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慕》 1. 第1章 江南收拾妥当,轻手轻脚地拎起包包正准备出宿舍,一颗鸡窝般杂乱的小毛球从上铺伸了出来。 “南南,几点啦?” “七点十分,还早呢。” 江南刚迈开腿,就听到头顶上一阵尖叫:“啊啊啊!七点十分!为什么我的闹钟没响?!糟了要迟到了!我靠,还要化妆,完了完了,怎么办?!” 接着一阵窸窸窣窣,再接着一阵噼里啪啦,然后向思雨便从梯子上滚了下来。 “你有面试?”江南看着她,顺便把她露出一半的后腰遮起来。 她们刚升大四,陆陆续续都在找实习单位。不过她记得向思雨是打算考研的,而且她是本地人,家里又开公司,实习这种事应该不需要操心。 果然,向思雨羞涩一笑:“王者奔现……” “呃,那个射手?” “打野……” “扑哧”,江南笑出声,亮出手机提醒她:“又浪费了两分钟,你抓紧点。” “唉,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了,后半夜才睡着。明明调了五点半的闹钟,想着再睡五分钟的……”向思雨冲她眨巴眼睛:“南南救我~你懂的,我们这种手残党是绝对不可能在十分钟内化好妆的!” 江南略一思索,点头道:“行,我给你化,不过你快点,三分钟内洗漱完毕。” “爱你!”向思雨火速抱了她一秒,冲进厕所。 出来时只见江南已经挑出她要穿的连衣裙和薄针织外套,化妆工具也按顺序摆得整整齐齐,就连她的吐司面包和牛奶也摆在了离手最近的位置,牛奶还插上了吸管。 “啧啧啧,不愧是咱A大学霸,时间管理杠杠的。”向思雨竖起大拇指坐下。 江南被她们拍马屁拍惯了,笑了笑:“我给你先卷下头发,你赶紧垫垫肚子吧。” 涂粉底液的功夫,向思雨抿着一张嘴问:“对了,你不会迟到吧?你要是赶时间,我找隔壁佳佳凑合弄一下。” “没事。”江南认真地给她点涂遮瑕,轻轻晕开边缘,“我预留了二十分钟的,跑两步应该刚刚好。” 向思雨忍不住替她担心起来:“听说你们公司考勤超严的,你这好不容易刷掉那么多对手考进去,可别因为帮我化妆这种小事儿得罪了领导。” “你这能是小事儿吗?”江南掰正她的脸,开始给眼部打底,“那可是你们战队的打野,集颜值与操作于一身的打野。” “那是!” “哈哈哈哈哈。” 两人没忍住一阵傻乐。 江南手下动作飞快,五分钟就化好了。很简单素净的妆面,显得人皮肤光洁,气色很好。 她也只会化这个。 向思雨换衣服的空档,江南帮她收拾台面。 向思雨随口八卦道:“诶,你听说了吗?曾昱博的事……” 江南手一抖,化妆刷掉在了地上。 向思雨一边拉拉链,一边撇了撇嘴:“我是真的没想到,他竟然也能弄出这种桃色绯闻,大清早的,跟个浓妆艳抹的富二代从酒店里出来。你说这世上还有好男人吗?那可是曾昱博啊,全校女生心目中的高冷男神啊,教授们最看好的青年才俊啊……啧啧啧,到底还是为五斗米折了腰。” 江南一个化妆刷捡了又掉,掉了又捡,手跟抽筋似的。 她干脆蹲下定了定神,才顺利把化妆刷拾起来。 向思雨后知后觉出不对劲,怯生生地问:“南南,你跟他……你们没什么吧?” 江南已经把东西收好,看了眼手机,时间刚刚好。她朝门口迈了两步,嗓音是噙着笑的:“我跟他能有什么。” 向思雨松了口气:“那就好。学校论坛里有个帖子说你被他绿了,说得像模像样的,不少人跟帖呢!嗐,估计是无聊的人造谣吧,真可耻。” “嗯,我先走了。”江南若无其事地开门出去,又伸了个拳头进来:“加油哦!拿下打野。” 向思雨嘿嘿一笑,回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小跑几步,江南终于赶上了地铁。 A大虽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知名学府,但地处坛城郊区,地铁上大部分是学生,还剩下零零散散几个空座。 江南如往常一般挑了个靠边的座位,拿出资料开始翻阅。 晃晃悠悠过了好几站,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看进去。 根本没办法控制,她满脑子都是曾昱博和另一个女孩走出酒店的画面。 他还是那么引人注目,高高瘦瘦,五官俊秀,拧着眉头的样子也格外好看。 江南闭眼,心底有一丝苦涩。 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解释,又觉得解释已经于事无补。 他们俩之间…… 好像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 九月中旬的气候,暑热尚未消散,人稍微走快点额头就透出一层薄汗。 江南踩着点冲进公司,打完卡坐进工位时,同事们正在闲聊。 “大家早啊。”她喘着气打了个招呼,“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资深前辈章筱燕不在意地笑了:“有什么关系,又没迟到。再说了,今天主编不在。” 主编不在啊,江南松了口气。 “南南,你怎么知道今天主编出差呀?下次也提前知会一声,我也想睡个懒觉。”跟她同系的周茜凑过来,拍了拍她肩膀。 江南愣了下,支吾道:“我不知道啊。” “哦哦。”周茜笑笑,做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我看你平时都那么早到,刚巧主编今天出差你就迟到了,我还以为你事先知道呢。” “……” 江南正要说我好像没迟到,章筱燕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了。 “南南又没迟到。再说,真有事,迟到那么一次两次也没什么,大家开始做事吧。”章筱燕说完,办公室里静了下来。 她拿着一张A4纸,上面有红笔涂涂改改的痕迹。递到江南桌上后,又对周茜指了指她的工位,示意她回去办公。 周茜有些悻悻地转了回去。 “这是十分钟后要发表的视频,你现在加急处理一下,文案在这里,有什么问题打我电话,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章筱燕将任务交给江南后,就放心地走了。 她很信任这个女孩儿。 江南和周茜明明是一起通过校招进的坛城传媒,都是A大新闻学专业的大四学生。上岗才半个月时间,能力却初见分晓。 周茜嘴甜会说话,章筱燕最初更喜欢她一些。但上周交给她一个视频,千叮呤万嘱咐让她仔细检查,最后竟还是出现了两个错别字。 章筱燕脾气不好,说了她两句,谁知她下班后跑到总编那里红着眼装委屈。至此,章筱燕便绕着她走了。 江南虽文静腼腆了些,但好在做事踏实,不搞花花肠子。加上人勤奋细心,编辑软件一学就会,触类旁通,很快便掌握了网传部的基本办公流程。什么事交到她手上,绝不会出纰漏。 渐渐地,大家都看出来,章筱燕把江南当徒弟培养了。 江南不知其中弯弯绕绕,只觉得筱燕姐人真好啊。她对我这么好,那我更加得好好完成任务了。 点开工作邮箱,迅速下载视频,刚打开就把她吓了一跳。 “岑君你这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啊!你们这些没人性的@&^@#¥……丧尽天良啊!还我们老百姓的血汗钱!老子今天就是死也要曝光你们这些杂种…畜生*¥#*&%……” 一个穿着黑色T恤深灰色长裤的中年男人正悬坐在居民楼的天台边缘,两只脚在空中晃荡,看起来十分危险。他嘴里不断叫骂着各种难听的话,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无处发泄的怒火和绝望。 江南将文案通读一遍录入进去,才知道这个男人是因为炒股被套,欠下巨额债务无法偿还而选择跳楼自杀。 罪魁祸首似乎就是他口中频繁出现的男人名字——岑君。 江南迅速做好视频,发给审核部。因为是刚发生的热点事情,视频即刻便审核通过,发布出来。底下点赞和评论成百上千地增加,坛城传媒视频号因此又收获了一大波粉丝。 从评论看来,男人最后应该是获救了,但获救的画面缺少视觉震撼力,所以领导交待过没必要特意剪辑进去。 江南有些好奇,岑君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为什么评论里点名骂他的人如此之多。甚至有人说,他这种带头割韭菜、操纵市场、圈钱就跑的资本家就该马上关到大牢里去,判死刑都不足为惜。 这条评论迅速被顶上来,几分钟便获得了一万多的赞。 岑君?岑君…… 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呢…… 江南点开搜索引擎输入这两个字,网页上很快跳出无数跟“岑君”有关的链接,她点进百度百科,首先被一张男人的正装照吸引了眼球。 男人西装笔挺,身姿挺拔,即使坐着也能看出个头很高,估摸着至少有一八五以上。他唇角轻扯看向镜头的样子十分儒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认真聆听你说什么。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面部线条略显冷硬。额上的碎发是纯黑的,微微弯成一种自然柔软的弧度。 皮肤颜色是很健康的白,使他看上去介于少年与中年之间,成熟不失朝气。整个人的气质很舒服,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 江南有些意外地发现,岑君竟然很年轻。比她印象中从事金融行业并成绩斐然的大部分男人都年轻。 基本信息那一栏里写着出生年月,原来才二十八岁。 真是英雄出少……呸呸呸,应该是恶人不分年龄。 再瞄一眼简历,江南顿时感受到了来自同辈人的压力。 岑君只比她大六岁,但人家三年前就已经是规模千亿的私募基金——高远资本的创始人兼CEO了。 本科毕业于A大金融系,留学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并获得经济学、金融学双硕士。在华尔街工作期间,因成绩出色,成为公司合伙人。一年后毅然辞职归国,拒绝了其父要求继承家族企业的要求,白手起家创立高远资本并担任董事长。 他的投资风格,素以眼光毒辣、判断精准、操作诡谲、出手果敢见长。 他的投资成绩,则表现为收益高、回撤小、仓位稳,客户满意度极高。 高远资本成立不足三年,已晋升为全国规模最大的私募投资基金管理公司之一。 啧啧啧,江南忍不住摇起头来。 怪不得她觉得岑君眼神里有一种不着痕迹的距离感,原来那是来自上位者的藐视一切的矜贵和威严。 2. 第2章 章筱燕并没有如她所说地很快赶回公司,而是打来了电话。 她先夸了江南视频做得很好,然后略带歉意地表示自己今天得请假了,她两岁的儿子在幼儿园摔伤了额头,她得陪儿子在医院缝针。 “啊,乐乐伤的严重吗?”江南记得筱燕姐的儿子叫乐乐,很乖很有礼貌的小朋友。 “暂时还好,希望不会留疤。是玩滑梯的时候被人推了一把,估计缝完针还得去跟对方家长掰扯一顿。”筱燕姐语气无奈,忽然想起她打电话来的目的,“对了,南南,今天还要辛苦你一趟,有个金融行业的交流会要替我去签个到。” “嗯嗯,没问题,您放心处理乐乐的事吧。”江南答应着。 “好,那一会儿我把电子入场券发给你。”章筱燕有些欣慰江南的懂事,语重心长地交待:“这个交流会的入场券是我好不容易托关系弄来的,你要知道岑君可不常参加这种活动。我是运气不好去不了,你去了一定好好听讲,学习点金融知识对你没坏处。” 章筱燕虽然是汉语言专业出身,但老公是大公司高管,家境殷实,所以她也算半个投资专家,对理财很是着迷。 “岑君?就刚刚那个视频里的岑君?”江南微微惊讶,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鄙夷。 章筱燕倒是发现了,正色道:“嗯,是岑君。投资这块儿我们要看实绩,不要只关注网络上的风言风语。岑君对实体经济的贡献,还轮不到网友来说三到四。到时候有个提问环节,我准备了十来个问题,你看着哪个问题没人问就帮我问了,做好会议笔记回来给我。” “好的。”江南乖乖点头。 江南觉得章筱燕的话有些耳熟,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 曾昱博也说过同样的话,说岑君是国内投资领域响当当的人物,自己很是佩服他,拿他当偶像,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像他一样成为某个领域的佼佼者。 当时刚进大三的江南,还没有那么明确的职业规划,几乎是带着星星眼地看着曾昱博,并且陪他去A大的礼堂看了一场岑君的投资之道交流会。 现在想来,怪不得她对岑君没印象呢,她当时应该是全程盯着曾昱博的侧脸出神吧。 一想到曾昱博,江南就觉得心里闷得慌,连带着食堂的炸排骨都没那么香了。 中午在工位上眯了一会儿,便拎着包往市中心赶去。 这次的两岸企业家交流峰会在坛城CBD最高写字楼的顶层会议室召开,江南提前在网络上查阅了会议信息。 原来此次会议是由国内金融界的泰斗唐兴国唐教授牵头的,唐兴国正是岑君本科时期的老师,也是岑君父亲的挚友,可以说是牵引他走上金融之路的领路人。 想来,岑君之所以答应来,也是因为答谢恩师吧。 江南还发现,岑君这人虽饱受争议,但其实为人低调,不常露面。仅有的两次见面会,不是受母校A大邀请,就是受恩师邀请。 偏偏这两次,都让江南碰上了。 到达记者休息室时,已经有不少媒体人等在那里,他们熟稔地笑着,互相打招呼问近况。江南初来乍到谁也不认识,再加上一身T恤牛仔裤的学生打扮,自然没人搭话,她也乐得轻松,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等候。 后排两个女记者正在聊天,江南敏锐地捕捉到了“岑君”两个字。 “昨天跳楼的视频看了吗,这已经是今年第几个了。”红裙子大波浪的女生随口说道。 短发戴眼镜的那个回她:“正常,今年行情本来就不好。” 红裙子哼了下:“那是,我去年的奖金可全套里面了。要不说不理财才是最好的理财呢。” 短发不置可否,换了个话题:“一会儿的问题准备好了吗,我瞅瞅。哟,全是高远资本的,你这是专为岑君而来啊。” 红裙子仰了下脖子,颇有些惆怅地:“去了他们公司好几趟,人家连门都没让进,说不接受专访。今天可算逮着机会了,怎么也得跟他搭上句话吧。” 短发打趣她:“啧,你这动机不纯啊。” 红裙子撩了下头发,叹口气:“我就是动机不纯,但我也不傻,人岑君能看上我吗……” 短发沉默了两秒,抬起头问:“你说我要是问他关于跳楼事件的看法,会不会得罪人?” 红裙子愣了下,肯定地说:“除非你不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短发哼了一声,赌气道:“那我偏要试试。” 交流峰会很快开始,记者相继入场,江南找到了贴着“坛城传媒”标签的位置坐下,拿出纸笔等待主持人做开场讲话。 很快,主持人上台。接着唐兴国教授发表讲话,再接着一个个只在新闻里见过的知名企业家陆续上台讲话,会场上时不时响起一阵阵掌声。 江南是土生土长的南方山区孩子,在考上A大之前,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老家那个县级市。父母世代务农,家境并不富裕。 要不是好心人资助,她大概永远也不可能来到这里,跟这些掌握着国民命脉的实业家们齐坐一堂,听取他们传授如何将百亿企业做大做强的经验。 投资理财对她来说是个遥远而缥缈的概念,她依靠打工和做家教挣的钱刚好可以抵扣生活费,奖学金和助学贷款则用来交学费和其他杂费。 资助者转来的本科学费,她全数转了回去。 没有多余的一分钱需要理财,所以她的财商为零。 台上的讲话大概非常精彩,但她没听懂多少。 直到岑君上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投资理财,是人人都需要掌握的必修课。即使你身无分文,也应该做好准备。因为,你不可能永远身无分文。” 江南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 那种感觉很奇怪,她觉得岑君寥寥数语,却能蛊惑人心。 明明他跟别人说得东西大同小异,但他说的话江南能听懂。或者说,同样是金融理论,从他嘴里说出来,更具备系统性、条理性。 这大概就是费曼学习法里提到的,只有当你能把知识用最简单的语言教授给初学者甚至小孩子时,才说明你真正理解了这个知识。 江南想,岑君是理解金融的,他完全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伴随着他那低沉的、略带磁性的嗓音,江南竟然做了一整页笔记,这违背了她的初衷,她原本只是来凑数的。 岑君讲完他的创业之路和经验分享,底下响起了经久不衰的掌声。 江南也跟着鼓了两下,意识到什么,又赶忙放下了。 之后便是提问环节,江南对照章筱燕提供的问题,问完一个便打一个勾,很快,所有问题都被记者们问过了。 江南笔记越记越多,想着或许五年后十年后,她也能像筱燕姐一样通过理财获得财富自由。当时她完全忘了,筱燕姐的财富自由并不是理财理出来的,人家生在罗马。 但她被岑君的话弄得情绪激昂,仿佛自己的笔记里记下了什么财富密码一般,迟早能赚个盆满钵满。 交流会接近尾声,岑君作为压轴嘉宾自然被记者们厚待,问题层出不穷,很快就超时了。主持人委婉地表示,咱们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吧,岑总工作繁忙,刚从国外赶回来,需要休息了。 岑君这是才温厚一笑,礼貌地抬眼扫视全场。 江南扎着马尾,穿着朴素,在一众打扮光鲜的记者衬托下,更显得学生气十足。她也知道自己虽然顶着坛城传媒这个大招牌,但其实是个跑龙套的,是个无人在意的nobody。 于是,索性仰着脖子,光明正大地盯着岑君看。 不得不说,岑君真好看。 算是她亲眼见过的男人里,最英俊的。 曾昱博也很好看,但跟岑君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曾昱博书生气更浓,眉目清秀,皮肤白皙,是校园里女生会驻足围观并争相送水的那种少年。 而岑君的周身耀着光环,面容英朗,线条锐利,浑身上下散发着社会顶层人士的桀骜与凌厉,更像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他就那么随意地朝台下一笑,你甚至觉得自己受到了优待。 呵,斯文败类。 岑君的目光漫无目的地从众人身上扫过,匆匆掠过江南的脸。突然又杀了个回马枪,与她直愣愣的视线撞到一起。 就那么停在空中,数秒。 一种无法言说的压力笼罩过来,逼得她莫名低下了头。 背后响起一声咳嗽。 噢……江南想起来了,红裙子和短发记者正坐在她后排。 明白了。 大概是岑君认识她们中的谁吧,不然怎么解释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惊异呢。 台上主持人继续说:“最后一个问题,就请我们岑总亲自点将吧。” 记者们纷纷期待地举起了手。 江南打开笔记本又检查了一遍,筱燕姐要问的问题都打了勾,任务已经完成。 接下来的几分钟她什么也不用干,等着会议结束就可以走了。 一秒两秒三秒…… 岑君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台下,迟迟没有点名,会场气氛有些微妙。 短发记者在背后嘀咕:“岑君刚刚一直盯着咱们这儿,是不是看你呢?” 红裙子大概是在喝水,听到这话猛地一惊,半口水全喷在了江南裸露的脖子上。 江南还在琢磨着一会儿回去吃点啥,忽然感觉后脖子一凉,吓得一个激灵站了起来。短发记者反应快,赶紧递纸,红裙子也不好意思地慌忙道歉。 江南知道她们不是故意的,忙说不要紧,擦干水正准备坐下,台上一直沉默着的男人却突然发话了。 岑君食指轻敲她的方向,语调轻快:“坛城传媒的江南记者,既然人都站起来了,那就你来问吧。” 全场近百名中外记者齐刷刷转过头来。 江南心脏咯噔一下,腿有点软。 3. 第3章 此次两岸企业家交流峰会采取全程网络直播的形式,所以此刻凝视着她的人远不止现场这些记者,还包括国内国外关注财经风向的网友、学者、官员们。 江南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将身子缓缓站直。 她感到眼睛有些失焦,耳朵也嗡嗡直响,脑子更是一片空白。 前所未有的紧张。 这是她成为实习记者后的第一次当众发言,偏偏赶上了网络直播。 她茫然得像一个走错教室的学生,恰好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 市场经济什么的,她是一点儿都不懂啊。 偏偏筱燕姐给的问题,又派不上用场了。 江南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冷静再冷静,拜托了,关键时候,想起点什么吧。 然后脑子里就飘过——“我国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需要实行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 …… 救命。 已经有人递来话筒,江南颤抖地接住,还不忘讪笑着说声谢谢。 台上的“罪魁祸首”岑君同志,此刻倒悠闲得很,趁空档还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然后继续微笑地睨着她。 像只装成萨摩耶的大尾巴狼。 江南忽然就有点儿理解那些骂他王八蛋的人了。 王八蛋? 诶,对了。 她可以问这个! 江南像吃了一颗定心丸,瞬间活了过来。 与其什么都问不出让自己成为记者界的笑柄从此断送职业生涯,倒不如问点老百姓真正关心的问题。 虽然这样可能有些冒昧,甚至会得罪台上那位。但作为记者,本身也不该曲意逢迎啊。 无惧冲突,无惧权势,挖掘真相。 这是江南决定做记者时给自己定下的原则。 即使最后像红裙子女孩说的那样,被岑君驱逐出金融圈子,那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她本来也不是这个圈子的,未来也没打算在这个圈子里混。 再说了,那么多人因为他倾家荡产失去生命,他就不该说点什么吗? 打定主意后,江南举起话筒,朝岑君点了点头:“请问岑总,对于今早发生的跳楼事件,您有什么看法?” 话音刚落,周围就响起了倒抽冷气的声音。 背后的红裙子捅了捅短发记者:“喂,你的嘴替来了。” 短发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这位姐妹是真敢啊……” 江南后知后觉开始害怕起来。 特别是在她面对岑君一动不动地凝视时,腿竟然不争气地抖了两下。 完了,他不会直接把我驱逐出坛城吧…应该不会吧,又不是□□…但别人都说资本家比□□还恐怖来着…… 主持人显然也很慌张,见岑君不说话,赶紧拿起话筒打圆场:“这个问题……” 岑君却右手一抬,无所谓地扯了下嘴角:“没关系。江记者的问题很好,我需要思考一下,好好作答。” 会场上的记者们都暗暗兴奋起来,今天的报道有料了。 没人叫她坐下,江南便傻愣愣地站着。 她觉得自己的名字从岑君口中吐出来,很陌生很诡异。 他咬字未免太清晰了,一字一顿,像阎王在读生死簿。 电光火石之间,她甚至产生过一丝疑惑,他怎么知道我叫江南? 座位上只贴着“坛城传媒”的标签,而且她是临时代替筱燕姐来的。 不应该啊。 或许是因为她刚签到的时候签了自己的名字? 算了,多想无益,反正已经没有回头路走了。 胡思乱想之际,岑君已经思考完毕。确切地说,他其实并没怎么思考,不过是顿了两秒就对着话筒开始作答。 “对于这件事,我的看法很简单。我始终认为投资是一件需要独立思考和客观分析的事,它应该是一个经过全面调研后才做出的慎重而长远的决定。人,只能挣到自己认知范围内的钱。” 岑君停了一秒,在这短暂的一秒里,再次与江南牢牢对视。 “投资,永远不要压上全部,更不该使用杠杆。如此,失败后才有重新再来的机会。如果非要孤注一掷,那么请对自己的决定负责。” 他抽回视线,横扫向台下众人,眸光一沉:“最后,我想奉劝那些幻想着一夜暴富的人一句话——珍惜生命,远离赌博。” 说完,会场上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江南站在那里没有动,脑子里有些错乱。 她竟然……觉得岑君说的很有道理。 可转念一想,他这么说的用意就是置身事外吧。 短短几句话,就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了。那些坠落的令人同情的生命,似乎一下子变成了咎由自取。 果然是只老狐狸。 江南有些不甘心,她觉得自己没有尽到一名记者的义务,她太轻易地就败下阵脚。 恰好掌声平息,岑君的声音再次响起。 “江记者,我的回答你可满意?又或者,还有什么想问的?” “……” 她怎么觉得他们俩杠上了。 虽然他的语气和表情看起来都人畜无害,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一点温柔。 江南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顶着审视的目光道:“请问岑总,投资和赌博到底有什么区别?您又凭什么说他们是在赌博而不是投资?” 她刚问完,好几个记者笑了起来,毫不掩饰他们的鄙夷,似乎她问了个简单到令人发笑的问题。 江南脸微微红了。 她是真不懂,至少从刚刚岑君的话里,她看不出区别。 就连她身边的同学,也常常吐槽买基金得看黄历,他们这种投资跟赌博有区别吗? 岑君偏头瞥了一眼那个笑声最响亮的男记者,剑眉微挑道:“江记者又提了一个好问题,很多人,不,应该说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其中的区别。你们以为自己是在投资,其实不过是在赌博。时间不多了,我们简单点说。胜率小于或等于50%的行为,都叫做赌博。只有胜率大于50%的行为,才能叫做投资。当然,对我个人而言,我会倾向于调整为70%。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谢谢大家。” 岑君说完,跟主持人握了握手,起身朝几个方向颔首示意后,径直走出会场。 江南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脸上红晕却久久不消。 她握着话筒的手心都湿了,热烘烘汗涔涔的。 收拾好笔记起身时,她恍惚有种今天闯了祸的感觉。 却不知隔着几排座位的会场后方,有两个男人正暗暗观察她。 西装男:“坛城传媒江南?查一下她底细,可能对我们有用。” 鸭舌帽:“老板,您是指高远的事?” 西装男:“嗯,岑君今天不大对劲。你什么时候听过他嘴里冒出一个记者的名字四次?还是个女记者。” 鸭舌帽:“您的意思是,岑君对她……” 西装男:“难说。先查下他们有没有私交,没有的话,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鸭舌帽:“明白。” 西装男随即离开,无声融入了企业家的队伍里,跟着一伙人去西餐厅用餐去了。 鸭舌帽继续观察了一会儿那个叫江南的女记者。 她比别人走得晚一点,走时带走了自己座位周围的几个矿泉水瓶子。 背影修长清瘦,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显得人朝气蓬勃。马尾辫扎得很高,露出白皙光洁的脖颈。发尾有节奏地摆动,一下一下打在她笔直纤细的后背上。 从前门离开时,刚好能看到她右半边侧脸。鼻梁挺直,眉目清秀,很纯很乖的感觉。 鸭舌帽暗笑,原来岑君喜欢这一型的。 也不奇怪,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呢。 * 江南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还没到下班打卡的点。 章筱燕已经回来了,正在等着她。 江南把笔记本送过去时,周茜也迫不及待地挤了过来。 “南南,你可真猛啊。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胆子这么大?”她端着杯子,嘴角噙着一抹笑,“连岑君都敢得罪,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这是不打算在坛城混了?还是你其实是哪个高官的子弟,来我们这微服私访啊?” 江南听了她的话,很是难堪,更加懊悔自己的冲动。 章筱燕却安慰她:“没那么夸张。岑君不是那种人,他忙着呢,哪有功夫记挂着你这个实习小记者。” “真的吗?他不记仇的哈?”江南期待地睁大眼睛。 章筱燕半睁着眼,像在回忆什么:“怎么说呢……反正读书时候我觉得他是挺好一个人。至于现在,就不太清楚了。” 周茜像听到什么大八卦似的,兴奋道:“筱燕姐,你跟岑君是同学啊?难怪你天天说他好话!老实交待,是不是为色所迷啊哈哈?” 章筱燕难得地噎了一下,脸上诡异地飘过一丝红晕:“大学同级而已。不过那时候我们宿舍四个人,除了一个有男朋友,其他三个都暗恋他。” 江南惊愕,没想到岑君读书时候就这么受欢迎。 她还好奇,章筱燕到底是有男朋友的那个还是暗恋岑君的那个…… 不过她稍微放心了,岑君大约是真的没功夫找她麻烦的,毕竟人家忙着呢。 惊心动魄的一天终于接近尾声,江南坐地铁回学校。她习惯走东门进去,东门离宿舍近,而且这条路人最少。 可偏偏,在离大门不足五十米的人行道上,迎面碰上了她最不想碰到的人。 曾昱博也看到她了,两人几乎是同时停下脚步的。中间隔着两三米的距离,谁也没动,谁也没说话。 陆陆续续有行人擦肩而过,而他俩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直到一个有些愠怒的女声从旁边的跑车里传出来:“昱博!快点!” 是他女朋友——A大艺术系民族舞专业的潘悦,那张照片的主角之一。 江南率先反应过来,朝他点点头,径直向前走了。 曾昱博却没走,而是转头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右手被沉重的塑料袋勒出一道血痕,也浑然不觉。 潘悦从副驾里冲出来,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袋子,语气不善地讽道:“曾昱博,你什么意思?!你盯着她没完没了了是吧?!你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没忘。”曾昱博看都没看她,绕到车另一边,坐进了驾驶座。 潘悦缓了口气,坐上去挽住他的胳膊,撒娇道:“这么晚了,送完我就没车了。家里房间多,你住一晚没关系的。” 曾昱博皱眉,推开她的手,一脚油门踩了下去:“我自己打车回。” 潘悦闷闷地倒在真皮座椅上,半晌没说话。 江南一直走到校门口,才回头看了一眼。 他和她,乘坐着那辆粉色跑车,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 江南这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点儿都不了解曾昱博。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还会开车。 4. 第4章 经过篮球场时,远远看见向思雨坐在台阶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不太像奔现成功的样子。 江南走过去,背对着向思雨坐下,两人无声地对视一眼,头挨着头靠在一起。 “打野不太行?” “岂止是不行,简直糟糕。” 向思雨神情委屈,有气无力地:“你记得我说过他脾气很好,打游戏的时候从来不骂人吗?” “记得。” “原来不是,他只是打字太慢。今天我们在奶茶店打了一把,他全程都在哔哔哔个不停,一会儿说我走位暴露,一会儿说我手速太慢。最后还凶我,说我这样的技术就不该打辅助,简直是害人。其实他的技术…也没比我好多少,懂吧。” “……” 江南干脆地说:“分。” 向思雨笑了:“分什么呀,又没开始。不过我也没打算再联系,你知道他刚刚给我发微信说什么吗?” “道歉?”江南还是天真了。 “屁,他说把奶茶A一下。” “……” 向思雨说完,拱了拱自己的后背,问她:“你这又是怎么了,也搁这儿闷闷不乐的。” “有吗。”江南并没发现自己情绪低落。 “有。” “那可能是今天工作上闯了点小祸吧……” 江南的脑海里飘过岑君的脸,和他最后离开会场时匆匆略过来的眼神,给她一种像要把她的样子记住以后来找麻烦的错觉。 不知道岑君开什么车,也是跑车吗? “……”怎么搞的,她觉得自己要跟跑车杠上了。 “走走走,不想了,咱去吃点东西吧。”向思雨站起来,拍了拍屁股。 “嗯!”江南提议,“麻辣烫和奶茶怎么样?来点暖和的。” “绝了。” 二十多岁女孩儿的烦恼像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顿美食饱腹后,什么都吹不见了,只留下温暖舒畅的胃,在一点点消化着青春的尾巴。 江南以为她未来的生活也会是这样,有点小烦恼,有点小快乐,大多数时候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日子。 但她还是天真了。 她不知道有些麻烦是会自己找上门的。 * 五天后的傍晚,周茜从她工位旁经过,下巴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总编找你。” “好,谢谢。” 江南给她递了一块儿老家的特产酸枣糕,站起身把衣服整理整理,就去找总编了。 “什么玩意儿……”周茜瞟了一眼酸枣糕,随手丢给了来打扫卫生的阿姨。 总编姓梁,名字叫劲松,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没有将军肚却有点儿秃顶。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照理应该活得舒坦,却整日板着一张脸。 江南听同事们八卦,说他的女儿在国外读书,成日里不叫人省心,花钱如流水。 江南敲门进去,梁劲松不仅笑脸相迎,还亲自给她泡了杯菊花茶。 这让刚进公司不足一月的她,有种受宠若惊之感,甚至觉得总编虽然平时严厉,但为人挺好的,多和蔼啊。 梁劲松先表扬了一下江南平日的工作表现,说她勤快踏实人缘好,做事主动爱学习,大家都很喜欢她。 越夸到后面,江南越惶恐起来。 纵然是她这种职场小菜鸟,也觉察出一点儿不对劲。 果然,该夸的夸完,梁劲松沉默几秒,进入了正题:“认识岑君吗?” “岑君?认识。”江南顺口答道:“前几天还在会上见过。” 梁劲松不知她是真傻还是装傻,换了种问法:“除了那次开会,你跟他有私下来往吗?” “没有。”江南很干脆地答道。 梁劲松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伪装的痕迹,于是咳嗽一声,放低音量道:“组织上想交给你个任务,不知你愿不愿意接受。” “组织……”江南眼睛亮了,“是党组织吗?” “咳……”梁劲松是真被呛到了。 他说的组织就是个代词,意思是一种不方便透露的上级,并不是江南期待的那种组织。 但他略一思索,微笑道:“党员?” “嗯!是的。”江南很以自己的党员身份为骄傲。 “很好,看来我们没有找错人。这个任务,非你莫属。” “嘿嘿。” 梁劲松喝了口茶,示意江南也喝茶,微微肃了肃神情,解释道:“岑君的事你大概有所耳闻,但具体情况可能不了解。今天要说的任务就是关于他的。岑君三年前回国建立高远资本后,多次涉嫌操纵证券市场、欺诈发行、内幕交易等行为,组织上已经盯他很久,但无奈此人相当狡诈,罪证迟迟无法找到。现在,上级希望通过你来想办法接近他,获取他犯罪的证据。” “我?!接近岑君?!获得犯罪证据?!”江南惊呆了。 她一点儿都不奇怪岑君会犯罪。 她想问的其实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我。 梁劲松肯定地点头:“你,A大新闻学专业毕业,成绩优异,头脑灵活。当初校招的时候,老师们就一再推荐你。而且既然立志做记者,你肯定具备了超越常人的勇气与社会责任感。不选你选谁?” “啊,您太过奖了……” 江南现在乱得很,她觉得总编交给了她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组织上也太看得起了她了吧? 可是,调查犯罪证据不应该是公安民警干的事吗?什么时候也轮到传媒公司来干了? 她不傻,她觉得总编这高帽子一顶接一顶地给她戴上。 一定有什么问题。 江南很为难。她初来乍到,总编第一次单独找她谈话,第一次交给她任务她就拒绝,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跟领导相处?实习还过不过了?工作还要不要了? 可是,她也不能接啊。 那可是岑君诶!金融圈里一手遮天的人物!自己算老几,怎么可能接近他还调查他? 说不定还不等她出手,就被对方杀人灭口、抛尸荒野了…… “总编,您看能不能让组织上换个人……”江南委婉表示,“任务太艰巨了,我大概可能也许…完不成。” 梁劲松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最后把视线聚焦在她那双状似无辜却分外勾人的杏眼上。 心想,你要是完不成,别人就更不可能完成了。 “江南。”梁劲松语气变了,隐隐透着威慑,“你家境普通,从老家来坛城生活不容易,要珍惜机遇。做记者,我们看的不是学校里的成绩,而是胆识。还没有试过就放弃,这样的人不是我们坛城传媒需要的人。坛城传媒在业界的影响力你应该清楚,我们不要的人,其他单位也不会要。你要想清楚,A大毕业证并不是万能的,它很可能什么都不是。” 江南的心沉到谷底。 梁劲松给完棒槌又丢了颗糖过来:“岑君现在再厉害,他也是个经济犯呐,你怕他做什么。只要你掌握了他的犯罪证据,他就得蹲大牢里去,没有个十年八年是出不来的。到时候你是什么,你是把老百姓从火坑里救出来的正义之士,你是为国家惩治罪恶的英雄记者。那前途还不是要多光明有多光明?怎么样,考虑一下。” 江南对梁劲松的印象又变了,她觉得他不适合这名字,少了些风骨。 既然威逼利诱都用上了,看来她不接这任务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通过实习了。 不能通过实习就不能毕业,再去找其他实习单位已经来不及了。 并且如他所言,坛城传媒不要的人别的单位也不敢要。 “总编,我可以问个问题吗?”江南沉思之后,决定直接摊牌。 “问。” “请问我是卷入了商业竞争吗?要真是组织上办事,不至于这么恐吓人吧?” 梁劲松被拆穿了却没有一丝尴尬,打着哈哈道:“要不大家都说你聪明呢,看来我们真没找错人。” 江南语气淡淡:“过奖。” 话说到这份上,一切都明朗了。 果然如网络上的笑话一般,小说里的商战都是高大上得很,要么断你资金链,要么收购你公司。 现实中的商战却是——小黄公司总经理连夜划破小蓝公司电动车坐垫…… 荒唐到可笑的招数。 江南猜测,应该是岑君的高远资本近年来树大招风,抢占了市场上不少资源,被竞争对手瞄上了。 金融企业里违规操作的不少,岑君他能有今天的局面势必也动了不少手脚。所以,竞争对手只需要抓住他的把柄,再借着网络舆论这股力量,就可以搞垮他的公司。到时候他旗下这千亿规模的投资,自然要另寻他主。 至于怎么找到自己这里来了,应该只是巧合。 当然她也听学姐说过,记者这行因为身份便利、出入自由、接触面广,确实很容易成为商业间谍的人选。而她远道而来,家庭背景简单,大概也是他们看中她的原因。 江南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就像坛城市中心里那密密麻麻的藏在破旧民居里的红砖胡同。每一条都能仰望到不远处的的高楼大厦,但就是走不出去。 江南想起她考进坛城传媒的那天夜里给家里打电话,兴奋地说明年可以把老房子修一修了,不然下雨的时候老是滴滴答答,漏得一地水渍。 父母当时多高兴啊。 江南咽下喉间苦涩,直视着梁劲松道:“行,我去。” 梁劲松瞬间站起来,奔过来想握她的手。江南没动,他又赶紧去拿水壶给她添茶。 她想明白了。 既然他们决定了要搞垮岑君,那么她江南必定不是被派去的第一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人。 她何必要跟他们闹个鱼死网破呢,她完全可以使用权宜之计啊。 她答应去接近岑君,去调查线索,但地球又不是围着她江南转的。人岑君会理她吗?到时候完不成任务也不能怪她吧。 主意打定,江南陡然轻松了一些。 梁劲松完全忘了他刚刚说的那些难听的话,把江南当做战友般鼓励道:“你放心,我们会尽一切办法帮助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直接联系我,不要通过任何中间人,明白吗?” 江南点头。 他的意思是这件事在公司里只有他们俩知道,要保密。 “关于接近岑君,你有什么建议?”梁劲松问。 江南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说:“既然我是记者,当然只能以采访作为借口接近他。一次两次采访肯定不行,最好能做长期采访。要能进入他的私人领域,就得顺带采访他的私生活。” 江南灵光一现,提议道:“做一个关于岑君的个人纪录片怎么样?正好可以利用一到两年的时间呈现他的投资策略。” 梁劲松盯着她没说话。 他没想到面前这个女孩儿不仅人好看,竟然还真的有脑子。 许久后,他才吐出一口气,幽幽地道:“岑君这次必死无疑了。” 江南不知他这话从何而来,只是有些自嘲地笑了下:“不过他那么低调,肯定不会同意的。” 梁劲松大手一挥:“未必。” 5. 第5章 第五章 接下来的几天,办公室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时值九月底,各种有关国庆长假的新闻和推广接踵而至。江南要负责编辑和校队文案,一整天都在废纸堆里打转。 梁劲松那里一直没有消息,她私心盼望着这个事就此黄了最好。 可惜,很快公司内网就出了一则通知。 高远资本接受了坛城传媒提出的合作邀约,将配合拍摄并发行一部关于岑君的个人纪录片。并且高远资本会对派去的记者进行财经知识的全面培训,以确保此纪录片的质量过关。 此消息一出,整个公司都沸腾了。 江南和周茜作为被派出的记者,被附加在通知最底下一行。 办公室的同事都来恭喜她们,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羡慕。 岑君能答应这次合作,是大家都没想到的。 如果一切顺利,这部纪录片势必会在金融界一炮而红。而参与拍摄制作的两名实习记者,也将从此名声在外。 更不要说在高远参加学习培训了,这是何等的殊荣啊。 高远投资管理股份有限公司,素有业内的人才库之称,旗下员工皆为世界名校高材生,能跟他们一起共事,还能跟他们一起交流学习,简直是…… 祖坟冒青烟了! 没错,原话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周茜开心极了,连带着对江南也客气得很,一口一个“姐妹以后多多关照”。 江南笑得有些勉强,很难说清楚她现在的心情。于别人而言,这应该是天大的美事吧,可她一想到自己的任务,心里就开始惴惴不安了。 午休时,她胡乱找出一份资料,进了总编办公室。梁劲松看到她一点不意外,站起来笑眯眯地连说恭喜。 江南开门见山地问他:“岑君这么容易就同意了?” 梁劲松丢给她一份文件,是好几页夹在一起的。 江南翻了前面两页,是坛城传媒提出的拍纪录片的策划案,简单至极,连纪录片的主题和大纲都有待商榷。 这…岑君能同意真是见了鬼了。 梁劲松看她一脸见鬼的表情,又示意她往后翻。 后面两页则明显专业很多,用词也更加考究,是高远资本宣传部门提出的宣传交流与人才培训计划。 大意就是高远资本认为目前坛城记者圈里针对财经方向的记者缺口比较大,现有记者不论是专业知识还是价值取向都与高远资本的要求相去甚远,他们这两年有意培养属于自己的喉舌,着力扭转舆论风向。 现坛城传媒既然有意合作纪录片,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促成财经记者的交流培训计划。如果此次合作顺利,以后可以考虑让这两名记者成为高远资本的长期合作对象。 虽然高远的措辞非常客气,看起来像是为了双赢而进行商谈。 但傻子都知道,于坛城传媒而言,这可是天上掉下的馅饼。 于是,此次合作就这么毫无意外地一拍即合。 最后一张文件上,签着岑君的大名。遒劲有力的字迹,结构稳重端庄,颇有几分颜真卿的味道。 江南知道木已成舟,索性不再多问。 梁劲松却意有所指地加了一句:“岑君其实还加了一个条件,只是没写在文件上。” “嗯?什么条件?” “他通过助理传达了这么个意思,说自己是A大毕业的,如果此次合作能为学弟学妹提供一点成长的机会就更好了。” “原来如此。所以报了我和周茜过去,他就同意了?” “嗯,你可以这么理解。” 江南从总编办公室出来,章筱燕就把她叫了过去,一顿疯狂输出。她太不舍得江南走了,这纪录片得拍一年,意味着一年内江南都回不来。 好不容易进来个乖巧听话又能干的,还没几天就走了,能不郁闷吗…… 但是一想到江南是去岑君那里学习,又替她高兴。 于是便交待了她很多职场规矩,她反复叮嘱:“高远里面都是国内国外顶尖的人才,心高气傲一点很正常,你刚进去,忍着点哈。尤其是跟着岑总,他这个人对工作要求很严格,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改就好了。他脾气还不错的,不至于刁难你。” “嗯,谢谢筱燕姐。”江南很感动,忙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周末要是不忙,我回来找你逛街啊。” “好嘞。到时候提前微我,我把儿子送他奶奶家去。”章筱燕笑着说。 去高远报到的日子是两天后,也就是九月的最后一天,报完到就可以休长假了,正式开展工作恐怕会推到长假之后。 江南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先把手上负责的工作收了尾,又汇报了需要转交同事的工作,最后还买了些公司附近网红蛋糕店的糕点打算分给同事吃,谢谢他们近一个月的关照。 她提着一大袋蛋糕进公司时,电梯门口挤满了人。反正楼层不高,正好也想运动一下,干脆走了楼梯。 没成想,快到五楼时,却听到有人在楼道里打电话。大概是因为楼道平日里基本没人,所以打电话的人开了免提。 “看她穿得土了吧唧的,以为是个没心眼的,没想到这么有手段。总编那里我废了好大劲才答应让我去,没想到她居然不声不响也搞了个名额。你说稀奇不稀奇?” 是周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愤慨。 电话里另一个女声附和她:“你不是说她是山脚疙瘩里来的吗,你忘啦,穷山恶水出刁民!你可别以为人家穷就一定老实巴交,这种女人心眼儿最多了,就指着找个有钱人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周茜鄙夷地哼了一声:“就她?岑君能看上她?顶多上梁劲松的床。” “哈哈哈哈哈……”电话里的人笑得花枝乱颤,吐槽道:“我艹,你好毒,你不是说你们总编是个秃子吗?” 周茜也笑,换了个话题:“你说我到时候穿什么衣服去报到好?” “当然是越骚越好!必须一鸣惊人的那种,让岑君过目不忘!” “得了吧,他什么女人没见过。” 周茜饶是这么说,还是补了一句:“大红色那条连衣裙怎么样,低胸但也不算特别夸张。” 电话里的人大概是她室友,笑道:“我靠,一来就这么猛?那就祝你早日拿下咱A大的传奇吧。” 江南走也不是,退也不是,唯恐弄出一点儿声音。 她是个很怕尴尬的人。 她一直就感觉得出周茜不太喜欢自己,但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得罪过她。尽管如此,她倒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反正同事之间只需要维持表面的和平就够了。 但今天这个电话里的敌意已经超出了她可以忍受的范围。 她有点难过。 好在周茜的电话已接近尾声,最后她们竟然还聊了几句学校里的八卦,是关于曾昱博和潘悦的事。 不奇怪,曾昱博可是A大的校草,风云人物。 周茜说:“曾昱博倒是不傻,虽然也是山沟沟里出来的,倒是知道找潘悦这号人物,至少能少奋斗个三十年吧。” 室友笑:“嘿嘿,你可真偏心啊。曾昱博找有钱女人就是聪明,江南找有钱男人就是有心眼。” 周茜轻嗤一声:“她倒是想,找得到吗?听说她还追过曾昱博呢,人曾昱博没鸟她而已。” 室友道:“所以你更得防着她了,失恋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江南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打开四楼的安全门走了出去。 * 九月三十号是江南去高远资本报到的日子,她穿上了自己唯一的一套正装,白衬衣黑西装加同色及膝裙的搭配,再扎个万年不变的马尾,便出发了。 早早地搭上了地铁,提前二十分钟到了高远的大楼门口。 高远的办公大楼坐落于坛城CBD的正中心区域,雾蓝色的镜面外墙倒映着蓝天白云,格外好看。远眺高耸入云,近观恢弘大气。 大楼里的装潢以浅色为主,简洁不失格调,令人好感顿生。 行政部的工作人员接待了她们俩,办完简单的入职手续,便带她们参观公司。负责讲解的工作人员叫Emma,是个热情爱笑的女孩儿,她一路引领着两人到处参观。 一方面是认认路,方便她们以后的采访拍摄工作,另一方面也是让她们初步了解一下高远的企业文化。 一上午的参观结束,江南走得腿都酸了。 得出一个结论,高远不愧是金融界的神话。 高远(坛城)投资管理股份有限公司由岑君创立并担任董事长,公司成立于三年前,同时开展私募证券投资基金、海外对冲基金和QFII机构专户等业务,客户群体包括全球范围内的政府养老金、主权财富基金、大学捐赠基金、银行资产管理等大型机构客户以及高净值个人客户。 公司目前共有一百多人,其中投研团队就有50余人。公司在香港、新加坡、纽约、上海、深圳等地设有办公室。 高远资本专注于二级市场股票投资,产品也主要以股票策略为主,投研团队里光股票团队就有五个,其中三个产业组和两个非产业组,还拥有量化团队、固定收益团队、股权团队和全球投资团队等多样化的辅助团队。 作为积极投资的信仰者,高远主要采用价值投资与成长投资并行的投资策略,崇尚长期价值和专业能力,以调研频率高、调研范围广、调研程度深以及调研结果准在业内闻名。 Emma骄傲地说:“我们公司在投研一体化上的规划和建设已经具有世界一流资产管理公司的水准,远远领先于国内其他私募,这是我们岑总亲自提出并实施的哦。” 江南和周茜纵使听不太懂,仍然大受震撼。 周茜甚至一脸佩服地鼓起掌来。 江南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早知道岑君是个人物,却没想到这么厉害。参观完他一手建立起的金融帝国,更加令她自惭形秽起来。 这人想必是长了颗七窍玲珑心吧? 自己怎么可能是他对手呢…… 6. 第6章 午餐时间到了,Emma带她们去了二楼食堂。江南早就饿了,看到整整一排热腾腾香喷喷的各地美食,口水差点不争气地流出来。 她发誓,这是她吃过的最棒的食堂。比全国大学生都羡慕的A大食堂还要棒,因为它不仅好吃,还免费。 再想到上午参观过的健身房、阅览室、咖啡厅、品茶轩、瑜伽室、桌球室、围棋室…… 甚至还有摆满了玩具和摇摇马,由专人看守的临时托儿所…… 难怪高远的员工个个精神抖擞、笑容满面。 这就是所谓的幸福吧? 江南非常没骨气地对周茜说:“我不想走了,就让我一辈子呆在这里被资本家狠狠剥削吧!” 周茜头都没抬,埋在饭盆里嘟囔:“我也是。” 吃完饭,她们俩被带到了工位上。为了方便拍摄工作,工位被就近安排在了董事长和行政部专属的楼层。 从办公室布局可以看出来,高远的工作氛围应该很好,即使是董事长的办公室,也留有一面可以与外界交流的落地窗。 透过落地窗看进去,岑君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办公桌上摆着一台还没来得及关上的笔记本电脑,厚厚的文件堆在旁边,桌上的茶杯没有了热气。 人并不在里面。 江南和周茜都很满意自己的工位,整洁舒适,办公用品一应俱全,都是崭新的。与行政秘书们的位置安排在一起,距离岑君的办公室不远,方便随时拍摄。 Emma说带她们去跟领导打个招呼,正好岑总和基金经理们在会议室开会。 来到会议室外,Emma先敲门说明来意,里面的人说请进,于是江南跟着她走了进去。 会议室与她想象的不同,只有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五六个人分布在四周,此刻都抬起头看向她们。 坐在背对门口位置的人正是岑君,他略微回头瞥一眼,告诉她们稍等一会儿,想必是还有事情没有交待完。 这是江南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岑君,他穿着与在交流会上截然不同的衣服。浅蓝色麻料的衬衣与深色牛仔裤,袖子挽到小臂处,修长的手指轻敲着键盘,显得手臂线条更加流畅。头发是未经打理的,垂在眉眼上方,给人一种分外清爽的感觉。 看上去竟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几岁。 参与会议的都是公司里最优秀的基金经理,江南在荣誉榜上已经看过他们的资料,全是名校毕业,久经牛熊市场考验的精英战士。 但他们此刻均认真地记着笔记,时不时皱眉思索一下,仿佛岑君的一字一句都值得反复琢磨。 墙上的多媒体屏幕正放映着岑君电脑里的内容,大概是他刚刚讲解的一些要点,几段波形图上标注着一些简单的字眼,还有许多时间节点。 他没受不速之客的打扰,继续说道:“私募存活的关键是什么?是在熊市中的生存能力。要么你可以在熊市中通过降低仓位控制好回撤,要么你可以通过对个股深入研究而进行逆向投资。我希望我们高远是后者。” 基金经理们眉头皱得更深了,面露难色。 江南虽然听不懂岑君在说什么,但可以感觉到他似乎提出了一个艰巨的挑战。 岑君注意到会场上凝重的气氛,语气松快了一些:“我经常说,未来属于乐观主义者,不止是说说而已。大家记住,熊市正是调研的好时机。我们既要对市场存有敬畏之心,也要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信心。不过看起来,你们对自己没什么信心啊? ” “嘿嘿嘿……”大家都笑了,凝重的气氛瞬间消散。 岑君拍拍手,说了声“散会”,转头朝门口的三人看过来。 他脸上笑意将散未散,明明嘴里说的是最正经的话,眉目之间却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味道。 好像所有那些令人困扰的难题,于他而言都不过是游戏人间。 “对了,坛城传媒来的新同事,自我介绍一下吧。”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双手抱胸站到了一边,微微偏头等待着。 江南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几千人的演讲比赛也曾拿过奖,而此刻却脸红了。 她能感到岑君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脸上,越发烧灼起来。 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几名基金经理便招呼她们坐下:“来来来,别杵那,随便点儿。咱高远不讲那些花里胡哨的,来到这儿就是自己人。” 江南和周茜乖乖坐下了。 岑君闻言轻哧了一声,站到旁边去打电话了。 在座的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年龄最大的也不到四十,大家坐在一起很快便熟络起来。在Emma的引导下,很快就直呼其名了。 其中一个叫Eric的经理话最多,年纪也最小,一看就是活跃气氛的好手。没聊几句就问起俩人有没有男朋友,眼看就要毛遂自荐了。 Emma打了他一下,嗔道:“得了吧你,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怎么敢的啊!” 江南和周茜都笑起来。 江南心想,这里的气氛真好啊。 岑君一定对他的下属很随和吧,不然大家怎么会当着他面开这样的玩笑。 Eric不死心,期待地望着她俩。 周茜率先开口了:“我还没有男朋友。” Eric夸张地捧场道:“不会吧?A大的男生是不是都近视啊?对了,你觉得…我怎么样?” 周茜眼神瞟向岑君,发现他正低头很专心地讲电话,于是打着哈哈道:“你挺好的,不过我目前要以事业为重。” “哦!太可惜了。”Eric做出西子捧心状。 大家笑得前俯后仰。 Eric又问:“江南,你呢?” 江南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红晕,摇头说:“我也没有。” Eric鼓起掌来,声音提高了八度:“兄弟姐妹们,我又有机会了啊!” 还在讲电话的岑君朝这边看过来,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周茜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突然开玩笑地拍了拍江南:“哎呀,你跟曾昱博分手了?难道论坛上说的是真的?” Eric八卦之心顿时被挑起,只因他本科也是A大的,忙问:“论坛说什么了?” 周茜这时反而欲言又止起来:“说…呃…说我们南南…被校草绿了。” “我靠!是不是人啊,瞎了眼的渣男!”Eric很有点妇女之友的意思,用肩膀撞了江南一下,“来,有委屈跟哥哥说,哥哥帮你报仇。” 江南只觉浑身血液噌地一下冲上头顶。 难堪到不知怎么回应,好半天没说话。 她不喜欢跟别人讨论自己的私事,更何况,她跟曾昱博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 一切,或许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喜欢的人跟别人在一起就已经够让人难受了。 而此刻,她还得将她那小心珍藏的心思□□裸地公之于众,任人调侃。跟小丑有什么分别? 明明心里一抽一抽地痛,却还要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但她现在真的笑不出来了。 她甚至想,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吧,会不会吓着新同事? 他们该不会以为她是真的因为被甩而哭丧着脸吧? “调研报告都写完了?还坐这儿侃大山呢?”岑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完电话走了过来。 他一发话,基金经理们刷地一下全站了起来,收拾收拾东西跑了。 看来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威信的。 他只需微微收敛神情,就吓得男士们落荒而逃了。 江南不知道岑君听到了多少,或许人家只是凑巧过来打断而已。 但她从心底里感谢他,几乎是救了她一命。 她朝岑君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对方却没看她,脸色颇冷,连带着对Emma说话也严肃了不少。 “把今天早上诚达科技的董事会邀请拒绝掉,就说高远虽然是他们的十大流通股东,但不代表什么都要插一脚。或许未来,我们精力充足的时候可以参与公司的治理,但不是现在。” Emma赶紧点头:“好的,岑总。” 随后,岑君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Emma转身看了她们一眼,轻笑道:“喂,你们不用吓成这样,岑总平时很随和的,从来不对下属乱发脾气。他刚刚是严肃了点,大概心情不好吧。” 江南和周茜对视一眼,显然不太相信。 Emma又自言自语道:“咦,刚刚还挺好的啊,难道是因为接了个电话?” * 行政部的几个女孩儿都很好相处,其中Emma和Mandy跟她俩年龄最相近,自然也熟得最快。 江南在茶水间碰到Mandy在泡茶,看起来很忙碌的样子,于是也顺手帮了一把。茶泡好,Mandy却接了一个紧急电话,是岑君让她送一份文件去楼下,Mandy只好拜托江南把茶端进去。 “没问题,送去哪个办公室?”江南傻傻地问。 “当然是岑总办公室。”Mandy从她眼前跑过,笑道:“我只负责总裁办的事务啦。” “……”偏偏是他。 “你别紧张,岑总人很好的。”她临走时不忘交待。 江南还是莫名紧张。 她端着分量不轻的实木茶盘,往岑君的办公室走。岑君的茶杯很精致,雕着一小片竹林,透过竹林能看到一叶小舟飘在湖上。没有品牌商标,像是私人订制的。 Mandy刚刚提了一嘴,说岑君虽是留学归来,却不爱咖啡,独爱饮茶,尤其以黄茶中的银针为最。 巧了,江南的故乡就盛产银针。 她敲门,岑君说“进”。 江南开门,走得小心翼翼。男人陷在文件堆里,忽然察觉到什么,抬起头来。 四目相接,寂静无声。 他坐直身子往椅子后背一靠,手上的笔轻轻点着桌面,不知在想什么。 江南觉得自己作为岑君的跟拍记者,也作为高远的培训对象,还作为秘密任务的执行者,应该说点什么来讨好他。 但她嘴笨,从来不会拍马屁。突然要她套近乎,竟好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放下茶盘,江南把茶杯摆到桌角,终于想起说点什么。 她觉得她应该提一点让岑君高兴的事,免得他总记着上次在交流会上的不愉快。 于是鼓起勇气,冲岑君一笑:“岑总,又见面了,真巧啊。” 没成想,岑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气散漫:“哦?我们以前见过?” “……”嘚,这天没法聊了。 7. 第7章 江南打死也想不到,刚进来就碰了一鼻子灰。 所有人都说岑君人好,说他待人随和,怎么到她这,就这么难对付呢。 她就不信他会不记得在交流会上发生的事,毕竟当时他可是咬牙切齿地把她的名字反反复复说了好几次呢。 “前几天的两岸企业家交流峰会上有幸向您提问过呢。”江南说完,立马又继续补充:“当然,这之前也是见过的。” “哦?”岑君这时微微偏头,眸光清亮,似乎来了点兴致。 “一年前,大约也是九十月份,您到A大来办过一次讲座,当时我有去听的。”江南不能撒谎,一撒谎就心虚,其实她压根没听。 岑君眯了眯眼,像是回忆了一番,突然勾起嘴角:“江记者记性真好。是有那么一次,不过我记得当时讲的内容是资产定价理论,专业性比较强。你是新闻学的吧,真的有在认真听吗?” 他长睫一掀,斜斜地睨过来:“该不会全程都在开小差吧?” “……”被说中了。 她当时全程盯着曾昱博的侧脸看,心想着他怎么这么厉害啊。 那么晦涩的东西都能听懂…… 江南掩饰地清了清嗓子,却听到岑君问:“还有吗?” “?”还有什么。 反应了两秒才发现岑君是问他们在这之前还有见过吗。 “没有了。”江南确定地摇摇头。 “嗯。”岑君点头,这声“嗯”像是从鼻尖轻哼出来的,带着一丝嘲讽的味道。然后便敛了神色,将注意力投向文件堆里,再也没看她。 是错觉吗?江南觉得他好像对自己的回答很失望。 看来她果然不适合拍马屁。 江南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再也别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了。 “还有事?”岑君眼都没抬,声音冷淡,明显在下逐客令。 “没事没事,我先出去了。”江南逃也似地拿着茶盘跑了。 出来后正碰上了Mandy。Mandy笑着接过茶盘,问她:“怎么样,岑总很好相处吧?” “……”江南脑子上出现三个问号,认真地看着她:“你们管这叫好相处?” 她想,岑君一定是还记着上次的仇吧。 算了,管他呢,天大的事也等到国庆长假之后再说。 社畜绝不把工作情绪带进假期! * 江南老家太远,索性就不凑热闹挤火车了,只将剩余的生活费买了些日用品给家里寄回去。她在寝室里捣鼓了两天论文,又跟室友们去了趟坛城郊外看枫叶。 十月初的枫林真美啊,砖红、鹅黄、碧绿的枫叶交织在一起,呈现出一种多彩多姿的绚丽。 另外两名室友陈素和王薇薇刚从北海旅游回来,一路上兴奋地跟江南说了好多旅途中的趣事。 江南从没有见过大海,不禁心向往之。 四个人约好,如果一年内江南还没机会见见大海,她们就带她去。 接下来的几天,女孩儿们天天腻在一起,偶尔去市中心逛吃一顿,偶尔缩在寝室里看鬼片…… 闲适的假期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又到了正式上班的日子。 其他三人都不用实习,所以她们不太能理解江南那上班如上坟的心情。甚至还很羡慕她可以在高远资本近距离欣赏岑君,调侃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江南没敢告诉她们自己被领导安排了秘密任务,毕竟她向梁劲松承诺过此事绝不外传。 十月八号回到工作岗位上,坛城传媒创意部给她们发来了完整的纪录片制作方案,一看就是加班加点赶制的。同时公司领导还大发善心,批了两台最新款的便携摄像设备,仅有手掌心大小,方便她们随身携带。 俩人稍微熟悉了下设备,就打算拍摄一些岑君办公的镜头,以备后期剪辑使用。 但还没进门,却被岑君的特助拦住了。 特助中文名叫陈稳,大家都叫他Evan,年纪不大才26岁,却人如其名,做事利落,为人沉稳。 Evan通知她俩,三天后要从她们中挑选一人作为董事长的私人跟拍,另外一人则为高远的其他员工进行拍摄。为了挑选出最合适的人选,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她们将要参加一场考试。 考试内容就是,每人跟随董事长进行一天的拍摄,然后制作出视频,由公司进行评选。 江南和周茜对视一眼,心思各异。 周茜想的是,没想到竞争这么快就开始了。她素来担心自己在业务能力上不如江南,此刻不禁有些没底气。 而江南却在想,如果自己在这场比赛里输了,是不是就可以顺水推舟把接近岑君的任务推掉呢? 但她显然太小看梁劲松了,没多久便收到了他发来的微信——“坛城传媒不收败将。 “……”看来她必须全力以赴了。 第二天,周茜被安排跟随岑君拍摄。 江南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做了些什么,心里很是好奇。 傍晚六点,周茜准时回到公司,看起来累坏了,一脸生无可恋。 “你没事吧?”江南和Emma都跑过去看她。 周茜把高跟鞋从脚上拔下来,哭丧着一张脸,她不敢太大声,嗓音呜咽像要哭似的:“太他妈累了…我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多路…脚后跟都磨破了……你们看,都流血了……” “不是跟车吗?怎么要走这么多路?”江南纳闷。 “嗐,你不知道。上午还好,开了几个小时的会,我都快睡着了。下午岑总在一个化工厂里到处转,我不也得跟着转吗,什么犄角疙瘩里他都钻进去看两眼。太阳又毒,我皮肤都晒红了。早知道跟他出去调研这么苦,我就不穿这身了。” 江南这才注意到,周茜不仅穿着七八厘米高的细高跟,还套着一条天蓝色的V领鱼尾连衣裙。 大约原本是很光鲜漂亮的,但此刻裙角裙身都沾上了灰尘油渍,显得有些狼狈。 “一整天都在外头走?岑总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或者提什么拍摄意见之类的。”江南问。 “没有。”周茜没好气地捶着小腿,“他全程都很客气,除了‘你好’‘请’‘谢谢’‘辛苦了’这些,没跟我说什么。” “哦,那就好。” 江南放心了。 她是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常常天不亮就要爬七八公里山路去上学。既不怕走路辛苦,也不怕环境脏乱,她就怕跟岑君这样的领导说话。 如果两人能安安静静相安无事的话,她倒是更有信心能把视频拍好。 轮到江南拍摄的当天,她很有准备地套上了卫衣、牛仔裤和运动鞋,背上相机便来到了总裁办公室门外。 特助Evan见她穿得如此随性,不禁莞尔一笑。随即递给她一张日程表,是岑君今天需要完成的事务,也是她需要跟拍的内容。 江南接过来一看,顿时有点头大。 上午先在公司开个短会,接着去见一个重要客户,中午再与另一个客户吃饭,下午回公司处理文件,晚上还有一个晚宴。 晚…晚宴?! 江南有种不好的预感,坑坑巴巴地问“E…Evan,这个…这个晚宴…我不会也要跟着去吧?” Evan理所当然地答:“当然,你不去谁给岑总拍照呢?” “呃,或许…你可以试试?” “呵呵,江记者真幽默。” “……” 江南心里有个打算,到时候她就说自己没有合适的衣服。想来这么重要的场合,像岑君这样地位的人,大约也容忍不了她这种装扮的女人跟在屁股后面。 嘿嘿,不出意外的话,她今天可以准时下班! 岑君今天穿的是一身剪裁得体的纯黑色西装,流畅利落的曲线衬得他整个人修长潇洒,十分干练。 不论是领带夹还是袖扣,都精致到了骨子里,于细节处更突显出他的不凡品位。 上午的短会是高远每周都要召开的投资决策委员会成员例行会议,出席会议的都是高远资本的高层领导。 江南认真地拍摄了他们发言的场面,尤其是岑君的总结发言。 他说:“目前上证指数已经跌到了一个相对低位,虽然我们高远的回撤控制得还算不错,但投资者依然呈现出比较悲观的情绪。不要忘记,我们所有的策略和规则都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要让客户赚钱。关键时候,我们更要谨慎操作,照顾投资者的感受。” 言简意赅,大家一致点头赞同。 对投资管理公司而言,时间就是金钱。大家发言完毕,很快便散会了。 江南跟着岑君坐进了他的宾利商务车里,一同前往某会所见重要客户。 她对车并不熟悉,只知道曾昱博和潘悦坐的那辆粉色跑车看起来很贵。向思雨告诉她那是保时捷,确实很贵。 至于这辆黑色商务车,她只觉得座位摸起来很舒服,皮质柔软细腻,内饰很有质感,淡淡的香氛令人放松。 如果不是身边坐着岑君这尊大佛,她大约会觉得非常享受。 既然周茜说岑总不爱说话,那么江南打定主意也不说话。 任由车内气氛沉闷,她规规矩矩地坐直身子,盯着窗外看风景。 车子缓慢驶过市区拥挤路段,然后飞快地上了环线,渐渐地周遭变得安静,钢筋水泥的城市被抛在后面,前方一片绿意盎然。 他们来到了一处古色古香的私人会所。 江南全程跟在岑君身后,他虽不言语,倒也十分绅士。甚至还帮她扶着座椅,引导她就坐,上茶点时也会礼貌地询问她有没有什么饮食禁忌。 江南恍惚间忘了自己是在工作,直到看到胸前挂着的相机。 岑君会见的这位客户是一位七十岁左右的老者,虽银发苍苍却精神矍铄,举止文雅,给人一种位高权重的感觉。 岑君解释了一下江南的记者身份和拍摄纪录片的事,老者爽快表示不介意。 随后两人进行了一些关于近期市场趋势的交流,显然老者也属于投资者中相对悲观的类型。 岑君非常耐心地给他解释了公司目前的投资策略,同时摆出A股和美股历史上经历的数次危机时的数据。他告诉老者,股票价格是会向内在价值回归的。目前来看,指数已经跌到了底部区域,反转的可能性非常大。 老者反复思索后,一改之前的顾虑,甚至决定追加一笔投资。 江南又将镜头对准岑君的脸,拍下一段特写。 脱下外套只着白色衬衫的他,越发显得眉目清隽。他的眼眸很深,宽宽的眼褶下是浓密的睫毛。睫毛偶尔会随着动作颤动,打在鼻梁上的阴影便也随之一动。 眼珠是深棕色的,笑起来温润清朗,不笑时却带着一种勾魂噬魄的凌厉。 江南诧异地发现,镜头下的这个男人…… 竟然很是迷人。 意识到自己用了“迷人”这个字眼,江南吓得差点连相机都没端稳。 她赶紧喝了口茶,告诫自己,现在立刻马上!想点什么冷静一下! 然后,脑海里飘过岑君穿着深蓝色囚服,双手拷在一起的样子…… 很好,瞬间清醒了。 8. 第8章 第八章 在去见下一个客户之前,江南坐在车上循环观看刚刚拍摄的素材,琢磨着文案怎么写。而岑君安静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江南坐得离他很远,紧紧靠着右侧车门。时不时偷瞄他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问什么就问。”岑君连眼睛都没睁开,对她说道。 江南捋了捋鬓边的碎发,掩饰被猜中心思的尴尬。 她确实有不少想问的。 江南是个好奇心重又藏不住的人,国庆假期里她提前在网上查阅了不少关于私募机构的资料,但纸上得来终觉浅,互联网上的经验到了现实里又不太一样了。 就比如今天,她对岑君亲自来见客户就有疑问。 “岑总,您平时也需要亲自见客户吗?公司不是有渠道或者机构的业务员和基金经理吗?”江南拿出随身笔记本,一本正经地提问。 岑君睁开眼时还带着一丝慵懒,瞟到到她规规矩矩采访的样子,也跟着坐直了身子:“一般客户确实不需要我去谈,每个基金产品都有负责人,由基金经理去搞定。但也有例外,比如你刚刚见到的老先生。” “他很有钱吧?”江南此时的眼神一定八卦极了。 岑君被她锃亮锃亮的眼神盯得有些好笑,扬眉道:“嗯,他是Z省的首富。” “哇!”江南忍不住张大嘴,毫不掩饰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岑君无语地瞪了她一眼,“没见过有钱人?” “没有。”江南压根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兴奋地补一句:“除了您。” “……”这是夸奖? 岑君没说话,江南又自顾自地分析道:“所以,对于重要客户您都是亲自见,一方面安抚投资人情绪,一方面联络感情拉一拉投资是吗?既然这样的话…是不是不露脸比较好?” 岑君勾唇没说话,算是默认。 她倒也不笨。 还知道人家说的不介意被拍,只是客套话而已。 “那我们接下来要见的又是哪个省的首富?”江南期待地看着他。 “……”她对首富就这么感兴趣? 岑君没好气地答道:“哪个省都不是,是我老师的亲戚。” “哦。”江南懂了,这是人情关系,不得不见。 说话间,车子驶进了一家看起来很奢华的酒店的停车场。已经有人等在酒店门口,一番自我介绍后,将他们客气地领进了走廊最深处的包厢里。 这次的客户与上午见的老先生完全不是一路人。 等在里面的,是两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个胖胖的笑容可掬,自称老蒋,一个高高瘦瘦,带着拇指粗的金项链,全程在打电话,据说叫老刘。 老蒋就是岑君提到的老师的亲戚,此次约岑君出来是为了介绍自己的好友老刘过来投资。 他们寒暄了几句,岑君和江南被让到了主位上,服务员开始准备上菜。上菜前,一个女孩儿端着个金色的盘子走进来,老蒋立马接了过去,并让服务员去忙,说他自己来。 江南瞥过去,发现盘子盖着一块红布,红布下装着几个厚厚的类似红包的东西。 老蒋恭恭敬敬地递了一个给岑君,岑君接了过来,堂而皇之地摆在面前的桌上,没有一丝一毫要遮掩的意思。 江南偷偷又瞟一眼,真的是红包,上面还用金色的字写着“发发发”。 我靠!当场行贿?! 她整个人都沸腾了。 江南紧紧握着相机,思考着如果她现在拍下这一幕,还能不能走出这间屋子,岑君会不会把她杀了灭口。 或许是她的神情过于严肃,老蒋走到她身边时,关切地问:“江记者没事吧,是不是房间里太热了?要不要让服务员把空调调低一点?” 江南僵硬地摇头:“不用,我没事。” 老蒋笑了一下,手伸进盘子里,拿起了另一个死亡红包,递了过来。 江南脑子里瞬间飘过自己穿上深蓝色囚服的样子,赶紧摇了摇头,挡住了他的手:“不用不用,我不用。” 老蒋以为她讲客气,又递过来:“没关系的,拿着。” “不用不用,我真的不用!”江南眼神非常坚决。 老蒋心下有点奇怪,但还是作罢,绕回了自己的位置。 岑君拿手掂了掂红包,侧头朝她这边看过来,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音量问:“为什么不用?” 江南偏头瞪了他一眼,一时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愤怒和失望。 她几乎是义愤填膺地,一字一句道:“因为,我是党员。” “?”岑君难得地露出一丝疑惑,好奇道:“党员怎么了,我也是党员。” “!!!”可耻! 江南几乎无法掩盖自己的鄙夷,在心里骂道:“还好意思说你是党员?!我呸,我党没有你这样的败类!哼,等着吧,我迟早要举报你,把你驱逐出我们的队伍!” 见江南不理他,却鼓起一张嘴,像在演什么独角戏。 岑君难掩疑惑,一面将红包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一面自言自语道:“党员怎么了,党员就不擦手?” 哼,党员当然擦……擦手?! 江南猛地转过头,定睛一看。 岑君从红包里拿出的,正是一块雪白柔软的方巾。 方巾上还袅袅冒着热气,仿佛在嘲笑她脑子里进的水。 眼波流转间,岑君突然什么都明白了。他几乎是忍着笑的,将方巾盖到了江南手背上,调侃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们在进行什么违法交易吧?” “咳咳……”江南脸红得快要自闭了。 岑君笑意更甚,给她递茶,故意盯着她眼睛问:“党员同志,你刚刚…不会是想要告发我吧?” 江南的脸快要滴血了。 她真的郁闷死了。 天知道,是那个脑残想出来要把毛巾装在红包里的?!图吉利吗?! 金盆洗手真的吉利吗? 服务员再次走进来上菜,江南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岑君递过来的热方巾,她胡乱擦了一把之后,放进骨碟里。 老刘这时也终于打完电话,跟岑君打了声招呼。岑君跟他点了点头,顺手拿过她骨碟里的方巾在自己手上擦起来。 很专心的,擦了两遍。 江南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那块自己用过的毛巾,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摩挲缠绕。 不知怎的,刚退烧的脸又烫了起来。 对面坐着的老蒋此时倒是一脸了然,他恍然大悟,难怪江记者坚持不要毛巾,他还以为人家是讲客气,原来是这么回事。 怎么现在谈恋爱都流行用一条毛巾擦手了? 摇了摇头,又感叹道,唉,老了老了,年轻人的小情趣他是一点都不懂了。 菜上齐开始吃饭,老蒋先客气地给岑君敬酒,岑君也以茶代酒回敬。 岑君不常饮酒,一般的场合一般的客户也不够格让他陪酒应酬。 但老刘显然不这么认为,他是带着大笔资金来的,既然自己是投资人,对方就应该要感恩戴德才对,喝一杯酒算什么。 于是他几次出言激将,谁知岑君油盐不进,几句话就把他打发了。 江南听他们谈了一会儿,不禁皱起了眉头。她原先不信岑君脾气好,现在信了。 对面的老刘不仅嗓门大,而且三句不离“他妈的”,显然素质堪忧。全程一直逼问岑君自己如果投资,什么时候能看到收益。三年不行,三年太长,一年内就要达到多少多少… 岑君始终淡定应对,仿佛不管对方多傲慢无礼,都激不起他一丝怒气。 江南猜,岑君大概是给恩师面子,所以如此耐心。 看来他也不是没有优点的,至少他是个尊师重道之人。 老刘无法从岑君那里获得投资保证,但他心里又知道高远资本是他唯一可靠的投资渠道,他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他觉得自己这笔钱也不小,岑君却连口酒都不跟他喝,太没面子了。于是眼珠子一转,将目标瞄准了一旁好欺负的江南。 他假惺惺地笑道:“这样吧,岑总不喝酒,江小姐陪我喝了这杯。干了这杯酒,我们的合作就算成了。” 江南猛地被点名,有些无措,朝岑君看过去。 岑君一转头,正好对上她眼巴巴的一副你不会把我卖了吧的表情。 江南心里想的是,几千万的投资啊,岑君一定还是在乎的吧。 他会怎么说?会不会立刻答应,还是会假装推辞一番之后劝她喝下去。 正思忖者,却看到岑君嘴角一撇,神色冷了下来,他没有丝毫犹豫地伸手挡住了老刘倒酒的手。 老刘愣住,心想,不至于吧,一个记者你也护着? 岑君收回手,睥睨着他:“江记者是来工作的,刘总手下留情。” 老刘怒了,胸膛迅速起伏着,但一对上岑君阴恻恻的眼神,竟打了个寒颤。 老蒋精明,立马把老刘拉了回去,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酒有什么好喝的,谈正事要紧。” 老刘老实地坐了回去,嘴上却不依不饶道:“还有什么好谈的,岑总显然不在乎我这个客户。” 岑君淡淡一笑,又变回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说:“抱歉,既然刘总觉得没什么好谈的,那一定是我们高远的产品不符合您的预期。我们会改进产品,期待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说完便拉起一旁还在盯着碗里的虾仁发呆的某人,冲老蒋点头告辞。 两人走后,包厢里只剩老蒋和老刘。老刘红着脸半天没反应过来,心里又气又悔。 老蒋将他狠狠骂了一顿,说自己好不容易动用关系把岑君请来,他却三下两下把事情搅黄了。 “几千万的投资你他妈到底摆什么谱啊?!你以为人家岑君真的在乎吗?高远资本的规模可是一千亿!岑君他爸的岑氏集团市值都是一千多亿,他大少爷真在乎你这点钱?你是不是傻的,你找谁陪酒不好,你他妈找那个江小姐喝酒!你看不见岑君给她端茶倒水,给她拐着弯送菜呢?!眼睛不用就挖掉算了!” “……”老刘委屈得差点哭了,冲他喊道:“我他妈要懂这么多,我至于离婚吗?” 江南回到车上时,还有点懵圈。 这几千万的生意…就这么黄了? 她好几次偷偷看向岑君,岑君终于忍不住,没好气地道:“问。” 江南于是再次拿出笔记本,问道:“岑总,我看别的私募都以扩大规模为目标,为什么您刚刚轻而易举地拒绝了五千万的投资呢?有什么原因吗?” 岑君咬着牙,强忍着那股寻不着源头的怒火,片刻后,一板一眼解释道:“高远需要的是能承担一定风险的投资人。尽管我们可以创造收益,但短期难免波动,如果投资人中途下车,意味着一切都是白费。你要知道,私募收取的是2%的管理费和20%的业绩提成。” 江南懂了,又问:“所以您的意思是老刘不可能拿住这只基金,那么必然也挣不到钱。就算您接下这单生意,到头来也没有任何业绩可言。” 岑君没说话,看起来心情一般,但也没出言反对。 “原来如此啊。”她叹道。 刚刚差点还以为岑君是因为自己才拂袖而去呢。 幸好没有自作多情,不然多尴尬。 岑君闭眼,皱了一下眉头。 原来如此个屁。 9. 第9章 好不容易回到公司,岑君要在办公室处理文件,江南终于可以放松会儿。 她满脑子都是怎么组合这些素材,灵感不时迸发,不知不觉竟忙到了下午五点。 对了,晚上还有个晚宴…… 她得赶紧组织一下措辞,一会儿怎么既自然又不失礼貌地拒绝掉这次跟拍。 江南其实也不是排斥加班,主要是从来没参加过宴会,总觉得那儿不是自己这种升斗小民该待的地方。 打好腹稿,又自我演练了一番,岑君终于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江南蹭地一下站起来,眼巴巴等着他走过来。 这番举动就…… 很不自然。 岑君大概是看出她有话要说,踱到她工位边,静静等着。 江南发现他换了身西装,是黑色带着雕花暗纹的面料,去掉了领带和袖扣,白衬衣也解开了两粒扣子,露出部分脖颈和锁骨。 少了几分工作时的严谨庄重,却多了一分游戏花丛的玩世不恭。 像那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惯于被众星捧月的富贵公子哥。 江南挤出一个笑,抬头朗声道:“岑总,今晚的宴会我就不去了,您看我这身衣服太不合适了。站您身边,我都不好意思,别人看了更不像话。” 说完她还特地拽了拽自己的宽松的卫衣下摆和牛仔裤口袋。 岑君倒是没看出她哪里不好意思,明明眼睛里盛满了藏也藏不住的狡黠。 “这身衣服……”岑君打量了一番,随后笑道:“挺好的,我不介意。” “???”江南一下傻了,瞪大眼睛。 这跟剧本不一样啊,他应该嫌弃地看她一眼,然后提议换个人去才对。 岑君笑意又浓了一分,语气真真地:“怎么了?你介意?” “……”江南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赶紧顺口道:“对啊,我介意。别人都是穿着漂亮的裙子化着妆,我穿这样太不礼貌了。不行,我不能这样去。” “哦……这样啊。” 岑君夸张地抬头看向天花板,随后摸着自己下巴沉思两秒,转头对身后的Evan吩咐:“叫Mandy来。” 太好了!江南开心得差点笑出声来。 她不用去了,岑总打算叫Mandy代替她。 Mandy毕恭毕敬走过来,岑君指着江南对她说:“江记者说穿这身衣服去晚宴不合适……” 江南附和地点着头,一脸呼之欲出的得意。 “我看她跟你身材差不多,你给她换身衣服,顺便打扮一下。”岑君边说边盯着某人。 就看到那张原本还抿着嘴偷乐的小脸突然变了颜色,震惊地朝自己看过来。 岑君咳嗽一声,继续交待:“江记者希望像别人一样穿着漂亮裙子化着妆,所以辛苦你了。” Mandy乐呵呵地应道:“交给我您放心,我一定把她打扮得美美的。” 岑君点头,随后带着Evan走了,留下一脸目瞪口呆的江南。 什么鬼?!我什么时候说要穿漂亮裙子还要化妆了? 话说回来,您真的是A大毕业的金融才子、科科满分的传奇人物、华尔街的亚洲神话吗?! 是怎么做到阅读理解零分的…… 既然岑君发话,Mandy自然不敢怠慢,火速把江南带到了公司化妆间里。 化妆间的衣柜里挂满了行政部之前办活动时穿过的礼服,Mandy找了几条目测比较合适的裙子,让江南挑选。 江南眼见计划失败,只好乖乖从命。 她pass掉了一条性感深V的鱼尾裙,又对着一条抹胸露背的蓬蓬裙直摇头,选来选去,最后看中了一条一字肩吊带小黑裙,长度过膝,微微收腰。 是比较低调也比较保守的款式,被Mandy嫌弃太素净了。 江南倒很喜欢这条,黑色的丝缎面料初看普通,细看却有种微微闪烁的光泽感。 待她换上之后,Mandy反倒愣住,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艳:“哇,南南,原来你身材这么好!” 她一直觉得江南生得水灵,是南方女孩子特有的那种惹人怜爱的美,很乖很柔软的感觉。但没想到原来她身材也这么有料,明明很瘦,却前凸后翘的,把一条普通的小黑裙也穿出了高级感。 Mandy把她摁在化妆椅上,穷尽毕生所学,化了一个纯欲系淡妆。又将她黑色细软的头发卷了个大波浪,随后挽上去绑了个松散的发髻。 全部搞定后,她禁不住对着镜子鼓起掌来。 椅子上女孩儿,杏眼清亮,眉毛弯弯,尖尖的下巴,看上去干干净净的,而发型又为她赋予了一丝慵懒随意的感觉。有种懵懂少女般,美而不自知的味道。 江南还不太习惯,但她很感激Mandy这样精心地为她打扮,于是决定要昂首挺胸,像Mandy交待的那样,绝不能浪费了她这番心血。 她其实还有些忐忑,毕竟是要跟在岑君身边,他会满意自己这幅打扮吗? 当Mandy献宝似的把她推到岑君面前时,岑君从头到脚看了她一眼,微微移开视线,淡淡地说:“还行。” 而Mandy似乎觉得这句“还行”已经是天大的表扬了,开心得眼睛都笑弯了。 上车时,江南的唇角有点耷拉着。 她觉得岑君那句“还行”也只是为了给Mandy面子而已。 毕竟他什么美女没见过,或许自己这幅模样在他眼里挺可笑吧。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东施效颦? 今晚他们换了辆车,还是纯黑色的商务车,依旧透着奢华低调的味道。 岑君坐在后座上安静地回信息,江南侧头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街景,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 有点儿赌气的味道。 * 此时此刻,坛城经开区六星级酒店的宴会厅里,晚宴发起人欧阳敏正在宴会厅门口亲自迎接客人。 她笑容满面地与各色客人打招呼,无论是西装革履的精英男士,还是大腹便便的企业老总,亦或是珠光宝气的夫人小姐,她都能熟稔地聊上几句。 作为泰姆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她年纪轻轻便拥有了百亿身价,不仅交际广泛,还拥有极强的管理才能。一个濒临倒闭的公司被她收购之后,竟在短短两年之内增资扩股,跃升为国内生产光学电子元件的龙头企业。 不可谓不优秀。 此刻,她正在跟一群A大校友打招呼,其中一人是岑君从小到大的兄弟,名叫徐俊星。 徐俊星调侃她:“岑君一会儿来了,你可别重色轻友,把我们这些人当空气。” 欧阳敏哼一声,笑容淡了些,驳道:“岑君早就说了不来。他向来不喜欢应酬,你又不是不知道。” 徐俊星疑惑,拿出手机翻了两下:“是吗,他刚还说在路上。” “真的?你别骗我。”欧阳敏雀跃地原地蹦了一下,又用手捋了捋披散在肩上的大波浪,“我去躺洗手间。” 等她补好妆出来,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并没有看到岑君的身影。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她本身也没期待过岑君能来,所以还是泰然自若地上台致了欢迎词。 这次的晚宴并没有什么主题,不过是行业里的人互相交流,联络联络感情。 岑君怎么可能来。 欧阳敏在台上发表讲话,聚光灯将她精致的面容照得越发神采飞扬,一袭酒红色的贴身长裙衬得整个人妩媚非常。 她眼神扫过全场,却忽然被入口处的男人吸引了注意力。 岑君高挑潇洒的身影十分吸睛,他进门后并没有看向台上的她,反倒是停住脚步,朝身后的大门伸出手。 欧阳敏顿住,欢迎词卡在喉咙里。 台下嘉宾们面面相觑,也顺着她的目光,齐齐望向门口。 就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礼服的年轻女孩儿将手搭在了岑君的臂弯里,她看起来还不太习惯脚下的高跟鞋,紧紧揪着岑君的西服袖子,站定后才抬起头来往前走。 岑君始终迁就着她的步伐,两人缓步向前,走进会场。 欧阳敏听到台下窃窃私语,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在脑海里抓了几句套话。说完,便面色凝重地下台了。 岑君居然来了,还带着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年轻女人做伴。 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 江南挽着岑君的臂弯,很有些忐忑。她下车的时候就绊了一下,岑君说如果她在宴会厅里摔个大马趴绝对会上明天的视频头条。于是她忧心忡忡地询问能不能抓着他衣袖,岑君这才不情不愿地伸出手,说抓衣袖恐怕会皱,挽着手臂还差不多。 两人来迟了一些,原以为不会引人关注,却没想反倒成了全场焦点。 江南只知道岑君是资本市场上的领头羊,却不知他还是社交场上的香饽饽。刚走进会场不久,就来了好几拨搭讪的男男女女。 她站在旁边,安静地聆听他们寒暄,脑子里却琢磨着要不要溜到角落里吃点东西。 这时有人在簇拥下朝这边走来,江南认出来那是岑君的老师唐兴国,上个月她在交流峰会上见过的那位金融界泰斗。 唐兴国端着个高脚杯,先跟岑君低语了几句:“中午的事小蒋说了,他不该叫那个姓刘的去。我也骂了他,别什么人都往你那儿领。” 岑君笑着跟他碰杯:“您别这么说,是我冲动了,没接待好蒋总和刘总。” 唐兴国笑着拍他肩膀:“我还不了解你,行了,不说这个。” 话毕,忽然注意到岑君身边站着的江南,唐兴国愣了一下,调侃道:“除了敏敏,这还是你第一次带女伴吧,该不会是…女朋友?” 岑君顺着老师的目光看向江南。 女孩儿侧颜秀丽,白皙修长的脖颈如天鹅般挺立着,一字肩礼服恰好突出她精致的锁骨、光滑的肩头,以及纤细的腰身。 她眼睛里带着一丝惊讶和尴尬,脸有点红,正等着他解释。 岑君忽然就懒得解释了。 她干着急的样子还挺有意思。 10. 第10章 “这位就是坛城传媒的江记者吧?”一道含着笑意的女声响起。 欧阳敏不知什么时候也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此时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几人。 她在这短短几分钟内就查到了江南的底细,发现她只是给岑君拍摄纪录片的记者后,才长出了一口气。 唐兴国听到江南是记者,又隐约想起她在交流峰会上对岑君犀利的提问,再想到岑君刚刚默然不语的样子,心中有数了。 他和蔼地跟江南握了手,并递了张名片过去,还称赞她名字取得好。 江南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唐教授这样的人物竟然如此平易近人。 岑君这时状似不经意地插了一句:“你再努努力,争取有天能给老师做个专访,那也算是记者界的一个人物了。” 唐兴国笑:“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江南赶紧点头:“嗯,我一定努力。” 唐兴国也很配合地答应道:“不着急,日后有机会。” 欧阳敏看着他们三人一唱一和,内心刚熄灭的小火苗蹭地一下又窜上来了。 正在这时,A大那群校友也嘻嘻哈哈围了过来。 都是资本圈和政坛里的人物,聚到一起自然三句不离经济。恰逢今年市场萧条,话题就更多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时不时笑闹一阵,很是欢快。 岑君即使丢在这样光鲜的人堆里,也依然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 他始终面带笑意,耐心解答着朋友们抛过来的问题。往往随意的一句解释,便令对方茅塞顿开,一脸佩服。 欧阳敏跻身人群中,于谈笑间瞄了江南好几眼,近距离地观察下,更觉出她身上那股青春逼人的气息。 自己年纪也不大,刚刚二十七岁,但站在江南身边,竟生出些年华将逝的忿忿之感。 欧阳敏猜,江南这样的女孩儿,最多不过二十出头,空有一副好皮囊,没什么社会经验,自然也没什么见地。 于是她心思一转,抛砖引玉般地提出一个问题。 她转向岑君,指尖摩挲着玻璃杯,笑道:“高远上个月的投资月报很精彩,我特别喜欢岑总引用的那句‘永远战战兢兢,永远如履薄冰’,真是把投资人的心态描述得淋漓尽致呢。” 岑君与她在空中碰了个杯,朝四周做出一副委屈的神情,口中道:“你们看,欧阳又捧杀我。” 大家都笑了,好几个人附和道:“月报确实精彩,我都看了好几遍。” 欧阳敏心情大好,她觉得岑君对她还是跟别人不一样的,语气好像更亲密一点,于是又说:“我哪里敢捧杀岑总,这不还想向您和大家伙请教请教呢。我看您在月报里提到您更注重相对收益,但我记得别的私募都是看重绝对收益的,这是为什么呢?” 徐俊星插嘴道:“诶,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也正想问呢。我记得,绝对收益和相对收益是矛盾的吧?” 岑君笑而不语,任由这群人叽叽喳喳发表意见。 欧阳敏作势捂了下耳朵,娇笑道:“哎呀,你们一个一个来好吧,吵得我耳朵都痛了。” 于是,一圈人轮流表达了自己的看法。看法不尽相同,但听起来各有各的道理。 很快,击鼓传花般,话头递到了江南右边的男士。 下一个,就轮到她了。 江南感觉此刻的自己,特别像排排坐等待着站起来回答问题的高中生,只是她压根不知道问题是什么。 忐忑、慌张、无措……这些都不足以描述她的心情。 绝对收益是什么? 相对收益又是什么? 天呐,她一个文科生为什么要站在一堆理科生里面听天书?! 但她好歹是记者,虽然还只是实习记者,怎么说也该懂点金融知识吧。 江南琢磨着,是不是别的记者都知道这些呢。 紧张令她脸微微红了,呼吸也有点急促,整理完裙摆的手放下时,不小心碰到了左侧岑君的手背。 岑君突然朝她转身,语气温柔:“可以帮我再拿一杯玛格丽特来吗?” “玛格丽特?”江南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玛格丽特大概是一种鸡尾酒的名字吧。 “嗯,那边,蓝色的。”岑君帮她指明方向。 “好。”江南点头,转身逃离人群。 直到走出好几步远,她才恍然间意识到,岑君完全可以让宴会厅的服务员帮他拿。 那他刚刚这么做,是在帮她解围吗? 这么多人这么嘈杂的场合里,他竟然注意到了她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尴尬。 江南心里忽然有点暖,但她立刻又为岑君的行为找了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或许他是担心自己给他丢脸吧,毕竟是他带来的女伴呢。 江南其实不是个喜欢把人往坏处想的人,但对于岑君,她必须如此。 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可以毫无愧疚地将他送进监狱,将他绳之以法。 此时的欧阳敏,嘴角一点点垂下来,心思已经飘远。 她刚刚提出了一个精彩的问题,岑君也做了精彩的解答,他说:“高远之所以更看重风险调整后的相对收益,是因为我们认为绝对收益是天经地义的,不需要特地去强调,我们要做的是怎样比市场更好一点。短期来看,绝对收益确实与相对收益是矛盾的,但长期来看,相对收益做得好的私募,绝对收益也会很优异。” 这番话获得了在场众人的一致夸赞。 但欧阳敏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的余光始终注意着走开的江南。 岑君的校友们见江南走远,这才拍着他肩膀调侃起来,笑他怎么转性了,竟然还带了女伴过来,老实交待两人是什么关系。 岑君被一群人围攻,也不解释,只是低头含笑,看上去心情不错。 于是男士们胆子大起来,越发变本加厉,问他什么时候有好消息,结婚可别忘了通知老朋友。 欧阳敏眼见他们越说越离谱,语气不善插嘴道:“你们不要闹他了,岑总都懒得理你们了。江记者看起来不懂金融,她和岑总怎么会是一路人,结婚过日子还是得找个有共同话题的。” 都是A大校友,多少知道欧阳敏的心思,男士们对视一眼不说话了。 众人都以为岑君会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将这个话题就这么盖过去。却没想到他抬起头来,扬了一下眉头,淡淡道:“不懂也没关系,采访才是她的主职。” 徐俊星大大咧咧惯了,继续拱火道:“这就对了,一个家只需要有一个人懂就行了,两个人容易吵起来,是吧?” 岑君笑了一下,把杯子里的残酒一饮而尽,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这种沉默,与其说是默认他同意这番话,不如说是他默认两人的关系。 这下,所有人都心里有数了。 欧阳敏也把手里的半杯酒一饮而尽,表情难掩酸涩。她看着岑君放下杯子,朝角落里的江南走去。而后者还站在酒桌前琢磨到底哪杯是玛格丽特。 一个连鸡尾酒都不认识的女孩,除了年轻,到底哪点比自己好? 她想不通。 岑君走过去,板着脸对江南说了句什么,江南低头有些窘迫的样子。 岑君又指了指桌上的蓝色饮料,示意她尝尝。江南摇头,岑君自己端起喝了一口。 江南抬头,看他一眼,才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刚入口便一脸嫌弃地吐了下舌头,最终还是苦着脸咽了下去。 岑君脸上浮过一抹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很快便消失了。 他拿走女孩儿手上的酒,给她换了杯漂亮的果汁。 欧阳敏忽然觉得心里一痛,她认识岑君七八年了,喜欢他也七八年了,可以说是一见钟情。旁人或许没那么了解,她却最清楚。 岑君这人跟别人是反着的,他对所有人都温言善语,笑容满面,但那恰恰是距离的体现。能让他板着脸发脾气闹情绪的人,才是真正被他接纳进内心的人。 在这之前,没有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即使是自己,曾经被他当做女伴带去宴会,也仅仅是出于社交需要。 当有人问起他们的关系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出言澄清。 但今天,她亲眼看到,岑君给了这个女孩儿从来没有过的亲昵和偏爱。 只是以一种包装起来的,不易被察觉的方式。 *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向思雨在打王者,陈素和王薇薇大概还在图书馆学习。 江南匆匆洗漱卸妆之后,便开始用笔记本剪素材。 宴会上的岑君很耀眼,贡献了不少金句和流光溢彩的画面。但她更喜欢他离开时在车后座上蹙眉沉思的镜头,有一种繁华落尽后的怅然。 她觉得这部纪录片应该要全方位多角度地呈现岑君的世界,不只有光鲜靓丽的成功的令人羡慕的一面,也应该有寂寂无闻的艰辛的发人深省的一面。 剪辑时,江南再次注意到画面里的欧阳敏,她是那么的成熟自信、大方得体,拥有自己最羡慕的事业有成的女强人的所有特质。 点开百度百科才知道,欧阳敏是泰姆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 好厉害啊,江南叹道。 只有她这样的女人才配站在岑君身边吧。 坐在一旁的向思雨正在等待复活,听到她碎碎念,觉得这个公司名字有点儿耳熟,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泰姆科技?不就是潘悦她爸那个公司吗,听说挺牛的,她爸搁那任副总呢。” “是嘛……”江南应了一声。 向思雨又道:“据说曾昱博也去泰姆上班了,这下好,两人估计能天天腻在一起你侬我侬了。” 说完做了个抖鸡皮疙瘩的动作,自己先笑了。 江南也笑了一下,不是装的。 她想通了,她觉得自己应该要往前走了。 曾昱博能去大公司发展,她真心地为他高兴。 同是穷人家出来的孩子,她祝福他前程似锦、灿烂光明。 江南剪完视频,打算搜索点学习资料,晚宴上的事还萦绕在她心头,令她有些沮丧。 用老师的话讲,她那看似柔弱的身体里其实是有股韧劲的,像野草一样蓬勃。 越是不懂的东西,她越是想尽全力去钻,哪怕比别人多熬几个通宵,她也要学明白学透彻。 所以,她能越过重重阻碍一步一步走出大山,也是性格使然。 网上的资料零零碎碎不成体系,她正愁着呢,工作邮箱里收到一封邮件。 发自Evan,主题是“高远内部培训教程参考书籍和资料”,附件是一个压缩文件,整整2G。 真是解了燃眉之急啊。 向思雨路过时瞟了一眼她的桌面,惊呼:“这些全都要学?我靠,资本家也太没人性了吧!加班就算了,还布置作业!” 江南憋着笑,附和道:“是啊,资本家就是这样割韭菜的啦……” 资本家真的没人性吗? 她想起岑君今天帮她挡酒的场面,一时也答不上来。 11. 第11章 视频提交上去之后,江南和周茜除了日常拍摄一些高远内部会议和活动之外,就是坐在工位上研究培训资料。 她们都在等竞争结果,结果却迟迟不出来。 直到三天后的早上,江南刚进办公室就听到周茜在发脾气,看到她进来更是脸色铁青,嚷嚷着要找岑总评理。 岑总哪是她随便能找的,即使是派来跟拍的记者,也不该越级反映问题。 所以Evan接待了她。 两人进了特助专属的办公室。 江南从Mandy口中得知,自己被选中成为岑君的跟拍记者,周茜负责公司的其他拍摄工作。 但周茜不服。 她说公司有意偏袒,凭什么轮到她跟拍就得去鸟不拉屎的化工厂,而轮到江南拍就又是星级酒店又是宴会厅。脏乱破旧的化工厂里当然拍不出好看的镜头,富丽堂皇的宴会厅里随便拍拍都能出彩。 Mandy好意提醒她,岑总的日程表是之前就定下来的,并不会因人而异。但周茜坚持要跟岑君当面对话,否则就不接受这个竞争结果。 Evan和周茜从办公室里出来时,脸色都不好,显然双方对这场谈话都不满意。Evan为人稳重,很少这么脸若冰霜的,可见被周茜气得不轻。 谈话的结果就是决定再召开一个小型的评选会,参加评选的为行政部和宣传部所有工作人员,为了公平起见,评选时只截取两人视频中相似的内容比较,且不告知评委是由谁拍摄的。 江南和周茜都拍了一段岑君在公司召开会议的画面,于是这几个镜头被放大在多媒体会议室的屏幕上,反复播放。 评选采用投票形式,大家投票后公开发言,说出自己选择的理由。 江南和周茜坐在会议室右边的参会席里,全程围观。 结果很快出来,出乎意料的是,在场八名工作人员,竟无一人给周茜投票。大家都没有商量过,但给出的理由却出奇的相似。 周茜从最初的愠怒,渐渐变得羞惭。高高昂起的脖子,也逐渐低垂下来。 员工甲:“我更喜欢第二段视频,更有故事感,通过这个画面我完全可以想象出会议室里的争锋相对,这才是我们高远的精神,不屈服于权威。” 员工乙:“没错没错,我也觉得第二段更好。岑总最后说的那番话,特别有说服力,大家只有心服口服才会真正去执行。” 员工丙:“嗯,第一段视频也有它的优点,画面很唯美,把岑总拍得很帅,但个人觉得不适合纪录片。它更像是在拍偶像明星的特写,太过于注重人物的美,反倒失了纪录片该有的连贯性。” 员工丁:“我是搞宣传的,所以可以看出第二段视频的运镜和文案都更胜一筹。它呈现出的主题是岑总作为一个企业家,如何通过一个短暂的会议展现出自己的运筹帷幄和管理能力。第一段视频的话,我看不太出它想表现什么……” …… 评选结束,Evan没有告诉大家哪个视频是谁拍的,算是给周茜留足了面子。众人散会后,江南也跟着走了出去,只留下周茜还坐在里面。 Evan走过去问她对评选结果是否满意,周茜道歉说自己太鲁莽了,能力上确实有待提高。 接着又红着眼睛看向Evan,语气引人垂怜:“我还是想见见岑总,想听他亲口说,或许……” 她话里的意思是,或许岑总会喜欢我拍的呢? Evan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有点冷。 他这时才真正搞懂周茜想干什么,原来是想创造单独跟岑总谈话的机会,至于他们单独谈话时她会说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Evan也不是没见过周茜这样的女孩子,自认为有点姿色便总是想利用起来,但他以为周茜至少是A大出来的,怎么着也不至于如此。 相比起来,他觉得江南不论是能力还是人品,都要好多了。 Evan收了笑容,礼貌而冷淡地对周茜说:“岑总很忙,除了拍摄和采访,请不要私自打扰他。还有,最初的评选就是岑总做的决定,周记者没必要再去自讨没趣。最后,我想提醒您一句,岑总的眼光比起其他人只高不低,您何必去自取其辱。” Evan说话向来稳重得体,这几句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说完便走了,留下周茜一个人在会议室里生闷气。 屏幕上还在播放着她俩拍的视频,越看就越生气。 她输了,输得并不服气。 因为对方是江南,是犄角疙瘩里出来的江南,所以她不服气。 * 接下来的日子里,因为市场持续低迷,高远需要做的准备工作很多,岑君几乎整日整日地在和调研员及基金经理们开会。他们必须在行情的拐点到来之前,找出最适合建仓的优秀个股。 江南因此闲下来不少,除了拍摄一些备用镜头之外,她都在学习财经知识。 她是个学起来就停不下来的人,看得入迷的时候,连走路都恨不得抱着本书。室友见她上班路上捧着资料,下班路上也捧着资料,周末还在图书馆里查资料,晚上回来得比她们考研的人还要晚。 王薇薇笑她:“南南,你真是一点儿机会都不给人留啊,这么优秀还这么努力,让不让我们活了?” 陈素也笑:“是啊,你都连续三年拿专业第一了,好不容易大四,也该放松一下吧?” 江南从资料里抬起头:“好啊,我也想放松一下,怎么放松呢?” 向思雨从手机后面露出眼睛,贼兮兮地:“要不谈个恋爱吧?抓住青春的尾巴来段校园恋情。” 江南摇头:“这…还是算了吧。” 王薇薇忽然岔开话题,兴奋地问:“对了,你们看了那个韩剧吗,叫《为爱降落》的那个,巨好看!” 陈素说:“看了看了,一出来我就看了,超级甜超级感人!” 向思雨拨弄手机,两秒后惊呼:“哇,点评8.8分,挺高啊,那我要看看。南南,咱们一起看吧,到时候还可以一起讨论剧情。” 江南眼睛都酸了,正需要休息,她也确实很久没看韩剧了。 恋爱不想谈,看别人谈恋爱总还是可以的。 于是她跟向思雨一起看了这部据说特别感人需要提前准备一沓纸巾的韩剧。 不看不知道,看了才发现江南的泪点是真的低,几乎两三集就得哭一次。 最后一集,她是在公司午休时候看的。 十月中旬,秋高气爽,下午一点的阳光照得人懒洋洋的。江南选了公司顶楼角落里的一个小亭子,软软地靠着柱子看剧。 看到男二被车子撞死的时候,她鼻涕眼泪全糊在了脸上,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全剧终后,她再也忍不住,拨了向思雨的电话,呜呜咽咽地哭诉起来。 情绪一上来,甚至连背后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他怎么…呜呜呜…怎么就这么走了,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他啊……怎么能这样,为什么偏偏是他,他那么好!他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呜呜呜……” 向思雨还没看到这里来,情绪很冷静地安慰她:“他是很好,但你也知道,男二嘛总是要为爱牺牲的,导演就得这么安排。不哭哈,乖,大不了咱再从头看一遍。” 江南哀嚎:“不行,我不想再来一遍,再来一遍也还是要经历同样的伤心!我宁愿他就这么活在我的记忆里,永永远远……” 向思雨觉得这姑娘真情实感得有点可爱,试探道:“要不咱们再换个剧看看?” “……”江南固执地摇头:“换不了了,我已经陷进去了,不可能那么快再爱上别的男人的。算了,你睡吧,我自己缓缓。” 向思雨说好,挂了电话。回头一想,不禁笑出声,看江南这哭哭啼啼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的为了哪个男人寻死觅活呢。 江南擦干眼泪,又抱着膝盖坐那里抽噎了好一会儿,终于接受了导演就得这么安排,男二就得为爱牺牲这个事实,于是站起来打算下楼去打上班卡。 一转身,竟发现隔壁亭子里有人。 那人背对着自己,双手抱臂就那么站在那里,不知道是在看风景还是在想什么。 江南觉得背影有点眼熟,想着或许是哪个调研员,刚准备走过去打招呼,那人却骤然转身。 于是,她便毫无防备地对上了岑君那双幽暗不明的眼睛。 江南吓一跳,心想董事长怎么也会来这楼顶,他不是忙得脚不沾地吗? 再一想,不知道他老人家几时来的,该不会自己看个韩剧都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被他看到了吧。 唉,那多丢脸啊。 “岑总好,呵呵,您也来楼顶…呃,看风景啊……”江南挤出一个笑。 她眼睛里还残留着一抹湿润的光泽,鼻头也红红的,看上去有些强装坚强,挺惹人心疼的。 岑君背光站着,表情晦暗不明,他就那么定定地盯着她,好半天没说话。 江南被盯得大气不敢出,心里已经把这几天跟岑君的所有会面盘算了一遍。 没得罪他啊。 岑君一直没说话,始终没说话。 然后垂下眼睑…就这么走了。 江南站在原地不敢动,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回头偷看一眼。 真的就这么…走了? 天呐,为什么岑总看起来那么可怕,大家不是说他很好相处吗?! 我跟他那么友好地打招呼,他怎么着也该回句“你好”吧? 难道是嫌我看韩剧拉低了公司员工的档次?不会吧,看剧也要搞个鄙视链,要不要这么拽啊…… 难道…是因为我刚刚在电话里说的话?我说什么来着…… 江南回忆了一遍,瞬间心拔凉拔凉的。 糟了! 岑总不会以为…我是个恋爱脑,成天心里想着要跟男人谈恋爱吧?! 对,一定是这样!他担心我谈恋爱影响工作!甚至担心我怀孕请产假! 完了完了,这可是职场大忌。 江南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机会跟领导解释一下。 却没想到,机会自己找上门了。 12. 第12章 第二天中午,办公室的同事都去员工休息室午睡了,江南捧着一碗泡面吃得正香。 她上午在琢磨公司的投研一体化和DDM模型,由于太投入错过了食堂开饭的时间,只能找Mandy借了碗泡面充饥。 岑君出去处理了些私事,回来时经过行政部,恰好看到江南叼着塑料叉子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他不声不响踱过去,瞟到她电脑页面上的DDM模型概念讲解和几个微积分公式。 江南正一脸呆滞地对着公式发呆,忽然感到周遭气氛不太对,一偏头就对上岑君的脸。 江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总裁正盯着自己的泡面在皱眉,赶紧站起来表示自己已经吃完了,马上开窗通风。 岑君不置可否,只留下一句:“来我办公室。” “……”不好的预感。 江南规规矩矩地走近岑君办公室,后者稳坐于办公桌后,十指相对搁在桌面上,轻轻点着指尖,下巴一抬示意她在对面坐下。 江南心下更加忐忑,坐下后微微挺直腰背,声音弱弱地:“岑总,您找我有事?” 岑君眼眸微张,也不看她,问:“江记者对我们高远的食堂有意见?” “?”江南眼睛睁大。 岑君看向她:“又或者,你对食堂的菜色或服务有建议?” “?”江南慌忙摇头。 “没有啊,我觉得公司食堂非常完美。” “哦?那你放着非常完美的食堂不吃,去吃泡面?” “呃……我只是忙过头,没赶上饭而已啦。” “……” 岑君笑一声,凌厉的视线像针扎在她脸上,不冷不热地道:“我想江记者只需要把哭哭啼啼的时间用在工作上,是不至于忙到如此地步的。” “???”江南猛地抬头,有点错愕。 她没听错吧? 总裁这是在…嘲讽?! 看来昨天中午她打电话的事,全数落在了总裁眼里,他一定是误会了。 不行,我需要解释! 岑君见她低头不言语,表情更冷了,从手边的文件堆里随手抽了一张,竖起来道:“鉴于江记者目前心理状态不够稳定,而我们高远一贯重视员工的心理素质和情绪水平,所以请你配合完成一份心理素质调查问卷。” “现在?”江南纳闷。 “嗯。有意见?” “没有没有。不过…这不是HR负责的事吗?您亲自问?” “江记者现在是我的私人跟拍,你的心理状态决定了这部纪录片的质量水平和完成进度,我亲自考察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绝对没有。 “那么开始吧。” 江南咽了下口水,坐得更直了,严阵以待的模样有点可笑。 岑君微咳一声,面色稍缓。 岑君先问了几个诸如家庭成员、家庭地址、兴趣爱好、个人信仰之类的基本问题,然后话锋一转,问:“目前有稳定的生活伴侣吗?” “啊?什…什么意思?”话题转得太快,江南一时没听明白。 岑君把文件丢了回去,索性懒得废话,直言道:“有没有在谈恋爱?” 噢~~~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江南恍然大悟,猛然意识到…… 嗯!表忠心的时候到了! “没有!”她大声回答。 岑君似乎对答案还算满意,脸上甚至露出一瞬的笑意。 “那有没有潜在交往对象?” “没有!绝对没有。” 岑君扬眉,低低地“嗯”了一声,笑道:“也不用这么紧张,放松点没关系。” 江南更紧张了,她告诉自己千万不可以放松啊,不然一不小心就会落入领导的陷阱。 果然,岑君又问:“近期有谈恋爱的打算吗?” 来了,陷阱来了,江南暗自握紧了拳头。 她非常坚定地对上岑君那微微灼热的视线,铿锵有力地答道:“领导请放心,我短期内绝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也绝对不会结婚和怀孕的。” “怀……”岑君显然噎了一下,无语道:“谁问你怀孕的事了?” “您虽然没问,但我觉得有必要告知。” “……”岑君白了她一眼。缺心眼吧你? 岑君沉默了两秒,换了种语气,显得稍微和蔼了一些,他说:“你老实回答没关系,我们公司并不介意员工谈恋爱,也有健全的妇女保障体系。” 江南在心底“切”了一声。 我又不傻,这点招数还能不懂,不就是哄我说真话吗? 于是江南更加情真意切地表示:“岑总,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才刚大四,还没有毕业,希望可以用几年的时间来发展事业。三年…不,是四五年内,都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我不想错过奋斗的黄金时期,毕竟谈恋爱是会影响工作的。所以…您大可以放心!” 她就只差说出“男人影响老娘发财”这种话了。 说完她还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岑君,以示决心。 岑君只是睨着她,抿着嘴没说话。 江南自觉这番话说得还不错,可为什么岑总是这种反应? 也不能说他不高兴,但看上去又不太满意…… 总之,神情非常复杂。 她这种职场小虾米实在猜不透。 好半晌,她感觉岑君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语气又恢复了最初的清冷:“好,我明白了。” 江南放心了,问道:“您的问卷问完了吗?我可以出去了?” “嗯,出去吧。” 江南走到门口,正要开门,背后又传来岑君的声音。 “既然江记者对事业有如此高的期许,那么高远作为培训单位,会对你的工作提出更高的要求。江记者…准备好了吗?” “……” 江南欲哭无泪。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算是明白了。 岑君确实没有食言,他不仅对她的工作提高了要求,动不动就把她精心编辑的文案退回来修改,还安排了更多的新任务。 甚至包括许多涉及投资决策和数据分析的文件整理工作,以往都是调研员或者市场部文员操作,现在却会交给她处理。虽然江南确实也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但下班的时间却一天比一天晚。 很多时候,她都是办公室最后一个走的。 偏偏每次走的时候,还总在电梯里碰到岑君。 他老人家身体里仿佛装了什么电梯感应装置,江南每次踏进电梯,身后必然传来脚步声。 为什么总裁要工作到这么晚啊,电视里的总裁不都早早下班,然后去约个会喝点小酒最后抱着美人归吗? 江南是真的不想跟岑君一起乘电梯,虽然只有短短几十秒,但那静谧而尴尬的气氛足以令她脚趾抠地好半天。 今天还是这样,她刚按下一楼的按键,脚步声就由远及近过来了。 鬼使神差地,江南把罪恶的爪子按向了关门键。 眼看电梯门即将合上,却被一只手从中拦住,又缓缓打开了。 “岑总,好巧啊,哈哈哈,您也刚下班呐。”江南堆着笑打招呼,却忘了收回手。 岑君瞟向她还悬停在关门键上的手指,轻嗤一声,不言不语地站定在电梯正中央。 江南赶紧收回手,捋了捋头发,开始面壁思过。 岑君见她不开窍,自己偏身过去按下负一楼的按键,某人竟还反应很快地往后躲了一步。 这就令他有些不悦了。 电梯朝下走了一层,停住,清洁工阿姨推着物料车正要进来,一看到岑君,立马笑着打招呼退后,打算等下一趟,岑君却温和地笑道:“没关系,挤一挤。” 物料车体积庞大,江南站得近,帮忙拉了一把,车子迅速占据了电梯里3/4的空间。 江南只能往后退,一不小心就退到了跟岑君并排而立的狭窄空间里。 这么近的距离,两个人却都沉默着,气氛逐渐微妙起来。 岑君身上散发着一种好闻的松木清香,初闻干燥冷冽,后调却又暖暖回甘,是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凑近的味道。 一秒两秒三秒,她盯着楼层看,今天的电梯真慢啊。 清洁工阿姨在三楼下了电梯,离开时朝两人笑笑,江南也笑着回礼,偏头时瞟到岑君也眼含笑意。 原来他真的很亲切,并且是对所有员工都一视同仁的亲切。 物料车很重,出电梯时需要蓄力,江南帮阿姨推了一把,却险些没站稳。 眼看就要往前栽倒,身后的人反应很快,瞬间拉住她手臂。 江南被一股力量拉扯着,猛地转了一圈后,竟一头扎进了岑君怀里。 他今天只穿了一件白衬衫,薄薄的,没穿外套。 江南被这么一转还有些晕,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的脸蹭在了一块柔软细腻的布料上,布料底下隐约能觉出温暖坚实的肉/体。冷幽幽的松木清香混杂着异性身上的荷尔蒙气息,迅速占领了她的鼻腔。 脸一下就红透了,连耳尖也被传染。 岑君似乎退了一步,但江南脚下有些虚,竟又靠了过去。 “……”可以说是顶级碰瓷了。 电梯里静得针落可闻,江南几乎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死了,这次死了,职场性骚扰没跑了。 还好,“叮”的一声,电梯到了一楼。 江南手忙脚乱地推开岑君,结结巴巴地道了声谢,便飞也似地逃了。 心跳好快啊…… 即使坐到地铁里,仍然无法平息那急促的呼吸。 江南猜,她一定是太害怕岑君了,害怕到只是意外靠近也会全身沸腾心脏骤停的地步。 不要怕不要怕,他顶多是只纸老虎而已! 她提醒自己,梁劲松说过,岑君再厉害也终究逃脱不了成为阶下囚的命运,而你江南会是将他绳之以法的人民英雄。 岑君穿着囚服在法庭受审的画面不时飘过她脑海,江南终于冷静下来。 恰在此时,梁劲松发来微信,问她任务有什么进展。 江南很惭愧地回复他,目前还没有任何进展,岑君好像还记着上次的仇,对她很有偏见。 梁劲松表示不要紧,并且告诫她,岑君此人虽外表温和儒雅,内心却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她一定不能操之过急,要循序渐进地培养感情,否则将会功亏一篑。 最后又补了一句,差不多可以开始培养感情了。 江南盯着“培养感情”四个字,又感到一阵眩晕。 那柔软面料下的温暖又坚实的触感,反复袭上心头,她情不自禁地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脸。 而他身上的气味也阴魂不散…… 仿佛什么绳索,一直缠绕着她。 13. 第13章 第十三章 要想跟敌人培养感情,首先应该投其所好。 江南琢磨了很久岑君到底喜欢什么,结论是…… 股票。 于是她更加潜心研究高远内部培训资料,甚至还把自己搞不懂的地方勾画出来,在拍摄会议的空档请教Eric和其他经理们。 这些行为被大家当做了敬业的表现,纷纷夸奖她。 江南惭愧,心里虚虚的。 要是大家知道她这么兢兢业业奋发图强只是为了把他们敬爱的总裁大人送进大牢,不知作何感想。 为了接近岑君,她还准备了几个学习过程中遇到的小问题,盘算着哪天碰巧遇到的时候问一问。不论岑君怎么回答,她都要一脸崇拜地用星星眼看着他,充分表达自己对他的敬仰之情。 计划好之后,江南便期盼着与岑君的偶遇。 谁知好巧不巧,偏偏在一个大雨倾盆的早上,她像落汤鸡一样冲出电梯时,看到岑君沿着长长的走廊朝她走来,身后还跟着妆容精致的Mandy。 “……”江南沉思了一秒。 要不要冲上去打个招呼? 这么大这么急的一场雨,多好的开场白啊。 顺着话题再向他请教一两个问题,然后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然后得到领导的肯定,然后…… 江南依稀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但眼看岑君单手插袋的身影越走越近,她心里的退堂鼓“咚咚咚”敲个不停。 为什么这个男人光是走路都这么有气场,不过是公司长廊而已,他走得好像T台选秀般目中无人。 大概是窗外的疾风暴雨给他的五官笼上了些许阴影,江南觉得他看起来比平时冷峻一些。 浓眉轻蹙,像是在想事情,又像是揭下了一贯带着的那层微笑面具。 一阵冷飕飕的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江南不禁打了个寒颤。 莫名其妙地,她猫腰转进了右手边的茶水间里。 当岑君抬起头时,就只看见空荡荡的走廊。 刚刚还呆立在前方,披头散发、目光炯炯像要吃了他一样的某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岑君无语地勾了下唇角。 Mandy大概也看到江南了,从身后追上两步,对岑君说:“岑总,江记者这才刚接触投资管理,安排这么多工作会不会太辛苦了?” 岑君问:“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Mandy赶忙摇头:“不是,是行政部的员工们反映的。说她最近每天都是最后一个走,不过还好她住学校宿舍,晚上搭地铁相对安全。” “嗯。”岑君点头道,“只要她自己不提,就继续按现在的工作量分配任务。” Mandy答“是”,但她琢磨不透岑君的意思,按说一个来培训的记者,没必要接触如此繁琐和复杂的工作。像周茜,除了拍摄和采访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自由的。 岑君没解释太多,只是补了一句:“忙点好,忙起来不容易瞎想。” 瞎想那些哭哭啼啼的事儿,才是真的浪费时间。 * 江南坐到工位上时,很有点生自己的气,她胆子实在太小了。 但隔壁的张曼妮却以为她是被淋湿了心情不好,还好心安慰她。 两人聊了几句,张曼妮忽然朝她眨眨眼,问:“江南,我记得你没有男朋友吧?” 江南老实点头。 张曼妮高兴极了,一拍手,冲她撒娇道:“中午陪我去吃个饭吧?就一个钟头。” 江南跟张曼妮关系还不错,加上她知道张曼妮最近一直在相亲,于是便问:“又是相亲?” 张曼妮也不避讳,大方点头。 她已经三十二了,承认相亲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告诉江南中午本来约了两位男士,但她的姐妹临时有事,只能拉个人充数。江南全程只要吃饭就OK,如果觉得对方不错可以留个联系方式继续聊,如果觉得不行回家删了也没关系。 江南本来就是不太会拒绝的人,再加上张曼妮确实很期待这次相亲,于是便答应了。 她在洗手间吹干头发和衣服,便带上相机和电脑去了会议厅。 今天上午的会议很重要,是岑君临时决定召开的,参会人员包括高远投资团队的全部精英成员。一部分在国内的成员赶回公司参会,一部分在海外的成员通过线上会议参与交流。 江南架好相机之后,便坐到一旁的记者位上,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同时登陆了线上会议账号。 近期市场持续下跌,到昨天为止,已经跌倒了系统设定的数值极限。虽然高远的风控依旧出色,回撤也相对较小,但岑君强调他们必须做出一定行动。 他提到了一个叫做“道德风险”的词,但江南并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她眉头紧蹙,打算在本子上记下这个词,一会儿散会再去查,但还没写完,岑君已经主动解释起来。 他说:“你可以这么理解,当足球射向球门时,守门员需要选择一个方向扑,扑反了没关系,但必须有所动作。这就是我们所说的‘道德风险’,当市场下跌至一定情绪的时候,我们也要做出一些动作。” 原来如此,江南兀自点头,却正好对上岑君投过来的视线。 她忽然反应过来,岑君说的是“你可以”而不是“你们可以”,是不是表示他这段话其实只是解释给某个人听。 毕竟台下坐的可都是专业人士,怎么可能连这个都不懂呢。 江南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继续听讲。 会上众人均是面色凝重,他们反复地探讨着加仓与减仓的话题。 江南发现,投资真的是一件非常难的事,纵使这么多世界名校出来的顶级人才坐在一起,也依旧各执己见。不过她也发现,正是因为投资如此挑战人的能力和心态,所以才更需要建立严格的靠数据说话的决策系统。 岑君是对的。 即使他拥有过人的预测和判断力,但他坚定地用数据说话,绝不搞一言堂,绝不意气用事。 会上的议题比较多,会议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很多时候都是经理们在分析数据,冗长的数字一串接一串,在文科生听来简直像念紧箍咒。 再加上有个经理声音特别小,江南不禁被窗外呼啸的风雨吸引了注意。 同样是雨,她记得去年秋天的雨就不一样,洋洋洒洒的,像绣花针一般绵密。 就是在那样的雨天里,她和曾昱博一同被困在了图书馆的大门口。 当时她正从图书馆里出来,看着漫天的雨丝随风飘洒,竟觉得有些美,于是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曾昱博也站在了她旁边。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一下。 他俩就这么站在那儿,安安静静地欣赏这场雨。期间有男生红着脸走过来邀江南共伞,江南笑着婉拒了对方好意。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多站一会,站在他身边。 曾昱博很突兀地转过来,说过几天有一场岑君的投资之道交流会,自己很喜欢岑君,要不要帮她也占个座位。江南根本不认识岑君,却说好,她想去。 她只是想去坐在他身边而已。 又有女生过来跟曾昱博打招呼,拉他共伞,曾昱博却笑着指了指江南,说:“我们有两个人,不方便。” 女生尴尬地打量他们一眼,走了。江南心里乐开了花。 大概就是从那时起,她看曾昱博跟看别的男生不一样了。 初秋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一直站到雨停,才并肩往宿舍走。走得很慢,时不时聊上几句,却感觉那段路比平时短了很多。 一眨眼,就到了男生宿舍门口。 江南跟他说了再见,正要转身时,曾昱博却从背包里拿出一把伞递给她:“拿着吧,一会儿说不定还要下雨。”说完就跑进了宿舍里。 江南摩挲着那把深蓝色的整理得一丝不苟的雨伞,心里软得不像话。 从那一天起,她每次去图书馆都能在曾昱博的对面找到空位置。明明图书馆里一座难求,但她不论什么时候去,都有个收拾得一尘不染的位置在等她。 那时的她有多快乐,现在的她,就有多难受。 一切都是巧合吧,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只有这样想,江南才能说服自己不去要一个解释。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些事了,大概是忙忘了。今天要不是这场雨,她也不至于陷入回忆。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会议已经接近尾声,会场上偶有笑声,大家在自由交流了。 江南手臂僵了,活动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下电脑。偏偏这软件自带什么会议音效,这一摁下去正好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收尾时还吹了声口哨。 “……”会场上瞬间安静了。 江南吓得慌忙静音,但为时已晚,所有参与线上会议的人全听到了。她着急之下,竟首先抬头向岑君看去。 她想总裁肯定会生气吧,这么严肃这么关键这么隆重的会议,她居然犯这种低级错误。 岑君瞅了一眼始作俑者,发现她正用小鹿一般无辜又慌张的眼睛盯着他,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那模样,倒是十足的可爱。 一时没忍住,他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大家都笑了。 有人调侃道:“江记者是看我们会场气氛太紧张,活跃一下气氛呢。” 江南跟着笑,朝那人抛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开完会,也到了午饭时分,江南没什么要收拾的,衣服都懒得换,穿着套裙素着一张脸就跟张曼妮去相亲了。两人前脚刚进电梯,岑君和Evan后脚也跟了进来。 张曼妮年纪大资历老,跟领导从来都是没大没小的,尤其是岑君这样和善的领导,于是便主动搭讪起来。江南在旁边站得笔直,一声不吭。 三句两句下来,张曼妮就把她俩要去相亲的事交待了出来。 岑君神情顿了一秒,睨着江南道:“哦?江记者不发展事业了?” “……”江南猛然想起自己在他办公室信誓旦旦的那番话,脸瞬间白了。 14. 第14章 “事业爱情两手抓嘛,有什么关系。”张曼妮大大方方伸手箍住江南的肩膀,把她转过去,面对着岑君,笑道:“咱们女孩子面儿薄,相亲就得找个人陪着,不容易怯场。” 江南缩着肩膀不敢抬头,诚惶诚恐地笑了一下。 这画面…… 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江南才是相亲的主角,而张曼妮是那个陪着去壮胆的人。 果然,岑君也误会了。 他撇嘴笑了一下,冲江南扬眉道:“那就祝江记者相亲成功,嗯…早生贵子吧。”说完,便带着Evan走出了电梯。 “……”江南傻了。 她觉得岑君一定是在生气自己欺骗他,所以故意用“早生贵子”这种话暗示她很可能会因为请产假耽误工作,届时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她赶走。 也因着岑君这句暗示,她更坚定地要在相亲上划水了。 张曼妮心大,还一本正经地夸道:“如今的社会啊,像岑总这样的好领导不多了,你瞧,多真挚的祝福啊。” “……”真挚吗,我怎么觉得跟诅咒似的。 相亲进行得很顺利,对方是两位律师,谈吐斯文,为人风趣。其中一位三十多一点,跟张曼妮聊得很投机。另一位二十八,相对安静一些,对江南印象不错,走时要了她的微信。 江南毕竟年纪轻,没打算深交,只是出于礼貌同意了,加上后备注了“相亲刘”三个字,便赶回公司上班了。 张曼妮特别感激江南的配合,回公司的路上还请她喝了杯奶茶。 江南刚走到工位还没坐下,就看到Mandy过来,Mandy指着总裁办公室说:“岑总交待,让你一回来就去找他。” 然后又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岑总好像心情不太好。” 一旁的周茜这时也凑过来,问她:“你干什么了?得罪领导了?” 江南想想,岑君应该不至于为了相亲这种小事把她找去办公室,那么只有可能是公事了,于是她回道:“我上午开会的时候不小心走神了,摁了鼓掌的音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事。” “就这?”周茜不信,她白了江南一眼:“这算什么事,岑总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批评你。再说,我都不小心摁好几次了,那个破软件就是容易误触的,他也没见找我啊。不信你问问,好多人都摁到过。” “是吗……”江南放心了。 如果周茜多次犯同样的错误都没受处罚,那自己初犯也不应该受罚呀。要是岑君因为这种事批评她处罚她,就是他公报私仇,看她不顺眼,故意的。 那他还好意思在高远的管理守则里刻上“公平”两个字? 于是,江南鼓起勇气,挺胸抬头地走进了岑君办公室。 岑君从文件里抬起头来时,就看到她迈着大步进来,一副很惬意的样子。 他皱了下眉头,有些烦躁地把文件合上:“江记者,我记得昨天让你整理一份半导体调研数据,为什么还没有看到分析报告?” “啊,那个,不是明天交吗?”江南记得Mandy说的是明天啊。 “今天中午。”岑君不容置喙地答道。 江南觉得领导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是不要跟他争辩比较好,于是赶紧说:“我还没写完,不过只差一点点了。要不我现在去写,一会儿就给您?” 岑君冷哼一声,双手交握于桌前,丝毫不掩饰他的讥讽:“江记者,我记得几天前你还坐在这个位置上,义正言辞地说要发展事业。” “……”江南气焰更弱了,低声道:“是…是要发展事业啊。” 岑君偏头,眯眼看着她:“那么请你先把本职工作做好,再去…处理你的私人生活。” 江南好委屈,她明明记得Mandy就是说的明天交,所以她今天才答应去相亲的。但现在也没法对质,毕竟对方是总裁。 大概是她表情不太服气,岑君唇角下压,继续说道:“上午的会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至少盯着窗外发了五分钟的呆。是雨太好看,还是会议太无聊?难道高远内部最高规格的会议,就不值得你专心一听?” “……对不起,我确实走神了。”江南虚心认错。 岑君默了两秒,语气稍微缓和:“既然知道自己的问题,下次就不要再犯。对了,还有你今天在会议上制造噪音的行为,我认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会议的质量,所以,作为处罚,请你把今天的会议录音整理成文字版,明早之前交给我。” “???”江南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吧,罚她整理会议记录?!那可是开了整整三个小时的大会啊。 会上几十个人相继发言,各种听不懂的长篇大论,各种五花八门的行业数据…… 还要明早之前交!岂不是意味着她今晚又要加班了…… 江南越想越觉得不公平,她制造噪音的行为确实不对,但周茜也做过同样的事,为什么就没有受处罚。 他岑君就是故意的,就是故意找她麻烦! 江南抿着嘴,恨恨地盯着自己的脚,一脸的怨愤。 岑君考虑了一下,又道:“会议上大部分内容都有讲话稿,你可以找Evan要,自己复盘一遍也能理解得更透彻。” 江南不搭腔,好半天才低声咕哝了一句。 岑君问:“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江南重复一遍:“我说不公平。” 岑君气笑了:“哪儿不公平?” 江南憋屈地小声道:“周茜说她也摁到过,她说很多人都摁到过,为什么他们都没受罚。” 换岑君无语了。 江南察觉到形势出现扭转,不禁士气大增,竟斗胆质问起岑君来:“您这算是偏心吧?” 岑君无语地瞟她一眼:“我偏心?偏心谁?” 江南又不说话了,一副你偏心谁你自己知道的表情。 岑君气得哟,他好久没被气成这样了,竟气得站了起来,走到她椅子边。 他背靠着办公桌,双手插在裤袋里,居高临下地斜睨她,一脸无可奈何的笑:“行,你说偏心就是偏心。我就偏心张茜了,你有意见?” 江南抬头,瞪他一眼:“是周茜。” “……”岑君噎了一下。 他轻咳一声,复又大声道:“周茜,我就偏心周茜了,你有意见?” 江南躲开视线,很怂地低下头:“没意见。” 她哪敢有意见,她凭什么有意见,凭墙上刻着的“公平”二字吗? 她又不傻,既然岑君都公然宣称偏心周茜,她还去自讨没趣干嘛。 江南能屈能伸,当即决定认罚。 岑君瞪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还一脸委屈?你知道我为什么偏心周茜吗?” “……”江南撇了下嘴,我怎么知道。 岑君喝茶顺了口气,冷冷道:“至少人家不会因为相亲耽误工作。” 江南嘀咕:“我也没耽误工作,我是没办法才陪张姐去的,她请我帮忙来着,又不是我自己相亲。” 岑君没说话,转身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椅。 气氛陡然有些诡异。 岑君像是不打算再跟她废话般呼出一口气,吩咐道:“……行吧,你出去吧。” 江南“哦”了一声,走时不忘补充一句:“会议记录我明早给您。” “……”岑君话还没出口,她人就已经不见了。 江南一整个下午和晚上都在办公室抄会议记录,边抄边骂岑君没人性,大约骂了一千八百遍,才终于抄到最后一页。 眼见已经九点半,同事全走光了,她加快了速度,抄着抄着突然感到右手边有动静。 一偏头,就对上岑君的脸。 岑君问:“有没有不懂的?” “……没有。”她执拗地答道。 江南其实有很多不懂的,但她现在不想问,总觉得向他请教会挫了自己的锐气。 明明早上还盘算着通过请教的方式接近岑君,但现在她忽然就开不了口了。 果然,人活一口气啊。 岑君似乎挺喜欢她这幅赌气的样子,竟出奇的和善,语气还莫名温柔:“都懂?那江记者不如改行,来高远当个经理吧?” “……”嘲讽,□□裸的嘲讽。 江南咽不下这口气,决定也刺他两下,但她素来温顺,不会怼人,于是大声问道:“岑总怎么下班了还不走?” 岑君觉得好笑,他高远资本的董事长竟被调来培训的记者从自家楼里往外赶。 “待会儿就走。”岑君说完,往旁边椅子上一坐,不动了。 “?”江南有点懵,傻愣愣地问:“待会儿是多久?” 岑君指了指她的本子,说:“待会儿就是等你写完,交给我就走。” 江南纳闷:“这么急吗,不是说明天早上要。” “嗯,急。”岑君再不言语,拿出手机回信息。 于是,江南又在总裁大人的监督下,抄了十分钟会议记录,这次她不仅在心里骂他,还用眼睛偷偷瞪他。 岑君倒是一派悠闲地在旁边刷手机,中间还接了个电话,聊得挺高兴。 终于全部写完,江南如释重负,将会议记录本合上,交给岑君:“岑总,整理完毕,现在交给您吧。” 岑君朝自己的办公室抬了抬下巴:“放我桌上。” “好嘞。”江南乖乖照做。 她放完本子,收拾好自己的包包,然后把电脑关掉,正准备起身下班,却发现岑君也站了起来。 但他并没有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反倒跟着她朝电梯走去。 江南回头,问道:“您不是要看会议记录吗?” 岑君掏出车钥匙,扬了一下好看的眉,笑得有点儿坏:“倒也没有那么急。” “……”江南气到爆炸。 她觉得岑君就是记仇,就是故意整她,不然怎么会如此可恶! 她甚至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岑君这种大坏蛋送进牢里,牢底坐穿的那种。 下一秒,大坏蛋却忽然转向她:“今天辛苦了,太晚了不安全,我送你回学校。” “……”江南闭眼呼出一口气。 算了,改判十年有期徒刑吧。 15. 第15章 江南本想说坐地铁挺安全的,但一想到这是难得的接近岑君的机会,便点头答应了。 她站在公司大门口等着,岑君很快便驾驶着一辆白色跑车过来了,稳稳地停在她面前。 江南上车,坐在副驾驶上颇有些不习惯。 越是在封闭局促的空间里,他身上的那种令人心跳加速的气场越是强大。江南猜,大概是平时车里坐着司机的缘故,今天陡然少了个人,她胆子又小了许多。 话也就更少了。 沉默地穿越过市中心繁华热闹的街道,岑君打开了车上的蓝牙音响,音响里飘荡出悠扬婉转的女声,很好听的英文歌。 江南会唱,不禁轻轻跟着哼起来。她哼歌时还会小幅度地点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高架桥外的万家灯火。 车子渐渐驶入郊区,流光溢彩都被抛在脑后,前方只有星星点点的微弱光芒。 江南正愁要说点什么,音乐戛然而止,有电话打了进来。 大概岑君平时电话多,都是连着蓝牙音响的,今天即使有外人在场,也没有断开连接。江南下意识朝中控台瞟去,看到了欧阳敏三个字。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赶紧偏头挪开了视线,似乎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一样。 她依稀想起来,上次唐兴国教授提到,岑君以前只带过欧阳敏这唯一的女伴,所以他俩关系应该很好。从上次晚宴上的表现来看,欧阳敏确实对岑君跟对别人不一样。自从岑君进场之后,欧阳敏就只围绕在他周围活动。 岑君则是一副相当坦然的神情,毫不犹豫按下了接听键。 音响里传出欧阳敏甜软的声音,她听出岑君是在开车,但大概没想到车上还坐着别人,于是有一点儿撒娇地约他明天吃饭。 岑君笑了下,说没问题,知道明天是她生日,他一定按时到。 欧阳敏更开心了,说明天她正好要来高远,顺路接他一起去,又娇滴滴地笑道:“想早一点看到生日礼物。” 岑君说:“放心吧,礼物不会忘。” 欧阳敏开开心心地挂了电话。 江南就这么尴尬地缩在车门边,旁听了整通电话。她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但岑君却忽然问她:“你们女孩儿都喜欢些什么礼物?” “呃……”江南回头,两人视线这才第一次对上。 江南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她还是想了一下室友们平时收到什么礼物最高兴,于是猜道:“她们大概就包包、首饰、护肤品、香水之类的吧……” 岑君等了两秒,又问:“你呢,你也是?” 江南想了一下,摇头道:“我没收过礼物。” 江南从小家境贫困,每逢过生日父母都会早早起来,做上几个好菜,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上一顿饭就算是最开心的事了。 长大后,学业繁忙,就连这顿饭都赶不上了,只能跟父母在电话里聊聊。 进大学后,同学之间都有互相送礼物的习惯。但室友大概是怕她有压力,便主动提出她们寝的都不送礼物,谁生日谁就请大家伙出去搓一顿。 江南很感激她们为自己着想,所以都会提前存好钱,带室友们去吃顿好的。 至于礼物,她确实没收过。 校园里偶有男生知道她生日会托人转交,但她都给婉拒了。 唯一的一次答应收礼,大概就是今年生日那天,曾昱博说有东西要送给她。她真真切切地期待过,但礼物并没有如期而至。 那是一个多月前,九月十五号那天。她清早跟父母聊了会儿,中午带着室友去吃了一顿美味的日料,下午便收到曾昱博发的微信,说他有东西要送给她,约她晚上看电影,七点半在学校东门见。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正式邀约,江南甚至以为,两人的关系会从此更进一步。 她特意穿了一条平时不太穿的雪纺连衣裙,还化了淡妆,满心期待地提前十分钟到了学校东门。那天的天气并不好,越到晚上风越冷,吹得她裙摆飞扬。 从七点半一直等到十点半,曾昱博都没有来。 江南试着发微信打电话给他,都没有人接。问他的室友,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她越等越担心,总觉得曾昱博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不然绝不会这么言而无信的。 他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十点半的时候,周围行人渐少,江南站了一晚上已经被不少学生好奇打量,此刻终于也站不住了。正当她打算最后再拨一次曾昱博电话的时候,一个身形潦倒的醉汉朝她冲了过来。 醉汉一口的污言秽语,伸手就要往她腿上摸。 江南冻得瑟瑟发抖,反应也慢,只敢尖叫一声往后退。幸好停靠在路边的车上坐了人,一位好心的男士走出来帮她赶走了醉汉。 男士还提醒她现在很晚了,最好赶紧回学校。江南一整晚的委屈和焦虑这时才终于找到宣泄口,她双眼湿润地低着头道了声谢,奔回了宿舍。 一整晚地辗转反侧…… 第二天一早,学校的论坛里便吵翻了天。曾昱博和潘悦一前一后走出酒店的照片被人拍到放在了网上,大家众说纷纭,好不热闹。 江南已经不想他了,但偶尔也会好奇,他真的有给自己准备生日礼物吗? 是什么礼物呢? 车子停在了红绿灯前,过了马路就是学校范围。江南的思绪飘回来,脸上落寞之情却遮掩不住。 岑君偏头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岑总,停这里就可以了。”江南指着路边的地铁口说。 岑君顺着她手指看过去,这里离校门口还有一段距离,路边树影婆娑,不算明亮。他靠边停了车,语调有些低沉地“嗯”了一声。 江南下车前又郑重向他道了谢,然后迅速跑开,唯恐别人看到一样。跑出好几米,才慢下来,朝校门口走。 岑君一直目送她的背影进入校门,才眸色一黯,靠在椅背上拨了通电话。 电话是打给特助Evan的,岑君交待:“帮我选一个包,明早送来。” Evan猜到是送给欧阳敏的生日礼物,立马答道:“好的,岑总。” 岑君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贵点的。” * 江南连夜把昨天开会时拍下的镜头和写好的文案编辑了一下,第二天上午送去岑君办公室给他亲自审核。 总裁交待过,纪录片里的每一帧画面每一个字幕都要经过他的审核。江南倒也不奇怪,岑君本来就是个对工作有极高标准的人,更何况是这么一部讲述他个人经历的纪录片,精益求精是应该的。 只是当她拿着文案走进他办公室时,岑君却只是让她稍等。江南就乖乖站他对面等着,眼见他签了一个又一个文件,偶尔打电话问几句,就是不搭理她。 江南心下郁闷,却敢怒不敢言。 她成为岑君的私人跟拍后经常要跟他单独接触,本就担心职场上的闲言碎语,现在只是审核个文案却在他办公室待了这么久,旁人看了会怎么想呢。 但岑君像是忘了她的存在,头都不抬一下,只是低垂眼睑,偶尔皱一下眉头,刷刷两下签下自己的大名,然后将文件丢到一边,仿佛那上面的东西根本不重要。 江南终于轻咳一声,提醒道:“岑总,文案现在给您吗,或者我待会儿再进来?” 岑君这才抬眸看她,淡声说:“江记者久等,拿过来吧。” 江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递过去,刚放到他桌上,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岑君说了声“进”,欧阳敏便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 行政部有行政部的规矩,一般有客户或者熟人拜访,都是Mandy先进来通报。但欧阳敏擅自进来了,而且一副向来如此的模样,江南便懂了,她和岑君的关系应该比自己原本猜想得更加亲密。 果然岑君看到她进来,立刻笑了,站起身道:“欧阳来了,这么早。” 欧阳敏大概是没想到江南也在里面,笑容停了一瞬,很快又恢复,甜声道:“一想到这里有礼物,就忍不住早点出门。岑总,不介意吧?” 岑君笑:“介意什么,我敢吗?”说完又放低了声音,很真挚地冲她眨眨眼,道:“生日快乐。” “谢谢。”欧阳敏脸微微红了,双眼竟有些湿润。 江南觉得此刻的自己实在太多余了,她就不该这个点儿进来。但现在出去还来得及,再站下去,估计要被岑君当电灯泡一脚踹出去。 于是她动作飞快地从岑君桌上拿回文案,冲欧阳敏笑着说了声“欧总生日快乐”便迅速打开门跑了,走时还不忘将门牢牢关紧。 她这一番动作,直接把岑君整无语了。 欧阳敏瞄了一眼岑君,见他眸色沉沉地走到桌边,摁了下遥控,直接把连通外界的落地窗窗帘拉了起来。透过玻璃窗,恰好捕捉到江南坐在工位上朝这里偷瞄的身影。 欧阳敏笑容逐渐消失。 她多精明的一个人啊,怎么会不懂岑君这番举动的意思。 可他从前绝不会这样,以前自己在他办公室不论聊多久,他都没有避过嫌。 是因为这个小丫头? 江南回到工位上时还心有余悸,正琢磨着岑君跟欧阳敏什么关系。 是恋人?是情人?还是不可告人的违法交易共犯? 正思忖着,突然发现那面硕大的落地窗窗帘竟然袅袅向上,全部打开了。 她不可置信的傻乎乎的样子,就这么落入了岑君和欧阳敏的眼中。 “……”太过了吧。 你俩干什么呢,送个礼物还怕别人看不见吗?秀恩爱呢?虐狗呢?江南一边吐槽,一边忍不住偷看。 就见岑君从桌边拿出一个挺大的礼盒递给欧阳敏,欧阳敏只瞄了眼包装袋就开心得不得了。她说了句什么,岑君点头,她便打开了包装。 是个包,挺好看的包。 江南看着欧阳敏幸福到发光的脸,看着她拎住包包转了一圈,看着岑君含笑点头,看着她像小女孩儿一样雀跃地蹦到镜子前整理裙摆。 江南着实羡慕了。 不是羡慕她收到名牌包,而是羡慕有人答应送她礼物,就真的送了礼物。 16. 第16章 岑君在办公室讲电话,欧阳敏率先出来。她特意在行政部办公区域转了一圈,由于这两年跟岑君交往频繁,Mandy和Emma也跟她熟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便笑着向她祝贺,还恭维起她的发型和裙子。 欧阳敏左手拎着自己的包,右手提着岑君送的礼盒,走到哪带到哪,宝贝一样。 Emma开玩笑道:“欧总,这包很贵吧?让我们也开开眼,看看咱岑总挑礼物的眼光怎么样。” 欧阳敏笑着递给她们,嘴里却不放心地念叨一句:“小心着点儿哈。” Emma轻手轻脚打开包装,捧着那个金棕色的包惊叹:“哇,爱马仕诶,真好看,这得多少钱呐?!” 欧阳敏捋了下鬓边的发丝,笑道:“这个款,十好几万吧。” “哇!”众人全都瞪大了眼,纷纷感叹:“岑总出手真大方呀。” 连带着也对欧阳敏更加敬重了,能让岑君如此大手笔地送礼物,想来两人关系果然不一般,或许真跟传言说的那样,他们之间是日久生情。 欧阳敏摩挲着指尖,轻轻嗔道:“认识这么多年,这次最大方了。” 看似在埋怨,言下之意却是,岑君每年生日都有给她送礼物哦。 江南倒没想那么多,只是单单被“十好几万”这个数字惊到了。 在这之前,她从来没了解过奢侈品,第一次知道一个包竟然可以贵到如此地步。而且从欧阳敏的语气来看,这还不是最贵的那款。 十好几万…… 江南想着自己要是有这么多存款就好了。 这么大一笔钱,在她老家村里,不要说修葺房子,就是重新盖一栋都够了。 江南倒不是嫉妒,只是一想到岑君拿着非法所得却挥霍无度,一掷千金只为哄美人一笑,不禁鄙夷地朝他瞪了一眼。 岑君恰好打完电话,往外寻欧阳敏时瞄了她一眼,被她这一瞪还有些愣住了。 细细一寻思,又勾了下嘴角。 不就是个包嘛,她这生的哪门子气。 江南发现,自从那日的送包事件发生后,欧阳敏来高远的次数变多了。虽然每次来,岑君都会打开窗帘,但江南私心觉得这样反倒更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行政部的员工都是年轻女孩子,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偶尔会聊起领导层的隐秘情/事。江南就竖起耳朵在旁边听,她隐约记得,女友和情妇是反贪反腐的一道闸门。 从她们口中得知,岑君和欧阳敏是A大校友,两人认识七八年,从在校期间起就建立了比较稳固的友谊,后来双双从商,相继建立公司,并多次取得合作。 欧阳敏时不时会来高远与岑君密谈,过去两人总是关在门里一谈就好几个小时。如今反倒敞开窗帘正襟危坐,估计是为了打消公司里里外外的流言。 今天,欧阳敏又来了,不仅拎着岑君送的包,还拿着一个深蓝色文件袋。 她照例跟行政部几个人打了个招呼,还冲江南温婉一笑,然后才走近岑君办公室。 江南以前从来没见过像欧阳敏这么精致的女人,不仅是服装和发型精心搭配过,就连妆容也特别细致,每一根睫毛的方向都像是调整过的,浑身上下透着一丝不苟的女强人的风采。 张曼妮却不太喜欢她,说她虚有其表。还说如果岑君真喜欢她,也不过是喜欢她那成熟性感的身材而已。 “性…性感?”江南被她这话一引导,禁不住就想歪了,连带着又在心里给岑君加了“大色狼”的头衔。 欧阳敏敲门进了岑君办公室,非常自然地坐在他对面椅子上。岑君却微微蹙眉,问她有什么事,语气里藏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不耐。 连续一个星期,欧阳敏都找各种借口跑来这里,他觉得有必要提醒她一下。 欧阳敏大概察觉了他的不悦,赶紧打开文件袋,将几张纸递到他桌上,说:“这是畅恒电子的资料,最近风头很盛的软件公司,也是元宇宙概念股之一。我跟董事会几个董事谈了,大家都觉得不错,当然,最终还是要听听你的意见。” 岑君将资料随手翻了一下,便合上了。 他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轻敲桌面道:“我之前就说过,泰姆应该将更多的精力和资金放在研发和人才培养上。跟风炒概念?欧总现在这么缺钱吗?” 欧阳敏的脸刷一下红透了。 她知道岑君叫她“欧总”时,就是生气了。但他从不对她发脾气,顶多就是说话刻薄些。 她特别懊悔,其实她也没有多想投资这家公司,只是找个借口过来看看而已,但岑君却因此对她失望了。 她什么都不怕,就怕岑君对她失望。 欧阳敏赶紧解释:“你说的我都记得,我只是顺路过来,随便问问。” “那就好。”岑君语气缓了缓,脸上又阴转多云,有些语重心长地:“以后这些送文件的小事,就让下属代劳吧。别让人家说闲话,说你泰姆股份的欧阳董事长一天到晚闲的没事干。对吧?” 欧阳敏讪笑一声,低头应了。 直到走出高远的办公大楼,坐上自己的奔驰商务车,她才重重地拍了一下座椅。 他岑君,怎么就那么无情。 之后好几天,都再也没有见过欧阳敏的踪影,江南还颇有些遗憾。 她觉得欧阳敏很漂亮,穿搭也特别时尚干练,是自己学习的榜样。 也是从见到欧阳敏之后,她才开始每天早上化妆,希望自己也能给别人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但进入十一月之后,天气忽然就冷了起来,她柜子里只有一件穿了两年的浅灰色呢子大衣和一件羽绒服。穿羽绒服略显笨重,但薄呢子大衣已经快要挡不住瑟瑟寒风。 那些动则大几百或上千的漂亮冬装,她是真心舍不得买。 今天,她照常把呢子大衣套在西装外套上,便去了公司。电梯里人很多,大家嬉闹着挤成一团。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她回头时就对上了周茜抱歉的眼神:“南南,不好意思哦,我不小心把咖啡挤你大衣上了。” 江南手背摸了一下,确实湿了一片。但电梯里人那么多,她也不是故意的,就没打算计较。等去洗漱间脱下大衣时,才发现背后脏了一大片。 她搓了很久,还是没办法完全搓掉那块污渍,反倒把污渍边缘扩大到整个下摆,看上去又脏又旧。江南想到明天很可能要挨冻,不禁有些丧气,只好先把衣服泡在水里。 周茜进来上厕所时,看到她还在为衣服上的咖啡渍发愁,不仅有些恼怒。 她觉得江南就是故意的,不过是一件上不了档次的旧衣服而已,却一副对待宝贝的模样,在人来人往的洗漱间里折腾个不停,那意思不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自己弄脏了她的衣服吗? 怎么着?难道泼了点咖啡还要赔她一件衣服? 周茜有些嫌恶地看了一眼那件泡在水盆里的大衣,心想,这么穷酸老土的衣服我去哪给你找一件?再说了,电梯里那么挤咖啡泼出来不是很正常吗?谁叫你非要站我前面?看我拿着咖啡,你就该自觉躲远点啊。 江南发现她站在旁边不动,以为她是要洗手,忙把水盆放到地上,腾出地方给她。周茜并不怎么领情,板着脸问:“洗不干净了?” 江南以为她是有些内疚,忙说:“泡一会儿应该能,待会我再查查网上有没有什么去污渍的小窍门。” 周茜扯了下嘴角,有些无语地:“洗不干净就算了呗,还费那么大劲干嘛。你这衣服也穿挺久了吧,是时候换件新衣服了。” 江南很认真地反驳道:“才穿两年呢,跟新的一样。” 周茜气不打一处来,她觉得江南就是想讹自己,于是皮笑肉不笑地道:“南南,节俭也不是你这么节俭的。你可是岑总的私人跟拍,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的人。你自己不注意形象,岑总还要脸呢。这衣服穿两年都快起球了,怎么可能跟新的一样呢?再说了,就算是新的,它也就那样啊……” 江南其实也担心过岑君会嫌她丢人,此刻被周茜这么一提,不禁有些脸红。 周茜见她一副被戳痛的样子,更是变本加厉道:“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不在乎高远和岑总的形象,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身为记者,难道形象就不重要吗?穿那么寒酸,人家被采访对象都要看不起你的。” 说到岑君,江南会心虚。但说到记者身份,她反倒有了底气。 江南抬头看向周茜,直视着她的眼睛:“记者形象是很重要,但我认为记者只要打扮得整洁得体就是对被采访对象的尊重。比起穿金戴银这些表面功夫,还是修炼好内在更重要吧?” 说完,她朝周茜点点头,率先走出了洗漱间。 周茜张着嘴半天没合上,她原以为江南脾气好性子软,无论怎么样讥讽她都不会反抗。却没想到她竟然也敢回嘴。 而江南那句“修炼好内在”的话,怎么听都像在嘲讽她业务能力不行,只会摆弄表面功夫。 周茜气得肝疼,忍不住又冲向茶水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咖啡。喝完咖啡,她还是觉得心里憋着一口气,于是拿出手机给室友发起了语音吐槽。 “妈的,我不就是不小心沾了点儿咖啡在她背上吗,她怎么就那么多事儿?要换了别人,把衣服扔了就完事了。哦!我知道了。她不就是山沟沟里出来的,买不起衣服吗?装什么圣女呢,还修炼内在。要真修炼内在,她一天天地化什么妆?化得跟只小狐狸一样,弄得公司里那些小年轻动不动就往她那瞅。” 周茜整整骂了六十秒,发过去之后才感觉心里舒服点。 正打算回工位干活,一转头,却对上了岑君的脸。董事长手里拿着茶杯,幽幽地盯着她,脸上晦暗不明。 “周茜是吧?” 17. 第17章 第十七章 岑总怎么会在这?!董事长亲自来茶水间泡茶?! 周茜觉得自己大约是眼花了,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岑君竟然真的站在她背后,而且很有可能听到了她发的语音。 素来伶牙俐齿的她,难得地结巴了:“岑…岑总好,您怎么…怎么亲自来了?” 岑君却没有一丝偷听别人讲话的尴尬,一脸淡定地道:“茶水间是个好地方,我偶尔也来转转。” “……”周茜觉得他意有所指,但现在不是分析的时候。莫名地,她感到一丝恐慌,只想赶紧逃离这里。 于是,她朝岑君点头示意之后,便赶紧快步走了出去,连咖啡都忘了拿。 岑君垂下眼睑,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泡了一杯顶级银针,然后悠悠然地朝办公室踱去。途径行政部时,状似不经意地朝某个角落里瞟了一眼。 呵,果然笨。衣服脏了不知道借一件?穿那么薄不冷? “谁在骂我?”江南连打两个喷嚏后,嘀咕了一句。从笔记本里抬起头才发现,办公室里的中央空调竟然开起来了,暖呼呼的风从头顶上吹下来,她瞬间就感觉活过来了。 只是今晚下班回校的路上,还得挨一会儿冻。她琢磨着要不明天就穿羽绒服吧,虽然有些笨重,有些浮夸,但总比感冒好。 感冒了要看病吃药,指不定还得打针,这些花费算下来都能买上一件大衣了。这么一盘算,江南心情好多了,也不再心疼那件毁掉的大衣了。 她最近开始研究高远的投研分析框架,因为按照日程安排,下个月起她就要跟随岑君出门调研了,在此之前,她最好能把调研的流程和要素都掌握一下。 高远的投研分析框架是岑君经过多年亲自调研才总结出来的经验,调研对象不仅包括公司自身,还包括从业人员、行业研究员、政策制定者以及投资者等不同渠道的观点和认知。正因为如此,高远才从数以万计的私募基金里脱颖而出,成为业内的顶尖公司。 江南一边细细审读,一边把不懂的做好笔记。不知不觉,就到了下班时分。 她站起身,透过玻璃窗朝底下看。路上行人纷纷缩着脖子把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树叶落了一地,被风裹挟着向前,拍打在路边的招牌上。 还没出门就感受到了寒意。 “江记者,岑总今晚要去某公司的线下实体店考察,您不介意加个班吧?”Evan穿着一身黑色大衣,身姿笔挺地站在她工位前。 江南放下包,换上一个无奈地笑:“我说介意的话,可以不加班吗?” Evan眨眨眼,认真地看着她:“那江记者可能需要亲自跟岑总说。” 江南立马摇头:“不介意,不介意。” 没一会儿,岑君拎着件黑色大衣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江南乖乖带着相机跟上。下到负一楼停车场时,冷风嗖地一声就刮了过来,江南适时地打了个喷嚏。 岑君停下脚步,转头扫她一眼,把黑色羊绒大衣递给她:“穿上。” 江南说:“不用,岑总自己穿上吧。” 岑君上下打量她两秒,懒得废话,直接给她披到了肩上:“上车。” “……”江南听话地披着了。 缩在他宽大厚重的大衣里,闻着那淡淡的松木气息,江南竟然被勾起了一阵睡意。她不是个会随便打瞌睡的人,但他的大衣却给了她一种温暖安心的感觉。 坐在车后座上,江南拿出笔记本问岑君:“请问去线下实体店调研主要是什么调研些什么内容呢?” 岑君一本正经地回答她:“在对总公司行业分析、竞争力分析及财务状况等方面调研的基础上,再通过实地考察店面经营范围、服务质量、客流量以及顾客满意度等内容,确定公司的评级。” 江南“哦”一声,又问:“所以每家公司都需要这样去实地考察吗?” 岑君把视线转向窗外:“有时需要,有时不需要,分情况。” 江南继续问:“那什么时候需要?” 岑君扯了下嘴角:“刚你觉得对方没讲真话的时候。” 江南恍然大悟,赶紧记下一笔。 很快他们就到了坛城最知名的百货商场,商场装潢华丽,明亮整洁,一进门就能闻到空气中漂浮着的法国香水味。一楼以奢侈品牌或轻奢品牌为主,其他大众品牌则分布在二到五层,再往上就是饭店和酒店了。 岑君下车后,径直摁了一楼按键,把她带到了一家装修很有格调的女装店。 江南扫了眼店名,看不懂,大约是法文或者德文吧,反正不是英文。岑君轻车熟路地跨步而入,店内原本闲在一旁的销售顾问看到他,立马笑着迎过来打招呼。 江南跟着岑君走了进去,女销售小姐给他俩贴心地送上茶水,把江南肩上的大衣取下来放好,然后将岑君引导至店内的真皮沙发上。这是女装店,显然岑君并不是来给自己试衣服的。 江南调好相机,跟着走过去,岑君却指了下挂在货架上的各式样衣:“帮我选一件,要日常穿的,暖和的。” “?”江南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送人吗?” “嗯。”岑君点头。 江南顿时有些冒火,说什么来实地考察,原来是想送衣服哄女朋友高兴,把她叫来帮着参考而已。哼,资本家果然没人性,加班不给加班费就算了,还要拉她出来虐狗。 不过她再不服,也不敢真跟岑君置气。她得忍着,有些仇迟早能报。 江南在销售小姐的热情引导下,围着店里转了一圈,每看中一件衣服她都会摸一下面料,然后瞄一眼吊牌。吊牌上的数字好长一串,以致于她常常误以为自己多看了两个零。 绕完一圈,岑君坐不住了,走到她旁边:“都不喜欢?” 江南摇头,趁销售顾问去添茶水的功夫,好心提醒他:“太贵了,不值。” 岑君抬头望了一眼天花板上的灯,终于没让自己笑出声,扯着嘴角道:“你就说哪件好看吧,值不值的无所谓。” “哦。”江南觉得岑君把自己的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哼,行吧,反正你钱多,反正你那些非法所得不用白不用。 江南寻思着,他这衣服大概是送给欧阳敏吧,也不一定,也可能是送给其他女人。反正他十几万的包送起来都不心疼,那几千上万的衣服又算什么。 于是,江南本着事不关己的态度,选了件颜色极其温柔面料极其舒服的杏色大衣。听销售小姐的口气,这件大衣大约是镇店之宝了,不仅版型高贵大方,面料貌似还带着些保暖科技,总之就是她眼光太太太太好了。 江南从来没有在购物中受到过这样的夸奖,以往买衣服要么是网上购物,要么是去大卖场式的服装店,她记得大家说高级服装店的销售小姐极其高傲,甚至有点势利眼…… 她今天能享受到如春风拂面般温柔贴心的服务,大概是岑君这尊大佛的功劳。 江南有些飘了,以致于压根没看标价,淡定地对岑君一挥手:“就它了。” 岑君笑意颇浓,从眼底漫出来,指了指试衣间旁的镜子:“麻烦江记者,再帮我试下尺码?” 江南有一秒的错愕。 欧阳敏是北方人,身材高挑,风韵十足,目测至少有170。而自己只有165,且身材远不及她丰满。所以这件衣服根本不是送给欧阳敏的?而是送给另一个女人? 江南嫌弃地撇了一下嘴角,岑君果然不是什么好人,简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话虽如此,她还是套了一下那件衣服。销售小姐眼光很准,选择的尺码非常合适,衣服穿在她身上立马显得人贵气不少,颜色也很衬肤色,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显得晶莹剔透了。 江南对着镜子暗自发誓,她一定要好好挣钱,以后给妈妈也买一件这样漂亮又暖和的衣服。 岑君坐在沙发上,盯着镜子里的人打量,看不出在想些什么。销售小姐琢磨了两秒,凑过去对他夸道:“您觉得怎么样,很漂亮吧?您女…是女朋友吗,她看上去也很喜欢呢。” 岑君并没有收回视线,只是任由它们肆无忌惮地在江南身上游走,然后轻笑一声:“怎么,她像我女朋友吗?” 销售小姐一听,神色有一刹那的慌张,害怕自己说错了话,但很快圆回来:“江小姐这么好看,才子配佳人嘛。” 岑君扬了下眉,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在做纠缠,但心情似乎挺好:“刷卡吧。” “好的,我马上帮您包起来。”销售小姐笑容满面地把那张黑卡接了过去。 江南脱下衣服交给销售之后,就有些闷闷不乐。她饿了,但她不想跟岑君一起吃饭,她觉得不自在。 现在的她简直饥寒交迫,只想赶紧回宿舍,换上睡袄,泡上一碗热腾腾的方便面。 人饿的时候,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连带着脸色也不好。大概是她的表情实在太难看,岑君把包装好的大衣递给她的时候,她发脾气了。 “为什么要我提,我又不是你的助理?” “……” 说完她就后悔了,她猜这世上大概还没有人敢像她这样冲着高远资本的董事长如此大呼小叫。 但她确实也没错啊,她只是记者,又不是助理,更不是他的小跟班,凭什么要加班来陪他挑衣服,凭什么要帮他试穿送给别的女人的衣服,凭什么要饿着肚子站在这里受气。 她早该反抗了! 江南心里计划着,如果岑君骂她,她就正好打道回府不干了。反正她也没信心能完成任务,不如早点交差,要杀要剐随便好了。 但岑君好像并没生气,只是怔了一怔,然后自己提着了。 走到停车场时,司机看到董事长竟然亲自提着购物袋,赶忙下车来接。 岑君却挥手表示不用,然后一声不吭地抱着购物袋坐到后座上去了。 江南莫名有些理亏,烦躁地也跟了上去。 不就是提件大衣吗? 干嘛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18. 第18章 大概是岑君常往A大跑的关系,司机师傅对路线很熟悉,甚至还从巷子里插了近道。 岑君看了一眼窗外,眉心动了动,偏头过来时,将包装袋飞快地往江南腿上一搁,像扔什么烫手山芋一样。 江南低头盯着硕大的纸袋,有一秒的愣怔。 岑君到底还是生气了?在车厢这个私密的区域里,他终于忍不住开始显弄自己的权威? 什么意思?我必须给他提着?人司机师傅要帮忙他都不肯,就是为了现在让我提着? 江南内心天人交战,最终沉默着没动。 岑君始终没望她,忽然清了清嗓子:“咳…送你的。” “?”江南诧异地转头,凝着他的侧脸,语气是极度不可思议的,“送我?为什么?” 岑君睫毛微微颤了两下,偏头瞥她一眼,不耐地说:“怕你感冒。” “……”江南咽了一小口唾沫,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说什么。 岑总他在…关心我? 他竟然会…关心我?! 所以这件衣服,原本就是打算送给我的? 还没来得及细想,岑君又说话了,语气更加不耐:“会传染给我。” “……”呃,好吧。 果然,她又自作多情了。 江南不知为什么,竟松了口气。 或许她心底认同岑君这样的解释,因为只有这样才合情合理。 从进公司时她就知道,岑总年纪轻轻却非常注重养生,每天都会健身,别人喝奶茶喝可乐喝酒,他却只喝茶,因为茶能延年益寿。 如果自己感冒了,那么就会有个病毒传染源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想必他很紧张吧? 啧啧啧,江南在心里默默吐槽,既然这么怕死你干嘛去犯罪呢? 她吐槽完,将包裹着的大衣又递了回去,岑君双手抱臂显然是不会接的,她放在了两人中间空出来的座椅上:“谢谢岑总,但我不能收。” “为什么?”岑君眼角微挑,显然在他的人生中很少有人会如此直白地拒绝他。 “太贵了。”江南把视线抽回,挪向窗外。 岑君语气轻佻,有几分刻意的味道:“这点钱算什么?比起你…和我的健康,这点钱我根本不在乎。” “但我在乎。”江南执拗地反驳道。 “……又不是你的钱,你在乎什么?”岑君感到好笑,干脆朝她转过来,眸光沉沉地压在她脸上。 江南不看他,眼睛锁定在前方的椅背上,嘀咕了一句:“我在乎我的前途。” 她可不想因为收了岑君一件大衣就跟着去坐牢,她还年轻呢,还有光明的未来…… “……什么?”岑君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什么。”江南迅速收敛神色,权当没说过。 岑君见她油盐不进,于是换了副神色,公事公办地翘起二郎腿道:“江记者作为我的私人跟拍,大冷天的穿这么少,岂不是在打我的脸?我可不想人家说我们高远资本虐待员工。你要是实在不好意思收,完全可以把它理解成公司发给你的工装。” “……”这么贵的工装,我都不敢穿好吗? 岑君见她还不说话,使出了杀手锏,凛声道:“再说了,作为一名记者,提高自己的服装品位和档次也是必须的,你迟早需要面对更高层次的采访对象,别人对你的第一印象永远是由外表来决定的。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但同样的,古人也有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句话。江记者,你不会没听过吧?” “当然听过。”江南终于有了反应。 岑君的话,如一颗小小的石子,在她平静的心湖里投出一圈圈涟漪。他这话跟周茜说的有几分相似,但听起来更舒服更一点。 江南其实知道,她现在确实需要这么一件能遮风挡雨能交际应酬的大衣。即使岑君不送,她也迟早要去买。而岑君送的这件,除了价钱昂贵,其他都是满分。 想明白之后,又把纸袋抱回了怀里,轻声地承诺道:“谢谢岑总,衣服的钱我下月…不,年前发了工资还给您。” 岑君绷得紧紧的唇角终于舒展开,不在意地应了声:“随你。” 江南把大衣抱得紧紧的,一想到自己买下了人生中第一件奢侈品,竟然又高兴了起来。人真是奇怪啊,只要思想转个弯,情绪也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岑君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脚尖竟然随着车内的音乐轻轻打起了拍子。 江南胆子又大了起来,眼看车子快到学校,她赶紧抓住机会问:“岑总,我们公司有没有加班费的啊?” 岑君眼眸闪过一抹笑意,笑她怎么一点儿都藏不住小心思,答道:“当然有,并且每个季度还有额外的季度奖金。” 江南喜出望外,眸光闪闪:“我也有?” 岑君点头:“有。” 江南得寸进尺道:“那我今天也有加班费咯?” “……”岑君白了她一眼。 怎么?给你买衣服还想要加班费? 他没好气地扯了下嘴角:“打加班卡没?” 江南摇头:“没打。” 岑君眉毛一扬:“那没有。” “哦。”某人又缩回了龟壳里,面壁思过去了。 车子停在学校前的马路上等红灯,岑君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江记者只要把纪录片拍好,给高远带来的收益将为远远超过一件衣服的价格。所以,比起还钱,你更重要的是好好琢磨怎么宣传公司。” “嗯,我会尽力的。”江南虽然这么答应了,心却忽然揪了一下。 虽然她每天都很认真地在拍摄采访和编写文案,但她心里知道,纪录片只是个幌子啊。 也许一年后,纪录片能顺利发行。也许一年后,纪录片还没拍完岑君就进了监狱。 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但她不敢对上岑君的眼睛,她隐隐觉得,她会辜负他的期望。这个男人既受到万人敬仰,又受到万人唾骂,他的前半生就已经如此精彩,不展示出来实在太可惜了。 江南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心底做了决定,比起把岑君送进监狱,她更想先把岑君送进大众的视野里。 她甚至提醒自己,纪录片的发行于她的职业生涯而言,也会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就辛苦江记者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毕竟这也是我岑某人唯一的一部纪录片。”岑君说完,将手机递了过来,上面有个二维码。 江南顿了一秒,才明白他是给她加微信。立马掏出手机,嗖嗖嗖地加上了。 车子驶到地铁口,江南连忙叫司机师傅停下,抱着纸袋迅速下车了。 岑君滑下玻璃窗,眼神驻留在她单薄的外套上,锁着眉头道:“还抱着干嘛,穿上。” 江南眉眼弯弯,挥手告别:“明天再穿,大晚上别弄脏了。” “……”岑君摇头笑了下,车子开走了。 江南把衣服挂到衣柜里,来来回回摸了好几遍,室友纷纷露出惊异之色问个不停,江南好说歹说才让她们相信这是领导怕她丢公司的脸才为她准备的工装。 一边唆着热腾腾香喷喷的泡面,一边打开手机刷朋友圈。江南忽然想起刚刚加了岑君的微信,不知道他朋友圈里有些什么呢? 带着这份好奇,她点开岑君的微信界面。 岑君的微信名叫做MR.Market,江南一点都不意外,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跟股票脱不了干系。头像却是一张落日余晖的风景照,画面层次丰富,呈现出辽阔而悠远的意境,不知道是不是他亲手拍的。 朋友圈里几乎没什么私人信息,仅有转发的一些市场新闻,或高远公众号的每个月的投资月报。江南正准备退出,却意外瞟到他朋友圈的背景是一张繁星闪烁的夜空图,只一瞬,她忽然就有些想家了。 她老家的星空,也是这么美的。 江南点回微信首页,无意中瞟到了梁劲松的名,她点开两人的聊天记录,目光又锁定在了“培养感情”四个字上。犹豫片刻,她打开笔记本,找到她记录的问题,选了一个给岑君发了过去。 江南:【岑总,这里有个问题想请教您,不知是否方便。】 岑君很快回复:【你问】。 江南:【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两种选股方法,您更喜欢哪种?】 岑君:【无所谓哪种,重要的是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分析的结论能够相互印证。】 江南琢磨了好半天这句话,才总算摸到一些头绪。 江南:【您的意思是你在择股时,既不倾向于趋势投资,也不完全依赖于基本面研究,对吗?】 岑君那边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好行业不一定有好股票,好公司也不一定是好股票,我们需要在好行业、好公司和好股票之间寻求一个平衡点,并且还要考虑一个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这个平衡点股票的价格是否合适。】 江南问:【可以举个例子吗?】 岑君答:【比如一些PE、VC所投的独角兽,这些都是好公司,但是一旦进入二级市场,它们可能不会成为好股票。因为其IPO的定价估值会非常高,透支了未来成长的空间】。 江南恍然大悟,很是佩服:【明白了,谢谢岑总不吝赐教,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岑君没再回复,江南便忙活去了。一直到她洗漱完毕准备关灯睡觉的时候,才看到手机上有两条未读信息,来自岑君。 【看来江记者确实有下功夫。】 【对于纪录片,本人非常期待。】 “……”江南一下将自己摔进枕头里,哀嚎起来:“你不要期待啊!” 19. 第19章 第二天,依旧是阴云密布寒风阵阵,但江南裹着新大衣暖和极了,连带着人也特别开心,逢人就笑着打招呼。 同事们都夸她的新衣服好看,但好在这个品牌的LOGO非常低调,所以并没有引起广泛关注。 比起她的新衣服,Emma似乎更关注刚刚走进总裁办的那个帅哥。她兴奋地搓着江南的手,盛赞道:“真的,巨帅,是那种文质彬彬的类型,虽然看起来冷冷的,但说话很有礼貌,好像说是泰姆科技派来的。” 泰姆科技?江南嘴角抿了一下。 张曼妮凑过来:“那他和岑总,哪个更帅?” Emma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眨巴着眼睛说:“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他是那种很有少年感的,我会想把他变成男朋友的类型……” 张曼妮坏坏地笑道:“那岑总呢?是想变成老公的类型?” Emma立刻朝后面张望一圈,脸红地作势要打她:“嘘!不想活了?再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打岑总主意啊。” 张曼妮“嘁”了一声,笑她怂。 Emma正儿八经地道:“岑总吧,我是真不敢想。即使是欧总那种才貌双全的女强人,站他身边也还是差那么点儿意思。很难想象,什么样的女人能真正得到他的心。” 江南跟着笑了笑,便打开电脑准备修改文案。屏幕亮起的那一瞬,正好映出她端正笔直的身影,看起来很有点儿职场女人的风范。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忙拿出相机递给Emma:“帮我拍张半身照吧。” Emma没多问,很快帮她拍好了。 照片里的女孩儿坐在工位上,衣裳靓丽,容貌清隽,侧身面对镜头,手比“V”字,嫣然一笑的样子很是动人。 她把这张照片上传至邮箱里,然后正襟危坐,非常郑重带着敬意地敲下一行字。 说点什么好呢? 平时写文案时创意不少,真到了写重要邮件的时候反倒词穷了。江南在脑海里摸索了一会儿,最终决定越简单越好。 她每隔几个月都会向资助人发邮件汇报近况,并不是资助人要求的,事实上对方最初甚至不愿给她联系方式。但江南坚持找扶贫办要到了,她希望自己的进步能让资助人感到欣慰,她想告诉对方,自己的人生因为她的资助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希望对方能分享她的快乐。 或许有时候不止是快乐,她偶尔也会把对方当做长辈一般倾诉心事。虽然对方从没有回复过,但这已经成了她多年的习惯。 cjfightformyself@XXX.com 她找出最近联系人里这个熟悉的邮箱,点了发送。 刚发完,Mandy急匆匆从她身边跑过,看她似乎不忙的样子,便折身回来央求道:“南南,帮我泡杯茶送到岑总办公室吧,我这儿突然有个紧急通知要发。” “没问题。”江南爽快应下,朝茶水间走去。 她端着茶盘,步履轻快地走进总裁办公室,滚烫的茶水还袅袅冒着热气,幽幽的茶香非常沁人心脾。 她进到房间里,规规矩矩地跟岑君点头示意后,才朝着坐在他对面的客人走去。 客人这时候也倏地转过头来。 猝不及防地,她对上了曾昱博那张久违的清秀的脸。 江南脚步忽地一下顿住了,在光滑的地板上蹭出了尖锐的摩擦声。 岑君视线随之而来,充满探究地在她脸上移动。 原来Emma口中的帅哥就是他,江南心里笑了一下,笑这世界真小啊。 曾昱博自从转过头后,便像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好像她多稀奇似的。江南心里忽然就乱成一团,慌张地移开视线,定了定神,低头往前走。 不知道是不是总裁办公室的空调效果更好,她总觉得周遭空气一下变得燥热起来,她握着茶盘的手竟有些抖,九分满的茶水晃了几滴出来,落在茶盘上格外碍眼。 她感到曾昱博的视线始终定格在她的身上,随着她前进、弯腰、递茶的动作,一点点地转移方向。 “咳……”岑君突然打破沉默。 江南砰地一声搁下茶杯,曾昱博也如梦方醒般坐直了身子。 江南热得满脸发烫,火速逃了出去,里头的两人捡起之前的话题继续聊了起来。 岑君似乎并没受这小插曲的影响,对曾昱博说:“曾主管对光学元件的研究很深入啊,难怪这么快就被潘总提拔到了技术部门。” 曾昱博摆正姿态,谦虚地说:“岑总谬赞,叫我小曾或者昱博就可以。” 对于岑君的夸奖,他是真心的高兴。他今天之所以主动请缨来高远送资料,一是想见见自己多年的偶像,二就是…… 许久未见,她好像更漂亮了。 一想到自己和潘悦在一起的事并没有影响江南的生活和工作,他有些欣慰。但一想到这意味着江南也许并不那么在乎他,他又有些胸闷。 岑君满脸堆笑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摁了下遥控,就见落地窗的窗帘一下子升了上去。 曾昱博应声望过去,就看到江南坐在工位上,怅然发愣的身影。 他又足足盯了两秒,才依依不舍地转回来。 岑君眼里的笑意褪了两分,但看起来仍旧亲和力十足。他起身朝曾昱博走去,后者也赶紧站起来。他拍拍曾昱博肩膀道:“昱博是吧,A大的?那算是学弟了,不要太见外。” 曾昱博颔首道:“学长说的是。” 岑君亲昵地把他揽过来,开玩笑道:“A大校草,该不会还没有女朋友吧?要不要学长介绍?” 曾昱博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没想到岑君竟连“校草”这种事都知道。 他刚想说“没有”,忽然脑子里飘过潘悦的话,瞬间眸光就黯了下来,只好说:“有,不牢学长费心了。” “哦?”岑君一副很吃惊的样子,问:“谁家姑娘这么幸运?” 曾昱博知道岑君和欧阳总裁关系好,那自然跟潘副总也有交往,他这时无论说什么,都有可能传到潘悦的耳朵里。 所以老实地回答道:“是潘副总的女儿,潘悦。” 岑君很满意地“嗯”了一声,硬是亲自把他送进了电梯里。曾昱博虽听说过岑总待人和善,但万万想不到他对自己如此客气,不禁更加心怀敬意。 只可惜…… 他原本是想借机跟江南说上两句话的,谁知岑总盛情难却,反倒错失了机会。 江南从总裁办公室出来,忍不住发了一会儿呆,但很快便清醒过来,投入工作里。就连岑君带着曾昱博从身边走过,她都没注意。 自然地,岑君再踱回来时,她也没注意。 直到一只手指着她笔记本上潦草的字迹,问她:“这什么东西?” 江南吓一跳,转头发现岑君俯身立在她桌边,离她仅有十公分的距离。 他周身的气息不断侵袭过来,慢慢笼罩住她,在温暖的空间里,那股松木清香更好闻了,她微微深吸了一口气。 这小动作落入岑君眼里,不禁在唇角浮起一丝笑意。 江南自知字丑,有些羞赧地答道:“阿尔法。” 岑君又指向另一个不明符号,语气促狭:“这不会是贝塔吧?” 江南撇嘴:“正是。” 话毕,又忍不住狡辩道:“我字丑我知道,但老师说了,搞创意的人字丑很正常,她说我们脑子就是比手快。” 岑君轻笑出声,刚刚在办公室里的烦躁竟淡了许多。 他从她手心里抽出笔,刷刷地画了两条线,然后在旁边又加了几个字,懒懒地道:“字丑是你自己说的。我要说的是你这里写错了,阿尔法收益和贝塔收益写反了。” “……”江南哦了一声,不太虚心的样子。 岑君把笔丢回桌上,面不改色地道:“江记者还需专心一点,把精力放在该看的东西上。不该看的,少看两眼。” 说完便扬长而去。 江南脾气又上来了。 他这啥意思啊?我看了啥不该看的东西了? 瞪着岑君遒劲秀逸的字体,江南愤愤地想,拽什么拽啊,不就是字好看一点嘛?! 创意!创意你懂吗? 转念又想到,岑君率先提出采用大组合、行业组合以及小组合为主要模式的产品管理模式,还提出不会对基金经理进行排名和不采用末位淘汰制的人才管理模式,在全国私募基金行业里开创了透明管理的先河。 啊……上帝到底给他关闭了哪扇窗户啊? 岑君坐回办公桌前,想起私人邮箱里似乎还有一封邮件没读,遂点开来看。 瞟了一眼发件人的名字,他眉心微动,朝窗外的纤细身影望过去,那个身影端正坐着,正在手速飞快地打字。 “老师您好,我已顺利进入实习单位,目前工作生活一切顺利,明年下半年就可以毕业了。很开心能跟您分享喜讯,也祝您身体健康、万事顺遂!” 岑君点开附件,女孩儿便一下跳进了电脑里,占了大半个屏幕。她浅浅笑着的嘴边有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眼底一片温柔,看起来是那么简单纯粹,很幸福的模样。 他多看了两眼,然后鼠标右键另存为,保存至jnfighting,文件名jn053。 江南刚把文案修改完,手机就收到一条微信,是梁劲松发来的,问她情况怎么样。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令她心底一颤。她感觉总编逼得越来越紧了,距离上次发微信才过了不到两个星期,竟然又来追问。 江南老实回复说还没有什么进展,梁劲松显然很不爽,立马发了一段语音过来,告诉她已经过了这么久,她至少也该进去一趟岑君的家里了。不要找那么多借口,立马想办法去岑君家里探探,找出存放重要文件的保险箱的位置。 江南答应下来,脸上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她不知道自己是为接下来的任务发愁,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总之,她一点儿都不想去找什么保险箱。她只想像一个真正的记者那样,拍摄采访,呈现真实的人物和画面。 大概是脑子太乱,她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足足盯了岑君一分钟。当后者从余光中捕捉到这抹注视时,也偏头朝她看来,随即抬了下眉梢。 两人的视线隔着落地窗汇聚到一起,江南慌忙低头,暗叫糟糕。 哎呀,叫你胡思乱想,又要挨骂了。 岑君这边却扯了下嘴角,表情很是愉悦。 ……倒是孺子可教。 20. 第20章 江南一整天都琢磨着如何自然而然地提出去岑君家里看看,除了以拍摄作为借口,别无他法。但这个借口却有一个局限,那就是不能反复使用,所以她一旦用了,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为了保证计划万无一失,她甚至为纪录片构思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主题——岑君的厨艺展示。她记得交流会上岑君说过,自己在美国留学期间因为吃不惯当地食物,经常都是自己下厨,所以也练就一点儿厨房工夫。 如果她要拍摄岑君做饭的镜头,就必然要去到岑君家里,且一待就是几个小时。这样的话,她一定能趁机查探出保险箱的位置。 退一万步讲,即使不是为了任务,这个厨艺展示的小主题也能增加纪录片的趣味性,调动观众的好奇心。谁会不想看看,千亿私募大佬私下做饭是什么样子呢? 反正江南自己想看。 主意打定,她便写了个小小的策划案,提交给坛城传媒的编审,对方很快就通过了,并表示提议不错。 但临到下班时分,岑君却还在开会,江南只好搁置一旁,她可不想加班等他。 行政部的几个小姑娘和市场部的男孩子们不知道怎么闹到了一起,大家嘻嘻哈哈聊得高兴,忽然有人提议晚上一起去唱歌。 许是最近市场低迷大家压力都有点大,竟然一致举手赞同,Emma还主动帮江南也报了个名。江南好长时间没去过KTV了,再加上今晚确实也没什么事,便答应去凑个热闹。周茜不是太感兴趣,说她要回去做面膜。 一伙人兴致勃勃地打了卡,挤到电梯间里。年轻人聚在一起,总是有说有笑活力无限,不知谁开了个玩笑,大家前俯后仰笑成一片。 江南也跟着笑,愁绪就这么一扫而光。 电梯门一开,岑君和Evan站在里面。众人连忙打招呼,岑君笑着扫了他们一眼,问今天有什么好事,怎么都挤在这里。有人高声说是要去唱歌,谁谁谁请客。被点名的人大叫了一声,放屁! 众人又是一阵狂笑,江南笑点低,捂着肚子乐得不行。 岑君眼眸扫过她,勾唇冲那谁谁谁道:“行了,我请,你可别又吓得躲厕所不敢出来。” 众人皆拍掌喝彩,那谁谁谁立马拍起了马屁说“论大方,我就服咱们岑总”,电梯间里一派其乐融融。 江南缩缩鼻子,抿唇看了一眼岑君,觉得他私下还挺有意思的。 既然岑君都表示他买单了,大家伙当然得稍微表示一下,于是有人插嘴:“岑总也去吧?咱还没跟岑总一起唱过歌呢。” “是啊是啊,岑总去吧。”几个女孩子立马附和起来,互相递眼神,特别期待的样子。 岑君其实很少参加这种聚会,一是因为他确实太忙,二是他生性就不爱凑热闹,这也是他崇尚价值投资的原因,从小就不爱往人多的地方挤。 岑君含笑不语的那两秒钟,大家都以为他一定是不去了,也没再起哄。这时江南刚好收到室友微信,于是对着手机低声说了句:“我今天晚点回,要跟同事去K歌。” 岑君转身跟Evan低语了一句什么,接着声音拔高了几度:“你想去?怎么不早说。” Evan眼睛微微睁了一下,立马又神色如常地道:“……是很久没唱歌了。” 这下大家伙都高兴了,纷纷道:“那去吧?岑总,一起放松放松嘛。” 岑君拍了拍Evan的肩膀,很和蔼地说:“行,陪你们年轻人热闹一下吧。” 女孩子们眉开眼笑,打趣道:“岑总您看着比那谁谁谁年轻多了。” 那谁谁谁哼了一声:“切,你们就可劲拍马屁吧!” 众人就是一阵笑,纷纷挤进了电梯里。 江南被挤到了最角落的位置,眼看退无可退。却发现站在侧前方的岑君,用手臂拦住了前面男人的后背,刚好给她隔出了一小块安全区域。 江南默默把手揣在口袋里,望着他的大衣下摆出神。 进到KTV,服务员把他们领到了包厢里,开启设备,然后又端进来许多酒水果盘和袋装零食。包厢很大,众人零散地分布在沙发四周,点歌的点歌,刷手机的刷手机,还有几个男孩子玩起了筛子游戏,Emma也在跟着玩。 Evan坐得笔直,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大屏幕,没有要唱歌的意思。而岑君也很忙,连着出去接了好几个电话。 江南问Mandy:“Evan一直就这么严肃的吗?他不是说想唱歌……” Mandy也纳闷:“可他从来没跟我们一起唱过歌呀,今天怎么有这兴致?” 江南笑:“他看起来就是不太娱乐的人,跟你们岑总一个样。” Mandy凑在她耳朵边爆料:“那可不一定哦,我听Eric说出差的时候看到Evan打王者贼猛,还说他射手是国服第一呢。” “哇!真是人不可貌相。”江南感叹。 “是啊。”Mandy继续道,“咱岑总也很会玩呢,听说他冲浪滑雪帆船跳伞都玩得很溜,嗐,有钱人玩得都是高端娱乐呀。” “……”江南一个都不会,直接闭麦了。 还好她会唱歌。 江南来自岖州县,以道路崎岖而得名,县里多是崇山峻岭,村与村户与户相隔甚远,只能遥遥相望。所以自古以来便有唱山歌的风俗,现在交流方便了,会唱的年轻人不多,不过世代相传的好嗓子倒没有变。 江南承袭了这幅好嗓子,却很少使用,她脸皮薄,不习惯当众表演才艺。 今天既然来了KTV,自知躲不过,遂大大方方地点了一首歌。前奏响起时,有男生递了话筒来,并笑说这首歌很好听。 伴着轻柔舒缓的曲调,江南幽幽唱了起来。 可不可以不想你 我需要振作一下 七八九月的天气 像我和你需要下一场雨 需要你我是一只鱼 …… 她声线很干净,咬字略带南方女孩的软糯,一首轻快的小情歌被她唱出了十足的空灵和可爱。才唱了几句,便有人鼓掌吹起口哨。 一曲唱罢,纵使大家纷纷起哄,她也坚决不唱了,红着脸要把话筒递出去。 屏幕上响起下一曲的旋律,字幕提示歌曲名叫做《she》,江南还在想是谁点这么难的歌,岑君已经站起来从她手中接过话筒。 江南心里惊了一下,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不是在打电话吗。 只见岑君右手抓着话筒,大大方方地上前,坐到了大屏幕旁边的高脚凳上,一只长腿屈膝架着,另一只自然垂下,微微点地。他顺手将话筒固定到话筒架上,又往上调节了十来公分。 前奏恰好奏完,岑君偏头看向屏幕,开嗓唱了起来。 She May be the face I can\'t forget The trace of pleasure or regret May be my treasure or the price I have to pay …… 江南倏地僵住了,她隐约听到周围一片惊艳的抽气声。 台上的男人口语非常标准,嗓音极具质感,一点点慵懒一点点沙哑,与浑厚磁性的基底融合在一起,恰到好处的迷人。他只是瞟着屏幕随意地唱着,似乎并不怎么记得歌词。 即使如此,这首歌还是被他演绎出了些许深情的味道。 江南的视线定格在他脸上,看彩色的光影在他浓密的眉毛、深邃的眼睛上划过,看他被掌声逗笑时鼻梁上浅浅掠过的一道横纹,看他轻扯嘴角,等待下一句歌词跳出来的散漫模样…… 她竟忍不住在心里猜想,他口中的she是谁呢?世上真的有这个人吗?她是否如歌词所说有让他无法忘怀的容颜?真的会令他朝思暮想魂牵梦绕吗?他会如何表达思念呢?会大胆地示爱吗? 江南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操心得太远了。但不知为什么,就刚刚那一瞬间,她羡慕这个女人。 羡慕他的she。 江南觉得自己一定是玩筛子时喝了两口酒的缘故,怎么老想些奇奇怪怪的事。她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明天还得早起上班,不便玩太晚。 大家见时间差不多,也纷纷表示一起走,于是三三两两互相蹭车回去了。Mandy担心江南一个人有危险,Evan立刻接话表示他可以送完岑总再送江南回去,但江南觉得太绕了,还是自己坐地铁比较好。 岑君没说什么,只叫她到宿舍报个平安。 江南应下了,回到宿舍却忙着洗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直到洗完澡坐到床上,才发现Mandy给她发了微信,问她到宿舍没有,到了报个平安。 江南连忙打过去道歉,Mandy回她:“到了就好,你跟岑总说一声,免得他担心。” 江南怯怯地问:“不用吧?这也要向领导汇报吗,他不会担心这么多的啦。” Mandy却说:“他真的会哦,他刚刚还问你回没回呢。以前我们每次出差回得晚,岑总都会让女生报个平安呢。” 江南于是给岑君发了个微信:【岑总,我到了,今天谢谢您请我们唱歌哦。】 岑君秒回:【嗯,不用谢】 江南把手机往旁边一搁,戴上耳机打算听会歌睡觉。鬼使神差地,她播放了She这首歌,脑子里缓缓浮现岑君坐在台上唱歌时的画面…… 她想,岑君对公司的女下属都这么关心备至这么体贴周到,那对他喜欢的人,岂不是要好上一百倍一千倍。 他会如何宠爱她? 是一掷千金给对方买房买车买包,还是带她逛街看电影逛超市?是天天在豪华餐厅里享受烛光晚餐,还是亲自下厨做对方爱吃的家常食物? 一想到岑君做饭,江南立马清醒过来。 喂喂喂!你羡慕个屁啦,岑君可是要坐牢的人诶…… 谁被他看上只会跟着倒霉啦!才不要哪个漂亮姐姐这么倒霉呢! 第21章 第二天一早,江南便将审核通过的策划案交给了岑君,表示需要他配合拍摄一下亲自下厨的镜头,为了画面真实,希望能在他家里拍摄。 尽管她语气弱弱的,但岑君并没有起疑,只是问她大约拍摄多久,需要些什么东西。江南想了想,说一两个小时吧,食材的话就选拿手的就好。 岑君思考了一秒,一本正经地道:“都拿手,选不出来。” “……”江南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您还能更不要脸一点吗? “要不江记者来选吧,你喜欢吃什么,让Evan去准备就好。”岑君慢条斯理地道。 江南心不在焉地回他:“我无所谓的啦,那就随便买点猪肉豆腐之类的吧。” 岑君眼尾一挑,问道:“这么点菜,两个人够吃?” 江南“啊”了一声,傻愣愣地问:“什么两个人?吃什么?” 岑君无语地垂了下眼睑,盯着她道:“江记者的意思难道是拍完就把菜扔了?还是说我做的饭菜必然无法下咽?又或者,你中午还要去哪里相亲?” “……”江南唇瓣动了两下,辩解道:“……不是,我只是没想到岑总会亲自做饭给我吃。” 岑君神色缓和,淡淡地说:“我只是不喜欢浪费粮食。” 江南有些意外,点头如捣蒜:“嗯,浪费可耻,我会吃光光的!” 岑君嘴角轻扯,吩咐道:“那让Evan选条鱼,大一点的。” 江南连忙摆手:“不用那么麻烦啦。” 岑君唇边隐约浮现一丝揶揄,面不改色地:“不麻烦,就是突然有点想吃鱼…离开水的那种。” “……”江南眉头拧在一起,一脸匪夷所思地走出了总裁办公室。 啥叫离开水的那种?鱼不离开水它能吃吗?咦,该不会是什么特殊品种吧? 离开水的鱼……等等,离开水的鱼! 这不是她昨天唱的歌里面的歌词吗?! 江南猛地呛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岑总真是…呃,幽默啊。” 很快,Evan把食材准备好,用一个购物篮整理妥当,递给江南。江南戳了一下塑料袋里的鱼,嘿,真新鲜,还在蹦呢。 江南默默充当助理角色,提着篮子挎着相机跟在岑君身后朝停车场走去。 她有点忐忑,又有点激动,岑君并没有带上助理和司机,只有他们两个人单独前往,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食材很多,江南小心提着,走得有些慢。岑君大概是不耐烦了,径直夺过去,迈着大长腿三步两步走到车边塞到了后备箱里。车子驶出停车场,朝一条平时不太熟悉的道路驶去。 还没走出几分钟,车子就进入了一个禁卫森严的高档小区。保安见到岑君敬礼问好,还说了句“岑先生,好久不见”。 江南虽有点疑惑,但并没放在心上。 岑君带着她从停车场上电梯,直接到了18楼,在走廊尽头的红木大门上摁了下指纹,门开了。江南钻进门,带着十二分的好奇打量起屋子来。 好清爽的装修风格,米白与浅灰的轻撞色搭配,让整个客厅显得又简洁又大气。 “岑总,我可以参观一下吗?”江南把这句排练了无数遍的话,非常自然地问了出来。 “随便看。”岑君说完,自己把食材提溜到厨房里去了,看样子是准备放到冰箱里。 江南表情一下严肃起来,手握相机打开开关,径直往位置最隐秘的房间里走去。主卧、客卧、书房、露台…… 她绕了一圈又绕回客厅,没有,什么都没有,别说保险箱了,连家具都不多。 “您平时住这吗?怎么什么都没有啊。”江南试探地问。 岑君从厨房探出头来,理所当然地答:“不住。”看到江南一幅受到欺骗的表情,他又补了一句:“但这确实是我名下的产业。” “……”江南崩溃。 我是要去你家,不是要去你名下的产业啊啊啊!!! 算了算了,既来之则安之,纪录片还是要拍的,饭…也还是要吃。 于是,江南提出先拍摄几个岑君处理食材的镜头。岑君依言扎起袖子,开始熟练地处理食材。他先把绿色蔬菜一页一页掰下来泡在水池里,然后清洗西红柿、葱姜、青椒等等,最后把鱼取了出来。 江南期待地靠近,打算给这条鲜活的鲫鱼拍一个近景。结果鲫鱼老兄非常不给面子,尾巴一甩溅了她一身水,镜头也湿了。江南吓得哇啦大叫,却听到岑君喉间传出一声低笑。 “……”幸灾乐祸是吧,哼,等着吧。 江南顾不上擦脸,先把镜头弄干净,查看了一下刚拍的画面,竟然十分生动,尤其是鱼尾拍过来的几滴水,由远及近覆盖住画面,很有种美食纪录片的感觉。 “很棒,继续。”江南一下又找回了感觉,开始指挥起岑君干活,“可以开始杀鱼了,您站这边,右边脸侧对镜头,对了,剔鱼鳞会吗?” 岑君默默白了她一眼,没说话。 江南对这个眼神的理解是他可能不会,但不好意思说,于是干脆道:“不会很正常,要不我来吧,您最后拿着鱼摆个POSE就行。” “江记者不是追求真实吗,用替身合适?”岑君眼眸一抬,很有些挑衅的味道。 江南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可是剔鱼鳞的时候很危险,动作不熟练容易受伤的。比起真实,我觉得您的安全更重要一点。再说,人家家里做鱼也都是提前杀好的,不算骗人吧。” 岑君眉梢轻轻扬了一下,从江南手里夺回菜刀:“我比你熟。” 江南半信半疑地举起相机,就见岑君动作利落地将鱼拍晕,然后剔鱼鳞,划鱼腹,取出内脏,清洗干净,再用料酒葱姜调味料腌制一下,盛在盘子里。 镜头里的男人穿着柔和的淡蓝色衬衫黑色长裤,脚上屐着一双居家拖鞋。衬衫下摆是散着的,袖子扎到小臂处,一脉青筋从肌肉里一直向下延伸到手背处,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轻巧地摆弄着食材。 头发清清爽爽,皮肤干净光洁,神情闲适安逸。 此刻的他,不是那个驾驭千亿投资的顶级私募大佬,而是一个沉醉在人间烟火气里的美食饕餮。 “哇,一定很好吃。”江南小声赞道,“您动作这么娴熟,平时经常下厨吧?” 岑君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道:“在美国读书工作的时候,吃腻了西餐,偏偏我又长了个中国人的胃,华人街的中餐味道奇奇怪怪,能入口的没几样,干脆就自己买菜开始学做饭。回国后太忙,就没功夫弄了,技术退步不少。” 他话是这么说,但手下菜刀动得飞快,葱花、青椒圈、番茄片整整齐齐码在了案板上。 江南一边拍摄一边夸个不停,岑君似乎也心情不错,还给她传授了一些做菜小技巧。两人言笑晏晏,倒也不像在工作,反倒像朋友串门。 一切准备妥当,重头戏开始了,江南要拍摄岑君煎鱼的画面。她说油滋滋冒烟的时候,把鱼窜入油锅里,煎得金黄焦脆的,特别能体现岑君的厨艺水平。 岑君比了个OK的手势,开始热油。 “等等,等等。”江南放下相机,从旁边的置物架上找出一条还没有打开过的新围裙,走到他背后,“先系上这个吧,别把衣服弄脏了。” 岑君停下手,但没转身,只说:“谢谢,那麻烦你了。” 然后就站着不动了。 江南怔了一秒,只好帮人帮到底。可惜岑君太高,她又不敢贴太近,这么僵持着反倒动作很慢,再加上刚刚鱼尾甩出来的水还沾在地板上,她一个趔趄…… 直接往前一滑,抱住了岑君的腰。 “……”好细啊。 抱腰就算了,她竟然还把整张脸“啪”在了他后背上。 “……”好宽啊。 厨房里的气氛一下变得无比诡异,静谧的空间里只听到油锅还在滋滋冒着气泡。 江南觉得自己四肢都麻木了,而她怀中抱着的男人,也在一瞬间僵直。她猛地打了个哆嗦,迅速缩回手,还借力把岑君往前顶了一小步,逃离了他的气息范围。 整个过程,透着一股浓浓的“摸完就跑”的渣女气息…… “……对不起,我失足…不,失脚…不,是脚滑了。”江南急道。 “……”岑君回头,无声地觑了她一眼。 抱了就跑,是挺狡猾。 闹了这么一出,两人都沉默下来,终于开始正经拍摄。 岑君把油锅再次加热,手悬在上方试了试油温,比了个“OK”的手势,正准备放鱼,电话竟然响了。 江南问他:“一只手能搞定吗?” 岑君点头:“应该没问题。” 江南冷静地指挥道:“那就边接电话边煎鱼,这样能反应您工作生活两不误的一面。” 岑君嘴角勾了一下。呵,脑子转挺快。 遂接起电话:“嗯,我在家,嗯,你说吧,没事。”电话那边简单地说了几句,岑君嗯了两声,左手提着鱼,顺着锅边又轻又慢地放了进去。 江南正要拍近景,刚靠过去,这条鱼竟然又神经反射地蹦了一下,几滴油立马飞溅了出来。她没想到鱼竟还能垂死挣扎,被吓得“啊”地叫出声来,岑君也迅速往后一躲。 倒不是被鱼吓的,是被她这声尖叫吓的。 电话里的欧阳敏捕捉到了这丝异样,开口道:“怎么了?我好像听到有女孩子的叫声。” 岑君只“嗯”了一声,简单说道:“欧阳,不急的话,一会儿再说吧。我这做饭呢,不太方便。”然后就挂了电话。 “好,你先忙。”欧阳敏放下手机,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她没听错的话,那是那个叫江南的小丫头的声音。 他们俩…竟然在岑君家做饭。 第22章 “岑总,对不起。” “……” 煎个鱼的功夫,这都道几次歉了。 江南红着脸表示自己没想到死了这么久的鱼还能借尸还魂,所以才吓了一跳,岑君倒没想这些,问她:“烫到没有?” “没。”江南说完,开始检查刚刚拍摄的画面。 画面里的岑君还颇有些可爱,刚把鱼放进去,突然脸色一变朝江南这边退过来,像是被吓了一跳。不过幸好有他这么一挡,镜头没有被油溅到。 江南被逗乐了,笑得有几分邪气:“岑总,要不我们就把这个放到纪录片里面吧,您看,多好玩啊。” 岑君哽着嗓子道:“江记者,这次是意外,接电话影响了我的发挥。麻烦你重拍一次,刚那段记得删掉。” “哦,好吧。”江南抽了下嘴角。 啧,男人该死的自尊心啊。 江南只好接着之前镜头,把鱼翻了个面,继续拍完。岑君没管她,兀自在一旁专心烹饪。很快,香煎鲫鱼、肉沫茄子煲、素炒白菜、番茄蛋花汤,四个香喷喷热腾腾的家常小菜就出锅了。 江南拍了个全景,然后迫不及待地坐到岑君对面,开吃。折腾了一上午,她早就饿了,此刻双眼锃亮,恨不得一口气吃三碗饭。 先尝了口茄子,油滋滋的带着小米辣的香味,咸香下饭。又尝了口鲫鱼,外焦里嫩鲜香多汁。再接着,她夹了片白菜…… 呜呜呜,为什么他炒的白菜都这么好吃!不就是随便翻炒几下吗,怎么那么鲜甜可口呢?嚼起来清脆无渣,仿佛在吃水果一般。 “岑总,为什么这个白菜是甜的?您是有什么炒白菜的秘诀吗?”江南期待地看着他。 岑君嘴角抽动了一下,好像在忍笑:“没有秘诀,因为这个白菜原本就是甜的。” 江南不信,岑君又补了一句:“空运过来的,有机奶油白菜。” “……”江南这才哦了声。 原来这甜丝丝的,竟是人民币的味道。她决定多吃几口,反正吃饭总不至于坐牢! 大概是岑君没见过吃相这么斯文饭量却这么大的女孩子,恶趣横生,竟好几次问她“够不够”、“要不要再来一碗”、“说好的吃光光呢”、“这就不行了吗”。 江南于是真的吃了三碗饭,直接瘫人家沙发上不动了,嘴里还嚷着:“我来洗碗吧,您放着就好,不过我得先歇会儿……” 岑君瞥了她一眼,无语地:“躺着吧,一会儿有人来收拾。” “……哦。”有钱真好啊。 “其实吧,我平时也就最多吃两碗,今天是超长发挥了。”江南大概后知后觉出不好意思,于是画蛇添足地解释了一番。 岑君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坐到沙发另一侧:“这就超常发挥了?今天的鱼做得一般啊。” “你管这叫一般?”江南瞪着他。 别凡尔赛了好吗?这已经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煎鱼了。 不过她细细一想,依照岑君平时一丝不苟的性格,他可能确实没有凡尔赛,人家就是不允许任何一丝失误。正如他谈投资时说的一样,任何微小的失误,都足以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岑君无比寻常地回看她一眼:“下次吧,下次不会失误了。” 江南心里一动,眨巴眨巴眼睛:“还有下次啊?” 岑君像是没听到般,自顾自问她:“下次想吃什么?” 江南完全忘了自己还要任务在身,居然好心提醒他:“岑总,拍这一次就够了。” 岑君半阖着眼睑,唇角敛了下去,硬声道:“怎么,一辈子就只能拍一个纪录片?” “那倒不是……”江南低头,有些心虚。 不知道监狱里能不能拍,反正外头是拍不了了。 见她心不在焉,岑君语气有些不耐:“问你呢,想吃什么?” 江南不想打击他对未来生活的信心,于是权当哄他高兴,乖乖答道:“想吃的很多,我不挑食的。” “比如?”岑君怕江南又说些萝卜白菜之类的,补了一句:“贵点的。” “那就海鲜吧。”江南呲牙笑起来,像只藏了好多食物过冬的小仓鼠,“我老家只有山没有水,所以我一直想看看大海,想尝尝海鲜。” 岑君默了一秒,面部线条逐渐柔和下来:“嗯,什么海鲜?” “龙虾?别的我也不知道,但向思雨说海里的龙虾特别好吃。” 岑君没说话了,只是多看了她两眼。 江南以为总裁只是无聊找个话题,也就没放在心上,坐了一会儿便说要回公司午休。岑君于是也站起来,开车载着她回了公司。 江南目送岑君进了办公室后,才发信息告诉梁劲松,今天去了岑君家,但没看到保险箱之类的。 梁劲松细细问了地址,然后告诉她,岑君在国内国外各大城市皆有房产,但他住得最多的是坛城东部一处湖心别墅,名叫江心阁。 【你要想办法去那里看看,越快越好】 【嗯,知道了】 下班时,在电梯里碰到周茜,两人并肩下行。 周茜上下瞄了她一眼,笑道:“南南,交男朋友了?” 江南说没有,她于是又偏头过来,朝她眨眼睛:“有人说在学校附近,看到你从黑色豪车上下来呢。”此人正是她的室友。 江南微微出神,猜想是岑君上次送她回校被人看到,于是淡淡地道:“是岑总啦,看我加班太晚,顺路送我一截。” 周茜扬了下眉,显然不怎么信,冲她努嘴道:“那这件大衣呢,总不会也是岑总送的?” “……”还真是。 不过,她会还钱的,所以也不算他送。 江南索性答道:“我自己买的。” 周茜没说话了,只是冷笑了一下。 万八千的衣服你买得起?就算勉强买得起,你舍得吗? 电梯应声停下,两人相继走了出去。江南去搭地铁,周茜则径自上了自己的车。她心里憋着一股气,她觉得江南还是穿着土不拉几的衣服顺眼。 现在这样打扮,反倒更让她讨厌。 * 高远资本的投资决策委员会正在会议室里召开,岑君坐在首席,左右两边皆是投资委员会成员中的年度精英。大家正在为一个议题争论,会上气氛火热。 岑君静静听着两方发言,暂时没有表态。他喜欢分歧,分歧代表着团队成员都有独立思考和勇于表达的精神。 其中以Eric为代表的一方认为公司值得投资,他发言道:“欣翰电子的盈利状况良好,无论是行业分析、公司竞争力分析,还是财务分析、估值比较分析,都展现出公司比较极高的投资前景。我与欣翰电子的董事长及董秘都谈过,他们都是具有优秀管理才能的人。我认为可以将其纳入我司下季度的股票池中。” 而以老将Ross为代表的一方则认为此公司还需考察,他反驳道:“欣翰电子的基本面是不错,各方面数据也都出类拔萃。但我觉得现在下结论还是为时尚早,我们仅对他们进行过两次调研,且都是Eric去的。当然,我不是说Eric不专业,只是两次调研结果太过雷同,我担心有所遗漏。” Erci当即呛声道:“两次调研就隔了四五个月而已,能有多大变化?” Ross点着桌子道:“问题就在这里,只相隔四五个月的两次调研结果,且出自同一人之手,是否具有代表性?” Eric有点赌气地把笔往桌上一搁:“那行,你们换个人去吧,我还不去了。” Ross笑了一下,跟看小孩子发脾气似的:“老弟,我向来对事不对人,你别不高兴。” Eric也知道Ross不是那种人,理亏道:“没不高兴,你们谁去,我资料全给。” 底下众人皆沉默,大家手里任务多,谁也挤不出这个时间跑一趟北海。 目光齐齐转向岑君,等他调兵遣将。岑君略一思索,朝众人道:“这周末我正好有点儿私事要去趟北海,欣翰电子那边就我去吧。不过我时间不多,你们还得出个人帮着准备资料。谁去?” 他话音一落,刚刚还低头装睡的男人们齐齐举起手来。Eric举得最高,就差没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岑君左右一扫,笑道:“周末,没加班费的。” 众人都笑了,气氛一下又轻松起来。 Eric嗷嗷地喊:“我去我去,欣翰电子我最熟,资料都是我弄的,报告也是。您只管去,其他都交给我。正好岑总去下个结论,我全程提包。” Ross借花献佛地冲岑君点点头:“Eric再去一次也好,岑总帮着看看有什么遗漏,让年轻人多学习学习。” Eric夸张地站起来朝他鞠了一躬:“谢谢大哥。” 众人又是一笑。 大家心里都清楚,跟岑君去调研那是最好不过的学习机会,可遇而不可求。但眼下人人想去,在座的又都是经理里的佼佼者,厚此薄彼反倒不好。 Eric性情直率、年轻讨喜,让他去最好,大家都没意见。 于是,这次临时出差计划就这么定下来了。 欣翰电子位于北海的临港区,这个区依山傍海,风景优美,海产资源极其丰富,是近几年爆火的网红旅游地。凡是去过的游客无一不被其美景美食征服,纷纷在各大平台上晒出美照。 所以,当Evan告诉江南她将要在周末陪同岑君,去北海临港区进行第一次调研拍摄时,她直接把嘴里的面包惊掉了。 “北海?!调研?!我?!”她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地:“我?我去调研?去北海?!” Evan等她那激动劲过去了,才解释道:“没错,是江记者陪同岑总去,还有Eric和Mandy同行,所以你不必担心。” 担心?担心什么?我没有担心啊。 江南又兴奋道:“之前怎么没听说啊,我都没准备去海边的衣服。” 她快开心死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看到大海,还有Mandy陪着可以一起逛街一起拍照,简直是人品爆发。 Evan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语气却很自然:“临时决定的。岑总要去北海参加一个私人喜宴,而这个调研项目恰好缺人,所以岑总决定亲自前往。” 江南诚挚地双手合十道:“感谢喜宴,感谢缺人。” “……”Evan咳了一声,有点无语。 她怎么尽感谢些没用的。 第23章 星期六一早,四人乘坐商务车从公司出发前往机场。江南是第一次坐飞机,从进入航站楼起就充满好奇,她跟随岑君等人值机、托运行李、过安检,走了人少的VIP通道,一切都是全新的体验。 在飞机上,Mandy特意把靠窗的位置让给她,江南全程盯着窗外的风景,眼睛都不眨一下。 原来从天空中看地面是这样的,没有想象的那么高,可以清晰地辨别楼宇和公路。飞离城市之后,便是苍茫的平原山脉,偶尔有村落和河流点缀其间。再飞远一点,又会骤然闯入另一个城市上空,远眺之下,依稀可以看到车流如织的马路和鳞次栉比的大厦。 像所有第一次坐飞机的人一样,她心里有无限感慨,不禁微微湿了眼眶。 登高望远,才能一览众山小,才知世间有这么多条道路可以选择。 她告诉自己,这就是读书的意义,这就是开阔眼界的意义,这就是走出大山的意义。她想,明年一定要带父母来坛城逛逛,让老两口也坐一次飞机。 到北海时,他们一下飞机就感受到了海边城市独有的热情,迎面而来的是咸咸的带着潮热的海风。幸好早有准备,大家不约而同地脱下了外套,只着薄衫前行。 高远在北海也有办事处,办事处的同事就近安排了午餐,又把车留给他们,然后才走。下午四人便径直前往位于远郊的欣翰电子总部,在岑君的示意下,这次没有提前通知对方。 尽管如此,他们到达公司大门口并说明来意后,对方仍然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董事长在国外休假,他们派了级别最高的副总接待。 来人姓罗,五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长着弥勒佛似的圆脸,憨态可掬。罗副总拉着岑君的手不放,嗔怪他们不提前说,不然董事长一定赶回来亲自接待,大家怎么着也得喝上两杯。 岑君只笑着说:“临时来北海参加个私人宴席,对贵公司一直很感兴趣,所以顺路过来看看。” 罗副总不疑有他,迅速打电话安排财务部和市场部负责对接机构调研的员工过来接待。几人徐徐前行,一路听罗副总热情洋溢地介绍公司各项情况,岑君适时地提出几个问题,他也详细地进行解答。 江南和Mandy走在他们后面,江南一路拍下几人交流的镜头。他们先去了办公大楼,听财务报告和公司基本情况介绍,然后查阅各种报表。Eric拿出高远的调研评测项目表,对照表格一个一个审查打分。岑君则边听他们讲话,边与罗副总交流几句。 江南发现,岑君提问时看似漫不经心,但问的内容却十分刁钻,总是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罗副总答着答着竟然满头大汗了。 他好像总能发现对方言语中的漏洞,哪怕只是一个摸鼻子转眼珠的小动作,也逃不出他的眼睛。 被他那双如鹰隼的眸子盯住时,任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岑君直言:“在财务指标上,我们高远更关注的是现金流,因为现金流比起损益表造假要难得多,现金流也更能反应一个公司的经营状况。” 罗副总:“……岑总说的是,我们现金流是稍微差一点,但您也知道,作为一个注重研发的新兴科技企业,前期的资金肯定没那么充裕。” …… 在办公楼待了大约一个小时,岑君终于停止发问,罗副总明显松了一口气,起身堆笑地跟他们又客套了一番,才把他们交给另一个职员,自己率先离开。 江南猜,他大约得去洗个脸擦把汗了。 以为这就结束了,江南收起相机要走,岑君回头睨了她一眼:“累了?” “没……”江南睁着一双圆眼睛,理所当然地,“都问完了,不走吗?” 岑君勾了下唇,好笑地看着她:“这才刚开始呢。” “?”江南懵了。 趁着对方员工不在,Eric悄悄告诉她:“刚刚只是走个程序而已,什么财务报表什么公司业报的,那些指标都能作假,不可全信。至于那些董事长副董事长口里的宏伟蓝图,一句都不能信。” “……”江南惊讶地瞪着他,“那什么能信?”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句是岑君答的。 他说完,对方派来领他们参观的小职员也到了。小职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礼貌周到,不似中年领导那么呱噪,几个人安安静静地沿着厂区道路参观起来。 电子厂占地面积极大,各部门各厂房之间路程遥远,罗总安排了观光电瓶车接送他们。但即便如此,在方圆几平方公里的巨大厂房内走也十分费时费力。 岑君此人又极其细致,他工作的时候话不多,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会常常脱离队伍,去验证自己的想法。江南要拍摄,于是全程跟在他屁股后面转。 就见他一会儿摸摸厂房内的机器,弄脏了手也不在意。一会儿又满世界地找对方仓库在哪,甚至还要Eric去跟车间的修理工人搭讪询问。一会儿又嘴里念念有词,数对方几个车间里一共有多少流水线开着,多少流水线关闭,似乎在计算什么东西。 江南终于忍不住,问他:“想找仓库直接问那个小姑娘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去问修理工师傅呢?” 岑君一边摆弄着一台闲置的空压机,一边回她:“人家告诉你的未必就是全部,只有自己打听,才可能打听出真正的库存。” “为什么他们要隐瞒库存?”江南困惑道。 岑君却不直接答,反问她:“库存多了会怎么样?” 江南垂手,放下相机细细琢磨,她认真思考的时候习惯站得笔直:“库存多了,意味着东西卖不出去,一直卖不出去就有可能降价,降价就会导致利润下降……” 她想明白了,惊喜地提高了音量:“利润下降财务指标就会很难看,一旦达不到市场预期股价就会下跌!” 岑君扬了扬眉,望向她的眸光闪过一抹诧色。 才一个月而已,从一窍不通到能独立分析,她学得很快。可见她除了本身具有良好的逻辑推理能力之外,也真正下了功夫去吸收知识。 江南自己也很开心,她这才觉出跟着岑君调研的好处,能学到不少书本资料上没有的东西,都是于细节处挖出来的实战经验。 几人又继续走,整整走了一下午才勉强逛了大概。离开欣翰电子时,晚霞已经爬上西边的天空。 除了岑君之外,其他三人是又累又饿,但都没抱怨,甚至还隐隐透着开心,因为他们这趟调研收获颇丰。 Eric开车时,真心实意地夸了江南一番,说她第一次出来调研,却不怕脏不怕累,跟着岑君爬到油滋滋的机器上拍照,衣服弄脏了也无所谓。 江南被夸得不好意思,只笑着说:“做记者嘛,应该的。” Eric却说,上次跟周茜出来可不这样,言下之意是周茜抱怨了不少。 岑君这时也回头朝她望了一眼,问她们:“饿了没?” 江南嘿嘿一笑,跟Mandy异口同声地叫道:“饿死啦!” Mandy还加了一句:“岑总请吃大餐吗?” 岑君轻笑:“好啊,去海边找个地方吃海鲜怎么样?” “好!!!”三个人吼得震天响。 快到海边时,Eric问岑君:“岑总觉得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指的是今天对欣翰电子的调研过程。 岑君搭着腿坐在副驾驶上,手指在空气中轻点了两下:“没看出问题,很完美。” Eric一下有了底气,吐槽道:“我就说吧,我都来了三次了,真没觉得有什么遗漏。Ross这人就是谨慎过了头,回回要挑出点毛病才行。” 但岑君话锋一转,又道:“但越是完美的公司,我会越警惕。 “啊?”Eric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立马转回去看路况,“您的意思是,欣翰电子不能成为下季度的标的?” “那倒也不是。”岑君顿了一下,继续说:“按照公司流程,我们可以且应当将它放入股票池,但我个人的建议是,必须持续追踪下去。” Eric不说话了,他心里凉了半截。岑君这人预感极准,他如果对某个公司存有怀疑,那么这个公司十有八九会出问题。 岑君问他:“欣翰电子那几个董事的背调在走了吗?不光要明面上的,实际控股的也查查。” Eric点头:“正在查,不过他们多有海外从业经历,查起来相对慢一些。” 岑君表示:“查出来之前,不要轻举妄动。评估一家上市公司,我们不光要看公司的前景和业绩,也要关注公司的治理结构,特别是实控人背后的想法和精神。当然,他的道德标准尤为重要。” 江南默默在后座听着,听到“道德标准”四个字的时候,她竟轻声笑了出来。笑完之后意识到自己这浓浓的讽刺意味,连忙拿起手机装作在回信息。 宿舍群里的三个室友知道她要去北海出差都替她高兴,说她太幸运了,这么快就梦想成真。让她到时候一定要穿上她们带她买的那条碎花长裙,在海边拍几张美照发朋友圈。 江南一面跟室友聊微信,一面听到岑君对Eric说:“Ross干过证券,也在公募摸爬滚打有十来年,他是真金不怕火炼。性子上比较慎重,这是优点,你要多学习。” Eric知道岑君是为他好,于是也收起一身傲骨,规规矩矩地答:“岑总,我记住了。” 岑君没再说话,车子平稳地驶入了城区公路,远远看见了蔚蓝的海岸线。 第24章 江南这才想起她之前参观公司时,看过的基金经理履历。他们大多数都曾经是公募基金里的“明星经理”,有着长年累积的傲然业绩和庞大粉丝群。 投资管理这一块儿,有个“公而优则私”的定律,许多实现了财富自由的经理人要么自立门户开公司,要么加入了现有私募成为合伙人。 虽然公募追求规模,收费相对低廉且绝大多数挣的都是贝塔收益;而私募追求效益,收费较高且绝大多数想挣阿尔法收益,两者存在诸多差异,但其中的门道却是想通的。 高远的团队里,就聚集了这么一群精英中的精英。 岑君选人,除了能力和业绩外,他最看重的是价值观。他需要的不仅仅是从事这个行业的人,而是热爱这份事业的人。他只选择那些渴望终身学习、终身成长的人,然后一起携手做长期而正确的事。 Eric年纪小,并非科班出身,但他一腔热血,独爱投资这份事业,岑君可以说是他的伯乐,当初看中他也是因为发现他小小年纪却在投资领域颇有见解。岑君查看了Eric在本科及研究生期间,自己操作股票的详细记录,发现他虽说不出太多大道理,但对市场有着敏锐的嗅觉,若是稍加培训,很可能成就一番事业。 岑君果然没看错,Eric在公司两年的时间里,从调研员开始起步,逐渐晋升为年度精英。 而江南也觉察出来,Eric对岑君非常敬重,是发自肺腑的那种。她甚至想象了一下,如果岑君哪天被抓走,Eric会不会急得掉眼泪。 她这番胡思乱想很快被Mandy的叫声打破,一转头,无边无际的碧蓝大海忽然就撞进了她眼帘。那微微咸湿的海风从窗户里吹进来,令她心情一振,很快便也兴奋地欢呼起来。 绚烂如火的晚霞浮在远远的海平线上,再往上就是渐渐暗了的天空,乍看之下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微微眯缝着,只余中间那一抹亮色。她迅速拍了张照,然后又继续观赏,远处的海域有帆船的轮廓,近处的沙滩则有许多嬉闹的游客。 岑君好心地腾出十分钟,让她们两个没来过海边的女孩子下去摸了把海水和沙子,然后就找地方吃饭了。 海边多是大排档,各式活蹦乱跳的海鲜摆在门口,任君挑选。Eric很有经验地把他们带去了一家稍远的小店,说这家老板娘热情直率,不缺斤少两,不坑蒙拐骗。 Eric和Mandy负责占位置,岑君带江南去挑海鲜。 他看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拿着漏网先选了几种必吃的,专挑肥美个大的,一捞一个准,又问江南:“还想吃什么?” 江南从来没见过这些稀奇古怪的生物,她甚至怀疑这些东西真的能吃吗,吃哪个部位? 见她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岑君没问了,笑着对老板娘说:“澳龙有吧,来只大的。” 老板娘咧着嘴道:“有呢,中午运来的,一会儿拿来称给您看看。” 江南就跟着他走回去了,乖乖坐那吹海风等上菜。不一会儿,服务员用盆装了只小手臂那么长的龙虾过来,称给他们看。 江南眼睛瞪得圆圆的,偷偷伸手摸了一把。嘿,这么大的龙虾,她还只在电视里见过呢。 ……真叫人迫不及待啊。 大排档的厨师干活麻利,不一会儿几个装得满满的大盘子就上桌了,有清蒸的,有酒炒的,有香辣的,还有烧烤的。每种海鲜都有其独特的烹饪方式,也有其独特的吃法,有的可以直接筷子夹着吃,有些需要用手剥壳,有些要用专门的工具敲开蘸酱吃。 江南看着这些奇奇怪怪的贝类,不知如何下手。Eric很贴心地教她识别,哪种是蛏子,哪种是海瓜子,哪种是生蚝……还教她快速剥壳的小技巧,笑她剥得太慢好半天吃不上一颗。 江南也笑,但手下动作却怎么也快不起来。 忽然眼前一晃,一只汤勺伸了过来,岑君把他刚用工具剥下的一大勺瓜子肉倒进了她碗里。每个都完完整整、软软嫩嫩的,沾着少许酱汁,鲜亮的色泽令人食欲大增。 “谢谢岑总。”她小声道谢。 岑君微微垂了下眼睑,继续跟Mandy说起了明天的安排。他明天要去参加大学班长的婚宴,Eric则先回公司做调研报告。Mandy马上表示她有同学在这边,约好了明天一起聚聚,想请一天年假。岑君向来通情达理,同意她星期一再回公司。 于是,只剩江南孤身一人了。 江南当时正在大口大口地咀嚼着澳洲大龙虾的虾肉,柔韧弹牙的虾尾在唇齿之间绽放,溢出鲜甜的汁水。她第一百零一次地感叹,海边真好啊。 猛然间听到岑君说:“江记者没什么事的话,就一起去婚宴吧,正好帮我们几个老同学拍照。” “……”江南很想拒绝来着,她一个陌生人去什么别人的婚宴啊,又不送礼多不好意思。 但口中的龙虾肉打消了她的勇气。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算了,就当还他这只龙虾钱。她当时并不知道这澳洲大龙虾真是澳洲运来的,还以为是北海边上随便捞的,取个外国名呢。 吃了海鲜吹了海风,江南心满意足地跟着他们去了酒店。 岑君不爱搞特殊,他拒绝了单间,表示跟Eric同住一间就行,并把唯一剩余的一间海景房让给了江南和Mandy。 两个女孩子嫌白天没看够,早就商量着要洗漱一番,然后换上漂亮的棉布长裙去海边散步。 江南带的是一条纯白色的沙滩裙,细细的吊带,裙摆很长很大,仙气十足。是室友们一齐买了送她的,说庆祝她第一次去海边,必须穿得美美的。 漫步在沙滩上,细细沙子从脚趾尖漏出来,带着微微的痒。江南没有像往常一样扎马尾,而是任它随意地披散着,被海风渐渐风干。她的黑发直顺,发质很细,风一吹便打着卷往后扬,露出半张白净的脸。 Mandy则穿着一条大红色的缀满热带花朵的雪纺裙,有种洋溢奔放的美。 两人手挽手,边聊边走,一红一白的两道身影相互交叠着,甚是亮眼。 沙滩边亮着一排彩灯,彩灯附近摆着不少沙滩椅,岑君和Eric一人一椅躺在那里,手里各握一罐啤酒,枕着静谧的夜色闲聊。 Eric眼尖又爱张望,率先看到了远处走来的两人。他撑起上半身,细细打量了几秒,脸上划过一抹惊艳,嘟囔一句:“那是江南吧,哟,头发放下来了,还穿了裙子?怎么感觉像换了个人……还…还挺好看的。” 岑君眼角抖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就看到江南白皙细腻的肩头裸露在夜色中,整个人像覆着一层月光般莹亮。秀发垂在脸侧,偶有几根飘至小巧的鼻尖上,她会痒得笑出一个梨涡,然后迎风偏头,轻轻地拨开。 她衣衫轻薄,肤若凝脂,干净得像从海里走出来的人。谈笑间,眉眼弯弯,一片温柔。 “原来江南身材这么好,以前怎么没发现呢。”Eric眼睛定在了她身上,像小孩子发现了新玩具一般移不开眼睛。 岑君收回视线,无声地敛了下眉头,严肃道:“不要随意评论女性的身材。” Eric躺回椅子上,双眼亮亮的望着夜空,笑着问:“您说我要是追她,有没有希望?” 沉默,很长的一阵沉默。 好半天后,岑君灌了口酒,听不出太多情绪:“这就追上了?你了解她吗?” Eric龇牙一笑,大大咧咧道:“这都什么年代了,哪有那么多时间去了解,看上了就追呗,追上再了解也不迟。您就说,我跟她配不配吧?” “不配。”岑君扫他一眼,干脆地吐出两字。 “……”Eric急了,两手一摊:“哪不配?我们怎么说也是男才女貌,还都是A大的校友,一个经理一个记者,挺合适啊。” 岑君余光凝着从面前一晃而过的红白身影,状似随意地问:“今年多大了?二十六?” Eric顿了一秒,才有些犹豫地接道:“也对,我二十六了,她才大四,顶多二十二。这四岁的差距吧,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容易有代沟。再说了,现在年轻姑娘都喜欢找什么小奶狗,不见得喜欢我这种老的……”说完转向岑君。 “……”却发现一向温煦和善的岑总,眼神里像要射出刀子般睨着他。 “岑总,我不是说您老啊。我是说我自己老,您才二…二十八,一点儿都不老。” “……” 他觉得自己这张嘴,就从来没这么贱过,哪壶不开提哪壶。 岑君简直恨不得把这个小徒弟扔海里去,但还是烦躁地解释了一句:“年龄不是问题。” “呃,那什么是问题?”Eric茫然地问。 “属相。”岑君幽幽地说,“她属龙,你属鼠,一个在天上飘,一个在地里钻。你自己觉得合适吗?” “啊!属相啊!”Eric一脸恍然大悟,情不自禁拍起马屁来:“岑总果然博学多才啊,连算命都懂。幸好有您提点,不然就是一段孽缘了。” 他以前只知道岑君对国学很有研究,平时会反复翻阅《易经》《道德经》《论语》等著作。尤其是《道德经》,他曾在培训会上讲过,这是一部讲述自然界发展规律的书,其中蕴含的深刻道理同样适用于证券市场,只要参透并利用,便可以远离灾祸、躲避危机。 Eric再次看向江南时,眼睛里已没有了光,此刻他满脸写着服气,感叹着:“活到老学到老,古人诚不欺我。” 岑君无语地阖上眼睛,又灌了口啤酒。 他现在听不得“老”字。 第25章 第二天清晨五点,江南一个人悄悄爬起来,拿上相机出了酒店,她想去海边看日出。当金色的光束一点点穿透云层射向海面时,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不敢动,仿佛接受洗礼般神圣。 等太阳彻底钻出云层,天也大亮,沙滩上已经有不少游客驻足拍照。江南转身,才发现岑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背后。 她兀自欣赏风景,没有回过头。所以也就没有发现,他一直在身后。 她叫了声“岑总”,岑君也朝她点点头。已经换回T恤牛仔裤的她,又变回了乖巧的学生模样,站在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裤的岑君身边,像极了小跟班。 昨晚那个长发飞扬曲线窈窕的靓丽女孩,此刻又变得腼腆安静起来。 “去吃早餐?”岑君问。 “好。”江南点头。 两人并肩走向酒店的自助餐厅,除了工作没什么话说。 酒店的自助餐很丰富,面点菜肴都有,甚至还炒了几样海鲜。江南一样夹了点,跟岑君一起吃。 她尝了口酒店炒的花蛤,抿嘴蹙了下眉头。 岑君看在眼里,笑了下:“不好吃?” 江南不好意思地说:“没有昨天在大排档吃的好吃。” 她不是挑嘴的人,但海鲜这东西不同,一旦吃过新鲜甜美的,其他的就难以下咽了。她想,海鲜之所以贵,是因为保质期短吧。 惬意地吹着海风,唆着海鲜的日子,以后还会有吗?江南不无遗憾地想。 岑君正在吃一屉广式虾饺,他吃相斯文,动作优雅,俊朗修长的外形在餐厅里很是惹眼。有女孩子走过他们身边时会一直盯着他看,他却浑不在意,对江南说:“好吃的话,下次再去就是了。” 江南也夹了个虾饺塞进嘴里,她没应声。 岑君已经说过两次“下次再来”“下次再去”这种话了,他是习惯性地给出承诺吗?随口一说,并不真的记在心里,不需要真的花时间去实现。但话好听,让对方心里舒服。 大概是这样吧。 江南默默吃着早餐,在心里把岑君说的“下次”全都默默划掉。吃得差不多了,她想起正事,问岑君中午的婚宴什么时候开始。岑君说十二点开始,十一点左右出发。 江南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两三个小时干点啥好,Mandy已经走了,她一个人也不知道去哪里逛好。这里是刚开发不久的旅游城市,除了海景,其他商业配套都不成熟。 “岑总,您一会儿打算干点什么啊?” “健身。” 江南眼睛噌地亮了:“你平时还健身?没看出来啊。” “……”岑君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应该学学怎么说话。 江南大概也感受到了那把凛冽的眼刀,立马堆笑道:“健身好啊,健身能抵抗衰老。我就是太懒,不然也想健身。” 岑君后槽牙都咬响了,皮笑肉不笑地:“那江记者一起去看看?” 江南一想,健身也能体现出企业家的自律精神,拍下放到纪录片又是一大亮点,赶忙点头说好。两人回房间洗漱换衣,江南带了条运动裤,随手一换便出来等岑君。 岑君动作也不慢,出来时换了一身深灰色的运动套装,衣料垂坠光滑,剪裁舒适宽松,一看就是很专业的健身装备。 到了酒店健身房,并没有几个人,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运动器材均匀地分布在地板上。 岑君径直走向了跑步机,稍作热身后,便匀速慢跑起来,跑了几分钟后逐渐加速。之后的半小时,他都保持着高速奔跑的姿势。明明速度那么快,他却不急不喘,甚至有种气定神闲的派头。 透过相机看岑君,江南怀疑他其实谎报了年龄,压根没有二十八。尤其是跑起来的时候,黑色刘海扬起又落下,发丝肆意扫过高挺的鼻梁,给人一种蓬勃朝气的少年感。 他额头和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像所有大大咧咧的男孩子一样,撩起衣服下摆,随意地往脸上一擦。腹肌骤然显露出来,紧实又细致,莫名给人一种体力很好的感觉。 江南腾地一下脸红到脖子。 体力很好是什么鬼?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跑完步,岑君又去练了划船机、扩胸器、引体向上,最后决定以卷腹收尾。江南坐在一旁的闲置器材上静静观赏,像个垂涎美色的女色狼。 她越是盯着岑君看,越是忍不住在心里替他可惜。 啧啧啧,多完美的男人啊,又好看又聪明还这么健康!他为什么不好好珍惜这一切,非要去做些违法乱纪的勾当?!你看看这两条大长腿,多结实多健壮,随便去跑个马拉松都能为国争光啊! 偏偏,他却要去监狱里踩缝纫机!这叫什么,这叫暴殄天物!唉,不过他要是真心悔改,在里面好好改造重新做人,就算踩缝纫机也会比别人踩得出色……到时候,说不定能减个刑,提前出狱,早日回报社会。 江南心里百转千回,却不知自己盯着岑君发呆的模样早已落入对方眼中。 岑君发现江南的眼神不大对劲,似乎格外炽热,莫非……他没忍住,扬了下嘴角,冲她调侃道:“江记者,我的腿这么好看?” 江南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岑君在狱中的改造生活有着无限美好的憧憬,一时没回过神,幽幽地开口道:“岑总…那个,您会踩缝纫机吗?” “?”岑君哽在那里。 江南心里一酸,果然不会,不会也是正常的,毕竟人无完人,我们不可能要求他什么都会吧。于是她立刻柔声安慰道:“没关系,不会可以学。” “……”岑君彻底无语了。 活了小半辈子,也就今天最无语。 她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岑君恍然间想明白,江南刚刚一定是走神了,她之所以那么炽热地盯着自己,并不是因为他的身材好,而是她…想到了别的男人。 呵,岑君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他竟然自作多情了。 脸色垮了下来,岑君斜睨着她,语气生硬道:“江记者,我希望你工作时能注意一下自己的态度,不要总是心不在焉。” 江南刚刚确实走神了,所以此刻很惭愧地低头认错:“抱歉,岑总。” 岑君索性站起身,剩下几个卷腹也没心思做了,他居高临下地盯了她几眼,随手抄了瓶矿泉水灌进去,像是要浇灭什么火焰一般。 江南浑然不觉,只是看了眼手机,自言自语道:“这么快就十点了。” 她甚至自作主张地指挥起岑君:“岑总您赶紧去洗澡换衣吧,我们得提前十分钟出发,万一路上有什么事耽搁就不好了。我先回房间啦,我们十点五十在酒店大堂见吧。” 岑君气不打一处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某人已经像小燕子一般轻盈地飞走了。 岑君去洗手间擦了一把脸,边往房间走边皱起了眉头。 踩缝纫机是什么意思? 她喜欢会踩缝纫机的? 难道她之所以念念不忘那个叫曾昱博的男孩儿,是因为他会踩缝纫机? ……这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 怎么现在的年轻女孩子,择偶标准都这么奇奇怪怪了? 差六岁而已,也不是很多吧。 难道真的有代沟? * 当两人开着车前往婚宴现场时,岑君早已神色平静,恢复如常。身为高远资本的总裁,这点调节能力还是有的。 江南问他:“您跟新郎是本科同学?那他也是A大的咯。” “嗯,他是我们班班长,很有才华的一个人,不过现在没从事财经这行了。”岑君回答完,停了一秒,反问她:“一会儿婚宴上很多都是我老同学,大家看到我们免不了要多问几句,比如我们什么关系,你的职业等等,江记者希望我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江南想都没想,理所当然地,“当然是照实回答。” “哦。”岑君意味不明地“哦”这么一声,又不太情愿地道:“但拍纪录片这种事儿,我不希望弄得人尽皆知。你懂吧?” 江南缓缓点了下头,她大约明白岑君的意思。纪录片这种东西,还不一定能顺利发行,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都是未知之数,何必说出来打脸呢。 况且她心里知道,岑君的纪录片比起其他人,又多了一道坎。 于是她立马配合地表示:“好,那我们不要提拍记录片的事。” “嗯,谢谢江记者理解。”岑君含笑看了她一眼,眸光里闪烁着一丝狡黠,“那我就只介绍你的名字和职业,其他一概不提?” “嗯,就这么办。”江南爽快应下,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掉入了陷阱。 到达婚宴所在的酒店时,新郎新娘正在大厅里迎接客人。新郎一看到岑君,立刻冲上来跟他来了个熊抱,然后呼朋唤友地把已经入席的老同学全部叫了出来。 岑君即使是在别人的主场,也依然是个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尤其是他为了体现对新人的尊重,特地穿上了一套手工定制的黑色礼服,再加上他本来就高挑帅气,又是金融界响当当的人物,众人轮番找他说话,一时热闹非常。 有人注意到一旁的江南,好奇地盯着他俩看。江南本就容易害羞,发现众人都好奇地打量自己,脸就微微红了。 大家一见她脸红,更加笃定了心中猜测。于是也纷纷热情地拉她说话,问她和岑君怎么认识的,是哪里人,在哪工作等等。 岑君帮她答了:“她叫江南,是坛城传媒的记者,老家岖州的。” 至于怎么认识的,他只笑着含糊过去,没有回答。 第26章 江南跟着岑君入了席,他们坐了老同学那一桌。桌上都是A的学子,大家自然也聊起读书时候的事。江南安静吃饭没插话,但也听得很开心。他们虽然大她六届,但言谈之中提到的人和物几乎没什么变化,仿佛时间并没有带走什么。 岑君和老同学在一起时,不似平时那般谨慎庄重,无拘无束地嬉闹着,肆意地大笑,一杯接一杯喝下同学们敬他的酒,偶尔回忆起那些轻狂而热血的往事时,也会不经意地红了眼眶。 江南这才知道,他并不是不会喝,只是不随便喝。他只跟自己在意的人喝,多少杯都奉陪。 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向岑君,看他笑眼弯弯红着脸被女同学调侃,看他即使被调侃依旧顺手给自己递纸巾的模样……她会禁不住好奇,他在学生时代是什么样啊? 一定是如太阳般耀眼的存在吧。 期间新郎新娘过来敬酒,大家一起喝过之后,新浪独独又敬了岑君一杯,岑君一饮而尽。 新郎拍拍他肩膀,似有感叹:“老弟,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你说当年咱学校那么多美女追你,你硬生生单了二十八年,能耐啊!” 岑君没说话,闷着头笑。 新娘打了新郎一下,斜他一眼:“你说这干啥?人家那叫坚定,你以为跟你似的,四年谈八个……” “我哪有!你给我找出八个看看。”新郎嚎一声,众人笑破肚皮。 大家笑完,新郎又正经地冲岑君嘱咐道:“行行行,别的不说了,办酒的时候记得提前通知,哥工作很忙的。” 新娘翻了个白眼,又锤了他一拳,然后举杯敬了下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江南:“江南,那我们到时候再见咯。” 江南赶紧跟她碰杯,礼貌地喝了口橙汁,顺口答道:“好的好的。” 她心下疑惑,新娘在说什么,什么“到时候再见”,她怎么听不懂。转头看向岑君,却发现他在兀自偷笑。 等新郎新娘走远,江南坐在那里细细琢磨,猛然惊醒,她急得抓着岑君的手臂晃了两下:“岑总!糟了,他们一定是误会了。” “误会什么?”岑君正在悠哉地吃菜,他喝了不少酒,需要垫垫肚子。 江南觉得有点说不出口,只好凑到他耳边:“误会我们是那种关系啊。” 岑君扬了下眉,继续吃菜:“哦?哪种关系?” “哎呀!”江南这声哎呀,语气跟东北老太太似的,把岑君噎得咳了一声。江南赶紧给他倒了杯水,看着他喝下去,才继续说:“就男女朋友啊,要结婚的那种……” 岑君“哦”了一下,有点儿邪气地看着她:“误会就误会呗,清者自清嘛。” 江南坐在那不说话了,嘴巴一鼓一鼓的。 “怎么?”岑君瞥她,看小孩子闹脾气似的,“觉得吃亏了?” 江南点了下头,老实地答道:“我倒无所谓啦,我是觉得您吃亏了。” 岑君轻笑出声,偏头看了她好几秒,半真半假地道:“我也无所谓的。” “……”江南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倒不知如何作答。 她想,算了,误会就误会了,反正不是真的。 再说,只是他同学误会,应该没什么要紧的,除非他同学里…… 江南又凑到他耳边,这次距离更近了,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耳后:“岑总,您同学里应该没有从事政法事业的吧?” 岑君摸了一下微微发烫的耳朵,嗓音有点发涩:“有。” “谁?!” “新郎。” “……” 江南腾地坐直了身子。 不行!我要解释! 宴席结束之后,一桌老同学依依不舍地聚在酒店大门口陪新娘新娘送客,客人中不乏认识岑君的人,都纷纷过来打招呼。江南立在岑君身边,也含笑跟众人道别。 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解释,只因当众解释可能会令岑君难堪。她并不想看到岑君不悦的表情,她觉得他今天那么开心,就应该开心到底。 临走时,有个白衬衣大背头的胖男人走过来跟岑君说话。胖男人嘴里嚼着槟榔,看到岑君后把槟榔渣往角落里一吐,笑眯眯地说:“岑总,方不方便这边说两句?” 岑君向来不副拂人颜面,笑着应允了。 他俩站到人少的位置,但说话音量并没有减小多少,江南听得清清楚楚。 胖男人大约是某个企业的老板,正在跟别人合资搞一个新公司,此公司正是经营目前最火的元宇宙概念中的VR/AR设备,他想拉岑君投资。但岑君问了几句之后,并不太感兴趣,胖男人于是立即游说一番,嘴里说着什么“钱景无限”“顶多半年”“快进快出”,手指还搓一搓,暗示岑君这波不亏,必然赚个盆满钵满。 岑君始终微笑着,看不出他到底想不想参一脚,只对胖男人说下午还有事,日后再谈。江南心有不悦,面上也藏不住情绪,板着一张脸跟在岑君身后,去了停车场。 岑君只感觉她“咚咚咚”走路的声音比平时大,脸颊圆鼓鼓的,像个一触即燃的煤气罐。他闷头笑了一下,转头问她:“谁又惹江记者生气了?” 江南语气欠佳地回他:“没人惹我。” “那你这是?” “我就是…看不惯某些人胡作非为而已。” 岑君好像有点明白了,故意盯着她道:“某些人是指…刚那个徐总?” 江南用力眨了下眼睛,不否认。 “嗯,说说看,为什么不喜欢他?” “没有为什么,但我觉得您最好不要投资他公司。” 岑君这次真笑了,他有些兴致盎然地看着江南的眼睛:“所以,你是在教我投资?” “……”江南咳了一下,面不改色地道:“技术层面上我不敢,但道德层面上…是的。” 岑君笑得更灿烂了,那股笑意弥漫到了眼底,带着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闪耀。 他嗓音里都染上些许快乐,问她:“那好,麻烦江记者指点指点,道德层面上,我该怎么投资?” 江南刚刚还大言不惭,这会儿有点心虚了,她哪配指点岑君啊,于是敷衍道:“我说不好。” 岑君对她点头,语气温柔:“实话实说,没关系。” “哦,那我随便说了。”江南盯着自己的脚道:“我总觉得投资不应该是为了圈钱,当然投资肯定是要挣钱的,但起码也得创造些价值吧?国家提倡加大投融资,也是为了扶持一些对社会对民生有用的产业,并不是为了让某些利欲熏心的黑心商人圈钱就跑。老百姓投资,也不是奔着赌一把来的,他们更想拥有长久而稳定的收益……” “嗯。”岑君神情收敛,郑重地看她一眼,“继续。” “所以我觉得像高远这种投资管理机构,更应该起到引导的作用,要实现资金的合理配置,把资金送到真正需要的地方去,帮助那些有价值的企业在前期渡过资金困难。当然,我知道这意味着前期会降低一部分收益,但长久来看,是稳赚不赔的啊。这种真正有价值的企业,未来的股价势必会五倍十倍地往上涨!” 江南见岑君只是静静盯着自己,眸光闪闪,她有些犯怵,忙说:“我说错了岑总别见怪,瞎说的。” 岑君浅浅地勾了下唇角,只道:“不会。” 他怎么会见怪呢,她这番话,也正是他选择这份事业的原因啊。 江南觉得自己可能惹岑君生气了,她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什么圈钱就跑?什么利欲熏心的商人?!天呐,她在说什么啊! 人岑君就是干这个的啊! 她竟然当着他面骂他,还要他别见怪…… 还有比这更傻的行为吗? 两人走到车边,岑君很自然地坐进了副驾驶,江南一脸茫然,呆在那里。 岑君理所当然地表示:“我喝酒了。” 江南“哦”了一声,声音怯怯地:“我开啊?” “嗯,有驾照吧?” “有……” 江南说完,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然后绕着车子先检查一圈,打开驾驶座车门上车,又深呼吸一口,思索了一下教练怎么说的来着,对,调座椅…… 手在座椅边胡乱摩挲,摸到一个控制杆,扳不动。她还不信了,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力一扳,“啪嗒”一声…… 连人带椅,直接躺平在岑君面前。 “……”空气瞬间凝固了。 岑君摸出手机,默默地说:“还是找代驾吧。” 江南脑海里飘过一句歌词:“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恨不得死了算了。 回程的路上,岑君坐副驾驶跟代驾师傅闲聊了几句当地文化特色,江南则独自缩在后排。 自闭模式开启。 他俩是傍晚的飞机回坛城,意味着下午还有几小时空档,她决定躲在房间里,坚决不与岑君碰面。 但天不从人愿,才玩了一会儿手机,江南肚子竟然咕咕叫起来。 她这才想起,中午的宴席上,她吃的并不多。一是她想着作为岑君的女伴,最好还是注意点形象。而是席间不断有人来跟岑君搭讪,总是顺势就问起她,她只得也站起来打招呼。 这么一来二去,她就以为自己吃饱了。 实际上,压根没吃两口。 江南不知道岑君在做什么,但她觉得自己现在偷偷溜去超市买点吃的,应该没关系。没想到,刚走出房间,岑君竟然也打开了门。 “去哪?” “超市……” “中午没吃饱?” “不是不是,就瞎逛逛。” 岑君眉梢扬了下:“那一起吧?” 江南一惊,瞪着他道:“您也没吃饱?” 岑君哧地一笑。 “……”哦豁,不打自招了。 第27章 江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跟岑君这样的大人物,呃,逛超市…… 她没打算买太多,于是提了个小购物篮,岑君也不知道是来买什么的,反正连篮子都懒得提。她经过面包区时拿了一小袋牛奶吐司,又在冷藏柜拿了盒鲜奶,想着差不多了准备去结账,却发现岑君虽然没买,但看得很仔细。 这就有点出乎她意料了,她记得男人一般对逛街买东西这种事都不感兴趣的。 岑君此时正立在冷藏柜前,俯身拿着一袋奶酪看。 江南好奇地问:“岑总,您想吃奶酪啊?” 岑君摇摇头,放下了,又拿起另一袋看:“不想,就随便看看。” 两人又经过了袋装零食区,岑君优哉游哉地到处看,一点儿没有要买,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江南弱弱地问:“您是没带钱吗?” 岑君噎了一下。 江南又说:“其实手机付款也可以的,要不我请您吃吧,您挑一袋,别放回去了。” “……”岑君觉得江南有点侮辱他智商的意思,于是无语地解释道:“我只是在选股票而已。” “哈?股票?哪有股票?”江南以为自己听错了。 岑君瞄了一眼她那傻乎乎的脸,勾唇解释道:“对真正的投资家来说,最好的股票往往不是坐在电脑前选出来的,而是从生活中,从你能接触到的商品里选的。一个善于逛商场和超市的全职太太,很可能会比华尔街摩天大楼里的投资精英们更早发现潜力股。那些逐渐征服市场的品牌,最初总是先出现在不起眼的小商小店里。” “哇,还有这么一说。”江南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那您一般怎么选?” 岑君清了下嗓子,挪开视线,指着远处的冷藏柜说:“就比如奶酪,中国的奶酪市场还没完全打开。按照发达国家的经验来说,奶制品的最终形态都是以固体的奶酪形式储存,因为奶酪的保质期和营养价值都比鲜奶高。这意味着中国的奶企,还有无限的潜力可以挖掘。” 江南若有所思地附和道:“那您目前有投资奶企吗?” 岑君说:“我一般不太在百舸争流的行业里寻找标的,这时大家都忙着打仗,增长再快也很难获得利润。不妨等‘内战’结束,出现赢家之后再去投资。” “那会不会太迟了?”江南疑惑地歪了下头。 岑君淡然一笑:“你现在看到的这些互联网巨头,其实早在十年甚至二十年前就已经是各自行业里的赢家了,你觉得如果二十年前买下他们的股票,会太迟吗?” 江南在心里算了下帐,沉痛地道:“我觉得…我错过了一个亿。” 岑君被逗乐,发自肺腑地笑出声来。 他边往前走,边继续教她:“现在中国的奶酪市场竞争不算激烈,但也有不少企业虎视眈眈,想要分一杯羹。有本就小有名气的奶酪加工企业,也有奶源充足资金庞大的知名奶企,这些奶企如果自身技术欠缺,则会倾向于收购其他厂的奶酪业务。还有不少母婴品牌也开始插手奶酪业务,这是块极具诱惑力的蛋糕。” “我明白了。”江南说:“我记得股神巴菲特早年也是喜欢投资传统行业,尤其是食品日用品这些。你们投资人逛商场逛超市,就是想了解一下市面上有哪些品牌,竞争局面怎么样。” 岑君满意地点了下头:“没错,如果一个企业告诉我它的商品渠道多么广、行业排名多么高,但我在家附近超市却根本找不到,那我会倾向于他们夸大了自身价值。” 话毕,两人走到了收银台附近。岑君随手拿了一盒口香糖丢进购物篮里,然后一把夺过购物篮,把账结了。 江南也没跟他客气,她记着岑君说过的话,要报答,就把纪录片拍好一点吧。 回程的飞机上,他俩并排坐,江南被他让到了靠窗的座位上。这次她的表现成熟多了,虽然依旧兴奋地盯着地面看,但更多的时间是在思考。 她复盘了一下这两天的行程,发现自己收获颇丰。似乎只要跟在岑君身边,就能源源不断地学到新知识新经验。他随意的一句提点,若是自己闷头去想,只怕想破脑袋也不会开窍。 江南偏头扫了身边男人一眼,他盖着毛毯在闭目养神,也可能是睡着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近距离观察他,江南便索性看个痛快。任由自己的视线在他头发上、鼻梁上、嘴唇上停留,然后再移向下一个部位。 她好像看不腻一样。 期间也曾无数次地想,如果他没有违法犯罪多好。 * 江南婉拒了岑君的好意,坚持自己搭地铁回学校,于是两人在机场分道扬镳。回到宿舍后,跟室友分享了旅程中的一些感悟,整理了一下拍摄的照片,便洗漱休息。 躺在床上时,收到了梁劲松的微信。 梁劲松:【回坛城了?有没有收获】 江南:【有!我学到了很多调研知识。】 梁劲松:【……谁问你这个?我是问跟岑君的感情培养得怎么样了】 江南:【哦,那个啊……还没什么进展。】 梁劲松差点被她气死,直接下了一道死命令:下个星期之内,不论她用什么方式,必须前往岑君的别墅里一探究竟,否则…… 他没说“否则”后面的内容,但江南知道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第二天一早,江南便拿着北海拍的素材冲到了岑君办公室门口,她借口都找好了,要为这段旅程拍一个出行准备的镜头,需要去岑君的卧室拍摄。 但Mandy却跑过来,冲她一笑:“岑总出差去了噢。” “又出差?!这不才刚刚回来吗?” “去北海是临时决定的,但今天的出差可是很早之前就定下的呢。” “噢,那要去多久啊?” “六七天吧……” “啊!六七天?!”江南骤然这么一叫,把Mandy吓一跳,问她:“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啊?找岑总有事?” “没…没事。”江南有点子崩溃,有气无力地问:“他去哪啊,这么久。” “美国。” “……” 救命。 于是,岑君不在的日子里,江南除了把纪录片修修剪剪之外,其他的时间十分空闲。她一想到跟梁劲松的七天之约,就有些茶饭不思。 好几次,她趴在办公桌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岑君的办公桌发呆。 Mandy和Emma偷偷递眼色,笑眯眯地看了她好几次,她却浑然不知。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放到别人眼里,就像是犯了相思病一样。 星期四那天下午,江南终于忍不住了,跑去问Mandy:“岑总真要去七天啊?有没有可能提前回来啊……” Mandy笑得有些暧昧,故意逗她:“是啊,这次行程很紧张的,要去好几个州调研呢,七天都不一定能弄完。什么事这么急啊?要不要我帮你转达?” “别别别,不用转达,我没事。”江南赶紧溜了。 可到了星期五下午,她听到Eric说岑君在美国的调研很顺利,对方为表诚意特地为他改了时间,有几家相邻工厂的调研一趟水搞定了。 于是,她又心存侥幸地趴到了Mandy的办公桌上,可怜巴巴地仰望着她:“Mandy,岑总真的不能提前回来吗?我听说他调研很顺利啊。” “……” “真的一天都不能提前?时间紧一紧不就好了嘛……半天?半天也不行?” “……” “有没有搞错,他是不是在公费度假啊……还是在美国养了只金丝雀?” “……” “他怎么这样啊,我们给他当牛做马,他却只顾自己享受,都不想我们的吗?!” “……” 说到后面,竟有些气鼓鼓的了。 奇怪的是,Mandy居然一句话不答,不仅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眼睛还一直冲她瞟来瞟去。一会儿瞪着她,一会儿瞪着电脑屏幕,使劲眨巴,像是被点了穴一样。 “?”江南绕到正面,往她屏幕上看了一眼,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岑君的脸。 Mandy弱弱地推了她一下,对屏幕里说:“岑总…这个,呃,那个…江南…呃……” 她感觉自己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次职业危机,此刻特别想在论坛上发个帖子[我的笨蛋同事在我跟老板视频通话时说老板在美国公费度假且包养女人怎么办]。 江南就这么半撑着胳膊俯身趴在她电脑前,呆若木鸡。她多么希望这不是实时视频,而是一张岑君的半身照片啊…… 很可惜,岑君眼角动了一下,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划过眼底。 看到岑君笑了,Mandy就放心多了,立马找回状态,继续汇报今天的工作总结。江南很自觉地,一点点、一点点滑出屏幕,然后缩回自己的工位面壁去了。 汇报完工作,Mandy依旧心有余悸,正准备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岑君却挑了一下眉头,告诉她:“机票改签周六早上,我提前回来。” Mandy微微惊讶,望了一眼还在撞墙的江南,笑着应道:“好的岑总,我马上改。” 挂视频时,她看到岑君摇头一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 当江南听说岑君真的提前一天回来的时候,她反倒有点吓到了。岑君不会是提前回来找她算账吧?毕竟不管哪个老板听到员工当面说他公费度假还包养女人都会气得吐血吧。 江南平时跟Mandy、Emma、Eric等人开玩笑开惯了,哪里想到她会在跟领导视频啊。再说她也只是随口说说,岑君这种一看就有感情洁癖的人,恐怕不屑于搞这种不入流的勾当。 可是梁子却是真真切切地结下了。 她思来想去,决定去岑君家负荆请罪。于是打听清楚了他家地址,买了点儿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吃的高档水果,提溜着去了岑君的别墅——江心阁。 她被保安拦在了大门口,只好乖乖坐在路边等岑君的车。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晚上九点,岑君的宾利商务车缓缓开进来,司机眼尖看到了抱膝坐在台阶上的江南。 “岑总,那是江记者吧?” “……” 岑君只略微偏头看清来人,便迅速开门下了车,朝那个缩成一团的人影小跑过去。 “江记者怎么来了?”站到江南面前,他的语气反倒又淡了下来。 “岑总。”江南不常送礼,木讷地举起那袋水果递给他,冻得红红的手指蜷缩着,“我…我…我是来道歉的……” 岑君没料到这出,倒是愣了一下,问她:“道什么歉?” 江南脑子都被风吹傻了,一五一十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该说您公费度假,不该说您养…养……” “养什么?” “养鸟。” “嗯?原话?” “……养金丝雀。” 岑君的脸隐在黑暗里,笑意从嘴角爬上眉梢,弥漫开来。 她真是蠢得可爱。 岑君看了一眼纸袋里的东西,收了收笑脸:“所以,这是你买来赔罪的?” “嗯。”江南怕他嫌弃,还不知死活地补了一句:“进口的,很甜的。” 岑君差点笑出声来,故意逗她:“那我岂不是罪加一等?这可是江记者你当牛做马挣的钱。” “……”江南恨恨地抿了下嘴。 她就知道,这人记仇得很! 岑君低头看她把手缩在袖子里,鼻子一缩一缩的,于是问:“江记者还有什么事?我看你那天好像挺急的。” 江南心虚地摇了摇头,立马又点了点头:“我想给您补拍一段出行准备的视频。” “现在?”岑君指了下黑黢黢的天空。 “嗯,不方便吗?”江南明知故问。 岑君回头看了一眼等在车里的司机,又扫了一眼保安亭里略带好奇的保安小哥,蹙眉道:“确实不太方便。不急的话,下次再拍吧。” “哦。”江南低下了头。 岑君张了下嘴,但没说什么。 一个年轻女孩子,大晚上的只身前往男人家里,任谁看了都要揣测几句。 她的名声不要了? 江南脑子飞转,又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他:“那我可以去您家里洗个手吗?您看,我手都冻僵了,必须暖暖,不然…不然…不然会截肢的。” 啊呸,什么截肢,我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岑君的视线在她脸上定格了一会儿,最终非常官方地拒绝了:“这么晚了,江记者还是先回去吧。我让司机送你,车里暖和,不会让你……截肢的。” 江南的失望全写在了脸上,手也不自然地来回摆动,看起来有些无地自容。 她嗓音有点颤,但还是礼貌地笑道:“啊,没关系,不用让师傅送我,我自己打车就好了。” 岑君没听她的,抓起她袖子,直接给拉到车边上,摁进了后排座位。 他嘱咐司机把人送到A大东门校门口,看着她进学校才能走。司机还想把他送进小区里再出来,岑君却不肯,让他直接从这里走,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把她带走。 司机师傅从后备箱把他的行李搬出来,叫来个保安帮着运进去。 岑君从其中一个小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塞到江南手上。江南捧着盒子,还沉浸在被拒绝的尴尬中,一时有点呆滞。 她问:“岑总,这是什么啊?” 岑君口气很平常地说:“出差礼物,感觉你会喜欢就买了。” “礼物?那我不……” “人手一份,你不要?” “哦,那我要。” 岑君无声地笑了下,抬了抬下巴,吩咐司机开车。 江南的别墅探索计划就这么毫无意外地失败了。 始于公司,止于保安亭。 回程的路上,她发微信告诉总编自己没能进去只到了小区门口,本以为要挨骂,但总编却问她岑君见到她有什么表现,江南一五一十复述了他们的对话,还说岑君送了自己出差礼物,总编听完不仅没有批评她,反倒表扬她进展不错。 这就进展不错了?江南有点懵。 回到宿舍后,她洗去一身疲惫,却洗不掉那股莫名的郁闷。 拆开岑君送的礼盒,发现里面竟是一瓶香水。她好奇地在空中喷了下,一股熟悉的清甜的松木香气便飘散开来,它不似岑君身上的味道那么冷冽,多了丝柔和婉约的气息,大约是混合了某种花香。 可以很明显的察觉出,它和岑君身上的味道有七八分相似,大概是同个系列。 向思雨从她面前走过,猛地又折回来,惊呼:“好香啊!这什么香水?” 江南说她不知道,是领导出差带回来的出差礼物。 向思雨接过去在自己手腕上喷了一下,凑近使劲闻,她感叹道:“你们领导也太好了吧,这香水光看瓶子就很贵!” 陈素正好从门外走进来,闻到香味就赶紧把包放下,她是个十足的香水迷,瞄一眼瓶子就报出了香水品牌,还说:“这是女款的限量版诶,价钱炒的老高了,不过香味确实很经典,听说里面加了一种特别稀有的玫瑰精油。” 王薇薇紧随其后跟进来,作为宿舍里唯一一个有男朋友的人,她暧昧地朝江南挤了挤眼:“南南,哪个领导啊?是不是喜欢你,想追你啊?” 江南赶紧摆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岑君怎么可能喜欢她,他肯定讨厌死她了,不然怎么会连小区大门都不让她进。 不让进就算了,还拖着她袖子把她往车里扔,还叫司机赶紧把她送走…… 简直恨不得她立马消失一样。 王薇薇也喷了下香水,现在整个寝室里都笼着一股淡淡的松木清香,令人感到安心又舒适,她继续调侃道:“怎么不可能?只要他不是gay,一切都有可能。” 江南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答:“他好像有喜欢的女生,还给人送包呢。” “是吗……”王薇薇看起来有些失望,“你们领导多大年纪啊,到处给人送礼物,该不会是个老渣男吧,他不会是想……潜规则你?!” “不是!”江南莫名地激动了,替岑君辩解道:“他不是那种人!” “哦~”其他三人一齐笑出声,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 江南脸微微红了,小心翼翼地收起香水,扯开话题:“思雨,你跟你们队的那位射手同志进展得怎么样了?你不是想跟他做CP吗?” 向思雨闻言“啪”地拍了下桌子:“嗐,别提了,那个闷葫芦,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我怀疑他最近躲着我,整整一个星期都没上游戏,大概是嫌弃我拖后腿吧” 陈素问:“就那个国服第一的射手?” 向思雨“嗯”了一声。 陈素笑:“那他嫌弃你不是很正常吗?谁不会嫌弃一个叫‘金刚无敌黑猩猩’的瑶呢?” 向思雨“噗”地笑出声来,要打她。 江南也调侃起她来,几人笑闹一阵,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熄灯钻进被子里时,江南依稀还能闻到手指上的幽幽香气,闭上眼睛,仿佛岑君就躺在身边。 好吧,这种想象令她猛地一哆嗦,腿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过好在香水里的玫瑰精油似乎有着助眠的作用,她很快就安然入睡,还做了个甜甜的梦。 第二天吃完饭回办公室,就见几个同事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好香啊,岑总太够意思了!” 江南也跑过去凑热闹,看见她们人手捧着一个白色的圆嘟嘟的东西在闻,惊奇道:“这什么啊?” 张曼妮说:“香薰蜡烛呀,你没有吗?” “没有啊。”江南从来没用过这东西,颇有些新鲜地接过来闻了下,“哪来的啊?” 周茜一听她这话,顿时喜上眉梢,捧着蜡烛说:“岑总送的出差礼物呀,Canmedo的哦,只有美国有卖呢。怎么,没送你吗?” “啊?这是出差礼物?!”江南瞪大眼,表情很诡异。 为什么她们的出差礼物跟我不一样?! 难道不是每人一瓶香水吗?怎么她们的是香薰蜡烛?而且还都是薰衣草香味的…… 她一时有些理不清头绪,于是面色凝重地走回了工位。 可同事看在眼里,却以为她是没收到礼物所以心情不好。 张漫迷还纳闷:“岑总是不是漏了江南的啊,不应该啊……” 周茜却道:“岑总人多事忙,偶尔遗漏也正常啦。再说,出差礼物也可能是Evan去筹备的吧?” 张曼妮说:“不会啊,以往岑总都会亲自挑选的。这次是我说想要Canmedo的香薰蜡烛,他就专门带了这个。” 周茜无所谓地嘟了下嘴:“那就是不喜欢她咯,可能出差的时候又得罪了领导吧。” Mandy打断她们的议论:“好了好了,做事吧。” 只有她最清楚,江南确实没收到香薰蜡烛,但她收到的那瓶香水,是岑总跑了三个州才选出来的。Evan这个从来不喷香水的钢铁直男,硬是被岑总逼着闻了一中午,才挑出了这款人见人爱的限量版。 岑总怎么会不喜欢她? 可岑总又是什么时候看上她的呢,似乎并没有什么踪迹可循。 江南坐在工位上,偷偷瞄了一眼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的岑君。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总裁会独独送她一瓶香水,还是跟他自己使用的味道如此相近的香水。 她想起岑君送她礼物的时候说了句“感觉你会喜欢所以买了”…… 难道是,她每次靠近岑君时总是贪恋地狂吸鼻子的糗样被他看到了? 所以他送她这瓶香水,意思是…… 离我远点,自己喷着闻去吧。 “……”他好拽哦。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着,江南恍惚间翻开日历,发现已是十一月下旬,她进高远快两个月了。 校园林荫道两旁的落叶日渐稀少,四季常青的灌木丛上会凝着一层薄霜,预示着寒冷的冬天即将到来。 毕业生们自成两派,一派在与论文和实习厮杀,一派在厚厚的资料堆里埋首沉思。 陈素和王薇薇是考研派,长期在寝室、食堂和图书馆之间做三点一线的往返运动;江南是实习派,论文也整理得差不多了。 而向思雨是哪派都不属于的无所事事派,她除了打打游戏刷刷剧之外,什么都不用愁,唯一令她烦恼的就是向爸希望她赶紧毕业回家继承家族事业。 江南下班回宿舍时,常常只有向思雨一个人在里头嘶吼,今晚却是个例外,王薇薇竟然也没去自习,而是坐在电脑前跟男友嘻嘻哈哈地视频。 视频完后,她转过来笑眯眯地问江南:“你跟岑君熟吗?他不是高远总裁吗,也算你半个上司吧。” 江南抿唇想了一会儿,确定地说:“不熟,除了工作上偶有接触,没什么私交。” “这样啊。”王薇薇失望地转了回去,嘴里嘀咕着:“贺彬他不是特喜欢岑君嘛,刚巧岑君要来A大开个毕业生择业方面的指导交流会,他就想着去弄个签名啥的。我一想,你不是在高远吗,弄个签名还不容易,于是就…就答应他了……” “指导交流会?什么时候?”江南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本周六啊!金融系的学长下了好大功夫才把他请来呢。”王薇薇皱着眉头走过去,拍了她肩膀一下:“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看来是真不熟啊?” 江南顺势耸了耸肩:“不止不熟,他可能还有点讨厌我。” 向思雨插话道:“不是吧,你这么随便…不是,随和的人,他干嘛要讨厌你?” 江南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罪了他老人家吧……” 王薇薇趁机说:“那你周六去不去交流会,我让贺彬占三个位置,你正好可以在领导面前刷一下好感呀。” 江南摇头:“不了,周六要跟思雨去逛街,陪她买衣服。” 向思雨在一旁附和:“不可以放我鸽子哦。” 江南信誓旦旦地跑过去拍她肩膀一下:“放心吧,就是岑总他八抬大轿来抬我,我也绝不丢下你。 “……那倒也不必。”向思雨想象一下那画面,差点笑喷。 第二天上午,她去岑君办公室交分析报告。岑君看完之后批注了几句,忽然很好心地对她吩咐道:“江记者周六就从宿舍直接过去吧,不必来跟我们汇合了。” 江南眼珠子转了一圈,很不领情地答道:“周六?交流会吗?我不去啊。” “……”气氛凝滞了一秒。 岑君放下报告,眯起眸子看她:“你不去谁来拍摄?” 江南早有准备,小表情颇有些得意地说:“校宣传部有个学妹摄影技术很不错,我已经拜托她了,她很乐意给您拍摄。具体的拍摄细节我都交待好了,您放心好啦。” 既然事情都安排好了,她才不要加这个班呢。 何况岑君又不待见她,她干嘛要自讨没趣地在他眼皮底下转悠呢。 岑君咬了下后槽牙,斜着眼瞟她:“江记者周六有事?” 江南点头道:“嗯,我要陪室友去逛街。” “逛街?呵……”岑君的脸上浮起一层寒霜,语气讥讽:“我记得江记者说过自己要以事业为重,怎么现在逛街也算事业了?” “……”江南被噎得没话说,只好小声狡辩一句:“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答应了朋友的事,不是该做到吗?” “江记者口才不错啊,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伶牙俐齿呢?”岑君凌厉的视线,紧紧盯着她眼睛。 “嘿嘿,岑总过奖了。虽然我大一的时候参加过演讲比赛,但主要还是在高远锻炼出来的。”江南谦虚地讨好道。 “……”岑君闭了闭眼,气到爆炸。 说她聪明吧,她连反话都听不出来,还在那自鸣得意。 说她蠢吧,她演讲比赛却得了第一,自己亲眼看她上台领奖的。 岑君索性懒得抬头看她,咬牙切齿地丢出两个字:“出去。” “哦哦。”江南乖乖走了,临出门时还探头对岑君说:“我学妹很靠谱的,您放一百个心哦!” 岑君面无表情地示意她关门滚蛋。 他要是有一百个心,也早被她气炸了。 江南把一切安排好,结果周五晚上向思雨跑过来,抱着她蹭来蹭去:“南南……” “?”江南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向思雨撒娇道:“明天上午我们队要打战队赛,射手他也来……” 江南觑她一眼:“你不会是想鸽了我吧?” “可以吗?” “……不、可、以!” “求求你了,射手他真的很久没参加战队赛了,我真的特别特别特别想跟他一起玩!” “……” “可以吗?嗯?嗯嗯嗯?” “……行吧。” 江南就是受不了香喷喷软乎乎的女孩子在她面前蹭来蹭去,每次都乖乖就范。于是,周六的约会被取消,她又空出一天。 王薇薇于是在她耳边反复游说,让她不要气馁,坚持在岑君面前刷刷好感度,总有一定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江南一想,她说的有道理啊,自己还有任务在身,能讨好一下岑君的机会干嘛不好好把握呢。 像岑君这种事业有成的男人,一定心高气傲,若是自己在台下像个小迷妹一样仰慕地看着他,多多少少能满足他的虚荣心吧。 他一高兴,自然就不会再记仇,那她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登堂入室。 于是,周六上午九点,她便跟着王薇薇去了学校人工湖边的大礼堂。 一进礼堂,她就惊呆了,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前后左右的走道上还摆满了折叠小凳,每张凳子都代表一个人,有些是室友帮着占的,有些是凌晨就排在那里的。 王薇薇打电话给贺彬,两人于人群中找到对方,江南便跟着她从人堆里挤了过去。 原来“一座难求”是真的…… 她莫名又想起上次陪曾昱博来看岑君的投资之道讲座,那时他一定也很早就来抢位置了,而她呢,占着个前排座位却无心听讲,光顾着…… 现在想来,简直是暴殄天物。 贺彬是个阳光爱笑的体育生,之所以会喜欢岑君完全是受他爸的影响,他爸在另一所大学里教投资学。江南跟他打了个招呼便坐下了,贺彬把她让到最里面的位置,让王薇薇坐在中间。 他们的位置不错,在第八排,美中不足的是江南前面的男生个头有点高,一坐直就挡住了她视线。那个男生常常向后张望,贺彬跟他使了个眼色,男生朝他做了个“大恩不言谢”的手势。 在场的学生并不全是金融系的,很多都是其他专业却对投资和理财感兴趣的学生,他们或多或少都对未来的职业选择产生过迷茫。这次听说学校的传奇人物——岑君要来指导毕业生择业,二话不说全涌了过来。 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如今的社会,尤其是对A大小伙子小姑娘们来说,郎不郎的无所谓,嫁不嫁的也无所谓,但入错行的代价却是实实在在承担不起。 岑君作为规模千亿的私募大佬,无论是对国家郑策还是对行业动向都有着超乎常人的理解与预判,他只需三言两语轻轻点拨,便可为成千上万的学弟学妹们指点迷津,辨明方向。 况且他从不在A大以外的学校开讲座,这也算是令A大学子们引以为傲的一件事了。 总而言之,用贺彬的话说,这样难得又宝贵的传道受业的机会,谁不来谁就是大傻逼。 江南脸上有点烫,总觉得贺彬这话是在说她,赶忙低头刷手机。 忽然收到一条微信,点开一看,竟是岑君。 【不是逛街吗?】 【我这儿是街?】 江南猛地抬头朝台上望,就见岑君在几名校领导的簇拥下,微笑着进了会场,手上还抓着手机,屏幕正亮着。 台下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王薇薇也兴奋地鼓着掌,用肩膀拱她一下:“哇,你们岑总真的好帅哦!” “呃,还…还行吧。”江南赶紧放下手机,挺直了腰背。 岑君眼神真好啊,这么远都能一眼看到她。 那她今天说什么也得好好表现了。 岑君的交流会一般没有太多废话,主持人和校领导稍微说了几句,就把话筒递给了他。岑君接过话筒,先跟学弟学妹们问个好,然后便侃侃而谈起来。 他先说了自己在A大读书时候的事,谈到自己是如何在老师的引导下走向投资管理这条路,继而又说到自己在华尔街如何进入基金投资公司的过程。他很谦虚地把那段经历归咎为好运,但江南却从他寥寥几语中听出了一路走来的艰辛。 她把身板挺得笔直,时不时冲台上微笑点头,还卖力地跟着众人奋力鼓掌。 岑君好像心情也不错,偶尔扫向台下时,眼睛里带着笑。 他谈了中国资本市场这二十年来的辉煌成就,也谈了目前存在的一些问题,诸如总量不大、交易品种和数量不够丰富、市场分割、发行机制不健全、退市制度不到位、上市公司整体质量和治理水平有待提高等等…… “这么一看,问题还有点儿多。”他啧地一声,偏了偏头。 听众全被逗乐了。 在讲述的过程中,岑君不时穿插一些对学弟学妹们的建议,对于金融系或是立志要在金融行业闯出一番事业的年轻学子们来说,这些建议极其中肯且具有可操作性。 上半场的最后部分,他还提了一些自己对中国资本市场发展之路的看法和预测,包括推进金融供给侧结构改革的一些思考,包括去杠杆与金融风险的防范,包括调整资本市场基础性制度的建议等等…… “这部分是我个人的一些构想,在这里就不展开讨论了,同学们如果有兴趣可以看我之前写过的一本书——叫做《投资的思考》,背后有我的个人邮箱地址,欢迎各位学弟学妹提出批评与建议。” 江南默默记下了书名,她没想到他竟然还出过书。 岑君没有稿子,但讲解流利,自成体系,显然准备得很充分,把东西全刻在了脑子里。 谈到未来中国的资本市场如何发展时,他眼眸清亮,仿佛已经亲眼看到那幅过去只存在于他想象中的美好的景象。 那是他热爱的的事业,在他热爱的土地上,蓬勃向上。 而底下坐着的,正是他寄予了无限期望的栋梁之才。他希望他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可以引领中国经济走向更富更强之路的引路人。 听到动情处,江南眼眶湿了。 她回望四周,才发现不少人都满含热泪,稚气未脱的脸上写着感动与坚决。 第30章 第三十章 上半场结束后,中间会休息二十分钟。 主持人提前告诫学生们岑君需要休息,大家不要上台打扰他,于是大家很配合地待在座位上。有人赶紧去上个厕所,有人眼都不眨地盯着岑君看,还有一些女学生三三两两地在起哄,甚至拿出手机偷拍他。 王薇薇夸张地拍了两下手,赞道:“我的妈呀,岑君太牛逼了,听得我都快哭了。又帅又有钱就算了,能力还这么强,口才还这么好,我真恨不得他是我的男人,这样我就可以把他——” 一旁的贺彬插话道:“我也是。” 王薇薇顿住:“?” 贺彬慌了:“……口误,口误,我是说我也很佩服他。” 王薇薇默默收回了拳头。 江南在一旁哈哈大笑,坐在她前面的高大男生也乐得直不起腰,他转过头来瞄了她一眼,微笑着说:“我是贺彬的室友,我叫程海翔,你好。” 江南偶尔也会被男生搭讪,所以淡定地回他一笑:“你好,我叫江南,是薇薇的室友。” 男生灿烂地咧了下嘴:“我知道,我们在演讲比赛上见过的。你忘啦?” 江南“啊”地张了下嘴,细细打量男生的脸,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我想起来了,你是第三,对吗?” 程海翔很开心地点了下头,冲江南伸出手:“请多指教哦,第一名。” 江南礼貌地跟他握了下手,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 周围有些吵,程海翔和她一前一后隔着张桌子,只得把头凑近些。程海翔夸她那次演讲的表现很好,还说早就想认识她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江南脸皮薄,面对如此直率的称赞,不禁泛起一丝红晕。远远看去,两人像是聊得很投机的样子。 才说了两句,王薇薇用力捅了一下她的腰,声音很兴奋,还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味道:“喂,你快帮我看一下,岑君是不是看着这边?他不会是在看我吧?!” 江南闻言朝台上望去,岑君正低头喝茶呢,压根没抬眼好吗,于是拍了拍王薇薇的肩膀:“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王薇薇见她不信,气得指着岑君道:“真的,就刚刚!你跟程海翔握手那会儿,他死死地盯着这边!嘶……他不会是在看你吧?” 江南呵呵一笑,很荒谬的摆摆手:“怎么可能?我跟他真的不熟。” 王薇薇转了转眼珠子,确定地说:“那就是在看我。” 贺彬翻了个白眼,无语道:“……看我都比看你的可能性大。” 两人一言不合,又打闹起来。 江南一脸被虐狗的表情,转了回去,眼光扫过台上时,正好对上岑君凉飕飕的视线。 “……”她一阵恶寒,往左边缩了缩,恰好程海翔靠了过来,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岑君的视线。 “江南,我可以加你微信吗?听说你在高远实习,我表姐也在那,说不定你们还认识呢。”程海翔举着手机站起来,半俯身靠在她桌子上。 “哦,好啊。你扫我还是我扫你?”江南也拿出手机,她向来不排斥交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我扫你吧。” “好。” 程海翔举起手机,江南打开二维码,朝他亮了一下。 手机“滴”的一声响,程海翔夸张地做了个“欧耶”的姿势,惹得周围一片笑声。 江南也被逗笑了,还有些许不好意思,她抿着嘴挪开视线。 视线无意识地又转回台上,岑君正抱着双臂靠在座椅上,姿势慵懒,好巧不巧地,朝她这边粲然一笑,白森森的牙齿露出来,十分的…诡异。 王薇薇猛地掐了一把她的手,嚎叫道:“岑君笑了,他对我笑了,太他妈好看了吧!” “……”江南无语地扒开她的手,默默吐槽,什么品味啊你。 那叫好看?那叫可怕好嘛! 江南的预感是对的。 果然,岑君松开了双臂靠到了桌子上,一手曲肘撑着下巴,一手轻轻点了下桌面,然后伸直,翻转,无声地朝她勾了勾食指,眉梢扬起,薄唇轻扯出两个字。 看嘴型是——“过来”。 “!!!”江南吓得手一抖,手机啪地一声掉地上了。 她赶忙弯腰去捡,幸好没摔坏,捡完之后心还砰砰直跳,于是干脆缩在桌子下面不起来了。 周遭“哇哇哇”地一阵尖叫,女同学们被岑君这潇洒又略带挑逗的姿势迷晕了眼,纷纷伸长脖子张望起来。 她们想看看,能让岑君做出这样亲昵行为的人,到底是谁。 王薇薇也被迷得七荤八素,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岑君绝不是在叫自己,但台上的男人分明又是朝着这边勾手,莫非…… 她拽了一把还在蹲着装死的江南:“捡个手机怎么慢慢吞吞的,你起来看看,你们老总是不是在叫你呢?是不是找你有事儿?” 江南莫名心虚,晃晃悠悠地坐回椅子上,缩着脖子躲到程海翔背后:“不会吧,他叫我干嘛?别管他,一定没好事,指不定又叫我加班……” 王薇薇无语地瞪了她一眼:“就冲你这工作态度,他能对你有好印象才怪!” 江南摆摆手:“嘘,下半场快开始了,你就当没看见吧。” 王薇薇气死了,恨铁不成钢地敲她脑袋:“你们老总脸色不太好诶……” 江南充耳不闻,真的埋头刷起了手机,一心祈祷着时间过快一点。 程海翔怀揣着他的小心思,压根没管她们说什么,继续找她搭话:“我表姐叫张曼妮,你认识不?” “曼妮姐?她是你表姐?”江南觉得太巧了,看场交流会居然还碰上了张曼妮的表弟,她一下又坐直身子,“怎么会不认识,曼妮姐对我特别照顾呢。” 程海翔本就是体育生,笑起来憨憨的,此刻更是开心得像个一米八五的大傻子,直呼:“那就好那就好。” 他甚至鼓起勇气拍了拍江南左边那位男生的肩膀,口气恳切:“兄弟,换个座行不?” 男生很会看眼色,笑着同意了。 程海翔一个单手撑桌,帅气地跳到了江南身边,脸微微红,挨着她坐下了。 周围响起一阵嘘声,小范围地笑闹起来,都在起哄他俩。 江南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后脖子。 忽然,一道凉飕飕带着几分戏谑的男声从麦克风里传出来,响遍整个礼堂:“江记者,你过来一下。” 男人的声音很沉稳很好听,也很清晰。 再装没听到,就有些过分了。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刚刚还在嬉笑打闹聊天八卦的学生们,齐齐抬头看向岑君。 十秒钟后,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江记者是谁?” “江南吗,应该是江南吧,她不是在坛城传媒实习吗?” “岑董叫她干嘛?他们很熟吗?” “不知道诶,咦,刚刚岑董勾手不会也是在叫她吧?” “有可能哦……呜呜,好羡慕,我也想被岑董这样叫!” “……谁不想呢。” 顺着岑君的视线,众人找到了位于第八排,躲在人堆里缩着脖子的江南。 江南猛地被点名,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台上。 两人视线撞到一起,岑君肉眼可察地弯了下右边嘴角,像是在冷笑。 王薇薇踹开贺彬,一把把江南推了出去:“快去啊,叫你呢!再不去小心把你开了!” 江南这才苦着一张脸,一步一步缓缓朝台上走去。 她低着头走到岑君面前,站定。虽然刻意背对人群,但仍然能感觉到探究的视线如针一般扎在她背上。 江南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岑总,您叫我?” 岑君关掉麦克风,懒懒地瞥了她一眼:“叫你半天了。怎么,没看到?” “……没看到。”江南一撒谎就不敢看对方,视线在桌面上游移。 岑君脸色越发难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江记者当然没看到,你忙着呢。” 江南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冰窖里,需要自救一下,赶紧换了个话题:“岑总找我有事?” 岑君缓缓地闭了下眼,从公文包里抽了份资料出来,扫一眼丢给她:“把这份数据对一下。” 江南接过来,愣了下:“这不是昨天对过的吗?” 岑君面无表情地喝了口茶:“再对一遍。” “哦哦,那我拿下去对,一会儿给您。”江南说着就要跑。 岑君眼光扫过她的座位,眼角颤了一下,扯着嘴角道:“就在这里对。” “这里?台上?!” “没错。” “这…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 岑君指着台上这五个空座,冲她眨了眨眼:“江记者,选一个吧?” “……”江南咬了咬牙,坐到了最边上的位置。 可就算是最边上,她也还是只跟岑君隔着两个座位,免不了要被上千双眼睛好奇地打量。 太悲催了,太可恶了,太没人性了吧!江南一边哀嚎,一边拿出手机对数据,为什么她连看个交流会也要被安排加班啊! 而岑君已经开始讲下半场了。 并且丝毫不在意她愤怒的目光,讲得异常精彩,不时笑倒一大片。 江南对完数据,发现她跟岑君座位之间的桌面上摆着两瓶矿泉水,没有人喝。正好她有点儿渴,加上刚干完活心里不平衡,决定把主办方给岑君准备的水喝掉。 她偷偷伸手,趁岑君讲得专注之时,一把抓了过来。拧了下瓶盖,又拧了下,再拧……好吧,打不开。 算了,她可能天生不是做坏事的料。江南捋了下头发,又偷偷摸摸放了回去。 心里正琢磨着要不待会儿去宿舍喝水吧…… 却见岑君一边语调平缓地讲着高远明年的校招计划,一边极其自然地抓过那瓶矿泉水,指尖轻轻一旋,放到了她面前。 台下传来几声羡慕的“哇哦”,有人激动地捂住了嘴。 岑君不为所动,继续讲他的招人标准。 江南却脸上发烫。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清甜的泉水顺着她干涩的喉咙缓缓流下,整个人舒服不少。 江南微微偏头,小心翼翼地打量起岑君来。 他的侧脸很坚毅,挺直的鼻梁搭配深邃的眼睛,有种高深莫测的感觉。说话时嘴角会自然地勾起来,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很礼貌,又不会显得轻佻。 他的语速不快不慢,讲到深处,会适当停顿。他很了解自己要表达的东西,也了解学生们理解的程度,所以,他总是能停在刚刚好的位置。稍微抿一口茶,等学生们匆匆记上几笔,再接着往下讲。 越是盯着他看,越是挪不开眼。 江南甚至有些惭愧地想,纵使她拼劲全力从大山深处走出来,跟他坐在了一排椅子上,但她永远也到达不了他那样的高度。 同是A大学子,他却已经成为规模千亿的私募基金总裁,手下精兵强将无数,还能出版投资学专著,甚至于他的某条建议还被政府采纳,在某个示范区试行。 而她,她的工作,仅仅只是为他拍摄纪录片而已。 江南第一次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想做的并不只是这些,她想像岑君一样,在某个行业里被认同,为社会创造价值,为他人带来希望。 正思忖着,她的手机震了一下,打开一看,是王薇薇发来微信。 【我去,你还说你们不熟?!他给你拧瓶盖诶!】 【一会儿记得帮小贺要个签名!】 【给我也要一个,Mua!】 江南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冲台下的王薇薇使劲摇了摇头。 王薇薇做了个极其凶狠的抹脖子的动作,江南怂了,只好回了个“我试试”。 交流会最后十分钟,照例是提问环节,金融系的学生们最积极,问了岑君许多择业方面的问题。他一一耐心解答了,还给了许多富有针对性的建议,学弟学妹们十分感动。 所以,岑君要走时,大家齐齐涌上台要签名,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江南本想趁机溜走,被王薇薇一个眼神瞪了回去,非得看着她拿到签名不可。 岑君签了不少,但无奈粉丝太多,主持人和校领导齐齐上前维持秩序,才总算把人群疏散。 岑君被校领导带着走出了礼堂,说是安排了午饭,后头还跟着一些不死心的狂热粉丝。 江南也紧随其后,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校领导觉得她面熟,但一时叫不出名字,只喊道:“这位女同学,不要再打扰岑董啦,他很辛苦的。” 江南抱歉地答应了一声,正要走,岑君拉住她袖子,解释道:“周主任,这我下属。” “哦哦,是下属啊,我还以为又是哪个来要签名的呢。”周主任呵呵一笑。 岑君放开她袖子,瞄了一眼她攒在手心里的纸笔,疑惑道:“你跟着干嘛?” 江南深吸了一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抿了下嘴:“……要签名。” 周主任:??? “……”岑君脸上有点挂不住,后悔刚刚帮她说话了。 你说别人要签名就算了,你天天跟我待一个楼层办公,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岑君只好先让周主任去车里等,自己则把江南拽到一边。 江南意识到他误会了,连忙解释:“是帮我室友和她男朋友要的,我自己才不要。” “……”岑君觉得她的解释虽然合理,但话也忒难听了。 但他还是大发善心地接过了纸笔,瞥她一眼:“哪个室友?关系怎么样?” “王薇薇,关系特别好。” “特别好是多好?” 江南怔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岑君意味不明地觑她一眼:“是以后会参加婚礼的关系吗?” 江南立马点头:“当然!” 岑君勾起一边嘴角,摊开本子,左掌撑住,右手刷刷刷写起来:“名字,两个人的。” 江南赶紧答道:“王薇薇,草字头的薇。贺彬,祝贺的贺,彬彬有礼的彬。” 岑君“嗯”了一声,手下动作潇洒利落,很快便写完递回给她。 江南等他上了车,才打开本子看。 上面飘逸地挂着三行字“To 王薇薇贺彬”、“忠实于人生,并热爱人生。”“岑君”,龙飞凤舞,甚是好看。 江南把本子交给王薇薇的时候,她惊喜得抱着不撒手:“哇塞,还是to签!我看别人的也就签个名啊?果然有关系就是好!” 江南想起岑君确实问了一句她们之间的关系,看来他真是给足自己面子了。 得找个机会谢谢他。 晚上收到总编的微信时,江南再度想起岑君坐在台上光芒四射的样子,想起他澈亮的眼眸和他语气恳切的殷殷希望。 所以,那些都是假的吗? 正如总编说的那样,他是只演技很好的老狐狸? 汇报完情况后,江南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总编,有没有可能…他根本没有违法犯罪呢?】 梁劲松那边沉默了几秒,只回了她一句:【三年做到规模千亿,光靠能力?不要太天真】 江南就没再多问了。她心里也认同,没有哪个人仅仅靠一身本领便能从凶险诡谲的商海里乘风破浪,达到如此成就。 世上那么多捷径,岑君他怎么可能一条都不走? 第二天,江南收到了学妹发来的视频资料,编辑文案的过程中,她再度意识到自己的知识面相对岑君来说,非常狭窄。于是,她去了公司阅览室,找了几本金融政策方面的书籍学习。临走时,她在书架的最右边,看到了岑君出版的那本《投资的思考》。 书已经被翻得很旧很黄,大约有不少人来借阅过。 江南赶紧把书取下来,一并借走了。当她抱着这一大摞书坐电梯时,正好碰到了中途进来的岑君。他正在打电话,眼睛扫向她怀中的书时,微微眯了下。 江南在他挂掉电话的同时,打了个招呼:“岑总好。” 岑君“嗯”了一声,偏头瞄她:“借这么多书,看得完吗?” 江南想趁机表达一下自己昨天那来不及表达的崇拜之前,于是信誓旦旦地说:“能,我一定要把他们全部看完。这都是您昨天在交流会上推荐的书目哦,我查了下评价很棒的。我相信只要把这些书看完,我肯定能写出满意的文案!” 岑君抬眸认真地打量了她两眼,语气略轻快:“那江记者加油吧。” 江南又想起什么,红着脸补了一句:“昨天的签名,我室友很喜欢,谢谢您哦。” “喜欢就好。”岑君点点头,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抱臂的手轻轻敲了两下手机,感觉心情还不错。 电梯又停下来,张曼妮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一看到江南,很高兴地拉着她手说:“昨天我表弟碰到你啦?” 江南点了下头,说:“嗯,好巧,在岑总的交流会上认识的。” 张曼妮朝岑君笑笑,又继续对江南笑道:“姐跟你说实话吧,那小子早就盯上你了,昨天回去以后啊茶饭不思的,非要我帮他约你,说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女孩子。这小子,认识二十年了,还没这么腆着脸求过我呢!” 江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电梯里还站着个岑君呢,张曼妮这说得也太直白了。 张曼妮这人大大咧咧惯了,连相亲都是直奔主题,哪里还会跟江南绕弯子,直接催她:“什么时候有空?我帮你们约地方。我表弟不错的,体格又健壮,性子又直率,家里条件也好,父母还很开明。南南,你要是嫁到他家,绝对不会受委屈的。” “咳咳……”江南直接给呛到了。 这八字还没一撇的,怎么就谈婚论嫁了? 何况,她只是抱着交个朋友的想法才加了微信,短期内可没有谈恋爱的想法啊。 江南赶紧拍了拍怀里的书,委婉地表示:“我最近工作忙,还要学习很多东西,恐怕没有时间谈恋爱……” 她觉得说“没时间谈恋爱”比说“不想跟程海翔谈恋爱”会稍微礼貌一点儿,但张曼妮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 素来耿直的张曼妮,立马把矛头指向了江南的直属上司——岑君。 她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控诉道:“岑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江南江美女正值大好年华,怎么能全部奉献给公司呢,天天加班到深夜,眼看着一朵鲜花就要枯萎了!她也是个人,也需要爱情的滋润啊!” 江南后脑上挂着三根黑线,死死地拉住张曼妮的手。 过了,演过了,大姐。 张曼妮正演得起劲,哪里会理她,继续捂着胸口说:“她只是个来培训的记者啊,真的需要学习这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吗!就吃顿饭看个电影拉个小手的功夫都空不出来吗?岑总,你怎么忍心的啊?!” “……”江南眼看岑君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黑,赶紧捂住了张曼妮的嘴。 岑君双手插在裤口袋里,微微向前倾着上半身,脚尖轻巧地点着地,倒是看不出不悦。转过脸来时,甚至还对她们笑了一下。 一贯的温和儒雅。 他看着张曼妮说:“我可没让她学这么多,都是她自己要学的,不信你问她。” 江南立马附和:“对对对,是我自己要学的,不关岑总的事。” 张曼妮转了转眼睛:“那也不用非得加班学吧。” 岑君这时才转向她,同样笑得人畜无害,语气还带着些好商量的味道:“要真想谈恋爱的话,我可以考虑给你减些工作量。” 他停住,眼睛危险地眯了一下,睨着她道:“江记者,需要吗?”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气氛逐渐紧张起来,江南颇有些骑虎难下的味道。 说不需要的话,曼妮姐可能会难过,觉得自己好心帮她她还不领情。 说需要的话,她却又并不想真的丢下工作去谈恋爱,她的大好青春就应该用来奋斗才对。 于是,纠结之下,江南弱弱地回道:“我…都行。” “……”岑君无声地盯了她一眼,转身出了电梯。 岑君一走,张曼妮才算回过味来,问她:“南南,说实话,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表弟?” 江南于是抓住机会,耐心地解释了一番,说自己目前只想追求事业,不想谈恋爱,让她跟表弟说一声,他们最多只能做普通朋友。 张曼妮很遗憾地表示理解,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但接下来几天,江南悲催地发现,岑君并没有给她减少工作量,反而增加了一倍!原本正常上班时间能完成的工作量,现在至少要忙到晚上八点。 江南欲哭无泪,早知道她就该明确地表示自己想谈恋爱,这样或许还能轻松一点…… 于是,室友们发现江南变了。以往从不说人坏话的她,现在一逮着空档就在群里吐槽岑君,“资本家没人性”这句话已经成了她的口头禅。 在岑君第三次于傍晚六点给她发微信,让她紧急搞定一份资料时,江南再次愤怒地打开了微信。 她把岑君发来布置任务的微信截了屏,然后转发给向思雨,吐槽道:“你看看,你看看”。 但奇怪的是,过了十分钟了,向思雨竟然没有回复。 以往她可是打完游戏就秒回,而且会义愤填膺地跟着她一起骂。 江南心下奇怪,点开手机一看,登时如被雷劈一般,定在当场。 她竟然把吐槽岑君的截图和那句话,转发给了岑君本人!!! 撤回已经来不及了,江南脑子里乱成一团,甚至动起了去偷岑君手机然后悄悄删掉的念头。 不行!这是违法的…… 我可是党员! 她又朝岑君办公室里张望,窗帘遮了一半,看不到岑君的表情。但可以看到…他的手,正在伸向桌上的手机…… 江南浑身一冷,觉得自己像个等待枪决的死刑犯,枪还没响,魂已经吓没了。 手机震了一下,她绝望地点开。 和岑君的对话框里,不仅躺着那张作为资本家罪证的截图,还赫然写着六个意味不明却颇有深意的大字——“你看看,你看看”。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岑君好像没想那么多,只回了她三个字:【看什么?】 “……”江南苦苦思索,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 她盯着那张截图陷入沉思,两分钟后,忽然灵光一闪,发过去一行字:【看看我的聊天背景…好不好看?】 她的聊天背景图正是上次在北海边拍的,照片里的她身着白色长裙,俯身拨弄海水,长发垂在水面上飘扬,眼底含笑,嘴角弯弯。 江南猜到自己问出这个问题的后果,岑君一定会把她当成神经病…… 不过,那也比让公司最高领导知道自己在背后说他坏话要好一百倍! 果然,岑君那边默了足足一分钟,回她:【江记者很闲?看来工作量还不够。】 江南隔着屏幕都能想象他那副趾高气扬又满脸鄙夷的样子,不禁朝他的方向吐了下舌头。 没想到,窗帘不知何时被完全打开了…… 岑君此时好巧不巧,正撑着下巴半阖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江南吓得躲开视线,立马认怂道:【够了够了,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岑君没有再回复。 隔了很久很久,久到江南去上了个厕所回来,都快忘了这茬,忽然看到岑君发来一条微信,就两个字【还行】。 还行?什么还行?她一时摸不着头脑。 好半天后,才意识到他这是在回答她刚刚的问题。 “看看我的聊天背景…好不好看?” “还行。” 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萦绕上她心头,江南耳朵红了。 她想来想去,联想起今天上午开会前,Eric和Ross两人在闲聊,他们说市场刚有回暖迹象,岑君管理的两只代表基金就一飞冲天,获得了远远超越市场同期产品的收益。 所以,岑君破天荒地夸她照片还行,是因为挣了钱心情好吧? 一想到高远了挣了钱,自己的季度奖金也会变多一点,江南立马喜上眉梢,连加班都有劲了。不过她皱眉思索两秒,决定先做一件事。 非常重要的事。 她迅速点开手机,翻到岑君的微信主页,打算给他加个备注。 为了避免混淆,她决定使用个特别一点的名字。 思来想去,她把“Mr.Market”改成了[魔鬼]退退退,魔鬼是用一个紫色长着角的鬼脸表情,退退退三个字后面还紧跟三个击剑的小人。 OK,搞定,这下绝对不会再发错了。 * 江南有个关系很好的学姐,叫温雅雯,大她两届,在泰姆科技的市场部工作。很热情的一个女孩子,大一时两人在摄影协会相识,因为江南买不起器材,她就把自己闲置的相机借给她。后来温雅雯六级怎么也过不了,江南便每天去她寝室给她补习英语。 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小姐妹。 温雅雯能力强工作忙,经常周末也要出差,她便发信息给江南,让她有空去泰姆看她,顺便给她带一杯高远楼下的网红奶茶。 江南也想去找她玩,但又担心会在泰姆碰到曾昱博,所以迟迟没有成行。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把曾昱博忘得干干净净,但其实没有,她只是刻意地把伤口藏起来,不去碰它。 偶尔在校园里看到他和潘悦的身影,她会立马调转方向躲开他们。 最初还是会隐隐作痛的,但现在好多了。只是还有点空荡荡的,像被夺走了什么。 每思及此,江南就会自嘲地笑一下。 夺走什么?他们之间本就什么都没有。 周五下午,温雅雯又发来信息,说明天要出差去成都,让江南待会儿去找她玩。江南今天效率高,手上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但也不好意思翘班,于是没敢答应。 恰好Emma走过来,问她能不能帮忙去给岑君整理下手稿,她自己得去泰姆取一份资料。 江南一听,立刻表示愿意代替她去泰姆取资料。Emma一想,也行,便交待了她过去找谁,还给她发了联系电话。 江南去楼下买了两杯温雅雯喜欢的奶茶,便坐公交去了泰姆。 她到了泰姆科技的大门口,先联系了对接资料的人,对方也是个年轻小姑娘,很客气地亲自送了下来。江南小心地把资料收进包里,把其中一杯奶茶请她喝了。 小姑娘跑得有些喘,捧着热奶茶连连道谢。 江南表示自己还要去找学姐,小姑娘便特别热情把她送到了温雅雯所在的楼层。打温雅雯电话,她却在会议室里,刚好有个客户要谈。温雅雯叫她在走廊上等着,她叫个人来接她,让她先去自己办公室等会儿。 江南便提着那杯奶茶,规规矩矩站在电梯间里等着。电梯从一楼上来,正好停在她面前,门开的瞬间,曾昱博的脸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他好像又变了些,更瘦了,神情很冷,西装衬衣的打扮让他看上去成熟许多。 认出江南的一瞬间,他眼睛弯了下,很快冲出电梯,一步跨到她面前:“你怎么来了?” 江南觉得两人距离有点近,稍稍往后退了些,故作镇定地笑了下:“我来拿资料,顺便看看雅雯姐。” “哦。”曾昱博低头,盯着她头顶。好像不知道要说什么,但又没有离开的意思。 江南也低头看自己脚尖,奶茶袋子摩擦在大衣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点尴尬。 “噔噔噔”的高跟鞋声音由远及近而来,忽然一声急刹。 两人默契地抬头,来人竟是潘悦。 潘悦表情本就不耐,她虽是前台接待,但好歹也是副总的女儿,凭什么要给温雅雯来接人,偏偏接的还是江南,这让她更生气了。 她斜着眼睛将江南上下打量一遍,又蓦地移曾昱博身上,再联想到刚刚她来之前这里静静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青天白日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却什么都不说。 不是有鬼,是什么? 一股怒火窜上心头,潘悦紧紧咬着牙,瞪了江南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跟我来吧。” 江南心里也郁闷,明明泰姆科技这么大的公司,这么高的办公楼,怎么偏偏就遇上他们俩。 所谓冤家路窄,果然不错。 不过,潘悦的到来,正好免去了跟曾昱博寒暄的尴尬,她朝他点了下头,便迅速走出了电梯间。 潘悦手里抓着一沓资料,脚步飞快,三下两下把她领到一间写着“市场部(一)”的办公室,推门走了进去。 她把资料往办公桌上那么一摔,抱着手臂转过来,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江记者来泰姆,有何贵干?” 江南其实心里有数,她和潘悦之间没有私人过节,在这之前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而潘悦现在之所以这么针对自己,只可能是因为曾昱博的缘故。她一定是信了论坛上那些帖子,以为她和曾昱博真的谈过恋爱,甚至可能误会她插足了他们的感情。 但潘悦不问,她又没法主动解释。 于是江南只得自行忽略她语气里的不善,礼貌地答道:“我来拿资料,顺便看看温雅雯学姐。” 潘悦冷哼一声,不依不饶道:“所以,您这趟跟曾昱博一点儿关系没有是吧?” 江南理直气壮地说:“没有。” “没有个屁。”潘悦觉得她简直睁眼说瞎话,气得卷起桌上的资料,直接冲了出去。临出门时,手上用力一甩,把门摔得“砰”一声巨响。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温雅雯下电梯时,正好听见这声巨响,闻声而来,已经不见潘悦的身影。 她问江南出了什么事,江南觉得个人感情问题没必要到处宣扬,况且潘悦也是因为误会才会做出这种举动,于是便敷衍了过去。 温雅雯知道潘悦这人素来仗着父亲权势,在公司里欺压同事、作威作福,她今天叫她出来接人,也是想挫挫她锐气,没想到她竟然敢对自己的客人发脾气。 温雅雯觉得让江南受了委屈,很不好意思,一边喝奶茶一边表示晚上请她吃饭。 江南是来取资料的,还得送回去,于是便说下次再吃。两人嘻嘻哈哈地聊了会儿近况,温雅雯电话便响个不停,江南于是起身告辞了。 临走时,温雅雯发现桌上有份重要资料不见了,便问江南进来的时候,桌角那是不是摆着几张纸。 江南想不起来了,温雅雯送她出办公室以后,便自己到处找。实在找不到,忽然想到潘悦也进来过,便一个电话把她叫过来。 潘悦脸上余怒未消,这会儿又被喊进来,自然没有好脾气。但她不敢得罪温雅雯,因为温雅雯是市场部的销冠,正是欧阳董事长面前的红人,她再怎么嚣张,也还是忌惮她几分。 温雅雯不喜欢潘悦,但她不会摆在脸上,只笑着问她:“带江小姐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我桌上有几张资料?” 潘悦眼睛翻了两下,语气生硬:“有吧,在茶杯旁边。” 温雅雯一听,连位置都说对了,那肯定原本是放在那里的。 而江南并没有靠近过办公桌,那就只有潘悦会拿走,想必,是潘悦当时拿错了,把自己办公桌上的资料夹在她的资料里一起带走了。 “但是我找了半天没找着。” “哦,那关我什么事?” 温雅雯于是委婉地提醒道:“你进来的时候手上拿资料了吗?要不你帮我看看,是不是不小心夹出去了?” 潘悦这人本就娇生惯养,受不得一点质疑和委屈。她觉得温雅雯这话分明就是在冤枉她,说她是小偷,偷她资料。 “就我进来了吗?江南不也进来了吗?你怎么不怀疑她,就怀疑我呢?!你还别说,指不定就是她偷走了,我看她包里就藏着几张资料呢!” “江南她偷我资料干什么?你不要瞎说!” 温雅雯向来是个好脾气的人,再刁蛮的客户也能被她软言细语地搞定。可潘悦今天确实惹毛她了,她竟然敢给江南泼脏水。 她相信江南,江南既然说没靠近过办公桌,那她就必然离得远远的。 偏偏不巧的是,董事长欧阳敏打电话来了,她不得不接。 潘悦见她被绊住手脚,于是便趁机溜了出来,朝电梯间追去,她知道江南还没走远。 哼,不管是不是这个她拿的,反正自己不能白白受委屈。 江南走出温雅雯办公室后,便径直走向电梯间,令她意外的是,曾昱博竟然还没走。他笔直地负手而立,安静看着窗外的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脚步声,曾昱博回头,眼底闪过一丝欣喜。 “你怎么还没走?”江南走近些问他。 “在…等你。”曾昱博看着她,目光殷切。 江南没问他为什么等自己,她觉得他如果有话自然会说的。 就像她一直在等一个解释,但他如果不提,她就埋在心里。 曾昱博清了清嗓子,只是问她:“最近怎么样?” 江南说:“很好,工作生活都挺顺利的。” 曾昱博细细地将她从头打量到脚,视线从她柔顺黑亮的头发,下移到她尖尖细细的下巴,再到她版型挺括的大衣,再到她白皙笔直的小腿…… 他有太多想说的,最终却只说了一句:“这身打扮,很适合你。” 江南笑了一下,她想到她有必要澄清一件事。 “有件事我一直想对你说。” “嗯?你说。” “关于学校论坛的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我…呃…我和你谈过恋爱,也没说过我和你有任何关系。真的,没有发生过的事,我不会去瞎说。至于他们为什么要造谣我是你女朋友,我也想不通……” 江南怕他不信,多解释了几句,显得有点儿激动。 曾昱博却只是淡笑了下,他说:“我知道不是你说的。” 江南松了口气,但眼神里有困惑,抬头望向他。 曾昱博挪开视线,声音里夹杂着几分苦涩:“是我说的。” 九月十五号那天的事,就这么忽然浮现在他眼前。 那天是江南生日,曾昱博挑了很久,最后选了一条精致的月光石手链作为生日礼物想送给她。他小心翼翼地约她晚上一起看电影,江南同意了。 挂掉电话,曾昱博高兴得在寝室里手舞足蹈。室友大概从没见他这么兴奋过,于是纷纷围过来,四面夹击之下他老实交待了要跟江南约会的事。 高冷校草和清纯校花组CP,自然引起室友的疯狂调侃,很快整层楼都知道了。一下午过去,消息甚至传遍了好几个系。 如果没有那天晚上的事,或许他们现在…… “喂!你站住!” 潘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两人身后,一脸愠怒地冲上来,就要扯江南的包。江南没反应过来,曾昱博前一步跨过去,挡在了两人中间。 “你让开。”潘悦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怒火。 曾昱博站得很稳,面色凝重,并没有打算动。 潘悦的情绪一下就崩了,冲曾昱博吼道:“你干什么?你别忘了,你是我男朋友!搁这英雄救美呢?你知道怎么回事吗,你就跑过来插一脚!” 曾昱博垂眼看着她,抓住她袖口,语气很冷静:“那你先说怎么回事,不要上来就拉拉扯扯。” 潘悦甩开他的手,指着江南道:“她偷了市场部的资料,涉及公司的商业机密。” 曾昱博眉头紧锁,看了江南一眼,然后问潘悦:“她偷泰姆的商业机密干什么?你不要乱扣帽子,这是犯法的事。” “曾昱博,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先质疑我?不信你去问温雅雯,她的办公室就江南一个人进去过,不是她偷的是谁偷的?!”潘悦理直气壮,她之前并不确定江南会做这种事,但现在她越分析越觉得除了江南,没别人。 至于江南为什么要偷,潘悦也想到了。无非就是跟曾昱博旧情难断,想来重续前缘却被她发现,于是妒火攻心,顺手偷走资料嫁祸给她潘悦。 一定是这样! 潘悦一想到他俩站在一起时那诡异的气氛,就恨得牙痒痒。 她全然忘了自己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三者。 “我没有偷任何资料。”江南看着潘悦的眼睛,严肃地说。 她在刚刚数秒钟内,接收到太多信息,一时有些懵。但听到自己被冤枉偷东西时,本能地为自己辩护起来。 “就你一个人进去,不是你是谁?!”潘悦冷哼道。 “并不是一个人,我是跟你一起进去的。”江南冷静地回忆道。 曾昱博这时忽然反应过来,问潘悦:“是不是你拿走了?” 他知道潘悦平时马虎惯了,怀疑她一时大意,拿错了资料。 潘悦却觉得曾昱博是故意把偷东西的罪名安到她头上,五官瞬间扭曲,眼睛红得要喷血一般:“好,连你也偏袒她!行,既然她不承认,那就把包打开给我们看看啊!” 江南也有些生气了,她抓紧自己的包,坚决不让她抢过去。 潘悦立即冷笑起来:“你看,她就是偷了,不然为什么不敢打开?!” 江南长这么大第一次跟人发生冲突,难免有些慌,更何况对方不仅咄咄逼人,还给她扣了个违法犯罪的大帽子,但她还是竭力保持镇静,甚至在某个瞬间,联想到如果是岑君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应对。 如果是岑君,他一定不会掉入对方的逻辑陷阱。 江南似乎接收到了力量,音量提高了些,虽然还有一丝颤抖:“你现在当众搜包的行为,是在侵犯我的隐私,也是犯法的。既然你说我偷了资料,那应该由你提供我偷了资料的证据,而不是要求我打开包自证。” 江南眼神坚决,微微抬了抬下巴。 她想明白了,她不能被牵着鼻子走,这样就落入了对方设下的无限自证的圈套里。 她既然可以诬陷她藏在包里,也就可以诬陷她转移到了别的地方,甚至可以诬陷她交给了同伙…… 就像电影里那两碗吞下肚子的凉粉一样,除了剥开肚子,别无他法。 她一旦开始自证,就已经输了。 潘悦还想说什么,但是对上江南决绝的眼神,一时竟噎住了。她不懂什么逻辑和自证,但她确实知道搜包是犯法的,于是也收回了手。 曾昱博把潘悦拉开,动作有些大,潘悦没站稳倒在他怀里。 江南蓦地移开了视线。 潘悦被曾昱博这么一抱,脾气消了些。但因为他们这一闹,好多人跑出来看热闹,大家隔着三四米的距离,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曾昱博打算让江南先走,自己安抚潘悦。但潘悦不肯,她说资料没找到之前谁也不许走。 “这可是公司的重要商业机密,一旦带出这栋楼,你和我都要完蛋!”潘悦瞪着他。 曾昱博也忍无可忍,质问她:“那怎么办?就让她一直站在这儿等?你无凭无据,凭什么非说是她拿的?!” 潘悦冷冷道:“就凭她对余情未了!就凭她眼巴巴地跑来找你叙旧!就凭她恨我抢走了你!” 曾昱博猛地顿住,看向江南,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飞速闪过。 凑热闹的人一听事关公司商业机密,还涉及这么火爆的三角恋情,立马也不避嫌了,通通围拢过来。 宽敞的电梯间里逐渐拥挤,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出主意。 热闹得不得了。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有人提议报警,三人均表示同意。 潘悦有些意外,嘲讽地瞥了一眼江南:“知道报警意味着什么吗?就敢报警……意味着待会儿警察来了,谁也救不了你。” 江南不动声色,静静地笔直地站在那里,不再搭腔。 她当然知道报警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事情会扩散至整个公司,甚至连高远资本和坛城传媒也会知悉。还意味着警察会还她公道。 当然,也意味着潘悦会因为诬陷她而受到舆论的谴责和领导的批评。 江南想过要不要劝她先去自己办公室找一下资料,但显然潘悦不会理解她这番好心,只会以为她在强词夺理。 曾昱博的视线在江南脸上划过,见她神色坦然,于是也眼眸一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正要拨号,一个穿着浅咖啡色制服,清洁工打扮的阿姨穿过人堆,挤了进来。 “这是不是你们丢的资料啦,我刚刚捡到的…快看看……” 潘悦站得近,听到这话先愣了一下,接着便二话不说从阿姨手中夺过那几页纸。 曾昱博也上前两步,跟她一起看,见到标题上的“市场部”字样,再看到右上角贴着的签有温雅雯名字的报送标签,立马确认了这就是丢失的资料。 潘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不爽地冲阿姨吼道:“哪里捡的?怎么不早点拿来?!” 阿姨委屈地缩着手,不敢跟她争辩:“女厕所的洗漱台上,我刚刚看到,马上就拿过来了……” 潘悦脑子“轰”地一响,她把江南带去温雅雯办公室后,确实上过一趟洗手间,还洗了把脸。 应该就是那时候,她把文件放在洗漱台上,忘了拿了。 曾昱博脑子转得快,接过文件翻到最后,果然,最后几张是前台文员的办公用品申报单。 他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递到潘悦眼前,示意她看清楚。 围观众人见资料找到了,事情也了结了,便也没了兴致。再加上他们看出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是潘悦,是潘副总的女儿,自然不敢多说什么,于是散了个七七八八。 还留下几个小领导模样的人,笑着说了几句解围的话便走了。 很快,电梯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潘悦从小是被人哄着长大的,欺负别人欺负惯了,倒也不觉得尴尬,只是一口气憋在心里,十分郁闷。于是,伸手抓过资料,翻了个白眼就要离开。 曾昱博拦住她,脸色很冷,朝江南伸了伸下巴:“道歉。” “呵。”潘悦仰头瞪了他一眼,冷笑一声:“疯了吧你。” 曾昱博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转过身来,叹了口气对江南说:“我替她向你道歉。” 江南抓着包的手紧了紧,低头道:“不用了。” 曾昱博还想说什么,江南看到电梯下来,立马按住,转身朝他挥挥手走了进去:“我先走了,再见。” 电梯门关上,她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无力地靠在电梯壁上。 他替她道歉…… 江南苦涩地扯了下嘴角。 她其实从没有奢望过潘悦的道歉,潘悦那么骄傲,能让她低头道歉的人恐怕还没有出生。她也不怨恨潘悦对自己的诬陷和中伤,她始终觉得潘悦之所以针对自己是因为误会,误会解开就好了。就算解不开也没关系,反正事实真相会还她清白。 但她难过的是曾昱博最后这句话。 当她听到曾昱博说出“我替她向你道歉”时,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俩才是名正言顺的一对,而自己…… 只是个路人甲。 潘悦她可以骄横,可以跋扈,可以任性,可以为所欲为…… 因为他曾昱博,总会站在她背后,替她道歉,帮她解围,给她兜底。 像刚刚那样,义无反顾地站出来承担后果。 江南在今天下午所遭受到的所有委屈和不公,这时,在这个狭小的封闭的冷冰冰的电梯里,齐齐向她涌来。 她闭上眼睛,忍住那股突然袭上鼻尖的酸胀,硬生生憋了回去。 电梯到达一楼,门打开时,她重新睁开眼睛走了出去。 她告诉自己,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曾昱博再也不是那个曾昱博了。 他只是一个已经有交往对象的普通男性朋友,再也无须刻意避开,再也无须藏在心里。 至于他在电梯间里说的那句意味不明的——“是我说的”。 还有必要探究吗? 不用了,根本没有意义了。 江南甚至开始庆幸,庆幸她今天来了泰姆,庆幸她早早地看清了真相。 坐在回公司的公交车上,她的脑袋随着座位颠来倒去。公交车开得飞快,司机师傅仿佛跟人斗狠一般,拼了命地超车。一会儿一个急刹,乘客抱怨不断。 江南下车时,差点吐了,忍着难受上了楼,脸色肉眼可见的差。 Emma接过她手里的资料,有些烦恼地说:“岑总今天走得早,已经下班回家了。唉,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呢,只能打车送过去了。” 江南一听,顿时刹住脚步,眼睛亮亮的:“你现在要去岑总家?送资料?是去江心阁?” Emma被她盯得有点紧张,弱弱地说:“是…是啊,不过,你这么激动干嘛?” “呃……”江南转了转眼珠子,憨憨一笑:“我激动了吗?” Emma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试探道:“你想去?” 江南猛地点头:“嗯,可以吗?” Emma坏坏一笑,挑了挑眉毛:“可以是可以,但你得给我一个理由。” 江南认真地盯着天花板的灯想了几秒,很坦然地说:“因为我没见过别墅,想参观一下。” Emma“噗”地一声笑了,这理由也太搞笑了。 江南不好意思地挠了下脑袋,她说的可是真的,她觉得自己对岑君居所的好奇,甚至远远超过了想完成任务的渴望。 Emma把资料交给她,交待道:“要是岑总问起,你就说我抽不开身,所以委托你去送吧。” “好嘞!”江南愉快地应下了。 “你脸色不太好,没关系吧?” “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那你路上小心哦,票据收好拿回来报销。” “嗯嗯,放心吧。” 江南打车报了江心阁的名号,司机便径直开过去。她坐在车后座上刷手机,忽然收到一条银行短信。点开同事群才知道,是高远的季度奖金提前发放了。 聊天记录里大家都在发[鼓掌][喝茶]的表情,她翻了几页才弄明白原委。 原来是有同事调侃,说双十二快到了,想买的东西太多可惜卡里空空,如果能提前发季度奖就好了。岑君不知什么时候看到了,也没搭话,只是在一个小时后,才在群里发了一句“已通知财务转账,大家放心加购物车吧”。 “哇哦”,底下排着队欢呼起来,嘚瑟的表情一个接一个,大有普天同庆的味道。 江南看着自己那笔数目不小的季度奖金,心里最后一丝郁结也消失殆尽了。 她点开岑君的微信账号,把大衣的钱给转了过去,对方没收。 江南猜岑君应该在忙,于是隔一会儿点开看一下。 她希望他爽快收下,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感觉这件大衣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十分钟后,在车流拥挤的高架桥上,江南手机“滴”了一下,显示岑君收款了。 她也终于安心了。 江心阁其实不算太远,但因为正值晚高峰,路上很堵,江南到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别墅区绿化很好,到处都是小花园,道路两旁挂了不少小灯笼,暖黄的荧光打在花丛上,隐隐绰绰,很是雅致。 整个小区虽建在湖中心,但因为占地面积很大,一眼望去,只能隐约看到些许亮色,大约是湖面上反射的粼粼月光。 保安认出了江南,这次没有拦住她,还贴心地把她送到了岑君的家门口。 江南抬头扫了一眼这栋庄严气派的白色建筑,有些拘谨地摁响了户外铁门上的门铃。一个略显苍老的男声传出来,大约是管家之类的。 江南表明来意后,红木大门打开,岑君单手插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他没穿大衣,只着单薄衬衫,似乎出来得很匆忙。脖颈处的皮肤就这么裸露在冷风中,姿态很从容,像是根本不把这寒冬腊月放在眼里。 走到近前时,他眼睫颤了一下:“江记者怎么来了?” “我来给您送资料。”她声音微微颤抖。 不知是冷的,还是被这豪华的庄园吓的。 她本就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来了这里才知道,人与人之间可以存在多大差异。岑君院子里的游泳池,都比她老家的房子要大。 她甚至开始怀疑,岑君上次之所以把她带到公寓里去做饭,就是怕吓着她。 “叫秘书送来就行,江记者何必亲自跑一趟。”岑君看着她瑟瑟发抖的肩膀,蹙了下眉头。 江南谨记Emma的话,赶紧说道:“她们都没空,就我有空。” “哦?是吗……”岑君扬了下眉,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眼。 高远最不缺的就是人,再怎么忙也不至于送个文件都没人。 他眼眸闪了闪,微笑道:“江记者似乎对我的住所,很感兴趣?” “呲溜”一声,江南凭空崴了下脚。 大约是心虚吧,她总觉得岑君这话是种试探。 他该不会是对我有所怀疑了吧?莫不是在扮猪吃老虎?!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得赶紧行动了,不然夜长梦多。等岑君真正开始防着她时,她就再也无法接近这里了。 到时候,总编肯定很生气,说不定直接叫她收拾包袱滚蛋了。 江南想了想,盯着自己的脚说:“是挺感兴趣的,我就是…就是想看看像岑总这样的成功人士,都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喜欢什么样式的家具,平时都看些什么书,喝些什么饮料,家里有没有管家,有没有电梯,有没有保险柜之类的……” “咳……”岑君咳了一声,扬起嘴角道:“没想到江记者对我这么感兴趣。” “呵呵,那是那是。”江南诚惶诚恐地点了下头,心里郁闷极了。 嗐!她怎么嘴瓢把保险柜说出来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岑君好像没有特别注意“保险柜”这三个字,反倒很爽快地说:“进来吧,早点参观完早点回去,天色不早了。” “……”江南在后头翻了个白眼。 还没进门就赶她走,他就这么不待见她吗? 从两扇掩开的铁门之间穿了过去,她跟在岑君后面,才迈了一步,突然“哎哟”一声,刚刚崴到的地方有些隐隐作痛。 但也不是很严重,走几步应该就没问题了。 岑君却停下,转过来盯着她右脚:“没事吧?” 江南下意识地回答:“没事没事”。 刚说完,又意识到自己好傻。 怎么能没事呢?这么好的机会,当然应该说脚痛得走不动,赖在他家里多待一会儿才对啊! 幸好,岑君给了她第二次机会。 他一脸严肃地走过来,屈膝蹲下,隔着袜子摁了下她脚踝,仰头看她:“真的没事?” 江南的心倏地一滞,慌不择言地改口:“有事!” “……”你倒是变得挺快。 岑君蹲着默了两秒,站起身:“进来检查一下。” “好啊!”江南一高兴,竟蹦了两步。 岑君走在前头,没忍住,“哧”地一声笑了出来。 如果是别人,这么处心积虑地要进他家门…… 他大概早就把人祖宗十八代都查遍了。 但对方是江南…… 连撒个谎都不敢看他眼睛的江南。 他决定什么都不去想。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大门,已经有一位头发花白的唐装老先生站在门口,他笑容可掬地跟江南问好,自我介绍说是管家,大家都叫他余老。江南跟他点头问好之后,便换了鞋子,走进一楼大厅。 岑君说江南脚崴了一下,余老立马叫人去拿红花油,江南这才发现家里还有两个照顾起居的阿姨。红花油拿过来,岑君便让他们各自忙去了。 趁他们走开的功夫,岑君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我爸非要派几个人过来,说怕我饿死。” 江南捂嘴偷笑,果然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能制住岑君的,估计只有他老爸了。岑君刚刚那副小声抱怨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受了委屈找人告状的小屁孩。 岑君在仔细看红花油的使用说明书,江南趁机打量了一下他家的装潢。果然是富贵人家,连墙上壁灯都透着金光闪闪,尽显奢华。 “岑总的家,真是又华丽又大气又……”江南摸索着脑海中为数不多的表达赞美的形容词。 岑君瞥了她一眼:“我爸送的,他随便弄的……” “哦,这样啊……那我就不夸了。”江南瞬间闭嘴。 岑君瞄她一眼,看着她抿着嘴唇,一副“我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的表情,好笑地摇了摇头。 “要不要擦点?”岑君问。 “啊,不……”江南刚想说不用麻烦,立马醒悟过来,“还是擦点吧,谢谢。” 岑君拿着红花油坐到她旁边的位置,示意她掀开裤脚看看。江南觉得不好意思,便说自己擦就行,飞快地把红花油攥在手里。 岑君低头看她慢慢掀起裤脚,露出一小块白皙细嫩的皮肤,见他在打量,又迅速偏身过去,挡住他视线,一副被他看到会少块肉的样子。 岑君扯了扯一边嘴角,语气无奈:“肿了没?” 江南在那捣鼓了一会儿,一股浓烈而辛辣的气味传了出来,她嘀咕道:“没肿,有一点点痛。” 岑君站起来,下巴一抬,指了指连接大厅的走廊:“那你先擦着,我还有……” 话还没说完,从走廊尽头左边的房间里走出一个身形修长打扮优雅的女孩子,二十四五的年纪,中长发披散在肩头,身上还穿着米色的职业套装。只是裙子有些皱,像是坐了很久刚刚才起身。 她径直走到两人面前,朝岑君和她点头一笑:“岑总,那我先走了?” 嗓音软软甜甜的,很是好听。 岑君笑着说了声好,然后非常温柔地叮嘱她路上小心,并且还亲自把她送出了大门口。 江南好奇地打量二人,她知道岑君待人接物一向得体,但他对这个女孩子,明显又比其他人更重视一些,话里甚至有一丝讨好的意味。 他们是什么关系?岑君在追求她? 她不仅想起晚宴上的岑君,只往那随意地一站,别来了好几拨搭讪的夫人小姐。他这种天子骄子,大概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所以很难真正对什么人动心吧? 而他一旦动了心,势必就会不择手段地得到她。 得到了然后呢?会好好珍惜吗? 江南觉得刚刚离开的那个女孩子真的很漂亮,举手投足间有种温婉却不失风骨的韵味。她私心希望,这个小姐姐可千万别被岑君的外表和金钱蒙蔽了,到时候要跟着他蹲大牢就太可惜了。 一想到大牢,江南脑子又清醒了。她迅速把红花油收好,站了起来。 岑君恰好送客回来,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狐疑道:“擦完了?这么快。” 江南朝走廊深处伸了伸脖子,冲他咧嘴一笑:“擦完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参观?” 岑君轻哼一声:“你不是脚痛吗,还参观?” 江南理直气壮地:“是痛,但是我能忍。” “……”岑君无语地盯了她一眼,心想一个女孩子怎么好奇心这么重。 她是只对他的住所这么好奇呢?还是对所有男人的住所都这么好奇? 江南才不管他怎么想,反正今天进来了就别想赶她走,她一定得把每个房间仔仔细细地找一遍,看看那个罪恶深重的保险柜到底藏哪儿了。 不过首先,她想先去走廊尽头靠左边的那间房…… 所以,当岑君问她从哪儿参观起时,她径直就奔向了那儿。 推门一看,竟然是书房。除了一张宽大的实木桌子和两把靠椅之外,满墙满柜全是书。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松了口气。 接下来她便真的心无旁骛开始参观起来,像个初到宝地的探险者,处处充满好奇。 她偶尔也会飘过一丝念头,自己这样是不是很奇怪啊,哪有第一次来人家家里就到处乱看的,简直完全不把“礼仪”两个字放在眼里嘛。 但岑君没说什么,似乎还挺乐在其中的,甚至有时候还主动介绍起自己收藏的一些名人字画,江南好奇询价,他只说随便一幅都能在坛城买下一栋洋房别墅。 于是江南懂了,他老人家这是炫富呢,可算逮着一个愿意听他炫富的人了。 两人走走聊聊,仿佛在游览博物馆,一楼看完又去了二楼,江南对楼梯拐角处的一个陶瓷花瓶爱不释手,一问之下竟然是古董,连忙小心放下了。 二楼大部分是私人空间,岑君按着自己喜好,添置了一些茶具、影音、阅读、健身用品,每个房间有每个房间的用途,还有一间房是专门用来办公的。 江南走到那间房门口时,心跳加快了不少。 果然,除了桌椅电脑书柜等日常用品外,靠窗的角落里,专门做了个红木角柜,里头方方正正地摆着个一米见方的金属保险柜。 保险柜柜面上有个红色小灯,隔一秒就闪一下,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江南有点激动,又有点紧张,她觉得自己离关键线索已经非常非常非常接近了。 她慢慢踱过去,一步一步靠近,装作不经意地样子,轻轻摸了摸保险柜上的按键。 哇,很坚实的感觉。 她纠结地锁紧了眉头。 如果提出要看保险柜的话,傻子都会猜到她的意图吧?更何况岑君又不是傻子,他可是心思深沉诡计多端的超级老狐狸啊! 岑君他随便一个操作,都会在A股市场掀起一阵惊涛骇浪,都会有几百万网民跟风操作。所以他早已经习惯了做任何事都会预测后果,也习惯了从他人微不足道的举动中抽丝剥茧,探寻真相。 江南决定委婉一点。 不过她的委婉,只是她的委婉而已。 ……在岑君眼中,无异于拿着枪指着头叫他把保险柜打开看看。 江南是这么说的:“岑总,您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保险柜这种东西还是很有必要的。就比如我今天去学姐公司拿资料,就有人不小心把文件弄丢了,幸好最后找到了。如果有个保险柜,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对吧?” 岑君眉梢撩了一下,不冷不热地道:“江记者还担心这种事?” 江南愣了一下,我说错什么了吗?怎么觉得岑君语气不太高兴呢……刚不还好好的吗?有钱人都这么阴晴不定的吗?真是怪人一个。 她弱弱地开口:“我当然担心啊,文件丢了很麻烦的。” 岑君掀了掀眸子,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江记者不是有护花使者吗?人家殷勤着呢。” “护…护花使者?”江南瞪大眼睛,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他不会是在说曾昱博吧?他确实有帮自己啦,但也不叫护花使者吧,她解释道:“您误会啦,昱博他有女朋友的。” 昱博? 岑君冷冷一笑。 女朋友在场还一个劲儿地维护你,不叫护花使者叫什么? 呵,这么明显,他曾昱博之心,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江南觉得他们的话题不受控制地跑偏了,导向了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向。她试图把话题拉回来,于是指着保险柜道:“这个是摁密码就能打开吗?” 岑君脸色还没缓过来,语气不善地道:“指纹加密码。” “哦。”江南思忖着,觉得打开很有难度,又问:“用锤子或者电锯之类的,能撬开吗?” 岑君白了她一眼,从齿缝里挤出四个字:“坚如磐石。” “这样啊。”江南转了转眼珠,做出一个双手怀抱的动作,鬼鬼祟祟地踮着脚挪了两步,“整个抱走呢?” “……”岑君无语了。 她到底是何居心,这么希望他家遭贼吗?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岑君有些啼笑皆非,耐着性子道:“江记者可能要失望了,它具备了目前国内最先进的WIFI联网自动报警系统。” “这样啊……那…那还挺高级的。”江南叹了口气。 岑君眯着眼瞧她,唇角不经意地一勾:“江记者好像挺遗憾?” 江南心想这人怎么还会读心术呢,脸上却讪讪一笑:“岑总真是幽默……” 她想着时间不早了,再赖在这里不走可能会引起怀疑,但就这么走了又不甘心,于是眼神始终黏在那保险柜上不舍得松开。 岑君盯着她看了半天,她都浑然不觉,于是咳了一声:“江记者,天色不早了。” 又下逐客令,江南是不走都不行了。 她一边换鞋一边依依不舍地跟余老告别,余老好像也挺舍不得她的样子,一个劲儿地叫她下次再来玩。江南连忙答应下来,两人絮絮叨叨半晌不撒手。 岑君站旁边,嘴角抽了抽。 到底谁是房子的主人? 江南走出大门,正准备拿出手机叫车,却发现岑君也换鞋跟出来了。他甩了甩手上的车钥匙,表情淡然:“送你回去。” 江南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打车就行。” “打车不用花钱?”岑君一秒变脸。 “可以…报销的。”江南弱弱地看他一眼。 岑君眉头一拧:“有区别?都是花我的钱。” “……”江南噎了下,好像是没什么区别。 但她还是不好意思,于是说:“既然没区别,那我还是打车好了。大晚上的,路程又远,多麻烦您啊。” 说得好听是客气,说得难听就是疏远,压根不想欠他人情的意思。 岑君想起下午收到的那笔转账,几乎是收到奖金就立马打了过来,一分钟都不耽误。 他忽然就压不住火气,径直走向车库,把车开出来停在路边,也不说话。 江南就是再不会看眼色也知道老总生气了,赶紧一轱辘爬上副驾驶,乖乖系好安全带。 车子经过保安亭时,岑君刻意放下窗户,跟保安点了点头。 年轻的保安小哥立马笑逐颜开,还给江南敬了个礼。 车子无声地穿梭在坛城的大街小巷里,岑君始终没开口,江南也不敢说话。 她就奇怪,自己什么时候惹到他了?细细回想,好像从她提到“丢文件”开始,岑君脸色就越来越冷。 可是他为什么不高兴呢?难道他丢文件了? 江南想了一路都没想出个所以然,岑君忽然就自我和解了,开口问她:“你跟你那‘护花使者’什么情况?” 江南转头看了他一眼,不太情愿回答这种私人问题,但又怕岑君再次变脸,于是斟酌道:“真不是‘护花使者’,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好一个普通朋友,岑君心里发笑。 “行,你跟你那‘普通朋友’什么情况?他真把你甩了?”岑君故意刺激她。 江南也确实被激到了,不满地瞪他一眼:“都说是普通朋友了,就表示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有女朋友,他们好着呢!” 岑君笑:“是吗,他们好着呢他还当众帮你说话?” 江南看向窗外:“……那只能说明他很正直,帮理不帮亲。” 岑君脚下渐渐使劲,车子在高架上飚得飞快。 他语气揶揄:“听这意思,你还挺欣赏这位‘普通朋友’咯?” 江南一半真心一半赌气地回道:“我当然欣赏他。曾昱博是我们A大这一届学生里出了名的青年才俊,虽然来自黄土高坡上的贫困家庭,但勤奋刻苦、自强不息,不仅成绩优异得到众多老师的喜爱,还善良朴实非常有爱心,他组织成立了校内的流浪小动物救助组织,救了很多流浪猫流浪狗。” 岑君很明显地顿了一下,幽幽道:“……确实还行。”话锋一转,眼神忽然劈过来:“所以,你喜欢他?”像是要杀她个措手不及。 江南一下呛住,咳得脸都红了,结巴道:“没…没喜欢他…了……” 岑君半信半疑地又盯了她一秒,才转回去:“哦,那就是喜欢过咯?” 江南觉得话都说到这里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于是爽快承认道:“对,是喜欢过,不过现在不喜欢了。他有喜欢的人了,我为他高兴。我理解也尊重他的选择,希望他一切顺利,挣大钱,过好日子,红红火火。您满意了吗?” 岑君听着不像假话,于是借着等红灯的功夫,又偏头打量她。 女孩靠在车窗上,静静看着窗外,眼里有一层隐隐闪烁的亮光,嘴角微微抿着,表情温柔而坚定。 他心一下就软了,酸胀胀的。 前面就是学校,车子渐渐靠近地铁口,岑君主动停靠路边,离校门远远的。 江南像是从梦中惊醒,忽然狐疑地转头看他,问:“岑总,您怎么知道今天下午在泰姆发生的事?我记得您当时在公司开会吧……” “……”岑君磨了磨后槽牙,静了两秒,指着车门道:“江记者还不下车?难道还要岑某送进校门?” 江南于是麻溜地滚下了车。 她猜岑君可能在泰姆公司安插了眼线,但转念一想,他干嘛在一个科技公司安插眼线呢?难不成他要窃取人家商业机密?! 罪加一等!罪加一等啊! 晚上江南愉快地汇报了任务进度,头一次,她得到了梁劲松的表扬。 梁劲松告诉她,凡事必留痕,岑君干的那些违法勾当势必会留下纸质文件存档,而这些文件事关重大,只可能由他本人亲自保存,且一定会谨慎地存放于保险柜里。 她现在已经知晓保险柜的具体位置,相当于事情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她需要无比谨慎,绝不能暴露意图,万不可打草惊蛇。 梁劲松的原话是:【我会给你一段时间用来跟岑君培养感情,你需要让他尽快信任你,最好是爱上你。】 江南一口水直接喷屏幕上,慌忙回他:【您开什么玩笑,岑君怎么可能爱上我?!】 梁劲松说:【对自己要有信心,岑君他也有软肋,你要想办法攻克他。】 江南吐槽道:【我软肋更多,我怕他先把我攻克了……】 梁劲松趁机提醒她:【对,这件事尤其要注意!培养感情是指培养他对你的感情,你可不能对他动心,否则会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他还很贴心地发来两则新闻报道,讲的都是女间谍爱上任务对象,然后被对方识破,最后葬身火海或者身首异处的真实事件。 江南看完,心拔凉拔凉地,赶紧回道:【您放一百个心吧,我是绝对不会爱上一个犯罪份子的。我可是党员!】 梁劲松大概是被她逗笑了,甚至发了个[微笑]的表情,只是非常具有年代感,乍看之下有些阴阳怪气。 岑君这边送完江南,回到家已经九点多。余老还没睡,等在大门口给他递拖鞋。 岑君故意横了他一眼,双手接过来道:“问吧,想问什么赶紧的。” 余老哈哈大笑,重重拍了拍他肩膀,跟看自己亲孙子似的:“刚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啊?是同事还是同学?同学应该不至于,看着比你小多了……模样挺标致的,说话也温温柔柔的,我挺喜欢。” 岑君夸张地翻了个白眼,往沙发走:“您老这么喜欢,要不给您做孙媳妇得了?” 余老跟着他坐到沙发上,嘿嘿一笑:“行啊,做你媳妇可不就相当于我孙媳妇嘛。” 岑君好像心情不错,调侃道:“那行嘞,您不是约了她下次来玩嘛,您自己跟她说得了。” 余老也是个倔脾气,不喜欢人激他,于是道:“那我可真说了?我这就跟你爸说去。” “……”岑君立马怂了,坐过去给老人家捶了捶背,松了松肩:“您老就放过我吧,我爸要是知道了,今晚上我别想睡了。” 余老边笑边应下了:“行行行,下次再说下次再说。” 岑君伺候完家里的老管家,洗漱一番去了楼上。他照常处理了半小时工作,又写了半小时书稿,正准备休息,忽然瞟到了角落里的保险柜。 想起江南踮着脚模仿窃贼时那鬼鬼祟祟又可可爱爱的样子,他不禁弯了弯唇。 顺势走向保险柜,左手摁下指纹,右手轻巧地敲出一行数字“000915”。 在柜子深处,他熟练地取出一个定制的方形木匣,打开盖子,一沓照片映入眼帘。 照片均来自同一个女孩,十岁到二十二岁,从稚嫩懵懂的丫头片子转变成清丽秀美的温柔少女。 十二年的时间里断断续续寄来,总共五十三张,他一一打印,保存下来。 照片底下还有一沓剪裁得整整齐齐的打印纸,印的都是她随照片发送的只言片语,简洁但充满敬意。 岑君翻看一遍,重新锁回去。 他的保险柜里,并没有任何值钱物件,但放的都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江南躺在床上还有些睡不着,今天一整天下来,经历了太多事情,也充满了各种情绪,此时需要一一沉淀。 她发现心里畅快了很多,好像自从告诉岑君自己不喜欢曾昱博了之后,她心里就豁然开朗了。 原来有些话真的要亲口说出来,才能真正起效。 但一想到要跟岑君“培养感情”,她又觉得压力山大。尤其是今天去了一趟岑君的家,她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仿佛今天才认识到,她和岑君是两个世界的人。 确切地说,岑君像含着金钥匙下凡来体验生活的,而她,家徒四壁,门上连装个锁都没必要。 正愁着呢,张曼妮发信息来了,说让江南去瑞士的时候,帮她带个什么牌子的护手霜,要玫瑰味儿的。 江南发了个“?”过去,张曼妮把群里的通知截图给她。 江南一看,顿时高兴坏了。 下个星期,她竟然要跟岑君去瑞士出差!!! 第37章 江南记得刚进高远的时候,她有在策划案中提过需要拍摄岑君在国外调研的素材,当时Evan要她提供了一些个人资料,说岑君十一月可能会去美国和瑞士,到时候如果条件允许会帮她一起办好护照跟签证。 她以为Evan就是这么一说,没想到真的办好了,而且这么快就要成行。 他们将去的是位于瑞士首都伯尔尼郊外的一家食品工厂,高远的全球投资团队认为这家食品工厂极具潜力,岑君于是决定亲自考察一番。由于考察的标的只有一家,所有只安排了四天时间,往返各占一天。 江南为此特地买了一本介绍瑞士的书,在去往伯尔尼的飞机上,她原计划要花几个小时把伯尔尼的人文历史通读一遍。但由于她太兴奋,光顾着看风景,后来又太累睡着了,什么都没看。 醒来的时候书已经到了岑君手上,他正翻得津津有味呢。 整个行程十分漫长,接近十七个小时,且需要在巴黎转机。江南一路跟着岑君,体验到了许多人生中的第一次。 岑君一路驾轻就熟,领着她轻松穿插于各色旅人之间,仿佛逛自家后花园一样。大概也是确实把世界逛遍了,他甚至没有带秘书和助理,只让他们远程帮着订航班订酒店等等。 江南还发现,他不止英文流利,还会说法文和德文,甚至还会几句简单的意大利语。江南崇拜不已,用星星眼问他怎么这么厉害,岑君只是状似谦虚地表示自己从小就很擅长语言,并没有付出太多努力,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可谓凡尔赛鼻祖了。 到达苏黎世之后,他们直接在机场内转乘火车去了伯尔尼。踏上伯尔尼的土地时,已是第二天清晨,江南从火车上下来,有幸见到了伯尔尼一天最美的时候。 她站着一座三孔拱桥上朝远处望,晨曦从薄雾中穿透过来,四周充满鸟语花香。 大概是地广人稀的缘故,伯尔尼作为瑞士首都却只有区区14万人口,空气里都透着一丝清新洁净的气息。 他们在火车站附近的早餐店里吃了马铃薯煎饼、热奶酪和白面包,江南觉得新鲜,吃得还挺开心,岑君却一脸嫌弃地表示,这就是他吃不惯国外食物的原因,还是中国的豆浆油条最能安抚人的胃。 第一天没有特别的行程,岑君便带她在伯尼尔大街上闲逛,两人沿着伯尔尼市中心的街道徐徐前行。 走在异国他乡,江南很是兴奋,不禁暗暗悔恨自己在飞机上睡着了,没能多读一点儿伯尔尼的历史。她一直认为,去到一个城市旅行,如果不了解它的文化底蕴,不感受它的生活节奏,只是匆匆到此一游,那跟没去有什么分别。 好在岑君看出了她的郁闷,言简意赅地给她做起了景点介绍。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 岑君告诉她,伯尔尼是仅次于苏黎世、日内瓦、巴塞尔和洛桑的第五大城市,作为瑞士电子通讯、电脑技术、医学保健和服务行业的中心,它的银行业、精细工业、医学保健、奢侈品和旅游业很是发达,其中瑞士手表、瑞士银行、瑞士巧克力都有诸多品牌被世界瞩目。 江南问他来过伯尔尼几次,岑君说这是第二次,之前是来考察一家医药公司,但去瑞士其他城市的次数则比较多,他记不清了。 江南一边游览,一边拍摄。 伯尔尼城区主要以米黄色为主,街道干净整洁,行人不紧不慢,氛围十分安逸。他们一路经过了伯尔尼大教堂,江南从岑君口中得知,它采用的是哥特式建筑风格。岑君还开玩笑说,伯尔尼大教堂乍看之下有点像英国的约克大教堂。 江南仰头望着教堂尖尖的顶,心想她下次一定要去英国看看,看看岑君说的是不是真的。 教堂旁边有个公园,站在公园里可以远眺维格河上方的一座桥,桥上不时会有红色的火车缓缓驶过。江南让岑君背对镜头,拍下了他曲肘靠在栏杆上远眺大桥的背影,很有怀旧电影的氛围感。 拍完后,岑君见她一脸吞吞吐吐的表情,手一挥道:“站过去,我给你拍。” 江南高兴地把相机塞他手里,预备教他怎么按,岑君无语地瞥她一眼:“我学摄影的时候,你还在玩儿泥巴。” “……”江南不信,他怎么可能连摄影都会。 结果照片拍出来,打脸了。照片里的女孩儿侧身对着镜头,搞怪地用手掌拖起徐徐驶过的列车,嘴唇微嘟像要把它吹走,画面生动有趣,充满童稚。 她决定把这张照片做为朋友圈背景。 江南还拍下了用德文写着“Einstein-Haus”的爱因斯坦故居,岑君说爱因斯坦在1902年到1909年期间在此居住过,正是在这栋楼里,他提出了著名的相对论。 江南又拍下了伯尔尼老城地标建筑物——钟塔,岑君介绍道这座钟塔建于13世纪初,距今已经有800多年历史,上面的机械表是1530年安装的,直到现在还在正常的转悠。 江南干脆跑去拍街道上的喷泉,她想这你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吧。结果岑君照样耳熟能详,告诉她这是一只头戴头盔站立着的熊,而伯尔尼之所以叫伯尔尼,就是因为熊的缘故。伯尔尼在德文中意思就是“熊出没的地方”,是12世纪末的扎灵根公爵以他猎到的第一支猎物为名的。 江南被他彻底折服,有些沮丧地嘀咕道:“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啊?这么一对比,我觉得自己好失败……” 岑君瞄她一眼,看她那一脸羞惭的表情,决定大发善心哄她一下,于是哼一声道:“全是你那本书上写的,谁叫你不看?” 江南信了,这才“嘿嘿嘿”地笑了。 中午他们去伯尔尼市场的美食小店里,买了不少伯尔尼的特色小吃,下午则在酒店午睡休息。稍作歇息之后,江南再次振作精神,拉着岑君沿着正义街往城外逛。 江南惊讶地发现,伯尔尼市中心的十字路口,既没有红绿灯、斑马线,也没有交警指挥,路上行人从容不迫。地上有轨道,各种各样的有轨车、无轨车、电车、小轿车,甚至是自行车和婴儿车都可以任意穿插其中,没有人叫喇叭,也不会发生交通事故。 岑君踩了踩脚下的大石块儿,告诉她伯尔尼的街道至今还保留着12世纪时样子。江南俯身用手感受了一下那厚重而粗粝的石头,她惊觉这九百年的时间好像什么都没有带走,它放过了这座不慌不忙的安详老城。 伯尔尼城区并不大,他们很快散步到了城外,两人并肩坐在湖边的长凳上休息。江南用手机拍下湖边的白天鹅,也拍下当地儿童嬉笑打闹的身影。 没了办公大楼的约束,她和岑君的关系反倒亲近了许多,不再是彬彬有礼的上下级,反倒像是结伴同游的旅人。 一个讲,一个听;一个跑,一个笑。 他在带路,她在跟着;他在付钱,她在玩闹。 晚上,江南决定迁就一下岑君饱经摧残的味蕾,去了一家他说吃过还不错的华人餐厅。当油滋滋香喷喷的烤鸭送上舌尖的刹那,江南彻底明白了岑君的感受,不论走遍多少个国家,中国菜才是YYDS! 晚上他们散步回酒店,途径一家纪念品商店,满墙都是各式各样、精致小巧的钟表。瑞士是钟表王国,旅行到此的游人都会买几座钟带回国送礼。江南也打算买点什么带给同事,但顾念着中国风俗,她决定改送巧克力。 大约是这一路航行实在太累,她匆匆洗漱之后就睡着了,一夜好梦。 第二天,他们便搭乘巴士去了伯尔尼西郊的馅饼工厂。工厂位于西郊的大片平原上,占地面积不大,四周风景宜人。远处有层峦叠嶂,近处有碧波池塘,那辽阔的沁人心脾的绿意,治愈了江南整日被电脑屏幕摧残的眼睛。 江南跟在岑君身后,录下了他在工厂调研的全过程。 她看着他闲庭信步地考察流水线,看着他用德语跟当地工人打招呼,那些手臂足有水桶粗的大块头都友好地朝他们挥手致意,一个满脸雀斑的年轻男人还大声说了句什么,岑君笑着回应了他。 江南问岑君他们在说什么,岑君扬了扬眉:“他们夸你漂亮。” 江南脸上一红,也鼓起勇气朝那人喊了一句:“Danke sehr!” 壮汉们发出“Wow~!”一声惊呼,大力鼓掌表达称赞。 岑君有些意外地弯起唇角,偏头看她:“学得挺快。” 江南嘚瑟一笑,老实交待道:“就学了这一句。” 岑君被她逗笑,问:“为什么只学这一句?” 江南很是自鸣得意地解释道:“因为别的都可以让你代劳啊,但这句谢谢要自己说比较有诚意。” 岑君听完,倒是挺赞同地点了点头:“没想到,还挺聪明。” 江南一甩头,忿忿道:“什么叫没想到?我本来也不笨!” 岑君抱着臂在那笑,江南也跟着笑起来。 调研的流程跟国内差不多,只是国外的领导和工人会更自来熟一些,一路上都有人自发跟他们打招呼,江南很快便学会了诸如“你好”、“天气不错”、“真漂亮”等等句子。 馅饼工厂的主人是一对四十来岁的夫妻,两人育有三个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生活得十分幸福。 因为孩子喜欢吃馅饼,身为主妇的妈妈便经常研究和制作各种馅料的美味馅饼,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做的洋葱熏肉馅饼被路过的投资人发现,于是在投资人的鼓励下开了一家小店。 小店逐渐打响了名声,陆陆续续在邻近城市开了分店,最后又铺设了商超渠道,产品越销越远,今年才建立了这家工厂。 调研结束时,夫妻两人热情挽留岑君和江南尝尝他们新开发的酸白菜奶酪馅饼。因为要亲手制作,需要等上半小时,岑君和江南便坐在池塘边的摇椅上聊天,男主人则带着孩子们在钓鱼。 第38章 江南问岑君对这家工厂的看法,岑君点头表示整体还不错,但食品行业是个没有护城河的行业,易攻难守,在没有品牌效应的加持下,投资会有一定风险。 江南还是第一次听到“护城河”这种说法,岑君解释说“护城河”就是公司的门槛,它是一种很形象的比喻,保护公司不被激烈而无序的市场竞争所攻破。 护城河可以指代公司苦心积累的品牌效应,可以指公司常年铺设的分销渠道,还可以指公司的规模、资源、资质或者是核心技术等。 岑君说:“没有门槛的高增长是不可持续的,但如果这家工厂的女主人能守住自己的配方,或许也能营造一家像可口可乐那样的顶尖公司。说知道呢,我们要相信奇迹。” 江南点头表示同意,她喜欢奇迹这个词。 正聊着,女主人端着馅饼出来了,她一声高呼,几个孩子立马从池塘边跳起来,朝妈妈跑了过去。女主人笑着用德语斥责他们,江南能猜到她的意思——“你们几个猴崽子慢些拿,先让客人吃,都给我住手!” 她跟岑君对视一眼,都笑出了声。 看来全世界的妈妈,骂起孩子来都差不多。 她当时并不知道,岑君已经没有妈妈了。 馅饼热乎乎地还有些烫手,他们每人取了一块,盘子里还剩下一块。女主人特别交待,一定要留给江南吃,说中国小姑娘的味觉最灵敏,让她多吃一块给她提建议。 江南咬了一口馅饼,直呼美味,她之前从来没想过酸白菜和奶制品搭在一起是什么味道,现在发现,简直惊为天人。 奶香奶香的柔软饼皮搭配酸度适中的脆爽白菜,拉丝的奶酪带着淡淡的甜味,是令人吃完还想舔手指的程度。 江南竖起大拇指用英文表示超级好吃,女主人大约懂了她的意思,笑得很开心。 岑君吃得可比她优雅多了,但表情也很愉悦,他用德语称赞女主人的手艺很棒。女主人原本就红润健康的脸色,更是乐得像个红苹果。 江南手里的馅饼还没吃完,忽然从旁边冒出个白胡子老头,他看上去七十来岁,但身体很硬朗,笑着用英文问她,可不可以把最后那块馅饼让给他? 江南反应了一秒,连忙把盘子递了过去,老头也不讲客气,笑着说声谢谢塞嘴里了。 老头看起来挺有钱的,拄着根拐杖,边吃边点头。他身后跟着四五个年龄不一的西装男,他们看上去有些紧张,好像担心老头手中的食物不干净,担心他会不会中毒。 岑君这时走过来,跟老头说了句什么,老头很高兴地仰头看他。他们边聊边朝池塘边走,老头似乎挺喜欢他,聊了几句之后还拍了拍他右手臂。江南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交换了名片,心想岑君这人还挺能交朋友,怎么到哪都能跟人聊上几句呢。 等老头进了工厂参观,江南才问岑君:“这人是谁啊?看上去挺厉害的。” 岑君把名片在她面前晃了一眼,然后收起来:“彼得巴克利,认识吗?” 江南觉得这名字很熟悉,想了一会儿猛地捂住嘴巴:“这不是仅次于巴菲特的美国著名投资家吗?!他怎么到这来了?” 岑君神色倒很淡定,解释说:“越是有名的投资人,越喜欢亲自调研。” 江南想起Eric说过,岑君也是凡事亲力亲为的,果然有钱人的想法出奇一致。 她想到什么,猛地一拍大腿:“哎呀,彼得巴克利居然吃了我的馅饼,天呐!这事儿我可以炫耀一辈子了!” 接着又变了脸色,像丢了一百万似的:“早知道他那么有钱,我就应该卖给他!” 岑君好笑地看着她,安慰道:“你知道吗,彼得巴克利和沃伦巴菲特一样,都是崇尚价值投资的。而心理学家曾经分析过,真正厉害的价值投资者,生活中都是非常吝啬的。” “是吗?”江南眼珠子一转,瞪着岑君:“你好像也是搞价值投资的吧?” “……”岑君哽在那里,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江南见他一副吃瘪的样子,竟然还不知死活地凑过去,继续问:“吝啬就是抠门吧?你算不算厉害的价值投资者呀?那你也抠门咯?” “……”岑君咬着后槽牙,咯吱咯吱直响。 江南得意得不行,她终于在跟岑君的口舌之争中占了上风,正准备欢喜地吞下那最后一口馅饼,岑君却眼疾手快,一把扯了去,抓着就跑。 “!!!”江南懵了。 她起身追过去,口里喊着:“站住!你还我馅饼!说不赢就抢,算什么男人?!” 岑君两条长腿窜得飞快,一边将馅饼塞进嘴里,一边贱兮兮地回道:“你不是说我抠门?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抠门!” 江南跑了两步就喘得不行,气鼓鼓地撑着膝盖,吼道:“那是我吃过的诶!” 岑君插着腰站在池塘边,气定神闲地摊了摊手:“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江南彻底无语了。 工厂里午休的工人们从他们身边经过,都看着他们笑起来。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对来自中国的小情侣,正在嬉戏打闹。 “年轻真好啊!”他们哼着小调感叹道。 经过这么一闹,江南发现她和岑君之间好像变了一些,但又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同。 总之,他没叫她“江记者”了,她也没叫他“岑总”。 回到伯尔尼老城区,江南意外地发现大街上到处都是人,不同打扮不同肤色的游客们成群结队地往市中心挤,像是要赶去参加什么活动。 江南加快了脚步,心急地拖着岑君小跑起来。 后者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不慌不忙地表示:“是伯尔尼洋葱节,每年十一月的第四个星期一举办。一整天都有,不用着急。” 江南瞪了他一眼:“你早就知道?没告诉我?” 岑君摊手表示:“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江南气鼓鼓地反驳:“那如果我来瑞士之前就知道的话,我会一直都很期待呀!” 岑君“哦”了一声,拿眼瞟她:“现在知道不也是一种惊喜吗?” “是倒是啦……”江南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忽然凑近问他:“所以,你是因为伯尔尼洋葱节才安排了这时候来瑞士出差吗?” 岑君顿了一下,微微肃了面孔:“赶紧的,还去不去了?” 然后便径自走了。 “……”江南无语地扯了下嘴角。 他老人家这是,恼羞成怒? 难道我猜中了? 嘿嘿,又忍不住笑了,小跑两步追了上去。 他们走到议会广场附近的街道上时,明显感到人流更拥挤了。马路两边有许多摊贩,地上随处可见一层厚厚的彩色纸屑,大人小孩面带笑容互相抛洒纸屑,气氛很是热闹欢快。 江南问岑君参加过洋葱节没有,岑君摇头,但表示自己很早就听说过洋葱节的来历,也一直想过来看看,今年才终于有机会成行。 他介绍道:“伯尔尼洋葱节在瑞士德语里叫做zibelemarit,在这一天,摆摊的小贩们凌晨四点就会来到大集市,集市一共设有七十多个洋葱摊位,他们把洋葱串成串出售,或者做成各种各样的洋葱艺术品。” 正说着两人挤到了小摊边,江南兴奋地打量着那些奇思妙想的小玩意儿。有做成圣诞老人模样的洋葱小熊,有画着烈焰红唇的洋葱模特,有穿着毛线运动衣的洋葱击剑员,还有搭配贝壳做成的洋葱蜗牛…… 不止是洋葱玩偶,还有用不同颜色洋葱串在一起做成的洋葱辫、洋葱环、洋葱花束,挂在墙上做装饰一定非常漂亮。还有洋葱蛋糕、洋葱汤、洋葱小吃等美食,甚至还有一些跟洋葱无关的香薰蜡烛、瓷器杯碟、金属摆件…… 总之,人人脸上挂着笑容,大家聚在一起共享这场节日盛典。其中最高兴的,当属那些跑跑跳跳的孩子们。他们穿着厚厚的冬装带着毛线球帽子,任意朝走在他们身边的同伴或路人抛洒纸屑。空气中飘扬着丁香肉桂点心和热红酒的味道,预示着另一个美好的节日——圣诞节即将到来。 岑君告诉她,伯尔尼洋葱节的起源并不十分明确,其中最广为流传的一种说法是在1405年的时候,伯尔尼发生了一场大火,很多房屋被烧毁,在伯尔尼消防人员不足的情况下,邻居弗瑞弗利堡州的农民赶来参加了大火的扑救。按照当时的法律规定,非本州的农民不允许把他们的农产品拿到伯尔尼来出售,但作为感谢,伯尔尼决定给予他们开市权,允许他们每年秋季在伯尔尼出售他们的农产品,因此1406年便有了首次洋葱节。 江南眯眼看着他:“这不会也是我那本书里写的吧?” 岑君笑了一下,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江南随手抓了一把纸屑朝他扔去,迅速跑开:“你骗人!我昨晚把那本书翻了一遍,什么都没有!那是本盗版书!” 岑君拂了拂头发上的纸屑,一脸无奈:“你还好意思说,怎么会有人买书翻都不翻一下?一本瑞士游记居然介绍巴黎。” 江南哈哈大笑,又抓了把纸屑想偷袭他,没想到岑君手长反应快,迅速从她袋子里抓了一大把,全洒她脑袋上了。 花花绿绿的细碎的小纸片就这么洋洋洒洒飘下来,仿佛目之所及处皆都被覆盖上了这层欢乐的滤镜…… 第39章 笑完闹完,两人均是一身狼狈,满头满脑全是纸屑,连脖颈衣缝里都没能幸免。 江南蹲在一个卖洋葱玩偶的摊位前,盯着一个带着黑色礼帽,绑着红色小蝴蝶结的由两个小圆洋葱和四个紫色迷你洋葱组成的玩偶看。 岑君俯身凑过去,问她:“喜欢这个?” 江南一脸发现新大陆般的表情,笑着问他:“你不觉得它有点像你吗?” “……”岑君眉头皱得跟麻花似的,看了又看,无语道:“哪里像我?” 江南一本正经地用食指指着玩偶:“你看,他带着小礼帽蝴蝶结啊,眼睛大大的眨巴着,眉毛拧成波浪线,嘴巴似笑非笑的,像不像你穿礼服的样子?” 岑君指着玩偶圆圆的洋葱头和大大的洋葱肚子,还有那四条用洋葱做成的手脚,不满道:“我的身材在你眼里就这幅鬼样子?” 江南有点生气地瞪他一眼:“什么叫鬼样子,他很可爱诶!我超喜欢的。” “……”岑君突然不说话了。 他用德语跟摊主说了几句话,突然开始掏钱,摊主很贴心地用透明盒子把玩偶包好,递给他。岑君拿在手里,眯眼又打量了一下,嘀咕道:“这也叫可爱……” 江南一把抢了过来,笑嘻嘻地:“那给我好了!” 岑君不同意,说是他付的钱,应该归他。江南默默地松了手,心里说了句“抠门”。 岑君睨她一眼,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面不改色地道:“价值投资者都是这样的,领教到了吧?” 江南心里好笑,但面上装作生气的样子,正欲往前走,岑君忽然拉住她,一脸欣喜地再次蹲下,指着角落里一个看起来有些孤独的玩偶道:“快看,那个是不是很像你?” 江南也跟着蹲下,顺着他手指看过去,就看到一个用许多黄色细长亮片插在洋葱头上的当做头发,穿着件魔法袍的女巫洋葱。 “?”这到底哪一点像我了?! 江南差点暴走。 “我要买这个。”岑君说完,甚至都不带犹豫地,掏钱买下了这个玩偶。包装好之后,他还小心翼翼地捧着,递给江南:“这可是孤品,送你吧,别摔坏了。” “……”江南接到手里,有些嫌弃地看着这个玩偶。 岑君不乐意了,要抢回去,还说她不知好歹:“好心送你礼物,还不乐意要?我也不是每次都这么大方的。” 江南又抢了回来,仔细端详,想找出那么一点可爱的地方。 岑君俯身靠近,手指着玩偶乱糟糟的的头发:“你看,黄毛丫头诶,跟你一样吧?” 江南怒甩秀发,反驳道:“我头发很黑的好吗?” 岑君这下不做声了,一脸我还不知道你当初什么模样的表情。 江南忽然抓着头发不动了,她想起来,她小时候营养不太好,很长一段时间确实是一头乱蓬蓬稻草一般的黄毛。 可是,岑君没理由会知道啊? 巧合吗?应该巧合吧…… 最后,离开集市时,江南怀里抱着两个洋葱玩偶,一个是岑君的礼服绅士,一个是她自己的黄毛丫头。 回酒店的路上,他们经过了一家装修格外温馨招牌上挂满巧克力糖果的巧克力商店,才打开门,一股香浓甜蜜的可可香味便钻了出来。江南想着明天就要回去了,今晚正好买点出差礼物。 两人走进去,一位身形微胖金发碧眼的女店员迎接了他们,她微笑地请他们自行挑选,并给了江南一个分成很多小格的篮子和小勺子。江南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各式各样的巧克力,五颜六色,五花八门,它们被分别陈列于商店各个位置,进来的顾客可以按喜好任意挑选。 她选了一些牛奶和坚果味的圆形软心巧克力,是室友们极力推荐的一款。 目光从柜台上扫过时,她忽然被一个心形的纸盒吸引了眼光,那个纸盒特别精致,上面画的粉色心形巧克力看上去也很诱人。岑君取下纸盒,跟店员说了几句,店员很认真地解释了些什么,然后岑君点头,放了回去。 “非卖品?”江南问他,语气挺遗憾的。 岑君摇头,面露难色:“她说这是恋人限定,只卖给情侣。” “啊……”江南又看了纸盒一眼,难怪她觉得这盒巧克力给人一种分外甜蜜的感觉,第一眼看到就想把它送给最亲近的朋友。 “想买?那就买呗。”岑君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嘴边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吊儿郎当的语气。 “但她只卖恋人啊,不是你说的吗?”江南瞪他一眼,小声说。 “她怎么知道我们是不是恋人。”岑君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把她拉到角落里,手差点环在她肩上,但并没贴上去,“演戏会不?” “那叫撒谎。”江南斜他一眼,心想这个男人果然没什么道德观念。 “不算。”岑君伸出食指摆了摆,给她讲解道:“撒谎是指已经发生的事,我们歪曲了事实真相,那才叫撒谎。但你是不是我女朋友这种事,未来还不一定呢,这不算歪曲事实吧?” “哈?”江南觉得他在胡说八道,但逻辑上好像又没有错。 “行了,你就说想不想买。”岑君干脆地道。 江南没说话,岑君做了个手势让她靠自己近一点,然后轻轻环住了她的肩膀,小声道:“开始演了啊,你就什么都不用说,咧着嘴笑就行了。” 江南“哦”了一声,稍稍挪了下肩膀,脸微微红了。 他们并肩走到女店员面前,江南有些紧张,岑君从背后环着她,在她手臂处使劲摁了下,示意她别慌。他指着那个纸盒,流利地与店员交流起来,店员问了句什么,他顺势把江南的头摁在自己肩上,笑着答了。 店员很惊喜地捂住嘴,又惊呼了句什么,岑君拍了拍江南的脑袋瓜,边点头边解释。然后店员就激动地冲过来抱了抱江南,还在她耳边温柔地说了句类似祝福的话,接着取下几个心形纸盒帮她包起来。 临出门时,店员又塞了一个更漂亮的红色金属小礼盒在她手里。 岑君终于给她翻译了一句:“她说送你的。” 江南感激不已,道谢了好几次。 江南提着一大包巧克力走出商店,岑君一声不吭地接了过去。她挺好奇刚刚他和店员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店员一副特别激动的样子。 于是江南问:“你刚刚说的是我是你女朋友吗?为什么听起来不太像……什么fe什么罗伯特,到底什么意思?” 岑君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有些顽皮却极其灿烂,他勾起唇角,侧头盯着她:“你还听出这个词儿了?” “没错,我记住了,一会就去酒店问那个华人服务生。”江南赌气地瞄他一眼,“所以,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岑君挑了挑眉,原本也没打算瞒着她:“Verlobte,未婚妻的意思。” “……”江南彻底惊呆了。 她停下脚步,用食指指着岑君的鼻子,点啊点啊,好半天没说出话。 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他怎么敢的啊!竟然大言不惭地说出如此恶劣的谎言,人家店员还那么真心诚意地送上祝福,还送了她礼物! 岑君见她半天不说话,估摸着在心里已经把他骂了一百遍了,于是伸手握住她那根不安分的食指,有些顽劣地笑起来:“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这还不叫撒谎?我看你怎么狡辩!”江南想把手拽出来,发现竟然拽不动。 岑君的手心很温暖,抓得紧紧的。 “都说了,还没有发生的事不算撒谎,顶多算预测。”岑君一脸坦然,一副奈何不了他的样子,“我预测你有可能成为我的未婚妻,有什么不对吗?世事难料,是吧?” “……”难料个屁。 江南被他的无耻震惊了,鄙夷地瞥着他道:“你就光说了未婚妻?没说别的?我怎么记得她还问了句什么,然后就兴冲冲地跑来抱我。” 岑君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地看了眼街边的路灯,含混地道:“我说我们明年#*&%……” “明年什么???” “明年……结婚。” “我杀了你!”江南气疯了,都顾不上形象了,在异国的街头追着他打。 岑君本能地躲闪,嘴里还狡辩道:“这也是预测!预测,你懂不懂?” “预测你个大头鬼啊预测!”江南从兜里掏出店员送的金属礼盒,“啪啪啪”打在岑君背上,吼道:“这种明显就不可能的事也叫预测,你到底怎么当上高远总裁的?!” 岑君装模作样地“哎哟”了两声之后,忽然笑出声。 “笑什么?”江南停下手。 “知道我怎么当上高远总裁的吗?”岑君正了正脸色。 “怎么?”她不情愿地觑他一眼。 岑君眼睑微垂,定定地看向她的眼睛:“因为我预测的事……” “?” “从来没有失败过。” “砰砰砰”,江南的心莫名地狂跳起来。 她脸有些烫,从岑君手里接过巧克力,迅速跑进了酒店大门。 当天晚上,她竟然有些睡不着,明明身体已经很疲倦,但脑子里却像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搅动,令她理不清思绪。 明天就要回去了,回去以后她仍然管他叫“岑总”,他也会变回那个冷静持重的董事长。 这两天一起共度的闲散时光,回想起来竟然如此不真实,只怕很久很久以后,她翻看照片和影像时,会认同这不过是一场灰姑娘的梦。 热闹、浪漫、欢快……稍纵即逝,却回味无穷。 第40章 第二天,回程的飞机上,江南想到自己还没给岑君买巧克力的钱,于是问他一共花了多少钱。 岑君“嘶”了一声,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夸张地惊呼道:“哎呀,我好像忘了买出差礼物了。” 说完,竟瞟向她行李架上的巧克力礼盒! “?”江南警惕地一把抱在怀里,“这我买的!我精心挑选的,还演了人生中第一场戏!” 岑君微蹙眉头,一副终于看清她真面目的表情:“呵,我不也陪你演了戏?合着我就什么都分不到?” 江南想着马上就要回国了,还是不要得罪他比较好,于是缓了缓口气,问他:“那你要怎么样?总不能全抢走吧……” 岑君眉眼弯弯,笑道:“一人付一半行吧,就说我们一起买的,以两个人的名义合送。” “这样啊……”江南细细一琢磨,不仅庆幸岑君没有把她置办的礼物都夺走,竟然还觉得这个办法挺不错。 既解了领导的燃眉之急,也不破坏自己原本的计划。 于是她点头答应了。 丝毫没注意到岑君眼底划过的那抹狡黠之色…… 临下飞机的时候,江南把两个玩偶抱在怀里看,她舍不得放行李箱里一起托运,担心被扔散架了。岑君见她一副越看越喜欢难以取舍的样子,兀自笑了。 江南终于依依不舍地将礼服绅士递过去,说:“喏,你的。” 岑君没接,却伸手拿过她的黄毛丫头:“我喜欢这个,这个给我了。” “?”江南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试探道:“那这个小礼帽给我了?” “嗯。”岑君傲娇地睨了那个娃娃一眼,语气狂妄:“好好照顾他。” 江南大喜,也学着他的样子,指着黄毛丫头说:“放心吧,你把她照顾好就行了。” 岑君不说话,拿出手机在那刷刷刷地搜着什么。 江南好奇凑过去:“怎么啦?这么快就反悔了?” 岑君扬起手机给她看,一本正经地道:“洋葱在常温下最多只能保存三个月,看来,我们得把他们冻起来了。” “……”江南嘴角抽了抽。 倒也不必如此。 回到公司的时候,江南受到了同事们热情的欢迎,都说她不在的日子,好像突然少了点什么。有时候忙起来想让人搭把手的时候,总会习惯性地喊出“南南”两个字。 江南一面回答同事们的问题,一面把巧克力拿出来分给大家。她谨记岑君的嘱托,于是告诉她们:“这是岑总和我的一份心意,希望你们喜欢。” 正好有个刚进公司的调研员路过,也被递了一颗巧克力。小男生不懂人情世故,听说这是岑总和江南一起合送的,口没遮拦地问了一句:“喜糖?” 江南正在喝水,顿时呛得满脸通红,赶紧解释:“不是!就是一起买的而已。” 张曼妮听说她和岑君合送心形巧克力时也觉得不大对劲,这会见有人主动调侃,便也开玩笑道:“喂,南南,人家也没说错啊!这男未婚女未嫁的,还合送巧克力,不是喜糖是什么?” 大家都笑起来,江南脸红到了脖子。 Mandy也来凑热闹,她早觉得岑总和江南之间隐隐约约有点什么,于是笑着打趣道:“岑总主动提出来的?人家是不是看上你啦?” 江南赶紧冲过去捂住她嘴:“姐姐,别瞎说啊!岑总听见就麻烦大啦!” 周茜瞥了一眼桌上的巧克力,没有打开的意思,皮笑肉不笑地补了一句:“不是岑总看上你,那就是你看上岑总咯?不然非亲非故的,干嘛要合送巧克力呢?” 江南听了她这话,才猛然意识到合送巧克力这件事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比较熟的同事或许只是开开玩笑,但那些相对生疏的人,或许会在背后议论纷纷。 她于是很正经地解释道:“真的只是巧合,因为岑总太忙没有时间选礼物,所以就跟我一起合送了,大家别乱猜了。你们想想,岑总怎么可能看上我啊?至于我,嘿嘿,就更不可能看上他啦……” 她的意思很明确,岑君这种天之骄子怎么可能看上自己? 经历了曾昱博和潘悦的事情之后,她越发有自知之明了,再也不会去自作多情地以为哪个男人会喜欢她,会想和她在一起。 她说完才发现,办公室的人都静了下来,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看来她这番解释很有说服力嘛,她沾沾自喜地想。 张曼妮朝她努了努嘴角,示意她转头。 江南缓缓回头,岑君正好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您听我解释,我就是一时嘴欠,并没有真的看不上您的意思。 岑君默默看了两秒,下巴一点:“进来。”自己又转回了办公室。 江南一脸郁闷地跟了进去。 办公室众人皆笑了起来,有人说江南来了之后,上班变得有有意思了。她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但脸皮薄不经逗,可好玩了。 周茜盯着岑君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门,嘴角牵起一抹讥讽的笑。 江南刚刚那番话,任谁听了都要不舒服,更何况岑君这种大权在握的男人,只怕不会给她好脸色看了。 江南坐在岑君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腰背挺得很直,头却不敢抬起来,全然没了在瑞士伯尔尼街头那副嚣张的做派。 “您找我有事?”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睑,注意到岑君桌上有个手掌心大小的盒子。 岑君没说话,把盒子轻轻扔到桌这边,示意她打开。 “?”江南愣了半晌,接过盒子,“给我的?” “看看喜不喜欢。”岑君语气很淡,好像还在消化江南刚刚那番薄情寡义的宣言。 她揭开盒子,发现里面躺着一枚璀璨夺目的胸针。胸针是一片叶子的形状,线条流畅的叶脉上缀满了白色的钻石,轻轻一转,叶片便熠熠生辉,闪耀至极。 “好漂亮。”她不禁感叹道。 岑君嘴角勾了下,不以为然地道:“也不看看谁选的。” 江南抬头看他,心里有些纳闷,为什么送胸针给她?看起来很昂贵的样子。 难道岑君真的对她…… 怎么可能!江南在脑海里啪啪扇了自己两巴掌,叫你自作多情。 岑君见她一副想摸不敢摸的样子,往椅背上一靠,手指没有目标地轻敲在键盘上:“伯尔尼大街上看到的,觉得好看就买了,你要喜欢就拿去吧。” “?”江南一脸疑惑,有钱人买东西都这么随便的吗?而且,他不是连出差礼物都没时间买吗,怎么还去买了这个胸针? “可是看起来很贵诶,您还是送别人吧。”江南盖上盒子,推了回去。 岑君嘴角掉下来,又给她推了回来,他说:“假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对,莫桑石,不值钱。” 江南也不会分辨真假钻石,但看岑君那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便也信了。 心想他或许就是逛着逛着购物瘾犯了吧,何况这要是真钻石的话,那得好几万吧,他干嘛送自己好几万的首饰,不合情理嘛。 正因为是假的,所以也不便送给别的女人。 嗯,应该是这样。 江南怕同事们再度调侃,于是便装在大衣口袋里带了回去。 她把胸针盒子跟礼服绅士的玩偶摆在宿舍桌子上,护在最里面的角落,唯恐它们被摔坏了。 虽然不值钱,但她真的很喜欢。 晚上十点,室友们才陆续回来,陈素和王薇薇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说整天整天地做题已经把她们的精气神都磨灭了,急需做点儿什么开心的事振奋一下。 向思雨跟着她们后头进来,手里扬着一张彩色宣传单,很兴奋地喊:“姐妹们,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三个人凑过去一看,是市中心酒吧街最近新开了一间酒吧,向思雨今天逛街路过正好接了张传单,上面写着仅花最低消费就可以获赠一瓶洋酒和一个果盘。 向思雨指着传单上的酒吧名字说:“Mercury,是水星的意思吧?这家酒吧的名字很特别诶,而且看起来很有格调的样子,我们要不要去玩儿一下?你们去过酒吧吗?” 江南和陈素同时摇头,王薇薇说跟男朋友去过一次,刚进去就觉得天旋地转特别吵,没几分钟就出来了。 向思雨继续游说她们:“但是这家酒吧看起来比较安静诶,而且晚上八点还有驻唱歌手登台献唱,我们去喝点小酒听听歌放松放松嘛!南南和阿素都没去过酒吧,我也没去过,我们的青春是不是不完整啊?” 王薇薇有点动心了,笑着调侃她:“思雨,你老实说,是不是想去酒吧看帅哥呀,找这么多借口?” 向思雨嘿嘿嘿地笑个不停,理直气壮地答:“也不是不行啊,听说最近酒吧也有不少优质男呢!” 江南对酒吧有点好奇,加上最近工作逐渐上手时间充裕了不少,于是也点头同意。陈素是少数民族地区的女孩子,虽然家里很有钱但家风挺严的,她一直觉得酒吧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有些害怕。 向思雨和王薇薇拍着胸脯打包票,一定保护她的安全,绝不会让她家人知道,陈素才终于点头答应。于是,四个人换了衣服,稍微拾掇拾掇便出门了。 江南原本想穿运动装,被向思雨嫌弃地扒掉,给她换上自己的黑色紧身毛衣裙,还找隔壁室友给她化了个小烟熏的妆,套上长靴就出发了。 经过宿舍楼一楼的落地镜时,江南被自己的样子吓了一跳,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打扮过呢,想用纸巾把眼影擦掉一些。 其他三人都不准她擦,说她这幅打扮是集清纯与风情于一身,简直迷死人。 第41章 四人坐地铁去市中心,王薇薇拿出手机发微信,发了没几条便开始叹气,然后就开始朝手机大吼:“贺彬你这个大SB!” 其他三人虽见怪不怪了,但还是问她怎么又吵起来了。 王薇薇有些苦闷地说:“你们都知道,贺彬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爱面子。我说了我家有房,以后结婚不用买,他不听,非要再买,说男人不买房相当于入赘。也不想想,坛城的房价是他能承受的吗?他家在县城里虽然算条件不错,但顶多也就是凑个七八十万首付,后面的房贷都得我们自己慢慢还,每个月万八千的,不是小数目,到时候两个人生活压力多大啊!这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我们要那么多房子干嘛,住得了吗?听说现在房地产不景气,以后卖不卖得掉还不一定呢!” 她这番话说完,其他三人都接不上话,毕竟三条单身狗呢,连男朋友都没有,哪能考虑这么远。 王薇薇看着江南,忽然眼睛一亮:“对了,南南,你不是在高远吗?应该也跟着岑君学了点儿投资管理的知识吧?你帮我分析分析,这房能不能买吧。” 江南一般不太给人出主意,尤其是关于人生规划方面的,但王薇薇和贺彬都是她朋友,她希望他们未来能过得幸福。加上她确实从岑君的会议上习得了一些关于资产配置的方法,于是便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 她告诉王薇薇:“国家给房地产行业定的基调是一个‘稳’字,所以未来房产升值的空间是有限的,除了北上广深等大城市,或是一些重点发展的城市群之外,其他城市的房价有可能已经见顶。你们也知道,现在老龄化严重,生育率降低,年轻人的数量逐年减少,未来房子只多不少。根据岑总的预测,房地产税势在必行,现在二手房就已经降价都卖不出去了,以后房子砸在手里的可能性很大。” 见王薇薇和陈素一脸懵逼地看着她,江南闭嘴不说了。 王薇薇忙道:“继续继续,别停啊!你说的可太好了,我怎么觉着你口才越来越好了呢?!” 陈素也点头附和:“是呀,到底是在高远待过的人。” 江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继续说道:“岑总确实提到过,对于投资者来说,现金流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想要财富自由,那么你一定要把有限的资金用来购买资产,比如公司、股票、实业或是能带来收入的房产,它是在你睡着了或者无法劳动的时候都能为你带来收入的东西。而需要还贷的房产不仅不是资产,还是一种负债,它会不断减少你的现金流,让你永远无法累积资产。” 王薇薇这时反问道:“但绝大多数人有钱都会先买房啊……” 江南点了下头,面不改色地:“所以绝大多数人都实现不了财富自由啊。” “……”王薇薇顿住。 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可她说话的样子怎么那么像岑君?! 她似懂非懂的,依稀抓住了一点儿信息,又问:“所以你的意思是,贺彬他没必要买房对吧?” 江南点头:“如果不是刚需的话,确实不建议贷款买房。你们可以将每个月万八千的房贷用来理财,即使只是购买年收益率10%左右的基金,根据复利效应,七年左右便可以翻一倍。当然理财是有风险的,但把投资期限拉长到五年十年的话,风险就很小了。” 陈素这时插话道:“我也想理财,但我不懂股票基金什么的,你们岑总那儿有没有什么懒人秘籍啊?” 江南思索两秒,偏头笑道:“懒人秘籍啊,还真有。” 王薇薇和陈素同时催促道:“快说快说!我记一下。” 江南拿出手机,打开某支付APP的基金页面,随便点开一个沪深300etf基金说:“你们可以选一只宽基指数基金,比如沪深300或是上证50之类的,然后选择智能定投,也就是每周或者每月固定时间往里买。最理想的情况是“微笑定投”,就是沿着一个微笑弧线定投,这样就会拉低你的投资成本,尽快实现收益。当然你得给自己设置一个止盈点,比如30%,那么一旦收益达到30%时你就全部卖出,再重新开始定投。这个操作很适合上班族,无需费时费力费脑便能获得不错的收益,风险也降到最低。” 陈素好奇:“那你自己投了吗?” 江南摇头:“没有,我暂时没钱投,不过等以后有了积蓄就这么操作。” 王薇薇听得目瞪口呆,连声鼓掌,拿出手机道:“你能再说一遍吗,我要录下来给贺彬那小子循环播放二十遍。他呀,跟在他偶像岑君屁股后头捣鼓了两年股票,人岑君赚的盆满钵满,他屁都没捞着!” 江南忍俊不禁地推开她手机,正经道:“薇薇,我可以把资料发给你,你回去看看,看明白了再跟贺彬认真谈谈。有些观念可能一时半会没那么容易扭转,如果你真的想跟他在一起,可能需要耐心一点。他要是愿意听,你们就好好沟通。他要是不愿意……” 江南话说到这里就停了,但王薇薇明白她的意思,也很感激她这么为自己着想,于是抓紧她的手,笑着点头道:“你放心吧,我绝不委屈自己。我们207寝的姑娘,一定好好的!” “嗯!”江南和陈素对视一眼笑了,向思雨也从手机里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 来到Mercury酒吧,四人按照宣传单上的最低消费标准点了酒水和饮料,果然服务员很快端来了赠送的洋酒和果盘,她们举杯浅尝,很觉新鲜。 酒吧气氛不错,客人不少但并不吵,放的音乐很有格调。年轻男女们三三两两坐在卡座里听歌聊天,吧台那儿则站着两名调酒师,正在给客人调酒,动作潇洒利落。 “喂,你们看,真的有帅哥诶!”向思雨用手指着吧台拐角处站着的几个男人,他们皆是一身休闲打扮,二十七八的年纪,皮相白净。 似乎刚从门口进来,正在互相打趣着什么。 江南看过去,吓得赶紧把向思雨转回来:“别看了别看了,碰着熟人了。” “你认识?”向思雨惊喜地看着她:“你同事啊?你还有这么帅的同事?怎么不早说呀……” 江南示意她们凑近一些,小声介绍道:“那个最高的板着脸的,叫Evan,是岑君的特助。旁边那个笑得挺开心的,叫徐俊星,是岑君的发小,我们在宴会上见过。另外两个不认识。” 向思雨眼睛咕噜转了一圈,默念道:“Evan,名字挺好听的,不过看着有点冷的样子……” 江南笑,调侃她:“你不是说不喜欢太冷的男人嘛,他可比你们队那个射手高冷多了。” 向思雨也笑了,瞟了Evan一眼后很有自知之明地说:“算了,我搞不定这种。” 王薇薇用肩膀撞了江南一下:“喂,他们刚刚好像在往这边看,你不去打个招呼吗?” 江南赶紧摇头:“不用了吧,徐大少爷估计都不认识我了,就当没看到好了。” 徐俊星确实朝江南的方向扫了一眼,他本就是个花花公子,跟几个好友合资开了这间酒吧,晚上有空就会来转转。偶尔遇见几个漂亮姑娘,也会搭讪两句。 不过今天不同,他扫那一眼觉得面熟,再扫一眼顿时睁大了眼睛。 这不江南吗?上次在晚宴上岑君挽着的那个清纯/学生妹呀。怎么今天换了种打扮完全不一样了,竟然还有点儿小撩人? 哟,她怎么跑来咱这酒吧了?岑君知道吗? 他这么一琢磨,忽然觉得今晚有意思了,于是对旁边的黎平说道:“小胖,刚刚谁说岑君挣了钱叫他请客来着,咱现在就打电话吧,喊他来酒吧玩儿,一会儿让他请夜宵。” 黎平摆手道:“拉倒吧,就他那老干部做派,这会儿不是在加班就是看书,再半小时就得睡养生觉了。” 徐俊星笑得浪荡,不经意地又瞟向江南,提议道:“要不咱打个赌,不赌多了,就一千块,看看岑君今晚会不会来。” 坐在黎平旁边的另一个矮个男生叫黎青,跟黎平是堂兄弟,这会儿兴致很高,率先举手:“来来来,我来,谁都别耍赖哈!我压一千,岑君要是来了,我他妈愿赌服输,全给你。” 黎平见状,立马也表示压一千。 徐俊星笑容更灿烂了,冲Evan眨眨眼:“兄弟,来不来,稳赚不赔的买卖哟。你跟岑君干了几年,没见他来过酒吧吧?自个儿投了钱的酒吧都不肯来呢……赌不赌?” Evan不怎么爱笑,但今天心情还行,学着黎平的样子的将一个小酒杯反扣在桌上,只是他将杯子放到了他们两人的对面,嘴角一勾:“嗯,我压一千……” 他话还没说完,徐俊星抢白道:“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了。” Evan摁着自己那个杯子,在光滑的大理石台面上转了一圈,继续道:“我赌他来。” “?”徐俊星愣住。 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Evan但笑不语,也朝江南的方向伸了伸下巴。 徐俊星明白这是遇到懂行的人了,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黎青是个急性子,催促道:“快快快,谁打电话?你们俩别眉来眼去的了,不就两千块钱吗,咱兄弟俩赢了请你们吃饭得了。” 徐俊星从口袋里掏出电话,好笑道:“急什么,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电话接通,传来岑君略显不耐的声音,似乎已经做好了拒绝他的准备。 徐俊星也不着急,装模作样地邀请了一番之后,话锋一转:“诶,那是谁啊,怎么有点面熟嘞?Evan,你看看,那是不是你们公司的江南江记者?” Evan凑到电话边,平静地说了句:“是她。” “……”徐俊星憋住笑,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徐俊星这人贱兮兮的,见岑君默然不语,决定提高胜算,又添了句:“哟,江记者今天还化了妆呢,整得跟小妖精儿似的,怪好看的。” “……”岑君那边顿了一秒,突然传来什么东西打翻在地的声音。 第42章 徐俊星是开心了,他没想到自己活了二十八年,还有像今晚这样的高光时刻,竟然能一个电话就把岑君岑大少爷弄到破防。 但他到底没有吃熊心豹子胆,不敢再放肆,甚至解释了一句:“江记者是跟三个女孩儿一起来的,估摸着是室友吧。” 岑君终于打破沉默,但语气凉飕飕的:“盯着点儿,我马上到。” 徐俊星眉毛一扬,拿腔作调地问:“马上到?好嘞,我一定帮你盯紧了!在我的保护下,江记者……” 话到嘴巴,他忽然顿住了,一把挂了电话,冲黎平黎青吼道:“刚那桌女的呢?!” Evan去了洗手间,黎平黎青在听他讲电话,听到岑君要来时一脸惊诧,这会儿压根没工夫注意什么女的。 黎青不耐烦地一挥手:“谁啊,哪桌女的,没注意。” 黎平倒是看到了,但浑不在意地说:“就挺乖的一看就是大学生的那四个是吧,刚有五六个花臂纹身男去敬酒,把她们给吓跑了。” 徐俊星一听,顿时冒火道:“他妈的,谁啊,敢在我酒吧骚扰客人,人呢?” 黎平抬眼扫了一圈,纳闷地道:“咦,刚还在,跑哪去了……” “……”徐俊星猛地拍了下大腿,叫了声“糟糕”,就要往外去找。黎青拉住他,问他怎么回事:“不就几个学生妹吗,犯不着管那么多吧?” Evan这时走了回来,听到黎青这句话,再看到江南她们的位置空空如也,顿时脸色也白了。 徐俊星对他摇摇头,两人迅速向酒吧门外跑。 黎平见Evan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便也跟着跑。 黎青最愣头青,掉在队伍后头,冲徐俊星吼:“什么情况?!那几个女的到底谁啊?岑君都要来了,你们管他妈那么多干啥?!” 徐俊星头都懒得回,回了一句:“你也知道岑君要来?那个女记者要有什么事儿,岑君非得把我杀了不可!” “……”黎青黎平一听,瞬间闭嘴,脚下动作都快了不少。 在酒吧门口靠右边十米远的小巷子里,江南和三个室友正紧紧地缩在一起,她们手抓手,将陈素护在中间。 是江南交待的,说陈素胆子最小,别把她吓哭了。她们跑出酒吧时,她还小声叮嘱陈素,一会儿如果流氓跟出来,她们三个与之周旋,让她找机会报警。 五个痞里痞气的流氓果然紧紧跟着她们,刚出酒吧大门就将她们团团围住,一步一步逼近了巷子里,流氓把袖子拉得挺高,露出满臂的纹身,周围有路人看见也不敢多管闲事。 带头的男人样子最凶狠,山根处一道横着的刀疤,纹身沿着脖子爬到了耳后,他狞笑着,盯着江南羽绒服底下的紧身毛衣直舔嘴唇:“妹妹,来都来了,还装什么啊?我看你身材不错,跟哥哥玩会儿呗?” 江南猜他们大概不是普通流氓,看他们那肆无忌惮的嚣张样子,有点儿像□□。 她手有些抖,腿也跟着哆嗦了几下,但其余三个室友好像比她更害怕。她们来酒吧之前还讨论过,该不会遇上那种撩不到就打你一顿的地头蛇吧。当时陈素就说害怕,但她们打包票说会保护她。 现在几个人真的遇到流氓了,江南看着陈素瑟瑟发抖的样子,心里特别难受。 她只能强装镇定,冲流氓喊道:“我们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刀疤男“嘿嘿”笑了一声,压根不吃她这套,他指着陈素说:“就你朋友那哆哆嗦嗦的样子,还能拨‘110’?你逗我呢?” 陈素见流氓指着她,“哇”一声竟然哭了,手机直接给抖落到了地上。 向思雨赶紧捡了起来,但她也怕,她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看起来无所畏惧,但真遇上流氓也知道男女力量的悬殊。更何况这巷子是个死胡同,越往深出越黑,又没有监控。 五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对付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学生,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刀疤男缩了缩鼻子,好像没耐心跟她们啰嗦了,示意他兄弟动手。两个色眯眯的男人便走上前来,要抓江南的手。 刀疤男斜了他们一眼,坏笑道:“抓后面的,这个我亲自来。” 两个男人便往后走,江南护在室友身前,一步一步后退,四个人被逼到了巷子最深处,退无可退了。 这里离路边已经有二十多米距离,即使有人经过,也未必会朝里面看一眼。 向思雨和陈素都吓哭了,王薇薇想求救却被一个男人抢走了手机。江南死死地抓着室友的手,低声道:“我们一起喊吧?总会有人听到的。” 她率先叫了声“救命”,但一个人声音实在太小,很快被酒吧的音乐给掩盖了。 她掐了一把室友的手,她们终于也反应过来,四个人同时尖叫出声。 刀疤男显然是惯犯,他一脸不屑地抓过江南,一把将她嘴巴捂住:“行了,别浪费体力了,留着多好,你不会真以为有人会来救你们吧?” 话音刚落,一阵闷哼从背后传来。 江南被刀疤男拽着转过去,看到其中一个小流氓被人踹到在地,正在惨叫。踹倒他的人高高大大,有些面熟。 江南泪眼朦胧,睁眼细看,正对上徐俊星和Evan的眼睛,她瞬间感受到了希望,脑子立时冷静下来,一口咬在刀疤男的手背上,使尽全力。 刀疤男疼地大叫,一个巴掌就甩过来,被Evan反手抓住,一拽一翻再一折,“咔嚓”一声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江南猛然想起,Evan其实算是岑君的半个保镖,练家子出身。 四个男人齐齐逼近,皆是一脸鄙夷,流氓们立马变了脸,心下直呼倒霉。刀疤男吃了Evan的亏,脸上疼地没了血色,放下一句狠话就想撤退。 黎青黎平也不是吃素的,知道江南跟岑君的关系之后,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这几个流氓。于是四个男人冲上来,将他们一顿暴揍。 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小头目,这会儿比纸老虎还脆弱,半跪着求饶。徐俊星懒得搭理他们,只说“敢来爸爸的酒吧闹事,等警察来收拾你们吧”,然后便走到江南等人面前,问她们情况。 几个女孩儿还惊魂未定,好在都没有受伤。陈素手机屏幕摔坏了,但问题不大。 江南领着室友们轮番感谢他们相救,徐俊星一脸庆幸只说没事就好,Evan脸色煞白,也没说什么。黎青黎平倒是挺得意的,难得有机会展现一下他们的男子气概。 向思雨一直盯着站在人群最末的Evan看,她在酒吧里第一眼就觉得这个男人与众不同,刚刚又见识了他姣好的身手,危机解除后,浑身轻松了,不免心猿意马起来。 她心想着这个男人什么都好,就是板着脸的样子有点唬人,视线在他脸上移动时,忽然发现Evan身后不知什么时候伸出一根甘蔗粗的木棍,正要朝他脑后打去。 “小心!”向思雨一把推开江南冲了过去,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踮起脚用手臂挡了一下,木棍“砰”地一声敲在她胳膊上,瞬间麻了半截。 偷袭Evan的人正是刀疤男的另一个小弟,他赶过来发现大哥们被围住,于是想从后面杀出一条血路,没成想,这一棍子挥下去,不仅被个女人拦住,自己身后竟然还冒出个男人。 男人一个扫腿,将他踹倒在地,又准又狠,仿佛有满腔的怒意无从发泄。 众人听到声响齐刷刷转头,就看到向思雨举起双臂挡在Evan背后,脸色通红,额头冒汗。而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陌生小混混滚倒在地上,口中“哎哟”不断。 在小混混脚旁,竟然还站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那人背着光,看不清表情,但气场很强,仿佛从天而降,浑身透着一股坚硬冰冷的气息。 江南定睛一看,来人竟是岑君。 她还没来及做出反应,警察已经赶到,几个流氓大概是被打怕了,看到警察过来竟然还有点高兴,直接就承认了他们耍流氓的事实,被警车带走了。 三个室友先齐齐围过去,查看向思雨的伤势。只见她手臂一道宽宽的红印,有些肿,还好没破皮,骨头也没受伤。大约是岑君那一脚把小混混踢得重心不稳,这一棍子下去并没有使出全力。 即便如此,向思雨还是冒了些冷汗,尽管她努力忍着不哼唧,但细皮嫩肉的姑娘哪里经得起这么一棍。 Evan问她要不要去医院,向思雨直摇头。徐俊星说酒吧休息室里有医药箱,去上点药吧。 八个人沉默着往回走,各怀心事,气氛有些凝重。 岑君走在前头,他绷着一张脸,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徐俊星和黎平黎青都不敢跟他打招呼。他们多少有点愧疚感,几个姑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骚扰,还差点被堵在巷子里占了便宜。再晚那么几分钟,后果将不可设想。 尤其是徐俊星,他毕竟是早就认出了江南的,却没有盯好她。 而江南等人就更惶恐了,她们跟着岑君重新回到酒吧,进了个大包间里。四个人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服务员重新端了酒水进来,女孩子面前一人摆了一杯漂亮的鸡尾酒。 徐俊星这是在表达歉意,他笑着对江南说:“来,喝两口压压惊。都怪我,怎么让这帮流氓溜了进来。我先干为敬,你们随意。” 江南和室友们对视一眼,慌忙都端起了酒杯,她们谢都来不及,怎么会怪徐俊星呢。要不是他和Evan及时相救,她们哪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 于是四个姑娘都端起酒杯,充满感激地跟他碰了个杯,灌了一大口下去。 江南喝完,觉得这酒酸酸甜甜味道不错,浓度也不高有点像果汁。加上她受惊过度,后知后觉有点儿渴,于是捧着杯子咕咚咕咚又灌了两口。 余光瞟到斜对面有什么东西冷飕飕地射过来,她转头看过去,就对上岑君似笑非笑的脸。 他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眸光沉沉地看向她,开口道:“江记者,好酒量啊。” “……”江南被他那隐隐夹着怒意的眼神盯得有点慌,忙把酒杯放下了。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又成“江记者”了? 第43章 服务员找出了医药箱,江南正要站起来,Evan却先她一步接了过去。他看着向思雨,淡淡道:“过来,我给你上药。” 向思雨那张叽里呱啦不停歇的嘴,这时抿的紧紧的,只羞涩地点了下头,乖乖跟着坐到一边去了。 陈素和王薇薇的情绪都已经缓过来,她俩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江南。 三人都暧昧地笑了。 岑君已经跟黎平黎青聊起来了,黎平家里开酒店的,黎青家里搞外贸的,几个人话题自然离不开股市,聊了没几句,黎平黎青趁机开起玩笑,想缓和一下气氛。岑君其实很少对朋友甩脸子,他纵使再生气,也还是会以礼待人。 所以,没一会儿,岑君便也淡淡地露出笑容。 他这一笑,所有人都浑身一松。唯独江南有些郁闷,因为岑君跟所有人说话,就是不跟她说话,除了那句“江记者”之外,简直把她当空气。 当空气还不确切,应该是当一团讨厌的空气。他眼光扫光她时,很明显地会蹙一下眉头。 向思雨走开时,王薇薇挤到了江南身边,拱了下她肩膀问:“你们高远是不是不准来酒吧玩啊?为什么岑总看起来很生你的气?” 江南有些激动,附在她耳边低声问:“你也看出来了?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 陈素这时也凑过来加入群聊,她捂着嘴道:“不是错觉,连我都看出来了。你是不是得罪领导啦?你不是说在瑞士两人关系挺好的吗?” 江南挠了一下后脑勺,闷闷地:“那可能又是我自作多情吧……可是,没听说高远有不准来酒吧这种变态规定啊。再说了,Evan都可以来,我为什么不可以?” 王薇薇若有所思地点头:“也对哦。那是不是你有什么工作没完成,所以岑总在酒吧看到你觉得你不务正业,很不高兴?” 江南“啊”地一声,有点怀疑地问:“难道是因为我没把瑞士拍的素材整理好交给他,所以对我甩脸色?可是我们昨天才回来诶,平时也没见他这么急啊。” 王薇薇想了想,觉得当初来酒吧是自己跟向思雨最积极,现在向思雨受伤,而陈素受惊,还连累得江南被领导误会,她多多少少有责任。 于是王薇薇端起酒杯,正儿八经地站起来,朝坐在对面的岑君和徐俊星,坐在远处上药的Evan,以及她不认识的另外两个男人举杯道:“谢谢你们出手相救,我代表我和我的室友们敬你们一杯。” 王薇薇说完先喝了一大口鸡尾酒,她还想憋口气继续喝完,被岑君站起来拦住了。 他拿起杯子,以茶代酒地跟她碰了杯,然后说:“一会儿还要开车,就不喝酒了。你的心意我们领了,随意就好。” 王薇薇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岑总这样看又挺好,一点都不凶。 不,应该是特别好。 她继续说:“岑总,您别怪江南。是我们非要拖着她来的,是我们拉着她换衣服化妆,她拗不过我们才跟着来的。您放心,我们知道错了,这回算是吃到教训了,以后绝不会乱跑了。” 岑君听到这里,面色又和缓了不少,眼底终于也有了笑意,他抬手示意王薇薇坐下,不用站着说话,然后点头道:“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件事,本身不怪你们,不怪任何人。” 他眼神扫过王薇薇和陈素,又扫过黎平黎青,再扫过徐俊星和Evan,然后很认真地说:“你们没做错任何事,不用跟谁道歉,错的是那些骚扰你们的地痞流氓,你们只是受害者。无论你们穿什么做什么,都不是他们违法犯罪的理由。你们放心,今天这事儿我盯好了,不管他们几个后台多硬,绝对不会随随便便放出来。” “哇,谢谢岑总!”三个室友齐齐鼓起掌来,发自内心地感动不已。 岑君说完,又瞥了他那几个朋友一眼,尤其是面色凄惶的徐俊星:“行了,别一个个哭丧着脸了。有些事谁也不想发生,一旦发生了,能够及时阻止就不错了。今晚你们这么卖力,明天我请吃饭?” 徐俊星听他这话,心里石头才落了地,连忙嬉笑道:“我请我请,我和Evan赢了钱!” 黎平黎青这时才想起自己还输了一千块,顿时齐声骂了句:“草。” 岑君“哦”了一声,笑着看他们:“你们赌什么了?” “呃……”三人齐齐抿紧嘴巴,不敢说话。 江南看着岑君眼神扫来扫去,唯独不理她。 所以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手机“滴滴滴”响了几声,江南掏出来,发现室友们在群里竟然聊了起来。 王薇薇:【岑总真的好温柔啊!我爱惨他了,怎么会有三观这么正的男人!】 陈素:【是啊是啊,他说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不说我都快忘了,我们确实没有做错任何事啊!】 向思雨已经上完药,此时艰难地用左手打字,加入群聊:【其实我之前都很内疚的,觉得不该给江南化小烟熏妆穿紧身裙,总觉得是我害的……幸好没出事,不然我会内疚一辈子……】 江南回道:【好了好了,没事了,你们都不要内疚了。别忘了,不是我们的错,对不对?】 江南发完信息,起身去上洗手间。出洗手间时,看到岑君正站在洗漱台的位置,不紧不慢地擦着手。 她默默地走过去,站在离岑君两个水龙头远的地方,匆匆洗了下手,打算离开。岑君却主动走过来两步,拦住她的去路,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的脸。 “受伤没有?” “没。” 江南很不自在,又莫名地感到心情不爽,于是回答得很简短,听上去竟有些不知好歹的味道。 岑君大概是看出了她在闹别扭,语气稍微软了些:“没事就好。” 江南心想怎么会没事,对着他这张僵尸脸没事才怪,明明跟别人有说有笑,一到她这就板着一张脸跟欠了他八百万似的。她倒要问问看,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他老人家了。 江南深呼吸了一下,抬头对上他眼睛:“岑总,高远有规定员工不可以来酒吧吗?” 岑君平静地看着她,面不改色地答:“没有。” 江南鼻子哼了一声,扬眉质问道:“那您为什么看到我那么生气?”她停了一秒,又迅速补充道:“别说您没有,连我室友都看出来了!” “……”岑君没说话,视线幽幽移向了别处。 为什么生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他只知道他赶来的路上,着急得差点出了车祸。 江南见他有些心虚的样子,觉得他就是默认了,顿时有了底气,鼓起腮帮子道:“是不是因为我没交瑞士的素材给您,所以您就觉得我不该出来玩?觉得我应该老老实实待在电脑面前加班?觉得我不该来酒吧这种地方饮酒作乐逍遥快活?” 一口气三个质问,“逍遥快活”这种词都用上了,可见江南是气急了。 她知道资本家是靠剥削工人的剩余价值累积财富的,但万万没想到,岑君连一晚上放松的时间都不给她留。 偏偏岑君听到这里,竟还点头同意了,他说:“没错,正是这样。” “……”江南彻底裂开,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老板,于是也赌气道:“好,我今晚就加班弄,明早一定交给您!” 她说这话时,才发现自己右肩其实有些痛。之前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刀疤男当时是狠狠把她扯到怀里的。两人较劲时,大概拉伤了筋骨。 酸痛感沿着筋脉慢慢涌向鼻腔,江南吸了吸鼻子,忽然就觉得很委屈。她们明明是开开心心出来玩的,却没想到会被流氓盯上,还差点在漆黑破败的小巷子里遭到强行侵犯。 她想起刀疤男淫邪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流窜,禁不住感到一阵后怕。差一点,只差一点,她们就掉进了暗无天日的深渊。 她当时虽然竭力保持镇静,双手挡在室友前面,但心底有多害怕多绝望,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声声声嘶力竭的“救命”,几乎耗光了她所有力气,到现在嗓子还隐隐作痛。 她不指望岑君能明白她的感受,但她认为他们好歹同事一场,安慰一句,对她笑一下,像对别人那样,就这么简单,他办不到吗? 他为什么这个时候了,却还只想着她没有完成工作。 他就那么急吗? 江南想着想着,眼眶竟然湿了。她倔强地偏过头,微微眯眼,想让眼泪倒回去。可越是这样,越忍不住,泪水竟从眼角处大滴大滴地渗出来。 或许在她心底,其实是隐隐怀着期待的。期待岑君会因为这份同事情谊,因为他们在瑞士旅途中的相伴,而对她更温柔一点…… 但他没有。 抬手擦掉泪珠,江南不敢再吸鼻子,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来,唯恐被岑君发现后会鄙夷她如此脆弱。 岑君这边听到江南说晚上要加班,心里有些好笑,都这幅样子了还加什么班,于是皱着眉头道:“没让你明天交。” 说完后,半天没得到回应,这才低头往她脸上寻,猛然发现她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黑得跟大熊猫似的,一时倒有些懵。 怎么哭了?我说什么了我…… 不就问了一句受伤没有,我也没让你加班啊。 他从旁边墙上取了张纸巾递过去,江南不接,还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在抗拒他靠近,又像是本能地对所有男人保持警惕。 岑君闭了下眼,喉结上下滚动。他人不动,只是伸手递纸过去,用他这辈子最柔最轻的声音说:“好了,没事了。来,擦擦吧。” 江南愣愣地看着他,哭得更厉害了。 “……”岑君没有哄女孩子的经验,过去有女孩子追他,追不到也会哭,但他不在乎,所以可以径直走开。现在却不行,现在他得想办法哄。 想了想,他决定使出杀手锏,他指着自己眼睛冲江南笑:“再哭变熊猫了,丑死啦。” 江南还真的就停了,果然女孩子听不得丑字。 接过纸巾的江南,在水龙头底下沾了些水,对着镜子往眼睛上擦,越擦越黑,越擦面积越大。岑君站在旁边看,“噗”地一声笑出来。 “……”江南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不甘心道:“这叫烟熏妆,本来就是这样的。” 岑君笑着笑着,想到徐俊星说的那句“江记者今天还化了妆呢,整得跟小妖精儿似的,怪好看的”,顿时笑不出来了。 他拧着两道浓眉往江南脸上瞅,妆都花成这幅德性了,竟然还跟个小狐狸似的,一颦一笑都勾魂摄魄。 江南擦了几下索性懒得擦了,正准备走人,却发现岑君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在那不知道想些什么。她刚迈出一条腿,岑君凉悠悠的声音飘过来:“以后不要这样打扮了。” 嘿,这位大少爷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呢。 江南余怒未消,忿忿地道:“要你管?岑总刚刚不还口口声声说要穿衣自由吗?” 岑君冷眼睥睨她,丝毫不觉尴尬:“那是说她们,你不同。” 江南瞪他:“我怎么不同?我就不是人了?为什么我就没有穿衣自由?” 岑君眼睛牢牢锁在她脸上,咬牙切齿地:“因、为,你、是、我——” 江南眼睛逐渐睁大,心砰砰直跳:“?” 岑君移开视线,语气淡了些:“……高远的人。” “……”江南狠狠地把那团纸巾砸在垃圾桶里,拂袖而去。 “资本家没人性”这句话她已经说烂了,原以为他们只剥夺身体自由,没想到连精神自由都不放过! 臭男人,都给我蹲大牢去吧! 第44章 原本计划的夜宵也没吃了,八个人兵分两路回家。 岑君没喝酒,他开车载着Evan、江南和向思雨,往A大去。黎平也没喝酒,他负责送黎青、陈素、王薇薇三人。徐俊星则留守酒吧。 车上气氛有些沉闷,向思雨怕尴尬,便随便起了个话题。她哭唧唧地抱怨自己这次手伤可能一两个礼拜打不了游戏,排位赛如果不能上王者,很可能会被踢出战队。还说她们战队队长特别冷漠无情,估计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江南跟她坐在后排,忽然想到什么,拍了下副驾驶上的Evan,笑道:“听Eric说,你打王者很厉害啊?说你是国服第一射手,真的吗?” Evan淡笑了下,谦虚地说:“是,不过我的王者还是岑总教的呢。” 江南惊呆了,转头瞄了眼岑君,不相信地说:“不会吧,岑总…这岁数了还打游戏呀?” 岑君指尖敲在方向盘上,后槽牙咬得紧紧的:“江记者瞧不起谁呢?什么叫这岁数?您这样的说话水平,职业前景堪忧啊。” 江南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Evan打圆场道:“岑总之前调研游戏公司的时候,深入研究过几款手机MOBA类游戏,偶尔也会亲自上手,感受一下游戏的运营模式、画面质感、操作难度以及变现能力等等。” “这样啊……”江南这才信了。 听Evan的意思,岑君水平还在他之上? 这个男人真是太可怕了,怎么什么都会啊。 向思雨听到Evan是国服第一射手时,更加坐不住了,眼神不时往他侧脸上瞟。 Evan虽然高冷,但并非铁石心肠,刚刚人家小姑娘还出手救过自己,他也该回报一下对方才是。于是便主动表示,他可以帮向思雨晋升王者。 向思雨装模作样地客气了两句,红着脸掏出手机,两人加了微信。 Evan这人心细如发,他让思雨登陆游戏,先把密码改一下再给他。 向思雨登上去,想看看Evan游戏里叫什么名字,翻了半天都没找到,再仔细一个一个比对,突然看到一个早已经出现在她列表里的名字,后面赫然写着备注(Evan)。 “你是‘沉稳的无脸人’?!”她朝Evan吼道。 Evan被她吓一跳,回头问:“嗯,怎么了?” 江南也吓一跳,跟着问:“怎么了?” 向思雨一脸呆滞,好像还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木讷道:“我是‘金刚无敌黑猩猩’啊。” “……”Evan也愣住了,难得地显出一抹尴尬之色。 江南和岑君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两人都不清楚情况。 江南着急地扯了下向思雨的袖子,催促她:“快说啊,怎么回事?” 向思雨宛如在做梦般,幽幽地道:“记得我常跟你提起的那个射手吗?也就是我们战队那个冷漠无情的队长……他是Evan。” “啊?!”江南很是惊喜,拍手道:“这么巧,缘分呐!” 向思雨倒没有怎么欣喜,眼底飘过一丝无语,继续道:“昨晚我还邀请他打游戏呢,他让我……一边玩去。” “……”四个人均沉默了。 车子就这么闷声不响地,开到了校门口,好像谁也没心思说话,各走各的路了。 * 自从酒吧事件之后,江南在公司碰到岑君时,更加礼貌了,一口一个“岑总”叫得欢。岑君怎么会听不出她这叫法里的玄机,也一口一个“江记者”回敬她。 在别人眼里,这两人就……很奇怪。 每句话都带着名讳,笑眯眯的,跟八辈子没打过交道的老家亲戚似的,总想着从对方身上薅点什么下来。 一周的时光,就在他俩的暗中较劲中度过了。 到了周五晚上,江南意外地接到师兄裴珏平的电话,说他明天会在坛城市郊的艺术馆里举办摄影展,邀请她过去看。 大一时,江南骤然离开老家进入大城市,并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只知道埋首功课。是裴珏平师兄把她带进摄影协会的,正是因为看了他在学校美术馆组织的摄影展,她萌生了对摄影的喜爱。 裴珏平当时正是摄影协会的会长,为江南提供了许多指导和帮助。江南大二时,他便已经毕业,从此之后,独自带着相机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拍下了许多难得一见的奇景美照。 现在,他带着这些照片回来,想听听师弟师妹的建议。 江南当然要去捧场,她坚持要自己买票,给师兄一点儿经济上的支持。裴珏平很高兴她会来,还告诉她明天会遇到不少协会里的熟人,大家晚上一起吃个饭叙叙旧。 江南想起曾昱博也是摄影协会的,他比自己进去得晚一些,但每次活动都会参加。 大概是她忽然的沉默,裴珏平很默契地补了一句:“刚也喊昱博了,但他明天有个很紧急的会议,不一定能抽出时间来。他说他要是来不了,就让潘悦代他来。潘悦你应该见过吧?” “嗯,见过。”江南不露情绪地道,“他女朋友。” 裴珏平并不确切地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纠纷,只是在论坛上见过大家讨论,他也偶尔会听校友八卦,提到曾昱博和潘悦在一起了,江南始终独来独往。 长得好看的男生女生,总是被大多数人津津乐道的。 他挺为江南可惜的,这么好一个姑娘怎么还被人给甩了。所以这次聚餐,他特意带了个挺优秀的师弟过来,打算介绍给江南认识。 上次在泰姆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江南有心避免跟潘悦同桌,于是说:“师兄不好意思哈,吃饭我就不去了吧……” 裴珏平劝了几句见她心意已决,也就没说什么了,想着那就看展的时候介绍两人认识吧。于是只说让她打扮漂亮一点,到时候大家一起拍个合照。 电话挂掉,裴珏平颇有些为江南打抱不平,加上跟曾昱博也算熟,于是便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一接通,裴珏平也懒得再装客气,直接冲他喊:“老弟,你不厚道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江南呢?当初在协会里,你不是天天跟她屁股后头转吗?怎么说换人就换人了?!你说说,江南哪点比不上潘悦了?” 曾昱博好半天才答他:“没有哪点比不上。” 裴珏平无语了,继续拿出师兄的派头质问他:“那你这是怎么回事?被逼的?这年头谈个恋爱还能不情不愿了?搞笑呢!江南本来答应得好好的,一听潘悦也去吃饭,立马就说不去了。你看看,我还想着给她介绍个好对象呢……” 曾昱博听到这里,终于有了些情绪,插话道:“江南明天去看展?我以为她不会去的。” 裴珏平道:“去啊,当然去。她可是我最贴心的小师妹,能不支持师兄吗?” 曾昱博“嗯”了一声之后,翻动着什么,忽然说:“那我让潘悦别去了,待会儿想办法把会议时间延后一天,明天我自己去吧。” 裴珏平一听,高兴了:“诶哟,那感情好啊,咱们几个师兄弟很久没聚了,到时候好好喝两杯!” 曾昱博答应了,状似不经意地加了一句:“师兄到时候记得留江南一起。” 裴珏平笑着试探道:“你俩真没戏了?我怎么听着不太像呢。” 曾昱博没理他这句调侃,只说:“对象就别介绍了,她又不急。” 裴珏平一听,“嘿”了一声:“你小子怎么还想脚踏两只船呢?!你怎么知道她不急,她不急她等你啊……” 话还没说完,曾昱博丢下一句“师兄明天见”就把电话给挂了。 曾昱博这边挂了电话,给潘悦发了条微信,说日程改了,他明天自己去摄影展,她就不用特地跑一趟了。 潘悦原本对摄影就兴趣不大,但为了显得自己善解人意,顺便在A大校友面前以曾昱博女友的身份炫耀一圈,所以才主动提出要代替他去参观。现在听曾昱博说他也要去,立时兴奋起来,死活要一起去。 曾昱博是有话想跟江南说的,但潘悦一去,他们大概连一起吃个饭的机会都不会有。他冷着脸只说跟师兄弟聚会,大家都不带女友,他也不便带。潘悦于是“哦”了一声,不想跟他在电话里吵起来。 挂掉电话以后,潘悦便开始挑明天看展的裙子。 她只答应不跟曾昱博一起去,但没说自己也不去啊。她闲得无聊想看个展不行吗,到时候就说碰巧遇到呗,那些师兄师弟还能赶她走是怎么的? 江南这边放下电话,也打开衣柜找衣服。 裴珏平师兄特地强调要她穿漂亮一点,她猜可能是这张合照对他很重要,于是为了表达尊重,她还让室友帮着搭配了一番。 第二天中午去食堂匆匆吃了饭,她便收拾收拾出门了。穿的是王薇薇借给她的一身黑色毛呢背心裙,里面搭配奶白色衬衫,外搭自己那件米色大衣。临走时,向思雨翻到了那枚胸针,惊呼好漂亮,非要她带上。 江南想着会不会太隆重,但大家都说好看,于是便带着了。胸针带着左胸上,晶莹剔透,熠熠生辉,成了这身简约行头的点睛之笔。 第45章 江南坐车来到艺术馆门口,远远地就看到师兄裴珏平站在那里跟人聊天。 她走近,裴珏平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才一脸震惊地几步迎上来,直呼:“江南啊!哎哟,这才多久没见,我怎么认不出来了!越来越漂亮了。” 他有段时间没见她了,他还记得在学校的时候,江南虽然也漂亮,但气质上过于恬静,看上去有些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今天一见,却截然不同,进入社会后的江南忽然就变得大方了,举手投足都不再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小丫头了。 一问之下,才知她这两月在高远采访拍摄,竟还跟着岑君学习投资管理知识。不仅进出各种高档场所,甚至还去了瑞士伯尔尼出差。 裴珏平心说,难怪,女孩子见过世面之后,就是不一样了。 两人并肩往展馆里走,一路聊得很投机。这时距离下午的开展还早,展馆里站着的几个人皆是他们A大摄影协会的校友。有些江南认识,有些不认识,裴珏平一个个叫过来,给她介绍。大家笑着打招呼,一听她在当记者,还在高远跟着岑君学习,均是一脸羡慕。 他们问了不少,句句都关于岑君,好像谁都想跟这位A大的传奇人物扯上点关系似的。 几个人围成一圈热聊,江南口里正说着“岑总人挺好的,但我们不是很熟”,忽然从旁边挤进来一个人。 江南转头,那人也微笑地望着她,居然是曾昱博。 她明明记得裴珏平说过曾昱博今天有事不来的啊,怎么还是来了? 算了,反正她对他早已经断了想法,虽然看到那张清秀的脸时仍然免不了要移开视线,但她心里平静多了。即使这么近近地挨在一起,她也能神色自如地跟他打招呼了。 除了裴珏平以外,大家都没想到曾昱博会赶来,纷纷跟他抱了一下。曾昱博虽然对女生很高冷,但对男生倒还热忱,同性之间关系处得不错。都是摄影爱好者,大家聚在一起之后,话题很自然又扯回了展览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指着墙上的作品,把裴珏平恭维得满面春光。 气氛急转直下,是在潘悦突然出现的时候。 她穿着白色皮草短外套,搭配超短裙和黑丝,脚下一双细高跟尽显摩登之色。但她“噔噔噔”的脚步声有些吵,引来个别参观者的不满。她逛了一圈没寻着曾昱博,微信也不回,潘悦心情不好便跟那人吵了起来。 裴珏平带着一众师弟师妹赶过去劝架的时候,就跟潘悦撞了个正着。 潘悦嗓音尖锐,说话刻薄,那人一副教师打扮,自知吵不过她便主动避开了。潘悦架着两条胳膊,吊着两只凤眼转向这边时,一眼就看到了人群背后的曾昱博和江南。 她瞬间愣住了,嘴巴紧紧抿住,恨不得眼里能喷出火来。 她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曾昱博要临时改了日程,为什么不准她跟着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她怎么忘了呢,忘了江南也是摄影协会的一员啊。 原来两人是想借着这次看展,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摄影协会的校友见证之下,来个旧情复燃啊。 呵,真是煞费苦心! 江南走在一群人队伍后头,只是想一个人静静欣赏,却不想曾昱博也吊在队尾,不时跟她交流几句,虽然只是关于作品的见解,但她也怕人误会。 所以,她有心想脱离队伍,一个人看展。可还没来及走,抬头就发现潘悦正红着眼盯着他俩。 曾昱博看到潘悦的时候,也顿了一下,接着便扯了下嘴角。 他就不该相信她,她几时说话算话了? 最倒霉的要数在场的其他人,他们都是这种情感纠纷的知情者,但又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眼睁睁看着三个人立在原地,一副很可能要打起来的样子,均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裴珏平是大师兄,又是展览的主办者,深觉自己有义务要缓解这份尴尬。于是主动喊曾昱博过来,调侃他怎么女朋友来了都不过来迎接,还笑着说两人没一起来,是不是各自有事,潘悦能大驾光临真是令他蓬荜生辉。 潘悦见裴珏平很给自己面子,而且在众人面前公开宣布她才是曾昱博女朋友,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便也挤出笑容着跟大家打了招呼。 曾昱博看了一眼江南,又看了一眼随时可能爆发的潘悦,终于还是走在了潘悦身边。 江南找了个机会,甩开了大部队,她逆着来时的路,又一幅一幅作品看回去。有一张在悬崖峭壁上拍的杂草的照片,她特别喜欢。背景是荒芜陡峭的灰白山岩,山岩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而主角却是一株绿莹莹的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不知名植物。 它看上去娇嫩而脆弱,但有股韧劲,整幅作品有种于绝境里生出希望的意境。 江南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然后顺便也拍了展览的票根,想发朋友圈给裴珏平打个广告。稍作思索,她配了句很俗套的广告语——“超级美的摄影展,不看后悔一辈子哦~” 发完之后,便收起手机继续看展去了。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一伙人再次聚头,有人提议清点一下人数,要去定晚上的餐厅。 江南见曾昱博和潘悦站在稍远的地方,潘悦一脸警惕地环住他手臂,便率先举手,表示自己还要回去加班,就不奉陪了。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大家想叫她一起去,但又怕潘悦甩脸色,都不便出声挽留。 原本就计划好的中途离场,此时看起来竟有些像落荒而逃,分外地不体面。 有人打破沉默,开玩笑道:“周末还要加班,岑君这学长当得也太没人情味了吧?” 江南笑了下,顺势找了个台阶说:“在学校是学长,在公司是上下级,岑总可从来不会因为我是学妹就降低要求,他只会更严格。我可不敢惹他老人家发脾气,所以就先走了哈!” 裴珏平知道她有所介怀,便也不再劝。 江南正要告辞,却发现裴珏平盯着她背后,展厅入口的方向,微微睁大眼睛,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在场的人顺着他眼光望过去,看清来人后,均是惊喜万分。 江南回头,好奇地张望,就看到岑君裹着件深灰色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步履从容,款款而来。 江南震惊了,呆立在原地,都忘了要跟自己的老板打招呼。 岑君却径直走到她面前,还对她弯唇笑了一下,才跟裴珏平他们挨个打起了招呼。 裴珏平特别激动,恨不得宣告全世界岑君居然来看他的摄影展了,他迅速交待江南给他们拍几张合影。江南“哦哦”地答应着,赶紧行动起来,都忘了自己正要离开。 一会儿给这个拍,一会儿给那个拍,大家都争着抢着要跟岑君合照。一通忙碌下来,时间也到了五点。 裴珏平又亲自带着岑君去看展,一路还贴心介绍自己拍照时的心路历程。大家伙都恨不得多看岑君两眼,也紧紧跟在他们身后,顺势还发了个朋友圈炫耀自己巧遇了A大的传说。 岑君看展时很专心,夸了裴珏平好几幅作品很有进步,裴珏平全程保持着洗耳恭听的谦虚姿势,让岑君多提意见多批评。江南心下奇怪,也跟着在旁边偷听。 她竟然听到裴珏平说岑君当年也是摄影协会的一员,还担任过一年会长。不仅如此,岑君回校拜访老师时,还机缘巧合地传授过他一些摄影技巧。正是由于岑君的点拨,他的摄影水平才突飞猛进,有幸被艺术馆的馆长看中,促成了此次展览。 江南想起当初在瑞士时,岑君随手那么一拍,就把她拍得好看极了。他说他学过摄影,居然是真的,她还以为他随口吹牛呢。 等岑君参观完,已是将近六点,天色已然黯了下来。裴珏平邀岑君一起去吃饭,一众师弟也随声附和,甚至连曾昱博也开口挽留。 岑君看了一眼曾昱博和紧紧挽着他的潘悦,不知在想什么,忽然转头往人群里寻。寻到江南时,眼眸亮了一下,招手叫她过来。 江南茫然走近,这才想起她得走了,再次打算告辞,岑君开口道:“江记者,一起吃饭?” 江南还想搬出加班做借口,谁知有个脑子灵活的师弟冲她笑道:“老板都发话了,江师妹你还加什么班啊?你刚不是还说,不敢惹岑总不高兴吗?” 岑君笑得和善,低头靠近她:“哦?还说我什么了?” “……”江南哑然,总觉得他像个大尾巴狼,人前微笑,人后损着呢。 不得已,她只能跟着岑君还有一众男女去往停车场。餐厅不算远,但大家都是开车过来的,便都决定分头前往。 很自然地,江南坐进了岑君的副驾驶。她上车时回头瞄了眼,看到曾昱博和潘悦一齐走向那辆粉色的保时捷。 系好安全带,江南率先发问:“岑总怎么也来看展?” 岑君想起她刚刚上车前左顾右盼的样子,眉头皱了起来:“我怎么就不能来,难道还要跟江记者请示一下?” 江南看向窗外,不明白他这脾气怎么一点就炸,低声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很巧,您刚好赶上了我们摄影协会的聚会。” 岑君一脚油门下去,银色跑车窜得飞快,一下就超过了那辆温温吞吞的保时捷。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语气玩味:“不是你说不看一辈子后悔嘛,忘啦?” 江南无声地笑出来,无语道:“那不是给师兄打广告嘛。” 岑君口里说着“你这广告打得不怎么样”,心里却想到了别处。 他当时不止刷到江南发的这条朋友圈,同时还看到了裴珏平发的朋友圈,只是他的朋友圈里拍的是一大群人。 岑君眼尖,一下就分辨出里面有江南和曾昱博的身影。 两人吊在队尾,曾昱博一手指着墙上的照片,一手拉着江南的袖子,像在给她解释什么,叫她抬头看。而江南则不言不语,抿唇微笑。 像极了一对在闹别扭的情侣。 岑君想都没想,抓起车钥匙就来了。 第46章 来到餐厅,众人落座包厢。因着岑君的到来,裴珏平特地换了个最豪华最宽敞的包厢,菜色也提高了一个档次,唯恐怠慢了这位商圈大佬。 江南觉着自己年龄小,主动坐在了背对大门上菜的位置。哪知岑君也跟在她旁边,一屁股坐了下去。这下师弟们都慌了,连忙拉他去正对大门的主位,怎么能让岑总坐门口呢! 岑君摆手说没关系,都一样,还说他跟江记者坐一起就行,都是高远的人嘛。 裴珏平是主人,心细一些,隐约察觉了岑君这话里的亲昵之意,连忙把江南拉起来,往主位上拱。江南被他连拖带拽地,摁在了主位上,岑君这才笑着走了过去,挨着她坐了。 他不仅挨着江南坐,还贴心递给她擦手的纸巾。递过去的时候说了句什么,江南红着脸打了他胳膊一下,岑君笑得可开心了。 一个刚加入协会的小师弟,人比较呆萌,他见曾昱博和潘悦走进来,连忙把曾昱博往主位那边让,口里说着:“曾师兄坐这儿吧。” 曾昱博在学校也算响当当的人物,现今又是泰姆科技的年轻骨干,坐上位是没问题的。可问题是,小师弟指的位置恰好在江南旁边。 裴珏平心下大呼不好,却已经来不及阻止。大家齐齐涌进来,曾昱博半推半就地挨着江南左手边坐下了。 潘悦也挨着他坐下,但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裴珏平心里想,昱博怎么这么糊涂啊,你可以让潘悦挨着江南坐啊。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潘悦是个暴脾气,万一真吵起来,江南势必要吃亏。 曾昱博坐中间,反倒能拦着点。 聚餐就这么开始了,菜上得差不多,服务员给大家倒上酒水饮料,裴珏平举杯开始答谢大家。众人一起庆贺他的展览圆满成功,两三杯酒下了肚,气氛倒还融洽。 只是主位附近的几个人,话相对少一点。除了岑君会跟师弟们天南地北地聊上几句之外,江南、曾昱博和潘悦三人,都有点沉默。 江南想夹块虾仁,筷子刚伸过去,菜就被转走了。她往左手边瞄了一眼,发现是潘悦在转桌子,于是索性随便夹了块排骨吃。不一会儿,虾仁又被转了回来,是曾昱博在夹青菜,虾仁正在青菜右边摆着。 江南于是又伸筷子过去,刚要夹,虾仁又被转走了,连带着曾昱博筷子上的青菜也飞了出来。曾昱博哽着嗓子对潘悦说了句什么,潘悦满脸不屑,继续转她的桌子。 她减肥,不想吃什么,但她就是不想看到江南称心如意,非要转走她想吃的菜。 大家都不傻,看出他们这边的硝烟味有点重,裴珏平于是笑着让大家随便点,多吃菜,多喝酒,别客气。 他见岑君一直被师弟们拉着聊天,大家不时问他一些投资方面的建议,他都一一耐心答了,几乎没吃上几口菜。于是招呼岑君夹菜,还殷勤地问他:“岑总喜欢吃什么,来,多夹点。” 岑君摆摆手,说自己来就好。裴珏平不依,非要给他转过去。 岑君偏头看了一眼正在低头扒饭的某人,笑着说:“那就虾仁吧。” “好好好,不够再点一份。”裴珏平赶紧把虾仁转过去,其他人也贴心地搭把手。 岑君一边说着“够了”,一边拿干净汤勺舀了满满一勺虾仁。 众人以为他喜欢吃虾仁,还打算附和几句,却见他微微转身,将虾仁全倒在了江南的碗里。后者则是一脸震惊,抬头看他,一副“你干嘛把菜到我碗里,你是不是倒错了”的表情。 “!!!”哇靠,岑总这是在撩妹吗?他居然也会献殷勤?!还是对我们的小师妹江南! 咦,他不是江南的上司吗?莫非…… 大家都惊呆了,但又不敢表现在脸上,都很有默契地拿起酒杯,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岑君对上江南那双充满疑惑的眼睛,面不改色道:“不是想吃虾仁吗?怎么,我舀的就不吃了?” 江南摇头,塞了只虾仁放嘴里,鲜甜多汁十分美味,于是开心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我又没说。” 岑君无语。这还用说吗?他又不瞎,他连曾昱博和他那不省事的小女朋友的表情动作都看在眼里。 明眼人都不难看出,他们的感情并不好。 岑君嘴角轻轻扯了下。 看来有人余情未了啊。 曾昱博一直以要开车为由没有喝酒,他原本也不擅饮酒,但当岑君将那勺虾仁倒进江南碗里的时候,他忽然就觉得喉咙涩哑得厉害,需要一口烈酒才能镇压。 他盯着空酒杯,余光却注意着右边两人的举动。依稀听到江南提起“北海”两个字,岑君便举起筷子从她碗里夹了块虾仁尝,尝完之后两人很默契地对视一眼,笑了。 曾昱博把注意力转回来,才发现潘悦也盯着江南和岑君在出神。 裴珏平边吃菜,边瞅着主位几人的举动,唯恐他们闹出什么不愉快。他见江南和岑君有说有笑的样子,才意识到江南之前说的“跟岑君不熟”大约是避嫌之辞。 他们这叫不熟?简直熟透了好吗! 想到这里,他更加恍然大悟,察觉到自己之前大概是误会了。江南身边既然有岑君这样的谦谦公子哥献殷勤,又怎么会对曾昱博念念不忘呢,虽然昱博也优秀,但跟岑君比起来,差了不止一个数量级啊。 这么看,或许当初并不是曾昱博甩了江南,或许是江南压根就没答应跟曾昱博在一起,所以曾昱博才另觅他人也不一定……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大家也没什么好尴尬的,毕竟现在都找了合适的伴嘛。 裴珏平这么一想,心里便放松了不少,再一看潘悦的脸色特别差,于是有意哄她开心一下,便出言调侃道:“潘美女,昱博这人那么难对付,你俩怎么好一起的?谁追的谁啊?” 本以为这问题很好回答,没想到潘悦和曾昱博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惊慌。 还是曾昱博帮她答了。 他蹙着眉头,一本正经地像宣读什么誓词一般说:“是我主动追的她。” “哦~”众人笑着起哄,有人问:“来来来,让我们曾师兄传授传授经验,怎么追的?喜欢我们潘师姐哪一点啊?” 潘悦这时也终于浮现一丝笑容,甚至有些期待地看着曾昱博。 江南低头继续吃虾仁,但多吃几口,就觉得有些腻,不复之前的美味。 曾昱博似乎第一次琢磨这个问题,想了好一会儿,才答:“她跳舞好看,就这么去追了。” “哦~”大家又都笑了,还有人拍掌喊着“英雄难过美人关呐”。江南也跟着拍了几下手,只是实在笑不出来。 她已经不喜欢他了,但仍然会默默揣测他话里的含义。她想着潘悦是什么时候在他面前跳过舞,跳的什么舞,他当时有多心动,为什么不早说呢。 江南低头擦嘴角的时候,发现岑君的眼神幽幽地定在她脸上,像是要把她翻来覆去地看个仔细。 酒过三旬,大家笑了闹了,气氛也活泛不少。有好事者便趁热打铁,开始打探江南和岑君的关系。他们先是问江南有没有男朋友,江南果断说没有。 有人打趣道:“怎么还不找呢?要不你看看,我行不行?” 一位比江南大一届的师兄站起来,作势给了那人一拳,笑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这样也配站在咱校花身边?” 江南忙摆手:“我不是校花,从来没当过校花。” 师兄一副很懂的表情,说:“怎么不是呢?当初你不退赛的话,这校花的名号铁定是你的。对了,你当初干嘛退赛啊?” 江南笑了一下:“室友替我报的,我懒得去拉票什么的,太影响学习。” 师兄点头称是,继续给众人介绍道:“咱们江南小师妹多好一个人,长得漂亮学习好,唯独就那么一个缺点,找对象要求太高。学校里那么多男生追她,她愣是一个都没看上。你们说说,这要求高不高?!” 江南脸都被说红了。 偏偏这时岑君也来凑热闹,似笑非笑地睨着她,问:“江记者这么受欢迎呢?”“ 江南连忙辩解道:“没有,师兄谬赞了。哪有人追我,我一个都没发现。” 她真不是谦虚,她只是感情上比较迟钝。 有男生加她微信,她就以为对方是想打广告,屏蔽了对方朋友圈。有男生给她递情书,她就以为对方是什么杀猪盘,赶紧把人拉黑了。还有人当面告白说想跟她共同进步,她就觉得对方是想让她当免费家教辅导四六级…… 她唯一一次不那么迟钝的,就是察觉到曾昱博好像喜欢自己。 但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自作多情。 大家的目的是打探江南和岑君的关系,当然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 裴珏平跟岑君敬了杯酒,然后顺势指着岑君问她:“师妹,你就直说了吧,到底什么要求,咱师兄几个一定帮你介绍个好对象。你看,岑总这样的行不行?这档次没法拒绝了吧?” 江南心里一惊,怎么还扯上岑君了。师兄这问题也太难回答了吧,她要说不行,岂不是当众拂了领导面子。她要是说行,岂不是显得两人关系很暧昧,岑君大概会不高兴吧。 略微沉默了下,江南瞟了岑君一眼,淡淡道:“岑总这样的当然好……不过,没有这样的人追我。” 岑君听她这么说,笑着朝众人眨眨眼,一副深感荣幸的表情,随后清了清嗓子,半开玩笑地问:“如果有呢?” “哦~!”大家纷纷起哄,拍桌子的拍桌子,跺脚的跺脚,别提多兴奋了。 第47章 江南的脸有些发烫,不易察觉地瞪了他一眼,心想你凑什么热闹,还嫌事儿不够大吗? 但到底还是给岑君留了面子,她鼓着腮帮子答道:“那我考虑一下。” “哈哈哈哈哈……”师兄师弟们笑得可欢了。 岑君也跟着大家笑,嘴里说着:“江记者这是卖我面子呢,你要这么说,我可真追了?” 江南气得红着脸打了他一下,他做出一副吃痛的表情。 两人一唱一和,跟生活里那些处在暧昧期的男男女女一个样,全然没有上下级该有的生分。 裴珏平等人看在眼里,对他们的关系自是心知肚明了。 酒桌上欢声笑语一片,一直一声不吭的曾昱博忽然大声咳嗽起来。大家望过去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大约是猛灌了一口,此时呛得满脸通红。 而潘悦双眼通红,是又气又急,伸手过去想给他拍背却被他甩开。潘悦索性抱着双臂坐在那里不动了,眼神恨恨地移到江南脸上。 她忽然就开口了,语气能冻死人的那种:“考虑什么考虑,现在那些有钱男人也不光看皮相,还要看家世的。有些穷乡僻壤里跑出来的女人,再怎么往上爬也不会得到婆家的认可。到头来,辛辛苦苦半辈子,什么都捞不着,多惨呐!是吧,江记者?” 她盛气凌人地睨着江南,这一串话如冷刀子般嗖嗖嗖射过去。 一句“穷乡僻壤”不仅暗指江南出身卑微,同时也提醒在座各位,岑君那种家世怎么可能看上这种女人,人家不过是逢场作戏,给手下员工卖个面子罢了,大家不要太当真。 她这番话虽然难听,但多少有些道理,刚刚还调侃得很尽兴的男人们,一下都不说话了。 场上气氛瞬间跌到冰点,江南原本红润的脸色,更是一片惨白。 她想过潘悦不喜欢自己,也想过潘悦可能攻击自己。但万万没想到,她会拿她的家世做文章。出身在什么样的家庭,拥有什么样的父母,是她无法改变的事实。 况且,在潘悦口中那不值一提的家世,却是她最珍视的东西,她不允许任何人贬低他们。 江南抿着唇,抬头看向她,正要说话。岑君却忽然悄悄地,于桌子底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江南诧异地望过去,岑君阖上眼睑,对她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江南无论说什么,都免不了要揭疮疤,都显得不体面。如果非要跟潘悦怼上几句,他情愿自己来。 岑君这人就是这样,越是厌恶一个人,反倒越是笑容可掬。 此刻,他笑眯眯地看向潘悦,和颜悦色地问:“潘小姐觉得,岑某算不算你口中说的有钱男人?” 潘悦神色凝重,想不到自己一番话没把江南惹毛,反倒把岑君这位大爷招了出来。难道他还真看上江南了?不可能吧。 潘悦见大家都一脸讳莫如深地看着她,仿佛深怕她得罪岑君一般,于是也只好收敛了脾气,答道:“岑总当然算。” 岑君笑容不变,声音也没有多大起伏,继续说:“那我就代表这部分男人说说看法?潘小姐可能理解错了,长相、身材、家世、学历对我们来说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但不是关键,豪门世家最看重的是反倒是涵养。一个会在公共场合贬低对方家境的人,可不算有涵养。” 岑君虽看似和颜悦色,但句句都戳中了潘悦的肺管子。 潘悦家里原是想把她嫁进豪门,无奈她性格火爆说话刁钻,在坛城交际圈里名声很差,她爸只好退而求其次,答应了她和曾昱博在一起。 此时岑君这番话,无异于勾起了她那段难堪的往事,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 岑君还不放过她,扫了一圈桌上众人,说:“潘小姐大概不知道,我们A大有30%的学生都来自贫困地区,他们起早贪黑地追赶,不过也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改善生活,与我们平起平坐。像你和我这样的,生在富豪之家不愁吃不愁穿的人,仅仅只有10%而已。另外那60%的家庭,也只是普通的工薪一族,劳苦一生或许攒不下一套八十平的房子。我们已经这么幸运,何必还要取笑别人?” 他这话说完,桌上气氛又变了。 刚刚众人还只觉得潘悦在争风吃醋,在针对江南而已。但岑君这么一点拨,他们就发现,潘悦这分明是嘲笑桌上所有家境不如她的贫寒学子啊。 大家都是拼了命才脱颖而出的小镇做题家,谈什么男女之别。如果女人会被婆家嫌弃的话,男人岂不也会被岳父家鄙视? 一种同仇敌忾的情绪逐渐在桌上蔓延,连那几个原本想看热闹的师弟,也不禁默默点头。 曾昱博甚至越过江南,认真地看了岑君几眼。 他对岑君的感情尤其复杂。在这顿饭之前,他是他倾慕的偶像,是他花了很多时间去学习和研究的商圈领袖。但这顿饭之后,他是他的情敌,是他想超越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超越的男人,是他最不希望出现在江南身边的人。 但他还是得承认,岑君这番话说到了他心坎里。他也是穷乡僻壤出来的,他也曾自卑于家境,也曾起早贪黑地追赶。 他感激岑君,把他们之间的差距归咎于“运气”而非“能力”。 江南听完岑君这番话,心里跌宕起伏,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是偏过头去,低声说了句“谢谢”。岑君勾唇,淡淡扫了她一眼。 裴珏平又出来打圆场,将话题引向了男人们最关注的股市动向。 他身为一个摄影师,却在这场饭局上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一顿饭吃下来,满脑子全是汗。 但他的良苦用心显然没被潘悦当回事。 潘悦觉得岑君最后那番话让她丢了脸,心里怒火中烧。再加上曾昱博刚刚阴沉着脸叫她少说几句,她觉得曾昱博是在帮江南说话,更加想找个机会报复一番。 所以,当众人讨论着高远资本的某只基金一举夺魁,获得了国内私募界的最高奖项时,潘悦冷笑一声,不屑地道:“私募这种东西,爬得快倒下得也快。获奖的公司那么多,撑够十年二十年的有几个?呵,大部分都倒下神坛了吧。依我看,商场如战场,凡事还是不要高兴得太早。” “……”包厢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胆子小点的甚至都不敢夹菜了。 裴珏平面如土色,恨不能撕了潘悦这张大嘴,她这女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得罪了岑君对她有好处?脑子是纸糊的吗? 曾昱博也无声地叹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他特别后悔答应潘悦做她男朋友这件事。虽然这两个月也时常后悔,但今天,他第一次产生要跟她决裂的冲动。 岑君倒没表现出什么情绪,他素来虚与委蛇惯了,只含笑问潘悦:“那么依潘小姐之见,什么行业最稳当呢?岑某也想找个铁饭碗呢。” 他这一逗趣,有人“哧”一声笑喷,裴珏平擦了把汗,赔着笑起来。 潘悦终于找着机会,想挣回些颜面,于是道:“像我们泰姆科技这种高技术含量的公司才是未来发展的主力军,岑总要是私募干不下去了,可以来我们这儿看看。我爸碰巧是泰姆的副总裁,或许他会看在咱们有过一顿饭的交情上,给您个销售经理的职位试试?哦,对了,昱博最近刚好升职了,您到时候也可以找他。” 听到“销售经理”时,岑君好像真的绷不住了,挡着嘴咳了一下。 江南一直在闷头想刚才的事,猛地听到潘悦这番话,又看到岑君挡着脸咳嗽,以为他被潘悦气到了,气得话都说不出。她顿时就攒紧拳头,要为他报仇。 她有难时,岑君站出来吸走了全部火力。现在岑君有难,她当然也得冲上去帮忙。 江南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她这时站出来有点护犊子的意味,毕竟潘悦嘲笑她家境的时候她都忍住了,可轮到说岑君,她就忍不住了。 江南挺直腰杆,昂着头,像只随时准备战斗的小公鸡一般瞪着潘悦道:“以岑总对市场的判断能力和预测能力来看,高远未来五年,不,是十年都能在私募里站得稳稳当当。倒是泰姆要小心了!高远作为泰姆的十大流通股东之一,只要稍微减点仓,泰姆的股价就得来个三连跌。潘小姐的父亲是泰姆副总裁,想必股权不少,他知道你这一句话就能让他财富缩水30%吗?” “你!你胡说八道!”潘悦没想到江南这种穷山沟出来的女人竟敢跟她叫板,而且她语气镇定,表情自若,仿佛十拿九稳一般。最令她不爽的是,江南讲的这些她压根不懂,连反驳都不知该怎么反驳。 “不信问问你父亲,看看我有没有骗你。”江南淡定地看着她。 但其实她的手在桌子底下一直抖,别人不知道,只有她身边的岑君看到。 或许,曾昱博也有注意到。 曾昱博终于忍无可忍,用力拽住潘悦的手,不让她再站起来撒泼,只低声在她耳边吼道:“够了,别丢人现眼了,不想你爸资产缩水,就给我闭嘴。” 潘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于把脏话憋了回去。 她唯一能炫耀的资本就是家里的股权和钞票,如果江南说的是真的,那她刚刚很可能真的闯下大祸了。 江南对潘悦说完那番叫嚣的话后,心里依旧堵得慌。她不是个擅长吵架的人,刚刚那番话她打了足足一分钟的腹稿,说完之后心脏砰砰直跳。 她特别后悔留下吃这顿饭,她喜欢跟熟悉亲密的朋友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地享受美食,而不是现在这样,好一番唇枪舌战,好一场尔虞我诈。 她起身去洗手间,捧着水擦了把脸,感觉舒服了些。在走廊上,碰到了同来上厕所的曾昱博。 第48章 经历了刚刚那番闹剧,她觉得他们之间已没有话好说。 但曾昱博并不这么觉得,他拉住了她袖子。 “江南……”他的手渐渐滑下来,留住了她,却不知说什么好。 他不想再代替潘悦道歉,他甚至都不愿再提起潘悦这个人,他想来想去,能说的不多:“我升职了,现在是技术岗的小主管,领导说…说我很有潜力。” 他想说的其实是,江南,等我,再等我两年,我会混得很好,会给你好的生活。 但江南只是扬了扬唇角,淡淡地说了句“恭喜”。 曾昱博还想说什么,江南突然眼睛亮了一下,看向他后方,笑道:“你怎么出来了?” 他回头,就看到岑君手臂上挂着她的杏色大衣,体贴地打开帮她披到了肩上,说:“进去吧,外边冷。” “嗯。”江南软软地答应一声,披着大衣进了包间。很快,两人又走了出来,有说有笑地并肩离开了。 曾昱博站在走廊的窗边,看着岑君打开副驾驶门,江南笑着钻了进去。随后,那辆银色的玛莎拉蒂急驶而过,像要把这边的一切都抛在身后。 他觉得头有点晕,喉咙也发紧,口中尽是苦涩之味。大概是不胜酒力吧,他第一次喝这么多酒,只想躺下好好睡一觉。 偏偏潘悦这时也走了出来,看着那辆越跑越远逐渐没了影儿的跑车,讥讽道:“你死了这条心吧,人家早就攀上高枝了。呵,说不定人家从来就没看上过你,别自作多情。” 曾昱博握紧拳头,眼神像隆冬里的冰柱一样砸向她,他一字一顿地说:“江南不是那种人。” “呵……”潘悦气到深处反倒笑了出来,她也懒得发脾气了,抱着双臂斜眼看他:“不是那种人?你看到她那件大衣了吧,好看吗?一万多。看到那枚胸针了吧,好看吗?二十万!你他妈一年的工资都买不起!” 潘悦说完,甩了一下包,噔噔噔踩着高跟鞋走了。 曾昱博久久地站在窗前,麻木地跟所有人道别,直到大家都走了,他还沉浸在回忆中。他想起大一时,第一次注意到江南,是怎样一番情境。 那是大一开学后的一天中午,他在学校的阶梯教室后排趴着讲电话。学费已经耗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他妈这时又刚好病了,需要住院。他从进校起就已经开始打工挣生活费,但老板说试用期没有薪水,最少得一个半月才能发下来。 他在电话里很着急地询问病情,继父怕他担心,只说大不了把家里牛羊卖了。曾昱博哑着嗓子说不能卖,现在卖了多亏啊。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他不想跟同学借钱,不是借不到,只是不希望被人同情。 等他挂了电话,转头时,却对上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好像能听懂他的家乡话,对他说:“你母亲病了是吗?我可以借你钱,不过你下个学期之前得还我,不然我就没有学费了。” 曾昱博第一次看到这么水灵白净的南方姑娘,他立时就猜到这人就是室友口中说的新闻学专业的美女江南。 同是大山里出来的孩子,她的眼神中没有同情,只有体谅。 曾昱博当时不知怎么想的,很干脆地点了头,发誓道:“三个月之内一定还你,我可以把身份证压在你那儿。” “噗”,江南笑了,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弯成了月牙的形状,她说:“不用,我相信你。” 就是从那一刻起,曾昱博心里藏了个女孩儿。从那一刻起,他再也没有看过别的女生一眼。 大家都说他高冷难追,但没人知道,他也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想尽一切办法跟着江南身后转。 他跟着她报了摄影协会,跟着她去操场上跑步,跟着她在湖边背单词。他还帮她在图书馆占座,帮她在食堂挡住后面拥挤的人群,帮她挡住飞过来的篮球…… 只是这一切,她都不知道。 他总觉得自己出身不好,不敢开口说爱。等到他成了老师口中的可造之材时,等到他终于进了好公司能发挥才干时,却偏偏遇上了那样的事…… 他不奢望江南等他,他甚至觉得自己迟早能把她追回来。 直到今天,他看到岑君和她走在一起…… 曾昱博闭上眼睛,想了很久之后,做出一个决定。他打电话给技术部的经理,告诉他自己愿意接受那个去海外的派出任务。 经理很高兴,问他怎么突然改了主意。曾昱博苦笑一下,只说他想奋力一搏。 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他才二十二岁,但是留给他的时间却不多了。 江南坐在车里,岑君把空调开得很暖,还放了点轻音乐。刚刚剑拔弩张的饭局,仿佛被刻意遗忘了,两人很默契地没有再提起。 只到了快下车的时候,岑君忽然转头看向她,笑得那么温柔。 “怎么了?”江南问。 岑君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开心而已。” “?”江南奇怪地看着他,不觉得今天有发生任何值得高兴的事。 岑君把车停在地铁口,双手放在方向盘边缘,轻轻敲了两下。他偏头过来,眉梢轻轻挑了一下,眼眸里柔情似水,勾唇道:“原来被人保护的感觉是这样……” “……什么样?”江南垂下眼睑,脸又红了。 岑君舌尖顶了顶腮帮子,还在回味似的盯着她,粲然一笑:“挺好。” 江南就踏着他这句轻飘飘的“挺好”往宿舍里走,一路只觉云里雾里。她想起岑君今天帮她解围的样子,又想起自己站出来为他辩白的场面。 他们这是怎么了? 在今天之前,江南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岑君这种犯罪分子竟然也会有一丝保护欲。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护着他呢?是从他为自己说话时,还是从他为所有贫困学子说话时,还是从他在桌子底下轻轻拍她的手开始?或者是从他玩笑着说要追她之时? 亦或是,更早一点,从他告诉她,之所以取名叫“Mercury”酒吧,是因为他觉得水星没有卫星,孤独又浪漫那时候开始…… 江南当天晚上失眠了。 她第一次设想,如果岑君不是个坏人,他从来没有做过违法犯罪的事,那该多好。 * 是在跟章筱燕约出来逛街的时候,江南才发现,时间过得真快。虽然才到十二月上旬,商场已是到处张灯结彩,布置好了挂满小礼物和装饰品的圣诞树,圣诞节的气氛浓厚,许多游客已经挤在树下排队拍照。 章筱燕为了跟江南出来玩这一下午,特地把儿子给扔奶奶家了。两人逛了街吃了饭,章筱燕买了不少衣服,也怂恿着江南买了件复古红的外套,说看起来很有节日气氛,到时候穿上跟男朋友约会多好。 江南笑得不行,说离圣诞节只有十几天了,要脱单可有难度。她预想中的圣诞节,大概还是跟往年一样,在宿舍里吃个苹果,跟向思雨再刷一遍《真爱至上》的电影,就结束了。 章筱燕却不同意,她觉得江南年轻好看,不能辜负了大好春光,就算不奔着结婚去,出来约个会看场电影也是好的。江南只笑笑,无法想象她的圣诞节会跟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共同度过。 两人来到奶茶店,一人一杯奶茶坐在窗边啜,章筱燕开始说正事。她说有件事想拜托江南,但喝了一口奶茶,嚼了好半天珍珠,却依旧没开口。 江南猜她可能太久没见,不好意思一见面就麻烦她,于是主动说:“筱燕姐,你直说吧,没关系。你能来找我,我真的很高兴,而且我知道这事如果能找别人,你也不会来找我。一定是实在没办法了,对吧?再说了,你找我的事一般都是好事,我肯定愿意的。” 她这话说得很真诚,两只眼睛像小兽一般清澈,说完还弯着眼睛对她笑。章筱燕瞬间就不纠结了,她觉得江南最大的优点其实不是漂亮和聪明,也不是勤奋和朴实,而是那与生俱来的共情能力。 这是想成为优秀记者最重要的一种素质。 章筱燕就长话短说了:“快到年底了,今年因为孩子的事我耽误了几个采访,原以为年终考核没问题,结果临时得知其中一个采访被毙了。现在只剩二十天了,还缺一个商业版面的采访,最好是科技行业的领袖。想来想去,觉得泰姆科技的潘清泉合适,但我的人际圈跟他没什么交集。之前听说你有学姐在泰姆,不知道能不能帮忙引荐一下?” 江南想起之前确实跟章筱燕提过,温雅雯学姐在泰姆市场部工作的事,于是点头说她帮忙联系看看。 章筱燕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再三催促下才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其实你也知道,我对科技什么的一点都不感兴趣,什么光学元件什么的看着就头疼,这次的采访稿我想了两个晚上,还是一头雾水。南南,要不你干脆帮人帮到底,去找潘清泉把这个采访做了。到时候稿子交上去,挂我们两个的名就行。” “这样啊……”江南犹豫了一下,说:“可是我还从来没采访过商业人物诶,我怕我搞不定。” 章筱燕笑道:“岑君不是商业人物啊?你天天跟着他后头转,经验可比我丰富。再说你在高远这么久,培训也相当到位了,也到了该实践的时候了。” “是倒是啦。”江南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初到坛城传媒时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实习生了。 她在高远培训的两个半月时间里,对各行各业都已有所了解。特别是参加高远的内部会议时,每每听到岑君的总结发言,总能收获不少与时俱进的业界信息。 第49章 “你对光学元件有了解吗?高远好像有投资泰姆公司吧?”章筱燕问。 江南点头:“嗯,岑总对光学元件好像还挺感兴趣的。有两次投委会上,他都详细地讲解过国内光学元件产业的现状、趋势和问题等等,我也做了不少笔记。” “那太好了,我就知道找你准没错,这篇采访谁去都不如你去,一定没问题的。”章筱燕激动地抓着江南的手,摇了起来,她甚至娇嗔道:“去嘛,帮帮姐嘛,下次请你吃饭?” 江南笑着摆摆手,分外诚恳地说:“不用请吃饭啦,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试试看吧。” “真的?那太感谢了,明年你回来我一定跟总编面前多帮你争取些采访。”章筱燕很贴心地说。 “筱燕姐不用这么客气啦!”江南很诚恳地看着她,“我应该谢谢你给我提供了一个锻炼的机会才对。” 她是很认真地思考过的,如果想在坛城传媒顺利完成实习,得到一个好岗位,那么在实习期间完成几个相对有排面的采访,一定能在领导面前加分。章筱燕虽然是让她帮忙,但同时也是提供了一个职场机遇。 要知道在坛城传媒这种人才济济的地方,机会都是靠自己抢破头才能争取到的。筱燕姐不愿把这个商业版面拱手让人,所以才有了她的机会。 她更应该好好把握才对。 回程的地铁上,江南就迫不及待地联系了温雅雯,电话刚接通,温雅雯就连声抱歉起来。她说她去外地出差,昨天才回来,很遗憾缺席了裴珏平的摄影展,还说特别想跟摄影协会的师兄妹们一起喝点小酒,畅聊人生。 江南想到那次不算愉快的聚餐,便直言没什么好遗憾的,下次找个机会再聚就好。两人关系好也不用多客套,她便开门见山地说了想约潘清泉采访的事。 温雅雯想了想,说可以帮她问一下,接着又有些犹豫地道:“其实,这个事儿吧,找曾昱博更稳妥一点,潘总监管技术部,跟他熟一些。但你要觉得不好开口,我去说也行,我也没法直接找潘副总,还得通过他。” 江南听到这里,才猛觉不对,问她:“潘清泉是你们副总裁?你们泰姆有几个潘副总?” 温雅雯理所当然地答:“一个啊,就潘悦她爸呗。我以为你知道呢……” “……”江南郁闷了。 上次大家闹得那么不痛快,原以为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没想到章筱燕口中要采访的对象,竟然就是潘悦她爸。真是冤家路窄啊! 温雅雯纳闷道:“怎么,你不知道啊?潘清泉就是潘悦的爹,也就是曾昱博未来的岳父,所以他去说的话肯定没问题。” 江南不知从何讲起,叹了口气道:“我们几个的关系处得不太好,你知道的吧?” 温雅雯“嗯”了一声,安慰她:“我知道,不过个人归个人,工作归工作嘛。潘副总为人还是比较公私分明的,他女儿在公司胡闹他其实也挺头疼的。再说了,你代表的是坛城传媒,是坛城最有影响力的媒体,潘副总现在正在带领公司进行技术革新,本身也需要宣传宣传。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很乐意接受这次采访。” “是吗?那就太好了。”江南又开心起来。 她可不希望因为自己私人关系的交恶,而使这次采访无疾而终。毕竟她是答应了章筱燕的,她不喜欢食言。 不过江南没想到的是,温雅雯只说“有熟悉的记者想采访潘副总,麻烦帮忙问一下”,曾昱博竟然就猜到这个记者是江南。 他不仅很快帮忙联系了,还在潘清泉面前美言了几句,说江南是A大文学系的第一名,专业技能过硬,素质高、涵养好,此次采访一定能帮泰姆在光学元件产业奠定龙头老大的地位。 潘清泉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他最初听到潘悦说起曾昱博时,是不屑一顾的,他才不想女儿嫁给一个西北来的穷小子。但当潘悦真的把曾昱博带到公司来后,潘清泉就逐渐欣赏起他来。 尤其当他进入泰姆科技部之后,吃苦耐劳、潜心研究,于极短的时间内就攻克一个技术上的难关。 从此,潘清泉就把他当女婿和接班人培养了。 现在女婿帮他联系了一个采访,对方还是坛城传媒的记者,且公司也确实需要通过宣传造势,这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呢? 潘清泉甚至还挺高兴,觉得曾昱博是个有远见有想法的年轻人。 江南接到曾昱博的电话时,还有点惊讶,得知他是来报喜的,于是赶紧客气地答谢了几句。曾昱博倒也没有邀功,告知了她采访的时间、地点,还很细心地给她讲了许多潘清泉的个人习惯和喜好,避免她采访的时候发生尴尬。 曾昱博说完,怕江南嫌他啰嗦,有些腼腆地笑道:“我是不是说太多了?我跟潘总工作中接触得多一点,所以比较了解他,没耽误你忙吧?” “没有没有,哪里的话。”江南谢过之后,脱口而出道:“我知道,他是你的未来岳父。” 曾昱博听到这里,笑声便戛然而止了。 他顿了一顿,嗓音带着些消沉地说:“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定……” 江南想到潘悦上次在饭局说的那番话,以为曾昱博是为家世而自卑,便笑着鼓励他:“你这么优秀,一定没问题的。我相信,只要了解了你的为人,他们都会喜欢你的。” 曾昱博沉默两秒,忽然问:“那你呢,你喜欢吗?” 江南哽在那里,好半天没说话。 曾昱博及时岔开了话题,说他接下来要出国几个月进行技术考察,江南嘱咐了两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两人便默契地挂掉了电话。 江南握着手机,盯着屏幕上那个名字,看了很久。 她已经不喜欢他了,也可以真心地祝福他。 可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喜不喜欢的,他在乎吗…… 采访定在了周三的下午两点,江南还有两天的时间做准备。好在她做了不少关于光学光电子行业的笔记,岑君对这块儿有非常深入地调研基础,所以他在会议上谈到的点,都是值得深思并加以发散的采访主题。 江南第一次接到如此重要的采访任务,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这两天的时间里,她查阅了巨量的书籍和资料,不仅对光学光电子行业,也对泰姆科技和潘清泉本人做了细致的研究工作。她从庞大繁杂的数据和信息中,捋出了一条清晰的主线,并针对此主线发散出与之相关的问题。 关于这些问题的答案,她甚至尝试着自己回答了一遍,找出那些弄不明白的地方,打算到时候私底下请教潘清泉,看看真正的科技公司的高层领导是如何从全局角度分析问题的。 一切准备就绪后,她提着文件包正要出发。忽然想到她还有一篇关于岑君调研通信公司的文案没有交给他审查,于是决定先交过去,顺便告知一下她要去采访的事。 进到岑君办公室,她把打印好的稿子递给岑君,岑君示意她坐下等。 江南摆摆手说:“岑总,我一会儿要去趟泰姆科技采访,稿子您一会改完给Mandy就行。” 岑君闻言,抬头看过来,饶有兴致地:“泰姆科技?你去采访谁?” 江南规规矩矩作答:“潘清泉潘副总,是帮我在坛城传媒的同事一个小忙。” 岑君手中的笔在指尖处轻巧地转了一圈,稳稳落回掌心里,他眯眼看着她,笑得有些微妙:“潘清泉?你知道他是谁吗?” 江南点头,坦坦荡荡地:“我知道啊,他是潘悦的父亲。不过我这是公事采访,已经联系好了的,应该没问题。” 岑君扯了下嘴角,一脸看小孩子似的表情,问她:“江记者确定?上次吃饭时,我可记得你对潘小姐说,岑某的一句话就能让她父亲的财富缩水30%,你猜潘副总知不知道这件事?” “……”江南沉默了。 她好像确实这么说过,可是潘悦也不见得什么琐碎小事都跟她爸告状吧?何况温雅雯学姐也说了,潘副总并不总是惯着女儿的,他能成为一个上司公司的高层管理,应该也会有自己的判断才对。 况且,曾昱博已经帮她联系好了,打包票说没问题。他做事一向稳妥,她是相信他的。 岑君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挑了挑眉:“要不要我帮你打个电话?” 江南这才猛然想起,泰姆的董事长是欧阳敏啊!他俩关系那么密切,岑君一个电话打过去,只要欧阳敏下令,潘清泉定然全力配合。 可是江南并不希望岑君打这个电话。 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她不想欠岑君这个人情吧…… 于是,她斟酌了一下语气,很委婉地表示:“谢谢岑总关心,不过我这边已经联系好了,肯定没有问题的,就不劳烦您费心了。” 岑君“嗯”了一声,眼风忽然扫过来,嗓音沉沉:“你联系的谁?这么有把握。” “呃……”江南觉得他眼底像有冰刀一样,挺瘆人的,匆忙挪开视线:“就…就一个校友啦…呵呵……” 她这声“呵呵”就更诡异了,充满了做贼心虚的味道。 可是她为什么要做贼心虚啊?!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曾昱博的名字? 江南也不知道,总之这是出自人类的自我保护本能。 她本能地感觉到,说出“曾昱博”三个字,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 但她棋差一招,没想到仅仅只是“校友”两个字,也能换来岑君一对白眼。 “……”我就说了,他会读心术吧。 第50章 江南说完,打算悄悄开溜。岑君却大声地咳了一嗓子,她立马乖乖站那不敢动弹了。 “岑总,还有事啊?” “文案还没改完,就想走?” “可我两点还有采访,一会儿要迟到了。” “迟到有什么关系,让你‘校友’帮你推迟一点不就行了?” “……”江南郁闷了,心想岑总怎么又开始刁难人了。 过了五分钟,江南站不住了,再次请示道:“岑总,我采访完立马赶回来,行吗?” 岑君头都懒得抬,吊儿郎当地转着笔道:“那江记者这月的工资,高远就不发了,让坛城传媒给你发吧,怎么样?” 一说到工资,江南就怂了。高远的工资加季度奖金,整整是坛城传媒的一倍! 岑君这人虽然讨厌,但对员工还挺大方。他现在拿工资说事儿,就是看准了江南不敢反抗。 江南就那么笔挺地站在他面前,甚至不敢坐下等。约莫十分钟后,岑君终于抬起头。 他微微叹了口气,像是做出什么妥协似的,对她一挥手:“行了,别站这碍眼,赶紧去做你的采访吧。” 江南“哦”了一声,活动了一下站麻了的小腿,正要走,又听到岑君拿起电话:“安排车,送江记者去泰姆科技。” “……”江南嘴角扬了一下,瞄了眼手机。 太好了,如果是司机送的话,时间刚刚好。 她甚至还提前了十分钟到达,进入泰姆科技办公楼后,在前台处说明来意,接待员很快帮她领到了潘副总所在的楼层,打开一间会议室的门,让她稍作等待。 江南坐在里面等着,又把自己的采访提纲细细看了一遍,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 中间有秘书送了一杯茶过来,那秘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送了装满热水的水壶进来,让她自己添茶喝。江南心想这秘书还挺贴心的,连声谢了对方。 她喝完一杯茶,时间已是两点半,并没有看到潘副总的身影。江南没有在意,她知道公司高层事务繁忙,经常一个电话就要接好长时间,有时候开会也不一定会按时散会,迟到一点是很正常的。 她给自己添了点茶水,继续等。这杯茶水下肚后,已是三点半,潘清泉还是没有来。 江南想去厕所,又怕到时候潘副总过来,误会她已经走了,便去找秘书说一声,秘书却不在办公室里。 上完厕所回来,江南甚至用手机翻出自己的论文开始查起了资料,再抬眼时,居然五点钟了。 泰姆科技的冬季作息时间是五点半下班,这个点离下班只有半小时,即使潘清泉过来,他们的采访时间也不够了。 江南开始隐隐不安起来。 她再次去找秘书,发现秘书办公室的门竟然锁了,而潘清泉的办公室也没有人,整个楼层空荡荡的,偶尔会走过一两个抱着包裹的快递员。 江南站在电梯间里,有些无措。温雅雯已经出差去了,她帮不上忙。 曾昱博还没出国,但她不想麻烦他。 又等了十分钟,一个年轻女文员从电梯里出来,看着像是来送东西的。江南认出她,她也认出了江南,正是上次她来送文件时跟她接头的那个姑娘。 姑娘看她一脸焦急,问她是不是在找人,江南便说了跟潘副总约了采访的事。 姑娘人很热心,说帮她去问问,还跟她说上次她带来的奶茶特别好喝。江南站在电梯间等,心下已经有不好的预感,只是还不愿承认失败。 果然,姑娘过来告诉她,问过潘副总的秘书了,潘副总临时有事去了别的地方,至于为什么没有告知她改时间,姑娘脸上闪过一抹同情之色,委婉地表示秘书可能忘记了。 江南谢过她,独自坐电梯下了楼。 她这时就明白了,岑君听到她要采访潘清泉的时候,为什么露出那样的神情。原来他早就猜到,事情不会如她预想的那么顺利。 他当时肯定觉得她无比天真吧,天真到可笑。 江南其实也不是没想过潘清泉会介意这场访问,只是她太相信曾昱博了,相信他说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她就以为真的没有问题。 像当初相信他会送她生日礼物一样,到头来只等来一场空。 江南有些难过,面对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她终于拨打了曾昱博的电话。但那边并没有接,连续两个都被挂断了。 走出泰姆大楼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今天本就没有太阳,此时更显阴沉,风呼呼地刮在她身上,裹着大衣也禁不住颤抖。 江南心里空荡荡的,原本满怀希望做的采访提纲,现在躺在文件包里宛如废纸。她终于清醒地认识到,潘清泉不是今天下午没时间接受她的采访,而是永远不会接受她的采访。 答应筱燕姐的事,大概是办不到了。或许她原本交给别人会更好…… 江南心里很难过,闷闷的,像有一肚子委屈没法说。可她又说不清自己在委屈些什么,是她自己不自量力要来采访,是她自己信誓旦旦可以搞定不用岑君帮忙,是她自己缺心眼地坐在会议室里喝了一整壶茶水…… 曾昱博答应得再好,可他是潘悦的男朋友啊。她怎么这么不动脑子呢! 江南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连天空中飘下丝丝细雨都没有发觉,只一心想着该如何告诉筱燕姐这件事。 她并不知道的是,在她走之后,秘书便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还给潘悦打电话汇报了情况。 潘悦笑得很得意,她终于报了在饭局上的仇,让江南吃了记大亏。不仅如此,她甚至还借此挑拨了她和曾昱博之间的关系,可谓一箭双雕。 她之所以这么恨江南,也不完全是曾昱博的缘故,还有一层,是因为岑君。自从上次在饭局上双方吵了几句之后,她原本担心的“高远撤资”和“股价下跌”都没有发生。正当她以为岑君不过是只纸老虎的时候,她却忽然被调动了岗位。 向来不管基层人事调动的欧阳敏董事长,竟然亲自下了命令,将潘悦调到了另一个副总手下工作。大公司向来面和心不和,另一个副总和她爸是竞争关系,在他手下做事自然要收敛许多,时不时还要被主管批评几句。 这对于从前骄横惯了的潘悦来说,简直比死还难受。 她找不到证据说是岑君干的,但她隐约听说过岑君和欧阳敏的关系。她越想越气,想不到岑君竟然为了个一无是处的杂草样的女人,来如此大动干戈。 潘悦把她这几天受到的所有委屈,全记在了江南的账上。 在今天中午的时候,她去潘清泉办公室要零花钱,发现他贴在电脑上的日程表上,竟然有坛城传媒江南记者的采访时,她终于勃然大怒,问这是谁安排的。 潘清泉浑不在意地说是曾昱博联系的,昱博这孩子不错,还知道帮公司做宣传。 潘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她爹吓一跳。潘清泉以为她又甩小性子,便说她从来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见着个女的就争风吃醋。 潘悦被说急了,竟真的哭出几滴眼泪。潘清泉虽然知道女儿娇生惯养、刁蛮任性,但真见她哭起来,便也心软了,忙问怎么回事。 潘悦喜欢曾昱博,唯恐她爸对曾昱博印象不好,便只说是江南勾引他,说江南在学校里就喜欢曾昱博,天天跟着他屁股后头转悠,曾昱博压根就没正眼看过她。还说江南当了记者以后,老打电话骚扰他,要不是念在同校的情谊上,曾昱博才不想理她。 潘清泉半信半疑,他想到曾昱博夸江南的时候,并不像讨厌敷衍的样子,反倒有几分欣赏和倾慕。 但姜还是老的辣,他也希望女儿能守住这个男人,若是姜昱博真的对那个江记者动了心的话,他当然得出手阻拦。 潘悦哭完,朝她爸撒娇道:“爸,你别理她了,就说下午有事儿得了!其他的事交给我,我让小朱把她弄走。” 潘清泉琢磨了一下,觉得不妥:“都答应昱博了,这样怠慢人家不好吧,毕竟是坛城传媒的记者。” 潘悦圈着她爸的脖子使劲摇:“有什么关系?就说没空好了!下次她再要约就说约满了,腾不出时间。昱博那边,我给他支开就好了,一会儿说生产线出了点问题,让他去看看。进了厂不能带手机,保准他发现不了。” 潘清泉难得见他女儿动脑子,主意倒也不赖,便点头同意了。 一切都照着潘悦的计划进行,十分顺利,她甚至在曾昱博走出工厂的时候,翻到他的手机,删除了来自江南的两个未接电话。 江南并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只是呆呆地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她感受着冷风拂面的凛冽,感受着细雨如针的刺痛,这样反而让她郁结的心情,得到宣泄。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她脚步。她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走,车子便又启动,紧紧伴着她前行。 江南疑惑,转头扫了一眼,就看到岑君靠在后座上,面无表情地睨着她。 两人对视一眼,岑君语气平淡地说了句:“上车”。 江南蓦地转过头来,继续往前走,就像根本没看见他一样。 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岑君了。当时她有多么大言不惭地说没问题,现在就有多么丢脸。她猜,岑君一定会嘲笑她的。 与其上他的车,让他嘲笑自己,倒不如淋点雨舒服。 司机又往前开了一大截,稳稳停在她斜前方。她注意到司机拿着把伞要下车,却被岑君挥手拦住,然后岑君接过伞,亲自下车,往她的方向走来。 江南停住脚步,没有再任性地躲开。 她从来都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第51章 岑君举着一把纯黑的大伞站到她前面,将伞面倾斜过来。他那么高,气场又强,瞬间就把江南笼在了一股窒人的气息里。连他身上那清冽的松木香味,也像尖锐的冰晶,刺入她鼻腔里。 江南静静地垂着头等着,以为他总要讽刺点什么。但岑君只是重复了那句“上车”,并没有要讥笑她的意思。 江南这下乖乖挪了脚步,跟着坐进后排。车里的空调开得很暖,令她忍不住一阵哆嗦。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有些冻僵了。 岑君让司机往江心阁开,自己则脱下大衣朝她腿上一扔,偏头道:“把衣服换了,别感冒了。” 江南道了声谢后,很听话地套上了他的羊绒大衣。衣服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衣料厚实,袖子有些长,但裹在身上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江南嗅到衣领上有种特殊的气味,不是化工产品,她隐隐猜想,这或许就是别人说的属于男人身上的荷尔蒙气息。 岑君的荷尔蒙原来是这样,稳重不失活力,内敛又不乏霸气。 她沉浸在这丝气息里,埋头深深吸了一下鼻子。没想到她鼻子有些堵,那声吸鼻子的声音在静谧的封闭的车里,尤为引人注意。 岑君扯了下嘴角,脸上的寒意骤减。 “没采访成?”岑君状似轻松地问。 “嗯,潘副总临时有事。”江南可不想在他面前诉苦,只是简单答了。 岑君是什么人,一开始就猜到她的采访不可能那么顺利,这时看她狼狈的模样,看她等到下班时间才从别人办公楼里出来,当然知道她被摆了一道。 “需要我帮你联系?”岑君再次问出这句话,手已经摁在了手机上。 “不用。”江南坚定地摇头,莫名地想守住自己最一丝尊严,“不麻烦岑总了,我自己再约时间就好。” 她心里也知道,别人能鸽她第一次,就能鸽她第二次。 但她就是不想欠岑君这个人情,如果她频繁接受了他的好意,她就很难坚持自己的立场。她怕有一天,她会因为岑君对她太好,而内疚,而做出有悖于法律有悖于道德的事。 岑君的手僵在那里,嘴角逐渐抿成一条直线。 “再约?怎么,再找你那个不靠谱的‘校友’?人家要是真心帮你,就不至于放你鸽子,让你像个傻子一样白白等一下午。”岑君看着窗外的道路,表情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却像冷刀子,一戳一个血窟窿。 “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吧。”江南忍住那股想跟他吵一架的冲动,也盯着窗外道:“他不是那种人,不是故意的。” 岑君很明显地冷笑了一声,转过身去,伸手把江南的肩膀转过来,让她面向自己,眼神牢牢地锁在她脸上:“既然是误会,你哭丧着一张脸干什么?他要不是故意的,你干嘛一脸被人辜负的样子?” “我……”江南答不出来,气得转了回去,“我要你管!” “呵。”岑君无语了,他发现逻辑再好的女人,吵架时也不跟你讲道理。 沉默了大概有三分钟,江南呼出一口气,给出一个略显苍白的解释:“我只是心疼我一下午的时间,本可以用来学习的。” “嗯。”岑君没再怼她,倒是有些相信她的意思。 “吃饭了吗?” “……吃了。” “我看着你从人家楼里出来的,你在哪儿吃了?” “中午吃了。” 岑君气不打一处来,他觉得自己可能是上辈子欠了她的,这辈子才要来受她折磨。 换了别人,早就被赶下车了。不,别人压根别想上他的车。 偏偏江南还要气他,指着路边一个炒面摊子说:“您就在这放我下来吧,我买碗面,搭地铁回去就行。” 司机听了这话,忙请示岑君:“岑总,需要停车吗?” 岑君还没说话,江南的肚子倒是先咕咕叫了两声。她不好意思地咧了下嘴,冲司机喊道:“师傅,麻烦了,就停前面。” 岑君阖着眼睛,懒得理她。 现在下车?难道真让她这副鬼样子搭地铁回去? 不感冒才怪。 “不要停,去江心阁。”岑君发话。 “好的,岑总。”司机师傅抱歉地对江南一笑,径直穿过了十字路口。 “……”江南眼巴巴看着炒面摊从眼前掠过,口水差点不争气地流出来。 她性格里有一点特别好,天大的事摆眼前,也得先把饭吃好。这大概就是农民养育的孩子,从小被教育人是铁饭是钢,只有吃饱饭才有解决困难的力量。 江南又喊了两次“我要下车”,都被岑君无视了。 他老人家优雅地交叠着一双大长腿,刷起了手机,直到车子驶入小区内。 余老有些惊喜地出来迎接他们,没想到岑君这时候会回来,更没想到还带回了江南。不用岑君吩咐,他立马叫人带江南去客房把头发吹干,又把她的大衣迅速烘干。 重新坐到客厅里的时候,她已经整理得干净清爽,完全没有最初的狼狈模样。 只是肚子有点饿,看起来少了点精气神。 岑君让余老带着佣人去忙,自己走到厨房里,打开冰箱,取出几样简单的食材,开始忙活起来。江南好奇地站在一边看,不敢相信总裁竟然要亲自煮面给她吃。 她小心试探道:“岑总,要不我来吧?或者,随便吃点面包什么的也行。” 岑君白了她一眼:“你不是想吃面?我只是煮自己的,顺便给你煮一碗,江记者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江南一想,也是,岑君那刁钻的胃怎么可能吃得惯她做的食物,还是他自己做比较放心。反正来都来了,她就安心蹭个饭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好歹是同事一场嘛。 岑君做事很有规划,两碗面,一碗姜汤,一份葱煎蛋,很快就做好了。他把一份时间掰成三份用,似乎头脑里有一张流程表,有条不紊地算好了所有的事情。 江南尝了一口汤色清澈、口感劲道的阳春面后,赞不绝口。又夹了块喷香四溢的葱煎蛋,唇齿留香。 正要美滋滋地炫光光,岑君却把姜汤给她推过来,一副不容置疑地长辈口吻:“先喝姜汤,驱驱寒,不然会感冒。” “哦。”江南老实接过来,闷头喝了一大口,喉咙热辣辣的很舒服,她狡黠地笑了一下:“不愧是养生老干部。” “……”岑君眯眼,盯了她一下,“大可不必加个‘老’字。” 江南很识时务地“嘿嘿”一声:“对对对,养生干部,养生干部。” 她全身暖洋洋的,大口大口地吃着美味的食物,感到又舒服又惬意。尤其是吃葱煎蛋的时候,竟然有种回到了家的感觉。 江南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葱花,有些怀念地说:“您知道吗,我小时候吃得最多的就是葱煎蛋。像吃饭一样,几乎每餐都有,大概是那段时间吃腻了,大学里我一次都没吃过。现在突然吃到,感觉像回到了八九岁的餐桌上。” 岑君夹面的手顿在那里,抬头看着她,眼睫微微颤了一下:“那多吃一点。”然后自己也夹了一块,细细品尝一般,很慢地咀嚼着,“为什么每餐都吃同一个菜?” 江南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因为穷啊,家里别的不多,就鸡蛋和小葱多。我妈说鸡蛋有营养,我八九岁的时候特别瘦,她担心我不长个子,就每天给我煎蛋吃。” “嗯。”岑君垂下眼睑,静默了两秒,再抬眼时,眸底很是温柔,他笑道:“现在长挺高了,鸡蛋没白吃。” “是啊,我妈也这么说!”江南笑眯眯地喝她的面汤去了。 很突兀地,岑君冒出一句:“其实我从小不吃葱。” “?”江南猛地抬起头,指了指他的碗,又指了指他的嘴,心想这少爷不会是不认识葱吧。 岑君撇了她一眼,无语地解释道:“后来十几岁的时候,去…去别人家吃饭,看她吃得很香,试了试,发现也没那么难吃。” 江南“噗”地笑出声,她想象了一下白净净圆嘟嘟的少年小岑君不情不愿尝试吃葱的画面,一定很萌吧。 她还发现她和岑君之间的相处模式很奇怪,平时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呛起来,可坐到餐桌上,却出奇得和谐。 没有拘束,没有见外,两个人各自吃着碗里的食物,偶尔聊上几句,像老朋友一样自在闲适。 全部吃光光之后,江南满意地拍了拍肚子。 岑君看她一眼,问:“还没吃饱吗?” 江南不满地瞪他一眼:“我看起来那么能吃吗?又不是猪。” 这不,又呛上了。 江南坚持要帮忙洗碗,她觉得总裁大人亲自下厨就已经很感人了,自己如果什么都不做,也太不懂事了吧。岑君只好由着她,他拿着手机进了走廊尽头的书房,示意他去打个电话。 江南洗完碗,把餐具都收到了橱柜里,却不知道漏勺要挂哪里。岑君的厨房收拾得一丝不苟,每样东西都有专属的位置,她不好意思胡乱归置。而且余老他们都休息去了,她也不想打扰他们。 于是,她拿着漏勺,走到书房外。房门没关,她把脑袋探了进去。 岑君坐在摇椅上正在说什么,看到她进来,把手机扣到肩膀上,并没有避讳地出声问她:“怎么了?” 江南举起漏勺,有些难为情地说:“这个漏勺放哪啊?我实在找不到地方。” 岑君轻笑了下,有点被她的一本正经可爱到,嗓音也随之变得愉悦:“橱柜第二格打开,挂门上。” 江南嘴巴“O”了一下,笑着做了个“OK”的手势,跑了。 等她的脚步声跑远,岑君才重新捡起话题,对电话那边的人沉声吩咐起来。 欧阳敏默默地记下岑君的话,心里却像丢了魂一般。 她听到了江南的声音。 他们在岑君的家里…… 他们一起做了饭吃…… 他用她这辈子都没听过的语气教她放一个漏勺…… 第52章 即使欧阳敏再愚钝,此时也该联想到了,岑君这通电话,原来是为江南打的。 但她跟岑君之间的关系,还轮不到她提出异议,所以她虽然心里苦涩得很,还是规规矩矩地回应了岑君的要求。 “岑总放心,我马上就办。” “嗯,辛苦欧阳。” 挂掉电话,岑君又回了几封工作邮件,才缓缓走出书房,江南正站在楼梯拐角,研究那个青花瓷瓶。见他出来,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跳了下来,像要掩饰什么。 “……”岑君正了正神色,训小孩子般不留情地道:“跑什么跑,摔了可不赔。” 江南背着他做了个鬼脸,心想她摔了无所谓,可别把古董花瓶摔了,不然她这辈子都完了。不,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完了。 岑君坐到沙发上,示意她过来:“潘清泉的采访,还想不想做?” 江南靠在软绵绵的靠枕上,仰头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道:“岑总,我看还是算了,潘副总大概不会愿意接受我的采访的。毕竟,咱俩上次联手,把他女儿……” 岑君咳了一声,被她这句“联手”弄得相当无语,直接摆手道:“我是问你想不想,不是问你能不能。” “……”江南被他这霸道总裁的语气唬住了,静下来想了两秒,老实地答:“想。” “那就行了,你准备一下。”岑君下巴一抬,指向她放在沙发一脚的公文包。 “准备?准备什么啊……”江南愣愣地看过去,又看回来,有些懵。 一阵“叮叮咚咚”的清脆铃声响过,余老不知从哪钻了出来,身手矫健地去外头接待来宾。然后,他站在门口向岑君请示:“泰姆科技的潘清泉副总到了,正在门外等着,他说来接江记者去完成采访。” “嗯。”岑君站起身,又朝还呆坐在沙发上的江南眯了下眼睛:“还不起来?我送你出去。” “哦,哦哦,马上!”江南反应了几秒,才倏地一下蹦起来,抓过余老递来的公文包,忙不迭地道谢,跟着岑君屁股后头走了出去。 潘清泉站在大铁门外,身边停着一辆黑色加长商务车,有下属为他撑伞,但他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来回踱着步。直到看到岑君和江南走出来,才堆着笑迎上来打招呼。 打完招呼,他一个劲地道歉:“江记者,实在对不起,今儿下午临时有事去了趟工厂,这一忙活就忙到了现在。这不,饭都没吃呢。走之前,我千叮万嘱让秘书通知你改期,结果她倒好,把这事儿忘了。我回去一定好好训她,白让你等了一下午,怎么干活的!” 江南瞄了岑君一眼,见他噙着笑,一副这戏演得不错的表情。于是,便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摆摆手道:“潘副总别这么说,您人多事忙,临时有紧急工作,完全可以理解的。” 潘清泉很受感动的样子,笑道:“感谢理解,江记者要是不忙的话,我们这就开始吧,咱直接在车里访着,往公司去。” 江南“啊”了一声,试探道:“潘副总还没吃饭呢吧,倒不用这么急。” 潘清泉连忙道:“没事没事,我们管技术线的,经常有一顿没一顿。来,上车吧。”他说完,又看向岑君,“岑总,那我就把江记者接走了?” 岑君明明比他小了两轮,却俨然一副位高权重的作派,微微颔首道:“那我就把她交给你了。” 潘清泉眼里闪过一丝惊异,随后立马恢复原样,笑着点头:“岑总放心,保证平平安安送回来。” 岑君扬了下嘴角:“送回来就不必了,江记者住在A大宿舍,你送她回学校就好。” 潘清泉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没问题。” 江南便跟着潘清泉坐上了他的车,两人上车坐定之后,车子逐渐驶出小区。她明显感觉到潘清泉松了一口气,仿佛对岑君的地盘有一种天然的畏惧。 潘清泉往座椅上一靠,采访便开始了。江南第一次见他,又是在如此仓促的场合,不免有些紧张。但一旦把采访稿和录音笔拿出来,她就迅速进入了角色,很专注地开始提问起来。 她的问题提得很专业,紧紧聚焦于潘清泉熟悉的产业,对方回答起来自然游刃有余。随着探讨地逐步深入,她也渐渐转向了比较生僻的角度。那是只有深刻研究过光学光电子领域的人,才能问出来的问题,潘清泉甚至睁眼打量了她几次。 他们从车里转移到泰姆科技的会议室里,这场采访整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最后一个问题,谈到公司未来发展时,潘清泉提出了他的设想。 江南引用岑君的话,对他的设想做了一番具体阐述,问他会不会考虑这些具体措施。潘清泉竟久久没有说话,好半天才夸赞她:“江记者不愧是A大的才女,你这番话,倒不像是个外行人,学过?” 江南摇头,连忙否认:“是岑总提过,我从他那儿听来的。” 潘清泉点头,再看她时,眼里就多了一抹打量。 他现在相信曾昱博的话了,江南确实当得上他那番夸奖,甚至比他说的还要更稳重更干练。见第一眼时,她看着像个青春懵懂的高中生,一脸稚嫩。但拿出稿子的那一刻,她的姿态变了,眼神中透出犀利,话语里初露锋芒,俨然像个专业的财经记者。 他一把年纪了,坐在她面前,竟有种害怕露怯的感觉。 潘清泉让司机把江南送去A大,自己则拨通了潘悦的电话,他现在一肚子火,全是这个不懂事的女儿惹出来的。 潘悦这时大约还在街上玩,周围有些吵,潘清泉今晚在岑君面前装了好半天孙子,这会儿自然憋不住怒气,朝电话里一通吼。 潘悦挨了好一会儿骂,才搞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听到她爸说亲自开车去岑君家里接了江南过来采访的时候,差点没把手机摔了。 潘清泉问她:“那个姓江的记者跟岑君是什么关系?你又是怎么惹上岑君的?你到底背着我一天到晚搞些什么鬼名堂?!你今天不说清楚,以后都别回家了!” 潘悦也冲他吼:“什么什么关系,我怎么知道他们什么关系!我只知道那个姓江的狐狸精,她勾引昱博!不回家就不回家,但话要说明白,是她先惹我的!” 潘清泉想起岑君看江南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人岑君为了哄她开心,又是联系欧阳敏又是把我叫过去接人,她哪根神经不对要去勾引昱博?!” 潘悦想象了一下岑君哄江南开心的样子,血都快冲破头顶了,她又气又妒,不甘心地回嘴道:“她就是勾引了啊,我亲眼看见的,她来咱公司找昱博了,两人站在电梯间里亲亲我我!” 潘清泉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我不是说昱博不好……但你好好想想,岑君跟曾昱博两个人站在一起,那差不是一个数量级。我问你,你会选谁?” “……”潘悦憋了两秒,闷闷地说:“我选昱博。 “死鸭子嘴硬。”潘清泉最后评价了一句,便把电话挂了。 曾昱博这边忙了一下午,在工厂查了好半天也没查出是哪里出故障,快下班的时候才发现是机器误报了。他走出车间大门,潘悦等在那里,又是叫他洗手,又是帮他拿手机的,殷勤得很。 曾昱博心里一直想着江南采访的事,忙看了一眼,没有未接来电。那应该挺顺利的吧,他感到一丝欣慰,总算帮了她一点小忙。 晚上被潘悦拉着去吃饭,好不容易吃完,趁潘悦去接她爸电话的功夫,曾昱博也发了条信息给江南。 他说自己下午在车间帮忙,刚刚回单位宿舍,还问她采访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不懂的概念或者术语,他可以帮忙解释。 江南收到曾昱博的信息时,正走在学校的林荫大道上。她瞬间明白了,曾昱博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她顺顺利利完成了采访呢。 不过江南转念一想,自己确实完成了采访,虽然过程稍有波折,但结果不错。况且曾昱博一片好心,他也不希望出现意外。 于是,她回他:【挺好的,谢谢,我这边没什么问题。】 曾昱博还想说什么,却从江南短短一句话里听出了疏远之意。他久久凝视着对话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连潘悦站到他身边,盯着他手机屏幕看都没有发现。 他是被潘悦的怒斥惊醒的。 “呵,来告状了吧?是不是又假惺惺地说些茶言茶语啊?是不是拐着弯来骂我和我爸不配合采访啊?是不是说自己在会议室里苦苦等了一下午啊?!真够虚伪的!我爸都他妈亲自去岑君家里接她了,还他妈在这儿给我演什么苦情戏!”潘悦恶狠狠地瞪着曾昱博手里的手机,仿佛想穿透屏幕杀人一般。 “你在说什么?!”曾昱博冷冷地看着她,表情从疑惑,逐渐转向了然,最后,只剩满满的愤怒。 潘悦懒得去理会他知道不知道,也懒得分析他知道了多少,索性将他彻底点燃:“我说什么,我说我爸去岑君家里接了江南!我说江南在岑君家里!是不是听得不够清楚?我说你朝思暮想的江南睡在岑君家里,睡在岑君床上,所以岑君帮她安排采访!怎么,生气了?生气你就去找她啊,你瞪着我干什么?!怎么,想打我?你不去打她你打我?你给我好好想想清楚,你要是打了我,你爸怎么办,你工作怎么办!” “我不会打你。”曾昱博右手松开拳头,怒意渐渐消退,声音暗如死灰:“我根本不信你。” 那天晚上,江南凌晨三点起来上厕所,看到手机有一条未读信息。 发自曾昱博:【南南,你和岑君,是什么关系?】 江南轻点屏幕:【上下级】 曾昱博还没睡,秒回道:【我只信你】。 第53章 江南发现周茜有好几天都没出现在办公室里,偶尔来一趟也很快就走了。问了总编才知道,她说纪录片的素材已经拍得差不多了,平时没必要待在高远候着,只是有特殊日程的时候才回高远拍摄。 周茜还提出,希望坛城传媒能安排一些社会面的采访工作给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江南不由心生佩服,周茜想得确实比较远。她们终归是记者,拍完纪录片迟早要回去,早些接触采访工作,对她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何况纪录片的素材已经按部就班地准备好,后期只需要针对岑君的投资业绩和调研细节,做一些补充就好。 于是,她也向梁劲松提出了同样的请求,但梁劲松却没答应,而是让她把精力主要集中在跟岑君的感情培养上。 江南不服,好说歹说才让梁劲松相信了“距离产生美”这个道理,她说:“作为一名记者,如果没有自己的事业,怎么打动一个男人的心呢?岑君这种靠能力白手起家的大佬,会喜欢一个天天围着自己转并且贪图享乐的女人吗?” 梁劲松虽然嘴上说她越来越伶牙俐齿了,但心里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于是说,让她等着,如果有合适的采访机会,到时候通知她。 江南便高高兴兴地道了谢。 她对潘清泉的采访很成功,稿件整理好之后发给章筱燕看,章筱燕赞不绝口,甚至都没怎么修改。这让江南对记者这个职业重拾信念,感受到了那种辛勤耕耘之后的成就感。 当这篇采访刊登出来的时候,她兴奋极了,分享到了好几个聊天群里,朋友们都刷屏恭喜她。 但她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这才想起,她还没告诉岑君这个喜讯呢。 江南斟酌了好久,把采访的照片发给了岑君后,附加了一句:【谢谢岑总!】。 岑君那边收到后,隔了几分钟,才回复。 回复的内容也很简单,是一句:【恭喜】。 江南满怀期待地点开,不禁感到些许失望。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渴望得到岑君的认同的。就算不认同,哪怕发过来一句批评,也好过什么都不说。 这句连标点符号都没有的“恭喜”,令她嗅出一丝敷衍的气息。 她于是破天荒地开了个玩笑:【岑总只是恭喜而已吗?】 岑君那边也针锋相对地发来一句:【江记者只是谢谢而已?】 江南被逗乐了,抿着唇敲上一句:【不然呢?】 岑君回复:【江记者平时都怎么表达感谢?】 江南想了想,说:【就,请吃饭吧……】 岑君回复:【行,你可以跟我秘书预约时间。】 “……”江南无语了。 大哥!我没说要请你吃饭好嘛!您老人家不用答应得这么快啊! 江南并不知道的是,岑君此时正在跟朋友聚会。他们一群人坐在“Mercury”酒吧里,徐俊星给几位投资伙伴汇报酒吧经营情况,岑君本不想去的,他还有几份调研报告没看完。但欧阳敏听说了这场聚会,便开着车到高远楼下拉他一起去了。 岑君投资酒吧纯属玩票性质,压根不在乎赚多少钱,纯粹是感受一下跟兄弟们一起创业的乐趣。所以当徐俊星嘴里冒出一串串数字并告诉他们酒吧生意多么好时,他走神了,百无聊赖地刷起了手机。 他承认,同样是数字,股市的市盈率会更吸引他一点。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江南发来的道谢信息,岑君想逗逗她,故意发了个十分草率的“恭喜”过去。果然,这人藏不住心事,很快露了马脚。 江南接着发来一句:【请吃饭也不是不可以,但岑总至少夸我两句吧?】 岑君在酒吧里坐了一晚,无数人跟他搭话,欧阳敏甚至拣了好几个话题来找他聊,他都始终兴趣缺缺。直到看到江南这句话,他终于笑出声来。 他曲肘撑在靠椅的扶手上,边笑边用食指揉了揉眼睛,唇边噙着一丝宠溺。 怎么夸呢?岑君突然觉得找不到合适的文字。 文字太板正,横平竖直的,无法表达他此时的心情。 想了想,他破天荒地摁住了语音键,兀自对着手机笑道:“江记者写得很好,简直无可挑剔。” 说完之后,自己忍不住先笑了,又补一句:“满意了吧?” 江南收到这条语音的时候,先是诧异,听完之后,竟感到一丝沁人心脾的甜意。好像有什么她不了解的东西,已经绕过她的意识,在心底里生根发了芽。 江南发了个[无语]的表情过去:【最后四个字,大可不必!】 岑君握着手机,又旁若无人地笑了。 周围坐着一圈人,徐俊星、Evan、欧阳敏、黎平、黎青等等,大家原本在认真地讨论酒吧调整策略,此时都默契地停了下来,表情复杂地看向他。 他们认识岑君不少年了,只看过他拒女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可从来没见过他跟女人调情的样子。 哪里像个坐拥千亿资金的私募总裁,简直像个情窦初开的傻小子。 徐俊星“啧啧”了好几声,岑君才从手机里抬起头来,一秒变了脸,神情寡淡地看着他:“有事说事。” 徐俊星做出一副心窝被捅了刀子的样子,调侃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大家都笑,只有欧阳敏咬着下唇,闷闷地给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 岑君没搭理他们,注意力又回到手机上,江南此时发来信息,问他:【真的无可挑剔吗?其实挑剔一下更好,我经得起打击!】 岑君又认真地看了一遍她的文章,确实写得很好,作为一个外行,她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如果真要挑点毛病的话…… 岑君总结了几个点给她发过去,都是潘清泉在口述中草草带过的点。 【一、车载显示业务拓展不及预期,具体原因的分析不够到位;二、消费电子回暖不及预期,是否有跟业内其他公司的数据对比;三、产业链上,对下游市场需求波动的风险,需要重新评估。】 略一思索,他又补充了几句。 【你要学会引导被采访人去深挖问题背后的原因,也要在准备资料时主动获取行业对比信息。不要单一地看待任何产业,要学会去追溯整条产业链。还有,被采访人会刻意隐瞒市场的风险,你自己要心里有数。】 江南读完,很是肃然起敬。 岑君提出的几个问题,正是她采访中忽略的点,仔细一推敲,就显出薄弱来。他不仅从产业角度教她分析问题,还从采访者的角度,教她识别陷阱。 原本还沾沾自喜的情绪,立马冷静了下来。她以为岑君那句请吃饭是开玩笑的,便只是很郑重地道了个谢,然后就研究泰姆的资料去了。 欧阳敏坐在岑君身边,趁他沉思打字的时候,偷瞄了几眼他的手机。没想到他在如此嘈杂的环境里,还能心无旁骛地琢磨工作,不禁越发欣赏这个男人。 但一想到他聊天的对象是江南…… 而且他不光屈尊降贵地为江南安排采访,还亲自教授她如何整理文章。 欧阳敏嫉妒得要疯掉了。 她甚至能清醒地意识到,她并非讨厌江南这个人,而是讨厌所有接近岑君的女人。只是在这所有试图接近岑君的女人里,只有江南一个人成功了。 徐俊星很适时地把话题往江南身上带,几个男人开始取笑岑君,黎青甚至问他进展到哪一步了,表情十分暧昧。 岑君懒得搭理他们,只是淡淡地斥了一句:“我有你那么随便?” 欧阳敏被“随便”两个字牵动了神经,鬼使神差地,提了一嘴:“江记者是吧,你别说,我刚巧听到一点关于她的八卦呢。不过,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也不好乱说……”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大家哪里允许她藏着掖着,尤其是黎青,好奇的不得了。 他催促道:“八卦?赶紧的,让我也了解了解咱们未来大嫂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未来大嫂”四个字的时候,岑君眼风扫向他,嘴角竟然翘了一下。 欧阳敏故作为难地捋了下鬓边的头发,眼睛扫过岑君,笑道:“这个……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就是听说她跟我公司里一对小情侣有点过节,好像是三角恋之类的吧。然后那对小情侣里的女方说,她在学校的时候就不太检点,仗着自己好看,经常跟不同的男人出去过夜……” 欧阳敏说到这里,察觉岑君脸色阴沉了下来,眸底里闪过一丝阴鹫。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黎青“啊”了一声,不太相信地说:“不是吧,你这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我看着江南不像这样的人啊,上次在酒吧里见过,挺规矩的一大学生。” 欧阳敏横了他一眼,不屑地道:“挺规矩的大学生,会有事没事来酒吧玩吗?当然了,我不是针对江南,我只是说现在的部分女大学生,就是比较玩得开的,没有我们当年那种道德观念束缚,喜欢寻刺激,也喜欢走捷径。” 她把“走捷径”三个字咬得很重,像在有意无意地强调什么。 徐俊星见岑君脸色不好,赶紧打圆场道:“我们这酒吧可是合法场所,甭管什么人都可以来。再说了,江南妹子看上去就干干净净的,不是乱来的人。敏姐,对吧?” 徐俊星使劲朝欧阳敏使眼色,但对方并没有接。 欧阳敏是铁了心要挑拨两人关系,怎么可能手软,她以退为进地道:“对对对,我都说了我没有针对江南,我挺欣赏那个小丫头的。是你们非要我说,我才说的,公司茶水间里听来的八卦,十件也总有一件假的嘛,兴许这件就是假的呢?是吧……不过现在的年轻女孩子,看着干净也未必真干净,贪慕虚荣的不少。还有一些受欢迎的,天天被年轻帅小伙在屁股后头追,都是年轻人,都会冲动,毕竟血气方刚嘛……” 她这番话,说是没针对江南,却句句在贬低江南。 饶是Evan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不免皱了下眉头。 第54章 欧阳敏为什么敢这么干,无非是赌一把。她赌的是自己跟岑君多年的友情,能不能战胜这个半道杀出来的来路不明的小妖精。 江南再年轻再好看,也不过是逞个新鲜。 但如果她根本不干净不新鲜呢?岑君还会要她吗? 她猜岑君应该会很生气,因为这些流言蜚语使他丢了颜面。她猜岑君还会厌恶江南,因为她的不检点碰触了他一贯坚守的感情底线。 他是个在情感上有洁癖的男人,他会嫌她脏。 欧阳敏说完,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她一个外界眼中的商场女强人,跟一个还没毕业的实习女记者争个什么劲呢? 或许,她争的只是岑君心里一个位置而已。 桌上众人都不说话了,他们尚且无法判断欧阳敏在岑君心中的地位,所以也不敢随便站队。虽然也想为江南说几句,但为了她得罪欧阳敏却实在没必要。 岑君并没有如欧阳敏想象的那般震怒,也没有一丝一毫地难堪。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极其淡然地瞥了她一眼,用一种听不太出情绪的波澜不惊的语调在说话:“欧阳,同为女性,你应该知道名节的重要。” 他刻意地停了一秒:“坦白说,我今天对你很失望。” 岑君说完,便以还有工作为由,提前告辞了。Evan知道他没开车来,也一起告辞,先送他回去。 徐俊星他们各忙各的去了,一桌人顷刻间散得精光。 独独留下欧阳敏,还捧着杯威士忌发呆。 岑君最后那几句话,连眼皮子都没皱一下,却比大发雷霆要瘆人得多。欧阳敏认识他将近八年,两人从来没有因为私事而交恶过,在工作上,即使有分歧,他也总是就事论事,从不对她真正生气。 这是第一次,她从他眼中看到了鄙夷。 欧阳敏出身名门,家境富足,素来天不怕地不怕,但她今天才知道,她也有害怕的东西。 她怕岑君对她失望。 只是一个轻飘飘的“失望”二字,就足以将她倾注在他身上的所有心血抽干。 她斜靠在皮质沙发上,轻轻摇着手中的酒杯,旁人根本看不出,这人已接近崩溃。 她反复咀嚼着岑君那几句话。 一字不提江南,却字字都在维护江南。 所谓杀人诛心,不过如此吧。 * 江南下班后去了趟学校门口修电脑的小店,被告知她的电脑屏幕坏了,修一下要七八百。江南记得学校论坛里有不少人说这家店坑钱,所以没同意,抱着电脑回去了。 回到宿舍时,向思雨问她圣诞节有什么安排。江南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安排,就提议大家一起出去吃个饭,回来再看个圣诞主题的电影。 向思雨却抱歉地表示圣诞节那天要跟战队的朋友一起做任务,还说陈素和王薇薇也都有约了,她可能得一个人过。 江南倒不是很在意,想了想,决定问一下计算机系的一个学弟,两人在摄影协会的活动时见过一次,听说他很会摆弄电脑,偶尔还靠帮人修电脑赚点外快。 学弟爽快地答应了圣诞节晚上来宿舍帮她看看电脑,不收她修理费。江南担心会不会影响对方约会,便说别的时间也可以,学弟却声明自己没有女朋友,还说圣诞节那天正合适,他只有那天有空。 江南很感激地跟他敲定了具体时间,还特地订了几个包装得特别漂亮的苹果。 向思雨在一旁偷看她聊天,看完以后啧啧了半天,说:“圣诞节都来帮你修电脑,你确定他对你没有想法?” 江南拍了她一下,说她胡说八道:“就见过一面而已,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估计他也不太记得我。人家就是人好心善,你别瞎猜。” 向思雨不信,说:“人家可是靠修电脑挣生活费的,为啥要免费给你修?” 江南一听觉得有道理,于是说:“那我还是给钱吧,白占人家便宜不好。 “……”向思雨有点无语。 这人到底看没看到重点! 人家学弟发了三次“我没有女朋友”诶!你会不会太迟钝了点…… 江南虽然对自己的感情生活很迟钝,但对室友的感情生活却相当敏锐。她看着向思雨,贼兮兮地指了指她手里的手机:“你是跟战队的朋友做任务?还是跟Evan做任务啊?” 向思雨抿唇一笑:“Evan就是我战队的老大啊,跟他做任务不就是跟战队朋友做任务咯?” “哦~~”江南暧昧地拉长语调,又凑过去:“Evan以前不是不带你玩的吗?怎么现在变了?你俩最近好像经常一起组队打游戏?” “是啊,他以前嫌我技术菜话又多,所以不跟我玩。” “那你现在技术不菜,话也不多了?” “那到没有,只是他觉得他可以忍受了。” “呃?为啥?” 向思雨脸微微红了,声音低了些:“我那天也这么问,他说,他说每次忍不了我的时候,就想一想我替他挡的那一棍子,他就心平气和了……” “哈哈哈……”江南笑得不行。 她完全可以想象Evan说这话时无奈的样子,要知道他平时在公司可是高冷得很,很难想象有人在他耳边叨逼叨逼一直说个不停的情景。不过,江南是了解向思雨的,她虽然嘴巴不闲着,但为人直率、讲话风趣,跟她相处久了都会爱上她的。 像Evan那样沉默到带点孤僻的男人,或许也希望生活中能多几分欢声笑语。 兴许他根本不是在忍受,而是乐在其中呢?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最近经常跟Evan一起玩啊?”向思雨狐疑地看向她,“我跟他打游戏又没叫过真名。” “嘿嘿!”江南非常得意地分析道:“首先,自从上次酒吧回来之后,你打游戏的胜率非常高,每次打完心情都很好。其次,你改掉了骂脏话的习惯,而且总是会征求队友的意见。还有,虽然我不会打游戏,但也可以感觉到你最近操作水平变高了许多,可见平时有认真研究攻略。最后,也是最明显的,你会跟队友说晚安~” “……”向思雨不敢置信地对她摇了几下头,叹气道:“你这观察力要是用对了地方,至于单身这么多年吗?” 江南举起一根手指,强调:“诶,我这可是自愿的!” 向思雨突然想起点什么,朝她眨眨眼:“今天你们大老板心情不好哦,你明天可别惹他。” “是吗?”江南已经习惯了岑君对她翻脸如翻书的样子,但还是很少从别人口中听到岑君发脾气,所以不免有些好奇,“谁惹他了?” “具体我也不清楚,今天Evan很晚才上线。我就问他干嘛去了,他说送领导回家,领导心情不太好,路上两人找了个地方喝了几罐啤酒,耽搁了半小时,最后还是找代驾回来的。你也知道,我这人比较八卦,又问他领导为什么心情不好。但他不肯说,嘴巴贼严实。然后我随口问了句‘莫非是因为女人?’结果你猜怎么着,Evan竟然沉默了!如果不是的话,他一定会立马否认的。所以我猜,你们岑总就是因为某个女人不开心了。” “这样啊……”江南没什么表情地应道。 她一点儿都不奇怪岑君会跟女人有瓜葛,毕竟那人长了一张斯文败类的脸,又有钱又有能力,什么场合都能侃侃而谈,脑子里像装了一部百科全书。从他发过来的信息看,撩妹的本事也不缺。 这样的男人,没有几个女人围在身边反倒奇怪。 但江南倒是真没见过岑君为了哪个女人大动肝火,还气得需要Evan陪着喝酒,可见他这是动了真感情。 她才懒得为他的风流轶事瞎操心,只想着如果岑君心情不好的话,明天就躲他远点。 还好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岑君要真是有了喜欢的人,一定会忙着安排约会,说不定还会提前下班,她也不用担心触他霉头了。 * 江南其实挺喜欢圣诞节,她喜欢整座城市张灯结彩的欢乐氛围,喜欢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喜欢在遥远的国度有一群小孩子天真地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 她知道世上没有圣诞老人,所以她也知道,过往的每一年,她收到的圣诞节礼物,都是来自于一个真实存在的好心人。 礼物从她八岁到二十一岁,每一年都如期而至,有橡皮、钢笔、日记本、护眼台灯……再大一点,会有中外名著、羽毛球拍、保温杯、手表…… 高三那年,比较特别,她收到一本A大的简介与报考指南。 礼物都不昂贵,但非常实用,能看出送礼之人的用心良苦。 在她颇为艰辛的求学历程中,这些礼物给了她纯粹的快乐和质朴的希望,是她探索外部世界的触角,是她走向繁华都市的桥梁。 送礼人是谁?她不清楚。 但她猜,知道她地址,又如此关心她的人,很有可能是她的资助者。 今年的圣诞节,老天尤其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大清早起来,王薇薇先是尖叫一声,然后赶紧把她们一个个摇醒,告诉她们:“快起来看!外面全是雪!” 按说坛城也是不缺雪的城市,但偏偏近三年都没下过一场像样的雪。昨晚气温骤降,天气预报提示有大雪降临,大家还不信,结果还真来了。 即使是王薇薇和向思雨这种坛城本地人都惊喜得不得了,更不要说陈素和江南这种一辈子也没见过两次雪的南方姑娘了。 两人当即就穿上羽绒服,奔楼下玩雪去了。足足玩了半小时,冻得手脚冰凉,才依依不舍回宿舍吃早饭。 江南想起上次跟章筱燕一起逛街的时候,买了件复古红的外套。当时章筱燕就说,这衣服适合圣诞节穿,让她到时候一定要穿上去约会。 江南想,虽然她没有约会对象,但不能辜负了外头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 于是,她颇为精心地打扮了一下,把长而直的黑发披散下来,微微卷了两个波浪,内穿高领黑色毛衣裙,外搭复古红毛呢外套,脚下则穿了保暖为主的雪地靴。 她本就白,在这抹艳色的装点下,越发显得干净剔透、清秀温婉。 用向思雨的话说,她比这三年一遇的大雪还招人喜欢。 第55章 江南因为玩雪去了,出发得比平时晚,几乎是踩着点进的公司大门。到电梯间一看,不少人都是这时候到的。 或许是因为这突然的大雪堵塞了交通,男人们多少有些抱怨起来。女孩子们却并不在意,有两个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初雪”的浪漫意义。 电梯到了,江南走在后面,等大家都上去,她才站到了门附近。电梯门正要关上,有人小跑赶了过来。 来人是Evan,他按住电梯,朝里面看了一眼。 江南连忙往后挪了些,让出一个空位,但率先进来的却不是Evan,而是他身后的岑君。 岑君今天穿了身比较正式的黑色素面西装,外套深灰色的毛绒大衣,气质是一如既往地优雅矜贵,他迈步进电梯时,大家很惊喜地跟他打招呼,似乎觉得能在大清早的电梯里碰到总裁大人很荣幸。 岑君微笑着对大家说:“Merry Christmas。” 江南猜他大概是常年在国外呆着的缘故,这句祝福说得格外顺口。 岑君的视线扫过众人,忽然在正对面的江南身上顿了一秒,才垂眸走进去,站在她身边。 电梯里很挤,江南即使刻意保持距离,也仍旧免不了手臂跟他挨在一起。 Evan跟在岑君后面挤了进来,江南侧身再让的时候,微卷的发尾轻甩,从岑君的前胸上划过。 他偏头,再次睨了她一眼,眸光意味不明。 电梯上行,有调研部的女同事小张问江南:“打扮这么漂亮,是不是晚上有约会?” 江南想了想,晚上确实约了人修电脑,但也不算约会,于是犹豫了两秒,正准备否认,另一个后勤部女同事小李却抢白道:“江南年纪轻轻的,约会不是很正常?有什么好问的。” 小张忙说:“是哦,初雪这天就是要跟喜欢的人一起度过啊,一起赏赏雪散散步,多浪漫啊……对吧,高远的单身狗们?” 她这话是冲着电梯角落里几个男调研员问的,结果因为中间站着岑君,从而误伤了大老板。 岑君闻言,夸张地扬了下眉:“这是在问我吗?” 电梯里的人哄堂大笑,江南也忍不住弯了眼睛。她心想,岑君今天心情不错,是不是跟他喜欢的人和好了? 小张是个性情活泼的姑娘,虽然对岑君敬畏有加,但这会气氛不错,胆子也大了不少,竟敢趁势追问:“既然岑总都这么说了,那您就回答一下呗!今晚有没有约呀?” “Wow~”周围人发出八卦的呼声,还有好事者拍了几下手。 岑君无奈地扯了下嘴角,摇头笑道:“要让你们失望了。初雪这天要跟喜欢的人一起过,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小李这时插嘴道:“哦~这么说,您今天没有安排约会呀?” 作为岑君的特助,Evan这时适时地站了出来,帮老板答道:“今晚岑总作为特邀贵宾,要去参加一场慈善晚宴。” “啊,就是国内几家科技巨头联合举办的慈善晚宴吧?我知道我知道,泰姆的欧总也会去的!”小张抢答完,又坏笑着补了一句:“那您总得带个女伴吧?” 岑君听到“女伴”两个字的时候,眉头微微拧了一下,好像之前都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市场部的男同事拍了小张一下,奚落道:“得了得了,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就是想让岑总带你去呗!” “我不行吗?我今天可是特地打扮过呢!”小张刷地拉开羽绒服,露出里面的呢子长裙。 电梯里一片欢声笑语。 男同事下电梯时,指了指江南对小张说:“江南这样的,才适合站在岑总身边。你这样的……” 小张柳眉倒竖,作势要追出去打他:“你有种再说一遍!我这样的怎么了,我这样的就没人要了?” 男同事边往外跑,边挤眉弄眼道:“你这样的,适合站我身边!” “Wow~~这是表白吗?!”看热闹的人更开心了。 “……”小张腾地一下脸红了,迅速关了电梯门,嘴里不依不饶地骂了一句:“油腔滑调的!” 大家又乐翻了,连岑君的眼底也染上笑意。 早有人看出这两人成天打打闹闹,早已暗生情愫,却偏偏没走到一起。今天男生终于说出真心话,还是不敢太直接,始终带着几分玩笑的试探。 被男同事cue到的江南,很是羡慕地看了一眼小张。 她心想,这傻妞还不知道吧,人家很喜欢她呢! 电梯继续上行,小张不说话了,闷头在那想事情。小李接着话匣子,问大家今晚都去干什么,有没有什么集体活动之类的。 有人说:“圣诞节就是要跟家人一起过,搞什么集体活动啊。” 小李有些郁闷地说:“那我家人都在国外啊。” 江南一想到家人,不禁也极轻地叹了口气。抬头时,却发现岑君不知什么时候又在偏头打量她了。 不过是极淡的一眼,便转向了别处。 很快,电梯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岑君、Evan和江南三个人。 电梯继续上行,往28楼走。 这时,Evan接了个电话,他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时,眼神凛了两分,但语气跟平时没有任何变化:“欧总您好,请问有什么事?” 岑君和江南分站电梯两边,岑君只是事不关己地摆弄着手机,江南则盯着指示灯,希望电梯快点到。 Evan的声音在电梯里清晰地回响着,但听不到电话那头的欧阳敏说什么。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岑君会按日程参加慈善晚宴。” “这个我不清楚。” “对,岑总一个人。” 讲到这里时,Evan偏头扫了江南一眼,对电话里重复道:“据我所知,她不会去,岑总没有做这个安排。您也知道,今晚的晚宴是不允许自行拍摄的。” 那边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又说了两句就挂掉了。 电梯此时正好停下来,岑君和Evan都没有动,江南朝他们略微点头,便径直走了出去。 时值年底,她还有不少工作要忙,偏偏电脑坏了,不能带回宿舍做,只能靠白天提高效率了。 这一忙,便忙到了中午。 错过午饭时间的她,打算下楼买袋吐司面包填填肚子,刚进电梯,就见岑君也插着口袋走了进来。 江南对他点了下头,摁了一楼和负一楼按键后,便拿出手机回微信。 晚上约好来修电脑的学弟,今天给她发了好几条微信,她埋头写文案的时候一般不看手机,这会儿对方直接打了个语音过来。 江南本想出了电梯再接,但抬头看到岑君正盯着她,眼睛还眯了一下,这时挂掉反倒显得可疑,索性便接了。 学弟寒暄了两句之后,开玩笑道:“学姐还记得我什么样子吗,今晚女生寝室楼前估计不少人,我怕你认不出我。” 江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后脑勺:“我记得你挺高的吧,还挺壮实?” 学弟很高兴地说:“对!我一八五呢!今晚我带黑色棒球帽,穿红色棉袄,绿色卫裤,藏青色篮球鞋,很好认的!” 江南默默念了一遍:“哦哦,一八五,黑色棒球帽,红色棉袄,绿色卫裤,藏青色篮球鞋……好的好的,那晚上见咯。” 挂掉电话,她在脑海里还原了一下男生的穿着,还挺前卫的,不禁莞尔一笑。 笑完却感到脸上被什么冰冷的东西刺了一下,抬头才发现,那是岑君的视线。 岑君也不避讳,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她,眸子里翻江倒海一片沉郁,语调倒是一如既往地散漫:“江记者,约了人?” “是啊。”江南收起笑容,点头。 “年轻小伙子?”岑君扯着唇角,似笑非笑。 “啊,对。”江南以为他没话找话,随便问问呢。 “一八五?”岑君笑了下,素来温和有礼的商业领袖,此刻脸上竟带着些不屑,颇为幼稚地讥讽道:“也不高嘛,红衣服绿裤子蓝球鞋……品位堪忧啊。” “……”江南心想,人家是修电脑的学生,又不是明星模特,你管人家品位好不好呢。 大概是江南脸上的愤懑之色溢了出来,岑君语气更加不爽起来:“江记者,我记得你还欠岑某一顿饭吧?” 岑某岑某,江南腹诽道,这人一旦心情不好就喜欢用“岑某”这种中老年人才用的自称。 尽管如此,她还是好脾气地挤出一个笑容:“岑总记性真好,一直想请您吃饭感谢您,不知您什么时候有空?” 岑君却没直接回答,反倒挑眉看她:“你呢,你什么时候有空?” 江南略一沉吟,认真地说:“除了今晚,都行。” 她是这么想的,自己今晚约了人修电脑,肯定没空。岑君呢,今晚要参加慈善晚宴,而且还是和欧阳敏一起,那就更没空了。 但她话音刚落,岑君却冷哼一声:“巧了,岑某除了今晚,都没空。” “?”江南疑惑地看向他,提醒道:“您今晚要参加慈善晚宴呢,还是特邀贵宾……” 岑君一脸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地朝她眨了眨眼:“捐款到了就行,人到不到无所谓。” “……”江南语塞。 只是你无所谓吧,人家主办方很有所谓的好嘛! 岑君见她不说话,故意挑衅道:“怎么,江记者今晚腾不出时间?跟年轻小伙子约了?这么重要?重要到需要放老板的鸽子?” “!”江南不可置信地瞪眼看他,这人怎么乱扣帽子呢! 我都还没答应呢,怎么就叫放老板鸽子了?! 这时候把“老板”两个字摆出来,分明就是威胁嘛! 但谁让她是工薪阶级,是弱势群体,再委屈也只能堆着笑表示:“岑总,能换一天吗?我今天确实有约了,这位学弟,还…还挺难约的。” “……”岑君都快气笑了。 居然还是她约的对方!那人还是学弟!她还说人家难约! 怎么,要是好约,她不得早就约上了?! 第56章 岑君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就今晚,主随客便的规矩,你不懂?” “哦。”江南郁闷地鼓了下腮帮子,百般不情愿地掏出手机,叹了口气:“那行吧,今晚请您吃饭吧。” 岑君双手插袋,板着脸睨她一眼:“初雪这天,让江记者陪我吃饭,真是委屈你了。” 江南没理会他这弦外之音,只是专心地给学弟发信息道歉,发完才敷衍地答了一句:“啊,没事。” “……”岑君盯着她手机,状似不经意地,“跟一八五不约了?” “嗯,只能下次再约了。”江南挺遗憾地收好手机,又叹了口气,“但他最近都没空,我这电脑不修要耽误好多事呢。” “电脑?他是修电脑的?”岑君眼里闪过一抹异色,冷如冰雕的脸终于有了一点表情。 “是啊,不然呢?”江南奇怪地看着他。 难道她还跟学弟谈恋爱不成? “没事,挺好。”岑君咳了一声,骤然笑道:“电脑坏了是该修。” “……”江南狐疑地瞄了他一眼,心想这人变脸也忒快了吧。 电梯“叮”地一声响,到了一楼。 江南出电梯前,纳闷地回头看他一眼,问:“那岑总晚上还吃不吃饭了?” 岑君闲适地靠在电梯墙上,怀抱双臂勾着脚,眉眼带笑,语气松快如少年:“吃啊,怎么不吃。” 江南走后,岑君独自乘电梯继续下行。 在密闭无人的空间里,他兀自闷头笑出声。 接着,他打了个电话给Evan:“今晚不去晚宴了,我有事。嗯,圣诞节啊,要跟家人一起过。” Evan那边问了句什么,岑君笑道:“未来的家人就不是家人了?” 挂掉电话,他径直走向自己的车,什么慈善晚宴,什么捐款什么致辞,统统都丢给Evan去搞定。 在这个初雪飞扬的圣诞节,他只想陪一个人。 欧阳敏在挂掉Evan的电话后,就从泰姆科技办公大楼走了出来,她也很喜欢这场初雪,所以她特地把车停在露天停车场。 上车前,她抓了一把车顶上的积雪,抛向空中,然后拉起裙摆转了个圈。 保安们远远看着,都笑说今天董事长心情很好,看来公司年度业绩十分喜人。他们猜得没错,泰姆科技今年的营业收入在全国光电子产业里排第一,市场占有率也同步跃升第一。 但欧阳敏并不是为这个高兴,她高兴的是,岑君今晚会去参加慈善晚宴。 上次在酒吧的事情,她事后回想,觉得自己还是太冲动了。懊悔了两天,便给岑君打电话道歉。 岑君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表示希望她作为泰姆科技的CEO,能够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要人云亦云,也不要随意抹黑。 欧阳敏反复琢磨“人云亦云”和“随意抹黑”两个词,终究没摸透岑君心里的想法,他到底是无底线的信任江南,还是已经对了她有了猜忌? 但今天,通过跟Evan的那通电话,她了解到岑君并不会带江南去晚宴,这很可能意味着他们有了裂缝。或许,已经一拍两散了也不一定。 想到这里,欧阳敏心情就好得不得了。 她开车叫上两个朋友,一起去商场做了脸部spa,顺便还弄了下头发,完事后又一起挑衣服。 试衣服的时候,她拎着岑君送的包包反复照镜子。 朋友贾太太笑她:“敏啊,人家都是拿包包点缀衣服,就你,为了一个包,还专门挑几身衣服来搭。” 朋友黎小姐很懂地解释:“那当然。这包不便宜,况且还是人岑大少爷送的,能不认真对待?” 欧阳敏也不否认,只是仰着脖子看着镜子里自己,面上有些担忧:“你们说,万一岑君他不邀我跳舞怎么办?他邀别人呢?又或者,他不同意主办方的安排,不愿意上台开舞怎么办?” 黎小姐连连摆手,分析道:“怎么可能,这可是行业顶尖的慈善晚宴,那来的都是坛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主办方让他岑君发表致辞,又让他上台开舞,这是真真地把他当个角儿在哄啊。这面子,他总要给的吧?一旦他答应了,就必然只得邀你共舞啊。除了你,谁跟他认识这么久?谁跟他有整整八年的情谊?” 贾太太也点头称是:“他待你是与别人不同的。” 欧阳敏这才放心了,买单也分外爽快,将贾太太和黎小姐看中的两件衣服也一并签了账。贾太太和黎小姐立即面露喜色,又是好一番恭维。 三人走出商场,欧阳敏看时间还早,离八点的晚宴还有三个小时,她又去做了个精油按摩。 一切准备就绪,她决心以最完美的姿态,陪伴在岑君身边。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只有她欧阳敏,才有资格与岑君并肩同行。 江南打完下班卡,站在工位上纠结了一会儿。她自始至终都难以相信,岑君真的会为了她这顿饭,而放弃去慈善晚宴的机会。 不过岑君很快用行动证实了他的想法。 他走出办公室后径直看向她,挑眉道:“怎么,后悔了?” “没,怎么可能。”江南忙摇手,跟着岑君往电梯间走,她掏出手机打开点评软件,贴心地把下午挑出来的几家餐厅展示给岑君看,“您看看,想吃什么,我选了几家评价不错的。” 岑君只扫了一眼,眉头就蹙了起来:“你很有钱?” “啊?什么意思?”江南愣了一下,收回手机看了看,还是一脸茫然。 她不知道岑君这是疑问,还是反问。 是真的想了解她的经济能力,还是顺口这么一讽。 岑君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抓过她的手机,轻轻拨弄几下,问:“所以,你平时都请你朋友吃人均一千的日料?吃人均五百的火锅?吃人均一千五的西餐?” “……”江南这下懂他的意思了,低头辩解道:“我觉得第一次请您吃饭,还是得稍微有点档次,毕竟……” “毕竟什么?” “毕竟…您看着挺挑剔的……” 岑君白了她一眼,把手机往她怀里扔:“那你倒是没看错。我是挺挑剔,但我挑的是味道,不是价格。” “哦,那我重新选。”江南很乖地跟着岑君上了他的车,坐在副驾驶上认真挑店。 岑君开车驶出车库时,偏头扫了她一眼,视线顺着她乌黑微卷的发丝,到她白皙红润的面庞,再到端正并拢的膝盖。 是个连指甲缝和鞋子边都干干净净的女孩子。 “你想吃什么?”岑君忽然开口道。 “我没关系的,我不挑食。”江南抬头对他笑了一下,“您说的,主随客便。” “嗯,下去走走?”岑君看了眼拥挤的车流,又看了一眼夜空中星星点点飘洒下来的雪花。 “好啊!”江南早已迫不及待了。 比起坐在温暖舒服的跑车里,她倒宁愿在漫天飞雪的圣诞街头四处走走。把自己裹在厚厚的外套里,只露出被冻得红扑扑的脸,挤在人堆里说上几句玩笑话,连呼吸都冒着热气。 这才是想象中的节日气氛啊。 岑君靠边找了个停车场,两人下车沿着市中心的主干道往前走。道路两旁有许多亮着灯的门面,排队吃饭的人已经排到了外头的公交车站。 一路上都是人潮涌动。 江南与岑君并肩前行,但中间隔着一点距离,感觉随时会被对面挤过来的行人冲散。 冷风吹过来,她才意识到今天忘了带围巾。岑君把从车后座上捞下来的一条深灰色毛绒围巾,随手一套,圈在了她肩上。 江南感激地看他一眼,岑君只是将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仰着头,悠闲地往前走。 他一八八的个头,又穿着一件很有格调的大衣,露出里面白色衬衣的领子,再加上那副斯文俊朗的皮囊和儒雅矜贵的作派,一看就是个事业有成的成功男人。 走在人群里,那是相当惹眼。擦肩而过的女生们,几乎把眼珠子定在了他脸上。 江南偷瞄他好几眼,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想起了同事在电梯里说的话,初雪这天,应该和喜欢的人一起漫步街头才对啊。 他们俩,怎么会误打误撞到一起了呢。 五彩的霓虹灯、挂满糖果礼物的圣诞树、肆意笑闹的游客、川流不息的街头…… 因为有了这场飘飘扬扬的雪,天地间都被笼上了一层浪漫的气氛。 江南忽然想到在伯尔尼洋葱节的时候,他们也曾这样并肩,走在漫天飘洒的五彩纸屑里…… 有情侣跟他们相对而行,对方的手臂紧紧挽在一起。江南为了让路,拉开了与岑君的距离。原想让他们从两人中间穿过,却被岑君拉着袖子拽了过去。 两人胳膊陡然撞在一起,岑君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别走散了。” 江南“嗯”了一声,心想这年头还会在街上走散吗,大家都有手机,走散了也能很快找到啊。 岑君好像看出了她的想法,继续说:“你要是不见了,就没人买单了。” “……”江南无语地横了他一眼。 原来是担心她跑了啊! 大可不必好嘛!她这点原则还是有的! “我们吃什么呢?”江南一路看过来,每个餐厅都挤满了人。 “吃牛肉面怎么样?”岑君看着她,淡淡一笑,“我记得你挺喜欢吃面。” “可以啊。”江南想了想,很豪气地说:“不过,面太便宜了,您不用帮我省钱的。” 岑君被她逗乐了,眼睛弯了一下:“那我多加两份牛肉?” “成交!我们去哪儿吃?” “往前走,两百米右转,有一家老字号,味道不错的。” 两人肚子都有点饿了,加快了步子往前走。说到吃牛肉面,江南心情就更好了,连带着步伐都轻快许多。 这种寒冬腊月,还有什么比唆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更惬意呢? 她走着走着,余光里发现岑君好像在盯着自己看。 不止是现在,他今晚已经盯了她无数次了。 江南猛地转头迎上他视线,抓了个正着,她狡黠地笑了一下:“岑总,您今晚为什么老看我?” 岑君怔了一下,没有移开眼睛,反倒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猜。” 江南咬着下唇想了几秒,猛地一拍手,眯了眯眼睛,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 “嗯!我知道,因为你,喜、欢——” 岑君眼睫微颤,鼻尖气息都屏住了。 “喜欢红色!”江南有理有据地分析道:“你们炒股的人看到红色就移不开眼睛了,因为红色代表股市上涨,代表大牛市,代表挣钱!对不对!” “……”岑君险些跌倒。 对你个大头鬼。 他很为自己刚刚那两秒的紧张而后悔。 就她那迟钝的脑子,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第57章 欧阳敏穿着一身碎钻晚礼服,披着狐狸毛披肩站在慈善晚宴的入口处签到时,正碰上了西装革履赶过来的Evan。 她高兴地招招手,往Evan身后寻,却没看到岑君。 “岑总呢?还在停车场?”她揪着披肩,施施然地往前走了两步。钻石耳坠在灯火辉煌的酒店大厅里散发着璀璨光芒,裙摆摇曳,婀娜多姿。 Evan很郑重地跟她点了下头,然后说:“岑总今晚有事不来,我代他捐款。发表致辞的环节,已经跟主办方联系过,换了别人。” 欧阳敏一口气没接顺,猛地咳嗽起来,她脸颊都咳红了,还非要追着Evan问:“他干什么去了?还是出什么事了?这么重要的活动,说不来就不来了?” Evan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淡淡地说:“岑总没出什么事,欧总不必担心。他只是临时安排了其他活动,具体的,您还是亲自问吧。” Evan说完,就签到去了。 欧阳敏站在那里,愣怔了好一会儿,连许多老熟人跟她打招呼,都没能唤醒她。 岑君没来,岑君居然没来。 她想象过无数次今晚走在他身边的画面,也想过岑君可能会拒绝开舞的要求。 但没想过,他竟然会直接不来。 欧阳敏心里失望极了,但还是告诉自己,岑君只是临时有更重要的工作安排而已。 对,一定是遇到了紧急工作,必须加班处理的那种。 她说服了自己的脑袋,却说服不了自己的心。 自从知道岑君不会来之后,整个人就无精打采起来。她看着聚光灯下的男女拥在一起开舞,想象着那些掌声和欢呼原本是属于她和岑君的。 不知不觉,她多喝了几杯。 这是第一次,八面玲珑的交际花选择了提前退场。 欧阳敏坐在商务车后座上,感到有些微醺的头痛。车子走走停停,到了市中心路段更是挤得水泄不通。 欧阳敏忍着想吐的冲动,转头看向窗外的热闹人群。 初雪的圣诞节夜晚,到处都是人,但她莫名地感到孤独。 车子经过一家牛肉面店的时候,欧阳敏忽然觉得有些饿,这才想起为了穿这件礼服的时候更好看,她一整天只喝了一杯黑咖啡。 她的视线穿过透明的落地窗,漫不经心地往里看。 却在即将收回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男人短发利落,脖颈修长,宽阔的肩背令人格外有安全感。他的大衣挂在旁边的座位上,身上只穿着黑色西装,却并不显得单薄,反倒给人一种英气蓬勃的感觉。他跟坐在对面的人似乎交谈了两句,然后便埋下头去,吃起面来。 埋头那瞬间,玻璃窗上露出了对面人的半张脸。 眉眼清隽,笑意盈盈,不是江南又是谁。 “啪”的一声,欧阳敏刚做的指甲被折断了。 车子无声无息地汇入车流里,很快将牛肉面店抛在后头。 但那两人笑着吃面的样子,却刻在了她脑海里,怎么也挥散不去。 她以为岑君会嫌弃她,以为岑君会疏远她,却没想到…… 他把行业内最顶尖的慈善晚宴特邀贵宾的请柬丢在一边,只为陪这个女人在路边的寒酸小店里吃一碗牛肉面。 欧阳敏头痛得不行,痛到眼角都飙出了眼泪,她冲司机喊道:“停车!我要下去吃点东西。” 司机乖乖靠到路边,欧阳敏忽然神经质般地看着他问:“陈军,如果让你天天吃山珍海味,你还会想吃牛肉面吗?” 司机陈军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讪讪一笑,老实答道:“偶尔吃顿牛肉面,换换口味呗。不过再好吃的牛肉面还是牛肉面,怎么能跟鲍参翅肚比呢?” “嗯。”欧阳敏几乎是赞赏地对他笑了一下,“走吧,回家。” 江南跟着岑君走进这家牛肉面店的时候,还以为只是一家普通的小店。等面条端上桌,她喝了第一口汤的时候,才意识到岑君这张嘴不是一般地挑。 她觉得这是她在坛城吃过味道最正宗最浓郁的牛肉面,不仅牛肉炖的软烂入味,连面条都是手工拉的,筋道弹牙。 里头的食客大多是坛城本地人,中年人居多,大家都不讲究排场,走进来跟老板打个招呼,随便找个空座一坐,便等着吃面。 这种老字号的店面一般不大,装潢也有些年头,但看上去还算干净。老板买单招呼客人,服务员端面擦桌子,大家动作熟练麻利,翻台很快。 江南喜欢这里,她喜欢这种随意舒适的氛围。 岑君似乎来过几次,但不算熟客,老板居然一眼就认出他,还颇为好奇地打量了江南几眼。 江南很新鲜地看着岑君落座,看着他脱下考究的大衣,随手丢在旁边椅子上,看着他挽起袖子唆面,看着他大块大块地吃牛肉…… 这个男人明明与这里格格不入,但他坐在这里,一切就像为他准备好的。 他们边吃着热腾腾的面,边简单地聊几句。岑君说到下月他们将要去好几个地方出差,川西滇南等地,都是江南想去又没有去过的地方。 聊到兴奋时,江南两眼发光,盯得岑君很不自在。 “低头,专心吃面。”他吩咐道。 “哦。”江南乖乖垂下脑袋。 吃完面,江南起身买单。 即使岑君在两人的碗里各加了一份牛肉,这顿饭也才花了不到五十元。 走出面店的时候,老板热情地对岑君说:“下次再来啊!带你女朋友一起。” “好。”岑君笑着答应道。 江南脸又红了,虽然明知岑君是懒得解释,但还是会不好意思。 走到大街上,游人更多了,岑君再次把围巾套在了她脖子上,自己则继续双手插兜,悠哉悠哉地往停车场走。 江南跟在他身后,落后一两步,满意地拍拍肚子道:“只花了不到五十的成本,却能享受如此美味,真是不虚此行!” 岑君等她跟上,才继续迈着步子,勾唇道:“那我是零成本享受美味,岂不更快乐?” 没想到江南冲他摆了摆食指,很专业地指出来:“NoNoNo,您这可不是零成本。” “哦,怎么说?” “从事一项活动的机会成本,是指您为了从事这件事而放弃的其他事情的价值。您为了吃这碗牛肉面,放弃的可是整个慈善晚宴呀!” 岑君笑出声来,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夸道:“懂得还挺多。” “没有没有,现学现卖。”江南谦虚一笑。 岑君想了想,不置可否地说:“但慈善晚宴于我而言,并没有多大价值。” 江南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反驳道:“怎么没有价值,晚宴上的美食可多了!什么鲍参翅肚,什么龙虾螃蟹的,那可都是钱买的!” 岑君“哧”地一下笑了,故意调侃道:“哦,原来你表面上爱牛肉面,心里想着的还是鲍参翅肚、龙虾螃蟹啊。” 江南愤愤道:“哪有,我这是为您抱不平啊。” 岑君伸手在她软乎乎的脑袋顶上揉了一下,很快撒了手。好像意识到这动作过分亲昵,他语调竟然有些不自然:“我就乐意吃牛肉面。” “哦。”江南的心跳,也跟着不自然起来。 扑通扑通地,失了原来的节奏。 岑君开车把她送回学校附近的地铁口,下车时,正巧碰到了贺彬和王薇薇。贺彬只看到江南,却看不清这辆跑车的主人是谁,不禁好奇地去张望。 王薇薇把他拽回来,在他耳边说:“别看了,再看会吓死你。” 贺彬很无厘头地回她:“怎么着,她难道谈了个五六十岁的老头?” 王薇薇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要是让她男朋友知道,车里的人是他的偶像岑君,估计得撒开腿追出二里地。 多丢人。 王薇薇赶走贺彬,跟江南一起回寝室。 进了寝室门,才把江南摁在椅子上,叫向思雨和陈素一起过来,团团围住她,一副大刑伺候的模样。 “说,跟谁一起过的圣诞节?你们什么关系?刚刚干了什么?”王薇薇不怀好意地盯着她。 “就,请老板吃了顿牛肉面啊……”江南紧张地看着三个室友,一脸弱小又无助的表情。 向思雨惊呆了,吼道:“你跟岑总一起过的圣诞节?!你们还一起吃晚饭?!吃的牛肉面?!你请客?!” 槽点实在太多。 “嗯,有什么问题吗?”江南懵懵地看着她们。 “……”三名室友互相对视一眼。没问题才怪! 陈素小心翼翼地问:“南南,你们岑总是不是喜欢你啊?” 江南眼睛瞪得圆圆的,随后大大咧咧笑道:“怎么可能!他干嘛喜欢我,他很多女人追的!” 陈素想想也是,又问:“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暧昧的话,有没有送你礼物之类的?” 江南想了想:“没有啊,什么都没有。就是一起吃了顿面而已,还是我欠他的。” 陈素撑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听起来确实不像情侣约会。” “是吧,我没说错吧。”江南想要突出重围,站起来又被向思雨摁了回去。 向思雨很严肃地看着她:“Evan本来要跟我打游戏的,他说临时被派去参加什么慈善晚宴,现在还没回来。麻烦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岑总自己跑去逛街吃面,而Evan却要被迫加班?” “……”江南很抱歉地对向思雨笑了一下,小心地解释道:“是这样的,用岑总的话来说,就是…就是…他是老板他乐意。” 向思雨气呼呼地捏了她脸蛋一下。 王薇薇没那么好对付,两只手捂着她的头,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江南同志,现在我代表组织上问你一个问题,请你老实交待。” 江南举起右手:“绝对老实。” “你是不是喜欢上岑君了?” “啊?” “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上岑君了?!快问快答,一二三,说!” “是!” “……”四个人全都呆住了。 第58章 江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她慌忙解释说这是口误,但其他三人明显不信。 正在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隔壁寝室的同学提了个快递箱子进来。 “江南,宿管那有你的快递,我看到就顺路帮你拿了!” “好,谢谢!” 江南颠了颠箱子,还挺沉的,看了一眼收件人,确实是自己的名字,可她这两天没买东西啊。 在室友的催促下,她用小刀划开箱子。 “哇!”里面竟然是一台全新的笔记本电脑,还是市面上最新的型号。 “谁送的啊?真是大手笔,这得大好几千吧?” “咦,刚好你电脑坏了,这人就送电脑来了,这也太巧了吧?” 王薇薇问她:“都有哪些人知道你电脑坏了?” 江南想了几秒,掰着指头数:“你们三个,修电脑的学弟,公司几个同事,修理店的小哥……” “没了?” “好像没了吧……再有,我也想不起来了。” “岑总呢,他知道你电脑坏了吗?”王薇薇试探道。 江南看了一眼自己那台即将报废的三手电脑,又摸了摸这台新电脑,忽然心里有了数,果断地说:“不是他,我知道是谁了。” 她差点忘了,今天是圣诞节啊。 这台电脑,一定是资助人送给她的圣诞礼物。 过去的十几年间,每年她都会收到来自这位好心人的礼物。 但今年的却如此昂贵,令她收也不是,不收又退不回去。 她想起来,曾经无数次,她去扶贫办要求获得资助人的联系方式,想亲口对她说一声谢谢。 那位负责的大姐告诉她,资助人选择匿名资助,如果她一定要见面的话,等她大学毕业再说。 还有半年,她就大学毕业了。 或许这一次,她可以亲口说一声感谢,可以用实际行动,报答这份恩情。 江南装好电脑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用它发了一封邮件。 她简简单单地写了一句“谢谢您,祝您圣诞快乐,元旦快乐。新的一年,万事如意。” 附件里,她添加了一张照片。 是她坐在面馆里,双手捧着牛肉面碗,笑得很灿烂的样子。 岑君拍的。 拍得很好。 * 有了新电脑,江南剪素材的效率大大提高了。过去打开剪辑软件时总是死机,现在干起活来丝滑顺畅。 愉悦的心情往往还能带来新的创意,她的好几篇文案都得到了上级的认可。 唯一不太顺利的就是,她向总编提出想接几个采访,总编却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 而周茜那边,连着好几天都没有来高远,似乎已经把主职工作搬了回去。 元月三号那天,公司还在放假,江南想着反正没什么事,便还是去了办公室。 她要为接下来的几次出差做准备,岑君喜欢凡事有准备的人。 她把要调研的几家公司资料完整地看了一遍,又把过往几年的调研报告对比着分析了一遍,记下了公司历年来的变化情况。 准备工作做完,时间还很充裕,她忽然想要研究一下岑君这个人。 她想看看岑君这三年来,是怎么领导着这家公司,从一无所有到规模千亿。她想了解这几只明星基金,三年来到底都买过哪些公司,又放弃过哪些公司。她想知道岑君偏爱哪些行业,又看衰哪些行业。想知道岑君为什么能有如今的行业地位,做过哪些一鸣惊人的选择…… 这么一想,她从电脑里调出了公司基金近三年的操盘记录。 一行行,一列列,仔仔细细查阅起来。 数据繁杂,牵涉各行各业,大大小小无数企业…… 江南沉迷其中,比对着大盘行情,感受着岑君在历史阶段里做出的每一个选择。 越是深入研究,越是被这个男人折服。 她越是深刻地认识到,只有他这样眼光毒辣、出手果决的男人,才可能掌控未来。 也只有他,才会答应来拍这样一个跨越周期、结果未知的纪录片。 换做其他投资者,一年之后,记录下来的很可能不是成功,而是打脸。 江南从数据堆里抬起头时,窗外已经天黑了。 她收拾收拾出了办公楼,元旦的节日气氛虽不及圣诞,但仍然热闹。 江南肚子有些饿,索性朝市中心步行街走去。她挤在欢度新年的人群中,排队买了一碗孜然烤土豆,香喷喷地边走边吃。 经过广场中心喷泉时,有人拉住了她袖子。 江南转身,就看到一个抓着大把氢气球的瘦骨嶙峋的老奶奶,正含笑看着她。老奶奶白发苍苍,满脸皱纹,衣衫很旧却很干净,看上去跟邻家奶奶一般慈祥。 江南想起来,上星期她经过这里的时候,也是这位老奶奶拉住她,好心提醒她有人跟在她背后,很可能要偷她手机。 当时,江南吓一跳,赶紧摸了一把口袋里的手机,庆幸还在那里。 她谢谢了老奶奶,然后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实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歪嘴男人,狠狠瞪了她们这边一眼。 这次,却不知这位奶奶拉住她有什么事。 “奶奶,您有什么事吗?”江南温婉一笑,主动问她。 “姑娘,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张钱是真的假的?我摸着,怎么不太对呢……”老奶奶微微颤颤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红票子,显然是刚收到的。 “好的。”江南答应着,伸手接了过来,她双手展开,在灯光下照了照,又用拇指和食指摩挲几下,心里凉了半截。 这钱好假。 “是真的吗?刚刚有个小伙子买了两个气球,给了我一百块,我把零钱全找给他了。当时只顾着高兴了,忘了摸钱,现在越摸心里越没底……” “……”江南捏着这张一文不值的纸,心里堵得特别难受。 老奶奶一个气球卖五块,算是相当便宜了。她不会用智能手机,只收现金。 在这寒风瑟瑟的冬夜里,她只穿着打了补丁的薄棉袄,脸和手都冻得红红的,或许一晚上也卖不掉几个气球。 那找出去的九十五块钱,不知道她要站多少个晚上,卖多少个气球才能挣回来…… 就因为这张假/钱,她好几天的辛勤劳动都白费了。 江南转开脸,举起钱又看了看,对老奶奶说:“您等一会儿,我看不清,我去亮出看看。” “好的好的。”老奶奶很信任地答应着。 江南背过去,在钱包里摸出一张,迅速交换后,又走了回去。她递给奶奶,笑着道:“是真的,您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一听,笑得皱纹更深了。 她接过钱,摸了一摸,突然僵住了笑容,看向江南:“姑娘,这不是刚刚那张呀,摸着不一样,这张更旧一点。” “啊,就是…就是那张。”江南一撒谎就心虚,吞吞吐吐不敢看她。 老奶奶懂了,叹了口气,把钱塞回江南手里。 江南不接,她就把钱塞到她口袋里。 “姑娘,你是好人,但我不能占你便宜。假的就是假的,算了,唉。”老奶奶说完,抓着气球往台阶上一坐,眼角竟然渗出些泪水,“年纪轻轻一个小伙子,干点什么不好啊,要出来骗人,好作孽哦。” 江南于心不忍,也跟着她坐下来,想安慰安慰老人,却不知说什么好。 她想帮老人讨回公道,于是问她:“奶奶,你记不记得是个什么样的小伙子?穿什么衣服?” 老奶奶摇了摇头,脸色黯然:“不记得了,只记得嘴有点歪,眼睛很小。” 嘴有点歪,眼睛很小…… 江南忽然想起上次想偷自己手机的男人,就是嘴有点歪,眼睛眯缝着! 莫非,那人早就对这个老奶奶怀恨在心,因为她的好心提醒,所以他们无从下手。 今天,逮着个机会,他就拿假/钱来报复老人! 江南越想越不是滋味,甚至觉得是自己连累了老人。 她正要告诉老人前因后果,却发现老奶奶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竟然冒出了冷汗。 “奶奶,你怎么了?!”江南试图把她放平,让她躺自己腿上。 “我这里闷得难受,好…好痛……”老人说完,眼睛就渐渐闭上,脸上呈现出痛苦之色。 江南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急得有些语无伦次,她赶紧打了120,报了地址。 然后便陪在老人身边,等着救护车过来。周围围过来一群看热闹的人,她往人群里扫了一眼,居然真的看到了那个歪嘴男人。 歪嘴男人冷冷地笑了一下,闪身不见了。 救护车过来后,江南跟着上了车。医生说氢气球不能带去医院,江南只好把它们拴在了雕像上。 老奶奶没有家属在身边,她得帮忙去医院办理手续。还好老人的斜跨包里,有她的身份证。 江南看了才知道,老奶奶年纪其实不算大,六十二岁,叫何桂香。 至于她为什么看起来像七八十的样子,江南猜,是日子过得太辛苦了吧。 送去医院后,医生给做了些急救措施,还好何奶奶只是身体劳累加受了寒凉,并没有大碍。她大概是很久没在这么温暖的病房里待过了,竟然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 江南跟室友说明了情况之后,便守在病床旁,眯了一宿。 第二天早晨,何奶奶还没醒,她先跟公司请了一天假,然后去医院食堂买了热豆浆和肉包子。 奶奶醒来后,看到她,愣了好一会儿。 旁边病床的大姐笑着对她说:“奶奶,你孙女对你真好,您有福气啊。” 何奶奶笑着答应道:“是好啊,这要真是我孙女就好了。” 她吃了口肉包子,又喝了一口豆浆,突然又沉默起来。 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59章 江南安慰了老奶奶几句,才小心翼翼地问她家在哪里,家里电话多少,有没有家属可以通知。 何奶奶忽然放下早餐,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她口中喃喃念道:“姑娘,这医院我不住了,你帮我退了好吗?我没钱的,住不起的,不想欠人家钱。” 江南抓着她手,把她按在床上:“医生说,您必须打两天消炎药,有点细菌感染。现在出院,很危险的。” “不行,我不能住。”何奶奶很坚决要走。 “钱的事您先别担心,我查过了,您有居民医保,可以报销一半的。”江南心里想,剩下的,实在不行她可以出。几百块钱,她出得起。 “可是我孙子一个人在家,他会害怕的。”何奶奶终于说出了心事,提到孙子的时候,她老泪纵横,终于忍不住抽咽起来,“我要是今天不回去,他会饿肚子的,他不会做饭。” 江南心下奇怪,寻思着何奶奶家难道没有别的大人了,就祖孙俩相依为命吗? “您孙子多大了?” “十岁了。” “那应该还在上学吧,还没放寒假吧?” “他…没上过学。” 江南有些惊讶,何奶奶突然抓着她的手,挪到床边上,竟然想跪下来:“姑娘,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她慌忙一把拦住了,好不容易才把她扶回去:“何奶奶,您别这样,有什么事直说好了,能帮的我一定帮!” “你让我回去吧,我孙子不能没有人照顾的,他胆子小,现在都不知道哭成什么样了啊……”奶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起来十分可怜,满心满脑都是她的宝贝孙子,压根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情况。 江南肯定不能让她走,否则她这幅病恹恹的身体只怕熬不了几天又要晕倒,到时候要是倒在荒郊野巷里,岂不是连命都会丢了去。 她想了想,对何奶奶说:“这样吧,您告诉我地址,我去把您孙子接过来,好吗?您把吊针打完再说。” 何桂香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便点头同意了。 她掏出钥匙递给江南,小心地嘱咐她:“江姑娘,拜托你动作一定要轻,别吓到他了。他要是不愿意出来,你先哄一会儿,别硬拉他,他会害怕。他喜欢给气球充气,你陪他玩一会儿就好了。行吗?” “好,您放心。”江南答应下来,拿着那枚样式古老的不锈钢钥匙出了医院。 她猜想,何奶奶的孙子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不然怎么会十岁了还没上学。 不管了,先去看看吧。 饶是这么想,她也不免紧张起来,虽然对方只有十岁,但她第一次去陌生人的家里,第一次去见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不免顾虑重重。 正在医院门口等车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接通后,岑君的声音传了出来:“江记者,节后第一天你就敢翘班。” 江南赶紧解释:“不是,岑总,我跟Mandy报备了的,回来马上补请假手续。” 岑君不为所动,继续问:“谁告诉你请假只需要跟Mandy报备的?” 江南弱弱地答道:“你啊。” “……”岑君咳了一下,理直气壮地,“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江南还想帮他回忆:“刚进公司时,在一次会议结束后,您亲口对我和周——” “是吗,我不记得了。”岑君打断她,语气略显不耐,“出差准备都做好了?调研计划都看完了?你现在在哪里?该不会又去相亲了吧。” 江南已经习惯了岑君变脸的速度,但还是脾气很好地解释着:“我在医院,有点急事。” 她说完,电话那头默了一秒。 “怎么?病了?哪家医院。”岑君的声音不太稳,好像忽然跑了起来。 “我没事!是认识的奶奶病了,我要去帮她接孙子。”江南挥手拦了半天出租车,却并没有车子停下来,她语气里也开始有些焦急。 “哪家医院?”岑君重复了一遍。 “第一人民医院。”江南老实答道。 “门口等我,我马上来。” “好。” 岑君是自己开车来的,江南并没有等多久,就看到他的黑色奔驰疾驶过来,稳稳停在她面前。上车后,两人导航了何奶奶家的地址,径直开了过去。 地址在一栋非常破旧的居民楼里,周边停满了车,他们没法开进去,只能步行去找。 “不是说是认识的奶奶吗?连她家都没来过?” “……昨晚认识的。” 岑君白了她一眼,脸上阴云密布。 居民楼里住着的多数是老人,三三俩俩坐在台阶上晒太阳,看到陌生脸孔尤为警惕。 不过他们见岑君穿着精致,面相端正,又觉得不像坏人,指指点点了几下就各聊各的去了。 江南依据墙上的标志,找到了三栋二楼右手边的房门。房门上贴着个掉了漆的福字,锁眼处锈迹斑斑。 岑君上楼的时候,只能弓着身子低着头,才不至于被拐角处的蜘蛛网挂到。 他脸色越发阴沉,冷冷地打量四周,站到门前时,忽然对江南说:“你打算一个人来这里?知道有多危险吗?” “……”江南自知理亏,也不说话,低头挨训。 她特别庆幸,岑君跟着一起来了。 这里的楼道阴森森的没有阳光,看着很恐怖。老楼里也没有监控什么的,她要真在这出了什么事,估计都不会有人发现。 钥匙插进锁眼里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房内突然传出一声喊叫,像头怪兽嘶吼一般。 江南手僵在那里,浑身哆嗦一下不敢动了。 里面的喊叫没停,越来越近,到门边时依稀可以辨别出,叫的是声含混不清的“奶奶”。 “是这里了。”江南松了口气,差点以为里面养了什么巨型动物。 岑君把她让到身后,自己站到锁眼边,扭动钥匙,打开了门。 门缝一点点拉开,一张苍白的、扭曲的,傻笑着的人脸突然挤了出来。 “啊”,江南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岑君也猛地张开双臂挡在她身前。 门里面那人好像也受到了惊吓,立马消失在黑暗中,随之而来的是他的抽咽声,然后是一声接一声凄厉的尖叫。 “奶奶…奶奶……奶奶……” 岑君闭眼呼出一口气,随后睁开眼睛,看向她:“解释一下。” “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我不好意思问。”江南胆怯地看着他,猜想道:“应该是得了什么病吧,看上去不像正常的十岁孩子。” “没别的家人了?就一个奶奶?” “不知道。” 岑君静了两秒,打开门,正要要往里走。江南忽然想起何奶奶的交待,赶紧抓住了他的手:“别吓到他,得哄着点……您行吗?” 岑君瞄了一眼被她握住的手,喉结上下滚动,淡淡道:“比你行。” “……”江南松手。 好吧,你行你上。 岑君走在前面,江南跟在后面,进了铁门。房间里很暗,不见天日的感觉。岑君在门边摸索到了开关,打开灯,客厅瞬间亮了。 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杂乱,家具虽旧,但很整洁。 岑君示意她关好铁门,两人沿着房间的走廊往里走,在一个关着门的卧室前停下了脚步。 岑君轻声交待她:“叫他名字,让他出来。” “福娃,福娃,你出来好吗?我是你奶奶的朋友,她叫我来接你。”江南对着门里小声喊。 孩子好像能听懂,但还是很怕,口里始终唤着:“奶奶,奶奶。” 江南于是又说:“你奶奶叫何桂香,对吗?她身体不舒服,现在在医院里,姐姐带你过去看奶奶好吗?” 隔了两分钟,门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一条细缝,叫“福娃”的孩子依旧很害怕。 江南也没有别的办法,有些无措地看向岑君。 岑君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薄荷糖,倒了两颗在手心里,伸手递进去:“吃糖吗,很甜的。” 孩子犹豫了几秒,小心地从他掌心里抓走了。 不一会儿,门缝渐渐打开了,他们终于看清了这个有些特殊的孩子。 他是一个佝偻着半边身体,腿脚蹒跚的孩子,身高不到一米,比同龄人矮小。原本清秀的五官也因为病容,而朝一边扭曲,看上去有些痴傻和诡异。 走起路来,极不协调。像是一具蜷缩的小僵尸,一点点往前蹦。 孩子含着糖,终于咧开嘴笑了。他眼角的泪渍还未干,眼泡有些肿,鼻涕也流得到处都是,不知道这一晚哭了多久。 江南不禁感到一阵心酸,她环顾四周,没有找到孩子父母存在的痕迹。 “看起来像是祖孙俩相依为命。”江南得出结论。 “嗯。”岑君不知在想什么,把那一整盒薄荷糖都塞到了孩子手里。 孩子接过去以后,忽然挺了下胸膛,对他们说:“我有妈妈,我有妈妈。” 他口音依旧含混不清,但多多少少能辨别字词。 江南微笑着问他:“那你妈妈在哪里啊?” 孩子语气不变,很骄傲地答:“我妈妈在天上。” “……”江南和岑君对视一眼,表情都黯了下来。 岑君往前迈了一步,站到福娃跟前,孩子因着这颗糖的缘故,并没有排斥他靠近。江南以为他要强行把福娃带走,赶紧上前一步拉住他袖子。 他怕岑君这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大少爷,不知人间疾苦,不懂病人心理,会一意孤行按自己想法办事,反而吓坏孩子。 但岑君只是蹲下了身子,很温柔很温柔地笑了一下,将满脸鼻涕的孩子拉进怀里,轻轻拍着他背。 他依偎在孩子耳边,声音很轻:“我妈妈也在天上。” 江南立在原地,心脏猛地揪了一下。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从前对岑君的认知并不准确,她只知道他是豪门大少爷,是享誉亚洲的金融巨鳄,是年富力强的商业领袖,是帅气多金的青年才俊…… 却从来没想过,他也是曾个孩子。 一个失去了妈妈的孩子。 第60章 在去医院的路上,岑君开车,江南陪福娃坐在后座上。福娃是在跟他们玩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同意走出家门。 离开居民楼的时候,有老人家过来问他们是谁,为什么要带走孩子。江南赶紧拿出钥匙,解释起了何奶奶住院的事。 大家唏嘘不已,纷纷感慨这祖孙俩太可怜了。 岑君发挥他善于交际的优势,很快跟居民们打成一片。这才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福娃家的情况。原来何桂香中年丧夫,有个儿子在外地打工。 后来儿子带回来一个女朋友,两人很快结婚生子。 原以为幸福生活即将展开,却不想孩子三岁时得了怪病,不吃不喝整天嚎哭,还发高烧。带去省城的医院也治不好,还欠下不少债。 他们两口子只好一边打工一边往家里寄钱,照顾孩子的任务落在了年迈的奶奶身上。三年前,两口子突然在出租房里煤气中毒,双双身亡。 何奶奶老年丧子丧媳,又没有养老金,只能一个人拉扯着病孙过日子。好在孩子经过治疗,身体已没有大碍,但智商却永远地停在了三岁的状态。 街坊邻居很同情他们,经常帮衬着,但何奶奶自尊心强,不愿意收人钱财,宁愿晚上受冷受冻去步行街卖气球挣点生活费。 福娃坐在车后座上,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高楼大厦,表情很是惊讶,睁得大大的眼睛里终于闪现出孩童才有的好奇与新鲜。 江南边喂福娃吃面包,边告诉岑君,自己在步行街遇见何奶奶的经过,以及何奶奶是如何好心地帮她避免了损失。 提到那个歪嘴男人的时候,岑君语气里透出一丝凉意:“再见到他,你还认得出来吗?” “认得。”江南肯定地点头,但补充道:“可我们没证据啊。” 岑君只说:“只要是贼,就会露出马脚。” 进到病房里,何奶奶正在床上闭目养神,两只手焦灼地拧在一起,表情很是担忧。 “奶奶!”福娃看到奶奶,惊喜地扑到她身上。 何奶奶睁开眼,赶紧坐起来看孙子,看到他一切都好,这才笑了起来。 福娃坐在奶奶的病床边,大口大口吃起面包来。江南又给祖孙俩一人开了一盒牛奶,让他们一起喝。 何奶奶看着站在江南身后的岑君,眼神里满是慈爱,问她:“小江姑娘,这是你男朋友啊?真是一表人才啊。” 江南刚要解释,岑君挤开她,自我介绍道:“奶奶好,我叫岑君。” “好好好,名字好听,人也好看,跟我们小江配得很,配得很!” “您过奖了。对了,您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打我电话好了。” 岑君递了一张名片给奶奶,指着那行数字说:“这是我手机号码,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我。” “啊,好,我没什么事,你们不用担心。”奶奶很小心地收下了。 江南和岑君走出病房,让他们祖孙俩说说悄悄话。 岑君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给Evan,简单吩咐了几句之后,告诉江南:“待会儿会有人过来帮何奶奶换病房,换个单人间,这样福娃晚上睡在里面也方便点。” “嗯,谢谢。”江南感激地看着他,又问:“单人间医药费贵吗?奶奶她可能付不起,我……” 岑君打断她:“Evan会处理,你不用操心。” “不用不用,何奶奶是我的朋友,我来付就行。”她赶紧摆手道。 岑君偏头睨着她,语气很正经:“福娃是我的朋友,我来付也行。” 江南抿住唇,缓缓抬头打量他。 她有那么几秒的错愕,接着便是发自内心的动容。 他们重新走进病房里,打算跟何奶奶告辞,福娃居然拉着岑君的袖子,舍不得他走。 两人当真像朋友一样,依依不舍起来。 岑君蹲下抱着他,哄道:“晚上哥哥和姐姐再来陪你玩,给你带糖吃,带气球玩,好不好?” 福娃高兴地拍手,要跟他拉钩:“好!骗…骗人是小狗。” “嗯。”岑君跟他拉钩,笑得很灿烂。 晚上,岑君果然又来了,只比江南晚了几分钟。江南正把从食堂打来的饭,分给他们祖孙俩吃。 何奶奶感动地直掉眼泪,说:“我这是什么好运气,才碰到姑娘你啊!” 江南只是拉着她的手,微笑道:“奶奶您是好人,好人就是会有好报的。” 岑君默不作声地站在门口,看她们拉着手说话,视线牢牢坐在江南的侧脸上。 直到祖孙俩吃完饭,江南把饭盒收拾好,出门扔垃圾时,才看到靠墙站着的他。 “咦,您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 福娃看到岑君可高兴了,蹦着跳着往他身上撞。岑君从身后拿出一小箱薄荷糖,整整十二盒,递到福娃手里,福娃竟然喊了个“耶”。 何奶奶笑着说:“你们俩要把他宠坏了,他还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呢!” 江南和岑君对视一眼,都笑了。 晚上八点,天色渐渐黑了,医院里安静了下来。何奶奶身体疲倦,昏昏入睡,但福娃还有些闹腾,睡不着。 江南和岑君便想带他下楼去玩气球,气球是岑君路上买的,两个,都是带灯光的氦气球,飞在空中特别漂亮。 何奶奶交待道:“你们给他绑身上,不然他会撒手的,气球一下就飞了。” 江南依言绑了一个在福娃的帽绳上,另一个,她想来想去,绑在了岑君的袖扣上。 绑的时候,岑君一声不吭地抬着手,低头静静地凝着她的脸,连她皮肤上的细小绒毛都看在清清楚楚。 三人走到医院楼后的篮球场上,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几盏不算明亮的路灯。 江南坐在台阶上看他们玩,岑君想出了一个互相拍打对方气球的游戏,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很快闹成一团,笑声不绝于耳。 虽然岑君让着福娃,但他有身高优势,总是赢。江南大叫着“不公平”,然后也加入战局,她把福娃和气球护在身后,然后拼命去拍岑君的气球。 岑君抬着手,不让她碰到,另一只手则想推开她去抓福娃。福娃像被老鹰保护着的小鸡一般,在江南身后躲闪,“哈哈哈”地一直笑。 玩到激烈处,岑君直接拽住江南袖子,一把拉了过来。 “砰”地一声,江南撞进了他怀里,推着他退了好几步。 岑君重心不稳,坐到地上,怀里的人也跟着摔下来,倒在了他身上。 “……”激烈的战斗戛然而止。 江南柔软的身躯紧紧压着岑君,一起躺倒在空旷的地面上。两张脸距离那么近,急促的呼吸互相纠缠。 在这寒冷的冬日夜晚,两颗心烧得滚烫。他们彼此感受着对方的心跳,节奏很慌乱。 再站起来时,双方都有些尴尬,很默契地叫了声“福娃”,又很默契地闭了嘴。 福娃一脸懵懂地走过来,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姐姐,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突然脸红了。 是不是太热了?他站到江南身边,用手给她的红扑扑的脸蛋扇风。 “……”江南更难堪了。 岑君却“扑哧”一声笑了。 笑过闹过之后,他们打算往病房走。福娃却突然伸手扯下了气球的绳子,拽在手心里,紧紧的。 他拉着绳子一上一下地动,气球也跟着跳动。岑君学着他的样子,也把绳子接下来,拽在手心里玩。 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两个背影站在夜色中。 散发着光晕的黄色气球,像两个小月亮,在他们头上无声跳动,画面真美好。 江南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忽然,福娃松开了手,气球冉冉升起,飘向空中。 他抬起头,盯着气球的方向,笑着喊道:“送给妈妈。” 岑君猛地一震,偏头看了一眼笑容天真的福娃,随后也倏地松了手。 他看着那两个金黄的,一前一后朝天上飞去的光球,也低声说了一句:“我也送给妈妈。” 江南心里酸涩得不行,眼眶忽然就湿了。 她关掉视频,低头擦掉眼泪。平静了好一会儿,才招呼他们回去。 把福娃送回病房,他们便一起离开了。 江南什么都没问,岑君好像也心绪难平,两人默默在地铁口道了再见。 回到宿舍,江南把刚刚拍下的画面,反复地看。突然心念一动,她稍作修剪,配上背景音乐和简单字幕,做成了一个短视频。 视频里有孩子清脆的声音,喃喃地唱着:“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视频总共只有两句字幕,在那个小小的佝偻身影松开气球时,一句“送给妈妈”;在那个高大的笔挺身影松开气球时,另一句“我也送给妈妈。” 视频的最后,有一张福娃的笑脸照。 在他挤成一团的五官里,依稀可以辨别出那抹属于孩子的童真和无邪。 江南给这个短视频配的标题是一句话——“每一个飞向空中的气球,都是一份礼物,送给天上的妈妈,愿妈妈快乐。” 做好之后,她把视频发给了岑君,留言说想把这个视频发到网上,希望有人看到能为福娃提供帮助,送他上特殊学校也好。 五分钟后,岑君简单地回复了两个字:【很好】。 不知道他指的是这个主意很好,还是视频做得很好。 江南怕他担心隐私泄露,便说:【您放心,视频里只有您的背影,如果有人问起,我会说这是我同学。】 岑君回:【没关系。】 第二天,江南一早便先到医院给何奶奶和福娃买了早餐,然后跟何奶奶说起了视频的事。她告诉奶奶,她帮福娃拍了一个视频,想发到网上,看看有没有可能提供些帮助。 何奶奶看完视频,又掉了一阵眼泪,然后就同意了:“拍得真好,我福娃真好看。” 但她声明:“如果能帮福娃上学最好。我不要捐款,我自己能养活自己。” “嗯。”江南又心酸又佩服。 她很快用个人视频号发布了这个视频,然后便赶回公司上班了。 第61章 江南没有告诉同事这件事,毕竟涉及何奶奶家的隐私。但她昨天没来上班的事,还是引来了同事的关注,好几个人关心地问她怎么了。 江南只说朋友不舒服,帮着照顾便含糊了过去。 周茜坐在工位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趁周围没人的时候,她走到江南的旁边,一屁股坐她桌子上,跟她聊起来。 “南南,你真打算一直待高远啊?你这么卖力有什么用呢,纪录片拍得再好,也不会算你头上,都是领导的功劳,你知道吧?” “嗯,我知道。” “嗐,知道我就不多说了。我看你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才好心提醒你一句。是不是总编答应你什么了?”周茜试探道。 “没啊,没答应过什么。”江南听到她提总编,心里有点忐忑。 “呵,就算他答应得再好,你也不能当真。要知道在坛城传媒里,背景复杂着呢,梁劲松也不定哪天就得走人。我劝你啊,不如跟我一样,早点回去接几个采访靠谱。不然啊,一年之后再回去,连工位都搬到角落里去了,到时候只有打杂的份。”周茜看似很好心地提醒她。 “嗯,不过纪录片也得拍完啊。”江南很有原则地答道。 周茜白了她一眼,见她油盐不进,颇有些生气地踱回去了。 她其实是想着把江南骗回去,这样贴身采访岑君的任务就可以落回她头上,没想到江南并没有中招,白白浪费了她几分钟时间。 “呵,那你他妈的就等着回去坐冷板凳吧。”周茜暗自咒骂道。 江南压根没理会她投过来的眼光,完全沉浸在工作中。昨天没来公司,又落下不少资料没来得及学习,这一看,便到了下班时分。 同事们三三俩俩往电梯间走,大家聊着聊着忽然提到了一个很感人的小视频。 有一个女同事的母亲去年因病去世,她说自己看完视频后久久无法平静,哭得稀里哗啦。其他同事也纷纷表示深受感动,还有人说视频里的男人背影眼熟,有点像总裁大人。 江南进到电梯里的时候,他们正在拿着手机研究,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岑君。 有人说:“身高、头型、身材都很像啊,只有咱高远的总裁才有如此魅力,光凭着背影都能走红。” 也有人反驳:“怎么可能啊,虽然这视频点赞破两百万了,但我们岑总犯不着去给人家拍视频当网红吧?” “也是哦。” “绝壁不是他。” 江南这两天心事多,也没在意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突然听到《虫儿飞》这几句歌的时候,转头瞄了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才发现他们手机上放着的,正是她拍的视频! 最令她惊讶的,倒不是这个,而是视频旁边的小心心下,赫然写着210W…… 江南赶紧掏出手机,也打开视频软件,赶紧去就发现信箱爆了,全是私信。 有眼尖的男同事凑过来,瞄她手机:“诶,你也刷到这个视频啊……咦,你这下面怎么这么多消息,怎么页面这么奇怪呢,这里还写着‘我的作品’……” 另一个同事闻言也看过来,惊道:“这是你的作品?!” 江南知道瞒不住了,索性点头:“是啊,谢谢你们支持啊。” “……”同事们惊呆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甚至忘了视频里的男人是谁。 消息很快在公司群里传开了,许多人夸她拍得好,还问她为什么拍这样一个视频。 江南稍微解释了一下福娃需要得到帮助的原因,同事们纷纷转发到各大交友软件,使视频播放量再次攀升。 所有聊天消息里,只有一条不太友好的,是周茜意有所指地发了一句:“这么大的播放量,真的没有团队吗?是真公益,还是准备带货哦?” 大家没搭理她,她便消失了。 接下来的几天,江南白天工作,早晚去医院看何奶奶。三天之后,奶奶身体恢复得很好,可以出院了。 她请了一天假,去帮她办出院手续,还把费用都结清了。 何奶奶从随身小包里拿出一叠零碎的票子,非要数给她,江南不收,两人推让之时,岑君正好走了进来。 江南灵机一动,指着岑君说:“我男朋友,特有钱,钱是他出的,您还给他。” 成功把矛盾转移了。 岑君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认栽道:“是我出的。” 何奶奶只好又把钱塞给他,但岑君看上去很有威信,说一不二,奶奶塞了两下有点不敢塞了。 岑君于是拉过福娃,对奶奶说:“我替我朋友福娃出的,让他长大挣钱了再还我,行吧?” 何奶奶这才笑了,无奈地看着他们俩道:“福娃能认识你们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气啊。福娃福娃,这名字取得真好。” 这时,医生走进来交代病人:“何桂香奶奶,您不能再晚上出去吹冷风了,要注意保温,以后得尽量在室内待着,知道吗?” 何奶奶答应下来,等医生走了之后,她却笑着自嘲道:“我这把年纪,不去走街串巷卖气球,难道还能坐在办公楼里挣钱吗?呵呵,没关系的,我身子骨硬朗着呢。” 江南这才想起正事,她把视频的留言翻给何奶奶看,告诉她,有人愿意资助福娃上特殊学校,只要体检过关,医院说没问题就行。 何奶奶欣慰极了,拉着福娃非要他给岑君和江南磕头,好一番劝说才罢休。 把祖孙俩送回家之后,江南交待何奶奶千万别出门,在家休息。 但她心里也很惆怅,何奶奶不愿意接受捐助,想要自食其力,但六十多岁的人要找合适的工作实在太难了。 一旦找不着,她又会重拾老本行。到时候再病了,福娃可怎么办。 下车的时候,岑君多看了她一眼,指着她眼底的黑眼圈:“好好睡一觉,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办法的。” “嗯,谢谢岑总。”江南真心诚意地朝他鞠了个躬,“这几天麻烦你了。” 岑君挥挥手让她赶紧回去,便开车走了。 晚上,江南继续筛选私信,在大部分表示愿意捐款的信息中,她看到唯一的一条招聘。 是一家外贸公司的HR,发来私信表示愿意为视频中孩子的奶奶提供清洁工的职位,还说他们公司离祖孙俩的家不远,交通方便,工作时间也很自由。 江南激动极了,对方提供的薪水竟然也很丰厚,远超一个正常保洁的水平。 她打去电话,跟HR聊了一会儿,确定对方不是骗子之后,答应周六那天带何奶奶去公司面试。 说是面试,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周六那天,江南早早出发,去何奶奶家接了她,直奔公司而去。 HR所言非虚,那家外贸公司距离并不远,两人沿着大马路走了不到十分钟,就看到公司的大门。 说明来意之后,他们见到了HR,一名说话很温柔的中年女士。 江南代表何奶奶,跟对方谈妥了条件,并且帮奶奶办了入职手续,一切都非常顺利。 离开公司时,江南去一楼上了个卫生间。 走出卫生间时,迎面撞见一群衣冠楚楚的男人,中间那个老板模样的男人被簇拥着往前走,一张国字脸分外眼熟。 “黎总?”江南瞪大眼睛,来人不是黎青又是谁。 “……”黎青看到她,竟然眼神慌乱了一下,随后才支开旁人,走过来打招呼,“江记者,真巧啊,哈哈哈,在这里遇到你。” 江南愣了,问他:“不是你看到视频,叫何奶奶来面试的吗?刚刚HR这么说的。” 黎青“啊”了一声,随后点头:“是啊。” “黎总,真的很感谢你,能为福娃家提供这样的帮助。”江南真挚地向他道谢。 “啊,没事,应该的。”黎青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笑着问:“福娃什么时候来上班?何奶奶叫何福娃?奇怪的名字。” “……”江南噎了一下。 看黎青的样子,大概压根就没有看过那个视频。 她心里忽然有了答案,这一切可能出自另一个人的安排。 把何奶奶送回家之后,她跟福娃玩了一会儿,保证以后会常常来看他,还会跟岑君哥哥去学校里看他,他才噘着嘴说了再见。 事情全部处理完,江南心里陡然松了一口气。坐在回程的公交车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快乐。 对了,还有一件事。 她今天早上才从公司群里了解到,今天是一月八号,岑君的生日。 江南知道,何奶奶的工作一定是岑君帮忙牵的线,只有他才会如此深思熟虑,既守护了老人家的自尊心,又给予了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真真切切的帮助。 他用行动,一次一次地打破她的偏见,让她刮目相看。 但江南不打算去问了,他既然托黎青帮忙,必是不想邀这份功。 江南觉得一句“谢谢”已经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她想送岑君一份礼物。 一份她精心制作的礼物,一份可能要花费她一整晚精力的礼物。 但不要紧,只要他看到时,能由衷一笑。 一切都值得了。 赶在凌晨十二点整前,岑君生日的最后几分钟,江南把礼物发了过去。 发完之后,她整个人摊在椅子上,有些虚脱,又有些焦灼。 几个室友都还没睡,看着她一整晚在电脑前为了岑君忙活个不停,不禁摇头叹息。 该说的都说了,该笑的也笑了,调侃过后,众人都安静下来。 临睡前,王薇薇最后告诫了她一句:“爱上这样的男人,会很辛苦哦。你准备好了吗?” 江南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夹杂着一丝无奈,和许多许多的惆怅。 她说:“没有,我什么都没准备。” 大家便不再说话。 知道她这是默认,爱上了。 第62章 岑君每年生日都会办一个小型生日派对,倒不是他自己想办,而是一伙好友想借着他生日的名义狂欢一把。许多年前约定成俗的规定,在岑君生日这一天,大家可以肆无忌惮地开他玩笑,可以把他灌醉,他绝不生气。 今年生日也是如此,而且今年他们调侃的方向又多了一个。江南的名字不断从徐俊星、黎青等人的口中冒出来,岑君只是微笑不语,酒一杯接一杯地喝,来者不拒。 果不其然,凌晨十二点的时候,他醉了。 欧阳敏想送他回家,岑君婉拒了。 醉酒的人难免行动不方便,他不想让人误会。 回到江心阁,已是凌晨两点多,喝下余老准备的醒酒汤,岑君感觉舒服不少,洗了个脸,裹着厚厚的外套站到露台上吹了会儿风。 翻开被他撂下了一整晚的手机,这才发现收到了不少好友的祝福短信。 在这些联系人里,他一眼就看到了江南的头像。 岑君怔了一下,径直点开。 他以为她不知道呢。 点开发现,江南是在晚上十一点五十八分发过来一个视频链接,附言很简单,一句“生日快乐[礼花]”。 岑君勾了下唇,好奇地戳开了视频。 视频开始,是全黑的画面,接着出现一段字幕,像打字机一样,一个字一个字打上去,很有复古电影片头的感觉——“愿人生每一刻,都值得怀念。” 接下来字幕消散,重新拼接在一起——“愿人生没有废片。” 然后这句话也被打乱,组成一个生日蛋糕的形状,蜡烛渐渐亮起来,点亮整个屏幕。 然后岑君看到了第一个彩色的镜头。 是他坐在KTV里唱那首《she》的样子,KTV的七彩光点从他脸上和身上掠过,他眉尾轻扬,正陶醉其中,唱到一半突然忘了歌词,口音含混了一秒,才扯着嘴角看向大屏幕。台下的听众哄堂大笑,喝起了倒彩,拍摄的人好像也在笑,画面抖个不停。 看到这里,岑君跟着乐了起来,肩膀微微颤抖。 第二个镜头,瞬间移动到了他那个小小的公寓里,他系着围裙站在明亮整洁的厨房,正在把鱼往锅里放,忽然,跌入油锅的鱼蹦了起来,热油立时四处飞溅。拍摄者吓得“啊”一声尖叫,他便顾不得煎鱼了,赶紧护在她身前,镜头里只看得到他的肩膀。几秒钟之后,画面朝向地板,传来两人的说话声。 “岑总,这段挺有意思的,就这么用好吗?” “不行,重拍。这段没展现出我的实际水平。” “哦,那不要了?” “嗯,废片记得删掉。” “……好吧。” 岑君按了下暂停,仰头朝夜空呼出一口气,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软得一塌糊涂。 原来她都没删,这些在他眼中的废片,她还是没舍得删。 继续看第三个镜头,是他在北海参加同学喜宴时,在酒桌上被同学恶作剧地拍了下头,脸正好埋到了酒碗里,半张脸都是湿的。桌上的人全在笑,他索性含了口酒,喷到了恶作剧的人的脸上,那人也学他样子还击。一时间,镜头里追逐打闹,热闹非常,所有人都像回到了校园时光。画面的最后,是岑君湿漉漉着头发,对镜头笑的样子。他当时一定是非常开心吧,眼里全是光。 岑君喉结滑动了一下,那种酒后微醺的感觉又回来了。 第四个镜头,是他在见客户,在饭桌上跟客户解释近期行情。画面里他坐的笔直,看似温文尔雅,实则颇为傲娇,而客户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提问,眼睛都不敢看他。底下飘过一行吐槽的字幕——“也不知道,谁才是甲方”。 岑君笑得呛到了,咳了好半天。 第五个镜头,是他在伯尔尼的拱桥上看风景,一只鸽子从他肩膀掠过,掉下一坨鸟屎。画面抖了两秒之后,镜头靠近他脑袋,拍摄者带笑的声音传出来:“岑总,别耍帅了,鸟都看不下去了。” 第六个镜头,是在洋葱节的街道上,她手里抓了一把五彩纸屑站在他身后,忽然叫了一声“岑总”,镜头里的他转过脸来,迎面被撒了一头纸屑。“哈哈哈哈哈……”在她得意的笑声中,画面逐渐扭曲,然后传来“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的求饶声。 第七个镜头,在牛肉面的面馆里,他西装革履地坐在那里唆面,周围的食客偶尔朝他看过来。其中,在他右后方的地方,有两个女生正在捂着嘴偷笑,边笑边指着他说什么。字幕再次飘过——“招蜂引蝶的男人啊~~~” 还有第八个第九个第十个…… 全部看完,已经是五分钟之后。 这看似随意的镜头,全是她用手机拍的,或是从废片里剪出来的。每一帧都修的很认真,每一帧都洋溢着快乐。 她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人生每一刻,都值得怀念。 岑君反复地看,反复地笑,笑得眼眶都热了。 和她在一起,是真的,没有废片。 这晚他失眠了,一直到凌晨四点多才睡。睡前发了一条朋友圈,配图是他今晚收到的所有生日礼物,文案是——“有生以来,最开心的生日”。 江南是在第二天早上,点开手机时看到他这条朋友圈的。岑君并不经常发图,所以此条朋友圈一发出来,底下全是共同好友的赞和评论。 配图是他家客厅的一角,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一地礼物。在那些礼物正中间,很郑重地摆着一个打开的IPAD,IPAD屏幕上展示着一张照片。 江南一眼就认出,那张照片是从她做的视频里截出来的。 照片里岑君系着围裙紧张地看向镜头,而她的手也出现在镜头里,往前伸着,好像要拽他袖子。 这是她拍过的所有影像里,唯一一张他们同框的照片。 江南点了个赞,什么都没有评论。 一分钟后,岑君发来一条微信:【视频做得很好,看了之后很开心】。 江南笑了起来,怎么都收不住扬起的嘴角,她回复:【谢谢,我做得也很开心】。 岑君说:【做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就是会开心的】。 江南仔细琢磨他这句话的意思,突然好像悟出了点什么。 什么是她真正喜欢做的事?帮助别人,让别人开心,就是她喜欢做的事啊。 江南没有再回复,她收拾收拾就去赶地铁上班了。 在地铁上,梁劲松发来信息问她和岑君的感情培养得怎么样了。 江南原本高高兴兴的心情,瞬间像坠入冰窖里,再也提不起兴致。 她敷衍地回了一句【还行】,然后便赌气地把手机塞回了包里。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岑君,她可以随时闭上眼睛,想象他意气风发的神情,想象他温文儒雅的派头,想象他慵懒散漫的姿态…… 但唯独,她不愿去想象,他穿着囚服的样子。 江南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沉思,直到出了地铁站,感受到阳光洒在脸上,她才狠下心来,提醒自己一个事实。 无论岑君有没有犯罪,他都不是你可以拥有的人。 江南啊,你死心吧。 离他远点! 接下来的日子,江南始终贯彻这条原则,投入到了忙碌的工作中。她刻意地疏远了跟岑君的距离,有心想躲着他,可是偏偏出差的日子近在眼前,她注定要跟岑君作伴,踏上这趟前往川西的旅程。 按照高远的调研安排,他们要在元月份去往川西和滇南调研几家医药公司,其中这家济世医药就位于风景很好的川西嘉州县。 同行的另外两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叫做Mike,女的叫做Kitty,都是公司新招的调研员,首次开展调研工作。 四人坐高铁前往,公司给他们定的是前后两排双人位,江南提前问过Kitty,介不介意跟总裁坐在一起。Kitty很大方地表示不介意,还说早就想当面跟岑总请教一下调研方面的问题了。 结果江南最后一个上车,发现其他三人都已坐定。Mike和Kitty居然坐在一起,而岑君靠在窗边看手机,身边留有一个空位。 江南迅速掏出手机,问Kitty怎么回事。 Kitty很无辜地表示,她本来依照计划走到岑总旁边,正预备坐下,结果岑总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放在了空位上。 Kitty为人机灵,当即意识到这个位置不是为她准备的,赶紧坐到了Mike旁边。 江南叹了口气,无奈地走过去。岑君抬眸扫了她一眼,把外套捞走了。 坐下后,江南为了避免跟他说话,直接掏出了手机看视频,还带上了蓝牙耳机。 她本来笑点就低,偏偏刷到一个特别好笑的小品,笑得她忍不住捶起自己的大腿。 “……”岑君端坐在座位上,余光瞄她一眼,很是无语:“什么这么好笑?” 江南是个遇到好东西就忍不住安利的人,即使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岑君,她也要试试。 于是,江南递了一只耳机过去,把手机屏幕放到两人中间,重播了一遍。 “哈哈哈哈哈……”江南边笑边给他解释,“他叫刘波儿,哈哈哈,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好笑啊?!刘波儿!” “……”岑君面无表情。 “你是不是没看懂?”江南还不信了,又指着另一个角色跟他说:“他才是管家,刚刚那个是少爷,哈哈哈哈,是不是很颠覆啊?管家居然叫龙傲天!少爷叫刘波儿!” “……”岑君还是没笑,并且还像看傻子似的睨了她一眼。 江南觉得他幽默因子有限,可能看不懂这么高深的小品,索性不理他了,把手机收回来抱在怀里,自己一个人傻乐去了。 看完小品,江南觉得笑得有点累,随手放了首歌听。 是LUCY的EYE(S),悠扬的曲调下,女生轻轻吟唱着:“You found my soul,and left me a sign,with my heart attack,want you to melt me,like we are blending ourselves……” 江南忍不住看向岑君。 他双手放在小桌板上,静静地看着窗外,隆冬的稀薄阳光洒在他侧脸上,在鼻翼处打下一小块阴影,显得五官更加深邃立体。 高铁已经驶出坛城,周遭景色略显萧条。 当女生唱到“When you laid your eyes on me,I feel like floating away with you”时,他回过头来,无声地盯了她一眼。 江南的心,也跟着歌儿漂浮起来。 第63章 江南点开朋友圈,分享了这首歌。 没有缘由的,她想记住现在这个时刻。 刚发出不到一分钟,宿舍群里有了动静,王薇薇@她,问她不是在出差吗,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发朋友圈。 江南说正在高铁上,闲得无聊听会儿歌。 王薇薇“哦~”了一声,继续调侃她,说如果一个单身女人突然开始分享情歌,要么是恋爱了,要么是想谈恋爱了,问她属于哪一种。 江南被猜中心事,不好意思了,发了个[懒得理你]的表情。 王薇薇还不放过她,追着她问:【是跟你们岑总出差吧?怎么样?要不干脆搞定他算了!】 “……”江南把手机屏幕偏向走道一侧,唯恐被岑君看到这些“虎狼之词”。 向思雨大概是在打游戏,懒得打字,于是直接在群里发起了语音。 江南刚点开,她的大嗓门就从耳机里传出来:“南南,你上次不是说岑总腹肌很诱人的吗?搞定就搞定咯,你也不算吃亏,对吧,哈哈哈!” 江南脸上热辣辣地,赶紧回了句:【别说了,他在我旁边呢!】 向思雨又发来一串死亡语音:“在旁边怎么了,他又看不到我们说什么!真看到了也没关系啊,你们公司不是不禁止员工之间谈恋爱嘛,男未婚女未嫁的,在一起多合适啊!就算不公开,搞个地下恋也行啊,你不知道,现在就流行上下级之间的地下恋!特刺激!” “咳咳咳……”江南听到这里呛红了脸,赶紧关掉语音。 她不能再聊下去了,不然这脸是没法要了。 在群里发了一串[再说杀了你]的表情之后,群里终于安静了。 江南深呼吸一口气,重新点开音乐,想抚平激动的心情。 听了几秒钟,感觉音乐怎么这么小,一摸,发现只带了一只耳机。 咦,我的耳机呢,掉哪儿了。 她一手揪着耳朵,一手抓着手机,往地上找,过道上都寻了个遍,也没找着。 抬起身子,又往自己衣服里翻,也没找到。 忽然,感到旁边人轻声笑了一下,接着,一道充满玩味的视线锁在她脸上。 江南偏头看过去,就看到岑君饶有兴致地睨着她,一手指着自己的耳朵道:“你是在找这个吗?” “轰”地一声,江南脑子炸了。 他的耳朵里,赫然正塞着另一只耳机! 天呐,她居然忘了! 是她自己亲手递过去的啊! 也就是说,从看小品开始,到听音乐,再到向思雨发语音…… 他一字不差地!全部!都听到了!!! 江南只觉得血液都沸腾了,一股脑地冲上头顶,差点把她掀翻过去。 脑子混乱不堪,她拼命想回忆起刚刚向思雨都说了些什么,却想不起来。 依稀只记得,她说了什么“腹肌诱人”,还说了什么“地下恋”、“特刺激”…… 救命啊!谁能来救救她…… 岑君就含笑坐在一边,静静地看她一会儿脸红,一会儿叹气,一会儿锤脑袋,仿佛在演一出默剧。 他还好心地把耳机塞回她手里,温柔交待道:“别丢了哦,被别人听到就不好了。” “……”江南有生以来,第一次想骂脏话。 原本的川西之行,因为这场闹剧,全毁了。 至少对江南来说,站在岑君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成了煎熬。 虽然她看起来依旧镇定自若,甚至比平时还要严肃很多,拍摄时也极其专业,调研过程中甚至还抽空做了许多笔记。 但没人知道,她心里慌得一比,只想赶紧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狠狠地往墙上撞几下。 所以,当一天工作结束,四人回到酒店的时候。 江南拒绝了Mike提出的一起去吃饭的邀请,独自上了电梯。 谁知,电梯门正要关上时,岑君居然也淡笑着跟了进来。 一副心情特别好的样子。 江南缩在电梯一角,不敢看他,也不敢看手机,盯着跳动的楼层默默祈祷。 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回到房间里,希望岑君千万千万不要说话!什么都不要说! 老天保佑,让他失忆最好。 “叮”电梯到了,他们住在同一层,一前一后下了电梯。江南脚步匆匆,也顾不得社交礼仪了,很快把岑君抛在了身后。 岑君虽然面上挂着一抹神秘的笑容,但他真的什么都没说。 江南甚至有些奇怪,心存侥幸地想,难道他其实什么都没听到? 直到站到房间门口,江南掏出房卡来刷,岑君也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经过她身边时,他忽然停下,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道:“江记者,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啊。”江南下意识地点了下头。 岑君双手抱臂,微微弯下身子,视线与她平齐,轻轻勾着唇角道:“听说现在流行地下恋,是真的吗?” “……”真你个大头鬼啦! 江南咬着牙打开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门外走廊上,响起男人的笑声。 那笑声那么热烈,充满了恶作剧成功的快感,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江南背靠着门,使劲锤自己脑袋,差点把一头秀发薅成了鸡窝。 “砰砰”两声,门被敲响,岑君的声音传了进来:“江记者,开门,有正事问你。” “……”江南撇了下嘴,想拒绝,但听他口气挺严肃的,又把话憋了回去。 人家毕竟是总裁,把他关在外头说话不礼貌。何况他都说了是正事,耽误工作多不好。 这么一想,江南幽幽地打开了门。 岑君还是抱着双臂,姿态散漫地往前踱了一步,颀长的身子慵懒地靠在门框上,盯着她笑。 江南垂着头,抬眸看他一眼:“什么正事?” 岑君“嘶”了一声,装模作样地凑过来,寻她眼睛:“江记者,你什么时候…偷看我腹肌了?” “!!!”江南脸腾地一下烧到耳朵根,恼羞成怒地躲开他视线,咬牙切齿道:“敢问岑总,这算正事?!” 岑君一脸理所当然,甚至很无辜地摊了下手:“那你给解释解释什么是正事?” 江南怒答:“该我负责的事才叫正事!” 岑君笑得痞痞的:“哦,偷看我就不用负责了?” “……”江南说不过他,丢下一句“强词夺理”便又把他关在门外了。 走廊里再次传来笑声,是那种怎么都压抑不住的笑,那么爽朗,那么灿烂,似乎把这个男人带回了十四年前。 他们初遇的那天。 第二天上午,他们去了嘉州县里的几个工业园,集中调研了几个小药厂。下午又去了几个药品分销渠道视察,因为岑君凡事都要看个仔细,回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们分乘两台商务车回来,是工业园的领导专门为岑君安排的。 结果不凑巧,岑君和江南乘坐的那台车,偏偏坏在了半道上。 司机联系了救援,但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他满脸歉意,让岑君和江南坐在车里等,自己拿着简单的工具开始捣鼓起发动机来。 他们停在一条过道边上,周围是荒山野岭,人烟稀少。江南本有些害怕,但旁边站着泰然自若的岑君,她也就安心不少。 透过车窗,她发现这荒芜僻静之地的星空,竟然出奇的美。 于是索性开门走出来,坐到一旁的石头上,抬头看星星。 岑君不知什么时候,也坐到了她边上。 石头不算大,两人一人坐一半,后背几乎靠在了一起。 岑君没再拿耳机的事调侃她,她也强装镇定,当做根本没有发生过。 很默契地,在群山围绕下,他们一言不发地坐在路边看着同一片星空。 许久之后,江南开了个头,微笑着谈起了自己的家乡,她说:“您知道吗,我老家的星空也特别没,比这还要美。” 岑君转过身来,扬了下眉,说:“我知道。” 江南摇摇头:“不,您不知道,您又没去过。” 岑君笑了一下,拿出手机,点开自己的朋友圈背景,问她:“这片星空怎么样?” 江南以前就看过,但这次更仔细地看了一分钟,得出结论:“不错,但没有我老家好看。” 岑君好笑地看她一眼,但没说什么。 “这是您拍的吗?在哪拍的?” “嗯,十四岁的时候拍的,在一个不出名的小山村里。以前的装备有限,只能拍成这样了。” “为什么把它放在朋友圈啊?很重要的照片吗?” “嗯,很重要。” 江南有些好奇,嗅到一丝八卦气息,打探道:“是不是在这里有过什么美好的回忆?” 岑君沉默了两秒,“嗯”了一声,补充道:“重要的是,一起看星星的人。” 江南心脏沉了一下,心绪复杂,问他:“喜欢的人吗?” 岑君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合十轻轻摩挲着,定定地看着她道:“嗯,喜欢的人。” “她在哪?” “她在——” “岑总,车子修好了!你们赶紧上车吧,夜里寒气重,别感冒了!”司机“砰”地一声关上引擎盖,拍着手朝他们走了过来。 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咽了下去。 岑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起身道:“走吧,别感冒了。” 江南“哦”了一声,也跟着站起来,拍拍屁股朝车后座走去。 那个好不容易问出来的问题,并没有等到回答,就这么被翻篇了。 但江南心里有了答案,原来岑君他,是有喜欢的人的。 而且还是喜欢了很久的人。 至于那人是谁,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究竟。 毕竟岑君身边出现的女人还挺多的…… 是宴会上见过的哪家小姐?还是酒桌上见过的女客户?又或是哪家公司的女领导? 或者干脆就是欧阳敏? 又或者是上次出现在他家别墅的那位女士? 不论是谁,总之不会是她江南。 毕竟在过去的二十二年人生中,她绝对不可能认识岑君这样的人物。 当然,在未来的岁月里,她也会继续跟他保持距离。 她再也不要像之前那样,成为别人眼中的第三者。 第64章 但人生中绝大部分事情,不是说控制就能控制的。 正如江南的脑子,时不时就充斥着岑君的身影,以至于她常常觉得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情蛊。 一方面,她不断告诫自己,岑君跟她不是一路人,爱上犯罪分子是非常危险的事。她是个很有觉悟的党员,绝不能为情所困而误了大事。 另一方面,她偷偷在百度上查,包庇犯罪分子要判多少年…… 这种纠结的心态,把她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奇怪,连同事都暗地里讨论起来。 她们说…… “江南最近去食堂的频率有点高啊,以前她跟岑总外出拍摄完,都会跟着一起在饭店吃饭,现在却不辞辛苦地赶回公司吃食堂,还美其名曰‘节省公司开支’。” “是啊,以前她中午经常在食堂加班的,现在一到饭点就跑了!有时候看到岑总从办公室里出来,就急冲冲地拉着Mandy往食堂冲,连岑总都看着她的背影发笑呢。” “对啊对啊,还有一次,岑总看她跑去食堂,竟然也说要去食堂吃饭,他可从来没有到食堂吃过饭啊!结果,吃到一半,岑总把江南喊到面前,说了几句什么。你们猜这么着,江南居然冷着脸对岑总说‘现在是休息时间,有事上班再说’。那么多人看着呢,岑总脸都绿了。” “这都不算什么,还有更夸张的呢!”Emma也加入了讨论,兴致勃勃地说:“上次江南找我要一个数据,我说数据在岑总那,叫她自己去问。她不去,非要我去。结果我跑去岑总那,岑总一听是江南要,不仅不给,还冷笑说‘让她自己来拿’。两边都不好对付,都是倔得很,我干脆懒得管了。后来下班的时候,江南说数据弄到了,我以为她是跟岑总服软了,结果不是!她竟然花了一下午,自己给算出来了!牛不牛逼?” “……”大家都无语了。 有人大胆提问:“他们俩是不是有点儿不对付?” 旁边的人敲了她一下:“脑子不用,可以捐掉。” 那人不服道:“我说错了吗?岑总对她就是有点凶啊!对我们可好了……” 旁边的人斜她一眼:“你这种情商,可能会得罪未来的老板娘哦。” “……”那人想了半天,疑惑道:“未来老板娘?谁啊,江南?!” 旁边的人捂住了她的嘴:“嘘,看破不说破。” Emma这时插嘴道:“如果他们真在一起,那可太好了。我喜欢江南,她要是当老板娘,我们日子肯定很舒服。” Mandy这时忽然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那你帮帮她?” “好啊,怎么帮?” “年会要来了,到时候……” 几个年轻女孩子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开始谋划起来。 江南从川西回来之后,生活突然变得很有规律,吃饭、工作、吃饭、工作、吃饭、睡觉…… 周而复始。 正当她沾沾自喜地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变回那个清心寡欲的女尼姑的时候,徐俊星居然发了个微信来约她吃饭。 奇了,他怎么会想起找她呢? 他们还没熟到可以单独约饭的地步吧。 虽然如此,江南还是爽快答应了,她想起之前徐俊星对她们有救命之恩,请救命恩人吃顿饭是应该的,她其实早就该主动提出来的。 到了商场的西餐厅,徐俊星已经等在那里。江南远远地看见他在拿着手机聊微信,她走近后徐俊星赶紧把手机收起来了,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点餐时,江南表示她来请客,徐俊星大手一挥说哪有让女生请客的道理,然后就噼里啪啦地点了一大堆。 江南小心翼翼地问他:“你很饿吗?” 徐俊星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菜单丢了回去:“还好,还好。” 两人相对坐着,寒暄了几句之后,都有点尴尬。 江南这人不会绕弯子,干脆地问他:“徐少,找我什么事啊?” 徐俊星“呃”了两声之后,实在想不出什么借口,便厚着脸皮对她笑:“没事就不能找你吃饭啊?” 说完之后,看见江南一脸警惕仿佛看见色狼的表情,顿时后悔不跌。 他可太冤枉了,明明是想帮岑君一把,结果还被未来嫂子当成耍流氓。 事情是这样的,昨晚他们几个好友约在酒吧叙旧,原本是没有叫岑君的,结果他居然主动发微信来问有没有酒喝。他这一问,把大家都整兴奋了,立马备上了两瓶最贵的红酒。 岑君来了之后,徐俊星就调侃他,问他是不是遇着什么感情问题了,要不要帮忙。 他这人嘴上没门,想说啥说啥,以为岑君会像往常一样白他一眼,权当他在放屁。 结果人岑君不但没对他甩脸色,还真答了。 岑大少爷闷了口酒后,很认真地问他们:“真能帮?” 徐俊星一听顿时来了兴致,自己先灌了小半杯,搂着岑君肩膀装起了感情专家:“帮,兄弟一定帮。你先说说,咋回事?是不是咱江南妹子把你甩了?还是她移情别恋了?” 岑君幽幽地盯了他一眼,不爽道:“都不是。” “那是?” “她…躲着我。” “就这?” “就这。” 徐俊星服了,嘶吼道:“躲着你,你就去追啊!你可是岑大少爷,岑大总裁!几百亿的客户都没见你这么小心翼翼,怎么一个学生妹把你吓成这样?!对了,你俩到底怎么认识的,以前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呢?” 黎平黎青这时也凑过来,一脸好奇:“对啊,说说呗,这么多年的兄弟了,还藏着掖着干嘛!” 岑君似乎也觉得是时候介绍一下江南,于是简单地提示道:“十四岁的时候,我爸送我去了一趟岖州,你还记得吧?” 徐俊星猛地一拍手,顿悟道:“哦!记得记得,当时你还给我打电话,说那地破得不行,鸟不拉屎的大山里。你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老六啊你,这得多少年了!” 岑君点了下头:“十四年。” 黎青不敢置信地看向他,问:“十四年?十四年前江南才八岁吧?那么小,你就盯上人家了?!你还是人吗——” 岑君射出了他今晚的第一枚眼刀,刺得黎青立马闭了嘴。 “那时候只是认识,其他的,是之后的事。” “哦哦,那还差不多。” 之后岑君便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情绪不高的样子。 徐俊星虽然大大咧咧,但因为跟岑君从小玩到大,所剩不多的情商全用在他身上了。 他其实是明白岑君的,岑君这人从小思虑深远,从商之后,更是决胜于千里之外。但谈恋爱跟做生意不同,不是想得多算得多就能成功的。 越是揣在心窝里小心呵护的东西,越是不知如何对待。 怕激进了,怕草率了,怕鲁莽了,怕失之交臂。 也怕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心里的秘密时,对方却根本记不起他这个人。 所以,徐俊星才决定要把江南约出来,单独跟她聊聊,然后再制造个偶遇,好让几天见不着心上人的岑大少爷了却心愿。 两人划拉着牛排,大眼瞪小眼,徐俊星见时机差不多了,便问她:“你对咱岑大少爷,印象怎么样?” 江南脸上立时飘过一阵诡异的红晕,垂着头说:“挺…挺好。” “具体点?” “就…很有能力很有文化的一个人,为人处世也不错,长得…也不错。” 徐俊星就差没笑出声了,这两人分明郎情妾意啊! 他简直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横在两人中间。 于是他竹筒倒豆子般,把提前打好的腹稿一股脑倾了出来:“你别看他表面上无所不能,其实啊,谈起恋爱来啥都不会,比我还不如。有些话到了嘴边,都说不出来,还总觉得对方能自行体会。女孩子吧,稍微害羞一点躲着他,他就担心对方被吓着了……” 江南喝了一口橙汁,抬眼道:“哦,他谈过很多恋爱吗?” 徐俊星手一挥,眨巴着眼睛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有个喜欢了很多年的人,但他怕吓着对方,所以一直没敢表白。你懂吧?嗯?” 江南眯眼看了他一会儿,递过去一张纸:“你眼睛是不是进东西了?” “……”徐俊星顿时语塞。 他低头掏出手机,给岑君发了条微信:【进来吧,再聊下去我怕猝死!】 岑君回他:【?】 徐俊星:【你老婆傻的】 徐俊星调整了一下心态,继续说:“话说到这里,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你想想我今天叫你出来的原因,再想想刚刚我说的话,就应该明白了。” 江南整个人是懵的,她偏了下头:“你叫我出来的原因?你也没说啊……” “……”徐俊星咬着后槽牙,深呼吸了两秒。 他语文成绩确实不太好,写作文从来没审对过题,但他自认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再听不懂,一定是对方的问题! 于是他又耐着性子道:“江南啊,我叫你出来的原因就是,我希望你能多给岑君一些时间和空间,让他好好谈恋爱,让他有机会跟喜欢的人表白。你也知道他平时工作很忙,又是个想得比较多的人,有些话也不好意思说,所以我作为他的朋友,来帮他说。懂了吗?” “对了,泰姆的欧总你知道吧,跟他认识很多年了。上次在酒吧里,他俩还为了这些事吵起来了呢。他第一次发那么大脾气,可见他对这段感情有多么看重……” 话音刚落,岑君的身影出现在了餐厅门口。 岑君穿着件深灰色大衣,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面容清俊,腔调十足,一如既往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江南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餐盘里的牛排瞬间就不香了。 徐俊星看到岑君,像看到救星一般,麻溜地起身跑了。临走之前还对他疯狂眨眼睛,附在他耳边说:“哥们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岑君瞄了一眼神色难辨的江南,总觉得形势不太妙。 他坐下来,喝了一口服务员送过来的柠檬水,清了清嗓子:“徐俊星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江南略一思索,很知趣地答道:“岑总,您放心吧,徐少说的我都明白。” 岑君缓缓抬眸,定定地看着她:“真明白?” 江南肯定地点头,语气郑重:“真明白。” 总觉得不大对劲。 岑君蹙了下眉头,不置可否地:“你先说说,他跟你说什么了。” 江南一板一眼地总结道:“他说,要我多给您些时间和空间,不要妨碍您谈恋爱。他还说您有喜欢很多年的人,一直没敢表白,那人正是泰姆科技的欧总。上次你俩还在酒吧里吵了起来,你为了她发了很大的脾气,非常看重这段感情。” “……”岑君脸色铁青,好半天没说话。 他掏出手机,给徐俊星发了条微信:【你他妈脑子有病?】 第65章 江南终于知道了岑君苦苦暗恋多年的心上人是谁,原来是欧阳敏。 这个答案一点儿也不意外,并且是他兄弟亲口说出来的,那一定不会错。 至于徐俊星为什么要把她找出来,说这样一番话,江南也是刚刚才想明白。 一定是她跟随岑君贴身采访的时间太多,两人经常形影不离地现身各大场合,不知不觉间,他的朋友们就误会了,以为她缠着岑君,影响岑君谈恋爱了。 说不定欧阳敏也误会了。 想到这里,江南更郁闷了,心里堵着一块石头般,越发难受。 她已经做好了躲着岑君的准备,却免不了还是被人当成第三者来告诫一番。 江南情绪不佳,看岑君的眼神也很冷淡。 岑君的脸色就更不好了,坐在桌子对面,黑着一张脸,时而看一眼手机,时而噼里啪啦打几行字。 江南草草咽下盘子里的食物,又打包了桌上那些根本没动过的点心。 岑君趁她忙活的时候,把账单结了,朝她甩了下车钥匙:“送你。” 江南边往餐厅外走,边跟他拉开了一些距离,婉拒道:“不用了,我还得去见个朋友。” 岑君敏锐地扫她一眼,问:“哪个朋友?福娃?” 江南抿着嘴,不说话。 岑君扯了下嘴角,心情好了一点:“一起吧,我也正要去。” “哦。”江南总不能说不准他去见福娃吧,只好同意了,“先去超市买点东西。” 岑君把车开到超市,两人进去挑了些礼物。江南选了福娃喜欢的糖果和巧克力,还提了两箱纯牛奶,给他补充营养。 岑君则推着购物车,跟在她后面,经过老年营养品区的时候,哗啦啦往车里扔了一堆补品。 江南随便瞄了眼价格,不禁在心里感叹,有钱真好。 上了车之后,江南规规矩矩坐在副驾驶上,脑袋一动不动地朝着窗外,一副打死也不想跟他聊天的样子。 岑君瞄她好几眼,直到把车子停在福娃家楼下,他才掏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递给她看。 江南一脸狐疑地接过来,就看到视频里报道,昨晚警方在坛城市步行街抓获了一伙专门偷盗手机的不法分子,并且在这些不法分子的家中还搜出大量假/币,怀疑他们涉嫌伪造假/币,目前正在开展调查。 画面里露出了嫌疑人的半张脸,很明显的,那人歪着一张嘴。 江南把手机还给他,很真挚地道了声谢。 她知道这条看似简单的新闻,一定是岑君在背后做了不少工作。 岑君把手机插裤兜里,淡淡道:“他还坑了不少老人,好几个家属看了新闻来报案。现在人在派出所里关着,最少五年别想出来。” 江南烦闷的心情,忽然舒爽了不少,朝他灿烂一笑:“罪有应得!我要赶紧告诉何奶奶去。” 岑君也笑了一下,双手各拎一袋礼品,让她空手走在前面:“带路吧。” 何奶奶和福娃看到他们过来,开心极了,奶奶非要留他们吃晚饭,说要做几个拿手菜。 岑君和江南都怕她太辛苦,赶紧说晚上还有事,奶奶也知道他们是大公司的大忙人,留了几次后只好作罢。 江南问了福娃在学校的学习情况,又问了何奶奶的新工作习不习惯,得到一切都很顺利的答案后,才松了口气。 岑君拨巧克力给福娃吃,陪他一起给气球打气,三个人玩得很开心。 临走时,福娃坚持要送他们一人一个气球。 江南把气球绑在后座上,自己坐在副驾驶上刷手机。路过一个交叉路口时,有电话打了进来。 她扫了一眼中控屏,就看到了“欧阳敏”三个字。 江南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进去。 欧阳敏笑吟吟地提醒他:“年底说好一起吃饭的,别忘了啊!” 岑君很爽快地应下:“放心,不会忘。” 两人还说了几句别的,然后便默契地挂了电话。 江南握着手机,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岑君答应陪她吃饭的神情,一如当初答应送她生日礼物时的样子,那么干脆利落,像是从来就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江南突然就觉得心灰意冷,明明她也没期盼什么,怎么会这样。 “我就在这下车吧。”江南随意地朝右手边一指,很客气地朝他道谢,“岑总,今天又麻烦你了。” 岑君无语地踩了脚油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你确定要在火葬场门口停车?” “火…火葬场?!”江南朝外面看了一眼,咦,怎么今天绕了一条陌生的路。 她想了想,改口道:“那还是再往前走一点吧。” 岑君勾了下唇,一想起她刚刚说的什么他喜欢欧阳敏,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 他刚刚已经尽快挂电话了,结果某人居然还是一脸“我不想打扰你们谈情说爱,放我下车”的表情。 她到底有没有长脑子? 岑君终于忍不住了,在快到学校的时候,戳穿了她的小心思。 他偏头过去,上下打量她一眼,眸光沉沉道:“为什么躲着我?” “……”江南低垂的脖颈,蹭地一下挺直了。 “我…没有。”她试图狡辩,但听起来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我没有要躲着您,我又没…没做什么坏事。” “做没做坏事我不知道。”岑君睨她一眼,很快收回视线,“但躲着我,就很明显。” 很明显?真的很明显吗? 他什么时候看出来的?这也太敏锐了吧…… 该不会,连她对他的非分之想,也被看在眼里了吧。 江南顿时就很紧张,嘴巴张了两次,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偏偏岑君不想放过她,趁着等红绿灯的功夫,探头过来,直直地锁住她眼睛。 “说啊,为什么躲着我?” “……” 江南慌了,有种做贼被当场抓到的感觉,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因为…因为我害怕……” “?”岑君脚踩在刹车上,愣住了,直到后面车子按了声喇叭,才徐徐启动往前开。 “害怕?”岑君想过无数种可能,就是没预料到这个答案,他纳闷,“你害怕什么?” 江南体会到了什么叫撒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来圆,只得绞尽脑汁在脑海里搜罗。 终于,在的小脑袋即将油尽灯枯之时,灵光一闪,想到个答案。 “我害怕您,潜规则我。” “?” “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害怕您,潜规则我……” 车子停在了地铁口边,停得不太稳,“呲”地一声急刹,把人行道上的路人吓了一跳。 也把江南吓了一跳。 她是不是,说的有点过了? 但这样说,总比要她当面承认自己喜欢上了他,所以要躲着他好吧? 更何况,他是有喜欢的人的,还是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她绝不可以在这时候泄露心意。 她担心,那样只会换来岑君的嘲笑,笑她自不量力。 岑君确实笑了,不过是气笑了。 他插着腰,皱眉,看她一眼,收回去,又看她一眼,鼻子里哼出一声:“我干什么了,就让你觉得我要潜规则你?” 江南弱弱地答:“你在我房间门口,叫我对你负责……” “……”岑君舌头顶着腮帮子,好半天没说出来话,表情相当头痛,“你等等,是你先偷看我腹肌,是你先跟你室友讨论地下恋,是你先说上下级谈恋爱很刺激!” “我没有,那是我室友说的,我室友是开玩笑的!”江南提高声调反驳。 “哦,原来如此。”岑君表情冷了下来,眼睑半阖着,“全是开玩笑的是吧?” “嗯……” “行,那我也是开玩笑的。”岑君双手放回方向盘上,直视着前方,语气少了起伏,重归平静,“如果你躲着我只是因为这个,那你大可不必。” 江南心里酸酸胀胀的,撒谎的滋味真不好受。 岑君甚至没再看她,淡淡地补了一句:“我岑君,从来不缺女人” 江南下了车,迎着冷风往宿舍里走,感觉头有些沉。 今天发生的事还挺多的,她实在没精力再去消化一遍,索性将它们全部抛在脑后。 但岑君最后那句“他从来不缺女人”,却怎么也无法忘掉。 连带着他那不屑的、讥诮的神情,一并刻在了她脑子里。 之后的两天,江南都没有见到岑君,Mandy说岑总出差了,临时去了日本考察。 江南将空出来的时间,全部用来研究岑君的操盘记录,她始终觉得要做好这个纪录片,不仅在于拍摄出精彩的画面,更重要的是,她得先全面了解岑君这个人。 两天后,岑君回来了。他剪短了头发,看起来更精神也更年轻。 他给所有人都带了出差礼物,唯独没有她的,连同事都看不下去,想给江南一个台阶下,问他是不是忘了给。 岑君当着总裁办所有工作人员的面,拍了下后脑勺:“哦,是忘了,忘了买了。” 大家面面相觑,不说话了,从来没见过总裁大人如此不给下属面子。 江南心知自己得罪了他,也不太在意礼物,权当没有这回事。 虽然跟岑君“培养感情”的任务失败了,但她也还是谨慎地维护着他们脆弱的上下级关系,唯恐再惹恼他。 毕竟年底在即,她还等着发奖金呢。 可偏偏,天不从人愿,越是想要夹着尾巴做人,越是容易犯错误。 她只是帮Mandy泡了杯茶,没想到,却跟犯了太岁一般,又平白惹来一阵风波。 好死不死,还惹到了岑君的心上人,欧阳敏。 第66章 那天上午,江南向往常一样坐在工位上,边研究资料,边做笔记。 Mandy风风火火跑过来,请她帮忙:“南南,帮我给岑总泡两杯茶,我要去布置会议室,紧急开会!” “好,马上。”江南答应着,来到茶水间。她打开放茶叶的柜子,找到岑君喜欢喝的那罐银针,先给他泡了一杯。接着又拿出总裁办客用的茶叶罐,给客人泡。 正在加开水的时候,身后响起一串高跟鞋的声音,声音清脆好听,可以感觉到走过来的人姿态一定非常优雅。 好奇转身,她对上了欧阳敏的脸。 欧阳敏一如既往,打扮得十分精致干练,长发披肩,呢子套裙随着步伐摆动,甩过来的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玫瑰的香味。 江南微笑地跟她打招呼,心下不禁感叹,这样的女人谁会不喜欢呢。 难怪岑君暗恋她这么多年,却不敢表白。 或许就是因为她太优秀了吧,即使岑君这样高高在上的男人也不禁不住对她小心翼翼。 欧阳敏挎着一只看起来很昂贵的手提包,不是岑君买的那只,却是同一个牌子。 她很自然地走过来,闲适地靠在储藏柜边,朝江南绽出一个笑容。 “岑总,还是喜欢喝银针?” “嗯,每天喝。” 简单的对话,好像把她的记忆拉到了久远的从前,欧阳敏忽然提起她跟岑君一起工作的那些念头。 “三年前,高远刚创立的时候,员工都还没找齐,那时候都是我给岑总泡茶。”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天花板上的灯,神情满满都是怀念,“后来找了新的秘书,秘书笨手笨脚总是给他泡错茶叶,有一次,在开会的时候,他喝了一口茶,突然说了句‘还是欧阳泡的好喝’……” 江南听了她的话,眼神缓缓移向那杯已经泡好的茶。 欧阳敏也收回目光,看向江南,有一点儿旧人看新人的意思:“他喜欢茶叶多一点,喜欢倒掉第一道水,喜欢茶凉一点再喝。如果茶面上瞟着茶叶梗,他会很轻地皱一下眉。江记者,这些你都知道吧?” 江南摇摇头,老实答道:“我不知道,我平时就随便泡的……” 岑君好像并没有说过什么,他甚至会趁热抿一口。 也没有皱过眉。 欧阳敏笑了下,换了个话题,问她:“你老家哪里的?父母都在做什么工作呢?” 江南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过自己家境不好的事实,所以很坦然地答道:“是H省岖州的,父母务农。” “务农啊。”欧阳敏的眼底闪过一抹微妙的欣喜,接着说:“那很辛苦吧,家里就你一个孩子吗,岂不是压力很大?” “嗯,还好。”江南抿唇笑了下,觉得她很关心自己,还补了一句,“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欧阳敏点点头,换上一个打趣的表情:“家里没催你找对象吗?我听说农村里女孩子嫁人都很早的,嫁晚了还要被人说闲话呢。你辛辛苦苦考到坛城来,肯定也瞧不上村里的男人,打算找个城里的吧?” 江南愣了一下,忙摇头:“我不急的,我家里也不急。” “你二十二岁,是还年轻。”欧阳敏笑容淡了些,指甲在台面上划拉,“但再年轻,也还是会老的。姐作为过来人,劝你一句,早些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回老家好好过日子吧。很多像你一样的年轻女孩子,选择在大城市里飘,飘了那么多年,以为能捞到点什么,最后呢,还不是回了老家。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得到了也不会长久。” “竹篮打水一场空,何必呢?” 欧阳敏说完,眼睛紧紧定在她脸上,想等她回应点什么,想看她能不能意会那句“门当户对”的意思。 却见江南茫然地抬起头,张了张嘴之后,忽然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身后的方向。 欧阳敏转头,就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背后的岑君。 他静静地立在门框处,高挑的身形遮住了走廊外的光,唇角抿成一条线,脸上冷若冰霜。 “岑…岑总。”欧阳敏嗓音有点抖,没想到岑君竟然也跟了出来。 她原本是想借着出来上洗手间的工夫,单独会一会江南,暗示她几句。 希望她知难而退,能早点消失就早点消失,不要在她面前碍眼。 她自认刚刚说的这几句话不算难听,甚至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 但岑君的表情显然不这么觉得,他投过来的眼神,那么凛冽那么决绝,仿佛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恶毒勾当。 江南此刻也很慌,她原本就很怕再得罪岑君,每天都活得小心翼翼,但现在只不过是泡茶慢了一点,岑君就一脸震怒。 不至于吧?说好的温文尔雅呢。 “岑总,对不起,我马上……”江南抢先一步道歉,赶紧端起茶盘。 但岑君往旁边让了一步,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又冷又硬,像要把人冻死:“只送一杯茶,欧总的不必了。” “呃?”江南收住脚步,惶恐地在岑君和欧阳敏之间打量了一秒。 她能感到气氛不对劲。 岑总脸上很冷,欧总脸色却很热,红扑扑的一片云。 “可是,这茶……”江南想说,这茶都泡好了,为什么不给送进去。 难道欧总远道而来连杯茶都不给喝?你这还追人家呢,追得到才怪! 又或者,江南转念一想,他俩打算喝一杯? 岑君被她盯得有些烦躁,直接道:“我送欧阳回去,她没空喝。” “哦哦。”江南这下明白了,赶紧端着岑君的那杯茶溜出去了。 岑总又生她气了,怎么那么容易生气啊。 她前脚才出茶水间,岑君后脚也跟着迈了出去,转身时对着空气说了一句:“走吧,我送你。” 欧阳敏像个提线木偶般,跟着他往外走,高跟鞋敲在地上,还是“叮叮叮”地响,但再也没有了原本的活力。 走到电梯里,欧阳敏终于受不住了,她主动说:“岑总,我自己回去就行,不麻烦你了。” 岑君却没看她,很坚持地按下了电梯:“我送你,有话跟你说。”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岑君坚持要送她回公司。 但欧阳敏高兴不起来,她隐隐感觉到,他们之间多年来精心维系的关系,很可能要功亏一篑了。 就因为那个叫江南的女孩儿。 车子行驶在整洁宽阔的马路上,速度很快。岑君双手浅抓方向盘,侧颜清冷俊朗,蹙眉扫向后视镜的样子,分外好看。 欧阳敏心中惴惴,她祈祷这场凌迟能更快一点,不要像现在这样折磨她。 岑君如了她的愿。 车子驶上高架之后,岑君徐徐开口。 他说:“欧阳,你越界了。” 欧阳敏看着窗外,声音哽了一下:“我知道,但我控制不了。” 在精明市侩的成年男女之间,这样□□的对话,等同于表白。 岑君不为所动,指尖轻轻地敲了下方向盘:“我不喜欢搞不清界限的合作伙伴,当初我们合作,也是因为你对人对事都很清醒。” 欧阳敏自嘲地笑了一下:“我装的,装得好吧?” 岑君终于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他语气缓和了一点,但说出来的话依旧没什么温度:“要终止合作吗?由你决定。” 欧阳敏咬着腮帮子,咬得死死的,好半天才说:“是因为江南吗?” 因为她刚刚对江南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他们八年的情谊和合作,就此中断?再也没有任何牵扯? 这个男人,他根本没有心! 岑君没有正面回答的她的问题,只是把车稳稳地停在了泰姆科技的大门口,转过头来,郑重地看着欧阳敏,一字一句告诉她:“欧阳,从今天起,我希望你任何事都不要牵扯到江南身上。否则……” 欧阳敏幽幽地对上他的视线,问出了那句埋在心底很久的话:“你喜欢她?” 岑君转回身,摁开了车门的锁,看了一眼前方高耸入云的办公大楼,声音悠远。 “嗯,我喜欢她。” 欧阳敏红唇轻颤,无声地点了下头,摸索着打开车门,下了车。 车子一刻都没有停留,就这么开走了,像是要去赶赴另一场约会。 欧阳敏拎着手提包往办公楼走,擦肩而过的员工都礼貌地朝她打招呼。 她强装镇定地微笑着,直到关上办公室的门,才终于潸然泪下。 她忽然觉得好讽刺,站在落地窗前向下望,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得到了也不会长久”,这话她刚刚对江南说过。 但她忘了,真正“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恰恰是她自己。 如今所拥有的一切,终归只是一场泡影。 她从来不是那个外界眼中的女强人,她只是一个为爱迷失了方向的女人。 江南把岑君的茶送到他办公桌上时,发现他的行李箱还摆在落地窗边,桌上摊着一些日文资料,资料上用笔划了许多线,旁边间或标注着几个英文字母。 她知道岑君是去日本考察光电子方面的技术问题,但她没想到他忙成这样,连回家放个行李补个觉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他今天看起来确实跟平时不太一样,连发脾气的时候,眼底都透着些许疲惫。 江南坐在工位上思忖,又回想起欧阳敏说的那番话,她忽然醒悟过来,欧总是不是跟徐俊星他们一样,误会了她跟岑君的关系? 难怪刚刚岑君那么生气,似乎还有些无奈。 他不可能是生欧阳敏的气,那就只有可能是生她的气了。 江南这么一想,就觉得她应该找个机会好好和岑君解释一下。 她,是真的真的无意做第三者。 第67章 所以,当岑君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江南敲响了他的门,她自作主张地表示要帮他换杯热茶。岑君盯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时,微微蹙了下眉头。 江南把热茶端给他,正想解释一下茶水间的事,却发现岑君眼睛紧紧闭着,鼻尖有一层薄汗。 “岑总,您没事吧?”江南弯腰细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脸,比平时苍白一些,看上去不太舒服。 岑君睁开眼,抿了一口茶,刚要说没事,话到嘴边忽然就转了一个弯。 他再次闭上眼,眉头皱得更紧了,幽幽吐出两个字:“有事。” “您是不是一路舟车劳顿,太累了?”江南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兀自猜测道:“又或者是,天气太冷着凉了?” 岑君其实是有点感冒,在日本的时候,他两天之内跑了四个工厂,吹了不少冷风,晚上还要跟团队开线上会议,交流考察情况。 几乎没睡几个小时。 早上赶回坛城后,他吃了两粒感冒药,又跟各团队负责人碰了头,把这个月的投资标的全部审核了一遍。 再接着,他送欧阳敏回去,回程的路上觉得香水味太冲,开窗透了口气。 现在坐在暖烘烘的办公室里,看着面前这张杏眼微睁的干净的脸,忽然就想耍会儿赖了。 他想逗逗她,想欺负她,想惩罚她…… 惩罚她这些天一直躲着他,像躲什么洪水猛兽一样,也惩罚她看不透他的心意。 还惩罚她,记性不好,这么轻易地就把他忘了。 “不知道,反正头很痛。”岑君摁着太阳穴,曲肘撑着桌面,表情逐渐痛苦,“你扶我去沙发上躺会儿。” 他伸出一只手,瞄了某人一眼。 江南赶紧搀着他往沙发上送,男人灼热的身躯像是没了筋骨,就这么重重地倚靠在她身上,江南有些不知所措,紧张地抬头看他:“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岑君往沙发上顺势一倒,手掌遮住半边脸,“躺会儿就好。” “哦。”江南想了想,好像没她什么事了,遂试探道:“那我先出去了?要不我叫Mandy给您送点药过来?” 没等到岑君的回答,却感到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自己的手腕。 低头一看,是岑君的手,暖暖地、紧紧地扣着她:“别走。” 江南浑身一僵,真的不走了,连动都不敢动。 岑君眼睛闭着,任她打量,她便真的贪婪地盯着他看。 看到他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江南想挣开他的手,去拿张纸巾。 岑君却死活不松手,手上力道一点点加重,像要跟她暗中较劲。 江南终于开口道:“我不走,我给您拿张纸擦下汗。” 岑君的手骤然松开,声音十分孱弱:“麻烦江记者了。” “……”江南撇了下嘴。 刚刚力气不是挺大的吗,这会儿怎么又跟要死不活一样。 江南捏着纸巾,小心翼翼地贴着沙发边边上坐下,轻轻在他额头上沾了沾。 她每动一下,岑君的眼睫便颤动一下,唇角扬起又落下,看起来竟像在忍着笑意。 有什么好笑?额头这么烫还笑…… 江南猜他是不是烧糊涂了。 “您好像发烧了,我去找医生来。”江南换上严肃的表情,站起身来,她记得岑君是有私人医生的,让Evan联系一下,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医生看过了,我也吃过药了,放心吧。”岑君这才老实交待道。 “哦。”江南放心了,这时才想起要避嫌,赶紧说:“那您休息吧,我还有工作要忙,我先……” “陪我一会儿。”岑君睁开眼,眼角有些红,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别躲着我。” 江南其实从来没想过岑君生病是什么样子,她眼中的他,永远是精力充沛的,永远站得笔直,永远雷厉风行,永远游刃有余。 她甚至觉得,岑君是打不倒的斗士。 从来只有别人依赖他,他不需要任何人。 但今天,此时此刻,岑君静静地看着她,要她陪他一会儿。 没有说任何原因,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提出了这个要求。 江南莫名地想到了那天晚上,他的手缓缓松开气球,对着无尽夜空诉说思念——“我也送给妈妈”。 那一刻和这一刻,江南都从他眼底看到一种隐蔽的情绪,叫做孤独。 原来高高在上的岑君,也会孤独,也会疲惫。 原来他只是个人,而不是神。 她心底软得不像话,语气也前所未有的温柔:“好,我就坐在这儿,我不走。” 岑君扯了下嘴角,重新闭上眼睛:“你可以把工作拿进来做。” 江南听话地把自己的笔记本抱进来,就坐在沙发的另一头,安安静静地看资料。 岑君双手枕在脑后,两只脚翘在一起,无比惬意地眯眼看她:“新电脑好用吗?” “好用啊,特别快。”江南埋在资料堆里,随口答了一句,也没去计较他这话里的深意。 “你在看什么?这么认真。”岑君颇为不满地撑起身体,瞄了一眼她的屏幕。 一眼就看到几个熟悉的公司名字,那不是他手下那只基金的操盘记录吗? “我在看高远第一只明星基金的操盘记录,想了解一下您投资的风格和偏好,这样可以更好地呈现在纪录片里。”江南回答他。 “哦?想了解我?”岑君勾了勾唇,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侧脸,“那你都了解到了什么,说说看。” “才看了一半,我怕说不好。” “没关系,看到什么说什么。” 江南于是翻开自己做的笔记,稍微组织了下语言:“我发现您创立初期的投资方向,会偏向于新兴科技企业和医疗企业,对照三年前的大盘数据,其实当时市面上存在不少业绩可观的传统白马股,但您并没有跟风去圈一波钱,而是把资金投向了国家大力倡导的创新型企业上。之后的一年,您在两次采访中均表示,投资人应该具备一定的社会责任感。我想,您这么做的目的,也是希望在业内起到一定的引导作用,把资金输送到实体经济中去,输送到真正需要的地方去。对吗?” 岑君收起了玩笑的表情,缓缓倒向沙发上,对着天花板道:“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很可笑?” 江南放下笔记本,反驳道:“怎么会!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相反,我觉得您这种想法,非常值得敬佩。” “是吗?”岑君淡淡地笑了一下,眉头又锁在了一起,似乎疲倦感陡然袭来。 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一丝一毫的犹豫和脆弱,所有人都以为他内心坚如磐石,却不知他也是个人。 是人就会有纠结,是人就会有压力。 “其实公司创立初期,团队里还有一位成员,但他跟我意见相左,后来自行离开了。他那时说我傻,放着两年十倍的大牛股不要,去追一些根本看不到希望的东西。他说如果我放下这种假清高,高远三年之内规模必然达到五百亿。” “但现在高远规模不止五百亿,您所有的决策都被证明是对的。那些三年前看不到希望的公司,现在也已经孵化、成长,成为行业内的佼佼者了。”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岑君继续自嘲地笑了一下,淡淡道:“规模扩展得越大,客户的利益就越被摆在首位,做一个投资决定的压力就会越大。有时我也会忍不住想,如果只是一门心思去挣钱,日子会不会更轻松一点?” 江南靠在沙发上,有些心疼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原来无坚不摧的战士,也会腹背受敌。 他怀揣着别人的理想,却又不愿放下自己的理想。 他明明可以轻松地捡起地上的六便士,却贪恋着头上的月亮。 他看似义无反顾,看似从容应对,其实却像个走钢索的人…… 永远战战兢兢,永远如履薄冰。 岑君他,其实很辛苦吧。 江南鼻尖酸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吸了口气,对他说:“我知道我没什么立场来对您的投资指指点点,但我希望您以后在每一个为选择而犹豫的时刻,能够记得一件事。那就是,有一个叫江南的人,她理解并欣赏您,希望您不忘初心。无论以后她在哪里,都会默默地支持您。” 说完后,江南觉得挺不好意思,没敢往岑君那边看。 但她能感觉到岑君的目光,一直锁在她侧脸上,灼热滚烫,像要把她熔化一般。 江南红着脸,假装生气地拍了岑君腿一下:“到底还休不休息了?不休息我走了!” 岑君笑得很灿烂,语气很软:“好好好,马上。” 于是,他真的困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和她讲了几句心里话,那种无形的,长久以来笼罩着他的牢笼,就这么骤然消失了。 江南手指轻轻摩挲着键盘,两个食指在“C”键和“J”键上左右滑动。 她突然想问岑君一个问题,一个一直以来盘旋在她心底,不得不问的问题。 从最初坚定地相信他是个犯罪分子,到后来的半信半疑,再到现在…… 江南通过几个月的时间对这个男人抽丝剥茧、搜根剔齿,却找不出他人格上的任何污点或瑕疵。 她开始怀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岑总。” “嗯?” “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嗯。” 得到允许后,江南反倒更加忐忑,她知道这个问题或许不合时宜,也知道这个问题可能打草惊蛇,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希望能从岑君口中得到一个答案,听他亲口说出来。 电脑进入了休眠模式,骤然黑掉的屏幕中反射出她的脸,看起来无比纠结。 江南尝试着委婉一点,但发现不管怎么问,都是赤裸裸、明晃晃的刺探。 最终,她决定赤诚相见:“岑总……在您创立高远的这几年里,有触犯过法律吗?” 回答她的,却是一片沉默。 第68章 江南等不到岑君的答案,心里七上八下,猜他是不是生气了,还是起了疑心。 她甚至挤出笑容,故意换上轻松的语调:“我就随便问问,您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男人还是沉默。 江南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甚至觉得岑君可能在计划着杀人灭口了。 她咬着唇,可怜巴巴地转过头去,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无辜一点,兴许岑君能饶她一命。 结果,对上的是男人紧闭的眼睛。 他双手枕在脑后,呼吸均匀,面容无比柔和,像在赶赴一场美梦。 “?”睡着了?! 江南深深呼出一口气,像被抽了筋似的,倒在了沙发靠背上。 她决定以后再找机会问,现在就算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岑君终于醒了,他抬手看了一眼时间,有些意外地笑了:“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江南合上笔记本,朝他眨眨眼:“感觉好些了吗?” 岑君坐起来,揉了揉头发,睡眼惺忪的样子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慵懒的少年气,他扬了扬眉:“嗯,谢谢。” 这句突然的道谢,令江南莫名地红了脸。 她没做什么啊,只是静静地坐在这里而已。 既然他醒了,状态看起来也不错,江南决定先走了。 待在总裁办公室这么久,肯定不少人看到了,到时候要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就不好了。 临走时,她给岑君添了些热水,递到茶几上。 岑君顺着她的手看上去,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问她:“有话想说?” 江南点了点头,低声道:“是这样的,我想跟你解释一下,之前在茶水间的事。我想欧总是误会了,以为…以为我对您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才……” 话说到这里,她觉得岑君应该也明白了。 没想到,岑君却只是微微偏了下头,眼睛危险地眯了一下,嗓音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餍足:“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对我没有非分之想?” “……”江南对他的理解能力没什么意见,但对他的表达能力很有意见! 您可以稍微委婉一点吗?! “说啊,是这个意思吗?”岑君用力地嚼了两下茶叶,笑容里竟然夹着一丝痞气。 “差…差不多吧。”江南像个疑似说错话的孩子,等候家长发落。 岑君摇了摇头,表情还挺无奈的,他好像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一样。男人十指交扣在一起,肘部撑在膝盖上,仰头看她,很认真地:“江记者,你为什么对我就没有非分之想呢?” “?”江南惊得呛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在说什么啊?! 难道他很希望我对他有非分之想吗?! “或者,我换个问法。” “?” 岑君没理会她那惊讶的眼光,自顾自地收起笑容,拍了拍膝盖站起来,走到她一步之遥的地方,低头看她,眉眼之间全是郑重:“要怎样,你才会对我有非分之想?” “……”江南仰头愣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 她即使再迟钝,也隐隐察觉出岑君这话里的深意。 再加上他那炽热的眼神,仿佛要把她整个穿透一般,有种灼人心神的力量。 “您……”她艰难地说出一个字。 “我。”岑君重复道。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 “您…喜欢我?” 江南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好笑。她也不是没有自作多情过,但那次的对象是曾昱博,之后她就被狠狠打脸了。 现在,她居然妄想岑君这样的男人会喜欢她,而且还当着人家面问。 说出去,是要笑掉大牙的程度。 她已经做好了被岑君嘲笑的心理准备了。 但岑君却扬起一边唇角,好像她终于开窍了一般,点头道:“还不算太笨。” “……”江南噌地一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很没骨气地哆嗦了一下。 岑君好像很喜欢看她那不争气的样子,竟然又往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地压过来,微微弯腰,眼睛逼近她,一字一句地说:“嗯,我喜欢你。” 江南被他盯得浑身都软了,慌忙退开一步,眼神躲闪着。 “可是,您跟欧总……”她心里又慌又乱,脑子却还残余着一丝理智。 她甚至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心想该不会是公司年会要搞什么整蛊节目,拿她做试验吧? “你误会了。”岑君直接了当地否认,不容丝毫质疑,“我跟她只有合作关系。” “哦。”江南说不清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好像松了口气,又好像悬得更高了,她用仅存不多的脑容量分析道:“可是徐少说,您有一个喜欢很多年的人……” 岑君点头:“对,不是欧阳敏。” 江南纳闷:“那您还继续喜欢她?” 岑君搞不清面前的女孩儿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她红着脸猜测他心思的样子太可爱了,他甚至移不开眼睛,只是顺着她思路回答:“嗯,会一直喜欢她。” 他说完,发现江南脸色僵了一秒,然后秀气的眉头蹙在一起,表情复杂。 江南的思绪比表情还要复杂,她刚刚被岑君表白了,但她高兴不起来。 她在心里很认真地在复盘整件事:岑君有一个喜欢多年的心上人,而自己跟岑君过去并不认识,所以这个心上人不可能是自己。然后岑君又表示喜欢自己,并且还表示要继续喜欢那个心上人…… 天呐!他怎么这么花心!狗男人,恬不知耻! 所以,当岑君满目温柔地看着她,问她在想什么的时候,江南很委屈地撅了两下嘴巴。 岑君顿觉大事不妙,但他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于是问:“刚刚说的,你都懂了?” 江南板着一张脸,两只圆溜溜的杏眼用力眨了两下,表示回答。 “……”岑君的雷达“滴滴滴”响个不停,但完全摸不透眼前人的心思,只好又问:“那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他也很郁闷,他预想的告白场景不该是这样的啊。 江南用力咬了下后槽牙,也不看他,闷闷地冲地板埋怨道:“岑总,您能喜欢我,我很高兴。但是,脚踏两只船是不对的!” “……”岑君双手叉腰,站在她面前,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什么脚踏两只船?她在说什么? 刚刚谁说她不笨的,我要收回这句话。 岑君呼出一口气,都不知道从哪里解释起,等他想明白之后,又更气了,忽然就不想解释了。 她把他忘得干干净净,还好意思怪他脚踏两只船? 这个女人,不止没脑子,还没有心! 岑君一手扶额,坐回了沙发里,半边身子懒散地靠在扶手上,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有满腔郁闷无法宣泄出来。 他自我疏解了一会儿,朝杵在一边的江南甩了下手:“你先出去。” “哦。”江南见他刚刚还浓情蜜意地看着自己,这会又赶她走,猜他一定是被猜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原来他真的是花心大萝卜,脚踏N只船都不一定呢。 江南抱紧笔记本,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瞄他一眼,又觉得不放心,问他:“您感冒好了吗,还需要吃药吗?” 岑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指着大门:“不劳江记者费心。” 感冒好没好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再待下去,他铁定气出心脏病。 “……”江南气呼呼地走了。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他翻脸这么快,搞什么投资啊,直接去学川剧变脸得了! 还说喜欢我,有这么喜欢人的吗?! 岑君见她一脸愤懑地冲到门口,站在那里掐了掐自己的脸,整理了一下表情,才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跟做贼似的溜走了。 他忽然又被逗笑了,笑得嗓音都带着震颤。 她是迟钝了些,但迟钝得好可爱。 他干嘛那么急呢,反正迟早都是他的。 他喜欢被时间考验过的东西,喜欢细水长流。 也喜欢攻城略地,喜欢看她一点点沦陷的样子。 江南啊,我们来日方长。 * 自从岑君在办公室里对她说了那句“我喜欢你”之后,江南就觉得自己疯了。 她满脑子都是岑君的脸,怎么挥都挥不去,连他皱眉发脾气的样子,都好看到令人发指。 走在路上,闻到类似他身上的松木香气,她会猛地停住脚步。直到确定那人不是他,她才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继而又满心惆怅地想,岑君此时在干什么呢? 打开电脑办公,她鬼使神差地就进入了高远的官方网页,不知不觉间打开了领导架构一栏,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岑君的照片看了五分钟了。 她甚至开始读诗,她一行一行地朗读那些优美词句,感受那有节奏的韵律,感受那热情似火的爱意。然后她细细揣摩,岑君说的“喜欢”究竟是哪种喜欢。 是倾慕吗?亦或只是略微有些好感? 是欣赏吗?亦或只是觉得她人还不错…… 江南陷进去了,陷得有点深。 睁开眼闭上眼,她都想见到岑君。 但真在走廊或茶水间碰面,她又紧张地连句“早上好”都说得结结巴巴。 更令人难堪的是,她如此不争气,始作俑者岑君却一脸淡定,反倒总是好整以暇地睨着她。 江南后来就想通了。 是他说喜欢我,又不是我说喜欢他!凭什么我要畏畏缩缩的,我又没做错什么! 她决定再也不躲着岑君了,就要大大方方地跟他交锋。 她甚至不知不觉间,把对爱情的道德标准降低了许多…… 花心就花心吧,她心想。 至少他,喜欢我啊。 第69章 一月中旬,岑君带队前往滇南调研,江南也跟着大部队出发了。这次去的人有点多,因为大家都想去温暖的地方走走,高远领导层干脆把调研和团建安排在了一起。 浩浩荡荡的三十人队伍里,既又行政文员,又有市场部调研员,还有后勤部的姑娘小伙,大家挤在高铁车厢里,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江南作为岑君的私人跟拍,被安排跟他坐在一起。 过去她也常常跟岑君并肩而坐,但那是在他说喜欢她之前。 现在的她,早已不复当年之勇,跟个焉了吧唧的小鸡仔似的,缩在座位里啃苹果。 时不时有人去上厕所,经过她和岑君这排时,会笑着跟他们打招呼,眼神里带着些意味不明的打探。 江南以前有多坦荡,现在就有多心虚。 坐了半小时,她实在熬不住了,发微信给Mandy:【我能跟你换个座位吗?求求你了……】 Mandy把信息给Emma看,两个人捂着嘴在那笑,然后很绝情地回复她:【不能,你就老实坐着吧,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位置呢~】 开什么玩笑,她们可是“将军”CP的元老级粉丝! 江南收到信息的时候很绝望,哀怨地叹了口气。 岑君幽幽地看她一眼,递过去一只耳机,也不说话,就那么等着。 江南接过耳机塞进耳朵里,不禁想起上次借他耳机闹出的风波,脸上越发不自在。 她怀疑岑君是故意逗她的,于是转过脸去看着窗外,只从窗户的倒影里,偷偷打量他。 岑君低头在手机上点了几下,一阵轻快的鼓点从耳机里传出来,温柔的女声随之而来。 江南跟随音乐节奏轻轻点头,悠扬欢快的歌声好像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尴尬结界,一下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连窗外萧条的冬日风景,都像覆上了一层暖阳滤镜。 女人反复低声吟唱:“Oh,you,it\'s always you,It\'s always you……” 江南在心里翻译了一下,她唱的是:“哦你,始终是你,始终是你。” 岑君品位不错,她心想。 随手放的歌,还挺好听的。 列车无声地行驶过苍茫的平原,又钻进了黑黢黢的隧道,从大山的另一边驶出。 就这么横插过好几个省份,终于到了他们的目的地,滇南的笆甸县。 这是个风景秀丽,物资丰富的小县城,一条甸江把小城一分为二,江上横着一座历史悠久的石拱桥。城东是县城的经济文化中心,地势比较低,城西则层峦叠嶂,一片绿野苍苍。 他们要调研的地点在城西的郊外,是一家去年刚上市的中医药企业,叫做康健医药,这家企业的明星产品是一款具有清凉活血作用的中成药。从历次的调研结果看,这家公司各方面都非常优秀,不仅拥有顶尖的中药学研究团队,还拥有能力卓越的领导层。 但江南却从岑君的表情中,看到了谨慎。 他好像并不如团队其他成员看上去那么乐观,对这家公司的各项评估打分时,他始终留有余地。 调研结束后,他们乘大巴车回笆甸城东,经过江边时,看到许多游客在戏水。 有人按捺不住,提议也去凑个热闹,还说他们从冰天雪地的坛城来到四季如春的滇南,不就是为了感受这里的山山水水吗,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呢?年轻人,就是该笑一笑,闹一闹才对啊!何况这里气温常年二十五摄氏度以上,打个水仗什么的,不会感冒的…… 这话是说给岑君听的,就怕他老人家不赞成。 岑君瞄了一眼拼命点头的江南,轻笑一声,吩咐司机就近停车。 一伙人夸张地高呼着“岑总万岁”,兴高采烈地奔江边沙滩而去。 那里早有热情的摊贩在等着他们,一排排的水瓢、水盆、水桶、水气球、水枪,琳琅满目,让人忍不住挑花了眼。 江南自言自语道:“泼水节不是这时候吧?” 岑君站在她身边,掂量着一个足有树干粗的塑料脸盆,冲她笑道:“这是专为游客准备的泼水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上演。” 哦,原来如此。 江南也学着他的样子,去挑选武器,她觉得水枪射程最长,真打起来一定最厉害。 岑君瞄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说:“要不你再想想?” “不,就这个。”江南很坚决,举起水枪做了个瞄准的姿势,准心正对他额头:“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岑君扬了扬眉,把塑料盆扣在她脑袋上,还敲了一下,发出“咚咚”的闷响。 “你干嘛啊?!” “试试大小。” 江南怒了,一把揭下来,要盖到他脑袋上:“在你自己脑袋上试!”可惜她矮了点,跳起来都够不着。 岑君笑得可开心了,白色衬衣挽到肘弯处,露出肌肉流畅的小臂,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冲她挑衅道:“原来你这么矮。” “……”士可杀不可辱。 江南决定第一个就对付他。 她才不管什么老幼尊卑呢,就要让他狼狈一回! 武器挑选完毕,大家满脸兴奋,跃跃欲试,只待总裁一声令下,水仗就开始了。 江南的水枪前期很猛,射程远,喷的准,一枪一个,呲得人家睁不开眼,她特别得意。 没成想,混战的人逐渐增多,不止高远的员工,就连旁边看热闹的游客也加入进来,她还没来得及瞄准,就被别人一瓢水泼了个措手不及。 反倒岑君借着身高优势,用盆挡住不少袭击。他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轻松闪躲,除了偶有水滴弹到他脚面,其他地方一概干干爽爽。 江南心说,太明显了你们!不就是胆子小,不敢泼董事长吗? 她弯腰躲开人群,装了满满一枪水,想给岑君来个偷袭。没想到他早就有所防备,猛地一转头,对上她眼睛,把她水枪夺了过去。 “!”江南懵了,你这人怎么不讲武德! 岑君斜了她一眼,将她拉出混战,挺拔的身躯挡在她与人群之间,不太高兴地垂着眼睑:“去,换身衣服。” 江南愣了一秒,这才低头往下看。 这一看,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原想着终于能脱掉厚厚的冬装,来到温暖湿润的滇南游玩拍照,所以特地穿了一身素净舒适的棉布碎花裙。 没想到被水泼湿后,米色裙子紧紧贴在腿上,膝盖以下的肌肤都若隐若现。 假如不是岑君拉她出来,再淋湿一些,她恐怕就要走光了。 江南十分遗憾地拉了拉濡湿的裙摆,叹气道:“衣服都在酒店里,现在没得换。” 岑君瞅她一眼,明知故问道:“还没玩够?” “嗯,好玩!”江南使劲点头,信誓旦旦地说:“要不是裙子限制了我的发挥,我必须一枪一个,让她们知道什么叫神枪手!” 她眼睛里映着边陲古城的阳光与山水,又盛满顽皮与灵气,那么明亮清澈,叫人目眩神迷。 岑君定定地看了她两秒,什么情绪都没了,只想顺了她的意。他抱臂往周围扫了一圈,下巴指向一个拍照的摊点:“给你租一身衣服?” 江南顺着他眼睛看过去,立时笑了起来。 笆甸县地处滇南边境,人口不多但组成复杂,小小县城周边居住着汉、彝、回、哈尼、傣、苗等民族的人口。大家各自为政,互不影响。 作为一座极具少数民族特色的城市,笆甸城区到处散布着一些给游客租衣服拍照的摊点。 摊点上,用竹竿整齐地挂着一排色彩鲜艳、款式各异的少数民族服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时不时能招揽几个游人上前询问。 但试穿拍照的却不多,不知是价格太贵,还是年轻姑娘们过于羞涩。 岑君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同意了,掏出手机就往摊边走。 江南赶紧拉住他袖子,疯狂摇头:“不了不了,我不敢穿。” “?”岑君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揶揄道:“这有什么不敢的?不就是件衣服。” 江南不爽地瞥了他一眼,嘀咕道:“我怕撑不起来,这衣服太艳丽了,惹眼得很。” 她其实是个很低调的人,平时穿的衣服多半都是素净的颜色。 岑君用一种“你多虑了”的眼神看着她,扬了下眉梢,有些顽劣地扯着嘴角道:“说我潜规则的时候,胆子倒挺大。” “……”江南被他一句话整破防了,索性也激他一激,“您胆子大,那您陪我一起换呗!” “我衣服又没湿,我干嘛换?” “那我也不换了,就…冷着吧。” “……”岑君抿着唇不说话了,一双眼睛跟鹰一样,定定地盯在她脸上,恨不得把她额头盯出一个窟窿。 他有些抗拒地扫了一眼那些衣服,又扫了一眼她瑟缩着的两条细长的腿。 “真的冷?”他硬着嗓子问。 “嘶……”江南做出一个抱着双臂打哆嗦的动作,看上去假得不行。 但岑君好像信了,眉头蹙了一蹙之后,果断地抬脚往摊贩那里走。 江南跟在后面,捂着嘴偷笑个不停。 不是说岑君老谋深算、城府极深吗?这也太好忽悠了吧…… 岑君走到摊点上,老板热情地走出来给他介绍,问他想拍什么样式的。岑君跟他说了些什么,老板最初不同意,后来两人交涉一番之后,老板就笑容满面地点头了。 “过来,选衣服。”岑君喊她,她只好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 江南随手拣了两件出来,细细一看,就被那民族服饰上精致的绣花给吸引住了。 这也太美了吧!一看就是纯手工的,花式繁复且栩栩如生,搭配鲜艳的布料,还没穿上身,就能感受到那种世代流传的文化魅力。 她当即就开心起来,左一件右一件比对起来,选择恐惧症都要犯了。 岑君看了她两秒,讽刺道:“刚刚还一脸嫌弃,这会儿又难以取舍了?翻脸比翻书还快呢?” 江南看都懒得看他,轻飘飘地回了一句:“跟您学的。” “……”岑君难得地吃了个瘪,剜了她一眼,也认真挑衣服去了。 第70章 江南选不好,每件都各有特色,每件都怕自己穿不出那个气场。 岑君倒是很快就挑了一身出来,一条水蓝色渐变白色的长袖纱裙,搭配同色系缎面马甲,马甲从领子处向下绣着两排紫红的葫芦状纹样,头饰是飘着白色长纱的圆帽,额间一颗璀璨的蓝钻。 往她身上那么一比,站在一边的老板立马眼睛都亮了:“您眼光太好了!这是咱回族姑娘最喜欢的一身,穿在这位女士身上一定非常漂亮。” 江南笑着接过衣服,不禁也在心里感叹,岑君的眼光确实好,这件是所有衣服里最出挑的,他只随便那么扫一眼,竟然就给挑了出来。 岑君似乎并没有给自己挑衣服的打算,挑完她的衣服便站在旁边看起了手机,没想到老板却自作聪明地从衣服架子上扯了一身出来,递给他:“这俩是一套的,您穿这个,绝对好看!” “……”岑君看着一脸幸灾乐祸的江南,杀了她的心都有。 江南首先去小木头房子里换衣服,岑君正好接了个电话,站得稍远些。 江南换好衣服出来,老板看得眼睛都直了,又忙叫自己老婆过来,三下两下帮她盘了个头发。这头发一盘上去,气质瞬间又上了个台阶,活脱脱一个回族少女的样子。 岑君打完电话回来,一抬头,便定在了原地。 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儿,肤色白皙,五官清秀,身材修长匀称,被一身明艳活泼的水蓝纱裙包裹着,立于绿水苍山之间,像从来没有沾惹过俗世凡尘一般干净剔透。 头发盘起来,显得她下巴尖尖,脸更小了。白色的头纱从脑后坠下,盖住了半边身子,风吹纱动,仙气十足,说不出的水灵和飘逸。 岑君看了她足足半分钟,才接过他那身衣服,进了小木屋。 江南看到远处的Mandy和Emma朝她招手,便拉起裙摆跑了过去。 她这一跑,裙摆飞扬,长纱漫舞,把正在打水仗的一群人给看懵了,许多人放下武器,围过来看她。 “这也太好看了吧!我也要穿,我要拍照发朋友圈。你怎么不叫我啊,一个人偷偷溜去换衣服了!”Emma眼睛都快黏她身上了,一个劲夸她,把她夸得脸红了大半。 江南想说她不是一个人去的,还有你们岑总呢,但她到底没敢说,只说自己衣服湿了,才想到去租一件。 其他人围着她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有人问她租一次多少钱,江南答不出,便朝摊点那边望过去,正好看到岑君换了衣服,走过来。 众人顺着她视线一齐看,就见一个高挑挺拔的白色身影,徐徐走近。 那人穿着一身奶白色的缎面长袖褂衫和同色系宽松裤子,褂衫从领子处延伸向下,绣着两条暗红的线,胸前缀满银色的神秘图腾。 他没有带帽子,眉眼深邃,鼻梁笔直,碎发自然地落在额头上,整个人显得既漫不经心,又桀骜不驯。 表情相当臭屁,好像赶鸭子上架一样。 褪下衬衫西裤穿上民族服饰的岑君,少了几分正襟危坐的威严肃穆,多了几分京城公子哥似的痞帅儒雅。 明明是一件规整正式的回族男装,到了他身上,竟像是奢侈大牌联名中国风的出场秀。 所有人都看呆了,这是他们的岑总啊!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岑总啊! 他竟然也换了少数民族的衣服,而且还跟江南是同款?! 他们俩这是干嘛? 巧合吗?还是纯纯地虐狗呢?! 呜呜呜,好羡慕!我也想跟董事长穿情侣款! 江南看着岑君走近,又意识到大家都意味深长地盯着他们看,立马决定要避嫌,掏出手机对他招手:“岑总,租衣服多少钱?我转给你。” 岑君哪会看不透她的小心思,不太愉快地瞥她一眼:“五百。” “……”江南含恨转了五百大洋过去,心痛到无法呼吸。 大家一听租身衣服这么贵,立马打消了想法,嘻嘻哈哈地又打起水仗来。 大概是岑君换了这身衣服实在太好看,整个人如鹤立鸡群一般惹眼,竟招得许多女孩儿偷偷瞄他,有些胆子大的鼓起勇气朝他泼水,有些胆子小的也扭扭捏捏挤到他身边。 一时之间,他成了众矢之的,还好他身手敏捷,躲过了不少袭击。 有个年轻女游客是刚加入战局的,卯着劲往岑君身上撞,连带着自己也湿了衣服。她好像还踩了岑君一脚,把他租来的裤子踩出一个灰印。 女生连忙道歉,站到一边想给他擦干净,岑君脸色不太好,躲开了。女生又说加他微信,赔给他清洗费,岑君眼神却看向别处,只淡淡地回一句:“不用。” 他看着的,正是人群里的江南。 江南这身衣服也很吸睛,不少男生围着她转。有人拿水枪逗她,想看她躲闪不及一脸惊慌的样子,还有人装模作样地拦在她面前,要英雄救美保护她。 岑君眉眼之间瞬时染上了一层戾气,他拎着脸盆就上了场。 他的人,轮得到别人保护? 江南被人左右夹击,眼看两瓢水同时朝她泼过来,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往后拉了过去,两瓢水于空中相遇,倾泻下来被面前的男人反手挡出去。 岑君用盆当做防具,护在她身前,为她挡掉好几波攻击。 人群里传出“噢噢”的叫声,均是来自于高远的员工。 Mandy和Emma更是带头喝彩,两人相视一笑,眼里全是暧昧之色。 江南玩得兴起,本就气喘吁吁,这会儿被岑君像小鸡般护在身后,更是脸上发烫。 她抓着岑君后背上的一层薄衫,混乱中数次撞到他身上。男人的背脊挺劲硬朗,似钢筋铁柱般坚不可摧,十足的安全感。 肌肤相贴的瞬间,她来不及做出反应,只是任由那两层细软的衣料摩挲着身体,带来奇妙又羞涩的体验。 岑君的身体因运动而燃烧起来,分外灼热,触碰在她手臂上,一烙一个印,久久无法消散。 傍晚的夕阳下,有欢声笑语,有瑰丽风景,有飞扬的裙摆,有凉爽的江风,有四溅的水花…… 还有一个立在她身前,什么都没说,却用行动保护她的男人。 江南觉得,这一天,实在太美好了。 晚上吃完饭,回到县城城中心的唯一一家四星级酒店,大家都累坏了,挥手告别之后便都回房间洗漱。 江南跟后勤部的小李一间房,她洗漱完感觉头有点沉,本打算早早睡觉。但小李非要拉着她下楼买水果,说笆甸这边水果稀奇古怪的,看着就新鲜。 江南好奇心重,便跟着她下楼了。 经过酒店大堂时,她无意中朝咖啡厅那边望了一眼,却看到岑君和两个领导模样的男人坐在一桌,神情庄重地在商量什么。 她心下奇怪,买完水果回来的时候,让小李先回去了,自己走到咖啡厅门口偷偷往里看。 那两个男人看着挺面熟,江南想了一会儿,突然记起他们正是康健医药公司负责接待他们的两名领导。 咦,不是已经调研结束了吗?他们大晚上的找过来干嘛? 江南心下猜疑,又盯着看了几分钟。 就看到其中一名领导从腿边拿过一个方形的红色盒子,笑眯眯地递到岑君面前。岑君脸色淡淡,给推了回去,领导又推过来。如此两番推让之后,岑君就收下了。 江南登时就怒了,他竟然收了! 虽然不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东西! 大晚上的偷偷摸摸送过来,总不可能是土特产吧!一定是巨额贿赂!一定是一沓沓的红票子! 好像感受到旁边的视线,岑君猝不及防地转过头来。 江南赶紧一蹲,躲了过去,心想幸好自己反应快。 她溜回房间里,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原本的好心情突然消失了,脑子里全是岑君对着那个红色盒子狞笑的样子。 她猜,对方一定是看岑君今天调研的时候兴致不高,怕他有什么不满意,便赶紧派了公关过来,想要力挽狂澜。 只要岑君收了他们的礼,稍微把调研评级打高一些,公司来年的股价就不用担心了。 于双方而言,都是稳赚不赔的好生意。 江南心里拔凉拔凉的,越想越觉得头痛。 看岑君收礼时那泰然自若的样子,不知道过往是不是也常干这种事……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一点都摸不透。 第二天上午,三十人的团建队伍将要去往笆甸周边的一家新开的极限运动主题公园,公园里有各种各样的极限运动挑战,攀岩、滑板、泵道、碗池、蹦极等等,都是江南听都没听过的。 负责联系的活动的经理开玩笑道:“大家既然来到这里,都放开胆子玩啊,我向大家保证,所有的项目都有专业人士指导,保证大家的人身安全。你们可以每人选择一到两项挑战,由岑总负责买单。这种机会可不是常常有,大家珍惜啊!” “哇!”队伍里迸发出欢呼和掌声。 高远团队里都是充满激情和勇气的年轻人,大家也都知道极限运动玩下来不便宜,既然岑总买单,那当然不能错失机会。 于是,一伙人三三两两奔着不同目标去了。 江南对大部分需要体力的活动都不感兴趣,她昨晚失眠一整晚,现在还有些晕乎乎的。 但她想尝试蹦极。 她想获得那种奋不顾身终身一跃的快感,想体验自由落体砸向地面的刺激,想经历挣脱束缚直面恐惧的兴奋。 她看上去柔柔弱弱,其实骨子里流着滚烫的血。 但当她真的朝蹦极点走,看到有人尖叫着从山一样高的跳台上坠下去,悬在碧波荡漾的水面上,绳索拉直,猛地又被弹向高空。 反反复复几次之后,那人嗓子都哑了。 江南咽了下口水,踌躇不前。 第71章 “干嘛呢,杵在这半天了。”不知什么时候,岑君站在了她旁边,看她一眼,下巴朝跳台指了指,“想蹦极?” “嗯。”江南想起昨晚的事,不太想搭理他,但他身后还跟着行政部几个女孩子,不理他又显得不给领导面子。 “哇,看不出江南你胆子这么大,我也想玩,但我不敢。”Emma羡慕地盯着跳台上的游客,搓着手说。 “南南,要不咱俩一起?这里好像有情侣蹦极。”Mandy这时突然提议。 江南心里一喜,如果是两个人,那她就不怕了。 正要答应,岑君却忽然插了一嘴,他指着Emma道:“你俩一起不就行了?” Emma立刻拍掌,笑道:“对哦!你跟我一起跳吧,江南胆子大,她一个人应该没问题。” “那行,咱俩先去排队。”Mandy拉着她往前跑了。 “……”江南幽幽地看了岑君一眼,气得不想讲话。 岑君却一脸无辜,扯她袖子:“走啊,不是要蹦极吗?” “走就走,你别拉我。”江南心想,蹦就蹦吧,大不了眼睛一闭往前一跳,反正拴着条绳子死不了。 但真买了票,登上跳台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哆嗦起来。 这跳台是真高啊,正建在一大片湖上,凉风吹来人都颤颤巍巍的,往底下一瞟,湖面像一面澄净的大镜子,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像有无数尖刀利刃在等着她。 要不是岑君站在她身后,江南真想一走了之。 偏偏岑君还在后面戳了她一下,眯眼朝她笑,眼里盛满了恶趣味:“你冷啊?哆嗦什么?” 江南挺直腰杆,冷漠答道:“对,我冷。” 岑君噎了一下,抱臂凑过来,半边身子朝她倾着:“那跳下去更冷,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冷也要跳啊,钱都交了。”江南理直气壮地答道,又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我又不怕。” “哦~” 岑君这声意味深长的“哦”,就很微妙,听得江南极度不爽。 她觉得岑君就是故意的,明里暗里地嘲笑她胆子小,想让她承认自己害怕。 她偏不! 排在江南前面的女孩儿哭着闹着不敢跳,人都差点瘫地上了,最后还是她男朋友抱着一起跳下去的。 江南被她的情绪感染,再加上从昨晚起她就有些头晕,这会儿心脏竟然“砰砰砰”地往外窜,跟要从喉咙蹦出来似的。 大概是她双手攒成拳头,脸色煞白的样子有些吓人,给她穿装备的安全员担心地看了她一眼,问她:“您没事吧?太紧张的话就先休息会儿。” “我没事,谢谢。”江南努力朝他挤出一个笑容。 这个时候她可不能认输,不然肯定会被岑君笑死的。 想到这里,她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岑君眉头微蹙,朝她逼近了一步。 他看着她,收起玩笑的表情,认真提议道:“我们一起跳吧?” 江南狐疑地看他一眼,赌气地拒绝了:“我又不怕。” 说完,其实她挺后悔的。 跟岑君一起跳多好啊,至少能减轻她一半的心理压力。 但如果她现在立马答应的话,岂不是说明她就是很害怕。 那多没面子啊! 但没想到的是,岑君却无奈地扫她一眼,叹了口气:“我怕。” “?”江南“噗”一声笑出来,捂着嘴,只露出弯弯的眉眼,“哈哈哈,你怕?原来岑总胆子这么小!” 岑君嘴角抽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睨着她:“嗯,我怕。所以,要不要一起跳?” “好啊。”江南嘿嘿一笑,咧着嘴道:“我就好心陪你一次吧。” 岑君咳了一声,忍不住笑出声:“你真好心。” 安全员给他们穿上双人蹦极装备,将他们送到跳台边缘,然后喊道:“男生靠外站立,面朝女生,双手抓住两边栏杆。女生双手抱住男生的腰,头埋在胸前,一齐向下倒!” 这姿势刚刚已经在前面那对情侣身上看到过,现在轮到她和岑君,江南竟有些手足无措。 她原本只想着两人一起跳没那么害怕,却全然忘了这暧昧的姿势,比蹦极本身还令她慌张。 两只手试探着伸出去,她隔着衬衫和安全带,轻轻环住面前男人的腰身。 他的腰好细,一点儿赘肉都没有,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份紧致和力道。 安全员又喊了一声:“抱紧点,头埋进去!” 江南怕后面的游客等不及,顾不上害羞,一把撞进了岑君怀里,双手紧紧箍住了他的身体。 松木的清香混合着男人身上的荷尔蒙,窜入她鼻尖。 脸蹭在纯白挺括的衬衣上,隔着布料,能感受到他胸膛里那颗跳动的心脏。 好像跳得有点快。 岑君身体一僵,闭上了眼睛。 蹦极他在国内国外了玩了无数次,高空跳伞也不在话下,但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令他怦然心动。 世界在眼前消失了,山水也逐渐褪色,鸟语花香皆化为乌有。 唯有怀里的人,如此柔软,如此真切,仿佛穿越十四年的光阴,紧紧拥住了还是少年的他。 “准备好了吗?还有什么想说的。”岑君做好了一齐往后倒的准备,轻声问她。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江南埋在他怀里,动了动唇。 “好,你问。”岑君单身朝安全员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还需要一小会儿。 安全员点点头表示理解,毕竟初次蹦极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感到畏惧,安抚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江南收紧了双手,抱得更紧了,脸死死地埋在他衬衣里,声音却清晰:“我想问你,从商以来,有没有做过触犯法律的事?” “……”岑君抓着栏杆的手骤然收紧,眼底闪过一抹讶异,他反问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只要告诉我有没有就可以了。”江南还是箍着他,但头越来越重,有些使不上力。 岑君低头看了一眼她,却只能看到她乌黑浓密的头发,看不到她的表情。 因为看不到表情,所以也猜不透想法。 “没有。”他干脆地回答。 怀里的人骤然松了口气,接着又在他胸口蹭了蹭,却没说话。 岑君:“你不信?” 江南:“……跳吧,别让后面的人等久了。” “嗯,抱紧了。”岑君没再多说什么,屏息一秒之后,松开了双手。在往后倒的那瞬间,他紧紧回抱住了怀里的人。 两个人拥在一起,迅速的下坠,耳边是呼啸的风。身体的所有器官,因这骤然的自由落体而漂浮起来,唯有心脏贴在一起,彼此依靠。 有人说,在心惊胆战的时刻,最容易爱上你身边的那个人,这是所谓的“吊桥效应”。 但江南不这么觉得,她觉得她是爱上了某个人,才愿意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他,跟他一起承受这份“心惊胆战”。 当一切平息下来,他们依旧拥抱着,悬在静谧的湖面上时。 江南感受到了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悸动,她靠在岑君的身上,突然想对他说点什么。于是,终于说出了她在心里酝酿了很久的话。 “我相信你。” 高远的员工们听说这里可以双人蹦极,都后知后觉地跑过来围观。眼见上面一男一女相拥跳下,从头到脚都紧紧缠在一起,顿时羡慕得不得了。 待他们看清楚,这两人正是自己的大老板岑君和记者江南之后,顿时惊得捂住了嘴。 岑总在高远三年多来,什么时候跟女人这样近距离接触过啊? 不要说抱了,平时连一句多话都不跟异性说,即使说,那也是就事论事。 这两人是在恋爱吗?还是谁在追求谁? 一定是江南在追岑总,看不出她胆子这么大啊。 有人插嘴说两个人很相配,都长得好看,又那么努力,在日常工作中暗生情愫是可以理解的。也有人不太高兴,暗地里吐槽江南这是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攀上了董事长,可见她平时斯斯文文都是装的,背地里不定有多少心眼呢。 还有人单纯地羡慕,希望明年自己也能找个男朋友,一起来蹦极,这种同生共死的感觉实在太棒了。 Mandy和Emma最兴奋,两人私下讨论着。 “他们俩都那样了,还需要咱们推一把吗?” “要,怎么不要,以我对南南的了解,只要他们一天没正式公开,估计都悬着呢。” “……哦,那年会的节目,还是真心话大冒险?” “嗯,想办法把他们弄上台。” 极限运动挑战完毕后,一伙人又在公园里搞了烧烤,工具和食材都一应俱全,对懒人非常友好。大家聚在一起,边烤边聊,谁手中的食物熟了,一群人冲上去抢着吃,倒也颇有一番滋味。 烧烤的时候,江南跟岑君没有坐一桌,隔着些距离。 远远地,她听到有人问他:“那您不是第一次蹦极了?蹦过最高的是哪里啊?” 岑君垂眸想了一下,淡淡回道:“澳门吧,二百三十三米。” “……”江南瞪眼看他,这才觉察出不对劲。 二百三十三米?比他们刚刚跳的跳台高多了好吗! 他怎么可能会害怕?! 岑君好像感受到侧方的视线,偏头看过来,他嘴角一勾,狭长的眼睛突然眯缝起来,笑得跟只千年老狐狸似的。 啊哦,被骗了。 第72章 回到酒店后,大家连招呼都懒得打,各自回房休息。江南跟着大部队走在后面,正要进电梯,被岑君招手叫了过去。 他说:“明早我要去一趟中医药研究站,在很远的山里,至少要后天才能回来,所以明天的活动参加不了了。” 江南想起康健医药的领导给他送礼的事,问他:“是康健医药的研究站吗?不在他们公司里面?” “嗯,在山里,因为就近取材比较方便,有些植物和药材储存运输不易,只能当场采摘处理。” “哦。”江南不知怎么地,非常不舍,想到明天一整天都见不到他,顿时觉得什么活动都没有意思了,她眼珠子一转,抬眸看他,“我可以一起去吗?” “你想去吗?”岑君笑了一下,掩住眸光,“想去的话,就带上你。” 江南蓦地笑了,点头道:“我去收拾行李。” 岑君看着她忍不住蹦跶的背影,思绪突然飘回了跳台上,想起她问他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她会突然问他有没有违法犯罪呢? 岑君想起那天康健医药领导约他在咖啡厅见面的事,他当时确实回头瞄到了一个人影,转瞬就消失了,难道是她? 如果真是的话,岑君大概猜到她的想法了。 在乘火车前往研究站的过程中,岑君突然拿出一个盒子放她手上,江南低头一看,顿时跟石雕一般僵住了。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 这不正是那天康健医药送来的礼盒吗,她当时还揣测里面可能是巨额现金呢。 但如果真是钞票的话,这重量显然不对。 况且岑君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她说了愿意相信他,就真的会相信他。 绝不再怀疑。 “这…是什么啊?”她戳了一下盒子表面,硬硬的。 “打开看看。”岑君忍着笑意,故意揶揄她,“省得你老怀疑我犯错误。” 江南挠了下后脑勺,嘀咕道:“我没有…就那么一次,呃,两次而已。” 岑君抱着臂,缓缓点头:“嗯,不多,两次而已。” 明明只是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但就显得她多坏似的。 江南理亏,不跟他计较,乖乖地打开盒子,就看到里面全是黑乎乎的,圆嘟嘟的伞状植物,还有一股菌菇类的清香扑面而来。 江南懵了,他们大半夜把岑君找出来…… 竟然真的只是送土特产! 天呐,多实诚的领导啊! 江南对这家公司的印象瞬间提升了不少。 岑君说研究站在偏远的山里,他真的没有骗她,那地方足够偏远。每天只有清早的一趟火车路过镇上,从镇上到深山里的研究站,还得再坐几个小时汽车,而且这汽车还不是时时都有,一天也就早晚各一趟。 他们带着两个调研员,辗转颠簸了数个小时,终于在中午时分,赶到了研究站。 研究站很小,两栋矮楼而已,从外面看上去相当简陋,要不是门口挂着“康健医药研究站”的牌子,江南会以为这里只是一个乡村小学。 除了几名深居简出的研究员之外,研究站里只有一个保安、一个厨师。 但从窗户里看进去,里面的设备却是相当先进,随便一台都占了半个房间,也不知当初费了多大劲才给搬到这深山老林里。 他们进了研究站后,康健医药派来的代表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但随着商谈的进行,代表们面露难色的表示,接下来的内容涉及商业机密,不便拍摄采访,也不希望有外人参与。 岑君敛了神色,正要说什么,江南主动表示,自己正好想出去看看风景,拍点照片。 岑君看她一眼,见她脸色不太好,送她出门的时候问:“怎么了?” 江南其实有点头晕,不知道是山路颠簸的缘故,还是之前就受了凉。但怕影响他调研,便只摇了摇头,笑着出去了。 她一个人出了研究站大门,沿着小路走了段距离,拍下了许多难得一见的神秘植物。站在半山腰上眺望,远远能看见袅袅人烟,模模糊糊散布着两三处人家。 满眼皆是绿色,勾起了她思乡的念头。 忽然,一声厉喝打断了她的思绪。 ——“滚开!” 循声望去,两个背着竹篓的小孩正躺在地上,一男一女,穿着样式差不多的衣服和鞋子,像是两兄妹。 一个明显比他俩大很多的高个子男孩,正从他们的篓子里扒拉东西,嘴里还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像是在骂脏话。 躺在地上的哥哥想反抗,但很快又被高个子男孩一脚踹在地上。他不仅抢走了他篓子里的东西,还满脸嘲讽地说:“有爹生没爹养的东西,谁准你们碰我的药?” 妹妹拽着哥哥的手,不想他再被打,带着哭腔争辩:“这药是野生的,谁采着就是谁的。” “我呸。”那个高个子男生一脚又踹下来,眼看就要踹中女孩心窝。 “你干嘛!”江南立马冲过去,护在了两兄妹身前。高个子男生虽然跟她一般高,但终究只是个孩子,见着陌生的成年人,还是城里来的人,立马怂了,迅速退后两步。 江南从他们的对话里,大概明白了事情经过,她才不允许有人当着她的面搞什么霸凌。 她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夺下了他手里的东西,对男生吼道:“看什么看,又不是你的!” 那男孩大概是被她凶巴巴的样子唬住了,愣了好半天,等反应过来她不过是个柔软的女学生时,瞬间找回了场子。 他猛地站起来,上下打量了江南一眼,露出不屑的眼神。 江南板着一张脸,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凶狠一点,但好像不怎么管用,对方被她龇牙咧嘴的样子逗笑了,表情跟看一只打算挠人的小猫似的。 她回头瞄了一眼兄妹俩,俩人缩在一起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眼神好像在说,姐姐你真的能行吗? 幸好岑君及时赶到。 他大约是谈完了正事,沿着小路过来找她。 男人身形高大,常年健身的手臂上隐隐能看到流畅的肌肉线条。走过来时,神情严肃,轮廓分明的五官显得尤为锋利。那双凌厉的眼,只微微抬眸,就把高个子男生吓得一抖。 他甚至都没放几句狠话,麻溜地就跑了。 跑出很远,才偷偷回身望一眼。 对上岑君的视线,赶紧一猫腰闪进了树林里,不见了。 “谢谢姐姐,谢谢叔叔。”两兄妹很感激地朝他们道谢,然后挨个拾起散落一地的草药。 岑君走到他俩面前,表情不太愉快:“叫哥哥。” “谢谢哥哥!”两兄妹眨巴着眼睛,很机灵地改了口。 岑君这才温和一笑,也蹲下来帮他们捡草药。 小孩子乖巧,问什么答什么,很快他们便了解了孩子的家庭。原来他们两兄妹,一个叫大毛,一个叫二丫,就住在山脚下不远的地方。 因为两年前爸爸采药的时候掉下山崖,不治身亡,他们俩只能跟着妈妈相依为命。妈妈身体也不好,腿脚不灵便,干农活的时候使不上力,家里底子薄,近来越发穷困潦倒。 大毛读了一年书便辍学在家,帮妈妈种地喂鸡做饭,偶尔带着四岁的妹妹上山采草药,卖给研究站的研究员,赚点生活费。晚上还会教妹妹认字,学习普通话。 江南心下感慨,问他们采草药能卖多少钱。 大毛很自豪地说:“像今天一样运气好的话,一上午能采满两篓子,能卖整整五块钱呢!” “啊,才五块。”江南扫了一眼山上,发现这草药都长在石头缝底下,要真挖起来得费不少力气,满满两篓子才五块钱,顿时觉得很不值当。 二丫这时插嘴道:“我们还会顺便采些菌子,中午就有菜吃了。” 江南心里更酸了,凑到岑君身边问:“研究站的人是不是占孩子便宜呢,这么多草药,五块钱也太少了。” 岑君看了两个孩子一眼,侧过身来低声道:“据我所知,研究站的草药要么是自己开地种的,要么专门请人挖。能出五块买他们的草药,应该是有人于心不忍,想帮他们。” “原来如此。”江南呼出一口气,不禁在心里责怪自己,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那些常年待在深山老林里,投身科学事业的研究人员,才是真正令人佩服的人。 聊了几句之后,大毛忽然邀请他们去家里玩,他说平时很难碰到城里来的人,他想多跟他们说几句话,不然怕自己忘了怎么说普通话。 二丫也在背后推江南的腿,告诉她:“妈妈做的野菜饼可好吃了,姐姐尝尝吧。” 江南跟岑君对视了一眼,眼神里满满都是期待,还有一丝询问。 岑君好笑地敲了她脑袋一下,率先迈开步子:“走吧,馋猫。” 江南便跟着两个小朋友欢欢喜喜往前跑了,两个篓子都被岑君提了过去。 她用相机拍下了孩子的笑脸,拍下他们打着补丁的衣裤,拍下他们给她介绍菌菇和草药的样子,拍下他们小胳膊小腿上的疤痕。 都是跟命运抗争留下的印记。 第73章 到了大毛和二丫的家里,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砖瓦房破破烂烂,年久失修,刮风下雨的时候一定不好受。家里总共也没几样像样的家具,不知道是从前就没有,还是后来变卖了。 他们的妈妈,是个走路缓慢,笑起来很腼腆女人,自称燕子。江南算了下,她最多也就三十出头,但形容消瘦,满脸皱纹,比城里五十岁的女人还要憔悴。 两兄妹奔到妈妈身边,满脸兴奋地告诉她,江南和岑君是怎么打败了常常欺负他们的坏蛋。 燕子听到孩子们又被欺负时,眼睛红了一下,随后便热情地给客人倒了茶水,拿出家里过年才吃的花生瓜子和饼干零食,塞到他们手里,叫他们随便吃。 盛情难却之下,江南拆开一袋饼干,觉得味道不对,细看才发现,不仅是山寨牌子,而且早就过期了。 可兄妹俩吃的津津有味,好像盼了很久才盼来这么一次享用零食的机会。 那种酸酸胀胀的感觉又回来了,江南很想帮他们做点什么,但所有的话到了嘴边,都变成废话。 她懂的,农村家庭如果丧失了主要劳动力,不论做什么都会很艰难。一个身体孱弱的寡妇外加两个年幼的孩子,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其他的,都是奢求。 现在如果告诉他们,什么读书改变命运这样的大道理。 无异于“何不食肉糜”。 燕子话不多,去厨房里忙活了一会儿,给他们端上来一盘子煎饼。饼胚金灿灿的,里面夹着剁得细碎的内陷,红的黄的绿的,十分丰富,咬一口外酥里嫩,鲜香四溢。 江南吃了一口之后,立马又咬了一口,她不敢置信地掰开饼子,想看看里面都放了些什么,为什么味道如此特别。 看着没有肉,嚼起来却有肉的紧实感。软嫩的菜陷儿,带着清爽的自然气息。仔细体会,还能抿到一丝甘甜的草药味,层次分明,又融为一体。 大毛看到她的反应,很骄傲地说:“好吃吧?这是我妈最拿手的饼,吃过的都说好吃!” 二丫也咬着饼笑道:“别人都不会,只有我妈妈会!” 江南拼命点头,三下两下就吃掉一个。 她还盯着岑君咬了一口,见到他也扬了扬眉,才满意地表示:“连这个叔叔都觉得好吃,那一定是世间少有的美味了,他可是全世界美食都吃了个遍哦!” “哇!还厉害!”两个小孩儿佩服地看着岑君,啪啪拍手。 岑君温和一笑,真心地夸赞了几句,随后又瞪一眼江南,对孩子们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是哥哥,别听她的。” 江南嘿嘿一声笑了。 燕子也坐在旁边笑,这个四面漏风的小屋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江南吃了两个饼,还想吃,但不好意思再伸手了。燕子笑着说,这饼里放了不少新鲜野菜和草药,有美容养颜的作用,江南一听,立马又塞了一个放嘴里。 吃到一半,她忽然灵光一闪,这么美味又营养的东西,为什么不推广给全国各地的网友呢? 于是,她给燕子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互联网和短视频的意思。燕子听着觉得新鲜,她莫名地信任面前这个女孩儿,便答应让她拍下自己做饼的画面。 江南把她清洗食材、调制内陷、揉面做饼和下锅煎饼的镜头全拍了下来,信誓旦旦地表示,她一定要用视频还原这山野里难能可贵的风味美食。 吃干抹净之后,两人怕耽误燕子干活,便主动告辞了。 大毛和二丫舍不得他们走,江南说他们今晚就住在研究站里,晚些时候如果有空可以进去找他们玩。孩子们这才抓着妈妈的裤腿,瘪着嘴朝他们挥手告别。 回去的路上,江南问岑君跟研究站聊得怎么样。 岑君只说“不错”,便不做声了。 江南心里奇怪,以她对岑君的了解,能连续两次调研这家公司,应该是印象挺好的。况且从调研结果来看,公司各方面都很优秀,连研究站的研究员都令人钦佩。 但为什么,她总觉得他不太满意呢? 直到晚上,她才解了这个疑惑。 傍晚的时候,他们四人在研究站里吃了晚饭,厨师特地做了几个大菜,味道是很好的,但江南头晕脑胀,实在吃不下,早早便离了席。 她大概是真病了,脸上身上都很热,躺在床上难受得要命。 岑君敲门进来时,看到她通红的脸加上迷离的眼神,脸色立马变了。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唇角抿得紧紧的,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你发烧了。”他扶着江南坐起来,给她后背垫了一个枕头,嗓音沉沉,“什么时候不舒服的,怎么不告诉我?” “我…只是有点着凉,可能那天玩水又吹了点风……”江南挺惭愧的,没想到自己身体这么弱,现在发烧躺在床上只怕要给岑君添麻烦了。 他一定会生气吧,嫌她累赘。 岑君脸色确实不太好,但也不像生气,像是一种更为沉甸甸的情绪,从记忆里翻腾出来,压在他心上。 “你先坐着,喝点温水,我去找药。”岑君倒来热水,递到她手上,确定她意识清醒没有问题,才走出去。 江南烧得云里雾里,只能模糊地看着他背影点头。 过了十来分钟,岑君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盒退烧药,有些庆幸地说:“这里离镇上远,也没有车,要去医院只能等明天早上。还好研究站里有退烧药,就这么一种,先吃点吧。” 他打开盒子,修长的手指在药片上轻轻一摁,正要把药取出来,突然想起什么,问她:“你对布洛芬过敏吗?” 江南迷蒙地睁开眼,有些痛苦地咽了下嗓子:“过敏。” 岑君把药塞回去,眉头皱得更紧了,看起来比她还焦急。 江南想安慰他,便抿了下唇,挤出一个笑:“没事的,熬一晚上就退烧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岑君闭了下眼睛,像在控制着内心涌动的不安,闷闷地道:“发烧可大可小,是件很危险的事,你现在起码有39℃,必须降温。” 但现在,既不能去医院,又找不到退烧药,只能这么挨着,情况万一越来越糟呢? 岑君不愿意往下想。 两人正说话时,一个研究员看门没关,探头进来。 听说江记者发烧了,还对布洛芬过敏,立马表示可以试试吃中药,他们这边山里的村民病了,都是熬两碗中药,立马药到病除。 岑君听到“中药”两个字的时候,眼底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嫌恶。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温和地道了声谢,表示看看情况再说。 等研究员出去,他立刻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江南模模糊糊地听到,他嘴里蹦出几个词,什么“直升机”、“紧急”、“多少都行”…… 江南挣扎着爬起来,抢过他的手机,挂掉了。 “你!”岑君五官本就深邃锋利,现在微微含着怒气,整个人看起来气场极盛,叫人根本不敢与之抗衡。他以往的温和做派,此时荡然无存,好像原本就是这样一个说一不二的人。 江南把他手机塞进自己的衣服里,抱着爬回床上去了。做完这套动作,感觉更晕了。 岑君想要夺回手机,面色冷峻地走过去,看了一眼女孩儿薄软的T恤,和下面白皙细腻的肌肤,脸色复杂了一秒,到底没舍得下手。 这时候把手伸进她衣服了,岂不是趁人之危耍流氓? 江南见他不动,知道自己得逞了,于是好言相劝:“真的不用那么夸张啦,就是感冒发烧而已……” 岑君不为所动,脸色更冷了,尤其是听到“发烧”两个字的时候,眼角颤了一下。 江南不想再惹他生气,服软道:“那我吃点中药怎么样?也可以清热解毒的。” 岑君语气森然,嘴角挤出一个讥讽的弧度:“中药都是骗人的,根本就没用,你连这都不知道?” “……”江南僵在那里,有些愣怔地看着他。 她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带有偏见的话从岑君的嘴里说出来,以往的他,不论对哪个行业哪个领域哪个公司,都从来没有表达过一丝一毫的区别对待。 江南以为,在他眼里所有东西都存在即合理,所有东西都应该辩证地看待,所有东西都可以得到一个客观公正的评价。 但这次,他很明显地表达了对中医药的鄙视与抗拒。 为什么会这样?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事呢? 大概是江南看他的眼光过于探究和专注,岑君似乎感到一丝难堪,又或许是他自己也意识到他刚刚说的话,背离了一个顶级投资人的原则,他转身走出门去。 外面天色暗了下来,从半山腰眺望夕阳原本是很美的,但他现在没有赏景的心情。 他脑海中全是江南那烧得通红的脸,和她闭着眼皱眉的样子。 有人从背后戳了一下他的腿:“哥哥好!” 是大毛和二丫来了,他们手里又拿了两袋小饼干,递给他:“姐姐呢?我们来找姐姐玩,妈妈说只能玩半小时就得回家。” 岑君蹲下身,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把零食装回他们的口袋:“自己吃吧,姐姐病了,发烧了,躺在床上休息。” “啊……”大毛很遗憾地叹了口气,然后双眼炯炯地问:“姐姐吃药了吗?什么时候好起来啊,明天你们就要走了。” 二丫难过地快哭了:“姐姐不能跟我们玩了吗?她说教我扎好看的辫子呢。” 岑君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站起身来,对他们说:“快回去吧,天要黑了。” 他走回研究站里,房门虚掩着,走进去发现江南睡着了。 第74章 江南似乎做了一个梦,梦见她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个男人一直盯着她看,江南害怕一直躲,躲到一条巷子里时,男人突然从身后冒出来,抱住她。 炽热的呼吸喷在她耳朵上,告诉她:“我找你很久了。” 江南在梦里看不清男人的长相,只是觉得眼熟,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的人。她吓得不断挣扎,拼命嘶吼,感到全身越来越热,猛地一下惊醒过来。 醒来的时候,发现岑君坐在她床边,神情凝重地喊着她名字,手上还拿着一块湿毛巾。 他没有休息吗?一直在这里照顾她? 岑君扶她坐起来,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开水,看着她喝下去。江南边喝边抬眸看他一眼,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说了声:“谢谢。” 声音烧得嘶哑。 或许人在生病的时候最容易多愁善感,尤其是现在这样,身在异乡,全身滚烫,意识模糊,却只能靠免疫力挨过去。 江南想,幸好有岑君在。 他没有丢下她,反倒像自己的家人一样,精心地看护着她。 江南问:“我睡了多久了?” 岑君没有看表,秒答:“一个小时。” 时间过得真慢啊,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要到明天早上才能离开这里,再坐汽车转火车去医院的话,也是明天中午的事了。 江南默默地又喝了口水,深觉自己给岑君添了不少麻烦。 希望他不会因此讨厌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对方,江南想起自己刚刚睡着了,岑君不会偷偷拿回他手机吧?她可是为了防他,把手机放在自己胸下面呢。这位置挺微妙的,纯粹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想到这里,江南脸更烫了。 她赶紧摸了一把,还好,还在。 至少说明,岑君没有在她睡觉的时候掀开她衣服。 岑君好像知道她在琢磨些什么似的,无语地扫了她胸口一眼:“拿出来吧,硌着不难受吗?” 江南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到底还是拿了出来:“凉飕飕的,挺舒服的。” 岑君伸手要,江南不给:“你得保证,不叫直升机。” 岑君点头:“我保证,拿到后不叫直升机。” 江南满意地递给他,又觉得他答应得过分爽快,很可疑。 岑君扬了下眉梢,把手机塞裤兜里。 反正他已经叫过了。 “咚咚”两声敲门声传来,有人在门外小声说:“江记者,我是燕子。” “门没关,进来吧。”岑君一直待在江南房间里,为了避嫌,刻意没关门。他起身走过去,把燕子迎了进来。 燕子腼腆地笑着,对两人点点头,把手里提着的一个瓦罐放到桌上,她有些局促地说:“听大毛说江记者发烧了,我想着你们可能没准备药,给熬了一碗中药,你要不嫌弃,就喝了吧,专治发烧的。” 岑君站得直直的,垂眸看了一眼那个瓦罐,正要说什么,江南赶紧喊了一声:“不嫌弃,怎么可能嫌弃,谢谢你啊。” 她唯恐岑君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毕竟他对中药是有成见的。 燕子跟别人不同,她深居简出,独来独往,好不容易交了他们这两个朋友,自然小心翼翼地真心相待。 他们如若表现出一丁点拒绝的意思,她只怕都要伤心很久。 江南不想她难过,不想她以为他们是嫌弃她穷酸,看不起她熬的药。 “帮我端过来吧。”江南看了一眼岑君,眼神暗示他老实点,什么都不要说。 岑君动作僵硬,看了一眼表情期待的燕子,又看了一眼郑重其事的江南,端起瓦罐问了句:“这里面是什么药?” 江南瞪他一眼,嫌他话多。 他瞪回去,意思是:“问都不问就喝,嫌命太长?” 江南怂了,移开视线。 燕子赶紧从随身的布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碗,干干净净的,洗得发亮:“是用竹茹、陈皮、蚕沙各一把,加水煮开。你们放心吧,这是我家祖传的方子,蚕沙竹茹都是清热的,药性缓和,陈皮的理气化痰的,任何高热不退,吃一副就见效。” 岑君听到这里,打开手机查了下,发现燕子说得不假,至少这三味药的药性她都懂,并且这药也没什么毒性。这么一小碗,喝下去顶多就是没用,倒不至于伤身体。 岑君稍微放心,脸色也缓和了些。 江南听她这么一说,心里认定了这药管用,迫不及待地接过去,咕噜几口就喝光了。 燕子见她喝得一滴不剩,终于咧开嘴笑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笑得露出八颗牙齿,模样其实挺俊的。 江南又谢了她一番,燕子才收拾东西走了。临走时,竟有些依依不舍,她知道明天起来,就见不到他们了。 有些朋友,可能一辈子也就见那么一次而已。 喝完中药,江南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岑君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翻着一本从书架上随手挑的《中药学》教材,时不时扫她一眼。 山间的夜晚不算安静,到处都是虫鸣声,听习惯了倒不觉刺耳。 江南眯着眼,打量眼前正在专注看书的男人。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侧着打下来,将他的面容照得半明半暗,光亮中的那一半清晰英俊,流淌着儒雅的气息。阴影里的那一半,则深沉晦暗,覆盖着神秘的气场。 他眼睛没有完全睁开,显得眼型狭长,眼尾上挑。眉与眼的间距很近,像压在眼睛上面,莫名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距离感。 看着看着,江南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时的他坐在台上,像天外来客,被一群凡人簇拥着围绕着,大家争先恐后地举手,只为问他一个问题。 如今,这月亮一般光芒万丈的男人,却坐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 近得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他的脸。 想到这里,江南兀自笑了一下。 岑君闻声抬头,起身探过来,手背在她额头上贴了一下,眼里有些意外。 江南赶紧也抬手,学着他的样子用手背量了下温度,惊喜道:“烧退了?!” “再观察一下。”岑君弯了弯唇,谨慎地拿出温度计,给她量了下耳温。 真的退了。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温度越来越低,最终回到36.7℃,一个让人彻底安心的范围。 烧完全退下来,已经是凌晨三点多,江南出了一身汗,全身通畅。 她精神很好,肚子开始咕咕叫,岑君去研究站的厨房给她找了两个馒头,就着咸菜吃得很香。 等她心满意足开始犯困的时候,岑君才放心地站起来,捶了捶自己的肩膀。 江南很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今天麻烦您了,给您添了不少麻烦,真的很谢谢您。” 岑君被她这三个“您”字逗笑了,一整晚都肃杀的脸色,终于多云转晴,他嘴角的弧度弯了弯:“不要老是‘您’啊‘您’的,我没那么老。” “哦哦。”江南乖巧地改口道:“谢谢你……你看,我就说中药有用吧,幸好没叫直升机,不然那么大阵仗,吓死人了。” 岑君垂了下眼睑,想起什么,说:“既然没事了,我出去打个电话。” 江南见他走出门外,忽然想起还没有燕子的联系方式,她还没好好感谢她呢,于是追出去,正好听到岑君对着手机里说:“直升机不用来了,嗯,掉头吧。” 江南震惊地看向他,反复回想了一下,岑君是什么时候联系的直升机? 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是趁她睡着的时候?! 那岂不是…… 他从她身上摸走了手机! 想到这里,刚刚退烧的脸霎时间又红了起来,江南支支吾吾地站在他面前:“那个…手机…你…我…睡觉…呃……” 岑君转过身,略带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眨眨眼:“你是想问,我是不是趁你睡觉的时候拿了手机?” 说这话时,他眼神若有似无地从她胸前扫过。 “……”江南顿时不淡定了,只觉被他目光扫过的地方,火烧火燎的,比发烧还折磨人。但她又不能发脾气,毕竟这人刚刚还好心地照顾了她。而且他不过是拿回出于自己的东西,怎么说都有他的道理。 江南张了张嘴,又合上,最后丢下一句气鼓鼓的“流氓”,便转身进屋了。 岑君紧绷了一整夜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笑得肩膀都在抖。 回屋的时候经过一扇掩着的门,门里还亮着灯,他敲门进去。 研究员见他神色愉悦,问他:“江记者退烧了?” 岑君点点头:“嗯,退烧了。” “那刚刚的电话不是白打了?直升机还来不来了?” “不来了。”岑君朝他淡淡一笑:“谢谢你的电话。” 第二天一早,江南神清气爽地起床,跟岑君踏上了返程的汽车。山路仍是颠簸,岑君看起来有些疲倦,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失眠了整夜没睡,索性捧着那本中药书看到了天亮。 路程到一半的时候,江南发现他闭着眼靠在车窗上,头随着山路摇晃,撞得一下一下地响。 她瞬间忘了昨晚骂他“流氓”的事,轻轻地扶着他肩膀,往自己身上靠过来。 稳稳地拖住他的头,给他找了舒服的角度,就那么耸着肩膀,一动不动地坐到火车站。 第75章 岑君醒来时,睁了两次眼,抬头看向她的侧脸,声音很轻:“肩膀痛不痛?” 江南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已经麻木的手臂,笑道:“小意思。” 坐上火车,岑君接了个电话,听上去对方像是康健医药的代表。 这次,岑君没有像之前那么淡漠,而是认真地跟他们探讨了一些调研过程中发现的问题,对方也惊喜地察觉了他的变化,一一耐心解答了。 火车到笆甸的时候,岑君终于放下手机,轻松地呼出一口气。 江南知道,他那长久的、固执的对中医药的偏见,彻底消失了。 江南终于大胆问出心中的疑惑:“你为什么那么抗拒中药?有什么原因吗?” 岑君看着窗外,神情怅然:“因为我曾经对它满怀期望,整整两个月,每天守在炉火边煎药。”他闭上眼睛,像是不愿回想一般,抿了下唇:“但没能救回她。” 江南明白了,这个“她”应该是指他的妈妈,她心里陡然酸涩。 “但我错了。”岑君转过头来,重新笑了起来,目光里尽是温柔。 他很郑重地说:“昨晚那一小碗浑浊的液体,竟然治好了你,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太狭隘了。千古传承下来的东西,总有它存在的道理,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接受昂贵的现代治疗。比如这大山深处的村民,他们只能依赖于传统药方。作为一个投资人,与其去质疑它,不如去研究它,让真正有良心的医药企业获得融资,继而推动传统中医药文化的复兴。” 他讲这话时,眼底是有光的。 江南被那耀眼的光芒吸引住了,完全移不开眼。 那一刻,她知道,这个男人将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因为他是个懂得反思,知错就改的人。 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不犯错误,人人都有偏见,都有执念,都有属于人类的局限。 但唯有知错能改的人,可以跳出那个框住他们的圈圈,扩展自己的视野,拥抱整个世界。 她从他身上,学到了那么多东西,这一次,却是最珍贵的言传身教。 到了笆甸,岑君执意要带她去医院检查,江南拗不过,只好进去抽了个血。 结果显示一切正常,两人才跟大部队汇合,乘坐高铁返回坛城。 这次的旅程,像过往每一次一样,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江南回到宿舍时,躺在床上想起他的脸,仍会面红心跳,像再次发烧。 但这一次的烧,注定要很久才能好。 回到坛城,岑君的微信里很热闹,徐俊星听说了岑君在滇南打电话给Evan叫直升机的事,狠狠地取笑了他一阵。 岑君懒得搭理他,他便转移话题,在五个人的群里,扬言要岑君请客。 徐俊星:【你跟江南这么好,是不是有我一份功劳?要不是上次我约她出来,给她灌输了一番,她能这么快接受你?再说了,高远最近业绩蹭蹭蹭地涨,我们几个作为你的客户,是不是得吃顿好的?】 岑君:【上辈子没吃过饭?】 徐俊星:【……瞧你这话说的。我主要就是想见见未来大嫂了,上次跟她聊得挺有意思,这次我再帮你美言几句,保证她,嘿嘿嘿】 岑君想起上次就有气,直接回他:【劝你闭嘴】。 徐俊星:【行行行,不说话,那吃饭总可以吧?你俩都这么好了,吃顿饭不应该?】 岑君被他吵得烦了,索性把江南拉到了群里。 江南进群后,有些懵,点开列表看到五个人,一猜就是徐俊星、Evan、黎青、黎平。 于是赶紧打了声招呼:【你们好~[挥手致意]】 几个男人态度不一地回应了她,有的热情似火,有的礼貌平静,但都很友好。 她正纳闷为什么岑君把她拉到了属于他的兄弟群里,就见岑君在群里说了句:【徐俊星叫你请客吃饭@江南 】 徐俊星:【……】 江南一想,上次酒吧的事还没谢谢他们呢,是该请吃饭,忙说:【好的好的,你们喜欢哪个餐厅,我们约个时间,我去订餐。】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岑君率先发了句:【明晚,榕园小筑】。 徐俊星、黎青、黎青同时打出一串问号,就连Evan都回复了六个点。 徐俊星给岑君发了条私信:【有你这么坑老婆的吗?】 岑君看到老婆两个字,蓦地笑了一下,回道:【管好你自己】。 徐俊星气得威胁道:【我要告状!】 岑君发过去的一行没什么温度的字:【要么闭嘴吃饭,要么乖乖买单,你挑一个】。 徐俊星一想,那可是人均四五千的地儿,他虽不缺这个钱,但也犯不着跟钱过不去,于是赶紧回道:【吃饭吃饭,嘿嘿】。 岑君再看群里,就见江南小心翼翼地发了个截图出来,问:【是这家吗?】 隔着屏幕,他都能感受到女孩儿的颤抖。 岑君毫不迟疑地回了个:【是,明晚不见不散】。 他自己都奇怪,他怎么就那么喜欢逗她。 江南看着点评软件里“榕园小筑”的人均价位,陷入了沉思。 人均4899,六个人就是接近三万块钱,这还只是人均,以他们那帮男人的消费水平来说,很可能还要超。 一顿饭三万多!这是人吃的吗? 江南瘫在椅子上,心想不如杀了她吃她的肉吧。 江南盯着银行卡余额,狠狠地郁闷了一下午,决定舍生取义。 她打电话订了餐,又在群里通知了他们,第二天傍晚,岑君竟然开着车到了她学校门口,接她一起往饭店去。 在车上,她忐忑不安,见到岑君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不自在,满脑子都是钱钱钱。 岑君睨她一眼,表情玩味:“带够了吗?” “……”江南哽着嗓子,不想露怯:“放心点吧,吃饱吃好。” 然后江南就后悔了,到了饭店,几人穿过回廊假山,进入幽雅古朴的包厢里,岑君坐在上座,对着菜单一顿狂点。 黎平黎青都看不过去了,拦住他:“点几个素菜吧,上那么多海鲜干啥。” 岑君这才作罢,把菜单递给左手边的江南:“你看看,还想吃点什么,自己点。” 江南赶紧把菜单塞回服务员手里:“可以了,我不挑食。” 岑君低头喝了口茶,眼底是掩不住的笑意。 徐俊星瞄了他一眼,拉着Evan的袖子低声说:“我才发现,这人忒坏。” Evan但笑不语,他倒觉得这样的岑君很有意思,比那个永远带着和善面具的商人,更让人愿意亲近。 饭菜上桌,大家兴致不错,连岑君也酌起了小酒。江南心想既然钱都花了,不吃白不吃,干脆敞开肚子大快朵颐。 都是推心置腹的朋友,一顿饭有说有笑,倒也热闹。 期间他们谈到高远两年前投资的几只新能源股票,原本不被外界看好,但岑君深入研究之后,觉得势在必行,清洁能源不仅是国家大计,也是造福人类,于是坚定地将他们纳入了高远的股票池。在新能源指数陷入动荡的低谷时,他趁势建仓,随后又数次加仓。 一月以来,这几只股票接连涨停,涨幅达到惊人的70%-80%。高远的几只基金也水涨船高,业绩大幅提升,在私募基金排行榜上持续屠榜。 江南想到了岑君那日在办公室里说过的话,感到很欣慰,他的坚守是有意义的,时间会给所有人一个答案。 饭到一半,她起身去洗手间,顺便去把账付了。走到服务台,报了包厢名之后,服务员笑得格外殷勤,看她的眼神也充满敬意:“女士您好,您这桌不用买单。岑总交待过,一切照旧,记他账上就好。” 江南目瞪口呆,看着手机上的付款码陷入迷惑,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岑君又逗她呢。 她讷讷地问服务员:“这里还能记账啊?”她记得点评软件里都说,这家饭店特别受欢迎,管理层态度也很骄矜,连预定都要提前很久,她能订到位置,也是运气好,有人刚好取消而已。 服务员很礼貌地答道:“原则上是不可以的,但岑总是我们的贵宾。” “……”江南悟了。 岑君这名号也太好使了吧。 江南前脚刚出包间,憋了一晚上的徐俊星终于忍不住了,冲岑君嚷嚷:“昨晚我爸在会展中心碰到岑伯父了,岑伯父看着人家牵着胖嘟嘟的小孙子进来,愣是盯了小家伙看了一路。我爸开玩笑问他什么时候抱孙子,岑伯父脸色贼难看,眉头拧得哟,就差没当场骂人了。” 岑君散漫地盯他一眼:“能说重点吗?” 徐俊星嘿嘿一笑:“重点就是你跟江南什么时候结婚生娃啊?我看你爸挺着急的,就盼着抱孙子呢。” 岑君不接茬,闷了口酒:“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别吓着她。” 徐俊星惊了,大嗓门喊道:“不知道?你什么都没跟她说啊?!我还以为你们好事将近呢!牛批牛批,看来这孩子是没指望了……” 岑君:“……” 江南走进包厢的时候,就听到他们在说“孩子”,她好奇地问:“什么孩子啊,你们在说什么?” 徐俊星对上岑君投过来的警告的视线,顿时紧张起来,“呃”了几声后,慌不择言道:“我们在说…孩子,嗯,孩子很可爱……我…我想生个孩子。” “扑哧”桌上的人全笑喷了,连岑君和Evan都忍俊不禁。 “那祝你早点找到另一半哦。”江南不知道他们笑什么,但觉得徐俊星说这话的样子还挺逗的,举杯跟他碰了一下,又说:“我以为你们还在聊基金呢,以为你们说基金就像孩子一样,需要亲自取名,精心照顾,看着它一点点长大……” “……”徐俊星瞠目结舌,一脸懊悔。 他为什么没想到?!这样解释确实合理多了! 江南坐下后,岑君似乎还在回味她刚刚的话,看她的眼神都热了几分。 江南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音量说:“你骗我,你根本就没打算让我买单。” 岑君夹了一只最大的鳌虾刺身递到她碗里,也学着她的样子,将灼热的呼吸和淡淡的酒气喷在她耳后,笑道:“嗯,我买单。所以,你多吃点。” 第76章 吃完饭,六个人往外走,经过的服务员似乎都认识他们,一个个笑着打招呼,尤其是对岑君,格外热情。 岑君去服务台签单时,素来话不多的黎平走到他身侧,拍拍他肩膀:“江南这个女孩儿,是真不错。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在欧阳的宴会上,她对金融投资什么的都不懂,我当时还想着你俩不合适,迟早得分。今天见她,谈起投资来比我们几个做生意的男人都不输,很大方也很专业,而且特别懂你。除了家境差一点……” 岑君淡笑了一下,回望他:“你觉得我在乎她家里有没有钱吗?” 黎平也笑了,连连点头:“那倒是,你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大家都喝了酒,各自叫司机或者代驾过来接。岑君没叫代驾,看着在场唯一没喝酒的江南不说话,眼神却隐隐带笑。 江南琢磨了一下,小心地问:“你不会是想让我开车吧?” 岑君扬眉:“不行吗?” 江南咽了下口水,又问:“你先告诉我,你今天开的车贵吗?” 岑君垂眸想了一下,平淡地说:“还行,两百多万吧。” “……”江南张大眼睛,换上一张讨好的笑脸:“还是叫代驾吧!” 岑君大约是真醉了,看她的眼神也带着微醺,摇摇头:“丢那吧,我们散散步。” 两个人真就并肩往地铁站走,酒足饭饱之后倒也不觉得冷,吹点风反而挺舒服的。 是在沉默地走了十分钟之后,岑君率先开的口,他第一次主动谈起他的母亲,一个他很多年没有向别人提起的人。 江南从他的口中得知,岑母是在他十二岁那年离开的,得的是甲状腺癌。最初是很突然地发烧,她自己并没有当回事,平时照顾一家老小也很忙,没空去医院。反复低烧了一两个月后,突然高烧不退才送去医院。 医生检查之后,表示不容乐观,如果早些送来就好了。接着,病况便急转直下,很快带走了这个年轻的女人。 江南这才知道,为什么岑君对发烧那么恐惧,为什么焦急地要叫直升机来接她。正是因为他经历过一次那样的遗憾,所以才知道生命原本很脆弱。 那些你以为会长久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很可能突然就走了,连再见都来不及说。 岑君情绪平静地回忆着往事,但江南却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无尽的想念。 他说:“你说的没错,我对自己创立的基金就像对待孩子一样,亲自取名亲自培养,一如当年我妈这么照顾我。她走得突然,走了之后那几年我性情大变,很颓废很绝望。之后经历一些事情……”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下,看向她,接着又移开视线,继续讲下去。 “是在接触投资管理后,我才开始关注和研究医疗行业。看着资金一点点注入这些科研和医疗机构,看着他们一点点攻克顽疾,我觉得庆幸,也越发遗憾。当年杀死我妈的癌症,现在只需依靠药物便可以轻松维持生命。我常在想,如果能早一点研究出来,是不是我妈就不会死,可以陪着我长大?后来,掌握了大笔资金之后,我总忍不住会投向那些生机勃勃的医疗企业。因为我希望,不会再有孩子经历我这种,失去生命里最珍贵的人的遗憾。” 他说完时,两人正好走到了地铁口。 岑君双手放在大衣口袋里,伸了伸下巴:“进去吧,别感冒了。” 江南站在他面前,没有动,眼角湿热。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走上前,拥抱了他。 怀里的男人怔了一秒,然后伸开手臂,回抱住她,紧紧的。 街上人来人往,许多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但她不在乎。 她只想用这个拥抱告诉他,谢谢你没有放弃自己,谢谢你为所有病人做出的努力,也谢谢你心怀天下。 还谢谢你,愿意分享这份心事。 拥抱持续了整整一分钟,江南后知后觉感到不自在时,赶紧推开岑君,奔向了地铁站。 回到宿舍后,整个人还仿佛挂在云端,飘飘忽忽的,着不了地。 最近发生的一切,回想起来都那么不真实。 岑君真的有说过喜欢她吗?是不是她的臆想,又或者只是一场梦而已。 但那晚在笆甸的记忆,又是那么真实,她闭上眼还能看到岑君焦急的脸。 他是真的在意她吧?不然怎么会守在她床边一整晚呢…… 江南压下复杂的心事,给老家父母打了一个电话。她父母节约惯了,不舍得装电话,只能打到邻居家里,再请邻居叫父母过来接。 江南跟爸爸聊了几句,爸爸问了很多她工作上的情况,江南只说一切都好,让他放心。江爸爸一听没什么事,便说还要去帮村里人干点活,多挣点钱多买点肉,熏成腊肉给她过年回家吃。 江妈妈接了电话后,问她身体好不好,是不是有什么事,怎么突然晚上打电话回来。江南没提发烧的事,只说是想他们了。末了,想起什么,又嘱咐父母一定要注意身体,有什么感冒发烧的不要耽误,去村里诊所看看。交待了许多遍,父母应下了,她才放心。 挂了电话,江南想起她这个月还没有打钱回家,连忙查了下家里那张卡的余额,发现父母压根就没有动过上面的钱,还有整整八千。 八千相当于她父母一整年的生活费了,但跟今晚的那顿饭比,却只是九牛一毛。 她惆怅地叹了口气,缩进了被子里。 岑君跟她,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吧…… 她到底在奢望些什么! 周一回到公司,江南开始剪辑在笆甸拍下的素材,既有岑君两次调研康健医药并且纠正偏见的经历,也有员工们组织团建的欢乐场景。 中午午休的时候,她把在燕子家里拍摄的做饼的视频也一并发了出去,还是用她个人的视频号,做得像舌尖上的中国一样,同事看了都嚷着要去尝尝。 做完视频,也到了上班时间,她给自己泡了杯咖啡从茶水间走出来,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转身就对上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脸的主人是位优雅端庄的年轻女士。 江南朝她笑了一下,那位女士冲她点头回礼,礼貌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她这才猛然想起,这位女士不正是那晚在岑君的别墅里出现的人吗?! 果然,女士径直走向了岑君的办公室,敲了敲门,岑君亲自开门,笑容满面地将她迎了进去。接着,门被紧紧关上。 大概是江南窥探的眼神太过热烈,岑君关门时,意味深长地盯了她一眼。 Mandy和Emma正好走进办公室,看到了这一幕,她们表情有些复杂,凑到江南身边。 Emma问:“这位美女是谁啊?好像没有预约诶。但是岑总居然亲自开门接见了她,好像来头不小哦!” 江南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客户或者朋友吧。” Mandy却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好像见过她,上个月也来过一次,当时你们不在,也是这样直接进了岑总的办公室,关门关窗,一待就是一下午。” Emma忍不住惊呼:“天呐,整整一下午?什么事能聊这么久?总觉得关系不一般啊……” 江南心里有些闷闷的,故作不在意地说:“可能就是谈业务吧,我们别瞎猜了。” Emma好奇心实在太重,又觉得江南强颜欢笑的样子挺让人心疼的,于是拍着胸脯说:“别急,一会儿等她出来,我打探打探。” Mandy拍了拍她:“别多事了,毕竟涉及领导的隐私,我们只是秘书而已。” Emma无所谓地摊了下手:“我又不问别的,就随便聊聊嘛。” 江南尽管刻意逼着自己投入工作里,但还是忍不住关注那扇紧闭的门。 又是整整一下午,直到晚上六点,临近下班时分,岑君才领着那位女士走出来,言谈举止都是少有的殷勤。 两人看上去都有些疲倦,也不知道聊什么能这么耗费心神。 Emma很热情地迎上去,自告奋勇表示送女士出去,然后自然地攀谈起来。 江南坐在工位里不走,表面上说不在乎,其实还是在乎的。 等了十分钟,Emma回来了。不止江南和Mandy,就连张曼妮等人也一起凑了过来,看来大家对这位神秘女士的背景都有些好奇。 Emma回来后,很震惊地看着江南:“你知道吗?刚刚那个李小姐,居然也是你们那儿的人,跟你一个地方来的!叫什么来着……” 江南犹疑地问:“岖州?” “对对对,就是岖州。难怪我觉得她说话软软糯糯的,跟你神似。而且你知道吗,她竟然也是贫困家庭考出来的!” “……”江南不知道说什么了,脑子像一团浆糊。 Mandy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回事啊?岑总搞什么哦,我还以为他……”她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江南,赶紧转移话题,“算了算了,下班吧,明天还要搞年会筹备呢。” Emma一脸同情地拍了拍呆滞的江南,叹了口气走了。 张曼妮好像也觉察出什么,对江南循循善诱:“有些男人就是这样的,你以为他喜欢那一个人,其实他只是希望那一种人。看开点吧,这种男人啊,只可远观。稍微近一点,他就跑了。难怪说男人至死是少年,永远追求新鲜……” 江南抿了下唇,无力去解释什么,拎着包默默下班了。 原来岑君说的喜欢她,并不是只喜欢她,而是喜欢她们这种类型的女孩子。 ——这种来自贫困家庭,单纯努力,不谙世事,却又带着一股韧劲的女孩儿。 所以,他的喜欢连欣赏和倾慕都算不上,只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吧。 江南想到这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心脏的某个部位隐隐作痛。 晚上,她坐在宿舍椅子上听歌,没什么表情,但室友还是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一问之下,得知了今天发生的事。 三个人都没有太意外,好像早就能预见这样的结果。 王薇薇轻轻抱了一下江南的肩膀,告诉她:“岑君那样的人,实在太遥远了。跟他在一起注定会很累,谁也别指望能抓牢他。所以,别难过了,算了吧……” 江南深呼吸了几次后,跟着她重复了一遍:“嗯,算了吧。” 她甚至打算年后主动跟总编请辞,不再跟进调查岑君的任务。到时候若是总编不满意要辞退她,那就辞退吧,反正岑君的纪录片,她也不想再拍了。 他那么受欢迎,总有大把大把的人愿意拍。 第77章 为了让自己忙碌一点,江南甚至破天荒地接受年会表演的任务。 她不会跳舞,但歌唱得还行,同事们上次在KTV听过她唱歌之后,纷纷表示她应该表演一个独唱,最好是具有当地民族特色的山歌。 江南害怕一个人站台上会怯场,当即摇头表示:“山歌是要对唱的,最好还要有人伴舞。” 谁知年会负责人Mandy立刻同意:“没问题,给你安排对唱,给你安排伴舞!” “……”江南再想不出别的托词,只好应下了。 那么巧,市场部有一名去年招进来的研究员叫梁夏,恰好也是少数民族地区来的,是个阳光开朗、能歌善舞的小伙子。用张曼妮的话来说,人还长得挺帅,斯斯文文的,笑起来两个酒窝。 Mandy当即就拍板定下了,江南和梁夏对唱山歌,其他文员一同伴舞。 节目定好后,江南和梁夏加上了微信,两人找了个小会议室,开始协商表演的曲目。 梁夏是个爱笑的男孩子,年纪比江南大两岁,对待表演十分负责。江南被他的情绪感染,也自然不敢偷懒,两人挑选好曲目之后,常常在中午或晚上约在一起排练。 男声高亢浑厚,女声清脆甜美,两人一唱一和,犹如天籁。 渐渐地,越来越多人去围观他们排练,关于两人的绯闻也不胫而走。有人说他们长相般配,有人说他们家境相似,还有人说他们声音听着就该是一对。 岑君是在一个傍晚经过会议室时,听到里面传来男女的对唱。 他走到会议室门口,人群自动让出一个位置,他循着声音朝里望。 就看到一男一女站在里头,旁边围了一圈伴舞。女孩儿穿着轻薄,身段窈窕,边唱边做出呼喊的姿势。男孩儿站在他身后,手搭在她肩膀上,姿势亲昵。 女孩儿时不时转头回望,眼睛里亮亮的,像藏着星星。 明明只是在表演节目,却像是真有千言万语,藏在这火热的情歌里似的。 围观的几个人嘴里,时不时冒出“般配”、“默契”、“男才女貌”这样的词语…… 岑君神情不太愉悦,蹙眉看了几眼,冷着脸走了。 更可气的是,第二天中午十一点五十五的时候,他从办公室里出来,一眼就看到这个叫梁夏的研究员站在江南工位旁,两人有说有笑,头挨着头,正在聊什么。 这还没下班呢,排节目是不是太积极了点? 岑君一言不发地踱步过去,想看看他们在说什么。结果江南抬头发现了他,一秒敛了笑容,拉着梁夏走了,嘴里还催促:“去食堂再聊,边吃边聊。” “……”岑君磨了磨后槽牙,盯着远去的两个背影,眼底晦暗不明。 江南之所以连吃饭都拉着梁夏一起,是因为两人都太忙了,能排练的时间本就不多,现在伴舞那边说歌太长了,需要他们删掉几句。 她刚跟梁夏决定好删哪几句,手机突然震了两下,点开一看,竟然是岑君发来的消息。 【帮我找份资料,急】 【好的。】 岑君有好几天没找她了,或者说她也没给他机会找自己,总是一副忙得团团转的样子。 现在突然发来微信,想必是非常重要的资料吧,江南于是让梁夏等她一会儿,饭都没吃,往总裁办跑去。 敲门进去,岑君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电脑里正播放着一首节奏舒缓的轻音乐。 江南纳闷,看起来也不紧急啊? “岑总想找什么资料?”江南毕恭毕敬站在办公桌前。 “康健医药的调研报告。”他指了指桌上那厚厚一沓文件,浅浅一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南觉得他眼底闪过一抹狡黠。 不就是找资料吗,他自己没手吗?就算自己不愿意,还不能让秘书找吗? 干嘛特地发微信把正在吃饭的她叫来啊,江南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饶是如此,她还是一份一份认真地翻找起来。找了一遍,没找到。 江南瞄一眼岑君,见他一脸正经,不像是逗她,又耐着性子找了一遍。 十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找到。 江南有点急了,梁夏还在食堂里等着她呢,人家也很忙的好吗。 “岑总,是不是记错了?这里面没有啊。”江南直起身,看着他。 “是吗?你确定?”岑君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又指了指茶几上另一沓资料,“那边呢,你再找找。” 江南有点生气,拖着步子走过去,又开始找。 再那一沓资料的最下面,找到了。 这也太巧了,偏偏在最下面,就像被人故意放在那一样。 “喏,在这里。”江南没好气地递过去,催促了一句,“还有事吗,没事我先走了。” 就是这句话,莫名地又把岑君惹到了,他老人家突然眯起眼睛,直直看过来,语气冰冷:“怎么,江记者很赶时间吗?赶着去唱情歌?” “……”江南扯了下嘴角。 你管呢,我唱什么关你什么事。 大约是她的表情太不屑,岑君站起身走了过去,停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静静地睨着她。他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气场很强大,让人忍不住胆怯,好像下一秒,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于是,江南怂了,辩解道:“我的搭档还在等我呢,让他等太久不好。” 岑君把头凑近了些,沉郁的双眼陡然间看向她,想要透过那双眼眸,射进她心里,他语气温吞,带着些不以为然:“我呢,我等久了就无所谓?” 江南闷闷地回了句:“我饭都没吃就跑上来了,你也没等多久吧?” 岑君沉默了两秒,叹了口气,转身坐了回去,不太自然地咳了声:“去食堂都二十分钟了,还没吃完吗?” 江南理所当然地说:“我们边吃边聊,当然要慢一些。” 岑君好像总能被她一句话惹出火气,眉头再次拧了起来:“吃饭就吃饭,有什么事那么急,需要边吃边聊?” 江南觉得莫名其妙,她还不是为了年会着想,岑君身为董事长不应该表扬她才对吗,还对她这么苛刻,于是也语气不善地怼道:“岑总,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这么闲吗,人家女朋友在等他呢,要不是为了改歌词,他这会儿应该在民政局排队了!” “……”岑君在听到“女朋友”、“民政局”的时候,很明显地松了口气。似乎心情好了不少,他不但没生气,竟然扯起嘴角笑了:“这样啊,那你赶紧去吧。” 江南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这人喜怒无常,该看心理医生了! 除了工作和排练,江南平淡的生活还惊现了一点小火花。那是她发布燕子做饼的视频后的第三天,突然多了许多点赞和评论,一查才知道,被一个小有名气的美食博主转发了。 接下来的两天,又被接二连三地转发,许多网友留言表示她拍得太好了,很有央视美食纪录片的感觉,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去笆甸尝尝这山野风味。 还有人关注到燕子家里破旧的厨房,关注到孩子身上干净却满是补丁的衣服,还有她脸上腼腆却淳朴的笑容、坡着的腿、眼角细细密密的皱纹…… 江南在评论里一一回答了网友的问题,包括燕子家里的经济情况、孩子的教育情况以及他们未来面临的困难。 最初是有人提出要给她们捐款,但江南知道燕子不会收,而且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代替她拒绝了。之后有笆甸县城的网友表示,可以帮燕子联系租个房子,让她带着孩子在县城生活,她做得一手好饼,支个早餐摊子,挣点生活费应该不成问题。 江南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给研究站的研究员打电话,让他帮忙联系了燕子。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江南还只是有点开心,想到燕子和大毛二丫未来的生活有了新的目标新的希望,就觉得很欣慰。 但接下来的事,就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了。 竟然有笆甸本地的预制食品加工厂发私信给她,表示看了她的视频之后,十分好奇这种饼的味道和配方,从她视频的受欢迎程度来看,如果能够批量生产销售,一定能火遍全国。她觉得这个设想挺不错,但还是要征求燕子的意见,如果真的能卖配方的话,她和孩子的生活不仅有了保障,未来大毛和二丫的教育问题也迎刃而解。 江南把这件事一并通知了燕子,然后就去忙工作了,一下午都没打开社交软件。没想到再上的时候,却发现留言里多了很多不和谐的声音。 有人质疑她根本就不是碰巧拍到,说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偶遇,这只是精心策划的一场摆拍而已。甚至还有人吐槽,现在农村里条件好了很多,怎么可能还有那么破的房子,怎么还会穿打补丁的衣服…… 还有人说她背后一定有团队,从上一个爆火的视频就可以看出,仅仅一个大四学生是无法完成独立制作出如此精美的视频的,视频的构图和审美都远远超出普通摄影爱好者的水准。她们团队之所以从公益角度出发,不过也是为了吸引流量,然后带货。 江南看完所有质疑和谩骂的评论后,心里虽然委屈,但也没有反驳,一是她相信清者自清,二是她即使反驳也未必有人相信,反而会吵出更大的热度。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好,辗转反侧,不是担心自己被外人误解,更多的是担心何奶奶和燕子等人,会因为她的视频而遭受非议。 第78章 第二天醒来,赶去公司的路上,她犹豫再三才敢点开视频底下的留言。令她惊讶的是,那些质疑和谩骂的评论竟然不见了,有的被自行删除了,有的被举报给官方删除了,还有的被沉到了最下面。 而顶在上面的评论,全是帮她澄清的。大部分来自A大的校友,他们为江南作证,说她每天早出晚归上班,并没有团队,只是专业强成绩好所以能拍出高质量的视频,而她之所以会两次涉足公益,也是因为她自身来自贫困家庭,所以对陷于危难之人多一份感同身受而已。 甚至有人晒出了学校荣誉墙上她的照片和简历,确实在校期间获得过许多专业上的荣誉,也参加过许多公益活动。而最让人意外的是,她竟然还是长着一张清纯秀美的国民初恋脸。 自从照片被公布之后,底下的评论逐渐转向。从讨论她的动机背景,渐渐偏向讨论她的身材外貌,而她的粉丝数量竟然随着这股风向飙升,一晚上就涨了数十万,超过她原有粉丝的十倍。 这个惊人的转变,江南一时无法反应过来。作为媒体人,她向来知道网络舆论所具有的巨大力量,但事情真发生到自己身上时,依旧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这丝恍惚,一直带到了公司电梯里,连站在旁边的人是谁都没有注意。直到电梯门关上,身边的男人轻轻说一声“恭喜”,江南才猛地抬起头来。 她赶紧朝岑君点了下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这声“恭喜”应该是指她涨粉的事,看来他有关注她的个人视频账号。这也不奇怪,自从何奶奶事件之后,公司里一大半的人都成为她的粉丝。 “谢谢。”江南有些局促地道谢,然后自嘲道:“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原本只是想带一些游客去燕子家里,让她多交些朋友,开心一点。没想到这么快,就带来了商机,也不知道最终的结果是好是坏。” 岑君平静地等她说完,眼神一直锁在她脸上:“最终是好是坏,还要看她自己把握,你不用有太大压力。但到目前为止,你都做得很好。”他说完,忽然偏头凑近了些,用一种带着亲昵的语调问:“开心吗?” 江南稍稍侧过脸,掩饰住那丝不自在:“开心。” 岑君看出她的躲闪,无言地退了回来,双手插袋,略带慵懒地说了句:“你应该走真正让你开心的那条路,而不是别人安排你走的路。” 他神情是散漫的,但江南能感觉出,这话里有需要她郑重对待的东西。 他不是第一次对她说这种话了,上次拍完福娃的视频后,他也说过差不多的话,要她做自己喜欢的事。但这个喜欢的事是指什么呢?拍短视频吗?做公益? 亦或是两者叠加起来…… 江南忽然悟了,抬眸看他:“你是指,做自媒体吗?” 岑君勾唇,弯出一个潇洒恣意的弧度,反问她:“愿意试试吗?” 江南垂眸思索,她如果放弃调查任务,必然会被坛城传媒辞退,到时候不仅自己生存堪忧,更加无法向父母交待。尝试做自媒体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她对这部分内容还一窍不通,但她已经具备了一定的粉丝基础,只要继续保持这种态度,或许还能收获更多人的关注。 在如今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收获关注就能制造话题,就能引导舆论,就能将更多的注意力带向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不止如此,在她心里还有一个更隐蔽的愿望,她希望她能够做出一些成绩,能够变得更优秀一点。 这样她有朝一日再次站在岑君面前时,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此卑微。 “我愿意。”江南沉思之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岑君那深不见底的眼睛里,迸发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光彩。 但很快,江南知道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 当她吃完中饭回办公室的时候,Evan捧着一大摞书放到了她桌上。 她翻开一看,全是自媒体的自学教材,包括《自媒体入门》、《自媒体运营与营销》、《短视频指南》……等等,整整三十多本,全是市面上最受欢迎的经典教材,有些还附带光盘,可以观看视频教程。 江南欲哭无泪,早知道就不在他老人家面前放出豪言了,现在可谓是骑虎难下,不努力都不行了。 最可怕的是,Evan临走是还指了指手机,对她说:“岑总帮你报了个自媒体学习班,每周都要上网课,一会我把网页和账号发给你。” “……”江南表情十分复杂,她到底要不要说谢谢? 怎么总觉得岑君在变着法地折磨她呢…… 从此,江南的生活更加忙碌了,可谓脚不沾地。白天上班,午休时间要排练节目,下班之后回家看书看视频学习,周末还得上网课。 在宿舍里对着电脑做笔记的时候,向思雨凑过来看了一会儿,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江南虽然忙,但对舍友还是很关心的,连忙按下暂停键,问她怎么了。 在她的印象中,向思雨这个时候一般是在激情澎湃地打王者,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副无所事事但又万分惆怅的样子。 向思雨这才告诉她:“我觉得我应该少打游戏……Evan那么努力,你也那么努力,陈素和薇薇也那么努力,就我一个人成天懒懒散散,我说出来都臊得慌。我是不是也该学点什么?不然再这么下去,我这辈子除了打游戏,什么都不会。我怕我老了死了的那一天,墓碑上什么都没有,只能写着‘最强王者**颗星’……” “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可爱!”江南被她逗笑了,笑完又赶紧安慰她。 她觉得向思雨能有这种想法,是好事,说明她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规划了。 也说明在和Evan接触的这段时间里,她对两人的未来有了一定的思考,她开始渴望变得优秀,渴望成为一个可以和喜欢的人比肩而立的人。 向思雨边听她说,边默默点头。最后表示,她要花几天的时间好好想想,绝对不能再虚度时光了。 江南很高兴,她从向思雨身上意识到,原来喜欢上一个优秀的人,自己也会试图改变。 所以,她现在之所以这么努力,是不是也是因为喜欢上岑君的关系? 岑君替她报的自媒体学习班,是由业内非常专业且闻名的老师参与授课,所以报名费相当昂贵。江南从第一节课起,便秉持着“来都来了,不能浪费”的心理,十分认真地学习。 她这个人认真起来是很可怕,用室友的话说,叫人心生恐惧的程度。不仅每节课提前预习,还会记下在预习中思考的问题,上课时不仅积极发言回答问题,课后的交流时段还能提出问题与老师进行交流。 一节课下来,全班三十名同学,全记住了她的名字。连老师都对她赞不绝口,声称她是自己开班以来所遇到的学生里,最努力最认真的。】 下课后,有好几个同学表示要加她微信一起交流探讨,江南想着大家以后都是做自媒体的,能够交个朋友,以后互相有个照应也是好事,便一一同意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班上的学生里,并非都是像她一样主动来学习运营知识的人,还有一些是赶鸭子上架,被家里逼着来报名的。 谢富就是其中一个,他和几个同是富二代的兄弟,平时没什么爱好,就喜欢美女跑车名表之类的东西。眼见二十多岁,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却什么都不会,家里人纷纷着急起来。 谢富他爸是做房地产开发的,之前赶上了房价飞涨的浪潮,迅速地积累了资本。但近两年地产行业逐渐式微,他不免也开始忧心家族的未来。听别人说现在做自媒体行业很挣钱,做好了还可以直播带货,给家里的产业打打广告,他便自作主张给儿子报了国内最好的自媒体学习班。 谢富嫌一个人听课无聊,拉着几个兄弟一起来听。课上他们懒懒散散,差点睡着了,是听到了江南回答问题的声音,才顿时来了精神。女孩儿说话温温柔柔的,嗓音不像坛城本地人,带着一种软糯的南方调调。答题也非常流畅,逻辑严谨,特别有自己的想法。 几个兄弟见谢富两眼放光,笑话他现在怎么这么饥渴,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光听个声音就春心荡漾了。 还有人说:“你看刚刚那个卖衣服的女的,长得也就一般吧,都敢露脸答题。这个叫南南的,从来不露脸,声音再好听估计也是个见光死。算了吧,美女还少吗?犯得着在网上找?” 谢富心里也同意,但在课后交流的时候,无意中听到江南提到A大的自媒体运营情况,心里便陡然一动。这女孩儿竟然是A大的! 那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能进去的想必都是学霸级的人物。他从小就被人说仗着他爸有钱不学无术,所以对学历好的女人特别容易心动。 课后,他果断点开了这个叫南南的女同学的聊天框,请求加她微信好友,对方很快同意了。 谢富这人向来直接,加上家里有钱很自信,朋友圈里都是他开跑车去高级饭店吃饭的照片。他觉得南南看到他的朋友圈,断然不会拒绝他,于是果断发了微信问她在不在坛城,约她吃个饭。 没想到,对方很干脆地拒绝了,但措辞比较委婉,说自己不太方便。 谢富没再多问,自嘲地笑了一下,他觉得兄弟们说得对,对方就是个丑八怪。 第79章 江南并不知自己已经被同学在背后如此讨论,她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学习上,觉得自己不能辜负岑君这份心意。 两天前,她曾委婉地表示过要把报名费还给他,他却只说等她的自媒体账号挣到第一笔收入的时候,再还他也不迟。又补了一句,拍好纪录片就是回报,其他的无需多言。 江南便不再说什么,但她改变了原来的想法,希望能在岑君身边,坚持到把纪录片拍完的那天。 当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江南正在工位上收拾东西,岑君走过来告诉她,晚上有一场应酬,需要她陪同参加。 江南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活动场景需要拍摄,便欣然同意了。坐着岑君的车,两人前往了一家六星级酒店。 酒店今天正好有一场活动,前往停车场的道路有些堵塞,江南便提前下车,先去酒店大厅等。 刚走进大厅,她迎面撞上一个男人,那人拿着手机发信息,没有看路,撞过来后陡然抬起头。 两人同时认出了对方,脸上皆是一凛。 跟在男人身后的秘书,不由分说就推了一把江南,怪她挡路。江南正要说话,那男人却轻蔑地笑了下,一副不想跟她一般见识的表情,挥挥手叫秘书走了。 江南盯着他站在酒店门口的背影,陷入了短暂的回忆里。 这个男人正是凯忠科技的总经理,名叫简发祥,上星期她接到梁劲松的安排,代替章筱燕去采访他。江南久违地接到坛城传媒安排的采访任务,心里格外激动,做了很充足的准备,前往凯忠科技的路上时,她还高兴地拍了一张晴空万里的照片,发了个朋友圈。 结果到了凯忠科技之后,简发祥似乎不满坛城传媒只是派一个实习大学生来采访,迟迟不愿出来接受采访。后来,终于脸色阴沉地走进来,见到江南本人,才一扫之前的阴霾,跟她热络地聊了起来。 还没聊五分钟,他竟把秘书支开,关起门坐在了她旁边。江南有些不安地拿出采访稿,刚问第一个问题,简发祥便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色眯眯地盯着她看。 江南腾地站起来,面红耳赤地甩开他,叫他注意尊重女性。谁知这个年近不惑的肥胖男人,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直接破口大骂。 “尊重女性?我凭什么尊重你们这些抛头露脸、伤风败俗的女人,自己打扮得骚里骚气,就不要怪男人动手动脚。好女人就该老老实实在家侍奉老公,孝顺公婆,带好孩子,哪像你们这个样子?你以为在外面挣两个钱就有理了,还敢教训起我来了,也不想想自己算什么东西?给我记住了,这个世界是男人的天下,还轮不到你们女人说话!”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把江南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 采访只好无疾而终,江南满肚子委屈没处说,也不想在章筱燕那里告状免得她夹在中间难做人。梁劲松听说她采访被拒之后,甚至还教训了她一番,让她老老实实调查岑君就好。 那天回到高远的时候,原本还是湛蓝一片的天空忽然转入阴霾,江南的脸色比天色更差,她把之前发的朋友圈删掉了,心想反正别人也不会注意到。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半小时后岑君把她叫进了办公室,她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但岑君只是问她刚刚去了哪里。 江南脸色微红,说自己去采访凯忠科技的简总经理。 岑君见她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忽然脸色冷了下来,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江南不好意思告诉他,还想敷衍过去,岑君却面色冷峻地说,如果她不说的话,他就自己去问简发祥,看看他到底对高远的人做了什么。 江南只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但她没说简发祥抓她肩膀的事,只说他盯着她看。 饶是这样,岑君的眼底也骤然阴沉,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带着不可预知的危险。他当时什么都没说,江南便以为此事已然了结,没再多往心里去。 直到她跟着停好车的岑君走进豪华包厢,再次见到一脸讨好地迎上来的简发祥时,她才意识到,今晚的这场会面,似乎有些不寻常。 简发祥并没有想到会在包厢里再次遇见这个叫做江南的实习女记者,他当时在酒店大厅撞到她时,还以为她只是去二楼的自助餐厅吃饭。他哪里能想到,这个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背景和心机的女孩儿,竟然能傍上岑君这样的金主。 简发祥心虚得很,额头上紧张得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今晚这顿饭,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拉了无数关系,才联系到岑君本人。 他的公司现在正在天使融资阶段,虽然有了一定的研究成果,但并不被外界看好。 如果再不能获得融资,公司的资金链便会断裂,前期的所有心血都会打水漂。 值得庆幸的是,向来独具慧眼的高远资本曾经调研过他们,并表现出投资意愿。当他战战兢兢地给岑君打电话,并表示希望能够亲自跟他介绍一下公司的未来规划时,岑君竟然同意了。 简发祥当时高兴坏了,从公司本就不多的经费里拨出一部分组织了这场宴席,甚至还请了其他几家中等规模私募的领导,美其名曰商务交流。 却没想到,一来就碰了个这么大的钉子,岑君身边的女伴竟然是上周被自己破口大骂的女记者。 也不知他俩关系究竟怎么样。 简发祥甚至有些自我安慰地想,或许岑君压根就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或许他对她不过就是玩玩而已,还远远够不上为她出头的程度。 于是,他全程小心翼翼地赔笑,尽全力讨好岑君,甚至有两次还故作热络地给江南添茶倒水。还好,岑君一如既往地温和有礼,并没有刻意针对他,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在座的人,都是私募界的大佬,虽然规模远远不及高远,但都是同道中人,聊起来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岑君给江南逐个介绍宴席上的宾客,当他介绍到一位国字脸、面相有些凶的男人时,对方极其微妙地朝她眨了一下眼。 “这位是富国资本的董事长,庞争,曾经是我们高远的一名悍将。” 岑君介绍完,庞争朝他笑了一下,眼睛里并没有什么温度。岑君也只是淡淡回了他一笑,便介绍下一位去了。 江南猛然想到,岑君曾经提过,高远的高层里有一位股东曾经跟他意见相左,后来那人便撤资离开,独自发展,想必就是这位庞董事长了。 富国资本现在发展得并不好,甚至被外界称为岌岌可危,看来庞争这人,对市场的分析能力是远远不如岑君的。 但江南敏锐地感觉到,庞争似乎对岑君很有敌意。席间,他曾好几次用那种阴森森的目光打量他,在岑君发言的时候,他甚至低头露出一个轻蔑的笑。 酒过三巡,就在江南以为今天的宴席差不多快要结束的时候,简发祥终于把话题引到了他真正的目的上,询问岑君究竟有没有意向对凯忠科技进行投资。 岑君没直接回答,而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偏头看向江南。 语气很平淡,像是问她有没有吃饱一样随便:“你觉得呢?” 宴席上的人全都愣住了,包括一直沉默不语的庞争,这时也意味深长地看向这酒桌上唯一的女人——江南。 简发祥更是握紧了手中的酒杯,震惊得差点把它捏碎。 他万万没想到,涉及到自己公司生死存亡的决定,会被岑君轻飘飘地抛出来,抛向这个跟他有过过节的女人。 而且,从岑君的神情来看,他并不是随便问问,而是真的在征求这个女人的意见。 “岑总,这…不好吧。”简发祥脸色煞白,十分难堪地扫了一眼江南。 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这么重要的决定怎么能当做儿戏呢,好歹也是几亿的资金,哪能轮到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说了算。 岑君却扬了下唇角,似乎没懂他的意思,故作疑惑地问:“不好?什么不好?江记者对投资的见解非常独到,连岑某本人都十分佩服。由她来做这个决定,有什么问题?” 简发祥不太信服,但又不好怎么反驳,语气倔强地回了一句:“可她是个女人……” 在他心里,女人天生就是眼光狭窄的,她们只配呆在家里相夫教子,稍微重大一点儿的事儿都应该由男人来决定。 岑君敛了笑容,今晚第一次露出如冰刀般的目光,凌厉地看向他:“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能说话?简总经理,我希望你能明白……你的公司干不干得下去,还就是江记者一句话的事。” “……”在场的人全都静默了,一声大气也不敢出。 大家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但显而易见,岑君在为他身边的女人找回场子。 他似乎很看重这个女人,为了她,可以连几亿的生意也不放在眼里。 庞争盯着江南的脸看了几秒,拿酒杯挡在脸前,兀自笑开了。 他第一次切身感觉到,岑君要完蛋了,他好像爱上了自己找来的这名女间谍。 第80章 简发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呆坐了半分钟后,终于败下阵来,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走到江南身边,又给她斟满茶,恭恭敬敬地鞠躬道了歉。 他言辞恳切,说自己狗眼不识泰山,希望江记者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他那天的冒失行为,他错了,不该轻视女性,他以后再也不这么做了。 几句套话,被他反反复复地说了几遍,未必是发自真心,但态度依然非常卑微。 江南其实心里知道,凯忠科技前景不错,岑君能答应来吃这顿饭,不全是为了让他道歉,应该也是对这家公司有所期望。 虽然岑君把这个决定权交到了她手里,但不表示她可以为所欲为,任意朝对方倾泻怒火。 她只是要讨回一个公道,时机成熟之时,见好就收才好。 于是,江南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很中肯地表示:“既然岑总让我做这个决定,那我就说两句。凯忠科技的研发投入很大,未来前景不错。” 她说到这里,明显感觉到简发祥松了口气,看她的眼神里竟然有一丝感激。 江南移开视线,继续说:“但是……上次去凯忠科技采访的时候,简总经理没有给我机会了解公司的详细情况,这也导致我对你们公司缺乏一定了解,所以,这个决定嘛……” 她故意顿了一顿,对上岑君投来的视线,浅浅地弯了下眼睛。 她好像跟着某人太久,学坏了。 简发祥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马打断她:“江记者,明天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我马上安排!一定让您彻彻底底详详细细地了解我们公司。您想了解什么就问什么,我明天安排公司所有领导一同迎接您的到访。” 桌上的宾客们大多是简发祥请来的,收了他的大礼,这时也不免要帮他美言几句,江南于是笑了一下,意思是答应了。 之后,气氛再度热闹起来,简发祥解决了心头大石,心情好得不得了,在桌上使劲恭维起岑君和江南。 江南没太在意他的话,但总能感觉到一股探究的视线从对面射过来,每每抬头,那视线便消失了。 宴席快结束的时候,有服务员过来送饭后水果和擦手毛巾。 一位略显青涩的女服务员不小心将滚烫的毛巾掉在了庞争手背上,庞争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扬起了右手。服务员吓得差点哭出来,都忘了去挡,还好这一拳并没有落下。 庞争似乎意识到大家都在看他,讪笑着收回了手,连声对服务员说:“没事没事,刚刚冲动了。” 几个服务员心有余悸,赶紧道歉下去了。 江南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潜意识觉得他是个性情古怪、脾气暴躁的人,她转头看向岑君的时候,发现岑君也眯着眼打量庞争,眼神晦暗,似乎要把他看穿。 离开酒店的时候,江南摸了一把兜里,猛然意识到她的手机被遗忘在了女洗手间。她甚至来不及告知岑君,匆忙往回跑,担心人来人往的,丢了就麻烦了。 岑君正在门口跟人告别,看到江南小跑的背影,以为她有什么事,便也跟了回去。 还好,在女洗手间外头,那个之前打翻了毛巾的年轻女服务员正握着她的手机在等候,江南说明来意后,又用密码解锁手机,证明她是失主。 女服务员很开心地把手机交还给她,还贴心地嘱咐她,贵重物品要随身保管好。 江南谢过她,沿着走廊往外走,刚拐了个弯,听到背后传来斥责声。她觉得声音耳熟,探头回去看,就看到庞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厕所门口,正在指着女服务员谩骂。 江南皱眉听了几句,发现他不过是在宣泄之前被毛巾烫到的怒火。女服务员显然没想到他会事后再来找她,整个人如惊弓之鸟,缩在角落里惊恐地看着他。 眼看男人扬起手臂,江南赶紧上前劝阻,却被身后的岑君拉住了。 岑君朝她摇摇头,似乎不想她因此得罪这个暴戾的男人,他自己走上前,拍了拍庞争的肩膀:“庞总,走吧?” 庞争显然没料到身后还有人,而且还是自己最看不惯的岑君,他收起手的瞬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女服务员。 岑君朝女服务员递了个眼神,让她赶紧走,然后拉着庞争出了酒店。 回程的车上,江南还想不通,问岑君:“庞争这人怎么这样?人家也不是故意的,而且还道歉了。何况那毛巾只是稍微有点烫,也不至于烫伤,干嘛还要再去找人家麻烦呢?” 岑君只是淡淡地评价了一句:“他这人就是这样。” 然后便不再多说什么,好像连提他这个人都会脏了自己的嘴。 江南也不好意思多问,她甚至对岑君有了一丝轻微的恐惧。 这个男人果然城府极深,如果有人得罪了他,他未必会当时发作,但日后,一定会找个机会讨回来。 而且会选择,最致命的时刻。 第二天,江南如约来到了凯忠科技。简发祥果然没有食言,用最高规格的接待水平迎接了江南。 整个公司的领导层都出动了,可谓夹道欢迎。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市的领导过来检查验收呢。 江南拿出之前准备的采访稿,对简发祥进行了长达三个小时的采访。在采访过程中,她提出的问题常常令简发祥感到错愕,甚至好几次要沉下心来组织语言,才能应付她犀利的提问。 也是这时候,简发祥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错了,他远远地低估了这个女人的真实水平。她并不只是个徒有美貌的花瓶而已,恰恰相反,她的专业能力甚至远超许多已经闻名的财经记者。而且她对凯忠科技和整个电子产业的熟悉程度,甚至比公司里某些凭关系上位的管理层要强得多。 采访结束之后,简发祥诚恳地向江南道了歉。不同于上次的表面功夫,这次他说了真心话:“江记者,之前是我不对。我希望你知道,今天这番话,并不是因为需要融资才说的,而是我发自肺腑地敬重你。以后,我再也不说什么女人不如男人的话了,请你原谅我之前的冒失和不敬。” 江南不喜欢得理不饶人的行为,也没有再借题发挥,只是礼貌表示接受他的歉意。 这次采访很顺利,她只花了一些零碎的时间,便将文稿写好发给了章筱燕。章筱燕很满意,说要请她吃饭。 江南心里知道,这次能完成采访,功劳全在岑君身上。 所以,她还是本着不能白白占别人便宜的想法,稍微向岑君表示了一下愿意请他吃饭的意思。她以为岑君那么忙,一定是抽不出时间的。 何况,她也知道,岑君对她的好就跟对所有人的好一样,只是一种人情往来。 并没有多少特殊之处。 没想到岑君很快同意了,还自行挑选了一家西餐厅,价位不算很高,远远比不上他平时的消费水平,有些屈尊降贵的意思。 江南便打电话预约了餐厅,在周六的晚上,两人并肩走进餐厅大门。 这家餐厅刚开不久,装潢华丽而富有异国情调,进门后视野不错,可以将所有宾客都尽收眼底。江南眼睛好,刚进门就瞄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曾昱博,他正和另外三个男生坐在一起用餐,好像都是A大的校友。 服务员查了她的预约信息之后,便礼貌地表示无须排队,可以直接用餐,说完手臂一伸,就要引他们进去。 江南有些迟疑,她余光感受到曾昱博那桌的人似乎正在朝这边看,立刻心虚地背过身去。 “怎么不走?”岑君盯了她一眼,又扫向餐厅里面,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立时明白过来,他嘴角不经意地扯了下。 “我去趟洗手间,你先去找位置。”江南朝岑君殷勤一笑,还特地强调了一句,“坐窗边吧,那边风景好。” 她想,只要不跟岑君一起进去,应该就不至于引人注意。 何况窗边的位置离A大校友那一桌很远,大家也不会刻意看过来。 她其实并不是怕碰见曾昱博,毕竟两人之间早已什么都没有了,她只是不想让学校的人看到她和岑君在一起,岑君可是学校论坛里常年被讨论的传说人物,自己跟他同桌吃饭是肯定会传出流言蜚语的。 装模作样地上了个洗手间出来,江南特意绕路朝窗边走,却发现岑君并不在那里,她找了一圈,赫然看到岑君正优雅地坐在大厅中央的位置擦手,而他的隔壁,正坐着曾昱博一桌。 “……”江南无语地磨蹭了片刻,才提步朝他走过去。 坐下时,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伸出右手微微挡住了脸,装作是在捋头发的样子。 但A大校友们显然很快认出了她,不止如此,他们还面露兴奋地跟岑君打招呼,一口一个“学长好”。 岑君大方地跟他们说了声“你们好”,轮到曾昱博时,他微笑地点了点头,曾昱博也赶紧回礼。 但曾昱博的眼神很快移到了他对面的江南脸上,江南只是象征性地跟对他们笑了一下,并没有单独跟他打招呼,就像根本不熟一样。 江南瞪岑君一眼,低声问:“不是说了坐窗边吗?我看那边挺多空位的。” 岑君很无辜地样子:“都被预定了。” 曾昱博看着岑君跟她倒水,两人有说有笑,顿时绷直了唇角。 偏偏跟他同桌的朋友还哪壶不开提哪壶,问他:“后悔吗?你当初怎么想的,放着这么好的姑娘不要,怎么就财迷心窍看上潘悦了?不像你啊……你看人家,越来越洋气漂亮了,现在还找上岑君学长了,想追也追不回来了。” 曾昱博低头安静吃饭,没有搭理他们。 后悔,是真的后悔,但他并非财迷心窍。 他只是身不由己。 第81章 江南并不知隔壁那桌在讨论些什么,只是能感到常常有几道探究的视线射过来,令她这顿饭吃得恨不自在。 而对面的岑君,也很不让人省心,仿佛故意抬杠似的,老跟她说话。 一会儿问她:“你的三文鱼看起来不错,我可以尝一口吗?” 江南当然说没问题,让他自己来夹,他却坐着不动,眼神玩味:“你帮我夹。” 江南只好夹了一块递过去,正要放他盘子里,岑君却张开嘴,“啊”了一声。 “……”江南愣在那里,明显感觉到隔壁的四人也顿住了,一齐望向这边。 她忍着尴尬,将三文鱼扔到了岑君的盘子里:“自己吃。” 岑君也不生气,反倒笑得挺开心的。 好像恶作剧没得逞,也挺有意思的。 过了一会儿又问她:“我这个雪蟹腿味道不错,要尝尝吗?” 江南刚想说不要,眼神无意中瞟向他盘子,那雪蟹腿白白嫩嫩,已经被他从腿里拔了出来,丝丝莹亮,似乎已经感受到了肉质的鲜美清甜。 “……”江南咽下口水,艰难地表示:“不了,你自己吃吧。” 岑君却像没听见似的,举着蟹腿伸了过来,堪堪递到她嘴边,模样亲昵:“张嘴。” 江南被他直勾勾的视线看得浑身一麻,下意识地张开了嘴。 下一秒,微微带着凉意的雪蟹腿就滑进了她嘴里,轻轻一抿,肉便脱了下来。 好吃,是真好吃,他倒是没骗人。 等江南反应过来,才想起隔壁桌还有人看着,脸顿时红得发烧起来。 这顿饭吃得不太爽,虽然是她请客,但她并没有吃多少东西。 岑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今天怎么吃这么少?” 江南心虚地答:“可能是胃口一般吧。” 岑君显然不信,微微撇了下嘴角:“在他面前,倒是挺注意形象。” “……”什么跟什么啊。 吃完饭,两人并肩走了出去,岑君去开车,江南站在餐厅门口等待。 曾昱博像是找准了时机一般,也起身跟了出去,站在她身边。 江南一回头,对上他热切的眼神,问他:“你们也吃完了?” 曾昱博点头,其实他压根没吃几口,实在没有心情,光看着他俩秀恩爱就已经饱了。 两人不说话,气氛略微有点尴尬,江南想起他前段时间说要出国深造的,便问他:“工作还顺利吗?这么快就回国了。” 曾昱博迫不及待地告诉她:“挺顺利的,学到了不少东西,年后还要去一趟。” 然后他又意有所指地补了一句:“领导说我近段时间的表现很不错,明年回来就能晋升技术部负责人了。” “这么快啊,恭喜你。”江南很替他高兴,真心地朝他灿烂一笑。 曾昱博微微低头看着她的笑脸,眉眼弯弯的样子那么温柔,但他却不能把她拥入怀中。 他本可以把她拥入怀中的。 想到这里,他咽下喉间的苦涩,也朝她弯了弯眼角。 忽然,黑色的跑车“咻”一声驶了过来,稳稳地停在他俩面前,副驾驶窗户骤然落下,露出岑君单手握着方向盘的侧脸,他偏过头来,嘴角弯出一个讥讽地弧度:“聊完了吗?回家吧。” 曾昱博的笑容顿时僵住,他注意到岑君说的是“回家”,而不是“回学校”。 这意味着,他俩已经住到一起了? 江南倒没注意那么多,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她朝曾昱博挥了挥手,便果断坐上了副驾驶。岑君却没动,像是挑衅一般,又朝曾昱博笑道:“曾主管,送你一程?” “好啊。”曾昱博反应了一秒之后,竟答应了,“那就麻烦学长了。” “不麻烦。”岑君笑得灿烂,还很体贴地跻身过来给江南系上了安全带。 “……”江南紧紧靠在靠背上,谨慎地看着他。 这人疯了吗? 他们俩到底在搞什么。 车子一路无声,静静地朝前开,气氛前所未有地尴尬,江南拿出手机开始刷。 忽然,车子经过一家蛋糕店,她听到曾昱博说:“你以前说过,喜欢吃这家店的菠萝包,对吧?” 江南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她以为他不会记得,这只是他们在救助流浪猫的时候,无意中提起的一个话题。 “是啊。”江南点头,“这家味道不错。” 岑君却插了一嘴:“是吗,那我们下次来买。” 刚刚才缓和一点的气氛,瞬间又陷入僵局。 在之后的路程中,曾昱博总会有意无意地提起从前的事。 他每提一句,岑君就会偏头看她一眼,嘴边挂着一抹冷清清的笑,仿佛在说:“你俩回忆不少。” 江南把窗户降了一些下来,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昂贵的跑车也会透不过气。 好不容易,车子终于开到了A大门口,曾昱博下车的时候,江南也拍拍衣服,准备开门下车。岑君却一把拉住了她,在她耳边附了一句:“要去我家里拿资料,忘了?” “哦,对。”江南想起来,停下了开门的手。 曾昱博下车后,站在路边等,却不见江南下来,他其实还有话要对她说的。 岑君再次降下副驾驶的窗户,朝他点头致意:“曾主管走好,我和江南先回家了。” 曾昱博脸色如石雕般僵硬,眼神在江南脸上停了两秒,见她没有反驳,才仓皇地转身走了。 车子驶离学校,走出几百米,江南才后知后觉出不对劲。 她问岑君:“为什么不先去你家,再送我们回学校,这样不是很绕吗?” 岑君蹙了下眉头,很坦然地承认:“我忘了。” 江南也不好说什么了,但依稀觉得曾昱博走时的表情很奇怪,仔细一想,猛然醒悟过来。 她瞪着岑君:“什么叫我跟你回家?!我明明只是去拿资料而已!” 岑君偏头,下巴微仰,表情骄矜:“需要跟他解释这么清楚吗?” 江南突然看出他的意图了,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赌气道:“你真幼稚!” 岑君单手转着方向盘,在高架桥上飞驰,淡淡地回道:“幼稚就幼稚。” 爱上一个人,本就很幼稚。 * 越是快到过年的时候,大家心绪越是按耐不住地兴奋起来。尤其是年会即将到来,年终奖即将发放,高远从上至下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今年虽然度过了大半年的市场低迷,但年底地这一波反弹,使公司的业绩猛涨了一倍有余,依照岑君大方的个性,今年的年终奖必然只多不少。 江南也忍不住期待起来。 年会定在了二月八号晚上六点,在坛城六星级大酒店顶层的大礼堂举行。 第一个环节便是董事长岑君致辞,他穿着剪裁得体的手工西服站在聚光灯下,高挑修长,五官俊朗。整个人仿佛太阳般耀眼,令身边所有东西都黯然失色。 江南站在礼堂左侧的观众席边,一边拍摄,一边仰头看他发表讲话。 身边有女员工也在拍照发朋友圈,她们口中全是赞叹。 “岑总今天也太帅了吧!” “岑总哪天不帅了?” “唉,这种男人太要命了,多看几眼我怕我心脏受不了。” “那你让让,别挡着我拍照,我心脏好。” “要是能跟岑总谈一天恋爱,我情愿少活十年。” “得了吧,我怕你心脏不好,直接少活五十年。” 江南被她们逗笑了,乐得合不拢嘴,抬头对焦的时候,发现台上的男人正朝她的位置看过来,眼神眯了一下。 她垂眸,暗暗告诉自己,这是错觉,不要被迷了双眼。 他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而你只是宇宙里无数星星中最不起眼的那颗。 他向你投来目光,跟投向别处的没什么不同,他喜欢的人很多很多。 岑君发表了非常精彩的年终总结,他言简意赅、风趣幽默,时不时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谈到对未来的规划和展望时,又逻辑严谨、言辞凿凿,给人以无限希望。 下台时,收获了一片经久不衰的掌声。 之后便是万众期待的表演节目环节,江南的节目因为极具民族特色,被安排在压轴上场。她有充足的时间去换衣服化妆,便不慌不忙地朝后台走去。 当穿着银光闪闪、鲜艳夺目的苗族服侍上台时,全场灯光骤然熄灭,只余舞台上的巨幕发出莹莹亮光。屏幕渐渐推远,碧绿缥缈的群山展现在眼前,山下是清澈江水。 江南一开嗓,便将所有人一秒拉入了这青山绿水之间。 她高音婉转,悠远清脆,只是清唱就已经叫人惊艳不已。 岑君坐在台下的领导席里,眼光灼热地看着台上的姑娘,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身后的Eric禁不住赞叹了句:“江南这扮相也太美了吧……啧啧,要有个这样的苗族姑娘对我唱情歌,我他妈什么都不要了,情愿跟她回山里过日子去。” 旁边人听了跟着附和:“是啊,就跟这歌里唱的一样,一颗心全部奉上,做她的情郎。” Eric嘿嘿笑了一声,眼里全是倾慕。 岑君全身心都投入在台上的表演中,但听着背后的动静,还是忍不住回了下头,冲Eric眯了下眼睛:“记得我跟你说的吧?” Eric眼珠子转了转,立马点头哈腰道:“记得,记得,孽缘嘛,您放心哈!” “嗯。”岑君转回头,继续盯着台上的姑娘。 原来她唱起情歌来是这个样子,眼睛里仿佛有一把火,将白皙清秀的面庞点亮。 江南忘情地投入在表演中,直到台下响起如雷般的掌声和喝彩,才笑着松了口气,跟大家一起鞠了个躬,下台了。 等她去后台换了衣服回来,台上已经在抽奖了。这次年会的组织者Mandy花了一番心思,精心设置了一个游戏环节。 被抽到号码的人可以领取一千元奖金,不过获得奖金的前提是,必须完成真心话或者大冒险。真心话由上一名被抽到的员工来提问,问题的答案仅限于“是”或“不是”,这也是为了避免大家问出太出格的问题。 而大冒险则是挑战喝完一口气一整杯鸡尾酒。 不用说,稍微机灵点的人,都会选真心话。 第82章 江南换了身衣服回到观众席,正打算坐下休息,忽然听到台上正在叫号码:“035号是谁,让我们恭喜这个幸运儿!” 江南觉得号码耳熟,从兜里掏出一张字条,竟然是她! 一千块!江南高兴地跳起来,小跑着上台了。 她甚至忘了还得完成任务才能拿钱,当Mandy冲她暧昧地一笑,问她“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的时候,江南听到台下一阵热闹地欢呼。 她想起刚刚大家问的问题,多少有些敏感,不是吻初吻就是吻恋,她不太想回答。 于是,江南毅然决定选大冒险,喝下整整一杯鸡尾酒。 Mandy显然有些意外,她看向Emma,两人眼神交流一秒后,问她:“确定吗?这杯酒后劲很足哦,你喝完肯定会醉的。要不要考虑换一换?” 江南毫不犹豫地说:“没关系,我喝。” “wow~”台下响起一片起哄声,伴着这热闹劲,她一口闷掉了整杯酒。 刚喝到嘴里,只觉酸酸甜甜还挺解渴。全部咽下去之后,酒气瞬间上了头,她脸腾地就红了,眼神也逐渐迷离起来。 脸上还留着淡妆,染上的红晕使她看起来更明艳动人了,透着些难得一见的娇媚柔美。 江南从来没有喝醉过,第一次体会那种站着都像在飘的感觉,看台下的人都有了重影。 但感觉好像不错,她甚至对着前排的岑君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仿佛在叫嚣:“你看,我厉害吧?” 岑君眼神灼灼,隐隐含笑,朝一旁的Emma递了个眼神,后者立马上前扶住了她。 按照规矩,由江南来抽下一个中奖者,她晃晃悠悠地走到台中央,从箱子里摸出一个小球交给Mandy,Mandy打开抽出纸条,喊道:“066号,恭喜066号,请上台领奖。” 大家都在对自己的号码,却没人上台。 一直坐那远远看着的岑君,这才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垂眸看一眼,然后歪头笑了。 他这一笑,惊动了旁边人,大家凑过去看,这才意识到江南竟然把董事长给抽上台了,纷纷拍手笑起来。 岑君摇摇头,露出一个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不可思议的笑容,在掌声中大步走上台。 全场都激动了,女士们更是尖叫起来。 大家都知道岑总很少喝酒,更别提在台上喝酒了,那么,他一定会选真心话! 所有人都期待起来,天呐,他们终于可以公然地刺探董事长的隐私了! 江南人晕乎乎的,但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件大事,她手怎么这么欠啊,竟然把岑君给弄上来了。 这下完了,她还得向他提问,问什么好呢?真令人伤脑筋。 这可是当着全体员工的面问,要是问得太过火,怕岑君会不高兴,以后给她穿小鞋。要是问得太没意思,又对不起现场这火热的气氛。 江南真恨不得自己酒量再差点,直接醉倒在台上就好了。 她甚至私心希望,万一岑君选了大冒险呢?那可就太棒了。 很可惜,岑君并没有如她的愿,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台中央,举手投足之间全是潇洒矜贵。他意味深长地看过来,眼睛盯着她的脸,语气笃定:“选真心话,问吧。” “噢噢噢~”台下沸腾了,气氛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点。 江南避开他的锋芒,微微晃了晃脑袋,费劲地琢磨着问点什么好呢。 可是她越想,越觉得脑子空空,什么好点子都想不出来。 一旁的主持人Emma看出了她的苦恼,忽然提议道:“要不要问问台下的观众,看他们想了解些什么?” 江南赶紧顺着台阶下了,点头道:“好好好。” Mandy将话筒递给举手举得最高的姑娘,她激动地大声问道:“岑总,请问你喜欢的人——” 观众们听到这里全都屏住了呼吸,眼底散发出兴奋地八卦之光。 “——是不是在现场?” “啊啊啊啊啊!问得好!!” 岑君听完问题,微微抿着的唇角向上翘,弯出一个极其好看的弧度。他非但没有觉得这个问题突兀,似乎还对问题很是满意,轻轻压了压手掌,示意大家安静。 举起话筒,他稍微收敛笑容,带着几分郑重,轻轻扫向台上的江南:“是。” 简简单单一个字,蕴含了无限的旖旎和暧昧。 金色的大厅仿佛忽然冒起了粉红色的泡泡,台下的女士们齐齐捂住嘴,惊叹于这忽如其来的浪漫,也羡慕起这个能让岑君公然示爱的女人。 不少知情人士,都把目光投向了台上的江南,他们敏锐地察觉到,岑总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眼睛是看向她的。 但很可惜,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江南,此时已经醉到意识不清。 她傻呵呵地跟着台下众人拍手,全然不知大家在笑些什么。 抽奖环节结束之后,大家已经饥肠辘辘,直接下楼进了晚宴厅,开始吃晚餐。 江南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稍微醒了醒酒之后,才姗姗来迟。 结果发现桌子全都坐满了,找了好半天没找到空座,正准备叫服务员加座位,无意间瞟到首席的岑君朝她伸了伸下巴。 她以为有什么事,走到他身边,就见他拉开身边一直空着的椅子,淡淡吩咐:“你坐这儿。” 就像是专门为她留的似的。 江南本想拒绝,毕竟这桌坐的全是领导层,她一个小啰啰何必来凑热闹呢。 但还没等她张口,领导们倒是先招呼上了,一个个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还纷纷示意她赶紧坐下吃菜,江南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乖乖坐下了。 席间,公司的大小领导纷纷走过来,给岑君敬酒。 有人还热情地拉着她说话,江南有些茫然地跟他们碰杯,岑君瞟了一眼她手里的鸡尾酒,给她换了一杯茶。 坐下才意识到,大家看她的眼神跟平时很不一样,好像她忽然变成了什么大人物。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啊,只是在台上干掉一杯酒而已,不至于这样吧? 酒席到一半,岑君终于闲下来,他夹了两只虾送进她碗里,悠悠开口:“山歌唱得不错。” 江南低头浅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唱歌,没丢人就好。” 晚宴厅里有些吵,两人只能凑近了说话,温热的鼻息喷在对方耳边,微微发痒。 江南觉得热,脸上的烧就没退下来过,人像飘在天上,莫名地感到不真实。 她不知道的是,其他桌的员工们,都在暗地里讨论起来。 有人羡慕她,说岑总这相当于当众表白了,这两人只怕好事将近。 也有人不信,说就是个游戏而已,岑总只是在烘托气氛,怎么可能真的喜欢她。 周茜听着身边人的交头接耳,不知不觉放下了筷子。 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尤其是看到江南像高远的女主人一样稳稳坐在岑君身边,接受众人的顶礼膜拜。 她凭什么?她根本不配。 周茜始终相信,迟早有一天,岑君会像丢掉一只旧鞋子一样,把她踹开。 晚宴结束之后,岑君不由分说拉着她去了停车场,把她送进副驾驶,朝学校东门驶去。 在车上,江南忽然想到,明天起就放假了,她要回老家过年了。 至少有半个月的时间,她看不到岑君。 半个月也不算太长吧,为什么她竟然有些不舍。 岑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默默地没有说话,车上的电台里播着主持人温柔的祝福:“祝大家新年快乐哦~如果今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就让我们在今天把它统统解决吧。” 这次岑君没有停在地铁口,而是直接开到了校门口,江南醉眼迷离,也没有发现这细微的变化。 临下车时,两人似乎都有话对对方说,但又不知怎么开口。 岑君率先说:“江南,新年快乐。”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格外好听。 江南转头看向他,也学他的样子,说:“岑总,新年快乐。” 岑君打开后备箱,提出两个大盒子,放在她脚边:“这是给伯父伯母,还有你家亲戚的一点薄礼,你回去分一下,都用纸笔做了标记。” “啊?你怎么知道我有哪些亲戚?”江南错愕地看着他。 岑君偏了下头,很平淡地表示:“你提过,可能你不记得了。” “是吗……”江南这会脑子不太清醒,便相信了他的解释,“可是我都没有给你准备新年礼物。” 岑君笑了下,手伸到半空中又收了回去:“下次吧,下次给我准备。” “好。”江南粲然一笑,并没有意识到他这话里的深意。 江南提着两大箱礼物往回走,走了两步手里的东西又被男人夺了过去,岑君皱眉道:“我送你进去吧。” “好。”江南软软地答道,心里禁不住一阵雀跃,像有什么温暖而又坚固的东西牢牢裹住了她。 学校里很安静,学生们早就提前回家了,一路上也没碰到几个人。 走到宿舍楼底下时,两人都没说话,却又都没有转身离开。 岑君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终于忍不住提出警告:“下次不许喝这么多了,自己能喝多少自己不知道?” “放心吧。”江南很识时务地点头,表示懊悔:“如果再来一次,我绝对不选大冒险了。” 岑君抱起双臂,饶有兴致地睨着她,突然提议:“我们再来一次?” 江南呆呆地看着他,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 岑君退后一步,从兜里掏出手机,在上面按了几下,然后举起来当做麦克风,放在自己嘴边,模仿着Mandy的语气对她说:“下面请江南女士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他目光看向面前的树木,仿佛那些静谧的植物都是这场游戏的观众。 江南被逗笑了,也配合地答道:“我选真心话。” 下一秒,岑君炽热的目光投了过来,伴随着他低低的嗓音:“那么请问江南女士,你喜欢的人——” “——是不是在现场?” 江南心脏猛地一缩,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他。 第83章 明明他只是重复了一遍当时在台上的问题,但江南觉得自己好像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 在不在现场…… 此时此刻的现场,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 江南静静地跟他对视,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旋转纠缠。 终于,在男人一动不动地凝视下,她缴械投降了。 “是。”她声音不高,却透着坚定。 不去想后果了,她脑海中飘过一句话——“今年的遗憾,就在今年统统解决吧。” 承认这份喜欢,没什么丢脸的。 撒谎才丢脸。 她说完,自己先松了一口气,再看向岑君时,多了一份坦然和释然。 我就是喜欢你,怎么了?你接不接受,我都已经喜欢上了! 岑君轻轻笑了一下,眼角泛着温热,声线暗哑:“我也想重选一次。” 江南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配合地问:“真心话和大冒险,你选什么?” “大冒险。” “可是这里没有酒啊……” “有。” “在哪儿?” “在这。”男人栖身下来,修长的食指轻点在她的唇角,接着将她拢向怀中,唇瓣覆了过来,吻住了她。 江南身体一僵,整个人懵了,只能任由他温热柔软的双唇在自己唇上轻咬、撕磨。 他的手轻轻摩挲着她后背,手指那么一勾,江南忍不住哼了声,对方便长驱直入,吮住了她舌头。 滚烫、湿热、香甜、微醺……是酒醉的味道。 周遭的景物瞬间不见了…… 江南觉得自己像那杯鸡尾酒里的泡泡,缓缓飘向无边宇宙,然后无限沉沦,最终化为乌有。 回到宿舍时,江南只觉得头重脚轻,像是又喝了十杯鸡尾酒。 只是这次,她喝的酒是粉红色的,香甜可口。 第二天,江南坐上了回老家的车,原本是买的火车坐票,但岑君怕她路途遥远会太累,执意给她换成了高铁转软卧。 一路上倒也顺利,只是当她在室友群里看到她们转发的帖子时,吓了一大跳。 帖子上赫然摆着两张昏暗模糊的偷拍照,仔细分辨,可以看出是她和岑君的侧脸。照片里的男人紧紧拥着女孩儿,深情款款地低头吻她。 底下的留言一晚上涨到了五千多,几乎是全校出动的程度,比当年曾昱博和潘悦从酒店出来的照片还火爆。 向思雨紧急@她,问她:【你们俩怎么回事,这是准备官宣了?】 江南脑子还有些混沌,回复:【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已经单方面投降了】 她决定什么都不想了,在这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时光里,用心去感受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如果岑君也能继续像现在一样这么喜欢她…… 那就更好了。 正沉浸在思绪中,她收到了岑君的微信,岑君问她需不需要删帖,显然他也知道了被偷拍的事,并且透露出一切都能搞定的态度。 但江南只回了句“没关系”,她觉得欲盖弥彰反倒会引发更大的非议。 岑君似乎对她的态度很满意,又问她:“你上次不是说,明年想租房子搬出宿舍住?看得怎么样了。” 江南确实提过这么一嘴,因为陈素和王薇薇考完研都会回家,向思雨也打算搬回家住,她想换个离公司近的地方,这样可以节省些通勤的时间用于学习。 “还没找到。”其实并不是没找到,而是稍微好一点的都太贵了,合租的又有异性,不太方便。 “我那个公寓怎么样?”岑君还没等她回复,就给她做了主,“空着也是空着,这钱给别人挣,不如给我挣吧。”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您那公寓也太高级了点,我住不起啊! 岑君见她不回话,估摸着打了个数:“每月一千?” “成交!”江南迅速应下,唯恐他反悔。 这年头,不懂行情的房东已经不多了。 之后曾昱博也发来一条微信:【新年快乐,南南】 江南不太习惯他这么叫自己,还是简单地回了一句:【你也新年快乐~】 曾昱博没再说什么。 辗转换乘了几趟,江南终于大包小包地回了家,江爸江妈见到她,都差点没认出来。 一个劲地上下打量她,暗地里说悄悄话:“这还是我家南妹儿吗?怎么感觉高了瘦了,眼睛大了,像换了个人。” 江南跟爸妈使劲黏糊了两天,然后才想起岑君买的礼物,她一一打开,按着他标注的名号,将礼物分发给了亲戚。 都是实用又高档的好东西,亲戚收到之后,脸上乐开了花,纷纷夸她孝顺,还说她脑袋瓜子聪明,迟早能挣大钱。 江南不太好意思承受这份莫须有的夸奖,但又不方便把岑君的名字说出来。 她从包里又拿出自己给父母买的衣服,让他们试穿,江爸江妈直说她奢侈:“钱省着点花!怎么礼物还买两份呢!那些东西那么贵,是你买的吗?” “……是啦。”男朋友这三个字,她是怎么都说不出口啊。 待到初二的时候,江爸江妈就没有那么客气了,越看她越不顺眼,江南索性溜到了屋后的树林子里玩起了手机。 突然就很想岑君,想跟他随便聊几句都行。 但岑君已经好几天没联系过她,就像忘了她这个人一样。 终于,她憋了一下午后,发了条暗示的朋友圈——“爸妈已经恨不得赶我回去上班了”,配图是一个搞笑表情包,上面写着“我知道,根本没人想我”。 几秒钟后,岑君点了个赞,但仅仅也是点了个赞。 江南这下终于被惹恼了,发了条微信过去:【没人想我!】 然后,她便接到了岑君的电话,电话里男人带着笑意,周围还有吵杂的人声,似乎很热闹。 他第一句话便是:“我想你。” 江南那憋了好半天的满腔怨愤,一秒就荡然无存,只剩下甜滋滋黏糊糊的思念。 她问岑君:【你想我怎么都没有联系我,一条微信都没有……】 岑君回复:【我想着伯父伯母更想你,让你多一些时间跟他们在一起】 江南吐槽:【我爸妈已经嫌我在家碍眼了[无奈摊手],耽误他们干活,但我好无聊】 岑君说:【那就回来吧,房子已经收拾好了】 江南很高兴:【你太好了吧】 岑君忽然问:【要不要带伯父母过来玩,现在有地方住了】 江南早就想带父母去大城市玩一圈,但之前住学校一直不方便,坛城的酒店太贵,老俩口舍不得。现在她租的房子收拾好,确实是个好机会。 她想了想,对岑君说:【想是想,但现在春运,临时订票很难的】 岑君只说:【把他们的资料发给Evan就好】 江南没想到的是,岑君直接给他们定了火车加飞机票,而且正在初七的返程高峰,果然有钱就是无所不能啊。 她把这个消息告诉父母,江爸江妈怀着既兴奋又忐忑的心情跟着她踏上了行程。有生以来第一次坐飞机,两人激动得全程不敢说话,唯恐表现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江南在飞机场时,还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江南省的一个企业家,从短视频上看到了江南拍的燕子的视频,希望给滇南的失学儿童捐款,想要她帮忙拍摄捐款过程进行宣传。不巧的是,企业家只有初八那天路过坛城,所以希望那天她可以空出时间单独谈谈。 江爸江妈看到她那天有工作,便表示没关系,工作要紧,他们两人自己待在房子里就可以了。江南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也没什么办法。 没想到,她把这个消息告诉岑君后,岑君当即表示他可以安排人带伯父伯母去玩。 江南并没有当即应下来,她认为岑君或许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江爸江妈都是岖州土生土长的农民,都没什么文化,甚至连普通话都不会讲。而他们岖州当地的土话又特别难懂,甚至在江南这边被人笑称“岖州牛叫”,意思是岖州话又难听又难懂,嗡嗡嗡的,如同牛叫一般。 当他们在坛城机场下飞机后,她父母感慨了说了几句赞叹的话,大概是他们穿得花花绿绿一看就是乡下人,加上说出来的话抑扬顿挫特别好笑,跟在他们后面的几个游客指着他们的背影发笑。 江南当时就心里一沉,她不愿意自己的父母被人嘲笑,更不愿意他们被自己喜欢的人嘲笑。 一想到岑君那样高高在上的富家公子,操着一口京味十足的普通话,怎么可能接受得了她父母这样朴素寒酸的农民站在他身边呢。 岂不是拉低了他的档次? 江南当即决定不让他们见面,甚至给岑君发信息表示自己可以跟企业家商量改时间,不用麻烦他来招待父母。但岑君很坚持,甚至提醒她这次的会谈很重要,是她决定做自媒体后收到的第一个公益合作,应该要重视一些。 “放心吧,交给我就好,一定让伯父伯母满意。” 岑君最后这句话,实在让人难以再拒绝,江南只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答应了。 江爸江妈比她还紧张,问她:“是谁啊?朋友?男的女的?你该不会是找对象了吧?” 江南慌不择言,撒了个谎:“不是,是公司的一个同事啦,男的,我拜托他。” 江爸问:“哦,他在你们公司干什么啊?也是记者吗?” 江南低头想了想:“不是,是…董事长……” “啊?!” “……的司机。” “哦。” 江南初八一早,按照跟岑君的约定,把父母带到了公司门口。她特意早一些到,没想到还是碰到了许多同事。 但高远的同事都是天南地北游学过的人,并不会带有色眼镜看人,大家见到她父母也只是微笑打招呼就过去了。 唯独周茜,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第84章 当时江南正和父母嘱咐着一会儿要把重要证件收好,丢了很麻烦,周茜忽然带着另外两个文员特意绕路,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江南以为她只是像其他人一样来打个招呼,便很坦然地介绍了自己的父母,老俩口比较腼腆,但还是用家乡话夸了几个女孩一句,说大城市的姑娘打扮得真漂亮。江南翻译给她们听时,两个文员都开心地笑了。 打完招呼,周茜跟她们就走了。 走到电梯间里,周茜才不屑地扬起嘴角,说:“从来没听过这么难听的方言,土了吧唧的,就她父母那穷酸样,岑总能看上她?估计还没说两句,就被吓跑了。更不要说结婚了,站在旁边都丢人。” 两个文员虽然觉得她说得有点过分,但也不无道理。 在她们看来,岑君和江南,简直像天上地下两个世界的人。一个傲娇矜贵,周身飘着仙气,不食人间烟火;一个朴素谦卑,生来就在泥土里,只能勤奋耕耘。 很快,一辆黑色奔驰商务车停在了公司门口,岑君从驾驶座上下来了。他穿着休闲,像一个度假中的贵族青年,径直走过来,跟江爸江妈微笑着握了手。 江南有一秒的错愕,她往车上寻了半天,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身影,也就是说,今天是岑君亲自招待她父母。 江爸见到面前一表人才的青年,十分惊艳,抓着江南的手问:“这是你说的同事,董事长的司机?” 江南点点头,心想幸好岑君听不懂,却发现岑君眼角微微颤了一下。 不过还好,岑君似乎并没有被她父母的外表吓到,也没有因为他们那难懂的方言而流露出任何不耐烦,反倒全程都是微笑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彬彬有礼。 江南有些感动,但还是紧张,于是又低声嘱咐了岑君几句,要他有什么不懂或者无法沟通的,就打自己电话,千万不要对她父母发脾气。 “实在不行的话,找个公园让他们自己逛逛就好了。” “……放心吧,交给我。” 还有很多话想交待,但江南看了下手机,她跟企业家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只好将父母送上了岑君的后座,然后自己打车走了。 这一天,注定是让人忐忑难安的一天。 江南中途不断发微信问岑君,情况怎么样,岑君却总是回复一切都好,不用担心。而她父母连手机都没有,也无法了解详细的情况。 还好,她跟企业家的会谈比较顺利。对方派了个女代表过来,两人就捐款细节和拍摄宣传等环节进行了比较细致的沟通,一切谈妥之后,江南便跟对方约定了拍摄时间,打算明天再跟滇南那边的扶贫机构取得联系。 谈完之后,江南火速赶回公司门口,她猜岑君一定不耐烦了,而她父母跟陌生人待在一起想必也不太尽兴,不如让他们回来,接下来的行程她自己安排就好。 一个电话打给岑君,没想到那头还挺热闹,叽叽喳喳全是人声。 “你们在哪呢?可以让我父母接电话吗?”江南不放心地问。 “好,你等等。”岑君将手机递了出去。 很快,江爸的声音出现在电话那头:“喂,我们在农博会呢,一会儿再说吧,现在没空!” 然后,江南就被无情挂断了电话。 她这下放心了,父母不仅玩得开心,似乎还嫌她碍事呢。 两个小时之后,岑君开车将她父母送回来了。他亲自下车为他们打开车门,搀扶他们走出来,全程礼貌微笑,毕竟还从后备箱里提出两袋农产品,显然是刚刚在农博会上买的。 江南看到父母眼角笑出的鱼尾纹,心里暖暖的,将在老家准备的礼物递到了他手里。 “这是什么?” “岖州山里的银针,一年就这么一点儿,我找人求来的,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 岑君捧在手上,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包装,看出是她手工制作的,小心地用两只手护着,点头道:“我会省着喝。” “嗯。”江南脸红地笑了一下,看到父母投过来的探究的视线,赶紧挥挥手让他走了。 岑君看出了她的羞涩,跟江爸江妈点点头,礼貌告辞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不断有下班的同事从门口经过,皆是一脸好奇的表情,还没见过岑总这么谨慎乖巧的样子,跟见家长似的。 等岑君走了,江南才把她父母带去了公司附近的川菜馆里,问他们一天的情况。 江爸江妈好像还不饿,说中午吃的很好,现在都还没消化呢。 他们对岑君是赞不绝口,说这个小伙子特别细心,全程都安排得很好,带他们去了坛城有名的几个景点,进去也不用排队,直接走了VIP通道。然后又去了老人家喜欢的农博会,特别热闹,农产品也琳琅满目,看得他们目瞪口呆。 中午还吃了坛城著名的烤鸭,午饭后又带他们去江边散步,给他们介绍了不少坛城的特色文化。 江南有些不敢置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你们又不会说普通话,怎么沟通?” 江妈听到她这么说,比她还懵,反问她:“这小伙子不是岖州人?他的岖州话说得可好了,我还以为他至少在岖州住过十年以上呢……” “?”江南直接呆住了。 岑君竟然会说岖州话!怎么可能?! 这可不是英文法语德语,哪里都能学的,这是岖州话啊! 把父母带回公寓里,安顿好他们之后,江南坐在舒适整洁的客厅里,看着落地窗外繁华绚烂的都市夜景,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满脑子都是疑问。 岑君去过岖州吗?在岖州住过? 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说过? 她拨了岑君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焦躁地等待了十分钟后,拨过去依然在通话。 江南等不及了,翻到了联系人里的徐俊星,发了条微信过去。 他是岑君从小到大的兄弟,岑君的过往,他一定最清楚吧。 江南跟他打了个招呼之后,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他岑君以前是不是在岖州生活过很长时间,为什么会说岖州话。 徐俊星很快就回复她:【应该没有吧,他一直都生活在坛城啊。他怎么会说岖州话?】 江南见连徐俊星都不清楚,想必别人更不知道了,决定还是直接问岑君,哪知隔了两分钟,徐俊星像突然记起来似的,又发来几条。 【对了,我想起来,去年叫他出来吃饭,他说请了家教上课。我当时还笑话他什么东西这么重要需要请家教,他只说学一门语言,一周两节课。】 【莫非他指的就是岖州话?我靠,我还以为是哪个国家的语言呢,竟然是方言!】 江南握着手机,久久没有说话,她的眼睛在那几行字上反复地扫过,一时百感交集。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一星期两节课,也就是说他每周都与家教见面,那不正是他与岖州的那位漂亮女士见面的频次吗? 莫非…… 江南左思右想之后,恍然大悟,原来那位优雅的女士,竟然是他的方言老师。 难怪他们坐在一起能待整整一下午,出来的时候双方似乎都很疲倦,敢情是在上课啊!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到心里有块地方松动了,许多清新畅快的空气涌了进去。 他是为自己学习的岖州话?为了见她的父母才特地去学了这门难懂的方言? 可是,不对呀,徐俊星说他去年就开始学了,那时候他们根本不认识啊…… 就算他再神机妙算,也算不到在一年之后会遇到一个岖州女孩儿并跟她恋爱吧。 意识到自己用了“恋爱”这个词,江南脸又热了起来。 正在这时,岑君的电话回拨过来,江南定了定神,接起电话。 岑君问她有什么事,伯父伯母还开心吧,江南却没有回答,直接开门见山地用岖州方言问他:“你什么时候学的岖州话?” 岑君轻声笑了,也用岖州话回她:“你知道啦?我说的好吗?” 江南眼睛有些酸胀,带着鼻腔赌气道:“就…还行吧,比我差点。” 岑君笑出声来,隔着电话都能想象他眼底星光灿烂的模样。 他略微停顿了一秒,认真地回答:“一年前吧,老实说,岖州话还挺难的,不亚于德语。” 江南本来都快哭了,突然被他逗笑了,哽着嗓子追问:“为什么会学岖州话?” 岑君很笃定地说:“就觉得以后会用上。” 江南不敢相信,但又实在想不出别的解释,忍不住夸他:“你的预测能力果然一流。” 岑君又低低地笑了。 江南犹豫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问:“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岑君几乎没有犹豫:“很久以前。” “多久?十月份?还是在记者会上,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江南心砰砰地跳,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早的时候了。 岑君却说:“比那还要久一点。” “切……”江南以为他哄她,毕竟再早以前,他们是绝不会遇见的。但她确实被感动到了,甚至有些受宠若惊,眼角泛起一抹湿热,缩了缩了鼻子。 岑君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的情绪,调侃道:“怎么,感动到想哭?” 江南擦了一把眼角,哼了一声:“才没有,我只是觉得不公平!” “哦,什么不公平?” “为什么你连说岖州话,都那么好听……” 岑君掩不住笑意,嗓音里带着微微地震颤。隔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揶揄:“对了,我什么时候成司机了?” “……”江南呛了一下,慌忙挂了电话。 原来他都听到了呀。 第85章 江爸江妈在坛城玩了三天,江南请了两天假陪他们,临走的时候,岑君又亲自开车送他们去高铁站。 老俩口对这名小伙子特别感激,也特别满意,心里还想着小伙子这么殷勤是不是对自家姑娘有意思,便找了个机会试探江南,谁知江南立马摆手说他俩没有任何关系。 老两口嘴上没说,心里倒是挺遗憾的。 送走了父母之后,江南便赶紧回到工作岗位上,积压了半个月的工作好不容易忙完,她又将赶赴滇南,对上次谈好的公益活动进行拍摄和宣传。 这名企业家叫葛自强,五十来岁的年纪,经营着一家小有名气的饮料公司。他也是山村里走出来的,可以说是白手起家,联系江南说希望通过做一些公益活动将公司的知名度和美誉度提高。 江南联系了滇南那边的扶贫组织,组织负责人很高兴地给她介绍了当地的教育情况,并且给了他们几个贫困县的儿童入学摸底调查表,让他们选择希望捐助的地点。 江南和企业家代表联系之后,选择了滇南最贫困也是入学率最低的石当乡。 一切谈妥之后,江南带好器材,只身赶赴滇南。岑君送她去的高铁站,临进站时,嘱咐了两次“路上小心”。 江南叫他放心,回头跟他告别时,岑君依然站在原地没动,一直微笑着目送她背影消失。 石当乡是个全部由留守儿童和留守老人组成的乡村,地处偏僻,资源贫乏,当地人仅靠种地种菜维持生存。稍微识点字的青壮年,都跑去其他城市打工了。 这里教育资源本就匮乏,政府加盖了小学之后以为情况会有所改善,没想到最低廉的学费对当地人也是种奢侈,他们情愿把孩子留在家里干农活,也不愿用来交学费。 但如果有人捐助学费的话,情况就不同了。 捐款当天,小小的乡村学校里,挤满了人。大多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带着几个孩子,偶尔有几个中年女人挤进队伍。 葛自强和助理们下车后,坐到了事先摆好的桌子后面,将现金和名册准备好后,准备现场发放助学款。 江南将机器设置好,开始拍摄。最初,一切井然有序,村民们带着户口本上前登记,摁手印,然后拿着捐款,感激地朝葛自强鞠躬。 突然,队伍行进到某一户时,发生了骚乱,葛自强站起来,手指着那名衣衫破旧的老人,让他别耽误事,赶紧走开。 江南关掉机器走上前,听到葛自强皱着眉头对助理质问:“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只捐给有男孩的家庭,你们怎么办事的?!” 作为联络人,江南自认为应该跟他交接清楚,于是上前解释:“之前您公司的代表,跟我有详细地谈过,她只说捐助给失学儿童,但没有特别指出要捐给失学男童。” 葛自强一挥手,很是不耐烦:“我不管,我现在说清楚。只捐给家里有男孩的家庭,没有男孩的一概不管!” 江南扫了一眼台下微微颤颤的老人和稚气未脱的孩子,不禁有些生气,他们都是大老远从四面八方爬山路过来的,容易吗? 何况男孩和女孩有什么区别?都是人,都要读书,都要成长,都有自己的价值。 如果当年资助她读书的人也这么想,根本就不会有现在的她。 “不行,我们之前说好了的,所有失学儿童应该一视同仁!你要临时变卦,我就不拍了。”江南从来没有这样坚持过,眼神坚定地看着葛自强。 排队的人纷纷议论起来,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葛自强许是觉得丢了面子,干脆把钱往助理身上一丢,对他们吩咐:“不拍就不拍,那我也不捐了,都给我收回来。” 助理们搞不清状况,只得听命,连忙去把刚刚发出去的钱讨回来。 这下,老百姓们不乐意了。 刚刚还帮江南和女孩家属说话的人,全部跳出来谩骂。 人群推推搡搡,甚至有素质低的老大娘跑来扯江南的头发,嘴里骂骂咧咧。 “捐男娃就捐男娃,总比不捐好!” “对啊对啊,你谁啊,别挡道!” “就是,好不容易盼来一次发钱的,这人怎么这么多事!” “女娃本来就不用读书,给她们捐也没用,老板说得有道理啊。” …… 江南被好几个人推来推去,外套的扣子都扯掉了,头发也乱了,很是狼狈。 葛自强坐在商务车上,透过窗户看到她的样子,轻蔑地笑了一声:“开车。” 江南想不通,自己明明是来帮他们的,却成为了众矢之的,遭受无尽的指责和谩骂。 那些看起来干瘦可怜、风吹就倒的村民们,忽然变得力大无穷,恨不得要把她踩在地上。 还是几个女孩儿的家属看不过去,将她护在中间,带出了乡村小学。 七拐八绕的,她跟着一个小女孩儿去了她家里,女孩儿把她安置在板凳上,给她端来热茶。 江南觉得很挫败,整个人焉焉的,打不起精神。 女孩儿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好心安慰她:“姐姐,你别难过,我不怪你。其实吧,没有捐款更好,反正我妈拿了钱也不会给我读书,只会给弟弟买新衣服新玩具。” 江南愣愣地抬起头来,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那时候,她才意识到,有些问题之所以解决不了,根本不是因为缺钱。 他们缺的是认知,对男女平等的认知。 回到坛城后,江南还是很难受,连岑君要来接她,都被她一口拒绝了。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失败受挫的样子,他怕她失望。 但岑君还是来了,坐在他车上,江南一言不发,既不说这次的遭遇,也不提自己的心情。 岑君也没问,确切地说,他根本无需多问,从女孩儿落寞的神情就能窥探个大概。 应该是工作不顺利吧,可能受了什么委屈,他想。 两人去吃了顿饭,江南随便扒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她的手机响了一下,张曼妮给她发了个链接,语气焦急地发来一条语音:“这是你吧?怎么回事啊,你赶紧看看吧,好多人留言说要网暴你!” 江南看到“网暴”两个字时,手指忍不住颤了两下,慌忙点开链接。 就看到一个视频,视频里正是她站在乡村小学的捐款桌前,对着葛自强大吼:“你要临时变卦,我就不拍了!”然后紧接着,就是她被一群村民谩骂撕打的画面。 事情被掐头去尾,拼凑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样。 文案里还变本加厉地写着:“公益活动被迫中断,只因记者临时加价。企业家恼怒离场,老百姓怨愤交加。” 不用说,留言里全是骂她的,最初只是没有目标地谩骂,后来有人扒出她的个人视频账号,并且在评论里@出来,很快阵线便转移了,全部跑到了她的主页里骂。 有人说早就知道她不怀好心,借着公益的名义想挣黑心钱。 还有人说,可惜了她一张清纯的脸,搞什么自媒体,不如傍个大款来得轻松。 更有甚至,私信要她开个价,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确实有人提出要网暴她,幸好江南留在互联网上的真实资料不多,暂时没有人人肉出她的信息。 但她知道,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而葛自强之所以敢这样恶意剪辑诬陷她,就是因为对方手里掌握了现场视频,而她当时忙着搞清楚事情起因,将机器关掉了,失去唯一自证清白的机会。 而在场的人,除了葛自强和助理,就是石当乡的村民和扶贫组织的两名干事。 他们未必愿意出面帮她澄清,就算愿意,也是口说无凭,很难打消网友的质疑。 江南将手机放在餐桌上,静静地盯着盘子里的食物发呆。手机屏幕上还循环播放着那个视频,岑君面色冷峻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拿过她的手机。 他看完,递回来,眼底闪过一抹阴鹫,但语气如常:“吃不下?不如我们去散散心?” 江南觉得自己干什么都没有心情,摇头拒绝了:“我想回家。” 岑君站起身,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出餐厅,送到副驾驶上:“跟我来吧,保证让你开心。” 江南还没反应过来,车子便飞速朝陌生的道路上驶去。 她以为岑君会带她去江边或者高楼上看看风景,但他把车开到了人头攒动的游乐场。 停好车后,两人被人群推挤着,来到了充斥着尖叫和欢笑的游乐设施前方。 江南耷拉着嘴角,跟在岑君身后,上了海盗船。 最初她还憋着一口气,不愿叫出声,等海盗船荡到最高点然后急速向下冲时,她终于“啊”地一声尖叫出来。 随着这声尖叫,所有的郁闷和烦躁似乎也得到了宣泄,她觉得呼吸都畅快了不少。 再然后,他们排队玩遍了游乐场里所有刺激的项目,每玩一处,她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叫出声笑出声,玩到最后,她甚至笑出了眼泪。 当夜幕降临时,两人站在灯光璀璨的旋转木马前。 江南终于能够扬起嘴角,笑着道:“谢谢你,我好多了。” 岑君只是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两下,淡淡道:“明天会更好。” 江南以为这只是一句安慰而已,直到第二天,她才明白岑君的意思。 大清早起来,她的手机便响了,迷迷糊糊接起电话,竟然是葛自强亲自打过来的,一口一个“江记者”,言语之间尽是讨好。 江南不想跟他说话,直接挂断了,再打来,便拉入了黑名单。 但她心里奇怪,葛自强打来干嘛? 上视频软件一看,竟然发现事情发生了惊天逆转。 第86章 一个坛城有名的媒体号,不知从哪里搞到了捐款现场的完整视频,视频里清晰地播放着葛自强的声音:“我不管,我现在说清楚。只捐给家里有男孩的家庭,没有男孩的一概不管!” 这下,风向骤然转变,留言纷纷打脸。 不止葛自强被网友单独拎出来骂,说他重男轻女、歧视女性,还有人翻出他以前发表过不少厌女言论。连带着他的公司,也被人查出两次涉嫌违规添加。 九点半一到,他刚上市的公司股价便迅猛下跌,直线跌停。 视频公布半天之后,那些网暴江南的言论全部失踪了,她的个人账号粉丝不仅涨了回来,还翻了一倍。 许多女粉纷纷留言道歉,有人对她提出感谢:“谢谢你为失学女童说话,谢谢你为她们争取机会!” 事件逐渐平息,江南却总觉得心绪不宁,好像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没有完成。 是在那天晚上,岑君送她回到公寓楼下时,对她说:“去吧,再去一次滇南,把你想拍的想说的,都发出来,用你最擅长的方式。” 江南眼光微颤,不太确定地看着他:“还要再拍一次吗?” 岑君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专注,握紧她微凉的手:“不要怕,我陪你。” 江南便真的踏上了去滇南的旅程,上次那些不好的记忆还在脑海里翻腾,但因为有岑君站在身边,她觉得安心了不少。 这次她没有通知当地的扶贫办工作人员,而是径直去了乡村小学和农户家里。 她拍下了小学教室外面,灰头土脸的小女孩趴在窗户上朝里看的画面。江南问她怎么不进去学,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家里没钱交学费,我是来接弟弟的,偷偷跟着认几个字。” 还拍下了个头矮小、身材瘦削的女孩儿们砍柴烧火、浇水喂鸡的画面,她们手背皲裂,手指通红,布满了冻疮,眼神却透着超越年龄的懂事。江南问她们干活累不累,她们笑着说不打紧。但问她们想不想读书的时候,却一个个都沉默了,眼里泛出泪花。 还拍下了一对姐弟背课文的画面,姐姐一边摘菜一边监督弟弟背课文,弟弟背不出来,姐姐便提醒他。江南问她,没去上学怎么背得比弟弟还熟。女孩儿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其实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就是觉得背下来有用。” …… 就这么一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片段,江南将它们剪辑好,发到了网上。没有煽情的故事,没有刻意的文案,只是搭配一段悠扬宁静的轻音乐,将偏僻山村里女孩的生活,用镜头郑重地记录下来。 她没想过卖惨,也没想过丑化,她力求真实。 视频发布出去之后,很快引起热议。很多女性粉丝纷纷留言,称自己被触动了。 说江南的视频里没有一个字提到不公,没有一个画面诉说委屈,却处处引人深思。 有几个长期从事慈善事业的女性企业家首先联系了她,她们提议成立一个基金组织,专门为石当乡的失学女童提供助学金,确保她们都能顺利读书,走出山村。 当然,江南也向她们表达了自己的隐忧,她担心这笔钱用不到正道上,会被重男轻女的家长挪作它用。 女企业家们当机立断,联系了当地政府之后,联合成立了督查组,专门负责落实和督查这笔款项的用途。如有违反者,要受到村委会的点名批评,并同时剥夺家里所有孩子的受捐资格。 这一措施定下来,大家才算是真的放了心。 第三次奔赴滇南的时候,江南作为此次活动的发起人,陪同女企业家门一家一户上门,将捐款送到女童家中,并向他们宣传“读书改变命运”的观念。女企业家们个个气质卓越、谈吐自信,这也让那些重男轻女的村民们改变了观念。 他们第一次意识到,女娃读好书,也是能走出一片天的。 一点儿不比男娃差。 离开石当乡那天,江南站在乡政府门口等车,远远看见几个小小的身影朝她奔来。走近了才发现,不止几个,后面还跟着一群,大家手里都抱着什么东西。 江南还没反应过来,腼腆的山村女孩们便将手里的瓜果、蔬菜、菌菇等礼物塞到了她手上,新鲜、香甜,沉甸甸。 她们什么都没说,却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感谢,江南提着满满两大袋瓜果上了车。 回头招手时,对上的是最真挚的笑容和最澄澈的双眼。 那是即将走出大山的花朵们,那是未来的女法官、女科学家、女设计师、女军人…… 这次回坛城,江南心情出奇地好,即使费劲地提着两大袋蔬果,也丝毫不觉得辛苦。 岑君来接她,江南提议去他家里做饭,径直把这些宝贝带了过去。 岑君手艺不错,随手炒了几个家常菜,完美地还原了山野风味。 两人边吃边聊,江南滔滔不绝地给他讲这几天发生的事,看起来特别开心,而岑君则一脸宠溺地看着她,时不时给她的碗里舀一勺菜。 余老将切好的水果送上桌时,就看到一幅很和谐的画面,宛如幼儿园的孩子在跟家长汇报一天的战果。 吃完饭,江南才提到那个关键证据的出现,向岑君道谢:“我知道一定是你找人发的完整视频,但我想不明白,你从哪儿弄来的?” 岑君一脸淡然,语气像个久经沙场的战士:“只要它没有被销毁,就总能想办法找到。” “花钱买的?”江南猜想,但又不确定,“可是葛自强的助理会背叛他老板,卖给你吗?” 岑君笑了:“有钱能使鬼推磨。他那样的人,带不出像样的下属。” 哦,江南明白了。 难怪岑君的团队这么忠诚,这么具有凝聚力,其实也是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好老板。 晚上,岑君照例将她送到公寓楼下。临分别时,江南想起一件事,告诉他四月初他们的自媒体学习班将组织一次线下交流活动,其实就是坛城的同学一起吃个饭。 她原本不想去,可是听说老师也会特地过来,她有几个问题想跟老师当面交流,于是便同意参加了。 岑君问了她们聚餐的地点之后,表示当天可以开车送她过去。 江南也不知自己哪根筋不对,竟然往前蹦了两步,抬头在岑君的嘴角亲了一下。 但她并没有看到岑君是什么反应,因为她亲完就…跑了。 这场线下见面会参加的同学都是坛城人或者在坛城工作的人,大约十几个,大家把聚餐点定在了一家物美价廉、风味独特的湘菜馆。 岑君开着宾利把她送到湘菜馆停车场的时候,旁边从出租车上下来的女士打量了他好几眼,忽然喊了一声:“岑君?!是高远的岑总吗?” 岑君这才凝神看过去,发现对方确实面熟,蹙眉想了两秒,微笑道:“宋美辰?” 那个叫宋美辰的女人很惊喜,差点蹦起来:“对!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啊!” 岑君浅浅一笑:“老同学,当然记得。” 宋美辰跟他寒暄了两句之后,开始上下打量江南,岑君丝毫没有避讳,简单给两人做了介绍:“这位是宋美辰,我本科的同班同学。这位是江南,我的女朋友。” 江南听到“女朋友”三个字的时候,眼睛都睁大了,猛地看向他。岑君却神色如常,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小事。 宋美辰跟江南握了手,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能成为站在岑君身边的女人,这人必然有两把刷子。 结果一聊之下发现,两人竟都是来参加线下交流会的。 这也太巧了。 宋美辰得知岑君只是送江南过来,很快就会离开,立马挽留他一起吃饭,说岑总这样的人如果有幸参会,同学们一定非常高兴,大家可以从他身上学到不少商业知识。 岑君只是扬扬眉,婉拒了她的好意,说自己还有工作要忙。然后又低头凑到江南耳边,告诉她吃完饭打电话,他过来接她。 宋美辰看着两人挨着头讲悄悄话的样子,说不羡慕是假的。 但以她和岑君的关系,强行挽留又很突兀,只能从江南身上下手,尽量跟岑君拉拉关系了。 三人均不知,他们站在停车场交流的样子已经被饭店门口等着的同学们看在眼里。 尤其是岑君和江南,两人都是五官精致、穿着优雅,站在一起特别般配,甚至有种现实生活里见到明星的感觉。 那些男同学里有几个炒股的,远远认出了岑君,想上前攀谈又不敢。看到他跟宋美辰站在一起,才借着跟同学打招呼的名义跑了过去。 江南惊讶地发现,岑君的知名度还挺高,竟然连送她吃个饭都能遇到粉丝。男同学们见岑君为人随和,聊了几句之后纷纷请求合影,岑君也点头应允了。 合完影,大家再次挽留他一起吃饭,岑君依旧没有答应。 等他开车离开之后,同学们才叹了口气。 这样的大人物,一辈子也见不到几次,可惜他们没面子,留不住他。 进到饭店里吃饭的时候,大家甚至还在讨论岑君最近的股票策略,直到老师走进来,让大家依次进行自我介绍。 轮到江南时,她发现有一道目光始终追随在她身上,从她进门起,就没断开过。 后来才知道,那道目光的主人叫做谢富,一个富二代男青年。 中间有两次,江南跟老师探讨自媒体运营话题时,获得了老师的夸赞,说她最近做的公益项目就很不错,谢富竟然带头鼓起了掌,但稀奇的是,平时牙尖嘴利的他,愣是红着脸,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江南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直言自己能获得这些成绩,离不开岑君的帮助。 是岑君给了她很多实操方面的专业建议,有些甚至比课本上的更有价值。 也是岑君告诉她,物尽其才,人尽其用,真正的帮助不止是捐款,而是协助当地人实现自己的价值,让公益成为贫穷和财富之间的桥梁。 她讲完后,大家纷纷鼓掌,有人带头吆喝:“岑总是你男朋友吧?可以帮我要个签名吗?” 江南红着脸点了点头,在起哄声中笑了。 但对面的谢富,脸色却突然冷了下来。 他以为凭他的家境,追上江南只是时间问题,管她有没有男朋友,男朋友是谁,他都无所谓。 没想到,她男朋友偏偏是岑君,金融巨鳄岑君。 跟岑家一比,他谢家…… 毛都不是。 第87章 谢富心情越来越差,最后竟然喝起了闷酒。 他旁边的兄弟觉得稀奇,附在耳边笑话他:“不是说要追那个‘南南’吗,怎么人家到了跟前,你却连话都说不上一句。支支吾吾地,还是我那号称海王的富哥吗?” “滚,别惹老子。”谢富头都没抬,是真生气了。 宋美辰坐在江南身边,各种跟她套近乎,终于在散席的时候,找了个借口蹭车:“哎呀,外面好像下雨了,这地儿不好打车呀。” 江南想着,既然宋美辰是岑君的同学,送她一趟也是应该的,便邀请她一起坐车。 宋美辰搂着她胳膊,笑呵呵地道谢。 等岑君的车驶到饭店门口,其他人还舍不得走,三三俩俩聚在一起,留联系方式。 江南跟老师和同学们告辞之后,叫宋美辰一起上了车。 谢富表情淡漠,直到那辆纯黑的宾利,渐渐驶出视线,才松开握着的拳头。 旁边的兄弟见他像是动了真感情,便劝道:“想什么呢,愁眉苦脸的。这女孩儿确实不错,但岑君那种人也不是吃素的,指不定玩腻了就分了。你急什么,耐点心等着吧。” 谢富这才动了动嘴角,走向自己的白色宝马。 岑君没想到宋美辰也上了车,但他这人向来不露声色,很客气地表示送她是一种荣幸。 宋美辰心里舒服了,便开始回忆大学往事,把岑君当年如何受欢迎,收情书收到整个抽屉都塞满了的事全说了出来。 江南坐在副驾驶上,瞄了他一眼,嘴型在说:“招蜂引蝶。” 岑君便打断了宋美辰的唠叨,把话题引到了她的工作上。 宋美辰谈起工作,突然就提到前段时间参加某个酒宴的时候碰到了岑君的父亲岑封,又把岑封猛夸了一番之后,话锋一转,问道:“岑总,你妹妹差不多大学毕业了吧?是留在岑氏集团工作吗?” 江南愣了一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男朋友太不了解了,怎么连岑君有个妹妹都不知道。 岑君余光注意到她的表情,淡淡道:“老同学你可能记错了,我没有妹妹。” 宋美辰纳闷地说:“不可能吧?我记得清清楚楚的,当年你手机屏幕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照片。女同学们还私底下讨论过,都猜是你妹妹。” 车子恰好开到了宋美辰住的小区门口,岑君截住话题,礼貌地说:“到了,有机会再见吧。” 宋美辰满腔疑惑,又不便多问,只好讪笑着下了车。 等她走远,车子缓慢驶离。 江南终于按捺不住好奇,问他:“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是谁啊?” 岑君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一脚油门将车子提速:“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黄毛丫头而已。” “哦。”江南猜她大概也不认识,没必要多问。 忽然,她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时光,不禁莞尔一笑:“对了,我跟你说过吗?我小时候其实也被人叫‘黄毛丫头’呢。” 岑君扬了扬嘴角,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没说过,但我知道。 * 时间一晃,到了四月中旬,江南的个人视频账号又发布了几条公益类的短视频,都获得了不错的反响。 她心里悬着的那把剑,终于到了放下的时候。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总编梁劲松开口,便迟迟没有联系对方,可奇怪的是,梁劲松竟然也没有联系她。直到某天在商场跟岑君吃完饭,牵着手一起往外走的时候,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回头一看,竟然是梁劲松和一个年轻女孩,长得和他很像,很可能是他女儿。 梁劲松在这里碰到她,也感到有些意外,他提出两人去咖啡馆聊聊。岑君下午还有会议,便只是友好地跟他握了个手,率先走了。 梁劲松的女儿很高傲地表示她才不想去咖啡馆,于是自行去了旁边的美甲店做美甲。 两人坐到咖啡馆里之后,还没等咖啡上桌,梁劲松就迫不及待地问她:“情况怎么样?你和岑君好像感情不错,应该能很快找到线索吧?” 江南不想跟他绕弯子,很坦诚地告诉他:“总编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但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想放弃这个任务,因为我觉得岑君没有什么问题,我们没必要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梁劲松眼睛眯起来,怀疑地看着她:“只是因为这个?还是你其实已经爱上他了,不想协助调查?” 江南沉默了一秒,垂眸道:“都有。” 梁劲松准备了一肚子的劝说,却在她坦率承认的那一刻,全都憋了回去。 他知道人一旦陷入爱河,说什么也没用了,但他还是试图做点什么,来挽回局面。 他甚至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你要想清楚,这件事事关重大,你现在临时退出,会将计划全部打乱,你付得起责任吗?” 江南不懂,不过是去调查犯罪线索而已,她不去换个人去就行了,何来责任一说。 更何况,岑君根本就没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他的对手未必能找出破绽。 “大不了我辞职吧。”江南果断地说。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坏结果,也是她能想到的最大惩罚,为了摆脱这个任务,她愿意牺牲这份工作。 但没想到,梁劲松却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少有的焦急:“现在不是工作的问题了,你放心,我不会辞掉你。” “那是什么问题?”江南很惊讶,抬头看他。 “是我背后的老板。”梁劲松中年发福的手指在桌上颤了一颤,眼里闪过一抹恐惧,“他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你不要惹他生气。不,确切地说,他是个不择手段的神经病。” “……”江南在脑子里想了想岑君的对手都有哪些人,却想不出谁会如此丧心病狂。 “下个月我就要去美国跟我女儿生活了,至于坛城传媒,我会比你先离开。”梁劲松跟江南相处了一段时间,对她印象很不错,临走了决定留下几句忠告,“我之所以出国,也是因为不想再牵扯其中,如果你有足够的能耐,就跟我一样离开这里。如果没有,就不要得罪他。” “他…是谁?”江南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隐约觉得这件事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单纯。 事情好像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急速下坠。 “我现在还不确定他是不是想见你。”梁劲松说完,扬了扬手机,“我会告诉他这件事,到时候你跟他见面说吧。” “好。”江南抿着唇,点了点头。 说不害怕是假的,能把梁劲松吓得丢掉工作跑出国避难的人,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但她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 唯一确定的是,她绝不会再调查岑君。 因为她相信他。 两天后,她接到了一通神秘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略显阴沉的男声,约她晚上在市中心一家有名的茶餐厅见面。 江南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了,她知道这个男人就是整件事的幕后策划者,也就是梁劲松口中的“老板”。 放下电话,她便给岑君发了条微信,说自己临时有事不能一起吃饭了。 岑君并没有问她有什么事,还以为她接了什么采访,只是温柔地嘱咐她路上小心。 他越是温柔,江南反而越是心中有愧。 但也给了她更多的勇气,她今晚就要去大声地告诉这个“老板”,她再也不会帮他做事了。 提前赶到约定的茶餐厅,江南忐忑地坐在窗边的位置等待,落地窗外走过的每一个陌生男人,都成了她的怀疑对象。 她总觉得这个“老板”的声音有些耳熟,是错觉吗? 终于,一个黑色西装的人影出现在她视线里,她抬起头,对上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来人身形魁梧,面相凶狠,一双老鼠般的眼睛里透着阴森和奸诈。 ——竟是庞争! 富国资本的董事长,岑君曾经的队友和伙伴,庞争。 江南无法掩饰她心中的错愕,整个人宛如被雷劈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庞争显然并不在意她的失礼,又或者说,他此行是有更重要的目的。 江南平息了最初的惊讶之后,终于开口说话:“庞总,又见面了。” 庞争咧嘴一笑,露出满是烟渍的牙齿:“江记者,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上次在宴席上,庞争全程没说什么话,但这次,他却显得话很多。 不但叫服务员点了餐,还殷勤地给她倒水,不断寻找话题跟她套近乎。 越是这样,江南越是反感,只想赶紧跟他撇清关系,离开这里。 她干脆地说:“梁总编应该都说了,我不想再调查岑君,如果您执意要针对他,那么请找别人吧。不过我还是奉劝一句,不管找谁,都是浪费时间。岑君很干净,他挣的每一分钱,都是靠能力和努力得来的。” “哈哈哈……”庞争像是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一般,整个人都在抖。 江南不悦,瞪着他道:“我不明白这几句话有什么好笑,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先走了。” 庞争这才敛了眉眼,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边吃边说,别急。” 跟这种人吃饭能有什么胃口,江南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她知道富国资本已经岌岌可危,但没想到他作为曾经的伙伴,竟然这么恨岑君。 走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要抓他的把柄。 第88章 “江记者,尝尝这个虾饺。”庞争捧着笼屉,微笑着递到她面前。 江南条件反射地夹了一个,但并没有吃,只是放到碗里。 “先不要说放弃这种话,我们有的是时间。”庞争盯着她,目光黏在她身上像油垢般令人难受,“我会再给你三个月时间,在这三个月里,请你继续跟岑君培养感情。到时候,我会交给你新的任务,请你一定好好完成。” “……”江南皱了皱眉,终于生气地反驳道:“我已经说了,我不会再帮你做事,你是不是听不懂话?不管是新的任务还是旧的任务,我都不会再接,你换人吧!” 庞争静静地听完她这番话,并没有表现出愤怒,只是眼底透出一丝戾气:“是你没有听懂我的话吧?三个月之后,我会给你新的任务,可没有问你接不接。” 言下之意就是,她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江南终于忍不住了,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庞争这次没有拦她,只是不怀好意地笑着,目送她走出茶餐厅。 江南现在相信梁劲松的话了,这人就是个神经病。 但她又觉得,庞争好像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可怕,至少刚刚那顿饭,他表现得还算温和有礼。 不管了。 她决定忘掉庞争这个人。 她觉得自己只要不理他,就算跟整件事撇清了关系。 想来庞争也拿她没什么办法,他不过是个濒临破产的私募机构的董事长而已。 但她没想到的是,今天跟庞争的这场会面,却刚好被人看到了。 周茜中午跟室友逛完街,经过那家她喜欢的茶餐厅时,习惯性地往里瞅了一眼。 就看到江南的侧影,笔挺地坐在落地窗边的座位上,而她对面的男人,并不是岑君。 周茜一下就走不动道了,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诧异。 众所周知,江南如今傍上了岑君,两人好得如胶似漆,只差当众官宣这一步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江南怎么会和别的男人吃饭呢,动作还那么亲密,一份虾饺还递来递去。 周茜仔细打量那个男人,忽然觉得有些面熟,她拉住室友:“你认识吗?” 室友眯着眼看了几秒,想起前几天刷过的视频里提到富国资本业绩大不如前,不屑道:“这不是庞争吗?” “对,就是他。”周茜猛地想起来,这人是岑君曾经的队友,现在的对手,庞争。 想到这里,她顿时按耐不住欢喜。 江南跟庞争一起吃饭,显然不是为了公事,毕竟富国资本已经没落到没有人关注了。 难道是私事?可他们俩能有什么私事呢?江南总不至于去勾搭他…… 除非,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周茜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着落地窗边的两人拍了几张后,赶紧找了个有空位的奶茶店,坐下来思考。 她要怎样把这个照片发给岑君呢?直接发肯定不合适,而且她也没有岑君的微信。 通过公司邮件?好像还是太突兀了。 万一,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岂不是很尴尬。 想来想去,她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对岑君绝对忠诚的人——Evan。 她决定发个仅Evan可见朋友圈,配图就选刚刚拍的照片,文案随便地写上一句——“我最喜欢的茶餐厅,可惜要排队。” 她想,Evan那么敏锐的人,只需扫一眼便能发现端倪。 发出去不到一分钟,Evan就微信她:【配图涉及员工隐私,请配合删除】。 周茜赶紧说好,将这条朋友圈删掉了,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忍不住暗暗发笑。 岑君是在临下班前,看到这张照片的。 当时他坐在办公室里,忙了整整一下午有些累,正在跟江南发微信,问她中午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吃饭,都吃了些什么。 江南隔了一会儿才回复他:【就随便吃了点……】。 岑君虽然觉得她不大对劲,比平时寡言许多,但以为她是工作累不想说话,便没有多问。他正准备问她在哪里,打算带她晚上吃点好吃的,Evan已经敲门,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 岑君瞥了一眼Evan递过来的手机屏幕,瞳孔骤然一缩,脸色覆上阴影。 他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照片,问道:“谁拍的?” Evan有些意外,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竟然不先质问江南,反倒像在维护江南。 这样的岑君,是他以前想象不到的。 “周茜,发的朋友圈。”Evan回答,又立刻补充道:“我已经叫她删了。” “嗯。”岑君冷冷地点了下头,闭眼靠在了座椅上,“只是吃顿饭而已,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但是……”Evan说了两个字后闭上嘴,神情很是纠结。 他很喜欢江南,觉得她是个勤奋上进又优秀的姑娘。但他更敬仰岑君,把他当做亲哥哥一样的爱戴。 作为岑君的特助,也是岑君最亲密的战友,他觉得自己应该承担一份特殊的责任。 在必要的时候,叫醒岑君。 “确实只是一顿饭,但首先,这顿饭是单独约出来吃的,其次,这顿饭的对象是庞争。再有,庞争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他为什么找江南吃饭,显然存在什么目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江南似乎并没有打算告诉你这件事。为什么?因为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是刚刚有的,还是很早以前就有?江南为什么会来高远?只是为了拍纪录片?现在想来,一切都很可疑……” “够了。”岑君猛地睁开眼,只说了两个字,牙齿却紧紧咬在一起。 Evan神情肃穆,隐隐透着不忍,转身正欲走出办公室。 身后的男人突然出声:“给我订一张去伯尔尼的机票,越早越好。” 第二天清晨,一架飞机无声地从坛城上空划过,留下一线长长的痕迹。 江南想了一夜,终于把心事全部放下,精神抖擞地来到办公室找岑君,却被告知董事长临时有事,去了瑞士出差。 她心下奇怪,自从他们在一起后,岑君每次出差都会提前告诉她。 可这次去瑞士,不但没跟她说,昨晚一整晚,连条信息都没有发。 不过她自我安慰,或许是有什么要紧的工作,来不及说了吧。 她算了下时间,要午夜才能到,她决定先把工作做完,晚上回家再跟岑君联系。 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八点。回到家随便煮了点面,她打开视频软件看留言,随手刷了刷,竟刷到一条重要新闻。 法兰克福飞往苏黎世的航班遇到暴风雨,与塔台失去联系,现在下落不明。 江南手下一滞,猛地坐直了身子。 岑君去瑞士正是途径法兰克福转机,他该不会就在这班飞机上吧?! 江南越想越心慌,打电话的手指都有些颤抖,她试着拨了岑君的手机,果然显示关机,说明他此时还在飞机上。 她又试着拨打了Evan的手机,拨了三次才接通。 “Evan!岑总的航班号是多少?我刚看新闻说……” Evan的声音听上去也有些焦急,还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懊悔:“……就是这个航班。” “什么意思?你是说,他坐的正是失联的这架飞机?”江南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嗯。”Evan声音极低地应了一声。 江南无力地垂下手臂,任由手机掉在了地板上。 接下来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江南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什么都不想干,疯狂地刷着飞机失联的话题,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 有没有好消息。 期间,她拨了几次岑君的电话,均是关机。 又给岑君发了几条微信,意料之中的,没有回音。 江南觉得整个人像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海水里,根本无法呼吸。 只要一想到飞机有可能出事,她再也见不到岑君这个人,她就慌得要命。 在她手足无措的那一刻,她才明白。 自己早就爱上了这个男人,不想失去他。 她颤抖着双手,在屏幕上敲下一句:【我爱你】 毫不犹豫地点了发送。 岑君坐在头等舱的座位上,看着空姐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正在向乘客们解释飞机遇到的危险。身边的老人用法语大声叫喊,整个机舱里乱糟糟的,孩子们在尖叫哭闹。 只有他,静静地靠在椅背上,神色如常,毫不惊慌。 有个女人向他借纸笔,要写遗书,岑君从公文包里找出来,微笑着递了过去。 那人被他的情绪感染,稍微镇静了些,问他为什么一点都不怕,难道这世上没有他在乎的人了吗? 岑君眼睫颤了下,说:“有,但她并不在乎我。” 女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没再搭话。 岑君闭上眼,想起久别重逢后,第一次在交流峰会上见到江南的场景,然后,便是她来到高远,站在众人面前做自我介绍,再接着,是她在他的办公室里…… 还有,她说要去他家里拍摄,她说要参观他的别墅…… 一切都是那么有迹可循。 他一直以为,她跨越千里,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是一种缘分。 尽管他从前从来不相信什么缘分天注定的话。 他一直以为,她会被他的真心感动,一点一点喜欢上他。 像他这些年来,悄悄爱慕着她一样。 但他没想到,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陷阱。 她靠近他,吸引他,诱惑他,只是为了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也不是没有人这样做过,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只要试图接近他,都会被他迅速地察觉到。 但这一次是例外,因为接近他的人是江南,所以他无数次地蒙蔽双眼。 想到这里,岑君的心蓦地抽痛了一下。 伴随着飞机地骤然下落,机舱里响起一片惊叫。 是在几分钟之后,飞机才逐渐平稳。 当他大步踏出苏黎世机场时,之前问他借纸笔的女人走上前来,跟他握手:“我不敢相信有人会不在乎你,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吧。答应我,如果有心爱的人,请好好珍惜。” 岑君跟她用法语告别,然后打开了手机。 有无数通未接来电和留言。 在那数不清的留言中,有一条字数最少,却令他看了很久——是【我爱你】。 第89章 岑君没有回复,在苏黎世找个酒店住了一夜,然后默默地坐上了前往伯尔尼的火车,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铺满大石块的街道上。 沿着他们曾经并肩走过的道路前行,每一个街角,每一个路口,仿佛都有她的身影…… 他垂眸扯了扯嘴角,这句“我爱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如果是昨天以前,他都会很高兴,但现在,他不那么确定。 不知道这是出于真心,还是一种故技重施。 但令他不甘心的是,明知道这有可能是陷阱,他却并不想逃。 江南刷到飞机平安落地的消息时,已是凌晨三点。她整个人都瘫软在沙发上,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 但岑君并没有回她电话和微信,打过去也不接,只发了条保平安的朋友圈。 她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太对。 但她实在太困了,加上她觉得岑君可能被什么琐事耽搁,所以没空回复她,于是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岑君依然没有理她,江南后知后觉感到,她的男朋友好像生气了。 可他为什么突然生气? 江南想不通,去找Evan,结果Evan对她有点冷淡,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好去问徐俊星,徐俊星倒是很热情,但他满嘴胡言乱语,江南被他弄懵了。 徐俊星:【唉,不是我说,你俩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就别闹小孩子脾气了……】 江南:【?】 什么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徐俊星:【他还没跟你说?牛批牛批,真是沉得住气!】 江南:【说什么,什么这么多年?我们总共认识也才半年多啊。】 徐俊星:【……受不了了,打电话跟你说。】 江南:【好。】 徐俊星打来电话,先讲了一个故事。 有个小男孩,十二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了,他很伤心,但他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痛哭流涕,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封闭了自己的心。而他父亲整日忙于工作,根本没有时间照顾和关心他,甚至还因为他成绩突然退步而指责他情绪敏感、难成大器。 男孩索性不回家,住在了网吧里,也不再好好学习。父亲知道后,一气之下把他送去了当时一个很有名的电视节目《变形记》,让他去偏僻的大山里锻炼改造。 刚去的时候,他孤傲任性,不听节目组安排,还跟当地村民吵架,闹了不少不愉快。后来,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改变了他。在小女孩的家里,他重新感受到了那种被父母关爱的感觉,也意识到了他虽然失去了母亲,但他还有很多东西,不应该如此荒废人生。 而那个穷得连块新橡皮都买不起却自强不息的女孩,长久地留在了他的记忆里。直到他回到坛城,也依然时不时会想起她。 是她用最朴实的语言骂醒了他,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江南听到这里,犹豫地提出疑问:“我知道你说的这个男孩就是岑君,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徐俊星叹了口气:“八岁时发生的事,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不过话说回来,我也记不起,自己八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江南握着手机的手,越攒越紧,紧到她需要刺痛自己,才能相信这不是一场梦。 这个小女孩,竟然就是她自己! 那岂不是意味着,她和岑君很多很多年前就认识了! 所以,他说的那个喜欢多年的对象,竟然也是她自己?! 回忆铺天盖地地袭来,但并不是她小时候的记忆,而是和岑君在一起时,他说过的话…… 他的每一句暗示,和他每一次的欲言又止。 原来,他记得她,从一开始,就认出了她。 而她忘了他,所以,他才会在重逢后不断针对她。 只是为了唤醒她的记忆。 虽然江南并不清楚,他是怎么在时隔多年后认出自己的。 但她现在急需想起小时候的事,她急匆匆地向徐俊星道谢后,便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江妈,面对江南一连串的问题,她有些惊讶,回忆了一番后猛然想起。 “对啊,好多年前了吧,有一群人找到我们村里来,说要拍什么节目,跟你爸商量的,让一个高个子的男娃住我们家里。他来的时候可不高兴,天天板着脸,第一天就嫌我们家饭菜难吃,然后你跟他还打起来了呢……” 江妈年纪大了,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但她这短短几句话,已经把江南带回了八岁的家。 她突然想起来,确实有过这么一段经历。 印象中,那人是个高高瘦瘦、长相帅气的小哥哥,穿得干净又好看,第一天到她家的时候,她还很高兴,想要和他做朋友。可是吃午饭的时候,他不仅不愿拿筷子,甚至鄙夷地扫了一眼饭菜,然后一声不吭地坐到了一边。 江南那时还不懂事,只觉得父母精心准备的饭菜受到了嫌弃,很难过也很生气,便去柴房里挑了根木棍出来,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 想到这些往事,江南闷得喘不上气。 她那时以为她打的是一个没有教养的纨绔子弟,其实…… 她打的是一个失去了妈妈,又被爸爸送去陌生人家里“改造”的孩子。 他的所有冷漠、孤僻、暴戾,都源自于他缺失的那份来自家庭的关怀。 江南不敢再细想下去,她只想当面告诉岑君,她想起他了。 她甚至想紧紧地抱住,亲吻他,弥补他过去受到的伤害。 三天后,江南从Mandy那里问到了岑君返程的航班号,她早早地请好假,等在机场里接他。 人群一拨一拨涌出,江南踮起脚张望,没有看到岑君,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曾昱博看到江南时,也很诧异,甚至脚步顿了一秒,脸上闪过一抹惊喜之色。但很快,他意识到她并非来接自己,所以调整了表情,上前跟她打招呼。 江南这才知道,曾昱博完成了海外深造的任务,回来担任技术部的负责人。 “恭喜你啊,还没毕业就当领导了,太厉害了!”江南真心地夸奖他。 “如果是别人夸,我一定谦虚些。但你夸的话,我只想说,我确实挺厉害的。”曾昱博似乎心情很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道。 江南被他逗笑了,曾昱博从行李箱里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曲奇饼干:“送给你。” 江南刚想拒绝,却被他的眼神制止了:“只是一盒饼干而已,不要跟我这么客气。” “谢谢。”她抱在怀里,点点头。 曾昱博靠近了一步,定定地看着她,还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骚动打断。 江南抬头看过去,就见一群人从出站口涌了出来,人群中,有个高挑的身影格外惹眼,正是岑君。 岑君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裤,衬衫外套一件灰色毛衣,显得慵懒又随性。 他一手抓着行李箱,一手拿着手机,气质冷冽,神情淡漠,只是在看到她时眼底掠过一丝光泽。 但当他扫到旁边的曾昱博时,那丝光泽便骤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更冰冷更凛冽的寒意,整个人都像失了温度一般。 江南跟曾昱博匆匆说了声再见,便向那抹身影奔过去。 她有好多话想问,有好多心事想诉说,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却不知怎么开口。 江南伸手接过他的行李,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帮你拿!” 岑君却从她手里扯了回去,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温度:“不麻烦你。” 江南心想,他果然是生气了。 难道是她前段日子忙于工作,忽略了他,所以他不高兴? 来不及多想,男人已经迈着长腿朝航站楼外走去,司机大概已经等在外面。 江南二话不说也跟了上去,死皮赖脸地蹭上了后座。 “江记者有事?岑某很忙,没工夫招待你。” “……” 江南被他幼稚的行为整无语了,直接对司机说:“师傅,去江心阁。” 岑君全程看着窗外,没有阻止,也没有理她,像一只矜贵傲娇的孔雀,随时会炸毛的那种。 到了江心阁,两人心照不宣地进了书房。 江南想跟他好好聊聊,便亲自泡了茶,又取出一小碟饼干摆在盘子里,对他说:“没吃饭吧?饿不饿,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 岑君冰雕般的脸,终于有一丝松动,伸手去拿饼干:“哪来的?” “昱博刚刚给的。”江南随口答道。 岑君的手顿住,松开,饼干掉在了地上。 “不吃就不吃,别浪费啊。”江南有点生气,她不喜欢别人浪费食物。 “浪费?”岑君忽然冷哼一声,眼睑微微颤动,“所以,只许你浪费,不许别人是吧?” 江南因为心中有愧,所以一直忍受着他的冷脸,但现在也憋不住了,不太高兴地回了一句:“我什么时候浪费了?” 岑君站起身,像看陌生人一样俯视着她:“浪费人的时间和精力,就不算浪费?” “我……”江南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情绪,她不是来吵架的。 虽然岑君这次不告而别前往瑞士,她确实很生气很担心,但都过去了。 她是来表白的,她想告诉岑君她有多在乎他,多害怕失去他。 还有,她有多感激他,感激他还记得她,并喜欢她。 但岑君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走到房门边,打开门:“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江南一肚子话闷在心里,就这么走掉真的很不甘心。 但真要说出来,气氛又不对。 她只得僵坐在那里,委屈得双眼通红,嗓音不知不觉带上了哭腔:“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岑君偏头看她一眼,撇开视线:“一定要说得明明白白吗?” 江南固执地咬着牙:“要。” “好。” 第90章 岑君关上门,垂着眼睛走了过来,周身散发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冷意。 他俯身下来,将江南逼得往后仰,小小的身躯缩在了沙发靠背与男人组成的狭小空间里。 男人狭长的眼睛注视着她,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鼻息,他一字一顿地开口:“江南,你接近我,到底什么目的?” 江南瞳孔骤然一缩,瞬间什么都明白了,表情也从最初的不甘和愤怒,变为恐惧和愧疚。 岑君将一切尽收眼底,女孩的微表情说明了一切。 “说啊,什么目的?不是要说个明明白白吗?”岑君忽然笑了,嘴角扬起一个略带讥讽的弧度。整个人像凿开的冰面,微波荡漾,但没有暖意。 “……”江南避开他的视线,侧了侧脸。但男人手指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转了回来。 他淡色的唇,离得很近。 唇瓣有些干燥,刻意地磨蹭着她嘴角。 没有暧昧旖旎的意思,像是挑衅一般。 刺激得她全身颤抖,脊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时她才明白,岑君为什么明明长着一张如沐春风的脸,却叫所有人害怕。 那是因为他温和的面具下,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心机和手段。 江南垂下眼睑,低低地说:“他们找我来…调查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把柄可以抓到。” 岑君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把女孩细嫩的皮肤捏出了一道红印:“然后呢?” “然后……”江南不敢说。 岑君轻笑出声:“然后把我送进牢里?” “……”女孩儿闪烁的眼神说明他答对了。 岑君唇角崩得直直的,眼睛缓缓地眨了一下,语气没有太大变化,但那刺痛的眼神令人心疼,他把江南的脸再次转向自己,在她唇上狠狠地咬了一下,逼得她望向他:“为了什么?” 见她迟迟不说话,他又咬了一下,很快放开:“钱么?” 江南双手攒成拳头,紧紧地贴在腿边,撑着让自己不要倒下。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她只知道,她非常后悔。 她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岑君的气愤,如果是她,被自己认识多年也满心信任的人背叛,也会同样愤怒和绝望。 她甚至可能说出更绝情更刺耳的话。 大概是她逃避的神情,令岑君误会了。 男人终于撕下斯文沉静的画皮,眼里掀起滔天巨浪。 他的受伤再也无法掩藏,变成了锋利无比的剑刃,刺向她。 他扯开女孩儿衣领上的扣子,换上一种她从来没见过的轻佻的笑容,对她说:“何必呢,需要钱的话,跟我睡不就好了?” 江南的血液顿时冷了,像凝固了一般,无法在身体里循环。 她的手指微微发颤发凉,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她是欺骗了她,是背叛了她,是辜负了她。 但不表示她有他想的那么脏。 男人说完这句话,眉头也皱了一下,扫了她一眼后,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站起身,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江南脱离他的桎梏之后,第一时间揪住了自己的衣领,颤颤巍巍地扣扣子,扣了许久才终于扣上。 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低垂着头,朝书房走,走到门口时,哑声说:“我会尽快搬走。” “不……”岑君话还没说出口,女孩儿便消失在门后。 江南从前不懂什么叫心如死灰,现在好想懂了。 那种感觉说不上有多么痛彻心扉,就是麻木,好像失去了情绪的感知能力,只是机械地生活着。 室友们听说她要搬回宿舍,猜到她和岑君可能闹了矛盾,一起来到了她的公寓里,帮她收拾东西。 江南看起来还好,会说会笑,神色如常。 只是当王薇薇拿起那个礼服绅士的洋葱玩偶,问她东西都发霉了还要不要时,她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久。 “不要了,扔了吧。” 四个人一起收拾,很快便打包好了行礼。 江南最后将衣柜里的大衣取出来,她习惯性地用手一甩,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从她眼前飞过,朝地板上砸去。 电光火石的瞬间,她意识到那是岑君送的胸针,明明不值钱,她却陡然像丢了魂般扑过去。 在胸针触地前的一秒,她紧紧地抓住了。 只是她的膝盖“砰”地一声撞在地上,吓得室友们全都跑了进来。 或许是太痛了吧,又或许是刚刚那一秒太惊心动魄,江南抓着那枚胸针坐在地板上哭了起来。 “南南,没事吧?我看看,哎哟,好像破皮了。” “有没有医药箱,我给你擦擦酒精吧……” 室友的安慰,令她哭得更卖力了。从闷闷地啜泣,变成止不住的呜咽。 她向来不是个娇气的人,小时候砍柴劈到脚趾都忍着不掉眼泪。 这次,却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她就是想哭,把所有的委屈难过都宣泄出来。 向思雨还要说什么,王薇薇和陈素拦住了她:“让她哭吧,哭完会好受些。” “嗯。”向思雨答应着,然后陪她坐在了凉幽幽的地板上。 江南哭了很久很久,眼睛又红又肿,才终于开口:“是我对不起他,现在想想,他真的帮了我很多。” 她告诉向思雨,岑君是如何在金融知识上对她进行指导,是如何在出差时教她调研公司,是如何引导她从事自己热爱并擅长的职业,是如何以身作则地传递他的原则和信念。 向思雨静静地听她回忆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尤其是听到他们十四年前就已经遇见的时候,她十分震撼:“南南,我觉得你们的故事不会就这样结束。” 江南却摇了摇头:“已经结束了。” 她闭上眼,眼角滑下一滴泪:“其实我早就知道,我跟他不可能有未来。只是我没想到,我们结束得这样仓促和难看。” 向思雨抱了抱她,喃喃道:“好了,不哭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江南请了年假,加上周末,总共九天。 她从来没有请过这么长时间的假,同事们暗地里议论了几句,被去茶水间泡茶的岑君听到。大家都知道总裁这几天心情不好,唯恐自己不小心说错话,赶紧溜了。 岑君冷着脸给自己泡了杯茶,回到办公室开始看调研报告。 几分钟后,门外传来说话声。 岑君问了一句什么事这么吵,Evan探头进来:“周茜找您有事,但我说了您暂时不想见人。” 岑君眉尾一扬:“谁说我不想见人,让她进来。” 周茜听到,得意地朝Evan笑了下:“你看吧。” Evan开门,把她放了进来,临走时,不确定地问:“还有两个客户在会议室等,我以为您不想见就……让他们进来吗?” 岑君头都没抬,淡淡地说:“都可以进来。” 话毕,他突然眯了下眼睛,补了一句:“除了江南。” “明白。”Evan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留在屋里的周茜,倒是偷偷地弯了嘴角。她忍不住抬眸瞄了面前的男人一眼,见他神情淡漠,眼底隐隐带着怒气,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奏效了。 岑君这种风里来雨里去,商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男人,怎么可能受得了背叛。 他和江南,只怕已经一刀两断了。 想到这里,周茜忽然来了勇气,对岑君劝道:“岑总,您就别生气了,为她那样的人不值得。” “哦?”岑君抬眸看她,嘴边挂上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她是哪样的人?” 周茜以为岑君此刻应该是十分厌恶江南的,恨不得多几个人陪他一起骂才好,于是便胸有成竹地造起谣来:“她啊,就是那种仗着自己长得还行,到处勾引男人的人咯。在学校里就跟不少男生传出风言风语,还当第三者破坏别人感情。听说她家境不太好,您大概也知道,这种小地方出来的女人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吧。其实啊,我拍到她跟庞总吃饭的时候,也是相当惊讶呢。” 话音刚落,周茜就觉得周遭的气氛不太对,屋里的温度像是陡然下降。 对面的男人阴沉着脸,整个人仿佛从冰山上走下来的,眼里全是彻骨的寒意。 她…说错了什么吗? 周茜浑身哆嗦了一下,心底闪过深深的恐惧。 岑君此时此刻的样子,真的非常吓人。 像要把她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一样,一点儿生机都不留。 “对不起,岑总。”周茜迅速低下头,无法控制地向他道歉起来,“我不该这样说江南,我说得太过了。下次,下次绝对不会了。” 男人收回视线,看向桌上的文件,嗓音阴冷:“出去。” 直到走出门外,周茜才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好像错误地估计了江南在他心中的分量。 虽然她不甘心,但还是不得不承认。 尽管江南背叛了他,但岑君不但没有厌恶她,还在尽全力地维护着她。 休完年假,江南回到高远,纪录片已经拍摄得差不多了,后续简单的扫尾工作会由坛城传媒的专业人士完成,她只需再补拍一些镜头就可以。 而岑君,随着大盘的持续反弹,也长期在外出差,经常几个城市连轴转,忙得脚不沾地。 两人同在一层楼,却连面都没有碰见。 江南度过了一段情绪低谷之后,渐渐缓了过来,将全副心思投身到了工作里,尤其是自媒体的运营中。 期间,他们自媒体网课班又举行了一次线下交流,江南以没时间为由拒绝了。 是在线下交流结束的那天晚上,谢富发微信给她的。 第91章 他先表达了自己没能在交流会上见到她的遗憾,见她回应得比较简短。又发了段文案过来,请教她怎么修改。 江南虽然跟他不熟,但考虑到都是一个班的同学,便认真地修改之后,回复并指导了他。 正是这番耐心的回复和指导,让谢富找回了自信。 他跟兄弟们夸口道:“你们等着吧,这次我势在必得,绝对把她拿下!” 兄弟们不信,问他:“从哪看出来的?” 谢富回答:“昨天晚上她大半夜地还在帮我改文案,要是对我没想法,谁会这么耐心?我一猜就是她跟岑君分手了,不然这大过节的,能不出去约会?” 兄弟纷纷附和:“有道理,早就说了,岑君那样的人顶多玩玩而已。” 谢富道:“就是,所以她终于想明白了,开始讨好我呗。跟着我,至少还能混个名分。” 兄弟们大笑:“哟,这话说的!都没跟人说上两句,就想着结婚了?” 谢富藏住那丝春心荡漾,故意装出一副市侩的样子:“人家学历高长得好,脑子灵活又勤快,跟她结婚我不亏。这就叫基因优势,你们懂个屁!” 他放下手机,倒头睡下了,夜里做了好一番美梦,醒来还在幻想着江南会怎么找他搭讪。 打开手机却没看到任何留言,他想,这女人还挺会来事儿。 这不欲擒故纵嘛。 * 欧阳敏是从徐俊星口中得知岑君和江南分开的事,她已经好久没有跟岑君私下联系了,大部分事情都是通过双方秘书交接,内容也仅限于工作。 他们一伙人坐在水星酒吧里聊天,欧阳敏默默地听着,嘴角一点点扬起来。 当她听到徐俊星问她有什么看法时,她终于按捺不住激动,直言道:“这不是很正常吗?我不懂你们为什么要大惊小怪。她那种背景的女人,跟岑君根本就不配,就算舔着脸贴上去,被甩也是迟早的事。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谁会珍惜?” Evan摇了摇头,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只是沉默地喝了口酒。 黎平出言劝道:“何必这么说一个女孩子,人家跟你又没仇。” 黎青说话比较直,为江南抱不平:“敏敏,我们都知道你对岑君有意思,但这么多年了,你俩要成早就成了,你这是何必呢?” 欧阳敏被戳中痛处,一口气哽在那里,憋得脸色通红。 她忽然赌气地反驳道:“日久生情没听过吗?我们好歹认识七八年了,江南算什么,突然冲出来横插一棍子。” 许久没说话的徐俊星,忽然抬起头来,有些同情地看着她:“不是横插一棍子,他们认识很久了,比你还久。” “你在放什么狗屁?”欧阳敏忍不住飙脏话。 “你就当我发屁吧。”徐俊星语气不佳。 黎青倒是来了兴致,非要徐俊星讲明白。 他拗不过,便把岑君之前告诉他的事,全说了出来,包括岑君怎么被送去参加《变形记》,怎么遇上江南,怎么被她一棍子打醒,怎么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山里被感化…… 又是怎么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怎么对江南念念不忘,怎么在时隔多年的重逢时一眼认出她,怎么制造了两人相处的机会,怎么一点点将她圈入自己的世界…… 欧阳敏像在听一个王子与公主的童话故事般,神情恍惚。 她之前引以为傲的资本,便是她与岑君共同度过的那些年。 但现在,一切都仿佛不存在了。 在十四年的光阴面前,她输得一败涂地。 欧阳敏最后还想挣扎一番,故作镇静地说:“不管他们认识有多久,现在都分手了。岑君不是个喜欢缅怀过去的人,他从不吃回头草。所以,他们现在这种状态,代表着他心意已决,不会再回头了。” Evan这时终于接话,他不置可否地盯着杯中的褐色液体,说:“未必。” “如果他真的放下了的话,就不会一直躲着她了。” “……”大家都沉默了。 他们都意识到,Evan说得很对。 岑君不在乎一个人时候,那人不论在他面前怎么蹦跶,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但他真正在乎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像现在这样意气用事。 像被伤了心的小孩子一样幼稚。 欧阳敏喝得醉醺醺的,路都快走不稳,但她还是吩咐司机去了江心阁,她想借着这份酒气,把该问的都问了,把该断的都断了。 岑君开门时,看到脸色通红的她,眉头蹙了一下。 他让余老送来醒酒的浓茶,两人坐在客厅沙发上,都没有说话。 等下人都走了,欧阳敏才徐徐开口:“岑君……” 她甚至没有叫他岑总,她试图告诉他,今天来的人是欧阳敏,是他的倾慕者,是他的朋友,是他的战友,而不是商业伙伴。 “你说。”岑君大约已经猜到她要问什么,语气波澜不惊。 “上次,你说我越界了,对,我的确是越界了。那么今天,我索性就再越界一次,问你个明明白白。”欧阳敏眼眶微红,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英挺侧脸。 这个距离,她伸手就可以摸到,但她一次也没敢伸过手。 “你和江南,究竟是什么关系?”欧阳敏喉间哽咽,但咬字清晰。 岑君双肘撑在膝盖上,倾身向前坐着,抿了一口杯中热茶,淡淡地瞥过来:“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意思是,你们分手了?”欧阳敏感觉到一丝希望,像从昏暗无边的岩洞里窥探到天光。 岑君极轻极慢地摇了下头:“我的意思是,没有任何东西约束我和她的关系。” 欧阳敏懂了,心底泛起一丝难言的酸楚。 她知道,岑君无论跟任何人交往,都会不可避免地涉及利益关系,他喜欢用法律文书和商业合同来约束彼此的责任与义务。 包括跟她之间,也是如此。 但他刚刚说他和江南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这并不代表疏远,反倒代表着超越现实的亲密。 他们之间,什么约束都没有。 所以,唯有爱能维系一切。 欧阳敏擦干眼泪,微笑着跟岑君告别,转身走出客厅。 岑君把她送到车上,递给她一张纸:“欧阳,我不值得你哭。” 欧阳敏点点头,让司机开走。走到拐弯处,她还是忍不住往后望去。 那个她喜欢了八年多的男人,站在月凉如水的夜色里,朝她挥了挥手。 他从来就什么都知道,甚至知道她会忍不住回头。 欧阳敏抱着膝盖呜呜地哭,她心想,这一次,她真的该走了。 五月中旬,春末夏初的时候,阳光照得人越发懒散,性急的人开始换上了短袖。 江南是在这个时候,接到了坛城传媒发来的采访任务。 新上任的总编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做事风风火火,干劲十足。他知道周茜和江南被安排到高远去拍摄纪录片,但他认为身为记者采访才是主职,既然纪录片拍得差不多了,就该回到工作岗位上来。 于是,坛城传媒的HR跟高远的领导请示后,将两人调了回来。 这正符合江南的心意,她很快交接好工作,离开了高远。 临走时,她请要好的同事们吃了顿饭,很多人都来了,大家依颇为不舍。 岑君当时正好出差归来,但江南没有叫他。 她觉得没必要去碰这个壁,反正岑君现在看到她,也像看到空气一样。 这次的采访任务挺艰巨,要去一个贫困偏僻、封闭落后的山村里,报导当地村民囚禁并强/奸患有精神疾病的妇女的事,因为山路遥远又充满危险,周茜找借口拒绝了。 所以任务便落到了江南头上,她倒不在意辛苦,只是对派给她的司机不太满意。 这个司机是周茜的表弟,叫做丘梁,身形瘦削,脸色发青,身上统共没有几两肉。 他看人的眼神很奇怪,虽然盯着你,但又像根本没看见你,跟他说话的时候也神情恍惚,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似乎不是迟钝,而是精神不济,一阵一阵地呆滞。 江南向总编提出能不能换个司机,总编虽然对这个丘梁的印象也不咋地,但一时半会儿又抽不出别人代替,只好安抚了她几句,答应她自己会跟丘梁沟通沟通,让他改变工作态度。 江南没辙,只好同意了。 但她私心觉得,恐怕不是工作态度的问题。 到了采访当天,丘梁还算配合,开了两个多小时车,把她送到了村里。江南采访了村干部和当地村民,详细地了解了事情经过。 因为此事已经受到了网络热议,也被上级督促处理,他们这次过去,也不过是跟风追热点而已。 整个过程都比较顺利,江南拍摄完准备回车里,却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这个村里有大量的未婚男性,俗称“光棍”,年龄分布从二十多岁到六十多岁都有。 因为又穷又懒又邋遢,没人愿意嫁过来,他们便把目标锁定在了路过村里的流□□人身上。 好几个患有精神疾病的女性,被关在这里给人生儿育女,吃不饱穿不暖,脚上带着锁链。 她采访的时候,那些赤裸裸的目光便在她身上游移打量。 仿佛要穿透衣服窥探她的身体,令人感到恶心想吐。 “走吧。”她对丘梁说,一秒都不想多待。 一想到这些妇女在这里受到的非人对待,她就忍不住咬紧牙关。 丘梁坐在驾驶座上,双腿上下打颤,哆哆嗦嗦说了声“好”,却半天没有发车。 “你没事吧?”江南以为他不舒服,关切地问。 “没、没事。”丘梁点头,终于发车走了。 走了不到十分钟,他抖得更厉害了,车子也像不受控制一样左右摇晃,根本不走直线。 这可是山路,一侧是悬崖,稍有不慎就会车毁人亡。 第92章 江南立刻叫停,待车子稳稳停在路边,她才松了一口气,问丘梁到底怎么回事。 丘梁吞吞吐吐半天,挤出几个字:“我想…呃,上厕所。” “只是上厕所而已?!”江南无语了,想了想这荒郊野外也没那么多讲究,便说:“那你去吧。” 谁知丘梁还真挺讲究,挤出一丝笑容讨好地给她开门道:“你在路边等我一下,我开车去,马上就回。” 江南一听,也行,便下车了,下车才发现自己手机还没拿:“诶!我的手机!” 丘梁似乎没听见一样,窜得飞快,一下就消失在小路尽头。 没有手机,没有钱包,她相当于什么都没带,这让江南很没有安全感。再加上采访了一天,现在已是傍晚,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一切都笼罩上一层阴影。 山间的风吹得林子里一阵一阵地呼啸,像随时会冲出什么可怕的动物一样。 丘梁说马上就来,但半个小时过去了,他连影子都没有。 江南不敢站在靠山的那边,总觉得里面黑乎乎的很诡异。只好站在山崖边等待,时不时侧耳倾听一下,有没有车子朝这边驶过来。 很可惜,这荒山野岭一点儿人声都没有,也没有灯,只有鸟叫虫鸣,和不知名的动物窜来窜去时弄出去的窸窣声。 一阵微凉的夜风吹过,树枝跟着摇晃起来,像鬼影婆娑,江南禁不住一阵鸡皮疙瘩。 但这都不是最叫人害怕的,真正令她害怕的反倒是人。江南记得网上有句话叫“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她这时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说的是个什么意思。 当一个衣衫邋遢、面红耳赤的醉汉从小路那边一点点朝她走过来,用淫邪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时,她想到了这村里被关在地窖里女人们。 醉汉越走越近,嘴里甚至开始冒出听不懂的土话,一听就不像好话。他两眼因兴奋而发光,一只手伸到□□里乱抠,一只手就要往江南身上抓。 江南吓得往后躲,想跑,那男人竟然朝路的尽头喊:“快来啊,有个女的!” 完了,他还有同伙!江南脑子一下就懵了。 隐隐约约地,确实听到一群男人的吆喝声,夹杂着野兽般的狂热。 她什么都不敢往下想,只知道一旦被他们这群男人抓到,她也会像那些被解救的女人一样,纵使看到天光,但已经生不如死。 没有任何犹豫地,江南一脚踹开醉汉的手,朝山崖这边跳了下去。 山崖很陡峭,有一些稀疏的树木,高度不可预计。有可能掉进万丈深渊,也有可能被岩石和平台接住,免于一死。 江南顾不得那么多了,与其被这些男人污辱,她觉得死也没那么可怕。 随着她的下坠,醉汉发出一声惊呼,然后便没了声响,估计是被吓跑了。 江南闭上眼睛,只觉得身体“啪啪啪”地撞在了许多东西上,到处都疼。 等她终于停下来,才发现自己被一根粗粗的大树挡住,跌落在了一块足有两米见方的大岩石上,旁边还有一条小路。性命虽然保住了,但她手脚均受了伤。 手还好,都是些小擦伤,脚踝处却痛得要命,大约是骨折了。 江南试着站起来,完全没有办法挪动,只得靠着山壁坐下。 没有手机就没办法跟外界联系,没办法叫救援,她能做的非常有限。 她甚至不敢喊叫,唯恐再将那些醉汉引过来。 夜色越来越深,山间的寒意越来越浓,气温骤降。江南全身都痛,好几处渗出殷红的血。额上冒出来的汗被冷风一吹,忍不住哆嗦起来。 她好像又发烧了,意识开始模糊,只觉得这具身体都不像自己的。 这样冻一夜的话,她猜自己很可能会熬不过去。 但会有人发现她不见了吗,江南有些怀疑。 她现在才意识到,丘梁这个人根本就不正常。 一个不正常的人,会在发现她不见了之后立马找人来救她吗? 但如果他不来,就真的没人会来了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蒙蒙之中,一束光照在她脸上,江南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直到那束光越来越亮,于光亮后面现出一张熟悉的男人的脸。 男人眉头紧蹙,眼睛比这无边的荒郊深野还要沉郁。只在她睁开眼看过去的瞬间,划过一抹光亮。 她设想过无数次自己被找到时的场面,但她没想到,找到她的人,偏偏是他。 是岑君。 江南轻轻晃了晃沉重的脑袋,确定这不是幻觉之后,才张嘴问:“你,怎么来了?” 张嘴的瞬间她才发现,嘴角竟然也撕裂了,隐隐作痛,嗓音哑得好像沙漠里走出来的人。 岑君显然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脸色冷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可怕,他好像压抑着极其浓烈的情绪,沉声道:“不要说话。” 随后,他打了个电话,通知救援队具体方位,再接着,他闭眼深呼吸一口气,给她披上自己的外套,开始冷静地查看她的伤口。 查看完伤口,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脸色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握住她的手,把温热的体温传到她冰凉的身体里。 江南被救援人员用担架抬着,送上了救护车,直奔医院而去。 期间,她因为发烧睡了过去,醒来时发现岑君还坐在她身边,但没有看她。 他还在生气,似乎比之前分手的时候更生气了。 江南什么也不敢问,也不敢说,在医院里待了六天。 她的踝关节粉碎性骨折,做完手术还要卧床一个星期,身上的擦伤倒是好得很快。 岑君每天都来看她,但只是送来饭菜和汤,看着她吃下去,就默默地走了。 江南想谢谢他,但对着他那张冰山脸,实在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有时候,她情愿岑君干脆骂她一顿好了,不要像现在这样,闷不吭声的,反而叫她又愧疚又难受。 在出院的前一天,江南终于鼓足勇气,叫住了岑君。 她打了很长时间的腹稿,对着窗户一股脑说了出来。 她说谢谢他,谢谢他从别人口中得知她晚上没回家的时候,第一时间发现问题,第一时间联系她单位,第一时间报警带着救援人员赶来找她。 谢谢他托关系把她放在最好的骨科医院里治疗,找最好的医生给她做手术,安排人照顾她,亲自给她送饭送菜。 还谢谢他这么多年来一直记得她,并在她进入高远实习后,帮助并指导她。 最后,谢谢他不计前嫌,没有恨她。 岑君听完,眼睑微颤,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才幽幽地抬起头:“谁说我不计前嫌,谁说我没有恨你?” “……”江南尴尬了,抿了抿唇,“哦,那你…继续恨吧。” 话说完,房间里无比静谧。 想象中的久别重逢,不该是这样子。 岑君咬着后槽牙,瞪了她一眼:“出院打算住哪?” 江南想了想:“我打算回老家休养。” 岑君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光看她:“你这幅样子,怎么回老家?就算回去了,不怕你父母担心?” 江南就不说话了,垂眸道:“那我先住宿舍吧。” 岑君没理她,径自走了。 第二天来接她出院,车子却没有去A大,径直开向了他的别墅。 江南:“?” 岑君:“还债的时候到了。” “哦。”江南想了下,她确实欠了岑君不少人情债,于是问:“怎么还?” 岑君瞥她一眼,淡淡地开口:“脚受伤,就用你的手还。” 用手还? 江南不知想到哪去了,脸竟然红了半截。 住进他家才知道,岑君说的用手还,是指帮他打字。 岑君的手稿大多是用笔修改的,密密麻麻,标注很多。 江南坐在他电脑前,帮他一个字一个字打上去,时不时地回几句微信。 这次出事,朋友们知道后纷纷来关心她,同事们也私下告知她处理进度。 原来丘梁确实不是个正常人,而是个有前科的瘾君子,烟瘾犯起来就顾不了那么多,只管自己吞云吐雾,早把江南忘在了九霄云外。 他是半夜回过神去找,才发现她不见了,还以为她自己搭车回去了。 等他开车奔回公司,才知道江南压根没回来,这才后知后觉出事了。 因为他是周茜违规介绍进来,不仅他被开除送进了戒毒所,周茜也连带着被单位处罚,取消了年终评优的资格。 原本坛城传媒想就此压下这件事,但背后似乎有人给了压力,领导没办法,又把所有跟招聘丘梁有关系的部门和个人全部进行了调查。 最后不少人受到严厉批评,几个牵涉较深的负责人受到降职处罚。周茜更是作为直接责任人,被坛城传媒评定为试用期不合格。 也就是说,她在这里干到实习结束,就得走了。 周茜她爸在坛城当个小官,关系面挺广,找人来说情,以为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毫无背景的受害女学生,背后竟有人撑腰,而且还是个他听到名字就闻风丧胆的男人。 只好叹了口气,就此作罢。 住在岑君的别墅里,比住在医院还方便舒适,不止衣食起居有人照顾,竟然还有医生上门给她换药。 江南住了一个星期,实在觉得不好意思,跟岑君提出她已经可以拄着拐棍走了,想回家休养。 岑君见她确实肉眼可见地精神了许多,便同意了。 临行前的那天晚上,江南照例坐在书房里帮岑君打手稿,而他本人则悠哉悠哉地坐在沙发上看书喝茶。 她的微信挂在电脑上,不时有“滴滴”的信息声。江南瞄了一眼,是谢富找她。 大概是听说了她受伤的事,过来关心一下,江南简单地回应了几句,感谢了他。 但谢富似乎并不满足,聊了几句之后突然开始真情告白,一会儿说江南这几天没上网课令他很是想念,一会儿说听到她受伤之后自己有多么害怕。 “滴滴滴”的声音不断在安静的书房里响起,岑君终于抬起头扫过来,语气不耐:“谁这么多话?” 江南赶紧把电脑上的微信关掉,掩饰道:“一个…呃,朋友。” 岑君的关注点有些奇怪,蹙眉问道:“男的?” “嗯。”江南莫名有些慌,不敢直视他眼睛。 起身,拄着拐杖去了厕所。 第93章 谢富自从跟朋友夸下海口之后,就等着江南主动来撩他,没想到人家不仅没再搭理他,甚至连网课都没来参加了。 他这下慌了,问了几个人才知道,江南骨折住院了。 朋友都笑他别吹牛了,人家压根就不在乎你。但也有人提醒他,女孩子受伤的时候格外脆弱,这时候去关怀一下,说不定就感动她了。 谢富便打定心思要来跟江南告白,把这段时间对她的思念全部倾诉出来。 一大段一大段的甜言蜜语被他发了过去,没得到回应。 谢富不甘心,又连续打了两个视频,想跟江南面对面说清楚。 他心里想的是,以自己这样的条件,只要主动追求,哪有女人不会动心。 就算她跟过岑君又怎样,人家能像他这样贴心关怀吗?还不是玩玩就甩了。 他甚至在发过去的话里暗示她,不要欲擒故纵了,要学会珍惜。 他这样的男人可不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手机的主人此时已经去了厕所,而手机则躺在书桌上,被另一个男人冷眼看着。 第三个视频打过来时,岑君点了接通。 谢富满心欢喜地坐直身子,用手指撩了下刘海,将屏幕对准自己的脸。 正准备张嘴说话,就看到屏幕里赫然出现一张男人的脸,不止清隽俊朗,而且气质超绝。 还有点熟悉…… 他愣了两秒后,猛然想起这张脸的主人是谁,脸色变得煞白。 岑君!他怎么会跟江南在一起?难道他们…… 根本没有分手?! 谢富心里一沉,眼里瞬间没了光彩,只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岑君扯了下嘴角,表情淡漠,只说了两个字:“互删?” 谢富被他凌厉的眼睛一盯,吓得赶紧按了挂断键。 岑君无语地扫了一眼两人的聊天记录,直接把人拉进了黑名单。 江南进来时,就看到他正拿着自己的手机在看,忙问他:“怎么了?” 岑君神情不太愉快,眯眼看着她给自己设置的微信备注:“魔鬼退退退是什么意思?” “……”江南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小跑挪过去,抢回了自己手机,“没什么意思,就是特别一点,不容易发错。” 岑君伸手扶了她一把,待她站定后才偏头看她,带着一丝玩味的:“哦?你以前发错过?” “……”江南不说话了,低头看微信,发现刚刚还困扰她的谢富竟然消失了,她咦了一声,“人呢?” 岑君淡淡道:“胆子太小,被我吓跑了。” 江南猜他可能看到聊天记录了,莫名心虚地解释了一句:“我对他没意思的。” 岑君倒不在意,冷笑了一声:“我知道。” 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江南大概是觉得被岑君看了聊天记录,有点丢脸,反客为主地对他说:“我也要看你手机,看看你给我的备注是什么!” 岑君轻轻扬了下眉梢,将手机解锁丢到她怀里。 江南点开微信,发现自己和他的聊天框竟然被置顶在最上面,甚至在高远投资管理群的上面,心里突然升起一阵暖意。 他给她的备注竟然是——“黄毛丫头”。 江南站在原地,愣怔了许久。 原来,他口中提到的黄毛丫头不是别人,正是八岁的自己。 岑君把手机抢了回去,语气很难得的有些别扭:“看完了吧,四个字看这么久。” “……”江南没有跟他呛起来,心里软乎乎的,什么脾气也没有了。 她其实还有很多疑问,比如时隔十四年他是怎么认出自己的?比如他大学时期手机锁屏上的十二三岁女孩儿是谁?如果真的是自己,他哪儿来的自己的照片? 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 总不可能是八岁吧…… 但江南不敢问,她和岑君之间的关系,实在太微妙。 好像近一步,就可以牵手拥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好像远一步,又可以一刀两断,当做从来没有遇见过。 她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稍有不慎,就把那个狠厉的岑君招了回来。 回到老家岖州,已是六月初了。江南的脚踝康复得很快,走起路来已经不需要拐杖了,只是医生交待要慢些,不能跑跳。 岑君没让她挤火车,直接派司机开长途,将她送到了家门口。 江爸江妈知道她受伤的事,特别心疼。 江爸情绪内敛,都几度哽咽,江妈更是后怕得一直掉眼泪。 江南告诉他们是上次那个叫岑君的小伙子救了她,江爸江妈对他的印象更好了,还说找机会一定要亲自感谢他。 江南作为病人,在家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日子倒也过得很舒坦。 只是三不五时的,她会突然想到岑君,然后莫名地叹一口气。 直到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好像有记日记的习惯,才猛地跳起来,在江妈的斥责声中,蹒跚着爬上阁楼。 她找到了那本小学时候写的日记,只是个普通的生字本,封面上写着“日记本”三个字。翻开来,页面已经泛黄,字迹也有些模糊,但不影响阅读。 她快速地查看,费劲地从一堆拼音中找到了“陈军”两个字。 江南哑然失笑,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岑君”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从小学生那种记流水账的笔触里,她一点点拼凑出当年的记忆,很快许多尘封的往事便浮现在她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像老电影般有了画面。 她想起了初次见到岑君的时候,是她放学归来,发现有一个清秀高挑的白净少年站在她家堂屋里,他穿着白衬衫牛仔裤,全身洁净得一尘不染,隐隐像在发光,跟那破败脏乱的土砖房形成鲜明对比。 只是这名少年神情清冷,眼神阴沉,对周遭的一切怀着巨大的敌意。 江南那时并不懂他们在拍节目,只觉得所有人都围着少年转,甚至几近讨好地服侍他,但他压根就不给人好脸色,骄横嚣张的样子十分讨厌。 渐渐地,她对他的好印象没了,甚至希望他赶紧滚蛋。 真正的爆发,是在第一天吃饭的时候。那时尚且年轻的江爸江妈清早起来杀鸡杀鸭,费劲心力地做了一桌子菜,那是他们过年都舍不得吃的东西。 但少年只是厌恶地看了一眼,任旁人怎么劝说也不肯坐到桌前。 他当时撇着嘴说了一句:“看起来脏兮兮的,是人吃的吗?” 江南气得涨红了脸,二话没说,从柴房里挑了根最粗的棍子,无声无息溜到他背后,闷声给了他一棍子。 “砰”地敲在他肩膀上,力道挺重,但少年只是跳起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两人的梁子就算结下了,之后的几天里,整个拍摄现场鸡飞狗跳,充斥着他们的争吵。 江南回忆不起那些鸡毛蒜皮的细节,但她记得岑君临走的时候,好像变了个人。 他安安静静地跟他们同桌吃饭,吃相十分斯文,没有再挑挑拣拣,甚至还低声说了句“好吃”。他紧紧绷直的唇角,偶尔也会悄然扬起,心情特别好的时候,还给了她一颗甜甜的巧克力。 离开的那一天,江南竟然颇为不舍,问他:“陈军哥哥,你还会来看我吗?” 岑君弯腰,伸手在她头上拍了一下:“好好学习就来看你。”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江南真的有好好学习,但他并没有再来看她。 忆起这些往事,她心里并不痛快,虽然也有忍俊不禁的时刻,但更多的是一种惆怅。 她那时并不知道,岑君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被父亲从繁华都市送到了陌生的乡村里。 他当时一定充满痛苦和孤独吧。 或许是傲慢了些,但并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坏孩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江南只扒了几口饭,就没什么胃口了。她觉得心里堵得难受,有一肚子话想说,却不知怎么开口。 六月的晚风带着凉爽,吹拂着她的发梢。江南躺在爷爷留下的摇椅里,抬头望天。 繁星密布,灿似银河。 她突然想起了岑君的朋友圈背景,点开一看,照片下缘有着模糊的树影和山形湖面。江南举着手机往屋后走,在一处山坡上,找到了相似的轮廓。 十几年过去,树只是长高了一些,山水都没有变。 那一瞬间,她想起了这张照片,是他们俩吵完架之后,岑君来找她道歉。 然后两个人躺在山坡上看星星时,他随手拍下的。 ——“重要的是,一起看星星的人。” 原来,她就是那个人啊。 江南顾不上泥土会弄脏衣服,像八岁时那样躺在山坡上,抬手取景,拍下一幕星空,给岑君发了过去。 她心情太复杂了,不知道说什么,便什么都没有说。 但满腔都是柔情,暖烘烘的一片。 可气的是,岑君居然只发过来一个“?”,然后极其不解风情地问她:【你很闲?】 江南咬着牙回了一句:【嗯,在家没什么事做。】 然后岑君说:【没事可以睡觉。】 “……”江南气得跺脚,肚子竟然也不争气地叫了两下。 大概是晚上吃太少了吧。 这么一想,她赌气地回了一句:【太饿了,睡不着】 岑君这次回得稍微快一点:【没吃饭?家里没米了?】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男人嘴真毒。 江南装可怜:【有米,但我爸妈忙着干活,没人给我做饭。】 她以为这样说,岑君一定会很心软,没想到男人极其绝情地回道:【你伤的是脚】。 “……”江南恨恨地关掉微信,回家了。 她甚至当场发誓,再也不要理岑君。 第94章 饿着肚子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时,心情更加不好。 江爸江妈已经出门干农活去了,她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打开堂屋的大门,打算去小茅屋里洗漱。 刚开门,就看到水泥坪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高挑,背影修长,像一颗姿态挺拔的松。白色衬衣带着银色纹路,在初夏的阳光下散发光芒。身边放着一个行李箱,跟他的大长腿靠在一起,显得无比秀气。 “……”江南目瞪口呆,当场石化。 男人转过身来,神情傲娇,淡色的唇角轻扯道:“你就是这样欢迎客人的?” 江南还是没动,甚至连嘴都忘了合上。 她实在太震惊了,怎么也想不到,昨夜那个冷漠得跟山巅上的冰雪一样的男人,竟然隔了一夜,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那可是跨越千里的距离,他一定是披星戴月、彻夜赶路才能这么快到。 男人眉眼清亮,气质卓然,丝毫看不出风尘仆仆的迹象。 但他衬衣下摆的微微褶皱和行李箱滑轮上的泥土,却显示出这一路辗转颠簸的痕迹。 江南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赶过来,仅仅因为她开玩笑地说一句没饭吃吗? 还是他…… 也有一点点想她? 如果说,她受伤时,岑君的贴心照顾只是出于旧时的情谊。 那么他这次到来,无疑说明,他对她还有一些别的情愫在里面。 江南心情陡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即使岑君依旧冷着一张脸,但她知道,他只是刀子嘴豆腐心而已。 或许,他已经悄然原谅了她吧。 江南反应过来以后,迎上去接过他的行李箱,把他带进了堂屋里。岑君抬头打量了一番,像在与过去的记忆做比较,末了总结一句:“变化不大。” 确实变化不大,只是中间修葺过一次,比十几年前稍微干净一点。 还添置了一些家用电器,电饭煲电水壶之类的,比过去方便不少。 江爸江妈提着锄头和竹筐回来的时候,看到岑君皆是一愣,然后笑出一脸皱纹,责怪江南:“有客人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都没准备菜!” 江南很冤枉地瞪了一眼岑君,岑君神色自如地接过话头:“伯父伯母好,不用那么麻烦,随便做点就行。” 江爸江妈口里答应着,还是搂起袖子去杀鸡宰鸭了。 且不说岑君是他们女儿的救命恩人,就凭着上次去坛城他的贴心陪伴,也该做顿像样的饭菜才行。 老两口为人朴实,把家里能杀的都杀了个遍,田里刚冒尖的绿叶菜也给掐了回来。 岑君也很给面子地吃了两碗饭,边吃边夸他们厨艺好,还说自家种的蔬菜比城里买的甜。 江爸江妈被哄得笑开了花,偷偷看了女儿好几眼。 他们才不信女儿说的只是顺路经过,这穷乡僻壤的,去哪儿才会顺路呢。 江南垂眸想到岑君第一次来他们家的样子,不禁偷偷瞄了身边的男人一眼。 岑君似是感受到她目光里的戏谑,脸上竟神奇地飘过一丝红晕。 两个人腿挨腿地坐在小方桌边,记忆却不约而同地奔赴从前。 十四年的时光飞逝,外面的世界早已翻天覆地,这里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变。 一餐饭吃得其乐融融,虽然江爸江妈并没有认出这个男人就是当年来拍节目的少年,也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暧昧感情,但就是觉得这个小伙子挺投缘。 尤其是他一口地道的岖州话,沟通起来毫无障碍,甚至把这拗口难听的方言变得格外顺耳。 他们哪里会知道,这是岑君专门请老师教的。 江南每思及此,都会眼角微湿。 饭吃得差不多,江爸跟岑君碰了下杯,抿了一口自家酿的谷酒,终于鼓起勇气试探道:“小伙子在坛城待了这么多年,现在工资应该够养活自己吧?” 岑君诚实地点头:“够了。” 似乎觉得这话还差点意思,他又补了一句:“养活一家人也绰绰有余。” 江南怕他穿帮,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接过话头:“爸!你问这些干嘛,一个司机嘛,能挣多少,够吃够穿就行了。” 岑君被“司机”两个字,噎了一下,心有不甘地瞪了江南一眼。 后者不仅没有一丝撒谎的愧疚,甚至又踹了他一脚,好像在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吃完饭,江南洗碗,岑君被江爸拉到了屋前的空坪里,喝茶聊天。 江妈溜进灶屋里,笑眯眯地搂着女儿的肩膀说:“我和你爸虽然没文化,但是眼光还行。这小伙子一看就是个实诚的人,虽然话不多,但心地很好,做事又踏实,待人也真诚。虽然只是个司机,但也没关系,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养家糊口就行了。你爸刚刚问他工资,并不是那个意思,钱多钱少的,我们不在乎。反倒是太有钱了,才不好呢!” 江南有些难为情地转过身,把碗放到橱柜里:“妈,你说什么呢。” 江妈似有感慨地叹了口气:“别的都无所谓,只要他对你好就好了。” 江南脸上热辣辣的,辩解道:“你们误会了,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江妈在她头上拍了一下,凶道:“我不管你们什么关系,总之我只知道他看你的眼神不会有假。人家大老远地过来找你,你好好招待!” “好了好了,你别挡我路。”江南把她妈赶了出来。 江妈前脚刚出灶屋,岑君后脚就迈了进来。 江南正好洗完碗,便让他帮忙递一下。 他老人家刚刚在饭桌上还装得一副温文尔雅、斯文懂礼的模样,这会儿终于露出了真面目,眼睛半阖着,嘴角绷得笔直,一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样子:“我是来度假的,不是来伺候你的。” “……”江南指着昨晚没吃完的剩菜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岑君瞄了一眼,黑乎乎的一块儿,蹙眉道:“不知道。” “那你摸摸看,硬不硬?”江南递到他面前。 岑君不明所以,还是用食指戳了一下:“挺硬的,什么玩意?” 江南嘿嘿一笑,把脸凑到他跟前,很欠扁地回道:“鸭子,准确的说,是死鸭子。” “……”岑君反应过来她在骂他,死鸭子嘴硬? 呵,看看是谁嘴更硬。 他忽然开口嘲道:“为什么说我是司机?难道高远董事长的身份,这么见不得人?” 他原本只是好奇,觉得江南这么说应该是有什么原因,但见对方不答话,反而一脸心虚,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江南。”岑君敛了眉眼,面无表情地睨着她:“你是从来没打算过,公开我们的关系吧?” 江南偏头不敢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反问:“我们…还有关系吗?” 岑君当她这是默认了,又想到自己千里迢迢跑来找她,她却仍然在父母面前装傻。 心里骤然很不是滋味,抬脚就想往外走。 干脆回去算了。 江南正在往橱柜上放碗,老式橱柜做得很高,她踮着脚一个一个码上去,余光看到岑君面色一凛,转身欲走,顿时急了,脚下一滑,就要摔倒。 眼看着一大摞碗逐渐倾倒,就要砸到她脸上。 男人眼疾手快,冲了过来,将碗扶了回去。 一只手还勾住了她的腰,轻轻一带,便把她拉回了怀里。 两人的眼神撞在一起,火花闪耀。 隔着薄薄的布料,身躯好像快要燃烧。 江南退开一步,讷讷地说了声:“谢谢”。 岑君不满地回头看了一眼橱柜,又垂下眼睑,抓过她的手腕:“明明伤的是脚,手怎么也这么笨?” 江南只好老实交待:“昨天干活的时候,手也扭了一下。” 岑君无语:“谁叫你干活来着,医生说要休养。” “那活儿总是要人干的嘛。”江南声音低低的。 “……”岑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非常不情愿地咬着后槽牙:“什么活?” “?” “我来干。” 他岑大少爷明明是要走人的,却莫名成了江家的苦力。 先是在池塘边蹲着洗菜,江南要求他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清洗干净,岑君自认为已经干得很好了,结果她竟然抱着双臂站在旁边翻白眼。 看着女孩儿嫌弃的表情,岑君无语地指着水中的倒影说:“我看得到。” “……”江南捡起一颗小石子,朝两人的倒影扔过去,砸得稀碎:“现在看不到了。” 男人被气笑了。 到了砍柴的时候,岑君摆好姿势,一下劈了个空,江南捂着肚子在那笑,笑得快直不起腰:“哈哈哈哈,投资你可以,但砍柴确实不行!” 说完她要亲手示范,岑君死活不让她碰锄头,她便抓着空气做样子:“不要站得那么直,斜一点,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教多少遍都不会!” 很突然地,她回忆起了岑君第一次在她家学习砍柴的样子。那时候的他,年纪不大却心高气傲,见江南一个八岁的小女孩都能挥刀劈柴,便提出他也要帮忙。 结果学了好多次,愣是没学会,还差点砍到脚,节目组的人最后死活不让他碰了。 岑君学着她的样子,又劈了一次,这次好多了,但依然差点意思。 可是男人突然笑了起来,深邃的眉眼骤然舒展,在阳光下绽开,带来万物复苏的气息。 他眼神灼灼,看着她说:“你终于记起我了。” 江南“嗯”了一声,躲开了他的视线。 第95章 之后的两天,江南带他在家附近到处逛。田间地头,山林溪涧,凡是他们能走到的地方,都并肩走了一遍。偶尔回忆起往事,两人会相视一笑。 岑君坦言,那时他特别喜欢江南一家三口坐在饭桌上一起吃饭的画面。虽然吃的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跟他家厨师做的比起来,甚至连可口都算不上,但他们吃得那么高兴。 一只小小的鸡,三个人你一块我一块,给对方夹到碗里。 昏黄灯光下,是亲昵的笑容,是热络的话语,是数不尽的温馨。 江南突然就明白,岑君第一天来她家的时候,为什么不愿上桌吃饭了。 大概是他们的亲情太过浓烈,刺伤了他,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所以心有抵触。 她突然就特别心疼,心疼那个十四岁的少年。 少年倔强的眉眼仿佛又浮现在眼前,与眼前这个沉稳的男人渐渐交融。 她带他去了集市,像弥补小孩子似的,买了许多好吃好喝的给他。 岑君默默地抱着一袋子零食,有些无语。 但在她的威逼利诱下,还是吃了一颗巧克力,她笑着说:“吃巧克力心情会变好哦!你记不记得,那时候你给了我一颗巧克力,那是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糖果。所以,那时候我就在心里原谅了你。“” 岑君偏头想了想,这个小细节他倒是不记得了,或许当时就是随手给的吧。 “哈!我赢了!”江南兴奋地叫道:“终于也有你想不起来的东西了!” 岑君扬了下眉,意外地没有反驳,嘴角牵出一个弯弯的弧度。 走回家门口的池塘边。 在一颗柳树下,岑君忽然埋怨她:“明明那时候,你还岑君哥哥岑君哥哥地叫个不停,怎么一眨眼就把我忘了,还忘得挺干净。” 江南想起自己的日记,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发:“那个…其实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我那时候只有八岁,没什么文化……我一直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叫‘陈军’来着。” “……”岑君默了一秒,扯了下嘴角:“确实没什么文化。” 江南无法反驳,但又气不过,便说:“可是你跟小时候差别也很大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凶了,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叫我滚远一点。” 岑君表情很无辜:“你确定?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切。”江南白了他一眼。 岑君忽然伸手在她脸颊上掐了一下,语气温柔不少:“好吧,我道歉。” 江南心里蓦地暖成一片,为这十四年后的道歉。 岑君看着漾着碎金的水面,很真挚地说:“如果回到当年,我一定好好表现。” “哦?”江南被挑起兴致,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那你第一句话,会对我说什么?” 好像还嫌不够,江南调皮地蹲下,用手在头顶比了一比:“我当时大概就这么高吧,来吧,当年的黄毛丫头站在你面前了。你要说什么?” 岑君转头看她,偏头笑了一下,目光很专注,像在认真思考。 能说什么呢?她当时那么小。 在江南期待的眼光中,男人走上前,弯腰在她头上拍了拍,绽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他说:“小江南,你好啊。” 江南呆呆地蹲在原地,仰头看着他。男人英挺的面容逐渐消了棱角,退回少年时的模样,依旧倔强而骄傲。 只是这一次,他温柔了不少,有一些青涩地,在向她示好。 池塘边,柳树下,这极致美好的一幕刻印在了江南的记忆中。 以致于很久很久以后,她年老健忘时,时常会分辨不清,这一幕究竟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然后白发苍苍却身姿挺拔的岑君,会笑着告诉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很喜欢我了啊。因为我特别有礼貌,我摸着你的头说‘小江南,你好啊。’” …… 或许是远道而来的岑君脾气越来越好,之后的几天,江南产生了欺负他的念头。 有时候,走路走得没力气了,她会撒娇说腿疼,岑君会背她回家。 路上遇到村里人,江南会害羞得从岑君背上迅速跳下来。 有一次,岑君死死箍住她的腿,没及时跳下来,被大爷大妈们看了个正着。 他们都听说江家来了个小伙子,特别高特别好看,这一见面,果然气质不凡。 有人调侃江南,问是不是她对象,什么时候办喜酒。 岑君在一旁勾着嘴角看热闹,江南只得红着脸说:“没有没有,还早呢。” 等围观的人群散了,岑君坏笑着又把她背起来,揶揄道:“谁答应要娶你了吗?” 江南被戳中,一把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路。 岑君也不急,背着她原地转起圈来,吓得她死死地抱住他脖子。 “停!快停下来,我要晕了!”江南松开他的眼睛,锤他肩膀。 “要停是吧?”岑君笑得像个飞扬跋扈的少年,“那亲一个。” “……” “不亲?那继续转咯?” “喂,亲!亲!” “那你快点。” “啵。” “……再来一个。” 岑君虽然请了年假,但公司主要投资决定都要经过他的批示,所以即使人在岖州,电话信息去从来没有断过。 江南心知他这一趟过来,是百忙之中抽的时间,不便多留。 于是,第六天时,终于开口赶人:“岑总,你该回去了。” 岑君见她脚踝好得差不多,情绪也恢复过来,便提议一起回坛城,江南答应了。 订好票后,两人帮江爸江妈做了不少农活,想着临走了,让老两口轻松些。 岑君给水稻排水时,突然指着那片绿油油的稻田感慨:“其实投资和种田挺像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都需要长时间的辛勤劳动才会有所收获。农民的收成会受天气和其他因素的影响,投资家的收益也会受市场和诸多要素的干扰。但总的来说,都有必须遵循的规律和原则。” 江南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细想之下,竟真的很有道理。 原来不论是手握千亿资金的私募大佬,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山野农夫,大家最终都离不开辛勤的劳动,也离不开默默的坚持。 岑君这番话,无异于巧妙地拉近了他和江家之间的距离。 给了江南一种,他们其实还挺合适的错觉。 是在那天下午,江南的小学同学到访,拜托她帮一个忙时,她才意识到,其实她跟岑君原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小学同学叫丽华,跟江南同年的,却已经是两个娃的妈妈。 丽华一见到岑君,眼睛都看呆了,以为岑君这样的城里少爷必然听不懂农村土话,便直接夸了出来:“这是你对象不?我的天,长得跟明星一样,怎么那么好看呢!” 江南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岑君倒是友好地笑了一下。 丽华牵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女娃,怀里还抱着一个裹着襁褓的光头男娃,讪笑着把他们交到江南手里,说:“实在腾不开手了,家里的鸡都快饿死了。两个娃顾不过来,你帮我看一下午吧,等孩儿他爸回来就好了。” 江南忙不迭地答应下来,等丽华走后,她才后悔不跌。 两个孩子并不好照料,一个到处跑到处摸,动不动在地上打滚,一个则不停地哭,得抱在怀里哄。 岑君看着小女孩,她则抱着小男孩。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才意识到这场面有点尴尬。 怎么跟老夫老妻似的。 尤其是婴儿拉粑粑换尿片的时候,可把江南愁坏了,手忙脚乱地弄了半天,才算把孩子包回原样。 幸好岑君在旁边帮了不少忙,不过也笑话了她几句:“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倒装起妈妈来了。” 江南跟他斗了几句嘴之后,突然意识到,丽华也不过才二十二岁啊。 她又是怎么挑起生活的大梁,又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又要做家务干农活,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连给鸡撒把米的时间都没有,她该有多忙啊。 想到这里,她忽然很佩服丽华,同时,也不禁庆幸,自己没有留在这个小小的乡村里。 不是说相夫教子这样的生活就不好,只是她觉得做选择之前,起码要先看清楚有哪些选项。 她第一次主动告诉岑君,说她能够读书,能够进入A大,能够在坛城这样的大城市学习生活,是因为有一名匿名的资助者,一直在默默地帮助她。 如果没有这个好心人,她或许也像丽华一样,初中就辍学了。 或许会早早地结婚生子,跟一个稍微顺眼但并不喜欢的男人过一辈子。 是这名资助者,带她走出了穷困封闭的山村,带她看到了广阔无垠的世界。让她知道世界上有无数道路可以选择,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女性应该扩展视野,尽力去实现自身的价值。 讲到激动处,江南双眼湿润,缩了缩鼻子。 岑君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眸里似有起伏,但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边拨弄玩具逗婴儿,边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觉得这名资助者,是什么样的人?” 江南不奇怪他有这样的疑问,因为她过去也时常琢磨,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分析道:“我觉得应该是一位很有教养很有文化的女性知识分子,而且她年纪偏大,像奶奶一样和蔼可亲。” 岑君勾了下唇,眼神困惑:“为什么一定是女性?” 江南用一种“那还用说吗”的眼神看着他:“因为她不止资助了我,后来还资助过邻近几个村的女孩儿。我觉得只有女性才会设身处地地为女性着想,才会专门去帮助失学女童。如果他是男的,我实在想不出这么做的理由。” 岑君无声地抿了下嘴角,在江南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突然低声回了一句:“或许是爱屋及乌吧。” “嗯?”江南没有听清。 “没什么。”岑君转头逗孩子去了。 第96章 离家的时候,江爸江妈不知从哪里找出各种各样的蔬菜、腊肉、萝卜干、辣椒碎、豆角干等等,大包小包的,非要江南和岑君带去坛城吃。 江南本不想带,但岑君觉得是父母一番心意,便收下了。 幸好H省内就有高远的办事处,办事处的司机开车过来,将他们和一大堆行礼送到了飞机上。坐在飞机上时,岑君突然提到回去以后要跟他爸吃饭,江南“哦”了一声,便睡了过去。 她没觉得这话,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岑君凝视着旁边女孩儿清秀的侧脸,帮她把鼻尖的秀发轻轻挑开。顺着她熟悉的眉眼,记忆也回到了十四年前。 他其实并不太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之间说了什么,因为那时候的他陡然被父亲以改造的名义送去离家千里的陌生山村,心情实在太差。 是在被这个黄毛丫头打了一棍子之后,他才惊讶并愤怒地看了她一眼。八岁的女孩儿身形瘦削,皮肤跟她的头发一样萎黄,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眼睛却很圆很亮,尤其是坐在堂屋里看课本的时候,好像在有使不完的劲头。 岑君瞄过一次,不过是幼稚的小蝌蚪找妈妈之类的诗,她却像宝贝一样,捧在怀里读个不停。 后来关系缓和一些之后,岑君就发现,小丫头是真的很爱学习也很努力,明明穷得连一块新橡皮都买不起,每次都把作业本擦得黑乎乎的,却甘之如饴。 他有一次恶作剧说要抢她作业本,她哭得跟什么似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岑君是无意中穿过灶屋的时候,听见江爸江妈在悄悄叹气,说因为爷爷生病花了太多钱买药,实在没有钱交学费了,要不下个学期先停一停,攒点钱再继续读书。 那时他只是匆匆路过,皱了皱眉,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是在回到坛城之后,向往年一样收到几万块零花钱时,他才愣愣地坐了好久。 之后,他便没有了颓废的理由,他已经拥有了别人做梦都不敢想的金钱和资源,却总是活在过去的痛苦中,裹足不前。 他不该这样,他应该像那个小丫头一样,即使身在泥泞,依然向往阳光。 圣诞节的时候,他破例没有去买一堆游戏和手办,而是买了习题和一块儿很精美的橡皮。他联系了节目组,找到江南家的地址,给她寄了过去。 节目组工作人员知道他的意图之后,很惋惜地告知他,小丫头好像辍学了。 岑君当时沉默了一会儿,自我安慰地说道:“他父母说攒点钱就会让她再去学校的。” 工作人员却笑了下,不置可否地回他:“哪有那么容易,一般这么说的,最后都不会送回去了。这丫头一辈子就这样了,挺可惜的。” 何止是可惜,岑君一想到江南失学在家,一定会哭得两眼通红。 可她那么懂事,即使再难过,也不会去跟父母提出要回学校的。 她知道家里困难,爷爷又卧病在床,她能读到二年级,已经很不容易了。 岑君第一次彻夜未眠,看着抽屉里一叠一叠的红票子陷入沉思。 第二天,他十分生疏地联系了岖州当地的扶贫办,表示想资助一名女童读书。 交流一番之后,对方明白了他的意思,并向他表示感谢,之后就是具体的捐助流程沟通。 全部处理完毕之后,岑君松了一口气。 原来他一个月的零花钱,就够江南读书读到小学毕业。 这世界果然存在参差…… 但他还是希望,她能用那双又圆又亮的眼睛,出来看看世界。 从那时开始,每年圣诞节他都会给江南寄一份礼物。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他深思熟虑之后,觉得江南可能会用到又舍不得买的东西。 而那个初见时给了他一闷棍的丫头,之后倒是挺懂得感恩,找节目组死缠烂打要到了他的邮箱,逢年过节会发来照片和祝福。 岑君以为她只会发个一两年,但没想到她十四年都坚持在发。 于是,他眼看着小姑娘从黄毛丫头蜕变成了青春少女,皮肤逐渐白皙,个头逐渐拔高,人也越来越自信漂亮。 岑君有时候会琢磨,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惦记她的呢? 或许就是从逢年过节开始期待那封邮件开始的吧。 至于之后发生的事,她如何接近自己、如何调查自己、如何欺骗自己,岑君都刻意地不去回想。 只因她跟他紧紧相拥下坠时,曾说过一句“我相信你。” 这样就够了。 飞机一落地,岑君就接到了他爸岑封的电话。岑封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表示自己已经订好了饭店,让他直接来就可以了。 岑君无奈地挂了电话,看了一眼旁边一无所知的女孩儿,忽然觉得提前见见家长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想看看那个向来不可一世的爸爸,被惊到说不出话的样子。 于是,岑君把江南带到了饭店的包厢里,说:“待会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江南习惯了应酬,也没多想,点头道:“好啊,是干什么的?” 岑君想了想,总结道:“什么都干吧。” 江南惊讶地看着他:“这么厉害啊?那一定很有名吧。” 岑君点头:“还行吧。” 然后两人坐那等,门一打开,进来的是西装革履、一脸严肃的岑封。 江南整个人都僵住了,这叫“还行吧”? 反应了几秒之后赶紧站起来,跟他点头打招呼。 “岑…岑伯伯好。” “……” 岑封凌厉的眼光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番,点点头坐下了。 岑君一脸玩味地笑着,看到他爸进来,手都没抬一下。 岑封是岑氏集团的掌门人,手下产业遍布全世界,为人冷傲骄横,但手段高超,令人望而生畏。 江南坐下后忍不住想,这两父子还挺像的,不止长得像,骨子里那股傲气一模一样。 岑封把岑君叫来吃饭,不为别的,就是想催儿子赶紧找个对象。却没想到他早有防备,竟然特意拉了个女人作陪,简直是故意跟他抬杠。 岑封瞟了一眼这个女孩儿,长得倒不错,人也规规矩矩、斯斯文文的。 但一想到是儿子拉来凑数的,立刻又怒火中烧,连带着对江南的态度也不好了。 江南本就惴惴不安,在心里埋怨岑君为什么不早点说,但转念一说,岑君大概也是怕说了她就不来了吧。 对于见家长这种事,她还是很畏惧的。 而且岑封看起来也不太满意她,或许等会儿会说更难听的话也不一定。 江南想到这里,极轻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岑君似乎看在眼里,伸手在桌子底下抓了她一把,冲她眨眼笑了。 江南瞪他一眼,更气了。 岑封眼眸微抬,边吃菜边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有些意外。 于是他也懒得绕弯子,直接问道:“你俩什么关系?” 江南被问得一慌,什么都不敢答,偏头向岑君求助。 岑君只是扯了扯嘴角,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看不出来?” “……”岑封显然很受不了他这不恭不敬的态度,擦了把手站起来,沉声道:“去趟洗手间。” 江南猜,老人家是不是想去抽根烟,消消火,免得两人打起来。 等岑封出了包厢,江南忍不住在岑君肩上狠狠锤了一拳,接着又想到什么,收了收脾气道:“你跟你爸好像关系不太好……” “嗯。”岑君不以为意地喝了口茶,补充道:“是有原因的。” “哦。”江南没有问原因,她心里猜测,应该是当年他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忙事业忽略了对他的关怀,后来又很绝情地把他送去节目里改造,所以父子关系从此疏远。 但岑君却用一种很遗憾的语气道:“因为我迟迟没有带女朋友回家,他心急得不行,所以总看我不顺眼。” “啊?这样啊……”江南露出一脸费解的表情,这理由比她以为的要肤浅多了。 所以,他们两父子的关系只需要找个对象就能弥补? 好像也不是太难。 岑君趁机凑过来,眼睛直直地看着她:“要不你帮个忙?承认一下。” 江南撇了撇嘴,很为难的地摇头道:“不是我不帮你,但你爸看起来很可怕,万一他不喜欢我,骂我怎么办?而且…我们也不是……” 岑君眼睛暗了一下,定定地盯着她:“不是什么,我们又是什么?” “……”江南默然不语。 她不确定岑君已经原谅了她,所以也不敢贸然承认他们的关系。 而且,她见到岑封以后,更加确信她和岑君是两个世界的人。 甚至怀疑,要是承认了,岑封会不会当场写张支票…… 正想着,岑封已经回来了。三人各怀心事,一顿饭吃得很沉默。 直到岑封提起高远近期的业绩,气氛才稍微活络了些。 但他显然对岑君的人生规划并不满意,强调道:“人都说三十而立,你已经满了二十八了,事业才初见起色,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先成家再立业,会轻松很多?” 江南呛了一下,赶忙喝口水掩饰。 原来规模千亿在他老人家眼里,叫初见起色…… 岑君幽幽地看了江南一眼,语气竟然透着几分委屈:“也不是我不愿意成家,只是……” 岑封眉梢一挑,表情突然很凶,吼了一句:“只是什么?!” 江南瞬间心软,赶紧拉住岑君,替他答道:“只是我们还没准备好!” 话一出口,三人皆愣住了。 第97章 饶是岑封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也不免愣怔了几秒,他一直以为儿子找了个女人来演戏,出了门就会分道扬镳的那种。 没想到还真考虑结婚? 他马上清了清嗓子,连脸色都柔和不少:“年纪不小了,成个家哪需要那么多准备,定个日子见见亲家就好。” 岑君勾了勾唇,突然变得心情很好,竟然顺势搂了一下江南的肩膀:“没问题啊,不过她家比较远,看你愿不愿意跑这一趟了。” 岑封有点来气,觉得自己岑家这么大面子,竟然要他去女方家里拜访吗? 这儿子是不是太倒贴了,难道真有那么喜欢?该不会是着了什么道吧。 他不悦地皱了下眉,将审视的眼光挪到江南脸上:“这位江姑娘,老家哪里的?” 江南觉得岑君演得太过了,她不过是帮他解围,他竟蹬鼻子上脸了,说得跟真要去提亲一样。 但骑虎难下,只得低声答道:“我是岖州人。” 谁知,她刚说完,岑封的筷子便落在了桌上,震惊地抬起头:“岖州?” 江南脸上有些烫,她虽然知道岖州因贫穷而出名,但也没想到连岑封都有所耳闻。 他那么大反应,一定是没想到儿子找了个家境这么差的对象,很震怒吧。 江南甚至不敢抬头,仓惶地表示自己要去洗手间,便走出了门。 真后悔,早知道不陪他演这场戏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出门,岑封立马站起来,放下身段地挨到了儿子身边。 他甚至有些急不可耐,问他:“岖州?就是你以前去过的那个岖州?” “是啊,怎么。”岑君看着他爸诧异的样子,很是满足,他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一幕。 岑封张着嘴,想说什么,又闭上嘴,好半天才拐着弯问:“那你认识她多久了?” 岑君想笑。 其实他早就知道,他爸从小就派人监视着他,连他资助江南的事也一清二楚。 不过他爸什么也没说,并且看到他从岖州回来以后就奋发图强,还挺欣慰的。 他爸前两年甚至还隐约试探过,问他这么多年不找对象,是不是心里有人?是不是岖州那个姑娘?要不要把她弄到岑氏集团来工作? 岑君压根没理会他,岑封便以为自己猜错了。 现在听到“岖州”两个字,再联想到江南一脸朴素乖巧的模样,瞬间把所有的事都联系了起来。 他甚至都懒得追问岑君是怎么把人追到的,只是兀自高兴起来。 这个拯救了他儿子的姑娘,竟然真成了儿子的对象。 还有些不放心似的,岑封故意掩饰住上扬的嘴角,哽着嗓子问:“你别让我白高兴一场,老实交待,她到底是不是你对象?是不是你一直喜欢的那个姑娘?” 岑君歪着个头,很不着调地斜了他爸一眼:“这些你都别管,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反正她是你未来的儿媳妇。”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岑封当即就坐不住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成功商人,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此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定神思考两秒,他打电话吩咐了几句,便出了门。 江南回来时,见岑封不在,还以为他们两人吵架,把他爸气走了。 她有些难堪地站在门口,叹了口气:“演砸了,早知道不演了。” 岑君招手让她进去坐,给她夹了块儿糖醋排骨,笑道:“别急,演出费还没拿呢。” 江南莫名其妙地坐下,刚啃了几口排骨,发现岑封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他老人家一改之前的古板严厉,竟然笑容满面地走过来,从包里掏出一个红包塞她手上:“第一次见面,有些仓促,什么都没准备,拿着吧。” 江南还没反应过来,岑封就已经走了。 临走时,瞪了岑君一眼,用嘴型说:“定日子,见亲家。” 她捧着这个分量不轻的红包,有些懵,打开一看,好厚一沓红票子。 思索了几秒,她不确定地问:“你爸这是…叫我收下钱离开你的意思吗?” “……”岑君嘴角一抽,差点背过气去,无语道:“这是红包,不是支票。” 江南左思右想也不明白,这位岑伯父的转变也太大了吧。 难道是她演得太好了? 她把红包还给岑君,说:“还是给你吧,我也没干什么,无功不受禄。” 岑君不接,只是勾了嘴角:“拿着吧,岑家的老规矩了。” * 转眼到了七月,天气一天天炎热起来,人们纷纷穿起了夏装,从办公室的窗户往下望,街上一片姹紫嫣红,裙摆飞扬。 江南因为要到处采访的关系,很少穿裙子,岑君倒是送了她几条,她嫌贵舍不得穿。 岑君的个人纪录片已经进入了制作流程,前期她拍摄的素材得到了领导的一致表扬,大家纷纷表示期待成片。 工作依旧忙碌,但她觉得充实而快乐。 是在七月中旬的时候,她接到了小学同学丽华打来的电话。她说几个女同学相约着一起来坛城玩,看她有没有时间约着聚一聚。还说她们这次能出来很不容易,是下了很大决心做了很多工作才得到家属同意的,就是想像她一样,也出来见见世面。 江南一听,连声答应,并且主动表示请她们吃饭。 丽华很高兴,问她:“你对象也一起去不?听你爸妈说他是你们单位的司机,不知道工作忙不忙,抽得出时间不?” 江南“呃”了一声,觉得说出实情可能会吓到她们,便委婉道:“他是有点忙,要不我问问吧。” 挂了电话,她给岑君发微信:【小学同学要来坛城玩,说想见见世面。我请她们吃饭,你来吗?】 岑君回她:【哪个同学,我见过?】 江南想了想,笑道:【就是上次要我们帮忙带孩子的同学啊。】 岑君:【哦,就是说我长得好看像明星的那个吧。】 江南翻了个白眼:【呵呵,真自恋。那你到底来不来?】 岑君:【来,具体时间发过来,我来安排。】 江南也不跟他客气,把同学到站的时间发了过去。她知道岑君这人办事稳妥,想必他安排起来会更周到,自己索性不过问了。 结果到了那天,岑君开着一辆劳斯莱斯库里南来了。 街上的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眼光,江南一头黑线,坐到副驾驶上很是不自在。豪车她也坐过不少,没想到岑君家里还有更豪的。 看来平时,他确实在费尽心思保持低调。 “干嘛开这么贵的车啊?”江南有些疑惑。 岑君一脸无辜:“是你说她们想见见世面的。” “……”好吧,这也算是种见世面的方式了。 三个女同学从火车站出来,大包小包的站在路边等车,有人嫌她们穿得土还挡路,在背后偷偷窃笑。 这时,一辆劳斯莱斯徐徐驶来,稳稳停在众人面前,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一个清秀漂亮的女孩子从副驾驶探出头来,兴奋地跟她们打招呼。再然后,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帮她们把行礼放好。 三人坐进劳斯莱斯后座,扬长而去。 那几个刚刚还满脸嘲讽的路人,瞬间失了声。 闷声不响地望着一尘不染的车屁股,消失在视线里。 三名女同学虽然不认识库里南,但也知道这是很贵的车,坐进去以后很是惶恐,忐忑地问:“这车是你老板的吧?坐坏了会不会要赔啊?” 江南忍俊不禁,岑君瞪了她一眼,脸色有些无奈,但还是好脾气地答道:“没关系,坐不坏,你们随便点。” 这是真把他当司机了。 到了酒店的豪华包间里,女同学们趁岑君点菜的功夫,拉着江南低声问:“这也太破费了吧,这地方跟皇宫一样,吃一顿得不少钱吧?” 江南只得安慰她们:“没事儿,暑假大酬宾,可以打折的。” 虽说如此,但当一桌子鲍参翅肚、海鲜刺身、和牛火锅纷纷上桌后,同学们还是免不了目瞪口呆起来。 期间,岑君还询问了同学的口味,给加了两个菜,加完之后又特地告诉服务员:“再来一盘清炒虾仁。” 江南跟丽华她们聊天的时候,岑君偶尔会一起聊几句,偶尔会出去打个电话,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但大部分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微笑地看着江南,然后给她夹菜。 江南似乎也习惯了,他夹什么她就吃什么,没有丝毫的别扭。 这种恩爱又默契的互动,看在女同学们眼里,皆是羡慕不已。 难得吃到这么高档的料理,丽华也不能免俗,拍视频发了个朋友圈炫耀。 没出几分钟,底下全是赞,比她以往任何时候都多,她高兴极了,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岑君再次出去打电话的时候,丽华忍不住问江南:“你对象真是司机啊?怎么感觉不太像……” 江南咳了一声,往嘴里塞了个虾仁:“哪里不像?” “怎么说呢……”丽华皱眉思索,总觉得找不到合适的词儿:“如果他是司机的话,那老板得是什么模样啊?我实在想不出来。” 另一个女同学文化程度稍微高一点,插话道:“司机不都是唯唯诺诺的嘛,但你对象看起来就很傲气,你要说他是千万富翁我都信。” 江南捂嘴偷笑,看来气场这东西,还真不好藏。 她也不是有意要隐瞒岑君的身份,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她怕真说出来,人家会当她在炫耀,那反倒挺尴尬的。 没想到的是,丽华发在朋友圈的视频里竟然露了两秒岑君的脸。而小学同学里刚好有人沉迷炒股,认出了他。 评论道:【丽华你发达了?!竟然跟高远老总岑君一起吃饭!】 丽华回复:【你认错了,这是江南的对象。】 那人又说:【不是岑君,我头砍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丽华这时也不禁好奇起来,心想有这么像吗,岑君是谁? 于是,她点开手机里的搜索软件,输入了“高远岑君”。 第98章 看到网页上照片的瞬间,丽华整个人呆住了。 这不是像而已,简直就是双胞胎嘛!可她记得江南的对象是姓陈啊…… 难道是听错了? 她于是又问了一遍:“你对象是姓陈对吧?尔东陈?” 江南摇头,笑道:“不是啦,是岑,山今岑啦。” 丽华把手机屏幕转向她,讷讷地问:“岑君?是高远的总裁岑君?” “呃……”江南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红着脸道:“……你们听我解释。” 于是,等岑君再度进包厢的时候,发现刚刚那三个女同学正用一种看外星人似的眼神在看她,贼亮贼亮的,充满了仰慕。 直到一顿饭吃完,她们才终于接受了自己在跟身家千亿的富豪吃饭的事实。 而且这个富豪还是小学同学的对象。 将同学们送到酒店之后,岑君又把江南送回公寓。上次吵架她原本是想搬走的,没想到后来又和好了,便继续住了下来。 行至小区门口,江南向岑君道谢之后,终于委婉地表示这次的招待规格,有点太高了。 她说女同学们知道了岑君的真实身份后,可能会传得人尽皆知,到时候她父母也会知道。 而且村里人不清楚实情,只怕要说闲话。 岑君看出了她的顾虑,心情急转直下,说话的语气也有点冲:“人尽皆知又怎么样?你父母知道又怎么样?难道你要瞒一辈子吗?” 江南偏头挪开视线,伸手要开门下车。 岑君锁住车门,转身抓住她手,有些气急败坏:“江南,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跟我走到最后?” 江南想把手拽出来,却发现他抓得实在太紧,紧到有些痛。 她不敢看他,只是垂着头,很丧气地承认:“我不敢想。” 岑君咬着牙问她:“为什么不敢想?你如果要说家境,那就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江南挣扎不过,索性不挣扎了。 自从她坠崖受伤以后,他们其实处得不错,看起来很和谐,甚至有点老夫老妻的默契,但前提是谁也不主动提那件事。 现在事情终于摆到台面上,没法再躲。 她说:“我怀着目的接近你,骗取了你的信任,然后调查你,还想把你送进牢里。以上每一样,都不值得被原谅。” 说完,男人的手松了,痛感从手上消失,却转移到了心脏某个地方。 她以为岑君经过这番提醒,会想起她是个多么可恶的人,然后让她尽快消失。 但男人只是沉默了一分钟,然后用浓墨一般漆黑的眼珠看着她,俯身吻在她唇上。 辗转、舔舐、厮磨、啃咬…… 最终长驱直入。 在她被吻得双眼迷蒙,就快晕过去的时候,岑君停了下来,重重地压在她身上,一袭松木清香肆意游荡在她耳畔,伴着温热的鼻息扑洒而来。 他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是你,所以都可以原谅。” 江南骤然失了气力,感觉整个人从云端坠入海里。 只能伸出指尖,轻轻地在男人脊背上摩挲,表示她听到了。 那天晚上,江南首次在朋友圈里发了两人双手交握的照片,官宣恋情——【男朋友,你好你好。】 而岑君,也转发了跟她一模一样的照片,配文是——【女朋友,请多指教。】 底下一水的点赞和祝福,甚至好几个论坛里都出现讨论的帖子。 而当事人江南并不知情,只是回复了亲友的祝福之后,跟父母打电话坦诚实情,然后便甜甜地睡着了。 有人羡慕当然就有人嫉妒,有人祝福也有人说风凉话。 但江南不在乎了,她只知道岑君原谅她了,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原以为这样的幸福可以持续很久,却没想到一通电话,就把她拉回了黑暗中。 那是跟岑君官宣后的第二个月,也就是八月中旬,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她原本计划要跟岑君去海边玩,却接到了庞争打来的电话。 江南想挂断,但庞争阴冷的声音吐出一串熟悉的名字:“江康民,男,四十八岁,身份证号码是……谢梅,女,四十七岁,身份证号码是……” 江南怒了,咬着牙质问他:“你什么意思,你查我父母做什么,是在威胁我吗?!” “哈哈哈哈……”庞争笑完,淡淡地报出一个餐厅名字:“今晚六点,别迟到。” 在餐厅里,庞争温和地点菜,吃饭,甚至若无其事地要给江南夹菜。江南全程脸色煞白,不想跟他多费口舌,一副随身准备起身走人的样子。 庞争吃了几口之后,也不再演戏,终于说出他的目的。 “看来你和岑君的感情培养得不错?是时候做事了。” “做什么?”江南怒气冲冲地看着他,很难控制自己的火气:“要调查的都调查过了,一个清清白白的人你能对他做什么?难道还要栽赃陷害吗?!” 庞争笑了一下,摇摇头:“倒没有那么下作,只是要你帮我取点东西。” 江南怀疑地看着他:“取?还是偷?你说清楚。” 庞争摆手道:“诶,不要说那么难听。这个东西又不是什么消耗品,只要你帮我拍个照或者复印一份就行了,于他而言,不算损失。于你而言,更是轻轻松松的事。” “什么东西?”江南心下隐隐有了猜测。 “岑君的股票池。”庞争眼里闪过一道精光,终于撕下了长久以来带着的画皮。 “……”江南指尖颤动,呆坐了很久,才终于抬眸道:“我懂了。从一开始,你们就不是要调查他的犯罪证据,因为你们知道,岑君根本就没有犯罪。从一开始,你们就是想窃取高远的商业机密,但又怕我不同意,所以才骗我说……” 她讲不下去了。 因为她知道“股票池”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高远资本素来以调研频率高、调研范围广、调研程度深以及调研结果准在业内闻名,而他们的调研结果最终就反馈在“股票池”上。 股票池设置有100个标的,全是岑君亲自参与调研的公司。这些公司从各项调研评分中脱颖而出,只有最出类拔萃、最具有前景的公司,才会被纳入股票池里备选。 也就是说,股票池是高远资本的核心资产,是高远能博取高额业绩的关键,是岑君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心血。 股票池作为高远最高机密被印制在一份红头文件上,每个季度会实时更新,由董事会主席岑君保管。 如无意外,这份文件应该就放在他位于江心阁的保险柜里。 庞争从一开始就不是要调查岑君,岑君是什么品行的人,他这个曾经的伙伴最清楚。他的目的从来都是“股票池”,一旦他窃取到了这份机密文件,他便会如同开了天眼一般,在股市里逢凶化吉、百战不殆。 他那岌岌可危的富国资本,也会因此得救。 庞争正是因为急功近利、疏于调研而多次在投资中惨遭坑骗,一旦他拥有了这份名单,相当于不费一兵一卒,便占有了岑君花了无数资金、精力和时间调研来的战果。 他这算盘打得真响,江南气到有些颤抖。 懒得再跟他废话,江南直接丢下一句:“白日做梦!” 她起身要走,却被庞争拦了下来,这个面相凶狠的男人并没有暴怒,而是阴险地笑了一下,好像早就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 “我刚刚可能说得不够清楚,现在重新说一遍。”庞争敛了笑容,用老鼠一般奸诈的小眼睛看着她,直勾勾的叫人不寒而栗,“我只给你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之后,如果你不能把股票池交给我,后果自负。” 江南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急,因为A股市场经历了一轮熊市之后,现在正在进入上升期,市场预期还不那么明朗,正是建仓的好机会。一旦错过了这个关键时期,庞争即使拥有股票池,也只能吃到牛市的尾巴,收益锐减。 他费尽心机地做了这么多工作,一定会干一票大的,很可能将富国资本的全部资产孤注一掷。 江南铁青着脸,一句话不说,庞争大概觉得她对“后果自负”这四个字理解得还不透彻,于是幽幽地说道:“不愿意?是不敢,还是不忍心?怎么,这么喜欢岑君啊?”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鹫,好像岑君被人喜欢,是件多么刺痛他的事情。 江南冷冷地回他:“我不会帮你偷文件的,绝对不会。其余的话,没必要说了。不管你是给我一个月还是一天,我的回答不会变。” “哦?”庞争好像被她硬气的样子逗笑了,眉心动了一下,那笑容便显得格外诡异,“岑君对你就这么重要?” “重要。”江南语气郑重。 庞争轻蔑地扯了下嘴角,问出一句没有温度的话:“那是他重要,还是含辛茹苦把你养大的父母更重要?” “……”江南双手攥成拳,指甲掐进肉里,“你什么意思?” 庞争不答,只是又强调了一遍:“一个月,不要把我的警告当耳边风。” 江南抓起包,面无表情地冲出了餐厅。 刚走出餐厅,岑君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她深呼吸两秒之后,才故作平静地接起来,但第一声“喂”有些颤抖,出卖了她的情绪。 岑君敏锐地问她怎么了。 “没事。”江南沿着广场边的石阶坐下来,问他打过来有什么事,岑君才带着些愉悦地告诉她,他做好了这次自驾游的攻略,按她喜好选了景点和餐厅,还置备了一些装备,他们随时可以出发。 “所以,女朋友,准备好了吗?”岑君语气雀跃,嗓音温柔地问她。 江南只觉得全身发冷,阳光刺眼但没有了温度。 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想办法,庞争绝不只是说说而已,他能把梁劲松吓得丢了工作逃出国去,就一定有他的可怕之处。 但这些她都不能告诉岑君,甚至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哪怕一点慌乱,她不想岑君再怀疑自己,也不想岑君担心。 更重要的是,岑君原谅了她,但她没有原谅自己。 就算作为弥补也好,这一次,她想尽全力保护好他的心血。 第99章 但岑君是何其敏锐的人,江南在他面前皱一下眉头,都会被看在眼里。 更不要说她现在又急又乱,魂不守舍的样子,一定会被看出问题。 一个月的时间,她总能想到些办法吧? 江南打定主意后,怀着非常抱歉的心情跟岑君说她接到了一个采访,要去西北半个月,所以不能去旅游了。其实这个采访完全可以放在旅游归来之后,但现在她只能提前规划,当做挡箭牌。 岑君并没有表现出失望,只是安慰她工作更重要,旅游随时可以去。 江南的眼泪蓦地一下就涌了出来,鼻腔酸胀。 岑君还安慰了她好一会儿,最后问了采访的时间地点,意识到路途艰险,又提出要不要陪她一起去。 江南立刻拒绝了,她只想一个人静静。 岑君默了几秒,挂掉了电话。 江南以为他是生气了,但五分钟后,他在微信上发来一个名片和几句话。 【这是我朋友的微信,你加一下。不是想打扰你工作,只是经过上次出事之后,难免心有余悸。他会全程开车接送你,有什么事也可以找他,他可以信任。】 江南刚擦干的泪水,又再次从眼角滑落。 只是几句简单的嘱咐的话,她却看了好久好久。 临行前的下午,她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是欧阳敏。欧阳敏说她要去欧洲留学了,希望出发前能跟江南见一面,坐下来喝杯咖啡。 两人约在一个还算安静的咖啡馆,刚见面时难免有些尴尬。但很快,江南发现了她的变化。 欧阳敏今天穿得很休闲,一条浅色碎花连衣裙配米白针织外套,头发是盘起来的,妆容素雅,乍一看差点没认出来。 她笑着对江南说:“怎么,不认识了?是不是年轻了十岁。” 江南点头,真心地夸道:“欧总这样打扮,很好看。” 是真的好看。 她以前虽然打扮得十分干练,连头发丝都透着精致,但难免给人一种带着面具的感觉,不够灵动自然。但现在,是从骨子里透出的优雅,举手投足都有了恣意潇洒的味道。 欧阳敏笑出两个酒窝,眼眸很亮:“不要叫我欧总了,叫我敏姐吧。知道我为什么年轻了吗?”她没等江南回答,自顾自地眨眨眼,“因为我不爱岑君了,什么都放下了。” 江南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率,也没想到她会跟自己说这些,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欧阳敏继续说,像倾吐心事般:“虽然我不爱岑君了,但还是希望他幸福,这也是我找你出来的原因。” 江南抿着唇,定定地看着她。 “岑君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从第一次见你时,我就发现了。我跟他在一起奋斗了八年,为了博他的欢心,把自己装成了女强人的模样,但其实他从来没有真正从异性的角度看过我一眼。我总是在自欺欺人,直到你出现,我才没办法再骗自己。” “岑君喜欢你这么久,一定有他的原因,我不了解,但我知道被他深深爱慕着的人,一定很优秀。所以,江南,原谅以前的我吧,我那时候太心急了,总以为什么都可以靠抢。后来才知道,感情这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着也没用。” 江南摇摇头:“敏姐,别这么说。你这么厉害,一定也有欣赏你仰慕你的人,只是你没有去注意他们。” 欧阳敏垂眸笑了一下:“我并不厉害,你很快就会知道的。但我想变厉害,所以决定去欧洲留学。走之前,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跟你成为朋友。” 江南也对她笑:“谁说我们不是朋友?” 欧阳敏在她手上握了一下:“如果是朋友的话,可以最后嘱咐你一句话吗?” “嗯,你说。” 欧阳敏垂下视线,有些感伤又有些洒脱地:“永远不要伤害岑君,好吗?” 江南咬紧牙关,闭了闭眼,郑重地点头:“好。” 两人又聊了些别的话题,放下成见之后,竟然有些相逢恨晚的感觉。 临走时,欧阳敏拉着她的手,叫她有时间去欧洲玩,给人一种她大概永远不会再回来的感觉。江南并没有问她的公司怎么办,或许她早有安排吧。 走出咖啡厅,江南突然想起一件事,抬头看向欧阳敏:“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但你不要告诉岑君。” 欧阳敏调皮一笑:“我们终于也有秘密了?这才是朋友。” 江南却有些笑不出来,神色不安:“庞争,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跟岑君之间,有什么过节?” 欧阳敏没想到她问这个,但还是回忆了一下,脸色随之也沉了下来。 “庞争这个人,很有些小聪明,但心术不正,难成大器。当初在高远的时候,就因为私下收受贿赂被岑君警告过,但他不仅没有改,还故意跟岑君作对。之后,就被公司董事会降职,虽然这个决定是集体投票通过的,但庞争却认为是岑君在报复他。他主动提出辞职,岑君没有挽留,从此他便视岑君为眼中钉。” “对了,还有一些小道消息,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欧阳敏补充道,“庞争这个人,不止是品行不好,手段也很残忍。据说他来自黑恶势力扎堆的地方,家庭成员里有不少人都干着违法勾当。我甚至听说,在他成立富国资本之后,公司里发生的高管车祸身亡事件,跟他脱不了干系。” 欧阳敏最后提醒她:“不要跟这种人接触,他是那种自己毁灭,就一定会拉你同归于尽的人。” 江南越听越觉得全身发冷,脊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岑君虽然很忙,忙到连吃饭的时间都在开会,但还是来高铁站送了她。 江南匆匆与他告别,便踏上了去西北的采访之行,达到银川火车站后,刚下火车,谭伟峰就联系了她。 谭伟峰便是岑君安排来接送她的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清瘦男人,看起来很有文化。 聊过之后,她才知道,原来他并不只是岑君的朋友而已,还是高远曾经的高级调研员。 只因为家庭原因,才离开坛城,回到了家乡另谋发展,现在经营着一家连锁超市,生意很不错。 江南很不好意思,再三表示感谢,她觉得让一个大老板来拉着自己东奔西跑实在是委屈人家了。 谭伟峰却不觉得什么,他特别热情特别周到地给江南安排好了一切,大到沿路的住宿用餐,小到一支牙刷,都给她置备得妥妥当当。 路上还充当导游,带江南领略西北的辽阔山脉和大江大河,让她烦闷焦虑的情绪得到很好的释放。 采访也意外地顺利,回程时,两人已经熟稔得像朋友。 谭伟峰一边开车一边说起以前在高远的零碎记忆,大部分都是关于岑君的。 他说岑君是个很善良的人,虽然因为能力超群手段果决,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但其实他会关心公司的每一个员工。当时谭伟峰因为父母同时住院,心理压力很大,做出了错误的投研判断,是岑君第一个发现了他的异常,并且没有公然指责他,反而是把他约到酒吧,两人喝了一整晚的酒。 平时滴酒不沾的岑君,陪他掏心掏肺地聊了一整夜。 那次之后,谭伟峰就觉得好多了,也开始真正思考什么是对自己最重要的事。之后他在人力资源相当稀缺的时候提出辞职回家,岑君也没有丝毫的责怪,而是鼓励他并帮助他。 他说如果没有岑君的帮助,他现在不会过得这么幸福,成为了别人眼中的人生赢家。 他还说岑君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在高远的创立过程中,遇到了不少麻烦和阻碍,许多困难只需要他像别人一样,意思意思就可以了。但他没有,他始终秉持着清清白白做人、干干净净做事的想法,带着团队一点点磨出成绩。 说到这里,谭伟峰突然笑了一下,拐到另一个话题:“你不知道吧?岑君还是个很痴情的人呢,看着那么傲气那么高冷的一个男人,私下里竟然喜欢一个女人好多年。要不是那次在酒吧喝多了他随口一说,我都想象不到。” “是吗,他怎么说的……”江南望着窗外的金黄戈壁,轻轻地问。 “他说,他喜欢一个女孩儿,希望了很多年。喜欢到什么程度呢,就跟他喜欢投资一样,融进了血液里。” “……” 谭伟峰说完,偏头睨了江南一眼,见她表情不对,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赶紧问一句:“他说的这人是你吧?该不会不是?那你当我没说好了……” 江南摇摇头,又点头:“是我。” 谭伟峰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就知道,能让岑君这么嘱托,这么事无巨细地照顾的人,一定是他非常非常在乎的人。” 江南没有说话,她心里五味杂陈,难受得要命。 “姑娘,好好待他。”谭伟峰最后语重心长地交待了一句。 “嗯,我会的。”江南认真答应了。 她会好好待他,会保护他的投资事业,会保护他融进血液里的那份热爱。 但不是以陪伴他的方式,而是以离开他的方式。 让庞争无论如何,也伤害不了他。 第100章 出坛城火车站的时候,江南走得很快,但还是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她回头,对上了曾昱博的视线。 曾昱博显得有些疲倦,眼下有一圈乌青的痕迹,但眼神却在看到她的瞬间泛起惊喜:“你怎么在这里,该不会也是坐这趟车吧?” 江南点点头,她其实在去厕所的时候,路过隔壁车厢时,看到了曾昱博。 但没有叫他,一是因为自己头脑很乱,想一个人待着,二是因为曾昱博是潘悦的男朋友,她觉得自己有必要避嫌,尽量少跟他们有所牵扯。 但没想到,还是在出站的时候遇见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车站,穿过广场中央的停车场,往地铁口走去。 岑君提前问过她到站的时间,要来接她,但她说自己回去就可以了。这半个月的采访途中,她好几次刻意忽略了岑君的信息,岑君大概也感受到了她的冷淡,只是“嗯”一声答应了。 曾昱博听说她在西北待了半个月,途中竟然还经过了他的老家,他不无遗憾地说:“可惜你没告诉我,不然一定好好招待你,我老家别的没有,特色美食倒是很多。” 江南没搭话,只是问他这次怎么突然回家了。 曾昱博说家里新建了房子,他回去帮忙,又笑着补充道:“现在的房子很大,有两栋,一栋自家住,一栋准备用来出租。但我怀疑,我们那小地方,根本不会有人租的,一年到头也没几个外人来。” 江南抿了下唇,没有笑,但想到什么,突然心头一动。 她停下脚步,严肃地看着曾昱博,问他:“如果有人想长租的话,方便吗?” 曾昱博此时也转过身来,面露疑惑地看着她:“你想租?还是你朋友?” 江南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曾昱博马上抢话道:“方便,绝对方便,如果是你…或者你朋友的话,价格绝对降到最低,不收钱也没关系。只是……” “钱还是要收的。”江南感激地看他一眼,又问:“只是什么?” “只是我老家真的很偏僻,旅游也还没发展起来,大多都是靠种植和饲养挣点钱,年轻人都跑得远远的。”他盯着江南的眼睛,凑近了一些:“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租到那里?” 江南躲开他探究的视线,只是回答:“有一些原因,不方便说,但请你不要告诉别人。” 曾昱博一动不动地看了她一会儿,像发誓一样郑重地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末了,又有些犹豫地开口:“你是遇到了什么事吗?还是…你和岑总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江南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曾昱博却突然眼睛一亮,好像等来了希望。 两人并肩走进了地铁站,却不知身后有个男人静静地在看着他们。 岑君坐进车后座里,朝司机沉声吩咐了一句“开车”。 他之所以还是来了火车站,是因为担心江南。这半个月以来,她情绪明显不对劲,也不愿意跟他沟通,他以为是自己太忙忽略了她,所以她不开心。 他定了江南喜欢的餐厅,想给她个惊喜,却没想到看到了她和曾昱博一起走出来的画面。 曾昱博贴心地帮她推着行李箱,眼神里的爱意藏都藏不住。 岑君没有多想,他猜应该是巧遇而已。江南的人品和性格,他都十分清楚。 但他还是默默取消了晚餐预约,独自回到办公室,加班到深夜。 江南回到家里,不仅用电脑详细地查阅了曾昱博老家的情况,还打电话咨询了几个长途包车的公司。她计划尽快把父母接上,一起前往西北生活,在那个偏僻封闭的山村里,隐姓埋名地生活一阵子。 也不知道是一阵子,还是一辈子,但当务之急,是先把她的父母转移到庞争找不到的地方。 之后的事,可以从长计议。 当江南计划好一切之后,庞争恰好打了个电话过来,问她考虑得怎么样了,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该不会还没想清楚吧。 江南回答他:“不是还有半个月吗,需要这么着急吗?” 接着便挂掉了电话。 第二天,她打了个电话回家,尽管极力掩饰,还是有些紧张。她告诉江爸江妈,她跟公司请了一段时间的长假,想带他们去西北转转。 原以为他们会很高兴,但江妈却找出一堆理由,诸如房子没人看着会被小偷惦记,鸡和猪没人喂会饿死,田里的水稻会干掉等等。 江南渐渐觉得不对劲,这些事都可以请邻居帮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再三逼问之下,江妈才叹了口气,告诉她:“你爸昨晚去街上买打虫药,被车撞了一下,现在走路都费劲,去不成啊。” “你们怎么不跟我说?!”江南急坏了,忙问伤得怎么样。 江妈赶紧说:“没事没事,只是撞到屁股,那车突然从旁边冲出来,吓得他扭了脚,不严重,过几天就好了。我们不告诉你,也是怕你着急,这点小伤无所谓的,你千万别大老远地跑回来。” 江南松了口气,接着又猛地睁大了眼。 会不会太巧了点? 她爸妈一辈子谨小慎微,从没有出过什么事故,连过个马路都要张望好半天。怎么会偏偏这时候就被车撞了,还是突然冲出来的车。 江南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她详细问了妈妈事情经过。 果然,事发蹊跷。 那车是外地牌照,在江爸扭伤脚之后,直接扬长而去,司机带着口罩连车都没下。村上唯一的监控因为年久失修,什么都没拍到。 江南安慰了父母几句之后,挂断了电话。紧接着,她打给了庞争,开启录音。 尽管她一再质问,是不是他动的手脚,但庞争很精明,并不直接回答,而是用一种阴森的语调问她:“江伯父受伤了吗?怎么不小心一点呢,这个年纪要是被车撞一下,很危险的。” 江南当即确定,就是他派人干的。 她不是没想过报警,但显然,庞争对这种买凶/杀人的事,很有经验。 即使警方能抓到直接嫌疑人,也无法证明这事跟庞争有关系,只要他给的钱足够多,凶手就会三缄其口。 况且,一旦弄到岑君的“股票池”,十亿百亿的收益都不在话下。 他当然会下血本,雇几个凶手的钱又算什么,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 这么一想,江南就更确定,她的逃离计划,必须马上实施。 但首先,她不能打草惊蛇,必须让庞争以为,她真的有害怕,在考虑他的方案。 于是,江南告诉他:“你不要再动我父母,还有半个月时间,我会好好想想。股票池对岑君很重要,就算我要去偷给你,也不是说办就能办到的,我得想个办法。” 庞争好像信了她的话,语气显出一丝欣慰:“放心吧,早这么想不就好了。” 江南把逃离计划定在一个星期之后,她不能这么快回家,要先让庞争相信她在从岑君身上想办法。 于是,当岑君约她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她答应了。 去的是她喜欢的餐厅,有烛光有音乐,从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坛城的夜景,华灯璀璨,十分漂亮。但江南没有心情欣赏,只是故作开心地吃完了整份牛排,像往常一样,岑君把她送到公寓楼下。 这次,破天荒地,岑君提出想上去坐坐。 江南没有拒绝,默默地带着他上楼了。 关上门后,江南的脸色终于垮了下来。 进入两人独处的空间,没有了庞争的眼线,她终于不想再装。 如果七天后就要离开的话,她必须给岑君一个交待。 让他彻底忘掉她,放下她,不要去找她。 岑君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双手交握,直勾勾地盯着她。男人黑白分明的眼睛,依旧像鹰一样锐利,他好像什么都能察觉,察觉她的疏远,察觉她的冷淡,察觉她的逃避…… 但从来没有逼问过她。 他在等她自己说出来,说出来心里的想法。 江南泡了两杯茶,深呼吸一口气后,在他对面坐下。 用一种她从来没有过的漠然语气,对他说:“我们分手吧。” 岑君嘴角抿得笔直,滚烫的茶握在手心也没有放下,只是一字一句地说:“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江南没有抬眼,盯着自己拖鞋上小兔子图案,兀自说道:“岑君,我没有告诉你吧,其实跟你谈恋爱真的很累。我遇到的每个人都说你很好,叫我珍惜你,但你知道吗,跟你这样的天之骄子站在一起压力真的很大。你给不了我要的安全感,我不想一辈子都活在会随时失去你的恐惧之中,我也没办法变得像你一样优秀……” “所以……”江南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抬起眼睛,“放过我好吗?” 客厅里陷入沉默,楼下有人在弹钢琴,音符稀稀拉拉的不成调。 江南却走到了落地窗边,似乎想听得更清楚一点。 好长时间后,岑君终于开口:“分手的原因,只是没有安全感?” 江南没有回头:“还有很多,但我不想说。总之,我觉得我们不适合继续下去,我太累了。” 她的语气真的很累,像跋山涉水的旅人,终于踏进家门。 岑君看着杯中绽开的茶叶,眯了眯眼:“我们正式交往,才46天而已。其中有十天,我在欧洲出差,有十五天,你在西北采访。我们总共相处的时间,不到一个月。” 岑君偏头看过来,嗓音暗哑:“真的这么累吗?” 江南眼泪“哗”地一下就决堤了,顺着眼角流了一脸。 但她不能擦,强忍着点了点头:“嗯,很累,连呼吸都累。你走吧。” 岑君站起身,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江南从窗户的倒影里看到,立刻喊道:“不要过来。” 岑君顿了几秒之后,转身离开了。 第101章 一个星期之后,江南觉得时机成熟,打算包车回老家接父母。 在这一个星期里,她没有主动找过岑君,岑君也没有找她。虽然心脏某个部位会隐隐作痛,但一想到岑君不会因为她而毁掉多年经营的心血,她又觉得有一种隐秘的幸福。 而曾昱博也帮了她不少忙,租房、租车、置办家具,他都事无巨细地过问一遍。 唯一不太顺利的是,跟坛城传媒辞职的事,被新任总编拦了下来。 总编觉得她只是去西北旅游的话,完全没必要辞职,叫她先请长假,回来再说。 江南不便解释,只好先搁置了辞职的计划。 正准备打电话给长途包车司机的时候,岑君却打来了电话。他说他定了晚餐,有话跟她说。江南本想拒绝,但岑君语气坚持,有一种她不到就会追到天涯海角的执拗。 江南没办法,把计划推后一天,稍微收拾了一下,赶去赴约。 以为只是一顿普通的晚餐,但到了才知道,岑君包下了豪华酒店的整层西餐厅。 透明高脚杯在灯光下明亮闪耀,乐队在悠扬地演奏交响曲,男人穿得分外郑重,英挺俊朗的眉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令人心动。 江南甚至连妆都没有化,显得过分随意。 她隐隐有不安的预感,根本不敢跟岑君对视,心里只想着要怎么说,才能让岑君彻底死心。 而岑君话也不多,偶尔开口,像是怕吓着她一样,声音很轻。 有两三次伸手在裤子的口袋处摸了一下,但又没有拿出什么东西。 直到一顿饭接近尾声。 “我有——” “我想——”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闭嘴。 静默两秒之后,岑君让步:“你先说。” 江南正要开口,电话响了,她看了一眼,是曾昱博。 好像突然有了主意,她顺势接起电话,嗓音尽量放软:“喂,昱博。” 对面男人右手垂落,眼睫轻轻颤了两下,神色冷了下来。 “嗯,明天吧,我准备好就打你电话。”江南挤出一丝笑容,故意转移话题:“伯父伯母都好吧,也不知道会不会喜欢我的礼物,嗯,那就好。来找我?好,我把地址发给你,好,待会儿见面再说吧。” 江南挂掉电话,对岑君歪了下头:“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岑君眼力闪过一抹嘲讽,像是根本不相信一样,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曾昱博?你的初恋情人曾昱博?” “对。”江南理直气壮地回道。 “为什么要撒谎。”岑君收起笑容,凌厉的目光射过来,像要把她看穿一样,“你不可能还喜欢他,也不可能去插足别人感情,为什么要撒谎。” 江南顿了一下,故作镇定地看着他:“我为什么不可能喜欢他?昱博他既优秀又温柔,他不像你,永远那么高高在上,永远那么不可一世。他跟我有一样的家境,我们彼此了解彼此体谅,有共同背景和话题。” “至于插足。”江南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我愿意为他这么做。” 岑君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似乎还是不信。 江南打开手机,翻倒她和曾昱博的聊天记录,将租房租车的那一页摆在他面前。 “我爱他,计划离开坛城和他一起生活。现在信了吧?” “爱?”岑君眼角有些红,但语气很克制,“你对我,都从来没说过爱。” 江南站起身,平静地看着他:“那可能是因为,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吧。” 说完,她起身,大步朝餐厅大门走去,以免自己下一秒的软弱被他看在眼里。 身后的乐曲陡然失了调,很快便安静下来。 窗前的男人,却依旧笔挺地坐着,仿佛他等待的人还没有到来。 他掏出口袋里的首饰盒,在那枚定制的女戒上轻轻抚了一下,极轻微地叹了口气。 ——“应该我先说的。” 江南走出酒店时,只觉头重脚轻,有些恍惚。她以为自己会哭,但是没有。 心脏附近的那种钝痛,慢慢变得尖锐,像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刺进去。 如果她都这么难过,那岑君…… 她觉得自己很残忍,但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优柔寡断地让岑君满世界找她,不如快刀斩乱麻,给他全新的人生。 是在酒店不远处的公交站,曾昱博问她“你还好吗”的时候,她终于绷不住了,无声地流了一脸泪。 江南告诉他,她和岑君分手了,以后无论岑君怎么打听,都不要告诉他她的具体地址。 曾昱博答应了,轻轻地拍了拍她肩膀,陪她站了很久。 当江南终于止住哭泣,哽咽着表示感谢的时候,曾昱博却神色复杂地告诉她,他有很多话要说。 江南抬眸看他,他红着脸转开了视线:“我陪你一起去西北好吗?” “你不是刚从西北回来吗?不用那么麻烦的,我自己可以。” “不是那个意思。” 曾昱博重新看向她的眼睛,目光炽热:“我想辞掉工作,跟你一起去西北发展,好吗?” 江南愣了两秒,眉头皱在一起:“你在说什么?你在泰姆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 曾昱博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没有等江南点头,他已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他说有一个来自西北小地方的男生,虽然成绩不错,长得也不错,刚进大学就被评为“校草”,但他家里太穷了,以至于总觉得自己跟其他人格格不入。大一那年他妈妈住院,急需一笔钱,他实在凑不到又不忍心继父把家里的牛羊卖掉,这时一个同样来自贫困家庭的女孩儿提出借给他。 如果是别人,他大概不会同意。但那个女孩儿说话时,眼睛里盛着的不是怜悯,而是感同身受。拒绝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从此,他开始注意她,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冷漠孤僻的他,为了见她一面,在偌大的校园里制造了无数场偶遇。 终于,他追到了她。在她生日那天,他带着精心挑选的礼物去见她,却在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他的亲生父亲因为酒后闹事被抓了,打的是坛城当地一个地头蛇,背景很复杂。 到了警察局,曾昱博原本不想管这个只生不养的父亲,但警察提醒他如果父亲坐牢,他以后的前途也会受到影响,最好是跟对方私了。 不知道潘悦是怎么跟过来的,总之她把他们父子带到酒店,并且提出可以帮他摆平。当然,条件就是要男生跟她交往,并且去她父亲的公司上班。她还说,这些条件于他而言根本没有损失,他不仅会有好的前途,还能在坛城这个大城市安家。不过这个协议,不能告诉任何人,一旦他违背,一切都会作废。 男生觉得荒谬,一口拒绝,但亲生父亲“噗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父亲求他帮这一次,还絮絮叨叨地提起小时候把他背在肩上去集市的事。 他提起的,刚好是男生心里最美好的关于父亲的记忆。 于是,男生心软了,答应了这个协议。 故事说完,两个人好长时间没说话。 江南的头更疼了,她从来没想过,事情会是这样的。看起来那么明显的事实,背后却有另一番真相。她甚至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他,亦或是安慰当初失恋的自己。 但她也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和遗憾。 或许,事过境迁之后,她真的彻底放下了。 又或许,她的心早已被另一个男人填满,无法再回头看他。 曾昱博坦诚道:“这个决定,让我后悔了很久很久。我承认我当初很自私,为了自己的前途放弃了你,甚至都没有给你一个像样的解释。但现在,我想放下那些本不该属于我的东西,跟你重新开始。” “让我陪你去西北,好吗?” 江南垂头思考了几秒,然后摇了摇头:“我可以去西北做自媒体养活自己,但你呢,西北并没有多少符合你专业的公司。泰姆科技很好,如果你继续做下去,出人头地是迟早的事。我不值得你放下所有,你还有妈妈和继父需要照顾。” 曾昱博很急切地说:“我已经找过了,有一家还不错的公司想挖我,虽然薪水低一些,但西北的物价也低,并不会比现在差。” “前景呢?”江南提到关键问题,认真地看着他:“国内没有哪家公司会比泰姆更好,它已经是光电子产业里的天花板了,你不要冲动。” 曾昱博摇了摇头,很颓丧地:“我以前就是太理智了。” 江南叹了口气,在他手臂拍了一下:“那就继续理智下去吧。” 这便是一种委婉的拒绝了。 曾昱博好像被她的冷静和淡定伤到了,这与他想象中的告白场景不同,他有些激动地搂住江南的双肩,像要紧紧抱住她一样:“你还爱着岑君吧?如果这么爱的话,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让我误以为自己有了机会……” 江南费劲地挣脱掉他的束缚,用一种期许的眼光看着他:“我有我的苦衷,很抱歉现在不能告诉你。关于我爱不爱岑君这件事,希望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尤其是,不要让岑君知道。 曾昱博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双臂,颓然悬在身体两侧,点点头:“好。” 江南终究是不忍心,伸手在他身体两侧轻轻抱了一下,这便是告别了。 曾昱博苦涩地笑了一下,提出最后的请求:“明天我来帮你搬家好吗?” 江南点头:“谢谢你。” 她并没有看到,在辅道上停着的一辆商务车里,男人目光沉沉,安静地注视着他们。 第102章 岑君在家里坐了一夜,像失去了睡眠。 凌晨五点,他给自己泡茶时,在茶叶柜深处,摸出了一个手工制作的小罐子。小罐子没有买的那么精致,但可以看出制作者非常用心。 是江南过年回坛城,带给他的礼物。 打开罐子,银针的清香扑鼻而来。茶叶形细如针,颗颗饱满,可见其品质之卓越。 想来,她费了不少功夫,才得这么一小罐送他。他舍不得喝,又怕失手打翻,便藏在了柜子深处。 岑君舀了一勺,小心地冲泡,坐到书房里慢慢品味。 随着茶水入喉,过去的记忆也像放电影般在脑海中浮现。 好不容易熬到早上九点,他将那枚在意大利定制的女戒放到保险柜里,拿上身份证出门了。 车子径直朝着江南住的公寓开,停好车走到楼下,那么巧,正好碰上了曾昱博。 曾昱博见到他似乎有些惊讶,点头示意之后朝电梯间走去,岑君也跟了进去。 两个大男人肩并肩站在一起等电梯,而且显然要去同一个地方。 气氛有些诡异。 岑君不说话时,气场很强大,只是站在他身边也会令人隐隐不安。 曾昱博选择打破沉默,主动说:“我来帮江南搬家,她以后不住这里了。” 虽然是解释,但多少有点显摆亲密的意思。 岑君只是虚动了一下嘴角,语气波澜不惊:“我想曾主管要白跑一趟了,她不搬。” 曾昱博蹙眉看向他,又被男人的自信的锋芒逼得移开了视线,忍不住反驳道:“搬不搬的,主要看她的想法。别人的意见,只怕没那么重要吧。” 电梯门打开,曾昱博率先进去,按了楼层之后发现岑君没动。 他又按住开门键,疑惑地看向岑君:“不进来吗?” 岑君没有动,只是朝他扬了扬眉:“我不是别人,曾主管应该知道吧?我跟江南认识有十四年了……” 曾昱博蓦地睁大眼睛。 “怎么,她没告诉你吗?” 曾昱博反应了几秒之后才不甘心地道:“认识多久,跟最后会不会在一起,没有关系吧?” 岑君点点头,悠哉悠哉地踱进电梯,站到他旁边时,忽然偏头朝他笑了一下。那笑里带着一丝同情的意味,十分刺眼。 男人语气平和,似在劝慰:“曾主管,你还是走吧。江南心里有没有你,你应该心知肚明吧。” 曾昱博瞬间僵在那里,手指颤了两下。几秒种后,终于松开了按键。 他几乎是有些仓惶地迈开步子,逃出电梯。 岑君只是随意的两句话,就能让他丢盔弃甲。 他何必再跟他一起上去呢? 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门铃响起时,江南的东西已经全部打包完毕,只有随身的证件还摊在桌上,一个个按顺序码着,正在清点。 她以为是曾昱博到了,便飞快地开了门,甚至客气地说了一句:“来这么早啊。” 等她注意到门外的人是岑君时,已经来不及了。 男人的力气很大,一只手便掌住了门,根本没有给她较量的余地,轻轻松松便撑开门进来了。 “……”江南只好把门关上,免得两人待会有什么过激的语言和行为,会打扰到邻居。 岑君进门后,打量了一下屋子里,看到堆在角落里整整齐齐的行李,脸色阴沉地像海上的风暴,要将她连骨带肉整个吞噬掉的那种。 江南只好低声解释:“既然分手了,就不方便住这里了。租金我会转给你。” 岑君漆黑的眼睛盯了她一秒,继而转向桌上的证件,他抓起她的身份证,放进了裤子口袋里。 “?”江南面露疑惑,但还是有些心虚地说:“你拿我身份证干嘛?不信的话,我现在就把钱转给你。” 还没来得及拿出手机,手腕就被男人紧紧攥住,她惊呼:“你干嘛?!” 岑君似乎压根就没准备回答她,直接拉着她手出了门。 “喂!你神经病吧?我钥匙没拿!”江南怎么都挣不开,只能眼睁睁被他推进了电梯,拽到停车场的车里。 男人落锁,系安全带,发车,一脚油门就出发了。 目的地不明。 “岑君!”江南是真的火了,她的计划必须在今天完成,租的车也马上就到,根本没有时间在这跟他瞎胡闹,“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给我说清楚!这是去哪里?” 岑君面无表情,后视镜里扫她一眼,见她脸胀得通红,眼看就要爆炸,终于冷冷地开了口。 “你问题太多了,最好一个一个问。” 江南呼出一口气,按住太阳穴,耐着性子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岑君扬眉:“民政局。” “?”江南哽了一下,蓦地转头看向他,讷讷地问:“去民政局…干什么?” 岑君鼻子哼了一下,用一种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睨她一眼:“去民政局还能干什么?当然是领证。” 江南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深呼吸了两次,试探道:“你的意思是,帮别人领证件,对吧?” “不对。”岑君神色平静,像在述说一件很正常的事,“是我们去领证。我,岑君,和你,江南,去领证,结婚证。” “……” “还需要解释吗?” 江南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她不断告诉自己,干扰司机正常驾驶可能触犯法律。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心平气和。 她试图用一种不带感情色彩的陈述语气,告诉岑君:“违背个人意愿的婚姻,是可撤销的。而且,就算我们去了民政局,只要我不签字,我们也领不了证。” 她觉得自己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 没想到,岑君只是勾了下唇,揶揄地看着她:“违背个人意愿?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想跟我领证?是你说跟我在一起没有安全感的,领证之后不就有了么?” “……”江南咬着牙,偏头看向窗外,尽量不泄露自己的情绪,“总之,我不会跟你结婚的。” “哦。”岑君敛了敛眸,舌尖抵在腮帮子上,单手打方向盘拐了个弯,“那你想跟谁结婚,曾昱博?” “对。”江南立刻接话,快得好像突然想起了这么个人,“我要跟他结婚,跟他一起生活。” 岑君一脚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的停车位。 这是条刚修建的新路,来往的车辆不多,行人稀少,适合说话。 他解下自己的安全带,转身看她,身体一点点逼近,带着一种倨傲的气焰,眼底沉沉一片:“你根本就不喜欢他。你对他从来都是同情多过于爱慕,以为我看不出来?” 江南怒视他,忿忿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岑君压过来,温热的唇贴着她的下颌线,保持一种若有似无的距离:“因为你爱我,很爱我。所以,你不可能喜欢他。” “呵……”江南双手被他箍住,动不了,只得仰着脖子躲开他的刺激。 她被岑君气笑了,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我就是爱他!”江南赌气似的喊出来,丝毫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下一秒,嘴巴就被堵住了。 “唔…我就……”她还想呜咽着说什么,岑君却不给她机会。 男人吻上去的时候带着狠劲,重重地碾压在她唇上,就连他身上一贯清冷的松木香气也仿佛沾染上了侵略性,整个地将她笼罩住。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江南被吻得无法呼吸,也失了力气,咬紧的牙关很快被男人用舌头撬开。 像要将她整个吸入自己的身体,又像要将自己全然给她一般,岑君来势汹汹。 一场长达五分钟的热吻结束,像打了一场仗。 江南全身虚脱地倒在靠背上,不住地喘息。 岑君却神态自若,甚至十分享受地往后挪了一点距离,以便更好地观察她:“你刚想说什么?说啊,我不介意再来一次。” “我……”江南把话憋了回去,再来一次她可能真的会窒息。 两人的腰腹还紧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面料不住摩擦,越发灼热滚烫。 江南扭动了一下身躯,岑君的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不自然,他喉结上下滚动,嗓音也暗哑:“不要动,越动越危险。” “……”江南脸更红了,烧到了耳根,就真的不敢动了。 岑君蓦地笑了一下,抓住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指尖,像在安慰她。 “今天领不了证,你让我下去吧。”江南平复了一下呼吸,强装冷静地说。 “为什么?我带了身份证。”岑君拉开一些距离,敛了神色,一本正经地问。 “领证是要户口本的。”江南瞥他一眼,情绪有些复杂。 她之前并没有意识到岑君拉她去民政局这一行为意味着什么,现在反应过来,才觉得兹事体大,不是情侣之间随随便便吵两句就可以仓促完成的。 但岑君素来也不是冲动和不计后果的人,他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思想变化?江南不愿细想,她不能去想,更没有时间去想。 陷进了大麻烦里,她要全力保下岑君的资产,就无法顾及他的情绪。 就算他会恨她,那也没办法了。 江南想,很快他就会放下的。 岑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坐回了自己的驾驶位上,掏出手机飞快地搜了一下,冲她扬扬眉:“懂的还挺多,这种冷知识你也知道?” 江南收回思绪,无语地抿了下嘴:“这是常识。” 第103章 岑君嘴角抽了一下,发动车,沿原路往回开。 江南的眼睛无意识地瞄着绿化带,心里却想着要怎么说,他才会让自己下车。 路程开了近半,她都没找到合适的借口,只是时不时偏头偷瞄岑君一眼。 岑君目不斜视,似乎也不想被她搭话。阳光斜斜地洒在他脸上,显得轮廓更深,也更令人不敢亲近。 终于,江南的手机响了。 浑厚低沉的男声唱着:“She,may be the face I can\''t forget,the trace of pleasure or regret……” 岑君的视线扫了过来,火辣辣地在她脸上盯了一下。 江南赶紧接起电话,心里懊恼极了,铃声是她早上收拾完行李的时候换的。以为再也不会碰到岑君了,以为人生将展开一段全新的艰辛的旅程,便换上了这首曾带给她无限遐想的歌。 没想到,被抓个正着。 “喂,师傅,车子到了是吧?好好,我马上就——”江南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夺走了。 岑君趁着等红灯的功夫,手臂一伸,轻松地捞了过来,放在自己耳边:“你好,她不走了。嗯,钱照付。” 两句话说得十分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挂掉电话后,他还扣下了手机,直接塞进了自己口袋里。 江南气得脑仁疼,想去抢,但车子正好发动起来,她只能双手握拳,仰头深呼吸。 “你……”江南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以前没发现这个男人这么缠人,而且缠起来油盐不进,根本没法跟他讲道理。 “我怎么?”岑君瞄她一眼,很无辜的样子。 “你凭什么管我,凭什么限制我自己,凭什么抢我手机?!”江南怒斥道。 “就凭你是我的准合法妻子。”岑君幽幽开口。 “……”什么叫准合法妻子,压根没听过这个词,他自己胡诌的吧。 “合法就合法,不合法就不合法,哪有什么准合法!”江南斜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连带着语气都弱了几分。 “明天我们就合法了,所以……”岑君扯着一边嘴角朝她笑了一下,眉眼俊朗又勾人,“今天是准合法。” “谁说明天要跟你领证?” “哦。所以你刚刚说没带户口本,只是借口。” 岑君敛了笑意,神色冷了几分,眼睛看着前方道路,微微眯了一下:“我今天要是把你放回去,明天你就不翼而飞了是吧?” 江南还没来得及狡辩两句,男人音色低沉,潜藏的情绪似乎整个地翻腾出来:“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可以告诉曾昱博,却不能告诉我?是我当初给你的第一印象不够好,所以不配得到信任吗?” “不是,你很好。”江南迅速地摇摇头,但再想解释什么,又无从说起。 她只是希望岑君不要误会,他真的很好,不管是十四年前还是现在,他都足以配得上任何人。 是她自己不够好,是她自己为了一份工作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有多好?”岑君将车稳稳停在了别墅的车库里,熄火,看向她,“好到你愿意嫁给我吗?” “嗯。”江南低垂着脑袋,声音很轻:“但我不能,我有我的苦衷。” “不能跟我说的苦衷?” “……” “呵。”岑君双手交叠撑在方向盘上,侧头看向她。 车库里光线昏暗,男人的五官隐在阴暗处,看不清表情,眼眸也是漆黑的,但隐约发光,像瞳仁上覆了一层薄冰。 静静的对视,足有一分钟。 男人开口:“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只要你心甘情愿,就不算违背个人意志。所以,我们明天会冠夫妻之名,至于今天——” 他顿了一下,眼睑危险地一眯,继而直勾勾地盯上她。 “今天怎么?”江南往后缩了一下,谨慎地看着他。 岑君微微一笑,那层斯文禁欲的画皮被扯了下来,露出狐狸的狡黠。 “今天就行夫妻之实吧。” “!!!” 江南懵了一秒之后,猛地反应过来,但很可惜,车门被锁,手机也不在身上,她根本无处可逃。灵机一动,她放下窗户,朝外头胡乱喊叫:“余老!小婷!救我!!” “……”岑君嘴角抽抽,无语地看着她。 “想要他们怎么救你?报警把我抓走?”岑君饶有兴致地栖身过来,认真地看着她。 “那倒也不必。”江南靠到了车门上,很有自知之明地说:“他们毕竟是你的人。” “嗯,正因为是我的人,所以我已经提前给他们放假了。”岑君眉尾稍抬,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浅浅的威慑力,“谁也救不了你。” 虽然岑君说得这么可怕,但当他打开车门时,江南还是乖乖地跟着他进了家门。 以岑君的人品来说,是绝对不屑于做那些强迫的事的。 她还记得他说过的一句话——“我岑君,从来不缺女人。” 但岑君一进家门就开始解衬衫扣子,这个行为着实吓了她一跳。 男人见她呆呆地站在玄关处,模样有几分怯生生,轻笑了一下,停下动作。 衬衫打开得恰到好处,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和下面匀匀一层肌肉,给人以无限诱惑。下摆松松散散的,带着几分褶皱。双手虚虚撑在腰上,显得肩宽腰窄,慵懒惫怠。 江南咽了下唾沫,有些口干舌燥,她错误地预估了岑君的计划。 他不是要强来,而是要色/诱。 救命。 移开眼神,江南清了下嗓子:“还我手机。” 岑君拍了一下口袋,笑得有些痞气:“自己来拿。” “……”江南小心翼翼瞄一眼,赶紧挪开了眼。 他的口袋深,手机斜斜躺在里面,与关键位置的距离十分贴近。 若是她伸手去取,他必然要躲闪,一不小心很可能…… 江南脸刷地一下又红了,右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感受到某种奇怪的触感。 岑君将她最细微的动作都尽收眼底,咬着下唇笑得贼坏。 “来啊,不是要手机?来拿。”男人激将法用得得心应手,面上还带着几分挑衅,“怎么?不敢啊?” “拿就拿,我拿到你就得让我走。”江南搓了搓手,天真地设想着来个突然袭击。 结果,岑君只是点了点头,摊开双手,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将斯文败类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江南小心地往前挪了两步,对方没动,甚至鼓励地朝她扬了扬眉。 胆子稍微大一些了,她索性快走了两步。同时,伸出左手瞄准了他的口袋。 从布料间穿过,摸到微微发凉的手机时,她惊喜了一下,没想到这么顺利。 可接着,男人双手从背后扣住她,轻松一带,两人便跌落在了沙发上。 “啊——”江南惊慌地叫了一声,立马止住。她想推开他站起来,却被箍得伸不开手,自然也使不上劲。反而在他身体上起起伏伏,不断摩擦。 这幅场景,实在太涩情,江南眼睛都烧红了。 “唔——”岑君闷哼了一声,表情有些痛苦,眼眸却清亮。 “怎、怎么了?”江南错愕了一秒,以为自己把他压伤了。 “没、没事。”岑君咬着牙,嗓音艰涩,一只手箍着她,一只手还抽空指了指两人的腰腹之间。 江南微微抬起身体,视线下移,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在他兜里,死死地推着手机。 而手机因为位移,已经随着裤子的布料压到男人的双腿之间。 隔着薄薄的料子,她刚刚的行为就像在用手机给他…… 意识到这里,江南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连呼吸都灼热得像水蒸气,喷在两人之间,为这暧昧的氛围继续升温。 男人的双眼半阖着,显得眼型狭长,眼尾略挑,带着以往看不到的欲念。 笔直的鼻梁因为躺着,越发挺立,五官像是雕刻而成,近距离看也没有一丝瑕疵。 唇是淡色的,因失水而略显干燥。但唇形却薄而立体,让人忍不住想吻上去。 江南将计就计,干脆地扑上去,覆住了这张勾人的嘴。 她吻得有些急,带着一种新手的惶恐和激情,还带着一些大无畏的勇敢。 反正她就要走了,临别时放纵一回,不过分吧。 大概是她啃咬吮吸得太过尽力,岑君十分受用,双手轻轻环在她脑后,自己却不怎么用力,反而像是享受一般,闭着眼睛感受。 她趁机从他兜里抽出了手机,在两人喘息的功夫,迅速推开男人站了起来。 刚刚站直身子,预备逃跑,下一秒手腕便被拽了回去。 岑君眼角微红,神色冷静而清落,只有光润殷红的唇色,显示着两人刚刚有一番亲密。他紧紧地攥住她手腕,眼眸里闪过一抹受伤的刺痛:“你刚刚吻我,只是为了拿回手机,然后离开我?” 江南垂头看了一眼手机,没说话。 客厅里静得针落可闻,偏偏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铃音吓得她颤了一下。 在岑君直直的盯视下,她垂眸看了一眼,是庞争。 江南无声地睁大了眼睛,迅速挂掉了电话,甚至心虚地关了机。 岑君看在眼里,但没有再来抢手机,只是站起身来,笑了一下。 “告诉我,你的秘密。” “……” 岑君眉头皱了一下,就在江南以为他一定会生气的时候,他缓缓向前一步,倾身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江南的额头上,声音轻柔得像怕吹跑一根羽毛。 “告诉我,你需要什么。需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不管是钱能办到的,还是钱不能办到的,我都能给你。江南……” 男人闭眼,喉结滚动了一下:“不要离开我。” 第104章 他话音刚落,江南便一把抱了上去。 她要吻他,想吻他……不计后果。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两人吻得忘我,连着这咸咸的泪水一并吞咽入喉。 她永远不会开口向岑君索取他最宝贵的核心资产,但她愿意在临走之前把宝贵的自己交给他。 两具身体紧紧拥在一起,从客厅到书房,滚在了沙发上。 岑君的手掌因运动而磨出一层薄茧,摩挲在她的颈后处和脊背上,带来粗粝而又刺激的触感。 仿佛他手指经过的地方都开始燃烧,一处一处,渐渐连成一片。 最后,她整个人都燃了起来。 男人的眼睛因动情而起了欲念,蒙着一层薄而润的水光。像春天的沼泽,生机盎然的一片,却足以使人陷进去。 女孩儿杏眼紧闭,眉头因那份陌生而又新鲜的快感,微微蹙了起来。她佝着身体往后躲,却不知她脸颊上的红晕和唇边的低吟给人以十足的诱惑。 像一种欲擒故纵的浪漫。 当衣料褪去,江南羞得整个人都泛着粉红的光泽,细腻光滑的皮肤也紧紧缠在男人身上,唯恐他多观察自己的身体一眼。 岑君覆在她耳边,于灼热的喘息之间,低声询问:“准备好了吗?” 江南抿着唇,坚定地点了点头。 男人覆上去,在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又问:“不走了?” 女孩儿蓦地绷紧了身体,长而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原本温柔似水的轻抚突然加重了力度,男人朝她颈间咬了上来。 女孩儿哼一声之后,也咬紧牙关,眉头越皱越紧,努力压抑着。 ……去感受那宛如初春湖面破冰般的震颤。 松木的清冽,混在着汗水的咸涩在书房里飘荡。阳光在窗帘上投下阴影,微风吹得起起伏伏,阴影也仿佛在摇摆吟唱。 激情过后,满室旖旎。 江南躲在二楼的浴室里,洗了很久都不敢出去。明明刚刚表现得无所顾忌,完事后却裹着衣服跑了,羞得不敢见人。 门外响起敲门声,和男人含着浅浅笑意的嗓音:“再不出来,我要担心你晕在里面了。” “马上……”江南一边穿衣服,一边用冷水拍脸,红热始终退不下去,“你先下去吧。” 即使嘴上这么答应,但她满脑子还是刚刚两人纠缠的画面。 虽然她全程都没怎么睁眼,任由对方引导着,但正因为闭眼,身体的其他部位反倒更为敏感。她不知道其他男人的表现,但岑君的表现显然远超她的想象。 像他做任何事一样,就连男女之事也绝不会脱离他的控制,无需过多的技巧,仅靠体力优厚和激情澎湃,就足以显得游刃有余。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江南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穿戴整齐,又郁闷地看了一眼脖颈间的红印,岑君这是铁了心不想她出门。 但她还是得走。 正准备打电话联系租车的师傅,她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又是庞争。 江南看到这两个字时,只觉得头顶又昏暗了几分,刚刚拨开的乌云又飘回来了。 她不想岑君听见,赶紧接了起来。 庞争熟悉的声音响起,语带讥讽的笑意:“西北风沙大,气候又干燥,老人家住过去怎么受得了?我要是你,可不愿意这么折腾人。是吧?” 江南脑子“轰”地一声炸了。 庞争也没再多说,只是暗示她,只有一个星期了,时间一到如果还不能交出“股票池”,他很难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然后便挂了电话,丝毫不给江南问话的机会。 江南颓然坐在马桶盖上,脑子里有些混沌,但一分钟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迅速把贴身的包包翻了一遍,里里外外每个口袋都不放过,果然摸出一个纽扣大小的电子元件。 原来是这样…… 庞争一直在监听她。 她马上想到,既然他能把监听设备放入她包里。 那么很可能,她住的公寓里也有。 难道真的走进了死胡同吗? 江南面如死灰,脸色从微红褪成了煞白,僵硬地站起身子,打开门走了出去。 下到一楼,首先闻到了淡淡的葱花香,然后是煎鸡蛋的焦香。两碗热腾腾的面条面对面摆在餐桌上,岑君坐在其中一侧,冲她扬了扬下巴。 她抿了下唇角,尽量掩饰自己的慌乱,坐下后,沉默地吃了起来。 岑君跟她一起吃,见她始终垂着头,情绪不佳的样子,便没有跟她搭话,自顾自地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江南一口一口往嘴里机械地塞着面条,面条很好吃,但她很难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想起了庞争之前问的那个问题——是岑君重要,还是含辛茹苦养大她的父母更重要? 她不知道,她没有权利做出选择,也没有权利去伤害任何一个在乎她的人。 眼泪温热,一眨眼,便纷纷滴落在面汤里。 所幸岑君没有看到,他正在表情严肃地说着什么,他叫对方陈律师。 “婚前协议就按我之前准备的那份,嗯,不用调整,里头提到的房产和股权都给女方。……这个无须担心,她本身具有一定的金融基础,交给她打理可以放心。嗯,我父亲完全同意,他名下也会过户一些资产给女方。” 打完这个电话,他又打了一个,语气就懒散了许多:“喂,我户口本呢?” 江南的眼泪流得更猛了,像断线的珠子,叮叮咚咚砸在碗里。 岑君挂了电话,转脸来看她才觉出异样,眉眼敛了几分。 “你不用想太多,明天我们就领证。婚前协议晚上就会送过来,虽然是岑家的传统,如果你不想签,也没关系。”岑君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谨慎,仿佛生怕自己有哪一句话没说好,就会丢了她这个准合法妻子,“当然,签了更好,你会得到很多资产。我没有任何轻视你的意思,只是想给你一份安全感。” 一番话说完,江南放下筷子,缓缓抬起头,眼圈红透了。 她吸了吸鼻子,平复了两秒之后,才哽咽着说:“岑君,我不会和你结婚的。” 男人垂下眼睑,面色平静,表情里藏着常人没有的克制:“为什么,告诉我原因。” 江南无声地摇了摇头,手指伸向口袋,摸在了那枚略显冰凉的监听器上。 岑君抬眸,凝视着她的脸,洞悉了她的一切情绪,但仍然希望她能主动开口。 “你需要什么,什么都可以给你。”岑君眼睛眯了一下,语气郑重,“我说认真的。” “我要你多年经营的心血。”江南抬手擦掉眼角的泪水,换上一种绝情冷淡的姿态,“我要你的股票池,你能给吗?” “……”男人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牙关咬得有些紧,但依旧没有过多的犹豫,他说:“可以。” 江南扯了下嘴角,她最不想面对的就是这种局面,她真的不想去索取,但她又不得不这么做。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父母陷入危险,而不做任何努力。 但如果岑君能直接拒绝,她至少不再受良心的挣扎。 “是庞争?”岑君右眼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神情冷得可怕,“现在可以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 江南微微吸了一口气,一五一十地把庞争如何用父母威胁她的事说了出来,以及她原本去西北生活的计划,还有这最后一个星期的期限。 岑君听完,坐到了她的身边,将她颤抖的身体抱入怀里,在她背上轻轻地拍:“这段时间,辛苦了。” 江南像一个摔倒的小孩子,突然得到安慰,越发伤心起来:“是我的错。” 岑君摇了摇头,重复道:“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 “不行!”江南突然推开他,厉声道:“他可以用父母威胁我一次,就可以威胁第二次,可以永无休止地从你这里索取。我不想这样,不能纵容他,也不能委屈你。” “那我们报警?”岑君放低声音,在她耳边说。 江南从口袋里摸出那枚监听器,给他看了一眼,又塞了回去。 客厅里陷入沉默。 江南突然感到一阵无力的绝望,她站起来,对岑君笑了一下:“别管我了,你也没有办法吧。” 岑君眉头紧蹙,似在沉思,始终没有说话。 江南抬起僵硬的双腿,一步步走出了别墅。 外头天高地阔、阳光灿烂,但她的世界在慢慢坍缩,迟早都会陷落。 晚上,江南回到家给父母打了一个电话,她说西北之行暂时不去了,公司安排了更紧急的工作给她。然后又竭力劝说自己父母住到隔壁村的亲戚家里去,父母不肯,江南急得差点在电话这边跪下。 但当她父母小心询问她,是不是惹上什么事的时候,她又只能强行挤出笑容,安慰他们什么事都没有。 这种无路可走的绝望,几乎将她撕成两半。 而岑君这边,经过一整夜的思考,已经决定于第二天一早八点,在高远召开最高规格的紧急董事会议。 会前,他致电了曾经的一位挚友,也是多年来致力于调查经济犯罪的老警察,获悉了一些情况。 这场会议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仅仅半个小时结束了。 进会场时,董事们神情闲适,互相热络地聊天。出来时,则一脸凝重,如临大敌。 岑君面容寡淡,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灰色痕迹,显示着他昨晚彻夜未眠。 但姿态依旧挺拔,一言一行都带着从未有过的决绝与果断,令董事们心里安定不少。 岑君站在楼顶,眯眼看着刚刚升起来的朝阳,给江南打了一个电话。 第105章 接到岑君的电话,江南一点儿都不意外,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有几分诧异。 男人嗓音清冷,稍带一份倦意,但语气不容置疑:“江南,既然要分手,就彻底一点。你现在去我家,把你的东西都搬走。从今以后,我们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 江南默了一秒,轻轻地“嗯”了一声。 刚想说她没什么东西要拿,岑君却率先开口:“去吧,把你那些破烂玩意儿都搬走。摆在我家里实在是丢脸,以前没说只是想给你留点面子,现在没那个必要了。” “你……”江南咬着牙,忽然觉得这样的岑君很陌生,陌生到有些突兀。 突然间意识到什么,她换了一副嗓音,也学着他尖刻起来:“岑君,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昨天才骗我上床,今天就翻脸,真有你的。行,我去拿,你别后悔!” 说完,她挂掉电话,打车去了江心阁。 坐在车里,她瞟了一眼包包深处的监听器,自带一种非常微弱的电流声,显示它正在工作。 她不知道岑君为什么让她去拿东西,但显然,他有什么目的,而且故意用话语激怒她。 江南顺从地陪他演了一场戏。 别墅的门是打开的,只有一个叫小婷的佣人守在门口,待她进门之后,人便不见了。 偌大的房子里,安安静静,只有她脚踩拖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走到客厅的茶几边,一个信封吸引了她的注意,信封上写了四个字“江南亲启”。 字迹带着岑君惯有的遒劲潇洒,但显然写的匆忙,要比平时潦草许多,却散而不乱。 她用最轻的动作打开信封,极力不发出任何声音,默然读完了信。 这封信是岑君亲手写的,没经过电脑打印,显然是为了防备任何可能的盗取和窥视行为。 信不算长,但言简意赅,将他所思所想所谋都一一告知。 江南读完,眼睛停在了最后一行上。 ——“就此一刀两断,绝不联系。” 她怔怔地看着这几个字,掏出手机来,删掉了岑君的所有联系方式。在删聊天记录的时候,她有些迟疑,心脏蓦地痛了一下,但下一秒,还是点了清空。 然后她把信扔到了茶几旁边的罐子里,小婷从厨房走出来,递来蜡烛。 无声无息的,那些记忆伴随着文字一并灰飞烟灭。 她随口说想吃西瓜汁,让小婷现做,小婷表示要出门买,便立刻走了。 江南听到关门声后,丢下包,脱掉拖鞋,立刻跑上二楼。 她走到保险柜前,深呼吸一口气,左手按下指纹,右手输入“000915”六个数字。 “叮”的一声,保险柜开了。 里面空间很大,但东西并不多,摆在最上层的是一份红头文件的复印件。 江南扫了一眼文件名,确认这就是那份庞争为之疯狂、为之不择手段的机密文件。 她随手翻了一下,文件有十几页,每一页上大约有十个公司的基本资料和调研结果。虽然花了无数的时间和精力去调研,但呈现在纸上时,却只是短短的几行字。 这几行字,像是藏宝图上的指引一般,将引领那些得到它的人去探寻无穷财富。 江南将文件抱在怀里,说不上是一种什么心情,只觉得脚下的地都是虚的。 正欲关掉保险柜,她朝柜子深处扫了一眼,这一眼却让她注意到某样东西。 那是一张照片的一角,从一个木质盒子缝里露了出来,显然它的主人看完之后,放得匆忙,没有关好。 江南莫名觉得这张照片很眼熟,那一角不正是自己老家的红砖房子吗? 她犹豫了一秒之后,伸手拿出了那个木盒,小心地打开。 只一眼,她就猛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将那一叠照片全部翻了出来。 一张一张地看下来,竟然每一张都是她! 这不正是她发给资助人的照片吗?! 从九岁到二十二岁,每个年龄段的她,都在齐齐向她微笑。 照片下面还有一沓纸,江南索性也看了一遍,是她随照片附的祝福语。 前几张语气稚嫩,读来令人发笑,慢慢地变得稳重,只言片语里展现出一个少女的成长。 为什么这些东西会在岑君这里?!江南震惊地几乎无法思考。 她跌坐在地上,撑着额头努力理清思绪。 一个非常明显,但是她不敢相信的事实摆在眼前。 岑君…… 竟然就是她的资助人! 江南脑子乱成一团,她需要证据,需要能直接证明的证据,否则她无法将心目中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跟脑海里这个倨傲骄矜的高大男人融为一体。 邮箱,对了,邮箱地址! 江南跳起来,在岑君的桌上的书堆里找,很快找到了他前两年发行的经济学著作——《投资的思考》。 翻到最后一页,作者的话最后一句,果然留有邮箱。 [email protected] 熟悉的字母组合,一字不差。 江南骤然松手,书“砰”地一声砸在桌上。 她的心也沉沉落地。 一旦接受了这个事实,所有的记忆都苏醒了。 疑问也随之变得有迹可循。 难怪时隔十四年,岑君能一眼认出她。难怪他说他喜欢了她很久,却又不是从八岁开始。难怪他的手机里有一张“黄毛丫头”的照片,却不愿告知详情。 难怪她的人生总是绝处逢生,在需要橡皮的时候收到橡皮,在电脑坏了的时候收到电脑,在爷爷生病即将辍学的时候,收到捐助……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因为幸运,而是因为他,因为岑君。 收拾保险柜的时候,她有些心不在焉,手背撞落了一个方形的盒子。 从盒子里滚出一枚简约精致的钻戒,背后刻着两人名字的缩写。 她微微颤抖地带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我愿意”。 然后迅速褪下来,放了回去。 那一刻,她的五脏六腑像是被泡进了一缸陈醋里,酸酸胀胀。 她需要时间去沉淀这个惊人的发现,但不是现在,不是在岑君的家里。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 离开江心阁后,江南直接拨通了庞争的电话:“约个地方吧,给你东西。” 庞争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沉默了良久,呼吸声都消失了,才猛然醒过来:“好,来我家。” 江南依言到了庞争的家,也是一栋别墅,只是地理位置不佳。 门口有两个黑衣人,对她进行了一番还算礼貌的搜身,阵仗不小,比飞机安检还要细致。 确保她没有携带任何危险武器之后,才将她放了进去。 庞争笑容满面,在书房里接待了她。他的书房摆满了古玩字画,正经书倒没有几本,全是教人工于心计的厚黑学。 江南只略略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直视着面前的男人。 “拿出来吧,别卖关子了。”庞争堆着笑,但眼里并没有什么温度,跟他往常一样,对任何人任何事都秉持着不信任的态度。 江南从包里拿出文件,但没有交给他,只是往前迈了一步,眼神里有着玉石俱焚的坚决:“你得先保证我父母的安全。” “好。”庞争丝毫没有犹豫,好像那两条人命在这份文件面前,不值一提,“只要文件是真的,我保证,绝对不会伤害他们,也不会再麻烦你。” “行。”江南绷着脸,垂了下眼睑,将文件伸了过去。 庞争迫不及待地抓在手里,一目十行地扫下来,从文件名到最后的印章和签字。 他细细查看,没有发现任何作假的痕迹。 将文件放在桌上后,他转头过来,带着几分奸诈的眼光上下打量她:“不是我不信任你,只是有些疑问,需要解释一下。” “你问。”江南表情倔强,但眼角还留有一抹擦拭的红印,显得尤为楚楚可怜。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不是爱岑君爱到可以为他死吗?”庞争嘴角讥讽,阴阳怪气地道:“这文件是他给你的,还是你偷来的?” 江南闭了闭眼睛,语气冷淡,面容平静:“吵架了分手了,所以不在乎那么多了。比起男人,还是父母更重要,就这么简单。” 庞争似乎不太相信,眼睛迷成一条缝,像毒蛇准备进攻一样眨了眨:“分手了他还会让你偷到文件?是不是以为我傻?” 他紧紧地盯着她,以为这女孩儿一定会慌乱得不成样子,像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 但江南没有,她只是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冷绝的样子让庞争都愣住了。 她甚至还微微摇了一下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男人永远以为女人有多爱他,爱到失去自己,爱到欲罢不能。其实呢,是人就会为自己打算。实话实说吧,这份文件,我早就偷到手了。在你第一次告诉我需要它的时候,我就为自己留了后路。但我偷它是准备自己用,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备拿出来。” “……”庞争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从犹疑变成赞赏。 他心想,难怪这个女孩儿准备举家搬迁至西北,原来早就为自己做了谋划。 “现在信了吧?”江南下巴一扬,挑眉看向他。 庞争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啪啪啪”地鼓了几下掌。 紧接着,有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抱着电脑走了进来,叫了声“庞总”。 庞争示意她不要怕:“把你的手机拿出来,给他检查一下。” 江南教出来,那个男人连上电脑,细细搜查一番,对庞争点了点头。 庞争“嗯”了一声,将手机还给她:“看来是真分手了,删得这么彻底。” 江南接过手机,放进包里:“我可以走了吧。答应我的事,会办到吧?” “放心,绝不食言。”庞争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她送出大门。 第106章 接下来的日子,陡然快了许多。 江南不放心,回了一趟老家,给家里装上监控,又嘱咐父母夜里关好门,平时上街溜达也要小心。给父母看了许多触目惊心的事故图片,父母郑重答应之后,她这才安心回了坛城。 工作上,她的个人账号接了几个公益项目,便想再次找总编辞职,但总编以人手不够为由,多留她半年。 江南想着忙碌一点也好,便答应下来。 于是三天两头地往外跑,采访、拍摄、写文案、制作视频,忙得不可开交。 时间一晃,半个月便过去了,她像忘了有岑君这个人一样。 直到收到母校A大的校庆邀请,她才想起来,岑君也是A大的毕业的,还是A大最引以为傲的传奇人物。 那他岂不是也会去? 原想不去算了,但是毕业三个月了,室友纷纷表示要在校庆上重聚。 经历了前段时间的心力交瘁,她现在特别想跟熟悉亲近的人说说话。 于是答应下来。 校庆那天,学校举办了隆重的文艺汇演,节目精彩纷呈,江南和三个室友坐在一起,在台下卖力鼓掌。 大家都看到岑君了,听说他是从国外赶回来,所以进来得晚。 校长亲近迎接,并领着他坐到了第一排。 时隔半月未见,江南有些恍惚,她对周遭女生的欢呼和议论充耳不闻,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惊觉这个男人似乎从未有过变化。 永远那么英姿挺拔,永远那么骄矜倨傲,西装和衬衫在他的宽肩窄腰上,宛如浑然天成。自带一股商务精英的干练,又透出几分慵懒贵公子的闲适。 五官深邃而立体,眉宇疏阔,温和中带着些许距离感。 进来时,略带歉意地朝观众席这边点了下头,眼光扫过全场,在某个角落里停留了一秒,之后便泰然落座。 汇演结束后,向思雨说要去找Evan,习惯性地拉着她一起走。 江南默了一秒,王薇薇反应快,冲向思雨皱了下眉头。 大家还不习惯,他们已经分手的事实。 而且还不是和平分手,有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势头。 但人算不如天算,在礼堂的后门口,人群逐渐散去之后,一行人还是撞了个正着。 陈素的耳环掉了,她们要回去找,在路上撞见了曾昱博和潘悦,而岑君和Evan恰恰站在后门口,朝这边望来。 所有人皆神色一凛,微微皱起了眉头。 江南心想,全当不认识吧,自己走自己的路就好。 但潘悦不知怎么想的,见到她时竟一步冲了过来,曾昱博拉都没拉住。 她来势汹汹,表情凶狠,像是有杀父之仇一般。 话来没说出口,手臂倒是扬了起来。 岑君猛地往前跨了一步,却被Evan拉住:“别去。” 男人眼神里有着狠厉之色,似乎天大的事也阻止不了他。 但下一秒,曾昱博拦在了江南面前,高高的个头把她护得严严实实。 岑君收回步子,唇角绷得更直了。 曾昱博似乎没有了任何顾忌,对潘悦低吼道:“你发什么疯?!干嘛找她麻烦!” 潘悦想推开他,却没有那个力气,所有的怒火转为悲愤,带着哭腔喊道:“不是她,你会跟我分手吗?!为了她,什么都可以不要是吧?!” 路边走过的学生,三三俩俩停下来,探究地朝这边望。 曾昱博好像也没有了耐心,冷淡回道:“我为什么跟你在一起,你很清楚。我只是不想再继续一个错误的决定,你走吧。” 潘悦指着曾昱博,好半天没说话,临走时,只狠狠地扔下一句:“你等着吧,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等潘悦走了,曾昱博长舒一口气,回过头来。 江南只是向他点点头,而后绕过他朝礼堂走去。 到了礼堂门口,抬眸时,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岑君的眼睛。 她飞速地移开,一声不吭地往里走。 再回头时,男人已经没了踪影。 刚刚的对视,仓促得像疾风闪电,使人摸不清眼底的情绪。 陈素的耳环找到后,她们四人去校外吃了一顿火锅,坐在熟悉而热闹的环境里,每人开了一罐啤酒,絮絮叨叨地说着毕业后的事。 江南只说了工作上的事,和岑君的感情更像是种隐秘,实在无从告知。 好在大家猜测她太过伤心,也没人主动提起。 聚餐结束后,大家都有私事,就此告别,她们约好以后每年聚一次。 江南沿着小吃街一路往回走,突然不想坐车,只想吹吹夏末的夜风,任微热的清风肆意抚乱她的心事。 手上提着三份礼物,是室友提前送的生日礼物。 往年她们从不互送礼物,但今年,她们竟然不约而同地准备了。 明天是九月十五号,原来时间过得这样慢。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没有跟岑君重逢,今年就已经分手了。 一年时间,经历得实在太多。 她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尽量不去想那个男人。 但似乎没有办法,不论是路边亮着牌匾的牛肉面店,还是匆匆路过的穿着白衬衫的男人,亦或只是一个卖气球的老人,一阵松木的香味,一个咬了一半的馅饼…… 她都能想到他。 在记忆的牢笼里,无处可逃。 * 庞争坐在书房里,指节敲打着实木桌面,桌上摆着那份黑白复印件。 桌前一个黑衣男人在向他报告,语气恭敬:“确定他们没有任何来往,不论是电话还是信息,都查过了。今天在A大校庆上碰面,两人没有交流,有人找她麻烦,岑君也是冷眼旁观。” 庞争闻言,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一秒。 这才举起那份文件,细细端详起来。 他才不会像个二愣子一样,随便相信那个女人。 他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清楚,这份文件没有问题,才会下手。 庞争在这一百个股票池里,反复斟酌,并查阅了许多资料,最终找到了那个基础面最好,前景和利益最可观的公司。 “欣翰电子。”他默念着这四个字,宛如抓住了一把开启财富之门的钥匙。 但他并不想孤注一掷,毕竟岑君是只隐藏的老狐狸,心思深沉、手段狡诈,只有他这种与他共事过的人才会知道。 他决定先将公司的四分之一资金,投资到股票池里几只名声在外的白马股上,先试探试探这份文件的虚实再说。 三个月后,待市场逐渐明朗之时,才是他真正动手的时候。 第二天,江南坐在前往湘西的高铁上,接到了曾昱博的电话。 他先是祝她生日快乐,然后提起了去年没送出的那份礼物,语气颇为遗憾:“不准备送你了,我自己留着,做个念想也好。” 江南还是谢了他。 寒暄几句之后,没有太多话讲,气氛陡然沉默。 江南听出他情绪有些低落,便问他跟潘悦分手之后,工作会不会受影响。 曾昱博欲言又止,犹豫几秒之后终于告诉她:“其实即使不分手,这份工作恐怕也保不住了。泰姆的总裁即将换人,听小道消息说,欧总只是签了协议才代理总裁职位,实际的控股人是……反正接下来,公司可能会进行大幅的人事调动,现在人人自危,朝不保夕。” “是吗……”江南有一秒的错愕。 这才想起来,欧阳敏说要去欧洲留学的时候,神情里是藏不住的洒脱,像是终于摆脱了什么缠绕的枷锁一般。 但她马上安慰道:“你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就算换了领导,我相信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如果他真的开除你,那就是有眼无珠。不过……一个总裁都要找人代理,偷偷摸摸的,确实不像什么好人。” 曾昱博哑然失笑,百般不情愿还是解释了一句:“有时候为了避免不良竞争,是会隐藏控股人的真实身份,防止在企业初期就被别人视为眼中钉。这是韬光养晦的一种方法,也不能说偷偷摸摸吧。” “你还帮他讲话!”江南撇了下嘴,无语道:“这人谁啊?” “……”曾昱博没直接回答,只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然后高铁进了隧道,信号不好,匆匆挂了电话。 * 潘悦原本上班就不积极,最近更是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她当然没有在家休息,而是到处吃喝玩乐去了。 直到曾昱博跟她提出分手,她才没了逛街的兴致。 第二天校庆的时候,想去A大堵人,没想到曾昱博根本不给她交流的机会。怒火攻心之际,正好看到了江南,于是冲上去找她麻烦。 事后,她也觉得自己做的过火了,想像以往一样跟曾昱博道个歉,然后威逼利诱一番,让他别分手。 但这次显然不同以往,曾昱博竟然把她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潘悦气得在家砸了不少东西,闹了一晚后,第二天早上直接杀回公司,想要她爸为她做主。 但才走进公司大门,就觉得气氛有点诡异,员工们行色匆匆,偶尔有人瞟她一眼,也没有像过去那样跟她笑着打招呼,反倒唯恐避之不及。 潘悦的怨气更重了,简直看什么都不顺眼。 冲进她爸的办公室时,潘清泉正站在窗边打电话。这个不到五十岁的男人只穿着衬衣,袖扣胡乱挽起,头发被揉得很乱,胡渣还没来得及刮掉,与以往精明能干的形象完全不符。 他听到关门声,回头扫一眼,看到进来的是潘悦,脸色更差了。 一通电话不过几分钟,他却说了许多软话,也不知对方是谁,听得一旁的潘悦直皱眉。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潘清泉也没理她,坐在椅子上低头喝茶,神情烦躁。 潘悦忍不住了,径直冲她爸喊道:“把曾昱博开掉!立刻马上!我一秒都不想看到他在公司了!” 潘清泉咬着牙,到底没控制住火气,一茶缸子砸在实木桌上,水花四溅。 第107章 潘悦被她爸的样子吓到了,表情有些愣怔,连忙站起来:“爸,你怎么了?对我发什么火啊,又不是我的错。我对他还不够百依百顺吗,就这样他也不念着我们的好。这种养不熟的白眼狼,还要他干嘛?!” 潘清泉眼底沉沉,掀起眼皮子瞪她:“闭嘴!” 潘悦立马不说话了,她是家里独生女,以往骄纵蛮横的时候,她爸也顶多说她两句,很少像现在这样,动手砸东西。 她隐约察觉,情况不太对劲。 潘清泉呼吸挺急促,好像在努力压抑怒火,闷声想了很久才对她低吼道:“一天到晚情情爱爱,你到底有没有点脑子?!我怎么生了个你这样的草包,一点正事干不好成天只会添乱!开开开,动不动就是拿开掉威胁别人。现在好了,你爸我要被开掉了!你满意了吧?” “爸……”潘悦张开嘴,显然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吞了几口唾沫之后,才嗫嚅道:“你在说什么啊,谁敢开了你?你可是泰姆的副总裁……欧阳敏吗?” 潘清泉费力地甩了下头,冷笑一声:“你一天天地不好好上班,连公司变天了都不知道!” 潘悦终于难为情地低下头,没敢回嘴。 “欧阳敏就是个傀儡!人家担子一丢跑欧洲去了,下个月新任总裁就全权负责了。”潘清泉叹了口气,表情很是苦闷,“新总裁还没上任就开始查账,偏偏从我查起,你说说,要不是因为你的破事,他为什么要针对我?!” “我?”潘悦不解,她虽然爱惹事,但也不傻,不至于去招惹这种权贵阶层吧,“新总裁是谁啊?我认识?” 潘清泉嘴巴动了两下,极其不情愿地吐出两个字:“岑君。” “!”潘悦瞳仁睁大,喉咙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所以说,你为什么要去惹他,为什么要去惹他的女人?这么好的日子放着不要,你是活腻了?!”潘清泉气不打一处来,捂着胸口感觉心脏病要犯了。 潘悦垂着头,十分丧气。 从最初的不敢相信,到后来觉得这种事确实像是岑君这种人能干出来的,逐步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她一想,虽然之前两人闹过不愉快,不过他跟江南已经分手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于是,她略一琢磨,对她爸说:“我去找他道歉吧,也算是吃过饭的交情,或许会给个面子的。” 说完她就走了,没看到潘清泉在后面摇了摇头,兀自叹息。 我怎么生了个这么蠢的女儿哟。 潘悦来到高远,改掉了一贯的趾高气昂,自报名号后,被秘书通知要等候,岑总正在开会。她耐心地坐在会客室里等着,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被秘书领进去。 进到岑君的办公室,男人正在垂眸看一份文件,眉目沉静,五官英挺。 衬衫随意地挽了上去,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脖颈挺拔,气质骄矜。 自带一种上位者的不怒自威和慵懒倨傲。 潘悦不得不承认,曾昱博跟他,根本没有可比性。 她轻轻唤了声“岑总”,挤出自认为还算矜持的微笑,站到了他的办公桌前。 岑君抬头,对她扬了扬眉,笑意浅淡:“你是?” 潘悦仿佛被迎头泼了盆凉水,整张脸僵在那里,一秒后才乖顺地答:“我是泰姆科技潘清泉副总裁的女儿,潘悦。” 岑君露出略带疑惑的眼光,潘悦马上补了一句:“有幸跟岑总一起吃过一顿饭,您可能不记得我了。” “哦,想起来了。”岑君眯眼想了一会儿,微微点头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不知潘副总的千金,找我什么事?”他径直问道。 潘悦扭捏了一下,用从来没有过的娇软语气,缓缓开口:“听说您是泰姆的新任总裁,将要对公司进行人事调动。我来是…是希望你看在过去不打不相识的交情上,别对我爸……以前是我不懂事,冒犯了您,但我想这么久了,您也差不多忘记了。何况我当时主要是针对江南,那个女人才是罪魁祸首,对您,纯属误伤……” 她说到一半就不说了,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她是来求情的,顺便告知岑君,她针对的是江南,不是他。 他以为岑君停了这番话,即算不笑脸相迎,至少也会消消气。 没想到男人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然后眸光更冷了。 他掀了掀眼皮,若有似无地睨了她一眼:“没记错的话,潘小姐当时说的是‘私募这行爬得快倒下得也快,不要高兴得太早。’还告诫岑某如果私募干不下去,可以来泰姆找你爸,会给我个销售经理的职位干。对吧?” “……”潘悦咬着牙,感觉血液都凉透了。 她甚至都不记得自己说了这么难听的话,当时血气上涌,一顿瞎吼。 现在想想,真是悔不当初。 她那时哪里会知道,自己是在跟泰姆的实际控股人叫嚣呢。 唉,果然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岑君,这个男人老谋深算,太可怕了。 岑君见她不言语,忽然仰着头对她笑了一下,带上了一贯温文尔雅的面具:“潘小姐不用担心,我不会开除你爸。” 潘悦倏地松了口气,还没来及庆幸,男人将桌上一本摊开的杂志递了过来。 纳闷地接过来,潘悦被密密麻麻的小字晃晕了眼。耐着性子看标题,才发现这是关于她爸潘清泉的采访,记者正是江南。 这是什么意思? 岑君迎着她疑惑的眼光,平静地陈述道:“我不会开除潘清泉,但你可以提前告知他,他会被降职去设备部。一方面是因为他账面不清,这个我不打算做深究。另一方面是,我看了他的采访,他对光电子产业的研究不足以担任副总裁的职位。先去基层好好学习吧。” 潘悦鼓着腮帮子,眉头拧成了麻花,终究没说出什么像样的话。 最后只能点点头走了。 回去的路上,她第一次感觉脑子变清醒了。 岑君究竟真的跟江南分手了吗?为什么她的随便一篇采访,会被他放在案头反复地看呢。 更细思极恐的是,她突然想起是岑君极力促成了这次采访。 莫非……从那时起,就已经对她爸产生了怀疑?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潘悦使劲摇头,依然驱散不掉这股阴森的冷意。 * 一晃三个月过去,到了十二月底,不知不觉年关将近。 复盘最后一个季度的工作,江南稍感欣慰。不仅顺利地完成了坛城传媒交待的采访任务,上了两篇人物周刊的封面,自媒体的运营也进入了轨道,有两个公益采访甚至排到了年后。 她拍摄的视频不论是点击量还是好评数,都有目共睹。一方面促进了公益事业的发展,另一方面也为自己带来了稳定和可观的收入。 她甚至得到了一次政府的嘉奖,奖励她在促进农村妇女再就业方面的贡献。 但最令她开心的,却不是这些成绩,而是她跟踪拍摄和制作了将近一年的纪录片——《岑君的另一面》,正式在国内最大的视频网络平台公开发行了。 纪录片一推出,便收到了投资者和粉丝们的盛赞,几天之内,口口相传,播放量跃居所有财经类纪录片的第一名。 连带着高远资本和泰姆科技的股票也水涨船高,岑君的照片和视频更是被网友们翻出来,不断在各大社交软件转发评论。 有人讨论他惊为天人的颜值魅力,有人讨论他犀利毒辣的投资眼光,有人讨论他欲盖弥彰的恋情绯闻,更有甚者,讨论起他那精湛熟练的厨艺…… 岑君最初只是财富的代名词,但大家看完纪录片之后,开始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也开始真正思考私募行业与社会发展之间的良性互动关系。 江南下班后,会缩在自己租的小屋子里,翻来覆去地观看。 她不开声音,光看画面,眼睛凝视着那个光芒四射的男人的脸。 每一帧熟悉的场景,总能带她穿越时空,想起曾经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 不知不觉,眼角就湿润了。 有时候看得直接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画面还在播放。熟悉而俊朗的脸在对她微笑,宛如梦里面看到的一样。 她偶尔也会想,岑君看到了吗,他满意吗? 也会像她这样…… 反反复复地看吗? Evan赶到江心阁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岑君昨晚刚从德国回来,此刻只怕还在睡觉。 但他没有顾忌那么多,他怀揣着一个重大的消息,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在客厅等了不到一分钟,岑君便下楼来了。 男人下巴一扬,随意地坐在了沙发上。 他习惯性地点开扔在一边的平板,上面显示着昨晚观看的纪录片画面。 Evan忍不住弯了下唇角,这已经他看的第八百遍了吧。 要不是知道这其中的原委,他会以为自家总裁陷入了极度自恋中。 “有情况?”岑君将画面暂停,看向一旁跟着坐下来的Evan。 Evan点头,表情郑重:“目标卖掉了之前投资的五只白马股,三个月内盈利了50%,现在将全部资产施加了五倍杠杆,全部买入欣翰电子。今天早上九点半一开市,陆续完成操作。” 岑君眯了下眼睛,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继续播放起了纪录片。 纪录片里正在播放着岑君在北海临港区调研欣翰电子的场景,那也是江南第一次跟着他参与调研。 只是她当时不知道,这家经营光电子元件的公司,正是泰姆科技最大的竞争对手。 不过…… 很快就不是了。 第108章 过完年之后,气温迟迟升不上来,江南感冒一场,仍然带病坚持工作。人瘦了几分,钱包倒是鼓了不少。 她是在查看自己股票收益的时候,不小心点进了欣翰电子的公司界面。 底下的评论区里群情激昂,大家都在晒自己的资产涨幅,显然对公司的前景有着非同一般的信心。 有人还提到富国资本的庞争,分批购入了欣翰电子大量股权,首次成为其十大流通股东的新闻。 这无疑给了散户们极大的鼓励,许多人跟风加仓,股价被推波助澜,成了涨幅榜第一名。 江南忽然想起岑君调研这家公司时曾说过的一句话——“越是完美的公司,我越会警惕。”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卖掉了欣翰电子的股票,拿着一倍的收益功成身退。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侥幸躲过危机,也不知道有人已经踏入陷阱。 她只是苦恼于网上的流言蜚语,有营销号翻出她和岑君在宿舍楼下拥吻的照片,把她称作商界第一弃妇来嘲讽。 背后有没有人买营销就不知道了,反正一夜之间她被当成追逐豪门的反面教材,在无数社交软件里被提及,言辞不甚友好。 幸好有不少校友和同事帮她回帖澄清,才逐渐消停下来。 四月中旬,春暖花开,是万物复苏的时节。 江南对总编的承诺到期,去坛城传媒办理辞职手续。总编和同事们尽管不舍,还是尊重她个人的决定,也看好她做个人视频账号的前景,纷纷跟她拥抱告别。 她离开时,抱着一小箱私人物品,走得很慢。 因为昨夜加班神情有些憔悴,外人看来竟有几分凄凉的味道。 电梯里,有几个新来的职员正在刷手机视频,似乎在讨论什么爆炸新闻。 江南没心思听,只是垂着头盯着地面发呆,恍惚之间听到她们提到“庞争”两个字。 她的心跳停了半拍,这才后知后觉掏出手机。 铺天盖地的消息在网上炸开。 【欣翰电子因爆出财务作假及专利欺诈等多项违法行为,股票一夜之间跌停。股民纷纷举牌抗议,围堵在公司门口,警方已经介入调查。】 【富国资本全部资产被套,负债恐达五十多亿。记者上门采访,发现公司已人去楼空。董事长庞争下落不明,客户声讨未果当场崩溃。】 【警方宣布庞争涉嫌故意杀人、行贿受贿、敲诈勒索、盗取商业机密等多项犯罪行为,将对他实施依法逮捕。】 【据可靠消息,富国资本董事长庞争已经利用提前伪造的证件逃往国外,但其家族中的涉黑势力被警方全部带走。】 …… 江南一目十行地看完,手指微微颤抖。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吗? 走出电梯,刚行至公司大门口,竟然迎面撞上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茜看到她也是一愣,接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忽然勾唇笑了:“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江南点点头,没打算跟她多说。 但周茜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语气里夹着一丝幸灾乐祸:“怎么,你也被辞了?早知道有今天,当初何必跟我作对呢。” 江南垂眸笑了一下,怎么她这幅样子很像被开除吗…… 但她懒得解释,对一个不喜欢你的人,说什么都是徒劳。 周茜却并不放过她,想起网上那些花花段子,一抹鄙夷之色溢于言表:“早跟你说过,人要有自知之明,你看,现在闹得人尽皆知,挺丢人的吧?我虽然离了坛城传媒,照样能找到报社的工作,你呢,光一个视频账号能挣多少钱,养活自己都难吧?” 江南算了算,认真地回答她:“作自媒体的收入,也就是传统媒体的十倍吧。” “……”周茜怔了一下,寻思她这是在说真的,还是故意唬她。 看她不像撒谎,脸色便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 还想说什么,一辆黑色宾利咻地窜出来,稳稳地停在她们旁边。 两人齐齐望过去,就见后座门打开,先是伸出一条长腿,接着一个高挑颀长的身影落入了视线。 来人竟然是岑君。 周茜挺惊讶的,但江南比她更惊讶。 距离上次见他,已经半年了。 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面料规整硬挺,显得肩膀疏阔,气质清落。 他径直朝江南走来,神色如常,只是步伐比平时稍稍快了一些,透露出一丝丝急切。 他停在三步之外,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眉目依旧清隽,瞳仁漆黑如墨。 江南习惯性地往后退了一步,甚至捂住了自己的包包,害怕窃听器会捕捉到他的声音。 但很快,她想起了刚刚看到的新闻,骤然松了一口气。 她朝岑君弯了弯嘴角,没发出声音,用眼神询问:计划成功了? 岑君的笑意开始蔓延,从唇角到眼底,然后偏头闭了闭眼睛,朝她点点头。 “啊!!!真的成功啦!!!”江南把箱子往地上一搁,朝他扑了过去。 岑君笑得肆意而灿烂,张开双臂抱住她,手指抚上她头发,将她紧紧按在怀里。 随后下车的Evan目睹了这虐狗的场面,轻咳一声移开眼睛。 周茜却还死死地盯着江南的背影,仿佛不相信眼前的场景。 直到越来越多行人围观,而这对紧紧抱着的男女根本不打算分开,任由他人议论纷纷。 她才咬着牙默然离开,开车行了两里路之后,终于缓过神来,她是来坛城传媒办事的。 回到江心阁,江南想起上次离开时的场景,不禁颇有感慨。 但她还没来及发表,嘴巴就被人堵住了,岑君像是脱下了斯文的画皮,疯了般地啃咬她。 像是诉说数不尽的思念,他将情绪化作了气力。 江南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激情…… 两人门都没出,吃饭叫外送,工作全托管,整整在一起待了三天三夜。 任世界天旋地转,他们安心居于一隅,说说笑笑、喝茶谈心。 把这半年双方的生活都倾诉了一遍之后,又一起躺着看纪录片。 江南意外地发现,岑君竟然比她还要了解,随便提一个情节,他就能说出在那一集哪一段。 两个人的回忆,显然比一个人更有意思。 每看到一处,都要就当时的趣事互相调侃一番。 一集四十分钟的纪录片,两个小时都看不完,却乐此不疲。 江南也会提及庞争,依然带着些畏惧地问:“他真的逃到国外了吗?该不会还躲在哪里,伺机报复吧?” 岑君面色沉静,将她环在臂弯里:“是去了国外,而且所有海外资产都被冻结了,估计现在不太好过。回国等于是自投罗网,他没那么傻。” “那这么说的话,我父母应该安全啦?” “伯父伯母的情况,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你说。” “我在市郊有栋别墅,自带花园的,他们可以住过来,养鸡养鸭种菜都没问题。环境也不错,特别是安保方面无需担心。” 江南“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软软地道了声谢。 岑君才不被她这糖衣炮弹蒙蔽,敛了敛笑意,正色道:“所以,什么时候能跟你父母正式见个面?” “后天!”江南举手发誓,“后天我绝对把他们接过来。” 岑君这才扯了下嘴角,将她重新兜进怀里:“好,我定好机票,派车接送你们。” 两天后,江南正式把父母接到坛城来生活,老两口最初不乐意,但江南在车上向他们坦白了实情,而且把岑君的别墅大肆地赞美了一番。 一处价值五千万的小洋房,硬是被她描绘成了农家乐的模样。 江爸江妈听到岑君不是司机,而是规模一千五百亿的投资管理公司总裁的时候,两个人都懵了,面面相觑了半分钟,才试探地问:“你不是工作压力太大,脑子坏掉了吧?” 江南这还没说岑君的家世呢,要是告诉他们岑君家里还有千亿产业等他继承,估计两人得当场晕过去。 江南趁热打铁,又告诉他们,岑君就是小时候来家里拍过节目的富家子弟,两人十五年前就认识了。不仅如此,还跟他们一起同桌吃过饭呢。 江爸江妈这才张开嘴巴,“啊”了半天,想起是有这么个好看的小伙子。 从惊愕到惊喜,到感叹缘分的奇妙…… “你们等等,我还有事要说。”江南打断他们的窃窃私语。 江爸这时终于忍不住了,佯装生气道:“你是我亲闺女吗?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们呀?!” 江南委屈极了,这事她也是半年前才知道的啊。 于是,她嘟着嘴把岑君是她捐助人,十几年一直供她读书的事说了出来。 江爸江妈这下全沉默了,江南以为他们还在生气,偷偷瞄一眼,发现江妈在悄悄抹眼泪,江爸也红了眼眶。 一路无话,到了坛城时,两人才抓着江南的手,狠狠地拍了几下。 江妈说:“闺女啊,这么好的小伙子,你可要好好待他。” 江爸说:“你要敢仗着人家喜欢你就欺负他,我第一个不饶你。我们江家的孩子,都是知恩图报的,钱可以还,恩情是永远要记在心里的啊。” 江南垂眸听着,不住点头,眼角也渗出星星点点的泪花。 第109章 到了市郊的别墅门口,岑君亲自等在那里,热情礼貌地把老两口迎了进去,三个人用岖州话聊得热络,全然忘了后面还有一个人似的。 江南跟在后面,无所事事地打量着,发现岑君是真的用心在布置。 别墅的装潢是去年就弄好的,简洁明亮,高档大气。 内里摆设则是最近刚刚添置,古朴优雅,一派簇新。 菜园已经开辟好,旁边摆着许多农用器具,和蔬菜瓜果的种子。 小鸡小鸭在笼子里“叽叽嘎嘎”地叫唤着,等待着主人喂食。 江爸江妈来之前还有许多不舍和担忧,真到了这里,看到这便捷又舒适的居住环境,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岑君告诉他们:“江南老念叨着伯父伯母养的土鸡好吃,还说土鸡蛋煎起来特别香。我这不是想着也跟着尝尝鲜,把您二老接过来,我们可是要经常来蹭饭的。” 江爸江妈这才哈哈大笑,豪迈地说:“来吧来吧,每天都来才好呢!我们到时候多养点鸡,多屯些蛋,给你们送过去。” 江南捂嘴偷笑,朝岑君丢了个眼刀过去。 她什么时候念叨着要吃土鸡了,岑君真会胡扯。 一切都安排就绪之后,两人不能再腻腻歪歪了,各自忙工作去了。 这几天耽误的事情实在太多,一忙就忘了时间,除了晚上一起吃顿饭的功夫,平时大多很难见到面。 是在四月底的时候,江南跟学姐温雅雯约出来逛街,一起去商场给她的小外甥买生日礼物。 江南挑了一盒价值不菲的乐高送他,温雅雯笑说她是小富婆了,问她最近工作怎么样。 江南简单地讲了一下自己做自媒体的事,为了避免炫富的嫌疑,她特意把收益降了一些,还是把温雅雯听得目瞪口呆,直言羡慕。 她问江南有没有在坛城买房,这么高的收入,买个大平层应该不成问题吧。 江南坦言自己确实想买房来着,但岑君让她注意自己的现金流,她便猛然醒悟过来。 温雅雯这时也恍然大悟,暧昧地看着她:“哎呀,我都忘了,你这还买什么房呀,哪会缺个睡觉的地方啊……” 江南脸色微红,摇头道:“我自己租了房子的。” 温雅雯“咦”了一声,语气揶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迟早要结婚的两个人,同个居怎么了?” 江南摆摆手,不置可否。 岑君既没提过结婚的事,也没提过同居的事,她才不要显得比他还急呢。 温雅雯随后又提起了泰姆科技内部人事调动的事,她能力出众、遵规守距,待人接物都妥当,自然没什么需要担心。 但她提到曾昱博,隐约透着些担忧:“都是A大的校友,也算半个朋友,他家里情况大家都知道,全家指望着这个儿子养活。我当然希望他好,但我记得他和你……唔,怎么说呢,总裁偏偏是情敌,真是运气不好啊……” 江南心里“咯噔”了一下,问她:“人事调动的调令是明天出来吗?” 温雅雯点头:“明天上午会逐个谈话,下午统一出来。” 江南点点头,心里有了打算。 第二天一早,她先去了趟泰姆科技。刚进大门,就受到了热情的接待,这次她没看到潘悦,不知道是请假了还是离职了。 迎接她的女职员像是新来的,礼貌周到,显然受到了良好的培训。 一路进入办公楼,江南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所有人都认识她一样。 直到室友群里弹出一条链接,是向思雨发出来的,她在等电梯时随手点开。 【泰姆科技要变天,背后控股人竟是规模千亿私募大佬岑君。曾经全网嘲的女记者,终于攀上枝头变凤凰,成为两大企业老板娘?】 这标题,一看就是为了点击不择手段的营销号取的。 偏偏浏览量还不低,评论里说什么的都有,但羡慕居多。 向思雨发表意见:【快叫岑总删帖,什么破标题!】 江南倒无所谓,只是笑了一下。 但她想再看一下的时候,突然发现帖子失踪了。 唔…谁手速这么快…… 向思雨又发来一句:【不愧是咱岑总~】 陈素和王薇薇紧跟着打出一串【哈哈哈哈哈哈哈……】 来到总裁专属的楼层,江南径直往总裁办走,路上也没人拦她。 到门口时,发现门并没有关紧,里面传来男人的说话声。 她并非有意偷听,只是刚巧里面两人的嗓门拔高了一度,声音很清晰地传了出来。 “看来您是希望我离开这里?这么不想我留下吗?”曾昱博的声音淡淡的,没有太多情绪。 “还是那句话,我看不出你待在这里有任何好处。”岑君的嗓音带着独特的磁性,低沉温厚。 “……”然后是一阵沉默。 江南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面色严肃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说实话,她心情不太好,如果曾昱博因为她丢了这份前景很好工作,她会非常非常愧疚。 毕竟,同是山村里走出来的贫困大学生,她知道这份工作对他和他的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 或许岑君说得对,她对曾昱博,从来都是同情多过于爱慕。 里头的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她,曾昱博的眼里有一抹诧异和惊喜,而岑君眼睑颤了下,面色晦暗不明。 大概是江南脸上藏不住情绪,岑君立刻明白了她的来意,也察觉到她已经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语气不太愉悦:“有事待会儿说。” 江南以为这是他的缓兵之计,不肯走,固执地看着他:“不行,现在就要说明白。” 岑君扯了下嘴角,看起来像是被气笑了,点点头:“好,你说。” “你不能开除他。”江南对岑君是一点弯都不绕,有什么说什么,“他在泰姆干了这么久,一直勤勤恳恳、鞠躬尽瘁,能力有目共睹,晋升得比别人都快……” 曾昱博反应过来,拉了她袖子一下,江南示意他别说话,继续道:“现在泰姆成了行业领头羊,你就想把他开掉,传出去别人会说你手段卑劣!” 岑君视线停在曾昱博的手上,眼睛眯了一下,扬眉道:“所以,你这是在为我考虑?” 江南不着痕迹地挣开曾昱博的手,抿了下唇,气焰弱了两分:“都有吧。” 都有是什么意思,端水大师? “呵。”他冷笑了一下,连多的话都懒得说,一挥手将两人赶出了办公室。 江南气鼓鼓地拉着曾昱博袖子往外走,曾昱博想回身跟岑君说什么,江南拽着他非不让他说,还告诫他:“不要求他!失去你是他的损失。” “……”岑君唇角崩得紧紧的,气得咬牙切齿。 他认真在想,到底咬她身上哪个部位,才能消了这场气。 出了总裁办,江南叹了口气。 她知道岑君这人打定主意的事,必然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一脸郁闷地带着曾昱博上了楼顶。 曾昱博跟在她身后,倒是心情不错,竟然还勾着嘴笑。 到了楼顶,他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你误会了,岑总没有要开除我的意思。其实吧,岑总是我见过的所有领导里心胸最开阔,也最重视人才的。” “?”江南抬头看他,眼睛里全是问号,马上又撇了撇嘴角:“你不用帮他说话,我都听到了。” 曾昱博轻轻耸了耸肩:“那你可能没听到前半段。实际上岑总是想把我调到上海的分公司去任技术部经理,虽然职位是平级,但那边显然有更好的晋升渠道。新公司嘛,挑战多一点,机会也多一点。” “……”江南嘴巴张开又合上,回想了一下她听到的两句话,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看来她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江南很是懊悔,简直恨不得立刻下去向岑君道歉。但曾昱博似乎还有话说,转过头来很认真地看着她,像要记住她的样子:“我已经决定去上海了,他说得对,待在这里确实没有任何意义。”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有一丝无法言说的酸楚。 江南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朝他浅浅一笑:“嗯,那祝你一切都好。” “谢谢,也祝你和岑总一切都好。”曾昱博点点头,转身撑在护栏上,俯视着远方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幽幽地说:“老实说,我不是看不到和他之间的差距,只是总仗着自己比他先认识你,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蒙蔽自己。但没想到,原来这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你们竟然从小就认识了……” “你别这么说,其实你也很好。”江南看着高远的蓝天,试图说点什么安慰他,“被你喜欢是件很荣幸的事,真的。” 曾昱博眉眼弯起来,第一次笑得像个大男孩。 江南回到岑君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没得到回应,探头进去一看,男人目不斜视地在打字,面容清冷,显然还在生气。 江南堆着笑走过去,小心翼翼靠在他桌子边,偏头看他:“对不起哦,我错怪你啦。” 岑君眼眸闪了一下,也不看她:“请不要打扰我工作。” “哦。”江南不太会哄人,只好乖乖地坐在一边,“那你先忙,我等着。” 岑君也不是故意晾着她,是真的太忙了,电话一个接一个,时不时就有秘书进来送文件。一上午时间,还见了好几名高管,与他们进行一对一谈话。 江南原本想出去等,岑君眼神一扫,她赶紧会意地坐下了。 到中午时,整个泰姆的员工都知道老板娘来公司视察了。 第110章 中午时分,岑君开车带她去吃了午餐,全程冷冷淡淡,下午又继续办公。 晚上江南本想回自己租的小公寓,但岑君拉开副驾驶门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乖乖坐进去。 于是,莫名其妙地到了江心阁。 进门之后,她去了趟洗手间,总觉得哪里有些变化。直到她绕着各个房间走了一圈,才猛然发现,家里竟然多了许多女性用品。 全是按她的喜好买的,品类齐全,周到细致。 是可以拎包入住的程度了。 江南心里骤然一软,回身看到岑君走进来,立刻像考拉一样挂他脖子上了。 男人扯了下嘴角,头往后躲,面上有些不自然:“是我自己用的,别误会。” 江南嘿嘿一笑,松开他,从抽屉里掏出一包粉粉嫩嫩的卫生巾:“这也是你用的?” “……”岑君噎了一下,转身就往外走。 江南笑得不行,追过去从后面抱住他,把脸埋在他宽阔硬挺的后背上,声音闷闷的:“不要生气啦,我真心诚意地向你道歉。我检讨自己,以后绝对不再以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了。” 说完,还在他身上来回磨蹭了几下。 岑君默了两秒,嗓音暗哑:“道歉要有点诚意。” “有!绝对有诚意!”江南松开他,一转眼就跑不见了。 再出现时,她换上了一条黑色蕾丝的性感吊带裙,低胸、长腿、细腰,诱惑十足。 这是温雅雯送她的,说床头吵架床尾和,这条裙子作为秘密武器使用,有奇效。 她甚至学着网上视频里的样子,微微依靠着门框,面色嫣红,娇软妩媚。 但岑君只是一动不动地凝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面色有些复杂。 “不喜欢?”江南第一次做这种事,有些笨拙,此刻见对方全无反应,更是尴尬得想钻地洞。 岑君眯了下眼睛,表情隐忍而克制。 “那我去换掉。”她转身欲走。 下一秒,人就被猛地拉了回去,转眼被扔到软绵绵的床上。 那一晚,江南被折腾得差点死掉。她终于明白,去挑衅一个像岑君这样的男人,是非常危险的事。 他体力实在太好了,而且技术日渐精湛,还能自创各种花样。 到凌晨两点时,江南哭唧唧地求饶:“可以了吧,这诚意够了吧?” 岑君轻舔她耳廓,嗓音性感而迷幻:“不够,多少次都不够。” 于是,又是一场激烈的厮杀,直到她筋疲力竭为止。 当她终于可以休息时,已经困得不行了,迷迷糊糊间听到岑君说了什么。 男人声音轻而慢,浑厚地萦绕在耳边:“不许看别的男人,知道吗?” “唔,我不看。”江南翻了个身,缩进他怀里。 “乖。”岑君勾了勾唇,在她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他骤然想起四年前,江南大一的时候,他受A大邀请去办了一场讲座。原本是不打算去的,因为他正在筹备建立高远的事,实在抽不开身。 但想到或许能见她一面,便硬是挪了一天出来。 结果,江南真的来了。在人群中,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但她的心思却全然不在他身上,反倒眼巴巴地盯着旁边的男生看。 岑君坐在台上,就那么一直睨着她,她却浑然不知。 事后来到高远,竟还好意思说听过他的讲座…… 岑君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在她白皙细嫩的脸蛋上掐了一下。 怀中女孩儿睡得深沉,表情无比安逸,甚至还微微扬着嘴角。 他自言自语道:“我没有那么大度,我也是存了私心的。” 我的私心就是——想让你的眼睛里,从此以后,只有我。 * 江南的父母在坛城住了两个月之后,岑君他爸岑封便迫不及待地要求见亲家了。 岑封这人素来沉着冷静,这次却是难得地显出一丝急切,大包小包地准备了不少礼物,风风火火驾着车来了市郊别墅。 江南的父母也很紧张,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唯恐怠慢了这位金融巨贾。 结果三人相见后,竟然相谈甚欢。江爸江妈不知从电视还是哪里学了一口蹩脚的普通话,沟通起来没什么障碍。 岑封也一改过去的高冷严肃,反而跟亲家聊起了自己小时候在农村里生活的趣事。 原来他才是真正白手起家的富一代,小时候也过过不少苦日子,现在反而看淡了荣华富贵,只想在家种种花逗逗鸟,安享晚年。 一顿饭吃下来,岑封喝了不少酒,聊到尽兴处,还像模像样地哼起了早年学过的戏曲。 岑君也没劝,只是一杯一杯给他满上,似乎从来没见过这样高兴的父亲。 临走时,江爸江妈又给岑封的车里,塞了很多自家做的土特产。 岑封认认真真地记下了烹制的方式,说要让家里厨师好好学学这种山野美味。 岑君驾车把他爸送了回去,江南则开着他的奔驰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跟着。 为了提前适应这辆车,岑君说她最好每天练练,免得像上次一样在人前来个躺平。 江南一想到那次的尴尬场面,脚趾差点抠出三室一厅。 送完岑封,两人一时不知去哪里,岑君提议去A大校园里逛逛。 江南也很久没回学校了,于是打开导航,慢慢悠悠地把车开到了A大东门。 这次,他们不用再停在地铁站门口了,而是大大方方地牵手下车。 校门口的学生挺多的,有人认出岑君,笑着打招呼,然后又看向江南,朝她微微一笑。 岑君拉着她走到离校门五十米的一棵樟树下时,突然停住了,笑着告诉她:“其实我们重逢后,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在这里。” “?”江南懵懵地朝四周望了一下,无比困惑,“什么时候?” “前年的九月十五号。”岑君丝毫没有犹豫,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在他脑子里摆得清清楚楚。 江南想了一下,兀自说道:“我生日那天?但是我记得,我是在这里等曾……” 她迅速闭麦,唯恐这个名字又惹岑君生气。 她可不想再来一次有诚意的道歉了。 那天她记得…… 她在这里等曾昱博,等了整整一晚上他都没有来。 可当时她并没有碰到岑君啊。 好像什么人都没有碰到,除了…… 除了一个前来骚扰的醉汉,幸好路边停着的车里,有个男人下来帮忙。 等等!莫非…… 江南猛地抬头看他,眼前的景象不知不觉和那晚重合在一起。 岑君竟然就是那天帮她赶走醉汉的好心男人! 怎么会,这也太巧了吧。 “是你?”江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眉头轻轻拧在一起,“你怎么会刚好在这里呢?那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啊。” 岑君在她掌心里摩挲了一下,语气淡淡的:“怕你有危险,所以想等你进去再走。” 江南表情有些复杂,说不清什么滋味,她觉得自己欠岑君的实在太多了。 “那你怎么会刚好到A大来,刚好看到我呢?”江南还是想不明白。 岑君拉着她慢慢朝校门走去,没直接回答,只是扬了扬眉:“你猜。” “来学校办事吗?” “差不多吧。” “办什么事?” “监督我未来老婆有没有好好学习。” “……那你一定很失望吧。”江南将心比心一想,瞬间觉得难过极了。 岑君只是扯了下嘴角,情绪不明:“还好,至少她生日当天没跟别的男人约会。” 江南赶紧羞惭地转移了话题:“我当时对你说的是‘谢谢’吧?” “不是。”岑君狡黠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说的是‘你终于来了’”。 “……”江南在他背上重重地锤了一拳。 男人闷哼一声,肆意又张狂地笑了。 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散着步,初夏的细碎阳光洒在他们脸上,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 经过大礼堂时,江南随口提起自己曾经在这里参加演讲比赛的事,似乎还心有余悸。 “那是我第一次站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话,现在想想都觉得腿发抖。要不是一等奖是一台笔记本电脑,打死我都不会报名的。” “嗯,我知道。” “你知道?”江南偏头看他,以为男人只是随口敷衍,“你又不在场。” 岑君眉梢一挑,颇有些遗憾:“比赛那天我确实不在,去国外出差了。” “……”江南眼珠子转了转,“你怎么知道哪天比赛?” “因为我是赞助商。”男人理所当然地答道。 他特意将奖金换成了电脑,一是为了鼓励她上台,二是担心她得了奖金也不舍得买。 结果她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台上大放异彩,于演讲中向在场所有人宣布,她希望成为一名优秀的记者。 从此,他便默默地在心里记下了这个称呼——江记者。 江南彻底失语了,这个男人到底是从哪一天开始监视她的?! 怎么她在校园里的大小事情,甚至连论坛上的绯闻他都一清二楚。 岑君见她目光呆滞,终于笑出了声:“怎么,害怕了?” 江南摇了摇头,鼻子酸酸的:“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可以走过来跟我打招呼,说‘嗨,我是岑君啊,你八岁的时候,被你打过一棍子的岑君,记得吗?’” 岑君“哧”一声笑了,攥着她的手,一派云淡风轻:“现在这样,刚刚好。” 江南也回握住他的手,从缝隙中一点点深入,直至十指紧扣。 第111章 三个月后…… 时值八月底,又到了秋老虎肆虐的时候,坛城热得连蚂蚁都垫着脚走。 江南被徐俊星等人在群里调侃,说她现在红了,粉丝都有五百万,是不是该请客吃顿饭。江南发了个[小菜一碟]的表情包过去,惹得众人纷纷鼓掌,发过来一堆高档餐厅的链接。 但岑君没搭腔,他最近好像很忙,明明住在一起,却几乎连面都见不着。 江南甚至忍不住在室友群里吐槽:【他每天都过了零点才回来,我都睡着了。早上又很早走了,说公司有事。可我去了高远和泰姆,都没见着他人。你们说,这种情况正常吗?】 王薇薇说:【你们都还没结婚就这样,当然不正常!糟了,该不会是有外遇了吧?但岑总不像那样的人啊……】 向思雨说:【要不你跟踪他一下?】 陈素说:【不好吧,我觉得两个人既然在一起,应该互相信任。】 江南一想,觉得有道理,她既然相信岑君的人品,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也许他就是很忙呢,毕竟身兼两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还要帮他爸打理岑氏集团旗下的企业,分身乏术也有可能。 她应该懂事一点,不要总黏着他才对。 不过岑君回得晚的时候,她还是不免会忧心忡忡。 庞争至今还逍遥法外,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地雷,在她心里滴滴哒哒地响。 九月中旬,接近江南生日的时候,岑君终于提早回家了。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疲倦,但心情很好,像是如释重负一般,抱着她不撒手。 江南佯装生气,然后岑君便很有诚意地“道了歉”,边“道歉”便问她:“够吗?到了吗?还要吗?” 被压在身下娇喘连连,江南懊悔极了。 早知道是这样的道歉方式…… 她就不该贪一时口舌之快。 生日前三天,岑君突然注册了一个微博号,发了第一篇原创微博。 在这篇长文里,他用温情脉脉地笔触,细细地描绘了和江南一路走来的故事。 并且于正文末尾,邀请所有认识的朋友和亲人参加江南的二十四岁生日Party。 这个生日趴将会在南美洲东太平洋区域一座风景优美的岛屿上举行。 一天之内,微博便得到了百万的点赞和留言。 两人之间的感情故事更是被转发到了各大社交媒体,引得网友们嗷嗷直叫。 江南仿佛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人,所有人都来恭喜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岑君这么大手笔地安排一切,又是包机接送,又是租下岛屿,又是布置会场,恐怕是要向她求婚吧? 但岑君什么都没跟她说,江南便只好装不知道。 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按下疑惑,他们按照计划提前坐飞机又转游轮,终于在生日当天,到达了那个叫做波拉波拉的小岛。 在碧蓝的海水边,在细软的沙滩上,岑君为她搭建了一处温馨浪漫的小花园。 在粉白相间的玫瑰花之间,留有一条细长红毯,红毯的尽头是一块纯白的幕布。 幕布被投影后,写着“属于江南的二十四年”几个大字,底下还有一行英文——“Happy birthday”。 江南在亲朋好友地鼓掌声中,缓缓走向前,尽管她努力挤出笑容,但还是特别紧张。 坦白说,只是一个生日而已,需要这么隆重吗? 但当众求婚什么的,又太浮夸了吧…… 来不及多想,岑君便一身正装地出现在前方,朝她伸出手,江南漂浮不定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男人身姿挺拔,眉目清隽,浑身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矜贵,是清风霁月般的存在。 江南踏着细碎的步子走过去,身上的浅蓝纱裙随风轻摆。 两人并肩而立站在屏幕旁,围观的亲朋好友全都开始喝彩。 江南一眼望过去,看到了大学室友,看到了高远的同事,看到了坛城传媒的前辈,还看到了岑君的死党们…… 都是年轻人,气氛格外热闹。 大家端着鸡尾酒杯,眸光闪闪地看着她和岑君,似乎在期待什么。 岑君拿起麦克风,轻咳一声,笑道:“今天不是求婚,就是给江南过生日,顺便一起聚聚。你们不要再用那种嫁女儿的眼神看着我了,我招架不住。” 台下一片哄笑,江南也被逗笑了,陡然松了口气。 但很快,岑君换了种语气,少了一分揶揄,多了几分郑重:“去年我生日的时候,她送过我一段亲手制作的视频,我很喜欢。今天,我也想送她一段视频,邀请大家一起观看。” 话音一落,屏幕上便开始播放起来。 视频一开始,是一个白嫩的小婴儿在妈妈怀里哇哇啼哭的照片,那是她刚出生的时候,邻居帮忙拍的。 接着是她一岁抓周的样子,再接着是她蹒跚学步的样子,再后面是她躺在泥坑里哈哈大笑的样子…… 从出生到二十四岁,每一年的照片都有,其中还有一些是她发到他邮箱的照片。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出来的,有些照片都折角了泛黄了,有些模糊不清。 江南看得呆住了,终于明白这场生日聚会为什么叫做“属于江南的二十四年”。 他想用一帧一帧的视频,还原她走过的人生,让所有亲朋好友见证她的成长。 江南眼眶有些热,以为这就是全部了,但没想到照片播完,竟然还有动态的视频。 第一个镜头是她坐在高远的工位上,正在咬着笔头琢磨什么,眼珠子转悠着,忽然往镜头处看过来,接着画面一闪消失了。 她猛然意识到,这个角度正是岑君透过他办公室的窗户偷拍的。 第二个镜头,是她穿着一身小黑裙,坐在车后座上,微微侧头看窗外风景的神情。 第三个镜头,是她穿着长长的碎花裙,在北海边漫步,轻轻拨弄海水的背影。 第四个镜头,是她穿着笨重的冬装,在伯尼尔的湖边,高兴地转圈圈的样子。 第五个镜头,是她第一次吃螃蟹的时候,拧着眉头,手足无措的表情。 还有很多很多…… 她在年会上唱山歌的样子,她在A大校园林荫道里抱着书本走路的样子,她在观众席上撑着下巴犯花痴的样子…… 无一例外,都是岑君用手机偷偷拍下来的。 原来,他一直都在默默关注着她。 原来,他那些闷不吭声摆弄手机的时候,都是在悄悄记录她。 江南低头擦了下眼角,赶紧仰头看屏幕,想把眼泪瞥回去。 却发现,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幕似曾相识却又无从回忆的画面。 视频还自带声音,是一个男人在说:“诶,靠近点,好,就站这里,微笑,对。” 被他摆弄的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男生十四五岁,穿着白衬衫,高挑英俊,面相沉静。 女孩才七八岁,穿着粗布格子衫,头发枯黄,表情腼腆。 两人似乎不太情愿,但还是肩靠肩,拍下了一张照片。 然后,视频便结束了,但屏幕并没有黑掉,而是定格在了这久远的一幕上。 台下的亲友纷纷鼓掌,男的朝岑君举杯:“可以啊,兄弟!” 女的拿出小镜子直抹眼泪,唯恐这一哭把眼妆给弄花了:“呜呜,太感人了。” 江南久久地凝着屏幕,沉浸在无限的震惊之中。 她记得她问过岑君,当年拍的节目有没有在电视上播出,岑君说没有,因为节目组出了问题,再加上他爸岑封后悔了,大家便达成一致,取消了后期制作。 那这视频是…… Evan适时走过来,给她解答了疑惑:“当年的母带被节目组扔在了电视台仓库里,整整两大间房,全是一模一样的盒子。标签也不清楚,他花了半个月一卷一卷地找,一卷一卷地播放……” 岑君抬手,打断了他,仿佛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原来他早出晚归的那些天,是在忙着帮她寻回记忆。 江南再次抬头,看向画面里略显青涩的两个身影,他们靠在一起,浅浅地朝着她笑。 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顾不得旁人的目光,一把扑倒岑君怀里,哽咽道:“这真的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男人用手掌摩挲着她的头发,极尽温柔:“你喜欢就好。” 再之后,便是悠闲的户外派对了。 岑君安排了很多诸如冲浪、潜水、自助餐之类的娱乐项目,大家徜徉在碧水蓝天之下,玩得特别开心。 到了晚上,还有篝火晚会,好友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畅聊心事,也有单身人士举杯四处交际搭讪,还有小情侣捧着手机在打王者。 向思雨每次赢了就会在Evan脸上“啵”一下,后者虽不言语,但耳尖却红了。 晚上九点时,岑君宣布他要跟江南一起坐上游轮,去海上过两人世界。 因为江南喜欢海洋,所以他把目的地设置在了离小岛12海里的地方,他们将在无边海水的包围下度过静谧而浪漫的一夜。 至少江南当时是这么以为的。 但上了游轮之后,她发现这并不能算作“两人世界”,因为游轮上的人,其实还挺多的。 有负责游轮驾驶和运行的工作人员,也有专门为他们提供服务的服务人员,还有安保人员。因为行驶区域靠近公海,各种肤色各种面孔的人都有,大家都说的是英文。 客房层的甲板上有舒适的躺椅,江南喝了不少鸡尾酒,此时有些醉意,吹着海风看着星星,不知不觉竟然困了。 她能感觉到岑君给她披了个毛毯,然后便悄然离去。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一个海浪打过来,船身摇晃,江南猛然惊醒。 四下一望,周遭黝黑一片,浪声涛涛。 岑君依然不见身影。 她骤然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第112章 不是说过两人世界吗?人呢? 江南揉了下眼睛,坐起来,余光中瞟到十米开外的拐角处,有一名身着礼宾服的高大男人正在看着自己。当她转头过去时,那人便移开了视线。 诡异的感觉再次朝她席卷而来。 她看了一眼手机,晚上十一点了。 海上的夜风微凉,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些之前没有在意的事,此时全部在脑海里显现出来。 她隐约想起,从坛城到这座位于南太平洋的小岛,一路上似乎都有几个男人跟着。 最初她以为是岑君请的保镖,因为他们虽穿着便服,但难以掩盖身上肃穆凛然的气质。 可此时,看到他们乔装打扮成礼宾人员的模样,顿时心生疑窦。 保镖大可以公开身份,何必遮遮掩掩? 除非…… 他们并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江南顿时紧张起来,总觉得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即将发生。 她想打电话给岑君,却发现手机完全没有信号。 站起身时,那名男人立刻探出头来,她转身背对他走,然后发现这边甲板也有一个亚洲脸孔的男人在看着她。 江南用英文试探他,问他岑君去了哪里,那人声音沉稳地告诉她,岑君去挑酒去了,她在客房甲板上等就行。 短短两句话,男人说得非常有威慑力,令人不敢抗拒。 江南觉得自己猜得没错,这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工作人员。 她只好装作乖顺地坐了回去,但越想心里越没底。 趁着左边男人用对讲机通信的功夫,她绕到了不远处楼梯死角处躲了起来。 男人回头发现她不见了,立刻在对讲机里喊起来,用的是纯正普通话:“江南不见了,赶紧找!” 然后便朝下层甲板跑去,经过楼梯时,还说了一句:“目标已经出现,注意保护岑君。” 江南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瞬间什么都想明白了。 难怪岑君会一反常态用如此高调的方式示爱,还在微博长文里细细讲述两人相识相爱的经过,并宣告天下他们要在这个小岛上举办生日派对。 一切都是为了引蛇出洞。 这条蛇,便是庞争! 庞争虽然逃出国门,但肯定还在某个角落里监视着岑君的一举一动。 如果他看到这个把他害得无家可归的男人,全世界到处秀恩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定恨得牙痒痒。 庞争什么都没有了,没了资产没了家人没了自由,甚至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恐怕只能流窜在外,靠出卖苦力维持生存。 而偏偏他又是个报复心极强的暴力分子。 江南想起那次吃饭时,女服务员不过是不小心打翻毛巾,就被他记恨在心。 那对岑君,可以说是恨之入骨,恨不得要杀了他,跟他同归于尽才罢休。 江南心跳都失了节奏。 她猜岑君一定是获悉了庞争的行踪,然后选择用他自己做诱饵,在这艘封闭的游轮上展开抓捕行动。 刚刚那两个男人,很可能是联合执法的国际刑警,被安排来保护她,不让她靠近危险。 这么一想,江南更加不放心了。 庞争已经现身,而且很有可能会随身携带武器,岑君此时必定非常危险。 江南颤抖地蹲了一分钟之后,感到周围没了声音,她正欲从角落里钻出来,却看到岑君从船尾走了出来。 他步伐很快,神情焦急,像在寻人。 还没来得及开口喊他,一个身着清洁员服饰的胖男人从后面跟了上来。 江南朝那人脸上扫了一眼,这一眼,差点把她魂都吓没了。 此人正是庞争! 虽然又黑又胖,面容浮肿,但那双老鼠一般狡诈的眼睛却没变,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凶狠。 可见他这段时间过得确实不如意,虽然极力放慢脚步,但还是显得笨重摇晃。 岑君迅速从江南面前走过,他站在她刚刚躺过的椅子边,蹙眉思索。 眼看庞争又往前挪了几步,甚至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枪,枪口微微颤颤,一点点举起来。 江南吓得魂不附体,完全是依靠本能地从楼梯下钻出来,朝庞争扑了过去。 或许是她攻击得出其不意,又或许是庞争抓握不稳,那把枪被她一扑,竟然掉到了前方地上。 “砰”地摔在甲板上,弹了两下之后,正好掉落在岑君和庞争的正中间。 岑君转过头来,看到摔在地上的江南,眉心颤了一下,眼里波涛汹涌,散发出冰凉彻骨的寒光。 庞争原本有些惊慌,以他的身手肯定抢不过岑君,但看到江南,立时冷笑了一下。 他一把扯住江南的后衣领,把人拖过来,双手作势掐住她的脖子。 岑君没动,任由那把枪躺在那里,只是沉声道:“别伤害她。” “别管我,捡枪!”江南喊了一声。 庞争抵住她的咽喉,逼得她仰起脖子,脸因为呼吸困难而憋得通红,浑身没了力气。 庞争见岑君不捡枪,顿时看到了希望,气焰嚣张起来:“把枪扔过来,不然你的女人就要断气了。” 岑君咬着牙,唇角绷得直直的,像是经历了一番思想挣扎之后,把枪踢给了他。 庞争轻蔑地笑了一下,拽着江南弯腰捡起了抢,又将枪口顶在她的头上。 “本来我只能杀她一个,现在能杀你们俩。岑君,你说说,你是不是被爱情冲昏了头,怎么这么傻?”庞争手劲松了些,江南趁机大口呼吸。 因为挣扎,她已经泪眼朦胧,但于朦胧之中,还是看到岑君松了口气。 岑君双手摊开,在身上拍了几下:“我来当人质,你把她放了。” 庞争摇摇头,枪口一动不动对着怀里的人:“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傻,别耍花样。今天,你们俩都给我陪葬。” 岑君收回手,很有诚意地退后一步,向他劝道:“庞争,你涉嫌多项犯罪,已经触犯刑法,我劝你还是及时收手吧。” 庞争狞笑了一下:“你在放什么狗屁,我今天就没指望活着回去。既然都是死,干嘛不带上你俩。我看你他妈怎么嚣张!哼,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我吧?这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岑君眯眼看着他,目光没什么温度:“如果当初你听我一句劝告,不去做那些行贿受贿的事,不去搞歪门邪道,好好做调研,怎么会有今天?” 庞争右手颤了几下,气得发抖,破口大骂道:“你凭什么来教训我?对,我是行贿受贿,我是搞黑涩会,我是杀人放火、敲诈勒索,那又怎么样,你还不是得跟我一起死?!” 他话音刚落,突然发现岑君竟然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接着,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许多身着黑色礼宾服的男人,齐齐将他包围住。 七八只枪口,黑黝黝地对着他。 有人喊道:“庞争,立即放下武器!” 庞争脸色煞白,整个人都僵住了。 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这竟然是一次诱敌深入的捕杀行动。 岑君刚刚是在诱导他承认罪行。 他还以为,趁着岑君狂妄自大给女人举办生日聚会的功夫,悄然混迹到他游轮上,杀了他报仇,是老天给他最后的礼物。 没想到,居然又中了他的计。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庞争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将江南箍得更紧了,枪口贴在她太阳穴上。 “你们人多又怎么样,带不走你,我可以带走你最在乎的女人。”庞争近乎疯狂地瞪着他,眼睛血红。 岑君眼睫轻颤,再次提出条件:“现在你只能杀一个人了,我来当人质,怎么样?” 庞争犹豫了两秒,正要说什么,江南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往自己脖子上扣:“冤有头债有主,那份文件是我复印给你的!要杀就杀我好了!” 岑君右手握拳,眉心拧了一下,咬着牙道:“江南,你不要说话。” 庞争到底还是不放心,没答应他,只说:“对,冤有头债有主。是她给我的假文件,杀你不如杀她!” 岑君脸色阴沉,眼睛一眨不眨:“文件是真的,她是从我这里拿的。” 庞争嘴角抽了一下,根本不信:“你少骗人了!如果是真的,为什么我一买,欣翰电子就出事了?!为什么你自己不买它?明明是你们搞的鬼!” 岑君语气淡下来,循循善诱道:“欣翰电子的基本面是没什么问题,只是我对于太过完美的东西,总是会心存疑虑。尤其是当它被捧得太高时,意味着风险也越大。我只是猜测它的背后或许有问题,但没有证据,所以保持警惕。而你,却只看到它表面的巨大利益……” 庞争打断他:“呵,所以这份文件就算是真的,也是一个陷阱?我才不信,其余九十九个公司都没有问题,你凭什么猜到我一定会买欣翰电子?!” 岑君扬了下眉,语气理所当然:“我没说过你一定会买欣翰电子,世界上任何事都不是百分之百可以被预测的。但我说过,人只能挣到认知范围以内的钱。调研是与时俱进的,只靠一份板上钉钉的文件,你不可能守住财富。” “放屁!”庞争怒道,“按你这么说,‘股票池’一点用都没有?那还叫核心资产,还叫心血结晶?!” 岑君摇了下头,用近乎怜悯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你还没搞清楚吗?高远真正的核心资产和心血结晶,从来都不是那几张纸,而是我的团队。” 他眼睑微垂,视线一点点移到江南脸上,语气笃定:“我的人,你绝对带不走。” 第113章 庞争攥着枪,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手握武器的是他,但眼前的男人才真正令人害怕。 岑君立在一盏冷白色的灯下,眼睫覆盖处打下一片阴影,眼神晦暗不明。 他的姿态并不像一个谈判者,反倒像一位死神,在宣告他的死期将至。 庞争咬了下后槽牙,不管那么多了,低头看了一眼枪口的位置,正中江南太阳穴。 如无意外的话,这颗子弹将会贯穿她的脑子,瞬间带走一条人命。 而下一颗子弹,他会迅速对准自己的心脏。 想到这里,他右手食指有些发软,定了定神后,他朝岑君扬起了嘴角:“和你的女人说再见吧。” 说完,他迅速地扣动了扳机,等待着那声炸裂。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庞争错愕地看向枪口,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国际刑警们一拥而上,将他踹倒在地。 江南被解救出来的下一秒,立刻被扯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岑君将她摁在胸口,良久没有说话。 只有起伏不定的心跳,表明他刚刚经历了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害怕。 庞争被带上手铐的时候,依然在毫无意义地挣扎,嘴里骂骂咧咧说着胡话,像终于疯了一样。 确切地说,他是怒急攻心,失了智。 他早该想到,既然岑君和国际刑警们部下这么大一个局,引他入瓮。 又怎么会允许他带着武器呢,肯定早就偷梁换柱了。 刑警们给他戴上手链和脚拷之后,开始就地宣读法律条款,对他进行逮捕。 走完程序之后,一个领导模样的男人过来跟岑君说话:“多亏你,才能抓到他。” 岑君摇摇头,跟他友好地碰了碰拳头:“辛苦你们了。” 甲板上很快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他们俩。 江南始终把脑袋埋在岑君身上,贪恋地感受着属于他的独特气息,以此来证明,她活下来了。 男人费了很大力气,才终于把她的头捧起来。 接着,细细密密的吻便无所顾忌地落了下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万籁俱寂之时,他们并排坐在长椅上,眺望黑沉沉的海平线。 江南没有问他为什么不把计划告诉她,她知道岑君是怕她担心,怕她害怕,所以选择瞒着她。她也没有问岑君为什么要用他自己做诱饵,因为她知道,岑君只做有把握的事,他的计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但她问了岑君:“为什么明知道枪口打不出子弹,还要试图交换人质呢?” 岑君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不舍得你害怕。” 江南被恐惧压抑了一整晚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岑君用袖子帮她擦拭干净,声音低低地在她耳边说:“好了,从此以后,你可以放心了。” 江南闭了闭眼,开始嚎啕大哭,仿佛要将所有的后怕都宣泄出来。 原来,岑君一直都知道。 知道她平静表面下隐藏的不安,知道她在人前不愿提及的惶然。 他用一场跨时一年的精心谋划,解了她有生之年的后顾之忧。 回到坛城时,庞争落网的消息已经在网上传开。由于案情复杂,具体情况并未公开,网友们并不知道他被抓捕时的细节,自然也无从知晓这事与岑君和江南有所关联。 大家只是群情激愤地唾骂他,恨不得立刻给他判个死刑就好。 而江南也火速投入到工作之中,走南闯北地到处跑。 她的视频不卖惨不带货,专注于拍摄底层小人物的故事,并在百姓与企业之间搭建起共同致富的桥梁,被粉丝们盛赞为“真正具有人文关怀视角的作品,真正为底层人民排忧解难的记者”,还多次获得了县级市级政府的嘉奖。 在乡村采访的间隙,也会顺带着拍一些城市里难得一见的美景。这些照片角度新颖、构图优美,常常刚一发布就被人联系要买版权。 单靠这些杂七杂八的收入,就足以让她在坛城获得一份安稳舒适的生活。 大概是做自媒体真正解放了她的思想和天性,又或许是常常去野外采风的缘故,凡是见到她的人,都夸她变得更有活力,更自信,更优雅了。 但网友留言里,也时常会出现一些风言风语。 【不要再说她是高远和泰姆的老板娘了好吗?人家岑君根本就没有打算跟她结婚!不然怎么会一个求婚仪式都没有啊……】 【为什么非要去揣测一个独立女性的精神世界呢?有没有人求婚真的那么重要吗?结不结婚她都比你强!】 【嗐,人家岑君可是岑氏集团唯一继承人,现在已经接手他爸的公司了。岑封真的能接受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亲家吗???】 …… 流言的不攻自破,来自于有网友发布了一张照片。 是江爸江妈想回老家生活,但岑封舍不得,就干脆把公司大小事情丢给了儿子,自己跟着去了岖州。 网友在岖州山里走亲戚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一个正在给菜地施肥的大叔看着十分眼熟,拍下照片发到网上,才被认出竟是堂堂岑氏集团的董事长岑封。 这…… 两家人都处成这样了,还轮得到网友来瞎操心吗? 其实,只有真正了解岑家的人,譬如徐俊星,才知道恰恰是因为江南的到来,这对岑氏父子才破冰和解。 岑封待她,宛如待亲生女儿一般。对儿子的诸多要求,到了儿媳妇这里,全然不见了,只剩百般满意。 江南最初也以为,岑封只是因为想抱孙子所以那么快接受了她。 但后来有一次,岑封支开众人,单独留下她,跟她说了一番心里话。 岑封说:“我这辈子做得最绝情的一件事,就是在他失去妈妈,心里最难过的时候,把他送去千里之外的大山里参加节目。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后悔得不得了,但我这个人不愿意低头认错,而他也随了我的性格。所以,我们俩一直不像别的父子那么亲近,有一层隔阂在这里。” 江南安慰他:“您别自责了,岑君说过,他早就不怪您了。他可以理解您是为他着想,而且说他庆幸您送他去了岖州。” 岑封却摇摇头,叹了口气:“是我的错,我的初衷就是错的。但好在,他足够幸运,碰到了你和你家人,反倒改变了他的一生。这是他的运气,但不是我原谅自己的理由。” 江南这时才明白,岑封之所以如此喜欢她,是因为他把岑君的转变都归功于她。 结束谈话时,岑封有些不自然地搓了搓手:“我没能给岑君一个温暖的家,一直很遗憾。希望你能帮我做到,拜托你了。” 江南眼角温热,郑重地点了点头。 年底,岑君和江南一起回了一趟岖州。 是在她家后面的池塘边,那棵柳树下,他忽然单膝跪地,从兜里掏出那枚印有两人缩写的钻戒。 男人眸光微闪,眼神笃定,哑声问她:“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 江南蓦地笑了。 周遭地面铺着薄薄一层白雪,万事万物都略显萧条。 但眼前的男人,干净清隽、矜贵潇洒,宛如那冰雪山巅的高岭之花。 是在这颗树下,他们第一次见面,十四岁的少年对她说:“小屁孩,滚远一点。” 也是在这颗树下,他轻轻抚着她的头,温柔似水地对她说:“小江南,你好啊。” 还是在这颗树下,他略显紧张地等待她的回复。 ——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 ——好啊。 最美的重逢,不过如此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