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逃学开饭馆的日子》 1、第 1 章 美食主播陆允南去深山找食材的飞机失事,当飞机摔入密林时他还在想,能尝尝孟婆汤的味道也不错。 剧烈的颠簸,失重感让人恶心想吐。随着一声巨响,陆允南带着一身的疼痛彻底陷入黑暗。 等他再次睁眼时,入目的景象却并非想象的那样。 一个俊美的道士用带血的指尖点在他的额头,又有一个漂亮的和尚晃着一颗珊瑚珠子系在他的脖子上。 陆允南还没弄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就听见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声千恩万谢的感激,“多谢两位大师救我儿一命,我陆盛一定在府上给二位立长生牌位。” 陆允南还想再继续听,一阵疲惫感席卷而来,他的眼皮子直打架,竟是一秒也撑不住,开始呼呼大睡。 三月后,陆允南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对着凑在他床边的小姑娘们矜持微笑。 登时,周围传来一阵轻松愉快的笑声,“瞧瞧这小公子,唇红齿白的,打小就这么爱笑,长大后该得多少女子欢心呀。” “要我说,我们家小公子到那时,怕是谁也瞧不上。哪家女子能有他自己好看?” “可别说,咱们小公子眉间的朱砂痣,瞧着像极了画上的神仙童子。” 陆允南听着婢女们夸他长得好看,也叫他十分的好奇自己到底长什么样。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的额间有一颗朱砂痣。 这三月时间已经够陆允南搞清楚状况,与其说他投胎转世,不如说是穿越了。 毕竟他没走正常程序,阴曹地府大门都没摸到,更别提喝上传说中能遗忘前世记忆的孟婆汤。他这种情况更像是小说里会写到的,直接带着记忆穿到古代。 还是胎穿。 三月里,他见过了自己在古代的爸妈和大哥和二哥。和他在现代的爸妈,大哥,二哥长得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古代的父母之间很恩爱,大哥没有被逼死,二哥也没有因为犯事坐牢。 这是陆允南前世做梦都不敢想的情景。 ——— 陆盛,陆允南古代的亲爹,寒门出身,进士末位。不知什么原因得了镇国公叶诚的亲眼,将家中最得宠的幺女下嫁。 表面说是下嫁,其实更像是陆盛入赘叶家。毕竟这婚后住的大院子,所用的奴仆,家中一应田产铺面,全都是叶家所出。 陆盛除了自己这个人以外,一个铜板都没花费,就连他的聘礼和大婚时的婚服都是叶家找了个由头先给他的。 叶家在大周位高权重,京中所有官员都以为陆盛今后的官途定是扶摇直上。 吏部也确实留了一个翰林院的位置给陆盛,这位置按理说可不是他一个进士末位就能得到的。 谁知陆盛竟不要,在家闲赋一年,大儿子陆喻出生后,就带着身子养的差不多的夫人四处游山玩水。 两年后,二人终于回来,还添了个小的,名唤陆絮。 将二儿子陆絮送回来后,陆盛又带着叶婉清继续游山玩水。 夫妇两再次回来后的第二月,叶婉清诞下三子陆知。只是在陆知出生时,险象环生,险些一尸两命,幸得路过的一个道士和和尚相救,才保住这一大一小的性命。 镇国公大骂陆盛是昏了头,带着身怀六甲的叶婉清长途跋涉。为了收其心性,他提着剑上陆府,压着陆盛去当了官。 结果陆盛硬是在一众官职中,选了个光禄寺丞的从六品小官,然后乐颠颠的回了府,每天定点回家一刻也不多留。 要说这陆盛也是个奇人,在光禄寺前五年没什么作为,第六年开始连着在光禄寺的良酝署和掌醢署接连出新品。 其中良酝署酿造的各类果酒,制作的牛乳,就连皇上都连声赞叹。掌醢署做的酱油,醋,蚝油还有各类肉酱咸菜,用其做菜口感极佳。 如今光禄寺因这两署,原先的“狗不吃”诨名,都被摘除。 由于掌醢署出的几样,都有利于改善民生,陆盛所做理应当赏,可他偏说这些都是他小儿子陆知想的。 他小儿子陆知才多大?六岁!你要找托词不想升官就直说,何必把所有人当傻子呢? 这话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还没发出去的升官圣旨,直接不发了。 陆盛又开开心心的在光禄寺“混吃等死”,一直到先皇去世,新皇登基,十五年没挪窝的陆大人,今天要挪窝了。 陆盛看着升官的圣旨,丧如考妣。 他,陆盛,原大周朝光禄寺丞,位居从六品。今大周朝光禄寺卿,位居从三品。 皇帝竟然还给他开了特例,以往光禄寺卿只是寄禄官不管事无实权,只拿银钱,到他这就是拿钱办事有实权。 陆盛揉着太阳穴,深深的叹口气。要不是陆知那小子从会走路说话开始就整日里捣鼓这些东西。若非实在是能改善百姓生活,叫他看了都无法视而不见,不然他也不会忍不住在光禄寺弄这些果酒,酱油什么的,这样也就不会升这么高的官。 儿子就是来讨债的……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陆知也就是陆允南,他在大周朝野蛮生长了十五年,因他老爹一朝得升,他就要从外祖府上开的家学打包进纪律严明的国子监。 平时路过国子监大门,陆知都要车夫快点走,他天生对这大周朝的高等学府感到畏惧。 这下好了,他明天就得去国子监报道。 陆知望着一轮圆月,悠悠叹息,要是他爹没升官,他也不会要去国子监那种没意思的地方读书。 亲爹就是来坑儿子的…… ... 新皇登基,颁发了一条新令,大概意思就是为了让勋贵子弟能够得到更好的教育,今年特批,凡是在京三品官及以上官员的子嗣只要年纪到了,不限名额,必须全都进国子监读书。 往年是只能荫一个。 由着这新令的缘故,国子监门前的马车都比以往多不少。 在这些来来往往的马车中,有一辆最为醒目。不是因其有多豪华或是简陋,而是这辆马车在这停的时间很长。 马车里坐着两个少年,其中一个少年郎,约莫十五六岁,生的唇红齿白,长相精致,他的脸像是每一处都经过细细琢磨。尤其是额间的那点朱砂痣,更是衬的少年美艳万分。 另一个长相也十分俊秀,眉毛浓黑,眼睛圆圆的看起来十分可爱。 陆知的手颤颤巍巍的伸向固定车门的金屈膝,小巧精致的鎏金链子随着陆知的动作,发出叮叮铛铛细响。 竹叶是陆知贴身的小厮,他自小就和陆知同吃同住的长大,深谙陆知脾性。见陆知迟迟不肯拨开细链,就知道这位主心里憋着逃学的注意。 他清清嗓子,稍微开了一点车窗,往外看了一眼,然后道:“小公子,我听闻国子监晨钟响起时,还有监生没入内的话,会被捉去绳愆厅领罚。” 随着“咯噔”一声后,雕花车门被陆知快速推开,他急着问道:“晨钟何时响起?” 竹叶拿起纯白绣云纹披风,要给陆知穿上,“辰时。” 冬日刚过,此时冬雪刚刚消融,早晚还是很冷。 外面的冷风灌进脖颈,陆知下意识的往披风领口上滚着的一圈白狐毛里缩了缩脖子, 竹叶跳下马车,帮着陆知整理一下披风,他不经意间抬头,只见陆知黑漆的眼眸中带着水雾,鼻尖也被冻得发红,模样格外惹人怜爱。 虽说看着这张脸足足看了十五年,但竹叶不得不承认,他依旧还是会被惊艳。 竹叶整理完披风后,钻进车内拿出陆知的书箱,说话时牙齿也有些打着颤,“小公子,国子监不比家学,不能带书童小厮进去,你一个人在里面,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陆知伸出手拎过仿佛塞了十几块实心搬砖的书箱,点点头,“我只是懒,不是生活不能自理。外面冷,快回马车里去吧。” 将书箱放在脚边,陆知轻轻推着竹叶叫他进马车,“快回去给牛花花喂吃的,千万别饿着她,不然该不产奶了。” 牛花花乃是陆知院里养的一头黄牛,陆知从牛花花还是小牛犊时就养起,好不容易熬到能产子下奶,他是怎么也不会放过这些牛奶的。 陆府全府上下都知道,他们的小公子,打小开始,最放在心上的就是吃食。 七岁那年,寒冬腊月为吃一道叫酸菜鱼的菜,跑去结冰的湖面凿洞,还差点栽进水中。 六岁开始就就拿着黄豆和一些谷物放在缸里玩,也不知闷了多久,竟然弄出了酱油和醋。现在大周家家户户谁家的灶间没这两样?老爷还因此升了官。 十岁那年,为了吃上酥酪,跑去挤牛奶,被那母牛当胸一踹。幸亏那就还虚弱着,不然现在陆府还有没有三公子还两说。 十三岁那年,为了吃螃蟹,找了全京城的铁匠铺要打造什么蟹八件,这套器具最后还风靡京城,成了吃蟹标配。 竹叶知道这牛奶在陆知心中的分量,半刻也不敢耽误陆知的事,连忙钻进马车,催着车夫赶紧回府。 陆知低头心疼的看着自己的手掌,随后认命的弯腰拎起书箱。 国子监外门是悬山顶,屋宇式,四根大柱开三间。门制规格不低,这样的大门除了皇帝居住场所,只有衙署或者高品级的王府可以使用,可见国子监于大周的地位之高。 陆知正费劲巴拉的拎着书箱,慢吞吞的往国子监大门走去,身后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喜悦,“呀!知知!” 。 雕着仙鹤云纹的车厢内跳出一个少年,少年朝前跑了一小步,随后又回头从马车里拉出另一个少年。 两个少年模样一般无二,性格却是有着天差地别。 前头的少年头戴白玉雕花冠,身穿儒袍,系着粉色绦带,坠着颗嫩粉明珠。模样俊俏,身形纤瘦。他一脸喜色,拽着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却没什么表情的少年,朝着陆知狂奔而来。 陆知满心都是要迟到了,并未分心注意周遭,抱起书箱就要跑。 对方见状,连呼带喊,一刻不停,“知知!陆知知!” 这少年声音洪亮,喊出了气吞山河之态,陆知终于听见确实有人喊他,而且声音十分的熟悉。他连忙放下手里书箱,转头看去。 双生子样貌出众,气质各有不同。陆知认出来人,脸上带起笑意,惊喜道:“咦!许澜!许随!你们二人今日怎么在这?” 许澜追到了人,嘻嘻笑道:“知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今日国子监又不是旬假,肯定是要上学的呀。对了你刚刚见到我们你跑什么?这才几日不见,就不认得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知反应过来,脸上笑意更甚,“你们也从家学转来国子监了?之前都没听你二人提起过,竟瞒我也瞒的这么紧!” “这不就是你常说的,惊喜?”许澜笑的纯良,像个小天使一般,然后陆知就听见这个小天使从嘴里吐出一句,“知知,镇国公说我,随随还有你在一个堂,他老人家叫我们好好看着你,不让你整日惹是生非。” 陆知嘴角抽了抽,他就说怎么这兄弟两突然也从家学转来国子监,原来是他外祖的注意……陆知叹气道:“你们二人来确是惊喜,可替我外祖盯着我,那便是惊吓!” 许澜歪着脑袋,欣赏够了陆知憋闷的脸色,他才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抬手揽住陆知的手臂,拽着不放,说话也软绵绵的,“知知你别担心,我和随随不会告状的。 月姨娘还叫我和随随谢谢你,她说是因为你和我们玩,爹爹才将我们送来国子监读书的,不然我们是不能来这里的。” 一直不吭声的许随也点了点头,认真又郑重的对陆知拱手施礼,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谢意。 许澜许随是殿前司虞候许之州的老来子,两人的生母月姨娘不是大周人,是许虞候买来的西域舞姬所生。也因此,兄弟二人长相比较精致,还带着些异域风情。 而大周有规定,贱妾之子不能为官,除非记在贵妾或者正房夫人名下。 国子监却是倡导有教无类,即便是贱籍,若是能考入,一样会收。虽说不能为官,但是国子监教的东西有很多。甚至有许多实用技术,雕刻制器建造工艺,医术药材炮制,酿酒烹饪皆有。若是学成,天下之大,任君发展。 陆知心中明白许家两兄弟生母话中的意思,他自己亲爹虽说是寒门出身无权无势,自身又不上进,无人攀附。但他母亲叶婉清却是高门显贵,父亲是镇国公,母亲是郡主,大哥是镇守边关的骠骑大将军,四哥是殿前司指挥使,六哥没有习武选择从文,如今也是翰林学士。 京中的官宦之家,谁家不知,陆家的三个孩子,自小都是养在外祖府中。 更别说,许家兄弟的父亲,还是他四舅舅的属下。 陆知自蒙学开始就认识许澜和许随,二人的勤奋认真他能够感觉到,他真诚对二人说道:“你们两在蒙学时夫子就夸奖说聪慧,如今来这里读书,也是你们自己书读的好,考进来的,和我没有多大关系。” 这时许澜松开了陆知的手臂,红着个小脸,手指搅着衣袖,笑的腼腆,“知知,我和随随是例贡生……” 例贡生,花钱的。 陆知轻咳一声,揽住许澜和许随的脖子,嬉笑道:“羞什么?我们三个,你两拼钱我拼爹,说好学渣一辈子,少一天一分一秒都不行,明白了吗?” 相处多年,许家兄弟对于陆知总是突如其来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早已习惯,也能明白他的意思,二人笑着点头,“好!” 2、第 2 章 国子监内分九堂。 崇明堂,崇理堂,崇业堂。 正明堂,正理堂,正业堂。 修明堂,修理堂,修业堂。 崇字开头为初级班,正字开头为中级班,修字开头为最高级。陆知三人往后就在初级班,崇理堂读书。 由于是踩点到,这时崇理堂也坐满了人,陆知一眼扫过去,只有后面还有几个空位。 他此时心里欢喜,这位置留的深得他意,陆知可不想坐前排被夫子整日盯着,于是拎着书箱就朝着最后一排靠窗的“风水宝地”坐去。 许家兄弟坐在他右手边两个位置,许澜放下书箱后,发现堂内众人的视线都若有似无的投向这边来。他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将笔墨纸砚从书箱中取出摆在桌子上。 且不提他和许随是双生子,本就少见,就说陆知那张脸,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尤其是他眉间鲜艳欲滴的朱砂痣,叫人想忽视都难。 陆知更是没所谓,前世今生都是一张脸,早就习惯了到一个陌生地方,被人盯着看。他往椅子上一靠,大方招手,用在古人眼中极其怪异的方式打招呼,“我叫陆知,初次见面,往后还请诸位多多关照啊~” 崇理堂的学子们家世相当,皆为三品,四品官宦子弟。有些学子不喜陆知这幅鬼灵精怪没正形的样子,但碍于礼教还是拱手作揖互报家门。有人不喜就有人喜,孙安谦倒觉得陆知招手的模样有趣的很,也学着陆知的动作,抬手招呼,“我叫孙安谦,太医院使之孙。” 说罢孙安谦又拉了一下他身边的学子,“他叫宋子休,是文渊阁大学士,宋大学士的孙子。” 宋子休起身作揖,温润嗓音不疾不徐,“在下宋子休。” 陆知朝着宋子休看去,圆领白底蓝边的襕衫在这人身上穿着,倒真是显现出不易忽视的文人风骨。 年轻人中,穿着襕衫有如此气度的,陆知只见过两人。一个是眼前的宋子休,另一个就是他大哥,陆喻。 宋子休更温和,陆喻更清冷。 陆知很喜欢同样热情的孙安谦,还有温和的宋子休,他倾身向前,手肘搭在桌上,掌心捧着脸,笑道:“我今日想做一道新鲜的吃食,二位可愿赏脸来我家尝尝?” 对于陆知的直接,宋子休明显愣住。孙安谦却是抚掌大笑,也不管到底是什么新鲜吃食,更不问陆知是不是真的会做能入口的吃的。他只管忙不迭的点头,“愿愿愿!散学后我衣衫都不换,直接跟着你去陆府尝尝。” 孙安谦又眨着眼睛嬉笑道:“是否也无需拜帖?” 陆知摆摆手,“要那玩意做什么,我们不整这些虚的,我直接带着你们进去。” 孙安谦只觉与陆知相见恨晚,这人的“不守规矩”真是深得他心。 他拉着宋子休坐下,喜悦之情丝毫不减,在孙安谦的笑声中,陆知也笑着转头看向许家两兄弟,“你们今日散学也来,保管你们喜欢。” 许澜立即笑吟吟道:“知知你做的东西,向来都是又新奇又美味的。” 陆知一挑眉,好不谦虚,“那是。” 说定之后,没一会负责崇理堂教学辅导,监督课业的方学录就来了。 方学录是举人出身,当年的头筹。经过朝廷考较后才入了国子监做学录,也是有真才实学。 因为学录入堂,堂中一片安静。 方学录一派儒雅,他朝着崇理堂内扫视一眼,目光在许家兄弟两那停了一下,随后又在陆知身上停了一会。许是意识到失仪,方学录轻咳一声,“老夫是崇理堂的学录,往后一年半的时间里,将由老夫负责你们的教学辅导,监督课业。今日要与你们说明,各堂升堂有考核,分别为‘坐堂’,‘考课’,‘积分’。这‘坐堂’的意思……” 堂上方学录如和尚念经一般一顿输出,陆知坚持了五分钟,宣布此次“好好听讲”任务失败。 陆知自由散漫了十五年,深深的爱上了“自由”的感觉。再叫他乖乖坐在课堂上,听学录讲东西,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如今国子监不比家学,在家学时,虽说大哥严厉会督促他,不过也从不会动真格的责罚他。 这国子监可是为责罚犯错的学子,专门设置了绳愆厅,陆知都打听过了,里面罚抄是最基础的。打板子那也是常有的事情。 陆知怕疼的很,他光想想掌心落下板子,都受不了。 在国子监的日子,他还是安分守已一些吧。陆知如是想着。 ——— 陆知硬撑着头皮在国子监熬了半天,终于能有短暂的休息时间。 孙安谦和宋子休去连秋季就已经在国子监就读,听陆知说想在国子监内吃饭,二人对视一眼后,领着陆知三人去会馔堂去吃午饭。 储才门是通往会馔堂的小门,这会正是饭点,路上的监生不少。 陆知一行人不疾不徐的走着,孙安谦知道陆知是现任光禄寺卿之子,一路上是大吐苦水。国子监的会馔堂也隶属于光禄寺负责,他将会馔堂的伙食比的那是狗吃了都要吐几天的难吃。 “小知啊,不是我孙安谦背后编排,是真的难吃。你去尝尝就知晓了,我爷爷熬的中药都比光禄寺做的饭食好吃。”孙安谦和陆知勾肩搭背的往前走,“不如你回去和你爹说说,叫他的手下对咱们国子监的伙食用点心?” 陆知啧啧摇头,孙安谦垮着脸沮丧道:“不成?” “非也。”陆知幽幽叹息,“光禄寺的人,若是用心做饭食,怕是更难以下咽。” 孙安谦一哆嗦,“此话怎讲?” 陆知摸一把辛酸泪,“不提也罢。” 越是不提,孙安谦就越是好奇,缠着陆知叫他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光禄寺每次尝试新菜色,我爹都会把我拉去试菜。”陆知每每回想都会觉得口中那稀奇古怪的味道还没有散去,他压下不适继续道:“也不是难吃,就是味道很奇怪。” 孙安谦想不出来,“怎么个奇怪法?” 陆知随便挑出一个菜来,“你能想象,果酒腌制生羊肉,然后切片佐蜂蜜吗?” 孙安谦猛地摇头,“果酒我爱喝,羊肉我也爱吃,蜂蜜也是心头好。但这三样合在一起,我定会敬而远之。” “这就对了。”陆知如是道。 … 国子监的学生不少,会馔堂面积不算太大,但却没有坐满人。孙安谦带着陆知三人去拿托盘,边做边说:“瞧瞧,这么小的一个地,人都没坐满。 来这的都是各地选拔上来,学问好却没什么银钱的优贡生,优监生。其他人都不愿在这吃,外面的酒楼饭馆哪个做的没会馔堂的好吃。要不是我和子休的祖父不准我们骄奢,我和他定然也是要出去吃的。” 会馔堂有一个长桌,桌上摆放着数个小碗,里面盛放适量的菜肴,一共有五种不同菜肴。分别为,炖猪肉,炖鸡蛋,炖白菜,炖萝卜,炖冬瓜。最末端放着一个大木桶,桶边摆着空碗,供人盛饭。 孙安谦拿着托盘开始端菜碗,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炖菜,他有些崩溃,“外面稍大的酒楼饭馆都已经用上了铁锅炒菜,这铁锅还是光禄寺卿弄出来的,怎么会馔堂至今还是炖菜!” 陆知也有些惊奇,他爹听他的话早些年就对上头提了铁锅一事,但由于大周限铁尚严,此事一拖再拖,直到新皇登基才提上日程。 铁锅问世,光禄寺得到一批开始试用,他还去试过两次菜,虽说不尽人意,但铁锅毕竟才开始用,炒菜也与炖菜大相庭径,弄的不好吃也情有可原。 会馔堂隶属光禄寺,没道理铁锅炒菜已经在外面实行,会馔堂还一直是炖菜啊。 负责饭食的光禄寺小官就站在一旁候着,听到孙安谦的吐槽,他连忙解释道:“小郎君莫急,实在是尚未掌握炒菜精髓,冒然改动菜色,怕是会让国子监诸位郎君吃出好歹来。” 孙安谦抽抽嘴角,将盛饭的木铲用力的插进饭桶里,毫不客气道:“你们以为现在的菜色,大家就不会吃出好歹吗!” 陆知深深的明白孙安谦的怨念,想当年他也被大周的饭菜“刺杀”过。不是说有多难吃,就是吃起来没什么滋味,而且炖菜也都十分软烂,有时候火候稍微大点,就会成一锅浆糊。 光禄寺的人做菜手艺也并非不行,他们煲汤那是一绝。只是原料太贵,上面拨的银子有限,只有宫廷宴会才会做。像官员伙食,国子监监生们伙食,那都是什么便宜弄什么。反正吃不死,反正能吃饱。 陆知自能碰灶台后,就再也没吃过这样没滋没味的炖菜。他爹不让他教光禄寺的人做菜,生怕做好吃了,他又要升官。 国子监内不准自带吃食,陆大人和陆夫人虽说不管陆知做什么都支持,但长子陆喻对陆知要求颇严,比起陆大人,陆喻更像严父。因此陆知也同孙安谦和宋子休一样,丧失了在外面酒楼饭馆吃饭的资格。 眼下除了炖菜也没别的可吃,陆知只想着能吃点垫垫肚子,等散学回府后再吃好的。 这时会馔堂外面进来一人,此人相貌平平身形魁梧,他一眼看见陆知,惊喜道:“早听说三公子你今日来国子监,备好了糖蒸酥酪准备晚点给你送去。没成想三公子会来会馔堂吃饭。” 趁着说话功夫,王安心中数了一下跟着陆知来的人数,心道还好自己有多备几分,完全够分的。他又对孙安谦几人颔首道:“几位小郎君若是不介意,也留下尝尝这糖蒸酥酪。” 王安是负责掌管整个国子监饭食的,陆知去光禄寺试菜,曾提点过王安几次。这道糖蒸酥酪也是陆知提点过后,成了他拿手的甜点。整个光禄寺再找不出第二人做的比他还色香味俱全。 也应如此,陆知虽脸嫩年纪小,王安对他也十分尊敬,不仅仅是因为陆知是光禄寺卿的儿子。 孙安谦听到有糖蒸酥酪,两眼都要放光,“自是不介意!王大人的糖蒸酥酪,是连陛下都夸耀过的好吃,今日若能叫我吃上一回,也算死而无憾了!” 宋子休在一旁叹了一声,小声责怪道:“安谦你又口无遮拦,叫你祖父知道,又该罚你。” 孙安谦勾着宋子休脖子,咧嘴笑着,“子休不说,他老人家如何得知?” 宋子休无奈摇头,不再多言。 糖蒸酥酪做法虽简单,但所用原料在大周都是极贵的。为保证糖蒸酥酪的颜色纯白,熬煮时所用的糖必须是白糖。白糖稀有,只有制糖时木杆上结着的一层白色糖精,刮取下来,是为白糖。 糖蒸酥酪需要牛奶,米酒与白糖混合熬煮,时间不可过长,吃起来口感会老。易不可太短,否则糖没完全融化酥酪无法凝固。 王安所做的糖蒸酥酪上,还点缀着用糖与蜂蜜浸的软烂红艳的蜜豆。 银质镂花小勺拨弄着糖蒸酥酪上撒着的蜜红豆,红白相见,瞧着十分好看。 孙安谦终于得偿所愿,他迫不及待的舀起一勺糖蒸酥酪,还刮带一些蜜豆,奶香弹牙的酥酪裹着蜜豆的香甜绵软,吃进嘴里口齿生香,欲罢不能。 宋子休本不嗜甜,却也吃完了整整一碗糖蒸酥酪,吃完不忘感慨,“休不喜甜,独有酥酪例外。” 这糖蒸酥酪孙安谦和宋子休吃的是心满意足,孙安谦取出巾帕擦嘴,见许家两兄弟碗里还有大半,不由奇怪道:“这么好吃的酥酪,你俩竟忍着吃得如此慢?” 许随闻言,不由头埋得更低,只是吃的速度肉眼可见的更快了一些。 许澜余光看了一眼许随,对孙安谦笑道:“安谦兄你有所不知,我与随随自小便与知知相识,他蒙学时就开始让家中厨子帮着做许多吃食。这糖蒸酥酪就是其中一种,那时知知见我兄弟二人喜爱,有段时间几乎是每日都做给我们吃,吃的太多,也就造成如今对它的喜爱程度平平了。” 许澜长相讨喜,对人又总是笑眯眯的,瞧着叫人会不自觉的放下戒备。可孙安谦总觉得这人说话有些怪异,宋子休也微微隆起眉头,却也并未多言。 陆知对有些凝固的气氛毫无所觉,正和王安谈炒菜秘诀。主要就是掌握火候,下手要快,注意翻炒。 动物油容易凝固,炒素菜类若是稍冷会影响口感,陆知提醒王安素菜要少放些荤油。 午饭陆知除了糖蒸酥酪外,其他什么也没吃。他准备饿着肚子回去和他大哥卖惨,提个以后能让竹叶送饭来,他去马车里吃的要求。 孙安谦二人和许家两兄弟习惯了炖菜,没陆知这么嘴叼,四人吃完午饭后,陆知也正好和王安说的差不多,起身告辞。 五人回道崇理堂,发现堂内空无一人,不远处传来一阵异响,孙安谦听出声音来源方向心道不好:“怕是又打起来了!快去救人!” 3、第 3 章 陆知和许家兄弟一头雾水,孙安谦和宋子休面色不虞,也知道定是出事了,三人紧跟着一起离去。 穿过一道拱门,就见一片草地还有池塘,池塘中心修建了一座双层八角湖心亭,此亭还修建了白墙梅花窗,冬日此处是学录,司丞们烹雪煮茶,以诗会友的不二选地。 而此时通往湖心亭的九曲桥前挤满了人,正打做一团。还有些已经打上九曲桥,只要重心稍有不稳,就会跌入水中。 这时候孙安谦和宋子休已经冲了上去,他两不是加入混战,而是将混战的崇理堂监生们给拉出来。 只是二人力量甚微,陆知也知道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准备冲进去帮忙。 许澜眼疾手快的抓住陆知的手,劝道:“知知,你别去,小心学录以为你也打架,罚你。我和随随去。” 陆知笑道:“学录也得讲道理,没事,你和随随站远点别靠近。你两不会水。” 许澜面露忧色的看着陆知,陆知还想说些宽慰的话,余光却看见宋子休正在九曲桥上摇摇欲坠。孙安谦被一伙人围着,压根无法脱身,陆知暗道不好,也顾不得再和许澜说些什么,撒腿朝着九曲桥跑去。 许澜盯着陆知离开的背影,微微一笑,只是那笑不及眼底,抬脚向前。许随身形一动,挡在许澜身前,低声劝说:“哥,你别冲动。” 许随被许澜一张推开,险些倒地,站稳之后他及时拽住许澜手腕,目光触及到许澜脸上略显阴沉的表情后,连忙撒手,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有些颤抖,“哥,知知说叫我们不要靠近水,他会担心。” 许澜闻言,看了一眼陆知,最终还是停在了原地。 陆知刚跑到九曲桥前,就听见“噗通”的落水声。一声落下,又接连响起好几声,水中水花四溅。 宋子休也受了落水的监生牵累,不知被谁一把拽住,他落水之后,孙安谦直接跳了下去,游到宋子休面前用力拽住人往上拉,他急的吼道:“你不会水往九曲桥上冲什么?” 九曲桥外的崇理堂监生,见他们的同窗落水,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怨气,这时再也憋不住,纷纷怒道:“纪退省,你在酒楼输不起不敢一对一的比试就算,怎么现在还故意将人往水里推?你这小人行径,实非君子所为!” 被称为纪退省的少年,头戴玉冠,面白俊俏,眼尾微微上斜,透着一股的精明。此时的他已经被气的脖子涨红,额前青筋凸起,“好好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我在九曲桥外,他们落水怎的也怪赖在我头上!” 与此同时,九曲桥上的落水声依旧不停,陆知个头矮,前面被挡的严严实实,压根不知道宋子休已经落水,他往九曲桥上走去,整个人都被人群挤着向前。 陆知被挤得穿过人群,前面人越来越少,他看的也更清楚。哪里是九曲桥上人挤人落水,而是有一个身高腿长的少年郎,一脚一个踹下去的。 陆知并没有看清对方长相,他无心观察,一心寻找着宋子休和孙安谦。环顾一圈,他并没有在桥上看到二人,陆知怀疑人已经被那冷酷无情的大长腿给踹下去了。 他连忙看向湖中,还不等他仔细看,后背就被一人撞到,整个人朝前扑去。 就这么会功夫,陆知前面零星几人已经被那人踹的一干二净,他这一扑,正好扑在对方身上。 此人身高腿长,陆知扑倒对方身上,足足矮了他一个头。虽是穿着同一样式的衣袍,但对方身上面料摸起来触感更加柔软舒适,离得近了陆知还能看见衣物上混入银线织的复杂精美的暗纹。 陆知仰头看去,对方正好低头看过来。陆知一时间竟看出了神,他从未见过有人的样貌,美得如此有攻击性。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嘴唇微薄,下颌线条弧度优美有力。 一双凤眼狭长,眼尾自然往外延伸,黑瞳幽深带着微微藏青色。【注1】外双让本就颇具神韵气质的丹凤眼少了一丝清冷,多了一分明艳。可此人眼眸中暗含的冷意与疏离似有实质,叫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退却,不敢靠近分毫。 单看眼下部分,定会认为这是一个气度非凡,俊美无双的贵公子。若是整张脸合在一起,那就是生人勿近的冷面煞神。 陆知盯着对方的眼睛,被对方眼中的寒意逼得往后退,刚想动作,就听见一道磁性惑人同时也冷淡无比的男声,【滚开。】 !!! 谁在说话!!! 陆知心中惊疑不定,他快速扫了一眼周围,除了他和眼前的人,没有别人靠近。而他也十分确定,眼前人刚刚并没有开口。 陆知下意识看向对方,二人再次对视,【算了,还是一样扔水里。】 声音刚落,陆知就见对方抬手,拧住他的衣领,要把他往湖水里丢去。 这下,陆知完全确定自己是听见了对方的心声。而且他此时还面临着被对方丢进水里的困境。 陆知感觉自己双脚好像离地了,他在众多思绪中,竟还能抽空感慨这人力气真大,刚刚扑到对方身上,他好像也摸到了此人胸膛弹性有力的肌肉,瞅着腰细腿长,没想到还是个练家子。 陆知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再挣扎,只是白费力气。 眼看着要落入水中,就在那人松手之际,陆知粲然一笑,他笑起来单纯懵懂,似乖巧可爱的猫咪亲昵讨好一般。陆知趁着对方微怔功夫,抬腿勾住对方的腰,双手紧紧拉着对方的衣领,整个人往后倒去。 想把我扔进水里?那你也跟着下来吧。 噗通——— 一声巨响,引来众人视线,纪退省无意一瞥,捕捉到熟悉的身影,并不算很大的眼睛倏地一下睁的椭圆,“小王爷!” 许家两兄弟也一直关注这边,本就想去找陆知的许澜视线一直落在陆知身上,他第一时间发现陆知落水,早先因陆知心思全在孙安谦和宋子休身上的不悦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快步向前,上了九曲桥速度也不减,像是要跳水救人一般。 听陆知的话站在原地的许随也连忙跑了过去,面上的担忧不比许澜少。 落到水中的陆知松开了缠在那俊美少年身上的手脚,他快速浮出水面,用手抹去脸上的水后又甩了两下头,随后又眨眨眼睛。 听到桥上许澜急切的呼喊声,陆知连忙朝着九曲桥上看去,朝着许澜挥手,又瞥见许随也跑了过来,急道:“你们两个旱鸭子离这远点,省的我呆会还要救你们。” “小王爷!”又是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声,站在九曲桥上的许澜和许随被来人用力推开,往后退了几步,陆知心都揪起来,生怕二人落水。 好在许澜和许随顺势一倒抱住了九曲桥上的栏杆,陆知这才放下心来。 而惨叫着呼喊“小王爷”的少年,此时正脱外袍和长靴,准备入水。 陆知当然知道这人不是冲他,这个方向除了他就只有被他拽下来的那个人。 没想到竟然还是个王爷……陆知转头看去,对方正抬手将脸上的头发捋到脑后,手背青筋微凸,指骨细长,漂亮又有力量感的手,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手腕处的袖子被水浸湿,紧贴皮肤,露出了对方手腕上戴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金镯,宽约一寸,上面镶嵌这一颗小巧的红珊瑚珠,镯身似乎刻着纹样,很像是符箓。陆知盯着红珊瑚珠看了一会,想起自己之前也有一颗,不过丢了。 他无意间抬头,这位小王爷不知何时起在盯着他看,而他再次听到对方的心声,【……斩去手脚。】 陆知愣了一下,小王爷你在想什么!!!快住脑啊!!!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拽你入水而已,你竟已经想对我用人彘极刑! 陆知很快就接受了他能够听到对方心声这个事实,毕竟他都能胎穿,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不,他确实有不能接受的,他不能接受被这冷血无情的小王爷斩断手脚!!! 陆知在水中瑟瑟发抖,瘦弱的肩膀抖个不停。 小王爷目光落在陆知抖动的肩膀上,薄唇轻启,冷冷淡淡的声线当真是十分好听,“上去。” 陆知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他头都要摇懵了,拒绝道:“不不不,我不上。” 我怕我上了,手脚当场就没啊!!! 小王爷神情冷淡疏离的吓人,【之前明明无所畏惧模样,此时为何突然如此惧我?】陆知听到这句心声后,就差喊出来了,你都要斩我手脚了,竟然还奇怪我为何会惧你!你心里没数吗? 小王爷低下头去,似乎是在思考之前心中所想的问题。陆知这会怎么也听不到对方心声,心里担心的要命。思绪混乱中,他回想前面听到心声,好像都是与对方对视。 抓住这个关键点,陆知只能耐心的等着对方抬头后确认。 小王爷没有叫陆知久等,再次抬头时,冷淡的表情依旧,眸子里的冷意丝毫不减,说话的语气比起之前更重两分,“别动。” 陆知一动不敢动,心说哪怕你让我动,我也不敢动啊! 可当小王爷朝着陆知的方向游时,陆知的求生欲让他往后避开。 陆知吓的压根不敢看对方的脸,完了,他动了!他不想的!但是他更怕自己不动,会被对方按水里卸掉手脚啊! 二人在水中僵持一瞬,陆知感觉到水的波动,划水声也渐行渐远,他终于抬头看去,发现那位要斩他手脚的小王爷已经游离,只给他留了个背影。 又是“扑通”一声,九曲桥上那位在脱好衣袍又叠放好后,始终没听见制止的声音,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跳了下来。 陆知被这声音惊的彻底回神,他拍拍胸口,也朝着岸边游去。这时候的水还是冷,呆久了怕是要感冒。古代不比现代,感冒发烧可是大病。 对于自己手脚犯贱,给自己招了一尊煞神的事,陆知已经坦然接受。 没办法,世上没有后悔药。他也想不到自己运气这么差,刚来国子监,就能这么精准的得罪此般不同常人的变态人物。 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陆知在心中默默的想着,他能听到对方心声,也就是说对方在他这里没有秘密。 实在不济,也能提前知道自己是怎么个死法,他也能有个心理准备不是。 陆知极力的宽慰自己,想让自己的腿不要那么抖,再这样下去,他真怕自己游不到岸边。 救人救了个寂寞的纪退省,见自己压根没有被小王爷放在眼里,心中憋闷的不行。 他瞥见一旁朝着岸边缓慢游走的陆知,仰头叫道:“喂,你,拉我上岸。” 此时陆知已经说服自己人生本就苦短,只要那小王爷一天不斩他手脚,他就能活一天是一天。万一他贵人多忘事,就把今天这茬给忘了呢? 再不行,他就去边关找大舅舅和二哥。躲外祖父府上距离太近不安全,小王爷总不能追去边关斩他手脚吧。 “满血复活”心态平稳的陆知,突然听到有人叫他,转头奇怪的看着叫住他的人,狐疑道:“你有手有脚会游泳,叫我拉?” 纪退省刚要发作,又听陆知道:“瞧你头戴玉冠,已是及冠之龄,我才十五,你要我拉你?我还不想腿抖的游不动呢,你怎的不来拉我?” “啊啊啊啊啊!”纪退省狠狠砸了一下水面,眼睁睁看着陆知龟速离开。自从他爷爷当了丞相后,他就没受过这种鸟气!“你给我等着!” 陆知停了一下,表情怪异道:“那你可得排队,你前头要找我算账的,是小王爷。” 纪退省在得知眼前眉间长着朱砂痣的人竟然得罪了小王爷,心里的怨气消了大半,哼了一声后快速的游向岸边,看也不看陆知一眼。 陆知继续慢悠悠的游着,最后一段距离,是许澜和许随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长杆,将他拉上岸的。 刚上岸,许澜就将自己的外袍脱掉,罩在陆知身上。二人身形相当,穿着正好。 许随见许澜已经替陆知披上衣袍,他停下了解带的动作,落两人一步,静静地跟着。“对了,你有见安谦和子休二人吗?之前我见子休落水,刚刚看了一眼,人已不在水中。”陆知拢了拢衣服,稍稍隔绝走路时带动起的风。 许澜摇头道:“没有在意知知以外的人,不知他们二人去向。知知没有看见,想来是早已上岸了吧。” 陆知点点头,认同许澜所言。许澜也适时的转移话题,“知知,你可知被你拽下水那个是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瑾阳王,顾朝。后跳水的那个是纪相公的孙子,纪退省。” 许澜将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陆知,他有些担忧,“你一下得罪他们两人,之后在国子监怕是不好过。” 陆知并不在意在这国子监好过不好过,大不了就拍拍屁股退学,反正他也不乐意上这学。 但他在意自己的手脚能不能安好,不行,趁着小王爷现在没有要实施斩他手脚的想法,他回去就得写封信给二哥,叫二哥派人在边关接应他。 他得把跑路保手脚提上日程。 4、第 4 章 陆知心里有了主意后,便将顾朝放一边,不然他想一次就心慌一次,这日子都没法过了。 倒是纪退省脱衣叠衣那一幕,让陆知实在是没办法想象他竟然和纪相公是祖孙,“纪相公是连我爹都要赞叹不已,如青松一般都刚正人物,怎他的孙子竟如此虚假。” 许澜闻言看了眼周围,见没什么人这才松口气,“知知这是在国子监,不是在你的院子里,可别什么都往外说。” 陆知一把搂住许澜的脖颈,无奈道:“你打小就怕这怕那的毛病何时能改改?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可是非对错不是全看谁官大谁官小,你既有理,为何要畏惧许多,缩手缩脚?人活一世,全在战战兢兢中度过,那多没意思。” “可是知知,若你官小,谁会听你言对错?你又如何有机会对世人言明孰是孰非?” 许澜今日被陆知冷落,所受的满腹牢骚,在此时借机爆发,“也是,你的外祖父是镇国公,外祖母是郡主,几个舅舅哪个不是战功赫赫,高官厚禄!即便是弃武从文的舅舅,也进了翰林院,迟早要入内阁。 哪怕是陆大人,如今也官拜三品,陆大公子更是新科三元及第状元郎,深的陛下喜爱,亦入翰林院。所以你不怕,你什么也不怕。 你自然是会更喜欢孙安谦那样无所畏惧,潇洒不羁性子的人。甚至是宋子休那样处变不惊,温和待人的人。我这样畏惧许多,缩手缩脚的贱妾之子,当……” 陆知抬手直接捏住许澜的嘴,皱眉道:“你真是越说越过分了,我不爱听你说这些,快快闭嘴。” 跟在身后的许随,同时也扯了一下许澜的衣角,许澜回过神来,终于眉眼含笑,爽快点头。 陆知这才松开手,许澜揽着陆知的腰,整个人贴了上去,愉悦问道:“知知你是不想听我自贬是吗?” 闻言,陆知正色道:“你总是妄自菲薄,可出身不能代表一切,不要总是以出身,否决自己所有的优点。” 许澜脸上笑意减淡,他看着总是无忧无虑,像个无欲无求的得道高僧一般不在乎世俗一切的陆知,下意识的反驳,“非我妄自菲薄,是这世间,贱籍之子,做什么都会寸步难行。” “许澜,且不说子从父籍,你并非贱籍人士。即便是贱籍,那些人靠着自己的双手劳动,在人世间立足,非偷非抢,何来之贱? 若因贱籍就否决自身一切,那人生来就会死,为何不在开始就了结,倒还省得受几十年人间疾苦。” 许澜深深的看了一眼陆知,他在想,陆府和镇国公府到底是如何保护,如何的细细呵护,才养出这么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公子来。 他悄悄松开揽住陆知腰间的手,陆知这样的人,要被人放在手心里保护一辈子方能安稳终身。 “知知,天下有你这样想法的,怕是不会再有第二人。若世人皆如你说所想的这般不在乎出身,不在意等级,这样的情形,连梦中都不会出现。 而只有你一人如此想,是不足以改变任何事情的。贱籍人士,不论做什么,即便再成功,始终都是低人一等的贱籍。他们的子女,亦如是。 即便我与许随子从父籍,可在许家,若非有你,我们与奴仆又有何异?” 许澜的一番话,陆知听了进去。他的本意是想让对许澜说不要在意他人目光,在别人的审判中活。人生短短数十载,只为别人看法而活,岂不是会很累。 但终归是他想的太浅,他又何尝不知,这里是与他前世所接受的十几年思想教育完全背道而驰的封建王朝。 陆知也知道许澜说的有道理,只是接受了两个完全不同时代的思想观念,他虽极力的融入现在的朝代,可他的记忆并未消失,并无办法完全的融入其中。 前世的观念虽隐藏于心,平日里鲜少有所表现,只是见好友因生母出身问题,困扰了十几年,他实在是忍不住,才脱口而出。 但现在的他身为受益者,实在没有资格多说。 虽不是故意,陆知也知道自己的言语无意间伤到了好友,心中升起愧疚之意。 “好啦,我以后不说了。祸从口出的道理我明白的,你也别再说什么贱妾之子之类的话。”陆知捧着许澜的脸,驱散阴霾,笑道:“许澜,你和许随都是很聪明通透的人,以后一定会有属于你们的一番天地。” 许澜看着陆知的笑,忍不住用脸蹭了一下陆知的手,状似可怜兮兮的往陆知怀里扑,“知知!” 陆知并不躲闪,反而抱紧了许澜,乐呵呵的说道:“对,你再多抱一会,把我身上的水全都吸过去。” 站在不远处的顾朝注视着抱在一起的两人,直到身后匆匆跑来一个清秀少年才收回视线。 细辛将一件黑色披风给顾朝披上,系带子时,他低垂眉眼,小声道:“小王爷,陛下要你去一趟宫中。” 顾朝本就冷硬的面庞,剑眉微拢,不悦道:“谁和他说的?” “皇城司的人就在国子监内,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第一时间就传到了陛下耳中。”细辛系好带子,略微落后顾朝一步,“拽小王爷入水的是光禄寺卿三子,陆知。外祖是镇国公,外祖母是郡主,虽说亲离的有些远,但真论起来陛下和小王爷要叫一声姑祖母。 他那几个舅舅也位高权重,陛下刚登基不久,边关与皇城都需他们。且陆知大哥陆喻乃陛下登基恩科三元及第状元郎,二哥陆絮不久前也在边关立下战功……” “你想说什么。”顾朝打断道。 细辛快速接道:“被陆三公子拽入水的这口气,怕是要小王爷暂时咽下。” 细辛说完后,抬眼小心观察着顾朝的脸色,看了两眼后实在是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好收回视线。顾朝径直向前,并未应声。 细辛知道小王爷没有直接否决,便是应了。他又小心问道:“小王爷,暗卫们失职,该如何处置?” 顾朝目视前方,冷声道:“鞭刑五十。” ——— 初春时节,气温依旧很低,落水的人多,学录们也不能视而不见,连忙叫落水的监生们去领取新的襕杉换上。 孙安谦带着宋子休换好衣服就去找陆知,大老远的看见许澜兄弟两在人群角落站定,孙安谦就知道陆知定是在那。 “小知,子休不会水,我就带着他先上岸走了。方才听说你和小王爷也落水了,怎么回事?”孙安谦一脸担忧,在将陆知转了一圈,确认对方安全无虞,这才放心些。 陆知早已换好衣服,在屋外院子里。他刚绑好束发带,带子的末端用金线绣着“崇志”二字,辅以祥云纹装饰。 “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陆知耸肩,“这事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先动手的是小王爷。” 孙安谦压着声音惊道:“你竟然还和他动手了!!!” 陆知挠头,“没有吧,我就用腿缠着他,让他和我一起落水了,这算动手吗?” “算!怎么不算!”孙安谦眸中散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他凑近陆知身边,小声问道:“你有看到他脸上有表情没?” 陆知回想落水瞬间,“我闭眼了,没看见。” “可惜了。”孙安谦摇头感慨。 陆知不明所以,倒是宋子休在一旁温声解释给他听,“安谦一直都想要知道小王爷的脸上会不会出现不同的表情,私下还拿了银钱与人做赌,至今输了也有百两了。” 陆知看向孙安谦,孙安谦认命摆手,“好了,我知道你也要说我在胡闹……” “这还能赌?如何赌?也算我一个!”陆知兴奋的不行,“我赌他脸上有不同情绪!” 他都要因为小王爷远离繁华京城跑路边关了,变着法子在小王爷身上捞一笔,应该不算过分吧。 再说这赌局已有许久,他总不会运气差的,他刚入局,那小王爷就发现了赌局之事。 孙安谦看着陆知双眼放光,他一把搂住陆知的脖子,对着宋子休笑道:“瞧瞧!我就说有人懂我!” 宋子休无奈摇头,“可别叫小王爷的人知道,他虽对世事冷淡,可不代表会高兴有人拿他做赌。” 陆知和孙安谦默契的同时点头,“知道啦~子休~” 许澜直勾勾的盯着三人,目光最终落在陆知的笑颜之上,许随有些担忧的拉着许澜的衣摆。 “你拉着我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他孙安谦不成。”许澜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许随不由自主拉的更紧了。 许澜歪过头,瞥见许随忧心忡忡的样子,最终还是没抽走衣摆。 供落水的监生们换衣服的屋外,传来了一声高喊,“换好衣服的学子,请速速前往绳愆厅!” 该来的总会来,只是陆知没想到,自己早上刚决定在国子监安安分分做人,老老实实读书,中午一顿饭的功夫就给破了。 绳愆厅,取自《易经》“绳愆纠谬”之意。厅内设有,公案,公座,还有竹板,蔑板,专门供挨罚者趴着的涂了朱漆的行扑红凳。【注1】 因崇明堂,崇理堂聚众打架,还涉及到小王爷,事件极其恶劣。不仅是学录,连司业和祭酒全都落座绳愆厅内。 两堂的学子们早已站着等候。 重新换好一件衣衫的小王爷姗姗来迟,对方这次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穿着襕衫,而是一件由江南织造局产的云锦,御贡之物所制的一件黑色锦袍。 陆知能认出来,完全是因为他大哥三元及第时,皇帝赏过他大哥一匹类似的。 这玩意是用真金真银织造,他娘亲对这匹布喜爱不已。但最终还是忍痛亲手做成了双面被套其中一面,另一面是珊瑚红地如意石榴纹天华锦,准备让他大哥以后大婚时候用。 锦袍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里面混着的金线让锦袍看起来像是暗夜中的星空。 陆知见小王爷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心中的惧怕也消散许多。还有闲心感慨,果真是金尊玉贵的王爷,都把金子做成衣穿在身上。 哎,有钱真好。 他此般百无聊赖的想着,顾朝已经进了绳愆厅,转身落座在雕刻华美的交椅之上。顾朝坐稳之后,便在人群中一眼看见心不在焉发呆的陆知。 赵祭酒手边坐着一个皇亲国戚,简直是坐如针毡。平时觉得没什么,今天屁股下与对方相同形制的交椅怎么坐怎么难受。 “小王爷在看什么?”他顺着顾朝的视线向外看去,顾朝视线收回的很快。 但陆知的样貌实在太过出众,别说他还有一颗醒目的朱砂痣。于是赵祭酒终于找到一个能转移他注意的人,在不知道小王爷到底是不是看陆知的情况下,依旧发现了神游天外的陆知。 “那个监生!”赵祭酒迫切的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眉间有朱砂痣那个,就是你,过来。” 陆知回神,一脸茫然。 待走近绳愆厅门前,陆知被叫住,停在门槛之外站定。 通过官服,陆知认出叫他的人是国子监的赵祭酒。校长亲自喊他过来,陆知整个人都乖不少。 里面的赵祭酒对着陆知开始一顿输出,“你是哪家后生?众人皆诚心悔过,唯你一人毫无思过之心,四目茫然,左顾右盼!我且问你,你可知错?” “家父光禄寺卿,学生陆知见过祭酒。”陆知快速瞥一眼正坐于绳愆厅中的顾朝,为了赶紧走人不引起小王爷的注意,又想起斩断他手脚的事情,陆知十分能屈能伸,低头乖乖认错,“学生知错。” 光禄寺卿之子,陆知? “你与新科状元郎陆喻,是兄弟?”赵祭酒确认道。 陆知依旧低头回道:“状元郎乃学生一母同胞的兄长。” 赵祭酒了然,他本以为自己又会遇到个刺头,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乖顺,还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陆喻的胞弟。 他瞧着这陆知的模样也是乖乖巧巧的听话的很,想来卷入其中,也是有缘由。赵祭酒不复之前的严厉,态度缓和不少,给了陆知辩解的机会,“我问你,为何会在九曲桥上斗殴?” 陆知听出赵祭酒言语之间的态度软和,便投其所好,更加乖顺,老实说道:“实非学生参与斗殴,学生与许澜,许随,孙安谦及宋子休四人从会馔堂回崇理堂后,听见九曲桥那边有异响,便赶了过去。见崇明堂与崇理堂的人打起来,连忙上前阻拦。” 赵祭酒并未怀疑陆知所言,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说,并无人反驳,想来说的都是实情并未撒谎。既然错不在陆知,赵祭酒轻轻点头,放他回去,“你且先下去,我自会查明。” 陆知作揖离开,还没走两步,就听身后再次响起赵祭酒威严的声音,“与小王爷一同落水的学子过来!” 陆知脚步一顿,认命的转身。 他今天怕是没办法好手好脚的回家了。 “学生陆知,见过赵祭酒……” “是你和小王爷一同落水的?”赵祭酒属实是反应了好一会。 “正是学生……” 赵祭酒看着依旧乖乖巧巧的陆知,一阵头晕,他对一旁的顾朝问道:“小王爷,这人你想怎么处置?” 陆知心道,赵祭酒,你不必问他如何处置我,我就能告诉你他想怎么处置,他要斩我手脚! 顾朝不知道陆知心中所想,终于抬眸,陆知一直低着头,他只能看到陆知头上扎着的小揪揪。 想到细辛之前说的话,顾朝对陆知冷声说道:“我先将你扔入水中,你后拽我入水,算两相抵了。” 陆知正满心以为这小王爷要开始报仇,没成想对方会说这个。他抬起头,撞上顾朝的视线。 【…扯头……】 刚听了两个字,陆知便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听。前世他连恐怖故事都不看一眼,血腥暴力的影片更是避而远之,没别的原因,唯一个怕字。 可这小王爷的内心怎么这么血腥!不斩他手脚,又想把他头扯下来! 就不能给他留个全尸是吗! 顾朝见陆知肩头又在小幅度的抖动,眼眸略沉,起身径直朝着屋外走去。陆知低头看地突然看到一双锦缎暗纹的黑靴,下意识的朝着一边躲去。 直到靴子的主人从他身边走过,他才敢悄悄抬头,确认小王爷是真的走了,陆知仿佛劫后余生,手脚保住了,头也保住了。 今天能全须全尾的回家了。 陆知看着小王爷的背影,心中暗暗想着,今后一定要离这人远些,不然真说不准哪天他就缺手缺脚了。 顾朝不追究,加上确实也是顾朝先动的手,他自己也承认了。赵祭酒不好罚顾朝,自然也不能罚陆知。 不过崇明堂和崇理堂两堂聚众斗殴这事得罚,最终赵祭酒罚了两堂学子抄《礼记》与《监规》各二十遍,半月内交上。 回去的路上,孙安谦捣了一下宋子休的胳膊,“你琢磨什么呢?” 宋子休温和的面旁,难得的严肃,“国子监规有言,学院内聚众斗殴,是要领竹板三十次,可最终祭酒都来了,竟只罚抄《监规》《礼记》各二十遍。不肖说,他们定会叫人代笔,此事就算一揭而过,竟是任何处罚都没有。” 孙安谦轻笑一声,“我当你是想什么呢如此出神,国子监训是这样写的没错。若是崇业堂的学子聚众斗殴,定是按着训规严惩不贷。不过这次犯错的是崇明堂和崇理堂,除非这次有人溺亡,或是两堂学子在学院内杀人放火,奸杀□□,不然都会轻拿轻放。” “子休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孙安谦仰头让阳光拂面,“这次如果不是牵扯到小王爷,祭酒和司业甚至都不会露面。崇明堂的监生都是一品官员,二品官员的后生晚辈,崇理堂的监生都是三品官员,四品官员的后生晚辈。 这两堂里,哪个学子的家世背景都比祭酒大上许多。更别提司业,学录。哪怕是祭酒想管,也管不了。崇业堂就不一样,他们最高的也是五品官后生晚辈,更别说还有一半的寒门子弟,都是倾一县之力选上来的优贡生。毫无身家背景可言,国子监里谁都能踩两脚的存在。 你我若不是因祖父之功,陛下额外开恩,允我们入崇理堂内。今日我们就是崇业堂里,即便犯一点小错也会被重责的学子了。” 阶级,无法跨越的鸿沟。 这是陆知第一次如此直白的感受到这条鸿沟有多大,多深。以往他不是扑在厨房研究食材,就是在镇国公府上家学。 现在想想,能在镇国公府上家学的,都是镇国公府的亲信又或是交好官员的后生晚辈。 他外祖父和外祖母任由他闹,这些一起读书的人,自然也会陪他闹。他目之所及,皆是这个时代最美好的东西。 陆知突然觉得自己刚刚和许澜说的那些话,他这次投胎技术很好,投了个好胎,即便父亲不上进,却有前途不可限量的兄长和身份显赫的外祖一族。 他是深受制度庇护的得益者,说那些话,叫人听了简直就是何不食肉糜。 “你又在想什么?”孙安谦睁眼就见陆知出神,他一把拉住陆知,帮他踢开脚下的石子,“再不看路,我可不会帮你了。” 一缕阳光照在陆知眼上,他抬手遮挡在额前,仰头看向高空,晴朗湛蓝的天空,飘散着淡淡的云层,“我在想,崇业堂的寒门学子即便是谁都能踩一脚,但他们身为读书人的傲骨不会断 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乌鸦反哺,让倾力送他们出来的小县变得好一些,再好一些。” 孙安谦不解道:“你想他们做什么?” 陆知放下手,看着前方的路,“只是通过他们在想,若是改变不了就接受。权势是一把利刃,它能杀良善之人,也能杀奸恶之辈。只要不忘本心,这把利刃就会替你斩杀奸恶,开辟光明。” “小知,你告诉我是不是子休趁着我不在给你灌输了什么。不然你说话怎么和子休一模一样,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孙安谦抓耳挠腮,是真的听不懂。 许澜和宋子休不知何时起,目光落在陆知身上。 宋子休温和的笑容多了严肃认真,“安谦说小知是难寻的知己,休,亦觉如是。” 许澜越发觉得,陆知该被放在精致温暖的金屋之类娇养起来,只有不谙世事的稚童才会说出陆知这番话来。现实是在经历诸多苦难,看清权势之后,所有的傲骨都会粉碎。 乌鸦反哺,可笑至极。 这么多年若有一个乌鸦反哺之人,国库也不会空虚的军饷都发不出。那些穷乡僻壤走出来的读书人,贪的比谁都厉害。 财帛,酒色,权利,人的欲望只会无穷无尽。 而权势这把利刃,杀的永远都是良善之辈。 5、第 5 章 酉时暮鼓声响起,陆知便如同脱缰野马,抱着书箱“咻”的一下窜出去。 “许澜,许随,安谦,子休,你们快跟上!” 孙安谦回道:“放心,我叫马车跟在你后面。” 刚出崇理堂,陆知就被还没走远的方学录逮个正着,“国子监内不得急行!扣分!” 陆知连忙放慢脚步,“方学录等等!我这还没有分呢,怎么就扣分了?” 方学录收起集愆溥,头也不回的走了,压根就不给陆知靠近的机会。 喜提负分的陆知,转眼就将之抛诸脑后,满脑子想的都是今晚要做的甜点。 陆府的马车早在国子监外等候,竹叶老远的迎上来替陆知拎书箱,“小公子今日在国子监可有受累?” 陆知踩着木梯,撩起衣摆,“噔噔噔”地爬上马车,坐定之后才回道:“倒是没受累,就是在水里泡了一会。” 竹叶被这话吓的不轻,马车都忘记上,扒着门边惊道:“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就是崇明堂和崇理堂打架,殃及池鱼。”陆知伸了个懒腰。 竹叶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便准备上马车,突然瞥见国子监大门走出来两人。许府两个双生子的马车实在太小,在一众雕花宝顶的马车之中,根本无法注意。 “许家两位小公子,竟也在国子监读书?”竹叶惊奇不已,之前从没听到风声啊。 陆知点头道:“我早上看见他们也惊喜了一下。对了,刚要和你说,今日许澜,许随,还有孙安谦,宋子休,都要去我院子里吃晚饭的,回去后你先和我爹娘说一声,今晚我就不陪他们吃晚饭了。” 竹叶收拾好惊讶情绪,上了马车,车夫将木梯放在身侧,驾车回府。 “孙安谦,宋子休,是小公子今日新教的朋友?”竹叶找出一床蚕丝锦被,给陆知盖在身上。 陆知缩在被子里,马车摇摇晃晃,他的头也一点一点,“嗯……” 没一会,陆知就被晃睡着了。 等到了陆府后门,陆知被竹叶轻轻摇醒。他揉揉眼睛,开了车门直接跳下马车。跟在陆府马车后的,三辆马车上也跳下四名少年郎。 竹叶说车里的东西要拆洗,没有跟着陆知一起下马车。 许澜和许随来过多次,无需领路。陆知时不时的要开口提醒孙安谦和宋子休拐弯。 七拐八绕之后,终于到了陆知的暮云院。 陆知的院子着实不小,院中有奇石假山,有亭子池塘。池塘中的荷花枯枝此时看着有些萧条意味,池塘中未见鲤鱼,却能隐隐见到一道道“巨大”的影子在池塘中游过。池塘对岸,还传来两声鸭叫。 孙安谦被那大鱼的影子弄的有些头皮发麻,他问陆知道:“你在这池塘中养了什么怪物不成?” 陆知摇头,“没有啊,我在里面养了青鱼。四大家鱼之首,肉质鲜美可口,它们吃完就不怎么动,长的可大了。你要是想吃,我得找几个人合力才能捞上来一条。” 孙安谦急急摆手,“不了不了,我怕会被那巨大的体型先吓死。” 他忙不迭的远离池塘,才发现这院子里除了有鸭,还有鹅和鸡。 假山外围着一个篱笆院,有三只鸡在里面来回的跑。 不得不说,陆知的院子十分的与众不同,孙安谦头一回见,“你这鸭和鱼在池塘,鹅满院子溜达我知道,可鸡放假山里是何故?” 陆知为其解惑道:“不知安谦可曾听闻过,跑山鸡?” 孙安谦眉头一跳,“那跑山鸡是散养在山上,肉质更紧实些,可你这与圈养在篱笆里的有何不同?” 陆知指着假山,“有啊,我有山啊。” “行吧。”孙安谦被陆知说服,他来到一块菜地前,难以置信道:“我只听说人们爱养花种树,倒是头一回见爱种地的。” 他又瞥见小院角落里堆着的几个不大不小的陶缸,奇怪道:“这些是什么?小知你是有集陶缸的癖好?”陆知拍拍排列有序的陶缸,“这里面都是腌的咸菜还有做的酱,现在还没好,等好了的时候,我再叫你们来尝尝。” 孙安谦和宋子休在这座充满农家闲趣的小院中逛来逛去,许澜从小厨房端来一壶果茶,放置在院中石台上,“安谦兄,子休兄,你们快些来尝尝知知做的桂花雪梨果茶,外面可喝不着,整个大周只有他暮云院中才有。” “果茶?这是何物?”孙安谦溜到石桌前,拉着宋子休一起坐在石墩子上。 随着许澜倒茶的动作,桂花的香气夹杂着清甜梨香扑面而来,孙安谦等不及茶晒凉些,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啧啧的咂嘴摇头,满脸享受。 “我从前只说紫苏引子是我喝过最好喝的,今日的这杯桂花雪梨果茶,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宋子休轻嗅茶香,抿了一口茶,回味一番亦觉无穷无尽之香甜,金黄澄净的果茶,惹人喜爱,宋子休放下茶杯,也出声赞道:“此茶,色香味俱全。” 许澜给许随也倒了一杯,双眸含笑,提议道:“听闻孙院使与宋大学士用嗓过度,经常咳嗽。知知说过这桂花与雪梨都有润肺止咳的功效,不若你们临走时,拿上一些带回去给两位大人尝尝?” 陆知绑好襻膊,准备进他院中的小厨房。路过时听闻许澜的话,也应声道:“许澜说的没错,安谦,子休,你们二人走时可千万要带上一些。不过这个有些甜了,你们喝倒还好。两位大人若是要喝,我弄些不太甜的,做好带去国子监。” 孙安谦吸溜一口果茶,朗声道:“没事,我家老头和子休的祖父都爱甜的,我也爱,就子休不太爱吃甜食。” “这样啊,那子休我下次弄些不太甜的,专给你喝。”陆知笑道。 宋子休温和回道:“小知不必如此麻烦,不是休不喜甜,是不嗜甜。安谦嗜甜过度,儿时牙中都生蛀虫,疼的满地打滚。自那时起,休便告诫自己,不可过度嗜甜,免遭非人之痛。” 被当众揭了老底的孙安谦对上宋子休温和含笑的视线,硬是不敢发作,独自喝了半壶果茶浇灭心头之火。 陆知见孙安谦被宋子休一个眼神压制住,不由得轻笑,他对许澜道:“帮我照顾好安谦和子休,我去小厨房给你们做吃的。” 许澜眼角弯弯,挥挥手,“知知快去吧~” 此时小厨房里已经有两人在忙活,杏林用干净的布巾擦擦头上的汗水,“小公子,你来啦。你要的牛奶已经挤过来了,还挺多的。正好黄油快用完了,我和杏花就分了一些出去静置准备做些黄油。” 杏林和杏花还有竹叶三人,都是自小跟在陆知身边。 竹叶爱读书,杏林和杏花爱吃,三人分工明确,竹叶跟着陆知出入家学,杏林和杏花跟着陆知出入小厨房,做他最得力的帮手。 陆知对此没意见,“冷藏的牛奶怎么样了,有冰起来吗?” 杏林回道:“没有,我一直注意着冰鉴里面冰的数量。” 陆知算算时间,冷藏有六个时辰,他走到小厨房里间,打开冰鉴,取出里面的瓷碗。 瓷碗冰凉,陆知手指有些冷,寒气顺着他掌心往里沁,他将瓷碗就近放在桌上,打开上面盖着的盖子,露出里面装着的雪白的牛奶。 淡奶油需要在低温环境下打发才易凝固,虽然牛奶已经冷藏六个时辰,打发的时候还是要隔着冰才行。【注1】 以往打发奶油的事,都是杏林在做。实在是因为杏林人虽看着瘦弱,但天生臂力十分了得。陆知幼年时出去招猫逗狗,谁也不带,就带杏林。 不管是野猫还是疯狗,都能被杏林一掌拍飞。 一直到后来陆知得了一碗黄牛的牛奶,杏林力大无穷的双臂,也被解锁了另外的功能。 打发奶油。 陆知今天想做两个点醒,一个是驴打滚,一个是雪媚娘。 驴打滚需要做豆面,磨豆面炒豆面的活交给了杏花。 杏花将黄豆洗净,用棉布擦干后,放入铁锅里翻炒,等到微微焦黄表皮开裂后将其盛出。又找出小巧精致的石磨,开始磨豆面。 陆知也没闲着,他将糯米粉内倒入牛奶和适量的白糖搅和,放入蒸笼里面蒸熟。 蒸好之后,陆知在里面加入黄油,待面团稍微晾凉些,陆知便开始揉搓,面团很快被揉搓的光滑细腻。 雪媚娘外皮的这一步和驴打滚同步,二者之间的区别,是一个要包上奶油和果丁,另一个是要铺上红豆撒豆面。 陆知又炒了一些糯米粉,好用来擀雪媚娘外皮的时候撒上,防止粘黏。 杏花的豆面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过筛。 淡奶油还要再打发一会,陆知便先做了驴打滚。取出之前做豆沙糕剩下的豆沙,铺在擀好的糯米面皮上,然后滚成圈,用刀切成大小一样的小团子,装在磁盘里,撒上一层豆面。 驴打滚做好后,被杏花端起两份,分别放在两个食盒里。 陆知打开专门定制的木柜,柜子里一格一格的都放着形态各异的瓷罐。他从第二层左边第一个取出一个大肚圆罐子,上面贴着红纸,写着“黄桃罐头”。 取出柜子里唯一一瓷罐的黄桃罐头,陆知去掉封口上的蜡,打开瓷盖,香甜的果香沁人心脾。 陆知深吸一口后,说道:“今年要多做一些,去年第一次做,做的少了都没能撑过一年。” 杏花放好驴打滚后,盖上食盒,净手后转身,取出瓷罐里的黄桃,顺势接过陆知手里的刀,开始将黄桃切丁。他笑道:“哪有那么多糖经得起弄,去年做的这些,小公子可没少挨老爷的训。” 陆知轻哼一声,似是对当初那顿训心里还藏着别扭,他道:“就属他老人家吃的最多,今年要多做,他肯定不能训我,训我我就不给他吃。” 杏林正好也将奶油打发好,陆知找了个小茶碗,将擀成圆形的糯米皮放在茶碗上,取出奶油抹在糯米皮中。 “大哥爱吃黄桃,多切一些。”陆知用勺子舀了一大勺的黄桃丁放在奶油中,然后将糯米面皮捏起来,用洗干净的剪刀剪去多余的部分。 陆知动作麻利,很快就将四个圆滚滚的雪媚娘装在碟中,“这些都叫人送去暮苍院。” 杏林将雪媚娘装进送去暮苍院的食盒里,小小的食盒一共两层,一层驴打滚,一层雪媚娘,“我去送。” ——— 陆知将做好的甜点端出来时,大厨房那也将府上晚上吃的饭菜送了过来。 孙安谦在见到食盒里取出的菜鲜少有汤汤水水,并非汤盆装取,而是炒菜才用的瓷碟。 他满眼的羡慕,“光禄寺卿家中竟能吃上如此色香味俱全的炒菜,这样的神仙日子,叫我过上两天,快活快活该有多好。” 陆知听闻,连忙将两碟甜点放在石桌上,“若是我大哥在,你这话真该说给他听听,这样我就能找个理由,说是想与好友共享,求他让竹枝给我送饭菜,在马车上吃了。” 孙安谦尚未答话,身后便传来一道清润如溪的男声,“哦?竟不知何时知知连兄长也要诓骗了。” 陆知抬头看去,未语先笑,朝着来人飞扑,“大哥!!!” 许澜,许随,孙安谦,宋子休四人连忙起身。许澜和许随都低着头,并未抬头看陆喻。 而孙安谦和宋子休还是打马游街那日后,第一次近距离的目睹了这位圣眷正浓的三元及第状元郎的风姿。 真可谓是霞姿月韵,光风霁月,陆喻只需只往哪一站,就是一副绝美画卷。 兄弟二人长相相似,陆喻面容更加成熟清冷,不似陆知,瞧着就像没长大的精致娃娃,明媚惹人。 陆知不敢回答他哥的问题,而是小声的问道:“大哥,你怎么连官服都没换,就来我暮云院了?” 陆喻眼睛微眯,危险又迷人,他故作奇怪道:“怎么,来你院中还需大哥焚香沐浴更衣之后才能进得?” “当然不是,大哥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陆知嬉笑道。 陆喻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陆知往外拨,“站好了,在你好友面前如此没正形,太过失礼。” 陆知偏不,他搂紧陆喻的脖子,“没事的,安谦和子休不会介意。对了大哥,既然你都听到了,就允了我吧。今日我去会馔堂吃午饭,真的太难吃了。若不是王安瞧我可怜,给了我一碗糖蒸酥酪,我今日非饿死在国子监不可。” 陆知着重强调,“除了那碗糖蒸酥酪,我其他的一口都没吃。” “那还是不够饿,人饿极了,什么都会吃的。”陆喻淡淡回道。 陆知讪讪的转移视线,小声道:“那我能带点点心去国子监吗?监规没说不可以带点心的。” 本来陆喻还想多说两句,不过到底还是心疼,知道陆知从小就挑嘴,虽说难吃的只要是在碗中都会吃光。可强逼着自己吃,和满怀喜悦吃的饭菜,终归是不同。 “好了,以后就叫竹叶送吧。”陆喻状似嫌弃的往后仰,“快快撒手,不然前面的话就不作数了。” 陆知爽快的撒手,“大哥,我给你做的雪媚娘里面放了许多你爱吃的黄桃,快点回暮苍院吃!” 陆喻笑着捏了一下陆知的脸,又对孙安谦四人点头致意。临走时,目光停在许澜身上一瞬,又很快收回,叮嘱陆知别闹的太晚,早些休息。 陆喻离开后,孙安谦舒了一口气,他瘫坐在石墩上,拍着抚着胸口,对陆知说道:“小知啊,我真佩服你,竟然一点也不怵你大哥,还敢那么闹他。” 陆知奇怪道:“我大哥那么温和一个人,安谦你怎会怕他?” “别说我,子休也怕。”孙安谦像是要证明一般,趁宋子休不注意,拉起他的手腕,露出宽大衣袖下依旧捏紧的指尖,“瞧他给紧张的。” 宋子休缓缓抽回手,斟酌道:“陆编修他气质清冷出众,仿若神祇,非是因惧怕而紧张,是怕靠的太近而紧张。” “我知道我大哥长的好看,好看的人都是看起来不好靠近的。但我大哥是外冷内热,他人可好了。”陆知为他的亲亲大哥辩解,“你们要是多和他相处就知道啦~” 一直没吭声的许澜,终于在此时出声,他岔开话题,不愿再谈陆喻,“知知,你今日做的这两样点心看起来很好吃,闻着也香甜的很,叫什么?” 陆知也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说陆喻,都忘了大家都还饿着肚子。 “这两个是用牛奶和糯米做的,白色的那个加了奶油和黄桃,叫雪媚娘,黄色的撒了黄豆粉,加了豆沙叫驴打滚。” 陆知给四人介绍着新吃食,因为实在太过奇特,孙安谦连炒菜都暂且放在一边,要先吃点心尝尝。 雪媚娘奶油奶味十足,带着些许的冰凉。黄桃酸甜可口,清脆好吃。驴打滚入口绵软细腻香甜软糯,黄豆粉为这道美食又加了一道特殊的风味与口感。 “这黄桃如此的甜脆,定是桂东黄桃无疑!”孙安谦嚼着黄桃,睁大眼睛道:“小知,你是如何将这黄桃保存如此之久?” 陆知略微惊讶,“安谦竟然吃出了黄桃的品种,确实是桂东黄桃。能让它们保存这么久,是因为我用其做了黄桃罐头,选取脆些的黄桃洗干净煮一煮,泡在糖水里密封住。” “这黄桃罐头定然美味非常,今年黄桃出产时,我定要求你给我做上一些,解解我的馋。” ——— 四人吃完之后,各自都带了两个黄桃雪媚娘还有一小碟装了六个的驴打滚回府。 孙安谦爬上了宋子休的马车,宋子休的小厮见状便没有上马车,而是去了孙安谦的马车,与他的小厮同乘。 孙安谦熟门熟路的倚靠在宋子休的圆形靠背上,闭目养神,良久来了一句,“子休,你有没有觉得,许澜似乎对我们两有敌意?” 宋子休拿着书又靠烛台近了一些,“有些。” “哎,我就说我没感觉错。”孙安谦来了精神,他整个人坐了起来,疑惑道:“尤其是今天我们刚进暮云院,他端着果茶出来招待你我的举动,还有他说的那些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暮云院的主人。” 宋子休静静地翻过一页书,这才回道:“有些。” 孙安谦终于回过味来,感情这宋子休压根就没听他说什么,只是看他顿住,就重复的敷衍他罢了。 真是气死他了!孙安谦气的朝着靠枕上一躺,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结果宋子休巍然不动,看都没看他一眼。 6、第 6 章 陆府,清心院,书房内。 陆盛手边摆着吃了一半的雪媚娘,装着驴打滚的碟子已经只剩下豆粉,书房外传来了敲门声,“父亲,是我。” 陆盛连忙将碟子全都放进食盒,又将食盒盖好放在桌下,末了还用脚往后踢了踢,挪动椅子稍稍遮住,“进来。” 陆喻已经褪去官服,换上一袭淡绿衣袍,如青松翠竹遗世独立。 关好门后,陆喻走近书桌,瞥见桌上细碎的豆粉,俊秀的眉头微拢,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听说,你又升官了?”陆盛神色严肃,并没有因长子升官而感到有一丝的喜悦,反而是浓浓的担忧。 陆喻心知陆盛会因此不悦,颔首应道,“是。” “吏部选官任官,为六部之首,你能入吏部,今后定能青云直上啊!”陆盛咬牙道:“考公司郎中,官拜从五品上。吏部考公司之首,总掌百官功过善恶之考法及其行状。【注1】官场诨名,判官。我的长子,还真替我长脸!竟得陛下如此圣眷,小小的七品翰林编修,没当两天,就升至如此官位!你是如何敢接下的!” 陆喻对于陆盛的诘问,处变不惊,淡然回道:“陛下青睐,他既信我,我又有何不敢。” 陆盛本就有些压着的怒火一下子被激怒,竟是有些口不择言,“陛下刚登基,周围群狼环伺,无人可用。他是走投无路昏了头,你也昏了头吗!” “父亲,慎言。你方才的话,足够掉脑袋了。”陆喻出声提醒。 陆盛这次是真的动怒,他用力一拍桌,力道之大,手臂都震的发麻,他忍着疼痛,继续道:“怎么?你还要大义灭亲不成?真不知道这位新帝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守拙多年,一朝三元及第全部打破。 现在甚至还甘愿站在风尖浪口,替他挡灾避祸,你有几条命送死?人家又稀罕你这一条无足轻重的命吗? 你若是怨我和你母亲丢下你那么多年,不在意我与她的心情。可你总该想想你两个弟弟,尤其是老三,他从小就黏着你,与你最亲近。 每次挖空心思琢磨好的吃食,第一个总是要给你吃。你说好吃,才算好吃,你说喜欢吃的,他能一直放在心上记着。 只因你冬季戏言一句想尝尝鱼的滋味,他差点掉水中淹死。老大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当真以为,老三能安乐的过完此生吗?看在他如此在意你的份上,别做这种出头冒尖送命的蠢事。” 陆喻眉头皱的更深,提到陆知,他心中有了一丝动摇。可最终,他还是坚定道:“父亲,每人的活法不同。你想与母亲安稳渡过此生,我想尽自己所能,将浑浊不堪的污水变得稍微清澈一些。 陆知他总会长大。我不会也不能,护他一辈子。更不能为陆知活着,他若知道,也定不愿我这么做。” 陆盛叹息一声,他知道,陆喻脾性是最像他。凡是决定的事情,即便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除非,失无可失,才会罢手。 “老大啊,拔尖出头的那个,总是第一个被削平的。以你的年纪资历,你觉得,能担当得起,判官一职?那些或资历老道,或家世显赫的王公贵族,你真能掌控住他们的功过善恶?” 陆喻沉默半晌,“尽人事,听天命。” 知道自己不可能劝动,陆盛也算是尽人事,剩下的只能听天命,“官场混杂,势力盘根错节,今后或许就连你外祖也保不了你,为父更无法做你后盾,你自己,万事小心吧。” “是,父亲。”陆喻回答的干脆,路是自己选的,容不得他有半点的后悔。 陆喻没有离开,而是继续道:“父亲,今后我可能会很忙。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陆知身上。他自幼便单纯善良,虽说有些调皮爱闹,什么都不太放在心上的没心没肺。但之前都是在外祖府上,也没什么。如今入了国子监,还望父亲严加管教,莫要任由他性子胡来。” 陆盛在这方面还是比较敏锐,听出陆喻话中意思远不止于此,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陆喻想了一下,还是选择如实告知,好叫他这个凡是不放心上的父亲,稍微重视一些,免得陆知真的无意惹出什么祸事,那时后悔就晚了,“今日国子监,他拽小王爷入水。陛下当着我的面派人敲打小王爷,叫他忍下这口气。” “陛下当着你的面说的?”陆盛确认道。 “是。” 陆盛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那便无事,陛下不会放在心上。” “我知陛下不会放在心上,不会为此为难陆知。”陆喻话锋一转,语气中满是不信任,“可小王爷未必,瑾阳王自幼便由太后抚养,性情乖张暴戾。陛下虽与其一母同胞,却也多年未见。此人能因不满前面有人挡路,就将人全部踹入水中,陆知惹了他一次,难保他不会暗中记恨于心。” 陆盛没想到竟是这样,“这小王爷当真把人都踹入水中了?” “当真。陆知拽他入水,也是因为他本想把陆知扔入水里。”陆喻对自己带大的弟弟还是很了解,“不然以他那性子,怎么可能故意挑事?旁人只要不先招惹他,他都会选择与人为善。” “我知道了。”陆盛沉声应道。 陆喻说完便作揖告退,临走时没忍住又看了一眼陆盛吃的满桌豆面,注意到大儿子的目光,平日里端正俊逸的陆老爹脸皮子一紧,“快走吧!全家就你爱干净!” 听到关门声后,陆盛赶忙拿出食盒,开始有滋有味的吃剩下的雪媚娘。 陆盛边吃边想,还是夫人对我好,给我送来。老三那臭小子,竟只做了他娘亲的份,说什么他这个年纪男子晚间用甜食易胖! 不孝子! 暮苍院,澄静斋内。 澄静斋在暮疏院较偏的地方,是陆喻平日办公看书的地方。 屋前屋后都种着不少的花木,还有一个盆景石。造景群峰屹立,石为主,树为辅,观之画面和谐且丰富。沿着屋子周边生长着苍翠葱茏的翠云草为整个澄静斋做点缀,此处虽秋冬会有些冷,但夏日之中却很是凉爽。 意境之优美,景致之迷人,与陆知的暮云院完全不同。 如今是初春,地龙在几日前已经撤下。陆喻的贴身小厮竹青跪在地上,地面湿冷的气息顺着膝盖朝着骨头里钻。 透雕靠圈椅是坐着最舒适的椅子,陆喻右手手肘撑在扶手上,手松握成拳撑着脑袋,左手食指一下一下的敲着扶手。 他看着桌上烟香袅袅的香筒,奇怪自己那个竹雕荷香鹤舞图什么时候变成了合和鸳鸯图。 陆喻不说话,竹青更不敢说话。他不敢乱看,,只盯着陆喻坐下的椅子看个不停,看了半天才分辨出椅子下的卡子花纹是如意祥云。 “许澜今日又去了陆知院中,听闻他们两兄弟如今都在国子监,而且还在一堂?”陆喻声音轻淡,却极其危险。 竹青连忙叩首道:“大公子,他们在国子监的事情,竹叶也不知道。是竹叶去国子监接小公子,看到许家两位公子才知晓他们在一堂读书。 回了陆府,他就急忙过来叫人给我带话,大公子,竹叶他绝无隐瞒!” 陆喻揉揉眉心,“罢了,你先下去吧。” 竹青起身告退。 陆喻走到休憩时用的小榻,边上的小桌上放着一碟圆润雪白的雪媚娘,还有一碟香甜软糯的驴打滚。 陆喻端起备好的小碟,夹起一个驴打滚放置其中,咬了一口,与看起来一般软糯可口。 他缓缓的嚼着,心中想道:今日暮云院还有孙院使和宋学士的孙子,这两人与家学那些子弟都不同,在陆知身边,应会撑的久些。 孙府。 宋子休的马车先将孙安谦送到孙府门口才回府去,孙安谦手里提着从陆知那带回的雪媚娘和驴打滚,还有一瓷罐的桂花雪梨果茶。 门房终于见到人回来,赶紧提着灯笼出来,“哎哟我的小公子,院使等了你一晚上,饭菜都热了好几遍,一口都没吃,你可总算是回来了。” 孙安谦脚步不再慢悠悠,加快许多,“不是叫人回来说了,我去陆府了?” “是说了,可院使他老人家想等,也拦不住啊。” 孙安谦无奈摇头,也是,老头是个倔脾气,说要和他一起吃晚饭,那就要和他一起吃饭。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再晚都会等着。 “你这不肖子孙,竟还知道回来!”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摔落在地的茶盏。 茶水四溅,孙安谦的脚尖也被溅上。 他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取出新的茶盏,用小木勺从瓷罐中取出适量的桂花雪梨。拎起小炉上温热着的小茶壶,冲泡。 孙安谦老老实实的双手将果茶奉上,“祖父,不肖子孙给你敬茶赔罪了。” 桂花的香气早在打开瓷罐的时候就已经飘散开,孙典参心中虽好奇这是什么,怎有如此浓郁的桂花香气。但还是忍住,让自己不要勾头去看。 这会经过热水冲泡之后,桂花香更加浓郁,里面还有一股清甜的梨香,光闻着味道都有种沁人心脾的感觉。 “茶?你管这叫茶?你的茶经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孙典参板着脸,明显不领情。 孙安谦赔笑道:“是是是,不是茶,就是我新交的好友,陆知自己做的一款香饮子。用了桂花和雪梨,对止咳润肺很有裨益。” “我岂能不知桂花与雪梨之妙用!怕是只有你这个不肖子孙今日才知,也有脸拿到老夫面前卖弄!” 孙安谦将茶盏放到老人手边,抬手打开食盒,自顾自的说道:“你要是不喜欢喝,我可爱喝的不行。对了,这些想必祖父也不爱吃吧?” 空气中传来香甜的气息,鼻子向来比常人更加灵敏,又喜甜食的孙典参这会再也忍不住,他的目光跟随着孙安谦手上的动作来回的移动。 “这些点心是哪个食肆酒楼里买来的?怎以前从未见过?”孙典参说完,面色一变,一掌拍在孙安谦的手臂上,痛斥道:“你这不肖子孙,竟学了纨绔做派,败家的玩意,快给老夫说,这些稀奇点心花了多少金银!我这孙府是不是被你抵出去了好几间屋子!” “轻点!再打我手臂就要断了!”孙安谦哀嚎一声,赶紧解释道:“这些都是小知给我做的,我今日与子休去他那吃的晚饭。知道你和宋爷爷都爱吃甜食,所以走的时候,他就给我和子休带了些回来,想让你和宋爷爷都尝尝。” 孙典参闻言,终于停下手,“都是那个叫陆知的做的?” “当然。”孙安谦没忍住诱惑,直接用手捏了块驴打滚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光禄寺卿的儿子,厨艺果然了得!” 孙安谦说的虽模模糊糊,但孙典参还是听出了其中关键,“你说陆知是光禄寺卿的儿子?那今科状元郎陆喻,可是他的兄长?” “是啊,我今天和子休还见到他了,今日我才知道何为光风霁月,何为仙人之姿。”孙安谦奇怪道:“祖父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孙典参嫌弃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子,“没什么,你既然已经和陆知交好,还从人家那连吃带拿的,也多说无益。只是你和陆知往来,尽量避免和他兄长陆喻碰面。” “他兄长怎么了?”孙安谦想到在暮云院时,陆知依赖陆喻的模样,若是陆喻出什么事,他还真难以想象陆知会怎样。 孙典参被甜点的香气勾的实在没办法,用筷子夹起离自己近的驴打滚,含糊道:“没什么,只是要升官了,是非多些。” 孙安谦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这是好事啊!” 说着又要伸手去捏驴打滚吃,“啪”的一声,木筷打在指骨,孙安谦吃痛收回。 已经尝到驴打滚软糯美味的孙老爷子,开始护食,“你这不肖子孙,人家陆知送我老人家吃的东西,你捏一个就成,还想捏第二个!” 于是,孙安谦看着他那因为年纪大没什么胃口的祖父,一口一个驴打滚,还差点噎着。然后老人家抄起手边的桂花雪梨果茶咕咚咕咚的喝个精光,还顺手又从瓷罐里弄了些进茶盏,用水冲泡。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毫不生疏。 ——— 翌日清晨,陆知被竹叶从温暖的被窝中薅了出来,在竹叶给陆知束发的时候,杏林从外面跑了进来。 “小公子,老爷来了。” 陆知打了个哈欠,眼角沁着泪,“我爹?这么早他不去光禄寺来暮云院做什么。” 他看向竹叶确认,“我近日没做什么惹他老人家生气的事吧?” 竹叶想了想,回道:“会不会因为昨日国子监的事?” 陆知一拍脑袋,对啊!肯定是知道了,不然他爹这样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不会来找他。 正想着,陆老爹便已经推门而入,方才陆知的话他已然听见,故作不悦的责问道:“当爹的来儿子的院子还要理由?老子想来就来!” 陆知眨眨眼睛,凑到他爹面前,忍不住道:“爹啊,你别顶着这张脸用外祖的语气说话……” 太割裂了。 “行了,爹知道自己长相俊美,现在说的是你的事。”陆盛整理一下衣袖,看了竹叶一眼,“听你大哥说,你想叫竹叶每日给你送午饭?” 陆知点头,“嗯,爹你不是为了国子监的事来的?” 陆盛啧了一声,“不就落个水?什么大不了的事还要我亲自跑一趟。你又不是没落过。” “那爹你一大早去跑过来,难不成就是为了问一句竹叶是不是要给我送午饭?关心关心我?”陆知总觉得不对劲,他爹不是这种人设啊。 陆盛瞧着陆知那副嫌弃的小模样,没忍住屈起指尖,敲了一下他的头,“我会额外买一份一模一样的菜让王安带过去,你有手有脚的一个大活人,还叫竹叶专程给你送午饭,给我自己做。 可千万不能因为爹升官了,就养成好吃懒做的性子!” 陆知摸着被敲的额头,他拽着竹叶叫竹叶帮他看看,“是不是红了?” 竹叶瞧了一眼,确实是红了。 陆盛有些心虚的瞄了一眼,轻咳一声,“男子汉大丈夫,怎生得如此骄气!” 说罢便拂袖离去。 陆知接过竹叶递过来的锦帕按在额前,冲着门外叫道:“以后你老人家就别吃娇气的人做的菜了!” 走到院子里的陆盛全当没听见小儿子的叫嚣,他乐滋滋的离开暮云院,心想,让陆知不惹事多简单,叫他没空出去惹事,不就行了。 国子监中午休息的那点时间,做个菜再吃完,根本没有多余时间去招猫逗狗。 就这么点事,瞧把陆喻那小子吓得。 果然儿子就是儿子,还是太嫩,不如老子啊! 陆老爹一番感慨,一步三叹,心里越想越美。 …… 陆知今日一到崇理堂,就和孙安谦还有宋子休说今日中午他在会馔堂炒菜,弥补昨天晚饭二人没吃到他亲手炒菜的遗憾。 即便只吃了两道点心还有一盏桂花雪梨果茶,但陆知的厨艺在孙安谦那已经足以封神了。 知道陆知中午亲自下厨炒菜,他是兴奋的一上午都没听课。 还因此被方学录拎起来背好几次书,结果就是抽啥啥不会,背书薄上他的名字已经记了一整排。而陆知的名字在背书薄上比孙安谦还要再多一排。 陆知被方学录盯上倒不是因为不老实,而是他知道自己不行,就尽可能的往后缩,以求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结果物极必反,在一众挺直腰背的学子中,后排突然矮了一截的陆知显得格外明显。 两个难兄难弟几乎是站了一上午,好不容易熬到午休,方学录脚后跟还没完全踏出崇理堂,陆知就一屁股瘫坐在位置上,用手锤着酸软的腿。 “下午没有方学录的课了吧?我这双腿今日再也经不起这般折腾了!”陆知呜呜咽咽的哀嚎着。 许澜将自己的椅子往前拉,自然的抬起陆知的腿,放在他的腿上,替陆知揉捏小腿。 陆知舒服的哼哼,“许澜还是你最好,若是没有你,我以后可怎么活啊~” 孙安谦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响不停,他勾着陆知的脖子,将人往外拖,“先别舒服,快快炒菜祭五脏庙。我可是为了你今日的炒菜,也站了一上午。” 陆知顺势起身,控诉着孙安谦是孙扒皮。 许随走向前去,拉了一下依旧维持之前动作的许澜衣角,“哥哥,他们走了,我们快跟上吧。” 许澜闻言起身,朝着陆知的方向跑去。 …… 王安早就将菜洗好放在他在会馔堂的小厨房里。陆知到的时候,直接净手开始做菜,“王大人,你也留下吧,不是说光禄寺还在研究炒菜,你留下打下手,试着做几次就会了。” 陆府厨子是镇国公府的家奴,他们的炒菜手艺早已炉火纯青。陆知心里明白光禄寺为何迟迟“研究不出”炒菜,定是他爹故意搞鬼。 他爹凡事爱藏拙,不冒头,不拔尖。只是现在外面炒菜卖的火热,若光禄寺还弄不出来,怕是会被皇上定个渎职之罪。 如今他趁着自己做午饭的功夫,教教王安,也免得他爹被定罪。 如今是初春,万物复苏,却也没生长完全。国子监的菜色每天几乎都是相差无几,吃的素菜也都是能在地窖里久放的。 不过今日比昨日多了个南瓜。 国子监学子众多,每日做饭食都要争分夺秒。会馔堂的有好几个灶台,每个灶台有三个火眼,同时蒸煮,节省许多时间。 王安将唯一的那口小铁锅放在火眼上,负责烧火的杂役时不时的悄摸勾头看去,好奇的不行。 “再乱看就滚出去,给我用心点看火候。” 王安敲打一番烧火杂役,那杂役缩着脖子应了声,“是。” 陆知准备先做个肉末蒸蛋。 鸡蛋加适量温水打散过筛,让蛋液更加的细腻,弄好之后放进蒸笼。肉末要选三成肥七分瘦的猪肉剁碎,陆知瞧着他爹给他选的猪肉,还挺符合这要求,洗净后便切了一小块下来剁碎。 在剁好的肉末里加入一小些的料酒去腥,料酒大周本来就有,不过做法很简单。只需用香叶桂皮,八角花椒,小茴香,按比例放入白酒中,等待充分融合就行。 肉末放到铁锅上翻炒出油,再加入葱末,酱油提味。等鸡蛋蒸好,肉末连着汤汁一起倒进去。 大周早有宝船出海,也因此大周物产丰富。现在已有土豆,不过都是用来蒸熟当主食食用裹腹,尚未制成淀粉用以菜品调料勾芡。 陆知省了勾芡这一步,味道也不错,影响不是特别大。 陆府倒是有这些东西,不过都是关起门来自家用。 陆盛下了死命令,不准传出去。 陆知在年幼时曾经想过,他爹年轻时定是经历了十分不好的事情,才会像如今这般小心翼翼,丝毫不敢拔尖冒头。 不过六岁那年,在他爹看到他和厨子们合力弄的酱油,肉酱,腌菜后,竟主动问他要方子。 那时起,陆知便知道他爹并非不敢拔尖冒头,若是真能改善百姓生活的东西,他爹并不会退缩。 剩下的菜,陆知又做了个冬瓜炒肉,清炒南瓜还有酸辣白菜。 冬瓜与肉切薄片,肉加入酱油,料酒,蚝油先腌制一会。弄些猪油入锅化开,加入辣椒干和蒜末炒香,再倒肉片。 肉片裹着蒜香香辣,气味极其霸道的在其中散开。陆知一手翻炒,另一手拿着锦帕捂住口鼻打喷嚏。 这辣椒干,实在是辣的强劲。 翻炒差不多倒入冬瓜薄片,继续翻炒。待其软化变得透明,就可将菜盛出。 清炒南瓜只需切厚片加葱翻炒,最后加点盐与糖提味。 酸辣白菜调料用的多些,醋,干辣椒,糖,花椒,若是有芝麻油最好再滴上两滴才更香。 可惜大周如今虽有芝麻油,不过是宫廷御贡,国子监还不够格使用。 五个人四道菜,陆知炒的量不少,每道菜都用两个碟子装,足够他们吃。 菜端到会馔堂时,香气引来了周围数道视线。 这些监生们待看到五人束发带末端的金线,便都摇着头收回了视线。 原是这些高门显贵的纨绔子弟,他们无视监规,私自外带饭菜,在会馔堂铺张浪费,招摇显摆的吃一碟百两的炒菜也不稀奇。 7、第 7 章 孙安谦手里捧着一碗大米饭,他将筷子伸向离得最近的冬瓜炒肉。 冬瓜自带一股清甜,微辣下饭,肉片毫无腥气,肉质紧实咸辣入味。 尝完冬瓜炒肉,孙安谦咬着牙逼着自己将筷子伸向酸辣白菜。这道菜的味道实在太强,香的往脑门钻,孙安谦闻着味道口水都要流出来。 明明只是素菜,却集齐了酸,辣,甜,麻四种味道,且四味相得益彰,十分开胃。吃了就停不下来。孙安谦就着酸辣白菜,埋头刨饭,活像饿了八百年。 宋子休胃口偏淡,不太敢吃一看就很辣的酸辣白菜。他主要吃的是肉末蒸蛋还有清炒南瓜,偶尔夹几筷子的冬瓜炒肉。 肉末蒸蛋,肉末咸香入味,蛋羹滑嫩细腻,二者相辅相成,入齿留香。 南瓜绵软香甜,咸淡适宜,放在米上,浓郁汁水裹着米饭,与那肉末蒸蛋一道,宋子休也是不知不觉又是半碗饭下肚。 孙安谦吃到最后,拿着冬瓜炒肉的菜汁泡饭,又框框炫了两大碗白米饭,撑的他抚着肚子直不起腰。 许澜和许随没有两人吃的那么多,但也比昨日多吃了一碗饭。 会馔堂其他的监生们,看着四人吃的那样香,表情虽愤懑,可心中也想尝尝这炒菜到底有多好吃。竟然让崇理堂的监生都吃的那般毫无形象。 不过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菜香,也为他们解答一二。 许澜漱完口后,便贴近陆知,声音不大不小,也足以让周围监生听清,“知知,你炒的菜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若要是整日这么吃,不出一年,我定然会胖的连路都无法走。” 监生们听到许澜这番话,都有些疑惑,什么意思?这些菜不是外面酒楼带进来的,是他们自己炒的?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孙安谦也放下漱口用的碗盏,难得的与许澜一唱一和,“昨日我就与祖父说小知厨艺了得,不愧是光禄寺卿的儿子,想你自小没少看美食典籍吧。” 陆知知道二人此番话的用意,他先接着孙安谦的话说道:“若说读经史子集我一窍不通,但美食典籍确是能说出一二来。” 又对许澜笑道:“放心,我会控制你饭食分量的。不过若你胖了,倒是能叫人一眼就可分辨出你与许随的不同,也不是不能胖。” 许澜“啧”了一声,煞有其事的说:“那到时候我得让他和我一样胖才行,不然以后我若是做了错事,如何抓随随替我顶上。” 这番话惹得陆知轻笑,孙安谦和宋子休也露出笑意。孙安谦嘴快回许澜说:“你和许随即便容貌一样,不过性子却是南辕北辙。他静,你动。若是你能一整天不说话,亦或是许随说一整天的话,这比我祖父夸我是大孝子还不可能的事。” 陆知自小便与许澜,许随相识,知道二人脾性,“别说让许随说一天的话,就是让他一天说十句,也够呛。许澜若是一天能少说一句,那也同样够呛。所以许澜,你死心吧,你是不可能让许随模仿你还不被识别的。” 许澜佯装生气,“罢了罢了,我以后都不再想这蠢念头了!” 会馔堂的其他学子们心中到底如何想的,陆知不清楚,他只知道回崇理堂后,发现同窗们身上多多少少都挂着彩。 见五人回来,其中嘴角有淤青的学子带着人围了上来,“你们五人,明日说什么也要和我们出去吃,就是因为我们崇理堂少了人,今日就没打过那崇明堂!” 陆知一脸懵,“你们又打起来了?” 那人义愤填膺道:“哼!崇明堂那群小人,我见一次打一次!” 崇理堂的学子们纷纷点头,表示认同。陆知凑到孙安谦边上,小声问询,“我昨日就想问,崇理堂与崇明堂到底是有何积怨,竟是如此水火不容?昨日尚且还能忍到国子监,这次竟是直接在酒楼就动手了?” 孙安谦也小声回着,“崇理堂与崇明堂一直以来就有旧怨。这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真要说起来能讲上三天三夜,一时半会说不清。 不过最近几日闹的这么凶,我倒是能一言概括,就是外面那些酒楼闹的。他们推出的炒菜限量,先到先得,不过若是先到,后面有人出价高,那就价高者得。 崇理堂的监生说到底身份家世比不上崇明堂,次次都被崇明堂的学子后来居上。一来二去,怨气越发的大,吵过两次后,双方就开始比上了,即便后面有足够的炒菜,也非要对方手里的才行。” “你们两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嘴角淤青的监生双手叉腰,厉声问道:“你们去还是不去!” 陆知戳戳孙安谦的手臂,眨巴眼睛用眼神询问,这人谁啊? 孙安谦也搞怪一般的对着陆知眨巴眼睛,完全没明白陆知的意思。 一旁的宋子休将二人动作看在眼里,温和一笑,对嘴角淤青的学子作揖道:“无惧兄,我们几人家中甚少给银钱,怕是无法与诸位同窗前往酒楼。” 嘴角淤青的学子闻言,脸色一变,像是宋子休说话侮辱了他的人格,“和我方无惧出去吃饭,还用得着你掏什么银钱,是不是瞧不起我!” 陆知瞧着对方愤怒的模样,心中感慨,这人该叫方有钱才是。 ——— 对于中午和崇理堂同窗一起去酒楼撑场子这件事,孙安谦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 若是去了,短短数十载的人生就要少吃一顿陆知做的饭菜。 可真到了时候,方无惧压根就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权利,直接拉着人就走。蛮横态度和他的有钱成正比。 陆知对被方无惧拉过去凑人数一事无所谓,甚至有些跃跃欲试。说白了就是哪里有热闹,他就想往哪钻。 玉馔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楼高三层,在一众低矮的建筑中,显得鹤立鸡群。 门前的彩楼欢门上装饰着精致引人的饰物,造出一副立体的花鸟图卷,垂挂的丝绸流苏也随风飘荡,奢华艳丽。【注1】拴马桩处的马匹皆为良驹,停靠的马车,尽数都是做工不凡,用料讲究。 前来玉馔楼的食客们皆是非富即贵。 相比于大堂的喧闹,三楼雅间清净不少。 正对着大街的雅间,雕花红木窗被打开,里面坐着一个长相俊美,气度不凡的男子。男子对面坐着一个容颜精致,表情冷淡的少年。 “朝朝,你在看什么呢?” 顾云慎压根就没以为顾朝会回答他,他也是随口一问,与顾朝相对坐着已经大半晌,硬是只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他问的,“想吃什么。” 另一句是顾朝回的,“随意。” 现下好不容易逮住顾朝视线游离,顾云慎当然要见缝插针的找话聊。 谁知顾朝竟然回他了。 “观音。” 短短的两字,让顾云慎彻底好奇起来。今日并非是寺庙游神的日子,哪里来的观音? 他探头看向窗外,只看见身着襕衫的学子们,从马车上下来,勾肩搭背的进入玉馔楼。 “国子监的学子?”顾云慎奇怪道:“当初让三品官员符合条件的后辈全部去国子监读书,就是为了改改他们骄奢纨绔的做派,怎么还有如此多的人来玉馔楼这样的地方吃饭,国子监不是有会馔堂?” 顾云慎话音刚落,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太对,给自己找补道:“朝朝你不一样,大哥知道你是什么性子,你压根不是那种骄奢纨绔的人,而且这玉馔楼本就是你的……哎,那是不是你说的观音?” 此时的雅间窗户,正好能看到下面的陆知和许澜。 陆知五人的马车都要等散学的时候才来接,他们来玉馔楼的马车是方无惧花钱租来的。 按照陆知的理解,方无惧给他们租的这辆豪华大马车,相当于后世的加长版林肯。 先下马车的许澜正等着陆知一起进玉馔楼,谁知陆知跳下马车后,悄悄走到许澜身后,用膝盖顶了一下许澜的腿弯。 许澜腿弯受力向前倾了一下,追着陆知进玉馔楼,“知知!你这么多年怎么还没玩够这个!” 陆知在前面跑着回道:“还不是因为每次你都会被我弄个正着!” 顾云慎看着唇红齿白,长相精致性子欢脱的陆知,眸光流转,最终落在陆知眉间的那颗红艳的朱砂痣上,“眉间红痣……是那日拽你入水,陆喻的三弟?” 顾云慎收回视线,看向顾朝。 顾朝的视线没来得急收回,此时被顾云慎逮了个正着。 “陆喻为了让我方便行事,将命都豁出去,我不能伤了他的三弟。本以为你会怨我叫你忍气吞声,没想到你还挺喜欢这个陆知?”顾云慎想起那日叫人带话给细辛,让他与顾朝分析利弊,他为此事也着实是提心吊胆许多天,生怕顾朝真的生他的气。 如今看来,顾朝不愿去宫里和他一同用膳,不是因为那日之事情。 顾朝对于顾云慎的这番话并没有多做回应,可没有回应反而叫顾云慎有些激动,这也说明,顾朝没反驳啊! “你喜欢这小观音?”顾云慎跃跃欲试道:“哥哥替你把人请过来,一起吃饭怎么样?” 顾朝闻言似乎是想到些什么,睫毛轻颤,低垂眼眸,低声道:“不必。” 顾朝的拒绝在顾云慎意料之中,他也不再多说什么,用筷子夹起一片肥瘦相间,薄如蝉翼的炒肉,“朝朝你尝尝,这玉馔楼的炒菜确实比光禄寺弄的好吃。不知光禄寺卿整日在忙什么,也不知道多盯着下面一点,至今宫里膳食和官员饭菜都是以炖煮蒸烤为主。” 顾云慎絮絮叨叨的讲了许多,顾朝低头看了一眼碗中的肉片,并没有夹起。 他习惯性的用右手指尖,摸着左手手腕上戴着的金镯上,镶嵌的红珊瑚珠。 二楼传来一阵嘈杂声,玉馔楼的伙计正夹在中间调停,掌柜的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京城的几家大酒楼都在传,国子监的监生之间争论不休,殃及池鱼,哪家酒楼晌午接待了他们,那么当天晌午的生意定是要大打折扣的。 玉馔楼的掌柜只是听听,没想到今日这火竟然烧到他们玉馔楼来了。 “哎呦,小公子们怎么都停在了外面?我们玉馔楼今日新推出了一道炒肉片,肥而不腻,瘦而不柴,人间至味。”掌柜的唤了一声伙计,“来啊,把这些小公子们请到雅间内,可千万不能怠慢了!” 方无惧跳出人群,直接“呸”了一声,“谁要去那个小的挤不下的雅间,这曲水阁明明空着,为何不让我们进去!还骗我说曲水阁被预定了!我们就要曲水阁!” “小公子,曲水阁确实被预定了。定的人也是你们国子监的学子。”掌柜的此时也冷静下来,态度依旧随和,就是说话有些噎人,“竟都是同门,又都想在曲水阁,不若等人来了,我问问能否在里面架一道屏风,这样大家不都在曲水阁,可好?” “好什么好!”方无惧气冲冲道:“我昨日来定雅间,明明是你这里的伙计说曲水阁不能预定,怎么今日又成了预定出去了!” 掌柜的眉头一挑,他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近处的伙计,那伙计连忙低下头去。还不待掌柜再说些什么,以纪退省为首的崇明堂监生,从楼梯口上来。 领着纪退省等人上来的小厮在看见掌柜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笑容全部消失,面色惨白。完了,败露了! “哟,这不是方无惧吗?怎么,你也带着崇理堂的同窗来玉馔楼享用美食?”纪退省“啪”的一下打开折扇,开始装模作样的扇了起来。 方无惧看见他就头疼,没好气道:“这才初春就拿着个破扇子扇来扇去,也不怕感染风寒!” “你!”纪退省表情愠怒,随后瞥了一眼方无惧身后的曲水阁,又变得一派随和潇洒,“罢了,本公子不与你计较,也饿了,还请方贤弟带着你的人让让位子,好叫我们能有个过身的地方。” “放个屁!”方无惧大吼一声,“把门给我堵住了!今日不出心中这憋闷之气,我就不叫方无惧!!!” 说罢,方无惧直直的朝着纪退省扑去,他非常的有目的性,扑上去第一时间就是把纪退省心爱的折扇“撕拉”一声的给撕了。 陆知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他收回之前的话,方无惧果然是方无惧,这个名字比方有钱更适合他。 痛失爱扇的纪退省抬手就给了方无惧一圈,依旧是熟悉的位置,相同的力道。方无惧淤青的嘴角,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崇理堂和崇明堂的学子们见二人打了起来,也纷纷加入混战。 玉馔楼的掌柜的被监生们挤到一边,他脸颊不知被谁手肘捣了一下,一边用手揉着,一边想办法挤上楼梯。下面的动静太大,他必须先上三楼给上面雅间里的人说明原因才行。 顾云慎已经开门,走到围栏前低头看着下方的闹剧。他们的雅间与曲水阁位置相对,正好能瞧见。 “玉馔楼的掌柜你从哪找来的?怎么如此无用,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顾朝淡声道:“忠心。” 顾云社明白顾朝的意思,有些无奈,“朝朝啊,虽说忠心无错,可至少得有些能力。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多了,对玉馔楼也不好。” “嗯。”顾朝回的快速,敷衍意味明显。顾云慎接下来的话直接被这声“嗯”给挡了回去。 他无奈道:“朝朝,我不是想管着你,只是为你好……” “嗯。” 顾云慎张张嘴,无力的挫败感涌上心头,最终没再说什么。?? 下面的战况愈演愈烈,不少雅间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打架的都是京城高官显贵子弟,这热闹送上门不看白不看啊。?? 陆知虽说爱凑热闹,可打群架那还是头一回,一开始的他还是十分理智的想着,要做文明人,打架不好。 宋子休对此也深表赞同。 可崇明堂的监生见着陆知和宋子休,就觉得这两人一个年纪小不成气候,一个文质彬彬性情温和,总之都是不能打好拿捏的主。 于是二人几乎成了崇明堂的“眼中钉”,陆知和宋子休二人在不知被踩了多少脚,身上也不知被“无意”蹭了多少拳掌后,终于爆发。 首先爆发的是陆知,他是不惹人,可他不是冤大头受气包。又被踩了一下脚面后,陆知突然“嗷”的一声扑向踩他的人。 他年纪小,个子也不,力气更没有。打架对他来说真的很吃亏,人家都是你一拳,我一掌,你一脚,我一腿的有来有回。 陆知不行,他都够不着,得踮起脚尖才能揍到对方的脸。而且踩他的这人,个子还挺高的。 那大高个被陆知扑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抵住墙角后连忙稳住身形。陆知也不做无用功,他趁着对方稳身形的功夫,抡起手臂往上,那人以为陆知想揍他脸,快速的撇过脑袋,结果就是头皮一痛,他惊叫道:“松手!” 陆知扯着对方的头发,说什么也不松手,“你踩了我多少脚了!菩萨还有三分脾气呢!现在知道疼了?我告诉你,晚了!” 陆知死死拽着对方的头发,这人头皮扯的生疼,也不敢乱动,从小到大,还没人敢这么扯他头发! “子休!快上!”陆知搜寻到宋子休身影,出声提醒。宋子休的视线本就在陆知身上,他立即明白陆知的意思,他比陆知要高,扯起人头发来更加顺手。 孙安谦,许澜,许随为了护着战斗力弱的等于零的陆知和宋子休,一开始就加入了“混战”。这会听到哀嚎声,众人纷纷朝着声音来源看去。 好嘛,两个最不起眼的弱鸡,将崇明堂的两大悍将制的死死的。 “我爹是刑部尚书!你快放开我!”被陆知扯着头发的大高个,为了让自己的爱发少受点罪,不得已弯腰曲背配合着陆知的身高,累的不行。 陆知闻言,手下力道不减,“你爹是刑部尚书,你又不是。就算你爹把我抓去蹲大狱,那也是你先动的手,你也逃不了干系!” “啊啊啊啊啊!你快松手!”大高个疯狂喊叫。 “我!就!不!”陆知斩钉截铁。 另一头,宋子休的手也如同铁钳一般,死死的钳住那个动不动就凑近攻击他的小胖子头发。 小胖子力气大的很,是崇明堂打群架时的头号种子选手,此时如同鹌鹑一样缩着,一动不敢动。 甚至还能听见他哭泣着哀求,“宋子休,宋公子,求求你行行好,手千万别抖啊!千万别把我头发薅光!我不想像我舅舅那样,才二十几岁,就秃了啊!!!” 宋子休温和一笑,“放心。” 小胖子看着这温和如春风的笑容,更怕了。你的手那是一点也没松,还更紧了啊! 崇明堂一下损失两大战力,陆知与宋子休,“挟头发以令诸生”,也让崇明堂的学子们束手束脚。 纪退省手里挥着他被方无惧撕毁的折扇,恨声道:“陆三!宋二!你们两快点撒手!” 被陆知拽着头发的大高个也恨恨的嚷嚷,“小矮子,你再不放手,我就把你抓起来上刑!” 陆知本来还想着手上粘腻,不想再抓着,结果听到对方这么一通威胁,陆知不干了,“谁能保证我撒手了你不会报复我?反正我不撒。” 宋子休与陆知一条战线,他亦温和道:“休与小知同进退。” 小胖子抖啊抖的,用手小心翼翼的护着自己的头发,哭诉道:“不是!宋公子!我没放狠话啊!我的头发是冤枉的啊!” 他的哭喊声宋子休充耳不闻,小胖子又不敢闹,只能忍着。 “曲水阁我们崇明堂不要了,你们崇理堂想要就拿去!快撒手!”纪退省咬牙退步,他怎么也没想到今日十足十能赢得漂亮的事,会成现在这幅局面。 方无惧也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这可是他们崇理堂打的最漂亮的一架,竟是逼着纪退省求饶。 “哈哈哈哈哈,陆三,你可别听纪退省放屁,他说话向来不算话。只要你松手了,那高水止肯定会报复你的!” “方无惧!你不添油加醋会死吗?” “会死!只有你纪退省不高兴,我才能高兴!”方无惧叉着腰高喊着,“陆三!你可拽紧了!千万别松手!” 纪退省忍无可忍,他顶着淤青的眼睛,眼看着又要和方无惧打起来。 此时,楼梯上走下来一人。站在楼梯周围的监生们在看清人样貌时,纷纷退步,作揖行礼道:“见过小王爷。” 8、第 8 章 陆知听到声音,转头看去,待见到顾朝那张精雕细琢的侧脸时,立即低下头,抓着高水止头发的手也松开,整个人都有意的往后缩。高水止也不敢在这时候造次,扶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后,老实对着顾朝作揖。 因为顾朝的到来,整个二层都变得寂静无声。看热闹的客人们,也被来人冰冷沉默的气质吓到,全部关起了雅间的门。 脚步声不停,身形高挑的少年一直向前走去,所有人都以为顾朝只是路过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金色的手镯上镌刻着精美神秘的纹样,红色珊瑚珠与金色相得益彰,华丽奢靡。金镯与手背青筋相衬,有一种别样美感。 近距离的观看,陆知确认了小王爷手腕上金镯镌刻的“纹样”是符箓无疑,不过,他并不认识符箓的意思。 顾朝在陆知身前站定,他低头看着陆知的脑袋,对方头上束着的发髻离他的胸前只有两寸有余,“三楼有雅间,不必曲水阁小,陆知,要去吗?” 陆知闻言,满心疑惑,小王爷确定是在问他?不仅是陆知,其他所有监生都奇怪的很。 这陆知不是把小王爷拽水里了,怎么小王爷不找他麻烦,还要带他去玉馔楼三楼雅间吃饭? 而且,那可是玉馔楼三楼的雅间。众所周知,玉馔楼三楼的雅间,只有身份尊贵的皇室子弟方能进出,是完全不对外开放的。 人家连名带姓的叫了,陆知也不好不回应,他第一时间摇头拒绝,“回小王爷,我不饿,我不吃,我能先离开吗?” 顾朝头一回主动邀请人,还被拒绝了,他低头看着那团小揪揪,拒绝他的人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抬头。” 陆知不想抬头,刚开始是他不懂事,觉得能听到对方心声叫掌握先机。谁知道这小王爷的内心如此的变态血腥,他是一点也不想被迫收听恐怖血腥“故事”,更何况这个“故事”的主角还是他自己。 不过俗话说的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抬”头啊。 哪怕再不愿意,陆知也只能抬头。 白细的脖颈微微扬起,少年睫毛轻颤,朱唇玉面,挺翘的鼻尖圆润可爱,嘴唇稍有肉感看起来柔软非常,眉间的朱砂痣红艳欲滴,惹人目光。 顾朝一直是低着头,陆知突然紧闭双眼将头昂起,无限凑近的脸庞,让顾朝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 “小王爷,我眼睛不舒服,见光就疼,你见谅,我就不睁眼了。” 之前对视那两次,他当晚就做了噩梦。陆知打定主意,说什么也不对视。 许澜不知何时挪到了陆知的身后,他拽着陆知的手腕,抬手抚上陆知的脸,将他转向自己的方向,担忧道:“你眼睛怎么回事?疼的厉害吗?” 陆知睁开一只眼睛,快速的眨了一下,煞有其事道:“疼的。我觉得我现在得去医馆找大夫。” 顾朝将陆知的小动作收入眼底,他抬起右手轻轻摸一下红珊瑚珠,顺手将玄色外袍脱下,直接将陆知整个人罩住,“既然不能见光,那便不见。医馆的大夫哪有太医好,去我府上,我叫太医来给你治眼疾。” 玄色衣袍遮住光线,陆知周身萦绕着陌生的气息,隐约有檀香。他也无心分辨,只用手扒拉着衣袍,“不用了小王爷!” 一双灵动狡黠的眼眸露出时,正好与那双深沉冷淡的眸子对视上,【呵。】 呵?这是什么意思?陆知露出茫然神色,猜测着小王爷的心思。 “你很怕我?”顾朝压根不知道他问出这句话时,周围所有监生的神色有多复杂。 这世上若说有人不怕小王爷,那就只有当今陛下了。 陆知觉得这是一道送命题,你说怕吧,显得人家多恐怖吓人似的。你说不怕吧,又让人觉得没什么威严。 这个问题之于陆知的杀伤力,不亚于问“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陆知移开视线,眼神飘忽,尽量不与顾朝对视上。顾朝的这个问题,他不想自己动脑筋,决定让提问者自己回答。于是陆知反问道:“小王爷,你觉得呢?” 方无惧抬头快速扫一眼陆知,这陆三真是条汉子,竟然敢如此和小王爷说话。 就连纪退省都不可思议的看向陆知,又因害怕小王爷不敢一直盯着,真不知该说陆三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该说不知所谓。 顾朝低头注视着陆知,声音轻缓,“此时,不怕。” 陆知心道,你不砍我手脚,不扯我头,让我好好活着,那自然是不怕。他转头,刚想要说些什么,视线想接,陆知听到了顾朝的心声,【……剜眼】 “眼睛还痛吗?”顾朝没有再为难陆知,他抬手想查看陆知的眼睛,被陆知下意识的避开。 陆知如同遇到危险炸毛的猫,他浑身僵硬,恐惧又戒备,拼命的让自己冷静,“小王爷,我眼睛不痛了,也无需再请太医,我能离开吗?” 他是一刻也不想与这样变态又危险的人离的太近。 顾朝的手停在半空,他能够看出陆知对他的排斥。 “走吧。” 听到顾朝同意,陆知连头上顶着的玄色锦袍都忘记取下,告罪一声后飞快的跑走。那衣袍也随着陆知逃命一般的速度掉落在地。 许澜和许随见陆知离开,也立即告罪离去,二人追上陆知,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孙安谦立即捡起地上的衣袍,叠好后双手奉到顾朝眼前,“小王爷,你的衣服。” 顾朝目光从楼梯口收回,他单手抓起锦袍,重新披在身上,面无表情的踏上三楼的阶梯。 等人走后,孙安谦与宋子休也离开玉馔楼,去追陆知。 春风拂柳而过,河畔青草茵茵。外面阳光正好,没有玉馔楼内的雕梁画栋,有的是小贩们的呦呵和车马喧嚣。 陆知压下心里的惊惧,放松情绪。肚子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身后也响起许澜的声音,“知知!” “你们饿吗?”陆知收拾好情绪,努力忘掉顾朝的恐怖心声,“方无惧租的马车还能用,回国子监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我也要吃!”孙安谦耳朵灵,他飞快的朝着陆知的方向跑去,生怕陆知先走了。 陆知看到孙安谦和宋子休,脸上洋溢起笑容,“你们也出来了?” 孙安谦撑着膝盖,喘着粗气道:“废话,你都出来了,我和子休还在里面呆着干什么。而且,我和子休是特例入的崇志堂,祖父的官职并不高。方无惧他们以前做什么也从不会带着我和子休,本就不熟悉,留在里面也是无言。” 好朋友都在身边,陆知的情绪瞬间被治愈,他跳上马车,“快先上来,再晚会馔堂可要闭门啦!” 雕花檀木马车行驶在青石板路上,车驾一路飘散着淡淡的檀木香气。青石打磨平滑,车内铺着厚厚的蚕丝软垫,车驾的慢一些,倒也不觉得颠簸。 棕马的脖子上挂着编织复杂的绦带,绦带上缀着一圈小巧精致的铜铃铛。马在行走时会发出清脆空灵的铃铛声,以提示前方行人避让。 车内五人听着轻灵的铃铛声,孙安谦向来有话就说,不会憋闷在心。他挪挪屁股,坐到陆知身侧,奇怪道:“小知你与小王爷是怎么回事?今日他对你说的话和举动,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对劲。” 这话问住了陆知,他亦是很茫然,“我也想知道。” 许澜回想着顾朝的举动,猜测道:“我听父亲说陆大哥又升迁了,陛下十分信任陆大哥。会不会是因为陆大哥的原因,小王爷之前与知知有不愉快,现下想与知知交好?” 这个说法虽不全面,但也是最能解释小王爷怪异举动的原因了。陆知心里对此也是很赞同,不过肯定不是顾朝想主动与他交好,而是皇上逼迫的。所以心生怨怼,在心里又想着怎么以极刑对他。 “应该是这样,不然说不通。”几人皆暂同许澜的观点,倒是许澜自己有些不信。他伸手抓紧陆知的手,语气有些担忧,“知知,以后还是避开些小王爷吧。我总觉得小王爷心思深沉,不是好相与的。” 陆知深以为然,“我日后见他,定要绕道而行。” “对了安谦,那个赌我也不赌了,子休说的对,万一被小王爷知晓,肯定没好果子吃。”陆知之前总觉得自己不会运气那么差,现在他觉得只要碰上和顾朝有关的,还真说不准,“赢了没命花,也得不偿失。” 孙安谦叹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今日散学后就去退了。” “连你的那份也一并退去吧。”宋子休接道。 “知道啦。” 耳边的铃铛声停止,车门外传来车夫的声音,“几位小贵人,国子监到了。” ——— 会馔堂此时已经没什么人,王安见到陆知,连忙上前,“三公子,你不是说今日出去吃?” 陆知摆摆手,“别提了,还有米饭吗?” “有是有,不过都冷了,三公子若是需要,我去给你蒸新的。” “冷的正好,你帮我打五人份的来,压实些。”陆知直奔厨房,清洗干净手后开始切葱花,炒鸡蛋。 蛋炒饭做起来很快,陆知没有加其他任何东西。只用油炒香葱花,倒入米饭翻炒,让米裹着葱油香气,再倒入炒好的鸡蛋。 出锅之后,一人一盘蛋炒饭,拿起勺子开始扒饭。 赵祭酒手背在身后,面色忧愁的进入会馔堂。此时的会馔堂只有陆知一行人,蛋炒饭的香气区别于其他菜香,十分引人。 他不由自主的踱步到陆知几人那桌,嗅着饭香,“这是何物?今日会馔堂有了新菜色?” 以为会馔堂推出新菜,赵祭酒有些后悔没让人提前打好饭送过去东厢。 “学生见过祭酒。”陆知起身回道:“这蛋炒饭不是会馔堂的新菜色,是学生炒的。祭酒若不嫌弃,学生再去炒一份。” 赵祭酒虽馋这味道,可陆知怎么说也是光禄寺卿的儿子,外祖一族又手握重权,他如何能叫陆知给他炒菜。 “自不必叫你来做,休息时间快要结束,你们吃完速速回去吧。”赵祭酒说罢,便朝着王安的小厨房走去。 陆知几人也知道再耽误不得,吃的速度又快不少。 王安是第一次做蛋炒饭,由于陆知做的时候他一直在边上看着,时不时的陆知还会说两句注意火候,调料等事项,加之蛋炒饭简单,因此他做的不算失败。 赵祭酒用勺子舀出裹着葱油,夹着鸡蛋的炒饭,一口吃下去,唇齿留香,咸香可口。 之前被京城各大酒楼掌柜找来的烦闷,在蛋炒饭的抚慰下稍稍减少。 崇明堂与崇理堂之间的恩怨纠葛,是历任国子监祭酒最头疼的事情。二堂学子年轻气盛,什么都要争上一二,闹腾的很。 比不得以“正”“修”二字开头的六堂。这六堂学子一个比一个能算,做何事都滴水不漏,悄无声息。尤其是“修”字三堂,他们中领头的那几个学子,有时处理事情的手段,叫他这个混迹官场多年的祭酒看着都啧啧称奇。 这些学子来日若在朝为官,定然也是颇有手段。 人终究需要时间成长,“修”字三堂的学子们也是当年从“崇”“正”两字堂里升上去的。 赵祭酒将炒饭吃了个干净,心满意足的摸摸肚子,准备回去写奏折。 平时崇明堂和崇理堂之间的摩擦,没什么大问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闹的实在过分,先是在国子监里打,后是直接在酒楼里打。 柿子挑软的捏,酒楼的掌柜去不了各府,就都找来国子监。 赵祭酒虽说有心好好管教一下这群名门子弟,可国子监再如何教导做人明理,若学子家中人拖后腿,护着庇着,那国子监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翌日清晨,是大朝会。 凡是在京五品官及以上,全都要上朝。 天刚蒙蒙亮,宫门从里打开,早已等候多时的官员们鱼贯而入。 赵祭酒整理一下官服,抬步跟上大部队。 以赵祭酒的官职,他站在末位。为防止早朝议事想出恭,官员们最多只吃几口点心。站了小半个上午,赵祭酒早已饿的不行,他肚子咕噜咕噜的响,脑子里想的全是昨天的那碗蛋炒饭。 “国子监赵祭酒可在?” 威严的男声从前方传来,声音已经降低许多。突然被点名的赵祭酒连忙出列,恭敬行礼,“臣在。” 宝座上的帝王剑眉星目,不怒自威,“既然赵祭酒在,朕便问一问你,国子监到底是如何教导学子!竟然让他们为个炒菜,从国子监打到酒楼,闹的人尽皆知!” 赵祭酒一愣,他的奏折还没呈上啊,陛下是从何得知? “启禀陛下,臣今日有奏。”赵祭酒将昨日写好的奏折举起,由公公结过呈上。 顾云慎打开奏折,直接略过前面大段的问安,看后面的字。 片刻后,顾云慎抬头道:“你要辞官?” 接下来的朝堂,就是赵祭酒老泪纵横的哭诉,他只字不提学子们有错,只说自己年迈,能力不够,连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然后开始事无巨细的讲起来,是哪些小事。 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这些事赖不了赵祭酒。毕竟你管天管地,还能管学子在外面吃什么菜吗? 一众朝臣们听得面色难看,一群不省心的玩意,这辈子没吃过菜还是怎的?竟为了炒菜,闹到陛下面前! 国子监祭酒,事多钱少,没人愿意干。好不容易这个赵祭酒,不图钱,不图名,在国子监坚守已有四年。 顾云慎当然不可能同意赵祭酒辞官,赵祭酒也是料定这一点,他才敢这般哭诉。 听完赵祭酒的哭诉,顾云慎面色难看,厉声道:“这就是我大周的好儿郎!骄奢攀比!聚众斗殴!如今国库空虚,他们却能为了道菜,一掷千金!你们可真是朕的好臣子,尽是为我大周教出了些品行不端,骄奢淫逸,只会争强斗胜的纨绔!” “臣等知罪!” 当天国子监散学后,各府来接的马车规格全都肉眼可见的降低,跟着马车前来的小厮们面色凝重,本来欢欢喜喜准备散学回家的学子们,在见到此情此景,也不笑了,都在小声的问着,府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陆知回府后,一切风平浪静,与往日一般无二。 只是在吃晚饭前,他爹身边贴身小厮带话来,说是他爹的意思,叫他在国子监少和小王爷来往。 陆知心道他躲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主动和小王爷有交集? 无独有偶,晚饭正吃着,他大哥身边的贴身小厮竹青也过来,也说了差不多的话。 一个两个这是怎么回事?弄的好像他什么时候和小王爷有交集一样。 ——— 翌日,自卯时三刻起国子监门前就有马车三三两两的停靠。 今日进国子监的学子们,与往常不太一样。以往大家意气风发,有说有笑的你追我赶,今日则是面露苦色,龇牙咧嘴的慢慢吞吞向前挪动脚步。 陆知向来有早起困难症,不拖到最后一刻,不会起床。踩着点进崇理堂,耳边就传来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还不等他奇怪是怎么回事,孙安谦就勾着他的脖子往后走,“听说昨日大朝,陛下不知从哪知道我们在玉馔楼打架的事,为此还责问了赵祭酒。结果赵祭酒在朝上大哭一通说要辞官,还讲了些正义堂与崇志堂的明争暗斗,陛下可生气了,怒斥百官是不是要给大周教一堆不学无术的纨绔。他们这是都被家里罚了板子。” 孙安谦说话不带喘,陆知从门口到座位的这点距离,已经了解事情缘由,“那就奇怪了,我昨日散学回家,我爹和我大哥两人,竟无一人来找我。” “我大概知晓这是为何。我祖父和我说了这些后,他还说了一句话。”孙安谦瞅着陆知,表情怪异,“我祖父说,昨日散朝后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去太医院请他,还不让我祖父背药箱。等到了地方,里面就坐着你大哥和你爹,子休的祖父,还有许澜许随的父亲。” 陆知皱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陛下叫他们做什么?” “我祖父说,陛下的意思是叫我们和小王爷走近一些。”后面的话,孙安谦又凑近陆知许多,嘴唇几乎要贴到陆知的耳朵,他用气音道:“不过我祖父和我说,如果我无意与小王爷交好,就尽量不要太靠近小王爷,免得惹祸上身。” 陆知终于明白,为什么就连他爹那副不问世事的性子,竟专门派人来告知他,不要与小王爷走的过近。还有他哥,明明忙的脚不沾地,还想着派竹青专门跑一趟。 原来是这样。 挨了一顿家法的监生们,还被没收了银钱,根本没钱再出去吃饭。今日国子监会馔堂,难得的人多。 这让崇业堂的监生们有了许多的不自在,他们打完饭之后,全都找角落的位置坐下。就连吃饭的声音动作,都比平日轻。 陆知依旧还是在王安的小厨房里自己炒菜,他知道陆知亲自动手做饭,完全是出自喜爱。就像有人爱书,有人爱酒,有人爱钱一样,陆家的小公子,爱做美食。因此王安没有提出帮陆知炒菜,只是替他备好菜,洗净切好。 孙安谦和宋子休之前想过要帮忙,被许澜第一时间拦下,当时的许澜便说,“我们不通厨艺,进去就是给知知添乱,不如安静些等着,吃光他做的饭,就是最好的。” 陆知那时正听着许澜的话,也笑着叫孙安谦与宋子休二人好好在在外面等着,二人这才彻底打消帮厨的念头。 国子监最近的菜色都一样,王安就提前备好了菜,陆知炒的速度很快。 五人坐在会馔堂开始吃饭的时候,堂内其他学子们也正都吃着。 崇业堂的学子们知道崇理堂有一个监生,会炒菜,他们早就稀奇过了,这会见了倒是见怪不怪。 方无惧手里端着餐盘,身边还跟着三个人,他们一屁股坐在孙安谦四人隔壁桌上。方无惧手里的餐盘都没放,就凑到陆知这一桌。一双眼睛紧盯着桌上不同其他人的炒菜,吸着菜香,控诉着,“老远就闻见你们桌的菜香,竟是炒菜,你们是从哪里得的?为何我在会馔堂并没有看见?” “这是我炒的,无惧兄要不要尝尝?”陆知笑着招呼,他将自己那份还没有动的肉沫蒸蛋往前推了一下,“尝完记得告诉我好不好吃。” 方无惧麻溜的拿出自己的勺子,也没客气,上去就是一勺子,滑嫩的鸡蛋配着咸香的肉沫,方无惧从来不知道蒸鸡蛋还能弄的这么嫩,这么好吃。 “陆知,以后你就是我方无惧的好兄弟,哥以后带你出去吃香的喝辣的,你这碗蒸蛋就匀给我好不好?”方无惧满眼期盼的看着陆知,那表情,像是陆知不同意,他就当场哭出来一般。 少一碗肉沫蒸蛋对陆知来说无所谓,能够得到他人对于他做的菜“好吃”的评价,才是陆知想要的。 他一挑眉,豪气的一挥手,“端去!” 方无惧喜上眉梢,手上动作不停,直接端起那碗被他挖出一个洞的肉沫蒸蛋,嘴上也没个把门,直接嚷嚷道:“我宣布!陆知以后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哼,什么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你方无惧像来就是嘴上说的好听,心底不就是把他陆三当厨子?也是,他爹好听点说出去是个当官的,难听点不也就是个为人服务的厨子。子承父业,倒是这个理。” 陆知右手边第三桌,传来的嗤笑声,让方无惧脸上的笑容褪去。他将肉沫蒸蛋小心放下,指着那人就开始骂,“纪退省!你他娘的是不是脑部有疾?你自己心脏,看什么都是脏的,我说陆三是我兄弟,他就是我兄弟!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 被人指名道姓的羞辱,陆知也不是个能忍的性子。 方无惧下一句还没接上嘴去骂,陆知便道:“你有本事瞧不起厨子,有本事就别吃厨子做的饭啊。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这是相府教你的好规矩?” 被方无惧指着鼻子骂就算,毕竟方无惧有钱豪横,性子也向来如此,两人一直以来都不对盘,他已经习惯。 可被陆知这般拐着弯的骂,纪退省忍不了。不过是一个没实权的三品官儿子,竟然也敢对他叫嚷,简直是不知所谓! 纪退省几乎是恶狠狠的盯着陆知,他咬牙切齿道:“你哥为了往上爬,不得手段,什么都豁得出去。你为了巴结,讨好方无惧就算了,好歹他爹还是个户部尚书。可你瞧瞧,你连太医的孙子,你舅舅手下的儿子都讨好。真是可笑至极。” “你说什么!”孙安谦拍桌而起,他也不管纪退省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不能叫他这么说陆知。 许澜坐在位上,拉着陆知,怕陆知会不计后果的扑向纪退省。 “我说陆知不过就是你们的厨子罢了,和你们府上伺候吃饭的奴仆下人毫无区别!”纪退省想到落水那日被陆知忽视,玉馔楼那日因陆知原因,被逼着“认输”,他只觉得自己说的太轻。他站起身,打开折扇,动作优雅的扇动,轻蔑道:“一身厨房才有的味,我离得这么远都能闻见,真是难闻的要死,一刻也待不下去。” 9、第 9 章 桌子与地面发出摩擦声,陆知被许澜捂住嘴压在地上。纪退省听到动静,睨了一眼,目光饶有兴趣的落在许澜身上,讥讽道:“你今日就算是不拦着他,还真当他敢对我怎样不成?” 许澜没回话,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陆知身上,不让陆知起身。 纪退省嗤笑一声,觉得无趣,挥着扇子离开会馔堂。 待纪退省身影彻底消失之后,许澜才松开捂住陆知嘴的手。 “许澜你拉我做什么!”陆知也有些气上头,他推开压在身上的许澜,厉声道。 “你问我拉你做什么?”许澜带着些愠怒质问道:“我还想问你,你方才想做什么?去揍他?还是骂回去?这里是国子监,不是镇国公府家学。他是纪相公的孙子,不是家学里任何一人。真的招惹了他,你以为你能和方无惧一样全身而退吗?” 陆知微愣,眼眶隐隐泛红。他撇过头去,不让许澜看他的样子,“可他那样说我大哥,叫我如何能忍!” “陆大人清风明月,定然不会为这一两句的龃龉所伤。可你若因此与纪退省冲突,他才会难做。”许澜拉起陆知的手,让他坐着,“你可以不顾纪退省那般羞辱你,却听不得他说陆大人分毫。你定然是不愿叫陆大人难做的,对吗?” 陆知这个头点不下去,就这么梗着脖子看向会馔堂的门口。 孙安谦实在看不下去,他踹一下凳子,凳子应声倒地,“小知,你要是心里不高兴,我就与你一起找他纪退省。纪相公是纪相公,纪退省是纪退省!纪相公刚正不阿,真要闹起来,也是纪退省无理在先。我们不受他纪退省这样的鸟气!走!” “孙安谦!你是想害死陆知吗!”许澜厉声喝道。 孙安谦心中早就对许澜有意见,他也高声回道:“放屁!你缩手缩脚,怕这怕那忍让退缩有什么用!纪退省以后只会变本加厉!今日要是不把这口恶气出了,以后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还有,你别总是一副自以为很了解陆知的模样,替他做决定!依陆大人的性子,知道陆知今日被羞辱还为了他不能找回来,你当陆大人也会一样轻放而过?” 许澜咬着牙,他不看孙安谦,而是问陆知,“知知,你也这么想的吗?” 陆知夹在中间,他抬眸看着许澜,就当许澜以为这次陆知还是同以往一样,会选择他的时候,他听见陆知道:“许澜,纪退省说我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说我大哥。” 许澜的笑僵硬在脸上,他呆呆的注视着孙安谦和陆知离开的身影,宋子休匆匆追上,还跟着方无惧等人。 会馔堂的监生已经走了大半,许随留在许澜身侧,静静的陪着许澜。 半晌,许澜像是终于认清现实,他声音微哑,似是疲惫不堪,“他离开了,他没有选择我。” 许随不知道要说什么,抿唇一言不发,只是担忧的看着许澜。 此时正午,阳光明媚。天气回暖,已有鸟雀啁啾,枯树也出新芽,花苞等待着时机绽放。 陆知追上纪退省,要纪退省给他大哥道歉。 纪退省扇着扇子,冷哼一声,讥讽道:“要我给他这样一个手段下流的人道歉?做梦!陆三,你还不知道你这个好大哥,为了往上爬,做了哪些是吧?要不,我发发好心,告诉你一二?” “你找死!”陆知手握成拳,直接扑上纪退省,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陆知已经一拳打在纪退省嘴角。 “陆三你疯了!竟然敢打我!”纪退省捂着嘴角,难以置信的叫道。 陆知那一拳用了全力,他的指骨正隐隐作痛,“打你就打你,有什么敢不敢!” 纪退省羞恼至极,二人很快就扭打起来。陆知吃了年纪小个子矮的亏,孙安谦在陆知快要落下风的时候抬手帮忙。 崇明堂那边的人也立即加入其中,不能叫纪退省吃亏。宋子休与方无惧等人亦扑进战局,本是陆知与纪退省二人恩怨,此时已经演变成崇理堂与崇明堂的一较高下。 两方人马谁也不让谁,有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上,打斗的时候做不了大动作,皆是龇牙咧嘴女的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 不是打了多久,有人惊叫道:“纪退省!你快住手!” 纪退省被这一身叫喊回神,他的手臂痛的要命,陆知头上鼓了一个大包,死死的咬着他。 手中不知何时,又是从哪里摸来的砖头,被纪退省“啪”的一下丢在地上。他疯狂的将手往后抽,“陆三!你快松口!” 二人僵持不下,孙安谦注意到陆知头上的伤,连忙上前拉开陆知,“小知,快松口,你要找大夫看看头上的伤势。” 纪退省觉得自己手臂上的肉被陆知咬了一块下来,他咬牙切齿道:“你们兄弟两都属狗的吗!见人就咬!” 陆知刚要松口,听到这么一句,上去又是狠咬一口。纪退省一声哀嚎,孙安谦乘机拉开陆知,小声劝道:“你的头伤要快点医治,耽误不得。咱们下次再咬,快快松口。” 硬生生挨了一砖的陆知,早就觉得头晕眼花,一直都在强撑。此时终于撑不住,牙口一松,整个人直接晕了过去。 “小知!” ——— 陆知再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忙的几日不见人影都陆喻,正单手撑在床沿,闭目养神。 看着兄长眼下的青黑,陆知心中酸涩,他抬手轻轻的抚过陆喻眼下,小声道:“大哥,你要是太累,就停下来休息,不要让自己这么难受。” 陆喻修长有力的手,拽住陆知的手腕,清冷的目光沾染上忧虑与无奈,“你可知,你差点吓死我?旁人说什么,我并不在乎,可你万不该因此让自己陷入险境。” 香炉烟雾袅袅,香气宜人。 陆知嗅着熟悉的淡香味,抱着陆喻的手臂,心中委屈又烦闷,“我的大哥聪颖博学,三元及第,本就是该前途无量,风光无限。 纪退省那样说你,我心中就是不服。可我一想到,就连他都能说出那些话来恶心人,朝上那些大臣们,定然是没有一个给你好脸色,谁都能叫你难堪是不是?” 陆喻深深的看了陆知一眼,半晌,他轻笑一声,用手推了推陆知,“往里躺躺,在这陪你半天,累了。” 陆知朝着床榻里侧挪动,待陆喻脱靴躺下后,他又黏到了陆喻身上。陆喻担心碰到陆知的脑袋,任由陆知黏着,无声叹息,“知知,你要快些长大,不能总是这般小孩子心性,随心所欲。” “我不想。”陆知额头抵着陆喻的手臂,又重复一句,“我不想。” 过了一会,陆知又道:“大哥,你不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你要每天开心,快乐的活着,你要寿终正寝。” 听着弟弟不着调的话,陆喻没忍住笑出声,他抬手揉乱陆知的头发,所有的疲惫消散一空,双眸含笑,熠熠生辉,“你少气我一些,我定能寿终正寝。” 本是一句揶揄,没想到陆知却很认真,“好,一言为定。” 陆喻侧头盯着陆知问道:“你今日怎么了?” 陆知眉眼弯弯,亲昵的蹭着陆喻的手臂,“没怎么,就是看见大哥那么累,心疼了。” “这么大了还这么粘人。”陆喻没忍住又揉了揉陆知的头发,感受着掌心柔软的触感,笑着打趣道:“待你日后成亲有了孩子,我需得把你十五岁还粘着兄长不放的事迹讲给小侄子或小侄女听听。” 陆知毫不在意,抱陆喻反而更紧,他近乎耍赖一般,“说吧说吧,反正他们无需觉得我有多好,觉得大哥和二哥好就行。” ... 春日里的晚风舒爽,空气中隐约带着花香。暮鼓敲响,国子监终于散学。 各府的小厮们翘首以盼,等着自家的小公子出国子监的大门,他们能第一时间冲上去,替小公子们背书箱。 纪退省手臂有伤,虽然已经处理过,可他还是觉得疼的要命。好在他的书箱从来不用自己背,虽然国子监不允许带小厮进来,可是崇业堂里想要往上爬的人很多,随便抓一个,他们都很乐意替崇字开头的另外两堂的学子们“当牛做马”,只为寻求一个向上爬的机会。 替纪退省背书箱的崇业堂学子名唤陆远轻,他今天也在会馔堂,知道事情的大概。陆远轻小心的跟在后面,悄悄的打量着纪退省的脸色,对方眉头紧皱,脸上余怒未消。 按理来说,这种时候,他不应该出声打扰,免得惹火烧身。可一想到三日后的春季诗会,陆远轻还是咬咬牙,上前一步,低声下气的讨好着,“纪公子,三日后的诗会……” “给我闭嘴!我正烦着呢!”纪退省怒吼一声,吓的陆远轻立即噤声。缩着脖子的陆远轻反而吸引了纪退省的视线,他眼睛微微眯起,带着冷意,“没记错的话,你也姓陆吧?” 陆远轻暗道不妙,但还是老实应下,“是……” 下一刻,纪退省便一脚将人踹倒在地,陆远轻反应不及,书箱也跌落在地上,砚台,墨锭,毛笔,书籍散落一地。 上好的徽墨摔出雕花檀木盒,裂成两半,里面的书籍有许多都是陆远轻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纪退省向前跨一步,正好踩在一本书上,这书刚好是陆远轻想买的,只是他攒了小半年的银钱,还是差一些。 肩膀上传来一阵痛感,陆远轻再次被踹倒在地,白色的襕衫赫然显现出黑漆漆的脚印。 “姓陆的没一个好东西!”纪退省心中怨念颇深,畏缩在地的陆远轻,让纪退省更加想要踢上几脚已泄心头之气。只是他脚刚抬起来,就被两个身着黑衣,腰间配剑的壮汉一左一右的架着。 手臂如同被铁钳钳住,纪退省忍痛挣扎,而这两人的手却是纹丝未动甚至更加用力。 “你们是谁!快放开我!” 纪退省双脚离地,被二人直接抬走,这让纪退省有些慌乱,他匆忙间打量着二人腰间,并没有看到相关身份的令牌。 二人身份无从得知,纪退省只能自报家门,叫二人心中有所忌惮,“我是纪相公的孙子!你们这些武夫,竟然随意触碰我!” 听到纪退省身份后,二人并未回话,只是面无表情的架着纪退省继续朝前走。 “这里是国子监!我是天子门生,你们想对我做什么!” 喊了一路,纪退省的嗓子都快喊哑了。架着纪退省的两人脸不红气不喘,在国子监内七拐八绕的终于停在一个偏僻又破旧的小院子里。 进了院门后,二人直接抽手,纪退省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扔在地上,他模样狼狈的爬在地上,膝盖被磕到,疼的龇牙咧嘴。架着他的二人对不远处坐在慵懒闲适的坐在椅子上的人恭敬道:“小王爷,人带来了。” 听到小王爷的名号,纪退省才从疼痛中找回理智。他抬头直勾勾的看着顾朝,想要爬起来却被站在身旁的两人,用剑鞘底部抵住两侧肩膀。 纪退省知晓顾朝行事乖张,什么都能做得出来。这二人一看就是顾朝亲卫,所以之前任由他怎么叫喊,这二人都是无动于衷。若是此时轻举妄动,这剑搞不好真的会出鞘。 “小王爷,我何时招惹了你?你要叫人把我当罪人一般的架来?”纪退省爬不起来,干脆直接趴在地上朝着顾朝喊道。 顾朝摸着金镯上的红珊瑚,淡漠的眼神叫纪退省莫名的后背发凉。他开始认真的思索,自己是不是真的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招惹到了顾朝,可想来想去,也没有一点头绪。 暗纹锦缎面的黑靴停在眼前,纪退省能够清除的看见里面掺杂的金线纹路,他无法抬头,亦看不清居高临下看着他的顾朝,此时是何神情。 他也不需要看,小王爷的脸上从来不会有表情。 顾朝清冷淡漠的声音在纪退省头顶响起,“关进去,明早之前,不准放出来。” 用剑鞘抵住纪退省的二人恭敬应声,随后纪退省就又被架了起来。他满腹疑惑,什么关进去?关哪里?顾朝竟然要关押他! 他所有的诘问在触及到顾朝那双幽沉的黑眸时,全都消散不见。那一瞬间,纪退省放佛被索命的怪物盯着,只要他有任何异动,对方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你们要干什么!小王爷!”失神片刻后的纪退省再次被架起来的时候,终于回过神。他扯着嗓子喊叫,希望顾朝能听到他的叫声,放了他。只是二人架着他越走越远,越走越偏,也没有听到制止声。 拐过一道斑驳痕迹的院墙,不远处有一座失修已久的破屋。 这破败的小院里杂草众多,还有许多的野花,以及柳树。春季正是抽条发芽的季节,小院中的野花香虽不浓郁,却也不至于会有臭味。而越靠近那间破屋子,味道越浓。 纪退省被两人直接架到一间经久失修的破屋前,他有些惊恐道:“这是哪里?你们要干什么!” 架着纪退省的两人,其中一人冷声道:“小王爷请你在这里过一夜,还请纪公子赏脸。这里面放着的是会馔堂今日尚未倒掉的泔水桶,除了味道难闻一些,并不会有性命之忧,纪公子且安心的在这睡一夜吧。” 纪退省还在想着这话中含意,后背就被有力的大手一推,老旧的木门发出难听刺耳的吱呀声,纪退省被屋内浓郁恶臭的泔水味呛的干呕不止。他用衣袖捂住口鼻,忍着这令人作呕的味道,使劲的拍门叫喊,声音因为闷着,听起来有些失真,“开门!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我纪退省哪里得罪了小王爷还请明说,只是这地方实在不是人呆的,快放我出去!” 这门破旧的很,纪退省不是无法靠自己的力量踹开。他知道,困着他的不是这块破木板,而是小王爷派来看守他的这两个私卫。 这个小院位置偏僻,根本不会有人来这里。纪退省心里也清楚,即便是有人来,也不敢和小王爷对着干,救他出去。 他只能等着家中接他的小厮发现不对,能叫人来寻他。不然,真的只能在这里过一夜了。 很快,纪退省就发现,衣袖已经无法再挡住七个泔水桶聚集在一起的味道,他终于忍不住“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他吐完之后,看到自己吐的污秽之物,又是没忍住,吐了一地。 整个房间其实很小,除了摆放泔水桶外,仅有的立足之地———房门口,也被纪退省吐脏。 他无处可走,只能靠着门蜷缩身体,尽可能的远离呕吐物和泔水桶。可衣摆上还是沾染上了呕吐物,衣服上也全是泔水的恶臭味。 纪退省觉得自己浸泡在泔水桶里一样,他实在是受不了,止不住的哀嚎,“小王爷!开开门!快开门吧!我受不了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正嚎着,纪退省又是一声,“呕——”?? 10、第 10 章 陆知的伤没什么大碍,休息一晚上又开始活蹦乱跳的,丝毫没有影响。 他刚进崇理堂的门,就被孙安谦拉了过去,他小声又神秘的问陆知道:“小知,你猜我今天早上看到谁了?” 陆知摇摇头,“猜不着,不知道。” 孙安谦也憋不住话,他压根不管陆知些许敷衍的态度,自顾自道:“我看到纪退省了!” 闻言,陆知奇怪的看了孙安谦一眼,不明白这有什么稀奇,“纪退省不是每日都能看见?怎得你今日见到他就是这般惊奇神色?” “那是因为今日是真的稀奇啊!”孙安谦直接拖着他的椅子坐到陆知边上,有声有色的讲起来,“你知道吗?纪退省他是被纪府的小厮从国子监里背出去的!” 陆知听出不对,“背出去?发生何事了?” “这正是我要说的,听说纪退省一夜未归府。纪相府上来接的马车也是从昨天散学就一直停到今日早晨。 究其原因就是纪退省好像惹了小王爷不快,被小王爷关在国子监整整一夜。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纪退省被背着从我边上路过的时候,身上味道臭臭的,我猜他被关茅房了。小知你觉得呢?” 陆知也不知道事情到底如何,他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纪退省,也没有看见纪府的马车。孙安谦正满怀期待的等着陆知回答,他只好顺着孙安谦的话说道:“若是被关进茅房,那定然不会是崇明堂与崇理堂的茅房。两堂茅房内置熏香。马桶铺设草灰香灰,亦及时清理,不会有臭味。” 孙安谦点点头,“那味道你是没闻见,真的太臭了,也不知道小王爷把人关一夜,是关哪了。” “我倒是好奇,安谦你如何得知是小王爷做的?”陆知确实奇怪,孙安谦话语十分笃定,像是亲眼所见一般。可昨日明明是一起走的,他为何没见到? 孙安谦回道:“当然是纪退省自己说的啊,他趴在小厮身上哑着声音喊了一路,叫小王爷开门放了他。 而且我来得早,纪府马车那有私卫看守,背着纪退省小厮身后,也跟着两个私卫,两拨人衣着一眼。能在国子监内随意出没的,带刀剑的卫兵,只有小王爷的私卫和保护陛下随行的侍卫。 更何况,纪退省虽说跋扈,可整个国子监,真敢把他怎样的,也只有小王爷了。” 陆知细细一想,觉得这事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纪退省压他一头,可以肆意羞辱,小王爷压纪退省一头,可以说关就关。 他正想着,就听见许澜由远及近的声音,昨日的不悦似乎没有发生过一般,许澜一如往常,朝着陆知扑来。在询问陆知伤势后,得道无碍的消息,松了口气。 许随坐在位置上,知道陆知的伤没什么,也放下心来,没有凑上去再问。 而许澜则是站在陆知的身后,双臂搭在陆知肩膀之上,看起来像是把陆知圈在怀中。他的声音有些害怕,一只手稍稍往下,拽着陆知的衣袖,头贴近陆知,状似依偎,“知知,我刚刚听说小王爷将纪退省关在国子监一整夜。” “我方才也听安谦说了。”陆知回道。 许澜又靠近几分,目光若有似无的扫过一旁的孙安谦,轻声道:“虽说我也不喜纪退省这样跋扈的人,可小王爷更是行事乖张,做事毫无缘由,手段也狠辣非常。 就像当初在九曲桥上,谁也不知他在那里休憩,可小王爷竟只因学子们挡了他的路,就不由分说将所有人都踹入水中。 他甚至还将知知你也扔进水里,可想,只要是小王也不高兴,他能做出许多令人胆寒的事来。 知知,我们定要远离小王爷才是。纪退省好说也是纪相公的孙子,当朝丞相的孙子小王爷说关就关,不顾生死。 我们这样的还不是更如蝼蚁。” 陆知闻言,想到之前听到的顾朝那些心声,觉得许澜说的有道理。 顾朝这样的人其实只要他心中有不如意,那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都不稀奇。 “小王爷我们是要远着些的,不说别的,单说身份也不是我们能靠近的人。只是许澜,你平日最为小心谨慎,怎么今日竟然会说出这些话来,也不怕叫人听去告诉小王爷。”陆知出言提醒,说话要小心些。 许澜嘻嘻一笑,“我声音很小,只有你和安谦能听到。我知道你们不会和小王爷说的。而且知知你不是喜欢有话就说,不缩手缩脚的人吗?我想改变,不想再和知知闹不愉快。” 陆知无奈笑道:“许澜,你无需改变,做自己就好。我亦是冲动了,太过不计后果,昨日已经被大哥训了,你可千万别再纵着我。” 孙安谦狐疑的看着许澜,是错觉吗?他怎么总感觉许澜对他还有小王爷好像有微不可查的敌意。 这一日除了纪退省的事情外,便再无他事。不过即便是纪退省被关,也没能引起多大的浪花,毕竟关他的人是小王爷。 在学子们心中,小王爷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都不奇怪。 散学后回府,陆知刚踏进他的暮云院,就见他哥贴身小厮竹青在院中等候。 “见过三公子。大公子在宫中事务繁忙,尚不得出宫。特命我前来看看三公子的伤势,有无大碍。” 陆知摆摆手,嘴上说着没事。又拉过身边的竹叶,笑道:“说来可巧,昨日竹叶还和我说许久没有见兄长了,今日就见上了。你们兄弟二人要不要说说话?” 竹青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随后拒不陆知的提议,“不必,知晓竹叶无病无灾已可。大公子那边还有事情要办,耽误不得。” 临走前,竹青郑重的对陆知说道:“三公子,大公子有一言要你务必放在心上,离小王爷远一些。” 这是陆喻第二次告诫,陆知知道陆喻的担心,为了不让陆喻替他操心,也很认真的对竹青保证,“放心,我一定离小王爷远远的,不给大哥添麻烦。” …… 翌日,陆知头上的伤已经完全不是问题。昨天因为陆喻留宿暮云院,陆知都没有睡懒觉。刚早起一天,陆知的作息又回到从前,他踩着点进崇理堂,孙安谦如同昨日一样,搂住他的肩膀,小声道:“小知,你可知道小王爷将纪退省关在放满泔水桶的屋子里,关了一整夜,人都吐虚脱了,听我爷爷说要在床上躺几日才能下床。” “你爷爷说的?”陆知还有点没睡醒,没太想明白为什么孙安谦爷爷会知道。 孙安谦捏了一下陆知的脸,“我爷爷是太医院使啊,因为是小王爷把人关了一夜,所以陛下叫我爷爷去给纪退省把脉的。” 听到这里,陆知竟然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他竟觉得小王爷和他还挺像。都是他们惹祸,哥哥在后面帮忙擦屁股。 孙安谦讲完憋了一夜的话,他上下打量一眼陆知,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如今已经回暖,所以我们的骑射课要恢复正常。小知啊,你可会骑马?” 说到骑马,陆知可就来了精神,他一拍胸脯十分自信道:“那是当然!我的骑术可是连我小舅舅都夸过的,是一等一的好!” 孙安谦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趴在陆知的桌子上,唉声叹气,丝毫打不起精神,“本以为你年纪小,想着你或许不会骑马。却忘了你自小就在镇国公府里长大,又怎会不通骑术呢。终究崇理堂骑射最差之人,还是我孙安谦莫属。” 陆知可来了兴趣,“安谦你骑射竟然是堂里最差?” 即便不想承认,可事实摆在眼前,孙安谦不得不认,他为自己辩解道:“我只是不太擅长罢了,而且子休也只是比我好一点点。” 宋子休手里捧着书,心中默默读完一整句后才出声回道:“那也是比安谦强一些的。” 孙安谦幽幽叹气,“唉,仔细想想这骑射课还是不上的好,尽是我出糗。” 国子监的骑射场很大,一眼堪堪能看到边。周围树木环绕,郁郁葱葱,鸟啼婉转。风吹起,树叶簌簌作响,湛蓝天空中云卷云舒,马场的马儿时不时的啼叫,马蹄铁哒哒的响,清脆响亮。 大周军中有配额带的规定,以不同色辨明军士属何军队,冬季时,额带还有御寒作用。 负责国子监骑射课的是军中武将,大周的国子监学子骑射课都要与军中一样,佩戴不同色的额带。 陆知将额带末端的铜扣卡上,崇理堂的额带是梧枝绿,也称碧梧枝。【注1】额带上绣着梧桐叶,代表高洁品格,祥瑞之征。【注2】 这颜色不似竹绿抢眼,有一种沉淀的静心宁静之感。陆知平日里顽皮模样,都被这额带衬的多出一分难得的沉稳。又因碧梧枝颜色显肤白,陆知的的脸比平日里又更白嫩些。 孙安谦忍不住捏了捏陆知脸颊上的软肉,啧啧的叹道:“小知啊,你若是女子,我定要把你娶回家。” 陆知拍开孙安谦的手,有些嫌弃,“我若是女子,定要离你远远的。因为我喜欢稳重的男子。” 孙安谦愣了一下,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好啊,你拐着弯说我不稳重呢!” 陆知朝着马厩方向跑去,边跑边喊,“还不算笨。” 孙安谦追着陆知,二人甩下许澜,许随还有宋子休三人一大截,快靠近马厩时,前方传来一声马的嘶鸣声,孙安谦和陆知都会骑马,知道这声音是什么意思,连忙朝着边上躲。 片刻后,一匹纯黑色的高头大马,快速的奔出马厩。马匹肌肉线条流畅,身形高大,身上的银制马鞍精致华贵,而骑马之人亦身着绣龙纹玄色箭袖袍。 红色的额带用金线绣着腾云龙纹,额带末端的卡扣亦是用金制作,雕刻着精美花纹。黑色的束发带正中间镶嵌着偌大的珍珠,白润细腻。 纵马之人神色冷淡,轻轻扫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陆知。 陆知在认出骑马之人是顾朝时,瞬间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坐在马上的顾朝,平静的收回视线,策马疾驰,发带末端随风飘扬。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注3】 陆知看着顾朝纵马离去的背影,脑海中冒出这么一句诗,只不过眼前的马是匹黑马。 “不得不说,小王爷这匹黑风,除了小王爷自己以外,怕是再无人能骑出这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来。”孙安谦眼中的羡慕溢于言表,他要是有这么一手精湛骑术就好了。 陆知眨眨眼,是挺帅的。 这是陆知第一次上骑射课,马厩的人知道陆知会骑马便没有带他去挑小马驹。而是给他挑了一匹个头对于陆知的身形来说有些大的白马,“小公子别看它体型大,它的性情最为温驯,跑起来也快。” 白马的毛发油光水滑,肌肉线条流畅,一看就是匹上好良驹,马厩的人也是极其用心的照料的。 陆知拽着缰绳,脚踏马鞍,翻身上马。 孙安谦也牵出了自己的马,他一跃上马,挑眉笑道:“比一场?” “来!” 陆知应声后,立即驾马离去,惹得孙安谦追在后面直嚷嚷,“嘿!好你个陆三!竟然耍赖!” 许澜看着策马而过的陆知,忘记往前走。许随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没有注意到许澜的神情,他隐隐有些激动道:“哥,我们可以选自己的马匹了。” “嗯,走吧。”许澜收敛神色,转身和许随离开。 宋子休也收回在许澜身上的视线,心中对刚刚许澜看孙安谦离开的眼神,感到无比的怪异。 那种眼神,就像是看必须除之后快的仇人一般。 陆知与孙安谦的赛马,让孙安谦不得不承认,陆知他确实骑术了得。白马如星闪过,陆知牢牢的牵着缰绳,控制着方向与速度。此时的陆知运筹帷幄,神采飞扬,潇洒恣意。 孙安谦已经被甩在后面,如何拍马也追不上。 许澜牵着选好的马,来到射箭场,正巧看见陆知已经骑马往回返。 随着距离靠近,陆知也看到了盯着他看的许澜,他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为自己漂亮的赢了孙安谦而感到高兴,清朗的声线带着喜悦,“许澜!看我!我赢了!” 碧梧枝清俊淡雅的色彩,也被那抹笑容渲染的夺目耀眼。 许澜一直在看着,他也扬起笑脸,挥手回应,“知知!你最厉害!” 崇明堂的骑射课一直都是与崇理堂一起上,负责崇明堂骑射的教头是军中有名的神射手,他手里拿着力弓,抬手递给顾朝,“小王爷,试试?” 顾朝收回落在陆知身上的视线,接过力弓,打量一番后翻身上马,双腿夹一下马身,黑马开始向前奔。 坐在马背上的顾朝,双手未牵缰绳,身形纹丝不动,他从马身上挂着的箭筒中快速抽出羽箭,搭弓拉满弦,“咻———”羽箭破空而出,划出不容忽视的弧度。 陆知的目光也被吸引,他勒停住马,目光追随着箭矢。 正中箭靶红心的羽箭,末端颤动,“咚———” “小王爷边骑边射当真是好身手!”崇明堂的赵教头朗声大笑,“力弓拉满,乃上力。小王爷臂力惊人,骑射之术更是精湛,我已无再多能交给小王爷的了。” 顾朝并未接话,他神情依旧淡漠,不为外物所动。赵教头也知道顾朝的性子,不过他也不是恭维,而是实话实说,他确实没什么能教给顾朝的了。 陆知被顾朝那漂亮的箭术勾的心痒难耐,纵马疾驰,挽弓射箭,太酷了! 想试试! 骑射场上除了马以外,就属弓箭最多。陆知都不用费劲找,放置弓箭的架子位置十分显眼。 在镇国公府的时候,他也练习过射箭。骑马射箭陆知还没试过,仔细打量着骑射场的箭,都是未开刃的,陆知放心了一些,他提着弓箭上马,摸摸马头,“待会要乖一些,射中了给你买上好的草料。” 陆知掂量一下手里的弓箭,比在镇国公府试过的要重一些,他讲羽箭搭在弦上,臂力张到极致,也没能将弓拉满。 这一箭射出去,怕是不能射中箭靶。陆知有意放弃,却不想白马突然受惊来了起来。陆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的措手不及,手上力道一松,箭也跟着飞了出去。 陆知牵着缰绳,顺着箭飞出去的方向看,瞳孔惊惧的缩小,“小王爷!躲开!” 顾朝听到陆知的声音,微微偏头看向陆知,见陆知被马带着跑,似乎是无法控制马匹一般。他正想驾马上前,被飞来的箭矢阻断动作。 箭矢速度很快,顾朝快速俯身,箭矢穿过他的发髻,因受到阻拦,冲击力变小,箭矢飞出去不远就落到了地上。顾朝没有管那箭矢,而是顺势牵住缰绳,驾马追上陆知。 白马跑的很快,用来围着射箭场的围栏被冲破,白马跑进了林中。 而黑马的速度更快,顾朝没用多久就追上陆知,两匹马无限靠近。 陆知正想方设法勒着缰绳叫白马停下,一直无果。知道有人在后面追着他过来,他也没空去看。 直到两匹马齐驱,陆知才能侧头看看追来的人是谁。只是他刚转过头,腰间就像被铁圈箍住一般,力道大的挤压他的尾部,让他想吐。 一阵天旋地转,陆知觉得自己好像被这力道带起来腾空飞了一下,他被带到了另一匹马上,横坐着。 陆知余光看到箍着他腰上的手腕,戴着熟悉的镶嵌着红珊瑚的金镯,内心有些五味杂陈。 “多谢小王爷救命之恩。”陆知横坐在马背上,尽力的往边上缩,能不碰到顾朝,就不碰到顾朝。 顾朝察觉到陆知到躲避,他抽回手,淡淡道:“下去。” 熟悉的冷淡声线,让陆知没忍住打了个哆嗦的同时,也如蒙大赦。他一溜的滑下马,头也不敢抬就怕对视上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心声,回去又要做噩梦。 站定之后,陆知低头作揖,再次感谢顾朝的救命之情,“来日定登门拜谢。” 这么说也是被人救了,该有的礼节陆知不会忘。只是他得挑他大哥和他爹休沐的日子,一起去才行。 顾朝看了一眼低着头的陆知,毫无情绪的“嗯”了一声,便驾马离开。 陆知见人走了,这才往射箭场走。没走多远就遇到了追过来的许澜四人。 “你们怎么来了?”陆知不想叫他们担心,打起精神,脸上带着笑意。 许澜拉着陆知来回查看,确认无误后,有些心惊道:“知知,你的马怎么回事?” 陆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你真的吓死我了,你不知道,你那一箭直接射穿了小王爷的发髻,他向来没有任何情绪的脸,这次却露出了阴郁可怕,叫人看了都胆寒的表情,驾着马就朝着你追去。”孙安谦环顾四周,奇怪道:“对了,你的马呢?还有小王爷呢?他不是追过来了?没追上吗?” 陆知站在原地,一时间忘记回孙安谦的问题,满脑子都是,他那一箭竟然射穿了小王爷的发髻!小王爷竟然没有驾马撞死他,还救了他?! “小知?陆知?陆三!”孙安谦连喊三声,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喊回了陆知的神魂。 陆知建立在自己射穿小王爷发髻后,回想着整个过程,有些难以置信的实话实说道:“白马跑进林子里了,小王爷追上我了,还救了我,然后把我放下来后就走了,去哪了我也不知道。” 孙安谦听完后,也是一脸懵,“小王爷竟然不是来撞死你的?” “我也奇怪着呢。”陆知有些担心,“你说小王爷是不是留后手呢?比如留我一条命,然后放个苹果在我头上,拿箭射苹果?” 不知道陆知哪里来这么可怕的想法,不过孙安谦仔细琢磨之后十分认同的点头,“他可能还会蒙眼射。” 陆知丰富的想象力立马贴心的为他准备了十几种不同的血腥场景,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陆知被这些场景吓的一哆嗦,真的,太血腥,太残忍,太恐怖了! 可他又无法控制自己不要想,一整个下午,陆知都神情恍惚,被自己脑海的画面吓得。完全忽略了崇明堂和崇理堂学子们看他竟然全须全尾的回来继续上课,流露出来吃惊的眼神。 更不知道闻讯而来的赵祭酒和司业学录们,在看到安全无恙的陆知时,心中的惊讶。 他们比学子们知道的更多一些,国子监内有不少暗卫保护着小王爷,别说让小王爷被箭给射了发髻,就是一只蚊子也别想叮到小王爷。 所以,陆知的箭术是如何的出神入化,竟然到了连暗卫也拦不住的地步? 11、第 11 章 黄色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粼粼波光,屋脊上的吻兽雕刻精美,斗拱飞檐磅礴大气,承托起整座殿宇的须弥座雕着莲纹几何做装饰。 地面用青石,黄石卵铺设成万字海棠式。 勤瑞殿内传来摔奏折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帝王发怒的声音,“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然敢在税银上做假!” 韩公公弯着腰快步进入勤瑞殿,眼睛看着光滑地板上摊开躺着的奏折,上前将其捡起弄好,恭敬的呈上去,““陛下,瑾阳王求见。” 顾云慎偏头示意,韩公公立即将奏折放置在桌上。深呼一口气后,顾云慎理了理衣服和头发,问韩公公道:“朕此番模样,还吓人不吓人?” 韩公公不敢直视圣颜,只细看了衣服和头发后便连忙低头,“陛下很是温和。” 顾云慎松了一口气,让人快些请顾朝进来。 “平日里三催四请的不愿踏入宫门一步,怎么今日这会怎么来宫里了?吃饭了吗?”顾云慎笑的温和,迎上前去,拉着自己弟弟的手,带着他入座。 顾朝随意一坐,衣摆的灰尘显眼,顾云慎看在眼中,对韩公公道:“去备一套新的衣袍过来。” “不必,我待会回府。”顾朝幽深的眼眸盯着顾云慎,“暗卫和你说了吗?” 此言一出,顾云慎一下子就明白顾朝今日为什么进宫了。 存着揶揄自己弟弟的心思,顾云慎故作思索状,“暗卫?暗卫能和我说什么呢?是说你故意不让他们现身,发髻都被人用箭射穿,还是不顾危险策马救人?” “白马有问题,要查。”顾朝直接忽略顾云慎的话,说出自己的发现。 顾云慎见没能带偏顾朝,也收敛神色,“暗卫去追了,人追到了,不过是尸体。费这么大力气混进国子监,若是说想害你,那时可不是动手的好时机。没开刃的箭头,除了让人痛些,并不能要命。” “因为陆喻。”顾朝摸着金镯上的红珊瑚,淡淡道:“有人想对付陆喻,无从下手。他的两个弟弟,一个远在天边,一个近在眼前。铜墙铁壁的军营不好入,可国子监不一样。” 顾云慎听着顾朝的声音,诡异的沉默了,他有些不太确定道:“朝朝,方才听你语气,我总觉得你有些埋怨我的意思。” 顾朝顿了一下,才又继续道:“兄长,叫暗卫保护陆知,这样陆喻才能更加放心的替你做事。” “只是为了陆喻更放心?”顾云慎撑着头,颇为惊奇道:“你从行宫回来之后,与儿时性情判若两人。我一直想叫你多些情绪,才让你去国子监,多于差不多年纪的学子们相处,可大半年来,毫无成效。如今陆知不过只出现几日功夫,你为他跑了两次勤瑞殿。 上一次是为他关了纪相公的孙子,来这领罚。这次是为有人盯上他。朝朝,你是不是很喜欢他?想与他做朋友?” “兄长多虑。”顾朝并不承认是为了陆知,他神情冷漠,也不似在说谎,“之所以帮他,只是因为儿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你自小就和太后在行宫,怎会与陆知有一面之缘?”顾云慎问完就反应过来,“想起来了,有一年镇国公得了恩典,是带着他的几个孙辈一起去行宫避过暑。” 听着顾云慎的话,顾朝细长的手指摩挲着红珊瑚珠,顾云慎注意到顾朝的动作,叹道:“这红珊瑚珠朝朝你似乎很看重,说起来,从行宫回来后,你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帮你将一颗碎掉的红珊瑚珠做成可以随身携带的。不过我帮你做了一对,还有一个呢?” “收了起来。”顾朝挑了一个问题回答,顾云慎也知道其他的问题顾朝避开,就是不可能回答的意思。 人好不容易来宫里一趟,管他是什么缘由,顾云慎都高兴。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小时候玉雪可爱,总追在他身后甜甜的叫哥哥。 因为种种原因,分离多年,再见时弟弟已经性情大变,顾云慎一直觉得对不起弟弟。因此不管顾朝现在做什么,顾云慎都是纵容着。不管以什么要求,他也尽量满足。 唯独上次关了纪相公孙子那次,也罚了顾朝关一晚的禁闭,但也是叫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生怕顾朝有一点的不如意。 顾云慎也不想别的,只想当年那个追在他身后,甜甜的喊着哥哥的顾朝能够回来。 “叫暗卫保护陆知的事,大哥知道了。不过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敌在暗,陆知在明,想要一劳永逸,就得以身犯险。暗卫只能保证陆知无生命危险,但不能保证陆知不会受伤,你明白吗?” 顾朝颔首,“兄长,我先行回……” “留下用晚膳吧。”顾云慎有些抱怨道:“你说什么大哥都应,我叫你留下陪我吃个饭,都不行?” 顾朝抿唇,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沉默了半天,最终冷冷道:“好。” 顾云岚察觉到自己弟弟别扭的要命,也不多言,只是笑着喊了人备菜。 宫中晚膳品种繁多,看得人眼花缭乱。 “好吃吗?这是大哥私人小厨房做的,可不是光禄寺那群人能比的手艺。”顾云慎说话时语气轻快,想来是非常满意自己的小厨房。 顾朝吃了一口,确实比光禄寺的有味道,不过比他的玉馔楼还是差些。 “听闻陆家三公子每日午时都会自己做饭菜,与几位至交好友共享。会馔堂的学子们闻着味道都觉得香气四溢,就连赵祭酒也极爱那蛋炒饭。虽说不是陆三公子亲炒,不过会馔堂的王大人已经掌握炒饭精髓,做的十分可口。”顾云慎边说边把一碟炒饭亲自端到顾朝面前,“这盘炒饭是陆三公子教给王大人,王大人又教给大哥小厨房里的厨子。你尝尝,看味道合不合口味?” 顾朝是傻了才会听不出自己兄长话语中的揶揄,他拿起勺子,用小碗盛了一些炒饭。简单的蛋炒饭,什么也没有加,味道简单但却不差。 鸡蛋鲜嫩,米粒裹着油香,两者结合,口感上也富有层次。 “尚可。”顾朝将碗中的饭吃完,便招来一旁候着伺候的小太监,“漱茶。” 顾云慎微微皱眉,“怎么吃这一小口就走?” 小太监一时间不敢动,僵硬在原地。 顾朝知道顾云慎不下令,今日便走不成,于是回道:“恐府上会有人拜访。” 这倒是顾云慎没想到的,他稍想片刻,确认道:“能被你惦记着上门拜访的了,该不会是陆家陆知吧?” 顾朝没有否认,沉静道:“今日救他,他说会登门致谢。” 看着顾朝明明期待,却还是冷静模样,让顾云慎十分的困惑,“小时候他对你做什么了?怎么叫你如此放在心上?不过那日在玉馔楼相遇,他似乎对朝朝你是一副不相识的模样。” “我第一眼亦没认出他来。”顾朝不欲再多言,整个身体都在前倾,随时都要走的模样。 “行了,你既不想在宫中呆着,便回去吧。”有了顾云慎的首肯,小太监立即去端了漱口的茶来,顾朝动作干净利落,真是一刻也没多留。 一桌子的精美菜肴几乎没动,顾云慎一个人坐在偌大的桌前,也食之无味,挥手叫人撤了。他对韩公公道:“叫人多盯着点陆府,尤其是陆知。” “是。” 回到王府的顾朝叫细辛多注意一,若有陆府的拜帖,立马给他送去。 月上柳梢,夜已渐浓,细辛轻手轻脚的推开书房的门。昏暗的烛光下,顾朝手里拿着一本兵器相关的书籍,听到推门声后,整个人的思绪都从书籍中抽出,虽没有抬头,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细辛身上。 细辛拿起放置在烛台不远处的铜制鹤形的小剪刀。用细长的鹤嘴剪了些过长分叉的灯芯,让烛火更亮一些。见顾朝丝毫没有休息的样子,细辛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小王爷,夜深了,该睡了。” 顾朝握着书籍的指节稍稍用力,此时他已经明白,陆知今日不可能会来。 “好。” ——— 春意渐浓,国子监种植的桃树,已经盛开。柔软细嫩的草地之上,也开满了不知名的小野花,颜色鲜艳,很是漂亮。 陆知手里挎着篮子,孙安谦四人也是同样,走进桃林,采摘桃花。 进入桃林,像是进了粉色的世界,粉红翠绿,美不胜收,连空气中都是桃花的香气。陆知对国子监的桃林中的桃花十分欢喜,这桃树一看就是用心呵护的,长的娇艳欲滴十分漂亮,“多摘一些,今日做些桃花酿,等三日后就能尝到。” 孙安谦笑道:“这可是你包了赵祭酒一月的午饭才换来桃林摘花的机会,我肯定要替你摘够本才行。” 桃花杀手孙安谦开始逮着桃树薅桃花,宋子休轻飘飘的看了孙安谦一眼,这才让桃树躲过“秃头”一劫。 陆知仔细挑选着完好的桃花,许澜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将手里的那株桃花快速的插在陆知的鬓边。 “春季已至,我早上出门就瞧着街边已经开始卖起簪花。文人雅士簪花风流,国子监桃园的桃花,比外头的更香更艳,我见一眼,便觉适合知知。这一簪上,果然与知知绝配。可惜没有提前备上花瓶簪。”许澜摸着陆知鬓边的桃花缓缓道。 大周有簪花习俗,不论男女老少,皆爱簪花。不同花有不同含义,尤其是文人雅士们更爱以花寄情,每人每季佩戴簪花各不相同。有人独爱一种,还有人钟情许多,恨不得满插画。 鲜花折下后,寿命极短。若是想鲜花戴久些不枯,会将花枝放进花瓶簪内,因形似花瓶因此得名。花瓶簪材质众多,金银,瓷,琉璃,木皆有。簪内能存水,簪入发髻之中,簪身细长,簪口如瓶,水在其中并不会滴漏。【注1】 宋子休回头瞥见陆知鬓边的桃花,微微笑道:“许澜选的这桃花甚美,三五成团竞相绽放,休也以为,很衬小知。” “人面桃花相映红,说的也不过如是。”孙安谦盯着陆允南瞧了又瞧,自己也从树上折下一枝最满意的花枝,往发髻上一插,得意道:“子休,小知,许澜,许随,快快看我,吾与陆家陆知孰美?” 宋子休被孙安谦挤眉弄眼的样子逗笑,轻咳一声道:“陆家陆知甚美。” 孙安谦幽幽叹息,打趣似的对陆知笑道:“你这会,算是美成桃花仙了。不知小仙人管不管凡间的桃花缘,要是管的话,我倒是很想求一求。” 陆知将心中满意的桃花摘下,给许澜和许随每人发髻前都插上两三朵,一边调整着位置一边回孙安谦的话,“平宁山上的佛寺中有棵姻缘树,听说很灵。对了,那的送子观音,是灵上加灵。安谦你今年十七,算算是能娶妻了,现在去平宁山走一趟,快的话,来年我就能做叔叔了。” 孙安谦表情夸张的看着宋子休,“听听,听听他陆三说的这是人话嘛?我打趣他一句,他回了我几句?” 趁着宋子休思量着的片刻功夫,孙安谦将自己早就看上的桃花往宋子休头上戴。 结果一下没戴好,想拽出来重新戴时,树枝勾着宋子休的头发带了下来。宋子休静静地看着将自己发髻弄乱的孙安谦,虽是一派温和,可孙安谦不傻,立马往后倒退着走,想往离的近些的陆知身后躲去,“失误失误,可不能弄我头发啊!” 陆知猜到孙安谦的意图,也起了玩闹的心思,拎着篮子也往后退,偏不如孙安谦的意。谁知刚往后退两步,后背就撞上了什么东西,陆知下意识转头看去,见是顾朝连忙低头拉开距离,“见过小王爷。” 本惬意自在的少年们,在顾朝来了之后,都变得安分守己起来,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等着顾朝发话。 “昨日为何没有来王府?”顾朝的声音偏冷,陆知有些后悔刚刚没有退的再远一些。 其他几人听不懂顾朝没头没尾的话,陆知反应了一会后,明白过来,连忙道:“我想着等兄长与父亲休沐再登门拜访,更、更诚意一些。” 陆知撒谎不流利,说话都打结。他压根就没想到,顾朝会问这些。 顾朝低垂眼眸,只能看到陆知的发髻。他心中有说不出来的感觉,细长有力的指尖挑起陆知的下巴,触及细腻皮肤的瞬间,顾朝因陌生的触感,微不可查的屈起指节。 “抬头。” 冷淡的声线,叫人产生疏离。 陆知整个人都崩的僵硬,像是遇到危险的猫咪,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却因实力悬殊太大,毫无反抗的余地。 待看见陆知的脸而不是发髻时,顾朝便撤回手,隐于宽大衣袖下的指尖蜷缩着,他注视着陆知漂亮如星的眼眸,“他们二人皆为在朝臣子,不论何种原由,登王府的门,皆不妥帖。你来便可。” 陆知没有考虑到这一层,他对官场上的事情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稍稍想想,也觉得顾朝说的有理。但一想到听到的顾朝心声,还有大哥和父亲的提醒,犹如一把利剑悬在陆知的头上。 “今日恐不行,我与好友们约好要一起去陆府做桃花酿。”陆知将中午做的桃花酿推到散学后,先把今日躲过去,回去和他爹说一声,看他爹怎么说。 都怪他怕被罚,昨天射箭场上的事情他回去都没敢说。不然现在也不会愁成这样,他爹和大哥,即便会罚他,肯定也有万全的致谢法子,也不必他此时此刻在这抓瞎。 陆知一直不敢看顾朝的眼睛,怕听到什么恐怖的话语,会做噩梦。结果顾朝就说了一句让他惊恐万分的话,“那便去王府做,本王也想看一看桃花酿是如何制作。” 被顾朝一句话打的措手不及的陆知愣了一下,嘴的反应比脑子快,脑子里还没想好怎么拒绝,他嘴上已经开始胡说八道,“小王爷,王府离陆府远,桃花带去王府就不新鲜了。” “无妨,王府的桃林比国子监的更好。” “我、我家中有门禁,过点不回,家法伺候。” “本王会叫人去府上通知。”顾朝捕捉到陆知又要说什么,淡淡道:“你的几个好友府上,也会派人通知。” 孙安谦几人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们怎么就要去王府做桃花酿了呢? 陆知此时被顾朝盯着,又不能回头给许澜他们使眼色。不过陆知心里也清楚,他就算是能使眼色也没什么用。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王爷发话,就算是阴曹地府他们也得去。 12、第 12 章 暮鼓声咚咚咚的响,预示着国子监散学的时间已到。 崇理堂外,顾朝的贴身小厮正在门口候着。 司业拿着戒尺和书籍出去的时候,还对细辛点头致意。虽说是个小厮,但对方是小王爷的贴身小厮,还是唯一的那一个。在国子监内出入自由,即便身份低下,可地位却是不比他们做司业的低。 以皇帝对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宠爱与偏护,小王爷的这个贴身小厮,甚至可以说能压他们一头。 只是,小王爷的贴身小厮,缘何会来崇理堂? 不仅是司业奇怪,崇理堂的学子们也十分奇怪。 他们又不能开口问,方无惧好奇心重,胆子又一向大,既然不能出言打听小王爷相关的事情,那他守在门口,看看细辛等的人到底是谁总没事吧。 陆知几人等着同窗们都走完了,他们才硬着头皮起身。 躲得了一时,多不了一世。 这也是为什么,细辛没有出声催促,只是在外面耐心的等着。 “走吧。”陆知率先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路过门口的时候,方无惧还抬手给陆知打招呼,“哟,知弟,怎么散学了脸上还这副要死的表情?是出了什么事情,连散学这么高兴的事情都不能让你高兴了吗?给哥我说说,我帮你解决。” 陆知歪过头,有气无力道:“无惧兄帮我去王府酿酒吗?” 方无惧人混,可头脑不混。他看了一眼细辛,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拍拍屁股就溜了,“哎呀,我好像有急事。” 溜走的方无惧拍拍胸口,哪个好好的大活人去瑾阳王府那个阎罗殿啊。 走到一半,方无惧还是念着陆知痛揍纪退省,深得他心的份上,顿住脚步,出声提醒道:“知弟啊,你、你多保重,别看王府漂亮就瞎溜达听到了没?” 碍着细辛就在一旁站着,对方的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他的身上,方无惧也不再多言,加快速度的离开。 ——— 月如玉盘高挂空中,黑色的幕布之上繁星闪烁。 春天轻柔的晚风轻轻吹过卷起一院的花香,花丛中的石灯在夜幕降临之前就已被点燃。鹅卵石小径之上,闪烁着如豆的微光,似与遥远夜空的繁星争相呼应,花丛中翩飞的蝴蝶被烛光照映投下一片片灵动的身影。 瑾阳王府中有一片桃林,顾朝平日甚少来此处,他并不喜花香。不论什么花香,顾朝都觉得过于香浓,令人不适。 因此在花开挂果时节,府中仆从们最爱来这片桃林,也不必担心冲撞了小王爷。 此时晚风吹过桃林,林中立时下起一场短暂却绚丽的花雨。 石桌上的三足两耳镌刻写意山水图的风炉上正架着茶壶,壶口溢出茶香,炉边四周还飘落着桃花花瓣。 有几片花瓣顺着放置炭火的地方飘进炉中,迅速的蜷缩,变黑。 如此漂亮的夜景,陆知却无心欣赏。他坐在石墩上,简直是犹如针毡,坐立难安。 向来坐不住的孙安谦,此时也端正的像个雕像。 他的眼睛从一开始就没有停止眨过,不停的像陆知和宋子休传递自己的“眼语”。可惜眼睛都要眨抽筋了,这两个人谁也没多看他一眼。 顾朝静坐在陆知对面,瞧着陆知拘谨的模样,与平日里的恣意潇洒派若两人。自从进入桃林后,陆知几乎一直在沉默,未发一言。 顾朝用指尖轻轻蹭着金镯上的红珊瑚,率先出声道:“不是说要酿酒,怎么不酿了?是我王府桃林里的花,没有国子监内的好么?” 因为坐的太久,屁股疼的陆知,正小幅度的挪动屁股,左抬抬,右抬抬。顾朝突然的问询,让陆知僵了一下,他保持着右边屁股微微抬起的动作,回忆着顾朝刚刚的问题。 一阵沉默…… 陆知努力回想。 又一阵沉默…… 陆知开始皱眉。 又又一阵沉默…… 陆知接受了现实,他压根就没注意听顾朝说了什么。 “小、小王爷。我耳疾犯了,你刚刚说的话,我没听见,你不然再问一遍?” 陆知抬头不敢看顾朝眼睛,就盯着顾朝胸前衣袍上的花纹,用视线描摹。这会月黑风高的,他要是真听到什么血腥手段,怕是能被自己脑补的画面吓哭。 顾朝微微低头,捕捉到陆知有些心虚的神色,“年纪轻轻,旧疾颇多。” 陆知颔首低眉,算是应下顾朝的这句话,不然他还能直言说是自己压根没听小王爷你说话吗? 顾朝身体前倾,侧面看去,像是脸颊贴着陆知的脸,他侧头,凑近陆知的耳边。 耳边传来温热气息,陆知觉得有些痒,下意识的太手要捏耳朵,手腕却被有力温热的手掌握住。 “你为何怕我?” 鼻息间的热气,冷淡低沉的嗓音,让陆知有种冷热交加的错觉。他的耳朵敏感,轻微颤动,蒙上一层淡淡的粉。 陆知确定,小王爷刚刚说的不是这句话。不过这个问题,倒是问的陆知实在无言以对。 为何怕他? 陆知想到他家人经常说他打小就能闹腾,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顽皮。他大哥还说他做事不计后果,因口舌之争,连丞相的孙子都敢打。 其实不然,他不是不计后果,他做的所有事情,招惹的所有是非,都有一个底线。 朝官们盘根错节,彼此之间沾亲带故,不会因为孩子间的玩闹闹红脸。可皇权至上的王朝,皇室成员,是例外。 那日拖顾朝落水,因为他不知道顾朝身份。自知晓之后,他便不敢再招惹。 加上父亲兄长的再三叮嘱,他再顽皮,也不会拿家人开玩笑。陆知想让自己活的自在一些,不受委屈。可也清楚,自己身处一个会抄家灭门的时代。 陆知不傻,能够感觉到这小王爷待他有所不同。可顾朝,并不是他可以靠近的人。而这种不同,也让陆知摸不到底,不知缘由,更加想要远离。 “小王爷,家中小厮没有接到我们,定然会着急。现在天色已晚,制作桃花酿需要蒸糯米,耗时颇久,小王爷不如让我们先回府去吧……”陆知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顾朝的话,索性不回,再次恳请顾朝放他们回府。 顾朝目光不错的注视着陆知,半晌,终于出声道:“细辛,送四位先走。” 许澜听出话中意思,但碍于顾朝身份,不敢多言。许随见许澜一言不发,他也跟着低头不言。孙安谦面露焦急之色,对顾朝说道:“小王爷,陆知他……” “他今夜留在王府。”顾朝说一不二,言语之中毫无商量的余地。 宋子休皱眉道:“小王爷,官宦子弟宿于王府,实乃僭越。” 顾朝漫不经心的回道:“宫内亦能留宿官员,王府如何不能留宿其子弟?” 孙安谦也要说些什么,被陆知用眼神制止。 不管怎样,对方是王爷,他们不过是官宦子弟,祖辈父辈还不是什么大官,即便品阶高也没什么实权。 他们惹不起顾朝。 “你们快些回去吧,免得家人担心。”陆知面露忧色,生怕他这四个好友和他唱反调。宋子休看懂陆知情绪,也不愿叫陆知还要提心吊胆的担忧他们,便拉着孙安谦三人离开。 临走的时候,许澜看了一眼顾朝,而对方的视线一直停在陆知的身上。 …… 桃花树下,小石桌前,风炉之上的小茶壶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陆知脸上神情都被顾朝收入眼底,心思缜密的顾朝,岂能察觉不到陆知的紧张与不安。 “留下你,是有话对你说。”顾朝从袖中掏出一只精致华美的金镯,他牵起陆知的手,缓缓的将金镯推到手腕。 陆知眼睛盯着金镯看了又看,他想抽回手,却被顾朝牢牢拽紧,他惶恐道:“小王爷,这是你常戴的镯子,我不能要。” “不是这只。”顾朝将金镯套入陆知手腕,目光落在金镯上的红珊瑚珠,珠子颜色鲜艳欲滴,如同陆知眉间的朱砂痣一般。 顾朝掀起左手手腕上的衣袖,露出与陆知手腕上一模一样的金镯,“这镯子本是一对,上面镶嵌的红珊瑚珠,出自同一颗珠子。” 陆知满脑子嗡嗡响,他接受过后世教育。历史上的王朝更迭,他可是明白的很! 这小王爷将这么贵重的金镯与他共享,还总是故意靠近他…… 陆知心中大骇,他心道:完了完了,小王爷该不会是想要靠近我,得到我的信任,然后利用我外祖父和舅舅们的兵权,造反吧! 顾朝并不知陆知此时脑子里的狂风暴雨,他拎起小茶壶,给陆知的杯中添茶。 “我说的话,你可明白?”顾朝看着陆知,眼中带着希冀。他说的如此明显,陆知应是想到十年前的事了吧? 十年前的陆知,年仅五岁,却不惜玉石俱焚,也要将他从幽暗无光的湖中拉起。他于暗中曾窥见过光,十年后偶然再见,便忍不住想靠的近一些。 顾朝万分清楚,因为地位悬殊,陆知不可能让他靠近。这几日的观察,顾朝明白想要陆知放下心防,就只有旧事重提,让陆知不再惧怕忌惮。 谁知陆知和顾朝压根不在同一频道,陆知现在满脑子都是顾朝暗示他要帮忙造反。 陆知不敢回答顾朝,多说多错,他不能把家人拉入造反的漩涡中。只是梗着脖子生硬的拒绝,“王爷这金镯瞧着工艺精湛,想必是出自宫中手艺。实在过于贵重,倒是我占王爷的便宜,着实不能要。” “无妨,便宜给你占。”顾朝声线冷淡,却十分有磁性。 陆知耳朵微微颤动,他此时很想知道这位心思难测,神情莫辨的小王爷,到底想干什么。 这样想着,陆知壮着胆子仰起头,他刚抬眸,就撞进顾朝幽深的视线。在这一瞬间,陆知有一种错觉,他觉得顾朝一直在看着他,从未挪开过视线。 【知知。】 知知!他!叫我什么!知知!小王爷疯了吗! 熠熠生辉的眼睛因疑惑好奇,瞪的圆润可爱,这是陆知第一次在顾朝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 顾朝以为他终于想起来,才露出这般惊讶神情。只觉得陆知这副模样不同以往面对他时的样子,十分新奇有趣,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和。 此时月上中天,已经很晚。陆知并没有察觉到顾朝这细微的变化。 他满脑子都是顾朝刚刚的心声,叫他知知。 陆知额间渗出冷汗,这小王爷是铁了心要拉拢他入伍了。都打心眼里对他示好,他肯定逃不掉了。 心绪混乱的陆知想要静静,好好的想以后该怎么办,才能带着家人们全身而退。他紧张道:“小王爷,天色已晚,我想休息了。” 顾朝的指尖蹭着红珊瑚珠,像是在筹谋着什么,又像是只是做个习惯的动作。 “好,我带你去房间。” 陆知刚站起身,就发现桃林里只有石桌边上的石灯亮着,是整个桃林唯一有光源的地方。 之前心里所有的慌乱情绪瞬间消失不见,陆知有些不安的问道:“小王爷,这周围,还有小厮,丫鬟吗?” 顾朝将陆知的表情尽收眼底,缓缓道:“没有,王府有规矩,除细辛外,其余小厮丫鬟没有命令夜间不可随意走动。” 陆知环顾四周,发现没有灯笼。细辛送人走时,带走了唯一的灯笼,而他现在还没有回来。 陆知下意识的朝着顾朝的方向靠了靠,清亮的声音也带着些颤抖,“小王爷,不然再等等吧?等你的贴身小厮回来,有灯笼了我们再走。” “怕黑?”顾朝抬手隔着陆知手腕处的衣袍,牵起他的手腕,“一路上都有石灯,不会很黑,我牵着你走,注意些脚下,不会摔倒。” 话已至此,陆知也只好点头。早点到房间中,也比在这黑黢黢的桃林里呆着强。 瑾阳王府很大,从桃林到休憩的院落,有很长一段路要走。陆知踩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草丛边的石灯,烛影微弱。 陆知不知何时起,从顾朝牵着手腕走,变成他紧紧的抱着顾朝的手臂。 每走一步,陆知脑海中就变化着想象。一会想着前面有人影蹲着,走进些看,不过是草地上放置的鸟石台。被风吹响竹叶的竹林里,陆知觉得里面会有鬼,路过的大梧桐树上面,陆知总以为盘着蛇,就连走过的草丛,陆知都会想像,里面会不会有断肢残臂,丝毫不敢靠近…… 诸如此类恐怖现象,真的数不胜数。 陆知被自己想象中的东西,吓的大气不敢出,拽着顾朝的手臂也越发的用力。 在穿过一个圆形拱门后,到了休息的小院,陆知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在心中小小的庆幸,终于走出来了。 …… 13、第 13 章 许澜与许随被王府的马车送回,兄弟二人下马车后,许府大门便从里打开,许家家主竟是亲自出来接他的这两个不受宠的儿子。 “劳烦小王爷专门叫人送一趟。”许虞候言语客气,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小厮而有所怠慢。 王府的小厮摆摆手,从马车里取出一个精致的螺钿盒子,“这是小王爷送给两位公子的。” 许澜在他爹的眼神示意下,结果螺钿盒子,他疑惑道:“小王爷为何会送东西给我们?” “小王爷所想我们不得而知。既然人已经送到,小人这便回王府复命。” 小厮坐上马车离去后,许虞候才将视线收回,看向自己的两个儿子。 他伸出手,许澜识趣的将螺钿盒子双手奉上,打开鎏金锁扣,盒子里铺满绒布,柔软的绒布上静静的躺着一颗圆润饱满的粉色珍珠。 许虞候没想到小王爷出手这么豪气,他差点被里面的奇珍异宝吓的手抖。 粉珍珠出自淡水,虽不及海水珠贵重,但由于其正圆形甚少,此珠个头不小,外形浑圆,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许虞候将螺钿盒子盖好,小心翼翼的捧着,瞥了一眼一直低着头的许澜和许随道:“你们两个跟我来。” 书房内,许澜和许随跪在地上,许虞候手边放置着价值不菲的螺钿盒子。 木桌上的烛台点燃烛火,由于烛火燃烧时间过长,光线有些暗。火光也因窗没有关紧,被蹿进来的风吹的忽明忽灭。 “小王爷今日为何会让你们二人去王府?” 想到今日王府那边派人来说要请府上两位公子去王府赏桃花,许虞候将几个争气的儿子在心中过了一遍,没想到会是这两个不争气的。 不过仔细想想,小王爷也在国子监读书,彼此之间有交集实属正常。但小王爷那样金尊玉贵的人,怎么可能会被他这两个儿子所结交。 “是因为陆知?”没等许澜和许随回答,许虞候便自己说了心中猜测。 在看到许澜点头后,许虞候神色有些奇怪的扫了二人一眼。 也不知道他这两个没用的儿子,是得了哪位神仙庇佑,年幼时结交到镇国公的外孙,三人相处近十年,愣是没有闹过红脸。 现下又因陆知结交到小王爷,谁不知道小王爷是出了名的难接近,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纪相公说得罪也直接得罪,谁的面子都不好使。 说句难听的,陛下都因宠爱弟弟的缘故,对小王爷让三分。 这样的人,竟然主动结交他这样小官的儿子。 许虞候不得不承认,他这两个儿子,在交友上的运气真是好的可怕。 每年陆知生辰日都会邀请他这两个儿子去府上,他身为他们的父亲自然也是要邀请。 逢年过节的,陆家那位小公子甚至还会亲自登门拜访,他这两个儿子一年里也不知有多少天去陆府或是镇国公府。在镇国公面前都是挂了号的。 他也因为这层关系,在殿前司同级官员中,声望更高。 想到这里,许虞候轻叹一口气,若是这两个儿子是正房大娘子所生就好了,哪怕是良妾生的也行。可偏偏是舞姬贱妾所育,出生微贱,真是造化弄人啊。 许澜听到这声叹息,心中不由得冷笑。 他们这没什么大本事,只会窝里横的父亲大人,心中所思所想全都写在了脸上。因他与陆知交好得到诸多优待,又耻笑他为贱妾所生,觉得面上无光,真是可笑至极。 许虞候摸着螺钿盒子,内心自是十分惋惜不是他其他的儿子们与陆知交好,如今还结交上小王爷。但不管怎样,许澜许随也是他许家的人,他们二人能在小王爷跟前说上话,许家最终也会跟着受益。 “你们二人今后要好好的与陆知相处,千万不要怠慢了他。若是再有像今日这样,小王爷叫你们去王府做客,记得提前差人回来说。叫大娘子备些物件拿上再登门拜访,别一副小家子气,在外丢了许家的脸。” 许虞候一番谆谆教诲,许澜心里嗤笑万分面上也没有显露丝毫。他恭敬的磕头,老老实实的应声,“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许随也跟着磕头,低声的应和。 看着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儿子,许虞候甚是满意,他拿起那螺钿盒子摸了又摸,没有要还给许澜兄弟两的意思。 “这粉珍珠贵重万分,不是你们二人能放在身边把玩之物。明日我叫大娘子挑选几样贵重首饰给你二人,由你们给月姨娘送过去。”许虞候说罢,没有打算听许澜和许随后面的话,直接挥手道:“你们二人退下吧。” 许澜兄弟二人退出书房,将门小心带上之后,许随一把拽住许澜的手,平日里没什么情绪的俊俏脸庞上也挂上笑意,“哥,我们终于可以见阿娘了!” 月光下,许澜就这么牵着许随的手缓缓的向他们的院子走去,“嗯,终于能见到了。” ——— 瑾阳王府别院,陆知洗漱完后,所有的小厮丫鬟尽数退下。偌大的房间瞬间安静下来,他躺在床榻上,身下铺了好几层褥子,十分柔软。 陆知用脸颊蹭着用绸缎做套,光滑细腻的枕头,又下意识的在柔软的床上滚了一圈,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云上。 以前只觉得他暮云院床榻足够柔软,没想到王府的床榻比他暮云院的还要软一些。 不仅软,还大。 陆知打够了滚,抱着软乎乎的蚕丝被,将纱帐拨弄到脑后,探出头去,小心的打量着这个房间。 即便是在镇国公府生活多年,见过不少奇珍异宝,也受过不少熏陶。也不得不说,这房间陈设雅致至极。又因上到家具小到烛台用料颇为讲究,而又处处透着一股子奢华气息。 陆知感叹着王府有钱,连个久不住人的别院,装修的都如此奢华,此时夜风吹过,由于小院在王府偏僻处,周围种着一些杨树,风吹树叶,这杨树叶子便一个劲的哗啦啦的响。 这声音让陆知刷的一下缩回脑袋,还拿了好几个圆枕将纱帐的底部牢牢的盖住,又蜷缩着身体,用蚕丝被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杨树又名鬼拍手,风吹树叶的声音像是不住的拍手声,怎么也停不了。陆知听着声音,脑海里控制不住的开始浮现出不好的画面。 屋内虽有烛光,可此时的烛光对陆知来说,反而激发无限的恐怖现象。圆形的影子他能想成被割掉的头颅,配合着哗啦啦响的树声,更显得阴森恐怖。 陆知双目紧闭,用手堵住耳朵。恨不得自己现在是聋了,瞎了。 偏偏事与愿违,隐约间陆知听到了敲门声,他吓得一激灵。 这声音就像催命一般,叫他精神紧绷,后背发凉,总觉得外面是站着一个手拿凶器的变态杀手,要来虐杀他。捂住耳朵的手越发用力,心里不断祈求,古今中外所有知名的神明全都求了一个遍。 正求着,陆知总觉得有人在慢慢靠近他,可他头蒙在被子里,连换气都不敢,更别说探头出去看了。 此时被子里的这小小天地,是唯一能让他感到有安全感的地方。 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陆知发现不是错觉,是真的有人在靠近。 一瞬间,什么变态杀手,连环凶杀,各种离奇血腥的死法都在陆知的脑海里过了一遍。 “陆知。” 磁性清润的嗓音陌生又熟悉,躲在被子里颤抖的陆知终于从被子里悄悄的探出头。 墨发披散,脸因为缺氧而泛红,圆润的眼眸也蒙上一层水雾,他此时就想森林深处,懵懂无知又带着怯意的小鹿,打量着掀开纱帐的顾朝。 脑袋终于反应过来站在床前的人是顾朝,不是什么变态杀手的时候,陆知真的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紧绷的背脊也放松下来,整个人看起来都柔了许多。 “你吓死我了。”陆知声音微颤,还没有彻底从惊恐中缓过神来,“深更半夜,小王爷不睡觉,怎么来这了?” “我无意打翻了烛台,烧了床榻,那边不能睡了。”顾朝静静地注视着陆知,只觉得陆知此时的任何神情都十分有趣好看,“王府其他院子都没有收拾出来,便只能来你这边将就一晚。” 陆知虽是受了惊吓,但没有吓傻。他奇怪道:“床榻没有烧穿的话,换新的被褥不就可以了?” “本也只是担心你怕黑,随意寻的借口。”顾朝脸上神情淡淡,坐在床榻边缘,低声询问,“陆知,你想要我留在这吗?” 沉默片刻,陆知闷闷道:“想的。” 陆知隔着被子偷偷看顾朝的脸,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从顾朝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了笑意。 黑暗中,陆知缩在被子里,听着外面的树声,悄悄的朝着顾朝的方向移动。顾朝好像睡着了,并没有察觉,这让陆知松了口气,又小心的挪了挪,直到手臂贴到顾朝身上,才停下动作。 心里稍微安稳了许多,陆知终于有心思想后面该怎么办了。 他虽不知朝政,但有一点却是知道,如今国库空虚,财政紧张。看似平静的大周,实则缺钱,缺粮。 能够知道这些,是因为他二哥曾在家书中与他提过一次想吃他做的菜,在边关他连吃饱都难。虽说是用调笑到语气在说,但他二哥从不会说谎。 边关是疆域重要防线,饿谁也不会饿边关将士。 他们挨饿,只能说国库撑不住边关将士的吃穿用度。 想想也是,朝廷每年还要花大笔钱财在海上,光宝船出一趟海,就能掏空大半国库。等宝船回来又要等好几年,带回来的奇珍异宝是不少,可比起途中损失的船只来说,这些奇珍异宝实在是有些不够看。 陆知缩在被子里琢磨半晌,终于琢磨出点东西来。不管是谁当皇帝,大周缺钱缺粮是事实。可以说谁有钱有粮,那就是能横着走。 陆知不会种地,但是赚钱倒是能试试。 光说那几家有两三个炒菜镇店的酒楼,可谓是日进斗金啊。若是他也开个酒楼饭馆,想来生意不会差。 他以前从未想过要经商,也不想冒头出尖,只想和亲人好好生活在一起,弥补前世的遗憾。 形势比人强,眼下他得想办法赚很多钱,通过他大哥给皇帝丰盈国库,得叫皇帝有钱有底气和他弟弟争皇位。还能让大哥立功,朝廷也有钱给边关将士发粮饷,简直一举三得。 陆知这么想,完全是因为他的外祖和舅舅们是不可能做出造反这种事情的,他大哥和新帝是至交好友,更不可能帮忙造反。 要是皇帝是昏君,逼急了打一顿还情有可原。关键是新帝他勤政爱民,是个明君。造他的反,那不脑袋有泡吗! 陆知瞥了一眼睡在他边上的脑袋有泡小王爷,叹了口气,哎,权利迷人眼啊…… 除了琢磨着怎么赚钱,陆知还决定盯着小王爷。他能听到小王爷的心声,知道小王爷内心深处想的是什么。也好给外祖,舅舅们还有大哥他们提前通风报信,大周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他也不想发生战争,更不想外祖那么大的年纪还要披甲上阵,整日里担忧亲人会不会受伤。 至于会不会听到顾朝那些恐怖血腥的心声,已经不在陆知的考虑范围内。大不了他就想办法练练胆子,胆量大了,顾朝那点心声还能吓到他不成? 陆知想着想着终于觉出困倦,渐渐进入梦乡。 顾朝睁开眼睛,偏头看了一眼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发顶的人。他侧过身,轻轻的压下被子,指尖无意碰到陆知的眉毛,他顿了一下,见陆知没有反应又继续下压。 露出鼻子后,顾朝才停手,保持着动作一动不动一整夜。 ——— 天已大亮,陆知睁眼时,顾朝早已不在。门外恰好传来敲门声,听着是小王爷贴身小厮的声音,“陆公子,王爷唤小人来伺候您洗漱。” 陆知应了一声,细辛便领着三个手脚麻利的小厮进了屋中。 “陆公子,您洗漱完后便与王爷一同坐马车去国子监,吃食都备好在车内了。” 陆知看了下外面的日头,他昨夜睡得晚,早上又没有人催他,醒的也晚了。瞧着这天这么亮,都快到辰时,顾朝竟然还没走? 洗漱完之后,陆知跟着细辛来到马车前。 王府的马车很大,雕花华盖,贵气逼人。就连脚踏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浮雕贴金,奢华迷眼。 陆知觉得自己踩的不是脚踏,是黄金。 刚踩上脚踏,眼前便伸出一只手。指节修长有力,掌心带着薄茧,是常年握剑所致。 陆知抬眸看去,顾朝面容冷峻,薄唇轻启,言简意赅道:“上来。” 陆知心说他能自己上去不需要拉,又想到对方好歹是王爷,人家伸手拉,总不能拂人面子。 掌心触感柔软细腻,顾朝下意识的卸下力道,没敢用力,轻轻将人往上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