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东宫女官》 第1章 第1章 康熙四年,杏花微雨,春色入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一等公兼辅政大臣索尼之孙女,噶布喇之女赫舍里氏讷敏,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兹仰承太皇太后懿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一应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一吉日举行大婚礼。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圣旨下,便成定局。 整个赫舍里家族一改婚事未明时的低调,大张旗鼓的开始备嫁。 而与忙碌却井井有条的他处不同,西跨院中,因着小姐近几日的寡言,丫鬟婆子们走动间便轻易不敢弄出太大声响。 未时初,一个着藕荷色素净旗袍的年轻女子从月亮门跨进来,脚步不疾不徐,径直走向小姐的闺房。 院中洒扫的小丫鬟收起扫帚,微微福身,行礼道:“容歆姐姐。” 容歆轻轻颔首回应,笑着吩咐道:“我进来时见院口处有落红,若是被嬷嬷见到,定是会发怒的,需得尽快清扫一下。” 她一张鹅蛋脸,五官虽不多美,但眉眼柔和,周身一股温柔亲和之气,见之便心生亲近之感,即便是吩咐之言,也并不让人觉出盛气凌人。 因此小丫鬟立即脆生生的应道:“容歆姐姐放心,我这就去打扫。” 容歆冲她笑了笑,不再与她说话,走到小姐的闺房门前轻敲三下,待门里应声,这才推开门进入,将手中的托盘呈放到桌子上,柔声道:“小姐,这是膳房刚做出来的银耳莲子羹,还热着,您尝尝?” 赫舍里·讷敏垂眸望了一眼面前的青花瓷碗,并未动手,而是对原本在屋中伺候的丫鬟道:“浅缃,你且先出去吧。” 丫鬟福身告退,退出去的时候将门带上,屋中只剩下主仆二人。 讷敏无力的趴伏在桌子上,语气中带着几分轻愁,对容歆倾诉道:“容姐姐,这婚事几番博弈终是落在我头上,然而我却是慌乱多于欢喜……” 她也不过是个刚十三岁的小姑娘,闺阁之中多受家中长辈宠爱,纵使是要嫁给万人之上的年轻天子,平素再如何稳重大方,又如何会不慌乱呢? 容歆心中微叹,面上依然温柔的说:“事已至此,您不若多笑一笑,免得让人看出心中不安,轻瞧了您;而且,若是叫外人得知,还以为您不满那位呢。”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低的只讷敏能够勉强听到。 而讷敏年纪虽小,却是从小耳濡目染,怎会不知这些道理。良久,她长叹一口气,道:“我也只在你面前如此。” 两人从小相伴,至今已有十年,容歆也是心疼她的,别无他法,只能走到她身后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哄道:“小姐,喝莲子羹吧,万事没有身体重要。” 讷敏一听,抿唇笑道:“从小你便如此对我说,现下我一出去,看着就比别家的千金要圆润几分,你功不可没。” 这倒是事实。 容歆看着讷敏带着婴儿肥的俏丽脸蛋,笑,“年前大夫人还说奴婢将您伺候的好,给了重赏,可见这圆润是好事儿。” 毕竟身量未长成,像有些人家的小姐非要节食保持纤瘦的身材有什么好的? 再说,这些八旗夫人心里,大概汉家女才一副弱质芊芊的模样,嘴上不说,心里估计厌透了近些年兴起的这股风气,大夫人便是如此。 而讷敏听她提起额娘,想起额娘今日提到陪嫁进宫的丫鬟人选,沉思片刻,到底没有直接命令,反而道:“容姐姐,我与你并非一般主仆,我日后为后都满心忐忑,想必你们更难,我心中不忍,你若是不想随我进宫,我便给你个恩典,留在家中。” 容歆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眼中露出些许惊讶之色来。 她从来到这个朝代,知道自己变成赫舍里家下人的孩子,命贱如草芥,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为自己好好活下去细细谋算。 三岁的时候,她那对汲汲营营的父母为了在主子们面前露脸,送了不少礼,终于将她带到了大夫人的贴身嬷嬷跟前,而容歆也确实抓住了这个表现的机会。 当时大奶奶刚生了一个女儿,容歆和一批或是家生子或是从外采买的小姑娘,都在一处学规矩被观察。 容歆不是个真正的孩子,自然看起来比同龄的女孩们更懂事。于是六岁那年,她成为第一个被调到赫舍里·讷敏身边的孩子,这一侍奉就是十年。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那是怎样一个漫长的心理调适阶段,以这样的身份,尽可能有尊严的活下去,太难了…… 而且有辅政大臣索尼的赫舍里家,那是康熙元后的娘家,是废太子的母族。 至于康熙元后赫舍里氏…… 容歆在对比了赫舍里嫡支的几位小姐的年龄之后,几乎能确定,讷敏就是嫁入皇宫的元后。 她早就心有准备要随讷敏一同进宫,可现在讷敏给她选择的自由…… 容歆攥紧掌心的紫檀手串,心动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下一秒便归于现实,玩笑似的语气回复道:“奴婢跟着您进宫,将来可是皇后娘娘身边一等的得意人,正可以狐假虎威,如何是留在宫外可比的?” 讷敏一直在观察容歆的脸,此时听了她的话,神色一松,亲密的抱住容歆的腰,撒娇着笑道:“容姐姐才不是那般没分寸的人,再者,有容姐姐陪我,讷敏心安,与你做个靠山又有何不可?” 容歆淡笑,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头,心中却十分理智,并未因为她的亲近而忘了时代和身份的鸿沟。 “待过些年,若是有合适的才俊,我便为容姐姐选一个,定要让容姐姐余生荣华富贵才是。”讷敏的声音清脆,又带着些许天真。 容歆回过神,笑着拒绝道:“奴婢可不想嫁人,只想侍奉在您身边。若是您体恤奴婢,不若二三十年后,您儿孙满堂了,便遣奴婢出宫去,赏奴婢一个宅子,几个下人,奴婢替您看看宫里看不到的风景,闲时进宫来与您说说,可好?” 讷敏眼睛里充满向往,重重的点头,满口答应下来:“一言为定,将来谁若是欺你,我定然为你做主。” 容歆搁在她头上的手一顿,想到这样年轻的容颜会在如囹圄般的紫禁城中凋落,心微微收紧。 讷敏没注意那些,自顾自周到的说:“既是要随我进宫去,也要一同承受分离之苦,我许你几日假,家去与亲人团圆,过几日再回我身边便可。” 容歆点头,“稍后奴婢跟浅缃交接一二,明日便回来,往后要随您进宫,可是要多学些宫中的规矩,免得丢了您的人。” 丢人事小,丢命事大。 而从讷敏院子离开,容歆不慌不忙的一路向西行,大概半刻钟的时间,便走到家中的屋子外。 容歆抬起手正要敲门,便听到屋中一个极为不满的女声,“当家的,这指婚的旨意下来几天了,咱家那个没良心的丫头眼瞅着跟小姐飞黄腾达,你再不去找她说道说道,以后还不直接将我们撇到一边儿去?怎么沾光?” 须臾,一个男声回道:“她是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等闲不能离开,我怎么找她?耽误了伺候小姐,我们都得吃挂落。” “那就这样了?”女人不甘道,“咱们家小宝将来还指着她呢,现在不找,进宫了我们去哪儿找?” 男人气哼哼道:“你现下倒是急了,我以前让你对她好点儿,你怎么不听?” “我怎么对她好?我看着她那张见到谁都万年不变的笑脸就讨厌……” “姐姐?你回来了!” 容歆听到身后的声音,缓缓转身,淡淡地看了一眼满脸欣喜的垂髫男童,又看向打开的门。 一对儿中年男女面面相觑,最后女人尬笑道:“你这孩子,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做点儿你爱吃的菜。” 容歆微微勾起唇角,笑道:“何必麻烦,左右您也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女人脸上的笑容一滞,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容歆看在眼里,也不在意,礼貌的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随着两夫妻身后走进屋。 她随意的打量了一眼屋中的陈设,不出意外一点儿她的痕迹都没有,反而都是弟弟容盛的物件。 容歆也不等人出声,径直坐在方桌边,脸上的笑容落下来,冷淡道:“既然您不喜欢我笑,今日我便不笑了。” 容家这对夫妻钻营那么多年,也没得个体面的差事,若不是因为有容歆这个主子面前得用的女儿,平时见到大丫鬟都得点头哈腰,她这般面无表情的模样如何不惧? 可越是心中生畏,两人越是不满。 容歆从夫妻二人身上收回视线,重新勾起笑容,温和的说:“这便是了,再瞧不上我,你们平素在主子们面前卑躬屈漆和我这般见人三分笑,说来不都是为了过得更好吗?” 第2章 第2章 此时屋中的人,明明是血缘深厚的一家人,气氛却一点亲密也无,连原本因为见到姐姐欣喜不已的小男孩儿,也缩着身子躲在父母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容歆素手轻抬,将桌上的两只茶碗翻过来,又拎起茶壶,慢慢将茶碗倒至七分满,才笑道:“父亲母亲,快请落座,女儿难得回来,敬茶这一道礼万不能少。” 容母烦躁不忿道:“别给老娘扯这些虚的,你既然听到了,不给我个准话,以后甭想好过!” 容歆轻轻的将茶碗放置在对面,面不改色的问:“如何不好过?” 容母正欲张口,容父重重斥了她一声:“闭嘴!” 容父从小就被卖进赫舍里家,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认识的人都叫他“容大”,现今的日子全都是他精打细算出来的,势利归势利,还是有些脑子的; 而容母娘家姓丁,也是被采买进来的奴婢,嫁给容大之后,就变成了“容大家的”。 两人都重视子嗣传承,大字不识一个,丁氏初怀孕时,花了不少铜钱给儿子起了“容盛”个名字,可惜头胎生下的是个赔钱货。 容歆的名字还是她去学规矩之后,自己起的,可见她在容家这对夫妻眼里有多不受待见。 不过容歆从来就没往心里去,甚至认为这样流于表面的淡漠关系十分惬心,也愿意去维护一点面子情。 但显然,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对容家夫妻俩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容大呵斥了妻子,拽着她落座,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又瞪向妻子,等她满脸不情愿的抿了一口,才慈爱的看向女儿,道:“歆儿,你娘是个楞脾气,她只是难过女儿不与她亲近,你莫要生气……” 合着还是她的不是了。 容歆微微挑眉,也不戳穿他拙劣的表演,浅笑道:“我自然是不会埋怨母亲。” 然而容大刚露出个笑脸,容歆又语气漫不经心道:“不过您也劝劝母亲,有所求就要带着有所求的姿态,不然弟弟将来可不是要与你们一样,只能在园子里扫叶子吗?” “你!”容大脸色骤变,咬牙气怒道,“你再说一遍!” “您既然没听清,那女儿再说一遍也无妨。”容歆轻柔的视线在夫妻二人脸上略过,“女儿得夫人小姐青眼,在府里还是有几分薄面的,若是安安分分的,不说前程似锦,总是比大多数人要好些的;可若是惹得我不高兴……” “又怎样?”容大铁青着脸。 容歆转向弟弟容盛,招了招手,待他走到跟前,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子承父业,也是极好的。” 以这对夫妻得点儿势就不知道姓甚名谁的性子,若不是她压着,早就牵连她一起倒霉了。 所以扫园子没什么不好,起码不会惹大祸,能够安安稳稳的过完下半生。 可惜容歆这话听在容家夫妻耳朵里,就是不加掩饰的威胁,顿时怒意不受控制,一个拍桌子,一个直接大骂:“死丫头,给脸不要脸!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孝顺的东西!” 容歆眼瞅着她的手随着话音挥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丁氏是做惯了力气活的,容歆自然抓不住她,感觉她要挣脱开来,立时便狠狠甩开她的手,面无表情道:“看来您还是认不清现实。” “死丫头!你……”丁氏还要冲上来。 “行了!”容大拽住妻子的胳膊,将她按在凳子上,训斥道,“你给我老实待着。” “凭什么……” “凭我是当家的!” 丁氏就是个炮仗,也是个需得人点火才能着的炮仗。 容歆心中嗤笑一声,无视那对夫妻,低头看向瑟缩的容盛,问:“在教书先生那里伺候,学得几个字了?” 她和容盛几乎就是家生子了,奴婢或许可以靠爬床奢望母凭子贵,奴才除非极特殊的情况,一辈子都是下人。 容盛的这个差事是容歆托人给找的,没指望他将来有什么大造化,只想他懂点道理,省得在这对夫妻身边耳濡目染,学得一身坏习气。 而容盛觑了一眼爹娘,小声回道:“我有听姐姐的话,先生给少爷们讲课时努力记着,能认几个简单的字了。” 容歆一听,微微点头。容盛不算聪明,但仅仅六岁,旁听能学得多少,都是赚到的。 旁边夫妻俩也吵不下去,落在姐弟二人身上的眼神,明晃晃的带着其他意味。 容歆听他们消停下来,拍了拍容盛的肩膀,柔声道:“也不要只学字,还要随先生学些礼义廉耻。” “是,盛儿听姐姐的。” “乖,明个姐姐给你买糖葫芦。” 到底是小孩子,一听有糖葫芦吃,顿时神采飞扬起来,也忘了刚刚父母和姐姐之间的争执。 容歆微微一笑,指他去里间玩,随即才望向容家夫妻,笑容淡了些,道:“你们爱听也好,不爱听也罢,今日我回来这一遭,便是要告诉你们,别以为我进了宫,就和宫外断了联系,随你们折腾。” 两人脸色极为难看,容歆也不理,继续道:“盛儿现下瞧着脾性憨厚,他将来能不能沾到我的光,不在我,而在你们一念之间。” 夫妻二人只绷着脸,一句回应的话都没有。 而只要他们听进去,容歆也不在乎他们的态度如何,从袖中拿出一个素净的荷包,轻轻搁在桌子上,温声道:“这是二十两银子,我这两年攒下的月钱,算是我这个女儿的一点心意。” “就这么点儿?”丁氏眼中带着怀疑,却飞快的抓起荷包,将银子倒出来查看。 容歆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点积蓄,可给多少全凭她自己的意愿。 二十两银子虽然不多,却是夫妻两人两年的月钱,也足够当作甜枣安抚他们了。 容歆看着她双眼发亮,张口就用牙去咬银块子,撇开眼,起身,“话已至此,你们好自为之,我便回去了。” 容大将银子拿过来,连同荷包一起塞进怀里,丁氏则伸手去抢。 夫妻二人谁都没留容歆,也没送她。 容歆半点儿都不留恋的推门出去,踏出门的时候,脸上又习惯性的带上笑容,温柔和煦,让人看了便心生欢喜。 这一处住得都是府中的下人,有个婆子见到容歆从容大家出来,热情道:“容歆姑娘,又回来看你爹娘?” “是。”容歆温和答道,“日后我要随小姐进宫,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小姐体恤,准我回来拜别爹娘。” 那婆子恭维了几句“小姐宽厚”之类的话,又说容歆孝顺,容家夫妻有福气。 容歆含笑听着,待她说话停顿的间隙,立即告辞离开。 而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总能碰到与她说话的人。 这不,才从这一片下人的住处出去,容歆又碰到了在三爷索额图身边当差的小厮——戴鹏。 他是府中库房管事的儿子,跟在府中最有才能的少爷身边做事,再加上人长得周正,是府中丫鬟们心中的如意郎君。 容歆是大房的婢女,戴鹏是三房的侍从,统共也没接触过几次,但确实认识。于是微微福身问好之后,便站在两步开外等他出言。 “容歆姑娘。”戴鹏有礼的拱手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歆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所谓“借一步”,也不过是避开行人的青石路到树下而已。 青天白日光明正大,容歆便大方的点点头,随他走过去。 “容歆姑娘……”戴鹏面上有几分羞赧,从袖中拿出一个被帕子包裹着的物件,看形状,似乎是钗子? 片刻之后,容歆见他将帕子打开,果然是一支精致的银钗,下意识后退半步,语气疏远又客气:“这是?” 戴鹏连忙解释道:“我并无他意,只是想着,难得……认识姑娘一场,日后姑娘随小姐进宫,能够留个念想,也可作应急之用。” “心意,容歆领了,只是太过贵重,恕我不能收下。” “姑娘不必心存负担。”戴鹏又将银钗往她面前递了递,苦笑道,“姑娘冰雪聪明,想必也无需我言明,我已及冠,不日就要定下婚事,望借此钗了却妄念。” 他确实是很不错的人,只是容歆手指抠了抠佛珠,仍然摇头,“抱歉,不能收。” “容……” 容歆抬手打断,笑着又福了福身,道:“承蒙厚爱,若是日后听得你与未来嫂嫂琴瑟相和,那便再好不过了。” 戴鹏缓缓收回手,嘴角艰难地扯起,“既是如此,也祝姑娘称心如意……” 称心如意…… 回到住处,容歆还在想戴鹏说得这四个字,无论哪个世界哪个时代,普通人追求的归根结底也就是个称心如意,可惜祝愿是美好的,想要实现难度都不小。 有心事不放任纠结下去,容歆习惯性的拿出自己的催眠秘籍——一本佛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果然,不出两页,她就捏着佛经睡得极沉,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呼——呼——” 第3章 第3章 依照以往的惯例,皇后身边伺候的宫女约莫有十人,陪嫁几人,其余大头则是内务府分配。 索尼夫人以及讷敏的母亲大夫人商量过后,决定让讷敏带一个教养嬷嬷、四个陪嫁丫鬟进宫。 教养嬷嬷齐嬷嬷自讷敏幼时便陪在她身边,老成持重,且深谙各种宫闱后宅阴私之事,最是稳妥一人。 而陪嫁丫鬟,为首的便是容歆。 剩下的三个丫鬟,分别是大丫鬟浅缃、绿沈,以及二等丫鬟雪青。 浅缃、绿沈同容歆一样,都是多年陪在讷敏身边的丫鬟,忠心耿耿,只是稍晚容歆两年升上大丫鬟。 至于雪青,颜色较三人更好,三代家生子,性格又老实好拿捏。 对于她,讷敏私下与容歆的说法便是:“母亲特意交代,以备不时之需。” 以备何需,两人都心知肚明。容歆见讷敏神情间有些别扭,宽慰道:“您身体好着呢,想见是用不上的,不必太过忧心。” 进宫的流程极为严格,就是容歆这群陪嫁都早早通过了各项考验,更不要说即将成为一国之母的讷敏。 她身体很康健,而且因为这些年容歆喂得好,甚至还康健的格外圆润。 讷敏即将要嫁给世间最尊贵不凡的少年天子,心中不免有些待嫁女的娇羞,对自己的身形也稍显不自信,又不好意思说,便偷偷的减少食量。 容歆等人如何会发现不了,只是心照不宣的不去戳穿而已。 然而她近几日俨然有愈演愈烈之势,容歆得了大夫人的吩咐,便借机出言安抚道:“小姐,奴婢跟您出去做客,私心里认为,谁家的小姐都不如您,皇上定然也会喜欢您的。” “会吗?”讷敏害羞的垂首,两只白嫩的手绞着手帕。 容歆笑道:“当然。” 讷敏一见她的笑容中带着促狭,直羞得捂脸,娇嗔道:“你还笑我!我可是听说了,咱们府里好些个小厮护卫仰慕容姐姐的,就比如……” “好啦好啦。”容歆举手作投降状,“奴婢服软,不笑您了还不行吗?”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讷敏微微收敛脸上的笑容,握着她的手,真诚的问:“容姐姐,府上这些个人,你真的没有中意的吗?若是有,我……” 容歆肯定地答复:“没有,您就不要多想了。” 讷敏一听,撒娇似的晃了晃她的手臂,亲昵道:“没有也无妨,容姐姐值得更好的。” “奴婢哪有您说得那般好?”说着,容歆顺手揽住讷敏的肩膀。 “自然是有的,若是将来你愿意嫁人,我定然要容姐姐诰命加身。” 容歆笑着摇头,“虽说您将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也掣肘颇多,奴婢可不愿您因奴婢破了规矩。” 讷敏靠向她的怀里,感慨道:“怪道我最信重姐姐,全因姐姐最是为我着想。” 容歆未言语,心中却也思绪翻飞。 初时她便决定将讷敏以及这府中的众多人们当上司看待,职业规划是挣得一个安逸的退休生活,当然,越早退休越好。 现下这个目标也没变,只是相处时日久了,难免有了感情,无法轻易将理智和情感剥离。 讷敏自小就是个好脾气的小姑娘,虽有主子的气魄,却从未无缘无故苛责下人。 可她再好性,容歆仍然时刻记得自己的处境和身份,从不恃宠而骄,年复一年的谨言慎行。 待到在讷敏的院子里有了些权力,她也约束着下头的人,不许她们有任何欺主的行为。 许是因为这样,无论是讷敏还是府中的夫人们,对她都十分信任。 随着婚礼临近,容歆等几个陪嫁专门被大夫人叫过去,敲打过后又给赏赐。 然后容歆又单独被索尼夫人和大夫人召见,是在老夫人的正院。 她一进屋去,老夫人的贴身侍女便在主子的示意下,端着两个托盘走到容歆面前。 “容歆,你自小侍奉在讷敏身边,为人如何我们做主子的都看在眼里,待进宫后,嬷嬷年迈,还是要靠你为讷敏操持。” 老夫人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拨弄佛珠,开口的是大夫人。 容歆的眼神半点没有落在侍女身上,含笑表了几句忠心,言语十分诚恳,并未巧舌如簧。 “宫中不比府里,讷敏年幼,有些事情想不到或是抹不开面子,你多从旁提点,她信重你。” “老夫人、夫人放心,奴婢省得了。” “还有一事,我也交代过齐嬷嬷了,再交代你一遍。”大夫人直视下头站着的容歆,严肃道,“只要皇上与讷敏感情好,且讷敏生育无碍,任何有异心的宫女都得不留情的处理掉。” 大夫人这话中有没有警告她的意思,容歆也不去深究,左右她确实是没那个进取心的,便只恭敬道:“奴婢遵命,必定谨记于心。” 两位夫人眼神对视,皆对她这样不卑不亢的态度极为满意。 老夫人这时才伸出手点了点左侧那个侍女,道:“听说你也信佛,这串佛珠是我常戴的,便赐予你。” 容歆其实不信佛,内里估计也没有多少佛缘,就是给自己找了个心理慰藉。 不然能怎么办? 话本不敢随便弄进来看,倒是自从她表现出信这个之后,上头给得不少赏赐都与佛有关,价值高了不少,想必进宫之后更是如此。 也算是意外之喜。 此时容歆只扫了一眼便立即收回视线,躬身推辞道:“如此贵重的物件儿,奴婢实在受之有愧。” “老夫人赏,你自然是受得起,拿着便是。”大夫人道,“我不如老夫人雅致,就赏你纹银百两;另一个,你父母,府里也可以给他们安排个好差事。” 主子赏赐下人只能接着,容歆也不过是说一句表示惶恐之情,收还是要收的。 但父母的差事……容歆沉默片刻,道:“夫人容禀,奴婢父母亲进府前皆苦,现下衣食无忧,吃用尽够,向来对主子们极为感恩戴德,不敢劳烦主子们费心。” 她说完也不等两人说话,又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道:“奴婢只想为弟弟求个恩典,若是他日后脾性能力还不错的话,能给他个差事就千恩万谢了。” 容歆给弟弟要恩典,这也是顾念骨肉亲情,大夫人自然没有不应允的。 两位夫人又与容歆说了几句关于讷敏的话,便放她回去。 容歆走前,当着两个侍女的面,直接摘下手上的佛珠戴上老夫人赏的佛珠,又冲着两人道谢,这才带着赏银回去。 …… 皇上大婚的礼仪十分繁琐,钦天监定下婚期,内务府早早便开始跟赫舍里家一同准备婚事。 九月初七,帝后大婚礼的前一天,丰厚的聘礼送至赫舍里家,赫舍里家三跪九叩谢皇恩。 九月初八,使臣手捧册立皇后的封册和金印到达赫舍里家,赫舍里·讷敏行跪叩礼之后,乘轿离开娘家,往皇宫去。 容歆等人因宫中恩典,可跟随在列队之后从御道步行入中宫。 对其他人来说许是极大的荣耀,容歆却只觉得累,好在她也不是初来乍到,十来年的侍女下来,全程神色自若姿态端庄,倒也不曾丢了讷敏的人。 帝后二人要先到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宫中行礼谢恩,然后康熙往太和殿设宴款待诸王百官以及皇后亲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则是在慈宁宫中招待官员女眷。 那时,讷敏就会回到坤宁宫中来。 这些容歆等人都无缘得见,她们先一步进入坤宁宫,由齐嬷嬷带着,尽快摸清坤宁宫的组成,一直到晚上帝后留宿中宫也未得闲。 宫侍需得在偏房值夜,随时等候主子们召唤。 容歆没有听墙角的兴趣,且明日她还要随讷敏去朝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便和齐嬷嬷先安排了浅缃和绿沈在里头候着。 齐嬷嬷不值夜,两人一同回住处。她们二人得小姐厚待,都在坤宁宫得了一间单独的屋子。两间屋子紧挨着,虽然不大,却也比跟其他人合住强上许多。 容歆先去齐嬷嬷那里看看有没有缺少或者不便之处,大致记下来,道:“等空闲些就给您处理了。” 齐嬷嬷慈祥的看着她,点头,“你有心了。” 容歆笑道:“嬷嬷这么多年一直很照顾我,应该的。”一个外人都比她亲生的父母对她好,礼尚往来,理当报以琼瑶。 “你是个好的,会有后福的。” “借您吉言。”容歆顺手帮着齐嬷嬷拾掇了一下她的行李,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嬷嬷,小姐……娘娘这么小的年纪就要担这么大的担子,稳定后宫、诞下皇嗣……让人看着怪心疼的。” 旁的也就算了,只身量未足便要生育这一点,容歆的心里,始终悬着一块大石头。 而齐嬷嬷听后,轻叹一声,道:“咱们好生照顾着便是,莫要在娘娘面前苦着脸。” 容歆露出她惯常带着的笑容,“您还不放心我吗?”她一向在心中自诩是表情管理王者。 不过古代的女子,实在太难了!不婚不育挺好的…… 第4章 第4章 不到寅正,容歆衣冠齐整的出现在寝殿外,稍等了片刻,听到里面有动静,便招呼宫女们进去伺候。 宫女们脚步动作都极轻,显见规矩是十分的好。容歆带着雪青,也下意识的更加放低脚步声。 进到外间,她先见到了值夜的浅缃、绿沈,三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容歆便向门外示意了一下,两人立即会意的与雪青一起出了寝殿。 容歆随同其他宫女无声地踏入内室,这才见到了少年天子。 康熙的岁数比讷敏还要小几个月,身量却几乎与讷敏的兄长长泰持平,虽然极力表现得沉稳,但脸上仍然带着些许稚气,与后世传言的盛世明君形象差距颇大。 容歆不敢失礼多看,只垂首行礼前不经意的扫了一眼,然后便走到讷敏身边,亲自帮她穿朝服。 讷敏眼中还带着几分朦胧,她平时在家中起得还要比现在稍晚一些,不比康熙,习惯每日早起读一册书,所以此时双目有神、精神奕奕。 容歆已经很久没有亲手伺候讷敏穿衣服了,动作自然是比康熙身边的宫女稍慢一些,直到雪青重新走过来接手才快起来。 康熙先穿戴好,转身对讷敏道:“赫舍里氏。” 别看讷敏面色如常,心里却很是拘谨,听到皇上叫她,顿时微惊,赶紧福身问道:“皇上,可是有吩咐?” 容歆正帮着她整理朝珠,若不是松手的动作快,险些勒到她的脖子,惊得吸了一口气。 讷敏自己却没注意,只双眼水润的看着皇上。 她那娇小的身子塞在肃穆大气的朝服中,神情又是另一副反差的模样,康熙看着,忍不住嘴角微掀,走过来轻轻握住讷敏的手。 容歆见状,含笑低头后退一步,给这对新婚帝后让出空间。雪青一直唯容歆马首是瞻,还没想明白,可一见她的动作也跟着脚步后撤。 其他侍从纷纷如此。 “朕去书房读书,待你收拾妥当,朕再同你一道去慈宁宫朝见太皇太后、皇太后。” 讷敏乖巧的点头,“臣妾听您的。” 康熙顿了顿,颔首,“那朕便先走了。” 讷敏福身恭送他。然而康熙刚转了半个身子,又对她道:“你若是有不适,莫要忍着,叫太医过来看。” 讷敏一下子羞红了脸,垂头不好意思出声,少年康熙则是含笑离开。 这对儿世间最尊贵的夫妻,明明年纪都还不大,偏偏一本正经的以大人口吻说这种话,还怪有趣的。 容歆表情未变,但熟悉之人仍然能一眼从她眼神中看出其他意味。 讷敏忍不住嗔道:“容歆——” 她现在贵为皇后,无论是人前人后,再不能如闺中时亲昵的叫容歆“容姐姐”。 而容歆听了她的声音,一边示意雪青等人继续,一边转移话题道:“一会儿奴婢和雪青陪您一起去慈宁宫,齐嬷嬷留在坤宁宫帮您整理嫁妆。” 讷敏神情微肃,认真的点点头。 还有些话,现下也不方便说,一时间屋内便静下来,直到讷敏收拾安妥,容歆派了雪青同另一个太监,一起去乾清宫请示。 待到两人回来,容歆扶着讷敏坐上凤辇,与康熙的御辇汇合之后,一同前往慈宁宫。 容歆和其他宫侍全都跟在轿辇边安静的走着,等到帝后二人下轿步入宫殿,这么多人除了轻微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响。 今日的主角是康熙和讷敏,大部分宫女连正殿都不能进去,而容歆和雪青则是进去之后便停在殿门口处,直到讷敏朝见过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之后,两人才上前几步呈上讷敏送给两位的礼物。 慈宁宫的宫女将两人手里的盒子接过之后,容歆和雪青又安静的退回原位,静静的听着本朝最尊贵的一家子说话。 容歆不敢随意张望,只耳朵听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对讷敏的态度都极为和善,便知讷敏在爱新觉罗这一对婆媳眼中,确是极为合适的皇后人选。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又留了帝后二人在慈宁宫用早膳,膳后,帝后二人才告退,一个回书房,一个则是会坤宁宫。 众人回到坤宁宫已经辰时末,如今康熙年少,除了教人事的宫女还未有其他册封之女,暂时也不用等人请安。 容歆看了看讷敏的脸色,低声询问:“娘娘,您可要躺下再休息一会儿?” 讷敏思索片刻,应道:“那便小憩片刻。” 宫女们上前来为皇后娘娘换下朝冠朝服,容歆则是与讷敏说了一声,亲自去将早上吩咐人煮的红枣枸杞桂圆汤端过来。 讷敏换好常服的时候,汤的温度正好,她便直接端着碗一口一口地喝着。 容歆遣了宫女们去外头守着,在外间问雪青:“浅缃怎么说?” 雪青微微有些脸红,低声答道:“回姐姐,浅缃姐姐说,皇上对娘娘很温柔。” 容歆听后,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守在外间。最近这些天要警醒辛苦点,咱们要熟悉皇宫和坤宁宫,等过了这段日子便能松泛些了。” “雪青明白。” 容歆这才转身回到里间,见讷敏已经喝完一碗,正歪在榻上养神,便没有出声,轻手轻脚的将汤碗收好拿给雪青,然后才回来。 “坤宁宫这些宫侍,你和齐嬷嬷看着如何?” “宫中的侍从全都是内务府精心教导出来的,规矩自然没有不好的。”容歆说得是实话,从昨日到今日,她是真的长见识了。 讷敏换了个姿势,拄着下巴没好气道:“我哪里是要听你说这些?这天下规矩最严谨之处便是皇宫了。” 容歆好笑,“您听奴婢慢慢说啊。” “快说。” 容歆却并没有直接说,而是笑着催道:“娘娘您乖,先去床上躺着。” “我都成亲了,还当我是小孩子不成?”可讷敏嘴上这么说,却乖乖起身躺到床上。 容歆搬了个小凳坐在床边,说道:“奴婢并未说谎,能被安排在坤宁宫中的宫女太监,规矩能力确实是一等一的,估计用起来比奴婢等人还顺手。” “忠心呢?” “秦嬷嬷大致了解了一下各人的出处,今日伺候您梳洗的两个宫女丹彤、青碧是上三旗包衣出身,进宫三年了,之前一直在慈宁宫伺候。” “慈宁宫……”讷敏若有所思道,“那日后对她二人,只稍加注意便可。” “是,奴婢等人也会与她二人好生相处,不会让您难做。” 讷敏摇头,“倒也不必太刻意,到了我身边自然该按照我的规矩行事,想必她们也有数。” 容歆笑着答应,接着道:“除了传膳的碧蓝和太监小和子,剩下的人都是内务府正常程序派过来的。” 赫舍里家当然不至于公然在皇宫中安插自己的人,但有些事情几乎是心照不宣的,就像碧蓝和小和子,就是与赫舍里家有关系的。 讷敏从家中母亲那里知道这二人,“嗯”了一声,闭上眼睛轻声道:“我和皇上因势成婚,家中早已将现下朝堂的局势说与我,咱们做该做的,再其他的,暂且低调些便是了。” 容歆看着讷敏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她曾经在讷敏这个年纪,是万万比不得讷敏的,忍不住摸了摸讷敏的头发,道:“你放宽心,不必思绪过重,我……就算能力有限,也还能陪着你呢。” 讷敏未睁眼,在她手心轻轻蹭了蹭,唇角微微勾起,低喃:“讷敏不怕。” “睡吧。” “午时前叫醒我。” “好。” 讷敏睡了一个多时辰,醒了之后,齐嬷嬷过来将她整理出来的名册呈过来,她看了一会儿,康熙便来到坤宁宫用晚膳。 晚上康熙依然留宿在坤宁宫,容歆再不想值夜,初时也不放心不熟悉的人留在这儿,便和宫女丹彤留在外间。 好在年轻的帝后二人今日只是乖乖睡觉,并没有做其他事情,容歆不至于听到不该听的东西。 九月初十,康熙颁诏天下之后,大婚礼成,赫舍里·讷敏成为了真真正正的皇后。 第5章 第5章 康熙初期,皇上年幼,无法亲政,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四大辅政大臣共同掌握权力。 其中鳌拜战功赫赫,目中无人,行事最是嚣张跋扈,颇为康熙所忌惮;遏必隆又依附于鳌拜,以至于少年康熙日日不得安寝。 首辅赫舍里·索尼历经三朝,老奸巨猾,经常托病不愿与鳌拜正面冲突。 在朝中无能能撼动遏制鳌拜的前提下,康熙越发的处于劣势地位,连婚事都无法自主。 当时候选人中,除了赫舍里·讷敏,还有鳌拜的女儿和遏必隆的女儿。 太皇太后必然不会允许鳌拜的女儿为后,哪怕是进宫也不可;而遏必隆的女儿钮祜禄氏因其父立场之由,可为妃不可为后。 赫舍里·讷敏就是在这样的局势下,顶着鳌拜“满洲下人之女”的侮辱威胁,嫁给康熙,压力不可谓不大。 她要努力在复杂的宫中如鱼得水,要跟骄傲的少年天子培养感情,还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做一个贤良的皇后。 只不过短短两月,便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儿,显得越发娇小。 容歆眼瞅着自己费心养了这么多年的圆润姑娘细瘦下去,又心疼又着急,和齐嬷嬷每日都琢磨补身子的吃食给她。 “姐姐,鸡汤熬好了。”雪青和碧蓝一人捧着个托盘,踏进寝殿。 “端过来吧。”容歆指着二人将鸡汤放到桌子上,便对书案后的讷敏道,“皇后娘娘,宫务晚些时候再处理也无妨,您先喝点儿鸡汤吧?” “先放着。”讷敏并未抬头,依然捏着毛笔认真的写着。 容歆无奈,冲着雪青等人挥了挥手,待她们全都出去,便走到书案边,劝道:“宫务是处理不完的,您别将自己逼得太狠,身体吃不消。” 讷敏坚持写完最后一笔才将毛笔放下,边起身边道:“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对我寄予厚望,我怎能不努力些。” 容歆站在书案边将墨迹干了的折子妥善收好,称道:“您已经做得足够好,这段时间,奴婢可是数次听太皇太后对您称赞有加,皇上也是。” 讷敏慢悠悠喝着汤,“便是我做得不够好,太皇太后和皇上也不会苛责于我。” 她语气中有些其他意味,容歆稍一过脑子,便明白,如今康熙想要亲政并且和鳌拜抗衡,必然是要拉拢首辅大人的。 当初太皇太后能屈尊亲自向首辅提出婚事,现下必定也会对讷敏极好,以此来表示天家重视赫舍里一族。 不过即便全都心知肚明是政治联姻,婚内夫妻感情也是可以慢慢加深的。 最近这段时间,康熙对待讷敏的态度已经较成婚初期亲近不少,可见对讷敏还是极满意的。 讷敏聪慧坚强,性子又温婉,会得到康熙的爱重也不让人意外。 容歆微微一笑,用汤勺从汤煲中舀出两块鸡肉轻轻倒入讷敏的碗中。 讷敏一顿,拿起筷子戳了戳鸡肉,还是夹起来,嘴上则是抱怨道:“你是半分见不得我瘦。” “齐嬷嬷亲自挑了年数不太多的参,看着膳房的人炖的,就怕您不受补。”容歆又舀起两块,笑着问,“看在奴婢们这么用心的份儿上,您不得再多吃些?” “怎么还又多了呢?”讷敏双手捧着碗向前一推,等容歆将鸡肉盛进去,又拉回来。 容歆笑着轻轻拍了拍讷敏的头,道:“乖。” “哼~”讷敏咬着鸡肉,鼻间轻哼一声。她将口中这一块肉吃下,问道:“味道还不错,有给皇上留一份吗?” 讷敏并不会刻意显示自己贤惠往乾清宫送吃食,只晚膳的时候呈给康熙用,当然,她也会隐晦表明是特意准备的。 容歆知道她的行事,应道:“您放心,在灶上煨着呢,小火炖的久了,保准更入味。” 讷敏用过汤,又坐回到书案后,埋头处理公务。 约莫半个时辰,容歆提示道:“皇后娘娘,今日您还没走动,不若去外头转转?” 讷敏抬头看了眼窗外的日头,道:“坤宁宫就那么大点儿地方,都转遍了,去御花园吧。” “除了慈宁宫和前头乾清宫,旁的宫殿可没中宫大。”容歆从柜中拿出厚披风,披在讷敏肩上。 讷敏自己将绦带系上,随口道:“其他宫殿待选秀后也要住人了,我现下竟还有些盼着人进来,你说怪是不怪?” 康熙既然已经大婚,可算作成年,选秀自然也该安排上了。更何况钮祜禄家那位同样家世不凡的小姐要进宫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按理来说,应该是心怀不愿并戒备的。 容歆手上帮她整理衣衫,嘴上则是好奇的问:“这是为何?未进宫前,您不是还念叨过先前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人吗?” 八旗子弟全凭宫中指婚,稍有些权势的,正室侧室都安排的明明白白,更不要说一国之主的少年康熙。 有教导人事的宫女,还有康熙自己宠幸的宫女,虽然目前看来并不多得宠,但难免如鲠在喉。 讷敏看着容歆将她的披风拢得严严实实,小声道:“凭甚我一人在这宫中无法得见家人又不得空闲,既然早晚都要进宫来,早一些也无妨。” 容歆没想到她竟是见不得别人多在闺中,顿时忍俊不禁,“旁人晚些进宫,您便能多和皇上亲近,而且您更早对宫中熟悉,总要比后来的自如些不是?” 讷敏叹了一口气,“如今我得替皇上稳定后宫,不然将一些繁琐的宫务分出去,我便能松快许多。” 容歆笑着调侃:“不怕被人分权?” 讷敏微微扬起下巴,一本正经道:“用人之道在乎平衡,自然不能分给一人,到时她们争抢,我只需作壁上观。” “娘娘真是英明!”容歆语气略有些夸张,脸上笑意更大。 讷敏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撇了撇嘴,道:“就如你和齐嬷嬷让坤宁宫的侍从各司其职,纵观整个后宫,妃子们伺候皇上不也是这般道理。” “道理如此,却不能轻忽。”毕竟涉及到权力利益,人心最难控。 两人踏出内室之后便不再谈论这些,带着几个宫女太监便往御花园散步。 秋日午后的阳光较为温柔,今日又无风,走了一会儿讷敏身上便起了些薄汗。 容歆担心她脱了披风,风一吹再头疼,出了坤宁门便往西走,寻了一处亭子进去休息。 宫女们麻利的将软垫放在石凳上,又拿出点心干果摆在石桌上。 讷敏年纪本就不大,还有些少女心性,偷偷将脚踩在阳光照射进来的地方,脸上带笑,眼中有调皮之色。 容歆权当没看见,用眼神示意宫女们走动时让开那处阳光。宫女们没能立即领会她的眼神,雪青便立即叫着她们站到另一侧去。 讷敏小幅度动了动脖子,容歆注意到,低声询问:“樱草按肩的手法很好,让她帮您松松?” 讷敏顺着她指得方向看过去,那宫女容貌在一众宫女中极为普通,若不是容歆提起,她几乎没注意过,“便试试吧。” 樱草诚惶诚恐的走过来,垫了两方丝帕在皇后娘娘肩头,然后才轻轻按起来。 “力道再大一分。” 樱草一听,立即又加大了点力道,因着看不见皇后娘娘的脸色,神情一直极为紧张。 容歆站在旁边闲闲的看着此处的景色,深秋的御花园景色与她们刚进宫时大不相同,没有了浓郁的绿色和牡丹的艳丽,也并不显凄凉,反而有些厚重之感,想必冬日银装素裹之后更美。 这时,她注意到西边一前一后走过来两个年轻靓丽的女子。 容歆视力极好,眼神对视的片刻,甚至看到了后面那位脸上有些许瑟缩,然后看了一眼前头的女子,又继续像亭子这里走来。 讷敏也注意到了,问:“你知道是哪个宫里的?” “是储秀宫的两位庶妃。” 讷敏一听容歆的话便猜到了是谁,抬手制止为她按肩的宫女。 庶妃马佳氏和庶妃张氏,张氏是被皇上宠幸的宫女;马佳氏则是年初选秀进宫的秀女,据说还算得皇上宠爱。 先头因着储秀宫住着的几人不过是连位份都没有的庶妃,讷敏只简单吩咐不要苛待了那边,根本未曾自降身份接见过。 没想到这二人倒是主动找上来了…… “奴婢马佳氏/奴婢张氏,见过皇后娘娘。”马佳氏和张氏到亭外便行跪叩礼向皇后娘娘请安。 讷敏端庄道:“平身吧。” “谢皇后娘娘恩典。” 讷敏视线并未在二人身上停留,从碟子里捏了一颗干果,随意的问:“你二人也是见阳光正好,前来御花园散步的?” 容歆见张氏头垂得更低,了然。 马佳氏倒是镇定自若道:“奴婢二人行至此处见皇后娘娘凤仪,便来拜见,若是扰了皇后娘娘雅兴,请娘娘恕罪。” 讷敏不在意道:“何罪之有?你们也不比在此候着,自去赏景便是。” 马佳氏一顿,行礼道:“奴婢告退。” 张氏也赶忙行礼,随她一同退下。 容歆见状,弯腰在讷敏耳边低声笑道:“人家巴巴的过来,您也不给人家个献殷勤的机会?” 讷敏用帕子擦手,无所谓道:“我不耐烦理会她们。” 第6章 第6章 讷敏成为皇后的第三个月,遏必隆之女钮祜禄氏进宫来,她也是今年选秀进宫的最后一位秀女。 不同于先头几个不过是封了常在答应,还全都在一处宫殿住着;钮祜禄氏一进宫便是妃位,虽说没有封号,却也是目前康熙后宫除皇后外位份最高的。 康熙将安排妃嫔们住处的事交给了讷敏,先前几个品级低也就罢了,钮祜禄氏却非同一般,住处是一早便由康熙制定好的——长春宫。 长春宫在西六宫中,离皇上的乾清宫不远不近,可如今这宫中众多宫殿主位都空着,其中也包括较近些的永寿宫和景仁宫,不得不让人联想,这其中是否另有它意。 不过现在,钮祜禄氏住进宫里的第一晚,皇上必然是不会到坤宁宫来了。 讷敏拄着头靠在榻上泡脚,闭目养神,许久未出声。宫女们不敢打扰皇后娘娘,也静悄悄地站在一旁。 容歆从外间进来,将汤婆子塞到被子里的脚底处。 这时讷敏突然道:“容歆,今日你留在寝殿里值夜吧。” 容歆直起身,立即笑着答应:“那奴婢这就安排一下。” 讷敏点头,抬起脚,宫女立刻拿了棉布为她擦脚。趁着容歆出去还未回来,讷敏吩咐宫女道:“将我的手炉拿过来。” “是,皇后娘娘。” 皇后所用之物一直都就近备着,所以宫女先一步拿着手炉回来,待容歆进来,在皇后娘娘的示意下交给容歆。 宫女们退下,讷敏躺进被子里,容歆暂且将手炉放下,替她掖好被角,这才重新拿起手炉坐在床边。 “娘娘,您可是心里不爽快?” 讷敏点头,有顷,又微微摇头,“有些复杂,先前那些秀女我心中并未有太多情绪,原以为对钮祜禄氏也如此,却不想还是不甚相同。” “是人都会有各样情绪产生,您是皇后,却也是凡人,想便想了,有何所谓?” 讷敏下巴缩在被子里,嘴角泛起笑意,“其他人皆教我宽宏大度,只容姐姐劝我随它去。” 容歆冲她挑了两下眉,笑道:“这都是我跟您私下偷偷说的,不然被大夫人知道了,还不得罚奴婢带坏了您。” “我才不会告诉母亲。”讷敏从被子里伸出手,调皮的勾容歆的手指,“我喜欢容姐姐,容姐姐和旁人都不同。” “有何不同?还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讷敏仍然坚持道:“我总觉得气定神闲、淡然处之便是容姐姐了。” “那您又怎知,无人看见时我是何种模样呢?” 容歆一向有自知之明,她心计其实一般,唯一算是优势的,便是稳得住脾气,耐得住等待。 不然若是放任起来,单每日早起这一点,就能将她折磨得够呛。 现下讷敏尚且要小心翼翼的,她一个宫女,更不必说了,只能老实窝着。 容歆摇摇头,握着讷敏的手塞回到被子里,按压被角,道:“跟您也不怕坦率地说,谁人都想过好日子,初时苦些也不怕什么的,日后有甜便可。” “正是。”讷敏认可,又道,“如今咱们刚进宫,一切未稳,待过两年了,我便给你提个女官品级,总不能只是个宫女。” 容歆也不在乎她所言是不是一纸空文,只笑着道谢:“那奴婢便等着日后沾娘娘的光飞黄腾达了。” “你且等着,我自是不会亏待了容姐姐。” “好。” 讷敏与她说着话便有些困了,小小打了个哈欠,迷糊道:“还是小时好,冬日里冷了,姐姐能陪我睡在一处。” 容歆轻轻在她胸腹处拍着,回忆起讷敏小时候的模样,笑道:“那时候奴婢大些,您小小一团缩在我怀里,睡得可香了。” “将来我若是有孩子,也让他缠着容姐姐去……” 容歆一直到她睡得沉了,才站起身,又恐晚间她起夜绊到,将床前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出了内间歇下。 转过天清晨,因着钮祜禄氏要正式来坤宁宫拜见,讷敏也换上了正式的朝服。 容歆没有离开,而是站在讷敏身后,陪她一同见钮祜禄氏。 卯时过后,便有几个低品级妃嫔前来请安,到了卯时中,小太监来报:“皇后娘娘,钮祜禄妃来请安了。” 讷敏微微颔首,“请进来吧。” 须臾,一位着海棠红旗装的年轻女子缓缓走近,待到殿中处,盈盈下拜,行跪礼,恭敬道:“臣妾钮祜禄氏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她容貌秀丽,观之气质,温柔可亲,较讷敏记忆中的模样更加端庄。 “日后尽心伺候皇上便是,不必多礼,起吧。” 钮祜禄氏向皇后请安过后,其他低阶嫔妃又纷纷向钮祜禄氏请安。 皇后未曾在请安时有故意为难之举,钮祜禄氏自然也未有任何拖延,爽快的受了礼,便叫几人起身。 如今皇上的后宫之中,出身显贵的唯有赫舍里氏与钮祜禄氏二人。只她们二人纵使闺中地位差距不大,现在却是讷敏贵为皇后,是主,而钮祜禄氏是妾。 这坐在主位和下首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 容歆见讷敏脸上神情舒缓,心中一笑,从宫女手中接过茶盏,放在讷敏手侧,低声恭敬道:“皇后娘娘,请用茶。” 讷敏冲着钮祜禄氏几人一抬手,道:“这是本宫进宫后内务府进上的极品春茶,你们尝尝,若是喝的惯,便带回去一些。” 几人齐声道:“谢皇后娘娘。” 讷敏用茶碗盖子轻轻拨弄茶叶,喝了一口,温和的问钮祜禄氏:“听闻钮祜禄夫人身体有恙,近来可还安好?” 钮祜禄氏立即放下茶碗,恭顺有礼的回答:“回皇后娘娘,臣妾进宫时已经大好,劳娘娘挂牵,臣妾惶恐。” 讷敏想起什么似的,眼中有些其他神色一闪而过,随即她又笑道:“这便好,家中亲人康健,咱们在宫中也放心些。” “皇后娘娘说得是。” 讷敏又与她闲聊了几句,又转向其他几位常在答应,询问了几句可有人慢待,听她们皆说“没有”,便对众人道:“本宫为皇后,如今掌管宫务,若是诸位有什么事,尽可来报,本宫会视情况处理。”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应道:“谨遵皇后娘娘懿训。” 讷敏也没什么其他需要嘱咐的,便张口让她们回去,然而众人刚起身行礼,殿外突然响起一众宫侍请安的声音:“皇上吉祥。” 容歆站在讷敏身后,隐晦的观察了一下下首众人,见钮祜禄氏脸上有些娇羞,而几个不受宠难得见到圣颜的低阶妃子,都在偷偷整理鬓发旗装。 康熙踏进殿中,除讷敏外,所有人皆跪地请安。 “免礼,平身。”康熙扶起屈膝行礼的皇后,一同坐到主位上。 容歆起身时眼神瞥向偏殿,见绿沈已经端着茶碗过来,便微微后退一步。 而讷敏见到绿沈,则是起身端起她托盘上茶碗,轻轻呈给康熙,笑道:“皇上,臣妾特地让人沏得淡茶,您喝一些。” “皇后有心了。”康熙直接接过来喝了一口,随即便冲着底下的妃嫔们道,“请安结束,你们便回吧,朕陪皇后用早膳。” 钮祜禄氏轻轻看了一眼两人,低头轻声告退;其他人较钮祜禄氏还要早一些进宫,对帝后二人感情融洽早已心知肚明,纵然心中有些遗憾,却不敢多做什么。 而齐嬷嬷也不用皇后娘娘吩咐,立即便离开正殿去备膳。 容歆安静的站在讷敏身后,刚一走神,便听到康熙对讷敏道:“老大人身体欠佳,朕已经派太医前去赫舍里家问诊,皇后无需太过忧心。” 讷敏一听,感激道:“谢皇上恩典,臣妾……” “你我夫妻,何必言谢?”康熙拍了拍她的手,道:“老大人是朝中肱股之臣,又是皇后的祖父,朕也希望他康寿。” 待到两人说起其他话,容歆脑袋里还想着索尼的事。 这些年索尼经常托病,也并不完全是装得,他确实已经老了,可如今康熙离不得索尼,赫舍里家也离不得索尼,所有人都希望他活得长长久久。 今日钮祜禄氏请安,容歆越发的体会到,这宫中有一个背景深厚的娘家是多大的底气。 她不知道索尼到底是何时去世的,但现在容歆只希望,越晚越好,也多为讷敏撑一撑腰才好…… 第7章 第7章 太医当日便带回了问诊结果,康熙得知之后一边吩咐太医好生医治,一边则是让太监梁九功去坤宁宫告知皇后。 “嗻。” “慢着。”康熙叫住梁九功,沉思片刻后道,“只需告知皇后:老大人年迈,受不得寒气,将养过冬便会痊愈。” 年迈是真,偶感风寒也是真,只是没有如实告知,而是稍加委婉而已。 梁九功应了,来到坤宁宫,按照皇上的交代复述给皇后听。 讷敏听后心中担忧并未减去多少,不过她已经习惯祖父不时便要告病,便没有表露太多情绪,好声好气的让容歆送梁九功出去。 容歆一路送梁九功到坤宁宫门口,出门前塞了个荷包给他:“劳烦公公走这一趟,娘娘宽心许多,这是一点心意,您别客气。” 梁九功拒绝不成,最后客气的收下来。 容歆站在宫门口目视对方远离,然后才回到讷敏寝殿,回道:“娘娘,梁公公收下了。” 梁九功从小伺候康熙,容歆听说他未曾收过后宫这些小主的礼,正巧今日他过来,又有这么个由头,便试了一下。 而他到底是收下了,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讷敏只点点头,并未说什么。 转眼便到了年根前,本朝许多习俗都沿袭明制,康熙早早便写了几个福字,挂在乾清宫一副,剩下的送到慈宁宫、坤宁宫和几个朝中重臣家中。 从昨夜里就飘起小雪,到现在也未停下,将紫禁城妆点的出尘脱俗。 容歆和齐嬷嬷站在廊下看着小太监将福字挂到正殿上,所有人看着都极正之后,这才让小太监从梯子上下来。 回到殿内,容歆看着讷敏还远远站在窗边向外张望,笑道:“您就是再眼巴巴的看着,也是不便出去的。” 讷敏仍然不舍得从外头收回视线,嘴上念叨:“咽干咳嗽而已,偏你们紧张至此。” “您若是非要出去玩,奴婢也拦不住啊。”容歆倒了杯热水,摸着杯子不烫了,才塞到讷敏手中。 其实容歆心中明白,讷敏深知自己贵为皇后,务必得庄重,不能像闺中之时天真烂漫,想如何便如何。 不过再一想,现下她还能有玩性,也说明这宫中的日子并非全都是拘束压抑。 容歆也不忍她这点儿少年心性湮没于宫中,便又笑道:“冬日还长,总会再下雪,若是下回您身体好,奴婢伺候您去慈宁宫,陪太皇太后、皇太后一起吃养生锅子可好?” 讷敏顿时绽开笑颜,“也请皇上一起。” “是是是,自然是要请皇上的。” 这时康熙未让看门的太监通报便走进来,笑着问:“请朕做何事?” 众人行礼,讷敏见他靠近,赶忙退了一步,“皇上,臣妾有些风寒,万不可过了病给您。” “朕观你面容,倒不像有病色。”康熙笑意不减,依然走到讷敏身边,握着她的手坐到暖榻上,“可有叫太医?” “本就无大碍,齐嬷嬷和容歆太过紧张,引得臣妾也小心起来了。” 康熙看向齐嬷嬷和容歆,两人皆神色淡然,便赞道:“是该慎重些,她们也是一片赤诚之心向皇后,得赏才对。” 容歆和齐嬷嬷自然连称“不敢”。 讷敏眼睛转了转,询问道:“我身边的宫女一直未有品级,皇上看齐嬷嬷和容歆如何?” 齐嬷嬷的姓是满姓汉化,至于容歆……讷敏又对皇上解释道:“容歆爹幼年便入了一个孤老包衣的籍,只是没改姓而已。” 这些当初皇后陪嫁进宫时,内务府必定已经查验过,遂康熙不在意道:“皇后身边的人,皇后做主便是。” 既然皇上如此说了,讷敏便心中有数,趁他不注意,悄悄得意的看了一眼容歆。 容歆心下好笑,继续垂眸静立。 “皇后还未说,请朕何事啊?”康熙见讷敏面上羞涩微露,不好意思张口,便又看向容歆,“你说。” 容歆立即回道:“回皇上的话,娘娘见雪景甚美,只是今次有些风寒不便出行,便想要下一场雪时去慈宁宫陪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用养生锅子。” 说着,容歆含笑忘了一眼自家娘娘的羞色,毫不犹豫的卖掉她:“娘娘有好东西便想与皇上分享,要请皇上您一同前往呢。” 康熙一听,朗笑道:“皇后心意朕自然要珍惜,定要陪皇后同往。” 讷敏假意嗔了容歆一眼,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康熙说:“那臣妾可是记得了,下一场雪臣妾请皇上一同去慈宁宫。” “好。”康熙应承完,心情很好道,“朕今日派人去赫舍里家时,顺便问候了一下老大人,他身体大好了,皇后倘若还心存挂念,不若节后出宫低调探望一二。” 讷敏先是一喜,很快又平静下来,摇头道:“皇上体恤,臣妾心中感动不已,只是臣妾亲自回去实在有些兴师动众,还是遣人回去吧。” 康熙深深的看着讷敏,“皇后……敏儿,你是皇后,这点权利合该拥有。” “臣妾身为皇后,更该以身作则。”讷敏笑道,“倒时让容歆代臣妾出宫,臣妾再准备些药材礼物一并捎回去,皇上别心疼才是。” “自然不会,朕也准备些礼物赏岳家诸人,一并由容女史带过去。” 容歆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从没想过会从康熙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先时还未反应过来,直到注意到讷敏的眼神,立即跪下谢恩:“奴才叩谢皇恩。” 各宫妃位以上皆设有女史,其中尤以皇后宫中品级最高,正六品。 如今康熙圣口御言,虽说比不得外头正六品的含金量,但在宫中,低阶嫔妃她都可以免礼,这得少屈多少次膝? 而讷敏也笑盈盈道:“臣妾也提前替娘家谢皇上赏赐。” 既然决定由容歆替皇后回赫舍里府探望长辈,讷敏将齐嬷嬷和容歆的品级落实之后,便开始准备起来。 讷敏孝顺,赏赐长辈们的主要都是一些好的药材,其他人才是一些贵重物件儿。 待到容歆出宫前一日,梁九功也带着小太监送来了皇上赏赐给赫舍里家的礼物,容歆将两份礼单妥善收好,只等着明日一早出宫。 她一脸淡定好像只是从坤宁宫到御花园一样,讷敏却一直在殿内来回踱步。 容歆忙完眼睛随着她来回转了几圈儿便有些眼晕,无奈道:“娘娘,您不晕吗?” “我有些近乡情怯。” 容歆想说“近乡情怯”好似不太妥当,可一想到讷敏的心情,叹了一口气,道:“那您何必推辞皇上的好意,亲自回赫舍里府一趟,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讷敏缓缓摇头,“我如何又不想,只是前朝之事我帮不了皇上什么,只能谨言慎行,免得有人借题发挥。” 容歆默然。 她们在后宫不好打听前朝的事,却也或听说或从皇上的忙碌中洞察了一点局势的紧张,说实话,讷敏所言不是没有道理。 可讷敏越是懂事,容歆反倒越是心疼她。 讷敏走过来抓住容歆的手晃了晃,轻声嘱咐道,“姐姐你代我回去与我亲自回去也无异,旁的我不担心,只帮我看看祖父和父亲母亲的身体是不是安好,还有大哥他们……” “您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看。” “还有……”讷敏并无半分勉强道,“若是长辈们问起我,你便说我一切都好,太皇太后皇太后对我好,皇上对我也好。” 容歆点头,“我会看情况回答的,不会说多余的话。” “姐姐做事,我是信得过的。”讷敏四顾之后,发现没有什么能交代的,便有些失落的坐下,良久才道,“姐姐难得回去,也家去看看。” 容歆如今伴在讷敏身后,说是患难与共也不为过,便实话道:“奴婢和家中关系生疏,若说他们想念奴婢,别说奴婢不信,估计他们自己都不信。” 讷敏确实少有听容歆说过她父母的事,也没为他们求过什么,想了想也未劝说,只是道:“那还有你弟弟呢,你不是说你那个幼弟很懂事吗?” “容盛……”容盛出生之后她也什么机会亲近,不过他倒确实算是容歆在那个家中比较喜欢的人,便应道,“若是有空闲就见一见,不得闲便算了。” 不过容歆想来,除非刻意安排,否则她在宫外就那么半天的功夫,如何能见到容家那对夫妻呢? 容歆心里是这么认为的,可她出宫的时候,还是带了个装了二十两银子的荷包。 她和太监护卫一行人直接做马车到了赫舍里家,一个小太监去敲了敲门,其他人则是捧着赏赐整整齐齐的站在容歆身后。 大门打开,守门的一见到容歆,立即便热情道:“容女史您来了!主子们得知皇后娘娘遣人回来,已经在等着了,您稍等,小的这就去通报!” 容歆猜到自己如今代表皇后,身份不同于从前,却还是想得小了。 进去之后,赫舍里家一众全都跪在她面前接皇上和皇后的赏赐,虽说跪得不是她本人,容歆也是真真正正见识到,为何那么多人追逐权势…… 第8章 第8章 御赐之物,一般大臣家中多是供奉起来,容歆待众人起身之后,便道:“皇后娘娘挂念老大人身体,这药材皆是娘娘亲自挑选,万望不要搁置。” 索尼欣慰道:“娘娘一片心意,臣定当保重身体。” 在赫舍里家生活这么多年,这是容歆头一次跟这位首辅大人说话,她也不敢拿乔,客气的请索尼回去休息,免得累到。 除了索尼因病在家休养,赫舍里家其余成年的爷们儿都在当差,自然不在家中。 厅内大半女眷,容歆也是女官,索尼纵使关心皇后,也不便在此久留,便看了妻子眼,由侍从扶着离开。 其余人一一落座,大夫人也邀请容歆坐在讷敏的亲嫂子身边。 容歆也没有推辞,微一福身,爽快的坐下。 此时此刻,她不免想起进宫前那一次被老夫人大夫人召见,一个小凳对她当时的身份已是极大的恩典,现在竟然能坐在从前的主子们身边,看来这背靠之人身份高低,果然是大有不同。 不过容歆本身态度上并没有太多改变,依然温和有礼的问:“年前娘娘听闻老大人身体不适,一直辗转难眠,如今可有大好了?” 老夫人笑道:“劳娘娘惦念,已是大好了。” 容歆刚刚一直在暗自观察索尼,见他气色虽一般,动作言语还算利索,显然之前皇上告诉皇后的情况,大致上没有出入。 不过索尼到底是年迈了,较半年前更加干瘦不说,脸上手上斑点遍布,想必若是讷敏见到,心中定是极其难过。 容歆见到的是这样的,却不准备一五一十的全都讲给讷敏听,总要稍稍美化一些,或者用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 于是容歆视线落在讷敏嫂子身上,笑着问:“方才我注意到,大奶奶行动间似乎……可是有喜信儿了?” 讷敏的哥哥叫长泰,还有一个弟弟纶布,以及两个妹妹,不过现在只有长泰成婚,其他人年纪尚幼。 而大奶奶一听容歆的话,下意识含笑抚了抚肚子。大夫人则是面带喜色道:“女史好眼力,长泰媳妇三日前刚查出有孕,还未来得及向娘娘报喜。” “恭喜。”容歆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真心实意道,“这是件大好事,娘娘得知一定会极为高兴,只是可惜娘娘之前不知情,未能给未出世的外甥备礼。” 大奶奶连忙道:“此番家中众人接收到皇上和皇后娘娘的赏赐,我这孕期尚浅,不敢托大。” 容歆笑道:“您谦虚了,待我回宫之后,便将这个喜讯告知娘娘。” 众人坐在一块儿随意的寒暄了一阵儿,老夫人便让其他人先回去,只剩下大夫人和容歆,三人移步到内室之中。 “娘娘在宫中过得可好?” 容歆并未多嘴,几乎完全按照讷敏的要求将她的现状说出来,见两位夫人神色只是稍缓,又加了一句:“娘娘如今贵为皇后,处理宫务也越加娴熟,宫中诸人皆恭敬有加,确实并无不好。只是牵挂府中长辈们,若是亲人皆安,想必娘娘心中也能少些挂念。” 大夫人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娘娘一向孝顺,你且让她放心,家中一切安好。” “大夫人……”讷敏年轻却一向坚强,容歆没想到今日反倒会见到大夫人的眼泪,手足无措片刻,安慰道,“娘娘若是得知您为她落泪,定然自责不已。” 老夫人手中拐杖在地上轻轻敲了一下,道:“老大家的,别惹娘娘伤神。” 大夫人用帕子在眼下沾了沾,忍着泪意道:“听母亲的。儿媳只是每每想到娘娘那般年纪,那样懂事,心口便疼的紧。” 老夫人长叹一声,又看向容歆,“我们也别无所求,只望娘娘顺顺当当,健康无虞。” 容歆扯了扯嘴角,道:“老夫人放心。” 她今次走这一趟,就是搭个桥,免得宫里宫外只能听别人转述,不论真假,心中难免怀疑。 讷敏最担心家人的健康,尤其是老大人;至于赫舍里家想要知道讷敏的情况,有些事情容歆不会说她们也不会问,剩下的,不用容歆说他们也有办法知道,也只是再听一遍安心而已。 这些表面的话翻来覆去说多了无意义,容歆看着天色,在宫外待了不少时间,便提出告辞。 老夫人挥退丫鬟,神情严肃的对容歆道:“太皇太后是女中豪杰,娘娘若是有不懂,务必要劝她多去慈宁宫请教;再一个,中宫无宠是大忌,提醒娘娘轻重缓急。女史可明白?” 容歆猜测,老夫人的意思是要讷敏跟太皇太后皇上打好关系,至于其他的,她也不好揣测太多,便只点头应道:“我会只字不落转达给娘娘。” 此时大夫人起身对容歆道:“距离宫门关闭时间尚有余富,女史难得出宫一趟,不若见见家人,稍后再走不迟。” 容歆听大夫人所言,笑了笑,没有推辞。 大夫人的贴身丫鬟巧兰领路,容歆跟在她身后走了一会儿,发现不是去容家住处的路,询问道:“是不是走错了?” 巧兰笑着说:“回女史,没走错,年前大夫人嘱咐管家给容叔容婶换了地方,怕您不知道,才由奴婢替您引路。” 容歆不动声色的点头,没再说话。 巧兰却又道:“女史当初在府里的时候,咱们也算熟识,跟您说句实在的,从前只知道好好当差主子们不会亏待,如今看到大夫人宽待女史和浅缃她们家里人,才真真是为投身到好主家感到庆幸。您说是也不是?” 容歆笑着应:“是。”至于心中如何解读巧兰的话,容歆并未表露出来。 “先前姐妹们还在担心女史会与我们疏远,现下看来,全是那起子心眼儿小的丫头们想太多。” “我是什么人,巧兰姐姐还不知道吗?盖因无法在宫外久留,否则定要见见大家的。”是不是“姐妹”,容歆自己心里有一杆秤,从头到尾语气都温柔舒缓。 不过客套一句便罢了,再继续就显得过分虚假了,便转移话题道:“还有多久到?” “出了夹道便到了。” 赫舍里府,容歆虽然没有每一处都去过,但大致格局还是清楚的,如果她没记错,这一处应该是府中管事住得。 果然,靠近之后,巧兰便将哪一间住着哪位管事一一介绍给容歆听。 现在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在当自己的差事,容歆仍然见到了熟悉的人,不过她只点头示意,并未停下。 路过几家便到了容家的住处,巧兰走到一扇门前敲了敲门,喊道:“容叔,容婶子,娇客归家,快出来!” 须臾,一阵脚步声,门打开,门里站着一个神色激动的中年男子,“歆儿……” 巧兰笑着道:“我便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我去戴家坐坐,一会儿来寻女史。” 她说完一福身便转身离开,容歆从她身上收回视线,看向容家夫妻以及他们身后的容盛,淡淡的问:“父亲母亲,不邀请女儿进去坐坐吗?” 虽说容歆自认为一如从前,未曾改变,可在旁人看来,只不过短短半年,她身上气势更盛往昔。 容家夫妻冷不丁见到她颇有些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容歆一出声才反应过来,赶忙招呼道:“外边儿寒气重,快,快进来暖暖。” 容歆随二人进屋,微一打量了较原来更宽敞更亮堂的屋子,随意道:“如此看来,父亲母亲过得确实不错。” 丁氏忍不住得意道:“里间是个套间,盛儿也有了自己的房间,搬进来那日他高兴坏了!” 容大咳了一声,见妻子得意的嘴脸收敛,这才道:“都是主子们恩典,屋子大了些,花销也比从前大,我和你娘那点儿月钱,将将够吃用……” “是吗?”容歆看了眼丁氏手腕,刚刚她一抬手露出的镯子可不像是仅够吃用的。 而丁氏为了找补,附和道:“是,是,冬日烧屋子就废了不少钱。” 容歆没搭理她,坐下冲着容盛招招手,等他走到面前,抬起他的手打量了一会儿,笑道:“看来今年没有冻伤。” 她的手又白又嫩,和容盛的手对比十分明显。容盛不好意思的抽回手藏在身后,腼腆道:“他们说,都是托了姐姐的福。” 容歆也不谦虚,直接点头,“你知道便好。” “姐姐在宫中辛不辛苦?盛儿听说女官可以出宫,等将来盛儿长大了,接姐姐出来孝敬姐姐。” 丁氏一把拉过儿子,不过脑子地教训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能伺候娘娘那是天大的福气!回什么回!” 容歆眼瞅着容盛被扯了个趔趄,笑容淡下来,“盛儿秉性纯良是好事,希望父亲母亲能明白,若是在他面前随意说话教坏了孩子,移了性情,我有的是小宫女小太监伺候,你们晚景如何就未知了……” 第9章 第9章 丁氏攥着儿子手臂的手下意识一松,随即又不服气的争辩道:“盛儿孝顺着呢,你少挑拨。” 容大冷着脸喝道:“丁氏!” 丁氏一听当家的发怒,缩了缩脖子,搂着儿子往墙边站了站,小声嘀咕:“不说便不说,我生她出来还不能说话了吗?” 容歆忍不住扶额,她此刻宁愿丁氏是个有心机的,也不愿意看到她缺心眼儿似的自私自利。 但凡有些心眼儿的,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儿,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怎么到她这里,一点儿时务都不识呢? 若是旁人,从她进宫前那一番话之后,再见面必然要好声好气的对待,哪像她这个娘,事情总是做半截就露出本来面目…… 丁氏的心理,容歆大概也能猜到,一直深恨她不像别人家的女儿那样对父母言听计从,既想从她这儿占好处,又不想落了当娘的面子。 真是……教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容大见妻子闭嘴,伸手从她怀里带过儿子,推到容歆面前,情真意切的说:“歆儿,你弟弟是个好的,爹肯定不会让你娘教坏他。爹也是疼你的,将来你若是想要出宫,爹也愿意照顾你。” “你……”丁氏刚要张口,被容大一瞪,悻悻的闭上嘴,瞥了一眼容歆,扭身甩开里间的帘子,独自一人生闷气去。 容大也不管她,眼神祈盼的看着容歆,劝道:“歆儿,爹知道你要回来,特地让你娘给你做了些糕点,虽是比不得宫中的,可都是家里的心意,你尝尝?” 容歆顺着他的手看向桌上的糕点,看起来很精致,应该是真的花费了心思。 容大见她未动,推了推儿子,“快请你姐姐吃糕点。” 容盛听话的说:“姐姐,吃糕。” 容歆见他偷偷吞口水,拿出腰间的帕子,擦了擦手,捏起一块儿递向容盛嘴边,道:“你也吃一个,我这次出宫是有正事,若是下次有机会再出来,给你带些宫中的糕点尝尝。” “真的吗?”容盛鼓着脸惊喜的问,“宫里的点心是不是更好吃?” 容歆语速慢条斯理,语气不容置疑道:“口中有食,不能言。” 容盛立即捂住嘴,只看见两腮飞快地动了几下,然后就往下咽。 “徐徐食,不可急。” 容歆拿开他的手,白皙的手指抹掉他嘴边碎屑,温声道,“盛儿,你纵然年幼,也要明辨是非,知善恶;多看多思多学,切勿犯口忌。” 容盛不见得懂,可他心中一向认为这个不常见到的姐姐厉害无比,遂十分信服的重重点头。 容歆勾起唇角,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站起身,道:“大夫人好意安排我过来见你们,盛情难却,现下见也见了,还得回宫,不必送。” “歆儿。”容大抬手拦了一下,见容歆的眼神扫过来,赶忙收回手,尴尬道:“不再留会儿了?” “父亲见谅,女儿得回去复命,便不留了。” 容歆从小便知,容大就是个见利行事之人。 才刚他表露出来的不舍,容歆不知道有几分真心,不过真心也好,演技较从前更精进也罢,都无所谓。 容歆现在只需要大家相安无事,并不想要费心维系什么亲情。 更何况……私心里,相处十年一向待她至诚的讷敏,更重几分。 容歆不怕承认,他们之间如今除了利益全无其他温情,恐怕也有她本身对这段关系比较消极的因素。 容家夫妻轻女,她便顺势疏离,确实给自己减少了麻烦,却也让原本可能会存在的父女母女之情淡薄如斯。 所以容歆总想,给他们些无伤大雅的好处,也是应该的。 临走之前,容歆将荷包放下,也未多说其他,径直出了屋子。 容大直说她不知道戴家在哪儿,坚持要带路,容歆也没跟他争辩,谁成想刚拐出去,便见到巧兰从前头一户屋中出来。 送巧兰出屋的年轻女子,容歆眼熟,却理不出是谁,便没有纠结,只微微颔首示意。 那女子福身回礼,巧兰则是笑着介绍道:“叶氏,女史不熟悉,她当家的女史肯定知道,就是三老爷身边的戴鹏。” 容歆一听,笑容较适才真诚些许,“原来是戴家嫂子。” 再一细看,便发现她头上的银钗更加眼熟,容歆笑意加深,道:“戴家嫂子见谅,我今日出来许久,不敢再耽搁。” 叶氏忙道:“奴婢不敢耽误女史正事,您慢走。” 容歆请父亲也在此留步,随巧兰又去后院儿向大夫人告辞,得了一匣子赏,这才离开赫舍里家。 “启程回宫。” 一个“回”字,现如今皇宫才是他们的归处。 马车上,容歆只随意的将匣子包起来,听着外头的人声始终嘴角含笑。 坤宁宫中—— 讷敏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问道:“嬷嬷,容歆应该进宫了吧?” 齐嬷嬷回道:“想必是的。” “大半日未见她,心中还有空落……” 齐嬷嬷笑,“容歆从小紧着娘娘,少有离开您太久的时候,别说您,老奴也有些想念她。” 说话间,小宫女进来汇报:“皇后娘娘,女史回来了。” 有顷,一脸笑容的容歆踏进殿内,踱步走到讷敏身边,躬身道:“容歆回来晚了。” “不晚。”讷敏牵着她的手,追问,“家中可还好?” “正要让娘娘宽心,府上一切皆好,也见到了首辅大人,因病瘦了些,精气神尚可。” 容歆又将在赫舍里家的所见所闻全都描述了一遍,见讷敏听得入神,便又转述了老夫人的话。 讷敏入心,恰巧第二日晌午又飘起雪花,便一面派人去邀皇上,一面先一步去慈宁宫。 早上讷敏已经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过安,但人年纪大了,好清静却也不想太清净,有些老人甚至极好热闹。 总之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对于讷敏的到来都极为高兴,听得讷敏说要一同吃养身热锅,孝庄立即便笑道:“敏儿孝心,如何准备,由你安排便是。” 其实膳房做得锅底味儿更好,但讷敏张口,孝庄便由着她鼓捣,权当享受天伦之乐了。 而讷敏得了太皇太后的话,指了指容歆,道:“我这侍女学了不少养身方子,她调得汤锅,用了浑身暖和,您一尝便知。” “哦?若果真如此,定要给赏。” 容歆对于得到孝庄这个传奇女人的视线关注,心中微窘。 讷敏爱屋及乌总以为她没一处不是顶好,小孩子一样想要炫耀又巴望着其他人也一样认同,可她的手艺怎么可能比得上宫中膳房的厨子呢? 好在容歆心知肚明,即便她弄出来的不甚美味,太皇太后也不会在意,而她老人家就算要赏也是冲着讷敏,不是容歆。 想通这个关节,容歆十分坦然一福身,随慈宁宫的宫女去膳房。 到了膳房,容歆也没亲自动手,口述给厨子由他们准备,只是嘱咐道:“羊肉温中暖下,食多易上火,劳烦再多备些青菜莲藕之类的。” 膳房的管事应了,麻利的招呼人开始准备。 宫女听了她一系列有条有理的吩咐,好奇道:“容女史是从何处懂得这些的?” 容歆也未隐瞒,答道:“我自小侍奉在皇后娘娘左右,皇后娘娘读书识字,我便向先生请教这些养身之道,以便更妥帖的伺候娘娘。” 其实也是容歆从前被宫斗剧荼毒太深,总以为进宫之后必定是一番腥风血雨,所以出于忧患意识,刻意学习了一下。 可惜有些想当然,这些东西是真不好学,也没有途径学习。 她看书请教那点儿药理知识,也就炖个汤放点妨碍不大的药材,妄想识毒治病根本不可能。 汤底炖的越久味道越醇郁,容歆与小宫女耐心的在旁等候,听正殿那边来人说皇上来了,晚膳的时间也差不多,众人这才将锅和备好的菜往殿中端。 容歆回到殿中,正欲伺候讷敏用膳,不想一直随侍在孝庄身边的苏麻喇姑慈祥的对她说:“太皇太后赏了咱们一锅,容女史随我去偏殿吧。” “是、是。”容歆向讷敏他们行礼之后,难得有些拘谨的跟在苏麻喇姑身后。 待到偏殿,容歆却只坐了半边凳子,背脊挺直,直到对方让她动筷子,容歆才抓起筷子,几乎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容女史不必如此拘束,自在些便可。” 容歆扯出笑容,应道:“是,您先用。” 苏麻喇姑十分和蔼的看着她,“前几次见你一直稳重大方,我还和太皇太后言道,比我当初强上许多,没想到还是个孩子。” “让您看笑话了。”容歆不好意思,说来有些没出息,之前远远观望着不觉什么,现下实在是距离太近,她不受控制的便有些束手束脚。 “无妨,都是这么过来的。”苏麻喇姑亲自夹了一筷肉到容歆碗中,笑着催促,“吃吧,莫要害羞。” 容歆柔声道谢,莫名的,紧张情绪渐渐舒缓下来。 第10章 第10章 原本孝庄便对讷敏极满意,讷敏又主动亲近,两厢皆有心,祖孙媳三人感情越加深厚,每每见面皆是有说有笑,气氛十分融洽。 更何况讷敏年纪虽轻,却将宫中打理得无一处不妥当。 如今后宫中妃子是少,每日晨昏定省的就那么几个,钮祜禄氏看起来脾气是个好的,其他位份低的更不可能也不敢惹出什么大风浪来。 但这不妨碍讷敏当得一声“贤后”的称赞,前朝后宫,再如何想挑毛病的人,也难说出一句不好来。 康熙看在眼里,与讷敏相处时全没了先前的公事公办,闲来无事每日总要到坤宁宫来一趟,一月有半月都宿在坤宁宫中。 不止帝后感情亲睦,连带着乾清宫与坤宁宫的宫侍们也越发的熟悉,言谈时较旁人少了几分刻意疏离。 而满宫皆知,皇后娘娘最信重的便是容女史,几乎谁人见到她都先客气三分,哪怕是乾清宫、慈宁宫的宫侍也是如此。 容歆待谁都是温柔和气的模样,宫中与她接触过的人,总觉得舒坦,没有文采又想不出形容来。 “如沐春风。”雪青笑着提醒膳房这位宫女。 宫女听后,一抚掌,“对!正是这个意思,还是姐姐有学问。” 雪青解释道:“这是皇后娘娘说得,我哪里有这个本事?” 宫女语气中有些羡慕道:“这样好脾气的管事女史,待你们定是十分宽厚不严苛吧?” 雪青笑容微收,认真的说:“无论何处,下头的人不出差错,上头管事自然不会苛责。” 皇后娘娘和容女史平常确实待她们宽和,但若是犯了错,一向也是按照规矩处罚,绝不容情的。 早年,就是容女史自己,若是做错了什么,她都会主动领罚,就是这两年大家都做习惯了处罚得才少了。 旁人不知内情,可她们三个陪嫁进宫的,是万不敢太过松懈的。 因此,雪青深知闲聊也该有个限度,见给娘娘准备的银耳羹备好了,立即提着食盒离开,不多做停留。 雪青一路稳稳当当的拎着食盒回到娘娘寝殿,发现容女史不在娘娘身边,一边将银耳羹端出来,一边恭敬请道:“娘娘,用银耳羹吧。” 讷敏随意的摆摆手,“先放着吧。”说完,继续看宫务。 初春外头还凉,一路走过来银耳羹正好不烫嘴,雪青看了眼门的方向,咬了咬唇,道:“娘娘,您不趁热喝,女史知道了,奴婢没法儿交代。” 讷敏一听,无奈的放下折子,“现下你们几个都知道如何拿捏我了。” “您这可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哪里有那般大的面子?” 雪青满脸带笑,盛出一碗银耳羹端给皇后娘娘,“才刚在膳房,还有宫女羡慕奴婢伺候您呢,可见奴婢们如今过得好,全赖娘娘优容。” 讷敏失笑,“旁人吹捧也就罢了,你们也如此?” 雪青不好意思的挠头,“奴婢头一遭说巧话,没惹得您不高兴才是。” 容歆走进来正好听到后一句,见两人言笑晏晏,便笑着道:“正好雪青回来了,我刚刚已经安排好,明日你跟着浅缃一同出宫,代娘娘探望一下老大人。” 讷敏放下勺子,淡笑着说:“宫门落锁前回来便可,顺便见见家人。” 雪青努力抑制一脸喜色,看了一眼容歆,问道:“不是女史代娘娘出宫吗?” 容歆递了个帕子给讷敏,并未解释,而是语气随意地叮嘱:“出宫后注意言行,别堕了娘娘的面子。” 雪青严肃认真地点头,“一定。” “娘娘用完了,端下去吧。” 容歆眼瞅着她出门,才对讷敏道:“奴婢刚刚问了一下,绿沈那丫头在府上没有牵挂,主动让了这个恩典给雪青,到时浅缃会跟雪青说的。” “你不也是让了出宫的机会给她们吗?怎么不愿意提?” 容歆笑了笑,不在意道:“随您进宫的就这么几个人,总要关系紧密才好。” 齐嬷嬷多是稳坐坤宁宫中以一副严肃之相震慑宫人,不常随身伺候在讷敏左右,忠心却无可置疑。 浅缃几个岁数小,常在宫中走动,便是一贯稳重却也难免担心她们心性不定,而这几个丫头万一有什么不好,最受伤的便是讷敏。 至于容歆,她自个儿知道自个儿的事儿,出不出宫无所谓,不如卖这个好给另外三人。 从入宫以来,三人一直这般,有些个想法打算,容歆和齐嬷嬷从不与讷敏隐瞒,私自做主更是没有过得。 讷敏正是了解,见她如此说了,便没有多言,而是说起心中担忧的另一事:“不知祖父他老人家是否会苦夏……” “赫舍里家仆人众多,老夫人大夫人定然也会悉心照顾老大人,娘娘您的心意家中必回明白,切勿伤神,有损身体。” “道理我自然明白,可真要付诸于行,总有所不及。” 第二日浅缃和雪青从宫外回来,汇报给讷敏的内容大致上也是喜多余忧,可容歆都能听出,老大人的身体肯定是比她上一次见到时更差了,更不要说聪慧至此的讷敏。 待到入秋,讷敏越加担心祖父的身体,遣人回去便勤了些,几乎一月一次。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挡索尼的病越来越重,索尼又是重臣,牵一发而动全身,康熙也焦虑,讷敏在他面前还要藏起自己的负面情绪,努力劝解宽慰他。 容歆是全然接受她其他情绪的唯一人选。 可老大人毕竟是一直疼爱讷敏的祖父,旁人如何开解也无法感同身受,容歆只能说些其他事转移讷敏的注意力。 康熙五年就在这样平静中夹杂忧虑中缓缓走过,一迈入康熙六年不久,宫中出了件大喜事,庶妃马佳氏有孕。 宫中定期会安排太医为后妃请平安脉,其余人虽是无封号的庶妃,讷敏却对伺候过皇上的女人皆一视同仁。 所以在马佳氏自己尚且不知道的时候,她便先得知了此事,情绪震动是必然的,但她很快便安排更擅长妇人科且经验老道的太医前去看诊,另一边通知乾清宫和慈宁宫。 容歆亲自送了太医离开坤宁宫,回到殿内之后,见讷敏闭目沉思,小心询问道:“娘娘,可要备赏?” 讷敏缓缓睁开眼,颔首,低声道:“备吧,丰厚些,毕竟是第一个怀上皇上孩子的女人。” “奴婢省得了。” 容歆握了握她的手,发现有些凉,便将手炉重新添了碳,塞到她手中,提醒道:“娘娘,现如今皇上想要亲政,这个孩子,意义重大。” “是啊……大喜事。”讷敏手不自觉的覆在腹部,喃喃,“不知道我的皇儿什么时候能来,我和赫舍里家,也需要一个皇子。” 容歆听她提到赫舍里家,微微蹙眉。 现如今赫舍里家的门庭全靠索尼在撑着,大老爷噶布喇平庸,三老爷索额图倒是能力出众,却根基尚浅,至于其他子嗣,更是不用提。 不止后族,连皇上也希望中宫育有嫡子,讷敏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可讷敏现在才多大,这时候去挣一个孩子…… 容歆摇摇头,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像她从前听说得那些私下里避孕的行为,根本无法操作,更是闻所未闻。 就是能做,这种事一经发现,估计罪名得等同于谋害后妃皇嗣,还有命活吗? “娘娘,您早晚会怀上皇嗣,咱们便趁着现在好生养身体,待到小皇子来了,您也不受罪不是?” 讷敏点点头,“你说得有理。” 容歆见她听进去,故意捏了捏讷敏的手腕,埋怨道:“您这手腕上哪里还有肉?进宫前可不是这样的,这次您可不能再找借口少吃了吧?” “我可不少用膳了。”讷敏搂着她的腰,撒娇道,“现下不止你一个看着我,我但凡让放放,浅缃她们几个全都提你,你却还道不够。” 容歆放任她使脾气,哄了好一会儿,这才出去。 齐嬷嬷已经准备好给马佳氏的赏,呈了单子由讷敏过目,确定稳妥,便由容歆带着前往储秀宫。 马佳氏如今月份尚浅,行动间已经小心翼翼得夸张,容歆着她的宫女将人扶稳不必跪,直接赏完东西,然后才打量起马佳氏这屋子。 讷敏善待诸人,冬日里炭火从未少过分毫,所以这屋子里极为暖和。不过现下储秀宫中住了不只一个庶妃,宽敞程度自然是比不得别处宫殿。 容歆观察过后,对马佳氏道:“皇后娘娘言说,小主现下龙胎未稳,不宜挪动,便先安稳住在原处,日后再做安排。” 马佳氏扶着肚子,笑着回道:“奴婢全凭娘娘安排。” “太医稍后便会再来为小主细细请脉,有任何需要慎重之处,娘娘已经交代太医告知于小主,届时还会让内务府再派两名宫女过来伺候。”容歆顿了顿,又道,“有任何不适,或是缺什么少什么,定要及时回禀娘娘。” “奴婢谢皇后娘娘恩典。” 容歆准备从储秀宫离开的时候,正好碰到了来请脉的老太医,省得他还得再去坤宁宫回禀,便又停下脚步,待他诊完脉才走。 这一会儿功夫,又迎来了乾清宫和慈宁宫过来的人。 容歆跟她们都熟,又在这儿待了好一会儿了,跟两宫来人说起话比庶妃马佳氏都要方便些,便直接将马佳氏的情况一一跟她们说了个详细。 顺便又将皇后娘娘对庶妃的安排也说了,颇有些抢了马佳氏风头的感觉,她自己刚开始没意识到,后期意识到了也没当回事儿。 马佳氏就算对皇后娘娘和她生了嫌隙,也半点法子都没有,毕竟她现在只是怀了,将来升不升位份,还要看皇后娘娘愿不愿意抬举她。 而且就算真的生出大皇子,也是认皇后娘娘为皇额娘。 容歆几乎代表皇后,这么有心的在储秀宫全程陪同,看在宫内外这些人眼里,那便是皇后有“一国之母”,“贤良之后”的风范,众人皆交口赞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