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 1、第1章 第1章 陇西,顾氏将军府正忙成一团,正屋设了灵堂,下人们正匆忙地挂着白绫布置,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却没有谁敢发出一丝声音,因为主家正在这新搭的灵堂吵架。 “嫂嫂快别哭了,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先考虑活着的人,大哥还在的时候一直不同意我们二房分出去,现今他也不在了,就趁早把家分了吧!”说话这人正是顾氏二房夫人孟氏,也是顾钦的二叔母。 “你这白眼狼!我夫君的棺椁还没送到府上你就吵着要分家了!你安的究竟是什么心呐!”将军夫人乔氏哭得声泪俱下,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似乎马上就要背过气去,“而今就只剩我一个妇道人家,你们也狠得下心!” 孟雪常兀自翻了个白眼,随后道:“嫂嫂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们家大郎也是腿脚不便而已,人又不是没了。” 说完,她又往门口一瞥,道:“再说,你家钦儿不还在这儿呢。” 提到顾钦,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门口站得笔直的一个小姑娘身上。 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修长的双腿并着,正倚在门外的廊柱上,听见自个儿的名字,她方抬起头,露出一张颇有辨识度的脸来——这张脸生得肖似顾大将军,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英武感,双眼凌厉而锋、鼻梁高挺、唇色浅薄,或许是陇西的风吹日晒太甚,肤色并不透着过度的白皙,也绝不显得黝黑,然而光凭这副精致的五官就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顾钦眼中含着几分不羁,缓慢地将视线一一从灵堂内两个妇人身上荡过,“有事?” 显然她刚才根本没听她们的对话内容。 将军夫人身子一僵,倒是孟雪常假惺惺地笑道:“钦儿,你阿爹现今是不在了,你大兄又身子不便,今后可全得由你照看他们了。” “哦。”顾钦听见这话,抬腿走进灵堂,在外面尚不觉得,她这一进来,明显比房中两位妇人都高了一头,颀长的身形在孟氏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来,无形让人觉得压迫。 “也行,反正你们怎么照顾我,我便如何照顾你们,咱们相得益彰。” 她说话阴阳怪气,将军夫人一听,哭得愈发大声了。 其余的下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言,他们都知道将军府这个小姐是名存实亡,根本不招人待见,平时也无人关心无人照料,都是由她自己自生自灭。 自己也是个不争气的主,常年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闷葫芦一个,就算见到下人她也目光躲闪不敢出声,能有什么出息?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孟雪常被她这话吓了一跳,这丫头什么时候大声跟她说过话,哪回不是蚊子似的哼哼?她惊讶地打量着她,“目无尊长,连身孝衣也不知道披!” 阖府上下的孝衣尚在赶制当中,这个孟雪常不会不知道,她说这话出来无非只是为了问责打压顾钦而已。 “你不也没穿?”顾钦嗤笑一声,琥珀色的眸中噙着几分痞气,歪着头看孟氏,“平时吃我阿爹的,喝我阿爹的,今日我阿爹尸骨未寒,连棺椁都没送来,你们二房真是条养不熟的狗。” 说完她就直接转身走了,留下孟氏铁青了一张脸,被气得耳根子火辣辣地烧红。 后面一群下人俱是目瞪口呆,这二小姐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了?平时大气不敢出的一个人,竟然连二房最厉害的主都敢顶撞? 离开灵堂后,顾钦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凭借原身记忆找到了后院的马厩,问马夫要了一匹马。 “小姐这是要去做什么?”养马的马夫是个老人了,也是顾家为数不多对顾钦和善的下人,他不放心,多嘴问了一句。 “去找我爹。”顾钦道,说着榻上马镫,利落地跨上马背,不再等马夫说话便“驾”了一声,出府直奔城门而去。 剩下马夫看着她的背影好久都没回过神来,这......小姐不是不爱骑马吗?何时主动来过马厩?什么时候练得这般熟练了? 策马飞驰的顾钦自然熟练,因为她本就是穿越而来,并非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她在草原生活过很久一段时间,莫说只是骑马,哪怕玩几个漂亮的马术、骑射,也是不在话下的。 从得知自己穿越到现在,顾钦几乎摸清了原主的家庭结构,她在家排行第二,是护国将军顾启唯一的女儿,上面还有一个哥哥顾擢,却因战争所累,是个不良于行的瘸子。 因怀她那年将军夫人乔氏生了场大病,对自己这个女儿哪儿哪儿都看不上,甚至觉得自己儿子瘸了腿是她这个女儿导致的,对她不是打骂就是冷嘲热讽。 腿瘸了之后,顾擢便精神萎靡,府里有他和没他没什么两样,二房的孟氏是个泼辣性子,乔氏温吞,只想着以和为贵,没少让孟氏拿走东西。 在这个家里,最疼原身的就是顾大将军了,不仅教女儿习武,还对她关怀备至,让原身感受到为数不多的温暖与亲情。 怎奈边城连日战乱,顾大将军有家不能回,常年住在军营,根本不可能面面俱到,有哪里想得到自己温顺的妻子会苛待女儿呢? 原身活在这个家中唯一的念头便是盼着父亲回来,然而今日凌晨天不亮,军营便传来消息,说顾大将军中了北狄埋伏,身陷囹圄,身中毒箭,已然不治身亡。 原身惊闻噩耗,心口一阵绞痛,竟就此撒手人寰,由顾钦继承了这副身子。 她对整个顾家并无感情,可对为国捐躯、出生入死的顾大将军,实在无法置之不理,他的确是一位好父亲,可惜征战十余年,竟落得这样的结局。 军营重地女子向来不便通行,顾钦本该在将军府等候顾擢将灵柩抬来,然而她却从下人口中听出顾大将军战死一事颇为蹊跷,这也是为什么孟氏要这么急着分家的原因。 可怜乔氏这个真正的将军府主母除了闷头哭泣,竟然什么都不知道,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面色沉重一路策马飞奔,在城门口被守城将士拦下,为首的将士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不知道今日城中不得奔马而行吗!” 他大手一挥,几个手下便围攻上来,长矛对准了顾钦。 “护国将军之女,顾钦。”顾钦稳坐马上,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亮掷地有声,“家父以身殉国,既然军中无人,还要我那不良于行的兄长亲自前去收敛骸骨,那我身为他的女儿,自当同去!” 此话一出,在场民众哗然。 顾大将军为国捐躯,竟连个抬灵的人都没有!还要人家的子女亲自去?谁人不知顾家长子因打仗跛了一条腿啊? 这也太欺负人了! 守城的将士也愣了一下,再看顾钦的眼神已然不复方才那般凶戾,沉声道:“将军战死,我等也颇为悲痛,只是不知为何会这般。” 他说着示意几人让开道路,让顾钦通过,顾钦对他颔首以示感谢,心中却是凛然。 军中战事即便再是吃紧,也断无让顾擢亲自去接人的道理,这里面果然有问题,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直奔大营去了。 燕军大营有重兵把守,早在顾钦飞奔而来之时,瞭望台上的士兵便已然观测到,发出信号示意拦截。 此女乃是叛贼顾启的女儿,之前来军营时不少人都见过。 顾钦远远便瞧见士兵连成一排,长矛向外,显然是要拦她,只是这副架势活像她是什么敌寇一般。 她并未松弛劲道,催马声音愈发强劲,丝毫未有退却之意直奔上前,眼前就要冲破那几人直奔军营,吓(he)得几人后背都冒出了汗。 然而马儿一声厮叫,前蹄高高跃起,后腿发力,直接从他们头顶跃了过去。 顾钦无暇再等,直奔主将营帐,气势汹汹根本无人敢拦,直至见到营帐门口一文人模样的公子静立,双目坚毅毫无退却之意,顾钦才勒紧缰绳,将马匹稳稳停住。 “顾擢何在?”她提声发问。 眼前的人一身紫色深衣,并未穿戴甲胄,长发被一顶银冠束起,面容儒雅俊美。 他眼神平静地看着顾钦,道:“顾擢身为叛贼之子,已被收押。” “叛贼?”顾钦冷喝一声,睨着此人的双目充满挑衅,“是吗?我倒是想看看,这叛贼之罪从何而来!” 眼前她要发难,兰玉卿急急压低声音道:“你兄长就在帐中,此事非同小可,你且先稍安勿躁,听候我们从长计议。” “带他来见我。”顾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显然是不肯轻信。 兰玉卿蹙眉,“我为何要听你吩咐?” 话音未落,转瞬之间一把金身匕首就抵在了他的颈侧,顾钦弯身看着他,双目锐如虎狼,“你觉得呢?” 兰玉卿轻滚喉头,意外又惊诧地看了顾钦一眼,阖目认命道:“好,那你跟我入帐。” 顾钦这才下马,挟持着人走入帐中。 2、第2章 第2章 营帐内并无多少人,除却顾擢和他一并带来的几个人外,就只有两个看押他们的士兵。 顾钦抵在兰玉卿颈侧的手并未松弛,目光扫过一干人等,见顾擢等人除了被绳子捆着,其余倒也并无外伤,便松开了钳住兰玉卿的那只手。 “失礼了。”顾钦对上兰玉卿不悦的眼神,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勾了勾唇,正待细问顾大将军的叛贼之名从何而来,没想到被顾擢先声夺人。 “你来军营干什么!还不老老实实在家待着陪伴母亲!” 顾钦瞥了他一眼,掌了眼这个便宜兄长的样貌,顾擢样貌颇似乔氏,眼角微吊,一双柳叶细目,是副偏阴柔的文人样貌,她从原身记忆中找出顾擢以前还是会日日习武的,那时候还有几分健朗,只是自从他跛脚后便日日居家不出,才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自然是来接父亲回家。”顾钦居高临下看着他,“不过来得不凑巧,若是再晚一点,许是能将你也一并收敛了。” “你!”顾擢头回听见这个妹妹呛他的话,被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怒视着顾钦。 顾钦不再理会他,转而对兰玉卿道:“说说罢,究竟发生什么。你是这里的军师?” 她自认已经足够和颜悦色,谁知兰玉卿似是又有不愉,瞥了她一眼才道:“我们在大将军帐中发现他与北狄将军摩恪尔互通的书信,字迹已然比对过,俨然是大将军亲笔所写。” 谈到正事,顾钦神色也认真起来,“书信可否让我一观?” 兰玉卿便去里面取了几封书信来交由顾钦过目。 “这些便是,方才顾擢也已确认,确实是顾将军的笔迹。” 顾钦拿来看过,信上的内容有关行军布阵及燕军粮草的机密,的确是通敌的铁证,只是究竟是不是顾将军写的,那可难说。 “笔迹可以模仿,单凭几封信,就定了家父的罪名?”顾钦反问。 兰玉卿道:“还有几个人证,亲眼见到大将军与北狄将军摩恪尔在一处喝酒,举止很是亲密。” 顾钦拧了下眉,“人呢?” “一个时辰前死了,医官看过是服毒而亡。” 兰玉卿说完,却见顾钦轻笑一声,面上不见半点遗憾。 “凭空污人清白,不得善终,真是好死。”顾钦将书信重新放了回去,道,“我要查,此局简单易破,他们既然急着灭口,那就是并未做好万全的准备,不出三日,我就能给家父一个交代。” 她说完向着兰玉卿恭敬一礼,“此事还望军师助我。” 兰玉卿被顾钦前后迥然不同的态度弄得有些怔然,不过倒是欣赏她的果断,心中不禁暗叹,不过是三年未见,大将军的女儿已然脱胎换骨,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担起顾家的担子,可比一来就只知道质问发火的顾擢好太多了。 他默了一瞬,从袖中摸出一枚自己的手令予她,“这是我的手令,你拿着可以自如在军营行走,至于外面的将士们,稍后我自会解释,他们必不会再拦你。不过你眼下的穿着有些惹眼,还是换套衣服再去。” 顾钦双手接过,感激道:“多谢军师!” 兰玉卿摇了摇头,“我本就认为此事另有蹊跷,只是军中流言传得太快,已然无法压制,现下说什么都是无用,最要紧的尽快还大将军清白,才能重整军心。” “他就交给军师看着了。”顾钦手指点了点顾擢,“保持现状就好,别让他乱跑。” 顾擢瞪大眼睛拼命挣扎,然而无人在意。 倒是兰玉卿看着顾钦出去,意味深长道:“你这个妹妹倒是比你顶事。” 顾擢沉默,他这些年与顾钦鲜有交流,可每回碰见哪次不是绕着他走?他这个妹妹与他并不亲近,难不成是还在怪他当年的事? 顾钦换了身衣服,把自己打扮得与军营中最不起眼的小兵差别无二,凭借兰玉卿给她的手令畅通无阻便去了天字营。 天字营乃是顾大将军的亲兵营,整个天字营的将士几乎都是土生土长的陇西人,有些是吃不起饭被顾大将军收留,有些是危难时刻被救了一命自愿追随,总之天字营的人或多或少都承了顾大将军的恩情。 作为亲兵营,自然要从这里下手,才能周密得知顾大将军临死前都做了些什么。 她走进天字营,见天字营的士气比外面那些人还要低靡,想来也是,眼下顾大将军既然被扣上叛国之罪,他麾下的亲兵自然免不了也要被人怀疑成为众矢之的。 顾钦未发一言,决定先暗中探听一番。 今晨天不亮时顾大将军刚去,整个天字营都弥漫着悲伤的气息,他们不知道叛国的罪名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对他们这些人来说,顾大将军就是恩人,甚至和亲人一样,这些年他们能够活下来多亏了顾将军的照料。 在战场上几次三番,顾将军都救过他们的性命。 燕军大营痛失主将,对天字营来说是最沉重的打击。 “分明昨夜吃饭时,将军还好好地和我们在一起。” “是啊是啊,要是眼前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就好了,咱们将军还在就好了.....现在将军没了,军心打乱,咱们又不受人待见,完了,什么都完了。” 有人长长叹了口气,“收拾收拾回家吧,将军都不在了,老子还打什么仗,这仗打得一年到头都没个完,这都多少年了,要不是有将军在,我才不来这种地方。” “叛国之罪会如何?将军已经死了,还能把他怎么样呢?” “怕是要祸及家人,流放或满门抄斩都有可能。” “这么严重?咱们将军怎么可能做出叛国的事啊!这件事必有古怪,你们听说了吗?诬陷咱们将军通敌的那几个人已经死了,这事儿说没鬼谁信?” 顾钦压低声音,问:“怎么死的?” 大家伙坐在一处发发牢骚,没人注意顾钦的面貌,自然而然衔接道:“听说是中毒,死状奇惨,军中都传开了。” “哦?是怎么个模样?”顾钦又问一句。 “身上全是水泡,就像是被烧开的水烫烂了一样,去抬尸体的士兵都吐了。不过他们面色发黑,唇舌青紫,是中毒无疑了。” 顾钦眯眼,轻轻摸了把下巴,这些人和顾将军都是中毒而死?同样的手法,难道是同一拨人所为?若能亲眼看到顾将军的尸身,看看他究竟中的什么毒,或许会有破解的法子。 她余光看了眼天字营的士兵,又问:“你们昨夜谁看到将军了?他可举止如常吗?” 方才搭话的人回忆道:“好些弟兄都看到了,将军吃过晚饭后便回营帐休憩,等时辰一到便带我们出发了。” “那时将军还面如常色吗?可有异样或言说自己身体不适?”顾钦一边询问一边思索。 那人想了想道,“并无不适,临行前,将军还颇有豪情地带着将士们一起饮壮行酒,脸色并无异样。” “壮行酒?”顾钦语速徒然加快,“是什么人递给他的?他饮的酒与你们的可是同一坛吗?” “嘶......”那人被问多了,突然警觉起来,“我说你什么人呐在这里问东问西?” 顾钦这才起身,从营帐背后那片阴影中走出,大大方方示于人前。 “我是顾启的女儿,方才问你的话,还请你仔细想想,好好回答我,家父当年为平战乱,举家搬迁至此,决计不可能做出叛国之事!” 所有人一惊,看着顾钦坚毅的目光不由纷纷起身行礼道:“小姐。” “酒是伙夫营准备的,与平日里的壮行酒口味并无什么差别。” “不过......将军素来先人后己,倒完我们的酒碗后,那坛酒刚好空了。” 顾钦闻言心神一凛,果然是酒有问题。 她快速对几人略一抱拳,“多谢!我还有要事在身,今日几位的恩情,我顾钦记下了。” 说完她便不再耽搁,转身便去寻顾启将军的尸身。 剩下几个天字营的士兵,看着顾钦离去的背影,个个心头升起一股微茫的希望——或许......将军复名有望了吗? 回到主营后,顾钦便直奔主将营帐而去,一掀帘子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就连军师兰玉卿也不见了。 她心中隐隐不安,目光扫过外面行走的士兵,猛地抓住一个小兵的领子问道:“里面的人去哪儿了?” 那人被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前面传来消息,地字营有人要鞭尸示众,他们听见就急急忙忙去了。” 顾钦放下他,道了声多谢,骑上自己来时的马儿直奔军营外。 既然要鞭尸示众,那必然是在高处。 军营里最高的地方,自然是在瞭望塔了。 这些人,好像急着要给顾将军定罪呢,鞭尸怕是要毁尸灭迹,她便没了查证的证据,这样一来盖棺定论,全城百姓都会知道顾启是一个通敌的叛贼。 顾钦目光冷冷,催促着身·下的马儿,她绝不会让此事发生,绝不会让忠义之士蒙受不白之冤。 3、第3章 第3章 夕阳渐沉,顾钦刚出了大营就见左右正守着两人,显然是在等她,顾钦一眼便认出此二人正是服侍顾擢的其中两位。 “你们在等我?”顾钦道。 其中一人抱拳上前,“公子让我们即刻护送小姐回家,军营重地,小姐不便多留。” “你们可知父亲要被歹人鞭尸示众了,顾擢这个废物在此节骨眼上也只想着男女之防吗?”顾钦冷冷睨了二人一眼,一句话降下的威压感让此二人暗暗心惊,一时没了再反驳的理由。 顾钦轻哼一声,心道顾擢身边的侍从倒是同他一般的嘴笨。 她不愿再多话,催马去追,两人也无计可施,只好纷纷催马跟在顾钦身后。 他们平日只跟在顾擢身边伺候,甚少见到小姐,只是平日偶然听其他下人说起,只说是个任人捏揉的软柿子,可今日正面一遇,哪里有半点任人捏揉的模样了? 果然传闻都不可尽信。 此地距离瞭望塔尚有一段距离,顾钦见这二人跟了过来,索性问道:“你们对军中那位军师可有了解?” 此二人早年没少追随顾擢出入军营,对这位军师自然了解,如实道:“兰军师是成乌十一年的状元,祖上三代都是读书人,实实在在的书香门第,兴许是看不上武人粗鄙罢,初来军营时矛盾频发,人人都对他颇有微词,还是之后一次次的作战中,军师力挽狂澜救下许多人的性命,才有了今日的威望。” 顾钦点了点头,她在暗暗排查凶手,实话说,顾钦不但觉得顾将军的叛国之罪来得蹊跷,就连顾将军的死也很蹊跷,怎么就如此巧合地在这个节骨眼上战死了? 他本就是常年善战之人,又不会因贪功而冒进,从他驻守边城十余年来看,就知顾将军是个求稳之人,既然求稳,又为何会突然中了敌军埋伏呢? 桩桩件件都值得怀疑。 而整个军营中,兰玉卿便是顾钦最先排除的人,这个人看上去性情孤傲,绝对不会做出构陷害人的事。而且他将顾擢关押在营帐内,本意便是要保护顾擢,若他是凶手之一,完全可以顺水推舟把顾擢也一并做了,无需做这种冒险又无用之事。 那人见顾钦主动询问,问的又是一个男人,不免以为顾钦是对兰玉卿有意,毕竟军师的确长得俊秀儒雅,边城见过他的小姑娘就没有不喜欢的。 不禁又多谈起来:“军师此人性子孤高,平时虽然与将军没少起争执,不过都是因为战略见解不同而已!他原就是应该留在京城当大官的,正是因为身后没有背景,被京城那些世家门阀排挤来了此地,他虽然为人严肃,不亲近将士们,但也救过不少人的命,当真是足智多谋!无愧被人称一句小右相呢!” 眼下护住顾将军尸身一事迫在眉睫,顾钦真佩服此人还能心大地对她侃侃而谈别人家的私事,顾擢怎么会教出这样的手下来? 不过再急也无法顷刻到达,顾钦索性问了一句:“那右相又是谁?” 那人想了想,“右相乃鸾台之首,苏玉澈,人我没见过,不过传闻可邪乎了,说他谪仙之姿,仿若从画中走下来的一般,就连咱们军师这样的俊美之人,那也是半点比不上的!” 顾钦草草听了几耳朵,拼命催促马匹,终于在这人大谈苏玉澈私事之前赶到了瞭望塔,远远瞧见几人正在争执,其中一人正是兰玉卿,他正挡在一人身前,竭力辩驳着什么,顾钦眯起眼睛细瞧了,才看清被护在身后的正是她那便宜兄长。 “不好!公子有难!”两人呼喝一声,正要冲上前去,其中一人手上却是一空。 往后看去,只见顾钦抽走了他手中的长矛用力向前掷去,那杆长矛当空刺过,直挺挺立在兰玉卿面前那个凶狠的军汉双腿之间,只听那壮汉尖叫了一声,隐约都有了哭腔:“我草!大哥!我他娘的差点让人给阉了!” 兰玉卿抬眸望来,与顾钦燃火的眸子相对,她身后残阳如血,好似狱中修罗,慑得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直到她身边那两人赶来急忙将顾擢从地上扶起,这伙人才突然回过神来,方才险些被刺的那壮汉喝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个娘们!你找死!” “究竟是谁想找死?”顾钦催马上前,冰冷的目光扫过这一干人,顺带掌了眼兰玉卿可有被伤着,确认无虞后才看向壮汉,提声质问:“谁让你们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一声高喝,一个同样魁梧的军汉走来,着校尉军服,正眼神不善地盯着顾钦,“哪儿来的小妮子?” “你们迫不及待要将家父鞭尸示众,怎么连他本家的人都认不全?”顾钦冷嗤一声,“你,是受人指示,还是自发来此?” “老子当然是自己来!原来你这小娘们是这叛贼之女,今日便连你一同杀了!” “冥顽不灵。”顾钦沉下脸来,这些人不论是受人教唆还是自发想来,可想而知都是群没脑子的蠢货,顾将军尸骨未寒,叛国之事尚且未盖棺定论,连朝廷都未表态,他们就这么急着想要表明忠心了? “杀了他们。”顾钦寒声道,一面拿出自己的匕首拨开刀刃。 兰玉卿见状,忙道:“这伙人在地字营颇有威望,为首的那个是庞勇,切不可莽撞行事。” 顾擢闻言道:“他要侮辱家父的遗体,你竟然帮着这些人说话!” 兰玉卿眸色也冷了几分,“人都已经死了,还顾及这些做什么。” “兰玉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顾擢晃晃悠悠发力站起,好似是想冲过来和兰玉卿理论,可他腿脚不便,走路都需要人扶着。 顾钦默了瞬,又把匕首收了回去,不过这口气她不可能就此咽下。 她转而看向庞勇,道:“你就是庞勇?不妨与我比试一场?你若输了,就带着你的人滚。” 庞勇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我跟个娘们比试?比试什么?” “怎么?你不敢?”对于这种有勇无谋之人,激将法最管用了。 果然庞勇一听变了脸色,“笑话,我有什么不敢?!你能跟我比什么?” “自然是比谁的拳头更硬了。”顾钦话不多说翻身下马,勾了勾手指让庞勇放马过来。 兰玉卿神色一紧,忙道:“你们快去护着她,她......” 话音未落,只听庞勇哎哟一声,被一脚踹翻在地,而一侧的顾钦则是刚收回腿,神色不屑地看着庞勇。 “如此叫嚣,还以为你是什么。” 旁观的顾擢等人都露出震惊之色。 “这是我妹妹?”顾擢喃喃道。 庞勇大惊,猛地翻起身来想继续搏斗,连顾钦的身都没能近得了,便被顾钦一把禁锢住要侧,然后一膝重重顶在他下腹。 庞勇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与顾钦拉开距离,扶着一棵树开始狂呕。 熊忠等人一脸见鬼,不由自主也齐齐后退了几步。 “我靠!大哥!跑吧!”熊忠道。 他想了想自己差点被阉掉的小弟,真是心有余悸。 庞勇连话都说不出了,连连摆手让熊忠赶紧带着人走。 没走两步又听见顾钦道:“庞勇,家父不是叛国变节之人,此事我会尽快查清,我劝你管好自己的嘴,若再让我听见什么别的风声,可就没有今日这么好受了。” 庞勇咬着牙不回话,熊忠闻言连忙回过身点头,“我们记住了!记住了!” 娘的!万一不答应这娘们又拿根长矛给他来一下怎么办! 待解决了此事,兰玉卿上前道:“庞勇此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无妨。”顾钦摆了下手,看向顾擢,“父亲的棺椁呢?” 顾擢一愣,指向远处,顾钦走近才发现哪里已然挖出一个矩形深坑,顾启便安稳地躺在里面。 他胸口被箭射穿,血液已然凝固,俊朗坚毅的面容上双眼紧闭。 顾钦脑中一荡,好似又回想起这人生前是何等的慈父,教原主习武写字,给原主讲战场上的故事......那些分明是不属于她的回忆,此刻却让顾钦眼眶发酸。 顾擢一瘸一拐走上前来,道:“我到了军营才知,父亲已留下遗愿,说要长眠于此,守着大燕的江山。” 此瞭望塔几乎就在大燕与北狄的交界处,他便是死了,也要守卫自己的国家。 可这些人,又是如何对待他的? 顾钦回身招顾擢的几个手下过来,道:“把人带出来,马上回军营。” “还回去?”顾擢皱眉,“那些人是怎么对我们的?还回去干什么!” 兰玉卿见顾钦神色思索,道:“你可是有了什么想法?” “有了一些,不过一切还需要进一步验证。”顾钦道,“回去之后,还望军师再给我看看那些书信。” 几人速速回到燕军大营,庞勇几人尚还不敢过来,其他士兵又由兰玉卿早就嘱咐过,这会儿也没人来拦着他们。 只是所有人在看到顾启的尸身后,或多或少都露出了惋惜之色。 他们跟着大将军打了十几年的仗,大将军真的叛国了吗? 回到帐中,顾启被妥善安置,兰玉卿又取出书信给顾钦看,顾擢不知道他这个妹妹究竟想干什么,只能先在旁边看着。 半晌,顾钦指着书信道:“父亲的字,向来都是如此工整吗?” 她说着拿起最典型的两封摆到顾擢与兰玉卿面前,指出上面的“摩”字和“羁”字,道:“你们看,这两个字是不是也太工整了些?” 顾擢比对看了看,同意道:“是很工整,可这能说明什么呢?” “若是其他字也就算了。”顾钦解释,“可这两个字笔画多,便是一前一后地写,也不一定会写得如此相似罢?可这两封信上它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就好像是有人拓上去的一样。” 顾擢一愣,顿时抖擞起来,“是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字迹,这分明是别人拓上去的!” 兰玉卿道:“那指证的人怎么办?单凭这个,可能无法为顾将军洗清冤屈,毕竟现在军中流言四起,军心涣散。” “我有一法。”顾钦道,“不过此事需要军师配合。” “什么办法?”兰玉卿素来严肃的神情破天荒有了一丝动摇。 顾钦道:“军师可知指证家父与摩恪尔见面的几人,是中了什么毒?” “尸沸散。”兰玉卿道,“此毒来历不明,中毒之后人的肉身会自内向外腐烂,形状好似被滚水烫过一般。” “那家父所中之毒是什么?”顾钦道。 兰玉卿知道她在想什么了,摇了摇头,“顾将军所中之中并非同一种,尸沸散不溶于水,也无法淬于箭上。” “那酒呢?”顾钦问。 “什么?”兰玉卿愣了愣,“是可以溶于酒的,那些人被发现时,也是满身酒气。” “那就说得通了。”顾钦道,“我想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一会儿,请军师按照我的法子出来作证。” 说着,她压低声音在兰玉卿耳畔轻语几句,顾擢一个字都没听见。 她说完,对兰玉卿道:“烦请军师将大家都请来罢,我即刻为家父证明清白。” 一个时辰后,所有士兵被集结在军营的空地上,暮色深浓、四周篝火燃天,顾将军的尸身被平放在他们面前,顾钦道:“叫大家来此,是为证明家父清白!你们都是追随家父出生入死的将士,十余年来,应该清楚他的秉性,我顾家就是举家战死,也绝不会做叛国之事!我已查出家父与北狄来往的书信尽是由他人拓写的字,而字帖的来源便是家父随身携带的行军笔迹,就在此处!” 顾钦将最为典型的几封书信摆开,又拿了行军笔迹让几个识字的将士上前辨认,果然如她所说。 之后顾钦补充:“行军紧急,家父若真与北狄将军摩恪尔通信,怎么会有时间慢慢将字一个个拓下来?且这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听她说完,军营里一片安静,似乎都认真思索起来。 随后顾钦道:“其二,我查到家父并未死于箭上之毒,而是死于尸沸散!” 话音未落满军哗然,谁都知道指认顾将军叛国的那几人,也是死于尸沸散。 “这种毒药不易溶于水,却能融于酒,中毒者死后五脏六腑会有烧灼过的痕迹,传唤你们之前我便让医官为家父剖尸,亲眼所见家父体内脏器确有烧灼痕迹,你们也可仔细一观。” 顾钦说话的时候,顾擢就站在她的身后,面上一片惨白之色。 父亲在天之灵一定想不到,他一生为大燕鞠躬尽瘁,死后非但背上叛臣的骂名,尸身还要受此大辱! 将士们纷纷上前查看,看过之后无不是一副痛心之色,没想到......没想到将军真的是被人陷害的。 将军果然是被奸人所害。 得知这一切的庞勇更是白了脸色,这样一来,那他岂不是......成了军中最大的罪人? “从上两条,足以证明家父是被人所害,歹人在他酒中下了尸沸散,他分明是毒发身亡!只不过毒发时恰好中箭而已。”顾钦道,“时间被算得如此分毫不差,这分明是个阴谋。” 顾钦说完便不着痕迹退到一边,换作兰玉卿开口:“这一箭并不是巧合,而是北狄合计好的,他们知道顾将军会何时毒发,而且我想你们都知道,这尸沸散的来历本就不明,不少传言都在讲是北狄之物!” 若说顾钦的话让将士们都信了七八分,那么德高望重的兰玉卿所说的话便是让他们全信了。 连军师都认可了这样的说法,他们还有什么不信的?何况他们本就不愿相信自己的主将叛国这样的事。 兰玉卿道:“北狄奸计险些得逞,非但是为让顾将军身败名裂,更是为了赢得此役,两国交战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尔等怎可退缩?” 此话一下气燃起所有人的怒火,燕军军营内一时呼喊声震天:“誓讨狄贼!为将军报仇!” 之前挑事的庞校尉此刻面上有些挂不住,道:“可军师,我们没有主将。” 这句话让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了顾擢身上,紧接着又流露出或多或少的遗憾,堂堂顾将军的长子,怎么就是个瘸子呢? 如何能参战?如何能带领全军击溃北狄? 万籁俱寂之中,一道声音响起,顾钦目光灼灼:“我去!” 4、第4章 第4章 长天破晓,一只雄壮的鹰隼飞入肃京皇城,被一只修长素白的手接住,熟稔地拆下上面的信笺,一双清润透彻的眼睛宛如初春融雪,注视着信笺上的内容。 他眸光微颤,声如冰弦悦耳:“顾启将军战死了,陛下。” “怎么会这样!”李长安猛然起身,年轻的天子因这消息心跳都漏了半拍,惶急道,“陇西战事频频,若无主将坐镇,怕是要大乱!右相,咱们要速速派一位将军过去才是!” 苏玉澈将信笺卷好放入袖中,噙着一丝肃色否决:“陛下,战时更换主将,乃兵家大忌。” 眼下最能振奋军心的法子,是御驾亲征。 李长安默了一瞬,眼中浮现挣扎犹疑,很快道:“朕知道了,朕去让他们准备。” “陛下。”苏玉澈唤住心急的天子,“来信中说,顾将军之女顾钦,请命出征。” “女儿?”李长安惊讶,“朕不是记得他有个儿子吗?” “三年前北狄突袭,顾家长子被砍伤一条腿,从此成了跛子,连走路都要人扶。”苏玉澈感慨,这些年顾家为平定外乱所做的贡献,他与陛下都看在眼里,只是肃京局势复杂,反对顾家的人比比皆是,而今顾启战死,不知中了多少人的下怀。 有人领军便是好事,总胜过李长安御驾亲征百倍,只是...... 李长安开口,问出他的疑惑:“女人领军,能行吗?” 苏玉澈视线远眺,脑海中似乎幻化出一个模糊的虚影,十二年前顾家离京时,他曾远远看过一眼,只依稀记得是有个女儿,仍被顾夫人抱在怀里,豆丁似的大小。 “既是顾氏之女,陛下当予她这份信任。” · “女人领军?老子从没听说过!” 散场之后,庞勇大喝一声,猛灌了一口酒。 “是啊是啊。”身边有人出声附和,“摩恪尔要是知道我们由一个女人来领军,还不笑掉大牙?” “我地字营若让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娃领了军,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大哥方才怎么不反对?” 庞勇冷哼一声,“顾将军刚刚蒙冤得雪,军师又明显偏帮那丫头片子,众目睽睽之下,我怎么说得出口?” 说罢他似想起什么,又叹道:“若顾擢的腿没有瘸,当也是如顾将军那般的将才!” “大哥,若不想顾钦领兵,那还不容易,只要......”有人凑上前来,在庞勇身边耳语了几句,庞勇立刻大笑起来。 “好,就按你说的办!” 主帐外燃着篝火,不时传来噼啪的响声,帐内气氛已然和白天全然不同,顾钦正与顾擢和兰玉卿商议作战之事。 “你可是决定了要领军?”兰玉卿问了一声,眼神却并未有不赞同之色。 顾钦道:“我有信心,军师对我有信心吗?” 兰玉卿默了瞬,却是反问:“你分明猜出顾将军被害一事,是军营中有内奸,方才为何不让我说,而借口说是北狄生事呢?” 顾钦扫了眼顾擢,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到的音量道:“事分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要洗清家父的罪名,尽快重整军心,若让他们知道军中还有内奸,岂非适得其反?” “北狄本就因家父之死蠢蠢欲动,这个节骨眼上,断不可再生枝节。” 兰玉卿点了点头,目光满含赞许之色,有勇有谋,不愧是顾将军亲手教出来的女儿。 还有句话,顾钦没说,她断定顾将军被害一事身后所藏匿的东西并不简单,只是眼下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查证,等她解决了眼前的事,一定要将陷害顾将军的凶手全部揪出来处决。 “庞勇鞭尸一事已然闹得人尽皆知,引起众愤,我已让他军法处置,去领一百军棍了。”兰玉卿道。 “他是受人唆使。”顾钦道,这些人想毁灭她查证的证据,莽夫庞勇是最好的人选,“军师看着处置,留条命即可。” 眼看着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究竟在密谋什么,顾擢坐不住了,突然开口道:“这样荒谬的行径我决不允许!父亲将你和娘托付给我,可不是让你去做这种傻事,你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也就算了,居然还想着领军打仗!方才在那么多人面前我不好说你,你给我适可而止!” 顾钦与兰玉卿齐齐扫了他一眼,又不约而同同时转身继续说话,谁也没搭理他。 顾擢:“......” 他做哥哥的现在已经这么没有地位了吗? “家父沉冤得雪,燕军虽不信我,然天字营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些人念及旧恩,加上报仇的念头,应该会追随于我,我去天字营时粗略点过数目,怎么也有上万人!”顾钦道。 “上万人?”兰玉卿神情凝重,“你知不知道北狄与羌部结盟,他们有三十万兵马?” “我有一计,眼下正是天时地利的好时机,你且让我带人去试试,燕军大营先交给你,成与不成,我来负责。”顾钦道。 她说完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直接去天字营带人,然后从军营后门离开,哪知刚走出营帐,就见庞勇几人带着人过来,气势汹汹的盯着她瞧。 这怕是来找麻烦的。 顾钦心下一凛,握紧双拳做好了揍人的准备。 “顾钦!”庞勇大喝一声,“你听好了,你一个女人身上阴气太重!根本不适合领兵!你要领兵,我地字营第一个不答应!” 他身边同来的小弟附和道:“是啊是啊!大家都听好了,咱们前朝就有旧例可循,有女子入朝为官,自此国家气运便开始衰亡!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顾钦还不及说些什么,听见身后的营帐传来脚步声,是兰玉卿走出,命令道:“庞勇与其手下意图毁灭将军尸身,其心可诛!按军法处置掌一百军棍!来人!将他们拿下!” 庞勇面色一变,忙道:“军师!这一百棍先记着!她属阴!她属阴啊!咱们吃败仗了怎么办!军师!” “拉下去!”兰玉卿斥了一声,几个小兵上来,飞快地把庞勇等人堵上嘴巴带走了。 顾钦失笑,“早就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居然想出这种法子。” 她刚翻身上马,谁知庞勇力气太大,从他们手中挣了出来,眼看又要大肆宣扬一些有的没的,顾钦看着他率先开口:“厐校尉,咱们来打个赌如何?” 庞勇后槽牙一痒,想起自己被这娘们打过的下腹还隐隐作痛,问道:“你想打什么赌?” “这回我要是打了败仗,我就听凭你处置,如何?” 庞勇眼神一亮,“成交!你可别后悔!” 顾钦勾唇,“不过我要是赢了,你得当着全军的面,给我磕三个响头。” “你说什么!”庞勇正要破口大骂,转念又想这娘们绝对不可能赢!当即又哼笑一声,“行,老子等着你。” 顾钦笑了一声,将顾擢托付给兰玉卿,策马扬尘而去。 交代了这边,顾钦来到天字营,谁知天字营的人早就在等着她来。 站在最前面那人见到她便老泪纵横,“小姐!我们天字营多谢小姐为将军洗清冤屈!将军泉下有知一定会安息的!”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是啊!要不然我们天字营一辈子被人看不起!” 顾钦深吸了口气,道:“我是顾启的女儿,给家父洗清罪名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不过眼下我有一事相求,你们天字营可愿追随我,讨伐狄贼?” 方才率先说话那人马上道:“我愿意!我马德全愿意追随小姐!势要为将军报仇!” 有人带头便会一呼百应,何况顾钦做到了连将军大公子顾擢都做不到的事,眼下此刻,顾钦便是他们的领头羊! “我愿意!” “我也愿意!!小姐为将军正名!为整个天字营正名!于我们都有大恩!” “我们也愿意!” “好。”顾钦道,“现在起,愿意跟着我的,就随我走,不愿意的便继续待在天字营,我不会强迫你们。现在给你们一刻钟时间收拾东西,马上随我出发!” “是!!!” 人群一哄而散,忙中有序,顾钦掌眼,暗道这天字营不愧为顾将军一手调教出的,果然训练有素。 她说一刻钟便是一刻钟,这些人一息都没耽搁,快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骑上战马追随在顾钦身后,一刻钟一到,为首的女子身骨挺拔,喝出一声清亮的“驾”,上万人的军队浩浩荡荡奔出燕军大营。 5、第5章 第5章 陇西地带苦寒,春季本是各地草长莺飞的时节,可陇西的北风依旧冷冽。 离开燕军大营之后,马德全便催马上前同她说话:“小姐,我们虽知道你是将军的女儿,可你毕竟是女流之辈,我等虽是将军手下,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带大家送死。” 马德全说得有些底气不足,他是天字营年纪最大的人,身为校尉,有些事实在无法不去考虑。 他并非当真怀疑顾钦的能力,只是想知道顾钦究竟有什么计划。 顾钦轻笑,“马校尉如此肯定我会打败仗吗?虎父无犬女,我若心中无计,怎么敢冒然领兵?” 见顾钦神采飞扬眼神自信,马德全张了张口,随后后点点头:“好,我马德全说一不二,说追随小姐,便不会动摇!” 顾钦见他眼中的忠诚不似作假,顺势道:“你对庞勇熟不熟悉,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马德全还记着此人竟妄图辱没将军尸身一事,对庞勇怀恨在心,道:“这厮出身乡野,并无见识,靠着一身胆识才混上校尉的位子,以前看他对手下的弟兄不错,没想到这么没脑子!早知道就该打死他。” 顾钦听着马德全这满含怨气的话,笑道:“我并非对他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此人行事莽撞,十分容易被人利用,想知道他平日与什么人走得近。” 马德全沉吟一声,发觉似乎真是如此,以前军营里没什么太大的纷争,这些便都看不到,可大将军这一死,军营里事就多了,庞勇带着人去掘坟的事,他不是没有听说,今日又带着人来下小姐的脸面...... 虽然听说很快被军师摆平了,可此人真是个祸害啊。 他道:“庞勇常年与他手下几个弟兄一处,他这人不服管教,以前就与将军不大对付,全在将军宽宏大量才对他网开一面,没想到愈发混账了!” 既如此,他是被什么人教唆的呢? 顾钦暗自思索着。 见她不语,马德全道:“已经离开大营的视线范围了,小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顾钦道:“昨夜我看过地图,此地距北狄军营不过十余里,往前就穿过两国边境了,边城易守难攻,物资弥补及时,这就是北狄十二年打不下边城的原因。” 马德全点了点头。 “可近来羌归属北狄,两个本就雄壮的北方部族联合在一起,组合成一只棘手的队伍,他们的健马要比我朝强劲,若是马战,我们不会是他们的对手,所以父亲一直选择与对方消耗,他们攻不过城来,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马德全颔首:“是,是,与北狄的作战中,我们十次有七八次都能从他们手中掠得优良马匹,他们的马确实比燕马强劲、高大。” 顾钦见马德全一脸赞同的模样,道:“可这种做法已不是如今之计。” 马德全皱眉:“小姐的意思是?” “多年来的消耗让朝廷难以维系军费,多年镇守边关,大多数将士都是从中原各地征收而来,十几年不回家,打仗又看不到希望,马校尉觉得这样的日子,可还有什么盼头吗?” 马德全犯了难色,他自己就是西北出身的人,但也因为战事频繁鲜少能回家一聚,上次得空回去过年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天字营的人多出自陇西,是以他们也很少想家,早已将军营当作自己的家,却未想过其他人是怎么想的。 “是小姐思虑周全。”马德全眼中流露出几分亲切色彩,这一点,怕是连顾将军都不曾想到,顾将军从来都与天字营的人更加亲近,他性格本就威严,于旁人来说恐怕是敬畏大过亲切。 到底是小姐,才能想到这种细致的事。 “昨日我在营中,看见大家士气靡靡,一场望不到头的战役,没有谁想打,理应尽早结束,再拖下去,对大燕、对你我都不会有什么好处。”顾钦望着远方,这次顾将军被奸人所害,难道只是个巧合吗? 是有人临时起意,想突然谋害他的吗? 不是,京城的那些人,恐怕早就坐不住了。 “可北狄而今足有三十万人,我军虽有重兵,可大部分要留在城中把守,能调动的始终在他们少数。”马德全担忧道。 “倘若作战方略得当,人数上的差异不是问题。”顾钦收回视线,手指了一处方向,“这里的地界你比我熟,那边是不是有片白桦林?咱们去那边安营扎寨,再商榷一下作战计划。” 马德全见顾钦竟认真起来,最初的迟疑突然在此刻消失殆尽,说不好的事,也许将军倾囊相授了呢?儿子残疾指望不上,也许就把希望全放在了女儿身上? 不再多虑,天字营入了白桦林歇息整顿。 陇西北风虽烈,日头更是伤人,白桦林多少起到一些荫庇作用,顾钦唤了几位校尉找了个僻静之地说话。 除马校尉之外,天字营还有四位校尉,分别是周敬、徐扬、龙明德和朱水。 他们都是军中表现卓著的,既被提拔为校尉,自然也是顾将军的信任之人。 顾钦在马德全的介绍下一一认识过人,便一起合议了战局,之后便各自解散让他们去准备吃饭了。 五校尉走在一起,徐扬忍不住道:“看来顾钦到底还是女流之辈,心中一点主意都没有。” 其他几人应着点了点头,马德全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辩驳两句,可又说不出话来,他有些纳闷,小姐怎么郑重其事地把他们叫来,没说接下来的打算又遣散了呢? 难道当真没有主意不成? 直到这天夜里,大家都休息了之后,顾钦才悄声找上他们,首先去找的便是马德全。 作战计划未定,一营的将士未有着落,马德全正发愁此事并不曾入睡,直至听见几声细碎的窸窣声,猛地翻起身来见顾钦来找他,心中隐隐的不安才落定几分。 “小姐?” “马校尉。”顾钦蹲身下来,低声同他说话,一边手下拿着尖锐的石块草草描绘地图,“你点三千人,去突袭北狄巡查的士兵,切记不可恋战,打完就跑,知道吗?” 马校尉很快应承下来,犹豫道:“小姐,三千人去打他们一个巡查队会否太小题大做?” 顾钦道:“你只管听命行事,我之后另有安排。但是有件事你要记住,不要惊动其他几个校尉,悄悄地走,知道吗?” 马德全点头,赶紧起身去办了。 接着顾钦又找上其余几个校尉,令他们瓜分了剩下的几千人,分派他们领了不同的任务,自己留了一千人马。 这一千人都是精于骑术的,被顾钦最先挑选出来,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她便拨出几人去北狄营地散播消息。 “你们就说,我们与大军闹掰了,我是顾启的女儿,打算领兵为父报仇,只带了几万人前来,记住了吗?” 接受命令的人虽不知所措,可他们做士兵的最主要的便是服从命令,不要多想、也不要多问,领命后,大家便各自奔走出发了。 顾钦派给这些人的任务都有先后时间顺序,一环扣着一环行进,这样一旦其中一环失败,后面的人也会知道,就不会再白白上前送死。 而她也能知道,是谁如此不中用,要刻意搅扰她的计划。 不出一日,北狄大营忽起风波,所有人都知晓了顾启死后,燕军无人可用,派了个懦弱不堪的小女娃来顶包的消息,乐子似的越传越快,一会儿就被人悉知。 整个北狄上下充满快活的气氛,斗志昂扬地聚在一起谈笑,谁都知道趁着顾启之死,是战胜燕朝掠夺中原的最佳时机。 主将大营内,有两个人席地而坐,其中一人胡茬遍布下颏,双目深陷自带一股阴沉气势,正是北狄将军摩恪尔。 另一人身形壮硕,身着红白相间的武士服,强壮的臂膀裸.露在外,正是原先羌族部落的首领——更登。 “这次真是天赐良机,若不抓住这个机会,等中原皇帝再派一位将军来,可就错失良机了。” 摩恪尔看都没看更登一眼,双目沉沉,有些不耐地答道:“所有的机会都是由人来创造的,打仗讲求天时地利人和,哪儿有坐着等机会到来的道理?” 更登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摩恪尔呛声,他知道自己的军事能力不如摩恪尔,两军交战在即只能忍气吞声,继续道:“打是不打?难道我们就在这儿等着燕军缓过劲来不成?” “自然要打。”摩恪尔伸手,从自己面前的案上取出一份密报来,“中原传来的消息,说中原皇帝要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更登心里一个咯噔,“难不成是大燕已无人可用?” “临时换将本就是大忌,他们定然是要一振军心。” “那我们还等什么?还不趁此机会快速将边城拿下?”更登一拍桌子,近乎已然按耐不住心中的急切了。 摩恪尔最厌恶他一惊一乍的性格,沉声道:“你急什么?等中原皇帝一到......” 他话未说完,就听见营帐外传来欢呼声。 更登喝道:“发生什么事?” 一名北狄士兵走入营中,道:“将军,我们得到消息,顾启的女儿和燕军大营发生分歧,她要为父报仇,燕军不服她!她便只带着几万人杀过来了!大家正摩拳擦掌,要将顾启的女儿掳进营中欺负欺负呢。” 6、第6章 第6章 北狄军营的人似乎都为此兴奋起来,有人甚至连军.妓也看不上了,四处跟人谈论:“听说中原的女人长得细皮嫩肉,可不像这些,老子早就玩腻了,顾启的女儿,想想就觉得爽快。” 有这种想法的并非几个人而已,北狄人本就狂放,个个心中早就盘算好了要如何欺辱那个被燕军送过来的女人。 四周都响起淫靡恶心的笑声。 而此时马德全已然带着三千兵马来到北狄边境,斥候已探出再有不到一刻,就会有一队北狄巡查兵在此路过,之后两刻便会有下一波。 “中间隔得这么短?”马德全生了些心思,想一口气把两支巡逻队都吞了。 他正要下达这样的命令,话到嘴边又想起昨夜顾钦的嘱咐,让他切不可恋战,打完就跑的。 可中间相隔时间这么短,他们十有八九会和下一队巡查兵撞上啊。 犹疑片刻,马德全还是决定谨记顾钦的话,对下吩咐:“杀了他们的巡查兵,然后立刻撤回。” 一刻之后,一队巡查兵正好从面前经过,埋伏在山丘上的马德全带人一涌而下,那十几个巡查兵根本反应不及,轻易就被吞噬了。 可后面的马蹄声很近,马德全一边命人速速撤离,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几个北狄巡查兵十分狼狈地奔逃,好似是被人追击了。 他握了下手中的武器,心想要不要杀了这几人,但很快又歇了心思,于是北狄巡查兵很快就只看见燕军撤退的身影。 很快,一队伤残的巡查兵冲进北狄军营,吹响迎战的号角。 巡查兵都是羌族部落的人,羌首领更登听闻这个消息后火气不打一处来,“没想到他们先找上门来!之前放出顾启叛变的消息,他们应该正是内乱的时候,怎么会集结得这么快!” 摩恪尔不屑地看他一眼,“我就知道你这种登不得台面的手段没什么用。” “你!”更登垂在身侧的拳头猛然收紧,瞪视着摩恪尔道,“人家都打上门来了,你还不准备出兵?” “军中最忌心浮气躁!”摩恪尔高喝一声,脸色愈发不耐起来,“若你再煽动军心,便军法处置!” 更登没了话说,恨恨地坐了下来。 战斗的号角吹遍了北狄军营角落,可上面只传下随时准备迎战的命令,就把他们晾着不动了,北狄士兵紧张地等待了一会儿,又都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坐了下来。 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握紧了武器,却没有可以挥刀相向的敌人,渐渐地谁都没有在意这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反正也就死了十几个人而已,燕军没有主将,虚张声势,根本不可能过来打。 日上中天,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北狄军营准备尽快解决这顿饭,好尽快进入到备战的状态中。 可是火还没有升起,军营里又吹响了号角,新派出的巡查兵再次被伏击,无人生还。 这种不痛不痒的打法堪称是一种骚扰,让北狄士兵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更登更是又发了一次火,“摩恪尔!还不出兵?” 摩恪尔冷哼一声,“他们这是有意在激怒我们。” 看来顾启的女儿还有些本事,只不过对他来讲还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摩恪尔道:“去加派人手,这次务必摸清他们来袭的究竟有多少人。” 更登心里一股邪火发不出,悻悻然又坐下了。 他曾在顾启手中吃过一次惨痛的败仗,那次战役夺走了他的两个儿子,将他逼上了不得不归附北狄共同求存的道路。 从堂堂部落之王沦落到被北狄一个将军呼来喝去,这口气他咽不下,可眼睁睁看着顾启的女儿在眼前却不能杀了她为自己两个儿子泄愤,这口气他更咽不下。 第三次号角响起的时候,北狄军营的气氛顿时浮躁起来,探子来报:“袭击巡查队的统共有四五千人。” “什么?”更登咬了咬牙,“他们连伏击一支小小的巡查队都用上这么多人,看来这次燕军压上了血本了!顾启的女儿报仇心切,恐怕都丧失理智了罢?” 摩恪尔与顾启当了十几年的死对头,若对面是顾启,凭他对顾启的了解说不准能猜出对面在想什么。 可对方偏偏是顾启的女儿,摩恪尔一时有些拿不准态度。 对于这个女儿的消息甚少,她似乎很少来军营,摩恪尔知道顾启有一对儿女,儿子被他亲手砍坏了一条腿,这个女儿身上有没有什么本事呢? 再继续等待下去只会动摇军心,摩恪尔权衡之后很快做出决定:“拨十万人,准备随时增援,先吞掉他们一部分兵力。” 命令下达之后,本就迫不及待的北狄军一哄而上,呼喊声更是高昂亢奋。 此时顾钦正带着自己那不到一千人的精骑部队翻上高山,极目远眺北狄军营。 若是计划顺利,五校尉应该都已经带着人回去了,而顾钦在等一个时机。 半个时辰后,有人将一个消息递入了北狄军营,传达给摩恪尔。 摩恪尔一目三行看过信上的内容,心头一跳——顾钦离营,仅带一万余人离开,燕军大营至今按兵不动。 看见这行字后,摩恪尔瞬间明白了顾钦的用意。 她只是想使诈而已,佯装自己人多来恐吓不成? 此时外面一人走入,道:“将军,我们的人绕着军营搜查了三圈,并未见到半点燕军的痕迹。” 有了人通风报信,摩恪尔已是成竹在胸。 “再加派十万人,西北十余里外有片白桦林,顾钦就藏身在此,务必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一个不留。”摩恪尔冷笑,顾启,你的女儿和儿子若是都死在我手上,你在九泉之下必然会痛苦万分罢? 当北狄士兵倾巢而出时,马德全已然带着自己的人马在另一个山头与顾钦会和,他看见远处的动荡面上露出不解,可顾钦却心如明镜。 燕军大营果然有北狄的细作,而且这个细作,就藏在这天字营中。 能如此轻易地将消息送到北狄军营来,还这般及时,不会是身无官职的小兵。 一想到顾将军死后燕军大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顾钦便有了这个猜测,与其说是猜测,不如说是有了七八成的笃定,于是她赌了一把。 得到的结果既令她满意,又令人悲哀。 天字营有人变节,就藏身于这些人之间。可此人足够聪明,丝毫未露出破绽,完美地完成了顾钦分派的任务。 这样一来,人就不好抓了,只能继续不动声色。 “桐油准备好了?”顾钦道。 马德全立即叫人抬了上来。 顾钦将目光落在北狄军营之后的方向,道:“都跟我来。” 这一日下来,马德全都不大明白顾钦究竟是想干什么,但他望着顾钦坚毅的神情,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 他并不多话,率领一队骑兵跟上了顾钦。 越过山隘,在江河以南的位置,顾钦发现了北狄的粮草储藏地,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只要找准了大致的方向,储藏粮草的地方就很容易寻找,因为势必会有专人把守看管。 即便这些人身上都穿着普通民众的衣服,但是军人的行走坐卧本就与普通人有着明显的区别,一眼便能看出。 顾钦的队伍来得突然又快,且分工有序,在桐油的催化下粮草烧得愈发旺盛,几乎在片刻之间火光通天。 马德全看着这一切,简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而其他士兵无一不是怀揣着这样的心情。 他们断了北狄军营的粮草!此时发兵,北狄就撑不了多久了。 “将军!你怎么知道他们的粮草在这儿?” 马德全突然转换的称呼让顾钦笑出了声,她道:“是摩恪尔告诉我的。” “啊?”马德全没有明白。 眼下不是聊天的时候,顾钦命人立刻撤退,从另一条路撤离,路上才对马德全解释了自己的用意。 她命人一次次前去北狄军营骚扰,且人数不少,摩恪尔就算是看穿她手上并没有那么多人,谨慎期间还是会加派人手看护粮草。 而她所带领的人最少,目标也最小,行动又轻快,自然能追踪到摩恪尔派出去的人前往了哪个方向。 这样一来,即便今日的计划出了破绽,顾钦也能收获北狄粮草驻扎地的信息,陇西地势多草原荒丘,并无绝佳的储藏粮草之地,若非被发现,摩恪尔不会轻易更换储粮之地,到时她再从长计划也不晚。 真正助她的正是天字营细作传给摩恪尔的信,让他掉以轻心以为他们全军当真藏身在白桦林,若活捉了她再携之为质,猛挫燕军军心,绝对是大军压境的好时候。 如此绝佳的一个突破口,没有人会想轻易放过,北狄自然也想尽早结束这场战争。 于是他不惜压上大量的兵力地毯式搜索,只要能活捉她和顾擢,胜算就超过了一半。 顾钦带的人虽然不多,但巧袭一个粮草营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她转述给马德全时,默默隐去了细作事宜,只说是天赐良机。 突袭成功的队伍飞快撤离,在滚滚黄尘的塞上好似一条亮眼的银线,一队人马携如此捷报飞奔至燕军大营,无视了守卫的阻拦踏进了燕军营地。 镇守军营的兰玉卿看见他们回来,为首的顾钦英姿勃发宛如神将,最耀眼的日光都不及她让人目眩神迷。 他一向严肃的面上露出毫不遮掩的期待,直勾勾看着顾钦。 顾钦及时勒马,向他颔首:“都办妥了。” 7、第7章 第7章 燕军大营传遍了顾钦的事迹——仅带着一万人的天字营,将摩恪尔耍得团团转,最后还端了北狄的粮草营。 他们看向顾钦的眼神不再带着最初的轻视,虚幻的光影下,他们只看到骑在马背上的女子挺直了腰背,睥睨的眼神好似将军顾启再临。 这一次的大胆冒进取得了这样好的结果,就连兰玉卿听了前因后果后都不免露出笑意来,看着顾钦认真地说了一句:“你和顾将军真是一点也不像。” 顾启用兵谨慎,若无必胜的把握不会这样冒然出兵,更不可能让几千士兵去对峙北狄几十万的大军,这怎么看都是送死。 这回顾钦虽然旗开得胜,但不能说其中没有运气加成,兵行险招虽有时能得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但所赌的皆是将士们活生生的命。 兰玉卿道:“难怪你不肯告诉我,原来是这样冒险的法子。” 顾钦莞尔,她不说计划可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她早知军中有细作,保险起见才对所有人都闭口不提。 她道:“这可绝非是一时运气,我告诉过军师了,天时地利缺一不可,这样一来我军乘胜追击,可以加快好几个月的进程,此刻正值倒春寒,若是顺利,将士们说不定可以回家过年!” 听见顾钦的话,将士们不由得热血沸腾兼之热泪盈眶起来,他们已经有十二年不曾回到肃京了,甚至快要忘记了肃京的花草树木,忘记了临行前家中妻子双亲的模样,没有人不渴望回去。 “你兄长,我已派人送回顾家了。”兰玉卿微顿,对上顾钦明光熠熠的眸子,里面炽热得好像能迸发出星火来,他莫名说了一句:“上回见你还是十四岁。” 顾钦一愣。 “那时你还很怕我,在军营带了一整日,也不会和我说一句话,只敢躲在顾将军身边,小心翼翼观察着周围的人。” 顾钦摸了摸下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原来原主与兰玉卿早就见过,可这段记忆她竟完全没有。 看来原主当真是一点儿也不记事啊。 “分明还是当年小姑娘的模样,可神态却全然不同了。”兰玉卿感叹一声。 听他说起私事,顾钦也不免聊了两句:“听闻军师也是肃京人氏,多年离家,军师也很想念家人罢?” 兰玉卿默了一瞬没有说话,顾钦当他默认,心知兰玉卿这样的人肯定不愿将自己的心事告知他人的。 因着顾钦带领天字营带回的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又或许因为顾启将军留在这整个军营中的余威犹在,燕军似乎都默认了由顾钦领兵这件事,他们自然知晓之前高呼反对的也是他们,眼下又不好意思前去赔礼道歉,所有人都对此事揭过不提,只是在军营看到顾钦时不会再露出不屑的目光,反而会驻足问一声将军好。 人人都津津乐道此事,唯有之前跟顾钦打了赌的庞勇面色难看。 而这时,顾钦却在自己营帐中发现了一道圣旨。 兰玉卿道:“这是你离开军营的时间里,朝廷命人飞鹰传来的。” 她闻言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俊逸苍劲,颇具风骨,不禁对拟旨人生出几分好感。 “这样一来,由我领兵,岂非更加名正言顺了?”顾钦道。 兰玉卿默然颔首,“将军此行本就功不可没,不虚此衔。” 顾钦将圣旨收好,于军营中与兰玉卿进一步商议作战计划,兰玉卿提出不能再耽搁,眼下正是速战速决的好时机。 顾将军的女儿要带兵打仗了,这个消息一时间传遍了边城。 “她行不行啊?顾将军还有个女儿?我怎么没听说?” “是有个女儿的,听说极没出息,在家都任由下人欺负!谁知道这领军之位是如何当上的!” “不会是赶鸭子上架吧?那我们这些老百姓怎么办?岂不是全完了!” “竟叫一个女人领兵!老子这辈子就没听说过!” 一时满城风雨,沸沸扬扬都是在议论此事,反对之声大过赞成,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也传入将军府,气得将军夫人乔氏几欲发疯。 “你就这么把你妹妹留那儿了!?”乔氏急得团团转,“我刚给她说好一门亲事,人家可是京城大户!你妹妹嫁过去,将来你读书也有了指望!现在她混迹在军营里和那些野男人待在一处,还怎么嫁人!这要是传出去,我还要不要脸了?” 顾擢在一旁欲言又止,到底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没多久,气势昂扬的燕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顾钦打头阵,快马追击了北狄还残留在燕军大营十余里外搜查她和顾擢下落的人马,交由兰玉卿拷问出北狄军营中更多的机密消息,无疑让燕军如虎添翼,这场战争持续了两个多月,最终北狄因粮草维系不及时而困于拜城,无奈投降。 胜利的战报层层通达,到达了肃京天子手中,李长安拿着这封期盼十余年的战书简直激动得双手发抖。 “她一个女子,竟真的做到了!真是让朕意外!”李长安笑出声来,“真不愧为顾启的女儿。” 正是落日斜阳,余晖撒在巍峨的金殿中,将坐在轮椅上的俊美男子镀上一层柔光,他修长如玉骨的手指在扶手上轻点着,清润双目也流出几分满意之色。 “苏卿,朕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好像做梦一般,咱们真的胜了吗?不会再有什么变故罢?”李长安在殿中踱来踱去,满脸都写着激动难耐。 苏玉澈敛目,此次胜利可以说集结了天时地利人和,是极难得是机会,先是北狄轻敌,后是燕军士气振奋,当然最重要的是顾钦烧了至关重要的粮草,让精于马战的北狄落了下风。 可其中不论是轻敌还是振奋军心,都离不开顾钦的功劳,这个女子真是令他刮目相看。 苏玉澈道:“陛下,城中已有怨言,此时当召大军回京,以扬国威。” “是是是!朕正打算拟旨呢!”李长安提起笔来,问道,“你说朕赏顾钦什么好?赏她好夫婿,还是把皇子指给她?可朕还没有适婚的皇子啊......” 苏玉澈眨了下眼,道:“陛下当按律赏赐。” 李长安抬头,“你是说,封顾钦为将军?赐她将军府?” 顾钦虽已领兵,可这不过是临时的虚衔罢了,论实职她什么都没有。 “可她是个女子。”李长安搁下了笔,为难地看着苏玉澈。 自古以来,也没有这样的说法啊。 “自古以来,并非无有女将军,眼下陛下真是任人唯贤的时候,岂能以男女论功绩?”苏玉澈目光深深,似在暗示什么,李长安对上他的表情神色也肃正下来。 他开始慎重地对待这一封圣旨,慎重地写下每一个字。 从肃京抵达的加封圣旨快马加鞭送入了顾钦手中,所有军中将领都要跪地听旨,那上面不止有顾钦的功勋,还有召他们回京的旨意。 待听到“封卫将军,金印紫绶,官至三品,赐封府邸”时,顾钦伏地的手不觉握紧,有种出乎意料的惊讶。 既没有被打压,甚至比她料想的官职要高。 天字营追随顾钦的将士们都欢欣鼓舞好似过节一般,京中来人看见这位早在肃京听闻的顾氏之女顾钦,面上不觉露出几分惊讶,与他想象中的模样全然不同。 他语重心长道:“陛下知顾启将军多年守疆有功,然家中无子能继承其衣钵,便将对顾启将军的嘉奖赏赐与愧疚之情都表露在了你身上,一切全仰赖陛下天恩,还望你能感念君恩,报效朝廷。” “我知道了。” 顾钦小心翼翼接过那道圣旨,也是接住了对已故顾将军的交代。 这日全军上下都在欢欣鼓舞,为这得之不易的胜利,也为着很快就要前往肃京的激动难耐,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今日圣旨封赏的主角顾钦,目光又是艳羡又是佩服。 众人都知他们能回去都是顾钦的功劳,皆对她感激涕零,当初对顾钦的打压已化为深深的愧疚,有人大着胆子去赔不是,也有人藏着掖着企图蒙混过关,却到处说顾钦的好话,对于这些顾钦皆是一笑了之。 大家自然都会喜欢能带来甜头的人,然而这些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对她忠心,一个武将若无自己拿得住的部下,那就算不得是成功。 全军大喜,计划着晚上办一场篝火宴会庆祝,地字营的庞勇及其手下的小弟却莫名遭人冷落。 谁都知道之前几次都是庞勇带头闹事下顾钦的脸面,还意图侮辱将军遗体,自然无法再寻常而待,都有意避之。 然而这次战役中,庞勇作战亦是无比骁勇,他和手下的弟兄们都出了不少力,他还亲手杀了敌方一个小首领,届时论功行赏下来,他又能升一阶了...... 庞勇春风得意,带着弟兄们在军营里横行,维持着自己的一贯作风到伙夫营去要酒喝。 以往都会要得十分顺利,可今日伙夫营的人却说什么也不肯给他。 “庞校尉,这都是晚宴上大家要喝的,怎么能给你呢?” 庞勇瞪大了眼睛,“之前回回都给我,凭什么今日不给?” “之前是给了你,可这也不是该你的,你去大街上要饭,有人日日给你一个馒头,一日不给了难道你还要去打人家么?” “你他娘的会不会说话?”庞勇说着舞起拳头正要挥过去,被身边人赶紧拉下了。 “大哥,他们就是故意针对咱们呢,你想想那顾钦今日是何等风光,三品加身,这些小人自然如墙头草一般地倒。” 庞勇气得大骂一声,“老子就说过女人当官就是没有什么好事!这才几天就弄得营里乌烟瘴气!把自己在闺阁那套勾心斗角都弄到军营里来......!” 他还要再骂,被身边的小弟捂住嘴带走了。 本以为事件就此过去,可等到夜里篝火晚宴上论功行赏的时候,却没有他的份。 他应该在地字营第一个被提名,可眼见着地字营的人都说完了,都开始念玄字营的人,却一直没有庞勇的名字。 他手下的弟兄们也一个都没有。 事到如今,庞勇结合上午炊兵的态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蹭一下冒出火气来,跑去找顾钦理论。 顾钦正与兰玉卿商议伤兵善后事宜,兰玉卿叹道:“可惜这次没能杀了摩恪尔,让他逃了。” “摩恪尔好歹是北狄将军,冲锋和断后都安排的是羌部的人,抓他自然不容易。”顾钦沉吟一声,“不过我看北狄与羌部首领更登似乎隐有不合,此处咱们还可以下软刀子,最好能不费一兵一卒瓦解了他们的联盟......” 话还未说完,庞勇便大喝:“顾钦!你敢昧了老子的军功!看我不杀了你!” 此时营帐中只有顾钦与兰玉卿两人,庞勇大步踏来若野兽扑食,眼看大手就要掐住顾钦的脖子,兰玉卿心中一跳为这场面所慑,他并不是怕庞勇,而是怕自己保护不了顾钦,谁人不知庞勇是地字营力气最大的...... 他还没担心完,就见顾钦抬腿来了个漂亮的飞踹,庞勇便仰面翻了过去摔了个大脸着地。 兰玉卿欲言又止:“......” 顾钦淡淡睨了庞勇一眼,道:“庞校尉,你是不是忘了咱们俩之间还有个赌约?” 8、第8章 第8章 篝火晚宴就设在燕军大营,将士们饮酒吃肉博弈作乐本是一片祥和,然庞勇的方向却传来一声大喝,紧接着就见他气势汹汹往主将营帐中去了。 庞勇与顾将军不合他们自然都知晓,纷纷过去相看,谁知脚步还没靠近营帐,就见庞勇被一个飞踢踹了出来,营帐大门两边都大开着,里面发生了什么外面看得清清楚楚。 庞勇这辈子就被丢过这么大的人,何况还是在他那些手下面前,当即赤红了脖子怒吼一声,翻起身来就去和顾钦博弈。 顾钦并不让着他,闪身躲开庞勇漫无章法的一击,一腿顶在他的腰侧,一把攥紧庞勇的领子将他背身按俘在地,庞勇尽力一挣,谁知擒着他的手竟纹丝不动,力气大到让庞勇怀疑顾钦是不是个女人。 制服了庞勇,顾钦才掀眸问:“他吃醉酒了?” 外面的人摇摇头,今日炊兵故意没给庞勇酒,他们是知道的。 这时顾钦才将目光落在庞勇身上,“那你发什么疯?” “老子发疯?你敢不敢说你以权谋私昧掉老子军功的事!”庞勇扭过头来恨恨看着她。 顾小将军昧了庞校尉的军功?这句话在人群中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人露出异样的眼光来,难道以后都要想着怎么和上级处理好关系?不再是按功论赏了吗? 说起来方才确实没有人听到有人念庞勇的名字。 就连一直跟在庞勇身边那几人的都没有。 庞勇笃定了此事,自然胸有成竹,瞪着顾钦只想看她能拿出什么说法来,一个什么也不懂的闺阁女子居然还想在军营站稳脚跟?做梦! 可无论他眼神多么凶狠愤懑,顾钦只是拿着一双平静的眸子注视着他,好似根本没有因他的话有所触动。 就在一片混乱之中,兰玉卿走出来抬手示意大家安静,道:“顾钦将军正与我商议此事,说军营中职位多年没有变动,影响大家作战立功的积极性,所以她提出择出功勋卓越者新晋头领,也能多领一点饷银让大家买礼物回家。” 他说的声音不大,吐字却清晰,既是对在场每一个人说,也是对庞勇说。 原来是这样啊!众人哗然。 庞勇一愣,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模样。 接着兰玉卿又道:“至于庞勇,顾钦将军已决定让他统领整个地字营,方才与我是在拟相应文书。” 顾钦面色淡然,睁眼看着庞勇的脸色从一脸不服逐渐涨得通红,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 她心想此人竟还是有羞耻之心的,有些意外,慢慢松手放开庞勇,起身走到兰玉卿身边。 她看着将士们,道:“除了庞勇外,还有地字营的陈校尉和玄字营的赵校尉和我天字营的几个校尉,都是此次战役中军功卓著者,会拎出来单独封赏,是以方才公布的名单中都没有你们的名字。” 原来不止庞勇没有,还有其他人,但是却只有庞勇不知轻重如莽夫一般地冲上来兴师问罪,结合庞勇平时的行事作风,不少人看他的眼神已带上了责备之意。 “顾小将军带我们打了胜仗早日回家,不知有多大恩惠,有些人竟还不知感恩,在这里闹事!” “是啊是啊,怎么会有这种人,狼心狗肺的东西。” “他平时那么不可一世,真有能耐怎么不自己打胜仗,我看他只会乱吆喝!” 一句句议论都无比清晰地流入庞勇耳中,他一呲牙正欲发作,只听顾钦清澈有力的声音再度响起。 “厐校尉自然是好男儿,军中谁人都知道他实乃当之无愧的大丈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顾钦居然在帮自己说话!庞勇先是惊讶了一瞬,很快又狠狠“呸”了一声。 狗屁的帮他说话!这娘们分明是要跟他清算赌约的事! 果然,顾钦马上就转了口风:“之前我也是看中厐校尉这点,才和他打了个赌,说这次我若带大家打了胜仗,他就当着大家的面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 “厐校尉。”顾钦目光下移,玩味地看着庞勇,“可有此事啊?” 那日众目睽睽,不少人都听见了这个赌约,何况当时兰玉卿就站在旁边! 厐校尉方才被顾钦三两句话捧上了天,这会儿他要是反悔,那他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他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憋了半天才道:“是又怎么样!” “那就开始吧。”顾钦道,“我准备好了。” 营帐外数千双眼睛,钻头探脑地挤着看热闹,都等着看庞勇要怎么给顾小将军赔罪,熊忠等庞勇的手下纷纷移开眼,表示这回大哥可真是栽大了。 早知道,他们招惹顾钦干什么!现在好了,不仅什么都没干成,还被她压着欺负,丢人丢到家里去了。 庞勇铁青着脸,几乎要咬碎一口牙,僵着身子脸上烧得滚烫,内心突然开始无比后悔起来。 他究竟是做了什么孽要跟这个娘们作对?怎么就脑子一热去鞭尸了......怎么就跟顾钦打了这个赌! 奈何他再后悔,眼下情势所逼,由不得他不认,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庞勇直挺挺跪了下去,如约给顾钦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个都掷地有声。 他刚一磕完,周围就爆起一片叫好。 顾钦带头鼓掌,道:“厐校尉真是勇气可嘉,守信忠义!真正的君子!” 庞勇面红耳赤,几乎不敢看人。 等大家都熄声下来,顾钦才挥了挥手,“行了,都散了罢,再耽搁下去你们的烤羊腿都要冷了。” 这时士兵们才哄然散去,三五结队交谈,又恢复了方才快活融洽的气息。 顾钦刚转过身,就见庞勇猛地起身,看着她道:“顾钦!别以为你给老子说几句好话老子就不记恨你!你不会以为老子真是什么忠义之士吧!” 顾钦哼笑一声,同样道:“你以为自己藏着掖着,这个赌约我便会轻易揭过,不找你兑现了?” “别太天真了,厐校尉。” 她莞尔一笑,说得庞勇哑口无言,恨恨离开了。 回到军营后,庞勇立刻被自己的弟兄围住,个个都开始劝他:“大哥,要不咱们算了吧,这回咱们真不占理,以后还怎么在军营混啊。” 庞勇怒喝一声:“算了什么算了!今日之辱我庞勇一定铭记在心!” 他说完话泄愤似的抢过一坛酒喝,谁知用力过猛,酒液倾泻而出撒在了他面前的篝火上,火焰一下子跃高了一半,突地燎到了庞勇的眉毛和头发。 “嗷!!!”庞勇大叫一声,“快灭火!快给老子灭火!” 几人看着这一幕愣了愣,手忙脚乱地找东西灭火,熊忠手快,想也不想就把手里半坛子酒浇了过去,只见庞勇身上的火先是熄了一片,随后又烧得更旺了。 “啊啊啊!”庞勇大叫:“熊忠!老子杀了你!” ...... 顾钦留给军队三日的整顿时间,三日过后便班师回朝,自己也回顾家收拾东西了。 她只带了二人随同,没想到刚至城外,就被边城百姓夹道欢迎。 “是大将军回来了!” “是咱们边城出的女将军!她真是好看啊!” “她一定是咱们边城的福星!一出手就换来了这么大的胜利!” 边城地处荒凉偏僻,这里民风淳朴,之前有多不信任顾钦,现在就有多敬重顾钦。 要知道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一场简单的战争胜利,而是意味着长达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安稳生活! 而今北狄大败,他们再也不必担心被这些蛮夷骚扰了! 马德全看着此景,由衷为顾钦感到高兴,他想,一定是顾将军在天上护佑着小将军。 想起顾启,他不免又湿了眼眶。最终,顾将军还是葬在了边城外,至死都驻守着大燕国土,没有棺椁还乡。 这是将军的遗愿,马德全以前不明白他们打仗是为了什么,可在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 顾钦第一次见这种场面,略有局促地冲百姓颔首微笑,暗地里却加快了马匹的步伐,只想快些离开。 马德全看着顾钦这副无所适从的模样,嘿嘿一笑,还是小姑娘啊,竟也知道害羞的。 三人好不容易从簇拥的百姓这里回到顾家,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正是热闹。 “不是说好了今日分家?我们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你们磨磨唧唧不肯把地契房契交出来是怎么回事?” 顾钦默然,这一声就是孟雪常的声音。 随后顾擢的声音响起:“房契地契是家父一力积攒,当初是你们依附过来,如今凭什么同我们要?你们要分家拿着东西自己走就是了,凭什么要我们的东西?” “你个瘸了腿的说什么!!”孟雪常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几度,说话也愈发地不客气起来,“当初顾启他发家靠的不就是变卖祖产?那祖产也有我们老二的一份!” “你!你!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乔氏气得发抖,连声线也不稳了,“你别欺负我儿年龄小不知事,当初属于你们那份早就分出来买铺面让顾有山做生意了!是你们自己赔了钱关了铺子,还腆着脸来求我夫君收留,也是我夫君心肠软才答应了你们!头几年还知道交银子贴补一二,到最后一文钱都拿不出了!你有什么脸面说这些?” 乔氏性子虽怯懦,可丈夫和儿子都是她的命根子,由不得别人说一嘴不是,如今也发起飙来,虽然话说得不大利索,但也呛得孟雪常没声好一阵。 顾钦听着里面吵嚷,无声叹了口气,合着这家还没分呢,她又掏出行囊里的圣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目光落在与之前全然不同的字迹上面露思索。 “顾擢!我好歹是你的长辈,你就是这样对我们的?”孟雪常冷笑一声,“你父亲死后,你二叔也是你近亲的长辈,你要是落得个不孝的名声弄得人尽皆知......哼。” 孟雪常继连冷笑,“你这模样在武学上是没什么出息了,难道你还想绝了你文试的路不成?届时我们家阿诚做了大官,把上面的路子一堵,你们大房就等死吧!” 顾擢被拿捏到了软肋,脸色都青了,声音僵着道:“东西是家父留下来的!再怎么样也要等我妹妹顾钦回来!” 顾钦一听这把她都搬出来说话了,看来顾擢是真的没辙了。 不过也没办法,这个时代的孝廉名声,还真就有那么重要。 “你拿那小妮子跟我说事?”孟雪常像是听见天大的笑话,“她一个女孩子家家,这么久不着家,早就跟野男人跑了吧?” 顾钦还不及反应,她身边的马德全率先听不下去,大喝一声:“哪个贼妇敢玷污我家将军的名声?” 说着便踹开大门闯了进去。 顾钦已将圣旨收好后将马匹交给了另一个亲兵保管,在一家人惊讶的目光中走进了顾家大门。 “妹妹!”一大家子神色各异,见到她最欢喜的竟是顾擢。 顾钦还没开口说上一句话,乔氏便先破口大骂:“你个死丫头你去哪儿了?难不成真如你哥哥所说成日在军营与那些臭男人混在一起?” 孟雪常看向她的眼神也十分怪异,活像她已是什么失了贞的女子,是最见不得人的。 顾钦的目光在大院里逡巡了一圈,才看见龟缩在角落喝茶的二叔——顾有山。 自己的夫人在前面歇斯底里地争夺家产,他自己倒像个没事人似的,穿着一身灰蓝色的春衫,看着比何人都要冷静理智。 “夫人。”马德全到底是跟着顾启多年的人,对乔氏自然不会陌生,他问过好,又称了顾擢一声“公子”,之后便规规矩矩退到一旁,只盯着孟雪常看了。 孟雪常虽泼辣,却是规规矩矩的内院妇人,何曾见过马德全这样健硕的军汉,她被看得心头一阵发虚,忍不住瞥向自己的丈夫。 这时顾有山突然活过来了似的,起身道:“侄女回来了,一路车马劳顿定是累了,先坐下喝杯茶罢?” 顾钦懒得与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你们不是要分家?我时间紧迫,就不叙旧了。” 9、第9章 第9章 家自然是要分的,可是被顾钦这么虎视眈眈地看着,顾有山心里莫名没了底气。 见自家男人不说话,孟雪常有些急了,道:“之前就说了要分家,嫂嫂也是答应了的,再说咱们分不分家,与你有什么干系?” 顾钦道:“与我关系确实不大,不过有件事要说好,既然分了家,之后两家人便各不相干,再做什么也没有干涉的资格了。” 孟雪常冷哼一声:“这是自然。” 现在大房这边一屋子烂摊子等着收拾,她可不想搅这个浑水,对此求之不得,不就是因为不想掺和他们家的事,才要分家的么? 如此浅显的道理,顾钦却认真起来,道:“那烦请二叔母立个字据。” 孟雪常脸色一拉,“立就立,我还怕了你不成?不过咱们话可说在前头,字据立了可就要给我分家。” “没问题。”顾钦让管家把笔墨纸张拿来,大家就站在院子里把这件事清算清楚。 在孟雪常写字立字据的时候,顾钦转而问顾有山:“这家产是家父一力打拼下来的,二叔应该不是想把别院都吞了罢?” 顾有山嘀咕了两句话,声音轻到顾钦什么也没听清。 倒是孟雪常那边分出心来,道:“你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好像我们是多贪图便宜的人似的,那别院我与你二叔住了多年,里面的物件都是我们添置的,自然是我们的。” “无妨,物件你们可以拿走。”顾钦缓慢地摩挲着手腕,一对眼睛透着锐利,“二叔母看到我叫来这两个人了吗?他们都是行伍中的练家子,帮你们搬个桌子卸个床什么的,不成问题。” 眼看着顾钦要把话往绝路上说,孟雪常不干了:“你这小妮子是要赶我们走了?你们兄妹两个可真不是东西,眼看大哥前脚去了!就对他弟弟一家这般刻薄!” 顾擢张了张口,简直对这女人颠倒黑白的本事叹为观止,胸中的火气一团团地往外冒,同时也痛恨自己真是没本事,这瘸了的腿根本镇不住场子。 顾钦莫名地笑了一声,眼眸亮晶晶的,“那二叔母是想怎样呢?” 孟雪常看见她的笑脸,心里又嘀咕起来,眼下也不好闹得太僵了,于是道:“那院子自然是给我们住,我们夫妻有两个人,总不能连个院子都不给,再说,我诞下阿诚,他虽现在还在京城读书,可却是咱们顾家唯一健全的好男丁了,难道不应该将最大的财产分到他身上么?日后这顾家可就只靠着我们阿诚传宗接代了。” 这话说得,好似顾擢已然是个废人了一般。 顾钦看了眼顾擢,果然见他一脸铁青。 顾启生前为人正派,对顾擢这个儿子又严厉,教他的都是正人君子的正派作风,哪里跟他讲过人心的龌龊,况且之前二房这对夫妻就差巴结得不够,这些真面目就算是顾启将军恐怕也不曾领教过。 于是顾擢只能干瞪眼看着生气,却骂不出一句解气的话来。 说到底这些对顾钦来说是别人家的事,她既没有将乔氏当作自己的母亲,也没有将顾擢看作自己的兄长,更谈不上二房这两个外人,她心里谈不上一点生气,只是本着负责的态度把这件事解决了。 拿到了孟雪常写下的保证书,顾钦检查了一遍没有异样后便收了起来,道:“这样吧,别院最里面那个小院子给你们,虽说是小院子,二叔母也知道那院子不算小了,你们当初进顾家来时自己带了多少东西你们心里清楚,若再纠缠不清,咱们只有去官府说理了。” 说罢,顾钦转而对马德全道:“去联系一下房大人。” 房大人便是边城知州,是个严苛干练的老头子,之前北狄闯入边城劫掠时,被顾启从北狄刀下救了出来。 有了这层渊源,孟雪常不敢轻易闹到公堂上去,率先怕了:“等...等等!” 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企图讨价还价:“外面那片连廊也给我们,不然没地儿晾衣裳,顾家怎么也是大户人家,总不能把衣服晾在院子里!” 顾钦想了想,“行啊,那我可就着人办手续了。” 孟雪常见她这样轻易就答应了,不免得意起来,到底是个不经事的黄毛丫头,等住得时间久些,她就把东西重新搬到外院去,一来二去的,大房的人还好意思让她把东西挪走不成?以后那别院照样是他们夫妻二人的! 这边商量完了,顾钦让马德全和管家一起去操持,自己则在主院这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顾启将军生前素来节俭,不爱那些花里胡哨的摆饰花瓶之类的,加上乔氏又是个没主意的不会添置,所以主院的陈设十分简洁,基本上只有一些重大家具。 她自己不大拎得清,怕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便将这件事交给顾擢去办。 “兄长看着收拾,重要的东西都带上,只是别告诉母亲,也别让二房的知晓。” 顾擢一愣,这是要搬家的意思? “妹妹,近月来战火不断,你怎么分出神来回家的?” 打了胜仗的事,顾钦让军营对顾家封锁了消息,就是想留一手来处理二房的事。 结果顾擢果然没办完分家的事,还得她过来收拾烂摊子。 在这个家中顾钦虽与顾擢交流最多,但她还是无法全然信任这个哥哥,只摆了摆手不做解释。 “兄长只管照我的话去做便是,若节外生枝惹出什么麻烦了,我可不会再管。”顾钦本就不喜欢掺和这种拖泥带水的家务事,与孟雪常掰扯了半天已然将她的耐心耗尽,这会儿面上不由露出几分不耐来。 顾擢看见她漠然的神色,心中油然生出些怪异,他自小与这个妹妹不算亲近,也谈不上有多了解,如今接触多了才知,顾钦也没真把他当作哥哥爱戴。 想了想自己残疾的腿,顾擢露出苦笑来,哄着乔氏回了屋。 母子俩一单独起来,乔氏才开了口:“女生外向,果然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顾擢一愣,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乔氏道:“你看她今日对你二叔母咄咄逼人,何曾不知将来会如何对我?你父亲刚走,她就搅合着要把这家散了,白眼狼啊......白眼狼......” 边说边摇着头回屋去了。 顾擢看着母亲的背影,隐约之间好像明白了,为什么妹妹会对家里这些人这么不亲近。 顾家的事算是搞定,顾钦松了口气,让管家把这宅子售卖出去,她绘制了详细的地形图,将宅邸占地大小和构造设施都绘制得清清楚楚交给管家,让他给外人出示。 “家中还剩许多上好的红木家具,倘若买了宅子,这些是白送的。”顾钦道。 看着管家走了,顾钦又回房拟了份契约,叫人请顾擢来过目。 “你要把宅子卖了?”顾擢大吃一惊,“这可是父亲置办下来的房产。” “前日京中已下旨,陛下在肃京赐了我将军府,届时自要举家搬迁过去,这房子又不是祖宅,为何不能卖?” 顾擢面上又惊又复杂,“你真的打了胜仗?” “嗯。”顾钦见顾擢好似脸色有些微妙,“瞒着这边没说,是因为防着二房那边也要跟过去。” 面对这话,顾擢竟破天荒服了次软:“是哥哥不好,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还要你回来费心。妹妹,父亲当初真是没有看错你......” 见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又如此意外地打起了亲情牌,顾钦第一个感受不是感动,而是怀疑。 “你想说什么?” 对上顾钦质问狐疑的双眼,顾擢张了张口,终究是把实话说了出来:“娘给你定了门亲事,对方正是你喜欢的霍家三郎,霍启年,你还记得此人吗?” 顾钦不关心这个人是谁,眉心一拧,道:“不过问我的意思,就敢左右我的婚事是吗?” “娘也是好心!”顾擢忙道,“你不是一直都喜欢他吗?这次终于可以如愿了!” “顾擢。”顾钦淡淡牵出一丝笑来,眼神却冷冷的,盯着顾擢道,“我想你们应该搞清楚一件事,如今顾家是受我庇佑,你们最好乖一些,不要说我不爱听的话,也别干我不喜欢的事,否则不用二房那边动手,你读书的路子我就能亲手给你堵上,懂吗?” 她口吻平静得出奇,顾擢却惊出了一声冷汗,看着眼前这个无比陌生的妹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跟顾擢说完之后,顾钦再也没在顾家的家宅之事上费过一丝心神,三日的整顿过后,顾钦便回了军营。 顾家自己有马车,顾擢和乔氏自然是跟着管家下人一路回京。 孟雪常好不容易闹到分了家,眼看他们竟然要搬走,抓住一位女婢问过才知将军府其他地方早就卖给了别人。 她气得两眼一黑,这卖给了外人她还怎么占便宜! 正当孟雪常打定主意看看这新来是是不是个软柿子,结果直接来了队人,将原来的府邸改造成了一家酒楼要做生意。 孟雪常气得半死,这以后酒楼吵吵嚷嚷的,他们还怎么过日子? 为此她上门就撕着顾擢问话:“你就这么把你爹置办的房产卖了?你们要去哪儿?” 眼下木已成舟,顾擢早已不必瞒她,“去京城。” “京城?”孟雪常见鬼似的,“京城地界寸土寸金,就凭你们卖这里房子所得的银钱,是准备盖个茅房出来?” 顾擢不怒反笑:“陛下早已赐了家妹府邸,只管搬进去就好了。” “什...什么?”孟雪常神情一动,突然变脸似的露出个笑来,“贤侄,我们也......” 顾擢早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反手就把当时孟雪常亲笔写的字据拿了出来,冷冷推了孟雪常一把。 蜗居多年,他竟是终于硬气了一回:“若没记错,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干系了,孟夫人。” 说完这些,顾擢也不再管身后气得跳脚又满脸懊悔的孟雪常,转而带着母亲上了马车。 甩开了顾家人回到军营,顾钦身心才爽朗起来,她并不是多情之人,若是乔氏和顾擢本就真心待她还好说,可一个两个都是那副德行,顾钦实在懒得搭理。 她整顿好军营后续事宜,亲点快马,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便从遥远的陇西取道凉州,直奔肃京而去。 10、第10章 第10章 一路天高云淡黄土飞扬到湖光山色景致宜人,日夜兼程数日,再看肃京巍峨已在眼前,道上行人走马无不有绫罗绸缎,男子俊美儒雅、女子温婉柔和,让离别故土多年的将士们都迷了眼。 顾钦一行刚进京城,就见不少百姓夹道相迎,个个脸上都充斥着喜悦的色彩和好奇的目光,人们看得最多的还是走前首列的顾钦,看向她的目光满是钦佩羡慕。 突然,顾钦感觉到一道视线似乎格外灼热,她低头一看,对上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脸上生着一片雀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仰慕之色。 她觉得有趣,对着小姑娘笑了笑才重新抬头向前走去。 军队先行,顾家人拖家带口肯定会晚到两天,顾钦还要带几位主要的将领入宫述职,再将军队交给兵部清点入籍。 天子正在金銮殿等候,事不宜迟,顾钦带着几人骑快马赶往皇宫。 皇宫自有专人接应,与顾钦同去的几个主将一时被皇宫的辉煌富丽吸引,忍不住四处打量,顾钦被前来接应的内监拉着说话,一时没顾上看。 “汤浴已备好,几位将军随我来。” 顾钦知道这是面圣前必备的程序,他们几个一路风尘仆仆,是需要清洗一下,而且这道清洗的工序也是检查身上有无伤人的器械。 其余几位将军是由内监服侍,唯有顾钦身边是宫女,她虽知这陛下已有照顾的意思,但还是不习惯洗澡的时候有旁人看着,只自如脱下衣物交由她们检查过后就让人出去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终于神色郑重地走进金銮殿。 大燕皇帝整日翘首以盼只待今日,特地带着文武百官一同相迎,顾钦率先越入门中,看见左右两侧纷纷投来的目光还有些诧异。 她以为今日就只有她们几个来着。 一时入眼的人无数,红与青色的官服交织,顾钦有些眼花缭乱,便收回视线不再看了。 直走到大殿中央,顾钦才撩开下摆跪地拜伏:“臣顾钦拜见陛下。” 从顾钦进门一开始,李长安就在打量这位女将军,连月来他听了不少传闻,说得最多的便是她在战场上如何骁勇善战,简直不像个女人。 今日一见,李长安才知对方年纪竟如此轻。 “顾将军快快请起。”李长安笑得一团和睦,“这一路来诸君车马劳顿辛苦了。” 想不到大燕天子这样慈眉善目,顾钦起身并不直视天颜,可却隐约觉得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在吸引着她,就在右手边的方向。 然而此刻她不宜去看,只与同来的几位将军简略汇报了战后成果。 “我等在顾将军的带领下还缴获了北狄一批马,想来若能和中原马配种,应能有所改良。” 李长安笑着点了点头,一应的封赏早在圣旨中写明,此刻也只让内监说着过了遍明面。 过后,李长安又问顾钦:“顾将军女子带兵,巾帼不让须眉,朕问你,你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此话一出,无数双眼睛都落在霍直身上,霍直是军中长史,是肃京难得与文官交往融洽之人,早在陇西捷报到达肃京之前,霍直便到处宣扬顾启之女会嫁给他家三子,两家连婚事都商议好了,等顾钦回来就完婚。 而今顾钦一身功勋在身,娶这样一个儿媳妇进门,那是多么光耀门楣的事,不少人暗暗艳羡,到底是霍老头手快,这块肥肉怎么就让他抢去了。 “什么都可以吗?”顾钦问。 李长安笑道:“自然。” 顾钦拜道:“求陛下予臣职权,顾钦愿为陛下分忧。” 这话一出,李长安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可周遭的人却像炸开了锅似的。 “她竟想要职权?” “一个女人要什么职权?也不想着赶紧嫁了人了事,成什么样子。” “呵,这是打了场胜仗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样一来,那她跟霍家的婚事怎么办?” 最后一声声音虽小,却一个字不落地传进顾钦耳中,她疑惑地蹙眉,成婚的事,连她都是云里雾里听顾擢说了一嘴,京城的这些人是如何得知的? 她心下惴惴,不再迟疑当即决定断了这桩婚事,道:“陛下明鉴,家母曾自作主张替臣说下一门亲事,然臣与此人相看两相厌,若强行撮合终成怨侣,望陛下替臣做主罢免婚约一事,允臣在朝司职。” 她虽不知这个什么霍家三郎品行如何,可就凭此人是乔氏给她定的亲,她就断不会要。 这女人从未盼着自己女儿好过,退一步讲,就算这霍家三郎当真品行绝佳,她也不会同意。 儿女之事,她才是要第一个点头的,她喜欢的人,是那种...... 顾钦正琢磨着要用个什么样的词来形容,只觉得自己脑中空空一片,好像也没个标准。 直到她不经意抬头,对上一双清润如玉的眼睛,眼睛的主人面如雪玉、谪仙之姿,无甚情绪在她身上淡淡过了一眼。 就这一瞬的对视,顾钦却觉得自己心头麻乱,恍惚有阵清风拂过,竟入神似的盯着那人又看了几息。 待再度听见李长安说话,她再惊觉回神,不动声色移开了视线。 “你已有婚约了?”李长安意外,“你与何人定下婚约?” “霍家三郎。”顾钦道,“这桩婚约臣全不知情,断不会要。”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拒绝了两次,一旁的霍直早就脸色铁青,当即破口大骂:“一个军营出来的女子,是以为我们霍家有多稀得要你吗?” “霍大人僭越了。” 李长安身侧,那把木制轮椅中,安稳静坐的苏玉澈倏然开口,声音泠泠如月。 “顾将军有护国之功,且是忠烈之后,早在陇西便已受封卫将军,霍大人越级辱骂朝廷功臣,兼又殿前失仪,可知该当何罪?” 他竟为她说话。 顾钦微讶,心跳又快了几分,一时只觉得身心舒畅,连手指尖都不觉握拢,哪里还在乎这些外人是如何议论她的? 有苏玉澈出声镇压,大臣们声音果然少了一半,李长安十分欣慰,看来还是苏卿有先见之明。 去年苏玉澈提议更改选拔人才的方式,不再过分注重孝廉德行,而是分科考试综合选拔,政令一颁布下去便让许多寒门士子拍手叫好,今年在世家裹挟下好不容易选拔上来几位寒门的后生,都很得李长安喜爱。 这些人先前并不表态,此刻见到苏相的态度,方才开口纷纷附和。 “论功行赏本就是天经地义,有何不妥?” “我大燕泱泱大国,难道还容不下一个女子吗?” “真不知霍大人在说什么疯话,谁都看出来他是高攀不起,恼羞成怒了。” 听着这些,霍直脸色愈发铁青,沉声道:“顾钦,昔年你非我儿不嫁,今日竟敢退婚,你可要想好了,你这一退,这辈子都别想入我霍家的门!” 顾钦回头微笑:“那就说好了,霍大人千万别反悔,家母顽固不化,她那边就靠您周旋了。” 说完她极快地向李长安一礼,“多谢陛下成全。” 一来一去,再无人敢站出来反对顾钦为官了,眼看此事就要定论,突然礼部侍郎重德站出,重重哼了一声。 “陛下!顾钦女子之身,岂能与我等男儿站在一起?若传扬出去让天下女子都来效仿,那我大燕岂不是要大乱?” “如何会打乱?”顾钦反问。 重德冷哼一声,“若女子都学你入行伍,谁来织布?谁来生子?惹得我大燕人丁凋零,这罪名你担当得起?” 顾钦分毫不让,“这么说,大人是觉得女子至关重要,甚至比男人还重要了?” “你不要混淆视听!老夫只是说女子不可祸乱朝堂!可没说别的。” “重大人。”李长安沉声道,“朕心中早有决断,此事不必再议了。” 重德十分激动,见他说了三两句不见效,当即道:“陛下若是执意破坏祖宗规矩!老臣就在这大殿中撞死!还望陛下能收回成命!” 他这样一说,朝中几个老臣也纷纷站了出来表示要以死明志,看得李长安不禁对苏玉澈又佩服了几分。 不愧是苏卿,他连这些老家伙会出来以死相逼都算到了。 这些人身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势力,李长安眯着眼睛不说话,只交给苏玉澈来处理。 只听他冷声:“陛下既决意行新政,前途必是坎坷艰难,几位大人既然誓要做陛下的绊脚石,那便随你们了。” 说完就抬手让拉人的几个内监退下,这是由着他们去死的意思了。 文臣个个面上都不大好看,可看眼下陛下态度坚决,他们也不好当真撕破脸面。 说到底最后这一切还不都是看那位的意思?他们又何必如此上赶着? 一场动荡之后,朝堂又归于平静,圣旨照宣不误,顾钦任卫将军,掌管皇城守卫,入主将军府。 11、第11章 第11章 将军府早先便有人打扫整理干净,而今这宅子是顾钦自己的宅子,从管家到仆人都要由她亲自挑选,之前顾家那一批人自然是全分到乔氏和顾擢的院子里去。 府邸修得十分气派,左右两尊石狮张目嗔视,朱红的大门上嵌着金色的铜环,在这条安静的巷中独具威风。 将军府距离兵部不远,顾钦大致看了看宅子后便放下她简约的行李,想着去兵部报到过后再去市集买些用具。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将军府急需一个新的管家,顾钦凡事习惯自己动手,仆婢基本用不上,可府邸的修葺管理和事务处理确实是需要一个得力的人手。 她记着这点先出门办正事,皇城守卫分左卫和右卫,早在来前她就听马德全说左卫将军刘一虎世代武将,在京中小有势力,让她注意此人不要交恶。 刚到兵部大门,顾钦便看见有一男子吊眼须眉、五官平淡,一双不大的眼睛正看着她,好似就是在等她来。 顾钦好言问道:“我是新来上任的顾钦,不知报到的地点在哪儿?” 刘棋并不接话,上下地打量了顾钦一番,那目光却不是在观察长相,而是在评鉴美丑。 顾钦一个从现代过来的,什么样的眼神她分得十分清楚,顿时对眼前这个人好感全无。 区区小事还不至于她发作,她只是等着此人将她打量完,再给她个回话。 “呵。”刘棋意味莫名地笑了一声,面上带着令人不适的笑意,几乎把手伸到顾钦面前来,“令牌拿来给我看看。” 顾钦不着痕迹避开他,道:“看你穿着官阶并不高于我,你还无权查问我的令牌。” 刘棋闻言神情狰狞了一下,顿时变了脸色,“谁知道你那四品官阶是怎么得来的!这兵部还没人敢对小爷这样说话!” 顾钦这才正眼瞧向他,脑中又响起马德全嘱咐她的话来,一个六品官能在兵部如此横行霸道,此人八成是刘家的人。 “看来你比我更清楚,我这官阶是怎么得来的了?”顾钦暗觉好笑,她有军功在身,凭战功做官天经地义而已,可这些男人表现出的样子简直像她挖了他们祖坟,个个见面都要阴阳怪气几句。 有了这些人的对比,顾钦心头隐隐又浮现出朝堂之上那人声音泠泠替她说话的模样,只要想一分便让她觉得有些心痒,再看眼前这个已经全然没有了要计较的心思,绕过此人便往里面走。 刘棋嘴上逞能几句,却不敢真的拦她,阴斜着眼睛瞪了顾钦的背影一眼。 呵,今日一见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娘们,他在这军中摸爬滚打了四年之久,至今还是个小小的司阶,凭什么这个女人一来就可以踩到他头上去? 怕不是用了不为人道的下作手段。 进了兵部大门,不少人的目光便被顾钦吸引了去,一来这兵部几乎从未出现过女人,二来顾钦身形高挑,神采奕奕的模样在沉闷迂腐的兵部实在非常突出。 陛下封了位女将军的事已是京城皆知,更知她是战死的顾启之女,顾启虽离京已有十二载,可京中身居高位的武人很多都受过他的恩惠,更甚还是顾启的徒弟,所以对于顾钦,他们并不想为难。 这时一个小兵走来,询问道:“您是顾钦,顾将军吗?” 顾钦笑了笑,“正是我,前来兵部报到。” 小兵点点头,“那您跟我来。” 方才经历了大门口那一遭,顾钦还以为自己兵部报到之行又是一场糟心,谁知见到了兵部尚书许青后,他竟十分和善,快速帮顾钦办完了手续,还交代了她一些平日需要注意和谨记的事情。 顾钦看着这个年过三十的中年男子,心中顿生好感,道:“大人说的我都记住了。” 许青虽在官阶上高顾钦一阶,可两人的实际地位其实不相上下,非要比对的话还是顾钦手中的实权比他多些,此刻见顾钦如此客气也露出亲切的笑容。 “不瞒顾将军,令尊当年对我有教导之恩,而今他意外故去,我无以为报,以后自会好好相助顾将军的。” 顾钦道了声原来如此,见许青提起顾将军时眼中的悲意不像作假,也道:“父亲传我衣钵,我自也不会辱没他的名声。” 除顾钦之外,此次战役中有功者也皆被任职,有些在兵部当差,有些被编入卫队,马德全本也在兵部任职,却是他极力要求要跟在顾钦左右,才被分到了右卫顾钦手下。 左右二卫同掌皇城守卫,左卫掌皇宫,右卫看护京城,干的都是夜猫子的活。 索性白日无事,顾钦出了兵部便前往市集给将军府添置东西,原身留在家中的多是些行动不便的长裙,顾钦来京城只带了几件劲装,能换洗的贴身衣物却是不多。 这个时代的女子内衫十分简单,寻常人家所用多是普通的布料,富贵些的人家用更柔软轻和的料子,但都有一些通病——其一是勒得太紧透不过气,总弄得人胸闷气短,其二是不能剧烈运动,否则容易散。 所以顾钦决定买些材料自己做做试试,肯定是无法达到现代那种效果了,但是肯定比在这里买的好用。 她正漫无目的地闲逛,撞见一对巡查兵迎面走来,为首的小队队长竟就是在兵部大门前堵着她的那人。 刘棋一看见她眼珠子就转了转,连忙下马露出一副笑来,“顾将军,顾将军!小人今日有眼不识泰山,得罪您了!” 顾钦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扯谎,怎么这京城还有第二个女人进兵部报到不成? 见她不开口说话,刘棋立马自报家门:“小人名叫刘棋,得知您已掌管右卫,不知可否赏脸和兄弟们一起吃顿便饭?” 他果然是刘家的人。 顾钦看了看刘棋身上的衣服,问道:“怎么,你是右卫司阶?” 刘棋打着哈哈点了点头,再看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也看着顾钦笑得一脸阿谀奉承,生怕顾钦不知道这里面有诈似的。 “饭就不必吃了,私交过甚我会怀疑你别有用心。”顾钦道。 刘棋的笑容僵了下,马上道:“顾将军难道是看不起我们几个?我们兄弟几个虽然官阶不高,但也是一心为陛下分忧的,哪知顾将军心里就只想着......全然不把我们这些小兵放在眼里。” 顾钦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刘棋:“......” 眼看着自家头儿没话说了,还是一个人站出来道:“顾将军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与我们结仇不成?刘家是什么地位想必将军心知肚明,你不给刘司阶这个面子,难道还不给刘将军面子吗?” 刘一虎虽掌管左卫,但却是正三品的将军,官阶的确压顾钦一头,顾钦这个官做得着实不大容易,万一刘一虎为人与刘棋差不多,故意给她绊子使,她现在初来乍到还未站稳脚跟,一切不宜激进。 顾钦斟酌一番,松了口:“好吧。” 反正她也好奇,刘棋究竟能干出什么来。 见她答应了,一队人个个脸上笑逐颜开,刘棋道:“那就说定了,晚些时候小人亲自去府上请将军。” 顾钦不再与他们纠缠,转而去买布料了。 眼看着她走了,几个小兵围上来,询问刘棋道:“头儿,您准备怎么治她?” 刘棋盯着顾钦的背影冷哼一声,“她再神气,也不过是个女人,欺辱女人的手段,还能有什么!” 几人似乎都明白了刘棋话中的意思,个个都露出猥琐狡诈的笑容来。 黄昏时分,刘棋果然准时来到将军府请见,顾钦才将自己的卧房修整了一番,初至京城,天字营的马德全和周敬都很有闲暇,他们原都是陇西人氏,无根之人,随大军入京不过是想搏个身家,得知将军府还未购置仆人后便赶来帮忙。 这会儿听见有人叫门,周敬便出门相看。 刘棋看见出来个陌生男子,还有些纳闷,周敬却已经从顾钦那里听说了此人的事,道:“我这就去叫将军出来。” 等顾钦出来,身边仍旧跟着这两人。 见刘棋神色怔怔,顾钦道:“这马长史与周司阶也是右卫中人,同我一道,刘司阶既然有意结交,横不能落下他们两个罢?若是担心银钱的问题,这顿饭大可我来请。” 刘棋面子上下不来台,心想他要是被一个人女人请着吃了饭那他的那些小弟怎么看他?横竖不过多了两张嘴,不是什么大事,说不定今夜见了顾钦的丑态后这二人就跟她离心了! 想到此处刘棋抿嘴一笑,“顾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自然是我做东!” 华灯初上,三人在刘棋的带领下进了一家酒楼,还没进门,顾钦就见周敬神色有些不好,她问:“怎么了?” 周敬看着顾钦,沉吟了一声,才道:“将军,这燕飞春乃是青楼。” 顾钦一顿,豁然明白了刘棋究竟是想干什么了,她冷笑一声:“无妨,一会儿你和马校尉进门只管便宜行事,但记得不该沾的东西,不要沾。” 大燕虽不禁官员出入烟花之地,但狎妓一事,还是很值得说上一说的。 12、第12章 第12章 燕飞春乃是肃京名楼一绝,莫说里面的装潢如何奢华糜贵,就说里面的姑娘个个都是香腮玉骨、媚态天成,去一次要一掷千金。 刘棋请顾钦至此,也是充足了自个儿的脸面。 肃京谁人不知刘家这位司阶?几人刚进楼,燕飞春的鸨母便热络地迎上来,一边对刘棋问好拍马屁,一边溜了眼身后跟着的几个人。 都是生面孔,可其中一人她认得,那不是陛下新封的女将军吗? 鸨母面上闪过一丝怪异,随后领着刘棋上了二楼的包房。 顾钦随意打量着周围,看着楼中卖笑的女子,微不可察地轻蹙了下眉,随后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女孩的一双乌目亮晶晶的,十分有神地盯着她看。 顾钦立刻认出这是她凯旋那日看见的小女孩,脸上长着雀斑的那个。这孩子这般大小的年纪,怎么会在青楼里? 顾钦思及眼下还有旁人在,不好多问,转而上了楼。 既然是请客吃饭,刘棋自是先用一桌子好菜招待顾钦,与顾钦同行的两位也毫不客气,他们在边城苦了十几年,哪里见过这样精致的菜色,见顾钦动筷子他们便动筷子,见顾钦不动他们又把筷子放下。 顾钦余光瞥见,觉得马德全和周敬好笑,但也没说什么。 刘棋借着接风洗尘之名敬了顾钦几杯酒,他带来的人也都点头哈腰跟着恭维,顾钦面不改色接了,马德全看在眼里还有些担心。 这万一顾将军不胜酒力...... 等饮完了酒,刘棋道:“今日请大家来,也是为放松一番,来来来,把我之前挑中的人都带上来!” 此声刚落,就有一行衣着艳露的女子鱼贯而入,绕着在座的男人转了一圈,刘棋身边的人上道,已经主动去拉自己看中的女人坐在自己怀里了。 马德全与周敬二人面上一僵,下意识垂下眼去。 其中一名舞女见顾钦身姿挺拔模样俊俏,正想凑过去,靠近了一看才发觉是个女子,顿时惊得退了两步。 刘棋将此景看在眼中,哼笑一声:“顾将军怎么端着脸?可是不悦?” 顾钦掀眸,“的确不悦。” 刘棋面上的笑容更大了,略微动了动手指,他手底下的人立刻会意,这便拉着怀中的女子肆意摸揉起来,那女子似乎有些尴尬,但也强露出娇媚的笑容来讨好。 刘棋只等着顾钦发作,要么恼羞成怒掀桌而走,他日后就有了名正言顺与之交恶的理由,要么等她面红耳赤,露出窘迫之态来,说不定还能被他手下的弟兄佯装酒醉调戏几句...... 刘棋这样想着,故意问道:“不知下官何处办得不妥,惹了将军生气?” 顾钦顺势翘起二郎腿,悠哉往椅背上一靠,凉声道:“怎么刘司阶是觉得我喜欢女人么?” 刘棋微顿,“什么?” “想必今日刘司阶做东,自是一切以我这个做客的为主,你叫一群女人来是什么意思?” 顾钦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嗤道:“还是说你刘司阶的本事也就局限于此,连个男伎都无法弄来呢?” 刘棋被顾钦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操作弄得云里雾里,愣愣看向门口等候的鸨母。 鸨母会意道:“有!有的!我们这儿有位琴师,长得很能入眼。” 顾钦不耐道:“那就赶紧吧。” 马德全趁机道:“去去去,把这些女人都带下去,今日宴中我们将军官职最大,你们一个个下阶士兵在此丑态百出,真不知平日是如何被管束的。” 周敬也冷嗤一声:“尚是皇城司使内里便糜烂至此,我明日便修书一封上报陛下,好能肃整军纪。” 姑娘们被带下去的时候,面上正有些不豫。 她们今日算是白白来了一遭,谁也不想伺候这些糙军汉子,可是她们中好些......方才摸都被摸过了,这样一来岂不是白白被人占了便宜。 未曾多想一会儿,就听那位颇有气势的女将军道:“装什么傻啊,人走了你不给给赏?” 刘棋反应了半天,要不是看手下眼色都不知道这话竟然是对他说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自是不好意思拒绝,黑着脸给了赏金,那些姑娘们这才高高兴兴地下去了。 刘棋在顾钦看不见的暗处狠狠瞪了她一眼,未成想这个女人面上竟无半点害臊,不过......今夜他自不会只留这一手的招数。 须臾后,琴师自己抱着琴站在了门口,进门前还想着方才鸨母嘱咐他的话:“这里面那位女将军,可就是如今圣上亲封的那位,连那个刘棋都对她点头哈腰的,你今晚若能搏得女将军的欢心,还不直接高高兴兴去将军府享福去?” 郑谦伫立门前,心想他沦落至此,不过是为讨口饭吃,决计不会做那种奴颜媚主之事。 他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为眼前这副景象吃了一惊——只见七八个军爷正神情严肃地伫立在旁,中间那张圆桌上只坐着一个身形颀长的女子。 她一脚随意地踩在地上,另一只脚尖点着桌子,一把椅子只有后面两个着力点,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 许是感受到他的目光,那女将军侧过脸看了他一眼,英锐的五官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威压得郑谦往后退了半步,而后后知后觉红了脸。 “将、将军。” “你就是琴师?”顾钦问他,声音懒懒散散的。 “是,我叫郑谦。”郑谦语速很快地报上自己的姓名。 “弹些拿手的曲子罢。”顾钦声音温和,嘱咐完就将目光收了回去。 郑谦既觉得松了口气,又莫名有些失落。 他素常都是在舞台之侧抚琴,还从未进过楼上的厢房如此近距离地给人演奏过,又因周围这些军爷强烈的视线都盯在他身上,不免紧张起来。 一首曲子才刚开始弹,就错了三个音。 刘棋的注意力全在房间里点的那柱燃香上,根本无心顾及这个琴师如何,只暗自憋着一股气。 其余人更是军营里出来的糙汉,一点儿都没听出这音不准。 顾钦不着痕迹看了郑谦一眼,没说什么话,本以为这位琴师后续便会自如起来,谁知一曲弹下来错得愈发多了。 ...... 顾钦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啧”了一声,谁知这位琴师胆小至此,就因为她这一声“啧”吓得连忙跪了下来,险些把琴也撞到地上去。 “将军,我、我错了。”郑谦耷拉着眉眼道,都不敢正视顾钦。 顾钦暗觉好笑,她这不是什么都没说吗,人怎么吓成这样? “你安心抚奏便是,无论如何最后都有赏银拿。”顾钦宽慰了一句,不再去看郑谦。 郑谦连忙起身坐好,有了顾钦这一句宽慰,他心中的慌乱竟平和不少,之后的曲子也能自如抚奏了。 顾钦用食指轻轻敲着腿面,悠哉地晃着椅子,她还不觉什么,可房中有几个男人的神情明显不对起来。 有些热,热痒得难以捉摸,全身好似凝聚着一股邪火,想要好好找人发泄一番。 马德全和周敬离得顾钦近,也是离房间门最近的位置,他们尚不觉什么,可已然有人将不安的念头放在了顾钦身上。 该人的目光太过露骨,几乎在同一时间被顾钦察觉,凌厉的眼神顷刻盯着目光来源,那人躲躲闪闪地移开了。 顾钦浅抿了下唇,心中已然有了计较,正好此时,郑谦一曲奏罢,她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对面的房间里发出一声尖叫,宛如一道裂帛将整个燕飞春的歌舞欢笑都戛然而止。 顾钦快速与马德全与周敬对视一眼,看了眼屋中神色各异的几人,然后轻笑一声,将琴师郑谦从座位上拉起,环带着人就出了房间,马德全也反应极快,与周敬随后拿了琴出来,顺手就锁上了房门。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得太过突然,四个人好像是凭空消失的一般,看得刘棋一怔。 直到听见外面锁门的声音,才反应过来冲出去叫门拍打。 可他之前早已对鸨母吩咐过不必理会他房中的动静,更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再加上此时对面房中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整个楼上闹成一团,谁还会理会这边的事? 顾钦一行自不会管他如何处理,率先来到事发地点,只见房中瘫倒一名女子花容失色,惊恐地看着床上。 顾钦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床上一白服男子紧紧捂住自己的脖颈翻着白眼,身体抽搐不止,高溅的血撒在床幔上,显然是被人一刀割喉。 而这间房的窗户打开,显然凶犯刚逃走不久。 顾钦忙上前询问:“人长什么样?” “着、夜行服......蒙着面呢。”花娘磕磕绊绊地回答,顾钦令马德全与周敬善后燕飞春余事,踏上窗棂追了出去。 郑谦小臂徒松,他望着顾钦离开的窗口怔然了一瞬,欲言又止。 凶犯逃得仓惶,只看瓦片损毁程度便可知他离去的方向,顾钦立刻追上,远远果然见到一条身影绰绰遁形。 此夜明月皎皎,顾钦看见那道黑影跳下房檐溜入一道长街,她也随之跃下欲追,却在落地时看见一人稳坐在一把轮椅中,双手交叠,清明的眸子正静静看着她。 顾钦迎上他的目光,月色与他雪色的肌肤交织,映出一片绝色,顾钦心口微动,方还剧烈行动过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轻颤:“右相...为何在此?” 13、第13章 第13章 “右相...为何在此?” 顾钦话音一落,方才注意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双手搭在他坐着的那把轮椅把手上。 他本就行动不便,还深夜在此,顾钦猜道:“方才那黑衣人是右相的人?” 苏玉澈并不避讳地承认:“是,还望将军放他一马。” 他周身光华温柔而透彻,分明是有求于人又如此从容。 顾钦多少从身边人口中听说过他,鸾台右相苏玉澈,是天子身边的近臣,也是天子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肃京想要他命的人不计其数。 顾钦收敛了气势,抬起英锐的眸子睨了眼他身后所站之人,那人本就是个普通的家丁,被顾钦这道目光逼得后背发紧。 “我送右相一程。”顾钦道。 苏府的家丁徒然变了脸色,咬着牙挡身到苏玉澈面前,然而顾钦只是轻飘飘地从他身前走过,转而去把住轮椅。 苏玉澈双目微怔,抬手示意家丁退到一旁,算是默许了这位女将军的举动。 只是对对方莫名的亲近不知缘由。 “带路。”顾钦道。 这话显然不是对苏玉澈说的,跟在身侧的苏府家丁紧了紧神色,心中暗暗地想,这是拿他当自己的手下使唤了不成? 却也无法多说什么,认命地去前面引路。 “多谢将军。”苏玉澈道了一声,忽然明白了这位女将军的用意,她一眼便看出来苏丁不会武功。 所以是要护他回府? “不必。”顾钦回了,目光却落在苏玉澈乌色的发上,是我自己想送,她心里这样默念一句,悄无声息地深吸口气,浅嗅到他身上那股沁鼻的兰香。 这里距离天街不远,从苏府到此要走小半个时辰,况且顾钦推得很慢,明明是四下无人的冷巷,她却好似在逛街一般悠然。 她的呼吸漫长而匀称,偶尔会轻轻搔过苏玉澈耳尖,弄得他发痒,几次之后,苏玉澈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 顾钦看着她问:“久坐于此,会觉得不适吗?” “习惯了,便还好。”苏玉澈泠泠的声音清悦,光是听他说话便是一种享受。 “下次出门,还是带一个身手好的。”顾钦道。 他们这是第一次私下见面,也是头一回说话,顾钦的语气却很熟稔,很快消弭了苏玉澈心中那一点点的不适。 他素来不喜与人亲近。 苏丁听见这话,不满地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暗道主子定然是有人暗中保护,哪里用得着你操心呢。 从见到顾钦的第一面起,苏丁就有些不喜欢这个女将军,她身上丝毫没有女子应该持有的温柔婉约,一双眼睛如狼似的,盯得人浑身不舒服。 苏玉澈没有顺着顾钦的话往下说,转而道:“苏丁是个哑巴。” 顾钦微顿,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苏丁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个家丁了。 她一边推着苏玉澈往前走,一边道:“多谢右相在政殿为我说话。” 原是为此事而来。 苏玉澈默然,顾钦行事,虽然本就理所应当,可却因是女子就比男子要千难万难,世人成见已然如此。 举手之劳于苏玉澈来说并不算什么,他道:“当年顾将军离京时,我曾去送过他。顾将军英明神武,失他是大燕的不幸。” “只是去送了送吗?”顾钦忽然有些较真这个问题,自她穿越以来,好像所接受的所有人的善意,来源均是因为她的父亲。 没有人因为她是顾钦所以对她好。 别人也便罢了,可苏玉澈......顾钦多少想从他这里听点不一样的。 “自然。”苏玉澈琢磨不透顾钦问这句话的用意,只能如实相告,“彼时我年岁尚浅,与顾将军并无交情。” “那右相在政殿上替我说话,是为着家父的缘故吗?”顾钦问。 苏玉澈了然,他清隽的眉眼间晕开一抹淡然的笑意,心说她也只是心思至纯的女儿家,想求得旁人认同而已,答道:“若将军身无长物,我断不会开口。” 顾钦满意了,她一颗心骤然松快起来,快脚下的步子都加快了许多,苏玉澈看着自己身下突然增速的轮椅,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等把人平安送到苏府门前时已是夜深,顾钦认了门,也知道了路,心说现下肃京就数右相与她关系最近。 “将军早些回去罢。” 苏丁早已替换了顾钦的位置,苏玉澈侧过脸来道了一声,算是告别,顾钦点点头,脚下却不动,一直目送着人进了府才折身回去。 燕飞春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苏玉澈派人杀的究竟是何人呢?若说此行来到肃京之前,顾钦对苏玉澈还有几分疑虑的话,他今晚的行事已然消除了顾钦所有的疑虑。 顾将军被人谋害,而且还是被天字营的人谋害,天字营中人多是被顾将军亲手提拔起,合该是最亲忠的部下。 倘若突生变节,很有可能是背后有人指印。 而这个真正的凶手,就藏身于这偌大如一汪浑水的肃京之中。 回到燕飞春后,马德全正在门口等她,见她回来忙道:“将军,那伙人好似是不行了,周敬让我问您要不要把门打开?” “他开门了?”顾钦掀眸。 “那倒是没有,将军让我们看着人,我们哪儿敢擅自做主。”马德全一边解释一边带着人上了楼。 刑部的人已然清过场子了,这会儿燕飞春除了鸨母姑娘和几个龟公,并未有闲杂人等。 他们将发生凶案的房间围了起来,顾钦上到二楼的时候,整个楼层都出奇地安静,只有之前被她上锁的那间屋子里发出莫名其妙又诡异的声音,听得刑部官兵纷纷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一副不敢多问的模样。 刑部本有权查问房间中的人事,只是顾钦的品阶与刑部尚书同列,有她的命令在先他们也不能越权行事,只能这样候着。 有几个年轻的少年模样,脸几乎都要被火烧透了。 “还不消停?”顾钦睨了眼房门,周敬正在一侧守着,一脸的不自在。 “将军,刑部的人要查验这间房。”周敬硬着头皮道。 “是啊是啊。”一人走上前来,十分恭谨地对顾钦一礼,“小人方寻,职责所在,还望将军行个方便。” 方寻是刑部侍郎赵参的学生,他年纪尚轻历练却不浅,不必顾钦说明便知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顾钦自没理由为难他,道:“你自便即可。” 有了顾钦点头,方寻这才带人冲了进去,一直守在外面的一干人也这才看清了里面的模样。 房门一被打开,里面便散出一股陈腐腥臭之气,里面五六个军汉抱在一起撕咬拉扯,下.身均是一片黏腻模糊,情状之骇人都让为首的方寻直挺挺退了一步。 顾钦惊异地睁大双目,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差点当场吐出来。 她背过身去,将人尽数交予方寻处理,招手让马德全和周敬走人,却瞥见不远处站着的鸨母面上一片惨白,死死抓着栏杆俨然是要站不住了。 顾钦走到她身前,问:“刘棋交代你什么了?” 鸨母被她询问声吓得一抖,猛然反应过来跪地大拜:“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贱妇什么都不知道!是刘司阶管贱妇要了几根催情的燃香,还让贱妇万不可去房中打搅!别的贱妇什么都不知道!” 话虽如此,可她一个风月场上的鸨母,连方寻都能瞬间看出的事,她怎可能看不出? 顾钦冷哼一声,寒着脸没给什么好脸色,却是暗暗记下了这笔账。 待顾钦走后,鸨母才颤颤巍巍起身,冷汗已经湿透全身。 她看着那间房中的混乱模样,整个人抖动不止,她这燕飞春的生意,怕是要做到头了...... 刚下了楼梯,顾钦见那个带着雀斑的小女孩躲在楼梯下,一副想上去又不敢的样子,一双探究畏缩的眼睛在看到顾钦后徒然亮了起来。 这已经是第三次见到了,顾钦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么小的年纪,为何待在这种地方?” 小姑娘道:“家里没钱用,阿爹让我来。” 顾钦见她身上穿着沾满黢黑的油污,想必是在后厨做些杂货,放了些心。 “很晚了,不回家去吗?” 小姑娘摇摇头,“老板娘还没结我今日的工钱。” 顾钦看向一个龟公,那龟公立马堆笑:“这就结、这就结。” 说完便转身去拿了几个铜板出来,稀稀拉拉地倒进小姑娘手心里。 小姑娘这才高兴起来,“谢谢将军!” 顾钦见她头顶扎着的两个羊角辫讨喜又可爱,没忍住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雀!”小姑娘一点儿也不认生,拿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望着顾钦,“将军,女子也可以行军打仗吗?” 顾钦微顿,突然就明白了这个小姑娘为何每次看她的眼神都那样憧憬儿期盼,她点点头,笃定道:“只要你想,就可以。” “我知道了!将军!”阿雀欢喜起来,揣着自己得来的几个铜板跑走了。 回去的路上顾钦询问马德全:“被杀的人是谁?” 马德全道:“王家二娘的上门赘婿。王家是世家大族,听说他们家的女儿不出嫁,只招赘。” 顾钦浅摸了下下巴,“现在赘婿都能上门狎妓呢?” “要是让王家的人知道了,恐怕还不如死了的好。”马德全哼笑一声。 听此人身份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苏玉澈杀这样一个人干什么呢? 顾钦闭了下眼,对这二人嘱咐:“今夜房中的事,别从我们这儿走漏了风声。” 马德全与周敬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14、第14章 第14章 头晚在燕飞春发生的事虽已被人再三叮嘱要咬紧口风,可因为事情太过惊世骇俗,封存了几日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比起燕飞春死了一个王家赘婿,肃京人人乐道的都是另外一件事——堂堂刘家长房长子刘棋,成天在街上耀武扬威的司阶,竟然好男风啊。 燕朝治风严谨,男风之好对大多数来讲并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习惯,甚至还为人鄙夷。 官员王族若有想换口味玩乐的,都是私底下偷偷进行买卖,可像刘棋这般六七个人在房中如此这般,还叫那么多人给看见了......当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听说当时方大人带好几人上前,拉都拉不开,那场面别提有多震撼了!” “真恶心!难怪看此人时常跟那几个混在一处,以前不觉得什么,如今一想真是值得推敲!” “得亏是他爹死了,否则不被他活活气死?我要是有这么个小子,我定然活活打死他!” “呵,我看都要被气活过来了!” 这是顾钦在右卫皇城司当差的时候,听马德全学给她的话,她听得勾了勾嘴角,懒躺在将军椅上,修长双腿交叠着搭在桌案上,惬意极了。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顾钦最恨的就是有人拿女子名节害人,他刘棋既然这样做了,就该担得起这个下场。 看顾钦心情不错,马德全趁机道:“那个......顾擢和夫人眼看就要到京城了。” 顾钦看了马德全一眼,见人眼神躲闪,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之前她在家闹的那一场,让马德全以为她对顾家人有所怨怼。 其实不然,若不是借了这副身子,顾擢和乔氏于她不过是陌生人罢了,占了人家女儿的身子,她自然要尽到本分,把人给照顾好了,根本谈不上怨不怨的。 “什么时候到?” “应该就是这两日了。” 顾钦道:“把之前给他们划的院子收拾出来,物件让他们自己挑,下人就指之前伺候他们的那批人,这些人不准分到除了那间院子以外的地方。” 马德全心领神会,“属下记住了,可将军府的官家空置,下人也还没选好。” “先不急。”顾钦习惯什么都自己动手,平时衣食住行都不必人来伺候,但是进到将军府里的人,她一定要最放心的。 “我准备让女人来操持管将军府,人选得亲自挑。” 马德全欲言又止,目光落在顾钦面容上又收回了想说的话,无声退到一旁。 顾钦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说女管家不妥云云,知道这话说出来会让她不满,索性不说了。 不过顾钦知道这不是马德全存心带着偏见,而是管家一职实在不是是个人就能当的。首先要忠厚可靠,其次要精明善断、精通账目,大户人家的管家向来是专门培养出来的,然而这个时代,男子尚且不能受到良好的教育,何况是女人呢? 之前听二房孟雪常与顾擢争吵,便知燕朝为官多还是举孝廉为主,肃京更是世家盘踞,老一辈留下的烂摊子,缠得燕帝到现在都没能把持大权,他身边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 苏玉澈虽已提出选才新政,可这新政实行起来也是困难重重,人才入口被世家大族看得死死的,要进来一个燕帝自己的人谈何容易?若非如此,他就不会把苏玉澈这样一个本身就行动不便的人用得这么紧了。 想起苏玉澈,顾钦心头又浮现起那夜他清冷的面容和泠泠的声音来,每一寸都与顾钦的喜好极尽贴合。本该是多么清俊的皓月之姿......为何会不良于行呢? 她无意识地十指交叉,询问李德全:“右相的腿,是怎么伤的?” 马德全一愣,“这个属下不知,去给将军查查?” 他问这话就等着顾钦拒绝呢,毕竟人家那可是鸾台右相,他上哪儿查人家去?何况将军对这种事向来不甚在意,想来也只是随口问问...... 可他话音未落,就见顾钦点了头,“好,尽快查,不要引人注目。” 马德全一脸见鬼,只恨今日陪在顾钦身边的不是周敬。 右卫负责肃京值守,多半是夜里巡城的活计,顾钦正准备闭目养神一阵,就听外面传来一声暴喝:“顾钦何在!?” 紧接着不顾外面小兵阻拦,一粗犷汉子身长八尺有余,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马德全赶紧道:“是刘一虎将军。” 刘一虎为左卫大将军,要压顾钦一品,可他掌的是左卫,且负责看护皇宫,左右卫虽同属皇城司,却一向是泾渭分明,此人算不上是顾钦的顶头上司。 顾钦看见他便知是为刘棋一事而来,不得不起身接见,道:“刘将军。” 她站得笔直,如劲松青竹,随意看着就十分养眼,刘一虎糟心地看了顾钦一眼,前来兴师问罪的话突然不知如何说起。 还是顾钦陪着他站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将军......有事?” 她站在一阶矮阶上,身高和刘一虎就相差无几,微微弯身往刘一虎那边靠了一寸。 刘一虎沉着脸,没好气道:“我那侄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如实招来!” “您侄子的事您应该最清楚不过了,怎么还问我呢?”顾钦和颜悦色道。 “你少废话!我知道那晚你和他在一起!这中间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眼看这刘一虎一副要打人的样子,马德全皱了皱眉,悄悄走出大殿决定去叫几个人来壮壮声势。 他们右卫营的,还能短了人家一头不成? “我是和刘棋刘司阶在一处,不过中途便因为王家赘婿被杀一事追凶去了,在场人都可以做个见证,我离开的时候他们都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那样了,刘将军怎么来找我问话呢?” 顾钦默了瞬补充:“方寻应该比我更清楚。” 刘一虎听见方寻的名字就来气,骂道:“娘的,一定是这小子走漏的风声!” 顾钦道:“刘棋在肃京颇有盛名,听说他父亲走得早,将军这些年来为这个侄子奔前忙后地料理,一定很不容易罢?” 刘一虎一顿,嘴唇微微颤抖,粗犷的脸上竟然有几分动容。 ...... 等马德全带人来的时候,一面给人描述里面的状况是如何的凶险,一面商量着应对的战略,周敬看着他一个劲地点头。 “一会儿我们五个人进去,看情势不好就马上把人擒住!虽然他是左卫大将军,但绝不能让我们将军受了欺负!” 天字营几个校尉纷纷点头,耀武扬威地闯进了殿内,只见顾钦半蹲在桌案旁正轻拍着刘一虎的背,而来兴师问罪的刘一虎本人背对着他们趴在桌案上号啕大哭。 “呜呜呜呜啊!这小子真是从小就不省心!长大了也不和我亲近!现在闹出这样的事情,以后哪个姑娘还敢嫁给他!我大哥那脉怕是要绝后了!呜呜呜呜啊!家里的子侄不争气,我能怎么办呢?这些年我是没少拉帮他啊......” 顾钦面无表情地拍着肩安慰他:“我特别同情你,真的,你说的这些我都能理解,我有一个哥哥,也非常拉,看着就来气......” 刘一虎竟然真的在听她说话,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问:“‘拉’是什么意思?” “......”顾钦解释,“就是很差劲的意思,陇西方言,你没听过。” 马德全:“......” 与马德全同来的诸校尉:“......” 周敬用胳膊肘怼了马德全一下,道:“这就是你说的,情势凶险危急,不容乐观?” 马德全黑了脸,“去去去,明天你当值,你陪将军去接顾家人,你最好有事。” 周敬:“......” 一个时辰后,顾钦终于把刘一虎哄走了,长长吐了口气,蹲得她腿都麻了。 “将军,这是?”马德全一脸好奇,怎么他就出去叫个人就变成这样了? 顾钦摸了把后颈,道:“这刘一虎可真是个性情中人,不知比那刘棋强多少倍。” 被这人在她这儿哭了一个多时辰,到最后顾钦竟然有些心虚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刘棋做得太过分了,好歹是人家子侄啊...... 这会儿人走了,顾钦耳根子顿时清静下来,冷静之后的顾钦心道:咎由自取,是他活该,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不过是锁了个门而已!让刘棋强人锁男了吗? 男人自己不检点,怪得了谁呢。 不过有件事顾钦很奇怪:“刘将军都找到我这儿来了,我尚且与刘棋无仇时他都要害我,这几天怎么这么安静?” 马德全一言难尽。 周敬摸了摸嘴,没吱声。 顾钦只好将疑惑的目光投到龙明德龙校尉身上。 龙明德实乃西北糙汉,口无遮拦道:“害,屁股开了花儿了,在家且养着呢!” 顾钦:“......”她真是多余问, 视线晃过殿内众人,最终落到从进殿到现在一直一言不发的徐扬和朱水身上,她笑问:“两位校尉进肃京以来可还适应?” 这二人对视一眼,徐扬率先开口道:“多谢将军关怀,一切都好。” 而朱水则是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就出了大殿,看得马德全直接变了脸色。 顾钦一头雾水,“我哪里惹了朱校尉生气不成?” “别管他!”马德全道,“在军营里的时候就是牛脾气!谁还惯着他!” 几人神色各异,顾钦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们一眼,道:“行了,都各自回去罢。” “还有一事!”周敬道。 马德全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道:“陛下要见您!” 15、第15章 第15章 崇明殿,天子居所,李长安立在阶前垂目深思,发出一声轻叹:“重德之后,又有几人联名上书说顾钦此事不妥,这回又接着刘棋的事参她妇德有失,你说朕是不是不该用她?” 苏玉澈静坐轮椅之中,双目清明透彻:“天子下谕,不可反复无常。” 李长安叹:“朕没有想反悔,只是在斟酌这把究竟赌得值不值。” “陛下莫要忘了。”苏玉澈道,“北狄的战事,正是因为有了顾钦才平息的,若是再拖下去,陛下自然清楚会酿造什么后果。” 朝中大臣因为连年不断的征战早已怨声载道,顾钦此刻结束战争,本就是大功一件。 “而且臣以为,陛下能有顾钦如此良将,实乃陛下之福。” 李长安微顿,“苏卿此话怎样?” “陛下不妨想想,若此次得胜归来的不是顾钦,而是顾启将军,陛下眼下还要担忧什么?”苏玉澈玉冠雪衣,分明是出尘不染的浊世佳公子,然一双眼睛却好似能洞察人心。 李长安愣了半晌,道:“若是顾启,朕还要担忧他可是已为人所用,对朕的忠心可还纯正,以及......功高盖主。” 历来的武将大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即便是忠臣良将,那也敌不过天子猜忌。 高高在上的皇位好似一座牢笼,封住了在位之人的耳目,以至于一点风吹草动都值得被仔细斟酌。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是每一位皇帝都会做的选择。 苏玉澈略微颔首,“不错,可这些隐患,顾钦没有。” 李长安心中登时一松,对啊,顾钦是女子!她便是再功高盖主,世人还会容她谋逆吗?眼下顾钦一回京便引得千万人反对,正好力证了她的清白,在别人均陷她于泥沼之际,由他这个天子出面,伸手拉她一把......那顾钦此生岂非只会忠于他? 李长安在殿中踱步两圈,突然又不那么可惜顾钦是个女子了,却还是要说一声:“只可惜,她若不是女儿身,此生定能大有作为。苏卿,你知道朕信你,是因为你是朕身边的孤臣。” 苏玉澈目光静敛,声音清平温和:“陛下,顾钦她亦是孤臣。” · 顾钦到崇明殿时,李长安已然正襟危坐等着她来,她一边拜下行礼,眼角余光却瞥向同样在侧的苏玉澈,原本平静的面上因此悄悄勾了下嘴角。 “平身罢。”李长安和颜悦色道,“这些日子你在皇城司当差可还适应?” “一切都在顺利进行。”顾钦道,“托刘司阶的福,还认识了一下手底下的弟兄们,多谢陛下挂心了。” 李长安轻咳一声,他叫顾钦来也是想问问刘棋那件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被顾钦这么主动一提,他反倒不好说了。 况且事涉那种难以启齿的内容,李长安对着顾钦这样一个女孩子,实在是开不了口。 “朕听说刘一虎去了你那儿,可是因此来兴师问罪的?” 刘一虎的为人李长安了解,虽是耿直暴躁,但忠勇善断,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放心让刘一虎来掌管左卫护卫皇宫安全。 谁人不知刘一虎无妻,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将刘棋这个子侄看得比什么都要重要,眼下因着顾钦让刘棋闹出了这样的丑闻,刘一虎焉能不暴躁? 李长安今日传顾钦来不为别的,只想着谕令若及时说不定能解顾钦的围,毕竟都是他左右二卫的将军,若真出了什么事可就麻烦了。 他掐着点儿前去送信,问话期间还上下打量了顾钦一眼,见她衣冠整洁神色如常,想应当是自己的谕令及时,没让这二人起什么冲突。 这其中的关窍顾钦稍一推敲也明白了,对这位年轻的君主不由生出几分好感。 她如实回答:“确有此事,刘将军在末将那儿小坐了会儿,期间我们谈得很是融洽,不过连杯茶都没喝他就又走了,真是来去如风。” 李长安一怔,走了?人已经走了? “多谢陛下挂怀。”顾钦行礼,算是同李长安表明了她已然知晓用意。 “无妨。”李长安见人看出来了,心中暗暗觉得自己笼络住一点人心,高兴之余又想让自己这两位孤臣多亲近一点,日后也好互相帮衬,道,“今日之事,全是右相告诉朕的,否则朕还不知道刘棋一事。” 顾钦垂眸,被遮挡的眸中暗光微闪,道:“还有一事,末将在陇西时,还要多谢陛下那道及时的圣旨,若是晚上一日,击败北狄恐怕都不会如此轻易。” 她说完这话便掀眸注视天颜,在李长安乌黑的双目中窥见一丝茫然。 此时苏玉澈及时开口:“陛下忘了吗?就是之前传去陇西军营命顾钦为主将的那道圣旨。” 李长安微顿,很快反应过来,恍然大悟似的道:“原来是那道圣旨!顾爱卿不必放在心上,你能凯旋而归,就说明当初朕的决定没有错!” 果然。 顾钦直起了身子,那道圣旨上的字迹与之后授她官身的圣旨字迹全然不同,顾钦虽觉得不足为奇,却也留了个心眼。 今日她这一试探,那道圣旨果然是苏玉澈给她送来的,临危之际,是苏玉澈助了她,既抚平了军营中的不平之声,又让她有了名正言顺的机会。 她虽猜出此事,面上却不显露,状似十分感动地说了些势必为李长安效忠的话,李长安十分满意,高高兴兴让人送顾钦出宫去了。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李长安去了内殿歇息,苏玉澈招来苏丁推着他出宫。 走在长长雪白的青云道上时,他看见一道翠如劲竹的身影站在殿前的石阶上,阳光撒在她朝气的面容上,一时竟有些耀眼。 苏玉澈微顿,伸手示意苏丁先行退下,他正欲自行驱动轮椅去与顾钦说话,可顾钦看见了他,露出一个灿然的微笑跳下石阶大步流星来至他面前。 她身形颀长,身影在苏玉澈身上投下一片阴影,无端让苏玉澈觉得有些压迫,可她分明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儿家。 不及深想,顾钦已然自如地摸了把苏玉澈的轮椅,思量着道:“这个轮椅也太笨重了些,这样大的体积,分明可以再多增加些实用的功能,若只是一把轮椅,分明可以再做得小巧轻便些。” 这样自来熟的挑剔让苏玉澈有些不豫,他道:“这已经是工匠做出最便捷的了。” 他目露责备,全然以长者自居,放眼整个朝中也没人敢对他的东西挑剔,更无人会在距离他这么近的位置说话。 谁知顾钦全然不在意,道:“我来做,等做好了,便给苏相送去。” 这次她不再称他“右相”,而是带上了他的姓,明明她眼神干净澄澈,苏玉澈却觉得她身上好似有火在烧,带着灼人的恼意。 他敛目道:“本相从不收礼,顾将军还是歇了这心思。” “不是寻常的礼。”顾钦站直了身子,学着苏玉澈冷冰冰的口吻说话,“只是本将素来不喜欠人人情,苏相既存心想与本将划清干系,还是收下这谢礼罢。” 苏玉澈微怔。 顾钦观他神色,便知他已然想到是她猜出了圣旨的事,索性道:“我就当苏相是答应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也匆匆许多,面上又露出在见到苏玉澈时灿然的笑容来。 他可真是个冷性子。 眼见顾钦走了,苏丁走上前来,他刚刚离得不算远,将二人的谈话都听到了,疑惑作手语问:“陛下不是让您与她多多联系吗?您怎么把人往外推?” 苏玉澈面沉如霜,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苏丁垂下眼睛,乖乖推着苏玉澈走了。 刚出了皇宫,遥遥便看见兰玉卿骑马而来,顾钦站在宫门口等他,兰玉卿下马后便对她微微一礼。 “三日不见,当对将军刮目相看了。”他略显风尘仆仆,不过即便如此还是难掩文人清逸风姿,一路策马来惹得街上几位貌美娇娘回身相看。 顾钦道:“军师这几日安抚阵亡将士的亲眷,辛苦了。” 此事做起来也极为不易,不少人家中就这一个男丁,得知战死的消息后恸哭不止,更有撒泼打骂的,十分考验人的转圜能力。 再者看肃京对他们陇西大军的态度,可想而知户部那边也不会轻易就发放抚恤银两,这些都要兰玉卿亲自去转圜。 兰玉卿摇了摇头,“不过是分内之事,将士们出生入死,我怎能连这些事都做不好。” “这次回京,军师应当会在肃京谋求个文职罢?短时间内边疆不会再有战事了。”顾钦道。 她听说兰玉卿曾是状元,原可以留任京中做陛下的左右手,却因身后无人遭人排挤,这才被人弄去了陇西任军师一职,应当是很想回京的。 却不料兰玉卿摇了摇头,“多年在军中,我早已习惯,若再回到官场浮沉,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顾钦见他主意已定,便没再多说什么,随意寒暄两句便准备打道回府。 她是从皇城司入宫,马也留在皇城司未被带出,索性转道玉坊打算步行回府,刚进了玉坊没多久便看到有人围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顾钦透过人群间隙往里一看,便看见有两人跪在街旁,面前的地上似乎写着什么字。 她有些意外,看这二人穿着十分落魄,这样的情况竟是会写字的,她也跟着凑上去看了看内容,得知这是一对姐妹,大的姐姐今年十六,小的才七岁,其父好赌,将姐姐输给了当地年过五十的土财主,妹妹冒险将她救出,两人一路逃命至肃京,希望能有好心人买下她们为婢。 围观者多,出钱买的却没有,顾钦听见身边有人议论:“哪怕去买个官奴,一人顶多也就二两银子,她们这样来历不明的居然也敢要二两。而且......这长得也太难看了。” 顾钦这才注意到姐姐脸上有一片疤,看着的确触目惊心,很是影响容貌。 “是啊是啊,小的今年才七岁,要买就得一起买,这个年纪带回去不就是吃白饭的?能干得了什么?”一个妇人道。 是以议论声重,却迟迟没有人买,没一会儿人也便都散去了。 顾钦见人走了,略一思量,蹲身在这二人面前道:“我想买下你们。” 女子抬头,四目相对,她面上的伤疤更为可怖,吓得周围的路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那女子将顾钦平静的反应看在眼中,又观顾钦是个女子,周身气度令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可她注视着她的眼睛,心间莫名有了一股安心。 她这才开口,声音婉转如莺:“可以,但我妹妹也要一起。” 顾钦露出个笑来,“这个你放心。” 16、第16章 第16章 四两银子买下一对姐妹,顾钦问过名字,就带着她们回将军府,才知姐姐叫李淑文,妹妹叫李淑宝,二人是云州人氏,父亲曾是行商,家境富裕,还请过先生给两个女儿教书,近两年染上赌瘾败光了家产。 还好李淑文平日有存钱的习惯,将平日的吃穿用度都减省下来,否则姐妹二人可能来不到肃京就要被饿死了。 “这一路来还算顺利,没想到都快到京城却被贼人抢了。”李淑文道,她的声音柔悦,听着便像是大家闺秀,顾钦愈发觉着自己是捡着宝了。 “我将财物扔进河里,趁他们打捞的时候带着妹妹躲了起来,在林子里待了足足两日才敢出来冒头。”李淑文道,“大人请放心,我会做的活有很多,不论是洗衣做饭还是洒扫院子都做得!” 顾钦听着她一一介绍身世,反问道:“这么说来,你是商人之女。” 李淑文面色微变,士农工商,她们商人是最贱的一级,这人难道介怀不成? 不等她担忧,顾钦又接着问:“那你会不会算账?” 李淑文一愣。 “我府上缺个管账的先生,也就是管家的,你看你若是做得,便试试。大门左侧有个小房,足以两人住了,你可以和妹妹住在那儿。” “我能做!我能做的!”李淑文没想到对于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居然让她做管家的活,她激动得连连点头,握紧了妹妹的手。 “那我妹妹......她洗衣服也很干净。”李淑文道。 顾钦回头看了眼只有半人高的李淑宝,小脸蜡黄,乌黑的眸子怯怯的,身形瘦小非常。 她道:“妹妹就不用做事了,你又是管账又要管教下人,就当是做了两份的活。” 李淑文差点流出泪来,又是对着顾钦连连道谢。 回到府中,顾钦让她们自己烧水梳洗,又把御赐的几匹布料给二人送了过去。 李淑文本就是商女出身,哪儿能看不出这料子的好来,连连推辞:“大人,这使不得,这样好的衣料便是我们那儿最富足的商妇都舍不得穿的。” “我是个军人,用不上这些织锦彩缎,织物放久了就会陈腐,总要有人穿的。”顾钦道。 李淑文一怔,居然是行伍中人? 她抬眸见顾钦虽站姿随意却有韧劲,身上皆是穿着耐磨的料子,高马尾束起,整个人说不出的英姿飒飒。 “莫非......你是姓顾?” 顾钦颔首:“顾钦。” “原来您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女将军!”李淑文一阵激动,对着顾钦就要拜下,被顾钦一把拦住。 “虚礼就不必了,你也看到我这将军府没什么人,以后找下人也只会寻女人进来,你和妹妹可安心住下。府上开支不要过于豪奢,每旬给我过目一遍账目,记住了吗?” 李淑文称是,便带着李淑宝下去洗漱更衣了。 了却一桩心事,顾钦心情不错,将李淑文与李淑宝二人的卖身契妥善收好,沐浴更衣后便欲前往皇城司夜里当值。 她刚打开门,就见李淑宝抱着一个雕花托盘站在门口,似乎是刚来。 顾钦扫过上面还冒着热气的菜肴,一把接过询问:“给我的?” 李淑宝点点头,看着顾钦进去,又大着胆子道:“云州风味,不知将军吃不吃得惯。” 顾钦尝了一筷子,满意地点头,“你姐姐手艺真不错。” 李淑宝这才笑了,转身去说给李淑文听。 吃过晚饭顾钦便出了府,路过门房时隐约听见里面传出笑声,顿时觉得这偌大的将军府增添了一丝人气。 她尚未至皇城司,就见马德全与周敬二人策马而来,看样子是在寻她。 “将军!我们今日听见一则传闻,颇为怪异。” “何事?”顾钦道。 “肃京城中有妖邪作祟,每月十六夜都会出来杀人,而今日正是十六。” “妖邪?”顾钦一边问边随他们前往皇城司,“可有人瞧见样貌?” 周敬道:“并未有人瞧见,只有个小女孩说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不像人形,迄今已有两人受害,皆为平民,伤口乃是野兽抓痕,且被挖去了心。” “刑部可有立案?” 周敬摇了摇头,“官府认定是野兽杀人,严禁言传妖邪作祟,这些话也是我与老马在吃饭的时候听见底下人说的。” 三人赶到皇城司,周敬便给顾钦看了有人通过那小女孩描述画的大致草图,果然身形高大壮硕、不似人形,头顶还长着一对狼耳。 “右卫无人见过狼妖吗?” “并未有人见过,此狼妖对右卫的排班值守了如指掌,每次都是趁着轮岗的时候作祟,且会埋藏尸体,通常都是三五日后尸体才被发现。而且上头严令不得将此事扩大,平日几乎无人提及。” 今日又是十六夜月圆,狼妖作祟,顾钦暗想若真是妖邪,可不懂得借传说生事,死者时间模糊,传言却笃定是十六日月圆之夜。 还说不是人为? 思忖一番,顾钦道:“今夜除开旧例巡查人手,再新增几队,着常服或假扮行商,你再去挑几个身手好的与我同行。” 周敬领命而去。 因为这则传闻,今夜的肃京十分安静,不少商人早早收摊回家,大街上空空荡荡,只有几个伶仃的行人。 眼见着月华初上,肃京城的人便更少了,连花楼的姑娘都不曾出来揽客。 顾钦带着自己的小队巡城,待到城西时忽然看见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驶进一条小路。 她瞥见轿子上眼熟的图腾,询问:“那边是什么地方?” “将军,那边是出城的路,往外便是山林。” 顾钦正欲催马追上,又想起什么,抬手示意身后的人都留下。 “你们继续巡城,给我一支箭囊。” 马德全招了招手,拿过箭囊和弓箭递给顾钦,看着她背在身上忍不住问:“将军这是要单独过去?” “是个故人,我只去看一眼,马叔放心罢。” 马德全被顾钦一句“叔”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一面不愿意她只身涉险,一面却又不肯辜负她这一番心意,挣扎了半晌道:“那你一定小心。” 就算他不同意,顾钦也不会听他的。 况且以顾钦的身手,想必自保不成问题。 分开之后,顾钦策马追上,哒哒的马蹄声在见到那辆马车后缓慢下来,不动声色跟在身后。 “公子。”苏丁往后看了一眼,用手比划着,“那个姓顾的女将军在跟着我们。” 苏玉澈声音平静:“找人拦住她。” 顿了瞬,又补充:“不要伤她。” 苏丁钻出车外,做了几个手势,马车顺利驶过林间小道,几个黑衣人紧随其后从树丛间跳了下来,拦住了顾钦的去路。 见到这几人,顾钦并不意外,看来苏玉澈果然另有势力,单单一个右相的身份还不足以与这些世家大族周旋。 知道他身边有人保护,顾钦莫名觉得安心,她看了这几人一眼,转身便原道返回了。 这人走得也太干脆了,奉命来拦截的几人面面相觑,迟疑一瞬后又快速追上了马车。 月黑风高,寂静的林间突然呼啸起一声狼嚎,几乎穿透耳膜,即便是早有心理准备,坐在马车内的苏丁还是浑身一紧,神情紧张起来。 苏玉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一面凝神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此时,一道快速的身影在林间穿梭,迅捷异常,几乎快到让人看不清模样,藏身于林间的黑衣人皆暗暗握紧自己手中的短刃,目光紧盯着这个黑影。 片刻的寂静之后,一个巨大的黑影腾空窜起,目的鲜明地攻向马车,与此同时十数个黑衣人从树上跃下纷纷拔出雪亮的短刃。 野兽的嘶吼声仿佛近在咫尺,苏丁握紧双拳,眼睁睁看着那头巨大的狼人扑面而来,距离越来越近...... 黑衣人已然将狼人围住,它却矫健异常,腾空跃起足有一人的高度从上面翻过,巨大的狼爪将木质马车轻易撕碎。 一声巨响,马车断了条车轴,马匹受惊厮叫,有一匹马挣开束缚跑了出去,另一匹则被狼人活活咬死。 苏丁张大嘴巴想叫,却又叫不出声,回头看苏玉澈仍是冷静,黑衣人即刻围剿而来,狼人再度腾空而已,似是想逃。 就在这时一支箭穿透林间,发出一声嗖响,稳而准地射中了狼人的眼睛。 苏玉澈微愣,回身一看参见顾钦骑在马上飞奔而来,将弓弦拉满又是一支箭飞出,射在了狼人的咽喉处。 她竟并未离开? 狼人吃痛地嚎叫起来,愈发狂乱地挣扎反抗,行动却明显迟缓下来,更像是困兽犹斗。 顾钦已然策马追上,停在苏府的马车边,隔着车窗往里面看了一眼,苏玉澈也正向她看来,清冷的容色上此刻多出几分无奈。 “捉拿狼妖,亦是我皇城司分内之职。”顾钦道了一声,下马去查看狼妖的情况。 从外形上看,这的确是一只巨大的狼人野兽,可他方才的行动分明又是人的模样,只是比寻常人要敏捷矫健数倍。 黑衣人已然将狼人制住,用结实的铁索将之牢牢捆住。 顾钦有些惊讶:“你要活捉?” 短短几日,她连称谓都不喊了,直接就成了“你”。 苏玉澈道:“他只是其中一个。” “你的意思是,不止有一只?”顾钦惊讶,苏玉澈今夜显然是有备而来,看来朝廷并非不管此事,而是派他暗中查探。 眼下已然如此,苏玉澈也没有什么好瞒的,索性与顾钦说清楚,“他们应该是有专人饲养训练的,今夜这只的体型显然要小很多,怕是孩童。” “你见过另一只?”顾钦问罢,就看着黑衣人将捆好的狼人装在了马车后面的大箱子里,“你要把它带回去?” 夜风和煦,天气转暖,苏玉澈莫名觉得今夜的顾钦有些聒噪。 可一向良好的修养还是让他认真回答了顾钦的话:“另一只就在我府上。” 顾钦一怔,但她很快接受下来,道:“好吧,那我送你回去。” “不必。”苏玉澈果断出声拒绝。 可顾钦却拍了拍他的马车,严肃地问:“你的马被咬死了,这偌大的马车,你准备拿什么拉回去?” 苏玉澈:“......” 须臾后,顾钦顺利坐上了马车,她在马车里嗅见一股很淡的兰香,幽然的味道让顾钦不觉抽了抽鼻子,片刻后才意识到——那是苏玉澈身上的味道。 她坐得已经很规矩了,一点儿都没碰到苏玉澈,甚至都没碰到马车上的任何东西,可她回过头悄悄瞥苏玉澈时,却发现他好像更不高兴了。 17、第17章 第17章 一路上多是无话,唯有马蹄哒哒声,苏丁显然是困了,倚在车身上点着头。 顾钦放轻了声音,道:“为何要将苏府的图腾也放在马车上。” 苏玉澈默了一瞬,道:“京中想要我性命的人太多,堂而皇之一些,反倒少有人敢。” 顾钦了然,思及苏玉澈今夜的行动,她还是觉得十分冒险,可这话斟酌了两瞬似乎怎么说都像是问责指教,索性不说了。 她看向身侧之人愈发冷彻的眉眼,开口问:“我可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苏相吗?” “将军何出此言?”苏玉澈依旧神色平平,指尖却不禁一颤。 顾钦说话向来直来直去,道:“只是不知为何之前苏相还愿为我在众人面前说话,现在却不愿理我。” 她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却自带一股蓬勃的朝气,让人不禁错觉她说这话时好像是在期待而热忱地看着你,只要拒绝一分都会心生愧疚。 苏玉澈此刻便不由自主愧疚起来。 不禁想到顾钦前失了父亲,孤身一人来到京城,又受到许多不平之事,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而已。 只是......苏玉澈想起那日在李长安眼中窥见的私欲,有些后怕。 他并非是因为不喜顾钦才要刻意疏远她,而是明白了李长安的用意,若有一日,李长安觉得顾钦可以信任、可以任用,他笼络顾钦会选用的第一个法子,便是情爱。 不费一兵一卒,用情爱拿捏着顾钦,让她为之卖命。 这是那日他在李长安眼中窥见的。 帝王心术自然是唯利是图,何况情爱素来是拿捏女人最好的法子,这些道理苏玉澈都清楚,但他就是不愿做了这个帮凶。 索性与顾钦划清界限,这样一来纵是今后顾钦与李长安当真有了什么,那至少不是他一手造成的。 只是这些话,苏玉澈当着顾钦的面不好说出口。 尤其是他一转身,就看见顾钦拿着对明耀的眸子看着他,目光纯澈无比,让他怎么能说得出口呢? “无事。”苏玉澈很快理好了思绪,“只是觉得官员私交过于频繁,理应忌讳。” “哪里频繁?”顾钦存了心反驳他,口吻却很柔和,“第一回,是我例行追凶,偶遇苏相而已,不算相交。第二回,是我知道苏相假传圣旨帮我,我知恩图报。这回,也是我巡城值守应尽的公务,更加不算相交。” “胡搅蛮缠。”苏玉澈斥她一声,转过头不再说话了。 依旧是冷着脸,声音清清冷冷的,顾钦却莫名觉得他的表情生动许多。 马车抵达苏府门前时,顾钦伸手想去扶他,苏玉澈却率先将手递给了苏丁,苏丁见此,竟还面露得意地看了顾钦一眼。 顾钦:“......” 她利落下了马车,见几个黑衣人已然将狼人抬进了苏府,老管家推着苏玉澈的轮椅迎了出来,对上顾钦的视线后一顿,随即道:“见过顾将军。” 顾钦也略施一礼,目光追着苏玉澈慢慢挪下马车,尽管有苏丁扶他,他行动得还是颇为缓慢,因为坐不稳的缘故,一手还要撑在马车上。 夜里漆黑,他习惯性地去摸车轴支撑,可那里本就断了,苏玉澈摸了个空,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受一侧倒去。 老管家心头一跳。 但很快,苏玉澈悬空的手便被顾钦用小臂接住,他这一有力支撑才勉强维持住了身形。 女子离他极近,她动得那样快,苏玉澈几乎没有察觉到她什么时候将小臂伸了过来。 夜风有些湿,苏玉澈嗅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以及她身散发出的那股热气,几乎有些灼人。 不知怎的,苏玉澈觉得耳尖有些烫,他坐好之后,就飞快地把手收了回去,浅声道谢:“多谢将军。” 见到这一幕,老管家终于松了口气,也对顾钦连连道谢。 本打算就此道别,可见顾钦竟然要跟着他进去,苏玉澈回身,向顾钦投去疑惑的眼神。 “狼妖一事,也是皇城司分内之事罢?”顾钦道,“我想看看苏相府上的另一只长什么模样。” 苏玉澈没了话说,默许顾钦跟了进来。 新抓来的狼人和之前那只均被关在地牢,分别位于地牢的两端,互相无法看见。 后来的这只还在昏睡,顾钦跟着苏玉澈去看另外一只。 这一只就比较直观了,多毛的兽皮已经被剥去,牢笼里的男人有粗壮的四肢和壮硕的身形,皮肤泛着异常的青色,脚趾和手上的指甲又坚又硬,披散着长发呼吸粗重,好似野兽低鸣。 像人,又不像。 顾钦摸了把后颈,露出新奇之色。 “有人专门饲养他们,虽不知道具体方法,但的确能将人改造成这副模样,敏捷和力量都会远胜常人。”苏玉澈道,“弊端便是,每只狼人大约只有三五年的寿命。” “他们是自愿的?”顾钦询问。 苏玉澈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 “那前两次的月圆杀人,是掩人耳目了?”顾钦道,目的便是要在今夜行刺苏玉澈吗? 那样的速度,分明可以遁形,却要让人看到。 苏玉澈道:“与其说是掩人耳目,不如说...是在练习。而且无法探知到他们的下落,这些狼人已然理智尽失,根本无法交流。” “他们的目标是你?”顾钦道,“或者说,不限于你。” 除却右相一职,苏玉澈显然还有别的身份,可惜眼下顾钦对肃京局势还不了解,无法说出具体,只隐约能猜到一二。 大约是个什么杀手情报组织之类的罢。 苏玉澈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他不应说尽,可都到了这个份上,顾钦都能猜出圣旨的事,对于他的事定然也能猜到一些。 见他迟疑,顾钦果断道:“若不方便,就不必说了,我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苏玉澈刚心里一松,就听她话锋一转,道:“不过朝廷命官遇袭,又是陛下最为看重的苏相,既然已知他们的目的是你,接下来的时日我负责护卫苏相周全。” 苏玉澈抬眸,正对上顾钦那双英气的眸子,内含的坚定不容拒绝:“直到危机解除为止。” “我的事无需将军过问。”苏玉澈神情不变,一双凤目中却凝出点点不满,他双目素来清润透彻,一望便知原是个多么清冷无欲之人,只消带上一点情绪色彩就会将他眼底晕染。 生动又好看。 “我不会过问苏相的事,只负责护卫苏相安全,此乃皇城司分内之事。”顾钦单手背在身后,自然地后退两步告辞,“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一早,我来送苏相上朝。” “顾钦!你......” 苏玉澈还想再说什么,可顾钦脚程快,他还来不及说,就见不得顾钦的身影了。 目睹一切的苏丁暗暗咋舌,跟了公子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瞧见公子发脾气呢。 回到将军府,李淑文已然烧好了热水等着伺候顾钦沐洗,顾钦示意她回房便好,不必跟在身边。 “可是这样一来,我整日做的活也太少了。”李淑文道,“食君之禄,当要受之无愧才好。” 顾钦看着李淑文坚定的神情,想了想,道:“那你看着帮我修饰一下将军府,添置些盆景摆件什么的,明日顾家的人会来,不管遇到什么事,你只要记得,我不在将军府,你就是府里的主人,明白吗?” 李淑文哪里会听不出顾钦话中暗含的意思,应承道:“请将军放心,我必不会让将军失望。” 两人站在廊下聊了几句,都是同龄人,自然能聊得一块儿去,没多时李淑宝跑出来寻人。 “阿姐。”李淑宝道,“原来你在这里。” “过来问过将军。”李淑文招了招手,神情温和,顾钦瞥向她脸上那块疤痕,暗想若没有这块疤,她该有一副姣好的容貌的。 李淑宝走过来道:“见过将军。” 顾钦不大能和小孩子相处,看着眼前的小豆丁,她下意识伸出手摸了摸李淑宝的脑袋,靠近时,却发现她颈侧有一片淤青。 “这是怎么回事?” 李淑文道:“是逃脱流寇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的。” 她边说,神情隐隐担忧起来,“那股流寇看着很是厉害,全然不像寻常百姓,倒是训练有素,我们亲眼看着他们南下去了,不知又会到何处作乱!” “往什么方向去了?”顾钦道。 “荆州。” 天下尚不算太平,一伙流寇怕是引不起州郡太守的注意。 “我知道了。”顾钦沉吟一声,目光思忖,“你带着妹妹先下去歇息罢。” 李淑文点点头拉着李淑宝走了几步,忽又神情迟疑地回过头看着顾钦,“将军,我......还有一事。” 说完,顾钦就看着她动手,一点一点将脸上那片疤给揭了下来,露出原本光洁无瑕的肌肤。 “是易容?”顾钦有些惊讶,这也太逼真了,她离李淑文那么近,都看不出这竟是假的。 李淑文立刻跪下,道:“请将军原谅我先前欺瞒,我不愿以色侍人,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绝不是有意要骗将军。” “没事,你能这样思虑周全保全自己,说明你是个聪明人。”顾钦道,“今后有将军府护佑,你只管放心做事,不必再遮遮掩掩了。” 李淑文见她神色平平,心中惊讶又佩服,“我定为将军鞠躬尽瘁。” 顾钦眸中露出一点笑意,一个将军府管家而已,又不是要她出去杀人,作何说得这般严重。 “为何今日又要告知我呢?”顾钦点了点脸颊示意。 李淑文道:“既知明日将军的家人要来,我不想给将军丢脸。” 为商这么多年,李淑文早能洞察人心,她觉得顾将军是个好人,足以信赖托付,顾将军就一定是个好人! “女子之能,远不能以容颜论处。”顾钦眼中噙笑,她有些喜欢李淑文这个姑娘了。 “我知道的。”李淑文也露出一抹灿然的笑意,挽着妹妹离开了连廊。 廊前月下,顾钦看着姐妹二人离去的身影,一直惴惴的心思突然感觉到片刻安宁。 18、第18章 第18章 翌日顾钦起了个大早出门,天色还未亮,甚至李家两姐妹都还在酣睡,她便已出了将军府。 顾钦不必上朝,她素来是不用起得这般早的,此刻纵是骑在马上也有些神情怏怏,用力伸了伸懒腰。 苏府门前,苏玉澈刚坐上马车,他素来清傲,这双腿却成了他的拖累,让他不得不处处受人照料。 老管家不放心地叮嘱:“公子小心些,苏丁,拿垫子围好,别让公子坐不稳当。” 他是跟在苏玉澈身边的老人了,即便知道苏丁是他一手调教出的,但还是忍不住念叨几句。 “走罢。”苏玉澈清声吩咐。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道清晰的马蹄声,不紧不慢地踏入巷中来,苏玉澈神色微变,老管家却翘首望去,十分好奇。 还从未有人在这个时候拜访过苏府呢。 马蹄声逐渐逼近,老管家看到一匹乌雅驹上坐着名神采奕奕的女子,挺直了腰背,英锐的眸子朝这边望来,气势迫人。 这不是那位女将军吗? 老管家不懂朝政之事,只知道这是位军衔不小的将军,连忙行礼。 “老人家客气了。”顾钦并未下马,弯身将老管家扶起,转而才看向已然准备妥当的马车,道了声,“看来原是不打算等我的。” 苏玉澈坐在车里没有应声,不禁阖目,她要跟就让她跟着罢。 苏丁驱动马车,顾钦骑马行在旁侧,车窗紧闭,看不见里面的情状,顾钦却莫名心情很好。 于感情此道上,顾钦虽谈不上经验颇多,但她素来主动。几次接触下来,她愈发觉得苏玉澈这个人,真像是一只傲然的猫。 不喜欢人靠近他,又总是独来独往,连跟在身边伺候的苏丁都是个哑巴,性子似乎也不大好相与。 可只有摸过猫肚子的人才知道,那种感觉究竟有多令人神往。 不知不觉就到了宫门口,顾钦有些遗憾,时间过得有些快了。 她并不打算下马,反正他也不会给她扶,只是看着人被苏丁一点点掺着,坐到属于他的那把轮椅上。 苏玉澈的腿似乎并不是完全失去知觉,相反是可以短暂地支撑一下的。 倘若是这样,那就还有痊愈的希望。 她看着人坐好了,便直接让苏丁推着他往宫门走,好似她全然不存在似的。 顾钦全然不在意他的冷淡,只是默默注视着他进去。 没走出五六步的距离,那人又忍不住了,回过身道了句:“多谢将军。” 顾钦眼中染上些笑意,没再说什么,折身去往皇城司。 周敬正在皇城司等候顾钦大驾,看到人来眼神一亮:“将军!夫人他们已经过了城门了!咱们这就过去接人?” 顾钦眸中多了丝玩味,“马德全跟你说我也要去?” “......”周敬期待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将军不去? 一看他这表情,顾钦就知道果真如此,抿了下唇,道:“我不去,犯不着我亲自去接,由你安顿便是了,一切听我府里那位管家安排。” 周敬颓然下来,他可是从马德全那里听说过这顾氏一家是个什么脾性,唉,要是大将军还在该多好啊,没一个省心的。 “那...我自己去?”周敬不抱什么希望地又问了一遍。 顾钦摆摆手,“去罢。” 周敬一脸委屈地走了。 皇城司白日的班很清闲,顾钦回到自己殿内便将双脚搭在书案上假寐,今日起得太早,她都没睡好觉,一边寻思狼人的事。 如果以重金利诱,难说不会有人主动愿意当实验品,幕后黑手做这种骇人听闻的事,难道是想与苏玉澈背后那股相争? 昨夜的情状她看在眼里,跟随苏玉澈左右的那几个黑衣人身手不差,可在狼人面前还是不堪一击,眼下已经出现三只了,这种东西若是被大规模造出,一旦失控岂非城中百姓人人都要遭殃? 若再传染什么疾病......稍想便知绝对会是一场浩劫。 顾钦坐不住了,必须尽快侦破此案,虽说查案是刑部的事,但刑部那些人的身手连黑衣人的十之一二都不及,真要是碰上了岂不是任人宰割? 难怪李长安严令查封此事不叫人传播,这种问题本来就是极度容易引起恐慌的。 若能协助侦破此案,她的脚跟便会站得愈发稳固,到时候绝不会再有人质疑她了。她初入京城,尚未来得及培植自己的势力,探听消息只能走苏玉澈的路子,也只能同苏玉澈合作。 看来今后少不了要与他多相处了。 想到此处,顾钦沉重的心情松快许多。 不知是不是皇城司多粗人的缘故,厨子做的饭非常难吃,倒不是餐食有多简陋,原料都是很好的原料,但是厨子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 就连顾钦这种在吃食上不怎么挑的人都有些嫌弃。 她草草扒拉几口对付了午饭,便骑马出了皇城司。 顾钦此时的坐骑还是原身的父亲留给她的,这些日子她发现自己与原身的记忆融合得愈发融洽得当,想起顾启将军时心头甚至会漫上不由自主的心酸。 不得不承认,顾将军生前的确对这个女儿很好,非但没有因为她是女儿便嫌弃,还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只可惜陇西战事不断,原身没有太多时间和父亲待在一起,多数只能被她刻薄的母亲管教,将她养成了那副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性子。 顾钦看着身下的这匹乌雅驹,毛色乌黑发亮,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马的脑袋。 “给你起个名字罢。”顾钦自顾地说着话,一边琢磨,“叫什么好呢?小黑行不行?” 都说马儿最通人性,听了这话重重嗤了口气,连表情都在表露不满。 “啧。”顾钦于是又冥思苦想。 苏玉澈出宫时,就见苏丁对着他比划起手势来,他掀开车帘往外一看,才看到顾钦立在不远处,嘀嘀咕咕不知在和她的那匹马说什么话。 肃京今日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晌午的日头最烈了,哪家女子出门不会小心翼翼给自己蒙上一片纱罩遮阳? 可是顾钦没有,她束着最简单的发型,穿着干练精神,勾起嘴角时的笑容总带着那么一丝痞气。 ...... 直到苏丁拉了拉他,苏玉澈才骤然回神,不知不觉竟盯着顾钦看了许久。 苏丁比划着:“要告诉她一声吗?” 马车里静悄悄的,只有苏玉澈一个人的声音。 他难得地皱了下眉,道:“不必。” 苏丁心说公子果然又生气了,小心翼翼驾着马车,随后又听苏玉澈补充道:“她又不是不认得。” 驶出宫门后,顾钦自然而然便看到了,她对苏府马车的外观造型比自己将军府的还要熟悉,自如地骑马上前,十分熟稔地同车里那位攀谈起来。 “昨夜的事,陛下可知道了?” 马车内默然一瞬,还是传来他清悦好听的嗓音:“知道了,陛下甚为忧心。” “此案我与你一同协查如何?”顾钦道。 苏玉澈轻叹了口气,“陛下正有此意,狼人背后说不定牵连甚广,陛下身边能用之人不多。” 他语气平平,双目深处却暗起波澜,陛下既然要将此事也交给顾钦来做,那就说明他已然在策划对顾钦出手了。 而于此风波中已经窥见天子心思的他,究竟该不该将真相告知顾钦呢? 天下女子皆愿服侍君王左右罢?那顾钦也愿意吗? 微微风动,车窗上的绸帘被掀起一角,骑在马上的女子容色英气又足够敏锐,她猛然回过眼来,视线交接的那瞬苏玉澈下意识别开眼去,形容多了一丝慌乱。 绸帘放下,将车内那人再度遮得严严实实,仿佛方才不曾偷看过她。 这是怎么了?顾钦心中疑惑。 等一路把人护送到苏府,顾钦十分自然地跟着人往门里进。 苏玉澈瞥了一眼,欲言又止。 “去给将军沏壶茶。”苏玉澈吩咐老管家道。 “不用,不用,我不喝茶。”顾钦摆了摆手,“我来看看昨晚那只醒了没有,能不能从他身上套出什么线索来。” 苏玉澈道:“今日将军应该不会这样得闲才是。” “你连这个都知道?”顾钦眸中起了片兴味,“看来你的手下也调查过我,既然如此,也应当知道我与他们关系并不亲近,苏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查我的?” ......苏玉澈沉默地看了顾钦一会儿,他从未见过哪个人如此有兴致地问他都查到自己些什么,浅声道:“我另掌墨阁,如将军所料是收集各方情报的组织。” 顾钦一愣,没想到苏玉澈会突然对她交底。 转瞬又了然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苏玉澈颔首默认,“墨阁很少杀人,被将军撞见的那次是为数不多的一件。” 王家赘婿惨死燕飞春,王家嫌丢人,从头到尾连个面都没露,已然在准备给二女儿张罗新的婚事了。 而那赘婿的家人也怕得罪王家,一直赔礼道歉,更不敢大办丧事。 如此一来,顾钦便有些好奇,“那晚杀的人似乎无关紧要,都未在肃京激起什么风波。” “他是十分关键的一环,节点断了,便能为我们创造不少先机。”苏玉澈一边回答,一边又拿他那双透彻的眸子注视着顾钦,“将军可知,你近日频频至苏府的行径,在旁人看来便已是站了队的?你太过招摇,麻烦便会接踵而至。” 苏玉澈话音刚落,就有两个黑衣人悄然从院墙那面跃入,双双对着苏玉澈一礼,还无意中瞥了眼他身侧的顾钦。 “主人,刚得的消息,朝中多名元老重臣不满顾氏以女子之躯出入朝堂,联名奏请陛下收回成命,人已经在崇明殿了。” 顾钦尚不及说什么,就听耳边他清声道:“告知陛下,我马上过去,要他千万不要松口,此类人不足为惧。” 随着他一字一句的话语,顾钦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收紧,心口微微一动,又泛起初次见到苏玉澈时的那股绵密感来。 她道:“不如咱们来和他们打个赌如何?” 19、第19章 第19章 崇明殿内不知聚集了多少人,在外面都能清楚听见里面的吵嚷声,外面的宫人垂目立侍不发一言,在顾钦的注视下近乎要把脑袋埋到地底下去了。 察觉到宫人的窘迫,顾钦收回了目光,摸了把后颈道:“什么时候进去?” “不急。”苏玉澈将视线收回,投在顾钦身上,脑中还回想着顾钦方才的话,“我想问将军,一会儿进去对峙,将军真有把握吗?” 他声线清冷,神色认真,顾钦却盯着他的脸,有些微的入迷。 此刻正有微风浮动,他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散在背后,还有几缕顺着他规整无一丝褶皱的衣领滑进去,隐没在那片引人遐想的暗处,与雪白的肤色相衬。 分明隔着两三步的距离,顾钦鼻息间却又飘然而至他身上那股幽然的兰香,仿佛一只有形的手勾着她向前。 “将军?”苏玉澈迟迟等不到回应,压重声音又问了一遍。 顾钦这才回神,轻咳了一声别开脸去,她听清楚了苏玉澈说的每一个字,可她现在脑子里就是乱成一团,那每个字分明显而易见地摆在那里,可就是无法拼凑出一句话来展示它的意思。 她这有些局促的模样便让苏玉澈误会了。 她是不是怕了?苏玉澈垂眸,他看着顾钦青稚的面庞,心想就算性子再与别的女郎不同,到底也只是十几的年岁,许是不曾见过这般阵仗,心中害怕也未可知。 还是说......他太严肃了? 顾钦全然不知在她愣神的这一片刻苏玉澈都想了些什么,只是手腕忽然一阵温凉,垂眸竟是苏玉澈主动握住了她。 他的手指并不算热,修长白皙地蔓在她手腕上,让顾钦呼吸都短促了几分。 “会没事的。”苏玉澈道。 他仍旧是那副清冷容色,声线却不觉柔和下来,分明没有含多少情绪,却撩得顾钦根根心弦都紧绷起来。 顾钦忽然反应过来,原来是苏玉澈以为她怕了。 她意外地并不想澄清这一点,只是微垂着眼并不说话,视线却如万缕丝线将苏玉澈根根缠织网罗,最终落在对方握着她的手指上,心头又攀升出无限贪欲...... 什么时候,她能将这几根漂亮的手指握拢在手心里,一一地亲吻过...... “我们进去罢。”顾钦轻抿了下唇,如实答复,“苏相不必担心,一切还如计划进行。” 他表露出少有的柔和态度,甚至主动将自己的领地让出来了一点,好让顾钦能多些安全感。 可全然不知顾钦本就意欲将他侵占,这份临时起意的退让只会让她更加步步紧逼。 内侍为他们推开崇明殿的殿门,里面的人声喧沸因此落了一瞬的寂静,坐在皇位上的李长安正头痛地扶额,等看清门外的身影好似看到救星一般。 随后他又往苏玉澈身侧一扫,眼底自觉流淌出亲和的笑意:“顾爱卿也来了,快进来。” 顾钦抿了下唇,殿门被打开的时候,苏玉澈已经不着痕迹松开了她,她心中自然而然荡起一股失落,眼神不耐地睨向崇明殿中的诸位老臣,未置一词就让几个老头徒增一股压力,纷纷不自觉地别开了眼不去与顾钦对视。 鸦雀无声之际,苏玉澈开口:“诸位方才议论得起劲,怎么现在当面不敢吱声了?” 礼部侍郎重德面色有些难看,这是在说他们背后议论人不成? 李长安道:“苏卿来得正好,朕刚被吵得头疼,诸位爱卿都认为朕做错了,你来评评理。” 重德忙道:“陛下,老臣并非因陛下而......” 可李长安摆了摆手,已然不欲同他理论了,重德只好把嘴闭上。 “既然他们不知礼数非要讨个说法,陛下向来圣明仁德,不妨遂了他们的心愿。”苏玉澈凉声道。 重德几人一愣,还不及面露喜色,就听见苏玉澈的后话:“既然此几人不服顾钦所得,便让京中所有武将与顾钦比试,若顾钦胜,则此后再有人胆敢议论一句,便是不自量力,不知羞耻。” 顾钦微拧的眉心渐渐展开,慢条斯理走上殿中,答道:“末将愿往。” 李长安睨向几位大臣,“你们可还有异议?” 重德与身后几人对视一眼,想到别人暂且不提,就光凭刘一虎那魁梧身姿,顾钦能是他的对手? 之前顾钦与刘家本就因为一些事结下梁子,此次他们前来理论,刘棋本也想来,怎奈......不说也罢。不过就凭顾钦这样一个身板不结实的小女娘,还想跟肃京操练了数年的武将比试?真是天大的笑话。 重德目光流转,看着顾钦的眼神愈发不屑大胆起来,自以为慈悲地道:“顾钦,我劝你早早回家去找人嫁了,相夫教子才是你该过的日子,别在这里不自量力,最后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陛下在问你话呢。”顾钦歪着脑袋露出关怀的表情,“您真是年纪大了,连耳朵都不好使了。” 重德重重哼了一声,他门下的杜生即刻会意,道:“回陛下,我们并无异议!就按右相说的办,顾钦一人,与所有武将比试!只要她输一回,就永远都别想再回来!” “好......”李长安正想说话,被顾钦的声音打断。 “这个赌约可不公平。” “怎么?你怕了?”杜生一张脸又圆又黑,油光满面地对着顾钦叫嚣。 顾钦并不理会他,直接对李长安道:“陛下,我输了的责罚便是不准再回朝堂,那他们呢?” “自然是准允你出入朝堂咯。”杜生瞥她一眼,正满脸得意,被苏玉澈出声打断。 “的确不公,那将军想要如何?” 顾钦抿了下唇,“今日挑事者,我亦不想看到他们身在朝堂。” “什么!”杜生面目微狞,“你一个人,就想换我们这么多人?” “我自然只换与我地位相当之人。”顾钦偏过头,露出个轻蔑的眼神从上到下扫了杜生一眼,“可不是什么猪豚狗彘都要的。” 李长安看着顾钦顶人,目中流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这些人,就凭他是天子平日也不好发怒的,今日看着顾钦这样,心中倒真是痛快。 苏玉澈道:“现今只有礼部侍郎与将军堪堪一配,但仔细清算起来到底是将军有些吃亏。” “那就把他徒弟做饶头,白送罢。”顾钦自如道,说着对苏玉澈眨了两下眼,琥珀色的眸子里透着一股狡黠,“你说呢?” “朕觉得此法甚好,凡事自然是要公平为主!就按顾爱卿说的办!” 杜生听见自己被做了饶头,正要破口大骂,听见陛下这样说又不敢开口了,阴着一双倒三角眼退在一侧。 “好了,看你们都不再有异议,此事朕就交由苏相去办,都退下吧。”李长安挥手面露疲色,殿内几人都不好再说什么,纷纷转身退下。 顾钦走在最后,步调慢悠悠的,她想等苏玉澈一起回去。 待走出崇明殿,只见重德和杜生就在眼前,不知密谋些什么,杜生笑得一副小人嘴脸,剩下几人三三两两都走在前面不远处。 见她出来,杜生立刻道:“臭娘们,你就等着被打吧!” 话音未落,顾钦手掌外翻对着杜生的脸就是一巴掌,直打得人翻了个身直接飞了起来,掉在地上还滚了两圈。 “啊!!!”杜生满脸是血地趴在地上大叫。 前面几个大人听见动静转过身来,正好看到杜生飞起来的那一幕,看着顾钦纷纷后退了一步,面露惊恐之色。 顾钦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擦了擦手,对着黑脸的重德和颜悦色地笑笑:“您的学生没什么教养呢,失礼了。” 她负手握成拳,走过几位大人时斜睨了一眼,琥珀色的瞳孔在刺眼的阳光下泛着灿金,显出赤.裸.裸的威胁来,吓得几人又齐齐退了一步。 崇明殿外,苏丁夸张地捂住自己的嘴,看着满地乱爬的杜生,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宣之于口。 苏玉澈面色清冷,看着顾钦远去的身影,心中暗想,瞧着倒像是个不会吃亏的性子。 他本以为顾钦是已经离开了,等他被苏丁慢悠悠推到宫门口时,却见她在一株葱郁的大树下等他,嘴里嚼着不知从哪儿折的草根,一副吊儿郎当的悠闲模样。 苏玉澈有些意外,这是在等他了?可是天色已经不早了,顾钦不回府看看家人吗? 他敲了敲轮椅的木制扶手,示意苏丁继续往前,顾钦很快注意到他,一身的百无聊赖好似这一刻被尽数抖落,琥珀色的眸子泛起炯然的光来。 “出来了。”顾钦轻叹一声,好似她已为这一刻等了许久,更是自然而然地从苏丁手中接过轮椅。 苏玉澈欲言又止,察觉到身下快速滚动起来的轮椅,他忙一把抓住车轮,道:“坐马车回去。” “哦!对!”顾钦才想起来这是一段很远的距离,靠着步行那得走到什么时候去? 她有些失落地放慢了脚步,慢慢推着人来到马车前,心里还惦记着上次苏玉澈躲开她的触碰这件事,很守分寸地在一旁等候,看着他被苏丁扶着一点点站起来,十分艰难地用双手撑着上马车。 如果没有猜错,他的双腿应该是近乎不能用了,只能短暂地做一下支撑,一点都发不了力。 她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住,目光紧缩在苏玉澈身上,好想帮帮他...... 分明是举手之劳,就可以让他顺利轻松地上去的,他为何要如此坚持自己来呢? 站了片刻,顾钦看着他马上就要成功攀上去了,可右手掌下突然一个打滑,整个人都往下掉...... 顾钦心头猛地一跳,什么也来不及想就一个健步上前,稳而安分地把人接到了自己怀里。 好似抱着一副玉骨,竟都轻得没什么份量,可她呼吸却有些乱了。 慢了半步的苏丁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双手还保持着去接人的姿势,而顾钦双目低垂,看着苏玉澈面上流出的那一瞬一闪即逝的呆怔无措,心口好似是被轻轻捏了一把。 “没事罢?”顾钦低声问他。 苏玉澈浑身一紧,皱起眉道:“无事。” 他敛着双目,好似并未有什么多余的反应,一如往日的全无表情。 可顾钦分明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一闪而逝的悲哀。 20、第20章 第20章 “苏相的腿,是什么时候伤到的?”顾钦将自己一直想知道的疑问说出了口,她虽然已经叫马德全帮她打听这件事了,而这件事在肃京大约也不是什么秘密。 可她更想从苏玉澈口中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将军还不将我放下吗?”苏玉澈别开眼,冷然着神色一副不欲回答的样子。 可他不说,顾钦就这么抱着他,反正她是不会嫌多的。 僵持了几息,苏玉澈终是败下阵来,暗自恨恨瞪了顾钦一眼,无奈道:“你放我下来,我告诉你。” 好歹是鸾台之首,一朝右相,总不至于食言。 顾钦于是将人妥善抱到马车上坐好,自己也跟着挤进了车厢,还在人坐不稳的一瞬扶了一把。 苏府的马车再宽敞也没有多大位置,现下顾钦整个人都上来了,还盯着他,苏玉澈便觉得这车厢无比狭小。 他默了瞬,轻声道:“是两年前推行新政的时候,招致了世家不满。” 苏玉澈的神色足够平静,口吻也足够淡然,可顾钦心头却掠起一股火来,烧得她浑身难受。 “是他们打的?”顾钦虽然询问,心中却已笃定。 苏玉澈并未回答,她便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她望着这人仔细敛藏起来的情绪,目光落在他那双几乎不能再动的腿上。 “这么说来,其实也只有两年而已,是吗?”顾钦问。 苏玉澈皱了下眉,他不知道顾钦这样问是何用意,可关于这双腿的事,他并不愿讲述太多。 顾钦自顾着道:“若只有两年,说不定......是可以康复的。” “什么?”苏玉澈一怔,漂亮清澈的双目中流出几分希冀,可随后他又沉下眸子,“不少大夫都看过,应该不行。” “他们不一定有我的法子。”顾钦兴冲冲的,好像被治好的人是她自己,“咱们试一试!你等着!我回去拟定一份康复计划出来!咱们试试!又不会怎么样!” 她每个字中都含着蓬勃的朝气,无端给了苏玉澈一股希望。 想到这个,顾钦就迫不及待起来,也不紧着眼下送人回家的这一次两次了,十分自然地抱着人往里面送了送,照着苏丁的做法用靠垫把苏玉澈围好就跳下了车。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苏玉澈都没反应过来。 “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去弄!” 她冲着苏玉澈一笑,利落地翻身上马,清喝一声乌雅驹便飞奔而去,四周骤然落下静悄悄的一片来,仿佛方才那道喋喋不休的人声是个错觉一般。 公子?苏丁见人走了,撩起车帘往里面看了看,只见苏玉澈周围被高高的软垫围起来,好似坐了个窝。 “快回府。”苏玉澈道,“好热。” 他身上分明没出一丝汗,心口却燥得厉害。 待回到将军府,顾钦满心都在计划着怎么帮苏玉澈复健的事,刚走进院子里,远远就听见有人在吵架,她微愣,突然反应过来顾家人已经搬过来了,听这架势怕是又在因为什么闹事。 真是一日都不消停。 她担心李淑文应付不过来,便往偏远那边走,走得越近越能听见那边在说什么。 “我告诉你们,这是将军府,这是顾钦顾将军的将军府,我不管你们是她的什么人,我李淑文眼里就只认这一个主子,也只听她一人的命令。今日姑且念着你们是初犯,又大老远风尘仆仆地来了,我不同你们计较,不过你们给我记住了,每个人,从今儿起再让我听见一句什么长兄理应住主屋,将军女流之辈应当去偏院的话,可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这声音清亮掷地有声,竟是李淑文在训话。 之前嘈杂的吵闹声不知为何没了,静悄悄的。 顾钦心生好奇,走过通过偏院的那道连廊往里看了一眼——只见粗略二十来个军汉,都是她天字营的人,拿着军棍肃目正立围了院子一圈,中间被围着的顾府老管家和仆妇都低眉顺眼,乔氏掺着顾擢,气得浑身发抖。 “我是顾钦的娘!你一个贱婢也敢这么对我说话?我看这孽种就是存心做此安排,要给她亲娘一个下马威!白眼狼黑了心肝的东西!”乔氏恶狠狠地骂着,数日不见,她形容好似更加疯癫了。 双眼深陷可精神却很佳,漫天的怨气都要溢出来了。 顾钦正担心着李淑文会不会受了欺负,刚要踏出一步前去助威,就见李淑文一抬手,离顾擢最近的一个军汉一军棍打下来,直打得顾擢跪在了地上。 不过顾钦看得很清楚,这一下打在他腿弯,力道并没用多少,应该是算不上疼的。 “你干什么!!你敢打我儿!”乔氏立刻大叫起来撒泼,李淑文双眼却冷冷的。 “刚才的话我不会再重复,您是将军的娘我自然冒犯不得,不过他还需仰仗我家将军的鼻息过活,我还是教训得了的,日后但凡您的言行举止有一点不利于将军,我便拿他开刀,看是您的言语多,还是我的棍棒硬!” 一字一句听下来,让顾钦叹为观止。 好厉害的姑娘! 进门之前就是给顾钦列出无数种设想,她都想不到李淑文会直接动手打人,顶一嘴就是一棍子,偏生还挑着乔氏的心头肉顾擢打。 可怜的顾擢啊。 顾钦在暗处摇了摇头,眼见热闹看得差不多了,乔氏好像快被气死了,她也不能当真不出面,轻咳一声走了出去。 刚一见面,李淑文面上那股厉色陡然一空,变脸似的换上温和的笑意。 “将军回来了,老夫人的房间都安置妥当了,吃穿用具皆都是用的最好的,您嘱咐过大公子要读书,还专门收拾了一间书房出来,该用的书目也已经着人去买了。” 她笑得像朵花儿一样,和方才那副样子仿佛是两个人。 顾钦觉得好笑,郑重点头:“你做得非常好。” 乔氏见了顾钦,眼睛立刻怨毒起来,指着顾钦的鼻子骂道:“你个没良心的小畜生......” “喝啊!”还没骂完,院子里所有围列的士兵以军棍震地,齐声大喝一句,“恭迎将军回府!” 响声震天。 顾钦掏了掏有些懵然的耳朵,摆摆手,“行了,这也到了饭点,都跟我过来罢。” 走了两步,她又折回身看了眼乔氏,温和道:“母亲和兄长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我军务繁忙,有什么需要的就找我将军府的管家,绝对有求必应。” 她说完不顾乔氏几欲发疯的表情,转身就带着人走了,末了还听见身后李淑文在那儿吩咐:“你们这些新来的下人已安顿好了去处,给我就在别院伺候,若是敢踏过这道门一步,大公子身后还有娘护着,我看你们有没有!” 说完便也冷冷转身,随着顾钦出来了。 顾钦心中再次感叹,真厉害啊,李淑文当初卖身,卖四两银子真是亏了。 “你真是个敢作敢为之人,如此心性,待在我将军府管家真是屈才了。”顾钦见李淑文走了过来,赞她一句。 李淑文道:“我见过很多人,什么人是什么秉性,我看一眼便明白,将军注定是高飞之人,我能为将军做事,是我的福分。” 她此刻安静下来又静若好女,尽显淑女风范,身上穿着桃粉色的敞口罗裙,修长的脖颈白皙又漂亮。 这样一个女子,光是看着便赏心悦目。 顾钦道:“你今日想得很是周到,能让周敬叫这些人来助威,我会尽快充盈府中的下人,好让你今后有人可用,不必再借他人之势了。” 李淑文想了想道:“买下人本是小事,将军耽搁了这么久,想必是公务繁忙,若将军信得过我,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顾钦没什么异议,一口答应下来,“好,你看着添置,不过我最后会挑选几名身手好的武妇进来,怕是要用上好一段时间,你记着留出屋子来。” “是。”李淑文说完后,道,“我已为将军备下饭食,将军可是不用了?” 顾钦看了看身后这些军汉,觉得不能辜负了李淑文一番美意,道:“给他们银钱让他们自己找馆子吃吧,尽快找个厨子来,你又要做饭,太过辛苦。” 李淑文颔首,往身后吩咐了一声后领着人走了。 顾钦这才回了主屋,刚进去就看见一个小豆丁坐在凳子上东张西望,不由露出一点笑意。 “阿宝在干什么呢?” 李淑宝见她回来,跳下凳子道:“阿姐让我看着将军的饭菜,说今日府中人多混杂,不要让有心之人靠近将军的饭菜。” “她想得真是周到,阿宝也饿了吧?跟我一起吃。”顾钦拉着李淑宝一起坐下。 她并不太算擅长和孩子相处,表现得也不很亲切,不过李淑宝并不怕她,扭捏了一阵就坐下和顾钦一起吃饭了。 不出半刻李淑文回来,看到这副情状无奈地摇头。 “不是已经给你吃过了吗?怎么又吃?” 李淑宝把头埋得很低,小声道:“想吃......” 李淑文又问顾钦:“将军晚上还要去皇城司当值吗?” “嗯。”顾钦吃得很快,一两句话的功夫她已然吃好了,想起狼妖的事放下碗筷对二人嘱咐,“这段时间,入夜千万不要出府,最好连房门都不要出,知道吗?” 李淑文见顾钦神情严肃,郑重地点了点头。 顾钦就喜欢她从不多问这一点,不过还是宽慰道:“只要记住我的话,就不会有什么事,皇城司最近都在加强防卫,不必担忧。” 闻言李淑文明显松了口气,道:“将军的话我都记下了。” 吃过晚饭后,顾钦见还有些时间,便回房画了张图纸,大概算出所需木料,在临走前跟李淑文报了个数。 “这些。”她将仔细算好的木料写给李淑文,“你替我买这些木头回来,木头质地要硬,不易生虫的。” 李淑文应下了。 接下来的几日倒是清闲无事,不过陛下新封的那位女将军要同全肃京的武将打擂一事,倒是在全京城传开了。 21、第21章 第21章 天字营编入皇城司的人都是后来才知晓这件事,武将又大都不会以与女子打擂为荣,此番不必多问必然是那些文臣造势。 距离顾钦那日离开崇明殿不过三日,就已经有人绘声绘色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 “那个女将军,当初入城的时候我见过。”一人边说边摇头,“身子一点都不魁梧,看着弱不经风的,没戏。” “女人怎么可能打得过男人啊?就是寻常男子也够吃力了,那些武将日日操练不断,壮如牛虎,哪里是她一个小姑娘能对付的?” “啧啧,听说盛天赌坊已经开局了,十两银子一注,买定离手。” 在这些议论声中,阿雀眨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不服气地努了努嘴,这不是还没比吗?她的女将军才不会输呢! 她这样想着,刚在墙头趴着听了一会儿巷子里妇人们的谈论,揉了揉自己因为和面又酸又麻的小臂,还没缓过来呢,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死丫头!跑这儿偷闲来了!做没做好饭?你老子我都要饿死了!” 身后一黑脸男人走出房来,衣衫不整看着像是刚起,个头不高,看上去邋里邋遢的。 阿雀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很快回身道:“马上就好了,在烧水。” “那你还不赶紧去看着!成天就知道跟着外面的臭娘们说闲话。”男人骂骂咧咧进了屋。 阿雀下意识把脑袋一埋,担心被外面那几个婶子听见了,小心翼翼地爬下了墙头。 她家的墙很矮,是这些人家里最矮的,边缘残缺不齐,从外面就能看见家里的房子长什么样,附近的人都知道阿雀家里是这片最穷困潦倒的一家了。 他们家的男人不顶事,窝囊废一个,女人前年难产死了,没人愿意嫁给这么个废物,成天只知道靠着阿雀做工的钱吃喝。 说起阿雀,所有人对她的评价都是懂事乖巧能干,心疼这孩子有那么一个只知道吸血的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可阿雀有自己的想法,她已经在慢慢攒钱了,虽然能攒下的钱非常非常少,可她现在才七岁,能攒到十四,她就去参军。 巷子里有一户人家的男人就是在皇城司做参军的,听说一个月能拿不少钱呢,对家里的媳妇很好,阿雀常听到婶子们夸他,语气里是掩不住的羡慕。 阿雀也想,她也想去皇城司,那些人都骑着大马,一队走过去多威风啊! 她也想那么威风,再娶一个自己的媳妇,她也会对媳妇好的。 想着有点远了,水差不多要开了,她小跑着进了厨房,今日要快点做事,等到了正午,她的女将军就要痛打那些男人们了! 比试的时间就定在正午,为了让顾钦出个大丑,在众人面前威信尽是,这些文官们在三日之内就在菜市口搭了个足够结实的擂台,好让全城的百姓都能前来相看。 这场比试是在李长安面前定下的,关乎朝中两位重臣今后可否能留在朝堂的问题,若是打赌就能把重德那老东西弄走,别提有多值了。 李长安心里只盼着顾钦能赢。 “你说顾爱卿能赢吗?”李长安高坐阁楼,注视着下面汇聚越来越多的人群,问了一声。 苏玉澈缓缓将视线从外面移开,道:“且看天意罢。” “她若输了,朕迎她入宫为妃如何?以顾钦的功勋,她能做贵妃了。” “陛下觉得,顾钦能和马氏相争吗?”苏玉澈淡淡来了一句。 一个马氏弄得李长安立即浮出痛苦之色。 马氏是太后表家妹妹的小孙女,今年才十五岁,却已入宫两年有余,专横非常,连李长安都觉得头疼。 “顾钦看着是个识大体的,也会和马氏争宠吗?”李长安感叹了一句。 苏玉澈敛目,识大体倒是识的,只是争宠这两个字,他似乎无法将之与顾钦匹配。 没多久,人群响起一片喧闹声,苏玉澈往下面瞥去,见到一个翠色身影站上了擂台,她身形颀长宛如青竹,精致却不柔婉的五官在阳光之下显得无比耀目。 可他就是无端地将视线下移,落到了顾钦戴着的乌色手衣上,她正慢条斯理地摩挲活动着手腕,目光挑衅无比,俨然已经是这场擂台的胜者。 更无端地......他联想到那日不慎滑下马车,就是这双手稳稳接住了他,一手按在他的腰侧,一手托在他的膝弯,她抱得有些用力,到现在他腰上还隐隐作痛。 “苏卿?苏卿?”李长安又唤了苏玉澈几声,终于将人唤回了神。 “陛下?”苏玉澈一怔,目光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你在想什么?朕方才唤你数声都不见你回声。”李长安温和地笑着。 苏玉澈开口应答,声音清冷平静,“只是在想,若让重德离朝,重家的人会不会不安生。” 一句话成功换得李长安紧缩眉头,一时间兴致盎然等着看比试的心情都糟糕了许多。 22、第22章 第22章 京中武将,胜顾钦者,可得百金。 这笔钱不是小数目,擂台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武将不少,可谁也不愿做第一个上去的人。 这不是让他们明摆着欺负一个女人吗? 谁第一个上去,就是丢武将的脸! 等了约一炷香的时间,还不见有人上台同顾钦比试,正午的太阳热烈,顾钦找了个荫庇之地,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马德全闲侃。 “军队编完没有?现在能不能调动?”顾钦道。 马德全想了想,“这要问问军师去,不过应该快了,将军可是有事?” 顾钦道:“有人跟我说京郊曾有流寇作祟,往荆州去了,等军师那边完事了你点一拨人过去探探虚实。” 马德全一愣,“流寇?多少人啊?这事儿需不需要知会陛下?” “不好说是几人,你多配些人,这种没影的事不好跟陛下报备,反正要千人的军队离京才需向上请示,你别超了这个数就是。” “好,好。”马德全应着,看了眼愈发烈的太阳,叫道,“到底有没有人出来比试啊?肃京的武将全是孬种不成?再这样下去我们将军可就不战而胜了!重德老生你就等着收拾铺盖回家吧!” 他喝得十分有力,声音洪亮气势十足,看得顾钦一笑。 “马校尉怎么对这事这么积极?” 马德全嘿嘿一笑,“将军还没听说吧?盛天赌坊开庄了!赌注飞涨!一赔一百呢!我押的将军你赢,押对了净赚五百两!我就能在京城买房了!” “这么多?”顾钦都觉得惊讶,“看样子没多少人押我赢。” “没事!”马德全满不在乎,“人少才好呢,谁也别想跟我们抢银子!” “你们?还有谁?” 马德全指了指原处,“将军看那边,周敬、朱水、龙明德,我,还有几个天字营的弟兄,我们都押将军赢!只有徐扬那小子没押注,不过他本来也不好这个。我都把他们叫来了,一会儿给将军呐喊助威!” 顾钦顺着他的手指一看,果然有大约十几人站在那儿,穿着十分红火,正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顾钦有些遗憾,早知道她也押几个钱进去了。 说了半天的话,终于听见一人叫道:“我来!” 顾钦抬眸看去,只见一大汉身高约九尺,形容粗犷黝黑,她方起身应对,扫了眼台下却在大汉上来的方向看到了重德那个叫杜生的门生,正匆忙地往自己袖子里塞着钱袋。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竟然还是花钱请来的,今日她要是真不战而胜了,重德岂不是会亏死? “放马过来吧!”那人摆了个进攻的架势对着顾钦道。 “我出拳,你出什么?”顾钦道。 “什么?”那人全然没反应过来顾钦的话是什么意思,一瞬顾钦已闪身到他面前,一拳直击他面门腿下跟着一扫,大汉痛叫一声直接滚了下去。 从开始到结束也只一眨眼的时间,擂台下哗然一片。 “她好大的力气!”李长安在阁楼上清楚看见这一幕,惊愕地站起身来。 莫说顾钦,就是他李长安腿上那么一扫,都难以将一个如此壮硕的男子绊倒。 与此同时围观的百姓也惊讶起来。 “女将军好大的力气!” “哇!这就输了?我都没看清!” “好厉害啊!不愧是打了胜仗的将军!” 那大汉在一声声称赞中羞得面红耳赤,转身灰溜溜地跑了,杜生面上一白,恨恨看了顾钦一眼。 有人出头,之后再来挑战的就多了。 况且顾钦首战大捷,俨然成了百姓口中的巾帼女子,再同她比试好像就不欺负人了。 陆续又有几人上前挑战,身手明显一个比一个好,从瞬间就被顾钦丢下擂台到勉强能跟顾钦过上几招,但无一例外都是战败退场。 擂台下叫好声一片,有人欢喜有人愁,已经有人转而进盛天赌坊准备换注押另一边,更多的仍在观望,毕竟顾钦只要输一次,那就是输了。 “好!!真好!”阿雀匆匆赶来,好在赶得及,她连身上脏兮兮的油污面裙都来不及摘,就是为了来看顾钦,每看见一个人被顾钦打下去就拍手大声叫好,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亮亮的。 看来她是稳操胜券了,苏玉澈收回目光,浅浅弯了下唇,不由想起那日顾钦在苏府说要同重德他们打个赌时露出的狡黠神色。 素日重德便仰仗着两朝元老的身份处处压制他,实话说,重德若真能因此罢官,于他也是一桩心事了结。 就在顾钦形势一片大好时,擂台下突然走来一英武小将,雄姿英发,看着顾钦朗声道:“我来试试!” 苏玉澈看清来人样貌,平整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不觉收紧,目光下意识扫了顾钦一眼。 “哟!好像来了个能打的!苏卿,他是谁啊?”李长安道。 苏玉澈双目微敛,顷刻间又恢复常色,道:“霍家三郎,霍启年。” 墨阁自陇西来的探子报:顾钦...钟情于他。 23、第23章 第23章 这种情报自然没有必要告知李长安,于是李长安并不知其中的纠葛,只顺着话问:“就是顾钦要退婚的那个三郎?” “嗯。”苏玉澈应声,目光落在擂台上那二人之间,不由想起墨阁递来的消息上清楚地写着顾钦钟情于霍启年,可霍启年看不上她,二人之间总是顾钦上赶着,霍启年从头到尾都没给过好脸色。 即便顾启是霍启年的师父,顾钦是他师父的女儿,他也从未掩饰过眉眼间的厌恶。 当时苏玉澈看见这个条子时,也只是淡淡地一瞥,其中的信息并无用处。 可今日他再见这二人站到一处,怎么也想象不出顾钦是怎么追在一个男人身后上赶着的。 她也会骑着马去接送霍启年吗?也会日日都蹲点等着霍启年回家吗? 可在陇西,霍启年是直接接住在顾家的,这些事在这二人之间根本就不会发生,苏玉澈想着,露出一丝茫然。 他竟想象不出,顾钦这样的女孩子,是如何讨男人的欢心的。 “阿钦妹妹,这一别有两年了吧,别来无恙啊。”霍启年缓缓走上擂台,英冽的眉眼间凝着股让顾钦莫名的笑意。 那笑意就是很怪,好像不是热络亲切、也不是嘲笑讥讽,可是他就是在笑,让顾钦莫名之余又有些不适。 “我们认识?”顾钦道。 霍启年面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后又了然道:“你果然还在生我的气。” 此人果然莫名其妙。 顾钦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这个人是谁,可又确确实实觉得他眼熟,她道:“先比试吧,有什么话之后再说。” 见她面上的冷漠不似故意为之,霍启年心中打鼓却又不好再问,只能僵硬一笑,道:“那让我来看看阿钦妹妹这些日子长进没有!” 话音未落,顾钦便利落地直击两下,霍启年措手不及地闪身躲过,心中暗惊两年不见,顾钦的身手竟进步如此神速,出招快了不少。 不过霍启年也是个中好手,毕竟是师从顾启一手调教出的,他又是少年有成,正是筋骨强劲的时候,竟成了第一个能与顾钦过上数招的人。 大半日下来,顾钦终于寻着不错的对手,不免赞道:“你很不错。” 眸中的兴味与神采都令霍启年有了片刻失神。 一个不慎,便被顾钦占据了上风,霍启年被压制着退至擂台边缘,难耐地喘了几口粗气,又使出浑身力气迎上。 两人竟在擂台上打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可谓是酣畅淋漓。 “从前不知霍三郎有这样好的身手。”李长安眯眼笑了笑,“到时候朕调他入皇城司来。” 顿了顿,李长安问起苏玉澈:“他现在在做什么?” “只是在末流的行伍中,陛下若调任,那便是直升了。”苏玉澈道。 “啧啧,凭霍家在京中的势力,他怎可能只是末流?看来这霍三郎的心性亦是难得。” 分明是被压着打的那个,缘何就比顾钦出彩了? 苏玉澈不动声色瞥了身侧的陛下一眼,道:“他赢不了。” 李长安一怔,随即惊讶道:“苏卿竟能看懂这个?看来你这些年真是长进不少,不再是初时那个文弱书生了。” 谈起政事,李长安放松的身形又不免坐正,道:“狼妖的事调查得如何了?顾钦那边可还帮得上什么忙?” 苏玉澈道:“第二只狼人就是多亏了她才能轻易抓住。” “你墨阁的人,身手竟然不如顾钦?”李长安惊讶地掠过擂台上与霍启年比试的那个身影,禁不住感叹,“天底下会如此教养女儿的,怕是只有顾启一个了。” 未多时,这场比试分出胜负,霍启年被顾钦拦腰顶翻在地,在他摔下去的那一瞬,顾钦突然觉得此景异常熟悉,猛然回想起来他的身份。 他就是霍启年,原主竟真的倾心过他。 一时间,顾钦再看霍启年的眼神复杂不少,眼下时机绝佳,她不想再有拖延,当即趁着霍启年躺在地上缓神的功夫,压低声音道。 “以前会喜欢你,只是觉得你理应是比我强的,毕竟我娘总是夸你,又总是骂我,可今日我突然明白了,你就是差劲,就是敌不过我。” 顾钦居高临下,眸中漫着傲然,“婚事我已经奏请陛下退了,还望今后各自珍重,别再叫得那么亲热了。” 她说完便走下了擂台,倒地是霍启年猛地坐起,看着顾钦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怔然。 什么婚事? 李淑文不知什么时候来了,顾钦方才就瞧见她,以为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可这会儿细看她神情怡然的样子就知道没什么事了。 “将军累了罢?”李淑文从自己身后的背篓里拿出一个瓦罐,里面竟盛着满满一瓦罐绿豆汤。 “我清晨就熬好备下了,一直放在井水中冰着,这会儿喝正好呢!” 顾钦望着她姣好的容颜,愉悦地弯眸,从李淑文手中接过瓦罐喝了一口。 冰凉清甜,十分解暑。 趁着她饮水,李淑文道:“仆婢也都置办妥当了,都是底细干净的良家出身,不过年纪大多小得很,还得慢慢教习一阵子。” 末了她又补充:“都比阿宝大,活是可以干的,将军不用担心。” 顾钦将瓦罐递回给她,“你看着办就好,等晚上我回去掌一眼。偏院的人今日可有什么事?” 李淑文道:“都安分着,没什么事。” 顾钦满意地看了李淑文一眼,由衷道:“我这管家娘子真是能干啊。” 李淑文笑笑,“那我回去了,将军晚上想吃什么?正好吩咐新来的厨子做,试试手艺。” “都行,我不挑的。”顾钦道,“你问问阿宝想吃什么。” 李淑文意外之余又觉得感动,没再多说又背着竹篓回去了。 顾钦一抬眼,方才发现天字营来给她呐喊助威的那几人都看直了眼睛,目光直追着李淑文而去了。 “看什么?”顾钦面色微沉。 周敬等人即刻回神,纷纷错开了视线。 不过还是有不知情的人小声道:“那是谁啊?......将军夫人?” 那一身的绫罗,可不像是寻常下人穿的。 “去你的,别胡说。”马德全骂道,“将军府的管事李娘子,以后见了都客气着些。” ...... 眼见连霍启年都败下阵来,杜生的脸色黑得不能再黑了,连带几个重德的其他门生面上也都不大好看。 今日比试京中武将无不在场,可有头有脸的多是而立兼或不惑之年,不可能上台去与顾钦比试,而且他们手下得力的徒弟已然跟顾钦交过手,没能过上几招。 眼下见连霍启年都没了下文,也就无人敢上台了。 一片寂静中,众人都默认到了这场比试的尾声,是顾钦胜了。 李长安正欲让人前去宣布顾钦胜,将要开口,就听见一声辽远的怒喝:“二叔为何不替我出面!”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刘棋被三两个人扶着,姿势不大正常地朝这边走来。 顾钦浅看了一眼,暗惊,这人还没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