发出这种多愁善感的感慨,这种玻璃心的心态在这年头是不成的。自己绝不能常有这种心态,那会阻碍自己未来的路。
踏入南宅前院之中,李徽看到了站在前厅门口的韩庸和北宅主家长公子顾昌。两个人站在台阶上正低声交谈着什么,见李徽走了进来,同时转头看向李徽。
李徽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妙。北宅大公子顾昌一大早来到南宅这里作甚?东翁寿辰是昨日,他总不可能昨晚一直在此,定是大清早赶来的。那两人看着自己的目光颇为不善,那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果然,顾昌和韩庸下了台阶快步朝着李徽走来。李徽躲避也来不及了,只得站定行礼。
“李徽见过大公子,见过韩先生。”
韩庸呵呵而笑,沉声道:“李家小郎这是要去哪里呀?”
这话问的不伦不类,明知故问。
“当然是前来侍奉东翁。”李徽道。
韩庸笑道:“东翁昨晚醉酒,还在高卧。今日上午怕是要歇息半日了。”
李徽道:“原来如此,那我就在外边侍奉着便是。”
韩庸点头,看了一眼身旁昂首向天的顾昌,赔笑道:“大公子,您亲自问,还是庸之代劳?”
顾昌哼了一声道:“自然我自己问。”
韩庸点头,对李徽喝道:“李徽,大公子有几句话要问你。你可不要说谎话。”
李徽道:“不敢,请大公子垂询。”
顾昌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道:“李徽,我今日一早来南宅,便是来找你的。有件事需要问问你。”
李徽道:“未知何事?”
“昨晚南宅后园之中的喷泉荷花池甚为惊艳,叔父很是喜欢。你很会讨人欢心啊。送了什么寿公椅,又弄出个什么喷泉来。很有心啊。”顾昌沉声道。
第二十四章 丝帕
李徽愣了愣,拱手道:“大公子弄错了吧,什么荷花池喷泉?那可跟我无关。”
顾昌的话中有陷阱,故意称赞喷泉荷花池很好,引的李徽主动承认。李徽听出来了,岂会上当。
“还不肯承认是么?我们都知道了。青宁也都说了。你给青宁出的主意,弄了个喷泉出来给东翁惊喜。这是好事,你抵赖作甚?”韩庸皱眉道。
李徽愣了愣,心想:顾青宁怎么把这件事说出来了?她不是答应我不会透露此事的么?她难道不知道这是在害我?不,顾青宁应该不会那么糊涂。
“真不是我,我哪有那个本事?什么喷泉?我见都没见过。”李徽一口咬死。
顾昌眉头紧皱,脸色沉了下来。韩庸呵呵笑道:“大公子,你瞧,他还在抵赖。心机颇深啊。”
顾昌喝道:“那也不必跟他客气了。李徽,你抵赖也无用。我们已经有了人证。你这奴才,私自闯入南宅后宅之中,坏了我顾家规矩,居心叵测。你难道不知后宅不许人随意出入么?你是什么身份?奴才而已,岂敢如此?这是僭越。”
李徽就知道是这件事,心中懊悔之极。不知这件事怎么被顾昌他们知道了,过来闹出事来了。
“大公子,韩先生,我没有私闯后宅,你们不可血口喷人。”李徽只能咬死不认。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都说了有人证了,你还抵赖。大公子,锁他去明戒堂讯问便是。这厮不吃点苦头是不肯招的。”韩庸冷笑道。
顾昌点头道:“正是。私闯后宅,先打断了腿,再论居心。来人,拿下。”
几名南宅护院本来站在一旁看热闹,闻言有些发愣。李徽平素跟这帮人关系不错,还跟他们学些拳脚什么的,混的挺熟的。突然要拿他,一时转不过弯来。
“还愣着作甚?没听到大公子的吩咐么?拿下李徽这奴才。”韩庸厉声喝道。
众护院这才回过神来,上前来拿李徽。顾昌却已经等不及了,上前便抓住李徽的胳膊拉扯。李徽手上一用劲,便挣脱了顾昌的手掌。
顾昌大怒:“反了不成?”
伸手过去一把抓住李徽的衣襟用力一扯,便听刺啦一声响,李徽的那件麻布袍子便被扯的裂开来。袍子扯开,怀中的几样物事叮灵桄榔的掉到地上。
一小串铜钱,一团汗巾,一个蓝粗布缝制的槐花香囊。都是随身携带之物。这些倒也没什么,但是这些物品之中,一方雪白的丝帕飘飘而落,甚为惹眼。
韩庸看的真切,觉得奇怪。上前一把抄起,展开丝帕一瞧,顿时大叫起来。
“哎呀呀,了不得。这狗东西居然……居然……该死的东西。这可了不得了。”
李徽已经被几名护院控制住了,顾昌也松了手,听到韩庸大呼小叫的,皱眉道:“什么事?”
韩庸一言不发上前来一把将顾昌拉住,往院子角落树荫下拉扯。
顾昌不明其意,口中不耐烦的道:“干什么?你倒是说啊?”
韩庸低声道:“莫要大声,大公子,你瞧,这是什么?”
顾昌看着韩庸递上来的丝帕,皱眉道:“不是丝帕么?”
韩庸压低嗓子道:“哎呦,我岂不知是丝帕?那小子怎会有这个东西?这丝帕是女子之物。大公子你瞧清楚了,丝帕一角可是绣着字的。”
顾昌闻言仔细一看,果然见那丝帕的角落里绣着两个小字:青宁。顿时瞠目叫道:“这是……这是青宁的丝帕?”
韩庸微微点头,看着顾昌不语。
顾昌道:“青宁的丝帕怎在这小子身上?难道说……”
韩庸缓缓道:“大公子,这奴才怕是不止私闯后宅这么简单。也许做了什么作死的事,要毁了顾家的声誉了。此事事关重大,可了不得了。”
顾昌已经气的咬牙切齿了。堂妹的丝帕在李徽身上,这说明什么?那狗东西是要癞蛤蟆吃天鹅肉,打起顾青宁的主意来了。这还了得?岂非要毁了顾家的名声?
顾昌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的冲到李徽面前,抬手啪啪打了李徽两个耳光。李徽双手被护院捉住,根本无法躲避。这两巴掌打的李徽脸颊火辣辣的疼,嘴角咸呼呼的,有鲜血流出。
李徽心中恼怒无比,怒声道:“大公子,我犯了什么错?我非你顾家奴仆,你们怎能抬手便打?”
顾昌怒骂道:“打你还是轻的,待禀明叔父,要将你活活绞死。你这狗奴才,打着这些歪主意,敢放肆到我顾家头上了。说,这是什么?从哪里来的?”
李徽看到了顾昌手中的丝帕,心中雪亮,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清洗这丝帕的时候,李徽看到了丝帕上的小字。但是根本没在意。谁能想到这丝帕被顾昌他们得了,这下确实会引发误会了。但是自己似乎无法解释。若说是顾青宁给自己包扎伤口的,岂非承认了私入南宅后园的事。而且,这岂非也给别人抹黑了。
李徽心中激愤,一股倔强之气从心头升起,越是这种时候,却偏偏不肯屈服。
“呵呵,你想知道,我偏偏不告诉你。”李徽舔着嘴角的血冷笑道。
“狗东西,找打。”顾昌抬起一脚,踹在李徽的肚子上。李徽闷哼一声,疼的脸色发白。
“给我狠狠的打,打到他服软。若不肯服软,便活活打死。”顾昌大声喝骂道。
护院拖着李徽往一旁走,虽然关系不错,对李徽印象也很好。但是主家之命无人敢违,也只能照办了。他们将李徽按倒在地,取过棍棒来准备动手。
就在此时,便听大厅门口,有人重重的咳嗽一声,沉声道:“是谁在这里喧哗?老夫睡个觉都不得安稳?”
众人转头看去,却是顾谦站在厅门口,皱着眉头面色不善。
顾昌快步走过去,大声道:“叔祖……”
顾谦却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大公子怎么一大早来南宅了?有什么事么?”
顾昌忙道:“叔祖还不知道吧。你身边出了个贼胆包天的狗奴才,就是那李徽。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你瞧瞧,这是从他怀中搜到的丝帕,叔祖瞧瞧这是谁的丝帕。这狗奴才简直无法无天,当予严惩不贷。”
顾谦伸手接过那方丝帕,看了两眼,收进袖子里。脸上毫无异样表情,沉声道:“大公子,这里是何处?”
顾昌一愣,愕然道:“这里是南宅啊,叔祖怎么这么问?”
“既知是南宅,大公子怎么来南宅替老夫主事了?要不这样吧。老夫去禀报家主,让大公子搬来南宅主事便是。你看如何?”顾谦缓缓道。
顾昌怔怔发愣,一时张口结舌。他当然听出来顾谦的弦外之音,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南宅的主人是顾谦,自己没有资格在这里替他做主。
还从没有人在顾昌面前说过这样或者类似的话,所以他有些惊愕,心里有些慌张。况且是一向温和的顾谦,这不是叔祖说话的风格,今日居然会当众斥责自己。
但顾谦的话却还没有说完,更让他惊愕的话还在后面。
“顾昌,你可以去问问你阿翁,问问你阿爷。就连他们,也从没有在我南宅像你这般造次。那李徽是我南宅的人,不管他犯了什么错,也该我来处置,而不是你。你明白这个道理么?”
顾昌只是个刚届弱冠之年的年轻人,加上他又是顾氏主家家主一脉的大公子,在顾家,行事说话从未有人违背。但这养成了骄横跋扈的习气。顾昌的内心以为他在顾家除了家主和少家主都得听他的。即便是南宅,他也没觉得和北宅有什么不同。
但他的行事恰恰犯了忌讳。如今的顾氏家主是顾淳顾琰这一脉。但是,吴郡顾家可不是他们这一脉所有。吴郡顾氏是一个整体,由顾氏远近各房共同构成。形成的是一个以血脉为纽带的利益共同体。
顾谦和已故堂兄顾悦之这一脉实力并不弱。祖上顾荣也曾为江南士族领袖,官至侍中。也曾为顾家家主。后顾荣的侄儿顾和在朝中领袖群臣,任中书令。顾氏家主便到了顾和这一脉。
所以说,吴郡顾氏和其他大族一样,一切以家族利益为出发点,来协调内部的关系。加上血脉的联系,组成的利益共同点。同为门户所计,为利益所计。这是一个基本的共识。
到了如今这时候,吴郡顾氏和其他江南豪族一样,受北方侨姓大族打压,在朝廷里失去了重要的位置,已经有衰败之象。北宅南宅两脉其实都没有出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少家主顾琰也不过是个太守罢了。能继续作为家主传承,多少是因为顾谦的谦让以及顾悦之之子顾凯之对于家族事务和朝廷官职的不热心。
顾恺之是大名士,他可是和大晋诸多名士都有良好的关系的。无论是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太原王氏等侨姓大族之中的实力人物,都对顾恺之的绘画技艺极为推崇。顾恺之也是他们的座上之宾。
可惜顾恺之醉心丹青之术,对其他的根本不上心。对官职家族这些事毫无心思。否则的话,顾恺之定在朝中有一席之地。那么顾家的格局便不是现在这般情形了。
顾昌这种后辈根本不懂这些道理,也不明白家族内部的微妙关系。还以为他是家主的长孙,以后就像皇位一样能够继承家主的位置,顾家一切他说了算似的。其实就算他爷爷顾淳来,在南宅也不会打打骂骂,因为顾谦虽非家主,在顾家的地位却是极为特殊的。
顾谦面色清冷,他不能容忍顾昌如此放肆。其实他在看到丝巾的时候便明白了原因。但是越是如此,越是不能让顾昌这么放肆。倘若李徽当真狗胆包天,敢勾搭自己的孙女,那也是暗中让他消失,而不是如此大肆宣扬。
甚至可以这么说:顾昌这么做,明显是给自己难堪,带着有意为之之嫌。
第二十五章 辩驳
顾昌已经有些慌张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韩庸也颇为惊惶,垂手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出声。
顾谦冷冷的瞪了韩庸一眼,沉声道:“庸之,是你特地将大公子请来的是么。”
韩庸吓了一哆嗦,忙道:“东翁,庸之思虑不周全。本来这事儿是要禀报东翁的,但想着还是弄清楚原委再禀报,便求了大公子和我一起询问李徽。没想到……在他身上居然搜到了……那丝帕。这小子抵死不认。东翁,此事非同小可啊。”
顾谦冷哼一声,沉声道:“将人押去二进厅中,老夫亲自询问。”
不久后,李徽被押到了二进花厅之中,站在了顾谦面前。他衣衫散乱破裂,嘴角流着血,双颊肿胀,头发上全是灰尘,狼狈之极。
顾谦坐在寿公椅上,面色阴沉。
“李徽,告诉老夫,这是怎么回事?这丝帕……从何而来?”顾谦取出丝帕搭在扶手上,森然问道。
李徽咬着牙道:“东翁,这是我捡到的。”
顾谦皱眉道:“捡到的?”
李徽昂首道:“是。昨日东翁寿辰,我在二进花坛捡到的。我也没多想便揣进怀里。那上面确实绣着青宁小姐的名字,我还想着见到青宁小姐的时候还给她。谁知大公子和韩先生一早便拦住我,不分青红皂白便讯问我。扯破了我衣衫,看到了这丝帕,便跟得了宝一般,非要逼着我承认这是青宁小姐给我的。我岂能承认?在下一介草民,怎敢有半点非分之想。他们这么逼我承认此事,冤枉我倒也罢了,岂不是坏了顾家的名声?坏了青宁小姐的名声?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清者自清,他们逼我也没有用。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能承认此事的。东翁待我甚厚,李徽岂能为他人威逼而坏了青宁小姐的声誉?此事怪就怪我不该捡这丝帕,早知现在,我昨日便剁了手也不去捡这丝帕。”
站在一旁的顾昌和韩庸两人惊愕的看着李徽,没想到这小子三言两语之间竟然反咬了一口。他的言外之意是顾昌和韩庸两人非要栽赃陷害,借以抹黑南宅,败坏顾青宁的名声。这是公然的挑拨离间,用心恶毒之极。
顾昌大怒,厉声喝骂道:“你这狗奴才,胡说八道什么?叔祖,万不要听他一派胡言。这小子是血口喷人啊。”
若不是之前顾谦的一番话让顾昌心中惊慌,不敢放肆的话。就凭李徽这几句话,顾昌怕是立刻便会拳打脚踢,将李徽给活活打死。但现在当着顾谦的面,他不敢这么做。
韩庸也忙道:“东翁,此子居心叵测,东翁明察啊。”
顾谦冷声道:“你们当老夫老糊涂了么?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韩庸忙躬身点头道:“是是是,庸之多虑了。”
顾谦转向李徽,目射冷芒,冷声道:“李徽,既然是捡的丝帕,把话说清楚便是了,为何不肯直言?故意隐瞒不说?”
李徽道:“他们态度恶劣,我心中不忿。他们非要编造一个什么荷花喷泉的事,说是我做的,想让我承认私闯南宅后园的罪名。我连荷花喷泉什么样都不知道,怎肯承认?他们这么对我,我何必跟他们说实话?因为他们不可理喻。”
顾昌怒道:“狗奴才……”
李徽打断道:“大公子,我不是你顾家的奴才。我在南宅做事,但我不是奴婢,也非部曲佃户,请你搞清楚。在你眼中,谁都是奴才是不是?我是普通百姓,但却不是你顾家的奴才。你今日幸亏没有打死我,打死了我,你麻烦大了。”
顾昌怒极,气的简直要暴跳起来。
顾谦喝道:“李徽,休得放肆。你的话不尽不实,尚不足信。”
李徽道:“东翁,既然如此,便请他们拿出证据来便是。”
顾谦冷哼一声,看向韩庸道:“庸之,你们怎知后园的喷泉荷花是李徽所为?此事连老夫都不知道,青宁瞒着老夫要给老夫一个惊喜。她也说了,是她自己所为。你怎能一口咬定是李徽帮忙的呢?”
韩庸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件事他当然是不可能求证于顾青宁。顾青宁也半句没有透露。他是偷偷询问了负责修整后园花木的一名仆妇。那仆妇看到了李徽被请进后园制作喷泉的事情。但所有人员都被顾青宁打了招呼不许乱说的,但是韩庸以南宅管事的身份威胁她,她不敢不说。
说起来,这也是意外所获。顾昌说也想弄个喷泉水池,顾青宁又不肯说是谁帮他的,只说是她自己的主意。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绝非顾青宁所能。
韩庸为了讨好顾昌,便想办法打听。却得知了此事是李徽所为的消息。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这一切。
但是,韩庸却不能如实说出这些。即便他是南宅管事,也有权责范围。私底下探听这些事便是一种不被允许的行为。顾青宁是主人,她不肯说的事便等同于主人的秘密,韩庸这是暗中刺探主人家秘密的行为,自然不被允许。
“这个……东翁,我是猜出来的。李徽上回引湖水灌田的事情甚是让人印象深刻,颇有巧思,令人赞叹。所以我猜那喷泉是他所为,毕竟也是甚为巧妙的装置。整个吴郡也没有这样的巧匠。所以便想问问他,是不是他的主意。便只是问问他而已。也并没有一口咬定便是他做的。”韩庸开始瞎编乱造。好在他说谎的本事不错,倒也面不改色心不跳。
顾谦皱眉不语。
韩庸忙补充道:“东翁,庸之其实也是怕李徽不懂规矩,乱闯内宅。庸之乃南宅管事,得约束这些人懂得规矩。那是庸之职责所在,庸之自问没有做错。若东翁觉得不妥,庸之甘愿受罚。”
顾谦冷笑道:“你既有此虑,为何不禀老夫?却请了大公子来?这又作何解释。”
韩庸转了转眼珠子,躬身道:“东翁误会了,大公子是一早来探望东翁的,恰逢此事罢了。昨晚东翁喝醉了,大公子不放心,想来探望一番。我告诉他东翁正在歇息,大公子便没去打搅东翁。大公子,你说是不是?”
顾昌忙道:“正是,正是。叔祖,我是想来探望您的。”
顾谦呵呵而笑道:“这么说,老夫是误会了?”
“也不能说是误会,我也不该吵嚷喧哗,打扰了叔祖歇息。我只是见到这厮怀中藏有青宁之物,心中恼怒惊愕,所以才没有控制住情绪。请叔祖莫要责怪。”顾昌忙道。
顾谦点头道:“很好。那么事情便清楚了。这件事只是一个误会。李徽并未私闯内宅,青宁的丝帕也是他无意拾取到的,并非有其他缘故。怪倒是青宁昨晚曾同她祖母嘀咕,说她丢了个帕子,她祖母还笑她成天丢三落四的。这便对上了。”
顾昌和韩庸闻听此言心中都明白:顾谦这话很明显是在为李徽遮掩。
“庸之职责所在,向李徽讯问,也在情理之中。大公子因为见到了丝帕而心中激愤,担心有人坏了我顾氏规矩,也是情有可原。所以,其实你们都没有错,全都是一场误会。呵呵呵。”
顾谦呵呵笑着站起身来,对面前三人道:“那么,既是一场误会,说清楚了便好。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必再提了。大公子,适才老夫说的那番话,你也不必记在心上,你是未来顾家的顶梁柱,要掌管我顾氏偌大家族基业。老夫只是提醒你行事要有方寸,要三思而行,权衡而为,不可莽撞。并无他意。”
顾昌忙拱手道:“叔祖教训的极是。是我莽撞了。再也不会了。还望叔祖万万包涵。这件事确实是个误会。侄孙这便回去反省自己。侄孙告辞!”
顾谦微笑道:“好,你去吧。”
顾昌行礼转身快步离去。韩庸心中惴惴,不敢抬头。
顾谦道:“庸之,你去送送大公子吧。对了,顺便去北宅替我探望家主。”
韩庸如蒙大赦,连声答应着快步离去。
花厅里只剩下了站在那里形貌狼狈的李徽和顾谦两人。顾谦重新坐下,缓缓喝了口茶水,双目看也不看李徽一眼,神情肃然。
李徽静静的站着,此刻他心中满是愤怒。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被顾昌和韩庸如此对待了。但他却保持着平静,脑海里也没有失去理智和思考力。
他知道,顾谦是在大事化小。但这并不意味着是件好事。顾谦是在尽量的减小这件事的影响,不张扬此事,而非是对自己的包庇。那恰恰说明,他的内心里怀疑自己是真的有什么不轨的图谋。
“李家小郎,说吧,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这是你最后坦白的机会了。”顾谦缓缓开口道。
李徽沉声道:“我不明白东翁此言何意。我说了,那丝帕是我捡到的而已。我不知道您要我坦白什么?”
顾谦冷目如电瞪着李徽,眼中杀气腾腾,整个人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他缓缓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来,在李徽面前摊开。一枚小小的陶瓷瓶躺在他的手中。
“哼!到这种时候,你还敢欺骗老夫。我问你,这又是什么?”顾谦森然道。
李徽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六章 真相
“这东西是黑玉膏,是价格昂贵的疗伤药膏,这小小的一瓶,价值八千钱。你可莫要说,你能用得起这样的药膏。况且这一瓶是我吴郡城大德药坊特供我顾家之物。这瓷瓶上有个顾字,是烧制瓷瓶的时候便刻好的。这黑玉膏从何而来?难道又是你捡到的?”顾谦冷笑道。
李徽头都大了。那日自己手腕受伤,顾青宁硬是要给自己包扎,用的便是这黑玉膏。自己用了之后便揣在怀中,完全不知道这药物这么珍贵,而且是药馆给顾家的特供之物。
适才东西散落地上,韩庸只看到那丝帕,没有注意到黑玉膏。刚才有护院将散落地上的自己的东西送进来放在桌案上,却被顾谦拿到了。这下可不好解释了。
“说!”顾谦喝道。
李徽轻声道:“我捡的。”
顾谦一楞,怒极反笑。点头道:“很好,戏弄老夫是么?可惜了,你本有些才能,老夫也想给你机会栽培你。可你年纪虽小,城府却深。你竟然将主意打到老夫头上了,居然敢私底下对青宁有所图?那你便是自己找死了。本来老夫还希望这是个误会,给你解释的机会,你却来戏弄老夫。那还说什么?李徽,你自己葬送了自己,需怪不得老夫了。不过你放心,你的母亲,老夫会命人照顾的,你无需挂心。”
顾谦的话杀机腾腾,他已经决定让这个敢对自己的孙女动歪主意的少年永远消失了。那丝帕和黑玉膏在李徽身上,摆明了是李徽勾引了青宁。以李徽的心机,青宁这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岂是他的对手。只能说,庆幸的是发现的及时,他们应该没有做出败坏门风的苟且之事。
李徽自然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杀意。他当然也知道是为什么。顾谦已经认定自己勾引顾青宁,犯了大忌。这样的事对顾家而言是绝不能发生的。顾青宁将来必是要嫁入豪族大家,作为家族联姻的筹码的。
自己这样的人,在顾家人眼中卑微若尘,那是绝对不允许有任何逾矩的举动,甚至是不切实际的想法。若有,便是该死。这便是身处的这个时代的规则。
“你还有什么话说?”顾谦冷声道。
李徽摇摇头轻声道:“东翁,在下委实无话可说。你们既然认定我有所企图,我如何解释也是无用。不管如何解释,你都会认为那是狡辩罢了。在下对此事不做解释,因为一切都是子虚乌有。我若解释,反而会传得沸沸扬扬。所以韩管事和大公子询问的时候,我不会告诉他们半个字。因为他们就是就是为了张扬此事而来,我岂能如他们的愿?”
顾谦瞪着李徽道:“你怎知他们是为了张扬此事?你又要在老夫面前耍你的心机是么?在老夫面前诋毁顾家人,你怕是疯了。”
李徽苦笑道:“东翁,在下虽涉世不深,出身低微,但在下可不是傻子。有些事一目昭然,看清楚并不难。是否是如此,东翁应该比我看的更清楚,在下也不必多言。即便他们没有张扬的目的,我也不会做任何解释。因为那事关青宁小姐声誉,事关顾家声誉。有句话叫做,你永远无法叫醒装睡之人。越是解释,便越是解释不清。东翁若是想知道真相,自然知道如何去得知,而不是来问我。我人微言轻,说的话不足为信。所以,不如不说。”
顾谦皱眉凝视李徽片刻,冷声喝道:“来人,将李徽押下去,关在偏房看管起来,听候发落。”
几名护院上前来将李徽押走,关进一间小屋子里看守了起来。
顾谦在花厅上踱步,不久后转身往后堂行去。过了三进,来到四进一栋精美的小楼庭院门前,听得楼前草地上传来笑语之声。
顾谦站在垂花门口瞧着,见顾青宁正和几名婢女在打秋千。秋千飞的高高的,顾青宁的青裙飞扬,秀发飞舞,笑得很开心。
一名婢女看见了顾谦,连忙禀报顾青宁。其余婢女也立刻肃然而立,垂手行礼。
顾青宁从秋千上一跃而下,带着红扑扑的笑脸快步迎了上来,口中娇呼道:“阿翁,您怎么来了?”
顾谦微笑道:“来看看你。这么热的天,却荡秋千?发髻乱的跟个疯子似的。都十五岁了,很快就要找夫家嫁人了,还这么疯癫么?”
顾青宁噘嘴嗔道:“阿翁说什么呀?什么找夫家?昨晚的酒没醒么?哼!”
顾谦笑道:“怎么?这有什么好忌讳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难道不嫁人么?”
顾青宁道:“不嫁,我要一辈子陪着阿翁。我可不嫁人。”
顾谦呵呵笑道:“傻话。你放心,阿翁将来定给你找个如意郎君。陆家、朱家、张家的子弟中,青宁看上谁,阿翁便教你如愿。老夫觉得陆家子弟中有不错的,也门当户对。”
顾青宁哎呀叫了一声,脸上飞红,伸手捶打着爷爷的胳膊叫道:“阿翁说什么呢?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老说这些话?再说的话,青宁便不理你了。”
顾谦呵呵笑着道:“不说了,不说了。”
顾青宁挽着顾谦的胳膊来到小楼一层的大厅之中。这里装饰豪华,色彩斑斓。顾青宁的小楼完全按照她的喜好进行装饰,是她的一片小天地。
婢女送茶上来,顾谦摆手命众婢女退下。
顾青宁觉得气氛有些不对,站在一旁看着顾谦道:“阿翁找青宁是不是有什么事?”
顾谦沉吟片刻,伸手从袖中取出两物放在案上,沉声问道:“青宁,这两件东西,你可识得?”
顾青宁看着桌上的黑玉膏和那方丝帕,惊讶道:“这……这些东西怎么在阿翁手里?”
顾谦沉声道:“你只说,这些东西是不是你的?”
顾青宁道:“是我的啊。可是,怎么到了阿翁手中。不应该是在……是在……”
顾谦道:“应该在李徽手里是不是?你将这两件东西送给了那李徽是么?”
顾青宁有些慌张,结结巴巴道:“是……可是又不是……阿翁,这东西……”
顾谦面色变得严肃起来,低声道:“青宁,阿翁问你,那李徽是如何骗取了你这些东西的?你实话实说,不得隐瞒。你们是什么时候单独相处的,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是否有不轨的举动?你必须如此告知于我。”
顾青宁脸色涨红,羞的耳朵根子都红了,娇嗔道:“阿翁,您在说什么呀?”
顾谦沉声道:“青宁,阿翁没有和你说笑,这件事很重要。你必须如实回答。”
顾青宁怔怔发愣,忽然道:“阿翁,这些东西您是怎么得到的?你们不会对李徽做了些什么吧?这件事跟他毫无干系啊。阿翁,你们可不能冤枉他。”
顾谦冷声道:“我顾家女子,岂是李徽这种身份低微之人所能觊觎的。他不自量力,居心叵测,理当受到严惩。快说,他是如何骗取你的信任的。这件事可由不得你任性。”
顾青宁苦笑不得,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可能害了李徽。阿翁他们定然已经生出了误会,不知李徽现在如何了。
“阿翁,你们想到哪里去了?好吧,青宁说出实情便是。青宁为了给阿翁的生辰增添惊喜,便想着在荷花池假山上做个喷泉景观,让阿翁开心。但是我又不会这些,家里的匠人也不会,我便想到了李徽。当初他引水灌溉,能让水倒流,我也在场亲眼所见。所以青宁认为他一定有办法,于是便请他帮忙制作。”
顾谦皱眉道:“是你找他的,还是他主动提出的?”
顾青宁跺脚嗔道:“当然是我找他,求他帮忙的。他平素都躲着我们的。这一个多月来,他不是跟着您东奔西走的么?阿翁回忆一下,他哪次见到南宅女眷不是躲着走的?青宁请他帮忙的时候,他还不肯呢。他说,内宅他不能出入,更别说长时间在内宅逗留了。他要我禀明阿翁或者祖母,征求同意。可是,青宁是要给阿翁和所有人一个惊喜啊,又怎能告诉你们。那岂非不是惊喜了?”
顾谦脸色微微舒展,沉声道:“哦?他是拒绝的么?倒是……倒是……有些意外。”
顾青宁轻声道:“是啊。青宁求了他许久,最后还是硬逼着他帮我,他才肯的。”
顾谦皱眉道:“那这丝帕和黑玉膏是怎么回事?”
顾青宁叫道:“荷叶茎上全是尖刺,他下水安装,被尖刺划伤了手脚。我见他手腕上流血,实在过意不去,才拿了膏药让他止血。这丝帕是我替他包扎手腕的。他说回去清洗干净再还给我。一只丝帕而已,还不还又算什么?我都快忘了这事儿了。阿翁啊,您万万别乱猜疑,不要为难李徽。他是好心帮忙,可没有对我有半点不敬。”
顾谦终于全部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倒是有些尴尬。原来是自己误会了李徽,按照顾青宁的说法,这件事根本不是李徽的错。就算他确实进了内宅,也不是他主动要进的,而是青宁的邀请。
第二十七章 歉疚
“阿翁,你们到底把他怎么了?”顾青宁焦急问道。
顾谦只得简单的将早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顾青宁一听李徽被顾昌殴打,又被关了起来。急的差点要哭出来了。
“你们……你们这不是陷我于不义?明明是我求他的,他又没错。你们怎么能这样?顾昌是什么意思?硬是要往我身上抹黑么?硬是把这件事说的那么龌龊么?这一家人怎么都是这样?我真是受不了你们了。我明日便回会稽,从此不回来了。这里我一刻也不想待了。”顾青宁大声说道。
顾谦心中一动,有些疑惑。青宁这反应也太过了。不过是关了李徽罢了,为何如此反应激烈。
但此刻无暇多想,笑着安慰道:“青宁,是阿翁的不对。这不是来问你了么?阿翁也没有为难李徽。至于顾昌他们,那也是一场误会。”
“什么误会?你们心里都信了。你们把人想的便这么坏么?那李徽帮了阿翁大忙,受了冤枉也没说什么。跟着阿翁做事也勤勤恳恳,你们怎么就非要欺负他?我们顾家不是书礼传家吗?哪有半点大族的气度?欺负起别人来倒是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我真是看不起你们。”顾青宁心中激愤,说话也开始口无遮拦。
顾谦本想呵斥她不要乱说话,但想了想,这时候她正在气头上,加上心里确实有些后悔,便也作罢。
只道:“好啦好啦,我命人放他出来便是。大不了给他些补偿。”
顾青宁抬脚往外走,顾谦叫道:“你去哪里?”
顾青宁头也不回叫道:“我去向他道歉。都是我的错。”
顾青宁飞奔出了内宅,来到二进花厅门前,见几名护院在院子里站着,大声问道:“李徽关在何处?带我去。”
护院们不明就里,但也不敢违背,赶忙领着顾青宁前往侧边小院之中。李徽便被关在小院一角的柴房之中,门口站着人守着。
顾青宁快步赶到,透过虚掩的窗户,看见李徽披散着头发坐在地上。阳光从窗户照射进去,照在他的脸上。他嘴角血迹宛然,脸颊肿胀,显然被殴打的很惨。
顾青宁再也忍不住,本就自责懊悔,又见李徽成了这幅模样,顿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李徽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眯着眼往窗外看。阳光刺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女子哭声,还以为是母亲闻讯赶来了。正要出声安慰,却听到了顾青宁带着哭腔的说话声。
“李徽,都怪我,害你如此。我给你道歉。我这便放你出来。”
李徽站起身来看着门口,顾青宁大声命令护院开门,护院不敢不开。门被哗啦推开,顾青宁站在门口抹着眼泪。
“青宁小姐,你怎么来了?”李徽问道。
“青宁给你道歉,都怪我。若不是为了帮我,你怎么会被误会,被关在这里。都是我的错。”顾青宁道。
李徽微笑道:“青宁小姐都知道了?”
顾青宁道:“你为何不跟他们说出实情?”
李徽摇摇头道:“没什么好说的。本来就没什么事,我相信东翁会查明事实的。况且……我答应了你要保密的,自不能食言。”
顾青宁楞了楞,轻声道:“你可真是傻啊。他们都那么对你了,你还不肯说。挨了打,还被冤枉。”
李徽沉声道:“大丈夫一诺千金,自然不能食言。再说,这也算不得什么冤枉。”
顾青宁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李家小郎明明很聪慧,心灵手巧。但有时候却又傻里傻气的。他确实答应了自己不会说出去,因为自己是要在阿翁他们面前保持神秘,让他们猜不到自己的手段。但是,都被殴打冤枉关起来了,却还是不说,这也太傻了。
“快出来吧。别待在里边了。”顾青宁道。
李徽摇头道:“我不能出去。”
“为什么?”顾青宁瞪着大眼睛道。
李徽不答。顾青宁正待追问,便听身后脚步声响,顾谦的声音也传来:“他是在等老夫发话呢。是老夫下令关了他,他是跟老夫赌气呢。”
李徽扬声道:“不敢,东翁言重了。但确实东翁不发话,我不敢踏出门半步。焉知我出了这门,会不会又被说成是打算逃走。然后便可以被名正言顺的乱棍打死。在下吃一堑长一智,不敢不小心了。我的命固然不值钱,但我却不想糊里糊涂的丢了。”
这几句话说出来,顾谦脸色剧变。就连涉世不深的顾青宁也听出了弦外之音,也变了脸色。
顾谦很快恢复常态,心知少年人受了委屈,自然要说些刺耳之言发泄发泄怨气,倒也不必跟他计较。况且这件事上,他也确实遭受了无妄之灾。顾昌不分青红皂白动了手,李徽心中定然不忿。
“李徽,你可以出来了。老夫总得查个清楚才成,你怪不得老夫。”
李徽叹了口气,缓步走出柴房。顾青宁看着李徽,阳光下照耀之下,李徽衣衫破碎,脸颊肿胀着,嘴角还挂着血污,头发上全是灰尘,整个人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一般。心中越发的自责,甚至有些心疼。
“阿翁,他们怎么能随便打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人打成这样,这算什么?不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南宅呱噪。他眼里还有阿翁么?”顾青宁大声道。
顾谦皱眉不语。
顾青宁看着李徽道:“青宁很是抱歉,这件事都怪我。你的伤势得治疗。我叫人请郎中来给你诊治。”
李徽摇头道:“多谢青宁小姐,我伤势不重,被打了个两个耳光,踹了一脚而已。也不关你的事,是我坏了规矩,明知不能出入内宅,还答应帮你造什么劳什子喷泉。是我自己活该。青宁小姐不用放在心上。”
顾青宁怔怔无语,心中又是伤心,又是难受,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李徽这话像是赌气,但更像是自暴自弃之言。他可能再也不会愿意跟自己沾上半点干系了。
顾谦沉声道:“青宁,你去吧。阿翁和他说几句。”
顾青宁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顾谦知其意,沉声道:“你放心,阿翁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只是跟他说几句话。”
顾青宁只好答应了,走了两步,转身向李徽颔首一礼,这才快步离去。
顾谦命人带着李徽前去整理更衣,起码发髻要整理整理,脸上的灰尘和血迹要擦一擦洗一洗,破衣衫要换一件。之后,仆役将李徽领到了顾谦而书房之中。
这是李徽第一次被允许进入顾谦的书房。这是一处独立的院落。偌大的书房四壁都是书架和书橱,书架上有纸质书,一卷卷的书帛,甚至还有大量的书简。这年头纸虽已经常用,但是质量不佳,布帛和书简也还是有人用的。
这书房,平素顾谦在这里呆的时间很长,基本上若无外务,便在书房之中待着。这里,甚至连韩庸这样身份的人也是不许随意出入的。
顾谦在书案后的蒲团上盘腿而坐,面前摆着茶水,正自若有所思。仆役领了李徽进来之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坐吧。”顾谦转头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李徽不习惯跪坐,便也盘着腿坐下,皱眉看着顾谦。
顾谦喝了口茶水,抬头看了一眼李徽,沉声道:“李徽,你心里有什么想法,便说出来。”
李徽沉吟片刻,拱手道:“东翁,在下想向您告辞了。承蒙东翁一个多月来的教诲,我也明白了许多事情。但我觉得,此处非我久留之所,还是早些离开的好。对在下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顾谦呵呵笑了起来。
“年轻人,终究还是受不了委屈。老夫明白你的心思,受了委屈,心中愤懑,所以说些激愤之言,老夫也能理解。但你可要想清楚了,离开我顾家,你又能去何处呢?”
李徽沉声道:“天下之大,还怕无存身之处不成?我有手有脚,还能饿死不成?”
顾谦道:“以你的才智,未必会饿死。但是,难道你的人生目标便只是为了不饿死么?你要像那些贩夫走卒,屠狗种田之辈一般,庸庸碌碌的为了生计忙活一辈子么?”
李徽冷笑道:“起码不会随时被人打死。”
顾谦面色变冷,沉声道:“李徽,莫要放肆。老夫也不怕告诉你。你以为只有我顾氏如此?当今天下,莫不如此。多少人心比天高,命如纸薄。在顾家如此,离开我顾家,情形或许更加的糟糕。你莫以为,离开这里,便是天宽海阔,便一帆风顺了。”
李徽沉声道:“东翁叫我来,便是跟我说这些?在下受教了,但在下却也宁愿出去试一试,也不愿留在这里等死。东翁,若无他言,就此别过。”
顾谦冷笑看着他,满眼讥诮,一言不发。
李徽缓缓站起身来,拱手一礼,转身便走。
顾谦喝道:“站住。”
李徽转头道:“东翁又要把我关起来是么?也罢,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已经被你们顾家问罪两次了,自然会有第三次。这一次的罪名是什么?对东翁不敬?”
顾谦站起身来,冷声斥道:“少年人不知世道险恶,更不知天高地厚。老夫若不是尚有爱惜之心,若非因为你受了委屈而有安慰之心,怎会叫你来书房说话。老夫是什么人?却受你这言语?”
第二十八章 现状
李徽大声道:“人活一口气。我李徽出身虽寒微,但我也不愿被人呼来喝去,要打便打,要骂便骂。我非你顾家奴仆,凭什么受顾家欺凌?若非念东翁之恩,在下上一次便携母回丹阳郡了,也不至于有今日之辱。再留下来,我必死无疑。恕在下失礼,东翁不妨看看我这里。”
李徽伸手撩起袍子,扯开内衫露出胸腹,只见雪白的肌肤上一个青紫的脚印赫然在目,触目惊心。
“我也不知同大公子有何冤仇。在下自问和他素无交往,我在南宅做事,他在北宅当主人,也没有任何的瓜葛。却不知他为何对我如此仇恨。今日这一脚若非我命大,便要死在这里了。外边再艰难,却也不必担心随时被人一脚踹死吧。还有那韩庸,我自来南宅做事,他便没有好脸色对我。今日之事,他和大公子专门冲着我而来。在下再要留下来,必是死路一条。东翁说的话我都明白,可是请恕我不能听从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李徽放下袍子,激动的说道。
顾谦看着李徽激愤的模样,叹息一声,缓步走到李徽面前眯其眼睛看着他。
“少年人,莫要如此激动,稍安勿躁。听老夫一言。今日之事,你确实受了委屈。老夫也生了误会。但老夫还是那句话,受了委屈未必是坏事,也可能对你是件好事。”
李徽沉声道:“我只怕这种好事多了,在下便没命了。今日一脚,明日便是一刀了。”
顾谦犹豫片刻,低声道:“李徽,如果老夫告诉你,他们其实不是冲着你来的,而是冲着老夫来的,你当如何?”
“什么?”李徽惊愕的叫出声来。
顾谦这话出乎李徽意料之外,让李徽紧张的心跳加速。
顾谦缓步走到窗前,负手看着窗外。窗外阳光灿然,花树繁茂,一片夏日盛景。
“本来,有些事老夫是不能为外人道的。这毕竟是我顾家家门内部之事。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我顾氏江南大族,但有半点不和之事,便会传遍天下,成为谈资。也会为仇隙者所利用。你明白么?”
李徽忙道:“东翁,在下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东翁也不必再说了。”
顾谦呵呵一笑道:“你倒是精明的很,可惜老夫已经告诉你了,你便是知情人了。今日起,但凡有什么风言风语,便是你的罪过,老夫便拿你试问。”
李徽愕然道:“东翁这不是讹人么?是东翁自己说出来的,我可没有出言相询。这可是不讲道理了。”
“呵呵,这世间之事,哪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讲?再者,你受了委屈,心情激愤。老夫为了向你解释,便不免触及我顾家隐情。这等同于是你逼着老夫说出来的,你自然脱不了干系。”顾谦微笑道。
李徽无话可说,选择闭嘴。这年头,这帮豪门望族中人不但一个个嘴皮子都利索的很。每日谈玄论虚,诡辩有术,自己怎是对手。还是省省口水为好。
“你心里定然充满疑惑,想知道内情是也不是?”顾谦沉声道。
李徽确实想知道,但是,他心里明白,这种事越是知道的多,知道的越详细,未必对自己是好事。若是这里边牵扯什么豪门恩怨,不可告人之事。自己知道了这些事便是自找麻烦。
“东翁还是别说的好,在下并不想窥探他人之秘。”李徽道。
“不成,老夫难得对人打开心扉,想要说出心中的一些事情,今日必要畅所欲言。这些事憋在老夫心中太久了,也没个人述说,今日不吐不快。你最好是坐下老老实实的听。”顾谦沉声道。
李徽大无语,只得苦笑回到蒲团上坐下。
顾谦也回到案后落座,看着李徽道:“谈及此事之前,老夫要先和你说说我吴郡顾氏的过往。你应该对此知之甚少。知道我顾氏的过往,有助于你明白我顾氏现状。”
李徽不再反抗,拱手道:“在下洗耳恭听。”
顾谦满意点头,沉声道:“我吴郡顾氏,自汉代先祖而下,绵延至今已有数百年。数百年来,族内人才辈出,家族名满天下。我顾氏不敢说是江南第一士族之家,但却也为江南士族所推崇,有领袖江南士族的资格。我顾氏先祖杰出人物,说出来个个名声贯耳,在当时,皆为朝中重臣,天下隆望之人。曾几何时,我顾家是多么的辉煌兴盛,令世人景仰的豪族啊。”
顾谦谈及这些,双目放光,情绪激动起来,胡子都抖动了起来。看得出,先祖的荣光是他内心里甚为骄傲的事情,也是他极为看重的事情。
“东翁,如今顾家也依旧是望族豪门啊。也一样受世人景仰的。”李徽沉声道。
“哼!你懂什么?如今我顾家岂能和过往相比?如今,我顾家人才凋零,一代不如一代。各房子弟,耽于逸乐,可称纨绔。无德无才,无知无识。近数十年,除了先家主之外,可说无一人能肖先祖。我顾氏衰微,既成事实,倒也不必文饰。如何能延续顾氏家族之荣光,兴盛我顾氏大族,此乃我顾氏上下首当之忧。”顾谦冷声道。
李徽神色变得肃然。顾谦对顾家这番评语倒是让他意外,原来,在他的眼中,顾家已经是这副模样了。在外人看来,顾氏豪族依旧是光鲜高大的形象,但显然顾谦身在其中,看法更具有说服力。
顾谦吁了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放缓语气缓缓道:“世家大族之兴衰,往往和国家一样,其兴也勃焉,其衰也忽焉。衰落其实便是一两代人的事情。许多世家大族便是如此,今日兴盛,明日衰亡。本来,这也没什么。兴盛衰亡,世间之理也。世间无长青之树,无永盛之花。回顾我顾氏一族数百年来历程,其实也并非全部都是辉煌之时。也曾经历过低谷之时。起起落落,如潮涨潮落一般。我顾氏先祖,能于辉煌之时不改本色,于低谷之时不易家风,坚守诗书传家之道。族中子弟,厚积薄发,方又能重新崛起。这便是我顾家长盛不衰的原因。”
李徽听了这话,深有感触。忍不住插言道:“是啊,世上最难之事,便是在逆境之中坚守本心。顾氏先祖令人敬佩。守住门风,坚守传家之道,家族子弟卧薪尝胆,苦修自身,自会有勃发之时。此乃顾家长盛不衰之法宝。”
顾谦深深的看了一眼李徽,目光之中满是嘉许。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能体会到这个道理,实属难得。这让他对李徽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这少年绝非浅薄之辈。
“如今,我顾氏也遭遇到了低谷。自先家主辞世之后,我顾氏便在朝中失去了地位。其实不光是是我顾氏,江南大族都遭遇同样的困扰。原因自然是复杂的,侨姓大族的压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我江南士族未能固守家风,家族子弟才能不足。好的不学,倒是学会那些谈玄论道。不学无术,暗于大理,以癫狂奢靡为荣,狂言豪语为傲。这便是我江南士族如今遭遇的最大危机。”顾谦沉声道。
李徽很是惊讶,顾谦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足见他与众不同。
要知道,这可是晋朝。儒学衰落,玄学才是主流。上上下下人人谈玄论道,已经是整个大晋朝的风潮。顾谦作为吴郡大族的主要成员,居然说谈玄论道是不学无术,暗于大理。这当然让人惊讶。
“眼前我顾家遭遇的低谷,在老夫看来其实算不得什么太大的艰难。我顾氏子弟任各地郡县官员者尚有不少,年纪也都不大。只需为官清正,努力进取,谨守家训,历练自己,将来自会有所建树。且我江南士族根基深厚,侨姓大族自北方南来,虽执掌国柄,但也动不了我江南士族的根基。毕竟,我大晋国祚如今在江南之地,这里是我江南士族世居之所,土断,联姻,都难以改变这个事实。所谓的打压,只是暂时的。”顾谦继续说道。
李徽缓缓点头。对于顾谦说的事,李徽还是略知一二的。
永嘉南渡之后,北方数百万士族百姓被迫南渡,建立东晋。在南渡之初,其实矛盾重重。
当时琅琊王氏出身的王导积极联合南方士族,给予南方士族大家重要的政治地位,才最终让局面稳定下来。
之后,朝廷积极的推行南北融合的政策,南北士族联姻,采用‘土断’之法,将侨民本地化入籍,设立侨郡单独安置等等办法,都是为了让南北士族和百姓能够达成平衡,形成内部团结的局面。
双方在政治利益和经济利益上曾经有过一段相对平衡的时期。这也是江南士族中的顾家和陆家都曾有人在朝中官居中书令这样的顶级职位的原因。
但其实,从内心深处,南北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弥合。毕竟江南士族和百姓本来过的好好的,突然涌来大量侨民。他们争夺土地,争夺资源,争夺挣钱的机会,让江南百姓的日子过的艰难。
再加上生活习惯饮食风俗甚至说话口音等等各方面的不同,都很容易造成歧视和冲突。所以在北方强敌的压力之下,也只能说是凑合着团结起来,却并没有真正的和解和融合。
有个世人共知的传言。据说大晋南渡之初,王导为了联合江南士族拉拢人心曾向吴郡陆氏家主陆玩请求家族通婚,却被陆玩一顿奚落。陆玩说‘小丘长不出大树,香草和臭茅不可能长在一起。’之类的话,可谓是极具羞辱性。王导为了大局着想,忍气吞声,事情才没有闹大。
至今,南方人还是蔑称北方人为北伧,北方人也不示弱,骂江南人为吴儿楚蛮之类的话。在言语上,北方士族官员说洛阳官话,南方士族官员却依旧说吴语。
大晋内部门阀士族之间不仅有其自身内部的矛盾,也有着南北士族的矛盾。当大晋朝政趋于稳定之后,北方士族打压南方士族确实是事实。毕竟当今大晋,来自中原,依靠的正是北方大族。
但南方士族土生土长,根基深厚,虽受打压,但也并非无立足之地。只是在政治上受到打压,起码再朝廷权力分配上基本上丧失了话语权。而这正是目前顾氏陆氏等江南士族大家视为头等大事,急欲突破的障碍。
第二十九章 裂痕
“我东南大族当此情形之下,当作何抉择?事关重大。以我顾氏为例,现如今,我顾氏门中有两种看法。一种看法是,当结交侨姓豪族,力图进取。另一种看法是,韬光养晦,不必强行介入朝廷北方大族之间的争斗之中,坚韧自守,待机而为。如何抉择,干系全族兴衰,千万族人部曲佃客的未来,不可不慎重。”顾谦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嘶哑和无力。
李徽微微点头,皱眉沉吟。
“李徽,如果是你,你当做何种抉择?”顾谦沉声问道。
李徽苦笑道:“在下一介草民,可不懂这些。”
顾谦瞪着李徽道:“不必在老夫面前装糊涂。老夫识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你道老夫为何跟你说这些?便是知道你虽年纪轻轻,但心中自有主意。虚头巴脑的话不用说。你若也学了这些虚与委蛇的风气,老夫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徽忙起身躬身道:“承蒙东翁看重,那在下便斗胆说两句。”
顾谦端起茶来喝,眼睛看向窗外。
“以在下拙见,顾氏扎根江南之地,郡望高隆,根基深厚,完全不必为一时家族之挫而改变自己。适才东翁说了,顾氏自汉至今,数历起落。然坦然面对,逆境不馁,顺境不骄,坚守自我,故能传承数百年而下,依旧为江南望族。这便是最好应对之法。大可不必为了一时急功近利而攀交侨姓豪族。”李徽沉声说道。
“哦?”顾谦转头看了李徽一眼,眼中满是嘉许之色。
“你说说,为何不能攀交侨姓豪族?这难道不是最快的捷径么?”顾谦眼中光芒闪烁,沉声问道。
李徽道:“东翁,我斗胆妄言,若有不当之处,东翁便当耳旁风。”
顾谦道:“但说无妨,百无禁忌。”
李徽点头道:“自朝廷南渡,侨姓豪族,轮替当政。当年琅琊王氏当政,时人谓之‘王与马共天下’,权势熏天,无人能及。然世家坐大,终有弊端。王敦之乱,便是权势过大,野心膨胀,故有篡逆之心。最终虽被扑灭,但造成的后果不可谓不严重。相关同党,受到牵连,族灭被诛者甚众。这件事便给人以警示。顾家要攀交侨姓豪族,恐怕也要承担这方面的风险。倘若攀交的豪族有不轨之心,将来恐难脱干系,受到牵连。即便没有不轨企图,介入侨姓争权之争的旋涡之中,也是不智之举。为顾氏一门上下千万人所计,为顾氏百年家业所想,必不能用这种激进而风险极大的做法。那是对顾氏千万族众和先祖苦心经营的不负责任。顾家有必要用灭族的危险去维系在朝中的地位么?在下认为,此乃下下之策。”
顾谦双目炯炯看着李徽,沉声道:“好,好。说得好,果然你没让老夫失望,老夫没看走眼。”
李徽道:“东翁谬赞,难道东翁也是这么想的?也赞成韬光养晦,坚韧自守么?”
顾谦缓缓点头道:“这便是老夫和家主少家主的看法分歧之处。家主和少家主都认为,我顾氏和江南大族当主动攀交恒氏。如今我大晋朝中,桓氏领荆扬二州,实力强大。桓大司马数次北伐,威震天下。如今又率大军第三次北伐。这一次若伐燕成功,声望将无人能及。所以家主和少家主认为,当积极攀交,未雨绸缪。待桓温北伐归来,我顾氏和江南大族将会从中受益,分得一杯羹。故而,少家主主动上表桓温,愿供五万石军粮资助。陆家和其他几家也都允诺许以军资援助,押宝在桓温身上。”
李徽点头道:“原来如此。”
顾谦轻叹道:“可是老夫所虑的便是和你适才说的一样,攀附桓氏,便是拿我顾氏一族的命运作赌注,风险极大。少家主急功近利,便是在进行一场豪赌。但问题在于,这场豪赌,在老夫看来,并无胜算。”
“东翁是觉得,桓大司马此次出兵会败?”李徽问道。
顾谦轻轻摇头道:“跟胜败无关。败了,桓氏声望实力俱损,其余侨姓大族必群起攻之,桓氏很可能会为挽回局面而不顾一切。到那时我顾氏必受波及。胜了,也糟糕。一旦取胜,桓氏权势声望更大,怕是想法更多。我只怕他便要步王敦后尘了。而我顾氏和江南大族届时何去何从?这便是老夫担心的。可惜我的话,少家主当耳旁风,家主也默许他的所为。老夫却无可奈何。”
李徽心中暗自敬佩。自己是知道一些未来之事的,顾谦的判断基本正确。桓温此次北伐大败,兵败之后确实做出了惊天的举动,为挽回损失的声望和威严而不顾一切。顾谦是根据他的判断得出的结论,可见他的高明之处。
“既然如此,之前大旱的时候东翁何必要接受在下的建议,为庄田引水呢?若庄田颗粒无收,岂非正好可以有理由不必履行承诺?毕竟天灾使然,也不是人为之故。”李徽说道。
“傻话,说你聪慧,你却糊涂。少家主既已许诺,岂能食言?若桓大司马兵败,岂非将罪责全部归于我江南士族身上,拿军粮军资说事?那岂非是当了替罪羊?若胜了,班师回朝之后更是不能和我们干休。一旦承诺之后,便再无退路了,你可明白?”顾谦皱眉道。
李徽伸手一拍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愚蠢,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居然没想到,实在是愚蠢之极。
“然则,东翁之前所言,大公子他们针对的不是在下,而是冲着东翁来的。是否便是同东翁和家主少家主意见不合有关呢?”
绕来绕去,李徽终于将话题绕了回来,绕回了之前的正题。
“那只是原因之一。”顾谦叹息一声,沉吟片刻继续道:“我吴郡顾氏,家主轮替,皆为有德望者居之。永嘉年,老夫这一脉的先祖顾荣为元帝座下重臣,南渡立国之议,先祖居功至伟,朝廷内外声望高隆,理所当然为顾家家主。后叔祖顾和德望隆于朝野,任中书令之职,家主之位自然是叔祖担当。我顾氏一族一直如此,此乃保证家族地位的做法。”
李徽听得明白,原来顾氏家主之位并非一脉传承,而是谁的声望高成就高官职高名气大,便可成为家主。这倒是一个聪明的做法。有点像是禅让制。
这么做的好处是,可以保证每一任的家主都是家族中最厉害的人物,对于保证整个家族的地位名望是有很大的益处的。
“我顾氏原本无北宅南宅之分,之所以分北宅南宅,那是因为在家主人选上的妥协。当初先家主顾和大人仙去,家主之位原本当由堂叔顾毗担任。堂叔论声望官职地位,都是合适的。但后来因为种种缘故,堂叔没能成为家主,现在的家主继承家主之位。这其实已经坏了我顾氏规矩了。老夫当年曾提出质疑,但是未果。我堂兄悦之因此离开吴郡,去往晋陵无锡县居住,数十年未曾回吴郡一趟。”顾谦沉声道。
李徽不敢插话,自己之前的担心成为了现实。果然牵扯到了顾氏家族内部的纷争。顾谦虽然说的隐晦,但这显然是关乎顾氏的家主之争的事情,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因老夫和悦之堂兄所占庄园产业份额较大,一旦分割,对我顾氏削弱甚大。为了顾氏门户着想,老夫代表悦之堂兄和家主商议,我们做出妥协,分南北两宅。老夫居南宅管理庄田产业。至于家主之位,便再不提及。然而,表面上一团和气,却已难掩芥蒂。老夫当年的质疑,以及对我顾氏如今行事策略的分歧导致诸多不快。只是碍于老夫和已故悦之堂兄的所占产业巨大,故而相安无事。”顾谦叹息着继续说道。
李徽心中恍然。顾谦和顾悦之掌握了大量的田产,家主顾淳自然是不会撕破脸的。因为一旦分割产业,便会大大削弱顾氏的地位。所以双方妥协,顾淳便分了权力给顾谦,形成内部的妥协,保持顾氏产业的完整和家族整体的强大。
但是,这种情形只是权宜之计,双方肯定心里都存有芥蒂的。只是为了家族整体利益,相互隐忍罢了。
谁能想到,吴郡顾氏大族在一团和气威严的外表之下,居然隐藏着这样的隐秘。就像精美的陶瓷外表华美,但其实内部有一道大大的裂痕。
第三十章 目的
“那韩庸……是少家主的人,韩庸的妹妹,是少家主的侧室。嘿嘿,他们不放心老夫啊。家主和少家主让韩庸来我南宅做管事,便是要时时刻刻盯着老夫,找老夫的把柄。名为帮老夫处理事务,实则是个眼线罢了。”顾谦轻声说道。
李徽更加瞠目结舌。半晌皱眉道:“东翁既知其身份目的,为何还留他在身边?”
顾谦冷笑道:“老夫当如何。难不成撕破脸么?置门户大计于不顾么?老夫若能不顾一切,便不会委曲求全至今了。若老夫不顾门户之计,令顾氏彻底衰微分裂,老夫如何对得起顾氏祖宗?如何对得起他们百余年来呕心沥血成就的家族基业?老夫岂不成了顾氏不孝子孙了么?有人可以不管不顾,但老夫不能。哎,这或许便是老夫的弱点吧,他们知道老夫的弱点,拿捏了老夫的弱点啊。”
李徽缓缓点头,顾谦正是为了顾氏大局着想,才装糊涂,不让矛盾公开化。顾氏家主顾淳和少家主顾琰正是看出了这一点,利用了这一点。
“可是,这和在下有什么关系?”李徽皱眉问道。
“呵呵,你还不知道,你坏了他们的大事呢。那一对父子,无时无刻不在思量着找老夫的错处,夺回老夫对庄园的经营之权。但他们又不能公开这么做。此次吴郡大旱,正是一次绝好的机会。旱情一旦造成庄园减产绝收,他们便会将此事算在老夫头上。便会告诉其他族人,是老夫经营不善,未能未雨绸缪,导致重大损失。借此便可以逼得老夫交出庄园经营之权。这样一来,老夫和晋陵堂兄那一支便丧失了在家族的话语权。他们便可以不用再听我在许多事上和他们唱反调了。然而,你帮老夫解了燃眉之急,又成功预测了飓风大雨的来临,让他们的算盘落空。他们岂不恨你入骨?他们动不了老夫,便拿你撒气。抓到你一点错处,便将你往死里整。这便是原因。”顾谦冷笑道。
李徽头皮发麻,自己无意间居然卷入了顾家内部的纷争之中。顾家家主和少家主想要全盘接管顾家所有的产业,碍于之前妥协的协议,不能公然为之,想要利用顾谦的失误让顾谦引咎退让。
自己好死不死为了能立足跑去毛遂自荐,帮顾谦解决了旱灾造成的难处。结果便成了他们的眼中钉。韩庸估摸着一直盯着自己寻找机会。上次的明戒堂,今日的丝帕事件都是要置自己于死地的。
上次明戒堂的事件,自己算是运气好,预测成功。老天爷及时帮忙解困。今日之事,顾谦及时解困。本来李徽还对顾谦今日在前厅训斥大公子顾昌的话感到诧异。顾谦训斥的话几乎是毫不留情面的,令人颇感意外。但在听了顾谦说出这些内情之后,李徽丝毫也不感到意外了。顾谦定是知道他们的意图,所以把话说的狠些,这才让顾昌和韩庸不敢造次。
李徽同时也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好在自己当时嘴巴咬得紧,没有透露半个字。否则私闯内堂的事情成为事实,哪怕确实是帮顾青宁做事,得到顾青宁的邀请,那也会说不清楚,道不明白。那样的话,事情会再一次捅到顾淳那里,到那时怕是顾谦也没办法护住自己了。
“在下……在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在下万万没想到,这其中居然有这么多的隐情。我现在心里很是纷乱。东翁,在下有些六神无主了。”
李徽并非矫情,他确实心中有些慌乱。自己可没想到会搞成这样。自己只是借助顾家之力谋得发展,可没想着沦为顾氏两脉争斗的焦点。那还发展个屁?
如此看来,自己在顾家怕是待不长久了。屋子里两只大象打架,自己偏偏就在屋子里,而且是其中一只大象的眼中钉,岂非迟早被踩踏至死。
况且,李徽其实很疑惑,顾谦这种身份的人怎么会和自己推心置腹的说出这么多隐秘之事来。他的目的何在?他既为顾家门户所计,理当不会将这种事告诉他人。他告诉了自己,意欲何为?
“呵呵呵,李徽,你被吓到了?这也难怪,十七岁的少年,乍然听到这些事,自然会惊恐之极。你不用怕。老夫只想告诉你今日之事的缘由,以解你心中之惑。起码现在你知道,为何他们会盯着你不放了。”顾谦温声道。
李徽苦笑道:“在下宁愿不知道这些事呢。知道了,心中反而更加不安。”
顾谦呵呵笑道:“李家小郎,你也莫要矫情。老夫告知你这些,自然是有道理的。老夫看得出,你不是个胆小怕事之人。相反,你是个不甘于人下,急于抓住机会的人。是也不是?”
李徽愕然道:“东翁此言何来?”
“李家小郎,老夫这一辈子见的人多了,自问还是能识人的。有些心机是瞒不过老夫的。即便表现的再隐忍,还是能从言行之中流露出来。之前你毛遂自荐引水,说是报恩,老夫愿意相信你有报恩之心,但却并非完全出于报恩。因为这担着极大的风险,很可能搞砸了反而受到严厉的惩罚。但你还是这么做了,便是要借此博得老夫的认可,给你自己博得机会。是也不是?”顾谦眯着双目看着李徽笑道。
李徽吃惊的看着顾谦,张口欲否认。
顾谦摆手继续道:“你不必解释,老夫并无责怪你的意思。你敢这么做,自因为你有非常人之能。若不表现自己,老夫怎会注意到你?”
李徽无话可说,顾谦果然是看出来了。
“老夫生辰,你送了老夫一把椅子。可是你完全可以将图纸交于匠人制作,造出来的椅子会更好看,更精美,作为生辰礼物难道不该送最精美的礼物么?但你偏偏自己花时间亲手做出来。这固然是为了表明你对老夫的尊敬,但你自己觉得,这是否有些做作之嫌?特别是你的那些图纸,标注的如此详细,便是为了证明是你亲手而为。因为你知道有人会质疑,所以你做好了准备。这是否太过刻意?你故意在纸上留墨,好让老夫看到你的书法,是也不是?”
李徽感到身上一阵阵的燥热,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的那些小心机居然都被顾谦点破。顾谦就像是住在他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将自己当时的想法尽数点破。
这着实令人感到尴尬。
“呵呵呵,小子,是不是觉得老夫有些刻薄,把你的心思全部抖落了出来。没法子,老夫就是这样的人。老夫什么都看的清楚,这也是老夫的苦恼之处。老夫也想糊涂一些,可惜做不到。”顾谦看着李徽尴尬的样子,呵呵笑道。
李徽忽然想起了在第一次被冤枉之后,自己随同顾谦在暴风雨后查看庄园庄稼的时候,顾谦说的那些话来。
当时自己假意说要和母亲一起回丹阳郡,顾谦和自己说了没头没脑的一番话。他说自己连这么点委屈都受不了,如何出人头地,如何能立足。自己当时便觉得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劲,或许从那时起,他便看出来自己的一些心思了。只是自己当时并未往深里想。
“在下只是希望能够有所发展。起码不用让我母亲受苦,也可以让自己有所进益。而且,在下可没有做一件对东翁不利之事。在下问心无愧。”李徽拱手说道。
“当然没错。你不必担心,更不必解释。少年人有志向上,那是好事。而且,老夫愿意助你一臂之力。”顾谦摆摆手微笑道。
李徽道:“东翁当真愿意帮我?”
顾谦道:“当然。莫忘了,你母也是我顾家之人。你虽非顾姓,但论起来也是老夫的孙辈。更何况,你解了老夫燃眉之急,还因此遭受了两次无妄之灾,老夫本就欠你人情。说吧,老夫知道你志不在顾家,定另有想法。你说说看,看看老夫能否帮得到你。”
到了这个时候,李徽知道也不必矫情遮掩。自己本就抱着自己的目的进入顾家,何不此刻摊牌?顾谦能帮最好,帮不了的话,自己在顾家也不宜久留,趁早谋划其他的途径,免得留在顾家夹在家主他们和顾谦之间成为牺牲品。
于是沉吟片刻,咬咬牙道:“既然东翁相询,在下不敢隐瞒。在下其实很希望能够得到东翁的帮助,给我一个被顾家推荐参与中正评议的机会。不知东翁是否觉得在下唐突。”
顾谦瞪大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一般的看着李徽,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原来李徽想要的是这个,这还真是出乎顾谦的意料之外。
第三十一章 中正
众所周知,大晋朝并无科举制度,入仕之路主要靠的是九品中正之制进行察举举荐。
具体做法便是,在大晋朝廷和地方都设立大小中正官,负责对举荐的才学之士进行评议品级,评议优秀者上报丞相府复议,最后交于吏部铨选,作为授予官职或作为升迁罢免的依据。
参与中正评议的资格并非人人都有,地方上有名望地位人士的推荐,世家大族的子弟才有参与评议的资格。寒门子弟想要得到中正评议的机会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参与了,也大概率是下品。
在大晋,入仕资格几乎为世家大族所垄断。保证世家大族子弟得高品入仕,是公开的秘密。
大晋九品中正制的三项考察标准中的第一条便是‘家世’,其次才是‘行状’‘能力’等其他方面的素质。起初九品中正制还是权衡各方面的综合能力,以选拔才能之士为初衷。但到了大晋朝,则完全侧重于‘家世’。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便很好的概括了大晋九品中正制的现状。世家大族出身的子弟,光是在家世一项上便秒杀寒门子弟,让他们没有太多的机会了。
如今的大晋朝乃门阀士族当权,大小中正官的出任者皆为门阀士族中人,垄断入仕通道,给自己的家族或联系紧密的家族子弟以更大的机会显然是他们的目的。
李徽想要一个参与中正品评的机会,这似乎是一个极为简单的要求,但要以顾氏子弟为名参与中正品议,则是一个极为奢侈的要求了。
参与评议和以顾家子弟的名义参与评议。那是判若云泥的两件事,有着天壤之别。
“呵呵呵,好,好。没想到啊。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志不在小啊。李徽,你可真是叫老夫意外呢。”顾谦大笑起来,缓缓摇头道。
李徽皱眉道:“东翁认为在下的请求很是可笑?我只是想给自己争取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罢了。出身有高低,但志向无贵贱。东翁就算觉得我痴心妄想,也不用如此取笑于我。”
顾谦笑着摇头道:“老夫并非取笑,老夫只是惊讶罢了。原来你志存高远,怀有鸿鹄之志。这是好事。老夫怎会取笑一个有志向之人。你希望以顾家子弟的名义参与中正评议,这个想法很好。然而,恐怕这件事老夫无能为力了。”
李徽讶异道:“怎么?东翁不肯么?”
顾谦摇头道:“非也。不是老夫不肯,而是老夫做不了主。老夫才同你说了我顾家的情形,老夫既非家主,又无法左右家主他们的决定。你要老夫将你以顾家子弟的名义举荐参与评议,这怎么可能?你觉得家主会答应么?”
李徽楞了楞,苦笑道:“说的是,是在下糊涂了。在下倒是忘了这件事了。这确实是强人所难了。况且,我还得罪了他们,这更无可能了。”
顾谦沉声道:“你明白就好。不是老夫不帮你,而是……老夫帮不了你。”
李徽叹息一声,面露失望之色。看来自己的如意算盘终究要落空。之前自己想的很好,博得顾家人好感,借顾家之力获得机会。但谁能想到是这样的结果?真是令人失望之极。
顾谦看着李徽满脸失望之色,沉声道:“不过,或有变通之法。”
李徽重新燃起希望,忙问道:“何种变通之法?”
顾谦沉声道:“以我顾家子弟的名义举荐你参与品评是行不通的,但或许老夫可以个人名义举荐你参与中正品评。我吴郡大中正官是陆家家主,陆使君同我交好,他不会拒绝的。”
李徽大喜道:“东翁当真愿意这么做么?那李徽将感激不尽。”
顾谦摆手道:“先莫忙着谢。老妇必须同你把话说清楚。以老夫个人的名义举荐你参与品评,和以我吴郡顾氏子弟的名义举荐是大不同的。在家世这一项上,你将毫无优势。你明白老夫的意思么?”
李徽当然明白这二者的差别。若无吴郡顾氏子弟的身份,参与中正品评似乎意义不大。但事已至此,自己也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东翁,我只想有个机会参与品评,能得东翁举荐参与中正品评。李徽已然感激不尽了。无论如何,总比没有机会要好。”李徽沉声道。
“很好。不过老夫还要再给你泼上一瓢冷水。就算你参与中正品评,且品级非为下品,你的机会也是渺茫。世家大族子弟朝廷尚且安置不过来。世家大族个个都是高品,有机会也是他们的。到时候,老夫怕你反而会更加的失望。”顾谦沉声道。
李徽心中透凉,他知道顾谦说的都是真话。除非顶着顾家大族子弟的身份,否则参加中正评议恐怕并无意义。
顾谦淡淡看着李徽道:“然则现在你还希望老夫举荐你么?”
李徽咬着牙,沉吟片刻道:“当然。”
李徽心中想的是,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才甘心,如果实在是无门,自己也死了这份心了,回头再想其他出路。但就这么放弃,似乎又心有不甘。
李徽想起了后世自己毕业之后应聘一家大公司的事情。当时和自己竞争的人的学历资历都不是自己能够比的,名牌大学的,海归的,双学历,读研读博的都有。自己一个本科毕业生跑去应聘,身边人都认为自己毫无机会,根本不必去丢人。
李徽的性格便是如此,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性子坚韧之极。虽然他自己也认为机会渺茫,但还是去应聘了。
结果,几轮下来,李徽得到了通知,他被录用了。这件事给了李徽极大的鼓舞和自我肯定,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奇迹的发生的。
如今穿越之后的这个情形或许和后世的经历不能类比,但是李徽还是决定要去试一试。奇迹或许不会发生,但自己若是不试一试,又怎能甘心。
“好。既然你心志甚坚,那老夫便帮你这一次。其他的便看你的造化了。”顾谦沉声说道。
李徽伏地磕头道:“在下叩谢东翁。”
顾谦摆摆手道:“中正品评三年一度,今年恰逢其会,九月里才开始。距现在还有两个多月。在此之前,你安心做事,届时老夫自有安排。你看如何?”
李徽忙道:“遵东翁之命。”
顾谦点点头道:“好,你的事老夫帮了你,现在该谈一谈你如何帮老夫了。”
李徽讶异道:“东翁何意?”
顾谦呵呵笑道:“你该不会以为天下白吃的宴席吧。老夫给了你承诺,你自当要帮老夫做些事情来报答。而且,这件事对你也有好处。”
李徽沉声道:“请东翁吩咐。”
顾谦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负手看着窗外,沉声道:“老夫一心为门户所计,忍气吞声,顾全大局。但是,却被人认为是有机可乘,处处针对。连小儿辈也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既然如此,老夫不得不示以威严。况且,为了我顾氏家族所计,老夫也不能任由宵小胡作非为。老夫要惩办一些人,让一些人明白,老夫并非不知他们的勾当,让他们收敛一些。”
李徽缓步走近,轻声道:“东翁,在下要如何做?”
顾谦转过头来,看着李徽双目烁烁,沉声道:“老夫身边没有可用的值得信任之人,唯有你是老夫完全信任的。老夫正在查勘所有庄田账目,但老夫所查的都是明账,有人背着老夫侵吞庄园财务物料,你只需替老夫暗中查出证据,老夫便可以据此严惩他们。老夫要打几条狗,让一些人明白,老夫不是他们所能轻慢算计的。”
李徽只惊愕片刻,旋即拱手沉声道:“遵命!”
……
李徽从顾家南宅回到家中,已是未时时分。为了避免被丑姑发现自己脸上的伤痕,李徽特意用布巾裹了脸,进了小院后一头扎进了房中。
丑姑可不是傻子,大热天见李徽脸上裹着布回家,况且今日回家也太早了些,以前都是傍晚才回家,所以感觉得有些不对劲。
于是丑姑趁着送茶水的机会进了西厢房,恰好看见李徽正撤了布巾对着铜镜照着脸上的伤痕。丑姑顿时大惊失色的叫了起来。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脸上这是怎么了?谁又欺负我家小郎了?这可怎么是好?”
李徽连忙解释。当然不能说出实情,只说自己跟随东翁出门办事,不小心从骡车上滚落,脸着地摔了一跤所以受了伤。
丑姑也不是瞎子,看得出淡淡的红色五指印,知道事情绝非李徽所言,想要刨根问底。李徽死活不肯说,还要她不要告诉母亲,替自己保密,以免母亲担心。
丑姑长吁短叹,咒骂主家恶毒,但却也同意帮着遮掩。大娘子晚间回来,若是知道小郎在主家挨了打,不知该有多心疼,多伤心。尽量瞒着她为好。
好不容易打发了丑姑,李徽给房门上了栓,脱了上衣检视胸腹上的伤势。顾昌那一脚踹的不轻,当时胸腹剧痛无比。自己一度以为肋骨断了。但现在看来,只是皮外伤。胸腹青紫一片,看上去甚为触目惊心。
幸亏这一个多月自己一日不辍的长跑锻炼,还开始了全身的锻炼。虽然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体质确实增强了不少。要是以前的体格,今日顾昌这一脚怕是自己要几天下不了床。搞不好肋骨也要断几根。
确认没有伤及内腑和肋骨后,李徽用布条进行了包扎。在胸腹处裹了一层布条。这么做其实并没有什么治疗的效果,但是起码在心理上得到一些安慰。
做完了这些,李徽赤着上身腰缠布条站在房中,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抬头看着窗外,夕阳西斜,影子斜长。院子里的大枣树在风中哗啦啦作响,让人生出一种失落和孤独之感。
第三十二章 送药
李徽静静的站在窗前,脑海里想着今日之事,心情甚是低落。他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个被人殴打了的癞皮狗,只能自己躲起来舔舐伤口。这让心中感觉到极大的挫败感,心中充满了愤懑和不安。
穿越之初,自己便知道这大晋朝并给太平盛世,并非温室花园,而是一座黑暗森林。但是终究心里抱着希望,认为自己能够应付这一切。但现实却是,这里的一切比自己想象的要残酷的多。
自己在这大晋朝只待了两个月,便已经感受到了卑微和屈辱,感受到许多事情的无奈。这里的一切跟自己想象的都有落差,感觉到自己正在被这时代的浪潮吞没而没有任何的挣扎余地。命运的不确定感和不安全感让人很是折磨和恐慌。
李徽静静的站在窗前,呆立了许久,情绪慢慢的平复。
他本就是个性格坚韧之人,越是遭遇眼前这样的局面,便越是激发起他的斗志。经过这些事,让李徽更加的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个时代,自怨自艾是没有用的,大晋朝不同情弱者。他必须全力以赴成为强者,掌握自己的命运,那才是自己该做的。
否则,自己就要被这个时代所吞噬湮灭,否则自己随时可能遭受今日之辱甚至是更为严重的后果。
今日顾谦已经答应举荐自己参加中正评议。虽然这条路十之八九不会通畅,但总比没有希望强。
况且,临离开南宅之时,顾谦也说了,参与中正评议是有用的,即便没有入仕的机会,获得中正评议本身便是进入大晋朝廷和士族们的视野的一种方式。那也是一种认可。
顾谦说的很清楚,并非任何人都能获得参加中正评议,只要李徽评议的品级不是下等,便会有许多机会等待着他。世家大族招揽幕宾,大晋郡县所属吏员,这些都有机会。
所以,中正评议本身就是一次极好的机会,并非全无意义。自己完全无需
阳光西斜,树影拉长,天色已是黄昏。
李徽离开窗户来到床边和衣而卧,他今日打算早些上床歇息,因为今日实在太累了。从生理和心理上都感觉甚为疲惫,好好的睡一觉有利于恢复情绪和身体。
当然也为了能躲避一即将回到家中的顾兰芝的查问,免得她看到自己脸上的伤痕,又引来一番询问和怜惜。
外边的院门被啪啪敲响,李徽以为是母亲回来了,赶忙用薄被盖着头脸装睡。他听到丑姑一瘸一拐的脚步前往开门,听到院门打开时的暗哑难听的摩擦声。
“青宁……小姐?哎呦,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走错了门么?”丑姑惊讶的声音传来。
李徽听得真切,掀开被子,侧耳细听。
“敢问大娘,李徽是住在此处么?”一个娇嫩的女子嗓音响起。
李徽一骨碌坐起身来,那正是顾青宁的声音。他忙蹑手蹑脚来到窗前,透过窗户缝隙往院子里瞧。果见院门内站着丑姑,丑姑面前,顾青宁身着鹅黄襦裙站在那里。
“对对对,这儿正是李家。我家小郎是叫李徽,在房里歇着呢,青宁小姐有什么事吗?”丑姑道。
“哦,那就好。烦请大娘请李家小郎出来一下,就说青宁找他说几句话。”顾青宁道。
丑姑连连点头,笑道:“青宁小姐请进院子里来,老奴这便去告诉小郎,让他来见您。”
顾青宁道了谢,举步进了院子,身后还跟着两名婢女。
丑姑笑嘻嘻的进了屋子,来到房门前敲门叫道:“小郎,小郎,有客人来了,要见你呢。”
房门内传来李徽的声音:“我已经睡了,丑姑,叫客人走吧,我不想见。”
李徽的声音很大声,外边院子里站着的顾青宁也听到了,怔怔的向着西厢房的窗户看过来。
丑姑咂咂嘴,压低声道:“是主家南宅的青宁女郎来了,说有话跟你说,怎好不见?”
“管她是谁?我说不见便是不见。丑姑,我的话你没听清么?送客,莫来叨扰我睡觉。”李徽大声喝道。
丑姑吓了一跳,还从没见到小郎这种口气说话,一时不知所措。
顾青宁在院子里听得真切,娇声道:“李徽,是青宁害的你被他们欺负,青宁给你道歉还不成么?你……你又何必如此?”
李徽的声音传来:“青宁小姐,我并没有怪你。你也无需道歉。你不该来我家,回头又惹是非。我可不是铜墙铁骨,经不住你顾家人再踹我几脚。”
顾青宁听着这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咬着嘴唇站在院子里发愣。
丑姑忙出来想顾青宁作揖道:“青宁小姐,可万万莫要见怪,我家小郎不会说话,并非有意冒犯。容老奴去劝劝。”
顾青宁摇摇头,伸手从身旁婢女手中拿过一个小包裹递给丑姑,轻声道:“请大娘交给你家小郎,我走啦。”
丑姑怔怔接过,不知如何劝解。
顾青宁朝着西厢房叫道:“李徽,明日一早我便回会稽郡啦,阿翁要派人送我回去。你今日受了委屈我知道。我还欠你一顿酒,以后再补偿你便是。你莫要气恼,一切都怪我便是。我……我这便走了,不扰你啦。”
顾青宁说完,带着期盼看着西厢房的窗户,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但西厢房里悄无声息,李徽没说半句话。
顾青宁一跺脚,转身往院外走。眼眶里的眼泪忍不住的滚落下来。
丑姑一边跟着一边懊恼道:“这……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青宁小姐可千万莫见怪啊。”
顾青宁低头疾走,带着两名婢女快步离开小院,穿过小巷迅速离去。
丑姑呆立半晌,转过身来,见西厢房窗户不知何时已经打开,李徽的身影站在窗前。
丑姑快步走近窗前,问道:“小郎,你怎么这么对待青宁小姐?这不是……得罪了她了么?”
李徽面色平静,沉声道:“丑姑,你莫要操心了。我自有分寸。”
丑姑叹息一声,将手中的包裹递过去道:“这是她要老奴交给你的。”
李徽看着那布包沉吟片刻,终于还是伸手接过。
微光之中,李徽将包裹在桌上摊开,里边是一套崭新的衣衫。衣服的质地很是柔软丝滑,显然非绸即缎,甚为名贵。一根扎在发髻上的发带在黯淡的光线之中依旧闪耀着一条条金色的光泽。那是一根镶嵌了金丝线的奢华的发带。
衣衫旁边,是一方丝帕包裹着的一瓶黑玉膏。那方丝帕正是之前引发麻烦的那一个。
李徽皱眉沉吟片刻,伸手拿起包裹中的一张素简,上面写着数行娟秀的小字。借着窗户缝隙的微弱天光,李徽辨认出了这些字。
“李徽小郎君:今日之事,皆由青宁而起。君受责难,青宁甚为愧疚,谨此致歉。你今日受了伤,我心里很难过,这瓶黑玉膏还是要送给你,可以治疗伤痛。另外,你的衣衫被他们扯破了,青宁也赔偿一套新的给你。阿翁要我明日回会稽,一别不知何日能见。就此别过,万望保重。青宁留字。”
李徽看完素简,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顾青宁心地确实善良,她是来给自己送药送衣服的。只是她难道不怕送了这些东西又给自己惹麻烦么?
李徽想起了她刚才离去的情形,心里有些发堵。感觉自己让一个善良的少女伤心了。这个小姑娘其实没有坏心,她是真诚的想来道歉补偿的。但是自己不能见她。
今日离开顾谦书房的时候,临走之前,顾谦说的一番话犹在耳边。
“老夫可以尽力帮你,将来你是否有建树,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但是老夫必须提醒你,老夫信任你,但却不会纵容你。今日之事,虽然你受了委屈。但是若是就事论事,根源是你不守南宅规矩。即便青宁请你帮忙,你也完全可以拒绝。你没有拒绝,这让老夫不得不怀疑你的动机。”
“老夫不妨把话说的明白些,青宁是老夫的孙女,涉世未深,性子单纯可爱,老夫视为掌上明珠一般的疼爱。老夫绝对不允许有人打她的主意。谁要是想耍心机,想打青宁的主意,老夫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她的未来是嫁入和我顾家门当户对的大族,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李徽,如果你还希望老夫能信任你,助你一臂之力,让你的未来更顺畅的话,便从此不再有半点非分之想,从此回避青宁。认清自己,自爱自尊,才是正途。”
顾谦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是极为严肃的,眼神也是凌厉的。李徽起初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因为他自己完全没有任何非分之想。甚至一个这方面的念头也没转过。但是顾谦的神情和语气显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郑重的警告。
李徽这才明白,顾谦确实对自己的动机生出了怀疑,他怀疑自己想走裙带路线,想要以顾青宁为突破口。对此,李徽真是哭笑不得。
与此同时,李徽心里也更加明确了一件事。在高高在上的顾氏家族面前,自己这种人如蝼蚁一般的存在。根本不值一提。即便是顾谦,似乎是看起来还算开明温和的人看来,也是如此。
所谓‘自尊自爱’的话,其实便是提醒自己清醒的注意自己的身份地位,不要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第三十三章 愁绪
李徽对此并不愤怒,只是觉得可笑。他知道寒门和大族之间的差距,宛如万丈沟堑一般不可逾越。这便是这个时代现实。但令顾谦如此如临大敌的专门警告自己不可逾越雷池一步,让李徽对这些世家大族的想法和做法感觉到荒唐可笑。
李徽也没有计较这些,他当时便向顾谦做了保证。因为心中对顾青宁确实没有任何非分的想法,所以李徽没有任何的迟疑和不适。所以今日顾青宁跑来要见自己,李徽理所当然的避而不见了。
可即便如此,顾谦还是要让顾青宁回顾惔所在的会稽郡去,便是因为他还是不放心。所以用这种办法彻底的断绝一切他不希望看到的苗头。
此刻,李徽站在窗前的黑暗之中,原本平复的心情又糟糕了起来。在看到了顾青宁留下的信之后,李徽的心情便很不好。他想起了顾青宁刚才离去之前的眼神,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般,有些隐隐的不安稳。心里像是被人用东西填满了一般,沉甸甸的发堵。
同时又觉得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一般。这种感觉很奇怪,很复杂,令他感觉很不舒服。
越是沉浸在这种情绪之中,便越是被抓的牢牢的,各种思绪纷至沓来,加上穿越以来这段时间遭遇的种种不快,让李徽本已经舒缓的情绪再一次淤积。
一时间,李徽感觉自己就像是漂浮在黑暗大海上的一叶扁舟,没有任何能自救的动力和勇气,也没有任何的帮助。得不到任何的慰藉,却仿佛失去了很多宝贵的东西一般。令人绝望而窒息。
这种负面的情绪如潮水般涌入李徽的脑海之中,让李徽难以招架,不可自拔。让李徽似乎陷入了某种梦魇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在脑子里嗡嗡的乱叫,像是一群挥之不去的蚊虫,张着尖利的牙齿向自己冲锋。
“啊!”李徽大叫起来,猛地挥拳击出,但听蓬的一声响,李徽的手上一阵剧痛。这一拳击打在了墙壁上,登时手背上皮开肉绽流出血来。
剧痛也驱散了脑子里的那些思绪,让李徽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满头大汗,喘息不定。
外边堂屋里传来了动静。李徽的大叫声惊动了已经回到家中的顾兰芝。她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正在东厢房听丑姑跟她叙述顾青宁傍晚来找李徽的事情。两个女人正忧心忡忡的猜测发生了什么,便听到了李徽的大叫声。
“徽儿,你怎么了?你怎么了?”顾兰芝焦急的声音传来。
透过房门的缝隙,烛火的光线在黑暗之中缓缓移动,从李徽的脸上一道道的滑过。
“徽儿,你开门啊,你到底怎么了?莫要吓着娘。”顾兰芝敲着房门叫道。
李徽吁了口气,顺手抽出那方丝裹在受伤的手背上,又快速将包裹收拾好塞进床席下,这才开了房门。
顾兰芝满脸担心的冲了进来,后面跟着端着烛台的丑姑。
“我儿没事吧,出了什么事了。”顾兰芝一把抓住李徽的胳膊,仰头看着李徽惊惶问道。
顾兰芝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惊恐和关心。李徽心中一暖,心中暗暗责骂自己,适才昏了头,脑子里会生出那么多负面的想法来。在这个世界里,自己并非孑然一身,眼前的两个女人是全心全意的疼爱照顾自己的。自己怎能让她们担惊受怕?自己应该让她们幸福安心才是。
“娘亲,徽儿没事。适才有只蚊子,咬得我很疼。我打蚊子呢。”李徽笑道。
顾兰芝仰头看着儿子的脸。丑姑的烛台在顾兰芝的身后,顾兰芝身子挡住了烛火,所以李徽脸上的肿胀隐没在灯影之中,顾兰芝并没有发觉。
“原来是打蚊子啊,怎么跟拆房子似的。我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顾兰芝轻声道。
她知道李徽在搪塞,但她并不想戳破。她不知道儿子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无论何时,她都会用命来守护自己的儿子。
“娘亲,我能有什么事?我这不好好的么?对了,忘了告诉娘一个好消息。我被东翁提拔为南宅副管事啦。”李徽伸手揽住母亲的肩头,低声道。
顾兰芝欣喜道:“真的么?我儿争气,这可太好了。可一定要好好的替东翁办事,不要辜负东翁的器重。如果……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你便告诉娘。娘虽然没本事,但是娘一定会想办法帮你。娘永远都会帮着我儿的。”
李徽轻声道:“多谢娘亲。儿子知道。”
……
夜色深沉,顾家南宅四进小楼上,顾青宁正托着腮坐在烛火下发呆。
她眉头紧皱着,撅着红嘟嘟的嘴巴,神情很是忧郁。
作为顾家南宅唯一的孙女,她从小到大几乎没有遇到什么让她忧愁的事情。生活的无忧无虑,加上她性子娇憨单纯,看什么都是美好的。根本不知愁为何物。
但是今日,她却陷入了人生中第一次难以摆脱的愁绪之中。
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当顾青宁去柴房之中看到李徽鼻青脸肿的样子的时候,顾青宁心中愧疚难当。因为自己,李徽遭到了顾昌的殴打,这当然是自己的错。
自己那天并没有想太多,见李徽手腕受伤,便拿了丝帕去给他包扎。谁能想到,一方丝帕却给他带来这么大的灾祸。这真是始料不及。
起初让顾青宁感动的是,李徽在那种情况之下也没有承认他帮自己修建荷花喷泉的事情。就因为自己当初要他保守秘密,不能对外人说,结果他便真的宁愿被关起来挨了殴打也不肯说。那果然是一诺千金。
再后来,顾青宁又明白了更深一层的缘由。李徽坚决不肯承认,是因为堂兄他们认为李徽和自己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那丝帕便是证物。顾青宁便也明白了,李徽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名节。
这让顾青宁的内心受到了很大的震撼,也更加的愧疚。
午后的时候,李徽离去之后,阿翁来找到了自己。话里话外都在试探自己,想知道李徽是否对自己说了什么出格的话,做了什么孟浪的事情。
顾青宁便也明白了,不光是堂兄,就连阿翁也是这么想的。虽然自己已经跟他说了全部的经过,但阿翁似乎还是不肯相信。阿翁甚至郑重的警告自己说,不许自己再和李徽见面说话。
顾青宁想起了祖母跟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三月里自己过生日的时候,祖母搂着自己伤感的说:“青宁十五岁了,不久就要嫁人了。以后祖母没人陪了。”
当时顾青宁说:“青宁一辈子不嫁人,留在祖母身边侍奉。”
祖母点着她的额头笑道:“傻话,将来你要嫁给我吴郡大族子弟的。你阿翁都替你物色好了,陆家二房长孙一个叫陆展的小郎君很好。待他参加中正评议授官之后,便可以谈婚事了,也就年余之事。你阿翁和陆使君关系交好,这婚事你阿翁可是很上心的。将来你嫁入陆家,倒也衣食无忧,祖母也很开心。”
顾青宁当时并不太在意祖母的这番话,祖母喜欢絮絮叨叨的说话,自己也只是听了便不在意。自己还压根没想着什么嫁人的事情。况且即便是嫁人,那也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才成。
自己最好的朋友就是张家的彤云表姐了。两个人在一起谈心的时候,有时候也聊到这些话题。彤云说,她将来要找夫君,必是要自己喜欢的。可不管他家世如何,一定是一个知情知义能和自己交心的小郎君。顾青宁深以为然。跟一个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那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彤云表姐喜欢读书写诗,经常跟自己说些书里的故事。说到汉朝一个叫卓文君的女子跟心爱的男子叫司马相如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在一起的故事,顾青宁很是喜欢。那卓文君写的诗也很让顾青宁喜欢。‘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多么好的诗句,让人感动。那才是爱情,自由选择的爱侣。
彤云说,她认识谢家的姐姐叫谢道韫的,也是这么想的。她说,谢道韫的叔父是朝廷大官,当今大名士谢安。他要他嫁给琅琊王氏的子弟。可是谢家姐姐不喜欢那个男子,坚决不同意。至今已过花信之年了,却依旧不肯嫁人。谢安虽然生气,却也拿她没办法。
彤云说,谢家姐姐仙风道骨,神仙一般的人物。她说嫁人不能马虎,干系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宁愿不嫁也不能随意毁了自己,要懂得珍惜自己。
这些话都给了顾青宁潜移默化的影响。虽然有些事情还不太明白,但是连谢道韫那样的女子都是这么认为,连彤云都是这么想的,那是绝对没错的。
所以,在阿翁探听自己和李徽之间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出格的事情的时候,顾青宁猛然明白了阿翁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祖母说的话都是真的,阿翁就是要把自己嫁到陆家去。和家中的许多姑母堂姐妹一样,嫁到各大世家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所以他才如此疑神疑鬼的认为自己和李徽之间发生了些什么。
第三十四章 醒悟
顾青宁心里有些生气,她认为阿翁不该这样对自己。在自己的认知里,阿翁从来都是温和宽宏的人,不会去逼别人做什么事情。更不会逼迫自己,他最疼爱的孙女做不喜欢的事情。
自己未来嫁给什么人,难道阿翁会逼迫自己嫁给不喜欢的人么?如果他这么做了,那他是真的疼爱自己么?万一自己喜欢的人不是世家大族的人呢?他真的会阻止么?
而且……而且李家小郎君有什么不好呢?
阿翁要是不来问,顾青宁还不会往这方面去想。细细一想,李家小郎君心灵手巧,一诺千金,生的也俊俏,言行也自有风度。自己对他其实挺有好感的,但也根本没发生什么,阿翁特意来问话,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处于逆反和不满的心理,顾青宁故意的说了一句。
“阿翁,李家小郎君没什么不好啊,青宁觉得他很好啊,为何不能和他来往?如果青宁喜欢他呢?阿翁应该不会反对吧。”
令顾青宁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句话引起了阿翁的雷霆大怒,他双目圆睁,低声吼了起来。
“放肆!绝对不可。青宁,你这样的想法绝对不可有。阿翁绝不允许。看来老夫的预感是对的,果然如此。这李徽是该死了,他居然跟老夫撒了谎,他果然在诱骗你。老夫必须要处置了他才成,留着他,终是个祸害。”
顾青宁惊呆了,她没想到阿翁的反应这么大。她只是随口赌气一说,阿翁便用从来没有过的语气呵斥自己,还要去处置李徽。
处置是什么意思,她当然明白。
顾青宁惊慌失措,连忙解释自己只是玩笑话,她和李徽并无瓜葛。她可不希望因为自己这负气的一句话又害了李徽。但是无论她怎么解释,顾谦却始终不相信。
顾青宁最后只能哭着跪下来求肯,恳求阿翁不要生气。发誓赌咒说只是一句赌气话,顾谦这才息了怒火。
“明日一早,老夫命人送你回会稽。青宁,阿翁是为你好,也是为了顾家好。你以后会明白阿翁的好意的。”顾谦留下这句话后拂袖而去。
顾青宁发呆了半晌才缓过劲来,心中难过之极。她也终于明白了过来,阿翁对自己的疼爱是虚假的。或者说,是有条件的。自己只能作为顾家和别的家族联姻拉近关系的工具罢了。
他所谓的为自己好,无非便是自己将来会嫁入世家大族之中,会衣食无忧罢了。但是,嫁给什么人?自己喜不喜欢对方?自己都是没有选择权的。
顾青宁发现了这残酷的真相之后很是伤心。但她没有办法反抗,她也不敢反抗。一方面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很大,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另一方面,她真的担心阿翁会对李徽下手。她并不想害了李徽。所以,她只能接受阿翁的安排。
但是,表面上的屈服,不代表心理上的屈服。特别是对从未受过委屈的养尊处优的十五岁的少女而言,心中强烈的逆反心理促使她做出了决定,她要在临行前去见一见李徽。
一来,给他送药,当面向他道歉。二来,她想要向李徽告个别。
于是顾青宁便命婢女去街市上买了一套丝绸长衫,一根金丝发带,作为赔偿李徽被扯碎的衣衫的赔偿。那瓶黑玉膏自然也要送给李徽。
至于那方丝帕,原本顾青宁是没打算放在包裹里的,但还是赌气心理占了上风。你们怕我和李家小郎君有什么瓜葛,拿着丝帕说事,我便偏要送给李家小郎君留着当纪念。非要让你们不开心。
至于李徽拿到这些东西后是什么心情和反应,她倒是没有多想。一个受到了打击的十五岁的少女,考虑问题哪有那么的周全,她只想做自己此刻想做的事情。
顾青宁还细心的写了一封素简放在包裹里,防止李徽不在家中,自己见不到李徽的话,这封信便派上用场了。
可是令顾青宁没想到的是,李徽在家,但是他不肯出来见自己。两个人隔着一道窗户,但却像是在两个世界之中,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天堑一般。
顾青宁心里愈发的伤心失落。她其实能够理解李徽为何避而不见,阿翁定然也已经拿这件事警告过他了。自己可以任性,李徽却不能。因为阿翁很可能会严厉的惩罚他,他承受不起。
顾青宁从李家回来后,晚饭也不吃,便一直坐在灯下发愣。心情沮丧之极。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没见到李徽的伤心超过了之前阿翁对自己训斥时的伤心。坐在灯下发愣的时候,心里总是定不下来,总是觉得空落落的。
胡思乱想之间,顾青宁想起那天在后园之中和李徽制作喷泉时聊天说笑的情形。甚至能够清晰的回忆起当时的每一句话,想起李徽的每一个眼神来。顾青宁忽然觉得心砰砰的跳,脸上火辣辣的烧。
如果没有今日这番事情的话,或许顾青宁还根本没意识到什么。但是现在,她感觉到了一些朦朦胧胧的东西忽然在心头萌发了出来。
少女怀春,但有时候她们自己根本不明白自己的感受。今日这么一闹腾,反而让顾青宁朦胧的明白了自己的感受。这一点,怕是顾谦万万没想到的。
“二更了,小姐歇息吧,明日还要起早赶路呢。”
在婢女的提醒之下,顾青宁从痴呆状态之中恢复过来,心情复杂的洗漱上床,朦胧睡去。
次日一早,顾青宁便在南宅仆役的护送下离开吴郡,前往她父亲顾惔任职的会稽郡去了。
……
时间过得飞快,一个月的时间转眼过去,很快已经到了七月中。
过了七月,天气虽然依旧很热,但是一天比一天的凉爽。树木花草虽然依旧茂密,但是那种绿色已经不是春夏时生机勃勃的嫩绿和青翠,而是一种被淡墨晕染了一般的深绿之色。
最明显的便是田野里的庄稼,稻田里的禾苗在经过了近三个月的生长,此刻已经到了成熟的季节。稻穗沉甸甸的,田野里也是一片金黄之色。
即便是在江南之地,七月中也已经是秋意渐浓之时。
过去的一个月里,顾家南宅之中一片平静。自从顾青宁离去之后,顾家南宅没有了她清脆的话语声和四处闲逛的身影,显得安静了许多。
顾谦每日还是和往常一样,穿梭于庄园之间,参加各种宴会,笑容可掬,言语温和。
南宅管事韩庸,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私下里在顾谦面前道了歉,顾谦也没有太为难他,事情也不了了之。
李徽的生活也没有多大的变化。每日清晨锻炼跑步,然后洗漱去南宅做事,跟着顾谦出席各种场合,前前后后的安排忙活。闲暇时依旧和南宅的护院们学学拳脚什么的,似乎一切都没有变。
如果硬是要说变化的话,那便是李徽这一个月来,身体明显强壮了许多,胳膊腿都粗了起来,原本细腻白皙的皮肤变得黝黑了起来。
过去的这一个月,李徽已经可以绑着手脚上的沙袋从容的跑十里地了。现在他的身体已经灵活而强壮,再不是以前那个瘦弱的少年了。
当然,两个月的锻炼还不够,但是很明显,负重跑步起到了不错的训练效果。解开沙包之后的脚上像是安了弹簧一般,走路也是飞快。这便是效果。
那次事情之后的次日,顾谦宣布了提拔李徽为南宅副管事的决定。这个决定让南宅众人甚为惊讶,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李徽不但没倒霉,反而被提拔了。
韩庸很生气,但他暂时不敢公然表达不满。之前的事情才平息,他需要让时间冲淡那件事在顾谦心中的坏印象。所以,表面上居然对李徽客气了起来。
然而李徽似乎不领情,一副敬而远之不理不睬的样子,把个韩庸气的够呛。私下里,韩庸在和大公子顾昌说话的时候,诉苦不迭。但是最近大公子顾昌遇到了点麻烦事,也没有心情去搭理他。
大公子顾昌遇到的烦心之事,也是最近北宅上下甚为恼火的一件事。
顾昌年已弱冠,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顾昌早就盯上了自己那个明艳动人的彤云表妹。虽然平素张彤云对自己不理不睬,来到吴郡也只是去南宅和青宁见面。顾昌舔着脸去贴,但换来的都是白眼。
但是这没什么。这并不妨碍顾昌认为张彤云是囊中之物的想法。因为家族联姻可不是张彤云所能左右的,她也无权做主。七月初,顾昌央求父亲顾琰去向谢家求婚,想要娶表妹张彤云为妻。
张家和顾氏本就关系紧密,张家兄妹和顾昌是姑表之亲,这亲上加亲的联姻本来是极为正常且适合的事情。
顾家少家主顾琰也认为这门婚事是门当户对的。虽然张家现在没有什么人了,但是张玄可是吴兴太守,而且他和侨姓豪族陈郡谢氏关系不错,以后大有出头之日。所以,顾琰和父亲顾淳商议之后,觉得这门婚事可行。
以顾家家主父子二人的想法,这门婚事十拿九稳。吴郡顾氏的族望在此,且又是亲上加亲,互相有益的联姻,没有道理会被拒绝。张玄虽然现在是吴兴太守,在大晋也算是名士,交游广阔。但是张家人丁单薄,跟吴郡顾氏比起来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顾家父子心里甚至认为,这是一种施舍。张家女郎能嫁给顾昌,在家世上来说,那是高攀了的。所以,张玄一定会答应的。
可结果让顾琰大失所望。张玄居然拒绝了。
第三十五章 开镰
张玄拒绝的理由很简单,他说自己的妹妹年岁还小,暂且不想谈论婚事,自己还想留她在身边两年。毕竟自己只有一个妹妹。
少家主顾琰很是恼火,年纪小算什么理由?张家女郎十五岁了,这个年纪已经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根本不存在年纪的问题。做兄长的更不可能阻挠妹妹的婚事,而是应该早日为她找个好人家出嫁,那才是兄长该做的事。
张玄这个推辞的理由明显是搪塞。
顾琰分析之后认为,张玄定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拒绝,肯定有别的原因。于是顾琰请了吴兴的好友去探听张玄的口气,终于得出了真正被拒绝的理由。
原来,张玄认为,顾昌年已弱冠,却至今没有参加中正评议,尚未定品授官。他唯一的妹妹可以嫁给顾家,但是却不能这么草率。顾昌起码要有个官职,他才能放心。
顾琰得知这个原因后,虽然很恼火,但是起码这个理由还算能够成立。吴郡顾氏如今今非昔比,顾家朝中无重要官员,家族子弟也没有什么进取,张玄担心他妹妹嫁给一个无用之人也是合理的。
顾昌错过了三年前的中正评议,因为那一年他闯了祸事,在吴郡闹的有些沸扬。所以顾琰决定暂缓参与评议,以免在舆论纷纷的时候让郡中正迫于压力而给个下品,那可就麻烦了。要知道,顾昌三年前可是酒醉后无端虐杀了家中的一名女婢的。虽然主家杀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后也用钱物摆平了此事,但是在吴郡传得沸沸扬扬,确实有损声誉。
于是顾琰告诉顾昌,近一段时间必须好好的修身养性,准备参加今年的中正评议。只有得到了好的评议品级,被授了官职,再去求婚,张玄便不会拒绝了。
所以,顾昌不得不收敛自己。加上要准备中正评议的事情,总要练习写字,看些书本练练写诗什么的,正头大的很。对于李徽这个小人物自然是无心去注意了。
韩庸也只能作罢,没了顾昌的支持,他自己是不敢放肆的。况且眼下的情形看起来,李徽是得到了东翁的庇护的,否则怎会不但不处罚,反而提拔这小子当了副管事。这明显是故意做给自己和家主看的。
韩庸被安排进南宅,便是为了暗中盯着顾谦的一举一动,找到南宅重大的失误。少家主交代的很清楚,南宅掌握的田产必须要夺回,顾家不能有第二个做主的人。
……
七月十六上午,顾谦率领南宅众人前往东湖庄园。今日是东湖庄园开镰收割的日子,对顾氏这种以庄园经济为主要收入来源的世家大族而言,这是个大日子。
往年都是家主亲自前往,主持开镰仪式。但最近家主顾淳的身子越发的孱弱,所以没有出席。委托顾昌前往,代表他到场。
往年的开镰仪式未必在东湖庄园,吴郡顾家有四处大庄园,城北城东各两座。一般是轮流在各庄园进行开镰仪式。但是今年没得选择。
今年大旱,其他几处庄园不少田亩减产绝收,下雨后后续种下的杂粮尚未成熟,所以开镰仪式便只能在东湖庄园。那也是顾家今年唯一一个几乎没有受到影响的庄园。也是顾氏今年稻米守成的几乎全部希望所在。
上午巳时,在庄园内库房前的平地上,东湖庄园中数百佃农聚集于此,男女老少都顶着草笠,握着镰刀赤着脚站在树荫下等着顾谦训话。
不久后,顾谦在众人的簇拥下抵达。随行仆役扛着一张大椅子摆在前方,让顾谦坐在椅子上。那正是李徽为顾谦制作的那张寿公椅。因为坐着舒服,现在顾谦走到那里都带着这张椅子。
清瘦枯干的东湖庄园管事卢方请示顾谦之后走到百姓面前,大声说道:“乡亲父老,今日东翁亲自前来主持开镰仪式,便请东翁训示。”
众百姓啪啪啪的鼓了掌,卢方躬身请顾谦训话。
顾谦站起身来笑道:“诸位父老,今日是庄园开镰的大日子,一万多亩稻米已然成熟,辛辛苦苦一年,等的就是今日。今年年头不好,年初大旱,差点毁了庄稼。幸而补救及时,才有现在万亩稻米成熟的景象。不容易啊。”
众百姓纷纷道:“是啊,是啊,真是不容易。”
顾谦道:“因为大旱,今年三吴之地稻米减产是肯定的。我吴郡之地,十之八九的田亩都是减产或绝收。外边现在粮价飞涨,一石粮涨到了数万钱,想必你们也都听说了。所以,我东湖庄园还能够开镰收割,而且看样子收成还不错,那是多么的不容易。你们也今年也不至于饿肚子,诸位要心中感恩啊。多少人今年要饿肚子了。”
众百姓纷纷叫道:“主家恩德,我等心中铭记。主家待我们好,我们心里都知道。”
顾谦点头道:“你们明白就好,我吴郡顾氏,诗书传家,对待家中附庸佃户也看做自己人。绝不会让你们挨饿受冻,不会置你们于不顾。再艰难,也要和诸位乡亲同甘共苦。今日开镰之日,是大日子,老夫有几点要求,希望你们听好。”
众人纷纷点头细听。
顾谦道:“鉴于今年大旱之年,粮食金贵。所以,要格外的珍惜粮食。老夫的第一个要求便是,希望能颗粒归仓。稻穗要收割干净,脱粒更要脱的干净,不能马虎。每一粒米,都很重要。第二点,便是要借着眼下这段时间好天气,抓紧晾晒干燥,装袋入仓。草料打垛,堆好盖好。入秋之后,秋雨缠绵,不要让粮食发霉发烂,那便是极大的浪费了。”
众百姓纷纷点头,东翁是内行,这两个要求提的正在点子上。
“这第三条便是,要防盗防偷放火。这段时间,庄园里组织了人力全力巡护庄田,发现了不少次可疑之人,意图偷割稻米的企图。别处减产,不免见着我东湖庄园丰收眼红。人心难测,要以防万一。咱们不能辛辛苦苦种下的粮食,被别人给偷盗,被别人给毁了。是也不是?”顾谦道。
“东翁说的极是。正要如此。”众人都纷纷道。
顾谦微笑点头道:“老夫会派出人手巡查,严密防范。收割脱粒入仓这十几天时间是最紧张的时刻,人人都要小心谨慎。老夫也不得不将丑话说在头里,防外人,也要防自己。谁要是动什么歪年头,被老夫知晓,必是要严惩的。到时候莫怪老夫不留情面,因为老夫今日已经有言在先了。”
众佃农心中凛然,都知道顾氏家法的凶狠。顾氏这几年处置了好几名奴仆佃户,都是丢了命的,那可不是开玩笑。
顾谦也不想说太多破坏气氛的话,言尽于此便已足够。他转过身来,对韩庸等人道:“可以开始了。”
韩庸连忙大声招呼,只见两名仆役抬着一个铜锣架上前,上面挂着一面青铜大锣。另外一名仆役捧着一大束沉甸甸的稻谷过来。
韩庸取了一根缠着棒槌递到顾昌手上。
“请大公子鸣锣!”
顾昌举起棒槌,朝着铜锣猛地一击,便听哐的一声响,声音响彻四周,震的人耳朵嗡嗡响。顾昌连续击打,哐哐哐之声大作。
韩庸从仆役手中又取过一柄裹着红布的镰刀递给顾谦,大声道:“请东翁动镰!”
顾谦微笑着挥动镰刀,将仆役手中捧着的那束稻草一切两半,将沉甸甸的稻穗攥着手中举起。
“开镰!”顾谦大声宣布道。
在场众人欢呼鼓掌,下一刻男女老少纷纷起身,浩浩荡荡前往村外田地。不久后,镰刀刷刷刷作响,收割正式开始。
从今日开始,在往后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将会从早到晚没有任何停歇的时候,将会挥汗如雨起早贪黑的干活。
收割稻谷,人工脱粒,搬运晒干,装包入库,晾晒捆扎稻草,堆垛贮藏等等一系列的事情都需要在这半个多月的时间完成。但其实,从春天种下秧苗开始,到今日收割庄稼,这只是漫长的辛苦劳作中的一个环节而已。
第三十六章 废柴
佃农们开始下田收割稻谷之后,顾谦在庄园庭院里继续召集身边人员布置相关事宜。
南宅护院仆役管事尽皆到齐,都站在庭院里听顾谦分派事务。
“诸位,往后这段时间甚为紧要,所有人要配合农事,保障稻米收割之事。庸之,你带几人负责巡视收割进展,在田头监督。同时要保障后勤之事。镰刀麻布绳索这些农具要保证他们使用,损坏要及时修理。天气炎热,要命人准备些汤水瓜果什么的,保证他们不要中暑。总之,要保障收割有序快速的进行。你可明白?”顾谦道。
韩庸躬身道:“东翁放心,庸之定全力监管,绝不让他们偷懒。保证万亩良田,顺利收割。”
顾谦点点头,看向卢方道:“卢方,你是东湖管事,带着你的人打扫库房,修葺房舍,做好屯粮准备。准备好囤积稻米和草料,牛车骡车修理备用。这一次粮食要囤积于东湖粮仓月余,八月底才会调运上船。一定要保证粮食草料不会淋雨霉变。职责重大,不得马虎。”
卢方忙道:“东翁放心,老奴定全力以赴,完成职责。”
顾谦点头,转向一旁站着的李徽,沉声道:“李徽,你带几名护院负责这段时间整个庄园的夜间守卫巡视之责。咱们东湖庄园大丰收,不知让多少人羡慕眼红。要做好巡查防范。特别是晚上,更加要小心。放火防盗防偷,保证粮食草料安全收割入库,入库之后保证库房安全,这便是你的责任。如若在这方面出了差错,唯你是问。你可明白?”
李徽上千躬身道:“东翁放心,在下定全力以赴,确保安全。若有差池,任凭处置。”
顾谦点点头,环视众人道:“很好。那便拜托诸位了。一年辛苦,收获就在此时。今年粮草物资必然紧张,东湖庄园所收稻米将要送往北伐军中作为军中粮草,那是极为严肃重大之事,不能有半点差池。若是出了纰漏,别说你们,老夫也担当不起。所以,诸位必须万分小心谨慎。”
众人齐声道:“东翁放心,我等全力以赴。”
……
中午时分,李徽在家中收拾了一些换洗衣物向母亲和丑姑告别。这一次职责重大,李徽决定搬到东湖庄园去住,以便更好的进行夜间的巡查。
顾兰芝既担心又欢喜,能被顾谦信任,安排重要差事,这自然是好事。但又有些担心儿子能不能胜任。儿子毕竟才十七岁,也没经过什么事,所以心里还是不踏实的。
但主家之事不能耽搁,便给儿子打点了衣物鞋袜等物,送着他出门。
李徽来到南宅见了顾谦,顾谦叫了他在书房说了会话,李徽便出来挑选人手。
南宅护院有十几个,这一次李徽要挑选五名护院作为自己的帮手。
众护院其实大多数都是不愿意领这差事的,护院中的老油子们知道这差事辛苦,巡查那么大的庄园,日夜不停,谁能吃的消?在南宅之中多舒坦,不受风水日晒的,闲暇时间多得很。
不过李徽心中早有计较,他选的是护院中的几名新手和地位不高的。三名是今年春天才补入护院中的佃农子弟,平素在护院之中跑跑腿端端水,替他们洗衣值夜的事。因为是新来的,也没什么地位。
另外两位倒是当护院有两年了,但是这两位说好听点叫做憨直,说不好听的便是缺心眼。两位一个叫赵大春,一位叫郭大壮,平素被众护院所嫌弃。这两人饭量大,身子壮,但是不懂什么人情世故。
其他护院都不待见他们,经常占他们便宜,甚至欺负他们。比如诓骗他们拿钱买酒买肉吃。私下里聚餐喝酒也不通知他们。主家发的赏钱福利什么的,到了他们手里便被克扣了一半。有人告诉他们,他们两位也不生气,还呵呵傻笑。
不过,这二位当护院倒是适合的,身体强壮,两人往那一站,就是两道门板一般。拳脚也重,有些天生神力的意思。护院们练武场上的石碾子,这两人能抱起来丢出老远。平日护院们互相练习摔角打斗,两三名护院摔角也未必能对付得了他们中的一个。
李徽刚来南宅的时候,跟护院们一起学拳脚的时候,这二位和李徽混的很熟。他们常常说肚子饿,李徽便经常将跟随顾谦出席的宴席上剩下的肉食点心什么的打包起来带给他们吃,以填饱他们时常觉得空虚的胃。
为此,顾谦还一度斥问李徽,是不是家中吃食不够所以才这么做的。毕竟身为南宅东翁的长随,却打包宴席上的残羹冷炙带走,让他有些丢面子。
李徽的回答是,拿了这些剩下的肉食点心是为了去施舍街头乞丐,这倒是得到了顾谦的几句嘉许。因为李徽说的是,他是以南宅的名义施舍的,乞丐们感谢的也是顾家。顾谦倒是不在意这么点名声,但是李徽的行为毕竟是行善积德的好事,也没什么好斥责的。
赵大春和郭大壮却很高兴,他们可不在乎是不是什么残羹冷炙,平素哪里有牛羊肉点心吃?即便是宴席上剩下的,那对他们而言也是难得的美食。关键是,永远吃不饱的胃得到满足,自然是欢喜的不行。
所以这两人和李徽的关系很是不错,李徽去跟护院们学拳脚的时候,这二人跟两个保镖似的寸步不离。
一个月前因为丝帕事件,几名护院不得不将李徽拿了关柴房的事情。赵大春和郭大壮当日并不在场,事后因此事哼哼了许久,对几名动手的护院横眉瞪眼的。那几名护院还是求了李徽当面向他们解释,那是主家的命令,不得已而为之,那二位才消了气。
从那件事上,李徽也明白了,他们二位其实是知道是非的,也是知道感恩的。自己对他们好,他们心里清楚的很。他们可不是傻子,只是没有普通人那么油滑鸡贼罢了。
所以,李徽要这二位跟自己一起庄园巡查的时候,这二位二话不说便笑呵呵的答应了。
“二位,去庄园巡查可是很累的。你们到时候可不许后悔。”
“后悔什么?李徽小郎君的事,那还用说?再累也不怕,我大春从不怕累。”赵大春道。
“我也是,不怕累。就怕饿。”郭大壮嘿嘿笑道。
李徽哈哈大笑,拍着大壮跟牛腿一般的胳膊道:“放心,饭管饱。绝不叫你们挨饿。”
有了这承诺,大春和大壮顿时乐开了花。
不久后,一辆牛车载着五人出发前往东湖庄园而去。
……
就在李徽带着人离开的时候,北宅顾昌住处,顾昌站在廊下挑着鸟食喂鸟,韩庸躬身站在一旁低声说话。
“大公子,我这段时间要在东湖庄园监督稻子收割的事情,怕是不能常来见你了。大公子有什么要交代庸之的么?”韩庸低声道。
顾昌对着鸟儿吹了两声口哨,转头道:“你打算住在庄园?有那个必要么?”
韩庸道:“大有必要啊。大公子又不是不知道,东翁因为上次那件事,对庸之可是很不满的。他虽然表面不说,但是庸之能感受到他对我的冷淡。这次东湖庄园收割稻米的事,我要是再办砸了,怕是他不会饶了我。所以庸之要尽心尽力的办才成。”
顾昌皱了皱眉头,转头继续逗鸟。
韩庸低声道:“还有件事要禀报大公子。这段时间,东翁查了几处庄园的账目,像是生出了怀疑。幸亏我早有准备,几位庄园管事又都知道厉害,事前账目也做了些调整,这才没有出纰漏,算是蒙混过去了。但是,今年咱们可不能弄手脚了,东翁已经生出了怀疑,一定会紧盯着。万一出了纰漏,那可没法收拾。”
顾昌大声道:“什么?你的意思是,今年我从庄子里什么也得不到了?那我的那些亏空怎么办?我可是急等着用钱呢。我外边那点事你是知道的。若是要账的闹上门来,阿翁不得打死我。”
韩庸咂嘴摊手道:“大公子,这确实不好办了。不是庸之不帮你,而是确实不能再做了。东翁起了疑心了,这事儿……”
“我不管。我今年还想你多挪些出来呢,你却说这种话。我可不管。莫忘了,你也捞了不少,我心知肚明,只是不说罢了。别以为你妹子是我阿爷的侍妾,你便可以没事。闹出来,我不过挨顿打,你可是要被打死的。韩庸,你可想清楚了。”
顾昌跳了起来,大声叫道。笼子里的小鸟吓得尖叫着扑腾着翅膀乱飞,小小的身体撞在鸟笼上,几根翠绿色的羽毛在笼中飞舞。
韩庸吓的一哆嗦,摆手道:“我的大郎君,别这么大声,莫要这么激动。你怎不上大街上喊去?”
顾昌喘着气,压低声音低吼道:“我不管,韩庸,我要你想办法。我可是欠了张成一百万钱的,我答应了他九月里还清的。他拿着我写的字据,我若不还,他必是要上门来讨的。而且拖延一天这狗崽子便要我加一万钱的利息,利滚利谁还得起?我不能让他上门。否则阿翁知道了必要询问,阿爷也会知道。你明白我会因此受到怎样的惩罚吗?”
韩庸皱眉看着顾昌,心中暗暗骂道:“你这败家子,只知道成天在外鬼混折腾的废物。活该你如此。”
第三十七章 阴谋
韩庸知道这一百万钱欠款的事。那个张成可不是小人物,那是吴郡四大族顾陆朱张中的张氏家族的大公子,生的俊俏风流,为人却奸诈狡猾之极。
顾氏和张氏其实关系算不得紧密,早年两家曾为庄田起过冲突,但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吴郡大族,倒也没有翻脸成仇,只是有些芥蒂而已。
顾大公子平素在吴郡城中到处游荡,同他的父辈爷爷辈一样,自然有他自己的小圈子。这些世家大族子弟便都是这个圈子里的成员。
就像是一群富二代在一起拼豪车比美女一样,这帮公子哥在一起除了附庸风雅之外,最爱比拼的还是谁有钱,谁有美女,谁出手豪阔这样的面子。
于是公子哥儿聚会的时候,便一个个挥金如土,出手阔绰之极。
顾昌身为吴郡顾氏家族的大公子,吴郡四族又以顾氏和陆氏为首,自然不能再这上面丢了面子。但顾昌手里能有多少钱?月例那点钱根本不够用。平素从顾淳和顾琰那里要一些钱来,也根本不够花销。顾家家风素来节俭,虽然近些年来奢靡些,但顾淳和顾琰也不可能随他挥霍。
顾昌为了应付这些花销,便生了歪门点子。曾经偷偷在家里偷些金银玉器摆设去变卖,一回两回没事,但终于还是东窗事发,被顾淳发现,痛骂一顿,打的皮开肉绽。
韩庸自己为了巴结这位大公子,便给他出主意,利用手中的职权,替他在庄园上想法子。比如庄园建设方面的物料,虚报一些,搞些差价。庄园物产偷偷挪用出来一些,变卖成钱给顾昌花销。
对韩庸而言,这叫做一举两得。一方面巴结了主家大公子,另一方面自己也截留贪墨一部分,皆大欢喜。只要做的精细巧妙,顾谦也发现不了什么。毕竟自己是家主任命南宅的管事,下边那些人都听自己的话。
可这种事要除了做的小心翼翼之外,还要适可而止,不能太过分。窟窿太大会留下太大破绽,引起顾谦的怀疑。所以韩庸每年从几个庄园里弄走的东西也不过是几百石的稻米,以及一些物料的差价。加在一起不过弄个两三百万钱而已。
看起来数目很大,但其实大晋的铜钱并不值钱。一石粮食的价格都要上万钱,为了急于出手又要抓紧贱卖,还不能再吴郡本地出手,要运往外地,也要花成本。但这些钱确实能支撑顾昌在外挥霍的。
可顾昌这家伙实在太蠢,今年三月里踏青聚会的时候,跟一帮世家子弟喝酒之后赌骰子。也不知是赌运差,还是被人做了手脚,输的一塌糊涂。携带的几万钱输的光光,还把身上的香囊玉佩扳指全输了,连金丝腰带都输了。再输便要脱裤子了。
本来输了便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顾昌抬脚要走的时候,张成出言讥笑他,说他没钱硬充有钱,顾家的脸被他丢尽了云云。还说早就听说顾家是个空架子,现在才知道是真的。说什么顾家大公子明日便要偷家里的字画古玩出来卖了。
在那种场合下,被揭伤疤,顾昌自然不能忍。于是冲动之下要和张成单赌。他要一百万钱对赌一局,问张成有没有胆子。他的本意是吓唬张成,他觉得一百万钱一局,张成肯定不敢。
谁知张成压根就不肯示弱,于是在众人的见证之下,顾昌一把骰子投下,便欠下了五十万钱的巨债。
众多世家公子在场,顾昌也不能抵赖。只能按照张成的要求立下欠债字据,承诺在九月之前还钱。超过一天,加一万钱利息。逾期十天,他便登门要账。
顾昌不敢跟家里要钱还这笔赌债,顾淳和顾琰知道了,要扒了自己一层皮。顾氏家规甚严,顾淳和顾琰三令五申不许参与赌钱,若是违背家规,惩罚不轻。更重要的是,顾昌担心因此失宠。他的弟弟顾云可是深得顾琰喜爱的,若不是庶出的身份,他顾昌可早就失宠了。
韩庸知道此事后很是无语,不过也只能安慰他,替他想办法。办法自然是待得今年庄园收成之后,想办法弄些粮食出来变卖,替他还上这赌债。
可是谁又想到,今年大旱之年,只有东湖庄园一处有收成。而且从六月起,顾谦开始查账,似乎有所怀疑。韩庸当然不敢再冒险了。
“大公子,上午开镰的时候,你也在场,也听到了。明显东翁是有了防范。往年都是我全权处置开镰之后的事务,今年我只管监工了。让那个李徽带着人夜里巡查,这摆明便是怀疑了。以前咱们可以偷偷的弄出些稻米来,谷子里掺上泥土和秕谷什么的,也能在入库的时候做些手脚,造册的时候克扣些数量。可是今年不成了啊。不是庸之不肯做,而是不好办啊。”韩庸压低声音解释道。
“那我那一百万钱的债怎么办?我现在是回过味来了,那狗杂种定是在骰子里做手脚了。但我没证据,能如何?他若是上门要债,我怎么办?你便不管我的死活么?总得替我想个法子吧。要不我便出去偷抢?”顾昌梗着脖子怒道。
韩庸紧皱眉头咂嘴沉吟。
顾昌在旁看着他,听得鸟儿在笼子里闹腾,心中烦闷无比,猛地一把将鸟笼扯下,丢在地上连踩几脚,可怜那只小鸟登时被踩成了一滩烂泥。
“要是我倒霉了,大家日子都别想好过。”顾昌愤然道。
韩庸脸色难看之极,吁了口气道:“大公子,你也莫要这么暴躁。办法还是有的,只是不知道大公子敢不敢做。”
顾昌皱眉道:“什么办法?我有什么不敢的?”
韩庸沉声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干一票大的。待得稻米归仓之后,索性将一整座库房的稻谷全弄出来。今年粮食飞涨,弄出个几千上万石来,卖他个几千万上兆的钱来。别说一百万钱的赌债,到时候大公子要花多少钱都有。”
顾昌吓得一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没想到韩庸居然如此胆大,居然要弄一仓库的粮食出来。那还了得?他顾昌充其量不过是想弄些小钱花花,可没想过干的这么大。
“那……恐怕不成吧。如何弥补?弄几千上万石,不得搬空一座粮库么?且不说怎么弄出来,就算弄出来了,如何善后?再说,今年的粮食是要当军粮的。整个东湖庄园的收成也不够,还要在别家采买呢。”顾昌咽着吐沫道。
韩庸嗤的笑了一声,眼中带着鄙夷的神色。
“大公子现在又关心起军粮大事了?既如此,何必要庸之去给你弄粮食出来换钱?”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个……”顾昌忙结结巴巴的试图解释。
“大公子无非是觉得这个办法不能成功,生恐不能善后罢了。这一点大公子尽管放心。卢方有把柄在我手里,他也没少捞钱。他负责粮食入库,我让他启用北边的库房。北边库房偏僻,便于行事。咱们弄走粮食之后,再一把火烧了北边库房,来个死无对证。到时候如何查证?”韩庸低声道。
“哎呦!”顾昌脑门上冒出汗珠子。“可是……可是烧了仓库,虽然无法查证,但是……”
顾昌舌头已经开始打结了。他一方面觉得心惊胆战,另一方面又觉得似乎有门。只是这事儿太过胆大,不知道会带来怎样的麻烦,所以他脑子里一片混乱,理不出头绪。
“大公子,庸之不妨告诉你,咱们这么做,不光是弄粮食弄钱,而且会带来令家主和少家主都满意的效果。就算最终家主和少家主知道了,也绝对不会怪你。反而会夸你。”韩庸低声道。
顾昌的脑子更加的混乱了,瞪着眼道:“你什么意思啊,你说清楚啊。”
韩庸轻声道:“大公子应该知道,家主和少家主对我顾家目前的局面是不满意的。南宅掌控庄园,架空家主权力,家主行事,还要和南宅商议。况南宅和北宅意见不合,屡有争论。家主权威被削弱,总有人要唱反调。这些事,家主和少家主怕是都很烦恼,是也不是?”
顾昌皱眉道:“还用你说?可是有什么法子?”
韩庸沉声道:“以庸之推测,家主和少家主是为了顾家团结,为了顾氏大族的体面,不愿激烈行事,惹人非议,被人笑话。故而委屈求全。但是家主和少家主心里肯定是想做出改变的。只是找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罢了。”
顾昌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怎么扯到这些事上去了?是又怎样?”
韩庸嘿嘿一笑,低声道:“大公子,咱们这一次的行动若能成功,则可一石二鸟,解决家主和少家主之忧啊。
顾昌脑子里一片混沌,瞠目道:“什么一石二鸟?””
第三十八章 秋收
“大公子请想一想。今年我顾家决定捐助五万石军粮,支持朝廷北伐大军。谁能想到,遇到了大旱。虽然东湖庄园可收近四万石粮食,勉强可以兑现承诺,但是也已经需要动用家资去够足余粮。这已经是巨大的损失了。如果在这个时候,入仓的粮食再失了大火损毁了一部分,这是谁的责任?”韩庸的声音在顾昌耳边响起。
顾昌一双桃花眼瞪着韩庸,结结巴巴的道:“你是说……你是说……这是……南宅的责任?”
韩庸窃笑道:“正是。正是南宅行事不力之故。在如此严峻的情形之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南宅主人岂能不担责?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没有能力管理庄田。这便是让他交出管理庄园的权力的理由。家主和少家主完全可以以家族利益受损为由问责,东翁若想体面,便只能主动交出庄田管理之权。这便解决了家主和少家主的心头之患了。大公子可明白么?”
顾昌瞠目结舌。他万没想到,事情可以发展到这样的结果。而且韩庸说的不无道理。南宅在今年这种局面下,又是减产,又是失火,对顾家产业造成如此巨大的损失。这正是夺取南宅权力的契机。
顾昌虽然没有得到顾淳和顾琰的明确言语,但他心里清楚的很,阿翁和阿爷对眼前顾家的局面是很不满意的。阿爷说过,顾家不能有两个家主,那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找不到理由解决这件事罢了。
如顾昌所言,这确实是一个极好的契机。
“是了,庸之适才说是一石二鸟,其实是说错了。应该是一石四鸟之计才是。首先,大公子的燃眉之极可以解决。其次,以此为契机,逼迫东翁交出庄田。第三,如此巨大的损失,谁来承担?以东翁的脾气,自然是要以私产弥补。他只能抵卖他的庄园田产,补偿损失。家主和少家主自然不会让顾家田产沦于外人,会接手这些田产。完成家产的重新分割后,再无人撼动家主一脉的主导地位。这叫做此消彼长。另外第四只鸟,便是那个李徽了。这奴才上次害的大公子挨了一顿训斥,失了颜面。东翁包庇他,也拿他没有办法。但这回他是休想活了。他不是负责此次巡查防卫的职责么?在他手里出了事,他能逃得了干系?造成如此巨大的损失,他只有死路一条。这狗奴才死定了。大公子,这岂不是一石四鸟么?”
顾昌双目放光,激动的声音有些颤抖。没想到这让自己吓得差点尿裤子的偷粮计划,居然在韩庸口中变成了一个无比精妙的计策。会有一举四得的效果。
即便将来东窗事发,能解决阿翁和阿爷的心腹之忧,那也是一件大功劳。怕是阿翁和阿爷也不会责怪自己吧。
“好,韩庸,没想到你有如此的才智。你这个计谋可是毒辣又精妙啊。厉害的紧,厉害的紧。”
“大公子谬赞。庸之一心为了主家着想,为大公子分忧解难。以报答主家的恩遇。只要能为主家分忧,庸之粉身碎骨也甘愿。大公子若是觉得事情可行,庸之这便着手安排了。”韩庸沉声道。
顾昌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咽着吐沫道:“可是,这事怕是不太好办吧。万一被发现了,那可怎么办?”
韩庸沉声道:“大公子放心,庸之定安排的妥妥当当的。尚有十多天的准备时间,一切由庸之来安排。粮食运出之后会暂存于别处,庸之会提前找到买家,伺机从水路运出交割。到时候大公子等着用空屋子装钱便是了。倒是大公子这段时间万万不要露了痕迹,莫要被人看出迹象。怕是晚上睡觉,都要闭住嘴巴,免得说梦话透露了秘密了,呵呵呵。”
顾昌缓缓点头,咬牙道:“好,那你便去办。你放心,我晚上睡觉嘴巴里塞个麻核,绝不会泄露半个字。”
……
李徽带着五名护院入住东湖庄园之中,担负起了巡视保卫的工作。
但是很快,所有人便都发现,李徽根本就没有把这项职责放在心上。
按照东翁的吩咐,李徽他们当日夜值巡,在庄园内外不断巡逻。特别是夜晚,更要加以防备。因为偌大的庄园,外围田亩在数里之外,别人很可能会来偷盗成熟的稻子。这也是他们最重要的职责。
然而,李徽等人自入驻庄园之中开始,根本就没有按照顾谦的吩咐行事。
入驻的第一天,李徽带着赵大春和郭大壮等人再庄子里开辟了一小片空地,摆上一些石锁石碾等物,开始耍枪弄棒,摔角举重的玩耍起来。压根也没想着去巡视。
第一天便罢了,毕竟初来。但是其后连续数日都是如此。
他们起的倒是挺早,晨雾弥漫的时候便都起来了,大着嗓门喊着号子开始跑步,沿着庄园庭院以及库房建筑外围的土路开始绕圈子。一早上得跑个几十圈,直到全部大汗淋漓,喘息如牛才回到住处。吃了早饭之后,象征性的在田野里东转转西瞅瞅,便回去等着吃午饭。
午饭后,别人忙的要死,他们几个倒好,躺在屋子里呼呼大睡。直到傍晚时分出来,在场地上开始打拳摔角,笑噱撒欢。吃了晚饭之后,也是象征性的出去兜一圈,不到一个时辰便回来了,然后上床呼呼大睡。
一个时辰的时间,根本连半个庄园外围都转悠不全,更别说全面巡逻了。这一晚上呼呼大睡,完全不管外边发生了什么。就算有人把稻子全部偷偷割光了,他们也根本无从知晓。
护院们的作为自然引起了议论。东湖庄园管事卢方心忧如焚,所以前来向李徽交涉,要李徽带人履行职责。结果没把他气的要死。
“你自管好你自家的事,我等如何做,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这便是李徽给他的回答。
卢方碰了一鼻子灰气呼呼的离去,跑去向韩庸禀报,请韩庸来交涉。韩庸本不打算来,但想了想还是来找了李徽。
“李徽,这护卫巡查之事,还是得上心出力才是。万一出了差错,那可了不得。东翁怪罪下来,如何交代?”
李徽对韩庸还算客气,客客气气的说:“韩先生,既然东翁将职责交给了在下,出了事便是在下的事,自然不会连累别人。其实根本不用担心,谁敢来偷割顾家的稻子?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那不是活腻了么?过于担心事多余的。况且,我用了空城计,小贼来了,也得吓跑。”
韩庸忙问:“什么空城计?”
李徽倒也不隐瞒,得意洋洋的道:“我们在庄园周边摆了草人,点了几盏长明灯。那些人就算想来偷,见到灯火,又见人影,还敢造次么?这是诸葛亮的空城计,保管管用。”
韩庸大笑,抚须赞道:“原来如此,厉害,厉害。这空城计确实绝妙。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担心了。其实我早知你的本事,我来问一句,只是想安抚那些人的心。东翁都将如此重大职责交付于你,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徽哈哈大笑,在和和气气的谈话中结束了这次谈话。
韩庸心满意足,他其实早就关注着李徽等人的一举一动,巴不得他们懒散,好进行他的计划。现在还听到了李徽说的什么空城计的花招,更是内心冷笑不已。
“这小子还真把自己当成诸葛亮了,玩什么空城计,当真是笑死我也。”
这之后,但凡有人在韩庸面前说李徽他们不干事,韩庸都是言辞训斥他们多管闲事。不但如此,韩庸还吩咐了卢方等人对李徽这帮人客客气气的,不许有任何的冒犯,让他们舒舒服服的呆着便好。
庄园里的佃农们敢怒不敢言,他们其实才是最关心稻米安全的,最后他们自己组织了些人手,夜间巡查周边,以求得安心。这些人白天辛苦劳作,晚间又担心有人偷窃去巡查,可想而知,心中对李徽等人的怨念之深。背地里将李徽等人骂的狗血淋头。
但无论如何,庄稼的收获在有序推进。抢着这入秋的好天气,佃农们挥汗如雨从早到晚的忙活,一片片稻田被收割,露出大片空旷的田地。这空旷一路向着边缘延伸开去。
七天后,一万多亩稻子全部被收割完毕。十天后,所有割下来的稻子被一担担的挑着送到庄园周围的巨大晒场开始进行人工脱粒。
脱粒的办法完全是人力,便是将一束束的稻穗在竹床上用力摔打,将稻谷从茎秆上脱离下来。这一过程比之收割的时候更加辛苦。白天黑夜的连续两天之后,所有的稻子全部脱粒完毕。
到了这个阶段,粮食收获基本上已经完成了,但是却不是松口气的时候。因为打下来的稻谷需要抓紧晾晒,这时候若是遇到阴雨天,稻谷只需捂个一天半天的,便要发芽发霉。因为此刻的稻米是含有大量水分的。
所以,其后数日,晾晒谷子,晾晒稻草,打包捆扎,入库堆垛。直到所有的稻米全部都被运入粮仓之中堆好,所有的草料都整整齐齐的堆垛起来。这如同打仗一般的秋收才算是告一段落。
第三十九章 醉酒
说秋收如同打仗,其实一点也不夸张。在过去的半个多月时间里,庄园上下人等几乎都脱了一层皮,一个个晒得黑黝黝的,有的因为辛劳瘦的皮包骨头。高强度长时间的劳作,让许多百姓都累的病倒了。但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是要拖着病体干活,因为时间不等人,天气不等人。
这些粮食不光是主家的,也是他们全家老小的口粮。虽然只能得到一小部分的粮食,但掺和着其他杂粮,一家老小活命就靠这些粮食了。
特别是在今年这种情形下,很可能爆发饥荒。到时候哪怕只有一口粥喝,那也比在外乞食,挨冻受饿要好的多。
佃农们心里其实都很庆幸,今年东湖庄园能有收成。比之其他庄园佃农的颗粒无收,那已经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所有人都脱了一层皮,晒成了黑瘦黑瘦的,但是有的人例外。那便是李徽带着的几名护院。这几个人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半个月时间,别人掉几斤肉,他们倒好,一个个长胖了许多。又躲着太阳,变得又白又胖。
李徽当初为东湖庄园引水的时候,这里的百姓对他印象很好,毕竟是这个少年出的主意。但是这段时间,那些好感已经完全消耗殆尽。李徽和这几名护院在东湖庄园里可以说已经是人见人嫌,狗见狗烦了。
八月初四午后,最后一车粮食入库之后,一切尘埃落定。所有人都心情愉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令所有人庆幸的是,粮食入库之后不久,便变了天色。不到一个时辰,便落起小雨来。所有人都说,这是老天爷都赏脸。但凡这雨早下一天,粮食便无法晒干入库,便很是麻烦。而现在,天下下刀子也不打紧了。
南宅管事韩庸又宣布了一个好消息,东翁念及众百姓十余日来的辛苦,今晚将在庄园准备饭菜犒劳众百姓,不但有饭菜,还有酒肉。
韩庸还说,东翁说了,明日他将前来查验收获。待查看了粮食之后,东湖庄园管事卢方便着手按照每一户种的田亩分发粮食到户。
消息一宣布,百姓们顿时欢声雷动。每年最高兴的便是分粮食的时候,那是百姓们最关心的头等大事。至于酒肉饭菜会餐,那倒是锦上添花的事。但能吃一顿酒肉,显然也是难得的事。要知道百姓们寻常一个月也舍不得吃一顿肉,喝一顿酒。
韩庸说话算话,傍晚时分,在蒙蒙秋雨之中,便有数辆大车载着酒肉青菜来到庄园晒场上,在篷布搭起的巨大帐篷下,支起大锅开始煮饭烧菜。
百姓们也自发的帮忙,一顿供数百人吃的大宴席在天黑之后热热闹闹的开始了。
肉虽然不是什么精细牛羊肉,只是一些肥腻的猪肉。酒也不是什么好酒,而是一些杂粮酒,还含有许多杂质,滋味也不好。但是有酒有肉还挑剔什么?开饭之后,众百姓尽情吃喝,欢声笑语不绝。虽然无桌无席,天上还下着牛毛小雨,但百姓们或坐或蹲或站在小雨中吃喝,丝毫也不影响心情。
庄园庭院的屋子里也摆了几桌酒席。但这几桌酒席便和外边那些酒席不同了,那是正儿八经的酒席。牛羊肉鸡鸭鱼,时令菜蔬满桌。喝的酒是绍兴的‘女儿酒’,那是一种高度的黄酒,极为上头。
大晋士族爱喝酒,这种酒更是南方士族们的最爱,因为入口甜香,但是酒意绵长,让人长时间保持一种熏熏的状态。能喝到这种酒,那也是屋子里这些南宅仆役和护院们的荣幸。
李徽带着护院单独坐一桌,这是韩庸特意安排的。六个人安排了两大坛酒,可谓是照顾之极。众人觥筹交错之际,韩庸端着酒碗来到了李徽等人喝酒的小屋里,一屁股坐在草席上。
众护院有些发愣,都停止喧哗看着韩庸。
韩庸摆手道:“你们自行吃喝,我和李副管事说几句话而已,莫要管我们。”
几名护院这才放心,继续吃喝。韩庸笑眯眯的对李徽道:“李家小郎,我是特意来向你敬酒的。”
李徽笑道:“那可不敢,怎敢让韩先生向在下敬酒。岂不折煞在下了。”
韩庸叹道:“你瞧,这话便见外了。你我同在顾家做事,又都在南宅之中,你我可算是同属之谊。我知道,之前你我之间有些误会,你对我或许有些不满。之前我也对你有些误会,所以才导致了一些不快。哎,都是误会。今日秋收大事完成,人人都很开心。我也借着今日这个机会来向你道个歉,求得原谅。咱们就算是一笑泯恩仇,今日咱们同心协力,效忠主家,效忠东翁,将南宅的事务都处置好。你看如何?若是赏脸的话,咱们便干他几杯。”
李徽呵呵笑道:“韩先生赏脸,我岂敢不尊,那岂非是不识抬举了。其实咱们之间也没什么恩怨,无非是些误会罢了。既然韩先生心怀广博,我也不能小肚鸡肠。来,咱们干一杯,以后齐心协力便是。”
韩庸哈哈大笑道:“好。难怪东翁器重你,果然少年俊杰,拿得起放得下。干。”
韩庸端起酒碗一口干了,李徽也笑着举杯一口干了。
韩庸笑眯眯的道:“今年东湖庄园收获稻米三万八千石,虽然比以往少了些,但是以今年的情形,那已经是非常好的收成了。这些都得益于你李老弟。我是真佩服你,你是怎么想出那些法子的。今后可得多指教指教,我也学些办法。”
李徽摆手道:“都是运气,都是运气。不必再提。”
韩庸摆手笑道:“好,不提了不提了。咱们今日只喝酒。来来来,再开一坛酒,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李徽笑道:“晚上还要值守呢,怕是喝醉了不好办事。”
韩庸呵呵笑道:“粮食都入仓了,你怕个什么?之前你不是摆了空城计么?大不了再摆一个空城计便是了。”
李徽呵呵的笑。韩庸道:“罢了,咱们一起共饮一碗便是。为表诚意,我替你们斟酒。”
韩庸起身拿起酒坛子捧起来,先给自己斟了一碗。正要探身去给李徽斟酒,忽然身子一个趔趄,手中酒坛滑落地上,哐当一声碎裂成片片,还剩下的半坛酒也尽数洒了。
韩庸哎呦一声叫道:“这是怎么了?看来我醉了。浪费了这半坛酒了。哎,上了年纪了,就是不成了。手都不稳了。来人,再送一坛酒进来。”
李徽微笑道:“韩先生只是太高兴了罢了,没什么大不了,半坛酒而已。”
韩庸点头呵呵而笑,扯着嗓子朝外叫,外边一名仆役很快搬了一坛酒进来,酒坛在外边已经开了泥封。韩庸这回不亲自去斟酒了,指挥仆役给每人斟了一碗。
“来,各位,满饮此碗。都不许耍赖,必须喝光。”韩庸端起酒碗道。
李徽端起酒碗来,几名护院也跟着端起酒碗来,在韩庸的目视之下一饮而尽。
韩庸哈哈大笑,仰脖子喝光碗中酒,拱手道:“李副管事,诸位,尽兴吃喝,韩某去别桌招呼招呼。”
李徽微笑点头拱手相送。韩庸笑眯眯的起身出门而去。
这一场宴席吃到了近二更时分才结束,佃农们其实早就吃喝了个饱散去了。天下着小雨,又辛劳多日,再喝些酒,正是睡个安稳觉的时候。
闹腾的是南宅和庄园的管事跑腿的仆役们,但灌了大量黄汤之后,也都一个个醉醺醺的散了。很快,整个东湖庄园陷入了安静之中。细雨之中,房舍处处鼾声四起,再无任何喧哗。
韩庸中途退场,坐在一间小屋里闭目养神。待宴席散去之后,韩庸却起身出门,打着一盏灯笼慢慢的走到院子里。东边李徽等人喝酒的小屋子里亮着灯,韩庸走到门口,伸手轻轻敲击了两下,无人应答。
韩庸伸手轻轻一推,门开处,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屋子里一片狼藉,木桌上一堆残羹剩菜,酒坛子打翻在桌上,酒水淋漓。混合着酒气和臭味的气味让人作呕,韩庸伸袖子掩住了鼻子。
李徽和五名护院以各种姿势趴在桌子上,鼾声如雷鸣一般。
韩庸面露冷笑,沉声叫道:“李副管事……李副管事?醒一醒,醒一醒。”
回答他的只有震天的鼾声。韩庸走了进去,伸手一扒拉靠近门口的一名护院的身体,那护院跟一滩烂泥一般的滚到地上,滚在满地的狼藉之中依旧没有醒来。韩庸伸手翻了翻他的眼皮,用灯笼照着他的眼睛,那厮也没有醒过来。
“哼!睡吧,睡吧。都好好睡一觉,或许,这是你们这辈子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了。”韩庸冷笑嘀咕着,转身出门,还细心的替他们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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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大火
韩庸快步回到住处,将灯笼吹灭,换了一身蓑衣顶斗笠再次出门。他轻手轻脚的出了院子,径自沿着碎石大路往庄园外边走去。
漆黑的夜晚,细小的雨点在空中飘落,夜风吹在身上微微有些冷。但是韩庸的额头却似乎出了汗,呼吸也显得急促。
他快步走到庄园西边的大门,看门的老仆本就又老又聋,今晚又喝了个烂醉,此刻在自己的小屋呼呼大睡。怕是打雷也叫不醒了。
韩庸奋力将木栅栏门推开,然后走了出去,站在门口的黑暗之中眯着眼朝四周张望。四下里一片漆黑,只有细雨洒落空旷的野地里发出的轻微的沙沙的响声。
忽然间,在细雨飘洒的远处,传来了几声击掌之声。
“啪啪啪,啪啪啪。”
那声音虽轻,但却听得真切。韩庸缓缓伸手给予回应。
“啪啪啪,啪啪啪。”
片刻后,两条人影从黑暗处现身,他们都披着斗笠蓑衣,猫着腰鬼祟走近。
“是韩管事么?”走来的两人压低声音问道。
“是马鸣朱耀么?”韩庸沉声问道。
“正是。”那两人走到近前躬身道。
韩庸眯着眼借着黯淡的天光辨认清楚,点头道:“很好,都准备妥当了?”
那两人低声道:“我们兄弟做事,韩管事大可放心。按照你的吩咐,牛车三十三辆,骡车九辆,都准备齐全了。”
韩庸点头,冷声道:“人都靠得住么?”
“您老放心,都是从江州外郡找的人。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事一了,便打发他们即刻回乡去。报酬给了便成。”身材高大的马鸣压着嗓子低声道。
“很好。那便抓紧时间做事。大车赶进来装货,动作要快,不得喧哗。装好货之后,还记得我跟你们说的话么?知道运到那里么?”韩庸沉声道。
“晓得。直往西南,晌午前运到四十里外白水沟湖汊处存放,等明日船来再装船运往建康不是么?”马鸣轻笑道。
“很好。记得便好。二位可要好好的办这件事,办好了,二位以后吃香喝辣,腰缠万贯,风流快活。办砸了,嘿嘿,后果我不说你们也知道。”韩庸冷声道。
“晓得,晓得。我兄弟一直感谢韩管事照应,自当尽心办事。只要跟着韩管事,咱们下半辈子吃喝不愁。嘻嘻。”
韩庸哼了一声,摆手道:“莫废话了,行事!”
那两人点头应诺,回身飞奔而去。不久,黑压压的数十辆大车陆续现身,不久后一辆接着一辆进了庄园大院里。韩庸在前引路,沿着围墙边角一路往北,避开中间房舍庭院位置,来到庄园北侧的一座库房前。
这座库房是东湖庄园北侧的唯一座库房,距离庄园其他几座库房较远,是一处单独的所在。平素这座库房并不存放稻米粮食,而是存放一些农具物品,破败待修之物,几同废弃。但这一次,韩庸命卢方将这库房腾出来,将新收的部分稻米存在里边。
韩庸的理由很简单,明日东翁前来发放佃农所得粮食,百姓们都跑去其他库房那里领粮,地方狭小,容易拥堵嘈杂。北库房左近广场开阔,不至于拥堵杂乱。
这个理由虽然牵强,但是卢方是韩庸提拔的人,对韩庸言听计从。韩庸说要这么做,自然是立刻照办,也根本不会去多想。况且,就算是心眼再多的人,也根本想不到韩庸会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
韩庸这么做,当然是便于将粮食偷偷运走,北仓偏僻,减少了被发现的风险。
数十条人影迅速行动,一包包的稻米被搬运上车。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几十辆大车全部堆满了稻米。子夜之前,所有的大车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庄园西门,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韩庸目送最后一辆大车离开,这才转身回到庄园之中。回到住处,他坐在灯火下发了一会呆,又喝了两盏茶水,这才又起身出门。
外边的小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光已经蒙蒙开亮。韩庸迈开大步来到了北库房。库房里已经堆了小山一般的稻草,那是之前韩庸吩咐马鸣那帮人将草垛搬了上百捆丢在库房里的。
韩庸吁了口气,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亮,在草垛下边的空洞处点起了一堆小火苗。看着火苗烧着了干燥的草捆之后,韩庸快步离开,回到住处对着酒壶闷了几口酒,脱衣上床,闷头躺下。
凌晨时分,东湖庄园中的众人被惊骇的叫喊声惊醒了过来。靠近北仓的一间屋子里,几名南宅仆役听到了呼呼的怪声,睡眼朦胧爬起身来时,他们从窗户处看到了外边闪烁的大片红光。
当推开窗户的刹那,北仓升腾的冲天大火让他们惊的目瞪口呆,酒意顿时全消。
他们赶忙冲出屋子查看,证实是北仓着了大火,一时间四处呼喊叫人。不久后整个庄园一片雷动。叫喊声和铜锣哐哐的刺耳声音,北仓冲天的火焰发出的呼啸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末日来临了一般。
所有人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都心中惊骇痛楚,北仓有五千多石新收的稻米,辛辛苦苦半个多月的辛劳,结果被付之一炬了。许多人拿着水桶木盆去救火,但是那仓库已经被火烧透,整个北仓巨大的房架都被大火吞没,烧成了一片火海。烟火让数十步范围内的人都无法立足,更别谈施救了。
韩庸是在床上被踉跄冲来的卢方叫醒的,他满身酒气似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卢方惊骇的禀报,韩庸连衣服靴子都没穿周正便跟着卢方等人赶往火场。
一看火场的情形,韩庸瘫坐在地,大声嚎啕起来:“我的老天爷啊,怎么会这样?全完了,这下全完了。我的五千多石稻米啊。完了,完了。”
所有人都哭丧着脸,如丧考妣。这下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韩庸嚎啕了一会,突然起身抹了泪大声道:“昨晚谁巡夜?李徽呢?李徽在哪里?他不是负责守夜的么?怎地没发现苗头?这火是怎么起的?昨夜是下雨天,这是怎么回事。叫李徽来问话。”
众人纷纷在周围找寻李徽和那几名护院,他们并不在现场。
韩庸大声骂道:“定还在烂醉睡觉,他们几个这半个月来什么事也没做,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是他们的错。拿了他们交给东翁处置,这都是他们的失职。”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想起这半个多月来李徽这帮人的作为,一个个气愤之极。他们本该夜晚巡视守卫的,这场大火当然是他们的责任。
“对,拿了他们,拿了他们。交给主家处置。这几个狗东西坏了大事。”众人纷纷叫道。
韩庸大步冲向庄园庭院,数百佃农和仆役跟在后面。到了院子里,韩庸吼道:“将那几个混账东西拖出来。”
愤怒的众人破门而入冲入小屋之中,但下一刻却都纷纷七嘴八舌的叫了起来。
“他们人呢?怎地没在里边。”
韩庸抢上前去,小屋里和昨晚一样,依旧是杯盘狼藉,酒气臭味熏天。但是李徽等几名护院却不见了。他抢入里间查看,一排用来临时安置睡觉的地铺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人。
“找,四下里给我找。找到他们。”韩庸大声咆哮道。
所有人在庄园内外开始寻找,然而根本找不到李徽等人的踪迹。倒是卢方发现了李徽等人专用的一架牛车不见了踪迹。
韩庸心中颇为疑惑,李徽他们怎么可能会消失不见?昨晚自己命人送进来的那坛酒中,自己可是下了足量的曼陀散的。那曼陀散是根据华佗的麻沸散为底子制作出来的一种药物,放入酒中喝下之后会烂醉如泥,不省人事。这是韩庸从秘密渠道弄来的害人药,那是京城贵族公子们的小圈子里流行的一种迷药,其用法不必细说,效果是绝对的好。
自己命人在那坛酒中下了两包药物,按照分量,那足够李徽他们几个人熟睡十多个时辰的分量。按理说,他们该要睡到上午时分才会醒才是,可是怎么会不见了呢?
这虽然令人困惑,但韩庸很快便想明白了。他认为,也许是药力不够,李徽他们不久前便醒了。然后他们发现了北库房起火,以李徽这个人的聪明,自然会明白这场大火他们脱不了干系,因为他们保卫不力,必要遭到严惩。于是便乘乱带着几名护院驾牛车跑了。
对,一定是这样的,否则没法解释他们的消失。
既然如此,倒也不用担心。他们虽然跑了,罪名可跑不了。他们跑了更好,恰恰更是口实。
“畏罪潜逃,畏罪潜逃。定然如此。李徽他们畏罪潜逃了。说不定这把火便是他们放的,说不定他们是仇家在顾家的细作,趁着机会放火毁粮,坏了主家大事。”韩庸大声叫道。
所有人此刻脑子里都是混乱的,听了这话都觉得有道理。联想到李徽这段时间的作为,显然是根本没想好好做事的样子。
而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北库失火,人人有责任。若是人为纵火,更是人人有嫌疑。这种时候,若不将所有的罪名归于他人,岂非都要受罚。这李徽畏罪潜逃本已可疑,自然要将所有罪过归咎于他。
“先救火,我回城去禀报东翁。此事主家定要调查个水落石出,必要抓获纵火的贼子。”韩庸大声吩咐道。
第四十一章 良机
众人只得听从韩庸的命令,纷纷赶往火场试图救火。但那火势烧的太大,也只是象征性的泼几桶水,根本无济于事。眼看着大火将整个库房完全焚烧殆尽,一直烧到了晌午时分,整个北库房也烧成了一片白地。
顾谦于晌午时分抵达庄园,此时,北仓已经是一片废墟。顾谦铁青着脸查看了现场,听取的卢方等人的禀报之后,留下带来的护院十余人接管庄园,严守其余仓库。又下令所有人待在庄园不许擅动,等候传唤。
午后未时,带着卢方等管事仆役等人回到吴郡县城之中。当他们刚刚进入东门,便有数十名部曲护院在顾昌的率领下迎头飞奔而至。
“叔祖,你们回来的正好。家主得知了东湖庄园发生之事,特命我前去请你老人家去明戒堂见他。”顾昌迎上前来,站在顾谦的骡车旁大声说道。
顾谦掀起车帘,看着顾昌以及他身后的那些部曲护院,冷声道:“明戒堂?”
“正是。家主说,出了这么大的事,要在明戒堂讯问清楚,惩办祸首。特请叔祖将相关人等押往审讯。”顾昌神情自得,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既是家主请老夫,为何带着这么多的部曲护院?是家主的让你带着这些人来的?”顾谦沉声道。
部曲和护院不同,大家族的部曲其实是家中养着的私兵。在别的朝代或许会因此杀头,但是在大晋朝,这却是律法允许的特权。
世家大族有实力的豢养私人部曲,保护家族利益,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部曲出动,便是大事。调动部曲行动,意味着事态严重。是要经过家主和家中重要人物的允许的。所以顾谦有此一问。
当然,同时也是对着气势汹汹而来的情形的不满。
顾昌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忙道:“叔祖,这些部曲人手是我为了以防万一携带而来的。本来想去东湖庄园见叔祖,现在东湖庄园的局面定然很混乱,部曲前往也好控制局面。是这个意思,并非他意。”
顾谦冷声道:“原来如此。不过,倒也不必了。东湖庄园已经由我南宅护院接管,相关人等已经跟随我回城。佃农百姓留在庄园听候传讯。但此事大概跟他们无关。部曲不可轻易调动,会让人以为我顾家出了天大的事情。即刻撤回,老夫这便去见家主。”
顾昌点头应了,心中冷笑道:“这还不是天大的事么?部曲是不可能撤回的。我要押着你去。这回你可不能对我随意呵斥了,这次你要完蛋了。”
顾谦抵达明戒堂的时候,明戒堂中顾淳已经端坐在桌案之后。他坐着的是一张寿公椅,那是顾谦命人按照李徽画的图纸打造的红木大椅,特地送给家主的。
顾淳闭着眼睛养神,眼珠子却在眼皮下滚动着,手上握着两枚玉球,正哗啦哗啦的在手心里把玩着。
“东翁到!”长门外有人叫道。
顾淳的眼睛开了一条缝,一道和他枯槁的面容和身体极为不相称的凌厉目光乍现,但又迅速隐藏。他坐直了身子,嘴角露出微笑来。
顾谦缓步进了明戒堂中,拱手行礼道:“谦之见过家主。”
顾淳点头微笑道:“谦之来啦,坐。”
有人端来马扎放在一旁,顾谦却没有落座。沉声道:“家主,东湖庄园的事情……家主已然知道了吧。谦之还是向家主禀报情形。”
顾淳看了一眼顾谦,叹了口气道:“情形如何?你说来听听。”
顾谦道:“庄园失火,烧了一座粮仓。据禀报说,里边有五千石新收的谷子。”
“五千石?大损失啊。”顾淳挑眉道。他并没有太惊讶,因为他已经得到了禀报,知道了数量。
“是啊。损失巨大。”顾谦道。
“五千石……那可是……够几百口人吃一年的粮食啊。更何况,今年这时候。哎,怎么这么不小心啊。”顾淳叹息道。
顾谦沉吟不语。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失火?是人为还是天火?这件事必须要弄清楚。当此之时,发生这种事,绝非是小事。要查个水落石出。当追责的……绝不能姑息。”顾淳沉声道。
顾谦躬身道:“目前原因尚不明确,谦之正在查勘此事。相关人等带回了城里,尚未开始询问。”
顾淳道:“好,那便开始吧。老夫和你一同询问此事。要问个清清楚楚。”
顾谦缓缓道:“好吧。不过,家主身子抱恙,其实不必辛劳。”
顾淳大声道:“谦之,你难道没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么?老夫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气的昏过去。我顾家什么时候发生过这种严重的事故?那可是五千石稻米啊。而且,很快便要调配军粮运往军中了。老夫正在发愁,如何补齐不足的军粮数量。正准备花大价钱去他郡购买。可谁知,后院起火,又烧了五千石。你……你还似乎无动于衷?真是……令人费解。”
顾谦叹了口气,沉声道:“家主息怒,谦之并非无动于衷。哎,还是开始询问吧。家主问,还是谦之问?”
顾淳冷声道:“老夫亲自询问,不劳你大驾。”
顾谦点头道:“是。”
顾淳抬眼看向堂下高高低低站着的人,大声道:“南宅管事韩庸上来回话。”
韩庸忙上前跪伏于地大声道:“韩庸在此。”
顾淳沉声喝道:“韩庸,你身为南宅管事,此次庄园失火,你难辞其咎。还不从实招来,到底这大火是如何烧起来的,为何没人发现?酿成如此严重的后果?说!不得有任何遮掩。”
韩庸连连叩首,口中叫道:“家主息怒,莫要气伤了身体。庸之死不足惜,家主的身体要紧。此间发生之事,庸之必事无巨细,全部禀报,不敢有半点隐瞒。”
“还不快说!”顾淳喝道。
“是。事情是这样的。昨日是秋收结束的日子,半个多月来庄园上下人等披星戴月,辛劳做事,终于所有新谷全部归仓。念及上下人等的辛苦,昨日便弄了些酒肉犒劳他们……”
“庆贺喝酒?哼!你敢让他们喝酒?难怪出事。”顾淳冷声道。
“家主,这件事是禀报过东翁的啊。不信您问东翁。东翁点头,庸之才敢这么做的。说起来,庸之也是考虑不周,不该提出这个建议的。只是觉得大伙儿这半个多月实在太辛苦,趁着收获结束,犒劳犒劳他们而已。没想到……哎!”韩庸哭丧着脸道。
顾淳皱眉看向顾谦,顾谦沉声道:“家主,此事确实经过了我的同意。秋收结束,摆宴犒劳佃农和下边的人,这是惯例。况且,事情未查明,未必便是因为喝了酒导致的火灾。”
顾淳冷笑一声,对韩庸道:“继续说。”
韩庸点头道:“其实东翁说的没错,往年也是如此,也没出什么事。庸之事前也打了招呼,酒不让多喝,绝对不能误事。庸之还特别向晚上巡夜的人叮嘱了,不能多喝,晚间要好好巡逻。可谁料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火起的毫无征兆,发现的时候,火已经上了房顶了,没法救了。庸之只能让所有人守住其他库房。不能让火势蔓延。万幸的是,没有波及其他库房。”
顾淳喝道:“你说毫无征兆?难不成库房自己起火了不成?昨晚又无天雷,天还下着小雨,那是见了鬼了不成?”
韩庸低声道:“家主说的是,这便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方。更匪夷所思的是,事发之后,庄园里少了几个人。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顾淳欠身瞪着他道:“少了谁?”
韩庸看了一眼顾谦,轻声道:“事到如今,庸之只能实话实说了。东翁,出了这么大的事,庸之不能包庇那厮了。请东翁谅解。”
顾谦皱眉道:“韩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说老夫要你包庇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家主面前,无所隐瞒。”
韩庸忙道:“东翁允许,那庸之便全说了。家主,失踪是南宅副管事李徽和南宅几名护院。家主应该记得李徽,就是上次东湖庄园灌溉田亩,预言天要下雨,差点害的整个东湖庄园绝产的那个李家小子。兰芝的儿子。”
顾淳讶异道:“是他?什么时候成了副管事了?”
顾谦在旁沉声道:“家主,谦之是因为他为东湖庄园引水灌溉有功,觉得他有些能力,所以提拔他管些事,作为褒奖。”
顾淳点头,对韩庸道:“那李徽和几名护院突然不见了?”
韩庸道:“正是。昨晚他们还在。他们是负责夜间巡视保卫庄园的。昨晚喝酒的时候,庸之还特意提醒了李徽,告诉他不要掉以轻心,晚间小心巡护。他也打了包票,说绝对不会出差错。庸之想,李徽是东翁器重的人,自然是尽心尽力的办事以报答东翁的信任。可现在想来,他们昨晚应该是根本没有履行职责。否则,夜晚火起之时,他们怎么会没有发现?”
顾淳冷声道:“这帮奴才,定是偷懒了。他们难辞其咎。”
韩庸道:“家主,清晨发现火情之后,庸之便去找他们质问。结果,他们都不见了。一辆牛车也不见了。庸之立刻明白了,这件事怕是跟他们有关。他们定然知道罪责难逃,所以乘乱跑了。”
顾淳怒骂道:“狗奴才,想跑?能跑到哪里去?一会命人去告知陆使君,请他发布通缉,通晓周边郡县,协助缉拿。必要擒获归案。”
韩庸道:“家主,其实庸之还有一个猜测,不知当不当讲。”
第四十二章 交锋
顾淳沉声喝道:“有什么不当讲的?快说。”
韩庸瞟了一眼顾谦,沉声道:“家主,庸之其实心里怀疑,这场大火就是李徽他们所为。他不是因为害怕担责而畏罪潜逃,而是他放了火之后不得不遁逃。”
“什么?”顾淳惊愕道。
“一派胡言!”顾谦也失声喝道。
韩庸咂嘴道:“东翁觉得是胡说,那庸之便不说了。庸之愚钝,也许是庸之想多了。庸之该死。”
顾淳冷声道:“老夫要你说。到底是否是一派胡言,听了才知道。你定有自己的理由是不是?”
韩庸咬牙道:“家主允许庸之说出来,庸之便什么都不在乎啦。庸之当然不会随意猜测,而是有自己的理由。这李家小子,庸之一开始便对他有所怀疑。庸之问了家塾先生,都说李徽在家塾之中读书时性格孤僻不合群,总是显得满腹怨恨,出言不逊。曾和家中各房公子都生过冲突,还曾扬言要报复……”
顾昌在旁边突然插话道:“对对对,正是如此。一次我和顾云和他开玩笑,结果这狗东西急眼了,扬言要杀了我们两个。吓得我们从此不敢跟他多说话。这奴才就像是一条惹不得的疯狗一般。平素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对劲。阿翁,我们都觉得他好像时刻在算计着什么。”
顾淳尚未说话,顾谦沉声道:“孩童少年之间打打闹闹,闹些矛盾出来算什么?岂能作为他纵火的凭据?岂非荒谬?”
韩庸道:“东翁,庸之只是说他的言行所为,并非以此为凭据。庸之的意思是,李徽之前是那样的人,怎会突然变化如此之大?那次突然主动要为主家分忧,想出了那个引水的办法来灌溉。这件事自然是好事,但是难道您不觉得奇怪么?他怎会突然想出来那样奇妙的法子?以他的才能年纪阅历,根本不可能有那样的本事。明显是受人指点。到底谁在背后指点他,让他出头?博得东翁的信任?这便耐人寻味了。”
顾谦冷笑道:“你想不出,不表示别人想不出。你的意思是,他受人指使出头,要博得老夫的信任,留在老夫身边,想要害老夫是么?可笑。”
韩庸道:“东翁或许觉得可笑,但在庸之看来,一点也不可笑。我顾家乃南方豪族,多少人眼红嫉妒,多少人想看着咱们顾家出事。明里暗里生出仇隙的人也不知多少。谁知道是否有人费尽心机想要对付我顾家,用尽办法想要毁我顾家?谁也不敢肯定。”
顾淳点头道:“庸之所言未必无理。如今这种情形下,当考虑各种可能。”
顾谦张了张口,终究还是吞下了要说的话。
“家主,庸之的判断并非仅仅因为这些。那李徽此次受东翁器重,负责庄园收获期间的巡视和守卫之事。东翁在开镰之日严命要防火防盗,要他们加强巡视守卫。然而,李徽等人这半个多月时间里却疏于值守,每日嬉乐,根本没有将东翁交代之事放在心里。他们的行为引发了佃户和庄园众人的愤怒,怨声极大。”韩庸沉声道。
顾淳怒道:“当真如此?”
韩庸道:“若有半句假话,庸之愿受任何责罚。家主可向庄园众人询问,他们就在外边。卢管事,领几名乡亲进来,向家主禀明实情。”
卢方带着七八名佃农进来,趴在地上磕头。口中叫道:“东湖庄园管事卢方率庄园众佃户给家主磕头了。”
顾淳摆手喝道:“卢方,韩管事所言是否属实?”
卢方义愤填膺的叫道:“完全属实,老奴以性命担保。老奴还请韩先生去同李徽等人交涉过。”
顾淳又问了其他人,七八名佃户也是七嘴八舌的开始抱怨,将当时的情形如实禀报。说李徽这帮人好吃贪睡,根本不进行巡查。乡亲们自发组织人手夜晚巡视等等事情,都禀报了顾淳。
顾淳脸色阴沉之极,挥手让卢方和百姓等退下去。再问韩庸道:“既然你们发现李徽等人的不作为,你又去进行了交涉,为何还是会纵容他如此?是否向主家禀报了?”
韩庸沉声道:“家主有所不知,庸之确实去找李徽交涉了,要他履行职责。可是,那李徽却说我管不着他。李徽说,他是东翁的人,他怎么做还轮不到我来指手画脚。他说,即便闹到东翁这里,他也不怕。因为东翁器重他,东翁绝不会怪罪他。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狗奴才!这狗奴才!怎敢如此嚣张?谁给他的胆子?”顾淳拍着寿公椅的扶手大骂起来。
“家主息怒。家主息怒。”韩庸叫道。
“这些事,谦之,你都知道么?”顾淳怒问。
顾谦皱眉道:“韩庸,你为何不向老夫禀报?老夫对此一无所知。”
韩庸咂嘴道:“东翁,当时上上下下忙的不可开交,庸之哪有空闲?再说了,就算庸之禀报了东翁,东翁难道便会信我的话么?东翁对那厮甚为器重,甚至不计较他私闯南宅内宅,私藏青宁小姐丝帕之事,庸之还有什么好说的?李徽那厮之所以敢如此嚣张,还不是……因为东翁之故?”
这番话说出来,顿时满堂皆惊。顾谦脸色大变,双目露出凌厉之色。他万万没想到,韩庸居然敢当众说出这件事来,他的脸颊抖动着,神情愤怒之极。
而显得最震惊的却还是顾淳,他瞠目起身喝道:“韩庸,你说什么?李徽那奴才私闯南宅内宅?私藏青宁私人之物?此事当真?”
韩庸嘴角带着冷笑,沉声道:“这等事,庸之岂敢乱说。此事大公子当日在场亲眼目睹。家主不妨问问大公子,便知端倪。”
……
吴郡西南四十余里外的一片小山山坡上,一头老牛正悠闲的在山坡上吃草。
山坡上方有一片稀疏的杂木林,山坡上的风不小,一阵阵的吹来,吹得这片小树林居然也发出萧萧之声。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响起,几个人影从南侧的山坡上猫着腰上来,钻进了树林里。他们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坐下,拿出干粮清水开始吃喝起来。
一名衣衫皱巴巴,发髻乱糟糟的少年一边嚼着干烙饼,一边含混不清的低声开口道。
“几位,有没有信心?他们十二个人,我们只有六个。能得手么?”
身材魁梧肥胖的一人沉声道:“李徽小郎君,要不是你拦着,方才我们便动手了。十二个怕什么?就那帮家伙,我和大春两个人便干爬下他们全部。”
“就是,你这话问的就不对。什么叫有没有信心?我郭大壮怕过谁?只要你小郎君说动手,一眨眼,那帮人就得趴地上啃泥。”另一名身材魁伟的胖子也道。
“呵呵呵。”少年和其余三名男子都笑了起来。
这六人正是李徽和南宅的五名护院。昨天半夜时分,李徽带着五名护院出发,赶着牛车跟踪那一队偷窃粮食的车队。一直到晌午时分,抵达了此处。
此处这座小山坡南坡不远处便是通向太湖的一条名叫白沟河的小河。李徽等人发现那队运粮的队伍抵达白沟河旁边便停了下来。开始卸货。
大批的粮食被搬运下来,堆放在河边芦苇丛中的一座小房子里,然后所有的运粮的大车便四散离开,不知去向。
不久前,李徽等人再南坡草丛里远远张望侦查,发现存粮处还有十多名人手留在那里看守。这才带着众人回到树林里商议对策。
“赵大春,郭大壮,可莫要吹牛。虽然你们两个很厉害,但是那可是十几个壮汉,搞不好手里还有真家伙。你们两个便能得手?小郎君,可莫听他们两个胡吹。”
“就是。叫我看,咱们已经找到了偷粮贼的藏粮之处,早该回去禀报东翁,带着人手过来拿人。根本不用去冒险拼命。李徽小郎君,你说是也不是?”
护院陈四和牛二笑着说道。他们可不想去跟这帮贼人硬碰硬,那可不是好玩的事。
赵大春和郭大壮有些恼怒,正待出言反驳,却听李徽开口了。
“回去禀报?来得及么?他们将粮食运到河边,便是要用船运走的。保不准很快便要来船装货了。等我们回去禀报再回来,什么都没了,到时候怎么办?”
牛二忙道:“我只是这么一说,小郎君你做主便是。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李徽沉声道:“现在的情形很清楚,有人勾结外人偷盗庄园的粮食。是谁,你们心里都知道。我们负责庄园守卫,现在粮食被人偷运走了,若是不能夺回去,我们几个都得死。而且,我们几个现在离开了,现在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我们干的。现在回去,进不了城便要被抓起来。现在咱们只有一条路,便是夺回粮食,抓到这伙贼人,顺藤摸瓜把顾家内部的家贼给指认出来。我们便可将功赎罪。明白了么?”
几名护院都连连点头道:“明白,明白。”
李徽看了一眼几人道:“当然,我也不强迫你们去拼命。要是怕死的,可以现在就逃走。只要你们自认为可以逃脱主家和官府的追捕,可以一辈子躲得严严实实的便成。谁怕死,现在就站出来。”
牛二张了张口,但看见周围几人没有一个说话的,便赶忙闭嘴。
第四十三章 渊源
赵大春大声道:“这时候谁当孬种,我赵大春一拳把他眼珠子打出来。之前福也享了,吃喝玩乐的舒坦,现在小郎君说的情形发生了,便怕死想跑?我第一个不答应。”
“对,我也不答应。我郭大壮可不想一辈子东躲西藏,被人当做偷粮食的贼。”郭大壮瞪着牛二道。
牛二嘀咕道:“我也没说什么啊,干什么都瞪着我?我不过是觉得,对面人多,得想个办法才是。”
李徽摆摆手道:“牛二,不是针对你,大伙儿只是说此刻已无退路,不能有退缩的想法。”
牛二拍着胸脯道:“我牛二也不是孬种,干就是了。”
李徽一拍巴掌笑道:“好,既然都不想当孬种,那咱们便商量商量该怎么动手。目前我们得知他们有十二个人,我们只有六个。人手上我们是劣势。而且,适才陈四说的也有道理,不知道他们手里有没有真家伙。万一有刀剑兵刃什么的,我们可要吃亏的。所以,我们得做好准备,制定好进攻的计划。”
郭大壮拍着大腿道:“可惜,没把我那根大铁棍带着,落在南宅屋子里了。不然的话,一棍子扫一片。”
赵大春翻着白眼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都怪你,害的我大铁棍子也没带。要不是你说不带,我怎么会丢下兵刃。”
郭大壮咂嘴道:“我哪知道要打架?”
赵大春道:“你知道什么?就知道吃。”
两个人这就已经斗起嘴来。李徽忙制止道:“无妨,虽然我们没带兵刃。二位的大铁棍子也没带来,但咱们可以用这些杂树制作几根木棒什么的。二位不是喜欢用棍子么?便弄两根大树棍子当武器。”
赵大春点头道:“弄两根树棒子也成。就是打人不太得劲。”
郭大壮道:“其实用拳头也可以,我一拳便可以……”
李徽皱眉打断道:“二位还要不要听我说话了?”
郭大壮咂嘴道:“得了,大树棍子便大树棍子吧。自然听你的。”
李徽道:“咱们做几根棍棒木矛什么的当武器,但这些东西跟真兵刃打起来也不是对手。所以,最重要的是策略。适才我看了地形,我有了个计划。”
李徽拿起几根枯树枝,在草地上摆弄,口中说道:“你们瞧,这里是河,这里是河湾的那座房子。咱们在这个位置,河流往这边弯过去。所以,我们只需从东边山坡下去,便可以不被他们发现的到河边。”
“可是小郎君,我们即便到了河边,只要靠近,他们便能发现我们啊。”
除了陈四和牛二之外,另外一名护院名叫叫吴刚,是个不爱说话的年青人。但此刻他却开口问了一句。
李徽拿起一根树枝往地上一摆,道:“这是一片芦苇荡,咱们只需贴着芦苇荡走,他们便发现不了。只有到了这个位置,他们才看得见我们。到那时,我们便已经距离他们很近了。我估摸着四五十步而已。”
吴刚点点头,欲言又止。
李徽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即便能靠近四五十步的范围,也会让他们发觉是不是?”
吴刚点头道:“是啊,他们发现我们几个,便会防备,那和正面接近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李徽对吴刚印象很好,这几天他虽然话不多,但李徽说什么,他便第一时间执行,也从不问为什么。此刻要计划动手了,他问的详细,那便是在动脑子想办法了。而且问的都在点子上。
“说的很是。所以,咱们便要兵分两路了。”李徽道。
“兵分两路?”几名护院都有些蒙,不明白是何意。
“你们五个从山坡上绕过去,你们是一队。我单独一队。我就在坡上看着你们的位置,等到你们到了芦苇荡拐弯的位置,我便从南坡下去,大摇大摆的接近。这样,这帮人先看到的是我,必然被我吸引注意力。然后便看你们的了。你们便摸上来动手,下手不要留情,能撂倒几个是几个。先下手为强。”李徽沉声说道。
“哎呦,小郎君,那你岂不是很危险?他们要是对你动手怎么办?”赵大春道。
李徽道:“放心,我有所戒备,他们没那么容易得手。只要配合默契,应该不至于有危险。再说了,你们有其他办法么?”
赵大春等人一想,倒是确实没有其他法子。要么便是等天黑摸过去,但是万一有船来装运稻米,那可怎么办?时间耗不起。
“不必犹豫了,事不宜迟,这都午后未时了。等不得。就这么办。砍树,制作木矛木棒。幸亏带了把斧子。”李徽沉声喝道。
……
白沟河是通向太湖的一条小河,其实是属于太湖东南角的一处河汊。
此刻,马鸣和朱耀两人正带着十余名手下在河岸边的房子里喝酒。
昨天夜里到现在,这帮人也累的够呛。赶了数十里路来到这里,又是装车又是卸车的,五千多石粮食可不是个小数目,虽然有五六十人搬运上下,那也不是个轻松差事。
不过马鸣和朱耀的心情很好。这一次的事情办好之后,他们将得到数目不菲的报酬。足够他们花销一阵子了。
马鸣和朱耀很久以前便和韩庸认识,他们是同乡,都是距离吴郡不远的义兴郡人。早年间韩庸和马鸣朱耀等人都在义兴郡街头厮混,相互间有些交往。后来朱耀突然带着全家消失不见了。
马鸣朱耀两人在义兴郡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日子混的也不如意。突然有一天,韩庸回到了义兴郡,穿着锦衣坐着黑骡子大车,前呼后拥的派头十足。两人这才知道,韩庸傍上吴郡的大族顾氏。进一步的了解后,得知韩庸的妹妹韩媚儿跟了顾氏的少家主顾琰,成了顾琰的第六房侍妾。
马鸣和朱耀又是鄙夷又是羡慕。那韩媚儿他们是见过的,当年在义兴郡的时候才十三岁,生的是美貌如花,令人垂涎欲滴。没想到便宜了顾琰这个老东西。那顾琰已经四十多岁了,纳了个十几岁的小妾,真是老牛吃嫩草,梨花压海棠了。
韩庸因此便得了势,在顾家站稳了脚跟,混的风生水起。这虽然令人鄙夷,但是终究是脱离了当初的市井身份,也算是飞黄腾达了。
韩庸和马鸣朱耀等人取得了联系之后,倒也经常给他们些好处。因为都知根知底,都知道对方是什么货色,所以,交流起来倒也不用遮掩。马鸣和朱耀帮韩庸干了不少肮脏事,俨然成为了韩庸豢养的一帮干脏活的小弟。
这一次,韩庸亲自找到他们,要他们帮自己做一件大事,从东湖庄园偷运一批粮食出来。马鸣和朱耀两人自然是全力照办。这一次偷运的粮食数量之多,价值之大,也算是马鸣和朱耀职业生涯中最大的一笔买卖了。两人都知道事关重大,所以也甚为小心谨慎。
此刻,打发走那些车夫的两人对坐吃喝,饥肠辘辘的他们狼吞虎咽。很快吃光了一壶酒和一斤熟牛肉。
“差不多了,咱们不能再喝了。今晚船只要来装粮。咱们别喝多了误了大事。”马鸣放下酒碗,擦了擦油乎乎的嘴巴道。
朱耀点头,转头看着周围堆积如山的粮食低声道:“这么多粮食,卖了得有不少钱吧?”
马鸣点头道:“那还用说?五千石,建康黑市上据说米价已经涨到了两万多钱一石。你算算多少?”
朱耀默默的心里算计了一下,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咱们兄弟要是有这么多钱,下半辈子可就不愁吃喝了。”朱耀舔着嘴唇道。
马鸣闻言,心中也是一动。他知道朱耀的意思。但是很快,马鸣便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
“朱老弟,这主意最好别打。黑了这些粮食,咱们没命花。咱们要是黑了这些粮食,韩庸必然会将这件事推到我们头上,把偷粮食的罪名全归于我们。到时候官府顾家四处追杀,我们还有存身之处么?可别乱寻思,咱们就抱着韩庸这条大腿,也是不愁吃喝。大可不必惹一身麻烦。”马鸣低声道。
朱耀嘿嘿笑道:“我知道,只是说说而已。毕竟咱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了,不像是以前了。若是十年前,这么一大块肥肉到嘴边,那是绝对不能放过的。现在嘛,你说的没错,咱们不能糊涂。”
马鸣点头笑道:“这便对了。干了酒,出去瞧瞧兄弟们去。”
两人端起酒碗正要将剩余的半碗酒干了,猛听得外边传来大声呵斥声。
“什么人?干什么的?不许靠近。”
马鸣和朱耀一惊,放下酒碗冲了出去,快步来到河边土埂上。只见几名手下正朝着北边的小山方向大声的呵斥。两人朝着那边看过去,只见一头老牛正慢悠悠的沿着河岸草埂缓缓而来,牛背上还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那少年披散着头发,脸上黑乎乎的全是污垢,背上背着一捆柴草,手里拿着一根枝条轻轻抽打着牛背。
马鸣和朱耀放下心来,原来是个放牛砍柴的少年。
第四十四章 危急
“那放牛的,不许靠近。”朱耀高声喝道。
牛背上的少年依旧骑着牛缓缓靠近,口中叫道:“凭什么?这路是你家的么?我家住在河对岸,我不从这里走从哪里走?”
“叫你绕道便绕道,这里不许走。你再啰嗦,大嘴巴抽你。”一名手下大声喝骂道。
那少年似乎有些害怕,在三十多步外勒住牛绳道:“你们这么凶作甚?你们是强盗么?要杀人么?”
朱耀嘿嘿笑道:“你若不滚开,便杀了你。还要吃了你的肉。”
少年吓得一惊,歪着头道:“我不信,这世上哪有人吃人的?而且我们这里也没有强盗。你们跑船的吧?”
马鸣觉得这少年有些奇怪,具体哪里奇怪,一时想不起来。皱眉喝问道:“小子,你家在河对岸,你怎地跑到这里放牛砍柴?我猜你不是放牛的。到底是什么人?说!”
那少年楞了楞,忽然笑了起来,指着马鸣道:“你是傻子吧。我放牛砍柴不得来山上吗?南边有没有山,又没有林子,我上哪砍柴?你定是个傻子。哈哈哈。”
马鸣身旁一名手下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马鸣抬手一巴掌扇过去,骂道:“笑你娘的大腿。”
那手下赶忙捂着嘴巴憋住笑。
马鸣对那少年喝道:“你怎么证明你是放牛的?我瞧你不像。”
那少年忽然扯着嗓子唱了起来。
“太阳出来暖洋洋,赶着牛儿上山岗,牛儿吃草我砍柴,砍得柴来买钱粮。山陡林密不好走,砍得柴薪下山岗。最怕遇到拦路狗,更怕遭遇河边狼……”
少年的嗓音不错,曲调也悠扬好听。但是马鸣等人听出了不对劲。
“狗杂种似乎在骂我们。”
“可不是么?骂咱们是拦路狗,河边狼。这狗崽子。”
众人七嘴八舌的叫道。
马鸣沉声喝道:“拿了这小崽子。我觉得他不对劲。”
众人闻言呼喝上前,牛背上的少年伸手从旁边探出的芦苇梢上扯下一片芦苇叶,放在口中猛然吹响。滴溜溜的芦叶声尖利之极,甚为刺耳。
就在此刻,站在后侧的两名手下听到了身后沉重的脚步声。他们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只见两名身材胖硕的人正抱着两根木头朝这边猛冲了过来。
那两人像是两座移动的小山,面容狰狞,龇牙咧嘴。手中的原木足有丈许长,碗口粗,连树皮都没剥掉,其实便是两根刚刚砍下来的树干。上方还带有几根枝杈,枝杈上还挂着一些没有摘干净的绿叶。
这是两名匪徒人生中见到的最为震惊的场面,也是他们人生中最后见到的场景。
由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前面那放牛少年吸引,待发现后方有人冲来时,对方已经在十多步的距离内了。
“了不得,有敌人。”两名汉子大声叫喊起来,迅速抽出腰间短刀。
他们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短刀拔出来的动作不可谓不迅速。但是双方的距离已经不容他们有更多的反应,对方手中长达丈许的原木更是缩短了攻击的距离。
“嗡!”当先冲到的赵大春手中的树干横扫而过,隐隐带着风雷之声。那两名匪徒来不及躲闪,只得用刀子硬抗。他们本以为只是硬挨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树干及身,才知道自己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巨大的横扫之力将两名匪徒连人带刀拦腰扫飞,他们的胸骨在巨大的打击之下断成数截,人飞在空中便已经口喷鲜血,断线的风筝一般跌落芦苇荡中,都只剩下了半条命。
赵大春手中抱着的可是数十斤重的碗口粗的树干,发力横扫之下,别说是两个血肉之躯了,便是一根石柱也未必能够撑住。赵大春的蛮力加持之下,两人就像是两个轻巧的草人一般被一击击飞。
前方数名匪徒刚刚闻声转过头来,恰好目睹了这一幕。看着两名伙伴在空中口喷血雨惨叫摔落,耳朵里甚至听到了他们肋骨断裂的声音,一时间竟然惊目瞪口呆,僵立原地。
“哈哈哈,一下宰了两个。我也太厉害了。”赵大春哈哈大笑。
他身后的郭大壮气的要命,被赵大春抢在头里将面前两人全部扫飞,他连根毛也没落着,气的根本不搭理赵大春的话,抱着树干便往前冲。
“都愣着作甚,快抄家伙宰了他们啊。狗杂种们。”朱耀首先反应过来,大声吼叫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匪徒纷纷抽出兵刃掉头吼叫着猛冲过来。郭大壮这回赶到了前方,巨木横扫而至。几名匪徒知道厉害,纷纷跳跃退后躲闪。
其中一人躲闪不及,被巨木击中。但他事前有所防备,卸了一些力度,强忍肋骨断裂的疼痛抱住了巨木,口中喷着鲜血却不肯撒手。
郭大壮大吼一声,巨木从横扫变为向上竖起,将那人挑在空中,用力一挥。那人像一只断线的纸鸢一般飞向空中,然后舞动手脚摔落下来,头撞到地面上,顿时昏死过去。
李徽坐在牛背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短短的片刻时间,赵大春和郭大壮偷袭得手,十二名敌人中的三人已经失去了战斗力,这正是事前希望看到的结果。
自己扮成放牛砍柴的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给五名护院以快速接近的机会。为了吸引这帮人的注意力,李徽甚至胡诌了一曲山歌,用的是‘刘三姐’的曲调。正是在他卖力唱歌的时候,赵大春他们从芦苇掩映的拐角冲出来,快速冲过了五十余步的距离抵近了对手。
眼下十二名敌人已去其三,剩下的事情应该好办多了。李徽心中不免庆幸自己事前的安排得当。
然而,只刹那间李徽便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只见跟随赵大春郭大壮冲锋的吴刚等三人之中,突然有一人大声惨叫着摔倒在地。于此同时,李徽也听到了弓弦的嗡然声。
敌人竟然有弓箭,后方的牛二便是被两枚弩箭射中,摔倒在地大声惨叫起来。
李徽顿时头皮发麻。前方九名敌人都在视野之内,他们根本没有弓弩在手。也就是说,之前的侦查有误,这里不止十二名敌人,另有起码两名携带弓弩的家伙,并没有露面,此刻正躲在暗处放弩箭。
之前的侦查是趴在山坡上数人数,一个个的确认敌人的数量。数了半个时辰,以为已经完全确认了。现在看来,有人根本没有暴露在视野之中。
这种情形下,弓弩手是极其危险,他们会在旁放冷箭,防不胜防,这是李徽绝不愿意看到的,也是没想到的。
“嗖!”的又一声响,李徽听得真切,循声看去。一枚弩箭朝着自己面门激射而至。李徽下意识的低头,那弩箭噗的一声插在了斗笠边缘。弩箭箭尖就在眼前停住。距离眼睛只有数寸。
李徽吓得的差点叫出声来。幸亏这斗笠是竹条编织的,手艺极好,又细又密又有弹性。那支弩箭被十几根竹条阻挡,被卡在了斗笠边缘处。否则,自己就要被这一只弩箭射中眼睛,怕是要直接贯穿入脑了。
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虽然之前心理上有所准备,但此刻还是吓的不轻。差点尿了裤子。
但与此同时,李徽却也发现了弩箭射来的位置。那是来自房舍侧首的墙角位置。这两名弓弩手之前定在屋子里呆着,听到打斗声才出来,恰好在河岸侧首位置。可以说,所有人都在他们的射击范围之内。
此刻,赵大春发出一声惨叫,随即传来他的破口大骂之声。他的大腿上中了一只弩箭,弩箭透肉而入,扎了个对穿。他正同面前两名敌人打斗,被射中这一箭之后行动不灵,本来还能撑住,立刻便陷于下风。
“有人放箭,先解决了那放箭的。”吴刚大声叫道,他也意识到了弓弩的巨大威胁。
“你去。”郭大壮吼道,他见大春受伤,冲上前来帮助赵大春脱险,此刻无暇脱身。
吴刚二话不说冲向墙角弓箭手的位置。猛听嗖嗖两声响,两道残影激射而至,吴刚反应迅速,听到声音便开始侧身躲避,躲过了一支弩箭,但第二跟弩箭在他的肩头爆出了血花。
这一下,风云突变,原本偷袭得手的大好局面瞬间扭转。五名护院三人受伤,顿时情势变得危急起来。吴刚受伤倒地,两名敌人乘机攻上,陈四及时赶上,挥动木矛横扫,这才逼退两人。吴刚咬着牙爬起身来,忍痛作战,两人才勉力守住局面。
李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电光石火之间,局面逆转,让人万万没有料到。李徽知道,一切都是因为那两名弓弩手的冷箭。若是不赶紧解决这两人,让他们从容施放冷箭的话,今日怕是要功败垂成了。
牛二趴在地上生死未卜。赵大春和郭大壮被六七人围攻,吴刚和陈四被两人纠缠。自己此刻有两个选择,要么此刻转身逃跑,也许能乘乱逃脱。要么便自己冲过去解决那两个弓箭手。
一瞬间,李徽便做出了决定。
第四十五章 初战
李徽本来是根本没想着要真正参与这场战斗的。他的职责便是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给赵大春郭大壮他们创造袭击的机会。李徽都想好了,战斗开始之后,他便会往后撤,不参与肉搏战斗。
倒不是李徽怕死,而是他对自己那点三脚猫的拳脚并不自信。虽然经过这段时间强化学了些格斗之术,但李徽还是认为自己不参与为妙。否则上去被人一刀便剁了,不但毫无意义,还会让其他人分神。
况且,按照计划,只要偷袭得手,先损敌数人,剩下的五名护院便应该会搞定了。特别是两位大块头护院,他们两个只要靠近敌人,一个人打两三个都不成问题。
但现在,这一切似乎都没有按照自己的计划走。这时候,自己是不可能逃走的,因为自己就算此刻逃了,也是死路一条。这帮偷粮贼不擒获,粮食不夺回,自己回去说成一朵花也没用。自己只会被当做玩忽职守或者干脆是偷粮的贼人被处死。根本没有退路。
所以,李徽不假思索的开始行动。火烧眉毛之下,什么其他的想法都是多余。只有尽快解决掉那两个弓弩手一条路。或者哪怕只是干扰他们不能偷袭,都能为正面战斗的几人增加机会,让他们能够一心一意的对敌。
李徽咬住下唇,将背后那捆柴草取下放在身前牛背上,一手持缰扯动牛鼻子,让它朝着房舍墙角两名弓弩手的方向,另一手持着木矛在老牛屁股上猛击数下。
那老牛吃痛,哞的一声往前跑去。李徽伏低身子,不断的猛击牛屁股,老牛暴躁前冲,速度极快。
莫要以为牛的速度很慢,那是它们没有奔跑起来。奔跑起来的牛速度惊人,加之体格庞大雄伟,威慑力更加强大。
“老七老九,小心。”马鸣看的真切,但他正和其余几人围攻赵大春,无暇去管,只得开口大声提醒两名弓弩手。
两名站在墙根下的弓弩手也看到了猛冲而来的牛背骑士,一名弓弩手大声叫道:“老九,先射杀了这小子。”
两人原本准备瞄准厮杀中的敌人射击,此刻齐刷刷转过弩箭,将已经上弦的弩箭对准了牛背上的李徽。嗖嗖两声,弩箭激射而来。
李徽早防着他们对自己射击,放在身前的那捆柴草便是特意作为盾牌准备的。他伏低身子,尽可能将上身藏身于柴草之后,只听得‘噗噗’两声闷响,两枚弩箭尽数射中牛背柴草之中。
两名弓弩手见状不妙,慌忙重新给弩箭上弦。老七叫道:“射牛,射牛。”
这两人也算是手脚麻利,迅速上了弩箭,对准已经在十余步之外的牛头噗噗便是两箭。这次倒是射中了目标,毕竟距离又近,目标又大,两枚弩箭直接命中老牛的牛头,深深的钉在了牛头上。
然而,如牛马这种体型庞大的大型动物,一般射杀它们都是射击心脏部位,可以让它们快速毙命。射击头颅是不明智的做法。因为它们坚硬的头骨一般武器并不能击穿,不能贯穿入脑,不但不能让它们毙命,反而会激怒它们。
两枚弩箭虽然钉在牛头上,但是没有贯穿牛头骨,也没能让老牛瞬间毙命。相反,被射中之后的老牛眼珠子已经红了,原本还需要李徽用木矛驱赶,此刻却发了疯一般的猛冲过来,速度快逾惊马。
距离实在太近了,两名弓弩手若是提前逃跑躲开,那是绝对可以的。偏偏他们选择射了第二根弩箭,而没能将老牛射杀便也意味着他们失去了逃窜时间和腾挪的空间。
他们的身后便是墙壁,老牛猛冲过来,避无可避。见那发了疯的老牛踏破竹栅栏冲到面前时,两人发出了惊骇的大叫声。
然后,便听着轰隆一声响,老牛一头将弓弩手老九抵在了墙壁上。这冲击之力堪比巨石砸落,老九的胸腹被牛头和墙壁积压,胸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随着肋骨的断裂,身体里的内脏器官被挤压在一起,破碎、爆裂,变成一团血肉肉糜。
老九的惨叫声只持续了一秒便戛然而止,黑乎乎的血和肉糜从他的嘴巴里鼻子里眼睛里冒了出来,瞬间气绝。
在他身旁的那名叫老七的弓弩手是幸运的,老牛没有盯上他,所以他在身旁的同伴被抵在墙上的时候得以顺着墙壁逃来数步。但是,一柄木矛撞击到他的后心位置,深入数寸。巨大的撞击力让他扑倒在墙根下,身后血糊糊的孔洞往外冒着血水,瞬间昏死过去。
李徽手中的木矛本来并不能刺穿人的身体,木矛削尖,但是不够锋利。没有巨大的力量是刺不穿身体的。更何况李徽的气力并不大。
但水牛骑士借着的是老牛的冲锋之势,靠着冲锋的惯性刺出的这一矛,这便另当别论了。当老九被抵在墙上的时候,李徽几乎是下意识的刺出了这一矛,将老七的后背洞穿。
下一刻,巨大的惯性让李徽身子飞起来,砸向了牛头前方的墙壁。李徽护住了头脸,身子重重的砸在土墙上然后摔落在地,浑身疼痛之极。
但李徽只是受了擦伤,未伤筋骨。他迅速爬起身来,找到了掉在地上的木矛攥在手里,灰头土脸的发愣。他的身旁是一具血肉模糊的老九的尸体,一个重伤昏迷的老七,和一头把自己撞昏了的,翻倒在地四蹄在地上乱刨的老水牛。
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就在过去的短短二三十息的时间里,他竟然已经解决掉了两名敌人的弓弩手。
“小郎厉害啊,佩服佩服。”护院们精神大振,士气高涨,口中大声称赞,手上打斗更加的凶猛。
随着两名弓弩手的死伤,局面被迅速逆转。特别是李徽捡起掉落地上的弓弩连续射伤两名敌人之后,战斗进入了垃圾时间。
赵大春和郭大壮手中的大棒太霸道,马鸣等人虽然有兵器在手,但是都是便于携带隐藏的短刀,在又长又重的大木棒下跟本不占任何优势。大棒横扫而来,他们除了跳田鸡一般的躲避之外,别无他法。但凡躲避不及,擦着碰着任何一处,便会皮开肉绽。被结结实实的打中,便如草人一般被砸飞。
赵大春和郭大壮虽然武技稀松,但天生神力让他们拥有了巨大的优势。马鸣和朱耀带着的这帮人,平素靠的是人多势众,心狠手辣而令人畏惧。这在对付胆小怕事的普通百姓时是法宝,但真正的武技却只能算是三脚猫的功夫。
陈四和吴刚虽然也不是什么高手,但毕竟被选为南宅护院,还是有些手段的。面对这帮三脚猫的敌人,却也完全不输下风。
在郭大壮连续砸飞两人之后,马鸣知道,今日是落不到好了。他当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一旦丢了这些粮食,后果极为严重。但是更严重的是被这帮人当场打死或者被活捉,那比丢了粮食更糟糕。
眼下只剩下六个人能站着了,其余的要么死要么伤,还打什么?此刻不逃,更待何时?
“朱兄弟,分头扯呼!”马鸣当机立断,大声叫道。
朱耀胳膊被木矛砸的疼痛难忍,感觉骨头似乎断了,早就不想拼命了。闻言二话不说,拔腿便跑,毫不犹豫。
马鸣跑的也不慢,朱耀跑出数步,马鸣已经开始逃跑。其余几名敌人见状发一声喊也开始逃跑。这帮家伙逃跑甚有经验,他们四散逃窜,分头逃跑,便是不给对方全部追击的机会。
马鸣往东边跑,朱耀往北边跑,其余几名敌人有的直接跳入芦苇荡里水遁,有的沿着河岸飞奔。
“追不追?”吴刚叫道。
“追!”李徽大声回答,抬脚追了出去。
李徽当然要抓住他们,而且要抓住领头的。那样才能让他们交代出和韩庸之间的勾结,还原整个事件的经过。没有活口问话,韩庸定会抵死不认,且会反咬一口。
马鸣跑的飞快,他身高腿长,脚步跨的大,一路踩着草梗飞奔。如果要在这帮人之中选一个逃跑冠军的话,非马鸣莫属。这也是长期在街头混迹练出来的一项技能。当年他年轻的时候跑的更快,即便现在已经是个三十五岁的中年人了,他的逃跑速度还是堪称一流。
但是,李徽更快。过去几个月来的长跑和负重跑步让李徽在跑步这一项上不输任何人。两条腿跟安了弹簧一般大踏步的飞奔,频率又快又密。很快便追到了马鸣身后。
马鸣奔出里许,开始气喘吁吁起来。只听到身后追赶的那少年如影随形,根本甩不脱。再跑里许,马鸣的肺要炸了,全身疲乏无力,喘息的像个破风箱一般。终于实在撑不住,扑倒在地上。
然后,他的后脑勺上挨了一棍子,便人事不省了。
李徽满头大汗,喘息着用木矛对着躺在地上的马鸣警戒,防止他暴起伤人。见他一动不动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这才解开腰间草绳将马鸣的双手紧紧捆住。
其实,李徽早就可以追上他了,但是李徽留了个心眼。自己单打独斗定不是这厮的对手,追出这么远,自己人没跟上,可不能和他打斗。于是放慢速度给对方一种可以逃走的错觉,消耗他的体力。直到对方摔倒,才抢上前来打上一闷棍。
半个时辰后,战斗最终结束。敌人逃走了三名。朱耀和两名敌人逃走,胖硕的郭大壮根本追不上。吴刚忍者肩伤在苇荡里用弩箭逼着一人上岸。陈四腿脚快,追上了一人硬生生将他制服。
清点的结果是,一共十四名敌人。死了两个,重伤四个,轻伤和被抓获的活口六人。己方牛二重伤昏迷,赵大春和吴刚被弩箭射伤。赵大春大腿上中了一箭,万幸没中血管。吴刚伤在肩头,伤势也不危急性命。
此战有惊无险,大获全胜。
第四十六章 摊牌
顾氏明戒堂中,气氛凝重。
韩庸当众说出了那日李徽私入南宅内宅之事,还挑明了李徽私藏顾青宁锦帕之事,让顾谦震惊不已。
顾淳脸色铁青,大声道:“顾昌,到底怎么回事?韩庸所言是否是真?他说你也在场,是也不是?还不详细禀明?”
顾昌早就等着这一刻,躬身上前道:“阿翁,这件事孙儿当日确实在场。韩庸说的是实情。那日我和韩庸都亲眼看见李徽怀中掉落之物,正是堂妹青宁的锦帕。在此之前,那奴才李徽曾借着为叔祖庆贺寿辰的理由,受堂妹青宁所邀,进入南宅内堂造了一个喷泉。但却不知他用什么花言巧语,骗得堂妹锦帕在手。事发之后,叔祖为李徽开脱,还训斥了孙儿和韩庸。”
顾淳沉声喝道:“胡说,既知那奴才有不轨企图,谦之怎会为他开脱?一派胡言。如果事情属实,那奴才该被当场打死才是。”
顾昌咂嘴道:“孙儿在阿翁面前岂敢胡言,叔祖在此,您一问便知。其实当日孙儿便打算禀报阿翁此事的,但当日叔祖训斥孙儿,怪孙儿管他南宅之事,还说便是阿翁也不能在南宅替他做主。孙儿不想引起不必要的纠纷,又觉得叔祖自有计较,该会查清此事,妥善处置,所以便没有多嘴。叔祖,事到如今,您不会不承认这件事吧?”
顾淳脸上似笑非笑,转过头来看向顾谦,沉声道:“谦之,你告诉老夫,这些事都是他们胡说八道的。老夫定然信你,必严惩这两个胡说八道的混账。”
顾谦面沉如水,叹息一声,轻声道:“家主,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并没有胡说八道。”
顾淳皱眉冷声道:“你是说,那奴才和青宁之间确实有……隐情?”
顾谦抬头看着顾淳,沉声道:“家主,谦之若说没有,你信么?”
顾淳皱眉冷声道:“此言何意?”
顾谦缓缓道:“谦之已经问清楚了那件事,那锦帕是李徽在二进捡到的,他不知是青宁之物。至于进内堂的事情,是青宁所邀,她想打造一处景致,要给老夫寿辰添彩。她不想让别人知晓,想给老夫一个惊喜,所以请李徽帮忙打造。虽然甚为唐突,但是谦之念及青宁一片孝心,自然不会追究。至于李徽,他不懂宅中规矩,谦之也已经训斥过他了,他也恳求老夫原谅,谦之便给了他一个机会。仅此而已。”
顾淳冷笑道:“谦之啊,你一向仁善待人,仁善固然是好的,然而,焉知仁善有时也会成为他人欺骗你的弱点。况且,我顾氏有家规,绝不能允许一些有悖家规的事情发生。那个李徽是否利用了你的仁善,欺骗于你呢?又或者,你明知其中有隐情,只是不肯说出来罢了。”
顾谦呵呵笑了起来,沉声道:“家主,谦之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家主却还是不相信,这叫谦之还能说什么呢?”
顾淳摇头道:“谦之,你是怪老夫怀疑你的话?可老夫不能不怀疑啊,因为你对老夫并没有说实话。若如你所言,有人任何隐情的话,为何你次日一早便将青宁送走了呢?你那么喜爱青宁,也说过要留青宁在吴郡住到冬天。你突然送她走,便说明你发现了什么。是也不是?”
顾谦瞠目看着顾淳,脸上露出冷笑来。
“原来家主知道此事,连青宁哪一天离开都记得清清楚楚。家主对我南宅之事还真是关心备至。”
顾淳意识到自己失言,忙一笑掩饰道:“老夫只是无意问及青宁,他们告诉我青宁被你送走了。今日提及此事,老夫才将两件事联系起来罢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谦之你何必对老夫也遮掩呢?难道老夫不值得你交心么?你我可是从小一起玩耍,亲如胞兄胞弟一般。老夫对你可没有任何隐瞒之事。”
顾谦道:“家主言重了。青宁离开跟那件事无关,只是她想她的父母罢了。家主不必过多联想。”
顾淳摇头叹道:“事到如今,你还是要欺骗老夫么?就算他对青宁无觊觎之心,你也不能对他如此宽容包庇。你不但信了李徽的话,不追究他私藏青宁锦帕之过,不追究他私入内宅之过。还提拔他为南宅副管事。此次秋收,还让他负责护卫职责。结果呢,东湖庄园失火,烧了五千石粮食。你信任且袒护的李徽玩忽职守,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事后反而消失不见了。谦之,你总得给老夫个交代吧。”
顾谦皱眉不语,眼睛看着长窗外的庭院。明戒堂年代久远,庭院中古木森森遮天蔽日,便是阳光明媚的中午,进入庭院之中也有一种莫名的寒意。
更何况,此刻是天气阴沉的秋日傍晚时分。
浓重的阴影笼罩着一切,庭院空气中像是弥漫着一层黑色的雾气,让人感觉到一种清冷和诡异之感。
这明戒堂建成已有数百年的时光,这里不知有多少顾家的族人、仆役、附庸死在这座森严的庭院里。院子里的青石上不知浸染了多少人些鲜血。或许此处才会让人感觉到森冷和诡异吧。
顾谦的心,此刻也是冷的。从进入这明戒堂中之后,其实他便已经明白,今日这次询问针对的是谁,也知道家主顾淳今日的目的是什么。
顾淳的话在耳边继续响起:“谦之,有些话老夫也不想说,说出来伤了我们兄弟之间的和气,伤了我顾家内部的团结。老夫对你可是信任之极,当初同意南宅掌管庄田,便是认为谦之你老成持重,行事谨慎,定能掌管好我顾氏立足的根本。可是,你让老夫失望了。让顾家上下失望了。你用人不当,包庇宵小逾矩之徒,明知他冒犯主家,却还是委以重任。老夫不知你到底是何种想法。只能说,由于你的用人之误,导致重大损失。这对我顾家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今年如此艰难的情形下,犯下这样的错误,老夫……老夫是不能原谅的。”
顾淳看着顾谦的侧脸,顿了顿,声音变得坚定有力,也变得更加的冷漠。
“所以,谦之,老夫决定要召集家族会议,各房族人齐聚,商讨对这件事的处置。命人去将顾琰顾惔都从任上叫回来。无论如何,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故,造成对家族的重大冲击,甚至可能会因此发生骚动和危机,不能不给所有人一个交代。谦之,你也莫要怪老夫,老夫身为家主,不得不为之。你也一向顾全大局,深明大义,也从不逃避责任。老夫相信,你一定会理解老夫的心情的。无论家族会议做出怎样的决定,你都会遵照执行的。”
顾淳说完,长叹一声,似乎他此刻也是痛心疾首之极,无奈之极。
顾谦将目光从外边收回,看着顾淳苍白的脸,微笑了起来。
“家主,不用召开家族会议了。闹的沸沸扬扬,反而让外人笑话。谦之知道家主的意思。这件事是谦之的责任,谦之自然会担责,不会推卸任何责任。谦之不但会弥补损失,也会因为用人不当而引咎退出南宅,将南宅的庄田事务交于家主之手。这样,家主总该满意了吧?难不成家主还是不满,要将老夫关水牢不成?呵呵呵。”
顾淳听出了顾谦话语中的揶揄之意,但他选择无视。他要的就是顾谦说出交出南宅庄田管理之权,并且补偿损失这些话。这是他得知东湖庄园发生火灾之后,立刻便想到要借此达到的目的。
终于,顾谦被自己抓到了把柄。算他识相,知道一旦家族会议召开,他将成为众矢之的。也算他还知道给自己留面子,否则这件事传出去,他也脸面无光。
“谦之,老夫也有责任,老夫平素疏于管理家中事务,过问不够。这一次的损失,老夫也赔偿一半,作为惩罚。我看,明日起,庄田事务交由四房六弟顾应打理,你也歇息一段时间。你若同意,明日便在明戒堂中交接账目等相关事宜。只让族中众人参加,不必张扬。你看如何?”顾淳缓缓道。
顾谦沉声道:“家主想的如此周到,谦之自当遵命。谦之这便回去整理账目,进行交接。”
顾淳眯着眼看着顾谦道:“谦之,你襟怀大度,当不会因此而心中不快吧?”
顾谦微笑道:“谦之无能,让顾家蒙受损失,用人不当,识人不明。都是谦之的错,怎敢有什么不快。其实,谦之早想卸下这一摊子事了。年纪大了,也该享享清福了。”
顾淳呵呵笑道:“也好,以后多来陪老夫下下棋,省的忙的团团转。以后顾家的事情,还是交给晚辈们去做。我们都该享享清福了。”
顾谦苦笑叹道:“是啊,是啊。是该有个了结了。”
第四十七章 摊牌(续)
细雨在夜晚又落了下来,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清晨时分,秋意更甚,气温阴冷。
辰时时分,当顾家家主顾淳带着顾昌韩庸等一帮人抵达明戒堂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顾谦已经站在明戒堂正堂屋檐下,正负手仰头看着屋檐下洒落的雨滴。
“谦之怎么来的这么早?”顾淳有些惊讶,杵着拐杖走到廊下。
他本以为,今日要进行正式的交接,顾谦怕是要拖延不从,肯定要派人去请他来才成。没想到顾谦却来的这么早。
顾谦拱手行礼道:“家主也很早,家主平素都是巳时起,今日真是早啊。”
顾淳老脸一红,知道顾谦是揶揄自己心急。确实,自己确实是想尽快解决此事,完成庄田管理权的交接,避免夜长梦多。要不是怕太着痕迹,昨晚便该进行了。
“昨夜秋雨连绵,滴答恼人。老夫辗转难眠,索性早起了。呵呵。既然谦之也来的这么早,想必也是急于解决眼前之事。那么,一切可都准备好了?”顾淳道。
顾谦往旁边一指,两名头戴斗笠的灰衣仆役远远的站在廊下远处,怀中抱着一大摞叠起的账册。那账册堆起来,遮住了两名仆役的脸。
“所有账目和相关契产文书都已经整理完毕,全部在此。”顾谦沉声道。
“好,那便进堂上和六弟交接吧。”顾淳点头笑道。
“好!”顾谦微笑点头。
仆役推开明戒堂正堂大门,沉重的木门发出暗哑的嘶鸣声。仆役们迅速点亮烛台,驱散了堂上浓重的散发着霉味的黑暗。
顾淳步入堂上,仆役摆上寿公椅,扶着他坐下。顾谦今日也带来了寿公椅,仆役摆上之后,他也安稳的坐在一侧。
“六弟,你进来吧。让谦之和你交接账目,签字画押。”顾淳道。
一名胖硕老者从门外进来,向着顾淳顾谦行礼。此人名叫顾应,是顾氏旁系家族成员,和顾淳等人平辈。按照堂兄弟之间长幼排行,岁数比顾淳顾谦都小,排行第六,所以被顾淳称为六弟。他是顾淳的嫡堂兄弟。
顾应行礼已毕,看了一眼两名抱着账册站在顾谦身旁的仆役,对顾谦笑道:“谦之堂兄,我们开始吧。让他们将账册放下吧。”
顾淳抚须微笑道:“是啊,开始吧。”
顾谦微微一笑,对顾淳道:“谦之有句话想问问家主。”
顾淳微笑道:“谦之要问什么?”
顾谦道:“家主,谦之想问的是,家主是否已经决意要谦之交出庄园管理之权了?是否已无余地?”
顾淳一愣,皱眉道:“谦之啊,你怎么了,想要变卦么?昨日你已然答应了的,怎地要反悔?你可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况且,为何要交接庄田管理之权,原因还要老夫重复么?谦之,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有所交代。你又何必恋栈不去?搞得满城风雨,对我顾家,对你,都不体面。咱们体体面面的解决此事不好么?难道你非要老夫召开家族会议么?”
顾谦点头笑道:“体面,呵呵。家主教训的是啊。体体面面的更好,何必搞得满城风雨。可是,谦之心里确实有些不甘啊。不知道为何,年纪越大,便越是有些不要脸,总想着能够有挽回的余地,总是不甘心,呵呵。家主,谦之再问一句,这件事当真已经没有任何的余地了么?
顾淳沉声道:“谦之,老夫希望你能看开些。事已至此,何必如此?死缠烂打,反而让小辈们看笑话。”
顾谦缓缓点头道:“谦之明白了。既然如此,谦之还能说什么?家主要公事公办,不留余地。那么老夫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话间,顾谦站起身来,仿佛如释重负一般的叹了口气。
顾淳有些诧异,他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顾谦的话意更是不对。
“家主,谦之有重要事情禀报。”顾谦整顿衣衫,向着顾淳恭敬行礼。
“谦之,你搞什么名堂?”顾淳沉声道。
顾谦沉声道:“家主,关于东湖庄园的失火之事,谦之已然查明。我顾家内部有人勾结外人,监守自盗。将东湖北仓五千石新粮尽数盗空运走,然后放火烧仓伪造粮食已经被烧毁的现场。借以栽赃陷害老夫。现在已经完全查明情形。谦之特向家主禀明此事。”
此言一出,明戒堂内外一片惊呼之声。韩庸和顾昌对视一眼,两人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之色。
“什么?你说什么?”顾淳站起身来沉声喝道:“监守自盗?勾结外人?难道是那个李徽勾结了外人来偷盗了粮食?”
顾谦冷声道:“非也,另有其人。李徽非但不是祸首,反而是他查清了此事。李徽,还不向家主禀明情形?”
站在顾谦身后的一名仆役沉声应道:“遵命!”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之中,那仆役将手中账册放下,缓缓脱下斗笠露出面容。
“李徽?”韩庸和顾昌惊叫出声。
李徽快步上前,向着顾淳顾谦行礼,口中道:“在下李徽,见过家主,见过东翁。”
顾淳惊诧的看着这一切,一时无言。顾谦喝道:“李徽,将事情经过向家主禀明。”
李徽拱手应诺,沉声道:“家主,事情已经查明,东湖粮仓失火之事,乃南宅管事韩庸勾结外部贼寇所为。他们连夜运走粮食,韩庸点火焚毁北仓,谎称粮食烧毁。在下带着南宅几名护院察觉有异,暗中跟踪偷窃粮食的盗匪,现已将盗匪藏粮之处找到。特向家主禀明此事。”
李徽声音不大,但不啻滚雷一般从众人耳中滚过。明戒堂内外人等一片抽气之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投降了站在廊下的韩庸。
韩庸面色煞白,忽然大声叫道:“血口喷人,血口喷人。家主,莫信这厮的话。他这是狗急跳墙,攀诬于我。他是不忿事情败露,所以出言乱咬。这狗奴才自投罗网,家主下令拿了他,严刑拷打,必然招供。”
李徽转头看着他,冷笑道:“韩管事,你的那些勾当我可都查的清清楚楚。这么多年来,你从各处庄园挪用偷走了不少物资粮食,虽然账面上看不出来,但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庄园的账查不出来,但替你销赃的粮铺的账上却一笔一笔记录的清清楚楚。我这里有一份抄录自义兴郡宋记粮铺的账本条目。上面清清楚楚的记载了你这些年来将偷盗粮食送往义兴郡宋记粮铺销赃的记录。要我给你念一念么?”
韩庸腿脚发软,口中兀自叫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李徽拿起一本账册大声念道:“兴宁二年八月十七,自吴郡运进新粮一百二十石,入本铺以低于市价两千钱一石售卖。钱粮两讫。太和元年八月,自吴郡运粮二百石交割,价同往年。太和二年……太和三年……”
李徽一口气将誊录账册上记载的内容全部大声念了出来。时间皆为八月九月左右,新粮收获的季节。
韩庸听了,忽然跳起身来大声道:“这算什么?随便找个粮铺进出记录,便可诬赖于我么?我吴郡每年往周边各州郡输粮无数,这也算是证据?家主,您要给我做主啊。这是公然栽赃陷害啊。”
顾淳沉声喝道:“李徽,这算什么证据?某家粮铺的进出记录,岂能说便是韩庸所为?”
李徽沉声道:“家主莫急,是否是韩庸偷出去变卖的粮食一会便水落石出。在下这里还有几份证据。这是兴宁二年吴郡马记车马行的租车记录。当年八月中秋那天有人租牛车三辆,从东湖庄园运粮三车前往义兴郡。来回三日,车钱三万,指定运往义兴郡东城宋记粮铺。这是太和元年八月的租车记录,是从顾家城北庄园运粮前往。这是太和二年,三年的记录。都有相关记录。有人每年从庄园运往义兴郡宋记粮食,但这些粮食的进出在东翁今年查账的账目里没有任何对应的记录。”
顾淳脸色铁青,接过李徽递过去的马记车马行的租赁大车的记录快速看了一遍。却又伸手丢在一旁。
“哼,李徽,你拿这些来给老夫看作甚?这租赁大车的记录上并无韩庸的名字,怎能说便是韩庸偷窃粮食?”顾淳冷声道。
“对对对,租大车?怎么可能?我从没租过大车运粮。家主,李徽这厮明显是血口攀诬。家主赶紧下令拿下他,庄园火灾案子就是他干的。”韩庸大声叫道。
顾谦扬声道:“家主……这还不明白么?是否是韩庸租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车马从我顾家各处庄园装运了粮食离开,但我顾家庄园账目上却无这几笔账。这难道不是重点么?”
顾淳紧皱眉头道:“然则只能说明账目有错,却不能证明便是韩庸所为啊。”
李徽朗声道:“家主,在下向你解释清楚吧。这租车的人名叫马鸣,他便是韩庸勾结的在外的盗匪,负责为韩庸运货销赃的。此次东湖庄园的五千石粮食,便是马鸣带人盗走的。这下,家主该理清其中的关联了吧?”
顾淳神色更加凝重,转头看向韩庸,沉声喝道:“韩庸。是不是这样?如实招来。”
韩庸膝行上前,大声道:“家主啊,老奴对顾家忠心耿耿,这么多年,家主难道不知道么?这明显是血口喷人,栽赃陷害啊。请家主给老奴做主。”
“老夫在问你是否认识一个叫马鸣的,回答老夫!”顾淳厉声喝道。
第四十八章 徒劳
“什么马鸣,老奴……不认识什么马鸣。家主切莫听他们胡说八道。”韩庸叫道。
李徽在旁沉声道:“韩先生,你不认识马鸣,马鸣却认识你。家主、东翁,马鸣等一干盗匪已经被在下和南宅护院擒获大部。匪首马鸣已经押解在外,听候发落。”
不待顾淳说话,顾谦便立刻沉声喝道:“将他押上来讯问。”
李徽应诺,快步走到门口,伸出两只手指在口中,打了个响亮的呼哨。片刻后,郭大壮提溜着被五花大绑口中塞着布条的马鸣从明戒堂院门口走了进来。
那马鸣头发散乱,脸上伤痕累累,血肉模糊,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来到正堂阶下,郭大壮伸手一丢,马鸣便趴在石阶上跟个死猪一般。
韩庸转过头来,正和马鸣目光对视,顿时面色煞白,身子颤抖的厉害。
他本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他认为,即便李徽他们跟踪找到了马鸣等人,怕也不敢动手。马鸣等人人数众多,心狠手黑,岂是李徽他们所能抓获的。
李徽等人不过是找到了存粮之处罢了,但只要没有人证,便根本说不清。自己完全可以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一口说李徽是自己作戏,陷害自己。
真正看到马鸣的那一刻,韩庸当真肝胆俱裂,汗水涔涔而下。
马鸣看到韩庸的时候,本来颓废的眼神猛地变得凌厉起来,鼻孔翕张喘着粗气。
李徽上前来一把扯掉马鸣口中的布团,马鸣大口喘息几下,大声叫骂起来:“韩庸,你这王八羔子,你不是说万无一失么?怎地被人跟了屁股了找到了?你这狗娘养的害死老子了。老子倒霉便倒霉在你身上了。”
只这一嗓子,韩庸浑身冰凉。还指望马鸣能够抵赖一番,谁知这厮开口便已经将一切都暴露了。
他哪里知道,昨晚到现在马鸣吃了多少苦。为防止他当堂抵赖,李徽把他打了个半死,逼着他招认了口供,画了押。马鸣这种人,平素欺软怕硬看似凶神恶煞一般,但其实没有挨过折磨。
李徽为了让他招供,下手狠辣无比。老虎凳,夹棍,草纸浸水贴脸,鼻子灌油等等手段全部招呼了一遍。亏得后世电视剧看得多,那些酷刑手段记忆犹新。马鸣根本撑不住这些刑罚,很快便招供了,害的李徽烧红的烙铁都没用上。
马鸣其实知道,就算他不招供,其余被抓的几人也会全部招供,所以还不如好汉不吃眼前亏,采用合作的态度,求得从轻发落。
“谁认识你?我可不认识你,你莫要血口喷人。”韩庸连忙叫道。
马鸣破口骂道:“老子跟你十多年前就认识了,化成灰也认得你,你现在撇清,怎么可能?各位,这些事都是韩庸叫我干的,我马鸣是被逼无奈,上了他的贼船了。他是主谋,我只是给他跑腿的。你们可要弄清楚了。我愿意将功赎罪,全部都招了,只求从轻发落,留我一条……”
韩庸猛扑过来,伸手掩住马鸣的嘴巴,口中怒骂道:“你这狗贼,血口喷人,给我住口。我压根不认识你,我压根不认识你。”
韩庸手上用劲,手指抠进马鸣的嘴巴里,恨不得把他的舌头扯出来。马鸣手脚被绑,动弹不得。但是他牙齿能咬,一口咬住韩庸的手指用力咬合。
韩庸痛的大叫起来,另一只手在马鸣的脸上击打,打的马鸣鼻血长流。马鸣身子翻转,压在韩庸身上,嘴巴呼呼喘气,咬得韩庸手指上全是血,流了满口。两人像是一对野兽在地上撕咬翻滚吼叫着,周围众人看的目瞪口呆。
“拉开他们。”顾淳其实已经完全明白,这件事是真的了。他的脸色黑的如锅底一般。
仆役上前将两人拉开,马鸣不肯松口,被郭大壮一拳打在下巴上,只得松口。韩庸四根手指被咬得几欲见骨,满手鲜血淋漓,疼的惨叫连连。
顾谦缓缓开口道:“家主,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这是那盗贼马鸣及其手下贼人的口供。交代的清清楚楚。韩庸早在十多日前便让他们准备大车,三天前抵达吴郡藏匿于东湖庄园野外山林之中。前日夜间,由韩庸引导进入庄园,趁着庄园众人饮酒熟睡之时,公然将北库五千石稻谷全部盗走。然后连夜送往白水沟河汊苇荡之中藏匿。韩庸则纵火焚烧北库,以毁灭证据,谎称粮食烧毁。南宅副管事李徽和几名护院当晚察知有异,便跟踪偷盗粮食的贼寇,最终找到了屯粮之处。李徽率领护院几人发动袭击,擒获马鸣及其余几名盗贼,击杀数名。昨夜李徽回来向我禀报了此事。我已然连夜派人前往将粮食运回来。我想,一会粮车便要到了。家主,这便是东湖庄园失火案的全部经过。”
顾谦从袖中取出了马鸣等人的口供,递向顾淳。顾淳没有伸手去接,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为什么顾谦一大早便来到明戒堂等在这里。因为他已经掌握了全部的证据,查明了事情的经过。
顾淳杵着拐杖走向韩庸,沉声喝道:“韩庸,这一切都是真的么?”
韩庸颤抖着趴在地上磕头道:“不是真的,老奴没有做这些事,都是李徽……还有东翁他们串通陷害于我。都是他们陷害我啊,家主明鉴啊。”
顾淳苦笑道:“这种时候,你还能抵赖么?你当老夫不明是非么?韩庸,你太让老夫失望了啊。”
韩庸颤声哭泣,趴在地上颤抖。突然,他猛然抬头,指着李徽骂道:“李徽,你这狗奴才,我上了你的当了。我被你骗了。你假装无所事事,实际上是在让我放松警惕,引诱我上钩是么?”
李徽冷笑道:“韩庸,自作孽,不可活。你自己蠢,怪得了谁?一个月前我便奉东翁之命核查庄田账目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敢动手。只能说你贼胆包天,咎由自取。”
“可账目上毫无问题,你是怎么生出怀疑的?”韩庸咬牙怒道。
李徽冷声道:“正因为账上毫无破绽,这才是最大的破绽。顾家四处庄园,田亩众多,粮食物资进出频繁,数目庞大繁杂。如此豪族,庄田账目总有些出入。可是查勘之后发现,所有庄园账目分毫不差,这怎么可能?这叫做掩耳盗铃,欲盖弥彰。于是我便从车行入手,查找从顾家庄园装运粮食的记录,没想到居然被我找到了账面上没有记录出仓的几笔。也得知了一个叫马鸣的家伙替你将这些粮食运往义兴郡。我便顺藤摸瓜去了趟义兴郡,不但找到了宋记粮铺,还在义兴郡打听到了马鸣的身份。更打听到了你韩先生原来早年也是义兴郡人。嘿嘿,这不是巧了么?”
韩庸颓然瘫在地上,喃喃自语道:“疏忽,疏忽啊。车行的记录该当销毁才是。马鸣你这蠢货,你怎么不小心些?”
马鸣啐了他一口鲜血,骂道:“狗杂种,你又没交代我。”
韩庸不再搭理马鸣,转头对李徽道:“你何时去的义兴郡?我怎不知?我可是派人盯着你的。”
李徽冷笑道:“你派的人是不是孟老六?嘿嘿,他听你的还是听东翁的?我发现他在我家宅左近晃悠,便禀报东翁。东翁叫他去问话,他便全交代了,说是你派他盯住我,一举一动都向他禀报的。我便将计就计,告病三日前往义兴郡,你从孟老六口中得到的禀报是不是说我三天都没出家门?呵呵。”
韩庸怒骂道:“狗奴才,这个狗奴才。居然骗我。”
李徽沉声道:“得知了这一切之后,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继续偷粮食。你每年秋收都会偷一批粮食,在入仓过秤的时候串通卢方他们,事后分些油水给他们堵住嘴巴。然后账目便可抹平。我预料你今年也会这么做。于是便请求东翁派我去参与秋收,好抓你现行。没想到,你胆大包天,今年居然偷盗五千石粮食,还放火烧仓,倒是出乎了我意料之外。”
韩庸低声喃喃怒骂,突然问道:“我想知道,你那晚为何没有被迷倒?那酒中我放了两包曼陀散,足够让你们昏睡八九个时辰的,为何你们却能半夜醒来?我亲眼看着你们喝下去的。”
李徽大笑道:“很简单,我们喝的酒里压根没有曼陀散。孟老六将那坛酒掉包了。可笑你还故意装醉,给你自己先斟了一碗酒之后打翻了我们的酒坛子,好毫无痕迹的命人将下了药的酒拿进来给我们喝。还费尽心机的买了黄酒来给大伙儿喝,不但是黄酒后劲大,而且黄酒可以掩盖下了药之后的颜色。曼陀散入酒泛黄,正好不易察觉是不是?韩先生,你可是费尽心机啊。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
韩庸瞠目半晌,终于长长叹了口气,点头道:“我认栽了,遇到你算我倒霉。你比我高明,我认栽。”
李徽冷笑两声,不再多言。
第四十九章 凶杀
一旁顾淳顾谦等人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中,除了惊愕之外,也对事情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这李徽从一开始便已经掌握了主动,韩庸的一切所为都被他洞察先机了。连韩庸自己都承认认栽了。
顾谦事前只知道李徽要趁着秋收的时候来个人赃并获,但他也没想到,事情过程之中竟然有这么精彩的博弈之处。
“韩庸,如此说来,此事确实是你所为。你已经完全承认了是么?”顾淳冷声喝道。
韩庸叹息叩首道:“家主饶命,老奴一时糊涂。”
顾淳长叹一声,低声道:“你为何要这么做?我顾家待你不薄,你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
韩庸大声哀求道:“老奴知错了,老奴鬼迷心窍。家主给老奴一次机会,老奴定然改邪归正,从此忠心耿耿,当牛作马。看在我妹子的份上,看在老奴这么多年辛劳的份上,饶我一回吧。”
顾淳冷声道:“韩庸,老夫可以饶你,但我顾家家法容不得你。若不严惩,岂非群起而效仿之,我顾氏威严何在?韩庸,怪只怪你鬼迷心窍,贼胆包天了。”
韩庸听见顾淳说这样的话,脸色顿时变了。神色由哀肯变为冷厉。
“家主好狠的心,这是要断我韩庸生路了。”韩庸叹息道。
“自作孽,不可活。”顾淳冷声道。
“好,甚好。大公子,你怎么说?这个时候了,你不帮我求求情么?”韩庸转头看向站在下首的顾昌冷笑道。
顾昌脸色煞白,眼光游移,嗫嚅道:“我……我怎帮你求情?我……我帮不了你……”
韩庸大笑起来,咬牙道:“甚好。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你不肯帮我求情,那便休怪我把事情全部抖落出来了。”
顾昌身子一抖,叫道:“韩庸,你敢胡说八道的话,你……你便是找死。你切莫胡言乱语。”
韩庸冷笑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要死,索性大家一起完蛋。”
顾淳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大起疑惑。
顾谦在旁沉声喝道:“无关人等速速退出明戒堂,老夫和家主有要事相商。”
众仆役和无关族人闻言纷纷退出,李徽本想离开,却被顾谦打手势留下。明戒堂中很快只剩下顾淳顾谦顾昌,以及李徽韩庸和趴在地上绑着手脚的马鸣等人。
顾谦看向韩庸,沉声道:“韩庸,听你话意,莫非你有所隐瞒?莫非你是受人指使?说,你受何人指使?”
韩庸冷笑连连,并不回答。
顾淳皱眉道:“谦之,你这话是何意?”
韩庸冷笑道:“家主,何必装糊涂。明人不说暗话,东翁心里明镜一般,知道这种事情,我韩庸是不敢做的,自然是有人指使。”
顾淳紧皱眉头思忖。韩庸看了一眼面色煞白的顾昌,又看了一眼顾淳,拱手道:“家主,韩庸只求能够活命而已,家主怎么说?可否承诺饶我一命。韩庸便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会透露。否则,我要说出一些关乎你们顾家的隐情了。包管让你们大吃一惊。”
顾谦冷声喝道:“韩庸,谁同你谈条件?谁也饶不了你。死到临头还不老实。还不如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韩庸根本不搭理顾谦,只看着顾淳道:“家主,您只需一句话,饶了我一命便可。我若说出背后指使之人,对家主一脉影响甚大。你一定不会想知道真相的。您瞧,东翁多着急想知道。因为他明白,一旦我交代了幕后指使我的人,他便可以大张旗鼓召集家族会议,将家主之位夺回去。这是一笔交易。很简单,家主放过韩庸,韩庸将秘密吞进肚子里。”
顾淳阴沉着脸,他当然明白事情已经不简单了。韩庸背后定有人指使他这么干,恐怕正是顾昌这个混账东西。顾谦急于问出幕后指使,定有所图。主家出了监守自盗之人,做出如此恶劣之事,如何服众?届时顾谦怕是要反客为主,自己想将家主之位别说留在自己这一脉了,怕是自己这个家主之位也要因此失去。
可是,韩庸这恶奴所做之事已经众所皆知,自己怎可饶恕他?那岂不是告诉所有人,自己这个家主处事不公,连韩庸这样的人都能饶恕。顾谦不会答应,顾家上下人等也都不会答应。那样的影响更大,和韩庸招供出某人造成的恶劣影响也不分伯仲。
一时之间,顾淳不知该如何抉择。左右皆为难,他想找到一个两全之策。
顾谦当然不会给他时间去考虑,沉声道:“家主,绝不可饶恕韩庸。谦之绝不会允许这么做。我顾家出了这种恶奴,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若家主饶了此人的话,谦之将即刻召开家族大会,对违背我顾氏祖训家规之人追责。无论他是谁,无论他在顾家的地位如何。谦之说到做到。谦之岂能容我顾氏大族,被宵小之辈左右。为了我顾家大族尊望和家规,便是涉及嫡系子弟也不能徇私。哪怕背后指使之人是我顾谦的亲生儿子顾惔,老夫也严惩不贷。”
顾淳吁了口气,沉声道:“谦之,你想到哪里去了。老夫怎会饶了他。这奴才明显是想要攀诬他人,他的话根本不足信。谦之,你也不必太过敏感,也不要信他胡言乱语。”
韩庸听得真切,大声笑道:“好,好,好。好毒辣的家主,现在要给我安个攀诬他人的罪名了。那便休怪我了。”
韩庸忽然扯着嗓子大叫起来:“所有人都听好了,我韩庸之所以盗卖粮食,便是受大公子顾昌指使。大公子在外吃喝嫖赌,奢靡无度,欠了一屁股的债。他逼着我偷家里的粮食出来变卖换钱,我都是被他逼的。到现在为止,他还欠吴郡张家的大公子张成一百万钱,九月之前便要偿还。因为数额巨大,所以逼着我替他搞钱。我没办法,只能想办法替他搞一笔大的,供他还债和日后奢靡花费。若说坚守自盗,便是你们顾家的好郎君干的事。哈哈哈,这件事传出去,你们顾家还要脸不要?哈哈哈。”
韩庸嘴唇翕动,一边大笑一边大声的叫嚷,声音大的连院子外边都听得到。
顾昌脸色煞白,大声叫道:“住口,住口,你这狗奴才。快住口!”
韩庸不但不住口,反而叫嚷的更大声。
“还有呢,大公子跟我商议好了,此次大搞一笔,也是为了让南宅倒霉。借此机会夺南宅之权。他跟我说,家主和少家主对南宅分权早有不满。这次失火失粮,正好可以借此问责,所以……哈哈哈,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顾淳脸色铁青,眼神凌厉之极,瘦削的脸上皮肉抖动,愤怒到了极点。
“你说什么?”顾淳森然喝道:“你血口攀诬,居然攀诬到老夫头上了。你这恶奴,老夫岂能容你?你这是咎由自取。”
顾淳说着话走上前来,猛然间扬起手中拐杖,照着韩庸的头便打了下来。
顾淳身子虚弱,平素要靠拐杖走路。他的拐杖虽然是木头的,但拐杖下方是用精铁打造的铁脚,以保证稳固不打滑,如同给马脚钉上的马蹄铁一般作用。所以,这一拐杖打上去,就好一柄小铁锤砸到了韩庸头上。
韩庸那里料到顾淳这半死不活的人忽然出手,躲避不及,太阳穴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只一下,韩庸便哎呦一声抱头倒地,太阳穴上方鲜血汩汩冒出。
顾淳并没有停手,举起拐杖一下又一下砸在韩庸头上,看起来他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但是这一下一下却又狠又准,对着韩庸太阳穴要害部位猛击。一边击打,他一边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声的闷哼之声,眼珠子瞪得老大,满脸凶狠和残忍之色。
“噗噗噗!”头骨碎裂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血肉和脑浆飞溅着,场面惨不忍睹。
韩庸大声惨叫着,试图爬起身来逃脱。无奈从第一下便被砸得头晕目眩,后续更是迅速陷入昏厥直至脑浆迸裂。在顾淳的击打之下,他的身子痉挛颤抖着,手脚抖动抽搐着,很快便气绝身亡。
顾昌惊骇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吓得说不出话来。
马鸣趴在地上,韩庸就倒在他的面前。血迹脑浆迸了他一脸。这个平日横行无忌的家伙此刻肝胆俱裂,吓得头一歪,当场昏死了过去。
李徽从未见过这般虐杀场景,心中也自惶恐。特别是见到家主顾淳亲自杀人,更是感觉心中发寒。这些衣冠楚楚的世家大族中的人物,杀起人来却也毫不心软,宛如屠夫。
顾谦面色阴沉看着这一切,脸上肌肉无意识的抖动着。
“家主,住手吧,他已经死了。”顾谦沉声道。
顾淳气喘吁吁的住了手,用拐杖杵在地上,身子摇摇欲坠。顾昌反应过来,忙上前搀扶住顾淳。
顾淳口中喃喃骂道:“狗东西,死有余辜,死有余辜。”
顾谦沉声道:“家主,韩庸固然死有余辜,但是……你就这么杀了他?”
顾淳冷声道:“怎么?你想说什么?”
顾谦沉声道:“韩庸非我顾家仆役,他还有家眷妻儿,他的妹妹还是少家主的妾室。这件事如何收场?况且,他说的那些话,家主难道不需要跟我解释么?”
顾淳冷声道:“你想要老夫如何向你解释?你想要张扬出去?让我顾家发生的事为所有人知晓?亦或是你想去太守衙门告发老夫,让人来拿了顾家家主下狱?你说吧,你想怎么做,老夫都由着你便是。”
顾谦皱眉沉吟片刻,沉声道:“谦之请家主去内堂叙话。”
顾淳冷哼一声,缓缓转身朝内堂走去。顾谦看了一眼李徽,沉声道:“在老夫和家主出来之前,不许任何人进来,守着门。”
李徽躬身应诺,顾谦转身跟随顾淳前往内堂。
第五十章 碾压
拐杖的笃笃声和脚步声消失在后堂之后,明戒堂正堂上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
大门关闭之后,屋子里本就一片阴暗,此刻烛火摇弋之下,地上躺着一具脑浆爆裂的死尸,屋里又弥漫着血腥的气味,更是让人感觉浑身发毛。
一片寂静之中,忽然噗通一声响,地上韩庸的尸体突然动了一下。顾昌吓得惊叫了起来,兔子一般窜起身来躲到李徽身后。
李徽也吓得头皮发麻,顺手将一旁的烛台抄起来。但韩庸的尸体动了一下便再也不动了。李徽吁了口气,慢慢上前观瞧,这才发现是韩庸死前抱着脑袋的手耷拉了下来发出的动静。此刻的韩庸半边脑袋血肉模糊,早已死的透了。
“他……他死没死啊?”顾昌双手遮着脸,压根不敢看地上的尸体一眼,颤抖着声音问道。
李徽道:“你怕他活过来找你索命?”
顾昌咽着吐沫强自撑着颜面道:“我怕什么?他死有余辜。”
李徽冷笑道:“那么你呢?他不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么?他对你忠心耿耿,你一点也不为他的死感到难过?倘若他化为厉鬼,岂不是要找你索命?”
顾昌吓得差点尿裤子,怒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他那些话都是一派胡言,你也相信?”
李徽冷笑一声,不再跟他多言。
屋子里再一次安静了下来,李徽站在韩庸的尸体前看着他,恐惧已经慢慢消退,此刻只觉得韩庸是个可怜虫。这厮固然是该死,但被他的主子当场打死,怕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过的结局。
今日之事,再一次证明了这个时代的残酷和无情。再一次证明了顾家非久留之地。他们可以随时杀人,撕掉平日的伪装面目,从风度翩翩的上位者到刽子手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除了他们自己,其他人都死不足惜。
不但顾淳如此,甚至连顾谦也是如此。
因为李徽已经看出来了,顾谦是故意将事情引入这个结局的,可以说,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顾淳打杀韩庸之前,是顾谦给他创造了机会,屏退众人。并且用强硬的言语逼着顾淳不可对韩庸网开一面。所以韩庸才会孤注一掷说出那些话来。
顾淳打杀韩庸,便是顾谦想要的结果。在顾淳动手的时候,李徽无意间看到了顾谦的表情,他是带着得意而平静的笑,既没有阻止,也没有惊讶。
李徽已经差不多能想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他就是要逼得顾淳动手杀了韩庸,从而将这件事控制在一个范围之内,并且握住顾淳的把柄。以此作为筹码,和顾淳进行一次家族内部的交易。
此刻顾谦请顾淳去内堂说话,定然是在商议达成妥协的条件。无论是顾淳还是顾谦,他们最终都会以顾氏家族利益为优先考虑项,而不会因为内部的争斗而损害家族形象和利益。因为那是他们的根本。顾家所有人,都在吴郡顾氏这个屋檐下得到庇佑。屋檐倒塌了,所有人都要淋雨。
顾谦从一开始便没有想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要做的便是惩罚家族中的一些人过界的想法,给予他们一次严厉的警告。同时尽量保持家族利益的最大化,而不是相反。
李徽看清楚了这一切,当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大晋朝的这些高门士族之家,一切都是以家族利益为出发点,维护的是家族的利益。为此他们可以随意牺牲任何人。当然也包括自己。
李徽现在有些好奇的是,韩庸之死该以怎样的局面收场。毕竟如顾谦所言,韩庸并非顾家奴仆部曲,只能算是宾客。顾家既不想声张此次纵火盗粮之事,那么韩庸的死该如何对外解释?毕竟,即便是豪门士族,随意杀人也是不被允许的。
李徽想了很多,最终汇聚成一个念头,那便是早些离开顾家,早些寻找新的出路为好。此处不可留,更不可同顾氏有更为深度的捆绑。
李徽默默的看了韩庸的尸体一会儿,终于走到一旁扯下一块布幔盖在韩庸的尸身上。
半个时辰后,笃笃笃的拐杖声响起。顾谦和顾淳一前一后的从明戒堂后堂走了出来。两个人的面容都很平静,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
看到韩庸的尸体上被人盖上了,顾谦问道:“李徽,是你盖上的么?”
李徽点头沉声道:“人已死,给他些体面。”
顾谦点点头道:“做的对。”
顾淳在寿公椅上落座,沉声开口道:“顾昌,你过来。”
顾昌战战兢兢的走向顾淳,站在他身前低声道:“阿翁!”
顾淳抬手打了他一个耳光,咬牙怒骂道:“混账东西,即日起闭门思过一个月,不准出门半步。倘若敢出门半步,打断你的狗腿。今日之事,露出半个字去,扯了舌头打了所有牙齿,叫你从此成为废人。”
顾昌捂着脸点头跪下磕头,哪里敢多说半句话。
顾淳喝道:“滚开一旁。”
顾昌连滚带爬的躲到一边去,捂着脸自怨自艾。
顾淳转头看向李徽,沉声道:“李徽,你过来。”
李徽缓步上前,拱手行礼。
顾淳上上下下打量李徽几眼,沉声道:“这一次你立了功劳,你想要什么奖赏?”
李徽忙道:“家主,在下并无寸功,也不要什么奖赏。”
顾淳沉声道:“也轮不到老夫赏你,你家东翁自会赏你。老夫只问你一句话,这韩庸是怎么死的?”
李徽愣了愣,一时没明白顾淳的话。韩庸明明是他亲手打死的,却为何要问自己这个问题?但一瞬间,李徽便明白了过来。今日自己在场全程目睹他杀了韩庸,自己便是目击证人之中唯一一个他不放心的人。他问这个问题,就是想要自己明白这一点,同时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此刻的回答极为重要,干系生死。
李徽脑中急转,集中生智,沉声道:“禀家主,南宅管事韩庸监守自盗之事败露,羞愧难当,撞柱自尽了。”
顾淳静静的坐在寿公椅上,脸色似笑非笑,转头看向顾谦道:“谦之,这韩庸是撞柱自杀而死的,你也看见了是么?”
顾谦面露微笑,点头道:“正是,老夫亲眼看见此人因愧对家主之恩撞柱而亡。”
顾淳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倒算他还有些羞愧之心。虽然死有余辜,终究还知道羞耻。回头弄副棺材葬了他,他家里人也给些钱粮抚恤。毕竟在我顾家多年,过是过,功是功。”
顾谦道:“家主放心,谦之会安排妥当的。”
顾淳微微点头,双目闪烁精光看了一眼李徽,沉声道:“李徽,去叫外边的人进来,告诉他们韩庸是怎么死的吧。还有,所有抓获的匪徒回头全部送往北宅,交给北宅发落。”
李徽垂目拱手,低声道:“遵命!”
……
事态平息的很快。仅仅两三天后,关于东湖庄园失火的事情便悄无声息的平息了下来。
原本在顾家内部还议论纷纷的这件事,在连续有人闲聊时被管事发现,将他们关进柴房且皮鞭子伺候了之后,便再也没人提及过。
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过一般。顾家各座庄园都换了新的管事,许多人突然的消失了。比如顾家东湖庄园的管事卢方,卢方的外甥,在库房负责进出货物的年轻仆人,还有其他庄园的一些人。
南宅管事韩庸自杀而死的事情,他的家眷也没有闹腾。在韩庸安葬之后,他的夫人便带着两个儿子离开吴郡回乡下去了。南宅主人顾谦亲自相送,给了不少钱粮赏赐。
吴郡城北的乱葬岗上,一夜之间多了十几座新坟,无名无姓无碑,也不知死者的身份。当然,对于知情人而言,自然知道那些新坟之中埋着的是谁。
马鸣和他的几名被抓到的手下在韩庸被打死的那天晚上便被全部秘密处置。卢方等几名历年来参与偷盗顾家粮食的管事也被随后处置。那些新增的新坟的主人便是他们。
为了彻底的封锁消息,杜绝任何消息的外传。当日在明戒堂的人都被告知,但有半个字泄露出去,便将受到严惩。无论是顾氏旁支族人,还是家中的仆役人员,都将如此。
顾家南北两宅态度一致,对于这件事的处置态度坚决而迅速。一旦这个百年家族森严的制度执行起来,一旦家族当权者重视起来,整个家族内部便会如同一台无情而恐怖的机器一般的运转。将所有不利的因素尽数消除,将所有不服从和损害家族利益的人碾碎。
这便是世家大族的力量和威严,哪怕是吴郡顾氏这样的已经正在没落的世家大族,依旧能做到这一点。
甚至,即便消息泄露出去,他们也能很快的进行补救。毕竟,世家大族之间盘根错节,相互依存,互相照应,互相维护。只要不涉及根本的利益,不涉及一些敏感的政治立场问题,都可以替对方捂着盖子。毕竟今日自己帮别人,明日遇到类似的事情,别人也会帮自己。
第五十一章 决心
李徽经历了这一次事件的全程,他的内心为之深深的震动。这便是眼下这个令人窒息的黑暗世界。不身在其中,感受不到那种令人绝望的感觉和恐惧。普通人的生命在世家大族这里如同草芥一般不值一文,如蝼蚁一般不值一提。
事态渐渐平息之后,李徽的生活也恢复了常态。每日清晨闻鸡起舞,长跑锻炼。然后去南宅当差,陪同顾谦安排各种事务。
在韩庸死后,南宅中的事务绝大多数落到了李徽肩上。虽然新进提拔了几名管事,但是都处于考察阶段,尚不能完全的胜任。
有鉴于韩庸等人的监守自盗之事,顾谦察觉到了庄园内部管理的混乱,希望有所改变。某日和李徽谈及这样的想法,李徽当即提出了对庄园内部管理架构进行改革的建议。
作为后世穿越而来的人,对于顾家庄园的管理的问题自然是一眼便可见其弊。这毕竟是个人治的时代,所有的问题都出在人身上。如果将各庄园看做是一家公司或者企业的话,那么庄园的管事往往有独断的权力,这便是滋生问题的缘由所在。
李徽的建议其实是最为简单的基本架构。首先,制定制度。庄园内部需要有一套明确的行为准则。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必须明确。要让所有人明白行事的规章,以及触碰规章的后果。有了规章制度,便可以减少人治的疏漏。
其次,便是账目物资的管理制度。也就是所谓的财务制度。顾氏庄园账目收支之前是管事掌握,这便造成了伪造账目和贪墨钱物的便利。李徽提出的是,各庄园管事不得亲自掌管收支账目,将此权收归南宅所有。
在进出库房的物资和账目登记上,实行一个基本的原则便是:管钱不管账,管账不管钱。账目和实物进出对不上,和库存对不上,便要为此负责。
再其次便是人事制度。管事任人为私,自然会造成小圈子,发展成互相隐瞒包庇的可能。所以庄园人事的任命需要得到南宅的考察合格之后才能任命。管事可以举荐,但不可直接任命,这是最基本的人事原则。另外,每年进行人事的考评,南宅私下里以不记名的方式进行品评,对于不称职的核实之后趁早免除,这也可以基本保证不会有尸位素餐者一直占据位置,带来损失。
最后便是由南宅组织的稽核制度,不定期的进行巡视检查,以掌控局面。
李徽说的都是一些基本的管理手段,算不得什么高深的学问。相较于后世公司企业的管理手段之复杂细分,这些都是小儿科。但在大晋朝,这些已经足够了。
顾谦对于李徽提出的建议很是重视,考虑之后决定实行。他做事也是雷厉风行,决定做了之后,便立刻命李徽推进此事。李徽只用数日便完成了制度的制定和颁布,管理架构的重新搭建。这些对李徽而言根本不算什么难事。真正的难点其实在过程之中是否能够有效的执行。
但肉眼可见的是,在这些措施公布施行之后,各庄园之中发生了一些可喜的变化。人的精神面貌,做事的积极性都有所改变。
顾谦在巡视各庄园之后得到的反馈也甚为积极正面,这让顾谦甚为高兴。
顾谦本来就觉得李徽是个难得的人才,李徽这数月以来给他的助力他也心知肚明。现在又发现他在管理庄田上有令人耳目一新的办法,更是对李徽刮目相看,夸赞之情溢于言表。
但对于李徽而言,他做这一切无非只是出于一种对于顾谦对自己的恩遇的报偿,也是作为一种即将离开顾家的临别礼物。
中正评议即将到来,顾谦已经以他的名义将李徽举荐了上去,并且还亲自去拜见了他的好友,吴郡大中正官陆纳。不管这中正评议的结果如何,起码顾谦没有食言。
而对于李徽而言,他已经想的明明白白了。无论中正评议有无结果,他都要准备离开顾家了。因为他心里清楚的很,在顾家,他不能久待,因为自己不但已经卷入南宅北宅的纷争之中,而且还知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这是大忌讳。
自己若是有实力自保倒也罢了,偏偏自己在顾氏这个庞大的家族机器面前,在大晋朝这个世家大族可以享有特权,无视律法的时代面前,自己随时可能成为牺牲品。没有任何地方可以申诉理论。看似目前生活的还算平静,但头上悬着一把刀的生活是令人恐惧的。
李徽想清楚了,中正评议之后,若是有机会去别郡做个小吏,哪怕是当个师爷,也是可以的。按照顾谦的说法,谋职的机会是极大的。或者实在不行便回丹阳郡去。哪怕是置些田亩种地,也已经比在顾家要安全自在的多。
况且,李徽也已经想到了一个也许是能够谋生赚钱的手段,那便是制作寿公椅这种大晋还没出现的各种座椅家具。竹椅,藤椅,摇摇椅都可以。这玩意成本不高,但肯定会有市场。毕竟谁不愿意舒舒服服的坐着,而非要跪坐的腰酸背痛?按照历史潮流的话,也一定会成为主流的。
某日,李徽从南宅回到小院之中时已经是天色擦黑了。下了骡车走进自家小院的时候,无意间抬头看到天上的一轮满月,李徽顿时停下了脚步。
算算日子,今日是八月十五了。在后世,这是阖家团圆的中秋佳节。不过大晋朝对中秋节并不重视,也没有人去吃月饼喝雄黄酒,只是一些地方有拜月的习俗而已。但对于李徽而言,这是个重要的节日,尤其是现在。
在穿越的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李徽无数次午夜梦回之时都能梦到自己后世的父母亲人和朋友。往年的中秋节自己再忙也会和他们团聚游玩。但是现在,自己一个人孤独的生活在异时空的大晋朝,面临着重重的生存和安全的压力,过的甚为艰难。
看到月亮的那一刻,李徽感慨万千。苏丹小说网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同一轮明月,照耀古今。自己在后世看到的应该也是这轮明月。但月是那时月,月下之人却不知在何处,而自己也无法回去了。
当晚,李徽在院子的小桌上摆了一壶酒,请丑姑给自己做了几块面饼权作月饼。他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吃着面饼,自斟自饮。
顾兰芝和丑姑站在屋子里看着李徽对着月亮举杯,嘴巴里嘀嘀咕咕的行为,又是心疼,又是疑惑。
“我说大娘子,小郎该不会是又旧疾复发了吧?又迷糊起来了。要不要去叫郎中来瞧瞧?”丑姑道。
顾兰芝摇摇头轻声道:“看着不像,倒像是在想念什么人。”
丑姑道:“难不成在想青宁小姐?”
顾兰芝忙制止丑姑的话头,低声道:“这种话以后万万说不得。这是要惹麻烦的。徽儿虽不比别人差,但是却也高攀不起主家。传出去岂不是又有麻烦?不过,徽儿确实已经长大了啊,是该张罗一门婚事了。”
丑姑点头道:“明日老奴去找王大娘,看看她有无本分人家合适的女郎,若有的话,请她保媒下聘。小郎一成婚,就安稳了。”
顾兰芝微微点头,深以为然。
几天后,丑姑还当真请了那位王大娘来保媒,还带来了几位姑娘的小像,说都是吴郡城中本分人家的女郎,虽非大家闺秀,却也是小家碧玉脾性温顺的好女郎。要李徽从中挑选一个有眼缘的。
李徽当然当场拒绝。自己才十七岁,这便成婚?岂不是疯了么?再者,眼下自己的情形,根本不适合成婚。自己现在连母亲和丑姑都不能保护,更别说再成婚生子,再多了那么多的需要自己去保护的人了。这种时候,是绝对不能有家室之想的。
顾兰芝虽然对儿子的态度有些生气,但却也不想强逼他。只得和丑姑两人向王大娘表示歉意,送了些辛苦费打发愤愤不平的王大娘离开。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儿子慨然而叹了。
八月底的一天,秋高气爽,天气清冷。早起的时候,地面和屋瓦上竟然已经有白霜出现。让人恍然惊觉已经到了深秋时节了。
李徽上午去东湖庄园办事,中午回到南宅吃了饭后前往护院居住的小院歇息。赵大春郭大壮见到李徽前来,忙上前来行礼。
这两人自从上次勇斗马鸣等人,夺回被盗粮食之后,都被南宅主人顾谦褒奖了一番。本来要提拔他们的,但是这二位有些缺心眼,不要提拔,要了一顿上等酒肉宴席的赏赐,拉着众人吃喝一顿便心满意足了。
不过,五人当中还是有人受了提拔,吴刚被提拔为护院伍长。类似于保安小队长的职位。这当然得益于李徽的举荐。吴刚那日其实表现也不错,也受了不轻的伤。
当日一名护院叫牛二的倒霉的很,受了重伤,保住了一条命,但是至今尚在休养。那天两名贼人拿着弓弩放暗箭,牛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五名护院往前冲的时候,他落在最后面落单,跑的慢吞吞的,那便是最好的射击目标了。
这几位都是护院之中不受待见的,现在在南宅护院之中可算是人物了。光是和李徽六个人敢于对携带短刀和弓箭的数量超过自己一倍还多的贼人发动进攻,而且还大胜没死人,这便是足以让其他护院钦佩的理由了。
第五十二章 决绝
赵大春郭大壮以及吴刚等人现在对李徽甚为恭敬。原本李徽和他们几个关系便都不错,特别是赵大春和郭大壮,李徽对他们一向很好。现在这份关系又提升了一层。因为他们亲眼看到了李家小郎君是如何化身为水牛骑士逆转局面的。他宰了两个,用弩箭射伤了两个,还活捉了马鸣。这番作为,令这些护院们五体投地,佩服不已。
李家小郎只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啊,他也没有什么武技,居然能做到这些,可见非同常人。
不过,李徽倒是没有让他们张扬此事,杀人抓人的事情都安在了护院们身上。那是因为,李徽并不觉得杀人有什么好炫耀的。自己两世为人,第一次跟人争斗就杀了两个人,心理上的不适挥之不去,也不想提及,更不想宣扬。所以全部安在了护院们头上。
跟赵大春他们闲聊说笑了片刻,便有仆役前来传话,说顾谦请李徽前去说话。
李徽忙起身前往,心中有些疑惑。饭后时间是顾谦雷打不动的午间小憩时间,这时候他叫自己去说话,难道有什么急事?
二进书房里,李徽躬身向坐在寿公椅上顾谦行礼。
顾谦似乎根本不怕冷,穿着宽敞的缎袍,披散着头发。脸上微微有些发红。
李徽在桌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锦盒,便知道顾谦为何如此了。顾谦刚刚吃了五石散,正处在发散阶段,身体此刻正在发热。所以便是这幅模样。
李徽已经不止一次的看到顾谦服用五石散了,所以并不感到惊讶。
“李徽,来来来,坐下。”顾谦神情有些兴奋,说话声音洪亮。
李徽知道那是药力的作用。每次顾谦服用之后,发散的过程中都是精神矍铄嗓音洪亮的样子。这让李徽都一度有些好奇,那五石散莫非当真是灵丹妙药不成?但仅仅是好奇而已,李徽可是知道那东西是不能吃的。
“多谢东翁。东翁叫在下来,不知有何事吩咐?”李徽躬身道。
顾谦微笑看着李徽道:“李徽,最近一段时间,你代管南宅一些事务,做的很好。特别是对各庄园的一些改进之策甚有成效。老夫全都看在眼里。自你为东湖引水以来,你为老夫做了不少的事情,老夫对你很是满意,颇为欣赏。你是难得的人才啊。”
李徽忙道:“东翁谬赞,李徽可当不得这番夸奖。只是尽力为主家做事罢了。都是本分。”
顾谦道:“倒也不用自谦。老夫思虑再三,有件事打算和你商量一下,征询你的想法。”
李徽笑道:“东翁跟在下客气什么?有什么事吩咐李徽便是,在下自当去办。”
顾谦微笑道:“好,那老夫便直说了。是这样的,韩庸死后,我南宅管事一职空缺已多日。这段时间,老夫也将一些事务交给你来办,看看你的管事能力究竟如何。事实证明,你没有让老夫失望,行事有度,颇有章法和想法。老夫还是满意的。所以,老夫想让你担任我南宅管事一职,不知你意下如何?”
顾谦看着李徽,等待着李徽激动的向自己道谢的时刻。但是,李徽却没有任何兴奋的表示,只静静的站着,反而皱着眉头。
“李徽感谢东翁的器重,但李徽年纪轻,阅历不足,也难以服众。南宅管事这职位太过重要,恐担当不起。还请东翁另请高明。”李徽拱手道。
顾谦沉声道:“老夫说了,你足以胜任。有老夫撑着你,你担心什么?谁敢不服你?你放心便是。我南宅总管,每月五斗米之俸,外加柴薪二十斤,香油二斤,月钱一万。我南宅还将供你衣物骡车。这待遇可不菲的很。你要知道我大晋县令月俸也不过五斗米,柴薪香油也只若干而已。这般待遇,难道不是你希望得到的么?能让你母亲不用辛劳,安享余年,这不是你的目标么?”
李徽躬身道:“确实待遇不菲,也是我梦寐以求的。但是,在下却不能从命。东翁莫非忘了答应在下的事情。很快就到九月了,中正评议就要开始了。东翁答应过在下,以东翁个人名义举荐在下参与中正评议的。这管事之职,便只能错过了。”
顾谦神情有些激动,站起身来喝道:“李徽,你怕是不明白这里边的关窍。中正评议对你而言,未必是一条正确的路。老夫知道你想要出人头地,但老夫不得不再一次提醒你,这条路你未必走得通。最好的结果便是通过中正评议让你有成为衙门小吏,或为士族之家招揽的机会罢了。然则老夫现在任命你为管事,待遇丰厚,不就是最好的结果么?难道你要舍近求远,放着老夫给你的优厚的待遇不要,将来去给人当跑腿小吏,弄的饭都吃不饱不成?”
李徽静静的站着,并不说话。保持着恭敬的姿势。
顾谦瞪着他一会,沉声道:“你莫要以为老夫是反悔食言,老夫跟你说真心话,老夫是真的希望你能留在这里,助老夫一臂之力。而且老夫说的也都是实情,对你而言,也是最好的选择。事实上参与中正评议的凭证已经下达,老夫已经替你拿到了凭证。过了重阳便将开始。你瞧瞧吧。”
顾谦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皮纸张递了过来,李徽闻言颇为惊喜,伸手接过,那上面果然写着自己的名字,盖着中正官的印章,内容是定于九月初十开始本郡中正评议,三天时间品评,错过不侯。还有一些注意事项什么的,比如衣帽穿着的要求,考评的内容之类。
“多谢东翁。”李徽大喜过望连声道。
顾谦皱眉冷声道:“倒也不用谢。老夫最后再问你,你宁愿放弃我南宅管事的职位,也要去参加这中正评议么?老夫不得不认真的提醒你,我南宅管事之职必须尽快敲定,不可能为谁保留。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只能择其一。老夫也再一次的提醒你,中正评议这条路对你并不适合。”
李徽吁了口气,微笑道:“东翁,我早已经表明了态度,决意参与中正评议。多谢东翁教诲,但在下早就跟东翁说过,我这个人就喜欢赌一把。哪怕赌输了,也认了。”
顾谦沉吟半晌,轻轻叹息道:“罢了,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好说什么了。你志存高远,老夫自然不能挡了你的道。我只是尽力提醒了你,毕竟你为老夫做了不少事情,老夫自然也要提醒你一些事实。老夫也是看在兰芝份上,你母亲也定然不希望你做出错误的选择的。你既然决定了,那么今后你也怪不得老夫在没有同你说清楚。”
李徽整衣跪下,给顾谦磕了个头。他确实感受到了,这一次顾谦是真的为自己着想,提醒自己做出正确的抉择。这当中真诚的成分占的多,而非是虚假之言。无论如何,要感谢他给了自己赌一赌的机会。
若是在数月之前,李徽或许还会考虑留在顾家的可能。但现在,李徽是绝对不可能留下来的。参与中正评议未必是正确的路,但离开顾家一定是正确的抉择。
“感谢外叔祖的提携照顾,李徽铭记于心,并一直存感恩之心。但我已经决定了,便不再回头了。”李徽沉声道。
顾谦叹息一声,轻轻点头。他听到了李徽再一次改换了称呼。数月前他母亲领着他来见自己的时候,他叫过自己‘外叔祖’,后来便直接叫‘东翁’了。今日再一次改了回来,意味自然不同。
几个月前喊他外叔祖是攀亲,此刻喊他外叔祖是内心里的感恩,是亲近之意,自是截然不同的意味在其中。
“起来吧。这凭证你收好,今日起,你告假在家,好好的准备吧。既然参加中正评议,总不能闹出笑话来。此刻练字读书,抱抱佛脚还是有些用处的。月例钱粮照旧发放,你不用担心。”
李徽再叩首道:“谢外叔祖。李徽告退!”
顾谦摆了摆手。李徽起身将凭证仔细叠好放在怀中,转身快步离去。
顾谦坐在椅子上,看着李徽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是真的想留下这少年在自己身边帮自己,这几个月他已经对李徽完全改观,这少年有胆有识有谋略,若留在自己身边,必是自己的好帮手。
可是,他选择了充满不确定的一条路,要去搏一搏。这让顾谦有些不理解,同时也有些钦佩,甚至是有些羡慕。
年轻真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冒险的抉择,尽管这抉择在其他人看来是不明智的。但是,这份勇气和态度却让人羡慕。或许他需要的只是现实的磨砺,等他明白这世间的艰难和险恶,或许他会回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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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北方
大晋太和四年过去了大半,这一年大晋发生了大大小小无数的事情。
比如三吴大旱。比如西南地震。比如南海郡发现双翼飞鱼,大如重楼。比如西平郡有妇人生出双头人。
又比如陈郡谢氏家主谢安入朝拜为侍中,天下名士皆为之欣喜,认为大晋振兴在望。
但是,这一年发生的最让人关注的事情却不是这些事,而是另外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那便是大晋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领扬州牧,兼徐兖二州刺史的大晋权臣桓温的第三次北伐。
今年四月,桓大司马从姑塾起兵五万开始北伐前燕。朝廷命豫州刺史袁真从寿春率军两万协同北伐。从四月份开始的北伐已经进行了近五个月了。
大晋自建元南渡以来,不甘于五胡侵占北方中原故地,北伐行动连续不断。先有祖逖、后有庾亮殷浩等人相继北伐,但都已挫败而告终。
唯有一人,在殷浩之后发动数次北伐,战功累累,大振大晋之威。那便是桓温。
今年四月的这次北伐是桓大司马的第三次北伐了。早在十五年前的永和十年,时任安西将军的桓温便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北伐。那一次,他率领大军攻到了被五胡之一氐族人占领长安城外。驻军于长安城外的霸上。
氐族前秦政权摇摇欲坠,城中贵族纷纷逃亡,本地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希望桓温能一举拿下长安,恢复故都。但在最后关头,他选择了停止进攻班师回朝。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桓温的奏表上说,是因为当时军粮不足,秦人坚壁清野导致难以获得物资,所以按兵霸上,等待周边麦子成熟收割之后军粮充足再进攻。结果秦人组织兵马意图包围反击,所以不得不退兵。
但是,真正的原因只有桓温自己知道。或者,还有一个人也是知道的,那个人名叫王猛。
在长安郊外驻军隔霸水而望长安的时候,桓温见了一个叫王猛的当地名士。桓温问王猛:“我率王师十万前来讨逆,为何只有百姓来欢迎,三秦之地的豪杰名士却一个也不来见我?”
王猛给了桓温一个坦率的回答:“将军千里而来,兵临长安,咫尺之间,却逡巡不进。百姓们不明白,豪杰名士们却明白,将军并无进攻长安之意,所以他们不来见你。”
桓温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他知道这个叫王猛的年轻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他当然不可能进攻长安,长安是氐族人建立的秦国的都城,他们的精锐兵马都在城中。自己攻长安得到的是什么?胜了,不过是一座城而已。败了,便是步祖逖殷浩等人的后尘,成为罪人。
他的北伐本就不是为了恢复故都而来,而是要向偏安东南的大晋朝廷展示自己的能力,通过北伐增加自己的声望和实力。若长安城中并无多少兵马,可一举攻克,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动手。但眼前的长安,要攻下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
桓温当然不肯和秦人鱼死网破,他要保存实力,要为将来打算。他的兵马都是外军,是他自己的兵马。攻长安损失太多的兵马,那是得不偿失之举。
永和十二年,桓温第二次北伐。破羌人首领姚襄,攻克真正的故都洛阳。他还去拜谒了先帝的皇陵。可谓是威风八面,声望陡增。虽然他很快便放弃了洛阳退兵回国,恢复的大片徒弟也迅速失去,但是桓温的目标达到了。
在第二次北伐之后,桓大司马的声望和实力到达了顶峰,成为了大晋朝廷的中流砥柱,掌握了朝廷军政大权。自大晋南渡之后,由琅琊王氏和颍川庾氏掌控的大晋朝廷的格局被打破。取而代之的便是他龙亢桓氏。
在经过近十年的经营之后,桓氏控制了荆扬两大江左大镇的军政之权。控制了荆扬两州,便等于基本上控制了大晋的命脉。扬州乃中枢所在,京城建康所在之地。荆州处于扬州上游,在战略位置上利于顺流而下入京。
若非两州之间还夹着一个豫州作为缓冲的话,若非京城中军兵马尚有相当多的数量的话,桓氏早已可以为所欲为了。
此时此刻,经历了近五个月北伐作战的桓温大军正面临出兵以来最大的危机。
夕阳西下,燕国都城邺城南九十里处,一处名叫坊头的黄河渡口上拥挤着大量的兵马。黄河上,大量的船只聚集在河面上,升起的船帆如同河面上笼罩的乌云一般。
这里便是桓温北伐大军的主力兵马驻扎之地,距离鲜卑族慕容氏建立的燕国都城不足百里之遥了。然而,桓大司马的大军现在却不得存进。因为通向邺城的道路已经被切断,燕国五万兵马正在南讨大将军慕容垂的率领下摆开决一死战的架势拦在前方。
桓温大军是今年四月从姑塾沿着水路一路北上的。水路进攻的好处是,兵马进攻速度快,且有水路作为粮食物资的后勤保障通道,方便又快捷。
他们确实在一开始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这一路北上,先在湖陆首战告捷,攻克湖陆,而且生擒了燕国守将宁东将军慕容忠。七月里,在黄墟遭遇燕国征讨大都督慕容厉率领的燕国主力兵马两万余人的阻击。双方大战,晋军大获全胜。慕容厉单骑逃脱。
燕国国主慕容暐急命其兄乐安王慕容臧率军前来阻击,但根本抵挡不住晋军的如虹气势。大司马桓温的北伐大军势如破竹,一路进攻,势不可挡。沿途燕国地方官员纷纷投降,军民出城相迎。
八月里,燕兖州刺史孙元起兵响应北伐大军,使得北伐大军得以不费一兵一卒便抵达了燕国都城邺城南九十里处的坊头渡口。
本来,这是一鼓作气攻向邺城,拿下燕国都城灭掉鲜卑人的大好局面和机会。而这一次,大司马桓温也没有和之前几次北伐一样想着要保存实力。这一次他的实力足够,拿下邺城,灭了燕国,便是他人生的巅峰时刻。所以他没有打算留手。
但是大军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那便是从坊头到邺城的路程虽然不远,但已经没有水路可通了。这一路上,北伐大军便是靠着从水路迅猛突进至此,现在要从陆路进攻邺城了。
水路该为陆路进攻到也没什么,毕竟只是换了一种行军方式而已。但是问题在于,原本依托水路便捷的运送物资补给,所以才能这么迅速的发动长距离的迅猛进攻。若是改为陆路行军,首要解决的便是要囤积接下来进攻邺城的粮草物资和军备物资。必须要有足够的物资粮草的准备才成。
于是北伐大军不得不在此停留囤积大量的粮食物资,做好进攻的准备。但是就是这么一停顿,给了燕国以喘息之机。
慕容臧领军不力,但鲜卑人并非国中无人。当大晋北伐大军挟连胜之威抵达坊头,逼近邺城之时,燕国国主慕容暐以及贵族大臣们惊慌失措。太傅慕容评和大司马慕容冲和慕容暐已经开始商议放弃邺城,退回鲜卑族故都黄龙城了。在此时,一个人站了站了出来,请求领军出战。
这个人便是慕容垂。
第五十四章 战局
慕容垂本名慕容霸,乃当今燕国国主慕容暐的叔叔。慕容垂在燕国的大名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作为燕国文明帝慕容皝的第五个儿子,十三岁便随父兄出征征战,勇冠三军。十八岁率军灭宇文氏,二十三岁率军攻赵,夺幽州,受封吴王。
慕容皝对他疼爱有加,甚为器重。这也让太子慕容儁甚为忌惮和不满。
慕容皝死后,慕容儁即位为帝。对慕容垂甚为冷淡,甚至多次羞辱。慕容垂原名慕容霸,但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慕容缺,那便是慕容儁为慕容垂改的名字,用意是嘲笑他曾经骑马摔掉一颗牙齿。
真正的嫌隙源自于另外一件事。慕容垂的妻子段氏是个才学高又美丽的女子,慕容儁的皇后可足浑氏看她不顺眼,两人之间多有嫌隙。可足浑氏找了个机会污蔑段氏搞巫蛊之术,意图不轨。慕容儁乘机将段氏下狱拷打讯问,试图通过段氏攀咬慕容垂连坐。苏丹小说网
但段氏甚为刚烈,抵死不认,最终死在监狱之中。自此,慕容垂和慕容儁这一对兄弟之间便有了深深的裂痕。慕容儁也决意除掉这个对自己甚有威胁的弟弟。
但慕容儁命短,不久后病死在邺城。即位的是慕容儁之子慕容暐,便是当今的燕国皇帝。慕容暐对自己这位五叔自然也是甚为忌惮,心怀仇隙。
不过,慕容垂的另一个哥哥,先帝第四子慕容恪对慕容垂很是喜爱,当年慕容垂十三岁出征时,便是跟着四哥慕容恪一起出征的。慕容垂的勇猛,让被誉为燕国第一勇士的慕容恪甚为喜欢。
慕容恪在燕国也是战功赫赫威望高隆,慕容暐即位之后任命慕容恪为太傅,在他的庇佑下慕容垂倒也得以保全。
其后数年,慕容垂奉慕容恪之命攻战四方,科敕勒部,俘斩十万人,缴获牛羊马匹十几万头,百姓无数。攻克洛阳,从秦国手中夺取大片土地城池,威震天下。一度秦国人得知慕容垂领军作战时,皆闻风而逃,不敢交战。
但慕容垂越是立下大功,便越是遭到慕容暐的猜忌和担心。太傅慕容恪活着的时候还好,当慕容恪病死之后,慕容垂失去了慕容恪的庇佑,处境便立刻变得尴尬了起来。
慕容恪临死之前曾经向慕容暐举荐慕容垂,请求任命慕容垂为太傅,可保大燕安宁。慕容暐在慕容恪的病床前自然是诺诺而应,但慕容恪一死,上庸王慕容评便上奏慕容暐,请求夺慕容垂兵权,以防有变。此举正合慕容暐之意。慕容垂被夺去十州军事都督,征南大将军的职务,调回都城邺城。不让他有领军之权。
虽然桓大司马的北伐大军一路势如破竹的攻到了坊头,但是他真正的敌人,燕国战神慕容垂也因为北伐大军的到来而获得了再次领军作战的机会。
慕容暐和慕容评慕容冲等人再商议放弃邺城逃回故都黄龙城的时候,慕容垂上奏请求出战。他告诉慕容暐等人,不战而走,会丧失军心民心,也有损鲜卑族的光荣。他愿意领军一战,如果败了,再走也不迟。
虽然慕容暐和慕容评对慕容垂深怀戒心,但是大敌当前,大燕面临强敌灭国之危之时,不能再想太多。吴王之前勇冠三军,百战百胜,或许他可以扭转局面。
于是,在灭国危险之前,慕容暐选择了让慕容垂接替慕容臧担任南讨大都督之职,会同征南将军慕容德一起率军五万,进军坊头,阻击大晋的兵马。
与此同时,慕容暐派出使者前往秦国向大秦天王苻坚求救。秦国和燕国虽然之前年年征战,互为仇敌。但是,同为五胡之中的胡人,都瓜分了大晋的中原和关中之地而建立了庞大国家的两国的共同敌人却是大晋。胡汉之间的矛盾,永远是最优先的矛盾。慕容暐希望苻坚能帮他一把,出兵救援。
当然,只谈这些是没用的,还得给氐人些实际的好处。慕容暐让使者带去的求救文书上边许诺,如前秦发救兵帮忙击退大晋的兵马,他将割让燕国虎牢以西的土地给秦国,作为酬劳。
本来桓大司马如果能够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向邺城的话,大燕君臣是完全没有时间做出这些安排的,慕容暐甚至都要弃城而逃了,桓温率大军如果全力进攻,慕容暐肯定会不顾一切的逃走。
然而,桓大司马为了确保粮食物资的充足,在坊头驻足不前,休整兵马补充物资花了十多天的时间。正是这宝贵的十多天时间,给了燕国启用慕容垂率军抵御的机会。
当桓大司马终于开始派前锋兵马进军邺城的时候,他们遭到了慕容垂的阻击。连续几场小规模的战斗,都以北伐大军的失败而告终。桓温这时候才意识到,遇到了强劲的对手。当他得知前方领军的是慕容垂的时候,桓温知道,接下来的战斗怕不是那么容易便能得手了。燕国慕容垂之名,不仅在北方的大地上传扬,大晋也同样知道他的威名。
但是,桓温没有退缩,此次北伐,他的目标就是要攻下邺城,灭了燕国。作为大晋如今权势熏天的人物,他的声望和实力已经到达了顶峰。此次他以北伐为名,征召了徐兖两州郗氏的兵马,以及豫州袁真的兵马。这两处兵马正是在他掌控之外的兵力。是他梦寐以求想要拿到手的兵权。
桓氏家族如今已经掌握了荆州扬州江州的兵马,唯一需要忌惮的便是豫州和徐兖两州的兵马成为他想要成大事的阻碍。此次北伐正是乘机调动和攫取豫州和徐兖两州军事的一个契机。
只需要攻克邺城,灭了燕国。桓氏的声望便足以碾压司马氏皇族。到那时,荆扬江豫徐兖六州军事在手,又挟灭燕国之威,大晋朝还有谁能够和自己比肩?司马氏但凡有一点自知之明,便当主动让贤。
所以,桓大司马决定和同慕容垂进行一场真正的较量。之前的几次小的交锋虽然失利,但算不得什么。主力大军作战的胜败才能定局。
然而,就在桓温整军准备大举进攻的时候,又一件事令他措手不及。
入秋以来,来时从汶水清水再到黄河这条水路水位迅速降低,运送补给的船只已经不能从这条水路通行了。秋旱打乱了一切的计划,粮草物资通道的断开让北伐大军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大军每天消耗的粮草物资是巨量的,军中屯粮虽有,但是一旦后续断绝,支撑不了多久便会导致严重的后果。和慕容垂的大战不可能在数日内结束,若对方退入邺城之中防守,那恐怕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攻下。
粮食物资的补给,便成了一个不得不解决的问题。
桓温有备用方案,他当即命人传令豫州袁真的兵马,令他进占位于西南方向的石门。只要占领石门,便可以开凿河道,连通睢水和黄河之间的水路,这条水路宽阔,大船可以通行,便可解决眼前的难题。
于是乎,桓温率领主力兵马不得不在黄河岸边和慕容垂的兵马继续对峙。双方都忌惮对手,都不敢贸然进攻。小的战斗虽时有发生,但全面作战却都谨慎之极。
北伐军在等石门被占领,河道被连通的那一刻。而慕容垂从来不是一个冒进的人,他知道此战干系燕国存亡,自然不可能贸然主动进攻。他更明白以逸待劳,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越有利的道理。况且,他已经知道了晋朝兵马现在的尴尬处境。他决定让桓温陷入绝境之中。
慕容垂下令他最小的弟弟慕容德率领一万骑兵抵达了石门,袁真的豫州兵马抵达石门之后,慕容德发动了突袭。双方在石门大战,袁真虽然占据石门,但是在慕容德的不断袭扰之下,根本没有办法开通河道。
而在正面上,慕容垂也并不进攻,只严阵以待,和桓温继续对峙。
大燕的战神果然名不虚传,他仿佛为了领军作战而生一般,在战场上,他的每一个行动都符合作战之道。他既不冒进,又不胆怯,做出的决策直击对方要害,令对手痛苦不已。
桓大司马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二十多天过去,石门水道未开,军粮即将耗尽。而更可怕的是,他得到了来自秦国边境的禀报。
秦人已经出兵了!
第五十五章 评议
大晋吴郡,九月初十。
重阳节之后的第二日,正是吴郡本地中正评议的日子。
对于普通寒门百姓而言,自然对中正评议无感。因为这确实跟他们毫无干系。但是,对于吴郡本地的大小士族子弟而言,这却是他们人生中的大日子。
中正评议定品之后,便有了入仕为官的资格。尤其是在本郡的乡品极为重要,那几乎决定了他们未来仕途的起点。
中正评议虽说分为九品,但其实只有高卑之分。三品以上皆为高品,三品以下皆为卑品。即便在品级上有上中下的称谓,但实质便只有高卑两种。
若为高品,入仕便为‘清官’,‘清官’在升迁任用上都享有较好的政策倾斜。卑品入仕只能为‘浊官’,不但入仕时地位便低,之后的升迁也会因为卑品而变得艰难和缓慢。
当然,三年一次的中正评议,不光是初次定品,对于以往评议过的人员也会再一次重新定品。所以,也有卑品成为高品的可能,浊官成为清官的机会。
但是,这些事对于李徽而言并不需要关心,对于这次中正评议,李徽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因为现实摆在眼前,自己绝无可能得高品。李徽的目标只有两个,能参与中正评议尽量表现自己,在这样的场合展示自己是很重要的。另外,在品级上只要不被品位最低,那便达到目的了。
虽不抱希望,但重视还是要重视的。就像后世的那次应聘,李徽必须要以最好的状态去参与其中,这也是李徽一贯的行事风格。
昨晚早早的便入睡,一大早起来跑步锻炼了之后洗了个冷水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本来李徽打算将顾青宁送的那一套新衣服穿上,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这么做。本就是寒门出身,穿着那套华贵的衣服反而不自在。还是穿着昨晚母亲顾兰芝为自己熨烫好的普通布袍便好。
顾兰芝和丑姑也都知道儿子今天要去参加中正评议,是个大日子。所以两人一早便起床,摊了喷香的鸡蛋面饼,顾兰芝还特地去街市上买了些点心,打了半锅甜豆浆回来让儿子饱饱的吃一顿。
李徽吃了早饭收拾了一番准备出门的时候,顾兰芝将儿子拉到房里,从箱子底下掏出了一个小布包出来,在桌案上轻轻展开。里边是一枚小小的墨绿色的玉佩,雕琢成一只蝉的模样。线条简约流畅,虽不精致,但却极为神似。
“徽儿,这只玉佩你戴着,去那样的场合,自然要有些仪态。这只玉蝉……是你父留下来的东西,当年他便时常将玉蝉挂在腰上。说是什么寓意好。说能够一鸣惊人,还说挂在腰上可以腰缠万贯什么的。呵,你父一辈子就想着发财,想着能升官。娘也不指望我儿腰缠万贯一鸣惊人什么的,就希望你父能够保佑你安安稳稳的便好了。娘给你戴上。”顾兰芝轻声道。
顾兰芝很少在李徽面前谈及故去的丈夫李智的事情,李徽的记忆里基本上对这个男人是个空白。毕竟附身的少年很小的时候便来到吴郡了,童年的记忆总是模糊的。而且李徽的脑海中,童年的记忆有着大段的空白。或许当年那孩童刻意的忘掉了一些事情,以至于对父亲的形象没有什么记忆。
但听母亲说起李智来,神情哀怨,眼中还有些泪光,便知道母亲还是记着那个已经死去十多年的父亲的。
李徽没有推辞,任由顾兰芝将玉蝉用红绳穿着挂在腰间。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一鸣惊人的好兆头,自己也要讨个口采。况且,父亲之物,自己拿着也心安理得。
出了小院胡同的时候,胡同口停着一辆骡车。护院吴刚坐在车辕上向着李徽打招呼。
“小郎君,这边上车。”
李徽讶异上前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吴刚拱手笑道:“东翁派我来的,说今日小郎君要去参加中正评议,走过去太远,命我驾骡车送小郎君去。”
李徽闻言心中颇有些感动,自己十多日没有见到顾谦了,一直留在家中准备中正评议之事,没想到顾谦还记着日子,特意派了骡车来送自己,倒是真有心。
“东翁说了,小郎无需有什么压力,平常心对待便可。不管结果如何,南宅的大门也是向着小郎敞开的。对了,东翁所,今日评议结束之后,明日小郎要去南宅做事。庄园粮食要开始调运,小郎得去帮着张罗。”吴刚又道。
李徽笑了,心想:东翁倒也现实的很,这就已经提前安排做事了。可能知道自己此次中正评议根本无望吧。事情倒是要帮他做的,毕竟现在也不可能离开顾家,要走也是明年春天离开,待一切安排妥当才成。
李徽上了车,和吴刚谈谈说说一路从东城往吴郡县城中心街道走。中正评议由本郡大中正官主持,地点就在郡守衙门大堂,所以去中心街道所在的郡守衙门便可。
秋高气爽,清晨的天气虽然有些清冷,但街市上的百姓已经不少。人来人往之中,更是夹杂着不少豪华的骡车。今日吴郡城中大大小小的世族子弟很多都要参加中正评议,所以今日街头确实格外热闹些。
很快,李徽便抵达了郡守衙门广场前。衙门大堂的门还关着,倒是有不少大车已经停在衙门口。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们相互打着招呼,嘻嘻哈哈站在大堂外攀谈着。李徽插不上话,也跟他们凑不了热闹,下车后便远远的站在一棵大树下等着。
不久后李徽看到了顾昌顾云以及顾家的几名旁系子弟也纷纷赶到。看得出他们都刻意的打扮了些,衣衫华贵,面若敷粉,颇有些世家子弟的风仪。
顾昌也看到了远远站着的李徽,若是往常,顾昌必是要来嘲笑两句的。但是自从不久前那件事后,顾昌知道了李徽的厉害,又有不为人所知的事情被李徽目睹,所以只看了李徽两眼,并没有太多的表示。
辰时时分,郡守衙门大门轰然而来,几名兵士走出来站在门口。所有人都伸着脖子往衙门里瞧的时候,一名面貌清瘦的男子走到门口,对着众人拱手。
“各位,本人乃郡守衙门主事曹慎,奉太守陆使君之命安排今日中正评议之事。诸位听好了,一会按照名字逐一上堂。在外诸位不得喧哗,耐心等待。都听明白了么?”苏丹小说网
第五十六章 展示
“在下李徽拜见陆府君,拜见诸位使君。”李徽躬身行礼道。
陆纳淡淡看了李徽一眼,沉声开口道:“不必多礼,呈上来吧。”
李徽忙应了,上前将评议凭证双手呈上。陆纳身旁一名老者伸手接过,递到陆纳手上。
陆纳瞟了一眼沉声道:“墨言,开始吧。时辰不早了,各位都累了。早些结束的好。”
那老者是吴郡郡丞,名叫郑敏,字墨言。是大中正下属的属官。其余众人都是吴郡所辖地方小中正官。中正评议是大中正为主的集体评议,当然最后拍板自然是大中正官。
陈敏点头,转向李徽微笑问道:“李徽小郎君,你今年才十七岁?”
李徽点头道:“是。”
郑敏笑道:“十七岁,倒是有些沉稳。你是本郡哪一族的公子啊?我吴郡李姓士族不多,莫非你是南城李家的公子?亦或是东乡李家的郎君?”
李徽知道,这是要询问自己的出身。于是躬身道:“回禀使君,在下并非吴郡人,我是从小随母亲从丹阳郡移居吴郡。我母是顾氏族人,至于在下的出身……便是丹阳李家了。”
“哦?丹阳李氏?”郑敏疑惑的转头看着周围的人。
“丹阳郡赵氏是大族,孙氏也是大族。丹阳李氏……倒是没听说是什么大族。”旁边一名官员说道。
“是啊,确实没听说过。这位李徽小郎君,不知令尊是谁,官居何职?祖上可有渊源?”另一人问道。
李徽尚未回答,陆纳沉声开口道:“墨言兄,家世这一项便不要问了。李徽小郎君是顾氏东翁谦之兄以个人名义向朝廷举荐的人才。李徽小郎君是我吴郡顾氏南宅的一名副管事。你们都听说过顾氏东湖庄园引水灌田的事吧,便是这位李徽小郎君出的主意。顾谦觉得他有些才能,故而举荐了他参与此次评议。”
众人恍然,看向李徽的眼神立刻有了变化。之前不知李徽身份,还以为是哪位世家之子,所以都带着些慎重。此刻听闻李徽不过是顾家南宅的一名管事,而且并非以顾家名义举荐,而是顾家南宅主人顾谦的私人举荐,便都释然了。
说白了,这是个关系户,而且是个身份不硬的关系户。顾谦以个人身份举荐说明了一切问题,倘若顾谦当真器重此人,为何不已顾氏子弟的名义举荐李徽?那可是两回事。以顾氏子弟举荐,那便是正儿八经的重视,当做自己人看待。以个人名义举荐,便是当外人了。
至于说什么引水灌溉这样的事,这些人可没有任何兴趣,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些农事上的事对于这些人而言毫无意义。就好比一个能工巧匠的手艺不错,造出好东西来令人赞叹,但是工匠便是工匠,可不会因为他手艺好便改变他低下的身份。
当李徽的出身搞清楚了之后,所有参与评议的人心中已经将李徽的品级锁定在了卑品之列。既是寒门出身,便再无成为高品的可能了。
“李徽小郎君,家世便不问了。现在进行第二项学识的考察。你不要紧张,简单的很,写几个字,或者作一首诗便可。我等也好看看你的书法,知道你的学识。”郑敏笑道。
“墨言,你这不是难为他么?依老夫看,就算了吧。”陆纳微笑道。
陆纳其实是一片好心,他是怕李徽当场出丑。况且,顾谦举荐的人,也打了招呼的,何必难为他,让他当场出丑。
倘若他回去跟顾谦说了此事,顾谦岂不是会怪自己。明知李徽是他府中的管事而已,只是来走个过场,还要他写什么字,作什么诗?
“呵呵呵,也好。既然如此,字也不必写了,诗也不必作了。进行下一项吧。唔……下一项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德行这一项,衙门自可去向南宅了解。你年纪小,也没做过什么大事,也没什么作奸犯科的案底,便也不问了。李徽小郎君,那么今日评议便到此为止,品级评定三日后会公布,届时你看榜便是。李徽小郎君,你可以退下了。”郑敏笑着说道。
李徽愣愣的站在那里,这么快就结束了?别人一炷香时间,自己一盏茶时间三言两语便结束了?这也太快了。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曹主事,去叫下一位。应该剩下的人数不多了吧。”郑敏对曹主事说道。
曹主事忙回答道:“还有四人,午前应该可以结束。剩下四位均非士族子弟。”
这话一说,众人都松了口气。一上午的时间忙忙碌碌,众人都有些劳累了。剩下的都是寒门子弟,便也无需按部就班的来,因为没有必要。终于能够收工喝酒了。
曹主事往外走,却发现李徽还站在原地不动。于是道:“李徽,怎么不走?”
他这一问,众人的目光便又集中在李徽身上。
陆纳微笑开口道:“李徽,你可以回去了。对了,回去见了东翁,替老夫问候一声。”
李徽沉声道:“陆府君,在下读过书练过字。”
陆纳一愣,旋即明白李徽的意思,自己说让他写字作诗是为难他,李徽怕是听了觉得自己小瞧他,伤了他自尊了。
“你是说,你想展示一番?”陆纳皱眉道。
李徽躬身道:“在下既是参加中正品议,便当展示自己,以求得最好的结果。不管结果如何,总不至于留下遗憾。”
郑敏皱眉道:“李徽,都说了不必做了,何必浪费时间?”
“可不是,他能写出什么好字,写出什么好诗来?这一上午,还没把咱们恶心够么?”旁边有人嘀咕道。
确实,这一上午时间,品评这帮吴郡大族子弟写的字和作的诗简直是一种折磨。众人都已经受够那些拙劣的诗文和书法。大家族的子弟身份特殊,又不能略过,因为这些诗文和书法都是要存档收录,呈报上去的。虽对中正定品影响不大,但这是必走的流程。
对于李徽这种,以及其他寒门子弟倒也没这个必要了,因为他们必是最下品,也没有授官入仕的机会,当然也不必呈报上去了。
所以,李徽执意要展示自己,便显得并无必要了。让众人觉得这小子有些死皮赖脸,让人厌恶。
“陆使君,我若就这么走了,不仅我自己引以为憾,也会让东翁丢脸。东翁以个人名义举荐我参与中正评议,那是对在下极大的器重。结果我什么也没表现就离开了,这不是丢他的脸么?别人也会怀疑东翁眼光,说他识人不明,举荐一个一无所能之人,这对东翁声誉有损。故而,在下请求府君和诸位给我一个展示的机会,起码让我对东翁有所交代。”李徽躬身道。
李徽倒不是希望能改变什么,他只是不忿自己被如此的轻视。他们既然觉得自己写字作诗是出丑,那么自己必须要给他们一些小小的震撼。至于评议的结果,李徽也已经看出来了,当自己禀明出身之后,便已经在这些人的眼中看不到任何的尊重了。所以,倒也不重要了。
陆纳本来也觉得这李徽不识趣,不过李徽说出的理由倒是成立的。自己不希望李徽出丑丢了顾谦的颜面,但这也岂非是说顾谦没有眼光?难保顾谦不这么想。不如让这李徽写一首,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于是陆纳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便作首诗让我等品评品评。”
李徽躬身道谢,书吏上前在中间的桌案上铺了黄纸。桌案上的砚台里墨都是磨好的,倒也不用现磨。
李徽来到桌案前站着,慢慢的挽起袖子来。众人此刻倒是有些好奇了,这位顾氏南宅的管事,一个十七岁的寒门少年能写出什么诗来,能写出什么字来?不是期待,只是纯属好奇。
“请借我一管笔来。”李徽对书吏道。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纷纷摇头。光是李徽借笔的这个行为,便足见他不会写出什么好字了。但凡精通书法之人,都对毛笔甚为看重,甚至可以说是挑剔。写出好字来,必是用自己顺手的毛笔,而不是临时借笔。否则笔毛的软硬长短,笔的大小类型都会影响挥毫时的手感。
李徽连毛笔都不带,却来借笔,足见非精于此道之人。
众人心里其实已经等着看笑话了。
陆纳笑道:“拿一管狼毫给李徽小郎君用。”
书吏答应了,去旁边笔架上取了一管狼毫笔来交给李徽,李徽道了谢,握笔蘸墨,将墨蘸匀之后,提起笔来悬在纸上,微微沉吟。
李徽肚子里一大堆诗,随便拿出一首来便是佳作,毕竟这是穿越者的优势。不过李徽考虑到这大晋朝的特点,这里士人最爱是探讨一些虚幻玄妙的东西,诗文风格也是如此。自己自然要投其所好,才能让他们感到惊艳,可不能随便录一首。
“李徽,一首小诗足矣,不必长篇大论。”陆纳在旁抚须道。他不想李徽考虑的太久,浪费众人的时间。
李徽点头,落笔便写。刷刷刷刷,不到片刻,一首小诗便赫然纸上。李徽写了上‘丹阳李徽’的落款后,搁笔而立。
一旁的郑敏伸过头来看诗,脸上本来带着一种看热闹的笑意,但只片刻之间,脸上笑容消失,露出惊诧的表情来,伸手将诗纸捧了起来。苏丹小说网
“啊……这诗……”郑敏不由自主的发出惊呼之声。
陆纳道:“墨言兄,怎么了?”
郑敏浑似不觉,只盯着那纸上的诗句嘴唇翕动,状若痴呆,神情激动。
陆纳觉得奇怪,离开坐席走过来,从郑敏手中将诗纸接过,缓缓吟诵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第五十七章 共鸣
周围众人听得陆纳吟诵出的诗句,相互惊喜对望。原本有些轻浮戏谑的表情被惊愕所代替。
“妙啊,妙啊。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嗯,越是诵读,越是有意味,回味绵长。很久没有读过这样好的诗句了。”陆纳轻拍桌案给出了他的评价。
“岂止是好?简直绝妙。祖言,老夫……老夫几欲落泪了。”郑敏颤声道。
陆纳微微点头。他理解郑敏的心情,他也有同感。
这首诗看似平白,但却玄妙难言。文虽白但意蕴深邃,寥寥几句,于从容含蓄之间便令人心中涌起诸多复杂的情绪来。虽似乎没有明言所写的是什么,只是表达了一种朦胧的感觉。但这感觉之中似乎包涵着诸多内容。
似乎是说人生如梦、光阴短暂的感伤,又似乎在缅怀什么,留念什么,惋惜什么,追忆什么。似乎在说别离,又似乎是情爱,又似乎是生死。总之复杂难言。
大晋名士们身处乱世,本就是一群敏感的人。天下混乱,人人都有朝不保夕,苟全性命之感。所以便更注重的是个人的感受和对生死别离的思考。所以才会宁愿谈论玄虚之学而不注重实际,实际上也是无力改变乱世的一种逃避心理。
对于这一类的诗文而言,更能入其心,引发共鸣。李徽选的这一首《花非花》可以说正中软肋。
众人纷纷围拢过来,传看此诗,一个个也都称赞不已。这些人都非白丁,能参加中正评议者,都是有学识之人,自然也都识货。
“府君,这字写得也不错。但老朽似乎没看出是师从何人,并非王右军的字体,也非谢安石的字体。”一人沉声说道。
陆纳等人本来被这首诗吸引,注意力不在书法上。听此人一说,众人这才纷纷细看书法,顿觉奇妙。
当世书法大家甚多,琅琊王氏的王羲之乃是最令人推崇的书法大家。其子孙也都是书法大家。陈郡谢氏的谢安的书法也自成一派。当世学书者,皆以王谢书法为师。但眼前这少年写的字却非如此。
初看不觉的有什么好,运笔时稍显幼稚生疏。但是细看字体风格,却另有乾坤。
“这字虽写的稚嫩,然字体刚劲独立,挺然奇伟,带有凌冽端方之度,似有筋骨。确实非王谢字体,令人耳目一新。旭之,你觉得呢?”陆纳沉声说道。
陆纳也是书法名家,他能给出这样的评价,那可是相当权威的评价了。
“字体横轻竖重,虽略显拘谨,但浑厚有力,仿若刀戈。王右军书端雅飘逸,行云流水,二者实有大别。但看起来却是一样有气度。其缺憾之处虽多,但这恐同年纪阅历有关,毕竟只有十七岁。但假以时日,笔法纯属,再扬长避短的话,怕是要成一代大家。”另一位老者沉声说道。
此人是吴中书法大家孟旭,他的点评同样有很大的分量。
听着这两人的评价,李徽心中松了口气。自己的毛笔字之所以还能拿得出手,那得感谢自己在后世的父母,小时候便逼着学毛笔字。当时自己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坚持了下来,练好了一笔字。
自己当时学的是颜体。教书法的老师说,颜真卿的书法和王羲之的确实有很大的不同,在某种程度上是摆脱了在他之前人人学王羲之书法的桎梏,摆脱了王羲之的影响,开创了自成一派的书法。这很难得。
老师又说,颜真卿是忠义之臣,安史之乱时,他率军和叛军作战,忠于朝廷,至死不变,最终壮烈殉国。
李徽当时并不太懂这些,只是觉得颜真卿是个大忠臣,一个文人能够有这样的忠义报国的行为,令人钦佩。所以当时便选择了学颜真卿的书法。
从小到大,学了十几年,虽然不能说学到了精髓,但确实也是学了那么一分半分。李徽认为正是这一分半分学到的东西,便是今日得到认可的原因。在这些内行人眼中,是能看得出颜体书法的精妙之处的。
众人啧啧称奇,对诗作和书法品评不休,心中也对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刮目相看。但是很快便有疑惑在心头升起,觉得这事儿有些不真实。
一个寒门少年,写的一笔好字或许是有可能的,但写的这首诗如此的精妙,这怕是其中有什么猫腻。这首诗这并不符合他的身份和年纪。苏丹小说网
在以往的中正评议之中,也有人用他人的诗作冒充自己所写,以欺瞒手段获得才学上的认可的。这并不鲜见。
陆纳也生出了这样的疑惑,于是他沉吟片刻,微笑道:“李徽小郎君,你的这首诗作甚妙,书法也很令老夫甚为惊叹。果然是谦之举荐之人,才学高旷,老夫甚为欢喜。”
“多谢府君,在下可不敢当此称赞。但只希望没有给东翁丢人,我便心满意足了。”李徽说道。
陆纳抚须笑道:“当然没给你家东翁丢人,而是长了脸呢。不过……中正评议的才学这一项是需要当堂作诗,而且由老夫等指定诗题的。你这首诗固然精妙,老夫也很喜欢。但若要作为评议依据,那还是要指定诗题让你作一首才成的。都怪老夫之前没说清楚。你觉得如何?若是你不愿意,老夫也不强求。”
李徽自然明白陆纳这是生出怀疑,想要试一试自己是否是剽窃了他人诗作。换作自己,也会怀疑。不过命题作诗李徽可没那个本事,自己肚子里知道的古诗不少,但未必合用。若是答应了,岂不是露馅了。
一时间,李徽有些犹豫起来。
陆纳呵呵笑了起来,神色间有恍然之色。似乎在说,果然是剽窃的诗作,难逃自己的法眼。其余众人也面露古怪神色,原来这少年终究是弄虚作假了。这首诗恐怕不是他能写的出来的。
李徽看在眼里,倔强之心顿起。心道:大不了就出个丑也没什么,总不能就此认怂。好歹搜肠刮肚的再弄一首出来便是。
“请陆府君出题,在下试一试。”
陆纳面露讶异之色,点头道:“好,老夫便给你出个题,嗯,出个什么好呢?”
陆纳目光游移,四处逡巡,一眼看到了大堂后门外一片菊花。此时是九月中,正是菊花盛开的季节,大堂后门外一片墙根下的菊花开的正热烈,香气馥郁,赏心悦目。
“便以菊花为题便是。不算难为你吧。诗中有菊便可。”陆纳道。
确实,以菊为题甚为普遍,并不算冷僻刁难。况只需要有菊花在诗中便可,难度显然更是不高了。陆纳也并没有故意的刁难李徽的想法。
李徽心中窃喜,关于菊花的诗他可是知道不少,脑子里一轮,便浮现出起码五六首经典的诗句来。但是又觉得这些诗不太合适,因为不能契合大晋朝的诗文风格,反而更显突兀,难以得到认可。
李徽皱眉思索,猛然间想起一首诗来,那便是陶渊明的那首关于菊花的诗句来。但心里又觉得不太踏实,那陶渊明可是东晋人,就生活在这个时期。自己并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那首诗有没有写出来,有没有流传开来。要是已经广为人知,自己岂不是出了个天大的丑?公然剽窃当世诗作,被抓个现行?
李徽仔细回忆自己读书时关于陶渊明的经历介绍,依稀记得陶渊明是先做官后归隐。归隐之后才写的归园田居系列诗作以及饮酒系列诗作。也就是说,陶渊明在晚年才写了这些诗。
此刻距离历史上的大晋灭亡还有四十年左右的时间,按照时间推算,此刻的陶渊明应该是少年或者青壮年时期。这时候他应该没有归隐,也就是说,那些诗他还没有做出来。
李徽脑海里急速的转念,进行了一番分析和回忆之后得出而来结论。
“李徽小郎君,当堂作诗是有时间为限的,可不能思虑太久,我们可不能奉陪的。”郑敏的声音响起。
因为花非花那首诗的精妙,他虽是提醒催促,但却是客客气气的说话。
李徽抚掌道:“我已经有了。”
“哦?”所有人都看向李徽。
李徽颔首道:“献丑了。”
“纸笔伺候!”郑敏喝道。
桌案旁的众人忙让开位置,书吏铺上黄纸,用石条压平。李徽提笔蘸墨,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用颜体行书写下一首诗来。
诗曰: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李徽一边写,一旁的众人一边跟着他毛笔移动的逐字诵读,当李徽写完最后一个字停笔之后,周围众人雅雀无声,均面露钦佩嘉许之色。
李徽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知道这首诗算是写对了,不存在版权问题。而且这样的诗也正对他们的口味。
第五十八章 抉择
黄河岸边,坊头战场。
夕阳下深秋的天空一片高远肃穆。黄河岸边山崖高处,桓大司马策马而立,花白的须发在晚风之中飘动,紫红的斗篷在身后飞扬。
今日,桓温要做出一个重大的抉择。是不顾眼下的危急局势挺进邺城,和慕容垂决一死战;还是痛下决心,立刻撤军。
这是个两难的抉择。
这次挥军北伐,桓温是抱着巨大的决心的。他要以灭燕作为跳板,完成他很久以来的心愿。让自己的人生达到华丽辉煌的顶峰的。
此次北伐,从皇帝司马奕到朝中的王谢等世家大族都是不同意的。他们说朝廷无兵无粮,承担不起北伐的消耗。他们说北伐时机未到,不可妄动。他们说秦燕两虎相争,大晋当坐收渔翁之利,而不应该出兵北伐,徒然消耗实力。
种种的理由,看似都有道理。但是桓温心里知道,他们内心里的真实想法只有一个,不希望自己北伐成功之后名望达到顶峰之后他们无法牵制自己。他们不想自己成功,他们害怕自己成功。他们怕失去他们在大晋的地位和权力和一切。
王坦之王彪之谢安等人,个个精明如鬼,打的什么主意,桓温心知肚明。
所以桓温此次北伐调兵用粮物资的供应都是自己来筹备,不给他们以任何借口。不惜联合东南士族跟自己站在一起。
这一次北伐作战,桓温目标是一定要成功,一定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故而,如果此时退兵的话,王坦之王彪之谢安等人必然弹冠相庆,他们会说他们当初便知道结果。而自己的声望也会因为无功而返而大大受损。那么此次北伐不但没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反而会适得其反。
可是,目前的情形甚为危急。眼下袁真在石门受阻,石门水道不知何时才能打开,粮食物资的通道无法畅通,军中物资粮草的消耗已经难以补充。另外秦国援军也已经出动,而自己面前拦着的又是那个燕国名将慕容垂。
倘若执意进攻的话,一旦失利便万劫不复,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己方大军将会被团团围困,前后夹击,到时候连退兵的机会都没有了。
桓温不得不做出权衡和抉择,粮草所剩无几,局势瞬息万变。无论是进攻还是撤退,都没有时间和空间了。
“桓公,是否做出决断了?”身旁传来一人的说话声。
桓温转头看去,说话的是大司马参军郗超。
郗超是桓温最信任的谋主,对自己忠心耿耿,足智多谋。郗超面庞黑瘦,一蓬美髯乱糟糟的,形容甚为颓唐。这段时间,郗超为了军情操心劳神,往日风仪荡然无存。
桓温看着他,心中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听他的建议。
几个月前大军出征之时,郗超便给自己提出了两种北伐进攻的策略的建议。
第一个建议是,郗超认为当从陆路进攻,不必依托河道。兵马携带足够的干粮,从陆路直上进逼邺城,规避城池重地,不同燕国兵马纠缠。
郗超认为,只要北伐大军以足够快的速度抵达邺城,则燕国王公必慌乱而逃,邺城唾手可得。一旦邺城得手,回过头来再解决其他燕国兵马。届时燕国军心浮动,必势如破竹。
第二个进攻策略是,如从水路进攻,则要防止入秋时水路不畅导致军粮不继。那么便不能操之过急。要以控制水路漕运通道为出发点,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入秋之后更不能冒进,而应该驻军屯粮,等待明年春夏水涨,再继续进攻。
郗超说,这是一快一慢的进攻策略。但是当时在桓温看来,这两个策略一个激进,一个保守,都不合他的心意。桓温当时甚至有些怀疑郗超的能力,作为自己最信任的谋主,怎么给自己出这样糟糕的主意。
但现在,事实证明到郗超是对的。他的快攻策略虽无从考证结果,但是慢攻的策略是完全正确的。河道枯竭导致漕运不通确实发生了。若是用他的策略,此刻大军当不至于陷入目前的境地。
“桓公,速做决断,时不我待。”郗超沉声再道。
桓温吁了口气,沉声道:“景兴,我决定退兵了。可是我心有不甘啊。此次退兵之后,于我大损啊。”
郗超当然明白桓温的心思,此次退兵之后,想以灭燕为功勋达到的目标便破灭了。他当然心有不甘。
“桓公,此刻退兵固然有损,但只损隆望,不损实力。倘若战败而归,这望实俱损,那才是真正的巨大损失。今桓公虽退,但非战败。北伐之前,京口徐兖二州兵马非桓公所有,现在京口兵马也归于麾下,加上荆扬江州为公所有,实力大增,而非损失。实力在,还担心什么?声望为虚,实力为实,何者更重要,无需在下多言了吧。”郗超沉声说道。
郗超说的是此次桓温以北伐为名,调动原本不属于他管辖的豫州和京口的徐兖二州兵马随同。就算此刻撤兵,徐兖之兵归于桓温手下已是事实。所以实力上其实是增强了的。
这当中有个秘闻颇有意思。
徐兖二州刺史之前是郗超的父亲郗愔所领,郗超的祖父郗鉴早年为流民帅,于京口之地收拢流民残兵组建兵马,曾平定王敦和苏峻的叛乱,官至太尉。郗愔继承郗鉴的地盘为徐兖二州刺史。
桓温早就对京口有觊觎之心,郗超也看出来了这一点。此次北伐之前,郗愔写信给桓温,说他愿意率军和桓温一起北伐。但郗超却知道,桓温是要借北伐之机将京口兵马归于麾下,夺京口二州之地的。父亲郗愔搞不清楚状况,还想和桓温一起领军北伐建功立业,这显然是不符合桓温的心思的。
于是郗超便将父亲郗愔的信给截留了,重新以父亲的口吻伪造了一封信,向桓温表示愿意交出京口兵权,说自己老迈多不能领军,请求一个闲职养老。桓温大喜,于是任命郗愔为会稽内史,堂而皇之的兼并了徐兖二州的兵马。这一切郗愔完全不知情,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儿子卖了。
由此可见,郗超对桓温的忠心到了何种地步,甘愿牺牲家族利益为桓温的野心铺路。
这当中或许也有郗超知道桓温的野心很大,实力又强,大晋难免要易主,所以这么做是出于为了保全高平郗氏的考虑。因为桓温如果盯上了京口,而父亲又不识抬举的话,郗氏或有灭门之灾。
但无论如何,郗超堪称大晋坑爹第一人。硬是将高平郗氏先祖郗鉴手中崛起的家业拱手送人。
桓温听了郗超的话,点头道:“景兴所言有理,老夫只是心中不快罢了,但老夫已经决定了,即刻撤兵,以保存实力。老夫可以三次北伐,便可以来第四次。暂且让鲜卑小儿们苟活几年便是。”
郗超拱手道:“桓公明鉴。”
撤军命令很快下达,趁着天黑拔营撤军是最佳的选择。天黑之后,北伐大军营地之中顿时一片忙碌混乱,出征数月的北伐士兵们疲惫之极,又思念家乡,一听到要撤军,个个迫不及待。
二更开始,兵马趁着月色陆续开拔,从陆路往南撤离。
桓温一直等到所有兵马都开拔之后才准备离开,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黄河河道上,数百艘大小船只黑压压的集结在黑暗的河面上,那是之前进军运粮的船队。但现在,这些船只却已经无法回头。来时水道枯竭,船只无法航行,这些船只都有来无回了。
这些船只当然不能留给鲜卑人,所以,它们要被全部烧毁,包括一些带不走的物资一起,都要被焚毁在这里。
大军已经开拔,已经不用担心在混乱中被燕国兵马偷袭,是时候下令了。
桓温策马立在河岸上,眯着眼在微冷的夜风中看着河面。所有的船只都被聚拢在岸边,用绳索木条连接在一起。船上星星点点都是举着火把的士兵。那些船只上都已经泼洒了火油和引火之物,一切准备就绪了。
“传令,点火。”桓温沉声发出号令。
命令迅速传达,片刻后从河面到河岸,所有的船只被次第点燃,在夜风的鼓荡之下,火势迅速蔓延,不到盏茶时间,便成一片火海。
火焰冲天,映照了河面和天空,照亮了黄河两岸。烈焰掀起的火龙卷在河面上翻滚,激荡起黄河河面无数的旋涡和浪花,发出野兽嘶吼一般的声音,呈现出一种诡异恐怖的景象。此情此景,令人心惊。
桓温久久的注视着河面上的大火,那里焚烧的一切都是他的心血,都是花费无数人力和物资金钱打造出来的。为了此次北伐,他耗费钱物甚巨,也耗费了巨大的心血。可现在,便都付之一炬了。
“桓公,勿要难过,这些都是能够重新打造出来的。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郗超骑在马上轻声安慰道。苏丹小说网
桓温转过头来,双目炯炯,大声笑道:“景兴,你以为老夫那么脆弱么?为了这些东西便心中难过?老夫这一生经历的艰难不计其数,可那又如何?老夫还不是一步步走到了今日?在老夫看来,所有的艰难都是对老夫的历练。上天是有心机的,他总是叫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总是在你得意的时候给你浇一瓢冷水,总是在你的路上设置艰难险阻。别人或许会灰心丧气,但老夫偏偏越挫越勇。哈哈哈哈。”
桓温哈哈大笑起来,一提缰绳,大声喝道:“出发。”
说罢挥鞭打马,顺着山坡疾驰而下。郗超转头看了一眼通红的河面,皱了皱眉头拨转马头追着桓温的背影策马而去。
大晋元和四年九月初十,就在吴郡少年李徽参与中正评议的当天晚上,大晋大司马桓温对燕国的北伐遭遇了重大挫败,物资粮草无法从水路运抵,不得不焚烧战船辎重,从陆路向南撤退。
然而,桓温他们没想到的,今晚的撤退并非是全身而退的结束,而是一场死亡追逐的开始。桓温和郗超所希望达到的保存实力的目标随着后续的一系列战斗的发生而化为泡影。
第五十九章 败局
在桓温大军焚毁战船的当晚,慕容垂接到了禀报。他出营观看,但见黄河河道上冲天大火照亮天空,慕容垂张口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嘴巴里缺了的那颗牙齿早已用黄金镶嵌,所以张口一笑便是一片金光闪烁。
慕容垂立刻判断出这是桓温的兵马在连夜南逃。在派出斥候证实了消息之后,手下众将纷纷建议即刻乘机追击,一举歼灭大晋大军。但是慕容垂不假思索的拒绝了众人的提议。
“桓温可不是你们所想的那种初出茅庐之辈,那是当世豪杰,身经百战,熟于掌兵。他难道不知道一旦撤军会有被乘势追击的风险?所以他定然做了准备。如我是桓温,必在去路埋伏精锐,等待追兵进行伏击。我慕容垂可不会上他的当。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们深入我大燕国境千里,我们有的是时间去追赶他们。等他兵疲马乏之时,便是我大燕铁骑践踏他们的时候。”
慕容垂的判断一点也没错。桓温为防慕容垂率军追击,早已安排了手下猛将冠军将军邓遐率一万精兵断后设伏。邓遐被誉为大晋第一猛将,时人将之与樊哙相比较,威猛无比,作战骁勇无匹。如果慕容垂当晚率军追击,则正中桓温下怀。
三天后,见燕国兵马毫无追击之意,桓温这才放下心来,下令兵马全速南撤,放松了警惕。然而,此时才是慕容垂追击的开始。
九月十四,慕容垂精选了八千精锐骑兵,全部着轻甲配长弓骑骏马,亲自率领这支骑兵开始了追击。但他们并不靠近,只是尾随而进,不露踪迹。就像是追踪猎物的恶狼,远远的跟在北伐大军后面,用冒着凶光的眼睛盯着他们的猎物,等待最佳的进攻时机。
就这样一路跟随桓温大军,逶迤七百里,直到九月二十二抵达睢水之旁的襄邑之后,慕容垂展开了行动。他对襄邑的地形很熟,襄邑多丘,只有贯穿东西的一条兵马通行的通道,这是最好的袭击地形。
九月二十二日,慕容垂命慕容德率骑兵四千从侧翼绕行,在不惊扰桓温大军的前提下赶到了襄邑东侧的东涧设伏。次日上午,桓温率领五万连日赶路疲惫之极的北伐军进入了那条死亡通道。午后时分,北伐大军进入了慕容德的伏击范围,恶狼对它的猎物展开了攻击。
在狭窄的东涧地形之中,慕容德的骑兵骑射冲锋,对北伐大军凶猛攻击。与此同时,西边尾随的慕容垂率四千骑兵也开始了进攻。
在鲜卑人精锐骑兵的东西夹击之下,疲惫惶恐的北伐军很快崩溃大败,队形混乱,死伤无数。
桓温急命冠军将军邓遐和征虏将军朱序组织兵马,邓遐和朱序一人往西突围一人殿后,浴血死战之后,终于在傍晚时分打开缺口,保护桓温和兵马突出西边通道,亡命而逃。
慕容垂岂肯就此罢休,率军追击,以轻骑长弓尾随追杀。一路追杀到次日黎明时分方才下令停止追击。因为己方骑兵也已经连所携带的箭支都射光了,而且因为是携带干粮以骑兵追赶桓温大军,人马的粮草也所剩无几,只得适可而止。
但即便如此,天明之后清点战果,此战以不到两千人的代价歼灭大晋北伐军三万余,可谓是令人咂舌一场巨大胜利。
慕容垂下令将所有大晋俘虏和伤兵尽数斩首之后,这才心满意足的引兵回头。
桓温等人死里逃生,率两万残兵败将头也不回的往南逃。沮丧之余,也有些庆幸能够逃出生天。
然而恶狼饱食去,鬣狗却闻风而至。
八月里燕国向秦国求援,以虎牢关以西的土地作为酬劳请秦国出兵救援。大秦天王苻坚听从丞相王猛的建议,派出了左将军苟池率马步军两万前往救援。
王猛交代苟池,此次救援只是做个样子,万不可为了鲜卑人同晋朝兵马死战,而要伺机而动,审时度势。苟池深领其意,一直率军缓慢行军,观望逡巡。
晋军烧船退兵的时候,苟池率兵马往南一直侧翼跟随,在慕容垂大败晋军之后,苟池认为捡便宜的时机已经到来。数日后,在桓温的祖籍樵国,苟池率军杀出,截击桓温的两万残兵败将。这只鬣狗面对已经受伤的晋朝猎物毫不留情,经过一天的激战,杀晋军万余,心满意足的撤兵而去。
桓温仓皇率残兵败将往东南而逃,十月初进入大晋境内,在徐州山阳县这才站稳脚跟,收拢残兵。
至此,历时数月的声势浩大的第三次北伐以彻底的失败而告终。桓温率领的五万步骑兵仅剩不到万人,四万多兵马在撤兵的途中战死。同时损失的还有近三百艘大小船只,大量车辆辎重。战马一千匹,盔甲万领,兵器弓箭无数。
同时,在数月前势如破竹一路收复的大量城池土地也立刻丧失。追随南下的上万百姓也全部逃散。
而这些损失,还只是人力上和物资上的损失,这些对桓温而言并不算什么。真正让桓大司马愤怒和痛苦的是,此次北伐大败之后,他的声望和实力都遭到的巨大的损失。
从今日起,天下人都要嘲笑他桓大司马不自量力,不听劝阻执意北伐,结果被慕容垂和秦国的一个无名之辈打的抱头鼠窜而回。
从今日起,他希望通过这次北伐胜利而达到的那个目标也似乎已经破灭了。
对于大晋朝上下而言,桓温此次北伐失败令人情绪复杂。对于大晋朝的皇帝和王谢等世家大族而言,桓温的失败似乎避免了一些可怕的事情的发生。因为桓温的野心,几乎如大晋朝的始祖晋太祖司马昭的居心一样,路人皆知。若桓温北伐胜利,则无法阻挡他接下来的动作。
然而,桓温的失败也不是令人弹冠相庆的事情,那也是大晋的失败。更何况,一个遭遇重大挫败的野心家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没有人知道。这其实也是令人担心的事情。
总之,此次北伐失败,注定是大晋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所造成的震荡必然巨大而令人难以预料。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便是历史洪流中的一个巨大的转折点,让大晋朝走向了另一个未来。
……
吴郡城,十月中。
寒流已经抵达了江南之地,吴郡的位置其实不算太靠南方,冬天其实也很寒冷。而且是那种湿漉漉的阴冷。自从第一股寒流南下之后,几乎在一夜之间,一场大风夹杂着冷雨便将整个吴郡城的树冠扫得光秃秃的。一瞬间,便让人意识到萧瑟寒冷的冬天已经来到了。
街头百姓已经开始穿上厚厚的冬衣,走在街上也开始缩头缩脑。街上的铺子里,百姓的家里也开始整天都有烟火的气味,那是取暖的柴炉和炭盆的气味。城池的上空也笼罩了一层雾蒙蒙的烟气。
寒冷的天气没有阻挡李徽的跑步锻炼的步伐,他依旧风雨无阻的在凌晨的寒风之中负重奔跑着。他的身材逐渐变得结实和完美,两条腿变得修长而结实。由于进行了大负荷负重的长途跑步,他肺活量明显增强,身体的肌肉也变得结实而灵活。
现在的李徽,如果不负重奔跑跳跃的话,脚步轻盈,弹跳力惊人。对于李徽而言,对之前孱弱的身体的改造已经基本完成,现在这幅身体已经是一个超出正常人装况的结实健康的身体了。
在此基础上其实还可以进行其他的锻炼,但是李徽并不想练的浑身肌肉疙疙瘩瘩的,看起来像个剥了皮的牛蛙一般拥有夸张的体格。他真正希望学习的是一些武技和搏击之术,在这个时代是很有用的保命技能。
但到目前为之,李徽还只能跟着护院们学一些基本的招术。但很显然,南宅的护院们在这方面也并不高明。
中正评议之后的第三天,李徽从衙门前的告示上看到了自己的评议结果。自己被定为五品。按照九品中正制的品级细分,便是‘中’品。
这并不让李徽意外。那日自己虽然给了中正官们一些小小的震撼,但离开的时候,李徽分明听到了他们的叹息和小声相互嘀咕的‘可惜了’的话语。
李徽知道他们在惋惜什么,知道他们为什么说‘可惜’。因为尽管自己展示了能力,但自己非世家大族出身,结果都是一样,一定是‘卑品’。
所以,看到中品的结果的时候,李徽并没有觉得太突兀,反倒是有些释然。起码达到了自己之前希望达到的品级。
倒不是说李徽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坦然接受。而是即便自己心中觉得不公,却无处去说理。
要知道,当李徽看到顾昌被评为三品上品的结果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顾昌都能是上品,自己虽不才,比之顾昌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这就是现实。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畸形的规则。寒门上升通道被锁死,世家大族垄断了上升通道,自己也无力改变。
第六十章 寒冬
顾谦对这个结果却很惊讶和意外,甚至大大的夸赞了一番李徽。按照他的说法是,他本以为李徽必为下品。能得到中下之品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结果李徽居然是中品,那已经是一种突破。
顾谦私下里认为,这一定是陆纳给了他面子,才定了李徽一个中品。在一次宴席上,顾谦向陆纳表示谢意,感谢陆纳看在他的薄面上给李徽定一个不错的品级。但陆纳的话却让顾谦意外。
陆纳告诉顾谦说,以李徽的诗文书法,定上品也是可以的。只可惜出身寒微,只能定为中品。这已经让他甚为自责了。
陆纳将李徽在中正评议上写的两首诗念给顾谦听,顾谦愣了许久,沉默了许久。此刻他这才明白,陆纳不是说笑。李徽的那两首诗都写的很好,关键是练达老成,颇有名士之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能写出这样的诗来,着实令人惊叹。
顾谦对李徽又多了一层认识。这少年不光是有些胆略和能力,文才上也是很高的。当然,这也让顾谦更加的困惑。这个眼皮子底下长成的少年,怎么就突然表现的如此优秀出色。而在此之前,却毫无特异之处,一点也没显现出来。
为此,顾谦还特意将家塾先生叫来,仔仔细细的询问了李徽在家塾的表现。要家塾先生不得有任何隐瞒。结果家塾先生依旧和之前一样告诉顾谦,李徽在家塾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愚钝笨拙偏激沉默。
顾谦只能将这一切归于李徽突然开了窍。有些人大智若愚,一旦开窍之后便会玲珑剔透,令人刮目相看。或许李徽便是这种人。
其实中品这样的品级对李徽来说意义也并不大。虽然按照道理来说,中品和下品的区别在于,中品便是一道红线,中品以上品级便有资格被报到丞相府进行复核审议。也就是说,定为中品,则意味着理论上是拥有了可以入仕的资格的。
但是,寒门中品却是没有任何入仕希望的。毕竟世家大族子弟几乎都是上品。光是吴郡这一次便有八个上品,近十三个中上之品。和李徽一样的中品也有十多人。
以大晋全国而言,怕不是要几十个上百个上品。中上之品怕也是好几百之数。而朝廷每年出缺的官职可没那么多,也根本轮不到李徽这样的人。
所以这个这个中品只能说是一种安慰,作为一种将来做其他事,被其他人认可的一个不错的资历和起点罢了。
李徽现在最现实的希望便是,自己在此次中正评议中的表现能够引起一些相关之人的注意,这样自己便有了其他的选择,好让自己在离开顾家后能够有个好的去处。
李徽本就没有抱着太大的期望,所以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也没有太大的失落感。难受的情绪也很快便平复了下去,投入了日常的事务之中。最后几个月在顾家做事,不能虎头蛇尾,事情还是要好好的做的,也算是对顾谦有所交代了。
……
最近一段时间,吴郡豪门之间的互动明显增多起来。原本十余日可能有那么一次宴饮聚会,现在三四日便有一场。而且聚会时的气氛颇为诡异。
以前士族之间的宴饮聚会气氛颇为轻松,大多都是清谈宴饮。如李徽这样的人也是大多数能够被允许在场,因为那些清谈的话题并不忌讳外人。但最近的宴饮聚会却是大大的不一样了。与其说是宴饮聚会,还不如说是闭门密谈。一帮人也没有了之前宴饮的欢笑不羁,而是一个个面色凝重。手下的附庸仆役宾朋也都被屏退,不允许在场。
李徽对于宴饮清谈的场合本来兴趣不大,也不爱听那帮人喝的醉醺醺的,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但心里毕竟有些疑惑,隐约感觉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让这些吴地大小士族们紧张兮兮的。
十月下旬,一个消息在吴郡坊间开始流传开来,那便是大司马桓温北伐失败的消息。据说是几乎全军覆没,铩羽而归。
李徽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前一段时间吴郡大小士族之间的聚会时气氛显得那么诡异和凝重,定是因为这件事。他们应该是早就得到了消息。根据时间来判断,应该是在十月初便得到了桓温兵败的消息。
李徽对这个消息倒是并不惊讶,毕竟根据已知的历史,桓温的第三次北伐确实是以失败告终的。这说明李徽所知的历史进程并没有出现偏差。
这个消息对李徽而言其实没有什么影响,毕竟自己普通百姓一个,桓大司马的胜败跟自己毫无关系。如果历史进程正确的话,大晋朝也不会因为这一次北伐的失败而亡国,北边的燕国胜了这一仗也未见得对他们是件好事。
但这件事对于吴郡的大小士族而言确实是一件大事。因为他们身在高处,朝廷的任何举动,朝廷里的势力消长都对他们有直接的影响。
而李徽所知的一个事实是,吴郡大小士族,包括顾陆朱张四大族在内,在不久前都已经站了队,他们全部已经押宝在桓大司马身上。
桓大司马此次北伐,顾氏主动提供五万石粮食和草料,陆氏提供不少船只物料。其余的都各自提供了不少物资支持桓温。
对于吴郡世家大族而言,这个选择也是为了寻求江南士族重新崛起的破局行为。因为吴郡士族在近年来已经逐渐被排挤靠边,在朝廷之中基本上失去了话语权。
北方大族的轮流坐庄,掌握朝廷的权力,自然是为了他们自己考虑。南北士族之间本就有矛盾,当初南渡之时北方世家和朝廷是有求于这些南方大族,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所以才会进行权力的平衡和分配。
但如今,大晋在南方站稳了脚跟,北方士族也都在过去的数十年里获得了大量的土地庄园站稳了脚跟。对于南方大族的打压便成为常态了。
对于世家大族而言,拥有财富和地位是保证世家大族安全和昌盛的保证。要在朝廷之中有一席之地,有话语权,这才能让他们有安全感。否则,一切命运便都要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凭别人的心情和喜好来决定生死了。
正因为出于迫切的安全考虑,所以吴郡大小士族们才通过商议决定进行破局。他们押宝桓温的举动便在情理之中了。
可现在,桓温大败而归,这让整件事变得甚为尴尬。这也难怪他们得到消息之后频繁聚会密商,应该是在讨论如何应对眼前这个局面。讨论如何应付桓温失败所带来的后果。
得知这一切后,李徽倒是有些同情这些吴郡的豪族了。原来他们也有失策的时候,也有判断失误从而导致手足无措的时候。吴郡豪族们虽然地位高,但也并非便都是智慧超群算无遗策的精明人。
李徽不禁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当初自己知道这件事后告知顾谦,桓温必败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让顾家免于目前的尴尬境地。
但李徽很快便得出了答案。如果自己要是这么做的话,自己恐怕已经被顾家人关在水牢之中活活折磨死了。这样的话岂是自己这样的人所能触及的。他们不但不会相信,反而会因此惩罚自己胡言乱语,妄议大事。
此事带来的余波定会有所波及,具体会产生何种样的后果不得而知。因为此事,顾谦和家主顾淳之间倒是摒弃前嫌,两人的来往商谈的次数变的频繁起来。而且不久前少家主顾琰也从任上特意赶回来,亲自来南宅拜访顾谦,跪拜礼数甚为攻恭敬。
那仿佛是为之前的事情想顾谦道歉,希望能够摒弃前嫌求得谅解。并且主动承认自己当初执意要押宝桓温的策略是错误的云云。顾谦倒是没有抓着不放,不依不饶。他告诉顾琰,事已至此不必再后悔之前的决定,而需要向前看。尽量的让此事产生的影响力变小,以缓解此事带来的后果。
顾谦的态度一向是以家族利益为重。在面临如此局面的时候,顾家南北两宅反而变得更加的团结了。外部的压力增大之时,顾家内部自然要摒弃前嫌同心协力应付局面。
顾琰显然也是得知了之前发生的事情,见到李徽时特意的看了他几眼。虽然没有说什么话,但是李徽分明从他目光中看到了冰冷的寒意。苏丹小说网
李徽知道,自己在顾琰眼中必已经是眼中钉了。
不过李徽已经决意离开顾家,倒也并不在意这些。最多熬到今年年底,便和顾家再无太多交集,也不必去管顾家人对自己的看法如何了。每日只尽力做事,完善庄园的制度和人事,使庄园事务更加的顺利通畅,管理更加的完备。
这是李徽为顾谦的提携和收留自己母子十多年的恩情所能做到的最后的报答了。
日子过的飞快,一晃到了十一月中。天气愈发的寒冷起来。
某一日李徽清晨起床去准备去跑步锻炼,推开门时,竟见遍地雪白,屋顶和树枝上被白雪覆盖。昨晚竟然是下了一场雪。
恍惚间,这才意识到年关将近,这一年即将到头了。
他踏着薄雪跑完一圈回来,用饭收拾之后前往南宅。路上李徽已经想好了,今日索性正式向顾谦提出辞呈。年前一个月也好让南宅物色人选,接替自己的事务。
虽然顾谦说南宅管事之职他要另外任命人选,但其实顾谦一直没有正式的任命管事,颇有些虚位以待的感觉。李徽当然不能搞突然袭击,要给顾谦留下时间找到合适的人选顶替。
现在,是时候了。
第六十一章 官职
辰时时分,李徽进了南宅。前院一群仆役护院正在洒扫院子里的积雪,忙的热火朝天。见到李徽,众人都打招呼问好。李徽在南宅中的人缘很好,自韩庸死后,众人实际上已经视他为南宅管事了。
李徽进了二进厅,厅中无人,顾谦平日早起都在厅上喝茶说事,今日或许是天气寒冷,还没有前来。李徽也不着急,在厅里将桌案擦拭擦拭,物件打理打理慢慢的等候。
不久后,厅后脚步声响。李徽以为是顾谦来了,于是来到后门处迎候。然而来的不是顾谦,而是内宅的一名顾谦身边的贴身小仆。
那小仆一见李徽,便忙躬身道:“李管事在啊,东翁有请。”
李徽讶异道:“东翁起来了么?”
“早就起来了,一直在书房喝茶呢,命小人来请李管事前去叙话。”那小仆道。
李徽心中疑惑,顾谦的书房自己只进去过两三次,基本上没有重大且不便被别人知晓的事情,顾谦是不会叫人去书房的。不知道他叫自己去要和自己说些什么。不过自己要辞了差事的事情,在书房跟他单独说也是好事,省的传得沸沸扬扬的。
于是李徽举步往二进厅后的书房行去。
薄雪覆盖着厅后长廊两侧的花木假山,雪景甚美。长廊逶迤,通向东侧书房。透过雕花长窗,李徽看到顾谦正坐在窗前寿公椅上,腿上搭着一块厚裘,看着书房外雪后的花木出神。
“拜见东翁。”李徽站在门口行礼。
顾谦转过头来,脸上露出笑意来,招手道:“你来了,进来吧。”
李徽道谢进了书房,笑道:“天气这么寒冷,东翁开着窗户作甚?可莫要受了寒气。”
顾谦微笑道:“无妨,老夫还怕得这薄雪轻寒?”
李徽笑道:“果然是人越老,越是不服老。”
顾谦哈哈笑道:“也罢,寒气确实挺重的,你关了门窗吧。”
李徽应了,去关门窗。心里也知道,顾谦这是要和自己谈事了。一边关窗,一边寻思,自己该怎么开口向顾谦辞了差事。想了想,决定还是开门见山的好,不必拖拖拉拉吞吞吐吐。
“坐吧。”顾谦看着李徽道。
李徽躬身道:“东翁,我有件事想同东翁商议。”
顾谦笑道:“哦?巧了,老夫也有事同你商议。你先说还是老夫先说?”
李徽笑道:“那自然是东翁先说。”
顾谦点头道:“好,那便老夫先说。事情是关于中正评议之事。”
李徽心中一动。但听顾谦继续道:“中正评议你被定了个中品,很出乎老夫的意料。老夫本以为是陆使君看在老夫的面子上给你宽待,但那日我问了他,他将你写的两首诗录下给老夫瞧了,老夫大为惊讶。李徽,原来你深藏不露,文才这般的好,写的两首诗当真是绝妙之极。若非为出身所累,便是定个上品也不为过啊。”
李徽忙道:“东翁谬赞,在下不敢当。定个中品,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顾谦叹息一声道:“可惜你非顾家子弟,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不过,定了中品也是很好的。你可知道,中品以上,可报朝廷复核授官之事?”
李徽笑道:“东翁,授官可不敢想。在下自知出身所限,所以并无期待。”
顾谦缓缓点头道:“但是,终究是报了上去。而且……而且……眼下有个官职,不知道你肯不肯就任。”
李徽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眼睛道:“东翁,你说什么?莫非我听错了么?”
顾谦微笑道:“你没有听错,老夫说的是,眼下有一个官职,不知你肯不肯就任。”
李徽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激动,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太高兴,沉声道:“但不知……但不知是什么官职?”
顾谦突然沉吟了起来,闭口不说话。李徽瞪着他,眼中满是期待。
顾谦静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是一个县丞的官职。虽然只是八品辅官,但也是官职。”
李徽心中狂喜,但却心里有些疑惑。县丞虽不是什么好的官职,但毕竟是个职位,仅次于县令的官职,也算是仕途的起点。这职位落到自己头上了?这不是天上掉馅饼么?不是说自己出身寒门根本没机会么?难道说大晋朝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不问出身门第了?
“昨日陆使君来访,我顾家子弟今年得吏部授予两个官职。一个是县令之职,一个是县丞。大公子为上品,吏部任命他为溧阳县令。至于县丞之职……家主和老夫商议了,想让你去就任。”顾谦沉声说道。
李徽诧异的说不出话来,他开始觉得顾谦在跟自己开玩笑。顾家子弟五人参与中正评议。顾昌为上品,顾云也是上品,其余都是中上。自己既非顾家子弟,又只是个中品,这种好事怎么可能轮得到自己?
李徽虽然此刻心情激荡,但他可没有因此失智。这里边必是有问题的。
“东翁没有同在下说笑吧。二公子和其他几位都没有授官,这县丞之职怎么轮的到在下?是他们嫌县丞官职太低了么?不肯就任?”李徽皱眉问道。
“这个……你就不要管了。总之,这个官职你若肯就任,陆使君便会禀报上去,与其他无赦。”顾谦道。
顾谦不肯正面回答,李徽便越是怀疑其中有猫腻。他想了想沉声道:“东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家主难道同意此事么?将朝廷给顾家的授官给我?东翁,在下可不希望让你和家主之间因为此事而生出嫌隙。在下虽希望得到授官,但却也不能抢别人的。”
顾谦苦笑道:“你想多了,这便是家主的意思。顾云他们……都放弃了县丞的职位。不存在什么抢不抢的。”
“那可更奇怪了。朝廷授官如此宝贵,况县丞也是朝廷命官,总比没有官职的好。他们为何放弃?在下对此甚为疑惑。”
李徽决定把事情问个清楚。越是不合常理的事情,便越可能是陷阱。
顾谦站起身来,缓缓踱步。终于他停步看着李徽道:“罢了,老夫跟你说出实情吧。我大晋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桓大司马北伐惨败的事情,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了吧。”
李徽满头雾水,怎么又扯到桓温北伐失败的事情上去了?东翁这是怎么了?
“桓大司马北伐失利,带来了诸多不利的后果。其中之一,便是江淮之地现在混乱不堪。中原之地的百姓,之前因桓大司马北伐大军所至,纷纷怀念故主,跟随南下。但桓大司马一败,这些百姓顿时沦为流民。鲜卑人人恨他们背叛燕国,他们回头便是死路,只能南下。江淮之地,现在流民纷乱。已经有流民作乱,抢劫杀戮的事情时有发生。故而,朝廷决定整治眼前这混乱的局面。办法便是,派人去安抚收拢他们,以免乱民渡江,祸乱江南,影响江南各州郡县的稳定。”顾谦缓缓说道。
李徽皱眉道:“这同授官之事有何关联?”
顾谦摆了摆手道:“听老夫说完。我大**北边境之地因为同秦国和燕国常年纷争,诸多郡县都已经名存实亡。朝廷只能控制住边镇大城,以便他们大举入侵时有坚城可拒。但除了这些大的城池之外的地方都已经无法掌控。鉴于此,朝廷决定即刻重置江北县域,以保证约束流民,控制局势。这一次重置三个县,其中一个是在历阳西北方向的居巢县。重置居巢县,便可同西北方向的合肥县形成屏障,控制我大**北边境后方的纵深地带,并且约束安置流民。达到朝廷所希望的流民不过江的目的。”
李徽听到这里,已经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东翁,莫非此次授官的官职之中,便有这些重置县域的官职?你说的这个县丞的职位,便是这个居巢县的县丞之职?”李徽轻声问道。
顾谦静静的看着李徽,心中感叹这少年的聪慧。他已经听出来了,似乎不用自己多说了。
“因为流民纷乱,又地处江北边境之地,常常遭到袭扰。所以重置的这个居巢县肯定不太平,很是危险是不是?所以,即便授官,也无人愿意接受这个官职。没人愿意为了一个小小的县丞的官职而去冒险,丢了性命是不是?顾云他们都不肯去,所以这个居巢县县丞的职位便做个顺水人情给了我,是不是?反正我不是顾家子弟,我就算死在居巢县,也是不打紧的。我李徽的性命无关紧要,顾家子弟的性命金贵,是也不是?”李徽冷笑着继续说道。
顾谦沉声道:“李徽,莫要想的那么偏激。家主……只是向老夫建议。老夫知道此去是有凶险的,老夫也没有隐瞒你什么。老夫完全可以不告诉你内情的。你若不肯就任,也不勉强。”
李徽点头道:“东翁确实坦诚,家主便未必了。他不过是想要我去死罢了。之前的事,我得罪了他们,他们怕是恨我入骨。这次把我往火坑里送,我还得感恩戴德。哼,好一手借刀杀人之计。”
第六十二章 豪赌
顾谦冷声喝道:“放肆。老夫已然说了,你可以不去,老夫并不强迫你。就算家主下令,老夫也可以挡得住。选择权完全在你。老夫只是将这些情形告诉你,由你自己决定,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罢了。你说的没错,确实是因为太凶险,顾云他们不愿前往。否则,又怎轮得到你?但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阴暗。要知道,此次居巢县的县令授给了陆家的二房的陆展小郎君。他可是陆使君的亲孙子。他的命难道不比你金贵?陆使君不也没有让他推辞么?”
李徽冷静了下来,皱眉沉思片刻问道:“东翁,在下觉得很奇怪。这种危险的官职怎会落到吴郡大族头上?明知这种官职是甚为危险的官职,你们完全可以推辞。难道吴郡大族对这样的官职也在乎么?”
顾谦冷声道:“若能推脱,还用纠结于此么?你以为我顾家此次授官为何只有两个官职的任命?顾云他们都是符合授官条件的我顾家子弟,朝廷也完全可以全部授官给他们,大晋各地郡县衙门随便安插都可以让他们顺利入仕的,根本没有任何的困难。可是,朝廷就是不愿这么做。只给了一个县令和一个县丞的职位。你道是为何?”
“为何?”李徽问道。
“那是对我顾家和陆家,以及吴郡士族的惩罚。只因我们支持桓大司马北伐,站在了桓大司马一边。而如今朝廷里,王谢已然联手抗衡桓氏。我吴郡士族自然要因此而付出代价了。所以,他们此次授官便压缩我吴郡士族入仕的空间,我顾家两个,陆家也只三个。这是惩罚,明白么?”顾谦沉声道。
李徽基本上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桓温北伐失利,实力和声望受损的后遗症。吴郡士族之前站在桓温一边,支持他的北伐。现在北伐败了,造成严重后果,桓温定然备受指责。王谢世族在朝中掌握权力,自然要乘机打压惩罚之前站在桓温一边的势力,吴郡士族便在其中。
“朝廷授官,倘若无正当理由拒绝赴任的话,今后中正授官将受到严格限制。倘我顾氏拒绝接受居巢县丞的职务,便被视为触发此条例,家族官员评议升迁,下一轮评议授官的名额都将受影响。对我顾家会有大损。故而,不能拒绝,比如有人赴任。老夫这么说,你该更明白了吧。”顾谦沉声再道。
李徽微微点头,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他已经完全明白了一切。就说这样的‘好事’怎么会落到自己的头上?那是顾家上下知道去居巢县甚为凶险,顾家子弟均不愿赴任。但是又不能拒绝赴任,因为会影响顾家家族成员今后的评议结果和授官的机会。
正因如此,他们才想到了自己,这个好事便落到自己的头上。反正自己的生死他们并不关心,自己要是死在居巢县,顾淳等人反而会高兴。总之,这对顾家而言是两全其美的办法。既可以不让顾家子弟去冒险赴任,不影响家族利益,又能让自己这个眼中钉去送死。
“我有一事不明,我非顾家子弟,就算我肯去居巢县当这个县丞,也不能算是顾家子弟赴任。朝廷又怎会允许随便替代?”李徽皱眉道。
“并无妨害。一则你母是我顾氏族人,你便算是半个顾家子弟。未必姓顾,门生故旧姑表之亲都是不违规矩的。二则,你是老夫举荐,又在顾家做事,便是我南宅之人。这些事已经厘清了,并无不妥。你只需考虑一件事,去还是不去。”顾谦道。
李徽缓缓点头,皱眉沉吟,权衡利弊。眼下看起来,此事必然风险极大。顾谦只是简单的说明了一下江北之地的情形,但从他的话语之中,以及顾氏子弟宁愿放弃官职也不肯前往赴任的情形来看,这个居巢县怕是龙潭虎穴,绝对凶险。
按常理而言,自己绝不能去冒险,搞不好丢了小命。在顾家,自己都已经没有安全感了,更何况是真正到了流民遍地,一片混乱的江北之地,那岂非是有送死之嫌。自己可还没有活够。
但是,这毕竟是一个朝廷任命的官职,也是自己之前很希望得到的东西。不久前,自己还因为出身寒门的不公而愤慨,现在机会来了,难道便拒之门外?也许居巢县确实是龙潭虎穴的凶险之地,但是,若不凶险,又怎么轮的到自己?世家大族子弟那么多,个个都有家族光环,自己什么也没有。从某种角度而言,这确实是一次个人的机会。
进一步的去想。自己穿越而来便知道这个时代是个黑暗的时代,倘若不积极的进取,让自己变得强大,那么很难摆脱被他人左右命运的现状。就算身在顾家,自己不也能感觉到极度的不安全么?没准哪一天,自己就成了牺牲品。
而即便离开了顾家,自己也无法保护自己。你想过与世无争的日子,但是现实却未必让你如意,因为身处大晋社会的底层,无时无刻不是危险,根本不可能有安全感。除非能找到桃花源那样的地方,但那样的地方怕是只存在于想象之中吧。
如果说危险,大晋处处都危险。危险来自于现实,更来自于权力地位和制度的碾压。后者其实才是真正的危险,让自己无法抵挡的危险。
自己长跑健身,为了让自己强壮起来。其目的便是为了能够在肉体上有自保之力,获得安全感。但这种安全感是最低级的。也许能面对一两个贼人时不受侵害,但是在强大的权力和等级体系面前就是蝼蚁。真正的保护,是掌握这个时代的权力,成为这方面的实力者。那样才是真正的安全。
放弃这次机会,在表面上看是明智的。但是从长远来看,这是怯懦和没有远见的。一旦放弃,或许便再无机会走上仕途,更别说以后掌握能保护自己和家人安全的权力了。
进一步的想,居巢县也许混乱,但也未必便是有去无回。陆家二房的陆展不也接受了县令的任命么?陆家既然肯让家中子弟去赴任,必是也做了权衡估算的。陆家定会派出不少人手保护陆展。于人身安全上应该是有些保证的。
哪怕是退一万步来说,那里真是龙潭虎穴一般,实在待不下去了,也是可以回头的。腿长在自己身上,难不成还不会跑么?还傻乎乎的留在那里等死不成?
经过一番仔细的权衡和考虑,李徽做出了决定。他不想自己的穿越人生便艰难的挣扎在底层的泥潭之中,不希望自己以后的人生都在碌碌无为的小心翼翼之中渡过。他要赌一把,踏上这条获得权力的道路的起点。无论从个人还是现实而言,都值得赌一把。
“东翁,我决定了,接受这个官职。”李徽抬起头来,对一直盯着他注视的顾谦沉声说道。
顾谦伸手抚须,叹息一声道:“老夫就知道你会接受。当初引水灌田的时候,你便说,如果是你,会赌一把老天会下雨。你是个喜欢豪赌的人,这种机会你怎会放过?哎!”
李徽微笑道:“东翁难道不是希望我这样么?”
顾谦缓缓摇头道:“你错了,老夫并不赞成你这么做,否则老夫也不会告知你这些内情。李徽啊,老夫知道你心性甚高,也颇有些才智。但是老夫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你当真考虑好了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一旦接受,便不得再有反复了,否则便是欺君抗旨之罪,是要受到严惩的。且江北目前局势混乱,那里可不是太平世界,很可能有极大危险。老夫把这些话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了,你若接受了官职,今后遭遇任何不测,你可不要怪老夫没有提醒你。”
李徽躬身拱手道:“多谢东翁提醒,东翁对在下已经仁至义尽了。在下岂会怪到东翁头上?我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顾谦呵呵笑了起来道:“既然如此,那老夫便禀报家主,将此事上禀太守衙门。衙门催促,今日便要去交代。留给你反悔的时间只有半日。”
李徽咬牙沉声道:“绝不反悔!”
顾谦缓缓点头道:“好,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你也是我南宅之人,老夫可为你提供一些助力。车驾行李日常所用之物,老夫为你置办,你还需要什么?可以向老夫提出来。老夫能办到的,尽量为你准备。”
李徽想了想道:“我想请求东翁两件事,望东翁能够准许。”
“但说无妨。”
“第一件事,既然居巢县混乱危险,我娘亲和丑姑便不能随行了,还得留在这里。还请东翁照庇。另外,此中内情,希望不要让我娘亲知晓,否则她会日夜不安,忧心如焚。”李徽轻声道。
顾谦点头道:“你放心,老夫会照看兰芝主仆的。当然也不会告诉她实情。有老夫在,没人敢欺负她们。”
李徽躬身道:“多谢东翁。那我就放心了。第二个请求是,我希望东翁能够让我带两个帮手,这样也好便宜我做事。身边有体己之人,遇事也更从容些。护院赵大春郭大壮为人敦厚实诚,我想请东翁允许他们跟我一起前往赴任。”
顾谦道:“那两个,合适么?似乎有些不聪明。恐帮不上你。换两个便是。南宅中伶俐之人可不少。”
李徽笑道:“就他们吧,我和他们二人上次合作抓贼的时候配合默契。所以这次想带上他们。”
顾谦点头道:“罢了,既然你坚持如此,老夫便将他们赏给你作为随从护卫便是。”
李徽大喜,连声道谢。
顾谦目视李徽,上前来伸手拍拍李徽的肩头,沉声道:“李家小郎,老夫其实心中甚为矛盾。不知道让你去赴任是害了你还是帮了你。老夫本想留你在身边,好好的栽培的。可惜,留不住你。那便只能如此了。”
李徽心中有些感慨,顾谦其实对自己还是不错的,自己帮了他,他也没亏待自己。这次是家主的决定,他心里其实也是矛盾的。希望自己去,却又心中有些内疚,故而情绪复杂。
“东翁栽培之心,在下铭记于心。东翁不必纠结,一切抉择都是命中注定的选择,对错也好,都是命运的掌控罢了。”李徽沉声道。
“说得好。那么老夫便也不纠结此事了。此事就这么决定了。”顾谦道。
李徽拱手道:“那么在下告退了。我回去告诉我母亲这个好消息。”
顾谦道:“你不是还有话要跟老夫说么?现在可以说了。”
李徽笑道:“方才有话要说,现在却没有了。”
顾谦呵呵而笑,摆手道:“那便去吧。”
李徽拱手告退,快步离去。
第六十三章 远行
李家小院所在的胡同里炸开了锅。李家小郎要去当官的消息被丑姑仅用一个上午的时间便散布的尽人皆知。李徽本来是不想声张的,但是丑姑得到这个消息后那里忍得住,欢喜的要命,到处宣扬开来。
乡邻们闻听此事纷纷赶来道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李家小郎从小是个闷葫芦,根本不讨人喜欢,没想到居然这般出息了,居然要当官了。
有人也为顾兰芝高兴。一个寡妇年纪轻轻便守寡,带着儿子艰难度日。现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儿子要去当官了,真是熬出头了。
小院里人来了一拨又一拨,顾兰芝拿出红枣瓜子出来招待,倒也心中欢喜。李徽可不受那罪,第一拨人进来后,他便借故离开了。他可受不了那些平素跟自己话都没说过一句的人,此刻跑来说些什么‘你小时候我抱过你’这样的话。
李徽清楚的记得这条胡同以及邻近胡同的一些乡邻是怎么辱骂母亲顾兰芝的。寡妇的身份本就不详,善妒的妇人们总是会联想些什么,找到机会便会恶毒的攻击。若不是丑姑泼辣,当年没残废的时候凶悍的很,这些乡邻还指不定要如何欺负顾兰芝母子呢。
当然,李徽也不是记仇,其实这只是附身的这个少年的记忆,跟现在的自己其实干系不大。李徽是不想面对那种场合。况且这件事对李徽而言也不能说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情。李徽还是宁愿不去宣扬的好。
晚间,顾兰芝和丑姑烧了几个好菜,一家子三个人坐在桌子旁吃饭。顾兰芝和丑姑也破例倒了酒。
陪着儿子喝了一杯酒后,顾兰芝看着李徽怔怔的落下泪来。
“我儿终于有今日了,娘心里不知多高兴。你父若泉下有知,定然十分欢喜。他定想不到,我徽儿也有今日了。这么多年来,娘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啊。”
丑姑在旁擦着泪道:“大娘子这么多年的苦没白吃,小郎也争气。老奴也欢喜的要死。恨不得敲锣打鼓满城嚷嚷去,教人知道这件事。这下看谁还敢欺负咱们家?”
李徽心中也是感动,安慰着两个女人,感受到她们的心中的骄傲和欢喜。无论如何,这件事对她们来说都是扬眉吐气的一刻。但是对自己来说,却是历练的开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此刻她们能为此而开心,仿佛一切都值了。
“娘,阿姑,我敬你们一杯。这么多年,都靠你们养育我,我才能长大。今后,便换我照顾你们啦。你们再也不会受苦了。”李徽端起酒杯道。
顾兰芝流泪笑道:“好,好,我们喝酒。丑姑,喝酒。”
丑姑呵呵笑道:“大娘子怎地又哭又笑的?大喜的事,咱们该笑才是。是了,咱们一会得商量一下,这几日采买些东西,打包雇车准备离开这里才是。事情多得很,可有的忙呢。”
顾兰芝擦了眼泪笑道:“瞧你心急的,就算上任怕也要过些日子,年过了才会去吧?日子还有呢,急什么?回头咱们慢慢的商议收拾便是。”
丑姑呵呵笑道:“哎呦,瞧我这糊涂的。喝了两杯黄汤便犯迷糊了。还有些日子呢。总不能刚得了消息,便要去任上吧。大娘子说的对,不急,不急。”
李徽笑道:“娘,阿姑,你们可莫要急。你们怕是还要在吴郡待一段时间呢。”
丑姑放下酒杯大声道:“啊?小郎不带我们一起去啊?那可怎么办?你不能丢下大娘子啊,还有我。”
李徽笑道:“当然要带你们去了。但是你们想啊,我这去那居巢县上任,人生地不熟的,连个住处都没有。总不能带着你们都住在衙门里吧?那叫县令住哪儿?总得让我先去找个落脚之处,租个宅院,回头再接你们去,这不是妥妥当当的么?”
丑姑看着顾兰芝。顾兰芝笑道:“徽儿说的是,丑姑,徽儿去上任,总要先安顿不是?衙门的事情也要熟悉熟悉,总不能带着我们两个去,什么事不管,先为咱们忙活吧?一切安排妥当,咱们再去也不迟。”
李徽笑道:“也用不了多久,最多一两个月。再说了,从吴郡一路到那儿也得上千里地。又要过江过河,舟车劳顿的。又是寒冬腊月的,这么冷的天气。怎么能让你们这时候跟着去受罪?万一受了风寒病倒了,我岂不是不孝?要去也得等天气暖和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再接你们去。妥妥帖帖的,是不是?”
顾兰芝笑道:“徽儿想的多周到,也在理。丑姑,你这身子骨,这么冷的天经得起折腾么?你跟我安安心心的待到徽儿安顿好了,天气也暖和了,他会来接我们的。他不接我们去,接谁去?我是他老娘,你是他的丑姑呢。”
丑姑噘嘴道:“老奴还不是怕小郎身边没人照料,长这么大也没一个人离开咱们过,咱们不去,岂不是没人煮饭菜给他吃?衣裳脏了谁洗?破了谁补?老奴是担心这些。大娘子,不是老奴嘴碎,早该给小郎成亲了,身边有个娘子照料着,老奴还操心什么?”
顾兰芝道:“也是,这事儿怨我。”
李徽见话题即将跑偏,忙道:“放心吧,衙门里有衙役小吏,我既然是官了,还用自己煮饭洗衣么?他们不得代劳?莫说了,酒还没喝呢。儿子先干为敬。”
……
朝廷的任命公文很快下达,快的令李徽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本以为起码也得折腾个一两个月的时间,结果只过了七八日吏部公文便已经下达。
而且更让李徽惊讶的是,公文要求即刻上任,务必在年前赶到居巢县上任。
此刻已经进了腊月,也就是说,朝廷要求新任居巢县县令陆展和县丞李徽要在寒冬腊月匆忙上路,赶往居巢县上任。并且要迅速的安抚居巢县的局面,避免大量流民偷渡过江。
时间紧迫,李徽急忙前往吴郡陆家府上拜访陆展,商议何时动身。
之前他已经和陆展见了一次面,那陆展二十多岁,完全就是一副世家大族子弟的做派。衣着华贵,说话口气甚大,对李徽的态度也并不尊重。但李徽想着,今后要和这位爷共事,他又是县令,自己没必要跟他计较。只要他不做的过火,倒也不必跟他一般见识。
第六十四章 陆家公子
一行人从吴郡出发,往北沿着官道碌碌而行。经无锡县境内转往西北方向直奔长江南岸而去。
寒冬腊月赶路,其中艰苦可想而知。南方阴冷潮湿的天气被北风裹挟着吹来,衣服再厚也往身体里钻。何况除了陆展之外,随行之人也没有多少御寒的衣物。
一路上又冷又累,当真是狼狈不堪,疲惫之极。
陆展倒是很自在。他的骡车里铺着厚厚的毡毯,他自己穿着厚重保暖的裘衣,车里还摆着炭火炉。别人在外边大车上冻得涕泪横流的时候,他在车里热的流汗。
而且这厮当真是世家大族公子的作风,这样的旅途上还要处处讲究。每日要那位随行的厨子给他做热饭热菜,不合口味还骂骂咧咧。手下那帮人每天跟在他后面侍奉的妥妥帖帖的,稍有不如意便要挨他的皮靴踹。
李徽都有些看不下去。虽然随行的陆家仆从护院都是奴仆身份,陆展对他们有绝对的支配权。但是这么拿人不当人,也实在是过分的很。
况且这帮人是跟随他保护他侍奉他的,去的即将是未知危险之地,这厮难道不明白,万一遇到危险,是要靠这些人保护的么?
李徽倒是提醒了两回,但陆展依然故我,反而有些不满。李徽便也只能作罢。毕竟那是别人的权利,自己无权干涉他的行为。
反观李徽这边,虽然只有一辆骡车,本来是只能李徽乘坐的。但是李徽允许赵大春和郭大壮进入车中轮流避风。那二位轮流赶车,一个时辰换一班,也不至于全部在外边受冻。
在客栈歇息吃饭的时候,李徽也允许赵大春和郭大壮和自己同桌而食。尽量满足他们庞大的食欲,让他们吃的饱饱的。两人的衣服单薄,毕竟没有钱置办衣物,李徽便将自己的衣服拿出来给二人穿着取暖。
那些都是新衣服,顾谦送了些,顾兰芝和丑姑置办了些。但李徽眉头也没皱一下便拿出来给两人穿着。尽管很不合身,只能裹在身上,但是多少还是能起到御寒的作用。
这些举动在陆展看来简直不可理喻。对这些仆从这么好作甚?他们是仆役,怎能跟主人一样平起平坐?完全是坏了规矩。陆展认为,李徽毕竟是寒门出身,根本不知自重。
而且,好笑的是,那两个随从是缺心眼,吃的比猪还多,就知道傻笑。李徽带着这两个随从来,怕是顾家故意为之,嫌弃李徽的出身,所以给了两个废物给他当随从。看来顾家人对李徽也是不待见的。
李徽待人和气,和陆展形成鲜明的对比。对陆家的护院随从们也都很好,陆家的众人对这位县丞小郎君倒是颇有好感,李徽有些什么吩咐,他们也都很积极。
经过十天的艰难行程,这一日终于抵达了姑塾境内。这也就意味着很快便能渡过长江抵达历阳郡了。居巢县便隶属于历阳郡,到了历阳郡往北行不到百里便是居巢县,也就是说,行程也不过五六天的时间便能赶到了。
朝廷的要求是年前赶到,现在看来是不成问题的。腊月二十左右是肯定能够赶到的。
鉴于此,众人决定在姑塾休整一日,毕竟过去的十天太过辛苦。
姑塾原本是桓大司马驻军的所在,但桓温兵败之后,收拢的残兵败将远在徐州山阳休整,故而此刻姑塾并无太多兵马。一行人进入城中,也没惊动当地衙门,找了一家客栈落脚。当天,李徽陪同陆展在城里逛了半日。
李徽其实没有心情闲逛,心里想的都是抵达居巢县之后该怎么做的问题。但是陆展却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心情很好的四处闲逛,搞得好像是出来游山玩水一般。
李徽心中其实一直有一个疑惑未解。那便是,陆家为何让陆展来居巢县上任县令,难道陆家不知道这当中的危险?陆展在陆家可不算是旁系,他只是二房的公子,算是陆家核心子弟。陆家难道不担心陆展的生死么?而且陆展本人也似乎豪不在乎这件事一般。是他不知道,还是胸有成竹?
明日就要过江了,就要抵达居巢县了,李徽决定将这件事问个清楚。
于是当晚,李徽叫了酒菜去陆展房中请他喝酒,同时探听他的口气。
几杯酒下肚后,李徽问道:“县尊,过几日便到居巢县了,在下心里现在颇有些不踏实。听说,居巢县当地治安混乱,流民南下聚集于居巢县。咱们此去,该如何应付这局面?未知陆府君可曾同县尊提点过此事?”
陆展呵呵笑了起来,看着李徽道:“你怕啦?我就知道你肯定怕的要命。你们顾家人一个个怕的要死,顾云那日跟我说,他可不来送死。还劝我也不要来上任。把个居巢县说成是龙潭虎穴之地了。真是可笑之极。”
李徽皱眉道:“首先,我不是顾家人。其次,居巢县的情形显然很糟糕,未必是流言。桓大司马兵败之后,北地流民往南逃下来,聚集了不少于此。若不是当真局面混乱,朝廷为何要重置居巢县?还不是为了安抚流民,稳住局面么?不可掉以轻心啊。”
陆展喝了口酒笑道:“你若怕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可是来做一番大事的。此次是我主动请求来居巢县当县令的,我家阿翁不肯,我可是磨了他一天一夜,他才点头的。这里的局面肯定混乱,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倘若一片太平,又怎显得我的手段?我陆展就是要来这凶险混乱之地来一展身手的。这才显出本事来。明白么?”
李徽哑然无语,原来陆展并非不知道局面凶险混乱,但他却是正冲着这局面来的,要展现他的非常手段。他是来刷履历的。
确实,如果能够在居巢县做出些政绩来,可比去其他太平之地所获得的褒奖和声望要高的多。这似乎是一条捷径。
这么看来,陆展应该是已经想好了对策的。
于是李徽问道:“但不知县尊打算用何种手段解决县域流民聚集的混乱局面?在下也好心中有数,以便更好的协助你行事。”
陆展道:“手段?简单的很。朝廷是担心流民过境偷渡到江南而已,咱们要做的,便是将所有流民百姓全部收拢起来,不许他们乱走。集中管束住流民,岂不是迎刃而解?这有什么难的么?”
李徽皱眉道:“县尊,将他们收拢在一起集中管理倒是可以,如何安置呢?流民可是要吃饭的。这些流民肯定缺衣少穿,寒冬腊月,要管束住他们,起码要能保证他们吃饱穿暖,否则岂不是要生乱?”
陆展嗤笑道:“你糊涂么?从县内百姓手中征粮啊。居巢县废置多年,又在江北。这里的百姓多年不交纳钱粮税,怕不是富的流油。重置县治之后,他们难道不需要纳粮的么?况且,流民自己不带粮食的么?还管他们吃饱穿暖?哪有这个道理?随便赈济一下便罢了,谁逼着他们南下了?要是觉得我大晋待他们不好,可以回北边去啊。他们是燕国人不是么?干什么往南跑?大司马兵败跟这些人有什么干系?谁要是敢闹事,那可不客气。你没读过书么?乱局用重典,到了之后我便颁布号令,谁要敢捣乱,杀无赦。我看他们谁敢闹事?跟他们有什么好客气的。”
李徽瞠目结舌,楞在当场。他算是明白了,陆展根本没有什么规划。他完全是凭着想象和一厢情愿的想法。他也根本不没有具体的措施去应对。按照他所说的,流民不闹事也会被激的闹事了。
见李徽发愣,陆展得意道:“如何?是不是觉得我高明之极?是了,我差点忘了。居巢县境内有一座大湖,据说比咱们吴郡的太湖小不了多少。湖中盛产鱼虾螺鳖,都是美味啊。这帮人没饭吃的话,难道不能去湖中打渔吃鱼吃虾么?多么好的事?鱼虾鲜美,可比稻米好多了。”
李徽脑子里嗡然,冒出五个字:何不食肉糜。这陆展看来是个没有常识的白痴,压根不明白如何去做。连百姓吃鱼虾这样的话也说出来了。
这下可麻烦了,摊上了这厮当县令,今后的事情怕是变得更棘手了。
第六十五章 历阳郡守
次日众人从姑塾城北的码头上乘船渡江,一天后,抵达历阳郡治所历阳城。历阳郡虽在江北之地,但依旧属于扬州所辖。
李徽和陆展进了郡城前往拜见历阳郡守王牧之。在前往居巢县上任之前,要先见一见这位上官,在这里,要得到一些重要的讯息和指示。
在郡守衙门里,历阳郡守王牧之接见了两位新上任的县令和县丞。
王牧之四十来岁,身材胖硕,一副醉醺醺没醒酒的模样。大冬天的,穿着的衣服又薄又宽松,皮肤苍白细嫩的很,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李徽一眼便看出这郡守大人应该是嗑了五石散了。只有吃了五石散的人,才会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还穿成这幅模样,带着那样的表情。
一番寒暄之后,王牧之对陆展道:“陆县令,令祖陆公身子可好?本官仰慕陆公风仪,常思前往吴郡拜访,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没想到今日陆家小郎君来江北赴任了,倒是令我意外。”
陆展听王牧之这么说,颇有些得意洋洋。吴郡陆氏在大晋声名远扬,这位王牧之怕也是仰慕者。
“我家阿翁身体很好。你认识我阿翁?知道我们陆家?”陆展道。
“吴郡陆氏,天下谁人不知?陆公德高望隆,怎不知晓?”王牧之笑道。
“那就好办了。我还怕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呢。我阿翁来之前还告诉我,叫我低调行事。可现在看来,我低调也低调不起来了啊。我陆家名声太大了,呵呵呵。”陆展大笑道。
李徽听着直皱眉,这陆展未免太过可笑。明显那王牧之只是客套罢了。吴郡陆氏固然是世家大族,可如今,吴郡士族正在倒霉。他也不想想如今吴郡士族遇到的麻烦。也不想想他为何会来江北这里当县令。
王牧之呵呵而笑,迷蒙的眼神之中神色颇为玩味。李徽总感觉他的眼神中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王牧之道:“二位此番赴任,身上的职责甚重。朝廷重置居巢县,是为了稳固江北局势,安抚流民,保证他们不流窜过江,破坏江南稳定。已近年关,天气严寒,行事恐不易。二位做好了准备了么?”
陆展笑道:“府君放心,此番我们定然要将居巢县的局面全部控制住,绝不让一名流民从我居巢县县域经过。我等已有谋划。”
王牧之呵呵笑道:“原来陆县令早已胸中有丘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本人便放心了。便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了。”
陆展摆手笑道:“放心,放心便是。”
李徽听不下去了,拱手道:“王府君,虽然陆县令已有谋划,但下官还是觉得府君当为我们说一说这居巢县的情形如何。比如流民的数量,当地百姓的状况等等。让我等也好做到心中有数。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游刃有余。”
王牧之皱眉道:“陆县令觉得有这个必要么?县域人口面积都有造册,流民人数也难以统计,每日都在变。倘若真要知道,那本官得请人去核实一番,破费周折。”
陆展不满的看了一眼李徽,摆手道:“我看没这个必要了。具体情形,咱们到了不就知道了?何必麻烦府君告知?”
李徽都傻了眼了,这陆展到底该有多自大,才会这般大而化之。情形一概不知,便敢大言不惭。这厮怕真是个白痴。
这王牧之也有些奇怪,看他样子,也是不想说出来。顺着陆展的口气打马虎眼,似乎隐瞒着什么。正常情形下,两名新任官员前往上任,怎也要交代交代。他倒好,自己提出来了,他也不肯说。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么,敢问夫君,朝廷配备的主簿县尉衙兵职吏可都完备了?已经在县衙之中,还是跟随陆县令和在下一起前往?”李徽沉声问道。
王牧之呵呵笑道:“这个嘛,正要告知二位。因居巢县乃重置之县,朝廷旨意又来的仓促,许多事尚未来得及完备。本来本官是要替你们准备好的,这不,本郡现在最大的麻烦便是流民南下,朝廷严令不得让流民偷渡过江,本官最近也忙于巡视江岸,安置流民。所以,这些事便耽搁了。居巢县的主簿县尉朝廷也没任命,本郡也暂时没有人选,只能二位权宜担待。至于衙兵职吏这些人,本官建议你们抵达之后自行招募便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待过段时间,腾出手来之后,本官自会请上奏朝廷,完备你县各属配置。总之,都会有的,慢慢都会齐备的。”
李徽心中发冷。听王牧之这么一说,也就是说整个居巢县现在没有任何的衙门班底和小吏。主簿没有倒也罢了,县尉可是很重要的。县尉是管治安的,有县尉便有人手,保护衙门,推行事务。哪怕只有那么二三十个衙兵杂役,那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在手,应付一些局面也够了。
然而,现在看来,居巢县县衙一无所有,没有任何的配置人手,该如何行事?难道靠着自己和陆展带来的这十余人?
而且,如果按照王牧之所说的这种情形,那居巢县原本的县城处在无人看管的状态,县衙还在不在都成问题。在没有朝廷衙门的所在之处,那还能有什么好?
“李县丞,你当真是瞎操心。咱们带得有人手,回头再招募些杂役便是。这有什么可着急的?”陆展无知无识,反而埋怨起李徽来。
这种时候,李徽可不管他怎么说,他定要将情形再问个清楚些。于是继续问道:“敢问王府君,那么现在居巢县岂非是无人管理么?县中事务总有人做的吧。朝廷钱粮如何收取?县城衙门可有人看管?总不能一直放任吧。”
王牧之笑道:“那倒不是。县衙有人看管,两名老吏留守看管。至于钱税收取,本郡自有专门官员前往,临时设衙便可。你们现在来了,今后可就没有这方面的麻烦了。说起来,居巢距离我历阳还挺远的。县域面积也挺大的,有什么事两日也不得来回,很是麻烦呢。”
李徽心想:看来确实是对居巢县没有任何的管理机构在,两名老吏看管衙门,那管什么用?收钱粮的时候才去一趟,平素估计根本不管,那居巢县还不成了法外之地了么?也不知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形。
“下官有个请求,不知府君能否应允。可否派出一小队府兵随同我们前往。协助我等安定局势?待局势安定之后,再让他们回来便是。我等人生地不熟,乍然抵达,恐难以招募人手做事。还有,下官估计居巢县库房怕是什么都没有了,可否请拨付一些稻米物资,派府兵护送前往。不然我们两手空空,恐难为事。”李徽躬身说道。
王牧之皱眉道:“郡中兵马岂可随意调度?稻米物资也不能随便拨付,这些都是需要经过允许的,不是你想怎么做便能怎么做的。适才陆县令不是说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么?怎地李县丞口中似乎又困难重重了?陆县令,到底你们是有准备,还是没有准备?能不能胜任?”
一旁的陆展早就不耐烦了,他觉得李徽有些越俎代庖,这种场合他问来问去,自己倒被晾在一边了。而且,李徽有拆台之嫌。
此刻王牧之发问,陆展便毫不客气的对李徽训斥道:“李县丞,你这是何意?到底你是县令还是我是县令?人还没到居巢县,便已经如此的犯难,我还能指望你做些什么?你若再如此,可休怪我不给你脸。”
李徽紧皱眉头,沉默不语。跟陆展是没什么可说的了,这厮完全不知道情形,犯不着跟他纠缠。
陆展对王牧之拱手道:“府君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不懂规矩,不用搭理他。”苏丹小说网
王牧之微笑道:“倒也不必如此。只是确实有些事无法办到,倒不是本官不愿做。陆县令,此事不提了。对了,你们今日启程还是明日启程?”
陆展道:“明日吧,听说历阳有些名胜,我想去瞧瞧。也正好歇息一日。到了任上,怕是便要忙碌不休了。”
王牧之呵呵笑着点头道:“倒也是,那便停留一日。我历阳确有不少名胜。有白马寺,有乌江渡。就是那个当年楚霸王自刎,不肯渡江的乌江渡。当地还有染了楚霸王血的石头呢。”
陆展大喜道:“那可得去瞧瞧。可惜了那个大美人虞姬。哈哈哈。”
第六十六章 雪上加霜
陆展次日一早果然去游乌江渡,李徽推脱身子乏累没有前往。陆展本就对李徽有些不满,倒也不强求,自己带着人去了。
李徽在馆驿呆了一会,本想着单独去求见王牧之,问清楚居巢县的情形。但想起昨日王牧之表现出来的情形,觉得王牧之恐怕不会跟自己说些什么。问他还不如问别人。
于是李徽带着赵大春和郭大壮离开住处,在历阳街头闲逛。
历阳城也并不大,毕竟只是江北的一处郡治城池罢了。地处江北,城池坚固,但街道稀松寻常,房舍低矮,街道上坑坑洼洼,泥坑臭水沟散发着恶臭气味,也没人在意。
这也反应了一个现状,江北之地是随时可能被放弃的地方,本地的居民心里都是这么想的。在这里建造豪华屋宇有些不值得。修造的再好,也许一夜之间便全放弃了。
不过,街上的人群倒是不少。操着各种口音的人来来往往,大多衣衫破败,面色晦暗,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虽临近新年,整个城市的街道上并无喜庆气氛,弥漫的是焦虑麻木毫无幸福和希望的气息。
一处街头拐角设有粥棚,一大群男女老少站在寒风中排着队,端着破碗等待施舍。粥棚里是几名僧人在大祸旁忙活,粥锅倒是热气腾腾,但舀出来的粥稀的像水一般。
李徽突然意识到,今年吴郡和周边之地的大旱,早有人意识到今年可能会发生饥荒。看起来,这里的百姓正在经受饥荒。寺庙僧人都出来施粥了,这么多人为了这一口稀粥排队,情形可不乐观。
在郡治之城都这幅模样,那居巢县会是怎样的情形?李徽有些不敢想。
三人找了一家街角边看上去还不错的小茶楼进去,掌柜的见李徽衣着气度不凡,知道不是寻常百姓,亲自上前招呼。
三人上了二楼,坐在向阳的窗户旁,叫了些炊饼茶水来吃。李徽吃了半只炊饼便饱了,那二位却是将七八张炊饼吃了个精光。任何事也不会影响赵大春和郭大壮的胃口。
结账的时候,李徽多给了两百文五铢钱,掌柜的连连道谢。李徽借机向掌柜的问道:“掌柜的,问你个事儿。”
“小郎君请说。”掌柜的忙拱手道。
“我等三人想去居巢县一行,但是听人说居巢县有些不安生,不知道那里情形如何。掌柜的可知道一些那边的情形?”李徽微笑问道。
那掌柜讶异道:“什么?你们要去居巢县?三位去哪里作甚?”
李徽道:“有一位故友在居巢县,想去拜访拜访他。”
掌柜的哦了一声,皱眉沉吟片刻道:“这位小郎君,看你不像是本地人吧。”
第六十七章 无路可退
从茶楼出来之后,李徽的心里很糟糕。无知者无畏,之前确实因为没有得知确切的情形,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觉得事情或许没那么凶险。但听到那掌柜的说出居巢县的真实情形之后,一切便大大的不同了。
当地有这么一大股土匪势力存在,而且他们之前便将居巢县所有的官员小吏杀了个精光,便已经是摆明了和朝廷为敌。任何前往上任的官员都将是他们要杀死的对象。此去上任,岂不是自己送上门去找死?
李徽是想豪赌一把,希望走这步险棋打开局面,为自己在这时代的人生开辟新的征程。但是,如果这场赌局是必输之局,那么还有继续豪赌的必要么?
李徽不得不全面的权衡一下自己眼下的处境,该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势。想来想去,似乎唯有放弃上任这唯一一种选择。
但是这么做的后果极为严重,朝廷任命可不是一张废纸,私自放弃,那相当于抗旨不尊,藐视朝廷,将会受到严厉的处罚。轻则入狱流放,重则甚至会丢了小命。
前进后退都是没有路的,这下等于卡在刀山火海之间,处在绝路之上了。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索。最终,李徽决定先将此事告知陆展,让他知道即将面对的险恶局面,让他来做出决定。
陆展是居巢县县令,也是自己的上官。如果他因此放弃赴任,那么自己便可以堂而皇之的放弃此次赴任。因为自己不得不遵从上官的命令。之后朝廷怪罪,自己也不是主要责任者,应该不会有太大的罪责。而以陆展的出身,在陆家的斡旋之下,也应该不至于会受到太严重的惩罚。
虽然半途而废不是李徽想要的结果,但在目前看来,似乎是更为明智的选择。至于之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便是,眼下也考虑不了那么多了。
当日傍晚,陆展游览归来,虽然劳累,但是很高兴。李徽去见他的时候,他兴奋的向李徽讲述他的见闻。
“李县丞,你没去真是太可惜了。那乌江渡口,当年楚霸王自刎之处,可真是一个好去处。项羽当年便在那里自刎身亡,地上的石头上还有隐隐血迹。想当年,项羽何等伟力,差点便得了江山,最终还是兵败自刎。站在那江边,才知当时绝境。真是令人唏嘘。听说他们本可以渡江的,但是项羽却不肯渡江,说无颜见江东父老。这倒是有些傻了。岂不知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若渡江,或许能卷土重来也未可知啊。真是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害的他的爱妾虞姬也死在那里了。”
李徽对他说的这一切毫无兴趣,口中诺诺,等他说完之后,李徽这才道:“县尊,在下有件事必须向你禀报。”
陆展有些恼火,他看出李徽对自己有些心不在焉。自己和他分享游览感受是看得起他,结果他却是一副死人样,真是不识抬举。
“什么事啊。明日路上再说呗。我累的够呛,吃些东西便要早睡了。”陆展摆手道。
“不成。必须今日说。”李徽道。
陆展吓了一跳,李徽口气强硬,居然敢跟自己这么说话。正待呵斥,李徽却已经再次开口,迅速的将自己打探到的情形向陆展细细说了。
陆展听着,脸上也变了色。得知有百余人的土匪就在居巢县盘踞的消息,他当然很惊讶。
“不可能,你这消息确实么?”陆展问道。
“那掌柜的亲口所言,怎会骗我?”李徽道。
“那可未必,市井百姓的话岂可全信?万一他是骗你的呢?”陆展道。
李徽皱眉道:“他和我无冤无仇,也不相识,为何骗我?那掌柜的是不忍见我们踏入火炕。你若不信,可自去打听。或者干脆去问王府君。他定知道此事。”
陆展皱眉沉吟,缓缓摇头道:“不对,不对。这当中定有蹊跷。若当真有土匪,为何王府君不说出来呢?他难道眼见我们去送死而不闻不问?”
李徽道:“那你便要去问他了。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们又怎知晓?”
陆展摇头道:“王太后仰慕我陆家高族之名,和我刻意攀交,他怎会隐瞒此事?看在我阿翁面子上,他也不会这么做。是了,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害怕了?所以故意编个瞎话来吓唬我,好让我因为害怕而放弃上任。这样你便也可以不去赴任了,然后将所有责任推在我的身上?”
李徽惊愕瞠目,一时说不出话来。这陆展看着像个没头脑的,怎地到这个时候居然想的这么细。他到底是聪明呢,还是糊涂呢?
“被我说中了吧?李徽啊李徽,你这点鬼心思如何能逃过我的法眼。这一路上你嘀嘀咕咕的便一直念叨什么此去凶险,仿佛我们要去的是龙潭虎穴一般。你一路上怕的要命,巴不得此事半途而废。说来说去,你就是胆小如鼠,不敢赴任罢了。见我心志甚坚,又毫不畏惧,眼见要到任了,便编了个什么土匪的假话来吓唬我,我岂会上你的当?明日一早启程赴任,雷打不动。”陆展沉声道。
李徽沉声道:“陆县尊,在下并没有编造此事,你若不信,我们可以去找那掌柜的证实此事。”
陆展摆手喝道:“不必了。”
李徽皱眉看着他,轻声道:“陆县尊,不可意气用事啊。你不肯相信,我也无话可说。可是你想一想,万一是真的呢?万一居巢县确有土匪盘踞,此一去,岂非凶多吉少?你难道不考虑后果么?”
陆展冷声笑道:“万一要是真的有土匪盘踞,那便剿灭了他们便是。我本就是要去做大事的,剿灭了当地土匪,更是一桩功绩。岂不是正好?”
李徽惊呆了,一时不知陆展是在说气话,还是当真是这么想。对方如此愚蠢,以至于李徽怀疑他是在反串。
“陆县令,我们拿什么去剿匪?就凭我们这十几个人么?那可是百余悍匪,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就算陆县令有此雄心,起码也要请王太守派府兵随同前往吧。在下绝非有什么其他的心思,你也不希望我们有去无回,死在那里吧。”李徽耐着性子低声说道。
陆展沉声道:“大可不必。当真要有匪徒盘踞,我陆展却也不怕他们。贼子总是贼子,你越怕他们,他们便越是嚣张。我乃朝廷任命的父母官,百姓见我前往,还不蜂从相迎,欢天喜地?届时本人将青壮百姓组织起来,匪徒敢来冒犯,便教他们有来无回。所谓邪不压正。我陆展一身正气,怕的何来?就算他们不来,将来我也还是会去找他们的。”
李徽错愕的看着陆展,心中想:这厮怕是疯了!自恋到了如此地步,没有半点常识。不亏是能说出‘何不吃鱼虾’的主。自己跟他是没有任何沟通的必要了。他要作死,自己可不拦着。
李徽心中思量着,要不要今晚便走,绝不跟这蠢货去冒险。
陆展似乎看出了李徽的心思,沉声道:“李县丞,你给我听好了。你若再拿耸人听闻之言,道听途说的流言来蛊惑人心,本人便对你不客气了。你可以不去,但是明日只要你不跟随我前往赴任,我便上禀王太守,将你拿办下狱。你敢不上任,那便是抗旨之罪。你若是半路逃了也不打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的家人逃不掉,顾家也逃不掉,都得倒霉。我劝你老老实实的回去,明日一早跟本官上任。休要搞什么名堂,否则后果自负。”
李徽面色铁青,一言不发转身离去。跟陆展这个蠢货,那是什么话也不用多说了。这厮完全不清楚状况,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是个自负又愚蠢的十足的蠢货。
回到房中,李徽绞尽脑汁的思虑对策。一时想什么都不顾今晚便逃走,不跟陆展这蠢货去送死。但这么做的后果却也极为严重。
且不说自己能否逃匿,就算自己逃了,母亲和丑姑怎么办?连累了她们,难道自己今后能心安理得么?
自己决定接受官职之时,顾谦便说的很清楚了。一旦反悔便是藐视朝廷和抗旨之罪,那是重罪,绝无翻身之日。自己若是就这么跑了,朝廷抓不到自己,母亲和丑姑必要遭殃。顾家也要倒霉,特别是顾谦这个举荐之人。
而且,自己若是跑了。这一辈子便要在东躲西藏之中过日子了,永远也别想见天日了。那是自己不能接受的。也没有任何的前途和希望可言。在这乱世之中,这无异于也是自寻死路。
李徽想来想去,左右都没有退路。焦躁烦闷之时,却也激起了他性子里的狠劲。既然都没有活路,那便直面目前的绝境。当真要死在居巢县,那也是自己的选择,只能认命。
自己当初本就把这一切当成一场豪赌,决意要赌一把。眼下赌局开启,自己又想反悔,岂有可能?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光棍一些,继续赌下去。真要是输个精光,那也是自己的命。起码还能落得个好名声,起码还能为母亲和丑姑他们得些抚恤的钱粮,让她们能活下去。
况且,事情也并非全然没有转机。上任之前逃走和上任之后逃走是有区别的。也许到了居巢县,陆展便会清醒过来,当即便会逃离。倘若遭遇贼人攻击不得不逃离,那也不算罪过。
总之,自己需要保持高度警惕,随时准备逃离危险,也不是没有机会。
决定了之后,李徽反而心中慢慢的坦然了起来。人有时候就是如此,知道没有其他的选择之后,反而不会再有其他的想法。李徽本就是性子坚韧,骨子里有一股狠厉的劲头的人,一旦决定了,便也释然了。
半夜时分,李徽发现了住处门口有人看守,居然是陆展派了人盯着自己,不让自己有逃脱的机会。李徽心中恼怒不已,虽然他一向是个有素质的人,心里却也是脏话翻涌,将陆展的祖宗八代骂了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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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危险旅程
次日清晨,众人整装出发。王牧之亲自带着人前来相送,在北门外摆下饯行酒,为两位上任新官饯行。
送行之时,李徽忍不住还是开口问了王牧之关于居巢县境内的是否有土匪盘踞,结果王牧之面色大变,厉声呵斥李徽。
“你从何处听来的流言蜚语?我历阳郡治下虽非清平世界,但也绝无什么土匪盘踞。你是在质疑本官的治理能力吗?居巢县民风淳朴,百姓纯良,哪来什么土匪?道听途说之言绝不可信。这些都是无良之辈造谣的谣言,本官正在查处散布谣言者。没想到,你李县丞却也在散布流言,扰乱人心。真是岂有此理。”
陆展也连声呵斥李徽,显得甚为恼火。李徽无可奈何,只得闭嘴。
巳时出发,一路沿着官道往西北方向而行。路上连续遇到多处哨卡,都有府兵把守哨卡,盘查甚严。当然,对于上任的两位官员的车队,这些府兵是不会盘查的,直接开闸放行。
但李徽的心里却越来越明白,那茶楼掌柜所说的话不假。路上设立的这些哨卡的目的是为了拦阻从居巢县方向前来的流民。也是限制当地百姓逃亡的手段。
当日傍晚,于一处官道驿站住宿,根据驿丞所言,已经距离居巢县不足七十里了。明日一早便可进入居巢县境内,明晚便可抵达居巢县城了。
当晚,李徽叫来赵大春和李大壮,命他二人明日上路后要保持高度警惕,随时注意周遭情形,让两人将他们的大铁棍子准备好,以防不测。
李徽自己则将顾谦送他的那柄短剑取出来放在枕边,从现在开始,这柄短剑是不会离身的。
不但如此,李徽还悄悄叮嘱陆展身边的随从和护院,也将兵刃弩箭取出来,明日路上做好警戒,加倍小心为上。
次日一早,众人继续上路,行了不久,前方是一片小山横亘。官道斜向上方延伸,直通小山之间。在坡下的官道两侧各立着一个石碑,北侧石碑上写着‘濡须山’三个字,南侧石碑上写着:居巢县境。
看来,这座山便是居巢县东侧的界山了。
不远处有一道哨卡。此处哨卡兵士人数不少,比之路上遇到的几处哨卡的人数都多,足有六七十人。而且在两侧小山山坡上,还隐约能看到哨塔烽燧模样的设施。
李徽心想:这恐怕便是为了防止居巢县境内的百姓和流民往外流窜所设置的最后一道关卡了。有这座小山阻挡,在县境边缘设置的哨卡,能最大限度的阻挡大股流民的流窜。
关卡上的一名领军都伯问明了身份之后便下令放行。车辆通过哨卡的时候,那都伯和众兵士站在路旁围观,脸上都带着奇怪的表情。像是嘲讽,更像是一种怜悯。
官道往上行,道路崎岖不平。行出数里,终于到了高处的一片平地。这里居然是一处集镇一样的地方。两侧路旁有不少石头房舍,还有一些破败的高大的烽燧,倒塌的围栏。
官道从中间穿过,两侧破败的房舍之间影影绰绰,似乎有不少人在暗中窥伺。令人隐隐觉得不安。
因为车辆颠簸的严重,上坡时陆展便下车步行了。此刻来到这奇怪的地方,陆展似乎也有些不好的感觉。
“这是什么地方?这些人怎么都不露面?鬼鬼祟祟的?”陆展道。
李徽道:“陆县令稍侯,我去打听打听,问问路。”
李徽带着赵大春郭大壮来到路旁一处石头房子旁,适才看到有人在这里探头探脑,到了屋子旁边,却又无声无息了。
李徽站在屋子门口大声叫道:“你们不要害怕,我等是路过此地,来问个路。”
破败昏暗的石头屋子里,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污浊的黑瘦老者缓缓现身。老者眼中带着惊恐的神色,呆呆的看着李徽等人。
“老丈勿要惊慌,我们是路过此处,想前往居巢县城的。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离县城还有多远?”李徽拱手道。
那老丈上下打量李徽等人,颤声道:“你们……不是来抓我们的?”
李徽笑道:“抓你们作甚?我们又不认识你。无冤无仇的,只是问问路。”
那老丈明显松了口气,忙道:“那就好,那就好。这里是濡须山啊,哦,又叫东关镇。下了山往西四十里就是居巢县城了。”
李徽哦了一声,拱手道:“多谢指点。”
老者拱手道:“你们……当真要去县城?”
李徽笑道:“是啊,我们正是要去居巢县城。”
老者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人?去做什么?”
李徽觉得这老者的好奇心似乎太重了。笑道:“老丈,多谢你指路。这是酬谢。我们这便要赶路了。”
李徽取出一串铜钱递给那老者,拱手告辞。
那老者手里攥着那串铜钱,看着李徽等人的背影,愣了片刻,忽然道:“这位小郎君,请留步。”
李徽转头笑道:“怎么?老丈有什么事么?”
那老者上前来,低声道:“我劝你们赶紧回头,赶紧离开这里。不要再往前了。”
李徽微笑道:“为何?”
老者左右看看,发现周围路旁有不少探出的脑袋往这里看,忙道:“不为什么,只是提醒你们一声。我要走了,你们自己看着办。总之,不能往前去了。”
那老者转身便走。李徽在后面大声道:“是不是这里有土匪盘踞,老丈担心我们被他们杀了?”
老者身子一震,跑的更快了。一头钻进屋子里,再也不现身露面了。
李徽皱着眉头回到路上,陆展等得不耐烦了。皱眉问道:“问到了么?这里是什么地方?距离县城还有多少里?”
李徽道:“此处是居巢县东关,下山后还有四十里。”
陆展道:“四十里?那不用到傍晚了,午后便能到了。”
李徽点头,想了想还是道:“陆县令是否觉得气氛有些古怪?适才我问那老丈,他告诫我们不要往前走了。听他口气,甚为惶恐。我担心……”
陆展摆手打断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里确实有些古怪,但不过是一些百姓罢了。你可莫要拿什么匪徒来吓唬我。一路上的哨卡兵士都没说居巢县有匪徒,这些百姓也都好好的住在这里。休要再说你的那一套道听途说之言。我已经告诫过你了,不许你再说这些话。”
李徽紧皱眉头,只得闭嘴。
众人上车穿过东关镇,道路下行,前方视野豁然开阔。往下看去,但见濡须山西侧山下,一片开阔的土地,一条大河在濡须山南侧蜿蜒流过,流向东南方向。此刻冬阳普照,河流水光粼粼,山野开阔,天高日朗,景色颇为壮观。
陆展看着这景色,大声笑道:“瞧瞧,这便是本人要治理的地方。多么好的一片地方。在我手里,本人要让这里变得秩序井然,百姓安居乐业,成为世外桃源。”
下了濡须山,前方二三十里一马平川。陆展心情很好,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嘴巴里说个不停。
李徽却一直关注着周边的情形,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数十里的路程,官道上几乎看不到一个行人,这多少有些怪异。哪怕是看不到本地百姓,那也该能看到一些流民才是。但是,一路走来,四野萧瑟空旷,一片死寂。整个县域似乎只有他们这一群人在大地上行进一般。令人不得不感到气氛诡异。
距离居巢县城还有十里之地的地方,又有几座小山在前方绵延。这里的山都不高,但是连绵不绝。
在抵达前方两座小山之间的山坡上方之后,终于,居巢县城出现在了视野之中。那是一座灰蒙蒙的小城,远远看去,城池方圆不足两三里,黑乎乎的一片房舍,显得凌乱破败。县城西南方向,白茫茫的一片大湖一眼望不到边际。
早就得知居巢县的地势是三面被小山包围,一面临湖。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和陆展的兴奋不同,李徽看到那座大湖之后,完全相信土匪是有可能盘踞在湖中的,而且是很难围剿的。因为这座大湖实在太大了。初步估计,方圆数十里绰绰有余。
李徽忽然记起来这是什么湖了。这座湖在后世便是中国版图上的五大淡水湖之一的巢湖。只是李徽从没有来过这里,巢湖业排在五大淡水湖之末,也远远没有其他的湖泊出名,所以之前一直没有想起来这回事。
就在众人站在城东的管道山坡上眺望县城和大湖议论纷纷的时候。从前方官道上缓缓走来三个人。那三人佝偻着腰,慢吞吞的走了过来。
李徽低声吩咐护院随从们保持警惕。陆展不以为然,等那三人走近,大声道:“站住。你们是从县城来的么?本地人么?”
三人停步,其中一人低头拱手道:“是啊,我们是从县城来的。便是本地人。”
一听此人说话,李徽顿时皱起了眉头。因为此人说话的口音是中原官话,绝非南方口音,也绝不是此处居巢县人该有的口音。此处人说的是江淮官话,李徽已经在这一路听得太多了。
他说他是本地人,那便是撒谎。况且,这三人看似佝偻着身子,一副恭顺萎靡的模样。但是却能看得出他们身体强壮的很,衣衫也很整洁,不像是普通流民百姓。而且他们的外袍内鼓鼓囊囊,似乎藏着什么东西。这不得不令人生出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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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流民之帅
李徽使了个眼色,伸手握住腰间悬挂的短剑的剑柄。赵大春和郭大壮也抓紧了大铁棍。
“太好了。本地人就好。你们带路,带我们进城。我乃本县县令,前来上任。你们去县城告诉百姓们,就说他们新任县令到了,让他们来东门外迎接本县。”陆展大声道。
李徽都惊呆了。他正准备进城之前和陆展商议,暂时不暴露身份,先去探探虚实的。可陆展却自报家门了。
那三人闻听此言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拱手道:“原来县尊大人上任,失敬失敬。县尊大人上任就带了这么几个人么?”
陆展正要说话,李徽沉声喝道:“我们率数百兵士前来,兵马就在后方,很快就到。尔等并非居巢县本地人,为何冒充?意欲何为?还不从实招来。”
那三人吓了一跳,退后数步。当头那人冷笑道:“原来被你们看破了。那也不打紧。嘿嘿,说什么率领几百兵士前来?吓唬谁呢?居巢县哪个敢来?几位,不瞒你们说,打你们从东关濡须山上下来,我们便知道你们的身份了。陆县令,李县丞是么?呵呵呵。也不用装了。”
李徽一惊,原来自己等人的行踪早已被掌握。这一路没遇到什么人,东关镇上也没有透露身份。他们是怎么知道消息的?很可能是路上的那些关卡的府兵得知自己和陆展的身份后通知了这里。那些兵马之中定有内奸。又或者,在历阳郡城身份便被泄露了。
陆展喝道:“你们不是本县人?居然敢欺骗本县。尔等到底是何种身份?还不快招?否则,拿了你们。”
“哈哈哈,好大的官威啊。”三人哈哈笑了起来。
领头那人冷声道:“我等奉我家大帅之命,前来告诉陆县令和李县丞一声。居巢县现在是我家大帅的地盘,不需要什么劳什子县令。劝你们即刻回头,我家大帅并不想为难你们。如果你们不听,后果自负。”
“你说什么?混账,什么大帅?哪来的大帅?来人,将他们拿下。”陆展变色,厉声喝道。
几名护院擎出兵刃,快步上前便要拿人。
那三人冷声而笑,突然间一人将背上背着的包裹丢在地上,一声呼哨,三人转身动作迅速的往来路飞奔而去。
“你们听好了,不听劝告的话,便如包裹中之物的下场。”三人一边逃走,一边留下话来。
陆展喝骂道:“追,拿下他们。”
护院们欲追,李徽喝道:“不要追,以防有诈。”
陆展瞪着李徽,李徽道:“以防他们调虎离山,防止旁边野地里藏有敌人。护院不能离开太远。”
陆展哼了一声,知道李徽说的确有道理。眼睛转向丢在地上的包裹。皱眉道:“他们丢下了什么东西?瞧瞧。”
一名护院上前,用刀尖挑开包裹,猛然间发出惊骇的叫声,窜起身来退后。
“人头……死人头!”护院尖叫道。
众人吓了一跳,一个个头皮发麻。李徽大着胆子走上前去,用树枝将包裹完全挑开,果然见包裹里包着一个毛发纠缠,血迹斑斑的东西,似乎是一个头发散乱的人头。
不过仔细端详之后发现有些不对,那毛发不像是人的头发。于是用树枝将‘人头’拨弄翻转,看到了一个长长的嘴巴。却原来是一个被砍下来的猪头而已。
但即便如此,一个血淋漓的猪头摆在眼前,也是让人毛骨悚然。
陆展本来听说是人头,吓得脸色苍白。发现是猪头之后,顿时大骂道:“这帮狗贼,辱人太甚。这是骂我是头猪么?混账之极。”
李徽甚是无语,陆展似乎搞错了重点。对方是用割下来的猪头来告诫自己等人不得进居巢县城。这是一种威胁,而非是羞辱。
“陆县令,这些人特意送来此物,便是威胁我们不得进城。你说咱们该如何应对?”李徽问道。
陆展皱眉道:“你觉得他们便是之前所打听到的那帮土匪么?”
李徽想了想,摇头道:“我认为不是。这可能是另外一股势力。”
陆展吓了一跳道:“你又开始吓唬人了,怎地又有另外一股势力?”
李徽沉声道:“若他们是土匪的话,我们现在怕是已经有大麻烦了。土匪若是得知我们前来的消息,必会大举出动,怎会还来警告我们?让我们离开?”
陆展皱眉沉吟。李徽继续道:“况且,这几人的口音非乃中原口音,适才已经被我们识破不是本地人。而据我了解到的情形,本地盘踞的土匪都是本地人。这帮人更像是北边下来的流民。”
“流民?流民怎敢对我们无理?还跑来警告我们,威胁我们。这是什么样的流民?”陆展诧异道。
“陆县令,有没有可能,这是一支流民组织起来的兵马,他们口中的大帅,便是他们的头领。我大**北之地,有流民帅可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李徽沉声道。
“流民帅?”陆展皱眉道。
陆展虽自大愚蠢,但对于流民帅这个名词他还是知道的。所谓流民帅,便是在大晋衣冠南渡之后位于江北和中原之地的一些特殊的势力。
数十年前,大晋遭遇五胡入侵之后,北方世家大族纷纷南渡避难,琅琊王司马睿也在大江之南延续大晋国祚,登基为帝。但也有一些北方世家大族不肯放弃其家族在本地的财产和地位而留在中原以及江淮之地。
面对五胡的威胁,为了保护他们的财产和地位,许多世家大族便招募兵马,收拢流民,组建军队保护自己。他们依旧效忠在南方站稳脚跟的大晋朝廷,依旧认同自己是大晋子民的身份。而大晋朝廷也往往通过分封官职承认他们的身份,并给予物资兵器财物上的支持。
朝廷是要利用他们防守北方之敌,他们是要自保,双方达成而来各自所需的契合。而这些人组织起来的流民兵马的统领,便统称为流民帅。
大多数流民帅都不成气候,并且也得不到朝廷的真心信任。流民兵马成分复杂,并大多效忠于流民帅本身,属于私人的武装力量。朝廷对此自然是忌讳的。形成既要用,又要防的局面。但是也有的流民帅被召入朝,为朝廷重用,成为了实力雄厚的世家大族,修成正果的。
其中最著名的便是高平人郗鉴。永嘉之乱时,郗鉴在山东峄山聚众避难,数年间便收拢流民聚众数万之兵。朝廷授予其兖州刺史之职,长期在北地坚持抗击石勒的赵国兵马。但实力悬殊,最终南下退守江淮之地,占据合肥县一带,兵马进一步的增多。
王敦之乱时,朝廷不得已召郗鉴出兵平叛,郗鉴入朝成功平叛之后,正式从流民帅身份修成正果,蜕变成世家大族。一度掌控大晋的权柄。高平郗氏也天下扬名。琅琊王氏的王羲之都娶了郗鉴的女儿,可见蜕变之彻底。能和琅琊王氏联姻,便说明已经为世家大族所接纳。
当然,郗鉴的成功也得益于朝廷的变局,以及高平郗氏家族本身便有不俗的世家出身。郗鉴的曾祖郗虑便是东汉时的大臣,官至御史大夫之职。
高平郗氏在很长时间里都控制京口要地,领徐兖二州军事。若不是不久前家族中的一位吃里扒外的郗超从中作梗的话,京口之地至今依旧在郗氏的掌控之中。
只能说,郗氏家门不幸,出了个吃里扒外的家贼。郗鉴若是知道自己的孙子郗超甘心为桓温当狗,不惜出卖家族利益的话,怕是他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类似郗鉴这样修成正果的流民帅不多,但流民帅在大晋南渡之后多如牛毛。但凡组织些流民兵马的,便都称为流民帅。但是这帮人现在的处境和当年可不一样了。大晋朝廷如今已经对流民帅持高度戒备的态度。并且绝对不会再对任何流民帅进行征召和信任。
原因很简单,数十年前,另外一个势力庞大的流民帅出身的名叫苏峻的人被召入朝之后竟然发动了叛乱,攻入了建康城。差点毁了大晋的国祚。这之后,朝廷对于征兆这些流民帅的态度便急转直下,再也不敢冒险了。
现在的情形是,流民帅不得重用,流民不得过江,便是如今朝廷对这些人的态度。
而如今江淮之地的流民帅也都不成气候。在北方局面逐渐稳定之后,大晋对江北之地的控制有所加强。江淮之地的局面相对稳定。
再加上设立侨郡安置流民,实行土断等政策的实施,也让江北流民本地化,逐渐安定了下来。如今在江北的流民帅都是小股力量而已。而且这些人得不到朝廷的支持和承认。
现在的流民武装基本上沦为和盗匪一样,只能干些打家劫舍,抢掠抢夺的勾当了。这些人也都被朝廷一概被视为匪徒。
李徽所说的如今在居巢县城中的流民兵马,应该恐怕正是因为此次桓大司马兵败之后从中原逃下来的流民组织起来的队伍。领头的可能见居巢县没有朝廷官员,便索性占据居巢县作为安身之所了。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警告吓阻陆展和李徽这样的朝廷官员来上任,恐怕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一旦陆展和李徽等人上任,他们这样的流民兵马便不能占山为王。对于流民首领而言,除非授予官职,给予身份上的认可,否则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这里的这股流民兵马,显然没有得到朝廷的官职封赏。
第七十章 见面之礼
“很有可能。李徽,你说的很有可能。这帮人确实可能是流民啸聚的兵马。流民南下,聚集于此,这里又没有官员管理,他们自然会啸聚成团,以图立足。呵呵,李徽,这一回算你说的还有些道理。定是如此。”陆展大声说道。
李徽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倘若这个猜测是对的,那么,这居巢县可不仅仅是龙潭虎穴了。
小小的居巢县,有湖匪,有流民,有流民兵马,甚至很可能有本地的大族的自保的兵马。这下可热闹了。这不乱成了一锅粥了么?
“陆县令,然则如果你也这么认为的话,这居巢县怕是进不得了。他们已经发出了警告,以我们这点单薄的人手进城,恐怕是羊入虎口。”李徽沉声道。
“不不不,此言差矣。这回我们更要进城了。倘若有流民兵马,我们更要进城了。我要收服他们,为我所用。你不是发愁我们没有兵马人手么?这送上门来的兵马,为何不用?”陆展大声道。
李徽目瞪口呆,皱眉道:“恕在下愚钝,没明白你的意思。陆县令怎有把握说出这样的话?怎知他们会为咱们所用?”
陆展沉声道:“你还真是蠢。他们既不是匪徒,只是流民兵马的话,怎敢和朝廷对抗?本官是朝廷命官,下的命令他们敢不听么?莫看他们跑来威胁我,不过是色厉胆薄之举罢了。他们若是当真不怕,正如你所言,他们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们呢?正因为他们不敢,所以才弄个死猪头来吓唬我们罢了。这反而暴露了他们色厉而胆薄的心思。”
李徽呆呆看着陆展,对陆展的认识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能从这个角度得出这样的结论,是李徽万万没想到的。李徽很想朝着陆展的脸上啐一口吐沫,骂他一句蠢货。可是,终究还是按捺住了冲动。
“陆县令,你当真是这么想的么?不是说笑?这可是干系性命攸关之事啊。”李徽沉声道。
他希望陆展只是自大愚蠢而已,但却不至于真的连眼前的危险也无知无觉,那他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陆展怒了,他认为李徽在质疑他的智慧。
“本县让你瞧瞧,我是如何收服这些流民兵马的。李徽,早知你如此无能胆小,就不该让你来当这个县丞。这一路你胆小如鼠,令人不齿。丢了我江南世家的脸。顾家都是胆小如鼠因人成事之辈。这一次便教你明白,我吴郡陆家之人是怎样的手段。教你知道,到底谁才是江南第一豪族。上车,进城。”
陆展说罢,转身走向骡车准备上车。
李徽高声道:“陆县令,莫忘了临行之前陆府君的交代。他可是告诫了你我要小心谨慎,量力而为。要我们懂得进退,适可而止。如今这种情形,你还要强行进城,岂非违背了陆府君的嘱咐。”
陆展转头喝道:“休拿我阿翁的话来压我。我此次不光是要做给天下人看,也是要做给我阿翁瞧的。让他知道,我陆家子弟之中,到底谁才是最有能力的。让他明白,他之前对我的看法都是错的。上车。”
第七十一章 慌不择路
骡车冲出了小广场来到狭窄的街道上,街道上反倒没有什么人。两侧房舍门窗之中有人探头窥伺,都是听到动静张望但是不敢露面的百姓。
“老丈,敢问县衙在何处?”李徽朝着一间阁楼上露出的一个花白的脑袋老者大声喊道。
“那边,过了十字街便是。”那老者不知是下意识的,还是被吓到了,居然回应了,并朝着街道前方一指。
李徽拱手道:“多谢。”
李徽转头对着后面几辆车大喊:“去县衙。”
这时候出城是不可能的,必须要找个落脚之处。县衙也许未必是个能挡住流民的地方,但李徽却也不知道此刻能去哪里了。也许衙门重地,会在心理上对流民有些震慑的作用。衙门建筑也定比其他房舍要坚固的多,或许可以作为依仗。
几名车夫大声应诺,猛抽拉车的骡子屁股,四辆骡车发了疯似的沿着街道猛冲而去。
往前奔驰了不到里许,便看到一个十字街口。正如那老者所说,位于十字路口对面北侧便是县衙。因为衙门前院门口两侧两只石狮子蹲在那里甚为惹眼,建筑也和旁边低矮的土石房有所不同,一眼看上去便能分辨的出。
但这座县衙明显看上去已经破败不堪,外观上看,衙门大院门楼飞檐的屋顶上和两侧的墙头到处都是枯黄的野草和杂乱生长的小树。甚至院门前台阶上的砖缝里都是一丛一丛的野草。
但此刻却也顾不得其他了。骡车冲到门口停下,李徽便跳下大车,冲到院门前猛力叩击油漆斑驳的紧闭的大门。捶打了数十下,里边毫无动静。李徽用力推门,硕大的木门好像从里边上了栓,根本推不开。
李徽焦急的看向两侧的围墙,希望能找到办法。但围墙高约丈许,而且是完好的围墙,恐怕也难爬上去。
“小郎让开,我们撞门。”赵大春在台阶下大声吼道。
李徽忙闪开一旁。只见赵大春和郭大壮两人手臂相挽,横着身子猛冲过来,用他们肥硕庞大的身躯同时撞在大门上。便听得哐当一声,硕大的木头大门轰然洞开,一根胳膊粗的木头门栓哐当当落在地上,断成两截。
李徽大喜。没想到赵大春和郭大壮两人一膀子便将门给撞开了。可能是年久失修,门栓已然被虫蛀了或者腐败了。被两个大力士猛地撞击便断裂了。
院门洞开之后,院子里的情景让李徽愣了片刻。放眼看去,偌大一个衙门大堂前院一片杂乱,仿若到了荒郊野岭一般。
整个院子的地面上全是杂草和荆棘,半黄半青的杂草足有尺许高,荆棘藤蔓一蓬蓬的,纠结在一起。几棵大树枝条横七竖八的乱长着,也不知多久没人打理了。
通向正堂的路已经全部被荆棘乱草覆盖,隐约能看到几块青砖。数十步外的衙门大堂的外观看上去也是破败不堪。乱草掩映了大堂门前的台阶,两侧的雕花长窗横七竖八的倒在墙根下。廊下救火接水的几只太平缸破碎散落在地上。
这座居巢县的县衙很显然已经不知多久没人居住,也没人打理。历阳郡守王牧之所说的什么有两名老吏留守的话都是谎言。很显然这里根本没有任何人打理的迹象。
“李县丞,咱们怎么办?”顾展下了车快步来到院门口叫道。
李徽定神喝道:“将骡车赶进院子来。找些树棍木头将院门堵住。大春大壮,你二人上墙头。要是有人爬墙往里冲,给我用大铁棍子招呼。”
众人连声答应。这种情况下,众护院随从都六神无主,心中恐慌。此时要是没有人出来拿主意,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李徽一吩咐,顿时成为了他们的主心骨,都纷纷按照吩咐行动起来。
四辆大车被迅速赶进院子里,幸亏衙门大院院门开阔,否则只能放弃了。待大车进院之后,院子大门被立刻关上。几名护院在院子里找了几根木头来,在门后横着闩了一道,又顶了几根。
李大春和郭大壮搬来长窗靠在围墙内侧当梯子爬上墙头,提着大铁棍子朝外张望警戒。
一切都安排完毕,众人拿着兵刃在院墙下守着,准备迎接那帮流民的冲击,一个个心情紧张之极。但不知为何,等了许久,那帮流民居然没有追来。
按理说这小城这么小,他们应该知道众人的藏身之处,为何却没有追来,让人有些纳闷。但无论如何,不来总比来了的好,众人也好喘口气。
李徽让大春和大壮二人在墙头守着警戒,自己陪同陆展进了衙门破败的大堂之中。此刻夕阳西下,大堂里一片黯淡。大堂内到处是灰尘,几张倒塌破损的桌案横在里边。正堂上方的匾额碎裂落在地上,隐约可见‘守己爱民’的字迹。
再看大堂左右墙上,满是灰尘的布幔垂落着,到处是蜘蛛网。屋子一角因为房顶漏雨之顾,墙面上长长的一道黑色印记,长满了霉变的斑纹。
整个衙门大堂破败不堪,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感觉。
有仆役将一张桌案擦拭干净当做凳子让陆展坐下。陆展此刻也慢慢的回过神来。
“好一帮刁民,胆大包天,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哄抢我们的车辆。必要严惩他们。”陆展气呼呼的骂道。
李徽皱眉道:“陆县令,方才是有人怂恿。适才有人喊了一嗓子,说我们是来赈济的,百姓才围上来的。那是故意为之。我认为就是此城中的流民兵马所为。”
陆展怒道:“定要找他们算账。绝不宽恕。”
李徽沉默片刻,开口道:“陆县令,眼下局势严峻,居巢县城中流民这么多,又已经确定有流民兵马在此,切不可任性妄为。否则,我们恐怕要遭遇大麻烦。这种时候,还请你冷静下来,我们要好好商量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陆展皱眉道:“你是说我任性妄为?混账。”
李徽这些天来对陆展已经忍无可忍了。若非这厮执意要来,怎会遭遇眼下情形?现在情形已经不容乐观,也许真的要死在这里了,这蠢货还在这里耍横,李徽岂能再忍让。苏丹小说网
“混账的是你。若非你一意孤行,自负愚蠢,怎至现在的状况?你自己作死便也罢了,却连累这么多人跟你来送死。眼下的局面已经极为危险,你却还不明白这些,简直愚蠢透顶。陆展,不瞒你说,你是我见过的最自负愚蠢之辈。”李徽冷声喝道。
“什么?你说什么?”陆展惊愕的看着李徽,他万万没料到李徽会顶撞他。而且是直截了当的骂他。一时之间没回过味来。
几名护院随从也吃惊的看着李徽,没想到县丞大人如此胆大,当面辱骂陆展。不过众人心里都很舒坦,他们早就受够了陆展了,只是甚为陆家仆役和护院,不敢言语罢了。
“你耳朵在打蚊子么?抑或你是个聋子,我说的话你听不懂么?”李徽冷笑道。
“你……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冒犯上官。你今日之言,我要记入官鉴之中,上报惩处。你这个奴才。”陆展跳起身来,指着李徽的鼻子骂道。
李徽挥手一挡,将陆展的手指打到一旁,冷声道:“你才是奴才。我李徽出身丹阳李氏,非任何人的奴才。这种时候了,你还摆官架子,可见你根本不知轻重。你爱上报便去上报。上报也得有命活着。咱们能不能活过今晚还未可知。县尊大人,劝你消停些。我还要想想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没空听你废话。”
李徽说完拂袖而走,来到院子里。他不想再看到陆展的那副嘴脸。他也确实需要冷静冷静,好好的思虑对策。
陆展气的脸色铁青,一时便想要吩咐护院们将李徽拿下,心里却也觉得似乎不妥。现在可不是和李徽计较的时候,他说的没错,眼下的局势险恶。真要是拿了他,身边的人手岂非更加单薄了。不如将这笔账暂且记下,以后再找他算账。
第七十二章 废弃之衙
李徽爬上围墙,看着十字街和衙门前的广场。有人影在街道上晃动,但却并没有朝着县衙而来,也没有嘈杂喧嚷之声。李徽心中虽然纳闷,但却也基本上确定流民没有追来。
李徽回想起不久前的情形,想起站在城墙上哈哈大笑的那一帮人。心里完全可以断定,这处闹剧便是那些人安排的。但这一切又让李徽甚为疑惑。
李徽奇怪的点在于,他摸不透这帮人行事的逻辑。既然他们不希望陆展和自己的到来,不惜派人去威胁。那么他们为何又打开城门让自己等人进城呢?
进了城,他们又鼓动流民上前哄抢,制造混乱。难道是想借流民之手将自己这些人都杀了?但为何现在流民又不追来呢?
他们如果真的想要杀了陆展和自己这一行人,其实他们不必现在动手。只需在半路上便可将自己这些人全部截杀。但是他们却又没这么做。
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些人的行为让人琢磨不透。但是李徽倒是捋明白了几点。
第一,已经完全可以确定这帮人绝非历阳郡茶楼掌柜口中说的那帮盘踞于居巢县的土匪。他们知道己方的行程,却没有动手抢夺财物,也没有拦截杀人。如果他们便是居巢县的那股土匪,自己这帮人现在肯定已经完蛋了。盘踞于居巢县的土匪们可是官府的死对头,根本不会手软。
第二,这帮人起码到目前为止是没有杀意的。在城门口的那一幕更像是他们故意弄出来的闹剧,看着流民抢东西,让自己等人狼狈逃窜,他们哈哈大笑,寻个开心。现在流民没有追过来,也许也是他们阻止了的缘故。
如果这个判断正确的话,那么事情或许有那么一些转机。这帮人既然不想杀了自己等人,那么相互之间便有了一些空间。也许可以对话协调,前提是从现在开始不要激怒这帮人。
第三,如果能够和这帮人达成共识的话,或许是一次转机。这帮人要想立足,也必须要防备盘踞于此的匪徒。一山不容二虎,或许可以和这帮人达成合作,共同面对匪徒的威胁也未可知。
虽然有些一厢情愿,机会也许也渺茫。但总比一点机会也没有。当前这种情况下,必须要尽一切的可能去找到办法,才有可能保存自己。因为这小小的居巢县,此刻确实是一个龙潭虎穴一般的存在。
……
夕阳慢慢落山,暮色四合,寒气刺骨。
四周如死一般的寂静,唯有树梢上的寒风吹过发出的呜呜鸣叫之声。此情此景让人很难相信这是在一座县城之中,倒像是身处荒山野地一般。
一名陆家护院来到墙根下,仰着头低声对李徽道:“李县丞,我家郎君请你去说话。”
李徽看了一眼黑乎乎的正堂,隐隐约约似乎看到陆展站在门口朝这边张望。李徽想了想还是爬下围墙去见陆展。无论如何,这种时候不能内乱。虽然陆展不可理喻,但也不能自己人先互相敌视,那将使局面更加的危险。
陆展站在大堂廊下,见李徽走过来后皱眉道:“李县丞,你适才的话,我就当你是意气用事,也不跟你计较。”
李徽拱手道:“那倒要多谢陆县令宽宏大量。”
陆展哼了一声道:“但下不为例。”
李徽皱眉冷笑,心中叹息。
“他们怎么没有追来?”陆展问道。
“我也不明白,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徽道。
陆展沉声道:“我认为,他们是怕了。我们是朝廷派来的官员,他们不敢造次。”
李徽不想和他争辩,轻声道:“也许吧。”
陆展道:“今晚怎么办?”
李徽沉吟道:“看这里的情形,衙门后堂定也是乱糟糟的,今晚还是大伙儿都在大堂里待着,都集中在一起,遇事也好照应。”
陆展点点头道:“看来只能如此。”
李徽道:“晚上还是要小心警戒。以防他们半夜里跑来偷袭。下官建议,今晚派人手轮流值夜。晚上寒冷,两个时辰替换一次。遇到情形,也好及时发现示警。”
陆展摆摆手道:“罢了,你安排便是。蒋胜,你听李县丞的安排。”
蒋胜是随同陆展前来的护院伍长,听到吩咐忙拱手答应。
当下李徽吩咐蒋胜将人员编组,两人一班,安排四组人手轮流值夜。保证一整夜都有人警戒。又命人将骡车上携带的东西卸下来,将大堂简单的清扫了一番,中间升起一堆篝火。围着篝火打了地铺。将干粮清水拿出来吃了些,算是暂时安顿了下来。
陆展累的够呛,吃了几口干粮清水,便命人取了铺盖和衣躺下睡了。其他人也都东倒西歪的靠在火堆旁,各自愁容满面的想心思。
李徽吃了几口也食不下咽,闭目靠在篝火旁。看上去在养神,但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难以安稳。
初更时分,墙头警戒人员轮班之后,赵大春和郭大壮被换了下来。两人的胃口倒是不错,别人都吃不下去饭,两人却丝毫不受影响。大馒头一人造了七八个,又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凉水,这才算是勉强吃了个半饱。
李徽很想让他们两个好好的睡一觉歇息,但是有件事他必须要做。不然心中不踏实。
等二人吃过了饭,李徽起身拿起一盏灯笼点燃,招呼两人跟自己走。
蒋胜见状忙起身低声询问。李徽低声解释道:“衙门后堂还没有去瞧瞧,万一后堂是破损倒塌的,敌人可以从后堂摸进来,那岂不是将咱们一锅端了。我去瞧瞧后面的情形,若有必要,后面也要警戒。”
蒋胜闻言觉得在理,对李县丞的精细心生佩服。这本是自己该想到的问题,自己却压根没想到这些,实在是惭愧。于是也起身要跟着一起去瞧瞧。
四人打着灯笼从正堂后门出去,上了一条通向后堂的回廊。那回廊倒塌了多处,野草荆棘都缠绕到了回廊的廊柱子上了。下方的地板缝隙也冒出乱草来。灯笼的微光下,可见回廊两侧也和前院一样全是乱草荆棘,树木横斜,枝丫横生,一片乱糟糟的颓败景象。
几个人慢慢的沿着回廊往后堂走,脚下的木头地板似乎是腐朽了,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异声响,令人毛骨悚然。赵大春和郭大壮身子沉重,脚下稍不小心便会踩踏木板。哗啦啦的声音更是惊飞了周围乱草中栖息的夜鸟,更是令人头皮发麻。
“这鬼地方,可真是有些吓人。堂堂县衙大堂,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蒋胜低声道。
李徽沉声道:“居巢县废弃了七八年了。别说七八年,一座宅子用不到四五年不住人,便会成为眼下的情形。无人打理,风吹日晒雨淋,寒暑来往,会毫无生气。”
蒋胜点头道:“倒也是。不过奇怪的很,县衙的房舍在这里算是很好的房舍了。怎么没人来住呢?按理说住在这里,不比住在外边那些茅草屋舒坦?”
李徽冷笑道:“要是这县衙里曾经发生过灭门血案呢?要是县令一家包括属官婢女仆役小吏一共几十人全部被人杀死在这里呢?你还敢住么?”
“哎呦!”蒋胜吓得一哆嗦,叫道:“李县丞,你可莫要吓我。”
李徽叹道:“我吓唬你作甚?本县盘踞的土匪冯黑子等人便是这么干的。自那以后,居巢县便废弃了。这是座凶宅啊。”
蒋胜汗都下来了。之前路上便听李徽和陆展争论什么土匪的事情。但是听得不真切。现在听李徽这么一说,顿时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再也不敢出声了。
后堂的情形自然也是一片破败,屋子里的东西早已被洗劫一空,剩下的都是些破损的家具,破烂的衣衫之类的垃圾物品。
而李徽的话也得到了证实,因为众人在后宅天井、正房几处院落的墙壁上都看到了大量的画着符咒的黄纸。地面上还有散落的香烛纸钱之类的东西。看到这些东西,更是让蒋胜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李徽倒是并不在意这些诡异的东西,站在破烂的后宅正房之中,李徽说出了他的分析。
“看来也不是没人进来过。但是恐怕也没住长久。这里必然发生了什么,所以当地百姓便进来贴了符咒,烧纸钱上香什么的。或许是这里闹过鬼吧。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没人敢住在这里。这里的家具物品都被搬完了,他们进来搬东西而已,但是不敢住在这里。”
蒋胜诺诺表示同意。战战兢兢的道:“不会……不会周围便有鬼看着咱们吧?我现在可是吓得要命。咱们还是回前边去吧。”
“鬼?呵呵呵,鬼有什么好怕的?若是这里真有鬼,躲在哪里也逃不掉。再说了,真有鬼的话,他们应该去找杀了他们的人去报仇,咱们跟他们无冤无仇,他们找我们作甚?”
李徽笑了起来。作为唯物主义观教育之下成长的人,他对鬼神之说自然是不太认可的。
“话是这么说,我总感觉身上冷飕飕的。”蒋胜咂嘴道。
李徽道:“那是过堂风,我也冷,不光是你。其实人才是最可怕的,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威胁是人,而不是鬼。你不担心人,倒来担心鬼,真是岂有此理。”
第七十三章 啸聚之众
众人将衙门后宅乃至后园都检查了一遍。虽然处处都已经破败杂乱,但是衙门后园的围墙还算完好,后园的围墙更高,似乎比前院围墙更加的牢固。看起来似乎没那么容易从后园进来。
这虽然不能作为安全的保证,但起码有了一道屏障,心里会安心些。回正堂的时候,李徽让蒋胜等人在回廊上拉了几道绳索,砍了一堆荆棘堵了几道。这么做未必有太大的作用,只是求得心安罢了。
忙完了这一切,已经近三更时分。李徽和衣躺下,只觉得身心俱疲。明明身体很疲乏,但精神却高度紧张,一直睡不着。脑子里有两个声音一直在打架。
一个声音怒斥自己愚蠢,明明可以选择更为安全的道路,偏偏却要为了这个官职跑来这里,现在终于身陷危险之中,不知该如何善了。苏丹小说网
但另一个声音却反驳说: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真正的能保护自己和家人,不让命运被别人左右,便只能奋力一搏,抓住仅有的机会。
放弃此次赴任官职的选择,便意味着随波逐流,失去掌控命运的机会。这很可能是唯一的机会。况且在这个时代,没有哪里是安全的。就好比即便在顾家,也差点被关水牢,丢了性命一样。现在要做的是冷静分析,积极应对,而非自怨自艾。
寒风在外边呼呼的吹着,外边的树梢上发出呜呜的鬼哭狼嚎的声音。半夜里篝火熄灭之后,正堂里又冷到了极点。
这一夜,所有人都在恐慌和寒冷之中捱过,有的人在短暂的睡眠中做了噩梦。然而,现实便是他们所经历的最大的噩梦。
……
在提心吊胆之中熬过了这一夜,庆幸的是,一夜寒风呼啸,草木皆兵,但却也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天色微明时分,正在迷迷糊糊的打盹的众人却听到了外边传来的惊恐的叫嚷声:“不好了,不好了。”
众人本就已经处在极为敏感和惊恐的状态之中,乍然听到叫喊声一个个头皮发麻,所有人都一骨碌爬起身来,面色发白的看着门外。
陆展高声喝问道:“怎么了?”
一名护院带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也不知是寒冷还是恐惧,他的声音很是颤抖。
“不好了,广场上来了许多人。了不得了。”
李徽早已起身,沉声喝道:“慌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不……不知道。我和老黄一睁眼便看到了广场上许多的人。”那护院叫道。
“一睁眼?你两个狗东西居然偷着睡觉是么?叫你们警戒,你们却偷睡?”蒋胜怒骂起来。
那护院自知失言,嗫嚅道:“太……太冷了,墙头根本待不住。我和老黄便下来在墙根下避了会风。可谁知道便睡着了,我们并不是有意的。醒来之后上墙一瞧,便看到许多人了。”
陆展怒道:“你这混账东西,让你警戒,你却偷懒。蒋胜,给我狠狠的打。”
蒋胜闻言,上去便拳打脚踢的招呼。那护院抱着头任凭打骂,不住求饶。
李徽紧皱眉头喝道:“现在可不是处理这些事的时候。外边情形如何,得去瞧瞧。”
李徽快步出门来到院门围墙边,从长窗搭成的斜梯爬上围墙,朝外张望。
冬天的清晨,四周都笼罩着一层白雾。但是,就在这晨雾之中,衙门大院外的十字街广场上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影站在那里。仿佛是一群从地下冒出来的幽灵一般。
他们并没有移动,就站在距离衙门不到五六十步的地方,身形模糊的晃动着,给人一种极为诡异恐怖的感觉。
李徽正在沉思,身边传来陆展的说话声:“他们是什么人?这是要干什么?装神弄鬼的。”
李徽转头一看,原来陆展不知何时也爬上了墙,在自己旁边正伸着脖子朝外看。
李徽低声道:“我估计应该是城中的流民。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恐怕不是什么好事。这么冷的天气,谁会一大早站在这寒风之中。我估计定是城中的流民帅逼着他们来的。陆县令,咱们且赖着性子等着,看看他们要干什么。我估摸着,那帮人今日会现身的。”
陆展皱眉微微点头。难得的同意了李徽的话。
太阳慢慢的升了起来,阳光照耀之下,雾气很快散去,外边的情景便看的更清楚了。那些确实是流民,他们衣衫褴褛单薄的站在广场上,相互搀扶着,冷得浑身发抖。晃动的身体其实是他们在跺脚搓手取暖。
李徽看着这些流民悲惨模样,心中颇为震动。这便是这个乱世给百姓造成的痛苦。除了那些被杀死的,活着的人也同样在活受罪。
眼前这些流民其实更悲惨。因为他们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的原因恰恰是因为心向大晋之故。不久前桓温北伐时,大军抵达中原之地他们的家乡时,他们箪食壶浆的迎接王师,还以为能够从此摆脱胡人的统治过上好日子。归于大晋的怀抱之中。
结果,北伐大军大败。桓温丢下他们率军败退,而这些百姓也因为曾经资敌而被胡人清算,所以他们不得不南逃。
一路上好不容易活着逃到了大晋境内,本以为逃到大晋便有活路,本以为大晋不但会接纳他们,安置他们,而且会抚慰他们。但等待他们的却是残酷的现实。
大晋不仅没有安置他们,赈济他们,甚至根本不允许他们过江,将他们滞留在像居巢县这样的江北郡县之中,任他们自生自灭。
大晋朝是不人道的,也是不道德的。就算为了江南的安定,也需要想办法安置这些流民,而非粗暴的将他们阻止在江北之地,不管他们的死活。
其实不仅居巢县这些流民,本地的百姓也一样如此。明知境内有匪徒盘踞,历阳郡却在各处官道设关卡,不许百姓离开。因为他们一旦离开故土,便将成为流民,那便成了不安定的因素。他们宁愿让他们困死在这里,也不肯给他们活路。
这便是大晋,这便是现实。
李徽思索着这些的时候,广场上的人群突然发生了骚动。在一阵喧哗呵斥声中,流民们纷纷向两侧散开,闪开了一条通道。
然后,通道之中出现了一群人。他们大摇大摆的从通道之中通过,径自向着衙门大院门口而来。
那伙人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刃,刀剑枪棒弓箭五花八门都有。领头那人李徽一眼便认出了他便是昨日站在城楼上哈哈大笑的那人。确切的说,是认出了他身上的盔甲。因为这里所有的人,只有他一个人穿着一套盔甲。
那帮人快速接近围墙和院门,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众护院都紧张的看着陆展和李徽两人,不知道该不该有所行动。
李徽低声吩咐道:“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他们不动手,我们便不动手。见机行事。”
众人握着兵刃盯着那群人,那群人走到距离院门院墙三十步外,却停了下来。这个距离,双方其实已经能将对方看的清清楚楚。
李徽注意看那身穿盔甲的男子,此人身材高大魁梧,面色黝黑,五官倒是不难看,只是脸上带着一股阴狠的煞气。给人一种很不安全的威胁感。李徽猜测,此人便是这帮流民的头领,他们口中的大帅。
身着盔甲流民帅叉腰站在那里,抬头看向院墙上探着身子的众人。目光扫过时,每个人都感觉到一股杀气。几名护院甚至都没有勇气和他对视,在他目光扫过时下意识的低下头来。
“哈哈哈。诸位兄弟,听说,咱们居巢县来了新任县令大人和县丞大人。就在县衙之中。我本想来拜见,人没看到,倒是看到院墙上几只伸着脖子的王八。哈哈哈。”那男子大声笑道。
“哈哈哈哈。”站在他身旁的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陆展怒喝道:“混账东西,本县县令在此,你们是什么人?敢如此羞辱本官?”
下方众人哈哈大笑。一人笑道:“大帅,这厮还不高兴了。耍起了官威了。”
另一人道:“想必是不肯被称做王八。那便叫他猪头便是。咱们不是送给他一个猪头么?哈哈哈。”
众人又是笑得前仰后合。
陆展大声怒道:“放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本地的匪徒,还是北边下来的流民?若是本地匪徒倒也罢了,若是北边下来的流民,怎可对本县无礼?聚集于此,意欲何为?”
第七十四章 邪不压正
身着盔甲的那名男子手一举,众人的笑声停歇。
但见他上前数步,拱手大声道:“你便是陆县令了是么?有礼了。本人名叫王光祖,和这帮弟兄正是从北边下来的。陆县令,我等并非无礼。我等被迫流浪南下,落脚居巢县。眼下已经是寒冬腊月,所有人都饥寒交迫,你瞧瞧这些人,断粮无衣,难以活命。听说朝廷派了陆县令来了,我等欣喜如狂。想必县令大人是朝廷派来赈济我们这些人的。所以,我们大伙儿都聚集在这里等着县尊大人给我们赈济呢。可没有别的意思。”
“正是,陆县令快给我们赈济吧,不然大伙儿都要冻死饿死啦。”王光祖身边众人纷纷鼓噪叫嚷道。
陆展沉声喝道:“你们果然是流民。既然来到本县,便当安定守法,不可造次。至于赈济之事,本县自会想办法禀报朝廷,调运粮食来的。你们这般啸聚于此,是何道理?王光祖,你即刻让这些人都散了,不要再围在这里。”
王光祖哈哈大笑道:“原来陆县令根本不是来赈济的,也就是说,朝廷根本就不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陆县令,那你这个县令还当了作甚?你来这里又是为何?难道游山玩水么?”
“正是。朝廷根本就不管我们死活,什么狗屁县令,我们可不认。”
“这厮当什么县令?咱们大帅当县令才是。让他将大印交出来,让咱们大帅当县令。”
“对,交出大印,滚出居巢县。这里是咱们的地方,跑来个狗屁县令来,我们可不认。”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大声呱噪叫嚷起来。
陆展厉声道:“放肆!王光祖,本县警告你,尔等啸聚于居巢县,本就是匪贼之行。若是再聚众喧闹,本县便定你们为流贼,届时朝廷可派兵前来剿灭你们。本县劝你,即刻解散手下,安分守法,不要再闹事。之前你已经派人威胁本县了,现在你若再不收敛,本县便绝不饶恕了。”苏丹小说网
李徽在旁听了陆展这话,顿觉不妥。这种情形下,怎能说这种话?自己还想着探一探这些人的底,看看能不能搞好关系。结果,陆展却说出这些话来,这不是彻底要激怒对方了么?
对方都没有说出太多狠话,只是调侃嘲讽之言居多,但显然还是留着余地的。陆展说这些话是直接把对方这些人定性为流贼了,这岂不是一句话便将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果然,下边王光祖的手下众人闻言愤怒不已。他们举着兵刃向着墙头比划威胁,口中叫骂不停。
王光祖也面色铁青,嘴上却带着笑,大声道:“陆县令息怒,我们可不是流贼,我们可不敢得罪朝廷,也不敢得罪陆县令。还请陆县令开恩通融,可不要把我们当成贼人。我们这便离开。从此以后遵纪守法,安分守己做个良民。陆县令,我等今日打扰了。这便告辞。所有人给我听好了,立刻离开这里,不要打搅了县令大人的正事,不许乱骂人,咱们要做良民了,哈哈哈。”
王光祖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面带惊愕。连他手下的那帮人也呆呆发愣。
王光祖骂道:“还不离开这里,等着被人当贼人么?贼人可是要杀头的。都愣着作甚,都走。”
王光祖一摆手,手下人和广场上的流民纷纷散去,不一会真的消失的干干净净,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了。
墙头上的众人也是讶异不已。陆展起先也有些错愕,但很快,他便得意了起来。
“李县丞,瞧见没?这便叫邪不压正。这帮人在我面前岂敢造次?本人几句话便镇住了他们。幸亏没有听你的,说什么要小心谨慎,不能得罪这些人。说的他们凶神恶煞一般。现在看到了么?他们不过是外强中干的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我堂堂县令倒要看他们的眼色?岂有此理。”
李徽一时竟然无言以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但是李徽的内心里却觉得,事情怕是要糟糕。那王光祖适才说的话,可不是什么好话。李徽听到了他话中的弦外之意,带着一丝反讽,带着一丝杀气。
……
威胁解除,陆家众人都松了口气。陆展昨日其实颇为惊恐,但现在发现这帮流民武装外强中干,自己几句话他们便诺诺退去,心中自得无比,又开始踌躇满志起来。
回到正堂之中,陆展更是自吹自擂了一番,陆家众人自然是纷纷附和称赞。李徽可不愿听他夹枪带棒的讽刺,带着大春和大壮回到墙头警戒。陆展心中不快,但此刻却也忍者不发作。
在正堂坐了片刻后,手下人建议去后堂瞧瞧,看看有没有能住的地方。陆展欣然同意,于是带人去了后堂查看了一番后,决定清扫后宅房舍,好好的安顿下来。后堂房舍的破损情形也相当严重,但陆展也知道此刻不能讲究太多,总比住在前面漏风的正堂要好。
于是乎陆家众护院仆役开始清理整饬后宅房舍,砍树割草修枝,搬运清理垃圾,清除蛛网,再洒扫擦抹,忙的不亦乐乎起来。
一直忙活到中午时分,后堂倒是被整饬的有些样子了。通过拆东墙补西墙,将其他房舍完好门窗拆来装在后堂正房,倒也保证了门窗的完好。用带来的纸张将门窗都糊好之后,倒也解决了四处漏风的问题。仆役们简单的修缮了两张桌案和一张木床,算是可以让陆展有地方坐卧。
陆展随身带来的一些笔墨砚台,熏香炉烛台,箱笼书籍之类的一摆上,原本阴森狼藉的衙门后堂顿时有了一些生气。
当然,这离陆展的要求还很远。吃了午饭之后,他又开始指挥陆家众人对后堂天井前院和后园进行整修。他的想法是将前后院的杂草荆棘全部清理干净,将一些碍眼的树木全部砍伐。将倒塌的一些女墙重新修缮。之后再弄些花圃鱼池假山之类的装饰。
按照陆展的最终想法,他要将整个衙门几乎要重新按照自己的想法布置一遍。既然在此处为官,居住的地方一定要舒适精美,跟他在吴郡的家一样。
李徽三人并没有参与清理修缮的行动,因为李徽始终觉得眼下还不是放松警惕花费时间和力气去做这些事的时候。在李徽看来,不但危险没有解除,反而更加的让人感觉到紧迫了。
况且,就算是那帮人确实是被陆展的一番训斥喝退了,不敢造次的话。那么陆展此刻也应该派人去找那王光祖来,和他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进一步的达成共识。
要准备开始摸清楚县城的情形,想办法安顿这些饥寒交迫的百姓才是,而不是开始忙活整饬住处。
现在将这里整修的跟龙宫一般有个屁用。城里这帮人到底什么想法还没弄清楚,会发生什么还不能肯定。城外还有土匪盘踞着,时时都有威胁。说不定随时都要准备面临最危险的时刻,不去想办法思索对策,却先考虑个人的安逸,这岂非事完全分不清主次的行为。
让李徽觉得更加可笑的是。因为李徽三人一直不见人影,不肯帮忙,下午的时候,陆展居然派人来前边向自己传话说什么后堂房舍不多,只能安顿陆家仆役和护院。而且他也不习惯跟其他人一起住。所以让李徽自找住处安顿。还说要不然后园有两间柴房,让李徽他们自己收拾收拾住进去。
李徽听了这话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陆展不但愚蠢,而且是个小鸡肚肠之人。之前自己骂了他几句,他肯定是记仇了。想着法子的报复自己。
别的不说,好歹也是一起来赴任,将来也是同衙做事,却也不必这般刻薄相待。李徽已经能想到将来的日子该有多么的艰难了。不用说,这厮定会处处针对自己。
但李徽不想跟他计较,他也并没有打算住什么好的地方,安逸的住处恰恰是此刻最不需要的东西。要随时随地的做好应对危险的准备,即便现在给个龙床让自己睡,自己也不敢安稳入眠,还是得和衣而卧,睡觉也得睁着一只眼。
一整天的时间,县衙周边安静无比。李徽和赵大春郭大壮不间断的监视着四周的情形。除了偶尔发现的匆匆而过的街上百姓的身影之外,并无任何动静。
按理说这是一件好事,但李徽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加重。因为这并不合理。王光祖这帮人既然敢半路送猪头威胁,进城当日便鼓动流民攻击自己这些人,今日一早又跑来叫阵。可见绝非善茬。
陆展当众辱骂他们,将他们视为贼人,对方没有任何表示就这么灰溜溜的离开,这多少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如果王光祖等人如此胆小的话,那又何必之前做出那么多出格的举动?干脆隆重相迎,岂不是更好?
而且,这居巢县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有百余土匪盘踞之处。王光祖等人不可能不知道这里的情形。冯黑子一伙在居巢县已经占山为王,王光祖等人却占了县城,一山有两虎,如何相处?王光祖敢在居巢县落脚,难道不掐掐自己的腿肚子?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王光祖等人都不是善茬。既不惧冯黑子一伙土匪,也不惧朝廷派来的自己这帮人。陆展所谓三言两语呵斥便让王光祖等人如此安静,这怎么想怎么都不太对劲。
当然,李徽当然也希望如陆展所说的那样,王光祖等人被他威慑不敢轻举妄动。可是从逻辑和情理上分析,这件事恐难如愿。
李徽心里也做出了决定,不能被表象所迷惑,自己明日必须要主动出击,去和王光祖等人接触才成。否则困在这县衙之中不是办法,也无法打开局面。
第七十五章 惊魂之夜
天再次黑了下来。陆展也不知是要庆祝什么,居然让厨子做了一桌酒席,陆家的护院和仆役也被赏了酒。
或许是为了表现对李徽的不满,他甚至都没有派人去请李徽来后堂一起喝酒。护院伍长蒋胜提醒了一句,被他骂的狗血淋头。
李徽也并没有去后堂,他和赵大春郭大壮两人在大堂里生了火烤了些面饼吃。之后让大春去后堂找蒋胜安排今晚的值夜警戒的人手。然而不久大春回来禀报,陆展说今晚不用警戒了,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李徽甚为无奈,本想去交涉一番,但一想陆展那嘴脸,去了怕也是白费口舌。于是和大春大壮商议了,今晚三人轮流值夜,盯着外边的动静。
赵大春和郭大壮执意不让李徽参与值夜,表示他们两个一个上半夜一个下半夜就可以了。李徽想想,便也作罢。他们两个昨晚睡得鼾声如雷,睡得很好。自己昨晚一夜几乎无眠,现在已然头昏脑涨,确实需要好好的歇息一晚恢复一下精力和脑力,也想一想明日该如何去和王光祖这帮人接触。
赵大春值守上半夜,李徽也早早在篝火旁睡下。今晚前堂后堂都有人,觉得心里还是有些安稳的。心一安,睡意便很快袭来,竟然没多久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徽突然被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惊醒了过来。那声音在安静的夜晚格外的刺耳,让人毛骨悚然。李徽一骨碌坐起身来,身旁不远处躺着的赵大春也爬起身来。赵大春刚刚和郭大壮交接了班次,此刻也刚过子时,他还没有睡着。
“什么声音?”李徽骇然问道。
“好像是惨叫声。后堂传来的,不会是闹鬼了吧。”赵大春瞠目道。
“闹个屁的鬼。出事了。”李徽伸手将短剑抓在手里,一骨碌爬起身来,赵大春也忙将大铁棍拿起来。
就在此刻,后堂方向再一次传来了惊呼的人声。像是炸了锅一般的惊骇的叫喊声,声音凄厉而可怖。
“去瞧瞧!”李徽喝道。嚓的一声,手中短剑出鞘,提着短剑便往后堂跑去。
赵大春提着铁棍忙跟在李徽身后,外边郭大壮也听到了声音刚刚从墙头下来冲到大堂门口,看见李徽和李大春往后堂跑,二话不说提着棍子也跟着后面跑去。
李徽提着短剑沿着回廊往后堂飞奔。后堂中的叫嚷声更加听得真切。隐约似乎有人在大声叫喊公子郎君之类的话。在二进天井入口,一人提着灯笼冲了出来,差点和李徽撞到一起。
“蒋胜,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在叫嚷什么?”李徽看清了来人,正是蒋胜。
蒋胜见是李徽等人,大声喊叫了起来:“李县丞,正要去禀报你。可了不得了,我家公子被人给……割了脑袋了。”
李徽脑子里嗡的一声,惊的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
后堂东侧房间里,陆家众人不久前才为陆展打造的木床上,陆展身首分离躺在被褥之中,场面极其恐怖和血腥。
被褥和帐幔上喷溅着血迹,鲜血浸润了枕头被褥。陆展的头和脖子相距尺许滚落在床头一角。脸朝上,双目圆睁的瞪着上方的帐幔,似乎一切发生的太快,惊恐的表情还凝固在他脸上。
床上倒没有太多挣扎打斗的痕迹,陆展的身体还在被褥之中盖着,甚至还在微微的抽动着。
李徽呆呆的看着陆展身首分离的尸体,身体控制不住的发冷,胃部紧缩,里边翻江倒海,差点就要吐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被砍了脑袋的死状,太恐怖,太令人毛骨悚然了。如果不是之前有过打斗杀人的经历,此刻李徽怕是根本承受不住眼前这幅血腥的场面。苏丹小说网
尽管自己这一路以来对陆展的印象并不好,甚至对他厌恶的很。但是,自己是绝不希望他死在这里的。
李徽放下帐幔转过头来,陆家众护院和仆役们呆呆的站在房间里,一双双眼神里带着惊恐和无助看着李徽。在此之前,他们已经看到了床上主人的惨状了,他们现在一个个已经六神无主,惊骇不知所措了。
李徽吁了口气,强自压抑心中的翻腾,沉声问道:“谁最先发现陆县令被杀的?”
“是……厨子徐老四。”蒋胜伸手向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中年仆役一指。
徐老四是随行的仆役兼厨子,是陆展专门带在身边路上他为陆展煮菜烧饭的。徐老四在路上还曾偷偷给李徽等人送过几碗饭菜,李徽对他印象不错。
“徐老四,你是何时发现陆县令的情形的?”李徽沉声问道。
“回禀李县丞,就是方才。我一进房来,便觉得不对劲。往床上一瞧……公子便……便……被人砍了头了……”徐老四颤抖着道。
李徽皱眉喝道:“半夜三更,你为何进陆县令的卧房?”
徐老四忙道:“我是进来送茶水的。晚上公子喝了不少酒,我怕他半夜口渴,便煮了茶水送进来。也是公子吩咐的。大伙儿都听到了。”
李徽看向蒋胜以及其他陆家众人。蒋胜等人纷纷点头道:“公子确实吩咐过。他说喝了酒怕夜里会口干心烧难受,让徐老四准备茶水放在屋子里,他渴了便自己喝。”
李徽道:“你煮的茶水呢?”
徐老四往旁边的小几上一指,确实有一壶茶和两个茶盅放在小几之上。李徽走过去伸手一摸茶壶,依旧热的烫手。揭开壶盖,一股煮茶的气味飘出来。大晋的茶水都是煮茶,内放葱姜薄荷桂皮红枣等等多种材料熬煮出来的粥状物。这种茶李徽一直是不习惯的,根本没有茶味。看来,徐老四确实是煮了茶水送进来了。
“你说说当时的情形。你为何感觉不对劲?”李徽沉声道。
“我进来之后,发现后面的窗户开着,冷风往里灌。公子睡前我是栓了窗户的,所以觉得奇怪。我怕公子受凉,便将茶壶放在这里,然后去关后面的窗户。关了窗户之后我便闻到很重的血腥味。所以便想瞧瞧公子。谁知往床上一瞧,我的老天爷……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徐老四颤抖着回答道。
李徽听到这里,迅速从旁边人手中取过灯笼,三步两步来到后窗处。后窗是三扇半截花鸟雕窗,因为是重新修缮安装的,所以擦拭的干干净净,窗纸都是新糊上去的。
灯笼的照耀下,窗纸完好无损。但是李徽看到窗户的木头横闩上有利器留下的划痕。一点一点的,分布细密。李徽心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他将窗闩拔出,伸手推开花窗,顿时一股冷风直灌而入,冻得屋子里的人纷纷缩起了身子。冷风灌入,床上的帐幔开始呼啦啦的飘动。
众人手中提着的灯笼被吹得忽明忽暗,众人都有些慌乱起来。就在此刻,李徽哐当一声将花窗关上。
风停了,屋子里恢复了正常,众人也吁了口气。
“蒋胜,今晚你们有没有安排人在周围警戒?”李徽走回来沉声问道。
蒋胜忙道:“公子说,今晚无需警戒,我便……没有安排。实在该死。”
李徽道:“然则你们所有人都在何处歇息?”
“都在西边厢房里睡觉,大伙儿都喝了些酒,睡得沉。若不是老四叫起来,我们压根不知发生了此事。”蒋胜道。
“你能保证所有人都在西厢房,没有偷偷出来过?”李徽再问。
蒋胜叫道:“李县丞是怀疑我们当中有人杀了公子么?绝对不可能。我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么做。我们才刚刚睡下不久,便听到徐老四的叫声。徐老四一直陪着我们,他可没睡,他可以证明。”
旁边几名护院闻言吓得脸色发白,跪在低声磕头叫道:“李县丞,我等怎敢这么做?万万不能怀疑到我们头上啊。”
徐老四在旁忙道:“李县丞,小人可以证明。小人要煮茶,没敢睡,就坐在屋子里烤火。他们没人出来过。我一点声音都没听到。什么人也没看见。”
李徽摆手对众人道:“我只是想排除你们的嫌疑罢了,这么说来,基本上可以排除你们的嫌疑。其实,我知道不可能是你们中的人所为。因为有人从后窗用尖刀将窗闩拨开,进屋杀了陆县令,窗闩上有刀尖拨动的痕迹。那时候你们应该都在熟睡之中吧。”
第七十六章 最后通牒
众人惊愕不已,李徽随即带着他们来到后窗处,让他们看了那些刀尖拨动的痕迹。
“是什么啊,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啊。”蒋胜颤声道。
李徽低声道:“都取出兵刃来,跟我出去瞧瞧。不过诸位当心些,也许杀人者还没离开。就在后面躲着也未可知,做好战斗的准备。”
众人闻言,脸都白了。李县丞说杀人者可能还在左近,这当然让人惊惶失措。
“何……何以见得他们还在这里?”蒋胜颤声问道。
李徽沉声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有这种预感罢了。我基本上已经知道是谁杀了陆县令了。他们完全可以把我们一锅端了,但是他们只杀了陆县令,便是故意让我们恐慌。他们一定很想看我们的反应。或许就在外边看着咱们。”
众人脑后发毛,一个个腿肚子都发软。
“怕了?躲着也不是办法啊。”李徽沉声道。
“走,若是他们还在,便跟他们拼了。”蒋胜咬牙道。
蒋胜倒不是无所畏惧,而是他心里清楚的很,自己护着的主子死了,这事儿没法交代。为今之计,便是能查出凶手来,才能稍微有些交代。而且,眼下的情形糟糕,敌人已经杀进来了,难道还躲在屋子里等死么?只能一搏。
众护院都颤声应了,抽出兵刃跟着李徽等人出了房门,前往后门处。后面黑漆漆的,冷风刺骨寒冷,灯笼摇晃着,火焰跳动着,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众人小心翼翼的在屋后绕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但当他们摸到后园东边的围墙下方时,猛听得围墙上方有人发出怪笑之声。
“哈哈哈。你们在找我们么?新任陆县令还好么?哈哈哈。”
众人听到这笑声,一个个毛骨悚然,惊魂落魄。赵大春大骂一声朝着发出声音的围墙方向冲过去。结果脚下被荆棘草丛纠缠,噗通摔倒在地。郭大壮忙冲过去扶起他来。
李徽朝着黑暗中的墙头方向大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墙头上传来大笑声:“莫管我们是什么人,陆展那厮他该死罢了。你们也都听好了。你们若不想死,便给我滚出居巢县。这里可不是你们能呆的地方。限你们明天日落之前统统滚出去。否则的话,明晚我们来取你们的人头。哈哈哈。”
墙头之人说罢此言,便传来他们噗通噗通跳下墙头的声音。脚步声杂沓纷乱,似乎有两三人的脚步声在墙外迅速远去。李徽再大声喝问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对面无声无息,没有任何的回答,周围只剩下寒风吹过树梢和乱草的声音。
……
天色微明,李徽和所有人都聚集在衙门后堂正房之中。陆展的尸体停放在屋子当中。
不久之前,他们已经将陆展的尸体用被褥和布幔包裹好,将陆展的头也安了回去。虽然这当中发生了一次意外,惊惶失措的一名护院笨手笨脚的绑扎时没有抓稳,陆展的头颅滚落到了地上,让众人一阵惊呼。但终究还是整顿完毕了。
所有人都已经心力交瘁,恐惧和绝望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之中。不仅是因为陆展的死,也是因为不久前被黑暗中的杀人者下了最后的通牒。
李徽站在后宅廊下已经思索了许久了,等他们完成了对陆展尸体的收拾之后,李徽才回到屋子里。苏丹小说网
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看着李徽,眼下李徽便是他们的主心骨,他们都等着李徽给他们拿主意。接下来该怎么办?众人都毫无主张。
“各位。我们得商量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了。我知道你们现在很惊慌,很害怕。但是事已至此,惊慌也没用,只能面对现实。”李徽沉声开口道。
众人默然无语,气氛凝滞沉重。
蒋胜叹息道:“没想到我家公子千里迢迢来上任,这才抵达第二天便送了命。我们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现在一切,全凭李家郎君主持。你说怎么办吧,我们都听你的便是。”
“是啊,全凭李家郎君做主,我等都听你的。”众人纷纷道。
李徽看了一眼陆展裹得严严实实的尸体,叹息一声道:“陆县令遭遇如此不幸,真是令人痛心。我和陆县令从吴郡一路前来赴任,本想着能做一番事情,报效朝廷,谁能想到会遭遇这样的事?居巢县贼人无法无天,公然杀害朝廷命官,更是令人发指。但无论如何,这一切都发生了,也只能面对现实。天亮之后,我想咱们先打造棺木,收殓了陆县令,总不能这么摆在这里。”
蒋胜点头道:“县丞大人说的是,一会我便带人去找门板,凑一副棺木收殓公子。”
李徽点点头,继续道:“我想,诸位现在心里定然都很不安宁。昨夜贼子嚣张,公然挑衅杀人。而且下了最后通牒,要我们今日日落之前离开此处。不知诸位对此事如何考虑的。”
蒋胜道:“我家主人没了,我等又无见识,不敢擅自行事。我等听县丞的吩咐便是了。”
众护院纷纷点头附和。但其实人人心里都知道,这居巢县是待不下去了。贼子凶恶,情况紧急,想必李徽的决定和众人也是一样的。
但听李徽沉声道:“诸位是陆家的人,我怎好替你们做主。我给你们的建议是。待收殓了陆县令之后,你们便将棺材装上骡车,尽快离开居巢县前往历阳郡。请历阳郡太守王牧之帮你们安排船只渡江,将陆县令的尸首送回吴郡,也好落叶归根,入土为安。我会写两封信给你们带上,详述此间原委,让王太守和陆家知道此间情形的。”
众人听着这话觉得有些不对。蒋胜道:“李家郎君难道不和我们一起走?”
李徽叹息一声,站起身来看着陆展的尸首,沉声道:“我适才反复思量了此事。本来我是想赶紧带着诸位一起离开这凶险之地的。但是,左右思量了之后,我还是决定留下来。我不能走。”
众人都吃了一惊,讶异的看着李徽。
“李家郎君,可不能留下来啊。要是日落之前不走的话,岂不是要遭他们的毒手?你可不能留下来啊。”蒋胜叫道。
“是啊,小郎君,可不是说笑的。我家公子已经被他们杀了。这帮人是穷凶极恶之徒,可不能留下来送死啊。”众人纷纷叫道。
李徽点头道:“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走。我乃本县县丞,受朝廷任命来此,肩负职责。你们可以走,我却不能。更何况现在陆县令被他们杀了,我更不能一走了之。我若此刻离开,岂非是临阵脱逃。我不但不能走,还要留下来抓住凶手,绳之以法。”
众人面面相觑甚为无语,心中均想:完了,李家小郎疯了。本以为李家小郎和我家郎君不同,一路上他都很冷静谨慎,没想到也犯了和陆公子一样的毛病了。陆公子尸骨未寒,他居然也犯浑了,这不是找死么?
“李家小郎,可不能留下来啊。那是送死啊。”徐老四颤声说道。
“是啊,万万不能留下来啊。李家小郎,不可意气用事啊。”众人纷纷道。
李徽微笑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也知道你们担心我的安危。但是,我和你们不同。我本来一路上都是阻止陆县令来此的,可惜没有说服他。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而陆县令也被他们害了,死的这么惨,我却不能走了。我若就这么走了,对不住朝廷,也对不住陆县令,更对不住我自己。我李徽堂堂男儿,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我不光要将杀害陆县令的凶手绳之以法,更要拯救本地百姓于水火之中。我此刻退缩而走,此生我必一事无成。你们不用劝我,你们马上收拾收拾准备离开。我去写两封信你们带着,一封给王太守,一封给陆府君。”
蒋胜等人皱眉踌躇,甚为焦虑。李家小郎看来是铁了心了,这可如何是好?
“你们赶紧去准备动手吧,蒋胜,不用担心,我若死在这里也不会怪你们。我也绝不会强求你们留下来跟我一起送死的。”李徽摆手道。
蒋胜咂嘴道:“李家小郎,还是三思而行吧。可莫要冲动行事啊。”
一旁站着的郭大壮瓮声瓮气的道:“蒋胜,你啰嗦什么?我家小郎都说了不走了,你们走你们的便是。你们主子都被人杀了,亏你们一个个的还想着赶紧逃走。你们回去能落得好?陆家人问你们为何没有保护好陆公子,你们怎么说?回去等着下水牢吧。”
赵大春也出声附和道:“就是。蒋胜你摸摸下边,还有没有卵子?亏你们还是陆家护院,还有功夫在身,一个个胆小如鼠,不像个男人。你们赶紧走,看着来气。对了,你们走可以,吃的喝的得留下来。赶紧滚蛋吧。”
蒋胜等人脸色青白,不发一言。还是同等身份的人知道他们的软肋和苦衷。郭大壮的话其实正中他们的软肋。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回去后无法交代。
陆展死了,他们这些护院仆役却活着回去了?主家岂会饶了他们。此刻听赵大春和郭大壮出言讽刺,却也无言以对。
李徽沉声喝道:“大春,大壮,休要如此。那是陆家之事,我等不许多言。咱们只做好自己的事情。你二人即刻去前面警戒。”
赵大春和郭大壮拱了拱手,拖着铁棍离开。走过蒋胜等人身边时,却同时啐了口吐沫。
李徽对蒋胜等人道:“你们不必在意,大春大壮并非有意。时候不早了,快些收拾吧。”
蒋胜等人躬身应诺,蒋胜吩咐众人去寻找木料门板等物,开始打造简易的棺木为陆展入殓。
第七十七章 生死抉择
众人离开后,李徽站在屋子里,看着陆展的遗体呆立片刻,缓缓叹息一声蹲在灵前。他取出黄纸裁成的纸钱在火盆里点燃,看着火焰升腾,陷入了沉思。
李徽当然知道留下来的危险,之前他反复考虑斟酌,便是在思量去与留的问题。
其实谁是杀了陆展的凶手,李徽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绝不会是土匪,因为他们在城外,而且如果是土匪的话,昨晚县衙之中没有一个人能活。
所以陆展必是被流民帅王光祖他们这伙人所杀。王光祖他们在城外便以猪头警告,陆展被砍了脑袋的死法,正是他们警告的死法。
李徽认为,王光祖最初恐怕也没有要动手杀人,只是要将陆展和自己赶走而已。但昨日陆展说的那番话实在是不该。他当面辱骂王光祖等人是流贼土匪,这显然激怒了王光祖等人。
李徽认为,流民帅虽然目前形同匪寇,但是绝大多数的流民帅其实是想要得到朝廷的承认,获得朝廷的认证的。他们原本就是终于大晋的军民,不得已南下,啸聚以自保。内心里必是希望朝廷能给予身份的认同甚至优待的。
虽然内里具体情形不知,但王光祖第一天只是恶作剧的嘲弄自己这帮人,而非进城便不分青红皂白的攻杀,便说明了他们其实是留有余地的。
或许王光祖等人也希望能从新来的县令这里得到一些积极的信号,得到一些他们希望得到的东西。
然而陆展却当面骂人为贼,这岂非正中逆鳞。王光祖这种流民帅的善意是有限的,他们为了生存可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为了洗白才会妥协。代表朝廷前来的陆展给他们定为贼寇,哪有不凶性大发之理?
从某种程度而言,陆展是因为自己的愚蠢自大而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陆展被杀,局面其实已经很紧迫了。王光祖等人既然已经开始杀人,那便意味着他已经不在乎其他了。但是,他们本可以将己方所有人都杀光的,却只杀了陆展,而没有继续对自己和其他人动手,这一点却是值得玩味的。
李徽也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才在走和留之间做了仔细的考虑。
离开这里,看似是最明智的选择,毕竟已经被下了最后通牒,对方也证明了他们是真的会下手杀人的。但是,离开这里以后,对李徽而言却也是一场巨大的失败。
这场赌局随着自己的离开便将输的精光,没有半点挽回的余地。今后自己的人生便再无机会了。当然,性命是可以保全的,但也仅此而已。
但如果留下来,则意味着承担极大的风险,那是危及性命的巨大风险。若是死在这里,那是连命都输了,自然是最坏的结局。
其实这一场接受官职前来居巢县的赌局到此刻几乎已经是接近死局了。但李徽偏偏在这种时候嗅到了一丝翻盘的机会,这才是让他难以抉择的原因。
王光祖等人留有余地,那便意味着其中有可以利用的可能。虽然这空间不大,而且很可能是一种误判。但是李徽总是忍不住想要去试一试。
王光祖等人没有大开杀戒,而且选择夜间出手杀人,那其实正反映了他们的一种心理。既因为陆展的出言不逊而被激怒,要宰了陆展泄愤,但又不想真的和土匪一样将上任的这帮人全部杀了。因为如果一旦这么做了,他们便再也无法洗脱杀害大晋朝廷官员的罪名了。
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从骨子里,还是有那么一丝忌惮此事的后果。
李徽想要做的便是,利用这种微妙的心理去做事,这就好比在螺蛳壳里做道场,很有挑战,很危险,很难有余地,但也很有致命的诱惑力。
在权衡走和留的各种利弊之后,李徽最终决定了留下来,去进行一次更为疯狂的豪赌。那便是去和王光祖这帮人去谈判,去利用他们的心理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谓风险有多大,收益便有多大。风险和收益成正比,一旦成功,那将是一场转折性的胜利。这场从一开始便危机重重的赌局便会柳暗花明,迎来大翻盘的机会。
李徽当然并非天生赌徒,情愿去做这样的豪赌。而是穿越之后的一切见闻和认知,一切现状和感受都让李徽明白,在这个乱世里,常规手段恐怕很难有所突破。
出身寒门,在这个时代便会被死死的踩在最底层,永远将生命权和生存权寄托于他人的仁慈和施舍,随时可能如蝼蚁般被碾死。
其实生死对这个时代的普通人而言并非是什么不可舍弃的宝贵资源。正如这座小城之中的那些流民,他们的性命甚至可能比不上一碗热饭。饥寒交迫的活着,跟死了又有怎样的区别?
李徽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宁愿去冒险,去博得一个破局的机会,却也不远妥协的沉沦下去,成为蝼蚁。
如有选择,李徽也不会如此的激进。
当然,李徽也非盲目而动,他是经过了大量的思索权衡。确定其中确实有腾挪的空间,他才会这么做。若是必输的局面,李徽也不会蠢到漠视自己的生命去自杀。
在陆展的灵前坐了一会,李徽站起身往房中去写信。他要写两封信,一封是写给历阳郡太守王牧之。虽然这王牧之表现的很可疑,但是李徽觉得,他倒不至于和这里的流民帅以及地方上的匪徒有勾连。
李徽觉得在历阳郡,他隐瞒居巢县的情形,缄口不言,应该是有其他不为人所知的目的,而非和这里的匪徒和流民帅有勾连。
所以,写给王牧之的信便是禀报此处情形,请求他派兵来协助自己平定局面。作为历阳郡下属的郡县,居巢县的混乱局面,王牧之有责任解决。
李徽心里其实对此并不抱希望,王牧之既然刻意回避居巢县的情形,便是另有居心。这种时候,他派兵来援的希望很渺茫。
但李徽还是要这么做,因为首先是程序上需要如此。自己甚为居巢县县丞,必须要上报这里的情况,否则反倒是自己的失职。
其次便是让王牧之无可抵赖。此人目的不明,居心不明。居巢县发生的事情若不禀报上去,到时候王牧之会一推干净,说根本没有人禀报。李徽不能给他这样的口实。
虽然说自己未必能活到那一天,但行事不为则已,为则面面俱到,考虑周全。
第二封信自然是交给蒋胜等人带回吴郡交给吴郡太守陆纳,详述陆展被杀的过程,以及此处的情形。陆展被杀,非同小可。既是朝廷官员,又是陆氏大族子弟,双重身份注定他的死不会就这么了结。随行的所有人都难脱干系。
李徽自然要将前因后果全部禀报上去。一方面将事实禀报,另一方面也是让陆纳知道自己已经尽力阻止,顺便也透露王牧之等人的诡异行为。陆氏如果要追究,王牧之休想逍遥在外。
两封信写完封好,已经是晌午时分。外边乒乒乓乓的敲打声也已经停息。
李徽出来时,天井里已经摆了一副棺材。这是蒋胜带人遍搜县衙各处找到的木门木料拼凑打造出来的。因为木料不足,拼拼凑凑出来的棺材看上去很寒酸。也没有办法上漆,众人只是用砂土将外表稍微打磨了一下,清洗了一番便罢。
“李家郎君,棺材打造好了,可否入殓?”蒋胜站在廊下,见李徽出来,忙躬身问道。
李徽点头道:“入殓吧。”
众人一起动手,将陆展的遗体连同被褥一起塞进棺材里。因为裹着棉被,棺材里塞得满满当当。在陆家仆役护院们的哭泣声中,乒乒乓乓的用木钉钉上棺材盖。
李徽站在棺材前,以酒代香,在地上洒了一碗酒,鞠躬行礼,默默祷告。
“陆县令,若你在天有灵,便保佑我接下来一切顺利,让我的计划能得成功。若能成功,我必要为你报仇,将杀你的凶手绳之以法。我让你的人送你回吴郡去,让你魂归故乡,入土为安。”
众人也纷纷在棺材前跪拜行礼。之后,李徽命令将棺材抬到前院,装上大车,用绳索捆绑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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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欲走还留
一切整理完毕,李徽叫来蒋胜,伸手从怀中取出写好的两封信来,递给蒋胜道:“这两封信你收好,一封交给历阳郡王太守,另一封交给陆府君,万万不可遗失。”
蒋胜没有接信,只皱眉不语。李徽道:“藏好信,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这便动身吧。天黑之前,距离居巢县越远越好。最好能到濡须山下交界之处,有历阳郡兵的地方,那便安全了。上路吧。”
蒋胜还是没有接信,拱手道:“李县丞,小人适才和大伙儿商量了,我们不走了。让徐老四赶车运公子的尸首回吴郡便是,我们几个都留下来跟着你。”
李徽一愣,摇头道:“大可不必。我可不想害的你们留下来送死。若非大春和大壮不肯走,我连他们都要送走的。你们也不用计较大春大壮说的话,他们二位口无遮拦,不必在意。”
蒋胜沉声道:“李县丞,我等惭愧的很,大春大壮他们说的对,我家主人被杀了,我们这些护院都是死罪。我们即便回去,也是死路一条。而且,公子之仇,我们不能不报。县丞大人都要留下来为公子报酬,我们反倒逃了,还算人么?”
李徽皱眉道:“蒋胜,你可不要一时冲动。你们该知道留下来的后果是什么。”
“我等知道,左右是个死,留下来跟他们拼了便是。我们死在这里,起码对得起主家,家主也不至于怪罪我们的家眷。大伙儿都是这么想的,不信你问问其他人。”蒋胜道。
其余几名陆家护院纷纷上前道:“蒋伍长说的没错,我等都是这么想的。留下来跟随县丞大人一起,为我家公子报仇雪恨。”
李徽微微点头道:“既然你们都是这么想的,那我也没话可说。毕竟你们是陆家的人,我阻拦也是无用。但是,如果你们留下来的话,那便要按照我的吩咐行事。我和陆县令不一样,我有我的规矩。你们若能遵守,便可以跟着我,我们一起为陆县令报仇。若是不能,各位自便。”
蒋胜噗通跪地道:“李家郎君,我等没什么见识,自然是听从陆县令吩咐行事。今日起,我等几人便是李家郎君的人。我等抱着必死之心,绝非作假。”
其余几人也都跪地磕头,表示完全听从李徽的吩咐行事。
这些陆家护院,说白了其实都是陆家的奴婢,都是依附于主家的人。他们早已习惯于听从命令,并没有什么见识和主见。陆展死了,他们早已视李徽为依靠。说的话却非作假。
李徽点点头让他们起来,表示相信他们,让他们留下。其实李徽当然希望身边人手多一些,关键时候也好派上用场。但确实留下来太危险,所以便让他们离开。但他们既然自愿留下,那是求之不得。
当下李徽将两封信交给徐老四,叮嘱他一定保管好。徐老四非护院身份,只是个厨子,留下来用处不大。所以他押车回去最为合适。
一切准备就绪后,众人簇拥着大车来到院门后,观察了外边无人,这才移开门闩和顶着门的木头打开院门。李徽让大春留下来看守县衙,其余人一起护着大车一起出了衙门,沿着空荡荡的街道往东城门方向走去。
之所以李徽带着所有人一起行动,便是营造出一种全体遵照昨晚那些人的通牒押送灵柩离开的假象。若对方确实是打算放自己这些人离开,便不会阻拦。倘若只是徐老四一个人驾车离开,对方会生出疑惑,未必肯放他走。
过十字街口,里许长的街道破破烂烂,街道两旁的房舍低矮破旧。空荡荡的街道没有什么人,但是和那日来时一样,两旁的房舍里依旧有许多双眼睛看着他们。
李徽猜测这些应该都是本县的百姓,紧闭门窗待在家里不敢出门,只敢偷偷窥伺。看起来,王光祖等人倒是没有太过滋扰这些本地的百姓,甚至连那些流民都被聚集在广场上,没有到处滋扰百姓。这倒是让人有些疑惑。
不久后,情形有了变化,或许是得了消息,数十名手持兵刃棍棒的流民武装从前方飞奔而至,呼啦啦拦在前方。
蒋胜等人吓得脸色发白,不知所措。
李徽走在最前面,大声喝道:“我等出城离开,有人答应了我们允许我们离开的,难道要言而无信么?”
那群人似乎很快得了命令,让开道路。但是他们并不离去,在李徽一行人两侧和后方跟随,虎视眈眈。
一直行到东城门内广场上,更多的流民人手以及在广场上的大批流民也都开始看着李徽一行人。李徽等人被众多目光追随瞪视,人人头皮发麻,身上冒汗。
但似乎确实有人下了命令,这些人都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直到来到城门洞内侧,守着城门洞的十几名流民士兵没有丝毫开城门的意思。
李徽抬起头来,他看到了高高的站在城门楼上的王光祖。他正抱着双臂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眼光中满是冷漠。
“本人李徽,本县县丞。现在要带我的手下出城,还请大帅打开城门。”李徽仰头拱手,大声道。
王光祖居高临下看着李徽,呵呵笑道:“车上装的什么?”
李徽本想如实回答,但突然心中一动,沉声道:“一名伙伴突发疾病,昨晚病死了。我们将他的尸首带走。”
李徽这么说的意图很简单,便是不让这件杀害朝廷命官的事公之于众。李徽认为,这一定也是王光祖所希望的。如果他不戳破自己的谎言,那便说明自己之前的种种思虑都非胡思乱新。
王光祖神色一变,哈哈大笑道:“可惜了,这么远的路,跑来这里却病死了。可怜。”
李徽心中一松。沉声道:“生死有命,这也没办法。还请打开城门,放我们走。”
王光祖一摆手,喝道:“开城门,放吊桥,让他们出去。”
流民士兵得令,立刻推开城门,放下吊桥。城门洞开,吊桥也放下之后,李徽领着众人往门洞里走去,来到城门前的时候,李徽转身对坐在车辕上的徐老四喝道:“快走!”
徐老四扬鞭抽打青骡臀部,青骡吃痛猛冲向前,拖着棺木大车飞驰出城门吊桥,疾驰而去。
李徽等人转过头来,快速回到广场上。众流民士兵已经发现不对,吆喝声中数十人将李徽等人团团围住。
城楼上的王光祖瞠目厉声喝道:“李县丞,你们这是何意?为何不走?”
李徽沉声道:“我本就没打算走。”
王光祖双眉竖起,眼中杀气凛冽,冷声道:“你敢诓骗于我?是否觉得耍弄我们很是有趣?”
李徽摇头道:“并无此意。”
王光祖冷声道:“既然不想走,那便留下来吧。关城门!”
轰隆声中,城门关闭,吊桥拉起。王光祖从城墙石阶上一步步走了下来,来到李徽等人面前。
“李县丞,你胆子不小啊。可是,也很愚蠢。可惜了这俊俏的样貌。老子不喜欢男人,要是个女子,倒是能留着开心开心。哈哈哈。”王光祖上下打量着李徽道。
“哈哈哈哈。”周围的流民士兵们肆无忌惮的狂笑起来。
“王光祖,你身为流民之帅,还请自重身份。否则你和那些流寇蠢贼有什么两样?看来陆县令骂的没错,你们就是一群贼匪,乌合之众!”李徽冷声喝道。
“大胆!”
“放肆!”
“敢当面骂咱们,宰了他!”
周围众流民士兵顿时一片怒骂之声。
王光祖也脸色铁青,这是他第二次被当面骂成贼匪了。昨日刚挨了骂,晚上去将那陆展的脑袋剁了下来。这可倒好,这个小县丞又当面骂起来了。还真是不知死活。
“李县丞,你有种。可是你知道这么做的下场么?你心里一定清楚是不是?”王光祖冷笑道。
李徽沉声道:“天还没黑,太阳还没落山,大帅要食言么?人而无信,同禽兽何异?大帅要当无信之人,动手便是。本人皱个眉头便算输。”
王光祖原本已经怒气勃发,有心将李徽等人结果于此,但听了李徽的话倒是愣住了。
昨晚自己给他们下了最后通牒,是要他们今日日落之前滚出居巢县。现在太阳还没落山,要是动手的话,倒确实是显得言而无信了。苏丹小说网
其实对这帮骂自己的家伙言而无信倒也没什么,只是自己手下的兄弟们都看着呢。要想他们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还是要做做样子的。毕竟谁也不愿意跟着言而无信之人厮混,影响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威信。
特别是自己的副手周澈,他是带着一小半人马归附自己的,他本来在襄邑军中任都佰,身份不比自己底。自己若是被他认为是言而无信之人,恐怕此人要离心。
况且,他其实并不想当众杀了李徽等人,如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李徽这帮人,此事必会泄露出去,那将来便无法洗白了。
他和周澈组织起这支兵马,一方面是为了自立自保,另一方面还是希望能得到朝廷的正式认可,能够光明正大的立足于此。若当众杀死朝廷官员,则这条路便会彻底被堵死,只能成为盗匪贼人了。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么做。要杀这帮人,晚上去动手便是。不被城中百姓和这么多流民看到,将来便可矢口否认。让他们多活几个时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哈哈哈,乌龟王八蛋才言而无信。县丞大人,你很有种。但愿太阳落山之后,你依旧这么有种。”王光祖低声笑道。
李徽拱手道:“太阳落山之后,本人在县衙恭候大驾。”
王光祖怒极反笑,眼中杀气凛冽,沉声道:“呵呵,好,希望你到时候莫哭莫闹莫求饶。”
李徽微笑道:“王大帅,若无其他事的话,本人想先回县衙去,让你的人不要挡着道。”
王光祖冷笑一声,转头喝道:“都闪开,让他们走。”
第七十九章 混乱之夜(上)
李徽一行人迅速回到县衙,堵上门进了大堂后,蒋胜等人纷纷瘫坐地上,身上全是冷汗。刚才还不觉得,现在却一个个身子发冷,忍不住的哆嗦。适才的场面可把他们吓坏了。
但到此刻,他们也对李徽甚为钦佩。李县丞才十七八岁,面对凶神恶煞般的那帮人,居然谈笑自若,半句不让。别的不说,光是这份胆色,便足以让人佩服。当时,蒋胜等人可都是吓得浑身发软,不知所措的。
李徽坐在正堂中的箱笼上,一口一口的喝水。虽然表情镇定,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但其实他方才也是紧张的要命。毕竟那是一群流民武装,面对的是刚刚杀了陆展的凶手,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真的守信用?
但事实证明,自己赌对了。王光祖没有当众杀人,便是心有忌惮。这或许正印证了自己之前的推断,王光祖这帮人并不想将自己推入无可挽回的深渊之中。他们其实还有其他的想法,存有一丝余地。而这便是突破口。自己朝廷官员的身份在此刻是有地位上的优势的。
“李县丞真是英雄年少啊,适才小人都吓坏了。李县丞一身正气,他们终究是不敢造次。真是令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啊。”蒋胜对李徽高挑大指,大声赞道。
其余众人也纷纷表示佩服。
李徽皱眉道:“佩服什么?我骂了他们,他们太阳落山便要来取我们的性命了。咱们能抵挡么?我们不过多活了几个时辰罢了。各位也高兴的太早了。”
一句话顿时教蒋胜等人彻底无语。适才死里逃生,太过兴奋,倒是忘了这个了。太阳下山人家就要来了,到时候都得死,也许死的比陆展还惨,还在这里庆幸什么?
“可不是么?那可如何是好?李县丞,咱们该怎么办?你一定有办法是么?”蒋胜忙问道。
所有人都期待的看着李徽。李徽苦笑道:“我有什么法子?敌众我寡,他们来了我们根本抵挡不住。”
众人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身上一点气力也没有了。
李徽沉声道:“莫想那么多了,既然没有办法抵挡,索性不要去想这件事便吧。临死之前,咱们得当个饱死鬼是不是?陆县令不是带了不少酒水吃食么?此时不吃更待何时?各位,拿酒拿肉,煮饭煮菜,咱们吃饱肚子是正经。”
蒋胜等人尽皆无语,李家郎君心还真大啊,这时候怎么吃的下去?
赵大春和郭大壮倒是立刻响应,两人拍掌笑道:“小郎说的极是,管他的,得吃饱了肚子。晚上咱们跟他们干也有气力,死了也是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
蒋胜等人转念一想,倒也是这个理。反正是要没命了,不如吃顿好的。昨晚到现在,众人可都没怎么吃喝。
一旦想开了,众人反倒心里不那么担忧了,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很多事都能过得去。于是乎众人纷纷行动,拿出带来的酒肉干果菜蔬,架锅煮饭煮菜,忙活起来。
不久后,一桌丰盛的酒菜摆在后宅正房之中。众人敞开肚子开始大吃大喝,真的将这一顿当成是人生中最后一顿了。甚至酒席之间划拳猜豆,似乎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李徽倒是很节制,没有像他们那样大吃大喝。喝了一碗酒,吃了一碗饭之后,李徽便停著不食。眼见夕阳西下,光线逐渐黯淡之时,李徽站起身来。
“诸位,到此为止。莫要真的喝的烂醉如泥了。天快要黑了。我有几句话要安排一下,你们听好。”
众人忙停止吃喝。蒋胜喷着酒气道:“县丞大人吩咐便是,我等今晚跟他们拼命,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李徽微笑道:“不必拼命。你们都听好了,一会我们去正堂等着他们。前院大门也不用上闩了,没那个必要。对了,点上烛火灯笼,我要正堂亮堂堂的,咱们就在正堂恭候他们。”
“啊?”众人愕然。
“记住,见到他们,不许乱来。坏了我大事,便是送了大伙的命。没有我的话,不许擅自动手,擅自说话。都听清楚了么?”李徽冷声喝道。
众人虽然不解,但见李徽说的郑重,纷纷点头应诺。
李徽沉声道:“那便都收拾收拾,去正堂吧。大春大壮,侍奉本官更衣。”
夕阳落入西方大地,天地间瞬时黯淡下来。刺骨冷风横扫在黑暗的小城上空,发出鬼哭狼嚎一般的啸叫之声。城南八百里大湖,黑水沉沉,宛如深渊。
居巢县小城之中一片死寂黑暗,所有百姓和流民都蜷缩在黑暗的屋子里草棚里颤抖着忍着寒冷和饥饿苦熬着时间。城中鲜有亮光之处。
但在县衙正堂之中,此刻却灯火通明。
几只烛台在风中摇晃着,几盏灯笼挂在廊下两侧。正堂当中,李徽身着崭新的官服居中坐在桌案之后,神情肃穆的端坐在摇弋的烛光之中。
在他身后两侧,赵大春和郭大壮怀抱大铁棍左右站立,像是两座门神一般。蒋胜等人胆战心惊的躲在侧首的小屋子里发呆。
他们在等待着,等待着那些即将从黑暗之中现身的人,也在等待着一个未知的命运。
……
时间缓慢流逝,等待本就煎熬,更何况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不知敌人何时出现。苏丹小说网
寒冬腊月的夜晚,天气极寒。寒冷一丝丝的进入身体,侵入每一寸肌肤,僵硬每一片肌肉,直至彻骨冰寒,冷入骨髓。
一个时辰过去了,已然是初更过半,但在县衙大堂上等待的众人还是没有听到任何的动静。众人身体已经冷得不行,呼出来的气都在烛火之中形成长长的蒸汽,李徽甚至已经冷到发抖,开始后悔自己脱掉棉袍换了九品官服了。
李徽心里疑惑的想:“这帮人该不会不来了吧。”
但很快李徽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自己对那王光祖叫板。王光祖今晚要是不来,他也不用在他的手下面前混了。而且他也没有理由不来,他的手下上百人,还不至于害怕自己手下这几个人。
而且他们也不应该要等待半夜时分,或者是偷偷的摸进来。因为已经事情已经挑明了,他们也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虽然得出他们必来的这个结论,但还是不知道他们何时现身,只能继续等待。
堂上冷得如冰,李徽决定让人生一堆火取暖,其实早就该这么做了。
然而,正当李徽刚刚准备吩咐蒋胜等人出来生堆火的时候,便听得外边的夜风之中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喊杀之声。
李徽一惊,所有人也都一惊,心中均想:“来了。”
李徽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姿势,赵大春和郭大壮两人攥紧了冰冷的铁棍。蒋胜等人也握紧了刀剑。所有人都在等待对方破门而入的那一刻。
但是,那一刻迟迟未来。倒是外边传来的喊杀之声更加激烈了。而李徽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好像这喊杀声不是在左近,而是在城中街道上。”李徽沉声说道。
赵大春点头道:“我也听着好像很远。”
李徽站起身来侧耳细听,确定喊杀之声不在衙门左近。李徽皱眉思索片刻,心中疑惑不得其解。于是沉声道:“熄了灯火,我们去墙头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连忙将灯笼和烛火吹灭,出了大堂来到院子里,外边的喊杀声更加的清晰可闻,兵刃交击之声甚为稠密。喊杀打斗之声似乎到处都是,尤以东门方向更加剧烈。
所有人迅速爬上墙头,往城中张望。这一看顿时让所有人都惊诧不已。
只见县城东街方向火光冲天,喊杀打斗之声不绝于耳。不仅如此,南门方向也是一片喊杀之声。左近街道上,奔跑喊杀之声也此起彼伏。整个东南城方向都乱作一团,不知多少人在冲杀喊叫。街道上不少房子也着了火,火苗窜起,烟火中人影飞奔,刀剑的寒光闪烁。
“怎么回事?莫非朝廷派兵马攻进来了?历阳郡的府兵?”蒋胜惊愕问道。
“有可能。要么便是内讧了?这帮家伙自己打自己?”另一名护院也道。
李徽盯着那些火光和厮杀之处,皱眉沉思。
第八十章 混乱之夜(中)
李徽不太相信这是历阳郡的府兵前来攻打,因为王牧之如果肯派兵的话,他不会之前只字不提,而且隐瞒此处的情形。因为如果他要利用此次机会进入居巢县的话,完全不必隐瞒,起码还能得到自己这些人的内应帮助。
如果说是因为陆展被杀之事而出兵,那也不可能。徐老四今日午后才离开居巢县,现在这个时间绝无可能抵达历阳郡,也不可能将自己的求援信交给王牧之。
内讧倒是有可能的,但看起来似乎也不像,因为整个东南城都在打斗,范围很大。若是内讧,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毕竟流民士兵不过百余人罢了。
“不管发生了什么,咱们不用去掺和。怪不得我们等不到他们,原来是出事了。呵呵。”李徽呵呵笑了起来。
众人恍然,难怪久等流民帅不至,确实是发生了变故。
“好运气啊,咱们这叫吉人自有天相。哈哈哈。”蒋胜低声笑道。
“蒋胜,去将院门关好。咱们看清楚状况。”李徽沉声吩咐道。
蒋胜连声答应,带人去关门。之前院门都没闩,就为等着对方前来,到现在还虚掩着,现在确实得关紧闩牢了。
众人趴在墙头看着外边的战况,眼见战况激烈,而且范围扩大。不久后,不远处的十字街口也发生了追逐和厮杀。双方似乎势均力敌,打了难解难分。
很快,从东街方向冲过来一群人,人数着实不少,似乎有数十人之众。他们疯狂奔跑,方向正是县衙前门广场方向。李徽等人立刻紧张起来,难道说这伙人是冲着县衙而来的?
“都准备好,他们若是攻进来,咱们便动手。”李徽低声下令,抽出短剑在手。
众人顿时紧张了起来,看来今晚终究要厮杀一场。
所有人目光都盯着飞奔而来的数十名黑影,那数十人奔到县衙前数十步外时,李徽等人借着不远处燃起的火光也看的仔细。他们衣衫褴褛,趔趄奔行,有高有矮,竟然是一群流民。
就在此时,后方街道上出现了五六条黑影,他们手中持有兵刃,直冲冲的飞奔过来,口中发出笑噱叫骂之声。
“别跑,他娘的。跑什么?跟咱们去水寨享福,不比在此挨冻受饿强?”
“哈哈哈,就是。燕国逃来的女子,滋味不知如何。今晚拼了老命,总得抓几个回去尝尝。”
“哈哈哈。”
那几人一边笑谑,一边飞奔过来。数十名流民见状惊叫起来,四散而逃。后方那几人冲上前来,伸口中一边笑骂,手上乱抓乱搂。
这群流民中显然大多数是妇孺,一个个惊叫逃避,惊慌失措。
“他娘的,都是些丑八怪。老六,咱们走眼了。”
“可不是么?都是老菜梆子,倒胃口。这些货色可没用。”
“老七,捉那几个小的,起码嫩些。”
“说的很是。”
几名持着兵刃的男子一边追人,一边口中不三不四的说着浑话。他们确实放弃去捉大人,而是朝着几名身形矮小的流民女童扑去。
其中一人伸手抓住了一名女童,一把抱在怀中哈哈大笑起来。那女童拼命挣扎,哪里挣的脱,情急之下张口咬住那人手臂。那人痛的大叫,将女童摔在地上,抬手便是一刀。
女童惨叫一声,旋即一动不动。一名流民女子尖叫着扑上前来,抱着那女童大哭起来。
“天杀的,你们这帮天杀的,阿芳,阿芳,你醒醒啊。我苦命的娃儿。”
“老六,你杀她作甚?”旁边男子问道。
“老子手上被咬下一块肉来,这小鬼找死。不能怪我。痛死老子了。”杀人男子查看着手臂上的伤势骂道。
突然间,那抱着女童尸身的妇人站起身来,一头撞向杀人男子。这一撞用尽那妇人全身之力,带着彻骨的仇恨撞来,便听到一声闷响,那男子被撞了个趔趄差点一屁股摔倒。只觉得胸口剧痛无比,几乎无法呼吸。他迅速调整过来,口中大骂,上前挥刀砍下,那妇人也被砍倒在地。
老六兀自不解气,挥刀乱砍,砍得血肉横飞。
旁边同伴叫道:“老六,这是干什么?”
“全给我杀了,一个不留。哎呦,老子肋骨怕是被她被撞断了。痛死老子了。当真晦气。”杀人男子捂着胸口叫道。
其余几人闻言哈哈大笑道:“老六今日是倒了大霉了,罢了,听你的,杀几个给你解气,都是些老梆子菜。几个小的跑的快,都不见了,也没时间去抓了。杀几个解解气便是。”
这几人谈论杀人,就像是在谈论不相干的事一般轻描淡写。几人说着话,便开始朝着周围奔走的流民妇孺追赶,手中兵刃连挥,很快砍杀数人。
墙头上,李徽已看的红了眼珠子。眼前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李徽甚至还没决定要不要去帮那些流民的时候,那女童已经被杀。眼见这帮人又开始乱杀人,李徽岂能坐视不管。
“跟我宰了那几个畜生王八蛋。”李徽爆了粗口。
李徽说完,从高高的墙头一跃而下,提着短剑便冲了出去。赵大春和郭大壮也跳了出去,飞奔跟上。蒋胜等人见状忙下了墙头,打开院门冲了出去。
广场那几名男子正自扑杀妇孺,猛见几人迎面冲来,顿时一愣。待看到他们气势汹汹,手中握着兵刃,才反应过来。
“有敌人,一起招呼。”被称作老六的男子大声喝道。
李徽速度快,冲在最前面,目标正是老六。因为他是最先杀人的人。老六反应过来叫喊示警时,李徽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老六反应迅速,挥刀便砍,迅猛无比。
李徽在顾家和众护院学了些简单的打斗之技,知道这时候该格挡对方兵刃。于是用短剑抬起格挡。但这却是甚为忌讳的做法。因为对方手中是环首刀,是分量很沉的兵刃,李徽手中只是一柄轻薄的短剑而已,这般招架是要吃大亏的。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李徽挥手一档,便听喀嚓一声,对方的刀刃竟然像是破木一般断成两截。李徽手中的短剑竟然是削铁如泥的宝剑。
老六手中一轻,眼见刀刃断裂,正错愕间,李徽顺势上前,短剑挥出。老六急忙后跃,但胸口适才被那妇人撞得极重,身子不太灵活,后跃的距离断了两寸。下一刻便觉得胸口一凉,低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
李徽挥出这一剑正好横切过老六的胸前,深入两寸,将他齐胸切开。鲜血顺着巨大的切口喷涌而出,老六惨叫一声,仰天便倒。身子抽搐片刻,便当场气绝。
李徽吁了口气,心中再无第一次杀人的恐慌。这一次手刃此人,心中无比快意。转过身来,正看到赵大春一铁棍敲击在一名贼人的天灵盖上,传来头骨碎裂的声音。
另一边,郭大壮铁棍横扫,将另一名贼人拦腰扫出丈许,趴在地上口喷鲜血,眼见不活了。
剩下两名贼人见状,发一声喊转身便逃,此刻蒋胜他们才赶上前来,正待要追,李徽却制止了他们。追出去却是没有必要了。
“蒋胜,叫百姓进衙门躲避,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回头。快,招呼他们进衙门。”李徽大声喝道。
蒋胜忙大声应诺,带着人朝着周围叫道:“百姓们,快进衙门躲避。我家县丞大人保护你们。外边危险的紧。”
周围胆战心惊的妇孺已经目睹了他们杀敌的一幕,知道他们是救自己的,于是闻言纷纷聚拢。众人将几名被砍伤的人搀扶着,会同二三十名妇孺一起进了衙门大院。李徽最后进门,命人将院门关闭,用木头撑的死死的。
……
留下几名护院在围墙上警戒,李徽带着大春大壮来到大堂之中。
点亮烛台之后,李徽看到了挤满在大堂上的一众流民妇孺。她们一个个惊惶失措的挤在墙根下,惶恐的注视着李徽。这些人可以说是衣不蔽体,一个个瘦弱憔悴,浑身脏兮兮的。连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诸位不要惊惶,我乃新任本县县丞,我会保护你们的。你们不要害怕。且留在这里,不要喧哗。等外边平息了,再作计较。”李徽温言说道。
众妇孺连连点头,明显情绪在慢慢的稳定。
李徽沉声再道:“谁能告诉我,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怎地打了起来?追你们的是什么人?”
第八十一章 混乱之夜(下)
李徽问了多次,但众人面面相觑,似乎都不敢多言。
终于,一名白发老翁却打破沉默开口道:“怕什么?这位县丞大人救了我们,有什么不能说的?他定是好人。县丞大人,是城外的土匪从南门打进来了。王大帅带着人跟他们火拼起来了。”
众人听那老翁说了,顿时七嘴八舌的补充起来。
李徽不久后也从一片乱糟糟的话语中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经过。确实是本地冯黑子匪帮发动了偷袭,从南城门攻进来了。幸亏发现的及时,王光祖带着手下人马和他们进行了交战。
李徽刚才就怀疑是不是本地的冯黑子匪帮和流民武装发生了火拼,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适才外边那几个人说话的口音就是本地口音,又携带兵刃,视人命为草芥,杀人不眨眼。李徽当时便怀疑他们是湖匪,现在得到了证实。这也解释了为何今晚王光祖等人有约不至,没有来县衙找自己麻烦。原来他们遇到了外边湖匪的攻击,那是更大的麻烦。
“原来如此。那些追杀你们的人便是本县盘踞的匪徒是么?你们怎么被他们盯上了?王光祖他们被打败了么?”李徽问道。
这个问题很重要,如果王光祖的兵马已经败了,那么居巢县则已经在土匪控制之下,那么所有人的处境便都处在极为危险的境地。这两股人马之间的区别便是,流民武装有回旋余地和腾挪空间,而冯黑子匪帮杀官出身,没有任何余地。
如果确定是这种情形的话,则要立刻考虑乘乱离开。因为若不快速离开,必死无疑。
那老翁抢着道:“谁输谁赢我们倒是不知道,我们住在街口那边的房子里,这帮天杀的匪徒发现了我们,我们只好逃走,他们便追上来了。说要抓我们去他们的山寨。一个月前,我们刚刚逃到这里的时候,有不少妇人已经被他们抓去折磨死了。我家儿媳便是……便是被抓走的,尸首在城南岸边芦苇荡发现了的。”
老翁说着,连连摇头叹息。
老翁的话引起了周围众妇人的共鸣,她们纷纷七嘴八舌的道:“那帮天杀的不是人,是畜生。他们专抢妇人去湖中的山寨。我们不得已只能天天躲在城里。”
“我们一起南来的不少妇人都遭了他们毒手了,有的至今不见踪迹。”
“若不是王大帅他们随后来了这里,还不知怎样糟糕。王大帅他们来了之后,那帮天杀的才消停了些日子。没想到今晚又来了。”
“这些天打雷劈的畜生,老天爷不开眼,怎不让他们一个个遭雷劈?”
“……”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话,李徽也算是基本上弄清楚了这里最近发生的事情。桓温兵败后,流民南下。来到居巢县的这帮流民之前不知这里的情形,已经被冯黑子匪帮祸害过了。一些妇人被抓走沦为玩物,有的死了,有的失踪。
后来,王祖光等人来了,占据了居巢县城,也成为了流民们的保护者。或许不能解决流民们挨冻受饿的问题,但是却让湖匪们有所忌惮。
今晚的袭击,应该是冯黑子匪帮进行的一场偷袭。一山难容二虎,这种火拼迟早会发生,这并不奇怪。
李徽安抚了众人几句,出大堂来到外边了解最新的战况,此刻李徽当然希望王祖光等人能够打退土匪。如果有需要,他要带人去帮忙,因为这关系生死。如果大势已去,则需要早做决断,乘乱逃出县城。
城中的战斗还在继续,但是规模声势似乎小了许多。蒋胜之前没帮上忙,怕李县丞对他不满,见李徽如此关切战况,于是自告奋勇前去探查情形。
李徽确实需要知道具体的情形,于是让他小心从事,在周围侦查一番便可。蒋胜小心翼翼的摸了出去,小半个时辰后赶了回来。
李徽忙问情形,蒋胜道:“好像湖匪退了,小人摸到了东城,见到王光祖他们正在收拾尸首,清理战场。还听到有人禀报说,土匪从南城逃了。”
李徽闻言长舒一口气,确实,在这小半个时辰里,城中的战斗逐渐平息了下来。定是有一方撤离了,或者是败了。现在看来,湖匪没有占到便宜,已经退去。
李徽吩咐继续警戒,这才回到正堂之中告诉众流民这个好消息。流民妇孺们也都很高兴。但他们并不想离开这里,于是哀求李徽让他们在这里待到天亮。
李徽当然不会赶他们走。此刻见他们一个个饥寒交迫,神情威顿,想必也饿着肚子,便命人去将带来面饼干粮拿出来,分发一些给他们。
这帮人见到面饼馒头,顿时眼中放光。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像样的食物了,都是靠着王光祖等人分发的一天两顿的稀粥勉强活着。所有人都已经是饿的头眼昏花皮包骨头了。
此刻见到面饼馒头,一个个跟疯了一般,拿到手便往嘴巴拼命塞。他们尝着久违的食物的味道,边吃边流眼泪,边吃边磕头。有的年纪大的牙口不好,嚼不烂便咽下去,噎的伸着脖子直翻白眼。旁边人连忙捶背灌水,帮他将食物顺下去。
李徽看着此情此景,心中感慨心酸。此刻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宁做太平犬不当乱世人的意思。
对于李徽的做法,蒋胜颇有微词。此行确实带了不少食物干粮来,但是李县丞将这些都给了这帮流民,剩下的没多少了,那可如何是好?这里的流民这么多,救了这几十个,其余的也救不了。吃了这一顿也不管一辈子。
李徽听到他嘀咕,冷声斥道:“但凡有恻隐之心,都不会视而不见。倘若是你父母妻儿处在此种境地,你当如何?”
蒋胜连忙认错,表示自己只是担心之后粮食不够吃。李徽倒也不深究。对于蒋胜他们这些人,又能对他们的道德上要求多高?况且,这年头,若不自私一些,又如何能活着。
安排了这些事后,李徽打算去歇息一会。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此刻王光祖他们是不会来了,但是天亮之后他们很可能会来。李徽也想好了,即便他们不来,自己也要去找王光祖。
今晚湖匪的袭击,让李徽更加有信心能和王光祖这帮人达成协议。因为就目前而言,土匪是最大的威胁。通过今晚,王光祖也定意识到这一点。这是个最好的切入点,甚至比之前自己准备给他画的,自己会奏报朝廷让王祖光等人获得朝廷承认的大饼更为现实。
就在李徽准备离开大堂的时候,突然间,他听到了大堂侧首传来了大哭之声。
“娘!娘!你醒醒啊,你醒醒啊。大叔大婶,救救我娘吧,呜呜呜,娘!”那是个细嫩孩童的哭叫声。
李徽忙走过去查看,只见在墙根下的阴影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搂着一名满脸血污的妇人的头哭叫着。
李徽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瘦小的身影抬起头来,却是个满脸污垢,头发稀疏发黄乱糟糟的孩童,看上去只有十来岁的样子,不知道是男是女。
那孩童满脸是泪,哭叫道:“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娘吧,救救我娘吧。她在吐血……呜呜呜。”
李徽忙叫大春端来烛台照亮,蹲下身子查看情形。那妇人脸色煞白,嘴角全是鲜血,脸上也是血。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孩童怀里。
“她怎么了?”李徽问道。
“方才……我娘为了保护我,被那些人在心口踹了一脚。我娘本来就身子弱……刚才喊心口疼,便……便吐血了。”那孩童焦急的道。
李徽伸手过去,探了探妇人的鼻息,却已经无声无息了。
“我娘她怎么了?”那孩童问道。
李徽看着那孩童,不知如何回答。半晌轻声道:“你娘她到天上去了。”
“到天上去了?什么意思?公子,我娘怎么了?”那孩童瞪着大眼睛问道。
“阿珠,你娘她没啦。哎,真是作孽哦。”旁边一名老妇叹息道。
围在一旁的众流民也纷纷叹息,有的撩起破碎的衣角擦拭眼角。
那名叫阿珠的孩童瞪着眼睛半晌,晶莹的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她低下头紧紧抱住死去的妇人,压抑着声音呜呜呜的哭泣起来。
李徽心中悱恻,却也无可奈何。这段时间悲惨之事见了不少,确实无能为力。怜悯其实也没有什么价值,安慰在此时也不起太大的作用。
阿珠哭了一会,停了下来。轻轻擦拭怀中母亲的脸,忽然抬头看着李徽道:“我能请公子帮个忙么?我想给我娘擦拭干净下葬。我娘……生前可爱干净了。她定不喜欢这么不体面的样子离开人世。”
李徽点头道:“当然可以,后堂有屋子,可以抬过去擦洗。需要其他人帮忙么?叫其他人帮你一起为你娘擦洗干净吧。”
阿珠摇头道:“不,不麻烦别人了,我自己亲手为我娘擦洗身子。公子帮忙叫人帮我把娘抬过去便成。”
李徽点头,招手叫大壮上前帮忙。郭大壮上千,一把便将妇人尸身抱起,转身朝后堂走去。阿珠快步跟上,却又停步转身,含泪向李徽跪下磕了个头,这才急匆匆跟着而去。
第八十二章 晓之以理
黎明的曙光慢慢泛起,混乱而惶恐的一夜终于过去。
李徽在迷糊被人叫醒,睁开眼来,却是赵大春站在一旁正在瓮声瓮气的呱噪。
“小郎,醒一醒。外边有动静。蒋胜他们说县衙外边来了不少人,要和你说话。”赵大春瓮声瓮气的道。
李徽一惊,一骨碌爬起身来,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知道,自己是太疲惫了。自抵达居巢县,几天时间加起来也没睡几个时辰,而且经历极度紧张的和恐惧的压力,耗费大量的精神思虑一些事情,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
昨天凌晨,自己本来只是想在后堂一间小屋里打个盹,结果居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听到衙门外来了人,李徽精神再次紧张起来。忙一边整理衣冠,一边快步往前堂走去。进入正堂之中,昨晚收留的流民妇孺都没有离开,此刻横七竖八的躺在大堂地面上睡的正香。
李徽从人缝之中出了大堂,见前方院墙上,蒋胜等几名护院刀剑出鞘正紧张的盯着外边看。
李徽爬上墙壁往外看去,果然,清冷的晨光之中,衙门外站着十几个人影,他们的旁边还躺着十多具尸体,整整齐齐摆放的在地上。
“县丞大人,你可来了。他们指名道姓要见你,所以……”蒋胜低声道。
李徽摆了摆手打断了蒋胜的话,拱手向下方众人行礼,朗声道:“在下李徽,新任居巢县县丞。不知诸位有何见教。”
一名身材敦实,相貌威武的男子上前两步,拱手道:“李县丞有礼,在下周澈。奉我家大帅之命搜索昨夜攻城匪寇,一并打扫战场。叨扰了。”
李徽其实已经猜出来了他们的身份,知道他们必是王光祖手下,这也并不难猜。不过对方如此客气有礼,倒是李徽没想到的。此人的言行气度也有些不同,和普通流民士兵一眼可见差别。
“原来是周兄……好说,好说。”李徽沉声道。
“什么周兄?这是我家周副帅。”周澈身后一名大汉高声喝道。
李徽一愣,旋即明白了此人的身份,想必在流民武装之中地位颇高。那王光祖自称大帅,此人是副帅,那便是二把手了。怪不得看着此人有些气度。
“失礼了,原来是周副帅。未知副帅有何见教?”李徽大声道。
周澈沉声道:“什么副帅,在下草民一个罢了。李县丞,我想问的是,这县衙门口的这些人,是你们杀的么?”
周澈伸手向着地上摆放着的十余具尸体一指,神情肃然。
蒋胜吓得脸色发白,在李徽耳边低声道:“完了,是来寻仇的。县丞大人万不能认啊。”
李徽没有理睬他,朗声道:“实不相瞒,其中三人是我等所杀。昨夜我们看到有贼子追杀百姓,所以我和我的人出手杀了其中三名贼子。只可惜我们没能制止他们行凶,有几名妇孺惨遭了他们毒手。”
周澈闻言缓缓点头,脸上露出微笑来,沉声道:“原来如此。那便是了。这当中确有三名贼寇,他们是昨晚攻入县城的本地盗匪。没想到李县丞有如此胆色,居然敢出手杀了他们。”
李徽微笑道:“本人乃本县县丞,维护本县百姓安全,是我的职责所在。这和胆色无关,只关乎责任。原来那帮人是本地盗匪,那便是杀对了。”
周澈缓缓点头,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
“城中妇孺少了三十多人,是否在县衙之中?”周澈问道。
“正是。昨夜城中纷乱,我怕他们在外边会再次遭遇不测,便让他们进县衙躲避。此刻他们正在大堂之中歇息。”李徽点头道。
周澈笑道:“那就好,知晓他们的下落就好,只要不被匪徒所杀或者被掳走,那便好了。不过他们恐怕要立刻离开县衙,他们的家人在寻找他们。让他们早些和家人团聚,免得担心恐慌。”
李徽点头道:“一会我让他们离开便是。该当如此。”
周澈拱手微笑道:“那便多谢了。”
李徽道:“不必谢,这是我的职责。”
周澈点头道:“说的不错,李县丞是个负责的官员。在下还有些事想要问一问李县丞,希望你不要嫌本人叨扰。”苏丹小说网
李徽笑道:“不必客气,副帅问便是。”
周澈仰头看着李徽道:“这些话不便明言,可否请李县丞出来说话。”
蒋胜闻言忙低声道:“县丞大人,不可。万不可出去,这是诡计。”
李徽摆摆手低声笑道:“蒋胜,你觉得他们要想对我不利,还用的着诓骗我出去诱杀我么?”
蒋胜哑然,咂嘴道:“那倒也是。”
李徽向周澈拱手道:“周副帅稍候。我这便出来见你。”
李徽下了围墙,命人打开院门往外走。赵大春和郭大壮紧跟着要一起出来,李徽喝止了他们,孤身一人走出院门,举步下了台阶来到周澈面前。
周澈静静的看着李徽走到自己面前,目光忽然变冷,沉声道:“李县丞好胆色,但你真的不怕我们将你当场砍杀么?”
李徽笑道:“怕,但是我相信你们不会。因为你们没必要这么做。你们随时可以冲进去杀了我和我的手下,不必用这般下三滥的手段。”
周澈目光变得平和了起来,呵呵笑道:“说得好,我等倒也不会如此下作。”
李徽微笑道:“这便是副帅要问的问题么?。”
周澈双目炯炯,目光锐利的看着李徽,沉声道:“当然不是。在下要问的是,李县丞为何要留在居巢县?你昨日明明有机会离开,为何不走?”
李徽道:“若要离开,我又何必前来?既来之,则安之。”
周澈呵呵一笑道:“这话未免并非发自真心,你难道不明白,你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么?倘若昨夜没有发生纷乱,你此刻怕是已经……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就像那一位一样。”
周澈说到‘那一位’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似乎不想让周围人听到。
李徽同样压低声音道:“我不信你们会这么做。你们倘若那么做了,和居巢县的冯黑子匪帮何异?杀官之罪,你们将永远难以洗脱,从此沦为朝廷的敌人,沦为盗匪之流。”
周澈摇头道:“可是,谁又知道呢?夜晚动手,一了百了,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只会知道,你们是被居巢县本地盘踞的湖匪所杀,而不是我们。”
李徽呵呵一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岂不闻举头三尺有神明?做过的事,总是要泄露的。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周澈微笑摇头,轻叹一声道:“笑话,这世道还有神明?神明有灵的话,怎会让百姓蒙难,山河破碎?怎会让世间有如此多的苦痛和不公?”
李徽心中一动,突然对这个周澈生出了一些奇怪的感觉。这个人不像是普通流民,倒像是个有见识的人。普通人怎会说出这些话,怎会发出这般慨叹?
李徽沉声道:“好吧,那我便跟你说实话。我之所以敢留下来,便是想赌一把。”
周澈皱眉道:“赌一把?赌什么?”
李徽道:“我赌你们都是忠于大晋,心向大晋。我赌你们并不希望把事情做绝。我赌你们心中还希望能得到朝廷的认可和接纳。”
李徽的声音虽小,但却坚定而清晰。周澈听在耳中,眼神中闪烁过惊讶之色。这位李县丞说的这些,居然都是他们心中所想的和希望的。此人年纪轻轻,居然能猜中这些,当真令人惊愕。
“李县丞,你不觉得你是一厢情愿么?我等对朝廷已经寒了心,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忠心。”周澈冷笑道。
李徽呵呵笑了起来道:“你们对朝廷寒了心?那却也未必。朝廷不过是为了局面的稳定,所以禁止流民过江罢了。至于流民帅么,江北之地多如过江之鲫,又多做匪贼之事,朝廷更是要防备了。这怪不得朝廷。恕我直言,各位要做的反而恰恰是证明自己的忠心,证明自己的能力才是。”
周澈冷笑道:“如何证明?掏心掏肺?把心挖出来寄给朝廷?”
李徽摇头道:“当然不是。你们要做的便是跟我合作,剿灭本地湖匪,安定居巢百姓和流民,这便是最好的证明。我以朝廷任命的官员身份为你们证明,代为上奏朝廷。朝廷知道你们所做的一切,自然会待你们和其他流民帅不同,给予你们认可和接纳。授予官职任命。居巢县湖匪乃江北大患,除了这大患便是大功。这一点,你不会不明白吧。况且,他们也是你们的敌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剿灭他们,对我们都有利。”
周澈眉梢抖动,神情有些激动。但很快,他的目光便黯淡了下来。
“可是,陆县令死了。这件事……又当如何?”周澈低声道。
李徽沉声道:“陆县令之死我也很是惋惜,有的人行事太过凶蛮,这显然已经犯了大忌。但是,如果能够将功补过,并非不可原谅。若以陆县令之死,换来居巢县匪患绝迹,百姓安居的局面。我相信,陆县令在天之灵也是欣慰的。如果你们愿意这么做的话,那么陆县令便是被湖匪刺杀而死的,跟其他人没有关系。”
周澈皱眉沉吟,不置可否。
李徽轻声道:“周副帅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周澈缓缓摇头。李徽拱手道:“那么,烦请周副帅回去向王大帅禀报一声,将我适才之言告知于他。如他愿意合作的话,今晚我在县衙大堂依旧等着他,细商此事。当然,如果他不同意的话,也可以来取我的性命。总之,我今晚恭候大驾。”
周澈拱手沉声道:“好,我必回禀我家大帅便是。李县丞,告辞!”回过身来,大声喝道:“将这些尸体搬上大车,我们走。”
第八十三章 孤苦伶仃
县衙大堂中的百姓被叫醒,李徽告知他们必须离开此处时,不少百姓露出失望之色。他们不想离开这里,但李徽别无选择。这种时候,不能激怒王光祖他们。答应的事要做到。
众百姓无可奈何,只得纷纷跪谢离开。
李徽目送百姓离去,命人关上院门,转身往后堂走。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安排好轮班值守,其余人轮流回后堂歇息,大伙儿都累了。我也累了,得好好睡一觉。”
郭大壮跟在后面禀报道:“小郎,衙门后堂还停着个死人呢。”
李徽一愣,讶异道:“死人?哪来的死人?”
郭大壮道:“小郎忘了啊,昨晚一个妇人死了,停在后堂呢。”
李徽这才记起昨晚确实有个妇人在大堂吐血而亡,被搬到后堂停放擦拭。自己睡眠不足,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将此事都忘了。
众人回到衙门后堂,堂上停着那妇人的尸体,直挺挺的躺在门板上。旁边,名叫阿珠的那名女童头上扎着一根麻布孝带正呆呆的坐在一旁。
李徽等人的脚步声惊动了阿珠,她忙站起身来向着李徽等人看过来。
“阿珠见过公子!见过各位恩公。”阿珠跪拜,低声道。
李徽摆摆手,看了看那死去的妇人,脸上的血污都已经擦洗的干干净净,乱糟糟的发髻也都梳理的整整齐齐。身上衣服的破烂之处也都缝补好了。身上盖着一件小小的衣服,却是那阿珠将自己穿的外衫给她母亲盖上了。
李徽向那妇人的尸身作了个揖,沉声道:“阿珠小妹妹,节哀顺变。你娘已经去了,你也尽了力了。还是早些安葬了吧。”
阿珠眼睛红肿,低声道:“我……我背不动我娘。我知道停放在这里不成,还请公子和各位恩公帮忙,帮我将我娘安葬了去。”
李徽点头道:“这好办,我们帮你便是。不过,此刻没有棺木入殓。我们暂时也弄不到棺木。”
阿珠忙道:“我知道,这时候哪里去弄棺木?我已经在后院找到了一方芦席,用芦席……便是。”
李徽注意到门廊外确实放着一方破席,虽然破旧,但是洗刷的干干净净。想必便是这女童找到的,并且洗刷干净的。这珠儿年纪虽幼,想的倒是周到。
李徽点头道:“只能如此了。大壮,你帮她吧。”
郭大壮应了,将芦席取过铺在地上,上前将妇人的尸身托起放在芦席上。将芦席两头一卷,用绳索捆绑起来。
珠儿跪在一旁哭泣,低声道:“娘,珠儿不孝,没办法给娘置办棺木,只能先这般安葬。以后珠儿会想办法买上好的棺木,为娘重新下葬的。娘,你莫要怪珠儿。”
李徽看着这一切,心中颇为难受。眼前这场景很是残酷,人命如草芥,死后一卷芦席裹身,如蝼蚁一般卑微。活得没有尊严,死了依旧没有尊严。
这一切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后,似乎便觉得不足为奇了。每个人的苦痛和灾难都是这个时代的悲剧。
虽然心中有万千感触,万千情绪。心里似乎是有一团愤怒的烈火在燃烧,郁积着巨大的愤懑。可是,李徽却也无能为力。自己尚且自保不足,更别说怜惜他人的命运了。只能目睹着这些事发生,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郭大壮将芦席抗在肩上往外走,阿珠抹着眼泪跟着离去。苏丹小说网
李徽心中烦乱,叹息一声进了厢房。在屋子里呆呆坐了一会,起身躺在床上。因为太过疲惫,终于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徽醒了过来。抬头看着窗外,窗外光线甚为明亮,四周一片安静。日光将树枝的影子投射在窗纸上,树枝缓缓摇动着。看日影,应该在午后时分。院子里还有鸟儿在叫,叽叽喳喳的声音,更增静谧。
若不是立刻意识到自己依旧在居巢县的县衙这样的险境之中,李徽几乎要以为自己正从吴郡家中的房间里醒来。
李徽爬起身来,他听到了堂屋里沙沙的声音。似乎有脚步声在轻轻的挪动着。声音很是轻微。
李徽整理衣帽走到门口,只见堂屋之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弯着腰用一把茅草做成的扫帚在扫地。那沙沙声便是扫地的声音。
堂屋里原本凌乱不堪,但现在却整洁干净。之前散落在地上的纸灰杂物都全部被清扫干净了。一张小几摆在中间,擦的锃光瓦亮。
李徽皱眉看着那小小的身影,他认出来了,那是那个女少女阿珠。她正仔仔细细的在清扫地面,没有注意到李徽正在看着她。
“你怎么还在这里?”李徽沉声开口道。
“啊!”阿珠吓了一跳,急忙转身,满脸惊恐。见到李徽从房中走了出来,忙垂头而立,不敢回答。
“你娘安葬了么?”李徽低声问道。
“安葬了,就葬在离这里不远,北边的小河边,树林里。”阿珠低声道。
“哦,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们出不了城呢。安葬了就好。既然已经安葬了,你怎么不回去?”李徽问道。
“我……我……不知道回哪里去。”阿珠低声道。
李徽皱眉道:“你们一起南下的那些人都在东城,你去东城和他们在一起便好。”
阿珠低着头不作声,手指局促的绞在一起。
李徽道:“我让人送你回去吧。大壮,大壮。”
李徽朝着外边喊,他已经看到大壮在廊下探头探脑了。
郭大壮忙答应着进来,李徽道:“你送这位小妹妹去东门,南边下来的那些百姓都在那里。送她回去。”
郭大壮砸着嘴傻笑,却没动身子。
李徽皱眉道:“怎么了?”
郭大壮憨笑道:“小郎,留下阿珠吧。她怪可怜的。”
李徽皱眉道:“你说什么?”
郭大壮赔笑道:“小郎,我问了她,她家里没亲人了,就一个娘,现在已经没了。她这么小,无依无靠的。出去怎么活?”
李徽喝道:“胡说什么?大壮,何时轮到你替我做主了?”
郭大壮翻着白眼不敢出声了。阿珠吓得噗通跪在李徽面前也不敢出声。
李徽沉声道:“大壮,送她走。”
郭大壮叹息一声,只得对阿珠道:“没办法,小郎不留你,我只能帮你到这了。你可莫怪他,我们现在自保都不能,确实不能留下你。”
阿珠哭了起来,低声道:“我知道,我怎会怪你们。我走便是了。我……我这就走。”
阿珠趴在地上给李徽磕了个头,站起身来慢慢走出门去。李徽看着她小小的身影走到院子里,冷风吹得她缩着身子,单薄的衣衫很难御寒。背面看,甚至都能看到她瘦的凸起的肩胛骨。头上稀疏的黄发乱糟糟,看上去实在可怜的很。
李徽心中生出了恻隐之念。自己也许不能救天下人,但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眼下的处境自己都不肯搭救,岂非太过冷漠。这阿珠离开之后,或许也很难活下去。
“慢着。”李徽开口叫道。
阿珠身子一抖,站住了脚步。
李徽走到她身旁,皱眉问道:“你当真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阿珠点头道:“我爹爹被燕国的人杀了,我和娘一起往南边逃,我娘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李徽道:“你今年多大了?”
阿珠道:“十四岁。”
李徽有些不敢相信,阿珠已经十四岁了。看起来不过十多岁而已,之前自己还误以为她是男孩。看起来似乎是极度的营养不良。头发都又黄又乱,身体瘦的能被风吹倒,不知吃了多少苦。
“我之所以不肯收留你,是因为我这里也很危险。跟着我,也许更危险。你明白么?若是你留下,也许会送了性命。”李徽沉声道。
阿珠听出了李徽话语中的松动,忙道:“我不怕,阿珠出去也是死。我都抢不到一口粥饭吃。我娘死了,那些人肯定去欺负我。阿珠左右是个死罢了。公子是个好人,阿珠只求有口饭吃。公子放心,阿珠不会白吃饭的,我洗衣浆补煮饭煮菜扫地劈柴什么都会的。我……我……一定好好的干活,一定不偷懒。只求公子收留我。我饭量也很小的,真的。”
李徽听了最后一句,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有些心酸。
郭大壮在旁道:“是啊,小郎,她没有撒谎。她中午给我们煮了饭菜呢,很好吃。见你睡得香甜,便没有叫醒你。但是给你留了饭菜。她还打扫了屋子,洗了衣服,可勤快呢。小郎留下阿珠吧。小郎身边也缺个侍奉的。毕竟我和大春连饭菜都不会煮呢。”
李徽啐道:“你是为了你和大春两个人能吃到好吃的饭菜才这么卖力的吧。”
郭大壮忙摆手道:“没有,绝对没有,小郎误会了。我们可不是那样的人。”
李徽叹了口气,看着阿珠道:“罢了,既然如此,你便暂且留下。小小年纪,遭遇如此变故,我若狠心不理,倒是不仁了。”
阿珠大喜过望,眼泪汪汪的跪地磕头道:“多谢公子收留,阿珠一定好好的做事,好好的侍奉公子的。”
郭大壮喜道:“我就知道小郎定会收留她的。嘿嘿。”
李徽沉声道:“下不为例,再有这样的事,我连你也赶走。你记着,不可自作主张,更不可能替我做主。”
郭大壮嘿嘿傻笑,连连点头。
第八十四章 原来面目
阿珠的煮的饭菜确实不错,滋味很好。李徽饿了半日,吃的很香。吃完了饭,李徽坐在廊下晒太阳思索养神。阿珠在院子里用之前割下来的荒草搓绳子,然后用绳子将一束一束的荒草编成草帘子。
李徽看她小小的身影忙碌不休,衣服又单薄,有一种剥削童工的罪恶感。
于是叫道:“阿珠,不用这么忙活,那些草堆在那里便是,也不碍事。”
阿珠抬起脏兮兮的小脸道:“公子的床铺单薄,我编些草帘子垫在下边,晚上睡就暖和了。我给公子编一床,再给其他几位阿兄编几床,他们都没床睡的,晚上垫在地上睡也暖和。原来我们家冬天都是这么做的,暖和的很。反正我也闲着,站在那里还发冷。”
李徽心中感叹,穷苦的孩子早懂事,阿珠也善良细心。事情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才刚刚失去了亲人,心中定然极为痛苦。但她没有沉溺其中,已经坚强的如同一棵坚韧的小草一般抬起头生活了。
百姓的伟大之处便在于此,无论是乱世还是盛世,无论经历多么大的苦难和痛楚,他们都顽强的生活着。哪怕一茬一茬的被烧掉,被割掉,也会继续长出叶子,长成一片春意盎然。
不知为何,李徽想起了顾青宁,不由自主的将顾青宁和阿珠做了对比。两人年纪相仿,但可以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顾青宁从不用担心挨冻受饿的事情。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而阿珠却是矮小瘦弱,穿着破烂的衣衫,像尘埃一般低微。这便是同一时空下,两个女孩的命运。
李徽何尝不也是如此。自己出身寒门,不得不来此用生命进行一场豪赌。而世家大族子弟,不用担任何风险便可以以高品入仕,青云直上,掌握权力和资源。一代一代,高高在上。
李徽明白,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但是这个时代的不公平是如此的巨大而明目张胆,完全没有任何的遮掩,剥夺了几乎所有的公平。这是绝无仅有的。
“阿珠,你过来。”李徽向着阿珠招手叫道。
阿珠停下手中的活走了过来,乱糟糟的头发上沾染着草屑。
“公子有何事吩咐?”阿珠问道。
“阿珠,我收留了你,并非要你做这些粗活。这些事不必去做。稻草床我也不想睡。明白么?”李徽道。
阿珠有些惶恐的看着李徽,有些不知所措。
“你只需做些你该做的便好,煮饭煮菜,烧水浆洗缝补这些便好。明白么?重活累活不必你做。我收留你,不是要你当牛做马干些不该你做的重活的。明白我的意思么?”李徽继续道。
“我……我……哪里做错了么?公子责骂我便是,我……我……”阿珠惊慌失措的道。
李徽有些无语,看来自己吓到她了。或许自己的语气太严肃了。或许她并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
李徽想了想,柔声道:“罢了,当我没说。不过,你穿的太单薄,你没有厚些的衣服穿么?”
“原本有的,昨晚……跑的时候包裹丢了。”阿珠嗫嚅道。
李徽道:“我的箱笼里有棉袍,你不是会针线活么?改小一些,给你自己穿。”
“不不不,我不要,我不冷。”阿珠忙摆手道。
李徽皱眉道:“你若冻得生病了,莫非要我来照顾你么?”
阿珠愣住了,低头不说话。
李徽道:“去改了穿上,你若冻病了,我便命人将你丢到街上去。我说到做到。”
阿珠身子抖了抖,连忙点头。
“还有,你烧些热水,把你的脸洗干净。你的脸很脏你知道么?多少天没洗脸了?”李徽皱眉道。
阿珠不好意思的抬头看了李徽一眼,低声道:“我……我娘不让我洗脸。”
李徽皱眉道:“笑话,哪有不让洗脸的规矩?你撒谎也得找个好理由。”
“我没有撒谎,真的。”阿珠低声道。
李徽懒得跟她纠缠,沉声道:“你娘过世了,你现在跟着我,便要听我的。我这个人爱干净,相貌丑陋不打紧,衣服普通不合身也不打紧,但一定要干净整洁。所以,现在你不必去编草帘,去洗干净你的脸,穿上厚衣服。”
李徽说完,站起身来,举步往县衙正堂而去。阿珠愣愣的站在原地许久,终于慢吞吞的进了屋子。
李徽在正堂之中待到了傍晚时分才带着众人前往后宅。蒋胜等人下午美美的睡了一觉,现在都精神抖擞,也饥肠辘辘。众人决定早些会后堂吃饱肚子。
今晚,王光祖等人会来和自己会面,那是重要的时刻。虽然李徽并没有得到通知,但这正说明王光祖他们今晚必来。
那位名叫周澈的流民武装的二把手一定会将自己的话带到,李徽通过之前和周澈的交谈,已经完全能够断定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王光祖周澈他们内心里都抱着一线希望,所以才没有把事情做绝。
正因为如此,自己才和周澈说了那么多的话,正是要让周澈明白自己是可以和他们达成合作,完成他们希望能达到的目的。
周澈一定会同王光祖禀报,今晚他们一定会来。
不过,李徽并不确定王光祖是否会同意自己要提出的合作,毕竟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县丞,自己对他们即便有所承诺,其实也是空口白牙。王光祖会不会看出这一点,从而拒绝合作?
而且,在目前的情形之下,自己其实并没有能够和他们合作的太大的本钱。除了自己是个朝廷任命的九品县丞之外,自己其实并无实力。要说服他们和自己一起对抗湖匪,只能靠画大饼和三寸不烂之舌。苏丹小说网
如果王光祖他们拒绝合作,李徽其实也并不感到意外。
但李徽还是对今晚的见面甚为期待。事情已经从最初的绝境发展到现在,李徽已经看到了明显的机会,那是绝不能放过的。
众人踏入后堂的时候,屋子里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臃肿的棉袍,正站在木案旁忙碌着。木案上堆着一堆切好的萝卜。
众人进屋,那人正好转过头来。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楞在当场。
站在李徽身后的郭大壮呆呆的问了一句:“你是谁?”
这一问,也代表了李徽的心声。因为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明眸皓齿,娇俏可人。竟然是个极为美貌的少女。
“我……我是阿珠啊。”少女被众人看得脸上飞红,忙答道。
她一开口,众人才认出她确实是阿珠。都发出一片惊叹之声。他们万万没想到,之前那个满脸泥污的阿珠居然生的如此美貌。
李徽也立刻意识到之前阿珠的话没有撒谎。阿珠的娘不让她洗脸,让她满脸污垢是有原因的,那是因为,阿珠本就是个相貌极美的小姑娘。
在逃难途中,混乱不堪的情形下,女子是最容易受到侵害的目标。阿珠的娘定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让阿珠不要洗脸,保持满脸尘土污垢的样子。这样便会掩盖她姣好的面容,避免被人见色起意受到侵害。
李徽不禁对死去的妇人有些敬佩之意。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她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用这种办法。虽然被动,但还是很聪明的做法。
不过,眼前的阿珠虽然相貌极美,但依旧是个营养不良的她个子矮小,肤色蜡黄的黄毛丫头。再加上穿着臃肿的衣服,整体看上去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阿珠,煮些饭食吧,晚上有正事,大伙儿吃口热饭。”李徽吩咐道。
阿珠轻声应了,动作迅速的开始忙活。
李徽转头,见众护院都还在发愣,于是喝道:“干什么?都傻了?还不帮忙干活,弄些柴火来帮着生火烧饭?”
众护院忙哦哦连声,赶忙散去。有的找柴火,有的去拿干粮,有的去后边井中汲水。只有郭大壮挠着头道:“怎么回事?怎么变了个人?”
赵大春道:“可不是么?还以为是个丑姑娘,结果是个小美人胎子。”
李徽听着两人嘀嘀咕咕的说话,转头喝瞪着两人,两人忙转头走开。
第八十五章 三寸之舌
初更时分,县衙外脚步杂沓,火把闪耀。
墙头警戒的蒋胜立刻前来禀报,说县衙门口来了数十人。李徽知道,那是王光祖周澈等人来了。于是下令将院门敞开,整衣站在大堂门口等候。
院门开处,数十名流民士兵一拥而入。他们进入院中之后,这些人迅速占领各个角落。十几人绕行大堂后侧,控制大堂后方通道。
赵大春蒋胜等人手持兵刃站在李徽身旁严阵以待。李徽却摆手让他们不要紧张,低声吩咐他们不可轻举妄动。
今晚是一场谈判,不是一场火拼。
一番混乱之后,院门口两名壮汉举着火把进来,随后只见王光祖手扶腰间环首刀柄昂首阔步从院门外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周澈。
李徽站在大堂门口遥遥拱手道:“居巢县县丞李徽,恭迎王大帅周副帅大驾光临,有礼了。”
王光祖大步来到阶下,也不还礼,昂然入内,一屁股坐在大堂上的案几后方主位上,双脚抬起搭在案几之上。
倒是周澈拱了拱手点头道:“李县丞,有礼了。”
李徽并不以为意,转身进了大堂后微笑示意周澈落坐。自己也坐在一旁的木墩上。
王光祖双目看天,抖动双腿大声道:“这县衙大堂不错,我本来要入住此处的,但听说此处闹鬼,有些不吉利。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李县丞,何时将这县衙让给我们住一住啊?”
李徽呵呵笑道:“王大帅要住县衙,本人立刻卷铺盖相让便是。只不过,就怕王大帅住不安稳。”
王光祖瞪着李徽道:“此话怎讲?”
李徽笑道:“因为城外有人对县衙中的人有格外的怨恨。我听说,这县衙之中住着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被人砍了头了,灭了门的多的很。”
王光祖目光冷冽,沉声道:“你不是住在这里,还活得好好的么?”
李徽笑道:“可能是本人命硬吧。本人出身寒门,贱命一条,也不怕死。所以反而暂得安宁。”
王光祖冷笑道:“难道不是我们对你的仁慈?”
李徽冷笑道:“当然不是。王大帅莫将自己看的太重要了。我能活着,可不是因为什么的仁慈,而是我自己命硬。”
王光祖不住冷笑,猛然间弹起身来,腰间钢刀出鞘。但听笃的一声,钢刀砍在案几上,入木数分,插在上面,刀身发出嗡鸣之声抖动着。
“你的命硬,还是老子的刀硬?我倒想看看。”王光祖厉声喝道。
周围兵刃出鞘之声大作,赵大春郭大壮蒋胜等人纷纷擎出兵刃,屋子里的十几名流民士兵也都拔出兵刃,双方一触即发,眼看就要火拼起来。
李徽端坐不动,看着眼前在桌案上晃动的环首刀皱着眉头。
“怎么?莫非想和我们火拼一场?就凭你们?”王光祖大声喝道。
李徽缓缓开口道:“蒋胜,大春,收起兵刃,这是干什么?来者是客。王大帅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我的命怎会比刀刃要硬?那也不用试一试了。你们出去。”
蒋胜道:“县丞,他们……”
“出去!”李徽喝道。
蒋胜无奈闭嘴,挥挥手,带着几名护院出了大堂。赵大春和郭大壮两人站着没动,李徽皱眉道:“你二人也出去。”
两人无奈,只得拖着铁棍子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
“哼,算你识相。”王光祖冷笑连声,伸手将钢刀拔出,嚓的一声入鞘后重新坐下。
“王大帅,我希望你对湖匪冯黑子一伙也能像对我们这般硬气。”李徽淡淡道。
“什么?”王光祖再一次弹跳起来,怒道:“你是何意?难道老子对冯黑子那帮人卑躬屈膝?老子昨晚才杀了他们二十多个。”
李徽冷笑道:“可是城里百姓怕是死的更多,你的人死了应该也不少吧。王大帅自己也受伤了呢。”
王光祖进门的时候,李徽便看到他的左手手臂裹着白布,微微有血迹渗出。李徽立刻猜想,这是昨晚和湖匪火拼受伤了。
王光祖更是恼怒,昨晚被湖匪放冷箭伤了左臂,正自恼火,居然被李徽看出来了。本来受伤不算什么,但听李徽的话,似乎是讽刺自己无能。
“你到底要说什么?阴阳怪气逼着老子宰了你是么?”王光祖双目之中凶光大盛,确实动了杀心。
李徽摇头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不是彼此,而是城外大湖之中的湖匪。过了昨夜,王大帅难道还不明白么?你们就算杀了我们,城外匪帮也会让你们坐卧不宁。昨晚的事会一再发生。大帅保护不了城中的百姓,那算什么大帅?相信周副帅已经和大帅传达了本人的意思。大帅今晚来此,难道不是要和我商议合作之事么?怎地上来便是动刀动枪,威严恐吓?这岂是商议的态度?”
王光祖瞪着李徽,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转头对周澈道:“老弟,听见没?这小子大言不惭,说的头头是道,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哈哈哈。乳臭未干的小子,故作老成,真是可笑。”
周澈笑了笑道:“大帅……还是听听他说些什么,商议商议便是。”
“我商议个屁!”王光祖怒道。
周澈皱了眉头,沉默不语。
王光祖转向李徽,冷笑道:“小子,我可没有兴趣去打什么湖匪,那是朝廷要做的事情,跟老子们有和干系?朝廷怎么待我们的?我等响应桓大司马北伐大军,又是送粮食又是送水的,对朝廷一片忠心。结果桓大司马败了,也不管我们了,害的我们多少人死在胡贼手中?我们千辛万苦来到大晋,本以为朝廷会收留抚慰,结果呢?嘿嘿,我等被他们困死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老子派人送信给历阳郡守王牧之,请求他援助粮食物资,帮我们渡过难关。请求他上奏朝廷,说明我等难处。结果,人家不但不理不睬,还在官道上设卡,严禁我等离开。呵呵呵,朝廷如此待我等,我等还为他们卖命?想也别想。这里的百姓死光了也不敢我们的事,冯黑子他们再来,老子带人撤走,随便他们怎么折腾,关我们屁事?当真是笑话。”苏丹小说网
王光祖情绪激动之极,口沫横飞,一边说一边拍着桌子。显然,他对大晋朝廷对他们的态度愤怒不已。来居巢县的这两个月,他怕是碰了几鼻子灰了。
李徽缓缓点头,沉声道:“王大帅,稍安勿躁。听我一言。”
王光祖冷笑道:“有什么好说的?剿湖匪是你的事,可不是老子的事。合作?老子们可不干那傻事。百姓死光了也不干我们的事。”
李徽沉声道:“王大帅,朝廷对流民的态度一向如此,并非专门针对你们。自苏峻之乱后,朝廷便禁止流民过江。江北各地,流民帅沦为盗匪,做出不法之事的很多,朝廷对南下流民不信任也是情理之中。你们因为所遭受的不公和冷遇而恼火也是应该的。但万不可因此便破罐子破摔。朝廷都看着呢,倘若王大帅和周副帅确实为朝廷解忧,解决本地匪患,安抚本地流民,朝廷自然会另眼看待。”
王光祖冷笑道:“你这话休想骗得了我。朝廷不肯出兵出粮,倒想要我们替他们解决匪患?空手套白狼么?打的好主意。当我等是傻子么?”
李徽摇头道:“此言差矣。朝廷出兵出粮,解决了匪患,安抚了百姓的话,那还是功劳么?那是朝廷的功劳,却非大帅之功了。大帅若能在这种情况下表现出能力来,朝廷才会另眼相待。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若是巧妇无米也能做出一锅饭来,岂非是令所有人惊艳?”
王光祖不住冷笑,摇头道:“小子,你毛还没齐,便想来诓骗我么?我看你是活腻了。你这话,怕是连你自己都不信。”
李徽正色道:“王大帅,你可知道,为何我和陆县令明知居巢县有湖匪盘踞,凶险无比,却还是前来赴任么?我们的处境比你们更加难为吧?我等也没有携带兵马粮草前来,在很多人看来,我们来此岂非是来送死?”
“你们就是来送死的,这还用说?在我看来,你们的脑子怕是进了泥浆了。”王光祖冷笑道。
李徽沉声道:“那是你的看法,我们却不这么看。我们来此便是要展现自己的能力,做出一番功绩的。大丈夫行事,自当克服艰难险阻,能常人之所不能,那才是本事。朝廷要我们来,我们便来了。只是我们不知道王大帅的人马在此。这是个变数。但正因如此,剿灭湖匪,安抚百姓反而更加的容易了。如果王大帅和诸位愿意合作,咱们合二为一,实力岂非更强?我们都敢做的事,王大帅现在却不敢?”
王光祖冷声道:“你倒说说,如果没有我们在这里,你们打算如何解决这帮湖匪?倒要听听你们的高招妙计。”
李徽见他情绪已经逐渐缓和,开始主动询问了,心中明白,自己的话其实已经对他产生了作用了。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进一步的忽悠他信服,打消他的疑虑,给他画个大饼。
第八十六章 假假真真
“王大帅,对付这帮湖匪,办法多的是。我等当初是打算来居巢县招募流民,组织人手剿灭这帮匪徒的。只需招募一两百人手,便可解决这帮湖匪。”李徽沉声道。
“哈哈哈,你不说还好。只一张口,便让人发噱。招募流民?和湖匪作战?亏你们想得出来?这便是你们的奇招妙计?且不说湖匪凶悍,盘踞焦湖湖心水寨之中,你们根本无法靠近攻击。就算你们能够攻入湖心水寨,又怎是他们的对手?而且,你们拿什么招募人手?这些南下流民,个个饿的皮包骨头,活都活不下去了,还跟你们去拼命?你们能招募几个?简直笑话。哈哈哈。”王光祖大笑起来,眼中满是鄙夷和奚落。
不光是他,连一旁的周澈也紧皱眉头,觉得李徽的话未免异想天开了。
李徽不动声色,只皱眉看着大笑的王光祖,待他笑声停歇,沉声道:“笑舒坦了么?王大帅自己做不到,便以为别人做不到?以己度人不可取,轻视他人者自己也未见得高明。”
王光祖喝道:“老子犯不着在这里听你废话,周老弟,我们是在浪费时间。这厮满口胡言,胡吹大气,根本不值得我们信任。”
周澈看着李徽道:“李县丞,我本以为你的话是靠谱的,但现在看来,确实令人难以取信。哎。”
李徽沉声道:“王大帅,周副帅。我只问你们,在当前情形之下,若是能三餐吃饱,有衣保暖,并可安居本地入籍,流民愿不愿意卖命?”
周澈皱眉道:“若是能吃饱穿暖,且能入籍安居,流民自然是趋之若鹜。然而,你们又怎能做到?你们并无粮车一起抵达,空口白牙可不成。肚子吃不饱,你说什么都无用。”
李徽沉声道:“我们确实没有携带粮车前来,那是出于谨慎。早知此处混乱,怎会携带大量辎重前来?事实上我们后续将有两千石粮食以及部分物资随后抵达。”
周澈惊愕道:“两千石粮食和物资?这么多?”
两千石粮食可不是小数目,足够上千人两三个月的消耗。若只是养两三百人,半年绰绰有余。目前这种情形下,若有这么多粮食在手,招募几百人是绝对可能的。
王光祖也是一愣,旋即冷笑道:“听他胡说八道。朝廷都不肯派兵和物资前来,怎会给他们这么多粮食?显然是谎言。”
李徽冷笑道:“两千石粮食和物资,也许对普通人而言是个大数目。但对江南大族而言,算得了什么?吴郡陆氏,每年田庄收获粮食近十万石,全大晋开设商铺数十家,富可敌国。会吝啬给自家子弟两千石粮食和一些物资?你们未免太没见过世面。”
“吴郡陆氏?”王光祖惊讶道。
周澈沉声道:“李县丞的意思是,这些粮食物资不是朝廷给的,是吴郡陆氏私人出的?那位陆县令……陆县令他难道是……吴郡陆氏子弟?”
李徽沉声道:“陆县令乃吴郡陆氏二房长孙,当今陆氏家主吴郡太守陆纳是他的亲祖父。此番陆县令前来上任,陆家大力支持钱粮物资,便是为了让陆县令在任上能够做一番事情,以彰显吴郡陆氏的名望。只可惜……只可惜……”
傻子都能听出来李徽在可惜什么。王光祖脑子里嗡嗡的,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杀的陆县令居然是吴郡陆氏子弟。这让他心中惊惧之极。吴郡陆氏,天下闻名,家族实力毋庸置疑。杀了陆氏子弟,这算是结下大梁子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一定又在胡说八道。”王光祖冷笑数道。
李徽伸手入怀,将一物丢到案上。那是一本黄皮纸册,封面上用漂亮的行书写着‘大晋官凭’四个字。那便是俗称的官员上任的委任状。
周澈伸手取过,打开细看,内里写的清清楚楚,吏部派令,官员姓名家世,何处任职等全部在列。周澈将官凭递给王光祖观瞧,王光祖这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令他不能接受的事实。
“王大帅无话可说了吧。可惜的是,陆县令……出了意外,那两千石粮食物资不会再有了。所以,你们要说我胡吹八道,我也只能承认,因为陆县令一死,陆家不可能再将粮草物资运抵此处。哎,谁能想到,居然会出现这样的事。我们本计划好了,招募流民训练为军,虽不能攻上匪寨,但自保有余。我们也可以诱敌进城,伏击歼灭。冯黑子一伙见不得本县有官员就任,他们一定会摸进来行凶,到时候正好主动送上门来。可是现在,这些计划全都泡汤了。陆县令已经死了。”李徽轻声说道。
王光祖额头上见汗。按照李徽所言,有大量粮食物资在手,招募流民是绝对能办到的。且以诱敌伏击的办法打击冯黑子匪帮也是可行的,无需攻入土匪水寨之中。正如昨夜一般,冯黑子他们知道城中有流民帅兵马,还不是主动发起了进攻。这帮湖匪凶悍之极,根本无法无天。
也就是说,李徽说的话不是假话,都是真的。只是自己不肯相信罢了。事实摆在眼前,李徽的话也合情合理且有佐证,不由得自己不相信了。
“王大帅,关于陆县令之死,我已经写信随同他的尸体送走,禀报了历阳郡太守王牧之了。”李徽轻声道。
“你禀报上去了?怎么说的?是否是说病死的?”王光祖低声问道。
李徽摇头冷笑道:“王大帅莫非把世人当傻子么?陆县令身首异处,什么病能让人身首异处?”
王光祖脸上发烫,旋即眼中凶光大盛,哑声喝道:“那你是将事情捅出去了是么?”
李徽冷冷的瞪着他道:“朝廷已经在知道陆县令是为人所杀。被人砍了头颅。杀他的人便是……”
王光祖耳朵竖起,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便是……居巢县湖匪冯黑子等人。所以,剿灭冯黑子匪帮,便是为陆县令报仇。不仅朝廷会嘉奖,也将得到吴郡陆氏的感谢。不仅是个向朝廷表现能力的机会,更是和吴郡陆氏交好的良机。王大帅,我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李徽轻声说道。
王光祖脸上的凶狠表情瞬间消失,堆起了一片笑容来。他嘿嘿的笑了起来,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很好。李县丞,本人收回之前的话,李县丞没有骗人,也没有胡说八道。你说的话都是大实话。”
李徽微笑道:“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正式谈论合作剿匪之事了?”
王光祖呵呵笑道:“当然可以。冯黑子等人犯下滔天罪行,怎可任他们逍遥。我们可以详谈。周老弟,你说呢?”
周澈沉声道:“大帅,我看李县丞一片诚意,推心置腹,可以详谈此事。”
王光祖点头,对李徽道:“那咱们便来谈谈如何合作。”
李徽看看周围,十几名流民兵士在四周站着,于是沉声道:“请王大帅让你的手下回避。”
王光祖想了想,挥手道:“都退出去。”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堂上只剩王光祖周澈和李徽三人。
李徽微笑开口道:“王大帅,咱们开诚布公,也不用拐弯抹角。我希望你们能够和我联手,剿灭冯黑子一伙匪徒。这样的话,本地百姓才能安稳,流民才能安顿下来,局面才能得到控制。这也是我来此上任的职责所在。”
王光祖笑道:“那么,我们呢?我们有什么好处?你是朝廷派来的县丞,剿灭冯黑子他们,自然是你的功劳。你升官受赏,我们这些人能得到什么?”
“王大帅,你们自然能得到好处。最明显的好处便是,我会永远保守陆县令被杀的秘密,没有任何知道陆县令是王大帅所杀。王大师不但可以不用为此负责,而且可以因此得到陆家的褒奖。结交到陆家这样的江南大族。”李徽微笑着低声道。
王光祖冷笑道:“既然你已经禀报朝廷说明了陆县令死于湖匪之手,朝廷又怎会知道真相?除非你说出去。你这是在要挟我是么?”
李徽微笑道:“不敢,我说的是事实,是真真切切能让王大帅脱罪的好处。我不会说出去的。”
王光祖低声喝道:“如果我一刀杀了你呢?这件事岂不是永远没人知晓?”
李徽叹了口气道:“王大帅,怎地又起了杀意?杀了我也解决不了问题。况且,你若想杀我,早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我们还是好好的商议如何合作,而不是撕破脸皮,做些冲动之事。”
王光祖冷笑道:“因为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李徽冷笑道:“你错了。我向王大帅保证,我被杀的消息一旦传出去,朝廷立刻便知道是你们所为,陆县令被杀的事情也会天下皆知。因为我写了两封信,一封交给王牧之,另一封会被我一位好友珍藏。我一死,另一封信便会被曝光,真相便大白于天下。”
王光祖怒极,低声骂道:“狗娘养的,阴险狡诈之极。早知道把你们统统宰了,反倒被你落了把柄。”
第八十七章 各取所需
李徽沉声道:“王大帅,你该感谢你的留手,才不至于走上不归之路。陆县令的死没人会知道真相,我的那些手下也并不知道是谁杀的,我同他们说的也是湖匪所为。所以,你无需担心。除此之外,剿灭湖匪之后,我会上奏朝廷,表明你们的功绩。会给予王大帅和周副帅官职任命,正式获得朝廷的认可。本县乃重置之县,除了县令县丞之外,其余如县尉主簿这样的官职皆无人选。我会请朝廷任命王大帅为县尉,任命周副帅为主簿。这样,一切便都名正言顺了。从此后获得官身,今后有多大的空间,便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我能做的,便是给予二位获得朝廷认可的这个机会。当然了,前提是,我们必须解决湖匪之患。否则,便什么也不要说了。”
王光祖眼中光芒闪动,他已经被李徽的这番话完全说动了。因为李徽的话完全合情合理,完全是一条行的通的路。只要剿灭匪患,立下功劳。李徽以朝廷官员的身份上报此事,进行举荐。论功行赏当个县尉主簿什么的是绝对没什么问题的。
但王光祖心中有些不甘。县尉这个官职太小,虽然掌管一县武装,但却在县丞之下。也就是说,将来自己得听令于李徽,这令人心中不快。
“我们可以和你合作,去对付冯黑子他们。但是,事成之后,我要当县令。县尉什么的,我可没兴趣。起码也得是个县令。”王光祖沉声道。
李徽皱眉道:“王大帅做县令,我倒是没意见。不过,县令的任命需要朝廷授官,吏部任命。我一个小小的县丞,说了可不算。若是县尉之类的官职,倒是不难。我说的是实话,若是存心骗你,只需点头答应便是。但我不能空口许诺欺骗于你。”
王光祖冷笑道:“好办。剿灭冯黑子一伙之后,你便替我们禀报朝廷,要求朝廷任命我为县令便是。朝廷若是同意便罢了,倘若不同意的话,嘿嘿,老子也不在乎。老子手里有人马,就是这里的天王老子。朝廷若是敢派新县令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大不了老子带着兄弟们占了水寨,依旧教这居巢县翻天覆地,不得安生。”
李徽愕然道:“王大帅,那岂不是沦为匪徒了?”
王光祖喝道:“那又如何?老子可不在乎。”
李徽叹息道:“罢了,既然如此,我便斗胆答应下来。或许朝廷会因为剿匪之功同意授官。再不成,我请陆家为你在朝廷里说话。县令这样的官职其实也不大,朝廷应该不会反对。”
王光祖哈哈笑道:“好,李县丞爽快人,那便这么定了。我信你不会骗我。倘若你诓骗于我,那可休怪我王光祖心狠手辣。到时候,我可要送你去见陆展,你们一同来,可是要一同走的。”
这话说得及其无礼,李徽心中恼怒之极。但此时此刻,却只能与之虚与委蛇。眼下首要之务实稳住这帮人,这不但能保证自己的安全,还能利用他们的人手对抗冯黑子匪帮。二者都是威胁,便需要驱狼吞虎,为我所用。
至于王光祖的要求,李徽已经从内心里给予否决。这厮要当县令,那是绝无可能的。他杀了陆展,这已经不能容忍。况且,他当县令,自己难道与他为伍不成?反倒受制于此人?这是绝对不能的。
眼下最好的结果是,王牧之收到自己的信之后会派府兵前来控制局面。那么局面或许会有所改变。但李徽认为,王牧之恐怕不会派兵前来。自己必须做好独自解决这一切的心理准备。
“王大帅,周副帅。我的性命操控于你们之手。你随时来取便是。但既然我们已经达成一致,要共同对抗冯黑子匪帮,便该抛下一切其他的想法,共同思虑如何剿灭他们。若不能建功,什么都是白费。若不能剪除匪帮,谁都不得安生。所以,我们还是好好计议一番此事才是。”李徽沉声说道。
周澈点头道:“大帅,我觉得李县丞说的对。眼下我们得想想如何对付冯黑子这伙人。经过昨晚之后,此事已经迫在眉睫。大帅昨晚也为匪徒所伤,手下也损失十几名兄弟。此仇不报,如何立足?”
王光祖缓缓点头道:“确实如此。可是,这件事怕是要从长计议。我们现在只有百余名人手,冯黑子一伙虽然也不过百余人,但他们占据地势之利,盘踞于湖心岛上。而且,我们现在连粮食都不够吃,兄弟们打仗也没力气。他们盘踞多年,看起来粮食物资充足的很。这种情形下,难道我们要主动攻上小岛?那岂非是鸡蛋碰石头么?”
周澈捏着下巴点头道:“这倒是实情。李县丞,你有什么想法?”
王光祖冷声道:“他能有什么想法?他会打仗?他手下不过七八个人罢了,一点忙也帮不上。粮食物资一概没有,说是合作对付冯黑子,还不是我们去拼命?我早看出来了。”
李徽皱眉道:“王大帅,话可不能这么说。三个臭鞋匠,能顶诸葛亮。我的人虽不多,但是打仗这种事未必完全靠实力,还得靠脑子。”
王光祖鄙夷的看着李徽冷笑道:“那么,倒要请你李县丞给我们想个妙计如何?”
李徽沉吟道:“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王光祖冷笑出声。
李徽并不理会王光祖的态度,沉声道:“二位,咱们各自想想办法,三天后,我们再商议具体行动的方略。届时或许我们都能拿出些方略来。我也好四处走走,侦查敌情,做到知己知彼。”
王光祖大笑起身道:“甚好,三天以后,听听李县丞有什么惊天妙计。告辞!”
王光祖阔步离开,周澈走过李徽身边,低声道:“李县丞,你若想侦查敌情,我可带着兄弟陪同前往。”
李徽微笑拱手道:“多谢周副帅,那最好不过了。”
周澈点点头拱手道:“告辞!”
李徽高声道:“恭送王大帅周副帅!”
……
夜已深,李徽躺在床上看着黑乎乎的屋顶。屋外寒风呼啸,屋内却很暖和。
见了王光祖和周澈之后,回到后堂厢房之中时,阿珠在屋子里生了火盆,房间里已经很是暖和了。
而且李徽上床睡觉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被褥更加松软,人躺在上面舒服多了。李徽翻了一下被褥,发现阿珠终究还是在床板上垫了一层草帘。
李徽想,这小姑娘倒是挺坚持的。不过效果确实很好,草帘子起到了很好的保暖效果,只不过翻身之际会有些沙沙的声音而已。
李徽躺在床上,脑海里想着和王光祖等人会面的情形,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
关于剿灭冯黑子匪帮的事情,其实已经刻不容缓。这帮人不铲除,后续没有任何展开行事的可能。
这帮匪徒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随时可能杀进城来要了自己的命。自己要想在此立足,则必须解决此事,而且要尽快。
城中的百姓和流民的情形也不容乐观。他们已经挣扎在饥寒交迫的境地,自己要尽快想办法对他们进行安顿。否则,很快便有人要冻死饿死。
自己既然来到居巢县,便必须要尽快的打开局面。不然的话,自己最终会不得不灰溜溜的离开,或者是死在这里。
一开始,当得知此处有湖匪盘踞的消息之后,李徽其实心里是很不愿意来居巢县冒这个大险的。所以一路上都在劝说陆展放弃,以避免进入这险恶的局面之中。
但陆展被杀之后,李徽反而没有任何想要离开的想法了。一则是陆展的死激起了李徽内心的愤怒和倔强,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二则是城中的流民武装的出现反而让整件事有了操作的可能。但凡有任何腾挪的空间,李徽都不会放弃的,这是现状逼迫,也是他性格使然。苏丹小说网
所以李徽才选择留了下来,冒着巨大的风险小心翼翼的腾挪于狭小的空间之中,利用王光祖等人尚未泯灭的对朝廷的希冀来做文章。到今日为之,可以说已经取得了令人满意的效果。王光祖等人愿意合作剿灭冯黑子匪帮,自己的驱狼吞虎的计划便已经成功了一半。而且,起码目前,自己这些人没有性命之忧了。
但如果不能解决冯黑子为首的这帮匪徒,则一切都是枉然。而如何剿灭冯黑子匪帮,李徽确实还没有什么主意。李徽不懂军事,更不知如何打仗。但即便不懂打仗,李徽也知道主动攻击湖匪的水寨不是什么好主意,那是送死的行为。这件事确实需要好好的谋划一番,否则很可能弄巧成拙。
第八十八章 寒夜温情
不知是白天睡了一觉导致晚上失眠,还是今晚温暖舒适的屋子和床让李徽有些暂时不适应,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都难以入眠。
耳听得外边寒风呼啸,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太多的事情,只觉得脑袋里闹哄哄的无法安宁。
突然间,李徽听到了外边传来低低的哭泣声,声音很小,但是在此刻听得格外的真切。
李徽下意识的想起这县衙闹鬼和死了太多人事情,以及自己此刻睡着的东厢房和这张床不久前还是陆展被砍了脑袋的地方。虽然被褥和染血的帐幔都已经全部清除,屋子里也彻底的打扫了一遍,但总还是感觉有些不适。
难道当真闹鬼?
李徽有些毛骨悚然。但很快他听出来了,那哭声是睡在堂屋里的阿珠的哭泣声。压抑而悲切,声音很低,很沉闷。
李徽披衣下床,点亮烛火端着烛台走到门口,打开房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冻得他打了个激灵。厢房和堂屋的气温相差极大,厢房里温暖如春,堂屋里却是寒冬如冰。
哭声停止了,李徽端着烛台走到墙角,那里打着地铺,阿珠就睡在这里。李徽看到地铺上的草帘子,心中顿时自责不已。自己居然忘了阿珠没有被褥,她此刻就穿着那件自己的棉袍蜷缩在这草帘之下。
“你怎么了?太冷了是么?”李徽蹲下身子,看着阿珠道。
阿珠低头弓起身子跪在地上,身上的草帘滑落,向李徽磕头道:“公子,对不起,吵醒你了是么?我再也不敢了,你莫要赶我走。”
李徽摇摇头,伸手拨开她披散在脸上的干枯的黄发,看到了一张挂满泪水的小脸。
“阿珠,你是想你娘了是么?”李徽忽然明白了过来,轻声道。
阿珠闭着眼点头,泪水又从眼角汩汩而出。
“这么冷的天,我娘……她便躺在冰冷的泥土里,不知道……她冷不冷。我……很想她。呜呜呜。”阿珠哭道。
李徽叹了口气,微微点头。阿珠的娘昨晚刚刚去世,她怎会不悲伤想念。孤苦伶仃一个人躺在这里,怎会不悲痛流泪。阿珠已经算是坚强的姑娘了,白天里根本看不出来,忙碌做事,煮饭铺床,瘦小的身子一刻不停。换作其他人,怕是已经崩溃了。
“公子莫怪,我再不哭了。不会打搅公子歇息了。”阿珠突然快速的抹干眼泪道。
李徽皱眉看着乱糟糟的草帘子,沉声道:”你怎么睡在这里?院子里不是还有偏房么?西厢房也可以睡啊,这里四面漏风,如何能睡?”
阿珠低声道:“我……我是怕公子晚上要喝茶起夜什么的,要点灯烧水的时候,我却听不见。没法侍奉公子。”
李徽苦笑道:“什么话?我半夜怎会折腾人?再说了,我有手有脚,要你侍奉作甚?”
阿珠低头道:“公子收留阿珠,阿珠便是公子的奴婢,自然该当侍奉。”
李徽叹了口气,指着草帘子道:“你为何只盖着这破草帘么?没有被褥怎么不告诉我?箱笼里不是还有好几件袍子么?拿来当被子盖也是可以的。这东西如何御寒?你想被冻死么?”
阿珠忙道:“那些都是新袍子,都是贵重的锦缎,阿珠岂能拿来当被子盖。明日我便编个厚厚的草褥子,那便不会冷了。今日……是没来得及。而且,我也不冷,我只是想我娘了。”
阿珠话音刚落,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冷风沿着地面吹来,李徽忙裹紧了衣服,却也被吹得浑身冰凉。阿珠更是缩起了身子,冻得发抖。
李徽伸手过去,握了握阿珠的手,那小手瘦骨嶙峋,冰冷刺骨,冻得李徽一哆嗦。
“还说不冷,睁着眼说瞎话。不能睡在这里了。先进我房里对付一夜。明日将偏房收拾干净,再让大壮给你垒张床。这样的天气,睡在这里岂不是要冻死。走,进房去。”
李徽站起身来往房里走,阿珠怔怔发愣,神色扭捏。
李徽转头看到她愣着没动,皱眉道:“走啊。愣着作甚?你若冻死了,别人岂非说我这李徽见死不救?房里暖和,你打个地铺对付一晚上便是。”
阿珠这才起身,弯腰试图收拾地上草帘子,李徽皱眉道:“你要把我房里弄的乱糟糟的么?”
阿珠只得放下草帘低着头走来。李徽进了房,打开屋子里的箱笼,从里边取出两件缎面锦袍出来,丢给站在门口的阿珠。
“一件垫着,一件盖着,足够你暖和了。明日你自己拿它们改成一床被褥,今后便不用睡草窝子啦。”
阿珠呆呆道:“这怎么成?这么贵重的衣服……”
李徽摆手道:“我说成便成。莫要啰嗦了,我可困得要命了,明日还有要事。你抓紧关门吹灯,我要睡了。”
李徽说着话径自走到床前钻进被窝里,蒙着头睡去,不久后便鼾声大作起来。阿珠呆立片刻,轻手轻脚的将两件袍子铺在地上,一口吹熄了蜡烛,小小的身子钻进厚实的袍子里去。
李徽其实并没有睡着,他打鼾只是为了让阿珠安心。阿珠毕竟是个小姑娘,今晚权宜让她睡在房里,但还是有些不太好。所以自己装睡,可让阿珠少些尴尬。
一切安静下来之后,李徽心里想:明日将陆展留下来的这些箱笼规整规整,里边贵重的锦缎袍子和衣衫都给了阿珠便是。
陆展是用不着了,自己也不喜欢穿那些锦缎衣服,倒是阿珠适合穿。小姑娘穿锦缎衣服总比穿自己的灰色大袍子好。他也需要这些。
脑子里想着这些,不知什么时候睡意袭来,很快真的沉沉睡去。
……
次日上午,李徽起来的时候已经快巳时了。
近日身体和精神上都甚为疲惫,昨晚和流民帅商谈之后精神上的压力有所缓解,所以半夜睡着了之后便睡得很香,一觉睡到了快巳时。
李徽打着啊欠走出房门,正坐在大门口木墩上做着针线活的阿珠忙起身道:“公子醒啦。”
李徽点点头。阿珠放下针线活快步出去,不一会捧着一盆热水进来放在桌上道:“公子洗漱,我去将粥饭端来,在炉子上热着呢。”
李徽笑了笑,自行洗漱。之前都是冷水净面,今日温水洗漱,舒服的很。洗漱完毕,阿珠已经将热腾腾的面饼和冒着香味的瓦罐粥端上了桌子。
李徽坐在吃喝的时候,心中想:有个小婢女在身边侍奉着还真是不错。怪不得高门大族养那么多奴仆,饭到口茶到手的感觉确实很好。在吴郡家中,丑姑腿脚不好,李徽不好意思使唤她。没想到到了居巢县,居然享受到了比吴郡更好的待遇。
一边吃喝,李徽一边看着继续做针线的阿珠,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天。
“昨晚睡得舒服么?冷不冷了?”李徽咬着面饼问。
“不冷。就是……有点吵。”阿珠脸上微微泛红,低声答道。
“吵?为什么吵?”李徽不解的道。
“公子的鼾声有些大。”阿珠低声道。
李徽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个吵。自己原来不打呼噜的,可能是昨晚睡的太香之故。
“没事,今晚你就不会吵了。不在我房里,便听不到。”李徽道。
“嗯。”阿珠低声道。
李徽喝了一口热粥,转头看着她手里的活计道:“你在缝什么?黑乎乎的。”
阿珠道:“给公子缝一顶帽子。这是从袍子上拆下来的毛皮,我见公子的帽子单薄,天又这么冷,便给公子缝个帽子戴。挡一挡风寒。”
李徽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还是给自己缝几件合身的衣服吧。不必为我缝这些东西。我并不冷。”李徽道。
阿珠点头道:“都要缝的,我的也会缝,公子的也要缝。”
李徽点点头,不再说话。三口两口喝光了一大碗粥,吃了两个面饼,身上热乎乎的。抹了抹嘴,站起身来往外走。阿珠见状,快速缝了几针,咬断了线脚,将一顶毛茸茸的皮帽子递给李徽。
“缝好了,公子戴着试试。我针线手艺不好,要是我娘……嗯,公子凑合戴,要是不合适,阿珠再改一改。”阿珠轻声道。
李徽接过来揣在怀里,笑道:“现在身上热乎乎的,不用戴,回头再戴,我相信定是合适的。”
李徽往衙门前堂快步行去。在大堂里便听到前堂院子里一阵嘈杂吵闹。出了大堂前门一看,却原来是大春大壮蒋胜等人正在院子一角争论着什么。
第八十九章 来龙去脉
李徽远远问道:“都在干什么呢?”
众人见李徽到来,忙快步前来行礼。
“小郎,我们在商量着在院子一角弄个练功的地方。也好施展拳脚,练习练习。”赵大春道。
蒋胜道:“是啊,弄些石锁石墩什么的,还得打造兵器架,弄些东西安置。”
李徽道:“确实有必要弄个练武的场地,不过不是现在。各位,莫忘了这是衙门,今日起,要有个衙门的样子。暂时班制不全,只能咱们自己人顶着。蒋胜,即日起,你负责带着你手下护院安排衙门班次。人少,两人一班轮换。上午当班,午后歇息。可明白了?”
蒋胜闻言忙道:“小人遵命。”
赵大春忙道:“小郎,那我和大壮呢?封个什么官?”
李徽啐道:“封个屁的官,你二人是我的随从,跟着我办事便可。蒋胜,你们留下守着衙门,我和大春大壮去城里走走。”
李徽带着大春大壮两人出了衙门大院来到街道上,今日天气阴沉,气温似更加严寒,寒风穿过冷清的街道,扬起一片灰尘和落叶。
几人站在十字街口,左顾无人,右盼空空荡荡,一时不知往何处去。
李徽今日的目的是要寻访本地百姓,弄清楚一些事情,以便进一步的了解一些居巢县的情形,做到心中有数。
李徽想了想,决定去那日初来居巢县时慌不择路的时候指点自己的那位老者家中访问一番。主意一定,于是径自往东街走去,行了不到数百步,找到了那座街北的破旧木楼。
李徽来到门口敲击门环,声音引来附近不少百姓探头探脑。李徽看到这样的情形,心中反倒有些欣喜。最怕的便是空城一座,本地百姓都不见了。现在看来,城中还是有不少本地百姓的,只是都躲在家里不敢露面罢了。
确实,这样的地方,匪徒横行数年,朝廷官员缺失,百姓们的日子自然是很难熬的。留下来的都是没有办法的普通百姓,躲在家里是最安全的。更别说城里又有了流民帅和他的兵马了。
敲门声惊动了楼上的老者,他从楼上窗户探头往下看,见到三个人正打着自家的门环,又是惊吓又是恼怒。
“爷爷们,我们不是交了粮了么?米缸都被你们搬走了,还来作甚?我这把老骨头给你们得了。”老者叫道。
李徽愣了愣,意识老者是认错人了,于是仰头拱手笑道:“老丈,我们不是来要粮的。我是新来的县丞,我姓李。想来拜访老丈。”
“新来的县丞?你们还活着呢?”老者讶异道。
李徽苦笑道:“是啊,这不还喘着气么?”
老者自觉话说的不对,忙道:“县丞大人稍候,老汉下来开门。”
老者下来开了门,让李徽等人进了屋子后旋即又将门紧紧关上。
昏暗的光线中,李徽看清了楼下的格局,那似乎是一间饭馆。有着柜台和大堂,几张案几叠放堆在墙角,地面落满灰尘。那老者拿来几张马扎给李徽他们坐的时候,只一吹,马扎上灰尘飞舞,呛人鼻息,也不知道多久没有用过了。
“老丈贵姓?贵庚几何?”李徽问道。
“老汉我免贵姓郑。今年六十了。呵呵,快入土了。”那老者答道。
李徽点头微笑道:“原来是郑老丈。看你身子康健,怕是要长命百岁呢。”
郑老汉摆手叹息道:“长命百岁?老汉可不想。这世道,活着就是受罪,活那么久作甚?”
李徽问道:“郑老丈,看你家这格局,似乎原来是做买卖的吧。”
老丈点头道:“本来开个小饭馆的。可是开不成啦。几年前就开不成啦。”
李徽点点头,沉声道:“郑老丈,几天前我们刚进城时,得你指点县衙方向,摆脱了流民滋扰。今日我特来向你致谢。我也没什么贵重礼物相赠,带来了几个面饼表示谢意。大春,将面饼给老丈吧。”
赵大春应了,从怀中取出几只面饼递给来。郑老丈顿时双目放光。
“这怎么使得?当日老汉我不过是随口指点罢了,还叫你特地来感谢?这如何使得?”
郑老丈嘴里说使不得,却还是将面饼接了过去,当着众人的面放在鼻子底下便闻了几下,露出满意的表情。
“许久没闻到面饼的香味了。哎,失礼了。”郑老丈带着歉意笑道。
李徽知道,自己的礼物算是送对了。这种时候,食物是好的礼物。在别处面饼只是普通食物,但在此刻的居巢县,当是最好的礼物了。
有了这面饼作为礼物,再加上李徽说话和气,李徽开始和老丈攀谈起来。这也正是李徽的目的。他需要全面了解目前整个居巢县的情形,以及事情发展的脉络。他需要找一位本地年长的土著百姓来攀谈,这样才能知道的更加全面。
那郑老丈确实是本地的土著,祖祖辈辈都在居巢县生活,而且颇为健谈。从他口中,居巢县的情形脉络逐渐清晰。
居巢县其实是个历史很悠久的地方,郑老丈谈及居巢县这个地方还是很自豪的,他说远古之时有个有巢氏居住于此,为华夏始祖之首。和神农氏、燧人氏、轩辕氏、伏羲氏并为华夏五氏。
后来,此处发生地陷,城外那个大湖便是地陷所产生的。据说湖底还有许多房舍村镇,便是有巢部落远古生活之处。
居巢县乃战略要地,地处江淮之间,南北缓冲交接之地,水路发达,故而天下大乱时,这里往往都是兵马涂炭之地。
在过去的数十年里,这里流民南下,纷纷扰扰,不算太平。但是,当年流民帅郗鉴屯兵合肥县,收拢大量流民,一番治理之后倒也让居巢县安生了不少。加之本地有大湖大河,交通畅通,土地肥沃,也算是南北通衢的鱼米之地。百姓靠着大湖打渔,种植稻米,虽比不上南方富足,却也能够得温饱,安居于此。
只不过,本地因为濒临大湖,大湖通长江,汛期之时,时常导致江水倒灌,湖堤崩溃,酿成洪涝灾害。往往数年努力,一旦洪涝便付之东流,百姓们总也无法过上完全富足的生活。
当地官员百姓在任的首要之务便是年年筑堤防洪,只要这一年没有洪涝发生,那一年百姓们的日子便好过一些。
但即便如此,居巢县百姓的日子还是勉强能过下去的。直到几年前冯黑子一伙人杀了县令县丞等一干官员家眷数十人之后啸聚于湖心姥山岛,从此居巢县便陷入了混乱之中。
郑老丈说,那个冯黑子他还曾见过,早年是位于居巢县西边数十里外临湖的一处叫冯家嘴的渔村的渔民。当初他打渔的时候,还常常将打来的鱼送到街市上卖。郑老丈的小饭馆也收过他的鱼。
但是此人不地道,为了充斤两,在鱼肚子里塞些湖沙水草什么的。一来二去,街坊们都知道了,便不买他的鱼了。而且这厮人品不好,喜欢在街头盯着街头的妇人瞧,有时候还风言风语的说话。有一次被抓进县衙里打了鞭子,罚了些钱才放出来。
那一年夏天,冯黑子卖鱼,将臭鱼当新鲜鱼卖给东城张家的酒馆。张家掌柜发现之后跟他理论,言语上骂了他几句,结果冯黑子当街便用船钩将张家掌柜给活活打死了。正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带着十几名和他一样德行的家伙上了湖心姥山岛当了湖匪。黄县令命县尉带着三是多人去剿灭,结果半路上便被弄翻了船,全部淹死在湖里。
之后一天,冯黑子趁着夜晚混进城里,带着人进了县衙,将县令一家,县丞一家,并衙役仆役等数十人全部杀了个干净。尸体全部拖出来摆在街口,还掳了不少女眷。这一下,局面大变。
街头闲汉混混,好吃懒做之人,地痞流氓全部跑去投奔,冯黑子一伙很快便聚集了近百人。朝廷派来兵马围剿数次,都被打的落花流水。毕竟占据湖心岛的位置,要剿灭他们需要乘船靠近。冯黑子等人本就是水上渔民,水性好,地形熟,朝廷兵马根本不是对手。
几次围剿下来,不但没能得手,反而让冯黑子气焰更盛更嚣张。朝廷倒也干脆,再也不来围剿,直接将居巢县废弃了,眼不见心不烦了。
在这几年之中,冯黑子一伙人便成了本地的霸主。他们要求打渔的交鱼,种粮的交粮,做生意的给钱。谁反抗便杀人,根本不顾念同乡之谊。
这帮人还经常掳妇人上岛,残害蹂躏,湖边经常有妇人尸首飘浮,都是不堪受辱投湖的妇人和被他们折磨死的女子。
有些家业的纷纷出逃,周边虽然封锁了,但是有钱人可以通过贿赂关卡府兵通行。一般百姓走也走不掉,只能在此艰难度日。冯黑子等人还在官道上拦截,遇到出逃的便杀,久而久之,也没人敢逃了。
几年来,居巢县的百姓们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凄惨无比。
今年更是艰难。南方三吴之地大旱的时候,居巢县却遭了洪涝之灾。别处秧苗干得一把火能烧光的时候,这里的秧苗却被溃堤的洪水淹没腐烂。
冯黑子一伙的钱粮自然不能少,而到了十月里,北边下来流民,又来了一群流民兵马。这一下,更加糟糕了。流民帅王祖光等人进了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搜粮。百姓家中仅有的一些粮食也被拿走了大半,郑老丈家的米罐子都被搬走了。
现在郑老丈只能靠偷偷藏起来的一些粮食,和糙米米糠混合在一起煮了吃,勉强度日。
第九十章 重要判断
郑老丈说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将这里的情形基本上说了一遍。李徽听着这些遭遇,心中不知何种滋味。
告别郑老丈出来,心情虽然有些沉重,但今日确实收获颇丰。不光是知道了居巢县的一些现状,更知道了一些关于冯黑子一伙人的不为人所知的情形。
首先,冯黑子等人人数虽然不多,约莫一百多人。但是他们都是精通水性的渔民,且都心狠手辣,手中太多的人命,没有任何妥协的可能。
水性好,则意味着在湖中作战,冯黑子他们必占优势。地形熟悉,水性又好,要剿灭他们,绝对不能想着主动进攻。
而且,冯黑子等人再城中必有大量耳目,眼下县城里的一举一动应该都有人通风报信禀报冯黑子他们。
郑老丈虽然没说这些,但在谈及朝廷兵马前来围剿的时候,李徽特意问及了具体情形。郑老丈的回答都是,朝廷派来的兵马多次被冯黑子等人再芦苇荡湖汊中设伏袭击。夜里行动也难避免。这足以说明,有人通风报信。
前两天晚上,冯黑子等人从南城攻进来,这本就令人奇怪。王光祖等人不可能不派人守城门,怎么就轻易被他们攻进来了,这令人疑惑。李徽当时就在想,这可能是城中耳目或者内应作为。
也就是说,要剿灭冯黑子匪帮的难度将进一步的加大。本来李徽就已经觉得事情很难办了。若再有内应耳目,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倒也并非完全是坏消息。那郑老丈说,冯黑子等人在过去几年时间里逼迫百姓交钱粮鱼获等物资。但他们是只有一百多人的匪帮,吃用也吃用不了多少。李徽由此推断,姥山岛匪巢之中定然囤积着大量的粮食物资。
这让李徽很有些兴奋。眼下除了剿灭匪徒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安顿百姓,让他们有饭吃。有饭吃,民心便能安稳,局面便能稳定。
这本来很让人头痛,因为李徽根本想不出办法弄粮食。但现在,如果能剿灭冯黑子一伙匪徒,很可能一举两得。既解决了匪徒,又能缴获大量粮食物资。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此外,根据郑老丈所言,居巢县其实还是有不少人口的。城中还有千余百姓,虽然大多为老弱妇孺,但那是因为家中的青壮年和年轻妇人都躲到县城外远离湖边的村集去了。
比如,郑老丈的儿子儿媳便在几年前便偷跑去了居巢县西北方向六七十里外的橐皋镇去了。那里距离焦湖数十里,冯黑子等人很少去滋扰。苏丹小说网
冯黑子一伙虽然凶横,但毕竟人数不多,也没有马匹,只能靠船只通过水路经由橐皋河去往橐皋镇。但躲藏的百姓们会轮流在河边瞭望,冯黑子他们顺河而去的时候,往往抵达时小镇人已经全跑光了。
冯黑子这帮人索性一把火烧了镇上的房舍泄愤,已经很少去滋扰了。
这说明居巢县的人力还在。只要百姓还在,将来本地的生产还是会迅速恢复的。这倒也得益于大晋朝廷愚蠢的封锁政策,为了保证治安的稳定,封堵了百姓逃亡的路径。
当然,一切的前提都是要解决冯黑子匪帮,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
从郑老丈家中出来,李徽决定去东城瞧一瞧流民的情形。
沿着街道往东,不久抵达东门广场。这里依旧是乱糟糟的,窝棚连片,乱七八糟。那日湖匪攻进来时,放火烧了几片草棚,所以现在还能看到成堆的灰烬在广场上。风一吹,黑灰乱舞,遮天蔽日。
李徽眯着眼皱着眉从广场上走过,一些百姓认出了他。几名妇孺嘀嘀咕咕的指着李徽说话。
“县丞大人!这不是那晚救我们的李县丞么?”
“是他,确实是他。那晚他救了我们。还给了我们面饼吃。”
“面饼?你们吃了面饼?”
“是啊。”
这一下可了不得,听说这位县丞有面饼不少百姓冲了出来,朝着李徽便冲了过去。
李徽三人见到流民奔来,正自纳闷,便已经被被围上了。无数双手伸向李徽,口中叫嚷着:“给我们吃的,给我们吃的,面饼……”
“保护小郎!”赵大春喝道。
大壮大声答应着,往李徽身前一站,赵大春站在后方。两人一前一后护着李徽。两人粗壮的胳膊一轮,便有一堆人倒下。倒是让李徽没有被那些枯瘦的手拉扯到。
“莫伤他们,莫伤了他们。”李徽虽然有些慌乱,但也知道流民们并非恶意。口中大声吩咐道。
赵大春和郭大壮两人也不敢用力推搡百姓,只全力护着李徽,用身体阻挡流民靠近。
李徽大声道:“诸位乡亲,莫要冲动,我没有食物,你们不要这样。”
流民们那里管这些,吵吵闹闹的围着李徽,不肯离开。有人甚至开始骂骂咧咧的叫嚷起来,骂些什么狗官不赈济百姓,看着百姓饿死也不管之类的话煽动情绪。场面逐渐变得有些失控,外围有人用泥团开始往里砸,有人开始效仿。
正在此时,呵斥声响起,北边有人大声喝骂着过来,皮鞭抽打的啪啪作响。流民哭叫着纷纷躲开,李徽这才看见周澈带着人手中提着鞭子一路打将过来。
周澈来到近前,拱手道:“李县丞,你怎么来了?也不知会一声。怎地被他们围上了?太危险了。”
李徽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啊,突然就冲上来,找我要吃的。哎。多谢周副帅及时解围。请那些兄弟不要打了,他们不过是想求口吃的罢了。都是妇孺百姓,如何能这么打。”
七八名流民士兵还在拿竹鞭子抽打驱赶百姓,打的一些妇孺抱头哭叫,场面有些混乱。
周澈道:“你倒是会做好人,反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李徽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嗨,我不说了。”
周澈笑了笑,转头高声喝道:“别打了。住手吧。”
殴打停止了,场面也迅速平复了下来。
“李县丞怎么来这里了?体察民情么?如何?这回体察到了么?”周澈带着些许揶揄笑道。
李徽摇头道:“我是来找你们的。”
周澈道:“怎么?你有了进攻的妙计?”
李徽道:“那倒没有。”
周澈笑道:“那么李县丞来找我们为了什么?不是说三天以后么?”
李徽沉声道:“我得知了一些新的讯息,想找你们商量。”
周澈点点头道:“去营中说话吧。不过,大帅今日不在。”
李徽道:“王大帅去了何处?”
周澈微笑道:“看来本人是没有资格听你说话了。”
李徽忙笑道:“并非此意。只是随口一问罢了。王大帅在不在都可以,和周副帅商议也是一样。”
周澈想了想道:“要不还是等一等大帅吧,他应该很快就起床回营了。瞧,侍奉大帅的人已经起床了,大帅也应该很快就起床回营了。”
李徽一愣,顺着周澈所指的方向看去,在自己来时经过的东街旁的一座小木楼二楼窗口,一名女子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正站在窗口梳着头发。似乎还正朝着广场这边张望。
来时倒是没看到这女子出现,当是刚刚打开窗户出现。
李徽看着周澈,见周澈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顿时便明白了七八分。王光祖这是和相好的妇人快活去了,所以这都已经是晌午时分,也没起床回营。
李徽对此其实并不觉得奇怪,但他敏锐的觉察到周澈的态度有些微妙。他的口气听起来平淡,但其实带着一丝不满的意味。他还特意的指给自己看,将此事让自己知晓,这显然有些奇怪。感觉,他好像是故意让自己知道此事一般。其实自己并没有追问王祖光的去处。
“原来如此,我看不必等他了,此事和周副帅商议也是一样的。也不必进营说话了,去城墙下避风处说便是,简短的很。”李徽道。
周澈点头,两人快步来到城墙跟下,李徽将自己打听到的讯息和周澈迅速的说了一遍。最后道:“周副帅,根据这些情形,我有两个判断。其一,我估计,湖心姥山岛匪巢之中定有大量粮食物资,若能剿灭冯黑子匪帮,这些粮食物资可以让居巢县百姓和流民读过难关。解决这燃眉之极。”
周澈大笑道:“这还用你说?我们早就打听清楚了,知道他们的匪巢里有大量粮食物资。大帅和我都垂涎欲滴,可也没办法。也得攻下来才成啊。”
李徽笑道:“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那便是了。不管如何,起码这对我们而言是个好消息。我的第二个判断是,居巢县城中必有冯黑子等人的耳目或者内应。我们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冯黑子等人的掌控之中。”
“哦?何以见得?你发现了什么?”周澈惊愕道。
李徽摇头道:“我只是基于常识的判断,冯黑子等人盘踞此处这么多年,他们盘踞湖心岛上,如何掌控局面?换作是我,也会安插眼线,掌控情形。朝廷兵马的动向,城中的情形也都要知道才会安心。”
周澈缓缓点头,皱眉沉吟。
李徽道:“还有,我想请周副帅告知我那晚南城门时如何攻破的。我对此有些疑虑。”
第九十一章 雪夜探险
周澈惊愕的看着李徽,忽然大声道:“这就是了,这就是了。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我也纳闷,那晚南门我们有几名兄弟值夜看守,怎么就一下子便被攻破了。几名兄弟都杀了。现在想来,必有内应,从城内摸上城头发动了袭击,杀死了我们的弟兄。打开了城门。这个解释最为合理。李县丞,你的判断当是无误。看来要搜城了,将这帮狗杂种给挖出来。否则,我们一旦有所行动,湖匪便全部知晓了。”
李徽吁了口气,沉声道:“周副帅这么一说,那确定无疑了。不过,我适才在想,此事可否暂时不要声张。或许,此事可加利用。”
周澈诧异道:“此言何意?”
李徽低声道:“我们既然知道他们又内应耳目在县城里,他们便并不可怕了。他们要传递消息出去,我们便利用他们传递消息出去。这样反而可以让他们做出咱们希望的举动。给他们来个将计就计。”
周澈恍然大悟,抚掌笑道:“妙计,妙计。李县丞这想法绝妙,我却没想到这一点。好一个将计就计,反倒占据主动,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而不自知。”
李徽笑道:“周副帅也同意的话,那便暂且不要打草惊蛇。等想出进攻之策,再想办法查出城中内应。到那时便可让他们替咱们放出消息去。”
周澈点头道:“就是这个话。”
李徽拱手道:“如此便说定了,我便不叨扰了,这件事,还请不要声张,免得走漏风声。告辞了。”
周澈拱手道:“我自然明白。我护送李县丞一段,免得又被他们围了。”
李徽哈哈大笑,连连道谢。
两人举步穿过广场,李徽看向广场上的草棚帐篷之类的简易住所,忍不住问道:“周副帅,为何不能让这些人住进屋子里。据我所知,城中空屋子还是有的。”
周澈道:“大帅有令,南下流民不得入住本地百姓家中,否则不予施舍粥饭。”
“那是为何?”李徽道。
“天晓得。”周澈冷笑道。
李徽无语,看着那些流民缩在草棚之中,一个个不成人样,心中为他们感到悲哀。正此刻,广场北侧传来当当的敲击声,一瞬间,所有的流民都从草棚之中冲了出来,直奔广场北侧而去。一些年老者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身来,却也不顾疼痛往北边爬去。
李徽正诧异间,周澈在旁沉声道:“是放粥了,今日第一顿粥。”
李徽这才发现北侧广场那里热气腾腾,烟雾缭绕。人群正蜂拥奔向那里,像极了猪狗争抢食物的样子。李徽想起了阿珠的话,她说她根本抢不到施舍的粥吃,哪怕那只是稀到能照出人影的粥,她也抢不到。眼下的情形,岂非正是如此。
“下雪了,哎。”身旁的周澈轻叹一声道:“李县丞,本人不送了,下雪了,你快些回去吧。”
李徽忙躬身道谢。周澈摆手离去。
天空中确实下起了雪,一朵一朵飘落下来,在风中飞舞着。宛如柳絮因风起。这种天气,又下起了雪,流民们的日子更难熬了。
李徽正自沉思,不觉已经来到东街口的那座小楼下。王光祖正大摇大摆的从门口出来。
他身后的门内,站着两名穿着不合身的绸缎衣衫,身形瘦小满脸稚气的少女。她们正扶着门框双目空洞的看着外边飘落的雪花怔怔出神。
……
这场雪着实不小,午间开始飘落,不久后便化为鹅毛般的大血。将天地之间全部笼罩。
毕竟已经是腊月下旬,按民间说法,已经是三九寒冬。年节前后,正是落雪密集之时。所以这场大雪其实并不令人意外。
但是,对于居巢县的百姓和流民而言,这场大雪下来,却是雪上加霜的进一步的打击。定有不少人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到天黑时分,地面上的积雪已经有半尺厚。县衙内几处破损的屋顶都发生了垮塌,弄的甚为狼狈。为防止发生意外,李徽带着众人检查了所有县衙的屋子,发现了不少隐患。特别是晚上睡人的房舍,那是绝对不能马虎的。最终确定前面大堂,后面的正房是安全的。大堂的门窗已经修好,挂上了草帘子挡风,晚上蒋胜他们便在大堂之中打地铺。后堂东西厢房是安全的,西厢房大壮大春可以睡。
但是原本安排给阿珠睡的后堂院子里的偏房却是不能睡人的。屋顶堆满了雪,检查时甚至能听到木梁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随时可能垮塌。这要是半夜垮塌下来,阿珠岂非要被活埋了。
所以,阿珠今晚只能继续在李徽的屋子里睡。
得知消息后,阿珠很快便将自己缝好的小被子铺在角落里。李徽觉得毕竟有些不方便,便让阿珠在角落里拉了一道布幔,算是做个隔断,免得半夜里起夜什么的惹来尴尬。苏丹小说网
晚饭后,李徽枯坐在灯下沉思,阿珠坐在角落里聚精会神的缝补着一件衣物。外边雪花飘落,万籁俱寂,偶尔有树枝断裂之声传来。在这样的夜晚,烧着炭火的屋子里却是很温暖的。
阿珠缝好了一件衣服,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抬头看着灯下正托着腮皱眉沉思的李徽,犹豫了许久,还是开了口。
“公子……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禀报公子。”
李徽正在思虑如何剿灭冯黑子一伙湖匪的事情,正自聚精会神。被阿珠的声音打断了思绪,似乎有些不快。
“什么事?”李徽皱眉转头问道。
阿珠有些慌张道:“下午……下午我去后院柴房搬柴火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地洞。”
李徽讶异道:“地洞?什么样的地洞?”
阿珠道:“就是……地洞。柴房柴火下边压着一块青石板,我想挪开石板,结果石板下边是一个洞。”
“里边有什么?”李徽问道。
“不知道,我……我没敢下去,黑咕隆咚的。后来回来煮饭,便将此事忘了。刚才我才想起来。真是该死,我这记性居然不好了。”阿珠嘀咕道。
李徽想了想道:“大概是地窖吧,寻常的很。”
阿珠哦了一声,点头道:“可能是,不知道有没有储存些粮食什么的。县衙的地窖,不知道有些什么。”
李徽本来并没有在意发现什么地窖的事,但听阿珠这么一嘀咕,顿时有了兴趣。倘若再地窖里有粮食的话,那岂不是一件大好事?这时候,一碗饭便能活人,粮食可太重要了。
“走,带我去瞧瞧。”李徽站起身道。
阿珠愕然道:“现在?这么晚了,外边下着雪。”
李徽道:“怕什么?不就在后园么?又不远。多穿些衣服,提上灯笼。叫上大春他们。”
阿珠只得应了,取了盏灯笼点燃了,跟着李徽出了房门。西厢房里传来大春大壮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李徽本想叫醒他们,听着他们睡得正香,摆手道:“罢了,让他们睡吧。”
阿珠点头,两人打开后门,一股寒气袭来,冻得人口鼻发麻,灯笼也被冷风吹的摇摆不定。
“有些冷。”李徽低声道。
“公子戴上帽子。”阿珠提醒道。
李徽这才想起阿珠给自己做了顶帽子,从怀里取出来戴在头上,毛茸茸暖呼呼的,确实舒服多了。回头看阿珠,她也有顶帽子,是锦袍边角料做的,戴在头上甚为可爱,不觉笑了一声。
“手挺巧的。”李徽夸赞道。
两人一前一后往后园走,天空中依旧在飘雪,四周倒是不太黑暗,白雪映照下,周围是一片白蒙蒙的黯淡的光。通向后园的路被修整过,乱草被割除,虽然覆盖着雪,但是不算难走。
进了后园之后,李徽顿时有些后悔。这后园树木枝丫疯张,张牙舞爪的黑魆魆的样子,像是一群妖魔鬼怪在旁窥伺。地面更是难行,雪覆盖着乱草,踩上去会被缠住,像是有人从地下伸出手来抓着脚拉扯一般。这场景,不由得让人想起这县衙闹鬼,里边死了许多人的事情。
不过唯物主义者无所畏惧,李徽还是举步向前走去。心想:阿珠胆子倒大的很,居然敢来后园柴房取柴。这地方,大白天也吓人的很吧。待安定下来之后,这后园的树都得砍了,乱草也全烧了,得重新修整才成。搞得跟乱坟岗一般,住着终究心里不舒坦。
第九十二章 地窖惊魂
柴房不远,进园子门左转后便看到了。灯笼照耀下,孤零零一座小柴房坐落在一小片空旷之地,看着着实有些怪异。
柴房门推开的那一刻,一条黑影猛然窜出,吓得阿珠尖叫起来。李徽反应迅速,抬脚一踢,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那个小小的黑影被踢飞摔在两丈开外的雪地上。翻了个身飞窜逃离。
“莫怕,是只野猫。”李徽也吓了一跳。
下雪天,这只猫躲在柴房之中取暖,却被打搅了,还挨了自己一脚。心中对这只野猫倒是有些歉意。
阿珠长吁一口气,脸色有些发白,呼吸有些急促。
两人进了柴房,关上了门,将风雪关在门外。李徽提着灯笼四处照了照,柴房里确实堆着不少柴草,一捆捆的靠着墙边码着,数量着实不少。里边还有一些木锤箩筐木锄等工具,胡乱的堆在一角。
“洞口在何处?”李徽沉声问道。
阿珠上前,指着屋角道:“就在这里。”
李徽上前查看,伸手将一捆柴草挪开,看到了一块厚厚的青石板。青石板原本是嵌在地面里的,此刻却有移动的痕迹。青石板两尺见方,很是厚重,起码有上百斤重。青石板的一角凿了个洞,插着短短一截的木柄。显然是为了方便移动而安装的把柄。
李徽本来有些疑惑,为何阿珠会挪动这么重的一块石板,为什么她会对地上的一块青石板感兴趣。但看到那个把柄后边明白了。任谁看到这块青石板都会觉得奇怪,安着木柄的石板,就像是一个刻意打造的青石板盖子,很难不生出怀疑。
李徽伸手握住木柄用力一提,石板掀起了一角。歪着头看,果然看到露出一角黑洞洞的洞口。李徽将石板挪开一旁,一个尺许大小的洞口露了出来。
黑乎乎的洞口深不可测,灯笼也照不到下边的地面,一股夹杂着寒气的略带腐败的气味飘散出来,让人心里有些发毛。
李徽知道,这种地窖不能轻易进入,于是点燃一根树枝丢了下去。树枝落在洞里继续燃烧着,很久才熄灭。由此李徽也判断这洞口高度不过丈许,而且里边空气应该是正常的。他决定下去瞧瞧。
“我下去瞧瞧,你在上面守着。”李徽道。
“公子,还是……还是别下去了,看着有些害怕。”阿珠道。
李徽笑道:“怕什么。我瞧一眼便上来。你帮我搓根绳子。”
阿珠无奈,只得将墙角的乱草取来迅速搓了一根粗草绳,李徽取来木锄,将草绳拴在木柄中间,将木柄卡在洞口,拽了几下,确定绳索牢靠,便扯着绳索从洞口下去。
洞口狭窄,但李徽身材不胖,一尺半见方的洞口堪堪能挤下去。顺着绳索往下,很快李徽便踩到了地面上。周围黑咕隆咚,但并无什么异样。李徽仰头看去,阿珠提着灯笼在洞口张望,脸上甚是惊惶和关切。
“丢跟柴火下来,我点个火把。”李徽叫道。
阿珠道:“公子,我也下来吧,我一个人在上面害怕。”
不待李徽答应,阿珠已经将灯笼用绳索吊下来,然后抓着绳索爬了下来。她身子轻,动作也灵活,李徽刚刚将灯笼抓在手里,她便已经落地了。
李徽提着灯笼眯着眼四处查看,猛听得阿珠尖叫一声,整个人扑在了李徽怀中,吓得浑身颤抖。
“怎么了?怎么了?”李徽被她吓得汗毛倒竖,连忙问道。
“脚下,脚下,你踩着的……”阿珠叫道。
李徽将灯笼往地上一照,低头看去,顿时吓得跳了起来。自己的一只脚踩着的居然是一只骷髅头。面目狰狞,黑洞洞的眼神朝上,仿佛正和自己对视一般。
李徽连忙拉着阿珠跳开一旁,靠着一侧的土壁站着,一只手提着灯笼,另一支手搂着阿珠将她护在身后。
洞中一片安静,唯有两人惊慌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灯笼的照耀下,李徽看到了地上的两副骸骨,自己刚才踩着的那个骷髅头旁边还有一个骷髅头,两个骷髅紧挨着,一大一小。地上散落着一些已经快要风化的衣物,白骨散落周围,根根清晰可见。一大一小两双鞋散落在一旁。
阿珠将头抵在李徽后背,闭着眼颤声道:“公子,我们……上去吧,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李徽没有说话,反而慢慢走到两副骨骼前,阿珠紧紧贴在他后背上,一步也不敢离开。李徽端详着那两副骸骨片刻,伸脚将旁边的破布挑起,盖在两只骷髅上。
“阿珠,不要怕。是死去的人骸骨罢了。我已经遮住了。没什么好怕的。活着是人,死了都会化为骸骨。你若怕的话,你先上去待着也成。”李徽沉声道。
阿珠沉默片刻道:“我不怕。”
李徽点点头,提着灯笼往地窖黑暗处走去,阿珠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很快,两人便将整个地窖走了个遍,再没有看到任何令人恐怖的东西。
地窖并不大,不过一间正常房舍的大小,周围也都是泥土墙壁,并没有做任何其他的装饰。里边有一张木床,床上还有已经发黑的被褥,一个大水缸,一些杯碟碗筷摆在一张小几上。水缸旁边有个米斗,里边还残留着一些发了霉的米。
墙壁上有个凹槽处,摆放着一盏油灯。早已经油尽灯枯,布满了灰尘。在靠近墙角的地方,有个小小的木架,上边摆着两个箱笼,同样灰蒙蒙的落了一层的灰。
这便是整个地窖里的全部摆设,看起来并非储存粮食或者金银财宝的密室地窖,倒像是个地下避难之处。
阿珠跟着李徽看了所有的这一切,低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啊?为什么会有两副骸骨在这里?这是地牢吗?有人被关在这里死了?”
李徽不置可否,将灯笼递给阿珠,上前将木架上的一个箱笼抱了下来放在地上。阿珠忙将灯笼凑上前去照亮。李徽轻轻一掀,箱笼盖被掀开来。
箱笼里是一些衣物,保存完好,是一些女子和孩童的衣物,在箱笼的最下方,还有一个小小的胭脂盒和一枚铜镜。
李徽轻轻的翻找了几遍,除了这些,并无其他特殊之物。于是将箱笼盖上,起身再去搬第二个箱笼。但让李徽意外的是,第二个箱笼甚为沉重,搬下来的时候极为吃力。
李徽心里有些期待,莫非这只箱笼里装着铜钱或者什么金银财宝?
但箱笼打开之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卷卷的黄皮卷宗以及一些黄纸装订的书籍。难怪这么重,这年头的纸张粗糙厚实,装订成书本和卷宗之后甚为沉重。
李徽快速翻看了一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盖着篆文印章的卷宗。那正是一份官凭。打开官凭之后,上写:兹有汝南郡黄庭柏,字衡秋,汝南郡中正评议三品,兴宁元年三月,吏部铨选委任居巢县令之职。持官凭上任,各地郡县给予通行之便。
第二页上写着这位黄庭柏的基本资料,比如年龄三十三岁,身长五尺八寸,面白长须,左眉疤痕长一分等等详细的信息,以便对照本人。
李徽拿着这份官凭看了一会,心中几乎已经明白此人是谁了。此人应该正是被冯黑子一伙杀害的居巢县的那位黄县令。
之前李徽便从那位郑老丈口中得知了当年被冯黑子匪帮杀死的县官姓黄。姓氏上是吻合的。
从时间上看,兴宁元年,那是七年前。而居巢县发生冯黑子一伙杀官之事是五年前。以三年一任的任期来算,正发生在这位黄庭柏县令在任期间。
所以李徽基本上可以断定,这官凭的主人正是之前的那一任县令。
李徽迅速在一堆卷宗里翻找,很快找到十几封公文。都是历阳郡送来居巢县的公文。内容是询问居巢县内冯黑子匪帮的人数,作为,以及督促黄县令尽快剿灭的内容。还有几封是告知黄庭柏历阳郡调派兵马即将前来剿匪,要黄庭柏予以配合的内容。苏丹小说网
整个十几封相关公文看下来,李徽似乎看到了整件事的发展脉络。冯黑子一伙如何兴起,历阳郡命黄县令扑灭匪患,黄庭柏扑灭不力请求历阳郡出兵。历阳郡数次出兵剿灭未果,冯黑子坐大,逐渐难以控制……
虽然那是在兴宁二年和三年之间的事,距离现在已经有五年多的时间了。但是李徽依旧能从公文的行文之间感受到当时的急迫和焦灼。
而在箱子最底下的角落里,李徽最终发现了一个四方红木盒子。打开之后,里边存有一方铜制县令官印,一方刻有衡秋二字的黄庭柏的私印。另外还有一封信。
第九十三章 人间之悲
“仲平兄,自六月以来,局面崩坏,府兵剿匪屡败之后,贼势坐大,已不能控。贼首放言,欲取我县令之印,号令县民,此何能从?衡秋无能,本以为可为一番事业,但上任两年,居巢县便至于此,委实愧疚难当……”苏丹小说网
“……衡秋决意同匪贼死拼,近日已经查明,北城孙屠子等数人为冯黑子匪贼耳目,为冯黑子匪贼刺探禀报通风报信。我已决定将计就计,以其耳目之名,传出假讯,引匪贼入城,伏而歼之。此计若成,或可挽回局势,一举廓清本县贼寇。愿天不负我,天遂我愿。若不成,则必死无疑耳。”
“……鉴于此计凶险,衡秋不惧生死,唯忧妻女安危。行事之时,我当妥善安置妻女,若成则罢。事若不成,请仲平兄收留我妻女,照应安置。你我相交一场,意气相投,仲平兄当不负我。”
李徽看完此信,突然有些意识到那两具骸骨是什么人了。
他快速来到两具骸骨所在之处,掀开盖上的破布,露出那两具骷髅来。一大一小两具骷髅相依在一起,四目朝天看着上方的洞口。两人的骸骨纠缠在一起,似乎死前是搂抱在一起的。
阿珠见李徽蹲在骷髅头旁发呆,又是害怕,又是疑惑,站在不远处不敢靠近。
“公子,你怎么了?你看着这些吓人的东西作甚?公子。”阿珠颤声道。
李徽叹了口气,轻声道:“这是一对可怜人。”
李徽轻声将黄县令那封信上写的内容大致复述了一遍,阿珠听了疑惑的道:“公子,这跟这两具骸骨有什么关系?”
李徽沉声道:“你还没明白么?那位黄县令决意要和湖匪冯黑子一伙死战,他知道事情凶险,所以将妻女藏在柴房下的这密室之中,还准备了清水粮食床铺等物,让妻女可以安稳躲藏。他写了那封信,准备寄给他的好友,告知他的安排,希望他的好友能关注他的情形。如果他发生不测,请他的好友照顾他的妻女。但是,他的妻女却死在了这里。”
阿珠惊道:“你是说,这两具骸骨,便是那黄县令的妻女?”
李徽点头沉声道:“一大一小,都是女子衣物,岂非是母女二人。这长发尚未腐朽,耳珰步摇这些首饰尚在,岂非也是证明?你瞧她们死的位置,就在这洞口之下。她们死前很想出去,但是这个高度她们根本出不去,上面有青石压着,还有柴禾堆着,她们定然做过一番尝试。你瞧,这里有一张桌案,她们是想站在上面推开青石板的。但是根本够不着,又或者是根本推不开上面的青石板。也没人来救她们,所以她们死在了这里。我估计是渴死的,那水缸里一滴水也没有。如果没有水喝的话,三天便会渴死。”
阿珠呆呆道:“那……那位黄县令呢,怎么不来救她们?还有,既然那封信是写给他的朋友的,他朋友怎么不来救人?”
李徽苦笑道:“那封信根本没寄出去,否则我们怎会看到那封信?”
阿珠啊的一声,轻声道:“是了,阿珠可蠢得很了。若是寄出去的话,怎会被我们看到。”
李徽沉吟道:“也许在信没寄出去之前,冯黑子等人便发动了进攻。或许事情来的突然,打破了黄县令的计划。黄县令只来得及将妻女安排在这里,官印和一些重要的卷宗文书也搬运下来藏在这里,这说明当时局面的紧急。但是可能他只来得及做好这些应对,县衙便被攻破了。我猜想……他可能想着打退冯黑子一伙贼匪之后便来将妻女从这里接出去。但是,县衙被冯黑子等人攻破,所有人都死了,黄县令也死了。以至于……没人知道县令的妻子和女儿还在这柴房下边的地窖之中。这一对母女便活活困死在这里了。”
阿珠闻言,惊愕半晌,久久无语,眼中落下泪来。
“好可怜啊,她们那时候该多绝望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活活困死在这里了。可怜的人。这世上怎么有这么悲惨的事情,当真是让人不能接受。”
李徽心中也是唏嘘不已,想到这对母女当时的绝望,心中悱恻难言。
“我们那日初来县衙时,县衙里贴了许多驱鬼的符咒。今日我听人说,当年县衙闹鬼。自从冯黑子一伙屠戮县衙之后,月余时间,左近百姓都听到县衙之中有女子哭泣呼喊之声。阿珠,你想有没有可能,百姓们当做女鬼哭叫的声音正是她们母女绝望求救的声音?只是被人误会了。”李徽轻声道。
阿珠听了更是心如刀绞,捂着脸痛哭失声。虽然是素不相识之人,但是听到如此悲惨的遭遇,少女心中完全接受不了,几欲崩溃。
李徽并没有责怪她失态。阿珠自己也遭受苦难,刚刚失去母亲,对他人的痛苦共情,也在情理之中。而且,李徽也看到了她的内心是善良而敏感的,她是个好姑娘。
许久之后,阿珠慢慢平静了下来。她轻声道:“公子,我想求你一件事,咱们将她们安葬了吧。她们已经如此悲惨了,总不能死后还无法入土为安。”
李徽也有此意。这对母女在绝望中死去,又不能入土为安,确实凄惨。总不能让她们曝骨于此。当下李徽从箱笼中取出几件衣服来铺在地上,开始按照骨头的大小进行分拣。
阿珠轻声道:“或许……她们更愿意葬在一起。分开的话,那小女儿会孤单害怕的。”
李徽缓缓点头,于是不再分拣,用几件大小衣服做包裹皮,将这母女两人的骸骨全部放入其中,包裹在一起。
这地窖里的东西倒是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但那个装公文和大印的箱笼倒是可以带出去。
李徽刚才翻看的时候,发现了那里边有好几本关于本县的造册和一些誊写的笔记。记载了一些东西,也许未来会有些用。而且这些东西也证明了黄庭柏当年在此的遭遇,或许可以作为一些凭据。
两人忙活了许久,将箱笼和母女二人的骨骸用绳索拉上洞口。李徽也重新将洞口封盖起来。尸骨只能暂且放在柴房里,待天明再安葬。箱笼沉重,李徽扛在肩头回到了后堂之中,打算明日细看。
主仆二人回到后堂,赵大春郭大壮依旧鼾声如雷,对一切浑然不知。
李徽清洗一番,脱下满是灰尘的袍子这才上床,脑子里都想着这件事,辗转反侧,许久才昏昏睡去。阿珠也是如此,李徽许久都能听到她轻轻的叹息之声。
次日一早,李徽尚在梦中的时候,阿珠便起了床。她准备了纸钱和香烛,请郭大壮陪她一起去将这母女二人的尸骨拿出去,安葬于县衙北边小河边的林子里。她烧了些纸钱,点了香烛,默默拜了拜,算是将此事了结。
……
一上午,李徽都没有出门。坐在屋子里翻看昨晚从地窖中搬出来的那些书册和卷宗。
虽然昨晚并没有如李徽所期待的那样发现一些粮食物资,而且还知晓了一段令人心情沉郁的悲惨遭遇,但是李徽并没有感到失望。相反,却有了重大的收获。
因为,在仔细的翻阅了黄庭柏留下的这些书籍造册之后,李徽收获良多。黄庭柏是位好县令,或者说他是真正想做一番事情,造福一方的。
在他留下的资料里,那些公文卷宗倒也罢了,最重要的是户册人口田亩水利堤坝等等这些信息都被他重新造册,详细登记。从标注的时间和附加的说明可知,这些都是他抵达居巢县的两年期间亲自带人丈量统计考察得出的一手的真实数据。
针对居巢县的现状和困境,他也写了许多应对改良的策略和办法。比如居巢县境内最大的难题,长江水倒灌焦湖,洪涝频发,导致百姓不敢开垦种植坝区大量荒地,生恐得不偿失的问题,他便提出了筑造通向濡须河的坝口,选择低洼滩涂进行泄洪减压等一系列的设想。
对于焦湖堤坝的某些地方实行建造坝丘的做法,保住农田堤坝,一些低洼地势可在汛期承担泄洪的作用。
他还制定了一些清淤本地河道水塘,加固堤坝的设想,以进一步的保证洪涝灾害的发生不至于那么频繁。
黄庭柏甚至绘制了简易的地图,标注了何处可开垦,何处可围堰,何处可泄洪等一些他的思考。
李徽本来对居巢县的山川地貌人口资源知道的并不多,但是黄庭柏留下的造册和笔记,让李徽对整个居巢县的概况,优势和难处等方面都有了一个极为直观形象的了解。
越是阅读这些造册和笔记,李徽对这位黄庭柏便越是敬佩不已。
第九十四章 如此升官
在大晋这个时代,官员们几乎都出身于豪族大家,为官要务可不是治理本地,而是谈玄论道游山玩水。地方上全是大庄园,归于豪族所有。世家大族自己内部才有专门的人去做这些事。
而黄庭柏居然能够在任上做了这么多事,可见他是真心想要在居巢县做一番功业,为百姓做一些事情的。
越是看到这一点,李徽便越是为此人感到惋惜。他的理想和规划却被境内的冯黑子这伙匪徒的滋生而彻底打断。冯黑子一伙硬生生的将一个想为居巢县百姓做一番事情的好官毫不留情的扼杀了。让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乌有。造成了居巢县百姓这数年来巨大的灾难。
这让李徽不禁生出了‘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之叹。更让李徽产生了一定要将冯黑子这伙湖匪尽数剿灭的坚定想法。这伙贼匪不光是杀了一个县令而已,更是坑害了千千万万的百姓,扼杀了居巢县的未来。
不仅是这些造册和笔记给李徽带来极大的收益,在剿灭湖匪冯黑子等人这件事上,李徽也得到了重大收获。
李徽重读了黄庭柏的那封没有寄出去的信。那封信中,黄庭柏提及了他知道城中有贼子耳目的事情,他想利用冯黑子的耳目诱敌设伏。这让本来对如何剿灭湖匪一愁莫展的李徽受了启发。
黄庭柏信上提及的湖匪耳目的事情证实了李徽的判断,和李徽将计就计的想法不谋而合。但李徽目前并不知道潜伏于城中的湖匪的耳目是谁,若是逐一排查,定会打草惊蛇。
但是,那封信里明确提到了一个名字,一个住在北城的名叫孙屠子的人是黄庭柏查明的湖匪耳目。此事发生在五年之前,不知道这个孙屠子还在不在城中。若是依旧在城里,那将是一个重大的突破。
李徽认为,黄庭柏的计划其实是没有问题的。通过耳目诱敌进城,伏击对手。那其实是可行的计划。只是不知道当初出了什么纰漏,亦或是巧合,冯黑子一伙提前行动了,摸进了城里,杀进了县衙,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这应该不是计划本身的问题,而是运气不佳之故。
李徽心中反复思量,觉得此计完全可以进行下去。可以设置一个骗局,将消息传递出去,骗得湖匪来攻。然后设伏予以一网打尽。只是如何让湖匪相信,以及如何让他们一定会来进攻,这需要一些周密的计划。
经过了一番思索之后,李徽心里慢慢浮现计划的雏形。他决定开始一步步的实施计划,对冯黑子匪帮正式开始围剿行动。
午后时分,周澈突然来访,而且带来了一个陌生人。
那个陌生人是一名差役,确切的说,是来自历阳郡的一名差役。他是来给李徽送公文的。在城门口,差役被流民兵马盘查,所携公文被搜走。王光祖打算拆开公文看看里边什么内容的时候,周澈制止了他,并且护送这名差役来到了县衙。
得知情形,李徽向周澈表示了感谢。
周澈却道:“李县丞,我们既然已经商定了合作剿匪,自然要相互尊重。大帅好奇,想知道公文里写的是什么,这其实也没什么,但是拆开公文的举动却会让李县丞觉得不受尊重,这是有损双方信任的。故而我制止了他。这是为了我们双方着想。”
李徽闻言拱手道:“周副帅如此坦荡明理,本人甚为感动。其实大帅想知道公文的内容,说一声便可。截留拆开公文,确实会让我心中不快。不过周副帅这么做,王大帅定然心中不悦。希望他不会因此责怪周副帅。”
周澈大笑道:“李县丞,你也不必说这样的话。这可是有挑拨之嫌。我家大帅襟怀坦荡,可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便责怪我。”
李徽倒是有些脸红了,他确实有试探之意。因为李徽心里有另外一个想法,只是目前不宜泄露。从周澈和王祖光两人的为人言行来看,这两人其实性格迥异。周澈这个人不像是普通的流民,李徽心里的那个想法很想从周澈这里找到突破口。
但此时显然不宜有过多的动作。
差役送来的是历阳郡郡守王牧之的公文。今日是徐老四携陆展棺木离开的第四日,时间上也差不多。
当着周澈的面,李徽拆开了公文。周澈为了避嫌,倒是起身走的远远的。
李徽不动声色的看完了公文,虽然面无表情,但心里却起了波澜。王牧之拒绝了出兵的请求,要李徽自行解决居巢县的事务。给出的理由自然是府兵数量不足,需要全力封锁江岸,禁止流民偷渡,所以没有兵力可增援等等。
这并不出李徽的意料之外,李徽请求出兵的时候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而更多是要走流程,防范将来的隐忧。
对于陆展的死,王牧之倒是义愤填膺,要求李徽彻查凶手,严惩杀害陆展的凶犯云云。这些话说的自然是废话,完全无视了李徽禀报的城中有流民武装,城外有湖匪作乱的现实。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废话。
除了这些,公文里还夹带了一张官凭。那是王牧之签署的关于让李徽暂代居巢县令的官凭。王牧之说,陆展被杀,所以让李徽暂代县令之职,以全权行事。说这是朝廷对他的信任和期盼。他将上报朝廷,呈报吏部,补好相关的手续,到时候便可正式任命李徽为县令。苏丹小说网
李徽当然明白王牧之的想法,他是怕自己不死,所以用代县令这个官职彻底的套牢自己,让自己不能临阵脱逃。用心颇为阴险。
不过对李徽而言,他本已经决意要留下来解决这里的问题,这个代县令的任命倒是意外的收获。
无论如何,这也算是升了官了。刚刚上任县丞便升县令,这也算是神速了吧。只不过这升官的代价颇大,恐怕要把性命搭在这里。
李徽不动声色的收起了卷宗,发现周澈正看着自己,似乎在通过自己的表情猜测公文的内容。
“这公文,周副帅可要过目?”李徽微笑道。
周澈摆手道:“我不看,我没那么大的好奇心。”
李徽点点头,对那送信的差役道:“烦请告知王太守,便说下官会全力剿匪,为陆县令报仇的。请王太守也遵守承诺,一旦剿匪成功,要为有功之人请赏授官。”
那差役躬身道:“小人定将话传到。”
李徽微笑道:“那便辛苦你了。本来该招待你歇歇脚的,但我居巢县城现在并不平安,便不留你了。赏你些铜钱,你回历阳郡城自己去犒劳自己的。来人,赏这位兄弟五百钱,送他出城。”
那差役翻了翻白眼,心中差点没骂出声来。自己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来此,冒着大雪前来。这厮倒好,一口茶都不给喝,一顿饭都不给吃,一口气都不给喘,便要自己走了。赏五百钱?打不了二两酒。这一趟可真是亏大了。
不过,这居巢县城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自己抓阄抓到的这个差事,没办法才来的。还是早些离开这里为好。别把小命丢在这里。这么一想,心中倒也平顺了些。
厅外站着的赵大春答应了,取了五百钱来赏给那送信差役,护送他离开衙门出城而去。
周澈也要拱手告辞,李徽却出言挽留。两人坐在厅门两侧的小马扎上,看着院子里一片白皑皑的雪景。
“周副帅,虽然你并不想知道公文的内容,但是,我还是要向你通报一声,以显示我的诚意。那是历阳太守王牧之送来的公文,大致内容是,让我务必查清杀害陆县令的凶手,稳定居巢县的局面。我之前提出招募流民对抗湖匪的要求他也答应了。并且承诺,如果能剿匪成功,将会上奏朝廷,为有功人员授予官职。大致就是这些内容。”李徽沉声道。
周澈微笑道:“我记得,你们将陆展尸体送走的第二天,我们才达成了合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让押送陆展棺木的人将信带出去的,莫非你算准了我们必会同你合作么?否则王牧之怎么会在回信中同意所谓招募流民的计划?还许下承诺?”
李徽一愣,周澈精明的很,时间线上的漏洞被他一眼看穿。不过李徽这种时候自然是一口咬死。
“我既决定留下来,便已经说明了一切。若我没有这样的洞见,当日便一起出城逃走了,也不会留下来等死。我对和你们合作剿匪是有极大的信心的。因为这符合我们共同的利益。事实证明,王大帅和周副帅也确实答应了。这并非是什么未卜先知,而是基于共同敌人和利益的一种推测。”李徽道。
周澈呵呵一笑,挑指道:“佩服,佩服。能有如此远见,令人不得不佩服。那王牧之便没想着要派兵来帮你?”
李徽呵呵笑道:“他要愿意派兵的话,早就派了,还等到今日?指望别人是没用的,终究还得靠我们自己。王牧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对他最有利。成了,他有功,不成他也没损失。”
周澈点头,叹息一声道:“你果然看的很透彻。哎,你说得对,当今之世,寄希望于他人是无用的。我大晋自南渡以来,上上下下都是以自保苟存的心态为主,朝廷如此,世家大族如此,王牧之这样的人自然也是如此。况此处乃江北之地,本就纷扰复杂,他自然不肯有半点闪失。但人人皆如此的话,我大晋何日才能恢复中原故土?何时才复破碎山河?”
第九十五章 城北孙屠
李徽有些讶异的看着周澈,之前便觉得周澈并非普通流民出身,此刻听他说出这些话来,更是断定如此。普通流民百姓,怎会说出这些慷慨之言。
周澈发现自己的情绪太过激动了,于是忙自我解嘲的笑道:“李县丞,在下并无他意,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在下这等身份之人,谈论这些,未免可笑。”
李徽笑道:“我倒觉得并不可笑。周副帅有鸿鹄之志,报效之心,我听得出来。”
周澈忙道:“不敢,不敢,只是胡言乱语罢了。”
李徽道:“不必遮掩,正所谓位卑未敢忘忧国。天下人若都如周副帅这般有报效之心,我大晋也不至于沦落到苟安江南,任五胡涂炭我大晋故土百姓而无动于衷了。”
周澈道:“位卑未敢忘忧国,这话说的好啊。莫非李县丞心里也是这么想?”
李徽缓缓点头。周澈眼中放光,似乎遇到了知音一般,露出喜悦的光芒来。他只是心中常有感触,故而郁郁于怀,今日脱口而出说了这些话。没想到能得到李徽的理解和共鸣,自然心中高兴。
“哎,只可惜,位卑者也只能发发这些牢骚罢了,一点用处也没有。我们的想法并不重要,也影响不了什么。”周澈叹息道。
李徽道:“那可未必。我的看法和你不同。不必去期望别人做什么改变,而应该做好自己的事才是。能力所及之内,做好分内之事,便可问心无愧。比如我们现在能做的便是想办法剿灭冯黑子匪帮,还居巢县以安定的局面。之后安置好本地百姓和流民,让他们不至于冻死饿死流离失所,骨肉分离。能做到这些,便是我等位卑之人的大成就。倘若我们连眼前的这些事都无法做到,又如何去指责朝廷和世家大族的所为呢?”苏丹小说网
周澈听了这番话,顿时如梦初醒一般连连点头道:“李县丞之言,如醍醐灌顶一般,令我幡然而悟。李县丞,没想到你不但胆魄过人,更见识不凡。令我钦佩。”
李徽摆手道:“周副帅过奖了,咱们还是不必说这些了,我请周副帅留下来,是想同你商谈如何剿匪之事,希望得到周副帅的指点和协助。”
周澈忙道:“李县丞有了计策了?不知是何妙计?”
李徽微微一笑,沉声道:“不瞒周副帅说,我确实有了个计划。”
……
雪后寒夜,居巢县城北街上一片漆黑。
胡同里的一间宅院里,紧闭的门窗里透露着一丝丝微弱的光亮。若是站在门外,能够闻到屋子里飘出的阵阵炖肉的香气。
屋子里,炉子上的陶罐里咕嘟咕嘟作响,肉在陶罐中翻滚着,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桌子上有酒,酒香和肉香混合在一起,令人垂涎欲滴。
在这样的雪夜里,在整个居巢县城百姓和流民连一口像样的米面都吃不上的时候,居然还有人能吃到炖肉喝到酒,这简直不可思议。
但这对孙屠子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孙屠子今年不到四十岁,本名孙安国。爹娘生下他时对他寄予厚望,专门请了学识之士为他起了‘安国’的大号。但很显然他没有能够定邦安国,而是干上了杀猪的营生,所以被人习惯叫做孙屠子。
孙屠子在居巢县也算是个人物,杀猪手段伶俐凶猛,任你再肥硕野蛮的猪,到了孙屠子手里便乖得像个头羊羔一般。
杀猪杀的多了,身上便有了一种煞气。以至于没有女子愿意嫁给他,都觉得他成天操刀杀生,浑身上下带着猪骚气不说,还带着一股煞气,让人害怕。
这厮又贪杯,经常喝醉,还爱撒酒疯。乡邻们私下里拿他说笑,说若是哪天他夜里喝醉了,搞不好把枕边人当猪给捅了也未可知。
如此一来,更没有人愿意嫁给他了。
孙屠子很是不忿,随着年纪的增长,对女人越发的渴望。一日醉酒之后鬼使神差的调戏了北街李家的儿媳妇几句,说了几句浑话。结果李家报官,孙屠子被抓进牢里关了三个月,打的皮开肉绽,最后放了出来。从此后,妇人们正眼也不看他了。他的杀猪手艺虽好,也几乎没人请他杀猪了。
孙屠子几乎要走投无路的时候,渔民冯黑子一伙闹腾了起来,许多居巢县的闲汉地痞都投奔了过去,孙屠子自然也在其中。
冯黑子一伙可不是什么人都收,所有要加入湖匪的人,冯黑子都要他们做一件案子当投名状。否则冯黑子是绝对不会收下他们的。
孙屠子为了能键入,便在一天晚上偷偷潜入李家,将之前报官抓了自己的李家全家七口全部灭门。李家那个儿媳妇也未能幸免,被先奸后杀。
有了这个投名状,冯黑子接纳了他。但那时冯黑子正需要居住在居巢县城里的人给自己做内应,他手下的那些渔民都非居巢县城居住的百姓,无法在城中立足。
于是孙屠子便留在居巢县城之中,冯黑子给了他一个四寨主的名分,让他为自己及时的刺探情报,摸清县城中的动向。
这之后,针对冯黑子的多次围剿,孙屠子都提前刺探消息,传递给冯黑子等人,让冯黑子匪帮屡屡击败府兵。
当时的黄县令觉察有异,于是排查城中可疑之人。又从李家血案的线索之中摸到孙屠子的可疑之处,锁定了孙屠子是湖匪内应事实。
在县衙做差役的一名内应将消息透露给了孙屠子。孙屠子赶忙向冯黑子求救。于是冯黑子一伙一不做二不休摸进县城来,将黄庭柏及其手下官员尽数屠戮。从此以后,整个居巢县便成了一座死城,朝廷也不派官员了,一切成了湖匪的天下。
在过去的几年里,孙屠子在居巢县城中隐藏着,为湖匪提供各种消息。让冯黑子一伙人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控制着县城。谁要是说了些对湖匪不利的话,骂了湖匪的话,很快便会麻烦上门。谁家要是想逃出城去,路上便有湖匪拦截杀人。很多人家破人亡,便都拜孙屠子所赐。
孙屠子过的舒心之极,吃的好穿的好,养的白白胖胖。杀猪的营生自然早就不做了,也不种田打渔,但却衣食充足。许多人其实明白孙屠子的底细,知道他底子不干净,但根本不敢得罪他。倒是不少人投奔孙屠子,甘愿卖命。孙屠子在城中也收罗了十几人作为自己的手下,为自己刺探情报。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不久前王光祖周澈等人带着一百多号流民武装来到居巢县城之中。自王光祖等人到来之后,孙屠子不得不低调收敛一些,以免被这帮流民武装怀疑上。
所以,他好衣服也不敢穿了,穿的破破烂烂。吃酒肉也只敢在晚上吃了,而且和今晚一样,要用布幔将门窗全部封起来,不能透露任何的动静和香味,以免惹来麻烦。
几天前,孙屠子策应了一次对流民武装的攻击,那是姥山岛水寨中的湖匪们主动的行动。原因很简单,这帮流民武装来到居巢县盘踞了近两个月,使得水寨中的兄弟们备受限制。特别是水寨中的妇人差不多都被折腾的死光了,急需要从流民之中抓一些回去。
冯黑子一想,也快要过年了,确实需要让兄弟们心情开心些,多弄些女子来让他们快活,发泄些精力。不然大伙儿待在水寨里大眼瞪小眼,都是些杀人放火的不羁之徒,难免会吵闹翻脸闹出事来。
况且,这帮流民武装盘踞在城中,给自己带来极大的不便,也确实需要清理了。
于是冯黑子命人通知孙屠子策应行动。那晚孙屠子带人杀了几名南城门上的流民士兵,打开城门将二寨主水猴子一伙人放了进城来。
尽管孙屠子事前发出了警告,告诉他们城中流民武装人手不少,不能掉以轻心。但二寨主水猴子却还是只带了七十名手下攻了进来。他们认为,七十名兄弟足够了,夜间偷袭绝对可以得手。冯黑子本人甚至都没有出动。
可是,他们遭遇了特殊情形。本以为夜间行动对方会没有防备,但谁也没想到,那晚流民武装居然全部列队整装,像是知道了他们要来似的。他们刚刚摸到东街,便迎面撞到了对手,不得不火拼起来。
只能说,一切都是巧合,或者说该当湖匪点儿背。那正是李徽叫板王光祖要在县衙恭候大驾的那一晚。王光祖当晚准备去杀了李徽等人,所以人手都整顿好了准备去杀人,结果刚好碰到了摸进城来的湖匪,导致湖匪的偷袭完全没有成功。
湖匪的战斗力虽然强,但对方人数多,双方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眼看不能得手,湖匪们决定抢些女人回去便罢,也不必纠缠在此。所以才有了六寨主七寨主带着几名湖匪追逐一群躲藏的妇人的场面。
谁也没料到,县衙里杀出来几个人,将六寨主和七寨主全杀了。
这次偷袭行动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冯黑子大怒不已,责骂孙屠子探查不力,害死了十多名兄弟。孙屠子虽然心里委屈,但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失误,特别是县衙中来的新任的县令县丞这帮人,自己没有摸清楚他们的底细。
那晚之后,孙屠子知道,自己必须将功赎过,于是更加积极的探听城中的消息。他明白,以冯黑子的性格,此仇是必报的。自己要抓紧收集情报,给予最准确详实的情报,配合冯黑子的下一次袭击。若再出纰漏,冯黑子怕是饶不了自己。
第九十六章 大好消息
雪寒之夜,滚肉烈酒当前。孙屠子盘腿坐在小桌旁,身旁两名手下殷勤劝酒,三个人吃的满嘴流油,嘴巴吧嗒的山响。
“要说,咱们可真是冤枉的很,这次的事情跟咱们有什么干系?大寨主骂四寨主完全是没有道理的。四寨主早就劝他们多带人手了,他们就是不肯。六寨主七寨主的死跟咱们四寨主可没有半点干系。”坐在下首的一名相貌猥琐的男子一边啃着肉一边说道。
“可不是么?害的我们这几天到处乱窜,打探消息。叫我说,大寨主他们老老实实在水寨呆着便是,要干事也得等天暖和了。这寒天腊月的,也不叫人安生。”另一名瘦小汉子道。
正闷头喝酒的孙屠子将酒盅一顿,骂道:“滚肉烫不住你们的狗嘴么?再叽叽歪歪,便给老子滚蛋。叫你们来陪老子喝酒解闷,可不是让你们给老子添堵。”
瘦小汉子忙道:“是是是,我们不该多嘴。四寨主息怒。三秃子,给四寨主满上,我们敬他老人家一杯。”
相貌猥琐的男子忙抓着酒罐给孙屠子满酒,三人喝了一杯。三秃子抹着酒渍道:“曾小乙,一会咱俩去将那王寡妇给弄来,这么冷的天,让她给咱们四寨主暖暖被窝。”
瘦小汉子点头道:“甚好,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叫那王寡妇也吃几口肉,侍奉起来更加用心。”
两人腻声笑了起来。
孙屠子摆手道:“罢了,老子对她没胃口,老得皱了皮。再说,这几天得消停些。今日腊月二十二了,没几日就要新年了。估摸着冯寨主年前必有行动。咱们还是安生的打探消息,摸清楚状况禀报上去。这回不能出漏子。总要将那帮北边来的家伙,县衙里的那几个都一锅端了,咱们才有安生日子。”
三秃子和曾小乙闻言拱手道:“还是四寨主说的对。”
三人继续吃喝,突然间,孙屠子停下了酒杯侧着头皱眉不语。三秃子和曾小乙忙道:“四寨主,怎么了?”
“莫说话,好像有动静。你们听。似乎是打斗之声。”孙屠子低声道。
三秃子和曾小乙忙侧耳细听,此刻万籁俱寂,雪停之后的夜晚风也停了,夜晚甚为安静。果然,在一片安静之中,他们听到了一些动静。那是刀剑交击之声和喧嚷之声,似乎确实是有人打斗起来了。
“吹灭灯火,出去瞧瞧。”孙屠子低声喝道。
三秃子一口吹熄了烛火,三人起身来到窗前,孙屠子撩起遮蔽窗帘的布幔,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顿时,外边喊杀打斗之声更加响亮,似乎就在北城街道上。
孙屠子关上窗户,带着三秃子曾小乙两人摸到门前偷偷开了门闪到外边。孙屠子低声吩咐道:“拿梯子,上房。”
曾小乙搬来木梯,三人迅速爬上了屋顶。屋顶上铺着厚厚的雪,但房顶前沿是平的,倒也不会滑落。三个人猫着腰来到西侧靠近北街一侧,趴在积雪上往北街街道上张望。
北街街道上人影晃动。虽然是夜晚,但是雪光映照之下,还是能看到一些情形。但见十几条黑影在街道上追逐打斗,不时有人惨叫倒地,有人大声的喝骂叫嚷。
那十几人追逐厮杀,从北街一路打到城门左近,便钻入胡同之中消失不见。
孙屠子等三人看的目瞪口呆,转头往东城方向看去,东街上也是起了火,喊杀打斗的声音远远传来,似乎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战斗。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莫非……大寨主带人攻进来了?”三秃子低声问道。
“不可能。大寨主攻进来,怎会不告知我们?起码也得要咱们替他们开城门吧。绝对不可能。”孙屠子沉声道。
“难道是朝廷兵马攻进来了?又或者是县衙那一伙人和那帮北方来的叫花子们打起来了?”三秃子道。
“倒是不排除这些可能。”孙屠子皱眉道。
“咱们要不要去瞧瞧?”曾小乙低声道。
孙屠子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子,低声斥道:“这时候出去瞧,岂不是找死?明日天亮之后咱们再弄清楚便是。下房,进屋,睡觉。酒不要喝了,酒肉都收起来,搞不好半夜里会有人闯进来也未可知。”
三秃子和曾小乙心中一凛,三人从屋顶下来回到屋子里,撤了酒肉不敢有任何的动静。
外边的厮杀声一直断断续续持续到了半夜时分方才停息,三人确定城中是发生了变故。排除了是水寨兵马前来之外,剩下的便只能是朝廷兵马攻城以及城内发生火拼了。
次日一早,孙屠子和三秃子曾小乙三人便穿上破烂衣服扮成乞丐分头去打探消息。
孙屠子出门往西走,先去了昨晚打斗的街道上,看到了街道被踩踏的雪地上散落大片的血迹。尸体倒是不见了,似乎被收拢走了。然后孙屠子去西城找了自己的两名手下,向从他们口中知道一些具体的讯息。
结果,这两个家伙昨晚睡得死沉,居然什么也没有听到。气的孙屠子将两人大骂一顿,命他二人出去打探,自己则沿着长街溜溜达达的往东街方向去。路过县衙十字街口的时候,孙屠子惊愕的看到县衙门口站着一大群人,雪地上摆着一长溜的用芦席裹着的尸体。还有人在大声的咒骂哭泣。
孙屠子连忙闪身到小巷之中偷偷观瞧。只见那一群人将芦席卷着的尸体一个个抬上大车,往西街行去,似乎要去掩埋。
孙屠子不敢露面,更不敢跟随。从小胡同里绕了大弯绕过十字街口来到东门广场不远处。
东门广场上,也有许多堆积的尸体。一群流民士兵正抬着这些尸体准备出城掩埋。
孙屠子左思右想不得要领,他退回东街上,看到东街原来开小饭馆的郑老头站在自家门口探头探脑。于是忙靠近,偷偷向他询问。
“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死了这么多人。昨晚吵闹不休,到底发生了什么?”
郑老丈看了这乞丐一眼嘀咕道:“今日怎么乞丐这么多?一会功夫路过三个了,都来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要吃的,当真奇怪。”
孙屠子一听就知道,定时三秃子他们来过了。于是道:“只是好奇罢了。你这老头,你知道就说,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我们乞丐招惹你了?”
郑老丈道:“没见过这么凶的乞丐。罢了,告诉你吧。昨晚城里两帮人打起来了。”
孙屠子忙道:“哪来两拨人?县衙里的人和北边下来的人么?”
郑老丈道:“我也不太清楚,适才听人说,是北边下来的王大帅和他手下副手闹翻了。那副手跟之前来的朝廷派来的人勾结,想要灭了王大帅。双方火拼起来。打了一夜。打的可凶了,都死了好多人。哎,这世道,真是不叫人活了。一晚上就死了四五十人,这不,都裹了芦席拖出去埋了呢。”
孙屠子心中一惊,旋即一喜。口中叹道:“哎呦,那可真是造孽了。他们居然自己打起来了,真是奇怪。”
郑老丈道:“有什么好奇怪的。都想当老大,一山不容二虎,可不就要火拼么?哎,这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日子都这样了,还打打杀杀的。罢了,我不跟你说了,没得惹来麻烦。”
郑老丈叹着气转身进屋,哐当关上了大门。
孙屠子心情激荡,不敢久留,钻了胡同快速离开。
不久后,孙屠子在北城的住处得到了手下众人的消息的汇总,得知了昨晚发生的事情的来龙去脉。
郑老丈告诉他的话是对的,但又不全对。
昨晚的火拼确实是流民武装内部的火拼,也确实是王光祖和他的副手周澈各自带着手下打了起来,死伤了五六十人。周澈本来人手少,不敌对手,但是县衙里新来的一个李县丞带着手下帮周澈,和王光祖的手下打了个旗鼓相当。
但是事情的起因却不是什么一山不容二虎,而是因为分赃不均。确切的说,是为了女人。
三秃子说,他从东城探知的消息是:前天晚上,连夜从北边逃下来一群流民,据说是北边一个大族的家眷逃了下来。其中有二十多名美貌的年轻女子,是那大族的妻女妾婢。苏丹小说网
王光祖和周澈其实是因为这些女子而闹翻了脸。这大族的妻女个个美貌,两人为了将她们抢到自己手中闹翻了脸,动了刀子。周澈吃了亏,带着人去找李县丞帮忙,最终酿成了这次火拼。
三秃子说,他特地冒险去进行了证实,确实在城东张家花园流民帅王祖光住着大宅子里看到了许多女子。那些女子都被关在屋子里,穿的花花绿绿的,一看就非寻常人家的女子。因为害怕,没敢近距离的观瞧,但看得出那些都是年轻美貌的女子。
这个消息也得到了另外两名手下的证实,他们从别人口中得到的消息也是王光祖和周澈因为抢女人闹翻了脸火拼了起来。
第九十七章 守株待兔
得知了这所有的消息之后,孙屠子心情激动之极。首先,流民武装内部发生火拼,死伤惨重这是事实。他们总共不过一百多人,上次死伤一二十人,昨晚又死伤五六十人,剩下的最多也不过五六十人了。
这帮人实力大损,这是禀报水寨冯黑子他们,让他们来解决城里这帮北边来的叫花子,以及朝廷派来的那个什么狗屁县丞的最好机会。
而意外之喜是,城里又来了一批年轻美貌的女子,这岂不是真的要过年了。这批女子不正是新年最需要的礼物,最令水寨众兄弟开心的礼物?他们定然从上到下要感谢自己给他们送了这份礼物吧。
这次若是得手之后,大寨主冯黑子和寨主中众兄弟定然不会再对上次的失利耿耿于怀了。或许自己能够因为立下此功而升任三寨主。那三寨主何大宏狗屁本事没有,除了会拍马屁之外没有任何本事。这次自己也许可以取而代之。
灭了城中这帮家伙之后,自己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大寨主他们坐镇水寨,自己便坐镇县城,当县城里的县太爷。全城百姓都得听自己的,全城妇人自己想睡谁便睡谁。
这简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得赶紧禀报大寨主,召唤他们前来。
……
天黑之后,孙屠子在黑暗之中出了家门。他鬼鬼祟祟专门沿着小巷胡同穿行,一路抵达县城西北的城墙根下。这里是一片荒地,长着一片杂乱的树林。林子里坟头密布,这是居巢县城内一处荒坟之地。
孙屠子像个幽灵一般在此处张望了一会,确定没有人跟踪自己,没有人在左近活动,便从树林中将藏好的钩索取了出来,来到城墙下。
居巢县县城是个普通的县城,城墙不过两丈高左右,孙屠子身体强壮,将钩索盘旋数下,奋力抛出,便勾上了墙头。然后他便踩着墙壁一步步的攀爬了上去。
流民武装自入居巢县之后确实在四处城门安排了守军,也安排的城墙巡视人手。但是毕竟人手少,不可能频繁的巡逻。在这样一个雪后的严寒之夜,巡城的人手更是一个时辰才巡视一趟,所以孙屠子根本不用担心被发现。
上了城头之后,左右张望一番,确定无人发现之后,孙屠子将钩索缒入城外,悄悄的溜下了城。
城外的护城河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冰上覆盖着雪,孙屠子不费吹灰之力便过了护城河,消失在城外的雪原之中。
半个时辰之后,在距离居巢县城五里之外的东南方向,焦湖北岸的巨大堤坝上,孙屠子蹒跚的身影在大堤内侧的柳林之中出现。他来到一棵粗大的树干扭曲如蛇的柳树下,喘息了片刻,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裹得严实的小皮囊,塞进树干一人高处的树洞里。之后抓了几把雪地上的乱草团成一团,牢牢的塞住树洞口。
紧接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三根黑色布条绑在柳树树干上的枝条上。
做完了这一切,孙屠子啐了口浓痰,从旁边柳树上扯下几根柳条,后退着将在雪上留下的脚印全部清扫干净,一路退回到大堤之上。
之后,他终于松了口气,觉得尿意袭来,解开裤子对着一丛被白雪覆盖的灌木尽情喷涌起来。
然而,就在他享受开闸的快感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一些动静。那是踩踏积雪的声音。孙屠子紧张的塞回分身,蹲下身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了雪地上几条黑影正迅速的往自己所在的方向冲来。
孙屠子吓得魂飞魄散,转身便往来时方向的大堤外侧飞奔而下。因为太紧张着急,他脚下被灌木绊倒,身子沿着堤坝外侧白雪覆盖的斜坡翻滚而下,摔了个七荤八素。
待他在堤坝下方的沟坎中爬起身来时,这才发现身旁站着两名身材魁梧如小山一般的人,正一左一右看着他。
“跑啊,继续跑啊。狗杂种。”一人骂道。
孙屠子伸手快速从腰间拔出剔骨尖刀来,一言不发便朝着距离最近的那人扎了过去。屠户出身的他对剔骨尖刀使用的甚为顺溜,这一刀又准又狠,正对着那人的心脏部位刺去。一刀便可毙命。
“狗娘养的还敢反抗。”左侧那人怒骂一声,抬脚踢来,正中孙屠子的手腕。
孙屠子听到了清晰的骨头断裂之声,手腕处剧痛袭来,腕骨被一脚踢断,尖刀脱手飞出。
紧接着,面前那胖子飞扑而至,像一座小山一般将孙屠子压在雪地里,拳头巴掌雨点般的落在他身上脸上。孙屠子被打的眼冒金星,又被压在雪地里喘不上气来。
那一刻,孙屠子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还操着屠子营生时发生的一件事。
有一次,乡下有百姓请他去杀一头家养的猪,那头猪长的肥硕之极,也很凶恶。别人问孙屠子需不需要帮忙,但孙屠子那时很有自信,说自己可以将其一刀毙命,于是拒绝他人的帮忙,上去便是一刀。
结果那头猪不但没有毙命,反而凶性大发扑向了孙屠子,将他拱翻在地,压在他身上用嘴巴咬他的头脸。此刻这种感觉,就和那一次一样。那一次那头猪也是压的他喘不过气,差点被压扁闷死。此刻身上这个人也是如此。
那一次回县城之后,孙屠子谎称是摔倒了,而不是被猪拱了,因为这太丢人了。要是传出去,怕是要被所有人笑话。但这件事显然成为了他心中的阴影。那头猪时常出现在他的噩梦之中,压在他身上进行摧残和蹂躏。
此刻,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人也一样在蹂躏自己,像个磨盘一样,恨不得将自己压进泥土之中。巨大的拳头砸下来,孙屠子能感受到眉骨断裂,鼻梁断裂的剧痛。他很想大叫一声:娘,我不能呼吸了。但是他叫不出声来。
“大春,别打死了他,他还有用。”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响起,身上那座大山移开了,空气涌入了肺部,孙屠子大口贪婪的呼吸着空气,感觉获得了新生。
一个头戴黑色容貌,相貌俊美的男子正俯视着他。
“你叫孙安国是么?”男子问道。
孙屠子一时有点发蒙,这个名字很陌生,又很熟悉。多少年没人这么叫自己了,他几乎忘了这是自己的名字了。
“乖乖的合作,你便能活。否则,你便是死路一条。从现在起,我每问一句话,你若有半句谎言,我便将你衣服扒了,绑在这雪地之中。到了明天早上,你就是一具被冻得硬邦邦的冰棍了。听明白了?”那男子说道。
孙屠子不知道那男子微笑的面容下是怎么说出这么冷冰冰的话语的。但他知道,他不是开玩笑。因为他的眼睛里是带着凶狠的杀意的。
“你是谁?干什么抓我?”孙屠子叫道。
“本人李徽,居巢县新任县丞,代理县令。为什么抓你,你心里清楚。昨晚演的戏好看么?特地演给你瞧的,孙屠子,我猜你今晚急着出城给冯黑子一伙送信,告诉他们昨晚城中发生了火拼,城中兵力损耗严重,是可以攻击的大好时机是不是?我猜你塞进树洞里的东西就是一封通风报信的信是不是?”俊俏男子微笑道。
“什么……什么演戏?你是说,昨晚的一切都是假的?你们故意做戏偏我的?”孙屠子惊愕叫道。
“是啊。就是你说的那样。”李徽点头笑道。
孙屠子什么都明白了,浑身上下一丝气力也没有了。自己中了圈套,他们早知道自己是内应,只是利用自己罢了。
“还有问题么?若没有的话,本人要问你话了。大春大壮,这厮有半点犹豫,你们便给我扒了他的衣服,让他尝尝当冰棍的滋味。”李徽沉声道。
大春大壮齐声点头答应,大春嘀咕了一句道:“冻得硬邦邦的人,不知道用热水浇透了能不能活。”
郭大壮道:“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么?这个家伙估计要扯谎,就拿他试一试。”
孙屠子闻言连忙叫道:“我全都说,半句也不会隐瞒,只求饶我一条狗命。”
李徽点头,当即开始了询问。孙屠子倒也知趣,知道自己要想活命便只能全盘托出。于是他知无不言,对答如流,配合之极。
第九十八章 意气相投
从孙屠子的口中,李徽得知姥山岛湖匪的一些概况。目前岛上湖匪连同家眷和被拘押的妇人奴仆等约莫有五百多人。其中湖匪只有一百四十余人。
李徽之前一直纳闷,湖匪为何人数这么少,他们完全可以扩充人手,几年时间,起码也有个四五百人的规模吧。这个问题也得到了解答。
原来,不是没有人加入。事实上许多人都想投靠冯黑子一伙人,毕竟打不过便加入,起码可以活命,免受霸凌。但是冯黑子有个规矩,却让许多人望而却步。那便是:想要加入,不能嘴巴上表忠心,而要送投名状。简单而言,必须手上沾血,背上人命。
光是这一条,便让许多人望而却步。入伙是一回事,杀人却是另外一回事了。不是人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许多人加入只是想跟着起哄,混口饭吃,不受欺凌罢了。真要他们杀人,自然是不肯的。
冯黑子这么做自然是要让他的手下对自己忠心耿耿,不可能背叛。手上沾血之后,他们便回不了头了。但这也确实让湖匪的人数无法快速增长。原本有两百多人的匪帮,各种原因死了的伤了的残废了的除去之后,只有一百多人了。
除此之外,李徽最关心的匪巢之中是否藏有大量粮食物资的事也得到了证实。孙屠子说,水寨这几年压榨百姓搜刮了大量粮食物资,岛上有专门屯粮的洞窟,堆得满满的。具体数量位置,总之够湖匪们吃个几十年也够了。
此消息被证实后,李徽的心情很是高兴。这意味着剿匪之后的收获将是巨大的,可以很快投入安民赈济的工作中去。
孙屠子自然也交代了城中除他之外的其余耳目。他是城中所有耳目的头目,自然是了如指掌。长相住处,杀了多少人,干了什么事都清清楚楚。
而且,李徽也得知了一些传递消息的规矩和内情。城中这些耳目,除了孙屠子之外都是没有资格传递消息的,他们只是孙屠子手下负责打探消息的喽啰。传递消息只能是孙屠子亲力亲为。道理很简单,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人人都能传递消息,冯黑子那边岂非不知道听谁的,会造成消息的混乱。
为避免消息的混乱,或者是被人用假消息诓骗,他们约定了特定的记号和地点。比如这棵老柳树的树洞便是精心选择的地点。地点隐秘,且有可以藏匿消息的树洞,而且临近湖边。三根布条拴在树枝上,便是有消息囊在树洞里的标志。
孙屠子交代,每三天,水寨负责传递消息的兄弟都会驾船从不远处的芦苇荡上岸,然后直奔此处取了消息离开。倘若取信之人没看到三跟布条,便会转身就走,因为那代表着没有消息传递。
水寨若有什么指示,也会在此留下消息,孙屠子会自己来取。只不过标志是在柳树枝丫上架上一束芦苇。
李徽交代,明日就是水寨来人取消息的日子,若有回应的话,明晚便会有人将冯黑子看了消息之后的回应送达。而孙屠子在送出消息之后的每天都必须前来查看回信,以免耽误双方的信息沟通。
这一番审问之后,李徽知道了他所有想知道的一切。孙屠子没有给李徽他们将自己冻成冰棍的机会,一开始还是李徽问一句他答一句,到后来,李徽问的没问的他都侃侃而谈,甚至学会了举一反三,说的吐沫横飞,神采飞扬。仿佛不是被审问交代,而是炫耀自己的所知一般。
李徽心满意足,但临回城之前,他决定查看一下孙屠子传递的消内容,确定是否有其他猫腻。于是他让其他人留在大堤上,自己去那棵柳树下将皮囊取了出来。上面的内容确实如李徽所料,正是向冯黑子一伙禀报昨晚城中火拼的消息,并且告知冯黑子等人,城中新来了一些北边逃下来的女子,个个年轻漂亮,是大户人家的家眷。请求冯黑子带人乘此良机攻入城中,将流民武装和县衙的人手全部绞杀,抢了那些美貌妇人回水寨给兄弟们过个快活年云云。
李徽暗自冷笑,将皮囊按照原样放入树洞中用乱草塞住,用柳枝将自己的脚印一路扫除退回堤坝上。
在离开的时候,为了避免雪地上众人的脚印被前来取消息的湖匪发现,李徽要求将所有脚印扫平,从湖堤另一侧赶来的人手沿着原路退回去,将脚印扫除。
甚至连堤坝下方搏斗处踏的乱七八糟的这片地方,李徽也吩咐从沟渠暗处取雪洒落覆盖,做到万无一失。
一行人回到县城之中已经是三更时分,南城门内,周澈带着手下人在此迎候。李徽和周澈简单的交谈了几句,两人一致决定连夜展开抓捕行动,对孙屠子交代的内应名单进行即刻抓捕。
这么做自然是为了下一步计划的保密。孙屠子已经被抓,自然不可能放他回去。如果其他内应生出怀疑,很可能会走漏风声,让湖匪生出警觉,导致后续计划的崩盘。
数十人分成八个小队,按照孙屠子提供的地址名单行动。李徽负责押着孙屠子回北城的住所抓捕和孙屠子住在一起的三秃子和曾小乙两人。
一个时辰后,抓捕行动圆满结束。包括孙屠子在内的十一名城中湖匪眼线全部被抓获。其中有两人试图反抗,被周澈的手下当场诛杀。
李徽和周澈连夜一一单独过堂审问。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要将他们交代的讯息一一验证,以免被孙屠子欺骗隐瞒。同时也要查清楚城中是否还有其他的耳目隐患。另一方面也要查明他们的罪行。因为所有这些加入匪徒都是罪大恶极手上沾染了鲜血的家伙,必须要审明他们的罪行,为处罚他们做出依据。
审讯在黎明时分结束。天色微明之时,李徽送周澈走出了大堂,站在衙门外的雪地里。两人都有些疲惫,但外边清冷的空气让他们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第九十九章 万事俱备
孙屠子没有说假话。午后时分,一艘小船从浩渺的大湖中行来,船上三名湖匪将小船抵近芦苇荡中的水道,并没有靠岸,只是远远的张望。
当他们看到大柳树的枝条上飘着三根布条的时候,小船立刻靠岸,两名湖匪下船,另一名留在船上观望。下船的湖匪一前一后往堤坝内侧柳林中走来。两个人甚为谨慎,东张西望,甚至手扶腰间兵器,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模样。
新到柳林旁边,一人停了下来警戒,另一人迅速飞奔到大柳树旁,伸手从树洞里掏出了皮囊揣在怀里,然后转头飞奔离去。两人迅速上船,小船离岸往西南方向湖心划走。苏丹小说网
这一切都落在蒋胜和另外一名护院的眼中。李徽吩咐两人躲在远处雪窝子里观察此处,蒋胜两人冒着严寒蹲守了两个时辰,终于将这一幕看在眼中。
李徽接到了禀报之后,心中甚为高兴。消息被取走,那说明鱼已经咬勾了。现在就等着鱼儿做出什么反应,是直接上钩,还是会觉察到不对劲而放弃吞饵。
当晚午夜时分,李徽带着大春大壮两人出了城,开始向湖堤方向进发。夜晚的风寒冷刺骨,但是李徽心中滚热,他知道今晚将决定计谋的成败。他希望能看到湖匪做出的及时的反应。
按照孙屠子的说法,冯黑子等人一定会做出迅速的反应。他们接到消息之后一定会迅速做出决断。所以,今晚他们一定会派人来传达命令。如果过了午夜尚无消息传递而来,则很有可能他们是生出了怀疑。
这可绝不是李徽希望看到的结果。
三人冒着寒风抵达湖堤外侧,猫着腰一步步的朝着大柳树的方向潜行。湖面吹来的风很大很冷,光秃秃的柳林树梢发出呼呼的摇摆声。远处黑乎乎的湖水打在岸边,发出巨大的声响。芦苇荡哗啦啦的声音也很大。这一切的声音,将周围的气氛烘托的格外令人紧张。
那棵大柳树就在不远处,虽然已经快到腊月底,天空中已无月色。但天晴之后星光灿烂,微弱的星光照在雪地上,也还是能有微弱的能见度。
李徽猫在树后,仔细观察着那棵大柳树的枝丫。因为孙屠户说,如果有回来的消息的话,湖匪会在枝丫上捆上一束芦苇作为标记。但是经过李徽反复的确认,并没有发现有这样的标志。这让李徽的心有些发沉。
此刻已经是四更天了,自己特意等到午夜之后才出发,便是想着有充裕的时间来取信息。而且避免和湖匪产生有可能的接触。
其实李徽大可不必如此着急,半夜来此检查鱼钩是否钓上了鱼儿。但李徽知道,一旦鱼儿咬钩,那便意味着一场战斗即将到来。很可能就在一两天内打响。
而这一回,经过上一次攻击的意外失利之后,此次冯黑子匪帮必然倾巢出动。要接下对方这一仗,必须要做好充足的准备。以目前城中的人力武器等方面的情形,根本没法和湖匪进行对战。所以才要花时间布置陷阱,协调人力,鼓舞士气。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
这一次是主动引狼入室,别到时候反而被狼给吃了,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但眼下的情形,让李徽觉得有些不妙。对方难道没上钩?亦或是诱饵不够有吸引力?李徽否定了这个想法。冯黑子匪帮是一定想要解决掉流民武装的,他们的到来让湖匪们受到了很大的威胁,不能控制居巢县城的局面。冯黑子一伙人如何能忍?
这一次,戏演的如此足,孙屠子送出的信息如此具有吸引力,城里的人手已经火拼到只剩下五六十人,冯黑子难道不会出手?而且上回冯黑子等人攻进来时到处抓妇人,湖匪们现在吃喝不愁,最缺的便是女人。自己特地在鱼饵上加上了女人这块肉,就是为了更好的增加诱惑力,保证猎物上钩。冯黑子等人怎会不动心?
除非孙屠子有所隐瞒,一些隐秘的暗号他没有交代,所以导致湖匪生疑。但这一点可能性也不大。自己是等他将皮囊塞进树洞,一切都布置好之后才抓了他的,他已经没有机会通风报信了。他的手下也同样如此。
李徽想来想去,觉得自己的计划没有什么纰漏,心中甚为疑惑,他决定在此等候一会,也许对方还没到也未可知。
于是三人窝在柳林树根下等着。但他们完全小觑了这寒冬腊月雪夜的气温之寒冷。居巢县这地方地处江淮之间,已经算是江北而非江南之地。冬天的寒冷和中原之地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湖风呼呼的往衣服里钻,吹得三人浑身冰凉,如入冰窖之中。
此时更是四更天最冷的时辰,在这样的地方杵着,完全受不了。咬着牙坚持了小半个时辰,李徽手脚冰冷发麻,失去知觉。知道再等下去怕是要送了小命。于是低声招呼大春大壮准备撤离。
大春大壮如蒙大赦,赶忙动身。但就在此时,李徽听到了动静。湖滩方向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那和湖水拍岸的声音不同,明显是击水之声。于是一把拉住了两人,重新蹲了下来。
片刻后,积雪踩踏的声音传来,只见几条黑影从芦苇荡里上岸,朝着柳林而来。李徽三人大气不敢出,屏气凝神的盯着他们。
那几人走到柳树旁,站立树下朝周围张望了片刻。李徽三人躲在树后不敢有半点稍动。这距离本就很近,任何动静都会惊动他们,那便功亏一篑了。
只见对方一人从怀中取出一物塞进了树洞里,用乱草塞住。另一人将抱着的一捆芦苇架在柳树杈上绑住。两人做完了这些,又猫着腰四周观瞧,之后才转身走向芦苇荡。不久后再次听到船桨击水的哗啦声,逐渐消失于无。
李徽三人心中狂喜。大春听水声消失,当即便举步往老柳树方向去取东西。李徽心中一动,伸手拉住他,低声道:“再等一会,以防有诈。”
即便赵大春郭大壮这样的混不吝也觉得小郎太过精细了,这时候还有什么诈?但小郎的吩咐只能遵命,强忍着站在原地等候。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赵大春忍不住了,正要说话。突然间,芦苇荡中在此发出船桨击水之声。这一次吱吱呀呀慢慢远去,三人甚至看到船只黑乎乎的影子慢慢变小。
“这帮狗杂种可真是狡诈啊。居然真躲在芦苇荡里守着。”赵大春惊讶低声道。
李徽长吁一口气,幸亏自己长了个心眼。总觉的这帮湖匪既然对传递消息如此的谨慎,很可能会极为小心。冯黑子匪帮知道他们自己的处境,一个不小心便会被剿灭,所以他们一定极为慎重,很可能会使诈。
其实这些手段不过是雕虫小技,就像自己小时候玩捉迷藏一样,也经常故意装作离开使诈,再杀个回马枪捉人。
至此,李徽才去老柳树旁取出了树洞中的皮囊。也来不及瞧了,揣在怀里便走。三人迅速回城,回到县衙后一个个冻得面白唇青,连走路都走不利索了。
衙门值夜的护院见到三人的模样时吓了一跳。这三人面色青白,眉毛胡子头发上全是白霜,嘴巴里哈着热气,看起来像是都快冻僵了。
后堂中,三人围着火炉先烤了一会火,又喝了珠儿煮的滚热的姜汤,这才慢慢缓了过来。
李徽这才取出皮囊来,拿出了里边的羊皮纸凑在炉火旁看。他可不是不想早些看,实在是手指僵硬,连皮囊上的布袋都解不开了。而如此重要的内容,他也不想让别人沾手。
羊皮纸上只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字:腊月二十五,三更过后,开西门,举火把为号,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字条下边的落款没有名字,盖着一个印章,印章刻着的是一条黑鱼。那正是孙屠子所交代的,为保证信息的准确性,冯黑子会在回信盖上他的一条黑鱼印章。这印章冯黑子随身携带,没有任何人能碰到,所以看到回信上盖上这个印章,则表示这是冯黑子的命令,毋庸置疑。
腊月二十五,那岂非便是今日?李徽猛然站起身来,沉声道:“大春大壮,得跟我再出去一趟。”
赵大春和郭大壮忙站起身来,跟着李徽便往外走。阿珠叫道:“怎么又要走?熬了热粥,烤了面饼呢。”
郭大壮回头道:“阿珠妹子,给我们留着,我要吃三大碗,五个饼。”
李徽不得不走,腊月二十五三更,那便是今晚三更。他们要从西门攻入,所以留给自己布置陷阱的时间只有一天时间。之前和周澈聊过,西门开阔,是最不好设伏的地方,他们偏偏选了西门。那便需要商议如何设伏了。
另外,晚上如何作战,共有多少人手,也需要此刻敲定。届时才不会慌乱。
这一次是务必要让湖匪有来无回,一个也不能放走的。必须全歼所有敌人。但凡跑走一个,便很可能会通风报信,导致下一步的攻岛无法成功。
李徽的打算可不仅仅是歼灭来犯的湖匪,而是要抄了他们的老窝,那里有许多物资粮食,那是一定要得手的。
有太多事情要做了,李徽不得不抓紧去和王光祖周澈他们商议定夺,耽搁不得。
第一百章 倾巢出动
姥山岛,位于焦湖湖心,方圆十里,形如青髻。岛上三山九峰,地势甚为险峻,林木丰茂,乃八百里焦湖中唯一的一座湖心岛屿。
相传远古之时,巢州地陷化为焦湖,有一名叫做焦姥的老妪为救乡邻,化为此岛。岛的形状如发髻的形状,因为那便是焦姥的发髻露出水面的形状。
这当然只是远古的传说而已。但这姥山岛作为焦湖中的一座湖心岛,其位置显然是甚为险要的。自古以来,居巢县合肥县都是兵家必争之地。除了交互通衢南北的地利之外,还因为八百里焦湖是操练水军的最佳之所。
水军战船可在焦湖操练驻扎,需要时从濡须河直入长江,畅通无阻。焦湖水面开阔,水面深浅适宜,极为适合水军操练。而姥山岛周边更是是天然的深水船港,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很长时间以来,都被作为水军驻扎的港口基地使用。岛上因此也修建了不少房舍和防御设施。
不过,自三分归晋之后,天下太平了一段时间。处于大晋腹地的焦湖已经很久没有战事发生,也很少有水军驻扎操练。姥山岛上便只剩下渔民居住。因为风景优美,倒是成了一处居巢县的游览之所。
直到冯黑子一伙啸聚于此,此处便成为了湖匪盘踞之地。险峻的地势,良好的设施,反而为湖匪所用,成为他们用来对抗朝廷兵马的老巢。
冯黑子今年四十多岁,本是焦湖边渔村的一名渔民的儿子。此人的为人可用奸懒馋猾四个字形容,从小便好吃懒做,是个惹事的祸根,惹人嫌弃。成年后不得不跟随父亲打渔为生,但经常偷窃抢夺别的渔民,霸道凶蛮,为乡里一霸。
那一年他在县城卖鱼,在鱼肚子里塞泥沙水草,还以死鱼充作刚捕捞上来的生鲜,结果被居巢县城的饭馆茶楼集体抵制,导致有鱼也卖不出去。最终演变成当街杀人,啸聚成匪。
这几年冯黑子等人过的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不愁吃喝,不愁女人,在本县境内横行无忌。朝廷兵马来围剿,被他安置的眼线提前禀报,打的落花流水。
冯黑子自己便曾得意的说,他便是居巢县的皇帝,这片地盘他冯黑子做主,朝廷什么的,根本就不足为虑。
但谁能想到,居然有北边下来的一股乞丐兵马占据了县城,侵入了他的地盘,这显然是不能忍受的。
在王光祖等人到来之后,冯黑子便不止一次的想要攻入县城将这帮人全部铲除。奈何对方人手也不少,也有百余人的队伍,强行动手,未必能落得好。
冯黑子只得等待时机,希望对方能不顾死活的来主动进攻。这样便可轻松解决他们。然而对方根本没有这个想法。
不久前的一次袭击便是冯黑子进行的一次主动进攻的尝试。冯黑子并没有打算硬拼,他是个有脑子的人。他可不想将自己不多的人手在跟这帮乞丐的火拼中损失掉。所以他只派二寨主水猴子带些兵马去骚扰偷袭。杀他们一些人,逼着他们知难而退自己滚蛋便好。谁料到,那一战居然吃了亏。包括老六老七在内的十多人死在城里。
冯黑子怒了,这是不能容忍的。甚为居巢县的土皇帝,这件事摆不平,还怎么当土皇帝?不过冯黑子还是保持着谨慎的态度。希望能找到一个好的机会才成。毕竟自己有耳目在城里,对方的一举一动自己知道的清清楚楚。
现在,机会来了。昨日得到孙屠子的线报,这帮乞丐兵自己打起来了,死伤惨重。城中只剩下五六十名人手。这简直是进攻的最佳时机。
而且城里从北边下来了一批女子,都是新鲜货色,这批货色可不能放过。
在召集二寨主三寨主通报了情形之后,二寨主和三寨主都觉得这是一次出动的好机会,绝对不能错过。若此刻不出动,对方再招募人手补充兵力的话,更是麻烦。北边流民源源不断的下来,他们有的是人手。
于是乎冯黑子下了决定。既然决定出动,这一次便必须全力攻击,不留余地。他传递命令给孙屠子,让他三更天开西城门接应。同时下令除了留下十多名手下在岛上看家之外,其余人等全部出动,包括他自己。
腊月二十五初更时分,十余艘渔船集结于岛北码头。冯黑子穿上了他甚为珍视的毒龙皮甲。那是从长江溯游到焦湖之中的一种小型毒龙的腹部最柔韧的皮缝制而成的皮甲。
那是二寨主水猴子和手下兄弟送给冯黑子的四十岁生辰的礼物。水猴子带着人花了几个月时间,在濡须河口的芦苇荡里搜寻捕捉毒龙。一共捕捉了二十多头毒龙才凑够了它们腹部最好的皮革。手下人还被凶猛的毒龙咬伤了好几个。苏丹小说网
这毒龙皮甲坚韧无比,刀剑不入,冯黑子轻易不穿,除非有大的行动。
威风凛凛的冯黑子,身穿毒龙皮甲,腰悬环首钢刀,率领手下湖匪一百二十余人登上船只。一声令下之后,十余艘船只划出码头,升起船帆,借着寒冷的西风之力向居巢县方向疾速而来。
经过约莫一个时辰的航行,船只抵达居巢县西南侧的柳林大堤。众人从芦苇荡中上了大堤,整队准备。
为了确定进攻的消息顺利传达给了孙屠子等人,冯黑子特地命人去柳林老柳树处查看。很快得到的反馈是,皮囊已经被取走,消息已经在昨夜成功传达。
冯黑子放了心。这是个极为重要的步骤。必须确定孙屠子等人得到了消息,才能里应外合顺利进入县城中,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否则怕是要白跑一趟。
众人在雪地中步行,迅速向县城西门抵近。二更过半,一百多名湖匪已经潜伏于西城门外的雪地之中。此刻只需等待孙屠子等人得手,打开吊桥城门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居巢县城。
寒风之中,冯黑子眯着眼从掩藏的沟壑里升头眺望城头。城墙城楼上一片黑暗,没有任何的动静。事实上整个居巢县都是漆黑一片,毫无声息。这是一个好现象,这说明整个居巢县城里的人都不知道今晚要发生什么。
看着眼前黑漆漆的城门城墙等待信号的时候,冯黑子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了五年前自己带人冲入县城袭击县衙的情形。
那天晚上,天也是这么黑,夜也是这么静。只不过天气没有这么冷罢了。冯黑子记得,那天晚上,他们一行数十人,在内应的帮助下也是从西门进城,在黑暗中摸到了县衙。
搭梯子进了县衙之后,县衙的那帮衙役尚在睡梦之中,被手下人冲进屋子里好一顿砍瓜切菜,十几名差役衙役都瞬间被砍死,血流的满地都是。
冯黑子还记得,自己带人冲进后衙的时候,那个黄县令似乎已经知道了外边的变故。他没有逃走,居然还拿着一柄剑拦在廊下朝着自己大声呵斥,要自己即刻放下屠刀投降云云。
那场面有些好笑,一个弱不禁风的家伙站在那里拿着一柄剑,面对着自己带着的十几名兄弟,居然还敢呵斥自己。
自己当时冲上前去,一刀便将他拿剑的手臂齐根卸下。自己逼问他县令大印的下落,要他交出大印。结果这厮居然还忍着痛喝骂自己。自己又一刀便砍了他的脑袋,带着手下众人冲击后衙,将所有人全部砍杀。
那一晚杀的干净利落,从那天之后,居巢县便是自己的天下了。再也没有县令敢来上任,本地的百姓也再也不敢对自己说个不字。自己便是在那一晚登基为居巢县的土皇帝的。只可惜自己没能找到县令的大印。自己倒也不是非得要玩意,只是那东西自己还没见过,想拿来把玩把玩罢了。
夜袭县衙那一仗自然是整个水寨兄弟们最津津乐道的一役,也是最令所有人得意的一次战斗。那也是冯黑子的得意之作。但不知为何,事后每次想起来这场战斗,冯黑子心里都能记得那黄县令当时的样子。
虽然冯黑子嘴上不承认,但心里其实对那位黄县令倒是有些钦佩。在那种情形之下,他居然提着剑站在自己面前,对着自己呵斥。可见是有几分胆魄的。扪心自问,若自己是他,当时怕是已经跪地求饶了吧。
冯黑子看着黑乎乎的城头心里想:听说县衙里又来了朝廷派来的不怕死的官员,今晚解决了那帮乞丐兵之后,得去县衙一趟。敢来居巢县当官的人,必是要死的。
只是不知道,眼下县衙里的这位跟当年的黄县令比起来如何?会不会是个见了自己便下跪的软骨头。那样的话,可就太没意思了。自己还是喜欢黄县令那样的硬骨头。杀起来也更有意思。
冯黑子的脑子里思绪翻腾着,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身旁的二寨主水猴子沉声道:“大寨主,城头火把亮了。老四他们得手了。”
冯黑子忙抬头看去,果然,城头上一根火把来回摇晃着,正是西门得手的讯号。
冯黑子心中大喜,伸手拔出环首钢刀,沉声喝道:“儿郎们,进城!”
第一百零一章 请君入瓮
冯黑子率领一百二十余名湖匪来到西城城门前的时候,吊桥正嘎吱嘎吱的落下,城门已然洞开。
只是不知为何,城头火把已经熄灭,孙屠子等人并未迎接出来。这让冯黑子心里稍微有些疑惑。
但随着吊桥落下,连接前方城门洞的通道畅通无阻的时候,冯黑子打消了心中那一丁点的疑虑。
箭在弦上,城门已开,那还等什么?
“冲!”冯黑子压低声音一挥手。二寨主水猴子,三寨主何大宏低吼一声,带着手下冲上了吊桥。后续众人鱼贯而入,蜂拥冲过吊桥,钻入洞开的城门洞中。
城门洞里漆黑一片,众人急速通过,脚步声和低沉的喘息声回荡在其中,形成怪异的混响。这种感觉,让冯黑子有些不舒服。让他回忆起一次不愉快的经历。
很久以前,他还是个渔民的时候,有一次他打渔的时候他不慎落水,结果被渔网缠住不得脱身。
那次他被漆黑的湖水湮没,往黑暗的湖底沉下去的时候,当时抬头看到距离湖面的微光越来越远,四周越来越黑暗的时候,心中极为恐慌,跟眼前的情形很像。
前方城门洞的出口的微光,很像当时自己在水底看到的黯淡的光亮。身边浓重的黑暗产生的窒息感也颇为相似。这是一种奇妙的共通的感受。
但这种不适感随着顺利的冲出城门洞而完全消失。西城门城内广场甚为开阔,冲出门洞之后,便有一种豁然开朗的如释重负之感。就像那一次落水之后,自己临危不乱掏出小刀割断缠绕自己的渔网浮出水面时的舒畅之感。
“停步,听一听动静!”冯黑子低声下令。
所有湖匪训练有素的分成小队散开,呈扇形防守阵型围在城门洞出口,向着四周的黑暗瞪着眼观察。
冯黑子提着环首刀半蹲在后方,眼睛向四周张望,耳朵倾听着周围的声音,调动全部感官去感受周围的情况。
这不是多余的举动。以冯黑子的经验,要想偷袭成功,进城之后要保证不惊动任何人。行动需要格外小心。况且,对方显然在城中是有巡城的人手的,更不能让他们发觉。否则便偷袭不成了。
虽然此次行动势在必得,就算正面交战也不怵。但能偷袭成功显然是最好的,可以省下很多气力,少死些手下兄弟。
四周一片安静,唯有寒风从城头树梢掠过的呼呼声。雪光倒映星光,模模糊糊的能看清二三十步外的距离。但除了黑乎乎的街道和白皑皑的雪之外,没有任何的发现。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这说明进城的嘈杂声并没有惊动城中任何人。
“大寨主,我带人先探路,你带着剩下的兄弟们慢慢跟过来。”二寨主水猴子低声说道。
“不,一起走。”冯黑子摆手道:“倘若被他们察觉,便一起猛冲。”
水猴子点头,沉声下令道:“往前摸,脚步都轻一些,不许咳嗽,不许说话。”
众湖匪猫着腰提着兵刃开始沿着街道往前移动,像是一群黑暗中的幽灵缓缓的离开城门,往前方长街方向摸了过去。
冯黑子走了十几步,忽然停步皱眉,回头往城头上瞧。
“怎么了大寨主?”水猴子停步转身问道。
“不对劲。”冯黑子皱眉道:“老四呢?为何不见他出现?这时候还不露面,他娘的在干什么?”
水猴子一愣,皱眉道:“是啊,他怎么不来见咱们?还在城头么?待在上面作甚?奇怪。”
冯黑子压低声音朝着城头叫道:“老四,老四,你在上面么?”
话音刚落,便听的轰隆一声巨响,城门洞内侧城头上方有什么东西滑落了下来。因为距离很近,冯黑子等人看的真切,那似乎是一道巨大的木栅栏从城门洞上方的城墙翻转过来,正好拦在了城门洞内侧洞口,将城门洞完全遮挡封堵。木栏翻落吹起巨大的冷风,夹着雪雾和尘土吹了过来。
冯黑子等人忙转头闭眼,横臂挡在脸上躲避。
“哈哈哈。”城头上有人大笑,于此同时,十几根火把几乎同时亮起,照亮了城头。上面高高矮矮的数十个人影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不好!中圈套了!”冯黑子大声叫了起来,所有匪徒都头皮发麻,目瞪口呆。
“哈哈哈,冯黑子,你们中计了。你们的死期到了。放箭!”城头上有人大声笑道。
话音落下,城头上弓弦嗡然作响,十几只箭矢居高临下激射而至。数名湖匪瞬间身上中箭,发出痛苦的惨叫。
“快退!”冯黑子厉声吼道。
十几名湖匪转身向着城门洞冲去,但城门洞已经被落下的栅栏堵住,沉重的原木打造的栅栏以一个完美的角度封堵了城门洞,挡住了出去的路。
“移开它。”冯黑子叫道。
十几名湖匪合力开始移动栅栏。但城头上的人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砸死他们。”
城头上一声令下,顿时滚木石块如雨点般砸了下来,顿时砸的城门洞口的湖匪一片人仰马翻。砸的他们抱头尖叫,头破血流,筋骨断折。
与此同时,城头的弓箭依旧朝着城下人群发射,虽然只有十几支弓箭,但每次都有人中箭。很快十多名湖匪中箭或被砸伤,到处都是翻滚呼叫的湖匪。
冯黑子快速做出决定,大声吼道:“往城里冲!”
众人幡然醒悟,这种情形下远离城门往城里街道上冲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城门洞被封堵,退路被阻断,只能往前杀出去。这样可以杀出一条路,还可以远离城头箭支的射杀范围。
众人发一声喊,转头朝着往东的长街猛冲过去。前方似乎没有任何的阻碍,众人奔出数十步,依旧畅通无阻,也摆脱了后方箭支的纠缠。
但冲在最前方的湖匪忽然发出了惨叫声,七八人扑倒在地,痛苦的抱着脚嚎叫起来。
“怎么回事?”冯黑子怒吼道。
“有地刺,有地刺。有陷阱,他娘的。雪地里全是尖刺,我们不少兄弟被刺穿了脚掌。”打头的三寨主何大宏声音颤抖着禀报,音调都变了。
冯黑子头皮发麻,他知道,今天遇到了大麻烦了。前路布满了尖刺陷阱,后路出城的城门被封堵,城头有弓箭和木石打击,对方显然准备的很充分,就等着自己这些人进圈套了。
“往两侧冲!往两侧冲!往南,往南。”冯黑子吼道。
冯黑子心中其实明白,既然前面的街道上布下尖刺陷阱,左右两侧应该也会有吧。对方显然不可能留下什么缺口。果然,往北冲出不到六七十步,有湖匪惨叫倒地,埋在地下的尖利的竹刺刺穿了他们的脚底。
“往北,往北!”有人大声叫嚷着,湖匪们转头往北冲,冲出数十步,很快有人踏中尖刺,痛苦嚎叫起来。
至此,东南西三面已经确定全部布满了尖刺陷阱,根本没有通路。直接冲过去是不可能的,已经伤了十五六个人,冲过去怕是全部都要受伤。
“拔掉尖刺,拔掉尖刺。清理出通道。”冯黑子大吼道。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周围地面,黑黑白白的,泥土和雪里遍布尖刺,但根本看不清在哪里。如何清理?一个个用手摸么?
“用兵刃探路,劈断尖刺。”二寨主水猴子急中生智,大声吼道。
并且他亲自开始示范。他蹲下身子,用兵刃贴着地面来回横扫,擦擦几声,那些露出地面的木刺和竹刺的尖头果然被他削断了几根,让他得以往前挪步。
众人大喜,这个办法显然是有用的。对方不可能满城都埋了尖刺,只需清理出通道,走出陷阱范围便可脱困。
所有人都学着水猴子的办法,用兵刃再地面上来回横扫,不断有尖刺被削断。地面上的尖刺埋设的密集程度超出想象。方圆尺许的地面便有三四个朝上的尖刺被钉在地里。有人之前一脚便踩了两个,前脚掌和后脚跟都被刺穿,便是因为尖刺密集之故。
用兵刃砍削虽然推进速度很慢,但终究是一个脱困的办法。
然而他们往北推进了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便听到前方黑暗中传来了铜锣‘哐哐’的敲击之声。铜锣的声音在夜晚甚为刺耳,而且很快蔓延到东侧和南侧。在刺耳喧闹的锣声之中,东南北三个方向的街巷之中喊杀声大作,火把晃动之际,大量举着火把提着灯笼的百姓飞奔聚集而来,很快聚集了数百人。
他们看上去绝大部分都是居巢县的百姓,男女老少都有。但他们的手中此刻拿着各种各样的简易武器。棍棒,草叉,柴刀,鱼叉,土弓箭,甚至还有妇人握着捣衣的棒槌。
这些人聚集在前方,如泥塑木雕一般的站在那里,虽然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他们此刻像是一群索命的恶鬼一样可怕。他们在等待湖匪们突破陷阱的范围,然后群起而攻之。
湖匪们心中惊骇,但他们其实并不是害怕百姓,他们怕的是站在百姓前排的那些手持明晃晃兵刃和弓箭的敌人。这些人应该都是城中的流民武装,他们才是最可怕的。
冯黑子心中怒骂不已。三面各有数十名流民武装现身,外加上后方城门上的人手,人数明显多达一百数十人。什么城中火拼死伤惨重,什么只剩下五六十人云云,都是假的。都是诱骗自己上钩的圈套。
第一百零二章 慌不择路
“放箭!射死他们。”北侧方向有人大声下令。
顿时‘嗖嗖嗖’之声大作。数十支弓箭激射而至,正在向北清除地刺的湖匪被射中数人,顿时惨叫倒地。
一支弓箭嗖的一声飞到了冯黑子脚边落下,在地面弹了起来。冯黑子也看清楚了那只是一支竹子削成的箭支,杀伤力其实不大,是民间土弓箭用的箭支。但是,它们一样可以伤人杀人的。
二寨主水猴子差点被一支竹箭射中,吓的大骂起来。
“撤回来,撤回来。”冯黑子忙大声下令,他不想自己手下成为活靶子。
湖匪们纷纷退了回来,他们只能退回到了城门洞前的街道上,除此之外无处可去。
而且东边的人群也开始朝着这边放箭,南边的土弓箭也开始射击。虽然土弓箭的射程并不远,并不能射中湖匪,但这显然是告诉冯黑子等人,无论他们从哪个方向强行突破,都会有大量的弓箭和人手招呼他们。
四周的人群大声喊叫,火把晃动着,呱噪着,咒骂着。
“杀死他们,这些害人的狗贼都该死。”
“宰了这帮天杀的祸害。”
“这帮该千刀万剐的败类,都该下地狱。”
“为祸害在他们手里的乡亲们报仇。”
“……”
喊杀声控诉声如山呼海啸一般的响起,百姓们叫嚷着,跺着脚远远的朝着无头苍蝇挥舞着拳头,啐骂不休。多少年被这帮湖匪欺凌盘剥,家中亲人被他们杀害凌辱的仇恨,今日全部发泄了出来。叫骂声响彻黑夜,传遍全城。
冯黑子心中有些慌乱,此刻他有一种四面楚歌之感。眼下被困在这里,似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手下数十人被弓箭和尖刺所伤无法行动,现在只剩下百余人了。如果强行往城里突破的话,怕是绝对落不了好。地上的尖刺,对面的那些人是无法逾越的。现在唯有想办法赶紧撤离,逃出眼下的境地,回头再来报复这些人,狠狠的折磨他们,以消今日之恨。
但是,该如何脱困呢?冯黑子没了主意。
“大寨主,我们恐怕还是得要从城门冲出去才成。城门处他们的人反而最少,咱们一鼓作气将城门洞口的那木栅栏移开,就能冲出城去。到时候便什么都不怕了。拼着死伤一些兄弟,也要这么干。否则我们怕是要死在这里了。”水猴子凑上来沉声道。
冯黑子微微点头,他知道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城门上方虽然有敌人往下砸东西,也有些弓箭阻碍。但是相较于眼前的局面,反而是最容易突破的之处。移走栅栏冲出城去便可。死伤些人手也是值得的,总比困死在这里的好。
“好,传令,不计代价冲出城门。”冯黑子沉声道。
水猴子点头,朝着惊惶的众湖匪吼道:“都听着,一起冲,移走门洞的木栅栏,我们便可以出城。否则都得死在这里。这时候,越是怕死,越是会死。冲啊,跟老子冲啊。”
关键时候,水猴子倒也不怂,瘦小的身子蹦起来,转身便往城门口冲了过去。众湖匪也知道眼下的局面险恶,不拼命是不成了,也都嗷嗷叫嚷着朝着城门洞冲了回去。
城头上弓箭乱射下来,几名湖匪惨呼倒地,高声求救。但是没人搭理他们。后面的人踩着他们的身体冲过去,此刻根本不可能去救他们,反而嫌他们挡着路,碍着事。
数十人冲到城门洞口,城头上石块木头再次砸了下来,湖匪们被砸的七荤八素,但是还是有数十人冲到了木栅栏旁,用力的推动堵在洞口的木栅栏。
这木栅栏本来是用粗大的绳索固定在城门洞上方的。另一侧用绳索掀起来吊在城门上方的城垛上。李徽等人是算好的高度和角度的。当湖匪冲进来之后,将栓在城垛上的绳索砍断,那木栅栏便像是一本书的书页一样轰然翻转下来,借助另一侧的固定点悬挂在城门洞口。达到封堵住城门洞的目的。
所以想要移走它是不可能的。要么割断上方悬挂的绳索,要么便将木栅栏彻底砍开损坏。这两种办法显然在此刻都是无法实行的。
但聪明的湖匪们找到了第三种办法,他们很快便发现这木栅栏是可以掀开的,于是合力将木栅栏掀开一条缝隙,用下边的尸体和杂物卡住。这样便可以让人从下方的空隙钻进城门洞里去。
不得不说,这个封堵城门洞的设计是很有问题的。若不是湖匪之前突然遭到伏击而心中慌乱的话,这个破绽早就被他们发现了,也早就能够退出城去了。
不到盏茶时间,在付出了三十多人死伤的代价之后,冯黑子等人成功的全部钻进了城门洞里。虽然只剩下了六十多人,但冯黑子心中却是庆幸的。这总比全军覆没在这里要好的多。
好消息接踵而至,湖匪们很快发现,外侧的城门洞开着,对方并没有关闭城门。城外的寒风正迎面灌进来,能看到城外皑皑白雪覆盖的野地,生路就在前方。
不过,坏消息是,外边的吊桥似乎拉起来了。他们不敢下来关城门,只能通过拉起吊桥来阻断退路。
但这种手段或许在别的季节是有效的,在眼下这寒冬腊月,根本没有任何的作用。因为护城河是结了冰的,只有八九丈宽的护城河上的冰层厚度足以让人直接穿行。
湖匪们冲出门洞,毫不犹豫的冲下了护城河,踏上了白雪覆盖的冰面。冰面结实的很,踩在上面如履平地。城头上的弓箭已经调转到外侧开始乱射,有人被射中扑倒在雪地上,这让湖匪们更是不敢放慢速度,只闷着头撒丫子往对岸飞奔而去,一刻也不敢多停留。
冯黑子出城之后他被十几人簇拥着下了护城河面朝对岸飞奔。八九丈的距离不过四十步左右,只需片刻便可爬上对岸。数息时间,冯黑子等人已经奔出去二十余步,到了护城河中心位置了。
就在此刻,变故发生了。冯黑子飞奔的双脚感觉踩进了棉絮堆里一般,没有了着力之处。雪地下边本来应该是结实的冰层的,但现在双脚却一直往下陷进去,直到冰冷的感觉蔓延到了大脑之中,冯黑子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不好!他娘的。”冯黑子大骂声中,身体周围的薄雪纷纷陷落。露出一张多宽的黑魆魆的河水。
噗通一声响,冯黑子整个人摔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惊惶之际,他的双手乱抓乱挠,抓住了许多根埋在雪地中间的细小的竹条和乱草。那一瞬间,冯黑子脑子里突然清醒无比,瞬间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了。
这些细长的竹条正是用来撑住上面覆盖的薄雪的框架。这是一个陷阱。有人将护城河中间的冰层凿开,在冰面之间搭上了竹条和乱草,然后将浮雪洒在上面伪装了起来。其实下边的根本没有了冰层,而是冰冷刺骨的河水。
冯黑子也瞬间明白过来了。为什么那木栅栏是可以掀开的,这种手段也太低级了。那是因为,对方本就没打算把他们关在城里。为什么城门没有关?他们本可以偷偷的关了城门的,那可没有什么难度。为什么吊桥被拉起来了?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们希望给自己这些人一条逃走的后路,一条按照他们的想法逃走的路线罢了。
从护城河上逃走,然后掉进河面上的陷阱里。
这一切都是一连串的诡计,从自己接到孙屠子消息的那一刻,自己便自己把头伸进这个圈套里了。不久前自己的预感是对的,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可是终究还是没能明白过来。最终还是一步步按照他们的设想走到了这一步。
河水冰冷刺骨,冯黑子全身湿透,冻得心脏都差点停下来。此刻无暇多想,必须赶快上岸。他知道冬天掉到冰水里会是怎样的结果,即便自己水性好,那也撑不了多久。
他能听到周围到处都是惊惶的叫喊声,落水的扑腾声,变了调的凄厉的呼救声。冯黑子不用看也知道,不仅是自己落水,手下的兄弟也大部分都落水了。在那种情形下,谁都急着往对岸跑,怎会注意到脚下的危险。
但冯黑子自己已经自顾不暇了,哪有心思去管这些人。
冯黑子咬着牙水中扑腾着朝着对面游过去。寒冷贯穿全身,他的手脚僵硬无比,身上的棉衣吸饱了水像是背着大石头一般的沉重,毒龙皮甲勒的他喘不过气来。身体像是秤砣一般的往下坠,他快坚持不住了。
就在此刻,他看到身旁一阵水花飞溅,一个人以极快的速度从身边游过去,动作飞快。
“老二,救我。”冯黑子认出了那是二寨主水猴子,他嘶哑着叫道。
二寨主水猴子水性极佳,是水寨中公认的第一。而且大冬天他也敢下水游泳,半个时辰也不在话下。他也落水了,但似乎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如一条飞鱼一般朝前面快速游去。
“老二,救我。”冯黑子大声叫道。
水猴子转过头来,看了冯黑子一眼,又回头看了看城门口。那里火光耀眼,城中的敌人已经涌出城门开始追击了。水猴子一言不发,转头挥动手臂飞快往前游去。
“老二,老二。狗杂种,没义气。老子要宰了你。狗娘养的。”冯黑子喘息着大声叫骂着,水猴子就当没听到一般,很快和冯黑子拉开丈许距离,飞快靠近对面的冰层。
“你不得好死……咕噜咕噜。”冯黑子大骂一声,嘴巴里进了冰水,将他其他的咒骂灌进了肚子里。
冯黑子赶忙奋力冒出头来,拼尽全力往前方游去,双目带着怒火死盯着前面的水猴子。然后,他看到了令他魂飞魄散的一幕。
第一零三章 乘胜追击
水猴子已经游到了丈许之外的冰面旁边,露出头的他正奋力往雪地上爬。寒冷和恐惧让他甚至没有看到距离他数步之外的冰面上站着一个高大肥硕的人影。那人手中提着一根长长的棍棒,正低头看着他。
棍棒举起,带着嗡嗡风声斜斜的横扫下来。水猴子听到了风声,他诧异的抬起头来看时,那棍棒结结实实的击打在他的头颅上。苏丹小说网
“梆!”的一声响,声音清脆中带着金属的质感,干净利落。
水猴子连哼都没哼一声,带着头上憋下去的巨大窟窿摔回冰水之中,瞬间毙命。
“好听便是好头。这人的头不错。”岸上那人瓮声瓮气的道。
“梆!”不远处传来另外一声敲击声,另一个人瓮声瓮气的道:“没我的好听。”
冯黑子看到了这一幕,也听到了这一幕,他全身的血液开始凝固,骇然之下嗓子里发不出声音来。他本能的调转身子往后方游去,但只游动了不到数尺,手脚便开始痉挛,如一块石头一样往水底沉了下去。
冯黑子惊骇的仰头看着水面,看着水面上的亮光逐渐幽暗,四周一片漆黑。这让他再一次想起了那一次被渔网缠绕时的感觉。
只不过,那一次他可以用匕首切断渔网脱困,而这一次,他全身僵硬,已经没有半点自救之力了。慢慢的,冯黑子的大脑失去了意识,眼中最后一点光亮消失殆尽,被四周的黑暗彻底吞没。
为害数年,给居巢县百姓带来无数痛苦的匪首冯黑子,就这般无声无息的死于冰冷的河水之中。
护城河两侧的冰面上,无情的追杀和虐杀正在进行。赵大春和郭大壮两人站在冰面雪地上打地鼠打的正欢。所有从冰水里扑腾过来的湖匪尚未来得及庆幸自己上岸,便会遭到当头一棒。
两人手中的大铁棍子上已经血迹斑斑,沾染了破碎的血肉和脑浆头发。不到盏茶时间,已经有十多人死于棍棒之下。
大多数湖匪是死在冰水里的,这帮家伙穿着厚厚的木棉填充的袍子,穿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御寒的衣服。身为土匪,他们抢来的这些衣物足以让他们穿的暖暖和和的。但在落水之后,这些衣服也成为了他们致命的累赘。
若不能及时摆脱这些累赘,便会被坠入冰冷的水底。冰冷刺骨的水中,只需要片刻时间便足以让人冻僵,然后死去。这些衣服好像是被他们残害的百姓的冤魂一般紧紧的抓着他们,将他们拖入河底。
有一部分湖匪并没有落水,他们逃跑的速度慢了些,被甩在后面。但这恰恰也救了他们的命。看到其他人坠入冰水中的时候,他们连滚带爬的往回跑,避免了这场厄运。
但是,城门处冲出来的流民兵马开始追击他们,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选择了丢下兵刃抱头投降。几名湖匪沿着城墙根狂奔逃窜,即便他们已经逃出了冰缝开凿的范围,也不敢往对岸跑,因为他们并不知道冰缝延伸到何处,还以为是河水没有冻结实,不敢冒险。
他们只知道沿着墙根逃窜,直到被从南城门冲出来的流民士兵迎面堵截,将他们一个个的按倒在雪地里。
战斗结束的很是迅速,五更过半,所有的湖匪被全部歼灭。被杀死和淹死的近八十人,其余的不是受伤便是投降。
那些被尖刺刺穿脚掌的湖匪不是最倒霉的,他们被丢在了西门内,反而捡了一条命。跑得慢的也捡了一条命。反而是那些精明的,进攻时躲在后面的,逃跑时跑在前面的最倒霉,是死的最多的便是这些人。
这似乎说明了一个道理。战场上越是怕死的,越是会死。
大多数人死在河水里,对这些成天在水上漂泊的湖匪而言,这似乎是一种讽刺。这似乎也说明了另外一个道理: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李徽和周澈王光祖三人在西城门外的雪地上聚拢在一起。王祖光满面红光,意气风发,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哈哈哈,真是过瘾啊。这仗打的,不费吹灰之力。这帮家伙不过如此,害的我们白白担心紧张。早知这帮人如此脓包,早就该跟他们干了。”王光祖大笑道。
周澈笑道:“大帅,这还得感谢李县丞的妙计的得当,引蛇出洞,瓮中捉鳖,布下重重陷阱,才有如此效果。”
王光祖不满的道:“这是什么话?光是妙计就成么?若不是我们兄弟出手,全力杀敌,光有妙计有个屁用?而且,就这计策,我也想得出。”
周澈皱起眉头来正要反驳,李徽摆手呵呵笑道:“王大帅说的极是,不是什么妙计,雕虫小技罢了。全靠王大帅和你手下的兄弟,否则不可能全歼贼寇。”
王光祖得意的道:“算你明白事理。”
李徽不想跟他多啰嗦。转向周澈沉声道:“周副帅,事不宜迟,当一鼓作气进行第二阶段计划了。”
周澈点头道:“正是。”
王光祖皱眉道:“什么第二阶段计划?”
周澈道:“进攻姥山岛匪巢啊。一鼓作气拿下匪巢,彻底剿灭湖匪。”
王光祖道:“这么急么?兄弟们累了一天一夜了。”
李徽拱手道:“王大帅带些兄弟留在城中打扫战场,歇息警戒便是。本人和周副帅前往便可。我估摸着,湖匪此次倾巢出动,匪巢之中留守的人员应该不多了。周副帅,你带五十人,加上我手头的兄弟,便也足够了。”
周澈点头道:“好,我这便叫人。”
王光祖转了转眼珠子叫道:“且慢。我也一起去,这种时候,我怎么能留在城中让你们去拼命?岂不让人笑话。让陈良率三十人留下打扫战场,看守俘虏,剩下的都去攻寨便是。”
天色微明,李徽等人押着一名俘虏做向导,抵达昨晚湖匪登岸处。湖匪留下的十艘渔船停在芦苇荡中,恰好作为登岛的交通工具,七十余人分乘十艘渔船朝着湖心姥山岛方向划去。
不久后,天光大亮起来,整个大湖的景象也完全呈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但见湖面烟波浩渺,冬天的清晨湖面水汽蒸腾,宛如一锅热汤一般。湖面一望无际,气象万千。远处山峰连绵,白雪皑皑,山野广阔,湖面澄澈,令人赞叹不已。
李徽站在船头,看着这大湖的气象和周边的景色,心中的感受很是复杂。
这居巢县的地理环境完全不逊于江南三吴之地。这年头,有大湖大河这种优越自然条件的地方便应该是鱼米之乡。但此处被一群湖匪将这里弄的乌烟瘴气,民不聊生,这实在是不该。
这当然也不全是因为湖匪作乱的缘故,大晋朝廷对此也负有极大的责任。大晋朝廷和世家大族对江北之地的轻漠态度,对此处百姓生死不作为的态度其实是根本的原因。
说到底,是大晋皇帝和世家大族只想着苟安江南的思想作祟。对他们而言,江淮之地其实都是可以放弃的地方。只可怜了江北百姓,心向大晋,却被大晋厌弃,遭受这样的苦难。
李徽站在船头,看着这浩渺的大湖山川的气象,心中想:自己一定要想办法恢复这里的民生生计,这里的百姓太苦了。自己既然是此处的代理县令,便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好在眼下湖匪被剿灭已成定局,接下来便是从匪巢之中将物资粮食缴获,进行赈济,让百姓渡过眼前的难关。接下来,要做更进一步的治理。
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东方的湖面突然间光线耀眼,一轮朝阳初升,照的湖面一片波光粼粼。有水鸟不知从何处出现,迎着朝阳,振翅飞翔,羽毛闪闪似乎发着光一般。此情此景,令人心情大畅。
第一零四章 本性毕露
攻击姥山岛的战斗乏善可陈,匪巢之中只有不到二十名湖匪留守,根本没有抵抗之力。李徽等人攻上岛北码头的时候,他们象征性的抵抗了一番后,便有十余湖匪主动投降。
剩下七八名湖匪逃往姥山岛南侧,准备坐船逃走的时候,岛上被湖匪逼着当仆役的老渔民主动请缨,亲自替众人操撸。架着几艘船追赶。最终在距岛数里外追上了湖匪的船只。几艘船也不靠近,远远用土弓箭乱射,将船上七八名湖匪尽数射杀。
回到匪巢之中,众人开始了大搜查。在匪巢之中解救出了十几名已经不成人样的女子。她们都是被掳掠而来,关在这魔窟之中供湖匪们玩乐的良家女子。救出来的时候,她们许多人连站都站不起来,瘦的皮包骨头。
众人还抓获了匪首冯黑子的家眷,那是两名相貌不错的妇人和冯黑子三岁的儿子。两名妇人打扮的花枝招展,双目勾魂。王光祖见到了便挪不开眼睛,当即下令命人单独将她们看押起来。
周澈知道他的心思,低声提醒王光祖道:“大帅,这是贼首冯黑子的家眷,大帅万不能留着她们在身边。”
王光祖被揭穿心思,甚为恼火。但见李徽皱着眉头似乎也颇为不满,于是冷笑道:“周兄弟说的对,妇人可能是被迫的,但冯黑子的孽种可不能留,当斩草当除根。”
说罢,王光祖走到那孩童身旁一刀砍下,那孩童身首异处,当场被杀。两名妇人吓得大声尖叫,王光祖还刀入鞘,却无事人一般的哈哈大笑起来。
“这下周兄弟可满意了?哈哈哈。李县丞,我手刃匪首之子,当没有什么不妥吧。”
李徽面色铁青。王光祖的行为已经肆无忌惮,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或许在他看来,现在湖匪已剿灭,他已经没有任何顾忌了。
但他此举显然是带着挑衅的意味,李徽当然不想和他此刻翻脸。
“王大帅,幼子何辜?我希望王大帅冷静些,三思而后行。”李徽沉声道。
“哦?我杀了匪首的儿子难道也错了?李县丞,你可真是难伺候啊。周兄弟,你说是不是?”王光祖大笑道。
周澈紧皱眉头,沉声道:“大帅,兄弟劝你一句,还是三思而后行的好。”
王光祖冷声笑道:“呵呵,原来周兄弟也不高兴了。罢了,就当我冲动了。要不然,李县丞治我的罪便是。”
李徽强抑怒火,沉声道:“王大帅,时候不早了,继续得抓紧搜索这里,他们的物资粮草还没找到呢。”
午后未时时分,众人进入了半山腰的一处山洞之中。这里正是找到的湖匪们储存粮食物资的地方。不久前被搜索的人手发现。苏丹小说网
山洞甚为宽敞,左右都有岔洞,可能分别储存着不同的物资。
众人首先沿着主洞进入主洞大厅之中,一眼望去,所有人都发出惊呼之声。只见一座座芦苇编制的草席围成的粮垛整整齐齐的排列在洞穴之中,满满的都是稻谷。足有数十堆之多。
人一进来,顿时有上百只硕大的老鼠被惊动,飞快从粮垛上下,芦席缝隙钻出来,飞奔而走,消失在洞内阴暗之处。
“这群狗娘养的,这是囤积了多少粮食啊。这稻谷,少说也有个上千石吧。”王光祖砸嘴叫道。
李徽在顾家见识过粮食的体积,粗略估计了一下,沉声道:“起码三千石稻谷,按照六成出米的比例,这里便是一千八百石糙米了。”
周澈喃喃骂道:“狗娘养的们从百姓手里搜刮了这么多粮食。这里的老鼠养的这么肥,外边的百姓却吃不上饭。”
李徽叹息点头道:“是啊。湖匪盘踞五年多,年年搜刮盘剥,可不就是如此么?应该不止这些东西,那些岔洞里应该还有其他的物资粮食。”
三人挨个看了主洞旁边的几处岔洞,在其中一个洞穴里发现了大量晒干的鱼虾。湖匪们不但盘剥种地的百姓,还盘剥下湖捕鱼的渔民。鱼获上交一半,他们吃不了,便晒成了鱼干虾干储存于此。这东西在现在也是极好的粮食。
第二处岔洞里找到了大量的白面和已经去壳的糙米,加在一起起码有两百石之多。这更让李徽高兴不已。现在这种情形下,发现的能吃的粮食越多越好。
另外一个洞里是一些粗布麻布,以及一些杂物。显然也是从百姓手里抢来的。这些布料也是很有用的,居巢县现在被封锁住,百姓们的各种日常物资都无法得到补充,这些东西现在都是宝贝。
最后一个岔洞里的存储的东西便更离谱了,除了几大水缸的菜油之外,还有七八个大桶的烈酒。这些酒水从何而来,倒是令人诧异。直到问了俘虏之后才明白,因为粮食吃不完,所以湖匪们在岛上弄了个酿酒坊,抓了居巢县酿酒作坊的人过来逼着他们帮着酿酒。
李徽等人真是恨得牙痒痒。冯黑子匪帮当真懂得享受,这地方被他们经营的如世外桃源一般,吃的喝的穿的全都有,缺了哪一样便去抢夺来,当真是该死之极。
不过,现在这些东西却都要成为百姓们得以赈济之物了。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三人重新回到存储稻谷的大洞之中,李徽拱手道:“二位,我是这么想的。我们要即刻将这些粮食物资全部运回城里去。这回城里的百姓和流民们得救了。待物资全部运回,我们便将百姓和流民造册,按照人头分发粮食物资进行赈济。我想,很快咱们居巢县百姓便能吃饱肚子,安稳的渡过这个严冬了。”
周澈激动的点头道:“说的很是。这么多粮食物资,应该足够赈济百姓了。一石糙米若是节省些吃的话,可够一户人家吃一个月。那是完全够了。这下可好了,百姓们饿肚子的事算是解决了。”
李徽笑道:“这可是大功德。咱们连办两件大事,功德无量啊。”
周澈笑道:“是啊,真没想到,短短数日,局面发展至此。当真难以预料。”
李徽和周澈兴奋高兴的时候,王光祖面带冷笑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等两人说完了话,王光祖沉声开口了。
“二位这便自行决定了?不需要问我的想法么?”
李徽和周澈诧异的看着他。李徽道:“王大帅难道不是这么想的么?”
王光祖笑道:“李县丞,咱们之前的协议还算不算数了?事成之后,我便是居巢县的县令了。”
李徽道:“当然算数,不过这需要上禀历阳郡,报朝廷请功授官……”
王光祖摆手打断道:“那我不管,那是你的事。朝廷要是不许,老子也不在乎,老子手里有人,拼死拼活剿灭了冯黑子这帮人,这里的事情理当我来做主。朝廷许了,那更是没得说了。我便是这里的县令,也是你的上官。这里的事情还是我说了算。里外里,都是我做主,是不是这个理?”
李徽皱眉道:“道理似乎不错。”
王光祖点头道:“算你识相。既然如此,这里的事情自然是听我的。这些缴获的粮食物资,现在全部归我处置。你想要当好人,赈济百姓什么的,我王光祖不拦着。看在你也出了力的份上,我给你五百石稻米,你拿去施粥也好,分给百姓也好,我都不管。但其余的物资,全是老子的。谁要敢动分毫,休怪我不客气。”
“什么?”周澈在旁惊愕出声,忙道:“大帅,怎可如此?这些粮食物资……”
王光祖厉声打断道:“周兄弟,你我患难与共,一路从北边闯下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差点便被燕国人绞杀在路途之中。好不容易来到大晋,朝廷对我们不闻不问倒也罢了,反而处处设限,拿我们当贼防着。咱们在居巢县立足,吃不饱穿不暖,还得面对冯黑子匪帮的威胁。能立足于此,全凭你我齐心协力。我王光祖对你不薄,拿你当兄弟待。你现在处处向着外人说话,是何道理?难道咱们兄弟一路患难的情义,比不上外人的花言巧语么?”
周澈皱眉道:“大帅,这是两回事。这些粮食用来赈济百姓,解燃眉之急,那是最好不过了。李县丞的做法也不是为他自己,是为了这里的百姓。咱们若在此处立足,便要善待百姓才是。”
王光祖冷笑道:“这小子不过是想收买人心罢了。赈济的事情我们不能做?倒要借他之名?他倒是落了大好处,咱们捞到什么了?周兄弟,你还看不出来么?这小子心眼多的很,你性子直爽看不出来罢了。他想要骗我,却是休想。”
李徽在旁沉声道:“王大帅,本人绝非收买人心,只是要安定局面罢了。这样吧,若王大帅觉得我越俎代庖,那么由王大帅出面赈济百姓便是。本人分毫不取,物资粮食全部由王大帅拿去赈济百姓。只要王大帅答应拿这些物资粮食赈济百姓,我李徽绝不沾手分毫。王大帅,你可同意?”
周澈在旁点头道:“大帅,这样总成了吧。”
王光祖大笑道:“李徽,你想跟老子玩心眼,你还嫩了些。你想激得我将所有粮食物资赈济给那些百姓?那是休想。我们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些粮食物资,怎会浪费在那些百姓身上。赈济百姓是朝廷的事,朝廷都不管百姓的死活,却要老子来管,老子又不是皇上,干我屁事?”
第一零五章 日落风冷
李徽皱眉道:“王大帅,你的意思是,这些物资……你都要据为己有?”苏丹小说网
王光祖瞠目道:“怎么?不成么?我们挨冻受饿的时候,谁给了我们救济?现在我们拼了命得了这些物资粮食,自然是自己留着,自家兄弟们享用。我也不怕明白的告诉你,朝廷愿意授官便罢了,朝廷若是不肯,老子手里有粮,可招募更多人手,便在这居巢县占山为王却也逍遥自在。总之,这些物资粮食是我们的命,休想我拿去给那些百姓。”
李徽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
王光祖冷笑道:“李县丞,你是聪明人。想要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便不要跟我作对。还是那句话,这里是我王光祖做主,而不是你。你可以继续当你的县丞,但今后你得学的识相些。我王光祖可不是你能惹的人。”
李徽点头道:“我明白了。王大帅,既然如此,便按照你说的办便是。这里自然是你做主,一切听大帅吩咐便是。我会尽快上禀朝廷,为大帅请功授官的。”
王光祖呵呵笑道:“很好。算你识相。”
周澈在旁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王光祖看了一眼周澈,语气柔和了些,沉声道:“周兄弟,你我是患难兄弟,难不成你要胳膊肘往外拐不成?你只需想想你我共同经历的艰难,想想朝廷如何待我们的,便该明白我王光祖为什么这么做了。我也不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你,为了咱们手下的兄弟。好好想想吧,莫要犯糊涂啊。”
周澈拱手道:“大帅教诲的是,是我糊涂了。”
王光祖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自家兄弟,偶尔糊涂也没什么。时候不早了,安排人装运粮食回城吧。这么多粮食,怕是得运三天三夜也运不完。你也辛苦了,这件事便别管了,回头我命陈良他们负责,你好好的歇息几日便是。”
“遵命!”周澈拱手道。
……
夕阳西下,湖面一片金黄。十几艘船只满载粮食物资正在返航。
李徽坐在一艘渔船的船头,看着眼前光晕闪动的湖面皱眉沉思。夕阳的倒影反射在李徽身上,将他的全身染成金黄之色,衣角发髻都染上了一层光晕,像是在发光。
李徽的心情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因为有些事其实并不出李徽的意料之外。而且从一开始,李徽便明白,自己和王光祖的合作只是权宜之计。
不过,李徽本以为王光祖会起码收敛些,不至于这么快便翻脸。但从王光祖的表现来看,此人是不值得自己对他抱有半点期望的。
一路走来,有些事李徽其实不想做。但是局势会逼着你往前走,让你别无选择。是时候该下决心了。年关难过,过了一关还有一关,关关都得过。
“李县丞,在下可否和你说几句话?”一个声音从侧首方向的水面上传来。
李徽转头看去,却是周澈站在另一艘渔船的船头看着自己。
李徽笑道:“周副帅,有何见教?”
周澈道:“只是说说话罢了,对了,我装了一壶岛上的私酿酒,正好喝两口去去寒。”
李徽笑道:“甚好。我正有些发冷。”
周澈点头,吩咐船只缓缓靠近,两船靠近到数尺距离时,周澈一个健步跨了过来,稳稳的落在船上,身子纹丝不动。
李徽喝了声彩道:“周副帅好身手。”
周澈笑道:“好身手有什么用?我羡慕的是李县丞好谋略。”
李徽摇头笑道:“身体是一切的根本,谋略无用。”
周澈道:“怎么会无用?就像这次剿灭湖匪一役,全凭你谋划得当,计划周详。我方不死一人,全歼冯黑子匪帮。这要是正面交战,攻击姥山岛匪巢的话,怕不是需要数百乃至上千兵马,还得死伤不少人。可见谋略得当,能抵千军万马。”
李徽一笑,示意周澈坐下,自己也坐在船头甲板上。轻叹一声道:“其实这是拜那位黄县令所启发。若非从他的遗物之中找到那封信,知道了孙屠子是内线,我也无从下手。一切都归功于黄县令。”
周澈微笑道:“李县丞倒是居功不傲,谦逊的很。但其实,即便没有黄县令的那封信,你不也早就跟我说了你的计谋么?倒也不必太过谦逊。”
李徽微微一笑道:“那样的话,要多费一番功夫。”
周澈点头表示同意。不知孙屠子是内线,或许需要另外想办法。知道了内线是谁,便好办的多了。
李徽微微叹息一声道:“可惜,那黄县令一心想为居巢县百姓安居乐业做些事情,却遭遇变故。至今居巢县百姓仍在困苦之中挣扎。我等却无能为力。”
周澈轻叹一声,知道李徽意有所指,心中郁闷顿起。
他将手中酒壶木塞拔出,仰头喝了一口,大声道:“好烈的酒,这他娘的不是酒,是刀子。”
李徽笑道:“这么夸张么?”
周澈将酒壶递过来,李徽猛灌一口,顿觉一股烈火冲向胸腹,酒味浓烈无比,且酸涩苦辣难以忍受。
“咳咳咳。”李徽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
“哈哈哈,我没说错吧。这帮家伙私酿的酒果然猛烈,我怀疑尚未勾兑。”周澈笑道。
李徽同意他的说法,这酒应该是没有经过勾兑的原液,度数甚高。这玩意可不好喝。酒的度数到了一定程度,喝了便不是享受,而是折磨了。再加上这是私酿的酒,工艺粗糙,滋味一般,实在难喝。
周澈却又干了一口,辣的直摇头,却咂嘴赞叹。
李徽却不喝了,只一口,身体本来冷飕飕的,现在却已经热了起来,无需再喝了。
“周副帅不是说有话要和我说么?再不说,有人就要来打搅了。”李徽笑道。
周澈一愣,转头看去,只见王光祖站在一艘船上,那艘船正在靠近,似乎是见到两人在船头说笑,想过来听听两人说些什么。
周澈叹了口气,放下酒壶向李徽道:“我是来向李县丞道歉的。大帅适才的话,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大帅也许只是一时冲动之言而已。回头,我劝劝他,希望可以说服他。还请李县丞莫要在意。”
李徽微微一笑道:“他的事,你道什么谦?况且,你确定你能劝的动他么?”
周澈轻叹道:“毕竟我和他患难与共,一路扶持南下,经历了不少艰难。他对你说的那些不当之言,我心中也觉得愧疚。至于能否劝得动他,我……确实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李徽微笑道:“周副帅,不必劝他,也不必向我道歉。他是他,你是你。你不必为他来向我道歉。况且,我也没生气,我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周澈皱眉道:“你当真没生气?”
李徽笑道:“当然。”
周澈狐疑的看着李徽,显然不信。
李徽看着远处的落日,沉声道:“周副帅,回船吧。一会你家大帅又要怀疑你胳膊肘往外拐了。我可不希望你们之间因为我儿生出嫌隙来。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周澈叹息一声,将酒壶递过来道:“再干一口,日落风冷,离县城还有一段路呢。”
李徽微笑接过,举起酒壶低声道:“好。我再喝一口,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居巢百姓。”
“什么?”周澈没听清楚李徽的话。
李徽却已经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酒,大声赞道:“好酒,好酒!”
夜幕降临,城东流民军营之中一片欢腾。王光祖和手下众人正在大摆宴席庆贺胜利。
城中百姓和流民们本来心中也很高兴。天黑时分,他们看到了从城南码头上运回的一车车的粮食物资,也听说了捣毁冯黑子匪巢的消息。这当然是好消息。
他们本来以为,这次王大帅和李县丞定会分发物资粮食,让他们能够活下去。但是,他们很快便失望了。那些人根本无意和自己分享,他们压根没提半个字。
昨日清晨,李县丞和周副帅在城中发动所有人参与剿灭冯黑子一伙的行动。承诺剿灭冯黑子一伙之后,便会赈济百姓,让大伙儿有吃有穿能够渡过眼前的艰难。
城中百姓相信了他们的话,纷纷参与准备。在护城河中间凿开两丈宽的冰面,长达里许,还要铺上薄雪保持原样,那是个大工程。没有众百姓的帮忙是完不成的。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何在,但是还是投入了巨大的热情参与。只要能剿灭冯黑子一伙天杀的贼子,他们什么都愿意做。更何况李县丞承诺了要赈济百姓的话信誓旦旦言之凿凿。
百姓们忙活了一天,到晚上又被发动起来参与围杀冯黑子等人的行动。虽然只是凑凑人数,壮壮声势,但这也是源于对冯黑子的仇恨,对新任县丞的信任以及对赈济的渴望。
昨晚战斗胜利之后,百姓们今天一天的情绪都是极为兴奋的。特别是看到从护城河中被捞起来的冯黑子以及那些湖匪的尸体的时候,看着这些恶贯满盈的东西死在面前,心中的高兴劲就别提了。
今日一天,整个居巢城中都焕发着生机。素日躲在家中的百姓们在街上行走着,互相打着招呼。见了面谈论的话题便是:冯黑子死了,好日子要来了。
然而,此刻他们默默的看着王光祖等人大摆宴席,吃喝叫嚷,一切和他们无关时,心中失望之极。同时对李徽也生出怨恨之情。
“原来我们都被骗了,他们只是利用我们罢了。那个李县丞,花言巧语骗了我们,我们都上当了。”
“都是一丘之貉,冯黑子死了,我们的日子也好不起来。还是一样的受苦。”
“他们根本没打算赈济我们。他们喝酒吃肉,我们吃风喝雪。我们这些人的死活,他们根本不在乎。”
“……”
带着怨恨之情,百姓们饿着肚子躲在屋子里,缩在窝棚里,听寒风呼啸,心冷如冰。
第一零六章 夜黑风高
县衙里早已漆黑一片,倒不是李徽等人去赴庆功宴了,而是所有人都早早的睡下了,只留下两人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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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接到了邀请,而且是周澈亲自来请的。但李徽以身子疲惫为由拒绝了。周澈知道李徽心情不好,他也无可奈何,只得回去禀报。
王光祖得知李徽不来的消息后,冷笑道:“不来最好,老子不稀罕。这厮如此不识抬举,今后也不用跟他客气。所有兄弟都给我听好了,今后见到这个李徽,不必给他脸。在我等面前,还摆官架子。也不想想,这居巢县中谁做主。”
众流民士兵纷纷叫道:“就是,早看他不顺眼了。在咱们大帅面前摆谱,疯了不成?”
“给他脸,他不要。今后便不给他脸,专打他的脸。”
“瞧他长得像个兔儿爷模样,来给咱们大帅暖被窝的话倒还差不多。可惜大帅不好这调调儿,不然叫他洗干净屁股来撅着。”
“哈哈哈哈。”
众流民疯狂大笑,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周澈实在听不下去了,沉声道:“大帅,好歹此次之胜李县丞也是出了力的。他对你也没有什么不敬,何必让这帮人如此辱骂他?咱们可不是土匪强盗,怎可恣意如此?这样很不好。”
王光祖呵呵笑道:“罢了,周副帅不高兴了,二郎们,都给老子把嘴闭上。吃酒吃肉,谁要再说,老子可不客气了。”
众人嘻嘻哈哈的闭了嘴,觥筹交错划拳猜酒,闹的沸反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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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澈心中不快,喝了几杯酒便告辞离席。王光祖挽留几句,最后看着他的背影不住冷笑。
夜半时分,睡在墙角的阿珠听到李徽起床的动静。她忙起身来,拉开帘子问道:“公子,你口渴是么?我给你沏茶去。”
李徽沉声道:“我不渴,我要出去一趟。”
阿珠愣了愣,看看窗外黑沉沉的天色道:“这才半夜,公子又要出去?”
李徽没有说话,但阿珠听到了他穿衣服穿靴子的声音。于是忙起身来点亮灯火。李徽已经穿戴整齐的站在屋子里,头上戴着那顶黑裘皮帽。
李徽伸手从床头将悬挂着的那柄短剑取下来,双手攥着短剑,将剑身拔出数寸,转动了一个角度眯着眼看。短剑在烛火下发出刺目的光芒。擦的一声,光芒隐没,短剑重新入鞘。李徽将短剑往腰带铁环上一扣,悬在腰间。苏丹小说网
“公子……”阿珠颤声叫了一声。
这几天的事情让阿珠已经胆战心惊,昨晚公子带人和湖匪大战,阿珠一夜没睡着。今晚,看见李徽又这幅模样半夜出门,便知道恐怕又有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此刻心中害怕之极。
李徽抬起头来,看着楚楚可怜的张着两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阿珠,缓步走了过来。
“阿珠。不要怕。我出去办点事。一会我们走后,你也不要睡。穿好衣服,在这里等着。”李徽声音低沉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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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珠听到他声音中的不同寻常的意味,那是一种令人害怕的语气。
“阿珠,你记着……如果有人攻进了县衙,你不要犹豫,立刻去后园,去柴房下边的那个地窖里躲着。但记着,不要收绳子,以免被困死在里边。外边没动静了,你再上来逃走。当然,如果我们回来了,那便平安无事了。记住了么?”李徽沉声道。
阿珠的心要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她叫道:“公子,你到底要去做什么啊。别丢下我。我怕的很。”
李徽沉声道:“记住我的话,照我说的做。你去的时候,记得将我床头那个包裹带着。里边有些钱,还有我写的收你为仆的文书,那些能证明你是我李家婢女的身份。还有我的一封短信。你拿着这些东西,许能被允许前往历阳郡城。如果你能逃出去,便去江南吴郡顾家,找到我娘,她会收留你。当然,如果我娘问你我的情形,你替我告诉她老人家,孩儿不孝,不能为她养老送终了。”
阿珠更是惊骇,颤抖着嘴唇喃喃道:“公子……你莫要吓我,你莫要吓我。”
李徽微微一笑道:“这只是最坏的情形罢了,未必便会发生。但我必须做出最坏的安排。听明白了么?记住了么?一定要照办。否则,我会很不高兴。”
阿珠抬头看着李徽,颤抖着点了点头。
李徽伸出手来,轻轻在阿珠的脸颊上抚摸了一下,转身拉开房门,阔步而出。
虚掩的房门口一股冷风吹进来,烛火剧烈的跳动起来。阿珠打了个寒战,颓然坐在地上。
大堂上,赵大春郭大壮蒋胜以及其余几名护院都站在屋子里。听到脚步声,众人齐刷刷看向后门处,李徽阔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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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县丞大人!”众人拱手行礼。
李徽扫视众人,见他们一个个装扮齐整的样子,点了点头,沉声道:“都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众人齐声道。
“好。几位,我们从吴郡前来赴任,短短时间,经历了诸多艰险,过了一关又一关。今晚的行动,便是最后一关。过去了,万事大吉,局面尽在掌控。过不去,我们便都要死在明日日出之前。所以,本人希望你们今晚抛弃一切私心杂念,抛弃一切胆怯惧怕,行动果决,不留后手。我希望和你们一起看到明日的朝阳,我对此充满信心。你们呢?”李徽沉声喝道。
“小郎,我们可不怕。小郎都不怕死,我们还怕么?”赵大春道。
“县丞大人,今晚是为我家小郎君报仇,蒋胜和几位兄弟之所以留下来,就是等着今日。县丞大人有情有义,说到做到,为了给我家小郎君报仇不顾危险。蒋胜和几位兄弟代我家小郎君向你道谢。蒋胜和诸位兄弟已经迫不及待了。”蒋胜沉声道。
“正是,我等已经准备好了,绝不退缩,誓死杀敌。”其余几名护院也沉声道。
李徽微笑点头,猛然间俊俏的脸上杀气凛然,沉声喝道:“出发。”
……
长街上空空荡荡,冷夜星空之下,寒风从街头穿过,两侧破败的布幔和酒旗呼啦啦作响。树梢之上风声呜呜作响,宛如哭泣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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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条黑影沿着街道两侧屋檐下的浓重阴影中疾走,没有人说话,只有轻微急促的脚步声。
不到一刻钟时间,抵达东门广场入口左近,已经能看到在星光映照之下远处城楼高大的倒影了。
前方那人高举拳头停下脚步,身后众人也都立刻停下了脚步。所有人都眯着眼看着东门广场入口南侧的位置,那里有一座小楼,门前挂着一盏左右摇晃忽明忽暗的灯笼,二楼上的雕花长窗里透出灯光来。
“就是这里了。”李徽轻声低语道。
“县丞大人确定那厮就在此处?”蒋胜低声问道。
李徽冷冷一笑,指了指楼上道:“瞧见没?亮着灯呢。这厮必在此处。今日他得了两个美貌女子,今晚岂不是要逍遥快活。我就知道他必在此处。”
蒋胜恍然,微微点头。
李徽又道:“更何况,大春已经来侦查过了,看着他进去的。”
蒋胜不再多言,原来大春已经来侦查过了。这事儿自己全然不知,还以为大春回来便睡下了。
“都听好了,那厮身边必有不少人护卫,小楼上下应该都有人把守。现在分配人手。一会破门而入,蒋胜你带着四名兄弟负责楼下,大春大壮跟我上楼杀人。动作要快,以免被广场上和城楼上的人发觉。”李徽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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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命!”众人低声应诺。
李徽微微点头,吸了一口凌冽的寒气,将短剑抽出攥在手中,迈步冲出。众人的兵刃纷纷出鞘,跟着李徽冲了出去。
片刻之后,众人已经抵达小楼门前。李徽跃上台阶,抬手一剑挥出,将悬挂在门侧的那盏灯笼砍落,抬脚踩灭。伸手一推院门,院门哐当一声,但并未被推开,里边上了栓。
“大壮,跟我撞门。”赵大春低喝道。
郭大壮和赵大春退到阶下,横起膀子便欲撞门。李徽却摆手制止,将短剑探入门缝之中上下滑动,突然用力斩落,便听得哗啦啦的断裂之声响起,里边的木头门栓断裂掉落。
但这断裂声音甚为响亮,门内顿时传来人声。
李徽抬脚一踹,哗啦啦院门被踹开,与此同时,院门内侧首一间亮着灯的屋子里呵斥之声大作,五六条人影从屋子里窜了出来。
“什么人?”
“干什么的?”
“杀!”李徽低喝一声,身旁郭大壮赵大春蒋胜等人已经迎了上去。
第一零七章 夜黑风高(续)
郭大壮冲在最前,挥起铁棍,一棍子便将一人抡翻在地。蒋胜带着几人挥刀冲上去,二话不说便和其余敌人厮杀在一起。刹那间,呼喝声,兵刃交击声不断。
李徽脚下没有片刻停留,疾步奔过天井小院,冲向黑漆漆的一楼大厅。他知道,只要一开打,便会惊动王光祖,也很快会惊动其他的流民武装人员,所以必须迅速找到王光祖宰了他。
赵大春快步跟上,回头吼道:“大壮,跟上。”
郭大壮又抡翻一人,正自得意,这才想起要紧跟李徽上楼杀人,忙飞奔跟上。
一楼大厅里也有敌人,听到外边的动静,两侧厢房里轮班守夜的另一队六七命流民士兵冲了出来,正和冲进来的李徽和赵大春打了个照面。
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首当其冲,和李徽迎面撞上,他二话不说挥刀当头砍来。
赵大春在李徽身后叫道:“小郎退后。”
若是以前,李徽定然要后退躲避,但现在李徽知道自己手中的短剑是利器,夷然不惧。短剑撩出,当啷一声,那人手中兵刃断为两截。只一愣神,李徽已经将短剑刺入他的胸口。
那人看着胸口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身体轰然倒地。
赵大春吁了口气,抢步上前,护在李徽身前,挥起铁棒横扫过去。后方冲来的一人手中兵刃被扫飞,赵大春铁棒回扫,扫中那人腰肋。
闷哼声夹杂着肋骨断裂之声传来,那人如一只破麻袋一般飞了出去,撞在墙壁上滚落。
兔起鹘落之间,主仆二人连杀两人。其余敌人发出惊骇的呼叫声。一名伍长掏出竹哨塞入口中吹了起来。顿时刺耳尖利的竹哨声滴溜溜响起。那正是常用的示警报信的手段。
李徽知道,竹笛声起,不但会惊动楼上的人,更是会传到不远处的流民军营和东城城头。很快便会招来更多的敌人。
“大春,挡住他们。大壮,跟我上楼。”李徽厉声喝道。
李大春高声应诺,大吼一声,手中铁棍带着风声横扫,将数名敌人逼得后退数步。李徽转目看到了侧首的楼梯,飞步窜出,纵身上了楼梯。已经赶到的郭大壮忙快步跟上,两人直往二楼冲去。
李大春一边挥舞铁棒,一边后退到楼梯口,将铁棒横在胸前挡住敌人,护住上楼的楼梯口。一名敌人试图靠近,李大春当头一棍,将他连人带刀砸在地上。其余几人见状不敢靠近,只大声呱噪呼喝。
楼梯咚咚作响,李徽三步两步冲上二楼。耳听得对面屋子里传来女子的尖叫之声,李徽抢步冲上,抬脚踹开房门。
屋子里灯光烛火摇晃,大床上两名女子缩在被褥之中瑟瑟发抖。李徽本想冲进去,但脑中电转却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床上只有两名女子,自己要找的人却在何处?
郭大壮从后方冲来,舞着铁棒便往里冲。李徽一把拉住,伸手抄起廊下一支摆放花盆的木架子丢进门内。刀光骤然闪烁,哗啦啦之声响起,那花架被一刀寒光劈成两半。果然有人躲在门后偷袭。
郭大壮这才明白是李徽救了自己一命。口中大骂着挥动铁棍照着那人砸了过去。门后那人偷袭未能得手,反应迅速,身子纵起已然退入屋子里,让郭大壮这一击落了空。但这样一来,郭大壮和李徽也得以冲进了屋子。
摇弋的红烛照耀之下,站在床头的王光祖手持钢刀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站在那里。看清了冲进来的是李徽,他面露惊愕之色。
“原来是你?李县丞,你疯了么?你想干什么?”王光祖厉声喝道。
李徽冷笑道:“王大帅快活的很呢。果然是艳福不浅。那是冯黑子的两个女人是么?”
王光祖冷笑道:“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心中不满吧。女人多的是,你喜欢,拿走便是。犯不着来抢。”
李徽啐了一口,骂道:“我跟你抢女人?亏你想得出来?王光祖,你的死期到了,束手就擒吧。”
王光祖沉声喝道:“李徽,你是不满我今日对你的态度么?我不过是同你说笑罢了。自家兄弟,何必如此?那些粮食物资全归你,你爱给谁给谁。县令我也不要了,我当个县尉便是。咱们都是自己人,何必因为这些事闹的撕破脸皮,鱼死网破?”
李徽冷笑道:“谁和你是自家兄弟?你也配。还不束手就擒。”
王光祖冷笑道:“你杀了我,你也活不成。听到外边的动静了没有?我的人很快就到。你杀了我,你们也都得死。”
外边确实已经如炸了锅一般,竹哨尖利的声音此起彼伏,人群呼喝奔跑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增援的流民兵马应该已经到了街口了。不用盏茶时间,便会到来。
但李徽面色冷峻,丝毫不为所动。沉声道:“他们赶到之前,我还来得及杀了你。大壮,宰了他。”
郭大壮早已经蓄势待发,听到李徽下令,虎吼一声,纵身跃上,手中铁棒当头砸去。
王光祖高声大骂,知道这一棒的威力,他不敢硬接,身子斜向翻滚,滚到了大床上。郭大壮这一棍砸到了大床床尾的木头上。顿时木屑纷飞,床尾的横木被生生砸断。
一击未能得手,郭大壮飞步跨上大床追了过去,手中铁棍横扫过去。
床虽大,但却非腾挪空间。王光祖滚在床上,尚未起身,便见郭大壮的铁棒横扫而来,根本没有反应的空间。大铁棒横扫的范围笼罩了整个大床。兵刃显然也是无法格挡住的。
情急之下,王光祖抓住住一名缩在床头的女子的长发用力一扯,那女子被一股大力扯出被窝,赤身裸体的趴在了王光祖的身上。于此同时,郭大壮的铁棒横扫而下,便听得喀啦一声响,那女子的后脑腾起一片血肉,鲜血奔涌而出,手脚开始抽搐。
尖叫声震天响起,床头另外那名女子目睹此状尖叫出声。吓得肝胆俱裂。
郭大壮也是一愣,没想到对方居然用这么卑鄙的手段保护自己。王光祖得了空隙,抬脚将身上的尸体踹出。那女子光着身子朝郭大壮飞来,郭大壮看着那颤巍巍的白花花的身体,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
就在此刻,一刀寒光朝着郭大壮的双腿横削而至。
王光祖实战经验丰富,又极为机变狡诈。他这一手倒不是算准了郭大壮会因为这赤裸女子的尸体飞来而发愣,他是利用女子的尸体挡住郭大壮的视线,然后发动反击,砍断郭大壮的双脚。尸体飞出的瞬间,他便已经挥刀削出,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眼见便要得手,王光祖已经想好了后招。郭大壮的腿一断,自己便飞扑上去一刀断喉将他毙命,然后再解决李徽。李徽这小子显然不是自己的对手,自己可不怕他。
然而,王光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他的刀没有砍中郭大壮的腿,而是砍中了一截断木。站在床尾一侧的李徽将一切看在眼中,眼见刀光奔着郭大壮的腿而去,一时救援不及,抬脚将断裂的床尾横木的一头踢了过去。横木转动,恰好挡在刀锋之前。王光祖这一刀结结实实的削在了木头上。
于此同时,郭大壮双臂挥出,将砸到面前的女尸挥开。尸体砸在墙壁上,啪嗒一声摔落地上。
“混账东西,昏了头么?”李徽厉声斥骂道。
郭大壮怒吼着一棒子砸过去,他气的要命,差点被王光祖偷袭得手了。要不是从未见过白花花的女子赤裸的身体,也不至于这么走神。
这一棒子带着愤怒,势大力沉,迅捷无比。王光祖身子往床侧翻滚,反手挥刀格挡。当啷一声响,王光祖虎口发麻,手臂几乎折断,钢刀脱手落地。王光祖却也躲过了这一棒,身子翻滚到墙角处。
郭大壮跳下床,手握铁棒一步步的走过去。王光祖知道此刻生死攸关,再不能纠缠下去,否则便是死路一条。但李徽站在一侧手提短剑封堵着逃出去的路线,面前郭大壮又举起了铁棒,自己绝对不能挨一下,那会被砸成肉饼。苏丹小说网
王光祖听到街上人声喧嚷,竹哨尖利的声音刺耳。也看见街道上映照在长窗上的灯影闪烁。情急之下,只有一条路可走。王光祖一咬牙,双脚在墙上一蹬,身子飞窜而出。
轰隆一声响,夹杂着稀里哗啦的破裂声,木头花窗被王光祖硬生生撞出一个大洞,王光祖的身体从破洞之中窜了出去。
第一零八章 当众杀人
窗外并无回廊,下边是天井小院,落差丈许,地上铺着的全是青石。这般飞窜出去,那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万一头落地,便是脑浆崩裂的局面。
但即便是这样巨大的风险,王光祖也不得不冒了。
“狗娘养的。”郭大壮反应不及,瞠目大骂。他是不敢跳的,他这般沉重的身躯,跳下去便是摔断腿的结局。
猛听听得身边风声飒然,一道人影飞窜而出,从王光祖撞开的长窗跟着跳了出去。正是李徽跟着窜了出去。
“小郎,不可。”郭大壮惊叫出声,却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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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那是大帅。快救大帅。”有人认出来地上那浑身是血的人正是王光祖,大声叫嚷了起来。
人群顿时躁动了起来,有人试图冲过来。
李徽厉声喝道:“都给我站住,往前一步,我便一刀剁了这狗贼。”
众人闻言忙停下脚步,兵刃纷纷指向了李徽。有人认出了他。
“李县丞,你疯了么?怎敢伤了我家大帅,还不放下武器,不得伤害大帅。否则,将你砍成肉酱。”一名魁梧男子大声喝道。
此人名叫陈良,是王光祖忠心耿耿的手下,位在周澈之下。虽只是个流民都伯,但却已经是王光祖身边最得力和信任的人了。
李徽冷笑一声,大声喝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贼子王光祖,擅杀朝廷命官,犯下滔天大罪。且平日鱼肉百姓,霸占物资,欺男霸女。所犯罪行,罄竹难书。本官乃居巢县代理县令。现以朝廷之名,擒拿诛杀此贼。尔等若是敢与此贼为伍,便是此贼帮凶。若不想成为他的帮凶,便速速放下兵刃退后。”
陈良怒骂道:“你个狗杂种,胡说八道什么?你这是卸磨杀驴。我家大帅对你手下留情,没有杀你,你居然敢暗算他。还不快快放了王大帅。否则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话间,又有一群人飞奔赶到。却是周澈带着十几名手下到了。
周澈见此情形,忙大声叫道:“李县丞,不可冲动。放了大帅,我们有话好商量。万万不要冲动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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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见周澈到来,沉声道:“周副帅,你来的正好。王光祖杀害陆县令,骄横跋扈,盘剥百姓,霸占缴获湖匪物资意图私吞,这些罪行不用我多说了吧。本人原本是想给他将功补过的机会的,但此人不知悔改,竟又要威胁本官。无视百姓的困苦境地,毫无人性。当着众人的面砍杀三岁幼童,强掳妇女,如禽兽无异。此獠不除,必为居巢县新害。所以,本人才会带人前来擒杀于他。本人重申一遍,此次只针对王光祖,不涉他人。周副帅,你可听明白了?”
周澈叫道:“李县丞,有话好说,你且放了大帅咱们再商议。”
李徽冷笑一声,将手中短剑调整了个姿势,左手一把揪住王光祖的发髻,右手挥剑向王光祖后脖颈砍了下去。
“住手!”
“不可!”
众人一片惊呼大叫起来。但李徽丝毫没有打理他们,短剑喀嚓一声砍在王光祖的脖颈上,鲜血喷溅而出,喷了李徽一脸。
短剑锋利无比,王光祖的脖子被一剑砍断,李徽满脸是血一手提着王光祖的人头,一手持着血红的短剑站立,看着眼前满脸惊骇惶恐的众人纵声大笑起来。
“贼子王光祖已然授首。陆县令,杀害你的凶手已然伏诛。哈哈哈。”
众流民兵马万万没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李徽居然砍杀了王光祖。王光祖血淋淋的头颅就在他手中,心中既胆寒又愤怒之极。
陈良惊骇之极,大声喝骂道:“狗娘养的杀了大帅,狗娘养的杀了大帅。兄弟们,还等什么?将他们剁成肉酱给大帅报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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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大声呱噪,举着兵刃往前逼近。
周澈厉声喝道:“都给我站住!”
众人停步,诧异的看着周澈。
陈良咬着牙看着周澈道:“周副帅,怎么说?这狗贼杀了王大帅,难道你不想为大帅报仇?哦,我明白了,怪不得大帅说你同这姓李的狗贼打的火热,吃里扒外,不顾兄弟义气。难道这都是真的是么?”
周澈皱眉道:“陈良,你疯了么?胡说八道什么?”
陈良冷笑道:“我胡说?大帅亲口跟我说的。好,当着兄弟们的面,周副帅若对大帅还有义气,便去杀了那厮,为大帅报仇。我们兄弟便信你。”
周围数十个声音附和道:“对,你去杀了那厮。否则我们不信你。”
周澈眉头紧皱,脸色阴沉的看向李徽。
李徽大笑道:“周副帅,如果今日本人必死的话,我倒是宁愿死在你的手里。来吧,动手吧。但我有两个请求,希望周副帅能够应允。”
周澈冷声道:“什么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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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道:“我死之后,希望周副帅能够将缴获的物资粮食拿来赈济百姓,别让他们饿死冻死。另外,希望能让我的手下离开这里,杀王光祖的是我,跟他们无干。就这两件事,希望周副帅能够应允。”
周澈微微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便是,李县丞,对不住了。你杀了大帅,周某只能杀你报仇了。”
第一零九章 全新局面
李徽抬手将王光祖的脑袋丢在地上,王光祖血糊糊的脑袋滚到一旁的污水之中,像个被丢弃的烂猪头。
“来吧。我绝不反抗。大春,大壮,你们也不许出手。”李徽沉声道。
赵大春和郭大壮等人早已经出来了,就站在李徽的身侧。听李徽这么说,都叫道:“小郎,咱们跟他们拼了便是。”
李徽厉声斥道:“拼什么?谁敢动手,便是违抗我的命令。还不退后!若不退后,我先砍了你们。”
赵大春等人无奈对视,只得缓步退后。
周澈缓缓拔出腰间钢刀,提在手中,缓缓往前走来。陈良等人面带冷笑看着他,侧身为他让开道路。
陈良已经打定了主意,周澈杀了李徽之后,自己便动手宰了周澈。大帅没了,自己便是大帅。周澈和他的十几名手下统统宰了之后,居巢县便是自己的了。
周澈提着刀缓步上前,走过陈良身边,面对李徽高高的举起了钢刀。
刀光闪动,便听喀嚓一声,一颗头颅滚落地上,鲜血喷涌而出。
“啊!”周围众人惊骇出声,一个个楞在当场。
倒下的不是李徽,周澈反手一刀,迅捷无比。站在他身后的陈良被这凌厉的一刀砍在脖子上,一刀枭首。陈良的头在地上滚动着,好巧不巧滚在王光祖的头颅旁边,仰面朝天。火光照耀之下,陈良脸上表情还保持着临死前的惊愕恐惧的模样。
周围众人惊愕片刻,顿时炸了锅一般的叫嚷起来。许多人惊惶失措,手中兵刃一时不知道该对准李徽,还是该对准周澈。这变故来的太突然,许多人脑子里一片混沌。
周澈高声喝道:“诸位兄弟,先不要乱动,且听我一言。”
众人呆呆的发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周澈大声道:“诸位兄弟,我等从中原南来,历经艰难,才抵达大晋之地。几个月来,风霜苦寒,担惊受怕,所为何来?”
众人沉默不语。
周澈沉声道:“我替大伙儿答了吧。大伙儿还不是因为燕国鲜卑狗要杀我们,这才被迫南下的么?我们本就是大晋的子民,南下就是为了投奔故国,安身立命,过安稳日子,不受胡人欺凌不是么?”
众人默默点头,却依旧沉默不语。
周澈沉声道:“我周澈,本在襄邑郡为都伯,日子倒也过的下去。桓大司马襄邑兵败之后,鲜卑人赶尽杀绝,我父母妻儿尽皆被他们屠戮,我带着手下二十几名兄弟南下,路上遇到王光祖和你们当中的一些兄弟。王光祖跟我说,南下百姓可怜,无人看顾,所以邀请我一起拉起队伍,保护南下的流民百姓。你们当中有人应该在场,应该知道本人说的是事实,是也不是?”苏丹小说网
有人开口道:“我证明,周副帅所言乃事实。”
不少人也纷纷点头,这件事是他们亲眼目睹的,而且当初王光祖招揽众人加入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一套说辞。
周澈点头道:“我见王光祖说的诚恳,又是一番维护乡亲们的好心,于是便答应了他。然而,万万没想到,他说的话和他做的事根本就是两回事,完全是诓骗我们。不错,一路上我们确实同甘共苦,还和鲜卑人打了几仗,打退了他们。但是,到了居巢县之后,诸位但凡有眼睛,都能看到他做了什么。瞧瞧广场上那些一起南下的乡亲们,明明城中有房舍,却被迫住在窝棚里,一天只有两顿稀粥。王光祖搜刮城中百姓粮食,却不是为了让大伙儿都能吃到。这是怎样的行为?你们说说,这是人干的事么?”
众人一片沉默。
“还有,他干的那些丑事,你们难道不知?流民中但凡有些姿色的,便被他给强行霸占。十三四岁的也不放过。他拿自己当土皇帝,那里是保护百姓?完全是在残害霸凌百姓。咱们这些人,背井离乡南下,本就已经苦不堪言,却还要受他折磨。知道乡民们怎么看我们么?在他们眼里,我们跟冯黑子他们,跟鲜卑狗都是一样的,都是一群该死的匪徒罢了。他们恨不得我们死了才好。这难道是我们想要的么?”
周澈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李徽,沉声继续道:“这些倒也罢了。不久前陆县令和李县丞来此,这本是我们谋求朝廷许可,安身立命的好机会。结果,王光祖为了一己之私,生恐朝廷官员在此,他便无法奴役城中百姓和流民。居然杀了陆县令。他这么做便是将我们大伙儿全部推进了火坑之中。我们是大晋子民,我们是来安身立命的,结果却杀了大晋的官员。在朝廷眼里,我们是什么?我们不是匪徒是什么?而且是罪无可赦的匪徒。此人为了自己的私欲,完全不顾乡亲们的死活,也不顾我等这些追随他的人的前程。将我们全部限于不忠不义之中,让我们没有未来。这样的人,我周澈岂能跟他讲义气?岂非是跟魔鬼称兄道弟?”
人群骚动了起来,周澈这番话说的清清楚楚,道理明明白白。
其实王光祖做的一些事情,他们心中也颇有微词。但是摄于王光子的凶横,以及他手下一些死党的凶霸,不敢多言,更不敢反对罢了。
“此次若非李县丞想出妙计,我们得意一举歼灭冯黑子一伙。李县丞说的清清楚楚,这本是我们立功的机会,也会得到朝廷的认可。完全可以让我们有机会为朝廷接受的好机会。结果,王光祖不但威胁李县丞,而且霸占了所有缴获的物资,拒绝了李县丞要赈济百姓的提议。他的心思很明白,他要和冯黑子一样占山为王,要当土皇帝。这样的人,跟着他只会送死,我们还能跟着他走么?李县丞今日诛杀王光祖,乃天经地义之举。我等若杀了李县丞,岂非万劫不复?陈良等人助纣为虐,逼我杀李县丞,那是不可能的,我只能杀了他。现在事已至此,我周澈也不强求你们。你们若愿意留下来,我们便投入李县丞手下,听从他的安排。若是不愿留下来的,我会分发干粮,让你们离开这里。但是,谁要是作乱,害的我们不能安定下来,把我们往火坑里推,我周澈第一个不答应。言尽于此,各位自行决定。”
周澈说完,转向李徽,噗通跪倒在地,双手将兵刃横举过头顶,沉声道:“李县丞,本人周澈,从今日起,愿听你驱使,听你发落。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周澈不能再犯糊涂了。李县丞,请你发落。”
李徽静静的看着周澈,脸上露出微笑来。一切如自己所料,自己没有看错周澈,知道此人和王光祖之流绝非同流。杀了王光祖,周澈绝不会杀了自己,反而会促进事情的转变。这一把赌局,自己又大获全胜。这一场胜了,自己从吴郡来此的这场豪赌便已经尘埃落定了。
自己已然大杀四方,局面已然满盘皆活。
……
朝阳升起,新的一天来临。
天气依然寒冷,北风依旧凌冽。清晨被冷风冻醒的人们依旧饿着肚子不知道今日该如何渡过。他们当中的大部分并不知道,这新的一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已经完全不同。居巢县已经换了天,他们的未来已经不同。
很快,便有百姓发现广场上的气氛有所不同。在东城广场的城墙根下,搭起了一座木台。流民士兵忙忙碌碌的搬运东西,气氛安静而平和。不像以前每天早上,都能听到他们呱噪的吵闹声,以及四处走动叫嚷的声音了。
一连串令人震惊的消息开始在城中流传。
王光祖被新任的李县丞带人诛杀了,流民兵马已经在周澈的带领下接受了李县丞的收编。
大量人手正在从湖心岛将缴获的物资全部运回城中,李县丞即将用这些物资赈济百姓。
这些消息令人生疑,又无从证实。但是昨晚发生的打斗喧嚷倒是真的。而且,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完全不像是假的。
百姓们既惊又喜,心里充满着期盼,小心翼翼的相互证实着。各自从各自所知的事情的细节之中进行印证着,抓住每一个细小的细节去推测这些消息的真实性。
整座县城之中,充斥着暗涌的激动和期盼,充斥着希望和欢喜的情绪。这种萌动的感觉,就像是冰雪下欲破土的春芽一般,充满了生机的渴望。
第一一零章 东城之会
县衙后堂之中,李徽坐在小马扎上,翘着左脚正在龇牙咧嘴的吸冷气。
受伤的脚肿胀的厉害,此刻正搭在阿珠的膝盖上,阿珠用小手蘸着烈酒正在给李徽搓揉肿胀之处,希望能给李徽消消肿,然后包扎起来。因为李徽就要出门了。
尽管阿珠的手法很轻柔,但李徽还是疼的龇牙咧嘴。靠在廊下看热闹的郭大壮嘿嘿的笑。
“大壮,你还敢笑话我。昨晚要不是你出手不够果断,我岂会崴了脚?我要罚你一天不许吃饭。”李徽怒道。
郭大壮吓了一跳,忙哀求道:“别啊,小郎,是我的错,怎么罚我都可以,但是可别不让人吃饭啊。”
阿珠格格的笑道:“公子罚他什么都可以,不让大壮吃饭,岂不是等于杀了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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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壮点头道:“就是,还不如杀了我呢。”
李徽笑了起来,摆手道:“去把骡子牵出来,套上车。我这脚怕是不能走动,只能坐车了。或许该罚你当骡子,背着我走几天,直到我脚好了。”
郭大壮忙点头道:“这个处罚我认。”
李徽笑着摆手,郭大壮自去前院备车。
阿珠用烈酒揉了一会,李徽的脚踝热乎乎的,似乎不那么痛了。于是道:“好了,可以裹上布固定一下了。别裹得太厚,别等下靴子穿不上。”
阿珠道:“我知道。”
说罢取出布条,细心的为李徽固定伤脚,一层一层包扎的甚为仔细。
“可算是万幸,只扭伤了脚而已。下次不能乱跳了。一丈多高的地方,怎么能直接跳下来。”阿珠一边包扎一边说道。
李徽笑道:“这已经是第五遍了吧。没想到你还真是啰嗦的很。我娘都没你这么啰嗦。”
阿珠红了脸道:“阿珠只是担心罢了。公子不爱听,阿珠不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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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笑了笑,想起昨晚回来的时候的情形。阿珠发现自己脸上全是血,又是被大春他们背进来的,顿时便担心的哭了起来。李徽知道,她确实是真的担心自己的。
后来知道自己只是扭伤了脚,而且也办好了事情,便破涕为笑了。还真是只是个小姑娘而已。
“好啦,穿靴子试试。”阿珠拿起靴子替李徽小心翼翼的穿上。李徽扶着她的肩膀站起身来,一瘸一拐走了两步,点头表示满意。
这种扭伤只要固定住关节,过几日便会消肿,并无大碍。重点是不能用力,不能走路受压。所以这几天自己恐怕只能坐车,靠着别人背来背去了。
但这么一点小伤其实已经算不得什么了。昨晚除了自己,还有两名护院受伤,但都不致命。胳膊腿上受到刀伤,其中一个恐怕要残废一条胳膊。自己跟他们比算是幸运了。能以这么小的代价达到目的,李徽还是很满意的。这得益于情报准确,安排得当,行动果决,以及对周澈的认知准确。
“小郎,车准备好了。周澈带着人也来请了。现在走么?”赵大春匆匆而来,大声问道。
李徽点头道:“可以动身。阿珠,你也来。这种场面你怎能不来,教你知道昨晚做了什么大事。这居巢县城已经变了天了。”
阿珠大喜点头,忙回房戴了帽子,跟着李徽等人来到前院。
周澈带着十几人站在院子里,见到李徽纷纷上前行礼。
李徽笑道:“都安排好了?百姓们通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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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澈沉声道:“县丞大人放心,已然全部安排妥当。百姓们已经陆续聚集在东城广场上了。我派人挨家挨户通知的。”
李徽点头道:“很好。那便抓紧时间,跟百姓们交代了这些事后,今明两日,要将岛上所有物资粮食全部运回来。后面的事情多的很,咱们可要忙碌一阵子了。”
周澈笑道:“不怕。这样的忙碌,心里也是踏实的。县丞……不……县令大人放心,你只吩咐下来,其他的事情我必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李徽点头,凑近他低声道:“那些人,再没有什么异样吧?”
周澈低声道:“大人放心,树倒猢狲散,有些王光祖的死党虽然心中不满,但也掀不起大浪来。回头我再跟他们交交心,劝说他们一番。若实在执迷不悟的,便清退了就是。”
李徽点点头道:“回头忙过了这一段,我找他们聊聊便是。这些事后面再说,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事有轻重缓急,急不得,急则乱。先安定百姓,做好赈济安顿的事,回头一件件的解决其他的事。”
……
东城门内广场上,大批的百姓已经聚集于此。城中百姓以及流民们都已经得到了通知,被告知代理县令召集众人宣布大事。
众百姓联系到不久前的传闻,都知道有大事发生。所以几乎全城百姓扶老携幼都陆续赶来了。
李徽乘车沿着长街往东城广场去的时候,街道上的人陆陆续续很多,那是李徽自来到居巢县城以来第一次见到街上有这么多的人。这种人来人往的感觉,让李徽心中很是欢喜。他希望这座小县城再不是死气沉沉的模样,早日恢复这样的生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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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过半,百姓基本全部到齐。李徽站在木台台口,向着众人拱手行礼。
“各位父老乡亲,有礼了。本人李徽,乃本县县丞,现代理县令之职。”
“李县令有礼。”众百姓纷纷叫道,有的行礼,有的敛裾。
李徽点头道:“今日将诸位乡亲父老叫来这里,乃是有重大之事同你们宣布。但在宣布这些事情之前,本人要先向诸位父老乡亲诚恳的道歉。不但向本县百姓,还要向从北边下来的乡亲父老表示歉意。朝廷照顾不周,让诸位父老乡亲受苦了。这么冷的天,让你们缺衣少穿,让你们担惊受怕,让你们受到冯黑子湖匪和王光祖的欺辱盘剥,这是朝廷的责任,也是本人的责任。所以,我李徽代表朝廷,向诸位诚恳道歉。一切都是我们的责任。”
李徽说罢,拱手长鞠到地,久久不起。
众百姓看着这一幕,嗡嗡议论起来。有的叹息,有的不屑,有的想起遭受的苦难,抹起了眼泪。
李徽站直身子,朗声道:“诸位,从今日起,我李徽向你们保证,只要我李徽在这里一天,再不让你们受苦受罪,挨冻受饿。让你们能够平平安安的渡过难关,在我居巢县安居乐业,扎根发芽。再不用担心遭遇他人欺凌了。”
百姓们闻言露出兴奋的表情,有人高声叫道:“李县令,你可要说到做到啊,别骗我们啊。我们这些可怜人可经不起折腾了啊。”
李徽大声道:“本人对天发誓,绝不食言。若我食言,诸位可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便是。本人虽从吴郡而来,但也出身寒门,知道穷苦百姓的辛酸可苦楚。我说的话,绝无半句欺骗。”
“好啊,有了李县令这些话,我们便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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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李县令是寒门出身,是自己人。”
“这下好了,我们的苦日子熬出头了。”
众百姓闻言纷纷高兴的议论起来,面露兴奋之情。
李徽摆摆手,大声道:“现在,我向诸位乡亲宣布几件事。这第一件便是,作恶多端的湖匪冯黑子一伙已经覆灭。前天晚上和昨日白天,我们将他们一锅端了,连湖心岛的老巢也抄了。所有的湖匪,死的死,擒的擒,尽皆歼灭。冯黑子淹死在护城河里,尸体被捞出来了,硬邦邦死翘翘的,死的不能再死了。从此之后,诸位再不用担心湖匪凶恶,盘剥霸凌了。”苏丹小说网
虽然这个消息众人已经知晓,但李徽宣布出来之后,还是引起的一片欢呼。这是正式的宣布,表明冯黑子匪帮确实被歼灭了。
“谢天谢地,这天杀的冯黑子一伙人终于被剿灭了。谢天谢地啊。”
“太好了,终于可以下湖捕鱼,不用拿出五成鱼获交给他们了。可被他们害苦了。”
“我家玉儿可以瞑目了,呜呜呜,玉儿,你死的好惨呐。那天杀的冯黑子终于死了。”
百姓们纷纷叫嚷起来,家里遭到湖匪侵害死了人的,此刻大仇得报,新心情激动,都呜呜哭泣起来。
李徽待众人情绪稍微平静一些,示意人群肃静,大声道:“诸位乡亲父老,这第二件事便是,王光祖已然被本人昨夜诛杀。此人无视朝廷,悍然杀害陆县令,本已犯下死罪。加之他平素欺压百姓,欺男霸女,行为同匪贼无异。故而本人将之诛杀。自即日起,流民兵马就地解散,相关人等愿意当差的,并入县衙差役之列。从现在起,没有什么大帅,没有什么流民军,只有居巢县衙门。任何人,但凡打着其他的旗号啸聚为祸者,诸位乡亲父老便去县衙大堂击鼓禀报。本人将严厉查处,绝不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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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百姓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李县丞证实了王光祖的死讯,这让众百姓心情大好。这王光祖入城以来的行为确实和匪徒无异,众百姓深受其害。这厮死了,又除了一害。
更何况此刻才得知,之前来的那个陆县令就是被王光祖杀了,那更是死罪了。
对于南下的流民们而言,感受更深。王光祖为了能够更好的奴役控制他们,不肯为他们安排住处,不肯让这些人和本地百姓交往。每日两餐稀粥控制他们,让他们处在极为悲惨的境地。
现在他死了,岂能不欢呼雀跃。
第一一一章 东城之会(续)
“死的好,杀的好。这天杀的狗贼早该死了。”
“那猪狗不如之辈可算死了,我家娟儿才十三岁,便被他……这狗贼,死了也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许多人为王光祖之死而欢呼雀跃,但也有人明白,真正该感到高兴的是其实不是这些。王光祖死了,冯黑子死了,县城内外两大势力全部被剿灭之后,居巢县内外将归于县衙所治,那也便意味着,五年多来这里没有朝廷管治的局面结束了。
李县令说的很清楚,流民兵马解散,合适的被并入县衙为差役。那便意味着,居巢县县衙已经拥有了朝廷赋予的管辖权力,更在一夜之间有了大量人手。这对于整个居巢县的管制权将士极大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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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最值得关注的巨大变化。
“诸位父老乡亲,这第三件事,和诸位息息相关。本县五年多来,受匪贼所患,百姓生活艰苦,难以为继。今年尤其如此。本人看到了诸位的处境,当真心如刀绞一般。还有南下的百姓们,你们的处境更是令人无法接受。现在,冯黑子匪帮和王光祖伏诛,残害百姓的匪贼已经不复存在了。但三九寒天还在,饥寒交迫还在。本县自然要为你们负责到底,为你们驱寒送粮,保证父老乡亲们渡过难关。所以,从今日开始,本县将展开赈济安置工作。即日起,将开始按照人头分发粮食物资,确保诸位先吃饱肚子。另外要为南下的流民乡亲们安排住处,抵御风寒。诸位说,好不好啊。”李徽大声说道。
“好!”众百姓激动的轰然叫好,一个个欢喜的心都要炸裂开来。
有人激动的泪流满面,跪倒在雪地里磕起头来。这一跪顿时引发了集体跪拜,男女老少纷纷跪地向着李徽磕头。这可绝非是敷衍,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感激。要知道,每个人都挣扎在生死线上,经历着极大的苦难。李徽将他们从生死边缘拯救了出来,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一般。他们岂能不感激涕零。
阿珠站在台侧也跪下磕头,不仅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公子能够拯救这么多百姓而感动。
李徽连忙摆手叫道:“诸位请起,这岂非折煞我了。都起来,我还有话说呢。否则还如何继续?”
众人纷纷起身来。李徽大声道:“诸位,我知道你们当中许多人为了躲避冯黑子匪帮的侵害逃出了县城,躲在乡野之中。比如说这位郑老丈,他的儿子儿媳便躲去了橐皋古镇周边的山野之中,不敢回居巢县城过日子。留下郑老丈老夫妻在城中。郑老丈,是也不是?”
李徽向着站在前排的郑老丈看去,郑老丈拱手叫道:“是啊,没办法啊。我们这些老骨头死了也罢了。儿子儿媳孙儿他们不能被冯黑子那帮狗贼祸害啊。”
李徽点头道:“老丈想他们不想?”
郑老丈叹道:“当然想了。我都三年没见我那孙儿了。三年前,还是偷偷在西边凤凰山山谷里见了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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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道:“那就是了。现在没有任何可以害怕的了,还不赶紧将他们叫回来么?已近年关,一家子也正好过个欢欢喜喜的团圆的新年,岂不是人间美事?郑老丈,还有其他人,你们定也有亲人逃出了县城躲在别处,这时候该把他们叫回来了。从此以后,不用骨肉分离,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在一起过日子,这才是真正的安居乐业是不是?”苏丹小说网
台下众百姓有的点头,有的却有些犹豫。场面居然有些冷静。
李徽何等聪明,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这些百姓还是对自己的信任不足。他们自己倒是无所谓,万一叫儿孙回来,自己诓骗了他们,岂不是害了他们。这也并不奇怪,毕竟他们经历了太多的侵害,难免有防备之心。
李徽笑道:“本人只是建议罢了,叫不叫他们回来,当然是你们自己决定。本县只是希望你们团团圆圆一家子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就算你们不叫他们回来,本县也会按照人头分发赈济粮食物资的。只需要你们在登记的时候说清楚家里几口人便可。”
众人松了口气,县令大人既然不强迫,那可得观望观望。天伦之乐重要,性命更重要。
还有人心中想: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李县令居然会为没有回来的人赈济,这怎么可能?
“当然了,关于赈济之事,本县也将丑话说在头里。赈济的粮食有限,自然是优先保障现有饥寒百姓。南下来本县的百姓和本县原有百姓一视同仁,不会厚此薄彼。第一轮赈济,会按照现有人头进行赈济。待有余量才会顾及那些尚未归来之人。这一点,乡亲们应该也能谅解。总不能放着眼前的吃不上饭的人不管,去管那些也许吃的饱饱的,穿的暖暖的,躲在外边的人。这也有违赈济百姓的规矩和道理。”
李徽这话一说出口,众人心中顿时开始嘀咕起来。原来人不回来,赈济是不会发放的。这反而让李县令的话变得可信起来。还从没听说过赈济看不见的人的。
“另外,本县对你们讲诚信,你们也不得欺骗本县。凡是虚报家庭人口,后来又对不上号的,一律追缴赈济粮物,且取消下一次赈济的资格。赈济本是救急救命,虚报人口,冒领赈济粮食物资,不但是欺骗行为,更是会害的别人饿死。这是不可容忍的失信行为。故而,本县不得不将丑话说在前头。本县说话一向直接了当,不拐弯抹角,将来你们便会明白这一点。”
百姓们终于领略到了李县令的厉害之处。之前听说报人口领救济的时候,许多人心里已然开始打着主意,要钻这个空子。这不得虚报些人丁,甚至连死去的亲眷也得报上去。多领些赈济粮么?结果,李县令三言两语便将所有的漏洞都堵上了,更是将此事上升到了极高的高度,跟个人信用挂钩,未来也不会得到赈济了。这事儿可不能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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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扫视一眼全场,见百姓们都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些肃穆,再不是之前那种欢喜涕零的场面了。李徽对此很是满意。
李徽想的很清楚,居巢县百姓虽然遭受了许多苦难,自己需要从物质和精神上给予他们抚慰和治愈。但是,这里过去数年一盘散沙的状况,让人心产生了许多不可捉摸的想法。人心是散的,是不稳定的,是带着戒备心的,甚至是狡猾狡诈的。自己要想迅速让这里的局面得到稳定,让人心稳定下来,一味地温良恭俭是不成的,更要从一开始便立规矩,树威信,说到做到,且赏罚分明。否则自己会很快控制不住局面。
李徽要让所有的百姓明白一件事,从现在起,紧跟自己的步骤,自己会给他们想要的东西。反之,则是另外的结果。自己绝不为了得到他们的褒扬而当烂好人,那绝非在这个时代的生存之道。
当此之世,天下苦难者众。救可救之人,放弃可放弃之人,杀必杀之人,才是正道。
“诸位,第四件事,是专门对南下的乡亲们所言之事。你们历经艰难归于大晋,理当有安身立命之处。别处我不管,但在居巢县,本人会妥善安置你们。年前你们是无法离开了,明年你们当中有人想要离开居巢县,本人绝不阻拦,但年底你们安心留在居巢县,我不想你们冻死饿死在严寒之中。明年春暖花开之时,你们可自行离开。愿意留在居巢县的乡亲,你们听好了。本县会按照朝廷土断之策,为你们在居巢县入籍。按照朝廷的占田之策,准许你们开荒拓田。我大晋占田之策规定,男丁可占田七十亩,女丁三十亩。次丁男次丁女也有相应可占田亩,于课税上也有极大优待。而目前我居巢县有大量待垦荒地,土肥水活,只要肯勤恳耕作,绝对可以安居乐业。另外,本县会将北城街西大片荒地划出,作为你们定居建造房舍之所。或者你们可落户城外村镇,都是可以的,全凭你们自己的选择。”
数百名流民闻言,心中大喜。
土断和占田的政策,正是大晋对于北边流民的一种本地化的政策。前者好办,只是本地化的入籍罢了。后者在江南其实已经很难了。
因为数百万北方侨民在数十年间南渡江南,江南的土地开发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所以,在边远之地和江北居巢县这样的地方,是可以实行的。若是在建康和三吴之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本县愿意接纳你们,并且保证在你们开荒田亩得到收成养活自己之前,保证你们有饭吃,并给予一些便利。让你们能够在明年收成之前得到一些基本生活的赈济。但本县也把丑话说在头里。你们要想好了再做决断。但凡你们决定离开,再想回来便不可能了。本人不喜欢有人将本县的好意和优待当成是理所当然。离开了,便休想再回头。首鼠两端,患得患失投机取巧者,本县一律不再收容。所以你们倒也不必急于做出决定。十日之内考虑清楚,再去衙门登记造册,入籍授权。不知道本县说的话你们听懂了没有,本县说的够不够清晰明了。”
第一一二章 用人不疑
一些流民们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们暂时搞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许多人的目的地便是江南富庶之地,没打算留在居巢县立足的。但是李县令给出的条件太优厚,加之他们已经知道了大晋朝对北地流民的态度并非抱着热忱欢迎的态度的,所以甚为犹豫。
但是,另外一些人却已经打定了主意。他们纷纷叫道:“我们留下来,有李县令这样县令为我们想的这么周到,我们哪里也不去了。”
李徽笑道:“不忙做出决定,考虑好了再定。今日本县要和诸位说的事情便是这些。本县也不耽误诸位太多时间了。现在,由本县代理县尉周澈会同本县分发粮食物资。今日按人头领粮十斤,鱼干三串。此乃第一批赈济物资。第二批物资在三天后,也就是腊月二十八继续发放。后续每隔十日发放一次赈济粮食物资。周县尉,咱们也别耽搁了,开始吧。”
周澈点头笑道:“已然准备好了。各位,不要拥挤,排好队,人人皆有。另外,今日县令开恩,为诸位熬了鱼肉粥,外加每人烤面饼两枚。领完赈济粮,便去吃饭。晚上还有一顿。保管诸位吃的饱饱的。”
众百姓欢声雷动,又领粮,又能吃到鱼肉粥和白面饼,这可真是过年了。百姓们排起长龙领取救济,之后去北侧粥棚处吃粥吃饼,整个广场上欢声笑语热闹轰天,仿佛提前过年了一般。
……
接下来的几天忙碌而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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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请周澈负责姥山岛上的物资转运工作,两天两夜时间,十几艘渔船来回穿梭于湖心岛和城南码头之间,一船船的粮食被卸下,然后装车转运回城。
城里的百姓们自发前来帮忙,没有牲口拉车,他们便帮着用人力搬运和推车,将所有的粮食物资都运回县城之中。
李徽知道这些粮食物资的重要性,那是绝对要重点守护的。鉴于原本居巢县的库房已毁,于是李徽和周澈商议了一番,决定将十字街口的一处空置大宅征用,作为临时的库房使用。
这户人家只有几名仆役留守,他们早已在数年前此处匪患起来的时候全部逃往了历阳郡居住。所以,李徽跟那几名仆役们明言,暂且借用此宅,主人家回来之后便会腾出来。
另外,这处宅院的面积大,也适合周澈带着六七十名手下的人手入住驻扎,就近保护粮食物资以及作为县衙驻兵的营地之用。
李徽腿脚不便,没有过多参与此事。但他也没闲着,他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剿灭冯黑子匪帮,诛杀杀害陆展的凶手王光祖等事情需要上报历阳郡守王牧之。另外擒获的一批湖匪和被杀死的湖匪的罪行和档案需要整理上报,如何处置尚有数十名被关押起来的俘虏,需要王牧之的指示。
再者,便是举荐周澈任居巢县县尉的事。李徽是无权任命周澈为县尉的。县尉这样的官职虽然是不入品的官职,县令可以举荐,但是任命还是需要郡守批准的。只要王牧之点头了,便基本上没有太大问题了。
所以上报他在剿匪和诛杀王光祖的事情上的功劳,请王牧之核实给予任命的事情上也需要和王牧之进行沟通。
其他关于后续居巢县的相关百姓安置的问题,一些后续的人事安排的问题,县衙所属的其他人事缺失需要补齐的问题,这种时候都可以进行讨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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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王牧之之所以避而不谈,也没有安排这些事情,可能是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局面。
大量的案头工作让李徽忙的焦头烂额,可惜手下连个师爷都没有,连个能帮忙的人都没有。两天时间,才将所有这些信件卷宗文书都整理书写好了之后,命人送往历阳郡去。
在湖心岛物资清运搬空完成之后,周澈找到了李徽,和他商议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关于湖心岛上的匪巢设施的存留问题。周澈向李徽提出建议,为防止姥山岛这样的位置再有匪徒啸聚的可能,应该将岛上相关设施全部捣毁烧毁,避免再有匪徒啸聚,导致成为隐患。
第二件事是,周澈请求解散手下人手,重新进行招募,组建居巢县县衙所属治安人力的事情。
这两件事一提出,李徽便立刻明白了周澈心里在想什么。其实这已经不是周澈第一次提出解散手下六七人的原流民武装人员的事情了。
周澈的意思很明显,这是向李徽表明心迹的举动。目前的情形下,虽然周澈已经宣布所有手下都归于李徽所属,之前的流民武装也已经全部解散。但事实上看起来,王光祖留下的人力现在全部在周澈手下。似乎周澈现在手中掌握了大量的武装人员。这不免引发了一些不好的猜想。
这两天,李徽在衙门里忙活着,并没有太多露面。全是周澈在张罗忙活转运囤积的事情。百姓们看到周澈带着那七十余名手下人员来来往往的架势,不免勾起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于是乎,县城里便有一些流言传出,说周澈原本就是王光祖的手下,现在王光祖虽然死了,周澈成了他们的头头,手上有这么多人,李县令怕是也难以管束他们。搞不好哪天把李县令一刀杀了,他便又是一个冯黑子和王光祖。
而且,在转运物资的之后,周澈命令所有人都不许对姥山岛上的设施进行破坏,甚至不许拆除岛北码头上的防御设施和山崖上的箭塔。之前湖匪水面架设的大型浮动水面障碍也不许拆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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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引发了一些渔民的不满。这些设施阻碍了渔船的自由进出,经常会让渔船受损,周澈却不许拆除,这是什么意思?岛上匪巢设施留着又有什么用?
于是又有人暗中议论,周澈恐怕是有另外的心思,打算以后占据此岛,居心不轨。
这些流言自然有人告知了李徽,李徽一方面不以为意,另一方面忙于整理卷宗,撰写事情经过上报历阳郡,便没有多关注此事。
但现在看来,这些流言显然影响到了周澈了。
“周兄,你告诉我你的心里话,你当真以为姥山岛上的设施需要捣毁,没有存留的必要了么?眼下正是需要稳定治安,需要大量的人手,解散你手下的人手,重新招募人手,岂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李徽笑道。
周澈沉声道:“县令大人,我不善作伪。我受不得百姓言语,听不得他们怀疑我的动机。外边有流言说我迟早要成为冯黑子,所以为表明心迹,我必须要做出行动来。我也不希望引起你的误会。毕竟确实那些人手在我手中,换作是我,也会觉得不妥。”
李徽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因为这个。”
周澈道:“你早知道了?”
李徽笑道:“昨日还有人专门来衙门来劝我,对你小心些呢。”
周澈一惊,皱眉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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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一笑,铺开一张黄纸,提笔蘸墨写下了四个大字。
“送给你,你自勉吧。”李徽道。
周澈看去,却是‘问心无愧’四个大字。写的端方遒劲,颇有风骨。
“只要问心无愧,便无需在意他人的言语。”李徽笑道。
“我自是问心无愧,但是别人不这么想。”周澈皱眉道。
“周兄,你知道我为何敢诛杀王光祖么?便是知道你一定会帮我,你和他不是一路人。你若有其他的心思,当日杀了我,便可一了百了了。周兄,百姓们说那些话,并非是针对你,而是他们心有余悸罢了。不必在意。行甚于言,以行动证明自己,比言语反驳更有力。不要多想,我已经将举荐你正式任命的文书送往历阳郡王太守处,不出意外,很快便会任命你为县尉。你曾任襄邑军中都伯之职,我居巢县治安防卫之事还需要你大大出力,万万不可因为一些流言蜚语便生出情绪来。你任县尉之后,便不仅是向我负责了,而是要向朝廷负责了。”李徽轻声道。苏丹小说网
周澈闻言,终于长长吁了口气,起身拱手道:“多谢李县令纾解,是我心胸不够,定力不足。惭愧之极。李县令当真是我周澈见过的最令人钦佩之人。我周澈痴长你十多岁,在你面前却是幼稚可笑之极。”
李徽大笑摆手道:“可不敢当。咱们还是谈谈正事。姥山岛上的设施真的需要拆除销毁么?我想听听你真实的想法。”
周澈此刻才终于说出他真实的想法,从而也向李徽展示了他真实的眼光和能力。
第一一三章 模范作用
“县令大人,姥山岛作为焦湖中心的唯一一座岛屿,是有极大价值的。从军事价值上来说,姥山岛可以操练水军,危急的时候可以囤积物资和兵马,收容百姓。是易守难攻的一座水上堡垒。这么一处地方,不但不能捣毁拆除,反而要大大的加以利用才是。”苏丹小说网
“……我这两天看了地势,以我居巢县整体地形而言,陆上面积在北岸居多,县域西南则多为焦湖水面。陆上县域容易控制,湖面反而是最容易失控的。那湖心岛便是一座天然的瞭望前哨,在岛上可以眺望整个焦湖西南方向的湖面,掌握县域之外船只往来的动向。西北合肥县,西南的庐江郡都是毗邻焦湖沿岸,从水路可直达居巢县城南码头的位置。所以,姥山岛完全可以作为一个军事前哨站,掌控西南湖面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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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军事价值对于目前的居巢县而言意义似乎不大,但是即便为民用,在控制湖面,保护渔民,避风避雨,中转歇息。以及作为通向西南各县的贸易船只中转补给码头的作用上,是有着极大的好处的。湖心岛北侧是天然深水码头,横穿焦湖的船只是可以在此避风停泊。渔民也可以在岛上歇脚补给的。”
“我之所以不许渔民拆除那些水面设施,以及不许人破坏湖匪们建造的巢穴,便是想着以资利用。我的想法是,派出人手进驻姥山岛,设立瞭望塔和烽燧,维护焦湖水面的安全,保护在糊上打渔的渔民。体现这座湖心岛军民两用的价值。说白了,便是以姥山岛作为基地,建立一支水上巡逻警戒的队伍,控制住姥山岛,从而控制焦湖西南水面。这才是我真正的想法。”
周澈打开了话匣子,一番侃侃而谈,令李徽大为赞叹。说实话,周澈想的比李徽还周到。李徽只是想过湖心岛将来作为渔民中转,遮风避雨的港口之用。周澈想的比自己全面多了。
军事上的用途,贸易上的用途他都想到了。这充分说明,周澈是真心思考过这些事情,是真心要做事的人。他能想的这么周全,便说明他已经对这里有了归属感。
对周澈,李徽确实没有什么别的心思。通过之前的相处,李徽已经知道周澈和王光祖完全不是一类人。事实也证明了,关键时候,周澈是值得信任的。有了那晚的证明,李徽对他已经完全信任了。
现在听到周澈为了居巢县的事务考虑的这般周到详细,更是对他完全放心了。
李徽命人准备了酒菜,特地留下周澈用饭说话,借商讨事务之名进行进一步的劝慰纾解。周澈心中的不安和焦虑终于完全消除殆尽。李徽如此信任自己,自己也问心无愧,今后当全力做事,报答李徽知遇之恩,不去在意那些人的言语便是。
……
腊月二十八上午,李徽承诺的第二次的赈济如期进行。
李徽坐着骡车抵达东门广场的时候吓了一跳。广场上人山人海,挤得满满的。虽然东门广场并不大,但是这么密集的人数,怕得有两三千人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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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三天前领取救济的百姓,本县和南下流民加在一起也不过千余人。今日却多了这么多人,真是让李徽有些意外。
很快,李徽便知道了原因。原来这两日陆陆续续都有本县出去避祸的百姓回县城来。昨晚更是回来了一批数百人。是以今日城中才有这么多人。
李徽心中自然是极为高兴的。这是他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蒋胜在旁嘀咕:“这帮人赶着赈济之前回来,就是想领赈济物资的。”
李徽有些无语。蒋胜这家伙毕竟出身低贱,目光也短浅的很。他也不想想,为了那么点赈济的粮食物资便回来,倘若遇到麻烦,岂不是得不偿失?要说是领赈济物资倒也不假,但要说专门为了这个回来,那便是胡说了。
李徽心里有些疑惑。三天前明显看出百姓是有戒心的,为何突然又愿意回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徽扫视人群,看到了郑老丈正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站在人群人。身旁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汉子。三人神态很是亲密。
于是李徽命人郑老丈请到台上来,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郑老丈带着那汉子和孩童赶忙来到台上,自己给李徽行礼,还催促身旁的汉子和孩童给李徽磕头。
“阿龙,小龙,给县令大人磕头。这是咱们居巢县百姓的恩人。没有他来这里帮我们除害,我们一家子可不得团圆。快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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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方面带来的安定人心的示范作用可是远远大于两袋白面的价值的。
第一一四章 北伐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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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之后,第二次赈济物资的分发开始。这一次按照人头,每人分得二十斤稻谷,一些鱼干。
两轮赈济下来,五口之家分了一百五十斤稻谷,可以加工出糙米九十斤了。这已经足够这一家人一个多月的口粮了。起码这个新年是吃的饱饱的了。
除此之外,李徽还每户额外分发了二两菜油,三两勾兑之后的白酒。李徽告诉百姓们,要过新年了,总要菜里有些油水,桌上有酒水,这才像个过年的样子。
众百姓欢声雷动,纷纷磕头道谢。如果说第一次赈济,许多人还将信将疑的话。这次赈济,绝大多数百姓都已经意识到,这位李县令是真的希望百姓们活下去了。
堆成小山的粮食就这么全部分发下去,成车的鱼干,香油,酒水也毫不吝啬的分发了下来。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这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这次赈济,一共发放了六百多石的粮食。根据登记造册显示,目前居巢县城之中包括流民人口在内的总人口已经超过了三千人。苏丹小说网
居巢县城是个小城,五年前的县城中的人口也不过六千多人而已。这说明居巢县的人口已经快速的恢复。只要人回来了,小城便会很快变得熙攘起来,一切便都会好起来。
距离新年还有两天,城中的赈济告一段落。但是李徽已经让周澈明日开始带人前往县域集镇和村落去告知百姓,腊月二十九大年三十两日,将继续在县城进行赈济。城外乡下的百姓们也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过年。
……
转眼之间,大晋太和五年的新年便已经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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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的短短二十几天时间里,居巢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自然不是城廓房舍上的变化,而是局势和人心之变。
冯黑子匪帮和王光祖这两股势力迅速被剿灭之后,居巢县城中很快呈现了一片欣欣向荣的气象。城中人口恢复到了四千多人。让这座小城的街市之间变得甚为热闹。
这其中,除了避祸在外的本县百姓回归之外,还有游散在外的不少南下流民赶来投奔。李徽的态度是,来者不拒,一概收留。只要接受居巢县的管理,不是怀着别有企图的目的前来,李徽都一并收容。
在新年前两天,李徽对城中的流民进行了分散的安置。城中空置房舍作为暂住之所收容一批,城中本地百姓家庭也收容单个流民。另外,集中在城北荒地搭设了一批简易的房舍收容一批。
总计近千人的流民被迅速的通过多种手段安置下来,让这些人摆脱了挤在窝棚里苦熬的艰苦生活。
县城和县域所属集镇乡村的赈济在年前完成了一到两轮。虽然缴获的粮食物资花费了不少,近一千八百石的粮食和其他物资被用于此次赈济之用,但是,这有效的稳定了局面和人心,让整个居巢县的百姓心里都有了底。超过一个半月的基本粮食的赈济,让百姓们得以熬过眼前的艰难局面。
当然,李徽面临的局面还并不乐观。他必须解决百姓长久的生计问题,让他们能够自给自足,乃至逐渐富足起来。这才真正的解决问题。
但是居巢县的情况并不乐观。面临许多很难解决的问题。比如经常发生的水患问题。比如,地处江淮之间,江北之地的局面动荡的问题。这些都是让居巢县难以繁荣的缘由。
李徽已经开始考虑这些问题,但这需要做调查研究,需要找到好的方法。有的事情并非是靠着自己努力便能解决的。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如何能够最大化的解决一些难题,这是摆在李徽面前的一个巨大的挑战。
不过,李徽从来不是一个容易气馁的人,也不是个畏难而退之人。起码到目前位置,李徽已经取得了极大的进展。能够在居巢县立足,并且解决了两大势力的威胁,稳定本地百姓和流民。光是做到这些,便已经是莫大的成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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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相信,李徽到了居巢县居然能活下来,而且还站稳了脚跟。每个知道李徽上任居巢县的人,都不会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大年三十晚上,整个居巢县城的气氛都很热烈。百姓们在家中庭院之中点起篝火,将干竹筒丢入火中燃烧。这是大晋新年的风俗,竹筒的炸裂声和火光可赶走妖魔鬼怪,驱走厄运。这也是后世所谓‘爆竹’的起源。
人们围在家中,吃一顿热乎乎的饭,喝几杯勾兑的酒。饭菜一般,酒的滋味也一般,但是全城百姓的心里是安定的。再也不用害怕冯黑子那帮人的威胁了,一家人终于得以团圆了。
普通百姓所求不多,唯此而已。
县衙里也摆了两桌酒席,不过饭菜便丰盛多了。午后时分,本县渔民这两天冒着严寒下湖打渔,鱼虾弄到不少。他们送来了十几尾焦湖大白条,美味的长脚虾好几斤,以及焦湖最负盛名的一种叫银鱼的美味小鱼。
阿珠厨艺很好,除了用白面蒸了松软的大馒头和炊饼之外,熬了鱼汤,爆了大虾。不过对于银鱼怎么煮,她倒是有些不太明白。因为她从未吃过这种全身透明的小鱼。
最后还是李徽教她用银鱼和鸡蛋做了一道银鱼蒸鸡蛋。这得益于李徽后世的见闻,吃过这种银鱼,知道它的做法。
除此之外,城里的乡亲们还送来了不少菜。百姓们自有他们自己躲避搜刮的手段,一旦局面稳定,藏起来的鸡鸭咸肉便都冒出来了。
他们也知道感恩,偷偷送来孝敬县令大人,表达感谢。如此一来,县衙的年夜饭上居然有鸡鸭鱼肉,有酒有菜有白面馒头。
别人倒也罢了,把赵大春和郭大壮可乐坏了。终于能够吃一顿像样的饭菜了,这段时间嘴巴里都淡出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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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李徽请了周澈和身边众人一起吃年夜饭。酒席之上,气氛热烈。李徽喝了不少酒,也说了不少话,喝的酩酊大醉,才兴尽而散。
这一夜,全城欢声笑语,篝火闪耀,爆竹响个不停。许多人笑了,许多人喝醉了,许多人哭了,许多人想念死去的亲人而黯然神伤,许多人想起远方的亲人而思念惆怅。
大晋太和五年的除夕之夜,这座江淮之间的小城里,充满了温情和思念,欢乐和悲伤。但每个人的心里,都燃起了希望的火,对未来的人生重拾了信心。
……
大晋太和五年新年的到来,便也意味着太和四年永远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
过去的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情,对于李徽这样的小人物而言,能在居巢县站稳脚跟,铲除湖匪和流民帅王光祖,安定百姓,已经是极大的成就和高光时刻。
但是,对于整个大晋,乃至天下大势而言,居巢县发生的这些事其实算不得什么。或者说,对于大晋朝廷和天下大局而言不值一提。
就在李徽怀揣梦想,抱着豪赌一把的心思接受任命的十一月里。大晋朝廷内部正因为桓大司马的北伐的失败而经历着阵痛。
十月里,桓温北伐败退,收拢残兵败将归于山阳的时候,这场大败所带来的后果很快便在大晋朝廷之中掀起波澜。
此战之败,桓温损失了四万多兵马,并且在出征之前信誓旦旦一定会攻下鲜卑人的都城邺城的誓言也成为了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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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败之后,桓温在朝野之中成为了一个笑柄。当然,没有人敢公开嘲笑桓温,因为他虽然败了,但他的桓氏家族依旧掌控着扬州,荆州,江州,以及在出征之前,他的大司马参军郗超拱手送上郗氏经营多年的京口徐兖二州。
大晋朝南渡之后,连同侨州在内有十五州。但是,真正有实力的江左大镇唯有荆扬江徐四州。其中荆扬二州为钱粮兵马人口财政集聚之地,是全大晋的核心。桓大司马的桓氏家族便坐拥荆扬两大江左大镇。江州乃建康西南门户,京口徐兖二州为建康东北门户,又都是战略要地。统统掌握在桓大司马的家族手中,由此可见,桓温权势之鼎盛。
虽然他败的很狼狈,败的很丢脸,很可笑。但也不是别人能够任意公开嘲笑的。建康城中的世家大族和名士们虽然嘲笑他,但也只敢在私人宴饮和私底下的谈论中偷偷嘲笑。在公开层面上,稍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公然嘲笑这次失败。
相反,包括琅琊王氏,太原王氏,陈郡谢氏这些高门大族在内的世族大家势力的当权者在内的所有人,都对此次北伐的失败所引发的后果深感忧虑。
第一一五章 北伐余波(续)
桓大司马的此次北伐,一开始便被朝廷和世家大族以各种理由搪塞阻止。其中的原因很简单,那便是,这次北伐无论是怎样的结果,都对大晋朝廷不利。
桓大司马若是北伐成功,夺取了燕国国都邺城,甚至灭了燕国。则立下如此大功之后的桓温便将声望高涨,实力倍增,朝廷还怎么压制住他?他依然是丞相和大司马之职,位列诸王之上,还怎么褒奖他的大功?除了赐九锡之外,怕是没有别的方式了。
赐九锡的下一步便是禅让皇位。这是众所周知的程序。桓温的目的便在于此。
然而,桓大司马失败了,声望和实力俱损。这似乎是缓解了朝廷的压力。但稍有见识的人都明白,桓大司马是不会甘心自己遭受的失败的。这次失败的后果一样的可怕,甚至更可怕。
北伐胜利,起码所有人都知道桓温下一步要干什么。而失败之后,所有人都知道桓温会挽回威望,但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
一头大象即将挥舞鼻子在瓷器店里发飙,不知会造成怎样的破坏力。甚至恼羞成怒之下,连整个房子都会被拆了也是有可能的。
鉴于此,侍中谢安和王坦之王彪之等人商议之后,上书朝廷,请皇上司马奕下旨安抚桓温,以稳定他的情绪。朝廷在十月底甚至派出了专门的慰问人员前去慰安桓温,表示桓大司马劳苦功高,胜败乃兵家常事,桓大司马切莫因为此次兵败而自责。这次北伐已经展现了我大晋的威风,已经打的很不错了。若不是天时不利,秦人偷袭之故,根本不会失败。说桓大司马养精蓄锐,做好准备,下一次一定成功云云。
总之,为了安抚桓温,大晋皇帝司马奕和王谢大族为桓温找了许多理由,让桓温能够下台阶。就是不希望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不希望看到桓温为了挽回面子而做出破坏性的举动。
可是,这一切并没能让桓大司马感动,相反,却被桓温视为了一种羞辱。
大司马参军郗超看着朝廷赏赐的满院子的慰问品,金银玉器等物时,只说了一句话,便让桓温破了防。
“看起来,桓公在朝廷和王谢诸位眼里,是个需要安慰的失败者了。在他们看来,此次北伐兵败,是大司马的过错无疑了。”苏丹小说网
桓温知道郗超的意思。朝廷在北伐之初推三阻四,竭力阻止。现在自己败了,朝廷这番作为,便是将责任全部推到自己头上了。看起来是慰问,其实是一种羞辱。此次北伐兵败的黑锅,王谢等人是要自己一个人背负了。他们似乎生恐天下人不知道似的,大张旗鼓的来慰问,其实便是一种变相的落井下石。
桓温这一生,大大小小的战斗经历了太多。北伐兵败虽然令人不快,但是要想桓大司马因为这场败仗而彻底萎靡下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既然想要通过北伐的胜利提高自己声望,达到自己想要的目标的事已经成了泡影,那么便换一种方式来挽回局面。认输是不可能的,承认失败也是不可能的。
桓温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甩锅。自己绝不承认北伐失败是自己的责任,这个黑锅自己不背。
十一月初,桓温移镇广陵。随后便命大司马参军郗超前往京城建康,说要当着群臣的面解释此次北伐兵败的缘由,以正视听。
郗超代表桓温解释了整个北伐的过程和决策,最终将北伐战败的责任归咎于豫州刺史袁真头上。
郗超上奏言道:大司马进军势如破竹,一路北上所向披靡,收复大片失地。当地百姓无不壶浆箪食以迎王师,当地官员无不出城投诚,加入北伐作战之中。故而才能够以极快的速度攻到坊头。
而来时运兵运粮的水路干涸,导致水路不通,粮道断绝的事,桓大司马其实早就有预料,并且也早有对策。对策便是命豫州刺史袁真率三万兵马打通石门水道,作为第二条运输后勤物资补给的通道。
然而,袁真率豫州兵马三万,在燕人主力被大司马主力几乎全部吸引的情形下。在石门守军只有不足三千人的情形下,却迟迟未能占领石门,未能打通水道。这是袁真的阳奉阴违所致。他本可以在半个月内拿下石门,打通水道,结果近两个月时间都未能得手,这已经不是懈怠无能了,而是故意为之,故意掐住北伐大军的咽喉,其目的便是要让大司马北伐失败。
郗超甚至还说,桓大司马怀疑袁真受人指使,否则他断然不敢这么做。联系到桓大司马北伐出兵之时,朝野一片反对之声,各种劝说拦阻。桓大司马怀疑朝中有人通过袁真之手破坏北伐,导致失败。要求朝廷降罪袁真,并彻查此事。
郗超这一番话,令司马奕和朝中群臣大惊失色。他们意识到桓温不但要将责任归咎于袁真的头上,还要借题发挥,将此事变成一个惊天阴谋,借此机会铲除异己。
桓温这么做,自然是要挽回尊严和颜面,在对外作战失败之后,对内立威。
谢安王坦之等人即刻会商,一致决定绝不能容许桓温这么做。但是完全否认桓温的甩锅行为,那会进一步激怒桓温。为了让事情有个降温平息的机会,只能采用折中之策。
数日后,朝廷下旨,贬豫州刺史袁真为庶人,责其石门进军不利导致北伐大军不得不因断粮而撤退,当负北伐兵败之则。于此同时,王坦之见了郗超,他隐晦的告诉郗超,太原王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颍川庾氏等北方大族并不认同桓大司马认为袁真背后有人指使的判断。倘若桓大司马决意要查出什么幕后指使的话,倘若查不出幕后指使,桓大司马将无法解释他这么做的动机。
郗超明白,这是其他几大门阀联合了起来给予桓温的警告。他们不会允许桓大司马借题发挥,借机对任何一家豪门大族下手。一旦桓温这么做,便等于同他们为敌。那么事情的走向便不可控制。
当今之世,任何人得不到谢氏王氏庾氏等人的支持的话,要做任何事都难上加难。更何况桓温想要的是得到光明正大的禅让传位。桓大司马还没有到冒天下之大不韪,得罪实力雄厚的全部北方豪族的地步。即便他坐拥数州军事,也无法得逞。
就算他桓温将这些人全杀了,他也休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杀了谢氏王氏庾氏,桓温便是同天下人为敌。这几族名满天下,实力雄厚。那可不是动刀子能够解决的事。倘若武力便可解决问题,大晋也不是如今这般格局了。司马氏什么都不是,但因为有了各大世家的支持,便能坐稳宝座。
不过,所谓的追查幕后凶手只是郗超给桓温出的漫天要价的计策罢了。他们真正想要的便是甩锅袁真,让朝廷背书,将北伐失利的责任归咎于袁真。以挽回桓温北伐失败所丢失的颜面和声望。
现在,谢安他们已经给出了妥协,那其实已经达到了目的。这便是郗超的诡诈之处。故意把事情闹大,逼迫朝廷同意贬斥袁真,这是一种策略。
十一月中,袁真接到了朝廷将他贬为庶人的圣旨,当即大怒。他大骂桓温卑鄙,骂朝廷无能。自己确实没有打通石门通道,导致水路无法畅通。但那并非是他袁真不肯用力,而是敌人早有防备,骑兵日夜骚扰,自己的兵马死伤惨重,根本没法完成任务。
自己曾请求桓温协助,但被桓温拒绝。在袁真的视角,这反而是桓温故意让自己的兵马全部被消灭在石门,让自己的实力大减的企图。
要知道,桓温早就对豫州虎视眈眈,江左诸州之中,豫州夹在荆扬之间。荆州兵马想要进建康,必须经过豫州。那是阻断荆扬两州军事交通的要地。
桓温要入主京城,必须要依靠荆州的兵马。单靠扬州等地兵马并不足以达到目的。而自己便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罢了。这一次是赤裸裸的陷害,意图夺豫州罢了。
袁真一怒之下,杀朝廷传旨之人,率军往北,占据寿春,举旗而反。
为了自保,袁真也豁出去了。他向燕国皇帝慕容暐休书示好,又向前秦天王苻坚休书示好,打算挟二胡以自保。如果朝廷敢动他,他便引燕国或者是秦国兵马南下,夺江北之地。
大晋朝廷自北伐兵败之后,江北之地又出了这么个大麻烦,当真是焦头烂额。
桓温倒是立刻上书朝廷,决定将讨伐袁真,平息寿春之乱。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桓温弄出的来的局面,否则也不至于如此。而且桓温要讨伐袁真的目的,显然也是借机夺豫州。
王谢等人即便知道他的图谋,此刻却也只能顺水推舟,让桓温去解决这个麻烦。因为相较而言,袁真的叛逃自立反而是更不能容忍的事情。朝廷目前并无他人有能力讨袁真,桓氏是最好的选择。难不成将建康城中仅有的五万保护京城中军调去讨伐不成?
如果说大晋太和四年的年尾,北伐余波导致的袁真反叛是让大晋朝廷头疼的一件大事的话。那么此次北伐导致的另外一件事则更大,大到连袁真叛乱的这件事都无法与之相比。
第一一六章 北伐余波(续二)
就在李徽诛杀王光祖的那天晚上,北方燕国西部重镇洛阳被秦人攻陷。燕国在取得对大晋的北伐兵马的大胜之后仅仅两个月之后,即将迎来秦国对燕国的灭国之战。
而这一切,居然源自于慕容垂对桓温的大胜所带来的一系列的后果。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这一切却切切实实的发生了。
原因其实很荒唐,也很简单。大燕战神慕容垂的大胜不但没有为他带来好处,还差点为他引来了杀身之祸。
当初让慕容垂领军御敌便是被迫为之,燕国皇帝慕容暐和太傅慕容评本就忌惮慕容垂,此番慕容垂大胜之后,声望高隆,无人能及。他班师回朝的那天,邺城百姓高呼其名,塞绝道路,争相一睹战神的风采。有人高呼慕容垂为大燕救世之主,跪拜呼喊者络绎不绝。
这一切自然被大燕皇帝慕容暐和太傅慕容评看在眼里。慕容暐担心的是慕容垂如此声望,迟早自己这个皇帝的宝座是坐不稳了。而慕容评担心的是,此番慕容垂大胜晋军,若嘉奖其功的话,自己这个太傅怕是要让贤了。
这君臣二人心怀鬼胎,各自担心自己的位置。于是乎便心领神会的开始了自毁长城的行动。他们开始谋划除掉慕容垂,杀掉这个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功臣。
燕国前太傅慕容恪之子慕容楷得知了皇帝和太傅的想法,他连忙去禀报自己的叔叔慕容垂。慕容垂的舅舅兰建也得知了此事。两人向慕容垂建议,不妨先发制人,利用大破晋国北伐大军所带来的声势,发动政变废了慕容暐,杀了慕容评,代而立之。
但是,慕容垂却下不了决心,他还不够心狠手辣。他告诉兰建和慕容楷,他不忍手足相残,造成大燕内乱,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然而,慕容垂的忍让没能带来更好的结果。得知慕容垂已经有所察觉之后,慕容暐和慕容评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加快了谋划,决意动手。在此情形下,慕容垂依旧决定忍让,他决定率手下避往鲜卑人的老家龙城,以表明自己并无野心的态度。希望慕容暐和慕容评能够就此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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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样的举动却被误以为慕容垂要去龙城老家起兵造反,皇帝慕容暐随即下令派精兵追杀慕容垂。直到此时,慕容垂才明白,自己无论怎么做都难容于慕容暐和慕容评了。在长子慕容令的建议下,大燕战神慕容垂不得不带着几个儿子和侄儿慕容楷舅父兰建等人隐匿踪迹,掉头南下,转而往西投奔秦国而去。
慕容垂的威名天下皆知,在破晋朝北伐大军之前,慕容垂便已经威震四方。鲜卑慕容氏的两位战神级的人物慕容恪和慕容垂的存在,便是燕国为他国所忌惮的存在。但现在慕容恪病死,慕容垂被逼走,燕国皇帝慕容暐和太傅慕容评自毁长城,让燕国彻底丧失了自保之力。
大秦天王苻坚得知慕容垂来投,真是做梦也笑醒过来。他本就是个重人才之人,正积极招揽天下英才归于大秦。慕容垂是他做梦也想得到的人物,居然主动来投,简直是喜从天降。
大秦丞相王猛也很高兴,但他高兴的点不是秦国得了一个慕容垂这样的猛将,而是燕国失去了他最后能够保护他们的人。
事实上王猛并不认为慕容垂会为大秦效力,他向苻坚建议说,慕容垂绝不会对大秦忠心,此人雄才大略,声望又高,是鲜卑人的精神领袖,留着他终归是祸患。现在他自己送上门来了,不如将慕容垂杀了,永绝后患。
大秦天王苻坚对王猛敬重之极,对他也言听计从。但是这件事上,苻坚却没有听从王猛的建议。苻坚一向坚持大度容人之量,决意为仁义明治之君,这样的事情他做不出来。加之他认为杀慕容垂这样的人,会让天下才能之士不敢投奔自己,反而会得不偿失。所以拒绝了王猛的建议。
王猛是了解苻坚的,他也知道这件事苻坚不可能同意,所以建议退而求其次,让苻坚盯紧慕容垂,将他留在长安监视。苻坚同意了王猛的建议,封慕容垂为冠军将军,宾都侯,赐住宅,留在长安城。
而此时此刻,燕国皇帝慕容暐等人还为赶走了慕容垂而庆幸,大肆宣传慕容垂投秦叛国的罪行。慕容暐和慕容评甚至以此为由拒绝履行当初承诺秦国出兵援助的条件。
之前桓温大军来袭,慕容暐惊慌失措之时,曾派人去秦国求援于苻坚。许诺一旦击退桓温兵马,便将虎牢以西之地割让秦国,以做酬劳。
现在,失去了慕容垂的燕国居然昏了头撕毁了这份协议,这便给了秦国出兵的理由。苻坚早就想攻燕国了,只不过慕容恪和慕容垂尚在,不敢轻易行动。现如今慕容恪死了,慕容垂降了,而燕国又不讲信义,道德上和实力上都已经具备了攻打燕国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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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苻坚命王猛亲自领军,率建威将军梁成,洛州刺史邓羌等人率三万步骑兵攻打燕国。不但势如破竹的取得了之前燕国承诺的虎牢以西之地,而且一路往东进攻。苏丹小说网
十二月,镇守洛阳的燕国威武王慕容筑在驰援而来的慕容藏率领的十万兵马的帮助下,和王猛的兵马在石门展开了一场大战。
没错,就是那个石门。就是袁真死活没法打通河道攻占的那个石门,王猛率领的前秦三万和数倍于己的燕国兵马展开大战,竟然击溃了敌军,歼敌上万。攻占了荥阳。
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袁真的无能可见一斑。而燕国当初以数千骑兵便可骚扰袁真,让袁真的兵马在石门寸步难行。但现在,十多万兵马却不敌王猛三万之兵。这更加说明,失去了慕容垂这个战神之后,燕国的兵马有多么羸弱。’
在秦军强大的攻势之下,腊月二十三,镇守洛阳城的慕容筑开城门投降。至此,秦军不但拿走了虎牢以西之地,而且占领了荥阳和洛阳两个东进的战略要地,为下一步第二阶段的进攻打下了基础,找到了进军的战略支点。
燕国的灭国之路就此开启。
在居巢县小城之中的局势急速演进之时,天下大势也正戏剧性的发生着迅速的演进和变化,令人目不暇接。
在过去数月发生的大晋和燕国秦国发生的这些事,可说都根源于桓温北伐的余波和后续。天下大势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件事发生的后续会衍生变化出许多后续。而事情的成败又衍生出无数种可能。
比如说,当初袁真倘若拿下了石门,打通了睢水通向黄河的通道的话,那么战争胜负的天平或许会倒向桓温。桓温若夺取邺城之后,燕国和大晋的局势又将有所不同。又或许,慕容暐能够容的下慕容垂,不会逼迫的慕容垂逃亡秦国,则燕国尚有战神可当秦国大军。
影响的因素有很多,似乎繁杂而没有任何规律可言。这让历史的进程显得有些随机和杂乱。或许历史的进程本就是如此,杂乱无章而充满随机性。所谓历史的必然,不过是一种无知的自欺欺人的表述罢了,从来就没有什么历史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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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许,这便是历史的必然。冥冥之中有不可知的力量左右着前进的方向。在每一处看似可能的岔路口,都立着一块此路不通的牌子,设立了不可通行的禁闭之界。所以,那些所有的可能性,最终只有一条道路可以通行。就像黑暗迷雾之中的灯火,只能沿着灯火走下去。
天下如此,人生亦如是。
第一一七章 烟火人间
居巢县,新年的热烈气氛弥漫在小城之中。
大年初一清晨,县衙门口来了许多百姓,他们是来向李县令恭贺新年的。李徽热情接待了他们,请他们进衙门大堂说话,拿了些阿珠做的小点心招待他们。
这是一次亲民的好机会,跟他们喝茶聊天,从他们口中也得知了许多对于未来居巢县建设的建议,作为之后居巢县治理的一些依据。未来本县想要真正的稳定下来,还有许多事要做。
晌午时分,送走了百姓,李徽决定带着阿珠和大春大壮去街道上逛一逛,感受一下新年的气氛。据说今日城里颇为热闹,李徽很想去亲眼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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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听说郑老丈的茶馆开张了,李徽打算兑现诺言去碰碰场。
李徽换上了崭新的蓝色外袍,戴着黑裘皮帽子,带着众人出了门。脚上的伤势已经消肿了,但是还不能太用力。李徽不想坐车,所以李徽让大春砍了一根树枝,做了一根拐杖。试了试,倒是挺有用。
只不过手里攥着一根拐杖,走起路来一歪一扭的样子甚为怪异滑稽。走了几步,李徽自己还没觉得什么,阿珠在身后却笑出了声。
李徽倒也不以为意,阿珠这两日心情不好。母亲头七刚过,加上新年到来,愈发想念母亲,所以心情很低落。李徽知道她偷偷躲起来哭过多次,红肿的眼皮便是证明。但却也无从安慰。
听见阿珠发笑,李徽反而走姿更夸张起来,让自己显得更滑稽可笑。能让阿珠能够暂时摆脱悲伤的情绪也是好的,这也是李徽执意要阿珠跟着出门去街上逛一逛的原因。
街上确实如听闻的那般热闹,人群熙攘,络绎不绝。虽然经历了几年的混乱,百姓们的日子过的艰难。但他们还是努力穿的体面些,将破烂的衣服缝补浆洗干净,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邋遢。
十字街口,居然已经有人摆了小吃摊,开始做起了生意。而街道两旁的铺面居然有不少已经开张了。虽然货架上没什么货物,但是开张便是一种态度。
许多铺子并非都是开张做生意,只是一帮人正在忙着清洗门板,打扫门帘,清洗招牌布幔,重新糊上窗纸。李徽上前询问,他们回答,这正是为将来开张做生意作准备。
整个街市中都呈现出一片热烈平和的气氛,这让李徽甚为高兴喝感叹。短短数日时间,百姓们的心境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已经无需动员便准备积极的做事了。
他们就像是地上的野草一般,朴实无华,但是生命力顽强。一旦有生长的空间,他们便会顽强的生根发芽。其实,对于上位者而言,所要做的只是为他们创造出一点点生存的空间便可。只可惜,许多时候连这些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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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路前行,一路和街头百姓一路打着招呼,不知不觉来到了东街中段。前方人群聚集,热闹无比,远远看去,数十人站在街道上说笑,指手画脚手舞足蹈。那位置正是郑老丈家的茶铺门前。苏丹小说网
“郑老丈的铺子确实开张了啊,这么多主顾,生意不错啊。咱们快去凑凑热闹。”李徽笑道。
李徽说着加快了脚步,阿珠忙扶着他胳膊道:“公子慢些,不能伤了脚。”
郑老丈的茶铺果然开张了,写着‘郑记’两个字的招牌挂在了铺门上方,擦的一尘不染。看起来郑老丈当初关张的时候将这招牌取下后保管的很好。
之前黑乎乎的铺面门板被擦洗的焕然一新,所有的铺板都打开了。站在街上都能看到里边热气腾腾,人头涌动,顾客满座。空气中更是有一阵阵的香味扑鼻而来,闻着便让人口中生津,喉头大动。
李徽站在门口看着这喧闹的人声和热闹的场面,笑道:“好一番烟火人间的场面。这才对嘛。”
“哎呦,这不是县尊大人么?哎哎,各位乡亲,莫闹腾了,县尊大人来了。”有人认出了李徽,立刻嚷嚷起来。
这下挤在门口的众人都发现了李徽等人,纷纷转围拢过来,拱手七嘴八舌的问好行礼磕头。
李徽呵呵笑着拱手道:“诸位乡亲,新年大吉,新年大吉。怎地都围在这里啊?”
有人叫道:“郑老头的茶铺开张,今日点心免费赠送一份,我等都来尝尝鲜呢。郑老头家的芝麻饼和菜馒头可是一绝,好多年没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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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啊,关键是不要钱,免费吃一份。哈哈哈。郑老头地道人。”有人笑道。
众人轰然大笑。虽然有些尴尬,但确实是实情。大伙儿都是冲着免费吃点心来的。虽然县尊发了赈济粮,但是能免费吃的东西自然是要来讨一份的。况且郑记茶铺的芝麻饼可是有名的。
李徽笑着点头,心想:郑老头倒是实在人,自己赏他面粉,他可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通过这种方式赠送一些给百姓。一则招揽生意,积累名声,二则也是不肯独吞这些赏赐,让乡里乡亲的心里嫉妒。
说话间,铺子里忙碌的郑老丈得到消息,提着袍子快步出来,见到李徽便要跪地磕头。李徽忙拉住了他。
“李县令来了,怎不知会一声,小老儿好给您安排雅座。”郑老丈拱手道。
李徽笑道:“什么雅座?我是来恭喜你开张的,可不是来添乱的。老丈,你倒是说到做到,说要开张,今日便开张了。”
郑老丈呵呵笑道:“那是当然。咱们做买卖的,自是要说道做到。县令大人也是说到做到,说要来捧场便来了。小老儿还以为是说笑呢,真是让人意外。快请进,快请进,尝尝我郑记的芝麻饼和煮茶。”
李徽笑道:“自然要尝尝。闻着都流口水了。走。”
郑老丈躬身引着李徽四人进了大堂。里边熙攘的食客纷纷行礼,有的拱手的,有的磕头的。刹那间条凳桌子碗碟哐当作响,有茶水洒了一地的,有不注意摔倒的,场面乱做一团。
阿珠看着这场面,那些狼狈笨拙的情形,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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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团团拱手大声道:“各位请自便,不用拘礼。本县可不想打搅大伙儿喝茶。都坐下。”
众人这才纷纷应诺,又是一番忙碌之后才落座。
郑老丈大声招呼自己儿子道:“阿龙,速将楼上隔间收拾干净,请县尊大人去楼上雅座。”
阿龙大声应诺,放下手中的活计往楼上跑。李徽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就在大堂便是,这里热闹的很。”
柜前的一张桌子上的百姓主动让了座,李徽等人落了座。郑老丈亲自去后厨取茶水点心。李徽环视周围,周围百姓也都看着他,大伙儿大眼瞪小眼,一时气氛有些怪异。
李徽笑道:“诸位看着我作甚?我又不能吃?各自吃喝便是,不用拘谨。倘若诸位要是如此,我可不自在了。”
众人纷纷转头,不过毕竟县尊大人在场,可不敢大声喧哗了,吃喝的声音小了些,也斯文了不少。李徽知道难以避免,却也不太在意。
不久后郑老丈亲自端着两大盘热腾腾的芝麻饼上来。那面饼双面金黄,上面洒着些芝麻粒,光是闻着味道便让人垂涎欲滴了。只是有些小,不过小茶盅大小而已。
“县尊大人,尝尝看,这是小店最拿手的茶点。虽然别人家也有,但是我家的最好吃。”郑老丈殷勤招呼道。
李徽点头笑道:“自然要尝尝,看看怎么个好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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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伸手拿起一块饼,凑到鼻子下闻了闻,香味扑鼻。张口咬了一口,更是香脆满口,嚼了几下,只觉滋味绝佳,不由得挑指大赞。
“不错,不错,小小面饼做的如此爽口香脆,当真是令人称奇。好吃的很。”李徽笑道。
郑老丈见李徽喜欢,顿时面露笑容,抚须道:“还是县尊大人识货,不像有些人,还挑三拣四说我郑记的芝麻饼如何如何,那是不识货。我郑记芝麻饼乃居巢县一绝,就算卖到建康城去,也不输那些什么精致的糕点的滋味。”
旁边有百姓笑道:“老郑头,你可真敢吹啊。”
郑老丈恼怒,正欲理论,但一想县尊大人在此,便只瞪了他一眼作罢。
李徽连咬几口,吃的赞不绝口。直到将剩下半块芝麻饼丢进口中,回头看阿珠等人坐着没动,于是笑道:“吃啊,你们都吃啊,滋味很是不错。阿珠,吃一个。好吃的紧。”
阿珠点头拿了一块,秀气的咬了一口,捂着嘴慢慢的咀嚼。赵大春和郭大壮可早就等不及了,李徽一发话,两人立刻抓了芝麻饼整个丢到口中大嚼起来。
阿珠一口还没吃完,大春大壮已经是一个又一个的连吃五六个。片刻之间,两盘芝麻饼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孤零零的躺在盘子里。两人倒也知道不好意思,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砸吧着嘴意犹未尽。
“阿珠姑娘,滋味如何?”郑老丈满是期待的问道。
阿珠点头赞道:“确实好吃的很。酥软香脆,很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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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老丈呵呵笑道:“瞧瞧,识货的。酥软香脆,这话我得记着。”
“哈哈哈,干脆请人用笔写在你老郑头的脸上得了。”有百姓促狭的叫道。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郑老丈瞠目欲怒,却也忍不住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一八章 不速之客
“不过……郑大叔,那个……阿珠可不是挑刺。阿珠觉得,还可加些滋味。如果能再加些滋味就好了,甜味咸味都成。面食点心,咸甜更能提味生香。还有,里边若是有糖心或者是肉末,便更是好吃了。”阿珠说道。
李徽苦笑看着阿珠,心道:咱们来捧场的,你提什么意见啊?这小丫头真实在。自己也尝出来了,饼确实没什么滋味,缺了点什么,但何必吹毛求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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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老丈闻言不但没有不快,反而挑指赞道:“哎呦,行家啊。阿珠姑娘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我家芝麻饼本来是加糖水的,这不是很长时间已经没有买到糖粉了么?所以只能如此。加咸味倒是没试过,没准可以试一试。糖心肉心,那也可以试一试的。下次,下次姑娘再来,老汉我保管你吃到满意的。”
阿珠忙道:“大叔,我不是不满意,现在也很好吃。但是大叔要去建康城卖饼的话,那可得弄的更有滋味才成。大城里的人口味刁呢。”
“很是,很是。”郑老丈点头笑道。
李徽微笑看着阿珠道:“没想到你还懂鉴赏美食。说的一套一套的。”
阿珠红了脸道:“不是,我小时候,我娘便会给我们做这样的饼。我爹在山上采了野蜂蜜回来,我娘会抹在面上烤,味道好吃的紧。阿珠是按照自己习惯的口味说的罢了。我这也是胡说八道,各人有各人喜欢的口味,我说的未必对别人的口味。”
郑老丈笑道:“不是胡说八道,确实需要加味。等一切好起来了,老汉会让我家阿龙去历阳郡或者去南岸庐江郡去买些糖粉回来调和的。”
李徽呵呵笑道:“老丈,小孩子家乱说话,你莫要在意。原味也很好。面粉本身便带香甜滋味,芝麻撒上去更是香的很。小孩子家爱吃甜味罢了。”
阿珠低声道:“人家不是小孩子。”
郭大壮在旁突然大声道:“老丈,怎不问我的意见?”
赵大春也道:“就是,怎么不问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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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老丈忙道:“二位壮士觉得滋味如何?”
郭大壮道:“好吃倒是好吃,就是饼太小,都不够塞牙缝的。而且也不多。我都还没咂摸出味道来。老丈抠门的很。”
赵大春也道:“可不是。做这么小的饼儿,你也好意思卖。咱们吴郡卖的面饼,一张有我脸盘子这么大,郑老头,你是奸商。奸商啊。”
周围百姓闻言,都哈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已经看到了大春和大壮吃东西的样子。一口一个,在口中嚼两下便下肚了。这饼儿虽小,但一口一个也是吃不下的。现在这两个人又骂郑老丈是奸商,可真是把众人乐坏了。
郑老丈忙赔笑道:“壮士误会了,实在是面粉不多,只能做小饼。今日可都是免费送一份给乡亲尝尝滋味的,做的太大,面粉可不够。瞧瞧,这么多乡亲来吃,我岂能招待的起?”
赵大春和郭大壮咂嘴不语。
郑老头笑道:“有一说一,我郑家以前做的饼可都是碗口大小的。两张饼便能让一个壮汉吃饱。诸位乡亲可以作证,可不要昧着良心说话,这种事上玩笑也开不得的。”
众人纷纷点头道:“这话不假。郑老头家的饼可是很实在的。”
赵大春翻了白眼道:“郑老头又吹牛,两张碗口大小的饼能吃饱?我赵大春一顿吃二十张也未必能饱。不信你弄二十张来试试?”
郭大壮在旁点头道:“对对对,弄二十张来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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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老丈怔怔苦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求救般的看着李徽,心道:感情县尊大人是带人来砸场子的是吧。
李徽呵呵笑道:“郑老丈,莫听他们胡说。大春大壮,莫要胡闹。你们能吃,别人却给不起。吃几块尝尝滋味罢了,都给你们吃了,乡亲们吃什么?将来等一切好起来了,你们来这里随便吃。但要给钱,不能吃白食。”
郑老丈呵呵笑道:“不要钱,不要钱。等明年咱们日子好起来,二位壮士来,想吃多少吃多少。现在这种情形,确实为难。可不是老汉我小气。”
赵大春道:“开个玩笑罢了,瞧把这老丈吓得,脸都白了。”
李徽无语,转向郑老丈道:“老丈,这饼也吃了,我们也该走了。祝老丈生意兴隆,财源滚滚。阿珠,结账。”
郑老丈忙摆手道:“可不能要钱,县尊大人来吃几块饼,倒要给钱?老汉我要了你的钱,岂非天天睡不着觉?你是咱们的恩人,哪有恩人吃几块饼要给钱的?绝对不成。”
众百姓纷纷道:“就是,不用给钱,给了钱郑老头便的关门了。”
李徽哈哈大笑道:“罢了,既然如此,那便不给钱。但也不能吃白食。这样吧,老丈这芝麻饼叫什么名字?”
郑老丈不解其意道:“名字?就叫芝麻饼啊。这不就是名字。”
李徽笑道:“要有个响亮的名字才不辜负这么好吃的芝麻饼。我给起个名字,就当付饭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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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老丈大喜道:“那可再好不过了。有劳县尊赐名。”
李徽笑道:“这饼,两面金黄,圆如满月。我看就叫做黄金月饼吧。”
众人轰然叫好道:“黄金月饼,这名字贵气。好的很。”
李徽笑道:“谈不上好,但是应景。将来月圆之夜,煮上茶水,吃着黄金月饼,赏着天上的满月,或许会成为一种风潮也未可知呢。”
众人纷纷点头,嘴上说好,心里却想:这李县令有些好笑,这会成为什么风潮?毕竟年轻,虽然有本事,但想法却跳脱奇怪的很。
不过县令大人说叫月饼,那便叫月饼好了。这么俗气的名字,其实也没什么好的。但只是图个热闹好玩,倒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李徽也只是图个好玩而已,月饼不月饼的只是玩笑话。只是觉得这里连中秋都不过,自然也没月饼这种东西。所以顽心起来,便随口取了这个名字。李徽并不知道,他这随口的命名,却真的在后来成为了风潮。
多年以后,中秋节成为了节日,吃月饼也成了风尚。郑记生意做的很大,黄金月饼因为得李徽的亲自命名而名声大噪,甚至成为了贡品。这是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包括李徽自己。
当下的李徽和众百姓在茶铺里说说笑笑,心中甚是轻松。李徽很愿意跟这些人在一起说话,百无禁忌,闲聊胡扯都成。这茶铺的氛围可跟李徽陪同顾谦参加过的那些宴饮聚会完全不同。那些宴会充斥着荒诞怪异附庸风雅的氛围,而这里,则是真实的人间。
李徽等人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间茶铺门口有喧哗之声。周澈带着几名手下现身于茶铺门口,几名手下大声的吆喝着,让百姓让道。门口百姓纷纷惊吓躲避,让热烈的氛围一下变了味。苏丹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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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沉下脸来,皱眉正要制止。却见周澈快步进来,神色郑重的拱手道:“县令大人,在下有要情禀报。请移步说话。”
李徽意识到似乎发生了什么紧急之事,于是拱手向郑老丈和众百姓告辞,快步出了茶铺来到街道上。
“东城门外来了一群兵马,人数约莫两三百人。距离东门已然不足五里,已经下了鼓山山坡官道了。”不待李徽开口询问,周澈便急促的低声禀报道。
鼓山是居巢县东门外数里外的一座小山,这支兵马下了鼓山西坡,那便距离居巢县已经很近了。
李徽有些诧异,皱眉道:“能看清楚是什么兵马么?”
周澈沉声道:“数里之外,看不清楚。但那可是两三百人的兵马,敌我不明,不可掉以轻心。所以特来请李县令示下。”
李徽想了想沉吟片刻道:“走,先去东门瞧瞧。”
“李县令,要不要我召集人手于东城集合?准备迎战?”周澈低声道。
李徽笑了起来,道:“迎战?你确定来的是敌人?”
周澈道:“敌我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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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道:“既然不明,何必大惊小怪?弄清楚了再说。”
周澈有些无语。李县令似乎没有搞清楚状况。要知道,那可是一支两三百人的兵马。适才他已经远远的观察了,对方都配备武器,还穿着盔甲,绝对是一支全副武装的兵马。这对居巢县可是极大的威胁。李县令居然无动于衷,怕是不知道其中利害之处。
“县令大人,我认为还是集合人手,做好准备的好。”周澈沉声道。
李徽微笑道:“周兄,你怕是太紧张了。你想想,从东边官道上下来的怎么会是敌人?若是流民武装或者是胡人兵马,该从北边下来才是。他们从东而来,是从历阳郡方向来的,你觉得会是敌人么?”
周澈楞了楞,挠头道:“这倒也是。李县令认为是历阳郡的兵马?”
李徽道:“我也不能确定。很可能是历阳郡的府兵。但他们来此作甚?”
周澈沉声道:“怕是来摘桃子的。咱们刚刚剿灭了湖匪,平息了纷乱,他们便来了,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李徽微想了想笑道:“周兄,且莫乱猜测,去瞧瞧再说。就算是敌人,两三百人想要攻城,那也是攻不进来。需要人手的时候再召集也不迟。今日大年初一,城里百姓热热闹闹的过年,大伙儿心情都很好,不要闹的人心惶惶的,让百姓们担惊受怕。走,去瞧瞧再说。”
周澈吁了口气。李徽确实看出来了自己心里的紧张。自己负责县城治安防卫之责,不想出半点纰漏,所以确实有些紧张过度了。
第一一九章 此消彼落
李徽等人迅速赶往东城,登上城楼站在城墙上往东边城外的旷野里眺望过去。果然,在数里外的鼓山下方的蜿蜒官道上,在一片黑黑白白的旷野之中,一支数百人的兵马正排着长长的队伍缓缓朝着县城东门行来。
仔细观瞧,其实能辨别的出来,那确实是一支全副武装的兵马。基本上都是步兵,中间簇拥着一辆骡车。因为距离太远,难以看清楚到底是不是历阳郡的府兵。但李徽心里基本确认了那是府兵无疑。因为这么多全副武装的兵马,不可能是北边下来的流民武装。
那辆骡车里坐着大人物,队伍保护着骡车前来,估计很可能是历阳郡的大人物来了。倘若真是王牧之来了,倒是让人意外。毕竟今天是大年初一,这时候官员年假,却出动赶来这里,是让人没想到的。李徽本以为,历阳郡有回音,起码也得年假之后。
在两里之外,那支兵马停了下来。队伍中有数人离开队伍飞奔朝东城门而来。不久后他们来到了城下,向着城头高声叫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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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李徽,恭迎王府君大驾光临。下官不知府君到来,有失远迎,望祈恕罪。”李徽上前高声见礼。
王牧之脸上露出笑容来,呵呵笑道:“李县令,不必多礼。本官来的匆忙,也没有告知,怪不得你,李县令腿脚怎么了?似有不便?”
李徽沉声道:“数日前诛杀流匪头目王光祖时受了些伤,已然无碍,只是有些行走不便,多谢王府君关心。”
王牧之点头呵呵笑道:“原来如此。李县令,你做的很好,你做的很好。”
王牧之连说两句‘你做的很好’,足见他内心对于李徽能在居巢县能翻转局面的惊讶。虽然他表面上看似很平静,但从他得知消息后即刻兴师动众的赶来居巢县的行为来看,足以说明他的内心绝非如他的外表那么平静。
事实上,自从数日前接到了李徽从居巢县送来的公文和信件之后,王牧之惊愕不已,第一时间进行了相关的核实,并决定立刻前往核实。
虽然正在新年期间,本应不理公务,享受年假的时候,但王牧之还是动身了。对王牧之而言,居巢县的湖匪之患居然能得到解决,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情。而且,这件事对他而言简直太重要了。
王牧之的出身乃大名鼎鼎的琅琊王氏。琅琊王氏的在大晋的地位自不必说,是属于顶尖高门大阀之中的佼佼者。
时间往前推几十年,当北方五胡入侵大晋,中原大乱之时,琅琊王氏便跟随琅琊王司马睿南下江南,为大晋的存续布局。
当年王导王敦二人执掌大晋军政,一内一外,辅佐司马睿在江南延续大晋国祚,可谓有力挽狂澜的立国之功。琅琊王氏在当年乃大晋第一豪族高阀。在北方被胡人瓜分之时,大晋朝廷在南方得以延续国祚,便是他们经营运筹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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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与马共天下’的民间俗话,便是琅琊王氏身份的最高证明。
只不过,世易时移,风水轮转。琅琊王氏自从王敦之乱后,名望大损。虽然王导态度分明,和从兄王敦划清界限,且亲自领军讨伐王敦,平息其乱。
但这件事终究成为一个过不去的坎,终难挽回当年琅琊王氏极盛之时的名望。在王导死后,琅琊王氏在大晋的实力也逐渐萎缩,在朝中的地位和权势也大不如前。
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琅琊王氏虽然不再有当年王与马共天下时的风光,但其族内子弟却依旧身居大晋各处要职。且族中人才辈出,俊杰无数。其中出了王羲之这样的书中之圣,大晋名士。如今在朝中任尚书仆射的王彪之,都是琅琊王氏家族之中的佼佼者。
且琅琊王氏身为北方侨姓大族,曾经的士族领袖,和各大世家联姻通婚,关系紧密,盘根错节,根系庞大。即便是在如今的大晋,琅琊王氏的分量也非寻常高门士族所能相比。虽非鼎盛之时的风光,却也是绝不能轻视的顶级豪门。
王牧之便是出身于琅琊王氏这样豪族之中。只不过,他的出身其实有些难以启齿,起码对他自己来说是如此。
王牧之的父亲王胡之和王羲之是从兄弟的关系,血缘关系甚至只隔了两代而已。但是王胡之在琅琊王氏之中并无太高建树。和从兄王羲之相比,王胡之除了酒量比他强之外,可谓一无是处。
王胡之有疾,生活作风很不严谨。酒醉之后喜欢胡搞女人,而王牧之便是他胡搞之后的产物。他干起这些事来一点也不忌口,老嫩美丑都不在乎。某日王胡之酒醉之后,去厨下找水喝,恰好看到一个厨下烧火的丫鬟。王胡之兴之所至,便在厨下柴禾堆里将这烧火丫头给办了。结果没想到的是,这烧火丫头居然怀孕了,十月怀胎后生下了王牧之。
所以,就王牧之的个人而言,这显然是困扰他的一个人生的污点。大晋朝对于出身是很敏感的,这一点毋庸置疑。王牧之起初并不被承认身份,五岁以前都跟着母亲在厨下养着,被当成奴仆一般。
好在五岁之后,王胡之良心发现,承认了王牧之私生子的身份,过继给了一名妾室收养。而且琅琊王氏家族内部为了延续家族的强盛,自有一套规矩。对于家族内部子弟并不太计较出身。得益于家族内部的开明,即便是烧火丫头的儿子这件事,也没有让王牧之的前途受到太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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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牧之入家塾之后,表现优异,甚至得到了当年尚未去世的王导的赞许。
琅琊王氏子弟成人之后,都会陆续中正入仕,王牧之也在十多年前便入仕为官。对琅琊王氏而言,中正入仕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琅琊王氏如今确实已经不如以前那般鼎盛,在官职上也不能挑挑拣拣了。
王牧之兜兜转转,做了一圈县令郡丞之类的官职,但一直没有更好的机会。
琅琊王氏之后,郗氏庾氏陆续掌权,自然也不会让琅琊王氏子弟有太多的好处。在家族利益上,他们显然都是要为自己的家族考虑的。
但风水轮流转,局势风云变化。在崛起的桓氏家族的压力之下,郗氏庾氏相继失去实权。桓氏的崛起已经逐渐影响到了所有的豪门大族。桓温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这也逼得各大豪族纷纷联手自保以抗桓氏。
在各个方面,双方明争暗斗,各自用力。特别是在朝廷官职的任命上,北方大族联合起来,各自协调,以求占据更多更高的官职,以抗桓氏的扩张。
他们秉承的原则是,只要能占据官职之位,便不计较官职的优劣好坏。占据住位置,不让桓氏子弟占据更多的官职位置扩大他们的实力才是共识。在这种情形下,隶属于扬州所辖,名义上在桓温治下的历阳郡郡守的官职,反而落到了王牧之头上。
第一二零章 此行目的
两年前王牧之来到而来江北要地历阳郡当郡守,其实也是一种冒险行为。他能得到这个职位,除了世家对抗的原因之外,很大原因是因为前任郡守没能解决居巢县啸聚湖匪的问题。
前任郡守数次围剿不但未能成功,反而损失惨重,居巢县局面严重失控,不得不采取封锁的县域边境的策略。正因如此,三年前中正评议的时候,前任郡守降品被贬,这才让王牧之有机会得到这个职位。
但是,来到历阳郡当郡守,则不得不面临居巢县的问题。虽然居巢县已经废弃,但掩耳盗铃终究不是办法,不能无视这里发生的事情。而王牧之必须在任内解决居巢县的问题,否则,他也将是卷铺盖走路,面临中正降品被贬的命运。
王牧之不是没有想过办法,上任之初,他也曾经制定方略,准备围剿湖匪。可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一听说要去居巢县剿匪,属官们纷纷表示反对。手下府兵都伯们也纷纷反对。
毕竟殷鉴不远,怎能重蹈覆辙。
王牧之翻阅档案,评估得失之后觉得确实难办。以历阳郡不到千人的府兵的实力,外加上简陋的武器装备,想要剿灭冯黑子匪帮恐怕是痴心妄想。
要剿灭湖匪,起码得有几艘战船才成,光是这一点,他便无能为力了。
而求助于扬州都督府也是不现实的,桓温领扬州牧,都督扬州兵马,他王牧之出身琅琊王氏,和其他北方大族一起,已经和桓氏之间的对抗尤其激烈。桓温绝对不会同意出兵或者拨付战备物资给他剿灭湖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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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桓氏的立场上,他们巴不得王牧之因为解决不了居巢县的湖匪问题而任满滚蛋,这样桓氏便能将自己人放在这个位置上。
如今大晋的官职之中,郡守一级的官职的争夺激烈无比。王牧之一旦失去这个位置,桓氏必会填补上来,那绝非琅琊王氏其他大族希望看到结果。
鉴于这种情形,王牧之其实心中焦急无比,很想解决居巢县的事情,但也又心有余而力不足。
为此王牧之特地写信向他的族叔王彪之请教,自己该如何解决目前面临的困境。
王彪之告诉他,倘若当真无力解决居巢县的烂摊子,便不要轻易去尝试。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是一种方法。控制住居巢县周边的局面,不让居巢县这块烂疮疤造成的危害外溢到历阳郡其他区域,那也是能够接受的。
届时三年任满,中正品议之时,也有解释的余地。毕竟居巢县的局面非王牧之任上所产生的。前任丢下来的烂摊子,总不能全部丢给现任。能稳住历阳郡总体形势,便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况且,即便最终不得不被贬离任,起码在这三年时间里,守住历阳郡守的位置,也是对大局有利的拖延。也许在这三年时间里,会有大局上的转机,或者有其他方面的转机。
王牧之只得无可奈何的接受了族叔的建议,因为他确实没有冒险的勇气和实力。既然如此,还不如求稳为上。虽然将来再评议的时候这件事肯定会被拿出来说的,这件事也绝对是没有什么解释的余地的。
所以他加强了居巢县周边的封锁,派出大量府兵封锁官道和濡须河水路,如王彪之所言,既然居巢县是块烂疮疤,便控制住不让其溃烂外溢,也不失为一种守住局面的办法。
朝廷重置居巢县的消息,他是在十月底知晓的。吏部公文抵达后,王牧之有些不太明白朝廷的意思。难道朝廷不知道居巢县的事情?居然派官员前往赴任,这不是找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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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族叔王彪之写来的密信便解释了一切。王彪之信上告诉王牧之,此次前往赴任的居巢县县令和县丞,乃是吴郡陆氏和顾氏子弟。吴郡士族集体投向桓氏,试图攀附桓温以谋求突破,对抗王谢大族。现在桓温北伐失败,气焰有所低落之时,正是要拿吴郡士族开刀,惩罚他们的时候。苏丹小说网
吴郡陆氏和顾氏除非不接受吏部授官,以失去之后中正授官的资格为代价而拒绝此次任命。否则,他们便要付出代价。明知去居巢县任职是死路一条,他们也要派人前来。这便是给予他们的惩罚和报复。让吴郡士族吃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王牧之闻言恍然。他对此并不奇怪,眼下朝中局势愈发焦灼,桓温的野心几乎人人皆知。王谢诸族都在全力阻止。相互间虽然没有明着撕破脸,但是在外围以及各种方面的倾轧其实已经如火如荼。
只能说,吴郡士族这时候掺和进来,站在王谢庾氏的对立面上,若不予以警戒打击,岂能彰显王谢等大族之威。岂能警醒其他人。借着中正授官之事让陆氏和顾氏受到惩罚,这只是一次小小的警告。若他们执迷不悟,后续将有更多的手段对付他们。
在已经干系到大晋国祚,大晋命运前途的大事上,世家大族毫不手软。当然,那也同时干系着他们自身的巨大利益,干系着自身家族的生死存亡。
所以,当王牧之在历阳郡城见到陆展和李徽的时候,关于居巢县的事情,他什么也没说。并且最近流民聚集,居巢县城里有了流民武装的事情,他也只字不提。因为陆展和李徽两人,本就是去送死的。甚至极有可能他们自己的家族也是送他们去当送死鬼的。
这并非是王牧之心狠手辣,而是阵营不同,只能如此。虽然他其实也觉得这对陆展和李徽而言是不公平的。
陆展的死讯传来的时候,王牧之一点也不惊讶,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只是当时有些奇怪,那李徽居然不肯逃离,居然要留在居巢县。当日在历阳郡的时候,这李徽是打听到了一些消息的,他是想要逃走的。但现在,他可以逃走的时候却选择留了下来。这让王牧之甚为讶异。
但这无关紧要,这是他自己找死,也不干别人的事。他要自己派兵前往救援,那绝对是不可能的,给李徽一个代理县令的任命,已经是王牧之能做的一切。
其实王牧之给李徽代理县令的任命,是带有某种死马当活马医的不切实际的期盼之意的。给予他一些行事上的便宜之权,或许能对他有所帮助。他其实是明白,自己这种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但还是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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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方面,也是在李徽死后,能够得到的朝廷抚恤稍微丰厚一些。以代县令的名义得到一些褒奖。王牧之心里也明白,李徽留下来其实是必死的,而这或许便是王牧之能给李徽的补偿。作为大族倾轧的牺牲品,李徽其实也是无辜的,王牧之只能做到这些了。
王牧之其实已经做好了听到李徽死讯的心理准备了,但是谁能想到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当数日前王牧之接到了李徽送来的信和大量公文口供,禀报了居巢县湖匪被剿灭,杀害陆展的凶手王光祖被诛杀,居巢县已经逐渐恢复秩序的禀报之时,王牧之当时根本不敢相信。将公文和信件读了数遍,他都还是不敢相信。
他详细的询问了送信人,居巢县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让人威胁那送信之人,威胁他不说实话便杀了他。送信人在死亡威胁下交代的情形和李徽禀报的基本一致。
至此,王牧之这才愿意相信,或许这一切都是真的。
王牧之当即决定亲自来验证一番。这件事可太重要了。这不光是李徽的成功,也间接让自己受惠。自己明年任期将满,未能解决居巢县的烂摊子将成为他仕途的污点和拦路虎。而现在李徽解决了问题,这也让自己的困扰得以解除。所以,他必须来查看清楚,了解真正的情形。
来时路上,王牧之其实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为这件事感到高兴,另一方面,李徽做成了如此艰难之事,没有如王谢众人所设计的那样死在居巢县,反而立下了功劳。惩戒行为似乎变成了褒奖,危险似乎成为了李徽的机会,整件事变得尴尬之极。
而且,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让他不得不来。那便是,李徽是江南顾氏的人,顾氏和桓氏走在了一起。现在李徽完成了不可能的逆转,这件事未必能算到自己的头上。如果李徽将自己在历阳郡不但没有通报任何消息,反而有隐瞒的情形禀报上去,自己不但不会从中受益,反而会因此遭受质疑。
但事情并非没有转机。王牧之记得,李徽在历阳郡时曾否认他是吴郡顾氏子弟,言语之中似乎并不以身为吴郡顾氏为荣。如果他真的这么想的话,自己则可以拉拢他,和他达成默契。
另外,居巢县的事情还没宣扬出去,桓温还不知晓此事。如果等桓温知道了,恐怕会有别的变故。为了历阳郡守的官职,他会不会派人去让李徽按照他的意图行事?即便李徽说过他并非顾氏子弟,但如果桓氏派人招揽,他会不会倒向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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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无论是从世家对抗的角度,还是从他王牧之个人的角度而言,都必须立刻前往居巢县确认此事,并且提前确认李徽的态度和立场。要赶在桓氏知晓之前,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不能让事情走向自己不想看到的局面。
所以,王牧之第一时间赶来了居巢县。
第一二一章 论功行赏
“多谢府君大人,这算不得什么。”面对王牧之的夸赞,李徽谦逊道。
王牧之满脸笑容,呵呵笑道:“李县令,不必过谦。本官此乃是来向你道贺的。立下如此奇功,可喜可贺。真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些,当真是英雄出年少,后浪推前浪。本官为你感到高兴,也为居巢县的百姓感到高兴。”
李徽微笑道:“多谢府君大人,这算不得什么,是下官分内之责罢了。剿灭湖匪,安定百姓,分内之职也。倒是府君大人冒着严寒,年节之时赶来,令李徽甚为感动。府君大人对居巢县如此关心,真乃居巢百姓之福啊。”
王牧之脸上微微一热,怀疑李徽是在阴阳怪气自己。不过倒也并不在意,笑道:“这也是本官的分内之责。历阳郡治下的事,都是本官的事。居巢县湖匪和流匪横行,本官一直关注。正欲年后集结兵力物资予以铲除。但李县令能够提前解决此事,那便最好了。省的本官前来剿匪平乱,更是让居巢县百姓少受些苦楚。总之,此乃天大的喜事,还过什么年?本官必须即刻前来亲自向你道贺才是。”
李徽笑着点头称是。心中对王牧之鄙夷之极。他这时候说什么他早已准备派兵来解决这里的事情,这话虚伪之极。但好在他似乎也没有摘桃子的意思,恐怕只是面子上过不去而已。
自己还有求于他,他又是自己的上官,倒也不必揭穿他的虚伪谎言,搞得下不来台。
“王府君,咱们还是进城说话吧。这里寒风凌冽,王府君一路辛苦前来,不如先进城歇息歇息。请!”李徽道。
王牧之点点头,转头叫来那名大胡子都伯,沉声吩咐道:“胡永安,你先带人进城开路,本官和李县令随后就到。”
大胡子胡永安躬身应了,当即率领一百名府兵先行飞奔进城。
李徽和周澈对视一眼,心中其实都如明镜一般。王牧之此举还是加着小心,担心遭到埋伏,所以先派人进城探明情形。两人也不以为意,毕竟之前居巢县的局面险恶,王牧之心中怀疑事情的真假也是情有可原的。此人行事如此谨慎小心,精细之极,倒并非是莽撞之人。换作自己,怕也会这么做。
果然,胡永安带人进城之后,迅速控制了东城门,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有人在城头打出旗号。看到旗号后,一名都伯上前低声向王牧之禀报了几句,王牧之微微点头。
“李县令,咱们这便进城吧。”王牧之笑道。
李徽拱手道:“好,下官为府君引路。”
王牧之笑道:“你剿匪时受了腿伤,走路都一瘸一拐了,便跟本官同车进城吧。”
李徽笑道:“多谢府君关心,其实已无大碍。”
王牧之摆手道:“崴了脚不好走路,若加重伤势可不好。本官可不能让你这立了大功之人成了残废,上车吧。”
李徽忙道:“下官不敢。”
王牧之上前挽住李徽的手臂,笑道:“有什么不敢的?你连匪首都敢诛杀,却不敢同本官同车?我难道比匪首还可怕么?哈哈哈。”
李徽笑道:“既然如此,下官恭敬不如从命便是。”
当下两人上了车,车马缓缓向城门而去。当骡车穿过城门洞进如城中之事,王牧之轻声感叹道:“本府任历阳郡太守两年余,这还是第一次进居巢县城。说来惭愧,惭愧之极。”
李徽愣了愣,没有接茬。王牧之居然还知道惭愧,看来倒也不是没有良心之人。只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
数百府兵簇拥着车队街道上缓缓向县衙方向前进。王牧之从车窗往外看。他看到了街道上熙攘的人群,看到追逐打闹嬉笑的孩童,看到了不少店铺已经开张,看到了一片生机勃勃的场面。心中更是有些感慨。
“李县令,真是了不起。短短数日,能让居巢县有如此景象,着实令本官惊讶佩服。”王牧之道。
李徽笑道:“并非下官之功。居巢县混乱了五年,百姓苦不堪言,人心思安。只需铲除湖匪流匪,百姓们自然便会安定下来。倒也无需什么其他特殊的引导。”
王牧之点头道:“是啊,百姓其实只求安稳罢了。但是,终究是你救了他们。本官没能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你做到了。本官谢谢你,也替他们感谢你。你立下大功了。”
李徽诧异的看着王牧之,王牧之微笑郑重道:“不是假话,是本官心中之言。”
李徽道:“分内之责,不敢言功。”
王牧之点点头,不再多言。
一行人抵达县衙,李徽引王牧之入内。王牧之没有耽搁,当即宣布升堂。
堂上,王牧之命李徽和周澈再一次详细禀报关于剿匪过程和赈济过程。随行师爷进行了详细的记录。这一次由太守主持询问,所录之事便可被正式认可,可作为最终事实上禀朝廷。
禀报过程之中,即便剿匪的经过王牧之已经从文字和口述上知晓数次,但此刻听李徽等人亲口说来,还是惊心动魄且颇为赞叹。
李徽的诱敌之计甚为精妙。通过湖匪眼线放出消息,引诱湖匪进攻,设下天罗地网,一步步让湖匪落入圈套之中。可以说是兵不血刃,但却又惊心动魄。
虽是用计,但其中的智慧和胆魄却是底色。若无胆魄智慧,那是根本不敢同湖匪交手的,更何况是引湖匪来袭,搞不好反而是引狼入室,自食恶果之举。
至于诛杀王光祖的经过,李徽说的轻描淡写,但那更是令人心惊胆战。按照李徽的说法是,他知道周澈会帮自己,所以才敢去对王光祖动手。
但其实站在周澈的角度上,却知道李徽事前跟自己可没有通半点声气。而且,如果李徽没有当场将王光祖诛杀的话,自己未必会站在他一边。
禀报之后,王牧之抚须点头,长吁一口气。
“诸位,本官要向李县令以及在座诸位表示祝贺。居巢县湖匪盘踞已久,一直是本地顽疾。前任郡守多次围剿,皆无寸功。本官自上任以来,无一日不想解决居巢县湖匪之患,但因种种原因,尚未实行,只得采取围堵之策,实乃迫不得已。如今李县令能解决此患,实乃大功一件。本官得知,欣喜之极。故而即刻赶来,向诸位道贺,为诸位庆功。今晚本官将设下庆功宴,为李县令和周澈以及参与之人庆贺。也代表居巢县百姓,向诸位表示道谢。”王牧之大声说道。
李徽周澈等人连忙道谢,连称不敢。只不过李徽却知道,他之前的态度是怎样的。此刻冠冕堂皇,着实有些虚伪可笑。不管怎样,王牧之的话听着还是入耳的,起码在明面上,他的姿态是正确的。
“有功当赏,有罪当罚。本官向来赏罚分明。李县令平息居巢县事态,立下大功,造福居巢百姓,安定南下流民有功,岂能不予褒奖。本官得知消息之后的第一时间便已经上禀朝廷为李县令请功。李县令为居巢县正式县令的任命很快便将抵达。本官在此先提前向李县令道贺。所谓名正则言顺,即日起,李县令,你可放开手脚做事了。”王牧之微笑道。
李徽忙躬身行礼道谢。既然王牧之这么说,那便是板上钉钉了。这虽然是自己应得的,也是王牧之之前承诺的,但是短短月余,自己便成为居巢县的正式县令,这确实是令值得高兴的事情。
县丞和县令,虽只有一步之遥,但其实是入流和不入流的关系。县令官职虽小,但已经是朝廷命官,一县之长。县丞虽然也是个九品官职,但其实不过是高级小吏罢了,这二者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王牧之虽然之前的举动令人生疑,似有故意放任自己和陆展前来送死的嫌疑。但起码在这件事上,他没有骗自己。他上次信上说,如果自己能够解决这里的问题,便会正式任命自己为县令,倒也没有食言。
众人纷纷向李徽道贺,都非常高兴。特别是跟随李徽一起前来的众人,他们知道这之前经历了怎样危险的局面。也知道李家小郎君的勇气和本事有多大,才从那样危险的局面之中将局势扭转过来。数次都面临死亡的绝境,非一般人所能承受。李徽被正式任命为县令,也是实至名归。苏丹小说网
蒋胜等人则想起了死去的陆展,为自家主人感到惋惜和悲伤。倘若当初陆展能听从李徽的意见,能够和他一起合作行事的话,也不至于死在了这里。事实证明,即便局势险恶,也还是能够大有可为的。
第一二二章 长夜漫漫
“李县令提及的北地流民土断占田安置的想法,本官思虑之后认为可行。不过,具体相关事宜,必须依照朝廷律法为之,不得出纰漏差错。如何行事,本官也不加太多的干涉,一切由李县令根据情形自行安排实行,但需造册上禀本官,让本官知晓进度,以便纠偏勘误。毕竟土断和占田之策实行久远,内中多有限制,本官不希望李县令造成谬误。不过李县令放心,但只要能让百姓安居于此的办法,但不违朝廷律令,本官一律支持。李县令,你大胆行事便是。”王牧之继续说道。
李徽大喜,拱手道谢道:“多谢府君应允,这才是下官最想听到的好消息,下官替流民百姓感谢府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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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非假话,李徽心里清楚的很,要想保证居巢县的长治久安,必须要让本县百姓和来此流民安居乐业。靠着眼前的赈济是不成的,眼下只是暂时的稳定,而非真正的长治久安。
土断和占田之策被允许推行,那便在政策上扫清了障碍。这是前提。有了这个前提,之后才能具体实行。
王牧之沉声道:“李徽,你也莫要高兴的太早,本官给你泼一瓢冷水,免得你头脑过热。这居巢县的情形和别处不同。事情并不好办。铲除匪患很难,但治理安民或许更难。你需要统筹考虑,好好思量行事,切不可盲目冒进,造成民愤民怨,甚至酿成民变。本官绝非危言耸听,土断占田之法推行以来,因此策造成的混乱不胜枚举,酿成民变也有之,当谨慎而为之。”苏丹小说网
李徽拱手道:“多谢王府君提醒,下官谨记。事在人为,下官当全力为之,希望不负府君信任。”
王牧之点头,继续道:“关于李县令请求的官员配备人选,本府会禀报朝廷,尽快配备相关官职。县丞主簿以下官职,李县令可自行物色任命,禀于郡衙报备告知便可。……居巢县目前局面稳定,但是不可掉以轻心,毕竟混乱太久,难免会有各种麻烦。要想恢复安定的局面,还需要时日和多想办法。李县令,本官其实也帮不了太多,唯有为你鼓劲打气而已。”
李徽心想:你倒是把路堵死了,我本想要一些资源,但看这样子,你是不打算给了。不过,李徽其实也没期待太多,王牧之现在有这样的态度,已经出乎李徽的意料之外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关于李县令推荐的县尉人选,本府也予以批准。即日起任命周澈为居巢县县尉,相关任命文书,胡郡丞会交付李县令之手。周澈,以你的身份,本不该得此任命,但你剿匪有功,李县令又竭力举荐,故而给予任命。望你知恩感念,好好做事。”
周澈在旁一直竖着耳朵等待着自己任命县尉的消息,听到王牧之的话,心中欢喜的仿佛要炸裂开来。
他经历变故,家中亲人全部被燕国鲜卑人所杀,南逃至居巢县,又险些误入流匪之途。幸亏遇到了李徽,如今终于得到大晋的正式认可,成为居巢县尉。此刻心中欢喜,但却又悲从心来,一时间悲喜交集,几欲哽咽。
“多谢王太守,多谢李县令。我周澈此生不负大晋,不负王府君和李县令的栽培之恩。”周澈上前给王牧之磕头,又给李徽磕头,语带哽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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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牧之笑道:“好好做事便是,不必谢我,得谢李县令才是。”
李徽却也摆手道:“也不必谢我,那是周县尉应得的。若不是他助我,这里的事也不会如此顺利。恭喜你了,今后你我携手,共同努力便是。”
周澈重重点头,起身退到一旁。
“李徽,听说此次剿灭湖匪,缴获了不少粮食物资是么?”王牧之看着李徽问道。
李徽心中一惊,心道:你该不会打这些物资粮食的主意吧,你一石粮食物资都没有带来,难道还要从乞丐碗里讨饭吃不成?
“禀府君,确实缴获了不少粮食物资。总量约莫一千石稻谷,碾成糙米约莫六百石。但下官已然全部用于赈济之用。这些粮食也都是湖匪从本县百姓身上盘剥获取的,下官为了稳定局面,便没有禀报府君,决定全部赈济使用。毕竟湖匪取之于民,我便还之于民,应该没做错吧。对了,还剩下百余斤臭鱼干,若府君要收缴的话,倒是可以运走。”李徽沉声道。
周澈在旁心道:李县令还真敢编瞎话,明明缴获了三千石稻谷外加各种物资,倒他口中便只剩下三成了。不过周澈知道李徽的心思,那些粮食物资现在可是宝贝,关键时候是能够稳定局面的,绝不能被拿走。
王牧之哈哈笑了起来道:“李县令,你以为本官是来向你讨要的么?本官只是问问罢了。臭鱼干还是你留着自己享用吧。按照规矩,缴获物资需要造册上报,注明用途,否则岂非是私吞行为?回头你造个册呈交上来便是。哎,粮食用来赈济百姓自然是可以的,但今年三吴大旱,粮食紧缺,我历阳郡也面临粮食不足的情形,我担心的是,接下来再有流民蜂至,你拿什么安顿他们。本官可是没办法给予你帮助了。”
李徽忙道:“下官会想办法应对的,背靠大湖,还能饿死不成?下官想着,天气稍暖之后,组织本县渔民下湖捕捞鱼获,希望能够用鱼获换取一些粮食。总之,积极自救才是良策,靠着赈济是不成的。”
王牧之微微点头道:“很好,你自有打算那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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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牧之舒展了一下身体,欲起身退堂。李徽忙道:“府君大人,下官对擒获的湖匪俘虏的处置建议,不知府君大人是否同意?”
王牧之哦了一声道:“是了,你不提醒,本官差点要忘了。李县令,关于那些湖匪俘虏的处置,本府恐不能听从你的建议了。既已经查明了他们的罪行,个个都是罪大恶极之徒,你却还要留他们性命,是何道理?”
李徽闻言忙道:“府君,下官的意思是,这些人固然死不足惜,但也有更好的法子可以惩罚他们。我居巢县即将需要大量人力做事,将他们刺字为奴,做些苦力之事,比一刀杀了的好。并无饶恕他们的意思。”
王牧之皱眉道:“不成,必须杀。不能因小失大。不能贪图些人力便让他们逍遥法外。这些人横行多年,祸害乡里,罪大恶极,需得当众正法,方可一儆效尤。本官本想着将他们押往历阳斩首的,但也没这个必要了。这样吧,你安排一下,明日午时,于衙前广场公审处斩。”
李徽悚然拱手道:“遵命。”
王牧之看着李徽道:“你要学习的还很多,不可沽名钓誉,不可妇人之仁。否则后患无穷。”
李徽拱手称诺,他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幼稚了。他原本是考虑到之后需要大量的人力做事,死囚是最好的苦力,使用起来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所以在给王牧之的文书上建议以终身劳役代替死罪,让这些人做一辈子苦力恕罪。
但王牧之说的没错,这种罪大恶极之辈,当众诛杀方可平民愤,可震慑所有人。带来的教化效果比作为苦力的那点好处要大多了。
李徽也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性,这年头可不是后世,乱世重刑,方可控制局面。许多事,绝不可以用后世的思维行事,否则会后患无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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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牧之的住处安排在东城原流民武装的军营之中。李徽本想安排王牧之住在县衙的,但王牧之拒绝了。
当晚,王牧之果然在住处摆下酒席,为李徽周澈等人开了庆功宴。王牧之早有准备,从历阳郡来时,带了些酒菜,宴席倒也丰盛的很。
酒席之间,气氛热烈。王牧之酒量甚豪,言语风趣。席间再不谈公事,王牧之只说些官场轶事名士趣闻,倒也亲切和蔼之极。宴席持续到初更过半,方才结束。
李徽喝的醉醺醺的,脑子有些犯迷糊了,于是向王牧之告辞。
王牧之却留住了他。
“李县令,长夜漫漫,时辰还早的很,何不留下来陪我聊聊天,我也有些话想和李县令单独说一说。白日人多口杂,有些事本官不好详说。”
李徽闻言只得躬身道:“下官敢不从命。”
王牧之笑了起来,命人煮了热茶送上来,并且挥退了众人。
李徽有些紧张,不知道王牧之要说些什么。看这架势,似乎不止是简单的聊聊天的样子。
李徽对王牧之从一开始便有戒备之心,摸不清此人的行事逻辑,所以心中总是有些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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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县令请坐。”王牧之盘腿坐于木案后,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李徽拱手道谢,盘坐于蒲团上,双手扶膝,表情凝重。
王牧之笑了笑道:“李徽,我们只是随意闲聊,不必拘谨。”
李徽点头道:“下官明白。”
第一二三章 促膝长谈
王牧之端起煮茶喝了一口,双目炯炯看着李徽道:“若本官没有弄错的话,你是去年吴郡中正评议之后获得授官的资格的。似乎是个中品。”
李徽欠身道:“正是,府君好记性。”
王牧之点点头道:“中品授官,倒是有些意外。吴郡顾氏待你不薄啊。顾氏自家子弟怕都有人上品未得官职吧,倒是举荐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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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咂摸着王牧之的话,不知道该不该如实回答。
“王府君,其中缘由,其实不用下官多说了吧。府君应该是知道其中的缘故的,又何必发问?”李徽决定不跟他绕圈子打哑谜,直接了当的道。
王牧之愣了楞,呵呵笑了起来道:“本官怎知其中缘由?你这可是说笑了。罢了,你不愿提,本官不问便是。咱们聊聊别的。比如说……你对本官的印象如何?”
李徽想了想道:“下官初出茅庐,又初来江北为官,同王府君认识也就这一个多月的事情,不敢妄言评论,也没资格评论上官。”
王牧之呵呵笑了起来,摇头道:“不是不敢评论,也不是没资格评论,而是你对本官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不肯口出恶言是么?”
李徽皱眉道:“府君怕是喝醉了,下官并无此意。”
王牧之微笑道:“李徽,本官来猜一猜你心里的想法吧。你对本官的观感很差,是也不是?你内心之中,当初在历阳郡,你打探到了居巢县的局面险恶,但本官只字未提,而且还呵斥了你,你定然觉得本官有害人之意。在你心中,定然觉得本官对陆展被杀负有责任。也对本官怀有极大的戒心,是也不是?”
李徽有些惊讶,王牧之的话如此直接,倒是让李徽料想不到。李徽以为,即便自己提及此事,王牧之也定会竭力抵赖否认才是。更何况是自己说出来。当初在历阳郡,王牧之确实是知情不言。甚至自己当面问他的时候,他却还斥责自己胡言乱语。若说王牧之没有责任,倒确实也说不过去。
不过,王牧之的责任到底有多大,是他害死了陆展么?倒也未必。
“李徽,本官是不是说出了你的心里话了?”见李徽沉吟不语,王牧之看着他目光闪烁,沉声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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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缓缓开口道:“府君要听实话还是听假话?”
王牧之道:“当然是听实话。”
李徽点头道:“好,那下官便说实话。下官对王府君的行为确实感到疑惑,不过那是当初。现在,下官似乎有些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王牧之沉声问道。
李徽道:“下官觉得,府君倒不是针对我和陆县令,在下和陆展和王府君之间素无交集,我们都是第一次授官上任。在此之前,在下从未和王府君有过任何的恩怨。王府君当不会对素昧平生的我和陆展生出什么怨念和杀意,所以按理来说,不该知道居巢县的险恶局面而竭力隐瞒的。这里边必有其他的原因。”
王牧之心中惊讶,李徽的思路很清晰,能分析到这一步,足见其见识不凡。
第一二四章 阵营立场
“这可是一次豪赌,你不怕输的连命都丢了?”王牧之沉声道。
李徽微笑道:“但于我而言,我唯一的赌注便是这条命。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赌注。或许对有些人而言,性命是极为宝贵的,但对下官这样的人而言,命恰恰并非是最宝贵的东西。”
王牧之道:“难道来居巢县当这个县丞的官职,居然值得用性命来赌?”
李徽摇头道:“府君大人,我赌的不是县丞这个官职,我赌的是未来,是前程,是希望。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于我而言,我不希望自己一辈子寄人篱下,一辈子碌碌无为。如我不抓住这个机会,我的人生一眼可见尽头。我能够看到我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乃至我死之前的情形。因为我的人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我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王牧之惊呆了,眼前这个李徽年纪轻轻,但很显然有着超出他年纪的成熟。他居然能说出这些话来,让王牧之刮目相看。以王牧之四十多岁的阅历,自然能听懂李徽在说些什么。李徽的意思是,以他的出身和地位,这一生都不会有机会出人头地,只能碌碌一生。到死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他看到了自己平庸的未来,无法接受这样命运,所以他选择了赌一把。
虽然,这有些疯狂和偏激,但王牧之更惊讶的是这个年轻人的勇气和身上那种不顾一切的气概。有多少人敢这么豪赌一把?所以大多数人都甘于平庸低贱的一生而无法摆脱。这给王牧之带来内心之中极大的震动。
“李徽,本官佩服你的勇气,但你难道不觉得这么做有些偏激?而且,本官甚至觉得,顾氏正是利用你的这一点,从而让你为他们解困。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被他们利用了却不自知?”王牧之沉声道。
李徽笑了起来,沉声道:“王府君,他们当然是希望我接受官职前来居巢县任职。这样确实可以让顾家摆脱困局。否则,顾氏东翁为何要和我说这件事?这本身便已经表明了他们的目的和期望。但是,东翁起码没有对我隐瞒居巢县的情形,也明确告知我此处的凶险,由我自行抉择,起码他们是坦荡的。至于说利用我,那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叫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下官愿意来冒险一搏,就算丢了性命在这里,却也不会怪别人。这是下官自己的选择。”
王牧之摇头叹道:“少年人为了名利而不惜己身,岂非是误入歧途么?普天之下,寻常百姓多如牛毛,不也都活得好好的,一生平安渡过,不也是个好的选择么?你托庇于顾家,日子也过得去吧,不这么做便活不成么?”
李徽笑道:“王府君,每个人的志向不同,别人怎么样活着是他们的事。于我而言,我更愿意为自己挣得一份前途,赢得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或者说的更明白些,下官不愿浑噩度日,更希望自己的生命有绚烂华彩之处,方不负上天赐予这条性命。人生苦短,如花似雾,转瞬即逝。若平庸浑噩,岂非如行尸走肉,生不如死?下官认为,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短,而在于广度和高度。”
王牧之听了这话,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李县令这番话慷慨激昂,让人振奋。如此看来,本官倒是见识鄙薄了。”
李徽摇头道:“王府君却也不必说这种话。若非府君相问,且要下官如实回答,下官也并不会说出这些心里话。倘若府君听着觉得刺耳,觉得不能苟同,便当下官喝了酒胡言乱语便是。”
王牧之摆手道:“不不不,你能和本官说出心里话,我是很高兴的。本官也并无责怪之意,相反,本官心里甚为震撼。你年纪轻轻,能有如此见识,殊为不易。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敢于直面艰险,这份勇气便是许多人都不没有的。我大晋风气颓靡,其实缺的便是你这样的一份锐利之气。”
李徽躬身道:“下官不知天高地厚,王府君雅量能容,下官甚为感激。”
王牧之微笑点头,喝了口茶,话锋一转,忽然道:“李徽,你适才说的那些话,我听着似乎耳熟。我大晋有位大人物说过类似之言,看起来,你和他倒是有相同的志趣。若是你们相识,或许可成为忘年之交。”
李徽笑道:“这只是下官不知高低对错的狂言罢了,却不知哪位大人物也是这么认为的。”
王牧之微笑道:“桓温,桓大司马,你认识他么?”
李徽愕然道:“桓大司马?天下谁人不知?但我这种身份之人,又怎会与他相识?”
王牧之微微一笑道:“你既知道他,便该知道他说过的话。他曾说:大丈夫倘不能流芳千古,何妨遗臭万年。还说:碌碌无为者,譬如走尸,虽活万年而犹死也。瞧瞧,你们说的话岂不是一个意思?”
李徽皱眉道:“王府君,这话可不能乱说。其一,我岂能同桓大司马的言论相比较?桓大司马乃当世英雄,乃是下官仰望的在云端之上的存在,岂能相比较?再者,桓大司马说的话下官其实不敢苟同。他说的话,和我说的不是一个意思。”
王牧之笑道:“哦?你对他的话不敢苟同?何妨说来听听。”
李徽道:“遗臭万年倒也不必了,流芳千古倒是可以追求的。”
王牧之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浑身抖动,甚为失态。
李徽皱眉道:“难道下官说错了么?让王府君觉得如此好笑?”
王牧之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可不是取笑你。有趣,有趣。你果然与众不同,这可真是更有趣了。但不知桓大司马知道你这么说他,心中作何感想。桓大司马可不喜欢别人背后这么说他。”
李徽皱眉道:“桓大司马怎会知道?除非王府君去告诉他。”
王牧之摆手道:“我又怎会去告诉他此事?李徽,桓大司马领扬州牧,是你我的上官。居巢县这里发生的事情,他很快便会全部知晓。桓大司马爱惜人才,最喜欢你这样的少年英才。倘若他知道你在居巢县所做的一切,定会生出爱才之意,前来招揽你。不如这样,本官替你引荐一番,美言一番。没准你会得到桓大司马的提拔,实现心中的抱负。你觉得如何?”苏丹小说网
李徽今晚被王牧之问来问去,一直觉得王牧之带着什么目的。自己仗着酒意,却也说了一些心中之言。一方面应付王牧之的问询,打消他的疑虑。另一方面,也想以这种方式进一步的从王牧之反应之中得到他真实的目的。
李徽今晚说的这些话,其实都无关痛痒。除了关于自己内心的想法之外,关于吴郡世家的那些事,都不是什么秘密。李徽认为,王牧之其实心里都清楚。从他的问话便可知,他是知道这其中的原委的。
王牧之定是要试探自己的立场,所以才翻来覆去的询问自己。自己索性跟着他的思路,装作毫无心机的回答便是。而现在,当王牧之半开玩笑的提到桓温时,李徽终于意识到,这可能才是他真正要试探的东西。
他强行将自己和桓温联系到一起,又试探自己有无投靠桓温之意,便暴露了他的目的。
根据自己所知的信息分析下来,王牧之的立场其实不难判断。
当初顾谦说的很明白,因为吴郡世家选择攀附桓氏,为其北伐提供物资粮草,所以才导致了中正评议之后,吏部故意重置居巢县这样的地方,以居巢县的官职授予陆氏和顾氏。顾谦说,那是朝中某些侨姓大族对吴郡大族支持桓温的报复行为。
加之王牧之今晚在自己试探下的失态可得知,王牧之之所以选择隐瞒居巢县的情形,让陆展和自己来居巢县送死,有极大的可能便是,他不肯破坏此次针对江南大族的报复。
否则,身为历阳郡守,在无冤无仇的情形下,他绝不可能见死不救。哪怕只是提醒一句,也是作为历阳郡守的基本作为。
从此基点上出发,可以推断出王牧之反常的行为,正是为了维护他的立场,或者是他身后的家族的立场。王牧之定然站在桓温的对立面无疑。只有如此,这一切才能解释的通。
一个站在桓温对立面的人,却要将自己引荐给桓温。将自己这个在他看来是吴郡顾氏子弟的人引荐给桓温,这岂非是件自相矛盾的事情。
所以,李徽得出了最后的结论。
王牧之今晚的目的,便是想知道自己真正的立场。再决定对待自己的态度。倘若自己表现出对桓温的趋炎附势的态度,自己便会被判定为和他立场相左。那么接下来的事情,恐怕便不是自己所希望看到的局面了。
莫看自己解决了居巢县的问题,似乎立了功劳。但这种功劳其实很容易便被抹杀掩盖。王牧之只需要动动手脚,事情便会走向反面。所谓县令的任命也将遥遥无期,甚至自己在居巢县的一些行为,也都会被当做把柄和罪状。
比如说,拿缴获的粮食私自赈济百姓的事。又比如说,自己杀了王光祖的事,都可以拿来做文章。
在大晋,对世家大族而言,对错不重要,家族利益才是第一位的,才是行事的出发点。没有人关心道德正义,家族利益便是行事的标准。
一切逻辑的链条贯通之后,李徽心如明镜一般。如何应对王牧之便不是什么难事了。
第一二五章 公审处决
“多谢府君大人的好意,下官虽然希望能够出人头地,做出一番事情来,但下官还没自大到真的以为自己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居巢县这里的事情算不得什么大功劳,说白了,不过是驱狼吞虎之计罢了。下官只是利用了湖匪和流民武装之间相互不容的矛盾做成了这件事而已。其中诸多侥幸运气的因素,却也不提了。下官自知能力有限,并无非分之想。说什么去桓大司马身边做事?下官能将居巢县接下来的事情理顺,让这里的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便已经是莫大的挑战了。所以,不劳王府君费心了。”李徽回答道。
王牧之微笑道:“倒也奇了,你不是说,要让你的生命焕发华彩么?怎地又不肯更进一步?之前豪气干云,却又突然妄自菲薄?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希望在桓大司马身边做事?那可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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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牧之走到台前,面对台下百姓大声说道:“诸位居巢县乡亲父老,本人乃历阳郡太守王牧之,今日特地在此主持公审大会。这些都是过去数年间祸害你们的匪徒,都是罪大恶极作恶多端之徒。罪行已经当众公布。现在是对他们进行惩罚的时候了。诸位说,我们该当如何处置这些恶徒?”
“杀了他们!”
“剐了他们!”
“剁碎他们喂狗!”
“这些畜生当千刀万剐,腰斩车裂!”
百姓们发出了怒吼之声,声浪震耳欲聋。
“好!我等为官者,当遵百姓民意,为百姓解决切肤之痛。你们说杀,那便杀。今日本官会同李县令便满足你们的愿望,将这些罪大恶极之徒全部斩首。以此来告慰被他们杀死的无辜百姓,安慰被他们残害的居巢百姓。同时,本官在此也宣布,若今后有人祸害百姓,啸聚为匪,一律斩首示众,绝不姑息。望所有人都引以为戒,本分安良。”王牧之大声道。
“杀了这些狗杂种。杀了这些禽兽。”百姓们大声叫嚷着,挥舞着手臂和拳头,王牧之的话被淹没在了声浪之中。
王牧之皱了皱眉头,回到案后对李徽道:“李县令,你宣布吧。”
李徽拱手应诺,走到台前来,手持一枚小小令旗,面对台下汹涌的百姓的喊叫声,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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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百姓互相提醒着安静了下来。李徽是他们的恩人,即便情绪激动,李徽还是能镇住场子的。
待全场安静下来之后,李徽高举令旗沉声喝道:“刀斧手听令,将罪大恶极的居巢县湖匪孙屠子、曾小乙、黄三秃、孙大全等三十七名匪徒验明正身,准备行刑。”
数十名府兵持环首刀上前,抽出亡命牌丢在一旁,将刀高高举起。
“行刑!”李徽将令旗挥下。
嘁哩喀喳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十几颗人头落地。还有二十余名匪徒脑袋没掉,被砍断了半边脖子,还能叫出声来。倒在地上脖子上冒着血翻滚惨叫着。场面血腥无比。
府兵毕竟不是正规的行刑手,甚至都不能算是正规的军队,所以下手力道和准头都不足,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但这样的场面却更惊悚,更有震撼力。刀斧手们连忙补了几刀,才将没有死透的湖匪全部杀死。
台下百姓们先是惊骇于眼前的场面,不久后有人发出欢呼之声,于是刹那间欢呼声响彻广场。随着这些湖匪被当众砍杀,压在他们心头的块垒也被搬开,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也开始消散。
杀人偿命,其实是一个最简单的解决恩怨的方式,最能让百姓们释怀,最能告慰被残害的亡灵。任何方式都不能替代。苏丹小说网
午后时分,王牧之一行启程回历阳郡,李徽和周澈等人送到城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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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之前,王牧之将李徽叫道车窗前,沉吟片刻说道:“李县令,居巢县的事情便交给你了,若有什么难处,可以派人告知于我,本官当竭力协助。”
李徽拱手道:“多谢府君,若有需要,下官自会求助府君大人。”
王牧之点头,又道:“对了,有件事我要提醒你,桓大司马的兵败之后,怪责于豫州刺史袁真进军不力。袁真去年十一月已然据守寿春叛出我大晋。寿春虽然距离我历阳郡七百里,但毗邻庐江郡合肥县,恐怕会乱及本郡。居巢县的位置也正是南下通道。本官估计又会有大量流民逃离南下。你需要对此警惕。这是我能给你的提醒。”
李徽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寿春在淮南郡,其实就在合肥县北边五百里外。淮南郡和合肥县接壤。寿春发生叛乱,合肥县必受影响。而居巢县紧邻合肥县,恐受波及。
王牧之此刻才告知自己这件事,那说明一开始他并没有打算告诉自己。此刻告知,便说明他对自己已经放下心来,并没有将自己当成敌人看待。昨晚的谈话是有效果的。
第一二六章 焦头烂额
新年一晃而过,转眼二十多天过去。
这段时间,李徽忙的可谓是焦头烂额,一天也没闲着。
首先,居巢县的局面发展的有些出乎李徽的意料之外。年后,北边来的流民越来越多,拖儿带女的络绎不绝。
这些人里边有一部分是之前从燕国南下逃难的流民,他们也不知从何种渠道听闻居巢县实行土断入籍,并且允许占田垦荒安置,便陆续的赶来。
而另一些则是从寿春一带往南逃下来的。根据他们的描述,袁真确实已经起兵叛乱,站在占据寿春城一带。这些百姓有的是不肯成为叛贼的子民所以逃跑,有的则是因为袁真父子为了准备即将到来的朝廷的围剿,所以大肆拉壮丁入军,搞得民不聊生。所以他们不得不逃出来。
这倒是说明王牧之之前对李徽说的话是真的,王牧之没有骗自己。
面对着大批流民涌入的情形,周澈觉得,需要加以控制,否则小小的居巢县怕是吃不消,安置不了这么多流民。
但李徽的态度是,不管是哪里来的流民,既然到了居巢县,那便全部收留。愿意留下来的,便给予入籍,允许他们在此安居。
李徽告诉周澈,百姓们抱着希望来到居巢县,就是奔着一个活路。居巢县不接受他们,他们的命运便堪忧了。
周澈自己也是从北边来的,知道流民们的痛苦。他只是怕到最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罢了。听李徽这么说,便也不再多言。
所以,在年后的半个月时间里,居巢县城中又多了近两千流民。加之陆续回归的外逃的居巢县百姓,整个居巢县的人口已经高达两万余人。而小小的居巢县城里也挤了一万多人了。
街头上人满为患,到处是无家可归的百姓,挤在巷子里,街角避风处,到处乞讨游荡,造成了城中治安的压力和百姓的恐慌。
年前,城中居民响应县令号召,纷纷接纳流民入住。还帮忙给他们在北城盖房子。但现在又来了这么多,本地百姓们也无法再吸纳他们了,反而感到了惶恐。
郑老丈的茶铺正月初九还发生过被人哄抢的事件,一群饿疯了的流民冲进店里,将吃的席卷一空,任命百姓们打骂也不管,径自往嘴巴里塞。郑老丈跑来县衙见李徽,请李县令像个办法,不然大伙儿都不敢开店了。
李徽当然在积极的想办法,除了命周澈加强治安巡查之外,还命人加紧在北城搭了许多草席棚子,让流民暂时居住下来。每天定时给予粥饭施舍,让这些流民先稳定下来。
这虽然走了之前的老路,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流民们无处可去,只能留在城里。让他们四处游荡自然是不成的,只能先暂时圈养看管起来,慢慢的安置他们。一下子涌入这么多百姓,神仙也难办。
周澈神经紧张之极,每天带着手下人巡视县城,就怕出什么漏子。手头的人手已经极大的不足。为了维持局面,李徽让他在流民之中招募人手帮忙。没想到周澈一下子便招募了上百名青壮。苏丹小说网
居巢县一个小小的县衙是不允许有这么多的人手的,县尉手下最多四五十名县兵。衙门里最多十几个差役和几名狱卒。招募这么多人,那是不成的。这岂不是成了流民帅了么?
李徽想了个法子,给这百多流民取了个叫‘义民团’的名号,名义上是流民百姓自己组织起来,平素盖房子,协助发放饭食物资,晚上巡夜协助治安的人员。全权听从县令的调配,纯属热心肠帮忙性质。
有了这些措施,整个居巢县的局面才逐渐的安稳下来。正月十五之后,来的流民也变少了许多。事态才逐渐的安定了下来。
但是李徽心里清楚的很,这种情形其实难以维持太久。流民的安置绝非是搭个窝棚让他们存身,他们需要土地,需要房舍,需要耕种,自给自足,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定。
现在自己手头还有些粮食物资,勉强可以支撑,让他们不至于饿死冻死。但是再过两个月,所有的物资粮食都会耗尽,到那时春荒发生,一旦发生饥荒,便将有大麻烦。
所以,自己一定要赶紧想办法真正的解决的问题。
正月十五之后,李徽开始在县域内四处巡查,寻找能够开垦耕种的荒地,为此,他甚至错过了正月十七抵达的他正式任命为县令的官凭。
李徽知道,必须要尽快安置百姓,为他们找到安身立命之所,定居下来开垦耕种。
然而,五六天的时间里,李徽几乎跑遍了居巢县全境,却失望的发现事情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居巢县的荒芜土地虽然不少,但是大多数无主荒地都无法开垦耕种。
居巢县境除了焦湖这个大湖之外,还有大量的丘陵山地。而丘陵山地无法开垦,灌溉都成问题,且土地贫瘠的很。种植些杂粮倒是可以,那也得靠天收,是保证不了百姓的吃饭问题的。
而肥沃且便于灌溉的大片荒地也不是没有,但那是位于焦湖堤坝沿岸圩区的大片荒滩。这些地方虽然水口好,土地也肥沃,但却是洪涝频发之地。居巢县当地百姓吃尽了苦头,便是因为焦湖几乎年年破圩溃堤,种下的庄稼都会被淹没,颗粒无收。强行要开辟圩区水田也不是不成,只是很可能会白忙活一场。
李徽也巡视了河堤,打算在治水上做些文章。但是他发现,这件事暂时自己是无能为力的。没有那么多的人力,没有那么多的物资钱粮,根本休想加固湖堤,阻挡洪水。
之前居巢县前县令黄庭柏留下来了大量的资料,其中便有他测算过的加固堤坝的想法和要为这件事所要付出的代价。根据黄庭柏的测算,要想加固居巢县西侧约莫三十里长的脆弱的焦湖堤坝,需要起码十万人力,三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需要物资钱粮更是个极为庞大的数字。
并且,即便如此,也无法确保不会溃堤。根据黄县令的资料以及当地百姓的描述,江水倒灌时,焦湖水位会漫过堤坝数尺之高。最厉害的一年,居巢县内进水,街道上的水深一人多高。整个居巢县周边一片汪洋。洪水三个月都不退。
按照这样的描述,这样的水势根本不是加固堤坝便能做到的。黄县令说的加固堤坝防洪,其实是防止一些小洪灾。但其实居巢县这里,每隔两三年便是一场大洪水,基本上圩区一片汪洋。所以黄县令在他的册子里也叹息说,此法不可行。
其实就算可行,李徽又哪里有这么多的人力和物资,更没有三个月的修堤时间。这些流民需要尽快的安置耕种,今年必须要让他们有收成,能解决温饱问题。否则局面根本撑不下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李徽才在橐皋河两岸,城东鼓山以东的小汤河左近相中了勉强可以适合开垦的荒地。面积总计也不过四千多亩。按照一户人家五十亩的最低种植田亩来计算,也不过能安置个七八十户流民。
李徽计算过了,目前入籍的流民约莫五六百户,近四千人。其中一部分可在水上安置。毕竟这么大的焦湖,能养活不少百姓。但渔民的数量不能太多,否则大湖也养不起他们。这方面可以安置个五六十户,让他们以水为生。
一些流民是有手艺有力气的,不肯去耕种开荒,可以在县城之中安置,开个铺子做买卖,或者被人雇佣当苦力。这部分人起码可以安置个百余户。
还有一些人可以安置到村集之中。原本地百姓家中有田产的却无人力耕种的,可以安排流转,落户地方。这部分也能安置个七八十户是没有问题的。
但所有这些都算上,也还剩下三百多户根本无处安置。
这便是李徽甚为头疼的问题。往后也许还有流民前来,无法安置的流民会越来越多,便会沦为不稳定的因素。李徽真是为这些事想的脑子生疼,但却一直没有想到好的解决办法。
但办法终究是有的,居巢县是有潜力可挖的。李徽其实早就主意到了,在居巢县有大量的私人庄田存在,且都已经荒芜了三四年了。这些都是居巢县本地大族的田产。
但在几年前,冯黑子匪帮在居巢县横行的时候,这些本地的大族便纷纷逃离了居巢县,再也没有回来过了。而直到现在,他们也丝毫没有回居巢县的意思。
在本地百姓得到冯黑子匪帮被剿灭的消息大量回归的时候,居巢县逃亡其他郡县的大族们倒是没有急于回来。毕竟他们家大业大,跟那些逃亡外郡外县的百姓们无田无产无钱,只能勉强为生不同,他们是有本钱的。
居巢县许多大族除了田产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产业。在周边郡县也能立足,开设营生。加上他们人脉广,不少大族家中都是出过做官之人的,和本地大族也有联姻关系,所以根本不必担心生计问题。
在居巢县的消息传来之后,他们有的是因为谨慎观望,有的是根本不想回来了。特别是听说居巢县涌入大量的北方流民,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更不愿意回来了。流民是动乱之源,精明如他们,绝对不想回到这样的地方。他们要等待一切安定下来,才会回来。
但问题是,他们不回来,李徽可有些着急。因为李徽已经将算盘打到了他们头上了。
第一二七章 先礼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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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经过查阅黄县令留下来的资料,以及访问本地的百姓,基本上摸清了居巢县本地十几名大族的身份和去向。
其实这些所谓的大族跟吴郡士族比起来只是一些小地主罢了。拥有的田产生意规模都很有限。若将大晋士族进行分等的话,这些地方上大族只能算是四等五等。
但是他们拥有几千亩良田和山地,做着一些本地的生意,垄断着某些行业,是为地方的头面人物,影响力在本地不小,在本地地位尊崇。他们拥有的资源在本县是庞大的。
李徽一直希望这些大族能够回归居巢县。因为这对整个居巢县的繁荣是有极大好处的。大族拥有较为雄厚的财力,可以开办各种生意。他们有能力通衢周边,运转货物往来,牵头做一些事情。对整个居巢县的安定发展是有一些积极的作用的。
现在,居巢县百废待兴,大族大户参与其中是很重要的一环。而且李徽现在手中资源不足,本县大族们要是肯协助自己的话,他们能够帮助自己吸收安置百姓,提供一些资源的话,那么事情要好办的多。
可这帮居巢县大族不肯回归,自己得不到他们任何的协助。李徽倒不是非得逼着他们回来,毕竟这种事强迫不得。但问题是,这些人拥有数万亩庄田,无人耕种,撂荒数年,庄田里长满了荒草。这造成了极大的浪费。
而且本地大族的庄田原本都是极好的良田,且地势较高,水利状况很好,旱涝的影响都不大。可以说,居巢县位置最好的良田基本上都集中在这些人的手里。在眼下,如果能将这些庄田利用起来,将会解燃眉之急。
李徽的想法是,只要大族回归,耕种庄田,在城里开办产业经商,这便需要吸收大量的劳力。那样的话,无法安置的那些百姓便会很快被吸纳,难题也就迎刃而解。
也许这些百姓只是沦为佃户,还不能拥有自己的土地,但起码他们的生计有了保障。能够有活干,有饭吃。这对于刚刚逃难而来的流民们已经是很好的开始了。
鉴于这种考虑,李徽决定主动行动,劝说本地大族回归本县。于是乎,他写了十多封亲笔信,命人送往周边郡县,甚至江南的一些郡县的避祸大族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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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信中,李徽言辞恳切,语气客气,以居巢县县令的身份,向他们介绍居巢县剿灭湖匪的经过。请他们放心的回居巢县共襄振兴家乡的大计。吹捧他们为地方乡贤,百姓们都殷切盼望着大族的回归,让居巢县早日繁荣起来云云。
虽然信的内容大同小异,但李徽写这些信的时候是带着诚意的。他确实需要助力。这些地方大族的助力会很快扭转局面。
然而,结果却让李徽感到意外。这些大族像是商量好了似的,有的避而不见,有的婉拒邀请,有的压根不理。根本没把李徽的邀请放在眼里。更过分的是,有几人还当着送信人的面说,居巢县现在成了流匪聚集之地,叫花子满城,乌烟瘴气。新任县令什么时候将这些叫花子赶出去,他们便什么时候回去。
李徽觉得起初觉得或许是自己没把话说清楚,态度不够真诚。于是又命人去解释了一轮,告诉他们,这些都是北地逃难的百姓而已,并非是什么流匪。自己已经让他们土断入籍,并会严格管理。县域秩序井然,没有任何不好的情形发生。自己向他们保证不会有任何的意外。
可是,第二轮的解释还是被无视了。这帮家伙根本没把李徽放在眼里。李徽的邀请和解释也被他们当做耳旁风。
李徽有些恼了。
李徽的恼火,不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无礼倨傲的态度。而是因为他们无视了自己向他们解释的一切。自己其实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希望他们回归,为振兴居巢县做一些能力所及的事情,共同商议解决目前居巢县面临的困难。并没有藏着掖着。
也就是说,他们不肯回应,根本的原因是因为不想为居巢县帮半点忙,不肯出半分力。
也许有人会认为,大族们不愿意帮忙似乎也无可厚非。毕竟不帮是本分,帮了是情分。但是李徽不这么看。这些人若不是居巢县的大族到也罢了,问题是发迹于居巢县,靠着居巢县的百姓和土地资源得以发迹,现在居巢县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选择装死,这是绝对不成的。在道义上便说不过去。
而且,他们的大量庄田撂荒不耕,这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行为。一方面面临着大批流民无地可耕,一方面却有数万亩良田荒芜长草。李徽是不能够容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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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从律令上来说,私人庄田私人财产如何处置,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但那也要看什么时候。眼下这种情形下,人都要饿死了,饥荒混乱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一定会发生的情形下,李徽岂会跟他们讲道理。
既然他们不吃敬酒,李徽准备罚他们几杯,揪着他们的胡子给他们灌下去。
李徽在正月二十六下达了一道县衙布告,内容便是关于大族庄田的处置问题。
公告上言道:居巢县铲除匪患,百废待兴,全县上下,当全力复工复市复耕,确保今年自给自足,不至发生饥荒混乱。鉴于此,县域所有私人田亩,一律不许撂荒。本县户籍所属人员,不管人在何处,需得在一个月时间回归复耕。无论大族小户,概莫能外。在外郡外县,乃至外州大族更需要回居巢县恢复庄田生产。禁止大量田亩继续撂荒,沦为荒草地。浪费田亩资源。一个月期限内,倘若不回者,抑或无正当理由来县衙报备解释者,居巢县将会将那些庄田视为无主之地,全部收归官有,分配给居巢县百姓和落户百姓耕种。
这道告示的公布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百姓们惊讶于李县令居然会下达如此强硬的命令。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份告示虽然包涵了所有人。但其实便是针对那些在外的大族大户的。
对百姓而言,这件事当然是好事。大族庄田都是良田,荒在那里太可惜了。若是能耕种这样的良田,那可太好了。
但问题是,这些庄田都是私产,李县令要没收大族私产,这可没什么道理。本地大族就算不回来,那些庄田终究还是他们的私产,李县令怎能随意没收?这是违背朝廷律令的行为,是要出大漏子的。
这些大族岂会善罢甘休,他们若是闹将起来,吃亏的怕是李县令。难得有这么个心向着百姓的县令来此,倘若因此而倒了霉,那可如何是好?
百姓们都悄悄的聚焦于这件事,关注着此事带来的进展。
周澈私底下也提醒过李徽,告诉他这么做事不妥的,没有任何的依据,而且违反朝廷律令。倘若真要是以他们不耕种作为依据,随意没收大族私产,带来的后果定然极为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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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李徽并不在意,他敢这么做,便不怕事情的发展对自己不利。李徽就是这个倔脾气,一旦他决定做一件事,便会想方设法的做成。这些大族既然跟自己装死,自己便跟他们杠上了,看看鹿死谁手。
当然,李徽也不是莽夫,他已经想好了后续的动作,只等着事态的发展。他相信,很快这帮人若是懂事的,便会找上门来和自己妥协。倘若他们不懂事,那自己便教他们变得懂事。
一晃十天过去了,一切毫无动静。居巢县十多名大户无一归来,甚至都没有人来见李徽当面质问一番。
时间已经进入二月初,天气已经肉眼可见的发生了变化。春水解冻,万物萌发,春天已经到了。但这也让局面变得更加的紧迫。因为农时不等人,四月便是播种季节,在此之前,开荒的土地需要除草翻土除石囤肥等各种打理,沟渠需要清理,要做许多方面的准备。
就算是复耕荒地,没有那么多的步骤,只需要清除杂草翻一遍地,整修一番便可。但留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李徽似乎若无其事,这段时间他忙于和周澈在县域各地巡视勘察,和乡镇百姓们座谈,征询意见,搜集整理意见,以利于今年的垦田生产和兴修水利之事。
李徽的计划是在二月中之前完成一些基本的规划,划分北地流民土断之后的占田垦荒的位置和面积。目前确定的是居巢县城西北方向,沿着橐皋河两岸的河川地带的一些荒地可以开垦,约莫有一千八百亩地可以耕种。还有其他地方的一些荒地可以垦为良田,总共不过四五千亩的零散地块。
为了公平起见,李徽主持了抓阄仪式,让近百户通过抓阄获得资格的地流民家庭立刻能够开始动手垦荒整田。以免耽误农时。
又过去了两天时间,李徽忙完了抓阄和亲自送走了几批前往垦荒落户的流民家庭之后回来。那帮大族居然还是没有任何的反馈。似乎之前颁布的告示就像是泥牛入海无声无息,一切就像是一个笑话一般。
第一二八章 卑鄙手段
李徽心里明白如镜,这些人当然都已经知道了上一则告示的内容。十多天的时间,就算他们远在江南州郡,消息也已经传到了。
他们这么做,一方面是无视自己,认为自己没有胆子按照告示宣布的那么干。另一方面,也在等着看自己到底会有什么反应。这帮家伙都在偷偷的观望,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事实上,暗地里一些大族已经派了人偷偷的回来,在城中悄悄的打探消息。一些空置的大宅里也有了仆役的身影。那些都是被派回来打前站,打探消息的。
二月初九,居巢县令李徽发布了第二份公告。这份公告上宣布了对居巢县城西蒋家大族的处罚。
“经查,居巢县城西蒋家四年前离开居巢县去向不明。经本县详细盘查,以及知情人举报得知。城西蒋氏一族已然落户秦国南阳郡。秦国乃我大晋敌国,蒋氏此举为叛国投敌之行,为大晋律法所不容。故而本县决定,从即日起将蒋氏一族于居巢县城东鼓山之下的庄田一千八百亩,山地两千亩尽数收没充公。将蒋氏于居巢县城西大宅没收。所有蒋氏在居巢县的田产宅邸全部收归官有。后续本县将继续调查本县迁移出外的人口去向,若有投奔秦国燕国等敌国之行,一律除籍,籍没田产宅邸,并追究叛国投敌罪行。本县百姓也可踊跃举报,提供线索。线索确实者,可获奖励。特此公告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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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告示一出,顿时整个居巢县城都炸了锅。满城百姓议论纷纷,惊愕不已。
很多人都认为李县令这是动了真格了,居然真的动手了。那蒋氏虽非居巢县最大的大族,但也是有头脸的人物。居巢蒋氏祖上也曾在东吴为高官,子孙在大晋也曾为官。
不过奇怪的是,之前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蒋氏离开居巢县后去了秦国境内落户的事情,倒是有知情人知道,蒋氏一族其实是四年前去了芜湖县。在芜湖县做起了运货的生意,日子过的不知多滋润。
但是,现在却被冠以叛国逃离的罪名,说蒋家投奔了秦国,落户了秦国。这样的大帽子扣下来,籍没房产庄园似乎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也没有任何人敢说李徽做的不对了。
这当然是李徽强行给这蒋氏扣上的一个大帽子。这也是做给其他居巢县大族们看的手段。如果蒋氏再不露面,这件事便坐实了。
如果其他大族再不露面,那么后续他们也将一个个的被戴上所谓‘叛逃他国’的帽子。除非他们现身澄清。
这种手段其实是有些卑鄙的,但李徽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李徽算是看出来了,对付这些家伙,必须下猛药才成。
这帮人发迹于居巢县,理当为目前居巢县的困境出一份力。可是他们有麻烦便逃走,却还霸占着本县最好的资源,让目前的局面陷入困境之中,这是李徽不能容忍的。
况且,李徽手里还掌握着一些他们的黑料。一些本地大族当初在逃走的时候是和冯黑子有牵连。为了能顺利的逃脱,他们中的一些人曾给予冯黑子大量的粮食物资作为买路钱。以换取冯黑子的放心。
虽然这些行为只是为了自保,也算无可厚非的行为。但是这从客观上其实是一种资敌行为。冯黑子一伙人一开始的处境是甚为艰难的,没有这些粮食物资,他们也无法立足。更不可能在后来击败了朝廷派来围剿的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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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女大十八变,这也变得太快了吧。之前那个黄毛丫头瘦的跟个骨架子一般,脸色晦暗的很。如今却有些脱胎换骨的意思。看上去倒是个小美人胎子了。
自己和她朝夕相处,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居然没注意到这样的转变。当真是有些瞎了眼了。
李徽一时有些发愣,怔怔的盯着阿珠看。阿珠抬头发现了李徽的异样,红了脸道:“公子怎么了?我身上那里弄脏了么?是了,是不是烧饭的时候脸上蹭了黑灰?公子怎不早告诉我?很丑是不是?”
阿珠一边说,一边伸手在脸上乱蹭。
李徽清醒过来,忙笑道:“不是不是,我……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情,跟你无关。你忙,我走了。”
李徽举步出门,快步往前堂行去。路上,李徽为自己刚才某一瞬间生出的一个念头而感到羞愧。那才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自己怎么能生出那样龌龊的想法,这简直是犯罪。
自己自穿越以来,一直处于一种紧张急迫的状况之中,心中从来没有考虑过那方面的事情。难道是过了年,自己长大了一岁?变得不同了?又或者是因为春天到了的缘故?该死的。
第一二九章 兴师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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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堂的骡车已经备好,大春和大壮正在用竹条打扫骡车布蓬上冻结的薄冰,冲洗这段时间到处奔走而泥水斑斑的车身。竹条刮擦在篷布上的声音很是刺耳。
周澈站在堂前台阶上,见李徽前来,上前行礼道:“县尊大人,需要下官陪同前往么?”
李徽摆手道:“你留在衙门吧。新任的县丞主簿迟迟不来,衙门里人手有限。咱们两个必须留一个在城里,以防百姓有什么事来衙门,岂非没有人主事?县域治安状况良好,有大春大壮跟着我,当可无虞。”
周澈点头称是,陪同李徽来到院子里。大春拉开骡车车门,李徽刚要弯腰钻进车里,忽听得院门外一阵喧哗声传来。驾车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更有人声喧闹,似有大批车马抵达。
于此同时,蒋胜的声音在门前传来。
“衙门重地,不得靠近。你们是什么人?骡车停远些,堵着门了,没瞧见么?”
不久后,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老夫居巢县沈松年携居巢县几位乡贤前来拜见县尊大人,未知县尊大人可在衙门中?可有空闲接见我等?”
李徽闻言一愣,和周澈快步来到院门前往外看。只见院门外台阶下的石狮子前,站着十几个人,有的是胡须花白的老者,有的是三四十岁的壮年人。他们一个个衣着华贵,挺胸昂首,面色肃然。
在他们身后,一排十几辆骡车一字排开停在一起,将衙门口全部堵塞。身材高大的数十名健仆站在骡车旁边,虎视眈眈的看着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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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架势倒是有些围攻县衙剑拔弩张的味道。
李徽看这些人的打扮和架势,心中便有了数。这帮人正是居巢县那帮大族。那个沈松年的名字,自己还是有印象的。自己给他写过信。
“本人便是居巢县令李徽,谁是沈松年?”李徽微笑道。
一名胡子花白,身着灰黑缎袍,头戴黑色高冠的国字脸老者沉声道:“老夫便是。原来你便是县令大人。诸位,还不随老夫见过咱们居巢县年少英才,手段强硬,前程无量的李县令么?他可是咱们居巢县百姓的大恩人呢。”
其余众人面带嘲讽的笑容,纷纷懒洋洋的拱手道:“我等见过李县尊。果然是了不起的人物,百世不出。哈哈哈。”
李徽面带微笑,对这帮人很明显的嘲讽并不以为意。
“过奖,过奖。诸位抬爱了。”李徽笑着拱手道。
“李县令,且容老夫自我介绍一下我们的身份,否则县尊大人怕还不知道我们是谁。”沈松年沉声道。
李徽微笑摆手道:“不必介绍了,本县知道你们是谁。你们是我居巢县的大族。你是城北沈氏族长不是么?本县给你们都写过信。”
沈松年呵呵笑着拱手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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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诸位不消说,也是我居巢县域大族家主或者是族中公子了。”李徽笑道。
“不错。”沈松年道。
李徽哈哈笑道:“看来我猜对了,哈哈哈,这可太好了。本官上任数月以来,早就想着和本地大族见面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们盼回来了,这可太好了。这下,本官便可以和诸位共商大事了。哈哈哈。”
沈松年等人静静的看着李徽,神色冷漠,嘴角带着嘲讽的笑容,一言不发。
“各位请堂上说话,站在这里成何体统?蒋胜,快命人安排茶水。诸位请。”李徽热情似火,完全不在意众人的冷脸,一叠声的道。
沈松年等人对视一眼,拱手道谢。众人跟在李徽身后举步上阶,昂然入内。
然而他们刚进县衙大院之中,便听到身后门外传来周澈大声的呵斥声:“你们这帮人干什么?骡车全部赶到一旁停靠,堵着县衙大门作甚?找事么?来人,赶他们走。若有不肯挪走的一律劈了烧火,敢闹事的一律拿了下狱。摆什么臭架子。”
数十名县兵大声吆喝着冲出去,顿时外边一阵混乱。
沈松年等人听得真切,脸上纷纷变色。
李徽转头呵呵笑道:“诸位不要担心,我这位手下县尉,行伍出身,脾气不大好。不过是讲道理的。蒋胜,去告诉周县尉一声,对沈族长他们的仆役客气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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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胜大声应了,跑去传话。沈松年等人面色冷峻,心中更加的不满,一个个脸上阴沉的像要刮下三两灰来。
一行人来到大堂之上。李徽大声命人张罗上茶。几名衙役来回忙碌,安排坐席和茶水。
沈松年等人冷冷的站着,将手拢在袖子里也不坐,也不谢。
“诸位请坐喝茶,不必客气。”李徽笑眯眯的道。
沈松年咳嗽一声,扶了扶帽子沉声道:“县尊大人,不必麻烦了。我等不是来吃茶闲聊的。今日前来是想要向李县尊讨教一些事情的。”
李徽笑道:“本官知道你们是来谈事的,不过也不必站着说,坐下喝茶,咱们慢慢说。”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李徽态度如此热情,再三相请,倒是让这帮人有些不太好意思再杵在这里了。众人对视一眼,沈松年点了点头举步落座。其余众人也纷纷落座。
两名衙役早已将茶水放在他们面前,一人随手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猛然间噗的一声喷了出来。皱着眉头叫道:“什么茶?这么难喝?腥臭腥臭的。呸呸呸!”
其余众人其实也闻到了茶水中的腥臭味道,都没有喝茶。见那位连连啐吐沫,都轰然大笑起来。
“钱公子,谁叫你喝的?我等压根就没打算喝。这里的茶水有什么好喝的?里边还不定放着什么呢。你可真是馋嘴。”一人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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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茶的钱公子掏出丝帕抹着嘴,含混不清的道:“还不是赶路有些口渴,寻思着喝两口解解渴。谁料想这么难喝。”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浑然没有注意到坐在公案后的李徽已经变了脸。
“尔等未免太过分了。”李徽沉声开口道:“本官好心好意煮茶给你们喝,不喝便也罢了,还当着本官的面说这些话。本官难道在里边放了毒药不成?居巢县煮茶放咸鱼干,这是对客人最上等的招待,你们不爱喝,却也不可如此无礼。亏你们还是居巢县大族,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么?”
沈松年等人闻言一时难以反驳,颇有些尴尬。但沈松年很快便起身道:“老夫早就说了,我等不是来喝茶闲聊的,是李县令执意要上茶,我们可没讨着喝。我等感谢李县令的美意,只是我们无福消受。”
李徽呵呵冷笑道:“既如此,倒是我自作多情,不该对你们客气了。来人,撤了茶水坐席。本县的族长们金贵的很,莫要脏了他们的嘴巴,脏了他们的屁股。”
蒋胜早已经火冒三丈了,闻言立刻带着衙役们上前将茶水收走,将桌案蒲团马扎全部撤走。一边收拾,一边还斜眼骂道:“我呸,一群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什么东西。”
沈松年等人听得真切,脸上愠怒,但却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冷笑。
东西全部收拾拿走后,李徽哈哈一笑道:“诸位,现在可满意了?”
沈松年沉声道:“李县令,我等还是抓紧谈正事的好,我们可没有功夫在这里磨蹭。”
李徽点头笑道道:“沈族长这么着急?看来你似乎有许多话想要对本官倾诉。好吧,请说便是。本县洗耳恭听。”
沈松年抚须沉声道:“李县令,老夫和这些人今日来此,确实有些事希望李县令给个说法。老夫和这些人都是山野粗鄙之人,说话直来直去不会拐弯,若是接下来的话得罪了李县令,还望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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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摆手道:“直来直去我喜欢,但说无妨。况且,我这个自从来居巢县以来,都是本人在冒犯别人,还没被人冒犯过。哈哈哈,倒是很想被人冒犯一回。”
李徽满脸笑容,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沈松年等人却表情越发的严肃冷漠。
“好,那老夫等人便遵照县尊大人的吩咐,开诚布公,坦坦荡荡。李县令,老夫想请教你,有人倘若无缘无故侵占他人私产,该当何罪?”沈松年冷声道。
“什么?谁这么大胆?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那个……本官的意思是,谁敢侵吞霸占他人私产,国法难容。”李徽大声道。
李徽差一点便将后世公知们的话术说了出来,觉得有些不伦不类,于是改了口。
第一三零章 狡辩凶横
沈松年等人皱眉看着李徽的惺惺作态,心中厌恶鄙视之极。
“既然李县令也认为私产不可侵犯,那么老朽请问李县令一句,十几天之前,李县令张贴告示,勒令我等居巢县在外大族必须回居巢县复耕庄田,限定我们一个月的期限。扬言逾期不回,便要将我们的庄田没收。这是何道理?”沈松年沉声问道。
“正是,请问李县令作何解释?”
“那些庄田是我等私产,我等如何处置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们爱让庄田长草荒着,那是我们自己的事,李县令凭什么要威胁我等?”
“李县令下这条命令,遵照的是我大晋哪一条国法?”
沈松年说完,同行众人纷纷开始附和,七嘴八舌气势汹汹,公堂上顿时吵闹的像是一塘水鸭子。
“啪!”的一声,声音又脆又响,惊的大堂屋顶上蹦跳的几只麻雀惊叫飞走。衙门大堂上的噪音也随着这一声脆响而寂然无声。
李徽脸上依旧带着微笑,手臂保持着拍在公案上的姿势,手里握着的是一枚四四方方的黄杨惊堂木。这玩意长六寸宽五寸厚两寸,小小的一块木头,拍在桌案上却响亮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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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大堂之上,诸位都是有头脸的人物,怎地当堂咆哮喧哗,就像是一群不懂规矩的山野村夫一般?本官大小也是朝廷命官,你们便是如此藐视本官的么?”李徽沉声说道。
沈松年被那一声醒木震的有些发愣,但很快恢复了过来,冷笑道:“李县令好大的官威啊。老夫和众多朝廷官员相识,郡守州牧都有交情,连他们都没有李县令这般官威。我等无端蒙受李县令欺压,难道却无权申诉么?”
李徽沉声道:“郡守州牧如何,跟本官有什么关系?这是本县大堂之上,在这里,本县是官,尔等是民。站在县衙大堂之上,便得守本县的规矩。本官的官威不是自己的威严,本官代表的是大晋朝廷的威严。藐视公堂藐视本官,便是藐视我大晋朝廷。若是话不好好说,咆哮公堂的话,可休怪本县不给你们面子。”
沈松年热血上脑,他年纪虽大,但还从未被人这么呵斥过。况且堂上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相貌稚嫩的小小县令,怎会放在眼里。
“倒要瞧瞧李县令如何不给我等面子,莫非杀了我们么?我等既然敢来找你,便什么都不怕。倒是李县令你自己掂量掂量,你这小小县令的乌纱帽能不能保得住。在你面前的这些人,都不是你这小小县令所能招惹的。”
李徽大笑道:“我偏要招惹。冯黑子那帮人如何?一个个都是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之徒。又当如何?本县来此不到半个月,便教他们全部人头落地。诸位难不成比他们还难办?我却不信。”
众人悚然而惊,猛然想起眼前这位李县令可是将冯黑子一伙人铲除的干干净净。不久前公审斩首大会的场面传得沸沸扬扬,他们也是亲耳听闻的。
李徽继续道:“沈族长,你们敢轻视本县,敢跟我耍横,却不敢跟冯黑子耍横,无非是觉得本县不会像冯黑子那般真的杀人。那你们便打错了算盘了。本县能治得了冯黑子,更能治得了你们。诸位倘若再有出格言语,本县便治你们咆哮大堂藐视本县之罪。来人,杀威棒伺候。再有言语不敬者,便给我打板子。瞧瞧是杀威棒硬,还是有些人的屁股硬。本县这个县令是白捡的,大不了丢了便是。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蒋胜等一班差役早就看这帮家伙不顺眼了,这伙人趾高气昂鼻子朝天对李徽的倨傲态度,便已经让蒋胜等人很不高兴了。现在的李徽,可是蒋胜等人心目中的新主子,是智勇双全的人物。这些家伙凭什么倨傲?苏丹小说网
“县令大人放心。小的们准备好了。咱们来居巢县至今,杀威棒还没开过荤呢。不如今日便开个荤。”蒋胜大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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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松年等人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蛮横的官员。本以为李徽年纪轻,生的文质彬彬的模样,像个人畜无害的兔儿爷。谁能想到这厮居然是个混不吝。说话间便要喊打喊杀了。
沈松年气的脸色通红,胡子呼哧呼哧的吹起来,呼吸急促,心脏病都要犯了。他这一生还没遭遇过这样的无礼对待,被一个小小的县令当面呵斥威胁。
他沈家曾结交名士官员,也是有头脸的大族。虽不能同大晋那些豪族相比,但在江淮一带历阳郡庐江郡等地,却也没被人这么对待过。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小县令如何羞辱呵斥,这口气怎么咽的下去。
“打,你打,老夫今日便将这条命交代在这里。李县令,你打死老夫便是。我们今日都死在这里,倒要瞧瞧你有没有这个胆量。大伙儿说是不是?”沈松年脑子滚烫,跺脚叫道。
他是不管不顾,但其他人却不这么想。只觉得沈松年有些太急躁了,为什么要针锋相对的说话?实为不智之举。
与此同时,众人也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个李县令并非自己众人想象的那般软弱,可以随意的拿捏。
首先,这厮明显是个官场新手,刚刚入仕,不知道天高地厚。有初生牛犊之势。这样的人其实最难应付。冲动起来,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不像是官场上的那些老人,知道进退世故。惹这种愣头青是最危险的。
再者,这李徽可是真的将冯黑子等一百多湖匪统统剿灭了的,杀的人头滚滚,而且据说还亲自带着人将居巢县的流民帅王光祖脑袋给剁了的。别的不说,光是这件事便足见他冲动莽撞,行事不计后果。
在此之前,众人可是打探了李徽在居巢县的情形的。这厮跟陆展来到居巢县两天,陆展便被人砍了脑袋。按理说此人应该屁滚尿流的逃走才是。结果他不但留下来了,还将湖匪和流民帅都给宰了。这厮绝对是个硬茬,是个赌徒。
众人来之前商议了一番,都觉得李徽不敢把自己这些人怎么样,自己这些人都是有头脸的人物,他绝对不敢胡来。但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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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这种愣头青,初出茅庐的牛犊子,一个不要命的赌徒对抗,岂非是自找苦吃,极为不智的行为。这里是他的地盘,好汉不吃眼前亏,把局面搞僵可没什么好处。今日真要是在这里被扒了裤子打了杀威棒,那可是颜面扫地,今后也不用做人了。
就算以后报复了他,也是余生洗刷不掉的耻辱,各大族宴席上的笑谈了。他们可是都明白,大族名士官员们的宴席上都说些什么话题的,这样的话题保管会让他们甘之如饴。
“沈翁,你坐下歇息一会,不必动气。李县令是朝廷官员,我等都是居巢百姓,是李县令治下之民,李县令当不会对我们这些无辜百姓下手,只是说说而已。”一名身材富态的中年男子上前说道。
“是啊,沈翁不必动气,咱们不是来好勇斗狠来的,正事要紧。”其余人也纷纷劝说道。
沈松年心里明白,这帮人是不肯跟着自己挨棒子的。他其实也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于是借坡下驴,冷哼一声,气呼呼的退后。本想找个地方坐下,结果找了一圈,才想起凳子蒲团都被李县令收走了,心中更是恼怒不已。
李徽冷笑看着这帮人惺惺作态,并不说话。
那富态男子缓步上前拱手道:“本人槐林张子仲,见过县尊大人。”
槐林是居巢县所辖的一个小集镇,这位张子仲便是槐林当地的乡贤大族。
“原来是张翁,久仰久仰,不必多礼。”李徽拱拱手道。
张子仲开口道:“李县令,适才我等确实态度有些急躁,或有些喧闹,但绝无藐视李县令之意。若是让县尊大人不快,本人代表诸位向县令大人道歉便是。县尊大人高人雅量,当不至于斤斤计较这些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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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微笑道:“当然不至于,本县只是受不得激将。本县吃软不吃硬,谁要是跟本县讲道理,本县会以礼相待。谁要是当本县软弱可欺,跟本县摆谱,本县可不会惯着他。”
沈松年闻言瞠目,旁边人忙拉了拉他衣袖,示意他不要冲动。
张子仲点头道:“我等明白了。既然李县令是讲道理的,那么我等关切之事,可否给予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呢?”
李徽微笑道:“我需要解释么?不需要吧?”
张子仲紧皱眉头,勉力露出笑容来,说道:“李县令这么说,难不成是以为,私人田产是可以被无端剥夺是么?朝廷律令中有允许李县令这么做的法令么?适才李县令不是说,私人田产神圣不可侵犯么?李县令之前发布的告示是何意?”
李徽呵呵笑了起来,看着众人道:“你们就为了本县发布了一个告示便吵吵闹闹是么?那只是一个告示罢了,犯得着如此么?”
众人闻言心中恼怒,张子仲沉声道:“李县令说的轻描淡写,但那可是要没收我等的田产的。这是我等私人庄田,李县令有何权力没收我等的田产?还请给个解释。”
李徽摊手道:“请问诸位,本县没收了你们的田产了么?本县已然那么做了么?本县不过是贴了一张告示而已。本县没有动你们的田产分毫,你们跑来兴师问罪作甚?这件事压根都没发生,你们激动什么?倘若本官这么做了,你们再跳脚也不迟啊。”
“什么?”众人尽皆瞠目惊愕。心中大骂此人无耻,但却又似乎有些无言以对。
确实,李徽只是扬言,却并没有付诸实施。一个月的期限还没到,他还没有付诸行动,所以他的话倒也难以反驳。但这显然是他的强词夺理,是他卑鄙无耻低劣的手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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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对李徽的看法又深入了一层,他们感觉自己高估了此人的底线。这种人,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令人瞠目的言行来。
第一三一章 把柄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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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县令,你如此强词夺理,怕是不好吧。李县令虽然没有那么做,但县衙告示乃权威之言,岂是儿戏?况且,也对我等造成了困扰,总不至于不认账吧。”张子仲冷声道。
李徽点头笑道:“本官明白了,你们是认为我贴出的告示有悖朝廷律令,是不妥当的。而且对你们造成了困扰是么?这好办,本官即刻命人张贴告示,宣布作废之前的告示的内容便是了。这不就了结了么?就这么点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众人皱眉不语,心中翻江倒海,一万句骂人的话在心头滚动,但却骂不出口。原来这位李县令拿县衙公信力为儿戏,朝令可以夕改。这么严重的事,在他看来却根本不算是大事。轻飘飘一句作废便罢了。
“你们要是觉得心里不满意的,可以去向历阳郡王郡守告状,就说我发布的告示不妥当,有悖朝廷律令。王郡守如何处罚,本人认了便是。这总该满意了吧?”李徽微笑道。
众人看着李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心想:上告是一定的,但焉知不是王牧之和他串通好的。这李徽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或许他们早就安排好了。
这件事眼下似乎没有纠缠的必要了。一则李徽并没有实际行动没收他们的田产,所以根本没法再纠缠。二则,那自己承认那份告示有误,即将作废。这种行为自然要受到惩罚,但那是他的上官的事,是朝廷的事,跟自己这些人没关系。再揪着不放,也没有道理。
一片沉默之中,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忽然冷声开口道:“好,既然李县令自己承认之前的公告是错误的,我等也算是有了个说法,再发公告改正谬误,也是对我等的一个交代。此事便也不必再提了。但是,李县令污蔑城西蒋氏投敌叛国的罪行,又当如何解释呢?请李县令给本人一个说法,否则,本人将去京城告状,不惜一切代价,讨得一个说法。”
李徽转头看着那瘦削男子,问道:“请问你是哪一位?”
那男子冷声道:“本人蒋云,便是李县令公告上说的那个叛国投敌的城西蒋氏的家主。我蒋氏一族不得已避祸离开居巢县,落脚于芜湖县居住,谁料想祸从天降,被人说成是通敌叛国之徒。我蒋氏全族无一人踏足秦国,更别说落户于秦国了。这是对我蒋氏全族上下名誉的污蔑,我蒋氏上下人等决意要抗争到底,讨要说法。李县令身为朝廷命官,怎可随意诬陷他人。冠以叛国投敌大罪。请李县令给予解释。”
李徽站起身来,拱手笑道:“原来这一位便是西城蒋氏族长了。哎呀,难怪你生气,这件事确实是个误会。是本县派出去的人查勘错误,导致了这次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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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会?一句误会,便可以毁我蒋氏声誉?我蒋氏乃大晋忠实子民。我祖上曾在朝廷为官,一生清正。现如今被人污蔑为叛国投敌之罪,一句误会便能消解?未免太便宜了。”蒋云怒气勃发的叫道。
李徽咂嘴道:“蒋族长,莫要激动,听本官解释。本县派人排查我居巢县流落外乡的百姓的下落,了解他们流落何处,是打算通知他们,家乡匪患已除,让他们不必背井离乡在外边受罪,早日回居巢县的。结果,居然有人查到了在秦国南阳郡有个叫蒋云的人落户,和你同名同姓。结果便误认为是我居巢县的蒋氏,禀报了上来。你说,怎么就那么巧?哎,同名同姓,巧到家了。”
众人瞪着李徽,目光之中满是鄙夷之色。这个人是怎么做到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这种骗人的鬼话也说得出来?
李徽兀自继续说道:“昨晚有人来告诉本县说,真正的我居巢县的城西蒋氏在芜湖县呢,还说亲眼看到过你,说蒋氏在芜湖县开办船运生意。我这才意识到,这是个误会了。这不,我打算今日再出告示澄清此事,并公开向你蒋氏道歉的。现在正好,本县当面向蒋族长道歉,是本县没有核实清楚,导致了如此重大谬误。本县将会严惩打探消息之人,他误导了本县。还望蒋族长能够海涵。之后本县自会公告此事,为你们蒋氏恢复名誉的。”
众人委实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么大的事情,到他口中似乎轻描淡写。公布的公告可以撤回,冤枉别人叛国投敌的罪名,一句误会便算是摆平了,天下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捅了别人一刀,难道一句认错人了便可以搪塞过去么?
蒋云沉声道:“李县令,虽则你说是误会,但对我蒋氏而言,声誉损失甚大,影响难以消除。故而,我将会就此事上告历阳郡扬州甚至建康,讨个说法。我蒋氏无端被污蔑如此大罪,岂能一句‘误会’便可带过。干系我蒋氏声誉,便是死,也是要有个说法的。”
李徽点头叹道:“蒋族长,本官无话可说,你要去上告,我也不能拦你。你不能接受本官的解释,本官也理解你。便是我,也是难以释怀的。将心比心,换作本官,我也会这么做的。本官只能对你表示歉意。不过……你当真想要上告朝廷,不肯息事宁人么?”
众人听着话头不对,难道说这李县令又要耍混?听到蒋云说要去京城上告,想要威胁他不成?
“李县令,此事极为恶劣,我等将会联名上告,为蒋族长主持公道。李县令说是误会,我等不予评判,交由朝廷判断便是。李县令若是以为我等当真会屈从于李县令的威胁之下,那便大错特错了。我等和李县令本无瓜葛,是李县令威胁挑衅,造谣污蔑在先的,怪不得我等。”张子仲沉声道。
在这种时候,这种情形之下,居巢县大族完全占据道理的优势,怎肯轻易放弃。今日必须逼得这李县令从此以后不再找自己等人的麻烦,才能善罢甘休。此刻必须理直气壮,不可为其所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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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皱眉道:“奇怪了,就算我污蔑了蒋氏,跟你们其他人有什么干系?倘若蒋族长肯原谅本县的失误,你们怎么说?”
“笑话,蒋族长怎会原谅,李县令这话当真可笑。”张子仲冷笑道。
蒋云也冷笑道:“正是。如此污蔑我蒋家,本人怎会原谅此事。绝不可能。”
“话不可说的太满,我是说假如蒋族长原谅了呢?这件事是不是便不追究了?”李徽笑道。
“那是当然,蒋族长不追究,我等自然不会追究,此事便再也不提。”沈松年忍不住冷笑道。
李徽点点头,起身走到蒋云身旁,微笑道:“蒋族长,请借一步说话。”
蒋云皱眉道:“干什么?想要单独威胁本人么?有什么话就在这堂上,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说便是。”
李徽叹了口气,凑到蒋云耳边低声道:“蒋族长,你给冯黑子孝敬了不少粮食是不是?还给了冯黑子提供了不少兵刃是不是?”
蒋云身子一震,惊愕的看向李徽。
李徽拍拍他的肩膀道:“借一步说话。除非你希望当着其他人的面将这些事公之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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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云这次没有再拒绝,跟着李徽走到大堂后门外,李徽从袖筒里取出一张黄纸递给蒋云。蒋云接过快速看了一遍,面色瞬间煞白。
那是一张口供,城北孙屠子亲口交代的口供。详细的供述了蒋云如何用粮食和私藏的兵器换取一家平安离开居巢县的事情。这件事对外是秘密,但在湖匪内部可不是什么秘密。
孙屠子便是当时威胁蒋云交纳买路钱的牵线人。蒋云得知孙屠子已经被正法的时候,心中还松了口气,看起来这件事无人知晓。谁能想到孙屠子还是交代了此事,把柄落在了李徽手中了。
“这……这……李县令,冤枉啊,这件事是这样的……”蒋云结结巴巴的想要解释。
李徽低声道:“不必解释,本县知道你是被逼的,是为了保全你蒋氏族人,不得已而为之。所以本县并未上禀此事。这要是禀报上去,还不治你个通敌资匪之罪?乡里乡亲的,本县怎会那么做。”
蒋云脸上冒汗,掏出丝帕不断的擦汗,说不出话来。
李徽叹道:“蒋族长,本县对你仁至义尽,已经决定公开道歉,为你蒋氏挽回名誉了,你何必揪着不放?得饶人处且饶人,乡里乡亲的……”
蒋云连忙点头,沉声道:“多谢李县令,此事我再不追究了。”
李徽微微一笑,转身走回大堂。
蒋云低着头跟着进来,众人都盯着蒋云看。张子仲道:“蒋老弟,你不用怕他威胁,我们给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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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云不断的擦汗,低声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李县令也是无心之失,我又何必揪着不放。此事我蒋家不再追究了。”
“什么?”
众人惊愕出声,吃惊的看着蒋云,蒋云摆摆手低着头走到墙角站着,再不抬头了。
李徽呵呵笑道:“诸位,蒋族长大人大量,不追究此事了。你们莫非还要纠缠么?”
众人知道有了变故,面面相觑。
张子仲沉声道:“蒋族长都不追究,我们追究什么?岂不是白操心。李县令,你好厉害的手段。但你玩的这些手段又想如何呢?我等不知何处得罪了李县令,却要李县令这般戏弄我等。不知李县令从中有何收益。”
第一三二章 油盐不进
李徽叹了口气,缓缓道:“诸位,本官和诸位说真心话吧。其实本官之所以发布公告,扬言要没收你们的庄田宅产,只是希望能够让诸位回到我居巢县的一种手段罢了。我承认这种手段不太好,有威逼诸位的嫌疑,但本县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我本以为,居巢县匪患清除,诸位会主动回归。但你们并没有那么做,所以才出此下策。诸位心中有不满,有愤怒,本官都能坦然接受。这怪不得你们。”
众人相互对视几眼,不知其意。
张子仲沉声道:“李县令这话,我等不太明白。为何李县令想要我等回居巢县呢?我们回不回来,难道跟李县令有莫大的关系?”
李徽摇头道:“跟我没有什么关系,但跟居巢县百姓干系甚大。现如今居巢县的情形诸位应该都有所了解。湖匪虽然剿灭,但却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居巢县百姓尚不能解决基本的温饱,更别提什么安居乐业了。诸位都是我居巢县域大族,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百姓们仰慕敬重的高门。本县自然希望诸位能够回来,咱们一起共商大计,让居巢县百姓能够摆脱困境,百姓们能够吃饱穿暖。本县一人之力单薄,但咱们共同想办法,那便好办多了。”
沈松林张子仲等人闻言相互对视,果然和大伙儿之前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他这般折腾,是为了让自己这些人回来帮他解决居巢县眼下的难题。
他口中说的好听,说是为了本县百姓,但其实还不是因为他撑不下去了,想找大伙儿帮忙解决问题。这是他自己闯的祸,硬是要收留北方下来的数千流民,想要沽名钓誉。现在自己解决不了便想要让自己这些人帮忙了。
但问题是,求人帮忙应该有求人帮忙的诚意,他这般又是造谣又是威胁的举动,岂有半点诚意?目前这种情形之下,那是绝对不可能帮他的。
张子仲拱手道:“李县令,居巢县当年湖匪为患,我等被迫流离在外,也是迫不得已。现如今湖匪虽然已经被剿灭,但我等尚心有余悸,不敢轻易归乡。再说,我等现在在外也站稳了脚跟,好不容易打开了局面,再要回居巢县,又是一番折腾,损失不小。我们也商议了,待到一切稳定下来,也自会回来,却是急不得的。李县令的心情我等都能理解,然而我们就算回来,也帮不了什么忙。在这件事上,我等爱莫能助,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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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纷纷点头附和,表示眼下众人各自都有困难,回不来,也帮不上忙。
李徽皱眉道:“诸位,本县以为,你们都是居巢县人,此处是诸位的故土。居巢县百姓是诸位的乡亲,眼下他们身处危难之中,诸位但凡有能力也应该伸出援手帮一把。此乃功德之事。”
张子仲呵呵笑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我等确实无能为力啊。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徽知道这些人现在肯定是不肯爽快答应的,他也没存着这样的指望。但是话还是要说到的,总是要苦口婆心的劝一劝他们才好。最好不要完全撕破脸皮。
于是微笑道:“诸位啊,其实本县要求的不高,并非要你们出多少钱粮物资,也不是要诸位吃多大的亏。本县是这么想的,你们在居巢县不是还有那么多庄田么?加在一起,有近三万亩了吧。可是你们离开之后,庄田闲置撂荒,着实有些浪费。本县现在苦于无田亩给安置下来的百姓耕种。所以,本县想法子让你们回来,便是想同你们商议一番,可否将这些庄田利用起来,以解决百姓的耕作安置问题。本县希望你们能够将庄园复耕,这样便可以雇佣流民耕种,给他们自食其力的机会,这便算是帮了大忙了。”
众人皱眉沉吟,其实李徽这个提议并不难办,复耕庄田也是这些大族希望做的事情。如果有人力可以雇佣复耕,自然是希望能够复耕的好。
但问题是,复耕是好事,但这李徽如此蛮横无理,行事卑劣。自己这些人凭什么帮他解决问题?让他焦头烂额不好么?苏丹小说网
李徽继续道:“不瞒诸位说。这段时间,本县为北地流民四处寻找可屯田之处。本县荒地虽多,但可耕种之地确实不多。一些荒地本不适合耕种,就算开垦出来,也需要数年养田肥田方可有些收益。但眼下的问题是,如何渡过今年,让百姓们今年自食其力,这是个难题。必须要有田可种,有饭吃,才能安稳下来。诸位的庄田原本都是良田,除草翻地之后便可耕种出粮。不必经历太多的整饬。本县数次相邀,请你们回来,便是想和诸位商议这件事。你们复耕庄田,可雇佣流民耕种,他们能养活自己,你们也可得利,而且还帮了本县一个大忙,又得了口碑功德。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
张子仲看了一眼众人,知道众人心中的想法,抚须呵呵笑了起来。
“呵呵,县令大人一看就不懂稼穑之事。未免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庄田的地撂荒了数年,地力肥力都没了,如同荒山无异。复耕也是需要养田肥田的。如今复耕,第一年产粮不足五成,得不偿失。况且我们雇佣那些流民,自然是要养活他们,否则饿死冻死了谁,县令大人岂会饶了我们?但这么一来,最后我们不但没有任何收益,而且会贴上老本。况且我等都在外地生根,一时要转回本乡,也是有难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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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哪有那么容易的?说的轻松。雇佣人干活,是要给他们吃饭,给他们报酬的。指定是亏的血本无归的。耕种还不如荒着的好。亏本的事情谁干?当我等冤大头么?”其他人点头附和道。
李徽皱眉道:“既然诸位有难处,本官当然不能不考虑你们的难处。你们既然不肯复耕庄田,担心血本无归,那本县也不逼着你们回来复耕庄田。要不这样吧,我倒是还有个办法,你们看是否可行。”
张子仲微笑道:“李县令请讲。”
李徽道:“很简单,你们既不肯复耕,便将你们的庄田拿出来,交给流民复耕。复耕之后,可以帮你们恢复土地的肥力,除草开渠这些事他们都会完成,不用你们投入任何的精力便可养田肥田。这对你们的庄田也是有好处的。你们只需给他们三年耕种的时间,之后你们愿意回来复耕,便将庄田收回。到那时要雇佣他们耕种也成,不愿雇佣也不强求,本县也有三年缓冲时间,会为他们找到别的地方垦田安定。这么做也能缓解眼下的燃眉之急。毕竟今年是他们入籍本县的第一年,能否自给自足活下来,便需要种出粮食来。你们什么都不用做,便可解决他们的生计,积下功德,还能让庄田复生,你们看如何?”
“凭什么?想的美!”一人大声叫道。
李徽皱眉看去,却是一名三十多岁苍白消瘦的男子站了出来。
“我东关申家第一个不同意。凭什么我家的地,给那些流民穷鬼耕种?简直是笑话。我宁愿荒在那里,长草长树长荆棘,我也高兴。还想要耕种三年?想的美。动也不许动,谁动了一块土疙瘩,我便去京城告状,治他个侵占私产之罪。”那男子大声叫道。
李徽皱起眉头来,沉声问道:“这位是?”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是东关申家大公子申有智。怎么?我说的不对么?我们自家的私产,想荒着便荒着,想怎样便怎样,干什么交给别人种?莫以为我们不知道,李县令这是变相的霸占。三年之后,我们再想把他们赶走,那是绝无可能。到时候你李县令拍拍屁股跑了,我们找谁去?穷鬼们闹腾起来,我们反倒没理了。不成。绝对不成。”申有智大声道。
“申少东说的极是。我们的私产,凭什么给别人种三年。收留流民入籍,土断占田是你李县令的主意。关我们什么事?老夫坚决不允。想要种我沈家的地,便从老夫尸体上踩过去。”沈松年逮到机会,赶忙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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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也不同意,庄田是咱们的私产,给他们种,这算什么?我们的田产养活他们?笑话。”
“要种也可以,先买了去。我倒是愿意卖了的。叫他们拿钱来。十五万钱一亩,我家三百亩庄田愿意全卖给他们。”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家盖得房子,怎么不让别人搬进来住呢?荒唐透顶。”
其余众人也纷纷七嘴八舌的说道。
李徽的脸色沉了下来,神色冷漠的看着眼前这些人。这些人已经不仅仅是为富不仁了,他们压根就没有人性。明明是件好事,他们就是不愿意。他们料定了自己不敢强行占据他们的庄田,知道这是犯大忌的行为,所以便死活不配合。
既然如此,那么也不必跟他们客气了。压制不了这帮地头蛇,自己这个居巢县令也不用做了。
第一三三章 险恶居心
张子仲见李徽面色阴沉,心里有些担心。沉声道:“李县令,这事儿大伙儿不同意啊。确实有些勉强。这些都是咱们的私产,如何处置是我们自己的事,李县令可不能替咱们做主。李县令可是说了的,私产神圣不可侵犯。总不至于又要说话不算话吧。”
李徽呵呵笑了起来。起身走到众人面前道:“诸位,既然你们不同意,此事便作罢吧。本官只是同你们商议,那是你们的私产,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如申公子所言,长草长树长荆棘他人都无权置喙。”
众人尽皆一愣,没想到李县令居然就这么放弃了。这场战斗似乎取得了胜利,但这胜利总感觉有些心中不安稳。
李徽道:“诸位,本官初来居巢县为官,本来只是想混个仕途,当个跳板。从未想到过要遭遇这么多的麻烦。又是湖匪,又是流民。好不容易平息匪患,又要面对安置百姓的麻烦事。而且,我最近也才刚刚得知,我居巢县三年一场大洪灾,一年一场小洪灾,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大片的圩区荒地,却无法利用起来,便是因为这些洪涝之灾。境内大湖虽然养人,但也是个祸害啊。真是让人头疼。”
众人冷漠不语。心道:你说这些,关我们何事?你知道居巢县的县令不好当,滚蛋便是。
李徽继续道:“不过本县从来不是知难而退之人,本县其实已经制定了一个开垦圩区荒地计划。圩区面积巨大,倘若全部开垦起来,数万亩良田是可以开垦出来的。且都是肥沃的湖泥淤积,洒把种子便能有收获。是极好的良田沃土。”
张子仲沈松年等人眼带嘲讽看着李徽,心道:你怕是疯了,圩区种地,有你哭的时候。等一场洪水冲毁了圩田,百姓们还不把你给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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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神情,负手看着大堂外,继续说道:“可是,圩区会遭遇洪涝,种了也是白种,这是个难题。洪水一来,百姓们岂非白忙活一场。这是不成的。”
众人心想:“你知道就好。”
“……所以要治水,必须要治水。但加固堤坝是不成的,防不住,也没人力和物资去加固堤坝。唯一的办法,最为可行的办法,恐怕只有一个。”
李徽似乎在自言自语,顿了顿,忽然转过头来,扫视堂上众人,沉声道:“本官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设立泄洪区。汛期来临,可通过主动泄洪来确保水位,保证圩区良田不被淹没。此乃没有办法的办法,但一定是最有利的。泄洪区会被淹没,那里的百姓会遭灾,但是保住庄稼,便保住了生计。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这么做。”
张子仲等人怔怔发愣,这办法似乎可行,但从未用过。主动泄洪,要淹没大片地方,但这不失为弃卒保车的办法。这厮脑子挺灵活的。
“诸位,我这里有一份地图,本官划定了三处泄洪区,以确保圩区安全。诸位都是我居巢县乡贤大族,不妨也指点指点,看看本官这么安排成不成。”
李徽微笑起来,快步走到公案之后,从旁边的木柜里取出一卷黄皮纸卷轴,徐徐展开。那是一张巨大的居巢县的简略地图,标注着居巢县的焦湖县城河流小山以及大片的平畴荒地。
李徽将卷轴挂在一侧墙上,指着上面的几块阴影部分笑道:“这三片地方,便是本县决定泄洪的地方。都是一些荒野之地。一旦泄洪,我估摸着完全可以保住圩区湖堤不溃,也不会漫堤。这三片地方加起来,面积有半个焦湖大了。只需在濡须河上修筑一道水闸河丘,让江水倒灌的速度不至于毫无阻碍,便可解决问题。诸位也瞧一瞧,是否可行。”
众人心中好奇,纷纷走近观瞧。地图虽然简略,但是标注的却很清晰。基本上居巢县的湖山大河城池集镇都有所体现,完全可以看得懂。
沈松年只看了几眼,忽然面色大变,指着地图道:“这……这……怎么可以?李县令,这泄洪区怎么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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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捏着下巴微微的胡茬子笑道:“沈族长有意见?”
沈松年脸色铁青,大声叫道:“阴谋,这是阴谋。卑鄙之极。”
其他人此刻也明白了过来,那图上标注的三处泄洪区,正是他们的庄园所在的区域。居巢县城东和东北侧,东关濡须河北侧,以及槐林镇大片区域。
若是按照这样的泄洪区的分布,十几家大族的庄田几乎全部被囊括在内,泄洪之后将会成为一片汪洋之地。
要知道,真正的良田一旦被洪水冲刷之后,上面的土层便会被冲走,留下的便是土层之下的沙砾和碎石地。大族们的庄田和圩区不同。圩区地势低洼,淤泥可以重新淤积。但是大族们的庄田地势较高,本就是洪水淹不到的地方。一旦洪水淤积之后,泥土会往周边低洼处冲刷,良田便将成为不毛之地,以后根本不能种庄稼了。
众人也完全明白了李徽的险恶用心。他定然是故意这么做的,便是要让众人的庄田毁掉,变成不毛之地。那么多低洼之地可以作为泄洪区,偏偏选择这三处地方,居心昭然。
“卑鄙之极,卑鄙之极。李县令,你怎可如此?这不是毁了我们的庄田么?”
“无耻之极。我等绝不同意,李县令要是这么做的话,我等拼死上告,鱼死网破。”
所有人都纷纷叫嚷起来,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了,挨杀威棒也比毁了庄田要好。庄田一旦被毁,损失无法估量,那是他们绝对要保护的。虽然他们可以让庄田荒芜,但正因为有庄田在,他们才有底气。庄田被毁,他们便再无凭借了。这是所有高门大族乃至地方大族最珍视的财产。是他们的家族底气所在。
“不同意?呵呵呵,由不得你们不同意。泄洪保田,乃本县的决策,用不着跟你们商议。这是本县令权责之内的事情。淹了谁家的地,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总要付出些代价。更何况,那些都是荒芜之地。难不成为了保住你们荒废的庄田,要毁了百姓的圩田不成?你们要去上告,那也由得你们。但洪水乃天灾,是洪水淹了你们的地,可不是本官占了你们的地。水退了,庄田还是你们的,其他人可没有侵占你们的田产分毫。这道理无论说到哪里,本官也是不怕的。尽管去上告便是,这泄洪区本官是划定了。总不至于为了你们那些荒地,让老百姓受灾,将来饿死在这里,或者又成为流民四处乞讨流浪去。此事就算是闹到朝廷上,闹到皇帝面前,本县也是不怕。”李徽负手冷笑着高声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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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松年刚要说话,东关镇申有智叹了口气道:“我申家也回来复耕便是。”
沈松年瞠目欲斥责申有智,却听周围众人纷纷开口。
“我家也回来复耕。”
“我也回来。”
“我也响应李县令的号召,为居巢县百姓尽一份力便是。”
一时间除了沈松年之外,所有人都纷纷表示要回来复耕庄田。
李徽微笑点头,连连抚掌道:“多谢,多谢,多谢诸位乡贤深明大义,做出正确的选择。本县替居巢县百姓,替入籍流民感谢诸位。”
沈松年低着头,呼哧呼哧的喘着气,脸色铁青。
李徽走到他身旁,沉声道:“沈族长,你怎么说?”
沈松年狠狠瞪了李徽一眼,沉声道:“既如此,老夫还有什么好说的?但老夫可不是屈服于你,而是遵从诸位的决定。”
第一三四章 全力维持
李徽呵呵笑道:“好,好啊。本县和诸位可不是敌人,没有什么屈服不屈服的。这本就是一举多得,众人得利的好事。你们今年复耕,或许得不到太多的收益,甚至还要赔上一些钱粮。但是明年后年乃至往后呢?岂非是一定能弥补回来的。况且,不光是钱粮收益的事情,你们回来复耕的事情,本县会大力宣扬,让百姓们感念你们的恩德大义。这可是钱粮买不到的东西,是也不是?”
众人无可奈何,只得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说的都对。”
李徽笑道:“诸位族长,不要这么垂头丧气。诸位此番举动,本县会上禀郡守,彰表褒奖。这对诸位可是有莫大的好处的。别的不说,我居巢县两年后的中正评议,本官便会优先举荐诸位族中子弟。这难道不是诸位最希望的事情么?希望诸位族中子弟能够中正高品,授官入仕,将来能想本县一样,做个有为的官员,为你们的家族增光添彩,哈哈哈。”
众人白眼乱翻,这李徽愈发的不要脸,说什么和他一样有为,真是自吹自擂不知羞耻。跟他一样,岂非是卑鄙无耻之徒。
不过李徽说的这些话倒是正中他们的心坎。作为地方小族,谁不想家中有人能够中正入仕,壮大家族。但居巢县混乱数年,中正评议的选拔举荐的资格都已经停了数年。在外郡县虽然能够安身,但却是客居身份,并不能参与当地中正举荐和评议。若李徽真的兑现承诺,那绝对是他们愿意看到的事情。
……
从清晨直到午后,历时三个时辰,李徽终于将居巢县大族回归庄园复耕的事情搞定。
为了避免这帮人口是心非回去之后变卦,李徽临时起草了一份复耕协议,内容大致如下。
一、居巢县十几户大族必须于二月底之前正式展开复耕事宜。各大族雇佣本地百姓为其耕种,自雇佣之日起,必须负责所雇佣百姓的住处以及基本温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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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所雇佣百姓和大族之间非主仆所属关系,乃正常雇佣关系。雇佣期限三年,三年内百姓不得中途离开。三年期满,雇佣百姓愿意离开者,大族不得拦阻。此三年内,土地所获三七分配。大族得三,百姓得七。三年期满,愿继续耕种雇佣者,双方自行商议分配比例,双方公平议定,各自遵守。
三、大族不得无故解雇雇佣百姓,若有偷窃、怠工、故意损坏田地沟渠农具,性质不端且有实据等情形,方可禀报居巢县衙,予以解雇。大族若有无端打骂羞辱克扣百姓所得者,居巢县县衙将出面予以惩罚。
四、为表彰本地大族义举,居巢县令将亲自褒奖,授予‘义族’匾额,全县张贴公告予以褒扬。县令李徽将亲自举荐大族子弟,各大族优先分配中正资格。
五、各大族在城中开办产业店铺,雇佣本县百姓做事者,免征一年关税和市税。
六、各大族在居巢县有需要的时候,需派出家丁部曲,提供物资人力协助抵抗外敌。本县县令李徽承诺,保护大族田产安全,若受外敌所损,则照价赔偿,不让大户承受损失。
以上这些条款,都是经过李徽和众大族族长激烈的讨价还价和口水喷飞之中达成的。这个协议虽然不能称做完美,但是这已经基本上照顾了双方各自的主要诉求和责任义务。
李徽目前需要的是尽快安排入籍流民安定下来。被大族雇佣虽然不是最好的办法,但起码在这三年之内,他们的生活有了保障。在约束大族不得随意解雇他们的条款之下,他们能够安定下来,并且可得饱暖。
而且,李徽明确了种地的百姓只是雇农的身份,便是避免这些百姓沦为大族佃客,成为大族的附庸。这样,他们便有随时抽身的自由。
当然了,三年期限的约束也是为了弥补大族第一年的亏欠。今年,从三月开始,大族们便要负担雇佣百姓的吃住。且第一年的地里产出的粮食必然是不足的。
本来,大族们死活咬定要四六分成,但李徽岂能允许他们如此盘剥百姓。大晋租税很重,李徽记得吴郡顾氏家中的雇农只能分得五成所得,可见盘剥之严重。三七分成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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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将这个疑问向周澈询问,周澈也觉得怪怪的有些不对劲。只能归结于对方根本没把自己这些人放在眼里。
当此之时,却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对方兵马很快便抵达近前下方山道上。
周澈低声下令,数十个投掷位的投掷手们取出燃烧罐做好了准备。眼见着敌军的先头小队抵达松木拦阻之处,周澈一声令下,片刻后上百个燃烧罐被点燃,划破夜空朝着山道上砸了下去。
一瞬间,山道上火光顿起,两百多名百姓组成的先头队伍被几十只燃烧罐砸入人群之中,顿时数十人身上起火,大声惨叫起来。
与此同时,堆在山道上的松木也很快起火。松树富含油脂,即便是新砍伐不久的松树也极易燃烧,时间不长,松木松枝松针便轰然起火,大火迅速窜升,将整个山道完全阻断。
而此刻,那些倒霉的百姓已经浑身起火,四处奔逃。后方的寿春兵马也停止了前进,正在缓慢的后退。
“哈哈哈,休想前进一步,教你们知道厉害。”周澈大笑叫道。
李徽皱眉看着山道上奔逃的人影,忽然沉声道:“不好,这些是百姓,好毒的诡计。”
周澈一愣,忙道:“什么?”
李徽快速道:“你瞧,他们既无盔甲,也无兵刃,怎会是兵马?他们是被敌人逼着开路的。我们误伤了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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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澈仔细观瞧,在燃起的松木大火的照耀下,下方山道上一片明亮,看的甚为清晰。仔细辨认之后,周澈确认了李徽的看法。哪有前锋开道的兵马没有携带任何兵刃,而且穿着的是布衣的。那些肯定不是敌军士兵。
“怪不得,他们和后方保持一段距离,那是敌人故意为之。操他娘的,上当了。”周澈恍然,气的大骂。
“快别扔了,别扔了。”周澈大声制止还在往下丢燃烧罐的手下,颇有些气急败坏。
李徽皱着眉看着山道上正缓缓后退的敌人。敌人在前方起火之后便开始后退,举着的火把也开始熄灭,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这让李徽感觉到有些不妙。
“县尊大人,山道上的火应该可以阻止他们,他们应该不敢通行。将他们阻在这里,目的也达到了。他们应该不敢强行通过。”周澈沉声道。
李徽摇头道:“不对。如果他们此刻撤离,他们又何必进来?他们让百姓在前面开路,就是要知道我们的位置。一旦发现我们的位置,他们极有可能会上山坡迂回进攻,包抄我们。我觉得我们得赶紧转移位置,说不定他们的兵马已经开始行动了。”
周澈头皮发麻,点头道:“你说的极是,确实如此。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哎,看来是无法阻止他们过去了,对他们没能造成任何的杀伤,光是山道上的火是没法阻挡他们的。他们完全可以绕行前往栏杆集。”
李徽摇头道:“那却不然,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将我们围剿干净才会去抢粮。否则他们抢到了粮食也运不走。栏杆集往北没有车行的大道,只能从这里运出去。留我们在山中滋扰,他们的粮车如何通过。我们有无数的手段造成山道上的阻碍,让他们抢的粮食无法从山道运出去。”
周澈点头道:“李县令所言极是。如此尚有转机,我们得即刻转移,不能被他们围杀了。”
李徽沉声道:“去南边山坡,来个移形换位。他们看着我们在北边山坡,必会前来围杀,等他们到了这里,我们已经在南坡了。咱们跟他们兜圈子。”
第一五零章 山谷奇袭
众人立刻行动,绕行火墙另一侧山道穿越而过,披荆斩棘钻进南边的山坡林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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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行动令众人痛苦不堪。下山坡和上山坡的过程,被荆棘藤蔓纠缠的极为艰难,人人身上都被划的鲜血淋漓衣衫破碎。
李徽穿上了毒龙皮甲,虽然没有受到太多的荆棘的刺伤,但是他的心里充满了挫败和沮丧。
本来依托有利地形,可以对敌人造成大量的杀伤的,却不料中了对方的计谋,误伤了百姓,敌人没有受到任何的伤亡。这是李徽完全不能接受的。
李徽有些懊恼自己之前太过大意,没有考虑清楚,没能安排妥当。当时李徽是想着在山道西侧陡峭处也砍伐松木,一旦东侧的松木堆起火,西边派人将松木也推到山道上,用燃烧罐投掷点火,形成两头堵起来的局面。届时对方定然慌不择路,逃窜撤退。
但是,李徽终究没有那么做。因为李徽断定对方不会来进攻,太过自信自己的判断了。而且也觉得手下这些人太辛苦劳累了,想让他们歇息歇息,不忍逼着他们再多做些事情。
这一念之差,一念之仁,反而造成了局面的被动。
不过,好消息是,碾子山虽然不大,对方想要绞杀自己这些人也是不容易的。他们很难在山林中围堵住自己。
不过李徽心中有个隐忧。他就怕这帮人不管不顾,知道粮草运不出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跑去栏杆集毁了麦田。那便是自己绝不希望看到的局面了。
但此刻没能袭击到他们,也没能阻挡他们,对他们下一步的行动也无法预测和判断,更别说掌控他们的行为了。
进入山谷南边的山坡树林之中,众人松了口气,许多人惊魂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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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澈建议上到山头,那里地势开阔,站在山头巨石上还可观察下方山谷敌军的动静。
李徽本来是同意的,但是往上走了一会后,他突然停住了。
“不成,我们不能上山。”李徽道。
周澈忙道:“你是觉得不安全?怕他们把我们围在山顶?我们无路可退?”
李徽摇头道:“并非如此,我恰恰是怕他们不追上来。我怕他们直接前往栏杆集毁了我们的麦子。我们必须拖住他们。此次前来的目标便是保护粮食,若被他们毁了麦子,杀了百姓,我们来此的意义何在?还不如留在居巢县装聋作哑。所以,我们要激怒他们,让他们恨我们入骨,追着我们,想杀了我们。牵住他们的鼻子。”
周澈愣愣的看着李徽,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在目前的情形之下,一般人的选择都是保证安全为主,能够逃离敌人的围攻才是最迫切的选择。
然而,李徽心里想的居然是这些,自始至终他的目标都没有变,到此时,还想着要完成使命,保护粮食。
或许在别人看来,这是愚蠢的行为,是极不明智的想法。但是周澈却从心底里生出了极大的敬佩之意。
周澈是看着李徽扭转乾坤,解决居巢县之前所有的问题的。他的每一个决定,都似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但事实证明,他都做到了。他有着强大的信念和坚持,他的内心坚强之极,认定的事情从不退缩,甚至有些不计后果,无视生死。
周澈不明白,一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是如何有如此胆魄和决心的,但他选择相信李徽的选择。在周澈的人生经历里,没有一个人如李徽这般的胆魄和决心,没有一个人如他这般坚定强韧。当然,周澈更相信的是李徽的能力。这一点李徽已经证明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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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将军谬赞,雕虫小技而已,算不得什么。只是这帮家伙贼得很,居然跑了,这倒是隐患了。”高猛拱手道。
袁谨道:“一群小贼而已,有什么隐患?”
高猛道:“这帮人留在山里,回头我们运粮必须从这里经过,岂非要被他们骚扰。别的不说,他们只需在山道上放一把火,运粮车队便无法通行了。”
袁谨一愣,皱眉道:“说的很是,那便传令搜山,将他们全部揪出来。免得留在山中坏了我们运粮大事。”
高猛道:“偌大山林,如何搜索?又是黑灯瞎火的,敌在暗,我在明,怕是要吃亏。”
袁谨恼火道:“那怎么办?咱们退兵?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高猛想了想道:“少将军勿忧,干脆今晚出山前往栏杆集,明日天明之后,少将军带人收粮,下官带兵马进山围剿这帮乌合之众,至少将他们赶走。保证粮草运出便是。”
袁谨点头道:“看来只好如此了。”
山道上的大火一时不得熄灭,于是袁谨下令绕行北侧山坡而行。大队兵马纷纷从北侧山坡上坡,山坡上荆棘丛生,乱草纠结,着实费了一番气力。袁谨累的够呛,满身是汗,胳膊腿上被划破了许多道口子,混合着汗水热辣辣的疼痛。草丛里的蚊虫在脸上飞舞着,张口喘气的时候蚊虫都飞进嘴巴鼻孔里去。
袁谨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口中不断辱骂,恼怒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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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兵马绕过了起火的路段,来到东侧山道上,这才算是结束了这痛苦。众人重新点亮了火把。沿着山道往前行去。这一次还是小心翼翼,前方依旧派出小队探路,防止敌人偷袭。
但随着山道越来越宽,两侧的山坡也逐渐平缓,地势开阔之后,对方再山坡上伏击已经不可能了,袁谨等人的心也放下了。
里许之外,东边的出山山谷已经在望,凉爽的夜风从谷口外平畴吹进来,也吹散了袁谨心中的恼火。他甚至和身边的众将开起玩笑来。
“诸位,你们说这帮贼子躲在山林里岂不是喂了蚊虫?这样的地方,大胖子在林子里呆上一夜,第二天便成了瘦子了。”袁谨道。
“哈哈哈哈。少将军说话真风趣。那要是妇人在林子里待上一晚,出来岂不是变男人了?”有将领大笑附和道。
“林偏将此话怎讲?”有人没听懂这将领的笑话。
“嗨,胸口的两个**被蚊子吸干了,可不就成了男人了么?都瘪了。”旁边有人解释道。
众将因为这个蹩脚的笑话都狂笑起来。袁谨也是大笑,心情愉悦。
就在此刻,突然间,路旁黑乎乎的荆棘从中数十条黑影站起身来,随着火光闪动,蓝幽幽的火苗在他们的手上闪烁起来。旁边的士兵发现了异样,大声斥问起来。
“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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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听一声大喝:“砸!”
一道道燃烧的火焰带着烟火的轨迹扔了过来,相距山道只有二三十步的距离,瞬间便至。砰砰砰!在密集的敌军人群之中爆裂开来。
一瞬间,蓝色的火焰在地面蔓延,在数十名叛军的身上开始游动,士兵们炸了锅一般的大叫了起来。
“他们在路边荆棘丛里,狗娘养的。”有人大骂着叫道。
第一五一章 穷追不舍
袁谨走在队伍中间的位置,距离投掷的位置超过五十步。燃烧瓶的距离堪堪丢到山道南侧的位置,倒是没有对他造成威胁。
但是有两枚燃烧罐丢得又高又远,越过山道边缘众兵士的头顶飞向山道中间的位置。这两枚燃烧罐正是大春和大壮掷出的,两人臂力强劲,砸的又高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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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枚落在袁谨身后十几步外爆裂开来,袁谨手下的数名亲兵被点燃,惊骇大叫起来。
袁谨并未受到波及,忙往山道北侧冲。此刻另一枚燃烧罐从空中落下。那名会说笑话的林偏将仰头看去,那燃烧罐正冲着自己的头顶落下,情急之下来不及拔剑,挥起剑鞘便砸了上去。
“林偏将,不可!”一旁的高猛见状惊骇大叫,但已经来不及了,林偏将身手矫健,出手如电,又准又狠。剑鞘砸中了燃烧罐,燃烧罐在空中爆裂,化为漫天火雨。
“啊!”林偏将头上淋了一头的烈酒,瞬间头发着火,满头是火,烧成了一个火炬。他大叫着拍打着头上的酒火,那里拍的灭,反而火焰顺着脸颊流到脖子里。
“救我!”林偏将大声惨呼着倒在地上翻滚,身旁众人捧起地上的沙土往他脸上洒,用水囊往他脸上浇,好不容易熄灭火焰,但林偏将的头脸已经烧成了猪头一般。大声惨呼着在地上滚动不休。
不光是林偏将倒霉,他击碎了空中的燃烧罐,导致在他周围的人都遭了殃。酒火四散落下,周围七八人都不同程度的被波及。
而且他身旁都是将领,也包括少将军袁谨。一蓬火雨落在了袁谨的手臂上。适才因为被荆棘划破之后需要治疗涂药,所以袁谨的袖子卷了起来,此刻裸露在外。一团火落在手臂上,顿时烧的他尖叫起来。
身旁众人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火苗,连忙给袁谨扑灭手臂上的火。但袁谨的手臂还是被烧出了一大片的水泡,疼的他大声嘶吼起来。
“放箭,放箭!射死他们。”有人大声吼叫起来。
士兵们如梦方醒,弓弩手连忙弯弓搭箭,朝着路旁草丛之中放箭。很快有更多的弓箭手开始放箭,将数十步外的草丛射的荆棘藤蔓乱飞,犹如下了一场急雨一般。苏丹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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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丛中没了动静。高猛大声喝令一队兵马前往查看。那队士兵举着火把冲过去一瞧,荆棘丛中什么也没有。袭击之人无影无踪。
一名士兵往前走了两步,‘噗通’一声滑到了裂隙之中。众人忙将他拉上来,这才发现,这是一道洪水冲积的山沟,有大半人深。这帮袭击之人适才便是躲在这条山沟里投掷的燃烧罐。投掷之后,他们缩在沟渠之中,自然是不会受到任何箭支的小伤害。他们已经顺着沟渠溜走了。
正在此刻,后方数十步外的沟渠中又是一轮燃烧罐投出,落在后方的队伍之中。登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惨叫连天。对方顺着沟渠到了后方数十步外,再一次出手了。
这一次投掷之后,他们没等箭支射过来,数十条黑影便往南边山坡上逃去。一人还挑衅般的回头大笑了几声,这才转身往山上逃走。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袁谨气急败坏的大吼起来。
手臂上的疼痛本已经让他浑身冒汗,恼怒不已。对方居然还在眼皮底下偷袭,这让他如何能忍?
“少将军,不必管他们,咱们快出山。敌暗我明……”高猛试图劝阻。
袁谨处在暴怒之中,大吼道:“不成,今晚必须给我将他们抓到,架在柴火上活活烧死。传令,给我搜山。”
气急败坏的袁谨下令搜山,因为看到了对方往南坡上逃走的身影,所以,所有兵马整队往南边山坡上进攻。
这一下,可苦了众士兵了。这样的夜晚,漆黑的山林之中,荆棘藤蔓碎石斜坡,还有蚊虫叮咬,山坡上又无数的危险和障碍。这种情形下要爬山搜索潜在暗处的敌人,这是何等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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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虽然心中骂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听令而行,往山坡上搜索进攻。
除了袁谨和身边的卫士之外,其余一千五百名士兵分为十队,相聚三四十步的距离,像是一个巨大的梳子插进山林之中,进行大规模的搜索。
一个多时辰后,经过漫长的搜索,追踪着敌人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留下的踪迹和声响。在绕了整座山林一圈之后,精疲力竭的寿春兵士们终于过了让人无比压抑的林子,抵达了山顶下方。
钻出林子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树林里太压抑了,还要精神高度紧张防止敌人偷袭,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
此刻眼前豁然开阔,看到已经蒙蒙透亮的天空,吹到了山顶上的风,这种感觉犹如绝处逢生一般。
但是,他们很快便又感觉到有些棘手,眼前山石林立,乱石嶙峋,黑乎乎的山顶上像是矗立着无数的妖魔鬼怪一般。之前发现的敌踪也消失在乱石之中。
领军的几名将领商议了一下,不敢贸然往山顶上进攻,于是命人前往山谷之中禀报袁谨高猛等人。其实也是希望能够拖一拖时间,等天亮了再行动。
袁谨气喘吁吁的赶到山顶北侧下坡的时候,已经是辰时时分。东边的太阳已经升起,热力开始蒸腾。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气氛。
“那帮贼子在山顶么?”袁谨擦着汗大声喝问。
“回少将军,我们看着他们上了山顶的。”一名将领忙回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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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等什么?还不立刻进攻么?没看到他们已经穷途末路了么?”袁谨怒道。
众将忙点头应诺,准备发动进攻。
高猛皱着眉头看着一大片乱石的山顶,他脸上昨晚被烧伤的水泡破裂之后露出铜钱大小的一片红彤彤的血肉,看着有些吓人。
“少将军,这地形不利啊。乱石堆不好冲锋,敌人躲在石头后面,弓箭也难以射到他们啊。目前也不知他们的具体位置,很容易被他们偷袭。下官以为……”
“以为个屁,咱们这么多人,他们才多少人?倒要担心?该担心的是他们。咱们只需要摸过去便可。这样的战斗,难道会很难么?”袁谨冷笑打断道。
高猛咂咂嘴,不说话了。对方可是有那种大范围投掷的火攻武器在手的,这种地形对他们绝对有利,对己方没有半点好处。虽说己方人数众多,但这山顶不过里许方圆,人员不得不扎堆,这岂不是自找苦吃。
但袁谨既然执意如此,高猛也不想惹他生气。强行进攻也是可以的,只是不太明智。
在袁谨的催促下,叛军兵马小心翼翼的开始在嶙峋的山石之间向上攀爬摸近。进攻的方向只能在北侧和西侧,因为南侧和东侧过于陡峭,大石头松动,好像随时会滚下来的样子,根本无法进攻。所以,兵马分为两队,一队五百人,分别从西侧和北侧的山坡进攻。
其实,距离山顶平坦地带的乱石坡只有不到百步。只要能过了这百步的距离,抵达山顶平坦地带,对方便插翅难逃了。
兵士们手脚并用,在石头堆里慢慢的摸上去。太阳从出来的那一刻便散发着极大的热力,石头反射着热量,让在石头上攀爬的众人如被蒸笼蒸烤一般。但这倒是可以忍受的事情,他们最担心的是对方那种可以投掷的火瓶,他们已经目睹了被烧到之人的惨状,根本不想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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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怕什么,便来什么。就在众兵士往前爬了四五十步的距离,快要接近山顶位置的时候。高处岩石后方,无数的黑点带着呼呼的火苗抛落了下来。
砰砰砰的碎裂声中,空气瞬间变得焦灼。那些碎裂的燃烧罐在阳光下似乎看不到火焰,只能看到一层淡淡的蓝色。但是那火却是滚烫灼热,在山石之间蔓延燃烧。一枚燃烧罐碎裂之后,火焰四溅,方圆五六尺都在覆盖范围内。上百枚燃烧罐,形成了一道火墙,将北侧和西侧的斜坡基本覆盖。
爬在最前面的近百名士兵顿时遭殃。火焰在岩石上流淌,在他们的身旁爆裂燃烧。他们的头上手上身上开始起火,岩石上也覆盖着火,根本无从躲避。
被火焰侵袭的士兵惨叫着掉头往下跑,后方大量的士兵见到他们身上冒着火焰往下跑,也吓得掉头便跑。一时间场面一片混乱,惨叫声喊叫声响成一团。
慌乱之下,不少人在石头上摔倒,在石头缝隙里被卡住了脚。摔断了骨头,扭断了脚骨,碰破了头颅,撞断了手臂。被燃烧瓶烧到的人其实不足百人,但是因为慌乱而在石头上摔倒碰伤的倒有五六十人之多。还有人翻滚时头部撞击到石头上,当场昏迷,生死未卜。
袁谨恼怒不已,大声咒骂不休。手下众将也脸色难看之极。
听着袁谨一声声的咒骂着自己废物,谁心里也不高兴。但又不敢争辩。这种地形,本就难以进攻。对方那燃烧火器太过霸道,谁能顶得住?除非是不计死伤。但为了这么点贼人,值得如此么?
“再攻,再攻。”袁谨挥着手吼叫道。
高猛张张口,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第一五二章 困守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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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敢派兵前来?就算他们派兵前来,两天时间他们夜未必能到此处吧。”袁谨道。
高猛明白了,袁谨不肯放弃,那也情有可原。
“高参军,这样如何?按照之前所计划的那般,呢率部分兵马去东边山外抢粮运粮,我留在这里困住贼人,或可一举两得。”袁谨又道。
高猛苦笑摇头道:“之前是可以这么做的,但现在不成了。现在去抢粮来不及了。昨晚这里厮杀连天,山外百姓们早跑光了。咱们从合肥县抓捕的百姓也死伤在昨晚。现在出山抢粮,难道我们自己动手收割不成?”
袁谨咂嘴不语。
“其实自己割麦抢粮倒也不是不成,那需要起码七八百人手。才能在两天内抢得大量粮草。那么留给少将军的便只有七百人,外加一些伤兵了。要困住山顶的这帮贼子,需得日夜警戒围困,要分两班兵马,四面警戒围困。少将军不怕人数不足,被他们跑了,或者突围了么?”高猛低声道。
袁谨心中烦恼,摆手道:“罢了罢了,不要粮食了便是。你命人去东侧山坡警戒,随时注意打探敌军援军的消息。其余人马全部牢牢的困住这里。两天后,等山顶贼子饥渴衰弱之时,咱们便杀上去,将他们全部杀了。对了,临走之前放把火,把东边山外的麦子全烧了。”
高猛躬身道:“遵命!”
……
碾子山山顶上,李徽等人密切注意着敌人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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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逼着上了山顶,其实也不是李徽想要的结果。
其实李徽的目的只是激怒对手,吸引住他们,跟他们在山里打转,避免他们去祸害山外的麦田而已。
但是,李徽没想到的是,对方搜山的行动进行的极为迅速,一群人被追着在树林里转了一圈,根本甩不脱。除了对方行动迅速人数众多之外,另一个原因是,在山谷之中偷袭的时候,周澈和其余三名手下被对方乱箭射伤。众人不得不抬着他们撤离,影响了行动的速度。
周澈的在右肩靠近胸口的位置中了一箭,伤势颇重。虽不是危急性命的伤势,但这种伤势是不能剧烈的跑动的,更何况是翻山越岭了。
周澈要求李徽将他和其他伤者留下,免得被敌人追上,但李徽怎肯做如此无情无义的事情。
原本李徽的想法是,袭击之后迅速转移,引着敌人往碾子山南边的那群小山包里跑,在茂密的林子里跟他们兜圈子。但是周澈等人的伤势已经不适合这么干了。
李徽不得已之下,决定上山顶据守。其实他是绝对不想这么做的。一来是其余人都躲在山顶上,引大量叛军上山,便是将所有人置于危险之中。二来,一旦上了山顶,其实便没有什么退路了。
但是,形势逼人,不得不如此决定。无论如何,山顶的位置易守难攻,可以进行防守。否则,很可能会被对方围追堵截绞杀在林子里。
幸运的是,周澈等人的伤势不算很重。抵达山顶之后,第一时间拔出箭支上了药包扎起来,并无性命之忧。这多少让李徽心里安稳些。
但不久之后,山顶下方林地上方聚集了密密麻麻的敌军兵马,将北侧和西侧山坡下围的满满当当。这也宣告着居巢县所有人手都被困在了山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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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是逃不掉了,东侧和南侧的陡坡不但下不去,而且对方定派了人手在有利位置监视。一旦发现踪迹,必是要被拦截的。那么一来,正面反而失位,反而失去了防守敌人的勇气。
所以,李徽告诉所有人,做好迎击敌人的准备,不要想着能逃走。只有打退敌人,才能活下来。只有坚守住山顶,才能等到两郡援军的到来。
而李徽所赖以坚守的底气有两样,一是有利地形,二便是烈酒燃烧罐。这种地形下,燃烧瓶会起到极大的威慑作用,具有极大的杀伤性。眼下还剩下四百多燃烧瓶,那便是防守敌人的极大底气。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叛军兵马在东西两侧发动了两次进攻,燃烧罐丢下之后,对方损失惨重,进攻也都被瓦解。但是,李徽忽然意识到,这么下去,似乎根本扛不住多久的时间。每一轮投出一百多罐燃烧弹,四百多罐已经只剩下了一半。若是敌人不顾一切进攻的话,只需再来两轮,燃烧弹便要告罄。到那时可就麻烦了。
本来制作了一千多罐烈酒燃烧弹,但之前挥霍太多。在伏击山洼的敌人时,那一战便消耗了四百多。那是第一战,激动慌张的手下人乱丢了不少。昨晚的偷袭又消耗了并不少。早知道现在这种情形,当时必是要进行管控的。现在是真成问题了。
好消息是,对方似乎停止了进攻。两轮杀伤近两百敌人,对方似乎是怕了。毕竟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手里有多少燃烧瓶,或许他们该掂量掂量进攻的代价了。
但是,坏消息是,李徽看到了他们退到了下边的林子边缘,开始搭建营地帐篷,似乎是要安营扎寨了。
李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方明显是不肯走,也不敢攻,他们是想要把自己这些人活活困死在这里了。这让李徽感到了极大的危机感。
第一五三章 义结金兰
周澈光着膀子躺在碾子巨石背阴处,右胸裹着破布当绷带,因为疲惫和失血,神情有些委顿。
李徽检查了他的伤势之后,见伤口并无异样,心中稍安。这才将山坡下的情形告知周澈。
周澈听了后满是歉意的道:“都怪我,是我拖累了。否则不至于如此。”
李徽忙道:“何出此言?教我何以自处?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防止我受伤,一直挡在我身前。那一箭本来要射中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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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澈忙道:“不是不是,是下官没躲开而已。”
李徽心中感叹。昨晚发动袭击的时候,周澈一直挡在自己身前,他知道对方会放箭,所以刻意护着自己。他被射了一箭,可以说是为自己挨了一箭。虽然说自己穿着毒龙皮甲,那一箭未必能伤到自己,但是周澈此举李徽却看在眼里,心中甚为感激。
周澈不愿意多谈此事,转移话题道:“李县令,若是照你所言的情形,很可能便是他们想困死我们。这样的天气,我们被困在这山顶之上,携带的水不足,最多只能撑一两天。或许咱们需要想想该如何突围了。”
李徽明白,周澈说的是对的。干粮倒是无所谓,一两天不吃饭也不会死。但在这石头山顶上,别说两天,就算一天不喝水那可都是要命的。
天气炎热,消耗的水极大。虽然众人都携带有水囊,进山之后,昨晚也在山谷中补充了一次水,但这是远远不够的。不说别人,光是李徽自己身上带着的水囊,经过昨夜的奔波战斗,现在也只剩下一半不到了。
适才因为天气炎热,还有人用水囊浇头降温,所有人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若是被对方围困一两天时间,到时候怕是一个个都成了这山顶上的晒鱼干了。别说拒敌了,届时只是任人宰割的份。
不过,突围怕也不是什么好主意。两百多人强行突围,最终都得死。
李徽皱眉沉吟片刻,摇头道:“周县尉,不能突围,只能死守。此事有利有弊。他们想困死我们,但他们自己却也冒着极大的风险。历阳庐江两郡的郡兵如果已经出发前来的话,两天时间必至。到那时,他们不得不走,我们也会脱困。甚至两郡兵马还有可能将他们全部拦截,教他们付出代价。”
顿了顿,李徽轻声道:“当然,我们将会遇到极大的困难。这天气,缺水将会要了我们的命。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觉得要将所有的水囊收缴,要搭起遮阴处,尽量躲避炎热,保存体力。能熬得越久,便对我们越是有利。”
周澈看着李徽,见他晒得黝黑的脸上满是坚毅自信之色,心中暗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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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县令就是太执着,太自信了。眼下面临如此困境,可以说就是他太执着自信所导致的。倒不是怪他,只是有时候为了一个目标,将自己置身于这样的境地之中,是否值得?
自己能感受到他想要做事的激情,但有时候这激情也会带来负面的效果。
周澈并不想给李徽泼冷水,但作为一名合格的手下,他必须说出自己的担忧。
“县尊大人,你说的没错。要想坚守于此,不被困死,只能立刻采取节水措施,不能浪费一滴水。也可以用石头搭建遮阴之处,躲避酷暑。这么做或可熬过一两日。但是,下官不得不问一句,万一援军不至呢?那该怎么办?”
李徽愣了愣,沉默片刻,看着周澈的眼睛微笑道:“周兄,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但尽人事,其他的交给天意。做好该做的事便可。”
周澈缓缓点头道:“下官明白了。”
李徽看着周澈,沉声道:“周兄,倘若天意难违,要我们葬身于此,你会怪我么?”
周澈微笑道:“李县令为何说这样的话?我周澈能在居巢县安身立命,为朝廷为百姓做事,便是拜李县令提携。周澈是个粗人,但自从遇见李县令,我便知道,遇到了能够跟随做事的人了。李县令一心为了居巢百姓着想,不辞辛苦,不顾个人安危,周澈心中早已敬佩之极。倘若我们逃不过此劫,能和李县令一起共赴黄泉,也是周某人的荣幸。”
这番话听的李徽心中感动不已。从认识周澈的第一天开始,李徽便对他印象很好。之后合作解决湖匪问题,也是周澈大力协助。杀王光祖的时候,李徽认为周澈一定会帮自己,事实证明,自己没有看错他。
这几个月来,周澈任劳任怨,帮助自己稳定居巢县的局面。跟着自己殚精竭虑的想办法解决问题。可以说,居巢县的局面能够稳定下来,周澈居功至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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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澈怔怔的看着李徽,见李徽表情严肃,神情郑重,眼神真挚。知道他不是说笑。心中一时惊喜交加,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李徽见周澈不语,缓缓点头道:“罢了,看来周兄是不愿意了。那也不打紧。即便不结为兄弟,我也视周兄为兄弟。”
周澈叫道:“不不不,我怎会不愿意?既如此,你我今日义结金兰便是。”
李徽大喜,当下两人撮土为香,对着那块巨型石碾子拜了三拜。恰好有燃烧罐中的烈酒,两人刺破手指,滴入几滴血,饮了血酒。
之后两人叙了长幼。周澈几年三十二岁,比李徽整整大了十四岁,自然为兄长,李徽为弟。
“阿兄在上,受小弟一拜。”李徽拱手行兄弟之礼。
周澈眼泛泪光,忙还礼道:“兄弟莫要多礼。没想到……我周澈还能有兄弟。半年之前,我全家被燕人所杀,本以为此生将孑然一身,孤独一世。没想到,现在有了个兄弟。这可太好了。这可太好了。”苏丹小说网
李徽心里也很激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在这个时代也是孑然一身的。现在有周澈这个兄长,自然感觉也极为不同。
“兄长,我家中也没有多少人,还有娘和一名义仆在吴郡。今后我家里多了个兄长了。我娘知道她多了个儿子,不知道有多高兴呢。今后我的家,便是你的家。你再也不是孑然一身了。”李徽笑道。
周澈点头笑道:“你娘便是我娘,若此次脱困,我要去吴郡拜见咱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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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哈哈笑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两人执手而笑,甚为欢畅。当此情势危急之时,两人结为兄弟,倒是将危机暂时抛之脑后了。
李徽倒不是一时的冲动,周澈这样的人在自己所见的人之中不多。虽出身寒微,但品德为人是绝对没问题的。他对自己也是真心实意,全力协助。受了这么重的伤,没有抱怨半句,也没有半点责怪,反而还在全力支持自己。和这样的人结交,不是他高攀了,而是自己高攀了才是。
虽然结义这种事有些江湖气,但李徽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么做更能表达自己对周澈心意了。况且,眼下局势险恶,很可能会死在这里,何必多想其他,临死前结交个异性兄弟也是一件快事。
得知李县令和周县尉结义的消息,众人也纷纷道贺。周澈平素为人虽然严厉,但行事公允,不欺压霸凌他人。遇到危险的事情,他都冲在头里,众人对他也都佩服。不说跟随周澈一起的原襄邑军中的手下,便是蒋胜大春大壮他们和周澈相处的也很好。
得知两人结义,自然都是欢喜道贺。只可惜此刻身处敌军围困之中,也不能摆个几桌酒庆贺庆贺。李徽承诺,回到居巢县后,必大摆宴席庆贺。
不久后,李徽召集众人,下达了几条命令。
第一五四章 危急时刻
首先便是收缴水囊和食物。规定每个人一个时辰只许喝两口水,不许多喝半口。食物一天只许吃一顿,因为干粮消耗水分,吃了东西更容易焦渴。
其次,立刻搭建遮阴的地点。将山头稀疏的零星树木杂草全部砍光,围绕着碾子巨石四周搭建遮阴棚,编织遮阴帘,抵挡阳光直射。
所有人尽量保持体力,不要多说话,不要乱走动,以免消耗体力口干舌燥。
再者,山坡北侧和西侧的防守位置搭建单独遮阴处,派少量人轮流值守,遇有敌情,其余人才前往拒敌。这样可保证不必有大量的人员暴露在阳光之下。
最后,李徽跟所有人详细说明了眼下的情形之严峻,告诉他们,此刻是最艰难的时候,一定要坚定信心,坚守待援。两天后,援军必来,届时便可脱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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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大多数人心中都是惶恐的,但是也有人默默的开始行动,开始将岩石缝隙里的小树杂草全部采集,搬运石块搭建遮阳棚。
他们将衣服脱下来,结在一起做成篷布模样,将它们捆在树枝上,拉扯到巨岩旁边,用石头压住形成遮蔽。沿着巨石周围搭了一圈,上面撒上沙土吸热。再用编织的草帘扩大一圈,搭建出了一大片遮阴棚户。然后所有人都光着膀子坐在遮阴棚下,默默的发呆。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太阳一点点的移动到头顶。四月底已近剩下,天空中万里无云。阳光直直的射下来,带着灼热的能量将一切笼罩在内。
山顶上的乱石滚烫,反射着炙热的白光,坐在棚里看山顶,空气都在蒸腾扭曲,像是地面起了火一般。
遮阴棚虽可抵挡阳光的直射,但是棚内却热力蒸腾,难以忍受。山顶上虽然有风,但是吹来的风也是热的,根本不能带来多少清凉。只坐在那里,身上都滋滋的冒汗。
赵大春和郭大壮被安排带着十人管理水囊。收集来的两百多个水囊中有一大半都是空的,在之前这帮人不知道局面险峻,渴了就喝,喝了就尿,还有人用水囊中的水洗脸浇身,浪费了不少。眼下这些水,却如黄金宝石一般的珍贵。
每到一个时辰喝水的时间,赵大春等人便用残缺的瓦罐倒上两口水,他们便排着队一个个的喝上两口。莫看只是两口水,对他们而言,不啻于甘霖一般。他们将水含在口中,许久也不肯咽下,让它们在口腔中多呆一会。有的人将瓦罐里的水舔的干干净净,一滴也不肯错过。
但是,如此炎热的天气,巨大的蒸发量之下,一个时辰两口水是绝对不够的。众人很快便感到了口干舌燥,精神恍惚。许多人眼神迷茫,精神委顿,脸上充满了绝望。
有人不干了,适才李徽宣布上缴水囊,告知他们敌人围困了这里,必须坚守待援的时候,便有不少人已经开始吵闹,开始低声的咒骂。
眼下面临这种煎熬,他们爆发了。领头的是一名叫许麻子的护院。他是沈松年沈家大族的护院头目。那天半夜里被叫起来跟着李县令他们来栏杆集打仗,他已经是一百个不愿意了。但是沈松年要他去,他不敢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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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怪话连篇,说了不少抱怨的话。打仗的时候,他带着沈家的几名护院缩在后面根本不上前。李徽和周澈等人为了大局着想,也没难为他。
没想到,这时候他跳了出来,带着十几名大族护院吵吵闹闹的跑去和赵大春和郭大壮理论。
“凭什么不给我们水喝?我们不是人么?你们把水收走,就是为了自己喝,想把我们这些人都渴死在这里是不是?这也忒没道理了。我们渴,我们要喝水。”许麻子大声吵闹道。
周澈靠着石头坐着,他的伤口作痛,浑身没什么气力。但还是向他们解释。
“许兄弟,李县令不是说的清清楚楚么?眼下我们被困在这里,水一定要有节制的喝,才能活命。这是为了大伙儿着想。”周澈道。
“得了吧,我们死定了。这么多敌人围着咱们,咱们根本逃不了。迟早得饿死渴死。我等可不想当个渴死鬼,我们要喝水。兄弟们,你们说对不对?”许麻子叫道。
“正是,许护院说的极是。我们不想渴死,我们要喝水。老子们被你们弄来这里送死,临死还不给水喝,这算什么?”
“喝水,我们要喝水。老子渴的要疯了。”
“……”
众人一阵呱噪吵闹,棚户下的许多人也站起身来,不少人眼神中也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实在太热太渴了,他们也动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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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县令的命令,谁也不许违背。这是为了大伙儿都能活着。许麻子,你可不要带头闹事。必须按照李县令的命令,每个人都只能一个时辰喝两口。谁也不能例外。”周澈沉声喝道。
许麻子冷笑道:“那我们可不管了。若是不给水喝的话,我们可要抢了。”
周澈喝道:“你敢!”
许麻子冷笑一声,挥手道:“哥几个,抢水喝。什么狗屁命令,都要渴死了,还管那些?”
许麻子带头,几名护院跟在旁边便冲了上来,欲抢挂在岩石上的水囊。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赵大春和郭大壮横在他们面前阻挡,许麻子伸手去扒拉赵大春,口中叫道:“莫挡着,谁挡道,老子可不客气。”
赵大春一伸手,抓住许麻子的胳膊,只一拧,便将许麻子的手反剪在身后。往前一推,许麻子踉跄冲出,扑倒在后面冲上来的护院身上。顿时四仰八叉倒了五六个。
“小鸡崽子似的,还来抢水?信不信我把你胳膊撅断了塞你腚眼里去。”赵大春喝道。
许麻子大怒,抽出兵刃叫道:“哥几个,还有你们诸位,等死么?抢水喝啊。上啊。”
赵大春和郭大壮抄起了大铁棍。赵大春怒骂一声,抢上几步,抡起大铁棍便照着许麻子等人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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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李徽的声音响起:“都住手!”
赵大春的铁棍停在半空中,看着李徽道:“小郎,他们抢水……”
李徽脸上热的通红,他刚刚从石坡上方的观察位置过来,那里热的要命,李徽待了一个时辰,热的几乎中暑。
“我知道,我都看到了。”李徽沉声道。
他缓步走到许麻子面前,冷声道:“许麻子,你要抢水么?你要违抗本县的命令?聚众闹事?”
许麻子叫道:“我们快要渴死了。”
李徽冷声喝道:“光是你一人渴么?这里谁不是在受罪?你看看周县尉,还有那几名兄弟,受了伤,本该喝更多的水。可是他们那么做了么?”
许麻子道:“我们反正要死了,不想当渴死鬼。给我喝饱了,我带着人冲下去跟敌人拼命便是。”
李徽厉声喝道:“既然你要死了,便省下些水给别人喝吧。还喝什么水?本县说的很清楚,只要你们听本县的安排,定能活下去。连口渴都忍受不了,还指望你们拼命?简直笑话。本县只容忍你这一次,下不为例。大春大壮,之后谁要是敢闹事抢水,当场打杀,绝不姑息。许麻子,你怎么说?是要继续对抗,还是乖乖听令?”
许麻子喘着粗气瞪着李徽,哼了一声转头走开。跟着闹事的几名护院也悻悻然跟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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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剧之后,山顶上一片死寂。沉闷的气氛比炎热还要致命,人人面带绝望,坐在遮阴棚里冒着汗,昏昏沉沉,心如死灰。
李徽有心想要激励一番众人,但想想还是作罢。目前这种情形下,激励是无用的。
况且,此刻李徽自己也意识到了情况有些不对。本以为节水措施可以让众人熬过两日,但只这半天时间,众人便已经吃不消了。自己或许有些相当然了。
因为燃烧罐的不足,之前众人商议着认为需要用其他的手段加以补充。山上全是石头,这些都可以利用。搬运一些石头放在山坡上方,关键时候可以作为防守的手段。
但这种时候,谁肯做体力活?
不得已之下,李徽自己以身作则,带着三十多名态度积极的人开始在顶着烈日搬运石头。
虽然热的发昏,虽然一个个渴要命,几乎要中暑。但李徽没有停下,带着这三十多人忙碌不休。他的脑子昏沉沉的,只是想尽力去做一些该做的事情。
他们的行为也感染了一些人,更多的人加入其中,咬着牙搬运石头,在山坡上方堆了大量的石块。有人热的晕倒过去,有的人热的气都喘不上来。但这么做更是极大的消耗了众人的体力,让所有人都感觉到更加的绝望和疲惫。
许麻子等人倒是动也没动,躺在遮阳棚下聚在一起,低声的不知在嘀咕什么。
漫长的一天过去,夕阳终于在所有人的期盼之中落下。当太阳落下的去的一刻,晚风中终于有了一丝凉爽之意。山顶上的众人这才感觉像是从地狱回到了人间一般,一个个暂时活了过来。
第一五五章 非常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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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星起,夜晚的山顶山风正劲,黑乎乎山野之中林声如潮,轰然作响。
在喝了一些水之后,山顶上精疲力竭的众人各自找了舒适的地方躺下。尽管石头是热的,烫的身体有些不适,但是这已经不算什么了。他们很快便睡了过去。
许多人的梦里都梦到了自己泡在清凉的泉水里大口喝水。一天下来,他们太虚弱了,许多人已经脱水了。若不是李徽在下午放宽了饮水的次数,许多人已经撑不住了。
李徽嘴唇干裂,身上的皮肤火辣辣的疼,那是晒伤和缺水的表现。好在年轻,身体素质经过锻炼之后已经颇为强壮,再加上精神力强大,目前还能撑得住。
但是,李徽知道,明日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将又是一场煎熬的开始。水已经剩下不多了,明天恐怕很难熬过去了。
李徽多么希望老天爷能够变脸,哪怕只是变成阴天也可以,不必下雨,只要阳光不那么毒辣,天气不那么炎热,都可以撑下去。
但是,天空中繁星闪烁,万里无云。这漫天的繁星在平时自然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夜景。但是现在,却让人感觉令人厌恶。它们的存在,便意味着明天又是一个骄阳高照的炎热天气。
初更时分,北侧山坡上方,李徽和周澈躲在一块大石后方看着山坡下方的情形。
山坡下边树林边缘处升起而来许多篝火,白天躲在林子里睡觉的敌军晚上都出来了。篝火旁人影晃动,说话的声音远远的传来。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这帮人醒着,李徽等人便不能安稳。
此刻有百余人正在山坡上方的位置守着着,以防敌人夜晚发动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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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我好像陷入了误区了,做了一个不明智的抉择。”李徽轻声说道。
周澈看着李徽道:“小弟此言何意?”
“兄长,我想明日恐怕很难熬过去了。水剩的不多的,大伙儿怕是撑不下去了。这鬼天气,想喝尿都没有尿,水分全流汗流走了。除非老天爷下雨,但这贼老天根本不可能下雨。”李徽咬着牙皱着眉道。
周澈微微点头,哑声道:“小弟心里是怎么想的?”
李徽轻声道:“我不想拖累他们一起死。或许明日一早,该让他们去向敌人投降。或许这是一条活路。”
周澈叹息一声,点头道:“小弟,投降也活不了的。你心里明白的,那帮人恨我们入骨,否则也不可能死咬着我们不放。你这么做,是害了他们。”
李徽皱眉不语。他知道周澈是对的。现在投降,已经晚了。那帮叛军定会将所有投降的人全部杀了。
他想了想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忽然间听得南坡方向传来大声的叫嚷声。李徽一愣,还以为有敌人进攻。但很快,他便听清楚了叫喊的缘由。
“不好了,有人从南坡逃走了。”
“是许麻子他们,狗杂种带着人偷偷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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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和周澈快速赶到南坡方向,被惊醒的众人也围拢在南侧山坡上方。
“李县令,许麻子这厮带着十几个人鬼鬼祟祟的从南坡下去了。小人刚好看到了。你瞧,就是他们。”一名义民团的士兵连忙禀报道。
李徽等人靠近陡峭的南坡上方往下看去,只见下方数十步外陡峭的乱石堆里,十几条人影正小心翼翼的顺着山坡爬下去。下方石头滚滚,都是被踩的松动的石头往下滚落的声音。
“水囊如何?他们没偷走吧。”李徽喝问道。
蒋胜大声道:“没有,我的人看的严严实实的。”
李徽点头,放了心。
“他娘的,砸死这几个狗杂种,没义气的东西。”一名义民团成员搬起一块石头便要往下砸。
以南坡的陡峭程度和乱石松动的情形,石头砸下去倒是确实能够造成大威胁。因为一块石头的滚落可以引发连锁反应。这便是南坡和东坡无法攀爬进攻的原因。
李徽摆手制止了他。沉声道:“自己人不能杀自己人,他们想要逃命,便由他们去便是。但愿他们能逃得性命吧。”苏丹小说网
众人听李徽这么说,都有些诧异。当逃兵居然还这么宽容他们?那岂不是人人都想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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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刻,便听到下方箭矢嗖嗖作响,惨叫之声大作。残月和星光的照耀下,看的真真切切。陡坡上许麻子等十几人纷纷惨叫着摔倒,身体像是破口袋一般沿着山坡翻滚摔落。有的卡在石头缝里,有的随着乱石一起滚到山坡下方的荆棘丛中。
然后众人看到了从山坡下方冲出来的大批黑影,他们对着那些尸体还补了很多箭,见全部都没动静了,这才又缩回暗处。
众人尽皆骇然无语,周澈冷笑道:“好得很,自己作死,怪不得别人。东坡南坡下方必有敌人埋伏,许麻子这厮居然想趁夜色逃走,那是妄想了。这种不讲义气的胆小鬼,死了干净。”
众人心中悚然。刚才一瞬间,有许多人见许麻子他们逃走,动了也要逃走的心思。但此刻,这种想法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幸亏没有这么做,否则现在已经和许麻子他们一样,全部死在下边了。
李县令说的没错,下边全是敌人。
李徽叹息一声,不发一言,转身离开。许麻子虽然闹了事,但毕竟是己方人员。他们死了,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们这一死,倒是证实了之前的推断,对方必会守着东南两侧的陡坡下方。一旦有人想要下坡逃走,必死无疑。不用多少人手,几十名弓箭手便足够封锁,杀死所有试图从这两侧逃走的人。
之前李徽还打算和周澈商议,要不要让一部分从南坡用绳索缒下悄悄的突围,以保全他们的性命。现在许麻子倒是探了路,证明这个想法是不可行的。
李徽暗骂自己脑子是不是热昏了,居然会想着这么做,这是有多愚蠢。
再次回到北坡上方的位置,李徽和周澈都有些沉默。不久后,山坡下方传来大笑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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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高声叫嚷:“投降吧,山顶上的那些小贼,你们死定了。想逃是逃不掉的。乖乖投降。要不然,明天一天,你们都晒成人肉干了。没水喝了是不是?哈哈哈,我们这里有的是水,可以喝个痛快。”
下边一阵狂笑之声,显然试图逃走的许麻子等人被杀的消息他们已经知道了。
李徽看着下边那群靠近坡下正朝上大喊大叫的家伙,咬牙喝道:“大春,赏他们一罐烈酒,让他们庆贺去。”
大春沉声应了,取出一瓶燃烧罐点燃,站起身来看准位置大力丢了下去。燃烧罐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弧线,从高处落下,竟然投掷了近八十步远的距离,怦然一声在叫嚷的敌人脚下爆裂。顿时火焰飞溅,几名叫喊的士兵身上起火,慌忙远离坡下,旁边人手忙脚乱的帮他灭火。
“大春,好样的。这臂力可够强。”周澈赞道。
“我也可以的。不信我投一个你瞧瞧。”大壮忙道。
周澈笑道:“那也不必了,我信。”
赵大春道:“本来可以扔的更远的,没水喝,没吃东西,没气力。”
郭大壮道:“那倒是,肚子很饿,也很渴。”
李徽摆手道:“你们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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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春和大壮缩进岩石后打瞌睡。李徽心里却更加的不是滋味了。大春和大壮都这么说了,说明他们其实也快到极限了。莫看赵大春和郭大壮两人平时有些憨直缺心眼的样子,但其实两人心里很有数的。关键时候从不掉链子,也不会说些不中听的话。他们现在说又饿又渴,那必是有些吃不消了。要知道,他们比其他人消耗的更大,而且一直没歇着。
四周一片安静,李徽皱着眉头不说话。
周澈低声道:“兄弟去歇息一会吧,忙了一天,趁着夜晚凉爽好好睡一觉,不要想太多。这里我盯着便是。”
李徽没有动,转头低声道:“兄长,这山顶怕是方圆有两三百步大小吧?”
周澈不知其意,点头道:“起码有两百步方圆。你问这个作甚?”
李徽道:“不知道山坡下松林起火的话,我们在山顶上能不能活下来。会不会被活活烤死。”
周澈悚然一惊,他瞬间明白了李徽的意思。
“你……你是想……”
李徽缓缓点头,沉声道:“我高估了局势,我们一天撑下来已然如此,明日想要撑一天是绝对不可能的。只剩下那么一点水了,那是绝对撑不住的。就算再熬一天,援军是否会来?这很难说。我从未如此悲观过,可是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犯了大错。眼下恐怕已是死局了。”
周澈忙道:“你莫要这样说。若你都没信心,其他人怎么撑得住?再说,你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为了保住居巢县百姓的粮食。这不能怪你。哎,若不是因为我受了伤,咱们此刻也不至于被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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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微笑道:“任何事都有变数,若受伤的是我,你也不会丢下我的。兄长,你其实也明白的,眼下已经是死局,只是你不肯说出来罢了。”
周澈沉声道:“所以,你便想死中求活?放手一搏?”
李徽点头道:“是。其实我早就想好了,如果援军不至,我们想要破局,便要用非常手段。现在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我们该放手一搏了。”
第一五六章 孤注一掷
“你想怎么做?”周澈沉声问道。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大概了。
李徽低声道:“下边山坡上的松树林极易起火,树林里是厚厚的松针,眼下炎热干燥,起火后会迅速蔓延。一旦我们放火,对方要么被烧死,要么便被迫只能撤离。”
周澈吁了口气,果然被自己猜中了。他也想过这个办法,但是他没敢提半句。
这确实是个破局的极佳办法,一旦山坡上的松树林起火,那将是一场滔天大火。对方只能被迫撤离,否则便要被化为灰烬。只是,带来的后果会很严重。
李徽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些许无奈:“可是,一旦我们放火烧山,我们自己也将处在极为危险的境地。他们可以逃走,我们却无法逃离山顶。因为留给我们的只有一条西坡的逃生通道。我们从西坡逃下去,他们定在下边等着我们。火势蔓延之后,我们更是没有离开的机会了。故而,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这么做。”
周澈明白李徽的意思。一旦燃起山林大火,山顶上虽无树木,但高温灼热和烟雾会将所有人包裹在里边,恐怕难以活命。要活命,便要第一时间逃离山顶。
可要撤离山顶的话,只能往西边无火之处逃走。其实不管是往哪个方向撤离,最终都要被大火逼着往西边合肥县方向撤走。而那也必是敌军的撤离路线,会和对方直接遭遇,那也是个糟糕的结果。
“我的意思是,留在山顶上躲避大火。山顶的面积不小,火势起来的时候,也烧不到这山顶上,因为这里没有树木。所虑者无非是高温和烟雾。若我们可以想想办法的话,未必不能躲过大火。”李徽沉声道。
周澈皱眉思索道:“可以将山顶石头垒砌起来,组成几道石头墙,以阻挡高温。最好是能挖出个坑洼之处,人全部躲在里边,既可免受高温灼烤,又可防烟雾侵袭。因为烟雾高飘,不会沉积于坑底。风一吹,必涤荡飘散。”
李徽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若是能挖出大坑来,哪怕只有几尺深,加上几道石墙阻挡灼热,我们定能熬过去。只需一夜时间,东边山林全部过火之后,侧面的山林起火反倒威胁不大了。”
周澈点头道:“我看可以。山顶的石头都是可以搬动的,说明表面这一层石头都是松动的。集众人之力,应该可以做到。”
李徽呵呵笑道:“既然兄长也觉得可为,那还等什么?说干就干。是死是活,总是要赌一赌的。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不久后,山顶上的两百多人尽数被叫醒集合在一处。李徽命赵大春和郭大壮蒋胜等人将所有的水囊都拿了过来,让他们拿出吃饭用的小木碗,给每人斟了满满一碗水。几十个水囊在倒完水之后空空如也。
众人甚为惊讶,李县令难道弄到水了?居然将所有的水都分了。可是不可能啊,这山顶那里有水?
“喝吧,我知道诸位都很渴。喝了吧。”李徽道。
众人一个个口干舌燥,身体极度缺水。当下也不多想,纷纷将碗里的水喝的干干净净。这种时候,便是这小小一木碗的水,却简直如琼浆玉露一般。许多人喝的时候发出了叹息满足之声,仿佛喝的是世上最美味的汤水一般。
小小一碗水下肚,饥渴的身体得到了水分的补充,很多人立刻便精神了起来。
李徽开口道:“诸位,你们喝下的是我们最后的一点水了。本官很抱歉,让诸位陷于如此境地。现在山下有敌,我们被困于此。明日太阳升起来,又是个炎热的天气。我们没有一滴水,除了等死,便只能冲下山去和敌人拼命了。”
众人惊愕慌张,不知所措。原来适才喝下去的是最后的水,李县令将这些水分了,是让大伙儿死前不当渴死鬼么?一想到白天的天气,众人便绝望了。但冲下去拼命,岂不也是送死。总而言之是死定了。
“诸位,熬是熬不过去的,冲下去也是送命。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所以,我们必须冒险行事。请诸位再相信我李徽一次,我定能带诸位脱困。或许明日我们便能脱困,这取决于诸位愿不愿意相信本官,愿不愿意最后再辛苦一些。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本官,那么便听本官的吩咐行事。诸位,你们愿意和本官一起搏一搏生路么?”李徽沉声道。
到了这时候,什么指望都没有了,众人哪里还有异议。不管心中怎么想,这时候也只能听李徽的吩咐了。
当下李徽将自己想要纵火烧山的想法和盘托出,众人听了一个个目瞪口呆。放火烧山,固然可以退敌,但自己这些人不也要全部死在这里了么?
李徽给出了办法。建造两道防火墙,在山顶靠近西侧的位置,搬开大石头,撬起地上的石块,挖掘出一个大坑来,供众人躲避。大火起时,希望可以保命。
众人对这个办法存疑,但此时此刻,却也没有任何的理由去拒绝。因为没有任何的生路,没有任何的退路可言了。李徽让他们喝光了水,一则是断了坚守的可能,二则是让他们更有气力干活而已。这个人做事总是那么不留后路,孤注一掷。
既无异议,李徽立刻下令开始行动。划定两道放火挡温墙的位置,划定了挖坑的位置之后,除了警戒敌人的人手之外,剩下的两百余人分为两队开始行动。
堆砌石墙倒还简单,毕竟石头多的是。堆起来码上半人高的墙壁便可。主要便是利用石墙的反射将热气阻挡,以免高温将山顶上的人全部火火烤死。
但挖坑便没有那么简单了,没有工具,只能用人力将巨大的岩石从地下一块块的抠出来挪开。好在山顶还有些砍下来的树干,也好在山顶上的石头不是完全连成整体的,有些是一块块的堆叠架空的状态。用兵刃掏空周围之后,用十几根木杠撬动起来,用绳索拉出来还是可行的。但还是有大量的石头连成整体,根本无法挖开。百余人累的精疲力竭,花了一个时辰,但进展不大。
李徽当即改变策略,让众人只挖出单独的巨石,这样可以形成一个个石头坑和一小段连接的坑道。未必需要大坑,只要有人能待在里边便成。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终于在两圈半人高的石墙围起来的方圆五六十步的区域里,挖出了数十个大小不一,深浅不一的坑洞和坑道。浅的有半人深,深的有一人多深。长的坑道可藏数十人,小的坑洞甚至只能一人容身。
至此,所有人精疲力竭,再也挖不动了。而李徽也知道时间不多了。已经是四更天了,趁着夜风放火,火烧的越猛过火越快,越是能早些结束这一切。火烧的快些,众人的痛苦便短些。哪怕便是都要死在这里,也是长痛不如短痛。
李徽命众人停了手,拱手道:“诸位,是死是活,就看天意了。各位准备好进坑,记住,趴在坑底不要动。烟不走底处,贴着地面便不会被烟熏道。可用衣物遮挡口鼻,以免吸入黑灰。总之,一定要忍耐住。我相信我们能活。”
众人默默点头,暗暗祈祷。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想法。倘若死了,起码还有个坑埋尸。就当给自己挖了坟了。
四更天,繁星闪烁,夜风清爽。正是夏日里最舒适的时候。山顶的喧嚣安静下来之后,整个碾子山一片安静肃穆。
李徽周澈带着大春大壮等人站在东侧陡坡上方,远处黯淡的大地上一片漆黑。但李徽能闻到成熟的麦子的香味。这几天太阳火辣,麦粒正在加速的成熟饱满,散发出独特的香味。那是生存下去的味道,是令人愉悦的食物特有的气味。
“若是我们能过了这一关的话,我定要用栏杆集的麦子做上几千个油饼,煮上几十锅香喷喷的面汤,大伙儿吃个够。”李徽轻声道。
“说的我的流口水了。”周澈笑道。
大春大壮咂嘴道:“那可得吃上十几块饼,喝上几大碗面汤。”
李徽哈哈大笑,笑声停歇后,沉声喝道:“大春大壮,开始吧。”
赵大春和郭大壮两人齐声应诺。他们不但喝了水,还吃了干粮,身上也有了气力。二人此刻的任务便是要将燃烧罐投掷到山坡下松林之中,燃起大火。
蒋胜和一名手下替两人点燃了燃烧罐,赵大春和郭大壮攥着点燃的燃烧罐从后方往前助跑十余步,嘿然发声,将燃烧罐远远的投了出去。
夜色之中,两枚燃烧罐划过一道长长的轨迹,从陡峭的东坡上方飞出,远远的落在山坡下方。这一投,两人用了全力,居高临下,投掷距离居然远达百步之外。
燃烧罐落地后轰然炸裂,地面瞬间燃起大火。李徽等人瞠目观瞧,一时看不清石头投入山坡下的松林之中。只见地面的火先是明亮,然后黯淡。众人一阵惋惜,看来是没有落在树林里的松针地面上,没有起到效果。
李徽正待命两人再投掷一次,但见得下边黯淡的火光乍然而起,一瞬间便蹿升了起来。枯败的松针富含油脂,很快烧的噼里啪啦作响,火焰迅速蔓延扩大,渐成熊熊之势。
“着了,着了。”众人连声叫道。
李徽微微点头,看向周澈。
周澈微微点头,轻声道:“成了。兄弟,我们该躲起来了。一切便看天意了。”
李徽微笑道:“是啊,火起来了,便灭不了了,也回不了头了。各位,全部入坑,保护好自己。大火之后,咱们再见面。”
众人心情复杂,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壮之感。这样的行为,堪比自杀。但是点燃这把火,也是无奈为之。眼下穷途末路,只能孤注一掷了。
第一五七章 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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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迅速进入坑道之中躲避,他们用布扎着口鼻,头朝下抵住地面和墙壁抱着头龟缩在土坑之中。
李徽和一部分人手并没有急着躲藏起来,他来到北侧山坡上观察着敌军的动向。有一种极端的可能便是,敌人得知起火之后会往山顶进攻,希望能在大火抵达之前解决掉山顶的敌人,李徽不得不防。如果他们冲上来了,现在是毫无防备的状况,岂不是任人宰割。所以必须要防止这种极端情形的发生。
东边山坡的大火已经熊熊而起,烟尘冲天,火光照亮了东侧的山坡。坡下的敌人很快得到了消息,他们紧张的骚动了起来。不少人冲出林子朝着东边张望。
不久后,尖利的竹哨声响起,所有人都慌张回头,钻入林子,竹哨声逐渐远去,嘈杂之声也逐渐远去。李徽松了口气,转头看向东侧,那里已经火红一片。蹿升的火焰和漫天飞舞的火星像是夜空中灿烂的流星雨,直冲黑沉沉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松脂燃烧的气味和灼热的烟火味道。
李徽静静的看着火焰发呆,蒋胜在旁催促道:“小郎,咱们得躲起来了。”
李徽点头,这才和众人跑到山顶围墙之内,跳入坑道之中躲避。
大火从东坡下方的松树林开始燃烧蔓延,满地的松针和富含油脂的松树很快便烧成了一片火海。东风强劲,风助火势,不断向两侧和山下蔓延,仅仅不到一个时辰,东侧山坡和南北两侧的松林便全部起火。整座碾子山南峰被大火完全包围,像是一座火海之中的孤独的岛屿一般。
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的场景,猛烈的大火蹿升天际,火焰甚至超过了山顶的高度,颇有燎天之势。火风席卷的声音,宛如千军万马奔腾嘶鸣,又如无数的厉鬼在空中尖叫一般。冲天的烟雾夹杂着大量的火星在空中闪耀和湮灭,飘荡和坠落。
山谷之中,燃烧消耗了大量的氧气,令山谷之中起了大风。草木剧烈晃动,发出潮水般的声音,仿佛是为了应和山坡上的大火一般。
在强劲的东风的鼓荡之下,大火以席卷之势迅速的沿着山坡吞没山林,迅速的将一切裹挟在内。火焰舔噬着斜坡上的乱石,剧烈的烘烤着它们。在高温的灼烧之下,山坡上的乱石崩塌碎裂,滚滚而下,发出剧烈的声响,宛如山崩地裂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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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数日之后,这场恐慌便很快过去了。因为随着外皮的脱落,里边新鲜的皮肤开始长成。数日之后,颜色便恢复正常。
黑红色的老皮是因为炙烤而受伤,变成了死了的角质,不得不脱落而已。身体的代谢会很快的让新皮肤长出来。说到底,那不是烧伤,而只是因为高温的炙烤而伤了皮肤而已。
其实还是李徽这一些人的皮肤不够粗糙,过于娇嫩。一些参与护粮行动的人员便毫无这种症状。他们之前每日日晒风吹,皮肤已经千锤百炼,粗糙厚实,那点高温根本奈何不了他们。做多是变得更黑罢了。
闭门五天后,李徽终于完成了物理意义上的蜕变。脸上虽然还是有些不正常的红色,但是已经不再是之前那种花里糊涂的样子,基本上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容貌了。
五月初五,端午节那天,李徽终于带着一脸的嫩肉出席了居巢县端午节食角黍大会。这也平息了之前关于李县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一切无端的猜想。
李徽回来后自嘲的对阿珠道:“今后,叫我小鲜肉吧。”
……
端午节后的第三天,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居巢县。那是历阳郡郡守王牧之大驾光临。
李徽在宋延德的口中得知了那日搬救兵时的情形,宋延德见到王牧之之后,将李徽写的信递交了上去,并且详细叙述了得知叛军在栏杆集隔壁的合肥县抢粮草的消息。苏丹小说网
毕竟李徽下达了死命令,一定要搬到救兵,否则便拿宋延德试问。所以宋延德确实是斗胆直接询问了结果。王牧之给予了肯定的回答,他告诉宋延德,历阳郡兵马集结完毕之后便会立刻前往栏杆集,定不能容寿春叛军抢夺居巢县百姓的粮草,更不容他们祸害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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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形下,宋延德才放心的回到了居巢县。
然而,碾子山之战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了,李徽现在得到的消息是,历阳郡守王牧之不但没有出兵,反而在得知消息之后,一夜之间,居巢县通向历阳郡的濡须山口官道上又设立了哨卡。大批的历阳郡郡兵驻扎于同居巢县交界之处。
当李徽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的气愤可想而知。王牧之不但没出兵拒敌,反而又像当初居巢县混乱之时一样,设立关卡,防贼一般的防备居巢县。
很显然,他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防范寿春叛军从居巢县进攻威胁历阳郡。另一方面则是防范居巢县有可能发生的因为夏粮被抢而引发的混乱。和之前一样,采取的是封锁的政策。
本来李徽对王牧之的印象还不至于坏到哪里去,哪怕之前王牧之的所为引人反感,李徽也并没有对他太过厌恶。但是这一次事件,却让李徽对他的印象跌到了谷底。
你可以不出兵,可以给出各种理由拒绝出兵,但再一次封锁居巢县边境,封锁濡须山口,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一件事。
所以,在回到居巢县之后,周澈宋延德等人询问是否应该将碾子山作战的情形禀报历阳郡的时候,李徽断然拒绝。既然你王牧之装死,那么我也没必要向你禀报情形。你不拿我当人,我又何必拿你当人。虽然按照程序上来说,这件事理当禀报,但李徽也是有脾气的。他相信王牧之若是稍微还要点脸的话,便不至于因为此事而兴师问罪。
然而,事实告诉李徽,他高估了王牧之。王牧之此行前来,便是来兴师问罪的。这从他见到李徽的那一刻,阴沉的脸上能刮下一坨屎的表情便可见知晓,他甚至没有打算控制自己的表情,情绪都在脸上。
城东门外,李徽率领众属官迎接王牧之的到来。李徽上前行礼的时候,王牧之冷哼一声,没有给李徽半点好脸色。抵达县衙大堂之后,王牧之居中而坐,便冷声指责了起来。
“本官今日来此,是要对居巢县众官给予训诫。你们这里的官员,行事我行我素,完全不知有上司这回事。莫要忘了,居巢县乃历阳郡所属,本官是你们的上官。你们的一切重大行动,都要得到本官的许可。事后更要向本官禀报。然而,有些人目中无人,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本官绝不允许这种情形发生。对此类情形,本官将记入中正评议记录之中,作为官员考核的一部分上报朝廷。诸位莫要怪我王牧之不讲情面,是你们中有人不按规矩行事,怪不得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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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王牧之的一番没头没脑的指责,李徽忍住愤怒,保持沉默。他并不想和王牧之公然争吵,跟这种人其实不必和他争吵,保持沉默是对他最大的蔑视。
果然,王牧之的愤怒没有得到回应,他变得更加的愤怒。咆哮了一番之后,口干舌燥的王牧之突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所有人,都出去。李县令,你留下来,本官有话要问你。”
众人全部退去,只留李徽站在堂上。王牧之狠狠的瞪着李徽,李徽平静的表情让他怒火中烧。
“李县令,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找到了靠山了?便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了?本官告诉你,你若这么想,便大错特错了。今日,你若不给本官一个解释,那便别怪本官不讲情面了。”王牧之冷声喝道。
李徽拱手道:“下官现在一头雾水,王府君下车伊始,一直都在斥责我等。下官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让王府君如此的愤怒。什么靠山,什么目中无人?下官要向王府君解释什么?还请王府君明言。”
王牧之一拍桌案,厉声道:“还敢装糊涂?李徽,本府本以为你是可造之才,所以对你寄予厚望。谁知道,你背后对本府玩阴招。呵呵,你以为投靠桓氏,便可肆意妄为陷害本官?你以为本官这个历阳郡守是轻易能被免职的?你怕是大错特错了。”
李徽心中愕然,皱眉道:“王府君在说些什么?下官怎么没听明白?什么投靠桓氏陷害府君?”
王牧之冷笑道:“你还做戏,当真虚伪狡诈之极。本官问你,你同庐江郡守桓序见了面,是么?”
李徽皱眉道:“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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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序是桓温二弟桓云之子,你难道不知?”王牧之冷笑道。
李徽讶异道:“原来桓太守是桓大司马的侄儿,怪不得他姓桓,我之前便怀疑他和桓温有关系。原来如此。王府君,我确实不知桓太守的身份。不过,就算我知道,那又如何?桓太守出兵击退抢粮的寿春叛军,回军时从栏杆集经过,顺变让我去见了一面,这难道便是投靠桓氏?和府君大人您,又有什么妨害?”
王牧之冷声道:“你爱见谁,本官自然管不着。但你不该借他之手,上奏朝廷,说我王牧之见死不救。说寿春叛军南下抢粮,我畏惧叛军不肯联合出兵,害的合肥县粮草被抢,害的你居巢县众人差点死在叛军手中。试图将要朝廷将我王牧之贬官查办。呵呵呵,李徽,我知道你恨我,无非便是因为年前之事,你认为本官是要故意害你。上次和你长谈,你说的冠冕堂皇,说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怪任何人。其实你心中怀恨在心。此番你终于找到机会了,和桓氏勾结害我。你真是个狡诈恶毒之徒。本官算是看清楚了你了。”
第一六肆章 角度不同
李徽闻言大惊,愕然道:“王太守,此话从何说起?下官从未这么做过。下官也从未同桓太守谈及任何关于王太守的事情,更不可能做你说的这些事。不知王太守的消息从何而来?”
王牧之冷笑道:“你自然是矢口否认了。这种事你怎会承认?”
李徽皱眉道:“下官说的都是真话,王太守不信下官,下官也无可奈何。下官只能说,我从未同桓太守谈及你,更不可能同他谈及什么弹劾王太守的事情。下官和桓太守本不相识,这一次若非他率军从栏杆集经过,叫我去见他的话,下官根本不知庐江郡守是谁。即便是现在,若非王郡守说了他的身份,我甚至不知他是桓大司马的侄儿。”
王牧之阴沉着脸瞪着李徽道:“当真如此?”
李徽拱手道:“下官无半句虚言。还请王太守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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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牧之沉声道:“那本官问你,桓序同你都说了些什么?难道没有对你挑拨离间?他此次出兵,擒获了袁真之子袁谨,得意洋洋的将人送到建康炫耀,还为你请功,难道不是同你达成了交易?”
李徽皱眉回想,倒是想起了桓序当日说过的只言片语。桓序确实说过要为自己请功,似乎也提及了王牧之不出兵的事情,说要替自己出气上奏朝廷。然而这两件事自己都是没有答应的。
但现在看来,桓序似乎真的这么做了。而且是在没有征求自己同意的前提之下。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王太守,这件事必有隐情。倘若王太守之言是真,那么便是庐江桓太守私自为之,下官绝不可能同意他这么做。至于说什么交易,那更是无稽之谈。”
李徽不想透露太多,他并不想将那晚桓序跟自己的说的只言片语都搬运给王牧之听。因为王牧之不值得自己和他交心。
“你是说,桓序是借你的名义污蔑本官,同时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王牧之冷笑道。
“我不知道,如果此事是真,下官会去向桓序讨个说法。”李徽沉声道。
“本官用的着骗你么?我琅琊王氏在朝中地位尊显,什么样的消息不知道?可笑那桓序的奏折还特地绕过尚书省送到散骑省,想绕过尚书仆射我的族叔王彪之。然而皇上却将折子送到我族叔手中请他过目。那折子自然是被一笑置之。想要拿这件事来抹黑本官,那是打错了算盘。”王牧之沉声说道。
李徽微微点头道:“既然如此,王太守还生这么大的气作甚?既然这对你而言并无太大影响,又何必来兴师问罪,骂的下官狗血淋头?”
王牧之冷声道:“本官生气是因为你欺骗了本官,同桓序达成了交易,居然不经过本官的许可,便同桓序达成了交易,助他一臂之力。这是吃里扒外,这是无视本官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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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突然明白了。王牧之的恼怒不仅仅是桓序上奏折针对他的行为,更是因为桓序击败了敌人,抓到了袁谨,立下了大功。而这是王牧之,甚至是他身后的琅琊王氏不愿看到的结果。
而自己恰好促成了此事,所以他才跑来对自己大放厥词。在他的心目中,自己似乎是他的人,便该完完全全的听他的,怎能帮他的政敌。他认为自己这是对他的背叛。
弄明白了这一点,李徽真是有些无语。自己可从没有向王牧之表忠心。这王牧之倒是试探过自己的立场,自己只表明自己并非站在桓氏一边而已。难道说,非黑即白,这便算是向王牧之表忠心了?简直荒谬。
“王太守,下官不明白你的话,什么叫吃里爬外,什么叫助他一臂之力达成交易?王太守的话令下官感到极为困惑不解。下官为保护我居巢县百姓的粮食,带人去阻止抢粮的叛军,这难道不应该?下官出兵之前,便已经让宋延德前往禀报王太守了。这难道叫做没经过王太守的许可。莫非王太守认为下官不该前往护粮么?”李徽沉声道。
王牧之喝道:“然而你也向桓序派人求援了不是么?”
李徽沉声道:“这难道不应该么?我们得知抢粮的敌人人数不少,似有近两千之众。如此多的敌军,难道不该联合两郡之兵共同拒敌?况且,敌军抢劫了合肥县北的粮草,合肥县黄县令在我派人去庐江郡之前便已经禀报了桓太守,桓太守也已经决定出兵歼敌了。下官不明白,王太守为何对此事如如此的不满。大敌当前,难道不应该歼敌为先?却还计较这些事么?”
王牧之冷笑道:“还说你和桓序没有什么交易,瞧瞧你,一副忠心护主的嘴脸。”
李徽心中怒火升腾。这王牧之强词夺理高高在上的嘴脸早已令李徽不满。加上他之前的所作所为,老账新账一起涌上心头,让李徽完全按捺不住怒火。他终于爆发了。
“如果王太守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下官还能说什么?王太守所指的交易是指下官和桓太守的兵马配合拒敌,抓住了袁真之子袁谨,大破敌军,保护了我居巢县百姓的粮食的话。那么就当这是一场交易吧。下官身为居巢县县令,只要谁能帮助我保护百姓的粮食,让居巢县不至于重新陷入混乱饥荒之中的话,那么下官就会同他交易。就会协助他破敌立功。相反,有些人满口答应出兵,结果不见一兵一卒前往。相反,却屯兵我居巢边境进行封锁,完全不顾我居巢县百姓死活。这种人只想着门户私计,个人得失,而丝毫不为百姓着想。这样的人,我李徽鄙视之极,从心中极度瞧不起他。这样的人,哪怕他出身名门高族,也休想我李徽高看他一眼。”
李徽这一番话就像是鞭子抽打在王牧之的脸上。王牧之的脸色青白,神情尴尬又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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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呵,好,好。说的好。好一个大胆狂徒,指谪起本官的不是来了。说的好,说的痛快。李县令忧国忧民,是个大英雄。别人都是尸位素餐之徒,只为门户私计。呵呵呵,天大的笑话。”王牧之冷笑道。
李徽道:“难道下官说的不对么?”
王牧之冷笑道:“我问你,本官是什么人?”
李徽皱眉道:“你是历阳郡太守,难道不该对居巢县百姓负有责任?”
王牧之鄙夷道:“井底之蛙,只能看到巴掌大的天空。你既知本官是历阳郡守,便该明白,本官所要肩负的职责,不仅是你居巢县一县。历阳郡扼守江北要冲,所辖历阳、乌江、南豫、居巢四县之地。扼守大江北岸渡口数座。若我历阳郡有失,京城门户便开,局面大变。本官甚为历阳郡守,要做的是守住这道江北门户,扼守京城北方门户。这便是为何朝廷复置居巢县,要求将流民阻于居巢县的原因。便是因为所涉甚大。你是居巢县的县令,你为居巢县百姓所想,本官无可厚非。但你要以为,我历阳郡上下,因为你一个小小的居巢县北的叛军抢粮之事便倾巢而出,将所有府兵都开赴居巢县北作战,那便太可笑了。本官考虑的是历阳全郡的安危,而非是你居巢一县。”
李徽原本以为王牧之是在为自己开脱,讽刺的话到了口边了,但又咽了下去。因为李徽心中咂摸着王牧之的话,觉得似乎并非全然是开脱之词,并非全无道理。
就好像自己不也决定将居巢县的一些地方列为泄洪区,为了保住田亩堤坝和更有价值的地区么?这不也是为了居巢县的全局所做的取舍么?
那些泄洪区的百姓,心中对自己难道没有怨恨?难道不会向自己现在这样,对王牧之的行为愤怒不已?
站在王牧之的立场上,他或许也需要做出取舍。或者他的话是真的。
“本官接到你派宋延德送来的消息和信之后,本来是决定出兵的。当日我已经将兵马物资集结妥当,全历阳郡郡兵以及部分其他人手,一共集结了一千五百人。那已经是我历阳郡所能出动兵力的全部了。但是,本官忽然意识到,这么做是极为不妥的。以我历阳郡这点兵力,且非正规兵马,要面对袁真南下的叛军两千人,未必有胜算。一旦战败,后果不堪设想。倘若袁真叛军趁我们战败长驱直入,深入我历阳郡袭扰烧杀,甚至威胁我江北沿岸渡口的安全。那将是何等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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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牧之站起身来,负手缓缓在堂上走动,沉声说道。
“……况且,彼时消息不明。焉知叛军南下抢粮的兵马只有两千?万一后方有接应兵马,万一他们本就是以两千兵马试探虚实呢?我若将全部兵马派去拒敌,便是最为愚蠢的举动。我该做的是扼守要道关卡,做好一切防御敌人深入的准备。这才是本官该做的事。”
“……为何在居巢县周边封锁设卡?很简单,居巢县乃我历阳郡西北方向的屏障。叛军若进攻,只能从居巢县进袭。居巢县大湖拦阻,他们无路可走,只好从濡须山口和居巢县东南边境深入。不是本官对居巢县有什么特别的憎恶,而是因为地势使然而已。本官手头只有那么点郡兵,倘若我王牧之坐拥精兵数千乃至上万,有足够的人手做两手准备,我又怎会不发兵救援?”
第一六五章 换位思考
李徽紧皱眉头,沉吟思索。越是琢磨王牧之的话,便越觉得他说的是有道理的。抛弃主观因素,换位思考的话,或许王牧之的担心并非多余,他的决定也并非不明智。
“……本官知道,本官这么做,对居巢县百姓是不公平的。但是,本官只能这么做,方可确保大局。本官比不得桓序,桓序的庐江郡有郡兵四千,甚至有骑兵三百,兵器粮草充足。江州刺史桓冲是桓序的五叔,庐江郡背靠江州,不愁任何人力物资。所以桓序才会出兵,即便败了,也不担心寿春叛军会从庐江郡南下,江州诸军会迅速出动拦截。但本官则不同,本官若败,则江北门户失守,谁也支援不了我们。本官岂能不通盘考虑大局,做出最合适的决定?”
李徽沉声道:“即便如此,你也该知会一声吧。让下官知道王太守不会出兵,而不至于报以希望,差点命丧叛军之手。”
王牧之喝道:“这怪不得本官。你既决定以两百余众去迎敌,便当知晓其中危险。你想冒险,却又不担风险,是何道理?对你而言,最正确的选择其实是按兵不动,谨慎行事,而不是去出风头。你既然这么做了,便不该指望本官为你解围。本官也没有必要去向你告知本官的决定。”
李徽冷笑道:“然则我该任由叛军抢劫我居巢县百姓的夏粮,让我居巢县百姓重新陷入断粮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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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牧之斥道:“那是两回事。就当时的局势而言,你们护粮便是冒险,便可能被叛军歼灭。至于夏粮被抢之后百姓的生计之事,则是后续考虑之事。你怎知本官不为你想办法解决?你怎知朝廷之后不会赈济?说到底,还是你自以为是,妄自揣度他人的行为。那是你从内心里不信任本官,认为本官碌碌无为,不肯帮你渡过难关之故。事实上,本官已经考虑到此事,从上个月开始,本官便已经积极的为居巢县募集粮食赈济。”
李徽讶异无语。不知道王牧之的话是不是瞎编乱造,临时编出来哄骗自己的。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似乎确实是错怪他了。
“王太守,就算你说的话都是真的,站在下官的角度,通知桓太守出兵拒敌,也是分内之事吧。王太守因此事而震怒,说下官吃里爬外,说我自以为是,目中无人,又是何道理?下官自认为没有做错任何事。”李徽沉声道。
王牧之看着李徽,目光本来甚为严厉,似乎又要出言呵斥。但终于还是柔和了下来,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李县令,对的事,便能做了么?你太年轻,诸多情势你还未曾明白。现下本官只问你,现如今桓序以你之名弹劾本官,你又怎么说?你适才矢口否认,本官可以相信确非你所为,而是为人所利用。但你为何被利用?还不是因为你见了他,让他认为你可以被利用。你岂不是平白无故的被人给当了刀子么?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王牧之沉声道。
李徽皱眉思索着王牧之的话,似乎懂了些什么,但似乎又不全懂。
“李徽,此时此刻,在我大晋之中,持身立场甚为重要。一个不小心,便误入歧途,万劫不复。本官若不认为你李徽是个可造之才,却也不会如此生气。本官不忍见你误入歧途,最终身败名裂。我大晋正处于变局之中,这种时候最为凶险。本官只希望你好好的想清楚,不要成为有些人的帮凶,不要落得遗臭万年。这是本官给你的忠告。”王牧之缓缓说道。
李徽怔怔发愣,忽然似乎明白了王牧之的意思了。王牧之虽没有说的很明白,但很显然在告诫自己要站好队,不要站错了队。不要试图站在逆流而动的一方,否则会万劫不复。
说到底,王牧之认为自己倒向了桓氏,和桓序打了配合。
李徽万万没想到,自己完全没有多想的一次护粮行动,居然会牵扯到这么多的事情来。一次和庐江太守桓序的见面,居然会惹来许多自己完全没想到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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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做些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只是想保住居巢县百姓的粮食而已。怎么就惹了一身骚呢?”李徽心中感叹又无奈。
王牧之当日便离开了居巢县,走的时候其实已经消了怒气了。但居巢县的百姓也没给他好脸,他的车马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有人公然拦着他的车马质问他为何不出兵,害的李县令差点死在栏杆集。李徽当然立刻进行了制止。
在送走王牧之之后,李徽又细细的将他说的那些话想了一遍,尽管对王牧之不出兵的行为耿耿于怀,但是越是细想,便越是能够认同王牧之的理由。
站的角度不同,高度不同,所考虑的事情自然不同。王牧之无视居巢县百姓,无视自己的安危这是事实,但是,他所担心的情形却并非全无道理。
经过这件事,确实给了李徽很大的震动。李徽突然意识到,自己看待问题的角度和深度很有问题,说到底,还是对大晋的豪族了解不深,以至于出现了一些误判和偏见。
比如,之前自己曾经以为王牧之这么做事出于门阀之间的倾轧,是出于立场的不同而故意为之的看法,现在看来是失之偏颇的。
豪门大族固然以门阀利益为上,但却不至于连大晋的安全也置之脑后。这当中有其复杂性和矛盾性,但也有共同的利益所在。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琅琊王氏,陈郡谢氏,甚至是桓氏家族或许都有一个基本的共识。那便是,江南大晋这条船不能颠覆,所有人都在这条船上。北方的巨浪袭来,船翻了,所有人都难以幸免。
另外,李徽对豪门大族的行事方式也有了一些亲身的感受。比如桓序的所为便是强加于自己的霸道行径。也许在他的眼里,无需征询自己的意见,他完全可以无视自己的想法,按照他想要的方式行事。
而王牧之行事的方式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如此。倘若不是桓序以自己的名义招惹了他,他甚至都不肯向自己解释他的行为。或许在他看来,这毫无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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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门大阀高高在上,不光是对普通百姓如此,对底层官员同样如此。大晋朝的阶级之间的鸿沟,远比自己想的更加的泾渭分明和等级森严。
一个奇葩的时代的脉搏是混乱的,自己想要摸准它,了解它,还需要更多的思考和经历。
当然,王牧之走的时候其实已经态度缓和了许多。他也没有再深究桓序借李徽的名义上奏的事情。相反,他还劝阻了李徽派人去诘问桓序的想法。他告诉李徽,若他去诘问桓序,反而会将问题复杂化。
王牧之告诉李徽,他的任期将满,年底即将离开历阳郡,他不希望李徽之后在居巢县的日子难熬。
对于李徽在碾子山同叛军交战的情形,王牧之也表示了嘉许。但他告诉李徽,这种行为并不可取。匹夫之勇的豪赌行为终究有一天会输个精光。总体而言,他对李徽行事的风格是不认同的。
李徽接受了他的建议,没有去向桓序讨要说法。因为他也明白,即便去了,也没有什么结果,反而可能会惹恼了他。自己现在事实上已经快要被卷入旋涡里了,还是明智一点好,不要去自己找麻烦。
但对于王牧之的一些看法,李徽却是坚持己见的。比如护粮的事情,李徽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眼看着自己花费心血让居巢县安宁下来的局面被破坏,李徽岂能坐视不管。作为一个正常人,李徽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和逻辑。有些方面需要适应规则,有些方面却是需要坚持自我和坚持原则的。
护粮引发的这些风波很快李徽便抛之脑后,因为李徽面临着手头的众多繁忙的事务。
五月初夏粮全面收割入仓,靠着税收是不足以缓解全县百姓断粮危机的,必须进行调剂。手段除了售卖自购之外,那些没有钱的百姓采用以货易粮的手段,或者是暂支后还的手段来进行。
具体来说,便是李徽以居巢县衙门的官方身份作为中间人,从夏粮收获的百姓手中取得收获的夏粮,之后采用货物和钱币甚至是劳务交易的方式和那些断粮的百姓进行交易。任何货物和劳力都可估价交易,获得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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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许多一无所有的新落户安家的百姓而言,则采用暂借的方式获得救命的粮食。待得水稻成熟之后,以收获的稻米偿还所借的粮食。由衙门专门进行中间担保和估算交易,以保证公平,避免纠纷。
居巢县衙门目前在居巢县百姓心目中的地位还是很高,有居巢县衙门作为中间担保,买卖和借出借入的双方都有安全感。毕竟在数年混乱之后,居巢县百姓可是轻易不肯相信什么人的。
第一六六章 梅雨季节
除此之外,李徽还张贴告示,鼓励百姓之间行结对互帮之事。鼓励以各种方式加强百姓之间的互帮互助。甚至亲自主持十几对本地鳏寡和新落户的鳏夫寡妇之间组合家庭的婚事。这种事对于双方都是有好处的,对于居巢县人心的稳定也是有好处的。
对于居巢县其他行业的发展,李徽也是甚为操心的。
比如在他的建议下,焦湖渔民们组建了将银鱼白虾等焦湖特产卖往大州府的行会。
本地百姓吃不起,买不起的上好鱼获,在江南富庶州府是有销路的。拿着居巢县令李徽开具的官引,去建康,去广陵等地卖银鱼白虾那是很方便的。而且能卖出高价,或者换取粮食物资。
本地大族们在李徽护粮归来之后也是态度大变。之前承诺的开办的一些产业店铺也纷纷开办起来,再也不推诿观望了。因为他们发现,这个李县令真的肯拼命去保护百姓的粮食,自然也会拼命保护县城的产业。这显然是令他们感到安心的一件事。
加之他们的庄园本已经复耕,居巢县又是本土本乡,居巢县变好,他们从中得利更多。所以便不再犹豫,纷纷行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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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宋延德和胡文利也被委以重任,负责筹措防洪物资。李徽给他们下达任务。要求他们准备帐篷三百顶,装土的草袋五万只,护堤的草帘子,打桩固定的木桩,竹排等防汛物资。
县衙自然是一文钱也没有的,这些物资只能靠宋延德和胡文利去找大户们去筹措。反正这两个家伙平日无所事事,到处喝酒拉关系,跟本地大族,什么名士混的甚为熟悉。既然这么能搞人际关系的话,这样的事理当让他们去做。
李徽逼着两人签下军令状,必须要完成这些指标。宋延德和胡文利私底下将李徽祖宗八代骂翻了天,但是却也不敢违背。一个为了退敌都能放火烧自己的亡命之徒,惹了他绝对没有好下场。
除此之外,李徽亲自出面,给各集镇乡村的百姓开大会,组织众人加入联防联控之中。各集镇村庄成立联保队,所有青壮人力全部加入联保队伍,配发铜锣竹哨等物,安排好撤离安置的高地地点。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年头,传递消息的手段只能靠两条腿送信。一旦发生溃堤等重大险情,要在短时间里迅速保证百姓的安全,便要做好这些琐碎的安排。确保一旦溃堤的危险情形发生,百姓们能够迅速撤离到高处。
各处的联保队可以及时的完成消息的传递,以及本地百姓的安全撤离,便是最大的作用。一旦发生极端情形,起码命能保得住。
在五月的前二十天时间里,除了夏粮的收割和调配调剂之事外,李徽主要忙活的便是这些事情。
然而,天气仿佛见了鬼。一直到五月下旬,居巢县都是晴空万里,只下过几场午后的雷暴,其余时间根本没有任何入梅的迹象。
不仅如此,因为雨水下的少,本来完全不缺水的居巢县居然发生了旱情。蒸发量巨大,池塘沟渠居然发生了干涸,焦湖中的水位也在下降。
原本为了能够在汛期囤积更多的水,李徽甚至提前将通向濡须河的坝口挖开,让焦湖的水位下落了几尺。这下可好了,焦湖的水位连续下落,用来灌溉的几处堤坝的水闸位置居然已经开始放不出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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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居巢县的百姓们都眼巴巴的看着李徽,嘴上不说,但眼神里要表达的意思却很明显。这位李县令怕是闯了大祸了。防洪防洪,结果洪水没来,怕是要抗旱了。
李徽心里也是纳闷,出现这种事是他始料未及的。根据黄庭柏的统计,居巢县最早入梅在四月底。汛期一般在五月中便开始。最晚的一次梅雨季节也在五月中便开始。今年也太反常了,难道梅雨季不会来了?
李徽当然不相信梅雨季节不会到来。这是每年必发生的周期性气候,或许有提前推迟的可能,或许有时间长短的可能,但绝对不会不来。
李徽其实也完全不担心干旱的问题,居巢县不缺雨水,梅雨季只要一来,必会下雨。禾苗庄稼的用水完全没有问题。实在不成,焦湖水虽然水位回落的厉害,但还不至于干涸。挖沟引水便是。
于是,李徽无视了一些人异样的目光,依旧强调防洪的重要性,督促完善防洪的准备工作。这多少被一些人背地里吐槽李县令是不是头被骡子踢了。顶着大太阳,看着地里都快干开裂了,居然还在大谈防洪的重要性。
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五月二十四子夜时分,在灼热干燥的气温的煎熬中好不容易睡下的居巢县百姓听到了摇弋的风声,雨水打在干燥地面上泛起的泥土的腥香味道。睡在外边纳凉的人,更是被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而惊醒。
在人们惊讶的喧闹声中,雨下了起来。这一下,便很快滴滴答答淅淅沥沥没有停顿,一直下到了次日午后。雨停了,但天阴沉着,云很低,气温很闷热,人站在屋子里,都会出一身的汗。闷的让人喘息。
到傍晚时分,雨又下了起来。滴滴答答,淅淅沥沥,又是一夜。到此时,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梅雨季来了。
第一六七章 如临大敌
只需要两天时间,甚至还没有下很大的暴雨,只是淅淅沥沥的连续下着。池塘里的水便满了,小河里的水便满了,大河里的水也变得汹涌起来,焦湖的水位已经开始缓慢的上涨。
李徽明白,该担心的不是干旱,而是洪涝了。
由于之前有了充足的准备,李徽心里倒是并不慌张。在召集了众人会议之后,防洪指挥司上下人等全面出动。十多只巡防堤坝的小队带着帐篷开始在湖堤上落脚,开始日夜不停的检测观察焦湖各处堤坝的情形以及水位的上涨情况。
李徽告诉所有人,绝对不能有马虎的心态,要防微杜渐,找到任何一处隐患,绝对不能出问题。
连续五六天的雨水之后,焦湖的水位已经涨到清空湖区之前的水位。而连续的阴雨,也导致了大堤上有泥土崩塌的现象。焦湖堤坝完全是用土堆积起来的,靠着种树长草进行固定。连续的阴雨会冲刷泥土,会导致泥土滑落。这往往是最令人头疼的隐患。
巡防队要做的便是,发现这样的地方,便立刻用泥包堵住,打下木桩进行固定,同时将草帘子铺设在草木滑塌的地方进行表面的防固,防止雨水直接将泥土冲走。
李徽的要求是,不要小看任何一处缝隙和坍塌的地方。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起眼的崩塌和渗漏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梅雨下个不停,一直下到了六月初四,下了整整十天的雨。整个居巢县就像是被泡在水里一般,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汗黏黏的,霉哄哄的。
居巢县所有的池塘湖泊都已经水漫为患,一些田亩里甚至出现了内涝的现象。但这不是让众人担心的事情,内涝毕竟不严重,做好田间管理,挖深田间沟渠保持通畅,便可让存水流走。最让人担心的当然还是焦湖的水位,这段时间涨的很快,已经淹没了防浪林,抵达内侧的堤坝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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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五,天放晴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认为老天爷还是赏脸的,终于不再下雨了。久违的阳光虽然炙热,但至少不再那么闷热潮湿,至少不用担心焦湖的水位上涨。
老百姓们趁着阳关猛烈,纷纷将衣物被褥拿出来清洗晾晒,除掉上面的霉变。整个居巢城布幔飘飘,衣服挂满了绳索窗台,像是节日的彩旗一般。
人人都庆幸天晴了,雨停了的时候,李徽却陷入了紧张之中。因为李徽知道,梅雨季不是过去了,而是沿着长江往西边内陆移走了。居巢县洪涝的最大原因不是因为本地下雨造成的,绝大多数情况都是因为长江水从濡须河倒灌入焦湖导致的。
雨水沿江西移,这意味着长江的水位会暴涨,会倒灌进焦湖。这才是最大的危险。
六月初七一早,一场暴雨再次袭来。
巳时时分,李徽皱着眉头站在大堂门口看着瓢泼大雨落下,心情沉郁而担心。就在此刻,周澈的身影在雨幕之中急匆匆而至,带着满身的雨水冲进了大堂。
这段时间,周澈带队驻扎在濡须河堤坝上,密切关注濡须河水位的变化的情形。当看到周澈的身影时,李徽心中顿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兄长,你怎么回来了?”李徽忙问道。
周澈取下斗笠,哗啦啦的雨水从斗笠上洒下,他抹了一把黑瘦的面庞上的雨水,大声回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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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不妙,濡须河水水位上涨飞快,凌晨时分开始涨水,两个时辰涨了四尺,已经接近泄洪丘上口。我担心江水已经开始倒灌,天一亮便往回赶,前来禀报。照眼下这情形,此刻恐怕泄洪丘已经开始漫水了。所以我必须赶回来向你禀报。同时,我也需要人手,回来叫人的。我怕濡须河堤扛不住。水涨的很快,浪很大。”周澈大声道。
李徽闻言立刻吩咐蒋胜道:“准备套车,命人去通知防洪司人手,叫上三十人跟我们一起去濡须河堤。”
蒋胜闻言飞奔着前往准备,李徽回到后堂开始更衣。需要穿上蓑衣戴上斗笠,虽然没有什么用,但起码能够挡些雨水。
阿珠听李徽说濡须河水位暴涨,情形有些不对,心里有些慌张。帮着李徽穿戴好蓑衣斗笠之后,呆呆的问:“公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李徽笑道:“能出什么事?那边本来就设有泄洪区。水满自溢,不会有事。安心待在家里便是。”
阿珠噘着嘴,忧心忡忡。
中午时分,李徽周澈等人赶到了濡须河堤坝上。濡须河的水位高的吓人,水面已经高过了焦湖糊口的漫水坝,大量的河水正在朝焦湖之中倒灌。
濡须河的堤坝并不厚实,因为毕竟只是一条通向长江的大河的堤坝而已,宽度只有两丈。此刻河水距离河堤顶部不足三尺,放眼看去,河面上水流奔涌,浪花涌起,一片茫茫。
雨水还在噼里啪啦的下着,打的人睁不开眼,也看不远。李徽等人沿着河岸往西,走了四里路,抵达了泄洪丘坝口位置。
泄洪丘的流水已经轰鸣作响,宽达三丈的泄洪丘设计之初是排泄掉濡须河中高处水位的水进入泄洪区,从而减轻河堤的压力,以及往焦湖倒灌河水的压力。但此刻,显然这三丈宽的堤坝也已经来不及泄洪了。轰鸣的水流从泄洪丘上方奔涌而下,巨大的冲击力将下方沟渠冲出一道深坑。周围的泥土不断的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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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为泄洪丘的排水流量不大,所以才会导致整个濡须河的河水上涨飞快,倒灌入焦湖的水也越来越猛烈。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以这种方式泄洪,不可能任由整个濡须河的水全部灌入泄洪区,那样会导致整个濡须河流域的全部田亩被淹。
划分泄洪区的意义便在于能够保住需要保住的田亩村庄,大水漫灌,则损失巨大。便失去了防汛的意义。
“立刻加固堤坝,铺设防浪袋。东西十里堤岸全面巡视。”李徽当即下达命令。
上百人开始行动,将泄洪丘两侧的堤坝打下木桩,麻袋装土加高堤坝,铺上草网防浪。泄洪丘的位置其实是最容易崩溃的,因为水流冲刷之故,两侧的堤坝容易崩塌,一定要确保无虞。
到下午未时时分,大雨转成了细雨,压力稍微减小了一些。泄洪区里,水位一直在上涨,大片的荒野已经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村庄和田野以及濡须山南侧的大片地面已经被淹没了。泄洪区吸纳了大量的洪水,可以说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因为泄洪和倒灌的吸纳,濡须河的水位基本上保持在一个高水位,但没有发生漫溢的现象。
但李徽知道,这么高的水位,这么巨大的压力之下随时可能导致河堤崩溃。不可预知的崩溃会造成不可预知的人员和庄稼的损失。必须要想办法减轻河堤压力。
此刻能做的只能是将湖口位置的阻拦坝清除,让河水加速倒灌入焦湖。虽然这么做会让焦湖的水位迅速上涨,但焦湖圩区的几处泄洪区也会分担压力。而焦湖巨大的堤坝也比濡须河堤坝要更加的坚固些,更能抗压。
和周澈商议之后,李徽和周澈分头行动。周澈带些人手去湖口将堵塞湖口的水闸打开,让河水加快倒灌入湖。李徽则带人在此看护河堤状况。
一个时辰后,濡须河的水线开始缓慢回落。虽然很慢,但是李徽知道,由于倒灌速度加快,河堤的压力也减小了许多。之前河水已经快漫到河堤上方的情形已经好转。苏丹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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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午忙活到现在,众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拿出干粮清水来,就坐在泥乎乎的地面开始充饥歇息。
但一口面饼咬在嘴里尚未咽下去,西边堤坝上一名妇人跌跌撞撞的飞奔而来,口中大声哭叫哀嚎。
“怎么回事?”李徽忙起身询问。
那妇人跑到面前,一身泥水,跪地磕头哭叫道:“李县令,救救我阿翁和我娘吧。他们不见了。到处是水,我们找不到他们了。”
李徽一问方知,原来这是一位泄洪区孙家村的妇人。原本泄洪区的百姓已经全部撤离,在濡须山山坡上有了临时的安置之处。但之前两日放晴,到处都在说没什么事了,今年不会有事了。
于是孙家村的不少人便回到了村里,说什么也不听劝阻。特别是一些老人,惦记着家里的菜地和一些庄稼,便偷偷回到村里,想抢收一些。谁知道今日洪水暴涨,又开始泄洪。这一下全部成了汪洋之地。
山坡上的人慌了,想去救人,却被水阻拦。这妇人嫁到别村,本来不知道情形。在山上遇到了同村的人才知道娘家爹娘回村了,急的不行。听说李县令带着人在河堤上防洪,便冒着危险从山上下来。淌过齐腰深的泥水过来,路上还差点被水冲走。
李徽听了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虽然心里有些埋怨这些百姓不听劝阻,但其实也能理解他们的感受。那是他们的家园,他们怎么不惦记?洪水一来,什么都没了,他们怎不心痛?
李徽当即带人出发前往救人,幸亏此来携带有竹排,当下分出十几名人手扛着竹排找了一处平缓河堤下方入水,划着竹排在前往孙家庄救人。
第一六八章 重大险情
泄洪区满目都是一片汪洋。从凌晨开始的泄洪,到此刻为止已经进行了七八个时辰。泄洪区里的村庄野地几乎全淹没了。路过两三个村庄,村庄里的屋子都淹到了屋檐,树木只露树头。水浪涌过,更有不少土房呼啦啦的倒塌。
水面上漂浮着一些家畜猪狗的尸体,情形着实触目惊心。
见到这样的情形,那妇人坐在木排上大哭,估摸着自己的爹娘怕是难以活命了。孙家村地势低,怕是所有的房舍都淹没了。
抵达孙家村时,确实整个村子都只剩下树头。村子里的房舍都被淹没在水下,只剩一些屋瓦露出外边。天色已黑,光线黯淡,到处是水,到处是危房,情形甚为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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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倒灌的湖水涨到了泄洪丘上方。位于圩区下边的四处泄洪区开始承担蓄洪的功能。四处坝丘在警戒水位到达之后,开始将漫溢的湖水往泄洪区中排泄。
李徽命人事先将泄洪区检查了一遍,一个人也不许停留。以免出现之前发生的情形。确实有一些人会偷偷的跑回家去呆着,还有的人扬言宁愿淹死在家里也不愿离开。劝阻了也不听的情形下,李徽只能采取强制措施,命人将他们强行带走。
心情可以理解,但是这种时候岂能花费时间跟他们解释太多。被人指着鼻子骂,也只能强行处置了。
连续数日,李徽带着人坚守焦湖大堤上,时刻注意着起湖水水位,以及泄洪区的情形。每日来回走数十里巡堤巡查,冒着酷热和大伙儿睡在一起,吃着干粮喝着清水,躺在泥浆地上。整个人全身上下都成了泥人了。
许多人劝李徽晚上可以去居巢县城去歇息,但是李徽怎肯如此。现在这种情形下,在县衙里还能睡得着么?必须要随时处置险情,判断水势。
数天时间,居巢县倒是没下什么大雨,间或还出了几次太阳。但是,焦湖的水位却是居高不下。四处泄洪区在几天时间里已经成了一片汪洋,吸纳了大量的洪水。但是焦湖的水位起起落落,一直都没有回到警戒线以下。
焦湖大堤上也出现了多处的险情。在警戒水位之上的大堤主堤浸泡在水中,在风浪的拍击和湖水的浸泡下,不时会发生坍塌现象。这是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的。这种崩塌,一旦让大堤受损,便会承受不住水位的压力而垮塌。造成破圩崩坝的严重后果。
所有人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断的处置险情,不断的加固圩坝,泡在迎水面斜坡上打桩固定。溃坝的结果将是难以承受的后果。
所有人都在盼望着水位下降下去,毕竟连续的阴雨已经过去,蓄洪区蓄满了洪水,按理说水位也该要下降了。焦湖的水位也确实在起落中缓慢的下降。
然而,情形却迅速的开始恶化,令人猝不及防。六月十一一大早,焦湖水位开始了一波猛烈的上涨。濡须河那边传来消息,濡须河水涨幅增大,倒灌入湖的水量猛增。到午后时分,焦湖水位涨到了距离大堤不到两尺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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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个危险之极的水位了,超出了历年来大洪涝的水位。而四处泄洪区内的水位也已经和泄洪丘相差不到一尺。也就是说,泄洪区已经不能承担太多泄洪的功能。再接下来,很可能都要倒灌了。苏丹小说网
而且,泄洪区的水位太高,将无法吸收内涝产生的积水。水稻田和县域河流中漫溢的水也要往泄洪区排泄,才能保证田亩不被淹没。所以要预留一些排泄的空间才成。
现在这种情形,泄洪区只能再吸纳一天的水量,便要水位持平了。
众人惊慌失措,心中极度的失望和恐惧。
近二十天来,辛苦劳累,在泥水里打滚,抱着巨大的希望。现如今湖水不降反涨,一切的辛苦都没有了意义。人们有些绝望了。
李徽身边的主力军也出现了动摇,宋延德等一些官员也认为大堤保不住了。不如索性将大量水稻田所在的大莲圩掘开口子,让水泄入,以保住居巢县城一带云云。
李徽断然拒绝了这些提议,给予宋延德严厉的警告。这种时候,说这些话,便是给大伙儿泄气。气可故不可泄,这要是在打仗的话,说这样的话便是蛊惑军心,是要砍头的。
宋延德等人这些闭了嘴,不敢再放厥词。但是虽然可以压制言论,但对于眼下的情形却没有半点好处。而百姓们眼睛里的失望和无奈是看在眼里的。他们其实也感觉到绝望了,没有干劲了。这湖水不退反涨,确实是巨大的打击。
更雪上加霜的是,午后未时,巡堤队在居巢县城南大堤坡面上发现了险情。堤坝上方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痕。裂痕在大堤外侧被发现,虽然不是大堤内侧迎水面,但是这样的裂痕往往是溃堤之前的征兆。
按照有经验的居巢百姓的说法,这种裂缝一旦出现,便会蔓延往内侧。一天时间,裂缝便会往外渗水,然后水会越来越大,最后形成管涌,抽空坝体内部,造成大坝的垮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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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一经传出,顿时整个居巢县的百姓都开始慌张起来。城中大族率先行动,开始收拾家当携男挈女驾车准备逃离。城中百姓们自然也是惶恐之极,也纷纷准备逃离居巢县。
一时间,整个居巢县城都乱了起来,人心也混乱了起来。
周澈大骂这帮大族乘乱带头闹事,搞得人心惶惶,向李徽建议封锁城门,将这帮大族抓起来严惩。将百姓堵在城里,不许他们乱走。
但李徽却没有让周澈这么做。这其实不能怪他们恐慌,而是这段湖堤一旦溃堤,居巢县城会成为一片汪洋。百姓们留在城中确实很危险。怎能阻止他们避险。不但不能阻止,反而要加以引导。
李徽一方面让周澈带着人手去引导百姓有序前往东门外鼓山上避险,另一方面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眼下的情势。考虑是否应该如宋延德所言,挖开大莲圩的堤坝,保住居巢县城而进行大泄洪。那样会缓解堤坝压力,保住居巢县城。
但在分析了湖水突然上涨的原因之后,李徽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要做最后的一搏。
李徽召集了所有堤坝上的人员在居巢县南边的堤坝上开会。包括联防队员在内近四百多人来到这里参与这次会议。
第一六九章 众志成城(上)
堤坝上坐满了人,人人脸上写着疲惫和绝望。他们似乎意识到了李县令要说什么。李县令定然要说此次抗洪失败了,大伙儿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带着家人准备逃难了。
一想到所有的努力化为泡影,所有的希望也将被冲毁,从此后又要逃荒要饭,化为流民。他们便心中难受之极,痛苦之极。
他们其实并不怪李县令,李县令也尽力了。但是此刻,他们的心情浮躁之极。一旦意识到努力无效之后,每个人都已经安心不下来了。
他们坐在堤坝上神情焦躁,唉声叹气,心神抽离了此处,想着该如何回去带着家人逃难。今后又将流落何处讨生活了。
夕阳照耀着焦湖满湖的湖水,堤坝内侧柳林只剩下了一点点树头。浑浊的焦湖水荡漾着,反射着刺目的夕阳,让人睁不开眼来,
李徽站在堤坝高处。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脸上全是泥污,赤着双脚,双颊瘦削,眼睛通红。
“诸位乡亲,诸位兄弟。本人今日将诸位召集到此处来,是有些心里话想要和诸位说一说。我们知道你们此刻心情沮丧,身体疲惫,甚至还有些恐惧。有的人急着要回去照顾家人,担心家人的安危。因为,我们遇到了巨大的难题,似乎已经回天无力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们此刻能够静下心来,听我说几句话。我不会耽误诸位太长的时间的。”李徽声音嘶哑的开口说道。
众人看着李徽,嗡嗡议论着,依旧躁动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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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站起身来对着众人大声喝道:“诸位,能安静下来听李县令说话么?李县令来到居巢县之后为咱们操心操劳,不顾性命之忧。他为咱们尽心尽责,咱们都看在眼里。咱们难道听他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么?咱们这些人,有谁没受李县令恩惠?你们如此态度,岂非教人寒心?”
那人一席话,说的众百姓心中羞愧,纷纷安静了下来。李徽看了一眼那人,认出了他。那是郑记茶铺掌柜郑老丈的儿子郑阿龙。他应该是参加了居巢县的联防队,参与护堤防洪的事务了。
“诸位乡亲父老,本人首先要感谢你们,自本官上任以来,在诸位的支持之下,本官才做了一些事情。没有诸位的支持,居巢县也不会向好。这过去的二十多天以来,诸位不怕苦累,没日没夜的在这河堤上带着。饿了吃口干粮,渴了喝口生水,个个都辛苦疲惫之极。本人没有听到一声抱怨,没有听到一个人叫苦叫累。这着实让本官感动和动容。”
“我们为何要受这样的苦累?为何要让自己流血流汗,一身泥水的待在这里?为的是防洪水,保农田。保住了农田,便保住了我们的生活。我们这些人辛苦疲惫为了什么?便是要为了安居乐业的生活,为了我们不挨饿,不四处乞讨流浪,为的是我们的儿女父母能够吃饱穿暖,一家子过安稳日子。我们为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们自己。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坚持下来,才能无怨无悔。这是我们每一个为人父母,为人子女的责任。”
“记得我初来居巢县的时候,这里是什么场面?相信诸位都记忆犹新。湖匪凶残,流匪盘踞,我居巢县万户萧瑟,人人饥寒交迫,没有任何的希望。很多人饿死冻死了,被湖匪杀死糟蹋死,很多人跳湖上吊死了。那时的居巢县,是人间地狱一般。即便在外乡之人,因为无法入籍,只能沦为他人奴仆,或乞讨为生。甚至要卖儿鬻女。那时和何等惨状?现如今,你们瞧瞧这大堤之下的万亩良田,这绿油油茁长的秧苗,满山的瓜果菜蔬,以及居巢县城中一家接一家的店铺。渔船出湖,鱼虾满仓而归。夜晚万家灯火,家人团聚欢笑的情形。这便是我们要追求的,这便是我们为之奋斗的一切。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了眼前的局面,才有了希望,我们能放弃么?我们能让这一切毁于一旦么?啊?”
李徽嘶哑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回荡着。百姓们的心情痛苦而焦虑。他们亲眼见证了一切的变化,自己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怎甘心这一切都消失。
“不能啊,当然不能啊。”
“当然不能放弃啊,可是,我们能怎么办呢?”
“我一家子好不容易落户下来,我们不想当流民,但是,老天爷不许啊,谁能救救我们啊。”
百姓们纷纷叫嚷道,有的人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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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大声道:“诸位乡亲父老,听我说。眼下我们遇到的难题确实是个大麻烦。堤坝出现了裂缝,很可能会溃坝。这是灭顶之灾。我们辛苦了这么多天,湖水不但没有下降,反而又涨上来了,这当然令人绝望。但是,在我看来,这是老天爷给我们最后的考验。是看看我居巢县百姓有没有资格过好日子。这是一种试炼,是黎明之前的黑暗。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是不能泄气。”
众人呆呆的看着李徽,心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洪水在上涨,堤坝出现裂缝,溃塌在旦夕之间,你说这些话于事无补啊。
李徽继续说道:“为何湖水会突然上涨?你们想过没有?我们这里已经天晴了多日,湖水本来已经回落了,现在突然上涨,这里边是什么缘由?你们想过没有?本人想过了,原因便是,上游的洪峰来了。我们这里没下雨,但上游在下雨,急剧升高的江水涌下来了,倒灌到焦湖里来了。所以才会在短时间里突然上涨。而现在已经快六月中了,梅雨季已经过去了,这是梅雨季最后的尾巴造成的洪峰过境。一定是如此,否则无法解释这一切。”
众百姓纷纷议论起来,综合一切情形来看,似乎李县令说的没错。这就是一次巨大的洪峰过境,江水猛烈倒灌,导致的湖水水位的突然增高。否则无法解释这一切。
“诸位,洪峰过境其实很快。洪峰过后,水位便会立刻下降,到那时,一切危机便可解除。两三天里,水位一定会下降的,洪水很快便会退去。所以,我们只要在此刻坚持住,保住大堤,我们便渡过了这道难关。便再也不必担心今年的洪涝了。熬过这一两天,一切便都好说。所以,本官才将你们召集于此,因为本官希望你们能够坚持住,保住大堤,在这最后的时候要坚持住。不能松懈。这就是一场战斗,洪水就是敌人,我们要战胜他们,不能后退。”李徽挥舞着拳头,大声吼道。
众百姓眼中闪着光芒,他们的情绪被调动了起来,他们的心脏跳动的加快了起来,血液流动加速,身体里的荷尔蒙汹涌了起来。
“如何保住大堤?这是我们现在该想的。适才我同本地参加多次保堤护堤抗洪的老丈们商议了一下,眼下我们脚下的这片大堤甚为危险。主要的原因是,湖水水位过高,压力过大,大堤有些承受不住,所以发生了土质的开裂。再加上风浪大,浪拍打堤坝的力量也会导致堤坝的裂缝越来越大。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两件事,固堤和防浪。”
“本县现在决定,立即开展固堤行动。采用内侧打桩,外侧加斜撑固定的办法加固堤坝内外。另外,调集渔船,装载泥土沉于河堤内侧形成固定锚点,拉起防浪绳网,阻挡大浪拍岸。一定要将这一段的堤坝保住。这便是我们的目标。诸位,我不知道这么做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但是,本县认为,不必去多想结果,而是要行动起来。大伙儿在这里哭一天一夜,也保不住堤坝,唯有行动起来,才有可能。本官来之前,有人说居巢县没救了,说居巢县穷山恶水,是被放弃的地方。诸位,我们定要让那些人知道,我居巢县的百姓是何等样的人物,我们是战天斗地的英雄,我们一定能够保住大堤。”
李徽嘶哑的声音在夕阳下回荡着,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宛如惊雷一般。所有人都看着李徽,看着他满身污垢,面目黑瘦,眼睛红红的模样。即便如此,夕阳照在他身上,让他从头到脚都笼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仿佛是一个天神站在面前,令人敬畏,让人激动的浑身血液沸腾,生出强大的信心来。
“干起来,听李县令的吩咐,誓死护住大堤。”郑阿龙大声吼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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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死护住大堤!”百姓们站起身来,挥拳大吼着。
他们的声音盖过了轰鸣的流水声,盖住了奔涌的风浪声,盖住了一切杂音,响彻天地之间。
第一七零章 众志成城(中)
数百人开始行动,运来木料在河堤内侧斜坡开始打下木桩。这种打桩护堤的办法是常规的护堤手段,但是在齐腰深的水中打下木桩,那是极为不易的。木桩必须打在外侧斜坡下方,不能伤及坝体,难度颇大。
众人集思广益,以搭建活动栈桥的方式进行延伸作业,运来打夯的石碾子进行夯击作业。将一根根的木桩打入内侧斜坡的泥土之中。
在河堤外侧下方,一部分人采用的是用门板和斜撑撑住大堤下口位置的办法,来加强堤坝的抗压力。这种做法似乎作用不大,但在目前的情形下,只要能够起到任何一点作用,给大堤以微弱的支撑力,那也是有益的。
李徽则命人调来了六艘渔船,装载土石抵达堤坝外侧斜坡下位置的水面然后凿沉船只,形成固定的锚点。伸出水面的埋设在船上的桅杆便是悬挂防浪绳网的固定点。湖中的浪花实在太大了,借着风势一波波的砸向湖堤。大浪袭来,甚至都能感受到脚下大堤的震动。大堤承受的压力本就巨大,又要接受这一波波如攻城车一般的夯击的力量,这会导致裂缝不断的扩大,坝体内部泥土松散。所以,这防浪的措施是极为必要的。
天黑下来之后,大堤上火把通明,人声鼎沸,数百人不眠不休,忙碌不已。他们喊着号子,激励着自己,拖着疲惫的身体在泥水风浪之中忙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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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众人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护住大堤,一定要打赢这场战斗。
清晨的曙光照亮黑夜,在长达三里有余的居巢县城南堤坝上的固堤工作还在紧张的进行。
经过一整夜八九个时辰的辛劳,成果斐然。
内侧固堤桩已经全部打了下去,在堤坝内侧斜坡下打入了三百多根两丈长的木桩,用来稳固整个堤坝的整体。这说起来简单,那是两百多人轮班操作,用绳索抬着石碾子,站在摇摇晃晃的竹木栈桥上一下下夯下去的结果。
大堤外侧,数以千计的门板桌面床板等物被用来当做大堤的支撑之物。贴在外侧的堤坝竖切面上,用木桩斜斜撑住,用木锤砸下去撑牢。
远远看去,就像是上千个人撅着屁股弓着腰在堤坝外侧推着大坝一般。
这其实是辅助的手段,具体效果未必有用,但是但凡能对大堤有任何支撑防护作用的手段,李徽都愿意去做。哪怕只能起到微小的作用。
外围的防浪绳网也拉上了,借助沉船桅杆的锚点,粗大的草绳织成的粗糙的绳网被挂在桅杆中间,下方坠上石头。这么做的目的是挡住猛烈的巨浪,让浪花在经过防浪网后卸去些汹涌的力道,对大堤少一些伤害。
当然,这所有的手段都不是李徽拍脑袋想出来的结果,而是当地防汛固堤时用过的办法。李徽也是在之前便充分的询问和论证了这些手段的可行性和效果。所以才会用上这样的手段。
天亮之后,李徽得到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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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消息是,一夜时间,焦湖的水又涨了半尺。虽然涨的缓慢多了,但此刻的焦湖大堤已经承受巨大的压力。别说半尺,多涨半寸,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消息是,巡堤归来的蒋胜禀报了几处重要的圩口大堤的情形。除了这一段之外,其他地方的堤坝目前没有发生异常。这也得益于泄洪区发挥的作用,让这些堤坝圩口有一处宣泄压力的地点,没有长时间的承受压力。
李徽睁着红通通的眼睛,带人再一次仔细查看了南城堤坝的裂口情形。
原本预计堤坝撑不到今天上午必会发生渗漏,今天会发生溃坝的情形的。昨晚到现在,李徽每隔一个时辰检查一次裂缝的情形,检查堤坝下方有无渗漏的情形。
昨天上半夜,裂缝确实有往大坝底部和内侧延伸的趋势。一道细微的裂缝也扩大到了半寸左右。一度让李徽觉得事情恐怕已经不可收拾,众人做的都是无用之功。
之所以频繁检查这些裂缝,除了掌握堤坝的状况之外,其实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如果趋势不能阻止的话,说明所有的措施都没有起到作用,那便该立刻下令所有人撤离危险地带了。
但是,后半夜之后,裂缝延伸扩大的趋势便停止了。李徽心中欣喜。在连续数次测量都是如此之后,李徽认为,应该是固堤的措施起到了效果了。
后半夜到现在为止,裂痕都没有扩大蔓延的趋势,每一次的测量都证明了这一点。这让李徽心中松了口气。
李徽带着大春大壮等几个人来到了堤坝外侧的斜坡处,这里便是裂缝所在的地方。从发现裂缝的时候开始,这里便被列为禁区,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因为李徽需要精确的得知裂痕的进展,不能被踩得一塌糊涂,那便不会有精细的结果。
李徽拿着木尺开始亲自测量裂缝的宽度和长度。测量之前的目测让李徽感觉到裂缝似乎延展了不少,宽度也大了不少。在精确测量之后,李徽的心紧缩了起来。自己的眼睛没有骗自己,裂缝延长了一尺多,呈现闪电状的分裂状。最宽处的裂口扩大了一分,之前可以塞进去一根小拇指的指头,但现在,一根中指都能塞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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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心中忧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加固行动即将接近尾声了,该做的已经都做了,现在反而裂缝又继续扩大了,那岂不是白费了气力?
回到帐篷之后,李徽叫来周澈等几名核心人员,将这个消息悄悄的告诉了他们。众人也傻了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看着外边依旧热火朝天干活的众百姓,李徽一时也不知所措起来。
半个时辰后,所有的加固措施都已经完毕。疲惫的众人终于可以歇口气吃点东西眯着眼睡一会了。李徽不甘心的再一次前往测量。仅仅过了半个时辰,裂缝又扩大延长了。
这一次,李徽真的意识到问题麻烦了。
照着这个趋势下去,堤坝是撑不住的,或许半天,或许几个时辰,堤坝便会轰然崩塌,一切便将彻底的白费。
虽然堤坝外侧,居巢县城中的百姓都已经撤到了城东鼓山上,人员不会伤亡。但这湖堤一旦崩塌,整个居巢县城,乃至周围方圆几十里的一切都将被毁灭,包括数万亩稻田。
但是,即便自己不希望这一切发生,恐怕也是无力回天了。李徽站在堤坝上,看着眼前浩浩荡荡的汪洋大湖,颇有些望洋兴叹的无奈。大自然的力量是强大的,说什么人定胜天,那真是自欺欺人了。
在这样的科技水平低下的时代,一切都要靠人力,机械设施基本没有。无论是造堤挖渠修路开山都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况且,即便是在后世,有时候防洪抢险也都是靠着人力去硬抗。
眼下这种情形,自己似乎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但终究还是要失败了。
李徽心情低落,看着湖面发呆。身体疲惫之极,脑子里昏昏沉沉。湖面的风很大,巨浪一波接着一波的袭来,砸在堤坝上溅起大量的水花,离这堤坝十几步远,身上都能被浑浊的浪花溅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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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大浪袭来,浪花溅了李徽一头一脸,让李徽从麻木懵懂的状况中突然惊醒了过来。
“浪怎么这么大?防浪绳网不起作用么?”李徽大声问道。
“小郎,天亮后大春不是跟你禀报过了么?早上风特别大,防浪绳网的网眼特别大,根本拦不住浪花。大春禀报的时候你还点了头了呢。”郭大壮在旁道。
李徽皱眉仔细回忆,似乎听到过禀报。但自己的脑子一团乱麻一般,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太久的时间没合眼了,身体疲惫,精神也疲惫。别人说的话很可能便根本没有反应。大春的禀报,自己很可能也并没有做出反应。
早晨开始,湖面风力加大,又是东南风。浪比昨天夜里大的多。防浪网是只是提供一点点阻力,打破浪花的频率,拦住一些力道,才能起到防浪的效果。这样的大浪早已让防浪绳网起不到任何的效果。苏丹小说网
如此巨浪一次次的轰击湖堤,这还了得?自己昏了头,居然对此没有太多的反应。以为安装了防浪网便万事大吉了。真是脑子成了浆糊了。
那堤坝的裂缝增大,很可能便是这巨大的浪花撞击堤坝造成的。巨浪的力道绝对不可小觑,那可是如同攻城车在撞击城墙一般的存在,这种整体的震动和撞击对此刻受损的堤坝是绝对致命的。
李徽迅速的断定,那些裂缝的延伸正是和巨浪的轰击有关,否则没有任何理由堤坝从稳定状态又开始恶化。当务之急,便是要防浪。
李徽迅速在脑海里思索该怎么做,一时之间似乎没有任何能够解决的办法。再拉起防浪绳网?似乎也无济于事。调集物料在堤坝内侧再起一道防浪桩?似乎可行,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再派人去弄物料前来,再开始打桩防浪,一来一回再加上打桩,怕是没个半天一天也完不成。而湖堤的状况在迅速恶化,恐怕根本撑不了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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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心中电转,他想到了一个办法。那是个既笨又愚蠢危险的办法。但是在此刻,恐怕是唯一有效的办法。
第一七一章 众志成城(下)
铜锣哐哐敲响,累了一夜好不容易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的众人一个个被惊醒过来,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惊骇的互相询问。
李徽站在他们中间,大声将眼下堤坝上遇到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李徽沉声道:“各位,现在最大的难题便是如何阻挡大浪拍岸,再调集物料也已经来不及。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用我们的身体挡住巨浪。现在我命令,所有人都跟我去防浪网处,那里有绳索可以攀附。我们要用身体挡住巨浪,保住大堤。这是最后的办法。”
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李徽,感觉这个人是不是已经疯了。
李徽没有时间跟他们多做解释,他脱下泥乎乎的靴子,将上身衣衫脱掉,快步来到堤坝内侧,纵身一跃跳进水中,迅速朝着不远处的防浪绳网游过去。抵达之后,他双手缠住绳网,双脚缠住绳网,整个人像个被渔网缠住的鱼就那么立在水中,张开双臂,背对堤坝上的众人。
一股巨浪袭来,他的背上溅起了巨大的水花,水花过后,李徽浑身湿漉漉的依旧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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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疲惫作战了一二十天的众人,天天吃不好睡不好,每天情绪紧张,干着重体力活。这种情形下,许多人早已经疲惫不堪,难以支撑。
绳网上的人有人晕倒,有人呕吐,有人昏迷,有人撑不住滑落水中。幸亏及时的救援上岸,不至于出人命。但是绳网上的人墙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缺口。巨浪再一次对堤坝轰鸣冲击着。
李徽也快撑不住了。他劳心劳力最多,虽然年轻,身体也还不错,但是铁人也难以承受这样的煎熬。他已经浑身无力了,全凭两侧的大壮和大春两个人挽着他的手臂坚持着才能扛下来。
但大春大壮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两人虽然身子健壮,在地面上是两座山。但在水里却是不稳当的。两人已经喝了好几口水,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李徽心中哀叹,即便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人墙怕也挡不住巨浪了,堤坝估计是护不住了。一旦堤坝垮塌,所有人都要被冲下去,都会死。他已经在考虑是否要放弃了。
就在此刻,湖堤东侧涌来了一群黑压压的人群。那是撤离到鼓山的百姓们得知了消息。有人跑去鼓山送信,告知众人李县令他们都下水搭人墙护堤的事情,说他们已经撑不住了,请求百姓增援。
众百姓一听,都呆不住了。郑老丈一声招呼,百姓们纷纷赶来增援。他们抵达湖堤之后看到在水中的那排人墙以及东倒西歪不成人形的众人,一个个都热泪盈眶。
“乡亲们,咱们一起下水护堤,大伙儿都上啊。”郑老丈一声大喊,冲下了河堤。
众百姓也顾不得许多了,纷纷往水里冲。一些青壮男子和妇人倒也罢了,关键是一些头发花白还杵着拐杖的老翁老妪也开始下水,一些十多岁的孩童也跟着下水。这是及其危险的行为。
李徽心情激动之极,但他知道这么做是很危险的。他嘶哑着喊叫让老者和少年上岸,让他们赶紧离开。但是没人听他的,他们在堤坝内侧齐胸深的水里手挽手组成第二道人墙,抵挡着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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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咬着牙站在水里,任凭巨浪将他们打的东倒西歪也不肯上岸。
李徽喊的嗓子都嘶哑了,已经快喊不出声音来了。
正焦急间,忽听耳边一个带着哭腔的娇柔的声音响起:“公子,你嗓子都哑了,别喊了好么?”
李徽低头一看,只见全身湿透的阿珠正手抓绳索在身前的水面上载浮载沉。
“你怎么也来了?胡闹。”李徽又惊又喜,喝道。
阿珠脸上不知是泪珠还是水珠,她伸手抓住李徽的胳膊漂移过来,靠在李徽身前低声道:“阿珠跟公子死一块儿。”
两个时辰后,焦湖的水位开始下降,下降的速度很快。到了天黑时分,焦湖水位下降了四尺,已经落到了警戒水位之下。
居巢县城南堤坝虽然出现了裂痕,但是在居巢县数千百姓的拼死护堤之下,堤坝岿然不动,成功的挺过了这道巨大的洪峰。
当湖水退到了警戒水位之下的时候,所有人都精疲力竭的爬上岸,他们甚至连欢呼雀跃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徽是被人抬回县衙的,他在上岸之后两眼发黑一头栽倒晕了过去。他太累了,也太虚弱了,全凭着一股精神的力量支撑着。当紧绷的神经一松弛,身体便支撑不住昏倒了。
第一七二章 尴尬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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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口干舌燥的睁开来,坐起身来时,身上的薄被滑落,露出干燥整洁柔软的绸缎内衣来。
李徽伸手摸了摸脸,脸上光滑干净,头发也柔软松散。一时间李徽有些发愣。意识里,自己不是在湖堤上么?身上脏兮兮的全是泥污,自己还在洪水之中挣扎,怎么忽然间便躺在了床上了?
李徽想说话,但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嗓子里干燥剧痛。他忙起身下地,感觉全身无力,趔趄着来到桌旁,抓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壶嘴咕咚了几口。清凉的水流滋润了他的喉舌,让他焦渴的身体像是干枯的禾苗得到了雨水一般的活络了起来。
李徽放下茶壶看向长窗外,阳光透过树荫洒落下来,将窗外摇弋的树影投射在窗棱上。院子里传来蝉鸣的呱噪声和树叶哗啦啦的摆动声。
李徽晕乎乎的脑子里的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他知道自己晕倒之后被送回县衙了。一瞬间,他的神情又紧绷了起来。堤坝怎么样了?洪水退了么?农田保住了没有?
“来人!来人!”李徽嘶哑着叫了起来。
脚步急促响起,阿珠的身影一阵风般的从房门口进来,惊喜叫道:“公子,你醒啦。谢天谢地,这可太好了。”
李徽往房门口走了几步,腿脚像是踩在棉花堆里,身子趔趄便倒。阿珠惊叫一声冲过来,将身子抵在李徽的怀里撑住了李徽的身体。
“公子小心,这时候怎么能下床走路?我扶你坐下。”
阿珠身子瘦小,气力倒是挺大,一步步的半抱着李徽来到椅子旁,李徽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大口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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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是怎么了?”李徽苦笑道。
“公子昏睡了一天了,昨晚回来,一直睡到现在。这都是未时了。又没喝水吃东西,当然虚弱了。公子坐着歇口气,我这便给你盛粥去。”阿珠忙道。
阿珠转身快步出房,李徽揉着额头心想:原来自己昏睡了这么久,昨晚到午后未时,这得十多个时辰了。看来真是累坏了。
阿珠很快便端着一碗喷香的小米粥进来,还有一叠小菜。那碗粥熬得金黄,里边还有红枣莲子红豆等物。
“快吃两口,不然没气力。”阿珠道。
李徽点头,他确实饥肠辘辘饿坏了,拿起勺子吃了两大口。米粥甜丝丝的,甚是可口。三口两口,一碗粥便下了肚。
“还要么?我去给你添。但是不能一下子吃太多。张大娘说,饿久了不能吃太饱。”阿珠笑道。
李徽抹抹嘴笑道:“等会再吃。我问你话。”
阿珠点头。李徽问道:“堤坝怎么样了?洪水退了么?堤坝上还有人盯着不?”
阿珠抿嘴笑道:“就知道公子要问这些,大春刚从堤上回来,我特地问了他。他说,水昨晚就退下去了。再没涨过。大伙儿都回城了,堤坝安全了。周县尉上午来看过你,说你只是太累了,不让叫醒你。他带着人去堤坝上巡堤去了。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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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长吁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总算没有白费。话说我怎么一点记忆也没有了,我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了。”
阿珠笑道:“公子太累了,上岸都累晕了,把我都吓坏了。他们把你抬回来了,请了马郎中来看了看,说没有什么大碍,只要歇息便好。我这才放了心。”
李徽苦笑道:“我这也太不像话了,别人都没晕,我却晕了。真是丢人。”
阿珠道:“快别这么说,谁不知道你这段时间多么辛苦。城里大伙儿都在说呢。这次保住了堤坝农田,多亏公子未雨绸缪。乌江县芜湖县那边有人过来,传来消息说,许多县城都被冲垮了,农田全毁了,死了好多人。就咱们居巢县没死人,堤坝农田也全保住了。大伙儿都在夸赞公子呢。”
李徽一惊道:“这么严重?”
阿珠噘嘴道:“是呢。听说这次是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前几天大江里的水都漫溢出来了。堤坝冲垮了很多,破圩了许多地方。江南大圩都崩了呢。”
李徽不知道江南大圩是什么地方,但是他知道百年不遇是什么意思。原来自己刚刚和居巢县百姓们经历的是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洪水。怪不得水势突然高涨,水位如此之高。自己做了准备,但万万没想到会情势让人措手不及。
很难说是之前的准备措施到位,还是自己的运气好,老天爷照顾居巢县。不然真是有大麻烦了。
李徽其实根本不明白他的那些措施起到了多大的作用。大量的泄洪区吸纳了大量的洪水。这才保证了堤坝从一开始便没有承受太大的压力。而最后的洪峰到来的时候,前后也就两天多的时间。堤坝那时便已经快撑不住了。倘若一开始便承受压力,十几天的高水位压力之下,堤坝是绝对承受不住最后的那一波洪峰的。
正因为如此,才能最终撑住了两天的时间,熬到了水位下降压力变小的时候。这可不是什么运气,这完全是处置得当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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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现在洪水退了,你一定要安心的歇息几天,不要那么辛苦了。你这段时间瘦了许多,身上肋骨都一根根的了。看着叫人难过。”阿珠看着李徽道。
李徽愣了愣道:“我身上肋骨一根根的?你怎知道?”
阿珠道:“昨晚帮你洗澡看到的啊。公子昨晚全身都是泥水,我换了三桶水才把你洗干净呢。水下边一层泥沙。打了三遍胰子,搓了三遍呢。”
李徽惊愕道:“你替我洗的身子?”
阿珠道:“是啊,不是我是谁?”
李徽看着自己身上的绸衣裤,呆呆道:“你替我洗了澡,换了衣服,扶我上床的?”
阿珠道:“是啊,我背着公子上床的。衣服也是我给公子换的。”
李徽愕然道:“那岂不是……岂不是……”
阿珠眨巴着眼睛道:“怎么了?公子,阿珠做错了什么吗?”
李徽怔怔的看着她,叹了口气道:“没什么,你没做错什么,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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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珠想了想,忽然红了脸道:“公子是怪阿珠碰了你的身子,给你擦洗……擦洗换衣服……什么的……”
李徽赶忙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
阿珠小脸涨红,嗫嚅道:“公子生气了啊,我没看啊,我吹了灯的,只用手……摸索……”
李徽赶紧道:“莫说了,莫说了,我没生气。”
阿珠闭了嘴,脸上红红的站着发呆。李徽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阿珠不解释倒也罢了,她还解释说她用手摸了。这一解释,李徽不由得生出了不堪的画面感。
阿珠其实也回想起昨晚替李徽洗澡的情形。她当时根本没多想,只是想替公子洗干净身体而已。公子被抬回来的时候身上全是泥,她这个当婢女的怎么能不替公子洗干净身体。
当时自己也确实没看,是吹了灯在黑暗里摸索着替李徽擦洗的。当时确实碰到了些什么东西,但是自己可压根没敢摸,更没敢看,而是竭力避免接触到。用干布巾擦了几下便将李徽背到了床上,给他穿了衣服。
但现在想起来,似乎确实不该如此。公子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个不知羞耻的女子?男女授受不亲啊,自己确实好像不应该这么做。
可是,他是自己的公子啊,自己难道不应该么?
“阿珠,再去盛一碗粥来,我还想吃。”李徽打破尴尬的气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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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珠忙点头应了,低头出去又给李徽盛了一碗红枣莲子粥来,李徽西里呼噜的吃了下去,感觉身体舒坦多了,也有劲多了。
李徽站起身来慢慢往外走,阿珠在旁轻声道:“公子还是歇一会吧,不要太劳累。”
李徽点点头道:“我就去院子里走走便是,不走远。”
阿珠点点头,看着李徽走了几步,尚算稳健,这才放心的转身收拾起碗筷。
李徽缓缓的走出后宅大门,来到院子里。院子里气温灼热,梅雨季一旦过去,天一放晴,便是酷暑天气。此刻虽是未时过半,但气温却是一天中最为灼热的时候。
李徽站在树荫下一会身上便冒了汗。阿珠见了,上前来劝道:“公子还是回屋里坐着喝些茶水养养神。”
李徽点头,回到堂屋里坐下,阿珠为李徽倒了一碗淡黄色的茶水,李徽看着那茶水中的花瓣,讶异道:“这是什么茶?”
阿珠低声道:“公子喝一口便知。”
李徽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只觉得清香满口。讶异道:“枣花茶?好喝。这时候哪来的枣花?”
阿珠微笑道:“公子之前说过说爱喝枣花茶,枣花开的时候,我便弄了些晒干了存在罐子里。味道可能不太新鲜,没公子老家的枣花茶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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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这才想起之前和阿珠闲聊的时候,和她说起自己煮枣花茶给娘和丑姑喝的事情。没想到这个小妮子这么有心,居然记在心里。
第一七三章 热烈犒劳
李徽看向阿珠,阿珠站在一旁捏着衣角,也正偷偷的看着自己。
李徽这才注意到阿珠头发散乱,眼睛红红的,样子也很颓唐。想起她定是因为自己昏倒了哭了鼻子,昨晚肯定是没睡好的。今天也一定没有好好的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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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脑海里又想起了昨天她下水找到自己说的话:“我要和公子死一块儿。”
顿时心中一动,心里生起一股奇妙的感受来。阿珠对自己可没的说。自己其实没有为她做什么,不过是收留了她罢了。
这大半年来,她在自己身边侍奉着,事无巨细安排的妥妥当当的。有了她在身边之后,自己穿的衣服再也没有破损和邋遢的时候,阿珠会洗的干干净净,缝补熨烫的平平整整。
一日三餐也再不是能对付便对付了。阿珠会变着法子的弄自己爱吃的。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在心里,自己的喜怒哀乐都会影响到她的情绪。
她像个影子一样存在于自己身边,自己有时候甚至都忘了她的存在,或者说是习惯于她的存在了。自己应该多关心关心她才是,毕竟她是个没有亲人在世上的可怜人。
阿珠见李徽看着自己,有些扭捏的道:“公子瞧着我作甚?我早上忘了梳头了。”苏丹小说网
李徽笑道:“一家人,不梳头也没什么。不过,你这一头好头发,梳起来好看些。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头发稀稀落落的,还发黄发枯。没想到现在这么乌黑浓密了。像个大姑娘了。”
阿珠道:“人家本来就不是小孩子。人家十五了。”
李徽笑道:“十五岁便不是小孩子么?”
阿珠道:“我们那里,十五岁生日一过便是大人了。还说自己小孩子,岂不是让人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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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笑着点头。这年头,女子十四五便能嫁人了,确实是被视为成人了。所谓及笄之年,便是说可以用发簪将头发结起,那便是可以婚嫁成人的年纪。
“阿珠生日不知是哪一天?到时候我给你办个寿星宴,给你做些新衣裳,好好的热闹热闹如何?”李徽笑道。
阿珠红了脸道:“那有什么好热闹的?我一个穷苦人办什么寿星宴?可当不起。又不是大族家的千金女郎?”
李徽笑道:“穷苦人便不是人么?你不是说十五岁便成人了么?那可是成人礼。阿珠成人了,便是大姑娘了。若是看上哪家少年,记得跟我说。公子给你做主。”
阿珠跺脚嗔道:“公子说的什么话?阿珠哪有看上谁?公子这么说的话,阿珠要生气了。”
李徽哈哈笑道:“这又生气作甚?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也没什么害羞的。你放心,我眼光看人很准,人品如何,我一眼便知,休想在我面前隐藏。总是要找个人品好的少年才成。”
阿珠脸色涨红着叫道:“公子还说,我……我……不理你了。”
李徽见她似乎真着急了,忙摆手道:“罢了罢了,我跟你开玩笑呢。”
阿珠道:“这玩笑以后不要开。”
李徽道:“脾气还不小。难道你以后不嫁人?你家里没亲人了,我拿你当妹子,替你做主不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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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珠皱眉道:“公子要是讨厌阿珠就直说,阿珠自己走了便是。”
李徽翻了个白眼道:“怎么又说起这种话来了。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
阿珠正色道:“公子,阿珠不喜欢听这种玩笑话。阿珠这辈子只想好好的侍奉公子,报答公子的恩情。除非公子赶我走,不然阿珠一辈子侍奉公子,给公子洗衣做饭。公子再不要开这种玩笑了。阿珠要去做事了。”
阿珠说完行了一礼自顾离开。李徽瞠目怔怔发愣,觉得阿珠有些奇怪。正咂摸着阿珠说的话的时候,突然听到外边传来喧闹的锣鼓声和嘈杂的人声。似乎就在衙门之外。
正讶异间,蒋胜满脸笑容的飞步冲进后宅院子里。
“小郎,哎呦,小郎果然睡醒了,我就说呢,这会肯定醒了。太好了。”
李徽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外边发生了什么事?”
蒋胜上前来行礼,笑着道:“城里的百姓敲锣打鼓的来感谢小郎救了他们呢。还送了匾额来。就在门口闹腾呢。小郎去见他们么?”
李徽笑道:“感谢什么?这些人也不怕闹腾。”
蒋胜忙道:“小郎,这回全城百姓和十里八乡的百姓都高兴坏了。你可不知道吧,除了咱们居巢县,周围郡县都被洪水冲的一塌糊涂了。要不是小郎,咱们这里哪有这么太平?百姓们得知了这些事,哪有不庆幸的?大伙儿都发自内心的感激呢。小郎还是去见见他们吧。这也是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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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呵呵笑道:“罢了,那便去瞧瞧。我可不是要什么感谢,我只是去问问情形。你先去,我更衣便去。”
蒋胜答应着,一溜烟的离开。
李徽端起茶碗,咕咚咕咚将一碗枣花茶全部灌下去。
“阿珠,帮我梳头更衣。咱们出去瞧瞧。”
阿珠麻利的从脑后取下木梳道:“好,穿那件蓝色的新袍子么?”
……
县衙大门前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居巢县几名大族族长牵头,城中百姓纷纷跟随,长长的犒劳和感谢的队伍挤满了县衙门前广场。
李徽抵达大堂门前时,百姓们欢声雷动,掌声不绝。沈松年,张子仲,蒋云等居巢县众大族族长上前跪拜行礼,众百姓纷纷跪地磕头,行起大礼来。
李徽看着这场面,忙笑着拱手道:“诸位乡亲,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这岂不是折煞我李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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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百姓嘻嘻哈哈的起身来。
沈松年起身后拱手道:“李县令,沈某和本地大族和百姓,今日前来犒劳感谢李县令救我居巢县百姓之义举,知道李县令身子不适,本该迟些再来叨扰。但是全城百姓已经按捺不住感激之情了。所以老朽便斗胆带了头,和诸位一起来叨扰了。望李县令恕罪。”
李徽呵呵笑道:“诸位这么客气作甚?我可没做什么,即便做了什么,也都是分内之事。何必如此客气。”
沈松年摇头道:“非也,李县令来我居巢县所做的一切,均非分内之事。放眼天下,谁能如李县令这般为我居巢百姓着想,几番浴血几番以命相博。若无李县令这样的人在,不敢想象,我居巢县如今成什么样子了,百姓们成什么样子了。李县令便是我居巢县上下的大恩人。我等有李县令这样的父母官庇佑,实乃我居巢县百姓之幸啊。大伙儿说,是也不是?”
众士绅百姓纷纷叫道:“说的是啊,李县令是我居巢县百姓的大恩人,没有李县令庇佑,我等怕是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李县令为了我居巢百姓殚精竭虑,辛苦劳累,我等都看在眼里。李县令定是菩萨转生,下凡来保护我们的。”
“可不是么?若不是菩萨转世,为何只我居巢县保住了堤坝?那是知道了天机啊。”
“岂止是大恩人,简直再生父母。我爹娘都没了,今后我就拿李县令当爹了。”
“菩萨无所谓男女,你拿李县令当爹,那我没娘,便拿李县令当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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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百姓七嘴八舌的叫嚷道。
李徽听着这帮人说的越来越不像话,叫爹叫娘的都有了。身后站着的阿珠听着忍不住吃吃的笑。李徽瞪了她一眼,阿珠才勉力忍住。
“诸位万万不必如此,各位也都出了一份力,谢天谢地谢菩萨,还不如感谢自己。大可不必如此。”李徽大声道。
沈松年摇头道:“那可不是。没有李县令,咱们便是一团散沙。李县令来了,大伙儿才有了主心骨。无论如何,我等居巢县百姓感恩李县令拯救了居巢县,拯救了我等。这不,我等大族凑了些犒劳之物,送来给李县令和诸位县衙的大人和县兵差役兄弟们补补身子。来人,送上来。”
沈松年一声吆喝,顿时人群后方传来大声的叫嚷声:“让一让,让一让。劳驾别挡道。”
众百姓纷纷让开,只见十几名家丁赶着几头羊和两头大黑猪走来。两头黑猪又肥又壮,身上还披着红绸子,因为人多不肯往前走,被两名家丁用柳条抽打的嗷嗷叫。几头羊的羊角上也挂着红绸子,被人牵着一路走到台阶下。
“拴上。”沈松年道。
两头猪和几头羊被拴在门口两个大石狮子上,兀自嗷嗷咩咩叫个不停。
“这……不好吧。”李徽笑道。
“给李县令和诸位补补身子,都累晕了,得补一补才成。这是我等大族们的一点心意。实在是拿不出手来。还望李县令不要嫌弃。”沈松年抚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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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仲蒋云等人也纷纷道:“是啊,确实小家子气了些。但后续我等会补上更多犒劳之物,请县尊大人万万不要嫌弃。”
李徽本想拒绝,但一想,这种时候,这些猪羊可都是稀罕物。也只有大户之家才有了。这帮人难得这么大方,留下来给兄弟们改善伙食也是不错的。大春大壮可很久没吃过好的了,得让他们大快朵颐。还有县兵差役以及义民团的兄弟,也得好好犒劳激励才是。
“既如此,本官便代县衙众人谢谢几位族长的慷慨了。哈哈哈。感谢。感谢。”李徽拱手笑道。
“百姓们还有呢,诸位乡亲,还不拿上来么?”沈松年笑道。
这一下可热闹了,百姓们纷纷上前来,变戏法般的拿出各种犒劳之物,有母鸡,鸡蛋,面饼,菜蔬,瓜果,米面等各种各样的食物。虽然数量不多,毕竟他们也不富裕,但是每人一份,却也不少。将衙门大院门口摆的满满的,像是去庙里上供一般。
第一七四章 皆大欢喜
李徽看着这一切,心中感动之极。相较于大族的猪羊,百姓们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些东西更加的珍贵。那是他们真心爱戴自己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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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万石稻米时送出去一石和家里只有一斗米却送出去一升是两回事。自己吃饱了给别人一碗饭,和自己饿肚子却还分给别人吃的,这是两个概念。
李徽之前其实并没有对人心上有什么期待,他只觉得自己该做自己应该做的事而已,也没期望有什么人心上的回报。事实证明,百姓们并非不知感恩,他们也并非是麻木之人。
“各位,感谢。感谢!”李徽躬身行礼,连连道谢。
沈松年微笑道:“李县令,为感谢李县令为我居巢县百姓所做的一切,我居巢县大族和百姓还为李县令准备了一个匾额,以表我等感激之情。”
沈松年转身一挥手,顿时锣鼓框框作响,人群又热闹起来。两名护院抬着一张蒙着红绸的匾额走上前来。
李徽呵呵笑道:“这也太客气了。还送了匾额。”
沈松年笑道:“请县令大人揭匾。”
李徽笑着上前,伸手将红绸一扯,一个黑底红字的匾额露了出来,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造福万方。
李徽讶异道:“这……口气大了些吧。守牧万方可不敢当啊。”
沈松年摇头笑道:“这是我居巢名士们所拟,众人也都认同。以李县令之能,十八岁便已然展现非常人之所能,将来必是飞黄腾达,守牧万方的大人物。我等居巢县百姓,也希望李县令将来能够青云之上,造福万方。李县令绝对当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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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呵呵笑道:“借你吉言。十分感谢。也感谢众乡亲。”
沈松年道:“李县令,这匾额上的字是我县名士秦木阳所书。秦翁封笔已久,但此次却提笔为李县令落墨,可见李县令在我居巢县之名望。秦翁可是和王羲之交流过书法之得,当年还曾参加过兰亭之会,目睹王羲之写出天下名帖兰亭序的四十一名士中的一位。秦翁说他当时是为王羲之磨了墨呢。”
李徽甚为讶异,没想到居巢县居然还有这样的人物,也不知道沈松年是胡说,还是那位秦翁吹牛。不过细看那四个大字,倒是笔法遒劲,甚有风骨。
“原来如此,改日必去拜访。”李徽笑道。
沈松年点头微笑,沉声道:“来人,挂上匾额。”
锣鼓和人声喧闹声中,匾额被高高挂在院门上方的门楼下,倒是颇为气派。李徽仰头看着这匾额心想:造福万方,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造福居巢一县便已经让自己焦头烂额了,何况造福万方。且当做座右铭,作为奋斗的目标和期许吧。
“李县令,百姓们还想为你在鼓山上造一座生祠,受众人供奉。你看如何?”沈松年说道。
李徽一听,忙道:“断然不可。诸位表达谢意,送匾送些吃的犒劳,本官都可以接受。造生祠便太过了。关乎神明香火之事,我可不敢承受。那可不是害我么?”
听李徽这么一说,沈松年等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既然李县令觉得此举不妥,那便作罢。其实这也是百姓们的一片爱戴之心罢了。”沈松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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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笑道:“心领了,我可不想犯忌讳。我李徽可不配和神明抢烟火。你说造个龙王庙土地庙镇守一方我都支持,生祠?免了吧。”
沈松年哈哈笑道:“遵命便是。那么,李县令给咱们百姓说几句话吧。”
李徽点头,拱手向众百姓行礼,大声道:“诸位乡亲,你们如此盛情,李徽何以敢当。我只是做了一些分内之事而已,却得到诸位的认可,李徽心中甚为激动。其实,居巢县这半年多来发生的一切,都是诸位努力自救的结果。过去的一切证明了一件事,靠天靠神都没用,一切都得靠咱们自己。只要我们一起齐心协力,便什么都能战胜。洪水猛兽一样在咱们面前俯首帖耳,你们说是也不是?”
“是!”众人大声叫道。
李徽呵呵笑道:“所以,诸位最应该犒劳的不是我,而是该犒劳你们自己才是。你们感谢我,我却要感谢你们。本县决定,三天后召开抗洪表彰大会,奖励此次抗洪表现出色的人。今日你们送来的这些礼物,本官也收下了,作为表彰犒赏的奖品。相当于诸位给咱们自己当中努力做事的人以赏赐,本官觉得这么做更有意义。为他人抱薪者,理当享受最温暖的炉火,你们说好不好?”
“好!”众百姓掌声如雷,齐声叫好。
李徽点头,拱手道:“诸位,洪水虽然退去,但泄洪区还是一片汪洋,许多人也受了损失。我希望诸位发挥互帮互助的精神,共同协助,渡过难关。我不希望看到我居巢县任何一名百姓挨饿。另外,也要加强田间管理,保证秧苗茁壮。大水之后,听说会多虫害,一定要防微杜渐,早发现,早除虫。不可掉以轻心。我要说的便是这些啦。我县衙狭小,也没法招待诸位,诸位也都辛苦了,都回家歇着吧。”
众人纷纷点头应诺,离开之前又是磕头跪拜一番,闹了一阵子,这才纷纷散去。
沈松年邀请李徽去赴宴,李徽身子疲惫,婉言谢绝。但也答应之后等局面稳定,身子康复时定去赴宴。虽然李徽对沈松年等人依旧没有太多的好感,但跟这些人搞好关系还是有必要的,毕竟他们在居巢县还是有地位有实力的,能够拉拢还是拉拢的好,总比惹恼了他们,背后使绊子的好。
沈松年等人告辞离开,李徽也确实有些疲惫了,自回后宅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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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周澈和赵大春郭大壮等人巡堤归来,李徽忙命人请他们来后堂询问情形。
周澈告诉李徽,焦湖水位已经退到了泄洪丘以下,今日他已经命人将濡须河口的闸口封闭,避免湖水流失,保持正常水位。
湖岸几处重要堤坝的巡查和看守依旧没有放松,城南堤坝已经在退水之后命人在内侧加固了泥袋,后期将打下更加密集的固堤桩以加固堤坝,修复损毁。
李徽听了甚为高兴,见周澈一身泥水汗渍,晒得黑黝黝的,瘦的不成人形的情形,心中也自喟叹。这一次防洪,可是让众人都吃了大苦了。不光是自己,周澈大春大壮以及所有参与之人都辛苦之极。
当晚,李徽让人将关在后园的两头大黑猪以及两头羊牵到县兵营地里宰了,炖了几大锅的猪肉和羊肉,召集义民团和县兵衙役们打了一顿牙祭。
衙门后堂里也宰了一头羊,阿珠满满的炖了一大锅,李徽和周澈等身边之人当晚也美美的吃喝了一顿。
李徽身子虚弱,也吃不了多少。周澈向来不贪食,只吃了几块羊排喝了些酒。阿珠不喜羊肉膻味,那是一块也不吃的。
这下可让赵大春和郭大壮捡了便宜,剩下的一大半都被这两个家伙送进了肚子里。最后还意犹未尽,一个抱着羊头啃食,一个攥着羊蹄猛咬,吃的满嘴冒油,嘴巴山响。
蒋胜当场给他们做了统计,两人吃了足有五六斤羊肉,外加羊杂碎汤水五六碗,最后还一人啃了羊头,一人吃了羊蹄。末了还一人吃了两大碗饭。面前堆的骨头都一大堆了。
赵大春和郭大壮恼怒反驳:“好不容易吃顿好的,还不让人吃饱么?肚子里好久没油水了,嘴巴里没半点油水了,好不容易小郎开恩,你却多嘴。况且,这天气,也不能剩,不然放到明天便馊了,那可太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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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在旁听了大笑不已,同时心中倒也觉得颇为内疚。
大春大壮两人自跟随自己之后,确实没吃过几天饱饭,危险却经历了不少。有他二人在身边,帮自己办了不少事,而且是旁人都办不到的事情。两人之前是贪吃,但自从跟了自己之后,李徽发现他们其实是识大体的,有时候饿几天也一句不抱怨。
但是自己要是这么饿着他们,确实有些亏欠他们。以前自己可以不管不顾,毕竟自己其实对物质没有太多的需求。但现在可不成了。自己身边有了这些人跟着自己这个主子,怎也要让他们吃好穿好,否则说不过去。
看来今后得置办些家当,弄些钱财田产,否则自己如何立足?自己到现在其实都没考虑到这些,确实是有些不应该了。
次日早上起来,李徽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不适感了。毕竟年轻,几顿饱饭一吃,睡上两个好觉便很快便精力旺盛。
吃了早饭之后,李徽和周澈一起去湖堤上巡视湖堤。沿着湖堤南岸走了二十多里,检查了重要的湖堤堤坝,确实没有异样。
焦湖的水位已经退到了接近正常的水位。堤坝内侧的柳林河滩也露出了大半,那几乎已经宣布洪水的威胁已经完全过去了。
湖堤外侧的蓄洪区的水位也退了不少,李徽相信,用不了多久,蒸发量如此巨大的情形下,蓄洪区的水便会全部退去。梅雨季节之后,基本上长江流域的洪涝威胁便减少了大半了。往往到了秋季反而会有一些轻微的旱情发生,但那些其实无关紧要了。
第一七五章 解开禁锢
两人路过大片的庄田和堤坝下百姓的稻田,田里的秧苗已经一片翠绿,长到了近尺许深了。水田里的百姓们都在除着杂草,清理沟垄,照顾着这些秧苗。他们看到李徽等人走来,都热情的向李徽等人打着招呼。有的还特意上前行礼。
李徽和周澈两人走得累了,坐在一处小山包上的树荫里歇息。喝了水擦了韩,看着这满目的青绿,李徽心满意足的叹气。
“兄长,这一次保住了禾苗,便保住了百姓的生计。居巢县从现在起,百姓们的日子便要好过起来了。咱们的日子也要好过起来了。下半年,我可不想这么辛苦了。我只想天天无所事事睡大觉。”李徽道。苏丹小说网
周澈笑道:“是啊,今年咱们也辛苦了半年了,下半年总该过的舒心一些了。不过,天天睡大觉可不是你的风格。我怕你闲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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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苦笑道:“我倒是闲得住,就怕又出什么事。”
周澈微笑道:“兄弟担心什么?”
李徽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担心什么,坏事来了,也不打招呼啊。其实,天灾啊,饥荒啊,这些都能想办法解决。只是有些事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决定,我们只能被左右,这就很麻烦了。”
周澈道:“兄弟不用担心,不管是什么事,咱们一起面对便是。兄弟你智谋双全,而且又运气好,我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
李徽笑道:“兄长,你也信这个?运气什么的怎么能信?咱们能渡过难关,那都是自己积极想办法自救谋划的结果。跟老天爷可没什么干系。”
周澈笑道:“你这话说的也对,也不对。”
李徽道:“此言何意?”
周澈道:“兄弟可知道这次焦湖水为何退的如此之快?为何很快便让我们脱离了险情么?”
李徽诧异道:“难道不是咱们应对得当?未雨绸缪?难道还有老天爷帮忙不成?老天爷害惨了咱们呢,帮忙也是倒忙。”
周澈呵呵笑道:“自然是咱们之前有了准备,起了作用。但是,也有别的原因。兄弟可知道乌江县此次遭了大灾了?乌江渡大坝决堤,淹了半个乌江县。历阳郡城都差点被淹了。那乌江渡大坝是最厚实的堤坝,比咱们焦湖堤坝厚实两三倍,却一下子垮了。洪峰来时,乌江渡撑了半天就垮塌了,到处是汪洋一片。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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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愕然道:“你的意思是,乌江渡的堤坝垮了,大半个乌江县成了泄洪区,所以洪峰才下的快。否则水位还要涨,我们这里绝对撑不住,是这意思么?”
周澈苦笑道:“我们焦湖堤坝未必会垮,但终究有影响的是不是?”
李徽茫然点头,虽然他不愿承认,但这显然是实情。这一下子降低了此次成功护堤的成就感,让李徽觉得有些心里有些堵的慌。
周澈也看出了这一点,忙道:“兄弟莫要听我胡说八道,我本意是说兄弟是运气好的人,绝无其他意思。哎,我这破嘴,总是煞风景。兄弟莫要不高兴,是我胡说八道。”
李徽苦笑道:“兄长不必如此。我没有不高兴。你说的没错,倘若当真情形如此,确实是咱们运气好。下游破圩,自然我们这里的压力便减少了许多。说实话,我也觉得水退的有些太快了。看来确实是那样的原因。我的运气看来确实不错。”
周澈沉声道:“其实这也是咱们坚持的结果。倘若咱们没有之前的万全准备的话,焦湖早就崩坝了。我们这里大坝一崩,便轮到别人运气好了。说是运气,其实也是兄弟之前安排得当,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周澈终于辛苦的把话圆了回来。
李徽却已经想到了其他的事,他皱眉:“兄长,我昨日便听说了周边郡县受灾严重的事情,听说还死了不少人。现在兄长也这么说,看来此事是确凿无疑了。”
周澈沉声道:“当然是真的。已经有人逃难来我居巢县,投奔亲友。是他们亲口所言。我昨日也派人去了历阳郡探听了情形,回来的人也是这么说的。濡须山东边历阳郡左近淹了不少地方。”
李徽皱眉道:“照这么说,岂不是要有大批的遭灾的百姓了会涌入我居巢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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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澈道:“是啊,遭了灾,自然是要四处投亲靠友,寻找活路。兄弟,咱们是否要做好赈济的准备?”
李徽沉吟片刻,缓缓摇头道:“不,我们救不了他们。我居巢县自顾不暇,已无余力了。兄长,这件事需要立刻处置。我要你立刻组织人手,设立关卡,禁止灾民涌入我居巢县。”
周澈惊愕的看着李徽道:“我原以为你会赈济他们的。”
李徽轻叹道:“我也希望那么做,可是,你觉得我居巢县现在还有余力赈济灾民么?虽然我们手头还有一些余粮,但是,一旦接纳他们的消息传出去,灾民会蜂拥涌入,我们这里将会一片混乱。很快便将我们的物资消耗殆尽。我居巢县现在也是寅吃卯粮,夏粮还是衙门担保借出来给百姓的啊。”
周澈皱眉道:“话虽如此,难道便眼睁睁的看着百姓们遭殃么?哎。”
李徽看着周澈,沉声道:“兄长是不是因为自己曾流离失所,所以感同身受,觉得这么做甚为不忍是么?”
周澈苦笑道:“确实心中不忍。这样好不好,我们可以设卡禁止他们进入,但可以在官道卡口设些粥棚,施舍一些粥饭。起码让他们回头的时候,不至于空着肚子。”
李徽笑道:“兄长真是心善之人。我之前总觉的自己太过妇人之仁,实际上兄长才是最心软的那个。”
周澈苦笑道:“我出身贫寒,只是见不得百姓遭殃罢了。”
李徽点点头,看着阳光下的山野田地,轻声道:“便调拨些粮食去设些粥棚救济他们,但是绝对不能让他们进入居巢县。兄长,不是我心狠,见死不救,而是我们要明白自己的能力所在。能保住居巢县已经是能力的极限了,你我只是居巢县的官员,你我掌握的财力物力人力都有限的很。我有赈济天下之心,但此刻却无这样的实力和能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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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澈点头道:“我明白。”
李徽沉声道:“此次大灾的赈济,其实是王牧之他们的事,是朝廷的事,他们该想办法赈济安顿,而不是我们。朝廷如果都无视百姓的疾苦,那我们这些人又能做些什么呢?世家豪族但凡有为民之心,拔根汗毛也足以赈济百姓了。就看他们肯不肯做了,心里有没有百姓了。我李徽能力有限,甚为居巢县令,只能保居巢一方平安,管不了天下人。倘若灾民因此而流离饿死,那也是他们的错。”
周澈皱着眉头想说些什么,但却又没说出口来。
李徽的话其实说的很是冷漠,这和他之前对待百姓的态度截然不同。之前居巢县可是全面接受流民的。北边下来的流民照单全收,全部赈济安顿下来的。
但现在,李徽显然改变了他的想法,显得有些冷漠无情。确实有现实的因素的制约,但此刻比当初的情形可是好太多了。居巢县完全可以有能力收容一些灾民的。或许李徽有他自己的考虑也未可知。
李徽站起身来,缓步走下山坡。
在终于说出这些话之后,李徽心中有一种轻松的感觉。自己活得很累,原因便是自己一直用后世的道德标准来要求在这个时代的自己。自己像个白左圣母一样,要求在这个黑暗年代中的自己纯洁的像一朵白莲花一般,那其实是让自己举步维艰,精神上和行动上都不得不戴上枷锁,限制了自己的行为。
李徽深思过这个问题,认为自己必须改变。不是放弃道德底线,而是要适应这个时代的规则。如果被那些完全不合时宜的枷锁捆绑,自己将很难有大的发展。
就好比王牧之他们,他们可以完全站在有利于自己的角度上做事,而无需去考虑他人的生死,百姓的生死。好比桓序,他可以冒用自己的名义去攻击王牧之,而无需考虑自己的感受。利己便是他们的道德。
当然,李徽倒并不是要向他们看齐,而是认为自己需要改变,需要放过自己。这或许是一种堕落,但是,身在这样的时代,如果不能快速的适应规则,自己恐怕要像屈原那样去投河自尽,又或者像是竹林七贤一样天天躲在竹林里喝酒了。
第一七六章 消失之人
事实证明,李徽的决定是正确的,从第二天开始,大批的灾民便从历阳郡乌江县境内往居巢县涌来。相较于去往历阳郡城,灾民们往居巢县来反而更近。又听说居巢县没有遭灾,便蜂拥朝着居巢县而来。
周澈带人在濡须山东口设立的关卡堵住了他们,派出的机动巡逻人手更是将试图翻山的灾民全部挡了回去。
灾民的数量高达数千人之多,黑压压的被堵在山口官道上。周澈虽然很想放他们去居巢县,但他也明白这几千人涌入居巢县是怎样的后果。居巢县会立刻陷入混乱之中,好不容易稳定的秩序会彻底崩溃。
放他们进来容易,如何安置他们便难了。几千张嘴巴要吃饭,居巢县根本供应不起。一旦吃不饱,怕便是要闹事,到时候反而要用强力的手段去对待,到那时反而更加的不堪。
于是乎周澈只能采用李徽的指示,用有限的储备设立粥棚,供应灾民一两餐的饭食,然而让他们去往历阳郡。这些百姓无法可想,只得哭哭啼啼的掉头往历阳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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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澈心中很是难受,不免有些气馁。但他不知道的是,幸亏做了这样的决策,居巢县因此避免了一场浩劫。
数日之后,位于历阳东北方向的滁中县被数千灾民涌入城中,因为没有吃喝,灾民发生混乱,闯入当地百姓家中和本地大族之中讨要抢夺食物,从而引发了争斗。
当地大族的部曲在赶走灾民的时候导致三名虚弱老者死亡,这一下激起了灾民的愤怒。愤怒的灾民在城中纵火抢劫,烧毁了不少房舍,打死打伤了不少本地百姓,酿成了民变。
当地大族部曲和家丁,以及当滁中县县兵衙役随即展开清算,造成了大量的流血事件。上百人死于这场混乱之中。城中一片混乱。
最终当滁中县县令不得不求助于广陵驻军。大司马桓温正在广陵集结兵马准备进攻寿春,得知灾民作乱之事,岂能纵容。当即派兵马前来镇压。最终前前后后延宕了近一个多月,这才最终平息了下来。
但此事造成的影响极为恶劣,当滁中县城被毁,当地百姓死伤不少。灾民更是死伤数百人,被抓捕数百人。其余灾民被驱赶回历阳郡。历阳郡守王牧之因为此事被朝廷严厉斥责,以赈济不力为由,在年底离任之后被调往京城,降职任用。
其实,王牧之已经很努力了,灾情发生之后,他便立刻上奏朝廷,调集物资进行赈济。无奈灾民慌不择路,到处乱跑。导致了这种意外事件的发生。被人抓住了痛脚。
当得知当涂县发生的事情的时候,周澈不得不感叹李徽的决定是理智和英明的。要是按照自己当初的想法,是要接受灾民的。那很可能导致和当涂县一样的后果,不但没能拯救灾民,反而会让居巢县毁于一旦。那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
……
六月剩下的半个月的时间里,李徽的日子变得安逸了起来。周边郡县受灾,一个个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居巢县反倒成了最为安宁平静的一处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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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居巢县令,李徽也获得了难得的安闲时光。表彰大会之后,李徽便无所事事的每天东看看西瞅瞅,像个街遛子一样了。
每天清早,趁着天气凉爽,在后园负重跑上几十圈,和大春大壮他们练练拳脚。沐浴更衣吃了早饭之后,衙门里坐会堂,断一断一些鸡毛蒜皮的小纠纷。晌午便退堂歇息去。
午间小憩一个时辰,去堂上再待一会,便去街上当街溜子,体察民情。傍晚回来,洗个澡,让大春大壮在后宅院子里摆手竹床竹椅,撒上水,坐在树荫下乘凉吹牛,叫上周澈一起闲扯淡。
晚上天气凉爽,便命人在院子里架上蚊帐,铺上凉席,喝着枣花茶,卧看漫天繁星。
这样的日子过的真的惬意闲适,舒坦之极。仅仅十多天的时间,李徽黑瘦的皮肤便变得白皙光滑了起来,恢复了十八岁少年该有的样子。白天穿上干净的袍子在街上走的时候,认识的知道那是李县令,不认识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呢。
六月二十八一大早,李徽运动后回到后堂,发现阿珠不在屋里。平日阿珠都是在李徽回来之后便准备好了温水毛巾和干净衣裳侍奉着的。今日竟然不见了人影。
李徽有些奇怪,自己洗漱更衣之后出来询问大春和大壮,两人都说不知。
李徽心里有些慌张起来,想起来昨晚便感觉阿珠有些不对劲,闷热的天气也不出来乘凉,在西厢房里躲着。李徽进去看她的时候,她似乎藏起了什么东西,神色有些慌张。
李徽觉得,女孩子有自己的小秘密很正常,便也没放在心上。但今日一早阿珠就不见了,这下让李徽有些紧张了。
他忙去前堂问值夜的差役,差役们倒是看到了阿珠,说不久前看到阿珠提着个小竹篮子出衙门了。他们以为阿珠是去街市上采买什么东西,便也没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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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刚忙带着大春大壮出去寻找,一边走一边询问路人。但很显然,阿珠离开的时候天刚刚亮,街上也没什么人的。衙门左近的铺子也没怎么开门,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一个小姑娘从街头走过,去向何处。
几下里问下来,李徽急的身上有些冒汗。
“能去哪里呢?难道出城走了?谁得罪了阿珠么?大壮,是不是你得罪了阿珠?”赵大春挠头道。
郭大壮忙摆手道:“可莫要栽赃到我头上,我可没有得罪阿珠。她要我帮什么忙,我都是帮的。可从没拒绝过。”
赵大春道:“你那天说他做的菜没油水,也许阿珠姑娘生气了,不给咱们做饭了。”
郭大壮愕然道:“不至于吧,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阿珠也不是小气的人,不会真生我的气了吧。”
李徽听两人说些没来由的话,心里更是烦躁。喝道:“胡说些什么?好好想想,她能去哪里?最近有没有说什么不正常的话,做什么不太正常的事?”
赵大春和郭大壮苦着脸思索。忽然间,郭大壮道:“小郎,昨日下午阿珠去买了些香烛纸钱回来的,被我瞧见了。我还问了一句,她没理我。”
李徽一愣,一拍大腿道:“定是给她娘亲上坟去了。不然买香烛纸钱作甚?不过,这不是节令不是祭日的,她为何要上坟呢?”
赵大春和郭大壮同时摇头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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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也无暇多考虑这个问题,忙带着大春大壮往北城去。阿珠的母亲被葬在北城的小石河旁边的树林里。本来今年年初的时候,李徽问阿珠是否要将阿珠的母亲重新安葬的,毕竟当初安葬的时候很仓促,芦席一张卷了就葬了。
但阿珠却不忍再动母亲的尸骸,说既然已经入土为安的,便不要惊动她了。毕竟挖坟刨尸是件不吉利的事情,也是很忌讳的事情。所以,李徽便也尊重她的意见,没有重新安葬。只是让大春和大壮帮忙修了个墓园,请县城的石匠刻了块碑。
北城小石河旁树林葱郁茂密,沿着河边林间小道往北走不多远,郭大壮便道:“到了,就是那里了。在那片柳树边上的河岸上。”
李徽还是第一次来阿珠母亲安葬的地方,毕竟以他的身份,却也不必来为这个普通的妇人上坟。
顺着郭大壮指的方向看去,李徽看到了几棵大柳树长在河边,绿柳丝绦垂落宛如帘幕一般,看不清河岸的情形。但是李徽看到了一缕青烟从柳条之间袅袅升起。
看到这缕青烟,李徽顿时放了心。他断定,阿珠必是在这里了。她买了香烛纸钱,便是来上坟的。冒的烟火必是燃烧香烛纸钱的烟火。
郭大壮道:“小郎,要不要我去瞧瞧阿珠在不在。”
赵大春道:“叫一声不就知道了。”
李徽摆手制止道:“你们就在这里候着,我去瞧瞧。”
两人点头应了,便坐在树荫下。李徽慢慢的沿着河边走了过去。在走到几棵柳树十几步的地方,李徽看到了河边几棵树中间的一座土坟。也看到了跪在坟前墓碑前的阿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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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珠跪在坟前,面前的地面上摆着一些碗碟果子等贡物。香烛燃烧着,地面上有一滩纸钱的灰烬。
李徽刚想开口招呼,听到阿珠口中似乎嘀嘀咕咕的在说话。心中一动,突然想听她说些什么。李徽当然不是偷窥人隐私的人,但是阿珠的行为有些古怪,所以李徽想听听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徽躲在一棵树后看着阿珠,侧耳细听。但听阿珠一边抚摸擦拭着墓碑,一边低声说话。
第一七七章 公子之恼
“……娘,珠儿该走了。公子早起跑步应该要结束了,我来这里的时候没有跟他说,回头他找不到我,怕是要着急。女儿今天来看你,就是想和你说些心里话的,现在话也说了,珠儿心里也舒服多了。可惜娘不能说话,也不能教珠儿怎么做了。珠儿再也听不到娘的教诲了,哪怕娘骂我几句,珠儿心里也是高兴的。”
“娘,这些贡品纸钱,你在下边使劲吃使劲花,珠儿自会常常来供给娘的。娘要什么,托梦给珠儿,珠儿一定烧给你。珠儿今天已经满十五岁了,往年珠儿生日到了的时候,娘总是和我说,哪天我珠儿长大成人就好了。现在珠儿十五岁了,长大成人了,可是娘却没了。呜呜呜。娘真的好命苦啊。珠儿……珠儿也好命苦啊。”
阿珠扶着墓碑低声哭泣起来。
李徽听到这里,怔怔一愣,他似乎明白了为何阿珠今日要来这里拜祭她母亲的墓了。原来今日是阿珠的生日,她好像之前跟自己说过月底生日的,自己后来也没有再问清楚,当真是粗心了。
儿女生日,娘的受难之日,阿珠在自己生日这天来拜祭母亲,那是在情理之中的。只是,她情绪似乎很不好,应该是有心里话要来跟她的母亲倾诉。自己对她的关心太不够了。
阿珠哭泣了一会,抹着眼泪止住悲声,轻声道:“娘啊,珠儿又惹你厌烦了吧。我记得你最不喜欢别人哭了。可是珠儿在这世上孤苦伶仃的,没人疼没人喜欢的,心里有委屈,我怎能不来向娘说?公子他……他虽然对我很好,可是他不知道我对他的心。娘,我知道我的身份不配他,可是珠儿喜欢他啊,只想要照顾他一辈子,当他的小丫鬟就好了。”
阿珠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哎,可是他总把我当小孩子,心里也没有我。我那天告诉他我的生辰,他都给忘了。我不是要他为我做什么,我只是想提醒他,我已经十五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希望他把我当大人看待,能知道我心里对他的好。我只想让他知道,珠儿是多么喜欢他,每天在他身边是多么欢喜。晚上做梦……也都梦到他……”
李徽听到这里,瞠目结舌。他没想到居然偷听到了阿珠说出的这种话来。阿珠心里居然是这么依恋自己的。
虽然自己平素也有一些感觉到阿珠对自己的那种朦胧的情感,但自己心里总是将阿珠当成是小妹妹一般。偶尔想多了,还自己骂自己是禽兽,觉得自己亵渎了阿珠的纯洁。现在看来,阿珠对自己居然是真的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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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一定不会笑话女儿吧。就像娘一样,当年你不也是爱上了那个公子,喜欢的死去活来么?你也和女儿一样,知道身份悬殊不同,却也还是遏制不住的喜欢他么?女儿现在也是如此了,这难道便是宿命么?娘你一定不知道,公子他多么厉害。他不但帮咱们报了仇,他还帮百姓们护住了粮食。前段时间下大雨,发大洪水。周围的郡县都淹水了,但是公子带着居巢县的人硬是保住了湖堤,硬是保全了田亩。人人都夸他,人人都仰慕他呢。珠儿在他身边侍奉,都感到很骄傲呢。”
“可是……珠儿也知道公子这样的人物,将来定会飞黄腾达的。他将来定会娶大族的千金女郎,唯有那样出身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所以珠儿也没奢望什么,我只想留在他身边侍奉他,这难道也不可以么?珠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我谁也不敢说,一个字也不敢提,只能在今日生辰的时候来跟娘谈谈心。我在公子面前不敢说,也不敢提,我怕他会因为阿珠的唐突而看扁我,我怕我一旦说出来,便不得不离开他了。我不想离开他啊。娘啊,你说我该怎么办?要不娘你晚上托个梦给我吧,我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了,你教教女儿吧。”
李徽听着这些话,心中从最初的惊讶变为感动。在他的生命中,遇到过很多女子。有高傲的,有温柔的,有热情的,也有令人难以忍受的。但是如此真情痴情的告白却是第一个。
听到阿珠如此发自肺腑的言语,李徽心中怎能不感动。
阿珠是个命苦之人,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她的亲人和全部了。自己怎能忽视她。更何况自从她被自己收留之后,诸般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自己已经习惯于她在自己身边了。习惯于自己进后宅的时候阿珠笑盈盈的出来迎接,习惯于她有事没事的在身边叽叽喳喳的说话。
李徽不敢想象阿珠会突然从自己身边消失,就像今天早上突然看不见她的时候,心中突然感觉慌张。无论李徽承不承认,那都表明自己习惯于阿珠的在自己身边了。
“罢了,娘,珠儿不说了。真的该回去了。公子还没吃早饭呢。我得回去了。他昨天说他喜欢吃芋头煮粥,我今日熬了一锅,给他尝尝。娘,我过几天再来看你。我得走了。珠儿给娘磕头就走了。”
坟前的阿珠恭恭敬敬的跪在墓碑前磕头。
李徽本想现身,想了想却忽然转身轻步离开,在阿珠起身之前退到了大春和大壮坐着的地方。两人见李徽回来,都站起身来要说话。李徽打个手势,带着两人迅速离开。
在回县衙的路上,李徽叮嘱大春和大壮道:“不许和阿珠说起我们来找她的事,装作一概不知。要是多嘴的话,饿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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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春大壮连忙应了,心中不明就里,但小郎吩咐的话,却也不必问什么缘由。
李徽其实是不想让阿珠知道自己偷听了她的心事,让她觉得难堪。那些话,阿珠定是不肯让自己知道的。自己已然知道了阿珠的心事,便无需在此刻现身了。
……
阿珠提着竹篮回衙门后堂的时候,看见李徽正站在堂屋里皱眉踱步。
阿珠忙放下篮子上前道:“我回来迟了,公子饿坏了吧。我这便去盛粥。”
李徽皱眉看着她道:“你跑到哪里去了?也不打声招呼么?”
阿珠忙道:“我……我出去转了转,赶了个早市,公子莫生气。”
李徽道:“你眼睛怎么了?又红又肿的?”
阿珠忙道:“哦,路上进了沙子,迷了眼。”
李徽哼了一声道:“明显说谎。这天气,晴天朗日,哪来风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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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珠呼吸一窒,呆呆发愣。
李徽道:“还不去盛饭。想饿死我么?”
阿珠赶忙答应了,到厨下将熬好的芋头粥端上来,给李徽盛了一碗。
李徽端起碗来吃了两口,忽然把筷子一扔,皱眉道:“真难吃,你现在做饭一点不用心,熬个粥都这么难吃了么?”
阿珠吓了一跳,忙自己用木勺舀了一勺尝了尝,怯怯的道:“公子,就是这个味道啊,不难吃啊。”
李徽怒道:“你还跟我犟嘴么?我说不好吃就是不好吃。你最近越发的不懂规矩了,常常跟我犟嘴狡辩。莫非我要听你的吩咐,伺候的你满意不成?”
阿珠吓得脸色发白,呆呆看着李徽,不明白李徽为何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阿珠,我对你够宽容了,但你也要自重。若是不知轻重,不分尊卑,撒谎犟嘴的话,我可容不得你。”李徽继续喝道。
“公子,我……我……”阿珠不知所措的低声道。
“你好好想想吧,反思一下你的过错。今日你什么也不要做了,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你的错误,认识到了你的错误才能做事。”李徽沉声呵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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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珠整个人都傻了,脑子里迅速的回忆自己做错了什么,那里做的不对。但是一时什么也想不清楚。饭她认真的煮,菜认真的做,缝补浆洗清扫一样也没落下。难道说只是因为今天回来晚了?
公子平日对外人也不会这么凶的,也不会说什么重话的。怎么突然这么可怕了?自己在他眼里已经如此可恶了么?说自己不分尊卑,不知轻重,犟嘴撒谎的,自己那么做了么?
李徽看了一眼呆呆站立的阿珠,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再说出什么话来。只咬咬牙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阿珠转头看着李徽离去的背影,眼泪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从上午到下午,阿珠都呆呆的坐在房里发呆。衙门内宅里空无一人,公子带着人出去了,一直到下午也没回来。平素人来人往的后宅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片死寂。
阿珠肚子也不饿,一点心思也没有。脑子里想着公子早上的那些话,在自己身上想了诸多原因,将平素和李徽说话做事的一些细枝末节都想了个遍,试图找出自己的过错。
虽然并没有找到什么自己做的过分的地方,但是阿珠觉得定然是自己错了,只是自己一时想不起来罢了。否则公子为什么会生气呢?
阿珠想过,是不是公子讨厌自己,要赶自己走了。但是这个问题她不敢多想。她无法想象自己要离开李徽,除非公子主动要赶自己走,否则自己怎也不会离开的。
本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即便没人祝福,阿珠也打算今天穿件新衣服,心情愉快的渡过这一天的。但是现在,小姑娘却陷入惶恐无助之中,呆呆的坐在屋子里不知所措。
第一七八章 生日惊喜
傍晚时分,李徽等人回来了。和大春大壮等人在院子里大声的说笑着,谈论着今天发生的事情。阿珠想出去,但是又怕坏了李徽的好心情,于是站在屋子里沉默发呆。
不久后,似乎有人送来了饭菜,是城里郑记茶馆的掌柜,还有南巢酒家的掌柜亲自带着伙计送来了食盒和酒水。阿珠心情更加的低落,看来公子是真的吃腻了自己烧的饭菜了,他宁愿让饭铺送来饭菜也不让自己做了。看来,自己真的要走了。或许,明天公子就会要叫自己离开了吧。
阿珠伤心之极,心情低落之极。呆呆的站在黑暗的西厢房里发呆着。
就在这时,房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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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珠,你在不在里边?”敲门的是郭大壮。
阿珠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哑然,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阿珠,小郎叫你出来吃饭呢,今儿这酒席没有你不成呢。”大春哈哈笑着道。
阿珠愣愣发呆,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大壮叫道:“阿珠,小郎和周县尉都等着你开席呢,要不我让小郎亲自来请?”
阿珠忙整理衣服道:“来了,来了。不用公子来请。”
阿珠擦了擦眼睛,整理了一下头发,长吁一口气打开房门出去。堂屋里烛火闪耀,一片光明。李徽和周澈站在桌案旁看着自己笑,大春大壮蒋胜等人也站在一旁对着自己笑。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意,眼神里似乎又带着一丝笑噱之意。
“恭贺阿珠生辰之喜!”
“恭祝阿珠十五岁了。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众人七嘴八舌的大声叫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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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珠愣了愣,张口结舌道:“你们……你们……”
李徽笑着走过来,拉着阿珠的手道:“怎么?今日不是你十五岁的生辰么?难道我们搞错了?”
阿珠颤抖着嘴唇道:“没……没错。可是……”
李徽哈哈笑道:“没错就好,来来来,吹蜡烛。大壮,还不把生辰饼端来?”
大壮大声应诺,快步去捧了一个脸盆大小的金黄色的大饼过来放在桌案上。李徽拉着身子僵硬的阿珠来到近前,取了两根红烛插在面饼上,用火折子点燃了红烛。
“来,吹灭蜡烛。这是我家乡的规矩,生日要吃饼,要吹蜡烛。对了,吹蜡烛之前要许个愿,这个愿望一定会实现。阿珠,许愿吧。”李徽笑道。苏丹小说网
阿珠呆呆看着李徽,结结巴巴道:“公子,我,我……”
周澈在旁笑道:“阿珠小妹子,你家公子可是亲自去郑记厨下为你亲手做的这大芝麻饼,亲自下厨烘焙的呢。这么大的芝麻饼,我还是第一次见。都是为了你今天的生辰。”
阿珠看着李徽,扁了扁嘴,想要哭,又想要笑。之前还沉浸在悲伤惶恐之中,突然间心里被幸福填满,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愣着作甚?快些许愿,蜡烛油要滴下来了。”李徽柔声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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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珠含泪点头,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的许愿。睁开眼后,李徽道:“吹!一口气吹灭!”
阿珠噗的一声,两支红烛熄灭。李徽笑道:“干的漂亮!诸位先吃生日饼,再请寿星入席。”
阿珠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前半天自己还惊惶如受惊的小鹿,心里伤心又难过。但到了晚上,她却幸福无比的成为了所有人祝福的对象。
她心里充满了疑惑。
一顿丰盛的生日晚宴热热闹闹的结束了。除了李徽之外,周澈大春大壮蒋胜等人都送了她贺礼。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是这已经足够让阿珠开心不已了。
晚宴结束,众人离开之后,阿珠疑惑的看着李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李徽呵呵笑道:“阿珠,开心么?”
阿珠道:“开心的很。”
“来,跟我来。还有一点小小的惊喜给你。”李徽上前来拉住了阿珠的小手。
阿珠身子一颤,她还从未被公子牵过手,而且还紧紧的握在掌心里。公子的手温暖而有力,让阿珠又羞涩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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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拉着阿珠缓缓的走向后园。夏夜静谧,清风吹拂着花树,空气中弥漫着清香的气味。萤火虫在黑暗之中飞舞明灭,不知名的夏虫在草丛中鸣叫着。
两人来到了后园的空地上,李徽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阿珠道:“你闭上眼睛,双手捂着,不许偷看。”
阿珠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闭上了眼睛,捂住双眼。她听到李徽轻轻的脚步声在周围游走着,强烈的忍住心中的好奇,紧紧的捂着双眼。
直到李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了。可以睁眼了。”
阿珠忙睁眼放手,顿时发出惊喜的娇呼之声。她看到了头顶上悬着的几十盏璀璨明亮精美的灯盏。晶莹剔透,五彩斑斓,美不胜收。
粉色的荷花灯,妩媚娇美。金黄的菊花灯雍容华贵。桃花灯美丽简洁。金鱼灯,蜻蜓灯,螃蟹灯,白兔灯,各种形状的,各种色彩的彩灯闪耀在头顶,美轮美奂,令人眼花缭乱。
“好看么?”李徽看着阿珠微笑道。
阿珠拍着手笑道:“太好看了,太好看了。比我小时候在邺城看到的放夜的灯市都好看。太美了,太美了。”
李徽负手笑道:“你开心就好,我就知道你喜欢看花灯。”
阿珠一边惊叹观看,一边游走于各个花灯旁边,欢喜的像个孩童一般。忽然,她转头看向李徽问道:“这都是公子为阿珠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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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笑道:“怎么又发起毒誓来了?我当然相信你的话。阿珠,我知道你对我好。却也不用发誓。既然如此,你便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吧。”
阿珠一颗心仿佛要炸裂开来。呆呆看着李徽道:“公子……公子的意思,难道是……难道是……”
李徽微微点头,轻声道:“我李徽虽也出身寒门,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好歹也有了立身之处。你跟着我,或许吃不上锦衣玉食,住不上高屋大宇,但让你吃饱穿暖还是能做到的。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跟我过粗茶淡饭、布衣荆钗的苦日子。”
阿珠叫道:“不后悔,能侍奉公子左右,便是阿珠前世修来的福分。阿珠不计较任何东西,阿珠只希望……能一生一世跟着公子……永不分离。”
李徽心头一热,手臂用力一拉,将阿珠搂在怀中。低下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阿珠那张俏脸和红唇,李徽心中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亲吻了上去。
阿珠先是一愣,浑身僵硬的瞪大眼睛,但随即便笨拙的回应了起来。这是她的初吻,笨拙到令人不适。牙齿咬得李徽的嘴唇生疼。李徽虽然在这个世界第一次亲吻女人,但是他可不是未经世事的少年,于是温柔引导,灵舌善诱,诱导着阿珠进入一个新的境界之中。
两人亲吻良久,这才喘息着分开。阿珠羞的浑身燥热,将头埋在李徽的怀中不敢抬头。
“公子,这好像是一场梦吧。你千万别叫醒我。就算是梦,也让我别醒来。”阿珠喃喃道。
李徽紧紧搂住她娇柔的身体,柔声道:“当然不是梦。阿珠。从今日起,我会好好的爱护你,保护你。你再也不用怕了。”
阿珠闻言仰起头来撅唇索吻,两人又如胶似漆的吻在一处。
第一七九章 有得有失
就在李徽献出穿越之后初吻的这个夜晚。距离居巢县东北方向六百里的广陵城外,一支庞大的军队正在夜风之中开拔。
那是桓温率领的前往寿阳作战的兵马。马步军三万,外加后勤运粮和运输辎重的人力三万,号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连夜开拔,进攻寿阳。
自从去年十月里坊头大败之后,桓温的心情就没有好过。五万大军败退山阳,收拢残兵之后只剩下一万兵马活着回来了。而且船只粮草辎重被遗弃的,被自己焚毁的,被敌人缴获的不计其数。
这是一次令人难堪的惨败,原本气势汹汹而去,想要夺取燕国首都邺城。结果,在坊头受阻于粮草难以为继,距离邺城只有几十里却不能寸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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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被慕容垂诡计得手,在襄邑被慕容垂骑兵前后夹击,大败而归。
而秦国人也乘机插了一脚,痛打落水狗,在桓温的家乡谯县突袭成功,又杀了一万晋军。
这对桓温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是难以忍受的失败。
其实,若但但只是兵败倒也罢了,毕竟桓大司马一生也没打过几次胜仗。胜败乃兵家常事,战败其实也没什么。但问题是,此次北伐损失太大,战败之后对于自己的实力和声望都是巨大的打击。
兵败之后,朝廷里立刻便有各种幸灾乐祸的声音,立刻便有曾经依附于桓氏的家族倒戈。朝廷里王谢大族以及庾氏众人欢喜雀跃,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桓氏及其所属人员都抬不起头来。
桓温当然不能容忍这次失败,他必须找回场子,必须想尽一切办法立威。推卸责任便是他第一件要做的事。豫州刺史袁真便是那个背黑锅的人。
大司马参军郗超给桓温出了这个主意,将责任归咎于豫州刺史袁真头上。桓温起初觉得有些不妥,因为他意识到一旦这么做,袁真必不肯认罪,事情会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经过郗超的分析之后,桓温立刻释然了。并且认为这是一步绝妙的好棋了。
“坊头之败,袁真豫州军行动缓慢,未能打通石门,本就有过。退兵之际,袁真迅速回撤,未能同北伐大军主力形成交叉掩护,从侧翼保护主力撤退,从而给了秦军侧翼追击的机会。袁真难辞其疚。这两个过错便已经足够治他的罪了。桓公不是让他顶罪,而是他本就有罪。这是问责于他,情理之中。”
“桓公此次北伐的目的其实和胜败无关,胜固欣然,败也未必是坏事。今日之败,可知君子小人,可知人心真伪。那些虚与委蛇投机之辈纷纷暴露无遗,桓公也看清楚了他们的面目,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景兴认为,这恰恰是一次洞悉人心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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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桓公北伐之目的,无非是得隆望实地,为大事所计。现如今,虽然暂时失利,但京口徐兖已然在手,不可谓未有所得。兵败之后,有人说桓公望实俱损,然在景兴看来,所损者乃隆望,而非实力。得京口徐兖之地,实力反而更加增强了才是。现如今,荆扬江徐兖皆在公手,江左大镇,皆为桓公所掌。建康周边,所缺者唯有江北豫州之地。豫州一旦入桓公之手,则八门金锁锁建康,天下如瓮中之鳖耳。故而,逼袁真反,乘机平豫州而夺之,此乃上策之谋也。”
“景兴认为,一旦追责,袁真必反。桓公率军平叛,一则可恢复声望,二则可得豫州,何乐而不为?只不过,唯一所虑者,便是袁真可能会狗急跳墙,投秦联燕,届时恐有波折。但成大事者,又岂能蛇鼠两端踌躇不前。以桓公之雄才,当知轻重缓急,得失之度也。”
这是大司马参军郗超向桓温分析的一段话。郗超此人为了献媚于桓温,不惜牺牲家族利益,不惜连他郗氏祖业都拱手送上。他欺骗父亲郗愔,伪造其信件,拱手将京口重镇徐兖两州送给了桓温。
但是不得不说,郗超对于形势的分析是极为正确的,也是有大局观的。
桓温第三次北伐的失败虽然损失惨重,但他也借北伐的名头得到了京口和徐兖二州。现在大晋的局面是,长江上游的重镇荆州是由桓温的次弟桓豁掌握,江州由桓温五弟桓冲执掌,桓温本人领扬州,掌京口徐兖等地军事兵马。现在整个建康城的周边除了江北的豫州不在桓氏掌握之下外,其余的都是桓氏的势力范围。
只要拔掉豫州袁真这个眼中钉肉中刺,那么建康便是一座孤城,将被完全的封锁在桓温的势力范围之内。建康城中虽有五万精锐中军拱卫,但如果一旦举事,建康城将孤立无援。
因此,解决袁真便显得极为重要,而且对于整个大局也是一着最后的杀招。
桓温何等样人?他当然知道郗超说的这些话都是大实话,都是自己心中所想的。大大的夸赞了郗超之后,桓温采纳了他的建议。
后来发生的事情如桓温郗超等人所料,袁真怎肯束手就擒,果然据寿阳而反。事情一步步的按照桓温和郗超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今年二月,桓温率军移镇广陵,开始积极备战讨伐寿阳袁真叛军。入春之后,桓温便打算发动进攻的。但正如郗超之前所担心的,袁真为了自保,同秦国和燕国都取得了联系,请求他们在自己遭到进攻的时候施以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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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这个消息后,桓温不得不暂停了进攻的计划。一则大败之后广陵兵马人数不多,一旦进攻寿阳不能得手,拖延起来的话便会遭到秦人和燕人的联合进攻。
寿阳是一座边境城池,城防坚固,袁真手下有三万豫州兵,那可不是个软柿子。倘若攻寿阳失败,那么不但夺豫州的计划全盘失败,他桓大司马连个寿阳叛军都解决不了,见岂不是更成了天下人口中的笑话。
这年头,实力固然重要,但是声望也同样重要。声望高隆,天下归心,一切都水到渠成。否则,便要用非常手段,行兵戈强夺之事。那是桓温心目中的下策。
大晋国中,高门大阀根深蒂固,实力雄厚。得不到他们的支持,事情也很难成功。勉强为之,必会天下大乱,到时候非担自己要的东西得不到,反而可能会破坏南北格局。
这些事,桓温是想的很清楚的。所以,他决定按兵不动,等待恰当的时机再行动。同时,从姑塾等其他地方调集兵马粮草前来,做好更加完全的准备。
不但如此,他还命人送信给自己的三弟桓豁,让他派出数千兵马抵达庐江郡,伪装作庐江郡兵,归于自己的侄儿桓序手下。届时作为进攻寿阳的协助兵马,协同进攻。
让桓温没想到的是,此举居然有了意外的收获。四月底,桓序在合肥县北同抢粮的寿阳叛军交战,竟然擒获了袁真的儿子袁谨,歼敌上千人。消息传来,桓温大喜过望。
他立刻命桓序将袁谨押往广陵,之后又派人送往京城炫耀。有了袁谨这个人质,攻寿阳的行动又多了一分胜算。
六月将末,桓温终于等到了出兵的机会。因为秦国和燕国开战了。
第一八零章 谢氏子弟
去年年底,秦国兵马便已经进攻了燕国。秦国丞相王猛率军攻下了洛阳和荥阳。而在此之前,桓温便和手下的谋士将领们对此进行了一番研究,便得出了精准的预测。
在得知燕国内部自毁长城,将打败自己的功臣慕容垂逼得投靠秦国之后,桓温便断定,苻坚和王猛必定要对燕国用兵,有吞并燕国之心了。
因为燕国之中,能领军作战的只有慕容垂。在慕容恪去世之后,燕国上下令人畏惧的只有慕容垂了。这也是当初自己的北伐大军能够长驱直入直抵坊头的原因。若非慕容垂关键时候领军复出,大败是不可能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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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超分析说,秦国占领了荥阳和洛阳两处之后,往东进攻邺城已成必然。所需要的只是时间问题。有了荥阳和洛阳这两个战略支点,秦国人必然要在站稳脚跟,集结兵马后东进。正因如此,攻击寿阳的计划可以耐着性子等一等。等到秦国和燕国打起来之后,袁真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了。
事实证明,等待的几个月是值得的。当得知秦军已经开始进攻燕国的消息之后。桓温毫不犹豫的下达了兵发寿阳的命令,并且派人通知江北各郡县,做好协同作战,粮草后勤供应的准备。
……
居巢县,七月初一清晨,数骑快马抵达居巢县城,送来了一纸命令。庐江郡郡守桓序命他前往橐皋镇北相见,来人告诉李徽,庐江郡郡兵数千正驻扎于橐皋镇北。
李徽甚为纳闷,庐江郡的郡兵进入居巢县橐皋驻扎是何用意?居巢县并非庐江郡所属,自己也非桓序属官,他要自己去见他作甚?
虽然心中疑惑,但李徽还是随着送信的兵士赶往橐皋镇。晌午时分,便抵达橐皋镇北。他也见到了阵式浩大的庐江郡郡兵的大队人马,他们驻扎在镇北的一处不知名的小山的山坡下。
上一次李徽见到这如此大规模的军营兵马,还是在四月里的栏杆集碾子山下。那一次是傍晚时分,又是扎营的时候,没有看清楚军营的全貌。但这一次,当他上了山坡,看到山坡北侧旷野上一座庞大的军营的时候,李徽真是大开眼界。
只是几千人的营盘,占地便已经方圆数里。一排排的帐篷,一道道的木栏,一支支巡逻兵马,上百骑兵奔腾来去。旌旗在风中招展,烟尘在空中升腾。
李徽心中颇为震撼,这可比电视电影上看到的场面更加的庞大和直观,更让人感觉到身临其境。
李徽被人领进了营中大帐之中,他看到了桓序,也看到合肥县县令黄玉坤。在大帐里,他还看到了一名身着盔甲,气宇轩昂,面目英俊的年轻军官。看样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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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李徽,见过桓太守,见过黄县令。”李徽上前躬身行礼。
“李徽,你来啦,哈哈哈,甚好。对了,这位是荆州来的谢参军,李县令也一并见过吧。”桓序见到李徽,笑容满面说道。
李徽闻言忙向那年轻将领行礼道:“下官李徽,见过谢参军。”
那年轻军官站起身来,拱手还礼,露出灿烂的笑容道:“你便是居巢县的李县令啊,久仰大名。我叫谢玄,幸会幸会。”
李徽一愣,谢玄这个名字自己可太熟悉了。难道说眼前这个英俊青年便是当世豪族陈郡谢氏家族中的那个谢玄?谢安的那个得意的侄儿谢玄吗?
可是,他怎么和桓序他们在一起?适才听桓序介绍,说他是荆州来的参军。荆州是桓氏的地盘,谢玄若是那个谢玄的话,怎么会在荆州?难道说是同名同姓不同人?
李徽还是对这个时代了解的不够深刻。别说谢玄了,便是大名鼎鼎的谢安,当年出山入朝也曾在桓温帐下为官的。而大晋朝门阀之间的关系也并非派系泾渭分明,非黑即白。
桓氏家族还是大晋臣子,虽掌握了巨大的权力和资源,但只要他不造反,豪门大阀之间便会相安无事。起码表面上如此。
世家大族掌权,本就是大晋的政治特点,王与马共天下,这对琅琊王氏不是一种负担和诋毁,反而是一种客观的描述。琅琊王氏只要不造反篡位,共天下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王敦一旦作乱,连他的族弟王导都要反对他,便是因为他破坏了世家大族可掌权但不可篡位的政治规矩。
虽然桓温有篡位之心,但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公开行动。所以,世家大族之间自然是在表面上是相安无事的。桓氏掌控江左各镇,世家大族子弟要做官,总不能都挤在建康,自然要在各镇为官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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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看了谢玄一眼,谢玄眼中带笑,微微点头。
“本来我们是要从合肥县北上的,但是,不巧的是,合肥县境内淝河涨水,堤坝溃塌,北上的道路全部淹没。黄县令所,你居巢县这次抵挡住了洪水,道路通畅,故而我们便借道居巢县北上。李县令,现在你明白了吧。”桓序继续说道。
李徽拱手道:“原来如此,下官明白了。”
桓序微笑道:“至于为何请你来此见面,那是因为本官想邀你一起北上,和平叛大军会合,一同参与平叛作战,为大司马出谋划策。”
李徽一愣,拱手道:“邀下官一同参与平叛作战?”
桓序道:“是啊。”
李徽沉声道:“下官居巢县这点人手,怕是帮不上什么忙。我居巢县也无粮草物资可以资助,下官去了有什么用?”
桓序呵呵笑道:“不是要你出人手,出物资,你想多了。只是带你去见一见场面。罢了,本官跟你说了实话吧。上次碾子山之战后,本官觉得你是个人才,你也协助本官击败了叛军抢粮的兵马,擒获了袁谨。本官跟你说过,要为你请功的。便将此事禀报给了大司马和郗大人。郗参军说,要见一见你,让你随我的兵马去寿阳会合见面。便是这个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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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一章 不识抬举
李徽神情惊讶,一时皱眉沉吟。
黄玉坤在旁笑道:“恭喜李县令,贺喜李县令了。这可是李县令的一次机会啊。大司马和郗参军一向爱惜人才,器重青年才俊,着意提拔。府君大人也是爱才之人,将你引荐上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啊。哈哈哈,真是羡慕啊。”
李徽皱着眉头依旧没说话。
桓序微笑道:“怎么?李县令莫非心中不愿么?呵呵呵。”
黄玉坤笑道:“是惊喜的说不出话来了吧。若是我,听到这消息也会如此的。”
李徽沉声开口道:“桓太守,承蒙器重,但下官怕是去不成了。”
“什么?”桓序脸上笑容消失,惊愕问道。
“为何?”黄玉坤也惊讶道。
就连一旁的谢玄也面露惊讶的神色,吃惊的看着李徽。他没想到李徽居然会拒绝如此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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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拱手道:“李徽并无什么才能。碾子山的事,是桓太守用兵有方,才擒获了袁谨,非我之功。我亦不敢贪功。所以,若是去见了桓大司马和郗参军,怕是要令他们失望,也让桓太守难堪。多谢桓太守器重下官,下官感念在心,但却不必了。”
桓序听着这话,缓缓道:“李徽,你这话怕不是出自真心吧。这等机会,谁愿错过?你可不要拿自己的前程来儿戏。你有无才能,要郗参军来定,而不是你自己。”
李徽皱眉道:“桓太守,下官真的不能去。我居巢县新历洪涝,诸事繁杂,下官也抽不开身离开。还请桓太守见谅!”
桓序面色已经有些愠怒了,他没想到李徽居然回绝了他的邀请,而且似乎根本就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兴趣。这无论是从态度上还是心理上都有些惹人恼怒。自己本以为他会磕头道谢,感激涕零的。
桓序强压心中恼怒,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道:“少年人不知珍惜,你可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想求见桓大司马,想见到郗参军么?本官之前承诺了为你请功,举荐于你,所以才会如此。你可要三思啊。天下才能之士多如过江之鲫,大多数人,只能碌碌一生,便是没有机遇,你可莫要不珍惜啊。”
李徽拱手道:“多谢桓太守教诲,李徽乃寒门子弟出身,能有今日,已经是感恩朝廷器重,已经很满足了。下官胸无大志,更无飞黄腾达之想。所以,还请桓太守原谅。下官还是觉得自己不去的好。”
一旁的黄玉坤大声道:“李徽,你这是干什么?当真以为自己是天下名士,不可或缺么?还摆什么谱?你以为你是诸葛卧龙?倒要三顾相请?”
李徽拱手道:“黄县令息怒,在下寒门小子,岂敢称名士,何况比作诸葛卧龙?你可真是抬举我了。我是因为没本事,只能当个县令而已。县令其实我也当不好的,差点被叛军抢了粮食,差点被水淹了农田。若是百姓粮食被抢了,房舍农田被淹了,我可要羞愧死了。正因为才能不足,所以才不敢妄想着其他的事。还请不要误会。”
黄玉坤面如紫肝,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李徽这话极具讽刺。百姓粮食被抢,农田房舍被淹,这不正是他合肥县发生的事情么?这小子是当着面讽刺自己呢。偏偏还表现的如此谦逊。
不过他说的都是事实,黄玉坤虽然恼怒,却也无从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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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序眉头紧皱,沉声道:“李徽,你是不是对本官有什么怨念?”
李徽摇头道:“不敢。”
桓序缓缓道:“我明白了,你是因为本官上奏王牧之的事情吧。我听说,王牧之去向你兴师问罪了,所以你迁怒于我。是也不是?”
李徽心中冷笑,桓序倒是有自知之明,他还知道他干了这件不地道的事情。但是,自己今天可不是为了那件事怀恨在心才拒绝的。
“桓太守多虑了,跟那件事毫无干系。实在是因为下官并无才能,不敢露怯。况且手头事务繁多,每日忙的不可开交。还请桓太守让下官回去处置事务。”李徽沉声道。
桓序呵呵冷笑起来,点头道:“你事务繁多?据本官所知,你可是逍遥自在的很。每日街头闲逛,无所事事。几天前,你还替你身边的小妾过了生日。听说你为你的小妾精心安排了一场灯会晚宴,可真是有闲情逸致呢。”
李徽心中一惊,皱眉道:“这是谁嚼我舌根子?我连为身边人庆贺生辰也不成了么?桓太守耳目倒是通灵,连这些事也知道。”
桓序沉声道:“你大张旗鼓的做这些事,居巢县百姓都看在眼里,有人来我庐江郡说了此事罢了。那么可见你是借口推诿,说的不是实话。”
李徽拱手道:“桓太守要这么想,在下也没办法。总之,下官不想随军前往寿阳,仅此而已。多谢桓太守看重,就当下官不识抬举便是。”
桓序冷笑一声道:“倘若本官一定要你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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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看着桓序缓缓道:“桓太守不会这么做的,桓太守不是强人所难之人。”
桓序道:“那可未必。倘若本官就是要强人所难呢?”
李徽呵呵笑道:“桓太守若是这么说话,那下官便不奉陪了。下官乃历阳郡所属居巢县县令,并不归桓太守庐江郡所辖,你管束不了我,更强迫不了我。除非历阳郡王府君下令,下官只得遵命。莫非桓太守以为,天下县令都归你所辖,都可强令他们听从你的命令不成?我大晋怕是还没有这样权势熏天的郡守吧。”
桓序大怒,喝道:“放肆,你竟敢如此跟我说话。本官对你无节制之权,郗参军呢?桓大司马呢?难道也没有节制你这小小县令的权力?”
李徽沉声道:“我只是一个小小县令罢了,谁都有节制我的权力。但是,得有凭据。空口无凭,桓大司马郗参军是否有书面命令?要我前往?倘若没有,便只是桓太守空口而言,如何置信?”
桓序看上去是个有涵养的人,今日却气的有些失态了。他没想到这个李徽不但不感激涕零,反而巧言令色,百般推诿,对自己出言不逊。他的手紧紧的抓着案角,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还从未被人如此当面顶撞过,心中其实已经恼羞成怒了。
黄玉坤在旁大声道:“李县令,休要放肆。桓太守好意举荐,你不识抬举倒也罢了,怎可信口雌黄。无论如何,桓太守乃是上官,怎可不敬?况且,桓大司马是桓太守的亲伯父,难道还需要什么书面命令不成?你对桓太守如此不敬,便是对桓大司马郗参军不敬,当予惩办。”
李徽还没说话,一旁的谢玄哈哈大笑起来。
“今日可真是长了见闻了,居然有李县令这样的人。桓太守举荐,郗参军召见,你却百般推辞不去?真有意思。桓太守一片好心,被人当了驴肝肺,哈哈哈。”
桓序皱眉瞪着谢玄,沉声道:“教谢参军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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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笑道:“桓太守,人家不愿去,何必勉强人家呢?人各有志,李县令说了,他胸无大志,不想飞黄腾达,何必要逼着他去呢?这也不奇怪啊,我大晋多少人隐居山野,寄情山水之间,那是个人志趣所在,朝廷不也没勉强么?我四叔四十岁之前不都在东山隐居,不问天下之事么?什么时候我大晋需要逼着人家做事了?”
桓序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谢玄看着黄玉坤道:“黄县令,你也失态了。怎么能威胁李县令呢?大司马胸怀宽广,郗参军睿智平和,从不强人所难。李县令又没做错什么事,怎么就要问罪了呢?传出去,别人还以为大司马和郗参军心胸狭隘呢。”苏丹小说网
黄玉坤忙赔笑拱手道:“谢参军所言甚是,下官唐突了。”
谢玄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也听出来了,李县令确实有些本事,之前协助抓了袁谨,这确实是功劳。桓太守行事公允,求贤若渴,便举荐了李县令。李县令淡泊名利,不愿领功,这本是一段佳话才是,怎地还吵起来了?叫我看啊,这事儿回头再说,不必闹出笑话来。桓太守,咱们还要去往寿阳协助作战,这件事可比不得平叛重要。你们说呢?”
桓序沉声点头道:“谢将军所言极是,是本官失了风度了。”
谢玄笑道:“桓太守恰恰是有风度的。李县令,你怎么说?”
李徽躬身道:“下官言语唐突,还请桓太守不要计较。下官一无是处,辜负桓太守的期望了。万分抱歉。”
桓序摆手道:“罢了,你好好想想吧,想通了再来找我。我们很快就要开拔往寿阳了,也没功夫在此逗留。你可以退下了。”
李徽拱手行礼,告退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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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出营帐的那一刻,李徽无意一回头,他看到了桓序的眼神,顿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桓序看着自己的目光凌冽之极,就像两道刀锋一般。李徽还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那或许便是所谓的杀意吧。
不过那眼神一闪而过,很快被温和所替代,桓序拱了拱手说了句:“一路走好。”
第一八二章 兵临城下
李徽心中凛然,快步出得大营来,带着大春大壮两人上了骡车驾车迅速离开。
李徽心里有些担心,本来他并没有意识到危险,即便是自己得罪了桓序,李徽相信他也不敢对自己做什么。但是适才桓序那一双寒目中的杀意却让李徽不寒而栗。苏丹小说网
这里可全部是他的兵马,桓氏又权势熏天。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县令,他想要对自己做什么,其实很容易。自己得罪了他,他要杀自己易如反掌。
骡车缓慢,尽管已经挥鞭抽打,却也跑不快。好不容易行了三四里路,前方已经快到镇子了,李徽心中稍安。同时又觉得自己太过敏感了。
但就在此刻,李徽看见后方官道上马蹄急促,尘土飞扬。十几骑正从后方飞驰而来。
李徽心中一凛,以为自己担心的事成了现实。这桓序还是派人来了。怕是没什么好事,不能怠慢。
当下立刻带着大春大壮两人连人带车赶进了路旁的一片小树林。依托树林的掩护,若对方有不轨企图,倒是可以利用地形周旋。
十几骑飞驰而至,在树林上方的官道上勒马站定,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其实也看到了李徽三人进了路旁的林子,所以到了林子左近便下了马。
“李县令,我是谢玄,出来吧,我们看到你们进了林子了。”谢玄站在林子外大声叫道。
林子里的李徽也认出了他,心中有些疑惑。原来不是桓序,而是谢玄。谢玄追来做什么?莫非由他动手?但想想似乎不太可能。
李徽缓步走出树林,拱手道:“谢将军,李徽在此,不知有何见教。”
谢玄大步走来,面带微笑。大春和大壮忙摆好架势,横起铁棍在李徽身前警戒。
谢玄摊手笑道:“我没有恶意,只是仰慕李县令风仪,想来和李县令交个朋友的。”
李徽示意大春大壮退后,笑道:“李徽何德何能,能同谢参军结交?”
谢玄笑道:“就凭你适才不惧桓序强迫的骨气,谢玄便觉得你非同常人。呵呵呵,李县令胆子可真大啊,敢当面和桓太守争吵。你可知道桓太守是什么人么?可知道得罪了桓序的后果么?”
李徽沉声道:“我并非有意得罪他,只是有些事我不愿做,别人逼我也不成。如果有什么后果也只能担着了,已经得罪了,难道还回去道歉不成?”
谢玄大笑,双目放光道:“说的很是。李县令年少有为,在居巢县做了那么多令人惊叹的事情。谢玄全都听说了。本来不信,现在信了。他们说你是个胆量骨气的人,果真如此。”
李徽笑道:“那是别人抬爱,我只是做了一些自己该做的小事。骨气胆量谈不上,不辜负朝廷,无悔于百姓而已。”
谢玄点头道:“说的很好。李县令,我送你一程如何?”
李徽忙道:“怎敢劳谢将军相送?”
谢玄道:“送到前面镇子口便是。”
李徽心中疑惑,不知谢玄为何如此。但好意难却,便点头答应。
当下谢玄和李徽并肩而行,他手下的骑兵在后面牵着马跟着。大春和大壮赶着骡车跟在后面慢慢的走。
谢玄甚是健谈,边走边笑道:“我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不知为何,见到李县令风仪,有一见如故之感。所以特地赶来相送,李县令不会觉得我唐突吧。”
李徽忙道:“当然不会。谢参军抬爱,李徽惶恐之极,荣幸之极。”
谢玄朗声笑了起来:“不是抬爱。我说的是真心话。若非兵马开拔,我定要和李县令畅饮几杯。但现在时间紧迫,却是不成了。改日和李县令相约一聚如何?”
李徽其实觉得谢玄来送自己确实有些突兀。又说什么一见如故什么的,更是有些无缘由。这年头的人都是这么直白么?一面之缘便觉得一见如故?又不是男女之间,难道还是一见钟情不成?
亦或是大晋名士都是这样直白,喜欢直来直去的交朋友?
不过,李徽其实对谢玄也颇有好感。适才在大帐中,他的话其实是帮着自己的。他来送自己,自己也不必多想。
“承蒙谢参军看重,他日谢参军有瑕,请来居巢县一聚,李徽必备薄酒招待。”李徽微笑道。
谢玄点头笑道:“那便一言为定了。”
说话间,一名骑兵上前来对着谢玄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谢玄听了停步拱手道:“李县令,兵马即将开拔,我要回去领军北上了,无法再送你了。”
李徽忙道:“谢参军请回,岂可耽误正事。”
谢玄点了点头,招手命人牵了一匹马来,将缰绳递给李徽,笑道:“骡车缓慢,我送你一匹马吧,你也能快些离开这里。”
“这如何使得?”李徽忙摆手道。
“代步之物罢了。算不得什么。这是我私人之物,并非军中马匹,放心便是。不必推辞了。”谢玄笑道。
李徽待要拒绝,谢玄却有些不耐烦了起来,沉声道:“李县令,莫不是瞧不起我谢玄么?”
李徽苦笑无语,想了想取下腰间短剑递过去道:“李徽身无长物,只有这柄短剑还算锋利,便送给谢将军杀敌。”
谢玄摆手笑道:“不必,我有兵刃。”
李徽笑道:“只是一柄剑罢了,也是我私人之物,谢参军莫非瞧不上么?”
谢玄大笑道:“好,我收下。告辞。”
李徽躬身行礼间,谢玄已经转身上马,一行人策马飞驰而去。
李徽站在原地微笑,心道:这谢玄倒是挺可爱的,居然特地来送自己,倒是教人意外。
……
大晋太和五年七月初四傍晚,随着尖利的哨箭由远及近的响起,寿阳城头示警的锣声轰然而鸣。
原大晋豫州刺史袁真得到禀报迅速上了寿阳城头。在夕阳的余晖之下,他看到了大晋的兵马滚滚而来,旌旗在烟尘之中招展,兵刃在阳光之下刺目闪耀。
桓温来了,过去半年多来所担心的事发生了。
从起兵反叛的那天起,袁真便做着积极的准备。对外,他大肆散布桓温北伐之失的缘由,为自己辩解。甚至派人前往建康送信给王谢庾氏诸大族,解释其中原委。
他在写给谢安的信中告诉谢安,桓温之所以将责任推卸给自己,便是因为他图谋豫州之地,想要拔掉自己这个眼中钉肉中刺。袁真告诉谢安,一旦豫州被桓温所得,下一步桓温便会图谋篡位。
袁真之所以写信给谢安,是因为他和谢氏同为陈郡同乡。袁真出身于陈郡袁氏,虽然和谢氏不能相提并论,但同乡之谊一直是袁真和谢氏交往的一个抓手。
第一八三章 恩怨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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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真恼怒之极,在得知消息之后便打算即刻率军南下攻庐江历阳两郡进行报复。救回自己的爱子袁谨。但手下陈郡太守朱辅制止了他冲动的行为。
朱辅分析说,此刻率军南下,岂不是正中桓温下怀。桓温屯军广陵,近在咫尺。若大军出动,被桓温断了后路,那便再也回不来了。
况且寿阳虽有五万大军,听起来人数是不少,但其中一半都是新拉的壮丁。守城还能用,出城作战,必是一盘散沙,那岂不是一触即溃。
袁真知道朱辅所言不差,这才作罢。
在过去的两个月里,袁真已经数次求援于秦燕两国,因为他知道桓温的兵马随时会到来。但是,最让他但心的事情发生了。不久前,他得知了秦国大军大规模攻入燕国的消息,袁真知道,情况糟糕了。秦国和燕国交战了,他们还怎有余遐管自己?桓温定然要来了。
站在城头上的袁真默默的看着桓温的大军蜂拥而来的情形,神色肃然。他知道,谁也靠不上了,只能靠自己。守住寿阳便能活,守不住便是死。
……
次日清晨,薄雾尚未散去,寿阳城下战鼓轰鸣,号角声在呜呜响起。
城头寿阳叛军看到了南城门外队列整齐的大晋兵马已经摆好了阵式,准备进攻了。
上百辆投石车在城下数百步外已经就位,攻城的兵马扛着云梯,顶着盾牌已经做好了冲锋的准备。大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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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时分,袁真在城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大司马桓温骑着他心爱的五花马,在数十名盾士的簇拥下来到城下百步之外。
“袁真,还不出来见见老夫么。想躲着不见老夫么?呵呵呵,老夫来找你了。”桓温豪迈的声音传上城头。
袁真在城楼上现身,纵声大笑道:“桓温老贼,你还敢来见我。你还有脸来见我?你这狗贼,自己没本事,攻燕大败,却将责任归咎于我。你这老贼,当真是厚颜无耻之极。”
桓温哈哈大笑道:“袁真,你我岁数差不多,我是老贼,你也是老贼。只不过,我这老贼现在要来杀你这个老贼了。你不但是老贼,而且是叛贼。哈哈哈。”
桓温生性旷达,从不在乎别人辱骂自己。这种场合还能和对方对骂起来,可见一斑。城下兵马都轰然大笑起来。
袁真冷笑道:“亏你还有脸笑。桓温,你这一生打过几次胜仗?北伐三次,次次惨败。这一次更是被人撵的跟兔子似的。五万兵马死了四万。真替你丢人。”
袁真是懂得如何戳桓温肺管子的,桓温确实一生作战败多胜少,这是他的忌讳。袁真便专往他痛处戳。
桓温果然有些怒了。他这一生,极为自负。自觉雄才大略,当世英豪。唯一的瑕疵就是被人诟病打仗不太行。但其实也并非别人说的那么不堪。
“无知蠢货,老夫一生功勋无数。灭成汗,收洛阳,进军灞上,收复中原之地。老夫打了多少胜仗,偏偏你们这些狂吠之犬天天诋毁老夫。去年攻燕,若不是你这蠢货连个小小的石门都拿不下,害的全军辎重粮草难以为继,怎会有坊头之败?你还有脸说老夫?袁真,老夫只是来劝你即刻出城投降,念在以往相交之情,老夫留你全尸,或也可保全你的家人。若执迷不悟,老夫一声令下,定踏平你寿阳城,将尔等尽数斩杀。”桓温冷声喝道。
第一八四章 追根求缘
居巢县,晌午的阳光中,李徽正坐在后堂廊下的阴凉处喝枣花茶。院子里,阿珠正大呼小叫为那匹谢玄赠送的战马洗刷毛发。
阳光下,阿珠舀着清水浇在马背上,然后用毛刷细细的刷洗。金色的水珠在阳光中跳跃着,马儿打着响鼻摆着头,阿珠挽着袖子,手腕在阳光下白的刺眼,一头秀发在阳光下舞动着。
骏马美人,阳光水雾,呈现出一副美妙的场景。
那匹马儿甚是调皮,不时的扭过头来用厚厚的嘴唇拱着阿珠的脸,阿珠大呼小叫的躲避着它,嗔责着它。
这年头,马儿是珍惜之物,尤其是眼前这匹马儿,是一匹训练有素的战马,更是价值不菲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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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记得,吴郡顾家也是有马的,但是那几匹马和眼前的这匹完全是两个物种。臃肿懒散,毫无生气。和大多数南方圈养的马匹一样,只能做个玩物和象征,拉扯骑乘甚至赶不上青骡。
谢玄送给自己这匹马是一匹战马,四肢修长,浑身上下的肌肉匀称,毛发也很漂亮。一看就是浑身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可以纵横驰骋的好马,绝对是个稀罕物。
说起来,大晋原来其实并不缺马,因为当年大晋不缺养马的地方。但是自从南渡之后,便再也没有好马了。要知道养马可不是只弄些草料喂养便可以的,马匹的好坏可不是草料的问题,而是要有让马儿纵横驰骋的空间,以及能锻炼马匹坚韧性格的气候和环境等等因素。苏丹小说网
这就好比野外苦寒之地的野花和温室里的花朵一样,谁跟能耐寒耐热耐风雨,不言自明。
失去了北方的草场以及适合养马的空间和气候,大晋的战马稀缺已经是一个极大的难题。江南养出来的马,除了当做玩物之外,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是处。因为它们其实既不能跑远路,也不能背负重物,其实比起骡驴都不如。
而且,没有天然牧场,光是靠种草养马,这是不现实的。百姓都吃不饱,农田都不足的情形下,要用农田种草圈地养马,那是本末倒置的事情。
所以其实这也是个经济问题。
阿珠很喜欢这匹马,自从那天牵回来之后,阿珠便天天给它刷毛洗澡。
李徽微笑看着阿珠给马洗刷,眯着的眼神却表明他已经走神了。
这几天他经常陷入沉思之中。自从那日见桓序归来之后,李徽有许多事要想清楚,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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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桓序要自己跟随他去寿阳,去见桓大司马和郗参军的事情,对一般人而言,自然是一次绝佳的攀附权势熏天的桓氏的机会。有这样的机会,那简直是求之不得之事。但是,在李徽却当场拒绝了。
原因其实很简单。如果李徽不是一个穿越而来的人,自然会因为能受到桓氏的提携看重而欣喜若狂。无论从哪方面去看,桓氏如今的地位都是人人趋趋之若鹜,渴望攀附结交的存在。能攀附桓氏,得到桓氏的赏识,是一条最佳上位的捷径。
但是,李徽是知道桓温的,甚至知道他的未来。倘若时空没有错乱的话,桓温乃至桓氏家族的下场他是知道的。所以,这其实是个并不困难的选择。
就好比,你明明知道这堵墙明天就要倒下,又怎么会今晚在这堵墙下躲避风雨?那不是自己找死么?李徽没有理由不站在已知的历史正确的一边。
这一点在当初得知吴郡大族支持桓温的事之后,李徽其实便有所考虑。那时候心里想着的便是抓住机会和顾氏划清界限,起码不要纠缠太深。因为顾氏站错了队,会受到牵连。而现在,桓序居然要拉拢自己,把自己举荐给桓大司马。李徽当然会拒绝。
但是,这样的拒绝回带来怎样的后果,李徽虽然并不明确,但是他也能意识到事情大概率是对自己不利的。桓温权倾天下,桓氏家族如日中天,他这个小小的县令居然不识抬举,这显然也是一种不识时务的行为。
其实李徽原本只想找个理由委婉的拒绝的,无奈桓序逼迫太急,自己情急之下也没好话。看起来,桓序是动怒了。
目前这种状况下,李徽一无靠山,二无实力,依旧是一只任人拿捏的蝼蚁。一只不识抬举的蝼蚁,会被人轻松的捏死。除非别人有雅量,不跟自己计较,否则这件事大概率会没完。
然而,将自己的安全寄希望于别人的开恩和大度,那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另外,桓序当日无意间说出了一个秘密,便是关于自己在居巢县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他甚至知道自己为阿珠办了个生日宴会。那也太可怕了。那说明居巢县有人暗地里向桓序通风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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