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妖气李尘》 第一章 九殿下 “主子,这是今儿宫外传来的消息。” 小七急匆匆进了屋子,一抬头瞧见自己主子正在沏茶。 即便天天瞧见这张脸,小七仍然觉得,自家主子长得有点儿过分秀气了,尤其是一对儿桃花儿眼,别说算命的,就算是普通人瞧一眼,恐怕都得说一声:这孩子这辈子,怕是命犯桃花。 反正活了这么大,李尘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哪怕把后宫里那些娘娘们加起来,也比不上自己主子的一星半点儿。 “小七!小七!”李尘冲着面前发呆的小奴才晃了晃手。 小七这才回过神来,忙把手里的竹简递了上去。 李尘接过竹简,面上微凝,若有所思,与此同时,一阵青色流光在竹简的表面闪过,竹简消失不见。 得了消息,李尘起身,“走,去后园儿。” 小七应了一声,连忙去给李尘开了门。 门外细雨斜斜地挂成一道帘儿,清风携着青草泥土地味儿穿过堂前,雨珠子击打瓦片,微风抚着树枝蹿过去,类同琴声的声声入耳。 宁静的夜色里—— 嗡! 李尘一只脚刚迈出去,斜刺里流星似的寒光掠过,兵器的铮铮啸响刚到,寒光已经将将抵在李尘的喉处。 李尘的神色不变,食指轻轻一弹,寒光抖动,又听一声闷哼,一道人影趔趄后退。 铛铛铛! 一柄长剑落地,蒙着面的杀手向后摔倒,手掌处滴滴答答流着血,显然是方才被震伤的。 此时此刻,杀手震惊异常,显然这个刺杀对象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主子,看刚才出手,应该是四季楼的夏流。”小七在旁说了一声,面色平静,仿佛刚才的刺杀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儿。 李尘点点头,冲对面的杀手笑着道:“你们这些人,天天蒙着面,成名的绝技却不肯变,又总想着一击绝杀,基本上一出手就暴露了身份,不知道蒙面干什么,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说完了话,李尘从小七手里接过伞,转身向后园儿走去,竟看到没看还在身后的杀手,不知冲哪儿喊了一声 ,“秋风,冬雪,你们的熟人来了!招待一下。”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个阴影里,随着轻风飞出两个穿着青色袄裙的女人。 一个腰肢轻摆纤细妖娆,无一处不透着江南的温婉劲儿。 另一个寒霜满面,不苟言笑。 都是当初四季楼的派来的杀手,只是因为长得漂亮,被李尘留了一命,收入麾下,方便平日里的进进出出。 另一边。李尘和小七踢踏着青石板小路,溜溜达达到了后园儿。 “主子,刚才那个已经是这个月第六个了。”小七低低说着话,悄悄瞥着自家主子的神色,“那几位殿下越来越过分了。” 李尘应一声:“皇家子弟,常规操作,眼瞧着老爷子年纪越来越大,少一个人就少一份儿威胁。” 小七早就习惯了自家主子事事无谓的淡然,只是心下不忿,“不管怎么说,您从来没有得罪过他们,也从来没和他们争过抢过那个位子。” 现在正是黄昏,后园儿的竹林里刚起了雾,两个人身影就在雾气里隐隐约约地穿行,李尘的声音在一片静谧里传出来,“只要我活着,其实就是得罪了他们,而且,谁说我不争不抢?” 小七听了自家殿下的后半句话,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头竟兴奋起来。 说着话,两人来到一个屋前,小七推开了门,李尘走进去。 屋子里影影绰绰十几个人,听见开门儿的声音,下意识眯了眯眼睛,身体也反射似的抖了抖。 这些是十年来刺杀过李尘的人,他们被关在这儿,日日夜夜严刑逼供,就连自杀都成了奢望。 摸着下巴瞧了半晌,李尘伸手指了三个人头,“这三个,放了,其他的,全都杀了吧。” “好。”小七应了一声。 “回去给我二哥三哥六哥带个话,那个位子,没他们的份儿。”李尘转身出了屋子,只留下一句话,说得像极了吃饭喝水,平平淡淡。 身后,有杀手在临死前嘲讽地唾骂和大笑,“你说没有我家主子的份儿!难道有你这个废物的份儿?朝堂之上,又有哪 一家是你的势力?哈哈哈——” 第二章 妖族圣子 没去管身后杀手的结局,李尘只吩咐了一声,就带着小七出了府。 马车的轮子卷着泥泞上了大路,驾车的马夫是一个右臂弯曲的侏儒,他驾车极快极稳,少有颠簸,远远瞧过去,单看车身还以为是在雨路上滑行。 车里,小七扇亮了一盏小火炉,又用防火的油纸包住,烟熏的雅淡香味儿和热气同时透出来,于是车里有暖烘烘的慵懒和舒服。 他一边做事,一边儿瞧着李尘,“殿下,您当年,到底怎么收服秋风和冬雪的?” “流魂咒。”李尘正掀起帘瞧着外面,闻言头也不回地回答。 小七听见这句话手抖了抖,手指头一不小心戳进了火炉。 嘶—— 一时吃痛,他急忙吹了吹。 紧接着,小七震惊道:“您什么时候学会的流魂咒?族里长老不是说,您参透天书之前,不能学习任何咒法吗?” 李尘这次没出声,只是瞧着窗外披着蓑衣匆匆来往的行人。 “希律律——” 马车停在一家酒楼门口,名为春衫薄。 李尘和小七走进去,径直上了四楼,引得一二层客人频频侧目。众所周知,春衫薄的客人非富即贵,能上得了四楼的,更是手眼通天。 不多时,几个曼妙舞娘随着小厮走进来,端坐在李尘左右。气质长相无一不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房间里,隐约可以听到台下的歌妓咿咿呀呀唱着小调,偶尔几声叫好。 梆梆梆—— 又有三声敲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走进来,冲李尘深深作个揖,“殿下。” 挥手施了一个咒,于是屋子里除了李尘和他以外,所有人的耳朵里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三件事。”李尘敲了敲桌子,没有废话。 老者神色一振,他在这间酒楼蛰伏十几年,这还是第一次听面前这位殿下如此郑重和直接。 “第一,和族里说一声,我要开始争人族那个位子了。” “第二,这几天,我会向宫里提出要求,千里奔袭,前往陨 墨山。” “第三,进陨墨山之前,我会找机会回一趟族里,接受第二次传承,让大长老提前做好准备。” 一旁,小七只看见自家主子说了一些话,对面的老者不住点头。 看着李尘的肃然神色,小七一时有些失神。 谁能想到,这位人族的九殿下,同时还是他们妖族的太子?! 两个负有深仇血海的种族,最高贵的身份,竟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当年,殿下一经出世,有三十三朵莲花伴生,有金乌图腾挂满梧桐,有天书垂落妖族圣山,这一切异象,都和祖上流传的预言相同,是能令妖族再创千万年辉煌的圣主,偏偏,这个注定的妖族圣主,在接受传承前,却被检测出是人族血脉。 一时间,族内哗然震动。 想到当年的场景,小七有些恍惚。那年他还年轻,才六十多岁。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族里一向团结的七十二名长老分成两派,大打出手,差点儿掀翻了祖地。 最后还是大长老力排众议,让殿下接受了第一次传承,接着倾全族之力,为殿下伪造身份,进入人族圣朝皇室。 说来奇怪,当年大长老也说过,哪怕倾尽全力,哪怕那位人族陛下确实是个四处留情的风流种,殿下能成功进入皇室的几率也不大,但最后,经过层层筛查后,殿下居然真的以九皇子的身份进了宫。 而自己,也成了殿下身边儿的奴才。 “小七。”李尘拍拍小七的肩膀,指了指旁边儿一个丰腴白腻的姑娘,“事儿聊完了,玩儿着。” 小七回过神来,瞥了一眼又白又深的起伏曲线,脸红了红, 瞧着小七的模样,李尘哈哈一笑,这十几年来,两个人来这儿的次数也有几十次了,每次来这家伙都像个雏儿。杀人的时候面不改色,偏偏怕这个。 推门儿走出去。只听见楼下正在竞价,拍今儿晚上花魁的春宵一刻。 “二楼一点红,刘老板,银钱三百!”小厮高声喊价。 三百两,几乎是京都外围一处小院儿的价格了。 李尘冲身后老者招了招手,转身进了屋子。 老者心领神会,上前喊价,“四楼白玉京,李老板,银钱一千!” 全场鸦雀无声,再也没人喊价,只是有几个有心竞价老板愤然:哪来的狗大户,哪有人这么喊价的?别人三百两,你直接一千两,这不是哄抬市价吗? 李尘没去管身后事。毕竟,妖族有的是钱! 酒过三巡。 李尘和小七进了花魁的专属房间。 花魁牡丹见进来的是两个人,吓了一跳,低低叫了一声,“啊!两位老爷,你们这样,不合规矩,这样是要加钱的!” 李尘摆摆手,“没事,给你双倍。” 牡丹这才放下心来,低头露羞涩状,“老爷您说笑了,其实不合规矩也没什么,您长得这么好看,奴家心里也是开心的。” 风月场上,哪个花魁不是久经沙场,哪有那么多清倌人,你以为是小说吗? 李尘却根本没瞧她一眼的意思,只是道:“开心就好,去取琴来,唱歌儿吧。” “嗯?”牡丹疑惑。 半夜子时。 “前路茫茫多艰险,盼君日日有进退——”牡丹一边儿抚琴,一边儿唱着京都人人知晓的曲调儿。 口干舌燥的京都名妓抬头看着窗边儿那个坐着的年轻人,心想:他总该不会想着,让我唱一夜吧?以往晚上也吹点儿乐器,但是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小七也怔怔瞧着李尘,只觉得这位妖族太子,人族九殿下,外人看来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此刻映着外面儿的斜风细雨,却有说不出的落寞。 一直到了寅时。 花魁牡丹口干舌燥,比以往弄萧吹笛子还累。 就在这时,李尘起了身向门外走去。小七急忙跟上,“主子,怎么了?” 李尘笑着道:“刚才瞧见了我的那位六哥。趁着今儿晚上赶巧,送他一份儿大礼。” 春衫薄楼下,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车里,正是当今圣朝的六皇子。 第三章 清晨的雾,皇子的头。 落了一整天的小雨总算停了。 月亮从层层叠叠地乌云里探出脑袋,青石砌成的大道也在朦胧的雾气里现出本来的颜色。 “殿下,马车身边的那个人,是整个圣朝有名的剑客,名叫叶不凡。据说,诸位皇子身边的护卫,仅有四位彼岸境,他就是其中一个。”长街尽头,小七对道,“殿下,我建议,咱们改日带着其他人一起来,让她们引开叶不凡半炷香的时间,这样才好下手。” 李尘置若罔闻,自顾说道:“说起来,往日来刺杀我的人里,确实没有彼岸境的高手。传说中,修行六境里,彼岸境最捉摸不透,它虽然只是第三境,有些人的战力却远比第四境更强。” “是的。”小七道:“人族和我们妖族不同,人族从第三境彼岸开始,出手就已经成势,非普通人力可挡。每一个彼岸境,领悟的势都有所不同,所以威力也不同。传闻北方镇守陨墨山的那位枪圣,初入彼岸境便一枪开了半座山头。从此之后,陨墨山外多了道名为一线天的峡谷。” 说着话,马车已经越来越近。 两侧林荫的阴影下,雨后癞蛤蟆的咕咕叫声,迎着车轮和马蹄的节奏起伏不定。房檐和树叶儿上的水滴珠子似的滑落下去,一层层涟漪倒映翻转的半个世界。 “小七,你先退后。” 没等小七反应过来,李尘的影子已经像离弦的箭,紧绷之后,一往无前,笔直而惨烈。 “叶不凡!特来讨教你的剑法!” 人未至,杀气先铺满长街。聒噪的蛤蟆停了声儿,悄悄蹦进旁边的水渠。房檐下的小水洼被震碎,镜子里的世界顿时张牙舞爪。 下一瞬。 激荡的雾气里,一阵阵电光似的火花掠过,那是铁钎子和长剑交击造成的。击打产生的火星落地后迅速熄灭,一个个残影一样的脚步就在这些火星和雾气中穿行。 李尘手中的铁钎子,长三尺一寸,是出妖族祖地时,妖族大长老给他的,只说是天外陨铁提炼,柄处有奇特的睚眦纹路。比世间的长剑更锋锐,也更合手。 “什么人!” 叶不凡的猝不及防的怒吼声响起,两道影子先后 融进雾里,就像两条布匹中穿行的针线。 很快,没人能看清雾气里的两道人影,甚至已经分不清哪一边才是叶不凡,哪一边才是李尘。 只有凛凛寒光,只有偶尔传出某人的闷哼,只有速度达到极致的啸响!两道残影的一瞬停顿,必有一股劲风疾掠,掀起两侧林荫哗哗作响,掀起马车前帘,露出帘后面目狰愤的李乾。 长街尽头,小七勉励看清二人战况,瞪大了眼睛,“殿下什么时候也有了势?不对,殿下什么时候,也进入了彼岸境?!” 铛铛铛铛铛铛!眨眼又是数十击!地面的坚硬青石不知何时出现了数十处碎裂,裂痕汇聚在一起,像极了不规则的蛛网,交织密布。 二人交手不过数十个眨眼,对雾气外观战的人而言,却好像过了许久,连呼吸都下意识死死屏住。 噗! 终于,这一次不是金铁交击的清脆声响,而是凶器穿喉,犹如捅破一层窗户纸似的爽快。 叶不凡捂着喉咙,一股股剧痛和麻木从脊梁骨、喉头一波波升到头顶,发出血液和喉管摩擦的痛苦声音。 人影晃了晃,最终颓然倒下。 李尘低头,看着倒地的叶不凡叹一口气,皱着眉头,“怎么这么弱?” 再抬头,他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里,李乾借着月色,看清来人的面孔后,瞳孔像猫一样缩了缩,扁而长,藏着蛇蝎一样的狠毒,“李尘!居然是你!” 李尘笑笑,“六哥,好久不见。” 说起来,两个人十几年来真正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李尘缓缓走过来,掀开马车窗口的帷幔,笑着道:“六哥,别怕。我今儿过来只是想告诉你,过去十年,你刺杀过我三十七次,每一笔我都记在心底,原本十年前我就该上门拜访一下,但是顾念兄弟之情,所以给了你十年安稳日子,可惜从今天开始,你就没什么好日子了。” 一番话没什么情绪,笑容就像春风拂面,偏偏带给李乾极强的羞辱,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必要虚与委蛇,只是碰巧看到他的马车,一时兴起,所以过来和他聊几句,仅此而已。 李乾咬着牙道:“你敢 杀我吗?” 李尘看着他,摇头道:“没必要。”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敢不敢,只是没必要,如果有必要,当然会杀了你。 李乾气极反笑,拉上车帘,“我们走!” 看着李乾的马车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视线里,李尘脸上浮现出笑意,“小七,你猜,他今儿晚上会死在谁的手里?” 小七一怔,“您是说?还有人要杀他?” 远去的马车里。 “李尘!”李乾睚眦欲裂,满目屈辱。 白天的时候,他已经听那个逃回来的杀手说过,九皇子李尘修为不俗,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老九,居然有杀死彼岸的实力! 实际上,一个彼岸境的贴身护卫,对一个普通皇子来说已经足够了。只因为宫里的那位对各皇子手里的私兵限制极严,即便他平时派去刺杀李尘或其他皇子的杀手,也最多只是二境黄泉后期。 对普通的护卫或杀手来说,连看清彼岸境的影子都难,更别说和彼岸境交手。 “今日之辱,来日一定要百倍,千倍地还回去!”李乾眼眶里的血丝密布,就像被鲜血浸染。 就在这时。马车的窗口轻微地抖了抖。 一阵清风吹过去,一道极快极尖锐的光刺入马车。悄无声息地,一道血光从马车穿出,连带着马车一齐翻倒。 黑色的影子一击得手,立即遁逃,根本没有任何回头的想法。 身后,只有剩余护卫惊怒交加的声音。 “保护殿下!保护殿下!” “殿下!殿下!” “这是四季楼!这是四季楼夏流的招数!” 这一刻,正是卯时。 铁钎子撕裂的伤口,可怖如不规则的血色锯齿。清凉的石阶上,热血汩汩流动,一个个小气泡浮起破灭,倒映着远处将起未起的朝阳。 “五更天喽——”有更夫的声音从远处飘飘忽忽地传来,“五更天喽——” 有戏子吊着嗓子唱着戏文,凄凄惨惨,“金樽清酒,玉盘珍馐,你且看坟外千秋;餐霞饮景,竿头日进,一生孤苦无亲友。何其苦啊,何其苦——” 一颗人头躺在血泊里,遥遥望着东方,不肯闭眼。 雾气,开始散了。 第四章 清晨,请旨,抛热血 “殿下!殿下!” 一大早,李尘正在后园儿修行,小七急匆匆地走过来,“宫里传来消息,六皇子昨儿晚上遇刺,已经死了,传消息的太监说,让您尽快进宫一趟。我估摸着,那几位皇子应该也都得了消息。” 李尘点了点头。 沐浴更衣,玉带傍身的九尺男儿,端得仪表堂堂,一副好卖相,哪怕是男子瞧一眼都忍不住要赞叹一声好皮囊。 不多时,李尘的马车离皇城越来越近。远远地瞧见十几个皇子齐聚门口,却没有人进去,三三两两地凑成一堆,身边儿站着几位公公。 马车里,小七压低了声音道:“殿下,现下宫里的情况不甚明了。不妨也过去听几句。” 皇帝的儿子死了,哪怕当今圣上子嗣众多,也绝对是一件大事。但是看目前的情况,除了小范围以内的几个人,根本没有传出去的迹象。 能把这么大消息压下去的,也只有当今陛下李唐了。 李尘却只是摇头,“直接驾车进去就好。” 实际上,从李尘马车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这些人就注意到了。眼见李尘的马车横冲直撞地进去,根本没有要停下来地意思,众人都有些讶然。 “咱们这位九弟倒是莽撞。”不知是谁笑了一声。 “毕竟是乡下人。”这是十一皇子的话。 没人附和,但有几人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在这些皇子的眼里,十年前突然出现的李尘,的确不算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和他们相比,低贱得如天上地下。 最后,一行人都三三两两地进了宫。 众人足足在殿里站着等了一个时辰,当今圣朝天子李唐才走进来。 嘭嘭嘭!长桌前的香炉先被砸到地上,紧接着长桌也被掀翻。 “废物!” 大殿里响起劈头盖脸的痛骂,毫不留情。天子的唾沫足足飞了半个时辰,有几个胆小的皇子已经在发抖,生怕因为什么事情被单独拎出来。 虽然皇上全程只字没有提起六皇子的事情,但早得了消息的众皇子,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所有人,今日开始罚俸半年!若再让我耳风里听到谁又在兴风作浪,就自己去监察院受罚!” 最后一句话,总算是给今日的事情定了性。一行人反而安下心来,相比一个皇子的死,罚俸半 年简直是再小不过的惩罚。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还没结束,但至少接下来,就不是明面上的事情了。 李尘低垂眼睑,瞧着地上。 心知自己这位父皇这般模样绝不是因为六皇子的死而悲痛,当初这位陛下继位之初,便以各种罪名连杀了几个亲兄弟,更遑论是一个从小到大没见过几面的六皇子。 如今这般模样,该是皇帝觉得这种事情传出去不大好看,丢的是皇家的脸面,毕竟谁都猜得到,六皇子的死,和其他皇子脱不了干系。 又过半晌,在所有人都不敢吭声的凝重氛围里,皇帝道:“没什么事,就都退下吧。” “父皇。”李尘上前一步。 李唐看过来。对这个儿子,他印象不深,毕竟是七八岁才从民间认祖归来,哪比得上那几个打小宫里长起来的?现在见李尘上前,李唐皱了皱眉。 李尘道;“儿臣请旨,前往陨墨山。” 陨墨山三个字一出,其余的皇子都好似惊了惊,就连一直沉默寡言的大皇子,都忍不住抬头。 皇帝倒不动声色,盯着李尘,“你可知道,陨墨山上九死一生,山下镇着无穷无尽的魔物,每年又有多少将士死在那儿?” 李尘道:“儿臣正是知晓,陨墨山是我圣朝千年基业的屏障,每年不知多少忠骨为了我人族圣朝的安定埋在山下,心下痛惜的同时,也愿为圣朝太平抛一腔热血!望父皇准儿臣前往陨墨山,与我圣朝百姓,共退强敌!” 大殿里了安静许久。皇帝点头道:“你有这份心,也是一件好事。三日后,你往宫里来,朕以一场酒宴,为你送行。” 李尘退后躬身,“儿臣,领旨!” 半个时辰后,众皇子结伴出了皇城,聚在一起聊着方才的场面。 李尘没有和他们闲聊的想法,带着小七走在最前方。 身后,四皇子瞥一眼其他几位皇子,问道:“二哥,三哥,你们对九弟的陨墨山之行怎么看?” 二皇子和三皇子没有吭声。 十一皇子却先站了出来,“只怕是想那个位子想得失心疯了。陨墨山这种地界儿,连那位天下盛名的枪圣都几次重伤,他去了就更是十死无生。” “父皇同意让他去陨墨山,无非是觉得派一个皇子过去,能给陨墨山众将士提 气,要说真能起到什么作用?他若回不来,那就是最好的名声和最大的作用,他以为去了陨墨山就能和我们几个争一争吗?一个乡下认祖归来的皇子,若非父皇仁厚,连站在宫里的资格都没有。” 一番话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哪怕几十米外也听得清清楚楚。 一旁跟着的几名侍卫一直低着头,好似都成了聋子。谁都知道,十一皇子最受当今陛下青睐,再加上少不更事,也只有他敢说这些话了。 却见已经走在前面的李尘停了脚步回头,又走了回来。 十一皇子本就不把这个乡下来的九哥放在眼里,见李尘回来,话音虽然停了,眼睛还挑衅一般地看着他。 李尘走过来,低头瞧着这个还没长开的半大孩子,一声不吭地骤然挥起巴掌抡了上去。 十一皇子噗通一声倒地,连哼都没哼,立时昏迷。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长街,在场的人都愣了愣。 他们这些兄弟,就算往日里多有龌龊,也都只是暗地里,从未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动手。 疯子。有几人给李尘定了论。 “九弟。” 半晌。二皇子走上前,笑眯眯地说:“陨墨山上危险得很,切记多带几个护卫啊。” 昨儿李尘放回去的杀手,早已经把消息带给了他,所以他和李尘之间早就是图穷匕见,两个人这时候也大可不必虚与委蛇。 李尘笑道:“二哥多虑了。我这次前往陨墨山,虽是奔赴三千里,却不打算带什么护卫。” 说着话,他接过小七递过来的绸缎擦了擦手,又环视其他几位皇子,眼神里只有无所谓和无畏的漠然,“回府。” 直到李尘走远,才有人低低道:“他怎么敢如此跋扈?” 二皇子瞥他一眼,“若你三日后也将去陨墨山送死,也大可以如此跋扈。” 上车前,李尘又回头瞧了一眼高高耸立的城墙,还有那些肃穆阴影下的侍卫。 这个地方,好像沉重得连风都轻手轻脚不敢出声。 他轻笑一声,“我们这位陛下,还真是无情。” 这一日入夜,九皇子李尘将去陨墨山镇守,护天下太平的消息,传遍京都。 人人都赞当今天家仁义,为了天下百姓,肯让亲儿子以身犯险。 六皇子死的消息,仿佛没起什么波澜。 第五章 求一个公道 三天的时间匆匆一过,九皇子将前往陨墨山的消息传遍京都,人尽皆知。 傍晚时分,李尘出了府,今日宫里大摆宴席为他送行。 往日里,他这个九殿下几近于透明,除了那几个日夜想着杀他的兄弟,基本没什么人会想起他。今天这种盛况,还是第一次做了主角儿。 小七的本意是让府里的护卫都跟着,再去牵一些好马出来做个排场,却被李尘制止了,“现在搞这些排场恁地没什么意思,我估摸着,明日我正式离开京都的时候,宫里那位会安排的。” 照例还是一辆马车,一个车夫,一个奴才,一个皇子的轻装。 不多时,马车却堵在了玄武大道。 这是京都的环城路,足以容纳六辆马车并行,此时却被围得水泄不通。人群里,有哭声传出来。 “去问问怎么回事。”李尘道。 不多时,小七带着一个路人走过来。 路人收了小七递出去的一锭银子,这时候知无不言,道:“是烤肉铺子的店家。这位本是外城过来的,几年前做了这家铺子,平日里生意红火。” “谁知道前些日子,有几个泼皮晚上过来吃酒,吃完了不肯结账,说什么在京都地界儿吃饭就没有花钱的时候。店家不肯,就争执了两句,那几个泼皮当即动了手。” “听那天在场的人说,几个店小二上去劝架,结果也被打得断手断脚。当时的架势,周围瞧着的客人根本不敢上去帮忙!” “一直到今儿早上,店家被医馆送了回来,说实在无力回天,已经不行了。四邻听了都过来吊唁。因为店家的为人实在够好,平时有些吃食,没少照顾。人一多,这才堵了路。” 路人知无不言,三两句把事儿说得清清楚楚。 路人走后,小奴才有些担忧地瞧着自家主子。这家烤肉铺子的店家,和 殿下其实是熟识。自家殿下有个不同于其他贵人的癖好,就是喜欢去脏摊儿或这种路边儿的小铺子吃两口。 用李尘的话说,世间的三分烟火气,至少有两分都在苍蝇馆子里。 一来二去的,店里几位和李尘也就熟了。 店家还曾经开过玩笑,“小公子,我有个妹子,和你年龄相仿。咱也不知道你具体是做什么的,光瞧你天天跑来跑去。不如娶了我妹子,到时候我把这烤肉铺子送你们小两口做嫁妆。” 李尘笑道:“老哥儿就不怕妹妹跟着我吃了苦头?” 店家说话直接,“那不能。依你这个长相,我妹妹吃不了亏!” 每次说到这儿,店里都哄堂大笑。 其实店家只是玩笑话。他天天看着人来人往,哪能瞧不出来李尘一身的贵气?就连身边儿的奴才看着都是那么的气度不俗。 不远处,哭声还在持续。鼎沸人声里,藏着说不出的凄凉。 头顶的朗朗青天,脚下的花锦厚土。多少人抛头颅洒热血立起来的圣朝太平,却有人仰富贵仗权势,做烂到骨子里的腌臜货色。 李尘闭上眼睛,半晌道:“去查一查,那几个泼皮住在哪儿。” 小七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道:“殿下,距离晚宴也只剩一个时辰了。您若真的要动手,交待给秋风冬雪也好。” 李尘摇头,“杀个人而已,耽搁不了多久。” 这股子气不出,少年心意不顺。 小七闻言,没有再劝下去。 半炷香后。 京都城东,李尘一脚踹开一处院子。 院子里,几个肥头大耳的泼皮正在喝酒,一股子酒肉掺杂的臭味铺面而来。 李尘从奴才手里接过几张画像,一番对比后,侧身吩咐,“全都宰了吧。” 小七提着刀上前去,农家院儿的酒肉气,很快被血腥气覆盖。 不多时,院子里只剩下三 个活人。 “你不能,你不能杀我!我是二皇子的人!你杀了我,二皇子定不会饶过你!”最后一个泼皮跌坐在地,仿佛二皇子已经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双目血丝密布,面部狰狞,可怖至极,“我若是出了事,二皇子定会诛你九族!!” 小七回头瞧了一眼李尘,见自家殿下神色平静,对这番话置若未闻,这才转过身,抽刀干脆利落地捅进去搅了搅,瓮声瓮气,“老子今儿杀的就是二皇子的人。” 李尘二人走后不久。 几个身着青衫的男子推门进来。 “去宫里一趟,把这件事向二皇子禀报一声。” “就说,出事前,在街上瞧见过九皇子的马驾。” 入夜,戌时,乾宴宫。 皇帝和皇后穿过堂前,端坐正位,两侧官员和皇子跪拜行礼。富丽堂皇的乾宴宫里,充斥着天家威严。 皇帝一番话,处处彰显励精图治和体恤民情,末了提了一句九皇子舍身为天下太平的英勇;臣子一番恭维,从四海升平到千秋万代,末了浅夸一句九皇子的一表人才。 最后,皇帝道一声宴席开始,满堂喝彩。君臣父子,一派和气的景象。 酒过三巡。 二皇子提着酒杯一屁股坐到李尘旁边儿,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咧出白生生的牙,笑着说:“九弟。你藏得够深。” 李尘回敬了一杯,平静道:“哪里比的上二哥。十年里,能找到上百名好手来杀我。” 二皇子也不否认,只是道了一声可惜,“可惜了,若是早知道九弟你想去陨墨山,我也不必浪费那么多人手。” 他端着酒杯起身,又轻轻吐出一句话,满是得意,“对了。我过来就是告诉你一声儿,你今日在城东院儿里,杀我几个人倒没什么。不过九弟,你觉得烤肉铺子余下的那几个贱民,承受得了后果吗?” 第六章 彼岸境的老太监 此刻。 玄武大道上一场大火骤起。烤肉铺里,凄厉的惨叫响彻街道。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人!铺子里的几个小伙儿还在里面!” 不知道是谁的哭嚎,“进不去——” “造孽啊——” 张牙舞爪的火光映亮半个黑夜,房屋摇摇欲坠的呜咽,无数人惊惶的奔走,这是群魔乱舞的乱象。 衙役姗姗来迟,装模做样地维持秩序,眼看着屋外地旗杆儿也烧成了黑色,这场火才总算是灭了。 几具被烧焦的尸体被搬出来,已经不成样子。 由远及近的人群里,一张张脸上尽是悲凄。深深的死寂里,不知道是哪个邻居在低低啜泣,就像水里浸染的墨汁儿,一圈圈泛开。 坍塌的烤肉铺里,烟雾打着旋儿升了天。 皇宫里,宴席还在继续。 二皇子正在和几位大臣饮酒,不知聊了什么,仰着脑袋哈哈大笑,就连旁边儿枝桠都跟着颤动。 推杯换盏中,酒香味儿飘在空气里,有人高谈阔论中吟诗一首,满腹的经纶藏在寥寥三两句里,博得满堂喝彩。 几名多才多艺的侍女抚着琴,迎着舞,扭着腰,檀口一张,就是水流叮铃般的妙音,手掌轻扶,就让场上的皇子大臣叉开腿,弯了腰。 毕竟都是体面人,怎么能在皇上面前有不雅的反应呢? “好诗!” “好舞!” 角落凄清处。小七正在向李尘汇报:“殿下,刚得的消息。玄武大道确实走了水,店里的人,没能逃出来。” 李尘面色不变,沉默许久后起了身,“跟我走。” 三个字,隐藏了极深极沉的情绪。 小七劝诫,“殿下,现在正是宴席,不能因小失大啊!” 李尘却道:“这场宴席,我只是个举办的名头。真正的主角儿,是那位陛下留在史书上的仁慈和英明。” 小七道:“殿下现在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李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替他们要一个公道。” 小七立马跟上。他虽然觉得殿下这件事做得不妥,哪怕现在去了,木已成舟,那几个店小二也不能死而复生。但他却毫不犹豫。毕竟,这么多年瞧着殿下长大,早已经把自己当成殿下的一把刀。 不论殿下做什么,他只需要跟上就够了。 宴席上,包括二皇子在内,没人察觉到那个将去陨墨山的九皇子已经不在这里。 好像大家都已经忘了今日这场宴席的目的是什么。包括皇帝。 出了宫,路过玄武大道,李尘命马车停下,掀开了车帘儿,幽幽地瞧着变成废墟的烤肉铺子。 小七没有作声。他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熟悉李尘的人。心下明白,自家殿下瞧着冷峻非常,好似对什么东西都不在意,其实并非如此。 这个少年身上,出生起就背负了整个妖族复兴的重担,年幼时便被送到人族。 后来突破重重阻碍,得了九皇子的身份。那一年司天监为殿下测过命格,又说什么孤星入命。也正是因为这一句话,李尘虽然有了九皇子的身份,却其实一天都没有在宫里住过。 从未有过朋友,从未有过亲人,这许多年来,鲜少有笑得出声的时候,因此那几位小哥儿对殿下来说,绝不是匆匆一面的过客而已。 许久后,李尘放下车帘,“先回府。让秋风冬雪,还有其他人全都跟着。” 小七心下凛然,这十年来,府上收服的杀手少说也有三十,李尘说全都跟着,可见是动了雷霆之怒。 半个时辰后。从李尘的府邸中,有数十人穿着夜行衣掠向城内,起跃之间融进了夜色。 不久后,二皇子的府邸中,传出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声音。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 无数惊慌的声音混成一团,犹如沸水煮开的尖锐和紧张,和不久前玄武大道的场景何其相似。 衙役的速度很快,几百人先后赶过来,其中包括京都府尹。 府尹看着眼前的场景,两条腿已经软得支不起来,哎哟一声摔倒在地。 这场大火的火势比不久前玄武大道烤肉铺子大了数倍,更重要的是,这座府邸是当今二皇子的宅子!这件事情如果不能妥善处理,他这个府尹算是做到头了 “快救火!快救火!”难为了府尹,四十多岁的人还能发出如此高亢嘹亮的声音。 此刻,李尘带着众人已经潜入府里。 “所有的杀手,都被二皇子养在书房后的园子里。”这是 之前二皇子的手下,如今被李尘收服。 在全府上下的烦嚣鼓噪里,李尘等人顺着屋子一排排摸过去,刀起刀落就是一条性命。这些杀手全都是死有余辜,既然做了别人的刀,做了杀人的勾当,就早有死的觉悟。 这些人多是二境黄泉,境界不高,只是隐匿的身法不错。现如今他们在明,李尘等人在暗处,自然不是对手。 李尘出手最是迅疾,不多时便悄无声息地杀了数十人。 噗!又有一颗头颅滴溜溜落了地,血留在地上咕嘟嘟冒起了泡泡。 “谁?”隔壁有人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一声惊问! 紧接着,李尘全身汗毛倒竖,被杀机笼罩,一个激灵破门而出。在他原先站定的地方,一柄长剑兀自颤动。若是李尘慢上半分,就会被这柄剑开膛破肚! 出了屋子,李尘对面儿正站了一个老人,脸上得皱纹沟壑纵横。方才的一剑正是他出的。 这是彼岸境,李尘心下已经确认。 此时,着透了半边天的火光越来越旺,一股子热浪铺面,烟雾腾起的阴影跃起落下。李尘横起铁钎子,露出得半张脸被映照得通红,一对儿眸子里有燎原星火。 “真没想到。咱家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有人敢夜闯二皇子的府邸。”老人的嗓子尖细沙哑,就像是男人特意捏着嗓子说着话,带着股子阴恻恻的冰冷。 李尘心下讶然,二皇子府上的彼岸境,竟然是原先宫里的老人。他并不废话,持剑而行。于是一条残影带起的直线出现,直冲老太监的面门。 “彼岸境?”老太监的眸子一缩。 黑暗里,金铁交接的巨大声音一瞬骤起,地面先出现一丈方圆的凹陷和皲裂。两道影子同时后退,李尘噔噔噔连退三步,定身时两只脚深陷地面三寸。 这老太监的实力,比前几天的叶不凡强了不知多少。 但李尘没有停下,铁钎子横在身前,又一道直线残影疾掠,铁钎子的尖啸和人影一前一后。 火光下,磨得发亮的铁钎子如一条银线,将四周切割开来。在铮铮交手中,李尘次次后退,又转瞬间再度暴起。远远看过去,好似无数银丝先后密布空中,这是速度快到了极致! 第七章 一把铁钎子开太平 不远的阴暗处,几人穿着夜行衣瞧着这一幕。 “那老太监的名声我曾听过,当年也是带着鼎鼎名头的杀手。世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看样子,却是躲到了宫里。如今又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在二皇子府上做了客。” “殿下该是进入彼岸境不久,能有如今的战力已经实属难得。但是要说取胜,机会不大。” “不管怎么说。殿下之惊才绝艳,是我生平仅见。哪怕出生在寻常百姓家,名动天下,也指日可待。” 小七无暇顾及秋风几人说的话,只是全身都绷紧了弦,“准备好,一旦情况不对,立即上去护住殿下。” “为什么不现在过去,与殿下共同将那老狗斩杀?” 小七摇头,“殿下的性子,怕是不喜。” 老太监在彼岸境界浸淫多年,实力强绝。李尘的铁钎子每每与老太监长剑相接,便有一股阴冷而古怪的气息顺着兵器蹿入他的掌心,直至全身的多处经脉。 李尘明白,这便是老太监的势。 当日和叶不凡交手时,叶不凡实力不济,尚且不能让李尘真切感受彼岸境的势。这老太监和叶不凡虽是同一境界,实力却天差地别。今日如果自己败了,身后这些黄泉境的手下,哪怕同时出手,也必然不是这老太监的一合之敌! 两人交手的巨大轰鸣和兵器尖鸣,终于引来其他院落的下人。有人只远远地瞧了一眼,接着就是极大声地呼喊:“有刺客!” 消息很快传到前院,正在救火的京都府尹将手里的扇子怒摔在地上,“入你娘!走!去后院!今日抓到刺客,定要诛了他的九族!”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向后院儿赶来。 李尘此时已经没有一开始一往无前的干脆,持剑的手臂里,那股子阴冷的势横冲直撞,似乎要撕裂他的筋骨破体而出,如千刀万剐和无数蚂蚁啃啮! 受了非人的疼痛,李尘却只是一声不吭,眼睛越来越亮,灿若星辰。 再一次二人钎剑相击后,李尘退回原地,长呼一口气,畅快地大笑一声,“原来如此!” 老太监冷笑中只以为李尘故弄玄虚,是要争取片刻的休息。他横剑而行,风声乍起,剑鸣铮铮! 二人身形交错而行,一股子音爆一过,地面六尺方圆的地界儿,落叶被震做齑粉,狂风一过,落了片干干净净的白茫茫大地。 而这一次,老太监的神色大变,似乎见到什么骇人的事,道:“你” 李尘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电光火石间再次攻来,此刻院内的树枝沙沙作响,风声浮动中竟也噼噼啪啪碎裂开来,打着旋儿由南向北而去,一支支钉了出去,直指老太监。 场景好似万剑穿行! 老太监横剑抵挡,这一击后神色更是骇然,“怎么可能?!” 在他胸口处,一股子阴冷的气息不断在冲撞。这原本是他的势!且相比方才的一击,这第二击犹如在这势中浸淫多年,和他相比都毫不逊色。 李尘一声不吭,只是重复,提钎,直刺,每一击都好似有一去不回的必死之心。局面就在短短几个呼吸间翻转,老太监节节败退! 在外人看来,好似老太监突然软弱无力,就连角落处的几个杀手都没有看明白,此刻窃窃私语,猜测其中缘由。 “我早知殿下实力强绝,否则我们几人当初也不会被轻易擒下,也不会对殿下心悦诚服。可今儿这一战,我却没有看懂。” “冬雪,我们几人中,你的实力最好,可看出什么端倪?” 冬雪只是摇头。 小七放下心来,眉开眼笑道:“殿下高深莫测,岂是你们可以揣度的。” 几个杀手只当作没有听到这句话,心想不知道方才是谁,紧张得大汗涔涔。 小奴才确实虚惊一场,瞧着场间的二人,心想自己日日和殿下待在一起,今日才发现我竟然对殿下的境界不甚清楚。那日殿下施展了流魂咒,说明殿下已经参透了我 妖族天书。今日又把这老太监打得节节败退,可见殿下也至少是彼岸境。但世上多少人修行一生,都无法突破黄泉进入彼岸。殿下究竟是什么时候修行的?我竟然完全不知道? 老太监全身上下都已经被势笼罩,经脉中阴冷气息的冲撞让他面目狰狞,心下焦灼,心知这么下去死路一条。奋力格挡一击,转身便以极快的身法飞掠,眨眼间残影起落,就是十数丈。他当机立断,见形势不对,立时就要逃走! 但在他身后,李尘更快!一条蔓成直线的身影,重影绰绰,直奔老太监而去。 噗嗤! 一钎正贯穿老太监的心口! 月光下,一人手持长钎将一人挑在半空。在前院人声的嘈杂,和众多或恐慌或快意的目光下,静止而惨烈。 鲜血喷溅在李尘的夜行衣上,斑斑血迹晕染开来,像一朵朵的梅花儿。他缓缓抬头,将老太监的尸体重重摔落,“今日,我以这把铁钎子开太平。” 身后,穿着夜行衣的几人走过来。小七忍不住道:“殿下,实在不行,下一次咱用剑吧。就说,您以一剑开太平。” 李尘只是说:“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心里却想着,改日找把剑来试试。 这时候,东边儿的天上,鱼鳞状的云已经现出模样。 天快亮了。 “把这几个刺客给我拿下!”京都府尹从前院儿姗姗来迟,“藏头露尾的鼠辈,我今日若是让你们逃了,怎么对得起京都百姓?” 好不容易把前院儿的火给灭了,刺客就在后园儿为非作歹,还杀了人。 “堂堂京都,天子脚下!这也太猖狂了!”父母官全身发抖,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气的。前院儿的府邸被烧了大半,刺客还在后院行凶,杀了这么多人,如果今天让他们逃走了,他这身官服也算是穿到头了。 李尘瞥他一眼,瞧着这个肥头大耳的京都父母官,“藏头露尾?” 说着话,李尘把面巾摘了下来。 第八章 潜龙将起 如果报仇都需要隐藏身份,那这个仇不报也罢,这就是李尘的想法。所以他当着众人的面,摘下面巾。 “九……”京都府尹张重八当然认识李尘,因此差点儿失声,却又止住了。 某位父母官哪能不知道,他今天这是一不小心卷进了两个皇子的私人恩怨。再想想自己不久前口出狂言要诛某人九族,父母官双腿有点儿发软。 原本这么大的火,烧的还是二皇子府上,即便是九皇子,今日他也得先将李尘留下,交给内卫调查。但如今全城都知道,九皇子将代表皇室前往陨墨山,如果他现在将李尘收押,宫里那位陛下的颜面怎么挂得住? 一旁有人当然也认出了李尘,是二皇子府上的下人,厉声道:“九……” 啪! 一个耳光扇得他眼冒金星! 张重八收回巴掌,“喊什么喊?听不到外面已经打更了吗?大半夜别人不要睡觉的吗?” 这位府尹转过身,冲着众人道:“都散了吧!天儿也不早了,杵着干嘛呢?有本官在这儿,今晚绝不会再有贼人纵火行凶了!可恨那贼人太狡猾,本官带着人巡到现在也没能发现其踪迹。” 这帮子衙役跟了府尹几年,早知道自家大人的性子,听这句话显然是要大事化小,于是纷纷将二皇子府上的下人赶出后园儿。 张重八这才转身,堆着一脸地苦笑对李尘道:“殿下,都是自家兄弟,您怎么能一言不合就烧房子呢?” 李尘却反问:“张大人,玄武大道烤肉铺子那场火,您也来得这么快吗?” 张重八微微一愣,旋即明白李尘指的是什么事件,再想想这一两日的坊间传闻,哪能不知道这位殿下为什么烧二皇子的府邸,只是想不通那几个烤肉铺子的普通百姓,怎么会和面前这位有瓜葛。 张重八苦笑道:“殿下,那件事儿并非由我经手,您大概也知晓,事关皇子,我哪有什么 权力接手。” 李尘瞧这位府尹话说得诚恳,心下却不以为意。这些官场上的老油子,见人见鬼都有一套说辞。 不过,他抬头瞧一眼不远处还在腾起的滚滚浓烟,道:“你稍后见到我二哥,替我问一声好。” 说罢,李尘带着小七等人飞掠出府。 看着几人的背影,张重八有些愣神。 官场厮混多年,他早知道当今陛下几个儿子是什么模样,又在朝堂上有哪些势力,说起来,这位九殿下往日里最被人忽视,毕竟是从民间认祖回来的,这些年也没听有什么特别的才能,更别说朝堂上有什么亲信。 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不可轻信,方才短短几句话的接触,只觉得其虽是风轻云淡,却有潜龙将起的气势。 深夜,二皇子下了马车,掀开车帘儿,只往外瞧了一眼就呆了呆。 原本恢宏的府邸,现在浓烟滚滚一片焦黑,甚至能听到没燃尽树木的噼啪声。 二皇子闭上车帘,平复一下心情,再次重新打开,满目疮痍。只是出去了几个时辰,家呢?那么大一个家怎么没了? 其余几个下人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各自相互看一眼,惴惴不安不敢出声。 虽然他们是得了消息赶回来的,但也没想到整座府烧了一半。这可是当今二皇子的府邸,是皇室血亲!谁这么胆大妄为? 张重八小跑过来,“二殿下,二殿下。” 二皇子咬着牙抖着嘴唇,指着烧了一半的府邸,“张重八,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张重八小心翼翼,“殿下,来的人是九殿下,我实在拦不住。” 二皇子一脚踹了张重八一个趔趄,“我府上有彼岸境的客卿在,他怎么可能入得府内?” 张重八一句话好似石破天惊,“但九殿下,也已晋入彼岸。等我赶到时,那位客卿已死于九殿下手中。” 二皇子愠怒中气急反笑,“乡下来的,藏得够深!” 翌日。 数十骑千牛卫停在当今九皇子的府邸之前,无数百姓远远围观,从街头到巷尾,50步的大道水泄不通! 今日,是九皇子前往陨墨山的日子。 正午时分,李尘和小七出得门来。 今日的李尘,一身玄色劲装,金丝由胸口勾至腰间,星辰在背,但见眉目清秀间,有一身的凛然英气,如出鞘的宝剑,如滔滔的江河,贵气逼人。 众百姓一时惊叹,鼎沸嘈杂的声音竟停歇下来。 千牛卫中,当先一人躬身上前道:“殿下,京城到陨墨山需奔赴三千里。我等奉陛下的命令,送您走过第一程,直至二百里外的程家地界。” 李尘点头,环视四周百姓,迈步上了马车。 于是,一行人经由朱雀大街,路过玄武大道,又走过护城河内的金陵长街,几乎把京都城绕了一遍。这显然也是那位陛下的授意,皇室血亲前往陨墨山,这是能让民心聚拢的大事。 两侧黑压压的人群就这样瞧着李尘的马驾一步步出城。有百姓忽然悲声哭泣,“陛下仁义!” 悲泣声四起。 车驾里的李尘无动于衷,他心知这些声音里有很大一部分该是宫里那位安排的。那一位的性子,当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哼!他死在陨墨山,才是对父皇最好的交代!” 一侧的阁楼上,十三皇子冷冷地瞧着下方缓慢移动的马车。 一旁侍卫低低劝诫,“殿下,这些话您在府上说一说倒没什么,日后在外面还是要少提。另外,您确定不去城外送一送这位吗?您知道的,陛下最不喜欢瞧的,就是您几位兄弟不和。” 十三皇子道:“他一个乡野来的村夫,怎么配和我做兄弟?况且,我那没用的六哥死了,也没见父皇多说什么,更何况是他?他去陨墨山这一路当然不能动手,但是上了陨墨山,他的死便合情合理!” 就在这时,下方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第九章 奔赴山河三千里 李尘下了马车,抬头瞧了一眼,接着一步步上得阁楼。 十三皇子瞧着走来的李尘,心想正愁不能当面讥讽这个便宜九哥几句,他便自己把脸送了上来。 楼下这么多百姓,今日这村夫也必然不敢动手,否则就是在全天下面前给父皇丢人。 心里这么想着,十三皇子冷笑道:“九哥,你这一去,咱们兄弟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只希望九哥能在陨墨山安安全全,毕竟你与父皇相认不过十数年,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父皇一定伤心得很呢。” 他说着话,李尘已经走上前来,一句话没说,只是在全城百姓的注视下,挥起巴掌,一如那日在皇城。 啪!清脆得很!满城皆惊! 十三皇子捂着脸,鼻青脸肿,却忽地冷笑起来,“全城百姓都盯着我们,你打的是父皇的脸面!” “兄长如父。爸爸打儿子本就是天经地义。至于你说父皇的脸面。”李尘只是瞥了他身旁的侍卫一眼,道:“为了陛下的颜面,你该知道怎么说。” 说完话,李尘转身离去。 下方百姓,正因为李尘一个耳光争论四起,就像烧开了的水,滋滋滋不断掀起浪潮一样的喧嚣。 楼上的侍卫高声道:“十三皇子祝九殿下此去顺利,着气冲斗牛之相,扬圣朝威名!” 一番话说完,句句没有提方才的耳光,却好像又什么都说了,只传达出一个意思,两兄弟没什么仇怨,关系好得很,刚才只是打闹。 十三皇子也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 只是,他捏着栏杆的手指微微发白,几个字从牙缝儿里蹦出来,“我要杀了他!我一定, 要杀了他!” 半个时辰后,李尘一行人来到城门外。 二皇子等人,早已经等了许久,此时远远地看着李尘,看他受千牛卫簇拥,走出城门,背后是山海一样的百姓人群,想起昨夜废墟一样的府邸,二皇子恨不得生啖李尘血肉,偏偏此时众目睽睽,表面功夫要做足,于是脸上挂着春风一样的笑容。 李尘也看到二皇子,急忙下了马车,握住二皇子的双手:“二哥,听闻昨夜府上失了火?你受苦了!” 二皇子忍不住嘴角抽搐一下,想甩开李尘的手,偏偏被捏得极紧。 忍住心里的恶心,二皇子强笑道:“九弟有心了,只希望九弟这一趟陨墨山之行,能平安回来!” 平安回来四个字,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李尘却道:“怎么会没事呢?方才我路过时,看二哥你府上的门面都没了,只有两头狮子光秃秃站着。哎呀!也不知道是哪儿的贼人,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 旁边儿其他来的几位皇子瞧着这一幕,哪能看不出两人之间的猫腻,一时间都不作声,权当看个乐呵。 二皇子道:“陨墨山上危机重重,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哪怕你是彼岸境,恐怕也九死一生。” 李尘只是笑着道:“我看二哥府上的树都焦了,还是得尽快修缮一下,不然让百姓瞧了,难免觉得寒碜。还有就是房上的瓦片儿也得换一批,我还特意给二哥瞧了瞧黄历,说最近这几天最宜兴土木。可惜我今日就要离京,否则就让府上的下人去帮二哥一把。” 二皇子沉默了,用力想把手抽回来,哪知道李尘的手握得极紧,根本抽不出。 他说:“祝九弟一切顺利!” 这是聊天儿聊不过,已经开始赶人了。 李尘这才缓缓松开了手,再抬起眼睛瞧一眼后面的其他几位皇子,抱拳拱手,转身上了马车。 这一日,李尘出京。砍了六皇子的脑袋,烧了二皇子的府邸,扇了十三皇子的脸,环城一周,出得城来,奔赴山河三千里。皇宫里。 李唐端坐大殿,皱眉瞧着手里的折子,半晌方才放下,向下面跪着的千牛卫中郎将问道:“他出城了吗?” 中郎将道:“九皇子已经出城。出城时经玄武大道、朱雀大街、护城河环道,全城百姓都称赞陛下的英明。不过途中九皇子好像和十三皇子发生争执,扇了十三皇子一记耳光。” 大殿静了许久,李唐才道:“倒是威风,离开京都前还搅了这么大的乱子。谁又能想到,我这个平日里最不起眼的儿子,还是个修道的天才。” 中郎将依旧躬身跪着,“十八岁晋入彼岸,天下只有寥寥几人。而且,九皇子绝非普通的彼岸境,二皇子府上的那位公公在整个京都,也是少有的高手,最后也折在了九皇子手上。” 李唐又问:“昨夜二皇子府上的事,是不是已经传遍群臣。” “只知道九皇子进入彼岸火烧府邸的消息,其他细节倒一概不知。不过听闻,今日倒是有几位大人,去拜访了府尹。” “六皇子的死,查清楚了吗?” 中郎将摇头,“只听六皇子身边那几名护卫说,出手的人是四季楼的夏流,但疑点颇多,还不能定论。并且,四季楼传来消息,夏流已经多日不曾回去过了。” “查出真相,要快!” 第十章 天下共主 半日后。 一行三十九人走在官道上,前方骏马飞驰,后方有次马高盖,软香温玉。 车里,秋风抚着李尘的脑袋,低头瞧着自家殿下这张好看得不像话的脸,从一旁的瓷盘里择出一颗葡萄送进李尘嘴里。 李尘躺在女子的大腿上,闭着眼睛道:“今年妖族那边儿送来的葡萄没有往年的甜。” 秋风点点头,“小七说,妖族的日子愈发难过了,雨水都比往年少了许多,就好像老天爷都变着法儿欺负咱们妖族一样。” 李尘翻个身子,脑袋正对着秋风的腰腹,“等千牛卫走了,咱们就回去一趟。算算日子,马上就到了二次传承的日子。我估摸着,族里有些人坐不住了,大长老也未必压得住,最近这几天多小心着点儿。” 秋风闻言,有些不忿道:“当年您生在妖族,金乌落梧桐,又有天书显圣,您就是我们天定的圣子,祖地的传承,除了您之外还能有谁呢?他们坐不住又怎么样?难道还想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吗?若是真的有人在路上拦截,大长老定不会轻饶了他们!” 李尘睁开眼睛,瞧着清新秀丽的姑娘,捏着她的下巴晃了晃,笑道:“刺杀什么的,我自小就已经习惯了。你当初不也一样来刺杀过我吗?” 秋风皱了皱眉头,喊一声殿下撒了个娇,“当年我又不知道您是我族圣子。” 李尘哈哈一笑,将脑袋埋在柔软温香处,深深吸 一口气,这才直起腰来,道:“钦天监说我孤星入命,此生必定多杀伐,其实一切都无所谓,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说完了话,李尘掀开车帘儿,瞧着外面起伏山峦的景色。待在京都十年,如今出了城,再看外面的广阔天地,就是万丈豪情自在逍遥,真正算入了江湖。 一束阳光照进马车,映射出尘土飞扬,落在刀锋面庞上,一旁的秋风一时间又看痴了。 傍晚时分。 一行人在一片树林中穿行时,外面淅淅沥沥地起了小雨,雨珠子落在树叶儿上,迎合千牛卫甲胄的撞击声,在一片静谧里,噼里啪啦打着极有节奏的拍子。 李尘搂着秋风的细腰,浅浅睡了过去。“嗷呜——”林子里忽然传来几声狼嚎,由远及近。 紧接着,狼嚎声逐渐密集,昏暗的光线下,串成珠帘一样的雨幕里,一朵又一朵幽幽地绿色光芒跳跃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是野狼群! “列阵!”千牛卫的厉声划破长空。 听着车外的呼喊和弩箭钉射声,李尘睁开眼睛,脸上却挂着笑,“这才上路第一天,他们就已经沉不住气了吗?” 秋风问道:“殿下,需要我出手吗?” 李尘平静道:“别急,这些狼群只是试探,千牛卫足以收拾它们。后面这段儿日子,主菜才慢慢端上来呢。” 外面的狼群将众人团团围住,场面一时有些焦灼。 如果只是普通的野狼 群,千牛卫几可不费吹灰之力就逼退它们。但这批狼群列阵有序,进退间不给千牛卫喘息的时间,消耗着每个人的体力。 一场战斗持续了一个半时辰,野狼死伤大半,才终于潮水般退回林中。 十几名千牛卫受了伤,其中伤势最重的,腹部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淋漓。这还是有甲胄护着,否则的话早已经丧命。 但他们毕竟是皇城禁卫,即便伤得严重,也一声不哼,只默默清理伤口,金戈铁血。 一名千牛卫来到马车旁,低声道:“殿下,是否要停下来休整片刻?” 李尘掀开帷幔瞧了一眼或多或少都挂了彩的众人,却只是道:“加快速度,如果我记得不差,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到达汴城。” 说完了话,李尘心里盘算着后面的行程:到了汴城以后,休息三个时辰,换马接着赶路,明日抵达下一个驿站时,接着换马,如此往复,三日后便可抵达东阿城。只要到了那儿,这些妖族应该会收敛一些。 虽然这十年来从未出过京都,但李尘早已经将天下百城的地形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是妖族圣子,注定的妖族领袖,同时是人族皇子,也有争夺皇位的权力。十年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做天下共主的准备,只是如今才刚刚启程。 千牛卫微微一愣,但还是应声领命退下,离开前,他抬头瞧了一眼,只见李尘一对儿桃花眼微微眯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十一章 那个火红色的姑娘 再启程时,众人再也没有遇到过什么拦阻,就好像李尘说的,那一日的野狼群只是一次简单的试探。 三日后,前后已经换了四批马的李尘一行人穿过山野,踏上一处平原。 下一站东阿城,是程家的地界儿。 “传闻那位程家老祖活了上千年,是当年和圣朝太祖皇帝并肩子打天下的人物。”秋风给李尘揉着肩膀,说起民间野史中的八卦。 李尘道:“程家传承千载,实际上比圣朝更加久远。那位程家老祖的修为境界不详,但至少在五境之上,活上千年也是正常。” 秋风来了兴趣,“修行六境,一境出尘,二境黄泉,三境彼岸,四境奈何,五境忘忧,六境通天桥。人们都说,五境之上才算是真正的大修行者,但我还从没有见过四境奈何之上的人呢。” 李尘摇头道:“话虽然这么说,但你想想,陨墨山那位号称世间无敌的枪圣,少年时期初入彼岸境便有开山断岳的能力,你能说他不算是大修行者吗?” 秋风咬着嘴唇想了半天,她在外人面前绝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现在对着李尘却乖巧地道:“不管怎么样,殿下才是这世上第一等风流的人物。而且,他说自己无敌,便就真的无敌吗?” 李尘一笑,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手顺着她的长发、后背抚下去,又在臀儿上轻轻拍了一把,笑道:“世间无敌,当然不代表天下无敌,天下能人辈出,多少大修行者早已经不在世内,身处红尘外。不过,那位枪圣毕竟替人族镇压了多年的魔物,你不该这么编排他。” 秋风撅了撅嘴巴,心里还是不甚服气。在她心里,殿下本应该是世上第一等厉害的。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小七的声音,“殿下,东阿城已经到了,您要下车看看吗?” 李尘掀开帘子,瞧了一眼不远处越来越近的城墙阴影。 平地而起的宫墙重仞,由东向西延绵到看不见的渺远深处,它端坐在这里,围起数十万的人海,城墙斑驳处有百年千年的痕迹,一层层剥开,就是历史的厚重。 城池庙堂,达官贵人,江湖路远,贩夫走卒,皆是千年圣朝。 李尘来了兴致,跳下马车,“走!瞧瞧程家的东阿城。” 这时,一直缀在身后的千牛卫驾马过来,道:“殿下,到了东阿城,我等便该回去复命了。” 李尘只摆了摆手,道:“去吧,你们不必随我进东阿城,回去以后,记得去我府上领三百银钱,各位兄弟毕竟一路辛苦,又因为我的缘故受了伤,称得上尽心尽力。” 千牛卫谢了恩典领命称是,这几日他们确实辛苦疲累,但他心里对李尘没有半点儿怨念。 不知为什么,他心下对这位殿下总有一种敬而远之的生分和发怵,想想自己平日里面圣也未必这样,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个年轻人产生这种情绪。不过,这几日这位殿下从未问过他们的行程,却总能恰到好处说出下一个驿站的位置,可见他虽从未出过京都,见识却走遍了天下。 这名千牛卫心下暗叹:这位殿下,称得上钟灵毓秀的仪表堂堂,心细如发的胸有锦绣。 半炷香后,李尘、小七、秋风三人进了东阿城。 东阿城内的热闹,相比京都不遑多让,只是二者又有差别。京都城内的大道可容车马并行,城南城北直通而去畅通无阻,护城河边日日有杂耍戏院儿的叫好,入了夜更是丝竹一点腰肢轻摆的欢娱。东阿城却不这样,东阿城的一条条长街过去,多是人头攒动的摊贩和买家,热火朝天的叫卖翻了天的闹。 都是人间烟火,一边儿是奢侈靡靡的人间富贵,一边儿是摩肩接踵的升斗小民,各有千秋,谈不上好坏。 李尘一路走一路瞧着,远远儿地看 见有一处大院儿,院子里不断有人被挤出来,但外面还是有不少人踮着脚往里边儿瞅。 “小七,去问问那边儿是什么热闹?”李尘道。 不多久,小七带着一个路人走过来,照例还是给了银子的。 路人说道:“院子里是程家大小姐程芷安的擂台,这位大小姐年年这个时间段儿都会招亲,招亲的规矩是,只要胜了她,就能入赘程家。” 秋风在一旁好奇道:“年年都有是什么意思?总不能每年换一个赘婿?” “那倒没有,只因程家大小姐早已经进入彼岸境界。您应该知道,这世上有修行天赋的人只是十之一二,进入彼岸境界的就更少了,更何况程家还有规矩,说年龄再大,也不能超过三十岁,否则便没有比试的资格。” 李尘打断了他,道:“哪怕彼岸境界少见,但以程家的名头,全天下不知道多少人会趋之若鹜,又怎么会没有合适的人呢?” 路人摆手道:“这就不甚清楚了,我一个平头百姓,哪懂修行者的弯弯绕?不过,你们若是想进去瞧瞧,我倒是能帮你们想个法子,而且就在擂台边儿上,但是刚才给的银子可就不够了。” “走着,头前带路。”李尘爽快答应。 隔了半炷香的时间后。 大院儿里,擂台上的程芷安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扔下台去,道:“就你这样儿的,还想进我程家,想得真美!” 说完了话,她转身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一回头却恰巧瞥到几个人从后门儿走进来。 她的眼睛亮了亮,盯着进来的那个少年人瞧了半晌,有些呆了,“这么好看的男人,打哭了才有意思呢,老和那些丑八怪打架有什么劲?” 心里这么想着,这位程家大小姐,站起了身,朝着某处指了指,“那个长得奇奇怪怪的家伙,上台!” 台下,刚站定的李尘三人愣了愣。 第十二章 小白脸儿 程芷安一身火红色劲装,绣了苍鸾的抹额绑在头上,高高的鼻尖儿微微一皱,檀口说出让李尘三人不明所以的话来。 奇奇怪怪?李尘三人各自对视,也不知说的是谁。 程芷安上前两步,手指头就差戳在李尘的脑袋上,“对,是你,说得就是你!” 一旁的秋风立时生了气,“放肆!你可知道我家” 李尘摁住秋风的肩膀,笑着道:“没事。” 他微微抬头,瞧着这个生得清秀可人,性格刁蛮随性的大小姐,“你是要我上台和你对阵吗?” 程芷安到了近前,更觉得这个少年人生得好看,心道看他这个样子也吃不了我几拳,大不了我一会儿手下留情,她心思极转,嘴上道:“对,就是你,快上来。” 李尘上了台,围观众人总算看清了程芷安嘴里长得奇怪的家伙。 不少姑娘眼睛里放着光,又有不少男人生了闷气,自言自语,“大小姐一定是见不得这种金玉其外的绣花枕头,这才决定出手教训他一顿。” 秋风和小七两个人暗戳戳聊着天儿,“小七,你说殿下上去是为了什么?万一要胜了” 说到这儿,秋风忽然又停了一瞬,道:“不,是一定会胜。胜了以后呢?殿下总不会是真的要入赘程家?” 小七悄声道:“依我看,殿下一定只是想瞧瞧程家有什么和普通人不一样的手段,毕竟是千年世家,殿下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见猎心喜而已。” 秋风这才放下心来,又抬头瞧了一眼程芷安,心里想着:这程家大小姐长得还怪好看,但是她性格不如我温柔,又不如冬雪清冷,平时肯定娇生惯养,也不会 服侍别人。这么一想,秋风顿觉安心。 台上,程芷安近距离盯着李尘看了半晌,越瞧越觉得这小白脸长得俊俏,红着脸道:“喂!我要上来了啊,你做好准备,如果撑不住了,就大声喊出来,我就停一停!” 李尘笑道:“只要大小姐别喊出来就好。” “小白脸儿,小心了!”程芷安挥掌奔袭过来。 听了这句话,秋风悄声告诉一旁的小七,“我早就猜到这个大小姐对殿下用心不良,你听这句小白脸儿,显然是图谋不轨。” 小七也不知道秋风说得对不对,只能点头。 秋风这才笑着说:“你看,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程芷安本意只是随意过两招,所以这一掌出得漫不经心,但刚一交手,便觉李尘双掌中带着一股子阴冷的势进入她的双臂横冲直撞,好像要蹿进她的经脉和身体四周为非作歹。 程芷安闷哼一声倒退了两步。 台下的秋风抓住机会,大声叫好:“程家大小姐忍不住喊出声来咯!” 程芷安的脸上挂不住,恨恨地说:“小白脸儿你别得意,我刚才只出了三成的力气!” 说着话,她又挥掌过来,这一次身形翻飞中席卷呜咽的狂风平地而起,这股子怪风似乎有牵丝引线的作用,连李尘的双掌都隐约被带偏了轨迹,这是动用了她彼岸境的势。 李尘心里明白,看样子这个大小姐恼羞成怒了,不过他上擂本来就是为了看看程家子弟的手段,于是迎了上去,两个人这才算真正交了手。 于是擂台上狂风不坠,交手的碰撞不停,两道影子不断交叠。火红色劲装的姑娘在擂台上像极了忽隐忽现的 牡丹,眼花缭乱的招式托起花团锦簇的身法,每一掌都比之前一掌落得更重。 围观众人此时哪能看不出来,台上那个小白脸儿一样的少年,居然真有两把刷子,妇人们的眼睛里都大放光芒。 台下的秋风犯了嘀咕:这大小姐打得还怪好看。 李尘此时已经明白了程芷安几年不败的原因,这姑娘彼岸境悟出的势并不出奇,杀伤力有限,但她出招的技巧精妙,身法腾挪间往往有奇效,看似出了一招,又会在意想不到的刁钻处出现后手。 这大概是程家特有的精妙底蕴,但是这姑娘不知道学了其中多少精髓。 李尘兴趣更深,忽地加快了出招的速度。他挥掌直行,残影一道道出现在擂台上,比刚才快了不止一倍,在普通人的眼里,只能看见两个人交手顿挫的身形,却看不清是怎么交手的。 拳掌交接就像旱地惊雷,把擂台旁边一圈人的耳朵炸得嗡嗡作响。 程芷安很快被逼到擂台角落,小辣椒一般的姑娘咬着牙已经疲于应付。 “大小姐,是不是要输了?”不知道是谁,悄悄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程芷安把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气得想要跳脚,“老娘怎么会输给这种小白脸儿?” 她的双掌忽然互叩端起,结出一朵奇怪的印,面色一阵青白交接,极勉强施了一个咒出来。 与此同时,李尘的身体僵在原地,原本向前突袭的身形无法自控地向后退回,落定在方才站立的位置,就好像从来没有动过。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李尘的眼眸瞬间变得极亮,就像火烧二皇子府邸那天晚上,第一次感受到那个老太监的势。 第十三章 摘星塔 方才的情景,让李尘见猎心喜,那一刻好像时间回溯一样,他的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实在令人称奇,正准备再度上前,却发现对面程芷安的脸有些苍白,暗暗叹了一声:看样子刚才那一招需要承受某种代价,这姑娘短时间内难以再施展第二次了。 “我认输!”当机立断,李尘决定拍拍屁股走人,转过身就要下擂。 程芷安一听这话反而不乐意了,急道:“站住!还没分胜负就想走,想得美!” 李尘已经知道这个刁蛮大小姐的性格,只当作没有听见,自顾自地往擂台下面走。 程芷安立刻就急了,只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挥掌过去,“休想!你我未分胜负,必须再打一场!” 李尘闪身避过,“大小姐,我认输了,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 程芷安不依不饶,偏偏连续两掌都摸不到李尘的边儿,跺了跺脚,目光一转冲着李尘身后道:“大哥!这人和我未分胜负就想逃走,绑了他!” 李尘回身,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衫男子缓步走上擂台,正是程家这一代的嫡系长子程立雪。 “九殿下。”程立雪到了近前,温文尔雅,礼数做尽,挑不出半点儿毛病。他早就已经到了这里,而且早就知道李尘的身份,只是直到此时才出面。 台下,秋风和小七也急忙上了擂台,站在李尘左右,同时,秋风悄悄瞪了一旁的程芷安一眼。 程立雪道:“老祖早就有了吩咐,说九殿下这几天就会到达东阿城,让我们好 好招待,只是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了。” 李尘一句话道明了原委,“我只是想着过来凑凑热闹,但是芷安姐盛情难却,也只能上擂切磋一下,兄长不要怪罪。” 程家作为千年世家,面前程立雪身为嫡系长子,就算相比皇子也几乎可以平起平坐,的确当得起李尘一句兄长。 程立雪笑道:“是芷安不懂礼数,惊了九殿下,哪敢说什么怪罪呢?而且,还要替芷安谢谢殿下手下留情。” 两人你来我往地客套几句,程立雪提出邀请,“殿下,不如先去府上一趟,老祖听说了殿下只身前往陨墨山镇守,说什么都要见你一面。” 那位存在于传说中的程家老祖?李尘也同样对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心生好奇。 另一边,秋风和程芷安针锋相对,时不时互相瞟了一眼,都得出一个同样让自己心满意足的结论:她应该没我漂亮。 程立雪带着李尘下了擂直奔程府,程芷安一见这个架势立马跟上,嘴上道:“我得跟着你们,别让这家伙畏战而逃。” 不多时,一行五人进了程府,来到一座没入云端的六角高塔前,塔下有石碑刻着摘星塔三个字。 摘星塔是世间最高的楼宇,高达六百丈。哪怕是世间最精巧的工匠,都绝不可能建造这么高的楼宇。 但程家老祖曾只身前往妖族,将妖族祭坛切了大半回来,熔铸进摘星塔内,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此后数百年历经雨打风吹,仍然屹立不倒。 小七身为妖族的人,对这种事情 当然深恶痛绝,他抬头看着摘星塔,心里恨得牙痒痒,只能在精神上自我安慰:就算你程家老祖厉害,现在还不是要请我们妖族圣子登楼?换句话说,我们圣子还不是想来就来? 程立雪昂首,指了指摘星塔高耸入云的塔尖:“老祖就在顶峰,不过进去之前,还是要先和殿下说一声,塔内每一层走廊两侧都有图腾,其中藏着数不清的玄妙图腾,殿下可以自行观看,但如果不能够有所领悟,千万不要强迫自己修行,不然容易深陷其中,变得疯魔。” 李尘颔首,一步步推门进了楼阁。 塔外,程立雪对程芷安道:“当年你上楼用了六个时辰,学了阁楼墙壁两侧共计五种法门。这位殿下的天赋比你强了不少,也不知道会走多久,又能学多少法门。” 程芷安还在嘴硬,道:“刚才我和他一战不分胜负,他的天赋最多和我半斤八两,哪能说强了不少?” 秋风在一旁嘀嘀咕咕,“某人真是不知羞,如果不是我家殿下手下留情,你早就被我家殿下娶了回去。” “你说什么?”程芷安勃然大怒,张牙舞爪道:“你这丑八怪小侍女哪有说话的份儿!而且就算你们家殿下赢了,那也是入赘我程家,老娘怎么可能嫁过去?” 话说到这儿,程芷安捂了嘴巴,眼珠子滴溜溜赚了两圈儿,心道:呀!怎么把心里话给讲出来了? 秋风满脸的冷笑。 程立雪只当作没听见妹妹说的话,心里却无可奈何地骂了一声:这傻妮子! 第十四章 摘星塔上论修行 400多层的摘星塔,李尘一步步拾阶而上,瞧着图腾上的法门,只觉得有些眼熟,心下觉得怪异。 走了约莫数十个台阶,李尘低头俯视一眼脚下路过的图腾,心里忽然一惊,终于明白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这里的图腾,竟然和他参悟的天书有许多相似! 天书是一法通万法的神物,而面前这些图腾上的法门,竟完美地和天书串联起来,好像参悟天书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学会这些石壁图腾上的修行万法。 实际上,李尘满打满算修行时间不过两年。 只因为大长老一直告诉他,参悟天书之前,不能修习任何功法法门,因此在十六岁以前,李尘根本没有修行过,直到两年前他才知道大长老的用意。 修行以来,这世上的大多数法门在李尘的眼里都好像一眼瞧得清楚,施展的时候就像浸淫了十几年。 而现在,世间的精妙万法,就像一张巨大的画幅展开在李尘面前,由脚下开始,直通头顶星辰。 想到这里,李尘脚下发力,一步就是数十台阶,目光所及处掠过每一张图腾,瞳孔如天花乱坠一般的光泽,一切对其他修士来说门槛极高的法门都一一破解,与此同时千百身法不断变换,掌指交叠,剑诀或咒印瞬发不息。 看到的同时立即就能精通其中关键,行一程路就是修一程道,这就是李尘的天赋。 摘星塔顶层,一个中年胖子微微一愣,低低骂了一声娘,嘀嘀咕咕两句,细听才知道是什么‘人比人气死人’‘这是什么怪物’之类的话。 塔里的李尘越来越快,身形已经在腾挪里闪现。 一炷香的时间后,李尘走遍摘星塔416层,瞧过数之不尽的精妙法门。 摘星塔的万般身法剑诀和咒印瞳术等等,从今日起就真正被一人集于一身,此刻的李尘,就是世间行走的藏书阁,是活着的摘星塔,是能将摘星塔万法演变出无穷无尽变化的怪胎。 直到李尘走上最后一层,摘星塔塔尖处大放光明。 程府上下所有人抬头,一些人放下手中的事向 摘星塔赶来。 “有人上了摘星塔。” “自从十多年前芷安进去过一趟,老祖就再也没让别人去过,不知道这次是谁?” 摘星塔下,程立雪惊愕,“不到半个时辰?” 程芷安拍着手掌笑道:“大哥,你猜错了,这家伙进去这么快就已经登顶,定是看不懂我程家的图腾,你还说他天赋比我好,你看走了眼。” 秋风有些担心自家殿下,又见不得程芷安这副样子,反驳道:“我们殿下只怕是觉得太简单,不屑于去学罢了。” 程立雪略一思索,摇了摇头道:“九殿下年纪轻轻就进了彼岸境,而且在擂上对你的确是手下留情,他的天赋一定不差,现在这样,一定是九殿下不愿意让老祖久等,想着先行拜见老祖再做打算。” 程芷安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道:“那他算是错失了一个好机会,老祖一定不会给他第二次去瞧图腾的机会。” 不远处,程家子弟纷纷赶来,只为了瞧一瞧这次有幸进入摘星塔的是谁。 很快,塔下聚集了数十人。 摘星塔最高一层,李尘终于和程家老祖程千里见了面。 一张茶桌,两条木椅,脚下的青砖一块块儿铺开,推出能容下两三百人的空旷地带。周边墙壁处是六个图腾,中间儿各自隔出一个窗户,窗户上纹理明晰,雕刻着饕餮蓐收等神兽,不一而足。现在正值傍晚,从窗户看出去正见从脚下铺向天边儿的云海,尽头是悬在天上瞧着虚幻的夕阳。再低头俯瞰,东阿城被真真切切地踩在脚下,就连那些平时看着极高的花房楼阁,现在也都成了小矮子。 和李尘想象中不同,程家老祖程千里居然是个憨态可掬的中年胖子,看上去普普通通,好像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 “坐吧。”程千里道。 李尘躬身拱手做了一礼,这才坐下。 程千里暗自点了点头,问道:“进了摘星塔,觉得怎么样?” 李尘左右瞧了半晌,道:“来之前早就听过摘星塔的名头,今天走上来才知道,那些志异上还是没有说尽这儿的 鬼斧神工,这哪是人力可以造就的神迹?” 程千里笑道:“这个马屁拍得好,不俗套。” 李尘却说:“我尊敬您,是因为您与我圣朝太宗皇帝共闯天下,才有了千年太平的盛世,让百姓安居乐业。我说摘星塔好,只是因为摘星塔堪称神迹,和拍马屁没什么关系。” 程千里见李尘不卑不亢,偏偏说的话恰巧戳在他最得意的事迹上,心里先有了好感,挥手招来两杯茶,递给李尘一杯,道:“这是当年我从妖族祖地带回来的灵茶,京都也未必有这个东西,你一定没喝过,尝尝。” 李尘看程千里这句话说的很得意,低头尝了一口,心想原来程家这个老祖宗也是个爱显摆的,他却不知道我从小在妖族祖地长大,这种灵茶我从小不知道被大长老逼着喝了多少,有时候不想喝都是被捏着鼻子灌下去的。 喝完了茶,程千里瞧着面前的年轻人,看他眉目如画,在这摘星塔的背景下颇有仙人风骨,感慨道:“你这小子的模样卖相不错,和我年轻的时候也不相上下。” 李尘低头继续喝茶,心想这位老祖不仅喜欢显摆,看样子还是个不要脸的。 这时,程千里忽地问出这样一句话,“我听说你已经进入了彼岸境界,我只问你一件事,这世上人人都想修行,觉得修行以后就是不惹尘埃的高人,你觉得修行是什么?” 李尘不知道程千里今天见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面对这样不世出的人物,早就做好了随意和坦然的准备。 他略一思索,坦然地说:“刺客手里的剑,乞丐手里的破碗,红袖招里姑娘们的口舌功底。” 这次轮到程千里愣了愣,他问:“什么意思?” 李尘罕见地说了脏话,“去他娘的不惹尘埃,老子只是为了活着。” 摘星楼上,蓦地传出大笑,笑声震散了窗口的两朵富贵花儿,传到塔下众人的耳朵里。 程立雪不禁疑惑,那位殿下做了什么,能让自家老祖这么开心? 李尘出京第四日,和程家老祖坐论修行,说了脏话,老祖称善。 第十五章 麻花辫儿 李尘很对程千里的胃口。 程千里倒了手里的茶,再一挥手招来两坛子酒,道:“你刚才那番话很合老子的心意,这酒可不是一般人喝得到的,这是老子当年从妖族祖地带回来的好酒,京都都未必有。” 李尘幽幽叹了口气,心情很复杂,“合着这整座摘星塔,都是您从妖族抢过来的。” 程千里却摆手,说道:“我和妖族大长老是知交好友,是他送的,只是外面那些人以讹传讹,好像不说抢就不能显出人族的威风。” 两个人酒过三巡,一问一答,大笑不止。 小半日后,夕阳西下斗转星移,摘星塔外边儿的云雾已经瞧得不真切,脚下的城池山湖也安安静静地隐没在黑暗里,只剩下天上的星星还挣扎似的眨着眼睛。 塔顶的两个人喝了个天昏地暗的勾肩搭背,醉意昏沉,相差千年的爷儿俩说什么要一较高下,从桌椅一直喝到地上。 程千里说:“老子这几百年,就没见过你这么对脾气的。当年你老子也上来见过我,不行,差远了,太装,聊了没两句让我打发走了,活了这么久,最见不得就是端着架子,好像没吃过饭放过屁的模样,瞧着好像不食人间烟火,实际上骨子里也忒穷酸了。” 李尘迷迷瞪瞪地问:“但是野史上记载,当年您说他可以开创一代盛世。” 程千里说道:“那是因为剩余几个皇子已经被他杀了个七七八八,我是觉得这天下总得有个人当家,不如夸他一句,让他站稳了脚跟少造杀孽,大丈夫该杀的都是异族,整天杀自己兄弟算怎么回事儿?” 李尘回过神来,“你让我上摘星塔,该不会也是这种心思吧?” 程千里道:“那倒没有,你们这一代儿子多,死几个不算什么。我只是听说你将要去陨墨山上,甭管是什么目的,都算是大功德,所以想着指点你两句,见面以后才知道你已经尽通万法,以你现在的功法境界,我未必能帮你多少。” 说到这儿,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 心,“所以,稍后崔旭来到此处,你就在这儿看看我和他约了数百年的架。这一架,我估摸着我和他总得死一个,你好好瞧瞧,应该受益匪浅。” “崔旭?”李尘迷蒙的眼睛先醒了一分,“清河崔家的老祖宗,圣朝的开国将军?” 程千里又摇摇晃晃地招来两坛酒,道:“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野史上一定记载,说我和他是多年生死的兄弟,但那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 借着酒醉,程千里讲起了野史上没有记载过的生平:那一年,圣朝刚刚安定二十载,风雪漫京都。 程千里和崔旭并肩子游戏人间,只是说打了一辈子仗要好好享受享受,走走停停八千里,最后在边陲小镇落了脚。 那一天,两个人挑了一个早点铺子,一碗豆腐脑配了韭菜花儿,另一碗加了糖水和姜汁儿,两个人一口气吸溜大半碗,一抬头瞧见了铺子里走出来的漂亮姑娘。 姑娘扎了俩麻花辫儿,俏生生地站在那儿,咧嘴一笑就起了两个梨涡,眼睛成了月牙儿。正是大冬天,麻花辫儿姑娘问两个人,声音清脆。 “怎么不进铺子里吃去啊?生着火呢,好暖和,她说。”程千里抱着酒坛子倚在墙边儿,“打了一辈子仗,我程千里什么阵仗没见过?什么战场没去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开始,我就忽然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安顿安顿。” 李尘瞧着他的背影,恍惚间觉得像极了一个双目浑浊的老头儿。一个醉了酒的中年胖子瞧着外边儿絮絮叨叨说着话,却被过路的风迷了眼。 从此,那个边陲小镇里多了两个圣朝的开国大将,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倒是那个豆腐脑铺子里的姑娘,多了两个八拜之交的哥哥。 “三个人点了香,以天地为证,可惜到了歃血为盟的时候,麻花辫儿姑娘说什么都不肯,只是说怕疼,喊词儿的时候呢,又怎么都不肯说同年同月同日死,她说不管谁先死,另外两个人都得好好儿活着。” 程千 里的故事说到这儿,摘星塔外忽然起了狂风,一阵子由远及近的直线直奔摘星塔而来,就像贯穿厚厚云层的箭。 原本坐在地上的程千里忽地站起身,身上一阵白雾散开,整个人已经不见任何醉意。 第十六章 生死换生死 就在程千里和崔旭交手后的眨眼功夫,京都太史院内,一个身着道袍的男子驾马疾驰直奔皇城。 马蹄的声音像密集的雨珠子,像穿堂而过的百十连弩,搅碎了不知道路旁两边儿多少人家的清梦,有百姓呓语中骂了两声大半夜赶着去投胎之类的话,又沉沉睡了过去。 道士飞马进皇城,期间只亮了一把太史院的腰牌,两侧守着的禁军便连声儿都没吭就 放了行,只是心里暗暗想着:不知出了什么大事,能让太史院的人这般急切。 道士放好了马,一路飞奔进宫,最后跪倒在一处殿前,捧起一卷竹简,“陛下,国师,命书有批文。” 殿内,一只纤长苍白的手伸出来,取了命书又返回殿内。 “国师,怎么样?”等了一夜的李唐上前,眼睛里充满了疲倦又似兴奋的血丝。 身着八卦衣的道士打开竹简,瞧了一眼其中批文,随手将竹简放在桌上,道:“今夜程千里和崔旭之间必有一死。” 李唐兴奋得不能自已,右手成拳敲在掌上,道了一声好。 此时,东阿城光影灼灼,崔旭和程千里已然激战。 从地面看过去,天上大团大团的云雾被震碎,就好似有人用刀将方圆数十里的云团儿分成了一片片的鳞甲,细薄而缜密,然而真正能看清云中交错身影的人寥寥无几。 只是见闪电坚挺而颤抖地落地,那是二人短兵相接的异象,天边堆叠的黑暗一瞬光亮后迅速平息,狂风的呜咽随着掌风大起,如柱倾泻的月光里掺杂金粉一般被切碎的光亮, 这已非人力可以做到! 李尘微微眯着眼睛,勉强越过层层云海,只见二人忽地将手中兵器高高抛弃,剑锤自主相击,阵阵尖鸣里好像藏着多年的怨怼和愤怒。又见程家老祖挥掌,冥冥中有渺远的龙吟响起,一条光耀层层的金龙出现,鳞片层层递进,龙首纤毫毕现,龙须在彻彻风声中飘向两侧,照亮整个东阿城。 城里的百姓看不见云后景象,只是许多人被这光亮晃醒,匆忙穿了衣服出门,城里的鸡犬一声狂吠后又迅速停息,剩下一阵阵恐惧的呜咽,好似被什么扼住了喉咙。树叶儿的哗哗震动响彻了整座城,天边儿的雨珠子也纷纷落下,由缓到急,光亮刺透了这些雨滴,照出一片金黄色的世界。 崔家老祖化掌为刀,迎上金龙,由龙角开始,一挥而过,只听一声痛彻的龙吟,一层层龙鳞金箔似的散在半空,又迅速消失,紧接着是龙首,龙筋,龙骨,一条条一段段剥离。 金龙一去,天地的压迫感迅速消逝,大片大片的乌云散开,月亮探出了脑袋,只是从极尽光亮到昏沉夜幕,地面的人们一时间不能适应,一瞬间好像失了明。 李尘早已经看呆了,方才这转瞬即逝的战斗里,无论是二人神兵的自主攻伐,还是功法神通仿若生灵的出现,都不是世间志异所能记载的场景。他自出世以来,世间万法无不是瞧一眼就能明白其中道理,但此时半空中二人施展的手段都不是他能够看透的, “平日里虽然听闻大修行者动手有天地之威,今天才 知道他们和彼岸境的区别,彼岸境虽已成势,但终究还只是虚幻,如风如雾,他们二位的神通,却已经是化无变有,方才程千里一掌挥出金龙出世,天地间威压深重,似乎能如活的生灵一般上天入地遨游世间,只是不知道能活多久罢了。”李尘暗自思量。 一场大战不知持续了多久,只看见月亮一直西移,最后悄悄地挂在了柳梢头。 塔下,程芷安只听见惊雷滚滚,云后有光芒万丈,却看不到这一战的局势究竟如何,满心焦灼地等待结局,跺着脚道:“传闻不是说,老祖与崔家老祖是八拜之交吗?怎么会突然间要动手,而且说什么生死不论呢?” 一旁的程立雪没有出声,只是想起父辈与自己说过的某件事: 圣朝太宗皇帝时期,老祖宗重伤而归,一身筋骨尽断,后来伤势恢复,便耗费数十年去建造熔铸摘星塔,听父辈说,是为了完成某一位故人的遗愿。 此后,老祖一生不肯娶妻,更无子嗣,只留下他们这一支传承程家血脉。 此刻,天外忽传一声悲鸣,两道流光自九天落下,极大的震动过后,地面两处凹陷,一处有长剑刺入地面,一处是玄黄精钢锤伫立。 同时,响彻了半夜的轰鸣停了下来,这一场战斗仿佛终于落下帷幕。 过了许久,仿佛是数百年时间的跨越,摘星塔的阴影下,一个人踢踏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出来,是李尘。 他的身后,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 这一夜,龙战于野,流星刹那,忘忧战忘忧,生死换生死。 第十七章 山河故人 等看清了李尘身后的人,摘星塔下跪倒一片,一声声哭喊老祖。 躺在李尘背后的程千里伸了伸手,有气无力地训斥,“都闭嘴,老子还没死呢!” 等众人收了声,程千里冲人群指了五六处,李尘心领神会,道:“各位,找个僻静处,前辈有话要说与你们。” 吵了一夜的东阿城,终于安静下来,街上只有几个早点铺子在忙忙碌碌,清晨的露珠挂在枝头,等在程府后花园的李尘三人,身上的衣服都有了湿气。 “殿下,昨夜来的真是崔家那位老祖吗?”小七问道。 李尘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只是回想昨天一夜间发生的事情,恍惚已经过了许久。 屋子里的门儿吱呀一声开了,程立雪缓步走出来,冲李尘一礼,“殿下,老祖想见你。” 李尘沉默地走进屋子,越过跪在地上的几个程氏族人,看着躺在那儿,昨日还一起对酒当歌的老人。 程千里的惨白面色里掺着一点异样的红晕,知道大限将至,他却神色平静,缓慢地,充满某种希冀地看着李尘,“我在摘星塔瞧了几百年圣朝盛世,昨天晚上你来的时候,我登高望远,看了看东阿城到京都的五百里天地,只听冥冥中有命书批文:龙起西南,大利东方。去吧,顺着陨墨山这条路走下去,你就是当今世上的天命。” 这就是程千里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翌日。 程家上下的哭声悲切,就在夜空里传得极远。 戏文凄凄惨惨地在唱:山 河故人,上千载恩怨;物是人非,各有万句埋怨;再回首,再回首,百载兄弟情谊万事皆休;只是滔滔流水千年依旧;人人登高望远,各有愁绪压心头,却只说:不回头!不回头! 某皇子瞧着满庭的白绫,想起程千里昨夜讲了一半往事的满心遗憾,也不知道两个活了上千年的老头儿,究竟是什么事情值得记恨对方数百年,叹口气道:“将来等我老了,也像他们气性这么大吗?” 四五个时辰后。 李尘一行人,走出东阿城数十里,原本想着来到东阿城休整几日,但是这件事一出,李尘再没有心情继续待下去。 两辆马车先行,后面缀着三个大箱子,这是程家感谢李尘背负老祖出塔送的礼。 李尘等人走后,东阿城有快马直奔京都,只带去寥寥两句:程千里摘星塔批文:九皇子李尘可开圣朝盛世。程千里,薨。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李尘和一个老头相对而坐。 昨夜李尘救下的不只是程千里一人,用程千里的话说:“姓崔的老家伙也命不久矣,你记得将他带回崔家,落叶归根是人之常情,只是不要让别人看见,否则程氏的族人,一定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这位当世罕见的大修行者,此时看着只是个面容清瘦的普通老人,他对李尘道:“你托程千里说出那番话,从此庙堂就多事了,如今圣朝的皇帝身强力壮,而且有开创盛世的雄心,下面一堆皇子也都各有势力和计较,你曾经默默无闻 倒好,现在有了程千里一句批文,圣朝会乱成什么样,想清楚了吗?” 李尘却说:“那番话不是我的主意。” 崔旭摇头,“我了解程千里,哪怕他真的在摘星塔看见什么,也绝不会在当下庙堂的局势说出这番话。” 李尘回身掀开帷幔,瞧着远处起伏的青山,见大雁成群地飞过去,见野兽追逐奔命,见广阔大地草长莺飞,其间有穿插的大河奔腾,他说:“前辈,我心在悠悠天下,意属万世太平,庙堂的三寸狭隘阴诡之地,岂能容得下我?” 一番话说得好似吃饭喝水一样平常,说完他便大笑着跃出马车,骑上一匹烈马,当先飞奔而出。 崔旭看着仍在晃动的帷幔,只听见外面李尘的一声长啸和烈马嘶鸣,愣了半晌,自嘲似的笑笑,闭上眼睛,半躺在车里,回想昨夜一战,脑海里仿佛又想起当年的一幕。 “兄弟结义,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大哥二哥,后面半句就不要再说了,你我兄妹三人,不管谁先死了,其他两个人都得替他好好儿活着。” “呐,听着啊,出了这个镇子,你们都得听我的,你们虽然我的是大哥二哥,但是呢,你看你们衣服不会洗,饭也不会做,能遇到我真的是幸运。以后万一在江湖上闯出来名气呢,名号也得以我为首,就叫并蒂三剑客!” 一切场景历历在目,这些话好像刚刚还在耳边,偏偏人的样子已经模糊了。 第十八章 面北而薨 车队休整片刻。 李尘把马匹交给小七,接过秋风递来的汗巾擦了擦脸,余光瞥到一抹极速的红色流光刺向马车车厢。他心头一惊,风乍起,人影消失在原地,腾挪间出现三四道影子,每一道都越来越逼近马车。 铛!终于赶在程芷安之前把她的长剑挡了下来。 小七和秋风一左一右出现在程芷安身边,他们的境界虽然不如程芷安,但要拦下她一息还是做得到。 “你是怎么跟来的?”李尘皱眉,心道看这姑娘的模样,程家人未必知道她跟来,也一定不知道崔旭就在自己的车上,否则此时就不会只是她一个人。 程芷安愤怒地看着李尘,“如果不是我跟来,怎么会知道你是这种背信弃义、弃信忘义、忘本负义的小人?亏我们家老祖待你不薄,你竟然护着杀他的凶手!” 马车上的帷幔被掀开,老头儿倚着车笑呵呵地瞧着这一幕。 李尘和程芷安接触时间不长,但是也知道这姑娘的性子,今天如果不给个交代,怕不能善了,索性说了实情:“这本就是你们老祖的意思,你仔细想想,如果你们老祖不同意这件事,我把他送下摘星塔得时候,他又怎么会只字不提?而且,就算你不杀他,这位崔旭前辈也时日无多。” 程芷安仔细想了想,心里先信了几分,又看了崔旭一眼,问道:“你说他已经活不了多久?” “吊着一口气,能不能活着回去还不知道。”这次是崔旭开了口,“只不过是想着落叶归根而已,我终究是崔家的人,不能死在外面。程千里那个老家伙还算有良心,否则当时任由我从天上摔下去,当时就会毙命。” 程芷安知道崔旭命不久矣,恨意少了大半,但仍旧冷笑,“多行不义,咎由自取!” 崔旭哈哈大笑,“小姑娘,昨夜一战,我和程千里都是一心求死,否则你以为忘忧境的人一战,哪会只有那么小的动静?” 李尘听他说一心求死,又想起程千里醉酒时说过的话,“是和那位三妹有关吗?那一年,您三位结拜以后,究竟出了什么事?” 崔旭的笑意渐渐收敛,吃力地下了马车,稍走两步,托着一旁的树缓缓坐下,吹着北方迎来的风,大片大片的青草弯了腰, 现出后面的山来。 崔旭说:那一年,边陲小镇三人行,两男一女号称并蒂三剑客,一路不知道越了多少城,两位哥哥亦师亦友,瞧着小镇上的麻花辫儿姑娘一步步进入修行。 两年后,并蒂三剑客宰了一伙无恶不作的马贼,正式名动江湖,招牌就是号称逍遥女侠的三妹。 三妹甩着麻花辫儿,对着两位结拜哥哥磨刀霍霍:当初并蒂三剑客的名号是我想出来的,以后我就是咱们三剑客的金字招牌,谁赞成,谁反对? 崔旭和程千里受到这样的威胁,只能可怜兮兮地答应。并蒂三剑客的名号越来越响亮,人人都听说江湖上出了这样的侠客,其中一个麻花辫儿姑娘大方仗义,美丽灵动,而且从不滥杀无辜。 他们不知岁时地行侠仗义持剑江湖,一路从北方的边陲小镇南下,又顺着大江沿路返到京城,繁华的市井流连过后,也走遍了数十里荒芜的破败山丘,直到被程家和崔家的人拦下来。 崔家的人说:“崔旭,你要想清楚,你是崔家这一代家主,当下圣朝初建,你如果真的撇了崔家,跟着一个乡下的女人胡闹,崔家几十代祖祖辈辈的努力都付之一炬,你让为父如何自处,又有什么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程家的人说:“程千里,世家里我们程家最为势微,年轻一代程家只有你冲破彼岸踏上奈何境界,你可知道耗费了家族多少心血?你难道真的要因为一个女人葬送程家的千年传承?什么?你还想带她回去?绝不可能!” 两人身前站着世家父辈,身后是他们从边陲小镇带出来的麻花辫儿姑娘。 “喂!大哥,二哥。”麻花辫儿姑娘亮着清脆的嗓子,俏生生的,就像和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那样,亮晶晶的眼睛和白生生的牙齿,她说:“呐,你们也算带我出来瞧了瞧,其实这江湖,也没什么意思!你们回去吧,我自个儿溜溜达达,也就回镇子了!” 说着话,麻花辫儿姑娘转身走了,蹦蹦跳跳轻轻松松地不曾回头,就像当初来这江湖一趟的义无反顾。 但是所有人都低估了世家对自家子弟的束缚,尤其本就是年轻一辈资质最好,最有可能成为家族下一个千年脊梁的子弟,他们绝不可 能让这样的人,在一个边陲小镇留下什么牵挂。 半个月后,小镇上一户人家挂起白绫。 相约在小镇的两个男人见到这一幕,发了疯似的动了手,像有什么深仇大恨,浑身浴血,大小伤痕密密麻麻不下百道。 “狗屁的千年传承!”程千里说。 “狗养的祖祖辈辈!”崔旭说。 小镇百姓只敢远远地瞧着他们,看两个锦衣华服的男人杀到鲜血淋漓狼狈不堪,直至倒地不起,站也站不起来,只是两个人对着彼此哭骂,“废物!” 过了许久,人群里一个扎了麻花辫儿的半大小女孩,大着胆子走过来,“你们谁是程千里?谁又是崔旭?” 两封信,一人一封,信里各画了一幅图,三妹不会写字儿,画儿画得惟妙惟肖,画里是她的遗愿,和对两位哥哥的交代。 小女孩对二人说:“姑姑让我和你们说一声:你们两个给我听着,当初结拜后半段儿说好的,不管三个人谁先死了,另外两个人都得替她好好儿活着。还有,并蒂三剑客的招牌是我,去了江湖上就算报名号也是先报我逍遥女侠,所以你们就都得听我的!” 已经变成老头儿的崔旭聊着往事,缓缓闭上眼睛,“其实我和程千里都清楚,我们之间没什么仇没什么怨,百年的生死兄弟,哪能说断就断?我们只是恨,可惜到死都不知道恨的是谁。” 一恨就是这么久,近千年不能放下。 李尘默然许久,不能作声,秋风和程芷安撇过身子偷偷抹着泪珠子。 崔旭的呼吸越来越轻,瞧着远方天地连接处水墨一般的山峦线条,还有浓淡雾气里朦胧浮动的葱葱郁郁,迷蒙间编了麻花辫儿的姑娘越来越近,记了千百年的身影渐渐清晰,她俏生生地站着,咧着白生生的糯米牙笑着,“二哥,快来!” 垂死的老人忽然伸手比出一道怪异的剑指,拉长了调的微弱戏腔,“并蒂三剑客,来啦!” 那一年,北方的边陲小镇上,三个年轻人走出镇子,翘着脚尖并指成剑,“这江湖,我们并蒂三剑客,来啦!” 终究还是没有死在崔家,不久前刚说的落叶归根成了空话,好像他吊着的一口气,就是为了把这件事说出口。 这一天,崔家老祖,面北而薨。 第十九章 狗拦路 “龙起西南,大利东方。”程千里在摘星楼给当今九皇子的批文传到京都,不多久便从庙堂传到了百姓口中。 对百姓来说,无论程家老祖还是圣朝皇子,都是传说中的人物,这些流传出来的消息真真假假,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只是消息传开那一日,许多皇子彻夜难眠,不知道多少刺客从京都动身,去拦截还在路上的李尘,哪怕这么做会让陛下心生不悦,他们也顾不上许多了。 那一天,皇帝的心情很不好,摔碎了不知多少花瓶,轮值太监稍有不甚便被拖下去砍了脑袋,也不知道在骂谁,“朕的江山,朕的天下,哪轮得到你们这些老狗指手画脚?死都死得不通透干脆!” 皇帝浑然忘了自己当年也曾借过程千里的势。 清河郡外三里。 “各大世家一直都号称自己绝不参与庙堂之争,但每一代的皇位衔接都避不开世家的影子。如今我们家老祖说你是下一代的盛世君主,还说什么龙起西南大利东方,不知道多少人想在半路杀了你。尤其像清河崔氏,这些年一直都和二皇子亲近,更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你这次过去不就是自投罗网?”程芷安道:“连我都能想清楚的事情,你为什么还要去这一趟?” 李尘却笑道:“我八岁那年入京,太史院的命书上说我是孤星入命,照你这么说,我便不该去京都认祖?世上有千千万的为难事,哪怕你吃个核桃都需要敲碎了壳儿,我身在帝王家,注定要一步一杀机,和命 书批文有什么关系呢?” 程芷安追上前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李尘一手持缰绳,一手指着远方越来越清楚的清河郡城墙,提着嗓子唱一声戏文:“看前面,定是那贼巢穴,待我冲上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漂漂亮亮的少女瞧着前面鲜衣怒马的少年,一时间有些痴了。 “嘁——”秋风骑着马从她身边走过,不屑一顾。 程芷安大怒,“喂!我警告你啊,我忍你很久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看在你们殿下的面子上,一定杀你个五马分尸片甲不留猪狗不如!” 李尘等人被拦在了城外。 崔家只派了两个年轻人出来,其中一人身着紧袖窄身的白色长衫,看穿着并不是崔家的嫡系,他说:“殿下,我们家老祖死在程家,当日殿下恰巧在程家,程家老祖又送了一句批文给你,如今就不必再进我们清河郡了吧?” 李尘微微皱眉,“崔家只派了你们二人?” 年轻人从腰间解下一个玉牌,道:“殿下放心,家主的令牌在这儿,我们做得了主,殿下只需把老祖宗的身子给我们,让我们回去交个差也就够了。” 李尘垂下眼睑,瞧着脚下从右侧草地里跳出来的蚂蚱,道:“也就是说,崔家其实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但还是只派了你们过来,看这样子,也并不打算让我入城。” 年轻人笑得矫揉造作,谁都能看出来他笑意里的轻蔑,他装模做样作了一礼,道:“殿下,老祖宗是在你的马车里吗?” 程芷安 在一旁炸了毛,站出来道:“你们讲不讲道理?如果不是他,崔旭恐怕就要曝尸荒野,而且你们拿自家老祖宗的尸体做文章,这是后辈儿孙该做的事情吗?” 崔家子弟冷笑,“九皇子,你带我们老祖宗的尸身回来,无非是希望将来我们崔家能助你一臂之力,动机未必像你说的那么好听。” 李尘的神情渐冷。 铮!一旁的小七早就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拔出剑来,对李尘道:“殿下,让我杀了他们!主辱臣死,如果后续崔家有什么追究,殿下尽管推在我的头上!” 二人仍旧毫不在意,他们手中拿着崔家家主的玉牌,此刻代表的就是崔家,须知崔家的面子,哪怕是圣朝陛下都得给上三分,区区一个九殿下,哪怕得了一句命书批文,又算得了什么东西呢? 李尘说:“我本意是送崔旭前辈落叶归根便不再逗留,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 崔家子弟只是笑,“那殿下现在是什么意思呢?” 李尘转过身,走向马车车厢,“小七,宰一个,留一个,让崔家换够分量的人来。” 小七早就等着李尘这句话,根本没有犹豫,一剑砍了白衣青年的脑袋,鲜血喷溅在另一人的身上。 眼看着那个崔家子弟失魂落魄地跑了回去,程芷安却很兴奋,“稍后如果还还要杀人,不如让我来打头阵!” 李尘疑惑道:“你在东阿城摆了几年的擂台,还没有厌倦吗?” 程芷安作羞涩状,“擂台上束手束脚,哪比得上这儿威风?” 第二十章 我在城外观风景 不多久,崔家果然换了人来,是一个紫衣劲装的年轻人,腰间玉带刻着金镶纹路,面如冠玉,锥着翡翠白的发髻。 程芷安远远地瞅了瞅,暗道:这次看样子是个嫡系,卖相倒是不错,不过和小白脸儿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 年轻人走到近前,,一脸的傲气,横剑在胸前,“家中父辈嘱咐,迎回老祖。” 看这样子,根本不打算和李尘谈上几句。 “让我来!”程芷安早就守在一旁,闻言大喜,生怕李尘不给她出手的机会,话音刚落拳头已经挥了出去。 年轻人面色一变,只因为程芷安的拳头刚出,彼岸境的势已经先到了,他手中的长剑嗡嗡颤动,似乎要脱手离去。 他急急后退,终于在两个闪身之后拔出长剑,但程芷安的身法是从摘星塔内悟出来的,就在年轻人拔剑之际,脚下挪动已如离弦之箭,一拳头摁在他的脸上。 年轻人一声闷哼,摔落地面连续几十个翻滚,程芷安乘胜追击,拳头又一次摁了上去。 场间只剩下拳拳到头的痛击声。 程芷安打得很痛快,一拳落下,“长得好看些,果然打得也舒服。” 车厢一旁,秋风推了推小七的胳膊,“难怪当日,她一定要挑殿下上台。” 小七看得一阵胆寒,“这位程家大小姐,长得清秀漂亮,修行天赋也极好,可惜就是不太聪明。” 足足一炷香后,年轻人没了意识,昏迷过去。 程芷安心满意足,一抬头见城门处不知道什么时候三三两两聚集 了一些围观的百姓,顿时更觉得威风,大声叫嚣,“换一个人来!” 秋风二人有些心惊,担心这位大小姐真的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人出来,回头看了看车厢,见李尘仍旧没什么动静,只得按捺下来。 又过半个时辰,又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来到近前,列刀身前,“崔家,崔阵。” 小七这时已经看出一些门道,对秋风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崔家不肯低头,就只得一直派年轻一辈出来,将老祖的尸身迎回去,他们绝不会派年长者出来,否则传出去反而是丢了崔家的脸。更何况,殿下毕竟是个皇子。” 秋风哼了一声,“本就是他们先做得不地道!” 程芷安和崔阵已经交了手。 崔阵显然比刚才的年轻人要强得多,刀影舞得密不透风,无声无息地在两侧草丛留下一掌深的沟壑,又好似把虚幻的风切成了锋利的刀刃,一刀就是十刀百刀,铮铮铮迎着程芷安的面门而去。 程芷安只觉得双颊生疼,吃痛下一声闷哼,想以彼岸之势引刀锋转向一侧,却发现敌手无动于衷,急忙运转身法一声叱令向后急退,劲装舞成了凭空在一丈外开出的花儿。 崔阵早就有了准备,立刀而起,半空滑行一般急追而来,向下劈去! 刀锋映射出程芷安有些惊惧的眼神。 千钧一发之际,一抹寒光从马车车厢里飞了出来! 崔阵的刀只得改道横劈,一瞬间面色巨变,极大的力道冲袭而来撕碎他的手掌筋骨,其间夹杂一股阴 冷的势,自刀身传递过来,横冲直撞。 噗!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喷涌而出,就像开了红色的花儿,一滴滴逸散在半空,崔阵瞬间倒地昏迷不醒。 嗡!寒光刺入地面颤动不止,众人这才看清楚,那是一支纹路繁复的玄色钎子。 帷幔掀开,李尘从车里走出来,将铁钎子握在手里,回头道:“退回去吧,崔家后面派出来的人,你大概不是对手。” 程芷安这才知道,当然李尘在擂台上是放了多大的水,但她转念想到:那天如果他出了这一招,我至少要落个轻伤,莫非他是舍不得?清秀少女的心思百转千回,一会儿痴笑一会儿苦恼,让一旁的小七看了觉得奇怪。 只有秋风又一声不屑,“嘁——” 李尘提着铁钎子走到崔阵身前,低头在地面画了一条直线。 李尘抬头,对着面前的城墙道:“崔旭前辈落叶归根,是人之常情,我把前辈送回来,本也是这么想的,崔家不管和我哪一位哥哥有关系都和我无关,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是各位既然想借这个机会做点什么文章,我便给各位这个机会,这条直线就是我定的规矩。三天以后,如果还没人能破了我的规矩,我就带着崔旭前辈前往陨墨山,那里有我圣朝千百万的将士,崔旭前辈葬在哪里,想来也是开心的。” 这番话说的平淡,但李尘知道,有些人一定听得见。 他面对城墙,盘膝坐在直线之前,铁钎子就在身侧,刺入地面,只留下刻有纹路的柄端。 第二十一章 城内观我称无敌 “二老爷!崔阵败了!”消息传进崔家。 端坐在厅堂正中央的中年男子拍得手边木桌吱呀作响,“废物!平时日日夜夜自吹自擂,说什么同辈人中绝没有多少对手,如今连一个十年前才进皇城的乡下人都敌不过!” 一人小心地道:“二老爷,不妨先把九皇子请进城里,其余的,等家主过几日回来再作决定,否则老祖宗的尸身一直曝在城外,毕竟不太体面。” “体面?”崔锦衣怒不可遏,“我们崔家千年传承,什么时候对别人低过头?现如今只有让年轻一辈出去败了外面那个乡野村夫才是真的体面!” 众人不再出声,只是面色各异。 实际上,当这位二老爷崔锦衣做出决定将李尘拦在城外时,在场许多人都并不同意,只是碍于身份地位,再加上家主实在宠溺他的这个弟弟,所以无法开口阻拦。 “崔宇,你去。”崔锦衣下了命令。 不多久,又一个紫衣劲装的年轻人出了城,还待冷笑着开口,李尘的兵器已经迎面而来。 锵!在高速的激射和转动后,和年轻人的兵器撞击在一起。嘭!年轻人倒飞出去,落地的时候已经昏迷,和崔阵整整齐齐地躺一块儿。 城门口的人群一阵骚动,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失望道:“又是一招,崔家三番五次,怎么总派一些酒囊饭袋上去?” “哪怕派一个小孩儿上去,最差也就是这个结果了吧?” 程芷安的目光看着李尘的背影放了光。 小七心想:以殿下的这种情况,哪怕不用流魂咒,世上又能有几个女子抵挡得了?恐怕用不了多久,就算殿下让这位程家大小姐为他而死,她也甘之如饴吧。 崔家很快又得了消息,厅堂一阵器具的摔打和破裂声,“废物!废物!废物!” “崔临、崔飞、崔骞韫、崔复、崔崇。”崔岩 连续点了五个人出来,说:“不需要你们赢,不管用什么手段,至少瞧出他的后续手段,你们在崔家都算得上天资出众,如果和崔阵他们一样一招落败,就不必再回来了。” 几人闻言称是,只是心下不服,平日里都是年少气盛受尽吹捧的青年才俊,说什么一招落败? 不多时,五人在众目睽睽下出了城,按照来时说好的顺序,其中一人越众而出,先来探探李尘的底。 他上前两步,正要开口,从李尘处一道寒光已经激射而来。 两声重响后,众人还没看得清楚,崔家子弟已经整整齐齐躺在崔阵的旁边儿。 寒光退回李尘身侧,稳稳落地,只留下柄处颤动。李尘说:“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们不如一齐出手,否则别说三天,你们老祖三年也回不去,到时候丢人的,还是你们崔家。” 剩余四人各自对视一眼,随着刚才的一击,来时的信心已经全部粉碎殆尽,极默契地同时出了手。 一人持清峰剑直刺;一人端印起咒,凭空现出锋利无匹的风轮;一人以厚重的长杵前突,舞得劲风呼呼;最后一人潜入暗中匕首随身,准备挑出破绽一击而中。 程芷安见状大骂,“你们还要不要脸,别以为我不认识你们,都是崔家的人,等我回去就把今儿这个场面传出去,看你们往后怎么立足!” 李尘不作声,抬起眸子在虚空抓了一把,便拈起来势汹汹的风轮又弹了回去;长吸一口气借了三分力,唇齿张开便吹偏了迎面刺来的长剑;一脚将铁钎子踢飞刺入黑暗某处,在如蝉的尖锐鸣叫中,藏在虚空的身影便被击落;最后,脚步向右侧挪动了三尺三,躲过了临身的长杵,抬手接过半空飞回的铁钎子,兵器舞成幻影,在几声密集连贯的击打后,成功刺入最后一人的胸口。 于是, 地面又多躺下四个人。 不远处观战的程芷安已经说不出话来,她去过摘星塔,自然能够认出,李尘方才看似轻松简单,实则是动用了摘星塔里面的诸多玄妙法门,当年她进入其中,只学会寥寥几个便出了塔,即便如此,老祖也说她悟性不错。 因此她震撼莫名,“他明明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登顶,怎会学到这么多法门?”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如今的李尘,已经是万法临身,因此诸法不侵。 另一边,城门口已经堵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城里大半百姓都来了,瞧着城外的一人一剑,不少人甚至关了铺子来瞧这清河郡空前的一幕,用他们的话说:“开铺子哪有看热闹来得舒坦,那可是圣朝九皇子和崔家的子弟!” 一个下午过去,城门口昏迷的人影已经躺了七八个,没有一个是李尘的一合之敌,就连最后几个人的联手也不过转瞬即逝。 眼看着天色逐渐暗下去,有些百姓困不住回去睡了觉,但迅速又有新的人挤上来,并时不时有人向后呼喊,“赢了,九皇子又赢了,还是一招!” “咱也不知道这些贵人的修行是怎么区分的,更不知道这位九皇子究竟是什么境界,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让他出第二招,这位九皇子,怕不是已经天下无敌?” 青铜色的古城外,一道直线分隔出两个世界。 一边人声鼎沸,时不时因为拥挤传出叫骂,有的人索性把自家孩子架在脖子上,因为挡了诸多人的视线,又是一阵吵闹,哪怕站了两排的士兵也不好维持秩序。 直线的另一边,几道人影,几匹烈马,几声虫鸟的鸣叫。 李尘端坐在直线之前,背后是一望无垠的苍凉大地,轻描淡写地托出后方阴影里隐约的山峦线条。 那一年,我在城外观风景,城内观我称无敌。 第二十二章 我有一剑,可抵万山 斗转星移,白驹过隙,两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此刻,城外已经躺了十数名昏迷的人,这期间还不包括中途醒了以后,拖着伤躯回去的。 崔氏崔府。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你们说怎么办!”崔锦衣高声呵斥,厅堂遍地都是摔碎了的花瓶桌椅。 一片死寂。 崔锦衣恨不得提剑劈了满堂的人,声音喊得嘶哑,“废物!我们崔家千年的名声,就被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废物毁在了手里!” “我去吧。”厅堂外传来一道声音,一个青衫少年,缓步走进来,看也不看厅堂里的狼藉,只是道:“家主让我回来处理这件事。” 崔锦衣见了少年,神色微变,“兄长已经知道了清河郡的消息?” 青衫少年颔首,面对崔锦衣也没有丝毫恭敬,他也有这样的资格。就像此刻站在厅堂,环视崔家的众多子弟,没有一个人敢和他对视。与其他子弟不同,整个清河郡,只有他有随着崔氏家主天下行走的资格,只因他生来有太史院的命数批文:天生剑骨。 各个世家总要有能保障家族传承千年的脊梁,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少年就是崔家未来千年的下一个脊梁。 少年转身出了崔府,众人追出去时,已经不见他的影子。 城外,青衫少年一步步走来,背后长剑便一寸寸出鞘。 李尘起了身,眉毛挑起,只觉对面的年轻人与方才的那些人不同,他身上青衫像有千斤重,风吹过去并不摆动,脚下一双天蓝疾风履,似走了万千路的斑驳 ,头顶发髻以一把小剑穿插,工工整整,有大道至简的朴素。 此外,就是整个人都如剑一样的刚直锋锐。 李尘微微眯起眼睛,笑着道:“清河郡明明有你这样的人物,怎的到了今天才舍得出来?” 少年在距李尘一丈距离的时候停下,工工整整地行了一礼,“崔家,崔昊。” 于是李尘也还了一礼,“李尘。” 崔昊认真地又行了一礼,道:“家主让我回来只为了几件事,第一件事,是族中有些人怠慢了殿下,这不是地主的待客之道,所以向殿下道歉,此间事了后,无论结果如何,崔家都为殿下备上一份厚礼送往京都。” 接着,少年再行一礼,“第二件事,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世间已经传遍殿下堵在清河郡的事迹,许多茶楼说书人都称崔家这一代无人,所以崔昊此行的目的,也是为了胜过殿下。” 话毕,少年的剑已经出鞘,轻轻巧巧好似有灵一样落在他的手中,持剑而出。 李尘掌中端印,于是在两人之间出现平地而起的起伏山海,虽然是虚影,却如隔千里。 崔昊的脚步立时放缓了千百倍,十数步的距离,走得无比艰难。他一声低叱,手中的长剑极速震颤,剑气四下纵横,如一道无形的剑幕! 两侧刚刚低了头的杂草落下一滴露水,剑气一过就变作了齑粉散在空中,一只母蛐蛐儿安逸地藏在阴影里瞧着不远处两个庞然雄性的打斗,剑气一过变成细密的绿色粉末,被翻起的泥土压了下去。 方圆三丈以内,除去李尘身后,尽数被千万剑气斩做齑粉,惊了的烈马高声长嘶,被程芷安一个巴掌扇得安稳下去。 半晌,官道上尘埃散尽,露出其间兵器交接的两道影子,一人持剑,一人持钎,那些山川虚影尽数散尽,崔昊已经逼近李尘身前,近在咫尺。 “你万法通神,可以幻化山海;我仅此一剑,可抵万山。”崔昊说。 李尘道了一声不错,空出一只手再端起一印,如莲花初绽。 崔昊神情一变,身形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和来时的姿势动作完全一样,两人之间,重新筑起万丈高山的虚影,就好像时间回溯,只有一片狼藉的地面代表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程芷安瞧着这一幕也惊得瞠目结舌,几天前她曾经在擂台上对李尘施展过这一印决,“这一印,并不是摘星塔中的神通,他是怎么学会的?” 李尘的眼中,正在极速勾勒崔昊刚才的一剑,但一直无往不利的天赋,这一次竟然不能及时看穿和悟透崔昊的剑法。 对面,崔昊再次逼近,仍旧只是一剑,一剑万山,剑气如海,数座山峦顷刻覆灭,直抵李尘身前。 二人再一次短兵相接,李尘退了小半步,接下这一剑。 崔昊说:“我三岁修行,观剑十年后,持剑三年,直到十六岁修成彼岸境界,别人入彼岸成势,各有各的强处,我进入彼岸境时通了剑意,殿下或许通了万法神通,而我只有一剑而已。” 李尘终于知道为什么无法参悟崔昊这一剑了。 第二十三章 五人天地行 其他的神通,大多是玄妙法门,悟通其中关键即可依葫芦画瓢,哪怕彼岸境各自修成的势也是这个道理,偏偏崔昊的一剑是日日夜夜和剑通了心意的水磨工夫。 别人的彼岸之势,是妙手偶得的天赐神通,他的剑意,是自出生开始就已经在参悟的,他早已经把自身修成了剑,这就是一剑破万法的道理。 李尘心下想通了关键,神色不变,只是撤去掌中扣着的印决和脚下身法,持长钎逼了上去。 二人都快到极致,残影拉开,至此开始才是真正的战斗。 围观百姓再也看不见两人的身影,只是借着日光能扫到半空中出现即消逝的模糊影子,每一次金铁交击过后的撞击落下无数剑气余波,一条条沟壑被翻起,半空中撞击的劲气虽然不见其形,但是地面尘埃一圈圈如波浪泛开。 程芷安等人退到了数百步外,蓦地见一抹剑光携血色冲出尘埃,崔昊紧随其后,又见一支长钎半空翻滚,落回李尘掌中,李尘一手持钎,另一只手并指成剑,如火舌般灼灼烧起的剑气激射而出,与崔昊相抵。 察觉到无法临摹出崔昊的剑意后,李尘灵机一动,以长钎抵挡崔昊的杀伐攻势,又以剑指为兵,将自己修习的诸多神通灌入指尖,取其锋锐。 既然无法临摹。倒不如造一道剑意出来。 他的剑气中有万般神通加持,虽不如崔昊的纯粹,但胜在磅礴,于是天地间的灵气都隐隐化作化作熔炉,这是众神通被压缩到极致的缘故。 二者相击,李尘在空中翻飞数丈,全身震动,撤去崔昊的彻骨剑气,心下暗叹:我的剑指终究是个冒牌货,压缩了千万法 门,也比不上崔昊的锋利。以往是我小瞧了世间诸法,哪怕我修习了天书也不能顿悟,再想想当日程千里和崔旭幻法成真的手段,可见世上有不少神通是超脱在天书之外的。 李尘早就收起了一开始的轻视之心,这一战就像学生一样,不断体悟崔昊的剑意。他心下明白,天书虽然不能帮助他立刻参透,但世间万法殊途同归,如果能多体会几分崔昊的剑意,对他以后自己走一条路出来定有裨益。 这一战是三天以来最激烈的一战,就连百姓都感觉到其中的焦灼,尤其是种种异象瞧着已非人力可以做到,其中二人却每每都能将危机消弭至无形。 一场持续几个小时的酣畅鏖战,日渐西移时,二人落地停了手,身上各有伤处,似乎不分胜负。 “是我输了。”外人瞧不出来,只以为是一场平局,崔昊却知道是自己输了,面前九皇子的神通之广是他生平仅见,更重要的是在这短短几个时辰时间里,九皇子的剑指中蕴含的剑意不断完善,因此继续下去他一定最先败阵,索性将剑回鞘,诚心诚意地认了输,接着深躬一礼道:“家主吩咐我的最后一件事,这一战不论输赢,我都需将老祖宗的迎回去,倘若这一战我输了,作为条件,我愿与殿下同去陨墨山。” “不行!”李尘还没说话,小辣椒似的程芷安先跳出来反对,“我不同意!” 崔昊无视了她,只是对李尘道:“我这一行,可以做殿下的护卫,据我所知,几天前程家老祖的批文已经进入京都,想来庙堂上一定有很多人不希望看你走上陨墨山,我的实力虽然比不上殿下,但多 少也能派上用场。” 程芷安怒了,张牙舞爪,“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派不上用场吗?” 李尘瞧着面前的少年,“听说,崔家与我二哥交情匪浅?” 崔昊却说:“崔家传承千年,从来不会只把菜放在一个菜筐里。” 程芷安屡次被无视,已经怒不可遏,“依我看你是居心不良,刚才还喊打喊杀,现在怎么又舔着脸来做护卫?” 崔昊转身问:“那你又为什么跟来?” 程芷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为了人族大义!陨墨山上的魔物人人得而诛之!” 崔昊一时说不出话,也不知道信了没有。 李尘笑了笑道:“既如此,我在城外等你半个时辰,老人家落叶归根总是好事,半个时辰后,无论你有没有出城,我都会走。” 崔昊道一声谢,从车厢里背起崔旭,走向城内。 另一边,小七和秋风窃窃私语,“殿下此行,本来是要顺路去一趟祖地接受二次传承的,如今这两个拖油瓶跟着怎么去?总不能让他们知道殿下的真实身份。” 秋风深有同感,点头道:“崔昊至少实力不错,那个程家大小姐完全可以赶走。” 小七一时语塞,心下揣摩秋风这句话有几分是出于私心。 不过片刻,崔昊出城,驾马而来。 李尘见他只有一人一剑,笑问:“此行奔赴三千里,不带点儿什么吗?” 崔昊昂首,“这些年我陪家主天下行走,也只是一人一剑而已。” 李尘点点头,回身进了马车。就在满城百姓和背后一轮斜阳的注视下,一行人渐行渐远消失在风起的漫天齑粉尘埃里。 青山袅袅,前路渺渺,茫茫江川景,五人天地行。 第二十四章 龙城一夜 两天后,清河郡往东四百里,龙城。 “龙城是我圣朝太祖发迹的地方,也是夜夜笙歌灯火通明的大城,我们四处走走。” 李尘五人赶在天黑前进了龙城,让小七花钱找了一个知客,让知客带着几人在龙城转转。 “您几位瞧着,前面这条街,是龙城的销金窟,我这么一说您几位应该知道是什么地儿,再看看最正中那处院子,名为青花阁,是龙城第一阁,其中的妙处您得进去瞧瞧才晓得。”知客巧舌如簧,从带着几个人嘴就没停过,走大街串小巷,就没有不知道的事儿。 李尘瞧着大街两旁蹲在墙角的男男女女,问道:“他们呢,他们是做什么的?” 知客道:“都是出来讨生活的,他们对这附近大大小小的阁楼都门儿清,甚至哪位有钱的爷要是来之前没定好位子,找他们一准儿能解决。” 李尘的目光一排排扫过去,瞧见了一个有意思的,指了指不远处正端坐在一块儿青石阶上喝酒的书生,只见书生眉目明晰,和周围其他人格格不入,于是问道:“那他呢?他也是吗?” 知客瞅了一眼,“他倒不是,他在此处已经守了两三年,听说是为了看一看青花阁的花魁月霜姑娘。” 一听说花魁,程芷安倒来了兴趣,“那他见到了吗?” “当然见到了,只不过见了一面之后,就赖在这儿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程芷安听了话,幽幽地说:“那还真是个情种呢。” 她走上前去,冲着书生道:“喂,书生,世上的女子千千万,怎么就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书生端起缺了一道口子的瓷杯,滋滋一口酒下了肚,眯起眼睛瞧着眼前金碧辉煌的阁楼,或许是喝了酒话多了几句,“在这种地方,容得下烟火气,容得下夜夜醉酒的伤心人,唯独藏不住干干净净的心意。我知道这里三两银钱就能度一夜春宵,两杯烈酒就能让一个女子虚情假意地承诺一生。我虽然不似你身边儿 那位公子那般英俊,但比其他几位要好看得多。如果我真的愿意,带着两首酸诗去趟红灯巷,那里最不济也有三五姑娘愿意和我把酒承欢。只是,我不愿意。” 李尘对他有些欣赏,小七很气愤,崔昊的眼睛有意无意瞥过背后长剑。 “那你在此处日日夜夜等着,就能让那位姑娘多瞧你一眼吗?” 书生摇头,“我只是为了让自己开心罢了,青花阁每日不知道多少有显贵瞧着月霜,她怎么会知道有我这么一号小人物?” 程芷安忍不住问:“值得吗?” 书生只是笑,“哪有什么值不值得,有人三个铜板买三个馒头,有人三千贯买三个丫头,不管心里还是身上,总有一个觉得舒服就够了。” “想不想进去瞧瞧?”李尘问。 “公子说笑了,此处一夜千金,我只是一枚穷书生,连进门儿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进里面了。” 李尘还没说话,程芷安横插一杠:“别怕,姑娘我请客,你头前带路,我倒要看看你说得那个花魁长了什么样儿。” 几个人进了青花阁,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阁楼里分成各个偌大的厅堂,每个厅堂又是不同的环境。一处是穿着轻纱舞腰的妩媚表演,一处是吹*抚琴的才子佳人,又一处挂了帷幔,里面的女子轻纱遮面,明码标价地出售一夜春宵。 程芷安拉了拉李尘的袖子,“快听,那边儿好像有人在说书,聊的还是清河郡。” 几个人凑过去一听,说书人绘声绘色,“那一日,九皇子端坐楼前,天现双日,一人独战崔家数千天才,打得日月无光,清河郡外三十里官道不能行车,真可谓:生来非凡做皇子,浑身是胆逞英豪!” 李尘听得脸色一红,心想这些说书人真是唬人的一把好手,如果不是听了九皇子三个字,都要怀疑怀疑说的是不是自己,李尘转身道:“评书有什么好听的,快去下一个地儿瞧瞧。” 程芷安却笑嘻嘻地杵在原地, 瞥了崔昊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羞什么,能堵在清河郡本来就是你的本事,觉得丢脸的应该是某人才对。” 崔昊的脸有点儿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一路程芷安都在针对他。 几个人兜兜转转,终于到了花魁所在的厅堂,里面丝竹绕耳,那位花魁端坐厅堂,檀口一张就是珠落玉盘的靡靡之音,堂下不少公子哥儿都呆呆地瞧着她。 李尘总算知道许渊痴迷这个花魁的原因了,不说她凹凸有致重峦叠嶂低头看不到脚尖儿的身材,光是那股子从内到外透出的恬淡和端庄,就已经十分难得,更何况一对儿唇瓣好像出水芙蓉一样的弹润,让端庄里面多了三分水一样地柔媚。别人的*劲儿是装出来的,她的风*却是藏在端庄里面的。 程芷安瞥了一眼,不屑地嘁了一声,忍不住又瞥了一眼,忍不住再瞥了一眼,重复几十次以后,支起腰挺了挺胸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秋风难得和她站在同一战线,掐了一把旁边儿挪不开眼睛的小七,哼道:“就是,其实也就那样儿。” 遭受了无妄之灾的小七嘶吸了一口冷气,点头说:“你说得对。” 一直跟着几个人的知客这时说道:“月霜姑娘当然不只是这样,您各位瞧着,稍后月霜姑娘起了舞,那才叫一绝。” 不多久,他们就看到了花魁月霜的舞蹈。 在通明的满堂烛火里,清雅的音乐一起,月霜起了身,像是蒙了雾的月光,映了月的溪流,托起山的大海,婀娜多姿的腰肢里,摇摆里透出了万种风情,她借着扇面儿露出脸颊轻轻一笑,就让满堂的男男女女失了神。 就连李尘都忍不住恍惚了一下,“这是天成的媚骨。” 就是他恍惚的这一瞬,青花阁里的火光忽然晃了一晃,那位花魁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就好像凶相毕露的妖魔。 花魁的瞳孔突然缩起,一声紧急尖锐的声音从她嘴中发出,面颊隐现白色的毛发! 第二十五章 坟外千秋,不入轮回 就在满堂所有人恍惚的一瞬,中央处的花魁忽然化作一声尖锐怪异的鸣叫,整张脸都被白色的毛发替代,掌中的轻纱向李尘疾驰而来! 千钧一发时,崔昊上前一步,提剑与轻纱相击,原本四四方方的轻纱忽而拉长,将崔昊整个人包裹进去捆了个结结实实! 李尘刚刚后退一步,忽觉脖颈处有寒意,急忙转身回首,拦下一柄直刺而来的匕首,原本七分醉意的书生不知何时满脸的狠戾,他竟也是个彼岸境的强人。 眼见一击不成,书生立时飞退,与此同时,在大堂四周纵跃出数十人来,每人掌中掐起一道印决。 短短时间内,接连的杀机不断,李尘心头只觉得不妙,对秋风等人呼喊一声,“走!” 但此时,那数十人掌中的印决已经泛起光芒,笼罩整个厅堂,李尘等人的身形立时凝滞,就好似进了一片极深的沼泽,所有的动作都变得缓慢而艰难。 花魁发出一声极刺耳的声音:“快!送他去鬼蜮!” 堂中数十人掌中的印决再变,笼罩李尘等人的光芒急速闪烁了几下,下一个瞬间,李尘等人的身影从原地消失不见。 一片暗无天日的阴诡之地,四下枯木丛生,阵阵怪异的鸟叫传向远方,又有回音不断激荡。 这时,一道光芒掠过,李尘等人齐齐出现在这里,脚下一阵踩到枯木的噼啪声。 几人深知此时情况的危险,急忙四下瞧着熟悉环境,以便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 秋风轻声道:“殿下,那边有个人。” 不远处,一道身影踱着步子晃来晃去,有些怪异。 李尘做了决定,“走,过去看一眼,都小心一些。” 几人谨慎小心地慢慢过去,到了近前才发现那倒身影似虚非实,而且神情浑浑噩噩,似乎没什么神智。 崔昊看清对方面容后悚然震动,“是三百年前冲击皇城的奈何境妖修,我曾在志异中见过他的模样,传闻他妖法通神,一路杀进皇城,三千禁军被尽数 屠戮,如果不是宫内的大修联手,怕真的要被他冲破玄武门!但他不是早已经被分尸死去,怎会出现在这里?” 李尘的神色也不禁肃然,对秋风等人道:“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要马上互相提醒。” 几人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行,四周游荡的身影逐渐变多,似实非虚。 “是数十年前身负通天手的妖盗,盗走神兵不下百件,随便一件的价值,都抵得上一座边境小城。” “曾一剑劈出数十里渊谷的剑鬼,和当今枪圣一般敢称世间无敌的强者。” 几人前行不过百丈,所见的身影无一不是已经过世的强者,名动一方,甚至在某个时期号称无敌。 程芷安怕得两排牙齿打架,只是揪着李尘的袖子不肯放开,“照你们这么说,这儿都是一些死人,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青花阁时,妖族花魁说此处是鬼蜮,我曾经见一些偏门的妖族志异上有所记载,人族典籍里难以见到。”李尘道:“有强者生前遗愿未了,通过种种手段让自己死后进入鬼蜮,留下三分魂魄,以求千百年甚至千万年后有机会死而复生,而鬼蜮,就是收容这些死者魂魄的地方。” 崔昊震撼莫名,只觉得匪夷所思,“死而复生?人生老病死本来就是常态,哪怕像我老祖崔旭那样的忘忧境大修行者,过了千年一样变成一具尸体,怎么可能有死而复生的法子?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说,有的人可以不死不灭?而且这么诡谲灵异的大事,为何人族典籍少有记载?” “他们并不算活着,我从未听闻真的有人从鬼蜮中复生。”李尘解释,“所以你们不用太过紧张,这些人徒留一些生前的执念而已。” 程芷安这才放开了李尘的袖子,似乎觉得自己刚才有些丢脸,大声道:“只是一些执念罢了,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我早就看出这儿没什么危机,我程家的典籍千千万,我自幼便听过这个地方。” 秋风讥 讽道:“刚才你走路,腿都画成了两条圈儿。” 程芷安的脸青红交接,“那是我在修习身法!” 秋风继续拆穿,“那你为什么一直抓着我们殿下不放?” 程芷安却说:“我看你们殿下生得弱不禁风,所以护着他!” 秋风冷笑不迭,“刚才你的两排牙齿都在打架。” “那是我”程芷安一时语塞,突然跳起来大骂,“你这是什么态度?一个侍女,怎么敢对我大喊大叫?” 秋风不再出声,但脸上的笑容像斗胜了的母鸡得意洋洋,一旁的小七和崔昊早已经听呆了。 直到李尘出声提醒,“还是小心一些,那些人费尽了周折将我们送到鬼蜮,一定是有后续的手段。” 他心里清楚,这一场刺杀,只怕是妖族里有人安排的。 妖族的种族众多,各个种族天赋不同,正像狐族的媚术,蛇族的瞳术,都是其他种族不具备的特有天赋,像今天这样,将他们几个人直接传送到鬼蜮,像极了妖族的诡谲手段,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族群的天赋罢了。 实际上,今天这一场景刺杀怎么看都有些蹊跷。 青花阁在龙城的名头那么大,少说也开了有数十年,而那个时候李尘甚至还没有出世,就连花魁和那个书生,听那个知客说,在青花阁也有两三年的光景,但他的陨墨山之行,是近来才开始的。总不可能早在几年之前,就有人知道自己要路过龙城,所以组织了这场刺杀? 几个人又走数十步,忽然听远处传来一道清脆声音,像是铃铛碰撞。 听到这声音的同时,李尘脚步一顿,脑中一瞬间浑浑噩噩变得空白,下一秒才觉全身发寒猛然醒悟过来,此时再看四周的情况,只见那些原本飘荡的浑噩身影,像嗅到肉味儿的猫,顺着声音循了过去。 秋风、小七、崔昊三人的情况和李尘差不多,几人醒悟过来后,都因为这诡异的一幕心头发冷。 只有程芷安还恍若未觉,呆滞地跟在众多虚幻身影之后。 第二十六章 传道 程芷安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晕脑胀,再看四周李尘等人都瞧着她,不禁面色一红,道:“我刚才听见那道铃声,不知怎的就什么都忘了,现在还觉得头昏呢。” 在她一旁的秋风心想:刚才差点儿把她的脑袋晃了下来,看她的样子一点儿都不记得,这大小姐虽然刁蛮任性,但其实也没那么讨厌,毕竟她脑子不太好使。比那些话本小说里的女人好对付得多。 李尘提醒道:“醒过来就好,快跟上它们,我们去探探这鬼蜮得虚实。” 几人闻言急忙都跟了上去。 路上,程芷安悄悄问一旁的崔昊,“嘿!天生剑骨,方才只有我中了那铃铛的招儿吗?” 崔昊说道:“不是,我们都中了招,不过你是最后一个醒过来的。” 程芷安板起脸来,“我不信,你一定是觉得我处处针对你,所以不肯告诉我实话。那边儿那两个,明明连彼岸境都不是,怎么可能比我更早?” 她说的是秋风和小七。 崔昊想了想,“或许不是境界的原因,只是我们要比你聪明一些。” 程芷安受不了这样的侮辱,顿时大怒,转过头去不肯再看这个天生剑骨。 众人跟着魂魄虚影越过了七八里的的荒地,又渡过近千步的深沼,穿过一条极窄的峡谷后,眼前的场景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幽暗而广阔的世界,四周充斥阳光万年不穿的阴冷,一棵棵拔地而起的大树上一条条树枝盘虬纵横了数里,铺天盖地的树叶儿里,钻出一朵又一朵人头大小的花儿,一朵花 儿恰巧正对着李尘等人的方向,蓦地从花瓣儿里撕开几条裂缝,蹦出眼睛、鼻子、嘴巴似的血红色窟窿,冲着李尘等人咯咯冷笑,声音像极了人类的婴儿,可怖而诡异。 笑声刚起,程芷安蓦地又一次陷入呆滞,直到一旁的崔昊用剑鞘敲了她的后脑勺儿才醒过来,她这次见其他人还是神色如常并没有失神的模样,不禁忧心忡忡地想,难道我真的是这些人里面最笨的那个,所以才屡次中招? 随着婴儿笑声的出现,离奇的一幕出现了,头顶的千千万万花朵都调转了方向,撕裂出殷红的五官向李尘等人诡笑,与此同时,一片片青绿色的幽幽鬼火凭空出现,在半空灼烧,并逐渐向李尘等人聚集。 这一刻,就算是一直淡定的李尘也不禁头皮发麻,尤其是在嘈杂尖锐的笑声里,寒气就从脖颈处蹿向全身。 “跟上那些死者,注意不要碰到那些鬼火,崔昊,你来断后!”李尘当先穿行出去。 数里的距离,平日只是转瞬的时间,今天却格外漫长,尤其到了路程中途,笑声堆叠,所有人都心烦意躁,程芷安好几次停下来打滚儿,“不行了,我头要炸了!” 最后只得由李尘揪起她的脖领一路前行。 半炷香后,众人终于有惊无险地穿过这一片树林,那些人头花朵和鬼火也被甩到身后,与此同时,几人的眼前连最后一丝光亮也终于全都消失了。 这个地方好像吞噬了所有光明,只能听见阴风在左右激荡穿行,还有诡谲的怪声回荡。 李尘瞳孔中星光穿梭流转,瞧清楚此地的场景后,以他的性子竟也忍不住吸一口冷气叹了一声。 其余几人也忙运转神通,黑暗里只听见程芷安的惊声尖叫,“啊!” 在他们前方数十丈,那些生前名震百年的大人物,齐齐跪地叩首祭拜,在他们之前伫立着一座高约三丈的祭坛,祭坛空无一物,但在祭坛上方数十丈的空中,却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玄色棺椁! 此时,棺椁里正在发出一道道铃铛的颤动,让人心神摇曳不能自已。 而更让李尘等人震撼的,是在棺椁下方,垂挂了洋洋洒洒数百字的虚影,随着众阴魂的每一次叩首,那些文字虚影便落下一行,散做齑粉落在众阴魂的身上。 “这是,在传道?”李尘悚然,“我曾看遍世间志异三十六万卷,却从未见到过对此处场景的记载,哪怕是只言片语都绝对不曾见过!” 崔昊也道:“我曾跟随家主天下行走,自以为见过了世间的所有匪夷所思,却也从来没有见过任何和此处相似的地界儿,照殿下方才说的,鬼蜮是这些强者为了让自己复生留下的后手,那么,那处棺椁里所葬的又是什么人?竟然能让这么多强者俯首称臣,倘若他真的是在传道,岂不是说这些阴魂就真有复生的可能?” 程芷安听他们说话,忍不住也凑了个热闹,“我也一样。” 几个人猜测万千,只因为此处的场面,哪怕说出去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相信,只是众人隐隐感觉,自己似乎卷进了一个极大的漩涡中。 第二十七章 兵冢 百千阴魂的跪拜持续了半炷香的时候,直到半空中的经文完全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辉进入阴魂体内才停下。 与此同时,棺椁中的铃声也终于停下,跪拜中的阴魂起了身,零零散散如潮水般迅速退了回去。 李尘几人从角落阴影处走出来。 小七道:“殿下,鬼蜮中的一起都太过离奇,包括这些强者阴魂的行动,似乎都是有人操控,图谋甚大。” “我们过去看看。”李尘早就有了下一步的打算,带着众人来到祭坛下方。 刚才在远处看的不真切,走过来以后几人才看清祭坛四面都刻有图腾,一处是穿着纱裙的人族女性,另一处人面蛇身的妖族,最后两面的怪异图腾李尘倒没有见过。 “这是陨墨山下镇压的魔物。”崔昊指着第三面尖嘴重瞳的怪物图腾说道:“我随家主天下行走,曾经在陨墨山短暂停留,经历过一次陨墨山下的魔物暴动,所以知道它们的模样,但是最后一面的图腾,我倒是闻所未闻。” 崔昊说的最后一面,是一个背生双翼,头生独角,脚踩四朵白色火焰的怪物,这种生灵李尘在任何典籍都没有见过记载,他心下暗道:这祭坛的几面图腾似乎都对应的一个种族,或许这怪物也曾在世间生存,只是太过久远,在岁月中因为一些原因消逝了。 程芷安在祭坛背面忽地喊了一声,“你们快来,那里怎么还有一处乱坟岗?” 几人急忙看过去,只见祭坛背后的百丈外,隐隐约约有大大小小的坟包鼓起,十分诡异。 “过去看看。”随着李尘的话,众人迈入乱坟岗的地界。 一片荒凉的开阔平地上,两侧枯木林立,鼓起的坟包上各有墓碑坐落。 小七来到一座坟前,一字一 句念出上面的碑文:“龙环甲,由七十二位名匠打造,甲片相扣,环环紧锁,正中镶以龙丹,历经一十三位忘忧境大修之手,纵横江湖四百余载。” 另一边,秋风也说出下一道道碑文的内容:“孤城枪,这也是一件数百年前的神兵,随着上一任主任的去世埋葬在了这里。” 崔昊道:“原来如此,刚才那些身影,是死去强者的阴魂,那么此处尘封的,就是埋葬多年的神兵!” 几人从一座又一座的坟地路过,忽听一声啸响,一柄蒙了青锈的长剑无主自动,极速而来悬浮在崔昊面前,光影流动,灵气逼人。 崔昊的目光落在悬浮的神剑剑柄上,看清楚上面的纹路后惊喜道:“是我崔家先祖的紫青伏魔剑,我在族中传记见过,那位先祖是忘忧境的大修,精彩绝艳,力压江湖百年。” 李尘笑道:“这是神剑有灵,察觉到你的剑心后,愿意归顺臣服,它既然原本就是你崔家的物件儿,今天投奔你,也算是物归原主。” 崔昊握住剑柄,只听一声欢呼似的清亮剑吟,可见神剑欣喜。 见崔昊得了神兵,程芷安也四下瞧来瞧去,余光瞄到不远处一座坟前挂着一条红色的披帛,心想这个神兵煞是好看,和我这一身衣服相得益彰,看来也是天生就该属于我的。 趁着李尘等人没有注意,她悄悄侧身走了两步,嘴里碎碎念了两句,“你如果同意我带你走,就待在那里不要动,如果不同意,你就摇摇头。” 见披帛果然静静不动,程芷安大喜:它果然是在等着我的,再不犹豫,上前两步一把将披帛抓起。 轰!一股极大的反震力道将程芷安推了出去,结结实实摔了个四脚朝天。 紧接着,整片神 兵冢都同时摇晃颤动,不久前刚刚停下的铃声再起,只是这一次要比刚才急促数倍! 原本已经退去的阴魂再现,向着神兵冢汹涌冲来,如澎湃浪潮,仅仅数息已经出现在李尘等人的视野中。 程芷安这下知道自己闯了祸,哭丧着脸道:“我只是想瞧瞧这是什么兵器。” 李尘知道情况危急,顾不上呵斥程芷安,只是对众人说一声快逃,先穿过神兵冢再说,这里一片太平,连身形都没有办法隐藏。 他们身后,千百鬼魂浩浩荡荡,虽没有神智,但每一个生前都通天彻地的大人物,即使实力十不存一,种种神通咒法也玄妙无比。 几人脚下的坚硬地面忽然变成了泥沼,一条条藤曼像龇起尖牙的毒蛇向着几人缠绕而来,头顶又不知何时飞来两朵乌云,云上有罡风席卷,阻挡了几人的前行,后面还有铺天盖地的神通向他们席卷。 千钧一发时,李尘回身挥出掌中长钎,又掐起一印,众人脚下平白托起一层如履平地的白雾,“你们先走,我只能挡他们三息。” 小七立即拒绝道:“我与殿下共进退。” 秋风道:“我与殿下同生死。” 程芷安咬着嘴唇,说道;“你们什么也别说了,祸是我惹出来的,你们快去吧,我来挡住他们,但是,万一,如果我要是死了,你们记得回一趟程家,让我们程家的人来给我收尸,记得要快一点,我怕我尸体放的太久” 李尘没给她继续发表遗言的机会,挥了挥袖子,手中掐着的印诀光芒一闪,已经将秋风等人送去数十丈之外。 他的声音遥遥传来,“我既然敢留下,就有应对的法子,你们穿过神兵冢尽管逃就是了,如果有机会出去,在陨墨山上等我。” 第二十八章 三千年神兵,铸剑一柄 小七等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李尘转过身,接连挥出三次长钎,三道剑气光华出现,每一道都混杂了无数神通,其中的法门玄妙磅礴又凌厉无匹,就连过路的风似乎都被切割开来,这是他受崔昊剑气启发不断完善出来的,也是他当时愿意让崔昊陪同陨墨山之行的真正原因。 但这一次的敌手和前些时日的不同,其中不乏生前是忘忧境的大修,哪怕发挥不出万一的实力,每一道也都比得上崔昊的全力一剑。 李尘的剑气光华接连破去几道神通便消散不见,他急忙运转身法,身形接连闪了三下退去数十丈,掌中长钎不停,剑气一道道激射,接连挡了几十道神通,他已经疲于应付,再看还有无数神通咒印即将加身,抬头向四周大喊:“大长老,扛不住了!” 一个身形高大的老人凭空出现,面容清瘦却沉稳如山,仅仅衣袖一挥便阻拦了天边的万千劲气,再回首便带着李尘迈出千丈,远离了是非之地。 “大长老!”李尘欣喜不已,面前老人是他生来就在世上最亲近的人,一直以来力排众议让他成为圣子的,也是大长老。 老人同样面露笑意,“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李尘道:“青花阁那些人身上妖气毕露,那天晚上虽然看似处处都是杀招,实则最终目的只是要把我送进鬼蜮,当年鬼蜮一事本就是大长老告诉我的,我后来查遍了世上典籍也不曾见过相关的记载,再想想我第二次传承在即,我就知道一定是大长老的手段,否则我也不用特意把小七他们支走。只不过,你曾说妖族历代长老空有鬼蜮的传说,却从未有人见过,大长老你又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李尘献宝一样和大长老说着自己的猜测和想法,就像一个孩子对长辈的 炫耀,这个世上也只有大长老才能让他这样了。 大长老这才颔首,“这一处鬼蜮,是我耗费了几百年才找到的,当年人族和妖族一战结束后,我就有意留心它的消息,本以为这一生没什么机会见到,但也算天命眷顾,终于让我在两年前来到这里。” 李尘急忙问出心里的诸多疑惑:“鬼蜮果然和大长老讲的一样变幻莫测,不久前我看见那些千百年死去的强者阴魂,齐齐跪拜祭坛上的巨大棺椁,棺椁上还传道于阴魂,不知棺椁里面葬着的究竟是什么人?” 大长老摇头,“这一座棺椁我也是进来以后才看到的,上一代大长老并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我只知道这两年以来,棺椁向这里的阴魂日夜传道,而且,和两年前相比,那些阴魂似乎凝实了一丝,虽然变化十分微小,但却真实存在。” 李尘惊疑,“那岂不是说,再过百年千年,这些阴魂便真的有可能死而复生?” 大长老说:“未必是死而复生,这里疑云重重,很多东西都不是人力能够做到,我花费了两年时间也一无所获,只可惜我时日无多,如果能再找到一处鬼蜮,两相对照,或许能得到一些真相。” 李尘听到了时日无所四个字,心下一急,“太爷爷,你” 大长老打断李尘的话,说道:“当初送你去人族京都的时候我便说过,世上的生灵寿命总有穷尽时,忘忧境也一样,我听闻你不久前去了程家见过了程千里,他活了千年死去,我比他还老了几百岁,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李尘见他说得坦然,心下明白老人早就做好了准备,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心底难掩悲意。 大长老拍拍李尘的肩膀,说道:“我和程千里这些年也算不错的朋友,不妨和我说说你去见他的 场景。” 李尘收拾心情,向大长老讲述了程千里与崔旭的一战,又聊起两个人的恩怨,大长老听完唏嘘不已,只是说:“修行者跨过了奈何境界就有上千年寿命,世人都以为活得越久就总能看透人世,却不知道不管人族还是妖族,只要还是世间活着,就总有看不透放不下的东西。说起来,程家摘星塔内有我妖族祭坛的一部分,上面有神通法门咒印万千,你又学了多少?” 李尘没有说话,抬手互叩端出一印,掌中便如流星一般绽放起无数神通,其中还有李尘对这些神通进行的结合和变化,可以说世间的所有法门这一刻都已经出现在他的手中,如果让程芷安看到,恐怕又要大叫说你怎么学了这么多? 大长老一脸欣慰,说道:“你悟透了天书,又瞧遍了世上的法门神通,不论到了哪个境界,都难逢敌手,只是还差一件趁手的兵器,这一次让你来鬼蜮,就是为了这件事。” “大长老是说神兵冢?”李尘摇头说道:“方才我穿过神兵冢,并没有神兵愿意认我为主。” 大长老的掌心端出一座镕铸炉来,道:“你是我妖族天定的圣子,你需要的兵器,何须这些死物答应?” 说着话,大长老挥了挥衣袖,李尘只觉得扑面一阵风过来,下一秒两人便出现在神兵冢。大长老手中的镕铸炉落地,变成两人叠加的高度,里面有熊熊的紫色火焰燃烧起来。 接着,大长老五指张开向半空虚摄,不远处的坟丘中有一柄长剑激射,在尖鸣和颤抖中落入大长老的手里,长剑的震动愈发激烈,大长老一声叱令,一道咒印摁下去,便将长剑摁得安静下去,扔进了镕铸炉内。 看样子,他是要将这片神兵冢里的所有神兵一起熔掉重铸,做李尘的兵器! 第二十九章 李怀 李尘看得呆了,心想原来大长老说不需要这些神兵答应是要用强,只是这儿的动静这么大,为什么棺椁中的铃声没有动静? 大长老似乎知道李尘的疑惑,说道:“两年前我找到这处鬼蜮的时候就在谋划为你炼制兵器,今天来之前,特意将我妖族的镇族宝物混沌钟取来,就是为了避免引起棺椁的注意。” 说着话,他又摄出一件神兵,扔入镕铸炉。 李尘闻言四下看去,果然见神兵冢外隐隐有水幕一样的光华遮蔽。 他退到大长老身后,只见老人高大的身影挡在前面,把所有的光芒和冲击都拦了下来,心下暗道:自从出生以来,也只有大长老这么对过我了,只要他在,我好像就什么都不必担心。 接下来,大长老用了整整九天的时间,将神兵冢的所有兵器扔进镕铸炉,炉内的火焰越烧越旺,可以隐约听到里面的剑鸣刀啸,还有似乎要掀翻炉子的震动,但都被大长老镇压了下来。 这九天里,李尘百无聊赖时瞧着外面的阴魂来来回回跪拜了棺椁九次,果然如大长老所说,每一个阴魂的神通都凝实了极其微弱的一点,这细微的变化换成旁人根本不能发觉,哪怕是忘忧境的大修也一样,但李尘生来就对四周的感知比普通人强了千万倍,所以总能捕捉到这些细微变化。 九天之后又过九天,熔炉中的神兵全部化作液体,在其中不断融化并缩小,其间异象显化又湮灭。 一杆有朱雀烙印的长枪被重铸时,朱雀虚影在熔炉上方翻飞三日,唳声不绝。这杆枪的主人曾是世间绝强之 一,功参造化。 一柄通体碧绿的石剑剑鸣不止,几次颤动中要飞出熔炉,都被大长老压下去,剑鸣逐渐微弱下去,但仍旧有不肯屈服的不甘。 二十七天后,大长老为李尘所铸的剑胚成形,剑身上坑洼不平,但有斗转星移的异象,又见万兽奔腾,种种虚影交错,那些神兵原有的器灵并未被抹杀,只是聚齐在一方小世界,就连混沌钟的光幕都晃了晃,似乎要压制不了剑胚成形的异象。 此刻,陨墨山上。 中年男人走进营帐,环视帐内的众人,两撇八字胡浓的像墨,说出的话利得像刀,“九皇子没上山是什么意思?” 从看到男人开始,小七的神色就有些难看,现在听出他语气里的质问,上前道:“殿下这一路的行踪不足以对外人说明,所以让我等先来陨墨山等一等,说起来,你又有什么资格过问?” 中年男人的八字胡挑起来,冷笑道:“你们来之前,枪圣大人就已经将九皇子分到我的军营里,我自然该知道手底下士兵的行踪,倒是九殿下这一路从出京开始便闹得沸沸扬扬,人人都知道称赞他的英勇和大义,到了现在却不见人影,只怕传出去又有人要说九皇子临阵脱逃。” 小七正要开口,一旁的程芷安跳了出来,“你算什么东西!” 她原本就因为鬼蜮的事情十分愧疚,每每想起李尘将他们送出来的背影就心如刀绞,为此这几天一心想做点儿什么弥补一下,现在见有人来势汹汹,三两句话里明显是奔着李尘来的,心里顿时怒不可遏,一个耳光摁在八字胡的脸上 ,“什么样的肮脏货色,敢和我们这么说话?” 啪!营帐外面都能听到的清脆耳光! 两三个守在帐外的士兵急忙进了营,见到此景后都惊了惊,当即拔出刀剑。 八字胡摔倒在地,先是惊疑,接着又是冷笑,“彼岸境?彼岸境又怎么样?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界儿!哪怕今天真的九皇子亲至,也得低头认个错儿,就你们这些卑贱的人物,敢在陨墨山上动手,今日是你们咎由自取地大难临头,九族不保!” 这句话一出,就连一直不吭声的崔昊也变了脸色,背后的两柄剑微微颤动。 小七却忽地笑了一声,道:“你这一趟一定不是那位枪圣大人的授意,那位大人向来不管这些俗世,所以你不必装模做样。只不过,你既然敢来这一趟,怎么不提前问清楚你背后的主子,九皇子身边儿除了几个下人,还跟了程家和崔家的小姐少爷?” 小七这句话一出,倒在地上的八字胡脸色变了变。 这时候,帐外忽地传来笑声,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男人急匆匆走进来,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子,好像是刚刚赶过来,进门先瞧了一眼地上的八字胡,一脚踹过去让八字胡打了两个滚儿,这才对崔昊和程芷安躬身陪笑,“听闻您各位来了陨墨山,我急急忙忙去换了身衣裳就赶过来,谁能想到这该死的东西自作主张,惹了您各位不高兴。” 一番话何止是滴水不漏,简直是雨泼不进的密不透风,这下连崔昊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即使明知道面前这人看似有理有据,实则是在借着皇上和百姓敲打他们。 第三十章 一旬丹 小七对这种事情倒是司空见惯,他自小跟着李尘到了京都,那时候的殿下还没有开始修行,又背了乡下皇子这四个字的名头,这四个字对那位陛下来说,是仁义的好事,对仅仅八岁的殿下来说,却是处处要低人一等的凭证。 那几年小七和李尘听遍了世间的讥嘲,明着像尊敬他的身份,每一句话却都藏着不少恶毒的心思,一直到李尘过了总角之年,两人开始逐个儿报复当年那些人,日子才算好过了一些。 因此,面前男人这几句话,对小七来说像极了常在耳边的怨妇唠叨,他当即笑着道:“大人,我们家殿下既然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过来,就一定会来,不说他们父子情深是整个京都都知道的事情,那日殿下临行的马驾,也是陛下派了千牛卫浩浩荡荡出的城,只是这三千里路程,我们殿下难免会有一些事情耽搁,就是考虑到有些人会利用他来得晚几天这件事儿做文章,所以派我们过来报一声平安,您身为臣子,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吧?” 小七的这番话就像软刀子劈出去,刚才一时语塞的程芷安顿时像斗胜了的母鸡,昂起来的脑袋像极了母鸡的尾巴,大声道:“就是,你们身为臣子,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吧?” 男人盯着小七瞧了三秒,这才又躬身道:“既然如此,是我唐突了,您几位舟车劳顿,也该好好儿休息,我改日再来拜访。” 等男人出了营帐,程芷安哼了一声,“怎么一来就遇到了这么讨人厌的家伙?” “刚才说话的人是李怀,原本是二皇子府上的人,我曾在京都见过他。”小七说出男人的身份。 程芷安 忍不住问:“李尘和二皇子有仇怨?” 一旁的崔昊瞥她一眼,“皇子之间,哪有什么仇不仇怨?说起来你们程家也是千年世家,你怎么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程芷安撇了撇嘴没有说话,自从鬼蜮之后,她对身边儿这几个人的态度倒是变得温顺了不少,就连之前一直针对的崔昊也少有还嘴的时候,她委委屈屈地倒了一杯茶喝下去,这才道:“不管怎么说,李尘是因为我的缘故身陷险境,你们放心,哪怕他真的万一有什么事,只要有我在,就一定不会让你们受了委屈。” 秋风和小七听了这话却齐声地斩钉截铁道:“殿下既然让我们在此处等着,就绝不可能有差池!” 出了营帐数十步,李怀低声道:“把消息传回京都,就说崔家和程家的人确实和九皇子有交情,让二殿下想办法支走崔家和程家的人,只要他们一走,就让那两个下人去山下的离位阻挡魔物,那里的魔物最近暴动颇多,他们绝对活不过三天。” 陨墨山的天气燥热,阳光落在地面上有火焰灼起一样的波纹,一旁的八字胡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子,“万一他们真的活到九皇子上山呢?” 李怀瞥一眼八字胡,心底对这个谨慎胆小的奴才有些轻视,说道:“只要有我们在,他们就一定活不下去,而且,九皇子究竟有没有上山并不重要,哪怕此刻他到了这里,我们一样是要挑个机会送他去山下的,在陨墨山上,死一个皇子也不算什么难事。” 八字胡还是有些顾虑,“那一位的态度呢?陨墨山上,毕竟他才是能一句话定生死断是非的人。” 李怀却笑道:“那一 位什么时候管过这些小事?就算九皇子上了山,那一位也未必会抽空过来瞧一眼,这些年陨墨山上的人族和妖族摩擦不断,他都从不过问,更何况是区区一个不得宠的皇子?” 他们说的那一位,当然是世间无敌的枪圣。 大长老对剑胚的锤炼持续了整整九天,在李尘的视线里,粗糙的剑胚逐渐成形,最终明晃晃如照耀天地的小太阳,原本杂乱的器灵异象也在锤炼中变得圆融,但见一方葱葱郁郁的深山中,无数的飞禽走兽奔腾,一棵巨大的垂天梧桐上,一团火焰伫立,那是朱雀本体,它低头用鸟喙整理身上的羽毛,翘首一声凤唳,于是出现了百鸟朝凤的景象,让外人都明察秋毫。 除此以外,这一方小世界的异象层层交叠,却各居一隅,毫不冲突。 李尘瞧着这一幕,心想这件神兵融合了几千年来无数强人的神兵器灵,它未必愿意奉自己为主,自己也未必能够完全发挥出它的威能。 李尘虽然从不妄自菲薄,生来就对自己有无限的信心,但也有自知之明,当前的他的确做不到。甚至他心下怀疑,这样的神兵,还未成形就已经有冲天的傲气,哪怕是大长老,就真的能驾驭它吗? 这个想法刚在心底掠过,眼角余光看见大长老吞服下一颗丹药,李尘大惊失色,“大长老!那是一旬丹!” 大长老面色像烧红的烙铁,对李尘的话置若罔闻,老人的头顶有汗水蒸发的雾气,沉着声道:“喂剑一滴心头血!” 李尘大脑一片空白,只因为一旬丹的功效是催发人的全部潜能,让服用的人十天内激发毕生的全部修为,但十天一过必死无疑! 第三十一章 孤命 大长老此刻如神如魔,冲天的煞气压制了神兵,回头一声,“喂剑一滴心头血!” 容不得李尘多想,在惊疑和悲痛中引出一滴心头血落在剑上。 神剑的颤动如邈远的天音,千层浪山一般的拍击,雷鸣交叠似的跌宕,冲破混沌钟的结界,将整个鬼蜮湮没,但迟迟不肯接收李尘的那一滴心头血。 它是无数神兵器灵的结合体,即便无主也能自行发挥出极强的力量,圆润光华的血滴被震碎成为齑粉,淡红色雾气萦绕剑身四周,迟迟无法渗透。 偏偏他遇到的是服下一旬丹的妖族大长老,老人今日早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上一颗一旬丹的药力还没有全部吸收,他接连又吃下去两颗,于是修为一瞬间暴涨,气势直冲天际,仿佛要冲破鬼蜮。 僵持数十息后,神剑终究后继无力,血雾逐渐渗入剑身,至此,惊天动地的颤动瞬间停下。 于是,有光辉自天边垂落,千万年没有被光芒照耀过的阴暗地,这一刻像是到了外面煌煌正午处处光明的人间城池。 铺天盖地延绵数里的树叶儿里,一朵朵人面花瓣儿忽然如积雪遇春水迅速的湮灭融化,撕裂出来的五官也变得扭曲可怖,殷红的鲜血从嘴巴眼睛里滴落,半空悬浮的鬼火也迅速被熄灭,只留下袅袅青烟。 鬼蜮中延绵数里的幽幽沼泽里,无数年生存在这里的诡异生灵,都奔逃蹿命似的钻进沼泽,一些多脚的昆虫仓惶中脑袋埋了进去,只剩下几只脚还在外面扑腾,在沼泽泥地上划出几道痕迹。 千年来成群结队四处 飘荡的阴魂也停了下来,地面隐隐约约可见一些模糊的影子,在这片荒凉的地界儿,这些生前呼风唤雨的大修,凄凄惨惨戚戚,等一个虚无缥缈地复生希望。 当神辉的光明到了极致,所过之处只有茫茫一片白光,所有生灵的眼睛都因为这突入而来的光明出现一瞬失明。过了许久,当察觉天边光芒消逝,四周又好像静到了极致,仅剩的寥寥几朵人头花朵这才悄悄抬头,瞧了一眼天边,目光里便充满了花生之中唯一的一次惘然,瞳孔里仿佛还倒映着不久前的极致光芒。 祭坛上的棺椁在那一瞬也被照亮,李尘抬头瞧过去,却见一道身影似乎在棺里闪现了一下,等到光芒退去,人影已经消失不见,李尘只以为是自己因为突然出现的光亮灼伤了眼睛,所以一瞬间眼花了。 “接剑!”只听见大长老的声音和一道清亮的剑吟。 李尘低头,一柄犹自流光闪烁的剑出现在面前,这一刻,即便是他的心境也不由紧张起来,心脏的剧烈跳动仿佛要震裂耳膜,那是咚咚作响的巨声。 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剑柄。 铮!清凉的触感,长剑的神光敛去,露出无瑕白玉一样的剑身,剑柄三分处,有两道流光穿行,所过之处留下印记,流光结束后,两个字清晰地刻在上面:孤命。 这是神兵成型后,天生地养的命名。 不远处,看着握了长剑的李尘,又见了剑柄上的两个字,大长老的眼底却满目悲凄,低低地,几不可闻地说:“这命途,难道真的不能更改吗?” 老人跌倒 在地!李尘大惊失色! 陨墨山上。 小七和秋风四人上山已经第九天。 李怀带着几个人掀开帘子进了营帐,“殿下究竟什么时候上山,您几位还是没有准信儿吗?” 程芷安上前,“怎么天天来催,有我和崔昊作保还催什么,你是信不过我们两个吗?” 这几天,李怀几乎天天要来一趟,每一次都是程芷安用这种撒泼似的方法糊弄过去。 今天的李怀却笑着道:“既然如此,您各位准备一下吧,山下的魔物马上就到了暴动的时候,根据枪圣大人的规矩,只要在山上的人,就都得去守着,您各位应该知道,陨墨山上无贵人,这么多年的陨墨山,都是大家用命填出来的太平。” 程芷安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求助式地回头看向小七。 小七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起身问道:“陨墨山上军令如山,该守的规矩我们当然会守,我听说陨墨山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个关隘,只是不知道你打算让我们去哪个关隘?” 李怀的笑容更甚,“根据枪圣大人定的规矩,您四位怕是要分开了,只因为八个关隘各有不同,像乾关的魔物最强,便需要彼岸境以上的修士才能抵挡,离关的魔物最弱,黄泉境也就够了。” 他的意思很明确,让小七、秋风去离关,程芷安、崔昊去乾关。 程芷安正要上前怒斥,李怀微微低头,瞧着地面,不咸不淡地又开了口,“这是枪圣的规矩,还请您各位不要让枪圣大人难做。” 程芷安的话还没有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第三十二章 自你出世那一年 “好。”小七上前一步拦下程芷安,道:“上山前我们殿下已经说过,镇守陨墨山本来就是为了天下太平的大义,我们义不容辞不会推卸,给我们半天时间,明日一早去往山下。” 李怀微微一笑,“当然,本该如此。” 等到李怀带人出了营帐,崔昊一语道破李怀刚才几句话的目的,“你们这一趟,除了那些魔物外,更要小心李怀他们。” 小七当然知道,李怀想趁着在殿下来之前让他们合理地死在山上,但是因为崔昊和程芷安的身份特殊,就只能找个法子将他们分开。 偏偏李怀刚才的每一句话都在规矩以内,谁都挑不出毛病。 小七回头看一眼秋风,说道:“多加小心,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逃,一切等到殿下上山以后再说。” 秋风却笑着说:“我不能逃,和殿下的名声比起来,我这条命算得了什么呢?” 小七深深看她一眼,心里暗想着殿下的离魂咒怎么会厉害到这种程度,还是说,秋风对殿下本身就有除了离魂咒以外的情愫? 鬼蜮里。 大长老连续吞服三颗一旬丹,眼看李尘得了神剑的认可,毒性再也不能压制,黑色的鲜血喷涌,踉跄跌倒。 李尘大惊失色,上前扶住大长老,甚至没有去看身后刚刚得了的神剑一眼。 老人只是摆了摆手,虽然虚弱,脸上却有释然的笑意,“我本来就时日无多,能在死前为你做点儿什么就已经足够了,只是可惜,不能亲眼看你接受第二次传承。另外,传承结束前,千万不要将我身死的消息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你要接受便是千难万难。” 说着话,大长老反手握住他的手道:程千里和崔旭死的时候我就知道,当年叱咤风云的旧人一个个陨落,一切都是宿命。千年前,两族天才涌现争雄,最后人族圣朝建立,现在,当年的人物都已经老朽不堪,终将死去,世间的一切,也终将传到你们手里。” 罩子一样扣在四周的黑暗里,老人的眼睛熠熠闪烁着紫色光亮,他是穷奇血脉的异种修行,向来以凶恶闻名,这一刻却只是平静地,低低地,像普通老人一样向儿孙嘱托,给儿孙告诫。 脚下是遍地翻起泥土的坟场,四周是几乎没什么活着生灵的诡异地界儿,在天边穿梭如鬼哭的风声呼呼里,还有偶 尔响起的怪异回音,嶙峋险恶的一片天地里,两个多年扶持的老小互诉此生最后一次衷肠。 “以后,就再也没人能再托着你走了,只怪我不能多陪你一程。” 老人愧疚地看着面前这个由他一手养大的少年,又深深地闭上眼睛,“你生来就被我,被妖族的人安排了每一步前路,从未自己要求或者选择过什么,十年前,把你从妖族送去人族,看你大哭不肯离开的时候我就问过自己,为什么要把妖族的前途压在一个孩子身上。现在,我命已至此,想问你一声,你到底愿不愿意做我们妖族的圣子?” 但没等李尘回答,老人又马上摇了摇头,“罢了,你不必告诉我答案,我只是想和你说,如果这一切,都不是你愿意过的日子,出了鬼蜮以后,不要管什么人族妖族,也不必去看什么传承和皇位,你只管找个地方安安静静,过一生富足和安稳就够了。” “我根据祖地命书和预言谋划了这许多年,只是为我自己的心头安定,从来不是要将你困在这些谋划的囚笼里,如今将你送进鬼蜮,能为你做一件兵器,我心愿已了,因此,不论你做出什么选择。”他说出这一生最后一句话,“我都绝不会怪你。” 在一片能把人逼疯的死寂里,大长老的身体逐渐失去温度。 李尘一动不动,静了不知道多久。 他天生地养,无父无母,过去的所有岁月里,除去这个老人,再没有人能给他任何照顾。直到刚才,大长老那句以后再没有人托着你了,李尘幡然醒悟,在这个世界上,从此就再也没人能挡在他前面遮风避雨了。 他低头看着大长老的遗容开了口,声音似混了刀片的艰难沙哑,“我生来就知世故,也知道自己注定没什么亲人朋友,所以凡遇真情,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死命地揪着,又近又远地疏离和亲近着,所以在京都,二皇子烧了烤肉铺子,我明知道不是最好的时候,还是一定要替老板他们要个公道出来。” 李尘静静地说着往日里绝不对别人说的话,“八岁以前,你一直把我养在身边,教我懂人情、识人心、看典籍,人们常说的骨肉亲情,我想大概就是这样了。你曾经告诉我说,一个人活着,还是要有些牵挂在身上,我生来举目无亲,你就是我在世上 的唯一羁绊,现在,你也走了。” “你刚才问我,想不想做妖族圣子?其实你想一想,从我生来那天开始我就没得选,十年前成了圣朝皇子以后,就更没得选,就像你说的,这一切好像就是我的命,所有人都在推着我往前走。” 第一章 入瓮,破釜 陨墨山,营帐扎堆儿地支在空地上,小七和秋风跟着八字胡穿过营帐,身后上百人齐行。 营帐外面,一些士兵三三两两地也扎成堆儿,一群人侃大山,瞧着这一幕,有人悄声道:“那两个人,这一趟进去,怕是出不来了。” “只可惜了那个女人,长得水灵漂亮,就这么死了。” “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二皇子,宁愿在陨墨山上冒着枪圣大人的不讳也要动手。” 小七身为妖族,五感天生灵敏,把这些话都听得真真切切,心底打起十二分精神,他知道这一趟危机重重,但是一切为了殿下,绝不能因小失大。 不多久,小七、秋风二人和八字胡一伙人一起踏进离位山洞。 皲裂的岩面垒起两侧的山壁,中间空出一条千丈宽的长峡,土地是一脚踩上去就沙沙作响的荒漠,耳听狂风席卷过来,紧接着漫天的黄沙铺面,一眼从脚下延伸,是天地相连的灰蒙蒙一片。 本以为是暗无天日的山洞之类,或是不见光芒的地底世界,进了洞才知道,这里原来是另一番天地,除去两侧山岩,倒像是北国的沙漠。 一行百人在一侧山岩扎了营,休养不过半炷香,八字胡冲着小七二人走过来,说道:“您二位大概不知道这儿的规矩,往年这种魔物暴动的时候,都得先有人往前探上三里路,我早知道您二位实力不俗,而且按照以往的规矩,也确实应该您二位先做这个事情,毕竟您二位第一次进山,也该熟悉熟悉。” 小七当然知道八字胡这番话是托辞,真正目的只怕是要将他们两个人单独支开,以便做什么手脚。他心下暗道:倘若我和秋风此时出手,能不能杀了他们?只是他们人数众多,既然敢带着我们进来,就一定是有了万全的准备,我和 秋风若是杀不了他们,生死事小,给殿下带来麻烦事大。 眨眼的功夫,小七心思急转,心知眼前的刁难,哪怕是想办法避过了这一次,下次这些人还不知道会用什么样的法子,与其这样,确实倒不如和秋风远走,大不了,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好。”小七应下来,回身看一眼秋风。秋风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一直到两个人走远,身影就在漫天黄沙的荒凉里越来越暗,八字胡这才侧了身吩咐,“派几个人跟上去。” 于是几道身影飞奔出去。 八字胡这才安了心,“我在他们身上洒了甘榴粉,李怀大人特意嘱咐过的,魔物闻着甘榴粉的味儿就跟见了肉的猫,他们这一趟出去,就跟撞进了魔物老巢差不多。” 小七和秋风两个人很快碰上了魔物,果然和鬼蜮祭坛上的图腾一样,每一个都是尖嘴重瞳,除此以外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几只魔物三两成群,见了小七和秋风后立即冲杀过来,悍不畏死! 秋风提剑上前,身形一转就晃出了三道极快的影子,每一剑都正中魔物脖颈,全是杀招。她本就是刺客出生,当初如果不是接了刺杀李尘的命令,也不会被李尘收入麾下,而且她的实力在黄泉境中已经是上乘,从身法到剑法,都是一击不中就能远遁,先天立于不败的境地。 对秋风来说,杀这些普通的魔物并不是什么难事。 两天后,小七和秋风的神色却变得难看。 仅仅两天时间,他们已经遇到了上百波魔物,而且间隔时间越来越短,魔群越来越大,就好像这些魔物本身就知道他们在这儿,两个人身上都挂了彩,尤其是秋风刺客式的打法,受伤更重。 “有些不对劲。”小七说道:“应该是李怀他们做的手脚 ,找个地方先躲一躲。” “好。” 两个人顺着两侧的山壁走下去,终于找到一处山洞,隐蔽在山腰处。 半天后,洞外忽然一阵窸窸窣窣,还有石子儿滚下去的声音。小七急忙起了身,来到洞口,一眼就呆住了,只见洞口熙熙攘攘,至少上百只魔物堵在这儿! 魔物的重瞳鲜红,如染了一层艳丽的血,看见小七后,声声尖锐的怪叫里杀来! 于是,秋风手里的剑逼出狠厉的锋,小七的拳掌敲碎魔物的脑壳,迸溅鲜血和脑浆挥洒,生命如麦田,出手就是镰刀。 两个人身上也挂了越来越多的伤,这些伤口就像犁地翻起的沟,流出的血就像山野间分出的溪。还有魔物头颅飞起四下喷溅的血、宁死不回头的惨然、也是过去镇守千年的英灵和冲破牢笼的碰撞。 秋风的剑是削铁如泥的百炼精钢,现在精钢卷了刃,断裂的剑口翻起两个圈,饱满的血珠子似二八姑娘的泪,掠过沾了血却还似闺房镜子的清亮剑身。 上百魔物终究杀了个干干净净,山上飞了遍地的碎尸,黑红的血浸了高山几寸,持剑的人余力不足,强力撑在洞口瞧着远方,在等那个做了约定的人。 噗! 一把刀倏地从一侧的山间阴影冒出来,明晃晃的刀刃正中小七的腰间,鲜血喷溅! 阴恻恻的猖狂的笑声随着这一刀传出,紧随其后的是八字胡和另外几人的身影。 “今天,你们两个谁都别想活着离开。”八字胡瞧一眼不远处已经挂着伤的秋风,此时已经是图穷匕见,笑着道:“你还能多活几天,陨墨山上,见一个女人不容易。” 却见原本已经重伤的秋风缓缓站起来,毫无惧色,只有破釜沉舟的杀机,心里也只存了一个念头:即便是死,也绝不能丢了殿下的脸。 第二章 进洞 李尘上了山,被安排在山上的营帐里。 “殿下!”李怀来得很急,小跑进来躬身一礼,看上去很恭敬。 李尘曾经在二皇子那儿见过李怀,并不和他虚与委蛇,直接道:“我的人呢?” 李怀知道李尘说的是谁,心下暗笑,脸上满是惋惜,“殿下,您来的稍晚了几天,您府上那两位,已经去了山下的离位,正在洞里面诛魔,崔家和程家二位去了乾位,我一直在帮您拦着,说等您到了以后再做打算,但是枪圣大人说了,陨墨山有陨墨山的规矩,我确实是爱莫能助。” “先带我去离位。” 李怀却很为难,“殿下,不是我不带您去,只是陨墨山镇守的位置,是以修为来定的,世人都知道殿下您天纵之资,早已经是彼岸境的强者,所以您只能去乾位。” 李尘微偏过头,瞧着这个看似谄媚的男人,“谁定的规矩?” 李怀恭恭敬敬地苦笑,还是一贯的软刀子杀人,“这是枪圣大人定的规矩,您别为难” 啪!他挨了重重一脚,飞出营帐,蜷在地上弓成了虾米。 李尘出了营帐,向守在帐外的士兵挥了挥手,“带我去离位。” 士兵当然知道李尘的身份,又见了这个架势,哪敢多说什么,低头称是。 李尘这才低头看了一眼还在兀自痛苦的李怀,“我那个二哥在我面前阴阳怪气,是因为有个坐在宫里的老爷子,不知道你这种货色又是哪来的勇气,下次别再让我瞧见你这副恶心的嘴脸,毕竟你在京都的时候晃晃荡荡恶心了我好多年,这次不杀 你,是让你有个记性,回去也告诉告诉这座山上我二哥的其他奴才们,小心着点儿,别招我。” 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幕的士兵都忽觉一股子冷意从脊梁骨蹿上来,只觉得这个长得过分好看的九殿下,瞧着神色平静,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不急不缓,却大有一言定生死的气势。 不多久,李尘到了山下离位。 正是晌午,一堆人凑着吃饭, 七八口大锅支起来,腾腾的热气溢满半边儿天,肉味儿和饼子的香气缠成了针线交织一样的白雾,人人手里都拿着人头大小的碗,脸上是常年在山上晒出来的紫红和糙汉子的毛孔。 李尘穿进营帐驻地没几步,士兵们都抬头瞧他一眼,纷纷猜测这个看上去细皮嫩肉,和他们相比起来好像两个世界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里头大多数人不知道李尘的身份,心底却有天然的反感,这其中的道理就像一处全是破败屋头的镇子,某天突然起了一处深宅大院,任谁走过去都要呸一声。 “去拿个碗来。”李尘对士兵说。 士兵愣了愣神,不明白这位殿下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依言匆匆拿了一只碗过来。 李尘接过这种更像是盆的海碗,走到一口大锅前,盛得满满当当,一矮身子蹲在旁边儿稀溜溜狼吞虎咽,像极了几天没吃饭的叫花子,偏偏生了一张锦绣画舫上吟诗作画文人雅士的脸。 周围的士兵一见这模样,脸上的嫌恶反而淡了不少。 不多久,一碗饭见了底,李尘梆梆梆敲了敲海碗的底,又盛了一碗汤,晃 晃悠悠走到一旁扎着堆儿的士兵圈子里,“哥几个,打听个事儿。” 蹲着的几人互相瞧了瞧,一个脸上落了三道疤的男人笑着道:“这破山上能有什么打听的事儿,说说看?” 李尘咧嘴一笑,“这几天,是不是有一男一女来过?” 三道疤闻言,瞥了李尘后面的士兵一眼,努努嘴道:“这件事你怎么不问他们?当初就是他们安排人进了洞,说起来已经两三天了没见人出来,恐怕凶多吉少了。” 带着李尘过来的士兵脸色一变,正要开口。 三道疤嬉笑着夺过了话头,“别拿你们的二皇子压我,这座山上都是不要命来捞军功的人,能活一天是一天。更何况枪圣大人早就说过,这座山上别管你是谁的人,该守的规矩都得守。那天你们逼着那俩人进洞的时候大家都瞧在眼里,只是不想管你们那些破事儿罢了,现在有人找过来,你还想堵住我们的嘴?” 说着话,三道疤又看向李尘,“也不是我说你啊,看你这个模样儿也是个富家子弟,可能还是什么什么世家的人,来救人怎么单枪匹马地就来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界儿吗?每年的死人骨头堆起来能填满一条河,而且那两个人进去这么多天,应该是出不来了,你也就别白费心思了。” 李尘也算是问对了人,遇到一个碎嘴子,竹筒倒豆子一样吧嗒吧嗒说了一连串的话居然不喘气,眼看还要接着出声,李尘从腰间解下一块儿玉扔了过去,“谢了。” 转过身,李尘对身后士兵说:“我要进洞。” 第三章 杀人屠狗 一直到李尘走远了,三道疤翻来覆去地看着李尘给他的玉佩瞧着手里的物件儿掺着抹了三分绿的白,但见点了翠的透亮,也是裹了灵气的漂亮,放在脖颈处这么一探,才失声叫了出来,“哎哟喂!还真是玉!” 有明白人这才探着身子过来,“早听说当今的九皇子马上就要来一趟,本来以为只是走个过场让天下人瞧瞧,没想到还真上了山,看这样子,也是真的要进洞去。” 摸着玉佩的男人笑僵在脸上,粗糙紫红的脸就是浸了雨的沙砾,“刚才那位,是九皇子?” 明白人呵呵一笑,“前几日我下山去了趟茶馆儿,听评书先生说了,当今九殿下的模样是钟天地灵气的风流,你瞧刚才那个年轻人生得怎么样?” 三道疤想想刚才年轻人的模样,自己活了小四十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说是谪仙人也为过。 旁边儿的人接着说道:“评书先生还说,这位九皇子前不久还去了趟清河郡,败了清河郡的上万个年轻人,人不可貌相啊。” 三道疤慢慢回过神,握着玉佩兀自地说:“那可是九皇子啊。” 其余几个人嘲笑又嫉妒似的说:“哟,刚才不是还硬气得很,说什么别拿二皇子压我,怎么转眼见了九皇子就失了神?” 离位,洞内。 李尘逼着那个士兵和自己一道进了离位。 “联系你们的人。”李尘不多废话。 张虎现在对李尘是心底冒出来的发怵,总觉得在这位殿下面前,好像什么样的主意都能被一眼看穿,心里暗暗发苦 ,心想怎么就跟着这位爷来了呢?早知道今儿就不该跟着李怀大人上山! 他老老实实取出一道折了鸟的符咒出来,催了体内的元力进去,符鸟摆摆翅膀飞在半空,张虎急忙带着李尘跟上去。 符鸟最后停在一处山岩,从山下可以看见一蓬蓬营帐伫立,两个人到了近前,张虎慌忙问:“那两位大人呢?” 这些人多数都认识张虎,只以为是李怀让他来的,笑着接过话头,“陈六在他们身上洒了甘榴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已经带着去收尸了。” 张虎腿都软了,瞧着李尘越来越冷的神情,生怕这些人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道:“你们谁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界儿?带我和殿下过去!” 殿下两个字,总算让这些人回过了神,猜到了面前年轻人的身份,但他们互相瞧了一眼,没有人出声。 李尘没有多作废话,心知小七他们现在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孤命剑出了鞘。 这一柄自出世以来还没有染血的神兵激灵灵一声唳,血光过了众人的眼,刚才说话的士兵脖子上出现一条极细的血线,捂着自己的脑袋急速喘息,液体灌了喉咙的声音几次来回后,一颗脑袋落在地上。 所有人都静了静,有人当即指着李尘的鼻子出声痛斥,“这是陨墨山,我们每个人都为了圣朝的安宁舍身忘死地镇守多年,就算你是皇子,也不能如此肆意地杀人!” 有人站起身就拔出长剑,竟然和李尘刀兵相对,他们都是常年在刀口滚着的人,没有因为一 个人的死被吓到,反而群情激愤, 这些人多数都是二皇子的人,所以有恃无恐,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对一个九皇子有什么恭敬。最重要的是,所有人心里都有这样一个念头:我们这么多人一拥而上,他未必能胜过我们。 “殿下今日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一群人的话就像遮天的布,嗡嗡作响的痛骂里,要捂死站在正中央的李尘。 李尘根本不作声,再次提剑,手腕一转就是十几道剑气流影出了手。 噗通噗通噗通!就像熟透的果子落了地,喊得最凶的人齐齐变成一具具尸体躺倒,压过了所有人叫嚣的声音。 燥热的天气很快干透了地面的血,岩面腾起的热浪灼烧每个人的脸,刚才群情激愤的众人齐齐静默,就连跟着应和的人已经不敢再出声,他们不久前的想法得到了应证:九殿下,不仅有胜过他们的实力,还能轻易地杀了他们。 孤命剑清亮如初,晃过每个人的眼睛。 李尘的视线掠过每个人的脸,薄而细的嘴唇一条线缓慢分开,一句听着平静而冰冷的话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带我去找他们,谁有异议?” 没人敢出声,终究还是张虎战战兢兢拖着另一个人走出来,“殿下,他知道那两位大人的下落。” 李尘颔首。 三个人离开前,李尘留下一句,“如果不是看你们镇守陨墨山勉强算是有功,今天不仅你们活不下去,一家老小也不必继续留在圣朝了。” 眼看着李尘走后,有人噗通一声跪坐在地上,大汗淋漓。 第四章 乘风见群魔 小七和秋风背靠背站在一起,此时此刻,只有彼此能让他们心下稍安。 小七的拳骨碎裂,右臂上白生生的骨茬泡在血里,秋风一身的劲装也撕了几十道口子,淋漓鲜血沾了衣服和玲珑的身子。 两个人撑到现在,其实只是咬着牙的一口气罢了。 有人死死盯着秋风,“不妨丢了剑,以你的姿色,在陨墨山上也能呼风唤雨,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只需要陪着我们做上几场春宵就够了。” 话音一落,几个人笑得猖獗,另一人道:“几场春宵怎么够,是一日几场春宵。” 又一人却接着大笑反驳,“陨墨山上上下下这么多兄弟,一日几十场才差不多吧!” 一群人对秋风和小七极尽侮辱,一片污言秽语里,八字胡才开了口:“你们时运不济,跟了所谓的九殿下,说起来,他本来就是乡野入皇朝,难登大雅之堂,世上提起你们的乡野皇子,最多说一声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的破落户,茅房漆了金就想装王府,现在走一遭陨墨山就妄想做人上人?” 八字胡狠狠一口唾沫钉在地上,又一脚碾上去,好像要把那个劳什子九皇子踩在脚下。 小七和秋风都感受到了对方身躯的颤抖,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于是两个人都知道了对方的想法,那就是,哪怕今天死去,也一定会杀了这个敢羞辱殿下的人。 “原来世人都是这么想我的。”山洞外面忽然有人声,李尘携着一身的血腥气走进来,这是因为一路杀了数十只魔物。 八字胡看了一眼李尘,马上就猜到来人的身份。 最近这一两个月,他听许多人说过这位九殿下,李怀、山下的评书先生、还有茶余饭后闲侃的百姓,果然和传言一样,一副诗词都夸不出其中灵气的好皮囊。 他没想到李尘来得这么快,但与此同时,想起李怀那天告诉过他的话:九皇子究竟有没有上山并不重要,哪怕此刻他到了这里,我们一样是要挑个机会送他去山下的,在陨墨山上,死一个皇子也不算什么难事。 想到这儿,八字胡握紧了手里的兵器。 其余几个人也都提前得了李怀的授意,经历过短暂的惊愕以后,瞥了一眼八字胡的模样,就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除了紧张以外,每个人的脸上都还有更多的兴奋。 要知道,这是生来就站在圣朝顶尖处的那几个人,世间八苦,偏偏有些人生来就不必遭受这些痛苦,他们生来不像普通人要苦苦挣扎在人世,他们生来就有别人几辈子都享用不尽的权力和财富,凭什么?而眼前这个人,原本和他们一样也不过泥地里摸爬滚打的货色,却因为认了个祖,就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凭什么? 因为不满,因为不忿,所以一想到接下来就将要杀掉这样的人物,他们为此感到激动和自豪。 好像这是一种为民请.愿的杀伐?所有人都主动为自己套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 只有张虎口干舌燥地悄悄退在一边,并不打算参与这一场战斗。 他在路上早就已经想清楚了今天的局势,相比较这位殿下的凌锐气势,他们这些平日里自诩高手的陨墨山强人,像极了乌合之众。 八字胡注意到这一点,远远地瞥他一眼,道了一声:“我们活着出去,你才能活着出去。如果我们死了,你却出去了,那你家山外的银子和人,一个都别想留。” 张虎常年受山风吹拂的紫色脸庞,忽地泛了白,这是因为愤怒和恐惧,八字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得不上去,而且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下场,但他还是不得不上去。 冲上去的一刻,张虎心里忽地又冒出那个念头:早知道,今天就不上山了。 八字胡并不知道那个士兵心里的想法,对他来说也不需要去管这种小人物的心思,说出那句话,只是因为看不惯张虎要置身事外的模样。 实际上,他对自己信心满满,因为哪怕李怀都不知道,他早已经晋升了彼岸境。 他也听说了九皇子是个修行天才,而且实力不俗,但想来那不过是世间俗人的夸大,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就算真的靠着皇家的上乘功法和资源晋了彼岸,又怎么比得上给他们这些天天刀口上舔血的人? 他以为自己已经给了这位殿下足够的重视,一出手就是全力,掌间明晃晃的金铰剪直作千百道杀人的锋锐影子,吹毛断发开金分石的兵器须臾间要剪断李尘的头,只可惜它抵在了一柄剑上。 然后,这把金铰剪的主人惊恐地发现,对面李尘的手掌甚至没有出现一丝颤抖,他的眉毛仍然如剑斜入山根,仿佛面前这个彼岸境在他面前和二境黄泉的那些乌合之众没什么区别。 八字胡的头飞在半空都没能想明白,一个生来做了皇子的人,修炼这么深的境界,习出这么强的剑法神通做什么? 剑鸣满是杀人以后的欢快,持剑的人还是一贯地优雅从容,落在旁人眼里,就是怒目杀人的仙。 一片青云飞出三点梅,李尘距这些人站得极近,所以当剑锋切碎了他们的皮、他们的肉、他们的血管以后,一身玄色劲装上泼了血色的墨。 三分杀机破了烟火的一片天,这些人上一秒还在聊世上极尽肮脏的几宗罪事,这也是臭味扑鼻的人间烟火,于是托了烟火的福,孤命剑抹出的流影极光杀了个干干净净。 包括被八字胡逼着上前杀来的张虎二人。 张虎脖子上的伤 口像极了鱼儿的鳃,一张一合里都是痛苦地抽搐,瞧着李尘的眼神满是哀求。 李尘看懂了他的意思,于是上前补了一剑痛快,接着古井无波地将剑归鞘。 说起来,今天自从见了张虎的面,这个士兵便很顺从,如果不是最后他出了手,李尘并不打算杀他。但圣朝的事情本来就是如此,你要杀我,那我就得杀你,无论你是出于什么原因,从你要杀我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是只能见生死的仇敌。 “殿下,魔物又冲上来了!” 洞口处,小七的声音虚弱,带着歉意,只觉得自己终究还是给殿下带来了麻烦,“我和秋风身上大概是被做了手脚,不管我们藏在哪儿,魔物都好像能循着味儿找过来。” 李尘对自家的奴才笑了笑,温暖得就像大清早起床解手却乍然闻到街头巷尾的一碗鸡汤,他挥了挥手,示意小七和秋风躲进洞里深处。 小七两个人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再给殿下添任何麻烦,闻言拖着身子进了山洞深处,回头的时候,只看见李尘的背影,一身锦衣落在荒凉的山野天地,打眼得很。 山下又有上百只魔物冲杀上来,它们凶悍,它们不惧生死,它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将视线里那个年轻人撕个粉碎。 李尘抖了抖剑,清亮剑吟好像有渴饮鲜血的诉求,两道剑气飞下去,在魔物惨嚎里,清一大片空地。眼见山脚下又有魔物的影子,他解下腰间的精致酒壶,小饮一口,落剑一次,杀个血流成河,留一片红艳艳尸横遍野的大地。 酒是他出了鬼蜮临时起意,只因为出来的那一刻,他只觉这段日子的经历如梦如幻,尤其是大长老突然间不声不响地死去,于是在某一刻,他忽然很想尝尝传说中能忘掉所有烦恼的酒的滋味儿。 山野的燥热还没有退去,李尘于山崖处抬头,隐隐约约可以见天边儿尽头悬着的夕阳,也不知道和陨墨山外的太阳是不是同一个,只是在狂风席卷的漫天沙砾和蒙蒙斜晖里,脚踩瀑布一样掠过山石滴落崖间的鲜血,一切都莫名多了几分惨烈。 他整了整衣裳,盘膝坐在洞口,静待山下黑压压的魔影,每一次提剑,都压弯了群魔的身子,掀起一颗颗头颅的阴影,脖颈处绽放血色的烟花,又落在山上汩汩地滑下去,好一幅仙人飞瀑图。 黄昏处,我乘风见群魔,群魔俱俯首。 黄沙里,我提剑掀头骨,鲜血作飞瀑。 身后,侍女秋风和奴才小七看着李尘的背影,满目的狂热就像跳跃的炙热烟火,“九殿下!” 不知道是谁,朝圣般地低语。 李尘微微眯起眼睛瞧着远方。 我于山腰一隅,偏偏俯瞰人间绝顶。 第五章 第三种元力 为了让小七和秋风养好伤,李尘在山上枯坐三天,魔物的尸首已经堆成了另一座小山,阴影遮盖阳光,挡在左右。 直到第四天,李尘发现一件很奇特的事。 当他杀死这些魔物,每一次从魔物身上都会有极细微的气流顺着孤命剑进入经脉,其中的感觉,就像干裂了皮的嘴唇浸了水,明明只是初次感受,偏偏好像本能的汲取。 这些气流十分微弱,整整三天的积累也只汇聚成头发丝粗细的程度,和妖力元力的汪.洋大河完全不能相比,因此李尘一开始也没有察觉,直到现在沉下心去感知,才发现这些气流进入经脉后,和人族元力、妖族元力同时运转涌动,看样子居然同源同脉,也是一种元力,其中道理,就好像米饭、面条和玉米的区别,看似不一样,吃下去终究都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他的心下微感惊诧,只因为在过去看过的所有典籍里,都从来没有见过对这种元力的丝毫记载,哪怕野史和民间传闻也从来没有听闻。 而且,原本这世上的修行者不论人族还是妖族,体内都一定只能有一种元力,这是种族的区别,几乎没什么人可以跨越,就连大长老都说过,像李尘这种情况,是生平仅见。 现在,他体内有整整三种元力涌动,同时运行,互不干扰,李尘细心感受这种元力在体内的种种变化,想着这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两天后,小七来到李尘身后,“殿下,我们的伤已经好了,随时可以回去。” 李尘缓缓睁开眼睛 ,视线却落在脚下的荒凉峡谷深处,摇头道:“不必回山上,跟我一路杀进去!” 此时,他体内的第三种元力又壮大一丝,当运转功法的时候,这种元力参与其中,竟然让功法的威力变强了不少,这就是他决定一路杀进去的原因。 小七和秋风经历短暂一瞬的愣神,坚定地点头,“好!” 于是,三个人下山,入了黄沙荒凉地,就像被灰黄色的大口吞了下去。 陨墨山上。 “李尘来了,进了离位。”崔昊掀开营帐,他和程芷安刚刚从乾位出来,在帐外听到了士兵们的议论。 他们和秋风小七的处境相反,从进入乾位开始,众士兵就知道他们的身份,再加上李怀的刻意嘱托,这几天只遇到两批魔物,几乎没有动手的机会,至于李怀说的什么魔物暴动,连影儿都没见到。 “我就知道他没死!”程芷安立即蹦起来,低头踱着步子,一句话重复了好几遍,心头像绽了几百朵花儿,半晌后抬头,“我要去找他!你呢?要不要去?” 崔昊本要拒绝,说起来他和李尘相处时间不长,从清河郡到龙城的短短距离,绝不至于让他为李尘去担负什么麻烦,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只是不值得,而且他知道,以那位九殿下的性子,绝不会因为这件事对自己有什么微辞。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在鬼蜮,李尘事事当先的模样,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 程芷安这才笑出声,原来她刚才看着义无反顾,其实忐忑不安,说起来 她从程府出来不过月余,这段时间的经历已经是她过去近二十年的总和,如果要单枪匹马去离位找李尘他们,嘴上说得硬气,心里却怕得要死。 她挥舞着手掌,拍得桌子啪啪作响,小姑娘怒发冲冠,“等找到李尘,我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顿出气!这段时间,每次想起他,我都好难过!” 崔昊暗自摇头,不知道程家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大小姐。 两个人出了营帐,迎面撞上小跑过来的李怀等人,李怀还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不软不硬挑不出毛病,“二位刚出了乾位,这是准备去什么地方?” 没等崔昊说话,程芷安蹦出来咬牙切齿,“你管我们去什么地方?前几天你不是说什么暴动吗?我们去了以后根本没见几只魔物,你这该死的奴才,一直阴阳怪气的就算了,还敢骗我们,我一定要让程家上下记着你的名字,你就盼着自己这辈子别出陨墨山!” 李怀一时愣住了,生来就左右逢源的人精,遇上程芷安这样的愣头青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走!”程芷安一把拉住崔昊的袖子下山。 李怀回过神来,低低地对身边下人说了一声,“跟上去!”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下人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道:“大人,他们去了离位。” 李怀瞧着他肿了大包的眼角,“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下人抹着眼泪说:“被那位程大小姐赏了一拳头,昏了半晌,醒过来就急急忙忙来找您了。” 第六章 望尘莫及 崔昊和程芷安进入离位的时候,李尘已经带着小七和秋风向前推了百里,此时小七和秋风身上的甘榴粉越来越淡,魔物再也不像之前那么好遇到,于是几人的的前行变成了一场狩猎。 小七和秋风一路跟随,对李尘的决定从不质疑,只是小七提了一句,“殿下虽然极强,但陨墨山之患这么多年,现在的情况未免太平静了。” 李尘明白小七的意思,陨墨山之患可以追溯到圣朝之前,如果这些魔物真的这么好对付,让他一个彼岸境杀得天昏地暗,哪怕他得战力在彼岸中算是极强,也未免太简单了点儿。 而且,直到目前为止,他们见到的魔物,实力都和二境黄泉的普通士兵差不多,这其中一定是有隐情的。 又过了一天,程芷安和崔昊终于赶上了李尘,恰巧赶上李尘遇上了一大群魔物,提剑而起有极大的威势,否则他们还未必能找到李尘三人。 小七和秋风远远站着,见了崔昊和程芷安二人后三言两语说了各自的情况,便齐齐看向前方的李尘。 只见剑光煌煌做极光,开了半边儿天,扬了断臂残肢的血,振了可分山裂石的风,魔物顷刻死去上百只。地面的沙土结成红黑色的块儿,尸体刚落地就被风沙埋了半截儿,这个比圣朝更加久远的修罗场,裹了两族无数的阴魂。 见了李尘的这一剑,崔昊悚然,上次和李尘在清河郡外交手,李尘才刚刚开始尝试自创剑法,并且明显是学了他的剑意,有依葫芦画瓢的生涩和怪异,但刚才 这一剑,他却完全瞧不出自己剑意的影子,不论剑气剑意剑骨,都浑然天成。 “这一剑已经成了气候,包罗神通万象的磅礴,还有一往无前的惨烈。”崔昊看着李尘的背影,忽然生出一种心里从未有过的情绪,那就是嫉妒。 崔家是世间少有的千年世家,传承的追溯比圣朝更加久远,所以崔家子弟原本就有着普通人所没有的骄傲,这也是当日李尘堵在清河郡外,让崔家子弟无比愤怒的原因。 崔昊和那些人不同,他曾为了培养剑意和长剑朝夕相处十几年不曾修行,直到一朝修行便惊天下,所以他的骄傲更加内敛,只因为他知道,修行者不争一时风光,争的是后来居上和生生不息。 直到现在看到李尘,崔昊突然对自己产生了一种怀疑,面对这种一念万法,才短短月余时间就抵得上别人数十年苦修的妖怪,自己还能不能靠着手中的一把剑做到后来居上? 一旁的小七察觉到崔昊的情绪,昂着脑袋骄傲地,自言自语似地向崔昊二人说:“我见殿下那一年,他出入京城,处处受人蔑视欺侮,殿下却从不低头,只是带着我走过京都大大小小的长街,记下每一个人的府邸。 之后十年,这些人零零散散,总归都没什么好下场,我那时候惊叹于感慨殿下的心气儿,毕竟坊间常说什么报仇这件事儿,十年也不晚,而殿下忍辱负重那么多年,也确实将自己那些年受的委屈都亲手还了回去。 但殿下告诉我说,十年不晚这种话,只是因为 弱者当时没办法报仇罢了,你看这世上的强者,从来都是报仇不隔夜,当时生了气,当时就要一刀砍死你。 两个月前,世人皆知殿下将出京城奔赴三千里,二皇子杀了殿下认识的几个朋友。就在皇城里普天同庆的那一夜,殿下一把火烧了二皇子的府邸,杀了他府上的许多人,你们这些世家的人,应该早就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那时候我便知道,殿下说的许多话,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有些人生来,就注定是世人望尘莫及的影子。” 听了小七的话,程芷安转过身问秋风,“那你呢,丑八怪?你又为什么这么听他的话?” 秋风不理会程芷安的人身攻击,幽幽地说:“我本来是要杀他的,结果杀来杀去舍不得下手,一直到那天晚上,我和冬雪藏在房顶,忽然听殿下说了一声,你们瞧了这么久,怎么还不下手?” 小七也是第一次听秋风说起这段往事,只记得那天他出门办事,回来的时候府上便多了两个漂亮姑娘,殿下只说是四季楼的人,但以后就是府上的自己人了。 崔昊猜到了秋风的身份,“秋风冬雪,原来你是四季楼的人。” 程芷安指着秋风咯咯笑个不停,“原来你是看人家长得好看,没舍得下手,所以做了别人的婢女。” 就在这个时候,李尘杀完魔物,转身回头走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程芷安盯着他的脸,支支吾吾半晌,“没什么,我们在说你长得奇怪。” 这一次,就连崔昊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 第七章 鬼市 “已经八天了。”陨墨山上,李怀早就得了离位的消息,只是还心存侥幸,想着万一追上去的八字胡等人万一能杀了李尘,这也算是皆大欢喜,但现在过去了这么久,八字胡等人杳无音讯,李怀越来越忐忑,想起那一日被李尘踩在脚下的情形,强行安慰自己,“就算他是九殿下又怎么样,这里是陨墨山,我是圣朝盖了印的百夫长。” 陨墨山上斗转星移,太阳跳下地平线,于是离位的荒漠峡谷也入了夜。 李尘五人分散开来,相互隔着几里地,只要发现了魔物的踪迹,立马提醒李尘,这么一来,杀魔物的速度就快了很多。 “不知道怎么想的,别人躲着这些脏东西都来不及,你非要上赶着找它们!”程芷安一脚一脚扬着地上的沙子,愤愤不平嘟嘟囔囔,一抬头却瞧着远处有上百道影子不急不缓地走着,程芷安又惊又怕,急忙掐起传音咒提醒李尘。 短短十数个呼吸后,李尘赶来,远远看了一眼,便拉着程芷安向后退了十数丈,一直没入山间的某处阴影,这才施展了传音咒给崔昊等人。 程芷安心下疑惑,又悄悄地探着脑袋瞧了一眼刚才的阴影,险些叫出声,捂着嘴巴低下头,这才敢压低了声音问:“那些都是什么人?” 刚才她看见的影影绰绰,竟然是列成了两排的人!就算她心再大,这时候也琢磨出了不对劲,这里已经是深入离位百里,突然间出现这么多人,一定另有隐情! “不是人,都是阴魂。”李尘一语道破,说出来的话更让程芷安心慌了,不由得又想起上次在鬼蜮,那些阴魂铺天盖地追来的场景。 程家大小姐的脚趾头蜷缩起来抠了地,心想我为什么非要来这里找他 ,在外面待着多好,没什么危险,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闲着没事儿还能冲着那个李怀骂几句撒撒火气。 不多久,其他几个人全都赶过来,崔昊瞧了半晌才开口道:“这些阴魂,只怕是这几百年来死在陨墨山上的人,而且修为不俗。” 程芷安觉得自己不能在秋风、崔昊和小七三个人面前丢了脸,于是强作镇定,问:“你怎么知道?” “它们虽然似虚非实,但你看当先一人,双瞳天花乱坠似的异象,如果不出所料,该是妖族蛇人奈何境才会觉醒的天赋神通,你再看最后一人,他背后的弯刀的刀柄处有凤喙延伸,一直到刀尖处有梧桐落定,虽然光辉暗淡,但仍然可见寒光,其本体一定是神兵利器,这样的人物,我崔家族谱上倒是有一位,同样是奈何境的强者,我曾读过他的生平,知道他是死在陨墨山上。” 程芷安还真没想到崔昊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心想我们一行五人,难道说除了那两个黄泉境,这里最没有见识的人,真的是我吗? 小七心里却在想,这崔昊对我妖族的神通了如指掌,将来如果殿下要带领我妖族杀入人族,只怕这个人就会是劲敌。 不远处,阴魂不急不缓,但一直都在走着,眼看着将要进入山脚一处洞穴中。 李尘做了决定,“跟上去。” 其余几人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们现在已经熟悉了李尘的性子,知道他做事极大胆,像眼前这样的奇景,必定不会放过一探究竟的机会。 一炷香后,几人跟着众多阴魂进了山洞。 洞里有零零散散洒落的光,一束束打在地上像瓢虫背上的斑点,影影绰绰的阴魂度过这些光点,就像在虚幻和现实不断交替。 月光落了地,做 了人间的神,阴魂一排排晃过去,散做两旁组了摊,竟然成了一场真真假假的夜市,虽然不像外面城池有人声鼎沸,但是摩肩接踵的人流却和外界有七八分的相似。 “这是鬼市。”崔昊说道:“我曾和家主在极北处见过几次这样的异象,阴魂之间相互交换物件儿,和人间的夜市没什么区别。” “这是又一处鬼蜮吗?”小七惊问。 崔昊摇头,“不是,鬼市是世间典籍记载过的,虽叙述不多,但这是极阴处可见的天地异象,只可惜撰写典籍的人也不明白这鬼市究竟是怎么形成的,更不知道生人进入鬼市后会出现什么异状。” 程芷安终于找到机会打击崔昊,“某些人天天说自己天下行走,偏偏说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是走了哪门子天下。” 自从见了李尘,那个飞扬跋扈不讲道理的程家大小姐又回来了。 崔昊这些日子早就知道了程芷安嘴上功夫的厉害,知道这是个不讲道理的女人,或许是怕步了李怀的后尘,闭口不言只当作没有听到。 “去高处瞧瞧。”李尘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巨石。 几个人登高望远,这才发现那些摆了夜市的阴魂虽然看似都在穿行游逛,但眼神十分呆滞,偏偏他们的一切交易都在情理之中。 一名女子用一把折扇向一名书生置换了一支簪子,书生手持扇子晃了晃,远方就有狂风打着旋儿升起,女子用簪子束了发,整张脸便看起来更加明艳动人。 秋风和程芷安见了这一幕,都同时低低地呀了一声,两个人的想法也出奇地一致:要是我得到这个簪子,以后在殿下、在他面前不就一直都是最好看的模样吗? “殿下,要一探究竟吗?”小七问道。 第八章 另一个京都 李尘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不去以身涉险,摇头道:“我也曾在典籍中见过对鬼市的记载,但全是远远瞧过以后的情况,还从未听说有谁闯进夜市有再出来的经历。这其中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夜市之中有大凶险,目前为止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崔昊深以为然,点头同意。 “不对啊。”程芷安忽然叫道:“你们一个两个都说这种景象哪怕野史典籍也都鲜有记载,包括上次的鬼蜮也是这样,但我们从清河郡出来这才多久,怎么接二连三就遇到这样罕见的事情?” 说到这儿,崔昊反而有些歉意地道:“这件事和我有关,只因为我是天生剑骨,我们崔家的命数师傅曾经说过,我注定出门就有难定祸福的际遇,这也是这些年家主愿意带我天下行走的缘故。” 另一边,小七听了这话却暗道:你虽是天生剑骨,我们家殿下却是天生的圣子,是太史院命书批过的孤星入命,是程家老祖摘星塔上见过大利东方的圣朝中兴之主,所以这些日子的际遇,只怕也未必和你有关,或者说大多和你无关。 “它们要走了。”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李尘瞧着脚下又列成两排徐徐退去的阴魂,神色里的惊疑却更甚。 只因为在阴魂退去的同时,巨大的虚幻影子突然从天而降,几乎慢慢当当铺满了整个地底世界,整整几十里! 直到这虚影逐渐凝实,李尘等人的神色已经完全被震惊代替,只见脚下的虚影竟聚成了一座城池! 刚刚泼了水翻起湿气的大道,左右两排的湍急污水的沟渠,驷马高盖的大官出行激起尘 土,还有扬鞭策马的纨绔,刻意让胯下骏马长嘶的飞扬跋扈!等他们疾驰而过,两边坐在脏摊儿的百姓低低地骂了几句,看口型无非就是京都惯用的几句话,诸如‘妈的’‘哎哟喂,都是什么祖上不肯积德的货色’之类的话,一群人骂过了以后哈哈大笑,馆子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李尘等人站在高处瞧了半晌,几个人都修行多年,目力比常人好了不知道多少,目光所及处,将城里地面儿的石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可以看到城内两侧铺子的门帘儿摆动,应合叫卖的喧天锣鼓,刚下了秋收煤炭的工人们一群群走过去,府上小狗追出去的狂吠,一群孩子跑过长街,口袋里花花绿绿石子儿撞得哗啦啦响,脸上黑一道灰一道盖不住的笑脸儿。 崔昊惊疑不定,“这是···京都?” “的确是京都,却不是今时今日的京都,出京前,我曾一把火烧了我那个二哥的府邸,大半院子都成了焦土。” 崔昊顿时明白了李尘的意思,以二皇子府邸的大小,没有半年时间不可能恢复如初,毕竟当今陛下一直都是出了名的勤俭,二皇子建府也不敢太过于招摇,于是,眼前这一切就变得更加无法解释。 “难道这城里的人,也是阴魂?”崔昊猜测。 “不是。”李尘比崔昊看得更清楚,更能感知到城里那些来往车水马龙的烟火气,“阴魂早就失了灵智,哪怕刚才的鬼市,那些阴魂的交易互通有无,也绝对没有生人的意识,但这座城里,除了你来我往的交易,处处都是人情和交情。” 其余几人都明白了 李尘的意思,于是眼前这一幕就显得更加诡异,这世上,哪来的第二个京都? “殿下快看!”小七忽然惊叫一声,指着城中某处,就连声音都出现了颤抖,“是我们!是我们!” 他这两句话不明所以,但当众人看过去后,全都惊了一身冷汗! 脚下的京都城内,某个年久失修的府邸里,一个生得极好看的男人坐在长椅上,锦衣华服,说不出的泼天气度,在他一侧,一个奴才躬身站着,两个人都带着笑意,聊着院儿里的景。 这两个人,竟然就是李尘和小七。 但他们二人此时明明就在这巨石上和崔昊等人并肩站着,又怎么会出现在城里? 程芷安悄悄地后退了半步,攥紧李尘的衣服,“要不咱们走吧。” 秋风瞧着她的模样,冷言冷语,“看样子上次在鬼蜮把某人吓得不轻啊。” 程芷安瞪着她,悄悄压低了声音说:“你不也抓着你们殿下的胳膊吗?”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相讥讽,不甘示弱。她们斗嘴的功夫,脚下城池却逐渐变得虚幻,看样子最多半炷香就会完全消失。 “小七,丢几枚碎银子进城。”李尘说道。 小七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几粒碎银子被丢掷进城,卡在玄武大道的路中间儿。 数十个呼吸后,脚下的京都城完全消失,这一处地底世界再归于死寂。 李尘这才起了身,几个起跃来到刚才碎银子落定的方寸之间,抬头对众人道:“不见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也就是说,刚才的一切,并不是什么南柯一梦的幻象 世上竟真的有另一个京都城! 第九章 舒坦 眼前的一切,是超越世间一切野史的匪夷所思!这世上竟然还有一座京都! 就连一贯平静的崔昊这时候也不能淡定了,环视四下的环境,“此处的所见所闻,我在典籍也从未见过记载,如果,如果说,刚才的京都城是真的,那岂不是说,世上极有可能,还有另一个圣朝,甚至是,另一个崔家?” 他结结巴巴磕磕绊绊,似乎觉得自己的猜想太过于匪夷所思,声音干涩,却听见一旁的李尘说:“很有可能。” 众人一时间都静默下来。 一片死寂里,程芷安偷偷掐了掐一旁小七的胳膊,见小七没什么反应,自以为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窃喜道:“果然是在做梦!” 小七不动声色地把胳膊从程芷安的指甲盖儿里抽出来,悄悄撤了两步,心想以后还是尽量要离程家大小姐远一点儿。 几人在这又待了六七个时辰,眼见再也没有异象出现,李尘这才心事重重地带着众人撤出来,他心下不断回想方才所见的每一处细节,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里和鬼蜮或许就属于同源同根,脑海里不知怎地闪现出那日见的祭坛棺椁。 李尘心下暗叹:今天的这一番奇景,就连大长老都不曾和我说过,或许,连他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只是我刚刚入世不久,就接二连三遇到许多闻所未闻的事情,究竟是我的原因,还是这世间天地发生了变化? 出了地底世界,李尘站在山脚下瞧着一节节翻起的山石,借着阳光瞧着左右好像盖了灰色雾气的天地,想想如今已经深入数百里,再这么下去难保会有什么异变,于是对众人道:“先回山上吧。” 陨墨山上。 李尘等人刚出离位不到半刻钟,还没穿过山脚下的营帐群,李怀带着十几名士兵跑过来,“哎哟喂,殿下您总算出来了!” 他如意算盘打得好,只要我认怂认的够快,你就找不出找我麻烦的理由,我知道现在起大概惹 不起你,但是只要我忍辱负重,等回了京都地界儿,有了二殿下给我撑腰,还怕斗不过你一个乡下皇子? 心里这么想着,李怀表面前倨后恭,两眼泛着泪花儿,“殿下!我听说张虎他们全都死在了魔物手中,还是殿下高义,为了给他们报仇深入魔窟,他们泉下有知,一定会感恩戴德!” 李怀低着头,没有抬头看李尘一眼,他连台阶儿都送到了李尘脚下,把离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甩给了魔物,只要李尘轻轻迈一步,他们之间就算相安无事了,可谓给足了这个乡下皇子的面子。 但是不知怎地,他忽然觉得眼前有点发暗,整个世界都忽然间开始倾斜,直至完全沉入黑暗。 咕噜噜——一颗死不瞑目的脑袋落了地,眼睛却还滴溜溜转了两圈儿,脖颈处白色的肉缓了缓才有血喷涌出来,这是剑光快到极致导致的。 李尘收了剑,瞥见崔昊等人的惊讶神色,冲着几人笑笑,三个字儿说了自己杀人的原因,“舒坦了。” 剩下的十几人噗通噗通跪了一地,跪得很干脆,全都瑟瑟发抖,哪怕朝夕相处的顶头上司死了,此时此刻也不敢出声。 李尘压根儿没去瞧他们,带着众人往山上走去。 远远地还能听见程芷安懊恼的声音,“你杀的太快了,我本来想着先骂他几句的!” 不久后。 正在营帐里休息的李尘等人收到枪圣要见他们的消息,李尘知道,一定为了他杀李怀的事情。 这时候正是晌午,山上的热气几乎要让山岩起了火,一盆盆放了几个时辰的水都到了烫手的地步。 李尘几个人到的时候,枪圣关居易正在冲凉,和野史里的传说不同,这位枪圣不仅不是风度翩翩,反而十分粗糙,除了身材高大一些,和周边的士兵没什么区别,一身的累累伤痕,尤其是胸口处有前后贯穿的一道巨大伤疤。 两桶水出了井口,被他一左一右浇在身上,抖抖身子甩出去的 水珠子都带着油花儿,除去枪圣这两个字的盛名,光瞧着他这个人,你只以为是市井随随便便就能拎出来的升斗小民。 “原来他就是枪圣,瞧着不怎么样嘛。”秋风低低地说:“还是殿下的气度更好。” 李尘看过关居易的野史传记,知道里面的记载有不少杜撰,但只要有五分是真的,面前这位枪圣就值得所有人称赞,因此他上前一步,躬身做了一礼,“前辈。” 关居易抬起眼睛瞧了他一眼,转身接过一旁士兵端过来的面条儿,一边说::“我知道你来陨墨山是为了功勋,我并不在意,陨墨山上英灵三千万,忠骨累累做尸山,他们当初其实也是为了功勋,只不过他们为一家老小谋生路,你是为自己谋后路,说来都是世间名利场,没有什么高和低。” 关居易斜过身子瞧着李尘,“我让你来一趟是想告诉你,不管你和其他皇子之间怎么闹,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乱了我的规矩,不要将其他人搅进去,像今天的事情,我也不希望再出现第二次。这一次免了你的责罚,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而是因为李怀先坏了我的规矩,所以他算是咎由自取,再有下次,你们就不必继续待在山上了。” 说完了话,他低头扒拉士兵端过来地面条儿,一口气吸溜了半碗下去,又就着面汤嚼了两只红色的尖椒,不再看李尘几人,只是冲他们挥了挥手,那意思是不打算再聊下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程芷安依然愤愤不平,“凭什么啊?从咱们上山开始,就是李怀在找咱们的麻烦,他今儿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李尘却很看得开,说:“说到底,陨墨山终究是他在撑着,不论是什么原因,他为天下守了这么多年的太平,偏偏有人在眼皮子底下搞什么龌龊,换成是我,先杀一批人再说,现在这位枪圣只是出声警告几句,已经是难得的仁义平和,给足了圣朝皇子这个身份的面子。” 第十章 枪圣传 枪圣关居易,生于圣朝中宗三年,出生地剑南道落州罗县夏家堡。 中宗十六年,关居易年十三岁,天资聪颖,识书万卷,诗词双绝,经义文章皆有可观者。 中宗十九年,关居易年十六,因为经义文章做得极好,对圣朝的种种举措都聊得出一二三来,其中的许多想法可圈可点,所以受了落州太守的赏识,想招他入府,偏偏要求是往后绝不能再说那些文章是经义是他提的笔。关居易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这对普通人来说原本也是一步登天的机会,偏偏年轻人一身的傲骨,撕碎了亲手写的上百卷文章,大笑出了太守府邸,出门时指着府前牌匾道:“你只是比我早生了几年,坐了府上的位置,再过十年,必将取而代之!” 中宗二十一年,关居易娶了邻村的猪肉铺子的姑娘,姑娘小他三岁,虽然是农家女儿,但生得小家碧玉,早起溜了馍馍煮了粥,中午烫了面条切了瓜,晚上一盘辣椒蘸大饼,灶台时时刻刻腾着热气儿,秀外慧中的贤惠妻子里外操持,这是神仙的日子。 同年秋,关居易落榜,只听有门路的同窗说,是落州太守放了话,“就算那关居易文章做得好又怎么样,有我上下打点,谁敢录他?” 好友劝他去向太守低个头,关居易却说:“我读书是为了天下生民,如果当今圣朝真的被这样的官员一手遮天,这样的功名我不考也罢。” 回家后,关家娘子不仅不生气,反而在院子里种下两棵绑在一起的竹子,关家娘子说:“如果这个时候夫君去 低声下气见了太守,我反而要看轻夫君了,如今夫君傲骨嶙峋不折腰,做娘子的理应称赞,同进退,共生死。” 中宗三十三年,关居易已经多次落榜,从垂髫童子考到眼梢勾了鱼尾,他深知这一次也希望渺茫,一时起意,文章里大骂落州太守,甚至痛斥圣朝弊病。 这篇文章最后落在太守的手里,太守大怒,派人去夏家堡捉拿关居易,恰巧关居易不在家里,只有娘子一个人煮粥做饭,衙役知道关居易这一次生死难料,见关家娘子脸颊飞霞模样好看,动手动脚调笑了两句。哪知关家娘子性格刚烈,衙役再要伸手去拍她的臀儿时,关家娘子已经举起了柴刀,一时起了争执。 那日傍晚,刚从田里回来的关居易只见到奄奄一息的妻子,匆忙上前抱着妻子的尸体,眼见妻子活不成了,也想一死了之。 却听见奄奄一息的妻子说:“夫君生来有傲骨,有才能有抱负,是世上第一流的人物,如果夫君因为我的死而寻死,以后世上少了一位大儒,圣朝百姓少了一位好官,那是我的罪过,夫君也不想我抱憾而终吧。” 抱着妻子尸体的关居易哭了整整一夜,声音传遍四邻,四邻往日里关系极好,因此这一夜也多有哭声。 那一年,关居易丢了手里的经义文章,握了杀人的精锐长枪。 据记载,关居易一日出尘,三日跨入黄泉境界,七日后自悟了一套枪法,半个月后,落州太守死去,同时死了数十衙役。 凶手关居易奔逃千里,上了陨墨山。只因为陨墨山上有这 样一条规矩,无论你犯了什么样的罪状,只要你愿意镇守陨墨山,诛杀魔物,攒够了功勋,就能够免除罪责。 一个月后,关居易在陨墨山勘破彼岸,一枪挑了半座山,开了一线天的奇景,杀了千万魔物,一时间传遍天下,立了枪圣的威名! 有人知道了关居易的事迹,笑道:这位枪圣,做了几十年的学问岌岌无名,只挥了月余长枪便天下闻名,可见术业有专攻,这位枪圣终究不是读书的料子,境界再高也是个空有武力的逃犯。 但不久后,中宗皇帝看了关居易这些年做的文章,当着满朝大臣的面叹息道:“落州太守该死,他赶走了朕的肱骨之臣,误了圣朝百年!” 众臣大惊,传阅了这些文章后,人人怒斥落州太守,乃是国之奸贼! 不久后,落州太守的上下老小都被赶出府邸,受了死去太守的株连。 这一日,有圣旨上了陨墨山,请关居易入京,官居二品。 关居易三拒圣旨,只是说:“关某人做官的心,已经埋在剑南道的夏家堡了。” 最后,关居易只是向皇上提了一个要求,让人去剑南道落州罗县夏家堡关家娘子的墓前,再宣读一次圣旨。 那一日,夏家堡所有人都听见当今圣上要让关居易做官的声音,有四邻在坟前拜了拜,说关家娘子你上天有眼,你家丈夫的名字,已经传遍了圣朝。 宣旨的人走后,关居易满目垂泪,在妻子的坟头又哭了一夜,第二日转身又上了陨墨山,上山时带了两棵绑在一起的竹子。 至此,枪圣常居陨墨山。 第十一章 暴动 “这位枪圣上山之前,陨墨山都是一些穷凶极恶之徒,是为了逃避圣朝律法的三不管地带,一方面是因为上山的人基本上都活不过三年,另一方面就是陨墨山上的魔物大患一直都是让朝廷头疼的问题,与其如此,倒不如开一道口子,让那些凶徒上山。 但这么做有也有很大的弊端,不少凶徒上山以后才发现山上的魔物极强,真正能活下来的人不足万一,这些人原本就觉得活着没什么指望,于是在魔物冲击的高压之下常有暴.乱,山下镇守的将士每年都因为和这些凶徒的冲突有不少死伤。 直到这位枪圣上了山,入了彼岸境,一枪开了一线天的峡谷,受了朝廷的敕封,全权接管了陨墨山后,这一盘散沙的地界儿才算有了脊梁,此后,关居易在陨墨山立了许多规矩: 山上所有有罪的凶徒,从上山的那一刻开始,都能够用军功弥补罪孽,直到戴罪立功成了白身以后,还能以军功论升迁。如果你上山前就不是有罪之身,只要在陨墨山上扛过了三年,下山后就能带着军功去衙门报道。这样一来,这些人虽然还是希望渺茫,但总算是让每一个人都看到了光宗耀祖的机会。 这么多年下来,陨墨山上已经有十数人下了山,且每一个都名动圣朝,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这位枪圣,他一直在做的,是真正功在千秋的事情,所以我们对他当然要尊敬一些,这和他的私德无关,和他对我们的态度无关,我们敬的是他这些年来创的功业。” 李尘对其他人讲述着枪圣关居易的生平,低头填了一大口面条,又挑了几颗花椒出去,又喝了一大口浮着油花儿的汤。 程芷安却还是不太满意,“就算他真的是个圣人,你瞧瞧他刚才对我们的态度。” 见没人理她,程芷安又杵了 杵李尘的胳膊,“喂,你怎么吃得下去?你看没看到,那厨子用的案板儿多脏啊,勺子一挂就是大半天,都积了灰!” 她说着话,指了指不远处还在煮下一锅面条的厨子。 李尘有心逗她,“其实他的锅都没洗干净,只要倒一盆儿清水进去就能漂两层油花儿,这山上风来风往,还有山灰和小虫子时不时飞进去,但是我要的就是这股子不干不净。” 程芷安一声嫌弃的咦惹惊诧,“你大小也是个皇子,怎么能吃得下这种东西?以前你在自家府上也吃这些吗?” 这次小七接过了话头,他知道自家殿下的喜好,但是瞧了程芷安的模样又觉得好笑,解释道:“这世上的烟火气,除了五谷杂粮,就是这股子热火朝天的劲儿,你瞧它没那么干净,但是多了人气儿。良药七分苦,美味三分脏,就是这个道理。不信的话,您试着尝尝,比不上你平日里府上吃的精致,但是别有滋味。” 程芷安看了面汤半晌,狠下心戳了一筷子,闭着眼睛喝了一口面汤,再睁开的时候眼神亮晶晶地瞟了一眼李尘,但她晃了晃脖子,一副扭扭捏捏不情不愿的模样,“味道也就一般。” 见没人理她,她又叹了口气说:“行吧,你们都这么说了,我就给你们个面子,吃一碗吧。” “别啊,大小姐怎么能吃这样的饭呢?”秋风恰到好处地好心劝慰。 程芷安装作没听到,低头又吃了一口面条儿,不多久,她放下比自己脸还大的海碗,吃了个干干净净。 生来就在云端的大小姐,跟着一伙粗人落了地,扑了一身尘埃,才算真正入了世。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 到了第三天,五个人蹲成一排排,程芷安把咕噜噜把面汤都喝了个干干净净,瞧着走过去的将士,叹口气说:“我怎 么说也是程家的大小姐,自幼也是许多先生大儒培养出来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现在却跟着你们蹲在这里。” 程芷安瞧着头顶的烈日不停自怜自艾似的哀叹,李尘等人这几天已经习惯了程芷安翻来覆去的几句词儿,一开始秋风还会出声嘲讽,但几天下来已经词穷了,他们甚至怀疑程芷安是用尽了毕生所学的词儿才说出这么一番话。 实际上,这几天其他人也都在瞧着他们。 “他们真是九皇子和什么世家的少爷小姐吗?” “可能,也许,差不多是吧?” 在日复一日没什么新鲜事儿的陨墨山上,李尘等人已经成了这些将士最近茶余饭后最多的闲聊,就像是酒后的闲嘴儿,不是为了填饱肚子,纯粹是觉得不能闲着。 吃过了饭的午后,烈日暴晒下的山上起了热浪,所有人都是无精打采的慵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句天儿。 有人沉沉睡过去,打呼噜就像九曲十八弯的山涧,绕来绕去只有出的气,听着让人担心他一口气提不上来抽死过去。 就在这时候,忽听山下有人声嘶力竭的呼喊,“乾位的魔物暴动,所有彼岸速速下山!” 顷刻,一潭死水似的陨墨山像沸起开水的锅,嘶鸣中一道道身影向山下疾掠,所有人脸上的神色复杂,恐惧、激动、惊悸、凝重不一而足。 也是这一刻,李尘看着山上蝗虫般的人潮才知道,原来山上的彼岸境这么多! “小七、秋风、程芷安,你们在山上等着,崔昊,我们也下山。”李尘做了安排。 程芷安立马跳出来,“凭什么?怎么说我也是彼岸境,想当年在程家摆了三年的擂台都没有对手!” 秋风阴阳怪气,“嫁了三年都没嫁出去,某人怪骄傲哦。” 程芷安气急败坏去掐秋风的脖子,“你这个丑八怪!” 第十二章 这才是陨墨山 程芷安最后还是跟着李尘下了山,可能天生嘴硬学不来弯腰是她的优点,撒泼打滚以后李尘拗不过她。 到了山下乾位,李尘才知道什么叫做魔物暴动,而乾位为什么非彼岸境不能进入。 乾位的山峡宽有数千丈,是离位魔窟的好几倍,地面的坑洼就像密集冰雹落进沼泽地的凹陷,两侧某些沟壑还残留着剑气和神通的余威,都是镇守陨墨山的先辈留下的。 对面数万魔物成群聚集,每一个都有彼岸甚至超越彼岸的境界实力,单单站在那儿,就有黑云压城的巨大压迫感。 李尘等人进入乾位魔窟后,四周众人频频侧目,显然有些惊讶,没想到他身为皇子会以身犯险。 有人小声嘀咕,“这个九皇子怎么来了?陨墨山每一次魔物暴动本就是极其艰难的时候,这一次的暴动又比往常来得更早,大家的准备不足自顾不暇,现在他过来,我们还要腾出手去顾着他的安危,这不是来添乱的吗?” “何必去管他?” “真以为自己被说书先生传颂,进了所谓的话本小说,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这里的每一个彼岸境,实则在人群里都是难得一见的天骄,层层筛选后落在陨墨山,更像各州县镇的天才聚集地,大多都是靠着自身打拼走到今天,谁的心里会真正顾及一个皇子? 嘁——不过是出生好罢了,不知道多少人都这么想。 这一场大战很快开了序章,这是千百年来时有发生的景象,却不能在圣朝史书上留下一笔重彩浓墨。 无数彼岸境同时出手,神通光影穿透了云亮了整个天地,在这些澎湃的冲击力下,犹如顶天立地的巨人在重锤地面,一颗颗沙砾在这些震动里不断有节拍的跳动散开,又形成各种不规则的形状,两侧的巨大山岩滑落下来,砸在彼岸境修士或者魔物的身上,有人猝不及防,断了的骨茬穿皮而出,凄惨声传遍整片大地! 一腔热血染不红望不见边际的荒漠,照亮半边儿天的剑光劈不散灰霾阴影,天连着地,地连着天,极目远眺处只有杀人和被杀,只有血肉被搅碎后打着旋儿升天落地的可怖,所有人在这样的景象里,都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李尘曾经听大长老说起过,陨墨山是染血做红衣的修罗场,现在,李尘终于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在离位的时候,面对那些黄泉境的魔物轻而易举,一剑诛魔成百上千,到了此刻遍地彼岸,他纵然有磅礴元力和神通万法,也不敢说游刃有余,只因这里的魔物,随便一只都算是彼岸境中的好手,时间一久,他一个人的元 力终究后继无力,再加上还要护着身后的程芷安,总是束手束脚。 “李尘!”程芷安跟在李尘身后,在经历连续几个时辰的轰鸣后,耳朵里只有不断穿梭虫鸣一样的嗡嗡作响,她有些害怕,于是大声呼喊,偏偏声音传不出三寸就被更加剧烈的震动声覆盖。 不远处,崔昊遇到了劲敌,或者说他节节败退! 在他对面是一个堪比奈何境的魔物大修,它的每一次神通,都有无数被加持锋芒的元气长针漂浮半空,形成锋芒成海的汪.洋巨浪,长针一竖,就是泼天的惊涛要湮没崔昊。 叮叮叮叮叮叮!这是那些元气长针与剑气相击的声音,连贯如持续不断嗡嗡营营的长音,又像山峦两侧徘徊的蝉鸣,响彻在四周众人的脑海,一些实力较差的修士一时心神不安,元力也受到压制,急忙向远处掠去,这声音竟有乱人心神的作用。 魔物境界更高,元力好像无穷无尽,使出的元力长针也是钻营了极尽的锋芒,虽说抵不上崔昊的剑意坚韧,但胜在汹涌。 崔昊走的是一剑破万法的路子,之前遇到李尘这种神通万法的人,能做到一剑万山,打得有来有回,只因为两个人的境界相差不多,而且李尘是有意学他的剑意,所以没有尽全力。 现在二者出手就是杀招,魔物先后几次假装败退,实则伺机要挥动锯齿状的尖利兵器斩了崔昊,最凶险的一次,兵器的锋锐距崔昊只有三指的距离,断了崔昊的一缕头发,在他的脖颈处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线,刚才只要慢上一线,崔家的这个天生剑骨就要命丧黄泉! 冷汗渗透了他的背! 眼见前方魔物在怪笑怪叫里要乘胜追击,崔昊身后传来李尘的声音,“我来!” 李尘代替了崔昊的位置,孤命剑环身一周,先破了魔物的一遭神通,紧接着与魔物缠斗在一起。 一人一魔杀得难分难解,好在不像刚才的崔昊处于劣势。 魔物掌间起了圆形锯齿的风刃,这似乎是魔物生来就有的天赋,其间的凌厉,已经堪比人族世家的一些上等功法了。 李尘催动孤命剑,剑上有微弱的异象浮现,那是神兵之灵,只是以他的实力现在无法驱使,即便如此,随意的一剑也有十分骇人的伟力,将风刃全部摧毁。 崔昊在一旁伺机出手,心下想着李尘虽然比自己强一些,但他的修为境界还是低了一些,时间一久,肯定也要败在魔物的手里,所以这样的局势要尽快打破,否则败局已定。 战局中,李尘斗得兴起,一声长啸中高高跃起,全身透着光芒如一轮红日,这一刻使出了毕生 所学,自摘星塔修行的体法让他周身皮肤坚韧如铁,自天书中领悟的万法又使得他重塑筋骨,如玉如金, 自从出了京都以来,他还从未真正全力出手,这一刻的死斗,让他动用了孤命剑以外的所有法门咒印,迎着魔物千千万的风刃径直滑去,身形快到连周边彼岸境也不能看清楚!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声音就像铁匠铺千锤百炼的密集,只是一瞬,极细极薄的风刃穿透李尘的皮,穿透李尘的肉,落在筋骨上留下印记,或刮出一层凹痕, 剑眉有锋,在一身伤痕的刺激下皱得极深,但李尘一往无前,毫不在意性命地一往无前,丝毫不放缓速度地一往无前,直到对面狞笑的魔物神色微变,眼神终于变得惊恐,李尘的持剑的手也极稳,一丝都没有颤抖。 孤命剑从魔物的双臂、脖颈处绕过,最后穿膛而出,鲜血似泉眼水涌,在声如隐雷的剑鸣中,魔物变了散落一地的碎块! 李尘低头,将孤命剑从魔物的胸膛拔出来,踩着魔物的脑袋咧嘴一笑,“花里胡哨!” 密密麻麻的伤处让李尘身上挂满了一行行流下去的血串儿,像极了中秋吊满红灯笼的树,滑稽而惨烈,在这一场极尽激烈的战斗中,虽然面临生死,但是豪情激荡血性难当,李尘昂首,环顾四周一声长啸。 周围众多将士的见了他的这副模样,一时间又是震撼又是倾佩。 身后,早已经大脑一片空白的程芷安扑过来,不懂人间疾苦的大小姐哭的稀里哗啦,连自己也不知道哭个什么劲儿,只是一阵阵抽噎就像公鸡打鸣儿,扑在李尘身上不肯放手。 当初跟着李尘出了东阿城,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想着跟一个小白脸出来看看东阿城外的世界,谁知道一来二去走了这么久,在鬼蜮时因为自己的问题让李尘身陷险境,大小姐每一天都备受煎熬,担心受怕愧疚难当了十几天,但打小飞扬跋扈的她又不肯低头,也从来没在李尘面前认个错儿,直到今天见了李尘的这副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忍不住了。 不远处,受了李尘救命恩惠的崔昊,见了李尘的凄惨模样,剑骨之中忽悠铮铮剑鸣,一身的剑意冲散了头顶的云,就像水里进了石子儿的一圈圈泛开涟漪。 在这样的极限压力下,这个崔家天才竟然又进了一步,他长身而起,剑起大荒,却如长河贯日,白色的虹光如同挂起的银河穿行,除了一去不回头的惨烈,还有生生不息的后力。 距他不远的六七只彼岸魔物,全身上下突然就暴起光芒,变成一块块青砖垒起般的碎肉落地。 第十三章 有人做了脊梁 随着奈何境魔物的死,李尘被众多魔物盯上了,于是在许多魔物的连番攻势下,李尘陷入险象环生的境地。 论起来,这些魔物未必比崔家的那些天骄子弟更强,但是它们在陨墨山上多年厮杀,不知道在生死间走了多少次,所以每一击都一定有所图谋,哪怕是死的前一刻,也知道怎么样在最大程度上消耗李尘。 程芷安远远缀在李尘身后,直到此刻她依旧没有动过手,一直被李尘护得极好,就像一个看客,瞧着这一片修罗场。 直到不远处,有两只魔物分食了将士的尸身,尖锐的獠牙嚼碎了将士的心,将士的肝,将士的骨头,这原本在峡谷微不足道的咀嚼声,让程芷安白了脸,这是民间传说里地狱才能见到的可怖! “停下。”程芷安再也忍不住,脚下踩着身法持剑过去,“给我停下!” 平生连一只鸡都没杀过的大小姐,第一次真正想宰了面前这个东西! 晌午时分的日头渐渐偏移,白皑皑的云被烧红了脸,映得地面还没有干涸的鲜血更艳。 李尘也看到了程芷安癫狂中奔向魔物,清清秀秀的姑娘提着剑将魔物砍成了几十上百块,剁成了肉泥,分不清哪儿是腰哪儿又是头。 这时,从魔群的后方远远有八道影子浮上天际,它们发出怪异的咒语,很快有无数的阴影蔓延整片天空,所有的光芒被急速遮蔽吞噬,在每个人的脸上投落一片阴翳,就像沉沉压在众人的心底。 李尘的神色这一刻也变得极难看,他的 感受比其他人更深,当那些阴影出现后,他体内的第三种元力也陡然变得活跃起来,就像跃跃欲试地主动请缨,甚至要盖过本就消耗极大的人族和妖族元力。 果然,当整片峡谷完全被那些阴影笼罩,所有的魔物仰天嘶声怒吼,诡异而惊怖,它们原本因为长时间战斗变得萎靡的精神,又一次振奋起来。 众将士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对这种变化也有所感受,此消彼长下,无数将士在这些攻势下节节败退,峡谷上顿时响彻了惨嚎,还有魔物拒绝人类血肉骨头的声音。 更糟糕的是,空中的八头魔物施展了阴影后散开,在半空随手一击落地,就是数丈方圆的深坑。 它们的神通有摄人的威力,掌间幻出的光影几乎要凝聚成实质,无论落叶一样四散的风刃,还是掐起的怪异咒印,以李尘参悟天书的神通万法,居然不能窥见其中的奥妙。 “不知道这些魔物在奈何境浸淫了多久,这一刻的威势,竟像极了忘忧境。” 李尘亲眼见过程千里和崔旭的大战,那一日程千里从摘星塔腾空而起一念动就风云变幻的场面,眼前这些魔物或许还不能相比,但是雏形已见。 于是此刻,遍观峡谷,在声声惨嚎里,连李尘的心都沉到了谷底,更何况是普通的将士? 这是一派末日的景象! 就在这时,有人踩着魔物的累累尸骨从人群中长身而起,和众多将士一样,也是染了血的一身红衣,他方才被无数魔物围攻,此刻才终于腾出 手来跃向高空,一声惊喝就像响彻了峡谷的惊雷,掌中的长枪迅速拉长千丈,抡向那些跋扈张狂的魔物。 嘭! 像几座山的接连碰撞,千里峡谷都好似震了震,不可一世的魔物接连被砸落了地面,三道影子一前一后的坠落。 紧接着,那人的长枪自长空一过,目标是头顶密不透光的黑色天幕。 这一刻,是剪刀开了遮住光亮的黑布,是田野农耕划了引水的沟壑,一束束阳光像极了扇面儿的展开,炙热的光芒溢出来,并迅速扩大,亮了地面将士的脸和眼。 李尘昂首,迎着光亮微微眯起眼睛,瞧着那个在半空中一枪开了天放出太阳的人影,看他一人孤独地,毫不犹豫地和众魔物大战一场。 他忽地想起野史枪圣传中,那位关家娘子说过的几句话,“如果这个时候夫君去低声下气见了太守,我反而要看轻夫君了,如今夫君傲骨嶙峋不折腰,做娘子的理应称赞,同进退,共生死。” “夫君生来有傲骨,有才能有抱负,是世上第一流的人物,如果夫君因为我的死而寻死,以后世上少了一位大儒,圣朝百姓少了一位好官,那是我的罪过,夫君也不想我抱憾而终吧。” 此刻的关居易傲骨嶙峋,像极了当年关家娘子种下的两棵竹子,有顶天立地的义气。 圣朝自古以来,有为民请命的高官,有深埋青山的忠骨,有舍身成仁的英雄,有不畏强敌的将士,有此刻放尽光华做了千百人心头烛火的圣人,这就是,圣朝的脊梁。 第十四章 那剑做了红日 魔物坠落山岩,碎石子儿四散飞溅,大地颤动,它们都是接近忘忧境界的大修,身躯坚硬无比,这一刻,大地的裂缝蔓延,无数魔物和人类修士都被这股巨大的冲击掀翻。 而始作俑者的长枪绽放光华,迎着头顶的烈阳,爆发出实质可见的劲气,与魔物缠斗。 他的长枪势猛力沉,且有可开天地的锐利,关居易长啸不止乱发飞扬,每一击都在虚空中传出铿锵尖鸣,因为速度极快,虚空中似乎有因极速摩擦产生的热浪滚滚,将面前的两只魔物狠狠击退。 长枪一转,关居易头也不回地向身后抡出一圈,铿锵异响过后,两只伺机偷袭的魔物也被击退! 到了此刻,地面能够完全看清楚空中战斗的人已经不多了,只因为枪圣和那些魔物的神通将要凝聚成为实质,仅仅是瞧一眼就有伤人双目的锋利,这是境界的碾压,正如普通人需要用刀剑杀人,到了黄泉境界之后,便可以用剑气或声音杀人。 不知何时,地面已经停了手,所有人都清楚,今日这一场大战的最后胜负,都只在空中这几道影子的身上了。 但见半空中的光华不时映亮所有人的面孔,每一次冲击都掀起无数汹涌的罡风,有魔物的双目忽然有气冲斗牛的瞳光,激射在关居易的身上,发出金铁交击的声音。 崔昊站在李尘一侧,这时叹服道:“枪圣无愧世间无敌的名号,他的身躯都炼成了神兵,方才那魔物的瞳光换做是我,已经神魂俱灭。” 关居易似乎被瞳光扰得心神烦躁,弃枪竖掌力劈过去,那只魔物一个趔趄,鲜血狂喷坠落地面。 虚空中,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声声咒语,不久前被关居易一枪划开的阴翳云雾又有合拢的迹象,紧接着,从地面再一次飞起六道身影,掌中掐诀,一道道攻伐凶悍的神通同时杀向关居易,摄人的压力侵袭苍茫大地,一瞬间山摇地撼! 长枪在关居易身侧悬浮,面对诸多奈何境大修的合力,他也不由得小心翼翼,长啸中疯狂运转了元力,今日第一次释放出自己的全部神力。 天地有电闪雷鸣,当日在程家东阿城的异象再现! 这一刻,整片峡谷还能看清战局 的人已经不超过二十人,崔昊早已经震惊了,“往日里还以为民间以讹传讹,夸大了他的实力,今天亲眼看见才知道,那些人对这位枪圣的实力所述不足万一!” 半空中,前后一共十四只魔物全部施展咒印加入战局,它们将关居易围在正中,无数光华的连接就像蛛网将关居易围困。 这是整整十四名接近忘忧境的大修! 就连关居易也难以承受这样的冲击,他施展了神通与魔物的咒印抗衡,身周充斥金鸣之音,嘴角溢了血,他也没有想到今天的暴动里,魔物会出动这样的阵容,这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是极少见的景象。 十四只魔物显然也不好受,在可怕的冲击中淋漓鲜血不断滑落,竟然陷入了旗鼓相当的僵持局面。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到了最后的关头,只看谁先败下阵来。 就在这时,地面忽然又有魔物的尖锐怪笑,一道影子划过长空,掌中又掐起印决,目标正是已经喋血的关居易。 “还有奈何境巅峰的魔物!”所有将士的心都沉了下去。 这一刻,在还能抬头观望战局的人眼中,仿佛一切都变得缓慢,眼睁睁看着咒印落向关居易。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关居易已经施展了全力,这时候再多出一个奈何巅峰的敌手,无异于是最后一根稻草,必败无疑。 整个世界静到极致,风声都好像停了下去。那道咒印就像巍峨山岳,就像要塌陷的天,将所有人都掩埋! 就在这时,一道渺小的影子紧握着剑,他毫不犹豫地飞身而起,就在万众的头顶,就在遮天蔽日的阴翳下,就在那些威势惊天动地的神通咒印光华下。 他像连接天地的线,是割裂虚空的光,是生命将去扑向高空的蝉,也是一去不回头生死置之度外的惨烈。 是惊天动地的撞击,所有人的心头都好像震了震! 下一瞬,那道持剑的影子狂吐鲜血,从半空重重落了地,在早已经皲裂的大地又留下一个深坑,半空的魔物身形晃了晃退后三步,低头瞥一眼生死不知的身影,嘲讽似的一声怪笑,抬头再起一印,势要将关居易斩落。 但,那道身影从皲裂的大地又一跃而起,全身光芒大作,如 玉如石的筋骨映在所有人的瞳孔里,他高声嘶喊,是从胸腔发出的怒音。 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震了谁的耳朵,又很快散在风里。 嘭! 还是一剑退了魔物,但他的毛孔处处渗出鲜血,重重落地! 魔物狂啸一声,再起一印,依旧直指关居易。 但那身影又一次出现,悍不畏死。 嘭! 跃起落下! 有人想起刚刚进入乾位时,曾嘲讽过李尘的话:真以为自己被说书先生传颂,进了所谓的话本小说,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嘭! 看着那道影子又落了地! 有人说:这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嘭! 李尘依旧劈出一剑,还是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又一次重重落地,不过两三息的时间,他再次腾空,在无数目光的注视里,那道仿佛不知道实力差距的身影,鲜血涔涔浸透了衣服,一双眼睛却还极亮,瞧着渺小滑稽,偏偏不畏生死。 程芷安泪流满面,看着那道身影,想起初次见他时候的风采,再看此刻的凄惨判若两人,但她心底反而更狠狠地悸动,就死死地盯着那道影子,像要刻进眼睛,刻进脑子,刻进骨头里!深深!深深! 崔昊环顾四周众人,一个个看过去,但见热泪滚滚,有人握紧了手中兵器,身躯颤抖,有人咬着牙血色布满眼眶,他忽地想起这些年天下行走时,家主常说的一句,这千年圣朝,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圣朝,而是不论出身,走卒匹夫的圣朝。 于是,当李尘再一次重重落地,筋骨已经有断裂的噼啪声时,崔昊长身而起,高声道:“你且歇着,我来!” 不知从什么地方,也响起这声音,“我来!” 另有一人也飞身而起,“我来!” 无数的人飞身而起,“我来!” 就像地面振翅刚刚破茧的蝶,一个个身影在巨大天幕下冲天而起,渺小滑稽,不畏生死。 千百人的悲声里,李尘的剑替关居易挡下致命的一击,壮了热血的酒,又在他一剑如夺目的红日里,千万人前仆后继,干了壮行的热血,踏上舍身成仁的路。 千百年后,史书记载寥寥一句:这一年,陨墨山魔物暴动,千万忠骨葬他乡。 千万将士,无名无姓,偏偏无惧无畏。 第十五章 你才是第一风流 空中的那只魔物愤怒长嘶,没有想到自己三番五次被那个看似弱小的人族阻挡,而现在,脚下无数蚂蚁一样的东西竟然还敢向它挑衅,它的双掌端起一个又一个咒印,瑞彩万条的光芒绽放,杀机摇撼了苍穹。 崔昊在内的六七人齐齐联手,他们知道自己一个人恐怕难以抵挡,这一刻齐心协力使出了最强的手段,其中一人张嘴发出怪音,这音波是在野史中才有记载传奇秘术,其威力不比崔昊的剑意弱上半分。 然而,当头顶魔物的咒印落下,在惊涛骇浪一般的伟力面前,包括崔昊在内的六七人联手一击就这样被生生压了下去,方圆数十丈的地面都陷落了不少。 崔昊落地后吐了一口鲜血,胸膛处出现了一片龟裂似的血线,他现在才知道方才李尘究竟遭遇了多么强悍的压力。要知道,直到此时还能飞身而起的,无一不是彼岸境中的好手,更何况是六七人同时出手,即便如此,他们还是齐齐受了重伤。 但地面还是有人前仆后继悍不畏死,犹如一道空中接力的长城,誓死要将那只魔物抵挡住。 “我来!” 不远处响起一个女人颤抖的声音,崔昊闻声看过去,才见那个一直以来不被他放在眼里的程家大小姐这一刻竟然也使出巍巍剑光,要上前杀敌。 就在此时,半空中一直在僵持的关居易等人,也终于有了变化,只见他身上的杀光大放,逐渐占了上风。 “啊——”在日月变色的啸声里,关居易挣脱出众魔物的咒印蛛网,身侧的长枪一声嗡鸣,关居易怒意滔天,长枪一扫,距他最近的魔物竟然被碾压成了粉末一般的细小颗粒,从空中落下的同时狂风拂过,就此消散了。 关居易方才将所有的情景尽收眼底,这一刻如一尊天神降临,长枪挥舞中有一道道波纹出现,像要抡塌这片天空,惊人的气势横扫了众魔物。 原本十四只魔物和关居易勉强持平,现在死 了一只,剩下的魔物就再也不是他的对手, 血花不时在虚空迸溅,关居易挥舞长枪如收割头颅的镰刀,尤其是方才想要伺机偷袭的那一只魔物,被关居易生生砸成了一滩烂泥,就在距离李尘不远的地方。 一只魔物大修用身法逃极远,发出一道紧急的嘶鸣。 于是,魔物开始撤退,它们的死伤也太过惨重,那些奈何境巅峰的大修一死,面对关居易摧枯拉朽的手段,这些普通的魔物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地面,全身骨头碎了大半的李尘看到了这一幕,才算放下心来,知道今天的战局已定,换了个姿势,仰躺在地上,咧嘴大笑,不小心呛到喉咙连连咳嗽。 崔昊和程芷安守在一左一右守在他的旁边,护着他的安危。 李尘是被抬出乾位的,他伤得实在太重了,秋风看到李尘的模样后悲声大哭,就连小七也颤抖着嘴唇,给自家殿下准备疗伤的药草和新衣服。 相比起来,崔昊和程芷安的伤势倒不算很重,只是他们出来的时候裤腿上还滴着血,看上去有些凄凉吓人。 但好在,这一次的魔物暴动,总算是胜了。 这一场大战结束后不久,一身染血的关居易掀开营帐走了进来,将小七等人全部赶出去,只是说有一些话需要和李尘单独交待。 等营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后。 关居易问道:“今日一战能够获胜,是你的功劳。” “是千百将士的功劳。”这句话听上去冠冕堂皇,但李尘说得很认真。 关居易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聊下去,“这一战后,你是怎么看陨墨山的?” 李尘疑惑于他突然问起这件事的原因,但还是说道:“我早听说陨墨山上常有魔物暴动,是圣朝将士一直在倾力镇守,如今才知道,是众将士用血肉守了人族的根,以忠骨做了阻敌的墙,这都是用命填出来的太平。” “你又怎么看那些传承了数千年的世家呢?”关居易再问。 李 尘这一次细想了许久,缓缓道:“世家千年,好坏参半。” 关居易摇头笑道:“你身为皇子,有些话不肯细说我倒不怪你,今日与你说这些,只是听说你是十年前从遍地饿殍的村子里走出来的,应该知道这世上百姓的不容易。那些世家占了天下大半的好处,却从来没有管过百姓的死活,哪怕像陨墨山上,千千万的忠骨做了城墙,对他们来说也不值一提,说到底,他们只想瞧着自家的产业还能不能传承下一个千年。” 李尘略一思索,他不知道关居易今天说这些的目的,但也听得出他对那些世家的不满,心知这位枪圣起于微末,早年间又受了不少不公平的待遇,有些微辞也是在所难免,只是他身为皇子,有些话的确不好顺着或反着说下去。 他笑着道:“前辈这句话说得没错儿,但你我此刻都在陨墨山上,就该知道世上还有千千万万愿意站在这儿舍身赴死的人,哪怕是崔家出来的那位天生剑骨,程家出来的大小姐,包括我这个乡野皇子,站在战场上也不曾计较过生死,做好眼前事就够了,哪管得了身后那些人的龌龊,又何必去管身后名呢?” 守在陨墨山许多年的枪圣沉默良久,瞥了李尘两眼,道:“不论如何,日后如果有机会,还请你不要忘记陨墨山上的这些将士。” 李尘这次答应得干脆,“这是自然,自从我上山以来,他们与我同吃同住,又出生入死,这与身份无关,这是袍泽情义,哪怕过去上千年,我又怎么敢忘记呢?” 关居易这才放声大笑。 李尘觉得今天的关居易有些怪异,但是并没有细想,心道或许是大战之后,关居易也难免感慨良多。 这一日,魔物暴动,一场大战过后,世间第一强者枪圣关居易,对圣朝九皇子说:千年以来,你是世上第一等的风流人物。 枪圣说:哪怕算上圣朝的那些所谓世家,殿下的天赋,也无人能出其右。 第十六章 程芷安的改变 李尘站在营帐外,看着一具具残缺的尸体抬出去,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他的伤口还没有痊愈,整个人包得就像粽子。 他的样子狼狈,但每一个将士走过去,都下意识向李尘做一礼,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的魔物暴动,眼前这个看似孱弱的皇子救了很多人的命。 程芷安瞧着这一幕,换做以前的她一定已经落了泪,现在却只是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世家宠出来的大小姐,从未想过世上还有这样一群人,而陨墨山上的一战,会惨烈艰难到这种地步。 直到黄昏时分,山上起了灶,一碗又一碗面条儿端下去。 在一片腾起的热气里,一群人沉默地低头吃饭,安静得不像往常。 李尘突然开口说:“想哭就哭吧,又不丢人。” 一整天没有说话,把脑袋埋在碗里的程芷安,一口面条儿突然就堵在喉咙里,面汤里起了一滴又一滴的涟漪。 秋风不知道魔物暴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心想:程家大小姐如果以后一直这样,一群人闷着,好像也不太好。她忽然有点儿想念过去那些聒噪的叽叽喳喳。 接着却又想到,连这没心没肺的大小姐都变成这样,可见战场上是何等的残酷,又想起殿下刚刚出魔窟时的凄惨。 秋风也一时间有些酸楚,低下头把脸埋在碗里。 第二天。 “你们起得好晚,我一大早就去了趟乾位,已经跟着大家巡逻了一遭!” 秋风瞧着从醒过来开始,一张嘴就没有停下来喋喋不休的程家大小姐,承认自己昨天的担心有些多余。 吃饭的时间,程芷安认真地对众人说:“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只要我在一天陨墨 山,就一定会好好修炼,再也不会像你们一样每天荒废自己的时间,在陨墨山上,多一份实力,就可能救一个圣朝将士的命,你们每天不思进取,良心怎么难安呢?” 秋风实在听不下去了,说道:“崔家少爷是天生剑骨,他只要时刻带着剑,就是在体悟剑意和修行,我们殿下是通了万法的天才,普通的修行对他已经没什么用处,只等一个契机晋入奈何。” 程芷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大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只有我在荒废时间吗?你和小七子两个黄泉境的人还不是每天都在荒废时间?” 莫名中枪的小七茫然抬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说到了自己,而且名字听着多了一个字,却像少了什么东西? 秋风早就猜到程芷安会这么说,得意洋洋道:“我和小七子一个是婢女,一个是奴才,你和我们比什么?” 程芷安哼了一声道:“我,我当然不会自甘堕落和你们相提并论!” 小七悄声提醒,“是小七,没有子。” “我们知道!”程芷安和秋风同时怒视小七。 这一日深夜,结束了巡逻的程芷安在竹简上记录下一天的生活: 第一天。 我决定好好修行,再也不会荒废下去,当年我们老祖说过,我的天赋在程家小辈里是顶尖的,如今我好好修行,争取三年,不,一年内,不,三个月内超过崔昊,一年内超过李尘。如果下一次魔物暴动我还在山上,我一定会多杀魔物! 第二天。 我今天跟着将士们去巡逻,早上的时候差点儿没有起来,但我知道,山上的将士们每一日都这么辛苦,我又怎么能自甘堕落?哼,李尘他们到了中 午才起,像他们这样,迟早会被我超过。 第三天。 我今天没有巡逻,只因为我今天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巡逻这种事情是没有意义的,只有好好修行,吾日三省吾身,看着自己的修为日益高深,这才是真正有用的事情。 第四天。 修行了整整四个时辰,修行这件事情果然很累,吃饭的时候我说自己最近修行刻苦,秋风那个婢女居然敢说我只是三天的热度,我偏要做给她看,这已经是第四天了! 第五天。 修行了两个时辰,我很累,同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明明可以不用这么刻苦修行的办法,我把我的想法告诉李尘,秋风那个贱婢竟然嘲笑我,我据理力争和她大吵一架,她哑口无言。 第六天。 睡觉,吃饭,修行一个时辰。 第七天。 睡觉,吃饭,又一次向李尘提起那个想法,他说他考虑一下。 营帐里。 小七担心李尘真的答应了程芷安,“殿下,她终究是程家的大小姐,如果真的做了您的婢女,传出去只怕会让程家的人误会。” 秋风却反驳道:“这是她自己的要求,关殿下什么事?” “若不是你说什么做了殿下的婢女就不需要修行,她又怎么会有那种想法?” “这是她的愚蠢,关我什么事?更何况做殿下的婢女有什么不好,殿下神仙一般的人物,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 “她是程家的大小姐!” “那又怎么样?” 李尘没有理会两个心腹的争吵,心下在想的是另一件事:陨墨山大捷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京都,不知道那位陛下会给我什么赏赐,我那个便宜二哥,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来对付我? 第十七章 捷报 这一天,陨墨山的捷报进了庙堂。 朝会的时候,众大臣都在赞颂枪圣的功德,虽说陨墨山从来不被他们放在眼里,但枪圣终究是世间的第一强者,该给的尊敬还是要给到。 至于他们心底对那位枪圣究竟有什么看法,无非就是一个没能力跻身庙堂,最后转而上了山的武夫罢了,他们和圣朝的那些愚民百姓不一样,他们可不会真的把关居易当成世间最强者。 只是这些话终究不能当众说出来,毕竟是现在的圣朝武将,有数位都是发迹于陨墨山,如今成了中流砥柱。 、而魔物暴动时候的惨烈,这些大臣一概不知,也不屑于去知道,最多听到魔物出动了七八位接近忘忧的大修时,惊叹一瞬间,紧接着更加赞叹枪圣的修为高深,还有当今圣上贤德治理下的人才辈出和国泰民安。 身居高位的圣朝皇帝李唐听着大臣一句句的马屁,忽地问了一声:“那你们说,对九皇子,又该有什么赏赐?” 殿内的众大臣一时沉默下来,方才所有人都刻意回避了这三个字。 虽说捷报里对九皇子在这一场暴动中的作用大赞特赞,都是身先士卒、力挽狂澜什么云云之类的话,尤其是枪圣对九皇子的那一句批言:你才是圣朝年轻一辈里,第一等的风流。 实际上早在上朝之前,这句话已经传遍了京都,但刚才聊起赏赐,却没有人提及。 李唐瞧着满朝的默不作声,毫不掩饰地冷笑一声,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只因为整个朝堂,没有一个是自己那个乡下儿子的人。 实际上,就连他心底,也对那个儿子有莫名的反感,只是世间所有人都知道九皇子是自己安排去陨墨山的,如今皇子创下功绩,其根本原因也是皇帝的仁政,所以当然应该做出奖赏,且昭告天下广而告之。 李唐要做一代圣朝的中兴之主,理应先让百姓知道自 己的功绩。 早朝过后。 贴身的卓公公轻手轻脚出了御书房,悄声嘱咐了一声轮值的小太监,“陛下今儿不太痛快,稍后做事切记小心着些。” 这些小太监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一个赛一个的机灵,小太监早就听到了今天从宫外传来的消息,悄悄问道:“听说陨墨山上大捷,您说陛下怎么就不高兴呢?” 卓公公一根手指头弹在小太监的脑袋上,“好好做你的事儿,说过了多少次,在这宫里,多当聋子才活得长久。” 等小太监走了以后,这位当今圣上最亲近的老人回头瞧了一眼身后的御书房,自言自语,“怎么就不喜欢呢?难道就因为是乡下来的?不应该啊。” 御书房里,废了几十张上等蜀纸的李唐终于静下心来, 回想起那个十几年来也没有见过几面的儿子,尤其是那张见过一面就绝对忘不掉的脸,“程千里说你要开创一代盛世,关居易说你是一等风流,那朕是什么?” 他想起当年李尘入京的场面,一开始,他对李尘的来历有极深的怀疑,特意请了太史院批一批李尘的命数,却没有想到,太史院的批文给了孤星入命四个字,这的确是皇家血脉才会有的命数。 于是,在一场看似盛大的游行过后,他便随意将这个第一眼看着就并不喜欢的儿子安排在了宫外,此后十年也总是有意无意将这个儿子遗忘。 这一日,各个世家并不太平。 陨墨山原本是众多世家从来瞧不上的地方,除了出了一个号称世间无敌的枪圣,在他们眼里从来都是上不了台面的破烂村落,所谓的魔物之乱,对世家来说也从不放在眼里,只因为他们随时有忘忧境界以上的大修行者,只要能护着自己家族不受所谓魔物之乱的影响就够了。 但短短一夜之间,陨墨山三个字上了众世家的案牍。 只因为枪圣对李尘的那一 句话,“千年以来,你才是世间第一流的天骄,我算不了什么,那些世家子弟也算不了什么。” 枪圣在世间俗人的眼里已经站在了云端上,既然是他说的话,圣朝百姓自然是相信的。 各世家可以不把所谓枪圣放在眼里,却要把世人的风评放在眼里,尤其是这一代的天才,谁又肯让一个区区皇子的名头站在他们的头上? 于是这一日,从陨墨山起的风,惊了世上千千万的人,扰了千年世家里那些骄傲少年的心。 “枪圣又算什么东西,一个做了几十年学问没什么用的穷书生,一个运气好勉强摸到忘忧门槛乡野村夫,怎么敢妄图评论天下事?我们长孙家千年的传承,当年圣朝初创,江山社稷也是靠着我们先祖的辅佐才安稳下来,这才是第一等的风流!” 长孙家的厅堂,有人慷慨激昂。 这天黄昏,长孙家走出了一个背刀的少年。 “崔昊那个废物,枉有天生剑骨的名声,偏偏让一个乡下的皇子抢了风头,他胜不了也就罢了,现在还让那些愚昧无知的百姓说我们也比不上劳什子的乡下皇子,我就不信其他几个世家受得了这个气。” 范阳卢氏,一个戴着高冠手持折扇的骄傲少年出了府。 京都太史院。 国师对面前的小道士说:“小师弟,天生剑骨上了陨墨山,程家程千里和枪圣先后评了九殿下的命格,陨墨山现在风云汇聚,不出三日,各个世家一定会派族中的子弟去陨墨山上瞧瞧,年轻一代的第一强者什么的名号倒无所谓,只是世上的气运就那么一点儿,现在正是大争之世,你也要为我们观争一口气啊。” 小道士从椅子上跳下来,又蹦起来挂在一旁的树上,晃了两圈儿以后落在桌子一旁的棋盘上,捡起棋子儿一一颗颗去砸天上的鸟儿,用空余的一只手摆了摆,不耐烦地应一句,“知道了!” 第十八章 去妖族阵营 暴动的大战过后,李尘愈发相信,自己体内的第三种元力,就是那些魔物所驭使的元力。这些日子,新元力随着另外两种元力运转,竟也在不断壮大,到了现在已经有了二境黄泉的厚度。 李尘想起那天大战时,那些奈何境巅峰的魔物使出的手段,竟然能让魔物的元力沸腾,在战力上有极大的提升,心想可惜当时情况紧急,如果给我一些时间,或许就能掌握这种神通,对敌的时候或更能出其不意。 过了八九天的安宁日子后。 这一天,关居易忽然找到李尘,提出要带他去一趟妖族阵营,“你应该知道,陨墨山的另一边,一直是由妖族镇守,今日妖族传来消息,他们那边有魔物暴动,恐怕难以支撑,希望我能去一趟。” 或许是为了打消李尘的疑虑,关居易道:“去了以后你不必像在这边这般拼命,我只是想着,带你多瞧一瞧妖族的神通也算一件好事。” 他却不知道,他的提议刚好合了李尘的心思,随着妖族传承的日子越来越近,李尘原本就在考虑什么时候下山一趟,现在有机会去往妖族阵营,或许正是一个机会。 只是李尘有些疑惑,这位枪圣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好的过分? 不管怎么说,这终究不是个坏事,李尘应了下来,“好。” 翌日。 李尘和关居易翻越山岭,不多久便站在整座山脉的最高处。 从二人现在的视线看下去,一道线条将整座山脉分成两边,一边人族镇守,往东看去就是人族圣朝的千年基业,另一边由妖族镇守,朝西过去就是妖族的地界儿。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些疑惑,为什么要去帮妖族阵营。” 两人站在云端,关居易说道:“陨墨山和其他地方不同,在这里,魔物才是两族唯一的敌手。妖族虽然是异族,至少还有人性,知进退懂礼仪,魔物却完全是靠着杀戮的本能作祟。所以云墨山上的两大阵营,说起来也算 是同气连枝,一旦有一方失守,另一方的日子也一定不会好过。说是过去帮忙,实际上也是在帮自己。” 李尘心里的人怪异感更重,只觉得关居易这几日,对待他更像长辈对子侄的劝诫和照顾。 两人穿过云海,在狂风的疾驰中,身前形成尖锥似的罩子,身后拖着长长羽翼般的云气,还有呼啸的声音激荡,关居易在半空朗声道:“世人修行,多是为了登高,登高以后,俯瞰世间,自以为世上所有的东西都在脚下,实则说到底也还在红尘中,你以后千万不要因为自己登高而心生傲躁。” 李尘低头看着脚下越来越近葱葱郁郁的山腰,笑着称是。 二人刚刚落地,一个早已经等在这儿的面容俊美的男子滑行过来,“枪圣大人,随我来。” 李尘低头瞧一眼他的尾巴,瞧着上面五彩斑斓的鳞片压着地面儿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心知这是蛇族的人,再环顾四周平地而起的华盖大树,心想明明一线之隔,却好像两个世界。 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尾蛟龙露出真身,扛了一座巨石在头顶扔了几十个来回,听着四周的喝彩声高高翘起尾巴,上面的鬃毛随着微风飘来飘去。 两只耳朵竖起来的红眼睛姑娘手脚并用蹦蹦哒哒猫进了旁边儿的山洞,不多久又从另一个洞口爬起来,冲着另一个兔耳朵姑娘招了招手,请她进去做客。 天上有长着翅膀的尖嘴鸟人互相追逐,地面穿着盔甲熊头人身的妖怪大喊,“都下来!十四长老今天刚做了交代,人族的那个什么枪圣要来,你们都规矩着点儿!” 说着话,一转身看见了李尘一行人,熊妖的眼睛一亮,挥着大手指着李尘道:“这是哪族的小子?怎么长得这么奇怪?” 上一次说李尘长得奇怪的,还是程芷安。 接引两个人的蛇族男子急忙加快了脚步,生怕这些族人又说出什么话。 不多久,几人总算是进了营帐。 出乎意 料的,李尘竟然在营帐里瞧见了熟人,正是在龙城青花阁时将他们一行人送去鬼蜮的那位花魁月霜,瞧着面前这个脸上没有半点儿笑意,甚至不近人情的姑娘,谁能把她和那一夜青花阁的风情万种想到一起? 那个当日守在龙城青花阁外的书生许渊也在,他的身上依旧没有任何一点妖气,看来果真是个人族,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或许另有隐情。 花魁对李尘的出现好像并不意外,毕竟九殿下在陨墨山上的一战传遍了圣朝天下,更何况是邻近的他们,她早知道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九殿下就在山的另一头。 只是他们二人对李尘的态度算不上友好,就像初次见面,神情漠然。 李尘不以为意,也没有贸然上去打招呼,他的视线落在妖族十四长老的脸上,同样是人首蛇身,双瞳泛着金色光泽,这是蛇族瞳术进入奈何境之后会有的异象。 十四长老单刀直入,对关居易道:“这一次的魔物暴动十分怪异,以往它们只是一批结束后就会退去,至少隔上几个月才会再来,但这一次,仅仅是三天时间,已经接连出现了几次暴动,每一次都有数千上万的彼岸,倘若是这样,我们还可以抵挡,但这几次暴动还出现了奈何境巅峰的大修,如今山上的妖族死伤过半,我已经将消息传进祖地,但祖地的人还需要两三日才能上山。” 言下之意,当然是希望关居易能在这儿待上两三天,等妖族祖地来人。 关居易没有拒绝,“好,但我需要你们的熊族盔甲。” 原来这才是两族间互相扶持的根本,说到底还是供需关系。 半炷香后,李尘关居易出了营帐,李尘回想方才十四长老的态度,心下暗道:看样子这位十四长老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否则多少也会有一些暗示。只是不知道那个花魁又对我的身份了解多少,大长老既然安排她送我进入鬼蜮,想来她的身份多少也有些特别。 第十九章 月霜 是夜。 蚂蚱跳上草尖儿,晃来晃去自得其乐地荡着秋千,享受着难得的安静,无风无雨的天儿里,渴了就尝一口露珠,饿了就咬一口叶尖子,霜白的月光成了它的妆容,于是颜色瞧着更新鲜。 山上草肥露深,这是给个神仙都不换的日子,蚂蚱心里美美地想着,看那些劳什子人族和妖族,日出了做事,日落了也不可安息,多蠢? 哗。 就在这时,一只纹着银线纹路的靴子碾碎了草,踩瘪了那只正在享受生活的蚂蚱,遭受无妄之灾的它瞪着模糊的视线顺着靴子瞧上去,那是一个极美的姑娘,她的声音冷得像冰,于是说出来的话也显得更不近人情,“我说过很多次,你不必跟着我,这世上不知道多少人日日夜夜地萍水相逢,书生小姐的剧本儿多少年前就烂了大街,更何况你不是淋了雨进了破庙的良善赶考书生,我也不是什么生来凄惨的狐狸女鬼。” 她的话说了一半儿,蚂蚱已经死透了,只剩下右侧的大腿还不甘心似的翘了翘。 在姑娘对面,书生搓着手,小心翼翼地抬头瞧了姑娘一眼,又马上低下头,好像直视姑娘一眼都是惊扰或者亵渎了她,他断断续续地说:“我倒也没有这么想,我只是觉得,陨墨山上魔物众多,而且近来暴动频繁,我只是想护着你而已。” 月霜只是不耐烦,冷笑着道:“许渊,说来你当年也是落草为寇沾了不知道多少人命的主,如今这副作态,究竟 是要做给谁看?” 名为许渊的书生只是嗫嚅,“我也知道自己出身微末···”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 “没想到,你们两个还真有一场缘分。”李尘从不远处走过来,笑着道:“我还以为你们是临时搭起来的草台班子。” 见他一步步走过来,月霜皱了皱眉头,“你来做什么?” 她对李尘的态度和白天没什么区别,以传音术道:“当日在青花阁,一切都是听了大长老的命令,只因为大长老为我妖族沥尽心血,我对他尊敬一些本就是应当的,至于你,不论你出生时是何等的不凡,不论大长老对你是何等的看重,我都从未承认过你圣子的身份,也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 李尘心下一松,他原本只是猜测月霜或许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今她直接挑明了这件事,倒省得自己旁敲侧击,毕竟妖族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其实并不多,可见面前的女子深受大长老的信任。 至于她的态度,李尘倒并不怎么在意。 他笑着道:“我只问几件事,问完就走。” 不等月霜回应,李尘道:“第一件事,传承在即,我知道族里很多人不愿意让我回到族里,目前为止,我的对手有哪些?第二件事,我在龙城时,听人说你在青花阁待了几年时间,大长老又是什么时候让你去的?第三件事,族里如今知道我身份的有多少,山上的这位十四长老知道吗?” 月霜有些阴阳怪气地道: “你有多少对手这种事情何必问我?当年你一出世就夺了圣子的位子,除了那些将祖训预言当作铁律的长老,剩下的有几个服气?我妖族七十二大族,哪个族群没有天赋异禀的天才? 龙城的事情,大长老为你真的是殚心竭虑,自你出世以后,大长老时时在祖地祭坛为你批算命数,龙城的一切,都是大长老四年前就已经着手安排的。 至于你的身份,大长老早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一切,没有多少人知道你人族皇子的身份,也没有多少人见过你的真面目,包括十四长老在内,他身为蛇族,一直希望他们蛇族的天骄能够坐上圣子之位,所以你也最好不要对他心存希冀,要回祖地的话,只需像以往一样,联系你的那位接头人也就够了。” 月霜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一番话说得还算详尽,或许还是顾念了大长老的面子。 李尘得到想要的消息,心满意足地点头,果然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以你如今的身份和修为,何必这么拼呢?世人都知道你是九皇子,而且是修行的天才,直接去争人族的那个位子,只怕比争妖族圣子的位子更简单吧?”李尘离开前,月霜问了一句。 李尘顿步,回头瞧她一眼,心平气和地笑着道:“我全都要。” 没什么慷慨激昂的情绪,就像聊着家常的随意,也并不掩饰自己这惊世骇俗的野心。 好巧不巧,就在李尘到了妖族阵营的这一天,一个背刀的少年上了山。 第二十章 崔昊的平局 晌午时分,出了营帐的崔昊几人一眼看到不远处背着刀吃面条儿的少年。 “是长孙家的人。”崔昊对小七道:“看样子是枪圣的话传了出去,所以有一些麻烦。” “我是来找李尘的,和他打一架,赢了就走。”长孙道生也看到了崔昊,于是放下碗站起身,伸手在袖子上擦了擦。 崔昊却说:“殿下不在山上,而且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长孙道生闻言微怔,不知道是因为李尘不在山上,还是因为崔昊的后半句。 他瞧着崔昊,微嘲道:“世人说你我是百年来的刀剑双绝,你有一剑万山,我有刀成万象,偏偏你现在跟在一个皇子的屁股后面,被他抢了风头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说出这种没出息的话来。我虽然对这些东西并不在意,但家里有些人看不惯,所以我只能上山一趟。你说九皇子李尘现在不在,那也好,我先胜了你,破了那些无知世人说的什么刀剑双绝,再灭了那位殿下的蜃景威风,让世人知道知道,哪怕是枪圣的所谓批言,也不过是毫无根据的夸夸其谈。” 话一说完,长孙道生抽刀而行,刀的啸响如山间猛虎惊雷咆哮,做了汹涌的潮,要将崔昊湮没。 铮!长剑出鞘,崔昊依剑气而行,剑意如光如电,这一刻有摧枯拉朽之势,他们二人都是这一代绝强的高手,年纪轻轻入了许多人穷极一生难以进入的彼岸境,此刻一场争锋大战,动辄便有雷霆之势。 不远处,小七有些担忧:听崔家公子的说法,接下来这段日子,会有不少人找上门来,而且都是不弱于他的世家天骄。说起来,过去千年,世间也曾人才辈出,但不像今朝的风流人物,就像雨后春笋一节一节儿地冒出来,天生剑骨原本已经是百年难见的同代独尊,现在眼前又出现刀成万象这样的绝代天骄。殿下要在这些人物当中锋芒毕露,必定会有极多的坎坷。 转瞬间,长孙道生和崔昊已经对阵 数十招,长孙的刀光一现就有神兽幻化,同时还有铮铮战音,刀剑相互撞击时,并没有金铁的清脆,反而如同滚滚的山摇地撼,一刀就将崔昊的千万剑气破了去。 与此同时,他的刀中又跃出一头麒麟,带着凛凛威风,飞扑中要挤进崔昊的怀里将他吞噬,崔昊微微变色。 山上观战的彼岸境将士这时都震撼莫名,一时间又是自叹不如,又有百转千回的猜测:那个与崔家公子对阵的少年是谁?崔家公子的实力已经极强,魔物暴动时,等闲的彼岸境根本抗不过他的一剑,那持刀的少年现在却能和他旗鼓相当,当今的年轻人竟都强到了这种地步吗? 嗡! 面对长孙道生的威势,崔昊依旧只是一剑,剑光如银河迫降,弥漫的银辉倾洒地面,蓬起一团团齑粉灰尘,二人脚下的地面都被生生剥离了一层。 这一场激烈的大战陷入焦灼,长孙道生一声怒喝,刀光不断变换,时而飞出要烧塌虚空的凤凰,转而变幻了排山倒海的睚眦,无数的阴影掠过,远处的观战者都目眩神迷,一时心头颤栗,把自己代入其中,只觉得冷汗涔涔,竟然连一招都不能抵挡。 崔昊翻转长剑,剑意一变,幻出了无数手掌大小的剑形虚影,犹如有灵性的寸许小蛇,撕咬在那些远古凶兽的身上。 长孙道生祭起刀芒,一声龙吟过后,璀璨星辰一样的神龙虚影出现,咆哮中吞噬了千万剑光。 崔昊再落一剑,这一次他的剑气延绵,落下就如千万剑,山间的岩石被切割开变成万千碎砾,席卷中与神龙撞击,又是针尖对麦芒的不分胜负。 长孙道生的脸上却露出几分冷嘲,道:“你终究还是没有跨出你们崔家剑法的桎梏,说什么一剑如万剑的玄虚,这么多年也没什么进展,下一刀,我必定斩了你!” 这一次,他撤去所有的凶兽虚影,一刀万象的异景不见了,全部收回刀身,变成黑色如墨一样的寒光。 崔昊右手持剑,左手剑指在剑身拂过,剑气便四下纵横,每一道剑气出现就如同天地共振,无数的波纹以他为中心散开,这是他不久前在魔物暴动中领悟的,当日一剑出便轻易杀了数只彼岸境的魔物。 一刀一剑齐齐落下,于是秋风多了几分肃杀。 轰隆隆!一阵山崩似的巨响后,二人的身影从战局中飞退出来,在巨大的冲击下,落地后身形不自主地向后滑行,双腿深陷地面一尺,飞溅起奇多山石,嘴角溢血,这一番较量竟然又不分上下! “怎么可能?”长孙道生惊骇,方才的最后一刀,是他近来才突破领悟到的,自以为在彼岸境中已经难逢敌手,虽说比不上传说中枪圣关居易的一枪开山,但是假以时日,他自觉不会弱于关居易,这也是他自认为能够胜过崔昊或李尘的原因,却没有想到现在被崔昊一剑破开了。 “若是半个月前你我一战,我或许不是你的对手。”崔昊一句话道破现在的局面,“但是今天,你和我之间除非要见生死,否则分不出胜负。” 长孙道生墨眉缓缓挑起,心下虽然不服,也知道崔昊说的是实情,问道:“你和他交手的时候,也用了刚才最后一剑?” 崔昊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又一次想起李尘一日千里的神通实力,尤其是前几日在乾位魔窟一人抵抗奈何巅峰的场面,忍不住叹息一声,“手段尽出。” 长孙道生还是不信,“他有这么强?” 崔昊想了想,伸手在自己头顶探高了三寸,说出一句废话,“他有这么强。” 这一天开始,山上又住下一个背刀的少年,他说:“我一定要亲眼瞧瞧那个人。” 八个时辰后,山下又来了一个持扇的少年,他叫卢翰,生得唇红齿白,如果不出意外,或许将是范阳卢氏的千年脊梁。 他伸手顺了顺两鬓的长发,笑得妖冶,“传说那位九殿下生得十分好看,不知道他的风采有没有我的十之一二?” 第二十一章 大争之世 一大早,凌晨的露水儿还没有被晒干,崔昊程芷安等人就被吵醒,是范阳卢氏的卢翰上了山,指名道姓说让什么九殿下出来,打完就走。 程芷安眯着眼睛赖在被窝里,心想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连觉都不让人睡了。 恰巧有只不知死活的蚊子在附近飞来飞去,总想着能吸被窝里这人一口血试试,毕竟这人身上味道和其他人不一样,想来比一般人要好吃得多,谁知道嘴巴叮歪了都没能进去,一时间趴在程芷安胳膊上又不肯走。 啪!程芷安怒气冲冲地把蚊子拍死,扔到地上,嘴里碎碎念也不知道是在骂谁,“怎么这么烦人?早知道当初就不上山,也不和什么奇怪的人打架了。” 大小姐的起床气撒得莫名其妙,披了衣服出了营帐,恰巧听到卢翰正在问崔昊,“传说那位九殿下生得十分好看,不知道他的风采有没有我的十之一二?” 噗嗤! 刚出了营帐的程芷安没忍住,瞧了一眼卢翰,接着哈哈大笑。 卢翰很不高兴,能听出来程芷安的笑声里似乎有很大的嘲意,他很不服,毕竟长到这么大,只遇到过寥寥几个像他自己这么好看的人。 崔昊也很不给他面子,“你的卖相,也还算不错,但是要说和九皇子比,或许还是差了一些。” 卢翰不服道:“差了多少?” 程芷安本来就对这个吵自己睡觉的男人很讨厌,现在抓住这个机会,急忙上前,伸手双手在胸前抱了好大一个圆,“差了这——么多!” 卢翰看向崔昊。 崔昊迟疑了一下,觉得程芷安有些夸张,但鬼使神差地又点了点头, “嗯。” 这一天开始,继长孙道生后,卢翰也在陨墨山住下了,他说:“我一定要亲眼瞧瞧那个人。” 话分两头,李尘这边终于见到了第一批妖族援军。 来的都是人首蛇身的俊美男女,双瞳各有异象,这是蛇族特有的性状。 在众蛇族中间,一个长发垂肩的男子被人众星捧月般游曳而来,他瞧着李尘道:“阁下就是人族九皇子吗?这几个月内,常听你的消息,听闻就连枪圣前辈都在盛赞你的天赋,甚至说当今年轻一代无人是你的对手。” 李尘身后传来月霜的传音,“这是蛇族圣子蛇朆,如果当年没有你的横空出世,他便极有可能是这一代的妖族圣子,当年出世时也曾有蛟龙伴生,你不是问我说,你在妖族的敌人有多少吗,现在你就见到了。你应该庆幸他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否则哪怕你有枪圣护着,也未必能活着下山。” 这姑娘总是一边儿极尽详细地向他透露妖族的情形,另一边又对李尘不断冷嘲热讽。 李尘笑着与蛇朆点了点头道:“是的,枪圣前辈说得就是我。” 蛇朆一愣,后面的话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在他身后的一种蛇族族人面现不满,只觉得这人族皇子不识抬举,未免太过于嚣张。 枪圣笑看着这一幕,并不觉得李尘这么说有什么不妥。 又过了一天,山上又来了几批人马,身份竟然也全都非同一般。 “这个是牛族圣子,生来就有神力,听闻如今的他甚至可以掀翻一座小山,” “鹏族圣子,觉醒了先祖血脉,速度在彼岸境中无人能出其右。” 到了下午,月霜 似乎已经麻木,给李尘的介绍不再那么详细。 “熊族圣子。” “蛟族圣子。” 李尘忍不住问道:“陨墨山上魔物暴动,往年也像这一次,让妖族诸圣子前来参战吗?” 月霜立即否认,“当然不是!各族圣子都是不世出的天骄,怎么可能因为一场暴动全部出现在此?” 第三天,月霜终于带来消息,解释了各组圣子齐聚的原因,“第二次传承在即,大长老近来一直不在族中,不过根据大长老离开前的提议,第二次传承的名额,似乎就要从陨墨山这一次的暴动中做出挑选,只是具体挑选的方式还不太明了。大长老还曾说过,千年一度的大争之世或将开启,因此世间才会不断涌现天生异象的天骄人物,一千年前人族圣朝创立,而今就是我妖族重现荣光的机会。” 李尘微怔,他当然知道月霜这番话代表着什么,“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妖族七十二圣子,不日都将出现在陨墨山上?” 不知道为什么,李尘总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凑巧,从自己走出京都城那一天开始,一直到进入鬼蜮,来到陨墨山,最后恰巧在第二次传承时站在妖族阵营,又赶上众妖族圣子齐聚一堂,似乎是冥冥中的安排。 “难道这些,也是大长老的安排?” 翌日。 山下魔窟急报,“魔物暴动!” 早已经蓄势待发的妖族齐齐飞掠下山,比当日人族阵营多了数倍,李尘愈发惊疑不定,“这哪像需要援军的样子?” “稍后,你尽管奋力杀敌即可,若有妖族的人对你出手,你也只管反杀回去!” 是枪圣关居易的声音! 第二十二章 我以鲜血做刀剑 李尘进了妖族魔窟,看到入口处有两只妖怪顶着鱼头冲天上吐泡泡,泡泡飘在天上,它们折了阳光的路,却在地上落了彩虹。 “这又是什么?”李尘瞧着这些稳稳当当漂浮在半空的泡泡,传音问花魁。 月霜道:“鱼人族的天赋,记录今日这一场暴动的情形,等此间事了,众长老会根据今日的所有场景决出第二次传承的十二名人选。因为你是大长老力保的人选,而且终究是名义上的妖族圣子,所以并不在此次魔物暴动的竞争里,只等人选决出以后,才会通知你去往祖地,再与最后的几人角逐。” 李尘恍然,心下暗道:这么说起来,今天这一场暴动,我也该全力以赴,以免将来在祖地被人诟病。不过,如今我阴差阳错地站在这里,究竟是天意注定,还是人为的刻意安排? 铺天盖地的魔物很快出现在峡谷中,在妖族阵营葱葱郁郁的平原上,一条由远及近黑压压的直线滚动过来,和妖族的人狠狠撞击在一起! 只是一瞬间,鲜血已经飞溅,就像在整个世界铺了一层红色的光芒。 李尘没有立即上前,只是在人群后方,瞧着在魔群里各施手段四下杀伐的身影。 不久前和李尘打过招呼的蛇朆现出真身,十数丈的身躯盘起犹如一座小山,红色的瞳光凝成实质,接连穿透两只魔物的身躯才缓缓消散。 熊族圣子的真身也有一丈高,手持巨棍在魔物中七进七出,杀了几个来回,在他手下的魔物脑浆迸裂,顷刻死亡。 观遍了战局后,李尘也加入了战斗,经过前几日的生死大战后对神通的衍化又有领悟,他本就是一眼悟道的体质,又在暴动中见了神通万千,其中不乏那些 奈何境魔物的怪异咒印,经过几天沉淀,所有领悟这一刻就像飘落海底的宝藏,在滔天地巨浪中翻涌上来。 剑光过了众魔物的头颅,又在咒印的加持下继续前行,数丈过后方才消散,在这段距离中,又飞起头颅三四颗,连半空的阴翳都好似被劈开极细微的裂缝。 与此同时,咒印起的雷电就像农夫粗壮手臂上盘轧的青筋,一路横推而行,引得战场上众人侧目。 实际上,他的神通未必比那些圣子的强横,偏偏范围极广,身周数丈方圆,剑光咒印入神如魔,所过之处地面的岩石都在飓风中翻腾滚动。 他剑下魔物的亡魂,远胜各族圣子,这一刻他以鲜血做刀剑,杀出一片干干净净的明朗青天。 另一边的众妖族圣子早已经注意到这个人族九殿下,只见他在这些实力稀松的彼岸境魔物中掠过,一片残肢断臂飞起,不见人影,只听惨嚎,哪怕有一些奈何境的魔物围追堵截,也被他以极快的身法甩在身后。 蛇族圣子蛇朆传音道:“有这人族皇子在,哪怕我们争了你死我活,也远远比不上他,在众长老的眼睛里也还是无能,就算最后得到争夺第二次传承的机会,又有什么意思?” 鼠族圣子不屑道:“他斩杀的那些魔物,都初入彼岸稀松平常,就算杀了成百上千,又怎么比得上我方才斩杀了奈何境的魔物?” 蛇朆却道:“那个九皇子经枪圣批言,说是当今世上年轻一代的最强者,哪怕真的像你说的,一只奈何境魔物抵得上百十个普通彼岸,但气势上已经输了,今天这一场暴动,本身是我妖族挑选第二次传承的日子,无论最后谁输谁赢,总归都是我们自家人,现在多 了一个人族算什么回事?” 鼠族圣子也被他三言两语说的恼火,“那你说怎么办?” 蛇朆笑道:“这好办,看当前局势,魔物不成气候,奈何境巅峰的魔物也迟迟没有动手的迹象,我们不妨先与他一战,只要胜了他,哪怕他杀再多的魔物,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的话音刚落,莽撞的熊族圣子已经动了身,“那还等什么?先将他驱逐出这片战场再说!” 战场上,他的巨大身躯一动,就引起众人的注意。 “九皇子!世人都称你是这一代无敌的天骄人物,趁着这个机会,领教你的高招!” 李尘还未来得及回应,熊族圣子已经将手里的木棒扔了过来,席卷着飓风,直奔他的头颅。 李尘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急忙运转神通,拳掌齐出挡下这一棍,激烈的大碰撞下,李尘左侧的魔物被余波击溃了右臂,鲜血挥洒中急忙向后退去。 熊族圣子正要乘胜追击,在他的身后有虎啸声响起,“今日既然是要挑选第二次传承名额的日子,光是胜过人族九皇子有什么意思,今日你们都将是我的脚下台阶!” 这是虎族圣子虎玉,被公认为妖族最强的几名圣子之一,眼见大战将起,他竟在攻伐李尘的同时,也对其他的圣子动了手,一手挑起了乱战! 他的话显然也引起了其中几人的共鸣,蛟族圣子蛟城凌空而起,他的本体现出,投落巨大的阴影,三颗房屋大小的脑袋各有神通施展,尤其是正中一颗头颅,龙角上酝酿一片电光,犹如耀眼的湖泊,璀璨夺目,向地面激射,直接笼罩了李尘、蛇朆、熊族圣子三人。 远处枪圣和十四长老都在瞧着这一幕,偏偏极默契地没有上前阻止。 第二十三章 风乍起 蛟城的电光尚未落下,数只想要接近的魔物已经被余波击退,伤处烟雾袅袅,一片焦黑,地面几人见状也急急闪躲,心知受了这一击绝不会好过。 轰隆隆!声震大地后,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出现。 “虎玉,薛城,你们疯了吧!”熊族圣子昂首大叫,冷不丁却遭到身后鼠族圣子的一掌。 鼠族圣子一击之后转身又挥掌落向李尘,“我倒觉得他说得不错,今日有鱼人族在,恰巧让众长老瞧瞧,谁才是当今真正的第一圣子!” 李尘接连遭受数道神通的攻击,脚下踩着摘星塔衍化的身法,转瞬间战场上出现了数十个李尘,接着又缓缓消散,真正的李尘的早已经来到熊族圣子身后,一拳落下毫不留情。 嘭!熊族圣子身形巨震,巨大的身躯被李尘这一拳击飞极远,重重陷落在山上又摔落地面,山岩哗啦啦地滑落下去,恰巧掩埋了他的身躯。 下一瞬,熊族圣子从山岩堆里爬出来,嘴角溢血,一个闪身向远处逃去,“一群疯子!” 不远处,原本还在伺机加入战斗的一些圣子悄悄退去,他们的实力本就不出众,现在连皮糙肉厚的熊族圣子都在短短时间里退去,他们就算进入战局也不是对手。 这一场魔物暴动,竟然发展成了诸圣子之间的乱战! 蛇族圣子蛇朆双目的瞳孔突然变得狭长,两束瞳光向李尘迸发而去,瞳光还没有落到李尘身上,灼热的气息却似乎已经要将李尘烫伤。此时的李尘还在和虎玉正面交锋,察觉到身后的神通,他心下微惊,急忙撤身横移,回头挥 出一拳,和蛇朆紧随而来的瞳光硬碰硬了一击。 光芒四逸,就像巨浪拍击在山崖上碎成了花儿,四处高高耸起的草被劲风一根根吹断了腰,草叶子散在风里飘飘摇摇,半空人鱼族泡泡的七色光彩掠过,像扭着腰肢摆动的舞娘,飞得轻盈曼妙。 天边蛟族圣子的双角再度落下金色电光,犹如在半空划过的金色湖泊,其中蕴藏的伟力让众人心惊! 蛇朆的瞳光再变,虚空中似乎都出现了两只巨大的眼睛,瞳光澎湃,可开山裂石。 李尘驭剑而起,孤命剑划过半月,一道银河从地面向天空激射,光辉闪耀。 周边众妖族早已经退出了,他们自知实力不如人,不管硬撼谁的神通,都将万劫不复。 三个人的神通在半空相遇,霎时间就是夺目如太阳的光彩,罡风骤起,爆裂的声音响彻山野,好像有上百巨人同时擂鼓,光是声音就让人双耳发麻。 这其中,乱入的李尘遭受了最大的压力,他毕竟是外族,许多圣子的心思,是要将李尘先踢出战局,再从他们中间决出胜负,因此他往往同时要遭受好几人的神通。 这一番大战中,各族的天赋秘术李尘轮番领教,这些圣子的天赋果然极强,其中有几人可以和崔昊的剑意相提并论,甚至隐隐还要强出一线。 战斗进入白热化,齑粉遍布了半边天,在招摇而起的一道道飓风里迷了所有人的视线,和天边的阴翳倒也相得益彰,这一刻和鬼蜮的场景倒有些相似。 李尘心潮澎湃越战越勇,他生来就知道自己注定要与世间的无数天才争锋 ,注定要在当世轰轰烈烈夺一个最高的地位,今日这一场大战倒像将来盛世大战的演练。 妖族十四长老瞧着这一幕,对关居易道:“你的眼光果然不错,这个九皇子,可与我族圣子相比。” 关居易却道:“他比诸圣子更强。” 十四长老笑道:“你或许不知道,我族第二次传承将要开启,我族圣子接受传承后,天赋神通强盛十倍,终将领衔下一个千年。” 关居易说:“千年盛世,争得不是一朝一夕,不是什么第二次传承,是生生不息,如果只比朝夕,我初入彼岸就开了一线天峡谷,岂不是真的能算天下无敌?” 他笑着看向十四长老,见十四长老默不作声,这才道:“但是你我都知道,我在彼岸境的强大,实则是沾了陨墨山某些不知传承的光,也是过去几十年观书入道的心境厚积薄发。我说九皇子是当时第一的天才,却是亲眼见了他的神通万法,见了他生死置之度外的一往无前,你看今日这一场大战,李尘越战越勇,神通也在战斗中不断演变,这才是天纵之资,是不管什么传承都比不上的。” 十四长老道:“哪怕没有传承,我族圣子也不输于人。” 关居易接了话,“这就回到了刚开始的问题,你说他可与你诸圣子相比,我说他比圣子更强。” 十四长老再也说不出话,他这才想起来,关居易在修行以前,是人族的书生,人族书生的舌战向来独步天下。 此时,远处的战局也终于发生了变化。 风乍起,魔群中想起阵阵怪异的吟诵,天边有阴云缓缓聚集。 第二十四章 千年第一 远方魔群中的咒印声一起,阴云密布便如同刚刚入夜,是鸟雀打了眼瞧不清前路的昏暗。 诸圣子也觉察到这变故,暂时停了手,半空的齑粉尘埃也慢慢落定,只听飓风在山峡穿梭犹如冥冥中的啸响,两侧山崖的树梢轻轻摆动,在没有光亮的世界,就像人的双手招摇。 远处魔物的怪异长啸随之而起,就像潮水将来的暗哨,震慑人心。 蛇朆率先发现了怪异之处,“我的元力被压制了。” 李尘和他们不同,在他体内,第三种元力忽然变得极其活跃,带动他的精神都好像更加振奋,他抬头瞧着天边的阴云,还有那些奈何境巅峰魔物托起的咒印,双目就像天花乱坠的光亮交叠,不断解析着这咒印。 与此同时,他心底蓦地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种咒印,能不能用在人族或者妖族的元力上?如果成功的话,他的实力岂不是又要提升数倍? 眼看着天边的阴云将要笼罩方圆几十里,将所有人全部覆盖,妖族后方起了一道寒光,正是关居易出了手。 关居易一枪开了天,和十四长老同时飞身而起,朗声道:“你们只管交手,有我们在,这些魔物不成气候!” 但见二人联手,如风卷残云,一左一右各自和几名奈何境巅峰的魔物交击,天空中的阴云时隐时散,对众人的元力压制顷刻间小了许多。 “既然有枪圣和长老护道,我等便一决雌雄!”虎玉率先向李尘发难,使 出了天赋神通,虎啸声直接摇撼众人的心神。 蛟城也再度现出真身,遮云蔽日的巨大身躯化作雷电汪.洋,以秘术袭向众人,惊动上苍的杀意又席卷了狂风,足以剔肉刮骨,其中的伟力,方圆百丈都清晰可觉。 只不过,由于天边的阴云没有尽退,众人的元力多多少少还是在被压制,威力相比之前只有八九成。 李尘在这其中便显得尤为特殊,他体内的第三种元力不断沸腾激荡,一剑挥出逼退虎玉和蛟城,全身筋骨闪烁光芒,如悬空之阳,手中捏印,远处刚刚退去的虎玉身躯不由自主地退了回来,硬生生又受了李尘一剑。 “啊!”虎玉吃痛哀叫一声,淋漓鲜血从皮肉中流出,就连虎骨都隐约可见,他急忙催动神通恢复伤处,心下则凛然:他的实力越来越强,似乎是在战斗中对神通和咒印融会贯通,这样下去,我恐怕真不是他的对手,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妖孽? 李尘的手段不仅于此,他的攻杀之势已达巅峰,剑气化作长河,劈碎了鼠族圣子从尾巴上发出的怪异咒印,但剑气洪流不止,推着鼠族圣子的身躯退出百丈,地面犁出深坑。 紧接着,他脚踩数道身影齐现的身法,又一拳落在蛇朆的脑袋上,巨大的蛇身接连翻滚,碎裂的蛇鳞流出鲜血。 眼见李尘精神亢奋越战越勇,蛇朆等人大惊失色,不知道这人族皇子怎的越来越狠,莫非之前还隐藏了实力? 众 多圣子心思各异,蛇朆率先传音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再打下去,我等都将被这人族皇子打败,让长老们看到这里的情形,岂不是要说我们无能,丢了妖族的脸面?” 第二十五章 崔昊的败仗 陨墨山上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经年不变的炎热,经年不变的狂风,猎猎作响的大旗下,站着十数名骄傲的世家子弟们,都是这些日子听闻枪圣批语后赶来的。 此刻,骄傲的世家子弟们却像双打的茄子,人人脸上阴沉如水,在他们对面,是一个抬着脑袋翘着腿颇为嚣张的小道士。 “你们这里就没有人再敢出手了吗?”小道士挥着手里的剑。 没有人吭声,只因为不久前已经接连败了四场,这其中甚至包括崔昊和长孙道生。 在不久前的战斗里,崔昊出了三剑,没能伤到小道士分毫,甚至连在魔物暴动中修习出来的剑意也被转瞬破解。 他的剑意在小道士面前就像稚童学步,被反手七八个掌印便拍散了,最多只是绞碎了小道士的道袍一角,末了小道士还挥了挥手,说什么你还算不错能和我过几招之类的话。 这对崔昊等人便更像是一场羞辱,只因为他们中间的人,没有一个能这么轻易地胜过崔昊,最多只是和崔昊斗个平局。 长孙道生的刀法也大抵是这样,刀成万象的神通被小道士信手拈住,七八拳就击溃了。 “我本以为来这儿能有一场势均力敌的大战,虽说我从不把什么枪圣放在眼里,但是对同辈第一这四个字还有些兴趣,可惜李尘不在,我便想着与你们一战也算不错,没想到,崔家的天生剑骨不堪一击,长孙家的刀成万象弱不惊风,卢家子弟又是个绣花枕头,其余的世家子弟就更不值一提。往日里总听你们各 个世家吹嘘,说什么自家子弟的惊世绝艳,现在才知道见面不如闻名,都是虚张声势罢了,想想那位九皇子李尘也不过尔尔了。” 他的年龄不大,半大孩子的声音就像公鸭的聒噪,偏偏说出来的话是不久前发生的事实,让这一群骄傲的少年都说不出话来,“传闻世间每千年一次气运交迭,下一个千年的气运,终将是我一个人的。” 众世家子弟的神色越来越难看。 程芷安站了出来,道:“就算你胜了他们,在李尘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东西呢?” 小道士微微斜过脑袋瞧着他,挑了挑眉毛,“你又是谁?” 程芷安抬起脑袋,“程家的大小姐。” 小道士恍然地啊了一声,道:“我记得,你们家老祖死前说九皇子是什么大利东方,想来眼光也不怎么样。” 程芷安哼了一声道:“那你又算什么东西,趁着李尘不在,在这儿耀武扬威,说自己如何如何强横,依我看也就是虚张声势!” 小道士伶牙俐齿,“那你怎么不说他是听到道爷我要来,所以吓得躲了起来?” 秋风早就听不下去了,这时候接了程芷安的班儿,“我家殿下的名声现在天下闻名,想找他上门挑战的人从陨墨山一直排到了京都城,你算什么人物也值得我们家殿下知道你的名号?” 程芷安本来想不到后面怎么反驳小道士,现在秋风替她挡了挡,程芷安眼睛一下亮起来,附和道:“就是,李尘现在身边都是枪圣关居易这样的人,你就算再强,能比得上枪圣吗 ?” 没等小道士开口反驳,秋风接着程芷安的话头冷笑,“就是,你一个半大孩子,不知道跟谁学的胡吹大气,你说自己是当今国师的师弟,莫非国师就喜欢故弄玄虚?” 小道士被两个女人轮番的话搞得晕头转向,他万万没想到今天上山来,最大的敌人不是崔昊,而是两个看上去漂漂亮亮的姑娘。 崔昊等人不忍再看,这一刻看着被围在正中央的小道士竟有些同情。 “不管怎样,李尘,我在京城等你,只希望你不要未战而逃,不敢回来!”小道士最后终究忍不住了,撂下一句狠话,和李尘定下京都一战,转身下山。 不多久,下了山的小道士回头瞧了一眼陨墨山,愁眉苦脸道:“师兄让我嚣张一些,也不知道我刚才的样子算不算嚣张,只可惜那两个姑娘的嘴巴太厉害了点儿,我实在不是对手。” 他心下暗想:或许,那位九皇子真的是个厉害人物,否则嘴巴这么厉害的两个侍女,他又怎么遭得住? 六日后。 京都太史院,国师幽怨地看着小道士,“师弟,我虽然让你嚣张一些,但也没有让你把各个世家都骂一遍,我只是让你胜过九皇子也就够了,如今你不仅没有和九皇子交手,还把世家子弟挨个儿揍了一遍,你可知道今儿一天师兄见了多少世家的人,又说了多少没用的废话?” 小道上吊在秋千上愁眉苦脸,瞧着不远处的水缸,水缸里的倒影居然也是程芷安的模样,脑子里满是几日前被两个姑娘围着骂的场景。 第二十六章 就从关居易开始 李尘使出各族的天赋神通后,诸圣子齐齐住了手,他们惊怒交加,自古以来,妖族的天赋神通都是人族所没有的秘术,所以妖族面对人族向来有极大的优越感。 即便当前人族圣朝势大,它们也从不认为是自身修行的原因,只觉得世间气运虚无缥缈,一切非战之罪。 如今李尘身为人族,将他们的天赋神通逐一施展,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你怎么会施展我妖族的天赋神通!”虎玉心直口快,杀气腾腾。 李尘并不解释,只是笑道:“既然是神通,虎族学得了,世间生灵就都学得来,哪有什么你的我的?几位圣子还肯不肯接着交手?我等未分胜负,难道各位是要认输?” 此时,半空的大战已接近尾声,枪圣和十四长老合力,将十数名奈何境巅峰的魔物镇压,喋血当场。 十四长老阻止了再度将起的战斗,带着诸圣子回了营帐,不多久,里面传出持续半个时辰的争吵声,三言两语多是对李尘施展妖族天赋神通的质疑。 这期间,李尘和关居易正坐在营帐外的树下喝茶,听着里面的争吵怡然自得,丝毫没有始作俑者的自觉。 关居易说:“妖族的茶是不错,比我们那边的好很多。” 李尘说:“之前有个老人家也在我面前炫耀过,说他从妖族带了不少回去。” 关居易问:“是程千里吧?” “前辈见过他?”李尘问。 关居易点点头,“当年我一枪开了一线天,几乎每个世家的老祖都来找过我,无非就是希望我去给他们做一个客卿之类的。” 李尘知道他一定拒绝了,否则也不会留在陨墨山上,忍不住问:“前辈为什么没去?没动过心吗?” 关居易瞥他一眼,笑着说:“我和你不同,你生来就是皇子,我生来却只是农夫的儿子,最多想着读书考个状元,见了那些世家给的银子和名声,怎么可能不动心?我从未想过银子可以用驷马高盖去拉,从未想过美酒可以灌满池子,从未想过鲜肉可以筑成树林,生在穷乡僻壤,乍一眼见 了繁华,谁又能不动心呢?” 李尘听他说得有些凄苦,却露出笑容,“但您还是留在了这儿。” 关居易也同样笑道:“是啊,但我还是留在了这儿。当年崔家的老祖宗告诉我,说哪怕我不在这儿,陨墨山也不会垮,毕竟在我之前,陨墨山已经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哪怕没有我,陨墨山也还是陨墨山。” 李尘叹了口气,“说得不错,我也常有这样的疑惑,这世上不管有没有我,甚至有没有任何一个所谓的大人物,其实都没什么变化,那我们的存在便好像没什么意义。” 关居易盯着李尘的眼睛,说道:“我告诉崔家老祖:前辈说得不错,陨墨山一直是陨墨山,但这么多年来,陨墨山上为护着人族太平的牺牲者不知凡几,陨墨山之所以一片乱象,只是少了一套规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建一套规矩,为陨墨山添砖加瓦,有了这套规矩以后,哪怕少一个士兵死去,那也是值得的。” 李尘迟疑道:“但,哪怕没有前辈,这件事也总有人会去做。” “崔家那个老头儿也是这么说的。”关居易笑着抬头,恍惚间神色就像与当年重合,骄傲且不屑且毫不畏惧地说:“如果有,那这件事,就从关居易开始吧。” 场间静了许久。 李尘忽然起身,向关居易恭恭敬敬地一礼,道;“先生,受教了。” 关居易颔首。 此时,营帐里的争吵声也渐渐停息,不知十四长老说了什么,诸圣子的声音逐渐安静了下去。 不多久,诸圣子都走了出来,虎玉远远瞧了李尘一眼,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其余圣子的模样也相差无几。 一直到了黄昏时分,一股斜斜的细雨没了山头。 山上的青苔透着雨水的沁人心脾,李尘就站在崖边儿,穿过入夜氤氲的三分雾气,瞧着山的两侧悬着跳跃的妖火灯光,听说那也是鱼人族的天赋,在昏暗的山上朦朦胧胧,像极了美人儿含着泪光的眼睛,显得极美。 身后,蛇朆走了过来,“好雅兴!” 李尘摆摆手,“算不上什么雅兴 ,我只是听这风声,像极了漂亮姑娘的哭吟低诉,所以想着多听几句。” 蛇朆愣了一下,不知后面该接什么话茬儿,索性转了话题道:“殿下,上一个千年的气运将尽,这一代无论你们人族世家,还是妖族圣子,都有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天赋,你觉得我们这一代,将由谁拉开这千年一度的大幕呢?” 李尘却笑着说:“我在清河郡时,崔家老祖曾经问我,为什么要让程家老祖送我那一句大利东方盛世明君的话,让圣朝庙堂无端起了纷争。” 蛇朆皱了皱眉头,不明白李尘为什么会忽然说出这番话来。 李尘接着道:“我当时告诉崔家老祖说,我心在悠悠天下,意属万世太平,庙堂的三寸狭隘阴诡之地,岂能容得下我?今天你和我说什么千年来临的气运交迭,我同样告诉你,我从未把什么千年将至的大时代放在眼里,我既然要做发光发热的烛火太阳,和千年不千年又有什么关系?” 蛇朆语塞,瞧着李尘的侧脸,竟隐约能感受到他所说的天空海阔,就像在魔窟中那个越战越勇的少年,但蛇朆的神色却反而渐渐铁青。 “狂妄!”蛇朆最后只留下一句话就走了,咬着牙不肯承认心底如火烧一样的嫉妒,他不明白,明明只是几句话,为什么李尘能让他感受到极深的挫败感,甚至比当日在魔窟的挫败更甚。 第二个来找李尘的是十四长老。 十四长老问:“九皇子是在看大好河山,想这世上的千年风流吗?” 李尘却指了指山外穿梭的小溪,说道:“我是在看那些涓涓细流,你看像不像美人儿的细腰?这世上不管什么样的景,只要和漂亮姑娘联系在一起,好像都透着那么点儿妩媚,真妙。” 十四长老愣了一下,想了半晌才蹦出两个字儿,“真妙。” 李尘笑着道:“长老来找我,总该不是为了这句真妙来的。” 十四长老沉默许久。 他忽然说道:“圣子,第二次传承在即,不知你什么时候回祖地?” 漫山的萤火灯光下,李尘愕然地瞧着他。 第二十七章 前往祖地 万万没想到,十四长老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 刚山上的时候,李尘就对这件事做过猜想,并且特意问过月霜十四长老知不知道他是圣子,月霜当时否定了这件事,现在被十四长老一语道破,李尘心下百转千回,甚至考虑是不是十四长老在刻意诈他。 十四长老接下来一句戳破了李尘的心思,他说:“这些年来,京都城与你联系的线人,也都是我挑出来的,上一次在春衫薄,是我蛇族的老人。” 李尘这才微微颔首。 十四长老接着道:“不过,我和大长老不同,他为了让你名正言顺地成为圣子花了极大的代价,一直都坚信你将带着我妖族走向前所未有的盛世,我一直谨小慎微,就只是为了多瞧瞧看你值不值得我们妖族千千万万的子民跟着你走下去。” “所以,长老是见了我昨天能与诸圣子争锋,这才下定决心让我去一趟祖地吗?” 十四长老摇头,“你身上的问题,从来都和天赋无关,我们在意的,只是你未必能全心全意为我妖族做事。” 李尘问道:“那十四长老今日又为什么要让我去往祖地?” 十四长老道:“只是觉得可惜罢了,你身上毕竟承载了我妖族的许多资源,无论是第一次传承,还是妖族天书,甚至当年花了不知道多少心思才将你送往人族做了皇子,我们这些知道内幕的人思来想去,总是舍不得那些在你身上花费的精力,所以想着,还是要给你一个机会。” 李尘戳破他 没有说出口的另外一个理由,“大长老一定也想了很多法子让你们不得不同意这件事吧,哪怕族里许多长老并不情愿。” 十四长老没有否认,“所以,圣子打算什么时候回祖地呢?” 李尘想了想,问道:“各位圣子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三天后吧。” 李尘道:“那我就两日后启程。” 十四长老皱眉道:“关居易那边,你总要有个合适的理由,毕竟你的身份特殊,切记不要泄露。” 李尘颔首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实际上,李尘并没有给关居易理由,两个人的对话干脆利落。 “前辈,等这里的事情结束,我暂且要离开一段时间,您到时候独自返回就好。” 关居易只是点头说好。 两人一路从山腰踱步,到了顶峰登高望远,远离人群聒噪,但见脚下的缭绕云雾做了各种奇形怪状,或许是高处的风迷了路过飞鸟的眼睛,转来转去迟迟不肯离去,清亮高昂的声音穿过山岭,百转千回里尽是冥冥中一切鬼斧神工的赞歌。 关居易回身看着面前少年,道:“这世上日月轮转沧海桑田,回首就是物是人非,你这一去,不论是去做什么,只希望你切记,切记当日在魔窟中那个一往无前的少年。” 李尘听着他感慨似的话,心下有些奇怪,但还是点头,只因为这世上真心对他好的人极少,自从魔窟一战后,关居易对他便总有一种长辈似的关心,这让他心头微暖,于是对关居易做了一礼。 关居 易接着说道:“你我认识时间不久,但我带你这一路行一路走,几次征战也没能教你什么,如今分别在即,我便让你瞧一瞧当年开了一线天峡谷的那一枪吧。” 他提枪而起,由山顶向头顶的青天直刺,一枪幻出了壮阔百倍的虚影。 恍惚间,李尘似看到关家娘子当年许以关居易宁从直中取的刚毅,李尘越来越知道关居易为什么会对他另眼相看,只因为关居易的枪意里,写满了一往无前四个字,一如当日在魔窟的自己。 枪影伫立,划破了青天,惊扰了这一片山脉。 一声惊唳,原本绕着山头飞行的鸟雀被这枪意震慑,翻个白眼儿直直地坠落下去,跌落云层后,眼珠子又翻了出来,急忙扑腾翅膀飞向远处,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它浑身酸痛意识模糊。 随着烈烈风声的平息,山间的树停了摇摆,树叶儿的沙沙作响也安静下去,关居易收枪而立,对李尘道:“只是可惜,我还有一枪,是留给陨墨山魔物的,否则此刻在你面前施展,一定能助你的神通万法再进一步。” 李尘听着关居易的话,只觉得此情此景,像极了十年前他从妖族离开,前往圣朝京都,当时大长老也曾百般嘱托,生怕他的饮食起居不太合适,就像对一个普通孩子般的担忧。 翌日,深夜,李尘找到十四长老,“可以启程了。” “我找了一个人带你前往祖地。” 十四长老带着一个人来到李尘面前,竟然又是花魁月霜。 第二十八章 祖地祭坛 “我并不知道十四长老知道你的身份,这一切只是巧合。”启程后,月霜解释道。 李尘戴了一副瞧着凶神恶煞的面具,据十四长老说这也是神兵,可以改变身形,就算是最亲近的人站在面前也绝对瞧不出是。 听了月霜的解释,李尘道:“但十四长老既然让你来送我,可见对你十分信任。” 月霜点头道:“的确。” 李尘又说道:“当初大长老愿意让你来送我去往鬼蜮,可见也对你十分信任。” 月霜点头道:“因为我口风极紧。” 李尘笑道:“口风极紧当然是好事,但更重要的是,那日妖族圣子齐聚,我算了算却只有七十一人,唯独少了狐族的人,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月霜不再吭声。 两个人又在半空飞行数十里,忽然听远处有人高喊,“月霜姑娘!月霜姑娘!” 李尘笑道:“难怪我见你刚才一路张望,原来是在等一条尾巴。” 月霜冷漠道:“我并没有等他” 嘴上这么说,速度却慢了下来。 不多久,书生许渊追了上来,喜笑颜开道:“月霜姑娘,我们说好在陨墨山外三十里汇合,你怎么会来到三十五里处呢?幸好我四下多瞧了瞧,不然就得一个人去妖族祖地等你了。” 李尘一听,原来两个人早已经约定好了,再想想月霜刚才得口是心非,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月霜瞪了他一眼,接着冷冷地对书生道:“你一个人去妖族祖地,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许渊仍旧笑得谄媚,“愿为月霜姑娘赴死。” 李尘不是第一次听两个人的聊天儿,心道:这许渊怕不是喜欢的就是月霜这副模样,越骂他越开心,这世上人的心思还真是奇怪。 两日后,三个人远远瞧见一片奇 形怪状的屋子三五成群地坐落,这便是妖族的地界儿了。 被掏空的大树里边儿,跳出几只兔耳朵短尾巴的小孩儿,树杈立着的鸟窝儿里飞出一个生着翅膀的少年。 又见巨大的蘑菇里,一扇门被推开,一只羊蹦出来破口大骂,两只前蹄儿叉在腰上,“谁家的兔儿子,把老娘的桌子给啃了?” 在她身后的屋子里,蘑菇做的桌子椅子都被咬了一半儿,只剩下另一半儿身残志坚地伫立。 李尘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瞧着眼前这一切,陌生又熟悉。 月霜这时候停了下来,道:“我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否则让外人看到,难免对你的身份有所猜测,如今第二次传承的名额未定,你终究不算名正言顺的圣子,如果这个时候身份泄露,难免又生出许多事端。” 李尘摇头说道:“哪怕我接受了第二次传承,也算不上名正言顺,在许多人心里,从未把我当作妖族的人看过,更别说什么圣子的身份了。” 月霜不再言语,只因为李尘说的事实,但大长老说过,不管圣子的位子是谁在坐,其实都会有很多人不服,只是李尘的人族的血脉,让这种不服变得十分自然罢了。 三人就此别过,李尘独自一人前行。 他刚刚飞进妖族的地界儿,就被两个手持长刀的鸟人拦了下来,“止步!” 李尘亮了亮当年大长老留给自己的令牌,道:“带我去祖地。” “是。”二人只瞧了一眼便不敢怠慢,匆忙转过了身,带着李尘向林中深处去。三人越了三座山,一路又见了从地底钻出来的漂亮姑娘,倒挂在树上生着大尾巴的少年,还有在空地上一起修行的各族子弟。 这里处处都是生了奇形的怪人,偏偏处处透着 人情味儿。 不多久,三人进了祖地,两个鸟人只说让李尘等在外面,他们先去通禀几位长老。 祖地实则是建在一座巨石内部,根据典籍记载,早在圣朝前几个皇朝,天外有陨石坠落,降下天书一卷,自此后有部分飞禽走兽开了灵智,修习了功法,千万年后,终成一脉,共七十二族群,子民不计其数。 当初的那一颗巨石,就是如今的的祖地基业,祖地正中央处,就是妖族的祭坛,只是可惜如今只剩下了半座,就像被啃了一半儿的月亮。 另外半座祭坛在程家的摘星塔里,李尘已经亲眼见过,并且修习了其中的神通万法,在离开东阿城的这段时间里,时刻在内心融会贯通,越来越得心应手。 等待众长老的过程里,李尘一直在瞧着剩下的这半座祭坛。 当年离开祖地的时候,李尘还没有完全参悟天书,因此并不觉得眼前祭坛有什么特殊, 这次再见,才惊觉祭坛上刻着符文的奥妙,如果说摘星塔中的神通,是教人驭使元力如何施展威力的法门,眼前剩下的符文,则是教人参悟更深一层意境的体悟。 就像崔昊的剑意,关居易的枪法,还有程千里当日一掌具象的金龙,这都是有了天书也不能立刻参悟的玄妙法门,但眼前的符文,却让李尘看到了这些剑意,枪法,甚至是忘忧境以后才能体悟的一些绝强神韵。 李尘渐渐沉入其中,双目有无数的幻象演练,有当日程千里和崔乾二人大战的实质化幻象,尤其是云层中纤毫毕现的巨龙,龙鳞被剥离后的光辉点点,还有崔昊一剑万山的茫茫剑意。 不远处,几名长老瞧着那个在祭坛前站定许久的少年。 “你们觉得,这位圣子到底怎么样?” 第二十九章 圣子回来了 另一人冷笑,“当年大长老一意孤行,才会造成如今骑虎难下的局面,一个人族血脉,怎么能受我妖族传承?简直荒唐!” 一个女长老阴阳怪气,“当年我早就说过了不要将第一次传承交给他,你们如果早听我的话,现在又怎么会这样?” “到了现在,已经不是说过去如何如何的时候,而是该怎么解决当下的棘手。” “二哥,这绝不是我们斤斤计较,只是这个所谓圣子当年受了我族传承,这么多年无所作为,我们只知道他已经被送往人族,却完全不知后续情况,也从未听说他这些年到了什么境界,更不知道他的天赋如何,这些年来在人族又是不是忘了我族的恩情?” 几人眼看着又要吵起来,这是过去这段时间常常重复的场景。 不远处忽地一声剑鸣,是李尘不知什么时候提了剑,他在参悟祭坛符文时,元力自然运转,无数了然于心的神通功法在眼前映照,辅以祭坛构建的符文幻象。 铮铮铮!方圆数十里内的兵器,不论刀剑枪斧,齐齐震动! 提着木剑打斗的兔子族小姑娘瞪大了眼睛被带上天,不明白为什么手里的剑忽然就飞起来,一低头才发现脚下已经离了老高老远,哇一声大哭起来。 一群正在修习功法的蛇族少年,尾巴上卷着的剑齐齐倒竖,在嗡鸣中挣脱了少年们的控制后绕着圈儿飞向祖地。 平静多年的妖族,天上出现了无数兵器, 浩浩荡荡地飞进祖地,不少族人都飞身而起,远远地瞧着祖地的方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众长老瞧着眼皮子底下的这股子景象,有几个人的眼睛直跳,“这是忘忧境神通的意境。” 二长老也惊疑不定,“怎么这么杂?” 这么杂的意思就是,好像什么功法的意境都好像沾一点儿,不论剑意还是神通咒印,甚至其中还有程家功法的神韵,偏偏又好像没有一个做到极致。 二长老心下暗道:莫非这是大长老特意给他安排的路子?但这种修行,又该怎么突破忘忧境界? 众长老此刻瞧着这一幕各怀心思,有人抓住机会讥讽:“照他这样的修行,到奈何境界已经顶了头,难当大任,何谈做我七十二妖族的圣子?” 他的话音未落,不远处李尘掌指间幻化做千万异象,有金色鸟雀一声啼鸣,两只眼珠子煞是灵动,充满见了新世界的欣喜,又迅速变得无力衰老,在两息之间仿佛走过这生老病死的一辈子,直至猝然长逝后散做了点点光辉。 方才说话的长老见了这一幕像被卡了喉咙,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是忘忧境,当然知道刚才的一幕代表着什么,那是古往今来无数奈何境无法跨越的天堑,就是赋予手中的神通灵动感,让神通即便脱离修士本体,也自成生命。 静了许久后,二长老环视众人,道:“他如今才十八岁,以这样的天赋,假以时日必成忘忧,我 知道你们心里对他的血脉多有忧虑,但他终究,生在我们妖族,而且和先祖留下的命书预言相通,更是大长老这些年来指定的圣子人选,而且,他身负我妖族天书和第一次传承,一旦放弃,那这么多年的心血就付诸流水,所以,这第二次传承不论如何都得给他一个机会。” 二长老一锤定音,许多人心下不服,这一刻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远处,李尘在众多兵器正中,身形被遮了个严严实实,就像置身一片以兵器围成葱葱郁郁的林子。 这些神兵拜的不是李尘,他毕竟不是崔昊那样的天生剑骨,走一趟鬼蜮都有神剑愿意跟随,眼前这一幕,只因为孤命剑恰是无数神兵熔铸,在鬼蜮尘封了不知多少年,今日终于经李尘的手再感受到当年忘忧大修的神韵,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也足以让它欣喜,于是在欢畅的剑意下,剑鸣一起,惹得妖族的多数兵器都俯首称臣,出现在李尘面前,在整个妖族造了一场莫大的声势。 李尘回头,对众长老道:“诸位长辈,十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远处盯着祖地的人里,不乏彼岸或奈何境的人,他们耳聪目明,听了李尘这句问候,再想想这许多年来,也只有那位只听其名不见其人的圣子对得上号。 不久后,这个消息传遍了七十二个族群。 回到妖族第一天,李尘提剑宣泄了冲天的剑意,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妖族圣子回来了。 第三十章 不想回家的世家子弟们 晌午时分,四五个世家弟子一身不染尘埃的锦衣,一排排蹲在地上吃面条儿,像极了一排排刚出了水颜色艳丽一排的青蛙,吸溜面条儿的声音一个赛一个的响亮。 只有卢翰还是有些介意,只因为他自觉生得文雅,实在不想坏了一身的气质,愁眉苦脸道:“你们几位,是怎么吃得下的?” 长孙道生冲着程芷安的方向努努嘴,“连这位程家大小姐都吃得来,我们又为什么吃不下?” 程芷安一听有人说起她,又想起那一日小七和他说过的话,顿时来了兴趣,有模有样道:“这世上的烟火气,除了五谷杂粮,就是这股子热火朝天的劲儿,你瞧它没那么干净,但是多了人气儿。良药七分苦,美味三分脏,就是这个道理。不信的话,您试着尝尝,比不上你平日里府上吃的精致,但是别有滋味。” 说完了话,她瞪一眼秋风和小七,传了个音,“丑八怪,小七子,警告你们不要拆穿我。” 秋风哼了一声,本来就没打算说话的小七遭受了无妄之灾,心道自从殿下不在,每天要受这位程家大小姐的威胁和白眼儿也就算了,好端端名字还被改了,莫名其妙透着点儿宫里的味道。 倒是长孙道生听了这句话又高看了程芷安两分,心想平时见到的世家小姐,没有一个不是娇生惯养,这位程家大小姐不一样得很。 “枪圣大人回来了!” 山脚下忽然有人高喊一句,就像烽火台的点燃,一个接一个很快传到山腰,许多将士悠闲得了空就往山下跑去, 正是晌午最懒人的时间,偏偏这些人像有了莫大的精神,三五成群,像极了呼朋唤友去秦淮画舫瞧歌舞佳人。 长孙道生笑着道:“这位枪圣还真是了不得,仅仅一句话,整座陨墨山都活了过来,就好像之前沉闷的都是装出来的。” “去瞧瞧?”有人提议。 卢翰却道:“家里忘忧境的老祖宗也不是没见过,一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何必特意去瞧这一遭呢?” 长孙道生却说:“当年关居易初入彼岸声名鹊起,我们老祖便特意来过一趟,据族中典籍记载,老祖回到族中多加赞赏,曾说过气骨苍然四个字,可见这位枪圣除了修为上的天赋,气质风骨上也异于常人。” 卢翰一听也有些意动,说道:“那就去瞧一眼?” 几个人三五成群,托拽着崔昊程芷安也去了山脚,远远看见人群里的关居易。 所有人身上腾着热气,一堆人的肤色一个赛一个的黑,散了长发的关居易就在人群里,原本瞧着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偏偏长孙道生一眼瞥过去,就知道哪一个是他。 关居易正在和众将士甩着荤素不忌的腔调聊着陨墨山几日来的情况,偶尔一个命令下去,必有人甩开了膀子马上小跑着去办,是赛过吃了两头牛的精神。 长孙道生赞叹,“只要关居易回来,好像所有人的魂儿都回来了,” 程芷安说道:“李尘说过,他是陨墨山的脊梁。” 卢翰却说:“马马虎虎,论及相貌,还是我更胜一筹。” 众人只当作没有听见。 等到日 头斜斜挂在柳梢上的时分,得了消息,知道这些世家子弟上了山的关居易找到长孙道生等人,只说了一声,“九皇子暂且不会回来,你们如果是要和他一战,不妨换个时间再来,陨墨山的规矩你们该知道,只要上了山,魔物但有暴动,你们全都要出手。” 有人对关居易的态度不满,想说些什么,关居易已经说了接下来的话,“你们应该都知道,当年你们的各家老祖应该都来瞧过我,所以就更应该知道,我的规矩,就是陨墨山的规矩。” 等关居易走后,崔昊对长孙道生等人道:“九皇子既然暂时不会回山,诸位也可以回去有个交代了,毕竟非战之罪,谈不上输赢。” 长孙道生却认真地说:“当日离开长孙家时,家主特意嘱托,一定胜过九皇子,如今连九皇子的面都没有见到,我怎么能回去向他们交代呢?我生来受族中地许多经典和多位夫子的教育,做事岂能半途而废?” 卢翰也说:“你们都说九皇子是天人之姿,我还未见到,心有不甘。” 其余的世家子弟也都纷纷给出自己的理由,总之最后要说的其实不过三个字:俺也一样。 秋风悄悄问小七,“怎么感觉这些公子哥是不想回去?” 崔昊毫不掩饰地讥诮道:“这些人被关在家族里修行多年,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出来,又怎么肯轻易回去?哪怕陨墨山算是个鸟不拉屎的地界儿,对他们来说他也是天空海阔的神仙地方。” 这一天开始,陨墨山上留下一群不想回家的世家子弟。 第三十一章 二长老的讲话 一大早,妖族锣鼓喧天,只因为今天是诸圣子归来的日子,妖族子弟夹道相迎,像极了人族圣朝有人中了状元锦衣回乡的场景,可以说是普天同庆。 欢呼声卷了圣子们的威风传了很远,圣子们冲自家族中的子弟挥了挥手,就像巡视自己的臣民, 兔子们架着房屋大小的蘑菇屋姗姗来迟,用房子做了鼓,锤得隆隆作响,一不小心砸坏了屋子,远处追来的羊族顿时大哭说什么遭瘟的兔子,啃坏桌子椅子就算了,还砸坏了我的屋子 秃了头的老牛把藏了多年的牛角递给族里子弟,于是牛族除了哞哞的欢呼,还有百转千回的号角。 几千只响尾蛇位列众蛇族的前排,尾巴高高翘起来甩得啪啪作响,五颜六色的鳞片儿转成了漂亮的花儿。 最后回来的熊族圣子被熊族的子民高高举起来,扛了几十里,这群憨货实在没有其他族群那么多花样。 一头熊族的孩子不小心踩了李尘的脚,一回头见李尘戴着面具还身形瘦弱,知道不是自家族群的人,恐吓道:“最好会你该回的地儿,小心被我们熊族的大兄们踩扁喽!” 李尘在人群里,瞧着受众人拥戴的蛇朆等人,自嘲地回想自己这些年空有圣子和皇子的名头,除了出生那一日,之后却没有一天受过这样的待遇,李尘并不觉得不忿,他在京都多年,不知见了多少真正苦命的人,也知道什么才叫做真正的身世不好,只是这世上的人各有烦忧罢了。 这场仪式持续了整整一天,到了深夜还能听到林子里的声声欢呼。 李尘冷冷清清地坐在树梢上,远远儿地冲着天上的低低说了一句,“大长老,你就瞧着吧。” 翌日。 蛇朆,蛟城,虎玉等等共计十一名圣子齐聚祖地祭坛,李尘作为第十二名,也不知道是顶了谁的名头。 蛇朆等人 对李尘的态度并不友好,甚至比不上李尘在陨墨山妖族阵营作为九皇子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 实际上,过去许多年,如果不是大长老一意孤行,李尘这个圣子可能被赶出妖族也犹未可知,也正是这个原因,李尘回来这几天,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大长老的消息,这也是大长老去世前的特意嘱托。 有人心下对李尘突然介入传承的名额不满,趁着诸长老还未曾归位,冷嘲道:“我们的名额得来是经历了千难万险,某些人却能无声无息不费吹灰之力占了别人的位子,实力没有究竟,血脉又不端不正,我们妖族什么时候也搞了人族那一套?” 说话的是蛟族圣子蛟城。 李尘并不理会,只有来的较早的十四长老瞧着李尘的模样,见他古井无波,心道:这位圣子倒也沉得住气,明明当日一力压得诸圣子不能抬头,现在却遭人误解,不管换做是谁都未必受得了,他却好像事不关己。 不多久诸长老渐次进了祖地,二长老在众人当中,说道:“第二次传承是我族的盛事,三百年一度,无论将来哪一位得了传承,又在传承中间得了几分好处,需先记下三大宗旨。 一是守正,说起守正,便必须知道我妖族传承的根本,过去无论千年万年,无论是大长老还是历代祖辈,专职妖族之事,所为无非是正大光明四个字,而到了今日,妖族所为的还要再加一项,余以为,当今的妖族传承在于安定和谐,自千年前开始,因人族圣朝势大,我妖族先贤多有前往人族修习者,这是师其长处以胜其的理论和想法” 实际上,二长老说到这儿的时候,众圣子已经云里雾里,不明白二长老到底想讲些什么。 二长老对众人的这番表现很满意,心道:不枉我浪费了半个月的时间从人族典籍偷来,诸 圣子果然需要苦思冥想才知道其中道理,不对,不是偷,是修改,按照人族的说法,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 二长老接着道:“余日夜思索,妖族与人族之差异,人族有神通万法,其中又有专长于各项技艺者,如刀剑印法,便如千年世家之流,也各有不同,百花齐放,然我妖族却仍旧迂腐之至,仅限于修习各族天赋神通,如今人族讥我妖族固步自封” 熊族圣子已经眯起眼睛要打呼噜,蛟城悄悄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全都摸不着头脑,李尘对二长老这四不像的话,做出了解读,“二长老是说,不要只专注天赋神通,闲来无事也可以多看看人族功法,他们的典籍也并非一无是处。” 蛟城恍然大悟,却瞥了李尘一眼,冷言冷语道:“某些人去了人族多年,果然对人族的东西懂得更多,只是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自己生在妖族,又受了妖族多少恩惠。” 二长老的长篇大论持续了许久,直到所有人都昏昏欲睡,就连那些长老都打了哈欠,他这才心满意足,说道:“今日所与诸圣子说至此时,以后来日方长,随时再为商榷。” 最后这句被他原封不动抄了过来,李尘幡然醒悟,终于知道二长老这番云山雾罩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出自哪里,是圣朝千年前京都学院院长的话! 二长老挥了挥衣袖,一指众人身后一座山峰,道:“此山是我妖族圣山问心山,山上有青石台阶三百层,每层都有过膝的高度,每层台阶都有不同幻境,为的是考验各位的道心,各位现在可以山上了!” 此时已经是下午,早已经等不及的诸位圣子匆匆上山,台阶宽有十数丈,所以十二个人站上去也不算拥挤。 李尘站在最右侧,不声不响地踏上了名为问心阶的过膝青石,进入了幻境。 第三十二章 所谓孤星入命 李尘踏上第一层台阶,耳边响起三道钟声,眼前的场景变幻。 “殿下,殿下!”小七一路小跑进了门儿,笑着道:“殿下,太史院的命书上说,您是孤星入命,的确是皇家才有的命数,宫里的旨意已经下来了,从今日起,您就是圣朝的九殿下!” 第一个幻境就此破灭,李尘睁开眼睛,有些惊诧,没想到第一层台阶会这么轻易地度过。 踏上第二层台阶。 脚下成了黑色的泥土,四周林立了无数坟地,头顶笼罩万年不见光辉的黑暗, 不远处,一座平地而起地通天祭坛伫立,在祭坛下方,是下无数跪伏的阴魂。 在李尘面前,是将要去世奄奄一息的大长老,“我根据祖地命书和预言谋划了这许多年,只是为我自己的心头安定,从来不是要将你困在这些谋划的囚笼里,如今将你送进鬼蜮,能为你做一件兵器,我心愿已了,因此,不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绝不会怪你。” 这是大长老对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身体逐渐失去温度。 李尘瞧着这个从他生来就一直照顾他的老人,整颗心突然就像被极有力的大手猛攥住,极用力地捏了下去,好像鲜血一滴滴地落下去,变成能震碎人耳膜的巨响。 李尘弯下腰去。 上一次在鬼蜮,李尘尚且有准备的时间,面临极致的痛苦仍然靠着极强的意志力让自己看似冷静下去。 这一次,毫无征兆地,李尘再一次经历了这种苦楚,它和身体的伤痕不一样,它让人窒息,它让人无所适从,让李尘忽然不知道 自己的手,自己的脚,甚至自己的整个身体该放在哪里才会稍微舒服那么一点点。 他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山下,众长老看着那个只走上第二个台阶就走不下去的少年,看他的脸上忽然泪如雨瀑。 三长老皱了皱眉,“圣子的道心未免太脆弱,这才第二阶。” 而此时,其余几位圣子已经上了十数阶。 不知道过了多久。 李尘神色平静下来,睁开眼睛,再进一步,踏上第三个台阶。 眼前是陨墨山人族阵营的荒凉峡谷,脚下,是奄奄一息的关居易。 李尘至今仍然记得他当日在魔窟,在无边的阴云下,一枪开了青天,那一刻在无数将士的眼里,就是时刻能收拾残局的后盾,李尘想起关居易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我早知道陨墨山上,哪怕没有我关居易,也总有人会做这件事,如果有,那就从关居易开始吧。” 他是维持陨墨山百年安宁的伟人,是一直对李尘青睐有加的长辈,是同样一往无前的忘年好友。 此刻,关居易的瞳孔在一分分褪去光芒,就像不久前他刚刚见到的大长老。 那一股让整个人痉挛的极致痛苦又一次将他整个人湮没。 此刻的山下,李尘的模样落在众妖族长老的眼睛里,这一次就连十四长老也微微皱眉。 他们不知道李尘究竟在问心阶见到了什么,但是这台阶本身是在考验一个人的道心,如今李尘走的极慢,也就说明,他的道心本身并不坚定。 又过了许久,李尘睁开眼睛,他终于明白这些台阶是在做什么。 所以,他过了许久没有走出下一步,他第一次对一个非人,甚至算不上具体事物的东西生出愤怒这种情绪,它毕竟只是一个幻境,李尘甚至不知道这种愤怒的对象是谁,这种愤怒便显得有些惘然。 他低头瞧着脚下的追云履,将石阶上的青苔碾了碾,拖出一条青绿色的痕迹,他自言自语,在没有人能够听到的山上,他说:“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问心阶,你是要我提前瞧一瞧,所谓太史院命书的孤星入命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你是要我亲眼瞧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感受所谓孤星入命的命运。” 他抬头瞧着头顶没入云端的台阶,“听说这里的台阶有三百层,那就是说,从这儿一步步走上去,我就要看着身边的人死去整整三百,说来也逗,我连自己都想不到,这几十年来,能让我放在心上的人够不够三十个,何况说是三百?” 下一个台阶。 在一片荒原上,程芷安躺在地上,鲜血从喉咙里流出来,而她惨白的嘴唇,就像鱼儿一样不断张开合住,看样子是想说些什么,偏偏出了口就是十分无力和微弱的气息。 一炷香后,李尘揉揉眉心,苦笑着摇头,“我和她萍水相逢,而且人家明明是程家的大小姐,我的命数关一个小姑娘什么事?程家那么大的产业都护不住她,你为什么非要让我一个目前还没什么势力且不受宠的皇子去承担这个后果?” 下一个台阶。 这次死的是冬雪,当初在府上被他收服的四季楼杀手。 下一阶。 这次是秋风。 第三十三章 九皇子算什么? 在府上的一众杀手里,秋风跟着李尘的时间最久,当初收下这个姑娘,也是因为她生得漂亮,刚好身边儿少一个随侍。 秋风倚坐在树下,在一片金茫茫的枯叶上,汩汩流动的鲜血显得刺眼。 “当初用流魂咒制服了你,才知道你原本就是妖族中人,你说你知道我或许是用了流魂咒,但你从不在意,只希望常伴左右,此后,你果然事事当先,绝不肯在小事上让我受半点儿不适,春秋的伞,夏天的扇,冬天的热酒,一样都没有少过。” 李尘搓了搓脸,深吸一口气,“他们说,问心阶是为了检验道心,所以现在,你让我看着他们一个个死掉,算什么检验道心?难道说,非要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而我无动于衷才算是你要的道心吗?” 这一次,他足足站定两个时辰没有挪动位子,就连地面的影子,也向着东面挪了几寸。 月霜瞧着李尘的身影,心道:难道大长老真的看错了人? 有蛟族长老讥讽似的说:我们这位圣子生来被某些人捧到了天上,今天和我本族圣子一比,才知道不过尔尔,道心竟然脆弱到这个地步,这么久过去都不能挪动一步。 二长老心下叹息,只觉得这些年来花费在李尘身上的许多精力实在是可惜。 又过了许久许久,直到山下的十四长老等人不再瞧着他,直到蛇朆、蛟城等人已经跨过了百阶,只有李尘一个人孤零零还在山脚。 他这才睁开眼睛,却也没有立即走下去,却不知道在对谁低低地说着话,“自我知道自己命数的那一天开始,便有意不去和许多人有什么接触,生怕连累了别人,所以常有人说我冷漠,但如今的所谓命数,连我身边寥寥几个亲近的人都不肯放过?” 李尘抬头瞧着天上,又低头看着脚下台阶,他说:“我这个人,生来无畏无惧,更谈不上什么信仰,如果有一天,他们真的全都死去,或者说此时此刻,他们就全都死去,这世上又还有什么困得住我?就靠脚下这两尺高的石头吗? 他迈步走出下一步,见到 了垂死的小七。 李尘看着他渐渐没了声息。 这一幕是他早就预料到的,既然是问心阶,既然要让他感受所谓宿命,跟了自己许多年,最亲近如兄弟亲人一样的小七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哪怕明知道这是幻境,李尘仍然觉得胸膛里的某处正在经历千刀万剐的刑罚。 但他抿起泛白的唇,就这样静静地瞧着,直至眼前的一切像泡沫一样破灭,眼前又一次变成直入云端的山阶。 而这个时候,最顶端的蛟城,已经接近顶峰。 李尘沉默着,埋头跨出下一步。 这一阶,崔昊。 两息后,李尘勘破幻境,下一阶。 一息后,李尘继续前行,他的速度越来越快。 很快,山下众长老也发现了他的变化,看他好像每一阶的停留都不超过一息,到最后已经闲庭散步,最多只停顿一瞬的自然和轻易。 “怎么会这样?问心阶本应该是越来越难,问遍三万六千法,勘破世间人情生死,由浅入深,他怎么会反其道而行之,而且快到这种地步?”有人疑惑。 二长老也猜不透李尘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他只知道,这位大长老看好的圣子已经落后了很多,哪怕现在加快了速度,只怕也没什么机会了。 蛟族长老却笑道:“那又怎么样?我蛟族圣子只差三阶就登上顶峰,他就算再快,难道还快得过蛟城迈出最后三步?” 李尘不知道山脚下那些人的话,或者说就算知道了也并不在意,他只知道自己刚才抬头的时候发现所有人的身影都已经隐没在云端之上,所以当然也知道自己现在差了太远,所以他必须更快。 从一步步地漫步,到疾走,最后小跑起来,就像在平地上的小羊羔,一蹦一蹦,虽然滑稽,好歹速度算是提了上来。 在无人的山脚,他低低地说着一些话,或许是为了甩掉脑海里刚才小七、秋风鲜血满身的影子,这个向来自信满满的少年,聊着一些过往极少愿意付之于口的话,“我本不愿做圣子,偏偏他妈的生来就是,我本不愿去京都 ,偏偏他妈的得了皇家的批文,世上这么多的不愿意已经够教人难受了,为什么现在走个梯子都他妈的不肯让我走个痛快?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伴着小孩子赌气似的话,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成了一条直线般的残影。 在云端之上,一骑绝尘的蛟城踩在二百九十九层的位置,低头看不见任何人的影子,面前就是三百层的山巅,这个梦寐以求的传承之地,他现在已经可以平视它,只需要短短两步,走上去,他就将为整个妖族创前所未有的盛世。 蛟城想起这些年来的许多对手,包括那个一直以来有名无实的所谓天命圣子,蛟城冷笑轻蔑一笑,像是对整个妖族说:“今日起,我才是妖族的天命。” 他的另一只脚,踩在三百层的阶梯上,陷入最后一个幻境。 与此同时,从云下蹿上来一阵风。 最先被超越的虎玉一个寒战从幻境里醒过来,瞧着那阵风里的影子,“那是什么?” 鼠族圣子也看到了李尘拖出来的残影尾巴,伸手捞了捞视线里虚无的残影,心知这就是那个人族血脉的圣子,愁眉苦脸道:“恐怕要出大事了。” 蛇朆是最后看到这个影子的人,蛇族天生灵敏,察觉到山下的云雾翻涌,低头正迎上李尘被面具遮住的脸,以及那双清亮的眼。 与此同时,顶峰的蛟城睁开眼睛,讥诮地冷笑,“没想到,最后的幻境居然是那个人族皇子,区区一个人族九皇子,就想破我道心?” 他抬起另一只脚,将要脚踏实地地踩上三百层。 一阵风却比他更先一步踩了上去。 就在蛟城不甘心、不可置信的眼神里,他忽然发现自己距离山顶越来越远,这是有人登上顶峰后,其他人便要下山的禁制启动了。 茫然间,蛟城落在山脚的地面上,四周是同样的被传送下来的诸族圣子。 众圣子抬头,只见一道神辉落于山顶,而山顶上的那道被神辉照耀的影子,悬空而起。 这一天,李尘后来居上,登高望远。 山间大放光明。 这是第二次传承开始了。 第三十四章 第二次传承 大山连贯数十里,狼牙交错的天堑山崖下,忽起了一道神辉,从稠密的浓雾里向上贯穿,冲破了厚厚云层与天边日光星斗相接。 这一异象通天,驱散了天上的厚厚云层,是从潮水推浪的汹涌,赶出了万里晴空。 距妖族最近的小镇居民远远见了这样的景象,只见天上一圈圈的云浪被驱逐,由于云雾的堆叠,外圈一些地方下了雨,偏偏又能看到正中间冲天而起的光柱,可与日月争辉,四下折射了一道道彩虹,百姓引以为神迹,跪地虔诚叩拜,口称来年丰盛五谷丰登天下太平。 在异象的正中央,李尘双臂张开悬浮在空中,肉眼可见的浓厚元力从李尘的天灵盖灌输进去,他的筋骨如同金玉,全身光芒与天空就交相辉映。 原本无形无相的元力浓厚到一定程度后,在光辉的映照下,就像被狂风席卷又受阳光直射的齑粉尘埃,每一颗都足以贯通一境出尘全部经脉。 当这些被压缩到极致的元力聚集成千万大河,便是数位忘忧大修联合起来千年累积都不能有的底蕴。 孤命剑悬浮在李尘身侧,同样在元力的大江大河中不断吸收,自主激发了极强的光芒,飞禽走兽木虫花草,连绵不知多少里的异象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今天在这一场盛大的传承里,这柄神兵第一次现出它的全部威能。 不远处观礼的蛇朆等圣子见了这波澜壮阔的一幕,心下更加懊悔没能更进一步抓住这次传承的机会,被李 尘仅仅争先跨越了一步的蛟城拳头握得指节发白,恨不得现在飞上天去取而代之。 只有最平静的月霜这时候轻轻问了医生,“诸位长老,你们当年接受传承的时候,我尚且年幼,不知道你们当年接受传承,也和这位圣子一样吗?” 实际上,此刻的众长老也都震惊莫名,他们当年都是同代中的佼佼者,也曾接受传承,游过元力长河,但他们更清楚,面对这么浩瀚的元气,往往能稳住心神吸收百之一二就已经十分难得,像李尘今天这样的情况,就连典籍都没有记载。 二长老摇头道:“就算是当年大长老接受传承,也没有今天这么大的声势。” 蛇朆神色复杂道:“莫非,他真是天定的圣子?” 正在忍受心底无数虫蚁啃啮般嫉恨的蛟城听了这句话霍然变了脸色,“哪有什么天定的圣子?若世上真有天定两个字,我们又何苦这些日子奔波无度,争抢这仅有的几个名额!此刻让我去接收传承,未必就比他差!” 蛇朆心知他眼看着传承触手可及,却一朝落空,难免有些极端,劝慰道:“蛟城,事已至此” 蛟城却不想再听下去,既讥讽又愤怒地道:“这非天定,只是有人偏心罢了,当日我们在陨墨山上的魔窟大战,这个所谓圣子又在什么地方?他只是运气好罢了,生来就有大长老的偏袒。” 眼看他还要说下去,蛇朆再次规劝,“不要胡言乱语。” 蛟城兀自道:“如果真的比实力,我足 以杀他千万次!” 或许是为了泄心头之愤,杀他千万次几个字,蛟城咬牙切齿,但却让蛇朆等人纷纷变了脸色。 元力长河的灌输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当极尽的光芒过后,一大片极沉的阴云遮蔽了太阳,它们层层垒垒,将太阳完全包裹,透不出任何一丝光亮,但是在乌云之外,一颗地面瞧过去拳头大小的紫色星辰大放光明。一阵妖风自妖族祖地出现,席卷整个世间,让深夜的露珠凝成了霜,让将要落雨的云变成了雪,原本至少还要半个月才会来的寒冬,竟也来得这么早。 二长老见了这颗星辰,历经百千年沉浮的老人竟激动得不能自已,“是妖星。” 他抬头望着还在接受传承,头顶符文密布如满天星辰的李尘,老泪纵横,“他果然是我妖族的天命圣子,妖星一现,我妖族的盛世将临!” 十四长老等人也都喜不自禁,即便一些人心有不甘,此刻也绝不敢表露出来,全族的大义当前,谁又敢有什么异议呢? 与此同时,国师出了太史院,带着命书匆匆进宫面圣。 “妖族圣子多年来一直在我京都庙堂,而且多次进宫?”李唐只觉得荒谬,“绝不可能!宫里有传承千年的龙脉,诛镇一切异族,如今妖族未成气候,以他们那点儿可怜的气运,就算是忘忧境也未必能进得了皇城!” 国师却说:“命书绝不会出错,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陛下,这是事关圣朝延续的大事,该彻查朝堂上下!” 第三十五章 修罗地狱 关居易站在陨墨山上,远远地瞧着妖族的方向。 山下有急啸传来,“魔物暴动!所有彼岸速速下山!” 关居易下山前,又抬头看了一眼从妖族将遮过来的阴云,低低地叹息,“旧人走,新人来,有道是青天换青天,原来不知不觉,我也进了迟暮。” 乾位魔窟,众世家子弟也早早列入军阵,这些号称一代天才的公子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远眺对面从十数里外将临黑压压的魔物,多是紧张和兴奋。 长孙道生也不能免俗,一转头却发现崔昊的紧握长剑指节发白,再看程芷安的脸色也极难看,不禁疑惑,“何至于此?” 卢翰笑道:“家主常说我手中铁扇不曾染血,也没有真正试过锋锐,今日在陨墨山上大杀四方,带着陨墨山的功勋回去,岂不是要惊掉家主一地眼球?” 程芷安的眼前还在闪回当日魔物咀嚼人肉筋骨的场景,语无伦次地低声咒骂:“不是说,每次魔物暴动都要时隔许久吗?” 崔昊比程芷安了解得更多,所以更觉这一次魔物暴动来的怪异,往年的魔物暴动绝没有这么频繁,他四下瞧着身边的众多将士,只见将士们脸上也多是茫然,于是握着长剑的手更紧。 随着对面魔物的渐进,越来越重的压迫侵袭,天地间的元气都好像变得厚重,所有人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呼吸从未这么艰难。 关居易站在所有人的前方,惯如以往的沉默,脸颊上布满了风霜雨雪咬出的粗糙,身上处处是这 些年镇守魔窟的累累伤痕,当年的书生气早已经不知去向,只留一身的铁血杀伐。 察觉到身后的将士们的不安,关居易震了震掌中的长枪,嗡鸣一过,所有人一瞬都安了心。 就在这时,对面的魔物群中,竟然传来了人声,似沙石摩擦的难听,又好像妖族初学人言的生涩,一道影子从无数魔群里飞身而起,“关居易。” 如今天地辽阔,对面凌空而起的魔物,带着莫大的威势,一经出现,压得脚下荒山都好似矮了一层。 长孙道生悚然变色,“怎么会有忘忧境?” 他望向崔昊,见崔昊脸上也尽是骇然,知道上一次的魔物暴动绝没有出现忘忧大修,他想起圣朝正史记载,上一次陨墨山出现忘忧境魔物,还是一千年前的新老朝代交替,忘忧境魔物一经现世,就天下大乱,魔物杀穿陨墨山,不知屠了多少村镇,是灭世一般的天灾。 “要出大事了。”长孙道生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陨墨山之行,竟遇到了这样足以惊世的变故。 崔昊的心也已沉入谷底,他亲眼见了上一次魔物暴动的景象,知道关居易虽战力超群,但修为并没有到达忘忧,既然还不算是忘忧境,又怎么可能是对面魔物的对手?他一时又想起此时不在山上的李尘,心道:如果是九皇子在这儿,他又会怎么样呢? 众人之前,荒漠之上,关居易长身而起,踩着虚空和忘忧魔物遥遥对立,此时,对面的上万魔物距众人已经不到百丈 。 忘忧魔物掀起的阴翳是灰了半个世界的可怖,从地面到天空,众将士眼睁睁看着阴翳缓慢地吞噬剩下半个世界,它们似漂浮在四周的灰色光点 是噩梦里怖满心头的魇,是残了众人斗志的沉闷压迫,是压制元力不能运转的怪异物质。 在阴翳之外的整个世界,竟只能看到那颗远在妖族祖地光芒大放的妖星。 关居易的长枪震动晃了万千的影子,再不能像上次一样一枪划破长空放了光明出来,他便只能将手中的枪指向对面的忘忧境魔物。 只要杀了始作俑者,一切阴翳自然也就散了。 地面的两军也终于狠狠撞击在一起,两条黑压压的线重合,泼洒鲜血做了染料,飞起人头做了烟花,惨嚎做了激愤的鼓,壮了惨烈的气势,在寥寥荒漠施了一场秀。 这一仗是长孙道生在典籍野史甚至梦里不能见识的凄惨,他从未想过人的身体会被刀剑剁成碎块,会被双脚踩成泥土,人的脑袋或手臂喷了鲜血飞在半空的血雾也会蒙了人的眼,一双双鲜红的眼睛看过去,除了仇恨和不疲倦地杀伐,竟没有一丝人地感情。 地面和鲜血的颜色浸染,变成极深的黑紫色,这些平日里锦衣玉食人人仰望的世家子弟,此刻和其他的普通将士没什么区别,甚至有如猪狗,卢翰躺倒在地一个翻身躲过了魔物的爪,没有往日里标榜的风雅,一身的鲜血或泥土瞧着狼狈不堪,没人嘲笑他,也没人顾得上,只因为其他人和他没什么两样。 第三十六章 枪圣!枪圣!(上) 将死的将士瞪大了眼睛望着天空,就像上岸的鱼,生机在每一次呼吸里不断消失,他胸膛的伤口流出鲜血,流进土地缝隙,一缕缕汇成小溪,铺满大地。 程芷安的脸色惨白,但从未放下手中的长剑,她剁了魔物的手,魔物的脚,魔物的头,又转身砍死另一个正在咀嚼尸体的魔物,不间断地碎碎念,“一刀砍死你,两刀砍死你!” 不远处一只奈何境魔物注意到她,却被她以摘星塔的身法避了过去,她的实力和崔昊等人相去甚远,但是逃命的速度反而更快,再加上这不是她第一次进入魔窟,所以情况反而比那些世家子弟更好。 平日里自视甚高的世家子弟,在这种人命以万计较的战场上,他们引以为傲的实力反而微不足道。 一股鲜血喷在卢翰的脸上,极腥极难闻如置身铁锈牢笼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他的胃,又返回他的喉咙,从未吃过苦的公子哥儿跪倒在地上,忽听头顶一阵金铁交击。 卢翰仓惶抬头,却见一个络腮胡子的将士替他扛下魔物的一击,“战场上岂能分心?害人害己!” 语气很难听,是卢翰从未经历过的训斥,也是他以前从不放在眼里的普通人,偏偏救了他的命。卢翰抬头瞧着那道奋勇杀敌的影子,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布满鲜血的脸留下几道滑稽的黑印,“老子不管了!” 什么温文尔雅的气度,什么倜傥潇洒的风流,都不管了! 天空骤然爆发了强烈的轰 鸣,从地面到空中都一瞬绽放方圆百丈由尘埃碎石残肢断臂或尸体卷起的蘑菇云,这是关居易和忘忧境交了手。 地面被殃及池鱼的将士或魔物瞬间死了数百,程芷安被这股劲气掀翻,身体在半空被扑了一脸的血和泥,一身红衣成了斑斑点点的花猫皮,但她很快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瞧了一眼关居易二人的位置,转身逃了很远,游走在战场边缘,找准了机会向那些魔物下手,“九刀砍死你!十刀砍死你!一刀砍死你!两刀砍死你!” 崔昊也被关居易二人的余波殃及,茫然地看了程芷安一眼,回想认识这么久以来,从当初在鬼蜮的一步三停,到现在扛着剑的一刀砍死你姑娘,这个大小姐的变化实在惊人。 远处又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关居易被重重击落在山腰,撞碎了右侧山崖,巨石乱飞,大地震动不息,等他再次从山崖间飞出,一身的醒目伤痕。 在他对面,忘忧境的魔物毫发无损,“我听说你是人间枪圣,原来不堪一击!” 关居易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瞧了一眼战场,正见到一个世家子弟在跪地痛哭,面前是陨墨山上的一位小将,已经垂死。 卢翰长嘶悲哭!脚下正是半刻前救他一命的恩人,就在刚才的混战里,遭一只奈何境的魔物突袭,腰间巨大的伤口,五脏流了一地。 奄奄一息之际,他听见身边卢翰的痛哭,“入你娘,哭个什么?” 卢翰一听,竟然真的止了哭声,只 有连成一串儿的泪珠子还不断滑下去。 男子这才合了眼,没了聒噪的哭声,悄无声息地辞世。 ——“刘之文,刘州武宣人,少时骁勇,里正不仁,多欺乡里,一日撞其欺凌邻右夫人,暴起杀人,脱逃三年劫富济贫,江湖多称仁义。 时过三载,闻陨墨山上圣人出,规矩森严兵阵有序奖罚有度,故前往。过三载,赎罪至此,功过相抵,回复白身。又过三载,戴罪立功,月余可下山,官至从九品校尉。 陨墨山突然大难,魔物大乱,之文勇武,深入魔窟,三救卢家子弟卢翰于水火。 卢翰大哭,之文痛斥:“男子何故娘子作态?” 卢方止啼。 刘之文卒,年三十一。——《游侠列传·刘之文》” 关居易抬头,耳边是陨墨山的遍地悲声,陨墨山的将士死伤已经过半,他心下明白,陨墨山今天是遭遇了自他上山多年以来的最大危局,如果处理不好,如果不能杀了对面的忘忧,只怕所有的人都要死在这里,到时候魔物尽出,对山下百姓更是灭顶之灾。 在对面忘忧境的滔天气焰里,关居易提起了枪,枪尖的符文流转,最终汇集于一点。 他曾经告诉过李尘,说有一枪是留给陨墨山魔物的,无法让李尘体悟。 现在,这一枪就攥在他的手里。 世上所有的光华都消逝了,如暗夜里的流星刹那,是千年的檐水穿墙,撑起竹节宁折不弯的文人风骨,做一刻烧尽了生命留万世太平的决心。 第三十七章 枪圣枪圣 (下) 世上所有的光华都消逝了,如暗夜里的流星刹那,是千年的檐水穿墙,撑起竹节宁折不弯的文人风骨,做一刻烧尽了生命留万世太平的决心。 关居易一枪既出,世间的风云顿作徘徊。 长枪的悲鸣像鸟雀泣血的悲唳,荡起一瞬极致的锋锐,白了灰蒙蒙的天,呜咽的狂风逼退阴翳,在剧烈如整个世界激荡的轰鸣后,迸发接天连地的闪电,无数道足以开山的闪电落在对面魔物的身上。 没有人能看清空中此刻正在发生什么,只能听见忘忧境魔物吃痛后的惨叫,在晃亮了所有人脸庞的耀眼光芒后,那只气势滔天的魔物极速退去,空中的闪电追击不止,一直到数十里外,期间闪电的余威落地,就连奈何境的魔物也不能抵挡一瞬。 长孙道生等人瞧着这余威异象震动不已,“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家主曾经说过,忘忧和奈何境的区别,就是人力神通到了极致,铸成从无到有的天地之威。” “他以奈何境巅峰的修为,却施展忘忧境的神通,有了忘忧境的威势。” 一枪既出,绽放了万朵寒光,造就灭世一般的场景,偏偏救了陨墨山上下将士的命。 原本从未将区区陨墨山放在眼里的世家子弟,瞧着半空的那道身影,全都热泪如注,想起程芷安曾说关居易是陨墨山的脊梁,心下生了同感,只觉得枪圣两个字名副其实。 卢翰悲痛最深,伏地抹泪,即便没有人再痛斥他的作态,他心底也仍然记得方才那句振聋发聩的话——你哭什么? “关居易!”忘忧境的魔物在歇斯底里的竭力高呼里重伤遁逃,剩余的魔物不成气候,被关居易的枪势余威杀了上百,众人士气大振,带着满腔的愤恨杀了个血流成河和干干 净净! 关居易从半空落地,拄着长枪瞧着这一幕,看魔物气数殆尽,败得干脆利落。 众世家子弟聚拢而来,全都带着倾佩,“前辈!” “大人!” 关居易却忽然弯了腰,一声咳嗽溅出鲜血,原来方才的若无其事,都是装出来的。 众人急忙上前,扶着关居易缓缓坐下。 关居易却只是摆手笑道:“不必如此。” 他说着话,手边的长枪响起微弱的枪裂声,随之而来的,越来越多的鲜血染了关居易的一身麻衣,就像满园的梅花儿落了泥地。 关居易瞧一眼身侧的长枪,惋惜地说:“只是可惜,跟了我这么多年,终究也撑不住了。” 话音一落,枪尖上的裂缝迅速蔓延,关居易再咳一口鲜血,抚着枪身,脸上的神情却有几分释然。 程芷安忽然低头抹着泪花儿,崔昊问一声出了什么事,她却只是指着关居易,一句话都没有说。 关居易瞥了程芷安一眼,又笑着说了一声不必如此,环视众人许久,再开口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等我死后” 崔昊、长孙道生、卢翰等一众世家子弟心头都齐齐重重一跳,对现在的他们来说,这简直是世上最难以相信的事情之一,面前这个人不久前救所有人于水火,一枪退了忘忧境的大修行者,又曾镇守魔窟许多年,名震圣朝号为枪圣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突然死去? 更重要的是,崔昊回头看看四周慢慢聚拢过来的一张张面孔,如果关居易死了,这些人又该怎么办? 关居易说:“等我死后,那只忘忧境魔物一定会卷土重来,你们切记,一定要尽快上报朝廷,否则魔物一旦下山,方圆数十里的村镇百姓难以存活。” 他说话的同时,咳血不曾停止 ,声音渐次微弱下去,“不过,我那一枪也伤了他的根本,短时间内他的实力十不存一,也算我尽了力,不必抱憾而去。” 程芷安尽力止住哽咽,重复曾经和长孙道生说过的话,“李尘说过,您是圣朝的脊梁,陨墨山上有您镇守,是圣朝百姓的福分。” 关居易摇着头说,“人族自古以来,脊梁都在下一代的传承上,从来都不是关居易的一介白身。” 长孙道生等人哽咽不能言,只是一礼及地。 关居易看着他们,以及他们身后的千千万万将士,笑着说:“我曾在九皇子面前痛斥过你们世家尸位素餐,不曾心系天下,今日才知你们和他们一样,一腔热血不曾平息,这是我的过失。” 随后,缓缓闭上眼睛,说出此生最后一句话,“只希望日后陨墨山真的能有一日太平,如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就从关居易开始吧。” 在低低的哭声里,似乎又回到多年前边陲小镇的院子里。 一个身着麻衣的秀丽女子挽着袖子种下两节竹,回头说道:“如今夫君傲骨嶙峋不折腰,做娘子的理应称赞,同进退,共生死。” “夫君是世间少有的铮铮君子,无论夫君做什么决定,做娘子的岂能责怪呢?” “夫君生来有傲骨,有才能有抱负,是世上第一流的人物,如果夫君因为我的死而寻死,以后世上少了一位大儒,圣朝百姓少了一位好官,那是我的罪过,夫君也不想我抱憾而终吧。” 关居易含笑,低低一声,“总算,不负夫人的期盼吧。” 陨墨山上,悲声掀了云,哭喊成了幕,是天塌了一样的惨淡。 这一日,枪圣关居易,放尽光华,死得其所,所以安详故去。 这一日,圣朝入冬,人间一夕白了头。 第三十八章 京都庙堂,一言堂 清晨的薄雾还没有退去,落在京都和灶烟纠缠在一起,布满了整座城,唯独进不去皇宫。 今天的早朝是鲜有的热闹,陨墨山关居易死去的消息传进宫掀起轩然大波,守在殿内的小太监低头竖起耳朵听着朝上各位大人物的争吵。 “陨墨山下终究还有村镇百姓在,而且听闻此次是忘忧境魔物出动,还是要多做准备。” “如今哪还抽得出人手?边陲妖族贼心不死,那些边境小国也多蠢蠢欲动,难道要调京都的人过去吗?” “陨墨山是否要征调兵马过去倒是其次,在世人的眼里,关居易终究是为了我圣朝安定才留在陨墨山多年,还是要给他该有的身后体面。” 满殿大臣吵了半个时辰都没什么结果,说到底还是在两件事情上颇有争议:是否调兵,又该怎么妥善处理关居易的身后事。 有人低低私语,“说到底,陨墨山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哪怕没有关居易,陨墨山也还是陨墨山,过去几千年从未听过有什么枪圣之类的人物,不也一样没出什么大乱子?” 更有人附和一声就是,压低了声音道:“本就是一群腌臜货色凑出来的草台班子,关居易没去之前,也不曾听陨墨山出过什么乱子,只要将我圣朝的将士撤出来就好,管那些原本就该自生自灭的东西做什么?” “当务之急,是要先稳住那些从陨墨山进入朝堂的武将,他们和关居易关系匪浅,万一听了消息擅离职守,这才是坏了大事。” 朝堂上的争吵迟迟不 停息,李唐不愿意听下去,转身去了殿后,贴身太监心领神会,高宣一声,“退朝——” 半刻后,寥寥三两人在殿后碰面,再次商谈陨墨山一事。 一人道:“这些年来,陨墨山下多了不少村镇,其中许多是山上将士的家属,无论这些将士的来历如何不明,说起来也算是为圣朝出了力的人,一旦庙堂无动于衷,世间百姓多有微词,说起来,对陛下的名声不利。” 李唐听了名声两个字,抬起眼睛道:“依你看该怎么办?” “不妨派三五人前往,以一位奈何境为首,当今世上忘忧大修不出,就算在江湖人的眼里,奈何境也是了不得的人物,这么说起来,就算最后陨墨山上的魔物真的下了山,对百姓也算有个交代。” 李唐微微颔首,“关居易身死一事,又该怎么处置?” 仍旧是刚才出主意的光禄大夫,小心翼翼地瞧着李唐地神色,缓缓道:“关居易,终究是圣朝千年唯此一人” 李唐微微皱眉,面现不耐。 光禄大夫急忙转了话锋道:“不过,他说起来也只是虚名,在陨墨山也不曾做过什么大事” 李唐舒展了眉头,光禄大夫这才接着道:“只是,当今朝堂有几位武将和关居易有些交情,还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李唐微微沉默,继而冷笑:“朕都不敢说一声千年唯此一人,大家这么忙,又有谁会记得一个死人三年五年呢?” 这番话让殿里的几个人都微微失色,暗地里心道不知关居易到底怎么得罪了圣上 第三十九章 回陨墨山 李尘的元力在短短几个时辰里雄浑了数倍,实际上当天降神辉落在头顶,他在这些元力化作的光斑里飞身而起,便发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这些精纯的元力颗粒渗入身体进入经脉运转后,迅速和人族、妖族、魔族三种不同的元力融合,不分彼此。 作为古往今来世上唯一一个同时拥有三种元力的人,他心里一直都隐隐有一种猜测,不论妖族还是人族的元力,其实本质都属同源,现在这一幕就更验证了他的心中猜想。 接下来近十个时辰的时间,多数的元力神辉被李尘纳入体内,暂时不能完全融合吸收的,就储藏于体内各处。 直到元力神辉结束,又有咒印符文如满天星辰漂浮在他身体四周,每当有一道符文触碰他的身体,便是一种妖族的天赋秘术在心头浮现。 妖族的传承一直以来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事,除了元力长河的灌顶,更多的意义都在这一场天赋秘术的传承上,李尘沉下心来细细体悟。 山下等待的长老都十分惊诧,他们守在山下已经整整一天一夜,“往常的传承最多也就六七个时辰,今天这一场传承为什么这么久?” 近二十个时辰后,传承终于结束,李尘缓缓落地,踩在脚下的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就像什么动物的牙齿磨擦。 二长老看着李尘渐近,说出不久前做出的决定,“你在族里多待一些时日,我已经通知各族,三日后为你举办圣子的继任大典。” 李尘瞧了瞧众长老和圣子的神情,除了少数几人的平静和喜悦,多是复杂、不满甚至愤恨,尤其是蛟族圣子的眼神,几乎是要吃人的殷红。他心下明白,这场继任大典并不能让这些人真正认同自己,只是恰逢其会的一场仪式,往后的日子才是多事之秋。 “一切听长老的安排。”李尘点头。 半日后。 李尘在一间木屋里静坐,心底有莫名的焦躁,这 对他的性格来说,是极少见的事情。 十四长老来到这里,说:“刚得到消息,人族枪圣关居易,于陨墨山魔窟中和忘忧境大战,力竭身死。” 李尘的身体僵了一瞬,刚刚度过问心阶的少年,只因为轻轻一句话,脑海里出现蚊蝇纷扰一样的长鸣和嘈杂,他的眼前闪现了问心阶时看到的景象,心口一阵痉挛般的揪心痛楚。 十四长老见他久久不言,又喊了一声圣子。 李尘制止长老接下来要说的话,挥了挥手,声音竟有些沙哑,“你先出去。” 十四长老听他的声音枯涩如垂暮的老人,一时间惊了一跳,没想到这件事会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不再多说什么,轻轻掩了门。 不知过了多久,李尘从木屋里走了出来,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开口一句话是会让整个妖族震动的大事,“我需要去一趟陨墨山。” 十四长老果断道:“不行,如今二长老已经通知了各族,趁着现在妖星犹在,这几日就是你参加大典的最好时机,你可知道还有不少族群至今颇有微词,一旦错过这个时候,下次再要得到各族承认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你现在这个关口离开,浪费了我们多少心血?” 李尘当然知道十四长老说的这一切代价,但他念及和关居易认识短暂时间的种种,又在木屋里一个人权衡许久,终究还是决定去往陨墨山:那个地方是关居易用了许多年建立起来的心血,如今他死了,陨墨山时间一久一定会大乱,而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关居易的心血付之一炬。 只是他不能将这个理由告诉十四长老,这里毕竟是妖族,就算十四长老和关居易有过联系,也终究还是两个阵营。 他只能轻轻反问十四长老,“这一场大典之后,他们便真的认我这个圣子吗?” 十四长老气急反笑,声色俱厉,“不论如何,今天你决不能走!” 李尘心里也的确有愧,不愿意再说下去,一个闪身施展身法越过十四长老就要离去,他的背生双翅,迅如风雷,这是不久前在传承中得到的天赋秘法。 十四长老急忙拦截,却发现自己的速度竟然要比李尘慢上一丝,情急之下施展了秘术,瞳光乍现,直奔李尘而去。 李尘察觉到身后的劲风,回头瞥了一眼,双目同样乍现了瞳光,与十四长老的瞳光相撞,两人中间激荡出一股罡风,李尘的速度顿时更快,化作一道虹光投向远方。 十四长老在原地连退了两步,抬头的时候惊骇至极,他的修为境界虽然不到忘忧,但在奈何巅峰境界浸淫多年,在忘忧境以下鲜有敌手,蛇族圣子蛇朆在他手下撑不过三息就会落败,现在却因为李尘的一记瞳术停了下来。 “第二次传承在他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作用?”十四长老见过李尘在陨墨山魔窟的实力,和现在相比,根本就是判若两人。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让他这么离开!”他还要再追出去的时候,耳边传来二长老的叹息。 “不必再追了,让他去吧。” 十四长老不甘道:“他身负我妖族的秘术和传承,现在却要为了一个人族放下继任大典,这样的人怎么能做我妖族的圣子?” 二长老久久没有回应。 妖族祖地的祭坛下,有人低声询问:大哥,你如今不在族里,生死不知,难道说,你连今日的情形也早就料到了吗? 李尘在云端飞行,念及关居易和大长老曾对自己的种种嘱托,心里有隐忍不发的大悲大痛。 想想不久前才在问心阶看到的种种景象,尤其是关居易死在魔窟的场面,仅仅几天过去,竟然就成了真的,难道说,问心阶的考验,还是一种宿命的预示? 李尘想起秋风、小七,甚至是程芷安和崔昊的死,少年人看着脚下的广阔天地,竟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寂和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