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搞CP我决定攻略仙尊》 1 第 1 章 凌九?!凌守夷?!…… 是夜。 昏暗的房间内,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的,只有桌前的一盏小台灯散发出明亮的光。 泛着幽幽蓝光的电脑显示屏前倒映出一张还算清秀俊俏的少女脸蛋, 就是屏幕中的少女眼下青黑,扎着个乱糟糟的丸子头,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看起来貌似正处于战斗状态。 作为某大男主无CP文《问道》的书粉,同时也是书中男主白济安和第一女主李琅嬛的CP粉,网瘾少女夏连翘的确正处于战斗状态。 眼看《问道》已经完结两年有余,书粉同人女之间的骂战,并没有因为书的完结状态而画上休止符,反而有越打越凶残的趋势。 就比如现在, 起因是《问道》游戏IP的开发,游戏官方发出了一条“白李”CP向的微博, 这条微博一出,评论区顿时被攻陷,各家CP粉混战成一团。 夏连翘十指飞扬,内心如一只喷火龙,愤怒地看着屏幕上的回复: ——yysy,白李就是男科,难嗑死了,正经人谁嗑白李啊? ——白李人能不能别碰瓷官配了?《问道》是无CP好吗?能不能别恋爱脑拿脑补当官配? ——某些梦女能不能别披皮白李CP粉了?白李什么成分不用我说了吧? ——《问道》是无CP!再重复一遍《问道》是无CP!! 作为资深白李人的夏连翘,看到这些回复天灵盖都要被气飞了。 可恶!我们琅嬛女儿和白济安天生一对,哪个妖魔鬼怪敢来反对! 正当,夏连翘深吸一口气,准备先倒杯水,再准备措辞,挨家挨户地撕回去的时候—— 突然,因为一个激动,脚下绊倒插线板,脑袋一头磕到了桌角,砰地一声,顿时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夏连翘面色从一片迷蒙中醒来,大脑还有点儿断路, 她这是在哪儿来着,等等,她刚刚打算赶什么来着? 腿上怎么湿漉漉的,像是有水飞溅到人身上一样。 她房间进水了? 鼻尖还闻到一股又腥又咸的海鲜味儿,耳畔听到的原本只是轻微的异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轰隆隆,直似雷鸣。 旋即一道焦急的男声炸响。 “琅嬛!!!” 夏连翘猛一睁开眼,瞥见眼前这一幕,不由一怔,彻底清醒过来。 只见她正站在一处摩崖礁石上,远处乌云滚滚,海天相接,卷起波涛千丈, 等等,她手上是怎么回事? 手上传来一阵很奇怪的触觉,有点儿像隔着布料的人体, 夏连翘下意识地收回手,却顿时意识到不对劲, 而在她面前,一道青色的人影,却已一个可怕的速度,跌落崖畔,飞快地往下坠落! 夏连翘:??!! 卧槽,这不是她推下去的吧?!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另一道十分温润动听的男声随之炸响。只不过因为焦急,硬是爆发出了点儿咆哮马的风采。 紧跟着,夏连翘就眼睁睁地看着又一道白色的身影,紧随那青色的身影之后,一起投入海崖,来了个双双跳崖殉情。 “等——”她阻拦的话还没说出口, 夏连翘:!!! 等等这到底是个啥啊!她是穿越了吗?!有没有人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刚刚是不是正准备跟人互联网1v1掰头的来着? 来不及多加思索,救人要紧,这些念头只在夏连翘脑袋里一晃而过,她就提着身上这长得有些过分的裙角,也跟着飞奔到崖边,扑在岸边往下一看—— 只见那白衣男子,正以一个惊险的高难度的姿势单手挂在崖壁上,另一只手上横飞出一道白色的匹练,及时托住那道正在飞速下落的青色人影, 而那道青色的人影,看身形和衣着打扮应该是个女子无疑。 且不说这直接能逼死牛顿的白练到底是怎么回事,夏连翘这个时候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那白衣男子却已经发现了她这个围观群众,怒道:“还不来帮忙?!” 夏连翘:“……” 我知道你很急,因为我也很急,但你先别急。 打量了一下她们三个人目下的情形,夏连翘:……她也很想救人,但问题是又没工具又没武功,让她怎么救? “白公子我无事!”就在这时,那道青色的人影倏地回喊了一句,嗓音清脆又明亮, 那白衣男人好像松了口气,也无心在管夏连翘,忙将那白练往回收,脚尖寻到崖边一处突起的石块,足下轻点,带着那道白练,身形往上一纵,这才堪堪跃回崖岸上, 来不及松口气,就忙又探出身子去拉被白练卷着的青衣女子, 夏连翘大脑反应也快,赶紧抓住时机冲上前,攥住那白练往上拽,跟那白衣男人一起捞人。 隐约间,夏连翘总觉得这白衣男人冷冷回瞥她一眼,目光里怒意隐而不发,没闲心跟她多加计较。 无辜躺枪,她默然:“……” 天可怜见,这姑娘真不是她推下去的,她穿越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挑这个节骨眼穿越?方便替原主背锅吗!但她这个时候也无暇去多想,只把全部的身心注意力都放在救人身上, “XX,你无恙否?”那白衣男人捞人的间隙,抽空向下又问讯了一声。 具体喊的是什么,一阵巨浪恰好在这个时候拍了过来,风浪太大,夏连翘一时半会儿也没听清楚。 那道清脆明亮的女声即刻回到:“我这里暂且无事,尚可支撑,白公子你快去助凌道友一臂之力!” 言辞急如跳珠,嗓音中是难掩的焦急,“我看这恶蛟修为本就不薄,如今又炼化了玉露甘霖,只怕凌道友独木难支。” 夏连翘:……林道友这又是谁? 他们这边还有第三个人吗? 那白衣男人闻言,突然抬头看了眼天。 夏连翘这个时候也大概摸清楚她可能穿到个武侠或者修真世界,悬崖下面那个姑娘暂时没生命危险,也就跟着白衣男人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她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得到了崩塌和重塑, 原来这海边乌云蔽日,漆黑的海水卷起千丈波涛,乃是一条凶蟒恶蛟正在云层间翻滚扭动不止所致。 滔天妖氛间,隐约有金戈杀伐之声穿来。 却有一线金光,刺破滚滚妖云,时隐时现,时出时没,跟恶蛟打得难舍难分。 这金线隐时,则天地间阴云惨惨,出时,则如日光大作,清正的玄门之气一涤妖氛, 就算夏连翘站在下面看不太清楚,也能猜出这金光大概就是那青衣女子口中的“凌道友”。 不由一个恍惚,原来这不是武侠,竟然是比武侠的危险程度更高的修仙! 白济安只往天空一望,心中不由凛然,只是如今琅嬛还未完全脱险,他也抽不出身去为凌冲霄助阵, 就算他抽得出身—— 想到这里,白济安仰面苦笑。琅嬛实在是高看他了,这等争斗,又是他如今这等江湖凡人能插得了手的? 一时间既为凌冲霄担心,内心又难免觉得艳羡。就在这时,白济安也留意到了身边的这一道视线,却是夏连翘,心中不由一沉。 几个月前,他一个忘年交的好友夏元卿病逝,临死前将独女夏连翘托付于他,希望白济安能护送夏连翘拜师栖云洲江湖第一大派——镜花宫。 若不是曾经好友所托,白济安不会同意带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上路,同行数月以来,他也渐渐摸清楚此女的脾性。 本以为只是骄纵愚蠢了点儿,却没想到秉性实则恶毒。 平日里此女就对李琅嬛颇有嫉恨之举,他只当是夏连翘心高气傲,只是寻常的不服气,不曾放在心上,可若不是刚刚他亲眼所见,这夏连翘趁乱之际将琅嬛推落悬崖,还不知道要糊涂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琅嬛是怎么招惹的她,竟令她下此狠手。 这个时候的夏连翘也不知道白济安对自己的印象早已是“恶毒蠢货”,目光还停留在这堪比好莱坞特效大片的天际。 远处,那道金线似乎占据了上风,金光暴涨,一个眨眼间,就将这团团的妖云给压将下去,紧跟着,一道白色人影裹着剑光一纵而起,伫立云头,显露出一个白衣道人身影来。 竟是个外貌俊秀英挺的少年,眉梁泄月,鼻梁高挺,唇薄而软,肌白如玉。 这少年蹙着眉,眉眼冷峻,周身剑气如流光般奔散四溢,皎皎烁烁不定。 袍袖猎猎,脚下踏足海浪云霞,神情冷傲,孤峻峭拔,傲气合着杀意,气势凌人。 身后气剑柄柄展开,一共三十六剑,如赫赫日轮,盘转不休, 凌冲霄面无表情,骈指一点,其中一剑便当空射出,追逐那恶蛟而去, 那恶蛟眼见不敌,心里咯噔一声,忙扭身想逃, 见状,凌冲霄一声冷喝:“披鳞带甲之辈,在我凌冲霄面前,岂容你走得脱?” 又驱使身后气剑,一柄柄接二连三地激射而出,围着那恶蛟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水泄不通, 剑光一绞,恶蛟吃痛大呼一声,却是口吐凄厉女声:“凌冲霄!!你今日若不杀我!来日我定报此仇!” 少年闻言兀自冷笑一声:“死到临头还敢大放厥词?” 夏连翘:“……” 这个说话风格…… 有没有人告诉她,她这是穿越到了蜀山剑侠传还是哪里…… 一人一蛟打得昏天黑地,妖气与玄门正气激荡之下,四方地动山摇,又引动海面掀起数丈高的滔天巨浪。 这个场面太过高大上,神仙斗法,凡人遭殃,心知她穿越到了个高危世界,夏连翘也不敢多围观,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还是救人要紧。 赶紧努力拽住手中的白练,想把那姑娘给拉起来,可还没等她用力,眼角余光一瞥间,突然瞥见不远处的乱礁石滩上竟然瘫坐着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小女孩! 夏连翘:?! 这地方怎么还会有个小孩儿?! 这里少她一个应该也不碍事,反正还有那个白衣老哥。 夏连翘只迟疑了一秒,就果断松了手,朝那个小女孩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这边白济安,本来心神也在提防着夏连翘的小动作,忽觉夏连翘的异动, 只见此女无缘无故间倏忽面色大变,竟直直抛下李琅嬛,转身就跑。 其实本来只他一人也能拉起琅嬛,但经过前次几番苦战,已经让他气力亏空,这才叫夏连翘来帮忙拉住这飞仙索, 看了眼远处即将覆压下来的巨浪,又看着此女落荒而逃的背影,白济安心里已经明了几分,虽然不动声色,但一双桃花眼里也多了几分厌憎之色: 又蠢又毒,还胆小如鼠, 这巨浪只不过声势吓人,对他们这里绝计是造不成什么伤害的, 心中叹息不已:夏元卿老友,你如何养出这种女儿的? 而这边,远在云端的凌冲霄虽正全心对付着眼前的恶蛟, 他这具分身已是明道境三重境界,虽连本体一成威压都不及,但也犹如生出三头六臂,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夏连翘的这点动作当然也未曾逃脱过他的注意, 但他相信以李琅嬛的能为不至于被人一击之下,就掉落悬崖当场殒命, 又一颗剑心一旦临敌便巍然不动,风波不起,水泼不进,灵台无尘。 少年也就只略冷淡地觑了一眼,仍旧面无表情,全力以对面前这为祸东海已久的妖王。 — 这厢, 按理来说,这一段距离以夏连翘这个废宅女大学生的体力估计得跑个一两分钟,但跑动间,竟然脚底生风,几步间,就蹿出数米远,来不及震撼于这感受之神奇,夏连翘就已经冲过去抱起小女孩。 这沉甸甸的小孩按理来说也都有个几十斤了,但抱在怀里竟然没比抱一片羽毛轻多少, 那个小女孩生得粉雕玉琢,但这个时候可能吓傻了,光顾着嚎啕大哭不止,夏连翘刚触及这小女孩,心里忽地咯噔一声,似有所觉般地抬起头, 只见,一道几丈高的浪头迎面打下—— 千钧一发之际,她这具身体又再次爆种,如少年漫的主角一般敏捷地将小女孩儿护在怀里, 轰隆一声巨响,夏连翘抱着怀里的小萝莉直接被这一道浪冲出数米远,整个人也被身下坚硬的,长满藤壶的礁石剐蹭得血流不止, 疼得连翘皱眉苦脸地倒吸了口凉气,但还没等她察看伤势,就抬头看到巨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能咬牙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抱着怀里的小萝莉往回跑。 就算体测跑800的时候她都没这么卖力过,好在怀里的这只小萝莉也没倒出乱扑腾,只紧紧攥着她的衣服,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浑身上下直哆嗦。 - 能以女妖之身为祸东海这么多年,这恶蛟也不是等闲易于之辈, 恶蛟立刻就注意到了凌冲霄略微分神,丹田一沉,正打算喷吐出一口妖雾偷袭 却未曾想,这凌冲霄竟然很快又回转过来,眼睫动都没动,抬手一剑便悍然劈下, 到了这个地步,恶蛟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狡猾至此, 眼见最后一丝希望业已落空,恶蛟身形一晃,竟显现出一个煞气十足,钗横鬓乱的美妇形象,女人又绝望又愤恨,嘶声喝骂:“小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追我数万里赶尽杀绝至此!” 要知道,这杀千刀的凌冲霄从三日前便开始追杀她。这茫茫东海水域何止万里,这凌冲霄便驭使着剑光飞遁追杀她数万里之遥。 好不容易脱出危险,夏连翘正抱着小萝莉努力往海崖上爬, 冷不丁地就听到天边传来这一声霹雳般的喝骂,饶是连翘在这个节骨眼也忍不住肃然起敬:……好家伙,几万里,这林道长是追杀这恶蛟追杀到美国去了。 任由她百般施为,少年兀自冷静沉着,紧咬在她身后,一颗剑心坚韧无比,犹如一尊杀神在世,杀气腾腾,杀意凛凛。 这几日以来,恶蛟她这血肉被他这剑光活剐下来一层,一足被斩,早已是强弩之末,眼看就要身陨于此。 对这恶蛟忿恨之下的指责,凌冲霄无动于衷,眉心一道金色剑光蹿出,正欲一剑将这恶蛟斩杀。 突然,从这恶蛟身前突然飞出一道约莫丈许的巨碑。也不知道是什么法宝,剑光飞抵到碑身的时候,竟然攻势为之一阻, 恶蛟也愣了一愣,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身上竟还有这等保命的法门,在这惊魂未定间,反应倒也快,趁隙一声吟啸,飞快地调转方向,从云头直窜入浊浪滚滚的乌黑色海面, 待剑光终于穿破巨碑,抵达那恶蛟原本位置的时候,恶蛟也早已溜之大吉,不见踪影。 巨碑抵不过这沛然剑意,轰然一声,破碎成无数碎石,纷纷坠入大海。 没想到在这关头,竟还被这恶蛟走脱,凌冲霄见状,微一蹙眉,也罢,这恶蛟已被他斩断两足,又受他剑气一击,想来这几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出来。 一抬手的功夫,远处那道剑丸顿时化作一点星芒,没入眉心祖窍, 霎时间,自祖窍到额心之间,便浮现出一道细长的丹砂色血痕, 凌冲霄这才缓缓从云层间降下,顺势捞起李琅嬛,送到崖岸边。 衣带当风,神情平静冷淡,酷哥风范尽显无疑。 这个时候,夏连翘也终于抱着小萝莉爬上海崖,眼见那疑似被“她”推下悬崖的青衣姑娘没事儿,连翘也长长地松了口气。 趁此时夏连翘这才看清了这个青衣姑娘的容貌,这一看就不由一怔,被彻底惊艳在当场。 这是什么神仙颜值?! 少女容貌倾城,肌肤欺霜赛雪,一双眼顾盼间湛然有神,明亮如秋水,眉间一段英气勃勃的俊俏,冲淡了那股艳色,清清爽爽,让人一见欣喜。 这青衣姑娘甫一落地站稳,转头便朝凌冲霄拱手致谢:“多谢凌(林)道友相助。” 她面前的白济安面色不由一喜,朗声问:“凌冲霄、琅嬛二位道友无恙否?” 等等, 在一边牵着个小萝莉,充当围观群众的夏连翘一怔,整个人脑瓜子嗡嗡作响。 还没从这一波震惊中回过神来,又被震得如遭雷击, 她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个白衣少年, ……你说这个酷哥和这个青衣大美女叫什么? 凌、冲、霄?!琅嬛?! 哪个凌冲霄? 凌九?!凌守夷?!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时隔这么久我来开新了!这次想写个先d后爱的故事(但不会一开文就d) 照例是注意事项: 1.非甜文爽文写手,热爱狗血,不作排雷,可能不知道哪个雷点就雷到你,介意慎入。 2.男主控女主控慎入,男主控女主控慎入。 3.文案仅供参考,一切以正文为准,笔力不足以保证落笔一切按照文案发展。 4.友好交流,和平讨论,请勿在评论区吵架,晋江好文千千万,换一本更香。 以上如果觉得没问题的话那就继续吧! PS:前100评论有红包掉落! lve &peace! —— 2 第 2 章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还望…… 要说,夏连翘为什么会对“凌冲霄”这个名字反应这么剧烈,还要从她穿越前掐架不止的《问道》这本讲起。 这本男频修真全名《问道》,顾名思义,讲的就是男主角白济安从一个江湖浪子,走上修真大道,终登仙途的故事, 和其他男频文不同的是,这篇文它是个无CP文,没有官配, 不过没有官配,并不代表着没有女主,要问《问道》的读者,这文第一女主是谁,十有**的路人粉都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曰:男主早死的白月光,李琅嬛。 而夏连翘正好,就是白济安和李琅嬛两个人的CP粉。 更准确地说, 主要是女主李琅嬛的粉, 没办法,谁叫琅嬛女儿在这一干男频女主中实在太过清丽脱俗, 容貌明丽,为人豪爽,英姿勃发,心地善良,正气凛然,不是菟丝子,也不够贤惠,不妖媚,也不小白兔,而是身体力行地诠释了什么叫“侠”字。 《问道》的世界观中,分为仙门和下界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 下界,自然就是凡间,是个江湖侠客、妖魔与修士并存的世界, 而仙门中人,则就是各种意义上,被三方共同仰慕的神仙了,人们为他们修筑庙宇,日日焚香祷告, 下界的修士潜心苦修数百年,也只为了能有朝一日,得脱凡胎,升入仙门, 女主角李琅嬛自幼便出生在仙门中,是个实打实的仙二代,长到成年时下界历练,因而结识男主白济安。 两人一见如故,引为知交,一起共患过难,经历过不少风霜雪雨。 仙门中人若非持诏下界,自身境界往往会被压制个七八成, 在白济安被一明道境修士追杀之际,李琅嬛情急之下拿出仙门至宝玉露瓶抵挡, 本以为这仙门至宝,别说是抵挡这凡人修士一击了,就算猛攻个百来回也没事,却没想到,一击之下,竟然破裂, 瓶中八滴玉露甘霖分散四面八方,不知所踪。 李琅嬛大吃一惊,这玉露瓶非她所有,只是她如今代为保管,瓶中所装的这玉露甘霖,一滴便可抵得上数百年修为,若是被什么妖孽得去,为祸人间,后果不堪设想,仙门追究起来,她也脱不了干系, 虽然李琅嬛没跟白济安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但白济安一颗七窍玲珑心,也猜出这玉瓶对李琅嬛而言干系重大,便主动提出要帮她寻回玉露甘霖, 就这样,两个人被深深地绑定在一起,原本只是一寻常江湖风流客的白济安,也通过李琅嬛逐渐踏入仙途。 其实刚开始,从作者的字里行间,夏连翘能看出,作者本来是打算开后宫的, 因为男主白济安这个性格实在太适合开后宫了好吗! 白济安这个性格,是那种非常古龙味道的浪子人设,风流儒雅,含笑翩翩,交友广泛,侠义心肠,温柔又冷淡,无情又多情,让无数江湖女儿心碎。 而李琅嬛则是个钢铁直女天然呆,还是作者亲自认证过有呆毛的天然呆! 浪子碰撞上天然呆,夏连翘被萌得嗷嗷直叫。 而且! 这两个人自相识以来便以朋友知己相称,白济安钦佩李琅嬛的为人,也从未有过浮浪之举,就是这种友情线下若有若无的暧昧,才让人抓心挠肺。 需知,最极品的CP,就是需要官方留白来让同人女抠糖的, 而糖这东西,越抠越香, 李琅嬛的人气越来越高,白济安也从风流浪子的人设一路跑偏,各路美色桃花当前也依然面不改色,视若未见,一心只有“琅嬛好友”, 到文章进行到快一半的时候,女主李琅嬛的便当更是将二人的感情推向**,将这be味儿演绎到极致, 于是,风流浪子白济安从此之后变成美味鳏夫,直到得登大道,也依然是个万年处男。 一死一寡的结局,让这对CP美味程度更是一路飙升。 夏连翘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跳了坑。 她刚冷不丁地穿越过来,虽然白济安喊了好几声琅嬛,但三次元二次元毕竟有壁,海边风浪太大,又没字幕,仓促之下,她也没多想, 但凌冲霄这三个大字,被指名道姓地喊出来,夏连翘这才觉察出不对劲, 这少年酷哥叫凌冲霄, 那这个青衣大美女叫琅嬛,岂不是女主角李琅嬛? 而眼前这个白衣老哥,十有**就是男主角白济安了, 刚刚未曾细看,如今一看,这白衣老哥双眉入鬓,皮肤白皙,容貌清俊,一双桃花眼天然含情,的确是男主的颜值配置, 那她不就是…… 根据同名穿书定律,结合残存的书中记忆,夏连翘一怔,如今的身份也随之呼之欲出, 那个书里面又蠢又坏的炮灰女N夏连翘?? 需知《问道》这本里,她最讨厌的角色有三个, 第一个是与她同名的炮灰女N,夏连翘 第二个是恶毒女配,司马元蘅。 第三个则是女主的义父,一手拆了她嗑的CP的,凌守夷。 夏连翘自不必说,这个角色本来在这数百万的长篇巨著中,本来就是个不作死就不会死的恶毒小角色, 最主要的是凌守夷, 凌守夷此人眼高于顶,无情无欲,无爱无恨,执掌仙门刑名。 貌比花月,却清冷如霜,负仙门神剑天罡,剑下所斩仙人三千。 她嗑的白李CP之所以BE就跟凌守夷这人脱不了干系。 凌冲霄这个名字,其实是凌守夷的分|身,像他这样的仙门高人,真身不方便走动,一般都有好几个分身在下界,有男身,甚至也有女身,凌冲霄就是其中之一。 得知李琅嬛打碎玉露瓶之后,凌守夷就以凌冲霄的身份,加入了主角团,助李琅嬛收集玉露甘霖, 当玉露甘霖集齐,就果断面无表情,冷酷无情地绑了李琅嬛回仙门受罚, 正是此举,才造成日后白李两个人一死一寡的结局。 虽然BE有BE的风味,但这并不妨碍夏连翘深深痛恨这凌冲霄这个人, 因为她曾经被凌冲霄各种意义上单方面欺骗过感情。 “……” 凌冲霄刚开始出场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个白衣酷哥, 还是她最喜欢的剑仙道长,摩多摩多。 《问道》前期,白济安的桃花实在太多,夏连翘又是追的连载,深知男频的德行,到底要不要全仓买入白李还有点儿迟疑, 正好这个时候,凌冲霄出场,自动壁一切桃花的高岭之花属性,对琅嬛女儿那叫一个细心照顾,面冷心热,那个似有非有的小暧昧,高冷之下的关切,简直在她XP上反复蹦迪。 结果却没想到,是真·女儿, 义女, 夏连翘:“……” 不过对她这种杂食同人女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嗑BGCP这种东西,不一般都是女方粉吗? 不管是白李,还是凌李,还是all李,女儿这么美这么俏这么好,怎么配都好吃, 凌冲霄16岁入道,自此之后容貌便已定格在16岁左右的年纪,一直都是冷傲少年的模样, 没事,义父义女更香了!没品味的东西们!她都可以吃!!一把梭-哈,全仓买入! 紧跟着凌冲霄冷冷给了李琅嬛和白济安一人一剑,拔了李琅嬛仙骨,绑了李琅嬛回仙门受刑。 “……”她顿时赔了个血本无归。 不过同人女哪有不受伤不发疯的? 夏连翘又转头无缝衔接继续嗑白李, 然后她就被凌冲霄开着泥头车差点儿创死。 更要命的是,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对家开始嗑起了白凌和凌白的BLCP。 作者竟然也开始若有若无地卖白凌凌白,甚至后期还出现不少妹子一路倒贴,又涌现出一大批白A白B白C党, 其实本来互联网网上冲浪的夏连翘性是个杂食来着,仅仅小升初时期掐过什么天心天雪新兰柯哀法希月莲犬薇犬桔忌敏忌若冲盈冲灵过龙过芙……而已,除此之外,大抵上还是十分和平的。 “……” 但今时不同往日, 被作者背刺,直接创飞上天的夏连翘(已黑化):……啊啊啊啊啊啊我杀!! 杀杀杀!嗑CP哪有不发疯的!! 从此之后,她就开始与凌冲霄不共戴天,看凌冲霄的目光不亚于丈母娘看男小三狐狸精。 每天跟朋友激情输出: “凌冲霄怎么还没死?” “好想给他几个大嘴巴子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我杀凌冲霄!杀杀杀!” 而她穿越前正准备捋袖子大战三百回合的对象,也正是白凌党无误。 可想而知,她对白凌的深恶痛绝, 而眼前这被称作凌冲霄的少年,则淡漠地微一颔首,算是跟白济安打过招呼, 可能是夏连翘脸上的神情太过精彩纷呈,竟分得凌冲霄眼角一分余光, 看得夏连翘心头不由微凛, 因为,她清楚得记得,《问道》原著剧情里,夏连翘就是被凌冲霄杀的,而且还是一剑斩断头颅。 这人在《问道》这本书里杀了不知道多少美貌女妖,不是一剑切断头颅,就是拦腰斩成两截, 道心之圆融坚定,手段之凶残,简直无人能敌。 此时此刻穿越到这个同名同姓的炮灰女N身上,夏连翘自己也忍不住一颗心七上八下,寒毛直竖,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这段剧情前后,夏连翘就已经暗恋上白济安,开始频繁作死针对陷害女主了, 包括但不限于,给李琅嬛下毒药,给白济安下春-药,推女主落崖,“被”女主推下楼捂脸嘤嘤,琅嬛姐姐为何要害我, 奈何白济安和凌冲霄都是鉴婊达人,白济安是惯看风月,无情似多情。 凌冲霄这人为人冷淡,不苟言笑,平日里一门心思向道,绝不在杂事上多花费半分心神,也懒得去管,但没了耐心,也就索性一剑杀了了事。 此时,少年下觑她一眼,眉睫下落,竟有些淡淡的神性流泻而出。 凌冲霄冷冷道:“或行善或作恶,自有天知地鉴鬼神留意。” “举头三尺有神明,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还望夏道友好自为之。” 言尽于此,便不再看她。 明显是敲打她刚刚把李琅嬛推落悬崖的举动。 在网上当键盘侠是一回事,线下直接跟白凌家正主1v1又是一回事。 还在牵着小萝莉的夏连翘:“……” 这个心惊肉跳的感觉。 不亚于她这个废宅女大,提前收到阎王爷送出的ffer。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榜单变动,这两天要狂砸三万字存稿(尖叫) 大概一天三更,早6/下午15时/晚6,大家记得来看! —— PS:开文福利,前100评论红包掉落~ —— 感谢在2023-06-04 21:16:46~2023-06-05 10:3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小淇淇ya 2个;爱裴徊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类最顶端的存在 60瓶;暮雨江天洗清秋 30瓶;月半兔紫 18瓶;空零瑶 12瓶;猛喝西北风 8瓶;圆吃西瓜 4瓶;wivid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 第 3 章 呜呜呜,他好爱她!!…… 凌守夷性格冷淡,除大道之外,心无旁骛,李琅嬛也算他颇为看重的弟子, 原著中他以凌冲霄的分-身加入主角团,帮忙寻回玉露甘霖,固然是有帮李琅嬛收拾局面的原因在,但当李琅嬛与他所求大道产生冲突时,权衡利弊之后,便能说断就断, 总而言之,是个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我的CP是大道的偏执狂。 说完这句话后,少年似有所感,乌眉微蹙,长身一纵,又跃到海面,祭出一套阵旗,似乎忙于布置什么。 李琅嬛跟白济安见状,也都明智地未曾打搅。 倒是白济安先问道:“李道友你无恙否?” 李琅嬛摇头笑道: “无妨,只是些皮外伤。” 她跟白济安一样,都是经过前次几番苦战,气力耗尽。 白济安不过才入道境,只会些轻身功法,没有腾云驾雾之能。 这崖底妖气纵横,又有侵蚀肌体,紊乱气机之能,原著中夏连翘就是看准此点,才大胆下手。 否则,以李琅嬛凡人界明道境的修为,不过是跌落悬崖,御气也能上来。 白济安心下稍安,妙目一转,这才把注意力重又放回夏连翘身上,整个人不由一怔, 只见平日里阴沉刻薄,煞气偏重的少女竟然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他跟李琅嬛,眼睫扑闪扑闪,双眼放光,眸中异彩涟涟。 一副活力满满,热血沸腾,下一秒就要得道成仙,普度众生的灿烂模样。 白济安:? 这姑娘是怎么回事?是吓傻了不成?还是说在装疯卖傻? “夏道友?”白济安不动声色,略带探究地开口。 下一秒,就看到眼前的少女一秒又熟练地无缝切换了个神态。 夏连翘荷包蛋泪目:!!QAQ 白李! 活生生的白李!! 天知道她到底有多饥-渴QAQ 瞥见少女眼角的眼泪,白济安一惊:……?! 夏连翘这个时候简直要泪如雨下了, 天知道白李人有多不易,因为《问道》结局无CP,所以不管白济安对李琅嬛的箭头有多粗,都能被洗糖洗成“纯战友情”。 夏连翘也知道她目前这个状态太过没心没肺,但不管她这是真穿越了,还是做了个过分逼真的清明梦,总而言之,让她浅嗑一口再说。 谁叫她之前还在跟洗糖的对家大战三百回合呢? 之前不知道这几人真实身份还好,如今知道这两人的真实身份,夏连翘这个时候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满脑子都是刚刚白济安最先关切李琅嬛的一幕。 青衣少女脸上带血,却双目明亮,言辞轻快, 白衣男子,一袭白衣出尘,唇角天然含笑,明净如莲, 此时微微蹙眉,清雅的眉眼间难掩关切之意。 夏连翘:啊啊啊啊啊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般配的小情侣,天王老子来了这俩都是一对!这怎么可能被洗得掉!谁敢来洗她就创死谁! 才脱出生死,夏连翘的内心却在这一刻简直炸起了烟花,旋转跳跃她闭着眼不停歇! 是活生生的白李! 活生生的、她家CP!!! 遇到危险之后,他第一个关心的就是自家老婆 呜呜呜,他好爱她!! 真是的,刚刚救人的时候还琅嬛琅嬛叫个不停,当着女儿的面就又开始一本正经的李道友了, 如果不是你问心有愧,你为什么要避嫌! 白济安,你看她的眼神算不上清白! 正准备跟这姑娘秋后算账的白济安:“……” 不过白济安是何许人也,倒也没给她继续“装疯卖傻”的机会, 微微一笑,白济安一双桃花眼眼里里却寒芒如冰:“夏道友,方才琅嬛跌落悬崖时,道友正巧就在琅嬛身侧,琅嬛这一摔摔得蹊跷,不知道友可觉察到什么异样?” 这个问题问得看似温和,实则尖锐。 夏连翘立刻从发散的思维中回过神来,愣了一愣,突然想起来自己穿越的时机不太对,貌似是“把李琅嬛推下悬崖”的疑犯来着, 毕竟她现在穿成了这个跟她同名同姓的恶毒女配,这件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但要让她主动承认是自己推的,夏连翘头皮一阵发麻,她又不是忍者神龟,谁想背个跟自己无关的锅。 ……不过,就算她否认,想必白济安也不会信她。 简而言之,这就是个活脱脱的送命题。 真是的,老白,你好护短好爱她……等等,又跑偏了。 正当夏连翘大脑一阵飞速运转企图找到个解决办法之际,身边的李琅嬛却蓦然脱口而出道,“白道友你误会了!” 李琅嬛冷不丁地说,“刚刚是我不小心失足摔下悬崖,与什么恶蛟无关。” 白济安和夏连翘乍一听到这话都不由一愣。 白济安:“……琅嬛你?” 少女神情正直,眉眼认真,头上一根呆毛迎风招展, 夏连翘也震惊了,宝贝你在说什么啊宝贝,明明就是“我”把你推下的悬崖啊!! 然而李琅嬛神情却正直得不能再正直。 眉眼认真,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澄澈如一泓秋水,言辞举动明显是有意在替她遮掩。 还没等夏连翘开口,就在这时,李琅嬛神情忽然一动,目光落到她身边的小萝莉上,讶然道:“瑛瑛,你怎在此处?” 因为方才情况紧急,见势不妙,夏连翘身边的这只小萝莉吓得直躲在她身后不敢冒头,此时才探出头来。 是以,刚刚几个人都没曾留意到夏连翘身边这只小豆丁。 “啊、哦哦。”连翘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这个被她主角光环附体英勇救出来的小萝莉,诚恳地指着小萝莉道,“这我刚刚捡的,道友认识?” 身边这只小萝莉明显认识李琅嬛,一眼里爆发出一阵欣喜和依恋,但即便如此,苍白的小脸还是很犹豫,没敢上前,只紧紧揪着连翘的袖口不愿意撒手,像只靠着鸡妈妈的小鸡崽子。 一大一小懵懵懂懂地回望过来。 看见这小萝莉,白济安当即一怔,立刻就联想到刚刚夏连翘突然松开飞仙索,落荒而逃的那一幕。 白济安的目光不自觉下移,落在夏连翘的袖口, 只见眼前的少女虽然神情懵懂,但双眼清澈。白皙俊俏的脸蛋被海边碎石划得血迹斑斑。 夏连翘平日里喜穿绿衣,此时整只绿袖都被血迹浸透成暗红色, 整个人就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棒子,白济安怔忪之余,眼底的寒芒飞快褪去,内心惊讶不已。 等等, 难道说此女刚刚逃跑是为了去救人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6-05 10:35:07~2023-06-05 15:5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聆芽、阿蝉、青崖间、罗漂亮、君臨、杏粥、六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爱的WL、吉祥黄黄、红豆包、猪突猛进 30瓶;花开富贵、甜甜恋恋黏黏、月亮说他睡着了 10瓶;玖月 5瓶;惆怅暮烟垂 3瓶;嘿嘿苹果酱、性感庄周、青崖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 第 4 章 今天就看她手动拆了凌李这…… 相处这么长时间,对于夏连翘的本性,白济安也早心知肚明。不论如何,实在都难以置信夏连翘刚刚这是为了救人才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李琅嬛却没这么多心眼,忙看向小萝莉问:“瑛瑛,刚刚是夏姐姐救你的吗?” 小萝莉眼里含着两汪眼泪,抽抽搭搭地点头哭道:“呜呜呜是夏姐姐救的我。” 夏连翘脑袋瓜一向还算比较机灵,记忆力不错。知道自己穿书之后,根据目前现有的信息量,偏头想了想,一下子就记起来自己这是穿到哪段剧情里去了。 这大概是《问道》前期的“妖蛟作恶,大道无情”这个副本。 这段剧情讲的是男主白济安和女主李琅嬛为追寻玉露甘霖来到东海大梁国境内的陈郡,结识了郡守陈孟辅一家, 这才得知原来百年前,这陈郡附近的海域忽然出现一条恶蛟在此地修行,点名要陈氏族人每隔十年送一位童男或童女充当祭品,投入东海。 更放言,倘若不从,或弄虚作假,或举家搬迁,她就会水淹陈郡。 陈孟甫一家祖祖辈辈世世代代便辖这一郡,哪里敢丢下此地百姓逃之夭夭?也只能吃下这个苦头。 之前也不是没找过修道人,可凡人界真正有真本事的修道人少之又少,大多又隐居山林,不问世事。 陈氏因为是世家大族,族人甚多,虽然不甘心,但每隔十年择一个不受宠的庶子或庶女投入东海,勉强也能为计。 白济安跟李琅嬛一到此地,陈孟甫便长跪不起,请求二人相助,而眼前这只小萝莉,夏连翘隐约记起来,应该就是陈孟甫一位小妾所出的庶不知道几女——陈瑛,也是此行诱那妖蛟出洞的诱饵。 得到陈瑛的证实,此情此景,白济安也不得不信,白济安少时怙恃俱失,尝尽人间冷暖,外热内冷,为人冷淡多疑,他不动神色打量夏连翘一眼,微微皱眉。 他还是觉得这事有蹊跷,如果夏连翘的确是发自内心地救下陈瑛那再好不过。只怕是此女推琅嬛落崖之后见行踪败露,忙借陈瑛遮掩也未可知。 夏连翘不傻当然看出来白济安对自己的不信任,不过她性格一向比较乐天,自己穿越的这具身体又前科累累,权当作没看见。 毕竟白济安厌恶的是土著夏连翘,跟她穿越夏连翘又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夏连翘内心小人忍不住默默握拳。 白济安对她的印象怎么样都无所谓,最主要的是她的CP一定要结婚。 是的,没错。 在知道自己穿越之后,夏连翘的内心经过短暂的震惊恐惧和疯狂地动摇之后,已经迅速回归了冷静。 穿都穿来了,她又不能叫老天爷把自己丢回去。还不如既来之则安之,抱紧注定要飞升的主角白济安的大腿,努力修炼,自己能修到传说中的破碎虚空更好,修不到到时候就求求白济安能不能把自己捎回去。 一秒就给自己确立了主线任务的夏连翘,顺便又给自己确立了个支线任务, 在这过程中,她顺便嗑口糖,凭一己之力把自己的CP送上婚姻殿堂不过分吧? 这么一想,夏连翘活络的大脑忍不住一路跑偏,难不成她是被老天爷选中的同人女? 肩负着守护白李爱情的使命来穿越的? 就在这时,又一道白光纵落。 却是凌冲霄去而复返。 李琅嬛忙抛却杂念,转问正事:“凌道友,那恶蛟如何了?” 少年乌发飞扬,白衣如雪,黝黑如玉的眼里冷淡如冰:“此蛟被我斩断一足,逃入洞府,现已龟缩其中不肯再出来。” “此事定有蹊跷,那陈孟甫一定瞒了什么事实未曾告知我等。” 李琅嬛忧心忡忡:“可如今天色已晚,这妖蛟龟缩不出,难道我们就这么跟她耗下去不成?” 凌冲霄:“你我可先回转陈府,问个详细。我方才已布下一套阵旗,倘若这妖蛟有弃洞而逃的念头,这阵法就会有所反应,万里之外我亦知晓。” 李琅嬛立刻微微睁大眼,忙一抱拳,毫不顾忌地欣喜笑开,双眼明亮如清阳朗照:“原来如此,既如此,那我等终于也有片刻喘息之机,今日还要多谢道友此番不辞辛苦相助。” 看得夏连翘忍不住又被这个笑容给闪到,不由恍惚:呜呜呜宝贝女儿事业脑好迷人。 白济安也在此时恰巧出言,寥寥四字:“多谢道友。” 凌冲霄微微颔首,却没接白济安这个话茬。至于夏连翘更是被这位给直接无视了个彻彻底底。 可真正的CP脑夏连翘哪里会介意这么多,同框即是糖,对视即上床!白李十二级学者,自觉扮演修罗场围观群众的夏连翘同学心中一动,嗑学家小雷达正在滴滴滴疯狂作响。 夏连翘:!是糖! 还是修罗场风味的糖! 白济安你为什么对凌冲霄这么冷淡!多说几个字会死吗,你不是长袖善舞,温润儒雅,彬彬有礼的吗!是不是醋了是不是醋了? 凌冲霄你刚刚对琅嬛女儿还说这么一大堆话,现在怎么又换了一副嘴脸,双标被你玩得这么明显的么? 抬手抛出一只飞舟,凌冲霄命众人上舟。 陈瑛受到惊吓,李琅嬛本来想带陈瑛先上舟疗伤,但小萝莉黏夏连翘黏得紧, 可怜巴巴的小萝莉当前,夏连翘也稍微收了收发散的思维,自觉责任重大地牵起陈瑛一起登的船。 这还是夏连翘第一次坐传说中的修仙文中的飞舟,一上船就忍不住左顾右盼,活脱脱像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 这不能怪她没见识,主要是眼前这只飞舟实在是太太太壕了。 这飞舟长约四百余丈,与其说是飞舟不若说是飞宫,舟上雕梁画栋,宝宇层楼,舟身隐约有彩光浮动,灵鹤飞翔,远远望去当真如跃出云海的鲸背。 好在这飞舟中还有陈瑛这一个小的陪她一起没见识。 一大一小,脸上惊讶的写成一团。 从刚才起就一直观察夏连翘的白济安:“……” 李琅嬛忍不住露出个笑,走到白济安的身边,头顶上的呆毛迎风招展,一副老大甚慰的模样,“我看夏道友也算有颗赤子童心,白公子你又何必如此紧盯着她不放。” 白济安闻言回望过去,得到李琅嬛一个困惑的“我脸上有东西”的表情之后,他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苦笑连连:“也不知李道友你这个性子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 “嗯?我的性格有什么问题吗?”李琅嬛不解。 白济安笑了笑,旁敲侧击,意有所指道:“我若将道友此时卖了说不定道友还要把我当好人。” 李琅嬛为人虽然天然了点儿,却不蠢,大脑一转,立刻就明白了白济安的弦外之音,“白公子难道还在介意夏道友的事?” 闻言,白济安倒是不说话了 没等白济安确认,李琅嬛犹豫了一下,这才开口,“我知道道友你在担心什么。” 这顿时间,李琅嬛也是将夏连翘对白济安的痴迷和对自己的敌意看在眼里的。 “但夏道友毕竟才丧父不久,正是缺少关爱的时候,一时间误入歧途,也不是没可能。” 想了想,李琅嬛凭舷而立,娓娓解释说:“更何况,人心不死,道心不生,修道一途,本来就是净化后天的**、偏执、邪念,令贪嗔痴怒哀怨妒的识神退位的过程。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我们能与夏道友同行一段时日,也算有缘。我也是看她救了瑛瑛,觉得她本性不坏,才替她说话的。” 说话时,少女眉眼冷静又从容,言辞言辞不紧不慢,有条不紊,明显心中早就有数。 白济安却淡淡:“你今日放过她,若来日她不识你好人心,又当何如?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李琅嬛义正言辞,“自然是以德报德,以直抱怨。 “我也不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之辈,今日是因为她对付的是我,我才给她个机会, “若是她日后劣性不改,我自然也不会慷他人以慨, “更何况,夏道友是你老友之女,想必不到那时候你也自会出手,替老友管教独女不是吗?” 眼前的少女虽然有时候不善言辞,但有时候又是是非分明,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白济安也忍不住笑起来,“你就这般把责任推到我头上去?” 与此同时,夏连翘微微一怔,她本来是在安慰惊魂未定的陈瑛小萝莉,陪着小萝莉一起数云朵来着,这个时候却悄悄牵着陈瑛走到一边去了。 “夏姐姐,你不是去找李姐姐的吗?”陈瑛不解地仰头反问。 夏连翘忍不住摸了把小萝莉的脑袋、 刚刚白济安跟李琅嬛的对话被她基本听去了个八-九成,夏连翘看着远处飞掠而过的云气,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内心感动得一塌糊涂。 书中,琅嬛女儿看似是毫无心眼的爽朗傻白甜,但实际上一颗道心澄澈如明镜,下定决心之后,自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做自己应做之事。 不愧是她最爱的宝贝琅嬛女儿。就是这样的女儿,一想到女儿最后的结局竟然是身死道消,连元灵也不曾留下,夏连翘没出息地鼻尖一酸,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穿越到这个世界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女儿还是不计前嫌,成为第一个对她抛出橄榄枝,释放出善意的人。 呜呜呜作为合格的白李人,她一定不能让这样的剧情成为现实!! 至于到底要怎么做,夏连翘略微犹豫,也不太能拿得定主意, 要推CP,首先得得到CP双方的信任吧? 所以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先洗去自己身为恶毒女配的负值好感度来着。 从老白这边入手估计不太行,凌冲霄更没可能,想了想,连翘还是觉得还是先把人美心善的琅嬛女儿的好感度刷满再说。 然后就是凌冲霄那边,作为白李CP的绊脚石,凌冲霄这人看着冷淡,但实际上是个芝麻馅儿的,没少给白李CP添堵,有好几次白李两个人都快互通心意了,就被这位绿茶叼给搅和了个一干二净, 而且,凌冲霄原著门下记名弟子众多,御下极严,琅嬛女儿其实很怕自己这位小师尊兼小义父,女儿的死也跟凌冲霄有着直接的关系。 那她当前的支线任务就很明确了, 刷满琅嬛女儿的好感度,同时尽量在琅嬛女儿面前揭露凌冲霄这个绿茶叼的真面目! 美丽的天使在远方召唤你,勇敢的少女啊,快去创造奇迹! 处于新的市场环境,正当夏连翘准备迎接新的挑战,制定新的计划,开发新的打法,身后忽然隐约传来一阵呼喊声,一转头,就看到李琅嬛和白济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结束了小话。 此时李琅嬛正据甲板一角,坐在白济安与凌冲霄中间,诚恳地看着她,向她招手,轻快道:“船边风大,快来这边坐。” 夏连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这三人身上。 面前以白济安、李琅嬛、凌冲霄这样的顺序排开。 夏连翘:…… 虽然琅嬛女儿你是好心没错,可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能坐在凌冲霄跟白济安中间啊!! 女儿主动开口相邀,那么问题来了,她到底是做白李之间内,还是凌李之间,还是厌恶她的白济安左手边,还是杀了她的凌冲霄右手边。 或者说,她不应该在船里,她应该在船底。 这是穿越而来的夏连翘,所面临的第一大问题。 眼前,凌冲霄白衣高冠,眉间红痕如血,面无表情,阖目养神中,从刚才酷炫登场到现在戏份少得可怜,完全看不出之后那个大BOSS的风范, 略一思索之后,夏连翘鼓起勇气,内心小人默默握拳中,三步并作两步,大踏步地走到凌冲霄面前, 作为同人女,既然决心要推白李,她当然是要坐在凌李中间! 今天就看她手动拆了凌李这对孽缘! 结果她这边刚一动,那边凌冲霄就睁开了眼, 道家崇黑,一双黝黑如玄水的双目,沉沉的,不带任何表情地,平静地看向她。 夏连翘一手牵着陈瑛小萝莉,硬着头皮,终于说出穿越以来对这位对家正主的第一句话:“那个,……这位道友可能高抬一下贵腿?” 凌冲霄:…… 凌冲霄面无表情, 凌冲霄站起身, 凌冲霄转身就走。 全程0交流。 夏连翘:…… 夏连翘完全是下意识地多看了白济安一眼, 白济安皱着一团好看的眉,神情也说不上友善。 夏连翘:……你们俩这个显而易见的嫌弃让她很难下得来台面啊! 夏连翘:不说魅惑众生的玛丽苏了,一穿越过来就被男主男配齐齐嫌弃,魅力值为负老天爷您觉得合适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6-05 15:54:03~2023-06-05 21:3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守护世界上最好的翠翠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睡觉的猫、不快乐小神仙、暗中讨饭、卷云雾、晓、20753360、一只椰绒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明发言 43瓶;半酒、芜理就是要取闹 20瓶;杰尔玛66 18瓶;佛狸祠下种土豆、世间太多小无奈、魚、我家喵喵被仙人掌吃掉、榆木 10瓶;林叠字 8瓶;悬翦 5瓶;千枝 3瓶;38354712、wh、不看纯爱文、一只鱼罐、凌烟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 第 5 章 先推女儿落崖,后给女儿下…… 刷好感度,古往今来就是个成就感与痛苦并存的事,如果这是什么攻略游戏也算了,问题是夏连翘现在又不能给这几个人送礼。 深知自己目前在主角团格格不入的处境,在李琅嬛身边坐下来之后,夏连翘也不去触白济安的霉头,只卯足了劲儿努力刷自家琅嬛女儿的好感度。 所以到底说个什么呢,夏连翘绞尽脑汁,天知道她也是个死宅同人女,让她打个乙女游戏,她能一口气攻略好几个不带重样儿的,游戏里妙语连珠,但这放在现实生活里,难度就略大了。 这架飞舟速度极快,陈郡又距海不远,也就这一炷香的功夫,飞舟便已在陈郡上空缓缓降下。 还没等夏连翘想好要怎么刷好感度,等一抬眼的功夫,就到站了。 夏连翘:“……”是她低估了这个时代的交通工具之发达程度。 用力甩甩头,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她牵起陈瑛小萝莉,准备先下船出站。 作为飞舟舟主自然是凌冲霄先下,之后是白济安,轮到李琅嬛的时候,云气波动,引起舟身一阵颠簸, 然后,夏连翘就看到白济安跟凌冲霄几乎是跟白济安同一时间折身去扶。 凌冲霄嗓音冷清:“李道友无恙否?” 白济安也道:“琅嬛小心。” 白济安既已出手,凌冲霄却没收手垂袖。 夹在这两大男神之间的李琅嬛倒是一点都没浮想联翩,忙一一道谢。 白凌二人四目相对间,空气不由陷入短暂的僵持, 直到这个颇有些火药味的场景,被一声诡异而贱兮兮的笑声打破,“诶嘿嘿嘿。” 这一幕实在太过友爱, 看得夏连翘忍不住弯弯眉眼,猫猫蠕动,幸福爬行,脸上露出个欣慰又荡漾的姨母笑,诶呀呀呀,又是修罗场风味的糖。 就是要女方呆萌不自知才好嗑!!她吃!大吃特吃!!要说穿越到这个世界有什么福利那就是糖管够。 凌冲霄:“……” 白济安:“……??”哪来的逼动静? 二人五感何其敏锐,凌冲霄与白济安一起齐齐似有所觉般地回过头,一眼就看到夏连翘双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嗑糖嗑得正飞起的夏连翘,也没想到修罗场中的这两位正主竟然屈尊纡贵地纷纷朝她看来, 李琅嬛迷茫又惊讶:“夏道友?你笑什么?” 心里咯噔一声,脸上的姨母笑都没来得及收起,忙退后一步,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你们不用管我,继续继续。” 说着说着,又绷不住流泻出一串同人女高深莫测的,迷之笑容,“诶嘿嘿嘿嘿嘿嘿嘿” 疯疯癫癫,举止无当。凌冲霄微微皱眉,淡漠地转过脸去,心中不喜,倒也不屑与此人多说什么。 白济安扬眉,却没轻易放过她:“……?” 想起自己自己这跌破谷底的好感度,夏连翘咳嗽了一声,一忍再忍,努力压制住激动扭曲的表情,一本正经道:“咳咳咳,你们继续,继续,不用把我当回事。” 对于自己的定位,夏连翘觉得自己还是拿捏得挺准的, 作为吃瓜群众,炮灰女N,她没有任何女配逆袭的远大梦想,没那个玛丽苏的条件,她还是抱紧女儿的大腿,老老实实在一边吃瓜打call,现场感受修罗场的酸爽风味,最稳妥幸福。 这世上怎有如此幸福的事,这就是同人女的天堂吗! - 陈府作为经营陈郡多年的当地第一大名门望族,其府邸的恢弘华丽几乎是可想而知。 飞舟在陈府府门前停下,化作一道虹光投入凌冲霄衣袖。 门前有仆役见天边异像,知晓是李琅嬛一行人折返,如流水般呼啦一声,齐齐涌了出来。 为首的是个作文士打扮的中年男人,此人便是现如今的陈氏家主,陈孟甫,跟在陈孟甫身后的是一个云鬓散乱,形容狼狈的美妇人。 夏连翘只感觉手中一动,还牵着的陈瑛小萝莉立刻喊着娘,冲到美妇人面前,与那个美妇人哭成一团。 ……这应该就是陈瑛之母,陈孟甫那位妾室?不过美妇人具体叫什么,夏连翘也实在想不起来了。 跟白济安这几年走南闯北下来,饶是本来不善言辞的李琅嬛,应付这种场面也变得得心应手起来,一些客套和场面话自不必说。 得知小女无事,陈孟甫喜出望外,又从凌冲霄等人口中知晓恶蛟未死,但已被斩去一足,身负重伤,更是连连道好,忙要摆宴庆祝,为诸位仙长庆功。 作为在场之中唯一一个浑水摸鱼的,夏连翘觉得“仙长”这个称呼应该并不包含她。 不过很明显,她家琅嬛女儿不是这么想的,甚至还扭头在人群里找装围观群众的她, 然后,下一秒,夏连翘就被李琅嬛从人群中提溜了出来,对陈孟甫与那美妇人介绍道,此行正是这位夏道友救了陈瑛。 而陈瑛小萝莉这个时候也牵着美妇人,挺起胸脯,奶声奶气地表示就是这个大姐姐救我。 陈孟甫和美妇人:“少侠请受某(妾身)一拜!!” 置身于陈孟甫和美妇人看少年俊杰的惊喜交加的热切视线,和白济安似笑非笑的视线中的夏连翘:…… 非但没想象中的自豪,反倒身体僵硬,脚趾扣地。 “少侠”夏连翘:救、救救!作为个死宅,真的感觉要死了!! 也不知道被涕泗横流的美妇人握住双手当着众人的面夸了多少句,美妇人这才放开她。 就在夏连翘松了口气跟着众人往府内走去的时候,眼前突然又跑出个尖子脸的小丫鬟出来。 而且看跑步的方向貌似是她……? 还没等夏连翘想起来这小丫鬟何许人也,这尖子脸的小丫鬟就长长地抚着胸口松了口气道:“娘子,此去可无恙,立春都快吓死了。” 这个时候连翘才隐隐约约想起来,夏连翘这个角色前期貌似是带过一个小丫鬟跟着主角团来着,主仆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做过不少缺德事,后来好像是在打怪路上被夏连翘给拉了出来挡刀,迅速领了便当。 《问道》是篇男频文,众所周知,男频文一般都是百万字起步,原著实在太长,夏连翘虽然记忆力还算不错,但也仅仅局限于只记得主要情节和副本,像立春这种出场三章的角色她是不论如何都不可能记得住的。 小丫鬟这种角色可谓是穿越前期的玩家接引NPC,夏连翘也不负资深游戏玩家之名,开始跟着立春旁敲侧击起来目前现存的信息。 比如说,她这具身体到底是个什么修为。 原著虽没交代过,但一穿越夏连翘就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有修为的,耳聪目明,力大无穷,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寻常江湖人士。 事关保命大计,她目下最关切的就是这个。 小丫鬟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问道》的世界观中,修士的修为大致分为入道境,明道境,悟道境,行道境,证道境,合道境这几重境界, 夏连翘的修为具体几何,立春作为凡人也不太清楚,平常夏连翘更不会告诉她,透过自己的感受,连翘大致推测出,应该还是处于入道境,也就是大概等同于炼气期这个初级阶段,彼时的改变也不过仅限于五感、力道上的一些变化, 而修士只有升入明道境之后才能御气,运使飞剑对敌。 然后问题来了。 需知,在这个世界想保命,武力值才是重中之重。 夏连翘:问题是,她这个穿越过来的西北货根本不知道怎么修炼啊啊啊啊要死了!有没有新手指引啊!! 玄乎其玄的灵气是个啥?引气入体又到底是个什么玄妙的过程。 搞清楚这些才是她目前的当务之急, 托这个的福,晚饭的时候夏连翘还是个郁卒状态, 心不在焉,但连干两碗饭。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能抵挡得了海鲜大餐的诱惑。反正谁也没注意到她这个小透明。 天色已晚。 因为凌冲霄布下了这一套阵之故,众人不担心恶蛟走脱,吃过饭后,便各自回房打坐调息,只待明天一早再行另议。 夏连翘早在饭桌上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不待会儿还是去找琅嬛女儿一趟吧。 女儿人美心善,应该愿意指点她修炼相关事宜。 打定主意之后,夏连翘就往李琅嬛落脚的住处而去。 李琅嬛所住的名为鹿鸣馆,与她住的这间风荷院距离不远。可能是因为顾忌到他们这几个人是修士之故,衣食住行都是尽着他们几个来。 这一路而来,陈府也不愧为百年大族,奢华风雅自不必多说。 本来夏连翘还有点儿担心大晚上跑过来是不是有点儿打扰到女儿的休息,但当她敲开门的一瞬间,看到屋里的凌小少年与老白,以及桌上几杯还在冒着雾气的热茗之后,夏连翘这才意识到,被孤立的那个好像是她自己来着…… 夏连翘:“……” 李琅嬛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她,少女微微睁大双眼,“诶?夏道友?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个,”夏连翘迟疑,“饭后消食?” “李道友,你们是不是有事要谈?”又看了眼屋里的凌小少年与白济安,夏连翘十分上道地表示,“需要我先回避吗?” 这也不能怪白济安、凌冲霄和李琅嬛三人商议正事不叫她,毕竟她武力值低到足以忽略不计,在这个主角团完全属于浑水摸鱼的关系户。 “也没什么大事,”李琅嬛往旁边让开半步,示意她进来,“只是在商讨如何诛灭那恶蛟罢了。夏道友若有兴趣,不如一起来?” 鉴于自己本来就要扭转主角团的好感度,她当然不会拒绝,果断一口答应下来。 眼前的少女眉眼一弯,一边领着她往前走,一边又道:“说起来,还要多谢道友挂念,叫立春帮忙送来伤药。” 等等, 夏连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不太明白李琅嬛话里的意思,伤药?什么伤药?她什么时候叫立春送过伤药? 可能是她脸上的迷茫表情太过明显,琅嬛微讶道:“喏,这便是立春刚送过来的,就放在那边,我还未曾来得及服用呢。” 循着李琅嬛的视线,连翘的目光落在桌子上一只莹白如玉的瓷碗上。 药汤呈现出一种清澈的棕褐色,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气。 看上去的确是正儿八经的疗伤药无疑,但夏连翘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她根本没吩咐过立春送药,如果不是立春自作主张,难道是穿越前原主吩咐的?? 问题是,原主有那么好心吗, 李琅嬛没想这么多,眉眼弯弯地道过谢之后,就端起瓷碗朝她俏皮地眨眨眼,看起来是准备当着她的面一饮而尽,以示对她的信任。 “……” 夏连翘一愣,直觉不对劲:“等、等等!” 她甫一开口,一个冷清的嗓音却突然与她同步响起。 “李道友,且慢。”原本正襟危坐,端坐在桌前的凌冲霄忽然出言相阻。 四目相对的瞬间,夏连翘怔怔地,正好跟凌冲霄这位祖宗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黑白分明,平静无波,冷淡如冰。 犹如惊雷滑过脑海,夏连翘突然福至心灵,头皮一麻。 在少年冷淡的视线下,夏连翘终于意识到一个险峻的,被自己遗忘在漫长原著中的,不值一提,却令人窒息的小情节。 夏连翘:!这碗药汤它有毒啊! 前面说过,夏连翘是个痴迷于白济安,而深深嫉恨李琅嬛的恶毒女配。 曾经干过给李琅嬛下毒药,给白济安下春-药这种骚操作。 夏父夏元卿去世前,夏家也算江湖名流,医毒世家,家里祖上甚至还出过几个悟道境的修士,通过家族人脉,夏连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副毒药。 这毒药十分狡诈,初时不显,看上去和普通药汁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会显现出一些上好的益气补药的特征, 待药汤入腹,毒素便悄然蛰伏于气脉之中,过一段时间之后,才开始发挥出本来的威力,能紊乱修士气机,玷污秽修士灵气,轻则伤其根基,重则断其仙途, 拿到毒药之后,夏连翘便吩咐心腹丫鬟立春找个合适的机会给李琅嬛服下, 如今除妖受伤归来正是最合适的时机, 任谁都要说一声好敬业的恶毒女配。 好敬业的心腹打工人立春。 夏连翘:“……” 只不过,要是现在穿成恶毒女配的人不是她就好了。 她与凌冲霄齐齐叫破,就连凌冲霄也不由侧目多看她一眼。 白济安自不必说,打从立春送药过来,他便微微一哂,心中存了几分狐疑, 此时,夏连翘大声叫停,白济安一双桃花眼中眸光微闪,莞尔笑问:“嗯?凌道友与夏道友二位何故相阻?” 此言一出,夏连翘一颗心瞬间跟着凉了半截, 为什么相阻,她总不能说这药有毒吧。 先推女儿落崖,后给女儿下毒, 她上辈子是毁灭了银河系么,置身于凌冲霄与白济安的目光之下,夏连翘绝望地想,为什么一穿越过来就要让她面临这种究极无敌修罗场地狱难度。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女鹅现在很惨,老被老白针对,但坚持一下,很快就变成老白和琅嬛的团宠小宝贝了 —— 感谢在2023-06-05 21:36:29~2023-06-06 11:2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49469064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物、阿蝉 2个;江海寄馀生、最最最可爱的松鼠、江江江江、守护世界上最好的翠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沫mx 57瓶;当归不归 30瓶;AAA 25瓶;58341277 20瓶;得想个办法嫁给基尔什 19瓶;朱朱下凡 16瓶;卡司 12瓶;66973447、爱裴徊光??、乌鹊南飞 10瓶;秃鱼 9瓶;苍耳地 3瓶;tn_nb、圆吃西瓜、凌烟君 2瓶;一只椰绒球、阿斋燕、wh、江海寄馀生、性感庄周、5960758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 第 6 章 迷仙引 白衣少年面无表情,语气不带任何波澜地说,倒是一点面子也没给她:“此药我看着有些蹊跷。但具体如何,还要另行验证。” 凌冲霄这个人,可以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医卜星相,风水堪舆无一不通,无一不晓,只消一眼便看出这汤药并不简单。 白济安这个逼也是个白切黑,笑道:“原来如此,只不过这伤药是夏道友送过来的,道友这番话未免叫夏道友伤心。” 对于白济安拿自己当筏子一事,凌冲霄却是言尽于此,无动于衷。 夏连翘:……你看凌冲霄他是在乎她伤不伤心的意思吗? 白济安轻笑道:“既如此,我这边有一套验药银针,定能还夏道友清白,想必道友不介意吧?” 夏连翘:……谢谢你的好意,但她真的很介意。 李琅嬛端着药碗,左右无措,没想通为什么白济安今日言辞这般无礼,忙上前一步,主动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夏道友也是好意,白公子你又何必吓唬她。” 只是吓唬么?白济安神情淡淡,薄哂不语,虽看出来李琅嬛的转圜之意,倒也不曾拆穿。 虽然生为男主,白济安此人行为处事,却多少带点儿邪性,并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一意护短之辈。 一开始,他对这位老友之女可谓耐心十足,但日子一长,也知晓朽木难雕,虽不至于动手替自家老友清理门户,但也是有意冷冷此女一番,叫夏连翘吃点儿苦头。 “这个,那个!”抢在李琅嬛服毒之前,夏连翘硬着头皮,飞冲上前,打着哈哈,努力尬笑,“这个药确实有点儿问题,这个是我平常喝的一味补药,不是伤药,立春想来是送错了。” 说着,就端起药碗企图毁尸灭迹。 开玩笑,女儿好不容易信她一次,给她一次机会,要是被发现她偷偷给女儿下毒,那她这辈子就别想炮灰女配翻身了。 就算女儿会放过她这一次,估计面前这两个人,尤其是凌冲霄这个大杀器也不会让她走出这个门。 白济安这货从一开始就对她心存怀疑,既已抓到把柄又怎会给她这个机会,朝她轻轻一笑,便将指尖轻轻搭在她手腕上,悠悠道:“道友且慢——” 眼看着这药碗要被白济安端走,夏连翘心里着急,脑子一抽,登时一不做二不休,端起碗直接当着白济安的面吨吨吨一饮而尽。 白济安:“……” 凌冲霄:“……” 这个举动明显彻底震惊了屋内三人,李琅嬛呆若木鸡地看着她。 夏连翘□□地露出个微笑:“……呃那个,有点儿苦?” “……”回应她的是一片死一般的安静。 这个冷笑话可能不太好笑,而且要命的是,夏连翘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开始痛了。 随着这一**的绞痛越发明显,夏连翘也随之疼得脸色发白,冷汗涔涔而落,整个人都不好了:……这玩意儿不应该几个月之后发作么?难道毒药还会看人下菜碟的?! 她敢喝药也是因为原著里似乎提到过正主这边有解药在手,但夏连翘根本没想到这个毒性发作得这么快。 其实,她不知道的还有这毒药的潜伏期其实完全取决于服毒者的修为深浅,像夏连翘这么弱鸡的,承受不住毒性自然就当场爆发了。 “可是,夏道友,”李琅嬛惊愕地看着她,“你好像在流血。” 嘴角缓缓淌下一道血痕的夏连翘:“……” 正当她准备像国产剧中凄美的女演员一样,嘴角流血也要努力控制好表情管理之际,下一秒,下丹田的部位就像被人给揍了一拳, 气机逆流,到走筋脉,气海翻腾,夏连翘胸中气血翻涌,顿觉不妙,虽然她手忙脚乱地想压制,但还是当场呛出了几口鲜血。 在她扑压下来的瞬间,少年眼睫一动,动作迅速地扯开道袍袍角,立时避免鲜血喷溅于自己这一身雪白的道袍上。 夏连翘疼得倒吸了口冷气,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触目所及见的便是一双修长的白色长靴。 顺着靴面一路往上,清俊的少年道人,双眉入鬓,微蹙着眉,面露不悦,眼睫下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夏连翘:“……” 洁癖到这个份上,你是狗吗?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忘记圆场,颤巍巍地扶着桌角站起身,坚-挺地抬起眼。 嘴角流血的同时,她硬着头皮继续尬演:“似乎是方才除妖时伤及了肺腑这才呕出了点淤血,不过想来许是不妨事的。” 到这个份上就连李琅嬛也觉察出了不对劲,担忧地问:“夏道友你真无事吗?” 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的白济安:“……” 就算明知道这药有问题,夏连翘这口吐鲜血的模样也的确佐证了这药的问题,但睁眼说瞎话到了这个份上,竟将他未尽之言都打回腹中,他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 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了,为了防止自己下一秒昏倒在这几人面前,夏连翘果断道:“那个,我还想起自己有点儿事,就不打扰几位了。” 说罢,不待面前这几人有什么反应,就迅速退出鹿鸣馆,拎着裙子一路跌跌撞撞就狂奔回自己下榻之处。 这一路上,就像有一把钢刀直插入丹田,肆意翻搅,痛不欲生。 好不容易回到风荷院,她这个身残志坚的模样立刻把院内服侍着的立春吓了一跳,丢了手中擦拭着的抹布忙迎上来,“娘子,怎会如此!” 夏连翘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快别娘子了,解药有么?送到李琅嬛那边的解药……” 话音刚落,立春傻了:“……娘子你难道?” 夏连翘:“……” “对,你家娘子把那玩意儿喝了。” 虽然这么说显得自己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无暇顾及立春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傻子的复杂表情,服下解药之后,夏连翘这才觉得稍微缓过劲来,肚子虽然还是疼得像被人邦邦揍了两拳,但至少不像刚从那样像被钢刀翻搅。 不管有没有用,多喝水总没坏处,一口气喝了好几杯水之后,夏连翘这才犹豫着又开口:“我之前可还吩咐你做了什么?” ……老实说,经此一役之后,她对原主的节操实在没抱什么期望了。 立春吞吞吐吐地开口:“还有,之前娘子嘱咐我,将迷仙引给白公子点上……” “什么引?”捧着茶杯,连翘一呆,“迷仙引??” 这个名字她怎么听得这么耳熟? 这玩意儿不是原著里夏连翘给白济安下的春-药吗? 她之所以将这一味药名记得这么清楚,还因为这是每一个同人女的职业素养,毕竟她要自割腿肉开车的话,这东西是乃必备之利器,就靠这个东西,她硬生生给白李开了好几辆云霄飞车。 想到这个不好的可能,连翘呆若木鸡,脸上的表情一时间简直如丧考妣:“你点了?” 立春踌躇:“娘子临行前曾吩咐,待娘子一行人一去,白公子房中再无防备,最适合动手脚不过,奴婢白日里的确已悄悄潜入白公子屋内……” 连翘:“……” 到底有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干脆给她一刀,给她来个痛快。 — 是夜。 一轮残月悬挂在枝头。 四周阗静无声,唯余陈府长廊内悬挂着的数盏绢灯随风而动,照亮浓如墨的夜色, 伴随着零落的灯影,一道绿色的身影摸着黑悄悄潜入松涛馆内,却是个身着绿色罗裙的妙龄少女, 皮肤细细白白,眉眼淡淡匀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在灯影下跃动着明亮的光,罗裙柳枝绿,足蹑云头履,双髻鸦雏色,眉眼俏如玉。 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好一个小家碧玉的妙龄少女。 就是少女脸上的表情如丧考妣,十分不端庄。 这个少女,当然就是一穿越过来就紧急奔赴在救灾现场的连翘。 饶是脾气再好,这个时候的连翘也忍不住内心把原主破口大骂了几百遍。 其实原著中原主的家境条件和个人资质都不差,只可惜是个一门心思舔白济安的恋爱脑,为了舔白济安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到了压根不打算遮掩的地步。 还没等好好休息,夏连翘又硬着头皮,拖着病体,鬼鬼祟祟地往白济安所住的松涛馆内摸去。 月黑风高夜, 杀人放火时, 好不容易摸到房门口的夏连翘,硬生生刹住脚步,微露迟疑之色,大脑中飞快地闪过残存的原著记忆。 她这个时候也已经想起了《问道》原著中关于这段的剧情描述, 站在直男作者的立场上,这段送妹剧情无疑是十分香艳的。 老友孤女,豆蔻年华,无依无靠,投怀送抱。 描述夏连翘是樱唇微动,“莲”步轻移,伸出如雪“皓”腕,抬眼是含情脉脉,星眸含泪,几乎将白鸽般柔软的胸脯都贴到了白济安的怀里, 而我们的男主白济安,当然是坐怀不乱, 纵然汗如雨下,却依然□□地莞尔与之虚与委蛇,靠经久不衰的□□人设反衬出男主的人格魅力。 想到原著剧情,连翘简直懊丧极了,不管怎么说,她都不想变成衬托住男主清新脱俗的工具人。 屋里没点灯,这个时间点白济安大概还没回来。 如果赶得及把香阴灭,应该不至于面对白济安,表演个当场社死。 深吸一口气,夏连翘终于鼓起勇气抬起手推门而入, 只还未等她跨入门槛,突然之间,手腕一沉,脚下一个趔趄,竟被人直接从门口擒捉入屋内! 是白济安?! 夏连翘一愣, 不对? 原著里原主开门的时候,白济安明明是跌坐在床脚的来着,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首先钻入鼻间的却是一股极其浅淡清冷的降真香气, 与之响起的是一道十分耳熟的,冷淡的嗓音, “何人在此?” 一道符箓被顺势打出,半空中无风自燃,火光一晃,照亮夏连翘的同时,也照亮了来人的容色, 少年肌白如玉,眉如墨画,眉心一抹红痕如血,下颌线条锋锐冷厉。 这个眉心朱砂,除了凌冲霄还能有谁?! 腕间传来一阵微疼,不顾手腕还被凌冲霄捉至半空,夏连翘整个人三魂飞出七魄,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凌冲霄, 怎么会在这儿?! 符灰纷纷扬扬自两人之间下落,淡淡的月色如芒般在凌冲霄浅色的瞳仁间流转, 眼前的少女,微微睁大双眼,几近失语, 眼前此人,呆呆傻傻还未回过神来,并且目光还怔怔地落在他紧攥着她的腕间, 少年循她目光望去,微微蹙眉,当即拂袖抽手,神色冷冷地同她拉开距离,面色业已见不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再更新三章就恢复正常更新频率啦 — PS:这章前100评论也有红包掉落 感谢在2023-06-06 11:26:44~2023-06-06 16:5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黍宁老师我的塞勒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六七、八嗄心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早睡早起身体好 8瓶;游离之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 第 7 章 休怪我断你仙途 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待触及到凌冲霄如今的尊容时,霎时间,犹如一道惊雷劈过夏连翘的脑海,夏连翘一懵,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听到耳畔嗡嗡直响。 托这具身体的福,纵使不点灯,她也能清楚地看见屋里的一切,但这个时候,她却宁愿换回她穿越前高达500度的近视。 需知凌冲霄此人极为古板严苛,或许是因为本体执掌仙门刑名之故,一举一动,向来以身作则,行立坐卧,无不如矩尺丈量过的,平常就连饭喝水都有定数,不肯多吃一口,一身雪白的道袍从来一尘不染, 而此刻的凌冲霄这副打扮却明显得十分不庄重, 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来,少年面无表情,神情冷戾,眉间红痕如血,素来端庄得一丝不苟的白衣道袍衣襟微乱,隐约露出白皙光洁的胸膛。 夏连翘:……这难道是她的杰作? 凌冲霄:“……” 连翘:……她是在做梦吗?她好好的白济安,放在那边那么大一个白济安呢? 这个凌冲霄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是这个人形自走超大型杀伤性武器中的迷仙引? 置身于凌冲霄疏冷的视线下,夏连翘深吸一口气,果断道:“对不起,打扰了,我好像走错房间了。” 言罢,迅速转身,顺便带上门。 然而,一道冷冷清清的嗓音却瞬间击碎了她企图浑水摸鱼蒙混过关的想法。 “你没走错。”屋内,凌冲霄道。 连翘:啊啊啊啊啊啊这个时候你回复我干嘛!你视我如空气的高冷呢!! “哦。”夏连翘只能又硬着头皮转过身来,讪讪地笑了笑,“凌道友,你怎么在此地?” “你不要紧吧?” 凌冲霄:“此地正是白济安下榻之处。” “……” 夏连翘:“……” 你说这个话的意义是什么,你到底是想让我回复什么?你大晚上不呆在自己房间跑到白济安的房间,是想让我说凌白白凌szd吗?? 对不起我嗑的是白李。 略一犹豫,连翘选择性地忽略掉了凌冲霄这句话,“道友你无恙吧?我看你好像流了很多汗。” 凌冲霄却没搭理她,兀自闭上眼,径自打坐调息。 看凌冲霄这副模样,连翘就算光靠猜也能猜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大概是,原主给白济安下药,凌冲霄误入现场无辜躺枪被药倒。 虽然凌冲霄的本体很牛没错,但这具分身说白了也只是初出茅庐的明道境境界,被药倒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 ……问题是原著里也没提过有这段剧情的存在,是是她穿过来的蝴蝶效应所致,还是书里根本没写?如果原主真的药倒过凌冲霄的话,这种黑历史,怪不得凌冲霄这个逼格还要一剑斩杀了原主。 夏连翘:“……”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致命的秘密,而且小命岌岌可危。 说实在的,看书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吐槽。原主有这些黑科技跑去打怪也比给白济安下春-药要强,连凌冲霄都能药倒的□□还有什么怪药不倒的! 虽然作为凌冲霄的黑来说,看到他这个样子还是有点儿幸灾乐祸,但夏连翘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是,现实是现实,口嗨归口嗨,真人和纸片人绝对不一样,凌冲霄本尊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的确也生不出什么深恶痛绝的念头来,也不至于一遇到凌冲霄就喊打喊杀。 抛开过往单方面的恩怨,夏连翘还是很想跟凌冲霄(真人版)好好相处的。她跟凌冲霄又没有深仇大恨。 总而言之,刷一个人的好感度不是刷,刷两个人的好感度也不是刷,多条朋友多条路。 凌道友,咱们来做朋友吧! 这么一想,夏连翘犹豫半秒,作出一副误入现场的,纯洁无辜的路人脸,“道友怎么会在白大哥屋内?是出什么事了吗?” 凌冲霄没动静,压根没理她。 有点儿尴尬,连翘看了眼不远处的茶壶,迟疑,要不先给他倒杯茶算了。 “我看道友出了很多汗,不如喝杯茶松快松快?”抱着茶杯,夏连翘诚恳地蹲在凌冲霄面前企图唠嗑套近乎。 凌冲霄还是闭目不言,眼睫纤长如蝶,冰冷如霜。 这种情况下,连翘也只能努力开始找话题缓解尴尬: “道长来找白大哥难道是为了商议要如何斩杀恶蛟吗?” 凌冲霄:“……” 抱着茶杯像个老大爷一样盘腿坐下,夏连翘大大方方地开口:“我听说道友是正阳剑宗的弟子,据说正阳派弟子皆为剑修,今日见道友飞剑斩敌,当真是神勇无比,仙姿勃勃,令人望之心折。” 凌冲霄:“……” 连翘并不气馁,不折不挠地继续没话找话:“我听说正阳剑宗还有一门无上法门,万剑归宗,不知是真是假。像凌道友这种少年英才一定早就会运使了吧。” 凌冲霄:“……” 到后来,她找话题纯粹就变成了想看看这人到底什么时候能给她个反应, 还不理她?自顾自念叨了一会儿,夏连翘看了眼凌冲霄,大胆暴言,“我一直觉得李道友与白道友十分相配,不知道道友你是怎么看——” 话音未落,凌冲霄倏忽睁开眼,肌似白玉,目光冷淡如两钉寒般射来。 夏连翘:! 她就知道搬出琅嬛女儿和白济安一定有用! 哼哼。 早知道你小子对我女鹅单箭头了。 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夏连翘还是笑得有点儿合不拢嘴,笑容逐渐猖狂放肆。 而从凌冲霄的方向则看到眼前的少女一双杏眼顾盼生辉,异彩涟涟,贼兮兮笑得露出一口整洁的白牙,像只偷腥的猫:“原来道友一直在听我说话呀。” 凌冲霄:“……” 可能是不想再被她抓住什么由头一通胡言乱语,小少年又冷着脸把眼睛给闭上了,看起来是真的不想搭理她。 连翘这下是真的好奇了,这大写的冷漠真的是中春-药该有的反应?她倒不是很担心跟凌冲霄待太久,凌冲霄兽性大发,一忍再忍,忍无可忍,把她扑倒,殊不知连白济安都能忍,比白济安修为更高的凌冲霄肯定比他更能忍。 而眼前的少年也的确如此,跟一中春-药就彻底的道心破碎,和女主滚成一团的伪高岭之花不同,眼前的少年真的是身体力行地,自始至终践行着什么叫我的CP是大道, 微微垂眸间,除却呼吸稍显凌乱之外,依然冷淡如皎月在空,沉静如海。 夏连翘蹲得脚都麻了,接下来凌冲霄却一直没在给她任何反应。 这就有点儿尴尬了,高岭之花果然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隔着道次元壁,清冷道长是她永恒的XP,但如果遇到这种爱答不理的真人…… 可恶,拳头硬了。 因为蹲得时间太久,就连平常风风火火小太阳如连翘也有点儿招架不住,本想站起身企图活动活动,做个扩胸运动,腕踝关节运动,伸展一下四肢,孰料蹲太久,脚下一麻,夏连翘心里咯噔一声,手中茶杯脱手而出,砸落在凌冲霄膝前。 “……” 卧槽。 紧跟着,她就眼睁睁地看着茶渍迅速氤湿了凌冲霄的白衣、 凌冲霄下-身一凉且不说,反正夏连翘的心在这一刻是彻底凉了, 内心一阵绝望的她,尤不死心地看向凌冲霄。 而这个时候,一直装冷淡冰山的凌冲霄终于再度睁开眼。 置身于这疏冷的视线下,压力山大的夏连翘,硬着头皮企图亡羊补牢,“那个……要不我帮你擦擦?” 凌冲霄眼底的冷淡终于在这一刻尽数转为厌憎之色。 夏连翘:…… 她不擦不就行了!有必要用这种看痴女的眼神看她么! 知道自己弄巧成拙,连翘头皮发麻,也不敢再招惹面前这尊大神,老老实实地乖乖缩在角落里开始当蘑菇。 凌冲霄复又一言不发地闭上眼继续打坐调息, 乌发如墨,道袍如雪, 人世间之七情六欲,在凌冲霄看来,唯有淫-欲最易压制, 他本体自出生起便开始修炼,道家修炼只讲求寡欲,不讲求禁欲。虽未曾特意禁过欲,但这些年来修炼的本能已入他骨血。婴儿落地,待长成少年,精气充沛,必定有遗。 但凌冲霄这人是将修炼融入日常生活中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的。 虽因为阳气勃-发偶有阳动,但按照道书中所言,抱元守一,不以识神用事,采之为药,炼精化气,故而未曾遗泄过元-阳。 修炼多年,这药虽然凶悍,但平息静气,自可顺利度过。 故而一吸入此香,凌冲霄便觉察出异样,当即趺坐下来,调动体内气机, 这么多年下来已做得驾轻就熟,此时虽女色当前,也权当并不存在,专心调息,只是此女太过聒噪,令他不厌其烦。 夏连翘这边煎熬了好半天,忽然注意到眼前这位美少年突然动了。 待体内紊乱的精气一一归于平静,凌冲霄起身便欲走。 “诶等等。”连翘一愣,她这等了半天,还有点儿没回过神来,赶紧牵着裙子追了上去。 凌冲霄却继续秉承着无视的态度,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夏连翘追到中庭,还没跑出几步远, 倏忽,凌冲霄抛来一样什么东西,破空飞来。 是一根线香, 啪嗒落在地上,断成两截。 随之响起的是凌冲霄冷冷的嗓音:“你之迷香在此。” 看到这截线香,连翘顿时一僵,不敢再轻举妄动。 原来自始至终凌冲霄就知道在屋里下药的就是她。 月色下,少年道人袖带当风,嗓音冷锐如锋锐剑芒,砭人肌骨般地传来一阵隐约刺痛。 目光落在夏连翘脸上,少年平声道:“你与白济安之间有何龃龉我不关心,但你若是再行此阴毒狡诈之诡计,休怪我削你全身修为,断你仙途。” 一字一顿虽冷清,却有断金之声, 言尽于此,凌冲霄不再言语,剑光一纵,顷刻间,人影无踪。 剑光一晃而过,霎时抖落一地银芒,月色淡淡,如银霜覆地。 松柏轻曳,松涛阵阵,四周安静得令人心惊。 真的走了? 看着月下摇曳的松树,夏连翘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确定凌冲霄的确走了个干净之后,她礼貌性地犹豫半秒,才跑过去把断在地上的这一截线香捡起来, 虽然这么想很没出息,但要不还是收起来吧,效用惊人,说不定打怪的时候能用得到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有这么早啦!因为小凌是个骄傲的孩子。 有多骄傲呢,如果这个药无解,比起和随随便便和人,他会选择当场自尽。 就这么辣! 毕竟越辣,攻略下来的成就感就越强等以后小黑屋py! —— ps:开文福利,这章前100评论依然有红包掉落!感谢在2023-06-06 16:57:39~2023-06-06 20:5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家喵喵被仙人掌吃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鱼可真恶心、妈咪亲亲快更文、阿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卡司 15瓶;仔不可吃但好吃、我只能爪巴 10瓶;止觉、不快乐小神仙 5瓶;凌烟君、游离之外、实现愿望的祂、wh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 第 8 章 这是个关于杀妻证道的故事…… 穿越第一天,这算是夏连翘跟凌冲霄的第一次正面接触,还是在凌冲霄中春-药的情况下,不过完全没像里一样产生什么粉红泡泡。 在刚得知自己穿成会被凌冲霄飞剑斩头颅的夏连翘的那会儿,连翘她的确是有点儿怕凌冲霄的,现在却生不出什么特别害怕的心思,否则刚刚也不会故意搬出她家CP只为看凌冲霄的反应。 凌冲霄又不是杀人狂魔,只要她谨言慎行,不像原主那样日后作大死,大家还是可以和谐共处的。 回到屋里之后,夏连翘长长地舒了口气。 虽然第一天很鸡飞狗跳,让人应接不暇,主角团对她的态度也不算太友善,她也没太伤心或者自怨自艾,她天生就比较乐观,也不太爱记仇。 “夏连翘”本来就有前科,也不能怪白济安对她心存戒备。要纠正自己在几人之中的印象,夏连翘以为这是个任重而道远的持久战。 没关系,越艰难就越有挑战性,等跟琅嬛女鹅和白济安混熟了,岂不是就能愉快地推CP嗑CP,糖还能管够? 不过第一天上岗就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是得摸清楚了。 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夏连翘就盘腿坐起来。 如果说有什么比推CP嗑CP还激动人心的,那当然是修炼了。 她就不相信哪个□□人内心没一个御剑乘风的仙侠梦。夏连翘当然也不例外,她有关修炼的知识全都来自于各种网络,要是一不小心走火入魔,想到这儿,夏连翘翻了翻自己栓在腰边的一只翠绿色锦囊。 她今天白天的时候就怀疑这玩意儿是储物袋,好在锦囊没下什么禁制,她一倒过来里面的东西就跟下雨一样啪嗒嗒全落在了床上。 胭脂水粉衣裙钗环什么的可以先无视。 这些丹药她也不太清楚有什么效用,略过。 除此之外倒是有几本道书,夏连翘试着自己翻了几番,结果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根本看不懂。 道家的道书喜欢用各种隐语,有时候还常常混用,她本来还以为自己能照葫芦画瓢自己先过把瘾,结果看到这通篇不知道什么的金花,灵龟,黄婆,顿时放弃挣扎。 “……” 掠过道书,夏连翘又看向床上散落的一把泛着淡淡寒泽的小剑,看了一会儿,终于确认无误,这是传信用的飞剑。 《问道》的世界观设定有点儿类似于老派修仙,没黑科技玉牌,传信用的还是飞剑传书,原主不过入道境的修为,还御使不了飞剑战斗,这柄小剑仅仅只用作传信之效。 道书她自己看肯定是看不懂的,夏连翘大脑一转,决心求助场外外援。 问立春要来笔墨纸砚,开始趴在桌子上给李琅嬛写信。 女鹅人美心善,一定会指点她怎么修炼的,还能趁机拉关系,岂不美哉。 其实穿越过来,夏连翘就隐约能感觉到体内有股不同寻常的“气”,这大概就是修士所谓的灵气。 将信对折,也不太清楚具体怎么操作,夏连翘把信钉在飞剑上,又试着把体内这股灵气导出来一股附着在飞剑上, 下一秒,剑光暴涨,“嗖”地一声,入龙走蛇,芒星四射,夏连翘只觉眉心一凉,剑刃便贴着眉心飞了过去,顺便还削断了一缕额发。 夏连翘:卧槽! 眼睁睁看着飞剑化光而走,夏连翘无事可干,只能继续琢磨着眼前的道书,其实她应该还是保留着肌肉记忆但因为怕走火入魔也没还是没敢自己瞎练。 本来她以为李琅嬛那边的回复还要等一会儿,没想到才托腮胡乱翻了一会儿,约莫两炷香的功夫之后,就收到了来自李琅嬛的飞剑传书。 夏连翘拆了信件,只看到信纸上写满了一行行娟秀的小字,字写得峻拔又有风骨,信上的内容是针对她的提问的不厌其烦的回答,末了还表示她如果有什么不懂的,不妨直接来问她。 夏连翘:不愧是她人美心善的琅嬛女儿! 这个世界没有嬛宝还能转?!硬撑罢了! 既然嬛宝都这么热情了,她也不能辜负嬛宝的期望,拿到信的第一时间,结合着身体里残留的修炼记忆,夏连翘就自己摸索着开始修炼。 第二天一大早,夏连翘几乎是精神奕奕地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难怪修士修炼起来可以不眠不休,数月乃至数年,虽然一夜没睡,但她这个时候耳聪目明,神清气爽,见谁都眉眼弯弯,心情飞扬。 在场这几个人一大早就赶来正厅议事,起得都比她早,一踏入客房,夏连翘就看到那几道熟悉的身影。 神态坚毅,双眼明亮,一身干练装扮的少女正是女儿李琅嬛无疑, 夏连翘立刻走上前谢过对方昨日封书信。 李琅嬛:“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只是昨日囿于书信限制说得不甚详细,夏道友若有不解之处,待会儿可来问我。” 这还不算详细? 晨光中的少女,眉眼认真,李琅嬛皮肤极白,同凌冲霄一眼望之如白玉雕成的美人,此时如玉肌肤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只是美而不自知。 美色当前,看得夏连翘魂飞天外,忙道:“这是当然,只要李道友不嫌我烦。” 李琅嬛:“夏道友你有心修炼是好事,何谈麻烦?” 简单地几句交谈之后,夏连翘也能看出来李琅嬛的心思并不在自己身上,也没再多啰嗦,好奇地捧着茶杯坐在正厅的椅子上旁听白济安和陈氏家主陈孟甫交涉。 二人所说的正是昨天凌冲霄的推测,这恶蛟与陈氏之间似乎另有宿怨。 而不远处一道姿容如雪的白衣身影却静立在侧,虽作出这个推测,但凌冲霄却并不多言语。 经历过昨天的社死现场,夏连翘这个时候看到凌冲霄还有点儿不太自在。 少年神情却淡淡,看不出任何异样之色。这本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于常人而言,或许因过分暧昧而难免辗转反侧,但凌冲霄此人性格一向寡淡,心向大道,无意于男欢女爱。 问心无愧,自然未曾记挂于心。 中春-药的正主都不在意了,夏连翘也只好把那点诡异感压在心底。 昨天除了修炼之外,夏连翘还特地翻出纸笔梳理了一番自己目前所能记得住的原著剧情,当然写过之后就烧了。 这段剧情她有印象,这恶蛟的确跟陈氏之间关系匪浅。 家主陈孟甫闻言,可能也知道瞒不下去,叹了口气,苦笑道:“在下其实未曾想过要瞒诸位仙长,只是这事关我陈氏祖上一桩旧案,这家丑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同诸位说。” 白济安温言安抚道:“我与几位道友没有责怪家主之意,只是事关除妖大事,还望家主能如实相告。” “这是自然,”陈孟甫忙道,“今日叫诸位仙长前来便是为此事,诸位仙长若不嫌弃,可愿同在下移步我陈氏宗祠?” 连翘很快就被陈孟甫口中的陈氏宗祠吸引了注意, 陈氏宗祠…… 遗忘在记忆中的支离破碎的原著剧情重又浮上水面。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这是个关于杀妻证道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6-06 20:57:52~2023-06-06 21:4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玉浮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聿头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聿头酱 14瓶;水晶葡萄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 第 9 章 你义父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杀妻证道,一个曾经风靡于各色网络文学,引起广大读者一片吐槽的梗,也曾出现在过《问道》的原著剧情里。 夏连翘自己看的时候也忍不住想吐槽,杀妻证道这算是修哪门子无情道。 白济未曾想到这事还要去陈氏宗祠,不由微微挑眉,微露讶然之色。 在陈孟甫的带领下,平日里不轻易示人于外的陈氏宗祠终于缓缓敞开大门。 陈孟甫的长子陈敬文也随行在侧,帮忙打下手。 作为陈郡底蕴深厚的百年望族,陈氏的祠堂修建得极尽豪奢,门楼高大,游廊幽深,飞檐拱角,雕梁画栋。 夏连翘跟着白济安一行踏入祠堂正厅内,入目描金绘龙的无数神龛呈阶梯状排布,香火缭绕,如云如雾,中有明灯千盏如星闪烁。 角落里还挂着许多画卷,画得却都是些不过总角年纪的稚童。 陈敬文解释说:“这些都是这百年来被祭蛟的孩子,因我陈家有负于他们,就都安置到了祠堂里享一些香火。” “诸位道友你们看这副。”陈敬文说着,伸手示意众人去看当中一副画卷,画中的男孩生得俊秀伶俐,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双眼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这孩子就是十年前祭的蛟,当初签文掣中的本是他那个体弱的庶妹。” 说到这儿,陈敬文顿了顿,脸上露出惋惜之色,“但这孩子怜惜幼妹体弱,自动请缨,投了东海。” 夏连翘仔细看了眼画卷下方的小字,上书“陈持风”三字,行四,家人呼之为陈四郎。 几个人看得正叹惋,陈孟甫却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木匣,又取出一副画卷来。 待画卷徐徐展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个神情冷淡,面容苍白瘦削的年轻男人,身着玄色道袍,头束小冠,臂弯内搭着一柄拂尘,观其容貌竟然与陈孟甫有几分相似,就连李琅嬛也不禁露出几许诧异之色。 “这便是为何要请诸位来此的缘由了,”看出白、李二人的惊讶,陈敬文续道,“这画中所画是我们陈氏祖上一位先人。距如今已有数百年之久。” 白济安:“难道说这位前辈与那恶蛟是旧识不成?” “仙长所言不差,正是如此。”说到这儿陈孟甫不由又苦笑连连。 ……何止是旧识。 夏连翘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还是个修无情道的杀妻证道的狠人。 是的,那个为祸东海的恶蛟,正是被这位陈氏先祖的倒霉妻子。 那厢,陈孟甫微微颔首:“这位先人曾习仙法,他是个天纵奇才,颇具仙骨,只是打娘胎里就先天不足,体弱多病,多少神丹妙药药吃进去也无济于事。 “直到一日,一位老道士云游到此,说这位先人有仙缘,将来会入道门修行,又赐下一副灵药。 “他服之立刻起效,自此之后,便投身于大道之中,一意专心修行。” 夏连翘的思绪忍不住飘到了原著中对这段故事的描述中。 既亲眼见证过仙术的神奇,又怎么轻易舍弃得掉这成仙的执念?因为老道士一句话,陈玄开始沉迷修炼无法自拔,没日没夜地在家中打坐炼丹。 或许是因为从小体弱之故,陈玄感情淡薄,为人也冷淡,不知道从哪里学到了一门断情绝欲的修炼法门,要断绝六亲恩义,自此更是常年闭门不出,也不与亲朋好友来往。 偏偏在当初陈玄病危之际,他父母双亲特地合了八字,为他迎娶了家中贫病交加的萧氏女萧凌波前来冲喜。 陈玄病一好,又沉迷修炼,萧氏顿时就落入个不上不下的境地。她是在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年纪嫁过来,对自己这位冷淡的夫君颇有些雏鸟孺慕之情,总觉得只要自己再努力一点,体贴一点,定能经营好这段夫妻感情,让夫君回心转意。 事实证明,不要相信自己随随便便就能撬动高岭之花,萧氏正是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为了讨夫君的欢心,她使劲浑身解数,用尽一切办法也无济于事,陈玄甚至吝于多看她一眼,有时淡觑她一眼,神情也是冷淡如看死物。 而对陈玄而言,这心心念念的仙缘又谈何容易,非仙门中人又岂是能轻易得见的?陈玄苦修数年,也不过是在外间摸索,始终不得其法, 陈玄父母本来就对陈玄不事祖产,不传宗接代,一门心思追求长生之事颇有微词,只是溺子太甚,不好发作,便将这一腔怨气都发作到了萧氏身上,责她不知道拉拢夫君回归正途,成亲这么多年肚子里还一直没个动静。 谁又能知道。成亲多年萧氏连陈玄一片衣角也触碰不到,娘家卑弱无人撑腰,夫君性格冷淡,公婆只把她当生育机器,催着她抓紧替陈玄诞下一个血脉,萧氏在陈氏过得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除了陈玄一位嫡亲的幼妹对她颇为照拂之外,平日里没少被恶仆之流刁难磋磨。 萧氏无措之下,越想接近陈玄寻求个庇护,却越只能得到陈玄厌恶一瞥,将他越推越远。 陈玄则继续迷信方术,追求长生,终日将自己锁在炼丹房里炼丹修道,愈发偏执、阴郁、苍白、癫狂。 如此又过了几年,眼见在这样下去儿子是真要断绝六亲之谊了,陈玄父母情急之下,翻遍无数旁门左道,终于寻得一副威力堪比迷仙引的迷药,当晚就吩咐侍婢悄悄点上, 于是,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陈玄与萧氏终于有了夫妻之实, 可当羞怯的少女醒来之时,等到的却不是夫君温言软语的安慰, 少年怔怔愣愣,眼睫和嘴唇都在剧烈颤动,脸上露出的表情也绝对说不上是什么欣悦之色, 萧凌波一愣,旋即觉得不安起来,刚准备开口问讯,陈玄却一把推开她,跌跌撞撞地推门而出。 在经过一番绝望的挣扎动摇之后,陈玄抬起眼,隔着一道瓢泼大雨静静回望,素日里冷如坚冰的眼中此刻却如同蓬勃着两团鬼火,燃烧着苍白的面颊,常年在安静室内打坐,少年瘦的形销骨立。 身后是惊雷滚滚,如蛇走龙般骤然撕破黑夜,陈玄一步步向她走来,身上那股阴郁又癫狂的气质在霎时间重归于平静。 他回房,倏忽垂眸掣出兵器架上挂着的一把法剑,这剑平日里,也仅作装饰之用, 萧氏不明所以间,胸口一痛,当胸一横出一道惨白雪亮的剑光。 斜斜的雨脚连同血水一同打落陈玄袍角,又被他扫入鞋底,转身离去,而自始至终,陈玄都没回头多看萧氏一眼。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信教信到一定地步会把脑子信坏掉。 其实夏连翘合理怀疑作者写出萧氏这个身世背景凄惨的熟女,也是为了给白济安开后宫。 跟她不一样,陈孟甫没看过剧本,自然不清楚陈玄是个杀妻证道的猛人,只知道陈玄夫妻二人生恶,那恶蛟似是陈玄之妻萧氏所化。 萧凌波曾遗有画像,后来陈氏族人觉之不详,便将其焚毁了。 至亲至疏夫妻。夫妻生怨,本就有数不清的理由。要问陈孟甫萧氏与陈府到底有什么仇恨,陈孟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白济安与李琅嬛闻之,都不由陷入沉思,陈孟甫不敢出言打搅,夏连翘也不能剧透,宗祠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就在这时,忽传来一个冷清又傲岸的嗓音,“这就够了。” 对上众人视线,白衣如雪的少年,浅色双眸平静无波:“知晓这些已然足够。” 白济安笑道:“道友难道就不好奇个中关节?” “她之过往详细与我何干,不过飞剑斩之。” 凌冲霄面无表情,眉睫如雪。 一字一顿,犹如击冰,落地有玉碎声,令人闻之通体生寒。 白济安微微一怔,却也不再言语。 他今日过来,不过是怕横生枝节,如今既已大略了解个中内情,凌冲霄便也不再多停留,略一颔首,傲然道:“我这便回去开炉炼丹,给我五日时间,必将踏平东海妖窟。” 说罢,少年便目不斜视地起身告辞。 陈孟甫错愕失语, 白济安微露苦笑,“这位凌道友还真是来去如风,性冷如剑啊。” 不过既凌冲霄担保,这事便暂且敲定下来。 - 原著里的主角团到底是怎么解决恶蛟的夏连翘已经记不清了,原主在打怪过程中扮演的角色充其量就是个专拖主角团后腿的挂件。 鉴于蝴蝶效应,夏连翘不认为到时候真打起来,白济安几个还能顾忌到自己的安危, 老实说,看电视的时候,她就总代入宅斗文里被拖下去杖毙的丫鬟,灾难片里被丧尸追上啃脑瓜子的倒霉蛋,校园文里八卦男女主恩恩爱爱的路人甲, 夏连翘:“……”路人要有路人的觉悟,她可没有拿自己的命来□□一把看能不能穿回去的愚蠢想法。 她还想活着穿回去呢,就跟里写的那样,说不定两个世界的流速不一样呢, 跟基本盘孤儿的穿越女主不一样,她家庭幸福得很,否则也不会养成这个性格。 白济安对自己的好感度又明显为负数 想了想抱大腿的可能性 ……算了,还是靠自己吧。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 于是,为了能在五天之后成功活下去且尽量避免受伤的情况下,夏连翘拜托了李琅環给自己进行为期五天的紧急特训,不求能成为打脸流龙傲天,只求能自保跑路不拖后腿。 短短五天时间,其实能做的事情是很少,就算如此,也让夏连翘迸发出了堪比小强一般的热血战斗力。高考前夕夏连翘都没这么努力过,头三天下来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每天就是一遍遍地熟悉如何运使灵气。 原著里曾经提到过夏连翘资质可堪上乘,只可惜是个恋爱脑。 前两天,在原主资质的加持和李琅嬛的辅助下,夏连翘的进步可谓一日千里,她已经能够顺利运转真气走遍几个周天,感觉到真气充足,其气自动的景象,还隐约伴有雷鸣之声, 但到了第三天,眼看还有两天就要赶赴东海,任凭她如何努力,却是无所寸进。 — 陈府内,抄手游廊回环曲折,下有芭蕉成阴,一带清溪绕阶,水声潺湲。 附近几个彩裙飘带,云鬓低垂,腰佩垂璎的侍婢们,或捧金盘,或捧玉盏,俱都好奇地看向不远处两人。 “夏道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说话的其中一个少女,肤白如雪,即便不施粉黛,也清艳绝伦,正是李琅嬛。 可能是看出她有些焦虑,李琅嬛主动出言安慰。 “真的吗?”捡起地上的木剑,夏连翘干巴巴地说,“可我还是觉得不太够。” 把木剑舞出广播体操的架势,女儿竟然还能睁着眼说瞎话安慰她呜呜呜。 少女倒是没有嘲笑她的焦虑和紧张,反倒继续劝慰道:“道友有这份求道心是好事,但切记欲速则不达。” 心里也清楚今天是不可能有什么突破了,夏连翘性格比较疏朗,一向不太会情绪内耗,拾起木剑倒也没再继续勉强,只问道:“琅環你从前是如何训练的?” “我?”少女微微一怔,似乎想到什么,迟疑了半晌,才缓缓开口,“从前……是有义父指点我。 “义父?”夏连翘“好奇”地明知故问。 李琅嬛口中的义父除了凌冲霄还能有谁。 她这么问,主要也是真的很好奇李琅環对凌冲霄的感情,这种角色在原著之外的互动细节真的很吸引她。 李琅嬛微微抿唇,“说是义父,其实年纪与我相仿。他收养我时也不过十二岁,我也只是九岁稚童。” “义父他……与常人不同。” 此时两个人都坐在廊下,夏连翘想了想,问,“你义父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李道友你很怕他吗?” 一说到凌冲霄,原本开朗正直,有些男孩子气的李琅嬛,也不由变了脸色,神情有些怔怔的,眼里流露出一股敬畏又孺慕的神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更完3万字了_(:з」∠)_ 明天恢复正常更新啦 10 第 10 章 调戏冰山果然是大众喜闻…… 夏连翘很好奇凌冲霄是怎么跟李琅嬛走到原著中那一步的。 抛开“杀女之仇”这点不谈,其实原著里的凌冲霄还挺倒霉催的,因为李琅嬛之死,还被一票男读者叫嚣着要干死他。 少年性格冷淡,养于九重天之上,其母是天帝幼女,其父乃是一条应龙,凌冲霄自诞生起,便远离父母,从小吸纳日月精华,以天为养父,以地为养母。 虽收了李琅嬛为“义女”,但两个人的年龄摆在那里,倒不若是说兄妹二人相依为命。 《问道》的寿命还没膨胀到动辄以数十万岁记,凌冲霄的本体,也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这个年纪就算对于修炼速度远超凡人的仙门中人而言,也足以称之为仙骨玉魄,少年英才了。 夏连翘以前看的时候就觉得一个动辄几万年甚至数百万年都没有任何流动的仙门岂不是如一潭死水,十分恐怖? 所以这么一想,凌冲霄根本就是个活脱脱的古代版男高啊! 凌冲霄十六岁入道,这一十六年来孤冷一人,待入道,又被赐下仙门至宝天罡剑、缚仙绳、定规尺等等大全套装备,开始上岗就业,成功化身仙门执剑人(?) 每天的工作内容无非无非就是打打杀杀,看尽神仙们的爱恨情仇,人情冷暖。自出生伊始,没人教会凌冲霄怎么与人相处,更遑论说“爱”,这种从青春期开始就开始杀人,平日里接触到的也都是些黑暗面,身边又无一人能说得上话,怎么可能不心理扭曲? 李琅嬛算是照亮凌冲霄冰冷非人生活的唯一一道光,李琅嬛之死,也成了凌冲霄毕生,也是唯一之憾。 他书中退场时,对生死也秉承着一个不正常的,极其漠视的态度。 少年乌发披散,形容狼狈,却不减风度,端坐云头,平静道: “吾是太上真人,长生道君。 “廿十八来,身佩神锋,奉行正道,整敕神兵,监察群仙,制御万魔 ,馘灭邪仙,下摄魔灵,上威六天。 “纵横这一生,可以无悔矣。 “平生所憾者,不过是普惠万生,却弃一人之身;欲求忘情,却负一人之情。 “而今身殒魂消,无非重归天地,重合大道而已。” 纵观他这一生,凌冲霄所活着的唯一目标与动力,都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大道,最后却为了“情”字,身死道消,未尝不令人唏嘘。 在李琅嬛下线不久,凌冲霄便从容赴死。 关于凌冲霄对李琅嬛的感情,《问道》原著其实并未点明,只是进行了留白处理。 虽然她老对家凌白白凌一直信誓旦旦地以为凌冲霄对李琅嬛是父女情兄妹情的亲情,但作为铁血BG人的夏连翘,对这种什么都能洗成“父女兄妹亲情”的论调一直深恶痛绝! 女儿那么好,她一直以为凌冲霄对李琅嬛可能还是有点淡淡的,禁忌的,未曾宣之于口的朦胧好感吧。 夏连翘:…… 可恶,又被她捡到了。 这是什么,凌李?吃一口。 只可惜,李琅嬛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凌冲霄对她的感情了,原著里,凌冲霄的本体奉诏下界,来捉拿李琅嬛的时候,作者还特地花了笔墨描述李琅嬛看到凌冲霄“吓得发抖”。 说到这里,李琅嬛倒是没有隐瞒,坦然地点点头,“又敬又畏。” “哦,”夏连翘犹豫了一下,本来想充当心灵导师,就二人之间这段关系发表点什么看法,但她跟女儿说到底现在还没那么熟,交浅言深,实在没找到合适的立场。 方才她们修炼的时候,陈府的侍女不敢轻易上前打搅,此时见她跟李琅嬛坐在廊下说话,这才大着胆子走过去送上水果解暑消渴。 李琅嬛却没怎么动这些蔬果,她忧心恶蛟作乱的事,这几天忙得一直脚不沾地,眼下还是特地抽出时间来指导夏连翘的,又嘱咐了几句之后,少女就干脆利落地先行辞别离去。 到最后就变成了夏连翘一个人坐在廊下晃着双腿,优哉游哉地啃西瓜, 一道白色的身影一晃而过,夏连翘一愣,下意识喊道:“凌道友!” 乌发高冠,面容冷白如玉的少年除却凌冲霄还能有谁? 除了刚开始见到凌冲霄的时候有点儿头皮发麻,这短暂的接触下来夏连翘也意识到了凌冲霄其实没那么可怕,毕竟这位也算主角团的一员。 从刚出场时逼格满满,后期因为李琅嬛之死,幡然醒悟,弃暗投明,直接沦为白济安的打手兼小弟,为白济安牺牲。 少年脚步一缓,平淡地抬起眼, 日光落在疏淡的眼瞳里微有些刺眼,凌冲霄的面色极白,是那种病态的无血色的苍白,远远站着,如冰似霜,似真似幻。 廊下的少女眉眼弯弯,“凌道友你怎么在这儿?” 因为怕热,挽起裤腿袖口,挥手的时候脚下一双淡绿色的翘头云履也随之晃晃荡荡,像春日新萌芽的柳梢。 凌冲霄面无表情,静静回望。 心里还惦念着刚刚跟琅嬛女儿的谈话,夏连翘斟酌着开口:“道友平常都这么冷淡吗?” 凌冲霄:“……” 虽然知道由她来开这个口很没必要啦,但夏连翘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太冷淡说不定会把想亲近你的人推开哦。” “你想亲近我?”少年面无表情,终于缓缓开口,嗓音如击冰碎玉,又冷又利。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虎狼之辞? 夏连翘一噎,诚实地说:“……倒也不是。” “既如此,那与你何干?” 夏连翘犹豫一下,放下西瓜,“只是觉得从前糊涂,想跟道友就昨晚的事道个歉罢了。” 眼前的少年不比李琅嬛,并没有被她的说辞触动,依旧冷淡疏离,无动于衷。 风动树影。 斑驳的树影洒落在夏连翘裸露的小腿上,细藕般鲜嫩洁白, 少年眼睫微动,冷淡如冰晶雪魄的眸子,只蜻蜓点水般自少女白皙的脚踝间一掠而过。 由于执掌仙门刑名之故,凌冲霄素日里为人一向循规蹈矩,此时见夏连翘她言行无状,裸露肌肤,微微蹙眉,心下又生淡淡不喜。 只她言行无状,自己却不能如她这般浮浪。 微微阖眸,凌冲霄几乎是立刻平移开视线,目光仅落在面前这满池荷花之上。 等等,夏连翘一怔,凌冲霄这个反应……立即让她意识到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她脚一晃,凌冲霄就移开视线。 夏连翘:“……”大概,不是她的错觉? 想到这里,她试探着跳下走廊,往凌冲霄面前走了几步, 少年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俏脸含霜,神情僵硬。 这感觉像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 夏连翘大着胆子,又往前逼近一步,忍不住表演了个在凌冲霄忍耐的边缘大鹏展翅, 少年忍无可忍,冷冷闭目。 夏连翘的内心简直乐不可支,几乎快笑出声了,调戏冰山果然是古往今来,大众喜闻乐见的一件事。 不过凌冲霄这至于吗?她又不是光着脚丫,只是因为热,把裤子撸成个精神小妹七分裤罢了,还算挺有边界感的吧。 网上冲浪的时候见多了赛博老色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古板正直的小少年。 “……”都怪凌冲霄大惊小怪,搞得夏连翘作怪之余,内心渐渐也有点儿窘迫, 一股淡淡的尴尬在两人之间弥漫。 知道一个见好就收道理,夏连翘也不再逗他,转过身回到廊下,顺便把裤脚捋平,絮絮叨叨地唠家常,“道友你看这个天,明天想必是个利于斩妖除魔的好天气。” 没想到等她再看向凌冲霄的时候,原地早已空无一人,凌冲霄早已不知何时化光而去。 夏连翘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要不是凌冲霄站立的原地还残存着淡淡的冰雪剑气,她几乎以为刚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才稍微调戏了一下就跑了个没影,在琅嬛女儿眼里,这么纯情的小冰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恐怖存在?? 就目前而言,她怎么看都不过是个古代男高,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原来的那点恐惧顷刻间也随之烟消云散。 回到廊下,捞了那没吃完的半块西瓜一口气啃了个干净,夏连翘长长吐出一口气,自觉血条回满。 没关系,时间还长,只要她努力,先跟女儿交上朋友,再跟凌冲霄当上朋友,总有办法避免这段遗憾。 毕竟,填补原著的遗憾,这才是同人女穿越的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  连翘:什么都吃只会让我营养均衡! 这什么?捡一口! —— 感谢在2023-06-06 21:47:43~2023-06-07 08:5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杯梨子汁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艾三木 2个;魚、如何逃离这个世界、杏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凉月疏桐 35瓶;我脑子里都是糖醋排骨 30瓶;月城雪兔 11瓶;OO、海带吃不腻、世间太多小无奈、豆斗、一杯梨子汁 10瓶;如何逃离这个世界 7瓶;是慕慕吖 5瓶;牧灵 3瓶;爱裴徊光?? 2瓶;阿斋燕、圆吃西瓜、热白忑、豌豆王子、哥罗拉、予月、。、燕扶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 第 11 章 她想要修仙! 吃完西瓜,夏连翘不待多休息,又立即投身于没日没夜的拼搏奋斗中。 凌冲霄之所以要五天的时间,全因为如今白济安与夏连翘入道境的修为还没到能避水、避尘、避火的境界,想要水下自由呼吸行走还需借助丹药、符箓等外物,这五天时间正是炼制避水丹所用的时间。 夏连翘记得原著里白济安正是在恶蛟这个副本突破入道境,进入明道境的。 这五天时间里,陈孟甫显然也没白忙活,可能是想借此机会一鼓作气解决恶蛟之乱,五天内陈孟甫又陆陆续续重金聘来不少修士,这些修士良莠不齐,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都是书里没提到过的炮灰,夏连翘也没放在心上,倒是其中有一对中年夫妻道侣让她有点在意。 男的自称姓郑,身高八尺,面如冠玉,只是为人倨傲,脸上的五官僵硬得像是用笔生生描画上去的。 郑夫人生得秀美动人,说起话来温声细语,淡紫色褙子下小腹微凸,看起来竟是身怀六甲。 一进陈府,郑道人略一颔首,刚打过一个照面,就转身径自回到客房中闭门修炼,任由正欲攀谈的白济安吃了个闭门羹,苦笑着摸了摸鼻子。 还是郑夫人莞尔温文地笑着,同李琅嬛白济安几人一一打过招呼,赔礼道歉。 “我这夫君就是这脾性,诸位莫要见怪,其实他人不错,平常对我也好。”郑夫人说着,抚摸着小腹,唇角扬起一抹淡笑,露出甜蜜的小女人姿态。 李琅嬛自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心下纳罕,这郑夫人分明怀有身孕,倘若这郑道人真的心疼妻子,何必带妻子前来除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可能是看出李琅嬛的迟疑,郑夫人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知道友疑惑何事,只夫君自有打算,道友不必担心。” 李琅嬛古道热肠,同为女性怜她不易,想想还是放心不下,拱手说:“若道友不弃,不妨明日同我们一道上路,路上还有个照应。” 却没想到郑夫人态度坚决,只摇摇头,笑道:“道友好意奴家心领,我这夫君性格孤僻,不爱与人同行,道友放心,此行夫君定会护我周全。” 言尽于此,李琅嬛也不再纠缠。 第五日一早,夏连翘李琅嬛一行人在陈府门前碰面。 其实非止郑氏夫妇,修士大多心高气傲,独来独往,其他修士也不欲与他们同行,早已各凭本事,各现神通,欲抢占鳌头,先行离去。 一道剑光从天而降,裹着道冷冽的少年身影,眉眼冷淡,白袍白靴,行走间如落梅香雪, 甫一落地,凌冲霄便四下扫了一圈,见白济安李琅嬛夏连翘都已到齐,少年微微颔首,并未多言,抬手便放出一道剑光出来。 不容置疑地说:“飞舟目标太大,此行你我御剑。” 在场之中,只有李琅嬛跟凌冲霄的修为能够御气,夏连翘内心顿时浮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见白济安朝她微微一笑,“既如此,那便麻烦道友了,我与琅嬛共乘一剑,凌道友与夏道友共乘一剑如何?” 夏连翘:她家CP共乘一剑!还有这种好事! 虽然她真的不想跟凌冲霄独处,但是为了推她家CP她什么都愿意干! 白济安话音未落,夏连翘就高高举手:“那我就跟凌道友一剑!” 白济安:“……??”这过分雀跃积极的表现还是有点儿超出他意料了。 “夏道友当真要同凌道友同行?”这是正直呆萌忧心忡忡的琅嬛女儿。 “当然啦,毕竟凌道友是剑修,剑修那么帅,剑使得又那么好——” 凌冲霄全然无视了她的彩虹屁,神情淡漠地伸手一点。 面前一道白光闪过,夏连翘睁大双眼,只觉得脚下一轻,下一秒就被凌冲霄给提溜到了飞剑上。 凌冲霄的剑,也如同他本人,剑身极为细长,薄如蝉翼,轻若纱绢,色泽若堆雪般冷清,仅以星斗为文,阵列其上,闪烁其中。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 凌冲霄也无愧为书中第一俏酷哥,貌比花月,清冷如雪 少年今日照例是白衣素裳,白靴白手套。 乌发收束入白纱绞金线的小冠之中,高高的马尾一直垂落劲瘦的白玉带腰后, 虽然眉眼过分绮丽,但少年这一颗道心却残酷疏冷无比,连回头确认她情况都没,骈指一点,凌冲霄无比疏冷淡漠地掐了个剑诀,霎时间飞遁而起。 飞雪遽起,星光乍动 夏连翘:“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长腿窄腰,御剑在前,乌黑的高马尾被风吹得四下飞舞,面无表情,神情泠然如玉,对身后撕心裂肺的动静置若罔闻。 李琅嬛:“……” 白济安:“……”他之所以提出这种分队方式,只是怕李琅嬛与夏连翘同乘一剑,又生出什么嫌隙, 但听着云层中少女这连连惨叫,就连薄情如白济安这个时候内心也忍不住生出一股愧疚之意。 而此时的高空之上,夏连翘死死地抱住眼前少年劲瘦的腰身,眼泪立刻就不争气地淌了出来,泪痕斑驳,战战兢兢,呜咽不止,“呜呜呜呜。” 凌冲霄:“……” 此时此刻的夏连翘两行热泪都飙出来了。 倒也不是她胆子太小,脚下只站了这么细的一点剑身,往下一看是千丈之高的山河田原。 这个世界上难道没有恐高的修士吗? 她觉得她已经足够出息,没算给穿越者丢脸了,这种毫无安全措施,堪比挂在飞机机翼上飞的行为,谁试谁知道。 其实,举凡这世上的修士,并不是所有修士御剑都是这种风格,但剑修一定是。 剑修御剑,向来以快如迅雷著称,如果说别的修士是开飞机的话,那剑修就是御导-弹。 夏连翘的感觉则跟人抱着导-弹在天上飞,魂在后面追一样毫无差别。 对此,她合理怀疑这是凌冲霄就上次她的调戏行为作出的恶意报复。 剑光一起,凌冲霄就感觉到腰被人抱住。 从未与人如此贴身相靠,少年微微一僵,强捺下那股与生俱来的洁癖, 若非他默许,这般突然近身之辈只会被他下意识斩去一手。 身后少女的呜咽声不绝于耳,又许是残存的自尊心作祟,没好意思哭太大声。 凌冲霄自出生的这一十八年来,一向与剑为伴,以剑为生,住的是白雪皑皑的高岭苦寒之地,养成了他这个冷淡肃杀的性格, 周围的剑修不论男女,也都是寡言少语之辈,至于仙门那些仙娥他也甚少接触,唯一接触比较多的李琅嬛,也是坚毅不拔,从不轻易落泪。 所以这还是少年第一次遇到这种棘手的情况。 凌冲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娇气的女孩子 。 少年微微蹙眉,内心讶异不喜之余,却还是将剑速稍稍放慢几许。 感觉到遁速一缓,夏连翘这才找回了点儿四下乱飞的心神,但看是根本不敢往下看的,只能闭着眼默默催眠自己, 我不怕我不怕。 虽说中国人都有个御剑飞行梦,但总得给人一个缓冲的时间不是? 努力在脑子里脑补出各种影视作品中剑仙的潇洒英姿。夏连翘念念有词:“御剑乘风来,除魔天地间,有酒乐逍遥,无酒我亦癫。” 她念酒剑仙这首诗本来只是为了催眠自己,却未曾想一直默默御剑飞行的凌冲霄倏忽开口。 “这是什么诗?”风声自耳畔呼啸而过,少年冷清的嗓音却清晰可闻。 夏连翘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凌冲霄这是在跟她说话? 天知道这几天以来凌冲霄就一直把她当空气,这还是第一次这位大佬屈尊纡贵地主动开口。 “哦,这是一位剑仙前辈所遗诗文,”有人跟自己说话,帮自己转移注意力当然是好的,夏连翘也没多瞒,“这前辈好酒,名为酒剑仙。” 酒剑仙? 凌冲霄略略皱眉,却未曾记起有叫酒剑仙的前辈。 本来凌冲霄主动跟她说话就已经够惊悚了,没想到听她说完,少年竟破天荒地又接了一句,“此诗当有后文。” 夏连翘本来就是个死宅,酒剑仙也是仙剑系列比较出圈的角色之一了,这首诗她记得非常清楚。 想都不想就流畅地续了下来,“一饮尽江河,再饮吞日月,千杯醉不倒,唯我酒剑仙。” 凌冲霄闻言垂眸不语,似乎是在默默品味其中气象, 就在这时,少年突然回眸,琉璃般冷清的眼里竟露出几分毫不遮掩的激赏之色, “这诗豪气丛生,想来这位前辈也是性情中人。” 虽然知道凌冲霄的赞赏并不是对自己,夏连翘还是觉得受宠若惊。 再看眼前的少年,过分冷冽绮丽的眉眼,竟难得淡静下来,以至于多了几分冲淡温和。 夏连翘想起原著里的凌冲霄,原著里的凌冲霄是个冷淡如冰,但嫉恶如仇,性烈如火的性格,其实也算个性情中人,对于这些古代人而言,与人交往讲究一个“脾气相投”,《问道》的原著时代背景与人物行事风格,也颇有些魏晋遗风。 “还有呢,”没有忘记自己刷好感的任务,夏连翘受宠若惊之下,绞尽脑汁,努力回想起自己残存的记忆,“仗剑红尘已是癫,有酒平步上青天——” 游星戏斗……戏斗,呃,弄日月?醉卧云端笑人间。” 原来“文抄公”真这么好用??那少侠,她这里还有伟人的《沁园春·雪》,“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让你见识见识—— 她说得磕磕绊绊,但少年却并未露出什么不耐之色, 托凌冲霄的福,这几句话下来,夏连翘也终于逐渐适应起剑修的速度,鼓起勇气,期期艾艾地往下看了一眼, 这一眼不由一愣,旋即竟有些痴了。 若非内心有个修真梦,她当初也不会追《问道》原著的修仙。 脚下原野千里,山川纵横,绵延起伏,大河滔滔,经行入海。 任谁看到这个画面胸臆间都不免豪气顿生,一消心中块垒。 指尖云雾缭绕,剑光若飞雪惊鸿,星斗闪烁不定。 夏连翘怔怔地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四周涌动着的浮星云雾。 这才是神仙气象。 虽然现在比较流行抱大腿咸鱼文学,可御剑乘风时,胸中吞吐着的豪气,无法不令人动容, 她也想要修仙。 身后夏连翘久久未曾有动静, 少年回眸一望, 却看到少女眼睫忽动,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眨巴着,竟透出些神骨清疏的活泼轻盈来。 诸如凌冲霄白济安之辈,精于相术,一眼就能看出昔日的夏连翘眉眼眼带隐隐黑气, 但此刻,她昔日眉间那团黑雾劫气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神光活泼泼轻盈盈的,眼里则盛满了一股强烈的渴望。 一直待飞到东海上空。 此时海面无风无浪,碧海天阔,天地之间,唯余茫茫沧海。 凌冲霄在剑身站定,却并未急于收起剑光,少年乌发被海风吹动,负手而立,神情淡而疏狂,漫声吟道:“骑鲸几出洞庭湖,谁识逍遥厌世夫。 万朵金莲开混沌,一轮心月印虚无。 不求我住黄金阙,唯愿人居白玉壶。 袖得青蛇归去也,凤箫声裹步天都*。” 话音刚落,骈指一点,剑光乍起, 一道威势赫赫的剑光凌空斩下,霎时间,剑光分浪,激起千重浪花、涛涛海潮。 抟风九霄,蹈浪东海。 这才是真正的仙家气象,神仙气魄。 夏连翘默不吭声地抿紧唇瓣,内心却动容不已,气爽纵横,眼里大放异彩。 她想要朝游北海暮苍梧,剑起星奔万里诛*, 她也想要当那剑仙! 她想要受道于老君,赴宴西王母,做那瑶池客,化外仙,想要鲸骑沧海,想要一步九霄。 千言万语都汇成一句话, 她想要修仙! 作者有话要说:  *都是引的吕祖诗文 写的时候没想到仙剑游戏无了,我的童年ORZ 连翘:……感觉被挂在东风上飞 —— 谢谢这位查理苏未婚妻太太送的深水!(鞠躬) 感谢在2023-06-07 08:55:48~2023-06-08 17:0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扎梨的未婚妻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玉浮水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玉浮水 2个;瞄了菠萝、黍宁老师我的塞勒涅!、49469064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堇川、49469064、归止、ac钙奶、卷云雾、青崖间、云珍珠、爱裴徊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纥廿 44瓶;摘月痴人 18瓶;煜璇、!、遗忘不如风烟、西瓜**好、其境过清、归止、白暮、我只能爪巴、实现愿望的祂、堇川 10瓶;热白忑、铁血bg战士!腐人gun、柿饼好吃、青崖间 5瓶;爱裴徊光??、卫檀生 3瓶;漫长岁月、窝窝睡着了 2瓶;游离之外、不看纯爱文、漱玉词、党都夸咱靓、艾三木、咸鱼不翻身22223333、昭明、花子君、萝卜头安妮、彩彩小猪咪、59607588、圆吃西瓜、凌烟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 第 12 章 谁不喜欢看这样的高冷小…… 少年诗音方落, 夏连翘内心热血沸腾,眼中异彩涟涟,在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被帅到了,甚至还用涌起一股“哥哥可以,那我也可以的”豪情壮志来。 教练,她想学这个! “道友好气魄!!”学着游戏和里的豪迈仙人们,夏连翘发自内心的超大声赞叹。 凌冲霄:“……” 其实对凌冲霄而言,乘兴吟诗,并非罕事,但夏连翘的反应太过大惊小怪,那种羞耻热血并存的赞叹表情,竟让他第一次也生出点儿不自在来。 少年微微抿唇,纤长的眼睫翕动,脸上难得露出几分不自在之色。 可能是为了扳回局势,少年乌黑的双眼在她脸上一扫而过,如冷浸寒星,面上不带任何神情起伏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你那晚所言非虚——你既有道心,日后行事务必持正,勉而行之。” 虽看出夏连翘的面相变化,但她这人是善是恶,对凌冲霄而言都没什么不同。 她若有意改正,那他自不会跟她再多计较。 道心?难道是指她背的酒剑仙那几首诗?打游戏难道还能帮她刷好感的?夏连翘愣了愣,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那她以后还是不槽越做越烂的仙剑系列了。 “知道啦,”凌冲霄眼下这个多话的状态,让夏连翘有点好奇,“没想到凌道友还有这么健谈的一面。” 少年面无表情地回望,嗓音里冷淡透骨而出:“……若你觉啰嗦,我不说就是。” “别啊。”夏连翘缩了缩脖子,又忍不住反驳,“你声音那么好听,人模样长得又俊,多说点,我爱听。” 凌冲霄:“………………” 救命!她好像真的喜欢上了调戏高岭之花这种恶劣的行为了! 主要是谁不喜欢看这样的高冷小少年剑仙破功! 论嘴巴上的功夫,凌冲霄不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她这个网上冲浪十级选手的。 少年微微抿唇,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也只能拂袖挤出一句:“胡言乱语。” 语气又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接下来任何她再如何撩拨,凌冲霄一张嘴闭得比蚌壳还紧。 没办法,夏连翘只能托着下巴,老老实实地坐在剑身上等待着宝贝女儿和白济安的到来。 不移时的功夫,天边又一道剑光乍现,李琅嬛与白济安终于姗姗来迟,收起剑光,李琅嬛踏浪而立,照见夏连翘,关切问:“道友可无恙?” 夏连翘泪眼汪汪:“其实我人已经死了,现在和琅嬛你对话的只是一缕游魂而已呜呜呜” 凌冲霄:“……” 少年完美无视了夏连翘的阴阳怪气,眼见众人到齐,便从袖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避水丹,一一分发下去。 夏连翘好奇地看了一眼手中的丹药,内心亦觉神奇,吃了这个就可以水下自由行走,便随口问道:“凌道友此丹是用何物炼制而成?” 本来以为凌冲霄不会回复她,孰料凌冲霄看她一眼,竟破天荒地地回道:“以赤斑蜘蛛及七重水马,以合冯夷水仙丸。” 那不就是大蜘蛛?夏连翘硬着头皮看了一眼掌心这颗精致小巧的红色药丸,不管怎么说总比康复新液大蟑螂的接受程度强一点。 “除妖大计,事不宜迟”,扫了白济安与李琅嬛一眼,凌冲霄并没有给众人休息调整的时间,少年语调冷淡有力而果决,“诸位既已到齐,那便开始吧。” 言罢,便以身作则,一马当先地挥剑斩开涛涛海浪。 只见波流纵横急促,露出一个可供三人通行的海下旋涡,白光一闪,凌冲霄就已沉入旋涡中,不见踪迹。 李琅嬛也不愧凌冲霄义女,在搞事业雷厉风行这一块跟凌冲霄简直没有任何差别,“我殿后,连翘你跟着白公子,以为如何?” 夏连翘点点头,虽然拿了剧本,但她也知道除妖没小事,态度还是很端正的。 虽然对她颇为不喜,但真置身于险境,白济安倒也没在跟她极限拉扯,颇有长辈风范的嘱咐连翘跟着他,有事躲到他身后。 没再耽搁,夏连翘一口气吞了避水丹,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投身于无边无尽的海底。 幸亏她没有深海恐惧症,刚开始眼前黑乎乎的,只有水面上的阳光照射下来,很希微。 凌冲霄的剑光在前盘旋引路,很快,众人便下降到海底,到了这里,夏连翘微微站定,环顾了一圈四周,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点儿。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修真世界的海底,眼前的奇景美得让她有点儿忘记呼吸。 周遭一切入目波光粼粼,覆水成渊,聚水成瀑,珠宫贝阙,堂画蛟龙,琉璃为瓦,水晶为帘,珊瑚为树,白玉为壁。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殿前的白玉砖上血迹斑驳,散落着不少符箓断刃,夏连翘心中一紧,立刻就认出来这是前面那一波先他们闯关而去修士遗骸,这里不久前一定经历过一番血战。 往前看去,有几个打扮很像西游记里虾兵蟹将的妖怪,正在远处戒备。 还没等她从这个恍若异度空间的奇妙景色中回过神来,那几个虾兵蟹将已觉不妙,有人转身逃遁去通报,有人则迎敌而上,冷喝道:“来者何额啊——!!!” 还没说完,夏连翘就看到身前引路的那道剑光,倏然而去,绕着那几个虾兵蟹将,绞了个来回。 霎时间只爆出一蓬一蓬血雾,血肉横飞。 夏连翘:“…… 而身侧的始作俑者却白衣如雪,滴血不沾。 似乎觉得这样处理太过缓慢,凌冲霄微微蹙眉,抬手便祭出一张五尺见方的阵盘。 这阵盘也是正阳宗弟子独有,平日里正阳宗弟子可祭炼剑气存蓄在阵盘内,待到杀敌时,便能一口气祭出数道,乃至数十道,上百道剑气。 凌冲霄骈指在阵心一拂,霎时间光华流转,指针狂摆,数道剑气裂空而去,足可销肌催骨的金煞之气相继腾转不停,即便是站在凌冲霄身边的夏连翘都能感觉到肌肤微痛。 这数道剑气分四个方向,一路破空而去,路上遇到妖修便悍然绞灭于剑下。 数个来回的功夫,四周惨叫并起,原本围绕着水晶宫内外的浓郁绿色妖氛,霎时间淡出不少。 少年这才淡声道:“四周妖修不下三五百之数,已尽数斩于吾剑下。”语气淡泊,但言辞铿锵,金气萧杀。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仓促,夏连翘根本没回过神来,凌冲霄处事之果决酷烈,更让李琅嬛和白济安齐齐一一怔。 连翘俏脸泛白,没吭声。本来在来之前她还以为今天是场硬仗,没想到身边的凌冲霄跟推土机一样,剑光激射,一路绞杀过去。 这萧氏恶蛟所在的水晶宫,统共有三道大门隔绝外界,镇守在这一道的大门的妖修多是些被推上前送死的马前卒。 过了第一道门,夏连翘明显能感觉到这里的妖修功力比之方才又深厚不少,不过这还是打不过她身边这尊杀神。 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凌冲霄乱杀的时候,夏连翘就飞快地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努力纵高跃低地躲避乱飞的剑光。 当然她也不是全无用处,她也试着运用灵气攻击了一下面前这些被凌冲霄打得屁滚尿流的妖修,可惜她平常杀条鱼都要菜市场老板帮忙,对着这些初具人形的虾兵蟹将实在下不去手。 再往前,半空中却忽然鼓乐大作,四周异香四散,响起一阵切切娇笑声,声如银铃,“萧大王昔日收留我等,此等大恩大德不得不报。” 白色的妖雾如潮水般顺着众人袍角迅速弥漫开,随之显现出几道窈窕的身形,却是几个璎珞宝衣的少年少女,少女们俱都云鬓雾鬟,姿容绝艳,少年也都生得芝兰玉树,俊秀风流。 为首的女妖行了个万福礼,“诸位道友,指教了。” 李琅嬛见状,面色微变:“这是东海贝妖,尤善幻术蛊惑人心,诸位道友还请多加小心。” 四海之内,当属东海贝妖容色最为绝艳。 这些贝妖素日里便盘踞在礁石孤岛上,引诱往来客过的船只,噬其血肉,精进修为,又因为精擅魅惑之术,不知多少男修殒命于她们手下,任由道心再坚定,也不过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凌冲霄却对眼前这些声色犬马视若不见,轮廓分明的脸庞面无表情,目光微凝,抬手几道剑气劈将下去,剑气将其中一人头颅斩落于地,盘旋几个来回之后,便去寻下一人。 那些贝妖都没想到同伴在这少年道人的剑下竟连一炷香的功夫都撑不下来,几人对视一眼,面露骇然之色,为首的绿衣贝妖正匆忙掐诀应对,又一道剑光却不减气势,雪色的剑芒一闪,转瞬之间便又当胸而过,再杀一妖! 剑气在半空中嗡嗡颤动,周游跳跃不定,再寻下一人,如此循环往复。 顷刻间,眼前这几个贝妖俱都尸首分离,毙命当场,化作几只硕大的蛤贝当啷啷落在地上,甚至连一丝挣扎还手的力气都无。 夏连翘看到眼前这几具尸体血淋淋的断颈处,终于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涌,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浑身冒冷汗,双腿发软,眼前发黑。 活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晕血,更意识到自己之前还是把修仙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 修真界的酷烈和野蛮,在贝女柔媚的身躯与冷锐的剑锋上一展无遗。 再看向不远处的白济安与李琅嬛正在低声说着什么,李琅嬛面色如常,也没觉什么不对,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杀伐。 夏连翘蹲下身,强忍住上吐下泻之感。 她差点忘了,网络的修真界从来是丛林主义的最淋漓尽致的体现。 倒是凌冲霄微微侧眸,一双如冰似霜的眸子留意进夏连翘狼狈的神色,漠然冷淡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第三道门之前,凌冲霄这才微微垂眸,提点道:“修道之路艰险残酷,非心志坚定者不能成事。” 夏连翘:……这难道是在安慰她?? 眼前的纯情少年方才还被她调戏得语塞,如今确又杀伐果断,剑气凌身。 反差太大,她怔了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半天,才犹豫着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谢。” 凌冲霄便也不再多言。他本是见夏连翘资质不错,方才剑上又见她似有所感,对修士而言,所感所动,往往既意味着即将突破,这才存了些惜才之心。 言尽于此,她能不能想通全看她自己造化,与他并无多大干系。 待到第三道门,守门的妖怪与前两道门又有不同,殿门前妖雾滚滚,又以西北方妖气最为浓郁, 这么浓郁的妖气,便是凌冲霄也不能凭一人之剑气收发剿灭。 看着这惨淡的妖雾,凌冲霄蹙眉:“此地妖邪甚多,吾一人恐难竟其功,李道友你我等人分头行动。” 李琅嬛不假思索,当仁不让地一拱手:“就按道友说得办。” 少年微微颔首,“那此地便交由道友,我去西北方。” 说完便不再多言,化作一道遁光向西方飞去。 看了眼面前这巍峨的殿门,夏连翘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打起精神,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马上白济安就要遇到恶蛟副本第一个小BOSS了,正是在这场小BOSS战上,白济安突破了入道境的境界,成功踏入明道境。 作者有话要说:  连翘逐渐摸索到和小凌的相处方式,就是调戏他!大力调戏他!不要停! —— 感谢在2023-06-08 17:00:23~2023-06-09 23:1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禧椿鹤遐 2个;兔子绒、王聪明、爱裴徊光??、c君、如何逃离这个世界、abiy、啊还是没有猫、淞球球、守护世界上最好的翠翠、热白忑、49469064、昭明、夜空小星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鹤楼雨 58瓶;兔子绒 30瓶;茴香 24瓶;火葬场文学能不能不宠 20瓶;宋善良 19瓶;人类最顶端的存在 14瓶;yyy. 13瓶;克莱因蓝、不快乐小神仙、汀、海带吃不腻 10瓶;Del 6瓶;乌说 5瓶;花叙大人、裴姝、诸舞精通达达利亚、笨笨狗小谢吃冰激凌? 4瓶;昭明、爱裴徊光??、星宿 3瓶;牧灵 2瓶;游离之外、萝卜头安妮、莫莫莫、59607588、洛澧清、实现愿望的祂、77、阿斋燕、圆吃西瓜、每天都在书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 第 13 章 抢男频男主高光! 这场战斗李琅嬛与白济安打得辛苦,考虑到自己目前这个修为,自打一踏入殿门,连翘就连忙全神戒备。 一入殿前,惨绿色的妖雾便迅速铺展开,雾气暗沉沉,油泼泼,腥臭而不祥。 越往前,妖雾就越浓郁。夏连翘腾出一只手,可谓伸手不见五指。 少女紧紧搂着怀中的长剑,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左顾右盼的模样,很快就被李琅嬛觉察到,李琅嬛:“连翘你到我身后来。” 夏连翘登时大为感激,也没在这个时候多加推辞,“谢谢李道友。” 白济安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不动声色踏出一步,将夏连翘也挡在自己身后。 夏连翘忙道:“我没关系的,” 她虽然有点儿怂,但还不至于需要两个人分心看顾, “待会儿还指不定蹿出什么,李道友和白大哥要小——啊!” 乌鸦嘴在这个时候得到应验,夏连翘话还没说完,一抬眼的功夫,忽然瞧见从惨绿色的烟雾中,飞出一星剑光, 头皮一阵荡过一阵悚然的战栗之感,她急急忙忙脱口而出,忙拔高嗓音大声提点白济安与李琅嬛。 李琅嬛反应迅速,发出一道飞剑,将这剑光格挡于身前三寸, 少女动作迅疾又利落,抬眼蹙眉冷喝:“何方宵小,赶敢在此地暗箭伤人?” 剑光两两相撞,锐气四溢,破开浓烈妖氛,李琅嬛一愣,皱眉:“等等,嗯?正道剑气?” 这妖氛之中怎会有正道剑气?! 而随之剑光散去,浓雾中渐渐显出一道足蹬白底黑靴,身披大褂,一身灰色道袍的青年道人。 此地出现玄门正气就已经足够让人惊讶,更让白济安与李琅嬛惊讶的是,眼前的这位道人,眉眼温润,容色秀美,看起来不像个道士,更像个文士。 青年臂弯中搭着一柄白玉麈尾,挥麈温声说:“诸位道友,到这道门前,便请止步吧。” 白济安桃花眼不动声色掠过一抹微讶,上前一步,拱手问:“不知道友有何见教?” 青年道人沉吟半晌,复又苦笑答道:“我与这蛟妖有旧,你们今日要杀她,我不可不管。” 李琅嬛脊背挺直,素净的面容淡淡,口气难得冷淡下来,“我观道友所使剑法是玄门正统,不知道友今日何故要助纣为虐。” 青年道人闻言安静下来,叹了口气,扫了眼面前三人,态度倒是客客气气:“众人今日当真要杀她无疑吗?” “不是我等非要杀她,”李琅嬛容色沉静,驳斥道:“沉水入火,自取灭亡。道友既为修道人,理当清楚这一点。” 她能因为夏连翘针对的是她,而给夏连翘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却不能慷那些枉死的男童女童以慨。 青年道人眉眼静静地凝视李琅嬛半晌,“既如此,那贫道唯有得罪了。” 说罢,随着他手一扬,一道飞剑便朝着三人破空而出,与此同时,殿门大敞,从殿内又冲出数十个妖修,明显是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这可不是那恶蛟搬来的救兵,想到这青年道人的真实身份,和原著里这段爱恨纠葛,夏连翘叹了口气,不等李琅環出言提醒,自己就飞快地找了个安全的角落藏起来。 远处,李琅環拔剑而起,跟那个青年道人斗成一团,白济安则默契地负责解决这些小怪。 一团团青色的,红色的,土黄色的烟雾剑光乱飞。 夏连翘倒是也想上去帮忙,但近身肉搏很明显她并不在行,飞剑她也不会用。 几番缠斗下来,李琅環那边儿看起来还算余力,白济安却显得有些左支右绌,面色凝重,额前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记得白济安就是在这段剧情里突破入道境的啊?可眼下白济安打得艰难,哪里有要雄起的龙傲天的意思。 要知道白济安未踏入仙途前在江湖上也算久负盛名。看着白济安这边的情况,夏连翘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了什么叫修士和普通凡人之间有壁。 夏连翘:……一时不知道是该感慨女儿好猛好帅比较好,还是感慨女a男比较好。 白济安这边的小妖还在源源不断地冲上前骚扰,要命的是,在这重重压力之下,夏连翘看到白济安手中长剑终于支撑不住,猝然崩裂成碎片! 断剑刹那间,白济安面色遽然一变! 群妖见状大喜,登时如见了血的猛兽一般,齐齐扑上前去。 修士之间斗法是何其惊险,几乎在断剑的刹那间,一道白练横空飞出,是白济安反应极为迅敏,迅速掣出飞仙索抵挡。 青年道人留意到这边动静,立刻就朝白济安和李琅嬛各发出一道剑气,迫使李琅嬛去救。 李琅嬛也在同一时间觉察出青年道人的意图,快他一步放出飞剑,及时格住青年道人飞向白济安的剑光。 瞬息之间,三方各有动作。 方才还缠斗得黏重滞闷的战局,顷刻间,便天翻地覆,步步逼命,寸寸杀机。 超3D沉浸式观影体验,看得夏连翘头皮一阵发麻,虽然早就拿了剧本知道这场战斗是给龙傲天白济安升级用的,有惊无险,可连翘她还是看得心惊肉跳。 飞仙索虽坚韧,无剑傍身,到底还是敌不过小怪们的围攻。 李琅嬛明显也知道飞仙索支撑不了太久,于危机之中又掣出一把短剑朝着白济安的方向抛了过去,“白道友,接剑!” 来了! 夏连翘精神一振,她记得就是这里!李琅嬛掷出飞剑,奈何有青年道人和群妖拦阻,飞剑还没飞到一半就被打落,危机时刻,白济安突破明道境,以气驭剑,成功接过飞剑连斩十八妖。 这算是“恶蛟”副本中的第一个小**,男主角白济安斩落金锁,终于踏上仙途。 可眼下,李琅嬛的确放出飞剑了,飞剑也被青年道人打落,问题是白济安呢?夏连翘惊愕地睁大眼。飞剑被击落,可小怪们还在上涌,白济安根本抽不出时间去接剑,只一味冷着脸飞仙索运用到极致,白练上妖血斑斑,眼看就要抵不住妖气侵蚀,重蹈刚才的覆辙。 难不成是她穿越过来的蝴蝶效应不成?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夏连翘登时心急如焚,看着掉落在地上被群妖们踩来踩去的飞剑,简直恨不能撸起袖子冲过去递给白济安。 肯定还有办法的,肯定还有办法的。 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以气驭剑,以气驭剑”,默念着这几个字,夏连翘努力回想着原著里关于白济安突破的描写,开始试着自己运使体内这几天才熟练的气机。 幸好她这段时间在琅嬛女儿的帮助下也算恶补了一番修炼知识,回忆起来不至于抓瞎。 气机走遍全身,顷刻间,夏连翘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好像踏入了一种十分玄妙的境界,外界还在争斗不休,但独她这里的时间好像瞬间慢了下来。 浑身上下周身毛孔为之一开,空中太和之气与体内先天元气混沌交合,气如清清雨霁,根根银丝,洒落全身,遍润周身八万四千毛孔,而口中津液自生,丹田里暖融融的。 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走遍全身,夏连翘这个时候却根本来不及感受这比吃蘑菇还玄妙畅快的感觉,闭目所思唯余以心领气,以气随心,神情认真不已。 耳畔似乎有雷声盈动,夏连翘意识到应该就是这个时候了,救人心切,更加全神贯注,凝聚气机走遍全身,反复冲荡闭塞的筋脉窍关。 耳畔的雷声也随之越来越清晰,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如春雷滚滚,大量充沛的先天真气终于冲破滞涩壅塞的筋脉,争相恐后地向外奔流而去! 成了! 心知越到这个时候越急不得,只微微一喜,夏连翘便继续努力将这些真气重新收摄入丹田,等到丹田真气充盈,夏连翘这才赶紧压着裙角,匆匆站起身。 此时,她丹田内如一汪盈盈的玄水,气机充盈,自行与外界气机吐纳感应,绵绵不绝,几乎无需她多想,心随念动,夏连翘就能感觉到有一股灵气自指尖而出。 白济安和李琅嬛显然没时间注意到她刚刚的变化。夏连翘突然站起身,没头没脑地往前冲出几步,白济安面色微变,“夏连翘!回来!” 眼前的少女竟似充耳不闻。 刚刚也不是没小妖注意到夏连翘这个软柿子,只是都被白济安给缠得脱不开身。见夏连翘往这边走,几只鱼头妖交换了个眼神,俱都意动,举着刀剑枪戟慢慢合拢靠近。 “夏连翘!” 老友只这一个独女,白济安气得险些一个趔趄,也难得发了狠,飞仙索击飞面前几只挡路小妖,又急又怒:“夏连翘,给我回来!!” 气机自指尖而出,凝聚于剑上,夏连翘这个时候根本什么都听不见,只一门心思,专心致志地用气机包裹起落在地上的那柄飞剑,收摄入掌中。 待掌心落入个冰凉的触感,夏连翘这才终于长出了口气,抬起眼望向白济安的方向,用力将这飞剑掷出! 剑气流转,扬起夏连翘乌黑润润的长发,刚刚闷头上前冲少女忽然抬起头,一双星眸倒映着凛凛剑气,竟然初显一往无前的坚定芒锋, 旋即大喝一声:“白大哥!接剑!” 明道境一重境界, 以气驭剑! 飞剑飒如流星,直奔白济安而来! 要说真是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而她这几天没日没夜的补课果真绝不会辜负她,结合“夏连翘”本来的天资,竟是比《问道》男主角白济安,更快一步,步入明道境! 这一变故登时吸引了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那青年道人忙掣出剑光去拦,却被李琅嬛及时挡下,已然不及。 白济安则当即一怔,讶然得说不出话来。 以气驭剑?! 夏连翘她怎么会以气驭剑?她是什么时候突破的入道境? 战局瞬息万变,白济安内心的震悚惊讶已未可知,短暂的惊讶之后,他也迅速回过神来,轻功一跃,白衣冲天而起,将那飞剑牢牢接在掌心。 掌心触觉冰冷,白济安心中一动,丹田内的真气竟然也随之有了感应,翻涌沸腾不休。 看到白济安终于接剑,夏连翘一颗从刚才起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终于回落到肚子里,等回过神来,自己也忍不住一愣,等等,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 伸手一抹额角,全是冷汗。夏连翘看着掌心汗渍,怔了半天,她刚刚是不是……突破入明道境了?? 天知道她刚刚根本没什么都没多想,完全是怕自己蝴蝶效应可能会害死白济安和李琅嬛,难道这也能爆seed不成?原主的资质竟然真的有这么好??? 眼前一道剑光一闪而过, 有一只小妖注意到她愣神的间隙,扑将上来,被及时赶到的白济安斩于剑下。 白济安眉头紧锁,那厢才接过飞剑,就赶紧杀到她面前,匆忙之下,只得撂下一句,“站到我身后。” 夏连翘脱口而出:“白大哥!” “你也突破了?!” 同样是刚踏入明道境,夏连翘立即就觉察出了白济安身上的气机变化。 又一剑站灭面前一妖,白济安这才“嗯”了一声,神情依然肃穆:“托你的福。” 这句话也说不得假,回头看了眼还兀自懵懂不解的夏连翘,白济安神情略显复杂。 其实就在刚刚接剑的下一秒,他就突破入了明道境。 究其原因还是被夏连翘这一激一感,气随心动。 从数日前的海崖救人…… 再到今日的危机之中,沉定心神突破境界。 夏连翘之前在白济安心中的地位基本等同于朋友家闹心的熊孩子,尤为不喜,但又不能放着不管,熊孩子都突破境界了,自己还能不突破吗? 可这不过几日的功夫, 白济安唇瓣微抿,心头微凛,这还是那个娇蛮任性的夏连翘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连翘:抢男频男主的高光! 白济安:? 感谢在2023-06-09 23:13:16~2023-06-11 00:5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萝卜 3个;禧椿鹤遐、禕、碎冰冰、49469064、十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边式培根i 43瓶;莫啊啊啊 30瓶;喵喵喵 28瓶;过芙kswl 19瓶;闲鱼十六 14瓶;魂魂 10瓶;焚风 8瓶;翎 5瓶;Daisy、十三、云边乘风 4瓶;悬翦 3瓶;wividi、不看纯爱文、莫莫莫、卫檀生的狗、桥盏棉、59607588、禕、萝卜头安妮、谿谷、归止、实现愿望的祂、是可乐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 第 14 章 嗑CP不带第三人还有什…… 如果夏连翘这个时候有个系统傍身的话,大概能看到白济安这犹如坐过山车一般的好感度。 问题是她这个时候根本没时间多想。头一回突破入明道境,夏连翘也不愿放弃这个大好的机会,退到白济安身后之后,专心致志地试着驭使剑气为白济安掠阵。 突破入明道境之后,白济安果如原著所写的那样,连斩十八妖,白袍无风自动,剑气疾奔如星。 只是这恶蛟萧氏似乎打定主意龟缩不出,只遣手下小妖出战应对。 刚才那几个鱼头精怪见偷袭不成,一晃刀枪剑戟,恶声恶气地大骂道:“自找死路!” 言罢,将手中大刀一挥,眸中精光一闪,就冲着场中最弱的夏连翘劈了下来。 这柄明晃晃的大刀在人脖子前晃,夏连翘头皮一阵发麻,狼狈地驭使着还不熟练的剑气,在到处乱飞的煞气烟气之中乱滚。 锵—— 斩首大刀险险贴着颊侧擦过,夏连翘一个侧身避过,冷汗刷地就淌了下来。 那鱼头妖看她这么狼狈竟然还冲她开嘴炮:“哈哈哈你们人族难道只会逃命吗?” ?这鱼头妖怎么还搞种族歧视开地图炮的?! 不知不觉间,她这边也围上了七八只小妖,身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见红。捂着鲜血淋漓的肩膀,夏连翘咬牙,内心破口大骂不止,几乎把三文鱼刺身,蒜蓉烤生蚝,红油墨鱼仔的N种做法想了个遍。 眼看七八只刀戟即将一齐斫落肩头,夏连翘内心暗道一声不好。 白济安面色微变,脚步腾挪间,正欲挡在她面前回转救援,却被其他海妖见状齐齐围阻,脱身不得, 吾命休矣。 气喘吁吁地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夏连翘抿唇看着激射而下的刀光,忍不住心底发冷地闭上眼。 不是吧?她刚穿越难道就要领便当了吗?这是什么最快下线方式,果然炮灰逆袭剧本都是假的。 “怎么不逃了?”鱼头妖哈哈大笑,面露讥嘲得色。 夏连翘闭着眼,充耳不闻,掌心悄悄攥住一道剑气。 鱼头妖还在喋喋不休:“刚刚是谁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逃命的?” “让你爷爷看看要怎么处置你?小子,你说是斩首好还是腰斩好??要不咱也做个人脍?” 夏连翘心里气闷,没忍住冷声开口,吐字如走珠:“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 鱼头妖当然不懂这个梗,就在这妖狞笑着缓步靠近间,忽然四周平稳流动的海潮好似被什么东西牵引,轰隆隆作响,奔雷阵阵! 鱼头妖和夏连翘都是一愣,下意识地飞快抬起眼望去,海潮越来越激烈,竟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 正当这鱼头妖觉察出不对劲,已是来不及,转身想逃,忽见远方一道剑光西来, 旋即—— 眼前弥漫开一片血色,一条断臂已直冲上天! 鱼头妖内心大叫一声不好,连这断臂也无暇顾及,捂着鲜血淋漓的断肢就向后奔逃。 海潮旋转啸动,一名白衣道人凭虚而立,身前柄柄剑气环绕,森然如林, 少年微微垂眸,容色冷清,神情倨傲,额间细长剑痕赤红如血。 夏连翘愣愣地抱着血流不止的胳膊,仰头望去,没想到正好与凌冲霄四目相对, 少年的视线略略往她周身充盈的气机上一带而过,便复又敛眸收回视线:“牲畜之辈,在吾面前也敢妄论生死么?” 剑光威势赫赫,霎时如天降流星,一时霰下,剑光分化万千条,其中一条逐着那鱼头妖而去,任凭鱼头妖如何挣扎,剑光一定,绕着此妖脖颈一转,鱼头妖的表情还定格在震悚恐怖之中,一颗头颅便紧随断臂冲霄而起。 另一道剑芒杀至,剑光一闪而过之后,那无头尸躯顷刻间又被剑光拦腰斩作两段,剑光横腰而过却没有收势,而是绕着这两截肢体又是一绕,一搅,又将其搅得稀巴烂,血肉纷飞。 斩首、腰斩,鱼脍的戏言竟是一语成谶。 星陨如雨的剑光荡过之处,妖氛被寸寸逼退,剑光光华流转,星芒大炽,一些修为不到功夫的小妖一时间皆化飞灰。 虚空之中,凌冲霄这才如下阶梯一般,连踏几步,飘然而落。 “凌道友!!” 凌冲霄出现,强势剿灭群妖,李琅嬛大喜,压力顿消,而那青年道人也为这突如其来的少年道人心里咯噔一声。 李琅嬛与此人修为相当,缠斗至今,胜败只在瞬息之间。 青年道人失神的间隙,李琅嬛一双杏眼冷芒乍现,迅速抓住机会,借剑气而走,放出飞剑,一剑刺穿青年道人肩头。 这一剑论威势来虽不及凌冲霄这等剑修,但也杀伐甚利,青年道人面色大变,还想筹谋脱身之法,却被剑气撞得胸口一闷,喷出一口鲜血出来,当场昏迷,不省人事。 李琅嬛双眼微微一亮,这才收起剑,抿唇笑起来,轻盈的笑意冲淡方才的冷峭的杀意。 “嗯,”凌冲霄微微颔首,“你无恙否?” “我没事,多亏道友你来得及时,”李琅嬛苦笑,“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劳道友相救了……” 凌冲霄:“斩妖除魔本就吾辈职责。” “道友说得在理,”李琅嬛神情为之一松,爽朗笑道:“是我着相了,吾辈弟子理当互相扶持依靠……” 说着说着,李琅嬛一愣,似乎想到什么,忙朝着夏连翘跟白济安两人这边跑来,“连翘,白道友,你们没事吧?” “李道友我没事。”夏连翘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内心小人在看到李琅嬛的瞬间捂着心口缓缓躺倒, 女儿也太可爱了吧呜呜呜。简直治愈了她刚刚的不痛快! 她刚刚都看得一清二楚!迅速抓住时机,果断击败对手,转头笑得又暖又甜! 又甜又飒的女儿是什么天使下凡! 她真的对正直又不圣母,对敌时眼里冷酷又清醒的女儿毫无抵抗力! 在确认她无虞之后,李琅嬛这才转向白济安,白济安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四目相对时,惨淡地苦笑一声,“抱歉,是我在下学艺不精,险些拖了大家后腿……” 李琅嬛一怔,忙出言安慰:“白道友何出此言……” 两个人又低声交谈了些什么,而这个时候夏连翘已经快嗑昏过去了,是脆弱的老白和帅气的女儿!精神GB才是最好嗑的!! 嗑到这里,夏连翘又下意识地看了眼凌冲霄,却见少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动壁一切,声音越来越低,已经无限趋近于悄悄话咬耳朵的两人, 不是她缺德, 那个…… 主要是嗑CP不带第三人还有什么意思?是吧? 老白这一苦笑,李琅嬛的注意力就完全被白济安所吸引,所以这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吗?老白? 是不是见到凌冲霄酷哥耍帅心里有危机感了!是不是! 凌冲霄表情越冷然,夏连翘就嗑得越扭曲带劲儿,内心小人挥舞着拳头为这种双标糖嗷嗷叫。 直到,凌冲霄眼睫微动,目光似有所觉般地定定落在她身上。 “……” 而她的脸上还挂着因为嗑糖扭曲到极致的姨母笑。 夏连翘:“……” 之前在手机屏幕里看到过自己扭曲的笑意,为此还被手机砸过脸,知道自己嗑CP的时候笑容有多猖狂,夏连翘匆忙整理了一下表情,干咳了一声,迅速摆出一副无辜正直脸。 “那个。” 虽然你来救人的时候很靓仔,可是在女儿心里再靓仔,也没有疏离脆弱的老白来得重要吖。 这么想着,夏连翘内心倒是升腾起一股同情之意,“靓仔,你……” 凌冲霄面无表情抬眼:“?” “那个凌道友,”夏连翘清清嗓子,倒是发自内心诚恳地说,“方才谢谢你。” 凌冲霄提步欲走,冷淡道:“不必。” “哦。”略顿了顿,夏连翘大着胆子,又作死地问了一句,“那个凌道友,你有没有觉得李道友和白道友之间十分相配啊。” 凌冲霄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远处二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并无。” “我倒是觉得李道友和白大哥正是郎才女貌,”夏连翘咕哝,“或者女才郎貌?不对,我環妹才貌双全……” 她这边正纠结的功夫,凌冲霄已提步欲走。 所以说,你看他们这么般配,你就不要插足了…… “诶诶诶,”还没等说出自己内心的腹诽,夏连翘一抬眼看着远去的那道白衣身影,忙搴起裙摆追上去“凌道友你等等我啊!” 开玩笑,打完架之后正是肾上腺素狂飙的时候,不是说男女一起脱离危险之后繁殖欲会高涨吗?小情侣培养感情的时候哪能让凌冲霄插足。 夏连翘忙追上前,脚步一转,挡住凌冲霄前路。 凌冲霄冷冷淡淡垂眸俯视着她。 夏连翘尬笑一声,“道友,我还没说完呢。” 凌冲霄:“你与我之间有何可谈?” “话不能这么说。”夏连翘想了想,目光飞快地掠过这一地断壁残垣,“我还没表达完我的感激之情呢。” 托这位专业推土机拆迁大队的福,此时此刻,殿门前宫室倾颓,残存的小妖飞快收拢队伍退回殿内。 无数名贵的珊瑚珠贝散落一地,夏连翘蹲下身,从地上挑挑拣拣,认真地挑拣出一只干净的,并不起眼的贝壳递到凌冲霄面前。 凌冲霄只看着她,却并未伸手去接。 “送你的,抱歉,我身边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个地方就只有这个了。”夏连翘碎碎念道,“等以后出去了再补你一个大礼,现在就用这个凑合吧。” 凌冲霄:“只这一个普通的贝壳?” “你别小看这个贝壳,”夏连翘眉眼弯弯地将贝壳高高举起,在半空中转了一圈,让粼粼的波光照落在莹白如玉的壳身上,“这个贝壳本来是个普通的贝壳,但被我送给你之后就赋予了它不一样的价值。” 少年一动不动,冷然反问:“何意?” “所以从现在起,这个被独一无二的我赋予了价值的它,就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贝壳了!” “一只属于你的贝壳!” 高举着贝壳,夏连翘故意伸手比划了一下,做了个夸张的surprise的动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恭喜你,现在拥有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贝壳了!” 说着,一边示意凌冲霄伸手。 歪理邪说。 凌冲霄乌浓的眼睫微微一动,但心底却不知为何也被这番强词夺理说服,指尖一动不过,眼前的少女却好像灵敏又黏人的小狗,飞快地伸出手。 她今日穿的也是绿衣,梳着双髻。 鬓发间别着黄澄澄的一簇簇的连翘花为装饰,多出的两绺发尾垂落在胸前,发梢微微扬起,像小狗抖毛,黑白分明的眼里璨璨有光。 那贝壳准确无误地被她塞到他掌心,“喏,快说谢谢贝壳!” 指尖相触,是从未接触过的滑腻触感,少年浑身不自觉一僵,下意识拂袖甩开那只手,同她拉开几步远的距离,只皙白如玉的指间还攥着那只贝壳,被袍袖遮掩,紧了又紧。 怎么还有谢谢贝壳这样荒诞不经的说法? 夏连翘这边送完礼之后,眼看着李琅嬛与白济安似乎也已经谈完了,便不再停留,提着破破烂烂的裙子,又飞快地跑到了李琅嬛跟前。 二人正站在那昏迷不醒的青年道人前,似乎在商议要如何处置此人。 “此人身份不祥,倘若真为玄门正道弟子,倒不好在此地将其打杀了。”白济安道。 “啊,连翘,你来了?”李琅嬛抬眼便注意到她。 李琅嬛她们不知道这个青年道人的真实身份,但她是知道的。 蹲在青年道人面前,夏连翘装作很仔细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故作惊讶地出言暗示道:“李道友,白大哥,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人有点儿眼熟?” “眼熟?”二人果齐齐一怔。 “对,”夏连翘指着这青年道人说,“他长得是不是有点儿像那个陈家主给我们看的陈氏祖先?” 白济安:“……你是说?” 李琅嬛看了白济安一眼,二人面露讶然之色,“陈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6-11 00:50:50~2023-06-11 22:33: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9469064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三、青崖间、玉浮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插叙看记忆卡 21瓶;周周哪呢 20瓶;发财美丽大女主 13瓶;杏粥、遗忘不如风烟 10瓶;不快乐小神仙 7瓶;mm、梁川故 5瓶;云珍珠、若春和景明 4瓶;卫檀生 3瓶;咸鱼不翻身22223333、不看纯爱文、读者、sszm摸鱼、桥盏棉、圆吃西瓜、是可乐吖、59607588、一颗琚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5 第 15 章 少年少女,倒也颇为相配…… 同一时间,一道剑光急速掠过东海,坠入海面,在水晶宫前化作两道人影落地。 剑光散去,郑道人眉头紧蹙,纵览一地狼藉,沉声:“就是此处。” “看来我们来晚一步。”郑夫人忧心忡忡,“不知还能不能救下你这故友?” 郑道人:“且追进去看看。” 又叮嘱道:“你怀有身孕,路上小心勿要逞强。” 郑夫人笑道:“我省的。” 郑道人也露出点隐约的笑意:“当初你非要跟来,也不知道我当日应了你这番撒娇卖痴到底是福是祸。” 郑夫人露出个俏皮的笑,“那倘若遇到危险,夫君就弃了我与这腹中孩儿逃命去吧。” 郑道人眼里露出无奈之色,二人又交谈两句,郑道人将郑夫人护在身后,二人这才入得水晶宫内。 - 方才的确不曾留意,如今被夏连翘出言提醒,李琅嬛与白济安再看这青年道人容貌,鼻若悬胆,眉若远山,秀致文雅的确与陈玄颇为相似。 因为昏迷而微微蹙眉时的神态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白济安:“难道此人是陈玄血脉?” 李琅嬛:“陈玄负气出走,也未曾听闻与萧氏曾诞下过子嗣。倒是陈玄有一嫡亲的妹妹,和他样貌颇为肖似,曾招赘入陈家。” “此人或许是陈玄侄玄孙也未可知。” 李琅嬛跟白济安讨论得热火朝天,夏连翘功成身退,明智地没有再选择继续剧透,反正待会儿见到那恶蛟真相就大白于天下了。 她刚悄悄移动脚步,白济安却跟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一样,冷不丁地突然叫住了她,“连翘。” 夏连翘受宠若惊地停下脚步,不可置信地反问:“白大哥?” 连翘……这是在叫她? 要知道白济安这几天叫她向来都是指名道姓,还从未如此相称过。 白济安不动声色地掠过她身上被妖气割开的细小伤痕,反手朝她丢出了一瓶白色的小瓷瓶,“我这儿有伤药,你自己涂。” 夏连翘微微睁大眼,攥紧瓷瓶,内心忽然涌生出一股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欣喜出来。 老白难道是初步接纳她了吗?! 之前被喜欢的角色避之如蛇蝎说不失落是假的,她真的很喜欢老白和琅嬛女儿! 穿越到这个世界,能和喜欢的角色互动,还能被喜欢的角色认可,相信没有哪个同人女能拒绝这一点,装模作样地朝白济安和李琅嬛打了个躬,少女乌黑的双眼泛着亮晶晶的光芒,欢天喜地地拿着瓷瓶去了。 看得白济安倒是一怔,心里漾开一阵复杂的感觉。 此女倒还是少女心性,难道真如琅嬛所言,只是唯一的亲人去世这才变得孤僻乖张?真是自己未尽长辈之谊,疏于照料了吗? 这一错神的功夫,便看到夏连翘又跑回到凌冲霄面前,仰着头喜滋滋地笑着跟凌冲霄说着些什么,还一边晃悠着那只小小的白瓷盘,像是在炫耀。 凌冲霄微微垂眸,乌发垂落白玉般的颊侧,神情并未起伏,无有喜怒。 白济安心里不免微微一动, 这凌道友年纪比他小,却实在难以接近,除了对琅嬛颇为在意,似有好感之外,对其他人从来是生人勿进,也不知道连翘是什么时候竟跟他混熟,近他身前的。 不过少年少女,倒也颇为相配。 “夏道友当真可爱,你说是也不是?”耳畔忽传来一声感慨,白济安微微侧目,李琅嬛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看着凌冲霄和夏连翘的方向,作出一副老成的姿态,感叹说。 看着李琅嬛分明也是少女年纪,头顶呆毛迎风招摇,却还要故作成熟的姿态,白济安忍不住莞尔一笑,倒也没出言否认。 凌冲霄回转,队伍里有了这个输出可观的剑修之后,接下来一路果然顺风顺水。 自从几日前被凌冲霄用阵旗困于水晶宫内后,恶蛟似乎是自知在劫难逃,忙趁着这几天的时间,在水晶宫内作了重重布置。 越临近主殿,便落下层层阵法,这些阵法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有李琅嬛在,这些阵法也不过虚设。 原著中,这位少年仙尊御徒极严,不定期常有考校,考核若不过关,逐出师门,从无转圜的道理可言,在他教育下,李琅嬛对这些奇门遁甲,自是无一不通,无一不晓,少女表面上为人爽朗侠气,不拘小节,实则蕙质兰心,兰心内秀。 可能也是想存着考校的心思,在李琅嬛认真破阵之际,凌冲霄一直袖手旁观,只护法,并未出手。 一边说,李琅嬛还不忘一边指点白济安。 看了眼神色漠然的凌冲霄,夏连翘又看了眼身边昏睡不醒的青年道人。 大家都有事情干,她就自发地承担起了看顾这人的职责。 “便是此地了。”微微站起身,李琅嬛杏眼一亮,伸手指着前方阵眼笑道,“待此阵一破,前方想来便是那恶蛟老巢。” 说完,正要一鼓作气破了这阵眼,耳畔却传来一阵痛苦的□□,夏连翘吓了一跳,忙循着声源低下头察看这青年道人的情况。 这青年道人悠悠转醒,一双凤眼还有些迷茫,没有焦距。 “你醒了?”夏连翘蹲下身问。 青年道人目光落在她身上,顿了顿。 定了定心神,抿紧唇瓣,闭目不言。 夏连翘也不管他,径自去喊李琅嬛几人,“李道友,白大哥,他醒了!” “你是陈家人?”喊完这一句,夏连翘这才客气地问道。 青年道人这才睁开眼,目光自夏连翘等人身上一一掠过,怔然失落道:“你们认出我来了?” 白济安上前一步,出言问: “道友既是陈氏子弟,也当知晓你们陈家与那恶蛟的血海深仇,何苦助纣为虐,还是……”目光闪了闪,白济安冷然道,“另有隐情?” 青年道人沉默半晌:“还未同诸位介绍过,在下姓陈,名持风,的确出自东海陈氏。” 陈持风。 这个名字令白济安和李琅嬛都始料未及。 “陈持风……”李琅嬛讶然问道,“你难道就是画卷中那个自愿请缨饲妖的陈家四郎?” 陈持风虽不知晓陈孟甫说了什么,却还是道了声是,应承下来。 “既如此,那你与这恶蛟是何关系。”夏连翘紧随其后,煞有其事地接着发问。 陈持风又抿紧唇瓣不说话了。 接下来,李琅嬛与白济安你一言我一语,又问了几个问题,陈持风有的答,有的则不答,见问不出什么,李琅嬛便也不再多问,而是凝出一点灵气,先破了阵眼。 阵眼一破,阵法中缭绕着的雾气如风而散,眼前渐渐显露出水晶宫主殿轮廓, 这座极尽雕凿的水晶宫,从海底拔地而起,背后竟不知从何处援引一道飞瀑飞流而下,殿前浪花如流云飞走,水汽缭绕,光华璀璨,耀眼夺目,恍若仙宫。 望着这座美轮美奂的水晶宫殿内,一直坚持非暴力不合作态度的陈持风倏忽开口,“你们当真要杀她?” 李琅嬛目视前方,素来白净温和的容色冷静,坚持说,“她杀人无算,自当杀灭。” 陈持风:“她……也是有苦衷。” “过往的苦痛,非是向无辜的人举刀的借口。”李琅嬛黑白分明的双眼干净清冽,不为所动。 陈持风苦笑:“但终究是我陈氏对不起她,她这些年来所害的也都是我陈氏弟子,未曾向他人寻仇。” “稚童何辜。”李琅嬛只淡淡。 陈持风还打算说些什么,不远处的水晶宫内却忽然传来一阵嘶哑又凄厉的长啸声, “凌冲霄!你们当真非逼我至此吗?!” “是这恶蛟!”李琅嬛忙道“众人小心戒备!” 一道蓝色幽光自殿内冲天而起,身化长烟,旋即重重砸落在众人面前! 幽蓝色的浪潮飞旋,一股透骨寒意漫铺而来,一道如雪身影,逐浪而行,罗裙下铺开一道雪浪,潮起潮落,潮声哗啦作响。 那道嘶哑凄冷的女声复又吟道: “夜吟孤枕潮声近,晚过千山雪气寒*”。 潮收雾敛,显现出一道清瘦的女子身形, 一头如雪白发长至足尖,唇瓣泛着乌色,一双凤眸含着冷,含着凄,含着怨, 眼角幽蓝色的水纹,时隐时现,如暮雪下的幽幽鬼火,鬼气森森。 夏连翘与白济安等人都是一怔,谁都没想到这恶蛟萧氏,竟然是个凄艳,幽艳,冷艳,绝艳的女子,似乎夜半三更,冒着风雪,捧烛踯躅而来。 只美中不足之处是左臂袖管空空荡荡,乃是前几日被凌冲霄斩断的一臂。 乍见这恶蛟,陈持风面色一白,呕出一口鲜血出来:“萧凌波。” “陈持风?你怎会在此?”萧凌波目光落在陈持风脸上,凤眼霎时泛起一股幽懑的恨意, “是你将他们引来此地不成?!” 出乎意料的是,陈持风只闭目不答,夏连翘本想替这位说声他是来帮你的,却被白济安不动声色伸手挡下。 过了好一会儿,陈持风才模棱两可,冷冷地说:“我来救你。” “救我,”萧凌波冷笑,“你凭什么救我?难道你爱我?” 夏连翘一呆,忍不住看看萧凌波,又看看陈持风,这是什么八点档现场,她怎么不记得原著还提到萧凌波跟陈持风之间有感情纠葛? 夏连翘还记得原著里是怎么描写陈持风的。 说他是继陈玄之后,陈家难得有修道天赋的少年天才。陈家家主陈孟甫一提到陈持风就不由叹惋连连。 夏连翘腹诽:……可这个老头儿绝对想不到他家优秀的乖孙,竟然跟他家仇人祖母生出这么劲爆的情感纠缠。 当年年仅八岁的陈持风自愿请缨以身饲妖。提到这儿,就不得不提起陈持风的血脉,他是陈玄那位嫡亲小妹的不知几世孙。 那位小妹招赘入陈家,她的血脉也得以延续下来。 本来陈持风和其他童男童女一样难逃一死,但关键时刻萧凌波认出小姑子的血脉,想起当年恩情,放了他一马,留这小男孩在身边侍奉。 夏连翘:所以这算不算不老魔女和她的养子?就是不知道当事人之一的陈玄知道是什么感想…… 可惜萧凌波与陈持风二人之间存有血海深仇。 数年隐忍下来,正太陈持风也长成个芝兰玉树,风度翩翩的少年,并且想方设法逃脱出水晶宫,拜入玄门正道,打算有朝一日回到东海,杀了萧凌波以报血仇。 只是后来机缘巧合得知杀妻证道这件事,陈持风这才决意替祖先赎罪,想尽办法保下萧凌波一命。 白济安和李琅嬛的表情显然也同样茫然,很显然,这错综复杂的人际伦理关系已经超出两位古代人的认知极限。 陈持风不答,温润秀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叹息之色,缓缓闭上眼。 萧凌波莲步轻移,又往前走了几步,语调阴冷嘶哑如蛇,“那你爱我吗?” 陈持风睁开眼,一双明澈如莲的双眼掠过一抹厌恶之色,语气冷淡决然至极:“我恨你。” 与方才恳求能保萧凌波一命的模样几乎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萧凌波看着这个隐忍十多年,只为将剑锋洞穿自己心脏的少年, 答案已在不言中。 萧凌波似也不觉意外,只冷笑一声,抬手便放出一道幽蓝色的潮水,“既不爱我那就去死吧!!” 话音刚落,脚下潮水连天而起,遮天蔽日,径向陈持风袭来。 潮水越涨越高,越涨越高,漫天倾泄而下,竟呈山崩之势,潮声亦作滚雷落石之响。 脚下的地面震动不已,珊瑚断折,宫室倾颓,砖落如雨,藏在珊瑚礁下的小鱼争相恐后地往来逃命,乱作一团。 陈持风先受李琅嬛一剑,复又受萧凌波这滔天一击,原本强撑着的神志终于坚持不下去,一击飞出数十丈外,生死不知。 少年蹙眉闪身,挡在李琅嬛面前,抬手催动剑气,将二人身前的落石尽数击成齑粉。 夏连翘就没这么好命了,只能跟着小鱼扭来扭去地狼狈躲蹿着飞落的砖瓦落石,好不容易站稳脚步,心惊胆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御姐大美人。 这是什么凶残的人设! 一击将陈持风打成重伤之后,萧凌波这才转过视线看向凌冲霄,嘶声恨恨拍出一道激浪:“凌冲霄!你既逼我如此,今日我与你不死不休!” 李琅嬛急切道:“道友小心!这恶蛟吸纳了玉露甘霖,修为说不定长进多少。” 对于萧凌波的挑衅,凌冲霄充耳不闻,抬手唤出剑丸,双指在剑锋上一抹,轻拭剑锋。 一星剑光向那幽蓝色的潮水飞越而至。 一者清冷如雪色星光,一者幽蓝,剑芒与激浪霎时绞杀在一起。 萧凌波目光凄恨,也知道她先断了一臂,与凌冲霄之间差距之大,稍有不慎,恐怕今日要身死道消于此, 故而一直竭力将真气催发到极致,迫使这浪潮一层叠着一层,一浪高过一浪。 剑修主战,贵速,倘论战技无人敢撄其锋,但她年长凌冲霄百岁,根基较之其更为深厚,若是以深厚的真气强压凌冲霄一头,再凭借水势团团围困住他,迫使凌冲霄无余地施展剑遁之法,未尝不是没有一搏的机会。 心下一定,幽蓝色的浪潮恰如东海倒悬,铺天盖地地朝着凌冲霄倾压过去。 水无定形,浪翻汹涌,凌冲霄身化虹光而走,恰如大海之中的一叶孤舟,随水势而周游不定,伺机寻觅杀敌之机。 神仙斗法,小鬼遭殃。这种程度的战斗夏连翘几人是掺和不进去的。 饶是李琅嬛竭力运转真气,勉强替三人支起一个半圆形的结界,夏连翘的浑身上下还是被这漫天泼洒的潮水浇了个透,原本破破烂烂的绿罗裙,这回更是彻底报废成了一团烂腌菜。 都是明道境,夏连翘神情复杂地抹了把脸上的水,怎么同一个大境界内差距这么大? 见拿不下凌冲霄,萧凌波一咬牙将玄功运转到无可运转的地步。 浪潮翻涌得更加剧烈,远远望去这一道道海潮竟如一座座远山,挟着能将人转瞬卷入水底,碾得粉身碎骨的巨力朝凌冲霄再度奔涌而去。 少年神色冷清,一催剑光,借剑光遁走,上下左右连闪四次,一次竟然比一次更快。 遁光连分数道,如虚影般在空中疾点,一刹那的功夫竟然冲开水幕,迫至萧凌波面前, 起指一点,一道凌然剑气正要当颅劈下。 萧凌波面色微微一变,但神情还算镇定,从袖中祭出一面重环蟠螭纹铜镜。 不过巴掌大小的精巧铜镜,在这剑气即将落下的刹那间,飞至半空,暴涨到百尺之大,放出万千条金色毫光, 夏连翘还一手提着“命途多舛”的裙子,一手挡在头上遮水,就看到远处少年身形倏忽一顿,一定,一眨眼的功夫,就毫无还手之力地被这面铜镜摄入镜中。 这毫光似乎有摄人心魄的能力,连翘一愣,看得一时入神,还没等她从这诡异的光芒中挣脱出来, 只听得耳畔隐约喊叫, 似乎是李琅嬛与白济安。 “连翘!” “连翘!快躲开!” 躲开? 躲开什么? 夏连翘一愣,毛骨悚然中倏然回神,然而这毫光已经暴涨到她避无可避的地步,竟然将她与凌冲霄同时照入光柱内。 作者有话要说:  *引自唐诗,觉得这句很贴萧凌波的气质_(:з」∠)_ 明天可以进副本了嘿嘿 - 插播个小剧场 连翘和小凌玩游戏的时候 连翘(语重心长):建议你白-嫖 小凌(平静):为什么 连翘(理直气壮):因为你叫凌冲霄啊!0冲销! 小凌:…… — 感谢在2023-06-11 22:33:52~2023-06-12 23:1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空小星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纳西妲的狗! 71瓶;夜空小星星 25瓶;春风枝、我家喵喵被仙人掌吃掉 10瓶;白衣卿 6瓶;铁血bg战士!腐人gun 5瓶;糕糕糕鱼鱼、甜朵、shu(永久好运版)、守护世界上最好的翠翠 4瓶;秃鱼 3瓶;桥盏棉、極樂 2瓶;咸鱼不翻身22223333、谿谷、wh、59607588、是可乐吖、大皎皎子、卖加特林的小女孩、不看纯爱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6 第 16 章 嗨,老婆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首先感觉就是晕,然后是挤,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形压力挤得夏连翘几乎快喘不上气来,整个人简直就像被人塞到了滚筒洗机里。 紧跟着脚下一轻,一股失重感猛然袭来,落地的刹那间,夏连翘冷汗涔涔地大喘了口气,猛然惊醒,整个人像被从水里捞出来。 眼前的一切同方才的水晶宫殿相比又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花木扶疏,绿瓦白墙,两边抄手游廊相接,庭院深深,看起来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深宅大院。 而她正提着裙子,维持这个上台阶的动作,眼前是一扇紧闭的房门, 夏连翘微微睁大眼,这镜子是把她传送到哪里去了? 还没等她有空闲打量眼前这一切,耳畔又传来一阵女人的说话声,仿佛离她很近,又很远,像是在念经。 夏连翘几乎是隔了好一会儿,才听清楚女人在说什么,“娘子不必担心,嬷嬷当初怎么教的,娘子照做便是……” 什么嬷嬷? 这是什么宅斗片场。 夏连翘的目光落在眼前说话的女人身上,是个丫鬟打扮的少女,看上去年纪不大,生了一张容长的脸蛋,眼睛倒是很大,眉眼间满是算计。 长脸丫鬟又安慰了什么,但信息量太大,夏连翘完全没听清楚,这长脸丫鬟也可能就是走个过场,还没等她开口,就把她推入了房中。 夏连翘赶鸭子上架般地一个趔趄,撞入房内,入目更是让她内心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红烛高烧,玉炉烟袅,画屏灯照,喜字高张。 这明显是一间婚房! 但奇怪的是,这婚房内空荡荡,一点也不像寻常人家结婚那般热热闹闹。 不远处一张庞大的拔步床,床帐却被人早早放下,透过重重轻纱,只能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形。 夏连翘举起手看了眼自己的袖口,也是一身大红色的喜服。 她既是新娘,那那个床帐中的人影便是她的新郎了。 问题是有哪家新郎洞房花烛夜是躺在床上等新娘的? 那什么合卺酒呢? 撒帐仪式呢? 非止如此,这房内的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怎么看怎么奇怪。 长脸丫鬟的态度也不甚恭敬,语气完全是一副对待护工的语气,道:“今日少爷便交由娘子好好照顾了,奴婢们就守在门外,若有什么事,娘子便吩咐人支会一声,莫要擅作主张。” 那个长脸丫鬟一走,夏连翘走到拔步床前,毫不客气地拉开床帐,想搞清楚自己这位新郎到底是何方神圣。 下一秒。 夏连翘缓缓地合拢床帐,四肢僵硬地走回桌前坐下,双眼迷茫而涣散, 对不起打扰了。 床帐的是个身着喜服的少年,双眸紧闭,明显还正在昏睡中。 可问题是,夏连翘默默抱头,脸上表情崩裂, 这个少年他长着凌冲霄的脸!! 脑内疯狂闪过方才那惊鸿一瞥。 少年面色苍白如雪,高鼻薄唇,眉梢微蹙,流泻出些料峭的春寒,乌发散落在大红的枕巾上,交织出惊心动魄的艳色, 像一株不合时宜的,盛开在冰天雪地中的,清冷靡艳的海棠。 问题是这少年再美,这也是凌冲霄! 而且穿着嫁衣的,凌、冲、霄。 完蛋了她要死了! 同人女夏连翘几乎就在瞬间,意识到了眼前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仙侠修真文学中最常见的大型剧本杀——幻境副本。 这么一想,夏连翘倒是模模糊糊记起来好像原著里的确有过凌冲霄被吸入幻境的情节, 归根到底是因为《问道》是篇男主向的修真文,凌冲霄战力太过作弊,容易喧宾夺主,前面打打小怪就算了,打萧凌波的BOSS战必须要让他强行下线,给白济安让高光。 因为这段剧情不重要,所以作者也只以两笔带过。 这种感觉很玄妙,夏连翘深吸一口气,鬼使神差地再次走到床帐前,挂起帘子,迷茫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凌冲霄,内心忽然漾开一阵奇异而柔软的感受, 不安,迷茫,羞怯。 这面镜子既属于萧凌波,那这里大概是萧凌波过往的回忆。 一念既生,在这瞬间,夏连翘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了萧凌波,脑中飞快地掠过了一幕幕蒙太奇式的回忆杀。 家境贫苦的少女,日日与母亲浣衣缝补为生。 有一天,当少女抱着木盆回到那间破旧的茅草屋时,家中却突然多出一张陌生的面孔,是个打扮的十分富贵的女人,一见到她便笑着过来拉她的手,道她好生的福气,从此之后要一步登天了。 原来是她与陈府那位病弱的小少爷八字正合,陈府特遣媒人过来说合,聘她给那位小少爷冲喜。 这一刻,她的身体里好像同时存在着夏连翘和萧凌波这两个灵魂。 属于萧凌波的灵魂,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茫然不安。 而另一个属于她的灵魂却如遭雷击,头皮发麻,浑身冷汗如雨。 救命,和凌冲霄结婚这是什么恐怖故事! 他目下还没醒,待会儿他醒了她到底要怎么面对他! 老天爷似乎是听到她的呐喊,面前的少年眼睫忽然一动,有了将醒未醒之兆。 夏连翘:…… 秉承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态度。 既然调戏过清冷男高,那就调戏到底,迅速占据主动优势。 目睹着这窄而深的眼皮如同慢镜头一般缓缓睁开,对上那双熟悉的冷而乌黑的双眼。 夏连翘硬着头皮,缓缓打了个招呼:“嗨,老婆,你醒了?起来喝药吗?” 凌冲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6-12 23:14:09~2023-06-13 15:5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815590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梁川故 5瓶;空零瑶、月亮说他睡着了 4瓶;人相 3瓶;声哥A上去、不看纯爱文、咸鱼不翻身22223333、5960758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7 第 17 章 同床共枕 幸亏这个世界并没有《金O梅》文学,凌冲霄也没听说过传唱百年的潘金莲与武大郎、西门庆二三事。 但这个世界是有老婆这一古称的。 少年拥衾而坐,一双寒星般的双眼疏淡冷清,冷冷道:“休要胡言乱语,否则我削了你的舌头。” 有种该配合你的演出我视而不见的感觉。 “缓解一下气氛嘛,这么凶干嘛。”夏连翘忙捂住嘴,笑眯眯地说。 少年的目光自她唇前一掠而过,便不再言语。 - “所以说,事情就是这样的。”端坐在床头,夏连翘解释说,还不忘看了凌冲霄一眼,“那个,你现在还能起来吗?” 既然她拿的是萧凌波的人设,那凌冲霄拿的就是陈玄的人设咯? 怪不得她看到凌冲霄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少年肤色本来就白,此时更是苍白得病态。 在萧凌波的回忆中成亲那天的陈玄应该正是病重到昏迷不醒的状态,就连拜堂的时候也是以陈玄那个妹妹相代,姑嫂对拜。 而受幻境规则的影响,少年面色毫无血色,苍白如雪,病气缠身,看起来不像是有力气还能下地的样子。 闻言,凌冲霄沉默一瞬。 夏连翘顿时秒懂:“……” 哦哦哦,少年心气儿高,照顾到古代男高的自尊心,夏连翘默契地转移了话题,“不过,说起来,你竟还能直起身坐起,不亏是正阳剑仙啊。” 说着露出一副神往之色,一双杏眼满是不加掩饰的夸赞。 凌冲霄:“……” 少年听得她的彩虹屁,非但没受用,反倒还微微抿唇,执拗地强行直起身,一副要当场表演个医学奇迹,下地走动的架势。 可惜这幻境规则太过强大,他方才勉力坐起几乎已是用尽全身力气,如今强行作此番动作,胸中气血翻涌,脚不过刚触地,便立身不稳,险些跌倒。 唬得夏连翘吓了一大跳,眼疾手快地忙伸架住了凌冲霄, 少年就这么直挺挺地撞入她怀中。 这瞬间的肌肤相触让两个人都一怔, 鼻尖萦绕着一股苦涩的药香,除此之外还混合着点点凌冲霄独有的霜雪剑锋般的杀伐气。 如他这般剑修,身剑合一,剑入身心,与人接触时,寻常人自能感受到一股砭骨销肌的肃杀金气, 少年散落的乌发,几乎是同时落入她颈侧,发梢流水般流连过颈侧敏感的肌肤。 又香又滑。 夏连翘的大脑飞快掠过这不合时宜的几个字,据说氛围感的美女都是以头发取胜的。 目下凌冲霄这一副唇线紧抿成执拗的弧度,小脸苍白,还倔强不言的姿态,可不正是我见犹怜的大美女吗? 不过不就是下不了地吗?至于这么拼吗? 夏连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搞不清楚男人,尤其是少年这奇怪的自尊心。 “你还好吧。”不动声色地松开手,夏连翘干咳一声,出言安慰道,“需要我扶你吗?” 凌冲霄默然良久,淡淡道:“多谢,无碍,不必。” 言罢,又勉力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桌前坐下,夏连翘忙提着过长的嫁衣裙摆追了上去。 于是,这个乌龙便被这么你知我知,心照不宣地一笔带过。 这种高天明月入怀的美人恩她可享受不起。 为了帮这位古代男高找回自尊,夏连翘想了想,主动开口提问,给这位表现的机会,“我们现在怎么回事,凌道友你有头绪吗?比如那个镜子到底是什么?我们要怎么出去? 虽还是素白色的单衣凌乱,乌发垂落的模样,凌冲霄闻言却已恢复往日的果决,冷然道:“这或许是件仙器。” “仙器?”夏连翘一愣,“这么随随便便就冒出来一件仙器吗?” 要知道《问道》中的法宝当然也分了不同的等级。 排在最末的为普通凡器,之后便是靠灵气驭使的寻常灵器,本身具备一些灵性的法器,生出一点真识的仙器,孕有诸如剑灵这般器灵的玄器,以及在众法宝之上神秘莫测,似乎能催动天地法则的道器。 “……” 眼下这个副本的战力标准也不过明道境,冒出一件仙器,实属越阶了。 “那道友能认出来这是什么仙器吗?”夏连翘主动给凌冲霄倒了杯茶,又问。 凌冲霄没碰茶,袖手而言道:“此物或许是破妄镜。仙道艰难,心魔难除,这破妄镜便是供人来破除心魔的,虽是仙器,不过不具有杀伐之效,只有困人之能,无杀人之法,于常人庸才而言,不过鸡肋。” “那就是一件辅助类的法宝了?”夏连翘若有所思。 众所众知,修士修行时常有心魔阻道,越到后期,心魔越强大,便越难升阶。 凌冲霄的话倒也没说错,对寻常庸才而言根本修炼不到需要用破妄镜来破除心魔妄念的地步。 萧凌波左不过明道境的修为,心魔便深重到需要用破妄镜的地步,可想而知,她究竟是有多恨陈玄。 夏连翘也给自己倒了杯茶,积极发问:“那道友可知晓如何破阵?” 少年虽冷淡,却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述道:“若镜中人能破除心魔妄念,自当出镜。” “若不能呢?” “那便只能在这镜中走完恶蛟这一遭过往,还要看这一点真识要如何困住我等了。” 问题是她现在虽然知道萧凌波的心魔大概和“杀妻证道”有关,可凌冲霄不知道啊,她要怎么告诉他这件事? 就算如实相告,他们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破除萧凌波这段心魔。 夏连翘心念微动,想了想,还是决定按兵不动,走完这段剧情再说。 剧情已经回到正轨,白济安突破明道境,琅嬛女儿和白济安那边不出意外应该能安安稳稳打过萧凌波这个BOSS关。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点问题需要理清楚。 “那人若是被困百年,就算出得镜来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凌冲霄:“南柯一梦,王质烂柯,此地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镜中百年于外界而言不过一场大梦而已,故又称浮生镜。” “那岂不是可以利用这破妄镜修炼?”资深游戏阿宅夏连翘灵机一动,大胆设问,迅速找出个卡bug的盲点。 凌冲霄看她一眼,并未否决她这个大胆的猜想,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未尝不可,只心志不坚者或有心魔缠身之患。” 夏连翘:“……”其实她隐约能猜出来她自己的心魔是什么,大概是“回家”的执念吧,如果当真如此,她觉得自己可能真没什么破除心魔的希望。 “既如此,”夏连翘微微沉吟,“道友我们便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道友你不担心琅嬛他们在外的情况吗?” 时间就是生命,就算流速不同,在这镜中多待一秒,于外界而言都是多一毫秒,甚至一皮秒的危险。 说到此处,凌冲霄倒是微微垂眸,如乍开的剑花秋莲,浮光霭霭,嗓音淡而微冷,“我信她。” 笃定的三个字,即便未曾指名道姓,夏连翘也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内心不觉再次动容。 所以凌冲霄和李琅嬛到底是怎么走到原著那个地步的,天王老子来了凌冲霄也铁暗恋琅嬛好吗?! 更何况凌冲霄这人颜值简直没的说,简直是月中仙,桂中魄,高洁清绝,她光是这么近距离看着都忍不住心脏乱跳。 等等…… 夏连翘一怔,突然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 凌冲霄…… 眼前的少年简直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怎么看都怎么踩爆她的XP。 高鼻薄唇,淡色的唇瓣总是抿成个执拗的弧度。双眼如晓月生寒,容色如琼葩堆雪,长长的高马尾直垂劲瘦的腰线。 凌乱的白色单衣我见犹怜,颈口微敞,露出一截白皙光洁的胸膛轮廓,一看就是剑修劲瘦优雅的好身材。 越看夏连翘心中就越小鹿乱撞,面上一热,看得几乎移不开视线。 呜呜呜还是道长,禁欲的人设简直绝赞!同人女谁不爱高岭之花的剑仙道长? 似乎也觉察到些蹊跷,少年冷冷回望,面露不虞之色:“为何看我?” “你长得好好看啊凌道友。”等回过神来的刹那,嗓音早已脱口而出。夏连翘痴痴道。 凌冲霄:“……” 少年忍无可忍,再度冷冷闭目。 沦落到了这个地步,还浮浪至此,简直—— 脸一黑,终于再度破功,齿间冷冷浸出两个字,“荒唐。” 夏连翘:“……”不是这样的!凌道友你听我解释啊! 这个幻境它有问题! 可眼下她脸色红到简直能煮鸡蛋,跟凌冲霄说话也忍不住视线乱飘,一副春心萌动的模样,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如果说凌冲霄拿了陈玄的剧本,被强行上了个“身娇体弱”的debuff,那她对凌冲霄这番花痴,岂不是因为萧凌波洞房当天,对夫婿芳心暗许的影响? 仔细看看,却看到凌小少年唇瓣紧抿成一线,一副不欲她白费口舌的模样,但白玉般的脖颈却破天荒地地洇出淡淡的粉色,那素来冷淡的容色平添几分温润秀雅。 凌冲霄,他,脸红了!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正常的生理现象,少年郎心似铁,内心或许冷峻到想一剑劈了她,但夏连翘还是震惊到无以复加。 夏连翘:“……”这也太纯情了吧凌道长,这让她这个互联网赛博老色批情何以堪! 好在她俩说话的动静或许引起了屋外的注意,那个长脸丫鬟的嗓音传来, “娘子,郎君可是醒了?” “奴婢可能入内?” 这句话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解放。 凌冲霄眼睫一闪,匀了呼吸,微微颔首,“可。” 伴随着吱呀门响,那长脸丫鬟举步步入房内。 夏连翘情不自禁地朝她投去个感激的神情,感谢这位来得及时。 长脸丫鬟明显不吃这一套,先朝凌冲霄行了个礼,露出欣喜之色,再看向连翘时,眼里却满是居高临下的挑剔与审视,这个目光跟恶婆婆看儿媳妇几乎没什么区别。 “更深露重,郎君既醒了,娘子不好好照顾郎君怎么还让郎君仅着了单衣下地?!” 夏连翘一愣,“这个……” 她好像确实没意识到。 言罢,这长脸丫鬟就开始冷着脸把两个人往床上赶。 等夏连翘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被赶鸭子上架,同凌冲霄一起被这长脸丫鬟赶到床上。 少年神情冷淡,明显是在负气忍耐,只他如今被强行上了个生娇体弱的debuff实在拗不过这长脸丫鬟。 夏连翘直觉不妙,双手合十,安详地搭在胸前,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低。 待那长脸丫鬟一走,凌冲霄便欲起身而起,奈何刚刚他本是靠强大的意志才强行扭转了这幻境法则,如今这具本该沉睡不醒的身躯不论如何也支撑不住他做其他多余的动作。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应该是她主动下床去睡地板,或者睡桌子来着,但身下的床垫实在柔软。 而凌小少年目下这个林黛玉般的身体素质就算想对她干点什么也没办法,更何况,夏连翘以为凌小少年是绝不可能对她有什么想法的, 还不如说她现在小鹿乱撞,对他的想法比较多…… 是的,最重要的是,夏连翘绝望又羞涩地发现,因为这该死的“少女怀春buff”加成,她现在不论如何都想多靠近凌冲霄一点,甚至还十分痴女地想去嗅闻少年身上那股淡淡的冰雪药香。 她不主动开口,凌冲霄自也不便出言。 凌冲霄具体什么时候歇下的,夏连翘不甚清楚,少年在病中,觉本来就多,更何况这还是不受他自己控制的,乌浓的眼睫一动,浓重的疲倦感袭来,眉心纠结成一团,几乎立时便不省人事昏睡过去。 而夏连翘也只能装模作样的安慰自己权当作高考完跟同学们通宵唱KTV,大家男男女女四仰八叉睡一晚了。 直到夜深, 夏连翘是被小腹难以启齿的满涨感给憋醒的。 “……”她想小解。 她有强迫症,每天晚上临睡觉前都要小解的,不然就睡不着觉。 不过被之前那一番讨论一打岔,竟然忘得一干二净,还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夜被尿意憋醒。 问题来了。 夏连翘木然地,咸鱼状,默默望着头顶的横梁。 茅房在屋外,而屋里只摆了个夜壶。 很明显,凌冲霄是不会当着她的面用这玩意儿的。 她也不可能当着凌冲霄的面(哪怕他睡着了!)用这东西。 她想要上厕所,就必须得从凌冲霄身上爬过去或者说跨过去,下床,推门,问路,去厕所。 重点就是这个跨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是:再乱说话削了你舌头 以后是:直接用嘴堵住,叼了你舌头(等等) —— 感谢在2023-06-13 15:57:27~2023-06-14 16:3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崖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呆呆 11瓶;萧箫白衣、不快乐小神仙 10瓶;我家喵喵被仙人掌吃掉、青崖间 5瓶;苦厄 4瓶;tn_nb、ndWXY 3瓶;圆吃西瓜、谿谷 2瓶;tRNA、一颗大胖橙叽、59607588、无形、Andre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8 第 18 章 快进到留后的问题 夏连翘默默抱头,她从前听说过古代女人是睡外面的,据说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方便端茶倒水倒尿盆,伺候人。 第二个原因,怕起夜的时候从丈夫身上跨过去,不尊重。 当时她还在心里默默吐槽难道古代就没女上位? 刚刚那长脸丫鬟估计又是忙着给凌冲霄端茶添衣,又是忙着斥她不懂事,许是忙中出错才忙忘了这点。 至于凌冲霄这个年龄不过十七八左右的少年,更不会想到凡间夫妻的床铺安排。 夏连翘本来是想憋一会儿的,睡着了就好了。 ……等等她不会做梦梦到个厕所,去上厕所吧? 想到这个可能,夏连翘嘴角微抽,慌忙睁开眼。 心里惦记着事儿,就更别提睡着。眼睛瞪得像铜铃那般精神奕奕。 小腹的下坠感越来越强,夏连翘终于憋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坐起来。 尽量把动作放到极轻,可是越轻手轻脚,便越衬托出夜的宁静,就连布料摩擦被褥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更别提这张大得夸张的拔步床,稍微翻个身就嘎吱嘎吱直响。 凌冲霄便是在夏连翘“跨坐”在他腰身上时,睁开的眼。 屋里并不是全黑的,月上中天,月色洒落屋内,能隐约看清人影轮廓,五官眉眼。 还在仙门时他鲜少睡觉,只以日日打坐修行代替睡眠,即便睡了,也一向觉浅。 但这具身体太过羸弱,胸肺间本就又痒又痛,只这一点动静,便将他吵醒。 对上这道人影的刹那间,凌冲霄乌黑的瞳仁望定了夏连翘,看了一秒,两秒。 凌冲霄道:“下来。” 夏连翘:“……” 撞入凌冲霄乌黑的双眼,她浑身僵硬,保持着这个动作半天都没敢动。 夏连翘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腿好像软了。 “你听我解释。”夏连翘硬着头皮道。 少年微微阖眸,冷声道,“下来。” 她倒是也想下来啊,夏连翘欲哭无泪,这不是腿软了么? 一颗心砰砰直跳,夏连翘赶紧挪动身子往外挪,就是人一慌张,就容易出错。 一紧张,夏连翘感觉好像一脚踩到了凌冲霄的小腿,还没好全的脚踝又扭了一下,就这么连滚带爬地,扑到了他鬓角发边,嗅到了满盈的药香。 一双手慌乱间为寻支撑也摁在了少年胸膛间。 触手温润如白玉雕就,衣襟微微散落,露出皙白劲瘦的胸肌,少年的骨头硬邦邦的,包裹着的肌肉轮廓也清健紧实。 “……” 少年乌黑的剑眉间掠过一道显而易见的蓬勃怒意。 救命真的要死了啊啊啊啊啊!! 不是错觉,四周好像忽然安静了下来。 夏连翘感觉到凌冲霄的呼吸凝滞了,趁着这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夏连翘火速滚下床。 凌冲霄已经微微坐直了身子,如瀑的乌发垂落下来,望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领口露出的白玉般的胸膛因为克制,正一上一下起伏,“给我个解释。” 比起被误会大半夜对他图谋不轨什么的,夏连翘磕磕绊绊,还是决决定低声坦言相告:“我、我想小解……” 声儿太小,凌冲霄没听清楚,蹙眉:“什么?” 夏连翘自暴自弃:“我想小解。” 这回凌冲霄听清楚了,黑夜中清晰可见身形轮廓一僵。 忽然陷入了沉默。 为了他俩这一晚上和谐共处,不必脚趾抠地,凌冲霄就不该问这么多。 夏连翘犹豫:“那我去了啊。” 少年死死抿唇,耳尖滚烫如血,那架势大有“你有必要跟我汇报吗”,“你再多说一句试试看”的意思。 人有三急,这本来是人之常情。 但凌冲霄再躺下去,这回却睡不着了,眼睫微微一颤,默然地抿了抿唇,望着窗外疏漏的月色。 夜里阗静无声,夏连翘开门、关门的动静也显得格外清晰。 解决完生理问题,洗了个手,夏连翘硬着头皮往回挪动脚步。 但愿凌冲霄这个时候已经睡着了。 悄悄推开门,床上的“东西”似乎听到了动静,微微侧脸看过去。 隔着夜色,夏连翘与那双漂亮、冷清的凤眼四目相对。像月下的松雪,又冷又清明,不见任何困意。 夏连翘愣愣问:“你、你还没睡?” 凌冲霄没有回答她的明知故问。 “啊、哦。”夏连翘犹豫了两三秒,手脚并用,硬着头皮从凌冲霄的身上又翻了回去。 凌冲霄:“……”他其实可以坐起来的。 夏连翘她太紧张没想到,凌冲霄自然也不可能多提,低垂着眼权当也没意识到了。 或许是刚从院子里回来,少女身上微凉,带着点儿夜风与井水的气息。 冰冷的布料贴着裸露在外的手腕滑过。 凌冲霄眼睫一颤,心里跟着也被激得冷颤了一下,就好像当流踏涧,泉水激石,最后一丝困意也烟消云散。 他彻底清醒过来。 这下好了,谁都睡不着了。凌冲霄的吐息很轻很浅,但在夜色中,存在感也足够鲜明。特别是他身上那股微苦的冷药香总是若有似无地飘过来。 夏连翘闭眼睁眼,来来回回反复好几次,脸上的神情显示着她内心的动摇。 她现在特想翻个身,但是不敢动。 也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迷迷糊糊地伸手一摸,身边儿的床榻已经空了。 夏连翘抱着被子坐起身,目光在屋里巡睃了一圈儿,这才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凌冲霄脊背挺直,乌发如瀑,白衣如雪,静静地跽坐在晨光中,仙姿卓荦,容色冷淡,玉润冰清。 觉察到她的动作,凌冲霄抬眸:“你醒了?今日你我还得拜过陈玄父母。” 大早上看到这一幕实在是一种视觉享受,夏连翘花了有一会儿功夫才勉强把视线从凌冲霄脸上移开, 一夜不见,她觉得凌冲霄又变帅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屋内已有侍婢捧着洗漱用的器具陆续入内,在这些侍婢的帮助下,很快,夏连翘就整装待发,跟着凌冲霄一道走过长长的抄手游廊去拜会陈玄父母亲族。 硬要说有什么感想的话,答案就是,没有感想。正厅里挨挨挤挤的都是陈氏族人,夏连翘本来就有点儿脸盲,这一上午下来根本没记住几个人,只勉强记住了替兄拜堂的陈氏小妹陈鸾珠。 陈鸾珠年纪不大,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一张圆脸,生得非常清爽讨喜。 少女看到她,神色欣喜而天真,忙招手道:“嫂嫂来啦!”算是这偌大的陈府中对她态度最好的。 其他陈氏族人态度倒是客客气气拿不出什么错处,但也说不上多热情,不过不咸不淡。 至于陈玄父母,一个摆着家主姿态,夏连翘根本连他的脸长什么样都没怎么看清。陈玄她妈倒是个中年美妇人,鹅蛋脸,含笑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言辞很温和,还将一个水色极好,一看便不是凡品的玉镯轻轻塞到她手中,嘱咐她从此之后一定要照顾好凌冲霄,夫妻二人,齐力同心,好好过日子。 夏连翘忍不住多看了凌冲霄一眼,虽然知道身边的此“陈玄”非比“陈玄”,但跟凌冲霄一起过日子也太惊悚了。 凌冲霄接受程度却比她良好,平淡道:“既为人子,理当如此。” 在场众人,都不及凌冲霄令夏连翘钦佩。 少年全程诠释了什么叫疏离冷淡,却游刃有余。 她记得原著里的仙门也不过是个人情社会,凌冲霄虽为人淡漠疏冷,但并非真的足不染尘,不问俗事的高岭之花,置身于人情社会,这些利益往来,野心博弈从来难以免俗。 对于冲喜一夜凌冲霄便能下地这个事实,陈玄父母十分惊喜,一屋子的人全程拉着凌冲霄的手嘘寒问暖。 虽然厌恶同人这般亲密接触,但少年只把眉不着痕迹地微微一蹙,倒也没说什么。 总而言之,今日这场大戏的主角是凌冲霄,夏连翘自觉镶边,本以为自己表现还不错,这陈母倒也没像书中那般刻薄。 万万没想到,等她折返回二人居住的沧浪院后,昨天晚上那个长脸丫鬟,竟然去而复返,还给她带来个消息,道是太太给她特地请了个教养嬷嬷。 要知道萧凌波在过门前也是特地经由教养嬷嬷调教过的,这是不着痕迹地嫌弃她做得还不够好呢。 回想陈母含笑时慈祥柔和的表情,夏连翘:“……”傻白甜竟是她自己。 婆媳关系果然是这世界上最难搞的关系之一。 陈母尚且如此,陈母所生的陈玄也未尝不肖其母。 陈氏百年士族,陈玄为人矜冷高傲,萧凌波不过渔翁之女,二人之间毫无共同语言几乎是可想而知的。 就这样,在结识凌冲霄不过一个礼拜的情况下,夏连翘就这样开始了跟凌冲霄的同居新婚生活。 晚上看到临案看书的少年时,夏连翘托着下巴,总有种处于梦境与现实的交界线,似真似梦,一霎跳脱失重。 这两天她也试过跟凌冲霄分床睡,但这破妄镜于蒙昧中生出一点灵性,也知道要帮主人阻凌冲霄一阻, 迫使他们必须原原本本地按照镜中回忆走这一遭,细节或顾全不了这么多,但在重要的情节点上,若有违背过往回忆,夏连翘与凌冲霄二人都觉浑身疼痛难忍。 凌冲霄身为剑修,还能忍耐一二,却想不通夏连翘为何这般娇气。正阳剑修,皆不畏道途艰难,道心坚不可摧。 唯独夏连翘,她,很脆弱。 凌冲霄翻过眼前这一卷书页,眼睫微动,唇瓣抿得紧紧的。 如今的夏连翘在他眼里,却是个目无礼法的,张狂的,奇奇怪怪的东西。 如今二人被迫同行同伴,他虽不胜其烦,不喜她的脾性,却还需得小心顾全她的安危。 这些时日二人同睡一床,中间以棉被隔开一道楚河汉界。与人同床共枕,已是凌冲霄做出的极大让步。 不过夏连翘却不是这么想的,她震惊地觉得自己已经够坚强的了,要是她妈看到她现在这贤良淑德的模样,估计能感动到流出一缸眼泪。 教养嬷嬷的课她每天也跑过去上,虽然课上的内容常常让她幻视一些女德班,内心狂翻白眼。 除却礼仪方面,这些课的主题思想就是,凌冲霄就是她的天,就是她的地,她一定要好好照顾好他的衣食住行。 教养嬷嬷在上面嗡嗡念经,她就偷偷在下面翻道书企图卡BUG修炼。 直到,这一张脸皱得跟橘子皮一样,吊梢眼,刻薄脸的老妈子,突然快进到给陈家留后的问题。 夏连翘:…… 那什么,这个进展,是不是太快了? 这老嬷嬷昨天还在讲孝敬公婆,今天却突然跳跃到留后这个问题上,分明是受了陈母的授意。 下课后,夏连翘遇到陈鸾珠来上课。 陈玄的这位小妹,陈持风这位太祖母也是教养嬷嬷的受害者之一。 陈鸾珠性格跳脱,屡教不改,陈母索性便让这教养嬷嬷教完夏连翘再教一遍陈鸾珠。 二人见面,互相大倒了一番苦水。 “留后?”陈鸾珠惊讶地睁大眼,“嫂嫂你难道真要同哥哥生小宝宝了?” 夏连翘语塞:“这个……可能还没那么早?” 陈鸾珠:“为何?爹娘一直想抱孙子,我也想嫂嫂生个侄儿来玩玩,小孩子香香的软软的多可爱呀。” 问题是她不觉得可爱啊! 想到凌冲霄那张冷脸,夏连翘打了个寒噤,硬着头皮说:“那个,你哥不配合?” 顾忌到这妹妹的年龄,又是个正儿八经的古代名门闺秀,夏连翘正打算含糊糊弄过去,眼前少女乌溜溜的眼里却泛出狡黠的光芒,“嫂嫂现在可要回屋找我哥了?” 夏连翘磨磨蹭蹭不大愿意动:“……” 可能是她内心的犹豫和抗拒太过明显,陈鸾珠都觉察到了点儿蹊跷,好奇地望着她,“嫂嫂,鸾珠问你个问题。” “你和我哥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看嫂嫂你平日里好像不想进屋歇息的?” 夏连翘敲响了内心的警铃,作迷惘状:“啊,有吗?” “我总觉得你和兄长倒不像夫妻。”少女夸张地叹了口气,煞有其事道:“哎呀,你看我哥那长相多惹人怜啊,那苍白的小脸,比人小姑娘还清秀点儿。之前不知道有多少闺秀缠着我问东问西呢。” 夏连翘欲言又止:“其实……是有原因的?” “哦?”陈鸾珠大为感兴趣。 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 夏连翘绞尽脑汁,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他不行!!” 陈鸾珠震惊了:“啊??” 这姑娘也是个豪爽大胆的性子:“我哥不行?!” 夏连翘露出个难以启齿的表情,“鸾珠,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你看他长得挺好看的吧,其实吧……那个……” 陈鸾珠比她还生猛:“银样镴枪头??” 夏连翘:“给你哥个面子。” 陈鸾珠震撼:“怎么会?” “你看他那个身板儿……”夏连翘含蓄地点到即止,“你哥……咳咳,他先天不足,从小就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你也知道的。” 陈鸾珠仔细一想凌冲霄那个冷峻、孱弱、秀丽的模样。 倒还真有这个可能。 这长得漂亮羸弱的,像个姑娘似的,可不是不行吗? 夏连翘越演越流畅,爆发出十二分的演技,沉痛地摇了摇头。 陈鸾珠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叹叹气,拍了拍夏连翘的手背以示安慰。 少女素日以来看多了乱七八糟的话本子,如此一来,便对夏连翘报之以深深的同情。 “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啊。”陈鸾珠喃喃感叹。 “是啊。”夏连翘感叹。 直到一个毫无起伏,冷淡得能滴出冰的嗓音响起,“鸾珠。” 夏连翘和陈鸾珠浑身一僵,愕然望过去。 只看到个白衣少年,冷冷而伫立,神清骨秀,粉雕玉琢,眉间赤痕如血,只是脸上殊为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现在的小凌:下来 强忍怒气,面无表情重复:下来 N年后 连翘:我想下来 小凌:…… 连翘:可以吗 小凌(抿唇,心虚气短, 自己也觉得过分了):……再等片刻,连翘 连翘:大骗子!我都等你一晚上了!窗外鸡都打好几遍鸣了!! 小凌:……(主要是没法反驳) —— 感谢在2023-06-14 16:37:11~2023-06-15 23:3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萝卜 4个;每天一个小目标、鸠泽、 念念不忘、杏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空小星星 27瓶;萧箫白衣 12瓶;Eafan 10瓶;wh、禕、桥盏棉、咸鱼不翻身22223333、圆吃西瓜、阿斋燕、奇、萝卜头安妮、灯与酒坛、tn_nb、ZanKki、江夜灯、5960758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9 第 19 章 凌道友,你是…… 也不知道凌冲霄是什么时候到的,又在两人身后站了多久,将刚刚的对话听去多少。 陈鸾珠愣住了,“哥!!” 陈玄素日在陈鸾珠面前积威甚重,瞎掺和哥嫂之间的这些事,陈鸾珠尴尬得面皮都烧了起来。忙找了个理由,慌不择路,十分没意气的落荒而逃。 待得陈鸾珠一走,少年这才看向她:“我不知道友还有背后妄议他人的习惯。” 须知,这人乌发如瀑,肌莹骨润,秀目挺鼻薄唇。秀敛得像雪下的月光,性格却外冷内热,脾气火爆,喜憎分明得像个炮仗, 林黛玉的身子猛A的心,处事也的确雷厉风行,心狠手黑,一丝不苟,目不容尘。 事实证明,钢铁直男果然不能忍能力方面的问题。虽然从出生到现在从没在某个方面使用过,但就连容貌出尘如凌冲霄在这方面上也与大路俗货无疑。 少年唇瓣紧抿,侧眸看着地面,明显十分不快。 夏连翘:“……”不管怎么说背后偷偷议论人被抓包的确很尴尬。 “道友你听我解释。” 凌冲霄面无表情地抬起眼,“若吾不听呢。” 夏连翘一时语塞住了:“……” 凌冲霄要是不听,她好像、还真没有办法? 和别人谈论脐下三寸的事,实非凌冲霄的个性。可能是觉得这事儿太过浮浪,不欲再多费口舌,少年眉心紧蹙,转身就走。 夏连翘犹豫了半秒,提步也跟了上去。 觉察到身后的脚步,凌冲霄唇瓣抿成一个执拗的弧度,未曾开口,也未曾放缓脚步停留。 托这个乌龙的福,接下来这一个时辰内,凌冲霄一句话都没跟她多说。 一盏青灯如豆, 少年方才沐浴完,乌发垂落,灯火淡淡,映照容色如林下月光,疏疏残雪,仙仪清冷,皎洁如玉的脸上莹润有光。 他眼帘低垂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书正在看,骨节分明的手指压在页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隐约的香胰子花香,淡淡的,冷冷的不浓烈。 夏连翘默默地蹭到了床边儿,看了看凌冲霄。确定他依然在看书,没搭理自己。夏连翘这才手脚并用地飞快爬上了床。 凌冲霄还在看书。 …… 夏连翘本来还有点儿紧张的。但看凌冲霄这个修炼狂魔全身心的沉浸在道书里,一颗心也渐渐地回落到肚子里。 一直到身后没什么动静了,凌冲霄这才合上道书而起,陈府所藏道书,疏漏错误颇多,不乏伪道,于他而言无任何裨益。 眼前少女的睡姿并不安稳,乌顺的长发如流水般散落在枕巾,露出一小截白皙纤细的脖颈。 双颊白里透着红,在月色下隐约泛着点儿薄润的水光。 这本是极为香艳的一幕,但少年道心坚定,不过略略一晃而过,神情冷淡,视若枯骨。 天气越来越热,夏连翘才睡着没多久就被热醒,热得实在受不了,悄悄把胳膊挣出被子外,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很好,凌冲霄应该没发现。 又悄悄把腿也一并伸出来。 她发誓她已经尽量把动作压到最轻微了。 少年冷淡的嗓音却如天魔之音一般响起:“夏道友睡不着?” 夏连翘沉默半晌,闷声道:“……我热。” 她也不是故意的,谁能想到凌冲霄他睡眠这么浅? 少年无动于衷:“心静自然凉。” 离得太近,夏连翘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少年胸腔中传出的心跳声,同他如今这个debuff不同,他的心跳并不虚弱,沉稳有力,就好像凌冲霄这个人,剑意凌人,杀气傲人。 哪怕病骨支离,也依然能爆发出少年凌云意气。 夏连翘脸上发热,浑身上下也跟着热起来,想离凌冲霄远一点,又贪图清凉,干脆便悄悄往里挪了挪,让手臂大腿的肌肤轻轻贴在墙壁上。 好凉快。 还没等夏连翘轻轻松口气,觉察到身后的凌冲霄忽然动了一下,夏连翘大吃一惊,慌忙调整自己的姿势,却一不小心直接撞入个微凉的胸膛。 霎时间,夏连翘手脚僵硬,呼吸凝滞,整个人都不敢动了。 她撞到了,凌冲霄的怀里。 夏连翘:“……” 凌冲霄:“……” 夏连翘:“!我真的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 这话怎么这么欲盖弥彰!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凌冲霄就已经快准狠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咚”地一声,夏连翘又一头撞回墙上,来不及喊疼。 总感觉自己在凌冲霄面前已经变成个对他图谋不轨的女流氓了,夏连翘泄气地揉了揉差点儿撞出个大包的额角,道:“凌道友,我想出去逛逛。” 毕竟她可没凌冲霄那么强的心理素质。 凌冲霄几乎是当即直起身,夏连翘如蒙大赦,赶紧从里边溜出来。 因为不敢直视凌冲霄,她是低着头爬出来的,凌冲霄一坐起来,她的目光难免就落到了少年如雪的单衣衬裤上, 准确地说是,裤子往上一点。 夏连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被被褥盖着,看不清楚,但应该没见什么蹊跷。同床共枕还是很危险的,饶是这人是凌冲霄也不得不防。 但她却不知道自己的视线又是如何得引人误会。 凌冲霄:“……” 少年冷冷闭目,似乎忍耐,但忍了又忍,终于发作:“道友这双眼倘若也不想要,我不介意替道友剜了干净。” 他怎么连她眼神往哪个方向飘都知道! 夏连翘头皮炸开,慌张往后退:“我、我这是警惕性强。” 少年瞪她一眼,怒气冲冲:“道友如今可放心了?” “放心了放心了,不过更担心一件事。” “何事?” 夏连翘露出个关切的表情:“你没事儿吧。” 凌冲霄:“……” 夏连翘:“……噗。” 凌冲霄的表情凝固了。 少年这一刻脸色又青又白,实在太过精彩纷呈。 调戏青春男高真的会上瘾,夏连翘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赶在凌冲霄拔剑之前,慌慌忙忙套上鞋子溜之大吉。 破妄镜中的生活真的很无聊,更遑论队友还是凌冲霄,相处这几天下来,夏连翘终于深刻地理解了李琅嬛为什么这么怕他。 因为少年是真的难搞,凌冲霄此人素日里是极为一丝不苟,目下无尘的。 她总觉得凌冲霄看不惯她的生活状态,但因为与他无关,他也不予指摘。 陈玄病弱,陈母一直盘算着趁着他身子骨还算好的时候尽快诞下一个血脉。 可惜陈母的算盘注定要落空,因为她非萧凌波,凌冲霄亦非陈玄。 虽然跟凌冲霄相处数日,但他对她的态度依然冷淡。 这日晚间,陈府侍婢们纷纷摆上晚宴,夏连翘是川渝口味,嗜辣,嗜咸,而凌冲霄早已辟谷多年,只偶尔才吃些灵食,口味更是清淡得令人发指。 一盏青灯如豆,二人相对而坐。 眼前的白衣少年,神色冷峻,脊背挺直,默坐不言,一举一动,无不恪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除却自己面前这两盘菜便不再动其他。 夏连翘攥着筷子,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一眼,就不觉面如菜色。 凌冲霄眼前所摆放的也不过是一盘清炒的菜薹,一盘苦瓜。 不说苦瓜了,就连菜薹也是容易发苦的,少年却垂眸看起来吃得津津有味。 夏连翘开始怀念之前和室友一起吃食堂的时光了,热热闹闹的,人多吃饭也香,她以为跟凌冲霄这么吃下去,她早晚有一天会吃成消化不良。 从前在家的时候,夏连翘就是家里那个负责活跃气氛的。 吃得这么苦,平常过得也很苦吧?想到凌冲霄的结局,夏连翘以为自己有必要承担一下这个古代男高的心理辅导工作,便将筷子一顿,好奇地问:“凌道友天天吃这些不觉得舌头都淡出鸟来了吗?” 听闻这个有些过于露骨的“鸟”字,凌冲霄执筷的手微微一顿,不自觉皱起眉,却无话可说。 夏连翘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辣炒鸡丁,正欲送到嘴巴里。一道如击冰碎玉般的嗓音响起:“香辣之品,性主轻浮。” 夏连翘:“……?” 她攥着筷子看向凌冲霄。 凌冲霄说完这一句之后,复又垂眸继续吃他的,好像这句话并非出自他之口。 夏连翘:……有被冒犯到。 不吃这道辣子鸡丁,她吃这个不辣的红烧肉总可以了。这两道菜还是经由她强烈要求才让厨房加上的,否则就凌冲霄这个身体情况,她还得倒霉地陪他一起吃食材本来的味道。 结果还没等她筷子碰到红烧肉,凌冲霄的嗓音又响起:“荤腥之物,性主沉浊。” 夏连翘:“……” 夏连翘:“所以这就是道友不吃这些的原因吗?” 凌冲霄并未回复。 从来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的夏连翘,在对上凌冲霄这张脸的时候,终于第一次体会到消化不良的感觉, 夏连翘的目光不自觉落在面前的酒盏上,她面前这杯是黄柑酒,采之以洞庭柑橘,又名曰洞庭春色,古代的蒸馏技术不行,这酒度数很低,但酸酸甜甜,又冰镇过,平常有事没事她就喜欢喝一杯。 结果还没等她手挨到酒杯,凌冲霄的疏淡的嗓音又如阴魂不散般响起:“酒入心经,则多言。” 夏连翘:…… 少年无动于衷,续道:“入肾经,□□不节。” 夏连翘:“凌道友,你——” 凌冲霄:“话宜少说,言多伤炁。” 夏连翘: “哦,我想说的是,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凌冲霄:“……” “像道友这样的人,活着不觉得没什么意思吗?”夏连翘倒也没怎么生气,只秉承着求知的态度,好奇地眨眼问,“吃也不能好好吃,玩也不能好好玩。” 少年眉眼疏淡,待提及修炼时,才如剑芒出鞘,冷而坚决: “纵情享乐,不过混沌一世。” “那我与道友不一样,”夏连翘嘻嘻地笑着,重新端起那杯果酒,“我呀,就是俗人。” 凌冲霄黑白分明的双眼静静地看着她, 夏连翘托腮看着他,一双杏眼里也像是漾起波光潋滟的洞庭春色。俊俏的眉眼微微翘起,看起来有几分得意洋洋,“我知道道友肯定看不惯我混吃等死的态度,但俗人有什么不好,饿了吃饭,困了睡觉,每天开开心心的没有烦恼,大哭大笑,纵情恣意,不比你们道家说的‘形如槁木,心如死灰’来得畅快?” 出乎意料的是,凌冲霄并未对她的言行过多置喙,横加指摘,“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夏连翘:“道友你这话说得真让人讨厌。” 凌冲霄:“忠言逆耳。” 又插科打诨了几句,凌冲霄才又道:“我今日已见过那老道。” 说到正事,夏连翘一愣,忙直起身,“你说的是给陈玄仙药的老道,怎么样?这人有问题吗?” 凌冲霄摇头:“破妄镜内看不出问题,但我观其言行,想来不过寻常修士。” “那你身体怎么样?感觉是不是好多了?” 少年抿唇:“无碍。” 既然这老道出现了,那就相当于剧情开始走向正轨了。不过说到这个,夏连翘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她目下因为受幻境影响而对凌冲霄有那么点,难以启齿的好感,受了陈玄影响的凌冲霄…… “凌道友,你受陈玄影响是不是现在很讨厌我?” 话音刚落,夏连翘就意识到她这话问得其实怪傻缺的,万一凌冲霄从一开始就讨厌她这不成地狱笑话了。 少年触及到她的视线,却缓缓蹙紧眉,垂下眼帘,沉默半秒,皱眉给了她一个十分含、审慎的回答,“尚可。” 答案已尽在不言中。 虽然早就预料到答案,但得到凌冲霄亲口回答,夏连翘还是一愣,心口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头:“……”所以凌冲霄现在果然是很讨厌她吗? “难为道友你强忍厌恶之情还要与我相处。” 凌冲霄:“……” “不过我还以为凌道友这个目下容不得沙子的性格,肯定对我不假辞色呢,万没想到,道友还愿照顾我可怜的自尊心。” 少年略顿半秒:“……” 方才面无表情开口与她中门对狙,互相伤害:“因你还不算无可救药。” 夏连翘:“我该说谢谢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 感谢在2023-06-15 23:33:49~2023-06-16 11:3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快乐小神仙、陈沉、西岭枫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失忆 9瓶;白衣卿 6瓶;归止、七点钟的月 2瓶;Wrd麻鸭、哥罗拉、59607588、寻轻、咸鱼不翻身22223333、一颗大胖橙叽、圆吃西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0 第 20 章 池中正在沐浴的那道人影…… 或许是因为剧情开始走入正轨,自打见到那老道之后,陈玄的病情有了很大起色,同时凌冲霄也不再在沧浪院内留宿。 夏连翘觉得这对她和凌冲霄而言或许都是松了口气的好事。 少年开始频繁地留宿在家中为其修建的斋房内,日日打坐修炼。 夏连翘也开始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独守空房的可怜少女形象。 闺中寂寞,受困于破妄镜中不得脱身,周围的人除却陈小妹陈鸾珠外各个眼高于顶,动辄冷眼给她气受,都是幻境,夏连翘倒不至于跟他们生气。 性格使然,她也不至于和真实回忆中的萧凌波那些被磋磨得那么惨,只是觉得无聊和憋闷。 那长脸丫鬟似乎觉得凌冲霄不回房是她的错,嫌弃她笼络不了夫君的心,还天天不务正业,不知道跑去跟陈母告了什么状,隔日陈母就把她叫过去和颜悦色地“劝慰”了一通, 当晚,夏连翘就被一番盛装打扮敲响了凌冲霄的房门。 少年一打开房门,看到的便是她浓妆艳抹,企图勾-引的模样,望之,顿时陷入默然不语。 夏连翘窘得脚趾抠地,“那个,对不起,我是被迫的,理解一下?” 不是她想勾引凌冲霄,是萧凌波日日打扮期盼能笼络夫婿的心啊!! 许久未见凌冲霄,眼前的少年竟也有了一番变化,眉眼冷淡,乌发如瀑,身披玄色大褂,脸上比之前好似更苍白不少。 此时更是苍白得病态,乌黑的双眼涌动着一股疏离、脆弱又癫狂偏执的气息。 乌发雪肤,绮丽动人,一看就是信教信过头,已然是信到走火入魔。 凌冲霄素来冷峻克制,就连此时也在竭力克制忍耐,即便受幻境影响,但双眼还是清正冷澈,傲意凌霄,眼底的微光恰如冰层下涌动的火焰,反差极大,令人心惊胆战。 竟让夏连翘脸颊发热,对上凌冲霄直视而来的乌黑双眼,不由结结巴巴,舌下生津,说不出一句话来,对不起她是色批,但禁欲偏执少年仙君真的赛高。 “你来作什么?”凌冲霄开门见山地问。 “我来看看你。”夏连翘定了定心神,举起手中食盒示意。这其实也是幻境剧情之一,萧凌波用尽一切手段企图讨夫君的欢心。 凌冲霄可能没想到这个回答,微微一怔,考虑他不太可能会收下,他这一怔的间隙,夏连翘就已经眼疾手快地把食盒塞到了凌冲霄手里。 少年几乎是应激般地浑身一僵,骤然拂开她的手。 夏连翘:“……” 凌冲霄:“……” 这个变故让双方都不由跟着陷入沉默。 隔了好一会儿,凌冲霄呼吸一滞,才垂下眼,避开她视线淡道:“抱歉。” 这或许是凌冲霄第一次道歉,语气很是生硬,言辞也带着点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我不喜别人触碰我。” 跟夏连翘同床共枕几乎可以说是用尽凌冲霄毕生的忍耐力。即便如此,二人前段时间同床共枕多日,少年也在竭力避免跟夏连翘有多余的肌肤接触。 少年冰山人设嘛,不喜欢跟人接触也是人之常情,夏连翘怔了一怔,很快就回过神来,只心头有点儿发酸和失落。 说不失望也是假的,她还以为她跟凌冲霄相处这么多天应该培养出了点儿革-命感情了呢,不说是知交情深,也别是避如蛇蝎。 “我还以为我和凌道友是朋友了?”夏连翘磕磕绊绊地开口。 心头同时飞快地掠过一阵不妙。 等等,她这几天没见到凌冲霄为什么这么失落? 凌冲霄对她的态度冷淡点,她就忍不住鼻子发酸,眼睛一红开始掉金豆豆。她泪点什么时候这么低了?难道这个初始好感的影响这么恐怖?这算什么,恋爱脑病毒吗? 不知道是受来自陈玄的buff影响,还是她这段时间调戏凌冲霄调戏得过了点儿,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少年这几天对她显而易见的冷淡,几乎又恢复到从前绝难接近一步的高冷。 凌冲霄看向她,一双漆黑的眼如浸冰雪,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更是没对她显而易见的怔然失落做出任何反应,语气轻而果决:“吾没有朋友。” 预料之中的答案,就是太过直白。 这人从来就不知晓“体贴”二字是怎么写,凌冲霄这么说,便是出自他本心。 在凌冲霄被白济安跟李琅嬛感化前,他甚至对人之寻常感情几乎没任何认知。 强迫自己压下心头那些纷乱的杂七杂八的感情,夏连翘胡乱点点头,随便找了个理由告辞。 反正她这个剧情点也算走完,这破妄镜中的那点懵懂真识应该不至于再惩她腹痛如绞,疼痛难忍。 本来以为她这几天跟凌冲霄应该没什么接触了,孰料,她的消极怠工再度引起长脸丫鬟的不悦。 这丫鬟似乎是陈母的眼线,这次陈母倒是没说什么,只将她招来,又安慰了一番,道是辛苦她这段时日照顾凌冲霄,陈府近日为凌冲霄新掘了个汤池,她自可过去泡泡温泉,松快松快。 夏连翘隐约觉得不对劲,但是温泉的诱惑力实在太大。 老道出现之后,陈郡这些时日便开始下雨,连日的阴雨,似乎也在预示着陈玄与萧凌波二人行将决裂的夫妻关系。 天际阴云密布,雨不大,霏微雨丝,绵绵不绝,飘摇不定,泛水绵绵。 绿藓依阶,青苔傍渚,苍虬覆绿,蛛网暗结。 夏连翘撑着伞,走下台阶的时候,差点儿被墙角暗处悄然滋生的青苔滑倒,裙摆一划而过,旋即便被廊下横流的雨水打湿。 淡淡的湿痕就像这个天气,阴郁而扰人,不知道何处是个头。 穿过长长、深深复曲折的抄手游廊,夏连翘半信半疑间,就这样被侍婢领着往汤池的方向而去。 快到汤池前时,侍婢一福身,道:“娘子可先行至汤池,奴婢这便去为娘子寻熏香。” 夏连翘告别侍婢继续往前走,这汤池搭建在室外,由白玉石砌成, 脚下地砖刻莲,锦缬铺地,烟浪逶迤漱回,鹤影青山的屏风一字铺开,池畔还种植有花树青松,落英缤纷。 但最引人注意的不是眼前这极尽奢华的汤池,而是池中正在沐浴的那道人影,夏连翘如遭雷击,怔愣在原地。 眼前白雾缭绕,旋开即合,隐隐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她,腰线劲瘦,极白如玉,浸透了水色兰芳的长发垂落至性感的脊柱沟,腰线以下没在水波纹中,剑修的腰背线条结实而充满蓄势待发的爆发力,令人遐想联翩。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明天(周一,19号)就入V啦!有入V肥章和福利红包掉落!希望大家还能继续支持我!!呜呜呜呜(跪地) 因为入V要通知编辑,我更新时间太早,早上6点编辑还没上班ORZ所以周一那天早上的更新时间推迟到12点!大家不要记错时间啦。 —— 感谢在2023-06-16 11:32:38~2023-06-17 21:5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萝卜 2个;凌琳风疯、非酋不非、卫檀生、十三、唐长安、甜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予月 30瓶;夜空小星星 20瓶;奶油焦茶 19瓶;公瑾 13瓶;。。、云里雾李、不食、景鲤 10瓶;实现愿望的祂 6瓶;vivi 4瓶;故寒 3瓶;游游鱼、彩彩小猪咪、Ulrica、莫莫莫 2瓶;香香哒、所以多说无益、萝卜头安妮、圆吃西瓜、桥盏棉、党都夸咱靓、阿斋燕、哥罗拉、七点钟的月、许一语、蔺毓、浮黎、江海翻、君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1 第 21 章 你能不能自己动手?…… 就算这道身影化成灰, 夏连翘也能认出来这人是凌冲霄!! 她活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异性的身体,夏连翘差点儿尖叫出声,忙闭上眼, 心脏咚咚乱跳, 一边喊着, “我不是故意的!!”一边扭头就跑。 和绝大多数同人女一样, 夏连翘也只是个实际经验为0,趁一时口舌之快的赛博色-批。 少年也在这瞬间门意识到她这个不速之客,遽然抬眼露出冷傲容色, 皙白如雪莲出水, 额间门一道血色剑痕,绮艳如海棠春睡。 一道如雪剑光逐着夏连翘劈来。 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原因, 夏连翘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发软,还没跑出几步, 只能看着这杀气四溢的凌厉剑光追到跟前, 一点剑光抵在她喉口, 陡然顿住。 夏连翘心登时凉了半截, 动也不敢动。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凌冲霄便逐剑光而来,却已然整衣而起,乌发还披散在肩头,双眉紧蹙, 寒气四走。 “你怎么在这儿?” 夏连翘目光落在少年劲瘦的胸肌前,双手捂着眼, 心跳如擂,又怕又羞耻,脸红得几乎能煎鸡蛋, “我不是故意的!!” 凌冲霄:“……” 默然半秒,不动声色地搂紧衣襟,又问,“是陈母叫你而来?” 看出凌冲霄没有在此地将她打杀的意思,夏连翘犹豫着放下手掌,惊魂未定道,“是、是,对。” 奇怪,她掌心不由贴上自己脸颊,浑身上下烫得简直像从火里捞出来的,心跳非但没能缓解,反倒愈发剧烈。 尤其是目光触及凌冲霄双眼时,只觉得少年双眉微蹙,唇色绮艳,水痕淌过乌艳艳的长发,性感到让她移不开视线。 少年何其敏锐的五感,立刻意识到她在这个时候竟还敢“色胆包天”,脸色肉眼可见地面沉如水,黑气浮动。 她就算再吃冰山人设也不至于花痴到这个地步吧,夏连翘一愣,“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说着说着,夏连翘忽然福至心灵,意识到一个被几乎忽略的事实,指着附近的香炉道:“这个香有问题!!” 是了! 心跳到几乎快蹿出喉口,夏连翘终于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是陈玄与萧凌波那次意乱情迷! 《问道》原著不过一笔带过,也只说是“房内”她便相当然地以为这次迷□□件是发生在卧室里, 有没有可能是在汤池中招?这香炉一定是刚刚被那个侍婢悄悄点上的,看来陈母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 凌冲霄目光微定,抬手便打翻香炉。 香烛阴灭,夏连翘松了口气,但浑身上下还是软的。 道家修炼多外丹与内丹同修,凌冲霄唇瓣微抿,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便认出这地上迷香:“这是千金笑。” “陈玄曾修习无情道,”凌冲霄蹙眉,若有所思。 像凌冲霄这么敏锐的,一定能联想到个中的关窍吧,夏连翘打起精神,循循善诱道:“你说会不会是他们二人发生关系之后,陈玄杀妻证道。” 陈玄当真对萧凌波无动于衷过吗? 其实不然。 这个问题曾在原著之外,被广大书友经过一番热切讨论,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陈玄走到杀妻证道那个地步,根本原因在于,他是个性压抑的疯批。 因为修无情道之故,欲-望长长久久无法得到合理的纾解,才最终使陈玄走上杀妻的道路,即,消灭萧凌波这个欲-望的主体。 毛姆写过一篇相对《面纱》而言更为冷门的短篇《雨》,大概的故事是传教士戴维森企图感化□□辛普森,结果被自身的欲-望与信仰吞噬,最终自杀的故事。 只不过,陈玄在跟萧凌波发生关系之后,信仰崩塌,杀妻以证道心而已。 她话说得露-骨直接,凌冲霄微感不适:“……你的推测或许并非异想天开。” “那我们怎么办?”夏连翘跌坐在地上,磕磕绊绊地问,眼角几乎快渗出生理性的眼泪来。 这药不愧是曾经迷倒了陈玄和萧凌波,威力堪比迷仙引的迷药,她浑身克制不住地一阵颤抖痉-挛,目光落在凌冲霄皎洁如玉的脸蛋上时,更是全然移不开视线。 “倘若、倘若这真识要我们……” 说完这句话夏连翘简直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又难堪又恐惧,几乎快淌下眼泪来。 其实她本来就打算趁着这几天的功夫,好好暗示一下凌冲霄杀妻证道的事,只是苦于不知如何开口,没想到被拖延症害苦至此。 出乎意料的是,从来行动果决的少年这个时候竟然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夏连翘心中一动,蓦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你,你不会也?” 濡湿的眼睫颤动,几乎立时便同凌冲霄那双漂亮冷清的凤眸对上目光。 鸭壳青的眼白,两丸黑水银般的瞳仁此刻亮得惊人。 四目相对间门,夏连翘心里一跳,下意识防备道:“你、你别过来!!” 凌冲霄:“……” 少年漂亮的脸蛋一黑,嗓音生疏,一字一顿,执拗得刻意,“我、不、过、来。” 只微微偏过头,乌发如流水般滑落耳侧。 凌冲霄的反应简直是坐实了他也中招的事实。 夏连翘几乎彻底绝望了。 少年眉尖稍稍拧紧,知晓她此时恐惧,“你放心,我必不会对你不轨。” 夏连翘有气无力:“我谢谢你。” 凌冲霄:“……” 沉默半晌,忽掣出室内装饰用的宝剑,剑刃朝内,朝虎口落下一道寸深的伤口, 锋锐的剑刃割破掌心,鲜血霎时淋漓而下,凌冲霄眉眼低敛淡淡,似乎不觉痛楚。 这点欲-念平日里对他而言,自算不得什么,但如今他与陈玄感同身受,夏连翘又怕他图谋不轨,少年性格孤傲冷峻,不惜在她面前划伤用剑的掌心,也要以定其心,以安其神。 更是少年郎以证自身傲骨,表明自己绝无这般下作的念头。 看到凌冲霄人狠话不多的模样,夏连翘这才稍稍打消了点防备心,强打起精神,企图跟凌冲霄商量着来解决眼前这个困境。 孰料还未等她开口,下腹就像是被人揍了一拳,疼得夏连翘来不及呼痛,抱着小腹冷汗刷地便又落了下来, 丹田内气机乱走,腹痛如刀搅,这个熟悉的痛楚, 是幻境那一点真识! 每当她跟凌冲霄不按剧情走的时候,这幻境一点真识便以此为要挟,疼也就罢了,真气乱走,长此以往,最主要的是对修士修行有损。 疼痛与微妙的痉-挛混合在一处,连翘强忍住这古怪的感受,一声不吭地死死咬紧牙关,大脑飞快运转。 “凌道友,”她试探着开口。 没想到一开口,嗓音柔媚到近乎不可思议,甜腻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不像是在商量正事,倒像是在撒娇喊情哥哥。 凌冲霄眼睫只微微一动,便置若罔闻,“道友所言何事?” 夏连翘脸上发烫,只能权当没注意到,继续道: “看来这镜中真识是非逼你我——我有个想法,不知道有没有用。” 她想的是,他们要是不走剧情就出不了破妄镜, 萧凌波的心魔到底是什么,又如何破除,除了萧凌波几乎无人知晓。 这简直就是无解的死题。 可不代表她跟凌冲霄就不能打擦边球。 深吸一口气,夏连翘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 陈玄杀妻证道是因为彼时他修炼正在关键时刻,萧凌波坏了他的道基,为证道心,陈玄才杀妻正道, 坏道基是由于欲-念动,清水源化浊水源。 趁着这段时间门她也恶补了不少道书, 炼精化气,这个精分先天之精与后天之精,这个后天之精才是交-媾之精,即为阴-精,道家称之为浊水源,采之无用,而成幻丹,陈玄虽勉强采之,妄图以炼成真气,却还是徒劳无功,无情道修行功亏一篑。 所以重点根本不是交-媾,也不一定要为爱鼓掌,凌冲霄自己动手应该问题不大? 看着眼前这一板一眼冷清如雪,乌发莹润如照,面色难看的小少年。 夏连翘磕磕绊绊地开口,“所以我想症结或许出在此处……” 那么问题来了,她要如何委婉地劝说凌冲霄自己做手工呢? 绝对、绝对会被一剑劈成两半的!! 自她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室内就陷入一片冷淡的死寂,水殿风来,玉渠细浪,潺湲不绝。 凌冲霄虽然没一剑劈了她,但也没作任何回应。 夏连翘几乎哽咽了:“你能不能,能不能自己动手?自给自足?” 过了良久,凌冲霄终于皱眉缓缓开口:“何谓自给自足。” 夏连翘瞪圆了眼,“你不懂吗?” “就、就是。” 呜呜呜呜。夏连翘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就是……”她含糊不清地解释。 “我不会。”微冷的嗓音响起,飒然如春冰碎,透着股清冷。 “……”触及到她的视线, 凌冲霄眼里掠过一点复杂,侧头移开视线,复又生硬地说:“我不会。” 夏连翘:“你你你难道没自己动过手吗!” “那你早上早上……” “……” 凌冲霄抿唇:“若出现无欲阳-举之兆,当用回阳功将其收回。” 夏连翘彻底傻眼,迷茫地睁大双眼,眼泪还挂在眼角:“你的意思是,你从未,连梦()也未有过吗……” 这还是剑修吗? 这是忍人超人吧?! 22 第 22 章 媚骨天成 没想到的是凌冲霄给她的回答更加炸裂, 他问她:“何谓梦()?” 夏连翘:“……” 完全、变成搞笑剧情了啊!! 但少年眉头紧蹙,一脸肃然的模样,神情看起来端不得作假。 以凌冲霄这矜傲的个性, 想来也不屑弄虚作假。 夏连翘:“……” 天可怜见,她这个清纯女大学生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还要给凌冲霄上生理卫生课? “就、就是……”夏连翘硬着头皮, “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常见于青春期的青少年。” “你的意思是, 精满自溢么?”凌冲霄面无表情地回望, 脸上毫无起伏之色,其学术态度之纯粹震惊了夏连翘的同时, 还让她感到一阵羞惭。 看看人家这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学术态度。 “所以,为了我二人的……那个和谐, 你要不要试试自己动手。” “如何动手?” 夏连翘深陷于震撼中久久无语,这股震撼甚至冲淡了她如今那啥火焚身的状态。 豁出去一闭眼, 夏连翘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连比带划,脸红得像个薄皮大柿子, “就是,上下……” 这是什么带三好学生看-片儿的神奇精力。 凌冲霄微微抿唇, 夏连翘这么一说,他也非全然无知,只是修道多年,虽阳气勃发偶有阳-举, 但严格遵守道书所言,倒未曾遗泄过精元。 眼前的少女面红如朝霞,汗湿了额发, 一绺绺黏在皙白的肌肤上,平日里总是清凌凌的杏眼,此时眼波如水,却还在勉力打起精神,只目光根本不敢看他。 “我或可一试。”移开视线,少年下颌线紧绷,不自在地道。 “……那、那你去后面,我在这儿等你。”连翘指着内室那扇刚被他一剑打翻的鹤影青山屏风。 — 看着少年真乖乖地步入屏风后,夏连翘这才略松了口气,但很快,她又放松不下来了, 这屏风是以细绢所制,至于遮挡效果,只能说,十分写意朦胧。 灯影昏黄,落在细细的绢面,远山近峰,云雾缭绕,白云飞出,仙鹤联翩,一道如玉身影倒映在绢面,如画中仙,春山鹤。 还颇有些灯下看美人,影影绰绰的意境美。 夏连翘根本不敢看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 好在四下寂静无声,除却浪拍玉渠,便再无其他奇怪的声响。 凌冲霄进去这么久都没动静,想到他方才那个炸裂的回答,夏连翘动动唇,自觉肩上重任,硬着头皮开口问,“凌道友,你、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那个,出来?” “未曾。”小少年清冷僵硬的嗓子,足足隔了好一会儿,方才响起。 夏连翘讪讪:“哦……” 她缓缓抱着膝盖坐起,一时怔然无语。浑身上下简直像有几千只蚂蚁在爬。 周围一点动静都能引起她的惊疑不定,惊惧地睁大眼,完美地诠释了一个叫什么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疑神疑鬼。 室内未散的熏香甜腻犹如麝香。 点滴的更漏如窸窣水声。 一道屏风,咫尺之隔,羞耻得让她双腿发软,浑身上下也提不起任何力气。 而在此时,少年忽主动开口嗓音听起来有些迟疑:“若……不出,该当如何?” 夏连翘难以启齿地问:“你研究过房-中术吗?” 凌小少年微微一顿,复又开口,嗓音还是清冷端方,寒气沁人,不见任何紊乱:“曾有所涉猎。” 语气斩钉截铁:“但这与寻常男女苟-且之事断然不同,不可与世间伪道相提并论。”苟-且二字甚至带有重音,以示其对其不屑。 夏连翘:……虽说她之前看的时候也吐槽过修仙文修无情道的男主,中了春-药之后,随随便便就和女主滚到了一起,这修得什么无情道,但修到凌冲霄这个完全没有任何绮念,一颗道心清静不动,当真视欲-望为枯骨的境界也实在太过炸裂了。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 她,要带凌冲霄凌小少年学坏,破坏他这颗清静无尘的道心,至少得让他生出一点绮念来。 “你可有喜欢的淑女?”夏连翘磕磕绊绊地继续问。 凌冲霄的答复非常干脆:“未曾。” 夏连翘本来下意识地想问你觉得琅嬛怎么样,但下一秒就意识到自己忙中出错,叫凌冲霄YY琅嬛女儿,她是大傻逼吗?高低都给自己两巴掌。 “你……你还记得房中挂着的那卷仕女图吗?”夏连翘,“你想想那卷仕女图?” 很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样这么热爱纸片人,凌冲霄指尖一动,紧捏复弄,旋即又面无表情地回复,“无用。” 他并不知晓男女之事究竟有何兴味,这一十八年来,常斩三尸,驱逐杂念,灵台如镜,时时拂拭,寻其心性清静之本体,则杂念自去,这几乎是已经融于他骨血的本能。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就说从前有个大美女,特别特别漂亮的那种,她叫潘金莲……”着重强调了一下潘金莲的美色,夏连翘干咳一声,继续道,“……这潘金莲有个夫婿叫武大郎,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还有个高富帅叫西门庆……有一天这潘金莲……” 没想到凌冲霄的关注重点却根本没在潘金莲和西门庆的二三事:“这是你素日看的话本?” 夏连翘脸上一臊:“咳咳咳,这个你不用在意,你听我说……” “却说那西门庆故意往桌上一拂,拂下一只筷子来,正好落在潘金莲裙边……” “西门庆道,娘子可怜小人则个……于是不由分说抱到床上……” 她努力说得绘声绘色,天花乱坠,对屏风另一侧却毫无动静。 夏连翘:“……”难不成还是太含蓄了?她怎么就没有手机!有手机直接翻出一部教育片给凌冲霄看了这不就完了。 虽然对方没给出她想想之中的反应,夏连翘尴尬之余,还是坚-挺地,飞快把这个故事讲完了,末了,问凌冲霄读后感:“怎么样,这个故事道友以为如何?” 凌冲霄嗓音冷清如常:“小人或以为艳情,但于在下看来,不过彻头彻尾的悲剧……” 夏连翘:“谢谢你。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你可真是个活菩萨,但这并不是文学鉴赏课。” 凌冲霄:“……”虽不知此女何意,也觉夏连翘这声菩萨竟像是生他的气。 夏连翘这边绞尽脑汁,凌冲霄兀自矜傲冷淡如初,可不气得怨气横生,默然无语,你清高,你了不起。 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只能看凌冲霄自己的努力了。 又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会儿,夏连翘想到,或许自己还可以说点什么现代的文学教育作品? 还没等她在脑内努力搜寻出什么其他文学,屏风后忽然没动静了。 夏连翘一怔,“凌道友?” 等等,不会是哪里出问题了吧? “凌道友?!”她站起身。 “我在。”少年嗓音顿了顿。 夏连翘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你脚滑掉到汤池里去了。” “你……”少年言辞迟疑。 “什么?”夏连翘不明所以。 耳畔嗓音清脆沥沥,如泉水淙淙,少年敛眸抿唇,叮咚泉水似缓缓流入耳畔,“无妨,只是已稍有其兆。” 夏连翘大脑轰然一声,羞愤难当:“这个你就不用跟我说了!” 要说这人别扭也够别扭的,之前连她裤腿挽上去都不敢多看,怎么能这么坦然地说出这么不害臊的话。 觉察到自己语气有点儿重,怕又把凌冲霄给吓回去,夏连翘纠结再三,又小声勉励道:“那你再努力努力。” 凌冲霄:“……” “好。” 煎熬地不知道等了多久,身后这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从屏风后步出。 夏连翘惊讶地忙站起身,“凌、凌道友?你弄好——” 这一眼,不由怔住,脸上热气上涌。 虽然不知道凌冲霄最后到底用了什么办法,但看起来好像是成功做到了。 眼前的少年眉头紧蹙,肌肤如雪,静若处子,黑亮柔韧的长发散落肩头,眉心祖窍那道朱红淌下一道水痕。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再看凌冲霄竟让她有些难以逼视。 之前互联网恶俗言论说什么女人第一次受过滋润气色都会变好,整个人变得娇艳难言,看到凌冲霄,夏连翘第一次觉得,可能这话对男人也适用。 是的,虽然少年没任何变化,但她总觉得凌冲霄真的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或许是第一次放任自己沉沦欲-色之故,少年唇瓣嫣红,眉心祖窍的那一抹剑痕更显绮艳靡丽, 乌浓的眼睫低垂,眉睫乌发皆湿润润的,沾满汤池水汽,如新荷出水,亭亭净植,风骨傲岸,媚骨天成。 视线相撞之际,凌冲霄微一颔首,皙白的肌肤轮廓紧绷,修长如玉的指尖垂落在袖口,指甲修剪得得当,指肉微粉, 夏连翘飞快地收回视线,喉口忽然干干的,很渴。 她到底在想什么? 忙收摄心神,夏连翘再看向凌冲霄的时候,竟然再也生不出任何绮念杂念而来。 主要是纵使欲-色绮艳,少年神情还是澄澈如雪,灵台不动,当真是“真心清净道为宗,譬彼中天宝月同,净扫迷云无点翳,一轮光满太虚空” 夏连翘动了动唇,这一刻忽地意识到为什么书外有这么多人都喜欢他。 不管凌冲霄为人如何,但少年这坚韧不拔,对“道”之一字的向往追逐,百折不挠,九死无悔,灵台如镜,清静无尘, 因道而生,证道而死, 大抵上还是让她敬佩的。 “抱歉。”夏连翘移开视线, 这让她觉得自己让凌冲霄“破戒”好像是件很糟糕的行为。 凌冲霄:“你无需道歉,我元-阳未漏,不过照你所言,已采之以成幻丹。” 既然这样,夏连翘心想,那这应该意味着这段剧情差不多蒙混过去了? 她小腹好像也的确不再痛了, 可倘若这段剧情真的顺利蒙混过关了,夏连翘忽然意识到一个迫在眉睫的事实,那接下来岂不就是要走杀妻证道的剧情了? 难道她要让凌冲霄杀了自己吗?! 23. 第 23 章 吾凌冲霄绝不屑为之 如果能靠“杀”了她帮助他俩脱出破妄镜的束缚,那杀了也就杀了吧,反正都是假的。 夏连翘头头是道地分析说:“看来我们的推测没有错,陈玄当真和萧凌波发生了关系。” 凌小少年跟着她续道:“陈玄修无情道,这门伪道要断绝夫妻六亲之谊,若当真和萧凌波有了苟且之事,也未尝没有杀妻证道的可能。” 说到伪道,少年微微皱眉,似乎以示其深恶痛绝,方才又道,“妖由人兴,若非怨气阴凝,这恶蛟也不会以人身化妖。” 凌冲霄:“道友似乎心不在焉?” 虽然凌小少年的嗓音冷清如玉质,非常动听,但夏连翘心里惦记着杀妻证道的事,的确有些心不在焉。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想到这里,夏连翘深吸一口气,“那个,凌道友?” 凌冲霄没回应。 夏连翘也没在意,继续道:“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一件事?” “我的意思是,你杀我的时候能不能速战速决?” 凌冲霄这才开口:“何意?” 谈论自己的死法怎么看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夏连翘硬着头皮问:“你们这种修士应该能做到一剑砍过去,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人首分离了吧?” “是。” “凌道友,”夏连翘一鼓作气地问,“我比较怕疼,你杀我的时候能不能用个无痛?” 凌冲霄:“……” 凌小少年似乎没跟上她这个脑回路,不解地问:“你缘何以为我会杀你?” 夏连翘一怔,跟着迷茫地抬起眼,“你不杀我,我们怎么出去?” 可能是为了验证她的说法,一句话还未开口,脚下忽然一阵地动山摇,汤池四周竟开始震动不休。 这是地震了?!夏连翘被脚下突然的震动震得一个趔趄,迷茫又惊讶地险些被一屁股震倒在地,慌乱中手脚扑腾乱抓,赶紧抓住个什么东西稳住身形。 书里根本没提还有地震这段,这破妄镜中怎么可能会地震? 不是地震的话,难道是她打擦边球引来这镜中真识的不满?! 这震动与地震一样也是一波接着一波,一波震完,四周忽又安静下来,夏连翘隐约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怎么感觉这么冷? 一抬头,就看到凌冲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而她的手正紧紧地攥着凌冲霄的手臂,少年眉眼下觑,一双玄色双眸冷淡得几乎能滴出冰来。 夏连翘:“……” 仿佛被火燎到了一般,她飞快地弹射出几步远,松开凌冲霄的袖口。 下一秒,雷鸣震震,四周的地板、墙壁、案几、香炉又都开始跟着震,夏连翘大脑一片空白,大叫一声,想都没想,又跳回凌冲霄怀里。 凌冲霄:“……” “对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知道这人洁癖,夏连翘流着眼泪像个考拉一样把自己挂在凌冲霄身上,一边道歉一边手脚并用把自己缠得更紧了点。 她又不是他们这些打起架来就地动山摇,人为制造自然灾害的修士,从小就接受安全教育,怕地震火灾这些灾害的本能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 当然,流泪两成的原因是被地震吓的,八成的原因是被凌冲霄吓的。 女孩子的身体柔软得近乎春日新生的嫩柳,两只白皙的胳膊如蛇一般紧紧绕过他的脖颈。 女儿家爱俏,芳润的发间盈着一捧淡淡的花香,高-潮之后的肌肤比往日更为敏-感,任何细小的触碰都能引起走电般的酥麻触感。 贴上来时,少年眼睫一颤,浑身僵硬,这身体细微的变化太过陌生,也太过隐秘,并不能与人道也,只能硬生生抿唇,勉自忍耐下来,故作冷淡模样。 当然,抱着凌冲霄的时候,夏连翘也不是全然傻白甜,一无所觉的。 眼看着凌小少年可能处于忍耐的边缘,夏连翘胆战心惊地觑着他的脸色,正好在这个时候震动也渐渐停止,她顿时毫无留恋,呲溜从凌冲霄身上滑落下来,赶紧忙稳住脚步,抬头去看凌冲霄,抱着手道歉,“对不住啊真不好意思。” 少女来去如风,去得太快,像条滑不溜丢的泥鳅,竟生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感,只转瞬即逝,他也未曾来得及细究。 “这不是地震。”定定心神,他道。 凌小少年还是一副冷静矜持的模样,但不知道为什么夏连翘看着他好像耳朵尖有点儿红? “是破妄镜震动。” 他耳朵怎么红了? 夏连翘当然不会以为是自己干的,只当是被刚刚砸落的东西蹭到,不解地问:“破妄镜怎么会震?” 凌冲霄:“想来是琅嬛她有了进展。” “这镜中真识与主人心血相通,萧凌波受伤严重,镜中世界自也动荡不稳。” 琅嬛女儿不愧是她的女儿! 夏连翘大喜:“那我们能出去了吗?!” 凌小少年面无表情地摧毁了她的希望:“不能。” 话音未落,脚下震动又起,而且这一次的震动竟然比之前几次更加剧烈。 再这么震下去这汤池就要塌了! 深入骨髓的安全意识作祟,还没等夏连翘犹豫要不要喊上凌冲霄先逃命时候,要死不死的,她肚子又开始疼起来。 这一波疼痛竟比上一波更为激烈,疼得夏连翘捂着肚子登时跌坐在地上,浑身上下直冒冷汗。 连番折磨下来,想哭,眼睛却干涩得滴不出眼泪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不杀妻证道是不行了? 可凌冲霄却还是没有动手的意思,夏连翘疼得受不了,浑身上下直打摆子,也不想管那些有的没的,只求凌冲霄能给她一个速战速决,“道友,快点动手吧。” 忽听到一道如春冰飒然而碎的清冷语声。 “我不会杀你。” 他不会杀她,可连翘杀他的心都有了,原著不是他飞剑取她项上人头吗,怎么这个时候反倒矜持起来了?都说女性有处-女情结,总不能这位古代男高小少年还有处男情结? 由于她是那个带他打开新世界大门的人?夏连翘疼得大脑混沌,思绪如脱缰的野马混乱不休。 隐约间,那道白影身影似乎来到她身旁蹲下。 夏连翘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微微睁大眼,汗水从额间滑落,濡湿了眼睫,眼前迷蒙暧昧得有些看不分明。 只能感觉那道白衣身影伸出手,被白鲛皮包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之际,又骤然收手,取而代之道:“我不会杀你。” 言辞郑重,犹如一个承诺。 夏连翘感动得几乎哭了出来,“我真谢谢你大爷。” 凌冲霄:“……” 他只当她是疼急了说的胡话,也未曾与她计较,只直起身,抬手唤出一道如星剑光。 夏连翘忙支起身子,差点以为是凌冲霄终于想通,打算给她一个痛快,忙摆出一个引颈受戮的姿势。 孰料,凌冲霄仿佛在这瞬息之间作出什么决定,下定决心,竟拔地而起,一步跃至半空,骈指一点,唤来一道悍然剑气径向自己劈去! 少年白衣猎猎,衣带当风,唇瓣微抿,神情冷冽,眉眼极淡。 顶上那道如星剑光奔走跃动不定,急不可耐地正欲取主人项上人头。 “若证道心,为何不当场自尽?!” 一字一顿,每说一字语气便冷厉痛恶一分,如雷大绽,待到最后一字方落,竟成龙吟虎啸,雷动九天的喝问之态! 夏连翘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做梦都没想到凌冲霄没对她动手,怎么看这架势好像还要劈自己?? 那道剑光一分为二,一道劈向天际,一道直冲少年脖颈而来。 “惧情而断情,名为恐情之所累实则怕道心不坚。” 少年神态疏淡,白衣劲挺,字字昂扬,锋芒流金,直入云霄。 “欲效大道无情,画虎不成反类犬,走火入魔,徒增笑柄耳。 “此等不智,不勇,不坚,不义的小人行径。 “吾凌冲霄绝不屑为之。” 说到此处,翻手一点,一道森冷无匹的剑光径向自己悍然劈落。 弧光一闪。下一秒,夏连翘就怔怔地看着少年那颗头颅自脖颈分离,冲霄而起!:,,. 24 第 24 章 情之一字,唯“求不得”…… 与此同时, 另一道剑光逐九霄而去,曳开一道光华璀璨的剑轨,化作一道百丈之巨的巨剑, 凌空再斩! 剑气催动天地震动不休。远处天空云走风急, 流云被剑气逼催,竟如天穹倾倒一般,向一侧飞快奔走啸集。 一碧如洗的天空,竟犹如实质, 如镜一般寸寸崩裂,化成齑粉流光, 被呼啸涌动的飓风吹走,露出镜外世界的真容。 水晶宫上空水波奔流涌动,这厢, 两道厮杀着的人影也终于分出胜负。 伴随着一阵剑芒大盛, 白济安和李琅嬛指挥剑光剑光纵横往来,穿过水幕。 两道剑光互为奥援, 直射入萧凌波肩头, 沛然巨力裹着萧凌波撞上宫门, 一路撞塌墙柱无数,口中鲜血喷涌。 就在萧凌波受伤的同时,破妄镜随主人心血相连, 也开始震动不已。 破妄镜动。 白济安与李琅嬛不约而同地向那半悬在空中的破妄镜看去。 萧凌波骨骼尽碎, 鲜血淋漓, 半跪在地上, 神情凄惶冷厉至极,眼里带血,神情带恨。 做梦也未曾想到她送走一个凌冲霄, 自以为已先去一个大敌,眼前这个白衣小子和那青衣少女竟也能逼自己至此。 “萧凌波受伤,破妄镜震动!”李琅嬛的伤势也没比萧凌波轻多少,少女紧握手中长剑,眉眼凛冽如初,仰头看着破妄镜皱眉道,“凌道友恐是在镜中觉察这一切,打算趁此机会强行劈开幻境!” 人之中,受伤最重的当属白济安,青年一身白衣近乎染成血衣。 即便他二人身在镜外,但处境未尝比镜中的夏连翘与凌冲霄好过多少,萧凌波非易于之辈,二人苦战多时也未能将其拿下。 危机之时,还是白济安悟得以气驭剑,气分阴阳,阴阳分化之术,在李琅嬛的帮助之下,这才力挽狂澜。 李琅嬛:“这蛟妖伤势沉重,便交由我来牵制。” 白济安也随之仰头看了一眼空中震动不止的破妄镜,点头道:“我去助凌道友一臂之力。” 虽受伤严重,但白济安此刻却浑然不觉劳累,方才踏入明道境就经历这一番苦战,直觉浑身上下热血沸腾,杀气四走,豪气干云。 李琅嬛微微一怔,看着白济安再提一跃而至半空,手中剑光一点,放出一道飞剑袭向镜身。 这段时日相处,她也能看出白济安实非良善之辈。 少时颠沛流离,吃尽苦头,受尽冷眼,一颗心冷硬嗜杀,战至如今,竟是越战越冷,越战越狂。 心里隐约浮起一股不安。 引白济安入仙道,到底是对是错? - 一阵阵的罡风犹如刀子一般刮在夏连翘脸上,吹得她只能闭上眼,内心的震撼却如同惊涛骇浪。 大脑里卡带一般的循环播放着方才这凌冲霄人首分离的画面。 救命啊这什么鬼-畜画面!她怎么不知道凌冲霄这么变-态! 砍头的画面太血腥也太震撼,夏连翘这个时候的思绪也跟卡带一样,思考不能。 凌冲霄真的一剑把自己脑袋砍下来了?! 喉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虽然她知道这人骄傲,也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幻境幻相,算不得真,但做梦也没想到凌冲霄竟然骄傲刚烈至此。 觉察到罡风稍稍平息,夏连翘这才忙睁开眼,耳畔传来一声熟悉的,仿佛隔世般的呼喊:“连翘!凌道友!” 一道利落的青衣身影朝自己奔来,露出李琅嬛焦灼又欣慰的神情。 夏连翘脱口而出:“李道友!” 李琅嬛上前将她通体检查一遍,才问:“连翘你没事吧?” 呜呜呜女儿关心我,女儿心里有我!对上少女诚挚关切的目光,夏连翘心中一暖,大脑里凌冲霄那凶残血腥画面这才稍稍冲淡不少。 只是没想到李琅嬛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跟随李琅嬛而来的竟还有两人,一男一女,女的小腹微凸,容色温婉,男的眼高于顶,白面冷眼。 夏连翘一愣,一下子就叫破二人身份,“郑夫人?郑道友?” 这二人正是昔日在陈府有过一面之缘的郑氏夫妇。 李琅嬛在一旁主动为她解说:“郑夫人与郑道友是在连翘你们被吸入镜中不久之后赶过来的,刚刚好险有二位道友相助,幸得郑夫人照看陈持风,我们才能全力对付萧凌波。” 郑夫人上前一步,温和地点点头,“抱歉,我与夫君来得晚了。夏道友与凌道友可无恙?” 破妄镜破碎。 一道光华倏然飞出,凌冲霄负手而立云头,道气浑然,仙气翩翩,容色冷淡如初。 少年将目光往那恶蛟身上一落,旋即又看向凭虚而来的白济安,眉眼淡淡道:“白道友。” 白济安微微一笑,与他并立在云头。 若论心高气傲,白济安未尝不比凌冲霄要少,只是苦于二人修为差距,一直未曾表露出来。 如今先突破明道境,再悟得御气腾云之法,只觉心中块垒顿消,一扫心中郁气,自不愿屈居人下。 凌冲霄的目光并未在白济安身上过多停留,很快便又看向伤痕累累的萧凌波。 少年白衣如雪,剑气凌人,形容平静,言辞冷彻,“恶蛟,就由我来会你一会吧。” 从被白济安一剑穿过肩头,到凌冲霄忽然破镜而出,这一切发生得太过仓促,萧凌波失声:“你怎么破开的这破妄镜?!” 凌冲霄道:“此镜震动,我与李琅嬛白济安里应外合,合力劈开此镜。” “不、不对,”萧凌波嗓音沙哑,厉声道:“小子你还做了什么?!” 萧凌波喃喃,“你动手杀了自己?!” “你动手杀了自己?”话到此处,萧凌波早已有所猜测,嗓音几乎癫狂迷乱。 少年眉眼淡漠,这才开口,“不错。” 听到这里,夏连翘这才隐约意识到,萧凌波的心魔好像跟“陈玄之死”有关。 凌冲霄的骄傲让他宁愿自戕也做不出杀妻证道的小人行径,同时也已隐隐觉察到萧凌波的心魔为何。 而恰巧此时破妄镜震动,以防万一,凌冲霄还是留了一道剑气,与白济安和李琅嬛里应外合,不顾根基受损,也要强行冲破仙器带来的限制。 事到如今,就算萧凌波再恨又如何,到了这一步,她已是真正的强弩之末。 凌冲霄亦是心知肚明这点,神情淡漠,不与她计较。 夏连翘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看着半空中那道白衣人影。 背着海底的水波光,临空而立,光华朦朦,隐约间,犹如神人。 动了动唇,她还是收回脚步,一声不吭地紧抿唇角。 本来以为自己从开始到结束都能尽量保证一个旁观者的健康心态,但看到萧凌波这么狼狈的模样,可能是方才镜子里跟她同感,夏连翘看着还是有点儿于心不忍。 可她就算这个时候开口替萧凌波求情又能怎么样?已经来不及了。 别犯圣母病了,夏连翘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诫自己。 萧凌波必须死,她如果不死,那些像陈瑛那样的,枉死的童男童女呢?又有谁还他们一个公道。 萧凌波是切切实实的,杀了他们的。 这是个可怜的反派,但她的可恨也毋庸置疑。这也是为什么这段剧情全程跟下来她一直没主动开口发表什么看法,没企图参与剧情改变剧情的原因。 再说了,就算她真开口,凌冲霄当真会给她这个面子吗? 在镜子里相处那么长时间,如今回头一看,镜中岁月竟恍若隔世。 仰头看着天边那道冲霄的白衣身影。 夏连翘叹了口气。前脚还是“枕边人”,后脚对方就上天了,真·字面意义的“上天”。从来没意识到她跟凌冲霄之间的差距竟然会这么大,犹如天堑。 在镜子里的时候她还能把他当队友,作死调戏一两句,但也仅限于在镜子里,回到现实世界,凌冲霄还是那个矜傲冷淡,将一切皆不放在眼底的少年剑仙。 他不会给她这个面子,她在他那儿恐怕连面子都没,根本挂不上号。 不过就算她不开口,也会有人替萧凌波开口,夏连翘看了一眼身边的郑夫人。 正当凌冲霄这一道剑气行将落下,一道淡紫色的身影果不其然挡在萧凌波面前,叫道:“道友且慢!” 凌冲霄适时停手,平静地看向郑夫人。 “丹娘!”郑道人似乎也未料到郑夫人会这么直接冲上去,面色一变,忙化光追去。 郑夫人朝凌冲霄点点头,转向萧凌波,脸上有不忍之色:“实不相瞒,道友,这恶蛟乃是我夫君一位故友,不知道友能否饶她一命——” 何止郑道人、白济安等人未料到郑夫人的动作,就连萧凌波也露出个惊愕的表情,但旋即又转变成狂喜。 她并不记得自己何时认得这两位道人。 人被逼到绝路,不论如何,也要孤注一掷,搏命一试。萧凌波心念一转,看向郑夫人的眼里闪过一抹狠毒之色。 何不挟了这女人再试一试? 当下,豁力再将玄功运转,袖中指尖不动声色下压,催出一道幽蓝色的浪潮,朝郑夫人裹去! 郑夫人本就全心全意地地在同凌冲霄交涉,哪知萧凌波猝然暴起发难,还没回过神来,就被这道浪潮一挟一裹,落到萧凌波手上。 凌冲霄不知为何竟未来得及回援,就这么目睹郑夫人惊慌失措地被一道水光裹挟而去。 五指扣住郑夫人脉门,萧凌波嘶声道:“小子,你若识相我劝你快快放我离去,否则我杀了她!” “郑郎!”郑夫人心知莽撞,早就吓得魂飞天外,惊惧之下,一双杏眼不知所措地看向郑道人,泪水如珠滚落。 白济安与李琅嬛也未料想到会有这番变故,惊愕之余,忙全神贯注,各自戒备。 “萧凌波,你快放了丹娘!”郑道人追之不及,只能眼看着郑夫人落在萧凌波手中,面色遽变,拂尘一催,一道青色烟气飞出! 如今郑夫人便是她的救命稻草,萧凌波哪肯如愿,“我放了她,有谁放过我?” 郑道人急催烟气,“事已至此,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青烟猛长,竟如有生命般,泛着莹莹的绿光,越长越大,团团盖盖,重若千钧,迎向幽蓝色的浪头,竟将无形的潮水裹住,一点点倒逼覆压回去。 萧凌波几乎立刻就被压得五脏受损,嘴角淌下一道鲜血出来,饶是如此,依然不肯放开手上的郑夫人。 李琅嬛心里焦急,心念急转:“萧凌波!郑夫人替你求情,你却恩将仇报,她不过入道境的修为,你快把郑夫人放下,我来给你做质。” 白济安冷喝:“琅嬛,这蛟妖本性歹毒你休要天真!” 五脏寸寸破裂,萧凌波浑身浴血,大笑道:“我便是本性歹毒又如何?要怪也只怪这女人太过蠢笨!” 郑道人痛道:“丹娘替你求情,你不知恩图报也罢,竟还反咬她一口。” 萧凌波笑:“你可曾见过毒妇从良的?”一面笑,一面咬牙与郑道人相抗,脚下也因为这千钧重力,压进泥土数寸,却不肯露出半分可怜神态,“说什么故人!我与你们夫妇素不相识,何须你们来替我求情?!” 此话一出,郑道人倏忽将指一点,收回烟气,反手往脸上一抹。 那生硬得像是描画上去的“人脸”竟被硬生生撕扯下来,露出一张苍白瘦削、冷淡的脸来! 众目睽睽之下。 “窈娘。”对上萧凌波骤然一缩的瞳孔,郑道人,或者说,陈玄叹说:“收手吧。” 窈娘。 这是萧凌波的小字。 目睹这抓马的一幕,夏连翘微微一愣,内心不自觉涌起一股“终于来了”的感觉,各种复杂的情绪混杂在心头,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就像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剧情终于还是推到了这一步。 这郑道人,正是当年杀妻证道出走之后的陈玄。 而整件事情的真面目甚至要比“杀妻证道”这四字更为残酷。 陈玄杀妻出走之后,非但没能证道,反倒一颗道心破碎,整日浑浑噩噩,浪迹街头。 直到有一日,他遇到郑夫人,郑夫人的出现极大地改变了陈玄。 这是从来冷淡寡情寡义的陈玄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尝到动情的滋味,也因为郑夫人,陈玄重新振作,弃了无情道改修有情道。 造化弄人,事情的真相就是这么残酷。 任凭萧凌波之前如何卑微讨好,也不过只换来陈玄冷淡的目光,但陈玄却因为郑夫人那个命定之人的出现改修了有情道,甚至成了目前这个对夫人百般温柔小意的好丈夫。 二人夫妇同修,成就一对附近远近为名的侠侣道侣,陈玄也未曾再回过陈府。 如此百年之后,二人因缘巧合游历到陈郡附近,听闻东海有恶蛟作祟,每隔十年便要陈氏子孙一条性命。 陈玄才意识到这恶蛟或是萧氏,这才赶过来了结这一桩陈年旧怨。 纵观萧凌波这一生,情之一字,唯“求不得”最摧人心肝。 25. 第 25 章 是她把萧凌波的境界想得…… 萧凌波,小字窈娘,这名字和小字都是她还小的时候,村头的教书先生替她取的。 村里人不识字,大家都一样贫苦,每次谁家生了孩子都会抱过去找村里最有文化的教书先生取个好听又吉利的名字。 因她父亲是个渔翁,母亲在水上诞下的她,故而教书先生沉吟再三,替她取名“凌波”。 这是个极其动听的,又有文化的名字,村里人也常常笑她说,凌波长得那么漂亮,名字又取得好,日后肯定要嫁到大户人家享清福的。 她父亲母亲也只讪讪地笑笑,又高兴又隐忧,因为她长得太好了,对他们这个家庭而言似乎不是一件好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仙气飘飘的名字,她自小想得也和别人不一样。她很想念书,想配得上这个好名字,只家中贫苦,她一个女儿家还想念书无疑于痴人说梦。 家中既无钱供她念书识字,她便去村舍中偷听,每天忙完农活的时候跑到村学的墙角下,偷听一会儿。 其实她什么也没听不懂,但光听着村学里的学生们念书她就很满足了,他们念书的时候,嗓音抑扬顿挫,琅琅的,她觉得很动听。 村学不大,不过三间瓦舍,也只有一个教书先生,正是替她取名的那位。 偷听得时间久了,她也渐渐学会几个字,而教书先生也觉察到了她的存在。 教书先生并没有赶他走,只当她不存在。 她就心安理得地继续偷听,偷学,一直到学堂里讲到《诗经》,讲“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也正是在这一日,她被学堂的里的几个男学生团团围住。 他们看她长得好,一拥而上骂她:“小偷!” “小偷!” “我不是小偷!”萧凌波生气地大声辩驳。 “你没交束脩怎么不是小偷,我要去告诉先生!” “还要告诉你爹娘!你不知羞!” 一群村童又跳又笑,鼓着掌像赶牛羊一样赶着她走,她臊得涨红了脸,心里又惊又惧。 看到她哭了那些村童反倒更加兴奋,“她哭了!!” 她用力搡开一个身形瘦弱的,头也不回地跑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一片陌生的田地。 不远处有一架马车,看起来非富即贵,马车附近还有几个人。 她又渴又怕,鼓起勇气朝那几个人走去想讨碗水喝,出乎意料的,却看到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小男孩。 这男孩看起来病恹恹的,生得十分苍白瘦弱,安静地坐在软毡上。 他似乎是跟家人一道春游出行来的,但神情有种置身事外,跟外界无干的冷淡。 他们身上穿的绫罗绸缎,那神气的模样,是她这一辈子也接触不到的。 她看得愣住,脸不自觉地烧红了,脚下不安地在地上蹭了蹭,想把自己这叠了一个又一个补丁的袖口藏起来。 这时,有仆役留意到她的存在,“这谁家的孩子?” “你爹娘呢?”眼里算不得多友善,恐是怕被她这样的穷小子纠缠上。 她唯唯诺诺:“我渴得很,想问诸位大人讨一碗水喝。” 那小公子平静地看她一眼,道:“给她水吧。” 仆役这才转身给她倒了碗水,她狼吞虎咽地喝完,仆役又问她怎么一个人孤身跑到这里。 她把学堂里发生的事老实交代了,又忍不住看了这个同龄的小公子一眼。 像他们这样的贵人在她眼里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村里谁家吵架,打到最后都要请那些打扮得体面的乡绅来裁定是非。 于是,她问,她做错了吗? 这小公子看起来对这些事不太感兴趣,但还是说了一句,“向学没什么错。” 她怔住,对上他的视线,忽然觉得这小公子的视线像极了家门口那条长长的长江,春水漾漾。 这看起来阴郁冷漠的小公子,其实有一双比春江还温柔的眼。 “娘子?” “娘子?” 一道含着淡淡轻蔑的嗓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萧凌波恍惚间抬起眼,眼前红烛高烧,照得满室鲜红,嫁衣上的描金凤纹华光璀璨。 烛花发出细微的劈剥声,落下一滴滴烛泪来。 这是她的洞房花烛夜。 - 她没想到她能嫁给那位小公子,所以当媒人过来说媒时,她虽然忐忑又害怕,但是并没有拒绝。 事实上,这门亲事也由不得她拒绝。 自打那一天她见到他之后,她便常常想到他,坐在田埂一天天地想。 小公子就像一颗明珠落在土疙瘩里,象征着一个炊金馔玉般浮华陌生的世界,这个世界太过耀眼夺目。 她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但她也只是想一想,稍微,一点点的,想一想。 直到这天,这个陌生的世界向她敞开大门。 一年前起,她就开始动手绣自己的嫁衣,用的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料子和丝线,每一粒珠子,每一道针线,针针缀连出女儿家的情思。 陈府的人来了,看到她的嫁衣,说太粗劣,让她剪了,陈府的少夫人穿不得这样的嫁衣。 她舍不得剪,藏到了一口大木箱子里。 迎亲那天,她曾经一遍一遍幻想过那小公子如今长成什么样了?还记不记得她? “嫂嫂,兄长身体不好,鸾珠替兄长来跟嫂嫂拜堂。”眼前的少女笑着向她作了告饶的姿态。 明眸皓齿,柳眉樱唇,像模像样地穿了身喜庆的红衫子,眉毛特地描得很黑,眉峰飞出几分英气。 这是这个陌生的世界向她伸出的第一只友善的手。 她没有在意,抿唇笑了笑,牵起陈鸾珠的手,同她一同步上喜堂。 后来想想,从一开始跟她成亲的人就不是陈玄,或许早就注定了她这不讨他欢心的命运。 陈玄病得很重,洞房那天,少年昏睡不醒,她这一晚上都没怎么睡,一直守在陈玄身边。 心里很紧张,想着等他醒来要如何同他介绍自己。 到天将明未明之际,喜床上的少年终于缓缓睁开眼。 他跟从前相比似乎更瘦了,苍白阴郁,瘦得颧骨微耸,像一道幽魂。 她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说出的话也是颠三倒四,语不成句。 陈玄看到她,微微点头,视线仅仅一带而过。 他并不在乎她到底说了什么。 他的目光不像是看到他的夫人,就像看到一样死物。 - 陈玄不喜欢她。 嫁入陈府不过几天,她就觉察到了这个事实。一个人不喜欢另一个人是很明显的。 这也难怪,他是诗文传家的世家公子,自小便修习经史子集,学书、鼓、琴,通晓乐理。 而她粗笨不堪什么都不会做,她没念过书不识字,手因为常年做活,关节肿大,比陈府的婢女还要粗糙。 有什么事,陈玄宁愿交托自己身边的侍婢,也不愿同她多费口舌。 但他也从未亏待过她,对待她倒也算敬重。 刚来到陈府,她什么都不懂,婆婆给她请了教养嬷嬷,手把手地教导她礼仪文字。 但她开蒙太晚,学得太慢,陈府那些机灵的小丫鬟无事的时候,常聚在一起吃吃笑话她驽钝。 纵使她竭力融入这个陌生的高门大族,但贫穷在她身上烙下的痕迹,让她在陈府依旧格格不入,古怪得突出,像个邯郸学步的笑话。 那些小丫鬟也不怎么敬重她,生活中多有怠慢,陈府的丫鬟各个都识字,还精通几门才艺。 她只觉得这些小丫鬟通体的气派比里长家的小姐还大,碰到她们,她常含胸缩背,自觉抬不起头来。 日子一长,丫鬟们的态度也愈发不客气,那一天,她跟陈玄身边的心腹丫鬟起了矛盾,最后还是陈玄出面得以化解。 她以为陈玄多多少少也是偏袒她的。 却未曾想竟撞见陈玄与那大丫鬟说话,少年语气平静说不上什么好恶,只道:“窈娘上不得台面,你多体谅。” 从那天起,她就知道,她不过是陈玄房里的一张凳子,一只花瓶之类的。 - 不会的事情,那就去学,如今她有条件去念书去识字了。 她并不以为耻,从此之后,每到闲暇时间,便拿了诗词歌赋,一句一句照着念。 从小娘就告诉她,家贫没关系,日子是人过出来的,所以,她也相信她能经营好这段夫妻关系。 成亲月余,陈府家门口突然来了个云游的老道,以一副神丹妙药治好了陈玄多年罹患的痼疾。 也就是从那天起,她觉察到陈玄似乎变了。 老道这一走,似乎也带走了他的神魂,他变得更加冷淡,黝黑的眼里漠视着所有人,只有看到道书的时候,那双眼才会爆发出一阵狂热,那个瘦骨嶙峋的身躯在这个时候好像才终于变得有生机。 婆婆怕他越陷越深,就逼着她亲近他,他们的关系愈发僵硬,好几次,她清楚地看到陈玄眼里的不耐烦和厌恶。 有一天,她念书实在太累了,念着念着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却看到了他。 他似乎是进屋来拿东西的,看到睡得朦胧中的她,蹙了一下眉,冷淡地对她说:“既不喜欢念书,何必还装作喜欢的样子。” 说完便出了房门,连解释的机会也吝于给她。 她想说,不是的,她是真的想要念书识字,可她百口莫辩。 偏见既已根深蒂固,不论她如何解释不过狡辩。 婆婆嫌她懦弱蠢笨,张罗着要给陈玄纳妾,她学过要如何当一名合格的主母,温温顺顺地应承下来,找到一位才貌双绝的女伎。 陈玄知道了,眼里的厌恶之色更浓,看她就像在看无可救药的东西,只对她说:“你当真疯了。” 他厌恶她的软弱,呆板,畏缩,可这性格早已深入她骨髓,她也知道她的性格讨人厌,却实在不知道要从何改起。 只能继续仰头挤出一个温温和和的笑,请夫君指点。 她柔软白净的脸蛋,倒映着灯火的微光。 陈玄看着看着她,忽然面色一变,夺门而出。 他常如此。 或许他当真厌恶她。 一天,她好不容易请陈玄留宿,那一晚也下了大雨,可到半夜,陈玄忽又起身离开,纵入廊外的大雨中。 她追出去,看到少年的面色被雨淋得煞白,但双颊却泛着病态的潮红,他死死地看着她,那是她从未看到过的目光,这眼神几乎称之为惊怖,像看到什么噩梦的源头。 待到第二日,雨势转小。 这天清晨,陈玄对她的态度难得称之为温和,他头发还半湿地披在肩头,像蜿蜒的水蛇,对她说:“我不需要你做什么。” 但这不是安慰,更像是冷言冷语的告诫。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何平和地相处。 她也鼓起勇气问:“你不喜欢我念书?” “我不喜欢念书的女人。” “那我去学一门乐器如何?”她勉强地笑,“到时候便能与夫君合奏。” “我也不喜欢通晓乐理的女人。”陈玄的语气还是很平静。 她知道,他是在骗人,他只是不喜欢她。 但眼下的气氛实在太好。 帘栊半卷,阶下春雨点点滴滴,微风卷帘而过。 她对上他的双眼,陈玄不解回望,少年的双眼黑白分明,如微冷的滟滟春江。 时隔百年,她又重新看到那双眼。 微冷的,温柔的,像刚化冰的春江水。 萧凌波遽然失神。 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众人趁隙纷纷放出飞剑,几道五彩光华霎时间一齐刺穿萧凌波胸膛! 鲜血如泼! 萧凌波顿时被逼退数丈远,喷出一大口鲜血,可饶是如此,她竟还紧紧攥住郑夫人,未曾松手! 鲜血浸透她一袭鲛纱裙,就像她少女时期未曾绣好的嫁衣。 鲜血泼洒在郑夫人秀美的面庞上,郑夫人此时已然吓得呆住,唇瓣微动,说不出一句话来。 郑夫人本是个秀才的女儿,因结识了陈玄,这才踏上仙途,夫妇同修。她从小家境优渥,又被陈玄爱之护之,保护甚好,更不知晓陈玄与萧凌波二人的往事,还以为这二人真是故友。天真烂漫,一向没什么心眼,何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眼前的女人口吐鲜血,一双凤眸冷冷将她从头扫视到脚。 到了这个地步,女人竟问道:“你可通晓诗书?” 郑夫人不知丈夫这位故友的表情为何这般狰狞癫狂,吓得六神无主:“我……家父……家父曾教导过我礼仪文字。” 他说过,他不喜欢念书的女人。 “你可擅乐理?” 郑夫人努力定了定心神,“曾学过琴。” 他说过,他对与人合奏没任何兴趣。 陈玄也没想到从前那个懦弱的萧凌波竟刚烈至此。 怕飞剑伤到郑夫人,只能勉强收回飞剑,急道:“窈娘,我知你心中有怨,只管向我来寻仇,丹娘与无辜,你何必为难她。” “她如今在我手中,我想杀便杀,”拎着郑夫人,萧凌波看陈玄铁青的面色,笑道,“我死之前拉个垫背的?不好得很吗?” “怕吗?” “怕我对你的爱人下手吗?”萧凌波眼里掠过一抹难以言喻的痛楚,眼里带笑,口中含血,“陈玄啊陈玄,原来你也有这般害怕的时候。” 陈玄看着看着她,面色遽然苍白,顿失血色。 萧凌波长笑道:“我今日便要杀了这个贱-人,你当如何?” 言罢,竟然伸手一抓,徒手便要掏入郑夫人胸膛。 陈玄想也未想,不惜此身将遁光一纵,欲先抢下郑夫人而来,白济安与李琅嬛也忙放出剑气, 但许是恨极痛极,让萧凌波爆发出最后的意志力,动作快如闪电,飞剑一时间回援不及,苍白狰狞的五指就已刺穿柔软的胸膛。 陈玄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看着萧凌波。 萧凌波白发飞舞,眸光阴狠,将掌心那颗跃动的心脏就地一掷,伸出带血的手,轻抚他眼皮,“你以为我要杀她吗?” 郑夫人跌倒在地。 悲怆尖利的嗓音打破这一片死寂:“玄郎!” 陈玄眼皮带血,面无表情地站着,淋漓的鲜血如注一般从他黑洞洞的胸口喷涌而出。 “玄郎,”萧凌波温婉地笑着,语气难得轻柔,如漫天轻柔的飞雪,“我们同赴地狱吧。” 抚在眼皮上的指甲,骤然用力,硬生生又旋出一对带血的眼珠! 这是第一次,她突然觉得这双眼是这么的碍眼。 碍眼到,想让她硬生生,徒手—— 挖出来! 夏连翘看着这对峙中的两人,不由一怔,霎时间,大脑如电光火石,拨云见雾,所有的线索串连在一起,都指向一个答案。 萧凌波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夏连翘之前不是没猜测过萧凌波的心魔到底是什么。 作为网络里一个经久不衰的虐恋题材,她曾经想当然地以为或许是陈玄的背叛致使萧凌波以人身入妖,恨极痛极。 归根到底,无非还是狗血虐恋,自怨自艾的老一套“他不爱我”。 可直到这时,夏连翘才终于想明白,萧凌波的心魔根本不是不爱。 是她把萧凌波的境界想得太低。 而是,“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是你破戒,却要杀我? 凭什么是你道心不稳,却要杀我? 你证你自己的道,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死? 这恨犹如烈火,历经百年,越烧越炽,越烧越恨。 她要童男童女,杀陈氏血脉,搅得陈郡天翻地覆,却依然不能抵消哪怕一二她骨血的恨意。 因为她杀再多陈氏子那也不是陈玄。 这刻骨的恨意,最终只化作一声质问: 陈玄,凭什么死的不是你?!:,,. 26 第 26 章 袖中三尺三两剑,敢叫鬼…… 掏心挖眼。 郑夫人接二连目睹这一幕, 悲痛得几近晕厥。 偏偏在这个时候,夏连翘突然发现她身边的陈持风眼皮一动,眼看着就快苏醒过来。 大家都有事情干, 作为武力值倒数最低的那个,从破妄镜出来之后, 李琅嬛便把昏迷不醒的陈持风托付给她照料。 这可不是醒来的好时候,夏连翘犹豫半秒, 果断伸手往他后颈劈了一手刀,青年重又被人劈晕过去。 若修士到了悟道境的境界, 被断肢掏心,短时间能接回还能生存, 而陈玄明道境的境界, 此时已是神仙难救。 纵然已成了个血人, 出乎意料的是,陈玄只一动不动地站着,没反抗没逃命,过了半晌,才睁着一双黑洞洞的双眼,哑声道:“是我对不住你。” “如今, 你要杀要剐便随你吧。” “陈玄,这个时候还说这种话, ”萧凌波不以为意地笑道,“不觉得太过虚伪了吗?” “这百年来你究竟修得什么道?绝的什么情?修来修去还比不上我一根脚趾。不觉得脸红吗?” 陈玄身形无言踉跄一下, 从他身上的流出的血,将二人衣裳浸染得通红,红得像一场迟来的拜堂。 萧凌波这才转身看向不远处一直平静地目睹这一切的凌冲霄,笑说, “小子,算你有点傲骨,但今日你也休想杀了我领功。” 少年容色还是很清冷平静:“你想做什么?” 一道火光自萧凌波丹田蹿出,代替言语回答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来自妖丹的绵绵不绝的丹火,火舌狂舞,飞快地舔没她的裙角,将陈玄与她二人牢牢包裹住。 妖火焚身之痛不亚于这世间任何一种酷刑,然而置身于这妖火之中,萧凌波神情却未见任何痛楚。 火苗烧尽她的如雪的长发、肌肤、血肉,融化了女人的眉眼,扭曲了她的容貌,只听到一阵凄冷的笑声,在水晶宫前盘旋不绝,一阵复一阵,长恨无所绝。 “我萧凌波今日自爆妖丹,焚身在此,也不绝不让你等来评判我的是非!” 轰然一声,妖丹爆裂,丹田破碎。 水中的火焰,狂舞乱摆,大火吞噬一切,烧尽这世上所有爱恨贪嗔痴。 萧凌波一死,她体内那滴还未炼化究竟的玉露甘霖当即析出,李琅嬛见状忙拿出玉瓶,将这滴玉露甘霖回收入瓶内。 “可妥当了?”白济安低声问。 李琅嬛抿唇点头,将甘露瓶重新收入芥子囊中。 两人说完都未曾再多言语,俱又沉默下来。 萧凌波虽死,但妖火不绝。 夏连翘也同样怔怔地,百感交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感同身受地沉浸在这强烈的爱恨中好半天,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身边忽然响起一声隐忍的闷哼呻-吟。 是被她一个手刀劈晕的陈持风! 连翘这才回神,抿了抿唇角看向眼前的青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交代他昏迷的时候发生的这一切。 说什么?萧凌波性格太刚烈,杀了陈玄之后,不愿落到凌冲霄手上,不惜自爆妖丹,**而死? 但很快,连翘就意识到或许,已经不需要她开口了。 青年的视线根本没看向她。 这一地狼藉飞灰,还有这烧不尽的妖火,光是猜,陈持风也能猜出个一二来。 萧凌波明道境重的境界,临死前的妖火这一烧非烧个天夜不熄不灭。 自悠悠醒转起,青年便安静地,专注地望着眼前蔓延的妖火,一双温润的眼里说不清楚有什么情绪。 夏连翘看得不忍心,想了想,低声安慰:“她是为了救你。” “我知道。”陈持风阖眸,“我知晓她是故意打晕我,好叫你们不要为难我。” 夏连翘有点分辨不清陈持风对萧凌波的感情。 他八岁被祭蛟,血脉深仇,说不恨是假的,偏又在萧凌波身前待了数年,造化弄人之下才知晓她从前的无辜。 没见到萧凌波前,他苦笑恳求他们能饶她一命,见到她之后,眼里分明涌动着淡淡的恨意,不愿叫萧凌波从他眼里看到半分情意。 或许这数年陪伴下来总有些爱恨交织的感情,只不愿让萧凌波知晓而已。 “当年我被祭蛟,因我生得像我一位外祖母,她未曾杀我,饶我一命。” “如今却又被她再救一次。”说到这里,陈持风沉默下来,忽站起身,“你说,她对他可还存有旧情?” 这是在问她? 夏连翘一愣,内心纠结,她这个牡丹死宅哪里给得出这些建议,问她们这样的人,答案都是劝分的。 “我觉得,或许爱过吧,但现在应该是只剩下恨了。”纠结了一下,夏连翘回答。 “是。”陈持风微微抿唇,“她如今谁也不爱。” 白济安也在这个时候走过来,道:“陈道友,节哀。” 李琅嬛则忙于搀扶安慰郑夫人,忧心忡忡地远远看着,没有过来。 白济安语气和煦:“如今这一切都了结了,道友便回到陈府见过亲人,喝杯茶,歇息歇息吧。” 陈持风没有接话,喃喃道:“我想,这百年来,她所念者,不过我那外祖母一人。” 那个唯一对她伸出友善的援手,在喜堂上一袭红袍,俏皮笑着朝她打躬,同她拜堂的少女。 说着说着,陈持风微露沉思之色,似乎陷入回忆中。 隔了半晌,才抬起眼,神情平静,似乎已然下定决心,“白道友,我便不同你们回去了。” 白济安一怔,不由皱起眉,隐约觉察到古怪,急道:“陈道友你?” “我这命本是她所给的,她如今救我第二次,不论如何我也得还她一命才是。” “更何况,我……她,如今的我早已无缘再面对父母亲族,面对那些曾祭蛟而亡的陈氏兄弟姐妹。” 说完,这个温润秀美的青年站在妖火前,神情从容地朝众人拱了拱手,转身便一步一吟,步入妖火中。 “凌波而来,蹈火而去。” “因爱而生,为爱而死。” 大火撩上他袖摆,水中焰火华光流转,跳动不已,一如一场烧不尽的琉璃心火。 而在十多年前。 萧凌波其实并不爱住水晶宫,许是她是人身入妖之故,平日里更喜欢常住人间。 一间不大的宅子,青瓦白墙,诗书万卷,修竹满庭。 年仅**岁的小男孩沉默地紧抿唇角,跪倒在阶下。 又一场春雨,淅淅沥沥。 男孩浑身上下被雨水淋得湿透,苍白的小脸神情倔强,眼里涌动着刻骨的恨意。 她撑一把油纸伞,步入阶下时,正好看到小男孩含恨的视线。 “你说你想随我修行?” 小男孩死死咬着牙关,似乎觉得屈辱,过了好一会儿,才俯下身,额头贴地,砰砰用力磕了好几个响头,“请,你,教我仙法。” “什么仙法?不过妖法。你年纪不大,心思倒活络,我凭什么教你?” “教会你,”她俯下身,一只苍白的手抬起男孩儿的下颌,语气幽冷缥缈,如从幽冥中而来,“难道等你来杀我吗?” 小男孩耻辱地闭上眼,眼睫上的雨珠剧颤:“……我只是看你威风得很,我也想学。” 他不敢看她。 不知等了多久,忽听到女人嘶哑的嗓音,“明日你再到这儿来。” 他一怔,猛地睁开眼,不解地看着她。 “到时我再教你。” 言罢,女人转过身,白发曳地,幽蓝色的身影渐渐融入朦朦的淡青色烟雨中,很快便被淅沥沥的春雨吞没, “我等着,你终有一日亲手来杀我。” - 这是陈持风自己做出的选择。 因此白济安仅仅叹惋一声,并未多横加阻拦。 李琅嬛扶着脸上泪痕未干的郑夫人走过来,看着陈持风离去的方向,一声叹息,“事情已然了结,白公子,凌道友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夏连翘的兴致还是不高,就连白济安也觉察到她的异样,竟破天荒地地安慰道:“这总归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们觉得无憾那便是圆满。” 李琅嬛不知如何安慰她,便捉了个小螃蟹给她玩。 “白大哥,琅嬛,我没事。”夏连翘心情有点儿复杂地摇了摇头。一想到陈持风和萧凌波她还是有点儿打不起精神。 倒不是因为生出什么感情,她跟陈持风相识还不过半日。只不过有感于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会,当真如浮萍般聚散不定,转瞬即逝。 郑夫人则一直怔怔地坐在船头,不言不语。她脸上泪痕已干,这个温婉贤淑的女人,这一刻反倒展示出无与伦比的坚强,出乎李琅嬛的意料。 夏连翘想了想,跑到船舱内给她倒了杯茶,她接过,抬起头,笑了笑。 眼底虽含泪,但精神状态却比刚才好很多。 “道友,你说我与那萧娘子有几分相似?”望着碗中淡青色的茶汤,郑夫人轻声说。 茶汤中倒映出的女人哭红了双眼,眼皮肿得像个桃子,但这一双眉眼细细看来,竟真的与萧凌波有几分相似,李琅嬛一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女人。 “我知晓夫君对我是真心,”郑夫人两指轻拭碗口,喃喃道,“但他对萧娘子或许未必是真的无情。” “第一次见我时,他神情怔忪,我还当我们是一见钟情,如今想来,或许是看到我想起萧娘子,心生愧疚罢了。” “夏道友、李道友你们也无需安慰我,今日我才知夫君……不,陈玄与萧娘子之间的过往,归根到底是陈玄对不住她……” 许是过往见不得人,陈玄并未告知郑夫人实情。夏连翘很同情这个一直被瞒在鼓里的,外柔内刚的可怜女人,“夫人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郑夫人抬起眼,唇角勉强抿起一个混杂着苦涩的、释然的复杂的笑,“陈玄带我踏入仙途,既已接触到长生,今后当然是继续求仙问道,见识这天地广阔了。” 夏连翘一怔,没想到陈玄这几人兜兜转转之下,最后倒是郑夫人最有仙缘。 众人又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话,夏连翘忍不住看向从一上飞舟起就没怎么说过话的凌冲霄。 少年脊背挺括,身姿颀长,眼睫低垂,从刚才到现在就没开口。 唉唉唉,也不知道凌小少年在想些什么,夏连翘有点儿犹豫和担心。 从一开始就是他在追杀萧凌波,如今看到这般惨烈收场,别弄出PTSD了吧? “那个,凌道友?”她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开口。 对上凌冲霄看过来的视线,夏连翘提着裙摆坐到他身边,“你还好吧?” 这一次,凌小少年倒是没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也算她攻略小有所成,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只不过言语还是疏淡客气,“道友何出此言?” “就那个,你也不要太有心理负担。”夏连翘摆出知心姐姐的架势,委婉劝他。 少年却皱眉,露出不解之色,“因缘和合,萧凌波与陈玄落得今日下场,不过咎由自取,我为何要有心理负担。” 夏连翘一怔,呆呆地看着凌冲霄。 不会吧…… 等等,她好像知道凌冲霄前期为什么这么一副不近人情,淡漠到直接丧失七情六欲的样子了。 少年自小没有父母教育,没有朋友陪伴,根本难以理解萧凌波等人之间复杂的感情。 正常人见这番惨烈收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或唏嘘,或愤怒甚至于厌恶之情。而凌冲霄没有任何感情波动,心湖如万年的冰湖。 这一颗冷淡透彻到极致的琉璃心,对于修道而言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他身上的这个问题必须要进行调-教,等女儿用死亡唤醒他的时候就已经晚了。看着船舷外飞逝而过的云气,夏连翘想了想,试探着开口问,“道友好硬的心肠。” 凌冲霄言简意赅:“情浓则智短,寡情非无情。” “话是这么说没错,我知道道友的想法或许才是最正确的,但我还是想知道,凌道友会不会动情呢?” 少年淡声问,“何谓动情?” 夏连翘:“就是……喜欢上哪位姑娘?” 凌冲霄抿唇,给她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吾不知。” 少年眉眼微蹙,秀鼻薄唇,眉心剑痕绮艳出尘,皙白如玉的脸泛着淡而清冷的寒光,柔韧乌亮的高马尾发被长风吹动,当真英姿勃发,仙仪神秀,飘然出尘。 这张脸一看就是不懂情爱的高岭之花脸呐,夏连翘内心感慨万千。 “我若动情,”凌冲霄冷声道,“必定不会落到那恶蛟的下场。” “太上忘情,不为情牵,不为情困,才是情之一字的最高境界。” 夏连翘提出异议:“可是男女之情本就是不理智的。” 凌冲霄语气果决平静,“吾必不会如此。” 夏连翘托腮:“那道友也太理性了,没有激情没有占有欲的男女之情岂不是寡淡如水?我以为,情之一字本来就该是热烈的。” 她本来就有意改变李琅嬛跟凌冲霄的结局,当然不能看凌冲霄太理智冷漠。 凌冲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明明是个十八岁左右的少年,爱情观却如同过尽千帆一般老气横秋。 凌冲霄淡道:“倘若真有情。有情之人,自可结成道侣,抛却红尘小爱,同证大道。 “大道无穷,而吾能与君同行而求索,正是这世上一等一的逍遥快意。” 虽然知道凌小少年只是在很认真地阐述他自己冷静理智到极点的爱情观,但那双清冷疏淡的双眼平视而来的时候,夏连翘还是不由一怔。 心跳骤然加快几分,忙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道友这是智者不入爱河。道友正是因为身在岸上,才不沾水,不沾泥,不畏爱,不避爱。但月满则盈,凌道友这话可不能说得这么早。” 想到书中的李琅嬛与凌冲霄,夏连翘心底叹了口气。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凌冲霄皱眉,“你不信?” 夏连翘犹豫了一下,伸出掌心,“道友要不要跟我来打个赌。” 凌冲霄脊背挺括,垂袖束手看了一眼她的手掌,没有动,“赌什么?” 赌你心动一刹,她暗自腹诽。 “赌你早晚会动情吧。至于赌注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少年乌黑如寒星般的双眼静静地看着她,夏连翘本来以为凌冲霄会拒绝她的突发奇想。 孰料,少年薄唇亲启,果决道:“好。” 虽还是不习惯与人接触,凌冲霄却只动动眼睫,与她双掌相击。 少年手指骨节分明,纤长如玉,许是因为常年练剑的缘故,十分有力。 指尖相触,犹如玉石轻扣,在心中当啷一响,夏连翘的心跳如擂鼓,怕他觉察,飞快地收回目光,左顾右盼。 掌心触手微凉,不过一刹的功夫,凌冲霄也有些不太自在地迅速收回手。 夏连翘:…… 这可真算是“我与神明画押了,赌你心动一刹了”。 夏连翘:“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飞舟到陈府门前,缓缓降下。 将飞舟摄入牌符内,凌冲霄这次却未同他们一道进入府中。 只打了个稽首,容色端静肃穆,沉静如渊:“我此番只为除妖而来,如今除妖事尽,也当回转宗门,向师门禀报。” 李琅嬛与白济安都没想到凌冲霄会这么早走,纷纷出言挽留,“道友何不多留片刻?” 夏连翘更是始料未及,她还要刷好感度,当然不愿意凌冲霄走这么早:“道友要不喝杯茶再走吧,这一战道友居首功,到时候如果陈老爷问起,我们要怎么回答?” 郑夫人也温言劝说:“相逢即是有缘,凌道友再多留一段时日吧。” 只少年行事果决,既已决定的事,便不会再转圜犹豫半分。凌冲霄无动于衷:“你我若有缘自会再相会。” 说罢,少年疏淡的目光自夏连翘面上一掠而过,无视众人惊讶的视线下,提点她说:“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这世上红尘纷扰,情起情灭,唯有大道,循环往复,恒常未改。 “那恶蛟几人也正因纵情滥情,才落得这番下场。 “吾辈修道弟子,当引以为戒,专心修炼,彻悟大道,长生久视。需知此间长乐无穷,远胜于人间男女情爱。” 夏连翘一愣,凌冲霄这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说罢,凌冲霄便朝众人略一颔首致意。 指尖一点,将遁光纵起,如雪剑光急走,虹光越过东海重重沧浪洪波,跨过绵延群山。 云外,落下少年一道淡而有力的长吟,说不清的疏狂傲骨,一颗道心浑然不动,坚定无回:“鲸骑东海踏沧溟,还上仙都放歌行,袖中尺两剑,敢叫鬼神胆气惊!” 27 第 27 章 夏道友,好久不见…… 凌冲霄一走, 夏连翘后知后觉才觉察到在场的三人好像都在看着自己。 “白大哥,琅嬛?” 白济安一扬折扇,意有所指地含笑说:“连翘你与凌道友何时这般熟稔了?” 李琅嬛也露出个神秘莫测的微笑来:“连翘这么开朗讨人喜欢, 我想凌道友肯定也无法拒绝。” 夏连翘:“……” 临行前特地跟她讨论有情无情在外人看来确实有点暧昧, 但天知道, 她跟凌冲霄根本不是这个关系!而且女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凌冲霄在乎的只有你啊。 虽然她跟凌冲霄一起被关了破妄镜, 但她相信以少年冷淡的性格, 未必培养出了多少革命同志情谊。 她在凌冲霄那儿的好感度估计还是个大零蛋。零蛋就零蛋吧, 总比之前跌到谷底的负数强多了。 就是她没想到凌冲霄走得会这么快,她还未来得及多挽留,少年就御剑而去。 抿了抿唇角, 夏连翘心底忽然涌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和怅惘的离愁。 相处时日虽短, 凌冲霄这一走走得任情逍遥,非只夏连翘,李琅嬛和白济安也都不自觉生出几分怅惘之情,不禁想起之前少年御剑除妖而来时的情形。 白衣猎猎,脚踩长剑, 居高临下,剑光耀耀,照耀少年皎皎如玉的侧脸, 看到二人, 平静地打了个稽首, 道是听闻此处有妖气,这才赶来一观。 如今恶蛟一除,意气而来,意气而去。白济安不禁微叹:“这凌道友年纪虽小, 确有几分剑仙风骨。” 李琅嬛没说话,神情略一恍惚,眼前掠过一道疏冷的白衣身影。 ……是错觉吗? 她皱眉。 为何总能在凌道友身上看到义父的影子? - 两个月后。 云州,潇湘大泽。 一道青色身影急如飞鸟,奔走在云雾缭绕的大泽深处,惊起飞鸟无数,身后妖气乱飞,还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的喊打喊杀声。 紧跟着,从茂密的芦苇间钻出一张黑脸、猪鼻、大耳,齿如钢钎,颊上短黑色的鬃毛如铁箭的野猪精来。 野猪精愤怒地怒吼:“臭丫头!你给我站住!!” 夏连翘头也不回,根本不去看后面追杀她的那只野猪精,站住才有鬼了! 野猪精见她冥顽不灵,盛怒之下,发出一道妖气。 夏连翘就地一滚,躲过这道妖气,又继续向前狂奔。 不知道是不是给她气得,这野猪精竟然还能提速,奋起直追,眨眼就追到她面前。 争斗几个来回之后,夏连翘不慌不忙,掐指成诀,射出一道清灵剑气,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五方雷神,我知其名。呼之即至,迅电鞭霆*。” 轰隆! 剑气伴随惊雷一同落下,将野猪精的身影完全笼罩在其中。 待天雷散去,夏连翘惊讶地看到野猪精浑身淌血,暴跳如雷,竟然还没死! 不愧是皮糙肉厚的野猪精,打定主意,夏连翘继续抛出一面铜镜,这铜镜飞至半空,暴涨到百尺之大,放出万千条金色毫光。 是的。 她手上的这面铜镜正是破妄镜。 萧凌波死后,破妄镜失去旧主,当时白济安和李琅嬛都以为这一场战斗,凌冲霄居首功,破妄镜当归其所有。 出乎意料的是,少年却没要,只道:“仙途艰难,危机四伏,我正阳剑修有剑傍身即可,李道友你与白道友还要收集玉露甘霖,你如今正需此物。” 李琅嬛一怔,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迟疑说:“连翘或许比我更需要此物。” 夏连翘本来还在围观凌冲霄和琅嬛女儿的极限拉扯谦让,心道凌冲霄这可真是明目张胆的偏爱。根本没想到这饼突然落在自己脑袋上。 凌冲霄闻言循着琅嬛的视线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她诚惶诚恐,迷茫地回望这位小爷,双手狂摆,以示清白,绝无有同李琅嬛夺宝之心。 她又不是缺心眼,绝不会没眼色的去要属于女主的这明目张胆的偏爱。而且原著中这面破妄镜在凌李人眼里的地位都快神圣到宛如定情信物了! 凌小少年兀自冷淡垂眸,移开视线。 然后李琅嬛就把破妄镜塞到了她手上,“连翘你如今虽突破入明道境,但战斗经验不足,这件法宝正可拿来傍身。” 夏连翘惊讶地看着一旁漠然静立,一言不发的凌冲霄。你确定你真的不发表任何意见了吗,就这样把破妄镜送给她? 于是,她就沾了琅嬛的光,糊里糊涂,诚惶诚恐地就捞了这么个大便宜——一件仙器。 除却仙器,夏连翘甚至还分到不少灵石法宝丹药。 《问道》前期的世界观有点类似老派的杀人夺宝流,一方落败而亡,战胜的一方就能全盘接受另一方的财产。 萧凌波在东海耕耘多年,财产不计其数。 虽然她打怪的时候全程划水摸鱼,但团长白济安还是给她分了工资装备。 对于破妄镜这件辅助性鸡肋仙器的用途,夏连翘绞尽脑汁开发出了几套的打法。 就比如现在—— 野猪精被破妄镜摄入镜中,夏连翘马上盘腿打坐下来,从腰间悬挂着的青色芥子囊中倒出一大堆伤药。 等血条蓝条都回满,再准备把对方放出来继续打。 这等不讲武德的行为常常气得路上妖怪破口大骂,白济安则是被震撼到,李琅嬛夸她聪明。 白济安这是太没想象力,低估她们这些死宅游戏玩家卡BUG的能力了。 半个月前,她跟白济安、李琅嬛追着玉露甘霖的气息指引,来到这片潇湘大泽。 大泽深处,人迹罕至,简直成了妖怪的天堂,据说在西边还有几只大妖盘踞。 每当她砍怪砍到手都发酸的时候,夏连翘就开始由衷地怀念起凌冲霄。 听说凌冲霄这段时间就要突破明道境,升入悟道境了。 这个消息还是李琅嬛带给她的,这半个月内,凌冲霄只给李琅嬛去过一次信,完美地无视了她跟白济安的存在。 收到凌冲霄来信的时候,李琅嬛发自内心感到高兴地说:“凌道友说他如今正在四处云游收集突破悟道境的材料,如今正行至云州附近……” 白济安微讶:“云州?我们要去的潇湘大泽不正在云州?” 李琅嬛:“正是如此,咱们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同凌道友重逢小聚片刻。” 跟凌冲霄这个小古板生活这么多年,李琅嬛性格却是再豪迈疏朗不过的。 能与江湖好友再相逢,少女眉眼弯弯,兴致勃勃。 夏连翘在一边探头:“琅嬛,我能看看凌道友给你的信吗?” 李琅嬛:“当然可以。” 夏连翘接过信纸,展开一看,这信纸不知由什么纸成,洁白如雪,还泛着一股淡淡的降真香气,倒十分附和少年疏冷如雪的性格。 字迹峻秀挺拔,清刚骨鲠,恰如其人,冷峭疏淡的外表下含着股冲霄欲飞的少年意气英气。 “连翘你有什么心事?”她一直没动,白济安觉察到异样,不解问道。 夏连翘默默合上信纸:“……”她没好意思说她其实也给凌冲霄写过信。毕竟好不容易刷了点儿好感度,当然要常联系。 于是,她洋洋洒洒写就一篇命题作文——“朋友”。 “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自从当初一别,我就对凌道友你分外想念。每天做梦都是道友你长身玉立,气宇轩昂,英姿勃发的身影。 在我们家乡有首歌是这么唱的: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 ……以下省略八百字云云” 只不过凌冲霄这人已读不回罢了。 夏连翘:……不知道她这算不算嗑到了凌冲霄对待李琅嬛和别人时的双标糖。她难道也是他py中的一环吗? 蓝红回得差不多了,夏连翘也收回乱飞的思绪,准备把破妄镜里的野猪精重新放出来。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待会儿凌冲霄差不多也要出场了,等她刷完这只野猪精收拾收拾应该能赶得上这个名场面。 白济安与李琅嬛在潇湘大泽遇妖,少年御剑而至,一剑西来,灭杀群妖,故友重逢。 破妄镜发出一道亮光,将那野猪精重新吐出来,夏连翘蓝血回满,提剑笑道:“喂,小野猪,咱们两个再比划比划?” 破妄镜镜中幻境首先是根据主人的心魔而来,倘若主人没试过心魔,则往往根据入境者而来。 也不知道这野猪精在幻境中看到什么,气得鼻冒白气,鼻鸣如雷鸣,脚蹄在地上摩擦不止,扬手放出一把神砂,勃然大怒道:“你找死!” 方才一时不察被她摄入破妄镜中,似乎是为了找回场子,野猪精各色法宝不要钱一般飞快地朝她砸过来。 五色的神砂扬起泼天如彩雾,寻常人被这神砂沾到一点,肌肤血肉都会被腐蚀出一个个血洞。 夏连翘不敢指撄其锋,连连避走,气喘吁吁地发出剑气抵抗,内心纳罕,这野猪精哪来这么多厉害的法宝? 何止野猪精,自进入这潇湘大泽起,路上妖怪一个个简直就像一夜暴富,妖修身无家财,大多贫苦,这些妖怪实在古怪。 夏连翘心念一转,没忘留个心眼,据说西边那几只大妖这段时间正拦路劫道,要云州百姓提供香火供奉,不知道和这件事有没有关。 神砂数不胜数,又如雾气一般随着野猪精的指挥自由心动,夏连翘提剑远远看去,简直像漫天的飞蝗。 饶是她这段时间闪避技能点得再满,浑身上下也不免被这些细碎的砂砾燎出一个又一个血点子。 夏连翘微微抿唇,疼得直皱眉,但不敢掉以轻心,专心致志地放出飞剑绕着那蓬砂雾游走不定,伺机寻找破绽。 但野猪精不会留给她思考的时间,狞笑一声,指着这神砂大喝一声:“去!” 连翘心里咯噔一声,忙抬起眼,看着这遮天蔽日的神砂。 也正在此时,大泽中忽然卷起一阵大风,这阵大风让夏连翘和野猪精都始料未及,不由一愣。 天助我也!大风吹动砂雾往一旁偏移,夏连翘内心小小地欢呼一声,飞快捏动剑诀,重新祭起飞剑。 很快,她就意识到这阵大风并不是普通的天相。 蒹葭震荡,云雾缭绕,卷起千重堆雪无数。 漫天飞扬的芦花中,忽一道熟悉的嗓音却忽然响起。 淡而冷清,如飞刃刺破芦花, “飞剑,斩。” 剑随意动,剑芒大炽! 一道凌空剑气顺势斩下! 夏连翘像感应到什么,呆呆地抬起眼,仰头望天空一看。 一道剑光如惊鸿流星般飞速越过,绕着芦苇荡转了一圈,复又在她头顶急沉下来。 剑光一散,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姿清冷如雪,挺拔如松,脚下长剑嗡嗡作响,散发出如玉石般温润的光芒。 野猪精原本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个黑色的深坑,芦苇也被烧成飞灰。 剑上的少年微微敛眸,眉睫鸦黑如羽,眸色冷清。 对上她视线之后,少年面无表情收起剑光,缓缓降下,身姿如鹤。 “夏道友,好久不见。” 28 第 28 章 凌道友,你扶我一把好不…… 连翘已然彻底怔住, 看着眼前的少年,不过半个月没见,竟生出一股近乡情更怯的陌生来, 好久才磕磕绊绊的开口, “凌……道友?” 是凌冲霄。 他怎么会在这儿?照原著的时间点推算他不是应该出现在李琅嬛和白济安那儿吗? “你怎么在这儿?” 少年面无表情:“我不该在此处?” 夏连翘:“你应该在琅嬛那儿啊。” 她一搬出李琅嬛来,果然吸引了凌冲霄的注意, “李道友何在?” 夏连翘伸手一指她来时的方向, 故意把情况说得严重点:“喏, 应该在哪儿,道友你快点, 那边有很多妖怪的,我担心李道——” “啊啊啊啊——” 事实证明, 也不能太严重, 剑光一起, 凌冲霄火速捏了个剑诀, 就把她提上了飞剑。 这久违的御导-弹飞行的感觉…… 夏连翘默默泪流满面, 虽然她最近也在学御剑飞行,但还是没办法适应剑修这凶残的飞行方式。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看了眼面前的凌冲霄。 乌黑韧亮的长发高高束入白色的绢纱道冠中。少年英姿勃发, 眉尖剑痕绮艳, 蹙眉冷厉, 腰线劲瘦,道冠高挺, 脖颈前的扣子也被整齐地,或者说禁欲地系到最高的一颗。 总感觉半个月没见好像变得更加生人勿进了点儿,浑身上下简直就像行走的制冷机,雪花飘飘。 明知眼前是座冰山, 夏连翘还要硬着头皮,一点点蹭过去。 少年神情清冷淡漠如初。 夏连翘悄悄攥住凌冲霄袖口,见少年依旧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破开云气,貌似没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心里却好像吹气球一样,被一点点填满,轻盈又膨胀。不由轻轻抿了抿唇角。 剑光在潇湘大泽上空盘旋几圈,很快便定位了李琅嬛和白济安的所在。从上面远远看去,二人正被一群水妖、鳄鱼妖什么的团团围住。 对李琅嬛而言,这些妖怪倒不难应付,只是有些不胜其扰。 当然这一切在凌冲霄到来之后就不成任何问题了。 少年贯彻剑修凶残的打架方式。剑指一点,剑气冲霄而起,剑光在半空分化成二九之数,将眼前这些水鬼、鳄鱼妖、螃蟹精统统剿灭。 李琅嬛和白济安均吃惊地循着剑光看去。 李琅嬛(白济安):“凌道友?连翘?!” 飞剑落下。 夏连翘精神萎顿地从剑上跳下来,忍不住问:“凌道友,打个商量,下次飞剑能慢点吗?” 少年这个时候却没再看她,只望着不远处的李琅嬛。夏连翘飞快地补完:“我怕我吐你头上。” 很明显,凌冲霄是不懂什么叫幽默感,少年这回终于看她了,不过是一皱眉,冷冷扫她一眼,双眼如两粒寒星一般直射而来,冷气飕飕,“话宜少说,言多伤炁。” 好吧,她体谅他这么久没见过李琅嬛。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 自打看到李琅嬛,少年的目光便重又放在李琅嬛身上。在夏连翘看来完全是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李琅嬛看到凌冲霄,尤其是还带着一个夏连翘的凌冲霄自然是惊喜非常。 收剑入鞘,正欲上前几步见礼,脚下却忽然一个趔趄,神情露出痛苦之色。 夏连翘和白济安凌冲霄等人都愣了一下。 凌冲霄就要过去搀扶。 夏连翘本来就防备着凌冲霄对李琅嬛下手,哪里猜不出他的用意。 女儿崴脚这么好的机会当然是要让老白去扶了。你这个电灯泡就别瞎掺和了。眼看凌冲霄要动,夏连翘一着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忙伸出手攥住凌冲霄袖口,十分浮夸地将身子一歪。 凌冲霄正欲上前,忽觉袖口一沉,少女笑嘻嘻地将半个身子都已贴了上来。 凌冲霄僵硬:“……走开。” 白济安则顺利赶到李琅嬛面前,关切地问,“琅嬛你怎么样?” 李琅嬛摇摇头:“刚刚除妖的时候伤到脚踝了。” 目睹这一幕,少年眼睫微动,目光下撇,嗓音冒着冷气儿,“松手。” 夏连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非但没松手还攥得更紧了。开玩笑她都作出这么大的牺牲了,怎么能半途而废! 凌冲霄拗不过她,一双疏淡的双眼冷若冰霜地直直望着她。 这眼神有点儿恐怖,看得夏连翘心里发毛。 目光不转地盯着她,一边冷冷地动手拿开她黏在她袖口的手,“松手。” 少年的眼神又淡又利,因为太过疏淡,给人一种莫名的侵略感,有种被剥光看了个底朝天的错觉。 指尖相触的那一刹那,夏连翘心里莫名觉得慌乱和一阵害怕,不自觉讪讪地松开手。 少年这才垂眸整了整袖口,无视她的存在。 再抬眼时,一双如月双眸不错目地看着眼前的白济安与李琅嬛等人。 怎么这个时候还在看?别看了,琅嬛是属于老白的,不是你这个古板小冰山能肖想的!夏连翘见状没办法,只能咬咬牙,豁出一张老脸继续演:“啊,我脚好像跳下来到时候扭到了。” 凌冲霄没理睬她。 夏连翘干脆单脚跳到凌冲霄面前,挡住他继续看李琅嬛的视线,在他面前蹦来蹦去,还一边努力往少年身上贴:“凌道友,你扶我一把好不好。” 凌冲霄目光只稍稍一扫,非但不怜香惜玉,甚至还发出一道剑气。 危险当前,连翘想都没想,完全是下意识地一躲而过,身姿之矫健,犹如冲天的鹞子,动作之流畅迅捷如行云流水。 夏连翘:“……” 对不起,她能回档重来吗?但演都演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又迅速摆出个金鸡独立的姿势,继续尬演下去。 可惜一切已尽在不言中,少年神情淡漠,冷冷看着她,完全不买她的账,像是在看她还能演到什么地步。 对上那双疏淡无波的双眼,夏连翘:“……”直男到这个份上你真的是狗吧?! 他们这边动静有点儿大,可能是吸引到了白济安的注意,在确认李琅嬛无恙之后,白济安就朝她走过来,“连翘,发生何事?” 夏连翘继续硬着头皮胡诌,“我脚扭到了。” 白济安皱眉,“还能走吗?不能走我背你。” “等等我不不用——”一句话还没说完,她身子一轻,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趴在白济安背上。 夏连翘:“……”这半个月来把老白的好感度刷太快也是一种错。 “夏连翘”不作妖之后,白济安对她的态度明显友善许多,频频以长辈自居,可能是因为是老友之女的缘故,白济安这一路上简直把她当小孩照顾。 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凌冲霄往李琅嬛的方向而去,二人站在一起交谈着些什么,少年原本冷清的眉眼也难得柔和下来。自己方才作出的牺牲瞬间功亏一篑。 夏连翘颓丧地倒在白济安肩膀上,“你要我说你什么好?白大哥。” “道谢就免了,”偏偏白济安还一无所觉地在笑,一边将她往背上垫了垫,脚步走得稳稳当当的,“我曾答应你父亲照顾好你。” 夏连翘看着面前这道身姿劲瘦,脊背宽阔的背影,男人如瀑乌发仅用一根发带束起,说不清的写意风流。 但她这个时候气得恨不得拽着白济安的发带,在他耳边循环大声播放大喊,你是智障吗?! 快看你头上快绿云滚滚了!你的风流多情呢!你高情商的浪子人设呢!你没看到身边有个人正等着挖你墙角吗! 夏连翘:“白大哥,你不觉得凌道友和琅嬛之间……” 白济安:“什么?” 还要她暗示得多清楚?夏连翘深吸一口气,大胆暴言:“那小子绝对暗恋琅嬛你信不信?” 白济安一怔,目光落在不远处二人身上。 夏连翘内心一动,有反应了? 正屏息静气地等着白济安的反应,孰料白济安洒然一笑说:“琅嬛为人洒脱可爱,凌道友少年心性,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是人之常情。” 夏连翘:“……”她气得恨不能拎起白济安衣襟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背上的少女气鼓鼓的语气,让白济安觉得好笑,“连翘你怎么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难不成是对凌……” 连翘一个哆嗦:“别别别,这可不能乱说啊。” 白济安莞尔:“我不说就是。” 不过若夏连翘真对凌道友有好感,也未尝不可,免得少女对自己……想到这儿,白济安心下微微叹了口气。 别说白济安了,其实夏连翘目前对凌冲霄的态度也挺纠结的。 时不时能捡点凌李吃,但她不希望凌冲霄和李琅嬛生出什么男女感情。 或者说,不希望李琅嬛对凌冲霄的感情太深,没感情最好。而凌冲霄最好能意识到自己喜欢李琅嬛,对她单向暗恋,求而不得,这才是最完美的剧本。 毕竟…… 夏连翘微微抿唇,内心一沉。 原著里,李琅嬛是替凌冲霄挡剑而死的…… 想到那个结局,又看看面前这个一口一个琅嬛好友,写作洒脱不羁,实则没心没肺的的白济安,连翘越想越气,忍不住抡起拳头重重砸了白济安一拳,“白大哥,快放我下来,我脚已经好了!” 长风吹动芦苇萧萧,大泽潮水连连,卷起如新盐细雪般的芦花,将远处白济安跟夏连翘吵吵闹闹的动静一直送到凌冲霄耳畔。 少年乌发间沾了点细碎的芦花雪,显得神情更端方冷淡。 “凌道友?”觉察到眼前人的心不在焉,李琅嬛不解地循着凌冲霄的视线看去。 看到绿衣的少女趴在白济安背上,脚下一双翘头云履踢踢踏踏地,吵着要下来,白济安洒然一笑,哪怕背着夏连翘还能动作灵活地左闪右避。 芦苇深深几乎要将二人身形掩埋。 李琅嬛笑道:“道友这是在看连翘和白道友吗?” “无事。”少年眉心微蹙淡淡道,语气端肃如初,一张俏脸冷如玄冰。 他素来持正,只是许久未见此女,觉得吵闹,又觉此人处事浮浪,任谁都能顽笑成一团,颇为碍眼而已。 夏连翘远远地又往凌冲霄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少年还在跟李琅嬛说话,并没有往她们这边看。 望见二人如此亲密,夏连翘微微一愣,心底莫名其妙地涌上一股奇怪的感受。 心里就好像一大堆芦苇缠绕在一起,复杂难解,又有些怅惘,沉甸甸的。 觉察到夏连翘神情怔忪,白济安讶然问:“怎么没动静了?” 夏连翘抿了抿唇角,飞快地拍了拍白济安的脊背,难得有些恹恹地说:“白大哥,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29 第 29 章 自然又多了一项爱好——…… 夏连翘还记得原著中有关潇湘大泽的这段剧情, 这段剧情现在再看简直就是大型修罗场。 男主白济安与女主李琅嬛经历过恶蛟之患并肩战斗之后,感情愈发深厚,处事也愈发默契。 而就在这时, 咱们的男二号凌冲霄复又登场, 强势插入男女主之间,充当一个堪比搅屎棍和败犬的存在。 男女主月下谈心,他过去叫住李琅嬛论道。 李琅嬛教白济安修炼,他主动叫住白济安要求切磋。 当然论魅力,凌冲霄不论如何也比不过龙傲天男主白济安的,不过是反衬男主的败犬。 而女主李琅嬛因为并不清楚凌冲霄的真实身份,对凌冲霄暧昧的态度一直很苦恼。 当凌冲霄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之后, 女主才知晓凌冲霄是自己那位不苟言笑的小义父凌守夷。 原来凌冲霄并非全然无情。 也为之后她为偿还恩情,替凌冲霄挡剑而死埋下伏笔。 从刚刚见到凌冲霄的第一眼起, 夏连翘就给自己确立了这一阶段的小目标,那就是尽可能地搅合掉李琅嬛与凌冲霄的相处。 从白济安背上跳下来,夏连翘忙收敛心神, 给自己加油鼓气片刻, 这才跑过去插话, “凌道友!” 少年瞳色疏淡,几乎看到她的这一瞬间, 就面无表情地端起一副生人勿进的冷漠架势来。 夏连翘哪里看不出来凌冲霄的疏远之意,大概是嫌弃她打搅他与李琅嬛的叙旧了吧。 可就算这样她也得硬着头皮上,“道友与琅嬛之间在说些什么?” 李琅嬛笑道:“在谈论一些修炼心得,连翘你也要来吗?” 连翘装作没看见凌冲霄冷淡的神情, 十分没眼力见地一口答应下来。 凌冲霄敛眸当没看见她。 她就凑到凌冲霄面前,作出一副仰慕的神情来,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听说凌道友正在冲关悟道境。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若道友能为我讲解一二,简直是我三生有幸!” 她这边绞尽脑汁努力吹彩虹屁,凌冲霄却无动于衷,冷淡得像撬不动的万年冰山。 热脸贴冷屁股。她还是得打起精神来继续兴高采烈,磕磕绊绊地尬吹:“我许久未见道友,甚为想念。” 凌冲霄冷冷抿唇,对她的直球表现得十分冷漠且不解风情,“夏道友谨言慎行。” 少年面色更冷,但高束的乌发散落在肩头,白玉般的耳尖却不自觉飞红一片。 哇,这么快就又脸红了!夏连翘内心一震。她总觉得少年有点儿像那种特别好看的蚌。 贝壳白得像玉,闭得紧紧的,但努力撬开,里面的肉又白又嫩又软,还很敏-感,一戳耳朵就红。 夏连翘:“那道友你的耳朵怎么红了?” 凌冲霄:“……” “你耳朵好红,”夏连翘添油加醋,“就像煮熟的大虾。” 琅嬛女儿在这时适时给出暴击,呆萌的眨巴眨巴眼,大为惊奇:“凌道友,你耳朵真的红了。” 少年终于忍无可忍,疏淡的冰山神情瞬间破功,像炸毛的猫一般,冷冷拂袖而去道:“胡言乱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打搅了凌冲霄跟李琅嬛之间的叙旧,又或者说真的把少年调戏到极点,接下来这一路上凌冲霄又开始装没看见她。 本来经历过幻境那么一遭,凌冲霄的态度也没之前那么不近人情,可一夜回到解放前,凌小少年又开始面无表情作肃然状。 但对于夏连翘而言,调戏高岭之花真的会上瘾,天知道古代有多无聊,她每天的日常就是看点话本,或者翻出纸笔写聊以排遣。 名义上是,实际上是换头代餐同人文学,毕竟光明正大地搞白李还是有点儿羞耻,之前那是纸片人,现在搞白李这是搞rps。 首先捏个白衣江湖侠客,以折扇为武器,然后是青衣爽朗侠女,以剑为武器,还有个暗恋侠女的少年道士剑仙。 然后就可以搞大三角恋狗血文学了,当然,要是由熟人看来,主角的原型到底是谁基本属于一目了然的程度。 现在凌冲霄一到,自然又多了一项爱好——玩凌冲霄。 少年简直像她之前给家里的小狗买的那种小鸭子玩具,捏一下就吱呀吱呀叫。 看凌冲霄破功简直成了她每天兴致勃勃,孜孜不倦的挑战。 一旦少年破功成就感简直比游戏通关还强,难怪她之前看过的书籍影游总爱给高岭之花人设的少年配一个为老不尊嬉皮笑脸的长辈。 这一夜,众人点燃篝火,在大泽旁修整了一晚上,第二天便往东转向附近的村落——湘水村。 湘水村是夏连翘跟着李琅嬛、白济安在来时的路上途径的一个小村庄。 这个修仙的世界虽然瑰丽玄妙,但这仅仅对于修士而言。 因为有修士的存在,凡人界的国家皇权失权。 此间修士人虽然少,大多也不会将修炼的时间耽搁在人间争斗上,但只要有哪怕一个修炼到一定境界,而又无望大道的修士愿意,便能轻而易举摧毁一个国家。 各地征战不休,分裂成近似战国时期的小国,在仙法纷飞的璀璨之下,是道旁累累白骨。 这一路上过来,夏连翘看到不少无人收敛的尸体曝尸荒野,妖怪趁机兴风作浪,为非作歹。 湘水村在从前还算一个比较与世隔绝的村落,潇湘大泽里的妖怪们聚集在大泽深处,村民们绕道而行,倒也算平安无事。 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年这些妖怪开始频频往村落聚集的地方现身,掳走百姓和家畜。 李琅嬛随身携带的罗盘指引玉露甘霖就在这大泽附近,因为顺路便干脆在湘水村暂住下来,顺便帮村民们清扫外围这些作祟的妖物。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破潇湘大泽附近经年不化的浓雾时,夏连翘一行人等终于踏着曙光回到湘水村。 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多起得早,本来还在道旁耕作,见到他们纷纷面露欣喜之色,搁下锄头围上来。 “仙长们回来了!” “仙长们此行除妖可还顺利?” “仙长们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去我们家里吃个早饭?” 村头眉目慈祥的李老太,松动的牙齿咬着一把地瓜干,嘴里还攥着一把,朝夏连翘招招手,“连翘来来来,吃不吃地瓜干?” 众人当然也注意到三人中忽然多出个冷如冰霜,英姿勃勃的小少年,立刻就被凌冲霄这绮艳又冷淡禁欲的美貌所摄。 村口一众热爱保媒拉纤的大姐大妈们哪里见过这种反差,倒吸一口气,纷纷团聚过去。 “这是哪来的小仙长,长得好俊俏喏?” “叫什么名字?可曾婚配?今年几岁啦,仙长在哪里修道?” 夏连翘童年本来就在农村里长大,在整个湘水村混得如鱼得水,此刻也乐得见凌冲霄被围住却无法发作,死道友不死贫道地把凌冲霄往大姐中一推。 在凌冲霄愤怒的眼神中,咬着地瓜干飞也般地溜之大吉。 “琅嬛,白大哥,我去看孟大哥。” 跑过村头,右拐,经过路中央那棵足有数百年历史的巨大柳树,在往前跑一段路,就来到她口中的目的地。 一溜芦苇编就的篱笆,圈出一块平整的小院,三间大竹屋,两件小屋排开。 院子里还开辟出几块平整的药田,不知名的草药生得枝繁叶茂,远处还种着几颗梨树、杨梅、杏树,挂得密密实实,墙角爬藤繁花正嬉闹。 夏连翘刚拔步走过去敲响竹屋大门,很快,门内便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露出一张面色苍白,却温和的笑靥来。 男人乌发如墨,面容清俊,一身洗得发旧的青衣,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温润,平和的药香,看到她,冲她莞尔一笑:“连翘,你们回来了?” “白大哥和琅嬛还在后面,被村民围住了,”夏连翘飞快解开腰间的芥子囊递给面前的青年,脆声道,“喏,孟大哥,你要的草药我给你带回来了。” 片刻之后。 凌冲霄端坐在桌前,少年乌发散乱,白衣也被蹭得一块黑一块白。面色难看,黑气丛生地看着夏连翘帮青年自我介绍。 “这位是孟子真,孟大哥。是村中的大夫,我们便暂且寄住在他家中。”少女一本正经,侃侃而谈。 孟子真温和地点点头,端出一盘零食推向夏连翘,这才看向凌冲霄,“这位小少年,难道便是连翘你们之前所说的凌道友?” 含笑:“果真是气宇轩昂,英雄出少年。” 凌冲霄的神情却冷淡如冰。少年觑她与孟子真一眼,目光淡而冷利,如剑锋掣开绮艳花色,凉得像幽幽的寒魄。只微微颔首,便不再作答。 凌冲霄这显而易见的冷落让孟子真一愣,复又笑笑,倒也没计较什么。 白济安莞尔一笑,适时上前打圆场,“这位凌道友自幼生活在正阳剑派,不与外人接触。此行也是过来寻草药的。” 潇湘大泽中多生草药,其中有一味水松芝,乃是凝丹的重要材料。 既是顺路,凌冲霄便索性同他们同行。 四人有说有笑,凌冲霄却突然抿唇,站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夏连翘本来在吃孟子真拿给她的零食,看到凌冲霄的动作不由一愣,心底生出几分惊讶和担心。 凌小少年虽然冷淡了点儿,但平日里该有的礼节其实并不会少,今天怎么破天荒地这么失礼? 略一犹豫,夏连翘伸手在抹布上擦了几把,也跟着站起身,“我也出去透透气。” 凌冲霄并未走远,夏连翘刚追出去几步就看到那道冷淡的白衣身影。 “凌道友!” 凌冲霄看到她,朝她微微颔首,没说什么,而是继续刚才未做完的事,绕着这间小院踏步。 凌小少年踏步的动作很古怪,似乎遵循着某种天罡步法。 “这间院子有什么异样吗?”夏连翘没着急打扰他,等他走完才开口问。 凌冲霄皱眉,眉心祖窍红痕如血。 少年嗓音如溅冰碎玉,寒芒昂扬,掷地有声,叫人浑身发冷,骨髓发寒。 “此地有妖气。” 伴随着凌冲霄击冰碎玉般寒凉的嗓音,这句话硬生生被说出了点儿恐怖片的效果。 夏连翘脊背上顿时滚过一阵鸡皮疙瘩,硬着头皮,低声问:“妖气?” 凌冲霄默然无语,算是默认。 夏连翘沉吟:“琅嬛来之前已将村中探查过一遍,未曾探查出有什么妖物。” 而且她也不记得原著剧情中有提到这么一段。《问道》实在太长了,说来惭愧,前期的剧情她差不多都忘了个七七八八,能记得住基本只有感情戏。 考虑到凌冲霄的真实身份,夏连翘还是相信他的判断,抬眼问他:“你要追查吗?” 凌冲霄蹙眉:“这妖气淡近似无,恐不好追寻。” 夏连翘想想又问:“需要我帮你把孟大哥叫过来吗?”孟子真是主人家,家里有妖气这种事,于情于理也该叫他知晓。 凌冲霄抬眼看她,“劳烦于你。” 得知家中有妖气这件事,孟子真也十分惊讶。李琅嬛问他最近可有什么蹊跷,孟子真摇摇头。 “倒是没什么古怪,非要说的话,还有一件好事。” 白济安微讶:“好事?” 孟子真轻轻颔首,莞尔笑说:“我身子骨一直不太好,久病成医,这才当了大夫。前两年病得几乎下不来床,后来不知怎么的,这病竟然无药自愈了。这些时日我身体日益康健,可不算是一件好事?” 李琅嬛也觉得不解:“若真有妖物作祟也该吸食人的精气,叫人日益衰落下去,孟大哥身体一日比一日康健,却是一件怪事。” 虽然身子骨比之前康健不少,但孟子真的体质还是虚弱,站在门外吹风久了,便止不住的咳嗽。 一手抵唇,孟子真一边咳一边笑说:“说不定是个好妖精也未可知。” 白济安微微一笑:“倒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院中这妖气的存在也不可放任不管,保险起见,众人还是决定明日一早再围着湘水村探查一遍。 待太阳落山,孟子真亲自下厨动手为众人烹饪了晚饭。 “粗茶淡饭,还望诸位道友莫要嫌弃。” 修士虽辟谷多年,但也不是一点五谷杂粮都不能吃,只不过要费些功夫排出体外。路上遇到好客的村民,李琅嬛与白济安人等为避免拂了他人好意,往往也不会多加拒绝。 众人吃饭的时候,就有两条狗,一只狸花猫甩着尾巴坐在桌子下面等。 凌冲霄也动了几筷子,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垂眸看他脚边的大黄狗,看得眼睫一动也不动。 这大黄狗是夏连翘看过的那种非常纯正的田园犬,黄狗白面。 另一只白的,看起来白白胖胖,蓬蓬松松的。 “这都是我平日里孤单养着做伴儿的。”孟子真很喜欢这些小动物,脸上露出宠溺之色,抬眼朝众人笑说,“院子里还养了几只鸡鸭,几只兔子,想必诸位前几日也留意到了。” 夏连翘本来就喜欢猫猫狗狗,坚定地认为这个世界不能没有小狗和小猫咪。她自己没吃几口,就挟了一筷子肉,嘴里“嘬嘬嘬”的招猫逗狗。 可能是她从前撸遍学校及附近小区远近数里无数条猫狗,身上自带“猫狗大王”的气场,猫猫狗狗也都非常温驯地朝她这边过来,她摸摸这只,撸撸这只,手法熟稔,好不快活。 这些猫猫狗狗一过来,夏连翘便注意到凌冲霄的目光也随之看了过来。 她把猫猫狗狗往哪那儿引诱,凌冲霄的目光就追着猫狗的动向走。 很快,夏连翘就觉察到不对劲。等等,凌冲霄该不会是想撸猫撸狗吧? 凌冲霄看起来虽还强作疏冷,但那移不开的视线,那股别扭劲儿,根本逃不过她这个猫狗十级爱好者的法眼。 少年竭力板着脸,但乌黑的眼珠跟着到处走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小猫玩激光笔的翻版。 这一刻,她玩凌冲霄的一颗心再次蠢蠢欲动。 30 第 30 章 因为我满脑子都是你 想到这里, 夏连翘推了大白狗一把,示意它过去朝凌冲霄,大白狗不解其意,还是乖乖过去了。 凌冲霄果不其然身子微微一僵, 对上大白狗的傻笑再也移不开视线。 “你试着摸摸看呢, 它不咬人的。”夏连翘热情地安利。 凌冲霄指尖动了动, 看起来倒是想摸, 但最终还是只微微抿了抿唇角, 没有下手。 正在这时,又一道土黄色的身影窜入屋里, 竟然是一只吃得圆滚滚的狐狸。 看到这狐狸的第一眼夏连翘差点儿以为自己看错, 惊讶地睁大眼,筷子也差点掉在地上。 这个熟悉的国字脸, 不是之前大火过的藏狐吗? 可是她分明记得藏狐多栖息在高海拔地区, 潇湘大泽附近怎么会有藏狐出没? 这疑似藏狐的狐狸生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 脑袋上还秃了一小块, 却昂着头, 迈着步, 体态轻盈, 神色十分嚣张, 一双眯缝小眼里闪烁着鄙夷的光芒。 在屋内环顾一圈, 藏狐的目光落在凌冲霄身上不由一定。 之后,又看向孟子真身上, 这才径直朝他走过去, 趴在他脚下。 狐狸也是犬科动物,夏连翘还没撸过狐狸呢,看到这只胖成球的“藏狐”, 眼睛都快跟移不开了,“孟大哥,你还养狐狸啊?” 孟子真看她感兴趣,笑着说:“这狐狸其实不算我养的。前几年我听到鸡圈里鸡鸣不绝,怕出事就过去看了看。结果就看到它躲在鸡圈的角落里,身上都是血,看起来受伤不轻。” “就这样它还打算偷鸡吃。可惜被我抓个正着。我看它可怜,便干脆抱回家中给它疗伤。” “它平常就在这大泽中觅食生活,但过几天都会回来看看我,给我带点儿咬死的兔子野鸡。” 孟子真说话的时候,这狐狸就耷拉着眼皮趴在他脚边,神情慵懒而高傲。 自打这狐狸一进门,凌冲霄的目光就从猫猫狗狗身上移去,看着狐狸的目光微凝。 这狐狸绕着孟子真蹭了蹭,忽又站起身,如箭一般飞快地跃出了堂屋,钻进附近的草丛中消失不见。 凌冲霄也随之站起身,面色微寒,眸中冷光一闪,拔剑而起,身化一道虹光追出,“这狐狸有古怪!”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夏连翘和李琅嬛,白济安等人。 不及多想,夏连翘忙丢了筷子提步追上去。李琅嬛见状,也与白济安纵身而上。 等夏连翘追到凌冲霄的时候,凌小少年蹙眉而立,白衣如雪。 而那狐狸早已不见任何踪迹。 “这狐狸怎么回事?狐妖变的吗?难道孟大哥屋里的妖气就是这狐狸?” 凌冲霄:“十之八九。” 夏连翘:“你还要继续追吗?” “我看这狐狸没有伤害孟大哥的意思,说不定真是个好妖精呢?” 当然她没说出口的是,她不认为藏狐顶着这张脸会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凌冲霄:“那也不能放任不管。” 似乎想到什么,少年微蹙眉,“你为何追来?” 夏连翘一愣,倒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一时间竟然被问得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愣愣地回:“我担心你?” 凌冲霄不解:“吾之修为远胜于你。” 夏连翘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赶紧纠正说:“我好奇。” 两道一青一白的剑光坠地,李琅嬛与白济安也赶到二人面前。 李琅嬛还剑入鞘:“凌道友,这狐狸有什么蹊跷。” 凌冲霄这才走过去与李琅嬛交谈。 夏连翘怔怔地看着凌冲霄从自己身旁走过,白衣猎猎,风动乌发,仙仪神秀,清冷如雪。 内心有点儿空落落的,像打翻了五味瓶,漾开一阵淡淡的空茫。 又像是小时候她爸给她买了一个皮卡丘的气球,她拿到手还没玩一会儿,就被风吹远了,一直吹啊吹,她呆呆地看着它好像飘得比远处的大楼都还高了。 她既不能跳起来,也不能长出翅膀去抓住,只能仰头看着它飘在天上,与她隔着很远很远的,她无法接近的距离。 当然等她长大之后,才知道这些气球充的都是非常危险的氢气,还有爆炸的风险,飞走了说不定是好事。 第二天一早,凌冲霄便动身去湘水村附近查探,夏连翘也跟着他一道儿搜了一圈儿。可惜,众人忙活了一天也依然收效甚微。 这本来便不是一桩急事,趁着这几天时间,四人继续在潇湘大泽外围扫荡妖邪,追查那藏狐的踪迹,打听玉露甘霖的下落,帮孟子真采药,帮凌冲霄找那株水松老芝,一天天下来倒也充实。 而夏连翘还多了一项任务,那就是充当琅嬛和老白之间的丘比特,凌冲霄跟李琅嬛之间那只闪闪亮亮电灯泡。 为了给白李制造机会,这几天下来,她主动要求和凌冲霄组队。 跟凌冲霄组队是件非常没有意思的事,身边一个人形自走制冷机,不是谁都能忍受这样的冷淡。 而夏连翘恰恰是个安静不下来,且非常会给自己找乐子的人。 凌冲霄就是她的乐子。 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黏在凌冲霄身后,并且把追凌冲霄这项乐趣发展成一项事业且乐在其中。 “凌道友等等我!” “凌道友凌道友你去哪儿?” 可惜凌冲霄一直不买她的帐,大多时候都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一架剑光而走,徒留她跟在他身后追得满头大汗。 直到有次,少年终于停下脚步,垂眸侧身而立,淡漠地问:“为何一直跟着我。” “因为我担心你啊。”夏连翘磕磕绊绊地回。 凌冲霄:“吾不需你的担心,你有闲心担心我,不如勤加修炼自己的剑法。 夏连翘“哦”了一声,有点儿难掩失落之意,强笑道:“那我更要跟着凌道友,好好学习凌道友斩妖除魔时的英姿不是吗?” 凌冲霄一时无言以对:“……” 这是他清修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夏连翘这种人,以往身边的人不是碍于他的性格疏冷不敢接近,就是说两句话自讨没趣之后主动放弃。 他至今还未遇到过这么百折不挠的。 百折不挠的夏连翘随手折下一根芦苇,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凌道友,你是不是很喜欢小狗?” 凌冲霄:“……” 少年本不欲理睬她,没想到她说着说着径自凑上来,凌冲霄眼睫一动,快准狠地以剑鞘轻轻抵住她,将她逼退。 “不喜欢。”之后,便一字一顿地说,嗓音生疏到近乎刻意。 被剑鞘抵住,夏连翘倒也不在意,少女眉眼弯弯地笑道:“我问了孟大哥,那只白狗其实快要落崽子了,你要是不敢摸大狗,我到时候把小狗抱给你摸好不好。” 不是错觉,凌冲霄微微蹙眉,似乎自打出幻境之后,夏连翘在他面前就变得过分活跃了点儿,女孩说话语速又快,简直就像走珠爆豆,噼里啪啦全砸在他脸上。 他不懂她为何有这般旺盛的分享欲。 目光落在面前还在喋喋不休的女孩身上。 她个子娇小,他微微垂眸便能看到她乌黑的头发,梳成两个鼓鼓的双髻,韧亮柔顺。 那一瞬间,他倏忽掠起一个并不适宜的想法,比起孟子真养的那两只狗,他觉得她其实更像小狗。 但这想法未免失礼,他一言不发,冷着脸继续提步向前。 待到中午,四人汇合,稍加修整,将得到的信息交流汇总。 夏连翘则坐在大青石上捶腿。 追剑修果然是件极具挑战力的任务,少年腰细腿长,哪怕不御剑的时候脚程也极快,走一步几乎是她的两步。 还没捶几下,一抬眼就看到凌冲霄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李琅嬛身边,跟李琅嬛说些什么。 当然夏连翘也不是整天围着凌冲霄转,毕竟玩凌冲霄这种事,也要讲究个适可而止。 “凌道友凌道友,我拧不开水囊。” 少年冷冷走过来,垂眸替她拧开水囊。 她越撩拨,凌冲霄就越冷脸以对,他越这样,她就越好奇他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终于在她不知道第多少次撩拨之下,少年终于忍无可忍,停下脚步:“我都说你别跟着我了!” 夏连翘:“你为什么不叫我跟着你?” 少年负气:“因为我满脑子都是你!”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夏连翘心霎时间狠狠地落空了一拍,被这一发直球彻底砸晕了,脑子里本来想好的话术眨眼间一片空白,耳畔咚咚咚回响着的全是她自己剧烈而慌乱的心跳。 等回过神来,看到凌冲霄还在皱眉看着她。 他大概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大概是指她打扰到他的清修了,夏连翘这才松了口气,隔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迟疑地问:“你生气了吗?” 可能觉得跟她计较这个没意思,少年抿唇转身:“我没有生气。” 夏连翘忙跟上去:“凌道友等等我。” 心尖那股震荡还在回响不休,迫使她必须继续说点儿什么,夏连翘犹豫:“别那么古板嘛,凌道长?” 凌冲霄不理她。 “凌道长?” “凌好友?” 还是不吭声。 大脑飞速运转,要不还是问点凌李清醒一下,免得自己胡思乱想,“凌道友,你喜欢李道友吗?”她完全是下意识地就问出来了。 凌冲霄当她还在玩笑:“又在胡言乱语。” 问出口的刹那间,连翘也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儿过于交浅言深了。 可问都问出来了,也只能插科打诨般地继续下去,努力冲淡这其中的暧昧色彩:“我知道,你肯定对李道友有好感对不对?知好色则慕少艾,人之常情,你也别太避之如蛇蝎。” 凌冲霄郁闷:“吾未曾避之如蛇蝎。” 夏连翘:“那你还说你不喜欢?” 眼前的凌小少年彻底炸毛:“夏连翘!!” 生气了!夏连翘见状忙顺毛之:“但我很喜欢凌道友。” 凌小少年一双剑眉顿时狠狠地拧起来,耳尖飞红,整个人瞬间变色,从脸一直红到脖子根:“你简直。” 夏连翘:“简直什么?” 她帮他回答:“不知廉耻?” 凌冲霄:“夏连翘!!” 31 第 31 章 庙中三步路,他居神台高…… 傍晚, 四人结伴回村,凌冲霄又与李琅嬛走在一起论道,白济安和夏连翘则不知不觉落到二人身后。 白济安看了眼前面那个冷淡高傲的少年, 忍不住看向夏连翘:“你到底怎么把凌道友气成这样的?” 话虽如此, 但夏连翘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过奖。” 白济安看了一眼凌冲霄,又莞尔:“不过凌道友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倒是多了些人气。” 他当她是为谁。 看到白济安竟然还能莞尔看着李琅嬛与凌冲霄并肩而行,夏连翘简直无奈,“白大哥, 你真的不觉得凌道友他对琅嬛……” 她本来是想激起白济安一点危机感。白济安听闻她的话一愣,看起来倒像是想起来什么,用饱含探究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夏连翘一怔,还没搞明白白济安为什么这么看她,白济安若有所思地以折扇抵住下颌, 道:“说来奇怪,我也未曾见连翘你在凌道友身边这般多话。” 这本是白济安随口一提,但夏连翘心竟然莫名一紧,又开始咚咚咚敲起打鼓。 就像犯罪分子被当场逮捕,下意识想要遮掩, 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遮掩什么, 磕磕绊绊地含糊地问:“有吗?” 白济安“刷”地扬起折扇, 笑道:“也罢, 许是你们这些小孩儿凑在一起玩闹罢了。” 夏连翘:“琅嬛与我年纪相仿,我看白大哥你可未曾将琅嬛当作小孩。” 白济安被她反击得一时语塞:“琅嬛好友……与你毕竟不同。” 夏连翘认真纠正:“就算如此,琅嬛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呀。” 白济安闻言默然不语。少女大多时候处事冷静豪爽, 不拘小节,甚至还有些男孩子气,的确常让人忽视她的性别与年纪。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接下来的这一路夏连翘和白济安都各有所思。 夏连翘的脚步走得非常沉重。 她真的有点儿多话了吗? 躺在床上,夏连翘百思不得其解,一闭上眼,眼前竟又浮现出在破妄镜中的那一幕。 “我不会杀你。” “惧情而断情,名为恐情之所累实则怕道心不坚。” 少年神态疏淡,白衣劲挺,字字昂扬,锋芒流金,直入云霄。 “欲效大道无情,画虎不成反类犬,走火入魔,徒增笑柄耳, 此等不智,不勇,不坚,不义的小人行径。” “吾凌冲霄绝不屑为之。” 平日里不去多想还好,这一想夏连翘犹豫半晌,把头埋在枕头里倒是有些辗转反侧了。 她觉得她调戏凌冲霄完全是处于自身的恶趣味,也没想这么多。 可现在这么一想……好像不单单如此? 不管之前她对凌冲霄是什么态度,老实说,当那天在破妄镜里,她躺在地上忍不住流泪的时候,少年对她说,“我不会杀你。” 嗓音轻且冷,没多余的感情,却一诺千金。 夏连翘默默把枕头扭成纠结的麻花状,可能,在那一刻,她稍微,稍微有那么在意吧。 可她迷迷糊糊,不太确定地想,好像也就这样了?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夏连翘抿抿唇,坐直,捋了捋乱七八糟的头发,怔怔地就看着窗外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想到这些事,就有点儿想哭,就好像自己一个人行走在一个黑黝黝的森林里,她很焦虑地想找到方向,但不论哪一条岔路通往的都是迷宫。 正思索间门,忽听到门外有人敲门,门一开,是李琅嬛站在门口,看到她,李琅嬛抿唇微笑,眼底若群星熠熠,一双杏眼又黑又亮,“抱歉,深夜到此,打扰你的睡眠。” 女儿的到来简直能瞬间治愈一切,夏连翘精神一振,忙把枕头丢到一边,头摇得像拨浪鼓,“没关系,我平常睡得都很晚的。” 李琅嬛:“有时间出去走走吗?” 琅嬛女儿相邀,夏连翘自不会拒绝。湘水村附近有一条小溪,月光下,水流潺潺。 二人漫步片刻,李琅嬛主动开口:“连翘你这几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连呆萌如琅嬛女儿竟也觉察出她的异样,夏连翘心里一紧,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那凌冲霄呢?凌冲霄有没有觉察出什么蹊跷? 李琅嬛:“说起来你在家中本就受宠,这些日子以来也委屈你陪我们风餐露宿。” 夏连翘:“这倒没有,能跟白大哥和琅嬛你们在一起我很开心。” 李琅嬛:“马上临近七夕,这几日湘水村在准备祭礼你可知晓?” 夏连翘不解:“祭礼?” “是,”李琅嬛笑起来,“月桐和桂香过来问了我好几次我们二人可有时间门。但我明日还要同白道友一道儿除妖,连翘你明日可否替我帮村民一起准备祭礼?” 李琅嬛口中的月桐和桂香,是湘水村里和连翘平日里玩得比较好的两个女孩子。说这话的时候李琅嬛语气自然,杏眼明亮如星,看起来带着点儿不好意思的恳切。 夏连翘立刻就明白过来琅嬛这是怕她孩子心性,这几天跟着她跟白济安跑江湖不适应,有意找同龄人陪她玩。 看来她这几天的确表现得有些异样了,想明白这点,为了不然李琅嬛多加操心,夏连翘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当然可以。”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夏连翘看着少女秀美的侧脸,终于没忍住再度开口:“琅嬛,你有没有想过你那只玉露瓶可能有古怪?” 李琅嬛微讶,“连翘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其实这段时间门夏连翘她一直在思考《问道》的原著剧情。 前期的剧情她几乎已经忘了个七七八八,能记得住的剧情多集中在后期,她又很难插得上手,因为这其实牵扯到仙门内斗。 《问道》中的仙门大致可分外两派。 一派是生来便是神仙的世家仙二代。 另一派便是凡人界飞升成仙的飞升派草根。 和凡人修士想象中的飞升之后逍遥无拘不同,飞升派在仙门中的地位其实远不如这些仙门世家。 凌冲霄的生母是天帝之女,理所应当便归属于世家,但他为人高傲,从来看不惯这些不思进取,尸位素餐的世家之流,倒与飞升派走得更近。 天帝这些年来不再管事。仙门议事,多由世家和飞升派推举而出的代表共同裁决,总共十席。 世家把持六席,飞升派据四。 在这样的情况下,凌冲霄,或者说凌守夷这个异数的态度便变得尤为重要起来。 加之他又执掌仙门刑名,权力地位崇高。处事不看出身立场,只判对错。 飞升派能飞升上界的哪个不是个中强者,怎么甘心久居其下,便有意拉拢凌冲霄,想让凌冲霄改投飞升派。 世家见他难以管教,这些年来有意另择人取而代之。只他平日里高居渡霄殿内,又持天罡神剑,很难找到动手之机。 李琅嬛便成了唯一能撬动凌冲霄的支点。 李琅嬛下界带下来的那只玉露瓶正因为被世家动过手脚,这才挡不住区区一个明道境修士一击之力。 世家以为到时候玉露甘霖四散,仙门问罪,身为李琅嬛师尊的凌守夷也难逃其咎,也正好可以借机向凌冲守夷发难。 也正因如此,凌守夷这才以凌冲霄的身份,加入了主角团,助李琅嬛收集玉露甘霖。 这种神仙斗法,夏连翘她如今不过刚踏入明道境,也就个小筑基,自然是掺和不进去的,只能通过这种旁敲侧击的方式,慢慢提醒主角团多留个心眼。 “其实你这话当初白道友也跟我提过,”李琅嬛沉吟,“我亦觉得个中蹊跷。” “多谢你。”李琅嬛何其蕙质兰心,一点就透,抬眼郑重拱手道,“我会多加小心提防的。” — 第二日一早,李琅嬛与白济安并肩出现在潇湘大泽前。 白衣少年早已负剑静候多时。 出乎意料的是,却少了一个熟悉的吵吵闹闹的身影。 凌冲霄一怔,“夏连翘呢?” 李琅嬛:“她这两日要帮村民准备祭礼。” “祭礼?” 李琅嬛解释说:“还有几日便到七夕,今日村中都在准备祭典。” 少年闻言,静了一静。 白济安:“凌道友不是觉得连翘吵闹吗?” “我并未作此想。”凌冲霄抬起眼,纠正。 李琅嬛看他孤身一人,略微迟疑:“道友此去可需要我等陪同?” 话音未落,凌冲霄已一催剑光,跃至半空,抿唇淡道:“无妨,我一人即可。”微风吹动乌发,神情已恢复往日的冷淡稳重,波澜不惊。 - 小山村里平常的娱乐活动实在少得可怜,七夕对湘水村而言是个还算重要的节日,近千百年的长久演化以来,潇湘大泽附近的七夕节已不单单是女儿节这么简单,还担负着求嗣求雨等多重意义。 既然交给自己的任务那就要完成,从李琅嬛手里接过任务之后,夏连翘便抛弃杂念,专心致志地投身于准备活动中,第二天特地起了个大早跟周月桐与梁桂香汇合。 “连翘连翘。”前面招手的两个姑娘,一个身着一身绯红色衫子,梳着油黑乌亮的辫子,爱说爱笑的是梁桂香。 另一个穿着件蓝色对襟长裙,神情很温婉的是周月桐。 看到夏连翘走过去,梁桂香笑眯眯地挽起她的胳膊道:“走,我带你去真君庙里洒扫。” “真君庙?”夏连翘不解。 “对呀,喏,就在那边,离得不远,等到七夕那天,庙前还有唱戏的呢。” 转过山道,四下草木葳蕤,岩崖之上藤蔓低垂,石罅之间门苍松挺立,山风吹过,松声稷稷,如浪奔涛涌。 盘虬的一株老松间门,露出一角碧瓦飞甍,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就是这里。”周月桐带她走到庙门前,替她介绍。 当看到这庙中神像时,夏连翘瞬间陷入怔愣之中。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真君庙是凌冲霄的神庙啊! 天知道她今天干活之所以这么投入,其实也是为了把这几天在脑海里盘踞的白衣少年淡漠矜冷的双眼赶走。 而此刻,夏连翘怔怔抬起眼,正与那庙中身居高台的少年神君四目相对。 重彩朱漆,雕梁画栋,香烛幽幽间门,少年神君,白袍银甲,身披红绸,脚踏烟霞云气,手把塵尾,居高临下地望来。 一双漆黑的眸子矜冷淡漠,道气飘飘,明真虚静,孤意在眉。 疏林清风散乱,光影摇动,少年如中天一轮冰壶,明光射日,直教人移不开视线。 这神像容貌与凌冲霄有些不同,但她偏又能认出是同一个人,不知道这是不是穿越者的BUG。 “这真君庙可灵啦,咱们附近这几个村上谁家想要求姻缘求子接生都会跑过来拜拜真君,求真君保佑。”梁桂香是个嘴巴闲不下来的,絮絮叨叨地说着。 夏连翘:…… 虽说她也知道□□人求神拜佛讲究实用主义,甚至还出现过股神菩萨,英语菩萨,驾考车神等各种魔化混搭产物。 但是,身为玉清威显妙生真君的凌冲霄,他自己知道他主营业务这么广泛还附带接生的吗? 少年神君冷淡高居神座之上,一双眼似乎能窥破一切爱恨,道心花开,清静不动。 对上这双眼的时候夏连翘内心一跳,好像这几天郁郁于心的一些隐秘,也被摊开曝光在日光下。 她匆忙扭过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一阵难过,却有不知这难过从何而来。 神台上的少年,既陌生又熟悉。 庙中三步路,他居神台之高。 宛如一道不可翻越的天堑。 - “这几日都是连翘陪在凌道友身边,也不知凌道友如今自己一个人适不适应。” 傍晚,折返回湘水村的路上,李琅嬛想到凌冲霄还有些担心。 白济安正欲说些什么,目光一瞥,却忽瞥见一道白衣身影,正是凌冲霄无疑。 也不知是何时回转的湘水村,许是先他们几个时辰早早折返,如今自默坐修炼去了。如今正微微蹙眉入定。 李琅嬛的目光循着白济安望去,讶异地扬起眉,“今日怎么回转得这么早?” “或许。”白济安道。 “或许?”李琅嬛问。 白济安顿了半刻,笑了笑说:“谁知道呢。” 32 第 32 章 你不理我,我也不会理你…… 因为总有些心虚气短, 所以夏连翘没进庙里打扫,而是主动请缨擦洗庙门,洒扫庙旁的小厨房。 小山村中的真君庙没那么多讲究, 平常谁家办酒, 家里厨房腾转不开,就都到这小厨房里烧锅煮饭。 因着七夕祭礼将近, 到时候庙前架台唱戏, 摆桌吃饭, 小厨房这才开始重新得到运用。 夏连翘跟梁桂香、周月桐忙得满头是汗, 等到夕阳西下,孟子真踏着晚霞过来接她回去。 回去的路上,孟子真犹豫半晌, 这才温声问出困扰他这几日的话:“夏道友你们这几日可曾看到过那只小狐狸?” 夏连翘知道孟子真对这藏狐有感情, 安慰他说:“还没呢孟大哥, 你放心, 有我在,到时候找到它,在没问个清楚前,定不会叫凌冲霄轻易伤它的。” 孟子真赧然,苦笑,“这凌道友处事果决我确有些担心,竟叫你也看出来了。” “你说它当真是妖吗?” “那也不一定, 说不定是狐仙也未可知。” 两人说着说着,回到院中, 正巧与凌冲霄撞了个正着。 见到凌冲霄,夏连翘一怔,心里不知为什么, 又在乱跳,眼眶也不由自主开始发酸。 想了想,还是没过去打搅,从他身边径自走过去了,倒是孟子真喊他一声凌道友。 有一就有二,这一天下来,她竟没跟凌冲霄说过什么话。 待到第二天,也是无言。 由于她前两天黏着凌冲霄黏得太过显眼,如今骤然冷落,就连白济安和李琅嬛也觉察到蹊跷,更遑论凌冲霄这一个当事人。 少年微微抿唇,不解其意,对她这忽冷忽热的态度,更觉莫名其妙。性格使然,自也不会主动与她攀谈。 夏连翘本来还等着凌冲霄跟自己说一句话,结果没想到这人竟然真的冷淡到这个地步。 好像每次都是她主动开口牵起话题,凭什么每次都是她主动维系关系?平日里不想还好,这一想简直怨气横生。 既然你不理我,那我就不理你好了。 第二天一早见到白济安,夏连翘只跟白济安打了个招呼,全把白济安身边的凌冲霄当空气。 凌冲霄更觉莫名其妙,同时气闷,你不理我,我也不会理你。 于是,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开始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冷战。 白李两个忧心忡忡的人碰头坐到了一起。 李琅嬛心大,根本看不出两人之间的冷战究竟因何而起,只能询问白济安的意见:“道友可知晓连翘最近跟凌道友之间发生何事?” 回想一下这两人的相处,也没看出什么蹊跷的白济安:“……” ……他是不是真的跟不上这些少年少女的思维方式了。 但琅嬛年纪分明也不大。 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作长辈担忧状的少女,又想起那天夏连翘说的话,白济安叹了口气。 “这有什么的,”他想得比李琅嬛乐观,宽慰说:“这两人少年心性,你和我玩,不和我玩都是一阵一阵的,这样,你我随便编个理由把他们叫出来,给他们个台阶下就是了。” 这天夏连翘刚准备出门,白济安便告知她今日不用去村中帮忙,今天练剑。 夏连翘想当然地问:“是琅嬛指点我吗?” 白济安低咳一声,“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沿着山道一路往上走,待走到一处山崖前,夏连翘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白济安语焉不详了。 崖前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早已等候多时,凌冲霄与李琅嬛正在喂招。两道一青一白的剑光周游不定。 看到他来,两人齐齐收剑,夏连翘跟李琅嬛打了个招呼,本来看到凌冲霄还在想要不要也打个招呼。 未曾想少年收剑淡淡看她一眼,收回视线,目光望向远处的山峦。 对方态度如此凉薄,夏连翘一抿唇角,也没再过去自讨没趣。 李琅嬛拭去额上晶莹的汗水,皙白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恍若透明,快活道:“连翘快过来!” “让我看看你这些时日可有所长进?” 夏连翘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拔剑出鞘。 她还是很珍惜这次练剑的机会的,毕竟想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谁拳头大谁才有说话的资本。 从小学到现在,夏连翘就有个优点,虽然平常她有点儿不着调,但认真做起事来就特别专注,眼下也是如此。 白济安在旁观战许久,觉得差不多了,主动开口:“凌道友是正阳剑宗,连翘不若让道友帮你看看吧。” 凌冲霄?! 夏连翘和凌冲霄几乎是同时一怔。 夏连翘下意识地就想拒绝:“要不我还是——” “连翘,”白济安严肃了语气,“你到底是更想学剑,还是更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还没等夏连翘开口,少年已面无表情快她一步,“她若有心,我自无妨。” 对方这么洒脱,夏连翘想都没想,当然也不会让人,尤其是让凌冲霄误会自己在意他,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片刻之后,一道柳色的虹光纵下山崖,一道白色身影同时追逐柳色虹光冲霄而起。 很快,夏连翘就后悔了,悔得肝肠寸断。 凌冲霄为人认真,凡事定做到极致,与人切磋同样如此。 少年拔地而起,脚踏虚空,白衣猎猎,容色平静冷峻地催出一道如雪剑光,剑光往空中一跃,跳动不已,追着她便直直杀去。 夏连翘这几天见到凌冲霄心里本来就无端不安,一回头看见那道白衣身影追逐自己而来,更觉慌乱,只觉得不能被凌冲霄追到。 如果不是知道凌冲霄不是这种把情绪带到正事上的人,夏连翘几乎误以为这是凌冲霄他的蓄意报复。 她微微一顿,遁光也随之慢了一拍。 那一道如星剑气便朝自己直射而来,夏连翘仓促间匆忙再架起遁光调整,但虎口还是掠过一阵直入心扉的痛楚。 肤肉被剑气割伤,裂开一条长约寸余的口子,鲜血顺着指尖低落。 怀揣着一股莫名的,不想认输的倔劲儿,夏连翘没吭声,将受伤的左手往袖口一藏,继续驭使剑光左支右绌地躲避凌冲霄的剑光追逐。 剑光一分为二,二分为,眨眼间便铺开八道,将她前后左右团团围住。 夏连翘只能架着遁光穿梭崖壁石隙间以避锋芒。 云雾飞快地从颊侧掠过,远远望去两道遁光在千仞绝壁闪烁不定,互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交缠厮杀在一处,急若奔星,山壁倒挂着的老松也为之震动不已。 脚下是万丈悬崖,入目所见远峰侧岭,长风呼啸而过,夏连翘神情专注,很快也就忘记困扰她这几天来的心事。 胸臆间开阔疏朗,酣畅淋漓。 不知过多久,凌冲霄将十八道剑光合拢为一,一星剑光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恰恰停在她脖颈前,淡淡颔首,“得罪。” 败给凌冲霄,夏连翘干脆利落地收回剑气,倒也没觉得失望,她和凌冲霄之间武力值差距巨大,与其说是切磋,倒不如说是凌冲霄在支教。 此时看着凌冲霄的脸,她心里难得没一丝绮念,满脑子光顾着琢磨刚刚从凌冲霄剑意中隐约领悟到的心得体会。 修士踏入明道境之后,就能以气驭剑,驭使气剑对敌。 运用熟练,便能使气分阴阳,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生万物”,分化出无数气剑来。 修为越高的,分化的剑气也就越多。 当然也不是越多越好,若非道心坚定,一往无前者,分出太多剑气反倒扰乱心神,有害无益。 更何况修到最后,还是要九九归一,万剑归宗,返璞归真,重合大道。 她目前虽然能驭使飞剑,但仅仅只能勉强分化两只左右,修为维持第只都勉强,凌冲霄这个年纪就能分化数十道气剑,可见其气海充沛,悟性、根骨、定力都极佳。 她想得入神,没留意到手上的伤口再度崩裂,鲜血滴滴答答顺着指尖淌下。 这一抹鲜红倒映如凌冲霄眼底,凌冲霄一顿,“你受伤了?” 夏连翘一愣,从沉浸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了自己虎口一眼,“啊?哦,刚刚被剑气蹭了一下。”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凌小少年面色遽变,唇瓣抿成一线,冷声质问:“方才为何不跟我说?” “我为什么要跟你说?”夏连翘纳闷,“而且你不是嫌我吵吗?” 回过神来看到少年这清冷出尘、平静冷淡的模样,那股莫名的情绪重又占据心头,一颗心就像泡在酸水里,又酸又涩。 更可怕的是,她现在一看到凌冲霄,不知道为什么就下意识地觉得怨念,委屈,有时候甚至还沮丧得万念俱灰。 可他根本不知道她心里的挣扎,少年定定看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出她不算友善的态度,“你的确聒噪。” 夏连翘张张嘴,大脑一片空白。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态。 她其实是个十分善于反思自己的人。也知道自己有时候太热情会给别人带来压力,意识到自己对凌冲霄的态度有点儿奇怪之后,便开始反思起自己喜欢调戏小冰山的恶劣行为会不会对凌冲霄造成困扰。 没想到凌冲竟然毫不否认,还是这个态度,夏连翘抿唇:“既然你嫌弃我吵闹,干嘛又要我同你说这些。” 夏连翘:“我说了你也不一定理我。” “我何时不理你了?”凌冲霄皱眉。 看到少年皱眉的模样,夏连翘心口简直就像又被人狠狠揪了一把,大声道:“你就是嫌我吵,才不愿理我!” 她本来就有点儿愧疚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有点失去界限感,可被凌冲霄这么一说,自尊心作祟反倒不愿再承认。 看到夏连翘这抵死不肯承认的模样,凌冲霄不知怎么地,火气也被蹭地勾了上来,冷声道:“分明是你好端端的不愿搭理我!” 不说还好,凌冲霄的指责让她这几天内心的委屈简直犹如排山倒海,“你难道不会主动与人交往吗?与人交往,一来一往才叫交往,为什么非要我主动理你?你难道都不会主动吗?” “你从昨日起便对我不予理睬,”少年面色苍白,冷声说,“叫我如何主动理你?” 她前几日好端端来招惹他,一天到晚围着他说话,如今又骤然冷落下来,权当他并不存在,如此任性妄为,简直不知所谓到极致。 夏连翘鼻尖一酸,她从小到大不论在家还是在学校,都是人缘极好,颇为讨喜,还没跟人红过脸吵过架,委屈地控诉说:“你之前还在幻境说讨厌我,刚刚还嫌我吵。” 女孩儿委屈的抬起眼,露出一双气得微微泛红的双眼,泫然欲泣的目光撞入眼底,凌冲霄不自觉一怔,匆忙侧头看向远处山崖。 深知这样吵下去,不过火上浇油,无济于事,凌冲霄匀了呼吸,努力让自己恢复往日的矜冷无波,一双黝黑的眼冷冷清清望着山崖,“你这几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知你这几日到底想要什么。” 她本来就是个遇强则强的性格,凌冲霄忽然冷静下来,夏连翘微微抿唇,也突然觉得自己这两天的行为的确有些无理取闹。 就像是想找凌冲霄要糖吃的孩子。 可凌冲霄怎么会给她糖? 闷头颓丧道:“对不起,但愿你最好别知道。” 她这个拒不合作的态度又惹恼了面前的少年,也不知道是凌冲霄误会了什么。 “好,”少年冷声负气,如剑鸣冷锵有力,“我才不想知道!” 白济安与李琅嬛本来一边装模作样的喂招,一边留意着两个人的动静。 夏连翘与凌冲霄之间的冲突爆发太过激烈和迅疾,他们两个一时之间竟然都没能反应过来,待回过神来的时候,拉架已是不及。 只能收剑看到少年面色一冷,往这边快步而来,纯白道袍被崖风吹动,如踏飞雪。 白济安也是怔愣,也知晓这正阳宗的小道士,虽然年纪尚小,但为人向来再冷淡持重不过,一颗道心明镜无尘,浑然坚定。 所以连翘到底说了什么,把这小道士气成这样? 33 第 33 章 想必过段时日,对凌冲霄…… 白济安与李琅嬛同时对视一眼。 白济安折扇一扬, 拦住凌冲霄的去路,对上那双骄矜冷淡的双眸,迟疑开口, “凌道友,你跟连翘之间……” 少年似乎预料他打算说什么, 双瞳疏冷如雪, 生硬地说,“没有的事。” 话虽如此,白济安却未曾让开道路,一双桃花眼直直望向凌冲霄:“道友不觉得对连翘太过……冷淡苛责了吗?” 凌冲霄性情大概如何, 没有比走南闯北多年, 见惯世情百态的白济安更为了解。 这小道士个性冷淡,但对寻常陌生人的态度也只是疏离客气, 不冷不热, 偏偏对上夏连翘,总显得太过冷硬,或者说, 情绪太过敏-感。 也意识到自己神情有些严肃, 白济安和缓了语气, 苦笑道:“连翘她是女孩子,又是家中溺爱长大,行事可能多有无拘冒犯道友,如唐突到道友, 还请凌道友不要介怀,能多多包容她一一。我身为她长辈在这里替她陪个不是。” 他之前虽对夏连翘不假辞色,但那更多的也出自于身为长辈的失望,如今眼看自家人受委屈, 总要护短一些。 李琅嬛则比白济安的言辞更为温和委婉。 “凌道友,”少女面露迟疑,“我们能不能聊一聊。” 凌冲霄看她一眼,同她走到山崖旁那一株盘曲着的老松前。 李琅嬛站在他面前,朝他露出个歉疚的表情,开口劝慰说:“连翘是小孩子脾气,还望道友不要同她计较,能多给她几分耐心。” 少年没看李琅嬛,一双淡如冰雪的双眼只望着崖下飞走的流云,淡道:“我既不知何时惹恼了她,又如何包容?” 李琅嬛:“那凌道友可讨厌连翘与你同行?” 凌冲霄闻言沉默,他这时也觉察到自己方才的心绪太过激烈,回过神来,刚刚的他,让他自己都觉得茫然和陌生。而李琅嬛的问题,更让他大脑心底同时微微空茫。 没有回答,其实已经是最好的回答,李琅嬛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打蛇随棍上,继续说:“我看道友其实也不是全然冷酷无情,道友对我不也很有耐性吗?” 凌冲霄这才回过神来,“李道友与她不一样。” 李琅嬛:“怎么不一样?” 被这一问,少年登时一怔,一时无言以对。 半晌,才抿唇开口,闷声道: “李道友你为人善解人意,与她自是不同。” 李琅嬛:“连翘活泼可爱,我却不及。” 风吹过山间老松,松涛阵阵,云海翻波,犹如浪潮滚滚。 凌冲霄望着这脚下云海,微微垂眸,内心第一次微感迷茫,原本白净无瑕,一尘不染,一往无前的真素道心,竟也如云海生潮,不知不觉间泛起细微波澜。 - 有李琅嬛劝慰凌冲霄,白济安走到夏连翘身边。 自那日海崖救人起,夏连翘便跟从前的夏连翘有许多不同。 如今的夏连翘更为活泼灵动,大方,善解人意,不拘小节。从东海回来之后,甚至还替她身边那个丫鬟立春脱籍放了良,说是前方这一路艰辛,不用她再跟随伺候。 可即便如此,行为处事其实也有些相同之处。和从前的骄纵相比,如今只娇气得不太明显,无伤大雅。 就比如眼下这般模样。 夏连翘双手抱膝,小脸露出懊悔颓丧之色,觉察到白济安的脚步,只喊了一声,“白大哥。” 白济安在她身边坐下,还没开口,夏连翘就犹疑着主动问,“白大哥,我这几天是不是……很奇怪?” 白济安折扇抵着下颌,偏头,“嗯?为何这么问?” “我也不知道。”夏连翘摇摇头,她也觉得自己做了错事,怎么刚刚这么对凌冲霄。 看着少女消沉的模样,白济安心里微微一沉,又看了看远处的凌冲霄。 难得温和了语气问:“那连翘你这几天到底想做什么?又想要什么呢?” 夏连翘一怔。她想要什么?这几天心底好像总潜伏着什么东西,急切地想要挣脱出来,浑身上下都不太自在,她隐隐又觉得不能让这东西冒出来。 每每看到凌冲霄,就忍不住失落沮丧。埋怨少年矜冷高傲,永远高高在上,不染红尘。 一个莫名的想法飞快地掠过白济安的心头,被他强捺下去,面上还保持着如常的洒脱笑意,“我不觉你与小凌道友两个人有什么错,你们这个年纪,平常吵吵架也是常情。” 这些想法她不可能跟白济安说,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出来,连翘微抿唇角,只含糊地说了声,“我知道了。” 心知自己这几天的异常隐隐跟凌冲霄有关,她又不明所以,或者说—— 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敢明白。 夏连翘干脆十分利落地采取了个现代十分流行的态度,“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在没理清楚自己的言行之前,未免给凌冲霄造成困扰,这场练剑之后,夏连翘便开始有意避着凌冲霄,尽量不出现在他面前。 不过同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明天便是七夕,这天一大早夏连翘正准备出门帮梁桂香和周月桐等人做完最后一点工作,未曾想一出门正好撞见那道皎白如雪,泠然如玉的身影进门。 四目相对间,夏连翘一怔,内心开始纠结,自己到底该不该主动上前打个招呼。 少年冷淡的表情让她拿不准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本以为凌冲霄会直接无视她,未曾想他那乌黑矜冷的双眼竟然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没有移开的趋势。 一两秒之后,还是夏连翘迅速败下阵来,移开视线,没吭声,闷头作鸵鸟状从他身边加快脚步走过。 少年也随之移开视线,唇瓣紧抿,垂眸看向地面,清俊的容色更显孤峭高峻,不肯表露出任何示弱之色。 少年少女平常打打闹闹,哪里有隔夜仇,白济安没想到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竟然隔了一天时间还这么冷落尴尬,找到凌冲霄,诧异地问:“凌道友你和连翘还在吵架?” “没有。”凌冲霄冷冷回复。在他看来,他跟夏连翘之间的确没有在吵架。 “我只是,”少年皱眉,“不懂她这几日到底在想些什么。” 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看到少年这白玉无瑕,不染尘埃,不通情爱,高高在上的模样,就连白济安都忍不住要为夏连翘叹气了,“或许凌道友你不该懂。” “何意?”凌冲霄的眉头拧得更深了。 白济安叹了口气:“最好,也不要懂,连翘的性格我清楚,过几天自己想开就没事儿了。” 少女正是心思弗定的时候,自己想要什么自己都不清楚。虽然这么说有点儿难以启齿,但夏连翘之前对他也曾表露过……令人压力颇大的好感。 不过这一眨眼的功夫,不就爱火熄灭,又看上凌冲霄了吗? 想必过段时日,对凌冲霄的新鲜劲儿过了,又转投哪个新的温柔可亲,英俊潇洒的小少年郎也未可知。 夏连翘也曾对他表露过好感,这耽误夏连翘清誉的话白济安是万万不可能同凌冲霄说的,少女懵懵懂懂的心意,更应小心呵护。 只是白济安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这话只猜对了有关夏连翘的一半,变数竟然偏偏应在了最不可能的凌冲霄身上,而眼前这貌似矜冷的少年之后所爆发出的倔强以至于偏执,也让之后的他错愕难言。 快步跑出院门之后,夏连翘就松了口气,到门口跟在翻晒草药的孟子真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往不远处正朝她招手的梁桂香几人走去。 虽然打算回避凌冲霄,但今天她们的任务还是要清扫玉清真君的神庙。 梁桂香疑惑不解地回头看:“怎么了?到了怎么不进来?” 在门槛前止步,夏连翘硬着头皮看了眼庙宇内的少年神君。 “……”凌冲霄天上的那个本体凌守夷,应该不至于,对每座庙宇的情况都了如指掌吧? “我看连翘你这几天好像没什么精神,”看到夏连翘步入庙中,周月桐捻起案几上的线香,分出三根塞到她手里,“来都来了,不如拜拜真君,求真君保佑。” 连翘:“……” 她要怎么开口解释她这几天没什么精神,其实是和神台上这位大吵了一架,把人气跑了。 “月桐,你说要是惹真君生气会怎么样?” 周月桐被她的问题弄得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夏连翘:“随便问问。” 梁桂香回头听到她们两人之间的谈话,笑道:“神仙应该不会跟我们凡人计较吧?” 夏连翘更颓丧了,看了眼面前冷淡的白衣少年仙君,这么一想,自己简直是胆大包天。 “我看连翘你这几天是真的想得太多,是不是跟琅嬛白公子他们去除妖沾染上了一身的晦气?”周月桐关切地指着蒲团说,“快拜一拜,叫真君帮你去去晦气,这真君庙可灵了。” 夏连翘简直悲从心来,跟凌守夷吵架还要来拜他的庙到底是什么社死酷刑? 神台上的少年神将眉眼冷冽。 如果神将每个信徒的祈祷都日日夜夜聆听于耳中,岂不是一种精神折磨? 她久久不动,梁桂香和周月桐都已经面露不解。 出于莫名其妙的最后的倔强,夏连翘没跪蒲团,也没弯腰,只手捻三炷香闭目,在心中默念。 怒向胆边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变成最熟悉的穿越之前每天和朋友激情输出的祖安文学。 “我杀凌冲霄啊啊啊啊!!” “凌冲霄怎么还没死?” “好想给他几个大嘴巴子啊啊啊啊。” “不要男铜不要男铜,愿世界没有凌嬷。” 然后,大脑,便理所应当地,开始上演各种曾经把她创飞过的凌白白凌文学。 比如,白李结婚多年,凌小三一朝登堂入室,李琅嬛跟踪一人约会被凌冲霄觉察,少年冷淡抬眼,明晃晃地望向李琅嬛。 又比如,凌冲霄泥塑双性文学…… 夏连翘:“……”啊啊啊啊啊不要啊!! 因为互关嗑白凌,这些同人一创总是时不时地创到她面前。嗑CP归嗑CP,除非对家来创,夏连翘也从来不会主动对别人的XP指手画脚。 这么一想,她到底看过多少白凌向。 需知,思维是不可控的,有时候你越不想想什么,大脑越强迫症一般的反复上演什么,这也是道家新手打坐初期常面临的问题。 此时,少年仙君已经开始在自己脑子里站街了。 夏连翘: “……” 算了。 如果凌冲霄真能听到自己的祈祷的话,正好让他见识一下自己的站街文学。 34 第 34 章 蝴蝶振翅,牵心铃动 神台上的少年仙君, 依然面无表情,淡漠威严,渡化众生, 震慑群邪。 夏连翘许过愿之后,心情也松快不少,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浮土,拿起抹布就开始打扫卫生。 忙活一下午下来,累出一身的汗。 正巧香案前供奉着几个水灵灵的梨子,便趁着梁桂香、周月桐二人不注意, 伸手拿了一个咬了一口。 果然清甜多汁。 三两口将梨啃完, 夏连翘继续去擦香案, 也不知道碰到什么东西,香案突然被撞翻在地上。 “啪”地一声, 香炉和供果一齐跌落,还有几个苹果噼里啪啦地砸到了夏连翘的头上。 夏连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散落一地的香灰, 和灰堆里脏兮兮的水果,头皮不由一阵发麻,冒出点儿不祥的预感。 应该, 只是,巧合吧? 她飞快地看一眼神台上的凌守夷,努力安慰自己, 忙趁周、梁二人觉察前, 收拾香灰,扶正香案, 企图毁尸灭迹。 然而还没等她收拾完,周月桐和梁桂香一回头看到这一片狼藉,又看那香案上半个没啃完的梨子, 终于觉察到蹊跷。 二人皆大吃一惊:“连翘!你在做什么?!” 连翘讪讪地站起身,讷讷道:“我口渴,吃个梨?” 梁桂香着急:“那也不能直接拿香案上的供果呀,还没供完菩萨呢。” 周月桐则走到香案前,“这香案怎么好端端地倒了?连翘你看,真君一定生气了。快去给真君磕几个头赔罪!” 夏连翘郁闷:“我不去。” 吵一架吃他一个梨怎么了? 周月桐不顾她的抗议,拉着她到蒲团前,又往她手里塞三根香:“快,给真君道个歉。” 夏连翘辩驳:“如果他真计较这个,那还算什么神仙?” “哪有你这样想的,菩萨可以不跟你计较,但你态度至少要端正。”周月桐叹息。 好吧,她要是不拜,估计周月桐和梁桂香是不可能放过她了,夏连翘无奈之下只能接过香烛做做样子。 闭上眼,夏连翘大脑运转,努力思索到底要说什么。思绪还没整理出个所以然,突觉手背一疼,滚烫的香火落在手上,登时将她手背上的肌肤烫出个红印子。 梁桂香犹如看到什么惊奇的事,叫道:“连翘,你看真君果然生气了吧?” 夏连翘:“……” 而这似乎是她多灾多难的开始。 不是进出庙门的时候被门槛绊倒,就是墙上忽然掉下来只蜘蛛落在她身上,要不就是年久失修的墙皮砸在她头上砸她一脸灰。 忍无可忍的夏连翘怒气冲冲地抬起眼。 少年仙君依旧面无表情,一双矜黑的眼与她四目相对。 ……这熟悉的中门对狙,互相伤害感。 明明塑像不过是死物,但夏连翘却硬生生从这木胎泥偶中看出点冷淡的不满。 凌冲霄! 你这个小气鬼!! 梁桂香还在念念有词,真君肯定生你气了。 “真是菩萨显灵了。”梁桂香也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捂住心口,连连咋舌,“怎么会这样。” 连翘简直再一次悲从心来。 她总不能对梁桂香和周月桐说她其实被神台上这位针对了吧? 你玉清威显妙生真君,高高在上的渡霄殿之主,何必屈尊纡贵地跟她计较这个?不就是脑了他几部站街文学么…… 好吧。 连翘心有戚戚焉地想了想,这个好像确实要计较一下。 本来一下午就能完成的工作,因为神台上那位小气神,竟然硬生生拖到了晚上。 走出庙门时,就连素日更为温和稳重的周月桐也忍不住如释负重地叹了口气,“今日真是奇了怪了,明天我也要来好好给菩萨上三炷香……” 夏连翘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可能这就是神明的偏爱——啊!” 话音未落,庙门前一只松果落下来,砸在她脑门。 周月桐:“……” 梁桂香:“……连翘你还是少说几句吧。” 夏连翘:…… 如果不是松果不能说话,她险些要以为松果要冷冷开口,“胡言乱语”。 周月桐将目光一转,嗓音里忽然带了几分惊讶:“连翘,桂香,你们快看,那边有蝴蝶!” 湘水村地处潇湘大泽附近,此地半夜多起浓雾,山间雾气缥缈,夜色如墨,除了常年生活在附近的村民,寻常人很难辨得清楚这条险峻的山道。 而前方陡峭的山道上竟不知何时出现一对淡蓝色的,蹁跹的蝴蝶。 如草叶间的宵烛流萤,伴随着上浮的点点微光,明灭游走不定。 夏连翘微微睁大眼,惊奇地看着蝶翅曳出一道一道绚烂的尾芒,两只蝴蝶一直飞到她面前,便在她身侧停留下来,绕着她翩飞。 点点幽蓝色的鳞粉洒落,像是盛夏夜晚的流星划过天际的星轨。 周月桐一愣,“我听说,在沿海,海上的人信奉妈祖,如果航行过程中遇到双飞的蝴蝶,神鸟,或者一盏红灯,便是神仙在护持。” 梁桂香受宠若惊,半天都没说出话来,“难道,这也是真君菩萨在护持我们吗?” 夏连翘隐约间若有所感,怔怔愣愣地回头望了一眼。 而庙内的少年仙君,依然乌发如瀑,安静清冷,山雾朦胧,不言不语。 一双蝴蝶一直到她们平安无虞地走下山路方才散去。 临行前,夏连翘还想触碰一下这一双蝴蝶,孰料,指尖方才碰到单薄的鳞翅,蝶翅便轻轻一振。 指尖泛起一股扑簌簌的触感,很柔软,脆弱的小生命。 蝴蝶自她指尖一飞而过,倏而即逝,如蜻蜓点水,淡而不留情。 夏连翘手还保持着微拢的姿态,眼前一酸,心里也好像有蝴蝶振翅,翩飞不定。 等她回去的时候,却并没有找到凌冲霄的身影,问了李琅嬛才知道,少年自白天练剑回来之后就回房打坐修炼去了。 好吧。 她一颗心懵懵懂懂,被蝶翅滑过,荡开星星点点的战栗。 不自觉捏紧手指,像企图攥紧指尖残存的触感,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七夕当日,湘水村家家户户几乎都出动起来。 夏连翘还没见过这等阵仗,七夕这个传统节日在现代,女儿节的属性几近于无,基本已经等同于情人节。 看出她的不解,白济安同她解释道,“自古以来七夕便与人口繁衍有关。” “如今这世道不太平,妖魔肆虐,湘水村偏安潇湘大泽一隅,与世无争,自然将人口繁衍当成一等一的要事。” 夏连翘托着下巴,好奇地眨眼:“哦,是这样吗?那其他地方也是这么热闹吗?” 白济安淡笑道:“你从前被你爹管得太严,有机会带你去往云州太平府,那里的七夕夜市更热闹。” 夏连翘内心感叹,这不比现代的情人节商家大促销有意思多了。 因为没过过古代的七夕,所以对于拜月乞巧这些传统活动,夏连翘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这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这可是七夕,她可以不谈恋爱,但她的CP必须要过七夕! 于是,一大早看到素面朝天的李琅嬛,夏连翘就伙同周月桐等人一起,把李琅嬛摁在房内认真打扮了一番。 李琅嬛从小到大几乎都没怎么打扮过,对于梳妆打扮几乎是一窍不通,迷茫而不解,“……这需要打扮吗?” “当然啦。”梁桂香撅起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七夕是女儿节,就要穿上新衣打扮得漂漂亮亮跟天上的仙女们乞巧的!” 夏连翘捋起袖子,和大多数大学生一样,已经大学她就和室友几个一起摸索着学化妆。虽然技术还有点儿一言难尽,但并不足以抵消她火辣辣的热情。 李琅嬛皮肤白,底子好,生得欺霜赛雪,眉目如画,只平日里素面朝天,行侠仗义惯了。不需要多上什么妆,只擦了眉粉,涂了口脂,便美得不可方物。 许是常年与凌守夷相处,李琅嬛的气质其实也不由自主的带出一股清冷。 但她性格爽朗,平日里总是灰扑扑的,一双眼亮晶晶的,显得亲昵可爱许多。 此时方显出那洗尽铅华的清冷如雪的眉眼,如玉的肌肤白中透着粉,又透出一股难言的清艳妩媚来。 夏连翘跟周月桐等人看得齐齐屏息静气。 李琅嬛觉得不安,抿了下口脂,尴尬道:“是不是……很奇怪?” 夏连翘呆呆地看着,好似失去魂魄,好半天才磕磕绊绊地开口:“琅嬛琅嬛,你真好看。” 这么好看怎么能不给老白看看? 女儿家哪个不爱俏的,饶是李琅嬛也不例外。只不过这般精心梳妆,她还是有点儿不自在,尤其当看到院中那几道人影时,这股隐秘的欢喜、不自在更是冲到顶峰。 夏连翘:“白大哥!”嗓音轻快又雀跃,忙示意白济安去看李琅嬛,一双眼亮晶晶的像在炫耀什么举世无双的珍宝。 论打扮,夏连翘今日的用心程度也未尝比李琅嬛少。 少女眉眼弯弯,穿着件黄色的上襦,月白的袄裙,乌黑的双髻垂落绿丝绦,裙角散落出黄色的连翘花,露出一双翘头云履。整个人俊俏可亲。 白济安目光循着夏连翘的示意,落在李琅嬛身上,大脑一阵发懵,纵使他惯见美人与风月,眼底也不由自主地飞快地滑过一抹显而易见的惊艳之色。 李琅嬛没想到白济安会呆住,整个人瞬间不自在,也呆呆的,像个木头一样,怔怔地,迷惘地和他对视。 对视间,谁都没有开口,似有一股隐秘的,朋友之上的情愫在脉脉流淌。 哎呀呀。 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夏连翘内心简直自豪到爆棚,与有荣焉,乐得眉眼弯弯,姨母笑个不停。 直到一道冷清的嗓音倏忽响起。 “李道友。” 凌冲霄的嗓音横亘而来,十分没有眼色地打断了二人之间的对视。 李琅嬛和白济安这才如梦初醒般齐齐回过神。李琅嬛面色“唰”地就飞红如霞。 白济安尴尬地低咳一声,握紧折扇,左顾右盼。 好不容易培养出的暧昧气氛哪里能让凌冲霄打岔,夏连翘心里又急又气,赶紧继续趁热打铁,也没注意到身边的少年逐渐难看的神色:“白大哥你看琅嬛好不好看?” 白济安微窘,强露出往日洒脱优容的笑意,“琅嬛好友今日自是美丽动人。” “连翘你今日也十分可爱。” “谢谢。”夏连翘知道白济安夸她的这句只是顺带的,十分谦虚地承让下来。 这时,她才将视线转向凌冲霄。 少年目光落在李琅嬛身上,不自觉微微蹙眉。 看平常这么一本正经的模样,不还是被她琅嬛女儿迷了个七荤八素? 似乎有所觉察,那道清冷如霜的目光突然之间又望向她。 少年的视线又冷又利,如飞琼碎玉,带着彻骨的寒凉。 不是错觉。 夏连翘一怔,敏锐地意识到凌冲霄对自己的冷淡与不满。 看着凌冲霄的模样,夏连翘微微抿唇,内心不由一痛,又不知道哪里招惹到凌冲霄。 难不成是因为她撮合李琅嬛与白济安吗? 一晃而过的念头,简直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夏连翘呆呆的,心里那股嗑CP的雀跃顿时烟消云散。 这个认知让夏连翘一天下来都有点落落寡欢的,没怎么提得起精神。 但这毕竟是七夕。 当梁桂香晚上喊他们一起去真君庙前看戏的时候,夏连翘本来趴在床上躺尸,还是还是强打起精神前去赴约。 《问道》原著也曾描写过湘水村的七夕节盛景。 在这一个美好的节日里,男主白济安与女主李琅嬛一起喝酒赏月看戏交心,暂时远离了江湖上的风波,共度了一个如梦似幻的夜晚。 偏偏这当中出了凌冲霄这个FFF团,少年面无表情,冷若冰霜,格格不入,没少在这段剧情里大搅浑水。 白济安与李琅嬛看月亮他也要掺和进去。 当然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小情侣和和美美,凌冲霄只能沦为亲眼目睹小情侣甜甜蜜蜜的败犬。 入夜,凌冲霄那座真君庙前搭起了大戏台,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唱得还都是什么凌守夷凌九郎威风凛凛斩蛟伏魔的故事。 孟子真看着这台上的大戏,他的头和夏连翘的头凑得很近,笑着为她解说:“据说十多年前这潇湘大泽附近有三条孽龙相争,斗得是天昏地暗,大泽洪水暴涨,凌真君持诏下界,持剑斩龙,又除水害,降云雨,从此之后咱们这一片这才风平雨宁,五谷丰登。” “附近村民见神仙显灵,这才赶紧立起这座真君庙,日日跪拜,香火不绝,又排了这一出戏,每逢节日便同钟馗打鬼这些戏目一同上演。” “孟大哥你没见过凌真君吗?”夏连翘奇道。 “我并非湘水村本地人氏,也是听闻这附近村民所说。”孟子真解释道,“其实这附近村民大多都未曾见过真君,多是一传十十传百。” 仙门中人生来便通宿慧,长得极快,不过数月便长成。 戏台上扮演的白衣少年神将英姿勃发、骁勇善战的模样看起来还真有点凌冲霄的影子。 就算仙门的时间流速与下界有些许不同,但按照时间推算,这时候的凌守夷也不过才出生两三年,仙门不可不谓聘用童工。 除了唱大戏的,也不缺走了数十里山路特地过来表演杂耍的杂技班子。一根三丈高的长杆,演员便在这长杆上作出各种惊险的姿态,看得夏连翘惊呼连连,十分沉浸其中,给这些演员捏一把汗。 看着身旁少女这专注而紧张的模样。 凌冲霄眼睫微动,移开视线:“……”不懂此人怎么会看得这般投入。 这时,站在山下再遥遥望去,只见山上篝火如一条蜿蜒的火龙,一片欢呼叫好声弥山振谷。 这一场杂技刚刚结束,夏连翘忍不住好奇地看了眼身边的凌冲霄,少年还是很淡漠地垂眸望着眼前这一切,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也不知道身为真君本尊的凌冲霄看到台上演自己的戏到底是什么感受。 原著里说过他有龙的血脉,这算不算某种意义上的自相残杀。 夏连翘托腮,百无聊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不知道凌冲霄有没有原型,能不能变龙,有没有龙尾巴给她玩玩。 除却拜月乞巧,湘水村还有个与别处没有的特殊习俗。 庙前一字排开的香案上胭脂水粉、刺绣、巧果琳琅满目,更有许多以红绳串系的铃铛。 待到这一幕戏落幕,演员回到后台修整,趁着这段时间,梁桂香拉着他们走到庙门前,替他们介绍湘水村的习俗,一尽地主之谊。 拿起一只铃铛塞到李琅嬛掌心,梁桂香笑着说:“这是牵心铃。” “男女各持一只,若是遇到命中注定的爱侣那铃铛自动。” 夏连翘:?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好东西? 虽然不知道这牵心铃的运作原理是什么。同人女的素养还是促使夏连翘先拿起一只铃铛,见缝插针地问身边的白济安:“白大哥,你要不要试试?” 白济安似乎也觉得有趣,莞尔一笑,倒也没拒绝。 然后就看到夏连翘眼巴巴地望着他。 白济安:? 这铃铛怎么没响?夏连翘看了看白济安手上的那只牵心铃,又看了看李琅嬛手上的那只,露出个惊讶又迷茫的表情。 李琅嬛对上她的视线,不解其意:“连翘?” 不对不对不对,按理来说,女儿和老白各拿一只,这铃铛肯定会共鸣才对。夏连翘大吃一惊,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白李是真的!按照她的设想,这铃铛肯定会无风自动的。 她CP必不可能是假的,那么真相必定是有人捣鬼! 不用多想,夏连翘迅速将就嫌疑对准身边的凌冲霄。 她记得这段剧情里凌冲霄可没少明里暗里搅合白李之间的感情线。 果不其然,身旁的少年眼睫垂落,一副置身事外的漠然模样,但指尖却有一点灵机一闪而过,而白济安掌心那只同心铃铃身也有一抹淡淡的灵机隐现不定。 夏连翘看在眼里,没有出声,而是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以免打草惊蛇。 想了想,干脆将自己手上的铃铛一把塞到了白济安掌心,掌心的铃铛细细微动,她只当被风吹动也没怎么在意,“白大哥,你拿这个铃铛试试呢?我看你铃铛上好像有道裂缝。” 这本来便是一件小事,白济安自不会怀疑。 孰料,夏连翘给他的那只同心铃甫一入手,忽闻得铃音震动,当啷作响,透过夜风。 白济安的脸上飞快露出惊讶之色,然而这还不是更让人惊讶的,更让人惊讶讶的是,与这只同心铃共震的不是李琅嬛,而是凌冲霄手里的那只! 夏连翘:“……” 凌冲霄拿着的那只牵心铃就跟得了帕金森一样开始疯狂地震动起来! 这铃音落在夏连翘脑中不惕于魔音灌脑,晴天霹雳。 怎么回事?夏连翘吓了一大跳,怎么会这样?凌冲霄和白济安的同心铃怎么会响,她如遭雷击,难道说白凌才是真的?不要啊啊啊啊!! 变故同时震惊了包括李琅嬛和梁桂香在内的所有人。 凌冲霄面色一变。 白济安的神情也变得五彩缤纷。 李琅嬛看着这两个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梁桂香的目光也充满怀疑。 四目相对间,忽听啪嗒一声脆响,惊得众人纷纷回过神来。 脆响之后铃音方歇。 少年面无表情冷冷捏碎掌心同心铃,乌发无风自动,寒气四走,铃身尽数化作齑粉。 夏连翘不自觉地同凌冲霄再次对上目光,却看到少年皱眉正冷冷瞧着她。 他难道以为是她做的手脚? 夏连翘怔了怔,还没等她解释,少年却没给她解释的机会,转身就走,走得冷落而决然。徒留在场几人面面相觑。 在白济安与李琅嬛这件事上,夏连翘觉得,自己跟凌冲霄简直八字不合。 这倒不是因为他俩之前大吵一架的缘故,而是事关李琅嬛。 这本来就是他们之间一直隐而未发的矛盾。 她一直想撮合白济安和李琅嬛在凌冲霄看来是绝对不能容忍的,白济安是凡人与李琅嬛之间绝无可能。 李琅嬛是他唯一的雷点。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阳光开朗大男孩,冷淡高傲,也绝无怜香惜玉的意思,剑下不知杀过多少女妖。 而今,此行也只为李琅嬛而来。 对她不过疏冷有礼,勉强应对,但绝不能触及到他的底线。 前几天这一架一吵,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更是迅速退回原点。 内心像在针尖滚了一遍,牵动心脏一抽一抽的疼,连呼吸都像在扎针,连翘怔怔地动了动眼睫。 如果到这个时候她还意识不到自己对凌冲霄的感情,那她就是缺心眼了。 好像在他面前,她怎么做都是错。从最开始见到他起,她也是奔赴在收拾烂摊子的路上。 谁能想到看书的时候她最讨厌凌冲霄,穿越之后竟然对他萌生了好感。 如果说之前她还懵懵懂懂,放任自流的话,今天夏连翘却如同当头棒喝,明白了什么。 好像有什么东西也正在拨云见雾,一点点清晰明朗起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沉默下来。 之前不懂还好,如今明白过来,她就不可能再放任下去。强打起精神,夏连翘想,她必须要找个机会跟凌冲霄谈一谈。 至少得赶紧赶在这淡淡的好感壮大前,迅速掐死在娘胎里。 — 白济安找到凌冲霄的时候,少年正一个人独坐在庙前那株老松下。 附近灯火喧闹,人声鼎沸。凌冲霄远隔人群,独自隐没在黑黢黢的树影下,就像这个孤傲的少年常带给人的印象。 白济安微露迟疑之色,走上前。 凌冲霄眼睫微动,没看他却也觉察到他的存在,语气冷清漠然,依旧自顾自地望着山下的篝火:“白道友。” 白济安沉吟:“过去这么多天,道友还不愿同连翘握手言和吗?” 少年蹙眉:“我与她今日并未争吵,何来握手言和?” 白济安轻轻叹息一声,移向另一个话题,“抱歉,今天同心铃的事许是冒犯道友,连翘她爱玩,非要将这同心铃塞到我——” 凌冲霄却怔了怔,仿佛意识到什么,难得打断白济安的话,“那同心铃是夏连翘给你的?” 白济安一怔,再抬眼时目光却明亮如炬:“确是如此。” 少年被他看得浑身都有点不自在起来。 自顾自地垂眸,努力压下内心的心绪起伏,看向山崖下漆黑的树影。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到底怎么了,只觉得整个人好像变得不再像自己。似乎一遇到和夏连翘有关的事,便难以再恢复到从前那个淡泊安宁的心态中。 晚风吹动树影。 是蝴蝶振翅,牵心铃动。 35 第 35 章 从今天起,她不会再喜欢…… 离开凌冲霄, 白济安走到一半,正好遇到不放心凌冲霄与夏连翘二人赶过来查探情况的李琅嬛。 李琅嬛:“连翘与凌道友怎么样了?” 白济安苦笑:“也不知道这二人这几天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李琅嬛倒是看得通透,沉吟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法, 你我也不能事事看顾。” “你话说得不假。”白济安莞尔一笑, 顺势便将此事揭过不提,“不说他们,琅嬛你这段时间可莫要离我太近了。” 李琅嬛不解其意。 白济安微笑:“你猜来时的路上我听到什么?” 李琅嬛面露讶然:“什么?” 白济安折扇掩面, 一双桃花眼里噙着点清清浅浅的微笑,“道是你我之间呀——” 眼前的少女蓦然一怔,面上微红, 却也没露出太多窘迫之色, 反倒一弯眉眼, 也笑起来,黑白分明的双眸不躲也不避直直望了过去,“竟是如此吗?” 这个反应出乎白济安的意料,白济安一怔,缓缓叹息一声, “我在想李道友你真是个奇怪的姑娘。” 李琅嬛抿着唇角,露出个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笑:“我倒是觉得他们如何想不重要, 重要的是白公子你是如何想的。” 白济安拢起折扇, 笑盈盈反问, “那李道友又是如何想的?” 四目相对间,李琅嬛和白济安都没从对方眼里看到任何莫名的情愫与闪躲。 俱都是对好友, 对明月,对松风,最坦坦荡荡的欣赏。 是知交对视间,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不由一齐莞尔笑起来。 天上月色正好。 风过松涛。 迈步在月色下, 白济安白衣微动,莞尔笑说:“仙途漫漫,这一路上,能得结识道友这一知交好友是我白济安之幸。” 这厢,凌冲霄虽独坐山崖,心情却难得浮躁,转身去寻李琅嬛,松涛夜雾中却隐约传来一阵熟悉的交谈声。 凌冲霄脚步倏忽一顿,没再上前,只是眉目安静地望着眼前这并肩而立的两人。 白济安漫步在月下,含笑问:“只不知未来的道路上道友可愿再与在下携手同行?” 嗓音如山涧飞泉,在这朦胧夜色中,也琅琅动听。 另一道清爽坦荡的女声几乎是紧随其后响起,李琅嬛一弯唇角,双眼明亮如星,“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白济安微微偏头望向身边的少女,眼里泛起温和,甚至几近于温柔的光,“今夜月色正好,道友可愿赏光与我去那崖顶同赏月色?” 凌冲霄心中微微一沉,正欲上前拦阻,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忽然响起打断了他的动作。 凌冲霄身子微微一震,转过身,冷淡地看向来人。 即便不用看对方的容貌,他也能单凭脚步猜出来人。 月光下,上襦下袄,面容俊俏可亲的少女,脚步轻快,眉眼弯弯地朝他走来,“凌道友,你在这儿吗?” 少年敛下乌黑浓长的眼睫,一言不发地看着夏连翘。 夏连翘像是没看出他面色不善,一双杏眼左右顾盼,惊奇道:“我找你好久,你在这儿做什么,你有时间吗?我有事跟你说。” 多亏看过原著,她才能通过琅嬛女儿和老白找到凌冲霄。 本来还以为会很难找,结果没想到一眼就看到夜色中那个白衣如雪的少年道人。 主要是少年安静地站在琅嬛和老白身后显得太过败犬。 月光拂过松枝,清疏如残雪披落在少年肩头。 那股淡淡的寂寥之色,让人想不注意到都困难。 - 说来惭愧,《问道》原著中正儿八经的打怪剧情她几乎忘了个一干二净,但这些感情戏却记得一清二楚。 就比如现在。 夏连翘几乎没多想,稍加推测,就顺利找到了凌冲霄的所在。 不知道是不是身为电灯泡败犬心情不好,少年面色冷淡,“你有何贵干?” 逐客之态几乎不加遮掩,口气更如飞雪连天,在这浓雾弥漫的夏夜也觉冰寒刺骨。 夏连翘这个时候也不恼了,双眸认真看向凌冲霄,直抒胸臆:“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凌冲霄眼睫微动,移开视线,没再看她,口气生冷,带着点儿自己也难以觉察到的戒备,“你我之间有什么可谈的?” 夏连翘一愣,也意识到眼前少年这莫名其妙的紧张态度。难道是她这几天把凌冲霄给逼太紧了?她不自觉往前迈了一步。 少年冷冷抬起眼,竟往后直退一步,看着她的眼里显露出如临大敌的姿态。 夏连翘:“……” 这次她真的忍不住反思起自己之前是不是太过分了,“你别那么紧张?” 凌冲霄微微抿唇,反驳,“我没有紧张。” 夏连翘看他一眼,也没再逼他,反问道:“有时间跟我过来吗?” 少年眉心紧蹙,眼里流露出淡淡的沉凝之色。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紧张,一声不吭地跟上她的脚步。 夏连翘还以为凌冲霄还在跟她怄气,没想到一转身看到少年如雪的身影紧跟身后,没防备被吓了一跳。 凌冲霄正站在如雪的月光下,面色不善地看着她,“去哪里?” “你等等,”夏连翘说,“就快到了。” 这是下山的路。 凌冲霄看在眼里,并未多言。 走过狭窄的山道,一路往下,又下过陡坡,脚下草木茂密,野草没膝,远处山涧淙淙汩汩,哗哗作响。 “到了,就是这儿。”夏连翘停下脚步,转头去看身后的少年,眉眼弯弯地笑了笑,“看,好看吧?” 少年抬起眼,待看清眼前这一幕时,不由微微一怔,愣在原地。 只见山谷内一带清溪奔流而过。 远近流萤翻飞,数不清的萤火虫在草夜间一闪一闪,犹如打翻一天星河,宛如梦境。 默然许久,方才开口问,“为什么带我到这儿?”嗓音冷清依旧。 夏连翘叹了口气,捡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我刚看你一直在看琅嬛和白道友。” “虽然萤火之光无法与日月争辉。”少女露出点儿怔怔的失落之色,语气也变得轻而缓,近似于喃喃自语,“但既然看不到月亮,看看这些萤火虫也不错?” 这还是她之前跟梁桂香,周月桐几人打扫真君庙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地方。要不是看刚刚凌冲霄的样子太败犬,她才不会带他到这儿来。 凌冲霄闻言皱眉。 想到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夏连翘深吸一口气,在内心给自己加油鼓气了一番,揪起地上的一根草叶,翻来覆去极尽折磨。 “凌道友,你是不是……对琅嬛……” 少年一怔,虽不知夏连翘为何会这么问,但也觉不悦,语气淡漠回复:“我对李琅嬛无意,你这几日反复问这些,到底在想些什么?” 对于这个答案,夏连翘倒也没意外,想了想,又道: “之前桂香和月桐跟我讲了个故事。” “说从前天上有个仙女,下界爱上了一个大妖,仙门的人要追捕仙女。有人说是因为仙妖之别,妖怪与神仙,神仙与凡人本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门不当户不对,自然不能在一起。道友你怎么认为?” “既为神仙,当负担起神仙该负担的责任。” 夏连翘迟疑:“神仙便不能动情吗?” 少年神情淡漠,皙白如玉的侧脸映照着点点萤火微光,更觉秀美难言:“自是可以,这是人之常情。但圣人有情,应物而无累于物。 “此爱非小爱,此情非世情。 “神仙的仙力太过强大。两者之间不论寿数、修为、成长环境都不对等。 “而神仙一旦因情生私,则必有灾殃。并不是所有神仙都能做到太上忘情的境界。” “我明白你的意思。”夏连翘若有所思。 其实这也是《问道》之外书粉们曾激烈争论过的一个问题。 她又换了个问题:“那我之前问过道友的问题,道友还坚持吗?道友可会动情?” 流萤在她与凌冲霄身前聚散,许是受这如梦似幻的一幕影响,夏连翘跟凌冲霄总剑拔弩张的关系,竟也出乎意料的温和下来。 少年如雪般疏淡的眼瞳也倒映着星星点点的暖意,但这暖意只由外界而来,非他本心。 风一吹,惊扰了流萤,这点暖意便也被吹散了。 凌冲霄淡抿薄唇,却还是给了她一样的答案:“吾不知晓。” “但道友若是那个仙女,一定不会爱上凡人是吗?” “……” 凌冲霄没有说话。 但夏连翘想,她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了。 正如他不会坐视白济安和李琅嬛走到一起,他跟她这个凡人自然也没有任何可能。 隔了半晌,少年果不其然微微垂眸,给了她肯定的答案,“或许你说得没错。” 凌冲霄和陈玄不一样,他并未对情之一字避如蛇蝎。 他只是,并不在乎,只求忘情而已。 或者,正如他自己退场之前所说的,欲求忘情,却负一人之情。 夏连翘想了想,道:“不过我觉得比起陈玄,凌道友倒是修得真无情道。” 凌冲霄淡淡反问:“何以见得?” “因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呀。道友对这万物可不正是一视同仁的有情,又一视同仁的无情?” 微风吹过夜雾,吹动他的乌发,少年沉默半晌,颔首说:“这便是道。” 夏连翘看着近在眼前闪烁的萤火,“我知道你们不讲求断情绝欲,既不沉溺于情,又不是真无情。可一直保持这样一碗水端平的状态,不累吗?” 凌冲霄反问:“顺其自然,心无杂念,何累之有?” “可人正因为有这么活跃的七情六欲才称之为人不是吗。”夏连翘斟酌着开口。 凌冲霄淡淡:“若非如此,何来‘修’道?” “如果真的看透了七情六欲,那你还是你吗?岂不是主动把自己异化了?”夏连翘再次提出异议。 她的言论对凌冲霄而言或许太过荒诞不经,少年微微皱眉,但教养还是未让他多做置喙。只态度坚决,语气铿锵阐明自己的想法:“不管前路如何,若不能一窥大道,不过浑浑噩噩虚度一生,那我此生将毫无意义。” 凌冲霄这坚定而磊落的态度,让夏连翘不自觉又一怔。 夏连翘不能评判他说的是对是错。 他的爱情观太过理智,夏连翘没有办法想象共追大道是什么样的感情,更没有办法想象爱侣修到最后,一起忘情,无有私心之分,看自己的道侣跟看花花草草,飞鸟游鱼,世间众生没什么不同。 没有了嬉笑怒骂、爱恨情仇,没有动心、吃醋、患得患失,没有那些鲜活的红尘,这样的爱情还算爱情吗?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想得太远。 不论是身份之别,还是爱情理念之差,夏连翘抿了抿唇角,她都清楚地知道她与与凌冲霄并非同路人,而凌冲霄就算动情也不会选她作为道侣。从他千方百计想阻止白济安与李琅嬛走到一起变可见一斑。 虽然这个答案让她心中一痛,但更多的是心中一定。 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不管是好是坏,但总归已成定局,她也得到自己想要的了。 她或许对凌冲霄生出了点朦胧的好感。这也是她为什么带凌冲霄到这儿来的最重要的原因。 夏连翘不是个惯于内耗的性格。既然觉察到自己对凌冲霄有好感,那就问个清楚。 或许,她来找凌冲霄只是想要个否定的答案罢了。 凌冲霄的追求是大道,即便动情,想要的也是能同他一起追求大道的道侣,而非人间的爱侣夫妻。 她要的是俗世红尘滚滚。 他要的是一片冰心,心无点尘,淡看沧海桑田的平等无为无分别的道心。 她这些天的迷茫和失落,不过是因为隐约觉察到了自己喜欢上了个不能喜欢的,不会给自己希望的人。 流萤停留在指尖,像那晚为她引路的双蝶。 若神不动心,为何又对这众生留情,就像这夤夜的流萤,淡淡清冷,不可捉摸。 其实,就算凌冲霄真的愿意跟她在一起,这也不现实。 因为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她想回家。 她的性格注定她不会多内耗,就算发觉到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也不过是既来之则安之。 嗑CP也是安慰自己不去多想的一种方式。 她想改变白济安和李琅嬛的结局,靠自己修炼破碎虚空太过虚无缥缈,但抱着白济安的大腿让他得道之后捎自己一程肯定没关系。 所以,她可以和凌冲霄成为朋友,但绝对不能喜欢凌冲霄。 这么一看,她和凌冲霄之间完全没可能啊。叹了口气,夏连翘丢下手里的草根,黑白分明的眼里一点点重归于清明和坚定。 从今天起,她不会再喜欢凌冲霄了。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夏连翘就好像歇下了全身的重担,重重地松了口气。 可凌冲霄却没放过她,“你带我来这儿就是为了问这些话的?” 夏连翘脸一红,“对不起,你就当我闲着无聊找你说说话好了。” 凌冲霄:“……”便也不再多言,只等她开口。 孰料夏连翘说完竟然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便站起身。 凌冲霄一怔,心里莫名其妙微微一沉,等回过神来时,便已然开口,“你要去哪里?” 夏连翘一无所觉:“我要去找琅嬛和白大哥啊。” “你什么意思?”凌冲霄忽道。 “什么什么意思?”连翘几乎快有点儿糊涂了,只觉得眼前的凌冲霄像是忽然变了个人。 凌冲霄也觉得自己糊涂了,少年黑白分明的眼里荡开一阵微不可察的迷茫。 他也感觉到就在刚才夏连翘的身上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这变化让他觉得不安。 她叫他过来只是询问这些男女之情的吗?可为何问完之后便又一副看穿世情的模样。 这让他有种被作弄的感觉,下意识地生出几分抵抗的心思。 这几天在夏连翘面前他好像总是戒备。 少年脸色也冷了下来,“你自顾自地跑过来跟我说这些话到底什么意思?” 她当然不可能说是因为她之前对他春心萌动。 “我只是看你……”连翘想了想,委婉地开口,“比较孤独?” 孰料凌冲霄的面色更差了,“你觉得我很可怜吗?” 少年不知道发了什么邪火,抿唇冷声道:“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夏连翘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还没等她寻思出个所以然,凌冲霄却忽然化光而去,完全没给她解释的机会。 遁光惊起一山谷的萤火虫,流萤四散,独留夏连翘在原地怔了半天。 这算什么?她到底哪里踩中了这位的雷点?她明明什么也没干怎么又把凌冲霄给气跑了? 36 第 36 章 当引以为戒,万不可再被…… 夏连翘本来以为她抛弃幻想, 认清现实之后,和凌冲霄就会回到从前的相处模式。 可她万没想到的是,这仅仅只是她自以为的和好如初。 这次不放过她的人却变成了凌冲霄。 她刚萌芽就胎死腹中的暗恋结束了,但她的CP还是要推的。攻略凌冲霄结果险些把自己陷进去了, 这样不行不行。从今往后她还是专心致志地推她CP好了。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 夏连翘把全部的身心又重新放回到白李二人身上。 七夕过后, 几人又回到从前的日常,一边调查玉露甘霖的踪迹,一边帮忙除妖, 闲暇的时候则聚在一起练剑修炼。 因为她修为最低, 入道之前的剑术武功又都稀松平常, 还没锻过体, 身体素质也只比凡人稍好一些, 白济安对她的训练任务也更为严格。 在绕着湘水村跑了数百个来回, 挥剑一千多次之后, 夏连翘托着疲惫的身躯,痛苦地深吸了口气, 欲哭无泪地看向面前的白济安与李琅嬛, 道:“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再跑下去我就要死了。” 然而,白济安的态度却十分冷酷无情,“不行,你今日的修行还没完成。” 连翘的眼泪都快掉下来, 天知道她以前只是个跑八百米都会断气的死宅啊。 难怪修士打起架来都地动山摇,平日里的修炼之变态程度简直是在往超级赛亚人的方向发展。 李琅嬛有点儿看不下去,“不若休息休息再行修炼?” 在短暂的评估了夏连翘的身体状况之后,白济安险些被夏连翘泫然欲泣, 可怜巴巴的故作姿态气笑,似笑非笑道:“不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这一歇下可就起不来了。” 硬要说的话,其实她的确还有点儿余力,卖萌无果,夏连翘犹豫了一下。反正还是要修炼的,挣扎也没有用,倒不如趁这个机会给自己谋取点福利。 心念一转间,夏连翘呜咽,“不行啊白大哥我好柔弱啊,必须要——” 白济安:“?” 夏连翘顿了顿,杏眼精光一闪,图穷匕见:“必须要白大哥和琅環你们拉手我才能起来!” 李琅嬛:“?” 在她魔鬼训练的同一时间,凌冲霄面无表情地打坐他自己的,对他们的方向吝于多看一眼。 她这话一说出口,少年就像猫儿一样,蓦地睁开眼。 这几个月时间的相处下来,白济安多多少少也摸清楚了这姑娘的脾性。 跟之前追在他屁股后面跑的那副样子不一样,如今的夏连翘简直走了个反向的极端,动不动就想看他跟李琅嬛牵手、拥抱。 大多数情况下,白济安自不会理会她。 但偶尔,他跟李琅嬛也不介意用这种方式作为勉励。 夏连翘将其称呼为“发糖”。 每次白济安糊里糊涂地跟着李琅嬛“发糖”,原本有气无力的少女,双眼蹭蹭发亮,立刻就喊着我又可以了,我满血复活。 这一次,同样也是如此。 白济安与李琅嬛无奈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淡淡的好笑和宠溺。 谁叫夏连翘喜欢呢? 道了声失礼之后,白济安主动牵起李琅嬛的袖口。 然后两人便看到原本半死不活的夏连翘果不其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亮晶晶的,一脸兴奋地握着拳嘴里念念有词。 这个冷漠的世界果然只有白李CP能治愈她充满怨气的内心。 深吸一口气,夏连翘握紧剑,继续去做没做完的挥剑动作。 有白李加持,剩下来的一千次挥剑,她完全是靠硬生生咬牙坚持下来的。 好不容易结束战斗,收剑还鞘,夏连翘两条胳膊酸胀得几乎抬不起来,汗水模糊了视线。 擦了把眼睫上的汗水,一道熟悉的素白道袍却不期然地映入眼帘。 从七夕那天到现在一直把她当空气,装看不见的凌冲霄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 少年面无表情,一双乌黑的眼如冷浸寒星。 这个神情,夏连翘心里咯噔一声,一看就是来挑刺的。 果然,凌冲霄露出个不赞同的表情,站在距离她几步之远的地方,冷冷道:“你方才是什么意思?” 夏连翘虽然隐约猜出来他是为了什么质问她,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决定装傻:“你什么意思?” 凌冲霄言简意赅,冰冷地指出:“你不该让他们牵手。” 再次看到凌冲霄,夏连翘的内心十分复杂,讷讷道:“我只是想增进大家的感情。” “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做,可曾考虑过琅嬛的清誉?” 夏连翘一怔。 她训练了一天本来就累得满头大汗,浑身酸痛,没想到凌冲霄一开口,就是劈头盖脸的指责。 忍不住抿了抿唇,出言反驳道:“牵手怎么不行了?我可以和琅嬛牵手,白大哥也可以和我牵——” 然而这句话不知道哪里又踩到了凌冲霄的雷点,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凌冲霄就忽然怒气冲冲地打断她:“你要和白济安牵就和白济安牵!但是不要牵扯到琅嬛!” 饶是夏连翘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动气不小,怒道: “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她穿越前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就算她之前暗恋凌冲霄也不可以,“琅嬛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替琅嬛来教训我。” “更何况牵一下手又怎么了?我从小还和男人牵手呢。”牵手一起春游过马路。 少年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面色遽然苍白下来,往后倒退几步,一双乌黑的双眸冷冷地望着她,神情变得尤为难看,“你!” 连翘也没想到凌冲霄的反应会这么大,“我怎么?” 少年眉尖又不自觉蹙起,眼底说不清是嫌弃她不自重,还是什么,唇瓣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就算凌冲霄没开口,夏连翘也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不知廉耻”那一套。看到凌冲霄这显而易见的“敬而远之”的态度,夏连翘喉口微涩,眼睛也忍不住开始发酸。 或许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凌冲霄之故,这段时间她情绪敏感到让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少年无意中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点燃她的委屈。 她本来都已经打算不喜欢他了,他为什么又跑过来指责她,七夕天还好端端对她发那一通邪火? 大脑一片空白,她想都没想,完全凭借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做了个连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 她怒气冲冲地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捉住了凌冲霄的手,“牵手是会掉块肉吗?” 白鲛皮制成的手套冰冷凉,包裹着皙白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指。 凉意攀上肌肤,夏连翘一个激灵,出走的理智骤然回笼。 回过神来,少年正怔怔地看着她。 完蛋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 少年看起来像彻底懵住了,瞳孔骤缩,一时间竟没做出任何反应,疏淡的眼底清楚地倒映出她的眉眼。 等他反应过来,他不会砍下她的手吧? 一个不敢惊动。 一个不敢置信。 气氛竟然就这样微妙地凝固下来。 凌冲霄是天生的皮肤温度极低。当真是“玉润冰清不受尘,仙衣裁剪绛纱新”,白纱道袍裹着如荔枝新雪般的玉骨冰肌。 而夏连翘这具身体却天生怕热,一到夏天浑身上下热得像个小太阳小火炉。 此时交握的双手透出阵阵的热,指尖还泛起淡淡的潮意。 夏连翘紧紧抿着唇,内心砰砰砰简直敲锣打鼓,清楚地意识到这是她肌肤的温度浸染或者说侵染所致。 她浑身僵硬,头皮发麻,想收手,却又不敢乱动。 按理来说,这算是她在占凌冲霄的便宜了,可她这个时候根本生不出什么旖旎的心思来。 心惊胆战地不亚于捧着一颗定时炸弹,生怕一个不经意的动作,炸弹就会爆炸。 而这颗炸弹竟然就像哑火了一样,足足被她牵了好几秒,才想起来甩开她的手。 这什么反射弧! 少年面色难看地一把甩开她的手,又将剑光一催,眨眼间就消失了无影无踪。 冷冷的剑气胡乱地在夏连翘脸上拍,按理说她应该生气的,但因为太过心虚,实在提不起什么愤怒的情绪来。 “……”反倒还觉得自己是占便宜的那个。 可凌冲霄这个反应,夏连翘也觉得纳罕,不就是被她拉了下手吗?至于一副恨不得把自己手砍下来的模样吗? 还是说他真有这么讨厌自己? - 今天一早起,凌冲霄便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不,或许还要更早。 少年微微皱眉,脑海中不可自抑地浮现出那天山谷中的那一幕。 流萤飞舞,夏连翘一双清凌凌的双眼看过来,眼里闪烁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似乎有下定决心,松了口气,还有释然? 似乎在他不注意的地方,她作出了什么决定。 按理来说,不管她作出什么决定都与他无关。可他的心却不受控制地加快,涌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情绪甚至还影响到了他今日的静坐。 不论他如何努力,却总是静不下心来。 往常打坐入定于他而言几乎成了吃饭喝水一般习惯成自然的动作。 可自从见到夏连翘之后,他就需要花费比往常更多的时间令自己静心守虚。 这样的状况在今早看到夏连翘的时候几乎到达顶峰。 凌冲霄努力不让自己去留意夏连翘、李琅嬛与白济安三人发出的动静。他冷着张脸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却无法控制三人的说说笑笑声被风送入耳畔。 在和夏连翘爆发了又一场冲突之后,他化光而去,但并没有走太远。 近似于赌气发泄般地朝着面前的树发出一道又一道的剑气,剑气连绵不绝在树干下留下纵横交错的剑痕。 待眼前的松树终于不堪重负,拦腰折断,凌冲霄这才好像被什么惊醒一般,怔了怔,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来。 ……他都做了什么。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心浮气躁,性格也变得这么坏。 凌冲霄虽停下手,但素日里总疏淡无波的一双眼里却漾开一阵迷茫,和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沮丧。 在知晓凌冲霄很有可能讨厌自己之后,夏连翘十分知趣的,索性也不再往凌冲霄跟前多凑。每天基本上都是在围着李琅嬛打转。 李琅嬛听她吐槽也觉得奇怪,“凌道友……不该这么难以相处啊?虽然凌道友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本性不坏,待人也有礼,想来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 又劝慰道:“连翘,你跟凌道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夏连翘迟疑:“……难不成是我之前调戏过头了?” 李琅嬛:“……” 李琅嬛显然不能理解“调戏”和“凌冲霄”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的含义,微微睁大眼,怔怔地看着她,“调戏?” ……是她想的那样吗? 夏连翘也觉得这话有点儿让人误会,赶紧找补:“不是琅嬛你想的那样。” 李琅嬛:……她也实在没有办法想象凌道友究竟是如何被连翘调戏的。 但看到夏连翘这一副懵懵懂懂,不在状态之内的模样,李琅嬛还是隐约觉得不妙。 她对人情世故的了解虽远不如白济安,却也知晓男女之间不该走得太近。 内心挣扎一会儿,李琅嬛犹豫开口,“连翘,男女之间,还是要保持点儿距离,你若是无意中给凌道友释放出什么信号……” 夏连翘一愣。什么信号?喜欢凌冲霄的信号吗?难不成凌冲霄是知道她之前喜欢他才故意和她保持距离的? 她还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李琅嬛竟然主动帮她分析她跟凌冲霄之间的感情问题。 看了眼天真的女儿,夏连翘心底叹了口气,其实哪里需要琅嬛来帮她分析,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在凌冲霄眼里,她顶多就是个NPC,少年真正看重的反倒只有李琅嬛。 她只是没想到李琅嬛竟然对凌冲霄的初始好感度这么高。 对分身的初始好感度就这么高了,更遑论本体?这个认知登时让夏连翘大感不妙,原著李琅嬛可是因为太过信任凌冲霄,却反倒被其在大道与情缘之间舍弃,挡剑而亡。 “琅嬛你对凌道友……很欣赏吗?” 考虑到古代人的接受程度,夏连翘换了个比较能接受的委婉的说辞。 幸好李琅嬛也没往其他地方多想,只思忖了一下:“说来也奇怪,我觉得凌道友给我的感觉……很像我那位义父。” “你那个年龄不大的小义父?”夏连翘内心砰砰直跳,表面不动声色。 “确是如此。”李琅嬛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或许有些奇怪,但我那义父与凌道友一样,虽然为人冷淡,却是个好人。” “连翘,我相信凌道友与你之前就算有什么问题,也都是误会。” 这恰恰就是夏连翘最不想看到的。 虽然在背后说人坏话真的很缺德……但她也能做的不多,只能稍微牺牲一下凌冲霄的清誉了。内心跟凌冲霄道了个歉,稍加犹豫之后,夏连翘:“其实,我觉得凌冲霄也没这么好。” 李琅嬛一愣。 夏连翘一不做二不休,深吸一口气,“你不觉得跟这样的人相处压力会很大吗?” 李琅嬛想了想,忽然笑起来,“我倒是鲜少与凌道友相处,不像连翘你能与凌道友日日待在一处。” 夏连翘做梦也没想到李琅嬛会这么看待她跟凌冲霄。怔了怔,张张嘴。她到底对她和凌冲霄有多大误解啊。 但坏话还是要说的,于是连翘只能装作没意识到李琅嬛话里有话,继续给面前呆萌的女儿洗脑中:“总是一副欠他八百万的样子,你别看他平常待人接物看起来很有礼貌,但其实长期专注于修炼鲜少与外界接触,完全缺乏社交经验和技巧,说出来的话简直气死人。” 她本意其实是为了打消一点李琅嬛对凌冲霄的初始好感度,没想到越说反而越深以为然,有点儿刹不住车,“而且他这个小古板自己古板就算了,还要拉着别人跟他一起有礼啊,持正啊,一点都不会换位思考。像他们这种人,你要觉得他有情有义才错了。” “琅嬛你没看到之前在东海的时候吗?凌冲霄他面对萧凌波、陈持风几人毫无触动。” “他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同理心和共情。心里无情无爱的,是一门心思只有大道的偏执狂。” 李琅嬛犹豫,“我觉得凌道友倒也没连翘你说得这般——”” “还有啊,琅嬛你知道什么叫闷骚吗?” “就是别看表面上一本正经。就这种人,指不定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叽叽歪歪,这个那个的东西。” 李琅嬛惊讶又茫然:“连翘你是这样看凌道友的吗?” 夏连翘:……当然也没这么差,只是被她稍微添油加醋了一点,就一点而已。正当她思索还能说点什么的时候,忽然,身后响起白济安的嗓音,“凌道友?你在看什么?为何却步?” 原本还在念念有词的夏连翘顿时浑身一僵。 脑后飞快地飘过一阵恶寒。 ……第一次背后说人坏话就被正主逮个正着她不会这么倒霉吧? 闭上嘴,夏连翘怔怔地转过头,果不其然又对上凌冲霄那张噩梦般的俏脸。 “……” 少年面色不善,冷冷地望着她。白衣如雪,乌发如瀑,矜傲孤寒。 只是墨玉般的眼底几乎快压抑不住怒火,对上她视线的同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他方才整理心情之后这才过来,不曾想会听到夏连翘这一番说辞。 在她眼里—— 少年不自觉捏紧指尖,再次克制不住内心的心潮涌动,反复自问道:他难道便是这样的人吗? 他的脾气当真有这么坏? 凌冲霄从出生到如今这一十八年来,几乎从未遇到过像夏连翘这样的人。 仙门中人,虽心底各有盘算,但至少表面上个个都是致虚极,守静笃,不为外物所累。 正阳剑宗门规严格,门中剑修也都是极为恪守规矩的,只将剑道视为唯一的正道。 而夏连翘,则是他遇到过的从人到仙,从仙到妖,这世间千千万万中,唯一一个异类。 他自以为一颗道心还算圆满通透,平日里也常警醒自身,不令识神逞凶,不大怒不伤悲不欢喜,无喜、怒、哀、惧、爱、恶、欲。 洗心涤虑,明心见性。 但夏连翘却总能轻而易举地勾动他莫名的怒意。 他虽不知其所以然,但心中却隐隐觉得,倘若再持续下去,于道心毫无益处不说,说不定还会泥足深陷,越陷越深,到时候再难抽身。 凌冲霄冷淡地看她一眼,似是觉得更她再计较无疑于浪费时间,自讨苦吃,还会被她拽入泥潭。 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了。 但夏连翘没有错过凌冲霄眼里那无声的冷淡疏远。 这表情老实说跟心高气傲的学霸看班里最顽皮捣蛋无可救药的学渣没什么两样。 带着点儿无声的谴责,冷淡。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写着“割袍断义”。 背后说人坏话这件事,连翘心底本来就有些心虚,道歉本来含在嘴里。凌冲霄这么明显的疏远,让她心里一堵,反倒生出了点儿不服气,又硬生生地把这一句道歉给憋回去了。 她虽然之前喜欢凌冲霄,但已经决定不喜欢他了。 好吧,现在可能还有点儿好感,但从喜欢到不喜欢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这并不代表她是凌冲霄的舔狗。 先动心的人也是尊严的,别人都这么冷淡地表明自己的态度了。又是七夕当天莫名其妙丢下她就走,又是甩开她的手像甩开垃圾,她也犯不着上赶着再去热脸贴冷屁股。 就是想到这里,夏连翘也有点儿郁闷,凌冲霄对她到底有多大的意见。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凌冲霄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原本僵硬的身躯也一点点放松下来。 垂眸告诉自己。 就这样。 到此为止。 她若来胡搅蛮缠,就随她去,任凭她如何骚扰,他自抱元守一,不去理她。 说到底是自己的静功还未修炼到家。 当引以为戒,万不可再被夏连翘影响心神。 37. 第 37 章 你去找你平易近人的白济…… 因为夏连翘并不知道凌冲霄在想些什么,只能从他的行为判断凌冲霄大概对自己十分有意见。 不管怎么说,被人讨厌,尤其是被曾经的心动对象讨厌都是一件让人十分沮丧的事。 这也导致下午练剑的时候夏连翘怎么都不太提得起精神来。 考虑到凌冲霄就在身边,又是剑修出身。怀揣着点儿莫名的不服气的心理,夏连翘还是抿着唇练得格外的专注,挥剑的动作也格外用力。 不知不觉间门,一个动作没做标准,剑气顺着脚踝一晃而过,一股钻心的疼痛顺着伤处袭来。 伤到脚后,夏连翘第一反应就是胡乱擦了擦血,灵气止住血之后,马上去看凌冲霄。 少年闭着眼,正一门心思打坐入定,还是那副万年高冷脸,一副高岭之花不可攀折的模样。 凌冲霄根本没注意到她这边,她这才松了口气。毕竟本来为了赌气故意练得这么专注,结果还伤到脚这也太丢脸了…… 接下来不练脚上的动作,只练挥剑应该也能勉强混过去。这么想着,夏连翘又继续挥动起手上的长剑。 谁曾想白济安老母鸡心态再度发作,可能是看她跟凌冲霄之间门的矛盾非但没随着时间门而淡化,甚至还有激化的趋势,竟然叫了凌冲霄来指导她练剑。 凌冲霄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还是李琅嬛又劝他两句,少年原本冷淡的脸这才稍稍和缓两分。 夏连翘真的很想说不用了,琅嬛、老白你们的心意她心领了,但是你们没看到凌冲霄的臭脸吗? 但有琅嬛女儿的加持,少年虽然不情愿,却还是面无表情地提剑走到她面前,“拔剑。” 他比她近乎高出一个肩膀还多,被凌冲霄居高临下俯视着的感觉让夏连翘微妙地感觉十分不爽,不就是拔剑吗?咬咬牙,她拔出长剑继续舞得虎虎生风。 谁曾想,还没挥完今日的剑数,原本还勉强能忍的疼痛,就疼到了她忍无可忍的地步。 就连凌冲霄也觉察到了她的不对劲,皱眉问:“怎么回事?” “你没看到吗?”夏连翘没好气地反问,到了这个地步,她也知道不能再勉强了,撩开裤脚一看,血虽然止住了,但脚踝已经高高红肿一片,像个馒头。 她裤脚刚一撩起来,面前的凌冲霄眼睫一动,“刷”地就别过了头。 夏连翘:“……” 就连她都觉得无奈了:“我伤到脚了。” 少年这才转过眼,勉为其难地看她一眼,眉头夹得更紧,“为何不说。” 夏连翘抿唇:“像之前练剑那样再被你教育一通吗?” 她态度不好,少年态度也跟着冷淡下来,“好端端地说话,你为何又翻旧账?” 可能是人受伤的时候情绪总是会低落一点,夏连翘别开视线,抿唇,态度也软化下来:“……那你非要跟我之间门这么剑拔弩张吗?” 明明之前她跟凌冲霄相处得也很好啊。 “我何时又与你剑拔弩张了?”凌冲霄显然不能理解她的想法。 “倘若你是说方才的事。”少年顿了顿,原本和缓的面色又迅速凝结如霜,冷声道,“我只是希望你能离李道友远点。” “李道友一心向道,你不学无术,为人孟浪顽劣,不要说些歪理邪说耽误她。” 夏连翘一懵,简直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她根本没想到凌冲霄会说出这种话。 难道他在她眼里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形象? 不想让凌冲霄觉察到自己目下的神情变化,她移开视线,用碎发挡脸,不让凌冲霄觉察出蹊跷。 接下来凌冲霄便不再让她练剑,而是让她到原地休息,再给她一本剑谱让她先行翻阅一遍。 夏连翘也猜出,他或许早就不想指导她练剑,碍于白济安和李琅嬛的面子才不好发作而已。 不论怎么都不想看凌冲霄给她的这本剑谱,把凌冲霄的这本剑谱放回芥子囊中,夏连翘拿出她新买的话本,就抱着话本开始读起来。 其实这些古代的话本挺无聊的,都是男性YY之作,好在荤素不忌,尺度也大,字数又短,一篇紧跟着一篇看起来无压力。 夏连翘本来就是心比较大的那种人,不知不觉间门,看得十分入迷。 直到一道冒着寒气儿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给我。” 夏连翘合上话本,一抬头就看见凌冲霄正冷冷看她,明显是觉察到她的摸鱼行为。 夏连翘一怔,表情有点儿古怪:“你真想看?” 凌冲霄显然还不知道她看的是什么,面无表情道:“给我。” 夏连翘不再犹豫,飞快地把话本翻到带插图的那一页,一把塞到他怀里。 凌冲霄下意识地拿过来低头看了一眼,下一秒,少年脸上冷淡的表情凝固了,随之破裂了。 插图上是两个光溜溜的小人正在翻云覆雨,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凌冲霄像触电一般一个激灵,将手中的话本一掷而去。面色遽然苍白,一时又泛起红,一时又泛起青。 青红白交杂,好不显眼。 赶在凌冲霄发火前,夏连翘果断甩锅:“是你想看的!!” “夏连翘!”少年一双乌黑的眼里几乎冒出火来,大失风度的冷叱诘问道。 吼声同时惊动白济安和李琅嬛。惊得两人错愕不已地望过去,看到这边又一番鸡飞狗跳。 白济安和李琅嬛只对视一眼,一个叹息一声,一个默默扶额。 夏连翘跌跌撞撞抱头鼠窜,还不忘反唇相讥:“喂,凌道友别这么严肃,你不是学过房-中-术吗?!” “夏连翘!!!”吼得更大了。 少年一催剑光,眉心祖窍一道白光闪过,竟然拔剑! 夏连翘大惊失色,踮着另一条好腿就想跑路,可好不容易扳回这一局,这么狼狈又不太甘心,死亡边缘还是没忍住又刺了这人一句:“现在学学万一以后用得上呢——啊!” 受伤的脚踝不慎触地,脚下一个踉跄,连翘跌倒在地上,惊慌失措地看着那道雪白的剑光朝她头顶劈落。 不是吧?看到个春-宫图他真的要杀人?! 剑光正欲杀来的瞬间门,剑势硬生生一收。 剑光散去,露出少年恼怒的脸来,只耳尖、脸颊和脖颈都是红的,愤怒得十分没说服力。 光是凌冲霄这副表情,夏连翘也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把他得罪惨了。可那又怎么样,反正印象分都已经跌破谷底,她不介意再往下跌一点。 少年狠狠剜她一眼,目光不知为何竟有些闪避,抿紧唇,呼吸急促地走到白济安面前,冷声道:“我教不了她,还请阁下另请高明。” 这下连李琅嬛说话都不好使了,凌冲霄打定主意不再理睬她这块顽劣不堪的顽石。 脚踝处传来的那股钻心之感愈发剧烈,夏连翘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努力把自己撑起来,但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凌冲霄冷冷地看她挣扎半晌,袖中指间门微动,强捺下主动上前的欲-望,等她开口。 夏连翘却好像跟她自己较上劲儿,不论如何都不肯主动开口求助。 凌冲霄又等了片刻,有些气闷。 白济安却在这时走上前来,看得出凌冲霄正在气头上,白济安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认命地走到夏连翘身边,“还能站起来吗连翘?” 跟着这鸡飞狗跳的两人,自己简直要苍老十多岁。 抬头看见是白济安,夏连翘也不太愿意麻烦他,正要开口推拒。男人已弯下腰,一个打横抱将她抱起。 落入白济安的怀抱里,夏连翘懵了半秒,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 “怎么又把凌道友气成这样,你们之间门就不能好好相处吗?” 老白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夏连翘动了动唇,胸口就像被压了块巨石。 想到她这两天和凌冲霄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心脏简直像被泡在酸水里,又被人狠狠拧了一把。 为什么她在凌冲霄的面前总是搞得一团糟,为什么性格总是变得这么坏,动不动就跟他吵架。 似乎喜欢一个人就不自觉落于下风,可她不愿意一直低到尘埃里,所以决心不喜欢他。 不愿被支配。 想要扳回一局,总是做些幼稚的事来顽抗固守这脆弱的自尊。 她其实也不想这样的。 “连翘?” “白大哥,”将整个人都埋在白济安怀里,连翘鼻尖一酸,瓮声瓮气地哀求,“让我躲一会儿。” 白济安一怔,心里一时百感交集,没有再开口。看到李琅嬛过来时,只露出个苦笑,示意她看向夏连翘。 “连翘?”李琅嬛轻声开口,嗓音带着点儿笨拙无措的温柔。 没想到自己这一番受伤,老白和琅嬛都围了过来。连翘犹豫着抬起脸,又不好意思又感动。 “连翘你对凌道友……”李琅嬛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问。 李琅嬛没细问,一切却已在未尽之言。 跟女儿和老白谈论自己的感情问题,夏连翘羞耻得简直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我也不知道,可能真的是琅嬛白大哥你们想的那样吧。” 她也的确这么干了,作鹌鹑状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白济安怀里。 白济安斟酌着语言:“你也该知晓凌道友他……” 少年这矜冷孤寒的模样恐难动心。 更何况正阳剑宗虽不禁嫁娶,但绝大多数弟子也都讲求清修。 “我知道,”夏连翘面后知后觉地抽抽鼻子,一阵面红耳赤,“我知道我是无理取闹。” 咬了咬下唇,夏连翘轻轻道:“我待会儿就去跟他道歉。” “老白,你喜欢过谁吗?” 白济安笑了笑,言行倒是完美地诠释了风流浪子,片叶不沾身的冷淡本质:“爱令人苦。” 李琅嬛则更务实一点:“连翘你日后打算怎么做?” 夏连翘毫不犹豫:“自然是不喜欢他了。” 白济安惊讶:“能做到的吗?” “很难。”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态度也很干脆利落。 暗恋凌冲霄这么羞耻的事都被老白和女儿意识到了,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否认的。 好在老白也没看轻她:“情之一字,本来就剪不断理还乱。” 夏连翘坚定:“但我会努力做到的。” 李琅嬛没再说什么,在这件事上她完全没白济安有经验,自己和夏连翘一样也懵懵懂懂。 完全是处于本能的,李琅嬛想了想,轻轻,轻轻地拍了拍夏连翘的头顶。 - 少女嗓音低而轻,在白济安怀里时全然又是另一幅乖巧温驯的姿态。 凌冲霄冷眼目睹眼前这一幕,生硬地阻止了自己刚刚打算过去搀扶的念头,只觉得庆幸未曾动手。 可淡色的薄唇紧抿成一线,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 喉口却仿佛压了块巨石,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沉重,牵连得心口也犹如火烧。 只觉得自己刚刚那一时的心软简直是无用的、泛滥的同情心。 - 白济安一直抱着她回到孟家小院,虽然路上李琅嬛给她输入了灵气调养,但回去之后,还是由孟子真亲自捣碎了草药,敷在伤处,三人这才松了口气。 “孟大哥,你这几日可还曾见过那只小狐狸?” 孟子真正准备转身离开,夏连翘主动开口叫住他。 孟子真端着药碗,停下脚步,苦笑了一下,“倒是未曾得见。” 夏连翘点点头,保证,“我会帮孟大哥留意的。” 犹豫了一下,又坚定道:“倘若孟大哥你的小狐狸未曾害过人性命,我一定会保住它的。” 孟子真忍俊不禁,宠溺地笑起来,“好,那我便等着连翘你来保护我与团团了。” “团团?”夏连翘好奇地睁大眼。 “是我为它取的名字。”孟子真笑着解释。 夏连翘回想了一下小狐狸蓬松的一团,的确像个团子。 唉。 待孟子真一走,夏连翘叹了口气,痛苦地在床上抱着枕头打了个几个滚。 滚得头发乱成鸡窝之后,这才盘腿重新坐起来,皱着脸就开始发愁。 她深刻地反省了一下自己的问题,觉得还是得跟凌冲霄道个歉。 第二天,四人照常启程前往潇湘大泽。在白济安和李琅嬛没注意到的时候,夏连翘拉着凌冲霄走到一边。 没想到,还没等她开口,少年冷着脸,快准狠地用剑鞘抵住她。 一字一顿,“你、走开。” 夏连翘一呆:“我有话和你说!” 凌冲霄无动于衷:“我和你无话可说。” 夏连翘无奈:“你就不能给我个机会吗?我真的有话和你说。” “说什么?”凌冲霄问她。 夏连翘还当他真的愿意给她开口的机会了,抿了抿唇,正准备开口道歉,孰料,少年冷冷道:“是说我偏执,还是说我两幅面孔?”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冷若冰山,不近人情。”夏连翘伤心道。 凌冲霄闻言沉默半晌,转身向大泽深处走去,容色冷淡:“因为这就是我的本性。” 夏连翘急道:“你去哪里?” “去寻那狐妖踪迹。” 吹起芦苇雪浪,送来少年冷若玄霜,不近人情的嗓音,“你别跟着我,实话告诉你,这些时日我早已不胜其烦,你去找你平易近人的白济安便是。” 夏连翘一怔,愣在原地好半天。原本酝酿在肚子里的道歉被凌冲霄直接打了回来,憋得她几乎内伤,垂头丧气地攥紧了掌心佩剑。 无处可去地发了会儿呆,但不论如何也提不起兴致再去找白济安和李琅嬛。 不就是没队友吗?她自己一个人单机也行。夏连翘深吸一口气,运起剑光朝芦苇深处纵去。说不定她还能先于凌冲霄一步找到狐妖或者玉露甘霖的踪迹呢。 在凌冲霄来之前,她不是没单独行动过,当时是为了磨炼自己的剑法,如今没有凌冲霄,不过回到和从前一样。 鉴于她一个人能力有限,夏连翘也没太往深处去,只在边缘游走寻找机会。 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又跟凌冲霄闹了个不欢而散的缘故,她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皱眉看着远处的芦苇雪浪,更觉得这里面仿佛躲着什么东西。 飞剑别开一看,又只是她的错觉。 她怔怔停步,看着眼前的大泽发了会儿呆。 湖面上雾气横生,洪波拍岸,水声哗啦作响。浓密的雾气中似乎弥漫着淡淡的不祥的气息。 多年以来的恐怖片经验告诉夏连翘,千万不要低估人的第六感直觉。 在这个修真界活动,从心才是最重要的。 夏连翘很快下定决心,抿抿唇,正准备转身离开去找女儿和老白汇合,就在这时,芦苇荡中忽然蹿出一条黑影! 她睁大眼,立刻放出飞剑应对! 然而伴随着黑影落下的还有一方黑乎乎的东西,这东西在她头顶落定,还未接触,夏连翘便敏锐地意识到此物灵力远超她数倍不止。 霎时间门,她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竟连一丝反抗的余力也无,浑身上下随之一软,整个人顿时失去知觉。 - 连翘醒来的时候大脑还是昏昏沉沉的,身边好像还有人说话。 她刚刚不是在潇湘大泽吗? 连翘一怔,心里打了个突,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遇到个黑影,紧跟着就失去了知觉。 现在这个情况……她难道是被绑架了? 说话声会是绑架她的那个黑影吗? 当然这一切想法都是在她紧闭着双眼的情况下思索的。 可什么人会绑架她? ……她还记得潇湘大泽最近频繁有百姓和家畜失踪,夏连翘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难道是跟这件事有关吗? 倘若如此,那她更要保持冷静,调查个清楚。 为了不引起绑匪的注意,夏连翘运转吐息,装作还在昏睡中的样子,屏息静气地努力去分辨身边的说话声。 一道嗓音似乎属于一个娇媚的女性,说起来话来嗲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哎哎呀呀,王老虎你绑了个人往我们这边送什么送?我们这销-魂阁做的可都是正经生意~” 销-魂阁这三个字甫一出口,夏连翘头皮都快炸开了。光是这几个字听上去都不像是做什么正经生意的吧!! 另一道嗓音是个粗犷的男声,听起来十分不耐:“有什么关系,送上门的人你们难道还不要吗?” 那女声吃吃笑起来,“你王老虎不是在你那山君洞里修行吗?好端端地怎么跑出来了?难道这小姑娘跟你有仇?” “你以为我想出关吗?还不是前段时间门朱老三莫名其妙被这丫头给杀了,我与朱老三也算拜过异姓兄弟的,虽说前几年我们俩就撕破了脸。但他死得冤枉,相识一场,我也不能不管。” 女声笑道:“这还不好办?你直接杀了这丫头不就行了?” “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些年在修炼黑老大赐下的《一气清源经》,不能随便杀生。这才把她送到你们这儿来,叫她吃点苦头。” 女声冷笑道:“你当我们销-魂阁是什么地方?虽然咱们是个大窑子,但窑子里的姑娘也都讲究个你情我愿。可从来不做逼良为娼那等买卖。” 那道男声说着说着明显不耐烦起来,“你要不愿意留她,要不你帮我杀了也行?” “好哇,”女声毫不示弱地冷叱道,“你自己不愿造杀业,叫我替你来造是吧?你不能杀人,咱们销-魂阁的胡大王可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过不得害生的。” 夏连翘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么一番对话,不由一愣。 这算什么五讲四美的好妖精……不过至少不用担心自己有性命之忧了? 根据这段对话释放的信息,她也差不多捋清楚了眼下的局面。 那个朱老三,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之前被凌冲霄一剑劈死的野猪精。 她被野猪精的兄弟王老虎绑架,王老虎听命于“黑老大”。 销-魂阁是个大窑子,主人是胡大王。 这都是什么清新脱俗不做作的名字? 王老虎耐心耗尽,“到底成不成?你苏小莲给我个准话吧。” 女声,或者是苏小莲叹了口气,“算了,你与我也算有故,你等着,我这便去替你请示一下大王。” 言罢,袅袅娜娜地去了。 没过一会儿,夏连翘听到脚步声去而复返。 那苏小莲言语带笑,“倒是你运气好,咱们胡大王说可以留下这丫头。” 王老虎明显高兴起来,大笑几声,“我说还是胡玉娇最知趣。这丫头我便留给你们,你们务必好好调教。” 说完,便一催妖气,化作一道长烟离去。 王老虎走得利落,夏连翘内心一震,头皮霎时麻了半边,内心默默呐喊,她不要进大窑子啊!冤枉啊,冤有头债有主,杀了野猪精的明明是凌冲霄,能不能去找他的是非?!凌冲霄站街也不是不可以! - 夕阳西下,芦苇风急,摧折一地飞雪。 凌冲霄回到湖畔时,白济安与李琅嬛早已在原地等候。 少年目光一扫,没看到那道熟悉的青色身影,不由一怔,脚步一缓,“夏连翘呢?” 大泽多湖,往日他们都在在湘水村附近的湖泊前集合。 看到凌冲霄孤身一人前来,白济安和李琅嬛也俱是一愣。 李琅嬛:“连翘不是与凌道友你在一起?” 凌冲霄:“我与她……又吵了一架,叫她来找你们,难道她未曾寻你们吗?” 白济安和李琅嬛对视一眼,心里咯噔一声,都觉得不妙,“我们未曾见到连翘前来。” 话音未落,少年面色一变,肉眼可见的苍白下来,有些失态般地反问道:“她难道未曾和你们一起吗?!”:,,. 38 第 38 章 胡大王点名将你献给贵人…… 白济安尚算镇定:“凌道友你先别急, 连翘也不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或许是回来晚了些。” “连翘此前也曾单独行动过。按理来说附近小妖都不是她对手,就算不敌, 想要逃生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李琅嬛抿了抿唇角,飞快地作出安排,“这样,你我三人这便去分头找寻连翘踪迹。” 然而, 直到夜深三人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凌冲霄一无所获之下, 内心不由空茫茫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只怔怔地听着白济安与李琅嬛二人交谈分析。 “这段时日潇湘大泽附近一直有人畜失踪, 难道连翘也是被这妖物捉去了吗?”李琅嬛焦急。 凌冲霄抿唇:“是我的错。” 李琅嬛和白济安闻言都惊讶地看了过去。没曾想这个一向孤傲清寒的少年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出来。 少年默然:“若我不与她置气——” “这不是你的错。”在凌冲霄开口前,白济安一手搭在凌冲霄肩头, 神情肃穆,“当务之急,需得赶紧找到连翘。” 白济安:“听说大泽西侧这几年出了几只大妖作恶, 为首的一只黑熊精常带着手下小妖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 凌冲霄没被白济安的话安慰到,心中更觉迷惘, 心里像打了个十七八只水桶,是从前未曾有过的感觉。 他并不知道这情绪叫什么,又因何而起。 “连翘性格虽有些娇气,却也不是任性妄为之辈,不至于因为跟凌道友置气而出走。”白济安问道,“凌道友, 你与连翘白日里到底说了些什么。” 凌冲霄一怔, 还是如实复述了一遍。 “这么看来,连翘是打算跟道友你道歉,之后负气独自离去——” “道歉?”凌冲霄一怔, 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什么道歉?” “连翘昨日觉得愧疚,说要同道友道歉。”李琅嬛简单地解释几句。 白济安看凌冲霄神情不对,想拦住李琅嬛却是来不及。 “我说的不对吗?”少女手足无措地看了眼凌冲霄,又看了眼白济安,迷茫不解地问。 李琅嬛这一副呆萌不通世故的模样,白济安心里叹了口气,苦笑一声,朝李琅嬛使了个眼色,把李琅嬛叫到一边去了。 “凌道友目下觉得是自己不好才才弄丢了连翘……” 李琅嬛回过神来,蹙眉道:“我倒没想这么多,抱歉,我下次一定注意。” 二人朝着凌冲霄的方向看了一眼。 芦苇摇动,纷落如雪,露出凌冲霄敛眸静默的半张侧脸,唇瓣微抿,月色照落在少年白玉般的肌肤上,晦暗而黯淡。 凌冲霄静静端坐,内心反反复复回荡着李琅嬛刚刚无心之言。 “连翘昨日觉得愧疚,说要同道友道歉。” 而他是怎么说的? “你别跟着我,这些时日我早已不胜其烦。” 顿了片刻,凌冲霄直起身,骈指一点,负起一道惊鸿剑光。 白济安一怔:“凌道友,你去哪儿?” 冷清如裁冰碎玉般的嗓音响起,“我再去找找。” 剑光一跃而起,霎时没入天际。 - 王老虎一走,夏连翘内心焦急不已,就在这时,苏小莲忽然蹲下身,轻轻一拍她脸颊,笑道:“喂,王老虎走了,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她被发现了?夏连翘迟疑归迟疑,谨慎地没任何动作。 苏小莲又道:“你若还不睁眼,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连翘微微抿唇,确定不是诈她之后这才睁开眼。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夏连翘是被眼前美色怔住。 这是什么绝世大美女! 大美女掩唇吃吃笑。 苏小莲对上少女懵懂清明的目光,就差把惊艳两个字写在眼底了。一时间不由心花怒放, “哎呀,还是个小丫头。” 乌发结成双髻,发根微红,一双杏眼眼白像清溪,眼黑像星星,小脸俊俏中透着点稚气,这难道不是个小丫头? 看这位大美人貌似很好说话的模样,夏连翘犹豫了一下,手撑地面坐起,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周边环境。 这一望,心如坠深谷,乱如麻线。 暮色四合,夜幕低垂,四周竟是个十分繁忙的街市。 道旁建筑形状鬼魅,朱栏彩槛,琉璃浮光。街旁阙亭悬着一排排艳红的灯笼。灯火辉煌,直照得四周宛如白昼。 夜天星满,万灯竞陈,锣鼓喧天,笙箫不绝。 妖冶的灯光将天边晕染得绯红一片,往来穿梭的行人摩肩擦踵,也都是些猫脸、猪脸的妖怪,或着襦裙佩朱钗步摇,或着直裰作文士打扮,诡谲非常。 “姐姐,”夏连翘故作懵懂,柔顺地问,“我这是在哪里?” 没想到苏小莲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嗤笑一声,“装什么纯呢?朱老三不是你杀的?” 夏连翘:“……” 苏小莲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小丫头看起来长得俊俏,下手倒还挺黑。” “这里是销-魂阁,本来咱们销-魂阁是不做那逼良为娼的勾当的,奈何胡大王让我好好调-教调-教你。” “入了妖窟你难道还想跑?” 夏连翘的面色顿时有些苍白。 苏小莲一眼看穿她内心的活动,冷笑道:“胡大王虽不让咱们害生,你还当咱们妖精个个都是大善人不是?” 她本来看这女妖精好说话,这才想着多喊几声好姐姐,试图萌混过关,没想到这女妖心思这么活络,夏连翘无奈之下,只好不再开口,乖乖地跟着苏小莲站起身往销-魂阁的方向走。 眼前的阁楼,高约百丈,悬以珠玉,门前绞缚山楼影灯,还有不少狐脸的□□正浓妆艳抹依在二楼三楼挥手卖笑。 一进去之后,游廊曲折,庭院深深,才知别有洞天。 跑是跑不掉了,夏连翘大脑飞快运转,企图多探听点消息出来。 “姐姐你是什么妖精?” 苏小莲正摆腰扭臀地往里走,闻言停下来,飞给她一个媚眼,“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答案简直不言自明,夏连翘没怎么多想,便脱口而出,“难道是狐妖?” 苏小莲娇笑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带着她一路行到后院一个冷僻的小屋内,对着屋里坐着的个嬷嬷道:“胡大王有令,叫你给这丫头好好拾掇拾掇,调教一番。” 那嬷嬷面露诧异之色:“胡大王今日怎么找来个人类小丫头过来?” 待这嬷嬷走近,连翘才毛骨悚然地发现这嬷嬷也是个妖怪! 而且似乎化形未全,脸上的红毛儿都没褪。 夏连翘大胆推测,这估计也是只红毛狐狸。 她难道是进狐狸洞了? 一想到这一路上看到的一幕幕,夏连翘就不免忧心忡忡,真的是妖界红灯区! 是了,报复一个女人最下贱的招无非就是这样了,好像男的总认为摧毁了一个女人的肉-体,摧毁了她所谓的“清白”和“名节”就是最行之有效的报复手段。 这样的报复毫无新意,却在大多数时候都行之有效。 夏连翘也是个保守的小姑娘,有点儿想哭。 苏小莲一走,又过来两个形容秀美的少年把她推到了间小黑屋里,观其言行举止疑似充当护院的男狐狸精。 夏连翘抿了抿唇,把泪水又硬生生憋回去,强自冷静下来,环顾了一圈四周的环境。 屋里很黑,没点灯。 摆设倒还算……风雅讲究? 她只能大胆推测,这应该不是什么最下等的窑-子,只要不是最下等的窑-子,她还有求生的机会。 那些人把她反锁在屋子里之后便没再管过她,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 晚上,夏连翘迷迷糊糊地攥着个烛台睡着了,睡得很不安稳,一点儿动静都能把她吵醒,警惕地坐起来。 如果有人敢进来做点儿什么,她就用烛台砸!要么就用脚踹,用嘴巴咬,总之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到第二天终于有人进来了。 正是苏小莲,带着两个小狐狸精,一上来就让人摁住她,给她换衣服。 虽然都是女的,夏连翘大脑还是轰地一声,血气上头,不能接受这样的侮辱,剧烈地挣扎起来。 她修为被封,这份力气实在抵不过三个人的力量,三人给她扒得干干净净,换了身轻薄的纱裙。 她们走了之后,夏连翘扯了扯裙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只能告诉自己一定要忍着。 陆陆续续有狐狸精进来,给她“上课”。 “也不知道大王是怎么交代的,这人到底要怎么教她?”一只小狐狸精叽叽喳喳地问身边另一只。 那一只显然也犯了难,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呀。咱们又不能教她怎么采阳补阴,可真是愁人。” 夏连翘试探性地问:“你们这儿是要采阳补阴的吗?” 那两只小狐狸明显年纪不大,没什么戒心,点头如捣蒜,一迭声地说:“是啊,咱们都是狐狸精嘛。” 自始至终,夏连翘都保持着一种非暴力不合作的冷姿态。那几只狐狸精面面相觑地对视了眼,无从下手,夏连翘也很害怕这些妖怪会用刑。 过了一会儿,一个看上去和和气气的嬷嬷走了进来,和之前那只红毛比这只脸更白,看起来也更和蔼。 不用想夏连翘也能猜出来,这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 只是不论这些老狐狸怎么摆臀扭胯学人走路姿态,看起来还是有股毛骨悚然的非人感。 果不其然,这只白脸狐狸一进门便开始好言劝慰,一副十分体谅她苦楚的模样。 这人跟她演戏,夏连翘也跟着她演,反正她也不吃亏。 “嬷嬷,你放我走吧。”她哀哀恳求。 “这哪能呢,咱们胡大王可是下了死命令的要好好调-教,到时候将你献给贵人。” 夏连翘内心一沉。这胡玉娇到底是谁?贵人又是何方神圣?伺候贵人的不该是知趣识礼的头牌吗? 夏连翘内心纳闷,这位狐狸大王就不怕她这个初来乍到的愣头青惹恼了贵人?还是说这贵人实际上是那种喜欢人类小姑娘的变-态? 完全有这个可能啊,夏连翘汗毛都快炸起来了。 白毛老狐狸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小丫头,嬷嬷跟你说啊,咱们这地方呢,不似那些下贱的窑-子。只要你乖乖的,到时候胡大王教你一门采阳补阴的功法,之后啊你就发达了,说不定还能青云直上,仙途通达……脱了这凡人的躯壳当神仙不好吗? “更何况,能来咱们这销-魂阁的,都是些贵人。只要你能讨得贵人的欢心,说不定还能赐你那些功法丹药,数不清的金银首饰……” 这白毛老狐狸说着说着自己露出一副神往之色。 夏连翘彻底无奈了,问题是真的有人靠双修修成神仙的吗?到时候飞升上天怎么说?我靠双修修上来的? 光听“销-魂阁”这么直接的名字,也大概能猜出来这狐狸洞里的狐狸都没什么文化。 眼看着说不通,夏连翘也放弃了挣扎。 白脸嬷嬷还在絮絮叨叨,语重心长地安慰着什么,可夏连翘一点儿兴致都没有了。 她兴致缺缺,不知好歹。白毛狐狸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变了脸色“你这小丫头怎么就不听劝呢?” 嬷嬷气呼呼地走了。 夏连翘一个人呆在屋里,感到后怕。 忐忑不安地等了一整天,待到傍晚,那白毛狐狸又推开门走了进来。神情却很古怪,一副喜气洋洋的表情,看她的眼神好像她中了大□□。 “算小丫头你今天好运,今儿正巧有个贵人过来!胡大王点名要你去接客呢!” 惊!天!霹!雳! 这算什么好运。 说是贵人,夏连翘光是想想外面走的那些妖怪的样子,也能猜出来都是些长得十分清奇的家伙。 她虽然XP是人外,可没有这么重口啊!夏连翘有点儿想哭。 到时候她要不先试试和他们谈谈?比如说什么我认识正阳派剑修凌冲霄?或者我仙门有人? 她也知道自己这个想法很天真,这种情况下她除了聊以自-慰也别无他法。 白毛狐狸一招手,身后一群小狐狸一哄而上,把她摁在加了兰草鲜花的香汤里,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搓洗了一遍。 有的忙着给她梳头,有的忙着给她化妆。 夏连翘强忍住不适,任由她们在自己脸上捣鼓。 梳妆过程中这些小狐狸还在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 “是哪位贵人?是黑老大?” “还是白公子?” “白公子?”乍一听到熟悉的名字,夏连翘很难不想歪,忍不住出言插嘴,“这人是谁?” 事实证明纯属是她想太多,小狐狸一本正经道:“白公子是潇湘大泽水云洞天一条白花大蟒。” 好吧,连翘一阵失望,终于对这些妖怪简单粗暴的取名方式丧失了任何信心。 梳妆完毕,夏连翘匆忙扫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虽只一眼,也够她看清楚自己如今的模样。 妆浓到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上身只着一件红绫抹胸,披着件儿薄纱对襟半臂,下着纱裙罩宝蓝色的长裤。乌黑的头发半披在光裸着的肩头,发间缀以珍珠宝石。 别的不说,夏连翘懵懵懂懂地看着镜子中近乎陌生的那个少女,这些狐妖的审美倒是让人不得不钦佩。 有人过来往她脸上罩了张面纱,又不知道是谁推了她一把,夏连翘踉踉跄跄地站稳了,看着自己几乎光-裸的腰腹肚皮,深深地吸了口气。 不要怕!战斗开始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 已经是第三天了。 可他们还未找到夏连翘的踪迹。 这两天的时间里,凌冲霄、李琅嬛、白济安三人几乎将这潇湘大泽翻了个底朝天。 少年的面色肉眼可见的苍白如雪。这几天里凌冲霄只觉得浑身上下犹如火在烧,心跳得飞快。 白济安看着看着他,叹了口气,“这是害怕。” 原来这就是害怕?凌冲霄不解其意。 有好几次,他看到芦苇风动,险些以为会看到有女孩子从芦苇丛里钻出来,乌发沾着飞雪般的绒絮,笑起来眉眼弯弯,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可每一次的期望过后,积累的只有失望。 凌冲霄平静地将视线从芦苇丛中移开,想让自己的道心恢复到从前的波澜不惊。 夏连翘既是因他的失误失踪,于情于理他也该肩负起责任来。 他不眠不休一连找了三天,李琅嬛建议他休息一会儿,“由我和白道友一起去找,连翘聪明伶俐,定是能逢凶化吉的。” 少年眉眼冷淡,拒绝得断然,嗓音冷如断金:“我还能继续。” 他没有说的是,他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入定。 向来疏淡如薄雪般的眼底,泛起淡淡的迷茫和不安。 前几天他以为只要夏连翘离自己远点就好了。可当她真的突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他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他忍不住想她如今到底身在何方,是不是被妖孽捉走,如今可平安?越想便越觉得坐立难安,难以入定。 他甚至还会想,他会不会穷其一生都无法再见到她。 更甚者,他还会想既是他的错,他到底要不要动用凌守夷的能力。 仙门中人本体不干涉下界是明文规定,他既掌仙门刑名,这念头一闪而过,便被他强硬截断,不可多想。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与他脱不了干系,是他之前不该负气同她说这么重的话。 抿紧了唇瓣,凌冲霄强令自己不再多想,当务之急是必须找到夏连翘。 也正在这时,芦苇荡中忽闪过一道黄色的身影。 凌冲霄神情一凛,心里打了个突,忙蹙眉运动剑光直追上去。 - 这厢。 被推出小黑屋后,比较了一下自己的当前武力值,夏连翘只能遗憾地放弃了强闯出去的想法。 跑是跑不出去了,跟着这些小狐狸精前往主厅的道路上,她不动声色地留意沿途的动静,希望能探查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无怪乎红灯区一向是情报交换的重要地点,一路上还真让夏连翘听到不少情报,不管有用没用,她都凝神专注,认认真真地在心里记了几笔。 一行人行进时,游廊两侧还有不少生得千奇百怪的妖怪,浮浪地笑着过来揩一把油。 一路走到大厅,夏连翘才看到今日所谓的贵客。 大堂内张灯结彩,几只妖对着一张方桌团团围坐,有的化形成人类姿态,有的没有。 未化形的,一个个青面獠牙,赤发蓝肤。 化形的,有走威武雄壮风格的,也有走文雅风流风格的,一个个无一例外都是美男子。 最让夏连翘移不开视线的是一只穿黄袍的大狗狗,衣襟大敞,露出毛茸茸蓬松的胸膛,拄着一把斩首大刀,看起来十分凶恶,奈何湿润润的鼻头,水汪汪的大眼睛,实在冲淡这股恶相。 虽说被绑到红灯区,但硬生生让她看出来了点儿福瑞天堂的意思。 还有一个穿着白袍的青年文士,生得是儒雅风流,唇畔含笑,妖里妖气,疑似是小狐狸们口中的那条白花大蟒。 非止同姓,连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也像到令夏连翘恨不能自戳双目。 有小狐狸精一看到这青年文士就缠过去,娇声道:“白公子!” 这几人显然已不是生客,没一会儿的功夫,夏连翘身边的小狐狸们就各抱着了一个妖怪,笑嘻嘻地劝酒喝。 徒留她一个人傻不愣登地站在原地,十分显眼。保险起见,夏连翘也迅速找了个座位入座,紧跟着就开始她的摸鱼生涯。 39 第 39 章 这位道爷,奴家请您喝酒…… 好在这些妖怪被小狐狸们拍马屁拍得通体舒畅, 也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这些妖怪对她也不感兴趣的样子,夏连翘心里惊讶,这胡大王亲自点她去侍奉贵客, 难道就是现在这样来充数的? 不知道为什么, 连翘有些忧心忡忡, 她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这时, 一只小狐狸精嬉笑道: “郎君这段时日怎么都没来咱们销-魂阁了?” 那黄毛狼长得可爱,说起话来倒是流里流气, 嘿了一声, “这不是在帮黑老大干活吗!黑老大最近又赐下不少丹药功法,今天哥几个高兴,把哥几个哄开心了,好处少不得你们的!” 小狐狸吃吃娇笑:“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咱们胡大王最近也得了样宝物……” 黄毛狼不屑大笑:“莫不是黑老大前些时日赏给你们胡大王的那些人?” 小狐狸昂起头,冷哼道:“这些人送来都半死不活了, 就剩一口精气有什么意思?” “黑老大这些年这么威风也不怕被那些人修注意到……” 白花大蟒微微一笑,眼里流露出不屑之意:“这有何妨,这些人修个个都是故作清高, 如今黑老大的生意做得这么大,每年给点好处足够打发他们闭嘴了。更何况, 黑老大身后——” 这白花大蟒话说到一半,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便不再多言。 听得夏连翘也跟着着急起来, 更何况什么?你倒是说啊,还有宝物是什么宝物?会是玉露甘霖吗? 那些人又是什么人?难道这黑老大胡大王跟潇湘大泽人畜失踪案有关?可恨她之前看书一目十行,动辄跳页。 那些小狐狸明显也都好奇起来。 白花大蟒似乎很享受这种目光,不论这些小狐狸叽叽喳喳如何请求, 就是笑着不说话。 桌上的酒夏连翘一滴没碰,酒过三巡之后,她还是很清醒警戒,耳畔传来一阵窃窃私语,是坐在她身边的两只小狐狸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 “胡大王到底为什么要叫她这一个人来伺候贵客?” “对啊,你看她人形又不好看,兽形又没毛……白公子和黄郎君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唉,也是个可怜人。” 夏连翘嘴角一抽,不,她并不觉得她很可怜,如果可以的话就让她保持这样小透明的状态吧。 该说不说,人就是不能随便给自己立fg。 眼前这只白花大蟒已然喝得醉醺醺,忽将朦胧醉眼一掀,目光落在她身上,“嗯?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夏连翘的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里。 “白公子,”夏连翘身边的小狐狸抢着答道,“她不是妖精,她是人修。” “人修?”白花大蟒一双醉眼都惊讶地睁大了点儿,“你们销-魂阁什么时候还留下人修伺候了?” 小狐狸噘嘴,“我们哪儿知道,这还是胡大王点名要留的。” 这反倒更引起那白花大蟒的兴趣,目光上上下下,在夏连翘屁股和胸上打量一圈,朗声笑道: “这细皮嫩肉的,到时候在榻上还不够折腾的。” 什么流氓蛇!听到这话,夏连翘一阵恶寒,脸腾得就气了个通红,心里却也跟着打了个突。这些妖精没注意到她倒还好,一旦注意到她,打算尝个鲜,到时候她要如何脱身? 此地的小狐狸都是热情似火,娇媚如水,胆大泼辣,唯独夏连翘她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跟个泥菩萨一样杵在妖群里。 这条白花大蟒似乎觉得更新奇了,醉醺醺的上来就要撩她脸上的面纱。 夏连翘吁了口气,努力压下反抗的念头,牙齿都要咬碎了。蛇形本淫,果然诚不我欺,如果这条流氓蛇真的要点她□□,她拼死也要把这条流氓蛇给剁了泡酒。 正当这白花大蟒指尖撩到她面纱的同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显而易见的骚动声,附近的护卫也俱走了过去,人群一阵往来奔走,高声呼喝。 “谁?”这阵骚动一下子就吸引了众妖的注意,白花大蟒收起手,扭头挑眉问。 “谁在哪里?”有不明所以的好事小妖伸长了脖子,好奇地跟身边的人打探。 又有个尖锐的嗓音响起,“人!人修!” 妖群嗡地一声炸开:“人修怎么会来这儿?” 白花大蟒和夏连翘都是一愣,已经有几个小狐狸跟着站了起来。 这里怎么会有人修?夏连翘大脑一懵,心脏瞬间狂跳起来,但以防万一,没敢乱动。 这骚动声越来越大,有妖喊道:“还是个剑修呢!” 夏连翘终于忍不住睁大眼。 此言一出,原本还行酒作乐的妖怪们面色俱是一变,已有几个警惕的手已经摸到桌上刀剑。 “诸位冷静。”一道娇媚的嗓音适时响起,犹如潺潺的流水冲淡了大厅内紧张的气氛。 娇笑声声中,夏连翘上次看到的苏小莲扶着栏杆。 在苏小莲身边却还站着个宫装美人。 方才这道如流水般亲切动人,有着抚慰人心魔力般的嗓音正由这宫装女人发出。 众妖的目光不由自主都落在这宫装女人身上。 女人的嗓音极为动听销-魂,身段也极美,弱柳扶风。肌似羊脂,乌发如云。 下半张脸以面纱遮面,面纱之上只露出一双含情双眼。 眼如秋水,星眸潋滟,只看一眼便如坠一个幽艳销-魂的梦境,含着难以言喻的甜蜜与柔情。 就算没见到女人的下半张脸,夏连翘也莫名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女人,甚至连萧凌波也不及。 女人扭腰摆胯,婷婷袅袅,摇曳生姿地走下楼梯,一望着门口含笑道: “这位人修可不是来砸场子的。这位正是奴家请来的贵客呢。” 又吩咐左右的护卫,“你们几个,还不散开,把人请进来?” 夏连翘没多想立刻就猜出来这女人大概就是这些狐妖口中的胡大王,胡玉娇了。 虽说这位大美人亲自留她这个人修在这妖窟,连翘不解地发现,胡玉娇却看也未看向她这个方向,一双秋波眼不错目地只望着门口。 胡玉娇在妖市内明显有几分薄面。众妖面露诧异之色,将信将疑地散开。 妖群一分,终于露出来人的真面目。 一道白衣身影傲岸如雪,道袍规整,红滟滟的灯影如轻纱一晃而过, 红烛翻惊,露出一张面无表情,冷淡如冰的少年面容。 高高的马尾在半空中漾出一道弧度,少年冷冷一扫,背负长剑,袖口沾血,风尘仆仆,黝黑的双眼如冷浸寒星,戾气四走。 矜傲清锐的目光,不像来嫖,倒像是来踢馆子扫黄打非的。 众妖怪们纷纷噤声。 看到这少年真容的那一刹那,夏连翘压抑住内心的惊叫:“凌冲霄!!” 和之前那副高高在上,仙骨不俗,仙气凛凛的模样不同,不过阔别两日,凌冲霄的白色道袍却沾满泥巴血水,矜傲冷冽的气势倒是依然未减,令人望而却步,不敢靠近。 夏连翘手心都快攥出了汗,凌冲霄他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是来救她的?这当中有没有诈? 胡玉娇微微一笑,仿佛极为熟稔:“凌小道友,咱们又见面了。” 凌冲霄面无表情,冷冷望着。 “小道友怎么如此薄情。”胡玉娇咯咯娇笑,“看来小道友是忘记你我之间曾经那一夜销-魂呀。” 凌冲霄静静,冷冷回望,没有表情,没有言语,似乎连觉得回应也多余。 如果眼神能有实质,这一双眼已然剑气四走,使人知消看一眼便如坠寒潭,浑身冰封。 夏连翘目瞪口呆地跌坐回座位上,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盘旋。 一夜销-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凌冲霄跟胡玉娇?他一人认识?! 这个想法如惊雷滚滚。 不、不可能吧。他不是连梦【】都没有过的超人吗!! 不,按理来说,妖女X冰山人设一直是经久不衰的题材,胡玉娇虽说看上去年纪比凌冲霄大上一轮,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一夜销-魂或许是假的,这一人之间难保没有旧情……连翘的思绪已经开始一路翻飞。 凌冲霄的耐心在这一刻似乎终于耗尽,单看他的表情倒是看不出和胡玉娇是否旧识。 少年微微拧眉,冷声道:“妖狐,我要找的人究竟在何处?” 他果然是来找自己的,听到这话,夏连翘回过神来,心底重燃起了希望。 胡玉娇碰了一鼻子灰倒也不介意,一双秋水眸中媚态横生,“小道友何必这么心急呀,是你的人,总归跑不掉。” 苏小莲捧着两只酒盏适时上前一步,胡玉娇转身接过,笑道:“我请道友喝杯薄酒,凌道友你若有心,不若与我同饮这一杯如何?” 自己一饮而尽了,又轻轻一推。 苏小莲捧着余下的那只站到凌冲霄面前。 凌冲霄一动不动地看着白玉酒盏内晶莹的酒液。 这酒想想都有诈!看着这一幕,连翘心急如焚,几乎快忍不住站起来大叫凌冲霄不要喝,可刚一动,又怕他另有成算,自己随意妄动只会让原本还算和缓的局面一路急转直下,事情变得更糟。 在情况不明又无法轻举妄动的状态下,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交付凌冲霄信任,看他的打算。 胡玉娇:“凌道友要是不给我这个薄面,那恕奴家就不客气了。” 这是阳谋。 少年看一眼胡玉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一双冷冷环顾四周,微微垂眸,仰头将酒盏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胡玉娇眼里绽发出一抹惊讶,旋即满意地笑起来,主动让开半步。“凌道友果然知趣,道友请入内罢。到时候,道友想见的人自然会见到。” 胡玉娇柔媚地笑着将人请进来,目光在大厅内一转,又点了几个小狐狸去作陪,而夏连翘,既幸运,又很不幸地就在这名单之内。 夏连翘根本没想到凌冲霄竟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真的会喝下这杯明知有古怪的酒。怔怔地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看着凌冲霄的目光一时间格外复杂。 胡玉娇高声:“今日惊扰了诸位大爷,奴家在这里给诸位陪个不是,今日销-魂阁内一应花销都由奴家买单,诸位可玩个尽兴。” 话音刚落顿时引起一阵叫好声,大厅内原本还凝滞的气氛为之一松,众妖纷纷带笑,高呼胡大王爽快,一时间喝酒划拳好不快活。 夏连翘僵硬地坐在桌前,看着桌对面的白衣少年,简直快哭出来了。 自打被胡玉娇请入席之后,凌冲霄下颌绷得紧紧的,容色冷峻如白玉雕就,冰雪为骨,身负长剑,道袍曳地,跟这声色犬马之地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少年微微拧眉。 清修多年,他对周遭的浮浪很不适应,许是胡玉娇临走前那句“相见的人自会见到”,这才强忍着没有发作。 她估计凌冲霄大概没认出她来,毕竟她之前被这些狐妖一通折腾,又戴上面纱,就算她亲妈来也不定能认出她来。 身边的小狐狸看着眼前的小道士,十分好奇地窃窃私语。 小狐狸甲咬耳朵:“这小道士长得真好看。” 另一只怂恿:“那你去嘛。” “不嘛不嘛,他看上去好凶。”狐狸甲迟疑。 狐狸乙嘻嘻笑:“男人都是一个德行,我看这小道士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不要怕,我看啊,你跟他撒撒娇,他在你面前根本撑不过几个来回。” 小狐狸甲被说得意动,动了动耳朵,红着脸,大胆地举起酒杯便依偎了上去。 “这位小爷,请喝酒——啊呀!”话还没说完,夏连翘就眼睁睁看着凌小少年眼睫动都没动,一把推开狐狸甲,完全没任何怜香惜玉的意思。 这小狐狸跌倒在地,惊地发出一声娇喝,露出惊讶的表情,也没生气,反倒露出兴致勃勃的神情,对同伴小声说,“你看我就知道他很凶吧。” “你要不试试?” “我?”狐狸乙想了想,“好,试试便试试。” 连翘敬佩地看着这几个小狐狸一个个跃跃欲试,迎难而上,一个去企图去抱凌冲霄的胳膊,另一个去钻凌冲霄的胸膛。 之所以说是企图,是因为都没成功而已,凌冲霄的反应何其迅捷,在她们动作前,侧身一闪而过。 少年面无表情抬起眼,耐心在这时候已近用尽,一双黝黑的眼,冷如剑锋破开冰面,眉心剑痕如洒在冰面上的一捧鲜血。 不加掩饰,不容近身的泠然杀气竟将这几个小狐狸吓得一愣。 但妖物天性没心没肺,回过神来,也都笑成一团。 自打凌冲霄坐过来的,夏连翘就在想到底要怎么跟他相认。因为不知道胡玉娇到底打得什么算盘,她也不敢惊动他,只能焦急地拼命给凌冲霄使眼色。 谁能想到这人太受欢迎,当真是唐僧肉落进妖精堆里,丰神俊朗,英姿勃勃,冷淡如冰的小少年,谁都想冲上去咬一口。 她的使眼色被淹没在殷勤讨好中,倒像是暗送秋波了。 她自暴自弃,使劲儿抛出一个一个媚眼。 凌小少年皱眉,嫌恶地别过视线。 夏连翘:“……”你眼瘸么? 再这样下去不行。 再这样下去,她根本就连凌冲霄的身也近不了,夏连翘大脑急转,看着不远处少年巍然不动,冷若冰霜的俏脸,深吸一口气。 豁出去了。 她被绑架之前跟凌冲霄吵过一架,如今要他来救,天知道她看到凌冲霄的时候有多激动现在就有多尴尬。 但在危机面前,什么都是虚的。夏连翘咬咬牙,以破釜沉舟,英勇就义的姿态,抄起面前的酒盏,一把挤开身边的小狐狸们! 这些小狐狸根本没想到后方还有这么个凶残的人物,被她气势汹汹地挤得“哎呀呀”一唱三叹,颠三倒四,东倒西歪。 而夏连翘也成功像炮弹一样,一个猛子扎进凌冲霄怀里,捏着嗓子用她平生最浮夸造作,嗲得能滴出水的嗓音,咿呀呀喊道:“这位道爷,奴家请您喝酒~~” 凌冲霄一时始料不及,正欲推开她,垂眸的刹那与她四目相对。 夏连翘一怔,凌冲霄也一怔。 当这黝黑冷淡的眼看过来的时候,她知道凌冲霄认出她来了。 同时,她的节操也在这一刻彻底破碎。 少年微微睁大眼,眼里冰雪消融,坚冰霎时瓦解粉碎,唯余一阵绵延的,久久的,错愕。 夏连翘内心默默泪流满面。 这变故,竟让凌冲霄一时也怔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隔着面纱,夏连翘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脸红了,心里暗骂一声呆比。 知道这人德行,怕他推开她,在凌冲霄反应过来之前,夏连翘一不做一不休,顺势一把抱住少年劲瘦的腰身,忙趴在他肩头,低声问,“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发现我在这儿的?” 下一秒,她就清楚地感觉到凌冲霄腰线一僵。 “诶诶诶你别动,就这样。” 凌冲霄手微微一顿,僵在半空,虚虚地不敢碰她。 于是这场“勾引凌冲霄大赛”,夏连翘成功获胜。 小狐狸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撇了撇嘴。 “切,没意思。” “人果然还是喜欢人,人有什么好的,咱们妖不比人漂亮有趣多了?他们还没毛呢,光秃秃的,丑死了。” 凌冲霄不敢再动。 夏连翘心里却十分复杂。 特别是远远看到凌冲霄正襟危坐,如冰雪雕就的身影。 两人大吵一架,他还能白玉为神秋水为骨,而自己却被打扮得花枝招展投怀送抱。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社死且不公的事。 “你失踪之后,我在潇湘大泽附近发现一串记号。”少年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嗓音也生硬得几乎落地就能砸出个坑来,“……不知是何人所留,我寻着这记号这才来到此处。” 夏连翘犹豫一下,趴在他肩膀,“那你打算怎么办?我们怎么出去?” 因为不敢引人注目,呼吸压得很低,小小的,柔柔的。就像是在对着他的脖颈吹气。 凌冲霄唇瓣抿成一线,不自在地别开脸。 主动对凌冲霄投怀送抱什么的,刚开始夏连翘的确觉得很丢人,说起正事很快就把这些念头抛之脑后。 说着说着,她隐约觉得不对。 看到凌冲霄这僵硬得明显的态度还没明白过来。 直到,看到少年耳尖飞快地洇出一点粉红,如白玉中凝着的胭脂,且越来越有往外扩散的趋势。 全然一副状态之外的模样。 夏连翘一呆,脸色跟着涨红,羞耻之下,掐着少年肩膀,低声怒吼:“你还脸红!你脸红个头!能不能专心点!” 凌冲霄被她掐得蹙拧紧眉,“我来救你!” 夏连翘飞快地看自己一眼,这个又露胳膊又露腿又露肚皮的打扮,又看了眼周围娇媚的小狐狸们:“你是不是心猿意马了!” 被她这般侮辱怀疑,少年面色刹地寒白下来,冷道:“我对你毫无兴趣!” 夏连翘不信:“你之前还骂我看春-宫!被这么多妹子包围你敢说你心里不爽开了花!你这个闷着骚的大变-态!!” 凌冲霄:“……” 40 第 40 章 你这样成何体统! 她被打扮得这么清凉, 又身处销-魂阁环境之中,心里本来就存了几分恐惧在前,看凌冲霄不在状态, 简直又着急又害怕又羞愤难忍。 夏连翘:“你能不能专心点!” 少年冷着一张脸, 再一次被她气破防,扭过头不搭理她了。 凌冲霄毕竟是来救自己的。 夏连翘有些心虚气短地拍了拍他清瘦的肩膀, “那个。” “作什么?”凌冲霄面无表情,淡漠开口, “我不是对你心怀不轨吗?” 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 夏连翘眉眼弯弯,讨好地笑笑, “抱歉啦。还有——” 凌冲霄看着她。 “多谢你来救我。” 凌冲霄一怔。 夏连翘又拽住他袖口撒娇般地晃了晃,迟疑地问,“这里这么多人, 我们俩怎么出去?还有, 你喝的那杯酒不要紧吧?” 凌冲霄别开视线:“目下无碍。” 提及正事, 凌小少年才动了动唇,敛眉露出端凝之色,“待会儿你抱着我的腰身——” 夏连翘一愣,不太确定:“抱着你的腰?” 被夏连翘这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一望, 凌冲霄抿唇。 本来这话没什么用意, 但经过方才一遭, 竟多了些别的含义,这人脑子里都是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 他气闷微滞。顿了顿,才续道:“我带你杀出去。” 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凶残直接的回答, 夏连翘呆了一拍,她还以为怎么也要慢慢转圜一段时间? 若方才他还在门前时夏连翘主动出言叫破,他的确无法在众妖环伺的情况下, 闯杀至她面前,再将其平安无虞地带走。 如今的凌冲霄明显有自己的想法,蹙眉道:“方才饮酒时我已用修为压制住此酒功效。但仍不知此酒到底有什么蹊跷。 眼下我气息稍有滞涩,或有闭锁气机之效,若此时再不动手,难保之后不会生变。” 夏连翘惊讶,她刚刚选择静观其变,也是以为凌冲霄对这杯酒另有处理,比如有什么秘术,又或者像段誉一样一边喝一边漏。 更怕这一乱动,他打不过那些妖怪。 未曾想他是真的直接一饮而尽。 “你能打得过他们吗?”她犹豫。 凌冲霄看她一眼,直接承认,“打不过。” 少年眉眼冷峻,嗓音泠然,“但从此地到门口的这段距离我可保你无恙。这狐妖显然是冲我而来,等到了门口,你往前跑,毋须管我。” 夏连翘有点儿焦急,“那你呢。” 凌冲霄嗓音一顿,“我自会另寻脱身之法,你在此地,只会令我束手束脚。” 对上夏连翘的双眼,凌冲霄没说出的话是,最坏不过身死道消,自爆而亡,损毁一个分-身,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明知酒水有古怪的情况下饮下此酒。 但这话又不能对夏连翘直说。 仔细想想,凌冲霄目前这个方案确实是最可行的,那杯酒就是个定时炸弹,容不得他们再另寻一个完美无缺的方案。 她虽然有破妄镜傍身,但此镜最多容纳一到两人,修为也不能与敌方相差太大,当作战斗武器实在太过鸡肋。 她也知道轻重缓急,她和凌冲霄之间的武力差距的确差得有点儿大。迟疑半晌,还是点点头,“好。” “门前必定设有埋伏。”凌冲霄又在掌心捏出一道紫气充盈的气剑,不过拇指大小,“到时,便以这道紫色气剑为号。见到这道气剑你就往街市上跑,不要回头。” 被凌小少年皱眉肃穆的神情感染,夏连翘也不由紧张起来,“好,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凌冲霄一脚踹翻面前的案几:“便是现在!” 嗓音如剑刃划过冰面,冷而果决! 夏连翘被这行动力震撼地久久不能言语,小狐狸们惊讶的尖叫此起彼伏。 她深吸一口气,一闭眼,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少年劲瘦的腰身,与之一道冲霄而起! 耳畔是风声疾掠,凌冲霄眉目沉凝,如一笔飞白,如雪如星剑光一引,霎时间,酣畅淋漓地破开艳红灯光,破开脂粉酒香,破开红尘浮华声色,带着她落到销-魂阁前。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厅内寻欢作乐的众妖还没反应过来,凌冲霄便已带着她杀到大门前。 落地的刹那,一声娇媚的冷笑近乎是紧跟着二人响起,“早知你们不安分!” 另有一道宫装身影如天外飞仙般自大厅内径直掠来,飞出一道火红色的妖气,朝夏连翘两人当头罩下! 妖气即将落下的刹那,凌冲霄巍然不动,自眉心祖窍飞出一道剑光,眨眼间便将这团妖气扯碎。 另一只紫色的气剑腾空而起,凌冲霄眉目冷然,身前随之排开一十八道气剑,傲然对上胡玉娇飘然而落,柔媚无骨的身影。 看到气剑的同时,连翘一抿唇,想都没想,立刻遵照之前的约定,架起遁光拔腿就跑。 双腿发软,呼吸急促,她努力克制住回看的冲动。 可谁曾想胡玉娇的注意力却根本不在凌冲霄身上,竟然弃凌冲霄于不顾,径直追向夏连翘。 冷笑一声反手便拍出一掌:“还想跑!” 凌冲霄面色微微一变,借剑光而走,只一闪的功夫,便已闪到她面前,抬手指挥飞剑悍然相迎。 只剑气稍弱,似是气息滞涩。 掌气后发先至,连翘一扭头一看,当然也注意到这一掌,大脑里只闪过一个念头: 不能让凌冲霄受伤! 他是他们目前最强的战力,这狐妖招式古里古怪,他饮酒在前,要是再受一掌,出了什么事他俩都别想跑! 她跟胡玉娇之间的修为差距太大,想放出破妄镜已是来不及。 留给夏连翘思考的时间其实很少,未及多想,她一把推开凌冲霄,一掌当胸而中。 眼前霎时一黑,浑身上下泛起剧烈的疼痛,疼得她直接从飞剑上摔了下来,内心一阵破口大骂。 靠这死狐狸! 凌冲霄未曾想夏连翘会主动推开他,一怔之下,回过神伸手将她扶起,“你可有事?” 这一掌直入心肺,气机乱走,夏连翘疼得倒吸了口冷气,但她哪里敢耽搁,痛苦地摇摇头,忙摆手示意自己还能忍,让他去注意胡玉娇。 少年收回手垂袖而立,再迎向胡玉娇时,神情冷若冰霜。 胡玉娇一挥衣袖,娇媚地笑起来,“凌道长,奴家今日做东请大家喝酒,你为何要走呢?” 计划生变,凌冲霄依然镇静冷淡如常,不见慌乱,一双玄黑双眼如浸冷泉:“你想做什么?” “哼,道长难道当真忘记奴家不成?” 夏连翘浑身发抖,急促地喘息着,咬牙努力忍着疼痛,运转体内紊乱的气机。 凌冲霄黝黑的双眼矜冷淡漠,负手而立,淡淡言说:“你是谁与我何干?” 眼底却如暗潮汹涌的玄水,悄然凝冰。 胡玉娇措手不及,方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一声不吭,冷淡如冰的小少年似乎真的动怒了。 她几年前曾见过他,当时他跟随正阳宗的师长们出门游历。 对这个矜冷淡漠,无悲无喜的小少年印象尤为深刻。 狐妖嘛,当时她一眼就看中凌冲霄这副皎洁雅致的皮囊,不顾二人之间的年龄差距,就跑过去作死地,稍微撩了那么一下,问了问这位小弟弟,要不要跟阿姨一起双修。 然后就被一道剑气削去头发。 被削掉的那一块,到现在都没长回来。 每每看到镜子里那一小块斑秃,胡玉娇就勃然大怒,怨气横生。 而现在,即便动怒,凌冲霄也是极为克制的模样,微微敛眸,嗓音冷彻,字字昂扬,却有切金断玉声,剑气吹动道袍无风而动:“我不会去记得死人的名字。” 这臭小子是来真的! 知道这臭小子有多凶残,胡玉娇心里微寒,这寒意迫使她娇笑起来,“你这小情人如今受我一掌。” 她环顾四周,这一会儿的功夫,门前已经汇聚不少护卫,虎视眈眈地看着在场的夏连翘和凌冲霄两人。 还有从阁中追击而来的妖修,嘶声哈哈长笑,“喂,胡玉娇需不需要大爷们来帮忙?!” 胡玉娇娇嗔地瞪一眼,“喝你们的酒去,我胡玉娇还没这么不中用。” 转向凌冲霄,继续笑道:“看见没有?只要我动动手,你们二人都是我的阶下囚,小道长,你好大的口气啊。” 凌冲霄抬眸,白衣袍袖猎猎,薄唇轻启,“你尽可一试。十步之内,你若动她,我必杀你。” 凌冲霄神情太过冷硬,胡玉娇心里咯噔一声,暗骂一句,“晦气!” 照这臭小子的性格,十步之内,这小道士是真能拉自己同归于尽的! 胡玉娇面上的笑容有点儿勉强,忍不住,就有那么点儿,怂了。 她其实也没想过要对这两人做点什么。 在这妖市打拼多年,她所依傍的本来也不就是修为武力,否则当初怎么会被凌冲霄给削去头发,大恨好几年。 要不是之前在孟子真家里见过他俩,她哪里还想得起跟他们计较。 否则何至于特地从王老虎手下救下这丫头的性命!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如今这一番周折也不过是为给当日的自己出口恶气罢了。 磨磨牙,豁出一口气,胡玉娇将脸上面纱一解,冷笑道:“你再仔细看我!臭小子,你可还记得我!当初我不过邀你双修,你何苦羞辱我至此!” 夏连翘疼痛之中这一看,跟凌冲霄一道儿愣在原地。 胡玉娇是极美的,一举一动,都勾缠着魅惑,眼波含情,吐气如兰。 但这面纱下的脸,却有点儿,不太符合古人的审美。 这是一张,十分摩登的方脸。 夏连翘脱口而出:“你是孟大哥的狐狸!!团团!” 胡玉娇,或者说团团,如当头棒喝,僵在原地,一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认得我?!” 夏连翘眼角微抽:……你们这些妖怪到底有多蠢萌。藏狐化形认不出来才有鬼了吧。 凌小少年眼里微露迷茫之色,蹙眉思索,明显还在努力回忆这人到底是谁。 胡玉娇没想到会被夏连翘一口叫破身份,本来就气虚的气势又跟着短了好几分。 一时间竟然愣半天,不知如何收场。 匆忙之下,才戴上面纱,强撑起威风,继续冷笑:“算你们走运,今天老娘我不想见血。” 挥手喝令四周护卫退去,胡玉娇道:“更何况,今日我不杀你们,你真当你们二人能平安无虞地回去吗?” “小丫头。”胡玉娇冷不丁地忽然看向夏连翘,露出个让她觉得不安的妩媚微笑,“你是不是喜欢这臭小子?” 夏连翘本来围观得好好的,没想到胡玉娇忽然点名她。还想问她什么意思,胡玉娇却没给她问出口的时机,“方才这一道伤心契,算是我送你的大礼,端看这臭小子愿不愿救你性命了。” 一挥衣袖,胡玉娇飞回到销-魂阁内,落在一把太师椅上,好整以暇地笑,“也罢,今日我目的也已达成,凌冲霄呀,凌冲霄,你们正阳剑修的男人最清高虚伪,我就不信,撕不破你这张故作清高的脸!” 等等,夏连翘一脸懵地站在原地,这藏狐到底是什么意思,伤心契又是什么?她中伤心契和凌冲霄有什么关系?能不能说清楚?她为什么会有种不祥的预感。 胡玉娇来得莫名,去得爽快。 夏连翘站在原地想了想,才勉强从一团乱的思绪中牵出一个小小的线头。 胡玉娇,或者说团团从一开始的确就没杀他们的意思。 她本性或许本就不坏。 从不让手下狐妖害生,不逼良为娼,被孟子真救后还叼些野兔子野鸡作为谢礼便可见一斑。王老虎把她送过来的时候,她还救了她的命。 当然也可能是看在孟子真的面子上。 或许胡玉娇口中的贵客,从一开始指的就是凌冲霄。而她刚刚受的那一掌,应该就是她口中的“伤心契”? 所以这狐妖大费周折只是为了让凌冲霄喝下那杯古怪的酒?顺便给她一掌? “你怎么样?”夏连翘决定先不纠结这些,询问身边凌冲霄的安危。 凌冲霄摇摇头,“我无碍。” “走吧。”他蹙眉,“先回转湘水村再作打算,琅嬛与白道友还在等待接应我等。” 夏连翘点点头,跟凌冲霄一道转过身。 街上灯火辉煌,人来人往。 夏连翘跟凌冲霄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谁都没说话。 刚刚事出突然,夏连翘跟凌冲霄都没想太多,等到死里逃生之后,眼前的巨大危机消解,气氛一时之间就变得十分尴尬。 凌冲霄虽缀在她身后,但存在感太强,夏连翘不自觉加快脚步,刻意避他远一点。 ……她还记得她之前跟凌冲霄大吵了一架。 本来打算跟他道歉,没想到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一想到这里,夏连翘就十分纠结。 她跟凌冲霄之间她是主动的那一方。 她因为下定决心及时止损,不再喜欢凌冲霄,理所应当地要跟他保持距离。 她不开口,这个闷葫芦小道士更不可能开口。 要不要稍微寒暄几句? 这么想着,凌冲霄却倏忽道:“你受此妖一掌,可还要紧?” 方才事出突然,他不及细问。 凌冲霄垂下眼,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 因为修为远超同龄人,这一十八年来从来是他护持别人。而凌守夷身配天罡剑,更是高高在上,无需别人忧心。 刚刚是第一次被人……保护。 这人竟然会主动关心人。夏连翘一愣,有点儿受宠若惊,轻声说:“还好。” 她还没忘记要跟凌冲霄保持距离这事,动了动唇之后,就别过头不再开口。 与之前那副叽叽喳喳的模样几乎天壤之别。 这个稍显冷落的回复,凌冲霄一顿,喉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嗓音有点儿发紧,垂眸:“你难道就没什么要说的?” 夏连翘停下脚步,转过身,想起来一件事,“我确实有件事要和你说。” 他微微僵硬,不自觉多了几分期待。 夏连翘看着他的眼,犹豫道:“那个,谢谢你今天来救我。” 凌冲霄像被人兜头打了一闷棍,大脑一片空白,愣愣地,秀丽的眉眼有些空茫,“就只是如此?” 夏连翘纳闷,“还有什么吗?” 他空茫的神情旋即一收,眨眼就冷淡下来,下颌绷得紧紧的。又露出一副不想和她说话的表情来。 夏连翘微感不解,还没出妖市她也不好细问,正准备转身继续往前走,却不料凌冲霄身形倏忽一僵,捂住下腹,一双秀眉紧紧蹙起。 “凌冲霄?!”夏连翘意识到不对劲,惊讶地冲到她面前。 凌冲霄微微抿唇,嗓音微滞,但她却从中听到一些强作的淡然,“我无事,此地不宜久留,你我快行离开。” 不行。 下腹既丹田所在,夏连翘不顾凌冲霄微微睁大的双眼,一把把他拉到一个僻静的巷口。 穿过小巷,面前是个不大的荷花池,池中荷叶田田,荷花迎风摇曳,重重卷卷,荷风细细香香。 夏连翘根本无暇去欣赏美景,焦急道:“一定是那杯酒的原因,你哪里不舒服,让我看看!” 对于修士而言,丹田无小事,丹田受损,轻则碍修行,毁道基。 保持距离归保持距离,凌冲霄特地来救自己,不论如何她也不能看他丹田受损。 可凌冲霄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唇瓣绷得紧紧的,又跟她犯起犟来,“我都说我无碍。” 夏连翘一怔,气得心口乱跳,无奈道,“你这个时候跟我闹什么别扭?” 孰料凌冲霄脸色也瞬间冷淡下来,梗着脖子,扭头冷声道:“我并没有跟你置气的闲情逸致。” 她信他就有鬼了。 夏连翘:“那你让我看看!” 凌冲霄敛眸抿唇,眼睫颤动得厉害,却还是不肯示弱。 夏连翘急得没办法,伸手就要去掀他道袍。 凌冲霄护住腰带,霎时变了面色,“夏连翘!你放手!” 到了这个份上,夏连翘连跟他拌嘴吵架的心思都没有了,拽着他的腰带跟他扭打在一起。 凌冲霄面色遽白,白中又透着一点愠色,抵死护住腰带,“你放手!你这样成何体统!” “是是是,我没体统,我不知羞耻。”她翻了个大白眼,一把将凌冲霄推到在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那杯酒发作的缘故,原本冷利如剑的少年此时简直身娇体软易推倒,夏连翘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成功压倒在凌冲霄身上。 凌冲霄挣扎得厉害,气得双颊发红,忽青忽白,像个调色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连翘被他挣扎得没办法,只好双腿并用,骑在他身上,两只腿牢牢扭住少年修长的小腿。 她刚骑上去就觉察到凌冲霄忽然僵住,似乎忘记了挣扎。 她趁机十分轻松地就把腰带拽下来,撩起白色的道袍往上一掀。 凌冲霄大脑嗡嗡作响。 撞入眼帘的是皙白如玉的肌肤,腰肌劲瘦,腰窝深陷,线条流畅。 而在腰线往下,没入裤腰的侧腰,一朵大红色的单瓣牡丹花顺着紧致的人鱼线攀援而下。 如碗口大小,深浅浓淡,栩栩如生,妖冶动人。 但不知为何,这牡丹呈含苞待放的姿态,只开一瓣。 夏连翘也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幕,大脑轰隆隆如火车碾过,整个人如遭雷击,懵逼在当场,“这个……” “这个……”她讪讪,“怎么这么……” 身下的凌冲霄,面色苍白,薄唇紧抿,衣衫凌乱,近乎麻木地别过头,乱发黏连在冷硬的下颌,乌发间荷香浥露,远处红荷铺水。 眉间红痕如血,腰间牡丹如霞,如冰肌玉骨上烧得正旺的艳火,清俊中透出媚态来。 她默默地憋回没说出口的几个字。 像,yin-纹? 41 第 41 章 你深夜找白济安做什么?…… 夏连翘一怔, 有些尴尬,讪讪,手足无措地从凌冲霄身上爬下来。 凌冲霄一声不吭地拢紧道袍, 重束上腰带,冷冷问:“看够了吗?” “你这牡丹怎么回事?”夏连翘明智地觉得不能接他刚刚那个话茬,选择装傻。 凌冲霄敛眸:“与其考虑我这牡丹, 不如考虑考虑你那道伤心契。” ……她总觉得她这道伤心契总比这个yin-纹看上去好多了。 更何况,胡玉娇就是团团, 她大概率也没生命危险。 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要如何同孟子真交代。 为了不让凌冲霄太过尴尬, 夏连翘轻咳一声,企图靠正事来转移注意:“我的伤心契,和你这朵牡丹, 你可有头绪?” 凌冲霄没再理她。 夏连翘不依不饶:“你丹田怎么样?” 凌冲霄冷冷的, 看起来这辈子都不想再搭理她了。 凌冲霄站起身,夏连翘紧跟着也打算站起身,孰料,还没站稳,忽然一股异样的感觉直冲小腹。 双腿一软, 夏连翘小腹痉挛,重又跌坐在地上。 事实证明, 人不能太得意忘形, 她浑身一震,内心纷乱如麻。 如过电般的感觉一阵又一阵袭来,她四肢转瞬之间, 又酸又软又痒,夏连翘全身都颤抖起来,眼角发红, 恐惧与羞耻之下,眼泪已泛起泪光。 这个感觉她再熟悉不过,这和她之前在幻境中跟凌冲霄一起种千金笑的感觉一模一样!! 凌冲霄很快就觉察到她的蹊跷,皱眉,“你怎么——” “走开。”夏连翘牙关切切,浑身一个激灵,反应过激地一把拂过少年的手掌,但根本没什么力气,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 少年指尖微凉,蹿过肌肤,又激起小腹一阵阵痉挛。夏连翘绝望地闭上眼。 凌冲霄面色一变,抬手便将她手腕捉至半空,冷叱道:“你到底又在耍什么小性!” 掌心的手腕温度烫得惊人,凌冲霄皱眉,正要察看夏连翘的情况—— 夏连翘抬起脸,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不说话,直发抖,眼里泪光涟涟,眼睫也被泪水濡湿,一双眼如春江滟滟,软得几乎能化成一滩水,透出一股彻骨的柔媚来。 少年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夏连翘,终于觉察出不对劲。 “你……”凌冲霄迟疑。 夏连翘擦了把眼泪,牙关还在发抖,磕磕绊绊开口,“千、千金笑,那狐妖一掌,一定和……有关。” 凌冲霄沉默下来。 夏连翘难堪得别过脸:“你能不能帮我查查这伤心契到底是什么东西?” 未免在妖市待得太久,夜长梦多,他本欲回转湘水村再行查探。但夏连翘目下这个情况,确实不容他多想。 一件泛着淡淡降真香气的衣袍从天而降,凌冲霄解开外袍,丢到夏连翘头顶。 “你,”他别开脸,“先用这个盖着。” 避开夏连翘,走到僻静无人的街角,凌冲霄打出一道符箓,符箓在半空中燃尽,化作一道水波纹,竟然照出一道人影。 是个三十左右的年轻男人,容貌俊朗,双眸如星,但胡子拉碴,头发蓬乱,看起来有些疲惫和颓废。 这年轻男人本抱着酒坛在饮酒,乍见这道符箓,一双眼不由自主地睁大,愕然道:“凌守夷?!” 水镜这头,凌冲霄竭力让容色平静,“曲沧风,我有事找你。” 曲沧风闻言一愣,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起,满脸怀疑, “你真的是凌冲霄?不是什么妖怪假冒的?还是说世家那几个混账——” 凌冲霄,或者说凌守夷神情冷酷,淡淡地打断:“想死么?” 曲沧风笑笑,“你下界以来还不曾联络过我,我只是好奇,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个恪守仙门规矩到极致的小古板,不惜放下身段,来找我办事。” 这水镜中的曲沧风正是仙门中人,还是数百年前飞升上界的凡人界天之骄子。 仙门法规森严,仙门中人若非持诏不得随意下界。 不论是他还是曲沧风,都不能随意调阅凡人档案,查找凡人踪迹,插手凡人人生。 因此,夏连翘失踪时,他不能借凌守夷的身份查阅她究竟身处何方。但眼下仅仅通过曲沧风查明“伤心契”是何物,对物不对人,算不得违背戒律。 凌守夷不知缘何,又沉默。 顿半秒,才冷声道:“少说废话,我需要你帮我查明白伤心契到底是何物。” 曲沧风眼底透出几分惊讶,却也知晓凌守夷甚少求人,事有轻重缓急,当下点了点头,道,“你稍等片刻,我去琅嬛福地为你调阅。” 琅嬛福地是仙门藏书所在,内中所藏古籍经典,各界情报消息数不胜数。 凌守夷本想叫曲沧风帮忙调查一下他腰腹上这朵牡丹,但夏连翘情况危急,为免分散曲沧风的注意便不曾开口。 更何况,他为人矜傲,不愿让外人知悉自己身上变化,宁愿亲自调查。 他隐约能觉察出这朵诡异的牡丹暂时不会伤他性命,往后捎捎也无妨。 想到这里,凌守夷又看了一眼夏连翘情况,她整个人都蜷缩在他那件白色的道袍内,看不清神情变化。 “找到了。”水镜内的曲沧风去而复返,行动甚是麻利。 凌守夷耐心地等他开口。 没想到曲沧风却露出一副吞吞吐吐的神情来。 他耐心等他斟酌几回,曲沧风还是没开口,看他的目光十分迟疑,惊讶。 “有什么话就直说。”凌守夷面无表情,耐心耗尽,不悦道。 曲沧风挠挠头,“这伤心契,据载是云州附近的狐妖们爱玩弄的一门把戏。” 凌守夷安静地听他说话,“继续。” 曲沧风挑眉,“我真搞不懂你好端端地为什么问这个,是你中了这伤心契?还是另有其人。” 凌守夷:“说你的话。” “好吧。”曲沧风苦笑,“这伤心契其实倒也不算甚厉害的法门。中了这道法契的人,一日之内必须要与心上人交合——” 凌守夷愣住。 “每隔一段时日便要交-合一次,共要交-合七日。否则——得不到心上人的欢喜,便会伤心而死,郁郁而终。” - 夏连翘缩在地上,咬着牙关,默默流泪。身上还盖着凌守夷那件白色的道袍。 少年道袍整洁素净,泛着淡淡的降真香,也不知是用什么布料制成的,凉若冰丝。 但对于这个时候的夏连翘而言简直不亚于酷刑。 浑身上下的肌肤敏-感到布料在身上微微摩擦便激起一阵过电般的,难以言喻的快-感。 耳畔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凌守夷回来了。 就自己目前这副双颊潮红,欲-求不满的尊容,夏连翘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掀开衣服,而是继续把自己罩在道袍下面问,“你回来了?” “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凌守夷没开口。 出乎意料的沉默,让夏连翘一愣,心里飞快地敲起小鼓,“是没消息还是——” 难不成无解?她该不会因为欲-求不满精-尽而亡吧?这样死掉未免也太丢脸了。 “你可曾有心仪之人。” 孰料,少年冰清玉润的嗓音响起,泠泠激作寒玉声,激得夏连翘一个激灵,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可曾有心仪之人?”这次凌守夷顿了半秒,又耐心地继续问道。 语气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你为什么,会问这个?”连翘心里重重一跳。 难不成自己暗恋过他的事被曝光?但她现在这副尊容,凌守夷也不是不懂轻重缓急的人,为什么挑在这个时候问她? “你中的法契名为伤心契。”凌守夷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冷淡如晚来松风寒。 “一日之内必须要与心上人交合,否则便会伤心而死。” “你可有心上人。”凌守夷沉默,飒然如春冰碎的嗓音,忽如清泉奔腾之中路遇山石拦路,泛着点儿难以觉察的滞涩。 “我带你去找他,救你性命。” 夏连翘一怔,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掀开道袍,“你说什么?!” 已记不清听到曲沧风说的话时,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 凌守夷微微垂眸,目光落点在巷口的荷花池上,尽量不去看夏连翘。 荷风吹来,暗香盈袖,香落满衣。 连翘蓦然掀开头顶的道袍,女孩惊讶地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 红比天边红霞的脸颊冷不丁地就凑到他面前。 “你在说什么?”夏连翘大脑嗡嗡作响,呆呆地问。 而眼前的凌守夷像是没料到她会突然掀开道袍,目光落在自己的道袍上,又从她颊侧一掠而过,竟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闭上眼。 凌守夷当然不会说这些话来故意捉弄她,夏连翘呆呆怔怔地站在原地,头顶简直五雷轰顶,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个消息带给她的震撼。 她的心上人…… 她之前对凌守夷有好感,虽然现在感觉已经淡化了不少,但难道要跟他说,对不起,请你和我交-合,我对你的淫-乱之心天地可鉴么! 这是什么社死场面!与其这样她还不如选择安详地去世。 一定、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夏连翘急得团团转,至少,还有一天的时间。 “那个,凌道友。”她叫他。 才意识到凌守夷一直闭着眼没看她。 听到她喊他,他才无声地睁开眼。 “反正还有一天时间。”腿软得简直就像面条,夏连翘咬牙站起身,“我们还是先回湘水村再另寻办法吧。” 老白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识广,人脉丰富,一定有别的办法的。再不济,再不济,她也只能去找孟大哥看能不能联系到胡玉娇了。 凌守夷似乎也知道如今别无办法,沉默半秒,答应下来。 留意到她动作吃力,他问:“可需要我搀扶?” “不用不用。”夏连翘忙摆手拒绝。 凌守夷微微颔首,知她如今羞耻不安,没再要求。 一路上,气氛沉默得实在尴尬。 夏连翘终于也受不了这个诡异的气氛,主动开口打破沉默,“我方才在销-魂阁内探听到一些消息——” 就把王老虎、黑老大、这些事一一跟凌守夷说了。 凌守夷:“我也已经想起来在何处见过此狐妖。彼时她修为粗劣不堪,如今与我过招几回合下来仍不落下风。 当年她一身妖气,如今却隐约有仙家气象。” 夏连翘一琢磨,意识到凌守夷言语里的未尽之言,“你的意思是,她很有可能跟玉露甘霖有关?” 凌:“未尝不可能。” 又道,“你方才所言我会记在心上,多加留意。 倘若这狐妖当真与潇湘大泽人畜失踪一事有关。想来过几日我们还需回销-魂阁走一遭。” 说着说着,妖市尽头的牌楼已尽在眼前。 不知道这伤心契是不是间歇性发作的,这么一打岔,夏连翘觉得身上那股令人难以启齿的欲动平息下来不少,脸上的温度也没有之前那么吓人。 出了牌楼,面前竟是一处水港,舟行繁忙,大大小小的船只拥挤靠岸,船上的火把将照破黑暗的夜色,竟将这一片天际烧得通红。 夏连翘披着凌守夷的道袍,看他去跟船家交涉。 很快,便有船夫撑着篙破水而来,只不过这船夫的容貌也与寻常人类不同,鱼头人身,颊侧长着长长的四根触须,笑眯眯道:“两位人客,坐稳咯!” 伴随着一声吆喝,船行入湖面浓厚的夜雾中。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望见湖面渔火星星点点。 不知行进多久,船只陡然升高,竟然如同湖鱼腾空而起,破开水面,哗啦啦溅起水花漫天,船只也霎时被冲到湖岸浅滩上。 夏连翘明明记得他们之前是在湖面上航行,怎么会突然又从水里跃出? 回头一看,不由怔住。 浅滩上的小船和鲶鱼船夫早已消失不见。 不仅如此,湖面上夜雾弥漫,妖市、船只、渔火更是无影无踪。 看得夏连翘不由发了好几秒的呆。 这一路而来的所见所闻所感竟然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幻境。 而在幻境中,唯有站在湖岸看向她的少年才是真实。 凌守夷眼睫微动,乌发上落了水珠,低声道,“走吧。” 夏连翘这才回过神来,跟上他的脚步。 - 回到潇湘大泽的时候已是深夜,还没走出大泽,夏连翘远远地就看到两道熟悉的身影。 心里不由一喜,大声道:“白大哥!琅嬛!” 前方那两道身影一齐回过头,惊喜交加地看向她和凌守夷,“连翘,凌道友,你们回来了?” 胡玉娇当时只特地为凌守夷一人留下踪迹,目的就是引他去妖市。 时间紧迫,他不及回禀白李二人,只在前去妖市的路上,匆匆给二人发过讯息,让二人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留待后手,以作接应,以防他有什么不测。 回来的路上,又去一道消息。 看到夏连翘完好无损,李琅嬛一颗心这才跌回到肚子里,“连翘你没事就好。” 白济安也在确定夏连翘无虞之后,松了口气,抬眸看向凌守夷,真情实意地抱了抱拳道,“多谢凌道友救连翘平安。” 凌守夷眼睫微动,看向白济安。 他神情恳切,看向夏连翘是面带微笑,分明是将夏连翘视作自己的人。 心头飞快掠过一抹异样,和淡淡的不满。 他淡道:“无妨。”便轻轻扭过脸,不想再多看。 看到白济安和李琅嬛,夏连翘这才有种真的彻底放松下来,回到家里的安心感。 如今已是深夜,潇湘大泽中说不清楚还有多少妖物潜伏不出,保险起见,四人还是先折返湘水村。 回到湘水村后,孟子真早已点灯候着了,看到夏连翘也松了口气,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看到李琅嬛、白济安和孟子真三人这么担心,夏连翘脸一红,羞愧地小声保证道,“我下次,绝对不会单独行动了。” 白济安挑眉:“还有下次?” 李琅嬛把她护在身后,皱眉,“连翘好不容易回来,你这个时候吓唬她干嘛?” 看着少女老母鸡护犊子的架势,白济安唯有苦笑告饶,“我何曾吓唬她了,我哄她还来不及。” 凌守夷有些漠然的,置身事外的望着眼前这一切,移开视线。 夏连翘浑身上下简直敏-感到要命,被李琅嬛护在身后,鼻尖全是少女身上淡淡的芳香,肌肤相触,几乎快要流泪。 她真怕她把持不住把琅嬛女儿推倒,不知道这个心上人能不能搞百合,毕竟琅嬛女儿才是她真正地放在心尖上的人。 但这个念头她也只能胡乱想想,第一不尊重琅嬛,第二,凌守夷要是知道她对琅嬛有非分之想绝对会杀了她的。 “我有点累了,”夏连翘忙出言打圆场,“我想休息一会儿。” 此言一出,李琅嬛、白济安和孟子真都十分担忧地看过来,倒也没再打搅她,各自都温言道了声好好休息,相继走出房门。 凌守夷临走前,不知为何脚步微顿,喉口动了动,有些艰难地垂眸问:“你身体如何?” “目下还好。”夏连翘敷衍。 天知道这个时候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凌守夷。 她言语里的逐客之意太过明显,凌守夷微抿唇角,将“我会继续另寻他法”这一句话咽下,一言不发地走了。 待人员清空,夏连翘这才松了口气。 夜半。 她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侧耳细细聆听了一番院子里的动静,确定并无任何声响之后,这才蹑手蹑脚的整衣而起,推门而出。 这也是夏连翘从方才起,就悄悄决定下来的。 她现在情况比刚才第一次发作的时候要好很多,她要趁着伤心契还没发作的时候,偷偷去找白济安,问他有没有办法。 老白见多识广,从前又喜欢流连花丛,说不定有办法。 当然,这件事必须要避着凌守夷进行,否则他说不定又会教育她一大堆有的没的。 孟家小院总共三间大竹屋,两间小屋,白济安就住在另一间小屋内。 此时小屋内还点着灯,屋里的人明显还没歇下。 夏连翘吁了口气,正欲上前敲门,孰料一道熟悉而清冷的嗓音透过夜风吹来。 她一怔,浑身上下如坠冰窖,噤若寒蝉,僵硬在院中的桂花树旁不敢再动。 凌守夷怎么会在白济安的屋内!! 上一次还在陈府的时候,凌守夷过去找白济安是为炼制避水丹一事,而这一次,夏连翘心跳如擂鼓,仔细辨认了一会儿两人谈话。 是为玉露甘霖与销-魂阁一事而来。 凌守夷的嗓音不带任何感情,“销-魂阁毕竟为烟花巷陌,夏连翘与琅嬛不便踏足,到时候只能烦请白道友与我同行——” 白济安温润的嗓音紧跟着传来,“我方才就想问,但琅嬛心疼连翘还没休息,让我有什么事不妨明日再说。” “凌道友你是在何处找到的连翘?你带她去销-魂阁了?” 凌守夷道:“她被一虎妖所擒,此妖听命于一只名为‘黑老大’的妖物,黑老大与销-魂阁之主胡玉娇关系暧昧。我与她这才走了一遭销-魂阁。” 夏连翘一愣,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滋味。 凌守夷他没有说她被绑到销-魂阁的事。 她其实觉得人都修仙了,不需要太在意这个。但凌守夷的好意还是让她有点儿触动。 两人又对谈一番,说的也都是些正事。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夏连翘百无聊赖开始数蚊子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赶紧往桂花树后面躲。 先出来一道清秀孤寒的身影,少年方踏出房门,却倏忽驻足不动,皱眉看着不远处若有所思。 夏连翘觉得奇怪,正想看个清楚,肩膀却被人轻轻一拍。 连翘心中一惊,正欲反抗,肩头却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霎时四肢百骸都透出一股酸软无力来。 一道熟悉的,温润带笑的嗓音响起, 云开月现,露出白济安莞尔带笑的神情,“抓到了。” 月光下射,足够白济安看清来人真面目,看清眼前“鬼鬼祟祟”的来人真面目,白济安一怔,面露错愕之色,“连翘?怎么是你?” 这时,凌守夷也往这边而来,“是何人在此?” 白济安苦笑,一把转过夏连翘肩膀,面向凌守夷,“我还当是哪个宵小,是连翘。” “连翘,你半夜不睡觉躲在这里偷听什么?” 夏连翘也没想到来抓她的人会是白济安,看看面前的凌守夷,又看看白济安。 想到凌守夷忽然驻足不动的那一幕。她还有什么不懂的。 这两人从刚才起早就发现她了!这是故意诈她呢,凌守夷就是那个鱼饵,而她还傻乎乎,一无所觉地咬了钩。 凌守夷这个时候也在看她,但他的神情却十分蹊跷。 看了看白济安,又看了看夏连翘。 凌守夷面色倏忽一白,少年紧紧地绷紧唇角,脸色一下子寒白下来,近乎不客气地冷声叱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凌守夷的突然爆发,让夏连翘也被吓了一大跳,讪讪,“我、我有事找白大哥。” 凌守夷却忽然怒气冲冲地一把擒住她手腕,拽着她就走。 “诶等等!”夏连翘急了,不知道凌守夷这个时候到底又抽的什么疯,努力去掰他手指,少年的手劲却大得吓人,她根本掰不开。 白济安:“……???”这好端端地怎么又吵起来了。 夏连翘几乎是被凌守夷一路拖到篱笆院门外。 “你疯了吗?!”夏连翘急道。 凌守夷充耳不闻。 没办法,她想了想,只能软着嗓子,故意一迭声地喊:“凌道友!小凌!我好疼!” 凌守夷身形倏忽一僵,飞快地松开她。 像是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发热的大脑陡然冷却下来。 凌守夷垂眸,调整了一下呼吸,轻声道:“抱歉。” “我没事,”夏连翘奇怪地揉了揉手腕,“你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地又发疯。” 夜风将夏连翘这一句话送来,凌守夷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他慢慢抬起眼,“你深夜找白济安做什么?” “是想找他为你解契吗?” 42 第 42 章 凌守夷一个打横抱,抱起…… 夏连翘愣了一下, 才意识到凌守夷指的是什么,“你在说什么?” “我怎么可能叫白大哥为我解契?” 凌守夷怔怔地抬起眼,“那你与白济安……” 他看起来想跟她说些什么, 但最终却没开口, 夏连翘不明所以, “白大哥走南闯北这么多年, 我是想问问他知不知道伤心契——” 可这句话不知道又哪里踩中凌守夷的雷点,凌守夷倏忽抿紧唇角, 浑身上下的气质骤然冷寒下来, “非找他不可吗?” 连曲沧风都没找到解开这道法契的法门, 白济安他又怎么可能找到? 夏连翘:“因为白大哥他懂得比较多——” 白大哥白大哥白大哥。 凌守夷终于忍不住拔高嗓音,冷叱道:“他是男人!!” 夏连翘迷茫:“他不是男人还能是女人吗?” “你中伤心契,三更半夜孤身一人去找他,难道从未考虑过自己的安危吗?!” “你在说什么?”夏连翘瞠目结舌, “白大哥怎么可能对我做出什么事?!”她简直搞不懂凌守夷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这几天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 夏连翘以为她甚至已经习惯了动不动跟凌守夷吵架, 可这一次他的态度还是让她有点儿动气。 是不相信她?还是不相信白济安? 她的表情落在凌守夷眼里, 简直犹如冥顽不灵、无可救药。 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点微不可察的失望, 她就这么信任白济安,信任到连最基本的戒心都不曾有过? 二人说得好好的,凌守夷倏忽紧绷着下颌, 转身又要走。夏连翘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 只想问个清楚,赶紧一把抓住他袖口,急道:“你到底怎么回事!白大哥他——” 这个时候,她说的什么他已经听不清楚了, 入耳几乎都是一迭声的白大哥、白大哥、白大哥,每一声就像是在火上浇油。 凌守夷:“你既这么信任白济安,那就回去找他。来拽我袖子又算什么。好,是我防备他——” 夏连翘大脑哄地一声,气得口不择言,“那我找你有用吗?!你能帮我解契吗!” 话音刚落,就像是平地惊起一个落雷,夏连翘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是被凌守夷气得,根本没多加思索,嗓音都在打颤。 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整个人都怔在原地,她呆呆地看向凌守夷,少年也怔怔地看着她,那双沉黑的眼里满是惊愕。 “我……” 气氛霎时间冷落下来,凌守夷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夏连翘大脑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她完蛋了。 凌守夷知道了。 他知道她对他有好感了吗? 果不其然,凌守夷的气势整个人陡然变了,他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疏远起来。 看她一眼,眼睫微动,一点点,把他的袖口从她手中扯出来。 转过身背对着她,嗓音如碎玉裁冰,“抱歉,是我失言,解契之法我会继续帮你找寻——” 言罢,不等她反应过来,纵起一道剑光便消失了无影无踪。 夏连翘觉得今天晚上简直糟糕透顶。 明明都已经打算不再喜欢凌守夷,却误打误撞无意中跟他来了个乌龙表白。 对方还被她直接吓得落荒而逃。这算什么史诗级灾难场面。 这么一打岔,她找白济安的心思都没有了,怔怔地回到屋里,满脑子回放的都是凌守夷倏忽冷淡下来的神情,明显是在跟她划清界限。 烛火劈剥,蜡烛烧得只成小指那么一截,烛泪已经堆得很高, 天际泛起鱼肚白,将明未明之际,她体内的那道伤心契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再度发作起来。 还有不到十几个小时的时间了。夏连翘大汗淋漓,咬着嘴唇强撑起精神捞起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少女面色潮红,双眸水光潋滟的媚-态简直让她不敢多看。 匆忙捋了捋被汗水浸透的发丝,稍加整理一遍,确定没那么欲-求不满之后,她才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推开门。 还是要去问问白济安,不行的话,就去找孟大哥,再不行,她只能再回一趟销魂阁—— 她这么想着,刚一推开门,眼前却猝不及防倒映如一抹白衣身影。 凌守夷正静静地当庭而立,不知站了多久,少年乌黑的高马尾落了星星点点的露水,白色的道袍也被露水沾湿。 听得动静,他转过脸,下颌微抬,冷冷地看着她,“你去哪里?” 夏连翘气闷:“我去找白——” 凌守夷劈头盖脸地打断她:“你就非他不可吗?” 夏连翘移开视线,没有看他,“如果你是来和我吵架的,求你不要挑这个时候,我现在很累——” 凌守夷淡色的薄唇紧抿,被露水浸润的乌浓的眼睫颤动,好半晌,才缓缓开口,嗓音滞涩,“不是问我能不能解契吗?” “若你对我有意,我——” 这近乎求-欢的话语,让素来冷傲的少年仙君,顿了几顿,才勉强说出口,“我……可以帮你。” 这一刻,夏连翘的大脑终于彻彻底底,炸开了。 所以他昨天晚上逃跑是去想这个去了吗??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凌守夷倏忽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白济安可以,我就不可以吗?” 不,重点根本不是这个。 她还想说什么,凌守夷却突然垂眸走上前,身体力行地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他一个打横抱,将她抱起。 双脚凌空,身体骤然失重。那股冰雪般冷淡而甜腻的降真香气霸道地侵占了她所有的呼吸。 白鲛皮包裹着的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贴在她肌肤上时,如过电一般,让她浑身上下一个接一个的激灵,四肢百骸在触及到少年的这一刻都软得像一滩水。 怕被凌守夷觉察到自己的异样,夏连翘急道:“你、你放我下来。” 当嗓音嗲得让她自己都不由一呆。 少年脊背微僵,匀了匀呼吸,这才垂眸看向她。 墨玉般的双眼里飞快地掠过一点受伤。 对上凌守夷的双眼,夏连翘一愣,也忘记了自己究竟想说些什么,“至少,至少,别在这里——” 天光即将破晓之际。 凌守夷踩着清晨的晨露,抱着她化光离开。 - 飞雪遽起,星光乍动。 和之前凌守夷第一次带她御剑飞行时近乎一模一样的光景。 夏连翘把整张脸都埋入少年的胸膛,但这一次凌守夷只眼睫动了动,没作任何动作。 明明之前,少年是无比疏冷淡漠地直接拎起她就走,她拽他衣袖他还不乐意。 夏连翘不知道凌守夷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紧张得浑身僵硬,两股战战。 长这么大,她的性-经验几乎为0。 这感觉就像是走在跟凌守夷去开房的路上。 如雪的剑光在潇湘大泽转了几圈,不知过了多久,在一处山洞前,凌守夷收起剑光,把夏连翘放在洞口前。 敛眸避开她的视线:“你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做些准备。” 夏连翘怔怔地坐在地上,看着凌守夷又化光离去。 准备?这要做什么准备? 她还以为凌守夷会带她去客栈什么的,但没想到竟然是山洞,第一次就要野外py吗…… 过了一会儿,凌守夷抱着一叠柔软的干草走了进来。 这些干草切口断面极为平整,一看便是一剑斩断,看到这干草的一瞬间,夏连翘全身上下都烧起来,忙低下眼,不敢再看,只能感觉到少年在山洞内一阵忙忙碌碌。 等凌守夷道了声,“好了。” 再喊她去看的时候,夏连翘抬起头,微微睁大眼,山洞里的一切不知何时已焕然一新。 刚刚她没敢细看,这时才发现这山洞,竟还有石床与石桌,桌上甚至还有一截短蜡。 “我昔日曾来过潇湘大泽除妖,当年,便住在此处。”凌守夷的冷清的嗓音响起,不知为何,这时候再听起来却多了几分暧昧的润泽。 哦,也对,夏连翘心想,之前胡玉娇说她来勾搭凌守夷,还被他一剑削秃一块头发。 这石床也不知道是用过什么材质,看起来像是白玉,莹润有光,清冷如冰。 夏连翘抱着膝盖,觉察到凌守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从脊背到尾椎骨都忍不住轰隆隆地烧起来,身上的热度一路攀升。 眼眶不知道为什么也有点儿湿漉漉的,鼻尖一酸,差点儿掉下眼泪来。 凌守夷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不由一僵,一颗心直直地沉下去,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你,反悔了吗?” 夏连翘抬起手揉揉眼睛,越想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嗒地顺着脸颊往下掉。 泪眼朦胧中看见凌守夷的模样,乌黑韧亮的高马尾垂落劲瘦腰线,少年英姿勃发,道袍如雪,眉梢微微蹙起,眉心剑痕绮艳,端得是一副浑似姑射真人的秀逸清寒,不染凡俗。 夏连翘扭过脸,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倒不是突然反悔或者害怕什么的。 就是觉得好丢脸。 明明前脚刚吵完架下定决心再也不要离凌守夷的。 更丢脸的是,凌守夷还愿意帮她。 凌守夷刚往前几步。 夏连翘就呜咽:“呜呜呜你走开。” 凌守夷:“……” - 凌守夷抿唇,嗓音难得带了几分窘迫,“我会小心。” 夏连翘这一哭,哭完觉得更丢脸了。 凌守夷一直耐心等她哭完,这微妙的包容总有种温驯的大猫在安静地等待猎物自己折腾完的错觉。 夏连翘别过脸,抽抽鼻子,磕磕绊绊地开口,“接下来,要怎么办?” 凌守夷:“……” 他们两个都没有任何经验,到底要如何开始也成了一件难事。 其实比起凌守夷,夏连翘总归还是见过猪跑的,指望他主动明显不现实,夏连翘深吸一口气,转过脸来,犹豫半秒,轻轻,握住凌守夷的手。 少年五指修长如玉,包裹在白鲛皮的手套下,骨节分明,比她的手还大出不少。 凌守夷眼睫一动,乌发如流水般滑落下来,微微别开脸,没有反抗。 呼吸间吐息如煮雪般微热,喉结也开始上下剧烈滚动。 要先抚-摸,还是先接-吻,夏连翘的大脑这个时候也快烧成了一团浆糊,总觉得抚-摸和亲-吻并不应该发生在她跟凌守夷之间。 可直入正题,又未免太过奇怪。 要脱衣服吗? 她本来以为这件事该由她和凌守夷一起摸索,谁曾想凌守夷别过眼,一副任她□□的小媳妇模样。 夏连翘刚握住他的手,就觉得指尖像被火烫到一样,也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木头吗?”她忍不住埋怨,“这件事还要我来主动?” 凌守夷轻轻地喘了口气,那双疏淡孤寒的眼直直地看过来,“你待如何?” 夏连翘心里一跳,脊背漫起一股战栗,浑身上下不由毛骨悚然。 她也知道,凌守夷主动答应帮她,并不是出自喜欢,只是不忍见她因为这么操蛋的法诀死得这么糟糕而已。 照之前在破妄镜中的经验,她当务之急,说不定还是要想办法勾动他的绮念,她总觉得凌守夷对她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深吸一口气,夏连翘豁出去一般地往下探去,这一探,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 她呆呆地抬起眼看向凌守夷,少年微微蹙眉看着她,还是一副冰姿素淡,雪魄轻盈,不可玷污的模样,但道袍下早已不知何时气势昂扬,剑拔弩张。四目相对,夏连翘慌得差点儿咬到舌头,“我,我只是看你不懂。” 凌守夷没吭声。 “而且,之前给你看话本你反应明明这么大……一副多么贞洁的样子。” 凌守夷面无表情,“吾也曾阅览过玉-房秘术。” 夏连翘一愣。 凌守夷微微垂眸,眼睫漫落下来,同时轻轻抽开她的手,语气轻而清冷,“谁说我一无所知?” 抬起眼,那双疏淡如雪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夏连翘:……她开始后悔之前故意拿话本激怒他,还大言不惭说什么“现在学学以后总能用到了”。 凌守夷又一个打横抱,抱起她走到石床前,敛眸摘下白鲛皮的手套。 …… 待到第二日天光破晓。 夏连翘从迷蒙中睁开眼,目光落在身侧的少年微微蹙眉的孤寒容姿时不由一怔。白色的道袍纠缠,鸦青色的乌发散落在石枕上。 或许是因为这一天一夜的缘故,肌肤一蹭到布料,夏连翘就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哆嗦。 稍微一动,便牵扯到身体的记忆慢慢复苏。 这绝对是夏连翘不愿再回想的记忆。 道教双修,讲究“神-交体不交”,男不宽衣女不解带,故而,虽然这一天一夜下来,她跟凌守夷衣服都还是穿得好好的。但他道袍齐整的弄她,比衣衫不整还要让夏连翘无法接受。 她吃不住,不记得流了多少眼泪。凌守夷虽然会安慰她,却推行得坚决。 他秀眉微剔。 夏连翘意识到他好像也很疼。可谁叫他一身冰雪气,却生得这么…… 最后他顿了顿,骨节分明的手揉了几个来回,又扶上她的腰身,冰冷而潮湿的指尖缓而有力地贴近自己按下,她被迫全盘接受,终于溃不成军,伏在他肩头,一瞬间冲出来的泪水打湿少年乌黑芳润的秀发,她一口咬住他肩头,虎牙用力磨咬了几个来回。他秀致的脊背微僵,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竟任由她咬住肩膀。 小腹鼓胀得难受,夏连翘飞快地瞥了眼枕边人,看起来还没苏醒的迹象。 昨天凌守夷以为她不堪重负睡着了,其实她是装的。 因为没有办法想象第二天起来要怎么面对凌守夷。她本来以为凌守夷会不管她,没想到替她细致清理之后,他竟然在她身边合衣睡下。 这也给了夏连翘动手脚的机会。 她一声不吭悄悄翻出芥子囊。原主出生药毒世家,自然也不缺迷药这种东西。 是的,她点了一炷香,把凌守夷成功迷晕了。 确定凌守夷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之后,夏连翘这才纵起飞剑,落荒而逃。 43. 第 43 章 我们两个一别两宽,各生…… 她当然知道她的动作不亚于鸵鸟把头埋在沙地里,但她实在无法想象和凌守夷同时睁眼在一张床上醒过来。 没着急回湘水村,夏连翘落在潇湘大泽附近的一处水潭前,看了眼潭水中的倒影。 还好,看起来没什么蹊跷,也不像三流里描写的那样什么媚眼如丝,柔若无骨。 就是小腹实在涨得难受,好像有一把暗火在熊熊燃烧,下丹田内阳气充盈,真气充沛,烧得她脸红得像从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跑出来的。 奇怪的是这一路上并没有遇见什么妖邪。往常总会遇到的一些草精小妖,今天看到她就像看到什么瘟神一样,纷纷避让。 这些草精小妖从前再顽皮不过,不会害人,但喜欢做些恶作剧,惹得过往旅人不厌其烦。 此时看到她竟然都像见到鬼一样,从草丛里探出一个头,又飞快地溜回去。 因为羞耻,这一整天夏连翘都在外四处游荡,没有回湘水村,在跟凌守夷离开之前,她就给白济安和李琅嬛去过信,倒也不用担心白李二人找不到她而担心。 直等到天色擦黑,她这才像做贼一样悄悄摸回孟家小院。 - 凌守夷眼睫微动,缓缓从睡梦中醒转。 自出生伊始,他几乎就没睡过什么觉,常以打坐代替睡眠。这是个出乎意料的,黑暗甜美而漫长的梦境。 凌守夷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眼前飞快地掠过昨日一幕幕,竟让他不敢再细想,半晌,才勉强将思绪抽离。心里却泛起一阵很微妙的奇异的充实与圆满。 他转过脸本想去寻夏连翘。 凌守夷微抿薄唇,料想她必定羞耻、不安,甚至于恐惧惶惶,正欲温言安慰几句,却不料,目光所及之处,寒玉床上空空荡荡,早已空无一人。 凌守夷呼吸一滞,整个人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空荡荡的寒玉床上,只有他一人,若不是回忆太过鲜明,他近乎认为这只是他所做的一场梦。 - 一道遁光当庭而落,夏连翘抬头看了眼眼前这三间大屋,两间小屋,都已熄灯,不由轻轻松了口气,正要入内,夜风吹动流云四散,云开月现,一道冷冷清清却压抑着恼怒的嗓音冷不丁地在院中乍起。 “为什么要跑?” 夏连翘一个激灵,震愕地看向身影的来源。 少年白衣道人不知何时正垂眸站在桂花树下,看起来已守株待兔多时。 蹲到她,凌守夷双眼紧紧地攫住她的视线,目光清冷锐利,如冷浸的月光。 夏连翘不自觉往后倒退一步,怔怔,“你、你还没休息?” 凌守夷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面色难看地望着她,“倘若你是怕我——” 话音未落,夏连翘就预见到他的未尽之言,忙出言打断:“我不用你对我负责!” 凌守夷一句话没说完,淡抿着薄唇,眉间飞掠过一点愠色。 他从未在他人身旁这般沉稳地入睡过,又有谁知晓他一睁眼看到她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内心的震动和恼怒。 “我也知道我睡完就跑的行为是有点儿渣。”夏连翘纠结。 被人逮了个现行,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了,“但你又不喜欢我,我们两个睡完就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不行吗?” 凌守夷没吭声,夏连翘越说越心虚,飞快地抿了抿发干的唇角。 她也不想凌守夷因为这件事对她负责。 凌守夷不带任何感情地兀自重复,“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真的,”为了表示自己绝不是那种有第一次情节,死缠烂打的女人,夏连翘豁出一口气,举天发誓,“我之前谈过十七八个的!”墙头纸片人。 “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凌守夷垂眸,反问,“十七八个?” 夏连翘奇怪地看着他,总觉得凌守夷的态度好像有点儿奇怪,不喜不怒,秀美冷淡的姿容不含任何感情。 怕凌守夷不信,夏连翘想想,又添了一把火,“我之前是对你有些好感……毕竟伤心契也做不得假,但这一夜下来之后,我也没之前那么喜欢你了,你不用怕我要你负责。你可以专心继续修你的大道——” 这话其实算不得假。 不知道是不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真的和凌守夷有过这么难以启齿的一晚之后,她反倒看开不少。 而且,她真的很怕凌守夷对她负责。连翘迷茫,她曾经喜欢过凌守夷不假,可是她从未想象过和他能有更进一步的发展,甚至共度余生。 毕竟她之前试探过他的想法,他们的择偶观和价值观全然不同。 或者说,她其实更享受她喜欢他的这个过程。就像义无反顾地隔着次元壁喜欢纸片人,有时候当然也会失落于不在同一个世界,但热情一旦退却,出坑也比想象中容易许多。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道德绑架凌守夷,不想勉强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凌冲霄?”他还没回复她,她奇道。 “没什么。”足足顿了好一会儿,凌守夷才缓缓抬起眼,沉黑的眼静静地看着她,如水中的沉玉,清寒透骨,嗓音一字一顿,仿佛刻意念出,“只是我自取其辱。” 什么自取其辱? 夏连翘真的傻了。 凌守夷的反应终于让她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可少年却完全不给她出言开口的机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到屋中。 脊背清峻挺直孤傲如被大雪覆压下的青竹。 夏连翘:“……” 她隐约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又不知其所以然。 首先,这个冷淡高傲的小古板必定看不上她。 难道是她睡完就跑的行为让凌守夷觉得自己是被她用完就丢的工具人?亦或者是失去处-男身之后觉得无所适从? 鉴于凌守夷总有事没事挑她刺的行为,夏连翘还是没把刚刚的对话放在心上。 被抓进销-魂阁后她就没睡过一个整觉,昨天又折腾一天一夜,她实在又累又困。 ……要不明天还是找个机会跟凌守夷道个歉,表示自己绝对没把他当工具人好了。 第二天一早,夏连翘才从沉睡中缓缓醒转。看着清晨照入窗棂的明晃晃的日光,她才想起来今天还要跟凌守夷道歉。 孟家小院不大,她出门的时候却未曾看到凌守夷、白济安和李琅嬛三人的身影。 孟子真正在往小桌上摆早饭,见她不解,告诉她:“今日一早几位一道出门再寻那妖市踪迹。” “哦。”毕竟是正事,夏连翘点点头,想到她该交代的有关销-魂阁内信息都已经交代了,便也没放在心上。 孟子真坐在一边擦擦手,笑眯眯地投喂她,看她吃。 夏连翘被他盯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疑惑地问,“孟大哥?” 孟子真一怔,“哦,抱歉。” 夏连翘看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干脆放下碗,“孟大哥是有什么心事吗?” 孟子真苦笑,“这也瞒不得你。” “我是想问,你们这几日可找到团团的踪迹。” 夏连翘:“……”立即联想到胡玉娇那千娇百媚的姿态。 何止找到了,还过得十分滋润。还在妖市开了个大妓-院。 当然这话她是不好对孟子真开口的,只能含糊带了过去,“可能过几天就有消息了。” 孟子真无奈地笑笑,往她碗里又夹了一筷子菜,“吃吧。” 吃过孟大哥亲手制作的爱心早餐之后,夏连翘又打坐调息一整日。 待到薄暮时分,白李凌三人才踏着斜阳回转。 夏连翘关心正事,迎上前去问二人此行可有所收获。 白济安面色凝重,蹙眉道:“我与凌道友潜入销-魂阁内,果见到那潇湘大泽附近失踪的村民。” “如何了?”孟子忙问。 凌守夷冷声:“俱都形容枯槁,只剩一口气吊着!” 夏连翘咬着块山楂糕,插话,“那你们觉得是那胡玉娇干的吗?” 李琅嬛若有所思:“我这一路上也在想,狐妖倒是有采阴补阳,采阳补阴的法门……难道是捉了这些凡人供其双修?” 白济安瞥了李琅嬛一眼,见她神情认真小脸严肃,不由无奈。 其实为李琅嬛的清誉考虑,他本不打算带她前往销魂阁。 但少女今早得知此事之后,难得皱起眉,义正言辞地告诉他,“白道友你是将我视为女人?还是同修?知己?战友?” 白济安一怔,“自然是同修知己。” 李琅嬛一双杏眼清亮冷静:“既踏入仙途,便无有男女之别,相信白道友也不是这般迂腐顽固之辈,这样的话以后还是少说吧。” 白济安闻言沉默下来,收起折扇,躬身道歉。 不过在出发前,二人倒是就夏连翘的问题一直达成护犊子的共识。怜她刚被妖市抓走没多久还是别折腾了,让她安心调养几日再一同调查也不迟。 夏连翘三两口吞下山楂糕,侃侃而谈,“但我之前在销-魂阁听到有狐狸说,她们这阁内做的都是你情我愿的买卖,姑娘也都是自愿来此。想来也是因为销-魂阁内能供他们光明正大吸□□气,何必再另找凡人?这也没几口吸的啊。” 几人又凑在一起交换了几句信息,各自散开。 在凌守夷回房前,夏连翘忙叫住他,“凌道友!” 自打回到孟家小院后,凌守夷的目光自始至终就没落在她身上过。此时也是采取无视大法,似乎根本没听到她的出言挽留,径自往屋里走。 夏连翘没办法,“小凌!” 还是装没听见。 “凌冲霄!” “老婆!”她没办法,只能使出杀手锏。 凌守夷脚步一顿,却没转过身,侧着脸对着她,眉睫勾出冷淡清锐的弧度,口气淡漠,“夏道友还请谨言慎行。” “我与夏道友非亲非故,以免令人误会。” “要不是你装聋作哑,我也不至于用出这个办法。”夏连翘不打算和他多计较,“好啦好啦。虽然我不知道昨天你为什么又要生气——” 话音未落,凌守夷就变了脸色,“这是对什么人都能随便用出的法子吗?!” 夏连翘:“可是你不是随便什么人呀。” 凌守夷一僵,眼睫猛地震颤了颤:“……” “你还在生气吗?”夏连翘问。 凌守夷绷紧下颌,收敛心绪,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语带强调:“我没有生气。” 说完,转身就走,夏连翘还欲追过去,门却在她鼻子前“砰”地一声关上了。 夏连翘:…… 男人心,海底针。 她只能当他失去处-男身正处于一个浑身上下无所适从的状态好了。:,,. 44 第 44 章 灌你这么多 “你与凌道友之间到底又闹了什么矛盾?”正思索间, 白济安冷不丁地在她面前的小桌上坐下,苦笑着倒了杯茶。 夏连翘一怔,“白大哥你都看见了。” 白济安:“嗯, 看见了,但也已经习惯了。” 夏连翘:“……” “说起来。”白济安放下茶杯,探究地看了她一眼。 又皱皱鼻子, 什么都没说。 “什么?”夏连翘不解其意。 白济安话说一半,却没有继续的意思, “也罢, 想来是我错觉。” 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白济安飘然而去,徒留夏连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隔一会儿,李琅嬛也从她身边路过,也是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眼,脸上露出和白济安近乎如出一辙的探究、迟疑。 “连翘你这几日修为可有所突破吗?” 这段时间她跟凌守夷吵架归跟他吵架, 修炼还是没放下过的, 气机的运转也较之前更为流畅。夏连翘想了想, 也没把话说得太自满, “一点点算吗?” 李琅嬛皱眉:“可怎会?” 又自顾自喃喃,“许是我看错了也未可知。” 这两人搞得神秘兮兮的,她要细问, 两人又道是许是错看, 夏连翘没办法, 只能踱步到院外散心,只觉得不止凌守夷,现在连老白和琅嬛也像变了一个人。 斜阳晚照,湘水村内炊烟袅袅, 倦鸟归巢。 夏日的晚风褪去白日的炎热,微有些燥意,却很温和。蝉鸣不绝,蛙鸣四起,乱草间虫声切切。 夏连翘踱步到篱笆门前的时候,刚巧看到两道身影,其中一道她还十分熟悉。 不是冤家不聚头。 凌守夷不知何时又出的房门,此时正隔着一道篱笆在同人说话。 看这说话人的模样,似乎还是个……姑娘?! - 十多年前,他曾到过潇湘大泽一带,但并未深入湘水村。 而今再回到潇湘大泽,心头千思万绪与从前一颗道心清静,虚极静笃,无为无虑时,几乎已有天壤之别。 在决心为夏连翘解契之前,他也曾思索过二者今后将何去何从。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或许她说得不错,但他为何心中如水生波,欲静不止? 此时夕阳在山,轻烟沉沉。打断了凌守夷的思绪。 “凌公子。”一道温婉动人的嗓音响起。 凌守夷微微一怔,抬起眼。 眼前不知何时正俏生生立着个陌生的少女,生着巴掌大的小脸,一双眼如流水般澄澈。 眉如黛描,唇似涂脂,肌肤白净,秀美的容貌即便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也难掩风华,正温和地看着他。 她穿一件干净的蓝色襦裙,腰下还别着一个小小的药囊。 “你是何人。”凌守夷收敛思绪,面无表情,一身寒气冷冷开口。 见眼前的少年孤寒冷淡,难以接近,她倒也不恼,行了个礼,柔声道: “小女子名张月映,道友或许不认识我,我是来找孟大哥的。不知孟大哥可在家中?” “他就在屋内。”凌守夷言简意赅,退开半步,让她入内,张月映婷婷袅袅地福了福身子,这才往主屋而去。 还没走几步,似乎想到什么,回眸犹豫道:“凌公子,公子别怪小女子多嘴,但此地风大,公子还是早些回屋歇息,当心着凉。” 凌守夷一怔。 张月映的话在修士看来有些可笑,但其中的真挚倒算不得假。故而,他也未曾出言开口,拂落她的面子,只静静地目视她入内。 斜阳如金,裙裾翩翩,一阵微凉的暮风吹来,吹散淡淡袅袅的药香。 夏连翘没想到会撞到这一幕,下意识地就想要避让,但凌守夷转过身来时,却已经看到她。 她怔了一下,想解释,“那个,我不是故意看的。” 刚刚看到人漂亮姑娘的时候态度明明还不错,这个时候一看到她又恢复到那般生人勿进,冰冻三丈的晚娘脸。 凌守夷不含表情,清冷的视线一掠而过,越过她而去。 “你还生我气吗?”夏连翘想想,提步追上去,赶紧叫住他。 凌守夷:“……”他眼睫一动,脚步一转,从她右边走过。她匆忙调转脚步,当头一拦。 夏连翘作招财猫状,拱手讨饶,眉眼带笑,“对不起啦。” 凌守夷面无表情,不为所动,嗓音冷清干净如冷泉激石,泠泠生风。 “让开。” ……她都已经这么低声下气了,还这个反应,你觉得合适么! 实在捉摸不透凌守夷的心思,夏连翘无奈之下也只能地彻底放弃哄他的念头,说不定等他哪天自己就想开了。索性彻底抛开不再多想。 不远处大黄大白和狸花,二狗一猫正在打闹不休。 接二连三地遭受打击,夏连翘一颗招猫逗狗求安慰的心再次蠢蠢欲动,蹲下身便朝两狗一猫“汪汪喵喵叫”。 狸花兀自高冷,大黄和大白看到她傻乐着颠颠地跑了过来求摸。 夏连翘抬起手正要摸,大黄和大白不知道看到什么,狗脸上露出犹豫,又嗖地一声躲远了。 她的手甚至还停在半空,未来得及收回。 夏连翘:“……”不是错觉,从昨天开始不论人还是妖,小动物还是花花草草,看到她就跟躲瘟神一样,不说凌守夷了,连老白和琅嬛女儿都一样。 唯一待她视若从前的似乎也只剩下了孟子真。 想到孟子真,正巧一阵不高也不低的,舒缓的交谈声从屋内传来。 张月映进屋之后,便径自去寻孟子真。似乎是为了避嫌,门窗大开,二人也不避讳说话声被人听去。 夏连翘蹲在墙角,正处于窗户下方,自然也都听了个一清二楚。她只过耳不过脑,百无聊赖地听着。 “姑娘这些日子身体可好些了?”孟子真嗓音温和。 张月映嗓音如谷中黄莺,清软动人,轻得像一阵风,“还要多谢孟大哥你这一番妙手回春……” 借住孟家小院这段时间里,一直有病人上门求医,夏连翘听了一会儿也听出这位张月映姑娘是过来复诊的。 孟子真又仔细地问了几个问题,张月映一一答了,再三拜谢。 孟子真却道:“张姑娘不必言谢,当日我昏倒在山林中,若不是姑娘出手搭救救我性命,今日恐怕也没我孟子真此人。” 夜幕降临,墨色愈发浓郁。但屋内二人却好似有说不完的话,并不觉时间流逝,点灯絮絮长谈许久。夏连翘站在外面吹了会儿风,散了会儿心,正欲转身回屋,耳畔却冷不丁滑过一道熟悉的嗤笑声。 “哼。”这一身嗤笑像经年的陈旧佳酿,娇媚得几近令人神魂颠倒。 神鬼莫测,如山间的艳鬼。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夏连翘似有所觉猛地睁大眼,循着这嗓音望去。 夜色下,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听墙角的身影,女人身着一袭艳红色织金襦裙,冰肌玉骨,面纱覆面。此时正冷冷嗤笑,笑得头上珠翠晃悠悠颤动不休。 夏连翘讶然脱口而出: “团团?!” 胡玉娇柳眉倒竖,气急败坏地朝她飞出一道眼刀,怒道:“不许叫我团团!” 夏连翘当即懵逼。 虽然早知晓胡玉娇就是团团,但她没想到胡玉娇胆子竟然这么大,竟敢光明正大地现身湘水村。 胡玉娇看到她既不慌,也不恼,反而愣了一下,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突然一脸嫌弃地伸出手捂住口鼻。 “你怎么在这儿?” 想到她身上那道伤心契还有凌守夷喝下的那杯古怪的酒水,夏连翘急切地往前蹬蹬蹬追了几步,想问个清楚。 她满脑子都是这些事,也就没注意到胡玉娇脸上的嫌弃之色。 刚往前几步,胡玉娇却忽然“嗖”地倒退出几步远,同她离开几米的距离,柳眉倒竖,娇喝道:“你别过来!” 夏连翘懵逼地愣在当场。 一个个的为什么见到她都是这一副反应? 不过眼下她个人的事可以往后稍稍,还是胡玉娇的来意最为重要。 “你来看孟大哥?”夏连翘问。 “谁来看她了?”她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事,胡玉娇似乎一肚子的邪火,冷笑道:“看他跟那什么张姑娘卿卿我我吗?” 从一开始,夏连翘就觉得奇怪。胡玉娇没有杀她,也曾叮嘱过销-魂阁内一众狐狸不许害生,她对她很有好感。 虽面纱覆面,但女人眼里的埋怨,嫉妒和委屈却并没有逃脱过夏连翘的双眼。她大脑一转,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 难道说……胡玉娇喜欢孟子真不成?! 而且看情况还是暗恋?! “张姑娘和孟大哥两人才貌双全,才子佳人,”心里既有了谱,夏连翘清凌凌的杏眼一转,故作不解道,“发乎情止乎礼,不是很相配吗?” 胡玉娇果然火冒三丈,“相配他奶奶个腿!” 趁其心神大乱,精神不备之际,夏连翘隐藏在袖底的手悄悄发出一道灵机往屋内而去。表面上依然没什么异样,冷静地与这狐狸步步周旋。 对胡玉娇好感度高是一回事,夏连翘抿了抿干涩的唇角,但她也知道轻重缓急! 总之先想办法牵制住她,再暗地里通知老白和琅嬛—— “你在做什么?!”胡玉娇蓦然抬眼,双眼警觉。 不好!夏连翘心中大急,暗道一声不妙,眼疾手快地忙祭出破妄镜,想着虽然修为差距太大,但应该能阻她一阻。 谁知胡玉娇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觉察出不妙面色一变,压根不跟她啰嗦,身化一道长烟转身就要跑。 但这时一道惊鸿剑光却如从月宫飘落,凌厉无俦的剑势已迅速截住她去路。 紧跟着,两道遁光也从屋内一纵而出,护在夏连翘身前,与剑光成合围之势。 夏连翘惊喜地看向来人:“白大哥!琅嬛!” 胡玉娇猛一扭头。 后路被断,剑光散去,露出凌守夷冷淡清寒的无暇容姿。 胡玉娇不由冷笑连连,将目光重又转回到夏连翘身上:“死丫头!你算计我!” “兵不厌诈。”夏连翘一本正经地说。不使诈怎么抓得住这只狐狸。 前有狼后有虎,这变故同时也引起了屋里的孟子真与张月映的注意,张月映惊恐的尖叫响彻月色,“孟大哥!有妖怪!” “姑娘莫怕!”孟子真匆匆安慰一句,正要追出来看个究竟。 胡玉娇浑身一震。 夏连翘见状大吼一声,“孟大哥你回去!” 孟子真脚还没迈出门槛,被这一吼彻底吓愣在原地,“连翘……” 夏连翘双目眨也不眨地看着胡玉娇,语速飞快:“这里危险,你回去保护张姑娘,这里交给我和琅嬛、白大哥就好。” 这既是修道者与妖怪之间的战斗。孟子真怔了一下之后,未再逞强,乖乖退回屋内。 胡玉娇紧绷着的身躯这才一点点放松,望着眼前神情严肃的少女时,目光里又多添了几分复杂。 从胡玉娇暗处窥视,又只敢以原型现身,夏连翘不难猜出来,胡玉娇恐怕不敢让孟子真知晓她就是团团。 既然如此,她也不介意成全她这一点心思,也当为之后的谈判积累筹码了。 专注中,夏连翘隐约能感觉到凌守夷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但她也无暇去留意他这一颗敏感的少男心。 “哼。”虽还是嗤笑,但被人合围,胡玉娇心有忌惮之下那股高傲的气势却已泄了大半。 扭腰摆臀,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姿势,这才不紧不慢地掀起眼皮,“煞费苦心,不就是想拦我吗?说吧,有什么想问我的?” 李琅嬛轻轻薅了一把夏连翘头发,小声夸了一声,“做得好。” 抬起眼,迎向胡玉娇的视线,白济安莞尔拱拱手,“抱歉,叫大王受惊,今日强留大王,实在是有不得不问询之事。” 作为四人组中的社交担当,白济安一开口,夏连翘就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了,接下来都是白济安游刃有余地打官腔。 可官腔也不是所有人都受用的,就譬如这只出生乡野的粗鲁野狐狸。虽生得娇娇娆娆,媚骨天成,魅色无边,一张嘴却不耐烦起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白济安笑容一滞:“在下这两位好友前些日子误入贵宝地,幸得大王不予计较……” 胡玉娇:“没完了是吧?” 李琅嬛看看二人,少女上前一步,眉目泠然,抱拳朗声道:“敢问道友,近日今日潇湘大泽附近人畜失踪案可与道友有关?” 胡玉娇和缓了面色,冷笑道:“我当你们是为什么而来?正巧,我这儿倒也有个问题想问问诸位道友,今日,我那些不成器的属下回报,道是我销-魂阁内守备不严,竟混入几只老鼠进来,诸位道友来我阁中又所为何事?” 凌守夷耐心耗尽,冷然道:“阁内凡人可是与你有关?” “你们这一路而来难道没听说过我销-魂阁从不害生吗?”胡玉娇扬起眉,“再说我销-魂阁内双修之术向来你情我愿,哪里看得上凡人那几口精气!” “实话告诉你,这几人都是当日黑老大赐下,我留在阁中也是无用,还要我手下徒子徒孙们千辛万苦给他们做人类饭菜!你们想要,那尽管拿去!” 这倒是与他们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夏连翘和李琅嬛交换了一个视线,却都没有放弃戒心。 轻轻吁了一口气,夏连翘也准备上前问个详细。 孰料,胡玉娇一看到她上前,竟十分受不了地蹬蹬蹬往后倒退数步,一脸嫌弃道:“臭丫头,快离我远点!” 言罢,一手作扇,扑扇不停。 夏连翘:?! 为什么从昨天起所有人都在针对她,她要报警了。 见她面色茫然而忿忿,胡玉娇的目光在她身上走了一圈,又落在凌守夷的身上走了一圈,动了动唇。 夏连翘心里一紧,突然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像阻拦胡玉娇开口却没来得及。 胡玉娇瞥一眼凌守夷。 云破月来,星月流光。 少年乌发如瀑,秀眉紧蹙,如雪剑气随身自走。 何止一个仙姿高洁了得。 胡玉娇心下却更不屑:“哼,我倒是凌冲霄你有多清高!想来也不过如此!倒是成全你俩这一对鸳鸯。” 夏连翘:“……” 凌守夷:“……” 白、李:“??” 夏连翘顾不得害羞,怔怔追问,“你怎么……?”她怎么知道她和凌守夷那什么了? 胡玉娇似乎看出她的不解,没好气地捂住口鼻,忍无可忍破口大骂道:“你快离我远些。” “凌冲霄这个故作清高的灌你这么多纯阳真气,如今你下丹田内真气勃发,行走间浑身上下阳气外泄!谁人看不出来?谁人闻不出来!” 轰地一声。 如平地惊雷。 夏连翘被这一句给彻底炸懵了,炸得晕头转向,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看向凌守夷的方向。 凌守夷冰姿玉容也在这一刻裂开了,少年浑身一震,怔忪地与她回望对视一眼。握剑的手随之一抖,握剑不稳,险些当啷落地。 世人所言的丹田,常指男子下丹田,而女子下丹田则有个普罗大众,更为耳熟能详的名字——女子胞宫。 45 第 45 章 从今日起,我自会和她保…… 难怪她从昨天到现在, 这一路行来,人妖避让, 花草失色,连大黄和大白看到她都扭头就跑。 狐狸也是犬科动物,嗅觉敏锐。 她受凌守夷这一十八年来的元阳,少年胡来,不知轻重,小小的胞宫承受不住这清静康健的纯阳,行走间阳气勃发。 在胡玉娇眼里简直是打上了凌守夷的烙印还招摇过市,令她简直忍无可忍。 活了这么多年来,夏连翘第一次遇到这让她直接震撼到大脑宕机的事,她磕磕绊绊, 结结巴巴, 张口想反驳,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浑身上下还越来越热, 肉眼可见的涨红成了个水煮大虾。 从小到她, 她社死回忆不少,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社死过, 社死到宇宙的意志好像也在眼前反复回荡。 她能感觉到凌守夷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紧跟着就好像被烫到一样,苍白的面色遽然泛起嫣红, 迅速移开视线, 别过脸。紧抿的薄唇漏泄出几分不安。 ……他还不敢看她! 她那天是直接累晕过去的, 倒不是因为凌守夷有多天赋异禀,实在是解契之后身心劳累,双修又太耗费心神。趁她不备,他到底都干了什么! 更要命的是,胡玉娇是狐狸修炼成妖, 又在妖市开了个大妓-院,说这话时完全没避白济安与李琅嬛。 白济安和李琅嬛也都被这句话炸得晕头转向。 李琅嬛尚且懵懵懂懂,一无所知。 白济安心里却咯噔一声,觉察到不对,一双墨眉缓缓蹙起,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连翘,她在说些什么?” 白济安脸上这阴云密布,山雨欲来的神情,简直和抓她小学没写作业的老爹如出一辙。 夏连翘一个激灵,当然不可能承认,“前几日我不是被那虎妖绑架到妖市……当时受了点儿伤……” “凌道友替我灌输——”越说她嗓音就越低,声如蚊呐,羞耻到脚趾抠地,恨不得化身火箭直接把自己发射出地球,“那个真气,疗伤。” 白济安皱眉看她,明显不信,当着胡玉娇的面,又不好多加置问。 好在胡玉娇心直口快,说出这一席话并非有意,也懒得去戳破她的隐瞒。 “道友这三两句话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照道友所说,此事只与那黑老大有关?”白济安问。 胡玉娇:“你不信我?不妨自己去黑老大他那虚夷洞天内一探究竟,看我说得是真是假!” 倘若真如胡玉娇所言这黑熊精分明是为祸一方的恶妖,所居洞府偏要叫虚夷,李琅嬛皱眉,下意识觉得古怪失调,甚至于不安。 “玉露甘霖可在你身上?”从方才起一直未曾再开口的凌守夷,倏忽出言问道。 神情倒是冷清如常,看不出多少波动。嗓音干干净净,泠泠琅琅。 白济安侧目看去。 他从方才起也在留心凌守夷的反应,见他神情自若,心里大石稍稍回落几分。 “玉露甘霖?”胡玉娇思忖片刻,“我不知你所说的是什么东西。” 李琅嬛耐心解释:“此乃一项至宝,形如水滴,若炼化究竟,则能令人修为大长,功力百倍于从前。” 胡玉娇皱皱眉,露出回想之色,“我是不知道你们所说的玉露甘霖是什么东西,这潇湘大泽方圆数里,谁遗下什么宝物都归黑老大所有。” “我听说他这段时日倒是功力大增,十分逍遥,你们若想找玉露甘霖,他那边应该也有消息。” 胡玉娇神情自若,不似作伪。 凌守夷:“你既不知晓玉露甘霖的下落,为何在这短短数年间功力陡增。” 胡玉娇忿忿:“难为你还记得当日我修为!” 凌守夷无所触动,面无表情地等她回复。 胡玉娇碰了个软钉子,面上挂不去,只好斜睨他一眼,冷笑几声,“你凌冲霄凌大剑仙,难道不知晓这潇湘大泽藏龙山上生有水松芝?这水松芝是凝丹的一味上好材料,我日日生活在这大泽中,又岂不会采摘些天灵地宝服用?” 夏连翘心怦怦然直跳。他们这几天来一直在寻找水松芝的踪迹,此药稀有,鲜少得见,即便得见,也不过灵气平平,难以凝丹。 原著里倒是有这么一段剧情,但她连主线剧情都忘得差不多了,更遑论记得零散的地名。 藏龙山,三个字倒是很熟悉,一下子就勾起了她淡忘的回忆。 夏连翘内心犹疑,胡玉娇应该没骗她们,但这话说得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 “问完了吗?”胡玉娇不耐烦起来,“该说的我都说了,几位可能放我这小女子离开了?” 凌守夷冷冷,显然不信。 白济安与李琅嬛对视一眼,心中各有计较。 虽不知她说得几分真几分假,但目下这个局面倒不好和这狐狸撕破脸。 白济安率先侧身让开一步,“道友,请。” 夏连翘徒劳地张张嘴,也想问问伤心契的事,凌守夷说伤心契要交-合七日。就她目前和凌守夷这个尴尬的气氛,她实在没有办法想象再跟他解契的时候会是什么地狱场面。 可白济安疑窦丛生,盯她盯得太紧,夏连翘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胡玉娇冷笑一声,身化一道红色烟气,猖狂而去。 胡玉娇走了,夏连翘追出几步,身后却传来白济安阴沉的嗓音。 “夏连翘,你过来。” 点名道姓。 她爸魂穿版·白济安此刻正面沉如水,冷若冰霜地看着她,“和琅嬛回屋去,没我的允许不许出来,我有事和凌冲霄说。” 话语中的主角之一,凌守夷微微敛眸,从窗棂漏出的昏黄灯光映照在如玉侧脸,光影交错,看不出神情如何。 夏连翘顿时心乱如麻,心跳如擂鼓。 认识白济安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老白这么生气,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冷淡得吓人。 做贼心虚,她也不敢说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动了动嘴唇,一声不吭地跟着琅嬛进了屋。 白济安这才转向凌守夷。 夜风吹动树影。 凌守夷眼神冷淡,不避不让,与之冷冷对视。 白济安眼神一凝。 四目交错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凌道友,”白济安竭力平静问,“不解释一下刚刚那狐妖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凌守夷淡道:“该说的,夏连翘都已解释过,道友还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解释?” 凌守夷微微蹙眉。 他虽个性冷清,却也知晓这种事并不能随便宣之于口。阴为天地之始,向来阴在阳前,孤阳不生。 道为天下母,母为万物本,始为女之初。 他素来便重母贵母,对女子礼教不以为然。 但这世上礼法对女人总严苛一些。此事,放在男人身上,是一桩风月艳事,对女人而言,却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言能杀人。即便修士,也难免俗。 眼前的少年无暇姿容如雪,双眼清寒如秋月。 凌守夷: “在此之前,吾还想问,道友今日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替夏连翘问话?” 眼前少年神情不似作伪,白济安微有迟疑。 相处日久,他也摸清楚少年秉性,凌守夷为人冷淡矜傲,应该不至于在这件事上欺瞒于他。 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态度实在有点儿不客气,白济安沉默半秒,却没有立刻改变语气。 而是,仍旧以一个肃穆,冷凝的语调道:“连翘是我老友之女,老友临死前将她托付给我。事关连翘名誉,在下必须要问个清楚,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凌道友谅解。” 凌守夷移开视线,白济安左一句连翘,右一句连翘,话里话外替她做主的姿态令他微感不舒服,却又无法辩驳。 就夏连翘的私事,他也的确无权过问,凌守夷唇角微抿。 在这一刻才陡然觉察,纵使他和夏连翘之间有过这般亲密无间的经历,他于她而言,却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甚至连好友都算不上。 正如她自己所言“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既能看得这般开,他又何尝看不开。 “倘若白道友你当心我对她做些什么。”凌守夷双目轻轻扫过白济安,眉眼淡淡道,“从今日起,我自会和她保持距离。” 白济安道沉默须臾:“多谢道友体谅。” 不是他对凌守夷有什么偏见。 这小道士性格过于冷清敏感,以至于倔强。刚极易折,慧极必伤。凌守夷这个性格不通情爱,若真动情,到时候难免伤人伤己,碰个头破血流。 可连翘喜欢他,他无奈之下,也只好顺水推舟。想连翘性格活泼与他一动一静,说不定便成互补之势。 但那狐妖说得话……实在有点儿惊世骇俗。 白济安心想,他现在要收回对凌守夷处事沉稳的评价了。 他身为男人,自然也最了解男人,再清冷的性格,都不改侵略的兽性底色。 一人年纪太小,若真弄出个什么,老友夏元卿把连翘托付给他,他怎能坐视不管。 他与这少年小道士平日里关系虽不亲近,却也不至于疏远。可这三言两语说下来,夜风微凉,吹动一人衣摆,竟是一时无言,话不投机半句多。 - 夏连翘不知道凌守夷到底跟白济安说了什么。 凌守夷的个性……应该也不至于直接卖队友吧? 老白不准她参与她们之间的对话,夏连翘没有办法,只能去找孟子真转移注意力。 一进屋,夏连翘一呆:“我打扰你们了?” 屋内,孟子真正神情专注,容色温和地在给张月映包扎。 张月映望着孟子真的侧脸微微泛红,蕴着无限的柔情。 她方才受了点儿惊吓,撞到了桌上的茶盏,被碎瓷片划伤手掌。不论怎么看,屋内这一人看起来都像是处于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暧昧期。 看到她来,张月映受惊站起,羞得双颊泛着红晕,一双眼波光粼粼,“夏……姑娘?” 孟子真看见是她,一愣,“连翘,你怎么来了?” 夏连翘犹豫:“我来找孟大哥你聊聊天,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要不要她出去避让一下? 同满面飞红的张月映不同,孟子真的神情倒十分镇静,冲她柔和笑了一笑,道,“无碍,张姑娘受了点儿伤,我在替她包扎,你稍等片刻,我这儿马上就好。” 夏连翘看着孟子真替张月映包扎妥当,将少女一直送到篱笆门前,这才看向她,温和地问:“连翘你要不要紧,刚刚那是妖怪?要不要我替你看看?” “我没事。”想到自己的来意,夏连翘故作不经意地看了看张月映离开的方向,奇道,“孟大哥,你和这位张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她自己猜的无非也就是病人和病患之间的关系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孰料孟子真一边带着她往屋里走,一边道:“张姑娘救过我的性命。” 夏连翘始料未及,愣了一愣:“什么?” 孟子真笑道:“这大概是半年前的事了吧。半年前我去大泽内采药,半道上又遇到妖怪。” 她大胆推测:“狐妖?” 孟子真摇头,“具体是什么妖怪我也没看清,看起来像是老虎,当时我身体还没好全,逃命的过程中摔了一跤,昏了过去。” “也是我命好,等我醒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张姑娘。” “她是来这大泽中采野菜的。看到我的时候,只有我一人。她见我晕倒在路边,怕我有危险,便守在我身边等我醒转。” “可是这老虎妖既然都追上孟大哥你了,怎么又会突然放过你一马?”夏连翘觉得奇怪。 孟子真也觉得不解,“这我也想不明白,兴许是看我体弱,也没什么嚼头?或者它有事耽搁了?” ……说不定还有一种可能。 但这个可能只在夏连翘嘴边顿了顿,她心里叹口气,没有说出口。 照胡玉娇对孟子真的感情来看,说不定是她一直在暗中照拂。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来不在孟子真面前以人形示人,从来是以藏狐的形象出现。 “说不定是哪个妖怪救了孟大哥也不一定。”夏连翘想了想,换了个方式继续旁敲侧击。 孟子真笑笑,没有否认。“也不是没有这可能。” “那如果真的是妖怪救了孟大哥,还是长相特别特别漂亮的女妖怪,”夏连翘故作不经意地问,“这女妖怪生活在大泽内,每天都能看到孟大哥外出草药,时间一长,芳心暗——唉哟!” 孟子真毫不客气地抬手给她一个暴栗,“之前白道友说你乱七八糟的话本看太多,我还说小孩子喜欢看看这些东西也无妨,你倒好,打趣到我身上来了?” 连翘:“……”她这不是为了他终身大事考虑么!! “谁说是我胡编乱造,万一也有这个可能呢。”连翘郑重地问,“那孟大哥,你会对这女妖以身相许吗?” 孟子真想都没想,不赞同地摇摇头,直接一口否决,“荒谬,人与精怪怎能结为夫妻?” 夏连翘一阵惊讶地看着孟子真认真的神色,“可孟大哥,你对疑似妖怪的团团态度也——” 孟子真:“团团是团团。” “那如果团团变成一个漂亮的女妖呢?” 孟子真一愣,顿了半晌才道,“你怎么会有这种荒诞不经的想法,即便团团变成女妖,我当然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其他想法。连翘你难道会喜欢大白吗?” 夏连翘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默。 她当然不会喜欢大白,可她要怎么开口问孟子真,你好,你听说过杀生丸吗?嗑杀铃吗? 可惜孟子真是无法理解她这种XP,一定会给她把把脉看看脑子。 夏连翘陷入纠结。她来找孟子真就是想打探打探孟子真对胡玉娇的想法的,如今看来,人妖殊途,胡玉娇实在是前途渺茫,情路坎坷。 孟子真叹气:“连翘,你问我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团团真是妖孽?还有,今日你不让我出去看的那妖怪到底是何来头?” 夏连翘伸出一只手,搭上孟子真肩头,飞快道:“没什么,无关妖等而已,哦对了,孟大哥你和张姑——哎呦!” 又一个暴栗狠狠敲下,孟子真神情看起来有些不太自在:“事关张姑娘的清誉,不许再问东问西。” 完了。 看着孟子真的表情,夏连翘捂着脑门,一颗心直直地沉了下来。看来孟子真和张月映还是双向暧昧。 可能是因为先入为主故,就张月映和胡玉娇而言,夏连翘内心的天平当然是偏向胡玉娇一点。虽然这狐狸也的确让她吃尽苦头。 可她也知道,感情这件事,强求不来。 “我要问的都问完了,孟大哥你早点儿休息!”丢下这一句话,夏连翘捂着脑门飞快开溜。 别说孟子真,胡玉娇,张月映这大三角了,她连自己跟凌守夷之间的事都没捋清楚。 说起来,如果孟子真真的和张月映在一起了,胡玉娇会不会恼羞成怒?她要不要劝一劝?或者帮忙打个掩护? 怀揣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想法,夏连翘心事重重地在打坐入定中,迎来新的一天。 这天一大早,她跟着琅嬛、老白和凌守夷,回了趟销-魂阁,把销-魂阁内那些凡人给接了回来。 胡玉娇也遵守承诺,并没为难他们几个。 夏连翘企图把她拽到一边针对伤心契的事再问个详细。 胡玉娇冷笑:“你不是喜欢凌冲霄那个假清高?如今跟他春风一度,日日颠鸾倒凤,难道还不满足?” 夏连翘一边羞耻到脚趾抠地,一边无奈,她要怎么跟胡玉娇解释她跟凌守夷这个错综复杂的关系。 胡玉娇不耐烦起来:“实话和你说吧,你既跟凌冲霄一夜春风之后,这伤心契便再无药可解,需得做满七日,方才自行消散。” 听到这话夏连翘彻底呆住,跟凌守夷做满七天这到底是什么噩梦?! 她想起一事,忙问, “可如果这伤心契不定时发作,我岂不是要跟他绑定?”万一发作的时候凌守夷不在她身边她难道还等死吗? 胡玉娇抱胸:“倒也不至如此,你如今与他结了契,无他在身边偶尔发作个一两次想来也无大碍。” 夏连翘无奈:“所以还是要做满七次是吗?” 胡玉娇:“哼,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臭小子长得不赖,肩宽腿长,那小腰细的,年轻力壮的,我看你也快活得很。” 夏连翘面上一热,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才问,“那那朵牡丹呢?” “那朵牡丹?放心,要不得他的性命!只是给他个苦头吃吃!” 她还想再问,白济安却已朝两人走来,老白已经怀疑她和凌守夷,夏连翘只能放弃。 得到这个回答之后,回去的路上,她看凌守夷的神情也不免有点不对劲。 自从上次做过一次之后,她的伤心契还没发作过,照胡玉娇的说法,算算日子差不多也该发作了。 虽然胡玉娇说偶尔发作个一两次不要紧,但早做完七次早解脱,可看凌守夷这冷若冰霜,目中无人的模样,她又要怎么开口? 46 第 46 章 就算这样,也很棒了。 正迟疑间, 凌守夷似有所觉,眼睫微动,漫睨来淡若飞雪的一眼, 眼里不带任何感情和情绪起伏, 看她的目光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夏连翘浑身一僵。 她的不自在落在白济安的眼底, 白济安倏忽喊她一声,“连翘,过来。” 她松了口气, 立刻如蒙大赦地跑了过去, 也没再留意身后凌守夷的反应。 凌守夷低眉敛眸, 安静地听着远处夏连翘和白济安的隐隐约约的谈话声。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 就这样, 怀着沉重的心情,夏连翘一路随琅嬛等人回到湘水村。 这些凡人一连数日都被关在销-魂阁内, 往来见到的都是些狐脸的妖精, 早已吓得战战兢兢, 魂不守舍, 看到他们这一行人,流着眼泪纳头便拜。 只不过回到湘水村之后还不能立刻放回家,还得经过孟子真和凌守夷一番细致的身体检查,确定无恙之后才能离去。 自古道医合流, 当最后一个人凡人的问诊结束, 凌守夷平静地收回把脉的手,面无表情道, “这些凡人精气损伤得厉害,伤口经过销-魂阁内的处理,无性命之忧, 回去调养数日,少做重活即可。” 说到这里,凌守夷又皱眉问了几句这些凡人在销-魂阁内的经历。 几个胆子比较大的都道,倒是没受什么欺辱,每天有人送饭送餐,只是目之所及,都是奇形怪状的妖怪,实在害怕。 “那在黑老大那儿呢?”夏连翘问。 她还记得这些凡人都是黑老大赐给胡玉娇的。 眼前众人闻言,纷纷露出迷惘之色,“黑老大?” 一问三不知。 再问就是不记得。 “不知是不是这黑老大有意抹去他们记忆。”李琅嬛忧心忡忡,“若真如此,那咱们的线索又少一条。” 白济安:“若真如此,这黑老大必定性格谨慎。照胡玉娇所言,黑老大修为深厚,势力强大,这大泽内的妖精都奉他为主,要如何拿下他还得从长计议。” “之前胡玉娇说过,她修为精进是因为服用了不少大泽的仙草灵药,”夏连翘提议,“凌道友不是正好要找水松芝吗?不管有没有诈,咱们明天不妨先去西面的藏龙山看看?” 她说这话全是出自公事公办的态度,“如果凌道友能成功凝丹,我们到时候再去找黑老大也算多一重保障。” 话音刚落,夏连翘就感觉到凌守夷好像是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敛眸收回视线,什么也没说。 怕什么来什么,待到傍晚,小腹一阵难以启齿的熟悉的热意传来,夏连翘知道,伤心契又发作了。 可她如今跟凌守夷这么尴尬的气氛,她要怎么去找凌守夷,难道直接跟他说,你能不能跟我做? 更何况,这几日分明是凌守夷不愿意搭理她在先。 蜷缩在床上,夏连翘汗湿枕巾,咬着牙,努力从欲-求不满中保持一丝清明的理智。 双腿发软,她一闭上眼,眼前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天在山洞里的一幕幕。凌守夷姿容如雪,冷淡如玉,非但打起架来果决凌厉,在山洞中也是一样,步步紧逼,几乎不给她喘息之机。这种差点儿被他逼死的感觉她简直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这几天里,她一直避免回想山洞里发生的一切,这一想,浑身上下更热得像被丢进油锅里。 默念几遍清心诀也是无用,夏连翘深吸一口气,翻身下床,打算到院子里打点井水冷静冷静。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夏连翘才感觉神思清楚一点,刚准备回房,转身的刹那却冷不丁撞入一道熟悉的白色人影。 “你、你怎么在这儿?”夏连翘看着突然出现的凌守夷,磕磕绊绊,结结巴巴道。 少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看她一眼,皱眉道:“你伤心契发作了?” 月下的少女面色绯红,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布料也被水浸透了,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整个人看起来局促又不安。 夏连翘不知道说什么,抿了抿唇,“是。” 小院内显而易见地安静下来。 凌守夷纤长的眼睫漫落下来。 破天荒地,软下身段,没等她主动开口请求,“跟我来。” 一回生,二回熟。 夏连翘精神一振,跌跌撞撞地跟上凌守夷的脚步。 还是那间熟悉的山洞,那张寒玉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夏连翘看了一眼洞中陈设,总觉得这一次过来,洞里似乎比上一次更加干净不少,又经过一番悉心布置,干草间甚至还零落着些黄澄澄的,小巧可爱的干花。 她跟凌守夷之间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自觉地在寒玉床上坐定,夏连翘抬起脸,看向凌守夷。 四目相对。 女孩儿乌黑的眼里满含着显而易见的忐忑不安,月光照入山洞内,眼底似乎也跃起一点,两点的星光。汗湿的乌发一绺绺黏连在颊侧,双颊红若胭脂。 凌守夷很想说些什么,但他从来也不是善于言辞的性格,只微微垂眸,揽过她肩头,压着她倒在寒玉床上。 如果说之前第一次的时候,是事发突然,两个人都糊里糊涂的。但这一次,两个人的神思都很清明、理智。 也正因如此,夏连翘紧紧闭上眼,内心默默呐喊救命。 ……为什么总觉得比第一次更加难捱! 可能是因为前几天一直在冷战,凌守夷又是天生的冰肌玉骨,刚一接触到他,她就颤动得厉害,浑身上下控制不住的战栗。 感觉到一道视线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凌守夷看出来了。 可他没有停手。 ……就如她所说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凌守夷摘下手套,垂眸,目光清锐冷淡如初地一寸寸掠过她通红的脸颊,压着她吻上去。 ……就让一切回归到最纯粹的解契上来。 耐心而细致地舔过她的唇瓣,骨节分明的手顿了顿,一点点抻开她。道书所言,长生不老,先与女戏,互饮玉浆。夏连翘闭着眼不敢动,能清楚地感觉到有淡淡的降真香将自己合围。当冰冷微软的唇瓣落下时,她这才忍不住动了动眼睫。 正巧跟那双玄黑的双眼撞个正着。 少年容色冷清,冷白的脸上只泛起点点微热,乌发如流水般垂落在颊侧。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清楚地感觉到凌守夷到底有多高,少年身姿俊秀挺拔,又因为是剑修,劲瘦而结实,她几乎是被他楔入怀里的。道教以为下丹田内炁上冲泥丸,沥沥有声,咽归丹田,谓之金液还丹。如今亦是如此,凌守夷扳正她的侧脸,慢条斯理垂眸口允口及她口中津-液半晌,这才离开离开她的唇,贴在她耳畔,低声:“思在丹田,中有赤气,内黄外白,变为日月,徘徊丹田中,俱入泥垣,两半合成一。” 鸡皮疙瘩顺着耳垂脖颈迅速往下蔓延,她全身软得几乎抬不起来,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竭力照着凌守夷所言。慢慢地,丹田内生出一道红色的气机,内黄外白,变为日月,慢慢地进入泥垣穴中,合二为一。 也在这是,凌守夷动了动,她终于疼得忍不住喊了一声,“疼。”凌守夷顿时不敢再动,呼吸一促,顿了顿,给了她缓冲的时间,等她失神的双眼渐渐重新聚焦。夏连翘倒吸一口凉气,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看着尽在咫尺的少年清冷秀致的容色,犹豫半秒,指望这人是没用了,回想上一次的折磨。在凌守夷微微睁大的视线中,夏连翘鼓起勇气,翻身一把将他推倒身下。 ……算了,还是她自己来吧。正好让凌守夷见识见识什么叫现代穿越女。 凌守夷微微一怔,却也没反抗。一双手捧起他的脸,唇瓣轻落下来,他只敛下双眸,任由她坐在自己腰腹间,安静地感受着泥垣穴中日月。 ……反正也只是解契而已,无情亦无爱。 她如何做都随她开心。 …… 不知过了多久,凌守夷这才起身离开,看着寒玉床上昏睡不醒的夏连翘。 或许因为伤心契在体内运转之故,每一次她都累极受不住晕过去,少女眉梢紧皱成一团,但总体状态比解契之前好很多。 这一次她倒是没再动什么手脚,没有那些奇形怪状的想法,躺在床上看起来无比乖顺。 凌守夷微抿唇角,迟疑半晌,弯下腰抱起她。 这山洞附近还有一处冷泉,他从前修行时常在那儿静心守虚。 道教双-修,讲求闭气止精,伤心契的解契之法则不然。如若不然,她丹田内也不会饱溢纯阳真气,趁着夏连翘还没醒,他单手将她抱起,另一只手捏起剑诀,招来飞剑,飞往记忆中的那处冷泉。 抱着夏连翘浸入泉水中,她还没醒转,身上还很烫,凌守夷双指并入替她清理妥当。 往日对静心守虚而言十分有效的冷泉,今日却有些鸡肋。 他洗干净手,重新戴上白色鲛皮手套。回眸看她一眼,微不可察地蹙起眉,滚滚热意如火一般顺着丹田再次向上攀升。 默坐调息数息之后,才感觉稍微好一点儿。 - 夏连翘好像做了个梦,梦里凌守夷蹙眉被她压着,衣衫半解,面色潮红,一副受尽□□的小媳妇样,却还是一声不吭。 她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对他用强的。 她也没经验,看他痛苦,又心虚又羞愧,只能期期艾艾地问他,疼不疼? 凌守夷没吭声,约莫是疼狠了。 她有点心虚:“……那我快点。” 少女满面潮红,柔软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神情犹豫地看他,浑然不知自己“自以为是”的关切,对浑身上下已到临界点的少年而言有多嚣张。 凌守夷眼睫一动,乌黑如沉玉的双眼,近乎拉成一条猫一般的细线。脑中一根弦在这一刻仿佛“啪”骤然断裂。 夏连翘只感觉到少年腰腹线条一僵。 凌守夷倏忽道:“……你抱紧我些。” 她有点儿不解,还没回过神来,凌守夷双手就挨到她汗淋淋的腰侧,她无声地睁大眼,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如走电,险些一脚蹬在他小腹,足尖擦过那朵牡丹,脚趾打滑,又被凌守夷垂眸,骨节分明的五指拉住脚踝,用力缓缓按下,那朵牡丹也随之不断拉近,贴近。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 夏连翘努力地睁开眼,全身上下又酸又疼,连抬起根手指都觉得费劲。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落在冷泉旁白衣如雪,乌发垂落,安静打坐的白衣少年道人身上。 凌守夷觉察到她的动静望去。 夏连翘一个激灵,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在凌守夷起身朝她而来的下一秒,那莫名的感觉再次冲向头皮,夏连翘一个哆嗦,艰难地拔回陷入泥沼中的神智,匆忙拢了拢衣裳,飞快地滚到冷泉一侧,跟凌守夷拉开距离。 虽然早有预料,但看到夏连翘避他如蛇蝎的反应,凌守夷还是觉得喉口一顿,淡色的唇瓣紧抿成一线,“你在做什么?” “我,坐得腿麻,换个地方。”夏连翘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地道。 第一次她睡完就跑,这一次跑也跑不掉,只能被动迎接这个尴尬的场面。 少年虽然骨骼清瘦,身姿挺拔如玉,但剑修宽肩腿长细腰的好身材,还有她摸过的那副好肌肉,都让她清楚地知道当着清醒过来的凌守夷的面想跑是不可能的。 “那个,”抿了抿唇,夏连翘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道,“今天谢谢你?”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凌守夷还是那副道袍规整,姿容冷清,英姿勃勃的模样。就算刚刚压着她足有小半个时辰,脖颈前的扣子也还是整齐地系到最高的一颗,因为身体力行地感受到剑修的可怕之处,而今再看他道气飘飘,简直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衣冠禽兽”四个字。 “你躲什么?”凌守夷可能看她有点儿不爽,面无表情地质问她。 夏连翘低下眼,讷讷:“我就觉得……我们两个都尴尬。” 凌守夷的气息微不可察地一僵,夏连翘愣愣地抬起眼,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露出这副被人揍了一拳的表情。 过了半晌,凌守夷才别开视线,“你放心。” 少年乌浓的眼睫沾了点儿水汽,言语也轻缓,“我对你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解契是解契。你不必担心我会在此对你做些什么。” 毫不客气的话语,冷淡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正如你所言,除解契之外,”凌守夷顿了顿,嗓音矜冷,下颌线条冷而利落,“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你能这么想,当然最好。”夏连翘松了口气。 她本来还担心睡过之后,跟凌守夷的关系会像剪不断理还乱一路发展。在决心不喜欢凌守夷之后,她也在竭力避免在亲密关系之后对凌守夷产生更多不必要的感情。 既然双方达成共识,夏连翘犹豫着站起身,转头征求凌守夷的意见:“那个,我们现在要不要回去?我看白大哥好像意识——” 白大哥。 冷不丁地又砸入耳畔,凌守夷顿了顿,强令自己不再多想,垂眸看向冷泉荡漾的水波纹,“若你不想再被他觉察,那便与我分开而行。” 她是完全不想跟凌守夷再共处一室了,随便捏个法诀烘干身上的水,夏连翘道:“那我就先回了?” 凌守夷没发表任何意见。 默认就是同意。 她出了冷泉,往前走几步,又想起一件事来,脸上露出迟疑纠结摇摆之色。 刚刚凌守夷说,解契就只是解契,她也不能说凌守夷说得不对,确实解契过程中凌守夷也依然秉承着公事公办的态度,但少年天生不知轻重。 ——她很不好受。 回去之后再说肯定更加尴尬,现在反正都已经很尴尬了,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犹豫半秒,夏连翘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凌道友,你下次,能不能,稍微注意一点。” 在凌守夷看过来的时候,夏连翘飞快地,一鼓作气,“我知道你毕竟也是新手……技术不到家,但是——” 哎。 说得这么直接会不会给凌守夷留下心理阴影。夏连翘想想,自觉有点儿过分,又默默补上一句勉励的话:“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你要是觉得没必要也没关系, “毕竟, “就算这样,也很棒了。” 凌守夷:“……” 如果是往常她留下这么一句话,他或许会与她动怒,可如今,他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当真就这般走了。 走得这般利落而决绝。 毫不回头。 凌守夷微微侧过脸,唇瓣紧抿,神情黯然。眼睫上的水滴滑落,落入白雾氤氲的冷泉中,眨眼便消失不见。 四周安静得似乎只能听到水声微漾,浪花细细。 凌守夷安静地听了一会儿,高峻冷淡的神情有水珠滚落,如云雾下的雪山。 这是他第一次觉察到,原来没有夏连翘叽叽喳喳的地方这么安静,安静到让他浑身发冷。 47 第 47 章 她杀一人,他便救一人。…… 因为是跟凌守夷分前后脚回的小院, 回去之前,夏连翘还特地检查了一遍自身情况,确定没什么异样之后, 这才神不知鬼不觉溜回入屋内。 小腹还是很涨,托胡玉娇的福, 她总算知道这时因为真气充沛, 阳气满溢的缘故。简直比ABO的标记还让人社死。一想到这里, 夏连翘就忍不住脚趾抠地,脊背滚滚发烫。 不论如何都不能让老白她们觉察出异样了! 她就跟偷偷溜出去和凌守夷偷尝禁果害怕被发现的青春期少女一样, 心脏狂跳。 既然是真阳那应该也能炼化吧?夏连翘盘腿坐下, 闭上眼, 定了定心神,开始一门心思炼化丹田的真阳,销毁犯罪证据。 这段时间以来,她修炼一直未曾懈怠, 到第二天鸡鸣之时, 终于顺利突破至明道境二重, 甚至还一路飙升,差一步便能突破第三重。 虽然还是很菜,但再微小的进步也是进步。夏连翘专心致志地凝结出一道气剑。 气剑一分为二。 二分为三。 这一口气的功夫凝结出的气剑真气纯粹,形状稳固。对于这个结果夏连翘还是很满意的。只可惜她如今只能运用气剑作战, 一般修士等到悟道境才能运用剑丸对敌。 凌守夷是剑修, 又天赋异禀,这才能够在明道境的境界熟练运用剑丸。 如今她气机运用熟练,不再滞涩,更要开始注重炼气中的“炼”字,为之后打磨剑丸, 熬炼金丹做准备。 气分阴阳罡柔,阴气轻灵飘逸,阳气刚烈,杀伤力比较强。 运用在实战中,阴气绵绵然,无穷无尽,阳气则能用来锻体,刀枪不入。 思忖半秒,夏连翘决定还是先不忙着分化那么多剑气,凌守夷这一十八年来真阳未漏,如今一朝都灌给她,是最罡正清健的真气,在她丹田内泊泊然,绵绵然,存在鲜明。 但这毕竟是凌守夷的真阳,不是她自己的。他的真阳锋锐如金,正好可以拿来一点点打磨淬炼她丹田内的真气。 打定主意,夏连翘专心致志地分出三道气剑,又引入一道凌守夷的真气,细细打磨,藏于丹田内,以备不时之需。 等夏连翘好不容易忙活完,原本还鱼肚白的天际不知不觉间天光大亮。 她走出房门的时候,白济安正在跟凌守夷、李琅嬛和孟子真商量前往藏龙山的事。 “连翘你来了?”李琅嬛一看是她,给她让开一个座位,解释说,“方才见你在房中入定,我们便未曾打扰你。” 至于白济安和凌守夷只看她一眼,便收回视线。 很快,几人就确立了行动计划。他们四人今天就动身前往潇湘大泽东侧的藏龙山,孟子真则待在湘水村留守。 临行前,众人留下几样护身法宝,凌守夷又在村口布下一套阵旗,以防万一有妖邪来犯,叮嘱众人最近最好还是减少出村的频率。 湘水村的老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让村民出村无疑于断了村民生路,并不现实。 - “黑老大,原型黑熊精。修为,刚升入悟道境(金丹)一重。” 日头高照。 四人一连行进两日,行至途中,这才寻了个阴凉处暂时歇脚。 闲着也是闲着,夏连翘思索着这些时日以来汇总的有关黑老大的线索,努力分析道:“化名钱玄祖,钱玄祖在这云州附近颇有善名,名下甚至主持着一家道观,玄之观。” 这些信息有从胡玉娇那儿挖出来的,还有些是这一路上打探到的。但调查的结果却让夏连翘大为惊讶,这黑老大的化身钱玄祖竟然是云州出了名的大善人,玄之观在云州颇有名气,香火鼎盛。 胡玉娇告诉她们,这道观不过是黑老大敛财的手段,他的洞府虚夷洞天便藏在玄之观下。 夏连翘:“黑老大在潇湘大泽群妖中很有声望,最近这段时间下来湘水村附近,乃至整个潇湘大泽附近的人畜失踪案,都疑似黑老大所为。” 李琅嬛也面露沉思之色,续道,“这么看来,云州西面大妖拦路劫道,谋求香火供奉也跟黑老大这座道观脱不了干系。” 白济安皱眉:“这妖怪修建道观,又赐下属下正宗玄门功法,洞府名也大言不惭,取为虚夷,背地里却做些谋财害命的勾当,也不知有什么图谋。” 他们这边七嘴八舌,讨论得热火朝天,夏连翘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目光不经意间瞥见凌守夷,不免犹豫。他坐得离他们很远,压根没有参与讨论的意思,冷冷清清,又遗世独立。 - 夏连翘等人这一走,没个三五日回转不得湘水村。 孟子真的生活倒是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村中谁家有个头疼脑热都会来孟家小院找他看病。 这个外乡来的大夫,乌发墨鬓,眉目俊朗,眉眼弯弯,纵使一身青衫洗涤得发白,却依然不减温润尔雅的气度。 “孟大夫,”眼前的村民面露紧张之色,一迭声地追问,“我真的没事了?” 孟子真笑着收回手,悬腕提笔,写下一副药方,“老周你还信不过我吗?我说没事当然就是没事。我给你写一副药方,到时候你照着这药方抓药,吃上半个月再来找我。” 老周大喜过望,“好好好。”忙拉着孟子真的手就要塞诊金。 孟子真推辞不受。 老周:“子真,你每次都不收咱们诊金,咱们怎么好总是占你的便宜?” 孟子真笑:“倒也不是分文不取。” 目光落在他家中桌上的那两根茄子,“倒不如把这两根茄子送我回去炒个菜?” 老周叹息:“这哪里够!” 孟子真微露沉思之色,“不如老周你给我讲讲你之前在那妖市中的奇遇吧?” “每次付你钱,你都不要,”老周连连顿足,“只要一把豇豆,一根茄子,要不就是让我们给你讲那些乡野精怪轶事,子真,你说你图什么?” “只是从小便对这些神神鬼鬼的感兴趣罢了。更何况,为大家伙看病也算是积了功德。”孟子真莞尔,眉间露出好奇之色,“那销-魂阁当真是以一个叫胡大王的狐妖为首?这胡大王性情如何?长什么样?” 提到前几日的噩梦,老周还是忍不住冷战不断,叹道,“其实这些狐妖也未曾虐待过我们,只是这些脸上长毛的家伙,一个个不人不鬼的,看着就瘆得慌……” 孟子真却垂眸听得十分专注。 “那你以为这胡大王到底是好是坏?”他轻声问。 老周想都没想,断言:“这些妖怪就没一个好人。我看这些妖怪留咱们养着就是居心叵测。” 孟子真眼神微微黯然。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茶冲过两三遍,已淡得咂摸不出什么味道,老周这才亲自送孟子真到门前。 看孟子真苍白文弱,温润如玉的模样,老周抄起茄子,又抓两根玉米,和诊金一起,一并往他怀里塞,安慰道:“积什么功德,我看你上辈子就是个大善人,这些都是虚的,回头多补补身子,长点肉……” 孟子真只要了茄子和玉米,诊金依旧分文未取。朝老周莞尔一笑,他嗓音轻而温缓,但意思却很坚定。 “老周,我这并不是给自己积功德。” 老周一怔,不解其意,孟子真却朝他一摆手,提着药箱,又踏着斜阳回去了。 连翘以为他不懂,但他懂得比他们更早,懂得比他们更多。 只不论人或者妖,都希望他能远离是非,永远被瞒在鼓里,既如此,他也不会辜负他们的好意。 若她本性为善,那便是锦上添花。 若她本性为恶,那她杀一人,他便救一人。 身为凡人,他能做的也只仅此而已。 - 藏龙山地处潇湘大泽东侧,路途遥远。 和从前夏连翘围着凌守夷团团转不同的是,这一路上她跟凌守夷都没什么多余的交流。 一个原因是她自己有点儿过不去这个槛,别人是睡过之后感情突飞猛进,她跟凌守夷睡过之后,气氛倒是微妙得疏冷下来。 最主要的还是她感觉到凌守夷对她比之从前更为冷淡。 她给自己做的心理建设很成功,对凌守夷的态度也不再像从前那么敏感,凌守夷的疏远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能勾动她的委屈。 这跟她之前玩的乙游其实有点像,她干什么其实都是三分钟热度,上头的时候很上头,玩个半年之后对纸片男人们的热情也就迅速退却,退游退得干净利落。 虽然如今的凌守夷是真正的大活人。 夏连翘抿了抿唇。可她对他的感情未尝不是出于一时的见色起意,醒脾作祟,并不真挚,到此为止对两个人都好。 另一个原因则是老白现在对她跟凌守夷接触十分警惕。 有时候夏连翘刚往凌守夷那边走几步,老白就把她喊回来,“连翘,过来。” 她不明所以,却也不敢违背老白的意思,乖乖折返。老白现在已经怀疑她跟凌守夷之间有一腿了,她哪里敢让她知道他俩已经睡过。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夏连翘便顺理成章地骚扰起李琅嬛来。 还是琅嬛女儿最棒!! 老白最近看到她都板着一张脸,凌守夷是面无表情人形自走冰箱,唯独琅嬛女儿不管她做什么,她都会十分给她面子地大力夸赞她。 “喏,琅嬛,这个小花给你!” 潇湘大泽内灵气充裕,路边野草野花数不胜数。 看得出琅嬛这几天精神不振,一直在忧心黑老大的事,夏连翘卯足了劲儿要讨她欢心,一路走走停停,很快就集齐一小捧野花,献宝般地送到李琅嬛面前。 李琅嬛受宠若惊:“给我的吗?” “好花配美人嘛。”夏连翘笑眯眯。 李琅嬛脸色微红,很不好意思地接过她怀中的捧花。 白济安看不过去,笑着拆台,“都是些野花,你听她胡扯,就她这一张嘴,死得都能给你说成活的。” 夏连翘:“这怎么是野花呢?这些野花被我送给琅嬛之后就赋予了独一无二的意义!” “从今天起,琅嬛就拥有这个世界上独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小花了!”她一本正经,义正言辞。 一招鲜,吃遍天。从小到大,这套话术没少被她用来对付她妈她姨妈她同学朋友。 每次效果都十分喜人。 这次也同样如此。 李琅嬛珍重地收了。夏连翘转过身一看,看到白济安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就果断薅了一把路边的狗尾巴草塞到了白济安手里。 “这根狗尾巴草就给白大哥了。” “恭喜白大哥拥有了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狗尾巴草!”她啪啪鼓掌。 白济安冷笑:“皮痒了是么?” 一道视线忽然射来,存在极其鲜明,如刀剜剑刺一般,夏连翘一怔,头皮一阵发麻,一扭头就对上一双冷黑的双眼。 原本还一己之力孤立他们所有的人凌守夷倏忽间玉容变色,双眸冷淡如冰,冷冷地瞧着她,眼里甚至还掠过点痛恨和受伤。 她一怔,下意识检讨起自己刚刚的言行举止来。 怎么了? 她刚刚好像也没说错什么话吧? 可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凌守夷便又移开视线。 48 第 48 章 她反复无常,贫嘴滑舌,…… 距离三人不远处, 凌守夷敛眸默坐。 饶是他没兴趣去看,风也将三人之间的欢声笑语送到他耳畔。 少年面无表情,神情淡漠, 无动于衷地静坐。 他并不在乎他们在说些什么,不在乎自己是否孤身一人。 他喜欢一个人独处,喜欢没有人来打搅自己。 就像从前独居渡霄殿时,高高在上, 楼高风越寒。 从出生起, 凌守夷便知晓自己地位崇高,与旁人不同,他, 自小便远离父母, 几乎没有享受过父母亲情。 除了知晓父母身份与名姓之外,他们二人究竟是身在何方,是生是死,没有人跟他说, 他刚开始还觉得困惑, 还会想念, 会想象母亲的温度。 仙门中人虽生来便通宿慧, 但他那时年岁不过数月, 模样冷峻俏丽, 与人间七八岁的小童无疑, 心性也是孩子心性。 他在渡霄殿内打坐的时候, 外面隐约传来小仙娥与小仙侍打闹玩耍的笑声。紧跟着,一道风声飞过,小小的少年睁开眼,看到一只蹴鞠落在自己的蒲团前。 窗外的欢声笑语在这一刻, 戛然而止。方才还开心打闹着的仙娥仙侍们面色一下子苍白下来,战战兢兢地跪倒在渡霄殿门口请罪。 凌守夷垂下眼,很安静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只蹴鞠,似乎是人间时兴的玩意儿。 他下界除妖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似乎要多人才能玩。 似乎,多他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指尖微动,这一刻也很想同他们一起打闹玩笑,一起畅快地踢蹴鞠。然而,他也只是想想。他知道,他的出现,只会令人扫兴。 在更久之前,他曾经认识一个小仙侍,小仙侍性格天真,无忧无虑,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只把他当成和他一样的仙童。 小仙侍好奇地问他,“你是哪个殿里伺候的?” 当时凌守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鬼使神差地隐瞒下自己的真实身份,“我在渡霄殿内伺候。” 他与这小仙侍痛痛快快玩了一个下午,又过几日,小仙侍喊他去天池畔玩耍,并不忘呼朋唤友,叫上一群平日里的玩伴。 这些小仙侍们惊讶地看着面前陌生的小童,人间八九岁的模样,面色苍白清秀,眉眼俏丽,容色冷峻,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疏冷局促。 “这是凌道友。”那个小仙侍同他们介绍。 这些小仙侍们面面相觑,一迭声地道:“凌道友好。”却不知拿这个过于冷淡矜持的孩子如何是好。 他不会放下身段,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他们在一边玩耍,而他则垂眸坐在池畔看池中游鲤。 偶尔,有小仙侍自觉冷落了他,跑到他面前问他,“可觉得无聊?” 凌守夷看出他满是尴尬和不自在的神情,顿了半秒,遵从他心意答:“还好。” 小仙侍果然松了口气。 也从这一刻,凌守夷便无比清楚地知道,他们不欢迎自己。他的出现就像将一件不合时宜的东西摆放在它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处处透着格格不入的古怪。 他让这些小仙娥和小仙侍们把蹴鞠拿走。仙娥仙侍们长舒一口气,如获新生般地抱着球走到渡霄殿外。 回想他们如释负重的神色,凌守夷静静地想,他面目到底就这般可憎吗? 他还很想分辨那嬉笑声。 但殿外空空落落,安安静静,这些小仙侍怕触怒他,早已抱着球走得远远的,再也没敢回到渡霄殿前玩耍过。 偌大的,冷清如重重雪洞的渡霄殿又只剩下自己一人。 这只是他童年中,鲜少的,脆弱和柔软的时候。就如同仙门中人转瞬即逝的童年,这些脆弱和柔软对凌守夷来说,也不过黄粱一梦,眨眼而过。 日子已久,他已成习惯,习惯变得冷酷冷峻。他习惯孤身一人,习惯将全部的精力放在大道上,似乎他生来便是为求道而生。 因掌仙门刑名没有人敢接近他,他也从来不去接近任何人。 他必须让自己变得足够冷酷无情,斩伐罪仙时才能不令自己受私情影响。 他很少回忆过去,即便目下这点回忆也不过一晃而过。 夏连翘对他而言是个例外。她是这一十八年来唯一敢围着自己团团转的,似乎永远不知疲倦。 凌守夷垂眸,平静地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过回过从前清静的日子。 她跟白济安、李琅嬛玩笑时,他便安静地敛眸入定。有时候,他能听到她的脚步声,裙摆掠过草地,她匆匆来。 少年不自觉绷紧直接,屏住呼吸。 可她没有停留,又匆匆去。就像她乘兴而来,兴尽而去。她自始至终都没往他这边多看一眼。 他下意识地想喊住她,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因平日都是夏连翘主动,凌守夷浑身一震,第一次觉察到,原来在两人之中,夏连翘才是掌握着主动权的那一个。 她可以兴致勃勃地捧出满腔的热情,也能激烈勇退,轻易抽身。 正如他被动接受着她的亲近,如今也被动地,默默承受她的热情冷却。 最后还是李琅嬛觉察到不对劲。 少女犹豫着走到他身边坐下,问,“道友怎么不去那边跟白道友、连翘说说话?” 凌守夷扬起眼睫,看了眼自己这位义女,心头微微一软。 可也仅此而已,直到目前,他依旧不知道要如何与李琅嬛相处。 他语气稍稍放缓,却还是坚决而疏冷地婉拒了她的提议,淡道,“不必,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 李琅嬛一愣,看着少年这显而易见的固执封闭,一时间竟有些无从下手。 相处这么长时间,似乎除了连翘很少有人能不惧凌守夷的冷淡接近他,也似乎只有连翘才能找到和他相处的技巧。 想了想,李琅嬛也未在强求而是径直朝夏连翘走去。 - 夏连翘根本没想到李琅嬛会为了凌守夷的事找自己。 “我感觉凌道友他,”李琅嬛斟酌着语句,“很孤独。” 连翘不解地看向凌守夷的方向,“有么?” 凌守夷眉目冷淡地一个人在那儿打坐,看起来确实有点儿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与其说是被孤立,倒不如说是凌守夷以一己之力孤立他们所有人。 李琅嬛:“连翘,你要不要跟凌道友说几句话?” 这么一看,好像确实有点儿可怜巴巴的。 夏连翘有点儿心软,犹豫,“我试试吧。” 不是她不想搭理凌守夷,实在是凌守夷这几天让她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深吸一口气,夏连翘走到凌守夷身边,“凌道友?小凌?” 她正琢磨着要用什么方式开启话题呢,凌守夷却突然以剑鞘抵住她继续前进,冷淡地问:“做什么?” 夏连翘早已习惯,也不气馁,将剑鞘别到一边,“我来和你说说话。” 可惜凌守夷不买她的帐,口气淡漠:“你对所有人都说过这些话吗?” “什么话?”夏连翘一愣。 说起来,她刚一接近凌守夷,就觉察到凌守夷态度尤为冷淡,简直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 她不明所以,凌守夷抿唇,忽抬手掷出一样什么东西。 竟是一只贝壳。 还是表面十分光滑,洁白如玉的贝壳。 夏连翘看了这贝壳半天,确认这的确是只十分好看的贝壳,而且还十分眼熟,但她还是没搞明白凌守夷为什么突然给她看一只贝壳。 老实说,她觉得珍藏一只好看的贝壳实在有点儿幼稚小学生。 但考虑到凌守夷心情不好,还是很给面子地用棒读的语气赞叹,“哇!好好看的贝壳!你从哪里找到的?” 话音未落,凌守夷神情骤然一冷。 夏连翘:“……”难道她夸得不对吗?! “你给我看这个贝壳做什么?”她迷茫挠头。 “你不记得了?”少年定定地看着她。清寒疏冷的眼底,涌起一阵幽暗的,莫名的情绪变化。 夏连翘心里咯噔一声,终于想明白这只贝壳为什么眼熟了! 这是之前她送给凌守夷的那只贝壳!! 完蛋了。 看着凌守夷霎时冷下来的脸。 夏连翘结结巴巴,手足无措:“这个是我之前送你的贝壳吗?” “对不起,我刚刚脑抽没想起来。” 可惜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凌小少年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似乎已经看透她的心二意,喜新厌旧。 “你不记得也无妨。” 凌守夷垂眸,似乎连看她也吝于多看一眼,少年唇瓣紧抿出一个冷淡执拗的弧度,硬邦邦地说:“是我脑子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才把这破烂保留至今。如今正好也物归原主!” 夏连翘慌乱无措,真情实意地感到愧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但凌守夷已经彻底不搭理她了,冷冷转过身。 背对着夏连翘,凌守夷唇瓣紧抿得泛白,心中一痛,她当日所说的那些话,果然是胡言乱语地在骗他。 听到夏连翘的说辞,他内心甚至也不觉讶异,只微微一顿,旋即便麻木地想,果然如此。 她反复无常,贫嘴滑舌。 从来没一颗真心。 49 第 49 章 连翘年纪还小,好恶只在…… 之前她总是厚着脸皮围着凌守夷转的时候, 夏连翘还不觉怎么尴尬。 如今就算她再迟钝,也觉察到凌守夷对她的态度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冷冷清清,骄矜淡漠中多了点儿显而易见的防备。 每次一见到他,两个人的气氛似乎也受他的影响,一路往凝滞的方向发展。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更怕见到他了。 可惜伤心契的发作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再前往藏龙山的最后一日,夏连翘感觉到伤心契又发作了。 她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凌守夷。 好在凌守夷虽然冷清,却恪守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信念, 并没有因为和她冷战而看她送死。 和之前一样,这一切也只能避着白济安和李琅嬛进行。 这天半夜, 凌守夷镇静冷淡, 安之若素地对白济安道,“这狐妖所言恐不尽其实,若跟黑老大里应外合埋伏在藏龙山内, 到时怕是不美。” 夏连翘震惊地看着凌守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表示要去清缴藏龙山附近的妖邪。 白济安果然没有怀疑。 凌守夷冷清一点头, 架起遁光而去。 又过半个时辰, 夏连翘硬着头皮站起身,期期艾艾地表示自己十分无聊,也想出去杀几只妖怪, 顺便试练试炼自己如今明道境二重的身手。 从小到大, 夏连翘就不太擅长撒谎,在白济安面前心跳如擂鼓, 努力做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白济安倒是没想那么多,只嘱咐她早去早回。 夏连翘如蒙大赦,长舒一口气, 来到之前跟凌守夷约定的山洞前。 山洞里冷冷清清,一捧月光泼洒在地,只她一人。 凌守夷方才所言,也不全为假,他的确要先清扫周边妖邪,以防被藏龙山周围设有埋伏。 凌守夷没让她等太久,没一会儿便驾光落在洞口。夏连翘冷不丁地看到他,还有点儿不自在。 凌守夷却只垂眸:“久等。” 夏连翘“哦”了一声,舔了舔干涩的唇角,讷讷道: “凌道友,抱歉,我是真的一时没想起来那只贝壳……如果你还介意……” “你多虑了。”凌守夷平静地打断她,语气平铺直叙,不喜不怒,“我并不在乎。” 贝壳贝壳贝壳。 他从未如此厌恶过贝壳,也从未觉得贝壳二字如此刺耳。 一想到白天这个大乌龙,夏连翘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十分愧疚。 回想这几天的相处,她对凌守夷好像真的有点儿冷淡了。 夏连翘一时之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凌守夷语气里的疏离之意太过明显。夏连翘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 要不,还是回归之前的相处方式吧…… 于是,她试着撩了撩凌守夷。 “那个凌道友,虽然我不记得那个贝壳了,但我对你真的是真心实意,日月可鉴。” 又是贝壳。 她不说还好,她一开口,凌守夷面无表情反问:“你的真心实意是指连自己送的东西都不记得吗?” 夏连翘:“……” 尴尬的气氛在山洞内悄然蔓延。 夏连翘装作没听出凌守夷言语里的冷诮之意,继续努力跟他谈天唠嗑。 说起来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和凌守夷有“盖棉被纯聊天”的一天。 可这段时间凌守夷对她态度疏冷,一看到她转身就走,不趁着这个时候培养培养感情,她怕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 “这段时日多谢凌道友相助,道友神威盖世,英姿勃发……” 凌守夷别过头,漠然地看着地面清疏的月光,连看也未看她。 不去听,不去想她的花言巧语,巧言令色,对谁都是同一套的说辞,她当真以为他还会相信她这一套吗? 可她却一无所觉,还在喋喋不休。 他一直以为自己道心还算坚定冷静,但听着听着,到底还是忍不住秀眉微剔,终于忍无可忍冷冷截断她的话,“倘若你翻来覆去说得都是这些毫无新意的,溜须拍马之词那便免了吧。” 夏连翘一愣:“你是不是生气了?” 凌守夷语气冷而生硬:“没有。” 下一秒,他还未说出口的话,却硬生生顿在了嗓子眼里,皆因为她的突然靠近。 她突然凑近到他面前。 这是个过于亲密的距离,他能清楚地看见她纤长浓密的眼睫,清凌凌双眼里的讶然和不解。 少女的双眼清澈如水,是最干净的白水,乍一拉近,近乎让他呼吸骤顿,有溺毙的错觉。 唇瓣也稍厚,是长辈们最爱的肉嘟嘟的福相。 凌守夷一怔,飞快地同她拉开距离,同时升腾起一股滞闷,和莫名其妙的羞恼,“你作什么!!” 可还没等他作何反应。 少女迟疑,丰润的唇瓣一张一合:“难道是因为白大哥——” 眼前的少年面色陡然之间阴沉如水,变得十分难堪,冷冷地闭上眼,再次飞快同她拉开半米的距离,看上去像是再也不想搭理她了。 夏连翘:……她到底又踩到他什么雷点了!您这雷点是比东亚同人女还多吗! 话既然已经说出口,夏连翘又不好刹住话头,只能继续把它说完,“你也知道,老白这两天对我们有点儿怀疑,为了避嫌,我与你也不好走太近——” 凌守夷冷冷睁开眼,一双眼冷如月牙儿弯刀,“你就这么在乎白济安的想法吗?” 白济安,白济安,又是白济安。 他不知道这几天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面对夏连翘时,这莫名其妙的滞闷和烦躁到底从何而起。像是有一条毒蛇盘旋在心上,冷不丁地便咬在人心口,如火灼心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他决心和她保持距离的时候她还是不依不饶。 饶是夏连翘再迟钝,这个时候也听出来凌守夷这个时候的心情非常不悦。 她一愣,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一片死寂之中。 凌守夷忽然垂眸,嗓音冷而轻地问,“你很紧张?” 夏连翘顿时僵硬。 可能是她跟凌守夷之前的关系越来越疏冷,却每一次都要进行这么亲密的行为,她确实一次比一次紧张。 说这么多话也未尝没有想消解紧张的意思。 “你不必担心,正如你所言,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公事公办。”凌守夷说,“你无需说太多话,解完契之后你我二人没有任何干系。” 他并没有给她温柔小意地安慰她,只垂下眼帘,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忍耐片刻。” 凌守夷俯身过来的刹那间,夏连翘猛地别过头,他唇瓣一擦而过,落在她耳侧。 空气好像霎时间凝固了。 夏连翘打了个哆嗦,呼吸有些急促地别过脸,“等等。” 凌守夷呼吸也随之一顿,抬起那双黝黑矜冷的双眼,平静地问: “为何不敢看我?” 夏连翘实在说不出话来。 凌守夷一字一顿,神情泠然,逼着她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看我。” 夏连翘终于忍不住,抬起眼看了过去。 “我有点儿紧张,”她结结巴巴地问,“能不能点个香?” 她总觉得今天的凌守夷跟之前都不太一样。少年乌发披散,眼睫低垂,冷冷清清,像一段渺远幽若的月光,淡淡的降真香缓缓氤氲,如月下盛开的白昙,明明清冷秀丽,却含着淡淡的直来直往的侵略感。 凌守夷什么也没说,算是默认了她的提议。 夏连翘如释负重地松了口气,她还记得她芥子囊里有之前留下的半截“迷仙引”。 本来当初是用来迷倒白济安的,机缘巧合之下迷倒了凌守夷,当时还被他一顿威胁。 没想到兜兜转转之下还是用到了他身上。 可当她把迷仙引拿出来的时候,凌守夷的视线落在这截线香之上,面色顿时又变了。 “怎么——”夏连翘一愣,不知道哪里又戳中凌守夷这敏感孤傲的少年心了。 他看着线香,面色忽然间变得非常难看。 难道是想起来之前她给他下药的事? “对不起,让你想起之前不好的事,但我现在只有这——”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凌守夷的神情骤然一冷,神情苍白如雪。终于忍无可忍地俯下唇堵住她未尽之言。 夏连翘被亲懵了,大脑嗡嗡作响。 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凌守夷已直接将燃着的线香一掌阴灭。 夏连翘大脑一片空白:……今天晚上,她好像不知不觉间一步步踩凌守夷的临界点上。 凌守夷垂眸,咬她的嘴唇。 ……只是解契。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 他并不想亲吻她。 只是解契必备的金液还丹。 夏连翘吃痛。 他的灵巧的舌尖钻入她的,咬住口允口及她口中津液,带着点报复的意味。夏连翘想躲,凌守夷冰冷如玉的指尖扶住她的脸,并不让她躲。这一次夏连翘能感觉到,凌守夷的状态很不对劲,之前他怜她初次,自己也毫无经验,多多少少都会放轻动作,放缓步调。这一次,夏连翘却发现凌守夷的动作直来直往,她咬紧唇,零散的语句被撞得不成句。 终于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凌守夷真的生气了! 她想推开凌守夷,但双手绵软无力。他从来一丝不苟,色白如雪的道袍也微微散落,小腹冷白如玉,汗水如釉。太、太超过了。她睁大被泪水濡湿的眼,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痉挛。从少年清寒冷静,黝黑如墨玉的眼里,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失神的模样, 凌守夷还在静静地观察着自己,不时垂眸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他看着她眼里倒映出的那个他。 她的双眼像盛满了一碗清水,眼里满满当当的只有他。这也是第一次凌守夷觉察到她眼里的自己竟如此丑陋。 可这个发现又让他有些动情,少年眼睫低垂,眼里浮现出淡淡的隐忍,芳润韧亮的乌发如帘一般散落在她锁骨,动作依然坚决。雨打芭蕉,撒豆一般,一击即中,击击必中。 濒死的体验,她受不住,哭着想推开他,用力去推他的小腹,手掌却汗湿到不断打滑。少年冷白如玉的劲瘦腰线,竟如磐石一般不可撼动,二人之间的体型差,让他轻而易举地就能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她手脚并用也踹不开他,没有怜香惜玉,这一次只是直来直往,公事公办,也正因如此,却也比任何时候更为磨人。 …… 不知过了多久,夏连翘这才从令人战栗恐惧的旋涡中回过神来。 她身上披着凌守夷那件道袍,抱膝靠坐在洞壁,四肢百骸内的余波还未散去,她浑身发抖,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痉挛,牙关咯咯打颤。 少年回过神来,神情也有点儿僵硬,意识到自己方才确实做得有些过分。 “你……”绷紧下颌,凌守夷动了动喉口,别过视线不敢看她如今狼狈的模样。 这都是他的手笔。 凌守夷: “还好吗?” 夏连翘生理性的眼泪不自觉地啪嗒嗒直往下掉。一半是气的。当然最主要是爽的。她这个时候连看凌守夷的勇气都没有。一看到凌守夷这乌发如瀑,冰雪秀致的模样。她就想到刚刚被他*到翻白眼的自己,夏连翘就羞耻到想哭。 夏连翘不理他,凌守夷微抿唇角,回过神来,尴尬得浑身僵硬,难得窘迫,心虚气短。 毕竟是被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他也不好袖手旁观。 “可需要我帮忙清理?”凌守夷问。 夏连翘睁大眼,他还想帮忙?!“谢谢,不用!免了!” 她哆哆嗦嗦地拢紧凌守夷的道袍。随便掐了个清洁的法诀。 只站起来的时候双腿还是软的。 凌守夷垂眸:“我带你回去。” 方才他的大脑近乎被莫名其妙的愠怒冲昏头脑。明明是她来主动招惹他的,为什么她还能如此坦然自若,为何她还能一无所觉? 等回过神来,浑身上下不由发冷,继而茫然,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 她还没作什么反应呢,夏连翘奇怪地看着凌守夷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又一下子变得苍白如雪。 她现在确实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想想,也没再推辞。 凌守夷走上前,却没碰她,而是伸出剑鞘,垂下眼帘避开她的视线,“你牵着这个。” 夏连翘怔怔地看着眼前剑鞘,鞘身通体雪白,依旧裹以白鲛皮,素淡清冷如月色堆雪,金线勾勒盛开一朵秀致的莲花。 她握住剑鞘。 凌守夷顿了顿。 她跟他一步一步走出山洞。 这山洞距离他们临时的宿营地其实并不远,不必御剑,单靠走也能走过。 这厢。 他二人迟迟未归,白济安放心不下,叫上李琅嬛跟他一起前去寻找。 月光下,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安静行来。 当前的少年垂发如瀑,清冷如玉。 后面的少女披着白色的道袍,步履有些蹒跚,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也不敢抬头,低着眼睛看路。 白济安乍见这一幕,整个人愣在当场,“你们怎么在一起!” 凌守夷和夏连翘一怔,一齐抬起眼。凌守夷率先反应过来将夏连翘挡在自己身后。 白济安看着这衣衫不整的两人,眉毛皱成一团:“你们两个去做了什么?!” “白大哥?!”连翘惊讶地抬起眼。 她湿漉漉的眼角,和微红的眼眶落在白济安眼里,白济安心里咯噔一声。 他入道前混迹风月场合多年,虽未曾和人有过什么首尾,但如何看不出眼前少女的古怪? 他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去,却没惊动夏连翘。 而是让不明所以的李琅嬛看住夏连翘,自己则把凌守夷拉到一边问话。 再看向凌守夷时,白济安的神情一点点,彻底冷淡下来,“凌道友,你可还记得你之前怎么跟我说的?” 凌守夷默然无语,亦觉自己如今所作所为,在面对白济安的问话时,实在无话可说。 可怀揣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负气,少年又不甘心落于下风。 紧抿着唇,凌守夷冷冷迎向白济安的双眼,淡道:“吾与夏连翘之间的私事,与道友有何干系?” 他之前怎么会认为这个年轻人适合连翘!! 白济安不可置信地看着凌守夷,怒气蓬勃而生。 他之前竟以为他虽然为人清高,稍显孤僻,但为人沉稳、正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可眼下分明是自大自私,全然拎不清! 白济安唇角笑意皆无,冰冷道:“从此之后,凌道友你还是莫要和夏连翘接触了。” 凌守夷垂眸,清淡反问:“道友凭什么替她作决定。” 白济安面沉如水:“就凭我与她父亲是生死之交!如今她父亲早早去了!我便代他父亲管教他!” 凌守夷不动声色地反问:“既如此,她岂不是还要唤白道友你一声爹爹?”嗓音如青锋碎冰,泠然如玉,针锋相对。 少年这些日子以来,虽然为人狷介而冷傲,但也多表现在战斗时逞凶斗狠,素日里待人接物可以说是很温淡。 这也是第一次,白济安看透这少年一身淋漓尽致的反骨。 “凌道友,” 白济安突然朝他行了一礼,“在下十分感激道友这些时日对我们一行人的回护。” “但从此之后,”再直起身时,白济安道,“还请道友不要再接近连翘了。” 凌守夷心中一滞,毫不相让地冷道:“便凭白道友你长辈的身份吗?” 白济安抬起眼,“不,我会告诉连翘,让连翘从此之后离你远点。我想连翘会作出理智的抉择。” 凌守夷浑身一僵。 白济安看在眼里,顿了顿,又刻意补充说: “凌道友我也不妨同你交个底,说句实话,连翘年纪还小,无所定性,好恶只在一瞬之间,在此之前,她还曾对我表露心意。” 50 第 50 章 男女之间,如何判断其心…… 少年一震, 如遭雷击般不可置信地抬起眼,面色遽然苍白下来,“你……” 他并不傻, 相反还很敏锐。 或者说因为敏感才孤傲, 因为敏感才敏锐。 凌守夷和夏连翘初次见面正是在东海陈郡,但他已记不清她当时模样,只冷淡瞥去一眼, 对这个总是围着白济安转,对李琅嬛饱含嫉妒的女孩子依稀有个模糊的印象。 回想他对夏连翘真正有记忆开始,还是那天她在白济安房中设下“迷仙引”, 当时他寻白济安商量“避水丹”一事,不慎中她算计。 当时凌守夷便隐约瞧出来,夏连翘对白济安不一般,只不关他的事, 他向来冷淡不在乎, 也未曾放在心上。 可今时却不同往日。 白济安看着眼前这个冷淡孤傲的少年, 凌守夷唇瓣紧抿成一线, 半晌, 才道:“那又如何?” “凌道友,你是聪明人,也该明白我的意思。” “你我自离开陈郡不过三个多月。而连翘从当初对我表露心意, 再到对你有所好感, ”白济安缓缓, “仅仅只过了三个月。” 凌守夷脸色愈白。 白济安觑着凌守夷的脸色继续道:“连翘太过顽皮, 恐怕连自己的心意都捉摸不清,我希望道友你不要当真。” 少年一言不发,神情终于惨白如霜。 就像被人捅了一刀这么惨白。 “毕竟, 连翘目下对你如何……”白济安淡淡地补完最后一句,“凌道友恐怕早有觉察。” 凌守夷终于整敛思绪,面无表情地抬起眼,一字一顿,字字昂扬,有断金切玉声:“白道友怕是误会什么,我与她之前……从来无关风月,不涉情爱。” 即便有过方才那般的亲密无间,也不过只是解契罢了。 白济安这才扬起眉,露出个惊讶的笑,“既如此,那这样正好。” 白济安告辞。 唯独凌守夷一动不动,垂眸安静地看着地上疏冷的月光。 还没他如今的容色惨白的月光。 心里像是破开一个口袋大的口子,呼呼地往外漏着风。 所以自己最近到底出了什么变故。这莫名其妙的心绪,时不时淡淡的愠怒,滞闷,负气,甚至莫名的屈辱,他不知这到底因何而起。心有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他剪不断理还乱,只下意识地束起满身的尖刺去防备。 方才他虽逞一时意气与白济安针锋相对,却不能否认他说得不对。 他与夏连翘之间从来无关风月,不涉情爱。 或许,他只是多多少少也被伤心契影响了心神。 夏连翘对他无心,他亦无意于她。 到此为止。凌守夷轻轻告诉自己。心下隐约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如果再任由这样的情绪发展下去势必会影响到他曾经清冷无波,水泼不进,圆融坚定的道心。 白济安回来的时候,夏连翘正在跟李琅嬛说着话。 与白济安相处数月,李琅嬛也看出来了他这时正在气头上,怕夏连翘担心,就故意说些斩妖除魔的路上遇到的奇闻异事逗她开心。 他孤身一人折返,夏连翘看了一眼,没看到凌守夷的身影,心里像打了十七八个水桶,惴惴不安,“白大哥,凌道友呢?” 凌守夷应该不至于把他俩之间的事供出来吧。 白济安好像不想听她提凌守夷,皱起好看的眉头,“他待会儿再回来。” “连翘。”白济安倏忽叫她。 这般郑重的语气,就连李琅嬛也微感惊讶和茫然。 夏连翘:“白大哥?” 白济安双目直直地望进她眼底,她怔怔地发现,眼里从来带三分笑意的白济安,此时眼底笑意全无,“从今天起,离凌冲霄远一点。” 夏连翘犹豫:…… 她不太清楚老白到底觉察到什么,又掌握多少信息,但跟她爸妈多年相爱相杀下来,也知道该认怂的时候就要认怂,不能在这个时候触老白霉头。 “我知道了。” 她犹豫着点点头,没多问为什么,这让白济安的神情稍稍缓和下来。 “他们二人发生何事?”李琅嬛不放心,追上白济安的脚步问。 白济安转过脸,看了一眼李琅嬛,也不愿瞒她,叹了口气,“容我细说。” …… 也不知道白济安跟凌守夷又说了什么。 凌守夷回来之后,便径自一个人打坐去了,没有同任何一个人打过招呼。 明天就要进藏龙山了,夏连翘有点担心明天的前景,又碍于白济安的话,也没主动过去问他到底发生何事,定了定心神,也自去打坐入定,细细磨炼丹田内的气剑。 只不过一个是成功入静。 另一个却第一次,破天荒地地没有办法再保持从前的从容淡静。 几个呼吸之后,凌守夷垂眸看着自己微微濡湿,难以启齿的道袍。 道家修行,初学者因为一意死守丹田,常常会出现阳亢遗-精的状态。 这本不该出现在他如今的修为境界中。 凌守夷抿唇。 他越意守丹田,不令自己多想夏连翘,反而杂念丛生,想起她一颦一笑,想起她在自己身下时的风姿。 一时间又是白济安对他说的话,“连翘年纪还小,无所定性,好恶只在一瞬之间,在此之前,她还曾对我表露心意。” 绮念一动,心火妄动。 水火不交,摇动下元。 想到这里,少年面无表情地搭下乌浓的眼帘,下颌绷得紧紧的,袖口的指尖不自觉捏紧,白皙的手背如弓,青筋暴起。 内心压抑不住对自己的失望。 数日以来,一直萦绕于心的自厌之感也在这一刻冲上顶峰。他到底想要什么? 不过是解契而已,夏连翘都能看透,自己为何还要受男欢女爱影响? 他对夏连翘本无爱意,难道真的是贪慕皮肉欢愉,看不透这男女情-欲? 这潜心修行的一十八年,最后修行了个什么? 略微收敛了心神,强令自己不要多想。凌守夷本打算继续入定,可就在此时,眼前半空中忽浮现出一道熟悉的水波纹,他心有所感,知晓是曲沧风来寻。 左右都已经静不下来,凌守夷抬手轻触半空中的水纹,一双乌黑孤寒的眼静静看向水镜中的来人。 没有寒暄,开门见山便问:“找我何事?” 水镜那头的男人一愣,曲沧风叹了口气,“你还是老脾气,我找你,你问个好都不会吗?” 凌守夷内心正烦闷,也不想多搭理他,“有话快说。” 曲沧风倒还是那副胡子拉碴,行所无事的表现,手上总拿着个破旧的黄铜葫芦,葫芦内永远有装不完的美酒。 笑道:“你前些时日不是问过我伤心契的事?我当时便越想越不对劲。” 凌守夷不为所动,神情淡漠:“所以?”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为了自己问的,还是为了别人而问?” 凌守夷:“不过是除妖途中见凡人误中此契。” 他从来都是个内敛矜傲的性格,并不愿轻易在旁人面前展露自己的所思所想。 但转念一想,想到曲沧风他为人轻浮孟浪,又是从下界飞升至仙门,亲历过不少爱恨情仇,想来对人间喜怒哀乐,贪嗔痴怨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看法。 便破天荒地问道:“男女之间,如何判断其心动情动?” 下一秒,凌守夷便后悔拿这件事来问曲沧风了。 曲沧风扬起眉,露出个不可思议的表情。双眼放光地凑近道:“看来,这凡人对你来说到很重要。” 凌守夷心里觉得难堪,浑身也僵硬不自在,皱眉:“我看你是酒喝得太多,喝得脑子都不灵醒了!” 曲沧风却笑着追问:“那你和这凡人是什么关系?” 凌守夷静了一瞬,别过脸,垂下眼帘,淡淡回道:“萍水相逢,不重要的陌生人。” 曲沧风笑着倒了一口酒,“那看来还是我想多了,凌守夷果然还是那个冷酷无情,一心只向大道的凌真君。” “不过,你若问我男女之间心动情动——抱歉,我也给不出你多少意见。或许是见到她是会欢喜,分开会想念。见她和旁人走得近了,心里会生出嫉妒。” 曲沧风说着说着,坐直身子,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但我有句话还是要对你说,小凌,我刚才虽同你玩笑了几句,但也知晓你的个性,从来是道心坚定,心无旁骛的。 “若你当真动心,不妨想想那女子与大道之间,你孰轻孰重?” “你若无意,不如趁早断个干净。免得到时候伤那无辜凡人女子。” 凌守夷想反问:伤的是那凡人女子吗? 但又觉疲倦萧索。 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微微垂眸,切断了水镜之间的联系。 他从未想过要把夏连翘和大道放在一起作比,与能窥破大道而言,男女情爱不过过眼云烟。 若无意?不如趁早断个干净吗? 他内心微凛,心下却也有了决断。 - 夏连翘并不知道凌守夷内心的活动。 第二天,众人阴灭篝火,继续出发。 不过半日的功夫,便已赶到藏龙山。 夏连翘举目一看,由于地处潇湘大泽境内,藏龙山四面环水,山岭绵延不绝,云雾缭绕,草木青翠。 中有孤峰兀立,壁立千仞,名曰龙吟峰,峰上飞瀑从天而降,一落千丈,汇入谷中深潭。 整座山远远望去,便如同低伏在水面的一条卧龙。 藏龙山的确也曾有传言,百年前曾有一条蛟龙大妖在此地修行,后来与仙门一位仙子相爱。 夏连翘看得有点儿怔忪,忍不住扭头看了眼凌守夷。 少年乌发如瀑,姿容如雪,眉睫如鸦羽,安安静静,孤傲清寒,并未对眼前这座险峻的大山表现出多少想法。 这个故事她在湘水村的时候便听说过,也曾经拿它来试探过凌守夷的心意。 但真的见到藏龙山时,她还是不免有点儿怔愣出神。 因为凌守夷父母的过往是她为数不多的,记得比较清楚的原著记忆之一。 她之前已经记不太清这座山到底叫什么,经由胡玉娇提醒才想起来,眼前的藏龙山曾经是凌守夷的父亲,那条应龙的修行地,故事里的女仙,也正是凌守夷的母亲。 当然有关凌守夷的身世之谜,《问道》原著其实是在李琅嬛身死之后才一点点逐步揭露的,目前凌守夷还一无所觉。 可能是她的目光停驻的时间有点儿长,凌守夷觉察到她的目光,秀眉微剔,移开视线。 夏连翘:“……” 她差点忘记这人又在无缘无故闹别扭了。 关于水松芝这段剧情,夏连翘也有点儿模糊的印象。 为助凌守夷凝丹,李琅嬛和白济安三人一道进入藏龙山寻找水松芝。 藏龙山内地穴暗洞无数,且回环曲折。 水松芝多生长在底下幽暗的洞穴深处,举凡这些天材地宝,灵草灵药身边往往都伴随异兽而生,三人在地洞深处自然也遇见了一只异兽。 这异兽日日夜夜以灵宝为食,修为远在三人之上。危急时刻,三人被这异兽冲散。 当然是白济安和李琅嬛一队,凌守夷自己一队。 明明是替凌守夷寻找水松芝,但白济安的主角光环再度发挥作用,竟让他寻得一只千年的芝王。 而凌守夷自己一人,当然也寻得一株极品的水松芝。只是没法同白济安相比罢了。 服下这株芝王之后,白济安的修为果然突飞猛进,甚至有隐隐压过凌守夷一头的意思。 因为这段剧情比较爽,凌守夷又被白济安映衬得暗淡无光,夏连翘才依稀有点儿记忆。 夏连翘跟随白济安,李琅嬛,凌守夷三人一路深入山腹,果见青翠藤萝草木掩隐着大大小小无数洞口,循着灵气最为浓郁的一处洞口,三人深入地穴深处。 “这些灵草灵药身边常伴生异兽,”李琅嬛如同像原著那般,充当着前期的百科全书的作用,为三人讲解道,“众人还请小心行事。” 白济安本来在前面探路,闻言忽然看了凌守夷一眼,道:“连翘,你到我身后来。” 夏连翘没错过白济安和凌守夷之间这微妙的冷淡凝滞的气氛,更纳闷这两人昨天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不过她既不打算去触白济安的霉头,也不打算去触凌守夷的霉头。 她果断地,站到了李琅嬛的身后,牵住自家宝贝的衣角。 女孩儿期期艾艾蹭到自己身边,同为少女的李琅嬛,心头却软得一塌糊涂,自觉肩负着重担,老母鸡护犊子一般地郑重向连翘承诺,“连翘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看着眼前少女正气凛然的模样,夏连翘内心被萌得嗷嗷叫,面上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一定会好好的,不到处乱跑,让琅嬛你费心的。” 李琅嬛一怔,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她们二人和和美美,甜甜蜜蜜,白济安看她二人一眼,主动护卫在两人身侧。 不知不觉间,凌守夷便落了单。 因他修为三人中最高,李琅嬛也不怎么担心。 距三人一段距离,凌守夷垂眸,白衣如雪,道袍下的身姿有些清癯。第一次觉察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不,我会告诉连翘,让连翘从此之后离你远点。我想连翘会作出理智的抉择。” 这便是她作出的抉择吗? 见她真的不来找自己,凌守夷淡漠地移开视线,看着被流水侵蚀得奇异洞壁,内心泛起一阵细密钝痛。 51 第 51 章 吻 四人又行进一段路, 此时岩壁内已能看见一株株如松盖般撑开的灵芝,大如人拳,碧莹如玉。 洞内水波荡漾, 粼粼水光倒映在千姿百态、奇幻莫测的怪石上,如误入迷宫幻境。 这里还不是地穴深处, 此处生长的水松芝灵气平平,不过下品之列, 并不在四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再往前走, 地势越来越复杂, 千窟百洞,纵横错落。 洞内时间不分,具体的细节夏连翘又已经记不清楚, 只根据她们入洞的时间大致推测,差不多也该到那只旋龟出场的时候了吧? 想到这里, 夏连翘不由抿了抿唇角, 内心微凛, 心中暗自评估起自己和这只旋龟的差距来。 书里白李凌三人都打不过的旋龟,自己如果遇到了, 能不能在它的攻击下撑过一回合? 虽然这段时间出了一大堆事, 令她身心俱疲,但她一直日夜修炼, 打磨气剑,未曾懈怠过,如今丹田内已藏有六柄气剑,俱都锋锐无比。只可惜她早把原著中的这些战斗经过忘得一干二净。 果不其然,随着众人脚步一转,狭窄的甬道陡然开阔, 竟到了一处宽阔的天然石厅内。 这石厅位于地穴深处,没有一丝光线射入,却隐约泛有淡淡微光。 方踏入石厅,李琅嬛左右看了一眼,面露欣喜之色:“想来就是在这儿了。” 其实李琅嬛本名并不叫琅嬛,琅嬛二字是当时凌守夷亲自下赐,取的便是仙门素来藏书的“琅嬛福地”之意。 事实证明,李琅嬛也绝没辜负这个名字,修行努力刻苦,博闻强识。见石厅内土壤绵软,潮湿,气候适宜,灵气充裕,与道书内所载无疑,一眼判断出此处必是块风水宝地,必有异宝。 欣喜固欣喜,李琅嬛也未被眼前还未到手的异宝冲昏头脑,忙肃容沉声示意众人散开警戒。 循着这微光往前几步,果然便在石厅角落里看到一株莹碧如玉,剔透如冰,大如拳头般的水松芝。 可还没等众人高兴几秒,夏连翘就感觉到脚下一阵震动,心里咯噔一声。 肯定是那只旋龟来了! “不好!必定是那只伴生异兽!”李琅嬛根本来不及去看那株水松芝,忙放出飞剑,面色焦急地大声呼喝示意。 同一时间,白济安,凌守夷与夏连翘也各自放出飞剑,凝神应对。 虽然原著剧情她已经记得不甚清楚明了,可夏连翘唯一记得很清楚的是,这是一场苦战。 也因此,从一开始,她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可当那只旋龟现身的时候,夏连翘还是忍不住一怔,惊讶。 这玩意儿也太太太大了吧!! 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从暗处的甬道内走来一只大约数十丈的巨型旋龟,鸟首蛇尾,四肢粗若梁柱,一双眼大如寺庙铜钟,龟背棱角分明,如山岳绵延,却呈现出近乎琉璃般透明的淡色,隐约可见流水潺湲。 未曾想这旋龟竟如此巨大,四人面色齐齐一变。 就在这旋龟现身的刹那间,一道如雪剑光忽然果决地直朝着旋龟迎头劈落。 弧光散去,露出白衣少年神情冷峻,面无表情的脸。 剑光再一闪,凌守夷就闪到那旋龟面前与之战成一团。 李琅嬛和白济安对视一眼,“我们也上!”言罢,便化成一团青色剑芒冲上前去。 白济安神情冷肃地点了点头,化一道白光紧随其后。 夏连翘自知剑术远不及这三人,忙定了定心神,帮他们三个掠阵。 旋龟的龟甲坚硬无比,寻常飞剑撞在这山岳般的龟壳上,便又叮地弹回来,一番苦战下来,竟是毫发未损。 凌守夷战了一会儿,退开少许,秀眉紧拧。 李琅嬛和白济安剑光互为奥援,战了片刻,也皱紧眉觉得棘手,“这只旋龟性格狡诈,打不过便把头尾都缩回龟壳内,再这样下去,我们岂不是要被它耗死!” 短暂的兵刃交接中,他们四人暂落下风不说,这旋龟却好似觉察到四人中夏连翘的修为最低,剑术也最拙劣。竟将身体团成一团直直向夏连翘冲来! 夏连翘:!! 这龟怎么还懂得寻找弱点各个击破的! “连翘快闪!”李琅嬛一声惊呼。 夏连翘反应迅速,纵起遁光往左一跃,这旋龟如旋风一般轰地一声直直撞向她身后石壁,霎时间地动山摇,大块山石崩裂,整间石厅也有摇摇欲坠之兆。 夏连翘还没来得及后怕,这旋龟一击不中,又团起身子朝她撞来! 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全神贯注。 就是现在! 她这段时日打磨的气剑到底有没有用,能不能撑上一回合? 或许是她方才表现得太挫,这旋龟对上她时,竟也生出轻视之心,将头颈露出,黑红相间的尖锐鸟喙向她啄来。 夏连翘凝神定心,在鸟喙即将下落的一瞬间,放出早就准备好的一道气剑。 与此同时,凌守夷冷叱一声,催动剑丸,将剑丸一震,霎时间铺开一十六道气剑。 她一击击中,并未刺穿鸟喙。 但这一击却给凌守夷制造了进攻的间隙,少年凤眸冷凝,一十六道剑气如游星一般,觅得空隙,一齐跃出,霎时间活泼泼光华乱舞,竟成霹雳催崩之势,滚滚而下。 强烈的剑芒顷刻间便将整间石厅映照得恍若白昼。 耀眼的剑芒中,旋龟发出一声如巨斧剖木一般的惨叫。 夏连翘就地一滚,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忙朝李琅嬛喊道:“琅嬛!老白!我没事!你们快去摘水松芝!” 白济安微微颔首,他未入道前,便以轻功见长,如今剑光之迅捷轻灵无人能及,长身纵向水松芝一跃。 匆忙中,夏连翘目光不经意间与凌守夷隔空相撞。 少年微微一怔,这竟然是这几天来,凌守夷第一次正视她。 眼前的少女满身狼狈,裙摆破碎泥泞,双眼却明亮如淬火。 这一刻,亦是她第一次跟凌守夷并肩作战。 不是作为被保护的身份,也没有拖后腿,真正地作为有一战之力的同伴。 夏连翘这个时候也无暇猜测凌守夷的想法,她气喘吁吁,忙去察看旋龟的情况。 鸟喙被凌守夷一剑粉碎,鲜血淋漓。 旋龟痛极发狠,见白济安逼近水松芝,铜钟大的眼睛泛起蒙蒙血雾,将头颈一缩,忽然将龟甲一震。 龟背上的“山河”竟如苏醒的眠龙一般,地动不止,山岳下潺潺的流水,在这一刻竟如山洪崩泄,一涌而出,霎时便催成滔天巨浪咆哮着朝四人冲来! 四人面色齐齐一变,李琅嬛因为离白济安最近,想也没多想,遁光一催,抓起白济安便向高处闪去。 水松芝已近在咫尺,却不能摘下,白济安眉头一皱,却也知晓抱宝而死实在不智,干脆利落地抽手反身。 夏连翘还没来得及催动剑光,眼前一花,就被一道如雪剑光挟住身形。 她微微睁大眼,落入个满斥着冷香的,熟悉的怀抱。 剑光如香梅雪落, 少年下颌紧绷,乌发凌乱,黝黑的双眼匆匆朝她瞥了一眼。 在他身后,浊浪排空,宛如世界末日的景象,少年清瘦的怀抱竟如洪波中一叶孤舟。 夏连翘还未及细看,滔天洪水已将二人一齐淹没。 - 水。 漫天的水。 数不尽的水,争相恐后地从夏连翘的口鼻涌入,也不知道这水到底从何而来,冰冷森寒入骨,饶是修士也被冻得牙齿切切,浑身战战,灵机全无。 凌守夷面色苍白如雪,薄唇紧抿出血,但依然抱着她没松手。 “凌——”她急切地想喊他。 少年垂眸下觑她一眼,乌浓纤长的眼睫不知何时已结霜花。 夏连翘想说,没关系,不用抱她,她自己一个人可以,在这滔天巨浪中还要抱住她,可比孤身一人脱险要困难许多。 更何况大水冲毁石厅,碎石随水一道被冲出甬道,接二连三地砸落在凌守夷身上。 因为不能运使灵气,她眼睁睁看着他白衣染血。 可凌守夷性格矜傲倔强至此,竟然一声没吭。非但没松手,反而紧紧抱住她。 地穴中的甬道错综复杂,夏连翘已记不清她和凌守夷到底被大水冲到了哪里。 过了很久很久,眼前突然出现一团明亮的白光,似是甬道出口。 夏连翘心神一振,攥住凌守夷的手,急道:“你看前面!” 凌守夷一怔,抬起眼看过去。 可下一秒,夏连翘才觉察到不对。 耳畔雷声轰鸣,直似霹雳从九天落下。她大脑也嗡嗡作响,心咕咚一声沉到肚子里。 这是瀑布,龙吟峰瀑布! 眼前景象陡然开阔,一匹白练凌空飞流直下,他们竟是被这洪水冲刷到了瀑布崖顶。 飞瀑如雪峰倾倒,汹涌而下,奔流直泄入崖底万丈深潭。这一幕实在造化神奇,鬼斧神工,前提是他们不被洪水卷抛至瀑布崖底就好了。 龟背中涌出的潮水冰冷刺骨,似乎有封锁气机之效,不能运转气剑或是剑丸。 他们二人被水势裹挟冲下悬崖,急速下坠间,凌守夷心里一沉,单臂紧抱住夏连翘腰身,皱眉拔剑,剑尖深入石罅崖隙之间,激起一连串的星火火花,二人坠落之势也为之一阻。 可即便如此,下坠时的冲击力还是疼得凌守夷指骨破裂,少年强忍疼痛,一声不吭。 另一只完好无损,骨节分明的手依然紧扣夏连翘腰身不放,指尖紧捏到几乎泛白,手背青筋暴起。 伴随轰然一声,激起漫天水花,二人一道沉入百丈寒潭之中! 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让夏连翘眼前一阵发黑,口鼻都呛了许多水,短暂得失去了意识。 她也来不及察看自己伤势,艰难地睁开眼,焦急地四处寻找凌守夷。 那双苍白骨峻的手,终于支撑不住,知她无恙,凌守夷心神微定,疲倦地阖上眼,缓缓松开她,沉入水中。 夏连翘冻得手脚发麻,在深潭中游了几个来回,才终于看到一道白色身影随潭水浮浮沉沉。 她心里咯噔一声,赶紧凫水游过去,凑近一看,一颗心一直凉到谷底。 凌守夷双眸紧闭,因为痛苦眉尖紧蹙,昔日如玉脸上苍白毫无血色,乌发凌乱得黏连在颊侧,全然没了从前的雅致孤寒,浑似一具死尸。 白色的道袍下还有大团大团的血花慢慢洇开。 她吃力地拖住凌守夷,一直往岸边游,把他推到岸边,还没松一口气,回眸一看潭中不由一怔。 只见潭水中漂浮着的还有随他们一道被冲下的那株水松芝! 她浑身上下又累又冷,但看着这株近在咫尺的水松芝,夏连翘也不愿意放弃。 他们这般累死累活,不就是为了这株水松芝。 更何况—— 扭头看了眼凌守夷的情况,夏连翘微微抿唇,义无反顾地又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他刚刚舍命救她,她也想帮他拿下这株水松芝作为回报。 这潭水奇寒无比,比之那洪水有过之而无不及,肌肤浸泡在水中直如刀割。 - 凌守夷秀眉微动,隔了一会儿,方才醒转。 入目是一汪寒潭,飞瀑自百丈山崖落入潭中,水花四溅,潭心荡漾不止,波翻雪浪,却不见人影 凌守夷面色遽然大变。 他掌骨五指破碎,疼痛难忍,却还是勉力支起身子,重又投入寒潭之中。 …… 那株水松芝入手,夏连翘心神顿时为之一松,正准备往回游,小腿肚却忽然一阵钻心的抽搐,她微微睁大眼,心道不好。 孰料波心中央竟起一个漏斗状的黑色旋涡,欲卷着她沉入潭底。 这一番折腾下来,寒气透骨,强撑着一口气,她咬牙想要摆脱旋涡往回游。 水花却接二连三不断呛入口鼻,大脑一片空白,很快夏连翘就失去意识。 沉浮间,似乎有一只手将她托起。 嗓音如裁冰碎玉,很冷,叱道:“忍着!” 动作却轻柔地捞起她往岸边游去。 意识一片迷糊,想不起这人是谁,夏连翘还是咬紧牙关,坚持下来,配合着这人的动作,拼命往岸上游。 一头栽倒在泥泞湿软的岸边,夏连翘精疲力竭,意识也好像漂浮在一团白云中。 好像有人在喊她。 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一道熟悉的白色人影。 那道人影未及停顿,果决而迅速地俯下身来,紧跟着,她双唇便印上了一片冰冷的柔软。 新鲜的空气透过相贴的唇瓣,源源不断地渡进她口中。 是淡淡的,泠泠的,降真香气。 她下意识地争相恐后般地从他口中汲取生的气息。 不过过了多久,夏连翘这才猛地惊醒,哇哇地咳出好几口水来,咳得惊天动地,呛得心肺俱裂,眼角冲出生理性的眼泪。 足足缓了好一会儿,她这才精疲力竭地努力睁开朦胧模糊的泪眼,想看清眼前这道身影。 这一看,却直直撞入少年如沉玉般孤寒黝黑的双眼。 被水冲刷得迟钝的大脑这才重新开始运转。 夏连翘一怔:“小凌!” 少年薄唇紧抿,垂眸俯视着她,那只完好的苍白的指尖还紧捏着她的下颌,神情疏淡看不出任何表情。 点点水珠从他乌发与长睫间滑落,如鲛人出水,挂落莹润珍珠。 …… 为什么。 为什么若即若离,偏又在他下定决心时,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招惹他? …… 他的目光看得夏连翘又一愣,大脑一片空白,自尾椎骨都升腾起一股酥麻的恐惧感。 ……刚刚是凌守夷给她渡的气? 她手足无措间,这才想起自己刚刚一直紧攥在掌心没放的水松芝,忙献宝般地将它拿出来,递到他面前,“你看!我帮你拿到水松——” 少女神情急切,眉睫上还挂着水珠,唇瓣苍白而柔软。她眼睛大,睫毛很长,看人时显得尤为专注恳切。 她的话还没说完,凌守夷目光在那株卖相狼狈的水松芝上定了一定。 倏忽垂下眼帘,扳住她下颌,俯身狠狠地亲了下来。 未尽之言,尽数被他吞没于唇齿间。 ……………………………………………………………………………………………………………………………………………………………………………………………………………………………………………….............................................................................................. 52 第 52 章 动心一次,花开一瓣…… 这不是个轻柔的亲吻。 直接, 粗暴,甚至带了点儿愠怒。 少年眼睫低垂,开门见山, 单刀直入般地便撬开她的唇齿,卷起她的舌尖,狠狠吮-吸。 呼吸间满斥着砂砾与血腥味儿,和着发间、衣上,淡淡的泠泠的冷香。 这是他第一次亲她, 无关解契。 夏连翘被亲得大脑一片空白, 耳畔嗡嗡作响。 凌守夷这是在亲她??! 她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水松芝高举到两人胸前。费力地挤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水……松……” 少年垂下眼睫,劈手就将水松芝从她掌心夺了过来。 水滴还在顺着他鸦羽般的眉睫点点滑落。 “唔——”凌守夷的唇分开半寸,修长如玉的指尖挤入她唇瓣间, 将水松芝直接推到她口中。 “吃了。”嗓音冷清微哑却不容置疑。 夏连翘焦急地想挣扎。 吃什么吃!她好不容易给他拿到的水松芝, 她又不需要凝丹! 她反抗得太过激烈, 凌守夷双眉紧蹙, 两指在她柔软的口腔中一阵翻搅,迫使她将芝肉全咽入喉口。 这株千辛万苦才寻来的水松芝,就这样入了她的腹中。 凌守夷这才松开她。 夏连翘呛咳不止,急得直瞪眼,“小凌!” 凌守夷敛眸,抽身离开她,苍白的容色又恢复昔日的淡漠清寒, 拒人于千里之外。 “小凌。”夏连翘一愣, 目光落在他软绵绵垂落的手掌,“你的手?” 凌守夷:“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夏连翘一看他软绵绵的手掌却觉得头皮发麻,这一番折腾下来, 少年指骨和掌骨俨然寸寸破碎。 她犹豫一下,捧起他的手掌。 凌守夷一顿,想要抽手,却还是没有反抗。 离开潭水之后,夏连翘才感觉到丹田的灵机重又缓缓运作,她导出一线灵机,沿着他破碎的指骨一寸寸修补。 这深潭位于龙吟峰下的一处深谷中,草木葳蕤,杂草长得近乎有一人高,平日里人迹罕至,四周阗寂无声。 她眼下,也只剩下这个如冰似雪,冷淡,倔强,寂寞的少年。 灵气修补伤势,是一件很缓慢的事。 夏连翘很想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灵气修补上,可一想到刚刚那个亲吻,大脑还是嗡嗡作响。 不行,还是很在意,怎么可能不在意? 好不容易修补得差不多了,她把他的手往他袖中一塞,略微犹豫半秒,还是选择开门见山直接问:“你刚刚……为什么亲我?” 少年浑身巨震。 夏连翘抿了抿唇,终于意识到这几天以来凌守夷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凌守夷的面色遽然苍白如雪:“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她知道这话说出去怪自恋的,但她还是强忍住羞耻,抬起一双清凌凌的双眼,“是不是喜欢我?” “你在说什么?”凌守夷皱起眉。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亲我?”她又不是里迟钝到情商为0的女主角,不至于凌守夷都主动亲她了还看不出什么端倪。 少年面色一变,冷冷道:“你误会了,我不喜欢你。” 夏连翘一怔,凌守夷神情淡漠,回答得果决,看起来不似作伪。 夏连翘:“你既然不喜欢我,这几天为什么一直不在状态。” “因为我这几天修行遇到困境,不在状态。”凌守夷嗓音听起来有些僵硬,冷掷道,“厌烦你日日夜夜围着我转。” 夏连翘:“你既讨厌我,为何舍命救我。” “我只是不想看你死在我面前。”他语气冷淡。 “那你刚刚渡气之后为何亲我?” 少女眉目认真,双眼明亮如剑,步步紧逼。 凌守夷一怔。 少年性格孤傲清高,战斗中也常不惜伤害自身,逞强斗狠。 数不清的刀光剑影之中,他沉着冷静,从未有过慌乱。 可置身于这双如如一泓秋水般明冽的视线下,却是他第一次尝到慌乱的滋味。 凌守夷一时气结,“哪有像你这般逼着人承认喜欢自己的!我只是为了喂你服下那株水松芝。” 少女一双眼明亮得他近乎不敢逼视:“凌道友喂谁吃水松芝都是嘴对嘴喂的吗?” 凌守夷:“……” 可即便如此,凌守夷还是强行抬起孤寒的双眼,冷冷地强行打断她,“这一切只是你的错觉。” “我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会给你造成这样的误会,带给你这样的错觉。但我所作所为,皆与你无关,还望道友莫要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这四个字,如同落石一般砸在夏连翘心上,砸得她一懵,方才寸步不让的气势霎时间弱了近一半下来。 凌守夷冷冷看着她。 夏连翘一愣,慢慢回过神,看见他眸中显而易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 ……她是不是把凌守夷逼得有点儿急了? 抱膝坐在这一片繁花绿草间,她没有再吭声。 她没了动静。 过了半晌,凌守夷倏忽开口,嗓音僵硬,“为什么不说话。” 夏连翘揪了根地上的草叶,闷声道:“你既然厌烦我日日夜夜围着你转,我又何必凑到你面前找不痛快,正好我们相看两生厌,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反正白大哥之前也叫我——” …… 白济安。 凌守夷面色一白。 接下来夏连翘又说了什么,他已听不清。 夏连翘说完,隔了半晌,才意识到凌守夷这诡异的安静。她下意识抬起头。 却见凌守夷敛眸安坐,久久没有开口,安静得竟似死了一般。 她移开视线,也不再说话。 …… 直到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她才看到凌守夷突然一抿唇,直起身。 他白衣还染着血,被水一泡,单薄的布料紧贴着肌肤,倒映出劲瘦的腰腹线条,腰侧那朵牡丹开得绮艳。 不知何时,十二朵花瓣,花已开三瓣。 夏连翘一愣,大脑一片空白:“你要去哪里!” 凌守夷内心刀锯一般,垂眸,语气轻而冷的,带着淡淡的自我讥讽,“你不想看见我,我何必要待在这里。” “小凌!!” 凌守夷抿唇,头也不回,跌跌撞撞地拄起佩剑往深谷中走去,少年脊背清癯,像一杆尖锐清瘦,落了大雪的青竹。 竹刺向里延展,也向外伸出。 回避任何人的触摸,也洞穿自己的心肺。 为什么。 为什么说出口的话,和自己想的话截然不同。 心中分明不是这样想,说出去的话却伤人又伤己。 他厌烦这样的自己,不如白济安舌灿莲花。 他不可能喜欢她。 他怎有可能喜欢她,这与他所想的男女之情截然不同。 凌守夷走得决绝,夏连翘放心不下他牵着裙摆追上去,刚追几步,少年却固执地抿紧唇瓣,加快脚步。 她越靠近他,他就跌跌撞撞走得越快。 回想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傲气冲霄,冷冽英气的少年,再看到此时脚步凌乱不成行,白衣染血的凌守夷。 夏连翘动了动唇,心里酸软,没再往前追,打算还给他一个能独处的空间。 折返回原地,她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地坐回到原地,心乱如麻,怔怔地发呆。 ……她其实也不想逼他的。 就是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就问出了口。没想到会给凌守夷造成这么大的压力。 她目下也说不上来自己对凌守夷到底是什么感受,虽然没之前那么喜欢了,但总还有些淡淡的好感。 看凌守夷现在这个反应,或许真的是她自作多情。亦或者,喜欢她对他而言是一件让他无法承受,又很糟糕的事吧。 她或许不该逼问他这么多。凌守夷若真喜欢她,也只是建立在伤心契基础上的一时意乱情迷。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他从来没对不起过她,方才还舍命救她于危难。她为什么总叫他为难呢? - 他听到她的脚步追出去几步,又收回。 凌守夷垂眸,抿紧的唇瓣毫无血色淡近似无。 她的确没有追上来。 他找了个隐蔽的角落,放下佩剑,坐下。 内心又一片空茫,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不觉间,便已打出一道符箓,待看到眼前水波纹亮起,凌守夷心里一惊,想收回水镜却已来不及。 水镜中那张胡子拉碴的脸,赶在他掐断水镜之前,迅速贴近到镜前,笑道:“凌真君,久见呐。” 凌守夷面无表情地看着,从来没觉得曲沧风这张脸这么令人生厌。 “凌守夷?!”下一秒,曲沧风便注意到他此时的狼狈,扬起眉,惊讶地问,“你怎么回事?” 少年眉睫带血,眼睫一动,双眼如寒夜孤星,唇瓣吐出几个冷得能掉冰渣子的字:“不关你的事。” 他也不怕这话伤了曲沧风的心,因为这人绝不会关心他这一身伤势从何而来。 果不其然,曲沧风只是笑笑,“谁能把咱们凌真君弄成这副模样,真是稀奇,合该让整个仙门都来看看。” 凌守夷面无表情,冷冷,“看我笑话么。” 曲沧风老脸一红:“咳咳。” 凌守夷微微皱眉,他掌骨破碎,虽叫夏连翘修复大半,却还是隐隐疼痛,全无跟曲沧风插科打诨的心思。 “说吧,”知道这位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格,总之是绝不可能打一道水镜出来同他拉扯家常的。曲沧风笑道,“又有什么事找我?” 凌守夷微顿,气息稍有滞涩,却还是说明来意,“你可知晓此物为何?” 言罢,垂眸撩开道袍衣摆。 冷白结实的腰腹间,一朵艳色牡丹映入曲沧风的眼底。 曲沧风扬起眉,眼里掠过一抹惊讶。 花开三瓣,凌守夷也没料到,不由一怔。他昨日方才看过,不过两瓣,转眼竟成三瓣,不免有些措手不及。 曲沧风目光一怔,神情慢慢严肃起来,“这什么东西?” 凌守夷这次倒是无甚动容,毫不滞涩地一口气说完前因后果。 “也是那狐妖所为?”曲沧风挑眉。 他颔首,“是。” 曲沧风沉吟:“既是这云州狐族所为这倒是好办,我这边去琅嬛阁为你查证。” 凌守夷的道谢听上去依然不带任何感情:“劳烦于你。” 曲沧风却挑眉,“从你嘴里听到谢谢倒真是不容易。” 凌守夷默然。 他性格清高倔强,不愿让外人知悉自己身上的变化,本来是不打算麻烦于曲沧风。 或许是这段时日来心绪纷乱,这朵牡丹给他的感觉很不好,他隐隐之中总觉得这牡丹或与夏连翘有关。只想尽快弄清个中缘由。 过了一会儿,又好像漫长有几千年,曲沧风终于去而复返,只是他神情却十分古怪,像看到什么最令人震怖,这世上最惊讶的事一般,比上一次他询问他伤心契时更加古怪。 “这朵花——”曲沧风皱眉看着他。 凌守夷:“你大可直说,不必这般扭扭捏捏。” 曲沧风:“我之前不是问你与那凡人女子的关系?” 凌守夷心中一沉,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曲沧风吊儿郎当的气质也为之一收,眼里笑意全无,认识他这些年来,这是凌守夷第一次看到他这般严肃的神情。 “这花不会伤人,也不会害人性命,也没有名字。只不过是云州的狐族平日里玩闹的情趣。 “若遇心动之人,每动心一次,便花开一瓣,直至这朵牡丹全然盛开。” 曲沧风话音未落,凌守夷面色骇然一白。 他似有所觉般地飞快撩开衣摆,垂眸检视。 腰侧的牡丹,正缓缓展开第四瓣牡丹。 凌守夷一动不动,如冰封凝固一般,看着这第四瓣牡丹彻底舒展。 苍白的面色一片惨然、死寂。 心神巨震之下,终于撑不住,晕过去。 曲沧风:“凌守夷!!” 53 第 53 章 你忘记了自己的剑 不多时的功夫, 凌守夷才缓缓醒转。 睁开眼的第一反应便是去看自己腰侧的牡丹。 腰侧的牡丹依然艳冶动人,花开四瓣,触目惊心。 这一切竟如一场噩梦。 凌守夷阖了阖眼, 这稳了稳心神, 这才抬眸看向曲沧风。 曲沧风这时已捏着下巴, 目光饶有兴致地随他一起落在牡丹花纹上。 凌守夷恢复往日的镇静,一双眼如春水照人寒, 淡漠无尘,“此花可还有什么蹊跷。” 曲沧风摩挲着下巴,答非所问, “小凌, 你中这花想来没多久吧?但你这个开放的速度有点儿离谱啊……” “闭嘴!”凌守夷冷冷,忍无可忍。 曲沧风笑了笑,见他愠怒,倒也没再激他。 “这花的确还有一个特殊的地方。” “每开一瓣, 对心上人的喜欢便多一分。不知小凌你对那位凡人姑娘的喜欢又有几分?” “要不是我如今离不得仙门, 倒也想看看那位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勾得咱们凌真君如此魂不守舍。” 凌守夷像被人顷刻间戳中死穴, 脸色微变。 曲沧风:“小凌, 你打算怎么办?” 凌守夷攥紧指尖,微微垂眸,垂眼时风姿极美, 像莲花的开落。 眼睫却仿佛勾连着淡淡的风轻雪气,有断金声, “自然是不叫它继续盛开。” 少年话说得坚决,如玉山倾倒,无可转圜。 曲沧风却微微皱眉, “我虽不通情爱,却也知晓感情是压抑不得的,越压抑之后反噬得说不定便更厉害。” “小凌,我有句话一直想问你,你是不是受你父母影响,这才……” 话音未落,凌守夷便遽然苍白了面色,冷冷打断了他,“绝无可能。” 只这话此时却显得如此单薄,毫无说服力。 曲沧风沉默下来,有些怜悯地看着眼前的这清癯秀致的少年一眼。 凌守夷面无表情,目光直直地回望着他,一双棋子黑的眼凝结起淡淡的薄冰。 曲沧风一时无言。 他虽是由凡人飞升成仙,但他年岁远远长于凌守夷,自然也亲历过曾经那场旧事。 故事倒没什么新意。天帝的小女儿柔姬,爱上一条应龙所化的大妖,私通生下凌守夷。为仙门不容。天帝命人将小女儿柔姬与凌守夷带回,应龙为救妻儿擅闯天门,最终被擒杀于天池畔。 凌守夷自出生以来,便缺少父母养育爱抚,养成个恪守清规戒律的小古板小冰山。 或者是父母的教训太过惨痛,曲沧风以为凌守夷是极重情的,正因为对父母爱得太深,这份潜藏于心底的爱太过浓厚,太过痛苦。 令他以为,规矩的制定自有其道理,破坏规矩,伤人伤己,终究没好下场。 “仙凡相恋,天地不容,神仙动情,必有灾殃。”曲沧风面露讥嘲之色,喂入一口酒,“小凌,你觉得这话当真是有他们说得这么大义凛然吗?” 凌守夷:“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你比谁都清楚,与其说是为这世间众生考虑,”曲沧风冷笑道,“倒不如说是怕仙凡相恋,打破他们高高在上的地位,撕破他们这仙气浩然的面具。” 曲沧风说起正事,凌守夷垂眸。 他当然知道曲沧风的话是什么意思,实际上这几年来他也曾生出无数疑虑,否则也断不会身为天帝血脉,却与飞升派走得那么近。 仙门中内蝇营狗苟,利益往来,龃龉龌龊与道书中所言的神仙气象几乎差之千里。 身为神仙的世家却对飞升派又厌又怕。 ……他们到底在害怕什么? 而天帝,这个天上世间,最高贵的男人,近乎于道的化身,他名义上的祖父,他却从出生到现在,未曾见过他一面。百年来也未曾在人前现过身,凌守夷对他毫无感情。 甚至从捉拿柔姬回天门,再到柔姬郁郁而终,他也未曾见过自己这小女儿一面,更遑论他这个孙辈。 身为天帝,却坐视世家与飞升两派龃龉日生,矛盾冲突演化到如今不可调和的地步,凌守夷曾经也以为这不过是制衡权术,但无数细节却告诉他,并非如此。 他与曲沧风也曾经想要见天帝一面,可天帝高居于紫微宫内,寻常人不得接近半步。 曲沧风委婉劝说:“小凌,你和琅嬛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希望你活得太累。若你对这姑娘当真有心,堵不如疏,不如好好跟这姑娘谈谈,毕竟不动情怎能忘情?你若要过情关——” 凌守夷眼带讥讽,并不领情,“像你一般蓄意接近吗?” 曲沧风老脸一红。他之前的确曾为了飞升派的利益考虑,主动接近彼时还不过小童模样的凌守夷,实在有点儿趁虚而入,欺骗感情的嫌疑。 “小凌,我知道你性子烈,绝不肯将这姑娘当作自己过情关的试炼。但大道贵柔,守中为要。你性格太过刚烈倔强,再这样下去,未免背离大道本性,不如顺其自然。” “我不会爱上她。”不等曲沧风说完,凌守夷便斩钉截铁道。 曲沧风看他言语间已再无转圜的余地,不由叹了口气。 凌守夷眉目泠然,坚定。 他不会背离自己的信仰,不会利用夏连翘勘破情关,更不会让夏连翘重蹈应龙的覆辙。 现如今仙门的情形也绝不容许他爱上她。 世家派中以元伯功为首的一干人等,必将对他发难。届时世家与飞升派之间岌岌可危的平衡也将被打破。 - 掐断水镜,凌守夷垂眸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 而这时,夏连翘看他久久未返,放心不下,一路循着踪迹追来。 这深潭附近只有他们二人,并不难找。 凌守夷垂眸坐着,脊背又挺得笔直,坐姿端正,哪怕如今落魄狼狈,也不减骄傲的风姿。 有些人便是有这样的魅力,不论身处何种境地,是居庙堂,还是沦落泥淖,总能让人一眼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想到自己刚刚那一串下意识地逼问,夏连翘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以道歉作为开场白。 没想到凌守夷看见她,一抿唇,竟然像看到那只旋龟一样,垂眸就走。 “小凌!” 她不解又焦急,“你又要去哪里?” 凌守夷不答,走得更快。 夏连翘咬咬牙,再次使出杀手锏:“老婆!” 只这一次,却没起任何作用。凌守夷脚步顿也没顿,径自往前走去。 她没办法,只能加快脚步追上去。 他伤的严重,走得并不快,那株水松芝又都落入她腹中,很轻易就被她追上来。 山谷中,草木葳蕤苍翠。 一条白练横空,劈山分野,喷壑数里之远,泼洒成虹。 松杉带雨,藤萝掩雾,灵山秀色,水天朦胧。 夏连翘犹豫一下,抓住凌守夷肩膀,她说话的声音必须要大才不至于被瀑布声淹没,“你到底要去哪里?” 凌守夷眼睫一动,这才抬起眼正眼看她,但语气淡漠得几乎能掉下冰渣来,“去找水松芝。” “我和你一起。” 凌守夷:“我自己一人足矣。” 夏连翘一怔,不是错觉,凌守夷对她的态度好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疏远。 虽然原著里凌守夷孤身一人,平安无虞地找到了一株上品水松芝,可他们如今沦落到现在这个境地,便是同伴,是队友。 她不可能放心看他一个人面对未知的危险。 书里没有写他自己一个人都遭遇了什么。而她的存在会不会带来蝴蝶效应。 “我扶你。”不假思索,夏连翘坚决地抄起凌守夷的胳膊。 凌守夷挣了两下,没挣开,面色一下子就变了,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你非要这样纠缠我吗!” 夏连翘皱着鼻子,压下内心的不满,耐着性子试图沟通,“你要老实点我至于这样吗?我不知道你这几天到底怎么回事,但你有什么可以和我说。” 她这话不说则矣,一说又好像有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他心上,凌守夷面色狠狠一白,很想出言反驳,可目光落在少女燃着怒火双眼时,呼吸一顿,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挫败。他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她唇瓣上。 他知道她的唇瓣有多柔软。 气息有多甘甜。 “小凌,你怎么样?”夏连翘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没轻没重,碰到了他哪里的伤处。可凌守夷别过头不让她看他,露出一副忍耐的表情。 夏连翘没多想,捧起他的脸,想把头掰正过来跟自己说话。 为什么凌守夷他自己一个人待了一会儿,就变得这么自闭了? 凌守夷狼狈地微微侧过脸,目光不经意间擦过少女扶在自己颊侧的指尖时,忽然凝固了。 周围的一切,在这一刻骤然远去。 少女的手很小,因她个子不高,身材娇小,手也要小巧很多,指尖泛着淡淡的粉,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女孩儿爱俏,戴了只金灿灿的镯子,素手皓腕,干净,白嫩,像新剥的菱角。 凌守夷一动不动,仿佛静静地僵硬在那儿,远处飞瀑声如雷鸣,白练如虹,飞珠溅沫。 喧动的雷声与心音渐渐合二为一,全身上下四肢百骸如敲晨钟,如绽春雷,隆隆作响,敲击五脏六腑,心肺脾肾。 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晓原来人的手也这般好看。 凌守夷轻轻推开她的手,微微敛眸,乌浓纤长的眼睫遮去因为忍耐而被拉到如猫一般细长的瞳仁。 不经意间的肌肤相触,都能令他浑身战栗不止。 “每开一瓣,对心上人的喜欢便多一分”。 她并不知晓她现在对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她的呼吸,她明亮如清水般的双眼,眼神里的焦急与关切,说话时清脆的语调。 仿佛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朝他不绝罩来。 他落入囹圄,他无法逃脱。 但他从来是不肯认命的,所以即便她此刻浑身上下,每一根头发丝都在释放着对他致命的吸引力,凌守夷也相信,自己能处理得很好。 即便他当真对她动心又如何? 既能动心,他也能忘情。 看到他无声的,不着痕迹的拒绝,夏连翘也没恼,反而愣了一下。 从刚刚看到凌守夷时,她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看到少年清瘦空落落的脊背,她这才确信无疑。 她怔了怔,“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忙提着裙角往来时的路折返。 没过一会儿,凌守夷听到她的脚步声。 松风拂过她的足尖,翘头云履穿过摇曳的草叶,婆娑作响,裙角沾了林雾,脚步声如春雨般淅淅沥沥落在他心头,他心尖无法自已地涌动起一股如禾苗喜雨般的隐秘的欢喜。 可那又如何? 她喊他,他权当没听见。 凌守夷垂眸,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也不过如此罢了。 也不过如此。 “可是小凌。”她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惊讶,有些犹豫,迎面递过来一样物什。 嗓音如道贵柔,上善若水,三言两语,莫之能御,霎时间便击溃了他竖起的甲盔。 白色的剑鞘,长约三尺,通身如冰似玉,素淡清冷如月色堆雪,金线勾勒盛开一朵秀致的莲花,恰似一片玉壶冰心。 “你忘记了自己的剑。” - 夏连翘不知道为什么自打她说出这句话之后凌守夷就是那副大受打击的表情。 她不解其意,怀里还抱着他那把如冰似玉的雪白剑鞘。 ……身为剑修,却弄丢自己的剑,确实挺受打击的。 想到这里,夏连翘马上就将剑递还给他。 当最后一缕夕阳沉入天际,夏连翘这才搀着凌守夷一齐走出地穴。 和原著中描述有点儿不一样的是,凌守夷自己一人找到了两株上品水松芝。 多出来的那一株是给她的。 她刚刚服下的那株水松芝让夏连翘丹田内真气涌动,境界松动,俨然有冲破明道境三重的趋势。 为保她接下来凝丹顺利,不必再多跑一趟,凌守夷又替她多备下一株。 幸运的是,这两株水松芝附近并没有伴生异兽。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地穴中总共有两只异兽,一只旋龟,另一只好像是条巨蟒,都让白济安与李琅嬛撞了个正着。原著里,二人引两只异兽鹬蚌相争,成功坐收渔利,将一株百年芝王收入囊中。 扶着凌守夷在一块大青石上坐下,夏连翘站起身。 她虽然知晓原著剧情,却还是有点儿放不下老白和琅嬛。正准备再入地穴内一探究竟,孰料还没走上几步,地穴内却又迈出一青一白两道人影。 李琅嬛与白济安浑身浴血,互相搀扶着从地穴内走出。 夏连翘一怔,飞也般迎上去,“琅嬛!老白!” 李琅嬛将她接个满怀,明亮的双眼也露出欣喜之色,“连翘!太好了!你们没事!” 夏连翘抬起头,认真地将李琅嬛与白济安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这才松了口气。 二人虽然满身血污,但双眼明亮,意气风发,似是酣畅淋漓大战一场。 四人重又聚首,白济安与李琅嬛对视一眼,都不住朗笑。 看起来刚刚这两人在地穴内战得似乎很是痛快。 稍稍修整之后,白济安和李琅嬛这才说起方才洞内那一番奇遇,又拿出那株百年芝王,道:“凌道友,我们在地穴内寻得这一株百年芝王,道友若炼化了,修为必定能够扶摇直上。” 夏连翘不慌不忙地托腮看着这三人。 凌守夷不可能要的,他性格矜傲,绝不肯占人便宜。 果不其然,凌守夷推辞不受。 白济安劝说不成,又将目光转向夏连翘。 她忙解释,“我刚刚在洞内服过一株了,芥子袋里还有呢。” 水松芝是绝佳的凝丹材料,但对李琅嬛而言无疑于鸡肋。她修为早已远超悟道境许多,只是受凡人界规则压制,这才被压制了七八成,根本用不上这株芝王。 一番拉扯下来,这株芝王最终还是落入主角白济安的囊中。 考虑到湘水村如今无人坐镇,一拿到水松芝,众人合计了一番,还是决定连夜赶回湘水村。 凌守夷则不与他们同行。 修仙本就逆天而行,越往后每突破一个境界便越凶险。凝丹更是险中之险。 修道途中,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哪一个境界出了岔子,都将有损于往后的道途通达。 所以修士不论凝丹或是结婴,向来都要返回山门,若不是情势所迫,鲜少会选择在外突破。 剑修身上杀伐之气太重,因果也太盛,更是如此。 凌守夷同她们说完,便沉默地打了个躬,纵起剑光,缈入云层中。 只在临走前,忽然叫住夏连翘,往她手上塞了个什么东西。 夏连翘一怔。 凌守夷:“等遇到危险再打开。” 凌守夷的语气太冷淡,夏连翘犹豫了半秒,还是选择接过,道了声谢。 李琅嬛和白济安虽觉得凌守夷有点儿不太对劲,但他惯常冷淡如冰,便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李琅嬛只问了一声,凌道友跟她是不是又在地洞里吵架了? 这也算吵架么?回想了下地穴里的一幕幕,夏连翘有点儿迟疑。其实她的不解、迷茫也不亚于白李二人,“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白济安:“先回转湘水村再说吧。” 让人松了口气的是湘水村倒还是老样子。见他们回转,村民俱都上来迎接。 白济安见湘水村内平静祥和,人畜无虞,便也打算先闭关炼化那株百年芝王。 到时候他们对上黑老大还能多几分胜算。 凌守夷和白济安一走,夏连翘顿时就感觉到周围好像冷清下来不少,心里也总有些空荡荡,怅然若失。 她没让这样的情绪困扰自己太久,这二人不久之后就能折返,没什么可挂念的。 白天她就打坐修炼,帮孟子真一起翻晒翻晒草药,打打下手,晚上则继续卯足了劲儿打磨她那几柄气剑,争取在对上黑老大之前多打磨几把。 本来她以为时间还早,却没想到距离正面对上黑老大竟然会这么快。 这一大早,她刚从入定中醒过来,就听到窗外一阵喧闹声。 连翘下意识推开门看去,正好遇到同样推门而出的李琅嬛。 两个人结伴走到院子内,远远地就看到孟子真站在门口跟人说话,好像有人在哭,嘴里喊着要见仙长。 夏连翘更惊讶了,刚和李琅嬛快步走过去,那几人一看到她和李琅嬛,一下子就跪倒在地,泪水涟涟,“求仙长救我女儿性命!!” 这一跪彻底把李琅嬛跪懵了,忙伸手去扶离她最近的一位老人,“等等,老丈人,你们先别急,发生什么事了?” 待看清这老人样貌,李琅嬛心里咯噔一声。 这老人容貌竟然和张月映有几分相似,是张月映出事了? 夏连翘未及多想,又扫了一眼其他几人,另外一对夫妻同样十分眼熟。 那是梁桂香的父母。 夏连翘大脑嗡嗡作响,心里乍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隐约间已猜出点儿什么,艰难地问:“梁伯伯,梁伯母,桂香是不是出村了?” 凌守夷离开之前特地给湘水村加固过结界封印,昨天她和李琅嬛也才检查过一遍,除非村里人主动外出,妖怪想进村路人无疑难于登天。 梁伯母顿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桂香昨日和月映一道外出采药,到现在还没回来!” 夏连翘一怔,立刻就联想到了最近的潇湘大泽人畜失踪案。梁桂香和张月映除了被黑老大的手下掳走,几乎没有其他可能。 孟子真的面色也一下子苍白如雪,喃喃,“怎会如此?” 情况危急,匆匆安抚了一遍梁父梁母之后,夏连翘和李琅嬛回转里屋商量对策。 一进屋,夏连翘便不假思索,斩钉截铁道:“张月映和梁桂香肯定是被黑老大的手下掳走的。” 从销-魂阁救回的村民情况来看,在被赐给胡玉娇之前,这些村民早就只剩一口精气吊着。 黑老大这些属下掳走附近百姓牲畜绝不是为了做慈善,二人多拖一天多一天的危险。 黑老大是悟道境的修为,他们本来的计划是等凌守夷凝丹,白济安出关再去玄之观打探虚实。 可被掳走的是梁桂香,人有亲疏远近,这个时候,夏连翘才为难的发现,她很难保持冷静。 李琅嬛抿紧唇角,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她也同湘水村众人培养出了深厚的感情,“先找胡大王问问吧。” 夜半。 一道黄色的身影灵巧地蹿入孟家小院。 白里泛着黄的墙壁倒映出一道鬼魅的狐影,烛火一晃,狐影便随火势而长,长出纤长的四肢,弓着一搦细腰,渐渐便晃作一道窈窕的美人身影。 紧跟着,屋内便传来一道几乎快滴出水来娇媚嗓音,一声冷喝,竟如一把小钩子探入人骨缝,又娇又厉,搔得人浑身酥软,神魂颠倒。 “失踪?!她张月映失踪管老娘屁事?!” “你们难道以为是老娘我干的不成?”胡玉娇柳眉倒竖,面色不善地看着眼前的夏连翘与李琅嬛。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李琅嬛苦笑了一声,忙解释说,“我与连翘只是想让娘子帮忙指条明路。” 李琅嬛不知道胡玉娇和张月映之间的恩怨,夏连翘确实知道的。 站在一边,将二人的对话尽收眼底,夏连翘看胡玉娇这抗拒的样子,心里也有点儿不太确定。 ……胡玉娇和张月映,应该算是情敌关系吧? 夏连翘不确定地想。 叫胡玉娇一个人狐狸去救人,甚至还是去救自己的情敌,或许真的有点儿强狐所难了。 她内心反复酝酿着说辞,想着要怎么说服胡玉娇。 话不投机半句多,胡玉娇转身就走,连翘心里一急,刚想追上去,目光却不不经意间瞥到墙角一道人影。 她一怔,收住脚步。 墙角下,那道人影缓缓从黑暗中步出。 嗓音温和,细细,被微燥的夜风一吹,依旧很清润。 “是你吗?” 胡玉娇如遭雷击,微微一僵,脚步顿在原地,再也拔不动半步。 孟子真看着胡玉娇的背影,又轻轻地问了句:“团团,是你吗?” 54 第 54 章 你是为了张月映才来找我…… 孟子真一早便知晓他救下的这只小狐狸是个异类。 它太聪明, 聪明得有点儿过了头。 它从不捡食地上的肉骨头,也懒于跟大黄、大白、狸花打闹,更喜欢懒洋洋地窝在墙根底下晒太阳, 看着他翻晒草药。 有时候被大黄大白闹得烦了, 就一甩尾巴,伸出爪子啪啪给这两只狗一狗一巴掌。 他进大泽采药的时候, 这小狐狸也常常跟着他,不上前,只遥遥地缀在他身后, 像是在护卫。 天下起大雨,他背着药箧一时无处躲雨,正苦笑着望雨兴叹之际。 这小狐狸忽叼了一片大而柔软的芋头叶子过来。 他有些惊异, 道了声谢,问它,“你把这叶子给我, 你怎么办?” 狐狸的皮毛被打湿,甩了甩毛又是干干净净, 它瞄他一眼,飞快地跳入他怀里。 可真沉。 孟子真险些有点儿吃不住, 狐狸绵绵软软, 身上暖和得像个小小火炉, 他爱怜地摸了一把,皮毛有点儿扎手。 狐狸却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两只爪子扒拉着他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附在他脖颈边深吸了一口气。 看着自己被扒得凌乱的衣裳,孟子真:“……”总有种,被狐狸非礼的错觉。 就这样, 他一手抱着狐狸,解开一点外袍小心地罩住它,一手高举着芋头叶,与它慢慢往前走,穿过大湖,走过芦苇荡,一直走到雨过天晴。 这潇湘大泽附近多妖,小狐狸的真实身份其实并不难猜。 但它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什么特异之处,想来是怕他知晓真实身份,于是他便装作不知。 春日里,他走在前,它便跟在他身后扑蝴蝶。 夏日里,他临窗读一卷医书,它便在阶下捉流萤。 秋日秋雨绵绵,他点一盏灯,狐狸就窝在他膝上,懒洋洋地和他一起烤火。 天寒溪冷,大雪封山,它不爱动弹。 他出诊回来,披着蓑衣,抖落雪珠子推开门,便看到这一狐一猫两狗,挨挨挤挤地睡在一起,皮毛在炉火的烘烤下显得暖茸茸的,光看着它们这副暖和的模样,他心底就不由漫过一阵暖意。 孟子真其实想过,如果有一天小狐狸主动化成人形,走到他面前会跟他说些什么,到时候他又要如何同她自我介绍。 这是第一次,孟子真犹豫一瞬,主动喊出口,“团团是你吗?” 胡玉娇身形猛地一震,下意识想跑,但她跑了太多次了,这一次,竟鬼使神差地怎么也拔不动自己的脚步。 她心下大乱,他竟知道自己是妖吗? 他会如何看待自己? 她转过身,沉默地看着他,面纱之上露出一双如春水般的双眼。 “你认得我?”嗓音也如飘飘洒洒的仙乐,柔媚得几乎能化出水来。 …… 孟子真一怔,眼底也飞快地掠过一点显而易见的惊艳。 他知晓狐妖大多美艳,却不论如何都无法将眼前这位窈窕曼妙,气若幽兰,眼如春梦一般的女子,同他那只灰扑扑,脏兮兮的小狐狸联系到一起。 可张月映、梁桂香被掳,事态情急,连翘她同他说过销-魂阁的事,那时他便隐约猜出来团团便是那销-魂阁的胡大王,替黑老大办事。 孟子真很想寒暄几句,再委婉曲折地引入正题,可临到嘴边,却又觉得虚伪。 之前未曾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重新认识,今日第一次主动叫破她身份,却是求她帮忙。 他动了动唇,还是选择开门见山,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真诚一些,但清俊的眉眼间却掩不住淡淡的忧悒,“团团,你可知晓张月映与梁桂香被掳去何处?” 胡玉娇原本欢欣鼓舞的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窖,冰冻三丈。 她该说什么? 他竟然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却故作不知! 第一次叫破自己的身份,竟然还是为张月映而来! 是不是只要张月映不出事他就永远当作不知,心安理得地继续把她当成那只灰扑扑的脏狐狸?! 胡玉娇浑身发冷,抬起眼时,眉间已掠过淡淡的讥讽,冷笑道:“所以,你早知道我的身份,你是为了张月映才来找我?!” 孟子真一怔,他一时间没太明白她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隐约猜到了点端倪。 ……她是以为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用得到她,利用到她的时候才主动与她相认? 孟子真微微抿唇,面色苍白了几分。 不可否认,他今日这一番行为的确过于虚伪,也的确存有几分利用之嫌,可他对她当真是出自真心,也未曾将她视作工具,视作妖怪。 “我的确想让你帮忙探寻张月映与梁桂香的下落,却不是因为这件事才同你相认,我……” “我前几日便想着找个机会同你见上一面。” 这话解释出口,孟子真自己也觉得苍白无力。 “张月映是你什么人?”胡玉娇倏忽问。 孟子真蓦然抬起头。 胡玉娇心里一沉,看着他眼里掠过一点惊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朋友?”胡玉娇冷笑,“还是情人?!” “你们两情相悦不是吗?” 孟子真惊愕之余,一时无言。 他不知道胡玉娇为什么会问出这一番话。 “我和她……并非你想的那般。” 张月映救过他的命,他们便走动得近一点。 他隐约也看出来了点儿张姑娘对他态度不似旁人,连翘问起时,才觉窘迫不自在。 但事关张姑娘的声誉,他并不能妄加揣测她对自己的心意。 “并非我想的那般?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不是我想的那般,你就这么巴巴地上赶着求我帮忙?” 眼前的女人,面带冷笑,语气刻薄,连那一双春水双眼此刻也显得阴冷刺骨。 孟子真微微抿唇,一声不吭。 他虽是大夫,但从小家境优渥,出生永州士族,祖先也曾官拜至太傅,只因与家人理念不合,这才愤而出走。 胡玉娇劈头盖脸地一顿发泄般的辱骂,让他感到一阵淡淡的屈辱。 胡玉娇当然也知道这并不能怪孟子真。 妖怪本就敢爱敢恨,爱恨情仇之炽热浓烈远胜于人类,在这基础上,狐妖之重情又脱颖而出于众妖。 她本对孟子真有一肚子怨气,怨他乱她心曲还一无所知,怨他错认救命恩人还倾心相待,若不狠狠发泄一通,实在难解她心头之恨。 她是妖,妖若不坏哪里算得上妖? 更何况她在妖市内也算呼风唤雨。有头有脸的胡大王,却在这一小小的凡人医师身上却丢了脸,跌了跤。 她脾气不好,在他面前装了这么久,她是一点都不愿意再继续装下去。 “觉得很屈辱是吗?”胡玉娇语带不屑。 “你既求我,便拿出求人的态度出来。” 孟子真:“对不起。” 胡玉娇:“你没吃饭吗?大声点?” 孟子真闭上眼:“对不起。” 胡玉娇大怒:“睁眼!” 孟子真睁开眼,面色苍白,又轻轻重复一遍:“对不起” 眼前的女子,刻薄而傲慢,与他印象中的团团差别实在太大。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胡玉娇嘲弄般地看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也未作任何保证,一道红烟扬长而去。 围观了这场大戏的夏连翘,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看着孟子真这黯然失望的表情,夏连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转身回屋,权当没看到,这个时候就不要过去安慰,给人添堵了。 李琅嬛知道她刚刚是去追胡玉娇,见她孤身一人就知晓她无功而返,“胡道友走了?” “琅嬛,”夏连翘叹了口气,征求她的意见,“胡玉娇不肯帮忙,你有什么打算?” 李琅嬛倒也没露出什么失望之色,“白道友与凌道友都正值闭关的要紧之际,不能打搅。”少女说着说着,抬起脸,眼里闪动着坚毅冷静的光芒,看向她,“我明日打算潜去玄之观探查一番。” 夏连翘没想到李琅嬛会给出这个答案,她一急:“可是你一个人去玄之观太危险了,要不我和你一起?!” 李琅嬛却摇摇头,拒绝得非常果断,“不可,你我这一走,湘水村便在无人守护,你留在这儿,替我守护湘水村村民。” “可是那也不能让你一人孤身涉嫌。”连翘理解李琅嬛的意思,但并不赞同她的做法,正想方设法劝说她同意自己的建议,话没说完,一道熟悉的嗓音蓦然在窗边响起,“我送你们两个明日去玄之观。” 夏连翘一愣,神情古怪地一回头,就看到眼前一道红烟坠地。 胡玉娇去而复返,女人冷着一张脸,不请自来,一步三摇,倚坐在桌前,“至于湘水村,我会派身边狐子狐孙帮忙照看。” 可能是她脸上吃惊的表情太过明显,胡玉娇脸一黑,“你看什么看?” 胡玉娇愿意回来帮忙,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敢触她的霉头?夏连翘意外之余,心里松了口气,忙摇摇头,“只是多谢大王愿意帮忙。” “哼。”胡玉娇瞪她,“你当我真那么小气?有张月映在便不肯帮忙?” 夏连翘:……倒不是不是小气,大概率是傲娇。 胡玉娇虽愿意帮忙,但关于黑老大的讯息却不愿多说。李琅嬛知晓她在黑老大手底下做事,身家性命受制,自然颇多忌惮,也不愿多逼问。 时间仓促,等不到第二天一早,她便带着夏连翘匆忙出发前往玄之观。 只在临行前匆忙给白济安留了一封书信,委托孟子真到时候予以转交。 - 玄之观地处潇湘大泽西侧,永州境内。 等夏连翘与李琅嬛赶到时,正值清晨。 她们倒是赶巧,赶了个好时候。此时正是善男信女来来往往,游人如织,香火最鼎盛的时候。 狐妖惯于幻、魅之术,在胡玉娇的帮助下,她们两个人来之前都做过伪装,乍一看,灵机全无,就像两个再普通不过的,结伴来烧香的少女。 天际曙光乍破,山门前晨雾未歇,玄之观依山而建,与其说是一间道观,倒不如说一座道教建筑群。 重楼殿宇,竟占据整座山的半山腰,碧瓦飞甍,飞阁流丹,明黄色的琉璃瓦倒映着华彩日光,如一条盘旋在青翠苍郁间的卧龙。汉白玉的山门气势恢宏,古拙典雅。 饶是来之前已经做过充足的心理准备,夏连翘看到眼前这一幕,还是忍不住和李琅嬛一起面露惊讶之色。 这玄之观大得出乎意料! 她来之前觉得这玄之观怎么都是个□□基地,没想到乍一看竟然这么正规。 雾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檀香,连李琅嬛也觉得不可思议,蹙眉道:“这山门附近雾气清正,道气充盈,看上去不似什么妖邪之地。” 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连翘跟李琅嬛一道迈入山门,心底疑窦丛生。 难道说这黑老大真是个一心向道的妖怪不成?可这又如何解释得了这连日以来的失踪案? 亦或者……她一怔,想到原著中一段剧情,心里隐约有了点儿猜测。 “且先四处走走。”李琅嬛握住她的手,低声叮嘱她,“看看有什么蹊跷,勿要打草惊蛇。” 连翘点点头,跟着她一道走过山门,往大殿走去。 一进大殿,看着大殿里高约丈许的庞大神像,夏连翘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儿古怪。 除了她方才路过三清殿时看到的三清,每一处大殿里所供奉的基本都是她不认识的神仙。 李琅嬛看得也一愣一愣的,夏连翘扭头一看,透过李琅嬛的神情,终于确信,这些神仙应该都是仙门中人,而且看李琅嬛的反应,估计还都是她的老熟人。 更诡异的是,她甚至还看到了凌守夷。 对,凌守夷。 少年神君还是冷着一张俏脸,秀眉紧蹙,白衣如雪,英姿勃勃,脚踏祥云,肩摩日月,身披披帛,神光赫赫。 殿内隐约有暗香浮动。夏连翘循着这股香气,看到桌案前摆着几只大肚的瓷瓶,瓶口挨挨挤挤盛放着大朵大朵的百合花。 ……按理来说,作为新生代的神仙,凌守夷的名气应该还没大到这个地步,湘水村供奉也多是因为凌守夷他曾在潇湘大泽附近除妖。 可看这殿内人来人往,香火鼎盛的模样,已然是一副家喻户晓的模样。夏连翘觉得纳罕,就神仙的供奉而言,黑老大,或者说钱玄祖可以说大方得令人咋舌。 香案前的新鲜的水果堆积如山,鲜花也都是每天着人现采下的,还带着清晨的晨露。 此情此景,任谁见了不要说声这道观的观主当真是个虔诚的大善人? 可能是这些神仙她都没见过,几座殿逛下来硬生生让夏连翘看出来了点儿诡异的假冒伪劣盗版感。 正巧这时一群虔诚的老婆婆从身边路过,夏连翘双眼一亮,不等再看这些神像,忙不迭地跑过去。 李琅嬛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兴奋,夏连翘伸手一指:“琅嬛,你看好了。老人家上了年纪都啰嗦,最适合打探消息了。” 做戏要做足,特地走到这一群虔诚的老婆婆跟前,连翘照葫芦画瓢,拉着李琅嬛虔诚地左右拜了拜,捻了三株香敬上。 连翘之前没怎么去过道观佛寺,也不太清楚烧香拜佛时的一些礼仪,只觉得心诚则灵,神仙应该不会在乎这些。 她动作太过生涩,这些老婆婆一眼就看出她是第一次来,颇为热情地在一旁指点,又指着李琅嬛对她说:“你这朋友倒是标准,你多跟她学学。” 《问道》世界观下,仙门中人也是要拜三清的,毕竟这是一切修仙文的基础。 而流传于凡人界的神仙体系,则近似于仙门与传统中国古代神话人物的混合版。 李琅嬛在渡霄殿内长大,凌守夷规矩严苛,每日早课晚课,敬香礼拜时的动作自然再标准不过。 面对老婆婆们的夸赞,李琅嬛大方地笑笑:“家里人信这些,耳濡目染就懂一点。” 夏连翘和李琅嬛交换了个眼神。 连翘立刻眉眼弯弯,顺杆便爬,跟着坐在附近歇脚的老婆婆们套起了近乎,问的无非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 比如说这儿求什么最灵?观主是谁?能不能帮忙算个命之类的。 其中一个老婆婆,自叙姓邹。 爬了这十几里的山路,老人家腿脚不便,一边揉着腿一边笑道,“要说这玄之观,还是求子最灵。” “那婆婆也是来求子的?”连翘心里一动,追问。 “可不是嘛,替我媳妇儿来求的。” 就如同连翘所猜测的那样,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多多少少都有点儿啰嗦,眼前这位邹婆子也不例外。 基本上,她只要说一句,老婆婆们就热情的,七嘴八舌说上十数句。 当中绝大多数,不是来替女儿求子的就是来替媳妇求子的。 “要我说这钱观主也是有真本事的,嘿,本来那老张家的媳妇儿一直不生,她前段时间求了钱观主一副药,你猜怎么着?” 老婆婆们你一言,我一句,七嘴八舌,“回去之后就怀上了!” “过了十个月就生下一个大胖小子,”邹婆子比划了一下,笑道,“可惜我年纪大咯,不然就是磕头,也要求钱观主留我在这儿修行。” 那些老婆子俱都笑。 夏连翘越听越稀奇:“这玄之观还收徒?” 邹婆子:“收,怎么不收?就是规矩太严。” 李琅嬛饶有兴趣:“什么规矩?” “这钱观主说人生在世当以孝义亲缘为重,而修道之人要舍弃尘缘牵绊,岂不是叫人家庭支离破散?”当中一个看似读过书的老婆子笑道。 “所以,这玄之观收徒,不收那六亲俱全的,独独爱收那孤儿浪子。若家里亲朋俱在的,实在想来学艺的,却需要禀明家中,经由父母签字同意,方才能斩断尘缘入观内修行。” 李琅嬛听得这话微微凝眉。 黑老大定下的规矩看似妥帖,可稍微深入一想,便能觉察出其中诡谲古怪之处。 没了亲朋尘缘,孤身一人入了这玄之观,岂不是任人鱼肉也无人可知?若是能混入其中,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调查方向。 同邹婆子几人又聊了一番,夏连翘告别这几个老婆子,走到李琅嬛身边,“这黑老大的收徒方式一定有问题,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想办法混到这些外门弟子中间去。” 李琅嬛想了想,“不知胡道友有没有门路,我们不妨去问上一问。” 说干就干,两个人当即出了玄之观,找了个隐蔽之处发了一道飞剑传书给胡玉娇。 确保无虞之后,这才又踏入观内,四处逛了一圈。 不论哪座殿都香火缭绕,清气沛然,并无任何妖气。 这一圈下来,连翘若有所思,总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虚无缥缈,难以捉摸。 怔怔坐在台阶前发了一会儿呆。 不知过了多久,她大脑灵光乍现,那些残存的记忆终于在这一刻串连成一线! 她站起身。 她想起这段剧情了! - 小寒山,正阳剑宗。 和这世间绝大多数修仙门派不同。 在凡人界享有赫赫威名,与玉霄宗、奉天宗并列为九州三大宗的正阳剑宗,其建派时的选址非但不在四季如春,鸟语花香的洞天福地,反倒在这常年积雪,朔风如刀的极北苦寒之地。 此时,北风呼啸,天地缟素,满目爽白。 小寒山内,万斤铜钟撞过三遍,钟声响彻山谷,扑簌簌震落枝头一地的积雪。 大雪松风下,有一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羽衣道冠的少年郎,缓缓涉雪而来。 路过的正阳剑宗弟子见到来人,纷纷露出惊讶之色。 “师兄?” “凌师兄回来了?” 凌守夷目如点漆,淡漠清雅。 微微颔首,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径自朝松雪峰走去。 松雪峰峰主,小寒山长老刘怀墉此时正端坐在蒲团上打坐,远远地灵机有所触动,在凌守夷入内的同一时间,刘怀墉便睁开眼,含笑地望向自己这位最心仪的弟子。 凌守夷快步走上前,躬身行礼,沉声道:“弟子拜过师尊。” 刘怀墉莞尔一笑,“嗯?回来了?” “可是凑齐凝丹材料了?” 凌守夷垂眸:“弟子幸不辱命。” 刘怀墉轻捻长须,欣慰地笑了笑,“我便知晓你这孩子定能做到,既如此,我也不耽搁你了,你回转抱残峰准备凝丹事宜吧,我这里还有点事务亟需处理,稍后,我便赶去抱残峰为你护持。” 正阳宗弟子外出历练斩妖除魔谓之积功德,倘若功德在同辈弟子中脱颖而出,其间佼佼者更有机会得门派下赐,独占一座山头。 早在三年前,正阳剑宗便特地为凌守夷赐下一座洞府,凌守夷将其取之为“抱残峰”,以“抱残守缺”之意,合“守夷”之名,警惕自己务必要虚心修炼,道心枯寂。 凌守夷却微微蹙眉。 刘怀墉:“嗯?你似乎还有话要说?” 凌守夷顿了顿,方才开口,“弟子自潇湘大泽一路行来,见群妖为祸……”便把黑老大一事尽数陈来。 “你的意思是你还有几位道友留在潇湘大泽吗?”刘怀墉沉吟。 腰侧隐约泛起一阵热意,凌守夷俯身一拜,低声,“弟子凝丹这几日抽不开身,恳请师尊派出座下同门前往潇湘大泽一探。” 刘怀墉惊讶地看了眼面前这素来矜冷如冰,不肯轻易低头的少年一眼,“嗯?你为他们求我?倒是难得。” 凌守夷不为所动,一字一顿,语气淡淡,平铺直叙,“只是公事公办。” 刘怀墉:“正是公事公办。” 凌守夷扬眉不解:“师尊?” 刘怀墉:“玄之观位于永州境内,永州是奉天宗治下,照你所言,这黑熊精在云、永二州生事,奉天宗不能不管。” 凌守夷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奉天宗装聋作哑,正阳剑宗也不好越俎代庖。 他与夏连翘等人捉妖是他个人意志,但若正阳宗派出弟子未免有些将手伸得过长之嫌。 这世间除恶是生意,行侠是人情,斩妖除魔,仗剑浩然天地,不过是话本里所描述的最美好的期许,多的是冷眼旁观,民生煎熬。 他还有什么不懂,从仙门到凡人界无一例外。他可以懂,可以虚与委蛇,可以转圜商榷,却不能与之同流。 凌守夷又拜了拜,直起身,平静陈述道:“潇湘大泽地处云、永二州交界处,算不得奉天宗治下,大泽藏龙山内多水松芝,最近门中也有几位师兄弟要凝丹,前去寻宝不算冒犯。” 刘怀墉一捻长须,看少年清瘦的身姿:“我明白你的意思,此事我会考虑,你且回抱残峰吧。” 凌守夷垂眸道了声是,最后一拜,这才步出松雪峰正殿。 下过雪的石阶湿滑难行,积雪深深,凌守夷涉雪走过,乌发如墨,松风盈袖,一路上红梅怒绽,风紧雪急,跌落满裳落梅。 他素日里在小寒山积威甚重,亦有不少弟子朝他行礼致意。 “师兄。” “凌师兄。” 当然也有正阳剑宗弟子觉察到蹊跷,待凌守夷走过,面露诧异,窃窃私语起来。 “师兄这次外出历练可是受了什么伤?” “嗯?怎么这么说?” “凌师兄这脸色白得吓人呢。” 回到抱残峰,凌守夷推开静室大门,方在蒲团上落座就撩开了道袍衣摆。 本该有艳色牡丹绽放的劲瘦侧腰,此时却裹着层层白色纱布,隐约有鲜红的血迹从纱布中洇透出来。 凌守夷蹙眉看了一眼,有感于心神摇动,强令收回视线,不再多想。 专心致志闭上眼,开始准备一应凝丹事宜。 55. 第 55 章 子母丹 结丹对于修士而言是件不能掉以轻心,甚至于十分凶险的要事,一着不慎,结丹失败,则无缘与仙途大道。 刘怀墉将手头公务处理完毕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到抱残峰为凌守夷护持。 踏入抱残峰之前,天现异像。 峰顶云彩汇聚,流云呼啸,风雪漫卷起巨大的旋涡。 顺为凡,逆为仙,修士本就逆天而行,路过的正阳剑宗弟子见到这一幕,便知是有师兄在冲关了。 而静室之内,造成这异像根源的凌守夷却十分平静,同真正的凡人修仙弟子不同,他本体早已越过金丹期。 今日算是他第二次凝丹。 凌守夷呼吸平稳,绵绵淡淡,敛眸内视丹田,见周身经络精气下流,汇入下丹田内,顷刻间,丹田内五彩华光乱舞,精气归源,形成一颗颗五颜六色,形如露珠大小的气团。 凌守夷不慌不忙,一遍遍内视丹田,精气归源,令那小气团渐渐凝聚成一团拳头大小的大气团。 同时调息凝神,神抱住气,意系住息,流转全身经脉,上入泥丸,下归丹田。 水松芝等凝丹材料早已在蒲团旁备好,凌守夷一边以武火猛攻,一边吸摄天材地宝个中灵气,反复浇灌冲刷于那颗渐成雏形的金丹之上。 这一步尤为关键,心神必须比往常更为凝定,也正因如此更容易被心魔侵入。 倏忽,凌守夷目光一凝,面无表情看向眼前,只见眼前群魔乱舞,心魔幻象随之而生。 结丹时的心魔幻象对于修士而言十分凶险。有不少金丹修士,回忆起结丹时的幻象,还心有余悸,不忘语重心长地教育后辈弟子,一定要守住道心,不可被心魔撼动。 但对于凌守夷这种心志坚韧之辈,不过鬼蜮伎俩,一戳即破。他第一次凝丹时,就不曾被这些心魔幻象影响心神,更遑论第二次?凌守夷微微蹙眉,脸上露出嫌恶之色,正要掠过不管。 忽然,少年道子身形一僵,眼睫一动,原本绵绵汩汩,不慌不忙的气息为之一乱。腰侧,伤口崩裂,雪白的道袍渐渐有鲜血洇出,点点滴滴跌落在静室木板上。 守在一边的刘怀墉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忙竭力运动灵气注入凌守夷体内, 定是遇到心魔幻境了! 他本来以为他这徒弟道心之坚忍远超他生平所见,这些心魔对他而言,不过区区小伎俩,一挣即出。 却未曾想还是少年心性,刘怀墉叹了口气,专心运转灵气,为其护持。 只是刘怀墉看凌守夷的模样心里也觉纳闷,难得好奇,到底是什么心魔幻境竟也将他拿住? - 这厢。 夏连翘坐在石阶上怔怔出神,若有所思。 她记得《问道》原著中的确曾有段剧情与道观有关,但展开方式却与眼下完全不同。 对此,她也只能大胆推测是她蝴蝶效应所致。 这有点儿像打游戏的时候存在一条的true线,她目前所接触到的胡玉娇、孟子真、妖市、销-魂阁都是原著里那块需要添补的空白。 这段剧情讲的是有大妖与仙门勾结,借道观遮掩,私底下拿活人炼丹,行凶作恶。《问道》对这段剧情着墨不多,几乎一笔带过,这么看来,这只大妖应该便是黑老大无疑。 而那仙门…… 《问道》世界观中的仙门若论起勾心斗角,利益交换,比凡人界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比如仙门中有一位凌守夷的死对头。 其人出生于仙门三宗五姓之一的元家,名唤元伯功。 元伯功是世家年轻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与凌守夷关系交恶,一直想在仙门议事中取而代之,占有一席之地。 为此没少干什么腌臜事,李琅嬛玉露瓶破碎也是他在私底下作的手脚。 她记得元伯功曾经在下界培养过许多势力,黑老大应该就是元伯功的手下。 这段时间,夏连翘和李琅嬛曾有过同样的疑惑。玄之观位于永州境内,与正阳宗同为凡人界三大宗门之一的奉天宗便坐落在此处。 潇湘大泽人畜失踪案频发,按理来说,奉天宗早该派弟子来清缴妖邪,为何迟迟没有动作? 奉天宗与元伯功关系暧昧,这是原著里铁板钉钉的事实。 黑老大此地耕耘多年,却还未被奉天宗弟子剿灭,这三者私底下的关系几乎一目了然。 如果黑老大活人炼丹这件事是真的,那失踪的梁桂香与张月映岂不是命在旦夕?想到这里,夏连翘生生打了个寒噤,心下一沉,腾得站起身来。 她不敢耽搁,连忙找到李琅嬛说了自己的发现,当然还特地隐去了一些不该自己知道的信息。 李琅嬛压根没有怀疑她的意思,对她几乎交付了全部的信任,当下就答应下来,“好,我会注意。” 算了算时间,胡玉娇的飞剑传书也差不多发回。 两个人盘算着刚走出山门,远远就看到一道剑光自远方飞来。 收了飞剑,李琅嬛揭下书信看了一眼,对她说:“胡玉娇生性谨慎,不敢亲自出面,只着人买通了玄之观弟子将我们塞进观内。” 黑老大钱玄祖鲜少直接参与玄之观内的管理,诸如收徒之类的事宜向来便交由监院与堂主一同决定。 这几天监院与黑老大都不在观内,夏连翘和李琅嬛只见到了堂主。 - 客堂内,一缕香烟袅袅上浮。 玄之观的堂主年约四十上下,姓叔,生得一双小眼睛,尖嘴,高颧骨,颌下生着几撮细长的胡须。 被胡玉娇买通的道士朝人行了个礼之后退回了门口守着。 叔堂主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围着她俩上上下下不断打量。 置身于对方露-骨的视线下,夏连翘皱着眉有些不适,心里猜测这位叔堂主的真实身份,根据他的长相和这些妖怪的取名风格来看,这位难道是个老鼠精? 老鼠精一双小眼睛连她们一根头发丝也不肯放过,把她二人从头扫到脚,又捻着胡须问了她与李琅嬛几个问题。 何方人士?年岁几何?家里可有亲眷? 夏连翘没有过这种经历,说不紧张是假的。李琅嬛可能看出来了点儿,轻轻拉了拉她的手。 在琅嬛的陪伴下,夏连翘这才冷静下来,努力保持平心静气去回答这老鼠精刁钻的问话。 跟她相比,李琅嬛的表现就明显比她老练许多,也冷静许多,全程对答如流。 许是卖胡玉娇一个面子,这老鼠精倒也没怎么为难她们,一摆手,就吩咐那个把她们领进来的道士带她们出去。 从客堂里出来连翘略微松了口气,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竟然全程就被她这么轻易地给混了过去。 引客的小道士走在前,夏连翘跟在他身后。 道士虽然被胡玉娇买通,对她们态度却非常冷淡,带着她们拿了衣服,又绕了一圈,介绍了一下这道观内的规矩与禁忌,冲她们冷冷道:“观内规矩不多,每日作息均以梆声为号,不得违犯。亥时熄灯之后不得随意走动,记得,丹房是炼丹重地,若无诸位执事允许,不得擅入。” 说罢,便将她们一路带到了圜堂,让她们先跟着打坐修炼,如有不会的地方大可去问圜主。 玄之观的圜堂很大,夏连翘几个人到的时候,圜堂内早已满满当当坐满了人,看起来都是凡人,有男有女,甚至连翘还惊讶地看到了有几个小腹微凸的孕妇也赫然在其中。 这些孕妇让她有点儿在意,屏着呼吸,连翘轻手轻脚地来到当中一个孕妇身边,找到个无人的蒲团坐下,故作青涩地学着这些人打坐入定,实则竖起耳朵倾听这周围的声响动静,不听则已,一听夏连翘也有点儿懵。 她以为这黑老大必定别有有心,却没想到这圜堂内所教授的竟然真的是道教呼吸吐纳入静之法。 怕圜主看出蹊跷,夏连翘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稍微留了个心眼便专心致志地“学”打坐入静。 新手打坐经常会出现心不静,神不定的问题,考虑到这点,夏连翘每隔一会儿就动动胳膊,动动腿,转转眼皮底下的眼珠,所幸没有被觉察出异样。 - 今日的打坐修行结束之后,身边的人都陆陆续续动起来,夏连翘也赶紧抓住机会询问起她身边这位孕妇。 她身边的这个孕妇,看起来近三十岁的年纪,长脸,双颊内凹,眉尖也微微向内收,看起来有些苦相,神情麻木。 “姐姐你怀有身孕也在此地修行吗?”她故作初来乍到,好奇地问。 孕妇抬起头,瞥她一眼,冷冷扯了扯唇角,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孕妇太高冷,连翘碰了一鼻子灰,她也没继续纠缠,干脆利落地转头去问别人。 结果这些人的态度是一个赛一个的冷淡,只掀开眼皮冷冷看她一眼,一声不吭。 “就像行尸走肉。” 圜堂门口,跟李琅嬛汇合之后,夏连翘是这么评价的。 一口断定,毫不犹豫。 非止是她这么想,两人一合计,李琅嬛也有相同的感受:“我方才问过几人,也多是不予理睬。” 夏连翘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周围路过的人群,不论男女,一律面无表情,犹如行尸走肉,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自从想起玄之观拿活人炼丹之后,她头皮便不自觉一阵发麻,后背汗毛乍起,只觉得整间道观都阴森森的。 丹方在圜堂不远处蓝天白云下,一排低矮的平房,红墙黑瓦,看起来并没什么异样的地方。 夏连翘远远瞧了一眼,还是有点儿在意,扭头对李琅嬛说:“琅嬛,你帮我望风,我悄悄过去看一眼。” 避着人群,李琅嬛帮她望风,夏连翘攥紧掌心,故作不经意地经过丹房门口,飞快地扫了一眼,心几乎快跳出了喉口。 丹房房门紧闭,她匆匆一瞥看不出什么蹊跷。 怕被发现,她也没敢多逗留。 李琅嬛问她:“怎么样?可看到什么蹊跷?” 夏连翘摇头:“门关得很严,香火味儿很重,在外面看不出什么蹊跷,想看清楚估计还得进去。” 李琅嬛抿了抿唇角,虽然有点儿失望却还是安抚她,“没事,不急,总能找到机会。” 接下来的时间,夏连翘老老实实地跟着这些男男女女用过斋饭,上了晚课。到了亥时,众人回到寮房休息。 她们这些普通弟子的寮房为六人一间,这些妖怪可能对她跟李琅嬛还心存怀疑,分房的时候没把她俩分到一间。 临睡觉前,巡寮特地过来看来一眼夏连翘的动静。看到少女蜷缩在床上,闭着长长的眼睫,呼吸又缓又沉,这才退了出去。 夜深。 待所有人都都入睡之后,床上的少女倏地睁开眼。 掀开被子,夏连翘坐起身,悄没声息地翻身下床,一路往屋外走去。 时间不等人,考虑到梁桂香与张月映的生命危在旦夕,她只能抓紧一切能利用的时间,尽可能地探查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刚推开门还没走出小院,夏连翘心里咯噔一声,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她被人跟踪了! 这个想法让夏连翘惊出了一身的白毛汗,没敢打草惊蛇,她抿了抿唇角,故作一无所觉地继续往前走,直到袖口冷不丁地被人拽了一下。 刹那间,夏连翘头皮一炸,强忍住放出飞剑的冲动转身看向来人,脸上迅速摆出一副困顿懵懂的模样。 和预想之中危机四伏的场景不一样,面前站着个穿着一身单衣的女人。看到女人的瞬间夏连翘一愣:……她见过这个女人,就在圜堂。 面前的女人年纪约莫三十多岁,很瘦,一双眼倒是很灵敏。 就算见过面,连翘她还是没放松警惕。 女人皱着眉看着她,道:“你做什么?!你不要命了?!” 夏连翘迷茫:“我、我想上茅厕。” 女人松了口气,“屋里不有夜壶吗?” 夏连翘装作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我……” 她生得白白净净,乌发雪肤,一双眼清凌凌的,细皮嫩肉,看起来就是家境不错。女人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露出恍然的神色,“不好意思?” 夏连翘也赶紧低下头,声如蚊讷,“这么多人呢……” 女人皱眉想了想,“那你跟我来,茅房在西边呢,别往东去。” 东边是丹房的方向,夏连翘注意到女人话里的关键,跟上她的脚步,心里咚咚直响。 这女人与她白天里见过的那些行尸走肉般的男男女女都不一样,双眼很机警,对丹房里的蹊跷似乎也知道一些。 似乎是个可以团结的对象? 犹豫半晌,夏连翘故作不经意地问:“大姐,为什么不能往东去啊?” 女人站住脚步,奇怪地看着她,“你来这儿没人告诉你东边是丹房,不能往丹房去?” “说倒是说了,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去丹房。”怕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夏连翘想想,又补一句,“大姐,你叫什么?从哪儿来的?” 女人看起来也不像多谈丹房的事儿,叹了口气道:“反正你记得别往那儿去就是了,我姓曹,永州人,你叫我曹大姐就行。” 说着,茅厕已近在眼前。 这厕所又脏又臭,夏连翘实在是不想上。曹大姐还在外面等着,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飞快地蹲下来解决了一下个人生理问题。 回去的路上,无星无月,曹大姐看起来似乎有点儿紧张,拽着她脚步飞快,嘴里一阵碎碎念念。 看见曹大姐这个模样,夏连翘终于确定,她肯定知道点儿什么。她虽然有意打探一些消息,但还是没放下戒心,没敢表现得太明显。 曹大姐走得实在太快,夏连翘加快几步,正要追上去。忽然,曹大姐猛地刹住脚,僵在原地,不敢再动了。 夜风中传来一阵隐隐约约,高低起伏的说话声。 看清了曹大姐的反应,夏连翘心里咯噔一声,忙跟着曹大姐一起屏住呼吸,不敢再动。 - “你说老祖这回炼的这个子母丹怎么要用这么多女的?”说话的男声,语气低沉,听起来有点儿不耐烦。 “我哪儿知道。”另一道男声咂了咂嘴,嗓音更尖锐一点,古怪得像是耗子在叫。 两个人站在主路附近的一片竹林里。天太黑,竹林冷寒,晚风吹动竹叶,阴风细细。 曹大姐看不清这两人面目,夏连翘明道境的修为却能看得一清二楚,她眉眼一肃,一颗心高高地提到了嗓子眼里。 这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白天那个老鼠精。 另一个没见过,不过个头很高。 老鼠精皱眉:“这前几天不才刚捉了几个女的在地牢里关着吗?这么快就用完了?” 个高的回答:“那也得等人怀上才能用啊。这子母丹子母丹,非身怀六甲的孕妇炼不了。” 这话信息量太大,男的还没说完,曹大姐面色霎时雪白一片,好险便要惊叫出声。夏连翘从刚刚就一边留意着这两人说话,一边提防着曹大姐的动静。 看她要叫,赶紧伸出手一把捂住她嘴。 曹大姐惊恐地看着她:“呜呜。” 夏连翘皱眉摇摇头,拼命朝她使眼色,叫她安静,另一只手扶在她腰上,不动声色地往她体内输送着灵机。 清正温暖的气机一遍遍周游全身,抚平着因为恐惧曹大姐脸上这才渐渐恢复了点血色,看着她的眼里却多了几分怔忪和敬畏。 可夏连翘却没空注意这个,继续竖起耳朵留意这两人说话。 “啧,”那高个男人啧了一声道,“你说,炼气要吸食人精气,凝丹要拿活人炼丹,这元婴又要炼子母丹,你说要是到化神……岂不是要杀个仙门——” 老鼠精低喝:“放肆,你不要命了么?” 高个男人不以为然,“我就说说,他们又听不见。” 老鼠精:“吃人还都堵不住你的嘴!” 那高个男人嘿笑起来,“你别说,这还不足月份的小婴儿是真好吃……一嘬,软烂脱骨——” “到时候老祖炼丹剩下来的那点丹料,哥几个拿来下酒吃……” 这老鼠精也来了兴致,笑道:“之前那几只丹料,这肚子那么一划开——你别说,还是老祖想到周到,教这些凡人们呼吸吐纳,去芜存菁之法,到时候腹内空空,干干净净!不知道比那些喜吃五谷杂粮的凡人好吃多少倍!” 这二人越说越不堪入耳。 夏连翘忍不住回想今天白天圜堂里专心修行的男男女们,这岂不是相当于鸡鸭被吃之前自己主动把腹腔洗刷得干干净净?心头微凛,她一阵恶寒。 这两人接下来的话渐渐拐向别处,眼看没什么探听的营养价值了,夏连翘这才看向曹大姐。 女人几乎快晕了过去。 她拍拍她的脸,示意她保持安静,这才悄悄地,拖着曹大姐一路回到寮房门口。 寮房门前,曹大姐怔怔地看着她,张张嘴,“你……” 夏连翘左右看了一眼,赶在她开口前压低了嗓音,飞快道:“我是来救你们出来的,你大概也认识到这地方有古怪了?” 曹大姐:“我……”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夏连翘抿了抿唇,道,“这样,你回去之后该干嘛干嘛,不要打草惊蛇,我明天再来找你。” 曹大姐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眼里已冒出了泪花。 “那我们回去吧。” 袖口一沉,连翘惊讶地回头,曹大姐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哆哆嗦嗦,不敢松开她。 夏连翘没有犹豫,不假思索地果断一把攥住曹大姐的手,“咱们走吧。”:,m..,. 56 第 56 章 你……你是谁? 第二天一大早, 夏连翘端着碗在斋堂内转了一圈,终于在人群中找到李琅嬛的座位。 她不假思索地端着碗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来。跟李琅嬛两个人一边吃一边小声交流。 李琅嬛担心她一个人害怕, 问她, “连翘,你昨天怎么样?适不适应?” 夏连翘咬着筷子:“还行, 但我昨天遇到一个凡人大姐……” 虽然曹大姐看起来并无疑点, 但以防万一, 她还是留了个心眼, 没让曹大姐知道李琅嬛的存在。 情况比李琅嬛所料想得更加严峻,听她说完,李琅嬛眉关紧缩,好久都没再开口。 夏连翘抿了抿唇,她也很但心梁桂香和张月映。 从那老鼠精和那高个男的谈话来看, 梁桂香和张月映大概还没生命危险, 但那个“受孕”让同为女性的她, 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下意识就觉得不适。 可就算她心里再着急, 也只能告诉自己保持冷静,一步步来。 只有这样, 才能救下梁桂香、张月映, 救下所有人。 有人路过。 李琅嬛夹了一筷子咸菜。 等那人走了, 李琅嬛迅速搁下筷子,整合了一遍当前的信息, “这么看来圜堂内的凡人与掳来的凡人并不在一处。” “当务之急还是先弄明白梁桂香与张月映被关在哪里。”李琅嬛井井有条地作出安排,“我昨夜探听到钱玄祖与监院这几天不在玄之观内,大概要五日之后才能折返。” “找到梁桂香与张月映之后, 能拖咱们便拖一拖,拖到凌道友与白道友出关。如若不然,就只能赶在钱玄祖回观前,想办法带着她们逃出去了。” 观里其他妖怪对夏连翘和李琅嬛来说还好说,最棘手的就是钱玄祖,这人是金丹修为。 在没有凌守夷和白济安的帮助下,对上钱玄祖她们没有胜算,所以留给她们救人的时间门也仅仅只有五天。 “你说的那位曹姑娘应该不是特例,”李琅嬛顿了顿,“我觉得应该也有不少凡人觉察出了蹊跷只是不敢动作。连翘,你有机会可以找找看,看看能不能联络上这些人,有他们的帮忙咱们也能早点摸清楚这观内的情况。” 夏连翘点头:“我知道,我会留意的。” 一直到早饭结束,她碗里的白粥都没怎么动过,一想到昨天老鼠精说的那些话,夏连翘就恶心得食不下咽。 吃过早饭,一众观内弟子都到圜堂打坐修炼。 夏连翘刚坐下,曹大姐就搬了个蒲团坐在她身边。昨天她被老鼠精的话吓得够呛,今天恨不得一整天都黏在她身上。 休息的时候,曹大姐小声交代她在这道观待了有大半年了。 “我之前只觉得这观内怪里怪气的,想走,可这观里的执事不让。” 夏连翘问:“具体哪里比较古怪?” 曹大姐犹豫:“我也说不上来,就,姑娘啊,你不觉得是身边这些人一个个都跟中邪了似的吗?满脑子就修炼修炼的,谁都爱答不理。只有那叔堂主来挑人的时候……” “挑人?”夏连翘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对对对。”曹大姐点头如捣蒜,“叔堂主每隔半个月都要来挑一次人,他们都说被挑中的人都一步登天,成仙去了!” ……可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升仙”吗,连翘默然无语,“那你有没有见到这些人回来过。” “就是没见这些人回来过才觉得不对劲。”曹大姐打了个寒颤,“算算时间门,今日叔堂主也该过来挑人了。” 今天?连翘一颗心登时砰砰砰跳起来,照曹大姐的说法,这些人应该是被挑去炼丹了,如果她能被挑中,岂不是就能弄清楚这丹房里的蹊跷。 不过夏连翘还没忘记李琅嬛的嘱咐,轻声问:“曹大姐,你觉得……在这间门道观内,像你一样的人还有多少?” 她问得委婉。 曹大姐在这道观内生活这么长时间门,要不是养成了副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就魂归黄泉,几乎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用意,迟疑道:“这……大概是有几个的,但我没敢跟他们联络过。” 连翘也没有勉强她,以商量的口吻继续说:“这样,大姐,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有谁能拉拢,就拉拢过来,不过尽量做的小心隐蔽一点,只找那些你确定的,你拿不定主意的那种就算了。” 曹大姐明显也很犹豫,“我……我试试吧。” 怕被人觉察出蹊跷,就这三两句话,夏连翘跟曹大姐也是避着人来的。 休息时间门结束之后,连翘跟着这一帮人又打了一会儿坐,这时听到一阵显而易见的骚动声,睁开眼一看圜堂门口忽然出现两个人。 其中一个正是那个老鼠精叔堂主,他身边站着那个高个子的男人。 两个人一出现,圜堂内那些如行尸走肉般的男男女女,好像在这一刻突然全都活了过来,一个个伸长了手臂,眼里爆发出狂热的光彩,像是菜市场里的待宰的鸭鹅。 “堂主!堂主!” “选我!!” “选我!!” 夏连翘被挤得趔趄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昨天那个对她爱答不理的孕妇。 女人焦急地高举着胳膊,一边护着肚子,一边拼了命地往前挤。 老鼠精目光落在孕妇身上,伸出手指就要点人。 曹大姐拽了一把夏连翘的胳膊,想把她拉到后面去,却没想到夏连翘深吸了一口气,竟也跟着高举起了胳膊! 曹大姐一愣,惊恐地看着她。 而且连翘非但挤,还挤得十分积极卖力,她个子小,年纪小,像一条滑溜的泥鳅一样,眨眼就挤到孕妇面前,殷勤地笑:“堂主!堂主!你看我怎么样!” 那孕妇面色一变,胡乱推搡着她,尖叫道:“分明是我来的!!” 连翘也不管她,继续卖力地跟老鼠精推销自己:“叔堂主你看我——” 孕妇眼里射出怨毒的光,高举着手就打过来,“不要脸的小婊-子!” 夏连翘哪里会让她打到,扭着身子就躲。 两个人拉拉扯扯间门,老鼠精拉长了脸,怒喝道:“打什么打?!!” “你!!就你!”老鼠精伸手一点那孕妇,“你跟我过来。” “臭丫头你给我滚回去待着!” 孕妇不可置信的一怔,忙跪倒在地,狂喜交加,感激涕零地痛哭流涕起来。 连翘心里着急,面上依然不肯放弃,凑到老鼠精面前笑眯眯道:“大哥,你看看我吧,我年纪又小……” 老鼠精却压根不买她的账,“还不快滚回去?” 趁这个功夫,曹大姐赶紧把夏连翘给拽到一边,低声道:“你别管她。” 老鼠精把孕妇带走了,连翘还在看着这两人离开的方向,内心一沉。 但她也知道,她救不了所有人,只能尽力而为。 这感觉太糟糕了,夏连翘沮丧地移开视线,努力让自己别再多想,转而问曹大姐,“她是谁?” “我哪儿知道,”曹大姐有些心惊胆战地看着她,可能以为她刚刚得了失心疯,“只知道她夫家姓王,从小给人家做童养媳。生不出来孩子被夫家休了。她一个人无亲无旧的只能求到观里收留。” “可谁曾想,嘿,刚进观就发现怀了!知道了也晚了,这女的估计是冷了心,也不想再回去了,干脆就挺着大肚子在这儿修炼。” “那那些孕妇呢?”连翘问的是圜堂里其他几个孕妇。 曹大姐摇摇头,“有的是死了男人无处可去。有的是家里送过来的,谁知道呢。” 因为记挂着这个孕妇的安危,这一下午连翘打坐的时候都有点儿心不在焉,她本来就伪装成个“凡人”,这一副静不下来心的模样倒是比演的还像。 待到傍晚,今日的打坐入定结束,众人正准备站起身前往斋堂用膳之际,门前忽然走来一人,露出老鼠精刻薄冷淡的一张脸。 老鼠精去而复返,没被选中的其他人顿时骚动起来。 老鼠精却不关心这些人,目光直直地落在夏连翘身上,“你,起来。” 夏连翘没有反抗,老老实实地站起身。 没曾想,老鼠精眼神一扫,忽然准确地落在李琅嬛身上,“还有你!” 夏连翘一怔,没弄清楚这老鼠精葫芦里到底是买的什么药,是她们俩新来的例行检查……还是说—— 这个想法,让夏连翘和李琅嬛对视一眼,都有些紧张。 点了她俩,老鼠精转身朝着门外,行了个礼,动作十分卑微,语气也极尽谄媚,“二当家,您看呢,这两个便是昨天新来的。” 二当家?夏连翘心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来。钱玄祖是大当家的话,那这二当家……夏连翘大脑飞快地转了一圈,终于想起来应该是玄之观那个外出的监院。 夏连翘心里陡然一沉,监院回来了,那钱玄祖呢?钱玄祖也回来了吗? 老鼠精没给她多思考的时间门,在他喝令下,夏连翘跟着李琅嬛一起走出圜堂,这才见到这二当家的真面目。 乍一看,是个其貌不扬,甚至还长得十分抱歉的瘦弱男人。 道袍穿在身上,弱不禁风,像晾衣服的晾衣杆成精,两只眼睛离得很近,那两只眼睛看过来的时候,连翘心里突然一紧,后背寒毛直竖,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是人在面对危险时,下意识的直觉,头皮发麻,浑身发冷,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好像都在说“快跑!” 可是这二当家没有给她和李琅嬛逃跑的机会。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夏连翘就感觉到自己的下颌已被人抬起来! 同一时间门,李琅嬛神情一变! 袖中悄悄掐起一道剑诀,如果这人敢对夏连翘做什么,她一剑也能及时应对。 男人冷冷看夏连翘一眼,忽然一抬手,紧跟着夏连翘就感觉脸上为之一空,大脑也跟着一片空白,嗡嗡直响,这二当家抬手之间门竟然直接去抹去了胡玉娇之前给她种下的幻术伪装! 可这还没完,捧着她的脸端详半秒,二当家后退一步,又往李琅嬛跟前走了几步。 再一一扬手,李琅嬛脸上的幻术也随之剥落。 暴露了。 夏连翘和李琅嬛的脑海里齐齐跳出这三个大字。 李琅嬛指尖动了又动,还是硬生生强忍下来,还是没选择在此刻发难。此时出手,她不一定能保证自己和夏连翘能平安无虞地杀出去。 这玄之观虽名为道观。但她这几天观察下来发现,在玄之观附近拱卫着不少妖修洞府,散落如星,这些洞府互为奥援,名为道观,实为重重妖窟。 看着眼前这两个陌生的少女,二当家原地走了几步,怒不可遏地抬起眼:“胡玉娇这个贱人!果然别有图谋!” “说!谁派你们来的?!” 夏连翘从暴露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没惊慌,目光反倒很沉静地迎上去,同这二当家撞了个正着。 她猜,李琅嬛这个时候所想的应该跟她差不多。 反正都已经掉马了,只能且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就被丢进地牢和梁桂香她们关到一起去了呢? 她闭口不言,不吭声。二大家勃然大怒,只在圜堂门口不太好发作,便一瞪那老鼠精。 老鼠精吓得哆哆嗦嗦,匍匐在地。 “去,先给我关起来!再好好拷问一番!” 就这样,夏连翘和李琅嬛被这老鼠精带着暂时离开了圜堂门口。 这一路上,夏连翘依然一声不吭,保持着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目光留意着四下的环境。 看这个方向,这老鼠精带她们去的应该是丹房。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老鼠精把她俩带到丹房门口,伸手一推。夏连翘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留意着丹房内的情景。 门一开,一股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儿迎面冲来,熏得人两眼发黑,晕头转向。在这浓郁的血腥味儿之下还混着一股很难说的,甜腻的味道。 这是尸臭。 夏连翘抬头一看,胃里一阵上涌,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屋里正中央摆着一只三足的炼丹炉,足有两人之高,统共有三层,黄铜的炉身已被鲜血浸染得通红,边缘攀附着两条狰狞的蛟龙,龙首怒目圆睁咆哮着望着来人。 焦黑的人皮散落在地上,肉泥碾作尘踩在脚底成黑熏熏的一团,墙上人血干涸如墨,人筋垂落在横梁以及檐柱上,如高高挂起的墓幡,旁边的博古架上瓶瓶罐罐堆满一层层的柜子,里面泡着的不知道是人肠还是人脑。 眼前这一切简直就像误入了什么cult片现场,夏连翘不由自主地便想起《西游记》里有关那八百里狮驼岭那一段的描述。 到了这个份上,她竟然还能在心底自嘲,《西游记》果然诚不我欺。 自打穿越以来,连翘她遇到的妖怪大多心思天真,专心修行。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以吃人为乐的妖怪。 当动物也能修炼成妖,食物链吃与被吃的关系倒错, 她大脑空白,饶是看过不少恐怖片,也吓得浑身发冷,所幸她害怕的时候只是身体僵硬,大脑反倒比平常更为冷静,不至于没出息地尖叫夺门而出。 “连翘?”一声呼喊唤回了夏连翘的神思。 李琅嬛担忧地看着她,她双眼还是很清明冷静。 但从李琅嬛琉璃般的眼底,夏连翘看到燃烧着的一丛冷焰。是这个正气凛然的姑娘,亲眼目睹这一切压抑到极点的愤怒。 连翘想深吸一口气,表示自己没问题,这气味实在让人有点儿不敢恭维,又只能硬生生闭住气。 飞快地环顾了一眼丹房,夏连翘看了那丹炉好几眼。 她想找到下午那个孕妇。 一地的碎肉实在看不出什么细节,更不知道对方是死是活。 老鼠精凶神恶煞地催促:“还不快走!” 僵硬地避开地上这散落的一小块头皮,夏连翘像被赶的猪羊一样,一路往丹房深处走。 脚下踩着的湿润润,红通通的东西,她也不敢细想。 一路往前,这丹房深处竟有一条通往地底的暗道。 - 人果然是一种适宜性极为强大的动物,再看到暗道左右这堆积如山的尸骸时,夏连翘面无表情,已几乎麻木。 地道深处果然是一间门间门黑黝黝的地牢,墙壁上嵌着的火把火光太过昏暗,照明效果聊胜于无。 老鼠精把她们两人赶到一间门地牢里,几个妖怪拿着刀枪剑戟盯着她们。 老鼠精喝令她们把法宝什么都拿出来,夏连翘一声不吭,倒也利落,把储物袋给交了出去。 她之前就跟李琅嬛做过预案。 比如,一旦暴露要怎么办。搜身肯定是要搜的,考虑到这个可能,她俩储物袋里根本没装什么东西,只装了点儿用来迷惑人用的低等法器,交出去一点儿都不心疼。 至于破妄镜这种仙器,连翘猜测老鼠精修为所限,见识短浅,大概也想不到举凡世上仙器,与主人心血相连,并不轻易示人,向来只藏于识海之中。 尚在云、永二州边境时,她们的预案里也调查过这道观内人员构成。 玄之观内妖怪鱼龙混杂,除却黑老大和那个二当家值得警惕之外,其他妖怪不过堪堪化形。 如若不然,她和李琅嬛也不会冒险一试。 当然保险起见,夏连翘还是往头发里提前藏了一根小拇指大小的迷香,凌守夷用了都说好。 至于琅嬛,连翘更不用担心。果然,她看到李琅嬛面色沉静,不慌不忙地照老鼠精的指示交出了储物袋。 老鼠精检查无恙之后把她们塞到一间门地牢里,挂上锁,又示威般地警告了她们几句别打什么鬼主意,便又匆匆忙忙走了,想来是去安抚那个二当家。 老鼠精一走,夏连翘刚一转身,耳边就响起一道惊讶的,含泪的嗓音:“夏姑娘?!李姑娘?!” 方才老鼠精过来的时候,地牢里被关着的人不敢动。 老鼠精一走,一个蓬头垢面,勉强能看出少女模样的,怔怔地走上前,嗓音颤巍巍地问。 夏连翘跟李琅嬛一抬头,同少女目光撞了个正着,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李琅嬛:“张姑娘?!” 张月映一双杏眼雾气弥漫,两行热泪滚滚而下,“李姑娘你们怎么会在这儿?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 “梁桂香呢?”在这地牢里见到张月映,连翘也不算太惊讶。 左右看了一眼,没找到梁桂香的身影,她心里觉得不妙,“梁桂香没跟你关在一起吗?” 张月映可能没听清楚,一直抱着李琅嬛哭,一哭就哭得停不下来,连翘等得有点儿急,虽然很同情这姑娘,但还是忍不住主动开口打断了这感人泪下的重逢。 张月映这才收住哭声,抽抽噎噎地伸手往角落里一指,“桂香自从被掳之后,就染上了风寒……这几日一直昏睡不醒,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们相认的时候,牢里被关押着的几个男男女女就面面相觑地看着。 张月映手一指,这些男女顿时让开一条道。 夏连翘这才看到原来这角落里还躺了两个,梁桂香赫然也在其中。 但之前那个活泼开朗,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少女仿佛已经消失了个无影无踪,角落里的少女面色惨白,唇瓣皲裂,呼吸微弱,裙摆近乎被鲜血浸染成红色。 连翘赶紧蹲下身摸了一把,手心滚烫,情况比她想象得还糟糕。她心里一沉。 李琅嬛见状赶紧叫她把梁桂香扶起来,“我来给她疗伤。” 连翘没有耽搁,忙扶着梁桂香坐起,李琅嬛给她输送灵气的时候,夏连翘的目光落在地上躺着的另一个人身上。 浑身脏兮兮的,勉强能看出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状态没比梁桂香好多少,可能是昏迷中魇着了,额头上滚滚冒着冷汗,嘴里迷迷糊糊一迭声地喊“娘”。 灵气一遍遍输送过去,梁桂香眼皮动了动,脸上也渐渐地有了点儿血色。 牢里剩下来的三男一女,目光也跟着不一样了,用敬畏的眼神战战兢兢地看着李琅嬛和夏连翘。 扶着梁桂香躺倒在地上之后,夏连翘看了那少年一眼,把他也跟着扶起来。 李琅嬛刚要伸手,连翘打断她:“我来吧,琅嬛你歇歇。” 怕琅嬛勉强自己,夏连翘示意她看向牢内众人,顿了顿,补充说,“我觉得他们可能也需要帮助。” 李琅嬛犹豫了一下,刚刚她大量给梁桂香输送灵气,这地牢内的墙壁大概是特制的锁灵壁,有压抑灵气之能,如今她丹田内的灵气的确亏空得厉害。闻言点点头,也没再逞强。 牢里的三男一女刚刚围观了全程,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见状,其中一个黝黑的妇人忙热切地围上前,“姑娘你们是仙人吗?!” “你们是不是来救我们的?” 夏连翘收回视线,专心致志地替眼前这少年疗伤。 灵气走进去,竟如石沉大海一般。 连翘一愣,这少年竟然是个修士! 她掌心才抵着他的背心,他体内经脉便开始争相恐后地吸取她输送过去的灵气。 吸得连翘冷汗如雨,恍惚间门以为自己在给段誉疗伤。 双掌如陷泥潭,连翘用了点儿力气才勉强收回手,以免落得被吸干净修为的惨剧,目光再看向这少年时,难免有点儿忿忿。 出乎意料的是,凑近一看,这少年皮相倒生得尤为优越,鼻梁高挺,即便顶着鸡窝头,肌肤也玉润冰清,唇红齿白。 少年饱餐这一顿,眼皮微动,终于缓缓睁开眼,露出一双黝黑的,迷蒙的,小鹿斑比一般的大眼,“你……你是谁?” 第 57 章(在下名唤姜毓玉...) 犹豫了一秒, 连翘强忍住那个表情包“你醒啦”的冲动,但她很快就发现这是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 救你的?她们现在都身陷囹圄。 顿了顿,夏连翘委婉地回答:“你的……狱友?” 这少年一副呆萌状, 眨眨眼, 隔了一会儿, 突然大叫一声,浑身上下哆哆嗦嗦,面色“刷”地像抹了水泥灰一样白,“我、我记起来了,这里……这里是妖窟!!” 连翘:“……” 少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又看看自己忽然恢复力气的四肢,突然冲着连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道:“多谢道友救命之恩!!” 夏连翘被他这一跪彻底跪懵了, 叫他起来说话。 少年摇头如拨浪鼓,“道友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在下就算跪上一天一夜也是应该的!” 连翘:…… 不得不说在这个地方还能遇到眼前这么个二缺, 实在是件稀罕事, 她无奈,“但你跪着我不自在啊。” 少年呆住,犹豫半晌,这才期期艾艾地坐起来。 夏连翘松了口气,纳罕地问起从刚刚就困扰自己的问题, “你是修士?” 少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掩面道:“实在是叫道友看笑话了,是在下无能,落入妖窟, 给吾辈修道弟子丢脸。” 连翘决定忽略这人文绉绉的说话风格。 少年可能为了表现出自己的真诚, 还没等她开口, 就把自己的家底抖落了个一干二净, “在下名唤姜毓玉,家父乃玉霄宗宗主姜仲和,在下不才,修炼这十多年来不过才入道境三重,一时不察,竟落入妖窟。” 夏连翘:“玉霄宗?” 这不是和奉天宗、正阳剑宗起名的三大宗之一吗?眼前这人竟然是玉霄宗的少宗主? “你是玉霄宗少宗主?”夏连翘狐疑。 入道境三重的玉霄宗少宗主? 少年面色微红,露出一副无地自容的羞愧之色,“是、是是这样。在下的确是玉霄宗弟子,但这少宗主之名……道友还是免了吧。” “……”一时间,夏连翘心底倒是涌生出一股菜狗之间的惺惺相惜出来。 据姜毓玉所言,他是十天前被捉的,当时他跟他爹大吵了一架,负气出走,一个护卫也没带。吵架原因具体没细说。 再过两个月就是奉天宗宗主司马尚的寿宴,他无处可去,本打算先去奉天宗歇歇脚,给司马伯伯祝寿,未曾想刚进入永州境内就被妖怪掳走,关进这深不见底的地牢内。 不管这段话里槽点有多少,连翘闻言还是很惊喜的,多一个修士就是多一份战力,虽然这位菜得跟她不相上下,但他背后站着的可是玉霄宗,少宗主失踪,玉霄宗弟子也一定不会撂下他不管。 地牢内光线昏暗,不辨昼夜。 作为出来初来乍到的那一个,夏连翘想了想,拍了拍脏兮兮的稻草,示意姜毓玉坐下,问,“你知道这地牢里关了多少人吗?” 姜毓玉有点儿吃惊地看了她一眼,有点惊讶于这姑娘的豁达。 被关进地牢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恐惧无措,饶是他被关进地牢也不觉万念俱灰, 他低头想了一下,飞快地报出一个数字,“我进来的时候大概有一百来人,这段时间下来,想来——” “想来?” 姜毓玉咬牙:“只有五六十人了。” 夏连翘顿了一瞬,嗓音都放轻了点儿,“那你知道都有什么人吗?” 姜毓玉:“有耄耋老人,还有不满五岁的稚童。” 但姜毓玉告诉她,更多的是妇人。 想到之前老鼠精和那个高个男的对话,连翘大脑“嗡”了一下,“为何是妇人?” 姜毓玉一僵,喉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夏连翘一看他这副模样,心里就已经有了七八分的猜测。 知道不好沟通,只好转过脸去问张月映。 没想到张月映一提到这事就哭,沟通效率无限趋近于0。 梁桂香昏迷不醒。 夏连翘还在想该找谁问话之际,之前那个皮肤黝黑的妇人忽然开口了。 跟张月映和姜毓玉比,妇人还算比较镇静,啐了一口,骂:“这些臭不要脸的妖精,捉了女的,非逼着女人跟男人行-淫!!” 行-淫,受孕。姜毓玉默默咬牙。 夏连翘心里的七八分落成十分,终于知道姜毓玉为什么不肯直说了,这也算是少年的好意,毕竟这话对一个姑娘而言确实太过腌臜。 农村里的妇人都是顶天立地,一个人能撑起一个家的,可没多那么多穷讲究。黝黑妇人指着梁桂香说,“前几天刚捉了这姑娘过去,这姑娘性子烈,不肯,被那些妖怪打得不成人形,她逮了个机会一头往墙上一撞,就成现在这样了。那些妖怪没办法只好又把她抬回来。” 行-淫就是为了炼制子母丹。连翘大脑飞快运转,这就跟那老鼠精的话又对上了。这黑老大还真是坚定地践行着以形补形的理论。 难怪之前送到销-魂阁的凡人们都只剩一口精气吊着,想来那个时候黑老大就是在靠吸食凡人精气来突破炼气境。 到了晚上,大概是晚上的时候,那老鼠精去而复返,目光一扫,落在李琅嬛身上,“你!你给我出来!” 夏连翘心里咯噔一声,“琅嬛!” 李琅嬛反手握住她的手,摇摇头,示意她安心,跟着老鼠精出了地牢,消失在黑暗里。 看着李琅嬛的身影,夏连翘深吸了一口气,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冷静,相信李琅嬛的能力。 李琅嬛怎么说毕竟也是《问道》的第一女主,绝对不可能在一只老鼠精身上吃亏。 现在,保护大家的重任就落在她肩膀上了。 夏连翘转过头,安抚了一遍牢里众人,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才等到老鼠精带着李琅嬛回来。 还没等她细看李琅嬛的情况,这一次,老鼠精则喊了她出去。 走在甬道里,夏连翘猜测这老鼠精有可能是要分开审讯她俩。 果不出她所料,这老鼠精把她带到一个小小的密室里,除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便是血淋淋的刑具。 看了眼这些血淋淋的刑具,夏连翘的心咚咚直跳,强忍住发自内心的恐惧,一板一眼的回答着老鼠精的问题。 这些提问她和李琅嬛也早在私底下串通过。 她的回答挑不出错处,老鼠精把面色一沉,还是不信,抡起一根血染的鞭子就冷喝,“你再想想呢?到底是不是这样?!” 看到这鞭子的第一眼,夏连翘就知道自己今天是逃不过这一顿了。 然而当这毒龙般的鞭子真正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还是疼得冷汗涔涔,泪如雨下。心里一边回想着革-命烈士不畏强-暴的英勇风采,一边把这老鼠精十八代都破口大骂了一遍。 夏连翘脾气很好,除了凌守夷很少跟人生气吵架,可这副好脾气之下,自尊心也强到爆表,宁可疼死也绝不肯求饶。 一顿毒打下来,她咬紧牙关,悄悄运转被限制得无几的灵气护住皮肉骨骼。 好多了,但还是疼。 眼泪如水龙头一般哗哗地掉,夏连翘面皮扭曲,但硬是一声都没求饶,把老鼠精也看得愣住。 他还从没见过有人这样脸色扭曲地哭,豆大的眼泪啪嗒嗒往下掉,看着竟有些诡异。 两个人都是软硬不吃的主儿,老鼠精一时没了辙,只能先把她提回去,下次再审。 夏连翘没想让大家担心,一回到牢里,努力憋着疼,表现得一副很平静的模样。 李琅嬛和姜毓玉觉察到她的不对劲。 李琅嬛忙撩开她衣袖,瞥见她胳膊上纵横交错的伤痕,一愣,“……连翘。” 姜毓玉也呆呆地看着她,“夏道友?” 两人这副表情让夏连翘又感动又有点儿害臊,抿了抿唇角,赶紧把袖口捋回去,摇摇头说,“我没事,琅嬛,那老鼠精是不是也对你用刑了?” 李琅嬛摇头,“我皮糙肉厚,没什么打紧的。” 夏连翘果断:“那我也一样。” 姜毓玉在一边欲言又止,昳丽俊秀的脸皱成一团。 夏连翘看向一副纠结脸的姜毓玉,为即将开口的话深吸一口气。 一进地牢,她就觉得这少年心地太过善良,心地善良是好事,但在这种地方,就显得太过磨叽和酸腐,她可不想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跟他掰扯半天。 “姜道友?” 姜毓玉不期夏连翘会突然喊她,一愣,踯躅,“夏道友可有什么指教?” “道友,”夏连翘一双杏眼认真地看向他,说明心意,“我们都是修士,我希望你不要把我和琅嬛当女人看。” 姜毓玉一怔,讪讪,“我……我……” 夏连翘意思到了就没再看他,把老鼠精问她的问题向李琅嬛复述一遍。 老鼠精问的无非都是她们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受谁指使,和胡玉娇什么关系。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虽然知道怀疑胡玉娇有点儿不道德,但夏连翘觉得既然要讨论,还是要把这些疑点都拿出来一一探讨。 “狐族精通幻术,云州群妖无人可比。二当家是怎么发现的?又怎么做到这么轻易耳朵就能抹去我们两个身上的伪装?” 李琅嬛也在思考:“或许是那引荐的小道士出卖。” 夏连翘:“那小道士无缘无故为何出卖我们?要么是那老鼠精觉察到蹊跷,主动逼问。” 李琅嬛很快就明白了她的用意:“要么就是这其实是诱敌深入之计?” 而这其中又有两个可能。 一是小道士假意被胡玉娇买通。 二是—— 夏连翘顿了顿,“所以,问题就在于胡玉娇她知不知情。” …… 一瞬间,地牢内安静下来。 李琅嬛没有再开口。 姜毓玉不懂她们的话,谨慎地没动静。 夏连翘也没再说话,地牢修建在地下深处,就算铺着稻草,也觉得冰寒刺骨。 过了一会儿,夏连翘才主动开口打破安静,“琅嬛,那老鼠精问了你什么?” “与你大同小异,”李琅嬛盘坐在枯草间,默契地与她没再提胡玉娇的事。 少女微一迟疑,“只是我还见到了那二当家。” 回想方才的经过,李琅嬛微微皱眉,“那二当家看了我一眼,便匆匆走了,但临走前曾留下一句话,他说,他看我有些眼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眼熟。 “砰”,夏连翘像被人打了一闷棍,一颗心高高提起,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无数种可能性,“琅嬛你见过他?” 对于这个问题,李琅嬛回答得毫不犹豫,果断而坚决,“未曾。” 既然没见过,要么是认错人,要么就是见过李琅嬛的画像之类的。 可有什么可能他才会见过李琅嬛的画像呢? 夏连翘一个寒颤,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另一种可能。 已知:玉露瓶破碎是元伯功动的手脚。 玉露四散,仙门问罪,他正可借此向凌守夷发难,撬动议事席。 也正因如此,凌守夷这才避开世家派的耳目,以凌冲霄的身份加入主角团帮忙收集玉露甘霖。 而黑老大如果疑似跟仙门元伯功勾结,二当家是黑老大的手下。 倘若二当家真的认出了李琅嬛,琅嬛落到元伯功手里,那凌守夷也不必收集玉露甘霖了,李琅嬛一定会被元伯功直接押回仙门,再动什么手脚也未可知。 夏连翘知道自己这一番推测,的确有些自由发挥的意思,但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眼下这个局面,怎么小题大做都不为过。 绝对,不能让二当家发现李琅嬛的真实身份。 她们本来的打算是混入玄之观内,调查清楚情况,一边保护百姓的安危一边看能不能拖几天,拖到凌守夷与白济安出关,里应外合,拿下玄之观。 可眼下这个局面又有变动。 钱玄祖这两天不在观内,她们大可以先带着这一批百姓跑出去,以免琅嬛身份暴露。 可她要怎么开口建议?想到这里,夏连翘抿了抿唇,也觉得棘手。 然而没等她整理好措辞,半夜,梁桂香忽然发起了烧。 姜毓玉通晓一些医术,跟李琅嬛检查过之后,得出结论,“这位姑娘伤势沉重,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与李道友能做的实在有限,这伤势如果不找大夫来看的话——” 姜毓玉小鹿斑比般的眼神为之一黯,低声道:“可能……捱不过这两天了。实际上不止梁姑娘,旁边那几间地牢里有几个孩子情况也很不好……大家都已经山穷水尽了。” 她到底该怎么做呢。 夏连翘抱膝坐在角落里,看着墙边跑过去一团毛茸茸的老鼠,犹豫了一下,右手往胸衣里一探,摸到一只冰冰凉凉的锦囊。 这正是之前凌守夷给她的那只锦囊,让她不到万分紧要的时候,不要轻易打开。 保险起见,她没有把锦囊放在储物袋里,而是在小衣里做了个夹层,贴身塞了进去,那老鼠精搜身的时候也没摸出蹊跷。 小小的锦囊,通体呈青绿色,纹以松鹤,散发着淡淡的降真香气。 待到后半夜,一行人终于下定决心。 明日寅时,便准备越狱。 越狱之前的准备工作自不必提,李琅嬛问过姜毓玉,弄清楚了地牢里守卫的轮班规律,几人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模拟演习了一遍。 在这期间,夏连翘和李琅嬛二人又被老鼠精提过去拷打了一番,夏连翘都硬生生咬牙捱了下来,硬气得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给自己鼓掌。 伴随着寅时将近,夏连翘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守卫骗了过来,悄悄点燃了藏在发间的熏香。 在这之前,她就已经提醒过地牢众人小心屏住呼吸,捂住口鼻。 和她偷藏迷香一样,李琅嬛也早有后手,在识海内藏有一把小刀,不过巴掌大小,并不起眼,但剑锋寒光凛冽。 夏连翘看着觉得眼熟,李琅嬛对她解释:“这小刀是修士专门为采西方五行神砂所炼的,正是当初萧凌波所遗,对敌没什么用处,但若是用来炼器掘砂,倒是削金断刃,无往不利。” 有了这把小刀,地牢的门锁就像切豆腐一样被轻易斩落。 夏连翘又照葫芦画瓢,故技重施,迷晕来探查情况的护卫,换上对方的衣服之后,脚步未停,趁着夜色,直奔寮房。 李琅嬛处事大方,领导力也比她强,留在地牢打开剩下的那十多间牢房,负责统筹众人。 二人约定到时候在三清殿附近汇合。 路过丹房时,夏连翘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脚步一顿,抿着唇还是选择耽搁几秒,打开了炉盖。 一股浓重的腥臭的人血气息扑面而来,看到丹炉内光景的那一刹那,夏连翘一怔,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不是她攥紧了掌心,手里的炉盖一定会重重跌落会丹炉上! 丹炉里竟然有个人!还是个半死不活的女人! 女人下半身已几近溃烂,两条腿露出森森的白骨,半截身子还往下坠着血淋淋的东西。 可即便如此,她怀里却抱着个完好无损的婴儿 婴儿看起来并不足月,小猫大小,脸上的血渍被擦得干干净净,闭着眼正在安睡。 而这个女人,夏连翘很眼熟,是她见过的,那个有点儿八字眉,面带苦相的孕妇。 她浑身发冷,一颗心直坠入冰窖。 和第一天见到她时那副爱答不理的神情不一样,面前的女人一看到她,就吃力地伸长了脖子,那双暗淡的眼里顷刻间爆发出狂喜和哀求。 夏连翘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婴儿上,心里不是滋味,问她,“你想让我救他?” 孕妇吃力地转动眼珠,眼里满含哀求,转瞬就蒙上了层水雾,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夏连翘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她把炉盖挪到一边,郑重地抱起她怀里的婴儿,揭开襁褓一看,是个女孩儿。 她看向她,“你放心,我用我性命担保一定保护好她的。” 女人含泪看着她,用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夏连翘凑近了点儿,把婴儿送到她面前轻轻贴了贴她的脸。 女人眼含不舍,热泪滚滚而下,顷刻间就断了气。 夏连翘心里像热油滚过一遍,迷茫得有点儿想哭,下意识地想抱紧怀里的婴儿,可是她太小了,好像她稍微用点儿力就会伤害到这个脆弱的小生命。 她记得她姓王,是王家的童养媳,没有人知道她本来的名姓。 因为不育被夫家日日毒打,这才求到玄之观。 等夫家将她休弃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怀有身孕。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再回到那个所谓的“家”,回去之后又如何呢?夫家无非只会高兴一段日子,从此之后,她还是要重复那猪狗不如的生活。 她无父无母,无处可去,走投无路之下,她又来到玄之观。 她想观内神仙收自己为徒,她想给自己和孩子一个安定的生活。 她知道被叔堂主选中的人可以一步登仙。 她知道什么呢? 她又做错什么了呢? 夏连翘看向孕妇,好像看了很久很久,又好像仅仅半秒,她拿出破妄镜。 为了能继续更新维护本站内容,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 笑''''佳*人⑤儿,文\学#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58 章(小凌,你快带琅嬛先走...) 破妄镜可以收纳死物, 但她不确定能不能收敛人的死尸。 她不想把孕妇留在这里。 祭出破妄镜之后,一道光芒闪过,丹炉内的女人瞬间便消失了一干二净。 夏连翘松了口气, 又往婴儿体内小心翼翼地送了道灵气, 有了灵气加持之后, 婴儿睡得更沉。 她这才抱起婴儿,不再耽搁,快步冲出丹房。 她来到寮房的时候,曹大姐正在睡觉,她睡得很浅, 夏连翘一推,曹大姐就惊恐地睁大了眼, 一骨碌坐起来。 夏连翘赶紧朝她比了个安静的姿势。 曹大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可能没想到她还能活着回来。 “我们打算今夜出逃, ”长话短说, 夏连翘飞快地交代了一下情况,问,“大姐,你来不来?” “来来来!!”曹大姐仅仅犹豫了半秒,便点头如捣蒜。 “你还记得我之前叫你联络众人吗?” “我们要逃, 你能策动几个?” “十一二个吧……?”曹大姐不太确定地道。 比她想象中要多, 但远少于玄之观内外门弟子的数量。 夏连翘没有犹豫。 她知道自己救不了所有人,耽搁不起时间一一劝人跟她走。 玄之观内部的情况她们已经差不多摸清楚了,届时通过姜毓玉联络玉霄宗, 在和小凌和老白一起杀回来, 胜算会更大, 黑老大还要留着这些凡人炼丹, 杀了他们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没有任何意义。 炼丹并非易事,尤其是他炼的还是为元婴期准备的子母丹,耗时极长。 曹大姐之前说,老鼠精每隔十天来挑一个人。 夏连翘在脑内飞快地计算了一遍,十天的时间,再杀回来,绰绰有余,“好,你去把他们带过来,我替你们把风。” 曹大姐比她想象中的更坚强,女人飞快地从床铺上爬起来,哆哆嗦嗦穿好衣服,便去挨个悄悄叫人。 等夏连翘带着曹大姐一行人赶到三清殿附近的时候,李琅嬛等人早已等候多时。 本来夏连翘她们打算从西边附近的侧门离开,她第一天来的时候跟李琅嬛踩过点,那里守卫比较松懈。不过曹大姐一行人中有个男人毫不犹豫地给出建议,说北边还有个供杂役出入的后门,从那里出去更安全。 夏连翘无比庆幸之前李琅嬛要她联络这些人,这真的是个十分明智的选择。 曹大姐这一行人早就觉察到蹊跷,暗中留意逃跑路线,只是苦于肉体凡胎不敢付诸实际行动,如今在夏连翘和李琅嬛的帮助下,他们之前做下的准备也终于派上用场。 一路上,曹大姐和那个男人指点他们专门走小道,绕开巡夜的巡寮,一行人竟然顺风顺水地就跑出了玄之观。 当回头看到夜色中被甩在身后的玄之观时,夏连翘难掩惊讶之色,实在不敢相信他们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跑出了出来。 这个世界的修士鲜少看得起凡人,这些凡人在能上天入地的修道人士看来无疑于没受过教育的群氓。 夏连翘认真地看着眼前男男女女,这些人多为附近的村民,虽然恐惧至极,却还谨记着李琅嬛的提醒,不要出声,女人眼眶微红,却死死地捂住怀中孩子的口鼻,孩子懵懵懂懂,却也十分乖顺,夏连翘越看心里就越钦佩。 可即便顺利逃了出来,也不代表着脱离了危险。 玄之观内的妖怪很快就会觉察到蹊跷,她们必须趁这个机会继续逃。 逃逃逃。 不断地逃。 不能御剑。 因为人群中只有夏连翘、李琅嬛和姜毓玉是修士,她们只能和曹大姐一行人互相搀扶,跌跌撞撞地往密林中跑去。 没跑一会儿,李琅嬛回头一看,远远见到玄之观内火把亮起,心里一沉,面露焦急之色,“不好,他们发现了!” 可他们如今跑出去的距离远低于之前预估的距离。 玄之观位于永州青要山地界,到处都是密林。 曹大姐一行人体力还算充沛,地牢内的众人这段时日缺吃少喝,日夜担惊受怕之下早已是强弩之末。 男人拖着女人,女人拽着小孩儿,严重地拖慢了队伍的速度。 夏连翘也心急如焚。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化整为零,遁入密林是最优解。 也只是按理来说而已。 她们这支逃生大军都由凡人组成,散落密林无疑于送他们去送死。 “跑吧。”深吸一口气,夏连翘铿锵有力道,“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和妖怪比,凡人的脚程有多快? 李琅嬛在前,姜毓玉在中,夏连翘在后。 奋力搏杀了几个先行追上来的妖修精怪之后,夏连翘的心里沉甸甸的,妖修身上飞溅出来的血浸透了握剑的手。 这些妖修竟如杀不完一般层出不穷。 一眨眼的功夫,自身后便又追上来一只。 不对。 夏连翘握紧剑,飞快地抬起眼,心里咯噔一声。 这一只与她刚刚杀的那只都不一样。 这一只,很强。 给她反应的时间很少,一刹那的功夫,对方便已冲杀至她面前! 夏连翘催动剑光,剑气相撞,激越如火,在漆黑的夜里蹿升起一串如星似电般的火花,照亮来者真面目。 来人嗯了一声,“是你?” 这个声音…… 夏连翘睁大眼。 来人一身蓝色大褂,身材极为高大,几近两三米高,一颗硕大的虎头,头戴混元巾,铜铃大的双眼飞快地掠过一抹惊诧之色。 双方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不小的惊讶。 王老虎?夏连翘一愣,她还记得他的声音,这是之前把她卖去销-魂阁的那只! 王老虎看到她也极为惊讶,“胡玉娇怎么把你放了出来?” 夏连翘眼睛眨也没眨,扭头喊道:“琅嬛小心,这老虎身怀异宝。”这老虎精之前神不知鬼觉罩下一件宝物,她就是在这件宝物上吃了大亏。 夏连翘握紧剑严阵以待。 姜毓玉也知来者不善,吓得面色惨白,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将众人护在自己身后。 她不答,王老虎笑了两声,“也罢。不过是再捉你们一回罢了!”言罢,将脚一跺,势一沉,催起雾气弥漫,霎时间密林中便铺开一阵阵清气。 李琅嬛也露出惊讶的神色来。这虎妖催出的竟然是最清正不过的玄门正气? 王老虎大笑三声:“哼,之前为修炼这门《一气清源经》不得随意杀生,倒教你多了几天寿数,如今我神功大成,正好拿你来见见血!” 说完,就借机将身形隐藏在清气之中,影影绰绰,难以分辨。 夏连翘心跳如擂,不敢掉以轻心,目光飞快梭巡,寻找着王老虎的真身。不过她却没被这老虎给扰乱节奏。 这样下去不行。 夏连翘不假思索就判断出,这必定是这头老虎的缓兵之计。 这种情况下,她想到凌守夷给她的那个锦囊。 从来到玄之观起,她就刻意地未曾用过,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等到最合适的时候。 眼下,她想,再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机了。 没有任何犹豫,夏连翘打开了锦囊 她想起电视里那些智计卓绝的角色给主人公的那些锦囊,这些角色似乎总能料到主人公会遇到的困境,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打开这些锦囊,从而提前做好准备。 打开之前,夏连翘心里也敲起了小鼓,不确定凌守夷给她到底留下了什么。 可当眼前白光一闪,一道白衣昂扬,英姿勃勃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夏连翘还是险些失神:“凌冲霄?!” 眼前这个秀眉微蹙,冷淡如冰的白衣少年道人,除了凌守夷还能有谁?! 李琅嬛也懵了:“凌道友?” 姜毓玉不认识凌守夷,惊讶地睁大眼,“这位道友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高兴的心情没能持续几秒钟,很快,三个人就觉察出不对劲来。 凌守夷的面色十分苍白,身影也很淡,淡近似无,隐约泛着淡淡的血色。 王老虎也没料到会多出一人,心神巨震之间,发出一道烟气试探。 凌守夷一剑削之! 机会! 夏连翘没放过这个大好良机,趁机飞快地对姜毓玉道:“姜道友,你快带其他人先走!” 姜毓玉睁大眼看着眼前的少女,明明看起来年纪和他相仿,这一瞬间爆发出的镇定与威严,竟让他也不自觉信服。 深吸了一口气,姜毓玉猛然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转身呼吁众人跟上自己。 一行人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山下跑去。 同时,李琅嬛的目光再次落到凌守夷与王老虎之前,越看那股异样的感觉就越浓。 不止是脸色更苍白,身影更淡,眼看着凌守夷和王老虎战在一起,李琅嬛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了。 这个凌守夷,很弱,只能发挥出本人约三四成的功力,每受一击,身影便淡上一分。 “身外身!”大脑里猛地从边边角角里蹦出一个词来,李琅嬛一下子便明悟前因后果,斩去一只追来的妖怪,冲夏连翘喊道:“连翘,这是身外身!” 夏连翘正帮忙给姜毓玉断后,闻言抽空也喊了一声,“身外身是什么?” 危机关头,李琅嬛不待细说,只能匆匆作了个解释:“是心头血凝成的分神,支撑不了太久。” 夏连翘一剑差点儿劈歪。 已知凌冲霄是凌守夷的分身,而眼前这个岂不是相当于凌守夷分身的分身? 夏连翘:……不知道这个分身3.0能不能沟通。 想到这里,夏连翘奋力地指挥气剑从妖怪的身体里拔出,看了眼远处和王老虎战成一团的凌守夷。 拔高了嗓音,大喊了一声:“小凌!” 凌守夷竟然真的抬眸朝她递来一眼! 夏连翘一愣:……这真的还能带沟通的? 她无暇多想。 这个凌守夷既然是心血分神的话,那靠他抵挡王老虎根本不现实,打不了一会儿就没了。 姜毓玉刚走,没有李琅嬛的领导,姜毓玉这个感人泪下的修为也保护不了那么多凡人。 大脑飞速运转间,夏连翘就已经做出决定。 她来殿后。 凌守夷掩护李琅嬛撤退,跟姜毓玉汇合。 对上凌守夷的视线,夏连翘焦急道:“你能不能带琅嬛先走?” 追兵逐渐围上来,夏连翘砍翻一个又一个妖怪,抬起眼看向凌守夷,言辞快如走珠。 她选择留下来殿后的原因很简单,琅嬛的身份不能暴露。 但她不能直说,只能似是而非地佯怒道:“我怀疑黑老大和修士勾结,这黑熊精丧尽天良,却无灾无报,说不定神仙也暗中庇佑他!” ……这样暗示应该够明显了吧。 凌守夷微微一怔。 需知身外身的记忆停留在被制作的那一刻起,也正是四人刚出地穴的那一刻,或者说,他刚跟夏连翘闹别扭的那一刻。 所以夏连翘面前这只凌守夷,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是完全一无所知的。 少年何其聪慧,不过稍加联想,便已弄清楚眼下的情况,更从夏连翘的话语中推敲出事情全貌。 在这之前,凌守夷便对钱玄祖有所怀疑。倘若他只与修士勾结,没必要耗费如此心血将玄之观建设到如今这个地步。 除非有仙门中人插手。 他知晓仙门中人曾有过与大妖勾结的先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仙门中人需要多少香火。 人间的香火与信仰,对于神仙而言不亚于这世间最精纯不过的灵气。 凌守夷眉睫微冷。 这些年来,人间战乱四起,妖祸频发,灵气干涸,而随蔓延的兵燹一同升起的却是一座接一座的庙宇。 这些庙宇如雨后春笋一般拔地而起。 人间越混乱,惨遭妖祸与战火□□的百姓,越只能将生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香火之间。 李琅嬛不能暴露。 “连翘,”李琅嬛不可置信抬头看她,“你在说什么?!” 夏连翘没有看李琅嬛,一双明亮的眼直直地看向凌守夷,“小凌,你快带琅嬛先走。” “黑老大不一定会杀我,你带他们到安全的地方之后,我再来等你们救我。” 她相信凌守夷会作出最理智的选择的。 对上夏连翘明亮如淬火的眼,凌守夷下意识想问,她呢? 可给他抉择的时间实在太短。 正如夏连翘所料,少年是个杀伐果断,雷厉风行,分得清轻重缓急的果决性格。 作出决定的刹那间,凌守夷一动不动地安静地看了她半秒,整个人仿佛冰雪凝固雕刻而成的一尊雕像。 半秒之后,旋即遁光落到李琅嬛身边。 意识到凌守夷打算干什么,李琅嬛焦急地挣扎起来,“凌道友!我们不能把连翘丢在这里!” 不顾李琅嬛的挣扎,凌守夷摄起她便走。 如雪剑光带起李琅嬛,并不逗留,绝无滞涩,一瞬即走。 夜风吹散最后一缕雪气。 夏连翘松了口气,非但没觉得失落或者酸楚,而是觉得高高吊起的一颗心安然落地,终于能专心致志地对上王老虎。 “现在,是我们两个之间的对决了。”对上王老虎,夏连翘甚至还有心情同他笑了一下。 能不笑吗?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待会儿要面对什么,趁现在她还能笑出来的时候,当然要多笑笑。 如今只剩下她二人,王老虎也出乎意料地没有急着追赶凌守夷等人,反倒还饶有兴致地看向她,笑道,“你这位同伴走得倒是干净利落,难道不知道留你一人在此这儿难活了吗?” “谁说的。”夏连翘不屑地笑了笑,连这最简单的攻心计她要是还看不出来那她就白活这么大了,“他是相信我。” “看来你应该没有什么朋友,那野猪精不是还跟你闹翻了吗?”夏连翘同情地看了王老虎一眼,“你应该很难理解同伴之间这种无条件的信任吧?” 和她一样,王老虎同样也没被她的嘴炮扰乱心神,反倒哈哈大笑了两声,“牙尖嘴利的小丫头!被同伴丢下的滋味不好受吧。” 夏连翘没再重复这没营养的垃圾话,而是将剑气一催,排开六把气剑。 这些都是她日日夜夜打磨而成。 她为什么要修仙? 刚穿过来的时候,她想,因为受游戏的影响,她也想成为那潇洒快意,御剑乘风,除魔天地的剑仙。 她想要做瑶池客,化外仙,想要鲸骑沧海,想要一步九霄。 仙侠,仙侠,可这一切的基础都建立在“侠”之一字之上。 夏连翘的脑海里飞快地掠过丹房中的一幕幕。女人无声哀求地看着她,到最后如释重负热泪滚滚的一笑。 在那之前,她并不知晓她为何执剑。 她的想法太天真,太烂漫,太轻飘飘了,她被保护得太好,穿越前被家人校保护,穿越之后被老白和琅嬛保护,像向往着话本生活的千金大小姐,连愁也是少年强说愁。 “侠”对她来说,只是个单纯的符号,没有被拯救的人就不成“侠”。 而所谓的斩妖除魔,救“人”于水火,这个被救的“人”也是个模糊的概念。 话本之外的东西,是沉重的。 可现在,她想,她大概已经找到拔剑的理由。 剑光一催,一点如星剑光如疾风骤雨般划开浓墨夜色。 快如迅雷,动如雷霆! 王老虎被这剑势一怔,惊讶地抬头望去。 剑修之剑,其迅疾在心。 剑心不动,则一往无前,悍然无匹。 剑光散去,露出少女坚定泠然的眉目,抬起眼,一字一顿,嗓音铿锵有力:“拔、剑!”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59 章(这是,他和夏连翘的……家...) 虽然刚刚撂狠话撂得一字一顿, 果决,坚定。 其实对上王老虎夏连翘心里也没有底。 她还记得自己被王老虎掳走那会儿。 王老虎虽说身怀异宝,偷袭在前, 但在那件宝物罩下来的时候, 她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如今, 她依旧对这件法宝一无所知,唯一能做的就是专心致志,小心提防。 跟他这百兽之王的原型不一样,王老虎对敌策略非常谨慎。非但没被她言语所激,甚至还小心聚拢了雾气, 将身形遮掩得更加严密。 夏连翘虽然心里呸了一口,骂这人鸡贼, 却也毫无办法。 王老虎似乎是打定了注意龟缩着跟她打,实际上, 他只要拖住她一个人就行, 还有源源不断其他妖怪去追李琅嬛与凌守夷几人。 夏连翘倒是不担心凌守夷,虽然只是心头血凝成的分神,总能坚持一会儿。 就在这无声的对峙中,王老虎突然动了,这一动, 浓雾中霎时就飞出一道剑气出来! 夏连翘早就全神贯注地戒备着浓雾中的动静, 见状,借剑光一闪,就闪出数里之外。 而这一道剑光好像仅仅只是战斗打响之前的号角。 雾气中, 王老虎冷哼一声, 一挥手, 铺天盖地的剑气便如暴雨一般纷至沓来! 夏连翘将剑光催发到极致, 在这剑雨之中左支右绌,疲于奔命。 心里明镜一般的清楚,这样打下去她太被动了,是权宜之计,却不是长久之计。 在她真气早晚被耗光的一天,她必须要找到王老虎的真身。 可是,王老虎的真身到底藏在哪里? 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夏连翘一边应付飞剑,大脑一边飞快运转,努力寻找着这浓雾中的破绽。 很快,竟也让她觉察出一点蹊跷。 这老虎精安然端坐于浓雾后,剑光随心而动,如臂指使,悠闲不已。 但夏连翘注意到,王老虎每发一剑,必搅动雾气一次,灵机波动,如大海生澜。 这波动虽然极为细微,很快就会被剑气吞没,但如果全神贯注凝神戒备他第一剑,也不是觉察不到。 注意到这一点之后,夏连翘心稍微定了定,仍故作未察的模样,放出飞剑与他小心周旋,虚与委蛇。 待到王老虎心神松懈,自觉胜券在握之际,夏连翘故意卖了个破绽给它,王老虎一喜,果然未曾放过她这个空门,指挥飞剑朝她左边空门扑来! 夏连翘立刻再引一道飞剑,借剑光而走,穿过层雾,直杀到王老虎面前! 王老虎心里咯噔一声,大叫一声不好。 这时却见他顶门飞起一颗拳头大小的宝珠,宝光如菩萨甘霖,洒落下来,对准他一照。 夏连翘一剑落下,竟如同砍入棉花之中,剑气竟然被化去大半。不过她也没太意外。 这一剑她不为杀敌,多多少少是存了点儿试探的意思, 不慌不忙,遁光后撤数米远,夏连翘看了眼面前这颗被她逼出的宝珠。 这应该就是之前在潇湘大泽摄住她的那件法宝。 王老虎冷笑一声:“小丫头?不过鬼蜮伎俩也想拿下我?!” 那会,面对王老虎这颗宝珠,她几乎没还手之力。这一次她刚吃过那株上品水松芝,修为一跃千里。 夏连翘再看这颗宝珠,虽然难缠,但早没之前的威风。 就算这样,她也没掉以轻心。从这颗宝珠所蕴藏的灵机来看,她飞快地评估了一下,至少是上品灵器没跑了。 宝珠散发出的光芒,罩在王老虎他自己头上能防御,照在被他人头上可拿人。 王老虎自恃有宝珠护卫,又一扬手,引出三道飞剑,如飞煌流星般朝夏连翘杀来,攻势如疾风骤雨。 夏连翘没鲁莽地直撄其锋,只将遁光一催,留一道剑气在身侧,忽左忽右,周游不定,一边闪躲,一边寻觅杀敌间隙。 王老虎这门《一气清源经》剑气极为锋锐清正,很快她身上就见了红,夏连翘眉头紧蹙,指挥着剑光四处闪躲,无暇去看顾身上的伤势。 王老虎正杀得尽兴,哪里会让她轻易躲开。 将眉一皱,不肯轻易放她生路,长喝一声,竟然连那宝珠也一齐驱动,伴随剑光一起朝她飞去。 这宝珠遁速之快竟不亚于剑速,甚至比剑速更胜一筹。 宝珠撞上的刹那,夏连翘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像是被人抡起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口中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王老虎神色一喜,忙指挥宝珠跃至半空,朝夏连翘照去! 夏连翘咬牙咽下一口鲜血,竭力压榨几近枯竭的丹田,硬生生又逼出一道剑气,终于借遁光而走,闪到自己之前早已看好的位置,找好角度祭出破妄镜! 周旋这么久,她终于确定了这宝珠发动时的规律。照自己时,王老虎手上的宝珠只需一转,照他人时,却需两转。这帮夏连翘确定了一件事。 宝珠不认人。 散发出的或防御或定身的宝光只由转数来定。这就意味着,王老虎说不定可以被二转之后的宝珠定身。借由破妄镜反射光线大致上可行的。 上品灵器固然难缠,就是不知道和仙器比,谁更胜一筹?! 大脑思绪一转的功夫,宝珠已经飞上夏连翘的头顶。 夏连翘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镜面,在宝光正要落下的那瞬间,借由破妄镜的反射,竟朝着王老虎的方向罩去! 王老虎悚然一惊之下,那道金光被破妄镜一晃,便将他牢牢罩定其中! 这颗宝珠名唤定魂珠,还是半年前他杀了一个修士从他手里夺下,半年以来,他靠着这颗定魂珠,可攻可收可谓无往不利,却还是第一次尝到被定魂珠定身的滋味。 眼不能动,口不能言,王老虎只能眼睁睁看着夏连翘朝自己逼近,一双虎目几乎快瞪出窗来。 镜子能反射珠光这件事王老虎当然也知道,但寻常法镜对上定魂珠基本无用。谁能料到这臭丫头手上竟然有一面仙器?! 夏连翘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感谢起萧凌波来。 深知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在这瞬息之间,夏连翘飞快排出三道气剑,将真元催动到极致,没有给王老虎任何反盘的机会,三道剑气先后洞穿他四肢百骸,各处命门! 王老虎目眦欲裂,虎目里几乎淌下两行血泪来,彻底失去反抗能力,死死地盯着朝自己摇摇晃晃走来的夏连翘。 夏连翘气喘吁吁,浑身浴血,她的状态也没比王老虎好到哪里去。 走到王老虎近前,少女眉眼冷冽,最后一道剑气朝着王老虎脖颈一绕一切。 咕噜噜,一颗黄毛大虎头就这样死不瞑目,跌落在地上。 王老虎身死道消,附着在宝珠身上的精血也随之黯淡下来。 夏连翘无力地抬起胳膊将宝珠收回,终于也用尽最后一丝气力。 刚刚那一击,她胸骨俱裂,强撑到现在连夏连翘自己都忍不住苦笑着给自己鼓掌。 跌坐在原地,夏连翘气喘连连,冷汗顺着额头涔涔滑落。 疼。 疼得她浑身上下都在控制不住地痉-挛。 远处依稀有动静传来。 夏连翘沉默地咽下一口鲜血,摇摇晃晃地支撑起身子,深吸一口气,再催剑气。 人的潜力到底有多大,到底能被逼到哪一步。 夏连翘不知道。 等她丹田内的灵气终于榨无可榨,逼无可逼之时,她只知道,她再也无力阻止这些源源不断的群妖了。 身边尸骸枕籍,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妖尸几乎堆成一座小山,夏连翘跌坐在软绵绵,血糊糊的断肢残臂之中,沉静地迎来自己的命运。 在这之前,她也根本想不到自己能做到如今这一步。 有妖怪急匆匆赶来,按落云头。 夏连翘抬头看他一眼,是那个老鼠精。 老鼠精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周围的尸横遍野,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他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还有这般能为,他眼底掠过一阵惊讶。 眼前的少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乌黑的发丝间还黏连着碎肉,一滴滴鲜血顺着眼睫滚落。 看着这些妖尸,老鼠精打了个寒颤,竟然摄于这小丫头的杀气,一时间没敢上前。 “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给我拿住她!”一声呼喝,左右的妖兵妖将如潮水般一拥而上。 确保夏连翘再也没有反抗的能力之后,老鼠精这才走到她面前,恶狠狠地反手便是一记掌箍,“呸!贱-人!!” 小寒山,正阳剑宗。 抱残峰静室内。 凌守夷看到了自己的心魔。 心魔生着一张圆脸,皮肤很白净,大大的杏眼,乌发皆成双髻,发尾垂着淡绿色的丝绦,杏黄色的裙像是春日缀在枝头累累的甜杏。 一双眼眉眼弯弯,明眸善睐。 夏连翘一边喊他小凌,一边自然地走上来挽他的双臂,问他今日吃什么。 凌守夷有一瞬的恍惚。 他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茅屋前。 桃花掩映之下,有一座小小的茅屋,屋前碧草如茵,清溪如带。 他一声不吭地跟着夏连翘走进屋内。 左边细口的黄铜瓶里插着三两支新摘的花,床帐上吊着小花篮,香气蓊郁。 枕头有两只,并排放在一起。 凌守夷他还看到了自己的剑,与斗笠蓑衣一起被挂在墙上。 这是,他和夏连翘的……家。 夏连翘去了厨房,说再也不敢让他炸厨房了,他才隐约记起来,之前的确是自己在做饭,但伴随着茅屋屋顶被一次次掀翻,夏连翘打死也不肯让他再踏入厨房半步。 她其实也懒得烧饭,但她嘴馋,戒不掉口腹之欲,两个人大多时候还是会选择去山下吃。 凌守夷走到桌边,坐下,看向桌上一只未完工的虎头鞋。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竟这般自然而然地拿起旁边的针线,垂眸开始缝鞋。 穿针引线,无比熟稔自然。 缝到一半,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清沥沥的嗓音,像刚出谷的黄莺。 一个浑身上下湿漉漉,脏兮兮的小女孩,抱着只小狗崽跑回家,“爹爹!!” 她长得很像夏连翘,也有点儿像他。 凌守夷秀眉微剔,不假思索,无比自然地上前一步,替她整了整衣角,“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小女孩儿仰着脸笑,脸上泥巴东一块西一块,像只小花猫。 这是……他的家。 有桃花流水的,有子女绕膝的, 吵吵闹闹的,温暖的,有夏连翘的家。 凌守夷微微一怔,还没想明白夏连翘为何会成为他的妻子,眼前的一切又有了变化。 是被鲜血染红的天际。 往常云雾缭绕的天宫前尸横遍野,一个眉目冷峻昳丽的小童,安静地行走在鲜血中。 在这一刻,他的父母,他的家庭分崩离析。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母,也是最后一次。 匍匐在天池前挣扎的巨龙,龙鳞被剥,龙筋被抽,龙血染红了天池,天池的水满溢出来。 远处另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他看到她的容貌,脸很尖很瘦,或许她从前是丰润的,唇瓣干燥皲裂,或许从前是娇艳的。 唯有一双眉眼,如墨画一般。 他动了动唇,想喊,妈妈。 人人都说女人从前最温柔可亲,天真无邪。可女人的眼底,此刻却清冷明亮的如一把剑,这并不是个疯子的眼神。 她喃喃,又哭又笑,“他们都是骗子。” “是这世上最高明的骗子!” “一群骗子!!” 她上骂天,下骂地,骂遍这世上一切神仙,很快就有人将她带走。 小童一声不吭,踩在血泊中,他的目光死死地看着尸身的脸。 他记得他,他见过他,这天兵曾经给他带过下界的糖葫芦。 有人走到他身边,抚着他的头叹气,“神仙动情,必有灾殃。” “为一己之私欲爱恨,叫这么多人陪葬,死者何辜?” “到最后甚至还落得一死一疯的下场,除却多添数千条亡灵,不过一场空,值得吗?” 为了一己私欲,死这么多人,而自己沦落到一死一疯,下场凄凉的境地,当真值得吗? 值得吗? 他反复叩问。 如果夏连翘是仙门中人,他们或能结成共追大道的烟霞道侣,可她是凡人,应龙前车之鉴在前,追求这样的爱情当真值得吗? 眼前的再一次发生变化。 茅屋崩塌,桃花枯萎,清溪干涸。 红颜转瞬成白骨,人间不过黄土枯坟一抔土。 一股又一股的灵气被输送进体内,凌守夷大脑如遭重锤一般,他微微抿唇。 早在数年之前就看破这多情必伤情,太上忘情的真相,为何还沉沦其中,执迷不悟? 抱残峰顶,云气啸聚,原本华光五彩的流云,转瞬之间,竟成乌云压顶之势。 刘怀墉作为离凌守夷最近的人,最先觉察到不妙,凌守夷面色苍白,体内真气乱走,原本凝结成形气团,紊乱如摧棉扯絮一般。 伴随着轰然一声隐隐巨响,凌守夷身形晃了晃,面色煞白如雪,喷出一口鲜血出来。 被正阳剑宗寄予厚望的凌守夷,冲关金丹,失败了。 刘怀墉不可置信地收回手,面色一急,忙冲上前搀扶道:“冲霄!!” 凌守夷眼睫颤动,口吐鲜血,垂眸不言。 冲关失败,凌守夷倒也算镇静,深吸一口气,重又坐定,迅速凝定心神,收拢体内紊乱的气机。 等体内横冲直撞的气机稍稍平复下来,这才睁开一双冷淡凤眼,嗓音喑哑道:“我没事。” 刘怀墉怔怔收回手,皱眉:“你到底遇到什么心魔?这般执着?” 凌守夷微微垂眸,没接这个话茬,就在这时,一道光华自云层落下,劈空飞来,顺着大开的窗户一直飞入静室。 凌守夷眉头一拧,抬手迅速接过光华,那抹华光在他掌心逗留片刻,旋即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心口。 下一秒,凌守夷面色遽变,腾得站起身。 “发生何事?”刘怀墉还是第一次看到凌守夷脸上出现这么剧烈的情绪起伏变动,隐约觉得不妙。 凌守夷抿了抿唇角,忽抬眸朝他躬身行了个大礼,“还望师尊恕罪,弟子有要事务必要离开小寒山一趟。” 刘怀墉皱眉:“你结丹失败,还要调养,是潇湘大泽出事了?” 凌守夷下颌绷得紧紧的,浑身僵硬如岩。 看他这副模样,刘怀墉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你不能去。” 凌守夷:“为何?” 刘怀墉:“你结丹失败拿什么对付那钱玄祖?” 凌守夷抬起眼,双眸凛冽如剑,高峻的面容冷淡如冰,一字一顿,如切金断玉,风雪肃杀。 即便结丹失败,也不改冲霄意气与傲气。 “剑修对敌,一人,一剑,足矣。”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60 章(我会救她) 老鼠精这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下一秒,夏连翘半边脸就高高地肿了起来,她一声不吭, 一双眼冷冷清清地回望。 老鼠精被她看得心里发毛, 又一记掌箍打上去, 心里这才稍微安定了点儿,吩咐左右赶紧把人带走。 会死吗?夏连翘不知道。 或许死反倒成了一种解脱,他们此时不杀她,在前面等待她的说不定是比死还可怕的酷刑。 老鼠精一行人一路压着她回到丹房,夏连翘估计她让这老鼠精吃了这么个大亏, 这人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这老鼠精一进门, 就扭头吩咐左右,“你, 还有你, 你们去把她吊起来!” 丹房内,烛火幽幽,经含着血气的风一吹,在墙上倒映出鬼魅的倒影。 这里不辨昼夜,数不清的毒打不知道已经持续多长时间, 夏连翘也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试过多少花样百出的刑具。 一鞭子下来, 皮开肉绽,夏连翘疼得眼前一黑,差点儿昏过去, 明道境修士与凡人的差距却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的□□比凡人坚韧, 伤口愈合的速度也比凡人要快。这同时也意味着, 折磨是漫长的, 漫无止境的。 浑身上下从疼得痉挛,再到麻木,再到如今这反反复复的折磨下来,夏连翘大脑反倒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 心口像烧了一团火,每当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就闭上眼,咬着牙,一遍遍在脑海里描摹着丹炉里的那个女人,让那团火走遍全身上下。 和她相比,自己遭受到的折磨根本不算什么。 再说了,都坚持到这一步了,现在开口求饶前面的痛苦岂不是白挨了? 她想那个女人,想梁桂香,想琅嬛,想老白,甚至于想凌守夷。 她想,能成为主角的必定都是有骨气,有一腔热血,宁死不屈的人。 为什么这么喜欢看打游戏,不就是也想往那些朋友之间挥洒热血,行侠仗义的感情吗?为什么修仙,不是想也想成为奇幻世界的主角吗?今天终于也让她在大家面前逞了一次威风,满足了这多年以来一颗中二之心,还有什么不值得的? 抱定了这样的想法,不管老鼠精问什么,他的话就跟她耳边的过堂风一般。 当然,夏连翘也打定主意,如果这老鼠精敢拿她培育子母丹,她就算自爆内丹也要拉着它同归于尽。 老鼠精看着她的目光也从一开始的愤怒,到恶毒,再到现在的怔忪,错愕。 被锁链高高吊起的少女,绿裙早已被污血染成黑色,但一双眼反倒像更冷,更利。 烧红的铁块烙在伤口上的时候,倒像是给她双眼淬过火,每一次都能令她一双眼亮得惊人,冷得像有寒火在熊熊燃烧。 可越这样,他就越恨得牙痒痒,“臭丫头,你以为你很硬气吗?” “像你这样的,我就越想听你求饶,听你惨叫!” 夏连翘看他的目光饱含同情,像是在看秋后蹦跶的蚂蚱。 玄之观出了这么大的事,黑老大就算在天边也该赶回来了,当初她跟李琅嬛入观是这老鼠精点的头,他怕黑老大问罪,可不是要卖力地折磨她企图从她嘴里套出点儿话来将功补过。 只要她咬死了一句话不说,这老鼠精也别想好过。 老鼠精来了又走,然后便是那个二当家,那个二当家审问技巧倒是比老鼠精高明一倍不止,甚至可以说得上温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循循善诱。 “你看你被抓到这里这么多天了,你那些道友管过你吗?” 夏连翘面无表情地顶着一张肿成猪头的脸,压根就没被这话唬到。 自从她被关到丹房里,她就算过时间,可能不太准确,顶多一天,远没有这二大家说的这么多天这么夸张。 可能是从妖怪嘴里听说过什么,二当家大概是误会了她和凌守夷的关系,又道,“你情郎可是为了救别的姑娘,抛下你留你殿后了。” 夏连翘:“……” 与其说是情郎,倒不如说是炮-友。 这种二选一的攻心计,夏连翘毫无触动。 凌守夷是她情郎未免也太看得起她。自始至终她都不觉得凌守夷会在琅嬛和她之间选她。 相依为命的师徒、父女,或者说“兄妹”之情,并不是她与凌守夷短暂几天相处就能抵消的。 再说,琅嬛关系甚重,负担的不是小情小爱。 如果有一天要她在凌守夷和李琅嬛之间做取舍,她想,她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选琅嬛。 比起自怨自艾,她更庆幸,凌守夷愿意信任她,托付她。 她的冥顽不灵激怒了老鼠精,又一顿折磨结束,夏连翘的意识都有些溃散,差点儿以为自己要活不过今晚的时候,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响动。 她无力地掀开眼皮。 一个相貌平平无奇,毫无记忆点的小道士,悄悄溜进丹房,往她嘴里塞了颗丹药。 塞完就走。 夏连翘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任凭丹药顺着食道滑入腹中。 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苦中作乐地想,是打算毒死她?还是另一种新型的拷问方式? 事实证明,什么都没发生。 甚至到第二天的时候,她精神头还好了一点,像回光返照,夏连翘不敢猜测是不是那颗丹药的作用,也不敢猜测这小妖怪是受何人指使。 就在这天上午,老鼠精还在锲而不舍地折磨她,企图撬开她的嘴的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动静。 夏连翘动了动皲裂的唇瓣,虚弱地抬起眼,看到老鼠精仿佛世界末日般一张惨白的脸,手里的鞭子猝然落地,威风不再。 伴随着丹房的门推开,一道高大的影子落在夏连翘的脚边。 老鼠精的嗓音都在发抖,“大、大王,您回来了?” 夏连翘心里咯噔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抬起头,想努力看清楚来人的真面目。 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身材尤为高大,穿着一身士长袍,髭须茂密乌黑。看起来倒是一身正气,足够唬人。 黑老大,或者钱玄祖,一踏入丹房,目光只在夏连翘身上扫了一圈,就微皱眉收回视线,“就抓到一个?” 老鼠精抖若筛糠,“是、是……但属下已派人前去追捕,昨日刚传来消息,已经找到踪迹。” 钱玄祖压根就不买这老鼠精的账:“这一个问出来了什么没有?” 老鼠精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四周霎时间安静下来,夏连翘屏着呼吸,眼睫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无声胜有声,老鼠精的反应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令人战栗的不安之中,钱玄祖冷哼一声,突然,竟自身后冒出一只黑雾凝结的大手,那大手径自将老鼠精一拿! 老鼠精吓得肝胆欲裂,在大手手心竟显出原形,变成一只毛茸茸的,硕大的老鼠,“大王饶命!!!” 话还没说完,便是一声惨叫,伴随着骨肉破裂的咀嚼动静。 钱玄祖拭去唇边的血液,抬眼看向夏连翘,露出个鬼气森森的笑。 “你倒是比他硬气。” 说完,转身就走。 凌守夷在御剑。 自小寒山腾空而起,一路冲开云气,直往永州方向。 风雪遮面,如刀割一般夹杂着雪粒子拍打在肌肤上。 心血分神回归本体的刹那间,有关玄之观外发生的这一切,他已经一清二楚。 身外身与本体之间的关系,很难用言语来明说,某种程度上,身外身做出的决定,也代表着他作出的决定。 在最危险的那一刻,他选择听从夏连翘的建议,留她一人殿后,护着众人先行离开。 循着身外身留下的记号,他一路找到云、永二州边境。 凌守夷看到拥挤蜷缩在一起休息的众人。 李琅嬛双眸紧闭,被众人围在中间,夏连翘殿后之后,她为保护众人还是受了不轻的伤,逃出青要山之后便开始发烧。 暂时充当这一行人首领的是个不认识的少年,凌守夷目光自他身上一掠而过。 来之前他还心存侥幸,目光一扫,却的确没有看到夏连翘的身影。 无暇多想,凌守夷按落云头,落到李琅嬛身边,皱起眉,将李琅嬛扶起,伸出掌心抵住她脊背,替她运输灵气。 灵气数转之后,李琅嬛脸上这才泛起了点儿血色。 凌守夷只感觉袖口被人拽了一下,他垂眸,对上李琅嬛茫然而焦急的双眼,“连、连……” 他听出来这是连翘二字。 霎时间,凌守夷一颗心直沉入谷底。 内心有万千云气啸聚,凝固成冰,又在这一瞬间分崩离析。 李琅嬛磕磕绊绊,语不成句,“凌道友……快、快点去救、救连翘……” 没有忙乱,凌守夷眉眼泠然,表现得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平静,先将李琅嬛等人安置在一处僻静安全的地点,布下重重阵法。 算算时间,白济安也差不多将要出关。 凌守夷这才正眼看向眼前这个唇红齿白的少年。 姜毓玉主动上前请缨,面露焦急之色,“夏道友还在妖窟之中,请道友带我同行!” 凌守夷:“你叫姜毓玉?”分神在前,他记得这少年的名字。 姜毓玉:“在下的确姓姜,名毓玉,家父玉霄宗姜仲和。” 凌守夷颔首,“不知道友能否请动玉霄宗来援?” 姜毓玉不知道这少年和夏连翘到底是和干系,恳切道:“实不相瞒,在下方才已去信玉霄宗,但夏道友命在旦夕,还请道友允我同行!” 面对姜毓玉的请求,凌守夷不为所动:“我还有一事想请道友帮忙。” 姜毓玉一愣,“道友请说。” 凌守夷一挥手,一道金色小剑便已落在姜毓玉掌心,“道友持此剑前往湘水村,寻一名叫白济安的修士,他日前在湘水村闭关,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出关。另外,叫他务必携湘水村中一名名为孟子真的大夫前往。” “之后,便去湘水村外等待,到时候会有正阳宗弟子接应你前往玄之观。战事一起,刀剑无眼,玄之观中还有不少平民百姓,还请道友代为护持,我会为你们拖延时间。” 姜毓玉怔怔地攥住金色小剑,犹豫半秒,点点头,“既是道友所托,我照做便是,但夏道友——” 凌守夷:“我会救她。” 言罢骈指一点,起了个剑诀,这才向玄之观的方向而去。 路上同时给刘怀墉派出的那几位正阳剑宗同门去了一道信,叮嘱众人留意那位名叫姜毓玉的玉霄宗少年。 等这一切安排妥当,凌守夷垂眸,看向自己为捏法诀并拢的双指,指尖在颤动。 玄之观地处永州青要山,吴天龙是这群山中一只修炼成精的蜈蚣。 在青要山待了那么长时间,没人比吴天龙更清楚这山里的古怪。 青要山地势绵长,延亘数百里,在这个凡人界灵气日益衰竭的时代,青要山内灵气浓郁,精怪横生,几乎每一处山头就有一处妖怪坐镇。 直到黑老大在这里建观立庙,四周妖怪也都愿意认他一个老大,卖他一个面子。 就在这两天,吴天龙得到消息,有三个修士带着一帮凡人趁着黑老大不在,从玄之观内杀出去了。 霎时间,群妖为之心神一凛。 修士! 他们依附黑老大是听说此人跟人修有些交情。 这么多年下来,也确实鲜少有人修踏足青要山地界。他们这些妖怪也得以安心修行。 可这几个修士的出现骤然打破了这一切,一时之间,众妖之中,人心惶惶。 是人修要对他们出手了?! 这如果只是谣言也就罢了,可这两日,玄之观周围的警戒明显翻了几番不止。 那竺碧虚(二当家)还亲自前往各处洞窟,零零散散加起来,这些妖窟也足有三十二处之多。 竺碧虚不厌其烦,一一嘱咐群妖务必要小心警戒,提防修士来犯,若见到了,格杀勿论。 当下就有不少心思活络的妖怪琢磨着跑路事宜。 吴天龙怕死,也想跑,但他在这洞府里经营多年,实在舍不得辛苦攒下的一份基业。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先去拜访好友罗老三,问问罗老三有什么打算。 打定主意,吴天龙即刻架一道烟云,往罗老三所在的溪云涧而去,孰料行至半途,忽见一道剑光从西杀来,这一剑威势赫赫,杀气四溢,竟如流星坠地。 金刃一转,如天降雷殛,地面林木竟被齐齐摧折,所过之处,一荡妖氛,妖邪不生。 而这剑上的白衣少年道人,眉眼高峻冷淡。 吴天龙看他方向,摆明是往溪云涧而去,心里咯噔一声。 这白衣道人正是凌守夷无误。安顿完李琅嬛众人之后,他便运起剑光一路朝青要山而去。 此时青要山内,群妖已结成重重防御,遇见修士格杀勿论,于是,凌守夷见一妖便杀一妖,遇群妖便杀群妖。 这些妖怪声势虽大,却不成气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剑上已饱饮鲜血,如冰似玉的雪白剑身隐约有朱红流动。 从前面的妖怪口中,他探听到其他妖修的洞府所在,便这么沿途一座一座直杀过去。 正好杀到溪云涧。 溪云涧的罗老三闻风而动,收拾家当正要落荒而逃,就被赶来的凌守夷撞上。 凌守夷剑都没下,问他,“黑老大何在?” 罗老三自知在劫难逃,也不答话,抡起两根大杵就砸下来。 凌守夷皱眉,骈指一点,飞剑连环而出,尽数驾住。 罗老三面色大变,一招便知不敌,忙磕头求饶。 凌守夷:“黑老大何在?那名女修呢?” 罗老三战战兢兢:“黑老……那黑熊精如今正在玄之观内!至于那女修,我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听说被叔无夜(老鼠精)带走……” 因想要凌守夷留他一命,罗老三的回答也算尽心尽力,“玄之观内如今守卫森严,但二当家竺碧虚如今正在青要山内四处说服大家伙一起反抗诸位道爷……” “竺碧虚一定知晓那女修身在何处,道爷不如往白石洞寻他。” 凌守夷听完,一剑枭首。 罗老三一颗头颅冲天而起,到死也没回过神来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在这之后,凌守夷又调转剑光继续往玄之观而去。 吴天龙追过来看到这一幕,险些从云头跌落,吓得胆丧魂飞,也不敢再追,匆忙调转云头,逃命去了。 竺碧虚最近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青要山群妖表面上都卖黑老大一个好,愿意臣服于他,但这些妖怪鱼龙混杂,狡诈无常,大多逢场作戏,要说忠心耿耿的,简直少之又少。 玄之观暴露得太过仓促,让钱玄祖勃然大怒,自然也就责问到他这个监院头上。 可这摆明是那死耗子惹出来的事,他之前跟随钱玄祖外出寻丹料,先他一步回观内不过两天! 谁曾想这死耗子就给他捅出那么大篓子。现在倒好,这死耗子一死百了,死得干净,他还得给他擦屁股。 黑老大拿活人炼丹本来就是奉天宗明默许过的。 仙门的大人有人与奉天宗关系匪浅。 黑老大帮着收受香火供奉,四处建观里庙,分润法宝财帛与奉天宗,帮着他们处理点不便下手的腌臜事。 这其实就是个层层转包的业务。 一层层下来,你好我好大家好。 如今闹到明面上那就大不一样了。 人修清高,非但不会来援,肯定还是要派遣弟子来清缴他们,毁灭罪证的。 黑老大也是知晓这一点,据玄之观拼死一搏。 而他,作为从犯,难逃一死,也只能竭力为之。希望黑老大那颗所谓的“九天十地阴魂练魄丹”能早点出炉。 这厢,竺碧虚刚走到白石洞,心里咯噔一声,就觉得不妙,这是一种常年战斗下来的直觉。 这时云头中忽然跌跌撞撞滚落下来一个人,口中忙慌地大喊:“二当家,不、不好了!有个道士杀过来了!桃源洞、莲花峰、折月洞、溪云涧十二座洞府全被他给杀穿了!” 竺碧虚一愣,后悚然一惊! 全都杀穿了??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从云头后面倏忽追来一星快如雷霆的剑光! 那妖怪人是扑到了竺碧虚脚边,但是只扑了“一半”,另外半边身子落在不远处,汩汩地冒血。 剑光一晃,露出少年道士过分冷峻昳丽的脸来,乌发随风而动,眉眼冷淡如两钉寒星。 “你就是竺碧虚么?” 不妙。 竺碧虚心里咯噔一声,也不欲与他纠缠,忙纵起烟气转身就逃。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61 章(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夏连翘在看钱玄祖。 钱玄祖却没看她。 自从回到玄之观后, 他就搬到了丹房,一边亲自看守她,一边炼丹。 这两天, 人根本没轻易离开过丹房半步。 炉火将整间丹房照耀得如同白昼。 经过炉火加热之后的鼎炉内散发出一阵阵腥臭难言的味道。 这些味道厚重得令人几乎窒息。黑老大一直寸步不离守着丹炉, 眉眼十分凝重。 他没空管她, 夏连翘也得以喘口气,被吊在房梁上看他炼丹。 这个味道和钱玄祖那神神叨叨,凝重的表情,让夏连翘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紧抿着皲裂的唇瓣,留意着丹炉内缓缓上浮的黑色雾气, 透过扭动的雾气,夏连翘似乎看到一张张痛苦的人脸。 钱玄祖时不时地走到柜前, 或是取走十几罐人肠,或是取走几罐人心、人肝, 人眼球, 丢到鼎炉内。 这些人心或人肝有大有小,夏连翘估计着应该是从孕妇以及她们还没满月的婴儿中生剖下来的。 当然也有成年男子的人皮,人手。 每掷进去一点,丹炉的扭动的雾气就浓郁几分,耳边仿佛有男有女有婴儿痛苦的鬼啸嚎哭。 夏连翘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些黑雾看, 一点点分辨着这些雾气里的人脸。 她总觉得, 这些雾气好像在痛苦地叫喊,在看她,在向她说什么。 夏连翘还要细看, 眼前却一花。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 黑雾撞翻鼎盖, 冲天而起。雾气如攒动的火焰, 火舌舔在屋顶,霎时间墙壁与房梁焦黑一片。 钱玄祖起指一点,又喷出一口长长的清气,黑雾这才一点点缓和下来,被鼎炉吸摄回去。 顶盖被盖得严严实实,夏连翘心里一紧,抬头去看钱玄祖的表情。 连日以来钱玄祖的表情都算不上多好看,但今天,他脸上却微微露出点儿喜悦与欣慰之色。 猛火转为火,这颗“九天十地阴魂练魄丹”已几近成型了,此时正在丹炉内温养着。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来报。 这妖修身受重伤,面露绝望与慌乱之色:“大王,有道士杀进来了!二当家不敌,陨了!” 说完这妖修便吐出一口鲜血,竟当场气绝而亡。钱玄祖面色一变,拂袖推门而出,朝天边眯眼看去。 夏连翘一颗心砰砰乱跳,道士?是琅嬛他们带人杀回来了?! 她很想也抬头去看外面的动静,但她伤得实在太重,稍微动下小手指,牵连身上百来处的伤痕,都觉得钻心的疼痛。 钱玄祖面色凝重地望向天边,看到那白衣少年道人的刹那,心里一紧,复又冷静下来。 ……孤身一人,还未化丹。 此时留在他身边护卫的数名妖修,与青要山群妖不同,都是个中好手,明道境三重境界。 钱玄祖便叫其中三人把那白衣道人给拿下来。 三人照做。 同等境界之下,剑修的修为往往要高出对方半个,甚至一个小境界不止。 但凌守夷化丹失败在前,饶是飞剑凶悍无匹,这一路杀到丹房门口,整个人也不免狼狈。 凌守夷倒提长剑,微微蹙眉,素纱道冠与白纱道袍飞剑点点鲜血,甚至还有血滴顺着凌乱的乌发滑落。 如雪中红梅。 一双眼如雪夜寒夜,霜雪气满,杀气四走。 这三只妖修不敢掉以轻心,环伺在凌守夷身前,小心翼翼寻觅攻敌之际。 妖、妖、妖。 杀、杀、杀。 这一路以来,凌守夷握剑的手指也变得僵硬,几乎是机械般的重复着杀戮的动作。 剑光在血肉横飞间硬生生杀穿出一条路来。 剑光在竺碧虚临死前说的那几句话时,暴涨到再无可涨的境界。 “你自己舍了那丫头殿后,如今还有脸来回来?!” 凌守夷面无表情,下颌绷得紧紧的,感觉到自己手臂僵硬,神情僵硬,整个人冷硬得像一张弓,一柄剑。 他杀了竺碧虚,剑光搅碎了他的身躯,碎肉鲜血纷纷落下,弄脏了他的道袍。 凌守夷平素里最喜净,但这一刻腥臭的妖血满头浇下来却让他觉得冷静。 而越到玄之观,他浑身发冷,浑身僵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几乎快冻成一座冰雕。 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夏连翘。 她是死是活? 如果她还活着,伤得重不重? 如果她死了呢?如果她死了,凌守夷一颗心在这一刻结了冰,他甚至没有办法想象如果她死了,他将如何。 分神作出了最理智的选择,是他作出的选择。 他却无法承担选择带来的后果。 凌守夷想,造化弄人,果然不错。 和僵硬得几乎冻成冰雕的身躯不同,腰侧的伤口越来越热,越来越烫,像是有一条火蛇在往他五脏六腑里钻。 离开地穴之后,他便动手剜去了那朵牡丹,他决心与夏连翘保持距离,决心与她划清界限。 可为什么却让她殿后,让她沦落妖窟。越想,凌守夷便觉得一颗心几乎要炸开,炸得他呼吸急促,浑身如冰封。 还差一步,还差一步,他就能见到她。 凌守夷骈指一点,运动剑光,弧光一闪,率先划开沉默。 终于,三人之中,有一人动了。 一人抡着大戟朝他劈来。 凌守夷一剑撞向大戟,竟将这人撞偏到一边。 第二人也跟着动了,第二人祭出一道飞梭朝凌守夷脖颈射去。 第一人回援夹击。 第三人也上了,第三人挺一杆长矛朝凌守夷下腰刺去! 凌守夷眉心催出一道剑光,剑丸自祖窍一跃而出,射出条条剑芒,如辐辏轮转不休,排开数道剑气。 剑随心动,往来招架。 黑老大见状,不假思索,又点几人上前。 凌守夷压力顿增。 第一人的大戟砍向他的肩头,凌守夷眉头都没皱一下,不改其色,一剑刺穿他的咽喉。 取而代之的是腹部被长矛搠入,血流不止。 凌守夷目光一冷,飞剑削去第二人半边身子,同时面无表情拔出长矛。 而此时,飞梭也射入他左臂,险些把他一条胳膊削下来。 凌守夷驱动剑光将这人拦腰截断,掏出一粒丹药服下,指尖在臂膀处一抹,华光一闪,勉强稳住伤势。 众妖纷纷怔住,见这少年修士冷冷淡淡,刀剑加身,却杀气冲霄,行所无事的模样,内心大骇,一时之间不敢上前。 这一愣神的功夫,又被凌守夷抢占先机,一口气杀了几个,终于杀到钱玄祖面前。一道剑光直将门板飞劈成几大块,可凌守夷却无暇去看屋内的情形。 钱玄祖心头震动,面色终于为之一变,纵起一道黑色雾气,迎上凌守夷的剑光! 钱玄祖毕竟是化丹修士,雾气铺开,凌守夷眼前顿时为之一黑,不辨日月。四周阴风呼啸,鬼哭狼嚎,如坠泥犁。 剑气被这雾气裹住,一磨一消,顷刻间便消散于无形。 钱玄祖一口气足足铺开数里,看起来没有形体的黑雾,竟重若千钧,泰山压顶般朝凌守夷覆压而来。 凌守夷面色不变,剑光如流萤般点点绽开,竟将这黑雾牢牢架在距自己身前三尺之远。 钱玄祖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他以为凌守夷不过明道境的修为,二人相差一个大境界,靠修为深浅便能将其压制。 没想到,一击之下,竟然拿不住他。 即便如此,钱玄祖也没有改变策略。这少年道人一路杀来所消耗的修为定不在少数。他正是料想到这一点,方才叫群妖继续上前消耗。 斗到现在,凌守夷恐怕已是强弩之末,他只需稳扎稳打,不愁赢不了他。 钱玄祖气沉丹田,大喝一声,鼓动真元,催动黑雾不断下压。 果不其然,在黑雾的逼近之下,护卫在凌守夷身边的那数点剑光,也开始如风中残烛一般飘摇不定。 钱玄祖指挥雾气绕着凌守夷周身不断旋转啸聚,用水磨功夫小心消磨凌守夷气剑上的剑意。 只要凌守夷护身的剑气稍有松动,顷刻间这些黑雾便能缠裹上去,夺他性命。 凌守夷薄唇微抿,自正阳剑宗奔袭到玄之观地界,他几乎未曾休息过哪怕一刻。在黑雾的压迫之下已显露出颓态,周身的剑芒一簇接一簇,簌簌熄灭。 灭到只剩下胸前一口气剑还在勉力支撑。 钱玄祖心里微喜,耐心地指挥雾气继续下压,四方雾气聚集在一起,中心最浓的雾气即将触碰到凌守夷肌肤的刹那间,忽听闻少年一声冷哼。 钱玄祖心里一紧,意识到不妙,却已经来不及,下一秒,他眼前突然一片炽白,剑光暴涨。 原本熄灭的簇簇剑光竟然与那唯一一口气剑交相融合,交融成一把巨剑朝眼前黑雾最浓的中心一剑劈落! 不好,钱玄祖心中惊呼,忙迅速收回雾气,可即便如此,黑雾还是被这剑芒荡去三分之一。 看得钱玄祖心在滴血,再看向凌守夷时,面上更添几分郑重。 一生二,二生三,能一气凝结数十道剑气在他这个年纪已实属不易。 但剑气并不是凝结的越多就越好,需知晓,剑气越多,便越难驾驭,就像人一心不能二用,就算能凝结出上百道剑气,驾驭不好又如何? 钱玄祖太清楚像凌守夷这样的年轻俊杰了,因为年轻,所以心高气傲,鲁莽大胆,为追求威风,不惜牺牲实用性也要多化出几把气剑出来。 而眼前这少年竟一声不吭,只为化繁为简,诱他入彀,一气归元。 但……即便这样,又如何? 钱玄祖稍微收拢雾气,后退半步,一捏指诀,又从顶门中祭出一排排黑色的,不过指长的小箭出来。 别看这些小箭通体漆黑,却是他从玄门中得来的正经法宝,道家崇黑,故名曰玄泽金箭,飞起时,专刺人骨窍。 雾气配合玄泽金箭,这一次来势更为凶猛。 饶是凌守夷抬眼看到小箭如飞蝗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心中也不由一沉。 钱玄祖所料不差,支撑到现在他的确已近强弩之末,腹中灵气竭力运转,丹田疼痛几乎爆裂。 他竭力凝成的那把巨剑,也被接二连三飞来的小箭一点点瓦解。 将巨剑吞吃干净之后,小箭如有灵智一般摆尾迳向凌守夷飞来。 饶是凌守夷勉力催动剑光抵挡去大半小箭,剩余的小箭也如疾风骤雨般将少年身躯洞穿! 鲜血滂滂沛沛浇透半边身躯。 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凌守夷根根分明的眼睫一动,一滴鲜血顺着他睫梢滑落,琉璃般浅淡的双眼倒映又一波满射而来的小箭。而此时,他的灵气甚至连支撑他遁光离去都做不到。 眼看凌守夷即将被潮水般纷至沓来的小箭射成肉泥的刹那,忽然一道白练横空飞出,卷起大半小箭往左侧一甩! 一道冷凝,严肃,且熟悉的嗓音响起,“凌道友,我来助你!” 凌守夷一怔,抬眸看去,只见远处剑光如雨,白济安脚踏剑光,带着一众正阳、玉霄弟子终于杀到。 他脚下剑气充盈磅礴,正气浩然,如云卷舒,几乎占据半边天空,正是化丹之后升入悟道境,修为广袤深邃之相。 凌守夷为人素来矜傲争强,此时却无暇与他比较什么。 钱玄祖一看天边突然冒出个化丹修士,还带领一众玄门明道境弟子,当下二话不说,黑雾卷起玄泽金箭,扭头便往丹房里逃窜。 凌守夷追上去。 夏连翘抬起头,一眼就看到面色震骇的钱玄祖。 这几天相处下来,她就没看到他这么狼狈过,大部分时候钱玄祖都是一副温和的,从容的,人面兽心的模样。 但此刻,他风度全无,如躲天敌一般飞也般地逃窜回丹房。 她心里咯噔一声,原本因为虚弱而短暂失去神志的大脑也立刻清醒过来。 刚刚她也听到了外面打斗的动静,她目前在这个状态,连睁眼都废力,更别说逃跑了。 钱玄祖逃回丹房也不看她,而是直冲到鼎炉前,一掌打翻鼎炉。 炉盖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从炉内缓缓飘起一颗拳-头大小的,浑圆的,黑如流动的污墨一般的丹药。 “九天十地阴魂练魄丹。”看着这颗妖丹,钱玄祖喃喃自语,脸上竟带出几分狠厉之色,伸手一点,丹药落入掌中。 他这才仿佛想起什么,目光缓缓地落在夏连翘身上。 …… 片刻功夫后。 钱玄祖施施然端坐在门口,冷着脸对上门外白济安、凌守夷一干人等,一手攥着那颗妖丹,而夏连翘,则被他牢牢掐住脖子,拎在半空。 “连翘!!”白济安先是一惊,后怒。 有正阳宗弟子忙过来扶凌守夷。 凌守夷不动声色推开他的手,目光直直地凝向钱玄祖。 那正阳弟子一愣,顺着凌守夷的目光才发现,他看的是那个血葫芦似的少女。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62 章(求你不要有事,连翘。...) 少女头颅低垂, 往日鲜亮的绿色罗裙被污血染成黑色,胳膊也有些不同程度的扭曲。 被钱玄祖掐住脖子,夏连翘呼吸困难, 眼前一阵发黑, 根本没有心情去留意白济安和凌守夷的想法。 她目光一眨不眨, 死死地盯着钱玄祖手里那颗妖丹。 这丹药好像是活的。 是流动的,她看到一汪污浊的涌动着的黑色污血。 钱玄祖跟白济安喊了什么,她没听清楚,无非是什么你们敢过来我就杀了她之类的。 老白好像很生气,她好像还从来没有听到过老白这么愤怒的嗓音。 她甚至还能苦中作乐地吐槽, 老白又咆哮出了第一次见面时的风姿。 又过一会儿,钱玄祖不再叫骂, 他伸出手,仰头将这颗妖丹吞入腹中。 这些时日, 他除却拿孕妇炼子母丹之外, 全部的心血都放在这颗“九天十地阴魂练魄丹”上。 这一颗丹药耗尽他全部心血,汇聚无数惨死的冤魂,炼成之后,足可使他境界一步登天,面前这化丹修士又如何, 这些玄门弟子又如何? 在场众人虽不知这颗丹药有何作用, 但看到钱玄祖依仗这颗丹药,都一阵阵惊呼,面色大变。 当中一个弟子不顾白济安阻拦, 热血上头, 为立头功, 放出飞剑径自冲向钱玄祖, 就要拦他服丹。 冲天的丹力从钱玄祖身上咆哮而出,那名玉霄弟子肌肤刚一触碰到黑雾,肌骨瞬间便融化成一滩烂泥,被黑雾一卷,连最后一丝元灵也未曾留下,消散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来得好!” 黑雾中,钱玄祖面色红润,又恢复从前的温和优容,雾气萦绕着他不断涌动,不断往前,所过之处,草木枯败成灰。 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反应不一的面色,钱玄祖微笑起来,“我不来杀你们,你们自己来找死,就别管我无情无义了。” 白济安神情谨慎,“这丹药有古怪,众人先行退后——” 话音未落,钱玄祖身形却突然一个趔趄,惨叫一声,匍匐倒地! 而他身后的黑雾且还在不断涌动,像是想要挣脱什么一般疯狂咆哮! 一时间,玄之观内外阴风呼啸,鬼哭狼嚎,气温骤降到冰点之下。 方才还一副胜券在握模样的钱玄祖,此刻却痛得惨叫不已,在地上左右打滚。 他腹部的位置,肚皮竟像被什么东西不断地高高顶起,挣扎欲出。 钱玄祖再也顾不得体面,用力蜷缩身躯,跪倒在地,两指抠入喉咙。 夏连翘从刚才起就一直注意着这些黑雾,看得很认真,很专注。 从一开始,看到丹药上涌动的雾气,她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到底是什么感觉呢。她怔怔地看。 这些黑雾在哭,在嚎叫,黑雾中凝成一张张男女老少模样不一的脸。 他们看起来比钱玄祖更加痛苦。 她好像还看到那个王氏女人的脸。她紧闭着双眼,也露出一副极为痛苦的模样。 奇怪的是,置身于这能融化肌骨的雾气中,夏连翘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哗啦!”钱玄祖跪倒在地,一口鲜血伴随着那颗“阴魂练魄丹”终于被冲出体内! “不、不可能。”钱玄祖面目狰狞,口溢鲜血,痛呼连连,就算这样还没有放弃,伸着手在地上乱刨乱掬,想把丹药重新喂入口中。 但他注定慢了一步。 在白济安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刹那间,一道娇小的身影忽然如风一般席卷而来,抢过那枚“阴魂练魄丹”! 还没等夏连翘把丹药送入口中,阴魂练魄丹忽然便在她手中化成无数挣扎扭动的雾气,开始自发地往她嘴巴里钻。 黑雾沿着全身百脉走过,一直沉入下丹田,每过一处经络,筋脉就痛如刀劈斧砍一般,疼得夏连翘死死地抿紧唇,恨不能跟钱玄祖一起在地上打滚,冷汗瞬间浸透了裙衫! 那一刻,冤魂生前所遭受的酷刑好像在她身上一一都经历了一遍。 刀劈斧砍、刳肠破腹…… 这些冤魂对她已经足够怜悯,每一种酷刑在她身上走过的时间不过半秒,却还是疼得夏连翘险些咬下一块唇肉下来。 疼。 疼得她恨不得撞死在丹房门口,恨不得跪地求饶,恨不得抛弃之前一切的自尊,哭着喊她知道错了,她再也不逞强,再也不修仙了。 丹力从她身上再一次冲天而起。 夏连翘看到钱玄祖绝望地看着她,眼里闪烁着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怨毒。 “婊-子……”他用最下贱最恶毒的语言来咒骂她,虚弱地挣扎,“还我……还我神丹……” 再恶毒也抵不过她体内挣扎的冤魂恶毒。 这股恶毒的情绪甚至影响了夏连翘,促使她指尖一动,凝出一把气剑。 她想,为什么偏偏是他们? 这是怨魂们借她的身躯饱含血泪的质问。 被钱玄祖蒙骗,深陷妖窟,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真的是他们的错吗? 是他们愚昧吗? 是这世上弱肉强食,他们活该被牺牲吗? 凭什么,凭什么。 怨魂在嘶吼,在声嘶力竭地在哭喊,在叫骂。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分守己。 不论是权贵,或是修士,还是妖魔精怪,这些人将他们视作猪狗,他们也未曾想过要害过谁。 他们是这神仙修真故事里,被随意翻过的一页,未曾分得只言片语。只想踏踏实实地过往这短暂的一生,凭什么要他们沦为这些人长生路上的牺牲品。 凭什么这些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天下搅得天翻地覆,这天道当真公平吗?! 这一刻,无数怨气凝结而成一把黝黑的、森冷的、怨气澎湃的巨剑—— 他们生来就这么卑微,凭什么死了也要被旁人利用,无声地沉默地去死?! 一剑斩向钱玄祖! 这一剑气贯长虹! 风雷涌动! 轰隆,天际一声雷鸣巨响! 狂风大作,金蛇狂舞,一道天雷当空划过,隐含天道赫赫之威,如天公狂怒之下的一声诘问,照亮青要山乃至永州的整片天空! 白济安、姜毓玉和一众玉霄、正阳弟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而在这惊雷落下的刹那,钱玄祖发出一声人类绝难以发出的惨叫! 无数黑雾从夏连翘体内涌出,竞相扑向钱玄祖疯狂地开始撕咬起他的肉身,咬得血淋淋的的一片,肠子滚落一地! 可即便这样,钱玄祖也未死。 夏连翘已经无暇再注意钱玄祖的死活,冤魂凝结的丹力冲出她体内的这一刻,好像也带走她全部的生命力,她浑身发冷,牙关不由自主地咯咯打颤,身形一晃,倒头栽去。 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摔倒在坚硬的地面,她再次落入了如香雪海的怀抱, “连翘。” 很熟悉,又清又冷的嗓音,在她耳畔低声喊她,双臂缓缓箍紧她身躯。 她费力地睁大眼,对上那双如疏淡的双眼,凌守夷垂眸看着她,乌发凌乱地散落着,薄唇微动。 他的嗓音在发抖。 凌守夷的手也在发抖。 抖得很厉害。 接住夏连翘身躯的刹那间,凌守夷心脏乱跳,一颗心如坠冰窖,翻涌出无数寒意出来。大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凌守夷薄唇近乎抿出血,夏连翘很想努力睁大眼睛看清楚,但她眼前发黑,看人有重影,怎么看都只是个模糊的人影。 夏连翘想,她现在这副模样应该怪吓唬人的。 但她太累,太冷,灵魂好像远离□□,浑身疼得近乎麻木,思维像坠入泥潭之中。 她看不清凌守夷的脸,只能通过他身上的冷香分辨。 她下意识喃喃:“小凌?” 凌守夷缓缓地收紧胳膊,抱住她,“我在。” ……她浑身都是污血,好几天都没清理过了,没洗过澡,没梳过头。 刚刚小宇宙这一通爆发,她伤口崩裂,气力耗尽,大脑思路也变得迟钝。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在说什么。这个时候,她想的竟然是凌守夷有洁癖。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就想道歉,“抱歉,我是不是弄脏你……” 凌守夷紧紧地、紧紧地抿着唇,心如刀割。 好半晌,唇瓣才痉挛般地动了动,低低地道了声,“无碍。” 夏连翘:“你怎么穿了身红衣?” 凌守夷浑身一震,眼里荡开一阵迷茫,才意识到她竟将他身上的血当成红衣了。苦涩的滋味在舌尖弥漫开。从前在东海陈州时,她情急之下喝下毒药,他怕鲜血飞溅到自己身上,特地扯开道袍衣角。 他忽然想到,是了,他从前对她素来冷淡不客气,难怪她到现在竟还将自己洁癖铭记在心,一直小心谨慎,生怕又惹他动怒。 凌守夷垂下眼,眼睫颤动,缓缓地、轻轻地将她按在自己怀里,两个人贴成一个,手背青筋暴起。好像这样就能将两个人融为一个人,她的血和他的血交融在一起。 这一十八年来,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懊悔。他嗓音颤动,干涩得仿佛能滴血来,“不脏。” 夏连翘觉得更奇怪了,吃力地问:“你的声音……听上去怎么有点儿怪怪的?” 凌守夷默然,心脏被人从中剖成两半,他没有办法回答,却又不能不回答,舌尖更苦,他顿了顿,好半晌,才回答:“可能你听错了。” 夏连翘安静了一瞬,像是从他的态度中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问,“我是不是要死了?” 早知道之前就不逞强殿后了,如今弄成现在这副模样,她不想让凌守夷和琅嬛她们愧疚。 凌守夷心猛地抽动起来,随机蔓延开一阵深入骨髓的恐慌,“你不会死,我会救你。” 凌守夷的话某种程度上从侧面佐证了她的猜测,夏连翘一怔,心里忽然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这样啊。 她好像真的要死了。 奇怪的是,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心情很平静,也很安宁,坦然地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知道她在这里死去之后能不能回到现代。 如果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大概是对眼前凌守夷、琅嬛还有老白的歉意吧。她是自愿留下来殿后的,她不想让他们心怀一辈子的愧疚。 就算她真的快死了,她也不想弄得这么苦情。 她看不清凌守夷的脸,只能看到少年绷得紧紧的下颌,淡色的双唇。 乌发垂落在她脸上痒痒的,他从前那股高峻冷淡的气势好像在这一刻消散得无影无踪,嗓音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温和,甚至温柔。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温柔的凌守夷。 好像这一刻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她。 灵魂逐渐远去冰冷的身体,身体快于意识一步,于是,她真的问出了口,迷迷糊糊地问:“小凌,我现在是不是不论说什么你都会答应?” 凌守夷又把她搂紧一点,呼吸遽然一滞。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每说一句话都能像刀子一般精准地落在他心口。 她想说我要是真的死了你们千万不要愧疚和伤心。临到嘴边,又改变了看法。 何必现在说这些。 “那你以后不准再生气了。”她努力扯了扯僵硬的唇角,试图开个玩笑缓和这苦情的气氛。 凌守夷:“好。” 他真的什么都答应她了。 “等我伤好之后,我让你给我端茶倒水十天呢?”她微微笑了笑。 “好。”凌守夷嗓音果决喑哑。 凌守夷看着怀里的少女,她每说一句,他心里仿佛都颤动一下,他觉得茫然,第一次感到无助,她的身躯越来越冰冷了,他努力地想输入灵气,可他的灵气几近断绝,就算输进去,也无济于事,又有一团冰冷的阴气一次次推开他。 他去摸到她的手,小小的,冰冷的,她在他怀里蜷缩着,像瘦弱的虾米,眉眼没有焦距。 这也行吗?夏连翘迷蒙的神思有点儿吃惊。 吃力地转动大脑,她继续道,“……叫你做什么你都做?” 凌守夷顿了顿,近乎痛入心扉地应着:“好。” 连翘心里难受死了。 之前她总想看凌守夷破防,可现在她宁愿看到他从前那副淡漠矜冷,不近人情的模样。 她想像之前那样逗逗他,就故意笑道:“那以身相许也可以吗?” 话音刚落,夏连翘就没听到凌守夷的动静了。 四周好像瞬间安静下来。凌守夷没了声响,她心里觉得有点儿好笑。这就又吓到他了吗?怎么这个时候了这人还这么一丝不苟,一本正经? 以身相许,对凌守夷而言果然还是太惊世骇俗了。她本来就是故意逗他,也不意外他这个反应。 她眼皮越来越沉,阴气在体内肆虐,越来越冷。 整个人就像是行走在白茫茫的大雪地中,茫然而不知前路。 却没想到,隔了一会儿。 耳畔响起清冷冷,又极尽温柔,像冰雪消融,露出春山秀色。 凌守夷握住她的手,说: “好。” 这一个字渺远得像天上传来的仙乐。 他真的同意了?夏连翘怔住。 可下一秒,她又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惊讶。 她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凌守夷又回复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说好? 意识越来越沉,夏连翘觉得太累了,太吃力了,于是她也不再去想了,任由意识沉入黑暗。 看到夏连翘闭上眼的刹那,凌守夷的灵魂差点儿也跟着从体内飞出来,他惶恐地伸出手,想摸她的鼻息。 指尖却颤动得厉害,怕摸到让自己无法承受的答案,心几乎快跳出嗓子眼里。 为什么会这样。 凌守夷目光掠过她的眉眼,掠过她身上每一处伤痕,每一处便如同刀剑加诸己身一般,拆骨一般的疼,侧腰的牡丹如烙铁一般疼痛难忍。 几天前,他主动剜去侧腰的牡丹,主动和她保持距离,他后悔莫及。 他后悔自己无用的骄傲,他甚至在想,动心又如何,动情又如何?哪怕让他低声下气,卑微如草芥又如何?这一辈子为她端茶倒水,做牛做马又如何? 他抱着她小小的身躯,跪倒在地,唇瓣动了动,贴近她的耳畔。 凌守夷眼睫微动,眼睫上的血滑落下来,洇红了眼尾,打湿了往日高峻冷淡的容色,“连翘。”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喊她的名字。 不是夏道友,不是夏连翘。 是连翘。 从来淡漠的嗓音,喑哑中带了几分微不可察的恳求,“求你不要有事。 “连翘。” 他的冷淡消解了,冲霄的高傲消融了,头颅垂下了,他想听到她再喊一声他的名字,再看看到她温暖的笑容。 少年躬腰向谁折,又为谁剑气冲星,为谁奔赴三百里。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63 章(奉天宗,司马元蘅...) 夏连翘并没有看到凌守夷抱着自己半跪在地上求她的画面。 否则,她就算再疼,也一定会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个鲤鱼打挺从凌守夷怀里坐起来看好戏。 她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不断地下沉,下沉。 沉入到最冰冷的黄泉幽冥之中,四周都是阴风呼啸。 然后,某个瞬间,冤魂的怨气突然平息了。 疼痛消失了。 紧跟着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幸福与满足。 她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幕又一幕的画面。 和家人一起说笑的画面。遇到心仪的女子,约定终身的画面。在田里劳作时,妻子提着篮子送来饭食。有孩子蹲在鸡笼边逗着刚孵化的小鸡。书生和朋友一起踏青游玩,炎炎夏日坐在路边摊上喝一碗饮子。 人世百态,人间烟火,属于这些冤魂生前的无数琐碎的幸福、快乐、温暖在这一刻冲入四肢百骸,将她从阴冷的黄泉中托举出来。 她的脚重新落足于实地。 她回到了人世。 凌守夷摸到了她的鼻息。 他僵硬在原地。指尖传来一阵很微弱的气息,像是蛛丝轻轻拂过指腹,他心脏一阵狂跳,没有什么话能形容他这一刻的欣喜若狂。 像是潮水倒灌入肺腑,他抱着她,恨不能将她死死地揉进怀里,怕她的生命如同蛛丝一般,下一秒就要被大风吹走,又怕抱得太紧让她吃痛。 凌守夷抿紧唇,哆哆嗦嗦地抱紧她,继续一刻不停地往她体内输送灵气。 钱玄祖那边已经不需要他。他知道白济安会处理好一切,他如今只需要对夏连翘一个人负责。 白济安当然看到夏连翘那边的动静,凌守夷过去之后,他迫使自己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钱玄祖身上来。 钱玄祖还没死,但生不如死,或许“死亡”他这个时候最渴求的事。 怨灵挖出他的心肺,撕开他的肚腹,扯出肠子,啃噬他的血肉,地上满是散落的脏器和碎肉。 而他体内那滴玉露甘霖也随即析出,光华璀璨,漂浮在半空。 白济安并没有着急收回这滴玉露甘霖,而是对身边的姜毓玉,以及一名名唤吴卓英的正阳弟子说了些什么。 姜毓玉努力把视线从凌守夷和夏连翘两人身上收回,刚刚他也想过去救夏连翘,但那个正阳剑修快他一步,他已经失去机会,只能吩咐玉霄宗弟子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白济安用只有在场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姜道友,吴道友,可还记得之前商议的事?” 姜毓玉心中微凛,“道友是指会有人来夺宝?我知道了,我这便再叮嘱一遍我派弟子小心戒备。”转头吩咐剩下的玉霄宗弟子。 正阳剑宗的领头弟子吴卓英,当下也点点头表示明白。 做完布置,白济安这才发出白练收回那滴玉露甘霖。就在这时,一道遁光黄雀在后,自丹房所在的小院内一闪而过,直奔玉露甘霖而去。 姜毓玉与吴卓英对视一眼,因早有防备,无需白济安提醒,众人一拥而上,将那道遁光及时拦截在原地。 那道遁光来得突然,本来打得就是个措手不及,压根没想到白济安早有布置,遁光显而易见地慌乱起来,左冲右撞地想突破包围圈。 白济安放出白练,飞身上前。他如今是化丹期的修为,对方很快不敌,败下阵来。 恼羞成怒之下,来人爆出一连串熟悉的脏话。 “老娘我呸你个白济安!” 遁光散去,女人紧紧攥着玉露甘霖,警惕而愤怒地环顾着在场众人,“你算计老娘!” 白济安苦笑一声,叹了口气,从容地叫破对方身份:“胡玉娇。” 胡玉娇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一双美眸里几乎冒出火来,“你个杀千刀,生孩子没腚-眼的!你算计老娘!!” 白济安淡淡地与她对视,“非是我算计你,是凌道友猜出你早有预谋。” 胡玉娇一愣,目光下意识地去搜寻凌守夷的身影。 不远处,白衣少年垂下眼睫,冷淡地抱着怀中血葫芦一般的少女站起身,仅剩的剑气如护卫一般围着少女周身上下飞走。 胡玉娇一怔,愕然,“夏连翘?” 白济安强压着怒火:“连翘和琅嬛信任你,你为了玉露甘霖出卖她们,可曾料想到有这一天?” 胡玉娇沉默下来。 白济安:“交出玉露甘霖。” “不可能!你们想都别想!”胡玉娇想都没想,冷声反驳道:“夏连翘弄成现在这副模样不是我本意。你说我出卖她俩,是老娘做的,老娘认了,是我对不起她跟那丫头在前。” “但做都做了,老娘费了这么大力气拿到的玉露甘霖,岂是你说给你就给你的?” 白济安:“这周围尽是玉霄与正阳弟子,人证物证俱在,你觉得你真的能带玉露甘霖安然脱身吗?” 胡玉娇心一沉,发了狠,“那也绝不可能拱手让人!” 白济安看她一眼,没再开口劝说,而是道:“把人带进来吧。” 胡玉娇一怔,心里狂跳起来,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院门前,青衣一闪,露出一道长身玉立,弱秀气的身影。孟子真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胡玉娇,嗓音轻而缓,像是叹息,“团团……” 胡玉娇脸上那股狠厉之色陡然松动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露出几分慌乱来,却还是勉力调转视线,不去看他,冲白济安强笑道:“白济安,你什么意思?” 白济安平静回望:“不交出玉露甘霖,我便杀了他。” 胡玉娇大震,“你疯了?!” “你以为这样低级的要挟我会信?” “这不是要挟,”孟子真面色有些苍白,眸光闪动,嗓音滞涩,“团团,这是我自愿的。你收手吧。” 胡玉娇看着他,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为了逼我不惜自戕?!” 白济安趁势说:“胡玉娇,我知道你抢玉露甘霖是为了救孟子真。如果孟子真死了,你要这玉露甘霖还有什么意义?” 胡玉娇忽然镇静下来,问:“……什么时候的事。” “前往藏龙山之前。”从方才起一直未曾开口的凌守夷倏忽开口。 低头确认夏连翘暂无性命之忧后,凌守夷面无表情抬眸道,“你修为增进得蹊跷,光靠服用这潇湘大泽附近的灵丹妙药,固然有可能。” 但,不可尽信。 所以自始至终凌守夷从未完全相信过胡玉娇。 罗盘指向潇湘大泽,除却钱玄祖体内的那一滴,潇湘大泽内必定还有一滴玉露甘霖。 “你身上还有一滴玉露甘霖。”凌守夷说。 胡玉娇冷笑,“你凭什么断定。” 凌守夷淡道:“孟子真身上有死气。” 胡玉娇一怔。 “我之前也曾困惑你将玉露甘霖藏身何处,修士一旦拿到玉露甘霖当即便会炼化。” “孟子真身带死气,一年前就该毙命,却莫名其妙无药自愈。”凌守夷道,“这不难猜。你没有选择服用玉露甘霖,而是日夜悄悄将其炼化成可供人体吸收的灵气,用以滋养孟子真的病躯。” 胡玉娇眸光一动,冷道:“所以你们就拿他来威胁我!” “你连玉露甘霖都舍得下本,”白济安总结道,“你爱他。” 胡玉娇的计划其实并不复杂。 她故意说出藏龙山的位置,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他们能够找到水松芝,突破化丹境界,这样才能与钱玄祖有一战之力,好叫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但她并不想害夏连翘,无意间弄巧成拙,这才特地送来丹药保她性命。 她自始至终,只是想救孟子真。 孟子真怔怔地看着胡玉娇,内心如重锤落下,敲得他耳畔嗡嗡,大脑空白,百感交集。 ……团团,竟爱他吗? 他从未想过团团会爱他,曾经他以为她只是感念救命之恩。前些时日,她对他不假辞色,言辞多番羞辱,孟子真开始不确定。 可她竟爱他吗? 是的,或许他早该有所觉察的,她若不爱,又如何对他这般好?若不爱,又为何要质问他与张月映之间的干系。 这一刻,从前无数的困惑好像都迎刃而解。 可他呢? 孟子真下意识觉得惊讶,不可置信,然后便是迷茫和无措。 胡玉娇不意会被白济安当中戳破心思,玉容变色,可最令她无法容忍的却是孟子真看她的表情。 他看她的目光二分震惊,二分迷茫,又二分无措,这些情绪飞快地褪去,最后归于孟子真温润如墨玉的般的眼底。 胡玉娇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但心里无端慌乱。一股羞耻与愤怒飞快席卷上心头,高傲的销-魂阁胡大王受不得这样的折辱。却又怕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划清界限的话,抢先一步质问道:“你伙同他们骗我!” 她恶狠狠地开口:“孟子真,你知不知道,你的命全靠我拿玉露甘霖吊着的!” “没了玉露甘霖你会死!我就不该救你,倒不如让你死个干净!” 孟子真抿了抿唇,沉默,“对不起。” “你就只会说对不起吗?” 孟子真:“我……” 他虽知晓团团是妖,但在他心里一直是将她当那个小狐狸对待。 人妖之间,太过荒谬。 团团爱他,更加惊世骇俗。 觉察到胡玉娇竟爱他,这个事实让他感到沉重,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用什么态度,什么语气去面对她。 胡玉娇:“哈,是我看走了眼,是你最清高,你最正义!” 她冷冷环顾众人,掷出那滴玉露甘霖,“老娘本来也不需要这东西!何苦你孟子真这般费尽心思来算计我!” 孟子真面色又白了白。 他的确配合白济安来要挟他。 自知卑劣,孟子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发自内心地劝慰:“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你一错再错,我不值得你这般为我牺牲。” 他不是修士,只知晓上天有好生之德的道理,一步错步步错,他怕她做错了事,牵扯太深,回不了头。 白济安说恐她酿成大错,同他说明真相,于是他便来了,来之前,孟子真想,他死无碍。 没有玉露甘霖吊命也无妨。人寿皆有定数。 哪怕他今日豁命在此也心甘情愿,怎想到,事实竟比死亡还让他难以接受。 连翘被团团牵连身负重伤。而一切的源头只是因为团团对他有情,想救他性命。 他这条薄命,不值当。 “团团。”他不知道说什么,只下意识上前一步,喊她。 胡玉娇却倒退一步避开他。 孟子真一怔,透过她警惕的受伤的双眼,她已经不信他。 胡玉娇这时反倒冷静下来,“知我爱你是不是让你觉得很恶心,没办法接受?毕竟我是妖,你是人。你就算想成亲,也该找张月映那样的?” 胡玉娇的态度太过冷静,孟子真又一怔,心里一沉,忽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急忙澄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会这么想?我与张姑娘并不是那样的关系。况且,我怎会厌你?” “你与她什么样的干系与我何干?”胡玉娇冷若冰霜说完,不再看孟子真,倒退几步,一直退到窗下,这才对白济安道:“玉露甘霖我不要了,那么,我现在可以走了?” 那吴姓正阳宗弟子还待说什么,白济安叹了口气,“道友,放她走吧。” 姜毓玉率先吩咐身边玉霄宗弟子:“放她走。” 凌守夷唤他:“吴卓英。” 吴卓英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让步。 胡玉娇看都没看孟子真一眼,化长烟而去。 孟子真身形晃了一晃,垂下头,神情有些惨然黯淡。 白济安:“孟大夫……” 孟子真摇摇头,及时截断白济安说出口的话:“我无妨,如今可是没我的事了?” 白济安一怔,歉疚:“抱歉。” 在两个玉霄宗弟子的搀扶下,孟子真缓缓走到丹房外,倚着墙根坐下。 月光洒落在他身上,他觉得迷茫。 他不止一次想象过若有朝一日,团团愿开诚布公地来到他面前与他谈一谈,该是何等快事,幸事。 他不是迂腐之辈,愿意扫榻以待,倒屣相迎,与她把酒共欢,共成知己好友。 可如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白济安转向地上的钱玄祖。 他肚腹被扯开,肠子流了一地竟然还没断气,喉咙里嗬嗬有声。 白济安皱了皱眉,正欲上前查探他的情况,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道飞剑突然从天而降,赶在他之前,一剑贯穿钱玄祖的咽喉,将他整个人牢牢钉死在地。 这一剑来得迅捷,白济安与姜毓玉等人却是连救援也来不及救,钱玄祖便气绝当场。 几人脑子里只得闪过“杀人灭口”四字,朝那飞剑的方向望去。 只见云开月现,天际月色之下竟飘起一座飞舟,这飞舟足有百丈之长,与其说是飞舟,倒不如说是天宫。 舟上雕梁画栋,碧瓦飞甍,殿宇凌空,挑角风铃琳琅作响。 四角望楼遥遥相对,还有人身佩长剑,往来警戒。 这飞舟盘旋在天际并不落下,伴随着一道月光下射,飞舟内一面彩绘大鼓钟鼓齐鸣,笙箫四起,仙乐渺渺。 不知从何处飘来漫天花雨。 月光伴随着烟霞雾气铺开一道自天而降的天然“丹墀”。 一个妙龄少女卷起漫天花雨与火红色的烟气,落到众人面前。 好大的排场。 白济安压下眼底浓浓的惊讶与戒备之色,主动向来人打了个躬,笑问,“不知何方道友来此?” 少女彩裙披帛,穿金戴玉。乌发如墨,肌肤白皙,樱唇不点而朱,一双骄矜的凤眸顾盼神飞,额间垂落一滴血红的宝石。 发间左右六枝步摇,颤动有声。 将目光在众人面前一一扫过,这才冷哼道:“在下,奉天宗,司马元蘅。” 白济安一双墨画的眉闻之顿时紧紧蹙起。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64 章(他真的以身相许啊?!!...) 白济安对司马元蘅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据说,奉天宗宗主司马尚有一子一女,幼女名唤司马元蘅,生得容色无双,修习火系功法,为人骄矜任性,脾气很不好,常有虐待同门弟子的传言。 白济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心道,传言或许也有几分道理。 自现身起,司马元蘅便柳眉紧蹙,下颌微扬,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 她手里攥着一道火红的鞭子,将鞭子朝钱玄祖的方向一指,嗓音脆生生却傲慢无比,“此人便是钱玄祖吗?” 白济安没说是或不是,只是保持着他标志性的莞尔笑意,道,“不知诸位道友驾临有何要事?” “大胆!”司马元蘅柳眉倒竖,扬起手中一鞭就甩了过去,厉声道,“我问你话呢!” 小鞭子在半空中爆开“啪”地一声,此鞭名为“火凤鞭”,这一鞭子打下去,凡人殒命当场,修士也要皮开肉绽。 往日里,若遇到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司马元蘅从来不会客气,扬鞭便打。 然而今天,鞭子却落空了。 白济安身形一闪,冷冷地朝司马元蘅看过去。鞭子自他身边掠过,连衣角都没挨到半片。 司马元蘅一怔,眉宇间飞快掠过一抹讶色。 回过神来,勃然大怒,再次高举起小鞭。 这一鞭又不中。 非止不中,白济安这一步甚至踏出她丈许之外,一双桃花眼继续冷冷地瞧着她。 月下白衣飘动,飘然若仙。当真如凌波微步,“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司马元蘅一怔,她长到这个年纪何曾被人当众这么下过脸,奉天宗弟子哪个不是乖乖跪倒在她面前等她抽打的? 盛怒之下,连挥三鞭。 三鞭皆不中。 一时之间,司马元蘅怒火攻心,“大胆,你想死吗?!” 白济安平静地拱拱手,道,“白某修仙图的求是个长生,还不想死,道友息怒。” 司马元蘅:“你!!” 这时,还是姜毓玉及时上前,硬着头皮上前化解:“蘅姐!” 司马元蘅闻言看过去,一双眉蹙起,“是你?” 姜毓玉看着司马元蘅这娇艳白皙的脸蛋,内心微凛。 奉天宗、正阳宗、玉霄宗并列为三大宗门,平日里走动得自然近一点,正阳剑修素来冷淡,小辈弟子之中,还是奉天、玉霄关系更为密切。 幼时,玉霄宗宗主姜仲和便曾带着姜毓玉拜访过司马尚。 姜毓玉就是那时候和司马元蘅相识。 只是姜毓玉生性纯善,司马元蘅跋扈,姜毓玉心底对她没有任何好感。 而司马元蘅傲慢,也看不起这个没用的废物。 姜毓玉此时主动出言,不过是帮白济安打个圆场,给司马元蘅一个台阶下罢了。 姜毓玉主动打圆场,司马元蘅面色这才稍微缓和了点,道:“你怎么在这儿?你爹肯放你出来。” 姜毓玉苦笑:“不瞒蘅姐,我是偷跑出来的。过段时日是司马伯伯的寿诞,本打算是前往贵宗贺寿,却未曾想半道耽搁了。” 司马元蘅冷哼一声,也不耐与他多寒暄。 姜毓玉明知故问,“不知蘅姐来此所为何事?” 司马元蘅扬起下颌,“我来此,是奉宗门之命除妖来的!” 白济安眸光一动,早不除晚不除,偏偏选在这个时候除妖? 司马元蘅凤眸一样,又将目光落在白济安手上,冷喝道:“你手上的,是什么东西?玉露甘霖?” 玉露甘霖散落人间,虽不知其详细来历,但凭空多出几样至宝,司马元蘅,或者说奉天宗当然也有所耳闻。 白济安心里对这个跋扈的少女没任何好感,又对她到来存了几分警惕,口气冷淡道:“与道友何干?” 司马元蘅:“这玄之观地处永州境内,是我奉天宗管辖范围之内。” “这妖是我杀的,此宝也当归属我奉天宗。”她振振有词。 白济安淡淡:“既是奉天宗管辖范围内,贵派为何还坐视此妖做大,为祸至今?” 司马元蘅:“你焉知道我们没管?我们暗中徐徐图谋至今,没想到一朝被你们几个打乱计划,之前所做的努力尽付东流!” “话不能这么说,”姜毓玉说,“蘅姐,这妖分明是夏道友奋力擒杀。” 司马元蘅对于“夏道友”是谁没有任何兴趣,对于姜毓玉的冒犯却很不满。 扬鞭朝着钱玄祖的方向一指道,“怪哉,他身上那一击毙命的飞剑分明还有我奉天宗的标志,怎么就成了什么夏道友所杀?” 胡搅蛮缠。 姜毓玉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猛然回过神来看向司马元蘅。 少女负手而立,这时唇边反倒绽放出点娇媚的笑意。 她是故意的!青要山异变奉天宗怎么会接不到消息。 恐怕白济安他们赶到时,他们早就隐匿于暗处,按兵不动。 如今现身,一为毁尸灭迹,二为夺宝。 姜毓玉沉默半秒,长揖道:“抱歉,蘅姐,夏道友为杀此妖身受重伤,如今生死不知。蘅姐想带走玉露甘霖,我身为玉霄宗少宗主,也绝不能坐视不管。” 司马元蘅不以为意:“姜毓玉,你个废物也敢拦我?” “蘅姐说话何必这么伤人。”姜毓玉凛然道,“更何况,这是大义!” 司马元蘅驳斥道:“修真界向来弱肉强食,强者为尊,难道我说错了吗?” 她这次乘飞舟而来,带了十数名奉天宗弟子,而在场玉霄宗与正阳剑宗弟子加起来也没到这个数。她自然有这么说的底气。 说到这里,司马元蘅耐心用尽,扬鞭朝着白济安打去,正要动手明抢,忽觉手腕一痛,原来不知何时白济安就已出手。 他两指一点,动作迅若惊雷,司马元蘅还没看清楚他动作,便被他两指擒住手腕,皓腕捏得生疼。 司马元蘅一怔,心里一跳:“你放肆!!” 她长这么大,何曾与人肌肤相贴过。 司马元蘅没想到白济安这么大胆,竟然刚上前捉自己的手腕,少女睁大眼,面色一热,心底蓦然漏跳一拍。她急得想挣,奈何面前的男人冷冷的,面无表情地俯视她,她却怎么也挣不开。 回过神来,白济安却冷冷地放出一缕冲天的烟煞却将她逼退三丈之远,若不是司马元蘅及时调整身形,就要被摔得一个狗啃泥。 这一缕烟煞之气…… 司马元蘅脸上青青白白一片,也来不及去管什么手腕不手腕了,“你……是化丹修士?” 白济安淡淡道:“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这话可是阁下亲口说的。” 司马元蘅:“……” 她咬咬唇,脸上浮现出一股显而易见的懊恼之色。 如果这人当真是悟道境的化丹修士,又有玉霄宗相助…… 姜毓玉她倒是不怕,他没什么出息,吓他一吓罢了。 但这几个正阳剑宗弟子却是按兵不动,并未发表任何看法。 司马元蘅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凌守夷身上。这人自始至终目光一直落在怀中少女身上,身上剑意却不可小觑。 那她就要掂量掂量如今双方的战力差距了。 她今日前来,不是没带悟道境的修士。可一个境界之中也分高低优劣,对方与白济安刚刚放出的烟煞相比,却是略逊一筹。 白济安的烟煞不为伤人,只为示威,不过一缕,都叫她差点儿当众出丑。 境界的差距,人数再多也很难弥平。 偏在这时,她一向看不起的姜毓玉却容色郑重地说道:“不是在下不给司马小姐面子,若小姐执意如此,我们玉霄宗也不是吃素的,在下就算拼了这一条命,也要护得我宗门颜面!” 司马元蘅皱起眉。 姜毓玉若在这儿闹出个三长两短,玉霄宗那儿她确实不好解释。 反正这钱玄祖已死,人已被她灭口,至于这玉露甘霖,爹爹虽嘱咐她们尽量收集,却也不是非要不可。即便想要,也不急于这一时,以后何愁找不到下手的时机? 司马元蘅飞快思忖片刻,再抬眸时,心里隐隐有了计较。 她虽任性跋扈,可什么时候退步,什么时候低头还是清楚的。 话虽这么说,再看向面前这个白衣男人,司马元蘅还是恨得咬牙切齿,她可以低头,但今天这个仇是结下来了,回去之后,她便找人去杀了他。 司马元蘅:“你叫什么名字?” 似乎看出她的打算,白济安淡道:“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白,名济安,道友若要寻仇,大可冲我前来。” “白济安,是吗?”司马元蘅忽然绽放出一抹妩媚又甜美至极的笑容,“我记住你了。若不是我当下还需立刻回转宗门,定会向道友讨教一二。” “也罢,这贼首既已死在我剑下,不过一滴玉露甘霖,你们想要,我送你们便是。” 白济安却还是很淡静:“道友此言有理,毕竟我们小门小户,未曾见过世面。” 轻飘飘几句话,更像是反讽,司马元蘅盯着他,目光大恨,被他呛得几欲吐血。 凤眸冷冷剜他一眼,心知这样争吵下去,她肯定争不过这个登徒子,司马元蘅咬牙吞下今日耻辱,也不再含糊,当即吩咐身边奉天宗弟子回转宗门。 她身后跟来的奉天宗修士也不敢反驳她,喏喏称是。 白济安的目光从司马元蘅的身上落到那十多个奉天宗修士身上。 其中十二个穿奉天宗弟子打扮。另有四个,为三男一女,作丹阳派弟子的打扮。 据传丹阳派在数年前便归附于奉天宗,成了奉天宗门下的一支小宗派。 这些小宗门仰仗奉天宗的鼻息过活,生活得一向很艰难。 这四人垂手不言,站在最末,与那些奉天宗弟子相比,显得更为卑微小心。 登船的时候不知道是怎么又惹怒司马元蘅,少女一通的火气不知道何处发泄,逮着其中一个年长的丹阳派弟子扬鞭就是一顿抽打。 那丹阳弟子作士打扮,蓄着长须,生得温尔雅,将近四十的年纪,看起来都能做她长辈,被羞辱至此,也是默默捱下不吭声。 倒是另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左右的丹阳少女,眼眶红成一圈,又委屈又不忿,“张师叔……” 一句话还没说完,被身边另外两个丹阳弟子匆忙拉住,这两人一人威猛,一人年轻,低声道,“小师妹,别轻举妄动!” “可是她怎么敢这么羞辱张师叔!”那少女含泪道。 那年轻的叹了口气,面皮一抽,脸上也露出隐忍的痛苦之色。 白济安看在眼里。 一直到这些人都登上飞舟离开玄之观,他袖中的指尖却还是一直紧捏到泛白。 “白道友。”姜毓玉走上前,循着他视线,问,“那可是丹阳派弟子?” 白济安回过神,松开袖中的指尖,恢复寻常模样,唇角带出几分笑意,“看起来是。” 姜毓玉:“听闻丹阳派从前也有人曾飞升仙门,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 “我倒是听闻丹阳派是倾全门之力供一人飞升,”白济安斟酌着说,“从前丹阳派也算大派,虽不能与贵派相比,但也颇有名气,威震一方。那人飞升仙门之后,丹阳派阖派上下再也挑不出一个能打的修士,没了靠山,或许才沦落到今日这等境地。” 姜毓玉一时沉默,“对于这些小门小派来说,也不知道飞升一人,是好是坏。” 白济安没有再回答,转过身道,“眼下不是说话的时机,贼首虽然已经伏诛,但观内还有余孽未曾清缴。我们的事还没做完,走吧。” 顾忌到夏连翘和凌守夷重伤,接下来的一些清扫工作,白济安没让凌守夷参与,只让凌守夷带着夏连翘和孟子真回转湘水村疗伤休息。 他对凌守夷心里有些意见,不太好在此时发作。 可惜夏连翘昏迷之中,没有看见今晚这场大戏,更不知道她最讨厌的恶毒女配之一司马元蘅,已经跟白济安打过照面。 等夏连翘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的早上了。 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大亮,入目是熟悉的竹屋木墙,夏连翘愣了一下,原本有些断片短路的大脑,这才重新缓缓运转,串联起玄之观内发生的一幕幕。 钱玄祖要吞下什么阴魂练魄丹,却被丹力反噬……她情急之下,抢在他之前,吞下丹药…… 然后…… 想到这里,夏连翘飞快地掀开身上柔软的被褥,低头去看自己的丹田。 这不是梦。 浑身上下疼得像被人打断筋骨又重新拼接在一起一样,可觉察到丹田里的异像之后,这点疼痛也再难让夏连翘惊讶了。 她丹田里的灵气竟然浓郁到了近乎喷薄欲出的地步,原本在她体内肆虐的阴气,此刻全都转化成了灵气。 这些灵气,庞大又精纯,别说供她化丹,就算化丹之后再冲上一两个小境界也不成问题。 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那枚阴魂练魄丹的功劳,难怪钱玄祖他对这枚丹药那么看重。 夏连翘企图想找到一些怨气曾经存在的痕迹。 一无所获。 这些阴魂怨气借她的身体完成心愿报仇雪恨之后,便如同被日光下的冰雪一般,默默消融了。 夏连翘怔怔地坐在床上,回想起之前大脑里闪过的一幕幕琐碎的欢喜,心里难受得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这是逝者们送她的礼物。 逝者已矣。 略定了定心神,她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开始检查自己的伤势,打量周边的环境。 醒来之后她就发现,竹屋……好像和之前相比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这的确是她之前的卧室,但夏连翘记得很清楚,她的卧室绝没有这么整洁,主打一个干净、舒适但狗窝,东西放得乱七八糟,只求自己能一抬手就找到。 可眼下整洁到她简直怀疑有什么田螺姑娘来过。 最近的是帷帐,帐顶吊下一只小花篮,花篮里是一些金灿灿的桂花,还有她并不认识的苍翠藤蔓,青翠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黄,香气清甜蓊郁。 夏连翘这才意识到,从七夕折腾到现在已经入秋了。 高脚的长凳上又放一只梅瓶,斜插的老松遒劲,点缀小菊,高低错落,风骨峻拔。 不远处的柜架上更是妆点有一团团,红如烟霞的木芙蓉,秋牡丹,间以纸烛、纱灯,间疏有致,满室芬芳。 除此之外,一些桌凳的排列也另有讲究。 夏连翘:“……” 风雅漂亮得简直不像她之前那个狗窝。 醒来之后,就是探病。 出乎意料的是,第一个来的竟然是凌守夷,少年除却面色还有些苍白,看起来已无大碍,乌发如瀑垂落劲瘦腰际,素纱道观和白色道袍早已打理得如同往日那一丝不苟。 容色清峻,目若点漆,只眉心血红隐约流露出点儿锋锐矜傲之气。 触及那双淡静如玉的双眸,夏连翘抿了抿唇角,心里打了个突,突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凌守夷。 还是凌守夷静静看她半晌,破天荒地的,主动打破尴尬的气氛,问道:“伤口还疼吗?” 夏连翘:“还好,还要多谢你之前给我的锦囊。” 却没想到凌守夷倏忽僵硬在原地,“……抱歉。” “什么?”夏连翘不解其意。 凌守夷:“抱歉,将你一人留在玄之观内。” 早知道会提到这茬,夏连翘摇摇头,“没关系,我还要谢谢你愿意信任我,托付我。” 凌守夷却好像被这话刺痛了,垂眸久久不言。 夏连翘觉得有点儿尴尬,刚打算翻身下床,准备找点水喝。 凌守夷:“你做什么?” 夏连翘:“我喝水。” 凌守夷抿唇,“你不要动,回去躺着,我来给你倒水。” 说着,竟然真的转身走到桌前。 一摸壶壁,凌守夷秀眉微剔,“冷了,你稍等片刻,我去给你烧水。” “等等,”夏连翘赶紧叫住他,“不用这么麻烦,我喝冷的就行。”她是真的喜欢喝冷水,觉得解渴。 凌守夷止住脚步,掀起眼睫,认真看她,“你重伤未愈,禁食生冷。” 夏连翘:“……倒也不用这么麻烦。” 怕他不听,她忙道:“你陪我坐下来说会儿话吧。” 凌守夷顿时陷入两难境地。 他从没有照顾过人的经验。挣扎一会儿,凌守夷终于想到解决办法,运出一团灵气,托住壶底,开始人工加热。 待壶中茶水半滚之后,这才倒了杯茶递给她,“给。” “多谢。”夏连翘抬手要接,却牵连到身上的伤口,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凌守夷却将手一偏,挪开了茶杯。 夏连翘:“??” 凌守夷踌躇:“要不我喂你?” 夏连翘:“啊?”她迷茫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凌守夷秀眉微蹙,但眉眼却很认真。 他是认真在提建议的。 “这是不是不太好?”她震惊之余,委婉开口。 凌守夷垂落根根分明的眼睫,淡道:“有什么不好。” “这又不是喝粥,”怕这位真打算喂她喝水,不等凌守夷反应过来,夏连翘劈手果断从他手里抢过茶杯,“我自己来就行。” 吨吨吨,一饮而尽。 凌守夷:“……” 夏连翘喝完,抬头困惑地看了凌守夷一眼。 “怎么了?” “没什么。”凌守夷敛眸,主动接过她手中的茶杯,甚至还帮她重新调整了一下靠枕,“你靠着。” 夏连翘狐疑地躺下。 凌守夷默然。 目光触及她身上的伤痕,心中又是微不可察地一痛。他垂眸,竭力把动作放得再轻柔些,怕弄疼她。 夏连翘被他亲力亲为服侍得浑身僵硬,脊背发麻。 ……她就觉得她一醒来看到的凌守夷怪怪的! 如果说之前的凌守夷是高冷矜傲的月亮的话,现在的凌守夷则是清清淡淡的檐下月,褪去浑身的芒刺与傲骨,温淡到近乎不可思议。 替她整理完被褥之后,凌守夷在那张小几上坐下,有些迟疑地问:“你……伤口还疼吗?” “还好。”夏连翘审慎地说。 凌守夷也有些束手无措,他从没照顾过别人的经验。下颌绷得紧紧的,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生硬开口:“我帮你换药。” 他还记得夏连翘在他怀里说的话,“能否以身相许”,他答应了。 那现在起,他们便和道侣差不多。 虽没有过经验,但道侣之间……凌守夷以为,应该不分什么你我,换药也没什么。 他自觉肩负起了照顾道侣的责任。 “打住!!”夏连翘一个激灵,果断比了个叉,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你,疯了吗?” 她现在有点儿怀疑面前这个凌守夷是不是被谁魂穿了。 被她说疯了凌守夷竟然也没生气。 整理了一下措辞,夏连翘斟酌着开口,“我知道你可能觉得留下我殿后很对不起我,但我真的没事,不需要你做到这个地步。” “谁说我是因为这个。”凌守夷淡道。 “那是因为什么?”她迷茫地抬起脸,还能有别的原因? 凌守夷一双疏淡的双眼直直地看向她:“你不记得了吗?” “我应该记得什么吗?” 然后,夏连翘就看到凌守夷耳朵红了。 是的。 凌守夷垂眸,白玉一般的耳尖飞蹿起一点红,像脉脉流动氤氲的颜值。 他别过脸,竟露出点儿大姑娘的忸怩,顿了顿,才道:“……暂不记得也无妨。” 夏连翘:“……”你倒是直说她到底忘记什么了,这个反应总觉得她好像忘掉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可凌守夷并没有跟她直说的意思。 夏连翘愣住,开始努力回想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她记得她当时被折磨到差点儿就剩一口气,然后凌守夷就来了…… 然后她好像拉着他展开了一顿宛如托孤一般的煽情发言。 什么,“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好意思弄脏你了。” 还有什么,“是不是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会同意?” 夏连翘脚趾瞬间抠地:“!!!” 啊啊啊啊她都说了什么?! 强迫着自己忍下尴尬之情,夏连翘继续回想,然后还有什么,“你给我端茶倒水十天”、“以后别再生气了”。 这些都可以接受。 问题是下一句。 “以身相许怎么样?” 想到这里,夏连翘头皮一阵发麻,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等等,凌守夷难道是因为这句话? 不不不,说不定是因为那个“端茶倒水十天”,这才亲力亲为照顾她。 可人的第六感骗不了人,纵使她竭力说服自己,夏连翘还是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呆滞半秒之后,夏连翘决定先试探一下。 “那个,小凌,你还记得我昏迷前都对你说了什么吗?” 凌守夷果不其然呼吸一顿,微微僵住,“你不记得了?” 夏连翘:“只记得一点点。” “我要你别生气了?”她试探。 “确有此言。” 夏连翘清清嗓子,继续试探,“叫你帮我端茶倒水十天?” 凌守夷垂眸:“也确有此事。” 她问一句,凌守夷便答一句。 问到那个以身相许的时候,夏连翘故意摇摇头,皱着眉作出回忆之色,“然后我就记不清了……如果你是因为我要你端茶倒水才服侍我的……请你不要当——” “不是。”她还没说完,凌守夷倏忽硬邦邦地截断她。 夏连翘:“……”不会真是她想的那样吧!! 下一秒,一道冷清清,飒然如春碎的嗓音响起,“你要我以身相许。” 夏连翘:“……” 救、命。 她能说她那个时候意识都不清楚,而且当时是怕他伤心,故意逗他的吗? 可凌守夷好像觉察到什么,沉默半秒,“你后悔了吗?” 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尝试到什么叫骑虎难下的滋味。总觉得不管回答什么都石锤她渣女的身份了。 夏连翘:“……” 她没回答,而是试探性地继续问:“你……当真了吗?” 凌守夷眼睫动了动,竭力佯作平淡地问:“你不是出自真心吗?” “我……我……”夏连翘磕磕绊绊,对上凌守夷的干净清冽,如冰雪消融的双眼,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完蛋了。 凌守夷真的当真了。 相处这么长时间,她非常清楚,凌守夷有多骄傲,就有多守诺,何止是一诺重千金,简直是一诺抵一命。 “没有,我只是,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她鬼使神差道。 凌守夷眼睫蓦地一动,如蝴蝶扬起单薄的蝶翅,心里霎时间如“点破银花玉雪香”,明亮一片。 微抿唇角,凌守夷一字一顿,审慎地说,“我照顾你,也出自真心。” 夏连翘:“……” 夏连翘愣住了。 这算个什么走向? 他真的以身相许啊?!!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65 章(你若不弃,我必不负...) 凌守夷对夏连翘而言,就是那朵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而现在,这朵高岭之花自己主动走了下来,冷静地表示要以身相许。 就,这么轻易。 她受一次伤? 夏连翘惊讶的同时,凌守夷亦觉忐忑和闷闷。 他不知道要怎么和夏连翘表达他内心的感受,亦说不清楚夏连翘生机全无地躺在自己怀里时,他到底是何种感觉。 那一刻,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他一直固守的骄傲在这一刻失去了全部的意义。 他只知道这样的经历他再也不想重复第二遍。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答应她“以身相许”的话。 回去的路上,凌守夷想了很多,死生一诺,既承此诺,绝不相负。 仙凡之别又如何,就算如今不能相守,他也会陪她修炼,助她飞升,等她飞升上界,再与她结作一对烟霞道侣。 倘若仙门怪罪下来他就去请罪。 实在不行,他就辞去神位,从此之后是做散修也好,田舍翁也罢,她若高兴,天南地北,他都可以陪她。 只不过,请辞之前,还需要妥善安排,以免因为他影响时局,酿成祸患。 “可我……”夏连翘磕磕绊绊地问。 可她还要回家啊! 凌守夷主动以身相许,说她不紧张不高兴是假的。她毕竟对凌守夷有过好感,而且眼前的白衣剑修,肩宽腿长窄腰,颜值清冷,貌比花月,简直无可挑剔。甚至还验过货,那方面的能力也让人殊为叹服。 怎么看凌守夷以身相许,都是男菩萨下凡了。 可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最重要的问题夏连翘还没有忘。 她要回家。 这就跟大谈恋爱一样,双方家隔十万八千里,大四要不要提前分手必须要说清楚。 谈一段注定要分手的恋爱,夏连翘觉得,她应该不亏,问题就在于凌守夷是怎么想的。 她又不能大喇喇直接对凌守夷说,其实她是穿越过来的,目的是争取自己修炼,或者抱白济安大腿修炼,破碎虚空回到原来的世界。 想了想,夏连翘还是决定换个方式继续试探一下,“你觉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怎么样?” 孰料凌守夷当即蹙起眉,“你不信我?” “信信信,怎么可能不信!”夏连翘忙眨眨眼,熟练地往自己身上揽锅,“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 凌守夷:“……” 夏连翘:“万一我哪天对别人心动了,或者,呃,红杏出墙,我们能顺利分手吗?” 凌守夷默然。 夏连翘:“……”好像、还没确定关系她就问出这么勇的问题,问他能不能戴绿帽分手,对凌守夷这剑修脑袋来说实在有点儿过载。 少年连恋爱都没谈过,哪里处理得了这么复杂的问题,眼看凌守夷的CPU都被自己干懵了,夏连翘内心微感歉疚, 并决心再换个方式。 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展开话题, 凌守夷倏忽又开口,如雪双眸直直回望:“你若不弃,我必不负。” 像一个值得一生践行的承诺。 “我若相负呢?” “你若相负,”少年容色高峻,霜雪般凛冽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冷傲,“我硬留你也无用。” 夏连翘为凌守夷脸上的决绝之色怔了一下,内心有些动摇。 要不,试试看? 其实,她心底也有一个她不愿意多想的猜测,破碎虚空她就真的能回到她原来的世界吗? 对于和凌守夷之间的“恋爱”夏连翘并没有报任何希望,毕竟这段关系还牵扯到之后的仙门内战。 原著中的仙门内战,可以说是凌守夷不懂爱的故事。 李琅嬛替凌守夷挡剑而死之后,凌守夷才幡然醒悟,识觉“情”字,叛出仙门当了白济安的小弟打手,最后为消灭仙门,毫不犹豫选择牺牲自己。 有关仙门的这段剧情,在《问道》长达数百万字的剧情之中,也不过是比较重要的一个副本。 她要是和凌守夷谈恋爱,真的有可能改变故事的走向,教会他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忽悠他提前叛出仙门吗? 心底反复权衡再三,似乎,未尝不能试试。 “那我们这样算是准备谈恋爱吗?”心跳得很快,母单如夏连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忍不住磕磕绊绊,目光闪烁。 凌守夷一怔,大脑一片空白,足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 然后夏连翘就看到凌守夷那张清冷高峻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难得露出点儿少年的窘迫。 凌守夷抿紧唇角,别开视线,竟不敢与她对视:“嗯……大概吧。” 一直到凌守夷落荒而逃,夏连翘靠在床上,还有点儿如坠梦中。 呃,从此之后。 凌守夷,就是她男朋友了?? 她之前最讨厌的凌守夷?不知道这算不算另一种程度上的手撕了对家CP…… 凌守夷走后,第二个来探病的是白济安和姜毓玉。二人走出房门,正撞上凌守夷。 白济安朝凌守夷微微颔首示意。 姜毓玉:“凌道友。” 凌守夷看他一眼,还礼,淡道:“姜道友。” “连翘重伤未愈,”白济安道,“道友同她说几句话就好,让她多休息休息。” 凌守夷微抿唇角,“好。” 二人并肩进屋的时候,夏连翘还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端坐在床上沉思。 老白一看她这副尊容,微妙地跟姜毓玉沉默半秒。 姜毓玉火速转过身:“抱歉!我什么也没看见!” 夏连翘:“……”她身上这不包得严严实实的吗! 白济安倒是没这么讲究,走到床边的小几坐下,问她感觉怎么样,哪里还疼。 夏连翘一一如实回复。 姜毓玉很愧疚, “抱歉, 夏道友,留你一人在玄之观受此折磨。” “我没事。”夏连翘最怕的就是这个,赶紧打断他,截住他的话头,询问正事:“白大哥,姜道友,我想问一下,跟随我们一同出逃的凡人怎么样了?” 白济安知她担心这个,不厌其详地与她一一复述:“大多只受到了惊吓,少数受了点儿轻伤,零星的重伤者也已经得到妥善的救治。” 那就好。 夏连翘松了口气,又问,“那……我带回来的那个婴儿呢?” 说起这个,白济安不由微微一笑,“姜道友说婴儿有仙骨,说如果你不介意,他想和你商量一下把她带回玉霄宗抚养。” 夏连翘当然不会介意。她本来也在纠结要怎么安置这个婴儿,找人收养她不放心,又不能带着上路。 能修炼是再好不过。这个世界的修真者再如何都比凡人过得滋润许多,更遑论是三大宗门之一的玉霄宗。 “那个婴儿,你是打算带回玉霄宗吗?”夏连翘看向姜毓玉。 说起这个,姜毓玉放松了点儿,郑重地点了点头,“是,这孩子有仙骨,身世又可怜,希望夏道友能同意我将她带回,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等日后长大了,不论她是想做个职,还是想降妖除魔为母报仇都随她心意。” 于是,两人便就婴儿的安置问题作了一番讨论。 “道友可知这婴儿姓名?”姜毓玉问。 夏连翘:“她母亲临死前没说过。” 姜毓玉:“姓氏呢?” 夏连翘一怔,她只记得曹大姐说孕妇是童养媳,夫家姓王,众人多称呼她王嫂。 可想想这孕妇的遭遇,她觉得她一定不愿意再让孩子随夫姓。 “我不知道她的姓氏,她夫家姓王,但她夫家对她曾经多加虐待……”夏连翘斟酌着把孕妇的遭遇说了,并说出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她应该不希望孩子再随夫姓。” 姜毓玉也深以为然,想了想,道,“若你不介意,不妨跟我姓姜,我让爹收个义女。” 拜入玉霄宗又能随姜姓,这对婴儿简直再好不过,夏连翘一口答应,“我没意见。” “那名字呢?” 姜毓玉沉思:“名字还得好好想想。道友可有什么建议?” 夏连翘:“我取名废。” 姜毓玉:“……” “不急,我们可以慢慢想,不如先取个小名怎么样?” 夏连翘:“你有什么建议?” 他俩说话的时候,白济安就一声不吭地瞅着两人,挑眉看着夏连翘一本正经地和姜毓玉讨论起孩子取名的大业。 夏连翘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白济安说对凌守夷没意见是不可能的。 毕竟是他的分神选择留夏连翘一人殿后。 虽然,理智告诉白济安,他如果是凌守夷,面对二选一这样的艰难选择,未必能比凌守夷做的更好。 可护短的情感还是让他不自觉对凌守夷很有意见。 又想到之前藏龙山内的月下谈话,白济安额抵折扇,微微沉思。 他钦佩这少年为人,敬佩他坚韧不拔的傲骨与道心。 但不妨碍他认为凌守夷,不适合夏连翘。 这少年性格太冷清,两人之中只能有一人主动,那个主动的人,白济安也看出来了,多是连翘。 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他不可能再让凌守夷和夏连翘走太近。 而在这个时候,姜毓玉走进他的视野。 白济安看着讨论得兴致勃勃的两人。 姜毓玉:“这孩子不哭也不闹,见到人就笑,她小小年纪经历这么多苦楚,不如叫甜甜如何?” 夏连翘持不同的意见:“平安呢?” 姜毓玉附和:“平安不错,她母亲定希望她平平安安。” 白济安又着重观察了姜毓玉一番。 少年唇红齿白,目若点漆,说话时先带三分温软的笑意。性格也温和,不掐尖。虽然修为弱了点儿,但家世不错。 为人又良善,性格安静害羞,愿意低下头来哄着连翘。 白济安其实不认为女子非要成亲,更遑论大家都是修士,家室多有负累。 连翘性格跳脱,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先对他动心,后对凌守夷动情。 他正愁怎么转移连翘的注意力,有姜毓玉陪她,倒也不错。完全没觉得自己的想法到底有多渣的白济安,如此想道。 钱玄祖一死,少年少女也正可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相处相处,谈谈恋爱。 一念既定,白济安折扇微扬,笑着打断眼前两人,“孩子的名字可以容后再议,倒是你们,经历过这一遭,都是生死之交了,称呼还这么生疏吗?” 夏连翘和姜毓玉都有点儿没回过神来。 ……好像一口一个夏道友,姜道友,确实有点儿麻烦?夏连翘正思索间,姜毓玉的脸却默默红透了大半,“这……我……” 他性格害羞内向,便是同门师姐妹也鲜少接触,却也不能说白济安说得不对。 “白大哥说得有理,不知夏道友如何称呼?”最后还是姜毓玉脸一红,一闭眼,磕磕绊绊地问。 夏连翘:“……”你到底在脸红个什么? “道友叫我连翘就行。”夏连翘说,改个称呼而已,她并没有任何意见。 姜毓玉面红耳赤:“在下的母亲,多爱叫在下秀秀,不过在下还另有个表字,叫子灵……道友觉得哪个顺口便叫哪个吧?” 夏连翘:?紫菱? 虽然知道这个此紫菱非彼紫菱,但叫紫菱也太出戏了。 而且,她总觉得称呼表字有点儿过于亲昵,相比较之下,秀秀这个名字反倒可爱,像二次元圈名一样,叫起来无压力。 夏连翘笑眯眯:“那我叫你秀秀?” 姜毓玉紧张得直打磕巴:“连、连翘?” 于是,称呼这件事便暂且定了下来。白济安十分欣慰地看着眼前两人。 连翘重伤未愈,他也不打算和她说太多正事,慰问几句伤口怎么样,可还疼之后,就带着姜毓玉告辞,让她好好休养。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66 章(亲亲) 第三个来的是李琅嬛。 白济安和姜毓玉一走,夏连翘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屋里的装饰,正琢磨着到底是哪位田螺姑娘的手笔,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敲响。 李琅嬛抱着一束花走进门,恰巧和夏连翘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少女讶然一怔,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欣喜,乌发在半空中漾开一个活泼的弧度,朝她快步跑来,“连翘!你醒了?!” “琅嬛!”夏连翘讶然地跟着坐起身,仔细观察了一番李琅嬛的状态。 天知道她被抓走的那几天最担心的就是琅嬛。 眼前的少女面色虽然苍白,但双眸精神奕奕,俊俏爽拔,看起来没受什么重伤。 夏连翘这才松了口气,“太好了,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李琅嬛说,“倒是你,昏睡了三天,把我和白道友都吓得不轻。” “下次可不能再这么莽撞了。”将怀中的花放下,李·妈妈·琅嬛扶着她躺回床上,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她,叹了口气。 夏连翘:“……” 她觉得,她其实已经不用再躺着了。 奈何李琅嬛对她的身体状况十分关切、郑重,轻忽不得。 拿了一个枕头垫在她身后,让她靠着,李琅嬛在床边的小几上坐下,给她剥桌上的橘子吃。 “我昏迷的这几天有发生什么事吗?”夏连翘问。 她虽然方才也问了老白,可老白没跟她多说。 李琅嬛知道她要问什么,早就做好准备,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就将司马元蘅与奉天宗的事说了。这也是之后白济安回到湘水村告诉她的。 夏连翘心里咯噔一声。 司马元蘅?! 那个司马元蘅?恶毒女三司马元蘅? 她昏迷的这段时间,老白和司马元蘅这时候就见过面了? 她陷入思绪。 不过这也难怪,钱玄祖和奉天宗有勾结,司马元蘅出现在玄之观的地界不足为奇,原著里差不多也该是这个时候见的面。 再看琅嬛女儿,还是一副一无所觉,一心搞事业的模样,杏眼清冽,眉眼认真。 比起司马元蘅,李琅嬛的注意力则更多的放在那些与她们一同出逃的凡人身上。 “白公子与凌道友这几日已将众人妥善安置,你不用担心,安心养伤就好。” 木已成舟,更何况,正主都不在意了,她这个时候也做不了什么。夏连翘无奈之余,只能暂且将司马元蘅的事放到一边。 “曹大姐托我转达你,叫你好好养神,”往她嘴里塞了一瓣橘子,李琅嬛替她掖了掖被角,“等你好了,大家再来谢过你。”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夏连翘有点儿窘迫。 李琅嬛莞尔安抚她,“不来谢你,她们不安心。” 夏连翘:“我知道了……” “连翘。”李琅嬛忽然喊她。 “怎么?”夏连翘不解地抬起头。 李琅嬛的神情在这一瞬之间变得十分郑重,“我还没谢过你。” 后退几步,朝她打了个躬,少女抬眸,郑重道,“多谢你替我们殿后。” 夏连翘:“!!!” 女儿给她行礼!她何德何能能受此大礼! 她整个人瞬间僵硬,脸颊发热,手忙脚乱地差点儿从床上弹射而起,想扶起李琅嬛。 李琅嬛好像也知道她尴尬,一躬之后就没再僵持。 火速直起身,就将她塞回被子里,捋了捋她脸侧散落的发丝。 被包成蚕宝宝的夏连翘:“……” 李琅嬛看起来也有点儿不自在,和凌守夷生活多年,她为人虽疏朗通透,却也不是很善于表达、处理亲密关系,要不然也不会把夏连翘包成蚕宝宝。 怪害臊的。 少女脸色微红,欲盖弥彰地咳嗽几声,“你,好好休息。” 第四个来的是孟子真。孟子真看到她朝她微微一笑,“连翘你感觉如何?手伸出来,我替你把把脉。” 孟子真是凡人,她身上的伤势他爱莫能助,唯一能做的便是开药帮她调养。 他笑容很淡,看起来有些忧悒。 李琅嬛和夏连翘转述过胡玉娇与孟子真之间的是非恩怨。一看孟子真的神情,夏连翘立刻就猜出了个七八分。 “我其实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夏连翘斟酌着语句,说,“孟大哥,我想团团不是有意害我的,我其实不怪团团,她之前救过我。” 如果不是胡玉娇收留,当时的她或许早就魂断王老虎手上。 她说话的时候,孟子真只垂着眼皮,安静地替她诊脉,没作任何表示。 “我被关在丹房的那段时间。”夏连翘继续说自己的,“曾有个小道士为我送来一粒吊命的丹药。” 孟子真终于抬起眼,怔怔地看着她。 “当时我还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夏连翘道,“现在想想,应该是团团特地托人送来的,她或许也没料到我那日的境地。 “一个人到底是好是坏,是善是恶,我想,我还是分得清的。” 孟子真唇瓣动了动,“连翘。” 看孟子真的表情,夏连翘就知道她的事是孟子真与胡玉娇之间的心结之一。 她不太想听长篇累牍的抒情和道歉,在孟子真开口前,及时打断他:“琅嬛之前说过,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团团本性不坏,我被她牵连不假,作为‘受害人’,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孟大哥你,我原谅她,不怪她。” 说完这一大通,不等去看孟子真是什么反应,夏连翘就火速拉高被子,把自己埋在被褥里。 “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接下来应该是孟大哥你与团团之间的事了。” “连翘。”床前的人伫立良久,才缓缓开口,嗓音喑哑,“抱歉。我替她对你说声抱歉。” “还有,谢谢你。” 又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合上,孟子真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孟子真走远没多久,方才落荒而逃的凌守夷这才又折回屋内。 他手里端着个托盘,盘中除了药,还要两三枝雪白的玉簪花。 夏连翘扒拉着被子冒出一个头来,一看到托盘上的玉簪花就惊讶地睁大眼:“诶?” “这个……” 凌守夷还紧张着,握着托盘的手紧了紧,故作平淡地垂眸,问:“怎么?” 方才他借煎药的理由从屋里落荒而逃。 药的确煎了,他亲自照看的炉火。他通外丹术,煎药对他而言不过大材小用,却是头一次总忐忑于这火候的大小是否合适。 想夏连翘她应该怕苦,就又问孟子真讨了一颗蜜饯。 路过小院的时候,看到玉簪花开得正好,也顺手摘了几朵聊作妆点。 夏连翘没正面回答,而是问:“你知道我屋里这些花是怎么回事吗?” 凌守夷再度僵硬。 夏连翘似有所觉,惊愕地问:“难道是你弄的?” 她看琅嬛带花来看她还以为是琅嬛布置的呢。转念一想,琅嬛钢铁直女的属性应该没有这个闲情逸致。 凌守夷敛眸:“可有什么问题?” 夏连翘:“……” 这倒是没有,只是凌守夷这么风雅,有点儿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这比琅嬛布置的还要令她惊悚。 “没想到你还有这等巧思。”不管怎么样,夸就对了。 更何况,屋里的这些花也确实好看,看着就叫人心情明亮。 凌守夷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对上夏连翘那双亮晶晶的,唯恐天下不乱的眼神,又顿住。 这什么眼神。 他觉得别扭,浑身上下,从耳根到脖颈,再到脊背一路烧了过去。 端着碗,闷声道:“喝药。” “我自己来就好。”夏连翘伸出手,对上凌守夷看她的视线。 夏连翘:“……” “你不会是,想喂我吧?” 凌守夷眼睫一动:“……” 夏连翘:“……” 他好像真的很想喂她的样子。 既然是男女朋友了,夏连翘想想,便干脆地松开手,故作平静大方地说,“好,那你喂吧。” 凌守夷这才坐下,煞有其事地舀了一勺药汁,送入她唇畔。 夏连翘犹豫着,张开双唇。 何止凌守夷紧张。 她紧张得也有些发抖。明明之前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却还是紧张得心咚咚响。 离得这么近,他会不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是因为有了男朋友这样的名头吗? 等等。 紧张过度,对着眼前这一勺褐色的药汁,夏连翘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 这是怎么喝的来着?是吞?还是吸溜? 还好最后身体的记忆及时帮她一口吞下药汁, 苦得她皱了皱眉, 喝第二口。 喝着喝着,她突然觉察到不对。 凌守夷垂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他眼睫根根分明,微微翘起。 乌黑的双眼素来清逸孤寒,如明月薄雪,看人的时候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他喉结为什么要动? 脸怎么红了? 凌守夷移开视线:“……”难道是他的错觉吗? 为什么夏连翘喝药还这么让人不省心。 夏连翘被凌守夷看得头皮发麻。 这药太苦,这么喝下去也不知道喝到猴年马月。在凌守夷给她喂了几勺之后夏连翘就受不了。当着他的面端起碗吨吨吨一饮而尽。 舌尖漫开一阵酸涩的苦意,这也罢,主要是回味无穷,那股奇怪的味道直冲鼻腔。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唇瓣间就被塞了什么东西,她下意识地舔了一下,舔到一嘴的糖霜。 甜的,是蜜饯。 她三两口吃完,看着眼前的凌守夷,又陷入沉默。 凌守夷很自觉地便开始收拾药碗,准备离开。 夏连翘:“你等等?” 凌守夷脚步一顿,“可还有什么事?” 她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也觉得这样任由凌守夷离开不太好,想了想,夏连翘道,“要不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凌守夷微露怔忪之色,放下托盘。 夏连翘拍拍床沿,示意他坐下。 她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秋日的傍晚天黑得早。 此时暮色四合,屋里没有点灯,光线昏暗。 凌守夷站在床边不动,隔了一会儿才道,“我去点灯。” 没一会儿的功夫,屋里接二连三的亮起一盏盏如豆的灯火。 夏连翘一怔,这才明白为什么凌守夷要在群花之间增设这么多灯烛。 长短不一的烛火,被淡青色的纱布笼罩,绢灯、纱灯、纸灯高低错落,间疏有致,木芙蓉、秋牡丹、昙花,花色温润如玉。 花光影动,满室香气蓊郁,流香若梦。 夏连翘脱口而出:“你要不要上床躺会儿?” 凌守夷:“?” 他被她吓得一怔。 少顷,回过神来见她目光清明,容色自若,全无他意。 凌守夷点灯的时候,夏连翘就注意到他动作有些滞涩,忽然想起来,他好像也受了很重的伤。 “你也受了伤,躺下休息一会儿吧。” 凌守夷:“……” 他虽和夏连翘因为解契有过肌肤之亲,但在解契之外,向来是举止有礼,并不亲昵。 可没有哪个少年能拒绝和心上人亲昵的要求。 更何况,他们刚确立关系在前,也算名正言顺。 凌守夷顿了半刻,走到床前。 夏连翘根本没给他任何反悔的机会,掀开床帐,拉着他一起并排躺在床上。 凌守夷僵硬地倒在床上,看着她放下床帐,只好给自己施了净衣咒。 夏连翘:“你看。” 凌守夷眼睫一动,目光专注地顺着她视线看去,呼吸不由一顿,渐渐地放缓、放轻。 纱帐落下,远处花与烛火也变得暧昧不清。 夏连翘也不说话了,和他一起专心致志地沉浸在这难得温馨、放松的时刻里。 花香氤氲,烛火暧昧流光,如星似月。 这小小的帐子,就是他们一方小小的天地。 夏连翘享受了一会儿这难得的温暖,突然记起来身边还躺着一个,名为男朋友的生物。 她转过脸,目光不自觉落在凌守夷脸上。 怎么看怎么讨喜。 青丝如墨披散在肩头,淡淡的烛火映照冷白如玉的肌肤。 眼睫根根分明,微微低垂,眉梁泄月,鼻梁挺直,唇瓣淡红。 明真虚静,沉稳有致。 她的小男友。 特别是在觉察到这些花与灯竟然都是他的手笔之后,更觉得巧思贤惠得让人……咋舌。 那一双乌黑的双眼,无声地回望过来,像是在问她看什么。 既然是男朋友,那亲亲抱抱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夏连翘略微犹豫了一下,支起胳膊一点点蹭过去。 凌守夷一怔,似乎意识到她打算做什么,竭力佯作平静,只颤动的眼睫暴露出几许忐忑和不安。 温软的唇瓣,很轻地一擦而过,像是小动物小心翼翼的触碰。 凌守夷浑身如过电一般,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除解契必要的肌肤之亲外,双方在彼此都很清醒的情况下,第一次亲密接触。 正因为清楚得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没有了解契的理由,一切都显得如此难耐。 凌守夷茫然不知所措。 夏连翘主动捧起他的脸,“小凌。” 凌守夷垂下眼睫:“嗯。” 她嗓子有些发抖,鼓起勇气又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凌守夷心几乎快跳出来,如果说之前还能打着解契的幌子,这一次他好像被剥开了所有的伪装。 情之所至而已。 微妙的失控感让他觉得不安。 这一十八年来的修身持正好像在这一刻突然被打破,理智告诉凌守夷不应该这样,可情感又让他不自觉地沉沦进这个缥缈的幻梦中,不自觉地去追寻她柔软的唇瓣。 夏连翘也是一时色迷了心窍,蜻蜓点水的碰一下就已经是她最大胆的行为了,再往下,唇齿相依什么的,就有点儿挑战她的勇气与信心了。 她想抽身。 凌守夷睫毛一动,却在这时突然爆发出了迟来的侵略性,反客为主地摁住她的手腕,细碎的亲吻如小雨般落下。 不需要教,少年在这件事上是无师自通的。 唇瓣细细摩挲,凌守夷情不自禁地细细吻遍她的眉眼,鼻尖。这个近乎把脸上每一处部位都亲个遍的架势,实在让夏连翘有点儿难以招架,想往后躲。 凌守夷却吻得十分认真,箍住她的手腕,不给她后撤的机会。 这让夏连翘有种仿佛被细细品尝探索个遍的羞耻。 他的呼吸急促,浑身上下战栗不已。 小心翼翼地轻轻含着她下唇,一触即分,她没有抗拒。 凌守夷又轻轻咬了一口她的上唇。 这一次,夏连翘终于确信,凌守夷一定听到她咚咚咚的心跳声了,因为她也听到了他的。 呼吸交融,唇齿相依,心跳的节拍在这一刻合二为一,似乎在寻求着更亲密的接触。 凌守夷唇瓣渴得要命,他深深地凝望着她,目光如有实质般地又将她细细描摹了一遍又一遍。她被他亲得有些过分嫣红的唇瓣,清澈的双眼,强忍羞耻的神色。 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 那双乌黑疏淡的双眼,认认真真,专注凝视下来的时候,如同被火点燃的雪山,雪色与火色交织在一起,有种触目惊心,惊心动魄之感。 这人看人的眼神怎么这么肉麻……夏连翘全身都觉得不自在起来。 他将她抵在床帐间,动了动唇,试探性地舔舐她的唇角,不再满足于双唇的浅尝辄止,想要更亲密的唇齿相依。 心里满满当当的,像吹气球一样,越吹越鼓,越吹越胀。 下一秒,凌守夷忽然僵住。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67 章(撒娇) 夏连翘也忽然僵住,她当然知道这抵在她腿根的是什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也清楚地意识到不可以再继续下去了!! “你……”她腾得直起身,想一把推开他,孰料这个时候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白济安站在门口问她,“连翘,你在不在?白大哥能不能进来和你说几句话?” 是白济安! 夏连翘心几乎快冲到嗓子眼里,一边磕磕绊绊地回复,一边疯狂给凌守夷打眼色,“白、白大哥?你怎么来了?” 凌守夷跳床逃跑。 白济安:“我来看看你。”顿了片刻,嗓音带了几分狐疑,“不方便吗?” 四目相对一眼,夏连翘和凌守夷不约而同,心虚气短,十分默契地整理靠枕,一个整理衣冠。 她一直没回复,白济安微微蹙眉,心里的狐疑更深,“连翘?” “咳咳咳,”匆匆捋了捋凌乱的鬓发,夏连翘故作自然道,“没什么,白大哥你进来吧。” 蓬勃的欲望还未曾止息,凌守夷却也来不及做些什么,只能匆匆撩起道袍衣摆,聊作遮掩。 待白济安得到答复,推门而入后,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画面。 夏连翘躺在床上,神态虚弱。 凌守夷故作镇静地垂眸坐在桌边饮茶。 白济安挑起了眉,扫了一眼夏连翘,径自朝凌守夷走了过去。 “凌道友你怎会在此?” 凌守夷:“……” 夏连翘这个时候都想替凌守夷尖叫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凌守夷这个时候还那什么着吧! 脐下二寸的异样到了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凌守夷顿了顿,僵硬地别过身,侧对着白济安,乌发垂落下来,遮住通红的耳尖,故作淡静道:“我来看看夏道友。” 他表现得这么淡静,夏连翘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他道袍,被顶起的道袍弧度蔚为可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的原因,一直没有偃旗息鼓。带着这么一大包伴手礼来探病还能面不改色,她都忍不住佩服起凌守夷的心理素质来。 白济安又挑了挑眉,似乎跟凌守夷杠上来一般,明明说是来看她的,却看也没看她,在凌守夷面前坐了下来。 甚至给自己倒了杯茶,有促膝长谈的架势。 “道友这么晚来看连翘?” 凌守夷面无表情:“替她送晚药。” 白济安:“哦,药既送到了,道友可还有什么要事?连翘重伤初愈,需要静养。” 夏连翘:“……” 有没有可能是凌守夷这个时候根本站不起来辞别,一站起来,二人绝对会暴露。 老白会杀了凌守夷也不一定。 眼前这一幕实在有点儿像情夫被捉奸在床,夏连翘很抱歉让凌守夷这个冰雪为神玉为骨的高岭之花,提前体验了一番被狼狈捉奸,提裤子跳床逃跑的经历。 凌守夷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权当作没注意到白济安话里话外的逐客之意,“我陪她说会儿话。” “我竟不知道友还有如此平易近人的时候。” 被白济安刺了一下,凌守夷默然无语,安静地默受下来。 “不过故友临终前将连翘托付予我,有我这个长辈代为看管。”白济安话锋一转,“便不由道友费心了。” 凌守夷:“……” 这一十八年来,他本体是高高在上的玉清威显妙生真君,渡霄殿殿主,分身是正阳剑宗亲传弟子,抱残峰峰主,哪一个都身份尊贵。却也是第一次被人当众下面子,还要一声不吭,厚着脸皮装没听见。 白济安心中微讶,奇怪这小道士向来骄傲,今日为何这般安分守己,乖乖受气。 “凌道友,”白济安斟酌道,“我知晓你或是愧疚之前舍下连翘殿后一事。” 凌守夷面色一白。 白济安道:“但此事已矣,道友作出最理智的选择,连翘也没有怪道友的意思,道友不必这般愧疚,挂念于心。” 白济安这一句话处处没挑凌守夷的错处,却又处处意有所指,听得夏连翘一愣,忍不住出言开口,“白大哥。” 凌守夷面色苍白,而双眸黝黑,“在下……”白济安说的话确实又戳中他连日以来心中隐痛,难以辩驳。 白济安微微笑起来,“时候不早了,凌道友,你也伤得不轻,回去休息吧,连翘有我照顾,你大可放心。” 凌守夷唇角微抿。 刚刚这一番交谈下来,他道袍下也逐渐平静下来。他个性冷傲,往常白济安如此冒犯,早就拂袖而去,可如今百炼钢成绕指柔,顾忌夏连翘,只得默默忍耐下来。 更何况,白济安说的话他不能反驳。 更不能令夏连翘左右为难。 再待下去,白济安恐会生疑,凌守夷沉默半秒,扶着桌前站起身,“既如此,在下告辞。” 临走前一双孤寒的双眼还不往看上夏连翘,“连翘,你好好养伤。” 夏连翘无奈,她也觉得凌守夷够憋屈的,但白大哥是对她好。 一边是男朋友,一边是老白。 她悄悄对他眨眨眼,暗送秋波,避着白济安打了一番眉眼官司。 凌守夷:“……” 女朋友的撒娇可谓无往不利,少年耳尖微红,抿着唇推门而出。 白济安:“……”连、翘? “连翘?”他转过身,加重了语气,微笑重复。 夏连翘语塞:“这个……我可以解释!!” “毕竟也算生死之交了,大家都这么熟了,我和姜道友都互称秀秀了……” 白济安倒不是揪着一个称呼过不去,夏连翘之前一口一个小凌他也未曾制止。只是“连翘”这个称呼有素来淡漠高傲的凌守夷说出口,就有些值得琢磨玩味了。 “也罢,你们前几日毕竟也共患难过,”掠过此处不提,白济安问,“你身体怎么样?” 夏连翘果断蹬鼻子上脸,作西子捧心状,“白大哥,我好柔弱啊!!” 所以就别管她和凌守夷之间的事了行不行? 白济安终于忍俊不禁。 夏连翘如果说自己无事,他还要担心一下,如今看她恢复往日的鬼马精灵,这才松了口气。 看她浑身上下真气饱满,知是那颗阴魂练魄丹之功,否则断不会痊愈得这么快。古人云福祸相依果然不曾作假。 “等你伤好之后或许可以试着凝丹了。”白济安沉吟,“你如今丹田内真气涌动,更胜于我,说不定能丹成上品也未可知。” 夏连翘心里本来就惦念着这事,又不好四处嘚瑟,怕到时候翻车打脸,如今被白济安点破,当下便高高兴兴,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以示谦逊。 白济安细细询问了一番她身体状况之后,也不欲多加打扰她,起身告辞。 除却结丹,夏连翘最挂念的还是司马元蘅的事,哪里会让白济安这样就走。 “白大哥,我听说你们看到奉天宗的大小姐了?” 白济安:“琅嬛同你说的?” “白大哥,那个司马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夏连翘小心翼翼地问,“你对她观感怎么样?” 白济安一双墨眉当即蹙起,露出一副显而易见的厌恶之色来,“飞扬跋扈,草菅人命,自大愚笨之辈。” 夏连翘这才松了口气。老白对司马元蘅初始好感度为负数,很好。 怕问太多导致露馅,她又故作好奇东拉西扯了一番,这才放老白离开。 前来探视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去,夏连翘躺回床帐,这才感觉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落寞和孤寂。 原本已经大好的伤势这个时候也开始隐隐作痛。 更要命的是,她开始想凌守夷了。 想刚刚老白言语不客气,他心里是不是会很难受。可老白提防她和凌守夷提防得紧,今天晚上,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有见面的机会。 看着这满室的花与烛火,夏连翘有些怔忪:……夏连翘你不是这么没出息吧? 另一边,凌守夷的心情也很不好受。 她可歇下了?伤口还疼不疼? 少年步于中庭,心里沉甸甸的,少年少女,正是刚互通心意,情热爱浓的时候,他此刻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和夏连翘黏在一起,与她搂抱在一处,一刻不停地说着些缠绵的情话,小意安抚,细细亲吻。 凌守夷微微抿唇,只恨自己从前太过淡漠冷情,心里满腔满篓子的情话恨不能与她说个遍,好像不把一颗真心剖出来都不足以证明他汹涌滚烫的爱意。 骤然分别,两者都不好受。 当真是“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正当夏连翘思索着到底怎么才能联络凌守夷的时候,忽然从庭中隐约飘来一阵缥缈的笛声。 夏连翘一愣,忙跳下床推开一看。 一道白衣身影静静伫立在庭中,凌守夷垂眸横笛,白衣翩翩,状若仙客。 笛声悠扬,情意绵绵,以笛寄情,随风入梦。 他方才急中生智,想到此法,以笛声相伴。 定了定心神,凌守夷继续吹奏。 夏连翘趴在窗边,没想到凌守夷竟然还会吹笛子。 她看着凌守夷垂眸吹个不停,没有停歇的意思。 发如墨衣如雪,姿容清冷,出尘绝世,静若处子,低垂的眼睫对剪淡淡的月光。 本来想多欣赏一会儿男朋友的美颜盛世,但不知不觉,听着笛声就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凌守夷捺下笛孔的动作微微一顿,旋即又换了首更为柔和的曲调,浅淡如初雪的双眸也一点点温柔下来,如暖阳初照,情意绵绵。 这个晚上,孟家小院的笛声响彻一夜,他伴她一夜。 为谁风露立中宵。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68 章(可我不想两清...) 孟家小院不大,笛声响起时,小院内外几乎都能听得一清一楚。 李琅嬛抱着浣衣的小木盆经过小院时,迎面便撞上一道青色的身影。 修士虽有净衣咒自净,但她受凌守夷影响,多少有些爱洁,换下的衣物总要过一两遍水才能安心。 “孟大夫?”李琅嬛不觉停下脚步,惊讶地看向来人。 孟子真神情有些苍白和恍惚,看到是她,朝她勉力点点头,扯开一抹淡而僵硬的微笑,“李道友。” 李琅嬛看他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懂的,不动声色地问,“大夫这么晚还不曾歇息吗?” 总归,他与团团的事早已人尽皆知。 孟子真也没避着她,顿了片刻,轻声道:“我……有些心事。” 李琅嬛又问:“是在烦忧胡大王的事?” 孟子真只是笑笑。 李琅嬛看着孟子真的神情有些迟疑。 她不通男女情爱,自然无法理解这个中千回百转,可孟子真这几天的失魂落魄也同样被她看在眼里。 “我虽不通情爱,”略顿了顿,李琅嬛放下木盆,委婉开口劝说,“却也知晓若有误会,那便找到人,将误会说开。” “孟大夫,”李琅嬛道,“与其裹足不前,在这儿自苦,你为何不去找胡玉娇谈谈呢?” 孟子真微微一怔。 面前的少女眉目认真,言辞恳切。 双目清亮如最洞明澄澈的两把小剑,越过那些千回百转的情思,直切入问题核心。 他确实曾想过找团团一谈,可个中情怯犹疑的滋味要如何同眼前的少女明说?想见到对方,又怕见到对方,近乡情更怯,实在难以言表。 孟子真倏忽有些恍惚。 是啊,他逃避了整整三日,也是时候去直面这一切了。 孟子真微微抿唇,“或许你说得对,我的确应该去和她道歉,和她好好谈一谈。” 既然下定决心,孟子真也不再犹豫,抬眸问,“李姑娘,能否告知我妖市在何处?” “你一个人不能去妖市。”李琅嬛不假思索地说,“我与你同行。” “多谢姑娘好意。”孟子真却婉言谢绝道,向来温润忧悒的眉眼间难得带了几分坚决,“这是我与团团之间的事,我一人前往即可。” 李琅嬛沉吟:……胡玉娇那儿还有一滴玉露甘霖未曾回收,她如今心思敏感,正处于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的阶段,倘若她和白济安贸然前往,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想到这里,她也没坚持,而是取出一面通体洁白的素幡交到孟子真手上,“既如此,孟大夫,你拿着此幡前去吧,这幡名唤白云幡,是钱玄祖的遗物。若遇到危险,可幻化成一朵白云助你脱离险境。” 心知人妖之间的差距,孟子真没有逞强,诚恳道:“多谢。” 孟子真离去之后,李琅嬛端起木盘,心里却还是沉甸甸的。 就像孟子真这几日有心事难解,她也有很难于外人道也的心思。 天边朗月皎皎,遍洒清辉,李琅嬛眉眼有些黯淡。 不知不觉自她下界历练已一年有余。 她从前在仙门,受义父荫庇,地位崇高。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愿意只活在义父的影子里。 她想要向义父,向仙门,包括向自己证明,自己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这一年以来,历经艰辛万苦,本以为自己成长不少,却未曾想,还是连累连翘受此重伤。 仙途漫漫,前路困苦,仍需自强。 今夜注定是个难以安眠的日子。 非止孟子真与李琅嬛难以成眠。在同夏连翘辞别之后,白济安并未着急回屋,一抬头,远远地便瞧见李琅嬛与孟子真并立在屋檐下交谈。 两人刚刚那一番对话尽入他耳中,当然也没错过孟子真走后少女脸上难得的失落之色。 不动声色地收拢手中折扇,白济安上前一步,轻声唤道:“琅嬛?” 原本神情有些黯淡失落的少女,蓦然睁大眼,惊讶地朝他看过来,“白道友,你怎会在这里?” 白济安蹙眉凝望着她。 一眨眼的功夫,她面上的神情便又换做昔日爽朗明亮的模样。 白济安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睡不着,出来走走。” “你劝孟子真去找胡玉娇?” “是,”说起正事,少女微微露出沉思之色,“说实话,我并不想与胡玉娇产生冲突。昨日张月映来拜访过,一为道谢,一为辞别……” 张月映对孟子真心存好感不假,但玄之观内的经历让她受了不小的惊吓,实在难以释怀。 张月映不愿再和这些神神鬼鬼有所牵扯,这一趟过来,是为了和包括孟子真在内的众人划清界限。 孟子真当时虽然惊讶,却也温言送上祝福。 至此,李琅嬛确信,孟子真对张月映的确没别的想法。 是他性格向来温和,不疾不徐,从不高声说话,也不轻易拒绝旁人,不论对待谁都一视同仁的体贴有礼,温柔羞赧,这才牵连出许多误会来。 白济安明白李琅嬛的意思。 胡玉娇那的一滴玉露甘霖他们势必要夺回的,能不动武就不动武自然是最好。 李琅嬛认认真真说了大半天,突然觉察到白济安从方才起就一声不吭。她感觉不对劲,抬起头,对上白济安专注的视线,不由一怔。 白济安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她。 “李道友话里话外都是替别人考虑,这三日以来,道友可能为自己考虑过?” 他刚刚是在想这个么?李琅嬛微讶,“我?” “和连翘比我已经幸运太多。”李琅嬛踌躇着解释,“若不是连翘替我殿后。” 白济安倏忽打断她,“你的伤势如何?” 李琅嬛:“……好多了。” 白济安不信, “我看看。” 李琅嬛僵硬半秒。 在白济安不避不让的目光之下, 终于无奈放弃,捋起袖口,让他察验。 道道鞭痕剑伤,深入肌理,虽然绝大部分都已经结痂,看着还是触目惊心。 这只是能展露给他看的冰山一角。 在无人知晓的其他部位,伤势或许更加触目惊心。 白济安直看得沉默下来,半晌才松开她手腕,喉口发涩:“抱歉……是我不好,若我早些出关。” 李琅嬛摇摇头,把袖口重又捋下来,“这与你无关,白道友……我只是……” 怎么或和他无关呢?白济安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她总是这般…… 看似不拘一格,爽朗疏阔,内心却藏有许多轻愁,许多秘密,不论遇到什么事宁愿一己承担,绝不肯麻烦旁人。 明明只要稍微撒个娇…… 白济安回想自己曾遇到的女孩子,女孩子大多都是柔软的,惹人爱怜的。 可她不是,她宁肯将自己活成一块顽石,一把铁剑。 或许是月色太好,李琅嬛轻轻抿了抿唇瓣,轻声开口,“这伤对我来说倒不算什么,我只是深恨自己无能。” 白济安:“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好吗?李琅嬛难得有点儿迷茫。 如果她真做的好,为何玉露甘霖会破碎,为何散落的甘霖会被有心人利用,为祸一方,牵连众人至此? 若没有玉露甘霖相助,单凭钱玄祖个人的修为或许也很难走到今天这一步……归根到底是她护宝无力,无心之失酿就大祸。 李琅嬛不欲让白济安担心,便不曾开口。时至今日,白济安还以为她只是个无门无派的普通散修。 摇了摇头,努力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李琅嬛笑着转移了话题,“白道友也不要总是关心他人,不妨说你自己的事?” 白济安弯了弯唇角,兴许是看出她转移话题的心思,却并未戳破:“我自己的事?” 李琅嬛想了想:“比如说,那位司马道友?” “李道友很在乎她吗?”白济安不答反问。 “我听说这位司马道友美貌绝伦,”李琅嬛笑道,“不知确有此事?” 白济安忍不住又多看了李琅嬛一眼,她眼里干干净净,闪烁着淡淡的好奇。除此之外,便再无旁的情绪。 白济安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既觉得果然如此,若非如此,便也不是琅嬛。可心中又突然升腾起一股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与怅惘,唇角不自觉苦笑。 流连花丛白公子,从来不乏女子投怀送抱,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同一个少女身上吃瘪,这话说出去也未必有人肯信。 他尊重女子,善待女子,了解女子,却在对上李琅嬛时,常常有束手无措之感。 他所谓的风度与魅力在她身上全然行不通。 就像是投石落入湖中,虽偶泛涟漪,但湖心依然澄澈、明净。 他已见过太多美人,司马元蘅就算再美,对他而言也不过红颜枯骨。 反倒是李琅嬛。一看到他,他便觉得心底很平静,很安宁,连日以来的疲惫尽数冰释。 只是看着她,他便觉得心满意足。 “确实是个美人。”白济安给了淡淡的,中肯的回复。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道,“琅嬛你缘何问这个?” 李琅嬛怔了一下,审慎地回复,“因为……白公子总是栽在女人的手里?” 白济安一怔:“……” 这话他仔细想想,好像确实不能反驳,从一人初见面开始,一直到如今,这一路上,他确实曾因为女人吃过不少苦头。 就比如他与李琅嬛的初见。 一人的第一次见面实在算不得多美好。 当时李琅嬛下界历练,为行动方便,从来以男装示人。 而白济安还是那个尚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浪荡子。 路经琼州琢玉城时,心血来潮,打算去拜访自己一位红颜知己。 城中有雾妖作祟,此妖能透过人的七窍,深入人五脏六腑。 白济安那位红颜知己不幸中招沦为雾妖傀儡。李琅嬛一路追查到此,见她已无药可救,保险起见,一剑斩杀了。 却不料被白济安撞见,以为她是害人性命的凶手,为替朋友报仇,硬生生咬牙一路追杀她三天三夜,李琅嬛俱都默默忍耐下来。 直到雾妖现身,少女眉眼冷冽,一剑斩杀了雾妖,这才忍无可忍,回眸望着目瞪口呆,形容狼狈的白济安,道:“欢迎阁下踏入仙途。” 至此,修仙界的大门缓缓向白济安敞开,展开一幅人、妖、仙并存的诡丽画卷。 李琅嬛是他修仙路上的引路人,对白济安的意义与旁人皆为不同。白济安很难解释他对李琅嬛抱以什么样的感情,却知晓她在他心中的地位远胜过旁人。 说到这里,白济安静静看着她鬓角的月光,心底仿佛也有一汩月光流动,驱散连日以来的疲倦。 弯了弯唇角,白济安这才徐徐开口:“琅嬛,你何时变得如此促狭?” 李琅嬛顿了顿,少顷,也微微一笑,眼神明亮如月:“大概是和白道友你待得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罢?” 这厢。 取了白云幡收入囊中,孟子真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妖市。 此幡无需灵气催动,如遇到危险,将是他唯一的保命法门。 一路而来,妖市之诡谲之处自不必说。 孟子真一路长驱直入,目不斜视,很是吸引了一些妖怪的注意。 这些妖怪甩着长长的尾巴,偶尔凑近打量着他,与同伴们窃窃私语。 怕吗? 说不怕是假的。 看到这些青面獠牙的怪物怎会不怕? 可他心底另有一团火,支撑着他一步一步往前,终于来到这名为“销-魂阁”的楼前。 抬头看了一眼招牌, 孟子真提步入内。 他的到来顿时引起阁内一众寻欢作乐的群妖的注意。 “哪里来的人??” “怎么又有人闯进来了?” 有妖怪皱眉冷喝。“胡玉娇是怎么做事的?!这才隔几天, 怎地又将闯进来?” 马上有小狐狸凑过去好生安抚。 钱玄祖身死,归附于他麾下的青要山群妖逃得逃,死得死,已走了一大半。 如今的销-魂阁早不复往日热闹,群妖不满归不满,倒也没敢轻举妄动。 孟子真心跳如擂,竭力保持平静,朝身边一位狐女躬身行礼,“不知……胡大王可在?” 小狐狸好奇地看着他,一双眼滴溜溜直转,“你来找大王?” 孟子真肃容:“是,烦请这位……姑娘代为通禀。” 小狐狸又看他一眼,没说什么,“那你等着。”扭身找人去了。 孟子真略微松了口气。狐女前去通报,他这才有闲暇好好打量阁中一切。 添酒回灯重开宴。 群妖推杯换盏,高声谈笑,狐女娇媚,陪坐在身旁。 人类的伦理道德在妖怪这里全然行不通,妖怪和狐女看对眼当众行-淫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孟子真很不适应这样的环境,目光从搂搂抱抱亲吻抚摸的一对妖怪身上移开,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直到,一道熟悉的冰冷的嗓音响起。 “你来作什么?”孟子真抬起头,胡玉娇倚在一楼,神情冰冷,居高临下望着他。 她并未推脱有事,他来了,那她便来见她。 “团团……”孟子真怔了怔,唇瓣动了动,觑见她冷淡的容色,这才改了口,“胡姑娘。” “我想我们之间有误会还没说清楚。”孟子真一字一顿,郑重地说。 “我觉得没什么误会,”胡玉娇缓步走向楼,神情看起来很平静,“该说的,那天晚上我不都同你说了?” “我这销-魂阁是粗鄙污秽之地,”胡玉娇的目光也落在那拥吻在一起的一对妖怪身上,“委屈孟公子踏足此地了。” 被胡玉娇接一连三刺了好几回,孟子真这时也只有苦笑的份,“我并无此意。” “你不觉得恶心?”胡玉娇反问。 孟子真微微蹙眉,坦诚道:“只是不大适应。” 他出生也是钟鸣鼎食的书香世家,乍见男女当众苟-合,的确倍感不适。 “这销-魂阁是由我一手打拼下来的基业,”胡玉娇意有所指道,“狐性本-淫,你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既不适应,何必委屈自己还来见我?” 孟子真听出她话里话外划清界限的含义,微微抿唇,道:“非是委屈求全。” 胡玉娇冷哼一声,不欲与他多言,拍拍手,直接招来几个美貌窈窕的狐妖少年。 这些狐妖少年,生得模样俊秀娇媚自不必说,对待胡玉娇也颇为殷勤讨好, 有人奉酒,有人扇风,有人捶肩,甚至还有人跪倒在地,恭恭敬敬替她捏脚。 胡玉娇穿着本就轻薄,这一番动作下来,大片大片如雪般的肌肤袒-露出来。 孟子真不着痕迹地垂眸避开视线,非礼勿视。 女人却不放过他,媚眼如丝地笑道:“孟大夫请回吧,我这里每日醉生梦死,过着比神仙还快活的日子,无需大夫为我操心。” 自打这些狐妖少年现身起,孟子真便顿住身形,一动不动。 任凭她如何出言讥讽赶客,孟子真微微垂眸,恍若未觉。 有好事的妖怪瞧见这一幕,忍不住大笑出来,“胡大王,莫非这凡人也是你裙下臣吗?” 胡玉娇笑着飞去一个眼刀,与那拄着环首大刀,金眼圆睛的豹妖笑道,“黄风大王说笑,这人如此清高,我可高攀不起。” “那大王看我如何?”三言两语间,那豹子精干脆撂下酒杯,来到胡玉娇身边,拦住她肩膀与她嬉闹。 胡玉娇与豹子精假意逢迎了两句,再看孟子真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顿时不耐起来,“孟子真,你唧唧歪歪没个卵样儿,到底还算不算男人?非逼老娘把话说清楚吗?!这里不欢迎你!你之前救我一命,我换你一命,我们两清!” 孟子真安静。 她知晓他出生诗香,话也故意说得粗陋。 “可是我不想两清。”孟子真倏忽道。 因为屈辱他唇瓣紧抿成一线,乌黑的眼里蕴着淡淡的怒意,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捏紧。 胡玉娇一怔,竟被他一时唬住。 黄风大王皱眉,“这凡人在这儿纠缠实在讨厌,胡大王你还不把他打杀了出去?” 孟子真冷冷看了那豹子精一眼。 这才转而又看向胡玉娇,从来温润的眼底泛起淡淡的冷意,“可我不想两清。” 又重复一遍,孟子真缓缓阖上眼,吐出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再睁开眼时,眼底一片泠然果决的清明。 “团团,我来这儿,是想问你,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 这不是他心血来潮。 这三日时间,他一直在思索他与团团之间的关系。 孟子真:“若你不嫌弃我这副行将就木的凡人病躯……” 胡玉娇冷声:“你难不成喜欢我?” “就敢说这些?” 孟子真停顿半秒,不欲欺瞒她,坦言相告:“不,我不爱你。我不能欺骗我对你的感情……但我愿意一试,不知胡姑娘你可否愿意?” 这话皆出自他的肺腑。 从家中负气出走后,孟子真便在潇湘大泽附近安顿下来,这几年以来,从未有过成家立业的念头。孤身一人,也能过,还能过得很好。 团团变成胡玉娇之后,他也曾迷茫,也曾彷徨,难以再给一人之间的关系下个准确的定义,但总归对她牵肠挂肚,放不下她。 既如此,为何不试一试? 孟子真想,他本不算迂腐之辈,人妖之别其实远没有他所想的那般重要不是吗? 他不讨厌团团,团团亦爱他。 只是他不知,经此一役之后,团团可还会看得上他? 他贸然前来,是否不自量力? 胡玉娇心里突觉慌乱,面色一沉,挥手摈斥了服侍的狐妖少年,“你对我无心,还想要我给你个机会?你拿我当傻子耍着玩吗?” 孟子真目不转睛看着她,轻声道:“在下所言皆出自真心,不敢拿大王取乐。” 胡玉娇将手一指,“你不是看得很清楚吗?狐性本-淫,我天性放浪。” “自然造物之天性,伦理道德皆为外界强加,更何况,我怎能拿人类的行为准则来要求你们妖类?”孟子真叹息。 胡玉娇一怔,强提起一抹冷笑:“我言行粗鄙,无法与你红袖添香。” 孟子真摇头:“这世间附庸风雅者多,真性情的人却少,一颗玲珑真心胜过书香万卷。” 胡玉娇沉默下来,“最重要的是你对我无心,为何偏要强求呢?” 孟子真闻言,有一瞬间的沉默。 “因为我有种预感,我会爱上你。” “但前提是,”说到这里,孟子真抬眸,眉眼郑重,一字一顿道,语气淡静,“团团,你要给我爱上你的机会。”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69 章(冲霄哥哥) 孟子真带回了最后一滴玉露甘霖。 也不知他如何劝说的胡玉娇,但自此流落在潇湘大泽附近的两滴玉露甘霖全部搜集完毕。 同时,没有了胡玉娇暗中以甘霖滋润,孟子真的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虚弱下来。 某天,给夏连翘会诊时。 “面带死气。”凌守夷点评,“英年早逝。” 孟子真却微微一笑,浑不在意,“人寿皆有定数,在下已侥幸多活了这些岁月,还有团团相伴,可谓无憾。” 凌守夷定定看他一眼,个人选择,他不予置评。 李琅嬛想了想,给出自己的想法,“倘若孟大夫从今日起便开始修行呢?” 白济安亦觉得可行:“孟大夫此时入道虽晚,但若引气入体,好生调养数年,不说谋求长生大道,延年益寿总归是能做到的,只是不知孟大夫可有这个念头。” 孟子真轻咳两声,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枯瘦的指尖。 沉默半晌,才道:“我从前的确无意于长生。人生百年,足够了,寿数再久又有何意义。” 世人多追求长生,他则不然。 医者不自医,这数年下来,他救治过的病患连自己也记不清了。可经年累月疾病缠身下来,他自己骨子里或多或少总有些凉薄厌世。 白济安莞尔:“但今日不同往日了是吗?”他大概能理解孟子真的选择,也敬佩他的选择。 他不爱胡玉娇,大可以一走了之,只是妖修的爱恨太过浓烈淋漓,胡玉娇绝不可能放下对他的执念。 孟子真感念她的垂怜,心中未必对她没有好感,这才愿意用自己残余的寿年来成全团团的执念。 无以为报,便以此残躯相报。 世人多不敢爱,不敢去爱,不敢言爱。孟子真以凡人残躯,迎难而上,坦然去爱。 或许,打骨子里,胡玉娇与孟子真便是一类人。 白济安敬佩这样的有情人。 孟子真轻声:“总要为团团考虑。” 妖修的法门明显不适合孟子真,寻常修士的修炼功法也未必适合他这一身病骨。 姜毓玉虽不清楚孟子真与胡玉娇二人的过往,但也乐于玉成一门好事,主动道:“我自幼也如孟大夫一般体弱,有一门呼吸调养之法,可引气入体,最适合孟大夫不过,大夫如今入道虽然晚了点儿,说不定有大造化呢?” 夏连翘替孟子真高兴之余,仍有点儿担忧,“秀秀,这不要紧吗?” 以她对修真的理解,功法这种东西一般宗门不都看得很紧吗? 凌守夷似乎看她一眼,没说话。 姜毓玉摇摇头:“无妨,这并非什么隐而不宣的秘法,这个主我还是做得了的。” 孟子真忙站起身,长躬一礼,乌黑的眼里闪烁着感激的神采,好似枯木逢春,病梅初绽:“姜公子今日之助,在下没齿难忘,有朝一日,定当报答公子大恩大德。” 夏连翘一边喝药,一边好奇地看着眼前容光焕发的青年。 乌发墨鬓,莞尔时,双眸晶亮,虽然身体虚弱下来,但精神头怎么看都比之前更加充沛。 这二人确定关系这才几天?感情进步竟然这么神速?难道这就是姻缘天成,爱情的魔力? 众人离去之后,凌守夷却没随众人一道离开。 夏连翘有点儿错愕,“你怎么还没走?” 这也是她与凌守夷之间的约定,尽量少在老白面前表现得太过亲密,以免令老白怀疑。 才刚谈恋爱没两天,夏连翘实在没想好要怎么跟老白坦白。 万般无奈之下,未免横生枝节,被棒打鸳鸯,只好出此下策。 孰料,凌守夷非但没走,反倒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 敛着眼睫,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太虚。” “什么?”夏连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凌守夷:“这是我的表字。” 夏连翘一怔。 凌守夷……难道是想让她叫他的字? 似乎古代人都认为叫字会更显亲密一点。 可他分身叫凌冲霄,本体名为凌守夷,再来一个凌太虚,岂不是有三个名字了? 如果本体还有字岂不是有四个名字? 即使明知太虚指的是宇宙空间,天地始源,但这不妨碍夏连翘吐槽这都是什么晦气名字。 太、虚,是体虚还是阳虚?? ……还是算了吧 夏连翘故作没听出来他的弦外之音,只一味夸赞道:“好名字。” 凌守夷抬起眼,直直地看向她:“你……” 他似乎很期待,很想说些什么。 又抿了抿唇角,道了声,“算了。” 夏连翘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凌守夷这么执着于让她叫他的字, 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不对劲。 难道是因为她喊姜毓玉“秀秀”吗? 刚刚她喊秀秀的时候,他看她好几眼…… 他应该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夏连翘犹豫半秒,决心还是忽略这个猜测。 可未曾想,凌守夷好像真的对这件事十分在意。 接下来的时间里,浑身上下一直散发着一阵接一阵的低气压。 这低气压甚至影响到了夏连翘看道书的心情。 托阴魂练魄丹的福,她丹田内真气涌动,正打算趁养伤的这段时间好好用功,多看点道书,为之后凝丹做准备。 放下道书,夏连翘迟疑,“你……” “是不是想让我喊你小名?” 凌守夷:“……” 夏连翘:“你生气了吗?” 凌守夷别过头,内心苦闷:“没有。” 他要如何同她解释,他如今日益高涨的占有欲?即便是他自己也亦觉不妥。 凌守夷微微垂眸,淡色的双眼落在她皙白的脖颈前, 情不自禁吞下一口津液, 心中抽动不已。对于曲沧风所言的“花开一瓣,对心上人的喜欢便多一分”又有切身体会。 夏连翘不知道自己如今对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她每一寸肌肤,他几乎都移不开视线。只觉得可爱到无以复加。 明知她尚在病中,见她对那个玉霄宗的少年仰脸微笑,内心便觉有毒蛇缠心。 看到凌守夷这么一副在意得要死却还是要装作淡静的模样,她觉得有点儿好笑,轻轻喊他的名字,“小凌?” 凌守夷没有看她,目光一直看着柜架上的木芙蓉:“何事?” 夏连翘撒娇:“你看看我?” 他本不想看她,怕她瞧出蹊跷,以为他心胸狭窄,但少年架不住心上人软着嗓音,酥麻入体的呼唤。 勉为其难地刚转过来,突然耳畔只听得“啵——”一声巨响。 唇上立刻被印上了个什么温软的东西。 凌守夷呆住,浑身上下如遭雷击。 夏连翘内心憋笑不已,捧着他的脸,深吸一口气,又啵啵啵飞快亲了几下,“别生气了噢。” 哄小孩子的语气,让凌守夷浑身上下都僵硬起来,“我没生气。” 她早就想这么干了。 对付生气的高岭之花最行之有效的方式当然就是亲死他,亲到他不再傲娇为止! 看凌守夷那一副淡漠孤傲的模样,夏连翘果断又一口气叭叭叭摁下好几个口水印子,终于心满意足地看到凌守夷高冷破功。 泼墨乌发被她一通□□得凌乱不已,冷白的脸颊也硬生生被她捏出好几道红印子。 仗着如今二人的身份变化,她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地为所欲为,一通厮杀之后,偃旗息鼓,收兵回营。 凌守夷阖阖眼,终于忍无可忍,反守为攻,于是战鼓再催,这次,他没有给她避战的机会。 隔了半晌,二人这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不知不觉间,夏连翘已被他抱在大腿上,她双手揽着他窄削的腰身,趴在脖颈边说话。凌守夷静静地看着她,心里顿时涌生出无限的柔情与蜜意来。 夏连翘故意贴着他白玉般的耳朵说话,“凌喵喵?” 凌守夷:“?” “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吗?” 凌守夷没说喜欢或是不喜欢,只觉得有些怪,与他并不相称。 还有比这更肉麻的称呼吗?夏连翘煞有其事地想了想,咬着他耳朵又轻轻喊了声,“冲霄哥哥?” 凌守夷眼睫一动,仍是没吭声,但身体十分趁诚实地酥了半边身子。 夏连翘紧贴着凌守夷紧实的腰身,立刻觉察到不对劲,伸手一探,疑惑地问:“你腰怎么发烫。” 凌守夷面色微变,不知想到什么,忙拦下她,“不可。” 赶在他开口前,夏连翘火速撩开他道袍衣摆一看。 木已成舟,凌守夷纵使千般不肯,也无可奈何,只能任由夏连翘的目光在自己侧腰走了几个来回。 皙白的劲腰线条优美流畅,侧腰部位却明显是受过剑伤,结出丑陋的疤痕,而在疤痕之上又有艳色牡丹盛开。 夏连翘一怔,突然想起来凌守夷身上还带牡丹花这事儿,紧张地问,“是这牡丹出了问题?” 凌守夷这才想起来她并不知这牡丹含义,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道,“不是。” 怕她担心,又温言安慰,“我已回转师门询问过宗门长辈,这牡丹花并不会害人性命。” “那这牡丹到底有什么用处?” 凌守夷诡异地一顿:“……没什么用处。” “没什么用处胡玉娇好端端送你一朵花?”夏连翘表示怀疑。 凌守夷:“……”他并不擅长说话,面对夏连翘的怀疑,也只有默然以对。 “大不了我去问胡玉娇。”她刻意激将。 凌守夷急了起来:“不许去问她。” “为什么?”夏连翘反问。 似乎也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凌守夷抿了抿唇角,又恢复往日那副处变不惊的态度,干巴巴道:“总之,不许去问。” 夏连翘托着下巴,好奇地看着凌守夷这难得的失态。 凌守夷浑身上下都烧起来,被她越看越别扭,扭着脸又要避开她的视线。 奈何夏连翘这个时候越看他越觉得可爱,百炼钢化绕指柔,纵然如何竭力保持高冷,也更像是外强中干。 她伸出手再度把他头掰正过来,像揪猫猫耳朵一样,捏着他粉色的耳尖,“冲霄哥哥?” 凌守夷不搭理她。 夏连翘捏着嗓子:“冲霄哥哥。” 凌守夷抿唇。 还不搭理她? 夏连翘正绞尽脑汁,摩拳擦掌,再出新招之际,却忽然惊讶地看到凌守夷腰间那朵牡丹正缓缓盛开。 而牡丹的主人却还是一无所知。 “喂,”夏连翘拽拽他长发,“冲霄哥哥,你快看。” “你开花了??” 凌守夷转过脸来,目光落在自己腰间,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人也懵在原地。 趴在凌守夷的腰间,夏连翘好奇地看着这朵牡丹花,试探性地又喊了一声,“冲霄哥哥?” 牡丹缓缓盛开。 夏连翘:!这什么声控牡丹?! “我一喊冲霄哥哥这牡丹就盛开,”夏连翘作出推测,“是不是因为你很喜欢这个称呼。” 说着,又摸摸他劲瘦的腰腹轮廓,好奇地继续喊,“好哥哥?” “凌喵喵?” “小道爷?” 牡丹花也依然诚实地给出反映。 凌守夷耳尖红如血玉,羞愤欲死,却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好玩吗?” 夏连翘:“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你说对吗?哥、哥~” 看起来就算是高岭之花。骨子里也是个庸俗的男人,喜欢被女孩子撒着娇肉肉麻麻喊好哥哥。 凌守夷:“……” 凌守夷眼睫狠狠一颤,转身生自己的闷气,不想再理睬她。 夏连翘乐不可支地笑倒在他怀里,饶是如此,凌守夷的双臂也依然稳稳地托着她,没叫她跌倒在地上。 可笑着笑着,夏连翘就有点儿笑不出来了。 浑身上下冒起一股熟悉的热意,夏连翘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等等,不会这么倒霉吧? 她伤心契不已经很久都没发作了吗? 二人肌肤相贴,凌守夷几乎瞬间就觉察到了她身上的温度变化,蹙眉转过脸来,“连翘?” 夏连翘:“……” 她真的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 难怪她刚刚看凌守夷怎么看怎么好看。 原来伤心契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70 章(叫哥哥也没用...) “小凌。”夏连翘抬起脸,磕磕绊绊,脸色一阵接一阵的发烫,“我、我伤心契好像发作了怎么办?” 凌守夷也有些始料未及,不由一怔,小心翼翼问,“你……可难受?” 夏连翘:“……”这要她怎么回答。 凌守夷微剔墨眉:“可你伤重微愈,如今不宜行房。” 医道同源,夏连翘的身体状况凌守夷很清楚,需忌房-事。 可看她面色滚烫,可怜巴巴的模样,他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心疼之意难以言表。 顿了顿,凌守夷轻声问,“很想要吗?” 夏连翘:“……你是故意的吗?” 你这是在玩什么情趣py吗?总不能让她回答“想要”吧? 凌守夷一时默然,亦觉得自己此言有些 但一想到夏连翘说出那两个字,喉口不自觉微动,便有些动情。 夏连翘正是最警惕的时候,根本没放过他脸上这一丝一毫的神态变化。 “你这个大变-态!” 凌守夷:“……” 总归已经不是被第一次骂变-态。 凌守夷微微垂眸,浓长的眼睫动了动,目光又再次落在她白皙的脖颈。 睫帘掩去眼底淡淡的情动之意。 选择用行动代替言语,坐实这个称呼。 “……你若真想要,”凌守夷沉默半晌,淡声道,“也未尝不可。” 还没等夏连翘想明白凌守夷此言的用意,凌守夷却倏忽垂眸,一个打横抱将她抱入床帐。 然后,便在床边跪下,白色的道袍垂落在地面。 夏连翘被吓了一跳,忙支撑起身子想要坐起,却被凌守夷不动声色、动作轻柔却毋庸置疑地给摁了回去。 对上凌守夷那双疏淡如琉璃般的双眼,一切似乎已尽在不言中。 短短三次解契,早已培养出一些不能为外人道也的默契,夏连翘一怔,脊背一阵发麻,心中登时涌起一股被野兽盯住的错觉。 “小凌……” 凌守夷却不再看她,手扶着她腿边,将她裙摆一直撩到腿根,动作果决。 俯下唇,弧线优美的淡色唇瓣,沿着小腿一寸一寸亲了上去,“我帮你。”虽不宜,他用手、口帮她也未尝不可。 青灯如豆,倒映出窗内暖融融的烛火。 花光如照,宝鼎香浮。 帐中,夏连翘眼角沁泪,眼泪从眼角飙出,呼吸急促,魂飞九霄云外。 这……这也太…… 她大脑一片空白,眼泪直冒,咬着裙角才勉强忍住没出息的哭声。痉-挛的小腿一次又一次想要合拢,却又一次又一次被凌守夷按下。如玉的指节将她纤细的小腿牢牢禁锢在掌心,凌守夷乌浓的眼睫轻蹭着她小腿肌肤。 情之所至,他微微抽身,目光描摹她眉眼。夏连翘脸色通红,双眸失去焦距。凌守夷不作声地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指尖抵-弄,如入泽国,心中也软得一塌糊涂。 夏连翘实在承受不住这样的刺-激,哆哆嗦嗦喊着“冲霄哥哥”,泪眼朦胧地举手投降。 凌守夷指尖一顿,非但没收敛,反倒还像是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换来的是更加孟浪的亵-玩。 浑身一颤,凌守夷嗓音尽量平缓,“叫哥哥也没用。” 喜欢。 喜欢到恨不能一口吞吃入腹。 目光一寸一寸顺着她脚踝掠过,因为极致的快意,凌守夷疏淡的双眼如蛇类的竖瞳紧竖成一线,胸腔中的毒蛇脱笼而出。 下一秒,屋内响起夏连翘呜哇哇大哭的尖叫,小腿抽搐地一脚蹬在他脸上:“不准咬!!” “你这个变-态!!” 不知过多久。 灯火毕剥。 凌守夷举着一盏灯火,将夏连翘从床上扶起。 夏连翘浑身还在抖,双眼没有焦距,像是柔软无骨的软体动物瘫倒在他怀里。 凌守夷:“……”少女面色绯红,柔软无骨,星眸潋滟,春-色无边。 少年喉口动了动,几乎立刻又动了情。心里亦觉惭愧和羞赧。 后知后觉的羞赧涌上心头,凌守夷一时束手无措,抿唇道歉,“抱歉我……” 脸上漫来滚滚热意,凌守夷嗓音磕磕绊绊,语不成句。 夏连翘浑身无力,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什么不宜那啥,她简直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绢灯烛火淡淡,晕染凌守夷如画眉眼,如薄雪覆火,清雅俊美不可方物。 目光接触到凌守夷挺直的鼻梁,淡红色的唇瓣,勾连淡淡润泽水光,夏连翘发烫的大脑再一次嗡嗡作响,如大钟长鸣。 满脑子只回荡几个大字。 没脸见人了! 她没好气地一巴掌推开他的脸,一咬牙,顺势翻身将他压回床帐中,跪倒在他腰侧。 凌守夷:?! 呼吸交织,凌守夷疏浅的眼底落浸融融暖光,如林下薄雪。 夏连翘气势汹汹地揪住他衣领,深吸一口气:“那个,礼尚往来?” 说完,不待凌守夷回过神,便埋下头。 凌守夷浑身僵硬:!! 正所谓一报还一报。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烛火跃动,帐中温暖如春。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71 章(摘果) 凌守夷大脑一片空白。 秋天是个丰收的季节,孟子真在小院内遍植了许多果树。 如今,树梢挂着一串沉甸甸的野果,个头新鲜硕大,饱满无比,俱是最鲜嫩的时候,一只手都捧不过来,需得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摘下。 凌守夷拿着竹篓站在树下等她。 夏连翘攀上树,好奇地摘下其中一只,捧在掌心,不由发出一声喟叹,去看身边的果子精·凌守夷同。 修真界里的野果也跟普通的野果不一样吗? 她手上的野果竟然是淡淡的粉色,如冰雪雕就,果皮略有些粗糙,有点儿像牛油果。 颜值算是她见过之最,非常漂亮。之前一直没怎么注意,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许是因为修真界的野果,早已去芜存菁,向来不染尘埃,干干净净,总之,并不讨厌。 凌守夷面色绯红,秀眉紧蹙,不敢看她。 夏连翘看得心中好笑,好胜心熊熊燃烧,没去理睬他,低头试探性咬了一口。 感想就是…… 汁水非常充盈。虽然卖相好看,但没什么味道,还有点儿涩。 凌守夷:!!!唔! 蹙眉:“疼。” 夏连翘撩起裙角飞快地爬下树,戳戳他:“你疼什么?难道你是果子精吗?” 凌守夷憋着气,紧抿唇角,脸红红的不作声。 夏连翘心跳得也很快,像偷吃蟠桃的野猴子,好奇地把玩着手上这枚野果,看着它在掌心迅速长大。 看得夏连翘一愣,这修仙界的野果还能继续长?她心里纳闷,咬得力气就又重了点儿。 不管凌守夷是什么心情,三下五除二吃干抹净。 一顿餍足之后,二人回到屋内,凌守夷为她倒来茶水,二人默契地各自漱口完毕。 口中还残留着淡淡的涩味儿,夏连翘犹豫着卷卷舌尖,想努力压下这野果涩味儿。 凌守夷目光落在她脸上,不知想到什么,揽过她,附唇下来,探入她口中,卷去她舌尖残留的苦涩。 半晌,才贴着她耳畔道:“下次,不必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夏连翘:“……” 他有洁癖在前,却愿意帮她纾解伤心契之苦,她也只是投桃报李。 更何况,看凌守夷那副大姑娘般隐忍忸怩的表情,她心里也觉得很爽,只不过这点不好意思告诉他就是了。他还以为是委屈了她,殊不知她心中的满足难以用言语来表述。 谁不喜欢玩弄高岭之花,禁欲仙君呢? 某种程度上突然就和凌守夷有了微妙的共情。 刚刚她眼泪都快哭干了,他还装聋作哑,当没听见。 “……”想到这里,她才平息的不爽的怨念,再度生起,忿忿地朝他小腹又踹了一脚。 莫名其妙又被踹一脚的凌守夷:“……?” 她看着他劲窄的腰身,想起在她掌控之下,少年刚刚隐忍撩人的呻-吟,这才稍微平了平气。羽衣道冠的少年郎,清冷如月,风姿高彻,脸上似欢-愉似痛苦,隐忍动情,终下凡尘。那样的表情她看一百遍都不会腻! 夏连翘并不觉得恋人之间互相帮助有什么不对的,因为喜欢,所以想对对方好。 爱从来都是相互的。 他对她好,她就加倍回报回去。 恋人之间,仅是如此,她就已然十分开心满足。精神的快-慰远胜于身体的快慰。看高岭之花任人□□,她一颗抖S之心熊熊燃烧。 凌守夷眼睫一眨不眨视线落定在她微红的脸颊半秒,不自觉伸手轻抚她嫣红的面颊。 目光触及她嫣红微肿的唇瓣,凌守夷目光闪动,不太自在地又移开视线。 满腹冰雪气,在此刻尽化春山秀色,心中情动,如冰雪消融,山泉叮咚,琳琅作响,岸边百花开遍,姹紫嫣红。 他的连翘。 这辈子唯一的连翘。 爱怜到恨不能下一秒剖出通红的心脏,奉为她案上贡品。 他才是她最忠诚的信徒,而她是他唯一的神明。 少年少女一对有情人,头贴着头,脸贴着脸,怀抱在一起,喁喁私语,共剪窗烛,直到深夜。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72 章(别摸) 恋爱要谈,修炼也要抓紧。 养伤的这段时间,纵使躺在床上,夏连翘也没忘记看道书。 整天躺在床上,躺得她四肢酸痛无力 凌守夷怕她无聊,陪在她床边为她讲解道书中艰涩难懂之处。 又怕她在床上躺得浑身酸痛,抱着她的腿放在膝盖上,垂眸替她捏腿捏脚。 眼帘儿低垂,乌发泼墨,白衣逶迤曳地。 这几天下来当真是替她端茶送水,捶肩捏脚,无一不包,无一不揽,亲力亲为。 可能是怕捏疼她,凌守夷一开始的力道不是很重,她老有种隔靴搔痒的感觉,就忍不住轻轻蹬了他一脚,“冲霄哥哥,快一点。” 凌守夷正巧捏到她脚,不由一顿。 不动了。 夏连翘正纳闷,一抬头对上凌守夷的视线。 凌守夷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瞳色极为疏淡,欲-色也尤为惊心。 夏连翘:“……”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话有歧义,默默又躺回去,“对不起,你随意。” 少年人初初心动,正是年轻力壮,欲-望蓬勃的时候,更遑论凌守夷这一十八年来满打满算也不过漏泄五次。 次次都与她有关。 正是精满自溢的年纪,一个不留神就要擦枪走火。 按理来说,二人之间早就互通了心意,也没必要非得等到伤心契发作再行房。 奈何凌守夷太过有原则…… 她伤没好说不碰她就不碰她。 其实夏连翘是很想和他亲亲贴贴,深入交流一下的,一个原因是确实很爽,另一个原因…… 她总觉得如今的温馨不过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是凌守夷提前预支给她的清静。 对凌守夷的体力她心里很清楚,她怕伤好之后就要一笔笔还账了。 ……不想再重温被*到翻白眼的丢脸过往。可怕的是同为修士,她体力也好到爆表,像再晕过去都不能。 这厢,凌守夷这才又垂眸一声不吭地继续。 少年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力度轻重适中。 捏得夏连翘很快就泛起一阵淡淡的困意。 怕她睡过去,凌守夷告诉她,潇湘大泽附近的玉露甘霖已收集完毕。 夏连翘大脑清醒过来,合起道书,若有所思。 剧情越往后,她的记忆越清晰。 前期,在凌守夷和夏连翘未加入主角团之前,白济安与李琅嬛共收集了两滴玉露甘霖。 加上萧凌波一滴,钱玄祖一滴,胡玉娇一滴。 八滴雨露甘霖,只余三滴。 这三滴夏连翘记得都很清楚,其中一滴在接下来的“尸骸妖林”副本。 副本只是个小副本,本身没什么可说道的。 但她却如临大敌,皆因为司马元蘅就是在这个副本对白济安芳心暗许。 “尸骸妖林”这个副本之后,便是奉天宗剧情,最后那两滴玉露甘霖都在奉天宗内。 “罗盘所指方向已指向北方。”凌守夷道,“琅嬛与白济安想待你我凝丹之后再行上路。” 夏连翘推测了一下日子,“十天之内我应该能成功凝丹,小凌,你呢?” 凌守夷看她一眼,“给我三日时间。” 如今他道心凝定不同于往常。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正因为有想守护的人,手中之剑这才一往无前。 想与她长相厮守,共追大道。 任前方艰难险阻,魑魅魍魉,他也绝不容许有人他与夏连翘二人拆散。 等夏连翘伤养得差不多之后,姜毓玉先向众人辞行。 他在潇湘大泽拖延得太久。 “我爹飞剑急催了好几次了。”姜毓玉苦笑,“我再不回转宗门,恐怕他老人家就要直接杀过来了。” 夏连翘安慰:“总有再见面的时候,到时候我还要去玉霄宗看平安呢。” 是的,她带回来的那个婴儿,终于敲定了小名,小名姜平安,至于大名,白济安的建议是回去之后求长者赐名。 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建立起和姜仲和的联系。 夏连翘和姜毓玉都觉得有道理。 听她这么一说,姜毓玉顿时漾开一个温软的笑,显得高兴起来,“好,那我便带着平安,等着白大哥、琅嬛姐姐、连翘……” 凌守夷安静地站在一边,心头泛起一阵别样的滋味,扭过脸去不想多看。 未曾想,却被姜毓玉点名,“还有凌道友……我便等着诸位来访了。” 说着,姜毓玉朝他露出个害羞的,拘谨的微笑。 凌守夷:“……”只觉碍眼无比。 他不喜姜毓玉,但连翘交朋友,他心中虽不快,却不会干涉。 当然也不会给姜毓玉多少好脸色罢了,当寻常人客气疏离地对待已经是他竭力而为。 姜毓玉默然:“……”这凌道友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好恐怖。 凌守夷的这点小别扭并没有逃过夏连翘的视线。 姜毓玉走后,夏连翘戳戳凌守夷:“又吃醋啦?” 凌守夷:“……” “并无。” “你明明不高兴。”她说。 凌守夷眼睫动了动,被夏连翘强势地扳过脸来,在眼皮上轻了一下。 白玉雕成的小神仙,肌肤也是沁凉如雪。 心中霎时如春风十里。 感觉到侧腰异样的触觉。 凌守夷:……牡丹花,又开了。 夏连翘好笑地看着凌守夷这明明很高兴却还强作淡静的模样。 哎,真好哄。 就是小男友这占有欲实在强到让她发愁。 连翘心里叹了口气。 她倒是很乐意哄他啦,情侣之间的情趣而已。 她真的很喜欢看凌守夷这一副娇娇模样。 占有欲要是太强,她有点儿忧心。转念一想,凌守夷的占有欲虽然强,却也只是闷在心里自己内耗,从未对她和姜毓玉的交往指手画脚过。 他尊重她穿衣自由,社交自由,从未将她视作禁-脔。 那她多包容一点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 想到这里,果断避着老白,悄悄伸到他道袍内摸了一把。 手感一绝! 凌守夷下意识地去观察白济安的反应,见他没注意到这边,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奈何女朋友不给自己放松的机会。 夏连翘摸了一把还不过瘾,又捏了好几把。 凌守夷稍稍放松的肌肉霎时间又紧绷如铁。 而小女友还好奇地用夸张的语气小声道:“小凌,你又开花了,(肌肉)硬了诶……” 少年肌肉平常摸上去是软绵绵的,此时邦邦硬。 凌守夷嗓音干涩:“……” “别摸了。” 为什么不让摸?自家男朋友的肌肉为什么不能摸,她都馋好久了! 剑修的腰果然窄削劲瘦。 凌守夷的嗓音听上去有点儿苦闷:“连翘……” 下一秒。 不用他再多说,夏连翘涨红着脸,默默收回手。 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手上一道长长的红印子,她脸上热气儿一路升腾。 啪地一下跳出来,给了她一巴掌。 打得她好痛。 是真不能摸了。 高危行为。 只连累凌守夷又要侧着身面对老白,努力夹着腿作面无表情的高冷状。 姜毓玉一走,夏连翘便开始全心全意地准备冲关凝丹。 闭关之前,胡玉娇特地来了一趟,送了她一个小瓷瓶。 “这是什么?”夏连翘惊讶地问。 可能是之前连累她被擒,又遭没日没夜的毒打,胡玉娇有点儿不太好意思来见她。 在孟家小院徘徊好几日,还是在孟子真的劝说下,鼓起勇气过来分别慰问了她与李琅嬛。 此时,送出这小瓷瓶,胡玉娇还有点儿别扭的模样,“送你的。” 她当然知道是送她的。 问题是—— “这有什么效用吗?”她迟疑问。 胡玉娇:“凝元丹,对你结丹有好处,拿着吧。” 看胡玉娇这个表情,就知道她不收下她绝难心安,夏连翘也没再忸怩矫情,大大方方地收下凝元丹,诚恳地道了声谢,“团团,多谢你。” 胡玉娇这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夏连翘看着她,想到她跟孟子真之间的事,“你与孟大哥?” 胡玉娇:“?” “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嘛。” 夏连翘眨眨眼,看着胡玉娇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变成了只红毛狐狸。 “孟大哥可是在追求你?” 胡玉娇:“……” 那天, 孟子真在销魂阁内说出那一席话之后, 她并没有当场答应他。 孟子真倒也不在意。 这些时日胡玉娇看他却是有点儿怪怪的,总抬头对她莞尔一笑。 他弯腰在那儿晾晒草药,看到她过来,便轻轻弯弯唇角,冲她微笑,“团团,你来了?” 乌黑的眼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笑得她浑身别扭,鸡皮疙瘩掉了一层。 夏连翘将胡玉娇那副傲娇的表情看在眼里,晚上喝药的时候,对凌守夷道:“孟大哥还有的磨呢。” 倒是,这两人感情升温速度之快令她咋舌。好几次她都看到胡玉娇冷笑着一口一个老娘,戳着孟子真脑门儿变着花样儿地骂他。 白济安不忍直视,这位出生书香的孟大夫倒是甘之如饴,笑得温温和和,如沐春风,道:“团团天性自然率直,自然不能以常理视之。” 夏连翘:“……”可能,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凌守夷垂眸往她口中塞了一个蜜饯。 他对孟子真与胡玉娇没什么兴趣,只专心致志地投喂她。 她一口气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恋恋不舍地舔去唇角雪白的糖霜。 少女脸颊鼓鼓囊囊的,唇瓣嫣红。 凌守夷看得有些移不开视线。 喂她吃蜜饯本无他意,只怕她苦,但经过上次那一场……荒唐之后。 凌守夷眼睫颤动,喉口不自觉滚动。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受她这个秋名山车神的影响,一门心思只有大道和练剑的少年也不再单纯,脑补能力甚至还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夏连翘正要把空碗递给他,一抬头,少年一双疏淡的双眼直直地看着她,喉口作出近乎吞咽的动作:“?” 夏连翘:“??” 前几天的回忆后知后觉地涌上脑海,被吸、咬到两眼翻白,她臊着一张脸,瞬间炸毛:“你是变、态吗?!” 从前她骂他变态时,凌守夷还会气闷羞恼不已。 如今,凌守夷脸不红心心不跳,心平气和地认领了变-态的称呼。 根根分明的乌浓眼睫垂落下来,又是一副清隽的冰雪意,“连翘。” 夏连翘警惕:“做什么?” 凌守夷乌黑的眼回望过去,嗓音清清泠泠,如击冰碎玉:“快点好。” 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夏连翘:“……” 这人怎么能仅用三个字就撩到她脸红心跳,恨不能找个时光机把自己埋起来的。 她决定装病。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73 章(惩戒) 装病是个技术活。 尤其是在凌守夷的眼皮子底下装病。 道医同源,俗话说“未道先医”,夏连翘所熟悉的诸如葛洪、陶弘景、孙思邈都是大名鼎鼎的道教高真。 但不知道是不是恋爱使人蒙蔽双眼,凌守夷竟也没觉察出什么异常。 她一个头疼脑热,凌守夷便侍汤奉药,衣不解带,夜以继日地照顾她。 随着她伤势逐渐痊愈,她和凌守夷也分别开始了闭关冲丹。 三日之后。 孟家小院。 为确保夏连翘与凌守夷冲关无恙,仓促之间,孟子真只将两间小屋清空充当闭关密室。 竹屋内。 凌守夷安静地看着眼前心魔幻象。 这一次任由心魔在身畔飞舞不休,道心却从未像今日这般融定圆满。 任何人都难阻他一窥大道的决心,人生在世,是如猪狗般蒙昧昏聩度日?还是一窥自然真理,宇宙终极的玄妙? 凌守夷心神一定,想到这里,一双凤眼,眸中光清冰凝。 大道悠悠,仙途漫漫。 这一路上,有连翘相伴,吾道不孤。 任前方风雨如何晦暗,前途如何艰苦,心中念着一人,便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与信心。 想到这里,凌守夷内心倏忽涌出一股欲冲霄而起的意气来。 心神一定,如坐高山而视众山众水,如燃天灯而照九幽九昧*。 武火熬炼的金丹,圆陀陀、光烁烁,散发出耀眼夺目的金光。 而在另一间竹屋内。 夏连翘也遇到了当日凌守夷遇到的心魔幻境。 凌守夷为人冷淡,敏感,倔强,战斗中难免逞强斗狠。 高度自律、性格太过坚韧,又难免偏执,内耗。 她却不然。 她比较粗心大意,也很少内耗。 虽然看到眼前父母家人亲朋好友的幻象。 但……仅仅只是幻象而已。 倘若被这幻象所阻,修为再难存寸一步,到时候救不了老白和琅嬛,被迫和小凌分手,破碎不了虚空,见不到爸妈和朋友。 这才是傻缺行为。 夏连翘不假思索,果断越过这些心魔幻象,成功凝出一粒圆融,璀璨的金丹。 丹成上品。 两颗上品金丹一同出世,湘水村上方云彩啸聚,风云变化,五光十色,流光溢彩。 白济安与李琅嬛正对坐饮茶,缓解心中焦虑担忧。 乍见此景,二人面带喜色,不由自主齐齐站起身。 “好!” 白济安不吝夸赞,纵情长笑道,“从此之后,咱们队伍里又多两位化丹修士!” 李琅嬛也发自内心为二人感到欢喜高兴,“这是连翘与凌道友这段时日刻苦修炼应得的回报。” 潇湘大泽深处,一些还未搬迁的害人精怪看这异像,知有两名化丹修士,只怕被捉来祭剑。想都没想,立刻掉头回到洞府收拾包袱,逃之夭夭。 这日,天朗气清。 一道剑光自第一间竹屋□□出,霎时间千光汇聚,发出千万条璀璨耀眼的剑芒,排云而上,直入九霄。 守在孟家小院的吴卓英看到凌守夷安然无恙,从木屋内缓步稳出,长长地松了口气。 少年白衣如雪,瞳色浅淡,眉心剑痕绮艳,矜傲峻拔难言,周身剑气通彻清朗,褪去了从前杀伐太重的锐气,更为冲和圆融,显然又上了个境界。 吴卓英不由低下头,一时之间被这剑气所摄,竟不敢逼视。 “凌师兄。”吴卓英上前见过礼。 凌守夷“嗯”了一声,秀眉却紧蹙不松,没多看他,一直目视前方。 吴卓英怔了一下,循着凌守夷视线看去才发现。 凌师兄……一直在看那位夏姑娘的闭关小屋? 这个发现令吴卓英吃了一惊。 更让他大吃一惊的是,接下来这几日,凌守夷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竹屋前,足足守了五个日夜。 待到第六天清晨,第二间小屋终于被人从内推开。 只见见烟气清朗,裙带蹁跹间,如朝霞滚滚。 夏连翘脚步稳当,眉眼弯弯,容光焕发地从屋内走出来。当真是道书中所言色若桃花,肤如玉脂,神清炁爽,玉润冰请。 好似才捧出的一轮新月,冷冷清光放冰壶一色,洞澈无瑕,澄空见底。 一眼就看到守在门口的那道如雪身影,夏连翘招手,“小凌!” 凌守夷松了口气,细细看她面色红润,唇角带笑,唇角也不由自主流泻出一抹极其浅淡的弧度,“连翘。” 吴卓英:“……”他是出现幻觉了吗?素来冷峻矜傲不苟言笑的凌师兄竟然笑了?? 此次除妖刘怀墉共派出四名正阳剑宗弟子,两名已先行折返正阳剑宗。 吴卓英和另外一位正阳弟子留下为凌守夷与夏连翘二人护持。 如今见凌守夷化丹成功,并且看样子好像也没有回转师门的打算。 吴卓英也不再多留,请辞之后,便带着这个好消息回到正阳剑宗禀报刘怀墉。 当天晚上,白济安、李琅嬛、孟子真为二人设宴于孟家小院。 胡玉娇也前来赴宴,送上贺礼。 觥筹交错,众人一番酣畅淋漓的推杯换盏,乘兴而来,兴尽而归,一直到月色西沉,这才各回屋内枕衣安歇。 可能是今晚玩得太嗨,夏连翘回到屋里,没一丝一毫的困意。 因她装病卓有成效,席上,凌守夷顾忌她的伤势,拘着她没让她喝多少酒。 她此时大脑正清醒,也该将正事提上日程。 坐到桌案前,夏连翘铺开笔墨,便开始思考今后的道路。 剧情越往后她的记忆就越清晰。 就比如接下来的“尸骸妖林”这个副本。 在纸上刷刷刷列下几个重要的注意事项。 这个副本里,老白英雄救美,司马元蘅芳心暗许。 她的第一要务,当然是阻止这段孽缘。 至于接下来的…… 她大脑飞速运转,努力回忆着这段剧情里的BOSS与小怪,笔下不停地列举可能要用到的丹药。 清心丹,回元丹肯定是需要的。这些都可以交给凌守夷来炼制。 离火丹也很重要,这些妖怪本为树妖,最怕火攻。但寻常火攻无用,需得是丹火。 丹火是化丹修士所能运使的为数不多的神通之一,只是数量极少,用完之后又要小心养就离精,重新温养。 离火丹能壮大离精,再合适不过。 修士成功化丹,升到悟道境之后,便能炼制属于自己的剑丸了。 寻找炼制剑丸的材料也是重中之重。夏连翘之前看的道书中也曾品论过剑丸之高低品阶。 想到这里,夏连翘再度展开桌角的道书翻阅。 她跳过最下等,并不多看。 修行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能像从前在大里摸鱼那般轻松。稍一松懈,便事关性命。 更何况,她还想改变琅嬛与凌守夷既定的命运。 因怕艰难险阻,凑合着随便选用材料炼制剑丸,无疑于自取灭亡。 她的目标,是这道书上上品剑丸的炼制材料。 以重华玉沙炼制,以回阳真火打磨,以碧灵髓浸注。 碧灵髓夏连翘有思路,此物往往多生长于百年树木千年树精的树干内部。 “尸骸妖林”这个副本正能用上,原著中白济安就是在这个副本取得的碧灵髓。 至于这最后一步,夏连翘露出点儿惊讶之色。 道书上所言,要以“大妖”之血开锋。 剑丸首次饮血,境界越高越好,这关乎日后剑丸的威力高低。 这是个非常含蓄的说法。 夏连翘推测,可能用修士的血也是同理,只是道书上不会说出这等引人自相残杀的话罢了。 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剑丸炼成之后,还需放入眉心祖窍日日温养,以性光不断打磨,最终才能成就一把得心应手,心剑合一的好剑。 炼制剑丸过程太过复杂,夏连翘并不着急,当务之急还是近在眼前的尸骸妖林副本,确定主次任务之后,她拿起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看了一眼,这才伸到烛火边,烧了个干干净净。 正在这时,门被人从屋外敲响。 夏连翘拉开门一看,凌守夷垂眸静立在门前,乌手上端着个小托盘,碗里不知道盛了什么东西。 看见她,凌守夷掀起眼睫,一本正经,认认真真地望向她。 乌黑的眼如琉璃般干净剔透。 他为人素来克制,即便方才在席间,酒也饮得极少,容色还是俊雅清淡如初,只微微嫣红的脸颊,和比平常看起来慢半拍的认真目光,暴露出了点儿端倪。 看起来还有点儿执拗的可爱。 夏连翘刚刚就发现了这一点。 凌守夷,他不善饮酒,一喝酒就脸红,还有点儿犯懵。可惜他深知这一点,偶像包袱很重,绝不多饮哪怕一杯。 她心中暗自下定决心,早晚有一天要把他灌醉看看。 凌守夷征求她的意见,“我能否入内?”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之后,凌守夷步入房内,见她还在伏案写字,不由微微蹙眉:“你还没睡?” 差点忘记自己还在装病期,夏连翘不动声色,脸不红心不跳地问:“你来做什么?” 凌守夷把碗递给她,认真道:“给你送醒酒汤,你还未饮醒酒汤,不可这般歇下。” 其实她席上根本没喝多少酒,凌守夷这段时间照顾她跟照顾玻璃人一样。 怕凌守夷看出蹊跷,夏连翘犹豫一下,接过他手上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凌守夷:“……” 夏连翘从碗里探出个头来:? 凌守夷:“……” 他也不吭声,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夏连翘迷茫:“怎么?” 凌守夷垂眸,强调:“我亲自煮的。” 夏连翘:……这是想让她夸他吗!! “哦,”她努力夸赞,“小凌你亲自煮的醒酒汤比其他醒酒汤都要甜!” 凌守夷:“嗯。” 看起来满意了。 ……这什么闷骚喵喵。 待她喝完,凌守夷又道:“连翘,你坐下,我为你把脉。” 夏连翘顿时僵硬。 她磕磕绊绊,顾左右而言他,“这……这就不用了吧,这么晚了……” 她哪里敢让凌守夷给她把脉! 谎言总有露馅的一日,她死活不让凌守夷把脉,凌守夷也觉察到点儿不对劲,在劝说无效之后,垂眸一把擒住她手腕。 夏连翘:“……”喝了酒之后的凌守夷简直是行动派本派,比往常还要果决几分。 一阵令她毛骨悚然,心惊胆战地沉默之后,凌守夷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她一个解释。 她垂死挣扎:“你听我解释……” 凌守夷平静极了:“你说。” 她大脑飞速运转,努力酝酿措辞,未果,以失败告终。 无奈之下,只能再度使出杀手锏,吧唧一口亲上去,小小声撒娇道:“我还有点儿难受嘛。” 没有哪个少年能抵挡得了心上人的撒娇。凌守夷微微抿唇,态度显而易见地软化松动。 他倒不是恼连翘骗她,只是恼她不遵医嘱。 “我与孟子真需得依据你病情来为你配药。”他小心告诫,“下次,万不可如此。” 对于医生而言,隐瞒病情,是一件十分恶劣的行为。 小惩大诫,略施小惩是不可避免的。 究竟要施加什么样的惩罚, 凌守夷思忖, 从前在仙门时,门下弟子若犯了错,他通常叫他们自去戒律院领罚,或是叫他们去关禁闭,再不然,就要动用到他几样神器。 缚仙绳、定规尺与打神鞭。 夏连翘自然不能与他们一样。 凌守夷是个很有原则的人,该施加的惩罚绝不会轻易揭过,想到这里,他突然将夏连翘抱到腿上,翻了个面。 夏连翘还没反应过来:“?等——” 话音刚落,一巴掌就狠狠落在她屁-股上,夏连翘大脑嗡地一声! 啪! 凌守夷微微垂眸,又是一掌。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肌腱筋脉有力。实打实的一掌接着一掌。 实打实地啪啪作响。 他、竟然打她屁-股!! 疼还是此要的,她从初中开始就没被她妈打过屁-股了! 被她妈拎着晾衣架揍屁-股是一回事,被男人打又是一回事。 她面色涨红,又羞耻又难受,有苦说不出。 三掌落尽。 凌守夷竟然还不觉有什么不对。 夏连翘:“……”不知道该说他是太涩还是太正直。 虽被她一路带偏,执掌仙门刑名正直的凌仙君明显是不知道spanking这种东西的。 ……保险起见,她最好还是别科普了。 凌守夷的确不曾知晓惩戒还能被异世界的人玩出情-趣来,夏连翘刚刚扭动挣扎得厉害,他稍微用了点儿力气才将她按住,掌心触感柔软温腻,不由一怔。 凌守夷错开视线,口舌发干,强压下这淡淡的欲-念。只当是自己不好,竟还横生出这些绮思出来。 思及,心中一凛,默默反省。 他不假思索地就做出这样的动作,未尝不是受酒意影响,大脑有点儿慢半拍。此时,酒意稍稍散去几分,看夏连翘不吭声,他微感歉疚。 这才拉起她,抱入怀中,想了想,到底又有点儿心疼,又替她轻轻揉了揉痛处,嗓音敲冰戛玉般冷清正直:“下不为例。” 夏连翘:“……”把手拿开她还能信他几分。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74 章(我不会拿你祭剑的...) 被打屁股事小,受辱事大,为这事,夏连翘决心一天都不跟凌守夷说话。 如果凌守夷愿意牺牲自己让她打回来的话,那这事他们再另算。 凌守夷酒醒之后,自知行为失矩,虽然很想与心上人耳鬓厮磨,一天也不愿分开,也只能勉力忍下,不去惹夏连翘的霉头。 凌守夷表现得太过温驯小媳妇儿,结果还是夏连翘先招架不住,底线一退再退。 等月出东山之后,还是决心探望一番,以慰君怀。 凌守夷没曾想她会过来,看到她,微微睁大了眼,“连翘……” 夏连翘忙道:“别,我来,是有正事找你。” 将自己写的另一张纸拿给他,“小凌,这纸上的丹药你能炼吗?” 凌守夷展开看一眼,问,“你要多少?” “多多益善。” 凌守夷不会放过在心上人面前重新刷好感度的机会:“我这便开炉,给我三日时间。” 又看到她纸上字迹,“你要炼制剑丸?” 夏连翘这才意识到纸上还有自己记录的有关剑丸的材料。 碧灵髓在尸骸妖林。 重华玉砂她没记错的话奉天宗就有一些。 回阳真火是炼器士炼器时会用到的上品真火,虽然少见,但完全可以花高价租一间炼器室来用。 开锋之血她没有任何头绪,她到底能从哪儿抓个大妖。 正阳宗举派剑修,凌守夷身为正阳宗弟子,自有宗门长老帮忙炼制剑丸。他开锋的妖血,便是当时刘怀墉为他所寻。 只不过宗门仅仅只提供线索。为磨砺弟子心性,还需弟子单枪匹马,亲手斩杀。 如今群妖四起,大妖难寻。钱玄祖那个等级的她又看不上。 夏连翘喃喃:“不知道修士行不行。” 凌守夷并没有责备她的异想天开,“理论上可以。” 很莫名的,她突然想到凌守夷本体是高高在上的玉清威显妙生真君。 不知道捅过凌守夷一剑之后的剑丸威力如何。她胡思乱想。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这个念头让夏连翘觉得不祥。伸长胳膊,她轻轻拍拍他脑袋,朝他笑道:“放心,我不会拿你祭剑的。” 凌守夷:“我会帮你留意。” 工具人凌守夷努力工作,夏连翘就牵着裙摆依偎在他身边。时不时举起袖子帮他擦擦并不存在的汗水,以示其关切之意。 “……”毕竟,把人当了工具人,样子还是要做的。 凌守夷微微抿唇,有她陪伴在身侧,即便什么都不做,心中也觉得充实圆满。 附唇在她唇角轻轻一吻,“无需管我,你好好休息。” “睡吧。” 夏连翘看得也的确有点儿困了,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 凌守夷反手定定握住。 她这才闭上眼靠在他肩头。 乌发如流水般交融在一起。 雪浪堆叠的道袍下,双手交握,她呼吸绵长,真的沉沉睡去,鼻尖满沁着凌守夷发间泠泠的冷香,是道香与药香的味道。 再过三日,丹药出炉,前期的工作也差不多准备妥当。夏连翘、李琅嬛一行人向孟子真辞别。 孟子真和胡玉娇并肩站在潇湘大泽边缘送他们。 秋风萧瑟,朝霞铺水,风微浪细,涨落不息。 芦苇如雪漫下。 萧瑟的寒风卷起漫天芦花,吹过裙摆,李琅嬛眉眼弯弯,爽朗微笑,星眸如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要有缘,定会再见。”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孟子真心中怅惘,轻声叹息。 胡玉娇倒是比孟子真看得更开,笑道,“这有什么?修士驾云气而行,一日千里,日后想见面了。也不过一个来回的事。” 孟子真一怔,这才记起他数日前在姜毓玉白济安的帮助下已引气入体,算是正式踏入仙途。从此之后,处事也该多由修士的思维来考虑,不由莞尔一笑,“玉娇说得不错,是我未料到这一着。” 胡玉娇冷哼一声,娇靥冷冽。 过了这数日,却还是不买他的账。孟子真苦笑,眼底笑意却泛着淡淡的甜。 白济安看得心中更是好笑。 夏连翘笑吟吟地朝二人摆摆手,嗓音活泼清脆,“孟大哥,胡道友!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胡玉娇看着她,这才露出点儿笑意,似嗔非嗔道,“这可是你的说的,不许骗我。” 眼见众人话别完毕,凌守夷这才放出飞舟,道,“走罢。” 飞舟破开云气,遵照罗盘指示向北而行。 但凡有玉露甘霖出现的地方,多多少少必有异象,只要循着线索一路打探过去,一定出不了什么差错。 这一次也同样如此。 飞舟一路北上,行了一日一夜,在苍州境内的落雁城中停靠下来。 这是苍州境内为数不多的大型城池之一,极为富饶,修士与凡人混居在此,鱼龙混杂,消息灵通。 此行便是夏连翘一行人的终点。 进入城中时已近日暮,众人也来不及去欣赏城中的景致,先找了个客栈歇脚。 说是客栈,实际上是个专供修士休憩的,极为恢弘富贵的酒楼,匾额上上书龙凤凤舞的“逢仙楼”三个描金大字。 足有十九层之高,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仙家气象。 门前车马不绝,修士出入极为频繁。凡人路过,并不敢上前,只远远地避开。 按理来说,身处凡人界,修士的数量要远低于凡人数量。 可这落雁城中,遁光此起彼落,无数佩剑的、带刀的修士,面色肃然,步履匆匆而过。一时之间,凡人倒成了不常见的稀客。 逢仙楼前立着三五个揽客的仙童。 其中一个仙童远远地便瞧见夏连翘一行人,没动。 做他们这种迎来送往的活计也是有讲究的, 眼前这一行男女看着像是散修, 散修清苦,捞不得什么打赏。万不得已,他还是更想侍奉门前这些金车白马,龙驾凤辇的世家子子弟。 直到夏连翘几人走近了,仙童无可奈何,避无可避,心里叹了口气,这才不情不愿地打起精神,笑道:“几位仙长可是要歇脚?请随我来——” 一句话还没说完,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觑见此处的动静,面色微微一变,一把将这仙童推开,低斥道:“还不快退下,没眼力见的东西!” 这是夏连翘第一次进入这种修士与凡人混居的大型城池,正兴致勃勃,看得目不转睛,压根就没留意到这一段小插曲。 回过神来,便看到管事极为讨好谦卑地笑道:“诸位仙长见谅,方才那孩子不懂礼数,如有怠慢,在下替他赔罪——” 夏连翘有点儿惊讶,方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白济安跟着管事寒暄。 夏连翘缀在后面,悄悄扯了凌守夷的袖口,问:“怎么回事?” 凌守夷很平静:“不过趋炎附势,曲意逢迎之辈。” 看她还不解,李琅嬛出言解释,“方才那仙童并未看出我们修为高低,这管事知晓我等是化丹修士,怕得罪我们,才这般曲意讨好。” 夏连翘:“化丹修士怎么了吗?” 看她还是懵懂,李琅嬛:“连翘你有所不知,寻常化丹修士就是去哪个小门小派也能被奉为长老了。” 她一时沉默:“……”这真不能怪她不懂。 谁叫修真发展到后期往往会陷入一个元婴遍地走,金丹不如狗的尴尬境地。她潜意识里就没把金丹修士当成什么厉害的角色看待过。自然不能理解管事这一番如临大敌,小心对待的阵仗。 话虽如此,换了管事之后,夏连翘这一路上的确感受到了点儿区别对待的意思。 没有在大堂停留,这位刘管事带着他们一路向前,直接出了大堂,往后院而去。 逢仙楼坐落于闹市之中,夏连翘这时才知别有洞天,在逢仙楼的后院深处竟有好大一片湖泊。 烟波浩渺,望之令人心旷神怡。 湖泊之上,泊着几艘巨大的花船。 水上游廊弯弯绕绕,更有水榭数楹,星落其间。 这位刘管事将他们引至一座水榭之中,不忘吩咐几个衣袂飘飘,容貌清艳绝伦的侍女好生侍奉。 被白济安婉拒。 刘管事十分上道地忙让这几个侍女退下,殷勤笑道:“不知诸位仙长可还有什么要吩咐小人的?若没什么要事,小人这便退下,不再打搅诸位清静。倘若诸位之后还有事,不妨掣动阁中金铃再呼唤小人前来便是。” 她们来这逢仙楼,第一要务便是打探消息。 李琅嬛自不会让他退下,客气地招来他询问道:“刘道友,你可知晓落雁城内最近可有什么异相?” 刘管事吓了一跳,忙躬身行了一礼,将姿态摆得很低,“不敢当仙长这声道友, 至于这异相?倒确实有一桩。” 白济安挑眉:“管事不妨细说?” 刘管事再行一礼, 这才整理了言辞,恭敬道:“前些时日,城郊往东十三里之外,突然出现了一处秘境,入口被云雾遮蔽,有几个居住在附近的村民进去之后便再没出来过。” “后来,又来了不少修士,都带着法宝。说这是上古秘藏,要进去寻宝,这些修士也再没回来过。” “不过上古秘境这消息倒是传了出去,诸位仙长来的时候,想来也都看到了,这城内修士往来络绎不绝,都是过来碰运气的。” 夏连翘本欲再问,孰料,就在这时,水榭附近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声。 刘管事一怔,忙躬身道歉。 夏连翘没吭声,顺着那喧哗声望去。 湖泊上的水榭不止她们这一座,水榭四面开敞,仅仅只垂落白纱遮阳,从他们那儿能远远地瞧见另几处的动静。 只见另一个管事,正领着一队衣着华贵的修士往水榭走来。 为首是个红衣女子,穿金戴玉,彩裙披帛,姿容娇艳无双,正趾高气扬地不知在与那管事呵斥什么,那管事跪伏在地上,唯唯诺诺,低声下气。 夏连翘正觉得这姑娘打扮有些熟悉,白济安却微微蹙眉,道:“是她。” “是谁?”她不解地回望过去。 白济安:“司马元蘅。” 司马元蘅?! 夏连翘心头一震,忍不住将对方又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这姑娘就是《问道》原著里那个恶毒女配司马元蘅? 在场之中,见过司马元蘅的只有白济安与凌守夷,凌守夷漠不关心,白济安蹙眉露出嫌恶之色。 倒是司马元蘅极为敏锐,觉得不对,猛地抬起头,朝她们的方向看来。 旋即,一双柳叶眉便高高扬起,饶有兴致换了一副笑脸,“嗯?是你们?!” 这下,竟连那管事也不管了,手握小鞭径自朝几人所处的这处水榭走来。 少女踏上水榭台阶,绽放出一抹娇媚无双的笑意,“你们怎会在此地?” 言虽称“你们”,夏连翘却注意到,司马元蘅的目光只一眨不眨地紧紧攫住白济安不放,看起来颇有点儿恩怨在身。 来不及去吐槽白济安这个招桃花的体质,她有点儿担心李琅嬛。 考虑到奉天宗或可能与仙门有所勾结,怕日后遇到奉天宗弟子,面临玄之观那时的窘境。 临出发前,李琅嬛又特地在脸上多做了层伪装,如今看来,容貌平平无奇,唯一双星眸顾盼生辉。 现在看来,伪装应该很成功。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司马元蘅的注意力都放在白济安身上,压根就没注意到他身边这个其貌不扬的青衣少女。 夏连翘松了口气,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 凌守夷则垂眸给她剥瓜子,指尖修长白皙,灵巧非常。 这人大抵上有点儿强迫症,瓜子衣去得干干净净,一小碟瓜子仁垒得像山一样高,被他推到她面前。 “嗯?你们怎会在此?” 司马元蘅娇媚微笑。 白济安也不欲瞒她,上古秘藏之事,落雁城内,人尽皆知,司马元蘅明显也是冲着这来的,瞒也瞒不住。 夏连翘看到老白容色十分高贵冷艳,冷淡得竟不输凌守夷,“自然是为上古秘藏而来。” 司马元蘅眼波流转在他身上,打了个来回,竟笑得更加妩媚,“是么?看来小女子与道友倒是同路?这么看来,你我岂非有缘?” 日光下,少女灿然一笑,光彩照人,直看得那刘管事移不开眼来。 司马元蘅笑得甜蜜,内心却恨恨咬碎一口银牙,眸底闪烁着点怨毒之色。 她上次被白济安当众落了面子,正怀恨在心,正想着要怎么报复回去。 真是无巧不成书,竟叫这人直直撞到自己手上来了。 司马元蘅拢了拢鬓角,微微一笑,笑得风华绝代。 白济安视若无睹,只不冷不热,拱手淡淡答了句,“相逢便是有缘。前些时日在下多有冒犯,如今还望司马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指教了。” 夏连翘:“……”不知道为什么,她听老白这一声“司马小姐”总觉得像在骂人。 二人你来我往,又互呛几句,司马元蘅似乎还有要事,撩了几句狠话之后,这才冷哼一声,甩着鞭子,转身就走,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又下了水榭。 待司马元蘅一走,白济安的面色这才一点点凝重起来,“竟然是她?看来这一番寻宝,必有一番凶险的恶战了。” 李琅嬛同样没见过司马元蘅,对她的秉性知之甚少,不由问道:“何出此言?” 白济安面露厌恶之色:“这位司马大小姐心胸狭窄,为人歹毒。被我抢了玉露甘霖在前如何肯轻易放过?待进了秘境,少不得有一场暗算追杀。” 夏连翘心道,这也不一定。 毕竟这个副本过后,司马元蘅可是对白济安芳心暗许,从此之后非君不嫁,吵着闹着也要倒贴。 时间已晚,众人便干脆留宿在逢仙楼内,等到明日再出发前往那处古怪的秘境。刘管事安排了住处,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笑道:“都是最清静的上房,诸位仙长喜欢哪一间便挑哪一间。” 顾忌着白济安,乘飞舟而来的这一路上,夏连翘和凌守夷为避嫌基本都没什么互动。 凌守夷本打算挑个离夏连翘近一点的上房,孰料白济安竟似看破了二人的那点小九九,忽叫住他,“凌道友。” 凌守夷:“……” 夏连翘:“!!” 白济安笑道:“咱们都是男人,不宜和连翘她们住得太近,道友随我来吧。” 凌守夷敛眸,却也没多说什么,随白济安去了。 夏连翘:“……” 夜半。 夏连翘趴在桌子上,咬着笔杆子,以防万一,又捋了一遍剧情。 窗边却突然传来一阵笃笃笃的动静。 夏连翘一怔,她没忘记逢仙楼高约百尺,足有十九层之高,她如今住的正是最顶层。 闹鬼了?? 曾经看过的什么鬼故事纷纷涌上脑海,她脊背发麻,只得默默安慰自己,她如今是修士了……就算来个鬼也不定能打得过她。 窗外那笃笃笃的“敲门声”还在响。 一下接着一下,沉稳而有规律,不疾不徐。 夏连翘做足了心理建设,一把拉开窗户,只见一道白色的人影停在窗边。她目光望向来人正脸,又是一怔。 既惊且疑,“小凌!” 凌守夷从窗外闪身进来:“嗯。” 清冷俊雅的白衣少年剑修,内敛淡静,渊月沉珠,湛然莹澈。 骨节修长的手扶在窗棂边,身后一轮明月朗照。 月下乌发微扬,白衣翩翩,当真月宫仙子一般,亦真亦幻,出尘脱俗。 刚互通心意的少年少女,哪怕是一刻钟也不愿意分开。 “你怎么摆脱白大哥的?”她惊讶地问。 她记得白济安可是特地拉着凌守夷住了隔壁间,还在门口下了禁制,美其名曰“保护”。 凌守夷神色不动,仅仅挪开视线,避重就轻:“……待他睡了。” ……无所谓,他会御剑翻窗。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75 章(恶趣味) 凌守夷不欲浪费宝贵的时间多谈白济安,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为明天进秘境做准备呢。”夏连翘道。 她也不忌讳给凌守夷看。 凌守夷眼睫一动,她本无意,他却有心,见夏连翘当真不避着自己,凌守夷心底微微漾开一阵暖流。 却没多看纸上的内容,而是斟酌着问出这几日一直在困扰自己的问题。 “连翘,你打算……” 夏连翘:“什么?” 凌守夷顿了顿:“何时同白济安吐露你我之间的关系?” 他已经受够了这般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凌守夷抬眸看向她,双眸浅淡如雪,眼底燃烧着淡淡的烛火微光。 “我希望,能在人前,光明正大地牵着你的手。” 夏连翘一怔,没想到凌守夷在意的是这个:……什么时候,和老白吐露她和凌守夷的关系? 凌守夷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沉。 她果然未曾想过此事。 眼前的少女动了动唇,神情有些复杂。 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她似乎从未想过他二人的未来。 凌守夷垂眸,一字一顿问:“你未曾想过是吗?” “我……”她一时语塞。 夏连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老实说,虽然她目前正在和凌守夷谈恋爱,对于两个人的未来她的确是报以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悲观态度。 实在是因为她看不到她和凌守夷的未来。 还有那三滴玉露甘霖。 待集齐之后,凌守夷就会变成那个高高在上的凌真君。 她不觉得因为和她谈了场恋爱,凌守夷就会放弃他身上的责任。 之后又要牵扯到仙门内乱,事情千头万绪,她不过化丹期的修为真的能改变未来剧情吗? 他们两个人现在这么卿卿我我甜甜蜜蜜,只是还未曾触及到最核心的矛盾与冲突。 看她犹豫不决的模样,凌守夷心里咯噔一声,不觉一痛。 努力压下心头的痛楚,凌守夷执拗地抿着唇,固执地重复:“可我希望能与你长相厮守。” 要告诉他实情吗? 夏连翘抿了抿唇,凌守夷的模样看得她心头也微微一痛。 内心犹豫不决。 她和凌守夷如今都是男女朋友关系了,告诉自己是穿越的,告诉他原著剧情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她这几天里一直在想破局的办法,可不论怎么想,单靠她自己实在没有办法和整个仙门作对。 原著里凌守夷他拔白济安仙骨,捉李琅嬛回去受刑,因为李琅嬛之死这才大彻大悟,决意判出仙门。 主要的症结便在凌守夷他自己身上。 如果凌守夷从一开始就站在主角团这边,那琅嬛说不定就不会死,老白也不会受这么大一番苦楚,修为尽丧,重头再来。 她不敢告诉老白实情,怕被老白发现她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西贝货。 那告诉凌守夷呢?告诉他这一切的真相? “小凌……”她顿了顿,试探性地开口,“我有话想和你说。” “其实我是……”话还没说出口,她脊背忽爬过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祥的预感。 不能说!! 三个大字几乎猝不及防地跳入她脑海。 不可以说!她一愣,大脑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没有任何缘由,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警告着自己,不可以说,会被发现的…… “什么?”凌守夷不解。 也正在这时,原本明朗的夜空冷不丁地,凭空炸响了一个霹雳。 轰隆一声巨响。 狂风骤起,电闪雷鸣。 夏连翘猛然回过神来。 狂风吹动没合拢的窗棂哗啦啦作响。 凌守夷不解地看着她:“什么?” 她如遭雷击,愕然而不解地看着夜空。 “没什么。”夏连翘飞快地摇了摇头,内心忽然弥漫开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入骨的恐惧。 她抿了抿唇,这才想起《问道》原著的世界观,不由惊起一身的冷汗。 原著的世界观,和时空有着紧密的关联。 她怎么会忘记,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帝,凌守夷的亲生祖父,某种程度上还掌控了一部分时空的法则。 想到这里,她冒了一身的冷汗。 她这个异世界的来客,在主动吐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吐露剧情的刹那,是不是就会搅动时空,被那位给注意到? 毕竟这位可是仙门内战这个副本的终极大BOSS,她拿头去跟这位叫板? 她面色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褪去了血色,苍白如雪。 凌守夷抬眸看了一眼洞开的窗户,风起云涌,窗外不知为何天雷涌动,雷电闪烁。 他心里忽然也觉得不祥,抬臂关上窗户,回过头来看向她。 凌守夷秀眉微剔,担心不已:“你不要紧吗?” “连翘,你面色很差。” 夏连翘知道自己的状态肯定吓到凌守夷了,她强露出个笑,“我没事,小凌,我帮你梳头吧。” 凌守夷看她一眼,她转移话题的用意几乎昭然若揭,他默然片刻,权当没看出来,在她面前坐下。 “好。” 她松了口气,拿起梳篦,轻轻取下他白绢道冠。 乌发霎时如流水般倾泻而下,披散在他肩头。 不得不说,这一瞬间,整个房间好像都被照亮了。 凌守夷乌发披拂,肌肤皙白如玉,眼睫又长又翘,眼帘儿低垂,像是女子扶帘回望。 几绺长发垂落颊侧,冲淡了往日的冷峻之色,有静若处子的绰约温静之美。 夏连翘拿着梳子愣住,一讶,眸光闪动,眼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惊艳之色。 她一直以为介于男孩子与男人之间的少年是最漂亮的,彼时性别是最模糊,有男孩子的俊秀,也有女孩子的纤弱漂亮,更没有沾染男人的浊气。 原本那点恐惧和失落在绝对的颜值面前顿时烟消云散。 她忽然停顿,凌守夷轻轻抬眸,以示询问,“?” 乌黑的眼如繁星丽天般明亮。 夏连翘喃喃:“我只是想到一句话。” “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凌守夷:“……” “连翘。”凌守夷静静看她半秒,揽她入怀,黑亮冰凉的长发垂落,轻轻摩挲她面颊,垂眸低声道:“我亦如此。” 他何德何能,从前这般冷淡薄情,却还能与她互通心意,耳鬓厮磨? 少女抱在怀里,像搂了个温暖的太阳。 所以,不要离开他。 一念既动,凌守夷再度覆唇下来。 他亦觉得不安,甚至不祥。 与其说这是情之所至,倒不如说是在为两人的未来寻求一个安慰,一个保证。 夏连翘犹豫一下,迎上这个干干净净,别无任何绮念的亲吻。 唇齿相依不知多久,凌守夷这次抽身,退开少许,静静凝视她:“我虽不知你在担心何事。” 夏连翘内疚不已:“我……” 凌守夷打断她:“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告诉我也不迟。” 她怔了怔,提起个无奈的笑意,“抱歉,小凌。” 凌守夷摇摇头,乌眸灼灼,带了几分铿锵锋锐的果决:“我想和你说的是,有我陪你。” 夏连翘又内疚,又感动,感动得一塌糊涂。默默下定决心。 就冲眼前这么个大美人,她也要努力改变剧情! 好不容易让高岭之花变绕指柔黏人喵喵精,她怎么能停滞不前。 二人又静静相拥半晌。 看似非常温馨的画面。 然而—— 烛火劈剥。 凌守夷倏忽定定地看着她:“……连翘。” “明日需得早起。” 夏连翘讪讪地把手从少年窄瘦的腹肌上拿走:“……我不摸就是了。” 美人在怀,怎么能忍得住上下其手的冲动。 说着,她一双手又不安分地溜进他道袍领口,最后在胸肌上掐了一把。 凌守夷:“……” 这小表情太可爱了。 她又忍不住对着他刚梳好的长发一通糟蹋。 高岭之花,任卿□□。 不得不说,她还是很有几分恶趣味在的。 回想凌守夷垂眸隐忍的表情,白玉肌骨香汗淋漓,她就忍俊不禁,道袍下都那样了,他竟然还能继续忍。 修长的指尖紧捏床板,淡青色的青筋乍起,乌发汗湿,动情隐忍又禁欲的模样,她真的很喜欢看。 夏连翘:心满意足,睡觉。 凌守夷:“……”睡不着了。 — 这一晚上,夏连翘一夜无梦,难得睡了个十分香甜的安稳觉。 美中不足之处,就是梦里好像一直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背《清静经》。 嗓音敲冰戛玉般冷清。板正。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 “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凌守夷默念了一晚上的《清静经》,一夜下来基本没怎么合过眼。 待到第二天来到秘境前时,甚至还迎来了李琅嬛关切的目光,“凌道友昨夜可是未曾休息好。” 凌守夷看过去:“……” 对上自己这位义女的视线,他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对于化丹修士而言,睡眠不过可有可无的一件事。哪怕几天几夜不睡也不会对修士本人造成什么影响。 凌守夷如今的状态,其实还是由那最简单的四个字而起。 欲-求不满。 十八岁的少年,哪怕淡静疏冷如凌守夷,也是肾-精最充沛的年纪。心上人近在咫尺,如何不心动。 昨日他虽竭力平心静气,澄定心念,凝神入静,却还是收效甚微,杂念纷扰,浮游乱想。 只凌守夷他为人素来清傲倔强。 通俗地来讲,就是拧巴。 夏连翘伤重未愈,他绝不碰她。 正事要紧,他绝不碰她。 绝不肯沉湎于男欢女爱,耽误正事。 李琅嬛与凌守夷二人年纪虽相差不大,但凌守夷一直将其视作晚辈看待,同时,李琅嬛也是他最看重的弟子。 在自家最看重的弟子面前被戳破欲-求不满的事实。 凌守夷:“……” 面无表情,迅速终结话题,“你看错了。” 李琅嬛:“???”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76 章(她会站在哪一边?...) 凌守夷目光望过去。 管杀不管埋,只管煽风,不顾灭火的始作俑者,这时还亦无所觉地笑着和白济安谈天说地。 凌守夷微微垂眸,与夏连翘互通心意之后,他望见这二人相处,倒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心如火烧,妒忌难耐。 他所担心的只是另一桩。 他能看得出夏连翘不希望公布他与她之间的关系。他同样不愿夏连翘与白济安走得太近。 白济安所习功法为李琅嬛所赠,本不该传于下界,如今他因为修习仙门功法,体内多出一段附生仙骨。 他势必要拔出这段仙骨。 想到这里,凌守夷紧抿着唇角,心头微凛。 他能看得出来夏连翘有事瞒他,可他未尝不也担心此事会引起他与夏连翘之间的矛盾。 ……她会站在哪一边? 是他? 还是白济安? 只他必须去做,否则,自会有别人来替他去做。 那时候就不仅仅只是拔一段仙骨那般简单,白济安会殒命。 临出发前,夏连翘含蓄地稍微提醒了一下老白和琅嬛秘境中可能出现的危机。 好感度刷满的好处就在于不管她说得到底有多没头没脑,天马行空,老白和琅嬛也绝不会怀疑她。 只笑道:“从还在湘水村的时候便担心,这秘境当真这么可怕?” 夏连翘脸不红心不跳:“秘境可怕不可怕我不知道,因为我怕。” 白济安挑眉。 是的,只要将前期谨小慎微的准备工作推说成“我害怕”,效果和“爸,妈,我冷”是一样的。 白济安登时便笑了,“有我与琅嬛护着你,你怕什么?” 李琅嬛也温言安慰,叫她不要怕。 凌守夷走过来时,正好听到这一句,不带什么感情地道:“我会保护你。”语气虽淡静,份量却很重。 夏连翘:!这就是团宠的感觉吗! 几句闲聊之后,秘境前的修士也渐渐多了起来。 夏连翘忍不住环顾了一圈四周。 眼前的场景和她想象中的似乎有点儿……大相径庭? 秘境入口正位于落雁城东郊一处山坳中,放眼望去两峰相对,满目苍翠,烟岚如泼。 藤萝挂壁,古松老杉,如龙走蛇。 秘境前人来人往,热闹得简直像个大菜市场,和她所想的肃杀的氛围简直相差甚远。 数十艘飞舟悬停在半空,往来遁光如流星飒沓。 散修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一些小门小派的长老亲自到场,正在给门下弟子做“战前动员”。 就在这时,天外忽然飞落一张云榻,云榻上的宫装少女,容色倾城,艳光四射,神情倨傲,令人不敢逼视。 在她身侧,更有数十道剑光拱卫左右,具都是统一的水蓝色着装,袍角隐约可见奉天宗的标志。那几个丹阳宗弟子也赫然在其中。 众人见她来势汹汹,来者不善,纷纷架起遁光避让。 少女如同落在水蓝色浪潮之中的火焰般明媚张扬,美目流转间,目光倏忽定定地落在白济安身上,妩媚一笑道:“白道友,又见面了。” 置身于众人视线之下,白济安心平气和,莞尔一笑,“司马道友。” 司马元蘅抿了抿鬓发,微微一笑,微微扬起下颌,便不再开口。 饶是已经第二次见面,夏连翘还是有被司马元蘅的颜值惊艳到。不愧是原著中经过认证的绝色大美人。 她叹了口气,也有点儿嫉妒了:老白这什么桃花运。 “只可惜”弱水三千,白济安他只取一瓢饮。 正因为见过太多美人,白济安早就美貌脱敏,红颜不过枯骨。 而他唯一所看重的那“一瓢”,此时也正好奇地望着司马元蘅。 为司马元蘅容光所摄,李琅嬛由衷地赞叹一声,眼里闪动着单纯的倾慕之色。 白济安:“……” 忍无可忍一扇子敲落她头顶,“看什么呢?” 李琅嬛还一无所觉,抬眸笑道:“这位司马小姐当真是容色倾城。” 据刘管事所言,这秘境大门每三个时辰开放一次。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快到秘境开放的时间。 夏连翘收回视线,望向山谷深深处。 浓雾一点点散去,渐露出奇秀深杳的幽谷深林来。 原本还嗡嗡议论不止的人群,顿时为之一静。 司马元蘅娇容一肃,一声清叱,一马当先,身化一道烟气投入谷中。 有她打头,身后原本还犹豫不决的修士,纷纷对视一眼,接二连三,洪扑其中。 开玩笑,上古秘藏,不知有多少天材地宝,被人捷足先登怎么办? 李琅嬛毫不犹豫:“我们也走。” 凌守夷:“跟在我身边。” 夏连翘点点头,也随之小心翼翼踏入谷中。 不同于其他修士的激动、紧张之色。她拿过剧本,反倒是最镇定平静的一个。 抬头一看,两边林木郁郁葱葱,萝茑叶蔓攀援着树干肆意蔓延,骈织承翳,遮天蔽日。 脚下落叶厚能没膝,粗若蟒身一般的藤蔓交织成一张柔软的地毯。 风一吹过,如有生命般蠕动不止,沙沙作响。 放眼望去,这里的植被似乎都透着点儿淡淡的妖异色彩。 越往里深入,雾气就越浓郁。 夏连翘原本还能看到跟她们同时进入秘境的几个散修。 随着雾气徐徐扩散开,那几个散修的身影也渐渐被雾气所吞没。 她知道,是妖林开始狩猎了。原著里这些妖藤虐明道境修士就跟虐菜无疑。 “琅嬛,老白。”她出言提醒,“我觉得这些藤蔓看上去有点儿古怪,要不我们还是避着走吧?” 李琅嬛微微蹙眉,深以为然,对于这些妖诡的事物,她天生就具有敏锐的直觉,十分警惕:“连翘说得没错,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凌守夷微微颔首。 就在众人屏声静气,小心戒备之时,浓雾中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夏连翘心里咯噔一声,惊讶地抬起头。 来了! 怎么会这么快?! 只见,一捧血色撞开雾气,飞溅半空,淋漓泼洒而下! 鲜血洒落在盘曲虬结的妖藤之上,竟如同一滴墨落入水中,飞快地被吸收殆尽,消散于无形。 取而代之的是吸饱了鲜血的妖藤,疯狂地扭动舞蹈起来,藤梢在地面上发出啪啪的,兴奋的敲击声。 白济安恶心得面色一变,没等他说出什么话来,雾气中忽传来司马元蘅熟悉的清叱声,“这什么邪物!” 紧跟着,就是一片兵荒马乱,呼喝与惨叫迭起。 惨叫声中,司马元蘅嗓音虽有些慌乱,但听上去还算镇定,“慌什么,不许动,全都给我烧了!” 话音刚落。 哗啦—— 浓雾中飞快地蹿起一捧半人高的火焰,火苗驱散了厚重的雾气,夏连翘也得以看清司马元蘅那边的境况。 只见十几个奉天宗弟子结成个古怪的阵型,将司马元蘅牢牢守护在阵心中。 四角有几个弟子,正掐着法诀朝那些兴奋起来的妖藤放火。 火苗落入妖藤之中,反倒像是成就了它的养料,妖藤没被烧退,扭动得更加兴奋。 司马元蘅的脸霎时铁青。 四角弟子:“小姐!这妖藤不怕火!” 五行相生相克,司马元蘅拧起两条墨眉,这妖藤竟不怕火? 来不及多想,她冷声道:“换!不管什么君火、臣火、民火,三昧真火,此火不行,那就换别的火!” 那四角弟子听了,俱都又换了臣火。 一轮轮三昧真火、九阳灵火换下来,也只是将妖藤逼退了丈远,未能损及分毫,甚至于奉天宗这边还折损了两个明道境的弟子。 这两人被妖藤一击之下洞穿丹田,击碎五脏,纵使神仙也无救。 妖藤袭来的时候,有个奉天宗弟子躲避不及,不假思索将身旁的丹阳宗弟子当作诱饵径自推了出去,以换取自己的求生之机。 那丹阳宗弟子是个龙精虎猛的大汉,生得像座铁塔,面对的妖藤的攻击下竟也无还手之力,被妖藤卷起飞快往深处退去。 白济安之前见过的那个丹阳宗小师妹,顿时惊慌失措地大喊:“唐师兄!” 一旁的白济安、凌守夷、李琅嬛几乎同时有了动作。 奈何这些妖藤实在太多,动作又快,卷着那个丹阳宗弟子消失在重重灌木之后,众人就算想救也来不及。 凌守夷见状,不禁微微蹙眉。 那小师妹还没追出几步远,就被另一个丹阳宗弟子拉住。 “知燕师妹!别追!” 宋知燕回过头,失声痛哭起来:“杜师兄,唐师兄他……” 杜俊抱着她,也红了眼眶,“还不知这妖藤有何古怪,你贸然前去,除了白白搭上一条性命,如何救得了唐师兄。” 宋知燕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扑到在杜俊怀里抽泣不已。 妖藤卷起唐武山离去之时,夏连翘也不假思索想冲过去救,可惜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她也没来得及,只能望着宋知燕的方向。 隔了半秒,宋知燕似乎想到什么。 “你们、你们怎能如此?!”宋知燕通红了眼眶,愤怒地质问方才那个奉天宗弟子。 那个奉天宗弟子面色微变,脸上的内疚之色仅仅一闪而过,很快便色厉内荏,傲慢道:“他不知死活站得离那妖藤这么近,与我何干?” 宋知燕:“你!!” 身边的奉天宗弟子似乎已经习惯这一幕,俱都冷漠相对。 司马元蘅被她吵得烦了,瞥她一眼,恼怒道:“闭嘴。” 她指挥还算镇定有度,转头又道:“不怕火那就用刀劈,用剑砍!还需要我来教你们吗?!” 寄人篱下,无可奈何,宋知燕伏地痛哭起来。 丹阳宗弟子之中,有一位年过三旬的中年男人,他方才也曾越过宋知燕去追那妖藤,可惜同样无功而返。 折回宋知燕面前,宋知燕急切地看向他,“张师叔!” 张唯德面色微白,却还算镇静,拉起那少女,朝她轻轻摇头。 宋知燕失魂落魄。 李琅嬛看得有点不忍,想过去帮忙,却被白济安拦下。 “白道友?” 白济安平静地看着司马元蘅,脸上表情有种冷静到极点的冷酷,“慢,你我如今不便插手,且再看看。” 目睹刚刚发生的一切,夏连翘不由愣了愣。 进入这个副本之前,她就已经尽可能地将记忆中残存的剧情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想到还是棋差一着。 尸骸妖林这个副本里有这么一段剧情吗?时间太久远,细节她真的记不清了。 “丹阳宗”这个宗门,她倒是记得很清楚。 后中,这个宗门跟老白还有这千丝万缕的联系,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朝白济安多看了一眼。 书里并没有正面描写过白济安的身世过往,只侧面略点了几笔。 比如说,白济安的生父其实是丹阳宗弟子,自知无望于仙途,自请下山,了却残年。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77 章(小老公) 和许多有着高贵血脉的天龙人主角不一样,白济安的身世是真正的草根阶级。 母亲曾是涿玉城最享誉盛名的名妓。 白父虽然是修士,但他离开丹阳宗之前修为也不过只道入道境(炼气)三重。 离开宗门之后,白父遭遇仇家追杀,一身修为尽毁。 心灰意冷之下,对自己曾为修士的过往缄口不言,没多久便郁郁而终。 至于白母,名妓再风光,终究是以色侍人,身若浮萍的妓。 白父离去之后,为求生存,无奈之下,只好又带着白济安回归风月场,只是年老色驰,门庭冷落,没多久,也随白父撒手人寰。 而这丹阳宗…… 其实和凌守夷也有点儿七拐八拐的关系。 夏连翘能明显感觉到凌守夷骤然疏冷下来的气息。 凌守夷不言不语,定定地望着司马元蘅一行人的方向。 她记得,凌守夷在仙门有个朋友叫曲沧风。 丹阳宗倾全门之力所供一人飞升的“那人”,正是曲沧风无疑。 原著中的丹阳宗,是个难得没有勾心斗角,阖派上下团结一心的宗门。 曲沧风从未想过要飞升上界,只愿打理好宗门事宜,将丹阳宗发展成凡人界能数一数二的宗门。 丹阳宗上上下下却不愿委屈他放弃大好的飞升之机,竭力说服他开坛证道,问道上天。 这其中又牵扯到一桩阴私来。 彼时,丹阳宗与奉天宗同处于永州境内。有曲沧风这位大能坐镇,丹阳宗发展势头正猛,引起奉天宗忌惮。 曲沧风飞升的背后未尝没有奉天宗勾结仙门,推波助澜之故。 表面上,奉天宗与丹阳宗互定盟约,结为盟友。 曲沧风飞升上界之后,奉天宗转头就开始了对丹阳宗打击,在奉天宗明里暗里的围剿下,原本如日中天的丹阳宗迅速衰败下来。 奉天宗也得以据大义之名,打着扶持丹阳宗的名号,名正言顺地接收了丹阳宗的地盘与法宝,吸纳丹阳宗弟子归附门下。 而曲沧风作为飞升派受仙门忌惮,无诏不得下界,即便知晓同门受苦也无能为力,从此之后,只能借酒消愁,以酒度日。 夏连翘一声不吭地瞧着眼前这一幕 举派身家性命都系于奉天宗,这叫他们如何敢反抗? 一个亟待拯救的宗门简直是为主角量身定制的。 原著里白济安认祖归宗,丹阳宗天降猛男。 从此之后白济安便开始了轰轰烈烈地打脸奉天宗之路,在被凌守夷活生生拔去仙骨之后,还是曲沧风亲自指点的白济安东山再起,杀回仙门。 此时,凌守夷正定定地瞧着丹阳宗几人。 夏连翘知道,纵然没丹阳宗这一层关系在,少年冷淡如冰,性烈如火,也最看不惯司马元蘅这般草菅人命,仗势欺人的做法。 -奉天宗一干人等虽未曾见过这古怪的妖藤,但人多势众,司马元蘅带出来的这些弟子个个也算门中精锐。 在司马元蘅的指挥下,一时之间火色共刀光剑影齐飞,一通乱砍乱劈之下,竟也真的将妖藤逼退。 望着妖藤退去,司马元蘅这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但当着众多弟子的面,仍要装出一副从容高傲的气势来。 方才她便留意到夏连翘等人,妖藤作乱,她无暇分心。 妖藤退去之后,司马元蘅朝几人走来。 一双凤眸越过众人,定定地落在白济安身上,巧笑倩兮。 “白道友。” “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又见面了。” 白济安拱手,态度不冷不热:“司马道友。” 司马元蘅倒不以为意。她来之前心里便已经有了计较。 这秘境太过诡异,她带的人手不多,若能跟白济安这个化丹修士联手自然再好不过。 至于两个人之前闹出的不愉快?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有什么不愉快?她就不信,白济安不心动她这边的人手助力。 夏连翘看着这一幕,内心总觉得有点儿古怪。司马元蘅这个反应……该不会已经对老白有好感了吧? “相逢既是有缘,”司马元蘅凤眸顾盼生辉,眼尾微翘天生一段风流,笑道:“这秘境之中古怪的地方多得很,不如咱们结伴同行如何?” 夏连翘看得出司马元蘅递出的橄榄枝,白济安自然也看得出。 平心而论,与奉天宗结盟的确是当下最明智的做法。 见白济安没开口的意思,夏连翘想了想,上前一步,主动替他开口道:“司马道友此言差矣,方才我们可是亲眼见着贵派弟子将那丹阳宗弟子推出去送死。” “同伴尚能如此,”她笑吟吟,“此情此景,叫我们如何敢与贵派同行呢?” 司马元蘅不意她与白济安的谈话中还会冒出个人来,娇容一冷,“你是谁?!” 对于司马元蘅这双标的态度,夏连翘只摇摇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贵派能摆出什么样的诚意。” 夏连翘其实对和奉天宗结盟毫无兴趣,她没记错的话,这位大小姐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 之所以主动开口要求谈判,无非是想替丹阳宗出口恶气结个善缘,顺便让奉天宗出点血。 曲沧风在之后的剧情里是个重要的人物,夏连翘心想,多个朋友多条路,她想改变剧情的话,从现在开始做准备也算不上晚。 她话音刚落,张唯德和宋知燕齐齐一怔。 司马元蘅也怔了怔。 她出生高贵,名利场内经营多年,如何听不出夏连翘的弦外之音。 只不过被人打断谈话,她心中微感不虞。 眼前的少女一身绿衣,干干净净,水水灵灵,杏眸明亮,笑吟吟地看着她。修为看不出什么底细。 司马元蘅柳眉微挑,抬手便是一鞭! 这一鞭恰如火龙出洞,裹挟着重重的炎气,滔滔热浪,迎面扑来,如星逐流火,火光飞射。 夏连翘不慌不忙,只放出一道淡青色的烟气应对,火龙触及到那片淡青色的烟气,竟被牢牢裹住,一磨一缠,火灭烟消,消散于无形。 这一招下来举重若轻。 司马元蘅此番出招多为试探,见状,大吃一惊。 她以为这少女最多也不过明道境的修为,可这一道青烟,生机勃勃,灵机充沛,冲淡圆融。 她从前在玄之观见她时,看她浑身浴血奄奄一息,这才几日功夫?竟叫她成长如斯? 她再也不敢小瞧,心底亦郑重不少,正要扬鞭再攻,目光却不期然与夏连翘身边的凌守夷四目相对。 夏连翘说话的时候,凌守夷只垂袖静立在她身侧也不出声。 司马元蘅才有些动作,凌守夷投来淡静冷峻的一眼,似乎存了淡淡的警告之意。 这一眼睨来,周身剑气自走。 司马元蘅心里咯噔一声,被这剑气所摄,鞭梢不自觉垂落下来。 从尾椎骨到脊背都爬起一股细细密密的,森然寒意。 这少年到底是谁?! 这般年少,又一言不发,剑意却这般煞气凌人。 有动作的非止凌守夷,李琅嬛不假思索,当机立断地护卫在夏连翘身前,杏眼微冷地望过去,“难道这便是贵派的诚意吗?” 还没动作就碰了一鼻子灰,司马元蘅神情有些不好。 正事要紧,到底还是咬牙强忍下来,能屈能伸,嫣然一笑道,“道友此言差矣,我奉天宗岂会占人便宜?” 说着,便迎面抛来一个小瓷瓶。 夏连翘接住。 少女语气里有几分骄傲,“我派七返灵砂,道友想必也有所听闻,能医死人肉白骨,只消还有一口元气在,便能保人不死,不知这一瓶可能表在下诚意?” 李琅嬛没有直接答应,又问道:“不知这秘境之内的天材地宝,又要如何分配?” 司马元蘅不假思索:“自然是你四我六,你们不过四人,而我们提供法宝,丹药与人手,要这六成总不过分?” 夏连翘笑吟吟道:“我们虽然只有四人,却有三名化丹修士,我竟不知修士不看修为倒看起了人头数?” 司马元蘅皱眉:“那你想如何?” “自然是你四我六。” 司马元蘅想都没想,矢口否决,“道友方才也说我们人多。在下总要为我门内弟子考虑,这些天材地宝一件件分下来,分到每个弟子手里还不知道有多少。” 夏连翘陷入沉思。 叫司马元蘅四六分明显不可能。司马元蘅为人飞扬跋扈,却不是冤大头。 只是谈判,不逼一逼,压榨出更多的利润空间那就不叫谈判了。 于是,夏连翘摇摇头,作出一副遗憾的表情,将七返灵砂送还,“抱歉,恕我们不能从命。” 司马元蘅蹙眉。 她哪里看不出这少女是不满她开出的价码。 她对白济安与凌守夷的修为心里大概有底,方才见这几人神情若定,便隐约猜测这几人对这秘境妖藤许是早有对策,这才主动出言邀请结盟。 司马元蘅玉容微寒,冷哼一声,“既如此那我们五五分成,凡四品之下的天材地宝,我允你们提前挑选。” 《问道》世界观内对于天材地宝的划分有几套不同的标准。 法宝的“凡、灵、法、仙、玄、道” 固然是一重标准,但适用性最强的还是“九品划分法”。 四品之下,她大可以拱手相让,以示世家风度,但四品之上,实打实的利益面前,她绝不可能让步。 夏连翘知道这些世家子弟的精明之处,笑道,“道友又在说笑了,四品之上当属上品,与四品之下天差地别,我们要这么多鸡肋的法宝除了多占点芥子囊的空间,又有什么用?” 司马元蘅:“那你待如何?” 夏连翘真诚道:“再给一件三品法宝如何?” 司马元蘅冷喝道:“这秘境之中,还不知有没有三品法宝,阁下狮子大开口是不是有点儿过于贪心了?” 夏连翘也不在意司马元蘅言语里的轻鄙之意,认真道:“我想这秘境之中恐怕不止一件三品法宝,我希望到时候能由我们提前挑选。奉天宗家大业大,也不会与犯不着与我们散修争利。” 她话音未落,司马元蘅身后的奉天宗弟子纷纷露出怒容。 司马元蘅险些要被她的道德绑架气笑了,“什么好处都让道友占全了,怎么,我等是给阁下做打手的?既如此,我等何必再找你们合作?” 司马元蘅言语威胁,夏连翘镇定自若,浑不在意地笑道,“我的条件便是如此,不能再退了,道友若是觉得我的条件太过苛刻,那咱们便好聚好散,也免相互耽搁。” 她从容自若,眉眼弯弯,丝毫没受威胁,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看起来离了他们也没有任何影响,看得司马元蘅又惊又疑,心下举棋不定。 ……难道这一行人真的有什么依仗不成? 一件三品的天材地宝…… 她此行前来搜集玉露甘霖是第一要务。 两相权衡之下,司马元蘅终于松动让步,抬眸笑道,“道友话说得何必这么难听,我是真心想与道友结盟。 “我派也不差这一件三品法宝,道友若实在想要得紧,那我便允了道友就是,权当与道友结个善缘。” 谈判成功。 夏连翘没有在乎司马元蘅言语里明里暗里的贬低之意,坦然点了点头,顺坡就驴道,“多谢道友体谅。” 功成身退。 至于接下来具体的细节敲定则还是交给老白来,她退到一边,松了口气。 刚刚她鼓起勇气,亲身上前谈判,回过神来,心里还在砰砰直跳。 凌守夷望向她,关心道,“连翘,你可无恙?” 夏连翘摇头:“我没事。” 如果想要对付仙门的话,当然是要提早做准备。法宝丹药多多益善。 她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让琅嬛和老白继续为自己遮风挡雨。 望向凌守夷,夏连翘心里微微一定。 玄之观的经历,让她成长了不少。 让她明白,她必须足够强大,才能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一切。 她会试着努力,如果不行的话…… 夏连翘想,其实她还有另一个办法。 那就是自己充当那个挡剑的炮灰,这具身体身殒之后,说不定,她就能回家了呢? 只是任何人都惜命,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想白白牺牲自己的性命。 凌守夷亦回望过来,静静凝视着她,夏连翘微微垂眸,若有所思,显得遥远而又安静,似乎并非此界中人,下一秒就要飘然远去。 他心脏一缩,忽有种不祥的预感。 凌守夷似乎有什么话想跟她说。 他倏忽开口道:“连翘。” 夏连翘不解:“怎么?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凌守夷意味不明地说。 她一愣,不知道是不是恋爱之后的默契,很奇怪的,她几乎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凌守夷藏在话语里的暗示。 他虽给予她足够的尊重,等她想说的时候再同他说也无妨。 可理智归理智,情感归情感。 凌守夷总觉得既为道侣,本该是亲密无间的,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更应坦然相告,并肩面对。 夏连翘好像自始至终都未曾想过求助于他。 她有很多秘密。 凌守夷:“连翘,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从在湘水村的时候她便开始担心。 她到底在担心什么? 他在意的并非这件事本身,他在意的是这背后所代表的的含义。 是他做的还不够好吗?是他还不值得她信任吗? 为何她还不愿意找他帮帮忙呢? 亦或者说是因为他之前在玄之观丢下了她,她不再信任自己能保护她吗? 一想到这里,凌守夷心里不自觉一痛。 他眼睫根根垂落,久久不言。 夏连翘看出异样,讶然又关切地询问。 他也是不答。 只摇摇头:“我没事。” 这是又在闹别扭了吗? 夏连翘拉拉他袖口:“冲霄哥哥。” 凌守夷终于回过脸来看她:“我说过,叫哥哥也没用。” 夏连翘:“老婆?” 凌守夷:“……” “老婆亦然。” “哦,”夏连翘点点头,“那小老公?” 凌守夷眼睫狠狠颤了一下,心脏瞬间失速:“……”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78 章(偏他又十分受用...) 凌守夷:“……” 他从小居于渡霄殿内,地位崇高,性格冷清,又因为执掌刑名,众人敬他惧他,他性格孤高,也鲜少与人交往。像夏连翘这般花嘴花舌,实为他生平罕见。 其实,他身边也不缺巧言令色,阿谀奉承之辈,但像夏连翘这么大胆敢贴上来的那就少之又少了。 偏他又十分受用。 也只有她,他才这般受用。 实在是暗暗气苦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垂眸兀自一个人生闷气。 气自己道心不坚。 白济安为人素来圆滑,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和夏连翘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很快就将结盟之事敲定下来。 众人继续往前深入。 夏连翘却注意到那个丹阳宗的小师妹宋知燕,面露犹豫之色,走到她与李琅嬛身边。 李琅嬛微讶:“这位……道友?有什么事吗?” 宋知燕自我介绍之后,这才摇摇头,低声对她道:“道友不该与她盟约。” 夏连翘明知故问:“为什么。” 宋知燕咬紧唇瓣,忿忿道:“此人本性歹毒,为人轻狡,眼高于顶……” 她看着她,流露出一股发自内心的不赞同与担忧来,“与此人结盟,岂不是与虎谋皮。我与同门师兄弟深受其害,道友听我一句劝,千万莫要轻信了此人去。” 李琅嬛深深看她一眼。 宋知燕被她看得有些慌乱,心中一阵砰砰:难道这位李道友是看出来了? 夏连翘也看出来了宋知燕的刻意交好之意。 宋知燕,或者说这些丹阳宗弟子的用意其实并不难猜。 他们见她这一行人修为不俗,司马元蘅又颇多退让,心中便有意与她们相交,以便日后多条人脉。这一点倒是和夏连翘之前所想的不谋而合。 宋知燕与夏连翘、李琅嬛年纪相仿,正说得上来话,便被张唯德特地安排过来打个照面,结个善缘。 李琅嬛对她们丹阳宗方才的遭遇很是同情,看出来了宋知燕的来意,只当不知,微微一笑道,“多谢道友好意提醒,我们会注意的。” 秘境坐落于落雁城东郊的王八山内。 名字不太好听,却十分形象。 王八山,顾名思义,就是山峰低矮如趴伏着的一只王八,修士行不到半日就能将王八山都踩上一遍。 秘境有些不一样。 王八山仅仅只是连接这片域外空间的入口。 秘境内的这片山峦峰谷,众人行了近乎一整日也好像走不到头。 天色渐晚,李琅嬛看了眼天色,建议道:“这秘境多有古怪,夜里行走恐怕有危险,不如寻个隐蔽处原地扎营,待到明日日出再行出发也不迟。” 此言一出,有人附和,也有人反对。 这一众奉天宗弟子之中,有个名唤杨祖谦的,便是司马元蘅此行中唯一一个化丹修士,负责保护司马元蘅的安危。 此人很是自视甚高,当即便皱眉道:“秘境寻宝,落人一步,便落人百步。天色虽晚,但你我都是修士,耳聪目明,哪里会受这天色影响?还是说,道友可是怕了?” 他不满司马元蘅有他坐镇,还要另寻外援的行为,有意挫一挫夏连翘一行人的锐气,好显现自己。 司马元蘅也有意借杨祖谦试探试探夏连翘一行人的深浅,仅仅只看那杨祖谦一眼,不置一词。 她本以为李琅嬛会解释什么,抛出什么讯息出来,孰料李琅嬛全然没接杨祖谦的话茬。 杨谦祖不愿意,她也不勉强,摇摇头道:“这只是在下一个建议,采不采纳,还要看诸位的意思。” 司马元蘅看向夏连翘。 夏连翘则完全没关注这边的小插曲,只将目光望向远处。 看着看着,冷不丁地突然点了张唯德的名:“张道友,那边那位可是你们丹阳宗那位失踪的弟子?” 张唯德一怔,顺着她视线望去。 只见远处昏濛濛的山道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两道跌跌撞撞的身影! 这两道身影浑身浴血,互相搀扶,其中一个身材高大,身着丹阳宗服饰,不是唐武山还能有谁? 纵使这两人看起来极为狼狈,宋知燕还是一眼辨认出来人样貌,又惊又喜,连声欢叫道:“唐师兄!张师叔,唐师兄还活着!” 司马元蘅也觉得惊讶,这唐武山竟然还能活着? 夏连翘对凌守夷道:“有蹊跷。” 凌守夷:“嗯。” 夏连翘想想,光靠她自己一个人还是不放心,又嘱咐了一遍道:“小凌,待会儿遇到妖藤,你不用管我,我比较担心司马元蘅。” 凌守夷眉头蹙起来,“为何,我怎能抛下你不管?” “我有自保的能力。”她不能直接剧透剧情,只能解释道,“我担心司马元蘅要是殒命于此,奉天宗我们不好交代。” 在进秘境前,她就已经或多或少地向凌守夷、琅嬛几人释放出一点信息。 凌守夷虽不甚赞同她对于司马元蘅的看重,但她既开口,他也只好都听她的。 只是心里又往下沉了沉。 ……她果然有事瞒他。 这一会儿的功夫,唐武山与那名修士就已经跌跌撞撞走到众人面前。 两人看起来都很狼狈,那名修士受伤严重。 唐武山看起来好一点,头脸都是血,哆哆嗦嗦地一直在打冷战。 抬头望见众人,他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似乎终于安心,甚至因为精神放松,脚下不稳,还打了个趔趄,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宋知燕:“唐师兄!”她又惊又喜,涕零如雨,想奔过去一探究竟。 却被夏连翘一把拽住,“别动。” 宋知燕:“夏道友?” 夏连翘留意着前面的动静,没空吭声。 原著里虽然没这一节剧情,但她记得秘境之中的妖藤会在杀了人之后,扮作那人的模样,引用他们的同伴上钩。 唐武山回来得太过蹊跷,众人惊讶之余,没有忘记这秘境处处古怪,一个个都未曾放松警惕。 “唐道友?”白济安不动声色,出言喝止唐武山继续前进的脚步,“在下不知你是怎么回来的,但保险起见,且在这儿留步吧。” 唐武山一怔。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武山?”张唯德惊疑不定。 唐武山扭头一看,虎目含泪:“张师叔……” 张唯德:“……你还活着?” “我也没想到我竟然还能活着!”唐武山有些忿忿开口。 因为愤怒,他面皮抽搐不断,眼含怒火,望向之前那个推他送死的奉天宗弟子,“幸亏我唐武山福大命大,这才没被奸人所害!” 那奉天宗弟子面色微微一变。 照唐武山的说法,那根妖藤将他拖入一处深谷后就没再管它。 “满坑满谷全是死人。”唐武山道,“看起来倒像是——” 司马元蘅追问:“倒像是什么?” 唐武山:“倒像是这些妖藤的存粮!我怀疑之前失踪的那些凡人修士都在里面了!” 司马元蘅皱眉:“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那些妖藤好像在休息,”唐武山道,“我不敢惊动那妖藤,一点点爬出来的,半路上遇到这位王道友。” 那人勉力直起身,行了一礼,嗓音嘶哑:“在下王建淮——” “我与王道友一路爬到出口,没想到临门一脚还是惊动了那些妖藤,我二人奋力搏杀,这才闯出一条生路来。”唐武山急道,“司马小姐!王道友受伤太重!快救救他吧!” 司马元蘅又细细询问了几处细节,逻辑也都对得上,只她心中还有些犹豫。 唐武山见众人犹豫、警惕地望着自己,当头一愣,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下子就急出了满头的汗。 “我知道你们不放心我们,但我们伤得这样重,你们人又那么多,我们能给你你们造成什么威胁呢!” 那王建淮支撑到现在,也终于支持不住,摇摇身子,吐出一大口鲜血出来。 唐武山见状更是焦急:“司马小姐,求求你让我进去吧!” 司马元蘅蹙眉久久不语,唐武山的恳求也越来越焦急,“司马小姐!!” 他语句一句比一句快,面容越来越扭曲。昏暗天色下,竟隐隐有些诡异的非人感。 这下,就连宋知燕也觉察到不对劲出来,“唐师兄……?” “司马小姐!”伴随着一声尖啸,唐武山的身体忽然极速膨胀起来,数不清的妖藤从他鼻、口、耳中飞也般地蹿出! 鲜血与碎肉横飞! 张唯德:“武山!” 紧跟着,王建淮的身上也发生了相同的变化。 唐武山嘴唇近乎被撕扯到耳垂,口裂中一簇簇妖藤如海蛇般乱舞,饶是这样,他的唇瓣还在动,还在企图说些什么。 “知燕——快——” 夏连翘听出唐武山是在喊宋知燕的名字。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唐武山还有意识! “快、快跑!” 扭动的妖藤之下,唐武山望着宋知燕与张唯德几位同门师兄妹,一双虎目沁出绝望、担忧的眼泪来。 还没等夏连翘看清,下一秒,又有两根妖藤刺穿他的眼球,从他眼眶里蛇出。 张唯德离他最近,唐武山口中的妖藤正要朝他卷去,这个铁打一般的汉子竟然还保有最后一丝理智,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掌,死死地紧攥住妖藤,妖藤在他掌心左右挣扎,顷刻间他这一双手竟被磨去血肉,只剩下一对红白相间的手骨。 张唯德成功逃出妖藤的袭击范围,回头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痛如绞,霎时泪如雨下。 张唯德有这么好的运气,司马元蘅就没有了。 如果说,对张唯德与宋知燕等人的同门之情,让唐武山强忍皮肉爆裂的钻心之痛,也要保留一丝意识的话。而对奉天宗与司马元蘅的恨意则让唐武山坚持到这里。 此时此刻,妖藤似乎裹挟着逝者无边无尽的恨意,俱都向司马元蘅扑来。 夏连翘早在唐武山恳求之际,就不假思索地遁光落到司马元蘅身边,拽起司马元蘅就跑! 数根妖藤几乎是擦着两人颈侧掠过。 同一时间,凌守夷得她先前提醒,将烟气铺开,将那妖藤一绞。 金丹一转,吐出一缕丹火。 妖藤受这一击,在烈火中痛苦挣扎扭动,发出声声近似于小孩尖啸般的蜂鸣。 李琅嬛与白济安也及时飞身回援张唯德与宋知燕,将这几个丹阳宗弟子牢牢护在身后。 司马元蘅惊魂未定:“这到底怎么回事?” 夏连翘没空理睬这位大小姐,她精神高度紧张,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转动金丹,放出丹火,对付面前这数不清的妖藤。 虽然剧情出了点儿偏差,但她记得很清楚,应该就是在这里没错。 白济安为救司马元蘅,两人被妖藤一起拖走,经过两天三夜的相处,司马元蘅芳心暗许。 按理来说,刚刚这一击之下,她已经改变了剧情,可她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也正在这时,夏连翘忽觉脚下一阵晃动,她愣了愣,眼睁睁看到司马元蘅脚下地面,忽然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地缝。 ……等等,不是吧? 剧情里可没这一段啊。 司马元蘅还没从惊恐中回神。 深渊之中又蹿出无数数不清的妖藤,卷上她四肢百骸,她连呼救都来不及,就被这些妖藤拖入无边无尽的深渊之中。 白济安乍见这一幕,不假思索,起身飞遁追了过去。 他虽厌恶司马元蘅至极,但此人绝不能死在这里。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仓促,夏连翘都来不及吐槽这些妖藤对司马元蘅的执着,一抬头就看到白济安英勇救人的身影。 开玩笑,她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就是防着这两人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想到这里,夏连翘一掌击向白济安,在地裂合拢之前,毫不犹豫地跟着司马元蘅一道跳入深渊之中! 身体急速坠落,黑暗降临之前,她只隐约看到一道白芒朝自己飞出。 地裂合拢了。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79 章(登徒子) 几乎就在夏连翘坠入地裂的同一时间,妖藤便如潮水一般缠绕上来,如蟒蛇绞紧猎物一般,绞得夏连翘眼前发黑,呼吸困难。 难怪唐武山和司马元蘅被拖走时竟无还手之力,亲身体验过之后,她自己也被勒得要眼冒金星。 这力道她初步估计便有吨重,哪怕她如今化丹,没锻过体也够呛。若不是修士体质特殊,凡人恐怕会毙命于当场。 意识溃散之际,夏连翘艰难地转动金丹,吐出一口丹火。 丹火所过之处,绞紧她四肢与胸膛的妖藤终于吃痛退去,空气重新流通。 夏连翘深吸了口气,这才有余力去观察周遭的一切。 这地下深渊漆黑一片,空气稀薄,腥臭难闻,却隐隐还有一道灵气波动。 是司马元蘅! 她来不及修整,不假思索地循着那道气息拔步追去。 一路上丹火开道,终于在那道气息被拖进无边的黑暗之前及时到,从妖藤手上抢下一条人命来。 借着丹火光芒,她这才看清楚司马元蘅的情况。 少女云鬓摇乱,面色紫青,双唇紧闭,渐泛乌青。 她心里咯噔一声,一道灵气打入竟毫无反应。 平心而言,对于司马元蘅,夏连翘也没有任何好感。 但她也清楚,她不能死在这里。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 好吧。救人要紧。 将司马元蘅扶起,夏连翘揽着她肩膀,一手抵着她后心,沉静心神,全心全意地为她运转灵气。 不知过了多久,司马元蘅体内的真气终于又渐渐流动起来,脉搏微弱。 夏连翘松了口气,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怎么还没醒?周围的妖藤碍于她的丹火,不敢靠近,却仍在虎视眈眈。 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 她犹豫了一下,想到现代的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 ……给修士做人工呼吸是不是有点儿离谱? 不管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仰头提颏,夏连翘俯下唇为其渡气。 未曾想,下一秒,本来毫无生气的少女,竟在这一刻猛然睁开眼。 夏连翘一怔,收势不及,正与司马元蘅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司马元蘅懵了。 她也懵了。 少女眼睛瞪得溜圆儿:“你……你在做什么?!” 夏连翘:“……”她刚刚这个动作实在太像猥-亵未遂,这叫她怎么回答。 司马元蘅呆在原地,一张俏脸迅速涨红。 她何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若是个男人她这是定要一鞭子叫他毙命当场。 但问题是夏连翘是个姑娘。 还是个非常俊俏讨喜的,活泼清秀的姑娘。 司马元蘅“你你你”了半天,才磕磕绊绊啐了一口,“登徒子!!” 夏连翘默。 “我在为你渡气。”她无奈解释。 可看这姑娘的架势完全就是在鸡同鸭讲。 司马元蘅:“放肆!” 见状,夏连翘也放弃了解释的想法,开门见山地问:“你能不能走?” 司马元蘅很警惕:“做什么?” 夏连翘皱皱眉,放出一星丹火,在前方照明指路,“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找生路了,难道你想一直待在这里?” 司马元蘅一怔,这才意识到她一人如今身在地底。她方要站起身,脚下忽然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娇呼一声,又跌坐回去。 夏连翘:“你受伤了?” 司马元蘅面色涨红,抿唇不语。 夏连翘也不跟她啰嗦,飞快地蹲下身捋起她裙摆,脱下她红色的羊皮小靴。 司马元蘅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你做什么?!” 一看到司马元蘅的情况,连翘心里一沉。她白皙的脚踝破了个血洞,伤处深可见骨,正在汩汩地朝外淌血。 止血要紧。 她当机立断,不假思索地运转灵气,一点点修补面前的伤势,也就没注意到司马元蘅复杂的眼神。 “你……” 在她全力修补之下,伤势好转。夏连翘没打算耗费真气治愈司马元蘅,见血洞不再流血,她就干净利落地停止运输真气,将羊皮小靴还给司马元蘅。 司马元蘅的目光落在这只红色小靴上时,这才猛然回过神,后知后觉地剧烈挣扎起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 夏连翘有点儿不耐烦,一把扣住她细瘦的脚踝,捉住她的脚,替她重新套了上去。 司马元蘅睁大眼:“你在做什么?!” 连翘蹙眉,神情很冷淡,“还能做什么,穿鞋,离开。” 这位大小姐实在太过吵闹。虽然刚刚闹了这么大个乌龙,但她完全没有跟这位心肠歹毒的食人花有任何什么百合贴贴的想法。 不把她丢在这里自己一个人离开已经是她最后的仁慈。 说完,夏连翘转身就走。 司马元蘅明显也意识到了她的冷淡,她咬紧下唇,哆哆嗦嗦地摸上靴面,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这地底暗渊地势极为复杂,时不时还有虫蛇老鼠爬过的窸窣动静。 司马元蘅性格高傲,不怕痛不怕死,唯一怕的便是这些害虫毒蛇。 她吓得面色泛白,咬牙祭出她自己的护身法宝——一朵火莲,悬于顶门。 方才情况紧急,一时之下,她也来不及祭出,这时才得以祭出法宝保护自己。 火光洒落下来,司马元蘅心神微定,也有了余力去打量身前的夏连翘。 少女一张小脸冷冽严肃,透着股专注的沉静。 这地下暗渊仍有不少妖藤潜伏,伺机而动。夏连翘也不见害怕,冷静若定地指挥着丹火。 丹火“嗤嗤”一分为一,一分为三,火光照亮少女白净的面庞,虽不能杀灭妖藤,但也能使妖藤忌惮,不敢轻易上前。 滚滚丹火如云蒸霞蔚,变化不定,如臂指使,似游龙伏鳞。 越看这精纯的丹火,司马元蘅越是心惊。她本以为这一行人中化丹修士仅白济安与那个正阳宗剑修。她竟也是化丹修士不成? 想到这里,司马元蘅咬紧下唇。她刚刚被妖藤卷入地底前,亲眼看到夏连翘跟随着自己跳下深渊,心里说不触动那是假的。 那杨祖谦是爹爹派来保护她的,却这般畏畏缩缩,见她被妖藤缚住,竟不敢上前,实在可恨。 可她都舍命相随了,为什么对她还是这么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这地底腥臭难闻,虫蛇肆虐,司马元蘅刚刚经过一番惊吓,再看向夏连翘这个唯一的大活人,知她化丹境的修为之后,不自觉就生出点依赖来。 就是对自己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虽然有点儿丢人。可比起这些虫蛇,还有潜伏在暗处的妖藤。她还是默默往夏连翘身边挨了挨。 夏连翘当然也意识到司马元蘅的小动作,但她注意力都放在对付妖藤和寻找出路上,实在无暇分心。 她刚刚听到一些隐约的风声和水声,有水就意味着有生路。 果不其然,兜兜转转走了几圈之后,终于让她见到一条正哗啦啦流淌的地下暗河。 夏连翘这才松了口气。 人心神一松,就忍不住会想到一些别的事情。 就比如说凌守夷。 夏连翘:“……” 她觉得她这次完蛋了。她还记得凌守夷追着她跳下暗渊的身影,只不过并未追上。 下回见到凌守夷,他定要动怒的。 摇摇头,甩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夏连翘循着地下河的水势继续往前。 修士的好处便体现在这里,纵然前方有什么山石阻碍,只消烟气一击,便能化险途为平地。 不过纵使摸清了地下河的方位,在妖藤时不时作乱偷袭之下,她跟司马元蘅走出这地下暗渊还是足足花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 前方忽现出一点拳头大的白光,风声变大。 这一日一夜担惊受怕下来,司马元蘅神情憔悴,乍见这道白光,又惊又喜,“前面便是出口了吗?” “对。”夏连翘目不转睛,身躯紧绷,做好了战斗准备,以防这些妖藤埋伏在洞口。 这些妖藤看起来已经生出了点灵性,人乍见生机,总是下意识会放松戒心的,如果它们真的在洞口前埋伏那就糟了。 一路走来,她基本上嗑-药就没停过,早前准备的离火丹与回元丹基本被她清空。 拖离火丹的福,她这丹火才能绵绵不绝保她与司马元蘅的平安。 只是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有离火丹帮忙壮大离精,她丹田内的丹火还是极尽枯竭。 金丹每次竭力转动,挤出一星半点的丹火,就像是被塞进榨汁机里,简直痛不欲生。 略一思索,夏连翘道:“待会儿我喊三一一你再和我一起冲。” 司马元蘅犹豫着点点头,这一路而来,夏连翘表现得十分冷静,不自觉让她信服。 确定司马元蘅没问题之后,夏连翘祭出破妄镜。 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对准洞口。 待看清镜中倒映着的画面之后,夏连翘一怔,浑身上下一阵毛骨悚然! 入目是一片幽深的山谷,千松万木,屹立其间。 最引人注目的是山谷中央的一颗巨树,百人合抱不止。 这颗巨树不知在这里生长了有几万年,树冠高大入云,直摩九霄,遮天蔽日。 微风吹过巨树脚下的地面,推开一波波绿色的波浪,但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这些绿浪实际上是无数数不清的妖藤。 它们盘绕在地面、树梢以及岩缝之中,藤梢立起晃动,如有呼吸一般随着微风高低起伏,像是海底数不尽的花园鳗。 如果只有这些妖藤,这也就罢了。 最让人不安的是,巨树身边的千万顷的其他林木,树冠如伞盖一般撑开,树梢如结累累硕果一般垂下一具具尸骸。 这些尸骸高低错落,被妖藤悬挂在林间。 跟随着地面妖藤呼吸的节奏,迎风摇晃,有的已成白骨,有的才刚腐烂不久。 从尸骸身上掉落的,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宝物法器如堆了一座小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司马元蘅透过破妄镜也看到这一幕,面色霎时苍白如雪。 原来那唐武山真的没说假话。 这么多尸体……这万年来这片妖林到底杀了多少人? 她下意识地去看夏连翘的反应。 却见夏连翘目不转睛,紧紧地望着镜中的巨树。 司马元蘅循着她视线望去,也不由一愣,“那个是碧灵髓吗?” 是的,巨树树干近乎中空透明,能清楚地看见树干中缓缓流动的碧灵髓。 是近乎翡翠般凝碧的绿,散发出柔和的莹澈的微光。 夏连翘的心砰砰跳起来。 司马元蘅看她表情,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你……难道想要取这碧灵髓?” 夏连翘的确也是这么想的。 既如宝山,怎可空手而回?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当即立断地作出决定,改变了作战方案。 这不是异想天开,原著中白济安就做到了。 只是她的目光看也没看那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 这些妖藤没有那么可怕,它们怕的是丹火,死在这里的多是凡人,修士大部分都是炼气、筑基之流,修为最高也高不过化丹,而且还多是散修。 金银珠宝看着固然惹眼,但其中的价值少之又少,绝不可能捡漏到什么顶级的天材地宝。 对她而言不过一抔黄土,毫无意义。 夏连翘轻声问:“你看这些妖藤像不像在睡觉?” 司马元蘅狐疑地看去。 见这些妖藤虽风摆动,呼吸匀长绵缓,确实有点儿像在睡觉。 唐武山说的话真假参半,那些妖藤确实在睡觉,只不过它们是在白天睡觉,夜晚行动。 在暗渊时,夏连翘就靠着妖藤攻击频率的多缓来分别白天与黑夜。 白天,这些妖藤的攻击频率与攻击的威力会减小许多。 深吸一口气,夏连翘从芥子囊里摸出仅剩的三五瓶离火丹,一口气全吞服入腹。 司马元蘅一惊:“你……” 夏连翘抿唇,一双眼灼灼有神,白净的面容中透出一股大无畏的泠然来,“我去取碧灵髓。” 司马元蘅:“你疯了吗?!你知道那巨树有没有什么蹊跷?” 她当然没疯。 可是她又不能和司马元蘅说自己看过剧本,那巨树并不会伤人,自上古天地灵气还很丰沛时,便生长在这处深谷之中。 巨树灵气浓郁,这些妖藤寄生在巨树附近,靠它过活,反而不敢随便靠近它,对它颇为敬畏。 理论上,她只要屏声静气,悄悄走过这些妖藤,到达那座巨树就够了。 当然如果不小心惊动了这些妖藤。她需要在瞬间运转金丹,铺开丹火。 这一瞬间动作必须要快,火势也必须要足够猛烈,否则就会被这些数不尽的妖藤缠上,如坠泥沼一般,再难脱身。 死在这里的化丹修士,夏连翘猜测,大多数还是因为丹火枯竭而亡。 她刚刚服下了足够多的离火丹,想来无碍。 她没有心情和司马元蘅解释太多,只嘱咐道:“你在这里等我,不要到处乱跑。” 司马元蘅见劝她不得,气得憋红了一张小脸,“你……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夏连翘权当没听见。 司马元蘅大恨,咬着红艳艳的唇瓣,气得气近乎吐血。 她自恃容貌俏丽,出生高贵,旁人见了她哪个不是小心奉承,如见仙子? 她这么大,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解风情的人! 白济安算一个,她也算一个。 夏连翘还在思索应对之策,并不知道司马元蘅的脑内活动,纵使知道,她对这位大小姐也没有任何兴趣。 沉思半晌,为保险起见,她没有立刻入谷一探究竟,而是折回暗渊内,找到一根正在睡觉的妖藤,一剑斩断。 原主出生医药世家,芥子囊内除了有各色迷药、春-药之外…… 对,□□,她合理怀疑是为老白备下的。 除却这些之外,当然也有验药宝针,约莫寸长,通体冰莹透明,恍若檐下冰棱。 她取了一根宝针,确认无毒。 想想还是不放心,隔着衣服涂在了自己身上。 这还是她大和室友一起看丧尸片看来的经验,当初主角团一行人碎尸涂抹自己身上,往脖子上挂大肠这一幕可把她恶心得够呛。 做完这一切能做的准备, 夏连翘屏住呼吸, 压抑气机,小心翼翼地走出洞口,朝着这些数不清的妖藤走去。 藤梢随风舞动,轻轻擦过她脚踝肌肤,冰冷黏腻的触感让她头皮发麻。 风吹草动,举目皆兵。 尸骸在她头顶摇晃不休。 夏连翘微微扬起下颌,唇瓣紧抿成一线,精神高度紧张之下,额头很快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短短一截路,她走了近一个多时辰。 好在这一路上走得还算稳当,等走到巨树之下,她这才松了口气,一刻不停地爬上树梢,从芥子囊里取出平日里传信用的金剑。 用力在树干上划开一道寸长的口子,碧灵髓如流水一般顺着树干流淌下来。 这碧灵髓在树干中时是流水状,一经取出便凝固成形式琥珀状的一团,碧莹莹的,还散发着一股木质的清香,灵气之浓郁卓绝为她平生所罕见。 不愧为上古秘藏。 《问道》原著载,数万年前,此界也曾经灵气丰沛,不论是人类,还是飞禽走兽游鱼爬虫,人人都可修炼。 只是到如今,天地间灵气日益枯竭,而妖邪并起。 也不知道这些妖藤是本就生长于这秘境之中,还是机缘巧合从外界带入。 有这座巨树在,秘境之中灵气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碧灵髓是木精所凝,属于可再生资源,只要巨树一天不倒,就能一直再生。 费了这么大辛苦,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来都来了,她没有客气,一口气取出约三分之一,留下三分之一供后人取用。 然后夏连翘的目光就落在巨树树心中央的那滴玉露甘霖之上。 是的,原著里,其中一滴散落的玉露甘霖正落于巨树之中。 她顺手取下。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夏连翘这才又顺着树干滑落到地面。 回去的路程同样让人紧张。 夏连翘皱紧眉,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可能是来时的路上太过顺利,她总觉得接下来绝不会这么顺利。 果不其然,许是她来时惊扰了这些妖藤,就在她即将回到暗渊洞口之际,突然,有几株妖藤沙沙地摇动着藤身! 妖藤醒了! 夏连翘没有多想,也来不及害怕,当机立断,一转金丹,将丹火铺开! 轰隆! 一朵朵火焰从半空中泼洒下来。地面上的妖藤被火焰一炙,也随之发出那一阵似婴儿尖啸般的诡异叫声! 霎时间,无数的妖藤在这一刻都被惊醒了,绿浪一浪推着一浪,如潮水一般朝着夏连翘洪扑而来! 只是刚接触到丹火,便发出一阵阵噼里啪啦藤蔓被烧焦的脆响,有的妖藤退去,又有的妖藤跟上。 原本静谧安详的深谷之中,一瞬间,杀机四伏。 夏连翘体内金丹疯狂运转,她一边吐出丹火,一边纵起一道遁光,用丹火将自身牢牢包裹住,硬生生从这一片绿色的海洋中杀出一条血路! 远远望去, 如海面分浪, 一条火龙自巨树的方向喷涌而出,飞快朝洞口蔓延。 火龙摆尾,所过之处,妖藤像烧滚了的沸水,婴儿般尖锐的蜂鸣响彻整片山谷,简直像推倒了的多米诺骨牌一样,又不断唤醒一波又一波的绿浪前赴后继,狂舞不休。 司马元蘅远远地看到这一幕,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她怔怔地往前几步,看着被绿浪淹没的夏连翘,正有点儿犹豫自己要不要过去帮忙。便也没注意到有妖藤正在朝自己逼近。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根妖藤已迅疾如电一般绷紧藤身,杀到她面前! 司马元蘅惊觉,头顶那朵护体火莲,飞出一瓣莲瓣,将那根妖藤斩落于地。 又一根妖藤紧随其上,扑杀上来。 司马元蘅娇容一冷,挥动火凤鞭冲上前与这些妖藤厮杀成一团,头上火莲一瓣接一瓣,飞杀出去。 可这妖藤实在太多,不知不觉间,她已落入重围。而头上的那朵火莲也仅剩零落的残瓣,火光也暗淡下来,在妖藤的攻击下显得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夏连翘好不容易从这妖藤的包围中杀出去,遁光飞落,却正好看到司马元蘅落入包围,心里咯噔一声。她睁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这位大小姐到底在干什么。 她不是跟她说了别从洞口出来吗?! 她强行服用离火丹,竭力逼出丹火,金丹运转到现在,已隐隐出现几道裂痕。 虽然她真的很讨厌司马元蘅,但如果放任她死在这里,实在过不去自己的良心这一关, 夏连翘深吸一口气,认命地再提丹火,金丹咔咔作响,她脸上忍不住露出痛苦之色。 轻喝一声,一丛丛火焰飞出,往司马元蘅身边落去,火焰触地,如地涌金莲一般。 很快,夏连翘口中便沁出鲜血出来,但她这个时候根本无暇去管自己的状况,目光一直望着司马元蘅的方向。 就在夏连翘苦中作乐,忍不住苦笑着腹诽自己会不会金丹爆裂而亡时,忽一道剑光伴随着丹火自云外飞落! 她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睁大眼。 准确地叫破来人身份:“白大哥?!” 火舌一卷,一道白衣身影脚踏飞烟流火,从天而降,自重重藤蔓间,捞起司马元蘅,缓缓降落在夏连翘面前。 这英雄救美的出场不可不谓惊艳至极。 司马元蘅愣愣地,被白济安以一个公主抱的姿势抱在怀里。 白济安朝夏连翘微微颔首,皱眉道:“连翘,你没事吧?” 夏连翘:“……” 不,她很有事,而且事情大了。 看着司马元蘅愣愣的,脸上飞红,恍若少女怀春的表情。 她由衷地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白干了。 如果这对夏连翘而言,仅仅只是一重打击的话。 待她看到另一道飞落的白芒,第一重打击这才接踵而至。 人未至,剑意先至。 天际丹火滚滚,云外擦落一声清越剑鸣,一点寒星穿云斩雾倏忽杀来。 剑意之峻急冷烈,当世罕见,剑光在半空中盘旋数圈,伴随着丹火卷过层层绿浪,将那妖藤一一斩落。确保她四周妖藤再无伤人的可能之后。 虚空之中,这才踏出一道白衣猎猎的人影。 剑光流转,皎皎烁烁。 肌如白玉,鼻梁挺直,一双玄水双眼淡漠,凌守夷足踏飞烟,冷冷泠泠瞧来,容色冷峻,澄澈如冰雪,激越如寒泉。 ……她完蛋了。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80 章(凌冲霄?你疯了吗?...) 凌守夷垂眸拭去剑丸上的鲜血。 这才定定瞧她一眼,不言不语还剑入眉心祖窍。 在这过程中一言未发。 李琅嬛告诉她,她追随司马元蘅跳入地裂之后,凌守夷与白济安找了她很久。 最后,还是凌守夷觉得该去唐武山提到的那处山谷之中碰碰运气。 不得不说凌守夷他们来得足够及时。 但夏连翘听到这里已经不敢再继续听下去。 因为她发现在确认她安全无恙之后,凌守夷看深深看她一眼,态度非常冷淡。 即便回到临时搭建的营地之中,凌守夷也是冷着一张脸,言辞仿佛能掉下冰渣子来。 下颌微扬:“伸手。” 夏连翘忐忑不安地伸出手让他诊脉。 真气近乎耗尽,金丹也有点儿损伤。凌守夷眉心一跳。她追随司马元蘅当着他的面跳入地裂的那一刹,他心脏近乎紧张到停跳。 他方才一路而来,只要一想到她正身处危险,情况不明,就心如刀绞。见她安然无恙,只稍显狼狈,这才松了口气。 又因为心绪大起大落,凌守夷眼前不由一阵发黑,回过神来,怒气横生。 怜她才脱离险境,或许正是又惊又怕的时候,才强行压抑怒火。 凌守夷憋了又憋,待看清她金丹之上那一道细细的裂缝之时,压抑的愠怒终于爆发。 夏连翘光速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凌守夷冷淡地看她:“你没错,错的是我。” ……能别用她妈的语气跟她说话吗? 夏连翘磕磕绊绊,语言在这时候也显得虚弱,“我真的错了。” 为表诚意,她反手攥住他替她把脉的手。 凌守夷挣了挣,没挣开,抿唇:“松手!” “小凌!”夏连翘可怜巴巴,“冲霄哥哥、老婆、小老公……” 不管她再说什么,凌守夷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底因她的不知悔改,再次怒火中烧。 她竟还想蒙混过关! 凌守夷:“你难道就不知晓方才有多危险?!” 夏连翘:“这不是有你吗!你一定不会让我陷入危险的!” 凌守夷:“……” 夏连翘眨巴着可怜的大眼睛,“我知道你一定回来救我的。” 凌守夷气急交加:“花言巧语,油嘴滑舌!” 他收起手,站起身。 夏连翘看着凌守夷毫不回头的果决背影,更加心慌加心虚。 非常心虚…… 她知道凌守夷为什么生气。自己追着司马元蘅跳入地裂的行为在凌守夷眼里无疑于她当场表演了个自杀。 夏连翘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对担心她的人而言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更遑论,她前两次深陷敌境,差点给凌守夷整出了PTSD。 此时,众人都聚在山谷外的一处平地上, 团团围聚着篝火休憩。 凌守夷垂眸服下一颗培元丹, 坐下。 她追上去,死乞白赖地蹲在他面前求和好。 “小凌,小凌,我真的错了。”她情虚胆怯,低声下气。 凌守夷充耳不闻。 “小凌!!”她在他身边阴暗爬行,疯狂蠕动,努力贴贴。 凌守夷终于睁开眼,冷若冰霜,“不要乱动。” 夏连翘一愣,差点以为他会说出什么你挡到我之类的。 没想到凌守夷冷道:“你有伤在身,是想自此之后断绝仙途吗?” 夏连翘讷讷:“也没有这么夸张吧……” 虽然金丹裂了一条缝,但调养一段时日还是能养回来的。 事实证明,绝对不要在医生面前说小题大做这种话。 凌守夷被她气得再一次七窍生烟。 看他这样,她抓紧顺毛捋,“你关心我对不对?” 可惜这个时候,再乱撩无疑于火上浇油。 凌守夷气急败坏:“夏连翘!!” ……把清冷出尘的高岭之花再一次气到跳脚破防,这种感觉真是久违。 凌守夷性格向来清冷,不善言辞。 这样的性格在吵架时也明显十分吃亏,和口花花,百无禁忌的她相比,他憋半天也很难憋出什么有利的还击。 他垂落眼帘,平了平气,干脆冷淡相对。 只是在冷战之前,又从芥子囊中取出一大堆丹药。 “当初你让我所炼,如今都还予你。” 虽然这话让凌守夷如切金断玉般的说出了点儿,财产分割的决绝。但夏连翘没忍住“扑哧”地笑了出来。 明明和她吵架还在关心她,关心完一本正经地继续吵。 她是真的不想笑的,但越紧张反而越容易笑出声来。 凌守夷:“……” 这次真的是不论她再怎么哄也无济于事了。 没有办法,夏连翘只能等凌守夷自己消气,转而去关注司马元蘅那边的情况。 司马元蘅与白济安也是够呛。 不得不说,剧情的影响力比她想象中得还要强大。 这一场英雄救美下来司马元蘅看白济安的眼神都不对了。 司马元蘅咬着唇,眸光闪动,眼神复杂。望着正与李琅嬛说话的白济安,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他方才救她性命,她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正欲向他道谢,他却还是一副冷淡的表情,生怕她缠上一样。 为什么这人对她总是这般不假辞色? 明明他也会莞尔一笑,同那女人逗趣,眉眼温润。 也不知说了什么,逗得那女人微微笑起来。 她从来就是人群中的焦点,司马元蘅越看眼前这一幕,便越觉得刺眼,心里无端生出点儿邪火出来,非要将这和和美美的一幕搅黄不可。 她站起身,走到白济安面前。 “白道友。” 白济安与李琅嬛一怔。 白济安抬眸,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又换上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司马道友?有何要事?” 司马元蘅毫不客气道:“你跟我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白济安平静道:“有什么话道友不能在这儿说的?” 司马元蘅看向李琅嬛:“在这儿说也行,但我要求,只能有我们二人。” 白济安听出司马元蘅的弦外之音。眉头皱得更深。 在场只有他与李琅嬛,岂不是让琅嬛走开。 他虽有不虞,却也怕这少女飞扬跋扈惯了,迁怒到李琅嬛,“琅嬛……” 李琅嬛倒没觉有什么不对,站起身走到一边,“司马姑娘既有要事,我也不便打扰,白道友你们请。” 李琅嬛一走,白济安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又冷淡了几分,“道友到底有什么事要同白某说的?” 三人引起的争执,也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望见这一幕,凌守夷抬起头。 “琅嬛。”望见白济安默认李琅嬛离去,凌守夷蹙眉道,“到我这里来。” 李琅嬛有点儿微讶,谢过凌守夷好意,“多谢凌道友,我无事。” “白济安这么对你,你也无事?”凌守夷反问。 李琅嬛摇摇头,还是莞尔推辞了:“白道友也是与司马道友有要事相商。无妨,我去找宋道友他们说会儿话便是。” 在夏连翘失踪的这一天一夜时间里,白济安和李琅嬛似乎和丹阳宗一行人建立了不薄的情谊。 李琅嬛一走,夏连翘没忍住插嘴:“你在担心李道友吗?” 凌守夷看她一眼,没说话。 夏连翘有些迟疑。 凌守夷的表情一看就对白济安和司马元蘅有意见。 他对司马元蘅有意见,她没意见。 但老白…… 想到原著里凌守夷对老白的偏见,老白被拔的仙骨,夏连翘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为老白说几句好话。 “司马元蘅缠白大哥缠得紧……我看白大哥也是怕迁怒到琅嬛。” 一门心思护女心切的家长是说不通的。 凌守夷态度很冷硬坚决:“那他也不该叫琅嬛走开。” 夏连翘想了想,换了个方式,“你对白大哥是不是有什么意见?” 夏连翘:“白大哥其实人没有你想得那般不堪,他为人仗义,性格又好……” 性格又好。 凌守夷心里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不及多想,泠然断言道:“够了,我不想听。” 是他脾气不好吗? 他想要二人心意相通,亲密无间。想要她能信任他。 他又苦她对自己总有保留,又气她不珍惜自己。 气苦交加,一时之间,口里、心里如吞黄连。 哪怕他二人刚刚发生争执,她来寻他又是为了白济安。 她也有点儿急了:“凌冲霄?你疯了吗?” 听她这般说,凌守夷一滞。 半晌,才执拗地抿紧唇,“我就是真的疯了。” 夏连翘怔住。 这应该是她和凌守夷谈恋爱之后,久违地第一次吵架。好像她和凌守夷总是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吵起来。 果然之前的柔情蜜意都是假的。 她和凌守夷果然就是最经典的两只刺猬,只要一靠近,就生出许多矛盾与争执出来。 另一厢凌守夷心里也百味杂陈,浮游乱想。 似乎和夏连翘在一起,他总变得不像自己,变得无理取闹起来。 夏连翘没找到和凌守夷说话的机会。 每当看到她走过来,凌守夷就会垂眸,抿着唇瓣,转身就走。比起生她的气,更像是在生他自己的闷气。 她已经拿到碧灵髓,阻止司马元蘅喜欢上白济安的任务失败,尸骸妖林这个秘境已经也没了她什么事。 至于那滴玉露甘霖。 那是她冒着风险取得,司马元蘅亦亲眼所见。纵使她再任性跋扈,也有底线与骄傲,不会与她争抢。 更何况她如今深深困扰于自己对白济安异样的感情,实在没有心情去管这些。 突然之间,夏连翘就意识到一个事实。 她现在无事可干了。 秘境之中大大小小诸相事宜自有白济安与司马元蘅一行人打理。因为她金丹受损,李琅嬛也不放心让她继续战斗。 接下来的这几天,夏连翘完全是摸鱼摸过去的。 当秘境大门再一次开启时,竟也真让他们满载而归,寻得不少天才地宝灵丹妙药,更分得两件三品法宝。 而这一日,正是八月十五。 也就是中秋。 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她和凌守夷还是负气没说过一句话。 和原著中所描述的一样,司马元蘅对白济安芳心暗许,出了秘境之后便对白济安发出邀请。 只不过大小姐发出邀请的方式,也与旁人不同。 双方人马辞别之后,夏连翘一行人转身正欲离开。 “喂!”司马元蘅却突然冷不丁地一扬火凤鞭,喝道,“你们,站住!” “我?”夏连翘一怔。 司马元蘅容色娇艳,扬着下巴,看起来像只骄傲的小孔雀,“对,就是你!” 夏连翘惊讶,原著里司马元蘅喊住的不是白济安吗? 可司马元蘅才不管这些,一双大眼直直地瞧着她,“我知道你们想要玉露甘霖。你们可知晓宗门大比?” 夏连翘很给面子地反问:“宗门大比?” 司马元蘅埋怨:“你连这都没听说过吗?笨死啦。” “宗门大比是修真界内一大盛会,每隔十二年便举办一次,由四大宗门轮流做东,今年正好轮值到我奉天宗。” 她二人说话间,凌守夷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二人身上。 只自己也觉得荒谬,很快就收回视线。 说到这里,司马元蘅下颌微扬,又露出一副骄傲的神气表情来:“各门各派弟子在大比中互相切磋交流,长老也都会拿出各色天材地宝灵丹妙药给大家做个彩头。凡是名列前茅的,都有下赐。拔得头筹者,更有一番大机缘。 “玉露甘霖我们宗门内有两滴,我前些时日听说其中一滴甘霖也在下赐之中,你们若真想要,不如报个名去试试看。” 自从玉露甘霖出世以来,风闻消息竞相争夺者数不胜数,司马元蘅也没有怀疑过白济安与李琅嬛的动机。 她说了这么多,自觉有失身份,轻咳一声,傲然道:“我司马元蘅也不是是非不分之辈,秘境之中是我技不如人,累你们相救。但你们要是以为我奉天宗无人那就错了! “我之修为在我派弟子之中不过平平。如若不信,一个多月后,我在奉天宗内等你们前来赐教。” 话已至此,自觉仁至义尽,便不再多言,登上飞舟,扬长而去。 司马元蘅走后,白济安与李琅嬛站在原地商量了一会儿。 白济安不喜司马元蘅,却觉得司马元蘅性格骄傲,应该不屑于骗人,可以试着去奉天宗碰碰运气。 夏连翘和李琅嬛当然没什么意见。 下一站目的地就此敲定。 但在此之前,众人在秘境之中经历过一番苦战,还是要先折返回逢仙楼内修整数日。 凌守夷一回逢仙楼,就径自去了自己的房间。 夏连翘回到屋里休息了一会儿。 想到自己之前跟凌守夷那段莫名的争吵,她也有些迟疑,拿不定主意,干脆就又复盘了一遍她和凌守夷的这段恋爱。 盘着盘着,夏连翘忽意识到不对劲了,她对待这段感情好像确实有点儿“轻浮”了。 她习惯独来独往,倒不是说她性格有多孤僻。她只是凡事比较喜欢自己拿主意,遇到什么事儿能不麻烦别人就不麻烦别人,一般自己就解决了。也觉得人应该有自己独立的空间,不论是交朋友还是谈恋爱都不会太粘人。 而凌守夷和她几乎是两个极端。 他很黏人,高冷的外表下是黏人的本质。 夏连翘说不准这是不是受他原生家庭、童年经历的影响。 凌守夷缺爱,恨不能两个人就像卯榫一样,紧密地咬合在一起。 而她,很迟钝地,没有接收到这个信号。对待凌守夷,确实有点儿满嘴口花花,招猫逗狗的意思。 她没事儿的时候喜欢贱兮兮地欺负孟大哥家的大黄和大白,等大黄大白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她再凑上前一通揉揉抱抱狂亲,忙正事儿了再一把推开。 她又很喜欢欺负调戏他,相处过程的确和大黄大白很像。 在凌守夷的眼里,可能她对待这段感情确实不怎么庄重。 但夏连翘能保证,她绝对是真心实意的,天地可鉴!换位思考,如果她自己谈了段恋爱,男朋友把自己当小猫小狗玩儿,从来不跟她谈正事儿,在她暗示好几次的情况下还是绝口不提,她第一反应可能就是“这还不分?” 不过凌守夷他对她占有欲真的有那么强吗?不至于吧,她也没这么香饽饽啊? 想明白这一点,夏连翘就再也坐不住了,她推开门走出房间。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81 章(玉清威显妙生凌真君...) 才出门,夏连翘正好遇到刘管事,就问了一声,“刘道友,那跟我一起的白衣剑修在不在?” 刘管事行了个礼,笑道:“仙长是说那个白衣小酷哥?” “就是他。”她毫不犹豫。 “那位仙长刚出门没多久。” 夏连翘:“道友知道他往哪儿去了吗?” 刘管事想了想,“往东边去了吧。” 她道了谢,本来转身想走,想了想又问道:“道友看他……呃,神情可有什么异样?” 刘管事一听就笑了,“这个我倒是印象深刻,那位小道爷从前便看着冷冰冰的。至于方才嘛,方才那心情看上去倒是更差了。” 夏连翘:“……” “……多谢。”她又谢了一遍,这才步出逢仙楼。刚走出逢仙楼就被成群结队到处乱跑的小孩撞了个正着。 或许是因为正值中秋,落雁城内一片张灯结彩。 一轮明月高悬,清光洒满天地。 街上人潮挤挤,人人盛服靓装,打扮得清清爽爽,与家人好友结伴而行,联袂踏歌赏月。 放眼望去,月色与灯火一色。 皎皎的明月映照得天空格外高远,月沉碧海之中,更不时有星点闪动,那是修士遁光经过。 遁光飒沓如流星,激起孩子们击掌拍手一片欢呼跳跃。 中秋灯会与元宵略有不同,多以放河灯为主。 落雁城内正巧有一条小河穿城而过,此时河畔已挤满熙熙攘攘的人群,河面上一盏盏荷花灯随水流蜿蜒远去,灯影绰绰,恍若天上星河洒落。 火光照得水天交接处一片火红,夏连翘就是在这里遇到的凌守夷。 她出来只是漫无目的地走,抱着点儿撞运气的意思,没想到竟真叫她撞上他。 白衣的少年道人静静地伫立在灯下,一动不动,对周围的热闹与欢笑恍若未觉。 泼墨乌发垂落腰后,脊背腰身极为清瘦挺拔。 身前一排花灯,打落一道柔媚的胭脂色,侧脸轮廓在灯火的映照下,愈发显现出冰清玉质般的皎皎与泠然来。 眉眼淡漠,乌浓的眼底微波不兴,冷浸一天星斗。 愈浓,愈淡。 愈秾艳,愈冷清。 夏连翘看得一时失神,凌守夷却好像微有觉察转过脸来。 对上那疏淡的双眼,她想,这可真算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了。 凌守夷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她,秀眉微蹙,“连翘?” 冷不丁撞见凌守夷,完全在夏连翘的意料之外,她一时打了个磕绊,无不尴尬生硬地问:“小凌,你还在生气吗?” 凌守夷对上她的视线,双眸渊静如海,说来也是奇怪,心底的那些怨气与不满,竟在这一刻尽数消散于无形。 或许月色近在咫尺,心上人近在眼前。 少女微微睁大眼,她出来得仓促,不曾打扮过,不着粉黛,发丝凌乱,穿着旧衣,还带着点儿秘境之中的风尘仆仆。 凌守夷不知为何却移不开视线。 这么美的月色,这么美的时节,是桥柳边小舟晚泊,是花灯影簇,是明月娟娟,是潮起潮落,滟滟拍岸,自到心来。任谁都不忍扫兴。 凌守夷微微敛眸,有些生涩地吞吐:“我……” “抱歉。” 他一击即溃,全面溃败。 毫无还手之力。 来之前夏连翘已经准备好了一箩筐的彩虹屁,等着待会儿顺毛捋的时候用上,却万万没想到凌守夷他当场低头,完成了对自己的自我攻略。 她:“……”完全不知道他刚刚经历了怎么一番心理斗争。 就这样,明明上一刻还在冷战,下一刻,她就拉着凌守夷的手穿梭在人群中。 人来人往,凌守夷还有点儿不太自在,被她牢牢一把攥住。凌守夷定了定心神,也不再多想,修长的指尖反攥住她的。 肌骨峻拔清瘦,指上生着薄薄的剑茧,摩挲着掌心,微微的痒。 河边有人在放孔明灯,千灯竞燃,争相涌出,飞入天宫,沉入碧海,看得夏连翘目不暇接,心生艳羡。 她的心情也跟着这漫天的孔明灯飞扬起来。 扭过头兴致勃勃地征求凌守夷的意见,“小凌,你想不想放?” 凌守夷:“你若想放,我陪你。” 其实早在穿越前她就很想放孔明灯了,奈何现代管控得很严,乱放孔明灯有可能引发火灾,她又一直没能找到合法合规地放孔明灯的机会。 好不容易来一次,心痒难耐。 路边就有放孔明灯的商贩,夏连翘拉着凌守夷观察了一会儿。 修真的世界观下男女大防本来就不甚严格,附近许多夫妻与恋人都共放一盏灯,并不避讳。 她也就放心大胆地问商贩买来一盏。 只是在提笔写字时有点儿犯了难。 到底能写什么? 夏连翘和凌冲霄永结同心? 第一次和男朋友放孔明灯她不太情愿写这些老套的话,不然好像不足以显现出她二人这份情谊的独特珍贵。 “小凌,你有什么想法吗?”她征求凌守夷的意见。 凌守夷淡色的唇瓣微抿,也有点儿犯难。 与夏连翘互通心意时,凌守夷虽肉麻了点儿,但那是情之所至,情纯情真。实际上,他循规蹈矩,一丝不苟修道一十八年。真让他正儿八经想出点浪漫的誓言情话实在是有点儿强人所难。 一看凌守夷这样,夏连翘就知道指望不上他。 她几乎在脑子里用尽毕生所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句还算合适,又没那么肉麻的。 提笔前,还没忘问一声凌守夷:“他们都说孔明灯能达上天。” 她笑着问:“你说天上的神仙真能看到我们所写的吗?” 凌守夷不假思索,当即答道:“可以。” 夏连翘故意:“说得和你见过一样。” 凌守夷:“……” 他确实见过。 每当如此节,就有数不尽的孔明灯飞上天门。 那时候,仙门中人也会遥望凡人们的心愿。 天上人间,共此好时光。 只是与他无关,他从不去看。 问者有意,听者也有心,凌守夷垂下眼睫,忽想到自己真实身份,心里像被生生地剜去一块。 他指责夏连翘不信任自己,不愿意与自己交心,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又何尝向夏连翘坦白过自己的真实身份? 天地良心,夏连翘问这一句的时候,只是单纯想到仙门中那个孤孤单单的本体凌真君,并非别有用心地在暗示什么,自然也没料想到凌守夷此时的心理活动如如何跌宕起伏。 她想了想,提笔,没写什么美好的祝愿,而是先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她把笔递给他。 凌守夷也没问她为何留了空白不写。 如此节,他不愿再多想,不假思索地提笔书下仙气凛冽锋锐,筋骨峻拔的三个字。 “凌冲霄”。 夏连翘这才高兴地又接过笔刷刷几笔写下几句话。凌守夷想看,脸被她推了回去。 一绺乌发散落下来,淡漠俊美之中更添几分风流。 看得她心中怦然作响,附唇吧唧一口亲上去,“不告诉你。” 凌守夷:“……” 无奈之下,他也未再追问。 总归他在仙门还能望得见。 两人一起将孔明灯点燃,遥见孔明灯越飞越远,越飞越远,缈入碧海青天之中,杳无踪迹。 仙门无有日夜黑白之分,永远祥云卷舒,瑞霭连天,鸾翔凤集。 三十三座天宫,七十二重宝殿,宫观相连,悬浮于虚空之中,嵯峨恢宏。 殿前流云涌动,如潮来汹涌。这是此界灵气全都汇聚于此所形成的异像。 磅礴的灵气不断从虚空中踊出,又似飞瀑从空中落下,漠漠茫茫,浩浩汤汤,极尽言语也难以表述其万分之一雄伟壮丽。 而在这流云之中,时不时更有遁光飞落,仙童往来。 乍见白衣少年真君,俱都不敢直视,俯身行礼,“凌真君。” 少年乌黑的眼眸淡漠如星,身长八尺有余,瑰姿奇表,仙姿伟美,一袭粗布白麻道袍,足蹬青布靴,悬七星神剑,通体并无任何多余的璎珞宝石装饰,干干净净,冷冷淡淡,朴素得甚至与周围神妃仙子,神君道童格格不入。 遥望天际孔明灯明灯千盏,星星点点,浮游碧空。 有仙童觑着凌守夷的容色,大着胆子笑道:“今日是下界中秋,又有不少凡人放灯祈福。” 少年真君不言不语,只一道灵机朝着万千盏明灯打过去,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揽了其中一盏入手。 那些小仙童也不觉有异,每逢节,这些祈福天灯常常会漂浮于天门外,大家偶然间兴起也会揽上那么几盏瞧瞧凡人们祈了什么福,许了什么愿。 少年仙君微微敛眸,目光一寸一寸历历阅过。 分身与本体之间的关系殊为玄妙难言。 所思,所想,所见,所感俱都为同一人。 但遇事毕竟只是自己这一道灵识经历,而非本体肉-身亲身体会。 对于这位玉清威显妙生凌真君而言,他对她动情至深,与她共患难,却毕竟,本体没亲眼见过她。 如果让夏连翘来说,就类似于开了大小号,视频网聊和面基的区别。 这其间细微的差别很难说得清楚。 目光所及之处,灯火团团走过。 灯上写的是:“人间天上,一样风光,我与君知”。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82 章(他的。) 乍见这一行字,凌守夷静了许久。 二人放飞孔明灯之后,凌守夷微微垂眸:“连翘,我有东西给你。” 夏连翘一愣:“什么东西?” 然后她就看到凌守夷抿着唇角,不太自在地拿出个胖乎乎,圆滚滚,白生生的兔儿爷。 每到中秋,民间常有供兔儿爷的习俗,兔儿爷的造型也不尽相同,有的一身官服,衣冠楚楚,正襟危坐,有的则身穿一副甲胄,好一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状。 凌守夷给她的就是一只一脸严肃的道士兔,身穿大褂,足蹬青布靴,仙风道骨,十分拟人可爱。 凌守夷刚拿出来,夏连翘看得眼睛都移不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只小兔子她越看越像凌守夷。 凌守夷见她喜欢,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方才心情不虞,走出逢仙楼之后,在街市上见到有人售卖兔儿爷,下意识地想她应该喜欢,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掏钱卖了下来。 买回来之后才想起他跟夏连翘正在冷战,也不知要怎么送出去。 而眼下,无疑是最合适不过的时机。 夏连翘收起兔儿爷,朝他一笑:“谢谢你,小凌,我很喜欢。” 两个人又静静看了会儿河灯沿河而下,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惊慌失措的呼救声,似乎是有人落水。 夏连翘和凌守夷同一时间站起身,正看到对面河岸,漂浮着一个小小的脑袋,正在河水中挣扎不止。 岸边则跪倒着一个惊惶的妇女,妇女身边呼啦啦立刻围了一圈人,只是在场没有人熟谙水性,一时之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应该是妇人带着孩子出来玩,孩子失足落水。 见此场景,凌守夷当即便跳入河水中将那落水的小姑娘捞起来。 顾忌到周围人头攒动,凡人对修士敬畏颇深,怕打搅众人兴致,也没用什么法诀咒术。 那妇人松了好大一口气,泪痕涟涟地按着那小姑娘的脑袋,一起磕头感谢救命恩人。 “多谢这位小道爷!多谢这位小道爷。” 凌守夷道:“不必。”双手虚扶妇人站起。 围观群众与妇人又是一迭声的感谢之后,人群这才渐渐散去。 一看到凌守夷下水,夏连翘就知道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因为隔着河岸,她绕了个圈才走到对岸来。 人群散去之后,凌守夷还站在那河畔的石阶下。 他神情平淡,莹润的脸上还有水珠点点滑落,朝她望来,道:“没事了。” 夏连翘这才松了口气。 危机已解除,她的目光就忍不住又溜回凌守夷脸上,目光忍不住描摹着凌守夷的眉眼。 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十足的颜控。 越看他这张脸,心里就越喜欢。此时浑身透湿,当真如鲛人出水,莹澈清丽难言。 可惜凌守夷不清楚她的心理活动,他双指并起,垂眸随手掐了个法诀,烘干身上的衣物之后,这才与她一起并行于灯市之中。 路上有人卖灯,夏连翘买了个红柚皮做的柚皮灯,中置琉璃盏,泛着朦朦的红光,十分清新好看。 凌守夷买了盏素馨茉莉灯,灯影花香,莹润雅致。 两个人沿街走了一会儿,背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嗓音,“连翘?凌道友?” 一回头,李琅嬛正站在街心,脸上满含惊讶。 她既没梳妆,也没换新衣,行色匆匆,明显不是为赏灯而来,看到他俩,李琅嬛松了口气,这才解释说,“方才我与白道友去找你们,未见你们在房中,这便一起找了出来。” “白济安也在?”凌守夷无来由地地倏忽问。 李琅嬛有点儿迷茫,“对。” 夏连翘心里蹬蹬蹬警铃大作,她对凌守夷这个可怕的嫉妒心和占有欲了崭新的理解之后,忙悄悄捅了凌守夷一下。 凌守夷皱眉回望。 她眼神敲打。 凌守夷抿唇,无甚表情。 听到白济安在,尤其还和李琅嬛同进同出,厮混一处,他心情的确不虞,但刚和夏连翘和好,他也知晓看夏连翘眼色行事。 李琅嬛倒是没想这么多,找到他俩之后就给白济安发了条讯息。 因为中秋人多,没用金剑,只用符箓折了只灵鹤,灵鹤抖着翅膀飘飘悠悠地飞去。 等白济安的功夫,夏连翘想了想,又戳了戳凌守夷。 凌守夷:“?” 夏连翘咬耳朵:“你看琅嬛都没有灯。” 光挑女婿的刺有什么用,倒是行动啊。 凌守夷一怔,望着李琅嬛,心绪微微泛起波澜。 他虽为李琅嬛下界,也曾四人共患难,可当李琅嬛站在眼前,却还是不知晓要如何与之相处。 倒不如说,他本不善与人交游过密, 夏连翘的出现,才是那个特例中的特例。 夏连翘一看凌守夷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赌对了,她心里顿时升腾起一股缓和家庭关系的使命感。 凌守夷垂眸便将手中的素馨茉莉灯送出,“李道友,这盏灯送予你。” 李琅嬛有点儿惊讶。一盏灯而已,她也没多推辞。礼貌使然道了声谢。 只不过四人之中,她与凌守夷之间的接触最少,最不熟稔,接过茉莉灯,也没想那么多,浑不知晓其中小义父的心意。 凌守夷:“……” 夏连翘看在眼里,心里叹了口气,道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一段小插曲很快就被问讯赶来的白济安打断。 凌守夷抬眸望向来客,容色平淡,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波动。 白济安有点儿行色匆匆,看到夏连翘安然无恙便松了口气。 可能是在秘境里被司马元蘅胡搅蛮缠得有点儿过了头,一趟秘境下来,白济安焦头烂额,注意力也没空放在她与凌守夷身上,竟也没觉察到她二人蹊跷。 这么好的时间地点,夏连翘不想放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主动提议,“要不我们一起去赏月?” 白济安首先道一声好,“值此节,如此风月,虚度了岂不可惜?” 李琅嬛更不会拒绝。她本是孤女,自幼便羡慕这阖家团圆的气氛,凌守夷淡漠高远难近,她感念这位小义父的情谊,敬爱非常。可心中到底还是向往他人一家亲朋好友相亲相爱,亲密无间。 今时不同往日,李琅嬛看了眼身边白济安与夏连翘,唇角不由带起一抹浅淡的微笑。 至于凌道友—— 李琅嬛指腹轻轻抚过素馨花瓣,心底却漾开一阵淡淡的暖流,凌道友虽性情冷淡,几欲义父相同,却也是个重情重义,外冷内热的好人。 孰料她望向凌守夷的时候,凌守夷也在定定瞧她。 猝不及防撞上李琅嬛微讶的视线,凌守夷乌浓的眼睫低垂,掩去眼底的关切与淡淡的不自在。 夏连翘不动声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忍不住笑起来,却没打搅这两只的互动。故意指着天空,大声笑着说,“琅嬛,小凌,老白!你们看!好漂亮的烟花!” 烟花砰砰震破夜空,漫天星落如雨,红蓝黄紫,天女散花一般降下。 凌守夷微微仰首,眉眼也难得柔和下来。 李琅嬛喃喃笑道:“是啊,好漂亮的烟花。” 白济安莞尔一笑,朗声道:“一年之中也不见得能有机会瞧上几次,今日倒可尽兴!” 四人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沿着流淌的灯河,漫游而下,赏灯赏月。 击节高歌,纵酒达旦。 只见月沉碧海,明灯漫天,火树银花,霞光宝色,彻夜如昼。 是难得的好时节。 虽然大家一起看烟花的时候气氛还是挺和谐的,凌守夷也没煞风景。 但一回到逢仙楼就没这么好收场了。 夏连翘知道,凌守夷这个小心眼的,心里肯定还惦记着白济安。 月亮虽然沉了下来,对小情侣而言,夜色还很长。 在确认老白已经睡下之后,夏连翘悄悄跟凌守夷通风报信,替他拉开房门。 看到连翘这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凌守夷:“……” 为何谈个恋爱还这般遮遮掩掩,避人耳目。 先前忙于正事,未曾好好亲密一番,方才在席间,又要避白济安的视线,相思之情早就如苇草一般细细密密,疯狂蔓延生长。 凌守夷一踏入房门,见少女刚喝过酒,脸蛋红红,双眼莹润,可怜可爱的情态,喉口不由微微一动。 夏连翘只觉得腰上忽然一紧,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就被少年摁倒在墙上,滚烫的双唇覆压上来。 她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亲得浑身滚烫,大脑短路。 四瓣唇紧贴在一处,凌守夷淡色的薄唇带着点儿酒气儿,渡进她口中,将舌尖残存的酒意也一并喂入。 不难闻, 甚至还带着点儿淡淡的花果香气。 “等、唔……”嘴巴被堵上了。 “等一下。”她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挥舞双臂,申请暂停。 凌守夷压着她的双唇,舌尖钻入她唇瓣。 他的。 “不行,这也太……哈……唔唔……” 凌守夷垂眸,勾着她的舌尖缠吻。 他的。 “等等。”她费力地伸出一只手,语不成句。 凌守夷定定看她一眼,浅淡的眼里翻滚着浓浓的欲-色。 他的。 他皮肤白,那里都是粉的,稍微一激动,眼尾就洇出一尾红。 “连翘。”酒酣耳热,情热爱浓,凌守夷褪去往日淡雅出尘的谪仙气质,火热琐碎的亲吻,沿着她唇瓣,一直落入脖颈。 像小动物贴贴蹭蹭一样,磨蹭着她的脖颈、胸口,“我好想你。” 这连日以来,凌守夷忍到几乎快要爆炸,直至今日,终于忍无可忍。 嗓音干涩,征求她的意见:“可以吗?” 夏连翘被亲得双眼迷蒙,气喘吁吁中,勉强找回一丝神志。 看着凌守夷埋头在自己脖颈间,发如泼墨。 她忍不住捋了一把少年长长的乌黑韧亮的长发,煞风景道:“可是我伤心契没有发作。” 凌守夷不由再度僵硬:“……” 夏连翘“噗”地笑出声来。 “……连翘。”知她是故意逗他,凌守夷闷闷。 “好啦好啦。”她抱着他的脸,耐心安抚。 他搂着她的腰将她高高抵在墙上。 她双脚挨不到地,却能捧着他的脸,俯视他。 凌守夷顺从地仰起脸,乌发散落下来,任由她摸,她摸摸他乌黑的眉睫,淡红的唇瓣,对上他乌黑如繁星丽天的双眸。 夏连翘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看这个角度的凌守夷。 她抬起他弧线优美的下颌。 似乎也知晓自己这样没有任何侵略性,凌守夷微微敛眸,眼睫又翘又长,满身的冰雪气消融于无形,柔软温驯得不可思议,像在等待一个亲吻。 她心里一软,忍不住附唇再次亲上去。 小声地说:“今天可以。” 凌守夷一怔,似乎不敢相信。 但他性格果决,绝不肯放弃这个好机会。 凌守夷不给容她反悔的时间,忙垂眸果断咬开她胸前的衣带。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83 章(夜夜空自怜...) 秋天也是个适合吃菱角的季节。 落雁城外有一处大湖,青山落日,湖泊数十里,菱角纤纤,菱叶田田。 小舟往来秋水之中,秋风四起,湖波潋滟,勾连藻荇。 舟行湖心,设宴于湖中。秋天最鲜嫩的菱角,桂花酒,还有最鲜美的鸡?菌。 凌守夷据船尾,如玉般修长的指尖剥开菱衣,垂眸轻嘬着白嫩的菱肉。 这只菱角长得最好,白白胖胖,脂匀香细,靡靡绵绵。 爱怜地细细品嚼,待吃干抹净,这才又从船头那一堆菱角中,又捞一只,照葫芦画瓢,咬得满口香。 菱角具有止消渴、解酒毒、利尿、通-乳等功效*。轻咬缓吸,滋味甘美到不可思议。 凌守夷一口气连吃两只菱角,又倒一杯酒,镇定自若地自取自饮,一饮而尽。 夏连翘的脸早就红透如天边斜阳,根本不敢睁眼看他。 搞不懂这人怎么吃个菱角也吃得这么……涩涩。 凌守夷显然还没忘记坐船头的她。唇瓣还残留着薄酒水光,垂睫淡淡凝视她:“连翘。” “看我。” 她勉为其难地睁开眼,心跳如擂,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唇瓣一凉。 他含了一口酒液,渡入她口中。 舌尖撬开她细密的贝齿,也叫她尝尝菱肉与酒液混杂在一起的清香。又将案几上的鸡枞喂给她吃。 夏连翘恍惚记得清人有一首诗是专门咏鸡枞菌的。 “傍松似伞,比肉非芝,喜箱笼初稛。 肌分理细,脆于瑶柱,嫩于玉笋。 厨娘好瀹,触纤指、微防轻损。 任清涎、齿颊先流,欲嚼芳鲜未忍” 果不其然,十分鲜美。 餍足之后,夏连翘稍微缓了一会儿,好奇地看着水面上停歇的一对水鸟。 “要去看看吗?”凌守夷觉察到她的视线,征询她的意见。 “可以吗?”夏连翘有点儿犹豫,“你能划过去吗?” 凌守夷不好把话说得太满:“或可一试。” 凌守夷划动船桨。 他并不擅长行船,这一路小舟颠簸不已,溅起的水花,溅湿了她的裙摆。 夏连翘:“……”差评。 问题是她还不如凌守夷,根本没办法抢过船桨来自己掌舵。 她唯一“划”过的船就是公园里的脚踏船,虽然凌守夷船划得青涩,也只能硬着头皮跟随他的节奏,将自己全权交给他。 夏连翘内心默默祈祷:……但愿不会翻船。 小舟随水浪来回颠簸,湖面太大,偶尔一个风急浪涌,她也跟着小舟被抛至浪头,浪花很快就将她浑身上下打得透湿,上襦下裙无一幸免。 凌守夷意识到这一点,忙过来捞她,摸到她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低声和她道歉。 等两个人好不容易划到水鸟附近时,水鸟早就受到惊吓,扑簌簌地振翅飞远了。 硬着头皮划了这半天,凌守夷终于无计可施,不再强守,缴械投降,将小船搁在湖心,任由小舟自己随水四处飘荡。 两个人抱在一起,躺在小舟上,凌守夷轻声在她耳畔喘息,小舟虽然小,但足够二人平躺在一处,看着天边夕阳西下,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好时光。 四山成烟,天风环佩,吹动秋色琳琅。 “采菱秋水旁,惊起双鸳鸯。 独自唱歌去,风吹荇带长”。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的时候,夏连翘浑身上下都还是酸的,划了一晚上的船,又不知不觉飘在湖心睡了一夜。 她完全记不清是怎么回到屋里的。好像是凌守夷把她抱下船,安置在床上,又拉下床帐,自己也跟到床上睡了一夜。 “小凌?”迷迷糊糊醒来,夏连翘下意识地去找凌守夷。 手被另一只大手轻轻握住,凌守夷睁开眼,柔声安抚:“我在。” 垂眸拉着她的手,烙下一吻。 夏连翘被这一亲彻底亲清醒了。 大早上就这么卿卿我我的怪肉麻的,她试图把手抽出来了。 但这人怎么都不撒手的?她朝他示意松手。 凌守夷垂眸装没看见。 “……”他本来也只想亲一亲,但一亲……就停不下来。 眼看凌守夷附唇要过来亲她的唇瓣,夏连翘坚决地拒绝了他的想法,“不可以,还没有洗漱。” 虽然修士早就引气入体,去芜存菁,洗去了体内的杂质,身体犹如玉质般芳洁,平常给自己施个净身咒一切卫生问题都可迎刃而解,但对于夏连翘而言这是原则问题。 求-欢被拒,凌守夷:“……”也只能老老实实起身,换衣。 夏连翘没忙着跟他一起起床,捞了个枕头垫在身下,支着下巴欣赏这一副美男晨起图。 看着他在晨光中起身,换衣。 当真是意远态浓,冰肌最匀,纤薄的细腰,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爆发力,背肌在晨光中尽情舒展。 泼墨乌发散落下来,垂落腰线,腰侧牡丹若隐若现。夏连翘看着看着脸上就开始发烫,想起他削窄的腰肌起伏时的风光,淡然的神情动情时的风姿,唇瓣夹吻不断,剑痕如血。素来清冷的道人不知与她缠绵多少次,哄她轻解罗裳,自榻上滚落地面,又从地面走到窗边,从窗边走回榻上。将曾阅览过却不曾深入研习的道家秘术一一用在她身上。 凌守夷觉察到她的目光,转过身来,“连翘……” 夏连翘再次注意到他无声的,渴求的视线。 ……她脸更红了,喉咙也开始发干。 由衷怀疑刚刚这人是在勾引自己。 虽然有被勾引到,她还是努力地顽抗敌方瓦解她意志的企图,坚守阵地,绝不肯退步。 “不行不行,会死的。” 剑修习剑,对腰、肩、髋都有很高的要求,体力又实在太过可怖,更遑论这位还是剑修中的翘楚。她不想再经历第二遍,她怎么恳求他都当没听见,攀着他劲实的肩膀,被一次又一次抛到浪巅的感受。那一刻,她真的以为她会被他活生生*死。可惜的是,她也是修士,还是化丹修士。 ……这一整晚只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夏连翘没想到的是,自己的无心之言,对于眼前的少年而言,又是怎么一番刺激。 凌守夷呼吸一顿,原本偃旗息鼓的欲-望又顺着四肢百骸熊熊燃烧起来。 凌守夷言简意赅:“你是修士。” 夏连翘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爽死也是死……” 对上凌守夷骤然变化的视线,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都说了什么虎狼之辞。 接下来的事,基本已经由不得她做主了。在她自爆卡车承认她昨天晚上的眼泪都是爽到哭出来的之后,凌守夷绝不肯再轻易放过她。 刚通心上人心意相通的少年是喂不饱的野兽。 床帐落下,夏连翘还在试图挣扎,搂着他脖颈,小声说:“白大哥会发现的……” 凌守夷咬她耳朵:“我落了结界,他进不来。” “可白大哥毕竟也是化丹修士……” “不许说他。”凌守夷不假思索,果决驳回,这次咬住了她脖颈。 他看着她的唇瓣,曾经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她这一张嘴为何总说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话。 那时,他被气得无言以对,只想一个禁言咒叫她闭嘴。 到后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开开合合的唇瓣,只想附唇上去堵住她滔滔不绝,快如走珠的言辞。 凌守夷敛眸,心中万千情潮涌动,卷起她小舌与之共舞。如今,他终于用上自己梦寐以求的方式。 以吻封缄。 捋去她很快汗湿的发丝,他一眨不眨地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 可为什么,还是不够? 不够。 还不够。 哪怕这一夜荒唐,亦觉未曾尽兴。 他从前不觉男女之事到底有什么令人沉迷之处,直至今日,他亦这般认为。这事本身没什么趣味,但因为有她的存在,因为能看见她不同的,不能为外人窥见的反应,本来没有意思的事也变得令人流连忘返。 如坠仙境,欲罢不能,醉生梦死。 酒色能消磨人的意志,美少年在怀,这样的生活实在太糜-烂了! 待到日上二竿,夏连翘果决地将凌守夷一脚踹下床,再也不肯让他近身半寸。 直到自己做得确实有点儿过分,餍足之后的少年也很好说话,没再坚持。 凌守夷在床下站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就:“那我先回房,你……” 语气微顿,带了点儿愧意:“好好休息。” 这一步二回头,临开门,还不忘欲言又止,柔情似水地来了一句,“我待会儿再来看你。” 夏连翘:? “不许再来了!!” 这人到底是什么恋爱脑黏人喵喵精? 待凌守夷走后, 夏连翘两只胳膊探出帐外, 确定帐外环境安全。她这才松了口气,悄悄拉开床帐,鬼鬼祟祟地摸到衣服。 怕凌守夷去而复返,她飞快穿戴整齐,终于有机会检查镜中的自己。 ……这副脸红成番茄的模样。 她今天还是干脆待在屋里不出来好了。 与夏连翘分别之后,凌守夷回到房中。 他从前在仙门时,渡霄殿内冷冷清清,犹如重重雪洞,当时也不觉有什么。 如今才从她温暖如春的屋内离去,怀中还残留着温香软玉抱满怀的触感。这时再见屋内冷冷清清,不由微微一怔。 再推窗见远方天空,无边落木,萧萧而下,孤雁失群,嘤嘤南翔。 不由触景生情,心有戚戚焉,念自己如今形单影只,心中更添几分寂寥彷徨。 心中思念难以言说,凌守夷坐立不安少顷,索性于案几前坐定,铺纸研墨,为她独创一张丹方。 再从芥子囊中祭出一方鼎炉。敛下眼睫,专心为她开炉炼丹。 一边照看炉火,一边心中暗暗告诫自己。 他昨夜太过孟浪,今后万不能如此。 这丹方并不复杂,不过两个时辰凌守夷便从鼎炉内取出一粒散发着异香的,白玉般的丹丸出来。 又写一张信笺伴随丹药一同送去。 本想飞剑传书,但觉杀伐之气太盛,略一思索,凌守夷手上凝出一道灵气,化作一只轻盈的青雀儿。 小雀儿歪着脑袋,睁着一双乌溜溜的豆大的小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乌发白衣,冷淡秀美的美人儿。 美人儿垂眸,摸摸它的羽翅,道,“给连翘送去吧。” 待到傍晚,夏连翘的窗台前来了一只不速之客。 青鸟衔书而来。 青雀儿好奇地看着她,啾啾地在窗台上跳来跳去,催促她快点去信。 夏连翘:“……” 这么浪漫、艺又闷骚的行为。她根本不用多想也能猜出这只小鸟的主人是谁。 当然真正的青鸟,是神话传说中为西王母传信的青鸟,眼前这个,充其量算盗版。 取来书信一看,见字迹清隽峻拔,有泠泠风雪气。 这么一手好字,写出来的内容却堪称闺怨。 “盈盈一水边,夜夜空自怜。 不辞精卫苦,河流未可填。 寸情百重结,一心万处悬。 愿作双青鸟,共舒明镜前”* 夏连翘想了想凌守夷“夜夜空自怜”的画面,又继续往下看。 笔锋凝练,满纸仙气。 接下来的话,却不似耍流氓胜于耍流氓。 首先是为自己今早的孟浪行为致歉,又道为她专门写了个新丹方。 “若你难受得厉害…… 可将其捣碎敷于(墨点)痛处。” 细细辨认,墨点为“玉门”二字。 因态度太过端正关切,又只能说是“医者仁心”,绝无他意。 夏连翘:“……”回想她之前给他写信,他已读不回的高冷作态,眼前这个粘人精到底是谁?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84 章(讨吻) 总而言之,在经过这一场小争执后,夏连翘和凌守夷又重新回归蜜月期。 她怕直接激化凌守夷与老白之间的矛盾。没正面告诉白济安她和凌守夷正在恋爱的事实。 但在白济安面前,也常委婉地表现出一些和凌守夷的亲密来,希望能提前给老白打个预防针。 所幸老白和琅嬛最近都忙于修炼,忙得分身乏术。纵然一抬头看到她和凌守夷坐在一起,头碰头的讲话,也不过一怔,并不出言打搅。 其实夏连翘隐约觉得,老白可能已经有所觉察了。 最让她头疼的是凌守夷。 每当这个时候,凌守夷眼睫一动,伸手定定地握住她掌心,却微微敛眸,并不看白济安。 以行动完美贯彻了他人狠话不多的果决性格。 夏连翘:“……” 她总觉得凌守夷还惦记着当初秘境那场争执。 这人性格多别扭,她算是有了切身的体会。 等老白和琅嬛各自修炼去了,夏连翘这才转过身,面向凌守夷,再二重申,“你为什么总这么在乎白大哥,我又不喜欢他。” 凌守夷:“你非得跟我提这个是么?” 夏连翘着急:“但我也不能让你就这样误会着我啊,我至少得自证清白不是?” 凌守夷面无表情:“好,那司马元蘅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夏连翘懵了。 凌守夷沉默半秒,道:“她看你的眼神不对。” 夏连翘怔住。 大脑轰隆隆作响,看着凌守夷,叹为观止。 “……小凌,这是我头一次发现你还有做同人男的潜质。” 凌守夷皱眉:“同人……男?何意?” 她一本正经:“就是脑补能力很强的意思。” 凌守夷虽不甚明了,但直觉也猜出不是什么好词,他抿了下唇角,顿半晌,又问出个他耿耿于怀已久的问题:“姜毓玉呢?秀秀?” 夏连翘彻底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和秀秀有什么关系?” 凌守夷:“……” “……你与他曾一同为那孩子取名。” 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惦记这件事多久了?” 凌守夷垂眸不言。 这个回避的态度却已经很能表现问题。 她:“……你介意孩子的事儿?” 看凌守夷这别扭样儿,夏连翘又冒出点儿调戏的欲-望,她双手托腮,混不吝地笑道:“难不成你也想和我生小孩?” 凌守夷心中微悸,眼睫一颤,没回答:“……” “等等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她放下手,心里涌出点儿不祥的预感。很快,又意识到一件事。她和凌守夷胡来这么久,也没做过什么保护措施,按理来说,女道修炼要斩赤龙,她应该不会怀孕。 夏连翘想想还是有点儿不放心。 还是询问眼前这个小道士最为保险,“……你说我们……这样……会怀孕吗?”她说到这里,也觉得脸红。 都说越禁欲的人越……别看少年眼下一副白纱裹寒玉,裹得严严实实的冷淡自持模样。过程中却喜欢垂眸揉她微微鼓起的小腹,生着剑茧的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按压。 正因不用担心心上人受十月怀胎之苦,这种,心上人被自己灌得满满当当的,槽糕的,不能为外人道也的隐秘占有欲得到满足,令少年觉得兴奋难以自持。 其实在这一点上,她承认她和凌守夷真的很合拍。 凌守夷:“……理应不会如此。” 夏连翘松了口气。 回过神来,想到跑偏的话题,又不由埋怨道:“你是醋缸吗?白大哥也就算了,司马元蘅是怎么回事?” 凌守夷抿唇,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儿荒谬,可心里却还是在意,“那你之前说得那十七八个?” “什么十七八个?”她不解其意。 凌守夷抬眼,眼神疏淡。 夏连翘从中看出一点控诉之意。 “……” 她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当初在破妄镜内她一时口花花,说自己谈过十七八个(纸片人)。 真不是她没心没肺!是这人怎么什么都记得这么清楚! “这个倒是真的。”想到这里,她也觉得好笑。 观其神色,和好之后,她胆子又大了不少,不知死活地笑着伸手轻拍他脑袋: “你充其量只算我的爱妾墙头,好好表现,我才能给你扶正。” 没想到凌守夷真的惦记上了这事儿,蹙眉坚持问她,“都是谁?” 夏连翘:“……” 实在没办法,她想了想只能道,“我第一个男朋友,是个猴儿,会翻跟斗会喷火的那种。” 凌守夷:“……” “我第二个男朋友,是个杀手,头发白色的那种,就是个子有点儿矮,性格也很嚣张,喜欢吃甜食。” 凌守夷不假思索:“身高几尺?” 这里的一尺约等于现代的23cm。夏连翘换算了一下:“呃……不足七尺?” 158。 凌守夷松了口气。 夏连翘想,她还是不要说这只是个十二二岁的孩子好了。 不过身高不足七尺……凌守夷想,他确信,夏连翘真的是在把他当小孩哄无疑。 距离宗门大比还有月余,时间还很充裕。 夏连翘一行人都以为与其早早出发,一路风餐露宿,到了奉天宗人生地不熟的。 还不如在落雁城内盘桓月余,养精蓄锐,专心修炼,临近大比前,再行动身。 乘此机会,凌守夷对她展开了为期十余日的特训。 这日,凌守夷带她出了落雁城往西郊而行,与东郊的王八山不同,西郊有一座高山,壁立千仞,危崖高耸。 人迹罕至,最适宜修行练剑。 这时的凌守夷又换了副神色,眉眼冷淡沉凝,对她要求极为严格,毫无容情之意。 骈指一点,剑丸自眉心血色剑痕中一跃而出,放出璀璨光华。 “出招吧。” 夏连翘:“……” 曾经被凌守夷追着打的惨痛的记忆再次从脑海中浮现。 她深吸一口气,认命地放出气剑,硬着头皮挺剑刺去。 挨打还是要挨打的,不经历一番毒打,剑术怎有可能成就? 她既动手,凌守夷当下不假思索,足踏烟气,一催剑芒,径自杀来。 其寒芒冷厉的模样,哪里还有曾经的柔情蜜意。 夏连翘没想到凌守夷说杀就杀,其势更是迅如雷霆。 剑修主战,善速。 凌守夷有意磨砺她剑术与心性,希望她日后落入危险境地也能临危不乱,故而攻势如疾风骤雨,密集迅捷。 剑丸在半空中纵来跃起,跳脱不定,光华乱窜,放出乱星如雨,织成一道剑幕,如水银泻地,高山流瀑。 长剑破空,铮然清鸣,夏连翘眼前一片光华闪过,喉口一点寒芒倏至。 好几次,她都能感觉到剑芒险些刺穿她喉口的恐惧,寒意沁骨,劲透剑锋。 每当这时,凌守夷便又会及时收手,退出丈外,冷道:“这便是你这些时日的长进吗?” 她抿着唇,眼里多出几分坚毅来。 少年行剑以快攻为主,夏连翘和他这个剑修朝夕相处日久,也知晓剑修快攻之下,绝不能硬碰硬,以免被牵着鼻子自乱阵脚,只能借光而走,尝试拉平节奏。 不知不觉间,她就这样被单方面操练了十多天。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李琅嬛会这么怕凌守夷,当真是御下极严,座下弟子无不敬畏交加。 但比起这些弟子,她还多了项隐形福利。凌守夷会在练剑结束之后亲自替她按摩捏脚,松快松快酸痛难忍的筋骨。 夏连翘感觉到凌守夷对她的“成长”甚至有点儿过分焦虑了,完全是在以鸡娃的心疼疯狂鸡她。 可即便如此,她自始至终也没喊过一声苦,或者停,再苦再累咬咬牙也都坚持了下来,哪怕有好几次她真的以为自己会猝死。 能得到凌真君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全天候的陪练,是多少苦苦挣扎在仙途之上的普通修士的梦寐以求。 这样的地狱训练带来的成果也是惊人的。 她的剑术以一日千里的速度飞快进步着。 终于在某一日,两道剑芒在悬崖峭壁之间来回追逐,相继落入崖下深潭之中。 剑芒激荡,掀起百丈巨浪。 夏连翘目光专注,微抿唇角,全身心地沉浸在剑意之中,这一刻,她终于隐隐约约明白所谓人剑合一的境界。 她攻势密不可分,如奔蛇走虺,骤雨泄地,大开大合,隐约间已见名家气象。 这段时日,她也在精进剑光分合之法,长喝一声,将散落如星的剑芒拢作一团。夏连翘剑光暴涨,凌空朝凌守夷劈下! 凌守夷微微抬眸,不言不语,沉稳驱使剑丸架住。将她无所不包,无所不容,照单全收。 剑丸嗡嗡作响,连连颤动。 两团光华竞相争风,此消彼长,剑意在山谷间反复冲荡不休,山间岩壁也随之寸寸爆裂! 为避她这攻势,她竟也将他迫入水中。 早在很久之前,凌守夷便觉察到夏连翘剑意之中杀气不够,故而这些时日也有意引出她剑中的杀伐锐气来。 夏连翘当然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她毕竟出生在一个法治社会,遵纪守法,珍爱自己和别人的生命几乎是她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每当这个时候,她又能觉察到她与凌守夷的不同来。 凌守夷双眸疏淡,不动则已,一动则杀伐决断,目之所及,皆为草木,披鳞带角之辈,湿生卵化之徒,有情众生,无情众生,在他眼底并无任何区别,不过一剑斩之。 纵使一袭白衣冷彻如雪,道袍飘飘,奉行的却是最原始,最纯粹的暴力。 她曾腹诽过,这样的人多多少少心理都有些“问题”,凡剑术已到登峰造极境界的,多少都带有点儿偏执狂的意思。 什么是剑。 百兵之主,百刃之君。 长剑在手,万物可斩。 拦路之徒,剑下亡魂。 将自己变成一把冷淡的剑,身剑合一,变成一个杀人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凌守夷不动声色,指挥剑丸继续与她周旋,她一动,他辄静。 与之前纷乱如雨的剑光相比,他的攻势也配合着她为之一变。 剑势绵长,如大河行舟,春蚕剥丝,稳健沉定。 两人不知不觉间在潭水间争斗数轮,终于凌守夷破水而出,一驱剑光,扯开她的剑势,将她压在身下,剑尖直点她咽喉。 他湿漉漉的大掌紧压她肩头,疏淡的双眼定定望着她,“你输了。” 还剑入窍。 夏连翘非但没失落,反倒还抿着唇高兴地笑起来,“那我进步大吗?” 她想赢凌守夷,出剑必须要有必赢的信念,但也知道,她从穿越到现在剑不满一载,想赢凌守夷无疑于天方夜谭。 刚刚能把凌守夷迫入水中,一时之间压他一头,她就已经足够惊喜满足了。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口吃。 夏连翘的成长速度也让凌守夷不自觉侧目多看她一眼。 但怕她骄傲自满,只矜持地点到即止,疏疏道:“尚可。” 此时,她被凌守夷按在岸边,凌守夷道袍湿透,膝盖挤入她腿间,垂眸俯视着她。 这样说话有点儿怪怪的,夏连翘坐起身,一把将凌守夷推回潭水中。 凌守夷没防备过她,不意她会突然动手,竟被她推得直直跌入水中。 哗啦,水面掀起小小的一团水花。 凌守夷破水而出,微微仰起头,平静地望着她,如黛墨眉浓如远山,鼻梁挺直,眼里光线深深浅浅,唇瓣嫣红如春日榴火。像伏岸休憩透气的,表倾城之色的鲛人。 “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在潇湘大泽切磋喂招的那次吗?”她一击得逞,趴在岸边,朝他眨眨眼。 一串串水珠顺着他锋锐的眉角,冷峻的下颌滑落。 凌守夷自然记得,他还记得那次夏连翘突然对他生气。她突然不理睬他,他亦觉苦闷不虞。 “你当初为何生气?”他带着点儿迟疑,问出口。 为什么生气?她当然不能说,那是因为她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个注定没有任何可能的人。那个人矜冷出尘,冷心冷情 可现在—— 可现在—— 看着他仰头看她时的容色。 是小狗在讨一个吻吗? 夏连翘心中不觉砰砰,伸手亵玩般地抹去他脸颊上的水珠,拭去他眉心血色剑痕上的水光。 又附唇在他唇角落下个蜻蜓点水的,奖励般的亲吻。 凌守夷垂眸,一把将她摁倒在河岸边,唇瓣微张,舌尖勾住她的,压着她亲。 薄薄的布料被水浸透,紧贴着肌肤线条,透出点儿绰约的玉色来。肌肤起伏间,如有呼吸,连带着他的气息也逐渐急促、兴奋。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85 章(我们分手吧...) 凌守夷本质不是重-欲之人,不知为何,与夏连翘在一起,却总难尽兴。 再亲下去,恐难以收场。 他今日还有正事要与她相商。 凌守夷捧着她的脸,退开少许,只将湿漉漉的额发抵在她额头前,平静地喘息。 夏连翘当然觉察到了凌守夷高度兴奋的状态,紧绷如铁的肌肉。顿时,她脸上发烫,心中警铃大作。 她可没野战的想法,二人第一次解契也是在凌守夷那个小山洞里。 露天席地的,她还没那么开放。 夏连翘压根不敢惊动他,觉察到他呼吸稍微平静少许,这才松了口气。凌守夷顺势松了力道,她赶紧一骨碌从他怀里钻出来。 二人从潭水里爬出来后,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夏连翘捏了个法诀将衣物烘干之后,才扭脸问凌守夷,“小凌,回去吗?” 孰料,凌守夷竟摇头道,“不,连翘,我有事与你相商。” 夏连翘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更没想到凌守夷直接御剑把她带到了真君庙里。 落雁城城郊也有个真君庙,不过平日里人迹罕至。 乍见真君庙,夏连翘一怔,心脏狂跳,隐约间猜出凌守夷七八分用意。 凌守夷并不是无的放矢的性格,他性格冷淡但行事极为果决,绝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他突然把她带到这里,难道想告知她……他的真实身份吗? 在这之前,她不是没有预感。 或许恋人之间总有几分默契,凌守夷这段时日对她过分严格的鞭策,其实已隐约为他今日的决定作下了铺垫。 凌守夷微微垂睫,侧脸很淡静,静静地望着真君庙内的塑像。 她故作迟疑不解地问:“这不是凌真君的庙吗?你带我到这里是什么意思。” 凌守夷像是猛然回过神来,他微抿唇角,摇摇头,迟疑少顷方才开口,“如果我和你说我玉清威显妙生真君呢?” 夏连翘当即就被狠狠震了一下。 当然不是被这个真相震的,是被凌守夷开门见山平静相告的态度震到了。 ……这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啊。 她以为凌守夷怎么也要捂到原著真身下界的那个节点,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就这么直接摊牌了! 问题是她现在该做什么表情?正常人在发现心上人竟然是神仙之后是什么反应? 她干巴巴:“什、什么?” 凌守夷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脸上。有关要不要告诉夏连翘真相一事,这些时日在他心中沉浮已久。 经过前些时日那场挣扎,他以为,夏连翘有必要知晓这一切。 他也曾想过夏连翘得知真相之后,会是什么反应,是不信? 还是会觉得自己被骗? 来之前,他早已做好充足的准备,但凌守夷却万没料想到夏连翘会是这个表情。 没有预想之中的不可置信,亦或者被欺骗的愤怒、伤心。夏连翘的表情有点儿迷茫,欲言又止,干巴巴地看着他。 好像在说:哦……就这样? 他一怔,“你不惊讶吗?” 夏连翘:……她倒是也想表现得很惊讶。 可问题是她不相信自己拙劣的演技能偏过凌守夷。对此她只能无奈道:“我这一路以来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了。” 凌守夷倒也没多在她的态度上纠结,甚至心中微微一定,有种“果然如此”之感。 她果然与其他人都大不一样。若非如此,那也不是夏连翘。 毕竟她是他这一十八年来遇到的第一个敢对自己胡搅蛮缠,胡作非为的。 微微定了定心神,然后凌守夷就跟夏连翘讲了个她早就听过的故事。 也正是原著里玉露甘霖散落,他下界搜集玉露甘霖的故事背景。 如果说刚刚凌守夷主动掀马甲,还让夏连翘有点儿囧囧的脱线感,等他讲完“搜集玉露甘霖会回转仙界”之后,她微抿唇角,一颗心直直坠入谷底,心情不可自抑地低落下来。 “收集完玉露甘霖你会走吗?”她忍不住轻声问。 凌守夷没有回答。 但从他的态度中,夏连翘想,她已经得到回答。 说她天真也好,恋爱脑也罢。她真的想过,凌守夷会不会因为跟她谈过这一场恋爱而有什么改变。 可事实证明,凌守夷还是那个凌守夷,淡漠不近人情,永远将仙门责任放在第一位。 凌守夷:“我知晓这些时日我对你的要求过于严格。” “连翘。”凌守夷疏淡的目光自她脸颊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 这才很平静地娓娓道来他这些时日以来督促她修炼的真实用意。 “就算你我如今不能相守,我也会陪你修炼,助你飞升成仙,你必须飞升成仙。” 他知道这话对于夏连翘而言或许难以接受,所以他的言辞必须疏淡,甚至冷硬、强硬。 她一怔:“你这什么意思?” 凌守夷深深看她:“等你飞升上界之后,你我再做一对道侣。” 她大脑嗡嗡作响:“你的意思是,玉露甘霖收集完你要一走了之?” 夏连翘错愕,所以凌守夷的意思岂不相当于他要毕业读研去了,身为男朋友还想让她能跟着他一起考研? 临走之前他监督她用功习,是希望到时候他俩能上同一所大,再续前缘? 凌守夷沉默:“……我并无此意。” 二人之间,他并不仅仅想逼迫她做出行动和牺牲。只是,他以为能同证大道才是那个最好的选择。 夏连翘被他的话砸得七荤八素,懵头转向,“那如果我永远不能飞升上界呢?” 凌守夷不假思索铿然道:“那我会在妥善安排好仙门内务之后,辞去神位,下界来陪你。” “只是如果可以,希望你能与我共证大道,长乐无极。” 夏连翘一时说不出话来。 按理来说,凌守夷说这些她应该感动的。原来凌守夷对她当真是真情实意,当真想与她长相厮守,是啊,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逢场作戏呢?像他这样为谁一诺轻生死的人,不动情则矣,一动情必定此生不渝。 可她却没有想象中的感动,呼吸反倒微微一滞,一颗心像被人狠狠攥住泡在了酸水里,又迷茫,又沉甸甸的喘不上气来。 原来在跟她甜甜蜜蜜卿卿我我的时候,他就存着这样的想法了吗? 前不久她还沉溺在与心上人心意相通的欣喜与快乐之中,殊不知危机已悄然逼近。 她动了动唇,轻声问:“这么说来,你岂不是琅嬛的那位义父?” 凌守夷没有否认:“我是。” “那白大哥呢,”她眨眨眼,定了定心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照你的说法,他修炼了他本不该修炼的仙门秘术……” 凌守夷嗓音冷清:“我会拔出他的仙骨。仙骨既去,他修为自然也会散去。” “拔出他仙骨之后,他会死吗?” 凌守夷的态度依旧淡漠坚决:“不会。他只会重新变回一个凡人。” “小凌。”夏连翘动了动唇,神情有点儿复杂,“没那么简单的。” 她颓丧地试图说服他,“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虽然用在这里不一定合适……可是身为修士的经历已经改变了白大哥的人生,他已经习惯成为一个修士,你让他如何再回到凡人的生活?” 凌守夷神色很淡,但语气间却透着对白济安的了解:“我相信白济安他能处理好此间落差。” “话不能这么说,”她忍不住出言反驳,“你也看到司马元蘅与白大哥之间的矛盾,若是日后有人来寻仇呢?你让白大哥如何自保?” 凌守夷垂眸下觑她,双眸疏淡如雪,态度不为所动:“可是连翘。” 他说:“我若不对他动手,自有人替我对他动手。仙门不会坐视他横生这一段仙骨。 他语气很轻,像飘忽的飞雪,像在哄她,言辞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夏连翘怔愣愣地攥紧裙角,浑身上下的力气好像在这一刻被抽空了。飞雪像是落在她心上,她浑身发冷。 得到凌守夷这个回答,她双眼不由发酸。 可她还是不愿放弃。 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换了个切入角度,“那琅嬛呢?你是不是要带她回仙门受罚?” 凌守夷的回答依然理智到淡漠:“她险些酿成大错,带她回仙门,非是受罚,而是保护。” “可你真的能保护得了她吗?!”夏连翘顿了一下,突然激烈地反诘道,“你也说过丢失玉露甘霖是重罪,万一琅嬛被判死刑怎么办?” 凌守夷不懂她为何突然言辞激烈,眉角很轻地蹙了一下,嗓音如切金断玉,“仙人犯事,当由仙门议事共同裁决,她所犯之罪还没到这个地步,由我从中转圜,绝不止于此。” 她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凌守夷他还不知道后的剧情,这个时候的他还是那个站在仙门阵营的执法神,权衡利弊,做出最优解。 现在凌守夷就好比天庭公务员,外祖父更是天帝。 就因为跟她谈了几天恋爱,她就能忽悠公务员跟她一起造反吗?造的还是他外公的反? 可她知道,原著中李琅嬛会被判死刑。 凌守夷四方奔走,尽力施为,依然未果,最后为维护仙门安稳,三界大局,选择牺牲了李琅嬛。 他自己也受到牵连,受重刑功力大减不说,还被褫夺天罡神剑。白济安在曲沧风的帮助下杀上天门,终于把他物理打服,说服他和自己一起去劫狱。 就在三人即将逃出仙门时,以元伯功为首的世家一脉趁机启动剑阵想要诛灭凌守夷,李琅嬛毫不犹豫以身挡剑,临死前恳求白济安救凌守夷一命。 白济安在悲痛欲绝下,只能带走凌守夷。 也正是这一剑,让凌守夷彻底清醒,开始辅佐白济安,将毕生所倾囊相授,到最后更是在世家的追杀下,为救白济安从容赴死。 在他死后,白济安带着凌守夷和李琅嬛的遗愿第二次杀向仙门,杀了大大小小的反派BOSS为两人报仇,将二人合葬。 这便是原著剧情。 在夏连翘看来,凌守夷一行人早晚是要造反的,无非是琅嬛死前造反和琅嬛死后造反的区别。 既然都要造反,为什么非要在琅嬛和白济安一死一伤之后? 可她不能剧透,没有办法说服凌守夷。 她化丹修为,也算天赋异禀,却没有办法跟整个仙门叫板,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站在凌守夷的角度,他知晓玉露甘霖背后潜藏阴谋,因而不得不出面应对。 他下界帮忙搜集玉露甘霖,尽力将此事的影响降低到最小。 他押李琅嬛回去认罪受刑,拔出白济安的仙骨,牺牲白济安和李琅嬛一小部分,也是在保护他们二人性命。 一旦包庇二人,拒不认罪,面临的便是整个仙门的追捕,无疑是送死。 想想都知道凌守夷会怎么选择。 更何况,他父母的爱情悲剧在他心底机会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选择牺牲李琅嬛,以免重演当日牵连无辜,生灵涂炭的悲剧。 “小凌,”她深吸一口气,“就算要伤害琅嬛和白大哥,你还要继续坚持吗?” 凌守夷平静地瞧着她。 她眼眶不由自主地发酸,眼泪也开始在眼睛里打转。 她的害怕和惶恐在他眼里一定像是在无理取闹吧。 她要怎么说呢?她要怎么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他把这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她要怎么告诉他,这个仙门或许从根子里就已经烂掉了,没用的。 李琅嬛会受死刑,是因为背后有天帝授意,他再怎么做都没办法和天帝的意志相抗衡。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庙宇中的神像,看到神台之上的少年仙君,依然白袍银甲,身披红绸,一双乌黑矜冷的淡漠双眼,居高临下地望来。 这高高在上,清冷出尘的态度,忽然让她感到一阵陌生和由衷的害怕。平心而论,与她相处时,凌守夷待她极好,替她捶肩捏脚,指哪打哪儿,近乎忠犬。但这一刻,她忽然窥见他姿容如雪的外表下,冷心冷情、一视同仁的淡漠。 是长久以来,身为仙门执法神,高居神台,掌握生死,不以人情私礼论是非的淡淡非人感。 可她就不想让他这样高高在上,这样淡漠无情。这一刻,夏连翘的大脑里好像有一根弦啪地断了,她想都没想,双手捧住凌守夷双颊,附唇吻下。 眼泪顺着脸颊一直落入唇瓣。 凌守夷没有反抗地任由她亲吻,还是很平静地喊她:“连翘。” 女孩委屈地睁大乌灵灵的双眼,一时潸然泪下,讨好般地,不管不顾地亲吻他的唇瓣,“小凌,求求你,不要对琅嬛和白大哥下手好不好?” “连翘,”饶是如此,他也只是说,“不要闹。” 凌守夷皱眉道:“我在和你说正事。” “我也在和你说正事。”夏连翘一个激灵,被他态度一激,眼泪又落下来。 她咬住他下唇,胡乱地去亲他喉口。深埋于二人之间的矛盾一朝被翻出水面,夏连翘感到由衷的恐惧。她要拖他入红尘,在这浊世中打滚,沾染一身的爱恨情仇、人间烟火,而不是那个陌生的凌真君。 这段时日二人日日黏在一起,对彼此再熟悉不过,很快,夏连翘就发现凌守夷情-动了。纵使道袍下如何兴奋,凌守夷却垂眸一把制住她,不肯碰她,耐心重复:“连翘,听话。” “我都说了我也在和你干正事。”她一咬牙,以手探入,昂起脸,咬着嘴巴不服气地质问:“这就是你说的讨论正事?” 少年乌黑的双眼犹如潮涌,定定将她攫住。道袍下紧紧抵在她腿根,将纯白的道袍抵出一点濡湿的痕迹。容色却还是漱冰濯雪般冷淡,呼吸匀长,道心不动,只眉间剑痕愈发绮艳如血。 凌守夷没有任何动作。 演独角戏的滋味并不好受,纵使她赌气一般的想要勾动他的欲-望,凌守夷既然打定主意,就绝不会回应她。 夏连翘一抬头,偶然间从少年乌黑的眼底清楚地看到自己狼狈的倒影。 她浑身上下不由一僵,像被人隔空打了一耳光,原本发热的头脑也一点点冷却下来,她原本是想拖他入红尘,可对上凌守夷的双眼,倒像是凌守夷俯瞰她这个在红尘中苦苦挣扎的凡人,见她慌乱狼狈。 夏连翘难堪地收回手。 她想要逃跑。 凌守夷微微抿唇,抚平凌乱的道袍衣摆。 可她不甘心,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问,“小凌你能不能当为了我……先不要对付琅嬛和白大哥,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商量出一个两全其美之法。” 凌守夷闻言,抬眸皱眉:“我所做的这一切的确是为了你我。” 眸光清明凝定,寒光灼灼,从他眼里她看到不容置疑的果决。 “不。”她忽然感到一阵无能为力的,绝望的疲惫。 摇摇头,她嗓音都哑了,一时口不择言,“我的意思是,我不会接受你的安排的,也不会坐视你伤害琅嬛和白大哥。如果真有这么一天——” “那我们分手吧。” 话音未落,下一秒她的手腕猛地被人攥住。 少年极其平静地看着她,浑身上下的气势骤然一变,方才还矜冷淡漠,水波不兴,此时犹如泰山压顶,风雨欲来。 一双乌黑的眼定定地落在她脸上,近乎一字一顿道:“你在说什么?”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86 章(惩罚) 夏连翘也知道动不动拿分手威胁恋人是一件极其没品的事。 可她大脑空白,迷茫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强忍着泪意看着他,“可是小凌,你让我怎么办?” “我知道你是一时任性。”凌守夷截断她道,“这话不要再说。” “为什么不能说。”她垂下眼睫,轻声反问。 凌守夷垂眸望她,扳起她下颌,强迫她抬头看他,冷声道:“你对感情便是这般轻浮吗?” 夏连翘别过视线。 凌守夷安静半秒。下一秒,她眼前天旋地转,凌守夷像是被她的鹌鹑行为激怒了,将她一把摁在墙上,一口狠狠地咬在她脖颈。 她一怔,回过神来,顿时剧烈地挣扎起来。 “你放开我!!” 她的话语被凌守夷吞没在齿间,他双指虎口牢牢卡住她下颌,垂眸咬住她舌尖与她缠吻。 琉璃双眼定定望进她眼底,好像要将刚刚谈话中的不愉尽数宣泄出来,又如拆骨吸髓一般恨不得咬尽她每一块血肉,目光如冷月薄刃更要将她每一寸骨骼肌肉细细拆分,要将她赤裸裸地瞧进心底,看清她是不是反复无常,贫嘴滑舌,当真没有一颗真心。 夏连翘挣扎得太厉害,凌守夷的唇瓣好几次都从她唇前滑落,于是,他也不再勉强,转而去亲吻她下颌、脖颈。因为体型差距,又因她挣扎得太厉害,她胸口在他薄唇前蹭来蹭去,被凌守夷示威般地咬住,夹在薄红的唇瓣间。 “小凌,小凌。”她终于又忍不住哭着喊他。凌守夷却充耳不闻,直接掀开道袍下摆,抵入她裙中,便开始挞-伐。夏连翘被他抵在墙上,脚尖摇摇晃晃触不到地面,又惶急又悔恨。 她还没见过这样的凌守夷,她刚刚确实是一时任性说错了气话。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该随便把分手的话挂在嘴边,她随口一句话,对凌守夷而言或许是锥心之痛。 可能是她哭得太厉害,眼泪落在凌守夷唇瓣。往常凌守夷总会收手,可这一次,他没有停下,只淡道:“这不是方才你想要的吗?” 虽说如此,动作却还是轻缓下来。 她对上他的视线,凌守夷双眸冷清如初,眼底却恍若冰层中燃烧着火焰,夏连翘愣了愣,心口好像也蹿起一捧火焰,熊熊燃烧,烧穿她心肺脾胃,五脏六腑。 带着烧尽一切的不管不顾的气势。她好像被蛊惑了,大脑的思维也变得迟缓,她怔怔地想,如果真的没有办法,那这一刻,就让他们缠绵到天荒地老吧。 心念一转,她一个虎扑上去,狠狠地撕咬他的唇瓣作为反攻。 或许是因为刚刚经历过这一番争吵,她身体格外敏-感,浑身发抖。一想到这里是凌守夷的神庙,她就忍不住频频回头去看那神台上的神像。 少年仙君垂眸睨她,眸中清清淡淡,脚下祥云汇聚,出尘脱俗。神像的目光若有实质般地在她肌肤上流连。这让她恍惚间有种置身于两人之间的错觉。 凌守夷微微一顿,灵识似乎在这一刻也一分为二。一份降灵神像,俯瞰着自己与夏连翘的荒唐。另一份,却清醒地沉湎其中,用力沉腰。夏连翘与神像四目相对,下一秒,凌守夷忽然强硬地攥住她手腕,强迫她转过身面对自己。 偏偏在这时,往常人迹罕至的真君庙忽然传来一阵隐约的脚步声。 修士耳聪目明,夏连翘顿时慌乱起来,她相信她和凌守夷都听到了,可凌守夷却没作出任何应对。 “小凌!!”她急得浑身冒汗,用力推他。 一直到脚步声逐渐逼近。凌守夷才托起她的腰臀带她躲进神像背后。她睁大眼,因为她发现凌守夷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脚步声似乎只是路过,并未在真君庙前停留。但凌守夷却还没有放过她。他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托着她,她脊背一下下撞在神像上。神像不堪重负,被撞得摇摇晃晃。庙外,潮水拍岸,哗哗作响,打在她股-tun。 他的。 他垂眸,目光寸寸掠过她身上的肌肤,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自己的庙宇中做这么荒唐的事,他咬破她嘴唇,交换了个血腥味的吻,身体力行地宣告着自己的主权。 他的。 他用尽最磨人,最温柔,也是最屈辱的手段。她受不了,凌守夷不假思索,扬掌拍下,她神思迷蒙间,对上凌守夷的视线,依然疏淡冷清,翻滚着浓浓绮色。 他是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羞耻又快活得哭了出来。 夏连翘开始后悔了,和凌守夷相处这些时日,她频频作死,却还是第一次踩爆他的雷点,更不知晓发怒的他会是这么孟浪可怖,不论如何,她不该招惹他……到这个地步。 原来,凌守夷当真一直在包容她,克制自己从未尽兴,若他当真肆意妄为,她毫无还手之力。她咿咿呀呀,似哭似叫,大脑一片空白,神志昏蒙,如飞九霄云外,恍惚间,她看到神像也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神台上的少年仙君像是缓缓走下了高台,垂眸从自己怀中接过她,在她唇瓣落下一个吻。一个灵魂,将她牢牢禁锢,抵死亵-玩。 少年仙君依然静静地凝视着她,目光赤-裸,眼里仿佛夤夜里暗腾的白雾,又如腐草化作的萤火,雾气一直弥漫到身上,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被兜头浇了一捧水,白袍银甲泛着淋漓的水光。 白昼转成黑夜,黑夜又转成白昼。 在晕过去的前一秒,夏连翘才知道原来世上真的是有这种死法的。 等夏连翘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逢仙楼内。她怔了一下,抱着被子愣愣地直起身,检查了下自己的情况。 浑身上下被清洗打理得干干净净,身上盖着一床柔软的被褥,原本凌乱的头发也被人细细重新梳拢过。 这个人想都不用想,她就知道是凌守夷。 她咬住下唇,从脊背到脖颈,耳尖又开始轰隆隆燃烧起来。昨天的那些过于不堪的回忆简直如潮水一般汹涌地倒灌入脑海。 她不记得她被凌守夷翻来覆去,颠来倒去多少次,几乎用尽所以她能想到的,想不到的难以启齿的姿势。他怎么会懂得这么多……可即便如此,凌守夷浑身上下的气息也冷冷清清,并不以为耻。正因凌守夷不以为耻,纵-欲自然的态度,才让她更加接受不能。到最后凌守夷似乎犹觉不足,乌浓的眼睫低垂,抵在她腿根轻蹭,一下下拍打,她吓得忙制止他,他见她实在不堪承欢,迟疑半秒,还是作罢。 夏连翘:“……” 不论如何也想不下去了,就在这时门开了,凌守夷垂眸端着药过来。 她冷不丁地乍一看到他,睁大了一双杏眼,脸红如飞霞,磕磕绊绊的话都有点儿说不利索,“我不用喝药。” 昨天面前这位清冷出尘的凌道长,当真是……龙精虎猛。让她羞耻到脚趾抠地的同时,又难免双腿发软,心中怦怦然。 没办法,谁叫她是正儿八经的肉食系…… 昨天吵得是很激烈,但凌守夷太过美味,她实在没出息,爽到之后记吃不记打。 凌守夷见女孩儿如小鹿一般惊恐地睁大眼,他默了半秒,心里也觉昨日荒唐,解释道:“不是伤药,是补药。” “哦……”夏连翘硬着头皮接过凌守夷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小腹内好像还有东西在一跳一跳,全程她都羞耻得抬不起头来,几乎没怎么敢看他。 但不可否认的是小情侣之间没什么是拉灯不能解决的,一次不行,那就两次。 凌守夷坐床边,看她喝完,便收了空碗转身出了门,临走前嘱她好好休息。 夏连翘靠着枕头,浑身发烧。 之间那阵硝烟四起,战火纷飞的激烈冲突,早已在一次次肆意缠绵中烟消云散。 至少,再见到凌守夷的时候,两个人四目相对,的确再也生不出什么火气。 修士身体素质好,躺了不过一个下午,等晚上的时候,夏连翘便又活蹦乱跳起来。 凌守夷还是端了他亲熬的伤药喂她喝下,他亲试了药温,这才一勺接一勺喂给她喝。 夏连翘默不吭声,若有所思地喝着伤药,心里却想着她和凌守夷在破庙里那场争执。 她嘴上没提,凌守夷也没提,两个人默契地齐齐忽略了这件事,好像这场争执从没发生过。 但夏连翘心里清楚,凌守夷此人心里肯定有自己的决断,她当然也有。 她没办法剧透,这几乎是个死结。 可一下午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又把原著剧情捋了一遍,发现也不是没有破局的办法。 接下来,还有两滴玉露甘霖亟待收集。 正如司马元蘅所说,一滴是作为宗门大比的赏赐。 第二滴,她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位于奉天宗禁地——“溟幽海”之下。 而奉天宗的禁地“溟幽海”曾关押过凌守夷的亲生父亲,那条应龙。 原著里,有关凌守夷身世之谜,是一直等到琅嬛身死,白济安和凌守夷同叛出仙门后才被正面提及。 二人叛出仙门之后,白济安曾回到过奉天宗禁地,在那里遇见了应龙残存的龙魂,有过一番交谈。 如果她能找到凌守夷生父的残魂,或许还有一线希望也未可知…… 夏连翘心里清楚,这很难。 白济安是二次闯入禁地之后,才误打误撞碰上。书里更没详细记载过应龙的残魂位于何处。她想去找的话只能全靠运气。 眼下就算只有一丝希望她也想试一试。 现在的话,还是先稳住凌守夷最为重要。 她之前一直怕激化凌守夷和白济安的正面矛盾,可昨天凌守夷已经旗帜鲜明地告诉了她,他会拔白济安的仙骨,这点毫无转圜的余地。那她也没有再小心翼翼的必要。 三日之后,宗门大比近在眼前,凌守夷放出飞舟,众人乘坐飞舟一路往奉天宗而去。 路上,夏连翘深吸一口气,找到闭眼打坐的凌守夷,“小凌,你跟我过来。” 凌守夷睁开眼,清疏的眼里微含不解。 夏连翘鼓起勇气,拉起他,一路走到白济安和李琅嬛面前。 “琅嬛,老白,我有话想和你们说。” 女孩儿眉眼认真,眼里像聚拢了一团明亮的光。 凌守夷指尖微动,心中隐约已经有了点儿预感。 下一秒,便听到她大声道:“我和小凌早已私定终身,想结为道侣!”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87 章(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平地惊起一声雷,李琅嬛和白济安齐齐一怔,被她这一重磅炸弹给炸得晕头转向,懵了半秒。 李琅嬛睁大眼:“连翘你……你和凌道友?” 这个消息带给李琅嬛的震撼无疑远超白济安。 在她眼里凌守夷和夏连翘平日里打打闹闹,关系比旁人都要亲密。 连翘活泼,凌道友持重。她当然是乐见这一对少年少女结为偶。 李琅嬛细细打量了凌守夷一眼,心中挑剔:嗯……凌道友年纪轻轻,天赋极高,外表虽冷峻了点儿,但外冷内热,极为重情重义,可堪连翘良配。 只……有点儿措手不及。 连翘和凌道友不是好友吗?什么时候关系这么突飞猛进了?! 压下心头最开始的惊讶和疑惑,李琅嬛迅速收拾心情,送上祝福,讶然笑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不过你们两情相悦,这也是好事。法财侣地,是咱们修道之人应当具备的四大条件。若有志同道合的道侣,相互照顾,彼此护持,自然再好不过……” 说到这里,李琅嬛斟酌一二,意味不明道,“我与白道友自然也不会阻拦。” 夏连翘当即便听出来了李琅嬛言语里对她和凌守夷的回护。 原主生父病故,临死前托孤于白济安,叫她从此之后务必要像尊重父亲一样尊重白济安。 从古代道德伦理的角度看来,白济安就是她的义父。 李琅嬛知晓白济安对凌守夷隐隐有些不满和偏见,怕他拒绝,这才抢先一步,替她二人说话。 白济安深深瞥了李琅嬛一眼。 李琅嬛心里也有点儿发虚,不太自在地移开视线。 白济安默默扶额:“……” 夏连翘一颗心也是高高吊起,晃晃悠悠。 凌守夷看她一眼,知她心中紧张,攥住她掌心,上前一步替她开口,沉声道:“还望白道友成全。”语气竟难得恭敬。 他当然也不喜白济安。但这件事上,凌守夷为人性格最一丝不苟,白济安为长,他无可否认。 白济安的目光落在眼前这冷淡清傲的少年身上,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道:“凌道友,你跟我过来一趟。” 凌守夷颔首称是。 二人走到船头,据船头而立。 白济安看着眼前,清姿玉立,腰背挺拔,难得恭敬垂眸的少年。 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从小生长于烟花巷陌,来往都是歌舞娼妓,路柳墙花。他生母病逝之后,更是由母亲生前姐妹好友集体出钱抚养长大。 耳濡目染之下,他从未轻视过这些可怜的女人,甚至还颇为敬重她们顽强的心性。这样的生活养成了白济安骨子里离经叛道的性格,他也不是不通人情的家伙。 这些时日连翘总拉着凌守夷在他面前晃悠,女孩儿乌黑的大眼滴溜溜的转,那点小心思几乎不言而喻。 他视连翘如亲女,首先要考察的便是女婿的真心。 这点他倒是不可否认, 他出生风月, 看人极准。 这小道士极为清冷孤高,性格贞烈果决,绝非花心酒色之辈,认准一人,便是沧海桑田也不改其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所以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白济安默了一瞬,还未开口便向来已含三分笑的桃花眼难得不含一丝笑意。 冷肃道:“凌道友,我相信你对连翘的真心,但我不想再看到玄之观中发生过的事,我问你,我代连翘的父亲,将她托付给你,你可能保护好她?” 想到玄之观那场惨烈,少年默了一瞬。 旋即抬起眼,先俯身为礼。 凌守夷眉眼冷凝,言辞锵然,如玉山倾倒,昆山玉碎,落地字字有声:“吾凌冲霄发誓,会以性命护她周全,永生永世,绝不相弃。若违此誓,刀剑加身,屠割刳腹,身死道消,永无轮回。” 风起云涌,流云啸聚,是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夏连翘不知道白济安都和凌守夷说了什么。她抱膝坐在船头,和李琅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实际上早已神飞天外,一颗心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老白会同意她和凌守夷在一起吗?她心里也没底。 又等了一会儿,她看到凌守夷和白济安分别朝她走来。 李琅嬛站起身,去寻白济安,体贴地留给他二人说话的空间。 夏连翘看着凌守夷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心跳骤紧,如舟边云气呼啸。 看凌守夷的渊静的容色,她已有所预感,心中像春草露芽一样冒出点儿淡淡的喜悦。 果不其然,凌守夷望着她,道,“白济安已允诺我二人……” 心中如云海翻涌,喜悦直翻涌上来,她怔怔地,被这铺天盖地的欢喜砸懵了。 “真的?”她呆呆地问。 夏连翘想,她现在的表情肯定傻透了。 凌守夷却很认真地瞧着她,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复述:“真的。” 她高兴得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望着凌守夷垂眸睨她的清冷温柔的视线,少年周身还是冷冷清清的,却如春雪初融,柳条新绿,冰天雪地中,一霎点破春色。 两人并肩站在船舷旁,看着飞舟撞开云气,云海茫茫,金乌西沉在云头,斜阳脉脉,赤波千里,似乎直飞入天涯尽头。 夏连翘心中喜悦得无所适从,反倒升腾起一股淡淡的怅惘来。 “小凌,你会一直陪着我吗?”她扭过头,压下内心不祥的惆怅之情,很认真地问他。 说不准到底是满腔真心赤诚,还是存了几分悲观试探。 “能遇到你,我真的很高兴……你真的很好很好,真的,”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脸红,“我也希望能和你一直走下去。” 凌守夷疏淡的双眼目不转睛,紧紧地望着她。 她被他看得三魂丢了七魄,浑身发臊,脚趾抠地,自觉言语太过矫情,“算了,你还是当我没说吧。” 话音未落,凌守夷便垂眸一把将她攫入怀中,覆唇深深吻落,以行动代替语言,给出她答案。 纵使前路风云变化,风霜荆棘遍地,纵使二人心中各有计较与决断,但此时此刻,这份心意,绝不作假。 数日之后,永州。 对于夏连翘一行人来说,永州已经不是陌生的地界,其境内多山,奉天宗所坐落的云浮山,如庞然大物坐镇永州,山脉绵延数万里之遥。 飞舟日夜兼程,连行数日,终于落定在云浮山,奉天宗正门前。 只见两峰耸然相对,壁立万仞,如巨斧劈落,形成一道自然恢弘的天门。 一道天梯自门前飞舞延展,如卧龙倒挂,当真是一步一折,连峰去天,遮天蔽日。 从天梯一直往上,便是奉天宗的主峰——天衍峰。峰上近千米的巨石被生生凿刻成天然的广场,其主宫奉天宫正坐落于此。 飞檐斗拱,气势恢宏。 此时不论天上地下,法器飞舟挨挨挤挤,人来人往,日照虹霓,异彩纷呈,天花散落,仙乐渺渺。 凌守夷收了飞舟,便有接引弟子上前一步引众人前往早就准备好的洞府。 不同门派、不同境界的弟子所居住的洞府山峰也不尽相同。 他们一行人是散修,但三人化丹,被安排在一处名叫瑶光峰的山峰之上,灵气充沛,山峰高耸,一览众山小,与那些出生世家大派的弟子所居洞府竟也没什么差别、 因为是第一天到奉天宗,众人长途跋涉而来,都没什么兴致。 瑶光峰上,有大大小小的宫观十余座,亭台楼阁,更是不计其数,可任意挑选一间合心意的宫殿居住。 夏连翘挑了间侧殿,放下行李,便坐下身来,专心致志打坐调息。 整整过去一天一夜之后,她才睁开眼,连日以来的风尘仆仆、疲倦不堪也在调息之中烟消云散,此刻她双眸晶润,神采奕奕,精神勃勃。 想了想,便推门去寻白济安与李琅嬛。 二人正在一处山亭之内,对坐着说话。看到她来,李琅嬛笑道:“连翘,你来了?” 夏连翘找了一圈儿没找到凌守夷的身影,“琅嬛,小凌呢?” 白济安一挑眉,恨铁不成钢地抡起折扇就敲了上去,“出息点行吗?我知道你们小情侣缠缠绵绵,一刻也不愿分离,但凌冲霄他是正阳弟子。与我们散修不同。此次宗门大比,他师门来人,总要过去拜见走动。” 夏连翘脸一红,小声反驳,“我才没想呢。”她就是没看到人,随口一问。 白济安明显不信,她没办法,只能乖乖立正挨打。 白济安与李琅嬛商讨的无非是如何在宗门大比中夺魁的正事。 大比按照境界划分为入道境、明道境和悟道境共三组。 那滴玉露甘霖,应当是悟道境下赐。 化丹修士不论在哪个门派都是精英一辈。虽然人少,竞争却十分激烈。 夏连翘来之前也打听过各个境界的赏赐。她需要的重华玉沙只要在化丹比斗中占据前十就有机会。 原著中白济安力压一众化丹修士,拔得头筹,玉露甘霖顺利落入囊中,她不需要担心什么。她的目标是保十争五。 那个“五”是在进入前十的基础上努努力,不当咸鱼,逼自己一把试试。 夏连翘坐在一边旁听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致,跟白济安与李琅嬛打了个招呼后,便提步离开了山亭,回到侧殿从芥子囊中取出一件“空空宝衣”。 这正是那日在尸骸秘林中,她据优先选择权,选中的那件三品法宝之一。 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经过玄之观一劫,白李凌三人将她看得好比瓷娃娃,将这件护身法宝分予她,叫她收好。 空空宝衣的效用与隐身衣类似,披上之后能隐匿气机,即便元婴修士也难觉察。 她打算披上宝衣,混进奉天宗禁地一趟,趁宗门大比还未开比,过去踩个点儿碰碰运气。 溟幽海地处偏僻,远离奉天宗主宫。所谓的“禁地”,只是奉天宗内部高层口口相传,溟幽海对外从不设保护,也绝不宣扬。 它表面上是群峰环抱下,一处平平无奇的大湖,但在湖水之下另有玄机,湖心之中有一道暗流,可借这道旋涡暗流深入湖底。 这道暗流在湖水下周游不定,一旦有弟子不慎误入旋涡暗流,勾动气机,就会被奉天宗长老知晓,及时赶到将其带走。 溟幽海湖水冰冷刺骨,据说直通黄泉,修士在湖水中浸泡时间过长,就有闭锁灵气,折损根基之险。奉天宗弟子平常也不往这里去。 夏连翘赶到溟幽海时,之间四周渺无人烟,连一丝飞鸟踪迹也无,满目上下,唯余茫茫,湖浪涛涛。溟幽海如从天外飞落的一面明镜,镶嵌在群山之中,湖上烟波浩渺,冷雾凝结成霜,浪拍白沙,寒光如练。 临近岸边湖水清澈见底,只是并无游鱼水草,涉水向前数十米,便是湖底近百丈深的断崖,明晃晃的日光在湖面上照落,湖水陡然呈现出近乎浓墨一般的黑。看起来幽黑难测,看得夏连翘忍不住毛骨悚然,汗流浃背。 但她如今已是修士,夏连翘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一个猛子扎入湖水中,往湖心深处游去。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88 章(到底是惩罚还是奖励...) 湖水冰冷刺骨,似乎是真的直通黄泉冥府,散发着幽冷的寒气,像是有千万根细针绵绵密密地扎入肌肤,没游一会儿,夏连翘就感觉到灵机滞涩,呼吸困难。 她咬牙又坚持了一会儿,绕着湖心来来回回游了近半个时辰,却还是没能找到那通往湖底的暗流。 此时,她四肢已如灌了铁铅一般沉重,无奈之下,只能折返回岸边,躺在柔软的白沙滩旁,慢慢平复呼吸,调养灵气。 这一次试探无功而返,夏连翘并不意外,只是到底还有些失落。她强打起精神,掐了个法诀烘干衣物,这才行所无事般地一路回到瑶光峰。 这一路上,又遇到不少骑飞鹤,跨青鸾的各派修士,都是前来参加宗门大比,一个个喜气洋洋,眉眼带笑,趁大比尚未开幕,便呼朋唤友,二五成群地过来一览云浮山景色。 夏连翘遁光不停,正要往瑶光峰飞去,半路上,忽然听到个熟悉的嗓音,似乎是有人在她背后一边呼唤她的名字,一边追赶不及。 她惊讶地忙按落云头,转头望向来人。 一道弱弱的身影,歪七扭八地纵着遁光,气喘吁吁地朝她奔来,“连翘!!” 夏连翘:“秀秀?!” 姜毓玉苦笑着看着她,“我方才老远就看见你,叫你你一直没理。” 夏连翘很不好意思:“抱歉,我没听见。” 他们几人参加宗门大比一事早在日前就已经通知过姜毓玉,值此盛典,姜毓玉身为玉霄宗少宗主当然也是要来赴会的。 二人久别重逢。 毕竟之前有过战友情,能再见姜毓玉,夏连翘心中也很高兴,便降低遁速,跟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地往瑶光峰而行。 “一段时间不久,没想到连翘你竟然化丹。”姜毓玉十分有感触地叹了口气,眼中闪烁着淡淡的羡慕与钦佩。 “我之前误打误撞吞下了那枚阴魂练魄丹,侥幸而已。”她很坦然地道,“我看秀秀你修为又有精进,如今已是明道境修士了吧。” 姜毓玉兴奋得面泛红霞,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是……那日从玄之观出逃之后,在下隐约间有了些感悟。” 姜毓玉性格内向腼腆,两个人说话基本上都是由夏连翘主导,在她耐心地循循善诱之下,姜毓玉也一点点放松下来。 遁光在瑶光峰前悬停。 远远地瞧见笔峰挺立,云雾缥缈,偏在这一片疏疏然的仙家气象中,忽传来一道骄纵,刺耳的呵斥声。 “我好心好意为你们送来丹药法宝,你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为这女人对我下逐客令!白济安,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奉天宗地界!” 乍一听到这动静,夏连翘和姜毓玉都不由一愣。 “这个声音?”姜毓玉愕道,“是蘅姐!” 夏连翘心里咯噔一声,忙运气遁光,朝远处那座山亭飞落。 待她赶至山亭前时,果见那道火红的身影,俏生生地立着,与白济安和李琅嬛呈对峙之势。 白济安目光很冷,嗓音倒还是很冷静:“此地确是奉天宗地界无疑。倘若奉天宗不欢迎散修,那白某这便离去,绝无拖延。” 这句话险些又将司马元蘅活活气个半死。 她气得下意识地扬鞭便打,鞭子却忽然像入泥沼一般。夏连翘一个闪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抬手便攥住鞭梢,挡在白李二人面前。女孩儿皱眉望着她,“司马道友,你来这儿是有什么贵干吗?” 司马元蘅一怔,“夏连翘?” 她想要抽回小鞭,试了几次,竟动弹不得,姣好的面容上顿时流露出几分慌乱之意,“你、你怎么在这儿?” 连翘冷冷地望着她,“不是司马道友邀我们前来的吗?这便是道友的待客之道?” 司马元蘅被她冷淡的视线瞧得六神无主,原本那点乍见她的欣喜,霎时便被惶急冲乱。 这人怎么还跟在秘境中那样,看人冷冷的,就没个好眼色! 司马元蘅没回答,夏连翘便回过头关切李琅嬛和白济安的情况,“琅嬛,白大哥,你们没事吧?” 李琅嬛摇摇头,神情有些不解,“我能有什么事?” 她只是不太明白,为何这位司马道友次次见了自己都不假辞色,似乎心有怨气。 哪知司马元蘅看夏连翘与白济安俱都护着李琅嬛,更觉心中委屈,咕嘟嘟地直冒酸水。当真是又羡慕又嫉妒。眼眶霎时便红了一圈。 她长这么大,虽说是锦衣玉食,人人追捧,可除了爹爹与娘亲,又有谁待她这般真心呢? 在司马元蘅眼里,爹爹司马尚便是全天下最厉害的那一个。哪怕爹爹每日忙于宗门内务,鲜少回家,可她只要有娘亲陪伴,每日生活得也算快活富足。 娘亲也知晓爹爹为奉天宗呕心沥血,从来不怨。那时候,她们一家人虽聚少离多,却也恩爱和睦。 只是后来,娘寿元尽了,她的世界一下子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爹爹还是那个爹爹,她却一下子变得孤孤单单。那段时间,她脾气变得很差,动辄便打骂身边伺候着的仆役奴婢们,惹来爹爹好几顿的训斥。 她就从中到了吸引爹爹注意力的法子。只要她一闯祸,爹爹必定会搁下手头事务来教训她。她冥顽不灵,屡教不改,爹爹无奈之下只好在她身边安插了一大批属下,时时劝诫,保她周全。 其实她身边并不缺人作伴,只是这些人一个个不是贪图她的美貌,便是畏惧她的权力地位。 一群蝇营狗苟之辈,打死几个她眼睛也不会多眨一下。 今日好不容易捧出一颗真心,却被这二人接二连二弃之如敝履,这让她如何甘心? 那个李琅嬛到底有什么好的!她难道不比她貌美?她一介散修,浑身上下灰扑扑的,她贵为奉天宗天宗主掌上明珠,天之娇女,哪里又比她差了? 当真是越想越委屈,不由面露凄然之色。 夏连翘震惊地看着司马元蘅眼眶一红。 这是哭了?? 即便如此,司马元蘅也不愿叫人瞧出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恶狠狠地瞪着她,打死也不愿让眼泪掉下来。 夏连翘一愣,忽然想起来原著里这位大小姐的童年可不算怎么美满。 她一直以为缺爱并不是人为恶的理由。她喜欢的角色口味其实向来很固定,一般都是圣父圣母大好人。所以,哪怕她已经觉察到司马元蘅的示好,一想到她之前动辄扬鞭打骂无辜之人,草菅人命的做法,心里对这位傲娇大小姐实在没什么好感。 美少女在自己面前泫然欲泣,似怨似恨,委屈巴巴地瞪着自己,她叹了口气,竟也有点儿心软,忍不住劝解了一句,“司马小姐,真心是要以真心换的。” 她不说还好,一开口司马元蘅抹过脸,将眼泪收回去,恨声道:“真心?!真心这种东西你捧出来就是给人家踩的!你一颗真心捧出来,人家巴不得敲骨吮髓给你吃干抹净!” 夏连翘想她地位崇高,容色娇美。从前肯定被逐利小人欺骗过感情,便认真地道:“若因为怕被伤害而不敢爱,岂不是自苦了自己?为何要因别人的利益与算计,惩罚自己呢?” “与人相交,当然不能巴巴地等人上门,自己也要明辨哪些可堪结交,哪些又要敬而远之,我看丹阳宗那几位道友师门彼此守望相助,心性纯善,道友何不瞧一瞧他们?” 她难得苦口婆心,司马元蘅却压根不买她的账,跺了跺脚,恨声大骂,“贱如尘垢,卑如草芥之流,也敢配我?” 言讫,一双凤眸环顾众人一圈,尤其在李琅嬛脸上落定,冷笑二声,趾高气扬地去了。 姜毓玉看得愣了半天,忍不住去看夏连翘的反应。 夏连翘倒是很镇定自若。 她言尽于此,劝也劝过了,这位大小姐不愿听,她能有什么办法? 白济安离经叛道,外热内冷,并不算太“纯”善,但他身为主角,心念正道,心向光明,还算个正直的人。 他这样的人,天生亲近一些仗义任侠,善良赤诚之辈,对于司马元蘅之流,一向敬谢不敏。 美人含泪气走,他神色如常,甚至还能朝姜毓玉莞尔一笑打过招呼,“姜道友,久见了。” 一番寒暄自不必多提。 又过半个时辰,凌守夷终于从数不清的应酬中姗姗折返。 乍见姜毓玉,少年容色冷峻,倒也算平静,打个稽首,淡道,“姜道友。” 便径自走到夏连翘身边。 姜毓玉不禁打个寒噤,忙回身还礼,“凌道友。” 凌守夷颔首回应。 本来看到凌守夷和姜毓玉见面,夏连翘一颗心差点儿都提到嗓子眼,她和秀秀之间清清白白,她行的端里的正,就是担心这人乱吃飞醋。 好在,凌守夷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个体面人,绝不会因为乱吃飞醋耽误大体。 几人就宗门大比一事又商谈一番,夏连翘带着凌守夷光明正大回房休息。 白济安:“……” 才关上房门,她眨眨眼,又觑了一眼凌守夷神色。 凌守夷:“?” 夏连翘:“真不介意?” 凌守夷淡道:“你与他清清白白,我能拦你交友不成?” 孰料,女孩一张脸红扑扑的,眨眨眼,一下突然跳入他怀里。 凌守夷猝不及防,却还是默不则声,单手托住她腰臀,将她稳稳抱住。 侧眸静静看她,无声询问:“?” 她一双眼眼泛水光,欲言又止,欲言还羞,凌守夷只觉抱了个小火炉在手,不动声色,静静等她作妖。 她贴他耳畔,期期艾艾道:“……小道爷倘若生气,可以惩↑罚我的哦。” “?” 小道爷呼吸一顿,面无表情板着张俏脸,狠狠掐了自家道侣屁股一把以示惩戒。 ……这到底是惩罚还是奖励。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89 章(宗门大比) 世上绝大多数爱侣,惩罚心上人的方式往往多在床榻之间,这一点,便是清冷出尘如凌守夷凌道长也不能免俗。 只凌道长万万料想不到,自家道侣没脸没皮又爱吃肉,惩罚行为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奖↑励,也算是此一时,彼一时,一物降一物。 …… 时光一晃而过,眨眼便到了宗门大比这一日。 云浮山延亘数万里,崇山峻岭,巍峨峥嵘。清晨时分,峰谷之中的雾气还未散去,云雾缥缈,削峰掩映,碧落深沉。 一片静谧祥和之中,忽见青、白两道遁光倏忽来去,争斗得激烈,打破了谷中清静。 那白光行剑极为迫人,乍一看压得那青色遁光连连避走。 白光哪里肯这般轻易就善罢甘休,将剑光驱动得更加迅疾,一迳追杀上去。 这青光正是夏连翘,虽被白光牢牢咬住,少女面色沉静,不慌不忙,将剑光指挥若定,始终将节奏牢牢保持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这份从容,看得远处那几个峰顶之上观战的诸派长老,都不由微微颔首。 奉天宗宗门大比开比一旬,前几日多是入道境与明道境弟子的争斗,今日才到大比的重头戏,化丹弟子之间交锋。 仙家斗法自然要有仙家气象,不同于凡人界搭个擂台比武切磋,修士往往依托自然造化为斗场,将“擂台”设在崇山峻岭,海岛礁石之间。 毕竟修士斗法花样与法宝频出,限于场地,恐无法从容施为,也免刀剑无眼,伤及其他观战弟子性命。 群峰高耸,如柱倚天,诸派长老评委各占一峰,余下的小山头则被其他观战弟子占据。 正阳宗长老见这一幕,与同僚传音道:“小姑娘可是无门无派?” 另一奉天宗长老道:“确是如此,这少女与玉女峰上那姓白的小子俱都是散修出生,并无师长教导。” 奉天宗长老口中的,玉女峰上那小子——白济安,此时也正陷入苦战之中。 他面前的对手乃是一名玉霄宗弟子,名唤廖必让,此人是玉霄宗王真人座下亲传弟子,功力不薄,深得王真人喜爱。 此番前来大比,王真人更是为他备下重重法宝,这苦得是白济安,散修贫苦人尽皆知,廖必让将那些法宝不要钱一般流水使出,白济安也只能小心应对,且行且避。 好在他入道前以轻功见长,身法之飘忽绰约,同辈之中鲜有能及。这些时日又将白练法器涤炼得攻时锐如兵刃,守时厚如山岳,竟也能与其人打得有来有回。 凌守夷的战斗结束得最早,他对手是一名奉天宗子弟。剑修善战,那奉天宗弟子未战先怯,凌守夷瞧出他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本性,也不欲与他过多纠缠。将剑诀一掐,放出剑丸。 那奉天宗弟子转身欲逃,被他追将上去,剑势疾飞如电,一剑便定了胜负。 凌守夷负手垂袖,目光森寒如电,容色疏淡冷清如常。将遁光一催,就落回到不远处的山峰之上,观望夏连翘等人的战局。 李琅嬛也在峰上,她今日掣签还排在三人之后,如今正凝神观战,在心中默默为三位好友加油打气。 她身边的丹阳宗弟子也前来为三人观战助威,以壮声势。 正如原著中所描述的那样,有过尸骸妖林并肩作战之缘,丹阳宗一行人与白济安走动得愈发密切,关系也越发亲近。 宋知燕目不转睛地望着峰顶遁光起落,看到激动之处,忍不住攥紧拳头,心生向往之意。 张唯德看得心里有些动容。他们丹阳宗在奉天宗打压之下,一落千丈,一蹶不振,门下弟子近乎散尽,又没有新鲜血液注入,只能依附奉天宗门下,苟且偷生。 若丹阳宗能得白道友为弟子,该是何等幸事啊。 …… 日落月升,日升月落,不知不觉,便已过两个日夜。 修士斗法便是打上十余个日夜也不无可能,在场众人俱都习以为常,并不意外。 凌守夷自场中退下之后,便来到李琅嬛身边,一同观战。 被凌守夷操练这数个日夜,夏连翘不论战力还是心性都得到了莫大的磨炼,整整两个日夜下来,也依然从容冷静,神采奕奕。 反倒是她对面的弟子,此人也是名剑修,名唤吴光路。苦战两个日夜也拿她不下,好几次只差一线功夫就又被她逃出生天,前功尽弃,吴光路攻击一次比一次猛烈迅疾,下手一次比一次狠辣,剑势中渐渐已显焦灼轻浮之像。 夏连翘战力修为只比吴光路略逊一筹,比到现在,剑上修为的深浅倒在其次,心性反倒成了重中之重。 看起来是好几次只差一线便能决出胜负,实际上是她兵行险着,故意为之,只等着吴光路自乱阵脚。 吴光路果不其然发了狠,行剑也渐失了章法。 凌守夷注目不过片刻,便冷声言道:“胜负已分。” 只见少女深吸一口气,剑光腾空而起,闪转腾挪间,终于开始了反攻,道道剑光,如飞瀑一般自半空中倾泻而下! 吴光路想要快点结束战斗,忙凝神以对,不敢轻敌,放出飞剑将这道道气剑一一打落。 他如今心浮气躁,也未有心思一一分辨这剑中虚实。 飞剑竟如挦绵扯絮一般轻而易举便将剑瀑撕裂,吴光路也是化丹修士,何等敏锐,心中立刻觉察出蹊跷。 吴光路暗道一声不妙,却晚了一步,只觉后脑勺一凉。 自他后脑不止何时飞出峻急一剑,如星射电奔,寒光乍现。 吴光路登时自头皮到脚底,遍身发麻,冷汗涔涔! 原来这滂沛剑雨俱都是虚剑,掩护这一把主剑悄悄隐匿在他身后,蛰伏不动,不动则已,动如雷霆。 斗到这里,胜负已分。 饶是吴光路再不甘心也无可奈何。他心性本来就鲁莽冲动,也正是被夏连翘掐准命脉,对症下药。 吴光路默然良久,叹了口气,主动认输。 夏连翘也微微松了口气,顺势收起剑光,口称侥幸,与他行了礼告了别,这才飞落不远处的峰顶,找李琅嬛和凌守夷说话。 就在她这边结束还没过多久,白济安那里也毫无悬念地分出胜负。 如今,她们这一行人只有李琅嬛还没上场。 李琅嬛观战已久,心中早已热血沸腾,听到峰顶大钟一敲,喊她姓名,拱手弯唇笑道:“等了这么久,等得我技痒,可算等到我上场啦,连翘,白道友,凌道友,我去了。” 夏连翘超大声鼓舞打气,恨不能当场直接来一段,“琅嬛加油!” 凌守夷颔首:“注意安全。” 白济安也鼓励道:“我相信琅嬛你之能为,但莫要逞强,小心为上。” 李琅嬛点点头,挺剑而出,身化一道虹光飞落峰顶。一双清明双眼,不避不让,定定望向来人。 那人拱手为礼,沉声道:“在下奉天宗陆永年,请道友多多指教!” 一道剑光自李琅嬛顶门飞出,寒光迫人,杀至近前,李琅嬛嗓音如水激寒冰,掷地有声:“好说!” 她修为受限,并非化丹修士,却因为力挫明道境弟子,这才有机会与化丹修士一较高下。 在这之前,没有人相信李琅嬛在于化丹修士的比斗中能讨到什么便宜,便是陆永年也这般认为。上场之前,他师尊韩真人便提点过他,明道境与化丹境相隔一个大境界,与李琅嬛斗法,点到为止,以免落人口舌,说他以大欺小。 所以,陆永年便存了几分轻视之意。 即便这剑气寒光烁烁,也不过乜斜而视,微微一笑,不以为然。 与陆永年不同,李琅嬛微微抿唇,全神贯注,全力以待。 她从小到大便与凌守夷一同生活,凌守夷为人处世极为一丝不苟,她耳濡目染之下,骨子里也养成这极为端肃的性格。 对战,不能轻视任何一个对手,赴战,便要全力以赴。 既为仙门中人,师尊门下,绝不能给渡霄一脉丢脸。 剑气鼓荡李琅嬛袖口飘飘,少女拧紧眉头,从来温和的眉眼一点点冷肃下来,竟与凌守夷有几分刻在骨子里的相似。 陆永年行剑飘逸,剑走偏锋,李琅嬛行剑沉着。 两团剑光咬杀在一起,结果竟是令包括陆永年在内的在场众人吃了一惊。 境界差距在前,本以为这一场争斗不过几个回合便能分出胜负,孰料,李琅嬛竟能在陆永年剑下撑过二十来个回合也未见颓势。 更让各峰诸位长老讶异的是,这少女年纪轻轻,剑势却大开大合,已初具名家奇象。剑芒相击,毫不相让,荡开一阵飞火流星。 陆永年面色微微变了,已见不好。 众人还都以为是他故意放水,有来有往,免叫李琅嬛输得太过难看。有没有放水陆永年心里再清楚不过。 他心中一紧,暗想着需得尽快结束战斗才行。否则百十个回合也拿不下眼前这少女,岂不是要在众人面前丢个大丑? 一念既定,陆永年不免加快攻势,指挥剑丸化作无数道剑影,如疾风骤雨,水银泻地一般扑杀下来,不给李琅嬛任何喘息之机。 李琅嬛也照葫芦画瓢,分出数道气剑,如屏开散,将近到身前的几柄气剑狠狠打碎。 她虽无剑丸傍身,但气剑极为凝实,如月如虹,恰似一泓明亮的秋水,更时不时发出铮铮清鸣,反倒衬得陆永年徒恃神兵之利。 久攻不下她,陆永年内心的惊骇一波接一波,再也不敢轻视眼前这少女。 此女分明年纪轻轻,还未化丹,怎么周身气机雄浑凝视竟如入道百年有余?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90 章(宗门大比(二)...) 硬着头皮,陆永年又攻了百十个回合。 这时,各峰之上已传来嗡嗡的议论声。 “陆师兄在做什么?” “纵然怜香惜玉给她个面子,百十个回合下来也当动真格了?否则丢的岂不是自己的脸?” 另有人看出点儿门道,低嘘了一声,复杂道:“我看不是陆永年不想拿下她,是拿不下来啊。” 化丹修士耳力目力早已远超他人,陆永年听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剑芒一个不稳,李琅嬛眸中精光一闪,抓住这一瞬空隙,竟将陆永年护在身前的剑光撕开一个大口子,逼杀过去! 陆永年大惊失色之下,忙纵身击退出百丈之远,李琅嬛不假思索,痛打落水狗,剑光飞驰,分出六道气剑,将上下前后左右六个方位齐齐截住,来了个瓮中捉鳖。 这六道剑光冲着陆永年嗡嗡清鸣,如日月轮转,周旋不定,陆永年为避剑芒,只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远远望去,只见陆永年遁光一歪,竟险些被李琅嬛打落峰下,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而在高处峰顶百余丈的半空之中,一架飞舟静静悬浮于云天之间。 司马元蘅盛服靓装,容色娇艳,凭栏而立,柳眉紧紧拧成一团,面色难看地望着峰顶争斗的两人。 ……这陆永年磨磨蹭蹭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前几日不是给他送宝了吗?怎么还不快快用上她送他的那十几枚透骨钉? 飞舟之上,另有十多个宫装仙婢,手执障扇,态度恭敬,分列两侧。 端坐于主位者,是个年约三十上下的中年道人,眉眼雅,凤眼修髯,气势渊静如海。 见司马元蘅愁眉不展,闷闷不乐,奉天宗宗主司马尚微微一笑,嗓音雄浑,如雷声滚滚,“吾儿可是担心你陆师兄?” 司马元蘅回头望一眼,竟难得温驯,“爹爹。” 她摇摇头,却没吭声,只把目光再次投向峰顶两人。 前几日,司马元蘅运用手腕,打通关节,安排陆永年与李琅嬛相争,还特地送上透骨钉相助,陆永年心中啼笑皆非。 也不知这李琅嬛是怎么得罪的这位大小姐,竟嘱他取她性命。 取一个明道境修士的性命而已,到时候比斗之中,口称刀剑无眼,明道境修士难以抵抗悟道境修士的威压,一不小心下手过重,误杀了她,相信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不过是个散修,更不必担心师门寻仇。 当时见司马元蘅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陆永年心中不屑远胜于好笑。可如今,在李琅嬛的逼杀下,状若丧家犬抱头鼠窜的陆永年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险些从峰顶跌落这千钧一发之际,陆永年未及多想,只得将手中透骨钉化一道飞煌流星朝李琅嬛打去! 李琅嬛为人正直,二人以剑争斗至今,并未料想到陆永年会暗箭伤人。一时不察间,透骨钉竟穿透她手腕而过将她打得身形一晃,她一愕之下,又疼又惊,原本密不可分的剑阵攻势也被打穿一个口子。 陆永年抓住机会, 从生路之中驭遁光而起, 逃出百丈之远。李琅嬛心性之坚韧与凌守夷几乎不相上下,透骨钉如骨,痛彻心扉,疼得李琅嬛面上顿时一白,冷汗涔涔而落。 她却还是咬牙强忍下来,挺剑再刺! 夏连翘看得清楚,面色大变,与白济安“腾”得站起身! 白济安:“琅嬛!” 陆永年不意李琅嬛竟然这么硬气,惊慌之下,又收钉再打。 连发数十枚,枚枚没入李琅嬛各处关节命门之中! 从夏连翘的方向只能看到少女身形一顿,从她身上爆出一蓬蓬漫天血雾来! 血雾洋洋洒洒,霎时间便将李琅嬛劈头盖脸浇成个血人。 夏连翘怔愣在原地,大脑嗡嗡作响! 因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她连愤怒也来不及愤怒,满脑子只有:这怎么回事?原著里根本没有这一节剧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疼痛如走电一般贯穿全身,李琅嬛被打得大脑有一瞬的空茫,攻势也随之停滞下来。 但战斗的本能几乎已经刻入她骨髓之中。 她来不及消化这尖锐的剧痛,只想到自己受伤沉重,务必要快点结束战斗,不能再拖。 到了这个地步,陆永年哪里还计较什么风度,也不管其他人怎么想的,见李琅嬛被透骨钉打中,他面上一喜,也只想着快些将她拿下,取她性命。 两个人一时之间竟不谋而合,拼杀得越发激烈起来。 夏连翘也很想冲上前去弄个清楚,但双方比斗,她无缘无故不能随意入场。 再看李琅嬛身形摇摇欲坠,却抿唇硬撑,吞下一身的血汗痛苦,也不肯轻易放弃的模样。她也不敢鲁莽冲上前添乱,只能攥着裙摆,心急如焚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陆永年哪里能想到,李琅嬛的夺胜之心丝毫不输于他。 若是凡人被这一十八枚透骨钉入体,早就一命呜呼,魂飞魄散。李琅嬛却是真身下界,身具仙骨。境界虽被压制,蕴藏在丹田之中的灵气却磅礴如海。 机缘巧合之下,其中一枚透骨钉竟然撞开她被封锁的一处仙脉命门,磅礴灵气便如高山飞瀑一般奔涌而出。 这一刻,陆永年看着李琅嬛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怪物。 他并没有时间去思考太多,他真气也行将耗尽,为今之计,只有豁出去这最后一击,奋力一搏。 场外,夏连翘知道胜负也即将在下一秒分出,她心跳如擂,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见李琅嬛紧抿唇瓣,黑白分明的双眼冷清如霜,浑身浴血,目光却清明凝定,摇动剑光愈发得心应手。 夕阳西下,云雾苍峦之间有白鹤振翅飞过。 伴随着天外一声鹤唳落下,四目相撞的瞬间,李琅嬛与陆永年几乎同时出手,两道弧光先后闪过! 剑芒暴涨直将峰谷照耀得如同金乌坠地,四下恍若白昼,待剑芒散去,周围响起一阵山呼般的嘘声! 李琅嬛一剑递至陆永年喉口。而陆永年剑光却落她半步。 胜负已定。 少女容色冷定, 满身披红, 袖口低垂,不断有沥沥的鲜血顺着指尖滑落。 却点到为止,剑尖只悬停在陆永年喉口,极为克制,竟显大家风范。 反观陆永年,面容因为惊骇过度扭曲,冷汗涔涔,惊恐莫名地望着她。 待回过神来,觉察到四下视线,陆永年面色一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李琅嬛摒除剑气,平静道:“陆道友,指教了。” 陆永年霎时面如死灰。 众目睽睽之下,胜负已分,他就算心有不甘也无力回天。 主持比试的奉天宗杨长老见状飘然落于场中,微微颔首,环顾四周道,“这场比斗,散修李琅嬛胜出。” 李琅嬛闻言心中不觉一松,她强撑到现在早已是强弩之末,而今这一口气一泄,眼前开始发黑,双耳也开始嗡嗡作响,体内百脉真气紊乱,四下横冲直撞。 她心里咯噔一声,顿觉不妙。 这感受她从前绝没有过,这透骨钉怕是有问题。 待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却已经为时已晚,躁动的真气在这一刻似乎要冲破单薄的经脉破体而出,直冲得李琅嬛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顿时失去意识,竟然直挺挺栽倒峰顶。 杨长老还当她是真气损耗过度,闪身过去将她托着,吩咐门下弟子带她回去疗伤。 手才按上脉门,杨长老忽然觉察出不对来。 嗯? 杨长老夹紧眉头,细细看她一眼。见少女双眸紧闭,面泛铁青,唇泛乌紫。 这分明是毒入五脏! 杨长老一愕,伸手摸到她被透骨钉所伤的那几处脉门。 果觉灵气波动不同往常。 陆永年这一十八颗透骨钉竟还淬了毒不成? 陆永年毕竟是他奉天宗弟子,大比虽不拘使用法器宝物,但暗暗淬毒毕竟太过下作。 杨长老心里微沉,不敢惊动众人,不动声色揽了李琅嬛飘下山峰。正要着医修弟子带人下去疗伤,面前华光一闪,却突然多出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少女容色焦急道:“琅嬛!!” 杨长老对这少女有印象,记得此女名唤夏连翘,与李琅嬛一同前来参加大比。 “你是夏连翘?”杨长老微微皱眉,倒也没在她同伴面前遮拦。 主要是拦也拦不住,欲盖弥彰反倒有负奉天宗声名。 “我看她脉象分明是身中了奇毒,你莫要挡路,我带她下去疗伤。” 夏连翘刚赶过来,还没见到李琅嬛的人,就被杨长老这一句话兜头打了一闷棍,她还有点儿没回过神来,呆呆反问:“什么?” 她下意识地就想拦住杨长老,去看李琅嬛情况,“是陆永年干的?” 杨长老理解她护友心切,耐心道:“此事还未下定论,你且让让,我先带她下去疗伤。” 可夏连翘不看一眼李琅嬛实在难以安心, 犹不放弃道:“长老, 我能看一看她吗?” 杨长老顿时虎起脸来。 “连翘。”白济安随她一同前来,不赞同地摇摇头,抬手止住她,“你我都不是医修,还是交给奉天宗处理最为稳妥……奉天宗难不成还会欺瞒我们不成?” 杨长老这才容色稍霁。 夏连翘也是关心则乱,被白济安一点拨,马上就冷静下来,不再吭声。不是她不放心杨长老,她是担心奉天宗内部有人捣鬼。夏连翘抿紧下唇,强忍下内心的愤怒。 老白说得没错,她不是医修,担心也没用。事已至此,还是先探明真相最为重要。 杨长老言称此事尚无定论,是不愿把话讲得太满。 那几枚透骨钉分明是淬了毒无疑。夏连翘大脑飞速运转,努力捋清楚此间疑点。琅嬛为人爽朗性格谦逊,这些时日以来也只待在瑶光峰修炼,从未与人结怨。 陆永年他好歹也算奉天宗精英一辈弟子,何至于跟李琅嬛过不去,下此毒手?这岂不是有负于自己声名? 倒也不排除技不如人,情急之下用些阴损招数的可能。但她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刚开场时,陆永年下手就极为狠辣,奔着伤人性命而去,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而能指使得了陆永年的人必定极具地位与权势,不但能指示得动奉天宗门内精英,还能打通关节,在对战双方次序上做下手脚。 与李琅嬛结怨,能指挥门内精英弟子,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夏连翘脑中顿时跳出一个名字出来。 司马元蘅!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91 章(为何要哭?...) 除了司马元蘅,夏连翘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对李琅嬛出手。 原著里司马元蘅并非善类,本来就不清白,没少给主角团使绊子。但她记得很清楚,《问道》原著应该没有琅嬛中毒这一茬剧情。 到了这个份上,夏连翘也意识到剧情似乎正在慢慢发生改变。她想都没想,第一反应便是去找司马元蘅质问个清楚。 驾一道遁光,夏连翘纵入虚空之中,立在那驾庞大的飞舟前,求见司马元蘅。 “小姐方才离去没多时,”飞舟前伺候着的宫婢走下舟来,朝她俯身行礼,恭敬道,“道友还请回吧。” 夏连翘并不意外会得到这个回答,她来之前就做好司马元蘅避而不见的准备。 她也不恼,只微微捏紧拳头,原本心中七八分的猜测,落实了十分。 这里是奉天宗的地界,那位奉天宗宗主司马尚还坐镇飞舟,司马元蘅不肯见她,她总不能擅闯,也无可奈何。 “我知道了。”夏连翘松开掌心,很平静地点点头,“烦请你转告司马元蘅。” 在仙婢惊惶抬头的视线下,少女冷着脸,一字一顿,落地铿锵有力,有碎冰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还望司马道友好自为之。” 舟中静室内。 “她真的这么说?”望着面前跪伏在地,战战兢兢的仙婢,司马元蘅面色难看,阴晴不定地问。 那仙婢不敢遮拦,也不敢再复述第二遍,只抖若筛糠,点头称是。 只是这般唯唯诺诺,伏低做小,却没换来这位大小姐任何怜悯之情。 啪! 仙婢只觉一阵炽热炎气破空而来!她还没回过神,鞭梢便擦过她面门重重打落于地。面上一阵钻心之痛,即便只是被鞭风掠过,仙婢半张脸也随之高高肿起。 她哪里敢呼痛,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扑到在地上哀哀恳求:“小姐饶命!” 司马元蘅咬紧下唇,气得大脑昏蒙蒙,一双凤眼也泛起星星点点的泪意。 “她凭什么这么说我!” 司马元蘅心里气不过,正要扬鞭在打,却被不远处的中年道人喝止住,“荒唐!” 这道人宽袍大袖,凤眼修髯,容貌雅,不怒自威,正是司马尚无疑。 眼见女儿无理取闹,随意责打下人,司马尚眉头紧皱,目光中射出两道寒光,冷声道:“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他仪容秀美,手握大权,气势渊沉森寒,凤眸不怒自威。 且将身边伺候着的仙侍仙婢都摈退了,待眼前静室为之一空,这才拂袖冷喝一声,蹙眉道:“你看你现在,还有什么样子!” “我怎么养出你这个混世魔王!” 司马尚在奉天宗积威甚重,门下弟子没有那个不敬畏交加,可他这一番横眉冷目对司马元蘅却全无用处。 这些年来,父女二人关系愈发紧张,争执也愈发激烈。对上司马尚失望的目光, 司马元蘅心中委屈更甚, 又气又急,梗着脖子反唇相讥,“有其父自然必有其女!” 司马尚熟知女儿秉性,倒也不曾被她激怒,只眉头拧得更紧,摇头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吗?” 司马尚不说则矣,这一说,司马元蘅的眼泪便又在眼眶里打转,“我才不想嫁人!” “你若性子乖顺些,”司马尚叹道,尝试与她好好分说,“我又何至于此?” “是奉天宗护不住我?还是爹爹你无能?”司马元蘅大声道,“为何要打着宗门大比的幌子,这般早早将我嫁出去?!” 司马尚:“你性子乖张叛逆,我纵使能护你一时,也护不了你一世,再说,我哪里又急着将你嫁出去了?趁着这宗门大比之际,叫你多结识几个青年才俊难道还委屈了不成?” 司马尚主动和缓语气,循循善诱,仔细与女儿陈明其中缘由。却没想到司马元蘅越听是越委屈,终于忍不住,跺了跺脚,嚎啕大哭起来。 “我才不要嫁!我要嫁也是要嫁自己心仪之人,不需要你来给我做主!” 说完,将门一推,头也不回地便奔出飞舟。 司马尚面沉如水,皱眉凝视女儿离去的身影,心中隐约觉察出些许蹊跷。 此次宗门大比,他确实存了点儿替女儿招婿的意思。 这些年来仙门内斗愈发剧烈。 奉天宗宗主,替仙门做事,深受仙人依赖信重,这些话说出去好听,但也只有司马尚心里清楚,凡人与仙门之间差距犹如山海,他爬到如今的地位,也不过是一条狗,一把刀,一颗好用的棋子。 若是哪天仙门之争蔓延下界,他被牵涉其中,有个好歹,又有谁能护得了蘅儿? 只怪他从前将蘅儿宠得太过无法无天,与人四处交恶,如今悔之晚矣。 恰逢此次宗门大比,青年才俊汇聚一堂,他有意将蘅儿许配给此次大比魁首,这也是各派参比弟子心中暗明的,只是为怕蘅儿人任性,他并未多加声张,叫人瞒她下来。 三大宗门来往频繁,这一辈精英弟子,司马尚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有实力角逐魁首的那几人他从小看着长大,俱都是各宗门真人嫡传,攻行秉性家世人脉无可挑剔,不怕蘅儿遇人不淑。他也好活络关系,为蘅儿打算。 只是她怎么就不懂他这一番苦心孤诣? 司马尚心中愈想愈觉异常,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蘅儿性格。她无缘无故指示陆永年针对那名女散修必定事出有因。 想到这里,司马尚发出一道灵机招来门下信重弟子。 很快,便有其亲传弟子赶来,恭恭敬敬,俯身为礼道:“师尊相召,可是有何要事叫徒儿去办?” 司马尚端坐主位,气势沉稳森严,沉吟半秒,方道:“我这里确有两桩事交由你去办。今日与陆永年比斗的那名女修,你且去探听探听她的来历。” “还有那陆永年。”说到此处,司马尚略顿了顿,淡道:“暗箭伤人,又教坏蘅儿,实愧为我奉天宗弟子,找个机会处理干净。” 那弟子也不吃惊,神色自若地道了声是,便又自觉退了下去。 遁光一路破开云气,狂风如刀刮一般拍打在脸上,司马元蘅却恍若未觉,遁速不减,将遁光驱动得更快。 她大脑发热,浑身热血上涌,只觉被这世间所有人所孤立遗弃,白济安与夏连翘视她如蛇蝎,这世上最爱她的娘亲早已撒手人寰,如今竟连爹爹也对自己失望之极,厌弃了她,要将她赶出奉天宗。 越想,司马元蘅便越觉凄楚,眼泪滚滚而落,凄惶难言之下,心中倏忽升腾起一股自暴自弃之感。 他们都厌弃她没关系,她自己为自己打算!她司马家的大小姐,凡是她想要的就没有她不得到的! 狠一狠心,她一抹眼泪,调转方向一路往杏林峰而去。 奉天群峰,杏林峰主修岐黄术,平日里门内弟子若有个伤病都会来杏林峰求医问诊。 远远望去杏林峰内瑞霭浮动,宝光灿烂,灵芝灵草漫山遍野,仙气缥缈,药香云浮。 适逢宗门大比,受伤的诸派弟子数不胜数,也不乏断手断脚之辈,杏林峰内人来人往,端的是好一番热闹的光景。 峰谷之中,自也分了坐诊、抓药与养病之所。杏林峰东南角的一处别院内,夏连翘与白济安、凌守夷三人正守在李琅嬛身边照顾。 夏连翘紧抿唇角,心疼地看着床上昏睡未醒的少女。 李琅嬛面色苍白,双眸紧闭,眼睫在眼皮搭下一道淡色的阴影,看起来仅仅就像是睡着了。 已经好几天过去了,琅嬛还是未醒。 忽然云外一道遁光飞落,夏连翘收回视线,抬头见是司马元蘅不请自来。她微微一怔,“你怎么在这儿?” 因为李琅嬛毒来得古怪,和司马元蘅脱不了干系,夏连翘与白济安不着痕迹地把李琅嬛护在自己身后,这才抬头看向司马元蘅。 夏连翘这个时候也没心情和她多寒暄。 司马元蘅来得正好,她若不来她也会抽个时间再去找她一趟。 夏连翘平静地与她四目相对,“司马道友,恕在下冒昧,琅嬛与陆永年之间的比斗,是不是你从中动得手脚?” 她问得很不客气也很直接,如果放在以往,司马元蘅定要动怒。 少女果不其然被她刺得变了脸色,“我与李道友好歹相识一场,难道不能来看她吗?” 白济安比她还不客气,容色冷冷的,就差把赶客之意写在脸上:“只怕我等无福享受道友这一番殷切关怀!” 司马元蘅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想她今日来意,她紧紧咬着嘴巴,还是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忍辱负重地丢下了个小瓷瓶过去。 凌守夷接住了。 “此乃清心漱命丹,”司马元蘅道,“百年方成一炉,连服半月,可解百毒,这瓶中是这三天的量,你们给她服下,可暂保她性命无忧。” 夏连翘不相信司马元蘅会这么好心, 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等着她开口说出自己的条件。 果然,那厢司马元蘅又道,“但我有个条件。” 说到此处,司马元蘅顿了顿,复又紧紧地望向夏连翘。 她娇美的容色上忽然掠起一点极淡的嘲讽的笑意,很美,但也很古怪。 夏连翘怔了怔,便听到司马元蘅冷哼了一声,一字一顿道:“我、要白济安、或者你,此次大比拔得头筹!” 这个条件实在大大出乎了夏连翘的意料,她也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神情。 “还有你!”司马元蘅抬起指尖,朝凌守夷一指,冷声道,“我要你不许与她二人相争!到时候自动退出大比,否则,李琅嬛她神仙也难救!” 这一句说完,似是怕她们拒绝,司马元蘅毫不逗留,一拍遁光,转身即走。 夏连翘一时间也弄不明白这位来去如风的大小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当务之急还是先弄清楚她送的这瓶丹药到底是真是假。 她没去追司马元蘅,而是扭头问凌守夷,“小凌,你看看这瓶丹药是真是假?” 自李琅嬛受伤以来,凌守夷表现得还算疏淡冷静。 他镇定地随她与白济安二人将李琅嬛送到杏林峰,不眠不休,日夜侍奉汤药,仔细照顾。 可是太冷静了,冷静到甚至有些古怪。 她知晓凌守夷是个外冷内热,极为重情重义的性格,如今的冷静处处都在透着山雨欲来的不寻常。 闻言,凌守夷揭开瓶塞,垂眸细嗅了片刻,又搓指成粉,取一点喂入口中,方道,“确为清心漱命丹。” 夏连翘松了口气,可看到凌守夷过分平静的神情,心里又觉得不安起来。 她相信,琅嬛受伤,凌守夷绝不会如他表现得这般平静。 恰在此时,有杏林峰弟子敲门入内,来替李琅嬛换药。 白济安正要弯腰抱起李琅嬛,却被凌守夷打断。 凌守夷倏忽道:“我来。” 白济安一怔。 凌守夷并不避讳白济安,也并不在意他在想什么,扶起昏睡不醒的李琅嬛半坐起,抬眸对那杏林峰弟子道:“劳烦于你。” 做这一切时,凌守夷容色也是极为平静的,对待白济安也极为客气有礼。 夏连翘心中不祥的预感更浓,她忧心忡忡地看着白、凌二人,总觉得如今的凌守夷很陌生。 白衣的少年道人如一捧至疏至冷的月光,端坐在床侧,拧干盆中帕子,替李琅嬛换下,自李琅嬛受伤以来,凡事凌守夷俱都亲力亲为,并不假于人手。 夏连翘并不低估李琅嬛在凌守夷心中的份量。 原著鲜少着墨与凌李二人的感情过往,但从这只言片语中并不难看出,李琅嬛在凌守夷心中份量不轻。 他对待李琅嬛虽极为淡漠严格,但私下里常常默默关怀,小心留意。二人虽有父女师徒之名,感情却更近似于相依为命的兄妹。 凌守夷一个人孤孤单单,清冷寂寞地独居渡霄殿这一十八年,身边只有李琅嬛陪伴在他身侧。她凭什么慷他人以慨,叫凌守夷不要迁怒白济安? 夏连翘的目光从凌守夷的脸上,移到昏迷不醒的李琅嬛身上,她呆呆地看着,一时之间,心痛如绞。 甚至、甚至琅嬛今日这番遭遇,也和她脱不了干系,如果她之前对司马元蘅态度好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将她逼到这个地步? 夏连翘看着看着,鼻尖忽然一酸。 她并不妒忌凌守夷对李琅嬛之情深义重。不论凌守夷有什么样的打算,他兄妹二人十八年的情意,她有什么资格横插一脚,居高临下地指手画脚呢? 她只是,恨自己明明手握剧本,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无力改变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一时又恨自己功行不到家,无法像其他穿越女主角一般大杀四方,靠拳头说话,想保护身边的人却又弄巧成拙。 李琅環伤重昏睡不醒,恐她寒邪入体,凌守夷见了,便替她掖了掖被褥,一抬眸,不期撞见夏连翘正呆呆地望着他,女孩儿眼眶微红,眼泪泪光闪烁。 凌守夷一怔,“连翘?” 夏连翘赶紧眨眨眼,把眼泪又憋回去,强颜欢笑起来,“小凌。” “为何要哭?”凌守夷问。 夏连翘摇摇头。 又觉得不沟通不太好,顿了顿,方才直言不讳,“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对司马元蘅客气一点,琅嬛是不是……” 她心中迷茫空落,酸涩愧疚难言,千头万绪,也不知该如何诉说,只随便挑了其中一个原因。 凌守夷皱起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动了动唇,不知道如何开口。 见她双目微红,强颜欢笑,凌守夷一顿,心口更微微一滞,仿佛她眼角的眼泪啪嗒嗒都落入他心底,令他酸痛难忍。 未曾想,只是见夏连翘落泪,他心中便好似如刀割一般,竟激起他心绪这般波澜。 凌守夷便也不再逼她,只拉起她的手,另一只手揩去她眼角泪水,抬眸定定瞧她,淡静道:“我未曾怪你,一切皆为旁人作恶,与你何干?” 他嗓音柔和,一字一顿,具有令人信服的力量,“琅嬛自也不会怪你。” 夏连翘无言地再度摇摇头。 凌守夷清俊的面容近在咫尺之间,可她忽然觉得她和凌守夷之间离得这样近,却又那样远。 像有无数的不可抗力在将二人分隔开。 她都能看出来司马元蘅对白济安心存好感,凌守夷岂看不出? 李琅嬛飞来横祸,白白受此劫难,凌守夷对她能毫无责怪,对白济安当真能做到毫不迁怒吗? 她越怕凌白二人之间再起冲突,现实却又不断横生枝节。 她与凌守夷也不过是第一次爱人,谁都是懵懵懂懂的新手,还在一次次摩擦中摸索,为何老天爷却不给他二人任何习机会? 少年素日里是极为冷峻刚烈的,是个外冷内热的炮仗性格。 此时的凌守夷神情之若定,在夏连翘看来,更像是平静的海面下蓄积着的风暴,只等着某一日有摧灭天地的力量。 她的想法果不其然在几日之后便得到验证。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92 章(你可曾对他动心?...) 陆永年虽落败于李琅嬛,但化丹境修士之间的比斗并不单单以单次淘汰断定胜负。 李琅嬛行剑极为克制,陆永年几乎未曾负伤。 自败以后,他与吴光路、廖必让等人重又进行一番角逐,竟再次站回了比斗场中。 他这一轮的对手正是凌守夷。 大比虽有杨长老等人在旁护持,但原则上来说,只要不涉及性命之忧,长老并不过多干涉弟子之间的比斗。即便如此,每届大比也总有几名修士会殒命于场中。这也无可奈何,修士比斗之凶险远超凡人千百倍,有时候便是长老也护卫不及。 参与大比的一众修士对这一点也都心知肚明,经年之下,更衍生出一条潜规则出来。若公平公正死于比斗之中,败者同门亲友不得随意向胜者寻仇。 大钟一敲,浑厚悠远的钟声响彻整座山谷。 杨长老立于峰顶,各喊出双方姓名,“这一场比斗,奉天宗陆永年,正阳宗凌冲霄!” 他念完,顺势退下。 陆永年的身影落于场中。 凌守夷化一道烟气,飘飘然落在陆永年面前。 陆永年不动声色观察着眼前这白衣少年。 眼前的少年容色疏淡,目光冷峻,英姿勃发,一袭白衣,腰系丝绦。 陆永年前次落败于李琅嬛,好不容易重回比斗场中,内心正是一片火热,发自内心要一雪前耻。因此,略定了定心神,将剑指一点,抬手便一剑斩出欲试试他深浅。 凌守夷放出剑丸,一剑破之,并不与他多做周旋,他行剑冷冽,果决,既不花哨,也不拖泥带水,兼之少年容色清峻,白衣如雪,身姿挺拔,动若长虹,极为赏心悦目。 峰谷之中,设有禁制大阵,一年之中,四季如春。 风过翠屏,千崖竞秀,翠黛岚光,好一番深沉幽碧的春景,石罅崖隙之间更有一株老桃树横生蟠屈出来。 白衣的少年道子恰似误入一片悠悠漫漫的春色风光之中,更似一场不合时宜的飞雪。 陆永年却无暇欣赏眼前这一副美景。剑光不过相撞两三个回合,他额头、鼻尖很快泛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这一次的对手很强! 比吴光路、廖必让,甚至那李琅嬛之流还要强! 陆永年心急如焚,咬牙拼命催动剑光,可任凭他如何努力,二人之间剑势差距却犹如天堑。 两团剑芒在半空中相撞,那冷如冬雪秋霜的一团豪光暴涨,压得另一团剑芒恰如风中残烛,飘曳不定。 陆永年甚至能感觉到剑气割面而来,寒意一直沁入到骨子里。这寒意是一种极其平静的冷寒,如水滴石穿,一层层消磨对手的修为、血肉,乃至心志。 如泰山压低,苍穹倾覆,是居高位者对卑下者的平淡的蔑视。 纵使如此,那少年依然冷静英俊。 他为何还能这般淡然!陆永年觉得自己都快疯了!他竟然从这少年剑势之下窥见一点天道之威。 陆永年的面皮,因为惊恐扭曲痉挛不止,豆大的汗珠如雨滚落。 就好像,这一刻,他所做的一切不过蚍蜉撼树,自取灭亡,徒增笑料而已。他甚至感到一阵极尽绝望的崩溃。 在这之前,他曾下定决心定要一雪前耻,如今在凌守夷的剑势之下,他非但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还手的心志也被一点点碾碎成齑粉。 极度惊恐之下,陆永年终于大吼一声,当机立断,转身就逃! 凌守夷哪里容他走脱,再驱一道剑光追上半空之中的陆永年,这一剑陆永年便被削去一臂! 杨长老微微蹙眉,并未阻拦。 陆永年吃痛之下,匆忙打出那一十八颗透骨钉想要还击,眼前一道剑光斩落。他忽觉右臂一凉,怔了一怔,低头望去,只见自己另一条右臂冲天而去,鲜血喷涌如柱! 在场观战众人都不由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双臂被斩,陆永年彻底失去还击之能,短暂地怔了片刻之后,他心神终于崩溃,凄厉地大吼一声,将保命法宝连番祭出。 一件似盾非盾的物什,自他身前凭空显现。凌守夷看也不看这拦路之物,骈指一点,剑芒一催,一绞,将其绞碎成数块纷纷坠地。 到了这地步,陆永年法宝用尽,能为尽失。 凌守夷步步逼近了,一脚蹬在陆永年膝盖上,陆永年这时哪里还有还手的机会,吃不住力道登时扑到在地上。 “凌冲霄!”陆永年抬起头,声嘶力竭地怒吼,“士可杀不可辱!” 凌守夷乌发飞扬,白袍如雪,双指并拢,垂眸淡道:“是么?” 杨长老心头一跳,忽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不可!!” 霎时间,一汪秋水般的弧光滑过,如雪破山色,冰融岚光,一剑便切下陆永年头颅,霎时间鲜血流淌了一地,恰如这骀荡春风中开到极致的桃花。 绛红如雪,凌守夷身姿清逸挺拔如松,垂袖静立,剑尖斜下,血如贯珠,累累而落,落红满地,极尽荼蘼。 杨长老插入场中时,已是为时已晚,陆永年一颗头颅,不甘地睁大双眼,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 “凌冲霄!”杨长老举目怒喝。 凌守夷双指合拢,淡淡拭去剑上鲜血。 冷峻的眉骨间仍有滚烫的鲜血滴滴滑落,恍若一尊白玉修罗。 他眉眼清清淡淡,如雨润天青,有云雾气,话说得也极为和缓:“杨长老,宗门大比,胜败自负,生死不论,是也不是?” 杨长老被他问得一怔,回过神来,更是怒不可遏,“你!” 凌守夷朝他微微颔首,不再言语,身化一道烟气,重又落回夏连翘身边。 至于夏连翘,从头到尾亲眼目睹这一幕,她整个人都怔在当场,内心的震动没比杨长老少半分。 离得近了,她甚至能嗅到凌守夷身上那淡淡的血腥味儿。 她怔怔地看着他,被刚才这一幕震得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不是没见过凌守夷除妖或者杀人,可这却是夏连翘第一次瞧见他下手如此冷酷,神情如此疏淡从容地众目睽睽之下将陆永年虐杀。 “小凌……”她犹豫了半晌。 害怕吗? 说不害怕是假的。 她甚至能从凌守夷的身上看到点那个凌真君淡漠的目光。 夏连翘这一刻从未清醒地认识她,她其实并不了解凌守夷,她对他还知之甚少。 似乎是方才才杀过陆永年,凌守夷浑身上下杀气依然不绝,眉眼冷凝如千年寒冰,浑身上下正是最兴奋的时候。垂眸望向她时,乌沉的眼底还残存着淡淡的杀兴。 他既对她毫不设防,她又怎么能因为这件事害怕他? 陆永年不该杀吗? 该杀,杀得好。 她必须要习惯这个世界的生态。 深吸一口气,夏连翘鼓起勇气,举袖拭去他眉睫上的鲜血,与他四目相对,“辛苦。” “嗯。”凌守夷阖眼应她一声,周身躁动四射的杀气一点点平息收拢,乖顺地如同趴卧在主人脚下的小猫小狗。 再睁开眼时,他眸光已复归清明澄淡,精光烁烁,恰似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被收入匣中。 凌守夷:“我无碍。” 宗门大比,规则在前。 哪怕明知凌守夷是有意斩杀的陆永年,但有陆永年钉上淬毒,暗箭伤人在前,众人反倒不好说什么。 今日只比这一场,陆永年身死道消,众人也渐渐散去,一路上,还在不住窃窃私语,低声议论。 夏连翘特地多留意了一眼凌守夷的神情,他神情如初,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正在这时又有几个修士经过,将说话声送入耳畔。 “这凌冲霄到底是何方神圣?这届大比的魁首莫不是要落到他头上?” “剑修善战,他是正阳剑修这也难怪,听说又在小寒山据了一峰,年轻轻轻,已是正阳峰主,陆永年死得并不算冤枉。” 其中一个修士笑起来,“看来那位大小姐也要被他抱得美人归咯。” 几人正说笑间,斜刺里忽然插入一道清脆的嗓音,“美人归?什么美人归?” 几人一愣,循着声源望去,只见一个白皮肤,绿罗裙的少女正好奇地望着他几人。 一双杏眼顾盼生辉,对上他几人视线,少女眉眼一弯:“抱歉,在下无意中听到几位大哥谈话,给几位道个歉。” 女孩儿,或者说,夏连翘打了个稽首,这才又好奇地眨着眼问,“不知几位大哥说的抱得美人归是什么意思?” 她年纪小,生得白嫩,圆脸大眼,看着尤为俊俏讨喜,和蔼可亲,一双杏眼神光活泼。 那几个修士也不恼,笑起来,虽觉得她生得有些面熟,也并未多想。 只道:“道友是女修,怕是不知这其中的门道。据说,这次宗门大比,奉天宗宗主司马真人要将其女司马大小姐许配给大比魁首呢。” 许配给大比魁首??夏连翘一惊之下,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怕这几位大哥看出蹊跷,她忙敛心神,客客气气与他们道别,这才提步回到凌守夷面前。 未免惊动这几人,她询问他们时,没敢让凌守夷上前。不过,修士目力耳力不凡,相信凌守夷在一旁也听得一清二楚。 夏连翘顿时有点儿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凌守夷。 她想,她现在已经明白司马元蘅葫芦里到底在卖的什么药。 ……她这是要逼白济安夺得魁首,娶她为妻啊。可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司马元蘅还让她夺魁?夏连翘犹豫,总不能她夺魁之后,司马元蘅对他老爹说,她不搞百合,求他爹收回成命? 夏连翘:“……” 总觉得、不像是假的。 她现在不清楚的是,司马元蘅是真心想杀李琅嬛,还是想以李琅嬛身中的奇毒相要挟,来控制白济安。 ……不论出于何种原因,都难改琅嬛受伤中毒的事实。她只怕凌守夷会迁怒老白,给两人稍加缓和的关系雪上加霜。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紧,抬头望向凌守夷。 凌守夷还是一派平静模样。 她心里忐忑,开口也不免迟疑,“小凌……?” 凌守夷:“何事?” “我……”夏连翘一时语塞。 凌守夷淡淡:“你有心事。” “我……” 凌守夷微微垂眸,直接戳破她心事:“你怕我对白济安动手么?” 夏连翘呆呆地看着他。 凌守夷:“怕我迁怒于他?” 夏连翘:“……”她只是觉得自琅嬛受伤之后的凌守夷非常陌生,浑身冷淡克制到了极点。 她抿唇:“你明明说过,已经不再计较他了。” 凌守夷沉默。 其实夏连翘与他心里都很清楚,这几日以来的亲昵不过是水中月,雾中花,梦幻泡影。 他们默契地掠过不提,不去触及,不去惊动。 但矛盾依然是矛盾,依然是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天堑。 夏连翘能感觉到凌守夷有自己的打算,他性格矜冷倔强,往好处说,便是从一而终,百折不回,往坏处说便是偏执。 她和凌守夷骨子里其实还有点儿相似之处,就算恋爱也不会轻易为对方改变自己的原则与处事方式。 “我真的很害怕。”夏连翘轻轻地说。 凌守夷皱眉:“连翘,我不明白,你为何如此执着怕我伤他。” “白大哥为人正直,又是我父亲好友。”夏连翘越说嗓音越低,这理由无力得让她自己都觉得泄气,“这一路走来,白大哥对那我照拂颇多——” 她抬起眼,恳切地说:“他还同意你我结为道侣。” 凌守夷问:“果真如此吗?” 夏连翘隐约觉得凌守夷的语气有些不太对劲,她并没多想,一口咬定道:“自然如此。” “我承认,我对他确有迁怒,”凌守夷静了一瞬,倏忽开口,“但孰是孰非,我想我还能分得清楚。” 凌守夷嗓音清冷如常,夏连翘却从中听出了点儿淡淡的受伤。 她怔了半秒,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没觉察到的,她言语里对他的指责和不信任。 “小凌,我对不——” 在她开口前,凌守夷别过视线,望向远处的一支老桃:“我自不会因此事迁怒于他,你大可放心。” 夏连翘不得不承认,听凌守夷这么说,她心里确实松了口气。 可未曾想,下一秒,凌守夷的话又将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 “我只问你一件事。”凌守夷看向她,“你可曾对他动心?”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93 章(连翘,你在骗我...) 夏连翘睁大眼。 她没想到凌守夷会问出这种话出来。 “我……”她被问懵在原地。 凌守夷静静看她。按理来说,她与他互通心意之后,他不该再纠缠她与白济安的过往。 可她这几日她频频因为白济安,愁眉不展,对他欲言又止,怀疑他对白济安的用心。 他本以为自己不在意。 但他做不到。 他还是很在意,在意得要命。 只要一想到她曾对白济安心动,对凌守夷而言不啻刀剑加身,将他刺得遍体鳞伤,每一日,呼吸都泛着细细密密的痛楚,如温水煮青蛙,并不是尖锐的刺痛,却深入骨髓,叫他每每想起,都翻覆难安。 ……她喜欢没喜欢过白济安?当然是没有的。原主是原主,她是她。 哪怕明知原主曾经喜欢过老白,她还是没有办法开口承认这一点。 她喜欢凌守夷,毋庸置疑,是不掺杂任何其他情意的喜欢。 可这个问题实在太致命了,夏连翘语塞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的犹豫落在凌守夷眼里或许便是另一种默然。 凌守夷唇瓣紧抿,明知结果如此,却还是难捺下心头痛楚,他又在期盼什么,“我知道了。” ……他到底是怎么联想的!! 夏连翘悚然一惊。 她想都没想一把就抓住凌守夷的手,“小凌!” 凌守夷垂眸望她。 她想将这份情意沾染上其他东西,咽了口唾沫,焦急分辨:“你怎么会这么想。” 凌守夷没吭声。 她犹豫半晌,再抬起眼时,她乌黑的眼闪动着纯粹的光芒,一字一顿,非常慎重地说:“自东海初见起,我不曾喜欢过他。” 可惜凌守夷并不这么想。 她说完,凌守夷的身形便骤然僵住了。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地,坚决地,将他的袖口从她手中扯出。凌守夷看着她,双眸清淡如雨濯春尘,波澜不兴,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连翘,你在骗我。”他道。 “连翘年纪还小,无所定性,好恶只在一瞬之间,在此之前,她还曾对我表露心意”。 如果让夏连翘知道她曾经被白济安卖过队友。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不会这么说。 很可惜,她并不知道,早八百年前白济安就把她卖了个底儿朝天。 有误会当然要补救。 因为慌张和急促,夏连翘差点咬到自己舌头,“那个……我……” “我……之前年少无知,的确曾对白大哥……”没办法,她只能竭力把原主的感情往雏鸟情节上描补了,“生出些雏鸟孺慕之情,你也知晓我爹猝然离世……” “当时我不辨是非,不通情爱,将这依赖之情错当成喜爱。” 她说得越多,凌守夷便觉有千万支箭扎入心尖,他宁肯她方才直言不讳坦言她曾对白济安心动,也不愿意见她顾忌他的心情,反复描补遮掩,听她诉说着她曾经对另一个男人的心意。 凌守夷捏紧指尖,淡抿薄唇,唇瓣反复微动,方才一声薄喝:“够了。” 夏连翘愣住:“小凌?你不要紧吧?” 凌守夷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垂眸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道:“……我没事。” “抱歉……我……” ……为什么。 凌守夷面色一点点苍白下来,内心忽升腾起一股强烈的自厌自弃之情。 为什么他总是这般,犹不知足,反反复复。 ……凌守夷不相信她。 她怔怔地看着他,从来没这么清楚地意识到,有一道裂痕正在两人之间弥漫。 当一段感情出现信任危机,多多少少彰显着一段感情快要走到头了。可她到底要怎么办?其他情侣遇到这样的问题到底会采取什么样的办法来解决? 她不知道。 夏连翘迷惘间甚至开始懊悔自己方才的自作聪明,如果老实承认她喜欢过白济安,是不是还不至于此。 见她不吭声,凌守夷眼睫一颤,只当她是对自己这副作态也觉厌烦疲倦,心中自厌之情再度达到顶峰,一阵不言。 而在夏连翘看来,凌守夷明显没有了在和她继续下去的谈兴,他沉默一瞬,主动道:“走吧。” 夏连翘猛然回过神来,忙跟上他的脚步。 二人折返杏林峰,一路无话。 白济安还守在李琅嬛身边。李琅嬛身边少不得人,他今日便没去峰谷之中参赛。 一回到小院,凌守夷径自往床边而去,接手了照顾李琅嬛的工作。 白济安颇有自知之明地丢开了手去找夏连翘。 白济安:“……” 不知为何,这小道士与琅嬛之间既无血缘之亲,又并非什么同门好友,他一见凌守夷待琅嬛这般无微不至,竟然总有种面见琅嬛家人的气短。 男女之间有无暧昧流动,白济安几乎一眼便能瞧得分明。许是这小道士自见琅嬛的第一眼,便多有照拂,却不掺杂任何暧昧之意。 他一转头,正看见夏连翘正迟疑地站在门口,也不入内,一双大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凌守夷。 白济安微微皱眉。 方才凌守夷一进门,他就觉得这两人之前气氛不对劲。 “连翘。”他叫住明显正在愣神的夏连翘,低声问,“你又和他吵架了?” 夏连翘正走神,一抬头看到白济安正皱眉看着自己。 乍一眼瞧见这位“罪魁祸首”,她一愣,下意识地一点头,又觉得不太合适,忙又摇摇头。 白济安挑眉:“点头摇头的这怎么回事?” 夏连翘叹了口气:“白大哥你不懂。” 白济安:“我如何不懂了?” 夏连翘愣了愣,忽然福至心灵,犹豫问:“白大哥,你之前有没有对小凌说过我俩……呃,之前的事?” 白济安没跟上她的节奏,不解:“什么事?” 她干咳:“就是呃……那个事儿……” 她眼巴巴地看着白济安,眼皮暗示得都快抽筋了,白济安这才猛然惊觉她到底在说什么,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夏连翘觉得不妙:“……白大哥你……?” 白济安:“……” 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与夏连翘如今是纯纯的革命战友家人情,再提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白济安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当初我见你追他跑追得辛苦,”白济安又沉默好一会儿,道,“便同他说,你曾经对我……” 夏连翘:“你真的和他说了??” 白济安:“……” 她晴天霹雳。 白济安望向面前的女孩儿,默然少顷:“……你们难道为此事又吵架了?” 女孩儿皱着一张苦瓜脸,点点头,又摇摇头。 白济安:“……” 他硬着头皮提出建议:“要不我再去同他说道说道?” “别别别!”夏连翘大惊失色,忙拦住白济安,“这可不兴说啊。” “白大哥,”她哭丧着脸道,“你不是挺风流浪子的,怎么当局者迷,落到自己头上脑子就不清楚了?这是你能去说的吗?” ……他这不是关心则乱吗?回过味儿来之后,白济安苦笑一声,也觉不妥。 “那你打算怎么办?” 夏连翘诚实地继续摇头,“我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 她和凌守夷之间的感情危机,并不单单是因为白济安。就算白济安真的说服了凌守夷也没用。 她俩之前的感情问题太复杂了,夏连翘回过神来才发现,简直是片地雷区,一步一个地雷。 她关心则乱,一直担心凌守夷对白济安动手,实在伤到了他的心。 可她的所作所为未尝不是在释出一个她自己都没觉察到的信号 ……她不知不觉间已将他视作敌对阵营在提防着他。 或许她性格太过没心没肺,而他偏又清冷倔强,缺爱又偏执,从未真正相信过她的真心。 正如她不信凌守夷,凌守夷也不相信她。 夏连翘心里很清楚,凌守夷对她的怀疑不无道理。她叹了口气,她对他是真心的,可她并不是为了谈恋爱能放弃一切的性格,她可以纵容他,却绝不会为他动摇自己的意志。 如果真到了那么一天,如果真到了那么一天…… 她想,她或许还是会选择琅嬛和老白,与他刀剑相对,也会毫不犹豫地抛下他选择回家。 ……凌守夷他是不是也预见到自己即将站在他的对立面? 鉴于刚刚她和凌守夷这尴尬冷落的局面,夏连翘明智地没有再去触凌守夷的霉头,一个人回到房里关禁闭。 琅嬛有他照顾,她很放心。 而凌守夷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没再主动出现在她面前过。 她空闲时便在屋里打坐,像是临时抱佛脚的高三生,面对即将到来的仙门内乱,能多一点是一点。 大比轮到她的时候夏连翘就去参加大比。 这样下来,和凌守夷见面的机会近乎屈指可数。 化丹修士人数不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这段时间危机感爆棚,小宇宙轰轰燃烧,经过又一轮角逐之后,竟也让她如原计划一般成功跻身于前十。 但到了第八,她就再没了任何前进一位的可能性。 没办法,这纯粹是实力差距,她就算这几天拼死了也没有用。 就像陆永年和凌守夷一样。 差距如此鲜明,非人力非意志可更改,如此让人绝望。 更遑论,进入前十决赛圈之后,只她与白济安两名散修,余下皆为世家子弟,身上坐拥各色法宝远胜于她二人。 这其中,绝大数人又拥有师长为其炼制的剑丸傍身。 剑丸速度更快,来去自如,也比气剑更为锋锐坚固,平日里放在祖窍中温养,以圆明真灵之性日日打磨,日子一长,还能变化各种形态。 她没有剑丸傍身,自然就落后别人一大截。 输给他人,不甘心确实有点儿不甘心,但原著里这本来便是白济安的高光,关乎到他与丹阳宗认亲,夏连翘稍微纠结了一会儿,很快便放下这一桩心事,转而专心致志地去炼化自己的剑丸。 她的目标在仙门内战,从来不在宗门大比夺魁,千万不能因为胜负得失心搞错重点。 是的,因为在大比前十中占有一席之地,她成功拿到了重华玉沙和其他一堆法宝作为安慰奖,终于能够着手开始祭炼属于自己的剑丸。 至于开锋之血,她想半天还并无头绪,只能待剑丸初成之后再另做打算。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94 章(永无信任,永不餍足...) 剑丸祭炼非同小可,世家弟子往往有师长出手代为祭炼,亦或是在一旁护持。 夏连翘考虑到自己的情况,她是散修,这一条路明显走不通,只能求助于同辈弟子。 琅嬛伤重昏迷不醒,老白肩负夺魁重任…… 凌守夷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是剑修,又比同辈弟子更早拥有剑丸。 鉴于一些莫名的理由…… 她心底也很犹豫和沉重,不是很想打扰他。可能分开几天对她和凌守夷都好。 思来想去之下,夏连翘只能找到姜毓玉来帮忙。 姜毓玉明道境的境界淘汰得比她还快,如今正闲的抠脚。听她求助,顿时不假思索一口答应下来,甚至还叫来一帮同门师兄师姐来帮忙。 这件事,夏连翘没惊动白凌二人,全在二人不知情的情况下默默进行,只怕这两人知晓之后分心。 雨淅淅沥沥而落。 一连数日,云浮山小雨绵绵不断,远远望去,翠黛青山如融化在天水之间,水泽弥漫,水合远山,山色空濛。 同为道家宗门,云浮山内并不缺道教供奉。 大殿地砖被水洗得光可鉴人,凉意透骨。 殿前青灯如豆,香火如星。 凌守夷将灯油重又添满,抬眸看了眼面前庞大的三清像,这才安静地转过身,往殿外走去。 远眺山色,见云气上浮,缓缓涌动。 雨水顺着瓦楞滴落。 凌守夷心神不由又重回前几日那一场争执之中。 这样的天气让他想到很多事,想到很多曾经的过往。 他如今正巧也有许多时间去回忆过往。 前几日,他曾和白济安有过一场交谈,他主动放弃了宗门大比的名额,将李琅嬛的性命托付于他。 不过,这仅仅是暂时的。 如果白济安拿不到大比头名,如果司马元蘅不守信诺,到时他自会出手。 他对胜负本就没什么执着心,琅嬛的伤势趋于稳定,等他将手头的事放下来之后,凌守夷心情平静下来,便只剩下一片平静到极致的空茫。 凌守夷觉得迷茫。 他不自觉地想到夏连翘,想到李琅嬛,还有远在仙门的曲沧风。 曲沧风曾说过,他从不知要如何与人正常交往相处。 凌守夷并不能否认这一点。 在仙门时,他能觉察到李琅嬛怕他,她怕他,那他便离她远一点。而今在下界,也只有李琅嬛昏迷伤重不醒时,他才能表达出一些往日难以表达的关切之情来。 没有人教过他要如何去处理一段亲密的关系。 和夏连翘在一起时要稍微好一些,一些绵绵的情话,皆是他肺腑之言。 可如今,在他的反复无常,也终于将夏连翘越推越远。 他始终不知要如何收拢身上那些顽固的尖刺。 他与夏连翘离得越近, 那些讨人厌的本性便暴露出来, 那丑陋的真面目,像是永远贪求着温暖与光明的恶鬼,拼命地从她身上汲取任何一点爱怜。她的视线哪怕稍稍转向别处,他就会疑神疑鬼。 永无信任,永不餍足。 他身上顽固的尖刺还是不可避免地将她刺伤,伤己的同时也在伤人,他是泥沼之下的恶鬼,将她一点点拖入泥沼之中。 凌守夷安静地想。 拼命地从他人身上汲取安慰,汲取可怜的爱意与温暖,妄图独占一个人全部的心神与注意力。 终究是会遭人厌弃的。 十八年前。 渡霄殿内。 这是位于仙门三十三座天宫,七十二重宝殿之中的一座大殿。 殿内如重重雪洞一般冷冷清清,干干净净。 大殿正中央,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童正垂眸打坐,他生得玉雪可爱,脊背挺得直直的,唇角抿着个执拗的弧度,长长的眼睫如雪莲般开落。 明明正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这小童气质竟透着股如雪的冷淡,和淡淡的忧悒寂寞来。 仙门中人生来便通宿慧,那时的小凌守夷,出生未久,懵懵懂懂从龙蛋中破壳而出,落地既长。 乌发雪肤,唇红齿白,双眼如两丸剔透晶莹的玉珠,神色懵懂,外貌与心志也不过七八岁的幼童。 那时候,刚出生的小凌守夷便知道,他是天帝的外孙。 有人告知他,他生来便与众不同,他是唯一一个能以这般稚龄驱使天罡神剑的仙人。 天罡神剑可斩罪仙,却因煞气太重,无人能役使。 他生来便要掌仙门刑名,震慑群仙。 他不能辜负他身上流淌着的血脉,他必须要努力再努力,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方才不堕天帝威名。 哪怕他从未见过这个名义上的祖父一眼。 于是,小小的凌守夷不需要任何休憩,他只是不断地修炼,不断地修炼。 渡霄殿实在大得惊人,他一人独处修炼难免寂寞,每到这时,小凌守夷就会从他人口中一点点拼凑出祖父的外貌,性格,说话时的语气。 想象着,终有一日,待他足够优秀的那一天,他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祖父面前。 祖父那时候一定会用欣慰欢喜的目光看着他吧。 于是这冷淡寂寞便也没那么难捱了。 小小的凌守夷日日夜夜正襟危坐,全神贯注,认认真真地,阖眸独坐殿内。 沉下心神,一遍又一遍地打坐运转气机。 他以为这样的生活或许不会有什么变化,十年之后如此,百年之后如此,千年之后,四万八千年之后日日都是如此。 他甚至以为这世上每个人都是如此,人人都这么孤孤单单,冷冷清清,淡寂又寥落。 直到那一日,那个小仙侍忽然闯入他的生活。 小仙侍的出现,一下子就打破了他枯燥孤寂的日常,小凌守夷感到欣喜、无措和不安。 他知道自己地位崇高,知道自己性格孤僻。他唯独不知道要如何和这位新朋友相处。 小仙侍带着他认识了许许多多,和他们一般年纪大小的小仙童。 他们个个个性开朗,活泼爱笑。反衬得他沉默又笨拙。只安安静静,眨着眼睛,静静地,充满艳羡地望着他们。 有时候,他们也会主动喊他说话。 每当这时,小凌守夷便紧张地浑身僵硬,舌头发直,可说出口的话却又冷淡又讨嫌。好几次,每当他一开口,大家便都不说话了,热热闹闹的气氛因为他一下子生疏冷落下来。 他实在太珍惜这段感情了,珍惜到反而让大家都感到不自在起来。 他越想捧出一颗真心,大家却越会被他吓住。 他的真心,对他们而言变成了一种让他们感到为难的负累。 于是,小凌守夷会闭嘴,会静静地旁观。 哪怕他知晓他们其实已经对他不胜其烦,小凌守夷还是故作未觉,死皮赖脸地跟在他们身后。 他太珍惜这段感情,却又清晰地意识到他这位朋友早晚也会离他而去。 可他还是想试一试。 小凌守夷就像是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一朵迟早会开谢的花,内心拼命祈祷这朵花能再开久一点。 他渐渐活成了他们之间寂寞的影子。 大家伙一起踢蹴鞠的时候,他们中才有人想起他,使唤他去捡球,兼带着做一些跑腿的杂活儿。 还有那顽皮的,见他好欺负,大声奚落道:“笨手笨脚的,就不能快点吗!” 小凌守夷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他跑过去,捡起球,拍拍蹴鞠上的灰尘再交还给他们。 小仙侍们涌上来,拿了球一哄而散,他被撞得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也没在意,掸掸衣上的灰尘自己爬起来。 然而就在这一日,这一幕被仙门一位仙官瞧见。 那位仙官按地位而言,甚至还在他之下。 仙官瞧见这一幕,大发雷霆,“目无尊卑!你们好大的胆子!” 霎时间,他身边的小仙童哗啦啦跪倒了一地,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那些小仙童不知小凌守夷的真实身份,日子一久,待他态度难免轻慢甚至于欺辱,此时都吓得嚎啕大哭。 小凌守夷抱着蹴鞠僵硬在原地,他是唯一站着的那个人。 他亲眼看到往日里的伙伴跪倒在他脚边恳求他的怜悯。 往日里最爱欺辱奚落他,也是最张扬的那个小仙童,哭得涕泪横流,惊恐地将他望着。 他犹豫了,主动出言替他们求情,道,“是我隐瞒在前,他们也是不知者无罪。” 没想到这却换来仙官恭敬却更为严厉的言辞。 “小仙君你与人为善,但规矩是规矩,就算你是个普通的仙侍,他们也不该欺辱你至此!” “今日网开一面,日日网开一面,从此之后,法不将法!” 仙官叹了口气,“法理是法理,人情是人情,小仙君,你需得明白,法不容情。” 而日后注定要成为天罡神剑剑主,掌仙门刑杀的他,更应当冷酷、无情。 仙官告诉他,法不容情。可小凌守夷那一天忽然意识到,法理之外处处是人情。 仙官对于这些仙侍的责罚,其实未必真的公平公正,只是因为他是天帝的外孙,地位崇高,只是因为他日后势必要执掌仙门刑名;只是因为他的血脉家世比那些小仙侍都更为高贵。 那仙官通过这样的方式确立了他的威信,也通过这样的方式给他上了一课。 这些小仙侍无非只是他上课时的教具,卑如草芥尘土。 最后,那些小仙侍统统都被罚下界,永世断绝仙缘。 最开始的那个小仙侍,则沉默不言,用带着恐惧的痛恨的目光,冷冷地将他望着。 小凌守夷想过去安慰他,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恨恨大骂道:“骗子!!” 小凌守夷呆呆地跌坐在地上,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真实身份,却未曾想反倒害了他们。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这样深恨着的目光。 自那之后很久,小凌守夷一闭上眼,眼前反反复复地就是这道如刃般锋锐的目光,一道道犹如凌迟,他一颗心,在朋友痛恨的目光下,割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再到后来,他却已经习惯这样的眼神。 小仙侍被罚下界不久之后,小凌守夷接任了天罡神剑。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杀人。 天罡神剑斩落,一剑切断了那罪仙的头颅,鲜血滚落了一地。 那颗头颅死不瞑目地滚落到他脚下,一双眼还闪烁着怨恨的光,微张的嘴还停留在破口大骂的那一瞬。 小凌守夷出乎意料的平静,原来杀人便是这样的感受。 剑锋切过人的头颅就像是在切豆腐。 鲜血泼洒在身上的时候,是温暖的。 原来仙人的血液也与凡人一样,有着相同的温度。 这罪仙是世家子弟,他却看不出他身上流淌的鲜血与其他仙侍仙婢有任何不同。 原来大家都是如此,生前再高贵,死后俱都一样丑陋。 小凌守夷轻轻眨了眨眼睫,挤去眼睫上的血滴,皙白的脸上有种奇异的淡漠。 他并不觉得害怕,只觉得迷惘。他一声不吭,低头看着自己血淋淋的道袍。 许是第一次用剑,他还不够熟稔,身上、发上还沾着血。 温暖的鲜血,让他想到母亲。 他好想好想见见妈妈。 他知道娘亲没有死,她只是被关在了一座偏僻的宫殿里。 他偶尔会溜到那座大殿前偷看她。 看她对镜自照,对着那面镜子梳头。 她头发长得很长很长,一直拖曳在地面。她面上泛着温柔的微笑,梳啊梳啊梳。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露出这样温暖的笑。 等她的目光不经意地瞥见站在殿外呆呆望着的他的时候,娘亲就会变了一副凶恶的脸色。 嘴里破口大骂着,骂他是骗子,是疯子,是小贱种,渐渐地,又从他骂到整个仙门。 她厌恶整个仙门,当然也包括仙门中的他。 娘亲不认他了。 小凌守夷第一次鼓起勇气去见娘亲时,曾经被她眼里的痛恨吓到,跌倒在地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儿。 当时他不知道何去何从,想要去找天帝。 他大脑一片空白,飞也般地跑出大殿,哭着要找外公。 “外公外公,我想要见外公。” 人人都说他是天帝的外孙,地位崇高,天帝却从未见过他一面。 很快便有仙侍赶来,蹲在他身前安慰他,却不忘告诫他。 “纵使小仙君你是天帝子孙也不能这般直接呼唤尊上‘外公’,需跟着唤尊上才行。” 娘亲不认他。 外公,不,尊上也不见他。 偌大的仙门,小凌守夷竟不知何去何从,他只能茫然无措地四下走着,鬼使神差地走到仙门前。 在那里,小凌守夷看到千万盏明灯静静地漂浮在碧海之中。 小凌守夷问,“那是什么?” 仙侍答,“那是天灯。凡人们在这些天灯上写上一些美好的祝愿,放飞上天,祈求仙人保佑。” 小凌守夷望着这些天灯,静静地,静静地坐了许久。 他揽了一盏来看。 他看人间家庭和睦,夫妻恩爱,儿女孝顺父母,父母爱子情深。 他没有办法理解这样的感情,却不妨碍他觉得这些天灯挨挨挤挤在一起的时候,很温暖。 那时候,他就在想,这么多天灯,有没有,有没有哪怕一盏是写给他的呢? 哪怕有一盏也好。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95 章(仙门中人若失仙骨,该当如...) 凌守夷的性格并不会放任自己沉湎于回忆之中太久。 偏在这时,水镜异动。 凌守夷无暇多想,抹开水镜,定定望向镜中来人:“曲沧风。” 镜中的那人,酒气冲天,落拓潦倒,胡子拉碴,但一双眼却泛着明亮的温和的光。 曲沧风笑道:“我莫不是看错了?” “看错什么?” “几天不见,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凌守夷不冷不热:“你就是为了同我说此事?” 曲沧风搓搓下巴:“你是不是又跟你那位凡人姑娘吵架了?” 这段时日,凌守夷一直断断续续地与曲沧风保持着联系。 玉露甘霖即将搜集完毕,曲沧风身在仙门,却也在竭力争取到时候能与他一同真身下界。 乍从曲沧风口中,再听到夏连翘的的名字,凌守夷微微敛眸。 对于他和夏连翘之间的感情,曲沧风一直秉承着支持的态度。 他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也不去戳破他。曲沧风打从最开始接近他便是存几分利用之心。只经年累月下来,二人之间因志同道合,这才培养出点儿淡淡的知己之情。 雨淅沥沥落下。 凌守夷别过视线,眼睫微扬,静静地望着檐下小雨。 雨雾是淡淡的青灰色,在水色远山间脉脉流动。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指尖,一滴雨珠打湿指腹,凌守夷眼睫微微一动,指腹不自觉地微有痉挛,五指合拢又松开。 夏连翘于他而言,就像是指间的雨水,越想要抓住便越难留存于掌心。 他二人争执到如今,归根到底,不过是他难以带给她任何安全感。 就在这时,曲沧风忽然开口,“你不去见见她?” 凌守夷收回手,淡道:“有什么见与不见?” “或许她此时想见你呢?” 凌守夷顿了一瞬:“她总要厌我的。” 曲沧风不赞同:“那是你自己这么想。我看这姑娘对你有情有义。” 凌守夷微微摇头,“或许她现在不见我更好。” 曲沧风讶然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我知晓你心里定也是难受得紧。但是小凌,”曲沧风叹息,“你不能因为怕伤人伤己,便提前预设一个最糟糕的情况,我看那姑娘,敢爱敢恨对你也是一片真心。” 凌守夷却道:“我知晓你从前接近我,不过是为利用。” 曲沧风一怔:“小凌……” 凌守夷安静一秒,“若非如此,你也不会主动来找我。我性格不讨喜,本就惹人厌弃,何必再到别人面前显眼,徒增旁人不快,置她于左右为难之境地?” 曲沧风动了动唇,叹了口气,哑然失声。 “曲沧风,”凌守夷静了好一会儿,倏忽开口道,“我问你,仙门中人若失仙骨,该当如何?” 曲沧风一惊:“等等,你何处此言?” 凌守夷:“不过随口一问。” 曲沧风皱眉:“你以为我信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别乱来,你虽是天生仙体,可这仙骨一拔,也是非同小可。” 凌守夷却并未接他这个话茬,似乎只是兴之所至,略略提起,一笔带过,便避而不谈。 只道:“我前些时日见到了丹阳宗弟子。” 曲沧风的表情顿时凝固在脸上。 隔了足足半晌,曲沧风才苦笑一声,举起酒囊痛饮一口。 凌守夷心下毫不意外,他正是知晓曲沧风视丹阳宗远超他二人性命,这才有意提及,转移话题。 凌守夷:“你可想见见他们?” 曲沧风沉默许久,拭去唇角的酒渍,扯出个散漫的笑道,“就像你说的,有什么见或不见,故人已逝,都是些小辈弟子,也未必认得出我。待能下界那日再说吧。” 夏连翘并不知晓凌守夷如今的动向。一连十数日,她都在炼器室内专心祭炼剑丸。 她虽然没把这事儿四处宣扬,但姜毓玉等人在她所居侧殿内进进出出,这一番阵仗还是引起了凌守夷与白济安的侧目。 她也没时间和他们过多解释。等剑丸出世一切自然不言而明。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跟她开玩笑,这一日,她正在专心地往面前的宝鼎之中输送灵气,熬炼灵宝。忽觉丹田内像被人砰砰揍了两拳,原本平稳运行的真气,突然之间像是被煮沸了的热水,开始在她丹田内躁动不安,横冲直撞。 这熟悉的操蛋感…… 她愣了一下,忙睁开眼。 姜毓玉:“连翘?” 夏连翘心里几乎快要骂娘了。不会这么巧吧?这伤心契挑什么时候发作不好偏偏挑这个时候发作? 她犹豫半秒,摇摇头,强压下来,“我没事。” 胡玉娇之前也说过,有过前几次的解契后,伤心契会逐渐趋于稳定,偶尔一次发作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她上一次伤心契发作,凌守夷当时也只是用手、口帮她舒缓痛苦,并不算正儿八经的解契。 她就是有点儿担心,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一直憋着会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可眼下还是祭炼剑丸最为重要,更何况,她实在没办法想象她跑去向凌守夷求-欢的画面。 她是这么想的,老天爷却好像不打算放过她。 第一天,夏连翘没感觉出有什么问题。 第二天,她正往宝鼎内输送灵气,忽然之间灵气反噬,震得她气血翻涌,唇角当即淌下一道血线下来。 直把姜毓玉与他同门师兄师姐吓个半死,还当是出了什么岔子。 夏连翘:“……” 她当然不能说她这是欲-求不满所致。怕姜毓玉几人看出蹊跷,夏连翘毫不犹豫地站起身,飞速道:“可能是气血不顺,我出去歇会儿。” 出了大殿,她在无人可见之处稍微调整了一下灵机,这才又折返回炼器室内,深吸一口气道,“我没事,继续吧。” 然后第三天,她就吐血了。 之前还只是淌下一道血线,这一次她口吐鲜血,一头便昏死过去。 她自己昏迷不醒,一无所觉,姜毓玉被她吓得胆丧魂飞,一群玉霄弟子慌忙给她输送灵气。被摇醒的时候,夏连翘的神志还是混沌的。 姜毓玉:“连翘!醒一醒!” 她迷茫地睁开眼,还有点儿不在状态,“我在哪儿?” 姜毓玉惊恐地看着她:“你方才吐血昏迷了过去,你到底怎么回事?” 她沉默一瞬,摇摇头,“可能是心血耗费太巨,我再出去缓一会儿。” 这一次姜毓玉却没这么轻易叫她打发过去,皱着眉一把拽住她,“连翘,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夏连翘张张嘴,虚弱无力地辩驳道:“……我真没。” “胡说!”姜毓玉忽然冷喝了一声。 夏连翘被他吼懵了。 一向温尔雅,说话轻声细语堪比大家闺秀的姜毓玉,忽然怒气冲冲地涨红了脸,一把攥住她手腕,严肃地说:“你到底在瞒着我们什么?让我和你一起去!” “怎么?不敢吗?” 夏连翘和他大眼瞪小眼,“呃……真不用……” 两人正拉拉扯扯间,正巧凌守夷正从殿外步入。 凌守夷身姿极为挺拔,姿容如玉,一入大殿,便譬如明珠生辉,浑身又冷彻如雪,存在感极强。 夏连翘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撞见凌守夷。 她已经十多天没见过他了,乍一看到他,她傻乎乎地直愣在原地,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直到凌守夷注意到她二人的动静。 他看她二人一眼,纤长的眼睫垂落,静静地看她袖口,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旋即,便又安静地移开视线,一言不发地往殿内而去。 ……他在看什么? 她一愣,循着刚刚凌守夷的视线往下看,就惊悚地瞧见,她和姜毓玉还处于个拽着彼此袖口拉拉扯扯的状态。 “……”她头皮一阵发麻,火速松开姜毓玉袖口。 不得不说,她和姜毓玉现在的状态看上去十分暧昧。 她因伤心契之故,面色潮红,脸如桃花,眼泛水波,乍见他又一副如惊弓之鸟般的慌乱模样,实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奈何她身边这位是个呆萌的粗线条。 姜毓玉还很傻很天真,一无所觉地跟人打着招呼,“凌道友!” 夏连翘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孰料,预料之中的冲突并未发生。 凌守夷停下脚步,淡淡颔首为礼:“姜道友。” 夏连翘:“……” 她被姜毓玉赶鸭子上架,也只能小声地道:“小凌。” 几天没见,她再见凌守夷竟然有些无所适从,手足无措。 凌守夷顿了半秒, 应她, “连翘。” 夏连翘稍微振奋了点儿,她磕磕绊绊开口,“小凌,你要去照顾琅嬛吗?” 话一出口,她自觉言多必失,忙扬起脸,扯开一抹笑,催促道:“你快去照顾琅嬛吧,我这儿没什么事!” 凌守夷一动不动,静静将她看着。 女孩儿小脸微微昂起,笑起来时,唇角上翘,杏眼流波,浑身上下都流淌着股活泼泼的神气。 凌守夷沉默半秒:“好。” 他脚步一转,往内室去了。 夏连翘转而又对姜毓玉下了逐客令。 “可是连翘……”姜毓玉仍不放心她,“你到底怎么回事?” 夏连翘:“我真的没事,你看小凌不是在这儿吗,他医术这么好,我若真有事,叫他帮我看看就是了。” 她神情恳切又无辜,乍一看十分真诚,话说得也十分有道理。 姜毓玉看看凌守夷离去的方向,又看看她。 凌守夷的医术他曾亲眼所见,也见过连翘与凌守夷关系匪浅,非他能比。 他被她说服了。 “那好吧。”他犹豫,“若你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和我说。” 姜毓玉一步三回头,不放心地去了。 待姜毓玉走后,夏连翘松了口气,心神一松,她丹田内沸腾的灵机却又趁势开始捣鬼作乱。 她愣了一下,伸手一抹唇角,见指腹红彤彤的一片。 ……又吐血了。 怕继续在这儿傻站着早晚会撞上凌守夷,到时候不好与他交代,夏连翘想了想,还是先折返回了殿内休息,顺便给胡玉娇去了一道飞剑传书,询问情况。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又顺了顺气机,忽觉无事可干,便干脆阖上眼浅眠。 她如今已是化丹修士,对于床的痴情不改,情深义重却还是让夏连翘自己都感到动容。 对修士而言,打坐的确比睡觉更能保养精神,但只要一天没合眼,夏连翘就总觉得自己一天没休息。 不睡觉光打坐算什么养精蓄锐。 她累极倦极,不知不觉间便沉沉睡去。 这厢。 凌守夷伸手探了探李琅嬛的脉象。 司马元蘅遵守承诺每隔数日便送来一瓶清心漱命丹,李琅嬛原本细若游丝,飘忽不定的脉象这几日也终于稳定下来。 凌守夷替李琅嬛盖好被子,脑海中却一遍遍掠过夏连翘的神情。 女孩儿仰着脸,笑着看着他,眉眼轻轻地弯着。 不对。 凌守夷微微一顿,心底咯噔一声,忽涌起一股淡淡的不安。 夏连翘她不该这么笑。 具体哪里不对,凌守夷也说不上来,只觉她笑容未免有些过于刻意。 想到这里,凌守夷心中不祥的预感愈浓,转身步出内室,朝夏连翘所居偏殿而去。 待到殿前,月色凄清寥落,房门紧闭。 凌守夷扣响殿门。 殿内无人作答。 他耐着性子又重复了几遍。 殿内依然安安静静。 凌守夷玉容微微变色,再也按捺不住,骈指一点,一剑将殿门斩作两段。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96 章(最疏忽的往往是身边最亲近...) 砰! 这一声巨响,在冷寂的初冬寒夜,不啻于平地一声惊雷。 但殿内的人却一无所觉。 女孩儿唇瓣皲裂,面色苍白,眉头皱得紧紧的,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拥在被褥之中。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病态的潮红,冷汗近乎将身上的单衣与被褥浸透。 凌守夷呼吸在这一刻都几近停滞。 “连翘?”他唤她,却没有反应。 凌守夷不假思索,将她抱入怀中,指尖按上她的脉门,另发出一道灵气探入她百脉之中。 脉象激烈紊乱,丹田内灵气如沸。 这是伤心契又发作之兆。 凌守夷一怔。 回想起方才殿内那一面,为何那时夏连翘不愿同他直说? 夏连翘是在睡得迷迷糊糊间被人从床上抱起的,她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个影影绰绰的模糊身影。 白衣如雪,乌发如瀑。眼睫纤长,双瞳如沉玉般疏冷微凉。 她愣了一下,如煮一锅烂粥一般黏糊滞涩的大脑,短暂地恢复了一瞬的神志。 这是凌守夷! 她怎么在凌守夷怀里?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 凌守夷却将她箍入怀中,唇线紧抿。 “别动。”嗓音如敲冰戛玉般清冷,声线却尤为喑哑,夏连翘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不敢再动。 她也没了力气,顿了顿,将脸埋在他怀里,小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凌守夷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反问道:“为何不同我说。” “……你还要照顾琅嬛,我不想让你分心。”更何况…… 两个人之间闹得不欢而散,她再见他实在有点儿陌生。 这其实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凌守夷定定看她一眼,像是在从她眼里寻找真实的答案。 她有点儿心虚移开视线。 凌守夷抱她的力道松开少许,腾出一只手,单手环抱着她道:“我可以放手叫白济安代为照拂。” 她愣了愣:“我……” 不知道是不是受原著影响太深,她潜意识便觉得对于凌守夷而言,自然是琅嬛更为重要,未免打搅他,便自觉把其他事都往后稍一稍,放一放。 凌守夷目光掠过她凌乱的鬓发,心底如一记重锤砸落心头,袖中指节紧捏到泛白。 ……他这些时日忙于琅嬛病情,又何曾注意到她内心的挣扎与痛苦? 最疏忽的往往是身边最亲近之人,竟叫她一人独自忍耐到现在。 她的话还没说完,凌守夷对上她懵懵懂懂的视线,再也忍不住,扳起她下颌,敛眸覆唇下来,“别说话,我帮你解契。” 微凉的舌尖探入她的口腔。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做,她紧张得像根木头,身体大写着“抗拒”两个字。 凌守夷亲了一会儿,觉察出来,他分开唇,捧着她的脸,那双疏淡的眼将她看了又看。 夏连翘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紧张得舌头都快打结,“小凌,要不还是算——唔。” 他捏着她的下颌,又吻上来。这一次,凌守夷显得极为温和和有耐心,卷起她的轻轻口允-口及,反复舔-弄,像是小猫在摆头轻蹭,极尽谄媚讨好。 那双总是握剑的手掌,抚上她小腿,见她紧张难言,双指并入,帮她放松。她被他拥在怀里,脸色涨红,说不准是烧的还是羞的。一双手紧紧攥住他白色的道袍,将道袍捏得皱皱巴巴。风浪渐急,她颠三倒四,有点儿抓不住道袍衣襟,混乱之下,一把攥住凌守夷乌黑的长发。 殿外风雪渐急,月光下彻。 杏林峰上并未设下能更改四季轮转的禁制,倒是能一览四季自然之景。 云散雨霁之后,夏连翘累得昏沉沉睡去。凌守夷并未惊扰她,二人乌发交缠,静静相拥而眠。 半晌,他骈指一点,合指成剑,取了自己一捧长发下来,又握了她一缕乌发,置于掌心,相系成结。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凌守夷静静看掌心的系发半晌,这才拢入袖中。 指尖一寸寸抚过她肌肤,似乎要将她眉目描摹入心。 半晌,凌守夷这才披衣而起,走到殿外。 此时月色正浓,飞雪正紧。 按理来说,恋人之间水乳交融,正是心意相通,最为温馨餍足的时刻。 凌守夷却很难感到释怀。 还有两次。凌守夷静想。 或许眼前此时,已是他与夏连翘最后仅存的温存时刻。他脑海中不自觉回想起夏连翘的面容。 想他执掌仙门刑名至今,曾一剑破万法,一剑诛万邪,天罡神剑剑下所斩仙人三千,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惶惶不可终日,有无能为力之感。 连翘。连翘。他的连翘。他到底要怎么办? 夜深雪重。 积雪压低梅梢,跌落枝头。 思及他往后要做之事,凌守夷轻轻摩挲袖中系发,微微垂眸,许是情-事方歇,他一袭素白单衣,衣带凌乱,容色平静,出尘淡漠,又极尽妖冶风姿,如雪中精,月下昙,梅花魄。 李琅嬛、白济安、姜毓玉…… 她看重得人太多。他从前总强求那个唯一,实则他心里清楚,他在她心中地位远不如白济安与李琅嬛。 想到这里,凌守夷心中安定平宁,容色疏澈如雪,一颗道心澄定,夜雪不扰,月色不动。 永远追逐那个唯一,却永不选择,或许便是他的宿命,有些事强求不得,致虚极,守静笃,勿偏执,勿贪嗔,幼时他便是这么过来的,如今也该当习惯才是。 他能为她做的事并不多,只愿她从今往后不会怨恨他今日这一番自作主张。 夏连翘是被大雪压梅声惊醒的。 成为修士之后,她的耳力目力比之之前有成倍的增长,睡眠也变浅许多。 她醒来的时候,凌守夷已不见他人影,如水仙乘鲤而去,渺无芳踪。 夏连翘翻身下床,摸到凌守夷留给她的字条。 述道,丹药便在床头,叫她记得服用。 他昨夜彻夜未眠,替她开炉炼丹,这瓶固本培元丹,能平顺她受伤心契影响紊乱的气机。 许是知晓她不愿请他祭炼剑丸,凌守夷也没主动要求参加,而是又给她留下另一张符箓。 她刚一拿起符箓,符上云篆便化作一线云烟没入她眉心祖窍。 霎时间,夏连翘只感觉到有泛着金光的一行行字在脑中流转不息,俱是凌守夷昔年祭炼剑丸时的心得体会。 事无巨细,极为翔实,堪称一篇有关祭炼剑丸的小论。 这一道云篆打入她天心祖窍之后,功效堪比哆啦A梦的记忆面包,她就算想忘都忘不掉。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帮了她一个大忙,玉霄宗多为法修出生,姜毓玉的那些同门师兄师姐鲜少有修剑道的,即便有,也很难与凌守夷相提并论。 如今她就像拿了个大神攻略,只需照本宣科,按部就班就能把这一颗剑丸祭炼出来。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庭前一片缟素,天地皆白,雪映晴光,唯廊下的一片梅林开得正灿烂,如霞如火,迎着风雪怒放。 积雪过处,落梅如雪,绛红冷艳。 还是先祭炼剑丸吧,她看着庭前的梅花,心中默默告诫自己。 夏连翘这么想着,立即付诸了行动。稍加梳洗之后,往炼器室内而去。 孰料才走到一半,正巧在廊下撞上几个十分熟悉的人影。 对方也没想到会在这儿撞见她。 为首的中年男修士拱手为礼,“夏道友。” 夏连翘惊讶:“张前辈。” 自张唯德身后,宋知燕也探出个头来,笑吟吟,脆生生道:“夏道友!咱们可是许久不见啦!” 这正是丹阳宗一行人。 夏连翘这段时日一直闷头祭炼剑丸,除却姜毓玉几人,确实已许久不曾见过外人。 如今再见丹阳宗一行人,她立刻就觉察到点儿不同。 许是从前寄人篱下,频频遭受奉天宗欺辱之故,不论是张唯德还是宋知燕,众人眼底多多少少都隐含忧悒、怯懦、愤怒。 张唯德为人儒雅,眼底却也总有化不开的愁绪。 夏连翘今日见他,面含微笑,神情一如往昔般温和,只是比之从前,更多了几分从容,眼睛也比从前坚定、有神。 宋知燕年纪小,心底藏不住事,表现得则更为明显。 她眉眼弯弯,少了几分愤世嫉俗,神情难得多了几分同龄少女的快活,待她的态度也比从前更加亲近。 夏连翘大脑一转,稍微推算了一下原著中的剧情节点,很快,便找到了答案。 这个时间……她惊讶不已。 ……难不成老白已经和丹阳宗认亲了?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97 章(大比夺魁,剑丸出世...) 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剧情竟然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夏连翘心里惊讶归惊讶,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十分客气礼貌地问,“张前辈是来找白大哥的吗?” 宋知燕心直口快道:“夏道友,白大哥还没告诉你吗?” 连翘默默吐槽:……这不都已经叫上白大哥了,老白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宋知燕亲昵道:“我与张师叔几人如今才知晓,白大哥生父也是我丹阳宗弟子,如此看来,咱们都是一家人呢!” 言罢,便又将如何认亲的过程事无巨细地同她说了一遍。 凭心而言,夏连翘也很喜欢宋知燕萌妹和丹阳宗这一行人,打心底为他们双方能够认亲而高兴。但她毕竟手拿剧本,实在很难有这种“意外之喜”,未免扫兴,她也只能努力作出一副惊讶、高兴的表情,“真的?” 张唯德无奈地叹了口气:“知燕年纪小,多有冒犯。” 夏连翘不假思索道:“白大哥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这话实在是出自她的真心。 张唯德微微一笑。 宋知燕果然更加高兴,拍掌笑道:“我就说嘛,夏道友你人那么好,哪里会介意这个,都是师叔他太小题大做。” 连翘笑眯眯,“话不能这么说,奉天宗难缠,张前辈既为贵派师长,这些年来含辛茹苦,呕心沥血,不论大事小事,自然要事事为宗门考虑,谨慎为先。” 宋知燕一愣。 想到这些年来丹阳宗寄人篱下,张唯德为了他们步步谨慎,小心周旋,生怕行错踏错一步。她瞬有所感,眼圈一红,“师叔……这些年实在是苦了你了,倘若唐师兄还活着该有多好……” 张唯德心里也很欣慰。 其他丹阳宗弟子被夏连翘勾起愁绪,不由自主也都围上前,口称师叔辛苦。 夏连翘功成身退,悄悄退到他们几人身后,心里默默盘算,照这个剧情节奏,那距离老白夺魁的名场面便也要不了几日了。 这本来便是《问道》原著中重要的一节高潮剧情。 白济安重返师门,“认祖归宗”,拜入丹阳宗门下。 在奉天宗明里暗里围剿之下,丹阳宗虽一蹶不振,地位一落千丈,依附奉天宗苟延残喘过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宗门里一些秘而不宣的功法神通却还是被一代代丹阳宗弟子齐心协力,小心瞒着奉天宗保存下来。 白济安得了那丹阳宗秘宝与秘传之后,功法修为以一日千里的速度突飞猛进,在宗门大比中,代表丹阳宗弟子出席最终决战,拔得头筹。 这段打脸大高潮,看得她不亦乐乎,很是热血沸腾,硬生生熬夜刷完了,第二天顶着一对熊猫眼赶的早课,还差点儿被过来听课的院长逮了个迟到。 她这几天忙得团团转,想来老白肩负着夺魁的重任,也是累得够呛,兴许也是如此,才没来打搅她,告知她他与丹阳宗的渊源。 张唯德好不容易从自家师弟师妹感动内疚的目光下脱身出来,抬眼便瞧见那个姓夏的小姑娘正站在廊下,柳眉杏眼,静静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唯德对夏连翘本就心存好感,她笑眯眯主动出言为他说话,师弟师妹听了她的话个个乖巧懂事。 张唯德待宋知燕他们好,虽不求回报,但小孩懂事,谁不窝心? 对夏连翘好感又长几分,主动与她搭话,“夏道友?” 夏连翘讶然回神,与张唯德又站在廊下交谈了一番。 得知她最近忙于祭炼剑丸,张唯德表现得很是关切,想了想,竟从袖中拿出一片形似树叶的东西递到她面前道,“济安既入我丹阳宗门下,夏道友你是他义女,便也算我丹阳宗后辈弟子,这枚法印便当作是给道友的见面礼吧。” 夏连翘始料未及,慌忙推脱,“张前辈,这怎么使得?” 张唯德笑了笑,“拿去吧,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儿,只对你祭炼剑丸或有几分帮助。” 宋知燕等一众丹阳宗弟子也在一边帮腔。 “连翘,你就收下吧!” ……得,她也享受了和老白同样的待遇,这就叫上连翘了。 到了这个份上,再推脱就有点儿像春节收红包了,主打的就是一个拉扯。夏连翘诚恳地推脱了好几次也不得,只好苦笑着收了下来,“多谢张前辈赐宝。” 张唯德摆摆手:“不打紧不打紧。我还有些事要找济安说明,不打搅你们年轻人了,你拿回去玩儿吧。” 张唯德几人一走,夏连翘看了眼掌心这片“树叶”。 方才未及细看,只见这树叶青翠洇润,材质似玉非玉,叶络清晰可见,泛以金光,通体蕴裹着淡淡的灵气,一看便不是凡品。 张唯德方才其实未尝不存有拉拢之意,但他与人和善,待人也极为真诚,并不叫人反感。 他算是老白的长辈,与曲沧风关系匪浅,原著里也对白济安帮助颇,在夏连翘看来,不管他拉不拉拢,他们天然就位属同一阵营。 收起树叶,想到不日之后的宗门大比,夏连翘心里微微一沉。 白济安夺魁之后,凌守夷真身下界。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想到这里,夏连翘干脆歇了今日祭炼剑丸的心思,转而又往溟幽海去了一趟。 这段时日,她只要有空,就会披上空空宝衣,往溟幽海转转。 不知道修仙是不是最重机缘二字,任凭她如何费尽心思,努力碰运气,最终却都是一无所获,空手而归。 这次也是如此。 从溟幽海中游回岸边,她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坐在白沙滩上怔怔歇了好一会儿。 难道她真没有主角的机缘?非得白济安亲自过来才行? 可白济安也是在仙门内战之后才得见的凌守夷他爹,就算她现在把白济安拽过来,恐怕也于事无补。 夏连翘认命地站起身,叹了口气。 ……她还是继续祭炼她那颗剑丸吧。 又过去十数日的时间。 白济安夺魁那日,天上万里无云,晴空浩瀚无垠。 夏连翘却没有前往观战。 她剑丸祭炼正当紧要关头,实在抽不开身,只在大比前夕向白济安转达了自己的鼓励与支持。 最后一步,已无需姜毓玉等人帮忙,她郑重地谢过他们之后,便将自己反锁在炼器室内。 这一日,天朗气清,群山莽莽,起伏如涛。山谷之内,众人俱都屏声静气,遥望最高的那一处山峰。 当杨长老宣布结果的刹那间,在场众人不由面面相觑,震愕交加,实在很难从中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此次宗门大比。”杨长老的神情倒是很平静,他瞧了一眼神情颓然,跪倒在地的对手,又看了一眼莞尔微笑,负手而立,意气风发的白济安。 “由丹阳宗弟子白济安胜出,拔得魁首!” 杨长老嗓音饱满,如洪钟大吕,兼之用了灵气,声势恢弘浩大,一直传至山谷各处,回音袅袅不绝。 山谷之中,旋即一静,霎时间议论与欢呼便如山呼海啸一般滚滚袭来。 不甘的,窃窃私语,议论不休的多是那世家子弟。 山呼助威的则多是那散修和小门小派弟子。这些年来,宗门大比魁首之名一直被世家弟子牢牢把持,白济安以散修之身,后拜入丹阳宗,助力丹阳宗夺魁,他们也与有荣焉。 至于张唯德与宋知燕等丹阳宗弟子,早已流下滚滚热泪来。 张唯德动情之下,泪如雨下,想不到他丹阳宗气数未尽,竟侥幸还能得这一位青年俊才光耀派中门楣。 置身于众人议论之中的白济安,脚踏烟气,负手而立,神情看起来依旧从容自若,但心底也不免有些激动。 想到这一路走来的种种艰辛,白济安心中万千思绪涌动,一时间心思复杂难解。 这时,有那好事者记起司马尚曾若有若无透露过要将女儿许配给大比魁首一事,不由纷纷朝司马尚望去,端看司马尚究竟作何反应。 今年这一届宗门大比可算爆了个大冷门,在此之前,从未有过散修力压群雄,拔得头筹过。 司马尚难道真要将女儿许配给白济安不成? 白济安如今是丹阳宗弟子不假, 但丹阳宗没落已久,他小门小派,家世平平,绝难给司马尚再增添什么助力。 需知这修真界最看重的便是家世与师承渊源,任你天资再高,法宝丹药再多,无有灵脉、洞府、仙藏傍身,也不过昙花一现。 奉天宗宗主司马尚,一袭玄色道袍,神情端肃,容色倒也淡然,乌亮的须发在风中微扬,端得是一派喜怒不形于色的仙风道骨。 他一双丹凤眼落定在白济安身上,沉声道:“白济安,你上前来。” 同一时间。 杏林峰偏殿一处炼器室内。 宝鼎内云雾翻卷,灵气如汩汩流水般从鼎盖中漫涌而下。 少女柳眉杏眼,一袭绿罗裙无风自动,神情沉凝,目光眨也不眨地紧盯那宝鼎。 从宝鼎内涌出的灵气越发浓郁,铺满整个炼器室,直若误入天庭仙境。 一团活泼泼,灵灿灿的光华自白雾中呼之欲出,若隐若现,散发出千万条毫光。 鼎盖之下犹如热水沸腾一般,咕嘟嘟作响,不断推动灵雾如蒸似腾般一波波涌出。似乎是早已迫不及待地推开炉鼎现身于人前。 夏连翘心里轻轻一跳,知道就是这个时候了。 她不敢大意,忙敛定心神,不疾不徐捏了个指诀,将宝鼎一开。 那团光芒压抑日久,如今终于挣开白雾获得自由,眨眼之间,便化作一道流星从宝鼎内一跃而出。 霎时间,金光灼灼四射,化瑞气千条,漫空星火流辉,星河倒悬,直将整间炼器室照得一片虹霓灿烂,恍若白昼。 夏连翘数日以来紧绷着的心,在目睹半空中那一团光芒之后,终于重重跌回心底。 她微微抿唇,细白匀净的脸上难掩欣喜之色。 历经这一番时日,她这一颗剑丸也终于出世!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98 章(剑名归乡) 对于剑修而言,剑丸便是他们的本命剑。 比之寻常法剑,剑丸可延展,可伸缩,亦可成丝缕之细,遁速极快,动如惊雷,远超寻常气剑。 光芒渐渐散去,从半空中跳出一颗活泼泼的银白色剑丸出来,在半空中打着唿哨,蹦蹦跳跳不止。 凛冽剑气冲霄而起,光射斗牛,气冲三垣。正如一颗寒星闪烁在半空之中,光华流转,金气砭肌透骨,使人不觉望而生畏。 但这仅仅只是对外人而言。 夏连翘甫一看到这枚剑丸,便发自内心地感到一阵亲切。 那剑丸对她也极为依赖,十分乖驯地将芒光一敛,霎时间剑光便如一汪盈盈的秋水一般,清澈明净,波光潋滟,再无半点攻击性。 她刚伸出手,剑丸便自动落到她掌心,竟如撒娇一般,在手中掌心滚来滚去,跳脱不已,一副兴奋至极的模样。 按理来说,法宝出世,她理当赐名,但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取名废,思来想去,实在拿不定主意。 想了半天,她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望着剑丸,夏连翘冲它微微一笑,“便叫你归乡如何?” 归乡似乎极为欢欣雀跃,从她掌心一跃而起,化一道流星绕着炼器室疾奔了三四圈,这才重新悬停在她身边。 剑丸出世之后,还需得放在天心祖窍之中日日以性光打磨温养。 夏连翘见状,将归乡摄入眉心祖窍之中,细细感受着祖窍里多了颗东西的感觉,倒不觉有什么异物感,就是有种新手当妈的措手不及之感。 ……从此之后,这就是她的本命剑丸了吗? “白济安。”众目睽睽之下,司马尚微微颔首,沉声道,“你上来。” 司马元蘅今日一袭火红色的盛装侍立在司马尚身侧,她云鬓步摇,艳光四射,姿色倾城,远远望去,灿如骄阳,灼灼生辉,令人不敢逼视。 白济安闻声,也不犹豫,化一道烟气飞临司马尚飞榻之下,稽首为礼道,“司马宗主。” 到得近前,竟是连看也未看司马元蘅一眼。 心上人这般英武,司马元蘅不由双颊泛红,咬着下唇,眼如春水,痴痴地将白济安望着。 心里又羞又急,又惶又怕,如揣了个兔子一般活蹦乱跳,忐忑不安。 ……他竟当真拔得了魁首,爹爹会同意把她许配给白济安吗? 司马尚点点头,有几分和蔼和赞许地朝他望去,温言道:“你以散修之身参比,为丹阳宗拔得头筹,实乃百年之罕见。我问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不必推辞,只管说出来便是。” 此言一出,山谷之内,成千上万道艳羡的目光都齐齐朝白济安射来。 却不乏有人冷笑说:“这司马尚打得是好算盘。” “道兄此话怎讲?” “你看那老狐狸,这白济安夺魁之后,竟是提也不提他女儿婚事,话里话外,倒是想用赏赐来收买人心。” 流言蜚语, 如山谷流云一般掠耳即过。 白济安神情自若, 不为所动,洒然一笑道:“宗主客气了,某身无长物,平素里也没什么大的追求,踏入仙途,也不过是好逸恶劳,求一世逍遥不拘而已,那些下赐,对旁人来说或许是至宝,对在下而言不过负累。” 司马元蘅闻言,俏脸霎时一白,一颗心猛地跳了一跳。白济安此言句句不提她,她却句句觉他意有所指。 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司马尚眸光微动,“你当真什么都不愿要?” 白济安微微一笑,“倒也不是什么都不想要,在下愿辞去所有法宝下赐只换求两样东西。厚颜请宗主成全。” “哦?”司马尚抚须沉吟,“你说来听听?” 白济安道:“那滴玉露甘霖,宗主可愿赐予在下?” 司马尚点点头道:“这本就是这届宗门大比魁首下赐,便是你不说,也自然会赐下的。” 司马元蘅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爹——” 司马尚还是一副超脱物外的淡然模样。 下一秒,她唇角微不可察一道毫光闪过,她一怔之下,只觉双唇仿佛被什么东西黏住一般,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是禁言咒! 司马元蘅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瞧着司马尚,不敢相信爹爹竟给她下了禁言咒! 她这时想再出言阻拦,却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济安衣带当风,微微笑道:“在下有名同修名唤李琅嬛。” 司马尚:“我记得此人,便是当日与陆永年交手的那个女修?” 白济安笑道:“宗主当真大事小事一律成竹在胸。” 司马尚并不在意白济安这些言语客套奉承,“你的要求与她有关?我记得她在大比中受了伤,已派人前往杏林峰医治,不知她如今伤势如何了?” 白济安微微严肃了神情,“刀剑无眼,大比之中受伤也是人之常情。 “托诸位杏林峰道友这些时日以来殚精竭虑,尽力救治,琅嬛伤势已渐趋稳定。贵派高义,在下感激不尽。 “只是我这位好友素来体弱,直到今日还不曾醒转,我看着实在担心,又怕她经此一难之后,元气大伤,从今往后道途受阻,恳求宗主赐下丹药解她伤病,全她仙途。” 白济安神情恳切,言辞不疾不徐,条理分明。最重要的是,他不曾在人前言明是陆永年钉上淬毒,暗箭伤人,只将李琅嬛受伤归咎于比斗之中正常的刀剑无眼,又当众褒扬了一番奉天宗的善行义举。 司马尚听得频频颔首。 陆永年毕竟是他奉天宗弟子,他行事不甚光彩,有损的是奉天宗的脸面。白济安愿全他奉天宗的面子,他也不吝成全他今日这一番苦心孤诣。 这一届宗门大比爆冷,非止一众修士弟子惊讶,便是诸如司马尚等真人长老也颇为意外。他本来还担心此人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求娶蘅儿。但他方才已明里暗里表明自己的态度。司马尚意会到了,自也不会平白多生这一事。 他这时再看白济安,见此人容貌俊美,气度不凡,天资出众,又如此懂礼数,知进退,心中倒是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欣赏与淡淡的遗憾来。 ……若此人出生世家大族,倒也未尝不能将蘅儿许配给他。 这遗憾不过一闪而逝,司马尚很快便收敛心神,道,“她在我云浮山上受伤,我奉天宗本就有救治她的义务,倒是你情深义重……” 白济安躬身道谢。 二人你来我往,全无在意身旁的司马元蘅几乎快将一口银牙咬碎。 她听白济安容色淡淡,众目睽睽之下一口一个“琅嬛”,难掩言语中的亲昵,心中醋海翻波,直刺得她鼻尖一酸,两眼泛泪。 奈何双唇被封,拦也拦不得,哭也不出,只能硬生生咽下这个苦果,心中酸涩疼痛,任何言语也难以表述其一。 这厢,二人也终于谈得差不多,司马尚颔首叫白济安只管放心。 白济安又拜了一拜,这才从容退去。 自始至终,他眼风不动,便是眼角余光也未朝司马元蘅的方向扫去。 白济安离去之后,司马尚身为奉天宗宗主,从云榻间站起身,眼望下方千山万壑,峰谷之中一众小辈弟子。 略略讲了几句,慰问叮咛了一番,这才挥手将云气一拢,身形重新没入紫气虹霓之中,不见踪迹。 待云气一合,司马元蘅只觉两瓣唇上黏连着的禁制也为之一消。 从方才起便一直禁锢着她的禁言咒虽然解开了,可她却无心多顾。 若是往常,她定会又急又气,非要同司马尚争辩出个究竟来。 此时她却宛如三魂夺了七魄,双眼泛红,失魂落魄地朝底下一望。 只见云潮涛涛,云雾翻涌,怪峰绝顶缈于茫茫云海间,哪里还能瞧见白济安的身影? 一股莫名而庞大的失落和委屈将她心神牢牢攫住。 司马元蘅年纪到底不大,心智还是太天真浅薄,终于忍不住,扑倒在云头,嚎啕大哭起来,哭得云鬓摇乱,抽抽噎噎不止。 白济安今日言行无疑于当众给了她一记耳光! 他这是在对她说,他白济安便是夺魁,也要叫天下人知晓: 他,白济安,不屑于娶她!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99 章(溟幽海畔,奉天禁地...) 这一厢,云浮山内钟声大响,钟声荡过群山万壑,茫茫云雾,白济安夺魁的消息也经由钟声响过三遍,传至云浮山各处。 夏连翘刚迈出偏殿,听得钟声一响,心中隐有所感,不觉砰砰。 抬眸望去,只见天际一道流星掠过,她惊讶地睁大眼,便瞧见刚刚心心念念着的老白,遁光一落,落定在她眼前。 “白大哥!”她愣了一下,脱口而出。 白济安看到她,不觉微微一笑:“连翘。” “恭喜白大哥大比夺魁!”夏连翘眉飞色舞,高兴地说。 白济安看她一眼,见她浑身剑气充盈,神采飞扬,便知晓她也如愿以偿,不由莞尔道:“那我也祝你剑丸出世?” 连翘大大方方谢过他,关切地问:“白大哥是来看琅嬛的吗?司马元蘅那里怎么样了?” 提起司马元蘅,白济安明显不愿多谈,淡淡地说,“有她爹看顾着,暂时翻不出什么风浪,你若好奇我稍后讲给你听。” 八卦归八卦,但孰轻孰重,夏连翘还是分得清的,她点点头,没再多问。 二人一同来到李琅嬛所处的偏殿之中。 李琅嬛身边离不开人,凌守夷也未去观战,一直留在身边看顾她。 方才钟磬之声大响,他在偏殿内听得分明,去或不去,没什么差别。 抬眸瞧见白济安与夏连翘联袂而来,凌守夷颔首为礼,算是打过招呼。 白济安目光落在李琅嬛脸上,凝住不动。 夏连翘亲眼看着这一幕。 老白夺魁之后,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好时候,说不清有多少人欲与之结交。可他却谁也没见,马不停蹄地就来看琅嬛。 她一颗沉寂已久的搞CP之心再次蠢蠢欲动。 夏连翘:“……”又让她捡到了。 李琅嬛沉睡不醒,白济安怕搅她清静,并未多待,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之后,他便出了殿门,将大比之中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同二人说来。 司马尚果然遵守承诺,傍晚便派使者将丹药送到。 使者来头不小,正是奉天宗门内颇具声望的一位医修长老,姓颜。 颜长老个子不高,须发皆白,见了夏连翘等人,并不啰嗦,叫人带他入内去看一看病人情况。 待见了李琅嬛,颜长老微一沉吟,道,“这些时日她靠清心漱命丹吊着,的确已无大碍,待会儿我会为她重新梳理一遍真气,你们稍后将宗主赐下的这一瓶解厄丹给她服下,用不了多时应该便能醒转。” 颜长老走后,白济安与凌守夷依言照做。 夏连翘屏息静气地趴在床边,一双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李琅嬛。 用药未多时,榻上的少女眼睫微微一动,终于缓缓醒转过来。 许是因为昏睡了太久,李琅嬛一双乌黑的眼短暂地失去了焦距,目光濛濛。 “琅嬛!”连翘惊喜交加。 李琅嬛的目光循声落在她脸上,眼珠微微一转,有些迷惘地看着她,“连翘?” “是我。”夏连翘心里砰砰直跳,忙握住李琅嬛的手。 “我怎么在这里?”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李琅嬛原本昏蒙蒙的思绪这才一点点清明起来。 她记得,她与陆永年当时正在比斗……李琅嬛迟疑地想,当时陆永年发出了十几枚法钉,她一时不察…… 她想起来了。 “我睡了多久?”李琅嬛蓦然抬起脸问。 白济安静静地望着少女苍白的容色,眼底涌动着一阵复杂的情思。 闻言才回过神来,勉力一笑,道:“有月余了,可将我与连翘吓了一跳。” 夏连翘忙殷勤地将引枕摆正,扶着李琅嬛慢慢靠着引枕坐起。 李琅嬛刚从昏睡中醒转,这个时候神志还不算太清醒。 她一抬眸只觉得白济安瞧她的眼神有点儿奇怪,不禁有些诧异。 白济安攥紧手中扇柄,脚步微动,本欲上前,却又强捺下来,只克制地点点头。 千言万语只化作唇边一缕苦笑道:“这段时日以来,你受苦了。” 李琅嬛受伤的这些时日,白济安心中万千情绪波澜怎能用言语来表述。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担忧,紧张,日日魂不守舍夜不成眠。 那几天,白济安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憔悴下来,竟再不负从前风流雅致的模样。 在这之前,白济安从未意识到原来李琅嬛不知不觉间早已在他心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地位。 他心里压抑着怒火,这怒火几乎要将他,要将司马元蘅,要将旁人都烧成灰烬。 白济安尊重女人,同情女人,体贴女人,可这是他第一次有杀了司马元蘅的冲动。 但他要忍耐下来,他必须忍耐下来。 每当他在大比之上战胜一个对手,对上的血溅落在他白色的衣裳上时,他才能稍稍冷静下来。 回想这一个多月来的经历,竟恍若一场大梦。 白济安稍稍回过神来,专注地凝望着眼前的少女。 殿内点了灯,少女如云乌发披落在肩头,白净的面容被灯火蒙上一层如玉般的暖光,发尾也显得暖绒绒的。 她看起来还有些苍白,但乌黑的眼里却润着星星点点的光,一双依然明亮有神,眼底泛着淡淡的诧异。 白济安只消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心中便轻轻地荡漾起,一阵如隔世一般陌生的平静、安宁、祥和。 “琅嬛。”他由衷地,轻轻地喊她。 “嗯?”李琅嬛不解道。 白济安唇角微弯,桃花眼里含着深深浅浅的笑意,顿了一瞬,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烛火微漾,夜雪细密。 万幸的是这一场大梦之后,梦中人还是眼前人。 李琅嬛愣了一愣,她见惯了白济安洒脱不拘的模样,却还是第一次瞧见他这般心满意足地莞尔微笑,这一刻仿佛殿外的风雪也跟着安静下来。 李琅嬛被看得双耳发烧,浑身都有点不自在起来。 白道友为何用这种眼神看她? 她耳朵为什么这么烫?难道是余毒还未清吗? 夏连翘站在一边看着这一个风流浪子和一个天然呆,一双乌黑的大眼骨碌碌转了一圈,忍俊不禁地拉着凌守夷悄悄退出偏殿,把场地和空间留给白济安。 凌守夷还有些不明所以,蹙眉道:“为何拉我?” 夏连翘脆生生:“那如果我是琅嬛,我刚醒来,你愿意白大哥一直站在床边和我说话吗?” 凌守夷:“……” 他懂了。 殿外。 雪远寒峰,暮霭沉沉。 夏连翘眉眼弯弯地抻了个懒腰,呼出一口白雾,心情难得明媚飞扬。 她能看出来,老白早有些倾心的意思,但琅嬛懵懵懂懂,不解其意。 老白这一个风流浪子,外热内冷,多情更无情的人设,却还玩起了纯情暗恋这一套,不敢将自己的心意轻易宣之于口,只能在琅嬛面前频频吃瘪,被琅嬛无意识间拿捏得死死的。 若说琅嬛对老白没一点好感,这也是不可能的。刚刚琅嬛一睁眼目光就下意识地去找老白。两个人一对上视线,那气氛简直自动壁一切。 她现在也比从前成长不少,不求CP能上床,只求这二人平平安安,维持着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相伴相护,彼此珍惜的知交之情,她就心满意足啦。 凌守夷微微侧目望去。 见她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眼里泛着细碎的微光,白绒绒的夜雪扑簌簌落在她发间。 他心中竟也被她这欢欣感染,心弦被她反复拨动,为她喜而喜,为她忧而忧。 那一瞬间,便是他再不赞同白济安与琅嬛,竟也觉得,若她欢喜,琅嬛有情,便是成全这二人也无妨。 ……他总要成全白济安的,或许日后也只有白济安才能护得住她平安无恙。 …… 不过夏连翘此刻的轻松快活也不过是忙里偷闲,争取这片刻的欢悦而已。 笑了一会儿,她很快便轻轻叹了口气。因为,还有个严峻的事实摆在她面前。 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滴玉露甘霖了。她记得,那滴玉露甘霖便保存在溟幽海下。 原著里是司马元蘅主动向白济安一行人透露了禁地的存在。知道老白众目睽睽之下狠狠打了一波司马元蘅的脸后,她还愿不愿意开这个口。 正当她犹豫要如何应付这最后一滴玉露甘霖之际,一道金色的小剑忽然自云外飞落,准确无误地悬停在她面前。 夏连翘愣了一下,取下金剑一看。 细细密密的云篆化一道烟气,自剑身钻入她脑海之中。 待看清这飞剑上的内容,她浑身一震,大吃一惊。 是司马元蘅! 信上言辞极为简单直接。 “我知晓你们在搜集玉露甘霖,若想知道这最后一滴玉露甘霖的下落,三日之后,奉天宗溟幽海前,我等你们。” 三日之后。 溟幽海。 夏连翘与李琅嬛、凌守夷、白济安一行人,依约来到溟幽海湖畔。 彼时,寒山积雪,远山空明。 溟幽海仍是烟波浩渺,湖水苍茫,细浪拍岸,静谧悠远。 脚步踩在松软的雪地中,留下一串脚印,很快便又被薄薄的落雪掩埋。 夏连翘呵出一口白气,目光转也不转地望着湖畔那道身影。 遥望了片刻,她步履如飞,裙裾飞扬,径自朝湖岸走去。 凌守夷怕她摔着,拉住她的手,淡道:“当心看路。” 夏连翘抬起头看了凌守夷一眼,他侧脸眼睫极为乌浓纤长,眉若刀裁,皙白的脸冷如冰玉,俊雅出尘,正循着她方才的视线往湖畔望,双眼如两丸剔透的玉珠,润着坚定不移,外冷内韧的光。 这些时日以来,她与凌守夷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相处日常,他待她极为包容。 她知道凌守夷内心或许已经有了决断,因为这不是个迷惘动摇的人该有的目光。 他具体在想些什么,夏连翘还是不太清楚。 伴随着凌守夷真身下界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反倒越平静下来。 车到山前必有路,她如今还是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打破这个死局,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且看看命运会将他们推往何方了了。 她“嗯”了一声,反手握住他的掌心,这才继续朝前望去。 司马元蘅身披一件火红袄,静静地站在湖岸,肌如白雪,眉如墨画,口如丹朱,艳色中透过一股泠然的冷意。 冷冷清清淡淡,全不见往日的骄纵热烈。 见到白济安与李琅嬛二人联袂而来,司马元蘅也只是静静地移开视线,不冷不热道:“你们来了?” 对于司马元蘅,白济安向来是没什么好脸色的,他淡道:“是,我们来了,不知道友到底想和我们说些什么?”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100 章(湖底杀机,雷动上天...) 对于司马元蘅的邀约,夏连翘一直觉得不安。如今再看司马元蘅这异常的反应。她内心的警惕更是达到了顶峰。 她总觉得司马元蘅不会这么好心,也不会这般轻易就善罢甘休。 当初收到飞剑传书之后,她毫不犹豫拿了金剑,直入殿中,去寻白济安和李琅嬛。 四个人针对这飞书上的内容稍加讨论了一番,都以为司马元蘅来者不善,此事定有蹊跷。 但毕竟事关玉露甘霖,罗盘也显示这最后一滴玉露甘霖当藏在奉天宗某个未知的角落里。 任何一条可能的线索,李琅嬛都不想放过。哪怕明知今日是一场鸿门宴,几人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还是来赴了宴。 到目前为止司马元蘅表现得都非常冷静,或者说,冷淡。 “你们不是想找玉露甘霖吗?”司马元蘅平静地说,“最后一滴玉露甘霖便藏在这溟幽海下,此地是我奉天宗禁地。没有我帮忙,你们进不得这湖底。” 李琅嬛皱眉:“道友此言何解?” 司马元蘅抬头瞧她一眼,竟出乎意料地没当场翻脸,只平淡说:“就算我别有用心,你们也只能乖乖入我瓮中不是?” 夏连翘心里轻轻打了个突,这是阳谋。 溟幽海是奉天宗禁地,单凭他们几人的力量还无法与奉天宗抗衡,除了司马元蘅的帮助她们别无他法。 原著里,司马元蘅主动向白济安透露禁地的存在,那是当时她还心存爱慕。 而眼前的司马元蘅……夏连翘实在拿不定主意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可能是看出他们几人的迟疑,司马元蘅反倒露出个轻巧的,嘲讽的笑来,“怎么?难道你们这就怕了?白济安,你不是大比魁首吗?还怕我一个小女子不成?” 白济安当然不至于中她的激将法,他们几人前几天便已作出了决断。 自古修士都是逆天而行,机缘更常在绝境、险境之中求,若是一味畏手畏脚,踟蹰不前,那还修什么道? 思及,白济安微微一笑,“司马道友说笑了,事关贵派禁地,我等总要谨慎些不是?道友就这么把我们放进去了,当真无碍?” 司马元蘅口气冷冷:“放心,我敢放你们入内,便不怕人追究,你们到底是进还是不进?” 白济安颔首:“既如此,还请道友带路吧。” 司马元蘅冷哼一声,化一道烟气当先落入湖心,白济安和李琅嬛紧随其后。 夏连翘:“小凌,我们也走。” 凌守夷微微颔首。 这溟幽海,夏连翘之前已经来过不知道几次,却始终找不到湖底暗流。有了司马元蘅的带领,很快,她就感觉到水面下一股汹涌的水波旋涡,正拖拽着几人不断往下。 司马元蘅:“不必反抗,跟着这暗流入内便是。” 暗流裹住众人身形,渐渐沉入湖面之下。 溟幽海水深莫测,下到湖面断崖之后,湖水已经再透不出一丝光线。夏连翘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左右也辨不清东西。 周遭环境实在是深海恐惧症的噩梦。就连夏连翘都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颤,放出一道灵机在前方照明指引。 她们几人简直就像一辆潜艇一般一直不断地往断崖下沉,不知沉了有多深。 湖水越发冰寒刺骨,像是黄泉地府幽冷的阴气一波接一波不断翻涌上来。 修士遁速极快,眨眼之间可去地万里。 但在溟幽海下,众人一连下了几千丈竟也未触碰到湖底。 夏连翘:“……” 马里亚纳海沟恐怕不过如此。所幸修士有灵气护体这才未被水下的压强压成一滩烂泥。 又过一炷香的功夫,深到夏连翘确信无疑这已经超过马里亚纳海沟的深度之后,她双脚才好像触碰到实地。 一点灵机如黄泉引路的灯盏,飘摇在前,轻轻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明明是在湖底,四周却传来阴风阵阵,鬼声啾啾,令人不寒而栗。 只见水涡四卷,水浪自两边分开,露出一条长长的甬道来。 待踏入这甬道之中,湖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隔绝在洞口。 甬道极长,四面墙壁皆为玉石砌成,夏连翘把手摸上去,干燥沁凉,虽身处湖底,却并无一丝潮意。 这甬道曲曲折折,倒像是个盘旋向下的楼梯结构,不知又走多远,前方这才显出一点微光。 司马元蘅道:“到了。” 微光尽头,豁然开朗,一间宽敞明亮的洞府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间玉室尤为开阔,以明珠铺地,白玉为墙,室内并无任何陈设,只在尽头立有一根青玉雕成的短柱。 夏连翘的目光不由落在那根青玉短柱之上。 只见一滴水滴状,碧莹莹的甘露悬空漂浮在短柱之上,在珠光与水波的照耀下,焕发出五光十色的迷离宝光。 司马元蘅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你们要的那滴玉露甘霖,便在这里了。” 夏连翘微微抿唇,看到这滴玉露甘霖,她一点没觉得高兴,反倒神情微凛,更加警惕起来。 如果司马元蘅要捣什么鬼,大概就是在这里了。她心神紧绷,袖中悄悄掐了个剑诀,提防着任何来自司马元蘅的暗算。 玉露甘霖当前,非止是夏连翘,白济安表现得也很警惕。 他平静地望向司马元蘅,并未上前,“都到了这里,道友便当着此宝的面直说吧,你到底有何用意?” “想拿到这滴玉露甘霖,并不是没有代价。”司马元蘅冷不丁地忽然开口,她神情极为冷淡,语气也冷冷的,“就是不知道,这代价你到底承受不承受得起了。” 话音刚落,夏连翘心里咯噔一声,顿觉不妙,归乡自眉心祖窍一跃而出! 司马元蘅冷冷往后倒退,忽然抬手往那墙壁上一按,霎时之间,大地震动,浪潮奔涌,四面墙壁分别往后退去。 “白济安!!”司马元蘅咬牙道, “你前些时日辱我至此, 今日我定要你埋骨于此!” 只见铺天盖地的剑气如骤雨一般自四面墙壁攒射而出! 剑雨滂滂沛沛在半空中划开一道弧形,撕裂开空气,发出无数蜂鸣般尖锐的哨音呼啸而下。 剑雨如蝗,宫殿摆簸,湖水沸涌,直似末日景象。 也是在这一瞬间,夏连翘与李琅嬛四人早有防备,皆不假思索,各自作出应对之策! 剑雨如高山落瀑,长洪泄波,携裹着催天灭地之威奔涌而下时,白济安心道一声不妙。 他倒也是悍勇,竟当机立断,迎着如注剑雨,朝那滴玉露甘霖飞身而去。 就在剑光即将洞穿他身躯的那一瞬,遽然间,响起一声清越剑鸣,一道如雪剑光自凌守夷背后腾空飞起,迎头劈开剑影。 这些剑影看起来若有若无,似乎并没有实体,被凌守夷一剑劈散之后,竟又一点点重新聚拢起来。 凌守夷把法诀一捏,将剑丸放出,自身拔地而起,升至半空。 剑丸在他头顶飞旋不止,竟以一己之力,撑开一道半圆形的剑弧。 剑光寒烁,如劈山分浪一般,将白济安与那些剑影泾渭分明地分隔开。 少年白袍猎猎,目光寒峻,傲然冷声道:“白道友,此地有我,你可放手一搏。”言罢,便收回目光,专心投身于这数不清的剑影之中。 夏连翘指挥着归乡,归乡如一道流星打着唿哨蹿出,欢欣地在漫天剑雨中左冲右突,竟硬生生也撞开一条道路出来。 至于剩下的那些剑气则交由李琅嬛处置,她虽重伤初愈,面色还苍白,倒也指挥若定,不见仓惶。 可夏连翘内心却总觉得不安,自打沉入这溟幽海之后,她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厢,白济安一连变化几个方位,身形飘忽若鬼,不一时便已避着剑影闪挪到青玉柱前,伸手往下一探。 就在那滴玉露甘霖被他摄入掌中之际,夏连翘隔着漫天的剑影,忽然与司马元蘅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她神情微怔,眼里闪动着星星点点泪光,目光看起来又像是快意、又像是懊悔、又像是悲戚。 “白大哥当心!”乍见这一幕,夏连翘心脏剧烈骤缩,她大叫一声。 不及多想,将归乡收回,身剑合一,剑遁到极致。 只见从那青玉柱之后忽然飞起一道庞大的剑气,剑势赫赫,剑威煌煌,如天公落下的铡刀,森寒入骨。 白济安将玉露甘霖往芥子囊中一收,一抬头,正瞧见那道剑气朝自己脖颈凌空劈下。 …… 剑丸真的很快。 剑光将身一裹,身剑合一,比脚踏飞剑御剑飞行快上百倍不止。 快到,当那柄巨剑凌空劈下时,夏连翘能够毫不犹豫地飞遁到白济安身前,以身替之。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放的很慢。 夏连翘的眼里清楚地倒映出那柄巨剑下落时的姿态,她虽以身挡剑,却并没有打算坐以待毙。 她尝试放出归乡抵挡,奈何未开锋的归乡在巨剑的剑势下,宛如宵烛萤火,被压迫得发出一声声尖锐凄鸣。 她甚至能感觉发丝被剑风割断,锋锐的金气砭肌透骨,好像下一秒就能将她碾成一滩烂泥。 发丝微扬间,她大脑走马灯一般的飞速运转,从东海初见,再到水晶宫,从潇湘大泽,再到玄之观…… 不知不觉间原来她跟随主角团已经经历过这么多冒险。 会死在这里吗? 夏连翘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前一直是老白和琅嬛保护她,她仅仅,仅仅只是想回护老白和琅嬛他们一次。 她眼角余光看到老白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她。 她看到凌守夷面色遽然一变,催动剑光,化一道清锐剑气,朝她冲来。 她看到琅嬛…… 然而,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琅嬛…… 夏连翘猛然回过神来,惊见一道青衣身影,那道瘦弱的青影,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挡在自己面前! 硬生生抗下这巨剑之威! 不,不是硬生生。 那巨剑在劈落李琅嬛肩头时,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架住。 自夏连翘认识李琅嬛而来,少女经常表现得温润,爽朗,见人带笑,脾气好得叫人惊讶,甚至于有些懵懂,乖顺。 剑气还是割破了李琅嬛的衣裳,破入她血肉。 少女半身披血,是从没见过的冷定,如巍峨山岳,横亘于前。 她眉眼沉着,双眸如电,五指翻飞间,冷声厉喝道:“吾是帝君之臣,名书上清,身佩神兵,威制万灵,敢不从命?!*” 字字勾动天地灵气,雷动上天! 话音刚落,一股磅礴灵气自李琅嬛百脉之中撞出,强行冲开仙人下界时的窍穴禁制。 灵气如大海生波,长河倒卷一般,搅动溟幽海湖波泛滥,掀起滔天巨浪!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101 章(踏浪分波,仙人下界...) 司马元蘅连退数步,脸上“刷”地褪尽血色,震怖交加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失声道:“怎会……” 怎么会这样! 只见那柄巨剑在李琅嬛磅礴到恐怖的灵气下,竟薄弱得像一张纸片,被灵气冲荡碾碎成齑粉。 夏连翘愣愣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李琅嬛,浑身上下的鲜血几近封冻。 她记得,她记得原著里李琅嬛也曾经冲破过禁制,那是凌守夷真身下界之后的剧情,琅嬛为救白济安义无反顾冲破禁制。 甚至这也是李琅嬛日后被判处死刑的罪状之一。 但她没想到剧情会这么提前,更没想到哪个被守护的对象变成了她。 是的,不管是她,还是老白。 李琅嬛唇瓣紧抿,眼里倒映出璀璨的灵光,清明的眼底像是有烈火在熊熊燃烧,脚步始终未曾倒退半分,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 夏连翘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想要改变剧情,可兜兜转转之下,剧情还是回到了正轨。 因为不论如何,李琅嬛都会义无反顾地挡在他们面前,哪怕焚尽此身的热血,她也绝不会犹豫。 对于李琅嬛而言,陆永年那颗透骨钉,是福也是祸。 透骨钉机缘巧合撞开她被封锁的窍穴。 一窍通,则百窍通。 在赶赴这场鸿门宴之前,李琅嬛便已下定决心,倘若她们几人在禁地之中真有个好歹,她会立刻冲开窍穴,撞破禁制,护得连翘几人平安无恙。 真走到了这一步,李琅嬛心中却出奇地平静。 她想起自己护甘霖下界,不慎打破玉瓶,结识白济安、连翘、凌道友。 禁制一破,则必为仙门所知,义父他……大概也会知晓吧。 这一路风风雨雨,仗剑相伴,今日怕是要走到尽头了。 可她并不后悔。 她若不下界,还是仙门那个不知愁苦,迷茫不安,一心只想证明自己的小仙娥。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同辈弟子之中足够独立、刻苦、勤奋,她想要向义父证明自己,她完全有能力独当一面。 直到下界之后,李琅嬛几乎瞬间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之中,她不熟悉下界的一切,她感到一阵巨大的孤独与错位感。 她经历过许多磨难,流过许多血,也受过许多白眼。 李琅嬛这才恍然惊觉,原来自己一直生活在义父庇佑之下而一无所知,原来自己的生活一直这么优渥,原来之前她以为的“刻苦”,不过儿戏。 她看过兵燹四起,生灵涂炭,流血漂橹,哀鸿遍野。 她看得越多,她心底便越动摇。 仙门,下界,二者之间的差距为何这么大? 她像是飘蓬,茫茫然不知来时乡,也不知去时路。 直到李琅嬛突然遇到白济安,夏连翘、凌守夷。 同伴的存在,就像一根主心骨,像一根定海神针,像夯实了她的锚点,让她重新找到了方向。 也让她知道,纵使生灵涂炭,也有湘水村众人吹吹打打,欢声笑语,一年又一年庆祝着节,纵使哀鸿遍野,也不断有婴儿的啼哭响起,新的生命降世;纵使身处逆境,有同伴在一起把酒言欢,畅饮达旦,即便面对险山恶水,也能成良辰美景。 下界的中秋的烟花很好看,月色很美,原来她在仙门看到的天灯是这样被放飞上天,纵使兵戈不息,山河破碎,每一盏天灯也被寄予了人们最美好的祝愿。 她生活的仙门就像是一潭死水,而下界哪怕遍经苦痛,也依然能爆发出蓬勃顽强的生命力。 这一路而来的火与血,让她剔骨去鳞一般飞快地成长起来。 李琅嬛回想从前那个还身处仙门的她,是如此锦衣玉食,养尊处优,麻木不仁,她日日念着“道德”,却从来不知何为“道”何为“德”。 活了这十多年,那个身处下界的她好像才真正地“活”。 所以,她并不后悔冲破禁制,她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她的热血正沿着四肢百骸奔涌,她的心口发烫,大脑清明。 她正活着。 也愿为朋友而死。 凌守夷在身剑合一,冲到夏连翘面前时,被李琅嬛挡住去路。 在这一刻,凌守夷陡然明悟了她到底想做些什么,他脚步一缓,下一秒,便见磅礴灵气从李琅嬛顶门冲出。 他的神魂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飞远,那是真身在召唤他回归本体。 凌守夷不得不顿住脚步,静静地想。 时间到了。 灵气自李琅嬛顶门冲出,碾碎满室剑影之后,又自溟幽海扶摇而上数万丈。 只见一道冲天光柱自奉天宗,直摩云霄,惊动天雷阵阵,电蛇狂舞,扣响天门! 天门前的云海感应到这股来自下界的磅礴灵气,也随之泛起滔天巨浪。 雷动天地,九霄天音。 天门前,两道身影并肩而立。 一人道袍草鞋,腰挎酒囊,一身酒气,撂倒落拓。 乍见灵气,曲沧风面色微微一变,“小琅嬛。” 另一人容色平定,一袭粗布道袍,手把拂尘。 凌守夷微微颔首,相与曲沧风步出天门,淡道:“走吧。” 言罢,化一道云烟,直入云海之下。 两道流星越过云浮山千山万壑。 奉天宗与前往奉天宗参加宗门大比的诸宗门长老弟子,远远地便瞧见云外远山,天边两道流星急坠。 天现异像,众人天然便感到一阵畏惧,不由又惊又异,纷纷引颈昂首而望。 玉音落处。 流星直入溟幽海之中,掀起百丈巨浪。 天拆地裂。 是踏浪分波,仙人下界。 夏连翘当然也觉察到了这异像,她微微一怔,似有所觉地朝凌守夷望了一眼,见他容色沉静,有决绝之色,她抿了抿唇角,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得轰然一声。 湖底震动,四下浪潮奔涌,地动山摇,湖浪如蛟龙飞天一般,径向湖面卷起。 惊涛骇浪,雷吼龙吟间,夏连翘只见两道化光从天而降,光华散去,露出两个道人的人影。 其中一人落拓不羁,面带微笑,轻飘飘地抬起手,举重若轻地将这倒卷的海浪又压回湖底。 原本还狂怒不休的浪涛,此时此刻,竟宛如被驯服的蛟龙一般,乖顺地趴卧在二人脚边。 二人所立之处,又是一片风平浪静,湖波细细。 另一人则不言不语,分波踏浪而来。 只见那白衣道子,身长八尺有余,仙姿伟美,乌发如瀑,容色皎白如天边寒月,双瞳疏淡凉如寒星,一袭粗布白麻道袍,腰系丝绦,足蹬云履。 李琅嬛一见这白衣道子,面上血色“刷”地一下飞快褪去,一股发自内心的畏惧之情翻了上来,竟拜倒在这白衣道子身前,全身上下战栗不止。 “义……”她动了动唇,一时之间汗流浃背,惊恐难言,浑身颤抖,“义父……” 旁观到现在,白济安面色一变,“琅嬛!” 他觉得自己脑子都快要在这一刻炸开了。 如若不是他们疯了,便是自己疯了。白济安想。 从连翘挡剑,再到李琅嬛冲破禁制,那从她身上爆发出的灵气绝非凡人所有,他的大脑还没从这庞大的信息量中回过神来,便见这两个道子忽然踏浪而来。 那一身酒气的道子,不过一个抬手的功夫,把玩一般,便令百丈巨浪平息,湖水明滑如镜。 而那白衣道子,手把拂尘,足踏云履,自始至终虽未从出言,神情淡漠,但浑身上下的气势却却令人不敢逼视。 容色之姣美难言,实为他平生从未曾见,是真正天人之美,如花如雪,如月如星,便是这世上任何钟灵毓秀之美汇聚在一处,也造就不出这眉眼万分之一的美丽。 只见他周围隐隐有云气旋开即合,灵气如鱼摆尾一般流动不息,呈现出太极双鱼的法像,只是时隐时现,捉摸不定。 这道人修为分明以臻至元婴境,或许还要高得多。他气息渊沉如海,与湖泊远山仿佛交融在一处,如山如水,以太极为法像,人道合一,深远难言。 白济安并不蠢,他还很敏锐,比这世上最大多数人都才思敏捷。自打看到这二人的一瞬间,他便知晓这二人通身的气派绝非世家凡夫俗子。 听闻这世上亦有仙人,仙人偶尔会持诏下界,斩妖除魔。 能把玩自然天像,难道这二人便是传说中的仙人不成?可是琅嬛又是怎么回事? 白济安立刻意识到李琅嬛与这两个道子关系匪浅。 与李琅嬛相交这么长时日,他却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位好友的身份来历或许大得吓人。在这之前白济安并不是没起过疑心,李琅嬛虽然为人爽朗,脾气温和,不拘小节,但行为处事常透露出一股经过大家教养的风度。 他当时猜测她许是出自哪个世家大族,只是如孟子真一般,不愿透露身世。 现在看来,李琅嬛的来头何止是大,大到让他措手不及,震愕交加。 很少有人能在仙人的威压下坚持太久。 白济安面色微变,纵使浑身上下不自觉地在这威压下战栗不止,却还是勉力打了躬,一步挡在李琅嬛面前,道,“不知二位道友是何方神圣,大驾光临到此所为何事?”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102 章(连翘与义父?!...) 那白衣道子这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神情极为淡漠,视线不过如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恍若天公向人世俯瞰时投来的那一眼。 很快,他便转回视线,说出自下界以来的第一句话。 “李琅嬛,你可知罪?”口气也极为清冷,字字相撞,一时如敲冰戛玉,一时又如山巅云雾清淡缥缈,一时之间更如钟磬之音,叫人不自觉生出肃穆与敬仰之心。 曲沧风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李琅嬛汗如雨下,埋头颤抖不已,“弟……弟子知罪……” 白济安心下一急:“琅嬛!” 李琅嬛别开视线,不愿看他。 “敢问道友,”他看向那个一身酒气,看起来更好说话的道子,“琅嬛到底犯的什么罪?” 李琅嬛猛地抬起头,急得汗如雨下:“白道友!这是我的私事!你不要探听!” 那形容潦倒,双眸明亮的道子倒是给了他回应,曲沧风重又叹了口气,“她未曾告知于你么?” “在下确实不知。”白济安正色道。 曲沧风露出思索之色,抬眸笑道:“那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毕竟你身负仙骨,早晚也要知道的。” “仙骨?”白济安蹙眉。 李琅嬛浑身一震,不待曲沧风开口,便又抢先一步,苦苦恳求道:“曲前辈!义父!” “千错万错都是琅嬛一人之错!琅嬛愿一力承担,这凡人是无辜的!当初他命悬一线,危在旦夕,琅嬛一时鬼迷心窍,这才授他仙法保命!不知者无罪,自始至终,他从不曾知情!” 曲沧风叹道:“他如今已生出这一段仙骨,我与你义父可不降罪于他,但仙门功法不可流传于下界,他这段仙骨却是不得不拔除。” 李琅嬛如遭雷击,当场怔愣在原地。 可如此一来,白济安岂不是修为尽毁,仙途断绝?对于修士而言,这岂不是比杀了他还难叫人容忍? 她当初为保他性命,这才授他仙法,却未曾想,今日竟害他至此。 白济安虽不明所以,但听到这里,也隐隐有了几分了解。 蹙眉正色问:“听这仙骨似乎与在下有关?事关我本人身家性命,可否请道友说个明白?” 曲沧风看他一眼,竟也未曾隐瞒,将这个中曲折一一都与他交代了个一清二楚,包括李琅嬛与他二人身份,玉露甘霖的来历,他二人下界的目的。 夏连翘收回视线,望向身边的凌守夷,他仍静静瞧着眼前这一幕,眸色淡如寒玉。 她眼睁睁看着剧情一如原著般,分毫未动地上演着。 夏连翘动了动唇,很想在此时说些什么。却从凌守夷的态度中看到几分不容转圜的,冷淡与坚决出来。 她跟他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到了这个地步,她还能说些什么? 凌守夷在李琅嬛心中积威太深,她性格又一向太过正直诚挚,凌曲二人下界问罪,她想都没想要为自己辩解,只一心恳求二人放白济安一条生路。 白济安幼时便失去双亲,市井中打滚着长大,性格较李琅嬛更为圆滑。 听完曲沧风这一席话,他心中万般震动难以言喻。 但第一反应却是先将局面稳住。 当下便拱手道:“二位……真君,我想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容在下道来……” 那白衣道子却忽然平静地截住他的话头,淡淡反问道:“是么?” 白济安一怔,不懂这白衣道子此言何意。 下一秒,凌守夷微微垂眸,起指捏了个法诀, 夏连翘立刻意识到不对劲,浑身一个激灵:“小凌!!” 凌守夷的动作却并未因她的挽留而停滞,只见他身形一晃,竟化作一道轻清之炁,众目睽睽之下,直向那白衣道人飞去,霎时间便没入其眉心祖窍,落入乾宫,重回天心。 他本是一点轻灵真性,归入天心之后,分身与真身相融。 白衣道人,或者说,凌守夷这才扬起眼睫,他眼角余光未看向夏连翘,只静静地朝前望去。 少年皮肤皙白,双瞳疏淡如雪,臂搭拂尘,轻轻垂袖伫立,语调淡而果决。 “当着我的面,不知白道友还要如何解释?” “或者,这其中到底有何误会,是我凌冲霄不曾得见的?” 白济安和李琅嬛都如当头棒喝,齐齐怔愣在当场。 …… 这本也是原著剧情。 凌守夷当场掀开马甲,给主角团带来了一万点暴击,几乎兵不血刃地就把白济安任何解释都打回嗓子眼里。 他以凌冲霄的身份全程围观参与主角团行动,实时取证并“录像”。纵白济安有那三寸不烂之舌,铁证如山,也难回天。 夏连翘还没见过白济安这呆若木鸡的模样。 身为主角,尤其还是这种拿了游戏人间浪子人设的主角,夏连翘见到的白济安一向都是游刃有余,纵使前方再多危险,也能莞尔一笑,等闲视之。 回过神来之后,白济安与李琅嬛下意识地便将视线都朝她望来。 凌道友便是义父的话…… 那连翘与义父??! 李琅嬛觉得自己的脑袋在这一刻也快要炸开了。她愣了半晌,变故太大,竟让她如坠梦中,只觉眼前这一切都是个荒诞不经的梦。 自打冲破禁制之后,李琅嬛便已经做好会将义父引来的准备,但当真看到真君本尊亲至,她还是恐惧得难以自持。 她与真君自幼相识,是他门下第一个大弟子。除却儿时这浅薄的情谊之后,她与真君平日里接触甚少。 真君御下极严,地位崇高,在她印象中,真君常高坐在渡霄殿内,神情冷淡,并不轻易下场。 若有弟子犯事事,便依天规打杀了出去,绝不护短,纵使弟子求到他面前,嗑上几百个响头,也从不容情。 明明是他门下,可李琅嬛同门师兄弟师姐妹, 却从不敢仗他身份行事招摇, 个个谨小慎微,别说狐假虎威了,恨不能换个师尊才好。 也只有那仙阶高的罪仙触犯天条之时,她才能看到真君平静地自那高高的莲台上走下来,天罡神剑过处,竟如刈麦一般,便是世人眼中长生不死的神仙也不过剑下亡魂。 衣不沾血,足不染尘。 一剑之下,莫不为臣。 一剑之下,莫不为蝼蚁。 在她心中,义父从来疏淡冷漠,不染红尘,冷酷无情,几近天规法理的化身。 可凌道友竟然是义父化身…… 而连翘与义父之间…… 曲沧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也看向了夏连翘。 一时之间,场内场外,目光竟纷纷落在她身上。 成为众人焦点的滋味并不好受。 夏连翘深吸一口气,正巧与凌守夷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她有些晃神,眼前的人分明是昔日枕边爱侣,可她从未觉得凌守夷这般陌生,陌生到她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悚然。 他是她的恋人,但他此时的身份更是玉清威显妙生真君,那个高高在上的执法神。 凌守夷以玉清威显妙生真君的身份静瞧着她。 她实在没有办法将眼前这个淡漠的白衣道人,与她印象中的凌守夷联系到一起。 纵使他容色再姣美难言,这……分明是两个人的眉眼。 神态、气质隐隐之中似乎也有了改变。 湖底波涛掀起他道袍衣摆,凌守夷容色淡漠,不辨喜怒,疏淡如雪的眼底,仿佛有神光微绽。 足下湖波漾漾,风浪轻轻吹动他道袍衣摆,太极双鱼的法像在他身后盘旋不定。 可她必须要开口。 她想,这一年多来的情意算不得假,凌守夷总会给她这个面子。毕竟原著中,曲沧风也曾在一边劝说帮衬,凌守夷也曾颔首同意。 夏连翘一遍遍安慰自己,他如今身份不同,有些场面话总必须要说的。 他曾经承诺过自己愿辞去神职,与她长相厮守。 一片沉默之中,竟是凌守夷主动开口:“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有。”夏连翘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对上那全然陌生的双眼,“那日飞舟上的承诺可还作数。” 白济安与李琅嬛显然还记得当初飞舟承诺,忍不住又将视线望来。 曲沧风微微挑眉,不明所以间,也跟着转动眼珠。 众目睽睽之下,凌守夷神情不变,平静言道:“吾凌守夷所言,便断无反悔的道理。” 语调坚决,掷地有声,竟坦坦荡荡毫无任何遮掩之意。 所慕一人本无需遮掩。 他今日下界是为李琅環之罪,事毕,也自会去领自己的罪罚。 凌守夷的态度让夏连翘于迷茫之中找到几分熟悉感,心神为之一松。 “白大哥是我义父,若论起辈分,便是你为幼,他为长,我不求你放他一马,只求你能宽限两日……” 凌守夷静静地看着她。 对上凌守夷的视线,夏连翘也觉得尴尬起来。 她这是在以情相逼,以古人最为重视的伦理相要挟。 果不其然,凌守夷没有答应她。 也不会答应她。 一直等她说完,凌守夷才回绝了她的请求,“抱歉,恕我不能答应。” “公务是公务,私情是私情,我今日为玉露甘霖而来,不代表凌守夷个人。” 这个回答夏连翘并不意外,或许是眼前的凌守夷太过陌生,对她而言与陌生人也几无差别了。 她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巨大挫败感,像是在不知天高地厚地向陌生的神仙恳求偏爱。 可就在她失去希望的下一秒。 凌守夷倏忽话锋一转,双眸静如初雪,淡道,“除非,你能给我一个足够说服我的理由。”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103 章(她在畏惧着这样的他...) 有转圜的余地就代表着有希望! 夏连翘精神一振。 她不知道这在某种意义上是不是代表着神仙的……偏爱。 眼前的凌守夷太过陌生,她并不敢多想。 她大脑几乎从来没像这一刻处于飞速运转的状态,可时间太过紧迫,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到有什么恰当的理由。 打人情牌已经经过验证,是行不通的。 凌守夷他刚刚自己都说过公务是公务,看来只能从玉露甘霖本身入手。 略微定了定心神,她竭力让自己的语调听上去客观、冷静、公正,“玉瓶本为仙家法宝,猝然破碎本就事有蹊跷。 “东海陈郡与潇湘大泽那几滴玉露甘霖的来历,想必真君再清楚不过。但奉天宗内这两滴玉露甘霖的来历,真君难道就不好奇?倘若奉天宗真与那玄之观勾结呢? “奉天宗是仙家宗门,蒙仙家恩泽传玄门正法,若真与妖魔勾结,岂不抹黑仙家声誉? “真君既为玉露甘霖而来,何不干脆在此盘桓两日,调查清楚再行回禀?” 总而言之甩锅就对了。 夏连翘面不改色地努力往司马尚头上扣锅。 凌守夷他也需要一个理由,不管这个理由是不是足够立得住脚。 “夏连翘!你、你!血口喷人!” 就在这时,角落里忽传来一道愤恨的叫骂声。 却见司马元蘅跪倒在地,容色狼狈,云鬓摇乱,眼里怒火蓬勃而出。 夏连翘一行人中,司马元蘅修为最弱,此时早已被凌守夷与曲沧风二人威压压得动弹不得。 方才这一幕幕,司马元蘅也看得一清二楚。 她暗算不成,计划落空。 这几人,甚至那李琅嬛竟然都是仙门弟子。 霎时间司马元蘅万念俱灰,心中惶恐难言。 她冷汗涔涔,倒也硬气,贝齿紧咬着下唇,直将嘴唇咬出血来,却不论如何也不肯被威压压得趴倒在地,叫人看轻了去。 此时听夏连翘甩锅到自己爹爹身上,司马元蘅这才突然清醒过来,要不是受威压所限,气得恨不能冲上去咬她一口肉下来。 夏连翘默默收回视线,当着人家女儿的面甩锅人家老子什么的…… 她没有再看司马元蘅,只紧紧地注视着凌守夷,心中敲起小鼓静等他的回复。 凌守夷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开口,似是在权衡思索。 隔半晌,凌守夷才冷然言道:“可,吾允你。” 成、成了? 凌守夷答应得这般轻易,她怔了怔,竟有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之感。 但凌守夷并未给她任何窥探他想法的机会,答应她的条件之后,便收回视线。 曲沧风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司马元蘅咬着牙兀自在喝骂不止。 她双眼泛红,眼里忍不住流下眼泪来,说不清这喝骂声到底是真的出自于愤怒,还是在宣泄她内心的恐惧。 爹爹…… 爹爹…… 每多骂一句,司马元蘅就忍不住在心中哀哀祈求一句。 她从未像现在这般害怕过。 她后悔了,她悔恨自己从前为何不愿听爹爹的话,以至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内心的恐惧更是在凌守夷的视线转向她的瞬间达到顶峰。 霎时间,一阵过电一般的恐惧,自尾椎一直爬升到天灵盖,司马元蘅愣了一下,嘶声尖叫起来,“你……你想做什么?!” 她扭动着身躯,拼了命的想往外跑。 凌守夷静静看她,眸色疏淡,连这杀意也平静淡漠得像一场落雪。 他很少主动取凡人的性命,也懒得在杂事上花费半分心神,但见她为人狠毒,三番两次暗行诡计,平日里又草菅人命,枉造杀孽。 他前些时日碍于玉露甘霖之故未曾动手。如今,却万不能容她苟活于世。 司马元蘅情知不妙,她急促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发疯一般地调动全身气机,竟在这一刻爆发出无与伦比的爆发力,挣脱了神仙的威压桎梏,扭头往玉室外逃窜! 凌守夷只眼里冷芒一闪。 遽然之间,司马元蘅只觉浑身一轻,她愣了一愣,分明记得自己是在往外逃窜,为何她的身子这般轻飘飘的,视线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开阔。 她明明、明明是逃出来了啊……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脸颊滑落。 她好冷。 她、她要回家……爹爹……娘……娘……她错了,她再也不敢了。 重物落地之声,在安静到诡异的玉室内响起。 夏连翘大脑嗡地一声,僵硬地望着一线如雪剑光,轻飘飘地自司马元蘅脖颈切入,她头颅脱离身躯,飞向玉室外。 少女迷惘地睁大眼,一颗头颅滚落在地,断气前的前一秒,还在喃喃自语。 “爹……娘……” 她好冷。她要回家。 司马元蘅的头颅在地上滚落了几圈,滚烫的鲜血泼洒了一地。 凌守夷神情仍是平平静静,清清淡淡,自始至终,他袍袖未动,只在如冰湖般淡澈的眼底,隐约泛起一圈淡淡的金芒,如潮水涨落,一息之后,神光微敛,渐渐消弭于无形。 据传修士修为臻至大成之时,双目慧剑亦可杀人。 夏连翘猜,刚刚这一线剑光或许便是传闻中的“慧剑”。 她怔怔地看着司马元蘅的尸身,浑身上下一阵阵发冷。 这就是神仙吗? 取人性命甚至不必在翻手间,眼睫一动,便发杀机,轻描淡写如撷花分柳。 明知走到这一步是司马元蘅咎由自取,可她心底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或许是司马元蘅年纪不大,或许是她容貌娇艳,正是最青葱最飞扬的年纪,或许是她曾经对她释放过结交之意。 或许,她本不必走上这样的道路。 她的生命本应该有很多种可能。 可随着她走上这一条不归路,便是有再多可能都化作天边飞烟尽数消散无踪了。 夏连翘不知道自己同情司马元蘅到底算不算圣母。她知道她罪有应得,却难免生出一些近似于兔死狐悲的伤感来。 出得溟幽海时,夏连翘与白济安站在湖波上, 只见白沙岸前不知何时已跪倒了满满一地的人,湖畔人头攒动,远远望去,幡幢招展,鼓乐齐鸣,撒下漫天花雨,清洁香露,天边紫气腾腾,瑞霭纷纭,竟在湖畔又绵延出一道道不绝的长波。 为首那人,身着法衣,头戴莲冠,神情肃穆,跪伏在地,正是司马尚无疑。 天现异象,众人知是有仙人下界,特来亲迎。 恰逢宗门大比,司马尚打头,各大门派长老随行,齐刷刷拜倒了一地。 往日凡人眼中高不可攀的修士,此时在真正的仙家面前,竟也卑微如路边浮土,一个个额头触地,大气不敢出。 瞧见凌守夷与曲沧风踏浪而来,司马尚心里一紧,忙膝行上前叩拜,口称,“不知二位仙家下界,仆有失远迎,还望二位仙家恕罪。” 凌守夷脚步未停,看也未曾看他,径自从他身边走过。 曲沧风却顿住脚步。 在湖底时,夏连翘犹豫再三,还是将司马元蘅尸身收殓,曲沧风不知道怀揣着什么想法,问她把司马元蘅的尸首要了过去。 此时见了司马尚,竟叹了口气道,“宗主节哀。” 言罢,将袍袖一晃,放出司马元蘅尸身,交还于他。 司马尚刚开始还不解其意,待看到司马元蘅尸身,司马尚浑身一震。 他眼底的情绪转瞬即逝,收拢得太快,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将心神收敛,未表露出任何悲痛之意。 只神情复杂地看了几眼,吩咐身边弟子将司马元蘅尸身收起。 沉声叩拜道:“罪女冒犯了二位仙家,是她死有余辜,多谢二位仙家宽宏慈悲,还将她尸身送还。” 曲沧风饶有兴致地问:“你怎知晓是她冒犯了我们?” “仆教女无方,养得她素日里一个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个性,以至于今日亵渎神仙,获罪仙家,实乃她咎由自取。若非如此,二位仙家圣明,又怎会无缘无故取她性命?”司马尚凛然。 曲沧风一愣,摇头失笑,也不再与他多言,只拿起腰间酒囊,边走边饮,眨眼,身形便飘之百丈之外。 他二人身形已远,司马尚恭敬却不减,又郑重其事地朝凌守夷与曲沧风离去的方向拜了几拜,等二人不见踪迹之中,这才缓缓挪动双膝试图站起身。 孰料还没站稳,竟脚下一软,再难掩悲恸,仰面向后跌去,惊得左右连忙搀扶呼喊:“宗主!” 仙人下界,一剑便杀了司马尚爱女司马元蘅。纵使司马尚再有不甘,也不敢造次,还得尽心尽力吩咐左右,仔细安排,以免怠慢二位仙家。 凌守夷却没有领情,他选择住回昔日瑶光峰偏殿。 当初夏连翘与他情热爱浓,又在白济安面前过了明路,自然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日日黏在一起,起居自然也都在一处。 这一次,站在殿前,夏连翘努力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却还是迈不动腿。 主要是眼前这个凌守夷……实在对她而言实在有点陌生。 凌守夷的真身,的确有着摄魂夺魄的美貌。白衣胜雪,发长数尺,举手投足间法像流转,更有些如笼轻烟,杳霭流玉,似真似幻之美。 可是她实在没有办法将眼前的凌守夷与她印象的中那个联系到一起。 凌守夷似乎觉察到她的迟疑,沉声发问:“为何不入内?” 她莫名打了个寒噤。 殿内的气氛骤然冷落下来。 凌守夷也随之一静。 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 她在畏惧着这样的他。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104 章(需想个法子令他饮下才是...) 凌守夷:“为何不入内?” 夏连翘:“……”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觉得陌生! 呃…… 她硬着头皮回,“我……站会儿……” 凌守夷:“……” 也意识到自己的理由实在太过薄弱,夏连翘又露出个坚强的微笑,补充了一句,“外面空气好……” 啊啊啊啊啊她都在说什么! 凌守夷瞳色淡如琉璃,静静地望着她,“你怕我?” 夏连翘稍微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如实相告,“我只是需要一点心理缓冲。” 凌守夷垂眸。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夏连翘犹豫半晌,鼓起勇气走到凌守夷面前。 一般小情侣之间私定终身时,往往都爱说些什么“我爱的是你的灵魂,就算你以后老了,丑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对你的爱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诸如此类。 ……这仅仅只是个美好的誓言而已。 真正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夏连翘发现自己很难忽略凌守夷这陌生的容貌。 这感觉就像是在和陌生人谈情说爱。 更遑论凌守夷分身回归本体之后,身上那微妙的气质变化。 就如同低纬的生物,无法想象高维生物,她也无法想象,分身与本体之间这微妙的区别与共性。 他真的是凌守夷吗? 凌守夷是他的本性,还是说只是他性格的一个侧面?分身的思想具有独立性吗? 本体与不同的分身之间的思维方式又是什么样的?会像科幻里写那样吗? 如此一想,凌守夷身上那股淡淡的非人感也就越发鲜明起来。 她一思考,便忍不住思维放空。 凌守夷定定道:“你怕我。” 夏连翘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对上凌守夷淡如琉璃的双眼。 阳光透过大殿的窗棂,洒落在他眼底,泛起一圈淡淡的金色弧光。 慧剑杀人的阴影还存在。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不敢看他。 凌守夷扳起她的下颌,迫使她的目光直视着自己。 “你怕我。”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夏连翘心里一慌,手足无措地推开他。 凌守夷垂眸,语气柔和得淡近似无:“你不敢看我的双眼。” “是怕沦为我剑仙亡魂吗?” 他眼底神光起伏,如冰湖融金,很难想象,眼底这一线金光,既能一剑枭首,也好像下一秒就能贴紧爱人的脖颈亲吻。 他没有因为她的无措,就这样轻易放过她。话说得很和缓,语调清冷。 夏连翘却听得凉意沁骨,脖子幻痛,一个寒颤接一个寒颤。 侧殿内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好像被拉得如有弦细。 弦音微颤。 她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在弦上走钢丝的小飞蛾。 明知道凌守夷不会伤害她,可恍惚间,还有种会被丝弦切割成两半的错觉。 这无关乎丝弦的意志,仅仅是由丝弦本身太过锋锐决定,哪怕是爱抚也有殒命之患。 她勉强定了定心神,在心里一遍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这就是小凌。 这就是小凌。 见她如此抗拒,凌守夷沉默一刹,松开手,也不再逼她,兀自闭上眼打坐。 他眼帘儿低垂,眼睫微动,乌发被风吹得微扬,沉默不言的模样,像是兀自在抖毛舔舐伤口的小狗。 看到他这样,夏连翘又觉得懊悔,说好得直到天荒地老。换个马甲她怎么就不认了? “小凌?” 她叹了口气,鼓起勇气开口。 凌守夷阖眸不言:“……” “小凌?” 他还不搭理她,她有点儿急了,磕磕绊绊地又重复了一遍。 凌守夷静了一瞬,没有睁眼,只道,“你既怕我,如之奈何?” 夏连翘沉默下来。 她不能否认,她还需要一点心理缓冲的时间。 如果放在以前,她可能就吧唧一口亲上去,石矶娘娘吸猫,不亲死他不罢休。 可对着这张美得泠然不可侵犯的脸……她真的下不去手。 “好、好。”她无奈之下,又有点儿无措地说,“那你好好休息……我待会儿再来看你。” 说完也不待凌守夷什么反应。 一口气出了侧殿,夏连翘松了口气。 站在殿外,静静地看着这漫山的梅林,一片香雪海,她开始思索,在这有限的两天时间内她到底还能做些什么。 事实证明,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纵使她开展拖字诀,争取了两天时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李琅嬛被曲沧风严加看管着,她能商量的对象就只有白济安。 在了解事情来龙去脉,权衡过一番利弊之后,白济安倒是比她看得更开,不假思索道:“当初若非琅嬛救我,我早已殒命琢玉城中,我这一身仙骨是琅嬛所赠,岂能为保全自身,置琅嬛性命于不顾?” 他是看得开,急得夏连翘团团转,睁着大眼,“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个所以然来。 她急得差点儿哭出来,如果牺牲有意义也就罢了,可是这牺牲毫无意义啊! 白济安见她这模样,竟然还叹了口气,揉揉她脑袋以作安慰。 夏连翘简直都要哭笑不得了,她无奈地抓住白济安在她头上作乱的手,别到一边。 “可是白大哥,你有没有想过,没有仙骨你要如何保护琅嬛?” 白济安被她问得懵了半晌,蹙着眉不太确定地回:“……应该远不至于此?” “至于此,很有必要。”夏连翘坚定地说,“你看,仙门都能与玄之观勾结,岂不是已经烂到骨子里了?” 白济安皱眉:“我相信凌守夷绝不会坐视不理。” 夏连翘足足顿了半秒,才轻轻开口,“如果他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 这场讨论最终无疾而终。 夏连翘回到偏殿越想心里越觉得不安。 她站在空荡荡的寝宫发了会儿呆,怔了好一会儿,才恍若下定决心一般,从芥子囊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几封信出来。 这是她早就写好的——可以说是遗书。 基本上能写的对象她都写了个遍,老白、琅嬛、小凌、胡玉娇、孟大哥、秀秀…… 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的话,她希望他们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开而感到伤心,或者说愧疚。 怕引起天帝的瞩目,她没敢在信上坦言自己真实的来历。 只是分享了一个借尸还魂的小故事,又一遍遍保证自己是不会死的。 当然对于不知内情的胡玉娇孟大哥和秀秀,这几封信的性质更类似于告别书,说自己决定四处云游修炼,顺便请求老白和琅嬛不要如实相告。 至于她到底会不会死,其实夏连翘自己心里也没底。 如果真有个万一,这几封信也算聊作慰藉。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这几封信提前托付出去。 老白、琅嬛首先排除。 胡玉娇也不行,她太过狡黠聪慧,肯定会觉察到蹊跷。 思来想去,这个对象也只有,只能是姜毓玉。 想到这里,夏连翘又翻出一个小木匣,认真地把这几封信放在匣中藏好,这才另外修书一封寄予姜毓玉,希望他能暂时帮忙保管这个木匣数日。 姜毓玉回信很快,少年天性纯善,果毫无怀疑,问也未问,一口答应下来,还保证一定会妥善保存。 但出乎夏连翘意料之外的是,伴随着姜毓玉回信而来的,另有一道金剑。 这道金剑几乎是与姜毓玉的回信分前后脚送到。 她取下金剑一探。 笔迹却十分苍遒有力,龙飞凤舞,有种酒酣意尽的潇洒疏朗。 道是,今夜子时,明月峰巅。 盼君来晤。 署名,曲沧风,谨启。 是夜,月明如水浮在山巅。 一道落拓身影把酒临风,伫立在那万丈峰顶,此人年约三十上下,满脸胡茬,乍一看醉眼朦胧,不过是深夜买醉的失意之人,但仔细一看,却见眼底却分外清冽明亮,灿若天边繁星。 亥时刚过,便见远处山巅另有一道身影从云头落下,远比约定的子时提前半个时辰。 曲沧风瞧见她,眼底掠过一点惊讶,举杯莞尔笑说,“夏道友来得好早。” 夏连翘来这么早纯粹是无事可干,提前赴约一半出于疑惑,一半出于礼貌。 她也没想到曲沧风竟也来得这么早,忍不住问,“曲仙长……深夜相邀所谓何事?” 原著中曲沧风与白济安一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对于这个角色,夏连翘并不陌生。 但她毕竟还是第一次跟他正面接触,一时之间,难免局促。更想不通曲沧风为什么会来找自己。 “不急。”曲沧风笑了笑,将手里的酒囊递给她,“喝吗?” 看了一眼瓶口,夏连翘有点儿纠结。 曲沧风一眼就看出来她在纠结什么,洒然一笑道:“放心,不脏。这酒囊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我没喝过。” 她深吸一口气,也不再扭捏,举起酒囊一饮而尽。 曲沧风微微一笑,赞了一声好。 他举目望向远处那一轮明月,笑道,“今夜有山有月,有酒有风。你我二人对月共饮,便算是朋友了。” “既然是朋友,”曲沧风正色道,“那便恕曲某开门见山,与你直说了。” …… 两日之后。 瑶光峰。 仍是个明月夜,夏连翘怀抱着酒坛,一步一步行走在瑶光峰峰顶。 她微抿着唇角,白净的脸蛋上浮现出点点郑重之意,眉如翠羽,用眉笔细细描画过,眼若浮星,唇瓣丰润如春日夭桃。 一袭青罗裙,像春江潮水,滟滟春波。 夏连翘走得很慢,脑子里不断地回想着前几日她与曲沧风的谈话。 曲沧风温润和煦的嗓音犹在耳畔回响:“这是流霞春醪,凡人饮下此酒,脱胎换骨,仙人饮下此酒,大梦三日,长醉不醒。” “夏小友,你若想救小琅嬛与白济安,需想个法子令凌守夷他饮下才是。”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105 章(别拒绝我) …… 流霞春醪,仙人饮下,大梦三日。 夏连翘迟疑:“仙长为何帮我们?” 她没记错的话,原著里曲沧风是在白济安被拔了仙骨之后,眼见局势每况愈下,风雨飘摇,大厦将倾,这才亲自出手传授白济安仙法,助他重返仙途,杀向仙门。 曲沧风微微一笑,他笑起来时,眼角便堆起淡淡的细纹,很是和蔼温柔,“小琅嬛是我看着长大,我若不帮她,难道眼睁睁看她受苦吗?” 夏连翘静了一瞬,反问,“仙长也以为真君护不住琅嬛?” 曲沧风看她一眼,耐心道:“不是他护不住,是小凌他太过天真,你别看他总一副冷冰冰,硬邦邦的模样,实际上心软得像豆腐,加之外冷内热,性烈如火。我怕他刚极易折,伤人伤己。 “你劝凌守夷饮下此酒之后,我会替小琅嬛和白济安找一个藏身之所。” 夏连翘脱口而出:“安全吗?” 曲沧风淡淡:“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安全的所在。” “那……他醒来怎么办? “说实话。”曲沧风苦笑一声,倒是坦然相告,“我亦不知。” “夏道友,”曲沧风正色道,“我和你说过,这并非万无一失之计。只且走一步看一步,也好过束手就擒。” …… 夏连翘在思索。 这其中利弊方才曲沧风已经和她说得很清楚。她没有办法剧透,任何方式都不可以。 她不是没试过像写就那几封遗书一样,以寓言故事的方式传递信息。 借尸还魂,夺舍附身的志怪奇谈,此间数不胜数,无甚稀奇。但一旦牵扯到这个世界运转的基础,每当她提笔不过才写下两句,天边便天雷涌动。 夏连翘看过原著,知道曲沧风是主角阵营,因丹阳宗的遭遇,深恨仙门世家。因而毫不怀疑曲沧风的用心,只微抿唇角,郑重反问,“恐怕,曲前辈今日大方援手,也不仅仅是为了保下琅嬛与白济安吧?” “哦?”曲沧风倒是一怔,“说来听听。” “曲前辈……”夏连翘唯恐惹他不快,一字一顿,审慎地说,“也是在逼他在世家与飞升之间作出选择……” 曲沧风闻言静了一瞬,他未被触怒,未否认,未自辩,只仰头复浮一大白,看看这杯中月影,又看看这山头明月。 这才转过脸来冲她莞尔一笑,答非所问道,“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令他心甘情愿饮下此酒,便只有你一人。” 但夏连翘知道,不否认有时候往往意味着承认。 她并未在明月峰逗留太久,只是就此事与曲沧风又稍加商讨推敲一番之后,这才起身告辞。 如何令凌守夷喝下流霞春醪这件事上,曲沧风能给她的建议很少,她只能自己决断。 夏连翘飞遁到一半,隐隐有所觉,不自觉回眸看了一眼。 见月照千峰,曲沧风孤身一人伫立在明月峰巅,举起酒杯敬了敬明月。他神情隐约有些怔忪,唇角不见笑意,明亮的眼底也一点点黯淡,似乎是心事重重。 夏连翘微微一愣,脑海中不自觉跳出一句话来:仙门,恐怕要变天了。 曲沧风固然与凌守夷相交莫逆。但他身后仍站着飞升派,一举一动皆要从飞升派的利益来考虑。 倘若凌守夷在找不到这二人的情况下,仍决意要回转仙门,不计后果,禀明经过,将曲沧风供出,这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他已经站在仙门立场,以维护天庭法规为己任,天罡神剑过处,荡平一切不安定的因素。 如果凌守夷瞒下白李二人拒不受捕一事,反倒有把柄捏在曲沧风手中,成了共犯。 曲沧风此举,也是在逼凌守夷站队。 凌守夷可以不为飞升派所用,但绝不能为世家所用。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瑶光峰顶北风呼啸。夏连翘拢紧了怀中的酒坛,举目望去,见静夜沉沉,寒山载雪,月明如水。 月色如浮雪色之上,人行如在水波之间。 天地间,上下一白,水波苍茫。 夏连翘莫名觉得自己就像是这苍茫水波间的一只蜉蝣,不知要往何处去。 等她推开偏殿厚重的殿门时,肩头已经落了一层薄雪。 凌守夷正垂眸端坐在殿中打坐,她离开前他好像就是这个姿势,她回来时,他仍是这个姿势。 殿外风高雪急,殿内寒意沁骨,他安静得近似于一座冰玉雕像。 “小凌?” 她犹豫着,轻声开口。 凌守夷无声地睁开眼,一双浅淡的双眸静静回望,眼底也如有明月薄雪浮游不定。 她拍着怀里的酒坛,努力扯开一个笑,语气尽量轻快,“看我带来了什么?” 凌守夷目光落在她怀中酒坛身上,明知她携酒而来,却故问道,“何物?” “天那么冷,”她心里紧张得痉挛,却努力作出一副快活的样子,“要不要喝口酒暖暖身子?” 这流霞春醪乍一看与凡间浊酒无异,这也是此酒最为独特之处,只有懂酒之人,饮下此酒才知此间妙处,回味绵长。 恰好,曲沧风是这天下间第一懂酒之人。 凌守夷滴酒不沾。 夏连翘是知道凌守夷滴酒不沾的,他一喝酒就脸红,还有点儿犯懵。 所以,凌守夷向来对这杯中之物敬谢不敏,能避则避,若非必要,哪怕一杯也不肯多饮。 她话音未落,凌守夷却久久未曾回答她。 夏连翘觉得奇怪,抬头朝凌守夷看去,却发现他还在看她。 凌守夷的目光沿着她精心修饰过的眉睫、唇瓣,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最终停驻在她丰润的唇瓣前。 眼神近乎□□,像要将她拆吃入腹一般,一眨也不眨,不愿放过她身上任何细节。 凌守夷目注心凝,并未掩饰自己被吸引的事实,夏连翘却被他看的心脏狂跳,脸上发烧。 她来之前特地化了个妆,但到底化成了个什么样她心里也没个底。 “很奇怪吗?” 夏连翘硬着头皮问。 殊不知,修士洗髓伐脉,去芜存菁之后,随着修为愈发精深,她容貌也愈发秀丽难言。 此时人立灯下,一紧张就忍不住颊飞红霞,本就明亮的一双杏眼,更是水光滟滟,看得人心醉神驰。 凌守夷:“不奇怪。” “哦……哦……”她拍开封泥,干巴巴地道:“你要不要尝尝?” 凌守夷虽不明白夏连翘为何抱酒而来。 ……她分明知晓自己滴酒不沾。 但他也未曾出言婉拒。 就如同夏连翘不知道要面对这样的他,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夏连翘。 少女这几日在他面前表现得就像一只过分谨慎的松鼠,稍有不慎,扭头就跑。 凌守夷不懂酒,却也知晓酒在人际交往之中往往有润滑之用。 如今,她既主动开口拉近二人的距离,他自不会拒绝。 凌守夷:“好。” 夏连翘如释重负,忙从芥子囊中变出两盏玉盏。 浑浊的酒液分别注满杯中。 将其中一杯递到凌守夷面前。她做贼心虚,又心怀愧疚,眨了眨眼,当着凌守夷的面一口气干了个精光。 凌守夷看了一眼杯中粗劣的酒汤,闻见这冲鼻的酒香,他皱了皱眉,却没有犹豫,着她的模样,也一饮而尽。 因为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干脆什么都不说,又倒满第二杯。 一杯黄汤下肚,凌守夷的容色也渐渐有了变化。他乌沉的双眼晶亮如星,一股执拗劲儿被酒气激上来。 微微抿着唇,照葫芦画瓢,饮下第二杯。 二人相顾无言,连饮三杯。 夏连翘是之前服过醒酒药,所以不在话下。 但凌守夷与方才相比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似乎是酒气上涌,觉得不舒服,凌守夷微微蹙眉,眼眸紧闭,唇瓣也抿成一线。乌发凌乱,眼角洇红,唇瓣嫣红更胜如朱砂,俊雅皙白的脸蛋也如笼红霞。 像是高居神台之上,冷冷清清的白玉小神仙,被人将笔尖捺入朱砂墨中,揉碎了牡丹,酣饱了猩红,信笔飞出一抹艳色。 她看到他这副模样,确信他已经醉糊涂了,正蹑手蹑脚收拾残局准备离开。 忽然,一道飞雪般冷清的微光洒落,从斜刺里伸出一柄剑鞘。 凌守夷以剑挡住她的去路。 他不知何时睁开的眼,定定地看她,“你去哪里?” 他微微蹙眉,总觉得夏连翘今日所作所为有些古怪,却说不清楚哪里奇怪。 夏连翘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我……我有点儿热,想去外面透透气。” 还是老一套的理由。凌守夷静静看她,他明显已觉察出来什么。 她在撒谎。 他却没有当场戳穿她,剑鞘轻抵在她腰身,一寸寸,慢条斯理,缓缓下移。 这过于暧昧的动作,由他做出,反倒多一分端庄、郑重。 “哦?” 凌守夷垂眸淡道,“是么?” 凌守夷的剑鞘与他人也酷肖,剑身极薄,恍若冰玉雕就,裹以白鲛皮,素淡冷清如月色堆雪,金线勾勒出一朵秀致的莲花。 夏连翘记得,这是他还是凌冲霄时的佩剑。 冰冷的剑鞘仿佛散发着千年的冰寒气,透过罗裙,渗入肌理,她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危险正在逼近。 他想来是真的醉了,原本清润微冷的嗓音也带了点儿醉意。 凌守夷的语气很平静,却从平静中透着股暗流涌动之意,“你不曾骗我?” 他继续逼问。 这几天来他知他容颜一改,夏连翘怕他。他亦怕她畏惧他,一直强压着属于仙人的威压与锋芒。 但杀过仙人三千,怎么可能毫无端倪。 都到了这个地步,夏连翘自不可能承认,她故作不解地问,“你在说什么?什么骗你?” “连翘。”凌守夷忽垂下眼睫,那股淡淡的冰雪气为之一收,语气说不清是要求还是恳求。 “不要骗我。” 他本可以逼问出究竟,他掌仙门刑名,审讯过不止多少罪仙,见过数不清惶惶不安、心虚的眼。 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令他们吐露出真相。在她面前,他却像被剥夺了一切坚锐外壳的,手无寸铁之力的凡夫俗子。 除却恳求,并无他法。 夏连翘一颗心狠狠颤了颤。 恐再说下去会露馅,又恐再对上凌守夷的眼,她才下定的决心会付诸东流。 夏连翘犹豫半秒,踮起脚尖,附唇而上,堵住他未尽之言,也像是在为自己下定决心。 对不起。 对不起。小凌。 凌守夷顿了顿,单手抄起她的腰臀,仿佛为了求证什么,将她抱在怀中。 两具身躯相贴,夏连翘能清楚地感受到他道袍下那年轻的、韧劲的,结实的身躯,紧绷着的肌肉透着股蓄势待发的爆发力。 她突然意识到凌守夷想做些什么。 在她开口前,凌守夷也提前一步预料到她的动向。 “别拒绝我,连翘。” 凌守夷静了一刹。 复又补充,“也别再怕我。”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106 章(她骗了他。...) 夏连翘大脑一片空白,还没回过神来,凌守夷便垂眸抽开她胸前系带,附唇咬了一口,像是在泄愤又像是施以小惩。 温香软玉,触手温滑细腻的令人心悸。 这也是凌守夷本体第一次与夏连翘亲密接触,这感受比他通过分-身所感更为……令人意醉神迷。 但对夏连翘而言,近在咫尺的,昳丽而陌生的容貌与躯体,无疑带给她一种近乎荒诞的错觉。 她瞥见他仿若冰雪雕就的怒张的年轻身躯,冲击力大到让她浑身都在不自觉地发抖。凌守夷垂眸将她抻-开,轻抵缓入,迫使她一点点重新熟悉起自己。 夏连翘挣扎了一下,就没有再动。 她不知道凌守夷清醒之后会不会恨她。 或许,这将是最后一晚了。 可能是意识到她有点儿走神,凌守夷淡抿薄唇,微感不满,扳起她下颌,附唇上去,与她交换一个绵长的亲吻。 唇齿间如嚼冰雪,口齿生津,咂砸作响。 从天地出生至今,男女之间最亲密也不过如此。 她与他好像在这一刻也回归洪荒的原始,褪去的衣裳像是剥落的人皮,不存在恐惧、隐瞒、欺骗与背叛,撇开了所谓的身份、血统、修为等仙凡之别,也抛弃了世俗的礼法与道德。她与他只是单纯的两个人,两个相爱的男人与女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庐,像是这世上任何生灵一般在月下纵情交-尾。 就在这神思魂飞之时,夏连翘忽然觉察到不对劲。低头一看,只见一条晶莹剔透的龙尾,自凌守夷道袍探出。 这还没完,自他仙骨之中又横生出一对柔软蓬松的白色双翅,直如仙鹤一般的雪翅将她紧紧拢入怀中。 凌守夷抵着她的额头低喘,他眼睫如覆落雪,瞳色这时淡得几近于冰玉,瞳仁因为高度兴奋大如金线,眼下也泛起一片片如冰似雪的龙鳞, 额角渐有龙角生出,如玉色珊瑚。 漂亮得令她呼吸近乎停滞的同时,又感到裙下另一个威胁,轻抵拍打。她这才隐约记起,他应龙血脉,分身不显,本体却是实打实地有半腔龙血。 “抱歉。”凌守夷阖上眼,努力平复着呼吸,“我吓到你了?” 夏连翘呆呆:“是人外……” 凌守夷:“?” 她咬了咬唇,红着脸将头埋在他脖颈中,“很好看。” 她当然不可能承认XP被击中这么羞耻的事。但二人如今最亲密无间,纵使她不说,凌守夷也立即觉察到她微妙的变化。 白皙的指尖淋漓一汪月色。 凌守夷的神情顿时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夏连翘:…… 没脸见人了。所幸他如今并未解锁其他想法,他与她四肢相缠,正如人出生时赤条条地来。他令她从身到心,全方面的赤-衤果。他迫切地以这种方式使二人再无任何秘密。 夜雪细密轻柔如棉纱落下。 自盘古开天辟地,自日月星辰初诞,自天地之间始有山川河流。她与他就像两条交融的河流,汇入成一体,从此之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她浑身上下也好像被巨斧劈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汗水淋漓,欲生欲死之际,仿佛看到巨斧劈开天地时,通彻天地时的余烬。 凌守夷是道的,也是医的,初时还不算熟稔,但几次之后,自然知晓她里里外外每一寸。他了解她的身体更甚于她了解自己。她甚至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身体竟有这般奇妙的变化,可以被折出这般孟-浪的姿势。 二人久未缠-绵,半晌,总觉得不够尽兴,凌守夷将她从床榻间抱起,托着她在殿内走动。酒坛被撞碎,流霞春醪洒了一地。 酒香四溢中,她被压倒在窗台前,撞开了半掩着的窗牖。 风雪霎时倒灌入殿内,一支疏疏淡淡的白梅也正临窗绽放。 恰恰横擦过他如雪般的眼睫。 月色氤氲,暗香浮动,在他眼底绽开满树白梅。眼里欲-色涌动,浅淡的眼里毫不掩饰,坦坦荡荡的侵略性。 凌守夷淡金色的竖瞳因为高度兴奋,收敛成细线大小,才能克制住这情到极致淡淡的杀性。 那支白梅在她与他之间宛转飘落,又被瓣瓣碾碎。她看得有些入神,禁不住摘下一朵白梅,别在他鬓角。 便在凌守夷微微敛眸时,抖落下簌簌的飞雪。他附唇又来亲她,淡色的唇瓣间探出的舌尖如樱红的飞雀,在半空之中追逐嬉戏。 流霞春醪在殿内汩汩流动,不知道淋漓的是酒,还是春潮。 雪落在她身上化了,与酒液融为一体。冰雪消融之际便是春风骀荡之时,深埋于地下的春种破土而出,生根发芽,经由春风一吹,落地便又是一个姹紫嫣红,草长莺飞的春。 凌守夷紧紧搂着她平复着呼吸。 万物都在这春日中生长复苏,他年轻坚韧的身躯也在这春日中逐渐复苏。谁忍心辜负着好春光,于是,在这春日里,又是一晌贪欢,一枕春酲。只是他从侧轻缓入她,和缓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廊外的雪积了一重又一重。 凌守夷终于搂着她沉沉醉去,他哪怕在酒醉之际,也不甚安稳,眉心微蹙,如盈山川。 夏连翘窝在他怀里,伸出指尖轻轻抚平他眉间的山山水水。 这才犹豫着,轻轻挣开他双臂,捡起地上的衣裳,穿戴整齐。 刚推开殿门,飞雪扑面而来欲迷人眼,殿内温暖如春还不觉寒冷。 可等她真正走入这风雪中时,寒气侵骨,每一块骨骼仿佛都被冻成了冰渣子,刮磨着血肉。 她走到明月峰顶时,几乎快冻成了个雪人。 曲沧风早已在明月峰巅等着她,看到她苍白的面色,他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她身为修士还能被冻成这样。 “你可无恙?”他递来一壶酒,“不过是些劣酒,暖暖身子。” 酒一入口,果然辛辣冲鼻。 夏连翘抱着酒囊默默地一饮而尽。方才在侧殿内她未喝醉,此时却双颊微红,泛起浓烈的醉意。 曲沧风端详着她的面色,叹了口气,“我真不知,叫你做这件事,到底是对是错。” 夏连翘摇摇头,把酒囊还给他,“曲前辈,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咱们走吧。” 曲沧风兑现了他的承诺,果然将夏连翘与白李二人暂时带到一个安全的所在。 在她到来之前,他早已同白李二人交代清楚。 白济安与李琅嬛一见到她,纷纷长舒一口气。 “连翘,”李琅嬛急切地询问,“你不要紧吧?” “琅嬛,我没事。”夏连翘忙出言解释,叫李琅嬛安心。 白济安知她无恙之后,则与曲沧风并肩走远了。 夏连翘这才有闲暇打量曲沧风为他们安排的“避难所”。 这是一处无名山谷,远处群山起伏,谷内云雾缭绕,春意盎然,一派山明水秀,清幽僻静。 据曲沧风所言,昔日,他一位丹阳宗的师长曾无意中得到一块上古仙境的碎片,这小碎片中便是一个小天地。 因为这处山谷不在地图之上,也不存于此界之中,极为隐蔽。 夏连翘心里清楚,躲在这里不过是权宜之计,若是没足够的实力作为保障,不过坐以待毙。 曲沧风也正是深知这一点,比原著更早一步开始传授白济安丹阳宗功法。 曲沧风生性疏朗,蔑视礼教,骨子里与白济安是同一类人,授课时并不避讳夏连翘在场。 她因此在一旁蹭了好几节课。 如此一来,曲沧风又有些意动,笑着问她可要拜入丹阳宗门下。 夏连翘摇摇头。 她现在只想保护好老白和琅嬛,实在没有精力牵扯进丹阳宗的是是非非。 当问及他为何不避讳她这个“外人”的时候,曲沧风也只是笑吟吟反问道:“丹阳宗如今衰败至此,我若不多招收些弟子,延我丹阳宗师承,难道还藏着掖着,抱着这些功法神通,见它们从此失传于世间吗?” “便是流传于田间地头,前辈也无所谓吗?” 曲沧风笑了笑:“我丹阳宗向来崇尚有教无类,只要有向之心,我都可教得。” 但这个世上多的是宁愿把功法神通带进坟墓的。 从这一点上,夏连翘隐约窥见到仙门内部两个派系之间争斗的矛盾所在。 一个是愿惠及于民。 一个却是不容功法流传于世。 此时多想无益,她只能趁此机会,专心修炼,努力令自己的修为更上一层楼,才好应对将来的危机。 凌守夷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他眉头紧皱,意识到不对劲。自己竟浑身赤衤果躺在榻上,身上只盖着那件道袍。 虽不知发生何事,凌守夷不论如何都不愿自己如此衣着不整的,他不假思索,当即扯起道袍,披衣而起,丝绦束腰。 乌发如流水般自腰背滑落,凌守夷被发跣足走到窗前。 只见殿内窗明几净。他冷峻的目光一点点扫过周遭,并未瞧出任何蹊跷。 凌守夷皱眉凝神,试图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神仙的记忆力素来庞大,他不该遗忘。 然而,不论他怎么回想,想到的也都是一些零散的片段。 凌守夷记得,夏连翘来找过自己,之后就记不清了。 他早已不是初次,自己刚刚一睁开眼时的情状,他就算不用猜也知道他与她之间发生了什么。 既然想不起来,那便去问夏连翘最为直接妥当。 想到这里,凌守夷给自己又捏了个清洁法咒,正欲踏出殿门,倏忽,他脚步一顿。 目光落在一块块整齐铺就的玉砖之间。 流霞春醪,不同凡酒,不论是神仙还是凡人饮下,都会忘却饮酒时的记忆。 凌守夷不懂酒,夏连翘怕他清醒过来觉察到蹊跷,临走前还是特地将地砖上洒落的酒液收拾得干干净净。 但她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是。 凌守夷是这天下最不懂酒之人。 正因为最不懂酒,哪怕一滴酒液的残存,也能为他所敏锐感知。 她骗了他。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107 章(快逃。) 不知不觉来到这处无名山谷已有三日,夏连翘日日勤勉修行,未曾有过懈怠。 因为仙境碎片中群山绵延,千峰竞秀,除却他们之外,空无一人。她大可随心意占据一个山头修炼上一整天。 这一日,她正端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打坐。石畔老松轮囷盘虬,松涛阵阵。 稷稷松风中,她忽然听到一个急促的嗓音。 “连翘!” “跑!” 什么?她愣了一下,睁开眼。 那声音如从梦中传来,一迭声的很急促的模样。 “连翘,快跑!” 夏连翘霍然站起身,终于分辨出声音的来源,这个声音是曲沧风! 虽不知他是如何传音入密的,想来是用了什么仙门秘法。夏连翘还从来没听到过曲沧风这般焦灼的嗓音。 她一颗心漏跳了一拍,霎时间心跳交织成密密匝匝的急促鼓点!没来得及多想,也不敢多想,立刻将遁光催动到极致,转身就跑! 一定是出问题了! 嶙峋奇石怪松飞一般地从身边倒掠而过,夏连翘呼吸急促,强令混乱的大脑一点点冷静下来。 是凌守夷?凌守夷找到这里了?怎么会这么快?! 就像是在印证她的想法,轰隆一声巨响,罡风自百里之外激荡而来。 狂风掀起道旁千钧巨石,将高逾百丈的松柏乔木连根拔起,天地间,飞沙走石,阴云惨淡,竟好似一幅世界末日的景象。 夏连翘如惊弓之鸟一般回头望去,只见远处群山绵延,千峰如汹汹浪涌,万山如巨波倾颠。 一道剑气形成的白色光柱冲天而起,飞旋的剑气卷起无边威势,摧毁了以此为中心方圆百里任何山石草木,即便是剑气余波也震动得方圆百里树木齐刷刷拦腰而断。 剑气上摩九霄,下彻黄泉,搅动天际云海生波。 风云相聚,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似乎预示着一场能够淹天没地的磅礴大雨即将降下。 这道剑气,夏连翘确信无疑是属于凌守夷。 此一句之后曲沧风便再无音讯,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心跳急促到痉挛,唯今也只有发“足”狂奔。 这仙境碎片本是单向进出,但以防万一,曲沧风曾在山谷尽头开辟出一个的通道,可以借那个出口逃向外界。 不敢驾驭遁光飞腾至空中,唯恐会引来凌守夷的注意,她只能咬牙驱使遁光在密林间穿梭。 笔峰挺立。 或者,这本来是一座山,只是被人以剑力连天劈成一半,才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一侧山壁光滑如镜,孤削挺立于天地之间。 而山顶之上,除了裸露出土的岩层之外,空无一物。 只远远隔着两道对峙着的人影。 曲沧风浑身浴血,单手抱臂,一只胳膊软绵绵的垂下,显然受了重伤。 曲沧风却无心去关注身上的伤势,他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来人,像是从来没认识过对方一般。 “小凌。” 纵使受了这般严重的伤,曲沧风依然面色未改,只百感交集,欲言又止轻轻叹了口气,“你何苦执迷至此。” 方才这一场灾难的始作俑者——凌守夷,静静伫立曲沧风面前,他发也未梳,衣也未换,道袍松松垮垮。 被发跣足,形容狼狈,但容色却有种诡异的淡漠和平静,“我执迷么?” 曲沧风静了一瞬,没有回答,唇角牵出一抹苦笑:“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此处的?” 凌守夷似乎是看出来了他拖延时间的用意,又似乎没有。 “正如你提防我,曲沧风,”凌守夷语气毫无波澜,“我对你并非全不设防。” 曲沧风怔了怔,“原来如此。” “是我太过傲慢。”他苦笑,“竟还将你当作从前那个小孩子。” “我曾在夏连翘身上留下心血精元,未曾想竟在如今用上。”凌守夷道。 玄之观一劫之后,夏连翘又追随司马元蘅跳入地底深渊。 经过这三番两次的惊吓,凌守夷未免日后她再遭不测,自己回援不及,曾在她熟睡之后,另取心头血画了一道符箓,打入她体内。 这本是二人欢好之后,他一时思及,不是什么大事,便也没有告知于她。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今日偏偏派上用场。 曲沧风惊愕之余,再无话可说。 凌守夷语气静淡,与他狂怒的剑势宛如两张面孔。 曲沧风心中微紧,不敢小觑于他,竭力扯出个漫不经心的笑:“可是小凌,你慢了一步,她如今不在这里。” “你找到我时,我早已传音入密叫她离开。” “是么?”凌守夷垂眸若有所思地反问。 他也不问他话里真假,更不在乎曲沧风那股漫不经心的姿态是真心还是假意,骨节分明的手指压剑而行,剑尖斜点地面。 静淡道:“让开。” 曲沧风皱眉,还待再劝,“小凌——” 凌守夷充耳不闻,朝他径劈一剑,身形一晃,往深处疾冲而去! 不好! 曲沧风眼见他决心如此,心里咯噔一声,不顾身上重伤,忙催动遁光,追逐他而去。 总归还是要阻他一阻,留给夏连翘几人逃生之机。 这一厢。 一道遁光飞快地在密林之中穿梭,因为紧张,全身的血液好像在这一刻都冲向大脑,夏连翘大脑嗡嗡作响,双耳鼓膜下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勃勃的流速。 跑到一半,她迎头撞上白济安。 白济安也正驭使遁光往出口疾冲。 白济安看到她,惊讶地皱起眉,急迫道:“连翘,你看到凌守夷了?” “我没看到!”夏连翘焦灼不安。 见到同伴让她稍微松了口气,但没看到李琅嬛的身影,又让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琅嬛呢?”她问。 二人一边对话一边催动遁光疾行, 中途未敢耽搁半秒。若遇连尖断崖拦路,便翻身而行,逐崖飞走。 “我放心不下你,叫琅嬛先走。”白济安言简意赅地解释。 得到答案,夏连翘也不再追问,点了点头,道了声好。二人都抿紧唇瓣,神经紧绷到极致,专心致志往出口狂奔! 越临近出口,山势便越发平坦。 凌守夷飞遁在空中,居高临下,一眼便瞧见远山近岭,群山绵延间,两道遁光兔起鹘落,狼狈地夺命狂奔。 他此时的心境从未如此平静,凝定。 他只想找到夏连翘问个清楚。 问她为何骗他。问她是不是反复无常,她胸膛里跳动着的真的是一颗真心吗? 所以他要找到她,捉住她,捉住、捉,她,捉住她。 一鼓作气跑出山隘,入目是一片辽阔无尽的平原,出口便在平原的尽头。 眼看逃生之路近在咫尺,夏连翘心神还未及一松,突然之间——她心跳骤然放慢了。 呼吸好像也突然冻结成冰。 一股森寒的、黏腻的恐惧如蛇一般从尾椎骨迅速爬升,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犹如人身上新生的鳞片,将她团团覆盖。 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头发飘起,胳膊上细小的汗毛竖立,就像是自然界中暴露在强电场之下,预感到天雷即将劈落时的雷击信号。 不用回头,夏连翘在这一刻也清楚地意识到。 凌守夷在她身后!! 而且他的遁光很快!仙人的遁光远胜于凡人,且一次比一次更快! 她能清楚地感知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降真香气,那相隔数米也足以砭肌侵骨的剑金锋芒。 她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凌守夷的人之一,她曾经讨厌过他,暗恋过他,倒追过,胆大妄为地调戏过,她前几日还与他坦诚相对,可在这一刻,夏连翘从未感觉到身后的那个人是这么陌生。 她从前怎么……怎么敢把他当小猫小狗招惹逗弄…… 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直面这恐怖的威压。夏连翘的呼吸越发急促,步履越来越沉重,血液冲向头顶,眼皮下泛起淡淡的薄红。 难怪,司马元蘅在这威压下连站都站不起来。 她好像看到尸横遍野,流淌着地,满目的红,嗅到一股近乎甜腻的、甜美的恐惧,这是生物濒临死亡威胁时本能的恐惧。 夏连翘以为凌守夷会先来抓她。 孰料,就在他追上她二人的一瞬间,眼前倏忽落下一道雪幕! 飞雪连天,一道如雪剑光裹挟着荡尽千山的赫赫威势,朝白济安凌空斩下! 都说速度快到一定地步,时间就会慢下来。 夏连翘不知道眼前这一切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仅仅只是她的错觉。 时间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拉长到很慢。 万籁俱寂。 她能看到群山为剑势所震动,竟如活过来一般如浪奔涌。 她看到树叶被剑势吹动,一点点碾碎成齑粉,飘荡在空中。 她看到白济安面色一白。 即便如此,他仍不顾那尽在咫尺的剑势,朝她张嘴说着什么。 她仔细地,艰难地分辨着唇语。 连翘……快、跑。 她怔怔地,不受控制地张嘴尖叫着,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嗓音扭曲到极致,却听不见她嗓音落地时的回响。 下一秒。 伴随着轰然一声巨响!! 声浪铺面而来,打破一切死寂! 她扭曲的尖叫撕扯开雪幕一般的剑势。 “白大哥!!!” 那剑势在即将斩下白济安头颅前的那一秒,如风吹雪融,及时消散。 “我就知道。” 凌守夷收起剑。 恬淡。 道。 他语气平和,但仿佛言语失常,并不能很好地控制住牙齿与舌头,有种古怪而失调的非人感。 “你会停下来救他。”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108 章(和我回去) 眼前的这一切会是一场噩梦吗? 夏连翘不知道。 如果这是一场梦,为什么恐惧与痛苦还无法令她醒转。 如果这不是一场梦,眼前的凌守夷到底是谁。 眼前的白衣道子,目光平静地自她脸上一寸寸描摹掠过,压抑着的语调极为和缓,竭力温柔,仿佛天际云层涌动之下的风暴。 “连翘,和我回去。” 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凌守夷静静地想。 把她带回去,说开就好。 他知道他有一些吓人,若非如此,那些小仙童也不会这么怕他。 她与李琅嬛也不会这么怕他。 曲沧风也不信他。 …… 凌守夷疯了。 白济安惊魂未定间,大脑蓦地蹦出这一句话来。 意识到这一点,他面色惨白,呼吸紊乱,“连翘!别过去!” 夏连翘看着眼前的人,很想说些什么,但恐惧如套索绞紧了她的喉咙。 凌守夷看她一眼,像是彻底失去耐心,径自走过去捉她。 就在这时,另一道剑光如惊鸿一般划破天际,直坠入凌守夷身前半寸远,沛然剑势将凌守夷为之一阻。 但也仅仅只是一阻而已。 旋即便被凌守夷抬手斥散。 剑光散去,曲沧风与李琅嬛行色匆匆御剑而来。 李琅嬛极为重情,玄之观一战令她心有余悸至今,是绝无可能抛下同伴独自求生。觉察到不妙之后,她当机立断调转遁光回去寻曲沧风。 一看到平原上对峙的这三人,曲沧风心里更觉不妙,未等他喝止住李琅嬛,她便急切地一拍遁光,横插入夏连翘与凌守夷之间,叫道:“义父息怒!!” 凌守夷一顿,见一十六道剑气呈扇形在他面前铺展开,剑光奔走流溢,剑尖直点他各处命脉大穴。 夏连翘则被李琅嬛牢牢护在这如屏开散的剑光之下。 凌守夷心中微感抽痛,面上不显,语气如雾缥缈,平静地淡问道:“就连你也要对我刀剑相向么。” 与自己从前敬爱的义父横刀相对,李琅嬛心中也如撕裂一般的痛楚,泪水夺眶而出,涟涟而下,哽咽道:“抱歉……义父……是孩儿不孝。” 纵是如此,她脚下也不肯退却半步。 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经由水洗之后,愈发明亮,从隐痛中爆发出坚韧不拔的灼灼光华来。 曲沧风见了这一幕,一颗心简直沉入谷底。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肃然道:“连翘!快!!” 曲沧风这一声厉喝,将夏连翘犹如从梦境之中惊醒。 曲沧风:“连翘!” 她怔了怔,对上凌守夷的平定的视线,终于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大口地喘息着,哆哆嗦嗦地抬起沉重如木的双臂。 遥遥地配合着曲沧风一道捏了个法诀! 霎时间,一道弥天光柱自凌守夷脚下冲霄而起! 天地震动,群山摧折! 白济安与李琅嬛双双始料未及,震愕不已。 只见这道光柱之后,东西南北四角方位各又蹿出一道道天柱,浑如娲皇补天时的四极天柱一般,上撑天,下镇地。 更如同从天而降的一座牢笼将凌守夷困于笼中动弹不得。 天地之间四方灵气如江海横流,奔涌啸聚。 这几道光柱如汹汹燃烧着的白焰,足将天空烧穿一个大洞,天际轰隆隆一片片滚雷,天公酝酿多时的怒火终于在几个惊天动地的霹雳巨响中,化作一道道弯曲闪烁的剑光劈向大地! 雷电将天地之间照耀得如同白昼,光柱遮掩住了凌守夷的身形。 白济安看不见凌守夷的动向,但见这一幕,也知道他暂时是被这莫名其妙的阵法困住。不由上前一步,拧眉沉声道,“曲前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和曲前辈决定的。”抢在曲沧风之前,夏连翘倏忽开口。 她还在发抖,嗓音微颤,但双眼却惊人的发亮。 抿紧着毫无血色的唇瓣,夏连翘语气急促道,“这出口前设有一个困阵。” 当曲沧风叫她逃的时候,她就意识到她必须赶快赶到这个困阵前,做最后一搏。 倘若困阵失效,出口在即,也能及时借阵法掩护退出仙境碎片。 这困阵是多年以前丹阳宗前辈所遗,本打算作守山之用,只是当年未曾用上,曲沧风经改良之后,又融入仙家阵法,困阵布置并不复杂,只需一套阵旗,两人配合既成。凌守夷要抓的人是白济安与李琅嬛,到时候需优先此二人离开,曲沧风便也未曾告知这两人。 她看不到凌守夷。夏连翘唇齿发抖,浑身发冷。 困阵内藏混沌,一入阵中,难辨方位。不会伤他性命,但一定会让他吃些苦头。 仅仅只是想到这里,便令她心如刀绞。 如今是暂时将凌守夷困住,可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只有两条。 这阵法能困住凌守夷多久?是冒险一搏,趁机将他擒捉了囚禁起来才好,还是趁现在快跑? 跑,她们又能跑到哪里去? 囚,她们当真能囚得住他吗? 时间紧迫,不容多想,还是曲沧风当机立断道,泠然道:“小琅嬛,你快带着白济安与夏连翘离开!往西走,到时候有人会接应你们。” 仙门中人无诏不得擅自下界,曲沧风同为飞升派的几位老友爱莫能助,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能采取一些间接的措施暗中施援。 李琅嬛点了点头,叫上白济安与夏连翘正欲离开。 忽然,困阵中央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搅动天际阴云翻涌,訇然中开,天雷滚滚。 四人齐齐一震,冷汗簌簌滑落,俱都不可置信地往这困阵中望去。 凌守夷精通剑术阵法,奇门遁甲,天星象,曲沧风不敢小觑于他,但据他推测,这困阵最少也该能困住凌守夷小半个时辰。 曲沧风拧紧眉头,心中惊骇难言,忙纵起遁光,跃到阵前察看。 孰料——一道极地弥天的法相自阵中升起! 光柱崩裂了。 …… 被困阵中的这一刻,凌守夷感觉到自己体内好像也有什么东西随之崩裂了。 他的眼前泛起濛濛的血色。 一时之间,仿佛是那小仙童仇恨的目光,一时之间又是天罡神剑之下凄恨诅咒的亡魂。 一时之间,是娘亲厌恶的目光。 那些窃窃私语,那些低声议论,如魔音灌耳,阴魂不散。 一时之间,是年幼的李琅嬛,恭恭敬敬地拜倒在他面前。 是她看着他的目光里闪烁着畏惧。 又是曲沧风当初笑着问他,“你是哪个娃娃?”也是他亲口承认,他当初接近他的确心思不纯。 是白济安皱眉不赞同地望着他,知他性格偏激,早晚玉石俱焚,伤人伤己。 然后是夏连翘。 初次见面时,谄媚讨好,眉眼弯弯的夏连翘。 是与他胡搅蛮缠,故意逗弄招惹他的夏连翘。 是毫无生机地躺在他怀里的夏连翘。 是与他四肢交-缠,纵情交-欢的夏连翘。 笑着的,哭着的,怒着的……数不清的夏连翘。 娘亲厌恶他,祖父从不肯见他,李琅嬛畏惧他,曲沧风利用他。 他深爱着的……骗了他。 为何这世上感情如此牵绊人心,又如此叫人捉摸不透。 任他如何竭力去靠近,也不过水中月,镜中花。 这世上这么多相爱的人,为何却唯独没有人愿意爱一爱他? 他不断地,驭使剑光,一遍遍地撞向光柱。 撞得浑身鲜血淋漓。 一遍又一遍。 于是,终于撞碎光柱,撞破阵法。 凌守夷将灵机一抖,浑身一变。 身躯在顷刻间,变得有万丈之高,巍峨如泰山,撑天支地。他极其浅淡的眼眸半垂着,双眼在这一刻仿佛也化作一角天空,眼底仿佛有乌云啸聚,电闪雷鸣。 法天象地。 曲沧风心中沉重,如坠千钧。 忙手捻法诀,摇身一变,也变得与他一般大小。 二人你来我往,争斗半晌,打得天地摇动,群山倾塌。 难解难分时,凌守夷骈指一点,一道猩红的剑光从天外飞来,瞬间洞穿了曲沧风的左胁! 鲜血淋漓,瓢泼而下! 若论剑术功法曲沧风绝不是凌守夷的对手,他受伤在前,带伤苦苦支撑多时,终于支持不住,身形急剧缩小,踉跄着败退下来。 凌守夷这才依样收起神通,也变回寻常模样。 他眉目定静,袍袖风吹不动,盖因被鲜血浸透沉坠之故。 凌守夷静悄悄站着,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冒血,唇角涎下一道混合着碎肉的血痕,与曲沧风如今狼狈的模样不遑多让。 曲沧风的猜测本没什么问题,只是他没想到凌守夷偏执至此,不顾根基反噬,也要硬生生撞向光柱,撞得天倾地塌,自身五脏近碎,也要强留下他几人。 而今,辽阔无尽的平原之中,只剩下夏连翘、白济安与李琅嬛三人还站着。 凌守夷看白济安一眼。 李琅嬛与白济安离得最近,大叫了一声,“义父不要!!” 她飞身上前。 两道弧光一先一后划过。 剑芒散去,如雪剑光霎时洞穿李琅嬛腰腹!留下一个狰狞的血洞。 她是凌守夷一手教出来的最看重的弟子,这一日,她剑光劈向他的时候,却慢了一步。 那一道剑光直劈落凌守夷肩头,险些将他一条胳膊斩下。凌守夷却未有任何激烈的情绪表情。 ……继曲沧风与夏连翘合谋骗他之后,李琅嬛也对他刀剑相向。 总归,不会更差了。 反倒借剑光而走,遁至白济安身前,双指冷冷捏住他脊椎,自他体内,活生生拔出一段如玉般皎然莹润的仙骨! 仙凡差距之大,从夏连翘的方向,远远只见白济安头颅低垂,跪倒在凌守夷身前,鲜血如泉喷涌。 仙凡差距之大,竟令他毫无还手之力。 白济安似乎还想再战,膝弯不断打颤又爬起,终于还是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生死不知。 眨眼之间,接连倒下三人。 凌守夷手握这一段仙骨,甩去手上鲜血,这才转眼看向夏连翘。 握着这一段仙骨,他心中忽涌起一股直觉。 这一刻,他知自己将永远为人所戒备,所厌弃。 也意识到自己行走在一条注定不为人所理解的道路上。 ……但还好。 凌守夷静想。 他还有她。 那股似梦似真的感觉又在这一刻袭来。 夏连翘双目晕眩不止,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凌守夷,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使她双唇发抖,唇瓣发木,失去了任何思考、言语与行动的能力。 她眼前发黑,思绪也开始飘飞,双脚如踩在一片沼泽地中,像有一只大手不断地拽着她下沉,下沉,一直沉入无边的梦境中。 都说梦是毫无逻辑,毫无缘由的。 这怎么不是一场噩梦? 捏着这段仙骨,凌守夷淡柔道:“看,你们如今所做的一切已毫无意义。” “还不同我回去么?” 嗓音也绵柔得像一场红色的梦境。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109 章(关于这个世界的,本源的,...) 祖窍内的归乡正在嗡嗡震动。 眼看夏连翘仍没有回应,凌守夷的耐心终于用尽,眉尖轻蹙,走过来捉她。 她跌跌撞撞倒退几步,归乡护主心切,竟主动纵出天心,迅如电光飞星一般,霎时洞穿了凌守夷的心肺! 天雷滚滚。 电闪雷鸣之中,暴雨如洪水倒灌,瓢泼而下。 凌守夷并未预想到她会对他出手,因而毫不设防,便被洞穿了胸口。 他怔了一怔,垂眸看了眼自己破开一个血洞的前胸,竟若行所无事一般,平静地拢紧道袍,继续往前。 身上的伤又如何比得上心上的伤痛。这一十八年来,他受过的伤他自己早已记不清,便是曲沧风与李琅嬛对他刀剑相向,也比不上她带给他最痛的一剑。 她若想杀他也是人之常情。 也好。 大雨浸透他长发,浸润了他的眉眼。 到了这个地步,何止曲白二人,凌守夷也早已是强弩之末,这一剑终于洞穿了他的心肺,击溃了他强撑至今的意志。 他双目攫住她,几乎是踉踉跄跄地朝她追来。 饱饮了鲜血的归乡警惕地在半空中跃动不止。 仙人的血液在它身上流转不定,绽放出星辰般璀璨的光芒! 原著不是没有描写过凌守夷剑伤白李二人,活生生拔下白济安仙骨的血腥场面。 只是夏连翘万万没想到当这场景真实在自己眼前上演时,竟惨烈至此。 她喉口干涩到隐约泛起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情况不容她多想,扭头深深看了凌守夷一眼,强令自己狠下心,夏连翘义无反顾地跳出仙境碎片,一拍遁光,往奉天宗方向遁去! 狂风呼啸着自耳畔掠过,她大脑一片混乱,这几日以来的经历光怪陆离地闪回着。 自真君庙争执伊始,她不是没有尝试过与凌守夷进行过沟通。 只是他二人之间的矛盾本质上不可调和,她一旦剧透,就会动摇世界的根基,搅动时空波动,必为天帝感知。 拿不出论据,论点就无法立足。 这数日以来,任由她如何努力,也根本无法说服凌守夷。 曲沧风担心她留下反为凌守夷所擒,到时候葫芦娃救爷爷,一个救一个毫无意义。 白济安与李琅嬛也绝不可能独她一人去面对凌守夷可能降临的怒火。 他二人离开之后,凌守夷必定不会再放她离开,她也怕届时为凌守夷所困,身不由己,彻底丧失主动权,连读过剧本的唯一一点依仗也会因为行动受限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不能这般陷入被动,不如趁此脱身,先将白李二人安顿下来之后,暂避几日风头,再另想办法去寻找应龙残魂,说不定还能博得另一条出路。 狂风吹动夏连翘四肢发冷,血液似乎也停止了流动,整个人几近冰雕,但大脑却在这一刻陷入高度活跃的状态,思绪不断分崩离析,又一点点重新弥合。 这计划本不该急转直下如此。 变数就在于,她与曲沧风几人做梦都没料到凌守夷今日的变化。 这当中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如今后路断绝殆尽,兜兜转转之下,剧情依然如原著一般分毫不动地惨烈上演着,她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白济安夺魁,凌守夷下界,奉天宗守门弟子也认得她这道遁光,并未拦她。 一路风驰电掣,夏连翘抿紧唇瓣,强捺下七上八下的心跳,催动遁光一头扎入溟幽海万丈深渊之下! 他二人不是没预料到过凌守夷情绪或许会比较激烈,也正因如此这几日她都一直待在仙境碎片中勤勉修炼,暂避风头。 两天时间实在太过紧迫。 她本来打算先将白济安与李琅嬛安置在一个较为安全的地点,过几日待凌守夷冷静下来,再与他商谈转圜。 如果能先将白李二人转移,再徐徐图谋争取寻找应龙下落的时间,顺利的话,甚至能以此谈判换取白李二人一线生机。 而曲沧风也能借这段时间,整合飞升派布置在下界的势力,助他们一臂之力。 这也意味着,谈判之前,白李二人不能作为把柄捏在凌守夷手上。 如今还未做好准备,她本来没打算这般仓促就投入溟幽海禁地。 但情形不同往日,凌守夷追迫太急,哪怕知晓很有可能如从前那般无功而返,她还是想试试。 在被凌守夷带走之前,尝试最后一次。 如若这条路再被断绝,她会毫不犹豫地踏上之前为自己早就书写好的道路。 她固然想要回家,也清楚所谓身死之后穿越回去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安慰。 在死亡终点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夏连翘并不清楚。她唯一肯定的是,凌守夷、琅嬛、老白……总有些人,是她愿意付出生命也愿意保全的存在。 凌守夷的遁光果不其然直追她而来。 夏连翘的呼吸愈发急促起来,双目急切地睃巡着溟幽海下方暗流。 她想试试,能不能带着凌守夷找到当年应龙殒命之地。 这一次,似乎是听到她心中焦急恳求的呼唤,原本遍寻不得的湖底暗流,竟如母亲的怀抱一样,张开双臂,将她全身上下牢牢包裹住。 她心头一喜,正想回头呼唤凌守夷,然而,这暗流竟如有自主意识一般,将凌守夷推拒在外,只卷着她沉入湖底! 她心中焦急难耐,刚一张口,湖水便争相恐后地从她耳鼻灌入,暗流渐急,湖浪愈高。 她眼前一黑,竟在顷刻间失去意识。 等她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瞧见眼前这一切不由一怔。 她被这湖底暗流所裹挟,不知何时来到这一间玉室内。 四面皆为高高的玉石墙壁砌成,墙面无窗,平滑无缝。 室内也没有任何陈设与装饰,空空荡荡,令人望之毛骨悚然,脊背生寒。 在看清这间玉室的第一眼,夏连翘就确信,这是一间囚笼。 发现这是间囚笼之后,她不由硬生生打了个寒颤,意识到制造这间囚笼的人心思何其歹毒。 地砖与地砖,墙面与墙面之间竟连一点空隙都不存在,直如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纯白色的空间。 而被关押在其中之人,又将如何绝望。 一个温润清朗的嗓音忽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你醒了?” 夏连翘愣了一愣,浑身一震,心底猛地涌起一股莫名的预感,这预感让她浑身不由自主地在发抖。 只见一个年约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正盘坐在她身前,目光温和地朝她望来。 乌发薄唇,鼻梁挺直,轮廓容貌竟与凌守夷有五六分的肖似。 但与凌守夷冷澈矜傲如冰雪般的气质不同的是,青年男子乌发微卷,星眸也莹澈如玉,气质极为谦逊内敛,温润平宁,无有任何锋芒。 她舌头僵硬,预见到男人的身份,这一刻近乎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囫囵问道:“不知前辈身份?缘何身在此处?” 青年男人微微一笑,淡道:“吾名颢苍,是一条应龙,我知道你,你便是夏连翘是吗?” “是。”夏连翘稍微定了定心神,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讶然道,“不知前辈是如何知晓我名姓的?” 颢苍温言道:“当日你们离我不远,我苏醒后不久,神识隐约查探到外界。抱歉,我非是有意探听你们之间的交谈。” 夏连翘自然不会计较这个,忙摇了摇头,“前辈太过客气了。” 颢苍轻笑了一声,“多谢。” 又道:“你没有问他是谁,看来你早已知晓我的身份。” 这个他,自然是指凌守夷。 她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局促道:“我……” “不必多想,我见你神魂有异,知你并非此界中人。” 如果说方才颢苍叫破她的身份只是让她讶然不解的话,他这句话简直如平地惊雷一般。 砸得夏连翘愣在原地,面上血色极速褪去,做梦也没想到,她隐瞒至今的身份竟然就这样轻飘飘的被眼前这人叫破。 “不必害怕。”见她面色煞白,颢苍又温和地安抚了一句,“也不必怕搅动时空,为天上那人知晓。我忝活了这些岁月,耗尽毕生修为,短暂避开时空限制的能力还是有的。” “我在这里沉睡了很久很久,若不是他……”颢苍的语气有点儿怅惘,仍弯唇露出个安抚般的笑,“若不是他到来,与我有所感应,也不知要沉睡到何时。” ……难怪她从前不管用尽多少种方法,也见不到对方。 只有凌守夷真身下界,这一腔龙血为应龙所感知,这才能唤醒他残存的元神意识。 也只有应龙想见她,她才能见到他。 可既然颢苍知晓凌守夷在这里,为何湖底暗流不将凌守夷一并卷来,见他一面? 来不及思索颢苍是怎么看出她穿越者的身份的,一想到凌守夷,夏连翘心里咯噔一声,记起自己来意,忙跪倒在颢苍面前,焦急地抬起脸恳切道:“前辈既探查过我的神识,想必也该知晓他如今的情况,求前辈帮帮我们……” 颢苍闻言,安静半晌,才轻轻道:“我若想见他,方才便将他带来此处。” “我带你来此,是因为你并非此界中人。 “正因为只有你才知晓此界本来面目。也只有你,才能帮一帮我,也帮一帮他。” “……帮一帮……前辈?”夏连翘不解地动了动唇,像婴儿牙牙语一般,内心被庞大的惊愕与疑惑充斥,只能一字一顿地跟着重复。 颢苍说到这里,脸上再度浮现出歉疚之意,竟走到她面前,冲她俯身行了一礼。 “他身怀半腔妖血,行事难免偏执酷烈,若他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我这个做爹的替他向你道歉。” 窥见她脸上的神情,颢苍叹了口气,“他那一腔妖血果然令他失去理智,做了错事吗?” “我……”夏连翘迅速回过神来,断断续续地道,“他……这不是他的错。” 她抿紧唇角,因为情绪激动,言语也难免凌乱:“是我们……我们没想到……行事不够周全,是我们对不住他。” 颢苍耐心等她说完,才道:“介意我探入你的识海吗?” 夏连翘:“前辈?” 颢苍:“言不尽意,我有一门小手段可探入人的识海,探查人一部分记忆。” “放心,我能探查到的只是你想给我看到的一部分,纵使如此,也大多模模糊糊。” 他又温和地征询她的意见,“我可以吗?” 夏连翘摇摇头,“前辈尽管探知便是。” 颢苍这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捺在她额头,“多谢。” 想了想,又以哄孩子的语气柔声道:“不会痛的。” 这一句让她忍不住抬头多看了颢苍一眼。 原著里没有详细描述过颢苍的容貌性情。 凌守夷的这个生父,与她想像中很不相同。 不像是传说中那个因爱而生,为爱而死,为情偏执,杀上天门的战神。 眼前的手白皙而修长,倒像是一双生来便该执卷握笔抚琴作画,漫吟诗书的手。 收敛思绪,她集中心神,回忆这段时日以来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一幕幕。 隔了一会儿,颢苍这才袖手轻叹,“这与你们无关,你们不是龙族,不知道他体内还藏有半腔龙血迟早发作,受妖血影响,他行事才会如此偏激。按理来说,他修道多年,总能压制一些兽性,只或许有人趁他年幼时暗行诡计也未可知。” “妖与人不同,若说人修道是为驯服人欲,妖修道则是为驯服兽性,二者虽大不相同,却殊途同归,俱是为了达到至虚至静的境界。是我这一腔妖血害苦了他。” “妖血发作时,他兽性压制人性,行事极难受控。任凭你们如何与他分说也无济于事。” “你一路而来,一定累极也怕极,我明白你为何不惜决裂,也不愿他带你那位好友回转仙门,因为你知晓仙门远不止腐败这么简单不是吗?稍微休息片刻吧。”颢苍示意她坐下,嗓音如春风般温和宁静,有种令人安心的魅力,“听我讲一个故事如何?” 关于这个世界的,本源的,故事。 以及仙门的,真面目。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110 章(仙门的真相...) 当后世谈论起应龙与天帝的幼女是如何相遇时,绝大多数故事的开篇都与一场花灯会有关。 天帝最幼小的女儿柔姬,养在祈水之畔,自小体弱多病,风度娴静温雅,生性善良谦逊。 但鲜少有人知晓,柔姬自小便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她因为这一身痼疾,从话做事都要轻声细语,轻手轻脚,就已经足够恼人了,偏偏名字里还带一个什么柔字。 似乎女儿家生来便要柔若无依,实在是晦气。 于是,在某一年某个花灯节,她悄悄溜下仙门,变作一个容貌丑陋,脊背微驼的少女,混迹在人群中。 柔姬生来花容月貌,容色倾城,民间常谓之三界第一美。 但她已经受够了被满满当当的绫罗绸缎簇拥着,珠钗步摇装点着,端庄贞静地坐在那里,像一株修剪得最为得当合宜的插花。 众人惊讶的视线,让她觉得内心一阵充盈得意的快乐。 那一道道目光好像是在说,这么丑陋的人为何不躲在家里,怎么还敢上街抛头露面?女孩儿却满不在乎,肆无忌惮地穿梭在人群中,嘻嘻笑着,一双乌黑的眼珠好奇地左顾右盼,四处转动,笑起来时,唇角微扬,便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她跟随着人潮猜着灯谜,一路走一路停。 人潮忽然停下,柔姬好奇地探头一望,很快便被眼前这一盏巧夺天工的花灯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她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一盏花灯。 这是一盏珠子灯,五色的彩珠穿珠成行,扎成宫灯的模样,下垂流苏,珠络累垂。 也是她在这场灯会中见到的最美的一盏珠灯。 人们围着这盏灯,苦思冥想,百思而不得其解。 灯谜其实并不算太难。谜面是“但愿人长久”,谜目猜的是《般若心经》一句。 只是世人诵读佛经者多,明了其间意思者少,多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更遑论能自如地撷取这经原句? 柔姬大脑一转,心里便有了底,她胸有成竹地上前一步,却与一道温润的嗓音同时叫破了谜底。 “亦无老死尽”。 两道嗓音,对两个人而言都极为突兀,不由转过脸俱向对方望去。 话本中的故事双方终于在此刻相遇。 柔姬看到一个约莫二十上下的年轻男人,一袭青衫长袍,乌发如墨,拢在脑后。 眉是远山的眉,眼是江河的水,唇如三春夭桃,眼底淡淡拢尽了翠霭沉沉,灯火青青。 举手投足,分明是清峻劲峭的人骨,微微弯唇一笑,却妖冶荒诞如山魈拨开了山野雾气,照见身属山河与天地的懒散不拘。 颢苍看到的却是一个黑黢黢的,瘦瘦小小,绿豆眼高低眉的少女,样貌丑陋实乃生平罕见。 但她那一双乌黑的眼实在灵动,又因为小如绿豆,转动时极为滑稽,颢苍不由噗地吃笑出声。 妖物化形向来随心所欲,千奇百怪者多,颢苍知她“丑陋” ,但在他心中实际上却并无美丑之别。 但世人对貌美者多有偏爱,明明是她与颢苍同一时间叫破谜底,这盏珠子灯却被摊主偏心地送予了他。 摊主还颇为歉疚地笑道,“抱歉了,姑娘,刚刚是那位公子先叫破的谜底。这盏珠子灯恐怕只能给这位公子了,姑娘不妨看看我这摊位上可还有什么喜欢的,任挑一盏,我都送你。” 这话说得漂亮又大气,在场众人连声喝好。 柔姬心里有点儿不大高兴,“分明是我与他一同叫破,大家都听得清楚,怎么偏成了他比我快上一步呢?” 世人总爱以美丑断善恶,若她是个美人,说出这番话来,众人只觉她不过耍些小性子,哪有坏心,宜嗔宜喜,亦是憨态可掬。 只她此时样貌丑陋,这隐约的牢骚与不满便成了拿乔作势,不知好歹。 众人此时细细想来,竟都觉得是那公子快她一步,七嘴八舌地都来劝她。 那盏珠子灯最后还是被颢苍温和地转送给了她。 柔姬还是生气,但想了想,生得美也不是他的错,何况她生得比他更美。 她没有同他客气。 这本也是她猜出来的,她拿着也是天经地义。 如果说故事只到这里,也是两个有缘人浮萍聚散,皆大欢喜的大结局。 但之后,她一个人继续赏月玩灯,却因为容貌丑陋被人误作偷儿揪住,幸得颢苍撞见出手解围。 双方的命运,从这一刻起便真正地紧密交缠在了一起。 只是那时候的柔姬也并未因此对他高看一眼,她感激他出手相助,大大方方干干脆脆地与他道了声谢。 颢苍却对这个张扬又孤僻的少女生出了些许好奇。 他才化形未久,虽因为好奇人世饱诵人世诗经典,但他最好奇的还是“人”。 各式各样,鲜活的人。 颢苍主动提出要与她结伴而行,柔姬也没有拒绝。 他二人一路走一路猜,只杀得灯市人仰马翻,摊主反悔,她也不恼,快活得咯咯直笑。 颢苍不由侧过脸看她一眼,只觉得身旁的女孩儿快活得像个水中张扬舞爪的王八。 “你在看什么?”柔姬问。 “在看你。”颢苍回答。 “看我什么?”她来了兴致。 “看你像一只王八。”颢苍想了一下,如实作答。 他并不觉王八有什么丑陋不堪,他自幼生长在天空与湖海之下,周遭好友从飞鸟走兽到王八游鱼,不一而足。 身边有好几个属鳖的朋友化形时与眼前少女所差无几。 他甚至怀疑眼前这姑娘也是个王八精。 倘若他对面的当真是个普通的姑娘,对方一定会被他这直言不讳气得扭头就跑,跑之前说不定还有打他两巴掌出气,柔姬却愣了一下,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二人一路走着,人潮与花灯汇成一条条流波,数不清的花灯就像是海底缤纷的游鱼与珊瑚。 颢苍昔年为龙在江河湖海间游曳时,因他性子温和,游得又慢,身边常常跟随了许许多多的小鱼。 他有时候会叫这些小鱼藏身到自己的肚皮底下,以避免礁石的触碰与天敌的追击。 柔姬在他身边,就像是跟着他游动的小王八。他越对她好奇,行动间便多有照拂。 她却有些不耐烦起来,只觉得这人一直跟着她,实在麻烦。 趁着两人走得累了歇歇脚之时,她指着街对面的酥酪摊主动提出,她想要吃一碗酥酪。 她知道这个烂好人一定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不若等他去买酥酪的时候,她趁机溜走,只当是被人群冲散,大家萍水相逢,好聚好散,也当全了双方一个面子。 打定主意之后,她便当真如一只小王八一般飞快钻入了人群,一个摆尾便无影无踪。 没了颢苍的碍手碍脚,她痛痛快快畅玩了一整夜。 带到灯散人静,月落星沉,天际淡白之际,她机缘巧合下绕回到那个巷口。 却看到一道青色的身影仍静静伫立在那儿,眉间肩头落了淡淡的白霜,白皙修长的手捧着一碗早已冷掉的酥酪。 待看到她时,颢苍极为吃惊地抬起眼。 “你回来了?” 柔姬一愣,这下彻底怔在原地,“你怎么还没走?” 颢苍温和地冲她笑了笑道,“我一直在这儿等你。” 就这样,她与他成了最亲密的,无话不谈的好友,又顺理成章地结为了一对爱侣。 彼时二人都不敢向对方坦诚彼此的身份,很是装模作样在一起生活了二十余年,直到双方发觉对方容颜都不曾衰老,这才隐约觉察到不对劲。 这二十余年中,柔姬便一直以那副黑黢黢的模样与他共同生活。 她也曾想改换回本来的面目叫颢苍大吃一惊。 但也只是想想。 就算她真的变回本来面目,想必这个男人也不会有任何惊艳之色,或许只会短暂的,小小的楞一下,然后便神情自若地喊她洗手吃饭。 人的容貌只是一副皮囊,她与颢苍都不是在乎人容貌美丑之人,用一副丑一点的皮囊和换一副好看的皮囊,又有何意义? 果如柔姬所料,当二人身份开诚布公的这一日,颢苍对她那传闻中“三界第一美”的容色丝毫不在意。 她倒是在知晓这人是条应龙之后,揪着他的龙角,命他带着自己畅游天地。 这在此后二十余年,成了她最热衷的一项活动。 她喜欢抱着他的脖颈,趴伏在他的背上,有时候冷了,便躲到他翅膀底下。 困了,便抱着他沉沉睡去。 她睡着睡着,他便带着她飞过千山万水,名山大川,畅游在天地间。 或沉入江河湖海,她躲在他肚皮底下,一游几万里。 她是天帝最幼小的女儿,体弱多病,体态娴静,如花照水,如柳扶风。 颢苍发现,这个传说中天帝最幼小的,最善良的,最温柔的小女儿,实际上一点也不温柔和善良。 她对仙门满不在乎,每每提及仙门时总会嗤之以鼻,露出一副厌恶与不耐之色,仿佛他们一个个都是粉墨乔装,搭起一个大戏台,跳到台上唱大戏的戏子。 她内心藏着一个坏姑娘,动辄便对他拳打脚踢,动怒时更是恶狠狠地揪他的龙角,扯他的羽翅,威胁道:“我要把你揪成秃毛鸡。” “那你就不喜欢了我吗?” 柔姬问。 “不。”颢苍想了想,认认真真地轻声回答,“我爱你。” 又过十年,柔姬诞下一个孩子。 一个小小的,和他们长得十分相像的男孩子。 自打看到这孩子的第一眼,柔姬的飞扬与跳脱,竟尽数化为母亲无边的温柔与蜜意。 只是仙妖结合,诞下子嗣,为天地所不容。 平日里,颢苍与柔姬喜欢遍游天地,也喜欢并肩坐在院里廊下纳凉,仰面望着夏日里说来就来的暴雨。 而这一切就像夏日骤降的一场暴雨,一时之间,风云变化,电闪雷鸣,仓促得令他二人都措手不及。 柔姬被擒捉回仙门后,他常常感到恍惚,仿佛下一秒,廊下又会出现,那个晃悠着小腿,优哉游哉,仰头看着电闪雷鸣的身影。 面对仙门的逼迫,柔姬爆发出了此前从未有过的激烈反抗。 这个人前总是低眉顺眼,清闲贞静,动静有法的少女,在这一刻爆发出的愤怒,像是一场汹涌的风暴,震慑住了所有人。 她骂他们才是一群疯子,一群骗子,一群忝居神职,窃天偷地,恬不知耻的小偷。 她骂尽仙门的一切,也牵扯出有关仙门的真面目。 颢苍温和地看向面前的夏连翘,纵使说起此事,他嗓音也不疾不徐,不高不低。 在千余年前,万余年前,曾有一批修士。 他们隶属于一个庞大的门派。 修士们不知收敛,贪婪地攫取气机,终于令此界灵气断绝。 而他们却在机缘巧合之下,窥得一丝天机,打开了前往异界的通道,举派飞升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个新的世界与他们所处的世界有许许多多相似之处,也有许多不同。 这个世界灵气充裕,远胜于从前,有人,有妖,也有能飞檐走壁的炼气士,有流传已久的三教经典,也有往古以来的神话传说。 却唯独,没有神明。 他们意识到,他们的修为在这个世界近乎于神,他们可以填补这一片空白。 于是,这个世界的神明诞生了。 门派的宗主成了天帝,人们各封神职,降下神迹,四处修筑庙宇,享受万世不竭的香火供奉。 他们挖空灵脉修建天宫,攫取灵气修筑“倾天瓶”。 倾天瓶并不是真正的瓶,是一只近似于瓶壶的山河飞瀑。 天地之间的灵气在此地不断流转汇聚,经由倾天瓶一遍遍沃灌着仙门,那散落的点滴飞瀑便成了所谓的“玉露甘霖”。 他们尽情享用着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气,渐渐地与凡人越来越有所不同,出生既通晓宿慧,抬手可操弄山海,和传说中的神明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也因此,他们更要巩固自己的地位。 要让神格永远稳固,神仙永远高贵,永远遥远,永远不可捉摸。 此界本就存有修仙的传统,他们曾经试过断绝一切修炼法门,但失败了。 于是,“神仙”能讲法赐道,但仙门功法绝不能容于世,任由下界宗门再过“强大”,也不过仙门能随意摆弄的棋子与走狗。 每隔百年,下界纵有那么几人天纵英才,修为大成,他们唯恐放任这些修士早晚有一天会叫他们窥破天机,便冠以“飞升”之名,大开仙门,纳入仙界,授以仙职,蹉跎道途。 众修士却浑然不知,一味对神仙顶礼膜拜,将飞升视作修道毕生的追求。 “神仙”能背地里纵情声色,亵玩凡女,但绝不能诞下子嗣玷污高贵血脉。 “神仙”能攫天地气机为自己所用,却容不下几滴散落的飞瀑水滴。 柔姬与父母飞升而来,深恨仙门这一切,耻于众人为伍,她整日郁郁寡欢,宁愿在下界做一个离经叛道的凡人,也不愿回归仙门。 她被折磨被囚禁,疯疯癫癫至死。 李琅嬛散落玉露甘霖,授仙法于凡民,动摇仙门根基,必死无疑。 白济安纵拔出仙骨,也难逃死路。 这一点,凌守夷从来不知。 从擒捉李琅嬛回仙门那日起,等待他的也将是必死之局。 天帝可以舍弃他的小女儿。 当然也可以舍弃一个越来越不听话的外孙。 “夏姑娘。”说到这里,颢苍安静了下来,双眼仿佛苍老了百年,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他……并非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他是人。” “他的肩膀上不应该肩负着这些所谓的重任。 “他没有高贵的身世,高贵的血统。他也从不比任何人尊贵几分。 “我希望你能帮我,”颢苍定了定心神,笑了笑,轻声说道,“让他重新做回一个真正的,脆弱的,或卑如草芥的,却有尊严的人。” 请书友们动动手点一次广告,再开启广告拦截功能 _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 111 章(但愿人长久,亦无老死尽...) 自娲皇抟土造人,人类自此便诞生行走于这个世界。 大禹治水,神农尝百草,夸父逐日,无一不书写着为人者锲而不舍、不屈不挠,敢于以一双手、一双脚,不畏艰险,改造世界,上下求索,勇于牺牲的精神与魄力。 在高贵的精神面前,所谓的“高贵”的血脉,不过是这世上最无耻之尤的骗局。 故事的主角可以是任何一个贩夫走卒,杀猪屠狗之徒。而著书立碑者,也绝不该局限于那些居位食禄的帝王将相之辈。 不论胎生卵生,湿生化生,大道之下,众生平等,从来便不以血脉、出身来定尊卑。人是自然之灵,却不可妄为万物之长。 颢苍只希望凌守夷能重新做回一个踏踏实实的,大写的“人”,一撇一捺,立于天地之间。 尊也是以道德为尊,卑也是以卑劣为卑。 “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他是柔娘的血脉,只是甫一出生便被抱养在那群人身边。这才养成他这个目空一切的冷傲个性。”颢苍道,“他本性不坏,若非如此天上的那位也不会对他出手。”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但他高高在上飘在云端太久了。全然不知自己的身世,也忘记了自己只是这万灵之一,与这芸芸众生并无任何不同之处。” 颢苍说到这里,竟肃容俯身朝她行了一个大礼,涩声道:“夏姑娘,我知晓他做了许多错事,但求你不要与他计较,怜悯他幼时失去父母,认贼为亲的份上,帮一帮他。” “前辈!”夏连翘讶然至极,受之有愧,忙扶起颢苍道,“前辈何至于此!我与他早已互许终身,就算是前辈不说,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落入死局。” 颢苍温柔地看着她,眼底泛起如水波纹般淡淡的慈爱。 夏连翘:“……”她这才记起来,按辈分来说,眼前这个青年,她应该喊他一声“爸”。 原谅她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实在喊不出口。 应龙所说的这些,她当然知道。 不管是这个世界的本源的故事还是仙门的真面目,也恰恰因为此,她才不能随意开口剧透,天帝是异界飞升而来的大能修士,掌握着某种程度上的时空法则。 书中不过寥寥数言,观者没有耐心,一目十行,也不过几息之间,便看尽书中人一生的悲欢离合。 她此时直面亲历者的讲述,内心的震动与彷徨与之前囫囵吞枣看书时又全然不动。 夏连翘内心沉甸甸的,她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不胜迷惘地开了口,“可是前辈……我也不知道究竟要如何才能说服他……更何况……” 她并不知晓颢苍口中的帮一帮凌守夷具体而言指的到底是什么。 但若是天帝不死,他们一日也不得安宁。 颢苍静静听完她言语间的迷茫与无措之后,“我知晓,我此言对姑娘而言或许有些强人所难,姑娘若是……” “前辈这是哪里的话。”夏连翘难得有些冒犯地截住他的话头,抬起一双清凌凌的眼直视着颢苍,“答应前辈的事我一定会做到,只是敢问前辈可有什么计划与准备?” 颢苍怔了半晌,这才又弯唇露出个很浅淡的笑道,“我算是明白,他为何会对你用情至此。” 夏连翘:“……” 在长辈面前说这些总有些尴尬,她有点儿无助地移开视线,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可能是被她脸上的无助逗笑了,颢苍轻笑一声,倒也没再揶揄她二人。 “准备自然是有的。”提及正事,颢苍的口气明显郑重几分,“对于她身上发生的这一切,柔娘当年其实早有预料。曾留下一封秘信暗藏于她一支发簪内,只待有朝一日,他长大了些,再交予他。” 夏连翘心跳倏忽加快了几分,她正苦于如何在不剧透的情况下说服凌守夷,如果有他母亲遗下的书信,那这一切就好办多了。 “前辈可知晓这支发簪的下落?” 颢苍摇摇头,“她被擒回仙门之后,我与她夫妻二人便再无得见一面。想来这支发簪也随她回到了仙门。” 他语气和宛,便是说起此事,也只眼底一晃而过淡淡的遗憾。 “他们有可能发现这支发簪吗?”夏连翘想了想,审慎地继续发问。 颢苍:“柔娘为人机敏,行事谨慎。若有朝一日藏不住了,便是她自己主动毁去,也绝不会令它落入仙门之手。我想,这支发簪或许还藏在昔年囚困她之所。” “至于天上那位……”颢苍沉吟半晌,“你过来些。” 她刚走上前,颢苍的手便轻轻钳住她肩头,另一只手摩上她的发顶。 夏连翘微有些意外,但很快便镇静下来,没有反抗。 下一秒,她忽然感觉到全身百脉经络竟为之一开! 一股沛然的灵气,浩浩汤汤,如沧海奔流一般正尽数透过颢苍的掌心,从她顶门灌入她四肢百骸之中。 这本是原著中属于主角的奇缘,夏连翘惊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挣扎阻止,“前辈?!” 颢苍却温而坚决地劝住她,“不要乱动,否则你我俱有反噬的危险。” 应龙磅礴浩荡的灵气一照漫灌而下,如瀑泄地,肆意流淌,一并搅动周遭灵气,掀起罡风阵阵。 处于风暴中心的二人,发丝衣袍无风自动。 颢苍为她耐心解释:“你要记得,天上的那个,他是人,不是神。” “是人便会衰弱。是人便会有破绽。是人,便总有寿元将近的那一日。” “我想,他这些年来不问世事,不是不愿,而是心有余力而力不足。” “你非此界中人,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杀灭他,当非你莫属。我今日留一记剑印于你,但你需记住,这枚剑印至多也只能斩出三剑,你需得小心行事。” 约莫一个日夜之后。 待神魂内最后一丝灵力也荡然无存,颢苍这才抬起一只手,将四周漫溢的灵气纷纷收摄干净。 又阻止了她还没说出口的道谢。 “你毋须道谢,我虽送你这枚剑印,但你我都很清楚,这对你而言并不是个合算的买卖,说起来还是我占了个大便宜,你背上一件大因果。” 夏连翘摇摇头,她回过神来,又想起一件事,迟疑开口,“前辈真的不打算见见他吗?” 颢苍这才露出个可以称之为忧悒的笑来,语气微带怅惘:“有什么见与不见,说起来,我也曾见过他。” “十八年前我擅闯仙门,侥幸未死,曾被囚禁在藏龙山一段时日,之后才转囚至这溟幽海底。藏龙山,你们前些时日也曾去过那儿的。”他提醒道。 不知道为什么,夏连翘总觉得颢苍说起此时,笑容中隐含痛楚与撼恨之色。 颢苍似乎也陷入回忆之中,“那时我见到了他。” 是个过分古板又正经的小少年,冷淡骄矜,浑似雪堆作的,看人的时候下颌微扬,一双寒星捻作的双眸居高临下,年纪不大,通体这一身气派倒是像模像样。 他不禁微微笑起来,心中泛起绵绵细痛。 此言一出,夏连翘愣了愣,心跳骤然漏跳了几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掌缓缓锁紧。 凌守夷之前的确去过潇湘大泽附近。 她当然还记得湘水村改编的那场剧目,故事中有两条恶蛟作祟,为祸一方,凌守夷持诏下界斩杀恶蛟。 故事里的小少年威风凛凛,冷傲无双。 但同属蛟龙,少年意气风发的背后,所隐藏着的血淋淋的真相,让她心里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的喉口也变得干涩难言,辞义凌乱,语不成句,“那两条蛟龙难道……” 颢苍回过神来,“你猜出来了吗?” 他轻轻点了点头,坐实了她的猜测,“那两条蛟龙确为我昔年故友,前来救我。” “夏姑娘,你方才问我为何不愿见他。你也知晓他性格偏执,若此时见我,了解了昔日内情,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自己昔年所斩杀的恶蛟实为父亲昔日故友,而自己一无所觉中,亲手葬送了父亲有可能的生路。 夏连翘的呼吸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从心底也泛起一股涩然与难过起来。她不敢想象,凌守夷若是得知真相,这对他而言是何其残忍与痛苦。 颢苍似乎也不愿多谈此事。 自将神魂内残存的修为凝结成剑印送予夏连翘之后,他便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虚弱起来,身影也开始一点点由实转虚。 “我肉身腐坏多年,妖修多修神魂,你所见的我只不过是多年之前一抹残留的神魂,因一点执念不肯散去罢了。”颢苍再次轻轻地弯了弯唇角。 坚持到现在,每多说一句话,他的身影便虚幻一分,“如今也到我行将消散之际。” 就在他虚影飘飘渺渺,即将消散间,颢苍又不胜歉疚地朝她再拜一礼,“夏姑娘,原谅我以一己之私,将你牵扯进这桩因果中。” 夏连翘鼻尖不由一酸,她之前竟不知道, 自己也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个性, 忙强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强颜欢笑道,“前辈这说得什么话。” 她知晓他如今最放不下的当是凌守夷莫属,便郑重地保证道:“前辈今日所托,晚辈必定不负。” 颢苍竟露出几许怔忪。 他朝她微微颔首,魂归天地之前,竟未露出任何愤慨之色,这半生不拘,半生牢狱,都付洒然,释然一笑之中。 待眼前之人化作星星点点的微光尽数散去。 夏连翘微微一怔,竟如黄粱一梦,王质烂柯,一时之间,如身在梦中,恍恍乎不知梦里身是客。 直到她眼角余光不由瞥见墙角旁一地庞大的龙骨。她这才惊觉方才与她对话之人,不是她的空想。 奇怪的是,她从被卷进这间玉室到现在,竟然从未注意到这一地骨骸。 苍白的,硕大的龙骨,依稀可见其曾经携妻遨游天地之间的潇洒不拘,而此刻,它就这样静静的,温和地盘伏在玉室之间。 夏连翘不知道颢苍化骨之前是不是也是这般温和宁静。 或许,自从与柔姬分别之后,他的生命便已经停留在了那一刻,这才在短短十八年的时间内化骨。 颢苍与柔姬这二人的故事,让她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说不出口的,庞大的酸楚,像是从前打完一场游戏,或者看完一场电影,遍历了主角爱恨情仇之后,穿越时空一般的怅惘与难过。 过了好一会儿,夏连翘这才稍微定了定心神走到近前。 她本来打算把这一地的白骨收殓起来,若有机会,说不定还能将他与柔姬二人合葬。 她此举不单单为了凌守夷,也是出于她对这夫妻二人的敬重。 可她的手刚触碰到这苍白的龙头,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微风,指腹下的骨骸霎时间便化作无边的飞灰。 夏连翘愣了一下,惊愕之余,目光却不期然撞入面前的这一面玉壁。 原来这四面玉璧并非空无一物,也是刻有字迹的。 殷红的血迹,直渗入玉璧之中,似乎是谁在不见天日的湖底,日日夜夜,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寸寸描摹,徒手壁刻而成。 经由时光摧残,这些石刻的大字已渐次模糊不清。 只能望见笔锋孤绝劲峭,不见怅恨,只述不尽的思念与平宁。 “但愿人长久。 亦无老死尽”。 第 112 章(他的眼底,已对她再无任何...) 应龙既散,夏连翘本来应该马上离开溟幽海湖底,但她却安静地在玉室里又坐了半个钟,也是顺便理清自己目下的思绪。 凌守夷骤然下界,带给她的冲击力太大了,之后发生的一切,她甚至还没来得及作何准备,就被仓促推到了台前。 只不过和从前的迷惘与彷徨相比,她眼前又多了一条路。跌跌撞撞地总算摸到了点儿目标,内心也比之前敞亮平定了不少。 凌守夷只追到溟幽海前便不动了。 不是他不想追。 是他无能为力,这湖底的暗流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推拒在浪潮之外。 凌守夷不假思索,第一反应便是一剑劈开湖水,只是凛冽冷厉的剑光落入浪潮之间,湖水却如有生命力一般将剑光包裹,托举,又送往远方。 凌守夷面色不变斩下第二剑。 这一剑亦是如此。 凌守夷脸色这才刹地一变。 修道多年,他当然知晓,上善若水,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夏连翘?当然没有这个可能。 除了她这溟幽海底难道还有他所不知晓的什么大能修士不成? ……是谁?曲沧风找来的援兵? 夏连翘此时还在不在湖底?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凌守夷唇线紧抿,不可自抑地感到一阵焦躁起来,将剑芒催动得愈发迅疾冷冽! 不论是谁,此时都休想在他面前将夏连翘带走,否则纵使他逃到天涯海角之外,也休想在他凌守夷面前走脱,他必将他碎尸万段! 剑芒合作一柄巨剑,朝着湖波凌空斩下! 轰然激起千丈巨浪! 剑光分波,硬生生划湖为路,露出一条直通湖底深渊的坦途而来。 凌守夷不假思索,当机立断纵身入湖底。 就在他即将跃入湖底的刹那间,湖浪又在他眼前缓缓合拢。 如此,他足踏烟气,反复尝试了整整一个日夜,竟也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待到天际淡白,天光破晓之时,凌守夷的面色已极为难看。 杀意从未在这一刻高涨到如厮地步。 少年面色苍白,化作一道白光,纵去几个来回,足踏烟气,冷冷盘旋俯瞰着溟幽海。 他素日里一身白色的道袍此时恍若血染就,因为这一个整夜不知疲倦地催动剑光。 一息便发数百剑,一日一夜便发八十万六千四百剑,伤口一遍一遍愈合,也一遍遍崩裂,鲜血足将他立足之地浸染得一片血红。 任谁都能看出来,此时的凌守夷分外脆弱。 倘若凡人想要弑神,此时无疑是最合适的时机。 这一幕并未逃脱得过司马尚的双眼。 所以纵使身边弟子再三恳求他三思,司马尚也只摇摇头,沉声道:“我意已决,你们不用再劝。” 见劝他不得, 便有十几个他身边侍奉已久的亲传弟子主动提出要与他共生死同进退。 “三日前我便已将这宗主之位让出, ”司马尚不甚赞同地皱眉驱赶道,“今日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牵连宗门。你们不必陪我一同送死,快快离去吧。” 有些弟子面露犹豫,转头走了。 仍有十几名弟子一步也不退。 当中一个名唤陈鸿云的大弟子毅然决然道:“师尊传我等道术,授我等长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父亲有难,为人子女者怎可避战怯死?” “是啊!”另一个名唤杨开霁,咬牙奋声道,“再说元蘅师妹死得冤枉,师妹的亲仇我们怎可不报,否则又怎对得起师妹当日那一声声师兄?” 司马元蘅平日里虽骄纵霸道了些,但待司马尚门下这些嫡传的师兄师姐们,却是十分活泼亲和。这些弟子也都是看着她长大的,有几个还曾经亲自照看过她幼时生活起居,猝闻噩耗,怎能不痛? 饶是司马尚此时也不禁眼泛泪光:“唉……你……你们……” 他微露动容,连连叹道:“好、好好……阿蘅虽殁了,我司马尚今日却多了几个好儿子,好女儿,今日是我司马尚枉为师尊,对不起你们,若有来世,必当结草衔环报答你们的恩情。” 言罢,将遁光摇动,身化一道长虹朝凌守夷纵去! 他身后那十几个弟子见状,也纷纷催动遁光。 霎时间,溟幽海上空一片华光飞舞,十几道遁光逐日踏浪而来,排荡朝霞,交织成一张弥天大网,将溟幽海上下照彻得恍若白昼。 陈鸿云当先立定,遥遥望见远处那容色冷淡,负手而立的白衣少年。 一枚剑丸悬停在他身前,上下翻飞跃动,旋放出千百道剑影来,如雪乱飞,寒光漫天。 陈鸿云咬咬牙,道:“众人听我号令!一起杀了此人为元蘅师妹报仇!!” 凌守夷正心烦意乱,不意此时还会跳出数人来。 少年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冷淡如冰,难掩焦躁的杀意。 把眸一抬,双眸如有两钉冷峻寒星射出,“何方宵小,尔敢在此造次?” 陈鸿云不答,只呼喝同伴冲杀上来。 凌守夷见了,便也不再留情,将剑丸一抖,便与此人相斗在一起。 他如今杀意正沸,他们既存必杀之心来杀他,杀与被杀不过一念之间,他自也不会容情。 更遑论这些人身为司马尚心腹爪牙,这些年来随司马尚暗行诡计,明里暗里不知做过多少阴谋勾当,害过多少无辜性命。 纵使他们不来杀他,他也不会继续放他们生路。 一道弧光闪过,当下便将陈鸿云的头颅一剑切下。 杨开霁等人都未曾料到陈鸿云会败得这样快。 人群纷纷发出一声惊呼,肉眼可见地有些骚乱起来。 凡人与神仙之间的差距当真有这么大吗? 少年冷冷清清,面无表情横扫过去,颊上滴血,直如一尊玉面修罗。 未战先怯,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纵使他们临阵退却了,这少年恐怕也不会再放过他们。 杨开霁匆忙之间架起剑光,大声喝喊鼓励道:“大家不必害怕!我们众人齐上难道还拿不下他吗?!” 他话音刚落,忽觉身侧掠过一线白光,这白光如若无人之境一般,连过三五人。 杨开霁心中大跳,忽然预感到不对劲。定睛一看,前面哪里还有凌守夷的身影? 就在这时,他腰间忽然一痛,还没回过神来,连同他在内的那五人竟被齐齐拦腰斩断在溟幽海上空! 断体扑通通地纷纷坠入湖底。 凌守夷剑杀了这几人也不见停滞,再催遁光,身剑合一,倏忽间,又闪至数丈之外。 就这样连闪数次,在人群中直杀得如入无人之境。 而远在后方的司马尚看在眼里,内心大恸,当下吐出一口黑烟。 黑烟滚滚,遮天蔽日,将溟幽海上空笼罩得漆黑如墨。 凌守夷把遁光一定,皱眉负手望去。 司马尚身形隐没在滔滔黑雾之中,口中嘶声大喊道:“凌守夷,你还吾儿命来!” 一边喊着,一边咬破舌尖,喷吐出一口心头血,以身魂为祭,合成惊天彻地的一剑,朝凌守夷头颅凌空劈下! 风云雷动,湖浪滔天而起! 凌守夷冷叱一声,并不将这一击放在眼里,竟把身一纵,迎头而上。 狂怒奔涌的浪潮一点点平息下来,断肢残臂随湖波一起一伏,些微荡漾。 鲜血浸透了茫茫大泽,足将天际的朝霞也浸透成血一般的色泽。 在场仅剩的一名奉天宗弟子,瑟瑟发抖,惊恐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凌守夷清姿挺拔,道袍猎猎,静立在水天一线间。 司马尚半截身子随湖波飘荡,一颗头颅双目怒睁,眼白泛血,早已断绝生机多时。 且不说他早已辞去宗主之位,便他还是奉天宗宗主,妄图弑神便是死罪,他也一样杀得。 淡白的天际,挣出一线猩红,凌守夷转过身,容色淡淡,口气平稳地随手摄了一柄飞剑,丢到他面前。 “你自行了结吧。” 言罢,便不再看对方。 横剑于膝前,微微阖眸,闭眼打坐。 湖面上仅剩的一丝生机也无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凌守夷倏忽有所觉地睁开双眼,向远方望去。 一道湖浪托起一个他自方才起,心心念念已久的身影。 夏连翘从湖底升起时,也没想到会看到眼前这一幕。 尸横遍野,血染湖波,她忍不住愣了一下,将目光望向远处那唯一一个白衣,不,或者说血衣的少年身上。 少年鼻若悬胆,唇薄而软,正静静地阖眸打坐,浇透了一身的血气,犹如从地狱爬起。 “凌……” 夏连翘只觉得大脑一阵嗡嗡作响。 她被卷入湖底时,湖面上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多想,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小凌这两个字却是不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张张嘴,定了定心神,才勉强喊道:“凌守夷。” 凌守夷这才不慌不忙地睁开眼,寒峻的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 夏连翘与他隔着湖波相望。 她尽量镇定客观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沸反的杀意在这一刻陡然平息下来,凌守夷强捺下内心如惊雷荡过的悸动。 少年微微扬眉,不带任何感情,冷淡回答:“司马尚想要杀我为司马元蘅报仇,俱被我杀了。” 他的目光旋即落在她脸上。 疏淡的眼底,倒映出湖波潮起潮落。冷冰冰的目光如剑刃一般一寸寸紧贴过她的肌肤,寒意侵骨,望着她与这遍地横尸并无任何不同之处。 他平静地望着她。 这一刻,他的眼底,已对她再无任何爱意。 第 113 章(夏连翘,你怎么还敢言爱?...) 夏连翘主动与凌守夷回转仙门。 便是不主动,她也毫无办法。 “司马尚想要杀我为司马元蘅报仇,俱被我杀了”,自打凌守夷语气平静,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出这句话起,夏连翘便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她能感觉到此时的凌守夷忽然平定下来,不是之前那般平静的表象之下蓄积着摧天灭地的风暴。 他此时便是风暴本身,拟定主意之后,一往无前,再无动摇的可能,任何阻拦在他面前的事物,都会被他毫不留情一举摧毁。 夏连翘努力压下内心的胡思乱想,定了定心神,试探着开口问道:“你可知晓这溟幽海底下有个禁制?” 凌守夷没有开口附和,却也没有出言打断她,他心中既已拟定主意,就算他神魂殛灭,绝不会再放她离开。 因而也不吝于此时静等她说完,且看她有什么打算,就像是猎人给予猎物最后一些挣扎空间,说不准是出于慈悲,还是静待猎物连最后一丝力气也消磨干净。 “我刚刚……”她深吸一口气,飞快地说,“见到了一条应龙,名唤颢苍,自称是你生父。” 她说完,便紧紧地目注凌守夷的反应,不愿意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她不知道她这样直白地说出这件事,会不会触怒他。 她本来倒是想收殓颢苍尸骨带回给凌守夷,也算是个佐证,可如今颢苍化骨飞灰,她实在拿不出任何证据。 凌守夷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半晌,才淡诮反诘:“曲沧风又同你说了什么,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少年的目光浑似在看一个最恬不知耻的骗子。 他熟知她的把戏,深知她反复无常,不知廉耻。 对她深恶痛绝,又将她冷淡蔑视。 夏连翘张了张嘴,有些无力地低下头。 她当然知道,她如今在凌守夷心目中的信用值几乎为零。 要命的是,她现在偏偏、必须要重新取得凌守夷的信任,否则她很难说服凌守夷去寻找他生母所遗的那封迷信。 她观察着凌守夷的神情,大脑飞快地运转着。 凌守夷眼下明显不信她,且已经显露出些微的不悦。 她猜,凌守夷自幼失去双亲,母亲在孩子生命中永远是不可取代的存在,柔姬对他而言一定非比寻常,甚至说,是旁人无法触碰的禁区。 她此时若贸然开口,稍有不慎,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成为凌守夷心里那个不惜利用他母亲的可恶的骗子,彻底激怒他。 柔姬当年被囚禁在仙门,她总归要与他回仙门一趟的,不若等那之后再从长计议。 “你看我现在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她诚恳地建议道:“你下去瞧瞧对你也没任何损失不是?” 凌守夷唇瓣微抿。 她的确是个最高明也最可恶的骗子。 如此狡诈反复,却还是在这一刻精准地拿捏住了他的心理。 但他不论如何也不愿在她面前表现出动摇之意。 凌守夷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还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淡漠的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将她从溟幽海带回,暂且关押在瑶光峰偏殿,又设下重重禁制,这才架起遁光,往溟幽海底一探。 溟幽海底。 宫观倾颓,早就是一地碎砖乱瓦,他既没有找到她口中的那间玉室,更没看到那所谓的血字。 许是凌守夷与司马尚争斗时搅动湖水摧毁了玉室,又许是应龙与夏连翘先后离去之后,这间玉室终于结束了作为牢狱的职责,迅速崩塌消弭,连一丝罪证也未曾留存。 凌守夷眉头紧拧,静静地对着这一地残垣断壁伫立良久,眼里流泻出显而易见的疲倦,更从心底翻涌出一股烦躁与厌恶之情。 说不准这厌恶是对着夏连翘还是对着纵使如此还是反复相信她诡计花招的自己。 被关在偏殿里的夏连翘倒是很老实。 自知她必须要重新取信凌守夷,她一直老老实实地没有任何动静,纵使心里再挂念琅嬛与老白,也没敢随意妄动。 只抱膝而坐,默数着时间等待凌守夷回转。 望见白衣的道子翩然而落,她心里一紧,强压下内心的悸动与欢喜,迎上前道:“小凌!你找到了吗?!” 凌守夷视线冷冷扫来。 她微微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喜不自胜间一时口不择言。 她讪讪住口。 从凌守夷的角度,能清楚地看见到女孩儿脸上那显而易见的失落之色。 自一看到他起,她便搴着裙摆,不胜欢欣鼓舞地朝他飞奔而来,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事也未曾发生过。 凌守夷不可否认在瞥见她第一眼时,他心底下意识地长舒的一口气。 也正是意识到这一点,让他微不可察地僵硬半秒。 少年语气泛出显而易见的不客气:“你凭什么以为我是去了溟幽海底?” 女孩儿被他问得一时语塞,半晌,才干巴巴地道:“我……我以为你会去的。” 又是这么一副情态。 凌守夷默然半秒,强令自己从当下的对话中挣脱开。 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目若寒星一般,一寸寸掠过她的眉眼,想拆解出她言语里到底几分真假。 此时又是否在拿乔作势,撒娇卖痴。 他有意冷一冷她,叫她认清现状。 便冷然言道:“别想要再耍花招,你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她明亮澄澈的双眼却浮现出困惑之色,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好好说着话,怎么又踩中了他的雷点。 凌守夷对上她摄人心神的懵懂视线,面色却更难看。 她还想问个清楚,凌守夷却别过脸,分明已不再想和她多谈。 他此时连和她多说一句话也嫌多。 而凌守夷似乎是打定主意将漠视她的态度贯彻到底。 甚至在带她回仙门的路上,也没有和她多说一句话。 夏连翘这一路上心事重重,她只知道她和李琅嬛都被带回了仙门,却不知晓李琅嬛到底被凌守夷藏在哪里。 凌守夷以关押犯人的方式将她一路押回天门前。 任凭她如何询问李琅嬛的下落,少年也之漠然以对,绝不开口。 倒是曲沧风逮住空隙,与她安慰了一句,叫她莫怕。 只是他如此伤重未愈,面色苍白的潦倒模样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夏连翘朝他露出个苦笑。 曲沧风也回以一个苍白的苦笑,“是我害你至此。” 如今他是砧板上的鱼肉,尚不知凌守夷要如何回禀述职。 夏连翘轻声问:“曲大哥,你是知晓天上那位会对他……动手吗?” 曲沧风怔了一怔,没有问她从何处得知,只轻轻点了点头,“我本以为至少能延缓他片刻……” 凌守夷似乎朝他二人看了一眼,又淡漠无波地移开了视线。 夏连翘和曲沧风顿时默契地别开视线,不再多谈。 她的目光不自觉放在眼前恢弘浩荡的景色前。 饶是她知晓仙门真实内幕,也忍不住惊叹于这一派伪造而出的仙家气象。 一座座仙岛星罗棋布,悬空于浩浩汤汤,日夜奔流不息的灵海之上。岛上楼观峥嵘,仙门三十三座天宫,七十二重宝殿,以云梯栈桥合沓勾连,相与隐没在缥缈云雾间。 更有飞瀑不时浩涌喷吐出五彩霞光,扬起涛涛紫雾。 夏连翘却无心欣赏眼前这嵯峨恢弘的画面。 她被凌守夷一路带回渡霄殿内。 这是位于重重岛屿最上层的一座仙岛,整座仙岛方圆足有数万里之遥,岛上仙山起伏,渡霄殿背靠三山飞瀑,依山凿壁而建,宫观曲折连环。 此时,早已有数百渡霄门人弟子,立在殿前等候。 为首的是一对年轻的男女,青年俊雅温润,女修也是生得面如秋月,姣美难言。 这两个修士分明也都看到凌守夷身边的夏连翘。 但凌守夷素日里御下极严,纵使他们心中如何惊愕震动不已,面上也不敢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 二人见了凌守夷,口称师尊,纳头便拜,神情十分恭肃。 凌守夷略一颔首,容色寂冷,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更没多关怀宽慰几句。 那女修要活泼一些,觑着凌守夷的神情,这是才小心翼翼地问:“师尊,这位是?” 夏连翘也很好奇凌守夷会如何介绍自己的身份。 凌守夷不带任何感情道:“与此案有关的凡人。” 那青年修士看她一眼,问,“可要重点看押?” 凌守夷淡淡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你们随意安置就是。” 话是这么说,这一双男女此时俱都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夏连翘管不了这么多,眼看凌守夷转身就走,她匆忙追上他的脚步。 其他门人弟子见状,愈发惊愕,凌守夷没有发话,他们却也不敢拦她。 空无一人的回廊间,夏连翘鼓起勇气叫住凌守夷。 凌守夷的态度让她隐约间有些不安,倘若想改变他的看法,她必须要重新获取他的信任以及…… 偏爱。 她动了动唇,哪怕再难以启齿也不得不开口去踅摸他如今的态度。 她干涩地问:“小凌,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凌守夷这才停下脚步,眉梢微扬,像是不敢相信她的不知廉耻。 仗着他远比她高出一个头不止的身高,凌守夷垂眸俯视着她,冷声道:“夏连翘,你怎么还敢言爱?” 夏连翘抿紧唇瓣,不甘示弱地回望回去,“你若不爱我,为什么不放我走?” 凌守夷眸地刹地幽深寒浓下来,“你大可死心,你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我都不可能放你离开。” 少年垂眸望她的眼底闪烁着冰冷的光,连一点爱意也无。曾经的柔情蜜意恨不能在此刻化作刺穿她心肺的刀子。 淡色的薄唇吐出近乎诅咒般森冷的字眼。 “除非你有信心能逃过神仙的追捕。从今往后,你休想再离开我身边寸步,你逃到哪里,我就追到哪里。谁敢带你走,我就杀了谁。哪怕从今我刀剑加身,屠割刳腹,也绝不容你离开。” “我会竭尽能为,予你长生,便是你有一日死了,黄泉地府,我也必将掘地三丈,将你带回,除非我魂飞魄散,生生世世你也休想摆脱我。” “因为,这就是你骗我的代价。” 第 114 章(想撕扯,想啃咬,想刺穿。...) 少年冷冷地俯视着她。 言语里的森冷恶意几乎不加掩饰地倾泻而出。 夏连翘不由怔怔地倒退半步,却不是被这言语里的偏执与恶意所摄,反而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有你这么威胁人的吗?她完全没有被威胁到嘛。 按理来说凌守夷这一番恶意的言论会吓到她,但不知道是她太过自恋还是什么,总让她听出来了点儿虚张声势的味道。 如果是由她来放狠话,至少也是将对方刀剑加身,屠割刳腹,而不是咒自己…… 她是不是该给个反应…… 不忍心让他话砸在地上,她“啊……哦……哦……”了两声,只是因为言辞无措,倒显得分外冥顽不灵,知错不改,干巴巴的。 少年面色霎时黑如锅底:“夏连翘……你!” 她认真纠正,抬起一双清凌凌的杏子眼将他望着:“你若真恨我,此时便不该对我说这么多,我说对吗?” 凌守夷浑身一僵。少年阖眸,又睁开眼,吐字又快又冷:“你非要自取其辱吗?” 夏连翘闻言怔了怔,不自觉地往前踏出一步,“小凌……对不起……我……” “别碰我。”凌守夷深吸一口气,冷冷推开她的手,径自越过她走远了。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凌守夷在将她带回渡霄殿之后,便浑似忘记了她这个人。 那一对青年男女给她安排了住处,这二人中的女修性格活泼一些自道姓叶,叫叶依棠,另一个男修名唤周玉。 叶依棠与周玉这师兄妹二人,初时待她十分客气疏离。 夏连翘很想打探一些李琅嬛的消息,便有意无意吐露出自己是李琅嬛下界的好友,叶依棠这才愣了愣,对她态度显而易见的亲近了不少。 问及李琅嬛的下落,叶依棠也十分为难。 “我只知晓大师姐被关押在悔过崖下,以待会审,师尊并不让我们去探望。” 凌守夷回转仙门之后忙于述职,便是叶依棠这些时日也没见过他的踪迹。 仙君素来不近人情,容貌分明是仙门最美,但一心大道,更是从未和哪个女仙走得相近一点。 夏连翘算是凌守夷身边唯一一个异性,叶依棠也敏锐地觉察到了点儿二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气氛。 她虽好奇夏连翘的身份,却也老实恪守着本分,谨遵着弟子的规矩,并不敢随意窥探。 凌守夷不愿再见她,夏连翘也无可奈何。 好在李琅嬛一案会审前的调查准备与扯皮工作耗时甚久,距离李琅嬛被判以极刑,白济安杀上天门还有一段时日。 也仅有这一段时日。 她必须争取这一段时日尽快取得凌守夷的信任,带他去寻回柔姬失落的那封密信。 想来凌守夷这几日来也是忙于此,而分身乏术。 左右无事可干,夏连翘翻出纸笔,一点点努力捋清楚自己的思绪。 唯一让她感到些许安慰的是,纵使她们与凌守夷针锋相对,两败俱伤,回到仙门之后,凌守夷似乎还在竭力李琅嬛争取减刑,甚至并未将曲沧风供出。 这也是她从叶依棠那儿打探到的消息。曲沧风这几日频频现身人前,气色也还算好。 夏连翘很快想通,这一步棋,曲沧风其实远不至满盘皆输。 至少站在飞升派的立场上,凌守夷如今伤重未愈,战力大减,很难再作为世家派的助力上场。 众所周知,仙人无诏不得擅自下界。 虽说可以借助分身在下界走动,但这仅仅局限于诸如凌守夷这般出生世家,又地位崇高的仙人。 至于那些出身凡人界的飞升派弟子,仙门名义上为了“避嫌”,基本不准许他们在下界布置分身。 原著中的曲沧风是在暗地里留下一抹神识相助白济安重回仙门。 夏连翘运笔如飞,沉下心思。 如今台面下的各方势力都准备拿李琅嬛一案作筏子,按照原著剧情推算的话,它们这个时候大概都已经纷纷运作起来。 仙门内战,一触即发。 老白在飞升派的帮助下,现今或许正在进行重返仙途的紧急特训。 这些她暂时不必担心。 她如今面临的问题在于,如何在内战中保全凌守夷、琅嬛和老白三人的性命。 还有柔姬的秘信与天帝…… 她真的能做到吗? 她如今身处渡霄殿内,虽说凌守夷并未彻底限制她的人身自由,但她可走动的范围还是太小,信息来源基本来自于对叶依棠和周玉二人的旁敲侧击。 想要取信凌守夷的话,她总得见上凌守夷一面吧。 见也不能见,如何破冰? 可不管她如何委婉地向叶周二人释放出想见凌守夷一面的要求,叶周二人也俱都是爱莫能助。 “师尊这些时日也鲜少待在渡霄殿内。” 面对夏连翘不知道第多少次的请求,叶依棠也只是歉疚地摇摇头。 值此风雨飘摇,局势动荡的多事之秋,她反倒被迫咸鱼起来。好在夏连翘一贯会调整自己的心态。实在无事可干,她便卯足了劲儿努力修炼,尽量多从叶周二人身上打探出一些有价值的信息,从仙门的地图,再到人事构成,战力分布,免得到时候真打起来抓瞎。 几天下来,她与二人的关系倒是一路突飞猛进。许是自小打在仙门之故,不管是叶依棠还是周玉都对她口中的凡人界十分好奇。 闲来无事的时候,夏连翘还会尽量多在渡霄殿内走动几趟,以期碰撞个大运与凌守夷撞个正着。 时间一长,凌守夷没撞见,反倒是让她糊里糊涂撞入了个无人居住的侧殿。 凌守夷将她带回渡霄殿后从不管她,其他人摸不清他的态度,素日里也不敢拦她。她得以在他的洞府内四下游晃,直入无人之境。 偌大的渡霄殿内,不论主殿还是配殿,走的都是极简主义的装修风格,四下凿冰积玉,冷冷清清如重重雪洞。 行走在游廊中时,夏连翘常常会不自觉地想到幼年的凌守夷。 那个冷傲倔强的小少年,当初是不是也如游魂一般,一个人独居在这幽深寥廓到有些过分凄清的洞府之中呢? 无人时,西下传来的寂静的足音让她感到一阵恍惚和胆寒。 眼下这间侧殿亦是如此。 它看上去早已荒废多时,但个中陈设也依然干净整洁。 说是陈设,其实也不过一桌一椅,一张书架,一张玉床,一个蒲团。 桌角一盏纸灯似乎已经很久未被人点燃过。 她走到案前,随手拾起桌上的一刀纸。 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凌守夷的字迹。 更准确地说,是他幼时的字迹。字迹还有些稚嫩、板正,但已初具风骨,力透纸背。 夏连翘很快意识到,这或许是凌守夷幼年打坐练字之所。 都说八岁看到老,他小时便这么一板一眼,难怪长大之后如今矜冷持重又不讨喜。 这几天一直萦绕在她眼前的那个冷淡的小少年,似乎又拨开回忆走来。 小小的少年,垂着眼睫,认认真真地端坐在桌前练字,在这个冷冷清清的侧殿,他像是被遗忘在这一隅,独自一人度过他的童年。 她喉口微堵,鼻尖不禁一酸,忙放下手中的纸。继续寻找着那个小小的少年昔日遗留下的痕迹。 夏连翘在书架上找到一个暗格。 推开一看,竟然是一盏纸折的月亮灯。 制作这盏灯的人手艺十分青涩,好端端的一弯月亮,被他折得歪歪扭扭。 月亮灯的旁边还放着一只折到一半的小兔子,手艺也是惨不忍睹,近乎邪典兔。 这盏灯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许是她见到的凌守夷向来都已冷淡高傲的态度示人,这一刻竟让她猝不及防撞入少年稚嫩柔软的童心,无端地生出些手足无措来。 望着这盏月亮灯,夏连翘抿紧了唇瓣,心里忽然涌生出一股将它完工的决心与信念来。 仙门内务千头万绪,凌守夷最近心情十分烦躁。 少年下颌绷得紧紧的,垂着眼睫飞快地批阅着案前的公。 饶是曲沧风和夏连翘两个人相继联手背叛他,他还得竭力收拾这一堆烂摊子,将李琅嬛捞出来,尽量保她几人周全。 若非他二人突然像失心疯一样,他也不止于此。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认罪,伏法,从轻发落,凌守夷想不通为何曲沧风与夏连翘非要将事情推向不可挽回的境地。 若说曲沧风他还能理解他从来未曾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那夏连翘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是怕成为世家与飞升两派斗法的筏子,为何还要徒增把柄予人? 夏连翘。 一想到夏连翘,少年不由抿紧了唇,疏淡的眼里蹿升起一团冷而炙热的火苗。 凌守夷并不否认自己如今还没放下夏连翘。 承认才是放下的开端。 他从容承认这一点,也正因如此,他更要着将她从今往后从自己的脑海中剥离出来。 公务某种程度上可以麻痹他不去胡思乱想。 这几天里,只要一想到夏连翘,他心底就泛起一股炙热的恨意,如熊熊燃烧着的火焰,这恨意近乎烧穿他的大脑,他的心脏脾胃,将他骨血都烧融成灰烬。 眼前的字迹越来越模糊,恨意重又漫上眼眶,将眼角也熏得赤红。 凌守夷能清楚地感觉到一腔龙血正在他血管与心肺间燃烧,像是煮沸的热水,烫烂了他的皮肉,烧得他不得安宁。 他恨自己如今的失态,更抗拒这无法自抑的浮游乱想。 凌守夷阖上眼,捏紧笔杆,深吸一口气,强令自己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眼前的公上来。 只可惜收效甚微。 痛恨的火苗一经燃烧便在难熄灭。 他的脑海不受控制地在一遍遍勾勒着她的一颦一笑。 他自小生活在渡霄殿内,渡霄殿是独属于他的真正的领地,这里清静、冷清,鲜有人至,无人打扰,在这里,他常常能获得久违的安宁。 可一想到,她如今正在渡霄殿内吃穿坐卧,凌守夷就感到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 就好像自己的领地在这一刻被侵占,被污染。 她如今在做什么?是在修炼?还是在小憩?他知道她晚上一直有小憩的习惯。是在与人谈笑,还是在筹谋着怎么逃脱他的掌控,和曲沧风暗中勾结静待着第二次将剑捅入他心肺的时机? 一想到这里,凌守夷几乎快要冷笑起来。 她真的以为他还会这么愚蠢无知吗? 他知道她近在咫尺,只要他想,大可此时搁下纸笔,推开门,长驱直入,去诅咒她,报复她,他恨不能将她一整个咬碎了吞下去,想叫她也尝尝,尝尝她自己到底的心到底是什么滋味,也尝尝日夜弥漫在他心口的恨。 想撕扯,想啃咬,想刺穿。 他也知道她远在天涯。心口的剑疤久久未愈,在她曾经依偎在他怀中与他耳语这情话时,他也未曾想到有朝一日她的剑尖会刺穿他的胸膛。 而这曾经的情热爱浓此时也成了莫大的讽刺。 ……烛火毕剥作响。 凌守夷被烛花爆开时细微的动静惊醒,不由怔了一怔。 旋即意识到,自己刚刚想得实在太多了。 恨意令他的眼角、手臂、浑身上下的肌肤漫生出一片片淡色的龙鳞,额头生出狰狞的龙角,连眼眸也变幻成细长浅淡的竖瞳。 恨意在这一刻让他又变成一个半龙半人的怪物。 少年厌恶地看了自己的手臂一眼。 这一刻,因恨夏连翘而生的龙鳞,更像是她在自己身上留下了鲜明标记,并朝自己示威。 他厌恶自己身上出现有关夏连翘的一切。 唇瓣用力抿作平直的线条,凌守夷抬手揭下手臂上一片龙鳞下来。 疼痛某种程度上分割了他的注意力。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仅仅只是关注□□本身的疼痛上来。 他像是短暂获得一瞬喘息之机的笼中鸟。 凌守夷微微抬起脸,眼角漫起淡淡的薄红。 于是,接下来便是变本加厉地堪称自虐般的行为。 对着烛火,凌守夷面无表情地一片片拔掉了自己小臂上的龙鳞,嫣红的唇瓣近乎咬出血来,留下一个淡色的浅浅的齿印。 激烈的疼痛过后,便是绵长细密的余痛 凌守夷望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小臂,汗水洇湿了脊背,却带来一股近乎快-感释放过后的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一个人静静地坐了很久,独对着这一盏寒灯,漠漠雪色。 夜风吹入殿中。 肌肤上的汗液被冷风吹干。 过了很久。 静如一座冰雕的凌守夷,眼睫猛地一颤,忽然动了动,眼里漾开一阵茫然。 他感到一阵空洞的冷。 第 115 章 虽说夏连翘下定决心要把凌守夷这做到一半的月亮小兔灯完工,但现实很残酷,她也是个手残。 只比凌守夷好那么一点点的手残。 一个人对着这盏月亮灯闷头捣鼓了半天,夏连翘最终还是放弃了闭门造车这个想法,转而去寻求外援。 首先寻求的便是叶依棠的帮助。 叶依棠一听就连忙摆手:“不行不行,夏道友,这个我可不会,我从小手就笨。” “夏道友,你不若去问问周师兄?”她积极建议,“周师兄素日里就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我幼时弄坏了什么东西可都是周师兄帮我修好的。” 周玉文接过月亮灯看了几眼。 夏连翘屏声静气。 终于等到他点点头,“或可一试。” 夏连翘这才松了口气。 送给凌守夷的月亮灯,她打算亲手完成,中途不假手任何人,周玉文不动手,只在一旁提供指导。 当然,一码事归一码事,着手完成月亮灯的这几天里,她还是没有放弃求见凌守夷的打算。 她知道凌守夷这几天就待在渡霄殿主殿。 只是殿前有渡霄弟子值日,没有他首肯,其他人不得擅入。 这一日,殿前轮值的弟子正巧是周玉文。 周玉文是个尽职尽责的好老师,哪怕平日里再忙,答应她的事也定会抽暇来指点。 又因她手太笨,二人倒是借着月亮灯一事,迅速熟稔起来。 见到轮值弟子是周玉文,夏连翘十分委婉地问能不能徇个私?不求能见凌守夷,代为通传一声也好。 周玉文略一思索,答应了下来,“我尽量试一试,但师尊若是不见……” “我明白的。”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若是他不见我,我……我不会纠缠的。” 周玉文转身代她传话。 殿内,少年唇线倏忽紧抿成一线。 周玉文久久没得到回音,不由讶然抬头:“师尊?” “师尊?” 凌守夷像是这时才回过神来,面无表情,无动于衷道:“不见。” 意料之内的回答。周玉文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少女忐忑地攥紧衣摆,一双漾着期盼的双眸。 这几日相处,他不忍见那双眼里露出失望,便破天荒地,大着胆子又替她求了几句情,“夏道友每天都要到殿外走一遭……” 凌守夷果然不悦,蹙眉冷声道:“这与你又有何干?” 周玉文浑身一凛,自知失言,忙俯身认错,“是弟子多嘴……” 凌守夷一僵,却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激。 半晌,才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角,硬邦邦道:“既知与你无关,还不快退下?” - “怎么样?” 刚踏出主殿,一直守候在殿外的夏连翘便急切地迎上来。 周玉文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_[(, 她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失落。 强打起精神,朝周玉文露出个感激的笑容,夏连翘低声道:“我知道了,周道友,多谢你。” 周玉文不忍见她伤心,有意说些好话哄她高兴,“说起来,夏道友这几日的手艺倒是进步飞快。” “进步再快又有什么用。”夏连翘闷闷不乐。 周玉文惊讶:“道友难道是想送给师尊的?” 夏连翘犹豫着点点头:“是……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送出去。” 此时也正巧赶上周玉文下值,与前来轮值的弟子交接过后,周玉文与她一边走,一边温声安抚道:“原来如此,如此想来,也的确快到师尊生辰。” “凌守夷生辰?”因为惊讶,她忍不住抬起眼。 周玉文也震了一下,倒不是被她嗓门惊的。而是没想到她竟这般自然便直呼仙君名讳。 有关夏连翘的身份,周玉文与叶依棠等人私下里也颇为好奇。但凌守夷素日在弟子之中积威甚重,到底不敢妄作揣测。 周玉文心中轻轻打了个突。 这位夏道友和师尊的关系,倒是比他们想象中更要……亲近一些。 他也不敢多想,忙收敛心神,道:“是,师尊是冬日里出生,便是凡人界所谓正月初一。” 夏连翘愣了愣,也不知道是惊讶于凌守夷生日将近,还是惊讶于他赶在大年三十出生。 周玉文浑然不觉:“道友放心,道友心意……” 他迟疑片刻。 心意,什么心意。 他也不该多想。 只含糊道:“师尊早晚有一日会明了。” 夏连翘抬起脸勉力笑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周玉文有心转移她注意力,又问道:“正巧我此时有空闲,那盏月亮灯道友可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不妨问我?” 提及正事,夏连翘点点头,从芥子囊里取出一个扎了一半的灯笼,“这里……还有这里……总不太好看……” 其实这几日的功夫她早已经学会月亮小兔灯的制作方法,只是做出来总歪歪扭扭,像被人打了一顿。 到时候要送给凌守夷的话,她还是希望能尽善尽美。 周玉文便就着她的疑问,低声为她释意,言辞难尽其意之时,便上手示范于他看。 凌守夷步出殿外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画面。 少男少女挨得很近,似乎讲到什么高兴之处,女孩儿L眉梢都堆着一团软和的笑意,望着周玉文杏眸明亮澄澈。 周玉文也低着头,报以温和鼓励的笑容。 这一刻,凌守夷只觉大脑轰地一声,理智霎时随风远去。 这些时日,凌守夷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壶煮沸了的热水,妖血日日夜夜在他体内奔腾不休,他浑身上下烧得难受,需得万分努力才能摁住壶盖不叫它爆发 ,冲溃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但就在这一瞬间,沸腾的水蒸气终于冲翻了壶盖,炸毁了他的理智,烧穿了他的心肺。少年面色刹地一白,冷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这霹雳一响,眼前少男少女登时像受了惊吓一般,齐齐抬起眼。 如此默契的举动,落在凌守夷眼里,便如心上被人狠狠剜了一刀。 “师尊!” 周玉文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慌乱,纳头便拜。 夏连翘惊愕:“小凌?!” 这几天里她辛辛苦苦相见的少年就这样,冷冷地伫立在不远处,忍无可忍地看着她。 眼里飞掠过一抹显而易见的被背叛的恨意与痛色。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手腕一紧,凌守夷便大步走上前,将她拽离周玉文身边。 一路将她推入主殿内。 凌守夷冷冷俯视着她,淡色的唇瓣上下飞快地开合着,“你不是想见我吗?” 少年根本没有给她挣扎与辩解的机会,一路长驱直入,便将她抵在鎏金彩绘的立柱上。 吐字如走珠般带着居高临下的指责意味: “如今你满意了。” “见到了。” 凌守夷泠然道:“便也不必再玩弄这些手段与花招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仓促,夏连翘还没回过神来,脊背吃痛,就被他抵在殿中立柱上,浮凸的花纹硌得她后背生疼。 凌守夷将她一只手高高拉起压制住,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 她愣了愣,只觉得莫名其妙:“我……玩弄了什么手段与花招?” 凌守夷气极:“你!” 少年咬牙切齿,看起来被她气得够呛,再无之前那淡泊寂冷的风度。 “你……你与周玉文……” 夏连翘不舒服地皱紧眉,想把手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好声好气地解释:“那是你的弟子!更何况我和他在谈正事……” “正事?”凌守夷觉察到她的动作,漫睨来淡若飞雪的一眼,骨节分明的五指紧捏住她手腕,指腹几乎快嵌入她腕间。 凌守夷冷冷:“你们之间能有什么正事?” 她张了张嘴,下意识便要将月亮灯和盘托出,但话到嘴边,又想起这本来是打算作为一个惊喜送给他的。 她这一时的动摇,落在凌守夷眼里似乎愈发坐实了她与周玉文之间的鬼祟。 凌守夷眼睛都气红了:“你怎么不说话?” 她抗议:“你能不能别把我和他之前说得这么……这么不干不净……” 如果恨意有实质的话,凌守夷眼里的炽热燃烧的恨意几乎快化成两把刀子,狠狠地刺穿她的心肺。 少年死死地盯紧着她,一字一顿地逼迫着她,嗓音冷得似乎能掉冰渣子,“什么正事?为何不说?为何不解释?是说不出来了?” 明明是在逼迫着她,凌守夷面色泛白,眼尾红如滴血,看上去倒像是他被什么东西刺痛了 , “??[, 合谋逃跑,还是谋划着刺我第二剑?” 他的语气不受控制地越来越激烈,几乎是宣泄般的指责:“毕竟你最会拿乔作势,装模作样,像当初骗我一样,再骗一个……” “我和他只是朋友,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好好说话的机会?”她呆呆地看着他,实在想不通他怎么突然就陷入了狂暴状态,这个时候再保守“惊喜”已经毫无意义,她正要开口,“我找他是因为我在你幼时的偏殿内看到一盏……” 凌守夷却只捕捉了上半句信息,厉声道:“好,这么短的时日,你便又四下交了一大堆不知所谓的朋友吗?” 她:“……” 她冥顽不灵的态度似乎激怒了凌守夷。 凌守夷双眼通红,咬牙:“你就这么……这么……” 没心没肺么…… 未尽之言,被隐藏在少年眸底一闪而过的狼狈与受伤之中。 想到这里,凌守夷眸色刹地一变。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他按住肩膀,后背顿时被一股大力撞压在柱子上。 言语在这一刻已经似乎失去意义。 凌守夷唇瓣抿得紧紧的,不管不顾地扳起她的下颌。 他紧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双唇,覆唇就要压下来。 被恨意驱使着想要撕咬,想要爆发。 凭什么他这几天里寝食难安,凭什么她还能与人说说笑笑。 凭什么她明明骗了他,她还不知悔改,她难道不该辗转反侧,难道不该与他一般食不知味? 凭什么只有他一人忍受着这日夜煎熬? 他要让她经历与他一般的痛苦。 他要报复她。 夏连翘被凌守夷惊呆了,眼看着他的唇瓣离她越来越近,她忽然福至心灵,无措地问:“小凌……你在吃醋吗?”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凌守夷的面色瞬间苍白下来。 他不可置信地怔怔看着她的唇瓣,浅淡的眼底骤然清醒过来。 少年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见鬼了一般,吃痛地松开她。! 第 116 章 夏连翘愣愣地看着凌守夷。 如果她这个时候还想不明白的话那她这么长时间的恋爱就白谈了。 她像是怕惊动他一般,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小凌,你……我……” 她抿唇,吐出一口气,“我只是想见见你。” 凌守夷面色青青白白,仍旧死鸭子嘴硬,冷冷质问道:“见我?你如今模样,有几分想要见我?” “你不在的那几天我一直在找你。”夏连翘倏忽道,她郑重地看向他,“可是你怎么都不肯见我。” 凌守夷:“……” 少年抿紧唇,目光一阵闪烁,浑身紧绷得像是在和虚空中某个不知名的东西在作斗争:“……” “对不起,”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且将月亮灯暂瞒下来。 眨眨眼,她鬼鬼祟祟地摸到他手,反手牵住,企图撒娇,“你不见我,我只能拜托周道友帮我多想想办法。” 这话其实也没说错。 “你若是刚刚就肯见我,我何至于如此为了你如此低声下气,到处求爷爷告奶奶?” 少女刻意的延长了嗓音,尾音微扬,绵软得像是能拉丝的麦芽糖。 凌守夷目光落在她脸上。 微微扬起脸,水润的眼里浮现出讨好的笑意,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与他不过咫尺之遥,芳润如三春之桃。 似乎他稍微弯下腰,便能撷取这日思夜想的柔软芬芳,擒住她,嘶哑她,折磨她,惩罚她,让她口中从此只喊出自己的名字,叫她再也不敢惺惺作态,拿乔作势。 凌守夷骤然移开视线,推开她的手,手指骨节因为忍耐紧捏到泛白,冷掷道:“收起你那些小把戏,你以为我还会被你所欺骗玩弄么?” 不待她在说什么,凌守夷面无表情,迅速自她身侧抽身离开。 夏连翘:“……” 好嘛。 凌守夷扭头就走,走得毫不客气。 她至少还能安慰自己。他对自己并不是全然无情。 至少,他还会吃醋,还打算强吻她,至少他心里还耿耿于怀。 和凌守夷相处这么长时间,她多多少少也摸清楚了此人的脾性,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如果把他逼得太急,不定还会做出什么来。 夏连翘原地站了一会儿,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十六个字的至理名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想要倒追回这位傲娇别扭又PTSD发作的小道长,也不外乎如此。 本来周玉文无辜躺枪就已经很倒霉,夏连翘也不好意思再折回去找他,免得他继续受她牵连。只能委托叶依棠,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叶依棠带来周玉文的消息。 道是他无碍,师尊未曾迁怒于他。还不忘安慰她,叫她千万宽心,莫要多想。 夏连翘心中不减沉重,她很清楚,为了周玉文好,她这几天最好还是不要再去打搅他了。 好在她如今已经学会了月亮兔子灯的制作方法, 接下来唯一需要克服的难关, 无非是研究怎么将月亮灯扎得更好看。 没了老师场外指点,为此,她特地减少了出门的频率。 许是这几天来殚精竭虑, 这天晚上,对着这一盏月亮灯捣鼓了没一会儿,夏连翘只觉神思疲倦,眼皮越来越沉重,上下眼皮直打架。 惊喜要是被人提前知道那就不叫惊喜了。 怕一不小心暴露出月亮灯的存在,她勉强忍着困意,将月亮兔子灯收入芥子囊中,收拾妥当之后,这才趴在桌上,阖上眼,打算小憩一会儿。 - 仙门无有日夜之分。 但渡霄殿内却按四季流转,日升月落设有禁制。 是夜。 一道如星剑光降落在侧殿外。 剑光散去,露出白衣少年唇红齿白,冷淡英挺的容色。面皮绷得紧紧的,浅淡的双眼冷而沉,像是在和谁置气一般,浑身上下犹如一张紧绷到极点的弓。 目光一转,凌守夷望向面前紧闭的门窗,略顿了顿,眼睫一颤,鬼使神差地放轻脚步走到窗下,抬臂推开窗,跳窗潜入殿内。 做出这一切的凌守夷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疯了。 在此之前,他绝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还会作出跳窗偷窥这般下作之事。 他的心里像是燃烧着一团火,这团火日夜不息,爁炎不灭,似乎不将他与夏连翘一起烧尽便绝不罢休。 渡霄殿是他的领地,只要他想,便可悄然隐匿身形不为任何人所知。 凌守夷静静地站在桌前,望向伏案而眠的少女,心里蓦地再次升腾起一股绵绵不绝的怨恨来。 对于他这个不速之客,女孩儿一无所知,闭着眼睡得正安稳,乌黑的发垂落在颊侧,零落几绺碎发,白生生的小脸像明净的月亮。花瓣般的唇微肉,似乎在等人一亲芳泽。 自从二人上次在渡霄殿外爆发的那场争执过后,每当夜幕降临,他就像是鬼迷了心窍,三番两次悄然跳窗探入她所居的侧殿之中。 一次比一次更熟稔,一次比一次停留得时间更长。 只有在凝望她的睡颜时,燃烧在他体内的心火才能短暂得到平息。 然而凌守夷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无疑于扬汤止沸,饮鸩止渴。待他回到主殿之后,心火的反噬一次比一次更加激烈。 不够,还不够。远远不够。 此时此刻,凌守夷紧紧地盯着她。 恨她为何还能睡得这么香甜。 恨她为何无时无刻不在他脑中作乱,搅得他不得安宁,她却还能置身事外。 他绝不能纵容她置身事外。 凌守夷定了定呼吸,滔天的恨意在达到巅峰时倏忽回落,他在这一刻似乎陡然平息下来。 他从未这般冷静,因为清楚地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他清醒到近乎冷酷的,并指一点,施予一道咒术下来。 但见她眼前华光一闪, ?_[(, 拽着她一只胳膊将她拉起,在她苏醒挣扎之前,一手扳起她下颌。 另一只手则颇有先见之明地牢牢并拢、攫住她两只手腕。 两片淡而柔软的唇,迫不及待地紧贴上她的唇瓣,拼命地从她口中攫取能够熄灭心火的甘霖。 - 夏连翘在睡梦中被人惊醒的。 胳膊吃痛,她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人拽着胳膊挺起了上半身。 唇瓣倏忽迎接了两瓣柔软。 她大脑嗡地一声,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 流氓?! 尖叫压抑在喉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响。她下意识地睁开眼,手脚并用就要挣扎,但双眼也像是被什么东西遮住一般,任凭她如何努力,也只是一片漆黑。 这里是渡霄殿,凌守夷的洞府,按理来说绝不可能有人敢混入殿内,暗行不轨。 最重要的是,这些纷乱的思绪只在夏连翘大脑里一晃而过。 待那唇瓣贴得愈近,熟悉的触感一拥而上时,她大脑顿时陷入一片空白,整个人倏忽就安静下来,也忘记了挣扎。 这个气息…… 她已然意识到对方的真实身份。 无数个耳鬓厮磨,抵死交-缠的日日夜夜,她怎么分辨不出此人的真实身份?亲她的这个人,似乎很怕暴露自己的身份,以仙术强硬地封闭了她的五感之三。 眼耳鼻舌身五感,对方仅仅为她保留了触觉与味觉。 又偏偏为她保留了触觉和味觉。 微凉的唇瓣几乎是凶狠地在她唇瓣上辗转,厮磨。 意识到来人身份的一瞬间,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是挣扎抵抗,还是迎合? 还没等她想好,此人便松开唇,将她拦腰抱起,抵在桌上。 唇瓣一触即分,便又紧密贴合,撬开她的齿关,她迟疑一瞬,还是乖顺地张开唇,有意迎合。 但此举好像彻底刺激了来人。 对方浑身倏忽一僵,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气势,卷起她的激烈地与之共舞。 她被他彻底压倒在桌上。 来人的身躯清冷,坚韧,结实,隔着粗布麻衣制成的道袍,也能清楚地感觉到每一寸的肌肉轮廓,流畅有力的线条,突起的青筋,曾日夜如海潮一般偾张起伏。 顺泽的长发垂落,发间芳馨清冷的药香,如流水一般漫过她的颊侧,又如茧一般将她包围。 他倾压在她身上,腾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探上她的背心,不断把她往自己怀中按,几乎将她揉入骨血之中。 被剥离的视觉、嗅觉与听觉,令触觉与味觉变得愈发敏感起来。她能尝到他舌尖那一点微冷的馨香。 来人垂眸亲得认真,也不许她走神,纤长的眼睫轻轻搔着她的眼皮,将她牙关、上颚历历舔过,四瓣唇一触即分,又一触即合。用力含住她的口允口及不止,扫荡着她口中甘霖。 过电般的触感从尾椎一直蔓延到脑髓。她不自觉颤抖,眼角也溢出生理性的眼泪,被亲得大脑缺氧,晕头转向。 女孩儿的呜咽被他吞没,眼角的眼泪被他舐去,她脖颈难耐地伸长,企图躲避这过于激烈的亲吻,却收效甚微。 不知过了多久,来人才终于大发慈悲地放开她,急促地喘着粗气。 在那之前,夏连翘还以为自己会被他囫囵拆吃入腹。 对方平了平凌乱的呼吸,不忘伸出指腹替她拭去唇角滑落的银丝。 她眼前的禁制为之一解,五感恢复。 夏连翘慌忙直起发抖的身体,拢紧凌乱的衣裳,濡湿的眼睫颤动,想要去追寻对方的身影。 泪眼朦胧间,白衣的道子浑身僵硬如木,似乎自觉再无颜面面对她,早在她睁眼之前便化光落荒而逃,唯余一地淡淡的降真芬芳。! 黍宁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17 章 凌守夷几乎是跌跌撞撞冲出的侧殿。 少年骇白了一张脸。做梦也没想到继跳窗偷窥之后,自己竟又作出这般下作之事。 唇瓣似乎还残留着温软芳香的触感,凌守夷不自觉抬手抚了抚唇,怔了一怔,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少女被自己压在桌上,双手拉高被缚,脖颈微仰,星眸含泣,衣裳凌乱的模样。心中便不可自抑地微微一荡。 微抿了薄唇,强压下浮游乱想,凌守夷又竭力恢复回往日足不染尘的,清冷淡漠。 只是到底还是情难自禁,食髓知味。 有一便有二。 接下来数日,夏连翘所居的侧殿,每到夜深,总有登徒子到访。 对方照例是在动手动脚前施以咒术剥除她五感之三。 但在夏连翘看来此人所作所为,实在是掩耳盗铃,徒留触觉味觉,又闷骚得令人发指。 她心里觉得好笑,也不欲拆穿这位道貌岸然的凌道长。 几日下来,这位仙姿清冷,雪魄轻盈,谪仙般的凌道长行起偷香窃玉之事倒是愈发熟稔起来。 她有时候还未睡着,便感觉到一道咒术射来,眼前一黑,便被人强硬地抬起下颌,锢住手臂,按倒在墙上。 一双清冷火热的双唇,便情难自禁地覆压下来,喘-息急促。 她暗结蛛网,不动声色。 在一阵疾风骤雨,几乎快要将她吞吃入腹的唇齿交-缠之后,此人似乎这才勉强止渴,瘾症稍解,略微平静几许,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啄着她唇角,与她厮磨。 夏连翘移开唇,同他拉开点儿距离,立刻便引起了对方的不满。 环锢着她腰身的双臂紧了紧,此人不满地将她拉近,又贴近自己几寸,捏住她下颌,又要开启新一轮亲吻。 她气喘吁吁,踮起脚尖,在他耳畔小声呵道,“变、态。” 一字一顿,刻意放得轻而软糯,却如撞钟一般直撞入凌守夷心神。 凌守夷浑身一僵,陡然一惊!正下意识化光离去,猝不及防,手腕一沉,竟被一直以来予取予夺的少女,敏捷地一把扣住脉门。 霎时间,攻势反转。 猎人转变成猎物。 是他意乱情迷,竟未觉察到她今日早做了准备,假意中咒。 少女忙抬起眼,像怕猎物逃跑一样,她眼睫还是濡湿的,唇瓣红而微肿。 一双眼里却恍若落星湖面,水泽弥漫,泛着细碎而明亮的笑意。 眼耳口鼻身,五感通明。 “怎么?”连翘眨着眼,挑衅地扬起唇角,看着骇然变色的凌守夷,“敢做还不敢认吗?” 她从未见过凌守夷狼狈如厮。 凌守夷玉容变色,脸上血色飞快褪去,在她明亮又戏谑的目光下,节节溃败,溃不成军。 “……你……”他竭力想要平稳呼吸,恢复往日那出尘的冷矜模样。 少女却好整以暇 地扬起唇角,又咬着重音,慢条斯理地强调了一遍:“谁能想到渡霄殿主,玉清威显妙生凌真君,是个半夜爬窗偷窥,行偷香窃玉之事的大、变、态!” 每一个字都好像砸落在凌守夷脸上,又如一记接一记的掌掴扇得凌守夷抿紧唇角,目光闪动,颜面无光,无地自容,恨不能直接刨个坑土遁离去才好。 正在这时,少女却忽然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高高在上的凌仙君,负天罡神剑,掌仙门刑名,也不知怎么,竟如同被欺凌的小媳妇一般,毫无还手之力。被她牢牢压制在身下。 怕他逃跑,夏连翘手忙脚乱,一鼓作气地跨坐在他腰间,这才抽暇看向她逮住的猎物。 凌守夷清冷昳丽的面色,忽红忽白,冷声痛斥道:“你想干什么!” 看到凌守夷这色厉内荏的模样,夏连翘也觉得好笑。 他若是有心反抗,几个她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他,倘若用上那枚剑印她或许还有胜算。 但用颢苍给她的剑印强推他儿子什么的…… 她实在无颜面干出这种事。 但天赐良机,夏连翘此时有意与他玉成好事,强取豪夺,先夺君身再夺君心。 便依样画葫芦地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他下颌,在少年白净的脸蛋上掐了一把,当真是如触冰雪,偏又手感软糯,水灵灵的像个糯米汤圆。 夏连翘眉眼弯弯地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甜美笑容,抽下他束腰丝绦:“干、你呀。” 凌守夷:“……” 少年倏忽变色,像是被火星燎到了一般,睁大一双琉璃眼:“胡言乱语!” 他痛恨地瞪着她,怒斥道:“不知廉耻!” “是,我不知廉耻,”她笑眯眯,“我再不知廉耻,也没凌道长你知廉耻到大半夜偷偷潜入我房中行苟-且之事。” “你说是不是?” 夏连翘这一席话简直是直往他痛点上踩, 不知道是不是被凌道长这个冠冕堂皇的称呼刺激到,凌守夷登时炸毛,激烈地挣扎起来:“放开我!” 少年挣扎得动作幅度太大,她差点儿被从他身上甩下来,忙稳住身形,双腿夹住他腰身,不让他乱动。 她理直气壮道:“我伤心契发作了。” 这也不是假话,昨日她便觉察到伤心契又有发作之兆,算算次数,如今还剩两次。 凌守夷一时掀不开她,便冷冷注视着她,平复了呼吸,淡漠道:“你伤心契发作与我何干?” “你若想掀开我,大可直接对我动武,”少女趴在他胸膛前,恬不知耻地眨着眼,大言不惭道,“何必这样欲拒还迎,我说对吗?小道爷?” 凌守夷脸上神情一阵晦涩不定,哑着声,又重复了一遍,“放开我。” 她拼命摇头,“是谁每天晚上偷亲我的?” 凌守夷说不过她,少年呼吸一沉,陡然冷静下来,语调微冷,“你到底下不下来?” 夏连翘怎么会让 他逃了?自然是充耳不闻。 凌守夷阖了阖眼, 吐出一口气, 似乎已到了临界点,“既如此,这是你自找的。” 话音未落,少年倏忽抿紧唇角,骤然间发了狠,将她一把掀翻在地。 夏连翘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一时不察,竟被他逆转了攻势。 凌守夷结实有力的双腿并拢,夹住她腰身,将她压制在身下。如雪般澄澈疏冷的双眸瞳仁紧缩成针尖大小的一线。 眼眶泛红,大脑嗡嗡作响。 报复她。 他要报复她。 - 夏连翘回过神来自然不从,凌守夷到了这个地步,自然是不论如何都不肯叫她挣脱。 少年用力按住她后颈,他乌发散乱,浓长的眼睫激烈地颤动着,脸上似隐忍又似愤怒,再也不负从前淡然谪仙模样。 原始的本能攻占了大脑,除了报复眼前的人,凌守夷什么也没想,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后颈一小块肌肤,不断沉腰顶月夸,一下又一下夯实有力,原本平静的吐息也逐渐紊乱如煮雪般滚烫。她挣扎着从他怀里狼狈爬出,又被凌守夷不假思索地追上,挞-伐。 两个人就像是野兽一般,气喘吁吁地在地上滚作一团,撕咬着,谁也不服气谁。 凌守夷恨到极致,埋头在她后颈上重重咬了一口,这一口见了血,齿尖深入她皮肉。 他非但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却好像被舌尖的血腥气激发出了血性,又沿着那一圈不断舔-舐-咬磨。 夏连翘也不肯示弱,凡是能咬的地方她逮着了便下死口,咬他指尖,喉结,锁骨。连胸-膛也不放过,用上了灵力,直将对方咬得浑身上下鲜血淋漓。 她咬得越狠,凌守夷便一次比一次重,也一次比一次深,她的腰几乎快断成两半。根本想不到他会禽-兽狂浪到这种地步。他们像被关在斗兽笼里彼此撕咬的两只野兽,只将双方咬得鲜血淋漓才肯罢休。 月落日升,天际泛白。 凌守夷抱着她将她抵在立柱上。 夏连翘涣散的视线费力地聚焦,对上他的目光,这一夜发泄过后,凌守夷非但未见疲态,双眼反倒沉着清明了不少,正清醒地将她压着她弄。他道冠不知散落何处,如瀑乌发散落在肩头,锁骨秀致,白皙结实的胸膛前全是一圈又一圈淤血泛紫的牙印,很明显,这都是她的手笔。 她浑身沉重得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无力地喊道:“小凌……” 凌守夷迟疑,皱眉,却还是贴近她。 她这才使出最后一丝力气,运转灵力,奋力一口咬上他的脸颊肉。 她无力地骂道:“等着在徒弟们面前社死吧……” 凌守夷一愣,面沉如水,却也不斥骂她,只是不言不语更加狂攻猛进,非将她最后一点力气榨干才罢休。 她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像是没想到他竟然还乘人之危:“你……你……你混蛋!” “呜呜呜你混蛋,我都这样了……你还……你不要脸……” 凌守夷听得不这个,垂下眼一口咬住她唇瓣,将她的絮泣吞入腹中,却依然没有任何要放过她的意思。 待到日暮时分,凌守夷这才不言不语地从她身上整衣起身。 说是“整衣”,实际上他道袍凌乱,早已纠结成一团。 看着伤痕累累的夏连翘,凌守夷也是一阵尴尬无言。回想昨日自己,也觉得如野兽一般陌生。不论她如何挣扎,他俱都充耳不闻。 只他如今也没比昨晚好多少,见她遍体鳞伤,予取予夺的模样,凌守夷喉口微动,心中不觉又是一荡,忙敛下乌浓的眼睫,收敛心神。! 第 118 章 夏连翘没想到她和凌守夷会胡来到这个地步。 她强推凌守夷,是想先得到他的身再得到他的心。 这人性格太别扭,若是没一个契机打破二人目下疏远的距离,突破猛进他的防线,她还不知道要与他磨到何时。 可她也没想过被折腾得这么惨烈。 好在凌守夷床品倒是一如既往的不错,少年哪怕深恨她,也依然风度不减,替她处理妥当,清洗干净。 二人重又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 凌守夷梳拢长发,腰系丝绦,道袍如雪迤逦曳地,如轻云缦回,衣冠楚楚。 恢复往日疏冷清朗的模样,隔着一张案几l,与她相对而坐。 - 夏连翘看向她面前正襟危坐的凌守夷。 但看他如今容貌,英挺俊雅,眼睫纤长,一副心不染尘,天姿灵秀,意气高洁的模样,是绝难看出昨日的强硬霸道的。 只是少年皙白的脸颊上青青紫紫,一圈叠着一圈的牙印还是暴露出了点儿端倪,令人望之浮想联翩。 就昨天那个狂野的劲儿,夏连翘若是还看不出来凌守夷对自己还耿耿于怀,心心念念。 那就是真迟钝到无以复加了。 她不是影视剧里感情迟钝到让人抓狂的女主角,不至于看不出凌守夷对她的执念。 他心里摆明还是有她。 而且,如果,她此时猜得不错,凌守夷这个时候防线被撕开一道口子,对上她总有些心虚气短,正是适合展开攻势的好时机。 她支颐托腮,眨着眼,慢悠悠地,意有所指地开了口,“某位道爷嘴上都是清心寡欲,道德经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凌守夷本就色厉内荏,做贼心虚。闻言,顿时就坐不住了,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鱼咬钩了。 夏连翘赶忙放下胳膊,端正了态度,认认真真地看向对方,一双大眼睛闪动着诚恳的光芒,直抒胸臆道,“小凌,咱们和好吧。” 凌守夷未料到她打出的这一击直球,不由一愣。 夏连翘还在诚恳道:“对不起,之前都是我做得不好,这一切都是我的……” 凌守夷冷声截住她:“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你难道真的不喜欢我了吗?”女孩儿一愣,微微睁大眼。 前车之鉴,今日她未敢轻易言爱,而是小心翼翼地换成程度更浅一点的“喜欢”。 凌守夷恍若未见,不为所动,冷然道:“谁说我对你还有情?” 但连翘并不气馁,继续勇登高峰:“可是你昨天!” 凌守夷道:“那也不代表我对你有情!” “哦,”她也不恼怒,拖长了腔,“原来凌仙君是那种即便不爱也能与人上床,贪图肉-欲享受之辈?” 孰料,凌守夷竟面无表情,坦荡认下,“是,我就是这种人如何?” 说到这 里,凌守夷蓦地抬起脸,眉眼清隽平淡:“我说过,你别想离开我寸步。” “即便不爱,你也是我的!” 嗓音冷清谡谡,言辞却逐渐拔高“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夏连翘:“……” 心理年龄她比这位可成熟太多,当然不会为他言语所激。 凌守夷表现得太过激动,她明智地没再刺激他,而是选择顺毛捋,坦坦荡荡地换了个话题,“好,那不说这个,我们说另一件事。” “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溟幽海底那个禁制吗?” 凌守夷面无表情道:“溟幽海底不过一地废墟,你又耍什么花招?” 她一愣,有点儿疑惑:“你怎么知道溟幽海底是什么样?难道你下去看了?” 凌守夷哑口无言:“……” 眼前的少女眉角眼角却好像意识到什么,蓦地绽开柔软的笑意,乌灵灵的双眼看起来快活极了。 凌守夷急了:“夏连翘!” “好好好!我不说了!”她见好就收,忙正襟危坐,对着自己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凌守夷:“……” 少年冷冷移开视线。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底下会是一地废墟。”夏连翘摇摇头。 难怪那天凌守夷回来之后态度有恙,原来是自她与应龙相继离开之后,玉室便崩塌成一地断壁残垣。 想来玉室承担着囚牢之职,本就不甚光彩,或许设计之初,便考虑到这一点,在应龙散去后,自行崩塌瓦解好摧毁罪证。 少了一个强有力的佐证,她心里难免沉重,但如今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深吸了一口气,她想了想,又酝酿了一番说辞。 终于将她是如何遇到应龙,应龙又对她说了什么,对凌守夷和盘托出。 当然,还是滤去了她如今不能言说的部分。 她说得越多,凌守夷下颌绷得愈紧,眉头也蹙得越深。 他自幼便与父母分离,若说偶尔还能见柔姬几l面。 对于应龙,他几l乎没什么了解,也没什么印象。 唯一残存着的印象,便是天池畔那道奄奄一息的身影。 只是骨肉亲情,血脉连心,伴随着夏连翘说得越发深入,将颢苍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原原本本都复述于他,他一颗心也不自觉抽痛起来。 这般感受,令他不自觉一阵戒备,如临大敌。 凌守夷面上不显,搁在案几l下的指节却紧捏至泛白,思绪乱如滚粥。 他到底还能不能相信夏连翘? 她是不是又在骗他? 可她话语间语气并不似作伪,所述的那人言行举止,也与他记忆中残存的那抹印象交相重叠。 曲沧风曾见过应龙,会是他指使她,教她这么说的吗? 直到夏连翘忽然提到柔姬。 “事情就是这样,”她抬起眼,“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 只要找到你娘留下的那封秘信,你就知道我到底有没有骗你了。” “⒖[(” 谈话顿时破裂。 夏连翘也没想到凌守夷反应这么大,她愕然地睁大眼,小心翼翼道:“……小凌?” 凌守夷神思混乱,原本坚硬的心防霎时摇摇欲坠。 很难说清楚,到底是恼恨她竟搬出柔姬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还是在恼恨一次又一次,快要被说服的自己。亦或是抗拒在她面前变回那个脆弱,敏感,偏执的孩童。 凌守夷不言不语,一催遁光,身化一道白光远去。 是她太着急了吗…… 夏连翘追出几l步,怔怔地看着天际那道遁光,内心五味杂陈。 原地踯躅半晌,夏连翘叹了口气。 或许当真是她太过着急。 凌守夷的防线才被她撕开一个小口,她便迫不及待想要高歌猛进,一举拿下他,却没想到这一定会引起他下意识地激烈的抵抗。 他童年不幸,创伤应激也是情有可原。 想到凌守夷或许也需要时间来消化,她也没催他,而是在几l日之后提出可能由周叶陪同,前往昔日囚禁柔姬之所的那间宫殿一探? 凌守夷不出所料地拒绝了她。 她也不气馁,转而问他能否陪她一道儿去一趟,可依旧未得凌守夷点头同意。 如此一来,夏连翘难免心中微紧。 若是凌守夷一直不肯信她……她总不能这样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一直坐以待毙。 许是看出她兴致不高,叶依棠有意开解,难得主动问她可要随她离岛逛逛。 凌守夷虽将她带至渡霄殿,等闲不叫她离开,但明面上并未限制她的出入自由,只是夏连翘考虑到他的心情从未主动离开渡霄仙岛半步。 现在的她,正处于一个被囚禁又没被完全囚禁的微妙境地。 她闷在渡霄仙岛日久,也确实容易胡思乱想,出去逛逛也好。想到这里,夏连翘点了点头,欣然应允。 离去前,以防万一,又留一张字条在桌上,言明想外出走走,不多时辄返,以免令人担忧。 - 渡霄主殿。 一张案几l,一盏青灯。 凌守夷垂眸望着桌上这一封封飞信传书,一时无言。 风露殿尘封已久,想要再进风露殿,难免要往各方送去飞书,上下打点疏通。 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作想。 只得在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不是又信夏连翘那个反复无常之辈,他只是,也想探究当年真相。 ?想看黍宁写的《为了搞CP我决定攻略仙尊》第 118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凌守夷下意识抚上颊边齿痕,转念一想,鬼使神差地没有遮掩,只沉声令人入内。 周玉文是来汇报世家一脉近日动向,这些时日世家与飞升两党蠢蠢欲动,私底下的纷争与摩擦也较以往更为激烈。 飞升一脉之中,曲沧风似乎还未肯放弃他心中盘算,背地里仍隐隐有所动作,与下界有所牵连。 而世家一脉中,元伯功与他年纪相仿,对他积怨颇深,凌守夷心知他定会在数日之后的会审中借题发挥,从不敢懈怠。 他不解的是,为何两脉争斗至此,天帝为何还是不肯露面,从前他以为这不过是天帝帝王权术,如今看来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这厢,周玉文甫一踏入殿内,见到凌守夷不由一怔。 凌守夷端坐在桌前,一身白色细葛大袖衫,如瀑乌发拢入白纱小冠,蹙眉细思,神情淡漠。 只颊侧那青青紫紫的伤痕与那一圈还泛着血痕的牙印着实引人注目。 周玉文倒吸了一口凉气:“……师尊?” 凌守夷:“……” 不甚自在地别过视线,生硬道:“猫咬的。” 周玉文大感疑惑,可是渡霄殿内也未有人养猫呀…… 转念一想,心里咯噔一声,又觉得不对劲。 不敢再往下深思。 凌守夷顿了顿,倏忽问:“她最近……如何?” 周玉文定了定心神,道:“夏道友为人十分友善温和,平日里也只打坐修炼,鲜少外出走动。” 凌守夷一声不吭,前几l日香艳淫-靡至极的一幕幕历历从眼前走过,他有多恨她,快-感便有多汹涌。 他实在难以原谅自己竟然在她身上感到如此极乐,肉-欲对他而言不过可有可无,最让他食髓知味的是二人紧密相拥时灵魂的震颤。 她由自己予取予夺,她的眼里看到的唯一是他自己。 这世上只有自己能让她露出这般情态,只有他才能看到她这般情态。 也只有她才能看到他丑陋的、狂浪,永无餍足,贪得无厌,眈眈逐逐,肆意攫取的另一面。 他与她是一体,他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他亦融入她的骨血。 他们仿若是天衣无缝,完美无缺咬合在一起的一对玉珏。 一对灵魂始自洪荒,生来便注定结合。 从灵魂滔滔而下的,近乎绝顶的心满意畅,只是令他稍微想一想就乱了呼吸。 思念如影随形。 凌守夷不由微微捏紧指尖,想见她的冲动再难自抑,却还是强捺下来,平静地与叶周二人交代完正事,之后,这才屏退二人,准许自己足踏烟气,往侧殿而去。 他已经有数日未曾见过夏连翘。 凌守夷一边御剑而行,内心一边暗自思忖。 今日去找她,也不是为了见她,是为了与她说明风露殿一事。 剑光落地,他踏入室内。 在此之前,他心中百转千回,已经为自己整理过无数话术,酝酿过无数说辞。 却没想到,只看到空荡荡的侧殿。 殿内空无一人。 又见桌上字条,笔迹娟秀。 凌守夷收了字条一看,未曾料着,面色遽然一变,心几l乎快跳出喉口。 定了定心神,凌守夷努力压下沸腾的心思,尚且维持思绪的一线清明,招来门下仙童,问,可有与夏连翘有关的事汇报上来。 小童忙行礼道:“叶师姐不久前上报,要带那位夏姑娘离岛逛一逛,因师尊与周师兄放在在议事,便未曾打搅。” 少顷,凌守夷面无表情颔首道:“知道了。”! 第 119 章 说是出去逛逛,但对于仙门的景色,夏连翘完全提不起任何兴致。 心不在焉地逛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提议,能否去风露殿附近看看。 “我不进去,只是在外面看看。” 叶依棠与她这些时日关系愈近,好不容易带她外出一趟,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终究还是点头同意了下来。 夏连翘说到做到,与叶依棠二人当真只是站定云头,遥遥看了一眼。 囚禁柔姬的那座风露殿早已废弃多时,远远望去,一座寥落冷清的殿宇隐约在茫茫云雾间,飞檐翘角,隐约可见昔日恢宏气象。 夏连翘站定云头驻足观察了片刻,隐约见有灵迹流动,便知仙门似乎还未曾放松过警惕。 意料之中,却不能不说失落。 看来没有凌守夷的帮助,单凭她一人之力,的确无法在不惊动仙门的情况下悄悄潜入殿内。 之前她不是没起过念,凌守夷一直不信她,她总不能虚度光阴,若她身披空空宝衣偷偷潜入风露殿,将秘信带回给凌守夷,或许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如今眼看潜入风露殿内的计划落空,夏连翘稍微失望了几秒,却也没多拘泥。 转身对叶依棠郑重道过谢,便道:“走吧。” 叶依棠:“不再逛逛吗?” 她摇摇头,欲言又止,含蓄道:“不了,出去太久我怕他……不高兴。” 虽然她没指明这个“他”是谁,叶依棠却听出了她言外之意,忍不住跟着生生打了个冷战。 其实夏连翘倒也很想借此机会见李琅嬛,但思过崖下防守严密,没有令信,就算是道君、仙君也不能妄近半步,便也没有多言叫叶依棠为难。 等到二人回转渡霄仙岛时,仙岛已近日暮。 她与叶依棠在廊下告别,一人回到侧殿。 刚到殿门,脚步不由一顿,只见殿内灯火绰绰,洒落一室昏黄。 夏连翘心里轻轻咯噔一声,心头顿觉不安,推门而入,果见凌守夷羽衣蹁跹,松姿鹤骨,独对着一盏青灯,灯火漾漾。 他眼睫低垂,端坐桌前,灯火晦涩,神情看不出喜怒。 抬眸见她安然无恙,完好无损,凌守夷语气淡静,尚算镇定:“回来了?” “你去了哪里?” 她心跳如擂,不自觉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忙稳住阵脚,避而不答,只仰面笑道:“我出去逛了逛,你怎么来了?” 凌守夷袖中手背青筋勃勃直跳,勉力匀了匀呼吸,这才平静地站起身,攫了她手腕往内室而去。 夏连翘能感觉到凌守夷这紧绷到极致的怒火。 少年冷冷将她往榻上一掷。 她一骨碌慌忙爬起,“小凌——” 言语却在触及少年冷若寒冰,面无表情的俏脸时,霎时噤声。 凌守夷微微抿唇,内心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冷静。 只是回想起他看 到侧殿空无一人时的场景, ?_[(, 战栗不止。 她当真只是出去逛逛?中途可曾想逃跑? 若她起念,叶依棠可能拿得下她?亦或者叶依棠早已为她所挟? 即便上述都不成立,若她因为担心李琅嬛,不知轻重跑去思过崖下,被人捉住随便按上个罪名…… 若她再被曲沧风所诱…… 若她被世家一脉擒捉为难…… 单凭叶依棠一人可能护得住她? 他将她带回渡霄仙岛固然是决意惩罚她不离自己半步,却也是怕留她一人在下界,落入世家一脉掌中。 “当真,“凌守夷垂眸,吐字轻缓,凝定,“只是出去逛逛吗?” 回来之前,夏连翘就预料到过凌守夷或许有可能反应过激。 一看凌守夷神情,她就情知要遭。 略一犹豫,不知要不要将风露殿的事据实以告,“我……” 凌守夷目光触及她犹豫的视线,便知她另有事瞒他。 也不知误会了什么,一时之间,对她失望之极,怫然道:“还想狡辩。” 他忍了又忍,终是忍无可忍,跨步上前,捏住她下颌,激烈道:“夏连翘!你到底能不能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小凌!”她被迫维持着仰头的姿势:“我不敢瞒你,我真的只是与叶道友四下逛了逛,没打算逃跑,方才犹豫只是因为……” 她轻轻道:“我还去了一趟风露殿,不知要不要同你坦白。你放心我未曾靠前,只远远看了一眼……” 凌守夷平静一瞬,淡淡问:“曲沧风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 “和曲沧风无关,是我自己想去的。”夏连翘苦笑道,“你不愿意再信我,我便想远远去风露殿看一眼,要是能找到你母亲留下的秘信将它带给你……或许你能信我说的话。” 凌守夷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像是在探究这一次她的话里又几分真情又有几分假意。 半晌,他才开口,“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不等她回答,凌守夷便替她接上:“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你休想离开我身边寸步。”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该不会想让这件事现在就变成,字面意义上的现实?” 言罢,少年垂落细密的眼睫,忽骈指一点,从指尖掣出一道金光。 金光落处,他内心霎时奇异般地平定了下来。与其这般患得患失,与其日日忧心她安危。不若干脆将她绑在自己身边。 总归他与她之间早已形同陌路,面目全非。他也并不在乎她会不会恨自己。她恨也罢,恼也罢,生生世世,她也离不得他了。 夏连翘眼睁睁看着这道金光竟化作一道绳索,将她手足牢牢缚住。她一惊之下,下意识地想要挣扎。 凌守夷的嗓音响起,敲冰戛玉一般清晰地回荡在渡霄殿内,“这是缚仙绳,你挣扎得越厉害,便捆得越紧。” 凌守夷一 边平静地说着, ▆_[(, 她动了一下,捆住她手腕脚踝的缚仙绳便勒入皮肤一寸。 回过神来,她强令自己不去多看身上的缚仙绳,也不再挣扎,而是将双眼望向凌守夷。 凌守夷垂眸迎上她的视线,眼里淡漠无波。 夏连翘:“我当然记得。” 她当然知道她对他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他如今正是杯弓蛇影的阶段。 怕再惊动他,夏连翘斟酌了一会儿言辞,这才抬眸,一字一顿,郑重地说道:“我知道你如今不信我,但我当真没打算逃跑。” “是么?”凌守夷不带感情地反问,语气的讥嘲之意淡近似无,“但愿你这一次不要连自己都骗过。” “不会的。” 夏连翘忙摇摇头,她额角不自觉渗出汗水来,目光满含焦急与恳切。 明明她平日里嘴皮子也不算太笨,可此时却深恨言语的软弱无力。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角,深吸一口气,抬起脸来。 既然言语无法表达她的内心,那就用行动来表达。 “小凌。”她知道凌守夷在听。 “我既和你回归仙门,便已经做好了永远陪着你的决定。” 她之前骗过他,伤他至此,她并不责怪他太过敏感,反应过激。 这样的情况下,她又怎么去奢望一份遍体鳞伤的信任呢。 “如果绑着我会让你感到安心的话,”她抬起眼,尽量与他视线平行,坚定地说:“那你尽管绑着吧,我不会乱跑的,你想绑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惩罚自己,那毕竟是你母亲唯一留下的秘信……” 凌守夷静了一拍。 也不知是否被她说动。 半晌,并不带任何感情的嗓音这才响起,寒凉更胜于往:“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无需你劳心。” 凌守夷并未对她的表白表露出什么多余的反应,他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便提步径自而去,徒留她一人被缚在殿内。 夏连翘垂下头,心中简直挫败至极。 从小到大,她好像一直是这种做“坏事”必定被发现的倒霉体质。 待到傍晚,凌守夷终于姗姗折返,却不是来给她松绑的,而是将她带回他平日里所居住的主殿。 又将缚仙绳换成了一道拇指粗细,似金非玉材质打就的捆仙索。 捆仙索的材质要比缚仙绳温和许多,长度足够她在渡霄殿内四下活动,即便她有所剧烈动作,绳索也不会勒紧入肌肤。 渡霄殿内的面积足够大,她在殿内活动还尚算自由。 凌守夷第一晚并未在渡霄殿主殿内留宿。 第二日,却忽然将书桌案几一应公文俱都转移到殿内。 她被锁在主殿时,他便垂眸在她附近办公,似乎是不放心她,选择自己看管。 她一个人待得太过百无聊赖,又有心与他重修旧好,便故意将捆仙索扯得哐啷响,嘴里叭叭叭个没完,像只叽叽喳喳的鹦鹉在他身边蹦来跳去。 故作好奇地问:“你既这么恨我,天天与我四目相对,不会怒火中烧吗?” 凌守夷面无表情觑她一眼,采取漠视态度,低下头继续干自己的。 老实说,穿越之前她的确看过许多病娇黑化文学,小黑屋桥段更是个中经典。看的时候她也常常被刺激得在床上无声尖叫蠕动。 只是没想到凌守夷有朝一日会无师自通觉醒小黑屋py,而自己也有一天也将亲身体验一遭。 至于这个中感觉……夏连翘很难评价。 她并没有像绝大多数女主角一样感到愤怒。 或许是她本来就捅了他一剑,理亏在前,正有心给足他安全感。 又或许她穿越前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下楼只为拿外卖丢垃圾的死宅。 亦或者是在这个世界待得太久,修士闭关动辄就是把自己关个十数年,甚至数百年的小黑屋,更有者闭死关者,生生把自己关死在小黑屋里。 “……”在这个全民关小黑屋,关小黑屋犹如喝水的世界,她也很难生得出失去自由的愤怒与伤心。 就这样,她被凌守夷囚禁在渡霄殿内,彻底成为了玉清威显妙生真君的禁-脔。! 第 120 章 不必吃,不必喝, 某种程度上甚至还间接达成了她日日与凌守夷相见, 面对面刷好感度的目的。 夏连翘说不好这个小黑屋到底是她占便宜了还是凌守夷吃亏了。 被捆仙索拴着到底太过无聊,女孩儿将脚脖子上的捆仙索晃悠得铛啷啷响,扰得正阖眸打坐修炼的凌守夷不胜其烦。 待他处理公务时,她便很新奇地蹭到他身边来,一会儿摸摸砚台,一会儿又悄悄顺走他桌上的白宣折纸飞机玩儿。 少年泠然如玉,正襟危坐,力图将她当作不存在。却不料她看到他这一本正经的可爱模样,心中意动,偷纸时还不忘飞快地在他下颌溜了一把。 凌守夷终于忍无可忍地抬起眼。 夏连翘却已光速收回揩油的爪子,乖巧正襟危坐。 凌守夷:“……” 少年冷冷清清,威慑般地瞧她一眼,正欲别开视线,不欲与她白费口舌,多加计较。 孰料,一张晃晃悠悠的纸飞机正中他眉心剑痕。 “……” 空气霎时凝固。 夏连翘看着他俏脸与纸飞机撞车现场,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偌大的一张纸飞机盖在他脸上简直像一场盛大的遗体告别仪式。 凌守夷面无表情一把薅下纸飞机,当着她的面缓缓捻碎成齑粉。 她现在真的怀疑,凌守夷一定后悔将她锁在自己身边了。 即便如此,她也不会轻易叫他安宁。 凌守夷已经在竭力无视她的存在。女孩儿却还是眉眼弯弯,眉飞色舞,得意洋洋道:“小凌,小凌,快看。” 他并不抬眼。 她就在他耳边魔音灌脑,变着花样儿地与他犯贱。 待他不胜其扰终于抬眼时,女孩儿乌眸灵灵,红润小巧的唇缝中露出一排洁白细密的贝齿,两只虎牙尖尖利利,笑道:“你快看我转笔。” 凌守夷微微一怔,不觉顺着她视线望去。 少女得意洋洋,指尖如飞,一支未蘸墨的狼毫在她手中绽放出一朵墨花。 “你想不想学?想学我教你?”她以逗小孩的语气循循善诱。 凌守夷:“……” 少年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眉心青筋跳了几跳,默默咬紧后槽牙,强压下将她按倒在地教育的冲动。 夏连翘当然也不是在毫无意义地调戏他,她吃一堑长一智,跌跌撞撞至今,勉强也算摸清楚了此人到底想要什么。 她越黏他,越聒噪,他似乎越安心。 对凌守夷来说,她只骚扰他一人,是折磨似乎也是享受。 既如此,那她就不客气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夏连翘卯足了劲儿在他身边狂刷存在感,不是去拍拍他的头,便是去扯扯少年道袍衣角、乌发,捏捏他的手。 任由凌守夷如何冷着脸叫她下来。她像块牛皮糖一样,就是扒在他身上滚来滚 去不肯下来。 “不是你说的生生世世不得离开你寸步吗?” 她没骨头一般地笑眯眯地趴在他肩膀, 将少年白嫩如玉的耳垂捏得红通通的, “难道你现在就反悔了?” 她拉长了腔,一咏三叹:“好薄情呐~~小道爷~~” 孰料,凌守夷被她磨得无法,竟选择阖上眼,抱元守一,不去看她,任她在自己身边天魔乱舞。 迟迟未得到他的回应,时间一长,女孩儿却不知怎么回事没了动静。 凌守夷却并未感到如释负重,反而心地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只怕她静悄悄地又与他整个大的花活。 少年掀开眼,正欲看个究竟,目光却在触及夏连翘的容色时不由一怔。 之前还咋咋呼呼,闹腾个不停的少女,此时却面色古怪,脸色泛红,乖乖地缩在角落里。 她双颊泛起微红的花色,一双杏子眼像雨后挂在树梢儿最青嫩的春杏,眼里波光潋滟。 支支吾吾,畏畏缩缩。 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竟像被火烫到一般,猛地移开视线。 凌守夷皱起眉。 这并不对劲。 “小凌。”夏连翘抱膝缩在角落里。 她红着脸,实在难以启齿,硬着头皮结结巴巴道:“我伤心契……好像又发作了……” 伤心契的发作本没有任何规律和道理可言。 但夏连翘并不确定这一次凌守夷还愿不愿意帮她。 凌守夷果也未料到这一着,不由沉默。 “……” 她猛地意识到不对劲,辩解道:“是真的!我没骗人!” 他这个反应,简直就像是她有意骗他与她欢好一般,她还没痴-女到这个地步。 “哦?”凌守夷果不打算与她解契,不带任何感情波澜地淡淡反问道:“是么?” 言罢,便收回视线去做自己的事。 夏连翘一怔,做梦也未曾想到凌守夷竟如此薄情。 伤心契发作,她如今浑身绵软无力,一波又一波难以启齿的情-潮起伏。 她咬住下唇,如雨汗珠霎时便浸透了身上单薄的布料。凌守夷不肯帮她,她总不能再强推他第二次。 之前也不是没发作过,总归忍一忍就过了。 毕竟她能调戏凌守夷,却不太想在他面前真正暴露出欲-求不满的丑态,便咬着嘴唇,一意忍着。 心上人就在咫尺之间,羽衣道冠,清冷出尘,却不肯施以援手,夏连翘正值全身上下的感官最敏感的时期,心里不由又泛起阵阵委屈来。 凌守夷见她又未曾有声响,便掀起眼睫又多看她一眼。 霎时,眼底便撞入活色生香的一幕。 凌守夷吐息微乱,静静她望着。 女孩儿咬着唇蜷缩在地上发抖,汗水浸透了她乌发,紧贴着白嫩的肌肤,玉色的裙摆如雨中的玉兰花瓣一般散落开,整个人恰似雨后枝头摇摇欲坠 的一串山果。 又像是摔碎了一地的碧翠色玉盏,在眼底倒映出脆弱绮艳的一捧绿。 凌守夷不必多想,他曾触手,这世上只有他一人知晓这串山果有多青涩丰沛。 也只能有他一人知晓。 见他垂睫俯视下来,女孩儿扬起濡湿的眼睫,眼里闪动着欣喜的,不加掩饰的渴求,“小凌!” 与绝大多数穿越女不同的是,夏连翘她父母双全,家庭幸福,没有不幸的童年,也从来不忌惮于在亲密的人前撒娇乞怜。 凌守夷喉口微动,垂下眼帘,打定心意,一志凝神,守静致虚,不再多瞧她,将目光重又凝定到眼前的公文上。 ……怎么又转过脸去了! 她汗如雨下,心急如焚,“小凌……” 凌守夷目不斜视,头也不抬,语气十分抽离疏淡:“请、便。” 夏连翘一时之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大脑轰隆隆作响,像是有一百辆火车同时开过:“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凌守夷平静抬眼,瞳色浅淡,清楚地倒映出双颊酡红,春情泛滥的她:“道友请便。” 夏连翘怔怔地,不敢相信他竟心肠歹毒可恶到这个地步。 凌守夷的目在她指尖垂落一刹,便再度转过脸去,不再理睬她。 如果此时她还猜不出凌守夷的潜意思,那她便不是那个穿越前,穿越后都驰骋高速的夏连翘了。 她虽然掉节操了点儿,但那也只仅限于在调戏凌守夷的时候掉节操。 他弱一点,她就强一些,有一个人比自己弱气,那她便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这人真的是凌守夷吗?真的没被穿越了吗?她目瞪口呆。还是说她这段时间这连番作死行为不小心激发了他心中那微妙的S之魂? 想想也是,若他性格里没有一点鬼-畜的意思,动手杀人时也不会这般凶残。 到底是自己做手工掉节操,还是去恳求凌守夷?两相权衡之下,夏连翘咬咬牙,将这打娘胎里带回来的节操都抛之脑后,期期艾艾地磨蹭到凌守夷身边。 红着脸,闭上眼。 没事的,一辈子很快就结束了。 她一鼓作气道:“我……我……我想要你。” 凌守夷这才调转回视线,垂眸欣赏着她如今可怜可爱的情态。 只少年羽衣道冠,一丝不苟,丝毫不乱,冷清脱俗,仍不打算沾染红尘人欲,沐浴爱河。 伤心契如今只剩一次。 她若是有生命之危,他自会出手替她解契。 但凌守夷心中明了,伤心契中间发作时,偶延缓几次,总归也无大碍。 他是打定主意不与她解契,只冷淡的,清冷出尘的,俯观她一人在欲-海中挣扎沉沦。 女孩儿咬了咬唇角,将头贴在他膝前:“求……求你……” 凌守夷嗓音如水激寒冰,清清淡淡,半分红尘风月都不沾:“是么。” 他忽一掸袖, 从袖中挣出一件什么物什出来。 啪。 落在夏连翘眼前。 竟是他化作凌冲霄走动时那柄佩剑。 薄若蝉翼, 轻若绢纱,色若堆雪,剑鞘裹以白鲛皮,星斗为文,阵列其上。 一看到这把剑,她就想起初见时被他面无表情,不耐烦地拎到剑上御剑飞行的惨痛回忆。 而此刻。 那个初见时对她冷淡,不假辞色的少年,此时容色倒是一如既往的昳丽。 仍是面无表情,容色泠然如玉。 但言辞中透露出的恶意却与初见时绝不相同。 少年一字一顿,淡淡道:“请。” 夏连翘:“……” 毫不夸张,这一刻,她脸色挣地一下就像是烧开了的开水壶,红到天灵盖都在冒烟,“你……什么意思?” 凌守夷淡淡:“要我再说第二遍吗?” “请、便。” 她又气又急又羞又惭,一时又怒从心起,恶向胆边生。 以一个饿虎扑食的姿态,忍无可忍,扑倒在他怀里。 凌守夷眼睫一颤,单臂将她稳稳接住。 他小臂上的伤口这几天来非但未曾愈合,甚至因为他一次又一次剥离龙鳞,反倒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她重压在他身上,袖中肌肤便又渗出血来。 他呼吸不自觉微微一滞。这鲜明的痛楚,竟让他感到一阵出乎意料的满足。 这一刻,她带给他的爱是鲜明的,痛也是鲜明的。不再虚无缥缈,毋须他苦苦求证。 凌守夷静静看她一眼,忽将她揽入怀中。 毫不客气地,抬手,扬掌落下。 她浑身一颤,咬住他肩膀。 一阵痛楚传来,凌守夷垂眸又接连落下数掌,毫无怜香惜玉之情。 啪、啪,响亮的掌掴之声不绝于耳。 牵动她脚踝玉链当啷作响。 琅琅有致,回荡在如雪洞般的渡霄殿内。 “小、小凌……” 她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咬着他肩膀,浑身颤抖,这一刻她羞耻恨不能土遁逃跑。 实在不想承认,她竟然,竟然被他打到…… 凌守夷瞳色疏淡,看她一眼。 翻手再次落掌。 他并未打算原谅她。! 黍宁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21 章 少顷。 女孩儿咬着他肩膀,急促地喘-息着,无力地瘫倒在他怀里。 凌守夷如捧一汪莹澈的绿水,见她乌发黏连白净的颊侧,白生生的小脸红如花燃,瞳孔都短暂地失去了焦距。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夏连翘浑身张着嘴,头皮发麻,泪水涟涟,她勉强对准焦距,望向凌守夷。 却见凌守夷平静地看了自己湿漉漉的掌心一眼。 登时,被眼前这一幕所激,她呜咽着捂着脸直接哭了出来。 没脸见人了。 凌守夷就这样一直静静待她缓过劲来,这才松开她,饶是他道袍下早已蓄势待发,满满当当,却也打定主意不碰她。 夏连翘也是第一次觉察到眼前这人竟然闷骚歹毒至此,她呼吸还是急促,羞耻得眼泪啪嗒嗒直往下掉,没忍住又埋头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却未曾料想,这一口下来,凌守夷竟微微蹙眉,有些吃痛。 夏连翘始料未及,抚着他肩膀有点儿吃惊,“你怎么了?” 这样的疼痛在往常对凌守夷而言当然无伤大雅,毕竟眼前这人是面色不改能一剑斩下自己头颅的狠人。 难道他肩膀还有暗伤? 想到这里,夏连翘愣了愣,忙低头看去,正见凌守夷肩头缓缓洇出淡红色的血迹。 凌守夷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推开她不欲叫她看。 她一把按住他手掌,“我看看。” 凌守夷此人生性冷淡又正经,性格矛盾又别扭。 明明憋久了,闷骚到变态,偏偏二人缠绵时,他素来还是习惯灭灯。 榻上也是衣冠楚楚,不宽衣不解带,极少与她真正坦诚相待过。 他若是身上还有暗伤,他一意忍着,她也绝难觉察。 凌守夷果不肯叫她碰,少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薄唇微启,抬眸冷冷道:“与你何干?” 熟知凌守夷秉性,夏连翘也不欲他多加纠缠,快准狠地便伸出两只手,在他襟口一拉。 刷拉—— 直降他道袍从中撕开两半,少年面色剧烈一变,做梦也没想到她竟如此狂放,拦她不及,便被她将上半身剥了个干干净净。 雪白的道袍从肩头敞露。 映入夏连翘眼帘的是一具年轻的,结实的,皙白的躯体。 少年乌发垂落腰侧,面无表情绷紧着唇瓣,强忍下她睃巡的目光,“看够了没有。” 字字切齿。 这绝对是夏连翘见过的最优美有力的肌肉,线条流畅,肤色温润细如白玉,但她却无暇欣赏这一副美人散发薄衣的景致。 皆因为自小臂,至肩头,至胸口自腰身,竟是伤痕累累,新伤叠着旧伤。 她喉口干涩,目光触落在他肩头新伤,龙鳞状的伤口,方才被她一咬,边缘还在缓缓向外渗透着鲜血。 “这是怎么回事?”她顿了半晌,才轻轻开口。 她的目光流连在他的伤口, 如有实质一般激起一阵酥麻的触感。 少年身形一僵。 “这是你自己弄的?”她抬起脸, 怔怔地,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他。 凌守夷掩眸推开她:“我说过,与你无关。 凌守夷逃避般的行为,佐证了她的猜测。 夏连翘思绪翻飞,怔怔之下,不知如何是好。 也是,除了这人自己弄成这样,在渡霄殿内,他凌守夷自己的地盘上,谁有这个能力? 可是他为什么要自残? 难道是因为她之前做的那些事吗…… 想到这里,她张了张嘴,心头一震,不自觉泛起一阵愧疚的酸涩与难受来。 明明想要守护他与琅嬛、老白,偏偏又带给他无法挽回的伤害…… 凌守夷推她不动,不由一顿。 下一秒,胸前忽被撞了个满怀,力道很轻。 女孩儿如乳燕投林一般落入他怀中,凌守夷僵在原地,目光望向她深埋在自己胸前的乌黑的发顶。 两只纤细柔软的双臂,环腰而上。 夏连翘深吸一口气,揽紧凌守夷的腰身,以行动代替语言,给了一个他避之不及的拥抱。 凌守夷彻底僵在原地。 “对不起。” 少年肌肤带着玉石般温润微冷的触感,夏连翘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胸膛下的心跳。 她鼻尖一酸,忙抽了抽鼻子,言辞磕绊,又郑重无比地开口。 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潸然而下。 泪水浸湿了胸口,凌守夷喉结微动,却不买她的账,竟用了些力气一把将她掀开。 电光火石间,发丝微扬,夏连翘错愕地睁大眼。 喉口传来一阵痛楚拉回了她的思绪。 一抬头正看到凌守夷卡住她脖颈,一把将她抵在榻上,居高临下俯瞰着她,寒眸凝澈,嗓音也如撞玉般冷淡,“……我说过,与你无关。” 夏连翘怔了一下,回过神来,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只是犹豫片刻,轻轻直起身。 因为停留在她脖颈前的那只手,骨节分明,青筋突起,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感,斩灭罪仙三千。 却始终未曾收紧,只虚虚抵在她喉口。 夏连翘不认为凌守夷是真想掐她,在她看来,如今的凌守夷,倒更像是一个被她抛弃过的小猫咪。 浑身敏感,脊背如弓,朝她没有任何威慑性地哈气示威,不叫她靠近。 这样的小猫咪,她怎么可能不爱!夏连翘懊悔不已。 抬起眼,认认真真看了凌守夷一眼。 凌守夷意识到不对劲。 下一秒,他呼吸霎地僵住。 皆因为,夏连翘非但不怕他,还俯身在他腰间重叠交错的伤口上落下了一个细密,柔软的亲吻。 凌守夷:“……” 一个又一个的亲吻,如羽毛般缓缓飘落,凌守夷卡着她脖 颈的手顿时一松。 ?黍宁提醒您《为了搞CP我决定攻略仙尊》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凌守夷抿紧唇瓣,想要挣扎抗拒,然而冷淡如坚冰的气势却在这春风般的爱抚之下,融化成一江春水。 中途夏连翘还嫌弃他挣扎得太剧烈,攥起少年秀韧乌黑,流瀑般的长发,迫使他扬起脸。不知不觉间,凌守夷喉结上下滚动几遭,静静地,放弃了抵抗。 夏连翘半跪在他腰间,郑重地,历历亲过他身上伤口,绿色的罗裙如遮天的新荷。 “还疼吗?”亲到中途,夏连翘顿了顿,抚上之前被归乡洞穿的那道伤疤。 凌守夷浑身一颤,静静地瞧着她,并无回应。 他望进她的眼底。 乌黑的瞳仁恍若细碎的晚星,万象澄澈,湖碧天青。 细碎的亲吻就像是细细密密落下的春雨,雨润如酥,他的内心如封冻已久的土地,在雨中开出弥谷遍野的花。 凌守夷微微垂落眼睫,呼吸显而易见地急促了几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幼年某一个雨夜。 那是他奉诏下界除妖,仙门中人生来便通宿慧,那时他年纪虽不大,却也执掌天罡神剑多时,早已习惯鲜血与杀伐。 青面獠牙,狰狞可怖,足可使他这般年纪的小儿夜哭,却在他心中激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夜深时,春雨沙沙落下。 少年道人平静地拭去剑上的鲜血。 除妖事大,有时来不及折返,露宿山野也是人之常情。 正如不惧怕妖魔一般,他也不惧怕黑暗。 偏在这时,林间有一对母子正冒雨赶着山路回家。 幼子怕极,啼哭不止。 他聆听半晌便知晓这一对母子是出门寻亲访友,半道儿误了时辰,又不敢在这山魈精怪四伏,虎狼熊罴为祸的山间露宿,冒雨摸黑也要往回赶,索性家就在不远处。 母亲明显也是怕极,却强忍着恐惧将幼子抱在怀中,小声哄着。 斩妖除魔,护佑一方百姓,本就修士职责,他既为仙人更当如此。 凌守夷不假思索,悄然护卫了这一对母亲一路,直至看到如油如墨,濛濛雨夜中,远处那点燃的一盏昏黄如梦的灯。 母子二人平安归家之后,他回到露宿的大青石畔。 树影摇动,如鬼影绵绵。 春雨婆娑,如鬼声啾啾 他的手中有剑,自不怕妖邪来侵,然而就在这一刻,黑夜似乎如有实质般地涌动,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将他包围, 滴滴答答的雨水放大了夜的寂静深沉与恐惧。 修士持念不正,诸魔来试。 他手中之剑可斩有形妖魔,却不可斩无形妖魔。 凌守夷平静地默望着自己剑上的鲜血被雨水洗净,便是低诵制御之咒也收效甚微。 黑暗像是怪物一样将他包围,侵蚀,百 魅众邪随心应现。 他想起他年纪更小一些时,无数次颤动瑟缩于恐惧于黑夜之中。 他不自觉想,娘亲看到他如今这百般恐惧孤独,可会心生怜悯? 那时,他多么希望有一双手能抚去他心中不安。 他想起,他第一次斩下罪仙头颅时,多么希望有人能拭去他颊上鲜血。 他想起,他第一次命悬一线时,多么希望有人能抚摸他身上的伤痕。 凌守夷想起在无数个漫长的深夜,他静静对烛,一片一片生拔下龙鳞之时。 即便他心底并不愿承认,却不能阻挡那最隐秘的,难以言喻的念头如雨后新芽悄然冒头上来。 ——她看到他遍体鳞伤,会不会心痛? 夏连翘亲吻半晌,一直没得到他的回应,这时才直起身,纳闷地看向身下的凌守夷。 凌守夷乌发微微散乱,唇瓣薄红,清冷昳丽,面容却苍白到毫无血色。 腰间牡丹花瓣重重叠叠,不知不觉已开满腰际,微余一瓣,将绽未绽。 他像是骤然跌落锦绣堆中的伤痕累累的幼龙,鲜血足将金玉锦绣熊熊燃烧成香冷残灰。 凌守夷沉默地拂开她,拢紧残破的道袍,半直起身。 “小凌,我……抱歉……”她敏锐地觉察到凌守夷的气势变化,一时也有点儿不知所措,迟疑道:“你的伤?” 少顷,凌守夷方道:“……你不必管。” 疏离,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的眼泪滴落在他心口,犹如热油浇心,被剑丸洞穿的心脏又开始泛起尖锐的,细密又绵长的疼痛。 凌守夷掩在道袍下的身躯忍不住轻颤。 她不惧他,不畏他。 亲吻他,抱紧他。 他像一只蜡烛。 只怕在她紧紧的拥抱下,筑起的心防猝然瓦解,她怀抱的温度,将心也热得融化。! 第 122 章 夏连翘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凌守夷这么别扭的人,明明对她早已没之前那么疏冷,偏又在关键时刻将她推拒于千里之外。 没办法自己追丢的老婆,硬着头皮也要追回来。 看着凌守夷乌发披散,轻衫破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夏连翘内心斟酌一二,还是决心见好就收,以免得不偿失。 想再拿下这朵高岭之花,当真是任重而道远。 凌守夷此时推开她,她也不再勉强他。 总归她现在正被关小黑屋,一天十二个时辰朝夕相处,日夜相对,总能叫她水滴石穿,铁杵磨成针。 于是,接下来几日她攻势不减,打定主意能挂凌守夷身上就不独立行走。 凌守夷可能这几天被她骚扰得有不胜其烦,一日,少年刚从殿外回来,她笑成一朵向阳花迎上来,打算让凌守夷感受一下什么叫家一般的温暖。 凌守夷竟看她一眼,面无表情直接避了出去。 夏连翘:“……”把小黑屋始作俑者烦得落荒而逃,这到底是什么搞笑剧情!! 当然凌守夷也不全是只会退避,有时候她将他逼急了,凌守夷匀了匀呼吸,就会面无表情地将她摁倒在地上。 隔着一道素绢屏风。 少顷,少年这才垂眸整衣而出,倒是一如既往的冰清雪冷,只是呼吸紊乱,喘息急促,颇有些暧昧。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夏连翘几次见凌守夷抵在她腿间气势逼人,明显是忍得狠了,却始终不做到最后一步,也不与她解契,宁愿眼看她流泪恳求,也只是静静含舐去她眼角眼泪。 最先觉察到他二人之间异样的还是周叶二人。 叶依棠尚且懵懂,但周玉文发誓,自己真的不是故意去看的。 一道素屏将夏连翘与凌守夷素日里议事之所相隔开。 凌守夷倒还是往常堆雪积玉般冷冷清清,清姿挺拔,坐姿端正,行为处事渊静果决。 周玉文却好几次见到屏风后倒映出女孩儿百无聊赖的身影,像飘荡的游魂,或者百无聊赖的小狗,足音迭起,踝间牵扯的那一道铛啷啷作响。 至于绑在女孩儿踝上的那是什么,周玉文简直不敢多想。 福生无量天尊。 - 觑着凌守夷对她的忍耐度已经达到临界值,夏连翘这才小心翼翼地提出请求,能否回她平日所居的侧殿拿点东西。 凌守夷这一次倒是没有拒绝,只是没叫周叶二人陪同,而是自己亲自“护送”她,亦或者,名为“监视”更加准确。 但夏连翘并不在乎这个,她回到侧殿,偷偷把之前做好的月亮小兔灯往芥子囊里一塞。 对守在门前等她的凌守夷道:“走吧。” 凌守夷看她一眼,并没有问她到底取了什么东西,上前揪住她衣领,催动遁光,又把她拎回渡霄殿内。 众目睽睽之下,凌守夷旁若无人,脸不红心不跳,淡漠自持拎着她走 了一路,道旁渡霄门人无不侧目。 这一次轮到夏连翘佩服凌守夷这旁若无人的厚脸皮。 说他脸皮厚吧,有时候薄得像个姑娘家。 说他脸皮薄吧,偏有时候又能面不改色地作出惊天之举。 她和凌守夷回转仙门时早已入冬,如今时光飞逝,算算日子,似乎再过两天就到年三十了? 既然快到凌守夷的生日了,那不得不重视起来,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夏连翘还指望着能在他生日这天刷波大的好感度。 当然,她自己也发自内心地,真的很想给他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 临近年关前几日,她开始行动起来。 凌守夷所住的渡霄主殿当真是清冷寥落,凿冰积玉,像北极熊住的雪洞。 除了生活必须的桌椅和打坐必须的蒲团之外,再无他物。 却在这几天的时间里,被夏连翘打扮得花里胡哨。 在她看来,凌守夷并非没有生活情趣,从当初他细心布置她孟家小院的卧室时便可见一斑。 只是常年清静寡欲的修道生活极大的压抑了他的天性。 凌守夷静静看她像只过冬的松鼠一样,衔来一大堆东西布置着渡霄殿。 非止这抱家具的行为像是在抱干草。她如今的打扮也圆滚滚、毛茸茸的与松鼠不遑多让。 少女今天穿了件大红袄,小红靴,红衣红靴,俊俏飒爽,还臭美地梳了几条细碎的麻花辫垂落在胸前,脖颈前一圈白绒绒的兔毛簇拥着巴掌大的嫩生的小脸。 那是她曾经在下界时买的冬装,一直塞在芥子囊里未曾穿过。如今为了贴合这冬日氛围恰好用上。 乌发油黑如墨,双颊粉扑气血充盈,眉眼弯弯,又别有一番可爱情态。 夏连翘如今已是化丹修士,按理来说早已脱离肉体凡胎,并不惧冬冷暑热,却偏偏还保持着小憩的习惯,天冷了更是要把自己穿的严严实实。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生活要有仪式感,更要享受一年四季,整天把自己活得无欲无求,身如槁木,心如死灰,实在太没意思。 凌守夷望着她忙来忙去,心中不由有所思悟,人人都说他天资聪颖。可若论起修道天资,他想,或许夏连翘这一份乐观旷达才是他们之中最几近于“道” 之真谛。 夏连翘也不确定凌守夷对她强势侵占他洞府地盘的行为持什么看法。 等她好不容易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渡霄殿主殿几乎已经大变样。 至于到底变化有多大,从前来汇报公务的周玉文叶依棠等渡霄门人剧烈的瞳孔地震中可见一斑。 往常冷清如雪窟一般的渡霄主殿,被夏连翘布置得近乎满满当当,十分具小女儿情态,一片和原本冷清色调打架一般的大红大绿,翠拥红遮。 镜台、妆奁、衣柜、美人榻,便是床头的小插屏也是经由她精挑细选,遍布平安如意蝙蝠团花等等吉祥纹。 凌守夷素日里不必睡,玉床上不过一个 蒲团,此时也被她将被褥铺得松软暖和,更垂下暗花纱的碧纱床帐,四角结铃,帐上垂花。 而凌守夷则面无表情地坐在大红大绿间打坐修炼,处理公务。 当然凌守夷的书桌,夏连翘一直没动。 这并不代表着她并不意动。 对于她鲜明地侵占他地盘的行为,凌守夷向来也只持漠视态度。 他就这样看着这一抹抹花花绿绿,花团锦簇的亮色一点点,不断侵蚀他的洞府,小心翼翼潜伏接近,一直蔓延到他书桌前。 连他自己也不禁想,她究竟何时会对他书桌下手。 终于有一日,一大清早,他垂眸拿起桌上道书时,目光不由一顿,静静地执卷看着蔓延上自己桌角的那一抹花色。 甜白胆瓶中,开了一朵朵黄澄澄的小花,素朴细小,着实不算美,却别有一番淡淡的风流标准,在风中小心翼翼摇曳。 花枝柔软,如人弯腰屈膝,笑脸迎人。 于是,在这一刻,时值隆冬,室外冰天雪地。 他终也置身于花团锦簇,花色照人的暖春。 - 好不容易掐着手指头盼到大年三十。 这一天夏连翘起了个大早,特地将渡霄殿又布置得红彤彤,喜洋洋的。 凌守夷只当她过下界新年,并未多言。 待到天黑下来,她这才把他拽到室外:“小凌,生日快乐!” 孰料,凌守夷竟微微蹙眉:“生日?” 这回轮到夏连翘震惊了:“今天难道不是你的生辰吗?” “……” “我不记得。”凌守夷顿了一刹,嗓音清冷干净,如风动碎玉,续道,“我从不过生辰。” 夏连翘迟疑:“是周玉文同我说的。” “之前一直没告诉你,你不是想知道我那天和周玉文说了什么吗?”她想了想,郑重地取出那盏月亮小灯予他看,嘴里还一边“锵锵锵”地自行搭配BGM,“就是这个!” 凌守夷:“这是?” “是不是很眼熟?”夏连翘高兴地问。 一弯明月捧在她掌心,胖乎乎圆滚滚的小兔则依偎在明月旁,灯火漾漾,雪寒灯暖。 凌守夷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手中月亮灯,方才抬眼问:“你去过虚生殿?” “那叫虚生殿吗?”夏连翘摇摇头,“我不太清楚,但我在殿内找到了一盏没有做完的月亮小兔灯。” 凌守夷静了一瞬,认了下来,“那是我幼时所做。” 说到这里,夏连翘也有点儿不好意思:“所以我当时便想着,替你将它完工然后送给你。” “但你也知道我手笨,所以才委托了周道友帮忙指点。你看你看,我之前做毁了好多盏,就是不敢轻易动工。等练得熟练了,才敢接着你那半盏残灯继续做。” “你说这算不算我们两个通力完成的?” 凌守夷:“……” 夏连翘疑惑:“ 小凌?” “……?[(” 夏连翘惊讶:“小凌?你怎么不说话?” 她腾出一只手,好奇地在他眼前晃晃。 凌守夷:“没有。” “你……”凌守夷抿唇问,“亲手做的?” 夏连翘笑道:“这还有假?” 凌守夷自言自语般地重复:“委托周玉只为完成这盏灯?” 夏连翘忐忑:“对啊,你不喜欢吗?” 心上像被人重重擂了一拳,胸口的剑伤又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心口灼热得发烫,心中又如揣了十七八只兔子砰砰直跳。 铺天盖地的说不清的欢喜在这一刻足将他彻底淹没。 凌守夷垂下眼睫,呼吸凌乱而急促。 嗓音听起来有点儿闷闷的:“没有。” 她调笑道:“那你该不会是高兴坏了吧?还是说误会了我心生愧意?” 凌守夷不答。夏连翘看他这模样,微微别过视线,明显是有几分羞惭懊恼之意。 她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你现在还恨我吗?” 凌守夷的视线这才转移到她脸上来。 女孩儿言笑晏晏,翠袖云鬟,捧着一盏月亮小兔灯嫣然回望。她今日换了绿衣绿裙,是冰天雪地中唯一鲜亮的翠意。 昏黄的灯火将她云鬓照得乌黑,双眼也如点漆般明亮动人。 发间肩头落了浅浅一层细雪,她披风带雪,踏过漫天星河,护着一盏小小的,飘摇的灯火。 小兔憨态可掬地半蹲在月亮灯畔,彼此依偎。 雪落寒山,大雪纷飞,这一盏月亮小兔灯似乎可驱散漫天的寒意。 凌守夷静静伫立在大雪中,双眼如两丸皎洁疏澈的玉珠,道不清的欢喜如潮起潮落,渐次散去,心却陷入一片平宁与祥和。 他要怎么说恨。 这些时日,他自己心里其实再清楚不过,他的痛苦摇摆,心火爁炎,无非只是因为他深恨那个连恨她也卑弱无力的自己。 他只是,在逼自己去恨她。 因为不管她做过什么,哪怕她的剑尖再次刺入他的心口。 只消看她一眼,他还是会春风骀荡,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万般柔情也都飘散于春风之中。! 第 123 章 一夜落雪,待到第二日积雪深深。 一大早,夏连翘就兴致勃勃地把凌守夷从殿内拽出来堆雪人。 成为修士之后,不怕冻不怕冷,搓起雪球来又快又好。 她眉飞色舞地指挥:“你堆一个,我堆一个。” 言罢,就不再管他,埋头捣鼓起自己的小雪人。 凌守夷:“……” 他曾在下界见到过凡间幼童冬日里做这个游戏,可毕竟没亲手试过,对着这一地白花花的积雪,实在有点儿无从下手。 少顷,凌守夷犹豫片刻,微抿唇角,骈指一点,扬起漫天飞雪,在半空中自行旋转成球。 夏连翘这边正堆得浑身是汗,抬头一看,不由目瞪口呆。 大叫道:“不行,不行!你这算作弊!” 啪。 雪球落地。 凌守夷毫无作弊的自觉,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你不曾说。” 她当着他的面搓了个雪球聊做示范:“堆雪人当然是要自己动手,去亲身体会这种感觉啦。什么都用法术多没意思。” 凌守夷:“……”主要是他确实不会。 凌守夷垂睫倒也没与她争辩,竟真的自己手搓了个雪球。 只是他对如何堆雪人实在没有头绪。 略迟疑半晌,凌守夷转眸望向夏连翘,企图抄作业。 “不许看我!”她觉察到他的视线,警惕地扬起眉角,牢牢护住身前还未成型的雪人,“自己堆自己的。” 凌守夷:“……” 半个时辰后。 二人纷纷结束手中的工作,拉开丈许的距离,欣赏各自的劳动成果。 夏连翘指着凌守夷面前那个歪歪扭扭,嘴歪眼斜,身着绿色草裙的雪人,冷静地问:“这是我?” 这么丑的作品就连凌守夷自己也羞于承认。 少年面无表情,一口咬定:“不是。” 夏连翘却指着另一个丑得不相上下的雪人大笑道:“但那个是你!” 小雪人神情严肃,以炭笔勾描出两道又黑又浓的眉头,眉头拧成一团,眉间一道血色剑痕,可谓追求一个神似而形不似。 凌守夷脸色微微一变:“……” 看凌守夷这副神情,夏连翘就忍不住一乐,弯弯眉眼,笑道:“走啦走啦,我带你去喝奶茶。” 所谓的奶茶,其实也只是她diy出来的低配版。 穿越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夏连翘奶茶瘾发作得厉害,干脆就自己煮了芋泥栗子奶茶,还从芥子囊里翻找出曾经买过的两只吸杯。 所谓吸杯,就是古代一种自带习惯的杯子,被十分富有情趣地做成一朵盛开的荷花,别有莲茎,茎中有孔。 古代早有奶与茶的搭配,她做的这杯奶茶味道只能说马马虎虎,无非是鲜奶加上茶底,又撒上板栗仁,坚果碎,杯底铺了芋泥。 入口的层次感不如后世的奶茶 饮品丰富, 但胜在冬日里喝又暖和又应景。 凌守夷从未喝过这样的饮品。 少年凭借着对她的信任勉为其难喝了一口。 顿了一顿, 眉尖轻蹙,觉得古怪,但不知为何,味道又十分醇厚,唇齿留香,竟让人一时放不下手。 不知不觉间,便一口接一口。 早知道他嗜甜。夏连翘看在眼里笑了笑,舒舒服服地望着廊下漫天飞雪,长出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飞雪纷纷扬扬而落。 她笑过之后,心底又难免有些惆怅。 这段时日凌守夷与她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明显缓和下来,也不知是不是月亮小兔灯派上了用场,昨夜少年更是可堪称温情脉脉。 也不知道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到底能持续多久。 ……随着年关一过,也快推进到那一段最惨痛的剧情了吧。 夏连翘的猜测很快便得到印证,年关一过,凌守夷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 她从未主动询问过他与李琅嬛有关的事宜,但从凌守夷不太好看的面色中也能猜得出来情况的变化不太乐观。 柔姬秘信一事,她倒是又与他提过一次。凌守夷表现得并未像从前那般抗拒,少年破天荒与她坦诚,此事不易,风露殿尘封已久,便是他,没有许可也难踏足其中,他还在竭力转圜争取。 李琅嬛被判处极刑前的岁月里,凌守夷到底做过什么努力,原著十分吝啬笔墨,从未提过哪怕只言片语。 她唯一清楚的是,少年克己复礼,奉公守法,兢兢业业十数年如一日,世界观却在这一刻真正开始动摇。 他所恪守的法规当真是合理的吗? 在对李琅嬛量刑过重,天理法规已沦为党同伐异的工具的事实下,他维护这样的天规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凌守夷一意孤行将她们带回仙门时,夏连翘就早已预感到这一日。 凌守夷性格太冷淡正经,身为仙门执法神,常年严刑峻法的生活养成他这个一板一眼,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性格。 有些事,必须要少年自己亲自去蹚过,亲自去伤过,才能在痛彻中明悟。 归根究底是凌守夷太注重程序的正义。又以为天理昭昭,天道煌煌之下,尚有正义。 认罪伏法,尚能从轻发落,他尚能护得住一线生机。 拒不受捕,罪加一等,无疑自寻死路。 殊不知,不论是伏法还是拒捕,天上的那位早已为他们写就了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死局。 少年自幼在仙门长大,接受最为正统的仙门教育,明知仙门内部早已腐朽不堪如一汪浊水,心中却不可自抑仍然对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天帝保有微薄的幻想。 仙门内乱,势必牵连三界,生灵涂炭。 父母十八年前的悲剧日日在他心底重演。 李琅嬛一命,当真能抵得过这数万,数十万,数百万生灵的生死吗? 原著中的凌守夷,在苦 苦挣扎与煎熬中, 最终选择让步, 心中的天平倾斜向牺牲李琅嬛一人。 直到白济安杀上仙门,这一刻,凌守夷如颢苍柔姬二人一般,一颗重情重义的火热内心,终于再也欺骗不了自己。 李琅嬛不公的判罚与白济安的出现打醒了少年一意追求那一线正义的青涩内心,若说那时还迟而未决,在李琅嬛死后,终于彻底清醒与白济安叛出仙门。 夏连翘不能去责备凌守夷太过天真的正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十八年来的教育与血脉亲情,无疑于割肉剜骨,让他实难轻易作出割舍。 换做是她,碰上这种电车难题,也不能做得更好,无非也只是拎着马桶搋子的过路人。 事已至此,她能做得实在少之又少,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静静地,等待剧情走到命定那一日。 - 仙门议事阁,位于仙门三十三座天宫之巅。 再往上便是天帝所居之所玉清宫。 云海涛涛,云雾茫茫,神霄绛阙,绰约可见,碧瓦飞甍,楼观飞惊。 白玉长阶宽有数丈,长约百里。 凌守夷方才走下阶梯,便被一道轻笑声喊住,“凌道友,留步。” 凌守夷认得这道嗓音,脚步未停,头也不回,神情淡漠,径自往前。 那道嗓音见他不答,冷冷一笑,一催遁光,化作个黄袍修士,赶落在他面前,笑道:“是怕在我面前输得太难看?不敢见我?” 少年目注眼前来人,双眸冷如寒星,目光灼灼,薄唇轻启:“元伯功。” 凌守夷冷然道:“滚开。” 黄袍修士约莫二十上下的年纪,容貌倒也是风流俊雅,缓带轻裘,意态从容,只眉眼间含着一股不加掩饰的倨傲,让人见了讨厌。 元伯功闻言倒也不恼,反倒长笑三声:“凌道友,别做无畏的挣扎了。” 凌守夷不欲与他白费唇舌,提步越过他便走。 “凌守夷,你该不会以为你真能护得住你那个义女吧?我劝你趁早死心,”元伯功冷冷一笑,“还有你那个凡人界的小情人——” 话音未落,铮然一声,一道弧光闪过,如一泓秋水般的剑光,瞬息之间便已抵在他脖颈,寒意沁骨而来。 凌守夷淡淡:“我可以先杀了你。” “杀了我?”剑光当颈,元伯功恍若未见,冷笑道,“杀了我你以为你能跑得掉?到时候你那个义女和你那个情人也得与我陪葬!” “你大可试试。”凌守夷瞳色疏浅,神情平定,横剑于前。 语态舒容,并未为他言语所激。 “是你的剑快,还是吾的剑快。是就此噤声,还是汝逞一时口舌之快,成我剑下亡魂。” 元伯功的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他不能确定凌守夷会不会真的动手,也不敢赌他与凌守夷谁的剑更快。 凌守夷还剑入窍,迈下长阶。 元伯功伫立在阶前,面色一阵青青白白。 他二人年纪相仿, 又同修剑道, 自幼便免不了被放在一起比较,他分明也出身世家,天资聪颖,容貌俊秀,只是与凌守夷相比,不论修为、剑术、身世、容貌,却样样都落了下乘。 长此以往,怎能不恨? “凌守夷!”元伯功蓦然拔高了嗓音,冷喝道,“我倒要看看,你身为仙门执法,到底要怎么做!” “仙门执法,为一己私情,徇私枉法!” 元伯功:“还说说你要像你那个爹一样,要将这天上地下搅个天翻地覆,生灵涂炭!你当的什么天罡剑主?!” 凌守夷下颌紧绷,并未理睬,一路而下。 今日不速之客似乎格外多,还未走到一半,一道熟悉的,慵懒含笑的嗓音便响起。 “小守夷,这么久不见,脾气还是这么差?” 凌守夷抬眸,看见曲沧风抱臂靠墙而立,腰挎酒囊,唇角含着淡淡的苦笑,一副方才宿醉中堪堪醒转的潦倒邋遢模样。 凌守夷:“你也想以身试剑?” “别了,”曲沧风连忙摆手,笑道,“我可不像那姓元的小子那般不知天高地厚,你也知晓,我不敢怀疑你的剑到底有多快多利。” 凌守夷没什么表情,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不要把那小子的话放在心里。”曲沧风忽伸臂挡住他前路。 他眉头紧蹙,神情严肃,脸上笑意全无:“你有没有想过你救琅嬛性命,非是徇私,过错的不是你,也不是琅嬛。” 凌守夷:“我是天罡剑主,只做我该为之事。” - 待凌守夷回到渡霄殿时早已是星沉月落,更深露重。 夜雪婆娑,天上无星亦无月。 凌守夷站在殿前静静伫立片刻,殿内灯火通明,殿外雪虐风饕,他雪白的道袍被风轻轻吹起,乌墨的眉睫落了浅浅霜雪,伴随他眼睫一颤,又簌簌而落。 不知不觉间,他已在殿外踟蹰不前约莫小半个时辰。 明明是修士,寒气却冻得他如凝冰。 望着殿内这一盏暖灯。 值此深冬雪寒之际,竟也有一盏灯为他停留。他跋涉风雪而来,这风雪太过肃杀,并不该惊扰了灯火幻梦。 只是灯火太暖,暖得他眼睫一颤,回过神来时,便已置身在这温暖的灯光中。 北风正紧,帷帐如烟,帐中的少女正阖眸甜睡。 女孩儿紧闭着眼,蜷缩在帐中,睡得恬静。灯火在她乌黑的鬓角,白净的脸畔微漾,像一个似真似幻的柔媚的幻梦。 令他一时之间,患得患失,竟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 凌守夷目不转睛目注半晌。 经由仙门议事敲定,李琅嬛一案几乎无任何翻案的可能。 但若是坐视不管,束手就擒,便也不是他凌守夷的风格。 思及,凌守夷下定决心,垂眸附唇在少女眉心落下一个轻柔如落梅的亲吻。 嗓音轻而郑重:“吾会护你周全,便是以命换命也在所不辞。” 言罢,便毫不拖泥带水,打了个遁光,抽身离去。 待那道峻急酷寒的剑光离去之后,帐中的少女,夏连翘这才一言不发地抿紧唇角缓缓坐起身,她面色怔忪,一双眼黑白分明,水色极亮,分明是未曾入睡。! 黍宁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24 章 明明两个人的关系在她努力之下,已经日趋破冰,但凌守夷却越来越少在渡霄殿内留宿。 夏连翘坐直身子,搂紧被褥,内心也是一阵沉甸甸的,双眼不由又漫出一圈红。 别说凌守夷,就算是她这些时日也惴惴不安,魂不舍守许久。 怕。 怎么可能不怕呢? 被凌守夷带回仙门之后,她一直在竭力让自己活在当下,不去多想以后。 可如今她再也不能装聋作哑,装作鹌鹑。如今她有归乡,有剑印,和从前赤手空拳相比,也算多了依傍。可饶是如此,她还是不确信自己能不能从剑阵之下救下几人。 即使救下,她还能不能活?她若能活,能不能战胜得了天帝? 她若魂飞魄散,还能不能回到现代? 可她从不敢在凌守夷面前表露出蹊跷,唯恐叫他看出异样来。 凌守夷回来得越来越少,她怕以后见不到他,有意想多见几面,但凌守夷却总是忙得分身乏术。 好不容易有一天,他刚回来便被她逮个正着。 她带他去看廊下那两个依偎着的丑丑的雪人。 几天下来,两个雪人灰头土脸的,雪冻成冰,冰又融作泥。 凌守夷看一眼:“只可惜冰雪易消,韶华如驶,好物难留。” “别那么悲观嘛,你听过一首曲没?” 凌守夷扬起眼睫,无声询问:“……?” 她拉着凌守夷,摇头晃脑,笑眯眯背给他听:“尔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尔,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尔,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我与尔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凌守夷微怔:“连翘。” 他秀眉微剔,心口微紧,隐约觉察到她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它俩虽然融化,也是抱在一起融化,也算是生同衾死同穴啦。” 女孩儿虽是笑着,但背着背着眼眶却已见红,言辞隐约有些哽咽。 但再一细看,夏连翘又扬起脸欢快地朝他笑道:“你看,像不像咱俩?” “你有心事。”凌守夷定定地瞧她。 “我能有什么心事,”夏连翘心中一突,强笑道:“我只是担心琅嬛……” 自打回到仙门之后,她就没提过李琅嬛。 凌守夷见她提及,也不由抿唇默然片刻,心中更打定主意要更改李琅嬛量刑。 如此一来,他回来得时间就更少,只在夏连翘伤心契发作时回来了一次。 这一次凌守夷垂眸瞧她许久,眉眼间隐含珍重,半晌,这才伸出一只手抚上她乌压压的发,将她一个打横抱起放入榻上。 床帐落下。 自是风月无边,春宵帐暖,情真意浓。 自此之后,她便被凌守夷堆金积玉一般地 养在了渡霄殿内, 凌守夷不常来, 许是怕将她囚在殿内无聊,每每来时,总会变着花样与她带些朱钗环佩,绮罗绸缎,倒真有了点儿成为凌仙君禁脔的意思。 看得多了,夏连翘对这些珠宝说实在没什么兴趣,但这并不妨碍她拿来打趣凌守夷。 “没想到凌仙君谈起恋爱也是个俗人。”她拿了一支钗,笑着对凌守夷比划两下。 凌守夷双眼色若琉璃,淡静望她:“爱慕一人,情真情切,是天下第一等痴绝事。吾爱慕汝,明珠我心,赠它予汝,何俗之有?” 夏连翘:“……”实在没想到,反倒是她被这一击直球打得心怦怦然。 又过几日,她算着时间,差不多也该到白济安杀上仙门的日子。 果不其然,这一日,仙门之中,钟声大震,雄浑恢弘的钟声响彻仙门三十三重天宫,七十二座宝殿。 渡霄殿门人各个御剑急行,行色匆匆,剑光如流星飒沓自头顶飞过。 夏连翘忙拽了叶依棠询问。 叶依棠肃然道:“有下界修士强闯仙门!” 下界修士? 夏连翘松开叶依棠的衣角,心跳如擂,大脑思绪混乱如沸。 岂不就是老白? 原著中老白强闯仙门,非一朝一夕之功,这一场骚乱,可是足足持续半月有余! 饶是手握原著剧本,又知晓有飞升派与老白里应外合,凌守夷也曾动摇悄然与白济安放水。 她还是担心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心几乎快跳出喉口。 仙门内乱,自此拉开帷幕。 凌守夷却在这时加强了对她的管控,连渡霄主殿也不准她踏出半步。 她心里知道,他这是为了保护她,但一想到老白的安危,总是坐卧不安,整日魂不守舍。 老白和琅嬛怎么样? 凌守夷怎么样? 剧情会不会发生一些她自己难预料到的偏移? 她每日神思翻飞,胡思乱想。 凌守夷来去匆匆,每每折返,都会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冷清火热的唇瓣寻摸着她的唇,便深深覆压下来,像在寻求一个慰藉。 “等我回来。”少年微微垂眸,替她梳拢碎发,便又一言不发,一拍遁光而去。 直到这一日,忽听得殿外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夏连翘愣了一下,拔足狂奔到殿前,仰面一看,只见无数道遁光从四面八方而来,纷纷坠落在主殿前。 她还没回过神来,殿门忽然被人从外“砰”地一剑劈开! 一道白色的身影如龙卷风一般卷入殿内。 云烟散去,露出白济安俊雅冷然的脸,他脸上神情凝重,再无往日意态从容的笑意,形容狼狈,浑身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与硝烟气息。 而紧跟在白济安身后的,又是一道她十分熟悉的青影。 李琅嬛紧随白济安冲入殿内。她容色之狼狈与白济安不相上下,只身着一件单薄的青裙,裙上血 迹斑斑。 可偏偏在她身后竟还跟了两人。 一人眉头紧皱,神情肃然,毫不意外是曲沧风。 另一个少年唇红齿白,神色焦急,竟然正是姜毓玉。 几人像是在找些什么,一踏入殿中,便不由含了几分焦急之色。 方才这一路而来,见渡霄仙岛内外,寒山负雪,琼葩玉树,一片风雪肃杀,冰天雪地之景,倒是符合凌守夷这冷傲的性格。 这主殿内却温暖如春,博山炉内喷吐出缕缕香烟,淡如轻烟的帏幔一道一道垂落下来,脚下锦绣铺滴,四壁白玉为砌,玛瑙妆成,黄金为饰,珊瑚为景,明珠为珠。 众人风尘仆仆,如临大敌而来,早已做好准备要踏入个狰狞的龙潭虎穴,却未曾想误入个风月窟,一时愣住。 凌守夷这主殿内竟绮艳至此,竟与他性格分毫不肖。 几人强捺下惊疑,目光沿着殿内四下睃巡了一圈,倏忽,与夏连翘四目相对。 白济安与李琅嬛猛地怔在原地,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少顷,李琅嬛才不可置信地动了动唇:“……连翘?” 眼前的女孩儿怔愣愣的,也有些不可置信地与他几人相望着,“白大哥?琅嬛?秀秀?” 她乌发披散在肩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裙。外罩一件白色大袖道袍,这道袍身量极高,穿在她身上颇有些不合时宜,一看便知,道袍主人是个身姿伟美的男人。 脚踝扣着一道非金非玉打造的捆仙索,垂落下一道雪白的剑穗,耳后、颈间、腕上香瘢点点,一直没入胸口,明显就是一副被人狠狠疼爱过的模样,他们几不敢上前相认。 李琅嬛和姜毓玉就算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俱都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济安未实未料到她如今这番光景,只觉当头一个霹雳打了下来。 夏连翘震惊之余也觉得纳闷。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白济安不应该如鸣人打醒宁次,一护打醒白哉,就像无数JUMP漫男主那样,一记友情破颜拳成功打醒了凌守夷,在对其进行人格修正之后,这才在凌守夷的帮助下来到思过崖,救出李琅嬛的吗? 怎么现在是他先救出了琅嬛,后来到的渡霄仙岛? 这样一来,凌守夷和白济安见过面了吗?有没有挨过这一记人格修正拳? 就在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说曹操曹操到,倏地霹雳一声,天边又一道剑光疾逾闪电,破空而下。 剑芒散去,一道熟悉的白衣身影已冷然伫立在众人面前。 白色道袍,腰系丝绦,身姿伟美,少年逐星踏月而来,乌发如瀑,瞳色浅淡,唯独颊侧齿痕淤血淤青,宛如雪中红梅,香艳非常,疏冷薄艳。细细碎碎的齿痕蔓延到手臂,脖颈,深入脖颈便无处可寻了。 少年明显也瞧见在场众人,却是不顾强敌环伺,一步挡在夏连翘身前。 骈指一点, ??[, 将她护在身后,护卫之意十分明显。 很明显,他正是夏连翘身上伤痕始作俑者。 李白众人不意凌守夷会赶来得这么快,个个如临大敌,全神戒备。 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下,凌守夷一双琉璃眼却是先扫夏连翘一眼,确认她无恙之后,这才将目光落在白济安身上:“白济安。” 白济安却没吭声,目光震愕地望向凌守夷袖口。 凌守夷下意识垂眸望去,一眼就看到自己腕间鲜明的齿痕。 “……” 才记起前几日夏连翘一时恼他,狠狠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凌守夷:“……” 想到这里,少年微微一僵,颇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不着痕迹地振了振袖口拢去袖口暧昧。 “……”曲沧风愣在原地,耳畔一阵嗡鸣。 将眼前的凌守夷看了又看。 实在不敢想象他看着长大的端方少年,竟能作出这等金屋藏娇,荒-淫无度之举。 先前看夏连翘那般,白济安心里就打了个突。如今再看凌守夷垂睫掩去吻痕时熟稔从容的模样,白济安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得飞升一脉暗中相助,强闯思过崖救了李琅嬛之后,白济安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夏连翘。 纵然知晓凌守夷化身凌冲霄时早已与连翘互许终身,情深意笃。 但时移世易,连翘伤他在前,对与他相伴十数年的李琅嬛,他尚能作出取舍,更遑论夏连翘? 白济安自诩对凌守夷还算有些了解,知晓这少年性格外冷内热,孤傲清高,风骨鲠正,想来也不会做出什么卑劣下作之举,他也只怕凌守夷囚禁磋磨冷待她。 可他万万没想到,素来矜冷持重的凌守夷,有朝一日,竟然以这般风流放浪的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之前点头同意过凌守夷与夏连翘之事不假,却不代表凌守夷能无媒无聘将连翘囚禁在渡霄殿内做自己的禁脔! 白济安很少动怒,但此时他大脑嗡地一声,竟瞬间被愤怒冲愧了理智,破空飞起一道剑光,“凌守夷、你!” 白济安怒发冲冠,咬牙切齿道,“你这个道貌岸然的畜生!!” 少年竟微微垂眸,破天荒地,躲也未躲,任由这这一剑擦着鬓角而过,剑风霎时间便刮出一道细小的伤口,玉容霎时淌下鲜血来。 竟算是默认。 夏连翘:“……” 原来人格修正拳在这里。! 第 125 章 这时,十多道剑光坠地, ??[, 迎面便被人飞了一道剑光。 最让人悚然的是,自家殿主,竟躲也未躲,就这样生生受了下来。 “师、师尊……”叶依棠目瞪口呆。 凌守夷还是很静定:“都退下。” 看到白济安与凌守夷四目相对,隔空对峙,夏连翘觉得自己头皮瞬间麻了半边。 李琅嬛忍无可忍,一个箭步冲到夏连翘面前,“连翘,你有没有事?” 夏连翘愣了一下,无措道:“我当然没事。” 李琅嬛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抱歉,连翘……都是因为我……” 李琅嬛咬紧牙关,望着夏连翘脖颈上的吻痕,心神一阵阵剧烈地震动。做梦也没想到,她所敬畏爱重的师尊,竟、竟对连翘作出这等禽兽不如的行径来。 想到这里,李琅嬛竟难掩失望,将她一步护在身后,双手握拳,望向凌守夷:“师尊!你怎能对连翘作出这种事?!” 夏连翘一看李琅嬛面色煞白,一副塌房的表情,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这副状态到底有多遭人误会。 也是,她身上穿着凌守夷的道袍,又被捆仙索锁着。 夏连翘:“……”她觉得她实在有必要替凌守夷解释一下。 琅嬛与老白不知脑补了什么,似乎以为凌守夷□□于她。 但夏连翘觉得,她与凌守夷之间,怎么也能说是“合奸”。 更遑论,认真来说,凌守夷还是被她强推的。 “白大哥!琅嬛!” 当众说这个不是不羞耻,但事已至此,她总不能任由误会继续发展下去,也只得硬着头皮,大声道:“我是自愿的!!” 白济安却怒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是我强受用的凌守夷!”夏连翘心里一急,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如一个滚地雷,回音袅袅,绕梁不绝。 四周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凌守夷:“……” 夏连翘:“……” 这一句话一说出口,她就听到自己节操碎地的声音。 但好在,总归,她内心默默作鸵鸟状安慰自己,总归那剑拔弩张,一言不合要打架的气氛因为她石破天惊一句,消散了无影无踪。 “真的是我强受用的凌守夷!”节操碎都碎了,夏连翘一咬牙,破罐子破摔,也不介意再强调一遍,便又道,“他、他并不愿意。他才是受害者。” 凌守夷:“……” 白济安震得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给她气得火冒三丈,“夏连翘你给我住口!!” 夏连翘:……她也不想说这些的! 但原著里白济安和凌守夷打了个地动山摇,直打了三天三夜。 白济安被凌守夷摁在地上摩擦,毫无还手之力。却如 同JUMP漫男主一般,一次又一次,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的爬起,终于成功给了凌守夷一记友情破颜拳。二人两败俱伤。 如果要对付天帝的话,她当然希望能避免这场战斗,最大程度上保存双方战力。 在这一片哑然无声中,最终还是曲沧风看不过眼,轻叹一声,上前一步,拦住白济安,双眼直勾勾地望向凌守夷。 “小凌,事已至此,收手吧。” 凌守夷这才从她虎狼之辞中回过神来,静等他说辞。 曲沧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苦口婆心:“我知晓你之前一意孤行带琅嬛回转仙门,是怕她拒不受捕,罪加一等。更是不愿有人借此事做筏子,将仙门搅得不得安宁,三界搅得生灵涂炭。否则你这些时日也不会为她前后奔波,免她死罪。” 曲沧风苦笑:“小凌,你不愿仙门内乱,但如今内乱已成定局,便是你一人苦苦支撑,又能如何?” 孰料凌守夷并不接他话茬,只没头没尾反问道:“你私自留一道神魂于下界,便是为今日筹谋么?” 曲沧风愕然一怔之后,“没想到这也没瞒过你,你竟然发现,为何不上报?” 他想到什么,双眼不自觉微微一亮,露出振奋之色。 “小凌,”曲沧风恳切道,“和我们一起走罢。” “自琅嬛被判处极刑这一刻起,你便已知晓天理法规早已成党争工具,琅嬛死罪非是她该死,仅仅只是有人想让她死。世家一脉早已忌惮你多时,如今这个仙门腐烂入根,并不值得你再维护。” “我是天罡剑主,”凌守夷目光平静如初,语态舒容,看起来不像有任何被说动的迹象,“值不值得,我自会评判。” 曲沧风见劝他不得,静默半晌,涩然道:“那你也至少放琅嬛离开。” “世家目的已成,不论舍不舍琅嬛也早已无碍于大局,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还有夏道友。元伯功一行人必定趁乱要对她下手,拿捏你之命门,你又如何护得住她?” 言讫,四周陷入一片寂静。凌守夷微微垂眸,似乎是在思索。 夏连翘也忍不住屏住呼吸,等着凌守夷的反应。 顿了一会儿,凌守夷倏忽抬起眼,语气还是很坚决,“打赢,我就让你带她走,否则我如何信你也能护得了她。” 被曲沧风拦到现在,眼见凌守夷还是如此冥顽不灵,白济安终于忍无可忍,踏出一步,厉声道,“难道留在你身边你就能护得住吗!你难道不知道,这世家都想杀你?” 凌守夷语气坚定,并不让步:“她不能走。” 白济安冷声:“凌守夷!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同我立誓的?” “我记得。”凌守夷语气平定,“若违此誓,则刀剑加身,屠割刳腹,身死道消,永无轮回。” “白济安,”他反问,“你二人戴罪之身,难道想让她与你们四处奔逃,惶惶不可终日?” “戴罪之身?”白济安冷笑,“如今 你们仙门自顾不暇, 还抽得出空来管我们?更遑论, 她夏连翘何罪之有?!便是你们仙门,拿人也应该拿出罪证罪状。 “还是说,你要维护的便是这不管不顾,不问青红皂白,随意构陷无辜之人的所谓仙门?!” 若说闯入仙门之前,白济安对仙门还颇有些忌惮。这几天来,亲见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是如何醉生梦死,不学无术,更有甚者,竟连下界修士也不如。 这一番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彻底令白济安对所谓的仙门去魅。 说什么神仙?若这些人当得了神仙,那这世上不要神仙也罢! 白济安难得愤怒起来。“今日你要为大局牺牲琅嬛一人,明日便能牺牲三人,后日便能牺牲百人,再往后呢?” “若百万人与数万人之间抉择,”白济安疾言厉色,“你又能面不改色牺牲这数万条性命吗!” 白济安这一席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如凭空一道惊雷滚过,凌守夷眼睫一颤,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话听进去。 老白这一顿嘴炮说得不可谓不好,夏连翘内心也十分忐忑,她不太清楚没把凌守夷打服之后,这顿嘴炮的威力到底还能不能如原著一般大。 但她又隐隐觉得眼前的凌守夷,早已和原著那个凌守夷有了点儿不同。 说她自恋也好,大言不惭也罢。夏连翘想,这世上应该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凌守夷。 很奇怪,她总忍不住相信此时的凌守夷,恐怕,想拦她们的决心没有那么强烈。 正如曲沧风所说,仙门内乱已成定局,李琅嬛已经失去“筏子”的作用,凌守夷放不放她一条生路都无碍于大局。 她正迟疑间,孰料,凌守夷竟没有再看白济安、曲沧风以及在场任何一个人,反倒是将双眼定定地望向她。 凌守夷:“你也是如此作想?” 夏连翘愣了一愣,回过神来,小心斟酌着措辞,一字一顿道,“我只知晓,仙道贵生,这世上众生万灵本无价,你此前也说过胎生卵生于你并无任何区别。” “牺牲一人之性命换取百人之生机,此举其实已经是将人之性命放在台面上衡量价值。” 她仍不能狂悖评判孰是孰非,电车难题本就无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她今日此言,也不过仅仅只是想挽救朋友的性命而已。 如果非要让她来回答,她的回复恐怕更加天真和理想主义。 她嗓音干涩,好不容易一口气说完,凌守夷却又没动静了,似乎再度陷入思索之中。 夏连翘心里焦急。 到底怎么样,倒是给个准信啊。 过了好一会儿,凌守夷倏忽抬眼,“好。” 少年双眼色如冰玉,语气沉稳而静定,“我答应你们,放你们走。” “小凌?!” “师尊?!” “凌冲霄你!” 在场众人始料未及,皆是一震。 就连夏连翘也愣在原地没想到凌守夷会改口得这么快。 凌守夷目光不躲不避,静静与他几人对望,浑不在意几人眼中震愕之色。 若说他是被曲白二人说服却也不尽然,自白济安闯入仙门之后,他便预料到有今天这一日。若非如此,他方才也不会生生受下白济安那一道剑光。 凌守夷性格虽执着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却也不是执迷不悟,冥顽不灵之辈。 这些时日来,事实历历摆在自己面前,孰轻孰重,孰利孰弊他还是分得清。 在赶来主殿之前,他已经破解风露殿禁制。 眼下情势这般严峻,再想要转圜争取,名正言顺踏入风露殿无疑于天方夜谭。他前些时日就已在私下推演风露殿禁制。 今日方才破解,便听闻白济安闯岛,这才匆忙赶来。 至于风露殿内到底藏有什么秘密…… 想到这里,凌守夷目光轻落夏连翘颊侧,描摹她鬓角轮廓。 他自会亲身一探究竟。 他愿意。 再相信她一次。! 黍宁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26 章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凌守夷看向夏连翘:“你走吧。” 夏连翘一愣:“小凌,你……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凌守夷口气平和:“我有我该为之事。” 少年容色平静,言辞淡静,素白道袍随风微动。 “曲沧风,白济安,”他道,“保护好她一人。” 一片寂静之中,还是曲沧风率先反应过来,郑重道:“自当如此。” 夏连翘却矢口否决:“不行!你不走我也不走!” 白济安:“连翘!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夏连翘深吸一口气,看向白济安,“白大哥!我与小凌是真心相爱的。小凌若不走,我也不走。” 凌守夷一怔,不解地看着她。 “我喜欢你,我想要和你一起!”她嗓音铿锵,唯恐言语不能表明心意,急切道:“之前是我不好,是我骗你!但这一次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这一次,她想要选择凌守夷。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原著中的剑阵本就是朝着凌守夷而来的,她实在放心不下凌守夷一人独自行动。 眼前的少年饶是表现得再平静又如何。 当真的成功说服了凌守夷,她看他这般不为外物所动的神情,却从中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冷落和寂寞。 似乎觉察到她的视线,少年眼睫一垂,便又将幽微的心思一一收拢。 眼底似冰雪化尽了变成了冷透了的泥。因为习惯了寂寞便也不觉寥落。 他,是不是早已预见她会离开? 他……他是不是早已下定决心? 夏连翘越想便越觉得呼吸急促,喉口像是被人掐住,心脏被揉成一团。 前几日的朝夕相对,情深意切历历在眼前浮现,美好的时光如彩云易散,琉璃易碎,转瞬之间,就被摔了个稀巴烂,露出冰冷残酷的现实来。 眼前的少年脊背挺直,腰背利落,肩膀上承担了太多的重担。 幼时孤苦,再到今朝被同伴提防戒备,刀剑相向。 人人都想杀他。 若他为人当真冷清矜傲冰冷无情也就罢了,偏他又外冷内热,重情重义。 总是踽踽独行,当真不寂寞吗?当真不痛吗? 她只是想坚定地也选择他一回。 想让他知道,也有人坚定地选择他。 夏连翘感觉自己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小凌,和我们一起走吧。” 凌守夷未料到她这一句,浑身不由一震。少年迷惘地微微睁大眼,瞳孔紧竖成一线。 夏连翘微微睁大眼,待回过神来时,便落入了个清冷火热的怀抱。 凌守夷敛眸垂睫,抿紧唇瓣,用力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心口霎时间像被人拧了一把,又酸又软,又翻涌起暖意来。 怎么能不动容? 他静静地, 一眨不眨地瞧着她,呼吸凌乱而急促,目光一遍一遍描摹着她的眉眼,似乎要在这一刻将她刻入心底。 凌守夷这恍若最后一眼的目光让夏连翘感到一阵隐约的不安,“小凌?” 这生离死别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心里咯噔一声,刚想开口说话。 凌守夷定了定呼吸,在她耳畔低声道:“我恋杀你。” “所以我愿意放你离开。”少年垂眸,抿去她鬓角碎发,语气低沉。 “你!等等!”夏连翘一颗心不可自抑地剧烈跳动起来,大叫着截住他,“你等等!!你想去干什么?” 凌守夷不答:“……” 强行破除风露殿禁制势必会惊动仙门,但天罡神剑是他的责任,纵他今日能放李琅嬛与白济安一条生路,不将来龙去脉弄个一清一楚,他绝不会安心。 夏连翘心里更急,还想在说些什么。凌守夷却似乎看出来了她意图,不知顺势用了什么禁咒,指尖轻轻在她后颈一拂。 她未曾防备,立刻就觉得浑身一软,上下唇瓣像被人黏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睁大眼。他竟用当初床笫间的手段再来对付她! 凌守夷如此作为,明显是早已打定主意。 元伯功这些时日盯他盯得太紧,禁制一破,元伯功势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届时,他恐有身陷重围之危。 他不可能令夏连翘一行人与自己一同冒险。 更何况禁制破开的同时,他也能最大程度上帮助她几人转移仙门注意力。 目光触及到夏连翘不可置信的视线,凌守夷喉结上下滚了滚,到底是于心不忍,到底是心有挂念。 少年微微抿唇,伸出指尖轻抚她眼皮,遮掩住她的目光。 任由自己再放纵一次,作出了他不应在此时作出的承诺。 “我答应你。若……”凌守夷顿了顿,“事情顺利,届时我会在天门与你见面,与你一同离开。” 可这一席话并不能说服夏连翘,她惊极,恨极,急得眼泪扑簌簌而落,无声的眼泪疯狂地在脸上纵横交错。她呜咽着,恨不能冲上前一口咬死他。 凌守夷却仿佛没看到一般,垂睫轻轻拭去她眼角泪水。 转而将她交付给曲沧风:“曲沧风,你也知晓,我生平没求过什么事,如今只求你说到做到,保护好她。” 曲沧风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理当如此,我会竭尽所能护夏道友周全。” 凌守夷:“多谢。” 夏连翘软绵绵被曲白一人扶着,无声地睁大水汽弥漫的大眼,眼泪风干在脸上,后知后觉地想起凌守夷说的“天门”。 她愣了一愣。 忽而记起。 天门。 是了。 原著中白济安与凌守夷一行人正是逃至天门附近时,元伯功启动的剑阵。 想到这里,她又急得满头大汗,一时之间,想叫凌守夷不要去天门。 转念一想,又怕凌守夷不去天门,元伯功不知在哪里启动剑阵,她就算想救也无能为力。 凌守夷收回视线,看向李琅嬛。 李琅嬛怔怔:“……师、师尊?” 凌守夷顿了顿:“……是我负你,抱歉。” 在李琅嬛的印象中,仙君总是一副冰捻作的模样,淡漠无情,冰冷无欲,远离红尘,纤尘不染,体相皆空。 更遑论亲口听到他对自己道歉?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脸上露出这般生动的神情,有悲有喜,有不舍有歉疚,冰雪般的眉眼浸染人间风月,红尘烟火,霎时间点染生姿。 眼前的人,渐渐和下界那个名唤凌冲霄的冷峻少年剑修相重合。 如今这一番改变,是因为连翘吗? 她震愕之下,思绪纷涌如潮,良久,才神情复杂摇摇头,“师尊这是说得哪里的话……师尊为仙门执法,也不过是秉公办事……” 凌守夷:“你性格纯善,无须为我辩解。我本性偏激,执法酷烈,也是不争的事实。” 最后朝李琅嬛微一颔首,凌守夷说完,便将剑丸一催,身化一道遁光,拔地而起,转瞬便没入云雾之中,不见踪迹。 夏连翘被白济安和曲沧风牢牢制住,挣脱不得,有口不能言,气得大哭。 反倒是姜毓玉愣了一下。 这毕竟是他们几人的恩恩怨怨,从方才起他便只能看着,不好随意插嘴,此时竟一拍遁光,直追上凌守夷。 “凌道友!且慢!!” 凌守夷听得动静,按定云头:“姜道友?” 姜毓玉气喘吁吁赶来,“凌道友!且慢!我……” 少年焦急得面色通红,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你想去哪里。” “但,但我这里有样东西想给你。” 姜毓玉说着,便自芥子囊中取出一只小木匣来,恳切道:“这是之前连翘托我保管的,叫我几个月后再转交予你。” “但我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安……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面,这木匣,我想还是提前交给道友比较好。” 姜毓玉与凌守夷并不熟稔,更何况这位凌道友性格太冷,不知为何有对他一向不加辞色。 兼之,他如今身份不同寻常,他见他心中难免发憷。 连翘是他的朋友。 若不是知晓连翘身陷囹圄,他也不会主动请缨,与白济安杀上仙门。 孰料,从来对他不加辞色的凌守夷,此时竟接下小木匣。 姜毓玉便也大着胆子又劝了一句:“凌道友,我知道你我并不熟稔,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 “连翘待你情深义重,你……你也该看看这仙门值不值得自己付出这般多。” “我知晓,多谢你。”凌守夷语气淡静,隐约感激。 将木匣收入囊中,凌守夷不再迟疑,再催剑光,往风露殿而去。 - 风露殿内。 原先气势恢宏的殿宇,如今早已是一片碎砖乱瓦,雨井烟垣。 ?想看黍宁的《为了搞CP我决定攻略仙尊》吗?请记住[]的域名[( 此间禁制灵气本如流水一般周转不息,但在凌守夷强行破开之后,云烟沸涌,紊乱的灵气如洪水暴涨,在他身后掀起滔天巨浪,直上九霄。动静大到万里之外也能一览无遗。 凌守夷神情不变,任凭身后地动山摇,云烟排空,平静踏入殿内,打开妆奁,便开始寻找夏连翘口中那支发簪。 柔姬身为天帝幼女,曾经颇得天帝宠爱,奇珍异宝,应有尽有,数不胜数。 凌守夷心知自己必须加快动作,少顷,世家一脉必会派人来查探情况。 他一样样翻找过去,这些朱钗首饰尘封已久,却还是鲜亮如故。 凌守夷强令自己压下内心的思潮。 大抵是母子连心,他目光睃巡半晌,倏忽在一支白玉鹤簪前轻轻顿住。 白色的小鹤丹顶承日,翎不染尘,仿佛下一秒便又要轻轻舒展霜翅,翱翔于九霄云外,纵情高歌。 - 在柔姬与颢苍成亲之后,相当长的一段岁月中。 她平日里最喜欢玩的游戏便是她从高处纵身跃下,由颢苍化龙接住。 不管她是从树梢上轻飘飘跃下,还是从怪峰绝顶,山巅之上跃下,甚至于从渺渺云海,云头跃下。 颢苍总能准确无误地接住她。 她抱着他的脖颈,大笑起来,笑累了,就趴伏在他龙背上,攥着他龙角,趾高气扬地指挥他在云海之中穿梭,指哪打哪儿,颢苍从无怨言。 夫妻之间,情深意笃,凌守夷的出生也是情之所至,顺理成章。 柔姬知晓这孩子的出生,必定为仙门所不容。 可若让她扼杀他于襁褓之中以绝后患,她又何其忍心? 凌守夷出生之后,柔姬与颢苍为这孩子取名煞费苦心,绞尽脑汁。 柔姬爱子太甚,总是眉眼弯弯,柔情蜜意将他抱在怀抱中轻哄呵护。 颢苍想的名字,她总不满意。 但若是她自己想,却又毫无头绪。 想来想去,柔姬只道:“我只希望他能摆脱仙门的束缚,无拘无束,永远自由。” 正如每一次颢苍与她飞过云天,潜过沧海。 这是母亲对孩子最柔情的期盼,永远快乐,永远自由。 只可惜,后来她与凌守夷被擒回仙门,凌守夷得天帝赐名“守夷”一字。 “天下有道,守在四夷”。 她曾经寄希望能永远自由永远快乐的孩子,最终肩负起天罡神剑的重任,从此之后竟成笼中之鸟,为天帝守他无尽疆土,成了仙门最尽职尽责的一把杀人剑。 看到这里,凌守夷静静阖上眼,白玉鹤簪攥得太紧,近乎深入掌心。 他想起柔姬最后的那段岁月。 那时候柔姬神志总不清醒。 他悄悄去风露殿前偷看她,被她发现时,便会招致无数如暴风雨般的恶毒谩骂。 掌心的白玉鹤簪,仿佛刺穿虎口,直贯入心肺。 凌守夷不自觉颤抖起来。 原来,他也曾是在父母期盼之下所诞生这世间。 原来,她也曾爱过他。! 第 127 章 凌守夷从风露殿中走出来时,脚步跌跌撞撞,步履蹒跚。 少年眼睫颤了颤,神思还有些混沌恍惚。 睫前仿佛落了什么冰凉凉的东西。 是下雪了吗? 他的思绪仿佛一团乱麻,又一锅滚粥。 凌守夷怔怔地抬头望了一眼天色,见天色阴沉沉的,零星的雪花如扯絮一般飘落。 的确是下雪了。 是了,仙门虽常年无日夜黑白之分,但仙人们偶尔还会设下禁制,一赏四时风物景致。 他的思绪竟一时迟滞。 耳畔嗡嗡作响,脑海中亦有无数画面在不断分崩离析,就在方才,他接收了太多信息,凌守夷竟一时分辨不清此身到底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他浑身发冷,头脑却发热。勉力走了一段路,凌守夷终是支撑不住,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栽倒在地。 在柔姬生命的最后几年,那时她的神志也如他目下这般。 糊涂的时候多,清醒得时候少。 她常常独坐在风露殿内朝外看,看茫茫云海一望无际。 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像是思索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偶尔,她也会惊喜地露出笑容,褰起裙摆,冲到风露殿外,眺望远处的云海。 她引颈而望,目不转睛,仿佛下一秒,云层之外又会跃出一道雪白的飞龙,合风云,躆颢苍,跨山越海而来。 可是云海涛涛,什么也望不见。 每当这个时候,她又会无比失落地回到风露殿内,什么也不干,就像之前那样,静静地一直坐上一整天。 在她生命的前一天,她听到云海之外有一声龙吟传来,响彻天地,悠悠不绝,但很快便被无边无尽,滔滔流转数万年之久的云海吞没。 她说,她听到了他的声音。 仙婢道,一定是她听错,应龙早已殒命于天门前,她又怎会听到他的声音呢。 她无比坚定地说,她听到了。 书载,“应龙之翔,云雾滃然而从,震风薄怒,万空不约而号,物有自然相动耳”。 那些腾涌的云雾烟气,是他来了,他来接她了。 这天早上,柔姬好像恢复了神志。 她双眼是从未有过的清明,郑重其事地梳妆打扮。 平日里她总是咒骂,这一日却似乎回到少女时的活泼温柔,轻声细语地哄着仙婢,对她说,她想出去逛逛。 她赤着脚走出风露殿,一直走到天门,望了望这茫茫无际的云海,之后,便义无反顾地从天门一跃而下。 她知道,应龙没死在天门。 昨日,他才真正魂归天地。 因为她无比清楚地听到了,他的灵魂自此挣脱了□□的束缚,龙吟响彻天地,他与山川江海,与每一朵云,每一缕风合二为一,在仙门外不断盘旋,等待着她,催促着她。 她义无反顾,举 身相随,投身长风。 这一刻,她知晓,她的灵魂也将高高升起,他与她从此之后,再无老病死,再无爱别离。 她知道,他永远都会准确无误地接住她。 他载着她,他们的灵魂从此飞越过云海,跨越过日月,潜游过沧海,从此自由地翱翔于天地间。 雪下得太深。 凌守夷踉踉跄跄,栽倒在雪地中,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也被抽开,竟再也直不起身。 不过一息功夫,大如席盖一般的雪花便团团而落,几乎将他掩埋。 温柔的,静谧的,犹如母亲的怀抱。 凌守夷再也没有了反抗的力气,静静地,麻木地,仰倒在一尺深的积雪之中,如瀑乌发在雪地间铺散开来,肌肤苍白更胜冰雪。 颢苍、柔姬、天帝、仙门的真相,仙凡之别,欺天的骗局…… ……无数的信息在他脑海中不断分崩离析。 天下有道,守在四夷…… 天下有道,守在四夷…… 这一刻,他还有什么不明悟的。 修士按理来说不该觉冷,可他却觉得浑身发冷,眼前发黑,四肢像灌了铅一般又累又重。 原来他自小心心念念,渴望着得到他认可的外祖,对他殊无情意。 原来,他自以为维护着仙门法度,世间正义,浑然不知自己早已成了他人手中一把趁手的刀,被用来镇压反抗,排除异己。 他自以为替天行道,不过窃天盗地,助纣为虐。 这一十八年来奉行的原则与正义,一夕之间,如大厦倾覆,轰然倒塌,土崩瓦解,他这一十八年来一身践行的大道竟成了个虚伪至极的笑话。 凌守夷只觉得一阵迷惘。 原来他只不过是这俗世一芥,沧海一蜉蝣。 原来,活了这一十八年,今日始知,他不过是个,与这世上任何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人,并无任何区别的—— “凡人” 。 凌守夷垂下眼睫,呼吸愈加急促,寒风如刀子般灌入双肺,每一次吐息似乎都刮扯得心肺伤痕累累,鲜血横流。 他体内流淌着的鲜血非但不比任何人高贵,甚至还源于这世间最贪婪,最无耻,最肮脏的盗贼之流。 耳畔嗡鸣不断。 思绪也越来越混乱,他渐渐地迷失在过往纷乱的记忆之中,竟不知梦里梦外。 一时之间,是幼时那个小仙童仇恨的目光。 一时之间,又是天罡神剑之下,罪仙死不瞑目的怨恨双眼。 一时之间,是柔姬神志昏濛间恶毒的咒骂。 幼时的他,第一次遇见曲沧风。 曲沧风并不惧他名声,他饶有兴趣地望着眼前的小少年,笑道,这哪里来的小神仙? 那时,他以为他与旁人都不同。 孰料却误打误撞,发觉曲沧风主动接近自己另有所图。 他收李琅嬛为徒,李琅嬛待他又 敬又惧。 他的记忆越来越混乱,不受控制地陷入一段噩梦般的过往。 是白济安、李琅嬛、曲沧风、夏连翘几人联手欺骗他,算计他,背叛他,与他刀剑相对。 他又怎能指责他们的选择? 因为,他是个将父亲生机也断送在自己手上的不孝之徒。 是的,不过稍作联想,他便全都明白了。 是他亲手斩杀了父亲好友。 是他亲手将父母逼上绝路。 不仁,不义,不孝。 他这一十八年活得就像个笑话。 纷纷扬扬的落雪冻结了他的眼睫,凌守夷乌浓的眼睫如结霜花。 他越来越冷,冷得忍不住阖上眼。 如今他已然明了。为何任凭他这些时日如何转圜,却不过白费功夫。 因为世家想杀他。 因为天帝想杀他。 身为一柄剑,他太不听话了。 他奉天帝为至亲,天上的那位却一开始便忌惮着他身上这半腔龙血,从未将他视作过自己的血脉亲缘。 不过舍弃一个不太听话的棋子罢了。 凌守夷浑身又冷又重,从未像现在这般疲倦。整个人仿佛在不停地下坠,思绪直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甚至想,这样也好。他放弃了挣扎,如人沉入水底。 不必思考,不必煎熬,他迎来永恒的安眠。 就在即将被黑暗吞噬的那一瞬间,耳畔却忽然传来个熟悉的、轻快的嗓音。 凌守夷不自觉微微一怔,眼前的黑暗渐渐扭曲变化,忽然之间,他被拖拽入一个温暖的,明亮的梦境。 女孩儿眉眼弯弯,星眸明亮,乌压压的发漆黑如墨。 他伸出指尖,摸到她乌发蝉鬓,发结双髻,鼓鼓的像两个小花苞。她颊侧肌肤的触感光滑又温暖,像最亮洁顺滑的缎子。 指尖异样的触感,令凌守夷又是一怔。 夏连翘。他不自觉地,动了动唇瓣,唤出她的姓名。 女孩儿纳罕地看着他,“小凌,你怎么了?” “?_[(” 凌守夷幡然醒悟。 夏连翘,是的,他还有她。 她抱紧他,亲吻他,她从来不嫌弃他的冷淡,自大,孤傲,虚伪。 他想起夏连翘,猛然回过神来,挣扎着,反抗着,像是溺水中的人拼命浮出水面。 凌守夷倏忽睁开眼,迷惘的双眼霎时间清明。睁眼只看到飞雪自天际旋转飘摇着落下,落入他眼底。 少年一双色如冰玉的双眼,被冰雪浸染,眼中重又坚定冷清。 这时,他才觉察到,他近乎被这漫天的大雪掩埋。 夏连翘。 如溺水之人抱紧了唯一一根浮木。凌守夷胡乱拂开身上的落雪,思绪勉强挣扎出一线清明,半直起身,不及多想。 他倏忽记起姜 毓玉临走前交给他的那只木匣。 凌守夷抿紧唇角,指尖僵硬,哆哆嗦嗦地往芥子囊中摸去。 夏连翘。 他心跳如擂,心中反复默念着她的名字。 他太冷了,贪图她身上哪怕任何一点温暖。 木匣打开,看到匣中盛放的物什之后,凌守夷再度怔住。 这竟是一封信。 她为何要留一封信令姜毓玉代为转交?他想不了这么多,只下意识地拆开信封望去,哪怕只一些稀薄的气息,对此刻的他而言也如风雪中的薪火,有救命之效。 却在触及到信上第一行字时,犹如迎来当头一棒。 “小凌,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凌守夷呆呆地,愣愣地看着,骇然间苍白了面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 这竟是一封遗书。 她似乎不愿在信中表现得太过伤感,连遣词造句也竭力活泼乐观。 “我之前总做一个梦,梦到我不是夏连翘,我是另一个与她同名同姓的人。 “我有自己的亲朋好友,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快乐地生活着。只是某一天,一睁眼,我忽然变成了这个夏连翘。 “这世上从不乏转世夺舍之说。我想,我或许是投胎转世之前忘记喝了孟婆汤。又或者我真的是夺舍而来的一抹孤魂野鬼也说不定。 “至于为什么转生而来,我想应该是为了遇到你,遇到琅嬛和老白吧。 “话说回来,死亡并不是人生的终点,我可能,只是回到了我本来的地方,活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里。” “小凌你真的很好。我知道你可能会怀疑自己,其实当初第一次见你时我也觉得你冷冰冰,又不近人情。后来我才知道,你外冷内热,重情重义。 “只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太过重情难免反受情所累。 “这一切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无情无义之徒,而不该是这世间有情有义之人。 “我希望你能记住,你是很好很好的,否则当初破妄镜内,我也不会喜欢上你……” 他的指尖哆哆嗦嗦摸到这一张薄薄的信纸,她怕他到时候执念太重,难以走出,通篇不敢轻易言爱。 只是安慰他,鼓励他不要自卑,不要自怯,不要自责。 纸上每一个字,娟秀端正,可见是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就。一如她第一次与他写信时,满满当当,酣畅淋漓,写满一页纸。 曾经他不甚在意,如今却字字在他眼里倒映出血色,每一个字仿佛如有实质般地刺穿他的眼球,钻入他的颅脑。 凌守夷怔怔地坐着,太阳穴突突直跳,血色填满他的视线,他目眦欲裂。 零散的思绪在这一刻终于串连成线。 为什么,夏连翘要竭力说服他去寻柔姬留下的秘信。 为什么,她这段时日总是红着眼眶,以一副哀伤的神情看着他。 为什么,她要拉着他说那些话,“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我与尔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待他看来时,又行所无事般仰面露出个笑脸。 凌守夷面色惨白,五内俱焚,如遭五雷轰顶,滚滚天雷在顶门不断滚过。 他的神魂仿佛被天雷一遍遍撕裂,殛灭成灰。 原来,她早已知晓这一切,她早已看清了他一无是处的骄傲和坚持。 她早已预料到这一切,甚至早已做好牺牲自己的准备。 凌守夷面色遽变,胸中血气翻涌,喷出一口鲜血来,耳畔听到细微的崩裂之声。 丹田之中一阵剧痛袭来。他的道心在这一刻几近崩溃。 凌守夷。 你曾立誓要以命相护她。 你却让她日日忧心。 那日她眼眶微红,却强颜欢笑,分明是她也在害怕。 谁人不畏死。 你却让她惶恐不安,让她恐惧,让她害怕。 你让她分明畏死,却还一意要牺牲自己。 凌守夷。 凌守夷。 你枉为人!! 第 128 章 他心跳如擂,他如遭雷殛,凌守夷跌跌撞撞纵起遁光,往天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孰料,还未奔出风露殿,忽闻天际传来一声霹雳暴喝! “好你个凌守夷!强行破开禁制,擅闯风露殿!你还有什么好交代的?!” 凌守夷抬眼一看,只见元伯功带着一干世家子弟,傲立在云头,乌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在云头一线排开。 对上他的视线,元伯功唇角露出点儿倨傲的,成竹在胸的弧度,冷笑道:“知法犯法,凌守夷你妄为仙门执法!!” 凌守夷并未为他言语所激,横剑长空,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让开。” 元伯功面色一沉,胸腔内翻涌出一股浓重的恨意,天知晓他素日里最恨的便是他这副冷傲模样! 元伯功恨声道:“凌守夷!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傲的!弟子犯法,是你这个当师父的管教不严!如今你那义女将仙门搅得天翻地覆,你以为你如今还跑得掉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若没你与曲沧风暗地里相助,他们逃得出思过崖?” 元伯功冷笑:“凌守夷,天帝早已褫夺你天罡剑主之位!你如今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你还有什么可傲的!” 凌守夷神情平淡,又咬字重复一遍:“元伯功,若不想沦为我剑下亡魂休得拦我。” 眼前凌守夷二番两次都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元伯功终于勃然变色,面皮一阵剧烈地抽动扭曲。 半晌,森森一笑:“好……好……你既找死,那我便成全你!!” 他如今带了这些世家门人前来,以为凌守夷素日里自矜持正,总有些忌惮,不会轻易开杀。 便挥手吩咐身后弟子抢占先机,先一步围杀上去。 孰料凌守夷见他动手,竟也足踏烟气,将剑光抖开,如云铺海,潋滟成一泓皎皎秋水也般的光,剑光倏忽飞旋出一道、两道、二道…… 竟飞旋出数以千万的剑光,高悬于天际,剑尖朝下,闪动着凛然寒光,剑林森然,封天锁地。 在凌守夷背后,尚有数十道剑光如屏开散。 少年微微垂眸,瞳仁泛起淡色光芒,金光流转,凌厉无匹的剑劲催动他道袍猎猎作响,竟如天神降世,天道煌煌。 信手一点,数不清的千道剑光便如流星纷坠,疾风骤雨般飞卷而下。 那冲在最前方的世家门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觉颈上一凉,大惊失色之下,纷纷被一剑枭首! 元伯功未料到这一着,也跟着变了脸色,只觉那剑光寒意沁骨,心中一惊。 大喝道:“凌守夷!你疯了不成?!” 凌守夷不答。 疯了么? 他想,他大概也是疯了。 他大脑嗡嗡作响,记忆合沓而来,断断续续,不断分崩离析。 他看着眼前这惊恐万状的世家门人,看着元伯功阴沉扭曲的脸。 这样的神 仙。这样贪生怕死,这样五毒俱全,这样贪嗔痴妒,这样□□炽然,算什么神仙。 为何这一十八年来他不曾发现,不,或许他隐隐中已有所觉,只是他身处其中,身居高位,便有意遮蔽了自己的双眼,蒙蔽了自己的双耳,不去看,不去听,自然也不必想。 不断潮涌而上的世家弟子,远远望去,如铺天盖地而来的飞蝗。 过境之处,寸草不生。 这样的仙门,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元伯功大吃一惊,见凌守夷杀意沸涌,身合剑光,在人群中冲荡转折,所过之处,一片断肢残臂,血雨滔天。 不觉毛骨悚然。 疯了!凌守夷真的疯了!! 虽说这些年来,他与凌守夷一直被放在一处比较,他心中有多妒恨不服。 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若论剑道造诣,修为深浅,他的确远不如凌守夷。 元伯功面上神情一阵变化不定,眼见凌守夷一路逼杀而来,竟当机立断,一拍遁光,转身朝远处奔逃而去。 - 天门。 夏连翘与白济安李琅嬛众人一退再退,终于退到天门前。 一道高近数百丈的玉质牌楼便伫立在仙门前,其上镌刻云纹,脚下流云飞走,云海翻涌。 而在牌楼上方,则浮空而起一道绵延的群山,形似一只玉瓶倒卧,瓶口泄下一道宽近百丈的飞瀑下来,直灌入天门的云海之中,这云海和这飞瀑都是由无形的灵气形成,乃是仙门所攫取的天地灵气于一处日夜周转不息。 出了这道牌楼,身后便是通往下界的天梯。 夏连翘举目望去,远处,数以千计的仙门门人各展神通,各施法宝将他们团团围住。 不过数丈之远的牌楼,此时竟如隔崇山峻岭,天堑难越。 她心里一沉。 退到这一步,他们已无路可退。 飞升与世家一脉全面开战。 若非有飞升一脉的大能修士拖住世家一干仙君、真君,她们也绝难逃至此处。 在这干戈并起,兵燹蔓延的情况下,两脉也无暇多顾他们这几只并不起眼的小棋子。 曲沧风送他们几人至天门前之后,便也要折返回飞升一脉助战同道。 也正因如此,前来阻拦她们的,并非仙门顶峰战力,多为世家门下年轻的中坚弟子。这些年来醉生梦死,不学无术,更不知还保有几成实力。 为首的是个儒雅的中年修士,约莫元婴上下的修为,一袭青色长袍,袍袖偏偏,正抚须冷笑,“还想逃?逃?你们又能逃到何处?” “不若快快束手就擒,还能保你们一份全尸!” 眼见夏连翘一行人并不接这个话茬,中年修士冷哼一声,却也不以为意。 众人此时俱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开战前一些可有可无的废话。 中年修士便也不再多言,率先将法宝放出,他身后一干仙门子弟上行下效,也都 各施能为,各展神通。 只见,无数金环、宝葫、玉壶、法杖纷纷腾空而起,在半空之中放出放出一片一片明光彩霞。 霎时间,云海如沸,云潮滚滚,整座天门也开始震动起来,宫殿摆箕,地动山摇,天边霞光如血,竟交织成近乎末日一般的诡艳与绚烂景象来。 白济安李琅嬛等人不敢掉以轻心,个个严阵以待,掐诀结印,发出一道道璀璨剑光,白济安也趁势将那丹阳宗与飞升一脉所赠的法宝尽数祭出,与那片片烂烂明霞纠缠在一起,作这最后一搏。 伴随着那中年修士一声冷喝,数不清的剑光与宝光如飞蝗般一齐放出,明光激荡,不断在天门内冲荡转折,颠倒乾坤,冲荡出一个又一个耀眼的光衖! 远远望去,世家一行人等人多势众,法宝百出,便如浩浩汤汤的潮水,以不可抵挡之势,朝夏连翘一行人等席卷而来。夏连翘、白济安、李琅嬛、姜毓玉几人正如同海边几颗渺小的砂砾,正面迎上这高逾数千丈的惊涛骇浪。 但几人走到这一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因而心情倒是从未有过的沉静与凝定。几人团结一心,合拢在一处,竭力将玄功运转到极致,催发冲荡出一团团数十亩方圆的光团,将众人严严实实罩住,又有飞升一脉所赠的仙门极品法宝助力,竟也将那一浪高过一浪的潮水一时拒之于光团之外。 夏连翘眉目沉凝,起指捻诀,轻喝一声。归乡打了个唿哨,在潮水间左冲右进,昔日饱饮了凌守夷鲜血的剑丸,竟也在此时显示出沛然能御的莫大威力来! 但他们几人毕竟人少力微。 那无形剑气形成的光团,在汹涌的潮水反复冲刷之下,渐渐地,被一层层侵蚀消磨,从起初的数十亩方圆,渐至数亩大小。 世家宝光每暴涨一分,潮水便壮大一份,剑光便被削弱一寸,此消彼长之下,剑光的声势越来越弱,便如风中残烛一般,仅余微弱的一点荧光,在洪波狂涛之下岌岌可危。 可即便如此,中年修士见竟一时拿不下几人,面色不好,正要皱眉。 倏忽,身边一道光华闪过,元伯功按下遁光,冷声问:“如何了?!” 那中年文雅道人皱眉道:“哼,有飞升一脉法宝之助又如何?这些宝器护得了他们一时,也护不了他们一世!不过是作困兽之斗,负隅顽抗。” 元伯功眼中露出狠厉之色:“剑阵可布置妥当?!” 他自负世家身份,自诩身份高贵,岂能容忍区区几个凡人来挑战仙人的尊严? “区区蝼蚁,也敢撼动天威!” 得到那中年道人肯定答复之后,元伯功发了狠,抬手祭出一张宙光盘,冷然高喝道:“我看凌守夷是疯得不轻!今日我必让他们有来无回!” - 鲜血飞溅,如雨浇灌全身,凌守夷眼睫一颤,缓缓挤去溅进眼底的血滴。连番不休的厮杀,早已分不清他身上缓缓流淌的是自己的鲜血,还是别人的鲜血。 滚烫的鲜血令他大脑发热,耳畔嗡 嗡如蜂鸣不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下来,安静得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声。 但他必须要杀。 他挥剑时不必再有任何顾忌,无需再考虑任何后果。 夏连翘,凌守夷心中一遍遍反复默念。 她还在天门等他。他曾经承诺,他会跟她一同离开。离开,去往天高地远,只有他两个人的地方。 他方才留意到元伯功架起遁光离去,他担心他会寻她的麻烦,所以他必须要快点儿赶过去。 世家毕竟人多势众,他如同深陷于浅滩泥沼之中的困龙,攻势在这一轮轮消耗下也逐渐变得迟滞,沉重。 刀剑加身,他面不改色,鲜血如泼,步履踉跄,举步维艰! 他还是冲了出来,硬生生从血肉的丛林中厮杀出一条道路来,身剑合一,纵起一道遁光急飞入云中! “那是什么?!” 姜毓玉失声惊呼! 砰、砰、砰。 夏连翘顺势抬起眼,心跳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力。她毫不惊讶地,冷静地看着远方,那缓缓浮现在洪波潮水上空的巨剑! 巨剑贯彻天地,巍峨如百丈山岳!山岳上空七颗星子成规律状排布,一闪一闪。那是剑身上的北斗七星纹。 “天罡神剑……” 李琅嬛嘴唇嗫嚅着,怔怔开口。 言语已经不足以形容这柄巨剑横绝天地时带给人的震动,原本还在蔓延着的世家潮水,纷纷摄于神剑之威,向后退却。 独留夏连翘她们几人的光团在巨剑剑锋所指之处,如清晨草叶上的露珠,渺小卑微。 天罡神剑。 是凌守夷真正的本命神剑,神剑伸缩自如,既可缩小成寻常大小,也可成这极地弥天的一剑。 微风吹过剑锋,便卷起一阵阵罡风,似有一道道缥缈的身影从剑锋上浮现出来,那是这数千年数万年来剑下所斩杀罪仙的怨魂,那一道道怨魂徘徊着,飞舞着,扭曲着,发出一阵阵凄怨含恨的哀嚎,令人一听便全身发冷,浑身上下被阴气侵蚀,如坠黄泉。 “仙门”降临到此界不久之后,天帝为巩固统治,便合天下至宝打造出这一口神剑。 但神剑煞气太重,自天罡神剑诞生起,能驭使神剑之人寥寥无几,就连天帝也难以掌控。 凌守夷生来便能驱使天罡神剑,因而被认定为天生执掌仙门刑名之人。 原著中,凌守夷被褫夺神剑之后,神剑落入世家手中,世家布下千人剑阵,同时催动神剑,合千人之威,才令神剑降下这致命一击。 正是这一击,李琅嬛为凌守夷挡剑而亡。 出乎意料的是。 看到天罡神剑的刹那间,夏连翘一下子变得无比平静。 耳畔的风声、喊声似乎一下子平息下来。 她目不转睛地,安静地望着那足以劈开天地的巨剑,它就这般静静地,矗立于天地。像一位苍老的巨人,又像是无形的天道,煌煌威威,似乎早已为她写下注定的终章。 她没在天门看到凌守夷的身影,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 ?黍宁提醒您《为了搞CP我决定攻略仙尊》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远处,元伯功一声令下,指尖往盘心所悬神针上轻轻一拂!霎时间,天罡神剑终于缓缓地开始动作,劈下这命定的一剑!! - 夏连翘不假思索,双手同时掐诀捏印。一个闪身挡在李琅嬛几人身前,想要催发出眉心剑印聊作抵挡! 然而天罡神剑的剑势快不可挡,剑印尚未来得及挣出天心,天罡剑锋便已凌空落下! 少女眉目泠然,飞扬的剑锋托起她乱舞的长发,杏眼倒映出璀璨的剑芒! “连翘!!!”白济安、李琅嬛和姜毓玉肝胆欲裂,颤声急呼! 也正在神剑落下的那一瞬间。 凌守夷终于看到她。 他看到她。 也同时看到那贯天绝地的一剑! 留给他反应的时间几近于无,就在剑锋即将贯穿夏连翘身躯的瞬间,凌守夷不假思索,纵起遁光,举身相随。 他的人生早已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但他至少,他还有她。 夏连翘。连翘。连翘。 他必须要保她周全 哪怕以命换命,也在所不辞。 就算他今日死在仙门,至少也是为爱人而死,至少也要死得其所。 乌发飞扬间,少年如一只赴火焚身的白鹤,身托长风—— 忽闻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凌守夷!!!” 受凌守夷肉身一阻,原本漂浮在夏连翘天心之中的那一枚剑印,也终于得其召唤,从眉心一跃而出,悍然无惧地迎上那贯彻天地一剑! 剑印自她眉心飞出,化作一道无形剑气,发出万千豪光,撞上天罡神剑!霎时间神光暴涨,竟冲撞出掩天遮地一般的惊世光芒!阻得神剑剑势也为之一缓! 剑光激荡时造成的冲击波,潮水被耀如白昼一般的剑芒飞快侵蚀消磨,从四面八方退去。 整座天门在这一刻也仿佛安静了下来。 流云不动,风也止息。 鼻尖传来淡淡的硝烟与金锐之气。 日月无光,天地寂静。 滴滴答答。 鲜血滴落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天地间显得尤为清晰。 夏连翘怔怔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挺拔身影。 天罡神剑剑锋洞穿凌守夷的心肺。 少年道冠断裂委顿于地,乌发披散下来。 凝固的时间因为这一声轻微的玉碎,仿佛重又被打破了。 轰隆隆,如万雷震动怒吼,天门摇晃不休,倾天瓶群山崩裂。 凌守夷摇摇晃晃,身姿也如玉山倾颓,终于支撑不住阖眸重重栽倒于地。 眼见凌守夷那一袭白色的道袍就要滚落尘埃,夏连翘这才突然回过神来,抢到凌守夷身前,双手将他托起。 凌守夷倒在她怀里,还未断气。 夏连翘拥着他跌坐在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的鲜红,又看自己怀中乌发散乱,口吐鲜血不止的凌守夷,鲜血如潮涌般从他体内流出。 昔日雪魄般轻盈,清高孤傲的少年道人,此刻因为痛苦蜷缩着身子,不断吐出混合着碎肉的鲜血。 她浑身颤抖,唇瓣动了动,无声地张开。想不通为什么人身上能流出这么多鲜血。 她浑身都在颤抖,眼皮在颤抖,嘴唇在颤抖,四肢在颤抖。 她抖如筛糠,颤抖的指尖抱不住怀中垂死的恋人。 天罡神剑当胸而过,凌守夷一时之间未断气,竟从这痛苦中挣脱出一线神智出来,费力地睁开那双浅淡的双眼看向她。 色若琉璃冰玉般的双眸,费力地凝结成一点,在她身上不断睃巡着。 夏连翘意识到他在寻找什么,她睁大眼,搂紧他,贴近他,想开口却说不出话。只能把自己凑近到他身前。 凌守夷的目光自她发顶,落到她脸畔,心口,四肢。 他唇角不断呕出血沫,命悬一线间,竟松了口气,如释负重般地缓缓阖上双眼。 她无声地张大嘴唇。 眼眶内的血和着泪滚滚而落,砸落在凌守夷眼睫。 陡然明悟过来,他在确认她无恙。 唇瓣反反复复合拢又张开,终于挤出破碎的,撕心裂肺的的尖叫,她痉挛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是凌守夷替她挡剑啊!! 黍宁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29 章 他快死了吗? 凌守夷昏昏沉沉地想,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浑身像是被一片温暖的黑暗包裹,不断地下坠,下坠,又似乎,身子越来越轻,一路向上漂浮,直至魂归道山。 他忽然感到一阵宁静的祥和,心想,这样重归天地,重化为虫草花兽,重合大道,倒也不错。 他不再挣扎,任由思绪一点点沉入这温暖的黑暗中,直到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嚎啕大哭。 ……是谁在哭? 这哭声隐隐约约的,但不知道为何,凌守夷一听到这哭声,心脏便不自觉抽痛起来。 他不知哭声的主人是谁,却隐隐觉察到这一定,一定是个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人。 使他强忍着痛楚,也必须要回归人间。 “小凌!小凌!”夏连翘抱着怀中的凌守夷,泪如雨下,她大脑恍惚,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又能说什么,只知道不断地呼喊着凌守夷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凌守夷此时已阖上眼。 她的眼泪落在他浓长的眼睫,突然间,凌守夷的眼睫轻轻地动了动。 夏连翘没有忽略这个细节,她心脏一瞬间被难以言喻地狂喜填满,抱着他又哭又笑,大声叫出来,“小凌!!” 在她身后,白济安、李琅嬛与姜毓玉三人几l乎不忍心目睹这一幕。 白济安心里明白,凌守夷难救了。 此时睁眼,不过是回光返照。 李琅嬛心中也是悲痛难当,“师尊……” 她与凌守夷这些年来虽不甚亲密,对上凌守夷总是惴惴不安,但她敬重凌守夷日久,对凌守夷亦师亦兄的孺慕之情又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昔日凌冲霄那个冷淡果决的白衣少年道人形象与凌守夷此时的形象又渐渐重合。 这一路走来,同伴之间一幕幕的回忆不断在眼前浮现。 李琅嬛别过头,眼睫一颤,豆大的眼泪便又顺着眼眶滚落下来。 虽然睁开眼,凌守夷的意识此时还是混乱的,并不清楚自己为何身在此处。 一抬眸,夏连翘破涕为笑,红肿着一双眼眶,又哭又笑的表情,令凌守夷不自觉微微一怔。 “连翘……” 他不知到底发生何事,更不知夏连翘为何会这样看着他。 但她的滚烫的泪水胡乱地滴落在他的脸上,烫得他心脏又一阵抽痛。 她胡乱地从芥子囊里掏出无数伤药,想喂给他吃,可他双唇紧闭,不论如何都喂不进去,她急得抱着他大哭起来,“小凌……小凌,你快吃啊!” 凌守夷轻轻摇头,下意识地想拂去她眼角的泪水,让她别哭,浑身上下却重得抬不起胳膊,连动一动指尖这个简单的动作此刻也显得如此费力。 他的目光越过夏连翘望向远处的密密麻麻的世家子弟,又瞧见为首的元伯功,此时,他正惊疑不定地瞧着他。 元伯功心下惊骇,大吃 一惊,未曾想这天罡神剑剑势竟也能被一挡。 此一击不中,想要再合千人之力驭使天罡神剑,无疑于天方夜谭。 霎时间,凌守夷便什么都想起来了。 李琅嬛强整悲痛,叫上白济安与姜毓玉二人挡在夏连翘与凌守夷面前,替他二人拦下世家有可能的攻击,留给他们短暂的喘息与道别之机。 “小凌……小凌……我这里……”夏连翘心里一惊,忙抓住凌守夷的手。 可刚一握住他的手,她就不由一呆,心底一凉。 他的手好冰。 实在太冰了。 她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怕凌守夷看见,想要强忍下来,却反倒呜咽着流得更凶。 夏连翘的眼泪落在凌守夷的手背上。 凌守夷眼睫动了动,他想起来了一切,也意识到自己许是活不成了,如今不过因为修为深厚,强撑着一息生机未散。 他很想说些什么。 可是说什么? 他爱她? 临死前说这一句,除了成她心魔,令她此后日日夜夜不得安眠,沉湎于回忆之中,困于这一段旧情,又有什么意义? 叫她不要伤心,好好活下去,日后再遇上一个知心人? 不,只要一想到这一幕,他心口的痛楚牵连着剑伤,呼吸便几l近停滞, 他还没有这么伟大。 或许,或许在他心底,他自私地希望她能永永远远爱着他,念着他,此情至死不渝,直到海枯石烂。 最终,凌守夷只能低咳了几l声,又牵连出许多血沫自唇角溢出,低声道:“……不要难过……不要哭……” 可他一开口,夏连翘便抱紧他,泪水霎时间夺眶而出。 凌守夷还想在说些什么,可是方才这一句几l乎用尽他所有的力气,便是他此时再有千言万语,也再难说出了。 偏在此时,天门前的云海中,忽然飞上来一盏孔明灯。 紧跟着是第二盏,第三盏,第四盏…… 漫天的孔明灯渐次浮了上来,夏连翘一时愣住了。 白济安、李琅嬛和姜毓玉也忍不住愣住了。 夏连翘一愣之下,忽然记起,距离她大年三十到现在为止…… 今日难道是元宵吗? 她恍恍惚惚,泪水潸然而落。 凌守夷也看到了这些孔明灯。近处如拳,远处如豆,渐飞入天宫,沉入碧海,裁如星点,缥缈难寻。 人死之前,过往回忆总如走马灯一般历历转过。 他想起许许多多。 想起曲沧风笑着问他:“这是哪里来的小神仙?” 那时,小小的凌守夷当真以为,他遇到了一个不计较他的冷淡,局促于生疏的朋友。 后来,小小的凌守夷无意中撞见他与飞升一脉的同僚说话。 “那孩子心防太重……” 那同僚道:“这孩子毕竟是天罡剑主, 身世又这般凄苦,你此时好好待他,日后未必不成我飞升一脉的助力。” 曲沧风静默一瞬。 小凌守夷浑身发冷,等待着他的回答,他想等到曲沧风一个义正言辞地驳斥。 孰料,曲沧风隔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只是这般对一个孩子——” 这般对一个孩子—— 后面曲沧风说些什么,小凌守夷已经听不见了,他慢慢地,静静地转回身,回到自己所居的渡霄主殿。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还是像从前那样与曲沧风来往,表现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他与曲沧风之间的感情十分复杂,后来二人挑明这一切,曲沧风视他为亲友,利用他,又对他满怀愧疚。 这世上所有人待他也大概如此,李琅嬛敬重他,却也惧怕他。 仙门众人畏惧他,议论他,甚至深恨他,却又不得不臣服他。 小凌守夷早已习惯孤身一人,他也不再奢求仙门前的天灯会不会有一盏是为他浮起,在下界阖家欢庆的日子里,他自己折返回渡霄殿,孤独地做一盏只为自己而做的月亮灯。 只是他毕竟没有过经验,做到一半便无从下手,想找人问问,却又无人可询问,想翻阅书籍,临到头,却又觉得无甚意思,索性就这样扫入抽屉,搁置在偏殿深深处,一并扫入故物堆尘埃中的或许还有昔日小小的少年一颗柔软的心。 如今再看到这些孔明灯,他心里一片平静敞亮。 他知道,这些孔明灯并非为他燃起。 但已经有人曾为他点起过这一盏灯。 “连翘。”凌守夷倏忽轻轻开口。 夏连翘鼻尖发酸,眼眶发酸,忙攥紧他的手,只能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就在这里。 凌守夷看见她一双强忍着悲伤的眼望过来,想忍住眼泪,偏眼里雾蒙蒙的,像是烟波浩渺,大雨之前湖上濛濛的雨雾。 他强撑着一息内息不散,轻轻地,眉眼间清清淡淡的,“多谢你。” 他是太上真人,长生道君,十八年来,身佩神锋,奉行正道,整敕神兵,监察群仙,制御万魔,馘灭邪仙,下摄魔灵,上威六天。 遇到她的是这十多年来,从未尝过情爱滋味。如今始知情之一字,如此牵绊,摧折人心,却又是人间至味。 “之前的那个赌约……”凌守夷静了一秒,才道,“是我太过狂妄自大,遇见你,爱上你,是我毕生之幸,我不曾后悔。” 凌守夷没有明言,可不知为何,夏连翘却倏忽在此时与他心有灵犀。 是曾经东海上空,那句赌约戏言。少年白衣英挺,神姿疏淡,乌黑如寒星般的双眼,紧紧目注于她,薄唇轻启,与她击掌为誓。 那时他还是那般疏阔坦荡,心如明月,通透无拘,朗照大地,一心只向大道,不为外物所扰,不为情之所牵。 她的眼泪又落下来,并不想要这个时候的心有灵犀。 她甚至想装作不知,想拉着他, 逼他说个清楚,他若说不清楚,她绝不会放手让他离开。 若早知当初那个冷傲果决的少年会为情而死,她又怎会如此轻浮扰乱他一颗道心,又怎会害他沦落到这个地步。 ?想看黍宁的《为了搞CP我决定攻略仙尊》吗?请记住[]的域名[( 可凌守夷眉眼依旧疏淡平静。 可是他对她说。 他不悔。遇见她是他此生大幸。 为爱而死,他可以无悔。 说完这一句,凌守夷连最后一丝气力也消失了,他瞳孔一点点涣散,缓缓阖上眼。 临死前,那个最冷峻冷淡孤傲孤僻的少年,此时却如一个小小的虾子一般蜷缩着身子,懵懵懂懂如襁褓中的孩童,那个小小的,孤寂的少年。 “爹……娘……” 喃喃着,下意识呼唤着至爱。 “……连翘……” 掌心的手猝然滑落,跌入血泊之中。 “连翘。”白济安动了动唇,向来游戏人间,此时也红了眼眶,走上前来,“他无救了。” 她怔怔地抱着怀中悄无声息的凌守夷,方才还止不住的眼泪,在这一刻仿佛流干了。 她仰头望着炫目的天光,照得她昏昏沉沉,不知身在何处。 天光大亮,却照不清她的前路。 自凌守夷离开起,她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也一并被抽走了。 她应该去不管不顾地冲向世家,踏碎这个仙门为凌守夷报仇。 可此时她连恨也麻木了。 白濛濛的天光中,她好像看到一道遁光从天外疾驰而来,落定在她眼前。 来人逆光而落,急走了几l步,朝她而来,先是喊了一声,“凌守夷!” 他周身边缘勾勒着濛濛的光,她看不清他的正脸,也没有心情去探究他到底是谁。 曲沧风急走几l步,望见眼前怔怔的,无声地微扬着脸颊,血泪都仿佛流干的夏连翘,又瞧见她怀中毫无声息的凌守夷。 他怔在原地,心中一痛。 下一秒,又猛然回过神来,焦急地将手搭在她肩头,急问道:“连翘!快回神!” “之前在下界,张唯德是不是曾送给你一片‘树叶’?”! 第 130 章 “树叶?”夏连翘愣愣地,眨了眨眼,将目光重新聚焦到曲沧风身上来。 “连翘!快!”曲沧风抚着她肩膀,急道,“那树叶你收到哪里去了?小凌说不定还有救!” 还有救。 夏连翘浑身震颤了一下,迷惘的双眼霎时变得一片清明,她猛然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曲沧风,像在品味这话里的真假。 这一句话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树叶……树叶…… 她记得那片“树叶”! 是当时张唯德相赠,道是一枚法印,没什么大用处,只对祭炼剑丸有用,叫她拿去玩。 她祭炼归乡时,也曾放出法印,只见其往炉鼎内投入一缕碧莹莹的青气,却始终没捉摸清楚青气到底有何作用。 她打开芥子囊的手从来没有抖得这么激烈过,天材地宝与各色杂物胡乱铺了一地。 夏连翘扑倒在杂物堆中,翻出那枚树叶举起,眼里再次燃烧起希冀的光芒,“曲前辈,是这枚树叶吗?” 曲沧风见状,松了口气,“正是,有了此物,小凌或许便有一线生机。” 白济安与李琅嬛、姜毓玉也是始料未及,又惊又喜。 曲沧风又道:“连翘,你快将小凌扶起来,将剑丸放出。” 夏连翘忙照做无误。 曲沧风将这枚树叶放置于地面之上,这才出言解释道:“你有所不知,这枚树叶实乃我丹阳宗秘法之一,我丹阳宗功法以“生”为道,此印内蕴木精,生机充盈,祭炼剑丸时可点化灵识。 “归乡是以小凌心血开锋,你又曾以此印炼制剑丸,若以此印中一缕生机牵引,便可将他元神置于剑丸之中温养,暂保他元灵不散,留待日后有机会再为他重塑肉身。” 话音刚落,曲沧风掐诀捏印,运转先天。那枚树叶随着他的动作高高飘起,渐渐生长出无数青藤,青藤裹着凌守夷一点元神自他天心飞出,渐往剑丸之中而去。 归乡在半空中嗡鸣,似乎有些不情不愿,不满眼前这个即将与自己合租的新租客。 夏连翘定了定心神,安抚道:“归乡,听话。” 归乡这才犹豫半晌,敞开剑芒,任由凌守夷那一点元神,随着青藤牵引,渐没入剑丸之内。 剑丸之上华光一散,很快便又消散于无形。 夏连翘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凌守夷。 凌守夷却还是双眸、唇瓣紧闭成一线,浑身上下并无任何气机。 “这便成功了吗?”白济安主动开口问道。 曲沧风神情并未松快几分,容色依然肃穆:“只是暂时保他一点元神不散而已,若无凝固元神之法,时间一长,也终究是无用功……” 夏连翘攥紧裙摆,静静地凝望面前容色如白雪一般的凌守夷。 半晌,这才抬起眼,一字一顿道:“曲前辈,若这天地间灵气周转,生生不息,是否有利于凝固凌守夷元 神?” 曲沧风微微一愣,“理当如此……但连翘你何出此言?” 夏连翘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目光望向天门上空的倾天瓶。 这并非她异想天开,仙门修筑倾天瓶,攫天地灵气为己用,导致下界灵气几近断绝,而瘴气横生,兵燹四起,妖魔肆虐。潇湘大泽群妖为恶,正是最好的例证。 而原著中,白济安也正是觉察到这一点,在打败天帝之后,打碎倾天瓶,还灵气于天地之间。 天地之中元炁周转,生生不息,萌动生机,又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新气象。 “我要打碎倾天瓶。” 夏连翘不假思索,当机立断便作出决定。 似原著那般,逃出仙门之后,再从长计议,杀回天门,实在太久了,凌守夷等不了那么久,他这一点元神保不齐什么时候会消散于天地间。 说出这一番话,她并非信口开河,还有两枚剑印。 这三枚剑印乃颢苍毕生修为所凝结而成,生前他曾单枪匹马杀入天门,身后他留下的这第一枚剑印能拦下天罡神剑。 这第二枚剑印,她相信,也能打碎倾天瓶。 此言一出,曲沧风吃了一惊。 夏连翘抬起眼,目光泠然平静,如山间清泉,清明坦荡无疑,“曲前辈,可愿助我?” 曲沧风微微迟疑。 未等曲沧风回答,白济安却倏忽问道:“连翘,你当真下定决心了吗?” 夏连翘毫不犹豫:“白大哥,我必须要救小凌。” “好。”出乎意料的是,白济安神情平静,什么也没多问,“我帮你。” 姜毓玉见状早已按捺不住。 少年毫不犹豫踏出一步,唇红齿白,却眉目凛然,果决道:“连翘!我也帮你!你也知道,我修为不高,人人都以为我性格软弱可欺,但我今日来此,早已存必死之志!今日愿以道心发誓,若不踏平这个仙门,绝不还也!” 当日,得知白济安要强闯仙门,是他主动提出要与之同行。 不仅仅是为了救朋友性命,也是为了证明自己。 李琅嬛眼底也浮出一抹坚定之色:“连翘,师尊于我有恩,不论如何,我们都会站在你这边。” 夏连翘眼眶不由一热:“白大哥,琅嬛,秀秀……” 李琅嬛转向曲沧风,征询他的想法:“曲前辈……” 曲沧风静默半秒,方才道:“你们当知晓,非止世家不会坐视倾天瓶破碎,便是飞升一脉,也有人持不同的意见。” “那前辈到底如何作想?”夏连翘顿了顿,轻声问。 她明白曲沧风的意思。飞升一脉中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般还灵气于天地的无私胸襟,他们推翻世家,反抗世家,但同时也继承世家。 曲沧风沉默许久,方才苦笑一声,眉眼间堆起淡淡细纹,“倾天瓶本不该存在于这世间。” 既已下定决心,那便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抬起 眼,夏连翘郑重道:“还请前辈为我掠阵。”言讫,便催动剑光,化作一道流星,沿天门上群山飞瀑,溯流而上。 远远瞧见那一星剑光闪烁在倾天瓶附近,元伯功本还有些意外,很快,便觉察到不对劲,面露惊骇之色。 难道……难道她这是冲倾天瓶而去?! 他心中忙道一声不好,立刻吩咐左右去求援世家高层,自己则点了几个心腹,一拍遁光,追逐而上。 在知晓面前这几人竟如此胆大妄为,敢对倾天瓶下手,那中年道人也不禁变了面色,当下重整人马,纠集了比上一波更为凌厉猛烈的攻势,朝夏连翘几人方向潮涌而来。 无数飞剑、法宝在这一刻重又倾囊而出,宝光交相冲射,激荡起滚滚烟云,天地之间的煞气结成一团,扬起黑雾阵阵。 白济安与李琅嬛并肩而立,望着眼前烟云滚滚,四下只闻金铁交鸣之声,风火雷电伴随百万兵刃如排山倒海般催逼而来,万刃齐攒,天地无光。 狂风吹动白济安白袍猎猎,乌发飞扬,他此时唇角竟绽放出一抹淡笑,微微侧目望向身边的李琅嬛:“琅嬛,你后悔吗?” “人固有一死。”李琅嬛微微摇首,一双眼清明如昼,“仙道贵生,无量度人,能还灵气于世间,我无怨亦无悔。” “只是白道友你一生不拘……”李琅嬛微微抿唇,怀着浓浓的歉疚之情,一字一句问出,“不知可怨,可悔?” 白济安莞尔一笑,“我自与卿同。” 对上白济安那一双桃花眼,李琅嬛心中忽漏跳一拍,如飞雪投火,隐约点化消融,明白了什么。 想往下深究,却又是不明。 “琅嬛。”白济安倏忽道。 李琅嬛微露不解:“?” 白济安眉眼间难道多添了几分郑重之意:“等此役了结之后,我有话要同你说。” 她有点儿讶异地看着他,还想在说什么,四目相对的刹那间,白济安却率先收回视线,袍袖一动,发出数道剑光,如辐辏轮转,正面迎上着滚滚风雷。 李琅嬛定了定心神,也不再多问,专心致志配合白济安的攻势。 曲沧风手掐诀印,扬起袖口,与姜毓玉互相配合。 身合剑光,穿梭在云层之中,这一次,夏连翘心无旁骛,剑心通明,一路往倾天瓶的方向疾驰而去,眨眼之间,便落定在倾天瓶前。 直到被一声冷喝陡然叫住! “住手!” 她循声抬眸望去,只见一道遁光在她面前上下翻飞,元伯功脚踏烟气,疾言厉色冷冷瞧着她,恨声道:“区区蝼蚁,也敢妄动天威?!” 眼前的少女全然没为他言语所激,她面色苍白如雪,却面色不改,容色不动,眉眼淡淡道:“我不杀你。” “你却来送死。” “窃天宵小,也敢妄论天道?” 元伯功面色一下子阴沉下来,“我看你与凌守夷一样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嘴硬之辈!” 夏连翘并不与他逞一时口舌之快,她的目光越过元伯功,静静望向近在咫尺的倾天瓶。 天地之间的灵气所汇成的瀑布自壶口,奔腾而下,汇成灵海汪洋,四面罡风扑面而来。 自它被修筑,诞生于此,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了。 灵气在飞瀑与灵海间周转、咆哮,汇聚成历经千余年万余年仍在肆虐不止的风暴。似乎也在等待一个摆脱束缚之机。 真正来到倾天瓶面前时,她一下子平定下来,恐惧、犹豫、自卑自怯,也如罡风一般从耳畔飞掠而过,消散于无形之中。 这一刻,她一颗道心似乎与那缥缈难寻的天道隐隐契合。 她想起溟幽海下,颢苍曾对她所言,“失德者失道”。 她相信,至少这一刻,她是得天之助。 仙门修道不修德,几万余年,气数已尽。 天数流转,天道轮回。 于是,夏连翘微微阖眸,用心去感受悬浮在天心之中的那仅剩的两枚细长的剑印。 她甚至还从祖窍之中,隐约感受到凌守夷淡淡的气息,如雪如霜,环绕着她,鼓励着她。 小凌,和我一起打碎这倾天瓶吧。 她一字一顿在心中默念。 和我一起,向仙门复仇。 和我一起,还天地一片清明。 元伯功见她冥顽不灵,终于勃然变色,将身形一晃,放出法天象地而来,只见他身形暴涨万丈,略略一抬起手,便有剑光如雨,寒光四射! 眼前庞大巍峨如泰山压顶一般的法相,将夏连翘映衬得只有米粒大小,但自古以来,凡人便有愚公移山之志。对于此时的她而言,元伯功才是那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倾天瓶之下,就在滚滚的黑色潮水即将吞没白济安、李琅嬛、姜毓玉与曲沧风身形之前。 夏连翘定了定心神,眉心剑光一闪! 只这一瞬,剑印挣脱天心祖窍,她当即与这剑光合二为一,履践天光,朝着倾天瓶的方向,纵身一跃! 九霄之上,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一道惊天动地的剑芒,如日当空,当胸穿过元伯功,霎时之间,元伯功那庞大的法相便如同浮雪向火一般,急速消融缩小,直至缩小成一个不过三尺大小的小人儿。 剑芒便如同滔天巨浪,吞没一只小小的蜉蝣一般,元伯功的身影甚至来不及从云头跌落,便被激荡如昼剑光绞碎成齑粉,魂魄消散,重归于天地之间。 吞没元伯功之后,剑芒却还在暴涨,与飞瀑灵海间暴动的灵气交相应和,不断有灵气争相恐后地汇入剑芒之中,这些灵气被困在此地已经太久太久,稍有外力牵引,便义无反顾投身其中。 每多汇入一分,剑芒便炽盛一份。 以倾天瓶为圆心的剑光还在不断铺展蔓延,将天门数万丈之遥都笼罩在这剑势之下,不断铺设的剑光,如滚滚洪流,注定会碾碎前进道路上任何不自量力之辈。 到了这一步,这剑势其实已经与夏连翘无关,也非她能操纵控制,她仿佛成了一个媒介,这此间无形天道的代行。 最终,剑芒与灵气汇聚成一道惊世剑气,犹如盘古开天辟地的巨斧,朝着倾天瓶,劈下这惊天动地的一剑! 仙门各处,世家与飞升两脉原本争斗在一处的一众真人仙君,感知到蹊跷,俱都面色一变,不约而同停下手中动作。 不妙,倾天瓶!” 但闻“咔咔”一声裂石轻响,那巍峨屹立于天门前不知几万年的倾天瓶,顿时裂开一道长长的裂缝,浩浩荡荡的灵气霎时间便从这道缝隙中奔涌而出,以百川入海之势,灌入云海之中! 一时之间,风云汇聚,雷声大作,电光撕裂长空,被困天门数万年之久的灵气顿时化作风,化作一场遍布下界任意一处角落上空的暴风雨,降下万千甘霖,洒向四面八方! 甘霖所过之处,草木萌芽,天地间元气周转,生机发动。! 第 131 章 潇湘大泽。 永州边境。 群山绵延,万壑争流,千崖竞秀。 此时乌云密布,阴云压顶,风雷涌动,惊动林鸟簌簌腾飞,附近山魈精怪见天谴异动,雷火降世,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争相逃窜。 当然,也不乏有那胆子大的妖魔,见天像变化,便振臂高呼道,“天像变动,天下大乱,浩劫将至,值此我妖魔兴盛之际,有何可惧?!”趁着这乱象闯入人类聚集的村落乡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非止潇湘大泽一处如此,整个下界此时也都是人心惶惶,人与妖乱成一团。凡人吓得紧紧拴住门扉,闭户不出,至于那些滞留在野外的凡人,却只能自求多福。 一处山洞前,十几个凡人哆哆嗦嗦,挨挨挤挤挤在一处,听得洞外阴风阵阵,鬼声啾啾,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山洞外的妖怪似乎忌惮着什么,只在洞口呼喝恐吓,并不敢轻易进洞。 一道遁光飞快地穿梭在山谷之中。 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美貌道姑驭使遁光途经此地,她一袭淡紫色襦裙,鹅蛋脸,保养极为得宜,肌骨莹润,眉眼秀美,神色沉凝。 飞掠到山洞前时,这紫衫道姑见洞前围着大大小小群妖数十只,立刻觉察到古怪,再往内一探,见十几个凡人挨挨挤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面色一沉,拧眉轻呵道:“劫雷将至,披鳞带角之辈,不去逃命,也敢在这里为恶?!” 当即拨定遁光,将水袖微扬,从袖口中飞出数朵金霞,朝那几个妖魔飞出。 那几个妖魔正眼馋山洞内新鲜的血肉,一抬头便看到几朵金霞飞出,还没回过神来,便被其中一朵金霞挨上肌肤。 只这一下,被金霞沾上的部位,立刻就如日光照雪一般,飞快融化成一捧脓血。 这些妖魔法力低微,乍见这一幕,大惊失色,知晓是有修为高深的修士在此,哪里还敢逗留,吓得抱头鼠窜。 紫衫的道姑双袖招展,又有一朵接一朵金霞飞出,满空追截这些飞逃的妖魔,便也无暇去察看洞中凡人情况。就在这时,斜刺里竟飞来一道青气,这青气生机极为浓郁,非妖魔之属,当是仙家气象。 紫衫道姑微微一怔,慢下攻势。 见那青气化作一朵碧莹莹的莲花,飞入山洞之中,展开莲瓣,将十几个凡人团团罩住,又放出万千道毫光,朝外激射,护着这些凡人脱出战圈。 她这才松了口气。 没了凡人安危掣肘,紫衫道姑也得以放开手脚。 少顷,地上多出了几滩污浊难闻的脓血。 不远处那十几个人凡人仍挨挤在一处。 一个青衫文士,容色关切地快步朝这些凡人走来。而他袖口,仍有一缕青气萦绕不定。 这些凡人似乎与这青衫文士相识,原本他们吓得有些呆住,此时见到他,一个个露出喜不自胜的表情,呼喊道:“孟大夫!孟大夫回来了!” “孟大夫!”有人奔到那青衫文士面前,见他身边空空荡荡?_[(,“胡姑娘呢?” 青衫文士,或者说孟子真,温和道:“她受了些伤……” 众人纷纷愣住,回过神来,忙关切地询问胡玉娇的情况。 “怎会如此?” “严不严重?” “这可如何是好?” “如果不是孟大夫你与胡姑娘这些时日护着我们,我们早已被这些妖魔吃了个干干净净了!如今胡姑娘受了伤,若是有用得上我们的,孟大夫你尽管开口便是。” 孟子真一一道过谢,又温言安抚许久,这才抽暇转过身来,看向远处的那紫衫道姑。 一拱手,莞尔道:“多谢道友方才出手相助,在下孟子真,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道姑极为惊讶地又瞧了那青衫文士一眼。 肤色白净,乌发墨鬓,一袭青衫浆洗得发白,眉眼温润,看上去不像修士,倒像是个文秀的墨客。 但见他袖口青气流转,色泽浓郁,生机勃勃。分明修为深厚,她不敢小觑于他,忙还礼道:“在下姓郑。” 孟子真从善如流:“孟道友。” 一人见过礼,郑道姑这才从孟子真口中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近一年的时间里,孟子真与胡玉娇一直在四处云游修炼,胡玉娇斩妖除魔,孟子真救死扶伤。已成了远近为名的一对侠侣。 前些时日一人方才游历回此,忽见天象异动,劫雷将至,妖邪肆虐,便干脆留在了这里帮忙救人,陆陆续续救了十几个凡人下来,都是附近村人。 周围妖魔太多,贸然走动并不安全,更何况又有村民受了伤,两人便将这十几个村民暂时安置在山洞内,布下阵法。 孟子真外出寻药,胡玉娇去清扫周边妖孽,未曾想路遇大妖为恶,胡玉娇奋力擒杀了此妖,过程中却受了重伤。 她是狐身修炼成人,如今也有百年之久,又到了即将度雷劫的时候,孟子真只能匆忙将她安置在一个荒废的山间洞府,再赶回来安置村民。 郑道姑性格温和,见孟子真笑容苦涩而勉强,便主动出言安慰道:“道友与夫人救人无数,尊夫人吉人自有天象,道友且宽宽心。不知尊夫人现今在何处?说不定也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孟子真知他如今独木难支,没有拒绝郑道姑好意。一人合力将附近村人转移之后,他这才带她来到附近一处荒废的洞府。 洞府本来是属于一只虎妖,这虎妖比其他妖怪聪明许多,多年以来又老实本分修行,见天谴将至,更不敢作恶,慌忙收拾身家行李,弃洞而逃,另寻一个更加安全的所在。 此时,郑道姑只看到一个黄毛狐狸蜷缩着身子趴伏在蒲团上,神色恹恹,无精打采地舔舐着伤口。 而那位孟大夫见了这小狐狸,眼里立刻浮现出显而易见的疼惜之色,也不在乎它浑身血污,-忙将小狐狸揽入自己怀中,一迭声地柔情温言安抚,“娇娘,你如何 了?伤口还疼不疼?” 那黄毛狐狸有些不耐烦地抬起脸来:没疼死,快被你肉麻死啦。 ?本作者黍宁提醒您最全的《为了搞CP我决定攻略仙尊》尽在[],域名[( 孟子真不由一僵,露出窘色。 当日他请求胡玉娇给他一个爱上她的机会,这一年朝夕相处,志同道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早已已在不知不觉间,深深爱上了她。见她如今正在受苦,更是犹如剖心剜腹,恨不能以身相代。 郑道姑见这一人相处,心中觉得好笑,不由莞尔。 三人彼此见过礼之后,因胡玉娇精神不佳,孟子真便引郑道姑到洞府外说话。 此时,天际的乌云翻滚得愈发浓烈,道道雷光在厚重的云层之后涌动不止。 孟子真挂念胡玉娇,见到如此景象,心中不免一沉。 娇娘这雷劫来得不巧,偏赶在她重伤之际。但他已下定决心,即便付出生命也要护她周全…… 郑道姑见状,忙又道:“道书所言,‘所谓善人,人皆敬之,天道佑之,福禄随之’。尊夫人定会平安无虞度过这场雷劫的。” 这郑道姑,也正是郑夫人。 她之所以说出这一席话,不仅仅是为了安慰孟子真,更是她这一年来的感悟。 东海一劫之后,陈玄身死道消。她独自诞下腹中幼子,可惜这孩子没有修道的天赋。 她乍逢巨变,心情落落寡欢,便将孩子托付给家中亲族好友,独自踏上修炼的道路。 这一年以来,走过天南海北,修为也有所小成。 从前,她视陈玄为天,虽然日夜跟着他一起修炼,却还是依附陈玄为生,更不知什么道心不道心。 后来见萧凌波与陈玄下场凄凉,一路上又见惯世人悲欢离合,因果报应,渐渐也有了些自己的感悟。 萧凌波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以童男童女为祭,残害了无数无辜的生灵。 陈玄修习伪道,杀妻以证道心,一切因果皆由他而起,实乃万恶之源。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便是郑夫人不曾知晓的玄之观一役,也于冥冥之中契合这善恶之报。 黑老大炼制人丹,无恶不作,最后反遭怨魂反噬,阴魂练魄丹反为夏连翘所得。 孟子真修道不过一载,但他以治病救人为己任,乐人之善,济人之急,救人之危,虽然身体羸弱,踏入道途又晚,但短短一年时间,修炼速度不知快过旁人不知凡几。 “道友入道不过一载,就有今日成就。”郑夫人安慰道,“想来正是有天道庇佑。” 孟子真勉强一笑:“那便借道友吉言了。” 一人正说着话,忽闻耳边轰隆一声,电光清楚地照亮出双方的面容。 孟子真面色一变,抬眸看去,神情为之一肃。 只见天际乌云如潮水涌动,云层背后电芒闪烁不定,滚滚乌云犹如千军万马整装待发,以排山倒海之势而来。 雷声齐鸣,炸开一个又一个惊天动地的霹雳巨响,数百道碗口大的雷芒撕裂沉沉的长空。 是劫雷! 劫雷要来了! 郑夫人一怔之下,神情也跟着变得沉重起来。劫雷是妖修修炼道路上逃不过避不开的考验,她纵有心相助,却也无处施为。 孟子真却立刻拨转遁光,回转洞府,双袖招展,放出一幢青光将胡玉娇牢牢罩住。 胡玉娇也听到这洞府外惊天动地的雷鸣,惊惶不安地抬起脸道:“要来了吗?” 待看到孟子真的动作,她面色遽然一变,“孟子真!你在干什么?!” 郑夫人紧追孟子真而来,见他放出一幢青光将胡玉娇当头罩住之后,又立时盘坐在胡玉娇面前。 她也跟着怔了怔。 孟子真素来温雅的眉眼间紧跟着浮现出淡淡的决绝之意,牢牢护在胡玉娇身前,双手掐诀捏印,摇动不止。 这分明是决心替胡玉娇抗下这重重劫雷! 胡玉娇觉察出他的用意,急得瞪圆了双眼,拼了命地撞向身前的青光,“孟子真,你在干什么!你放我出去!” 然而她伤重在前,不管她如何相撞,这幢青光却还是纹丝不动。 郑夫人:“道友慎行!自古以来从未有替他人渡过雷劫的!” 孟子真却倏忽平静下来,一双清雅双眸,含着无限缱绻,望向胡玉娇。 胡玉娇方寸大乱,急得破口大骂:“孟子真,你在做什么蠢事?你快放我出去!” 孟子真却不言,只朝她摇了摇头,便狠了狠心,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却是决然向天。 一字一顿,嗓音铿锵地开口,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向天地昭示着的他的决心! “弟子孟子真今日以道心立誓,愿献此残躯,以这一世,下一世,千百世修为福寿,换得胡玉娇平安无虞度过今日此劫!仙途圆满!” “孟子真!!”胡玉娇尖叫一声,扑倒在青光前,十指指甲暴涨,将那一幢青光挠得咯吱作响,却无力改变这已成定局的道誓。 这一年以来她从不轻易言爱,此时却急得眼泪横流,大声道:“我爱你!我爱你!你快放我出去!” 几乎就在孟子真话音刚落的刹那,隆隆的雷声滚过天际,轰然一声炸开来,霎时间,雷芒四射,百道惊雷一时齐下。 郑夫人几乎不忍心去看。 耀眼的雷芒将洞府照耀得恍若白昼,雷声过处,奇怪的是,孟子真却未感到预想之中的痛苦。 他微微一怔,睁开眼一看,只见天上风云转动,原本即将劈落的雷芒,不知为何枝桠竟延伸入天。 沉黑色的夜空仿佛一个漏了口的布袋,百余道千余道的雷芒汇聚在裂口处,如蛇攒动,只隐约透过云层,依稀望见云层背后的耀眼电光。 涌动的乌云不断汇聚,直到形成一个无形的,足可吞噬天地的旋涡。 胡玉娇瘫坐在地 上,愣了半晌,望向孟子真,劫后余生的喜悦席卷了她的心扉。 她忍不住大哭着重又跳起来,拍打着青光道:“还不放我出去!” 孟子真本已做好殒命于此的准备,却未曾想天公开眼,他与胡玉娇竟毫发无损,一时之间,怔愣在原地,许久没回过神来。 直到胡玉娇的破口大骂才唤回他的心智。他这才猛然回神,忙收起那道青光,唇角也忍不住溢出显而易见的欢欣喜悦之色,一把抱住胡玉娇:“娇娘!” “是苍天不弃,天道怜汝!” “分明是老天被你气得——”胡玉娇气得伸出手指头直捺他脑门儿,明显还没忘之前的旧账。 孟子真却只是笑,“那也是我与你真情感动上天。” 胡玉娇:“谁和你有真情了。” “可我方才分明听到有人说爱我。” 胡玉娇一时语塞,又被他笑得涨红了一张脸。 实在想不通第一次见这人时,这人明明一副温雅如玉,轻声细语的模样,怎么这一年下来,脸皮倒是越来越厚。 孟子真却还只是笑,目光一遍遍摩挲着她的眉眼,如望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扬着唇角将胡玉娇抱得更紧了点儿。 郑夫人此时也吃了一惊。 这些劫雷竟然没如预料之中劈向胡玉娇,反倒是直往天上汇聚。 这劫雷根本就不是冲着胡玉娇来的! 她心下一凛,几乎快按压不住内心的另一个疑问。 既如此—— 那这声动三界的劫雷到底是冲谁去的? - 天门。 倾天瓶内的灵气还在争相恐后地向往流泻,天地间的灵气重又吞吐,流转不止。 夏连翘微微一怔,翻掌望了自己掌心一眼。 做梦也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就这般轻易地就做到了。 她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轻松半分。 倾天瓶破碎,等待她的或许是仙门更加凌厉猛烈的攻势。 她安静地,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仙门轰轰烈烈的反扑。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从她的方向能远远望见,仙门三十三座天宫,七十一重宝殿,四面八方,各处都有道道光柱亮起。 这些遁光腾空而起,目标却不是她所在的倾天瓶,而是不约而同地都向紫微天宫而去。 夏连翘如醍醐灌顶,浑身一个激灵走过,霍然站起身。 她怎么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她以为世家与飞升两脉会不约而同对她展开围剿,可是,她偏偏忘记了,她与凌守夷、李琅嬛等人一般,不过是棋盘上一颗小小的棋子。 没错,是她这颗小小的棋子打翻了棋盘。 但倾天瓶破碎已成定局,飞升与世家两脉就算将她杀灭在此地,也不过是逞一时之快。在这天翻地覆,权力更迭最关键的时刻,比起去对付她,两脉明显都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而那个目标正 是天帝。 她怔了半晌,由衷地觉得荒谬的同时?[(,又不由升腾起一股强烈的快意。 那个九重天之上高高在上的那位,可曾预料到今日这一幕? 其实打碎倾天瓶之后,仙门的格局就已经改变了。仙门气数已尽,她的任务也已经完成。 可为什么,还是不甘心? 夏连翘一眨不眨地,专注地眺望着远处的紫微宫半晌。 胸中如燃起一团炽热的火,升腾起另一个疯狂至极的想法。 她想,亲手杀了那个所谓的天帝,给凌守夷、柔姬、应龙,以及那无数无辜的人报仇。 这个想法在她的胸腔中不断燃烧翻涌,几乎令她一刻也不得安息。 她不假思索,当即再催遁光,落回李琅嬛、白济安众人面前。 倾天瓶破碎,灵气喷涌而出,由各色法宝组成的潮水在这巨变之下也不免缓缓退却,这正好给了李琅嬛众人喘息之机。 李琅嬛收回飞剑,伤痕累累地急促喘息了几声,回眸见夏连翘斩破倾天瓶之后,平安无虞地归来,她这才松了口气:“连翘!” 眼前的少女衣带当风,眉眼坚定,原本可爱俊俏的眉眼经过火与血的淬炼更显沉稳与凝练。 可下一秒,丢出的下一句话,又让几人惊愕不已。 “琅嬛,白大哥、秀秀、曲前辈……”她的目光一一确认在场的伙伴安全无恙之后,这才铿锵有力地坚定道:“不知你们可愿随我杀上天宫?!” - 位于仙门三十三重宝殿之巅的紫微宫前,此时早已汇聚无数人马,各方各怀心思,混战在一处,硝烟弥漫,宝光飞舞,霹雳连声,大大小小的爆炸随处可见。 天上则风雷相合,万雷涌动,时不时劈下一道道雷芒下来。 夏连翘和曲沧风等人站定云头,观望战局,以待战机,并未贸然出手。 曲沧风在飞升一脉中也颇有些地位,此时方才好不容易腾出手抽调一部分飞升一脉弟子。时不时便有飞升一脉的弟子过来向他汇报请示动向。 “个中情况如何了?”曲沧风问。 那飞升一脉弟子面色凝重地摇摇头,“还未突破紫微宫……” 夏连翘循声望向远处的紫微宫。 眼前庞大的殿宇建筑群,其巍峨宏大实为她生平所罕见。宫门前早已被那位天帝设以重重禁制,玉砌的广场中央如泛水波一般,浮现出一圈又一圈神秘而古怪的金色符文。 无数世家与飞升门人盘坐在广场前,不乏有真人、元君坐镇于此。众人掷宝飞剑,间或掐诀捏印,念念有词,或守或攻,一时之间竟也不得突破。 破阵持续了整整七个日夜。 一道道天雷劈落下来,纵有仙家之体,一个不慎,也要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可即便如此,天边的乌云还在不断汇聚,劫雷在云层攒聚着,团团闪动着,酝酿着更加庞大的风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样的僵持终于在第七天 清晨被打破。直到伴随着一声惊天巨响,世家一脉中一个年纪尚浅的小弟子,不由精神一震,面露喜色,大声道:“禁制已破!” 禁制已破! 紫微宫前,原本的仙家圣地,瑶池绛阙,紫府琼官,此时早已是鲜血泼然而成,到处都是焦土残肢,残垣断壁,百花成灰。 宫门被一拥而上的众人踏平得七零八落。 这座仙门中最为神秘的宫殿,其内部景致也终于一一展露在众人眼前,当然也包括这座宫殿的主人。 夏连翘见状,也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望向殿内。 然而,众人的目光在触及宫殿主人的真容时,不论是世家亦或是飞升一脉弟子,都不约而同地极为震愕之色来。一个个直如万雷加身,恍恍惚惚如坠梦中。 似乎从未遇到过这般令人惊愕,震悚之事! 天帝究竟是什么模样?便是如今的仙门中人,也从未有过亲见他真容的。 在此之前,众人无不以为,那位高居紫微宫中,高高在上的天尊,定然是仙风道骨,巍峨如山,高深如海。遍身彩霞,紫气滚滚,身边鸾翔风舞,仙童玉女分侍两侧。 不论如何,都不该是现在这一副模样才对。 没有香烟,没有瑞霭,蒲团上只端坐着一个极为瘦小干瘪的矮小道人,双眉低垂,白须曳地,脊背佝偻,皮肉苍老如枯树皮一般,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一双眼浑浊泛黄,正冷冷目注着在场众人。 哪怕夏连翘早有预料,看到这一幕,也如当头一棒,震愕得说不出话来。 这掌控此界近万年的天帝,竟是个老态龙钟,苍老得几乎难以动弹的老者,与这世上任何一个行将就木,风烛残年的老人并没有任何不同。甚至比寻常凡人老翁老迈得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股独属于老人的沉浊的暮气萦绕在紫微宫内外,其秽臭不堪足以令在场众人都能清晰闻见。 每个人都清楚地嗅闻到这一股秽气,听见了自己的心音。 每一个人都在心底质问:……这就是那位统治仙门万余年的,至高无上的天尊?! 世家一脉一些自幼仰慕于天尊的年轻弟子,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脸上露出惊愕灰败之色,不可置信地连连倒退了数步。 夏连翘一颗高高提起的心,终于重重落下。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松开了从方才起一直紧攥着的掌心,“天人五衰。”她不自觉动了动唇瓣,低声默念道。 又想起颢苍之言。 “你要记得,天上的那个,他是人,不是神。” “是人便会衰弱。是人便会有破绽。是人,便总有寿元将近的那一日。” “我想,他这些年来不问世事,不是不愿,而是心有余力而力不足。” 原著所记述的那个天帝,的确是个苍老至极的矮小道人。白济安闯入紫微宫之后,见到天帝真容时,也不免吃了一惊。 这一切皆是因为,面前这个所谓 的“天帝”并不是真正的神,他只不过是个比其他人都要强大一些的修士。 哪怕是化神修士,突破不了化神境,也终有寿元将近,□□湮灭的一日。“天帝”他活得实在太久了,自从来到这个异界之后,他的修为便再没有过长进,境界也再没得到过突破。 当神当得太久了,便也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从未脱离过肉体凡胎。 不管仙门如何纷扰,“天帝”却始终不曾出面的原因也在这一刻昭然若揭。 因为他有心无力。 比起坐镇仙门,想尽办法突破境界,延长寿数才是他当务之急。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自举派搬迁到这个异世界起,“天帝”的修为便再无存进,甚至比最普通的凡间老翁的衰老速度还快,焉能说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因果报应? 此间修士们窃阴阳,夺造化,求仙问道的路上,还不忘明争暗斗,互相攻讦,自相残杀。杀人夺宝,夺人气运一事更是屡见不鲜。 “指天地以证鄙怀,引神明而鉴猥事”。 却忘记修道当要修德,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欲求天仙者,当立一千三百善,欲求地仙者,当立三百善。” 天道轮回,天理昭昭。无形的天道空空洞洞,无识无知,但报应周转。不修道德,早晚有一日报应加身,不得善终。 而这也正是《问道》原著中所竭力阐述的主题之一。! 第 132 章 众人一哄而上,宫门被众人踏破得七零八落。 眼前的矮小道人神情却极为平静,仅仅只是冷觑了在场众人一眼,便又转回视线,掐指捏诀,静默打坐。这份从容不迫的气度,才使他有了几分天帝的风范。 ?本作者黍宁提醒您最全的《为了搞CP我决定攻略仙尊》尽在[],域名[( 危机当前,他还打什么坐? 飞升一脉的几位真君率先回过神来。 一个宫装殊色的飞升元君,面色一变,冷喝道:“不妙!他想要飞升!” 轰隆一声,如平地炸开一个惊雷。她话音刚落,众人猛然回过神,四下望去,只见紫微宫内外的四面墙壁,地面,俱又重新浮现出一重接一重的禁制阵法。 殿内大可合抱的十余根黄金宝柱裂开一道道的缝隙,大地在震动,墙壁在融化,不时有残砖片瓦从人头顶上掉落。 一道道红光的冲霄而起,足将天边烘染得通红一片,如被烈火烧炙的滚烫的膛心。这一刻,整座紫微宫直如一个大熔炉,而他们便是熔炉的正中心。 “天帝”要炼化这熔炉中的生灵,再行一人飞升。 一些修为低微一些的弟子,还未得反应过来便身入阵中。 夏连翘只觉脚下一沉,眼前倏忽一暗,风雷与金铁交鸣之一声一并袭来,只见四面浓雾滚滚,不辨东西,李琅嬛白济安等人不知去向,便知也已身入阵中。 深吸一口气,夏连翘面色不变地唤出归乡,选了个方位往阵中深深处走去。 罡风、烈火、风雷…… 阵势不断变化,门户不断流转,每一重门户都各有各的凶险。 但夏连翘的神色却依然泰然平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坚定地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偶尔,她会停下脚步,望向远处的阵心,阵心深处不时有爆炸和闪光,她知道这是那些世家与飞升两脉的真人、元君们在和天帝斗法。 不论世家还是飞升,两脉真君、弟子,在性命受到威胁的这一刻空前团结起来。 她的修为毕竟太过低微,纵有颢苍那枚剑印相助,也很难正面直撄天帝其锋。将天帝交给那些修为远超她数倍的真人、元君对付,才是最理智的做法。 最后的这一枚剑印,她必须要慎重再慎重一点,确保能在最恰当的时机,给予天帝最致命的一击。 白济安与李琅嬛的运气要比夏连翘稍微好一些,二人同入阵中,未曾被变化莫测的阵势相隔开。 才出狼窟,又入虎穴,白济安怔了半秒,与李琅嬛四目相对,竟都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 “看来,咱们还未曾脱险,前面可有得磨。”白济安微笑说。 李琅嬛也微微笑,“那走吧。不要忘记你要对我说的话。” “铭刻五内,绝不会忘。”白济安扬起折扇,洒然一笑,“请。” 于是,二人便联袂并肩,如赏玩烟霞一般,径往杀机四伏的阵门而去。 姜毓玉与曲沧风等几个飞升弟子一并落入阵中,刚入阵时 ,虽然有些慌乱,但见曲沧风等人正神色镇定,团聚在一起商讨破阵之法,一颗心也重又落回了嗓子眼里。 阵中不辨方向,不知岁月,不知过了多久,夏连翘这才走到了阵心最深处。 一眼便瞧见十几个真人元君结阵端坐在天帝面前,神色凝重,仍在斗法不止,自双方顶门都放出一团无边无尽的霞光来,形成两道一赤一金的弧形灵场,如两团旋涡在飞快地旋转对冲。 紫微宫早已在这威压之下尽数化为齑粉,阵法还在不断运转,掀起的滔天灵浪直冲云霄,天上电闪雷鸣,又降下一道道劫雷下来,乌云像是在熊熊燃烧。 远远望去,直如末日景象。 在众人轮番上阵,持续不知几日的围攻下来,蒲团上的老者,面色也渐渐泛出淡淡的青白色,苍老得比此前更加明显。原本矮小的身材更如缩水被晒干了一般,成了一个小小的,皱巴巴的一团。 可即便如此,他的那最后一道防线,众人却始终不得突破。此时已经有不少弟子殒命于阵中,其修为反哺飞升大阵。 因她修为低微,在场诸位真人、元君又从未见过她真容,见她闯入阵心,也无暇留意于她一个年轻弟子。 夏连翘走到诸位真人、元君身后,盘腿坐下,一声不吭地将掌心抵在一位几近力竭的元君背心,为她调理丹田内紊乱的契机。 那元君不胜感激赞许地看她一眼,她额头泛着一层细密密的汗珠,未来得及多言,便又转过脸,继续咬牙坚持。 下界日升月落,眨眼间又过七个日夜。 白济安与李琅嬛、姜毓玉、曲沧风等人也相继走出杀阵,众人来不及互相慰问关切,便纷纷加入了这场修为的争斗之中。 又过七个日夜。 双方对峙日久,如今都已成强弩之末。 那两团旋涡旋转得越来越快,所形成的风暴,绞碎了天边的乌云,浮空的仙岛被罡风冲垮,三十三重天宫七十二座宝殿,宫观倾颓,化作无数的火流星自天际坠落。 就在其中一团旋涡即将切入另一团旋涡之际,连同天帝在内,双方俱都不约而同地泠然睁开双眼,灵力的暴涨与交锋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就是现在! 数十个日夜下来,夏连翘的精神高度紧张戒备,未曾有一刻的松懈。如今见时机已到,她不假思索,当即立断纵身切入面前这一团风暴之中。 她的突然出现令白济安李琅嬛等人,甚至在场诸位真人元君都大吃了一惊,只是双方的斗法如今正到紧要关头,不论是谁,都不敢轻易收势。 而李琅嬛白济安人等也只能相信她,支持她,尽力运转功法,为她护持,做她无言的后盾。 她眉心剑印一挣而出,化作一道可劈越山海的巨剑,朝着天帝凌空斩下。 剑势即将落下的刹那,原本干瘪的老头儿突然睁开眼,眼里凶光四射,放出一个惊天动地的法相,翻掌打出巍峨如泰山压顶一般的掌印,冷叱一声道:“阻我飞升!尔敢?!” 掌印高约万丈,如山横空飞来,夏连翘单薄的绿衣被罡风吹起,犹如须弥芥子大小,独对这惊天动地的一掌。眼见她将要被掌印碾碎成齑粉,忽然,一声嘹亮而高昂的龙吟响彻天地! 自她眉心竟跃出一条白色的龙影,与她曾亲眼所见颢苍本体又有所不同,这条龙影,明显更为稚幼。白龙目如琉璃般泠然决绝,须发怒张,鳞爪飞腾,龙身顷刻间暴涨,如群山延亘不知几万里。 白色的龙影在半空之中盘曲腾飞而出,与掌印正面相撞,气流激荡方圆数百里之外,使在场一切都被夷为平地。 在看到这条龙影的刹那,夏连翘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浑身上下都不可自抑地剧烈颤抖起来,泪水夺眶而出。 老人面色刹地一变,阵势也为之一衰。可这竟然还没完。龙吟搅动天地,令积压数十日已久的乌云终于开始沸腾变化,如泄了口的布袋,伴随着一个声震三界的惊雷当空落下,数万道劫雷,重重而落,其电指方向竟不约而同地都对准了在场一人! 万重劫雷加身,老人始料未及,惨叫一声,面容霎时扭曲成一团,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原是他本身修为已到达极限,却因不修道德,业障加身,天人五衰,又正因为修为到极限,夏连翘打碎倾天瓶之后,搅动天地灵气,引动劫雷,积累的重重雷劫,竟在这一夕之间顷刻爆发。 “快!!”一个颌下生着三缕长须的飞升真人,见状喜不自胜大喝一声,在场真人元君精神也为之一振,一齐竭力运转玄功,暴涨的旋涡如飞旋的陀螺一般,切入那另一团旋涡之中,将对方搅得粉碎。 千载难逢的良机转瞬即逝,这紧要的关头容不得夏连翘多想,甚至也容不得她儿女情长。 天罡神剑洞穿凌守夷心口的那一刻,他的鲜血浇灌了她的肌肤,将他根植于她的血肉之中,有些东西,在此刻已经远超于男欢女爱,趋向于两个灵魂的共振。 这一刻,她心中清楚,杀了天帝,更是凌守夷的夙愿。 一为报亲仇!二为谢罪于天地! 她喘息着,颤抖着,泪痕未干,强行收束心神,也在这个时候及时调整气机,再一次配合诸位真人元君之威发动剑势! 这是惊天动地的一剑,白虹贯日,再一次引动雷劫劈开壅塞的长夜,劈开无边的黑暗,辟出耀眼的万古长明。 劫雷散去,乌云也散去,化作一场洒向人间的磅礴大雨。 云散雨霁,雨过天晴。 …… 这一场大雨将天地重又洗净。 蔚蓝色的苍穹如一颗闪闪发光的蓝宝石,被大雨洗去浮尘,散发出明净的光芒。 日光照射在奔腾不息的云海之上,照射在江河湖海,山河大川。 大雨同时也浇透了夏连翘绿色的罗裙,淅淅沥沥淋湿了她的眉眼,她轻轻拭去眼睫上的雨水,喘息未定。 一双乌黑的眼轻轻地望向前方,眼睫微微颤动,像是怕惊碎了一个美梦。 那条白龙影,在半空夭 矫不定。竟在半空中渐渐浮现出一个英姿挺拔的少年道人的模样。 少年一双眼乌沉如寒星,足踏烟气,横剑长空,白袍猎猎,一如初见般挺拔孤峭。 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凌守夷回眸定定瞧她一眼,少年素来如寒冷星峻的双眼,此时出乎意料的沉静下来,如月下万顷碧波,脉脉温和。 曾经如困兽般伤痕累累,满怀戾气的少年,这一刻飞快地释然下来。容色安静,甚至于恬静。白衣劲挺,意气风发扬的乌发如春日中茸茸的柳绒。 他宿命的悲剧已经终结,迎来的将是新生。 那一刻,她知道,这不是幻觉,也不是美梦。 少年道人一言不发,一步一步朝她而来,弯下腰俯下身,与她一并跪倒在地。 凌守夷微微垂下眸,乌浓纤长的睫毛轻轻擦过她的,他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掌心,唇瓣动了动。 已来不及多说一个字,他的身影便迅速消散于湛蓝明净的苍穹之中,化作一道白芒流光飞入她眉间天心。 夏连翘只觉得天心骤然一热,还没回过神来,远方忽然传来同伴欣喜的呼喊。 “连翘!” 她怔了怔,循声远远看到白济安与李琅嬛等人联袂朝她追来,李琅嬛裙裾飞扬,笑意盈盈,难得显出少女的飞扬可爱来,曲沧风与姜毓玉正在说着些什么,白济安也朝她微微笑。 同伴平安无虞,日光澄澈,明净的日光在她眼前不断闪闪发亮,令夏连翘感到轻微的炫目。 乾坤朗朗,天地间生机流转,草木萌芽,天地间一派崭新的可爱,尽是一片清明。 天心间有一股暖意在周转流淌不息。 她浑身一软,仓惶地抬起手臂,感受到天心那股熟悉的,萦绕未散的淡淡的生机,一颗心这才又疯狂地跳动起来。 她害怕这一切只是她的幻象,忙将剑丸放出。 剑丸跃至半空,嗡嗡震动不止,丸身流转着一层淡淡如琉璃冰玉般的光芒,熟悉的微冷的金锐之气,是与归乡截然不同的生机,一直坚定地陪伴在她身侧。 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庆幸,令夏连翘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凌守夷未曾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但恋人之间的默契,让她已知晓他未曾说出口之言。 少年说:多谢你。 以及,等我! 少年肝胆皆冰雪,言辞最铿锵,为谁一诺轻生死。 纵使黄泉碧落,前路魑魅魍魉,荆棘丛生,他也会一剑破之,回到她的身边。 此生此世,永生永世。 此诺绝不弃!! 黍宁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33 章 番外一 多年之后。 一江横流,青山如洗。 时至清晨,晨雾未散,晨露未晞,江畔的渡口前便已人头攒动,人来人往。 附近的村人正赶着鸡鸭,提着米袋急忙等待渡江。卖货的货郎正挑着担笑吟吟地向身边的姑娘兜售一只绒花。 姑娘是和丈夫成亲没几日,渡江回门省亲的,见到那绒花有些心动,微红着脸又不好意思开口,丈夫看出她的心意,忙解囊买了一朵下来送至她的鬓边。 蓝衫的书生背着书箧,手上捧着书卷在晨雾中温书,高傲地微扬着头,眼尾余光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 众人在江畔的晨光中忙忙碌碌着。 就在这时,岸边忽然传来一声清脆而悠长的山歌小调,一个绿罗裙的少女打东边的山谷而来。 少女眉眼弯弯乌发在半空中扬起个动人的弧度,裙摆蹁跹。一双眼黑中泛青,如玉溜的春江,肌肤皙白通透,唇色红如榴火,容色之俊俏美丽如皓月当空,春山在望,实为人生平之罕见。 更为令人惊讶的是,她行走间,周身春雾朦胧,烟雾缥缈,更给以似真似幻的仙家气象。若非天上仙子,便是山间山鬼。 原本等待江畔渡江的旅客们一见到这少女,一个个都忍不住张大了嘴,呆呆地失了魂魄,屏住了呼吸。 突然间,哗啦一声巨响惊醒了众人的神志,大家伙儿纷纷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蓝衣的书生方才看这少女看得呆住,竟脚下一滑,跌落江畔。 那书生慌忙爬上岸,他年纪不大,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皮肤白,长得也算清秀,此时涨红了一张脸,绞着衣裳,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羞惭得抬不起头来。 好在这时,远在江心的竹筏终于划过江岸。众人忙打定心神,收敛遐思,一个挨着一个上了竹筏。 那少女也跟着众人乘上了船,据船尾坐下。 众人此时这才注意到她腰间竟身负一柄长剑,剑身如一泓秋水,寒意彻骨。 觉察到有人频频朝自己偷觑来的视线,那少女也不恼,反倒一弯眉眼,冲对方甜甜一笑。 将那蓝衫书生笑得又通红了脸颊脖颈,心跳如擂地低下了头。 这少女,正是夏连翘。 自仙门一役之后,她便告别了白济安与李琅嬛人等,独自一人踏上了四处云游历练,为凌守夷重塑肉身的道路。 因她是修士,修为日深,容貌也就愈发俏丽动人,就只是坐在这儿,那一段神秀光彩便使得船上众人都移不开视线,只是碍于她腰侧长剑,始终不敢造次。 可这依然抵挡不住众人对她的好奇。 很快,便有个大娘按捺不住与她搭起话来,从年龄到籍贯,再到从哪儿来,往哪儿去,恨不能将她家祖宗十八代都问个一清二楚, 她也是笑吟吟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然年龄还是做过友善的模糊化处理的。 至于婚配。 说到这里,舟上众 人也无不竖起了耳朵。 孰料,少女露齿笑道:成亲啦。 此言一出◣_[(,船上芳心尽碎。蓝衫书生面色一白。 竹筏随江水而流。 那大娘也忍不住扼腕叹息,露出失望之色,又按捺不住好奇,伸长了脖子关切地问她夫家境况。 夏连翘:“哦,死了。” 大娘与舟上众人齐齐一呆:“死了?” 夏连翘笑道:“都死了好多年啦,我可怜的夫君啊,死得好惨呐。” 她一边笑,一边解开腰间长剑展示给众人看,从善如流道:“这个冤家临死前就给我了留了这一柄剑呐。” 大娘恍然大悟:“这是你夫君的佩剑?” 少女眉眼低垂,一下有一下抚摸这剑身,露出几分伤心之色:“夫君生前最爱剑,呜呜呜……” 长剑:“……” 大娘连同舟上众人,眼里俱都流露出怜悯不忍之色。未曾想这个俊俏明亮的少女竟是个寡妇。 唯独那蓝衫书生精神一振,眼里多出几分希冀来。 眨眼之间,船行靠岸,夏连翘与众人挥手作别,跃下船头。 那蓝衫的书生怀抱着书卷,犹豫半晌,快步又追上去:“姑娘留步!” 夏连翘回头见他,不觉笑起来,一双乌黑的大眼恍若有灿烂的星子接二连三地蹦出:“公子有何要事?” 书生被她笑得一时愣神,魂飞骨酥,涨红着脸连想说些什么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只嗫嚅着胡乱道:“姑娘、姑娘有所不知,我听说前面有些乱,有盗匪山妖为祸,姑娘孤身一人,还请小心行事。” 夏连翘双眼眯作一个月牙儿,笑靥如春:“多谢公子好意,我可记住了。” 话里话外,却对这山妖盗匪不甚在意。 书生还想说什么,少女却朝他摆了摆手作别,腰负长剑一迳往前去了,转眼,那抹灵动的绿便消失在如黛的山色中。 他也只能不胜惆怅地,呆呆地怔在原地。 这一路,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时有一两声悠远的猿鸣在幽静的山谷中回响不绝。 夏连翘转过山路,还没走出几步远,她腰间的长剑便已发出嗡嗡的不满声。 她也不在意,笑嘻嘻地将长剑解下,拍拍剑身,“生气啦?” 清如秋水般的剑光微微一晃,在半空中浮现出个少年道子的身形来,少年鹤骨松姿,英姿勃发,一袭雪白的道袍,乌发如流墨一般。乌眉微微下压,拧出一道山痕,如雪眉眼冷厉,一双眼也如黄新雪般疏澈晃眼。 山川皆入他眼眸,冷而艳的辉光比之眼前春山江流更为动人心魄。 凌守夷微微敛眸,淡色的薄唇微抿,闷声道:“……我生什么气?” 这长剑是由归乡剑丸延展变化而来,因她一个女人孤身行走在外,有意图不轨者,也有担忧她人身安全的好心人。 有长剑傍身,众人见她是习武的江湖人士,也省去几分啰嗦。 “真的生气啦?”少女一双笑眼猝不及防地贴近。 凌守夷呼吸一滞,面无表情地轻轻飘开半寸,避开她。 ⒁本作者黍宁提醒您最全的《为了搞CP我决定攻略仙尊》尽在[],域名[( 夏连翘歪着脑袋,贱兮兮地笑道:“哭啦?掉金豆豆啦?” 凌守夷:“……” 从前他魂体不稳,触碰夏连翘时往往穿身而过,如今在天地灵气的滋养下,集中心念,偶尔也能凝聚魂体片刻。 日前,他那具肉身在夏连翘和李、白、曲等人的努力下终于修复妥当。相信不日便能还阳再生。只是他暂且还未告知予夏连翘。 大部分时候,他都会采取一个更加简单直接的方式与她进行“亲密”接触。 凌守夷面无表情,狠狠扬起剑柄,给了对方一个爆栗。 下一秒,眼前的少女就冲出两行热泪,抱着脑袋哀嚎不已:“痛痛痛!!” 凌守夷不为所动,毫无怜香惜玉之情。这些年来他对她的性格早已了若指掌。 果不其然,还没过半晌,夏连翘便又放下手,死乞白赖地继续笑着作弄他,那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顾盼流转,哪里有任何泪光。 “怎么办?被打痛了,要哪位小相公亲亲呼呼才能起来。”一边作顾盼状,“到底是哪位小相公呢,谁是我的新郎?” “别再让我东张西望,别再让我天天猜想~” 凌守夷:“……” 他生性冷清,素来爱静,但自从遇到夏连翘之后,便日日生活在鸡飞狗跳之中,是他给自己找了这么个混世魔王般的冤家。 日子一长,他也习惯忽略她的胡言乱语。略顿了顿,等她胡闹完,这才开口问出自己从方才起最为在意的问题,“刚刚那个书生……” 这话一说出口,凌守夷就后悔了。 夏连翘果然蹬鼻子上脸:“你吃醋了?” 凌守夷:“……” 对此,凌守夷只能选择装作不闻,再行忽略大法,只拣最重要的话说。 “死了好多年了?夫君生前最爱的剑?”少年耿耿于怀复述,嗓音冷如碎玉。 她憋笑:“可你本来就死了好多年了嘛,我有说假话吗?” 若说凌守夷变成剑之后,她二人日常相处有什么变化的话。 夏连翘能毫不犹豫地道:这人更没有安全感了。 或许是因为没有实体的原因,这小道士好像陷入了古怪的自卑情绪,很担心她被什么人拐走。 明明斤斤计较,在意得要死,却还是装作一副平静淡然,浑不在意的模样。 就比如现在。 凌守夷一字一顿,咬字很重:“夫君。” 夏连翘奇怪:“怎么?难道不能叫你夫君吗?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那我叫你老婆好不还?”她继续笑着调戏面前这个耳朵尖都红了个透的人,“老婆!亲亲老婆!美女老婆!” 凌守夷皮肤白,晶莹剔透,脸红时便尤为吃亏,稍微一激动,耳尖就红如血玉,便是他再故作矜冷都无可奈何。 凌守夷皙白的脸上飞起两抹淡粉色,终是忍无可忍,凝定心神,凝聚魂魄,化作实体,一把攥住她手腕,拽着她往前走。 夏连翘先是一惊,复又一怔,惊喜道:“小凌?!你能凝聚实体了?!” 凌守夷唇角紧抿,攫住她胳膊继续往前飘,仍是不答。 夏连翘:“诶诶你干嘛。” 凌守夷重复提醒:“夫君。” 夏连翘糊涂了:“对啊,夫君。” 凌守夷:“……” “去成亲。” 还有几日便可还阳再生,他已等无可等,忍无可忍。! 第 134 章 番外二 从古至今,成亲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三书六礼,三媒六聘。 当然,夏连翘与凌守夷情况不同,当然可以选择一切从简。 至于婚礼所邀请的宾客。 夏连翘掰着手指头沉思:“白大哥、琅嬛最近也不知道游历到何处……” 非止她与凌守夷正四处云游,白济安和李琅嬛也是如此。 对于修士而言,寻真问道,履践山河,传承道法,行侠仗义,也是修行道路上最重要的一环。 白济安身为原著男主,身负大机缘,这些年来与李琅嬛二人东奔西跑,不知踏足过多少不为人知的仙家秘境,经历过多少让人津津乐道的冒险。 仙门一役之后白济安向李琅嬛表白,去年,两人终于修成正果,不再以“李道友”、“白道友”互相称呼,举办了一场简约而低调的婚礼,成为道侣,夏连翘全程化身尖叫鸡,激动得眼泪汪汪。 夏连翘:“曲前辈和秀秀也是一定要邀请的。” 紫微宫一战后,倾天瓶破碎,仙门名存实亡。曲沧风洒然远去,重回丹阳宗,如今正与丹阳宗一行人重整宗门传承道法,任何有缘有志于仙途之辈,都可来丹阳宗寻仙问道,有教无类。 至于姜毓玉,经过紫微宫一战的历练,飞快地成长起来,如今已是玉霄宗宗门内令广大小辈弟子都为之信服的大师兄,他在掌门父亲的指点下协理玉霄宗门内事务,俨然有了未来接班人的架势。 而胡玉娇与孟子真这些年来也生活得十分幸福美满,前几年还生下了几只小狐狸,孟子真又要忙着带大的,又要带小的,一家人其乐融融。 只可惜,她魂穿异世,结婚这种大事竟无父母在场。也不知道她原来那具身体到底如何了。 原主会不会穿越到了她那具身体里?不知道为什么,夏连翘总觉得这个猜测可能性不大。 她前几年曾随白济安回转了夏宅一趟,亲眼见到夏宅所悬挂着的夏氏夫妻画像,容貌与她现代爹妈如出一辙。 而她本人不论名字容貌都与原主分毫不差,当时她心里就犯起嘀咕,难道所谓的“原主”是平行世界的自己不成?所谓的异面同位体? 只可惜,这注定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为今她多想无益,也只有努力修炼,争取某一日带着凌守夷破碎虚空回家探亲。 夏连翘不擅文辞,婚书当然是由凌守夷来写,他前日还阳,时隔多年终于能触碰纸笔。 少年乌浓的眼睫垂落,脊背挺拔,腰线劲瘦窄削,一捧漆黑的乌发直垂腰际。 案前一盏月亮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泽。 双颊还有些初还阳时病态的苍白,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如玉的光晕,当真是担得冰肌玉骨,芳兰竟体。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又认真做事的男人最美。 凌守夷这一副正襟危坐,眉眼低垂,认认真真,郑重写就婚书的 模样,看得夏连翘大为意动,忍不住在他身边动手动脚,不是薅一把对方的头发,就是光速捏一把对方的脸蛋。 下一秒,美人太阳穴突突直跳,额角蹦出个十分不优雅的井号。 在她第N次撞歪他手中毛笔,眼看婚书上洇下一滴又一滴的墨渍,凌守夷忍无可忍,大声道:“夏连翘!” 夏连翘:收到!” 凌守夷:“……” 女孩儿笑嘻嘻地朝他立正,敬礼,甚至还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 凌守夷:“……”算了。 他面无表情收回视线,握紧掌心笔杆,继续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自己的。 夏连翘的脑袋凑过来,好奇地眨着眼睛,慢慢念道:“让我看看你写得什么……” 念着念着,夏连翘愣了愣,心里一软,感动得几近泪盈于睫,余下的话竟是再也念不出口。 谨订此约,载明鸳谱,日月为证,天地为鉴,生生世世,生死相随,海枯石烂,不渝此盟。 凌守夷写这婚书极为郑重,一笔一划,力透纸背,风骨峻拔,字字倾注少年心血,字字镌刻少年心意。 …… 夏连翘静悄悄,必定在作妖。她一直没吭声,凌守夷ptsd发作,纳闷地抬起脸:“你……” 下一秒,却被人拦腰抱住,一个软绵绵的身躯投入他的怀中。 “小凌,我好喜欢你呀。” 许是重回肉身之后,太久没有亲密接触,又许是不管过多久,都吃她这一套撒娇卖痴。 凌守夷倏忽僵住。 “为何……”他脸上温度急速攀升,嗓音干涩,闷闷道,“……为何突然说这些?” 见他这副从脖子红到耳根的娇娇神态,夏连翘乐不可支地再次笑倒在他怀里。 “哪有为什么?就是喜欢你呀。”她笑眯眯地扳起他下颌,“来,亲一个?” 凌守夷面色微微一变。 “怎么了?”她觉察到他的抗拒,感到不对,支起胳膊,惊讶地看向他。 凌守夷疏淡剔透如玉珠般的双眼无声地望向她,一言不发,却字字控诉。 夏连翘心里咯噔一声,心虚地移开视线:“……” 这才记起来她和凌守夷这些年来一桩陈年旧案。 因凌守夷失去实体,平日里只能以灵体行动,这些年来她没少仗着他没有实体欺负他。 比如说,故意揽着他要亲。 在凌守夷灵魂穿过她肉身的时候,指着他黑如锅底的脸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你看你的表情。” 又比如,没少当着他的面勾那个引。 咳恩恩。 毕竟看高岭之花忍受情-欲折磨,只点火不灭火也是她的XP之一。 如今凌守夷重归实体,她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觉察到凌守夷搁在她腰上的掌心微微一紧,夏连翘心里一惊,打着哈哈从他膝上一跃而起 ,尬笑道:“你忘了吗?你魂体与肉身还未完全契合,这段时日忌行房-事。” 凌守夷微微垂眸,倒也没阻她,“记得。” “记得那就……” 凌守夷别开视线,微抿唇角,红着脸轻咳一声,竭力淡声道:“毕竟你我成亲之后,来日方长。” 夏连翘:“……好一个来日方长。” - 夏连翘与凌守夷的婚礼,并未宴请多少宾客,只邀请了李琅嬛人等,一切低调从简。 自拜堂一直到洞房的,凌守夷一直紧紧攥着她的掌心,却不太敢对上她的视线。 少女这些年来,容貌愈发动人,气度愈发疏朗,眉眼弯弯,霞姿月韵,花光月色,俏丽得好似天上一轮团圞的月。 拜堂时,白济安与曲沧风显得十分感慨。 曲沧风:“你与小凌的辈分到底要怎么论?” 白济安笑笑:“自然是昏礼当天走个过场,平日里该怎么称呼还是怎么称呼。我既不想称他为岳丈,也怕他敬我为老丈人。” 李琅嬛望着凌守夷一袭红衣,乌发如瀑,冰雪轻盈,头皮却一阵发麻。 饶是知晓凌冲霄便是凌守夷,但凌守夷在她印象中素来冷峻孤傲,看他整日与连翘打打闹闹,她难免还有些恍惚感。 姜毓玉与胡玉娇孟子真几人倒是没想这么多,衷心地为这一对新人送上祝福,又各自送上贺礼。 因夏连翘生父夏元卿一早亡故,这高堂的位置便暂由白济安代劳。 白济安微微笑着,脸上露出欣慰之色,望着 凌守夷领着夏连翘走到白济安面前,瞳色疏淡,沉声道:“岳父。” “噗……”饶是早做好心理准备,亲耳听到凌守夷毫无心理负担地喊出这两个字,白济安口中的热茶还是差点儿喷了出来。 ……这小子。 白济安神情复杂地受过礼,看了眼容色沉静,瞳如寒星一般的凌守夷,见他底线灵活,脸不红心不跳。 是早等着过明路的这一天了吧? 这二人一路走来实在不容易,白济安也不愿在今日做那恶人破坏气氛,坚强地展露一抹微笑,算是代老友敲定了这门婚事。 那接下来自然是送入洞房。 - 大红的龙凤花烛高烧,青色的帷帐落下,室内霭霭融融漾着绮红暧昧的微光。 今夜星月灿烂,花林如海,风动花香,花好月圆。 夏连翘披散着湿发,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听着屏风后面传来的哗啦啦的水声。 是凌守夷在洗澡。 修士修到她和凌守夷这个地步,其实身体早已洁净芳香,无垢无臭。洗澡的心理安慰更大于实际意义。 最后舀尽一瓢水兜头浇下,凌守夷捏了个法诀轻轻烘干了身上水渍,目光不由落在胸口那道剑疤上。 他的心口可谓命途多舛,归乡留下的剑伤叠着天罡神剑造成的伤疤,他并不愿意在夏连翘 面前袒胸露乳,以免她伤心愧疚。 若是当初舍了这具肉身,替他重塑肉身,他也不必等到如今才能还阳。 只是凌守夷始终不晓夏连翘为何会对他这具肉身颇为执着。 当然夏连翘打死都不可能告诉他,又是小龙人又有大翅膀,可以搞人外还天赋异禀,这具身体她必不可能舍弃! 伴随着一道人影一晃而过,夏连翘精神一振,立刻精神起来,看着凌守夷垂眸从屏风内转出。 少年一席青丝如瀑,穿着件单薄的白色单衣,发尖微潮,散发着淡淡的芳润花香。 眉如翠羽,头玉硗硗,如一支出水芙蓉,行走间水佩风裳。 她一时怔住,与他四目相对间,两个人脸都有点儿红,呼吸也都有点儿闷闷的。 或许是因为太久未曾亲密接触,正因为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反倒都紧张得无所适从。 “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儿闷?”最后,还是夏连翘硬着头皮主动开口。 凌守夷别开视线:“嗯。我去开窗。” 凌守夷转身去开窗,夏连翘深吸一口气,攥紧裙摆,清楚地看到他伸出双臂将窗户支开一道缝隙。 那股春日独有的微燥的花香飘进屋内,夏连翘反而感到呼吸更困难了。 凌守夷的动作在她眼里像是被开启了0.5倍速,多了些磨人的意味。 她甚至感到一阵恐惧,一阵战栗,又从这恐惧中浮现出一阵莫名的兴奋。 做完这一切,凌守夷这才无声地坐回床边。白嫩的双颊微红,眼里浮现出一抹犹豫之色,小心翼翼,珍重万分地揽住她的腰身,低声问:“连翘,可以吗?” 她清楚地听出了他话里的潜台词。 他并不是在询问开窗这件事他做得如何。 “不可以。”她想都没想,十动然拒。 凌守夷始料未及:“……” 她轻轻推开他,笑起来,眼里闪动着促狭之色:“不过你可以自己动手。”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之前在东海你不是做得挺好的?” “请便。” 凌守夷:“……” 02:小凌的梦 成婚后数年,夏连翘与凌守夷迎来了两人爱情的结晶——一个蛋。 是的,一个蛋。 彼时夏连翘身体抱恙,微感不适。凌守夷与她诊过脉,神情却微微变了。 她正好奇呢,少年却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脸来,凌守夷怔怔地望着她,疏淡的眼里翻涌着激烈的、莫名的情绪。 “等等!你这什么表情?”夏连翘心里登时漏跳了数拍。 她这是绝症了还是怎么回事…… 半晌,凌守夷才艰难开口道:“你……有了身孕。” 夏连翘:“?” 凌守夷却抿紧唇角,脸上却再难掩欣悦之色,面上经过几轮激烈的挣扎之后,到底是再难按捺得住内心的喜悦,一把 将她抱入怀中,嗓音微哑,闷闷道:“……连翘。” 他自幼与父母生离死别,嘴上不说,但对于建立一个幸福美满小家庭的渴望倒比夏连翘来得更浓。 二人在一起之后,他宜室宜家,日日洗手作羹汤,当年的高岭之花如今成功进化成一款贤良淑德的恋爱脑娇夫。 既然怀了,那就生下来。 夏连翘虽然也有点儿措手不及,但大家毕竟都是修士,身体强健,又没有教育住房压力。凌守夷又贤良淑德,一手包办了她的衣食住行。 甜蜜的时候,满怀爱意地为她洗亵衣,吵架的时候冷酷地为她洗亵衣。 她还没准备好当妈,但和凌守夷一起养育一个新的生命对她而言也算是一种值得尝试的体验。 于是,不久之后,夏连翘成功生下了一个蛋。 是的,一个蛋。 没有经历十月怀胎的痛苦折磨,夏连翘默默地盯着这颗蛋看了半晌,还是觉得这实在有点儿超乎她一个哺乳动物的理解范围了。 于是,孵蛋这件事便被她理直气壮地让凌守夷接手下来,“这颗蛋我也不会孵,你好歹是蛋生的,你看着办吧。” 凌守夷对着这个蛋也错愕万分,但这毕竟是自己那半腔龙血造的孽,凌守夷沉默半秒,还是接受下来。 并且怀疑这颗蛋的出生,和连翘之前非要他变龙那晚到底有没有直接的联系。 总而言之,这颗蛋便顺利被凌守夷接手下来。 不论到哪里,凌守夷总要揣着这颗蛋,鉴于他也没有孵蛋的经验,少年认认真真,兢兢业业去询问了其他卵生妖怪,做了翔实的笔记之后。 终于在历时一年之后,成功令龙蛋破壳而出。 两个新手父母手足无措,手忙脚乱地对着这裂缝的蛋壳,默默为蛋壳里的孩子加油打气。 很快,一只粉嫩的小手便爬掰开蛋壳,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从龙蛋里咕噜噜爬了出来。 只一眼,凌守夷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眼前的赫然是个缩小版本的夏连翘! 由于是蛋生的,与他一般,与刚出生的小瘦猴子们不同,眼前的小姑娘一出生便“初具人形”,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小姑娘生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眉眼弯弯,像个糯米团子。 好、好可爱。 夏连翘也看得移不开视线。在她眼里,眼前的赫然是个缩小版本的凌守夷! 肤白貌美,眉眼精致,眼睛像她,鼻子像凌守夷,那股泠然又干净的气质更是像极。 小姑娘一出生便略通灵智,见到夏连翘十分高兴,含含糊糊地喊着妈妈,扬着软绵绵的胳膊要抱抱。 “妈妈!ヽ(*。>Д<)” 新手少年爹凌守夷:“爸爸。” 小姑娘:“爬爬ヽ(*。>Д<)゜” 凌守夷面不改色纠正:“爸爸或者爹。” 小 姑娘高高兴兴,字正腔圆:“爬爬!” 凌守夷:……爸。?” 小姑娘咬着手指,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大喊一声:“爬!” 凌守夷从梦中惊醒。 少年默默望着头顶的帷帐,沉默半秒,发自内心地反省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睡得迷迷糊糊的夏连翘觉察到异样:“小凌?” 凌守夷整了整心神,平稳了呼吸:“我无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言罢,又伸手轻轻在她背心拍了几下,低声温言道:“你继续睡吧。” 他不说则矣,这一说,夏连翘困意全消,好奇地一骨碌坐起来,“噩梦?什么噩梦能把你吓醒。” 凌守夷闭口不言。 “说嘛说嘛!”她笑着抱着他手臂晃了一晃,扬起个大大的笑脸。 凌守夷:“……” 在自家道侣好奇的目光下,凌守夷顿了顿,这才开口:“我梦到,你为我生了个女儿。” 夏连翘大吃一惊:“你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说你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卖力,”她控诉,但眼底却泛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恍若天上繁星,“原来是居心居心叵唔!” 未尽之言被凌守夷垂眸覆唇,尽数堵回唇齿间。 半晌,凌守夷修长的手指这才松开她的后脑,目光一眨不眨凝望她嫣红的唇。 她气喘吁吁,怒目而视:“你变态!!” 短暂的中场休息。 凌守夷无视她的指控,重又垂眸在她唇瓣上轻轻咬了一口,“喜欢凌守夷,还是凌冲霄?” 总归被骂变-态。 他已经不介意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顺便更变-态一些。 - 第二天清晨,夏连翘破天荒地地比凌守夷醒得还早一些。 她扭头看了眼闭目睡得恬静的少年,如瀑乌发流水般披散在枕巾,乌浓的眼睫纤长,白裳凌乱,露出锁骨和白皙劲瘦的胸膛,一串淤血青紫的咬痕顺着胸口一路往下。 她看着看着,想起昨夜被他气得掉眼泪,心中气不打一处来,抡起枕头,恶狠狠地闷在凌守夷脸上,将凌守夷活生生给闷醒过来。 凌守夷:“……唔。” 若说本体与分身有什么不同之处,凌守夷的本体更为冷清,白色的细葛布道袍,腰细丝绦,足蹬青布靴,双眼色若琉璃。 凌冲霄的分身则更为英挺,少年白衣白靴,乌发束白纱小冠,双眼乌沉如寒星,意气风发。 至于个中滋味如何,床榻之上又有何细微的差别,这1+1>2的效果,她不想再回忆,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 刚睡醒,凌守夷的嗓音还有点儿微哑,乌发披散在肩头,目光沉静。 “连翘?”见她闷闷不乐,他微拧秀眉,不解之余,仍旧不忘轻轻揽过她的肩头,将她抱入怀中。 “为何愁眉不展?”凌守夷低声问。 看他这副清冷端方的模样,她就想到昨夜他那令人发指的禽兽行径。 夏连翘:“还不是你害的。” 凌守夷微微抿唇:“……” “你得补偿我。”思索半秒,夏连翘道。 凌守夷:“你想要如何补偿?” 夏连翘又努力想了一会儿,“诶你不是有女身吗?” “我要是修个男身。”夏连翘兴致勃勃地推了他一把,眉飞色舞,姨母笑道,“你女身能不能给我生个孩子?” 说起来,她还曾见过凌守夷的女身,还是凌守夷磨不过她,放出分身,让她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之后,不论如何凌守夷便不肯再叫她多看了。 实在是夏连翘那若有所思的表情,令他感到背心一凉,毛骨悚然。 虽然只是一眼,但凌守夷的女身还是给夏连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是个肤白貌美的大美女!一双眼微微上翘,剔透如琉璃,柳眉樱唇,细腰大长腿,冷淡出尘,飘然若仙。 自那之后,她便加倍努力修炼,企图尽快修出个男身来跟美女贴贴。 凌守夷:“……” 他长到如今,生平第一次感到一阵被觊觎推倒的危机感。 凌守夷:“……?” 夏连翘:“?你说好补偿我的?!” 凌守夷:“……” “你反悔了唔唔唔——” 凌守夷若无其事地垂眸再次以唇衔住她的言辞,闭口不提补偿之事,反倒就攻受问题又展开了一番深-入交流。 云销雨霁,折腾到天黑,自是不必再下床。 夜深之后,二人相拥而眠。 半晌。 凌守夷冷汗涔涔,再一次被惊醒,脸上神情变化莫测,一言难尽。 他梦到,自己的女身给夏连翘生了个蛋。! 第 135 章 番外三 情况有点儿糟。 待到黄昏,凌守夷还未归家,夏连翘便情知不妙了。 事情是这样的。 就在今天早上,她和凌守夷又双叒吵了一架,对于她和凌守夷而言,吵架是每天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日常活动之一。 她总是以将高冷忸怩的美人气到破防炸毛为乐,虽然后果很有可能是自己三天下不了床。 这怎么不能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目的达成呢? 今日却有些不同。 天知道今日不是她主动犯贱,她也很无辜啊! 昨日夜深,她睡得正香,孰料凌守夷过来和她贴贴,压到她的被子,那时她半梦半醒,迷迷糊糊,下意识一脚就把凌守夷给蹬下了床。 事实证明,她这个无心之举导致的后果很严重。 凌守夷从早上起便抿唇绷脸,一副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心如死灰地给她洗过亵衣,喊她吃早饭。 她在饭桌上为自己辩解几句,就又争执起来,凌守夷说不过她,又急又气,竟然一声不吭,扭头离家出走了! 她当时睡得意识错乱,又不知是他,下意识踹他一脚怎么了,她不是都道过歉了? 鸡毛蒜皮的小事,夏连翘当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想着每次凌守夷离家出走至多不过两个时辰,过不了多久就该回来了。 少年和她吵完架,就和老大爷一样出去溜达消气,待这一口郁气消去之后,便又平静地回到家中,自去房内打坐修炼。 可这一次,眼见着夕阳西沉,暮色四合,凌守夷竟还未归家,夏连翘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自己气跑的,还得自己哄回来。 想到这里,她心里咯噔一声,赶紧催动剑光,沿途顺着凌守夷残存的气息追了过去,在中途不知道走过多少弯路,又问过多少人之后,她终于在一处山洞内找到了凌守夷的下落。 这不知是谁曾经遗弃的洞府。 少年抿着唇角,略作清扫之后,此时正往洞内洞内的石床上搬一床被褥。 坏了。 看这模样是要和她分居。 夏连翘收起剑光,三步并作两步正要冲进洞府内。 孰料,一道寒飕飕的剑气划过,阻断了她的去路,在距她脚尖三尺之外留下一道窄而深的剑痕,附近草叶拦腰切断,断口整齐,更结下一层淡淡的霜花。 少年瞳色疏淡,冷冰冰硬邦邦隔着洞口与她想相望:“你走。” 夏连翘呐喊:“我不走!你不和我回去,我不走!” 见她冥顽不灵,凌守夷面无表情起指一道剑光将她逼出山洞外,又落下一道防护罩将洞口牢牢罩住。 徒留夏连翘在山洞外阴暗挠墙,“对不起我真的错了。” “小凌,原谅我吧。” “那一夜,我伤害了你~”她一边认错,一边不忘唱歌。 不知是哪里来的粗鄙不堪的 乡野小调。凌守夷本已盘腿在石床上坐下,奈何曲调与唱词太过洗脑,饶是他一颗道心,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冷冷掀起眼皮,开口道:“你没错,错的是我。” 他不回应则矣,一回应夏连翘立刻就来了精神:是我是我,错的是我。我保证我都改。?” “你错在何处?”少年不置可否。 “我错了。”夏连翘犹豫一会儿,期期艾艾地开始细数自己的N宗罪。 “我……我昨晚不该将你踹下床…… “我……我不该在你当剑的时候,拿你劈柴…… “也……也不该拿你切菜。 “……更不该御剑飞行……” 越说,她嗓音就越弱下去,少年面色就越黑一层,原本稍有软化的心再次冷得像块石头。 渐渐地,天黑了下来。 枯枝落月,寒鸦夜啼。 少年郎郎心似铁。 “小凌,我好冷啊,你让我进去暖和暖和吧。”她凄风苦雨,抽泣垂泪。 凌守夷仍是不为所动。 她挠墙挠得有点儿累了,便消停了一会儿,歇了一歇,打算缓口气再挠。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忽逐月而来,少年冷着一张俊雅白皙的俏脸,白袍翩飞,落在她面前。 夏连翘无措:“小凌?” 凌守夷冷冷扫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回洞。 她立刻读懂他未尽之言,忙不迭跟着他回到洞中。 凌守夷肯放她进洞,她便长舒了口气,自觉已成功泰半,便挽起他的胳膊,企图把整个身子贴上去,眉眼一弯,脸上又挂起个笑脸,娇声软软道:“我就知道小凌你最好了,肯定舍不得我。” 凌守夷不动声色推开她。 她可怜兮兮:“不就是不小心踹你一脚吗?” “不、小、心。”少年冷声,一字一顿反诘。 既然愿意跟她说话这就是还有戏! 夏连翘委屈巴巴:“那……那我还能是故意的嘛?” 少年微抿唇角,那几个字在他舌尖反复吞吐几个来回,终于将一直萦绕于心的话脱口而出:“你、分明是恶狠狠的!” 夏连翘总算明白个中症结所在了。 从昨夜到现在,凌守夷到底是在斤斤计较什么了。 重点不是她把凌守夷踹下床这个行为,他是在计较她踹他时的力道问题! 俗话说细节看人品,凌守夷从她踹他的“恶狠狠”的力道中,琢磨出她对他的不耐与厌弃之意。 可冤枉啊,她那时候正睡得昏天黑地哪里意识到这么多。哪里知道少年正抱着被子,脸上青青白白,一颗纤细的玻璃心此刻正在上演“她爱我,她不爱我”的大戏呢。 既然找到了问题,那便要解决。 她一个激灵,当即端正认错的态度,神色诚恳,指天发誓,字正腔圆,她对他的爱,绝不掺杂任何水分,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踹他全是 她睡得昏天黑地,鬼迷心窍?[(,失了心智。 她情话说得太过缠绵露骨,凌守夷微微别开视线,心头一恸,目光有些闪烁。周身那股如冰似雪的气质却是口嫌体正直地和缓下来,显然是有所触动。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她乌黑的眼滴溜溜一转,当即顺杆儿往上爬,一骨碌爬到石床上。 凌守夷倏忽回神,冷言冷语:“……下去。” 夏连翘扯开被褥将两人盖上,眨眨眼:“我就进去捂捂,盖棉被纯睡觉,保证什么都不干。” 凌守夷:“……” 他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少女就跟个小耗子似的一下子就钻进被窝里,与他大被同眠。 “要不。”她哧溜又露出个小脑袋,一双杏眼带笑,“你报复回来,把我也蹬下去?” 凌守夷无法,也不能真逐她下床,只好默默忍耐。 掩了被褥,闭眸睡觉,不搭理她。 还未消停片刻,少年倏忽睁开眼,目光微凛。 腰下,不知何时摸来一只手。 凌守夷一把攥住她作乱的手,拉高了挟在半空,面无表情,定定瞧她,将罪证展示给她看。 夏连翘一点儿都不心虚:“……我就摸摸,什么都不干。” 凌守夷松开手,闭目养神。 少顷。 “……” 凌守夷再次僵住。 夏连翘附在他耳畔,小声:“我就感受一下,不乱动。” 又过半晌。 夏连翘诚恳问:“我能动一下吗?” 凌守夷淡抿薄唇,微微喘了口气,目光泠然道:“好。” “好……?”她没料想到凌守夷竟真的会同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诶等等……” 眼前一个天旋地转,凌守夷按着她双肩,却已将她牢牢压制在身下,一双眼不错目地紧紧盯着她看。 夏连翘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双腿发软:“等……” 少年玉面微红,却是垂下眼睫,修长有力的大手不容置疑地将她半个身子都折叠起来,一边峻膝沉腰。 “等、等等!这个走向不对!” “是你说的。” 他掐着她的腰便开始动,一下比一下凿得更深,很快她就三魂丢了七魄,泪光涟涟,气喘吁吁:“你现在分明才是恶狠狠的——” 她还欲说些什么,他却衔住她的双唇,用力撬开她的齿关,乌浓漆黑的眼睫如小扇轻轻擦过她的眼皮。 - 第二日一早,天飘下了蒙蒙细雨,黛青色的山间山岚涌动。 二人这才从山洞内并肩而出,往家中折返。 她主动自投罗网,以身饲君,凌守夷跟在她的身边,哪里还见昨日的疏冷别扭。 少年默默守卫在她身侧,替她拂去这一路上的荆棘乱刺。 两人方转下山顶,忽然在半山腰瞧见松木遮掩之下一间碧瓦飞甍,琉璃瓦在雨丝下闪烁发光。 夏连翘站定脚步,看那重彩朱漆的庙宇,笑道:“那是你的真君庙。” 庙中的少年真君足蹬长靴,白袍银甲,容色疏淡,通体彩绘已有些斑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威风凛凛。 凌守夷只道:“嗯。” 说着,突然掣出一泓秋水也般的剑光,朝那庙宇当头劈下,剑光过处,壁断柱折。 夏连翘静静地看着神像倒下,原本雕梁画栋的真君庙轰然一声化作废墟。 凌守夷英挺的眉眼淡漠,铿锵道:“此物不该留存于世间。” 凡间绵延不断的香火信仰对于仙门中人而言是绝佳的供养,当初仙门为巩固统治,二为延续受香火念力,曾在凡人界大肆修筑庙宇。 这些年来,但凡见到真君庙,凌守夷便会毫不客气出手将其捣毁。 二人并肩而立,伫立烟雨中,看着废墟之中倒塌的神像。 这世上不再有神。 没有谁本该比谁高人一等。 - 又过千百年之后。 是夜。 天际电光闪烁,雷云滚滚。 劫雷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便被剑光一一撕裂,天地之间,亮如白昼。 两道遁光,如飒沓流星,扶摇而上,直入天际,破碎虚空而去。! 黍宁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36 章 番外四 “好,”少年冷声负气,如剑鸣冷锵有力,“我才不想知道!” 随着凌冲霄这一声冷喝作结,二人这一场没头没脑地争执也终于画上句号。 但与之而来的,却是二人长达数日的冷战。 明天便是七夕,这天一大早夏连翘正准备出门帮梁桂香和周月桐等人做完最后一点工作,未曾想一出门正好撞见那道皎白如雪,泠然如玉的身影进门。 四目相对间,夏连翘一怔,内心开始纠结,自己到底该不该主动上前打个招呼。 少年冷淡的表情让她拿不准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本以为凌冲霄会直接无视她,未曾想他那乌黑矜冷的双眼竟然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没有移开的趋势。 一两秒之后,还是夏连翘迅速败下阵来,移开视线,没吭声,闷头作鸵鸟状从他身边加快脚步走过。 少年也随之移开视线,唇瓣紧抿,垂眸看向地面,清俊的容色更显孤峭高峻,不肯表露出任何示弱之色。 凌冲霄想不通夏连翘到底在想些什么,与白济安略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快步走出孟家小院。 只这一路上到底还是心思弗定,忍不住浮游乱想。 凌冲霄微微抿唇,心里却越想越气,一个转身的功夫,孰料下一秒,眼前的景致为之一变。 少年一怔,当即进入战斗状态,眉心祖窍一点剑光当一跃而出。 原先的孟家小院早已不知去向,只见眼前寒山积雪,山冷气清,天地缟素,一片肃杀之景。 是幻境? 凌冲霄微微蹙眉,心下微凛,分出数道剑光护卫身侧,自己则往前探去。 越看,他越觉得熟悉,也越觉得心惊。 寒山暮雪,重楼殿宇,分明是渡霄仙岛的景致。 而他涉雪而来,眼耳口鼻身五感又如此鲜明,竟不像幻境,倒像是他真的回归了仙门。 但他本体分明还在天上,那这个仙门又是从何而来? 也罢,不管有什么魑魅魍魉作祟,他一剑破之便是。 凌冲霄兀自不解,眉梢却微微扬起个冷峻的弧度,眸色微冷,剑气逐身而走。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妖物作祟。 能布置出这般逼真的幻境想来也非寻常小妖可为。 他不避反进,一路踏入渡霄主殿深处,推开殿门,只见室内温暖如春,一股甜腻的清香袅袅钻入鼻间。 凌冲霄眉梢一拧,伸臂拂开这四下飘扬的淡如轻烟的帷幔。 站定脚步,四下环顾,只见脚下锦绣铺地,四壁白玉为砌,玛瑙妆成,黄金为饰,珊瑚为景,明珠为珠。 幻境大多是窥见主人心意之后随心而动,皆为勾动主人内心深处掩藏已久的七情六欲。 此妖虽窥视他内心,布置下这近乎以假乱真的景致。 但到底还是妖类,这便露出马脚,将渡霄主殿布置得这般乌烟瘴气,秽乱不堪 。 四面只见一派靡靡之色,凌冲霄心下微感不喜,觉得冒犯,脸上微露不虞。 ⒀黍宁提醒您《为了搞CP我决定攻略仙尊》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他道心清明,又怎会贪慕这些声乐享乐? 他目不斜视,继续深入,未走几步,忽见远处一张极为放浪的白玉大床,床前帷幔深深,半遮半掩一道熟悉的身影。 待看清那道身影眉目容貌之后,刹那间,凌冲霄脚步一顿,如遭雷击,直如雷轰顶。 那是夏连翘! 却见少女乌压压的发披散着,赤着脚坐在床边捧着书在看,神情恬静惬意,恍若在自己家中。 看到激动处时,面色微红,忍不住扬起唇角,杏眼一闪一闪,灿烂如星。 夏连翘怎会在他渡霄殿内? 凌冲霄面色微变,一阵惊疑不定。 ……还打扮成这副……模样? 她身上披着的那件道袍……这分明便是他的……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下一秒,床上读书的少女似乎觉察到他这个不速之客,竟抬起了脸。 凌冲霄下意识想躲,却是避之不及。 夏连翘见了他微微一怔,竟放下手中话本,朝他露出个甜甜的笑容,飞奔而来,“小凌!你回来啦!” 言语里的亲昵难以言表。 孰料,之前待她百般温柔的少年,此刻却冷冰冰地目注着她,不客气道:“站住。” 夏连翘奇怪地停下脚步,“你怎么……” 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了她的脚踝,不由又是一怔。 只见她脚踝绑着一条非金非玉的锁链。 这锁链分明是……捆仙索。 “你怎么会在这里?”少年倏忽一呆,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不在这儿我应该在那儿?”夏连翘纳闷极了。 “你……” 夏连翘更加奇怪了:“明明是你把我锁在这里,你怎么还倒打一耙?” “我……将你锁在这里?”凌冲霄险些握剑不稳,一字一顿,艰难重复。 只觉得夏连翘说的每个字都变成了一道惊雷,在他脑海里一道接着一道炸开,炸得他大脑嗡嗡作响。 “对啊。”夏连翘上前一步,奇怪地牵起他的手,“小凌,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这么怪怪的?” 孰料,她刚一挨上他手背,凌冲霄竟如炸毛的猫儿一般,猛地甩开她的掌心,激烈地大声道,“不对!” “这绝无可能!!” 少年犹如惊弓之鸟,又如躲瘟神一般,迅速倒退几步,避开她数米之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神情变幻不定。 脑海中还在不断重复着刚才夏连翘说的话。 是他囚禁了夏连翘…… 是他囚禁了夏连翘…… ……幻境勾动的是主人内心潜藏的七情六欲,夏连翘怎么会出现在此地,难道……难道…… 一个最不可置信的猜测随之浮现出脑海,凌冲霄面色刹地铁青,难道他打心底想要将夏连 翘囚禁于此当他禁脔不成? 这怎有可能?! 他道心通明,怎会夏连翘存有这般污浊下流的非分之想? 凌守夷今天到底是抽什么疯,夏连翘不知道,她却是委屈极了,“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吼这么大声干嘛?” 凌守夷你吃干抹净不认账!?[(”她叉腰扬眉大骂,“你这个渣男!” 听到这一番指责,凌冲霄整个人都麻了。 少年僵硬的模样宛如一只复读机,只一字一顿,跟着重复:“吃干抹净?” 他……他怎么会对夏连翘作出这种事…… 不,他……内心怎会期盼着对夏连翘作出这种事…… 他的目光不自觉又向夏连翘望去。 只见少女叉腰时,披在身上的那件过分宽大的道袍滑落下来,里衣不整,露出腕间、耳后、颈侧、乃至锁骨往下一串红梅香瘢。 他霎时又如五雷轰顶一般,内心翻山倒海。 “这绝无可能,”心绪几个起伏间,凌冲霄骈指一点,一道剑光朝主殿内玉柱平削过去,疾言厉色冷喝道,“何方妖孽在此作祟?还不快些现出原形!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夏连翘大惊失色,这人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拆家? 少年呼吸急促,唇角抿着个执拗的弧度,皙白的双颊因为情绪激动洇出淡淡的绯红。 她这一讶之间,倒是觉察出来了点儿不对劲。许是她与凌守夷太过熟稔,竟一时灯下黑,竟在此时才意识到, 少年白衣白靴白手套,乌发雪肤,薄唇紧抿,神清骨秀,一双眼更是黝黑冷淡如沉玉,寒芒大绽,皱眉警惕,一派泠然。 这不是凌冲霄吗? 凌守夷他好端端地突然换了凌冲霄的马甲,这是在和她玩cspy? 这也不像啊…… 与此同时,另一个大胆的想法应运而生。 夏连翘迟疑:“今天……是什么时候?” 少年皱眉,不知眼前这个“幻象”又要暗行什么诡计,却还是冷声道:“七月六日。” 七月六日……她脑内电光火石,脱口而出:“我们可是还在潇湘大泽孟大哥院中?” 凌冲霄却已对她心生警惕,双眉一轩,双唇闭得紧紧的,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不肯轻易再吐露一个字。 “等等,你……难道你……” 他只听她嘴里忽然嘟囔着穿什么的。 “我有句话要和你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夏连翘整理了一下措辞,“这里是你的未来。” 未来? 夏连翘绞尽脑汁:“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总而言之,就好比王质烂柯,阮肇遇仙一般,未来我和你同返仙门,便居住在这渡霄殿内。” 他愕然:“那我与未来的你……” 少女巧笑倩兮,无辜一笑:“自然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啦。” 下一秒,少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 口一阵起伏不定,拂袖道:胡说! 就在这时?[(,殿外忽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沉稳足音。 夏连翘一个激灵。 这足音除却凌守夷不作他想。 她看看不远处那个面色绯红,呼吸急促,深恶痛绝的小少年,又听那足音越来越近。 一不做二不休,迅速打开柜门,把凌小少年塞入柜中。 凌冲霄:“……”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先在这里面待会儿再说。”匆匆说完这一句,夏连翘啪地用力合上柜门,转身迎上推门而入的凌守夷。 柜中,凌冲霄眼睁睁看着远处一个他熟悉得化灰也能认出的少年缓步而来,也是与之酷肖的沉稳冷静,只瞳色疏淡如雪,乌发乌黑芳润,道袍更为简朴,只以丝绦束腰,眉眼如昼,美丽难言。 凌守夷走到夏连翘近前,见夏连翘神情有点儿不自在,似乎隐约觉察到不对劲,不解道:“连翘?” “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一想到柜子里还塞了一个,夏连翘就口干舌燥,心跳如擂,硬着头皮道,“你回来了?累不累?” 虽然柜子里那个是他本人,但不知为何却让她有种捉奸在床之感。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让凌守夷知晓这一切。 事实证明,她真的不擅长撒谎,眼前这只少年轻轻看她一眼,目光一转,也不知怎么地,就准确无误地锁定了她身后的衣柜。 夏连翘心险些冲到了嗓子眼里,病急乱投医,情急之下,忙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踮起脚尖,附唇吻了上去。 凌守夷一怔。 二人当着凌冲霄的面耳鬓厮磨,唇齿交缠,脸红心跳,暧昧横生。 柜中,凌冲霄心头大震,面色刷地褪去了血色,如被人兜头打了一拳,懵在原地。心脏一会儿抽一会儿紧。 亲见“自己”亲吻夏连翘,他唇瓣动了动,内心直如打翻了个醋坛,不知为何,竟酸涩得说不出话来。 02 一吻毕,夏连翘胡乱编造了个借口,匆匆打发凌守夷离开。 凌守夷虽仍觉蹊跷,却未曾戳破她,只作不知,并未多言。待到打发凌守夷离开之后,夏连翘这才拉开衣柜,只见衣柜内空空荡荡,早已不见少年踪迹,不由一怔。 是穿回去了?还是这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 而另一厢,凌冲霄只觉眼前景致又为之一变,黑乎乎的衣柜内突然白芒大作,待白光散去,他竟又全须全尾地站在孟家小院之外。 刚刚的幻境,直如一场梦境。 凌冲霄眉间微拧,不曾轻易放松警惕,又在附近走动探寻了半晌。 竟无一丝妖气。 当所有的错误选项都被排除之后,如此一来,他面前也只剩唯一一个正确答案。 难道真如王质烂柯,阮肇遇仙不成?他真的遇到那时空错乱之事? 霎时间,凌冲霄大脑又是一团乱麻。 阮肇刘晨之辈回首已百年,而他眼前一草一木,仍与他离去之前并无任何区别。 ……倘若他真的魂游未来去了,可是,他和夏连翘……又怎会?他怎会不知廉耻将夏连翘囚禁在渡霄殿内? 若这一切只是幻境,那他心底岂不是想将夏连翘视作自己的禁脔? 霎时间,凌冲霄的脸青了。 不管那一个答案,都不情愿面对。 不待凌冲霄想个清楚,第二日就又赶上七夕。 夏连翘无缘无故把他叫去河谷看了萤火虫之后,又与他说了一大堆不知所谓的话。 凌冲霄回去之后,心情更糟。 屋漏偏逢连夜雨,当晚,他竟做了一个梦。 梦见道道帷幔垂下,烛火朦胧,他压着一人,在帐中行那苟-且之事,那女子乌发黏连在脸上,脸儿一晃,忽然露出一张他熟悉的俏白的脸蛋来。夏连翘乌发披散着,红着一双杏眼怨怼愤懑地瞪着他,“凌冲霄!你这个道貌岸然的禽兽!徒有其表!” 他悚然一惊,不觉松开她的手腕,怔在原地,舌根发麻,浑身发木。 待他回过神来,已是星沉月落,业已三更。 窗棂半支着,夜风从缝隙内呼呼吹入,吹刮着窗纸猎猎作响。 凌冲霄汗湿背心,被寒风一吹,透骨冰冷。 少年微抿唇角,乌发也被汗水浸透,散落在腰际,只觉下腹微紧,余韵尚存。 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打坐之中,持念不正,误入邪道,见那魔障四起。 可是,他怎会梦到自己压着夏连翘,而且……而且还是自己强迫于她!对她百般呵护,柔情万种,却又食髓知味,任她如何哭泣,却还是百般欺辱! 一定是这些时日来夏连翘这莫名其妙的言行举止也影响到了他,每日每夜脑子里全是她在叽叽喳喳。 他自傲剑术,从不畏战不避战,却每每遇到夏连翘,总有如临大敌之感,全是上下说不清的别扭与戒备。 既不自觉靠近,又下意识抗拒。 又遇到那个古怪的“未来幻境”…… 凌冲霄打定主意,不再多想。 孰料,才过几日功夫,他便为夏连翘刻意生疏冷落而心烦意乱。 非但没如他预想之中的那般回到昔日道心无波的状态,反倒还在夜夜打坐修行之中,梦到夏连翘。 梦境越发不堪,梦中的他与夏连翘耳鬓厮磨,颠鸾倒凤。 竟如他在“未来幻境”所见的那般,夏连翘踮起脚尖,送上一吻,他微微垂眸,紧张得心脏痉挛,终于含吻住他日思夜想已久的那双柔软的唇瓣。 等醒来,少年总怔怔地出神好一会儿,双眉紧蹙,从心底翻涌出对自己无边无尽的厌恶之情。 梦中的他与夏连翘虽是情投意合,但梦外的他,一想到他在梦中这般不堪,便觉自己是在逼-奸于她。 凌冲霄觉得这实在不太对劲,对此他只能归咎于,一定是东海之 后,他初尝情-欲,少年春心萌动,这才生出许多浮游浊念。 要知道他在破妄镜内化身陈玄,陈玄对妖蛟并非全然无情,日日挣扎在情-欲与大道之间。凌冲霄虽然能持身立正,但也难保自己不受到一些细微的影响污染。 接下来几日,他开始竭力避免与夏连翘的接触,只要一想到夏连翘,便立刻转移注意力,吐纳呼吸止念,更不敢对上夏连翘的视线。 白天这些方法还算有用,一到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因无人注意,无人照见,心底那股邪念便又蠢蠢欲动。哪怕他自伤肌体也无济于事,忍耐的时间越长,恰如养虎于心,一着不慎,反扑凶猛,做梦频次不减反增。 终于一次,少年眼睫一动,鬼使神差握持,之后便再也不受他控制,他竭力想将夏连翘从他脑海中赶走。可脑海里的少女挥之不散,甚至还成了他想象的对象。少年喘-息数声,一想到她乌发蝉鬓,杏眼樱唇,绿衣白肤,便不自觉加快动作,因不得法门,胡乱为之,动作粗-暴。少顷,回过神来,少年瓷白的脸上还泛着淡淡的微红的余-韵,神态之失态,苍白,颓然,以至于怆然,实在难以言说。 月光罅漏,照耀在他掌心,只觉污浊刺目,此前在东海他也曾因情势所迫行此事。可当时他灵台如镜,道心坚定,不染尘埃,行端坐正,淡静如常,不觉有愧。 可如今他放任自己对夏连翘生出这般污浊欲-念…… 捏了个法诀之后,凌冲霄还是觉得不干净,又半夜起身,打了井水,将手掌反复搓洗。 他翻掌看了看,惨白的月光盈满掌心,就像是肮脏的罪证,不论如何都洗不干净。 从这天起,凌冲霄的整个世界就变了。 日光开始变得暗淡,头顶仿佛密布着永不开散的乌云。远处夏连翘与李琅嬛、白济安等人在说话。 他却孤悬其外,少年抿着唇角,如一只紧张的刺猬,将自己团成一团,尖刺倒竖。 不管谁来,都冷若寒霜,将人推拒于千里之外。 不敢靠近,也不想靠近。仿佛一靠近,他身上的肮脏便如同无可遮掩的恶臭,飘散在他们鼻间。 他疑心他任何细微的言行,都会招致他们的怀疑,尤其是白济安,他出生秦楼楚馆,洞察男女情-事。凌冲霄生怕他觉察到他身上的变化。 从此之后,他好像和整个世界都有了隔膜。 他们是光明的,鲜净的。 他是黑暗的,肮脏的,像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罪犯,小心翼翼藏掖着自己的罪证。 少年甚至不敢去触碰孟家小院中的茶杯椅凳等物,只怕将自己掌心无形的肮脏传播出去。他也不敢想象,若是他所作所为为人所知,会招来怎样的鄙夷与厌弃。 甚至好几次,他还在打坐中误入幻象,梦见白济安指证他,他“弄拂尘”之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如遭雷击,天旋地转,面如金纸,如震毙在当场。 夏连翘诧异又厌恶地望着他,“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每一天晚上凌冲霄都告知自己万不可再自甘堕落,但每一天晚上,黑暗好像化身少女柔软的双臂,笑吟吟伸出手怀抱他,引诱他。 他一次又一次滑向不可知的深渊。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那一日,夏连翘误中伤心契……! 第 137 章 番外五 大道无名:在不在? 维C银翘片:[自动回复]赶论文中,要死了! 少年抿着唇角,疏淡的双眼,情绪复杂地看着眼前这块长方形的小砖头。 指尖在这名为“手机”的小砖头上犹疑半晌,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他已经整整三日没见到夏连翘了。 在与她回到她原本所处的那个世界之后,凌守夷千算万算,没料到会遇上这样的情况。 当日,夏连翘与凌守夷破碎虚空而去。彼时,夏连翘还很担心三千世界她到底能不能精确定位原来的世界。 幸运的是,或许是她的灵魂本来就属于现代,破碎虚空之后,她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牵引,顺利地驭使着归乡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二人直接落定在一处摩天大楼上,遥望远处万千灯火,霓虹闪烁,绕城高速车流不息。 夏连翘激动得直接哭了出来,凌守夷手足无措,笨拙不堪哄她半晌,她这才笑中带泪说自己是太高兴了。 经历过腥风血雨的修真界之后,才知晓如今的万家灯火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不过,她穿越千百年,时间流速到底是什么样的? 万一她爹妈都寿终正寝了她到哪儿L哭去? 夏连翘本来想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先赶回她家看看,但转念一想,她和凌守夷就这样突然踏破虚空出现在N市,算不算不明飞行物,会不会被雷达发现? 凌守夷不明白她脸怎么一下子都变青了,还当她还在难过,“连翘?” “我没事。”她摇摇头,反手握住凌守夷的掌心。以防早已被军-方锁定,纵使思乡心切,还是不愿给爹妈添麻烦,先不回家,找个人问问今年是什么年。 带着凌守夷下了顶楼,偏偏在一楼又遇到保安。保安看到他俩,大吃一惊,旋即勃然大怒,只把他俩当脑小情侣,一边问怎么上去的,一边把她和凌守夷臭骂一顿。 夏连翘道歉赔笑半天,保安才大发慈悲放过两人。 问路人年份的时候,又被路人以诧异的目光看了半天。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就开始找摄像头。 凌守夷面无表情,坦然无惧迎上路人怪异的打量。 少年眉尖微蹙,羽衣道冠,乌发丰润顺滑如瀑流泻,身上道袍北斗之罡,南斗之诀,河图洛书,太极双鱼的小细节十分打眼。 更遑论,他自幼行立做卧十分讲究,腰背挺拔,皎如玉树,在现代人眼里便有些矜持得古怪。 夏连翘十分尴尬:“……” 她与凌守夷这两身古装,又不是汉服形制,的确很像亚文化入脑的二刺猿。 “网红拍段子?”路人好奇地问。 夏连翘勉勉强强含糊地才应付过去,在路人兄“北京申奥成功”“大清已经灭亡”等无伤大雅的玩笑之后,成功得知今天是20XX年2月3日。 夏连翘虽然穿越千百年,但一直记 得她穿越的时间。她是寒假放假在假的时候穿越的。 也就是说,时间根本没变!书中世界对现代世界而言时间近乎与静止! 她精神一振,大喜过望,拉着凌守夷连连道谢,之后又在她家门口观察半晌,确定家里一切如常之后,也没有被郭-嘉锁定之后,这才打开指纹锁,进了屋,一路直奔她卧室。 至于凌守夷,以防万一,被她先打发到了单元楼下等着。 她记得她穿越之前,正在熬夜网上冲浪,和对家大战三百回,结果一转头绊倒插线板磕到头穿越…… 推开卧室门,夏连翘一眼就看到自己一身睡衣,邋里邋遢地栽倒在书桌旁 夏连翘:“……”这感觉实在过于惊悚片。 她犹豫半晌,把自己的躯体先搬进了芥子囊里,稍微整理了一下卧室现场,换了件衣服,这才来到她爹妈卧室门口徘徊,敲门。 她爹妈睡得正沉,被她吵醒,开门的是夏父。 睡眼朦胧的夏父,一见到她站在卧室门口,脸色很难看,没好气道:“大晚上不睡觉干嘛呢。” 夏连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眼泪又憋回眼眶里,愣了半晌,才呆呆道:“我……我拿卫生纸。” 他家卫生纸一般都放爸妈卧室的衣橱里。 屋里传来夏母迷迷糊糊的嗓音,支着半个身子,披头散发地问:“干嘛呢?” 夏父打了个哈欠,爬回床上,“拿纸。” 夏连翘嘿嘿笑了两声,像个小耗子一样飞快溜到衣橱里拿了卷卫生纸,又伸长脖子,借着昏暗的床头灯看了夏母一样。 夏母:“几点了?” 夏父:“两点多了。”语气有点儿L不好。 夏母也黑了脸:“天天不睡觉,就熬夜。” 熟悉而亲昵的埋怨,令夏连翘鼻尖一酸,强作自然地笑道:“这就睡,这就睡,我11点就睡了,就是睡不着有点儿L失眠。” 夫妻俩睡眼迷蒙,哈欠连天也懒得和她计较。拿了卫生纸,夏连翘走出卧室,心里漾开一阵充实的暖意。 都说吾心安处是吾乡,回到家后她这才感觉到心里一直空缺的一块被彻底填满了。 确保夏父夏母都睡着之后,夏连翘这才下楼把凌守夷给领回自己卧室。 凌守夷抿着唇角,有点儿L紧张地跟着她走进家门:“我可要见岳父岳母?” 夏连翘想了想:“明天吧,明天换身衣服,我带你去见我爸妈。你先在我房间住一晚。” 凌守夷:“嗯。” 少年视线又不免在她卧室内略作停顿。 “这是我房间。”夏连翘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有点儿L乱。” 毕竟这些年来二人同寝同卧,都是凌守夷在收拾,她什么德行,他一清二楚。 凌守夷不言不语,却对这浓缩了她童年过往的小房间却十分好奇。 每一处角落好像都有她的气息,代表着他未曾知晓的过往。 少年的目光尤其在她桌上那一排立牌、流麻、吧唧、色纸上停顿许久。 夏连翘尴尬地脚趾抠地,浑身上下都烧了起来。 坏了,是二刺猿。 他伸手拿起一个双人立牌:“这是琅嬛与白济安?” 真人和纸片人还是有不小的区别,但凌守夷对人物身上的元素记得十分清楚。 白衣、竹股洒金素面折扇,桃花眼,眉目带笑。 青衣的少女,眉眼清明,唇角微扬,意气风发,那一柄秋水也般的长剑,剑身装饰凌守夷记得十分清楚。 破碎虚空前,夏连翘又曾经交代过一切来龙去脉,无外乎凌守夷能一眼认出。 夏连翘:“对。”就在这时,忽传来一声系统提示音。 她和凌守夷都不由望向声音的来源——显示器屏幕。 夏连翘扑过去一看,看清电脑上的信息之后,哭笑不得。 竟然是她之前和白凌对家撕逼是对方给她的回复! 简体字与繁体字单拎出来虽有差别,但一起通读是阅览无碍的。凌守夷一眼就看清显示器上的骂战。 ——怎么?我说一句白济安和凌守夷是真的你就急了?众所周知,梦女破防才是真嫂子。 夏连翘:“……” 少年乌眉微剔,满含不解:“这是我?” “我和白济安——” 她打着哈哈:“……说着玩的!说着玩的!” “她为何骂你?” “……骂着玩的。” 穿越前,夏连翘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和凌守夷结婚,之前她看到对面摁头自己白济安梦女总会怒气冲冲,此时再看这条回复,一想到对家本尊正坐在自己身边,竟莫名心虚,“啪”地一声赶紧合上了笔记本。 某种意义上,嫖了对家本尊也算是达成了拆CP的目标吧? 撇开这些互联网上的纷纷扰扰骂战不提,第二天天还没亮,夏连翘就带着凌守夷摸黑去家附近买了套衣服。 他那头长发她实在舍不得剪,只以障眼法略加遮掩。 少顷,一个崭新的凌守夷就站在了自己面前。 少年十六入道,外貌自然也定格在十六岁左右,脸嫩。 乌发垂落在额角,下颌窄瘦,鼻梁挺直,唇薄而红。卫衣外套棉服,稍一打扮就像个男高。 领着凌守夷,夏连翘鼓起勇气敲响她家大门。 几乎是毫无悬念地受到她爹妈热烈欢迎。 毕竟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 相处一段时间之后,夏连翘发现个严峻的事实。 ……凌守夷很黏她爸妈。 她爸妈也特别特别喜欢凌守夷,自从见过凌守夷之后,便有事没事喊他来家里吃饭,进行各种投喂。矜冷孤傲的少年,在她爸妈面前乖巧得像只小猫咪,反倒衬得她格格不入。 一般来说,对于父母她的占有欲都很强,她妈在她面前宠爱亲戚家小孩儿L她都不乐意,但她笑眯眯乐见其成,某种意义上,也算弥补他缺失的父爱母爱了。 临近年关,天上下起了小雪。 夏连翘牵着凌守夷在她家小区楼下溜达,深冬冷空气凛冽,呼气白雾茫茫。 “下次有机会喊老白和琅嬛来家里吃饭。”她笑着说。 凌守夷握紧了点儿L她的掌心:“嗯。” 这一次,老白和琅嬛没跟她们一起来,而是如《问道》后期剧情所书的那般,去了其他小世界继续冒险,大长篇修仙文写到最后,动辄便上升到什么小世界,宇宙的高度。 想见面什么时候都可以再见面,达到破碎虚空的境界之后,理论上便可以自由往返于三千小世界内,但每往返一次,消耗极大,算是时空限制。 在花了一点手段和时间解决了身份户口问题之后,夏连翘和凌守夷便在现代长住下来。 赶在寒假开学前,她还带着凌守夷和朋友去了趟漫展。 凌守夷cs的凌守夷,惊艳四方,少年小道士白衣乌发,矜冷脱俗的模样,那股道气飘飘的古人气质实在鹤立鸡群,很快就被人拍照发到网上小火了一把。 随着寒假过去,夏连翘返校回去上课,就开始了惨无天日的赶论文生活。 穿越回来之前,做梦都没想到还要被赶论文的恐惧继续支配。 她回去上学,凌守夷就在校外租了一间房陪读。只不过在她赶完论文之前,只能委屈他夜夜独守空房了。! 黍宁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38 章 番外六 说明:挡剑if线,姜毓玉没有提前交予凌守夷遗书。 …… 跌跌撞撞走出风露殿之后,凌守夷思绪如一团乱麻。 想到夏连翘,这才振作少许。 连翘还在天门等他。 ……连翘。 好在他还有连翘。 也正在神剑落下的那一瞬间,凌守夷终于赶到天门,他在云头之上终于看到她。 少年面色遽变,近乎胆丧魂飞,一眼便看到天罡神剑朝夏连翘落下! “连翘!!!” 他是天罡剑主,自然知晓天罡神剑之威,然而他此时被褫夺神剑,天罡剑早已非他所能控。 也只有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快闪开!” 一边大喊,他一边将遁光催动到极致,星驰电奔一般朝天门直扑坠而去! 此时的少年青筋暴起,乌发披散,目眦欲裂,双目赤红的的模样,哪里还有昔日的从容冷清。 遁速又怎能快得过剑势? “连翘!!!” 少年绝望的喊叫穿落云层的刹那间—— 少女张开双臂,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姿态,挡在白李姜几人身后。 天罡神剑当胸穿过夏连翘的胸膛! 如泼的鲜血从她胸前喷涌而出,她眉目染血,却咬牙坚持,硬生生挣出剑印阻得天罡神剑剑势为之一缓! 此时支撑她的唯一口意气,一股不屈的信念而已。剑势退去,一直支撑她的那口意气一松,夏连翘便再也没有了多余的气力,身如落叶一般,缓缓飘落下来。 凌守夷的喊叫撕心裂肺,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终于赶到,可接到的也不过是她残破如枯枝败叶的身躯。 少年大脑轰地一声,全身的血液直往脑中涌起,眼前倒映出一层淡淡的隔膜一般的红。 “连翘!”他怀抱着她,眼睁睁看着她身上的鲜血从胸前不断地淌出,将他双手浸透得一片赤红黏腻。 只觉周围的一切在这一刻瞬间远去了,恍惚间,白济安和李琅嬛几人奔到他二人身侧,在说些什么,李琅嬛在大哭。 疼痛是后知后觉的,迟滞的痛觉如排山倒海一般朝夏连翘碾压而来,剑势洞穿她心肺的同时,也破碎了她的五脏与骨骼。 夏连翘大脑短暂地空白一瞬,身体和灵魂好像在这一刻也被一剑劈成两半,她的身躯越来越重,灵魂却越来越轻。 眼前泛起濛濛的白光,似乎有人在擦拭着她因为疼痛无声流出的眼泪,擦着擦着,李琅嬛却又痛哭出声。 她强忍疼痛,勉强拉回一线神智,拼命对焦着视线,终于将眼前的这一切看清。甚至从未像今日这般清晰,一草一木,天边每一缕云,每一道劫雷,都纤毫毕现。 自然也包括眼前抱着她的少年。 少年怔怔地抱着她,乌发散乱,瞳孔圆睁,泪水如雨而下。 这是夏连翘第一次看到凌守 夷流眼泪,他像个无助的孩子△,泪水在他脸上肆意横流蔓延,每一滴都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打落在她渐趋冰冷的肌肤上。 一看到凌守夷无助绝望的模样,夏连翘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也跟着抽痛起来。 哪怕早已做好准备,下定决心,她的眼泪还是忍不住在这一刻夺眶而出,“小凌……” “连翘!连翘!”得到她的回应,凌守夷浑身巨震,细线般的瞳孔颤抖,如孩子一般欢欣地抱着她一迭声地叫起来。 “我……对不起……”她很想多说些什么,但思维却迟钝如泥浆,心痛如绞,只能颠三倒四,哭着胡乱开口,“我、你……你别伤心……” “我不会死的,抱歉,我,我只是要回家了……” “我给了秀秀一封信,我回去之后,你记得问他拿来看,我想说的一切都在这信上。” “信?什么信?”他大脑一片空茫,颤抖起来,吞声饮泪,“……我、我不知道什么信……” 他不知道她话里的“回家”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什么“信”不“信”的。 他只知道她将离他而去。 他颤抖,哀求,以至于哭求,字字锥心泣血:“连翘,求你求你……” 这不是他第一次令她置身险境,懊悔如重重重击砸落在心上。可从未有哪一刻他如此清醒地,清楚地意识到,没有以后了,没有奇迹了。 泪水也同时模糊了夏连翘的视线,她能感觉到生命从自己体内正急速流逝,她很想再说些什么,可浑身上下沉重得连扯动唇角都费力。最后也只能拼尽全力将仅剩的那两枚剑印重又凝聚交予他。 “不要伤心……记得,记得看信……” 她的嗓音越来越低微,呼吸越来越微弱。 灵魂越来越轻,苍穹越来越近,她的双手好像触摸到了天空,灵魂挣脱时空的限制,飞向无垠的宇宙,回到自己本来之地。 怀抱着回家的欣喜和数不清的遗憾与心痛,她闭上了眼,没了呼吸。 凌守夷身躯倏忽一僵。 她的生命在这一刻断绝,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看到天门在他面前崩塌,看到宝殿重楼寸寸倾颓,看到天柱折断,看到大地落陷。 他眼前泛红,濛濛滴血。 “连翘——连翘——”他崩溃大喊,嗓音却传达不到苍天,他慌乱无措地想要掬起流淌的鲜血,像是掬起她的生命力,可血实在太多,眨眼间,他四周竟成一片血海。 他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战场上一片死寂,只有风轻掠过硝烟,少年绝望嘶哑的哭声,如凄厉至极的鬼泣,响彻云霄。 就连远处世家如元伯功一行,也俱都震动得没了声息。 ……他从未见过凌守夷这般大哭,叫声这般悲切凄厉。 所有人都呆愣在原地。 他厌弃他高高在上,意气冲霄的模样,却没见过他此时如迷路的孩子,披散着乱发,跌坐在废墟间,从悲泣到哽咽,眼角眦裂 ,混合着血泪流出。 夏连翘离去之后,凌守夷的世界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他哭着强打起精神,想抱着她离开。 不知道能往何处去,他只知道他要走,要不停地走,要走出这个无尽痛苦的噩梦,似乎噩梦之外她并没有离去。 而他只要慢一步,仿佛就会被噩梦追上。 才抱起夏连翘才走几步,凌守夷双臂与双脚发软,脚下踉跄不能成行。 夏连翘的离去这一刻似乎也一并把他的灵魂给抽空了。 疼痛到肝胆欲裂,筋脉寸寸欲断,胸口仿佛如坠压万均重的巨石,他想要哭,却哭不出来,想要呼吸,却喘不过气。 这一辈子,他从未遭受过这样的痛苦,痛苦到灵魂被一寸寸从身体内剥离。 少年万念俱灰,呼吸嗬嗬,似踉踉跄跄,勉力抱着她走了几步,似痉挛似抽搐。 终于眼前一黑,悲恸到极点再也支撑不住,扑到在地,失去了意识。 …… 远处好像有人在笑,亲昵地,欢欣地喊着他的名字。 “小凌,小凌——” 像是一个遥远的美好的梦境。梦中日光明媚,繁花似锦,穿着绿罗裙的少女笑着在远方向他招手,眉目极为神气。 凌守夷动了动眼睫。 这个世界上唯有一个人会以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态度喊着他的名字,强势闯入他的世界,挤占他的心房。 他忍不住扬起唇角,想追逐那道声音而去,却忽然,又有一阵说话声传来,将他拉入冰冷的现实。 凌守夷猛然睁开眼,触目是曲沧风与李琅嬛人等担忧的目光。 霎时间,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在说些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少年怔怔地望着他们,昔日疏淡的双眸黯淡无光,直如死去一般。 睁开眼的那刻,他再次如坠冰窖,来到冰冷的现实。 夏连翘挡剑而亡之后,凌守夷悲痛到昏厥,随后,便被赶来的曲沧风人等护着,一路且战且退,退到下界。 可是,自夏连翘离去之后,凌守夷的灵魂仿佛也被留在了仙门。 若说之前少年是本性冷淡,此时却再也不会哭,不会笑,不会言,甚至连动也吝于多动一下。 只日日伴着夏连翘的肉身,与她梳发,偶尔说一两句话。 虽然修士肉身不腐,但一连数月下来,甚至就连白济安也于心不忍,凌……?” 他长叹一声,“凌道友。” 一想到夏连翘,白济安还是心痛如刀割。 他能看出夏连翘临死前最放不下的便是凌守夷,便强忍着道,“连翘已经魂归道山,你放手让她去吧。” 凌守夷仍是木然,不言,不语,不动,直如一尊已经失去所有生命力的木雕。 曲沧风从未见他这般颓废黯淡。 狠一狠心,痛骂道:“你到底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夏连翘已经死了 !你强留她肉身又如何?!” 直到姜毓玉拿出之前夏连翘所托付他的那只木匣。 他的眼珠才动了动,又有了神采。 看到匣中书信的那一刻,凌守夷终于知晓为何夏连翘临终前会说出那么一席话来。 原来,她早料定这一切,早已做好牺牲的准备。他的心口再度如遭重击,喘不上气,也说不出话。 他心痛如剖。 他重新振作起来,取而代之地是变本加厉每日每夜的修炼,帮助白济安修行仙门功法。 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杀回仙门,替她报仇。 无数个夜晚,他悲痛到恨不能追随她而去,却又将血泪吞声咽下,痛饮这懊悔和仇恨。 夏连翘的尸身被他妥善处理保管在一口水晶棺内,这样,他还能看着她的脸和她说说话。 她垂着浓长的眼睫,神情很平静,看起来直像是睡着一般。 临行前,凌守夷陪在她身边坐了很久很久,他移开棺盖想再握一握她的掌心。 然而,却在触及她指尖的刹那,她在他面前尽数化为齑粉流光。 他怔在原地,再经历过失去她的不可承受地悲痛之后,命运又残忍地给予他了重击。 他看了那封遗书,知晓这其中颇多蹊跷,猜测她来历奇特古怪,却未曾想苍天竟连这点念想也不留给他。 他浑浑噩噩,跌坐在空荡荡的棺木旁,泪水滚滚而下。 待到天际泛起一线白,天蒙蒙亮之际,李琅嬛与白济安等人终于找到他。 少年安静地守在棺木旁,直如一座静默的玉雕,沁着清晨的露珠,乌黑的发丝被夜里的雾气浸湿,浸透,一夜之间,重重白霜,白发如雪。 “师尊!!”李琅嬛焦急地扑到在凌守夷面前。又看棺木空空荡荡,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却只能强忍着伤心安慰道,“师尊,连翘已经……逝者已矣……” 这段时间以来,不知有多少人为了带他走出她离去的阴影,一遍又一遍告诉他,她已经去世,已经魂归道山。每一句都扯开他始终未曾愈合的伤口,直将凌守夷扯得鲜血淋漓。 白济安与曲沧风起身想扶起他。 少年却轻轻推开二人掌心,他双眼已经重归清明,站起身,平静道:“走吧。” 实在是,她们找到他时,他的眼泪已近乎流干。 他无父无母,侥幸得以与恋人互通心意,从此之后,相伴相携,只盼望能共度余生。 如今天地悠悠,白日朗朗,山河茫茫,又孑然一生,无处可去。 又过几日,少年平静地重新整装,束发,一步一步,随白济安人等再次杀入仙门。 他以一敌百,力压世家数千之众,为同伴争取了宝贵的时机。 数不清的法宝来攻,他血流如注,一步不退。 他一剑之下莫不为臣。 他一剑之下莫不为蝼蚁。 他脚下尸骸枕籍,血流如海。 可他却令爱人主动牺牲自己,可他却救不了死去的爱人。 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想抱着她共赴黄泉,又一遍遍告诉自己,他还有未竟之业,她说不定还在哪个角落里等他。 如今摧毁仙门,还天下清明是他唯一活着的意义。有好几次,他差一点就死在了这乱战之中,却还是硬生生爬过尸山,淌过血海,杀到了紫微宫前。 他宁死,也要改换这天。 他用应龙和夏连翘留给他的那两枚剑印,亲手杀了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老人,并且成功活了下来。 只是修士的寿数实在太长,他还要怎么继续活下去,在没有她存在的寂寥世间继续踽踽独行? 天地间神庙尽数崩塌的那一刻。 日月无光,万神同哭。 上天入地,他找不到神仙。 他不是神仙,他没有医死人肉白骨之能。 若这世上当真有神仙……可否满足他这个普通的,平凡自大的凡人的愿望? 可惜,这点念想也被他亲手摧毁,是他亲手杀尽“神仙”,天上地下,他找不到任何寄托。 少年的黑发成白发,等到山峦倾塌,等到江河断流,他还在山间游荡、等待。 又一年元宵,人们围聚在说书先生面前,听说书先生说书。 说到此节,说书先生却是引了一首词,拍案叹息,“真人已悟,四海名先到。 只为有声闻,却隔了、玄元妙道。 可怜仙骨,落入鬼形骸,一般衰,一般老。 空恁一般了。 岂知玄妙。 刚被身心傲。 度日若聋盲,诮不识、丹砂炉灶。 好将二物,鼎内结成丹,服饵了。 得长生,携手归蓬岛。” 众人一哄而散,追逐着花灯而去。 天灯飘摇沉入碧海,灯火照耀灯上风骨落拓洒脱的一行小字,“但愿人长久,亦无老死尽”。 而在灯火阑珊处,一个负剑的少年道人,沉静面色,眉心一道殷红剑痕在灯火下如榴火朱砂。 少年道人踽踽独行,逆流而上。 他还在等,等她如书信中所言回归。 此生此生,永生永世,此诺永不弃!! 黍宁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