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九零去赶海》 1、时光回溯 夏日的清晨,庄稼人堂屋墙上的挂钟,时针才跨过6字,许多生灵还在睡梦中,太阳就跟被烫了脚似的,迫不及待地从地平线下窜上来,带着无法阻挡的蓬勃能量,以万丈光芒的形式,霎时倾洒向大地。 正在梦里沉睡的生灵好像感受到了召唤,瞬间苏醒过来——原本安静的世界顿时喧闹起来。 座落在这个村庄村尾的一座大瓦房,东厢房最靠边的那个房间有两扇窗,其中一扇开在东。随着太阳越升越高,越来越亮眼的阳光穿过敞开的窗户,穿过那层薄薄的纱布,再透过蚊帐,落在床前的书桌上。光线四散辐射,将整个房间映得亮堂堂的。 躺在床上的少女睁了睁眼,眨了眨眼,看见眼前的景物依然和前几天一样,接着头一歪,又把眼睛闭上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动了,细看却只是翻了一个身,仿佛刻意压抑着,双眼依然紧闭,侧身背着阳光,又躺着不动了。 万海潮不想起床。 这些天的经历让她觉得无比荒诞,也让她不想接受,于是在心里不断地催眠着自己:这一定是个梦,再睡一会儿,梦就醒了,她就能继续回到以往那般的生活里。 奈何,从她记事起,自己的人生中就鲜少有赖床的记录。 这侧卧的姿势维持不到两分钟,复又躺平,最后她干脆睁开眼,定定地望着顶上那曾经只存在记忆里的床架和蚊帐出神。 万海潮是在放暑假的第二天重生回来的。 她很清楚地记得,那天她进城了,晚上睡觉时自己明明是躺在市区房子里的那张一米八的大床上。那套房子所有的门窗都装了纱窗,自入住后就没有见过蚊子,当然用不上蚊帐。睡觉之前她还在阳台上望着外面的璀璨灯光和朋友打了好久的电话,最后两个人还约定了过几天一起出去旅游。 不料一觉醒来,睁开眼就看见原本已经成为记忆残片的实木床架和罩顶的蚊帐。迷迷糊糊走出房门就看见年轻了好多岁的父母,他们手脚轻快身姿矫健,一会忙这个,一会忙那个,他们还让她快点去吃早饭,说他们家今天就要开始夏收了,吃饱了要去割稻。这不就是存在记忆里将近二十年的生活画面么? 不是梦是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理清眼前的情况,就被带着下田,然后连续割了几天的水稻。天天早出晚归,累得一见床就想躺下,脑子甚至都不想转动了。就好像在梦里回到了二十年前,跟着本能,像提线木偶般地过了这么些天。 她一直在催眠自己,这是一个梦境,虽然这个梦有点长,也有点太过真实。 但她的脑子同时又很清醒,她很清晰地记得,在她记忆的后半段,她在城市里工作和生活了很多年,后来又回了村子里和父母一起生活,只偶尔会出城一趟,或者跟朋友出去走一走。 那时候她家大多数的耕地也早就让给别人种了。村里那些还在种地的人,也不再需要像她小时候经历过的那般辛苦。种地已经差不多实现机械化,从翻地播种一直到收割,几乎都可以借助机械,只有很少的步骤需要纯人工的操作。 本来她对童年的记忆就深刻,那些经历只要一回想就历历在目,仿佛置身其中,而眼前的现实又太过骇人。她就把这些当成一个长梦,也一直这样催眠自己。 时光倒流的奇遇,怎么会发生在她这个无比平凡的小人物身上呢? 在这段时间里,她的意识好像被分裂了,重新体验一次曾经的经历,好像在自己的记忆里重活一遍,这种事情不是一般的吓人。 全身的筋骨经过这几天那些实实在在的劳动的捶打,那种酸爽的感受不管是在什么样的梦里,都不应该这么真实。 她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现实。 时光真的回溯了,她回到了十四岁这一年的夏天,她刚上完初一,在家过暑假。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她虽然是个平凡无比的小人物,却对自己的生活没有不满,也从来不去幻想或假设要是重来一次,自己的生活会有什么样的不同。 上辈子——现在只能这样形容自己曾经的经历了——她有车有房,银行里还有一笔存款。 车不是什么好车,就是一个价格跟性能都比较适合她的代步工具。房子也只是家乡本市这座三四线城市里一个平常小区的一套三居室。至于那笔存款,跟有钱人比不值一提,但对她来说,足够让她心生安宁。 不止这些,她还有田有地,想种菜种菜,想摘栽瓜就栽瓜,如果都不想,还可以撒几把花种子下去,她家面朝大海,可以静候春暖花开。 她上有老,下没小。父母随着年纪的增长,身体慢慢变差。早年间长期从事那些繁重的体力劳动的副作用,在他们晚年的生活中开始一项一项地出现。 她跟村里很多的年轻人一样,为了谋生,不上学之后,就离家到城市去。在一线城市待了十几年,也没能在那里安家置业,看多了属于别人的繁华,早已心生疲惫,加上父母也需要有人在身边,她就回到了老家。 在家里她也没闲着,除了照顾父母之外,通过摸索也找到了自己的赚钱方式,靠着努力,每个月也有不少的进账,不比在城里差。 她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挺好,虽然没能在一线城市安家置业,但靠着十几年努力工作的收入,加上一点点的运气,卡在老家的房价飙升之前,就全款买了一套三居室,也存下了一定的积蓄。有房有车有存款,没有贷款要还,没有小孩要养,虽然父母的身体不好,也多是一些小病小灾,生活基本还能自理,她留在家里,只需要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就行。没有上班时候的压力,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偶尔还能出去跟朋友聚一聚,或者来一趟短途的旅游。 她自诩不是悲观主义者,一路走来,也遇到过不少坎,但不管遇到什么,她从来没有抱怨过生活的不公,也没有产生过“要是世上有后悔药就好了”之类的想法,都是自己咬咬牙就挺过来了。就算碰到再多的不如意,她从来没有沮丧,而是理性得想办法去把问题解决。 她不喜欢抱怨,遇到问题就尽量想办法去解决,解决不了的顺其自然,结果好坏她都能一样接受,尽管她的生活有很多的不尽人意,但从来没想过后悔这件事。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重生了呢? 她在屋里出神,一门之隔的两兄弟也正在窃窃私语。 “二哥,你说姐今天怎么那么能睡?她什么时候才能醒啊?”小胖墩两个肉肉的小手灵活地处理着不断挣扎的禾虾,低声问道。姐姐以前几天都是天刚蒙蒙亮就出门去割稻了,今天的太阳估计都晒到床上去了,她还没起床。 “爸妈说前几天割稻,姐干活太狠,累坏了,不能吵她。她睡够了自然就会醒的。”回话的是个头比小胖墩高一些的少年,跟白白胖胖肉乎乎的小胖墩是完全不同的形象,人长得瘦瘦长长,脸黑黝黝的,剃着寸头,穿着短衫短裤,露在外面的手脚比脸还黑。一看就是一个平常的农村少年,全身唯一出彩的地方,大概就只能那双无比灵动的眼睛。 “我的肚子都饿了。”小胖墩的声音憨憨的,没有带着一丝抱怨,语气带点可怜地陈述事实。 “要不,你去敲门,叫她起来。”当哥的眼睛眨了眨,声音带着一丝狡黠。 “我才不去呢。我又不想吃竹笋炒肉。”小胖墩抬头看了哥哥一眼,给他一个“你真坏”的眼神。 小胖墩看着憨憨的,但并不蠢。他下学期就要上二年级了,知道姐姐曾经说过的让他吃“竹笋炒肉”不是真的去挖竹笋来炒肉给他吃。 黑瘦的小少年听了“呵呵”地笑了两声,不再说话。他也不是真的想让弟弟去敲门,只是面对着肉乎乎的弟弟,就控制不住地想逗逗他。 就算他骗得了小胖墩,也骗不了大姐,如果弟弟因此被姐姐揍了,他也一样逃不掉。 大姐就好像拥有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总能识破他所有的小心机。 看小胖墩不上当,他也就歇了继续逗他的心思,低头专心地处理着禾虾。 禾虾不是虾,准确来说,是一种依赖禾稻而生的昆虫,学名稻蝗。跟那些啃草的蝗虫的扁头不同,它头尖而身长,光是从外形来看就比那又丑又坏的蝗虫赏心悦目。稻谷可以收割的时候,它也把自己养肥了,圆圆的肚子里面全是乳白色的脂肪。 这个时候的禾虾是最肥美的。 每到割稻的时候,农村的小孩一说到禾虾,就想流口水。 禾虾好吃,但不好抓。 它的繁殖能力应该不强,总共也没多少数量,加上它那绿色的翅膀,平时很难被发现,只有在稻谷成熟的时候,偶尔能看见几只隐在禾秆里跳来跳去。 要想抓它,唯有等收割的季节进行到了后期,田野里成熟的稻谷只剩下很小的部分的时候,才会有人动抓它们的心思。 一般是一块正在收割的稻田,等地里的稻谷已经收割了一大半的时候,前面留人在割稻,禾虾就会被前面弄出来的动静赶到后面去,想抓的人就在一旁守着等它们经过,而且必须手脚麻利,否则等它们离了稻秆,再想抓就难了。 2、禾虾 平常收稻的时候,万家的工作分配都是女儿一个人割稻,父母两个人打稻谷,他们配合得很好。 每次新稻田开镰,父亲去安排牛,母女俩趁着这点时间开始一起挥镰,一人一面地开割,齐头并进。一面稻一般是十行或八行,手脚特别长的人会开十二行,不过那样会比较累。 这两面稻割开了,可以放得下打稻机之后,母亲就开始去和父亲一起打稻谷。有了前面那两面被割倒的稻谷作储备,接下来万海潮一个人割下的稻秆可以轻松地供应父母两个人一起打。 昨天万海潮和父母收割家里最后那一块的稻谷。她割到还剩下最后两面的时候,就让妈妈来割,她则提着一个大塑料瓶在旁边守着,等着就快没藏身之地的禾虾来投罗网。她眼疾手快,一抓一个准,那些小东西几乎都没能逃出生天,全进了她手上的瓶子里了。 就在他们的附近,也有两户人家正在割稻,都是认识的人。万海潮抓完自己家地里的,就过去打了招呼,得知他们都不准备抓这些小东西,提着塑料瓶就过去了。 等三块稻田的禾虾抓完,两个大塑料瓶就差不多装满了。 姜万海潮对这收获很是满意。这小东西香得很,一年只能吃两季,一季也就那么几次。家里那个最小的弟弟最是喜欢这一口。 就算是在梦里,她也是个有机会就会宠弟弟的好姐姐。 昨天干完活回到家,她就炒了半盘禾虾给家里人尝鲜。 吃得最多的自然是小胖墩这个家里最小的,其他家人包括只大他两岁的万海波,都是夹两筷子尝一尝味道而已。 小胖墩平常看着憨憨的,心思单纯,很听话也勤快,唯一的突出的特点就是爱吃了一点,不过也不是那种没有节制的,所以家里人也没限制他。不料昨天那一顿不单没能让他过瘾,反而把肚子里的馋虫勾出来了。 今天一大早,万家父母弄好早餐,准备吃完早饭开始忙活。小胖墩磨来磨去就是不想吃早饭,说要等姐姐起来一起吃,并且拉着哥哥陪他一起等。 目的不言而明。 因为家里人做禾虾最好吃的人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万海潮这个姐姐。 万爸万妈对孩子向来都是放养的,而且家里的孩子都上学了,已经不算他们定义中的小孩子,不吃饭说明肚子还不饿。虽然看穿他们两个的目的,但也没管,俩人吃完交代两句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万海潮在房间里断断续续地听着墙外两个弟弟说话,睁眼想了半天,终于收拾好心情,做足心理准备去面对这个不可思议的现实。 既然真的回来了,那就接受吧,想太多也于事无补。其实想一想,重生也不算是一件坏事,多少人想要还想不来呢,最起码,他们一家人曾经受过的那些不必要的伤害和坎坷,有她带回来的那些记忆,可以尽量避免。或许这一次,他们一家人可以过的更平顺一些。 “吱呀”一下,房门打开了,两兄弟一致扭头看过去。 看见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人,小胖墩一下子就弹起,跑到她面前,圆润的眉眼全是笑意,语气里带着欣喜道:“姐,你起来了!” 万海潮伸手摸摸他的头,一种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压下心里的情绪,问到:“你们吃早饭了没?爸爸和妈妈呢?” “爸爸牵牛出去了,妈妈也赶鹅跟着出去了,他们都吃过早饭了,海涛不肯吃,说要等你起来一起。”万海波不亏是以后家里学历最高的孩子,三言两语就把事情交待清楚。 万海潮看了一眼旁边篮子里已经被摘去翅膀和脚的禾虾,心中了然,拿起篮子就朝水井边走去:“我先洗脸刷牙,等一会儿就把禾虾炒了,你们准备吃饭。” 到了水井边,她压出井水把禾虾洗干净,用另外一个篮子压在上面,控了控水分,然后放在水井盖面上晾着,这才开始洗漱。 处理完个人卫生,万海潮走进饭厅,伸手提起罩在饭桌上的罩子。桌子上放着三样菜,煎咸鱼、清炒丝瓜,还有一个鸭蛋炒萝卜干。 她看了一眼,重新把罩子盖好,就进灶间准备炒禾虾。 禾虾本身的味道就很鲜美,不需要加入复杂的调料,只需要加一点点油和盐就很好吃。 炒这东西关键的是火候。 幸好这时候他们家已经用上了煤气灶来炒菜,要是还用土灶,火候就没那么容易把握了。 万海潮小心控制着火,先把禾虾身上的水分焙干,再加油入锅,然后把火开大一些,快速翻炒,等把禾虾炒出香味,看着它们的肚子变成黄白色了,就可以下盐了,然后出锅。 等她把炒好的禾虾端上桌时,两位弟弟已经给她盛好粥摆好筷子,她最喜欢的鸭蛋炒萝卜干也移到她平常习惯坐的位置的面前。 小胖墩看到姐姐手里端着的禾虾两眼放光,不过还是等东西放下桌后,先是给姐姐夹了两个,然后自己才开始吃。 “好吃!”小胖墩吃得满嘴油光,赞不绝口,虽然如此,下筷子的时候还是很注意分寸的,并没有只盯着自己钟爱的吃,也就多夹几筷子。他昨天能吃那么多,也是家里人都知道他的秉性,所以都没怎么对禾虾动筷,以致最后大家都吃饱了,还剩下不少,让他帮忙清了盘。 万海潮抬头看了一眼看到坐在小胖墩旁边的二弟,只见他每次伸筷子不是夹丝瓜就是夹咸鱼,于是给他夹了两大箸的禾虾,再夹一块没带萝卜干的鸭蛋,说道:“你别吃那么多咸鱼,这东西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万海波把一块鸭蛋扒进嘴里,嚼了嚼,吞下,才抬起头看着姐姐:“我知道,说是里面有亚硝酸盐,是对身体有害的物质。” 万海潮嘴里含着食物,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子,不亏是以后会成为同学眼中学霸的人,这个时候就开始有了学术精神。 万海波好像知道姐姐在想什么,说道:“这些我听阿岩的舅舅说过。姐,我没多吃。” 阿岩是他们堂叔万青林的儿子,是两位弟弟的小伙伴。他的舅舅万海潮知道,以后是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上了年纪的父母身上一堆慢性病,每次住院和复查都是在那里,万海潮跟他打过不少交道。现在这个时候,他应该还没毕业,还是省里医科大学校园里的一名医学生。 万海潮咽下嘴里的食物,说道:“你知道就好,偶尔吃一点没事,不能经常吃。而且不止亚硝酸盐,太咸的东西吃多了也不行。”其实他们家相对旁人来说,吃腌菜的时候算是少的。不过作为农村人,完全不吃是做不到的,只能说尽量少吃。 这个时候他们家还没有用上冰箱,他们村子附近也没有固定的肉店,要吃肉的话,除了自家养的鸡鸭鹅,也可以自己上街去买,不过那路程可不短,最近的街市骑自行车的话,单程也要二三十分钟。 没什么特别事情,没有谁特意为了吃那一点肉走那么远的路。特别是这段时间,家家都忙着夏收,上街的人几乎没有。 在农村,还有一些经常走村串乡的商贩,不过大人在田里,那些卖肉买鱼卖豆腐的来了,他们也经常遇不到。 万家两个小的倒是在家晒谷子,不过他们家在村边,这几天恰巧前面一百米的地方那户人家的厨房塌了,准备修,夏收开始了,就停了工,运回来的材料把到他们家这边的路堵了一大半,勉强能走人,小商贩的三轮车过不来,只能他们走过去买。这个距离有时候不留意听,就会错过。 这几天父母留了钱,让万海波注意小商贩的吆喝声,也只买到过一次肉和一次豆腐。天气太热,这时候他们家也没冰箱,肉菜只能当天买就当天吃完,多了放不住。所以没肉的时候只能拿咸货来凑。 万海波点点头,“我知道的。你也少吃点萝卜干。”那个也是腌制品。 那副小大人的懂事模样,又想到长大以后的那个青年的一些经历,让万海潮这个当姐姐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酸涩。 万家父母对家里的几个小孩几乎都是一样疼爱,没有偏心一说,不过由于一些原因,不可能万事都会一碗水端得那么平。 万海潮是家里的第一个小孩,是父母盼了好几年才来的,而且她自出生后身体就不好,父母因此几年没再要小孩子,一心照顾她。后来经过调理,她的体质已经改变,身体变好变强了,家里又多了两个弟弟,作为长姐,自然很多时候都会让着小的。父母把这些看在眼里,又怕她亏着自已。 小胖墩是家里的老小,三四岁的时候得过一场病,人又黄又瘦,还不吃东西,看过不少医生都不见好转,很多人亲友邻居当面不说,不过私底下都议论他养不大了。还好,最后被一个街边摆摊的“黄陆医生”的一包药粉治好了。 万海波记事早,对这事儿记忆很深,总是觉得弟弟还是那个又黄又瘦的可怜小不点,有好吃的总是会让着他。 而他被姐姐和弟弟夹在中间当老二,现在看着黑瘦黑瘦的,但他自出生以来,就是家里最壮实的小孩,也是家里几个小孩中最不让父母操心的。 他出生时听说也是个小胖墩,从小身体就好,没病没灾,健健康康和和顺顺就长大了,人还鬼精鬼精的,上学以后成绩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只是这两年身体开始抽条了,才显得瘦,平时又喜欢到处跑,天天晒,差点成了非洲人。 大的和小的自小多病,中间这个省心的,身体好,脑子好,还懂事,很多时候不用别人提醒和帮忙,他自己就把事情完成了。父母欣慰的同时,就没有把太多关注给他。 这样一来,无意间就应了那句老话:头疼尾疼,中间冷冻冻。 不过这个年代农村的孩子基本都是放养,几乎是在不断的磕磕碰碰和摔摔打打中长大的。一样的年纪,别的小孩还在跟父母撒娇呢,他们已经帮父母分担家里的责任了。 3、赶海准备 万海潮看着眼前这个两眼发光的小黑娃,想到以后那个阳光帅气高大又白净的青年,暗暗收敛了情绪。 她正准备把碗里最后一口粥吃完,还没把碗端起,只见好几个禾虾被拨落到碗里。一抬眼,就看见小胖墩嘴唇带着油光,一手端着那个装禾虾的盘子,另一只手捏着筷子,往她碗里拨完了,又移到万海波那边去,又开始拨。 万海潮也没阻止他,等把碗里的东西全部清光,开始说道:“我一会儿要去赶海,你们吃完饭就把稻谷耙开来晒,地面的露水已经晒干了。要时不时地注意一下天,有黑云就收谷。我中午可能没那么快回来。还有剩下的那些禾虾,如果看到没精神了就弄来吃掉,死了就不好吃了。让爸爸炒吧。”万爸是个慢性子,炒这个比万妈有耐心一些。 “姐,我吃饱了。”小胖墩喝完了碗里的粥,又打了两口米汤在碗里晃了晃,然后一仰脖喝下去,抹了抹嘴,说道,“你放心,我和哥哥会把谷子看好,绝对不会让雨淋到的。” “那你早点回来。”万海波也吃完了,开始和小胖墩一起收拾碗筷。 “好。”万海潮离了饭厅,东西留给弟弟们收拾,她拿起一个大碗,走到储物房里,掀开那个挨着米缸的陶缸盖子。 陶缸里有三个袋子,分别装着红薯粉,糯米粉,还有面粉。前两样都还有半袋子,面粉不多了,看样子也就还剩下两斤左右的样子。 红薯粉和糯米粉是自家出产的,那面粉是买的。 想了想,万海潮最后选择了红薯粉。 舀了粉,再从篮子里拿了三个鸡蛋,她又回到了厨房。 她准备做一些煎饼,给家里人留下一些,再带一些去赶海。 他们村的孩子自小就是抓钱的小能手,靠着海边那片红树林,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开始自己赚取学费了。小学一二年级的还太小,上到三年级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挎着小篮子,拿着一把削成剑型的竹棍钻进那片红树林里。 红树林里的物产很多。像生蚝,泥丁,螃蟹,跳跳鱼,黄鳝等等。都是海边人家常见的海货。除了生蚝,这些东西大多小孩都没有办法独自捕获,他们找的是一种跟手指差不多形状的蛏子。 当地出产的蛏子常见的有三种。 一种是比较长的,身体比较圆,像一根细竹筒,当地人叫它火筒蛏,一般生活在沙地里。这种蛏子逃跑的速度非常快,要用锄头快速翻挖才有机会抓到。小孩子的体力和速度都没有办法达到。而且这种蛏子的数量不多,它的肉还带一股辣味,不怎么受当地小孩的欢迎。 还有一种,生活在没有红树生长的淤泥里,它的身体扁扁的,大的个头跟成年女性的大拇指差不多宽,中指一般长,这种蛏子的肉是最多的。不过它们生活的地方离岸边比较远,那里淤泥的厚度可到成人的膝盖,以小孩子的体力是没法去达的。当地人把这片比较远,靠近海水的地方叫做大海,这种蛏子就叫做大海蛏。 最后一种就是生活在红树林里,这种的个头最小,长宽跟一个十多岁小孩的中指差不多。 万海潮这些小孩挖的就是这一种。 这东西看着肉不多,不过味道比较好。在90年代,收购价就可以达到三四块钱一斤。小一点的小孩子半天可以挖到有一斤多,十四五岁以上的以及那些成年人,厉害的七斤八斤都有。 别觉得这些钱少,那个时代,多少在珠三角的流水线上天天加班的工人一个月能拿到手的工资也就五六百块,拿三四百块的也大有人在。 挖蛏子的成年人不多,也就小孩子总人数的三分之一不到。他们一般会抓螃蟹或者去挖泥丁。那些东西的价格更高一些。 挖蛏子的旺季是在暑假。这时候,学生全部放假了,不受上课时间的限制。不过由于潮汛的原因,一个月中,会有几天时间是没法下海的。还有就是夏收和秋播,大孩子也要给家里帮忙。 就算这样,大部分的中小学生,在一个暑假里,可以挣到自己下一学期全部或者大部分的学费。那时候无论是小学还是中学,就算是义务教育,要交的学费还是挺贵的。小学一学期一般要300多块,初中那是得交600多块。这个时候的学费,收费标准可以说是前后几十年里的最高峰值。 这个时候辍学的学生很多。 在万海潮的记忆里,她除了挣到自己的学费,还能攒下一笔私房钱。这也多亏她有一对比较开明的父母,不管她挣多少钱,从来不会让她把钱交给他们保管,就算知道她有在攒私房钱,也不会没收她的,只让她好好保管。 等上了初中,要在学校寄宿,每周要二十块钱的伙食费,顺利的话,这笔钱也可以自己利用周末来挣到。 蛏子也不是一年四季都有得挖,得看天气,在比较暖和的时候最合适。在他们这边,一般是晚春到秋末,这些时候的天气最好,下海不会冷。 万海潮挖蛏子的速度和技术都还行,不过她很容易饿,每次下海,十一点一过她就开始感到饿了,一饿就没力气,不得不提前上岸。别人都是过了十二点才会回家。所以就算她的手快,也不是收获最多的那一个。 虽然成年后很多年没有再进行过这一种活动,但那些记忆就算是过了几十年也不会忘记。 回来的第一次赶海,她想待久一点。 所以,准备干粮就是必要的了。 她用红薯粉和鸡蛋兑水搅成粉浆,他们一家都喜欢吃甜食,就又加了一些糖进去一起搅匀,烧热锅,粉浆一浇,很快就摊出了一叠薄薄的饼。把所以的粉浆摊完了,她去储物房找出一个她之前用过的不锈钢饭盒。 这个饭盒是她小学毕业之后的那个暑假在街市买的。那时候她还没在学校寄宿过,没有经验,看着它比较简单,内壁平整又光滑,大小又适中,就买了。 等用过之后才知道,这种单耳提手又不隔热的饭盒,在冬天还能勉强接受;到了夏天,如果不拿东西垫着,从饭堂到宿舍那短短的几十米的路加上两层楼梯,那块刚从蒸炉里拿出来的米饭,一放进饭盒,没走几步就能把手掌烫得通红。 等她后来在学校附近的那个百货商店找到了一个带着双耳提手的哪哪都合她心水的新饭盒,就把它替换掉了。不过这个放在家里,平常外出不带热食的话,还挺好用。 重来一次,看什么都是满满的回忆。 她呼了一口气,把饭盒洗了几遍,因为有一段时间没用了,担心没洗干净,又用开水烫过两遍,再拿干净的毛巾把里外都擦干。 弄妥当了,她把三张薄饼卷好紧挨着放进饭盒的一边,旁边空的地方再放两个早上父母煮好的小红薯。这样刚刚好铺满下面大半层,之后盖好盖子,用一个厚实的塑料袋装好,再用橡皮筋套进去绑好。 剩下的的薄饼装进篮子里,万海潮把它吊在厨房木梁上垂下的那个木钩上。这样既可以防老鼠,也可以防猫。 用一个网兜裹好饭盒,再灌满一瓶温开水装进去放一起。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进去杂物房把她赶海要用到的东西找出来。 挖蛏子需要用到两样工具。 其中一样当地人叫它“蛏子抄”,一听就知道是专门用来挖蛏子的。是一把用比较硬实的竹子削成的剑型工具,不过这种工具没有剑柄,就跟一把削去了剑柄只留剑身的剑差不多,两边也不需要削薄,只是把末端削尖,这是首先插入淤泥的地方。 一般人做这种工具的时候,也就是竹板削直削光滑,顶端削平,尾端削尖。 万海潮专用的这一把的顶端却多了一个木头做的把手。整个工具就像一个“t””字。这是万爸为了让女儿的手少受点罪自己琢磨出来的。 全村独一份。 这是挖蛏子当中“挖”的工具。当找到蛏子的洞眼后,用“蛏子抄”在离洞眼七八厘米左右的地方插进去,插入淤泥二十多厘米的时候,手把着“抄”身的顶端侧压向下,让竹抄尖的力由原来的向下改为向上,用力一顶,蛏子就被顶出洞口来了。如果没有被出洞口的,就得伸手指进洞眼去挖出来。 另外一个就是蛏子挖出来放置的容器,也是用竹子破成篾编的一个篮子。 万海潮用的篮子也是万爸编的,总容量在十一二斤。篮子做得很精致,圆润的肚子,粗细适中的提手,其中的每一根篾条都是用心刮过的,不怕会留有竹刺。 有了工具,还得有穿戴在身上的“装备”,这得看个人习惯了,一般是除了旧衣旧裤,还有脚套和防晒帽。 防晒帽容易,在草帽檐下挂通风透气的棉布就行了,不过棉布不是必须的。 但脚套就必须有,红树林的滩涂里有很多贝类,死的活的都有,一不小心踩到的话,分分钟给脚底放血。 也有人穿解放鞋的,不过那个受力面积大一点,淤泥的吸力自然就大,跟而且解放鞋跟脚也没有那么贴合,在处处都是淤泥的滩涂里,不是首选。 一般的妇女和小孩都喜欢用脚套。 一般脚套都是用旧裤子改的。把裤管剪下来,大的一头对接缝密实,缝之前对比一下脚长,短了就打开缝线接一点,细致一点的会在脚底加一层布,做好后就是一只跟袜子差不多形状的脚套了。然后在脚跟两边缝上带子,穿的时候带子从脚跟绕绑到膝盖底下。 这样不但能保护脚不被割到,也可以增加肌肉强度。 4、赶海之路 万海潮的这双脚套是用牛仔裙改的,这牛仔裙又厚又硬,不知道是万妈娘家的哪一位亲戚给的。万妈妈没说,万海潮也很有眼色地不问。 不过万海潮有过猜测,应该是和她大姨有关,而且这裙子应该不是她妈妈自愿收的,因为拿回来以后就被她妈妈塞进存放破旧衣服的那个箱子里了。直到她的上一双脚套破了,找材料准备再做一双的时候,这条牛仔裙才被翻了出来。 当时万妈一边缝脚套一边说:“这布料又硬又厚,哪里是做裙子的料子,不过做脚套最是合适了。还不错,总算还有点用处,不算浪费东西。” 如果真的是大姨那边给的,要是让她们知道,本来肉疼割爱才给出去的东西,本意不用猜也知道是想炫耀,却给万妈妈拿来做了天天踩进淤泥里的脚套,不知道会不会气晕过去。 不过这布料是真的够厚实,这双脚套万海潮都用了一年多了,还没有一点要坏的迹象。 找齐东西,万海潮提着篮子准备出门。她一出来就看见两位弟弟正每人拿着一把竹耙,在院子里的晒场上奋力地耙开那些谷堆。 这几个谷堆有前几天收割的,也有昨天收割的,不同时间的分开晒。 前几天都没有下雨,所以谷子收拢后就没装袋,直接拢成一堆,拿塑料布往上面一盖,再拿几个石头压住就妥当。 第二天摊晒的时候把塑料布拿开,耙开谷子就行,这样既省时又省力。 这时候村子里的大部分人家都没有在自己家门口建晒场,除了地方不够的问题,还有建晒场的人工和用料不好找,九十年代之前的水泥还没有普及到这边的农村。 所以大部分人家都在村东头上面的那个山坡上晒谷子,那里有一个大晒场。这个大晒场还是生产队存在的年代打造的,分田到户之后,这个公共的大晒场也被分割成许多的小块,每户人家得一块。 九十年代水泥普及到农村好,准备建房子的人就放弃了大瓦房,全部跟潮流建平顶房。平房虽然热了一点,但楼顶可以当晒场。也开始有不少人家在自家门口铺上水泥地当晒场,渐渐地,到公共晒谷场上晒稻谷的人家就日益少了。 万海潮家的稻谷曾经也是在那个大赛场上面晒的,她小的时候就去守过晒场。对小孩子来说,这也是一个挺好玩的体验——如果时间不长的话。 因为全村大部分的谷子都在上面晒,被这一大片金黄色的稻谷吸引来鸟雀也是一堆堆一群群的。基本上每家每户都会派人看晒场,自家实在没人的也会托相邻的人帮忙。 这样做,一是为了预防下雨时来不及收淋湿稻谷,特别是夏收的时候,六月天,孩子脸,雨说来就来。二是驱赶来偷吃的鸟雀,偶尔也有一些幸运的不受猪圈束缚的带崽母猪或者鸡鸭跑到上面来吃霸王餐。 守晒场的人,要么是还不能下田的小孩,要么是年迈的老人。 这项工作不累,整个公共晒场旁边都有树木,所属晒场相邻的几个人一起躲在树荫下也晒不到,可以聊天,可以玩耍,但不能忘形,一旦沉迷过了头,除了会给鸟雀动物们有机可乘,还有可能不能及时看到天上悄悄飘过来的乌云。 一场大雨下来,稻谷被淋了,贪玩的小孩儿有可能是要吃竹笋炒肉的。 现在回想起来,万海潮对守晒场的经历还有点怀念。 活不累,除了翻晒稻谷的时候有那么几分钟会被太阳晒到,其他时间都可以躲在树荫下玩,还可以时不时地吹吹小风。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是不回家吃的,坐等着家里人送饭过来,相识了几个小伙伴就可以交换菜来品尝。 就算是大家啃的都是萝卜干,也可以比较谁家的更脆甜爽口。 各家主妇做饭手艺的水平有一部分就是这样子传出来的。 大家都是一样的萝卜,用的都是一样的盐沙腌的,为什么别人做的就是比你做的好吃呢?萝卜干都腌不好,其他的就可以凭此猜之,反之亦然。 不过两位弟弟没有机会体验姐姐的经历了。 他们家在村尾,离公共晒场是最远的,而且当初分晒场的时候他们家人口少,分到的地方不大,粮食的产量提升之后,其实每家都是不太够用的,等到他们可以守晒场的年纪,他们的父母决定就在自家的门前建一个晒场。 那时候没有水泥,父母就在离家不远的小山坳里挖了很多黄泥回来,再加上一点石灰拌匀,然后一锤一锤地夯实夯平,并且在外围围上用竹子做的围栏,一个漂亮的院内晒场就做好了。 虽然建造的时候费了不少工夫和时间,但建成之后不但省了守晒场的人工,还节省晒谷期间的挑工。 过了几年以后,地面有一点反沙了,家里的经济也宽松了一些,水泥在农村也是常见的建筑材料了,万爸就在晒场上面铺了一层水泥砂浆,竹子围墙也换成了水泥砖切的,不过围墙的高度依然只到成人的腰线高。 …… 万海潮甩了甩头,感觉自己的思维太过容易发散了,不知不觉就站着回忆。前些天一直混混沌沌地不想动脑子,今天终于接受了现实,人也清明了,但思维好像容易跑偏。 她连忙打住,敛回心神走到万爸亲手打造的院门前,又回头叮嘱两位弟弟:“我出去了。厨房吊着的那个篮子里有红薯鸡蛋饼,你们饿的话就拿下来吃。还有,要记得时不时地出来看一看天上有没有乌云,别一会又玩入迷了。” 不是她罗嗦,这两位弟弟都有一个毛病,对某一件事情比较感兴趣的时候就很容易忘我。 刚才她回去找东西的时候,看见大厅里放着两副拼图,那是前不久他们一个在外地工作的堂哥带回来的。现在打开的拼图的背景是一个城堡,由1000多个小块组成。两个弟弟只拼了一小半,刚好是兴趣正浓的时候。 “知道了。我们会注意的。”两个弟弟朗声回答道。 听到了这响亮的回答,万海潮知道他们放在了心上,回身反手把围墙的门栓好,就放心地出门了。 附近这一片海岸线周围的村庄里,万家所在的文溪村,是离海边最近的。万海潮从自己家门口走到海边,总共不需要十分钟。 万家住在村尾,去赶海的话,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是向东走到村中央,然后左拐向田野,走过田野,一条很笔直的路,一直到头就是海边了。这是村里的小孩去挖蛏子最常走的路。 以往万海潮去挖成蛏子的时候,也是走那一条路,路的尽头就是堤坝,那段堤坝建有一个出水口,有一个装着一副木门的涵口。 这副木门在小孩子的眼里富有神秘的色彩。海水涨潮的时候,它会自动关上;海水退潮的时候,它又自动打开。 听着鬼怪故事长大的农村孩子总爱把它跟那些不可言说的故事联系在一起。上了初中之后,学了一些物理的基本知识,万海潮才明白其中的原理。 还有另一条路就在万海潮家的西边,那是附近几个村子下海或下地共同走的路。 这是一条大一些的路,可以并排走两辆牛车,两边也是田野。可能是靠海的原因,这里的每一片田野都有堤坝围着。万海潮从家门口到海边,要经过三条堤坝。跟梯田似的,一级比一级矮。 到了围田的尽头,转向东方的依然是平整大路,因为那边是绕着围田的。 直下到海边的方向也是大路,路的西边有几口大塘,那是附近各个村子取水浇地的公共池塘。 东边是一大片丢荒的地,地里零星地长着一些草。如果有人手痒拔一根草茎尝尝,会发现它是咸的。 这里曾经是附近这些村子的公共煮盐场。 煮盐场是生产队时期的公共产业,生产队解散,煮盐场也就解散了,慢慢地就变成了荒地。 荒地向东下边是好几口错落的小池塘,每一个池塘边上都建有两三间矮房子,房子前面种着几棵树,或是木麻黄,或是黄瑾,无一例外,都在池塘边形成一大片的树荫。这是养鸭人家的基地。 大路的尽头是公家建的上百亩的虾塘。虾塘的西头是另一个出水口,这个出水口是连接着公家虾塘的,有一个可以上下移动的石门,需要靠人工来开关。 万海潮今天决定走她家附近的这一条路。 万海潮前几天都在东边的几个围田里割水稻,那边的地势底,几乎都是适合水稻栽种的湿田。这条路两边的大多是种花生红薯之类的旱地,所以回来这些天,她还是第一次走这条路。 也许是接受了重生的事实,走在这条还没有铺上水泥沙石的土路上,那些蛰伏在记忆里的画面,时不时就自动翻开。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理智在线,那些不过只是一闪而过的风景,她不会放任记忆泛滥。 重来一次,她会把这当成命运对她的恩赐,不会让这成为阻碍和负担。 这里的海跟那些人们最喜欢去的旅游度假胜地不一样,海边没有白沙滩和浪花,更加没有椰子树,一条弯弯曲曲看不到头的堤坝,是沧海和桑田的分割线。 5、蛏子 堤坝一边是田野——挨近堤坝的田野不是什么好地,泥土里多少都带着点盐分,不管是种水稻、红薯还是甘蔗,都能从中吃出一股咸味。 甘蔗和水稻在这里会减产的比较厉害,所以多数是种红薯。 但最起码,这些土地都是可以种植的。 堤坝的另一面就是人们口中的海,挨着堤坝根就是淤泥满布的滩涂,滩涂上生长着密密麻麻葱葱郁郁的红树林。 红树是万海潮见过的唯一可以在海水里生长的树木,它可以从海水中分离开淡水和盐分,淡水自己吸收,盐分排出叶面。 太阳好的时候,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们的叶子表面有一层淡淡的白色盐粉。 它们几乎每一天都要经受海水的冲刷和没顶的浸泡,依然那么顽强地蓬勃生长,守护这一片海岸线的同时,也滋养着数不清的生命。 万海潮到了海边,抬头尽意地望着这片望不到尽头的海中森林。 不管看过多少次,不管曾经在别处看过多少鬼斧神工的山水,她依然觉得眼前的这片红树林是最好看的。 坐在堤坝的草墩上武装好自己,她站起来选了一片挖蛏人鲜少到过的地方,找好路线就下海。 平常挖蛏子的没有走这么远的,毕竟年龄最大的也就是十多岁的孩子,都是未成年人。 他们从小就听着和海有关的各种真真假假的离奇故事,还有茂密的红树林和难以跋涉的滩涂,加上几乎每天一涨一退的潮水,不只会把人们的行迹消除得一干二净,还会彰显她的危险性。 这些海中森林,比陆地上的深山老林更加莫测。 就算经常下海,这些孩子也不敢说自己对海是了解的。在他们的眼里,这片海湾始终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所以他们不敢走远,更不会单独行动,都是三五成群地组队行动。 万海潮现在装着一个成年人的思想和记忆,自然想走远一点,毕竟越是人没到过的地方,收获就越多。 顺着被水冲出来的弯弯曲曲的小沟,拐了好几个弯,她到达了自己选定的地方,一弯腰就扎进了那片红树林中。 蛏子的洞眼和人的眼睛的形状有点相似,中间大两头尖。更贴切地说,更像一枚橄榄,只不过比橄榄要小很多。也并不是所有的洞眼都是统一的形状,不过那些那些靠它们攒了几年学费的海边娃,不管它的外形变成什么样,只要往里瞥一眼就能确定。 万海潮的运气还算不错,她选的这片滩涂,除了没其他人的踪迹以外,蛏子的洞眼不但数量多,而且还挺大,洞眼大说明蛏子的个头也大。 她双管齐下,右手拿着“蛏子抄”,发现洞眼就马上在其旁边截插下去,到了一定深度,用力改变方向向下压。左手随时准备去捡被顶上来的蛏子,如果蛏子没有被顶上来,就伸手指进去把它扣出来。这时候的蛏子就算没有被顶出来,也被顶上洞口边了。不过要留意手指的方向,因为蛏子的外壳口比较锋利,要留意避开口子的那一边。要是不小心被割到,手指就会出血。 就算时刻注意,挖的多了,也会有中招的时候。一个暑假下来,他们这些小孩的食指和中指,不但指甲秃了,指腹也充满割痕。 挣得是真真正正的血汗钱。 万海潮已经不再是曾经的莽撞少女,一下手,思维分析就配合动作,不但工作的效率提高了,而且受伤的概率也变低了。 这一片红树林应该是秋茄树中混有木榄树的品种,这两个品种的红树的外皮带点红褐色,木榄树的花也是红的,当地人习惯叫它“红榄”。跟那些树种最多的白骨壤不一样。白骨壤干枝相对比较细,皮色青灰,相邻的几棵,不管是下面的根还是上面的枝丫,都相互交错,看着密密麻麻的,杂乱无章,却又热闹非凡。 这一片红树占地面积应该有十来亩,树与树之间的距离至少有两三米宽,树根和枝条都比较收敛,看着孤高又独立。这些树都不大,还没长到万海潮的肩,两棵树之间的淤泥里,蛏子的洞眼随处可见。 万海潮挖了两把,就知道自己今天的收获稳了。 她越挖越快,颇有点热血沸腾的样子。 这里的蛏子个头已经跟他的拇指差不多粗了,外壳的颜色比以往的都要深,厚度也大了不少。就算挖掏的动作快一点,也不怕把它们弄破。 她的双手不停,直到篮子的空间还剩下半指深就满了,她才停下来。直起腰看了看身下的影子,对比一下影子和她身高的长度,时间应该在11点左右了。 年轻就是好,弯着腰扒拉了这么久,腰部一点酸痛的感觉都没有。 原来自己的身体曾经这么棒啊。万海潮心里不由得感叹了一下。 感受到胃里的传来的饥饿感,她找了个小水坑,把手洗干净,找了一棵树冠比较高大一点的红树,躲进它的树荫下。 把带来的饭盒从篮子上绑着的网兜里掏了出来,她打开饭盒,连续吃了两块红薯饼和一个红薯,胃里的饥饿感消失了,感觉刚才消耗掉的那些力气也回来了。 吃饱喝足,继续开干。直到把那一片在海滩走了一大半,她的篮子已经装不下一个蛏子了,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她出了滩涂,走到小海沟里,找了一个水比较深的地方,用蛏子抄挖了一个窝,把篮子浸进水里,左右轻轻地来回抖动着篮子。 这边滩涂上的淤泥不是特别烂的那种,挖出来的蛏子没有沾染太多的泥巴,不一会就把蛏子洗干净了。洗掉泥巴过后,篮子里的蛏子下落得并不多。 原本她是准备把蛏子洗干净以后再去挖多一点的,不过现在这样子挖了也装不下多少了。可惜的是她今天带的这两个网兜的网眼太大,装蛏子的话,兜不住,继续下去的打算只能放弃。 她刚吃了东西没多久,肚子饱了力气就在,照影子的方向和影子来看,这个时候很多人还没出红树林。 她看了前面一段海沟边上的白骨壤一眼,决定上去捡一点生蚝回去。 生蚝肉煎蛋或者和酸菜滚汤,都是父母两个弟弟比较喜欢吃的。一家人只有她这个奇葩,对生蚝是避恐不及。 生长在红树林里的生蚝比较小,挖出来的肉最大的也就跟一节拇指差不多。这些生蚝一般是扒着红树根长的,用手一掰就下来了。 这些东西这时候多得很,海边人家喜欢用它煮酸菜汤,或者煮粥,特别是家里有小孩的,最喜欢拿它来养小孩。 万海潮是吃生蚝粥的,但她不吃生蚝。万妈曾经不止一次说过,她还是一岁的时候,家里人喂她吃生蚝粥,想哄她吃生蚝肉,用菜把蚝肉给盖住了,塞到她嘴里。她嚼了嚼,转头就把它吐了,然后说道:这么臭的东西也给人家吃! 就算再活一辈子,她依然不认为自己会喜欢那种味道。不过家里有人喜欢,她就会捡。 进了那片全部都是白骨壤品种的红树林一会儿,她就提着大半网兜生蚝出来了,洗干净之后,拎在手里掂了掂,觉得够家里人吃一顿了,就打道回家。 到了家,万海潮把脱下来的装备和那满满一篮的蛏子都放在屋檐,就去水井那边压水准备先洗干净手脚。 轻轻一压装在井头上的杠杆,水流“哗哗”响。 “阿汐回来了。”听到声音的万爸从屋里走了出来,看见万海潮,也看到了屋檐下那满满一篮子的蛏子,眉头不由得皱了皱:“今天怎么那么晚才回来?昨天才割完稻,你应该在家歇两天,不用那么着急去赶海。” 农村的孩子本来就没有多少是娇生惯养的,很多都是从小就会开始帮家里做事。比如万海潮,万爸爸再疼爱她也不会说让她不要去赶海,最多就是让她不要过多劳累。在她力所能及的地方,如果也去阻止,在农村,就会成为异类,说不定还会害了她。 万海潮洗干净了手和脚,用清凉的井水抹了一把脸,感觉整个人都清爽起来了。 她抬起头,笑着对万爸说道:“爸,我不累,我早上带了吃的,也饿不着。” 万爸道:“阿汐,你现在还小,干活别那么狠,累坏了身子骨,以后老了要受罪的。家里还有钱,够你们姐弟三人下学期的学费的。” 万海潮把拖泥带水的脚套扔进桶里,提到出水口下面,双手压着杠杆,扬着一张笑脸说道:“我知道的,我有分寸,不会让自己累到的。” 可能是重回一次,灵魂也带回了上一世说所累积的各种经验,前几天割稻的时候,就算没有接受重生的事情,但干活的时候受本能的驱使,自然就把记忆里的技巧都用上了,她感觉干起活来比以前要轻快不少。 万爸和万妈不清楚她的经历,却会发现受这影响的结果,在割水稻时就一直让她慢点来。 不过那些活她干起来本来就不用使尽全力,自然就没有收敛的必要。但在父母看来,女儿这是下了狠劲了。 眼前这满满一篮子的蛏子,不管是品相还是重量,都是万海潮以前从来没有拿回来过的,都可以说是蛏中之王了。 6、卖蛏子 要找到这些奇货,肯定是去了别人不曾到过的地方。靠近岸边的红树林不知道被踩踏过多少遍了,那女儿肯定是去了离海岸很远的地方,那其中的辛苦肯定要加倍。 万爸的眉头依然没有放松。 万海潮无从解释其中的缘由,只得想办法含糊过去。 她不动声色地问道:“爸,就你在家?大家都吃午饭了没?中午吃什么菜?” 说到午饭,万爸果然就被带偏了,说道:“今天卖河粉的来了,你妈买了一些,刚才我和你妈杀了一只鸭子,鸭子留着晚上吃,用下水跟河粉炒了。大家都吃过了,你的还在锅里盖着,赶紧去吃。” “哇哦,有河粉。”万海潮既高兴又感到有一点惋惜,高兴的是有河粉,惋惜的是已经炒好了,“炒好了?我刚捡了一点生蚝回来。” 炒河粉是她的最爱,卖河粉的不像其他小商贩天天来或者隔天来,人家爱来不来。 他是万海潮一个邻村小学同学的爸爸,他做的河粉比街上买的好吃多了。不过他做生意很随意,高兴就做,不高兴就不做,他所在的村子人口又多,很多时候做出来的河粉,在他们本村就卖完了,很少到文溪村来。想买他的河粉,要么自己上门去,要么就靠运气。 感觉今天她的运气好像不错,样样顺心,好兆头啊。 万海潮虽然不吃生蚝肉,不过用它炒的河粉却是她喜欢的。 万爸听了摇头一笑:“你啊,不吃狗肉,偏喝狗汤粥。快去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你弟弟们早就吃饱出去玩了,你妈也吃饱串门去了,就剩你了。” 他们家不管是天冷还是天热,饭食必定不能吃凉的,凉粉之间的除外,毕竟那些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次。 万海潮用毛巾擦干了双手,进了灶间。 把还温热的河粉端出到餐桌,坐下就大口吃了起来。 万爸是个细致的人,鸭子的下水处理得很干净,没有一点异味,炒过的鸭肠和鸭胗都很爽脆。家里人知道她不爱吃鸭肝,应该是挑出来了,几乎没给她留,看到有一点漏网之鱼,她夹起来尝了尝味,不难吃,粉粉的,还有一点糯。 河粉爽滑又带着一丝柔韧,配着豆芽香葱鸭下水一起炒,可口得很。 她虽然在海里的时候垫过了肚子,不过在那里干了一会儿活,又走了那么长的路回来,也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看到自己喜欢的美食,不由得胃口大开,没一会儿就把一盘还温热的炒河粉消化完了,再喝大半碗丝瓜鸡蛋汤,身上的每个细胞都觉得满足了。 回到正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转过了一点,她转身出来把刚才泡在桶里的脚套洗干净,搭上架子,拿了草帽,准备提蛏子去卖。 当地的海产都有专门的收购商,多数都是一些小商贩。收蛏子的是一个长得又高又壮的中年男人,跟文溪村的村民讲一样的方言。 万海潮小的时候就懵懂懂地感到奇怪,为什么附近的几个村子讲的都是一样的语言,就他们村子不一样。其他村子的同学说话,他们听得懂,但是他们说的话,其他村子的小孩就听不懂。 后来听老人家讲祖宗的那些旧事,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弄明白了。 很多年前,他们村子是从其他地方搬过来的。当时来的就一家人,一个父亲带着几个孩子。所以整个村子的人都姓万,大家同拜一个祠堂,保留着他们原来的语言的时,和其他村子的人来往通婚,也学了本地的其他方言。 但其他村的人就算不学习他们村子的方言也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所以就一直听不懂,就跟这个时候的国人学英语是一样的道理。 在他们村子,一家人讲两三种语言是很正常的事。 老村也叫文溪村,现在这个文溪村就是照着老村叫的,两个村子隔了有将近一百公里路,万海潮不明白他们的祖宗是怎么找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安家的。两个村子的人一直保持着来往,每过一段时间,新村的人就要回老村去抄行字回来排辈。 收蛏子的那个商贩的老家离他们的老村不远,虽然不同姓,但讲的是一样的语言,也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个愿因,他们村的蛏子才一直留给他。 这个叫“肥佬嘉”的商贩在一个大镇里做餐饮生意,主打海鲜特色。那个大镇离这里也有几十公里远,开摩托车要一个多小时,不知道当初这位商贩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相隔这么远,来到这么一个偏僻的村子里,双方的交易已经持续好几年了。 只能说都是奇怪的缘分。 收蛏子有个固定的点,在他们村子前面的一大片树荫下,那里靠近田野,就算是天气最热的时候,也经常有阵阵海风吹上来。每天中午一到,基本大半个村子的人都会到那里乘凉。村里的很多小孩,从小就在那片树荫下爬来爬去,爬着爬着就长大了。 万海潮来到的时候,那位商贩已经到了,正提着一杆秤在忙活。 他那辆粗犷的摩托车旁边排了几个篮子。 万海潮提着篮子走过去,把篮子放在队伍后面,伸头去望了两眼挂在摩托车两边的两个大编篓,里面各装了小半篓的蛏子。 “阿汐,你家的稻割完了?”有小伙伴注意到万海潮来了,走了过来跟她说话,看到她的篮子之后,不由得惊呼起来,“哇,这是蛏子王了吧,这么大个!” 这声惊呼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纷纷走过去看。 “万小汐,你这是抄了人家的老窝了?把人家的祖宗都挖出来了吧。”万海潮不用看,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他们不仅是同村的,还曾经是同学,有两年还是前后桌。不过这小子的成绩不怎么样,留级了,现在是刚考完小升初的试不久。 万海潮的小名叫“阿汐”。听说是她出生的当天晚上他爸正准备跟人出海捕鱼,到了海边,看见满海的潮水,还没上船,就被追出来的堂弟叫住了,说万妈快要生了,让他回去找接生婆。她出生没多久碰巧有算命的来村里,他爸抱着她去问了,那人说她命里缺水,大小名就由此而来。上学之前,所有人对她都是只叫小名。 村里的小孩子喜欢相互起外号,开玩笑的时候经常把她大小名混着叫,“万小汐”,“万海汐”,还有“万潮汐”,这些都是常叫的。 万海潮没搭理跟她开玩笑的人,这人的德性就这样,你越搭理他、越气恼,他就越起劲。 万海潮没出声,旁边有人忍不住了:“万海鸟,又不是挖你的祖宗,你着急什么?” “好了,别吵了,轮到你了,快去看秤。”万海潮推推身边的小伙伴,她叫万海玲,跟那个叫她“万小汐”的家伙是堂姐弟。这两个人一向不对付,经常见面就吵架,那家伙的名字叫万海鸥,她就叫他“万海鸟”。 论起来,他们三个人还是有点亲缘关系的,往上数四代还是五代,他们的祖宗是同一个人。挖他的祖宗不就是挖自己的祖宗吗? 万海玲听了万海潮的话,赶紧过来了,堂弟是要怼的,但也没有钱重要。 万海潮瞪眼看向正要出声回击的万海鸥,直到他闭嘴了,爬上了旁边的树叉上坐着,才走过去看别人的蛏子过秤。 轮到万海潮了,她笑眯眯地对商贩说道:“嘉叔,我这篮蛏子都是这样的个头,给提一点价呗。” 嘉叔笑了笑,没说话,伸手去她的篮子里拨了拨。他也不敢用力往里拨,一般蛏子的壳都比较薄,一个不小心就给弄破了。如果都是跟表面上这一层的一样的话呢,那倒也不用担心。如果不是,拨坏了,他也得照样买单。 万海潮看出了他的犹豫,继续说道:“下面的也都是一样的,我现在说假话,等过了秤,倒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能看得见。” “就是,万小汐不是那样的人,谁作假她都不会作假。”万海鸥坐在树杈上,晃着两条腿,大声帮腔道。小伙伴之间相互挖苦损贬一下是经常的事儿,但对外的时候还是要相互维护的。 “对啊。这篮子不是蛏子的祖宗也是它们的爷爷,分开来卖,给高一点价你吃不了亏。”万海玲说道。 这句话把周围的人都逗笑了,包括嘉叔。 “好了,你们这些男崽妹崽的嘴巴就是这么厉害。我就出多三毛,三块八一斤。” “四块吧,好计数。”万海潮笑着继续争取。 嘉叔用手指虚虚地点了点她,最后还是点头了:“四块就四块,算我赔本来买个脸面。” 他收的这些货自己店里用不完,会分一部分转手出去,有了这十多斤大的做面子工程,东西也好出手,说不定价格也能要高一些。 过了秤,除去篮子的重量,蛏子最后正好12斤。 四块一斤,算起来48块。 等万海潮点好了钱,今天收获估计是不如意的那些人又过来了,七嘴八舌地打听: “阿汐,你今天在哪里挖的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蛏子,都快赶上大海蛏了。” “海鸥说的没错,的确是够老的了,靠海岸的榄树林我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阿汐今天走到榄林底了吗?” “告诉我们呗,你一个人也挖不完,海那么大呢。” …… 叽喳喳的一帮人,年龄最大的也就是十几岁,不会去想那些人情世故,也不会控制自己心中所想,想问自然就问了。 “没到榄林底,不过也挺远的,顺着七十二弯旁边那条小沟,一直往下走,在一片红榄林那边。”万海潮对他们心中所想一清二楚,但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告诉他们。 7、生蚝烙 七十二弯其实就是一条大水沟。 所谓水向低处流,上游本来就是集众流之汇,那么多地方的雨水全部往下排,入海前汇成一股,去势冲冲,在红树林中间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弯,然后奔向白茫茫的汪洋。 长年累月下来,就冲出来一条弯弯曲曲的大水沟。人们出海去挖大海蛏、花甲螺,或者是想找更大一点的生蚝的时候,就顺着七十二弯一直走下去,走尽了红树林,再走过一条水底全部是白沙的水沟,就到了。 七十二弯这个名字在当地很响,不止是他们附近的几个村子知道,上面的很多村子也知道。 万海潮今天走的那条小水沟就在七十二弯的旁边,是七十二弯在红树林里分出来的一个小支流。 “这么远。我还是在上边挖挖算了。” “跋到那里,累都累死了,哪里还有力气去挖蛏子。” “阿汐今天挖了那么多,肯定也把那边的都挖得差不多了,我们就不要去了。” …… 果然,听到路途艰难,很多人就打了退堂鼓。 给出了答案之后,万海潮也不管他们的反应。他们刚才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海这么大,到处都有蛏子,谁也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又会藏着一处大宝藏。 这片咸淡水交汇的海湾物产丰富,里面的很多东西都可以换钱。但也不是谁都能吃这口饭。 靠海的村庄,就在挨着文溪村的也还有五六个,更别说再远一点的地方了。但会下海挖蛏子去卖钱的,也就他们村子的人。就算在他们村子里,也不是每个小孩和所有妇女都会赶海。 下了海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自己顾忌的地方。 他们这些挖蛏子的多是未成年人,对海的认识还有很多不够,比如潮水的涨落规律,还有万一迷路了怎么辨别方向,淤泥陷阱那些地方多,等等。 离岸边太远了,这些都是他们还没能掌控的危险因素。 越靠近岸边无疑是越安全的,那里的红树多数长得不是很高,他们这些小孩站起来垫垫脚,总能望到岸边,碰到什么情况也能第一时间跑上岸,远处的地方就不好说了。 多数人也不见得有多眼红,毕竟他们每天就是在最熟悉的地方转一转都是有收获的,咋一见了好东西,一时间的心头火热而已。 万海潮把十块的和五块的钱放进兜里,捏着剩下的三张一块钱,对刚才帮腔的两位小伙伴说道:“你们吃不吃雪糕,我请客。” “你请客,我肯定要赏脸的。”万海鸥收起了刚才还在晃来晃去的腿,赶紧从树上跳了下来。 “我要吃红豆的。”万海玲挽住万海潮的胳膊,笑着说道。 “这我可不敢保证,先去看看有没有。”万海潮拿着钱,朝那边卖冰棍的走去。 这时候会到他们这里来卖的冰棍一般是两种价位,两毛和五毛。 两毛的就是纯糖水冰棍,有些小孩子嗜甜又心急,拿到手里就含住一个地方用力吸,不一会儿里面的糖分就被吸干净了,最后只剩下半棍子没有多少味道的冰水。 五毛的里面的东西和味道都丰富不少,甜感更诱人,带有奶味,还混有红豆,绿豆,万海潮甚至见过炒得嘎嘎脆的黄豆。 他们村子的这片树荫,是收购蛏子的固定地点,卖冰棍的就天天中午推着东西到这里等着。那么大热天的,到这里来的小孩手里大多都捏着钱。在这里停留一个小时,比他在其他地方逛两三个小时还卖的多。 做生意的鼻子都灵,哪怕是卖冰棍这样的小生意。其他村子,哪里找那么多有钱的小孩啊? 万海潮请两位小伙伴吃了冰棍,加上自己的,也就花了一块五。她没给家里人带。父母不爱吃凉的,不是省钱,是真的不爱吃,觉得吃凉的会伤肠胃,所以他们一家的饭菜,哪怕是在大热天,也不能吃凉的。两位弟弟有零钱,想吃自己可以买。而且这卖冰棍的天天来,也不稀罕。 挥别了两位小伙伴,她就提着空篮子回家了。 回到家,父母都不在,两位弟弟倒是回来了。 万海潮把那大半网兜生蚝提到水井下,压出水来来回回冲了几遍。看到网兜底下流出的水没多少浑浊了,就放进一个干净的篮子里,把篮子座在排水沟的上方,让它滴干水。等水滴得差不多了,再提到西边的屋檐下。然后开始准备挖生蚝肉。 拿出一个小盆子,装上盖过盆底的水,这是装生蚝肉用的;找出挖生蚝的小刀和手套;准备一张椅子。 工具基本齐全。 这些生蚝是长在红树林根下的,用他们的话说,就是野生的小海蚝。挖出来的肉最大也就跟大拇指一般大,小的也就和中指腹差不多。 他们这里还要再过几年才开始有人工养殖的生蚝。不过长大之后仍然是吃货的小胖墩曾经评价说,人工养殖的生蚝个头大,但味道不如小海蚝清正。 关于味道,万海潮无法评价,不过从表面来看,小海蚝比人工养殖的要干净。 只要开壳之前把外面的泥巴冲干净,开壳的时候小心碎壳,淘两三遍就很干净了。煮汤或者煮粥的时候,都会把淘蚝肉的水留下来,澄清之后放进去一起煮。 人工养殖的大生蚝粘液比较多,泥巴也比较多。万海潮虽然自己不吃,也会给家里人弄,但遇到大生蚝,那些淘肉的水她总是洗完就倒掉。 这次捡生蚝,因为取的量不多,万海潮就挑着来捡,能被她扔进网兜的都是比较好挖和个头比较均匀的。 没花多少时间,半盆生蚝肉就挖出来了。 她在干活的时候,小胖墩就拿张凳子坐在旁边守着。万海潮也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想法,不过把蚝肉挖完了,还是问了他一句:“你想怎么吃?” “炒着吃,或者是煎的也行。”小胖墩双手托着胖乎乎的腮帮子说道。 “你到是挺会吃。”万海潮笑着嘀咕了一声,不过还是把东西拿回厨房准备开干。 她打算做生蚝烙。 过段时间家里的蛋类比较多。鸡蛋,鸭蛋,鹅蛋,样样不少。天气又热,家里没地方冷藏,蛋类的保存时间会缩短。他们家没有卖蛋的习惯,与其留着变质,不如把它们都吃了。 把蚝肉淘洗干净,烙生蚝不需要水,她就把水都倒了。 做生蚝烙最基本的东西就是生蚝和红薯粉。 多数人也会加蛋,也有人不喜欢加的。姜葱蒜以及胡椒粉可以去腥和增香,多少都会加一点。 至于其他的蔬菜瓜果丁。那就看个人喜欢了。 万海潮就加了鸭蛋,姜和葱花,还加了一点胡椒粉。 生蚝烙没什么难的,她家里的红薯粉是自己家晒的,用水拌浆的时候要留意把所有颗粒都溶散,这样不会夹生。 煎的时候用平底锅比较容易摊平,不过对于经常出入厨房的人来说,一般的弧底炒锅也没什么难度。 万海潮煎炒生蚝的时候喜欢放一点猪油,根据小胖墩的反馈,加猪油香一些。 起油锅,把用红薯粉和配料拌好的生蚝倒进锅,开中小火慢慢煎。生蚝是海鲜,用大火的话,表层焦了里面都还没熟,容易吃坏肚子。虽然生吃生蚝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万海潮喜欢煎至熟透了才把搅散的蛋液倒进去。 生蚝烙出锅的时候,万爸万妈回来了。 万海潮把生蚝烙端上饭桌,招呼父母和弟弟们去吃。 生蚝烙要趁热吃,就当是零食加餐了,反正橱柜里还有一整只鸭子没做呢,不怕晚上没菜配饭。 生蚝烙在出锅前就被万海潮用锅铲切成了合适的小块。听到她的招呼,一家人都围过来坐好,看到这种做法是以前没见过的,也没人觉得奇怪,你一块我一块地夹起来就吃。 不过也是,和村里的其他小孩一样,上了小学三年级,万海潮就开始学做饭了。因为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吃过晚饭后,他们就要去学校上晚自习。 晚自习从六点半开始。小学学校就在他们隔壁村,走路十分钟左右,那从六点钟开始,他们就要开始吃晚饭。 下午四点多钟,他们就要准备做晚饭了。在农村,这个时候大人还在外面干活呢,做晚饭的任务就交给放学回来的小孩。 算起来,一个上完初一的小孩,做饭的经验也有四五年了,在做饭方面,完全算得上是一个老手。上了初中之后,偶尔万海潮也尝试着做过几次从同学那里听来的新花样,家里人也算习惯了。 看到做好的生蚝烙,习惯性地认为也是这样的来历,完全不质疑,好吃就赞。 万海潮一直都不吃生蚝,但她知道这是个好东西,也没有像以前那么排斥,就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生蚝很少红薯和鸡蛋比较多的饼边来,看了看上面那两粒生蚝肉,然后送进嘴里。 慢慢地嚼了嚼,主要品尝其中生蚝的味道。这种小海蚝的腥味没那么重,可能因为小的原因,没有那股恶心的味道。 8、还是学生啊 万海潮在城市里的那段时间,烤生蚝几乎是那些大排档的必备品,每次跟朋友或者同事出去,都会有人点上几打。 她也不止一次去尝试生蚝用不同烹饪方式做出来的菜式,碳烤的,干锅烧的,还有油炸的,她都尝过了。她还不能掌勺的时候,父母多数是拿来煮汤煮粥。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喜欢吃,是烹饪方式的不对,尝试得多了,终于确认了,自己是无法消受这东西了。 细品了两口,终于确定,就算再活一次,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勉强能吃下去,还是不能欣然接受那种口感。 确认了这件事,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再喝口米汤去去味,万海潮松了一口气。 坐她对面的两位弟弟吃得起劲,两片嘴唇油亮亮的。 万妈妈吃了两口,说道:“这个做法好吃,以后不用老是煮汤了。” 她看了几个小孩一眼,两个儿子吃得津津有味,而女儿只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子了,便说道:“阿汐就是个爱操心的,这些蚝仔,捡了回来,又挖肉,还做好,偏偏自己又不吃。你以后不要操这些心,挖点你自己喜欢吃的。” 万海潮看着一家人吃得很高兴,呵呵一笑:“碰巧看见,顺手就捡了,也不费什么事。你们吃了这些,肚子的空地方少了,不就把我喜欢吃的留下来了?” 万爸爸笑道:“看我女儿,就是聪明。” 小胖墩抬起头看着他姐,嘴巴还在动,两腮一鼓一鼓的,加快大动作嚼了几下,把东西吞,问道:“那姐姐喜欢吃什么?喜欢吃鸭腿吗?” 万海波伸出一根手指擦去他鼻头上的葱粒,说道:“喜欢吃鸭腿的是你。姐应该喜欢吃骨头多的东西,鸭脖子,鸭翅膀和鸭脚这些。” 万海潮不由得惊奇地看向他。 万海波笑了笑,说道:“我看家里每次杀鸭杀鸡,你吃的都是这些东西。” 厉害咯,老弟,这么小就开始观察入微了。以前她怎么就没有这慧眼发现呢? 万海潮逗小胖墩:“鸭腿我也喜欢,今天晚上该你的鸭腿,就让给我吃吧。” 不料人家却很大方,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像不舍得的样子:“行啊。姐要是喜欢,以后都留给你。” 万海潮想到多数鸭腿那种又柴又干的口感,赶紧说道:“算了,你自己留着吧。我吃翅膀就行。” 没有看到小胖墩想象中的反应,当姐姐的也不失落,和父母说一声,她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万海潮躺在床上伸展一下四肢,原本是打算睡一会儿觉的,毕竟她今天在海里跋涉了半天。躺了一会儿,原本的那一点睡意反倒没有了。 她的这张床是新打没多久的,床头床尾加一个侧面以及顶上都是格子架。睡意跑了,觉睡不成了,她把脚抬高搁进床尾的架子上,绷直腿开始拉伸了。 做了几个动作,觉得绷紧的腿部筋络都放松了,收功下床。 她突然想到自己现在还是个学生,不到两个月又要重返校园。 她读初中的时候成绩还算可以,算总分的话,年级前三她可能进不了,前十肯定有她的一席之地。在小学的时候,她的成绩是不错的,每个学期都有奖状拿。 那时候的奖状含金量还是可以的,没那么多其他的名目,他们是农村小学,都是凭成绩说话。 不过小升初的时候她考砸了,全镇600多人,她的排名在第五十名左右。以前要么总分全镇前五名,要么单科前五名,只有这个位置才有奖状拿。 虽然很多时候,每个排名不止一个人,因为有可能几个人的分数是相同的。就算这样,算下来,她也是考差了。 这个排名是她自己数出来的。初一新生注册的时候她去看分班情况,在教学楼门前贴了红榜。 当时学校为了提高升学率,把成绩最好的120多人抽出来分成两个所谓的“尖子班”,分班的名单就是由语数两科的总分由高到低排下来的,并且把每个人的总分都标了上去。 初一的时候,每个学期都有进步,她记得到了第二学期的期末考试,她的成绩可以进入全班前五。 其实这个成绩有点尴尬,在他们上了几届,每届能考进县一中的最多不过六七个人。 上一世在初二的时候她的成绩可以算是最好了,全年级第五,不过初三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她受了影响,成绩稍微有所下滑,最后父母让她考师范类的中专。没想到她最后超常发挥,以超过县一中录取线十多分的成绩去读了中专。 因为她当时有头痛的毛病,万妈怕她上了高中会更厉害,而且当时在大学不是一般的难考,所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师范类的中专出来就可以去教书了,听说三年就转正。 不只是她父母这样想,很多人的眼里,这都是难得的铁饭碗。当时还是些小道消息,说他们那一届的毕业生,是最后一届包分配的了。有不少希望自己的孩子走出农门的家长,都让孩子报了。 等她上了中专之后发现,有不少跟她一样的同学,都是拿着比重点高中录取线还高的成绩去读的,也有不少同学的成绩,只有他们总分的三分之二,也一样进了。 从中可见,信息是多么的不对等。成绩好的,家人或自己无疑跟她父母一样的想法,但实际情况是,中师已经不吃香了,看成绩差那部分的同学就知道。 她也是那时候才慢慢意识到,读高中和中专的差别。虽然他们那个年代出来的大学生,早就没有了什么分配之说,但上了大学和没上过大学,是有很大区别的。 她有不少同学,成绩比她差不少,因为读了高中,然后遇上大学扩招,成了大学生,毕业之后的起点就比她高了不少。 不得不说,有时候一个看似简单的选择,对人生的道路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影响。 不过她也从来没有怪过父母,父母那一代人,中专生和大学生,都一样是可以吃公家粮的。虽然中专生出来的待遇稍微差一点,但是人家比大学生早挣了几年钱呢。 父母他们没有出去见识过外面的世界,眼界有限,有些信息自然就滞后了,还停留在八十年代期间的习惯思维里。 万海潮当时中专毕业之后并没有去教书。 一来当时的中专生去教书的工资太低了,靠那点钱根本没有办法养活自己,而且后续肯定还是要继续读书或者进修的,除非你想永远只拿最低那一级的工资。 二来,她去实习之后,发现自己对这个职业的兴趣不大,虽然在一些观点里,这只不过是一个职业,没没必要将其看得太高,不过她觉得自己身上隐隐藏着反骨,有点担心自己会误人子弟。 她也考虑过继续上学。如果以中专业的身份去考,那她只能考师范类的,而且只能报大专。如果跟高中生一样参加普通高考,她在学校三年所学的东西,是不足以支持她拿到自己理想大学院校的通知书的。考虑过后,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刚好这时候有一位远房堂姐找上门来。这位堂姐出去打工有几个年头了,听说在一家工厂里当采购。那时候她妈妈经常出去跟人家吹嘘,说她女儿是坐办公室的,是靠脑子吃饭的,不是出卖力气的普通打工者。 因为堂姐自己有妹妹,也有堂妹,之所以为什么找到万海潮,她给出的理由是万海潮是目前所有村中女孩之中文化最高的那一个。 她的妹妹们文化水平不够,去了人家也不要,当初她自己能进去,是因为以前要求还没那么高,自己又是熟人带着,没给工厂增加培训成本。 她说他们部门刚好要招人,有她帮忙,万海潮能得到这个工作的机会几乎是可以打包票的。 万爸万妈虽然怀有一丝的疑惑,她自己的至亲都不帮,怎么会主动来帮万海潮这远房堂妹呢?但人家给出的理由又是合情合理的,没什么可挑的毛病,他们毕竟都是同一个村子的,还沾亲带故,应该不至于骗人。 而且这可以说是万海潮当时最后的选择了。 跟着这位堂姐出去,万海潮也的确进了那家工厂的采购部门。之后的事情就一言难尽了,所谓的好意提携,不过是为了给她自己在在职时期间的违规打掩护,甚至离职之后可以继续靠工厂获利。入职后她发现,自己不自觉中已经陷入了工厂两派高层的斗争中。 无论如何,这位堂姐的确是把她带出来了,不管她是什么目的,事实上就是她带她走向社会的第一步,也让她初出茅庐就见识了社会的复杂,碰触到所谓人性的阴暗面,完全封死了她在以后的职场做傻白的可能性。 就算这位堂姐的目的不纯,但在外人看来,人家是帮了她的,为了还这个恩情,当这位堂姐有难时,她就帮了她一把,把这个人情还了。 再来一次,她不会再去读什么中专了,她想体验一下大学校园的生活,准备考高中的话,那就必须现在就努力。 重生是把双刃剑,成人的理解能力可能比未成年人好,但记忆力可能就退了,心思也杂了。 在她的记忆里,离开初中已经很多年,曾经学过的知识就算没有全部忘掉,但细节是没剩下多少了,特别是像政治这种需要大量记忆的科目。 幸好还有两年时间可以努力,趁着这个暑假,她得把初一所学的知识点全部捡回来。 有机会她当然得拼一把,虽然上一世谈不上后悔,但重来一次她想试试其他的选择。 9、复习计划 初一所有主科的课本全部被找了出来,一共是九本。 初一第一学期一共四科:语文、代数、政治、英语。第二学期多了一门几何。 物理初二才开课,而化学要到初三。 这些都只是最基础的,要想拔高自己的优势,还得想其他办法。 至于历史、地理、生物这些次要的科目在初二的时候就会考了,初三以后不会再有这些科目出现。 这个时候的教育就是这么应试,至于那些大城市会不会这样就不得而知了。 语文方面的话,除了课本,还要加大阅读量,扩展知识面。有前世几十年的经验,作文和理解这些还好,但古文方面的知识她觉得自己是欠缺的,上一世进了中专后有段时间,她一度觉得自己已经培养出了古文的语感,就是很多时候没见过的词,读两遍就能猜出它的意思。不过那时候她已经没有了,再继续向上的目标和动力,也就没有继续深研下去。 她把房间找了个遍,只翻出来几本工具书。 有三本文言文的翻译书,其中比较新一些的一本她有印象,是她自己买的,另外两本看着像是老古董,比她自己买的厚了一半不止,就像一块旧砖头,这是她从她堂哥万海锋那里拿来的。万海锋比她大了七八岁,人挺聪明机灵,但读书成绩一般,对学习的兴趣也一般。这两本这么厚的书可能也不是他自己买的,就是不知道从谁哪里得来的。 不过东西虽然老,但里面的内容的确囊括得多,很多文章她整个初中加上中专都没学过。 这些书可以作为她扩展古文阅读的一个助力,有空读一读,背一背,对于培养语感应该会有所帮助。 但这些还是不够。她要做准备的,并不仅仅是为了中考,还得想长远一点,高考那个关口还更难。 越在初期就把基础打得越牢,以后就会越轻松一些。 不过这个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她初一的语文老师是刚出来的大学生,他们班是他毕业后带的第一个班,同学们跟这位语文老师的关系很不错,上一世他们班到了初二初三,依然有不少同学还经常去他宿舍玩,万海潮记得他那里有不少书,可以尝试去借一借。 数学是她的强项,也是她最感兴趣的学科,一般大考,80%都是低中难度,这部分她都有把握,把成绩拉开距离的是那20%高难度的题。 他们镇上的学校就一所中心小学和一所初中,所以书店很少,里面大多数是中小学字典之类的工具书,辅导书有一点,但种类非常有限。 她虽然不喜欢题海战术,但他们现在的考试制度,如果没有一定的阅题量,见过的题型不够全面的话,考试是有固定时间的,她知道自己不是所谓天才型的选手,如果在考试中遇到没见过的题型,没能及时解题,大多会丟分。 不过初二的那位数学老师在教学很有一套,上他的课,下课铃响了,学生们还经常觉得意犹未尽。 他人也很年轻,思想既开明又务实,也会去给学生找一些他们没见过的试题来练习,有一些是需要交钱来订的,他从来不强迫,纯属自愿,谁想要谁就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面相的问题,他们班的同学没几个敢接近他的。 上一世万海潮淘到一本奥林匹克的试题集,那时候她坐后面,每周的晚自习有两天是数学的。代数和几何都是同一位老师教,那位数学老师来了,最喜欢拿个凳子靠着后门的门框坐着。很多同学一到他坐班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喘。 万海潮不怕他,还感到庆幸他坐在那里,让她一转头就可以看到人,无他,那本试题集是她见过最难的、可以有多种解法的题集,对开发发散思维很有帮助。她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找他问,而且没人跟她抢。 虽然这位老师表面上对哪位同学都一样的态度,不像其他科目老师一样,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偏心,但无论是万海潮本人还是她的同学,都知道那位老师对她的关注比别人多一些,特别是她考试时犯了一些不必要的错之后,面对的将是全年级独一无二的严厉批评。 万海潮打算等和这位老师混熟了,以后找他帮忙买一些习题本。 如果此路不通就去找出自邻村的那位副校长,他好像是分管教研的,是她堂叔的同学,他是认识万海潮的。 上一世,初二第二学期,她在数学科比中拿了第一名,还是他给颁的奖。初三的时候还拿过一些卷子给她。 万海潮知道他经常去出差,像这样爱学习的学生,让他帮忙买几本习题,应该有很大几率是会答应的吧。 政治的话,目前她没有什么好的增分办法,只能靠理解和背诵了。不过中考会有时事政治,这个要到初三之后才打算,现在不必着急。 英语方面,无非就是多听多读多说多写,增加词汇量和实践练习。除了课文,现在她好像也没有什么课外读物,只有一本英语词典。好在她工作以后也是经常要接触英语的,虽然她的兴趣不在这,因为经常用到,还不至于还给老师。 把曾经的经验总结排除之后,她决定为自己拟订一个长期的读诵练习。 出社会后,为了增加找工作的筹码,她曾经下过一段苦功去练习英语,用过新概念英语那套书,感觉还是有用的,不过当时学得不系统。 她准备把第二,第三,第四册的都买齐,到时候全部背熟它们,把基础打牢固一些。 至于渠道,堂哥李海锋就是最好的人选。他的人现在应该就在珠三角,现在外面学英语的风潮应该还是挺旺的,这套书应该很好找。 把事情捋了一遍,万海潮觉得自己重来一次,其他的有没有长进还不知道,但脸皮应该是厚了。 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一般学生,对老师还是抱有一种敬畏之情的。 平常在学校见到老师,最多也就打个招呼就走了。除非是像初一的语文老师那种刚毕业的大学生,身上的学生气还没消退,师严还不重,容易能跟学生打成一片。 但她现在为了找资料,不但毫不犹豫就把主意打到各科老师身上,连副校长的帮忙也敢想了。 不过这些现在想了也是白想,还在放暑假呢,目前的关键是先复习好学过的再说其他。 她找了几本空白的笔记本出来,打算边复习边做笔记。 这个笔记不一般,她准备把它弄得完善一点,最起码初三总复习的时候还可以用。 特别是政治,记得初三那时候老师说也要复习初一初二的课,她当时就懵了。记得那时中考满分是130,她好像才得了100多一点。 那就从政治开始吧。 在房间里看了几章书,重点要点都清清楚楚地记录下来了。对于学过的东西,虽然有些细节已经忘了,但大概的印象还在,稍微回忆一下就可以记起来了,加上已经成年化的分析能力,很容易就分辨出哪些是考试的重点和要点。 她试着背诵两章自己摘录下来的内容,不到三遍就背下来了。 看来时间回溯,把她那经过几十年的锻炼的理解能力保留了下来,同时这具身体在这个年龄段的记忆能力也保持住了。 这算不算重生带回来的金手指呢? 当年她可是出了名的“劳逸结合”的学生,她虽然也学习,但是有那些晚上十点过后学校熄灯了还在教室点蜡烛奋斗到十一点多的同学的衬托,她简直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不良学生。 外人只看到了她的安逸,不知道她每天在经受着头痛的折磨。 尽管这样,她的成绩还是可以名列前茅,像数学和物理,还经常考个第一第二。因为这些科目不用费心思去死记硬背,兴趣所在,理解就行了。 中考过后,她去看过医生,医生说她有点神经衰弱,其他的都没什么问题。 头痛的毛病是从初二第二学期开始的。后来想想,她那时候的心理素质不算好,一到重要的考试就容易紧张。可能正因为自己的成绩卡在学校以为考上县一中人数的边缘,曾经她的目标就是县一中,这个排名让她患得患失,自己给自己压力造成的。 等到进了中专,目标取消了,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头痛的毛病也就渐渐好转了。 背了几章政治的摘要,万海潮放下了手中的书本,走出了房间门。 学习肯定要劳逸结合,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她以后肯定还是会坚持这样。 今天的晚饭不用万海潮做。他们家煮饭要用大锅,因为家里一大帮鸡鸭鹅,还有几头猪呢。放进去够他们一家吃几顿的米,一起在大锅里煮,等煮好了,把人要吃的饭量捞出来,剩下的就和米汤混在一起喂那些三鸟和猪。 万海潮走进厨房的时候,小胖墩在烧火。她揭开盖子看了一眼,大锅里的水还没烧开,水面起了一层小泡。把锅盖重新盖好,她就出了厨房门。 他们家西边有几棵大树,巨大的树冠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阴影。这时候的太阳已经西斜,晒场上的稻谷有一部分已经晒不到太阳了,用木刮板把被树荫遮住的稻谷收拢过去还有太阳的那一边摊开,然后用扫扫帚把下面没能刮起来的薄薄一层也扫过去。 弄完了,她走出了院子。 10、新想法 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等她回到家的时候万海波已经在捞饭了,小胖墩就在旁边陪着。 看到她进来,站在灶台边的两位弟弟齐齐出声跟她打招呼:“姐。” 万海潮“嗯”地回了一声,然后去看橱柜里的食材。准确地说,是看今晚的菜有什么肉。虽然中午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晚上会吃鸭子,但可能是习惯使然——后来家里买了冰箱之后,她做饭前就喜欢打开冰箱看一眼。 厨柜中间的那一格,一个肥硕的大鸭子孤零零地摆在大盘里(不年不节的,家里有一样这么实在的肉菜就已经很不错了)。 做白切鸭是万爸的拿手绝活,当女儿的自然不会跟他抢,她去院子外面的小菜园里摘了一个上了白灰的冬瓜和几根黄瓜回来。 这种冬瓜的个头不大,也就够他们全家人吃三顿的样子。海潮割下其中的三分之一削皮去囊之后切成半厘米的厚块,一会儿放冬瓜汤里。 黄瓜也一样去皮之后切薄片,这个是清炒,黄瓜在他们家没有带皮拍开凉拌这种出名的吃法。 万海潮把这些做完,把东西拿进厨房,她刚迈进厨房的门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外面跟人说话——万爸回来了,她把东西放好就出去找他。 万爸在晒场边上跟她说了两句话就进了厨房。 门前晒场上的稻谷几乎已经全部被树荫遮住了,拿起放在屋檐下的木耙板,万海潮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把稻谷都收拢成堆。 其他的工作就留给万爸爸,那部分稻谷已经晒了几天了,是装进袋子放起来还是需要继续晒,要留给他来作判断。 万海潮收完稻谷,家里就没她什么事了。想到还在外面吃草的牛和鹅,鹅应该是万妈在放。 她进去厨房和万爸说了一声,打算出去牵牛。 他们家养了一头母黄牛,身姿翩翩,全身的毛没有一点杂色,油亮油亮的,力气很大,在万海潮的眼里,它比邻村的那一匹马还要漂亮。更难得的是,它的性格温顺,干活时不惜力。它的年龄不大,也就四五岁,是家里以前那头老黄牛下的崽,等它长到一岁多的时候,万爸尝试着牵它去学犁田,小半天就上手了,万爸就把原来的那头黄牛卖了,留下这一头。 一家人对这头牛都很爱惜,万爸无论是赶车还是耕地的时候都舍不得拿鞭子抽它。 万家和多数人家一样,平常忙的时候,抽不出人手来放牛,就拿一个木橛子,接一条长长的绳索,再接上原来的牛绳,找一块青草相对茂盛的开阔荒地,把木橛子摁进泥土里,牛就绕着木橛子,与绳长为半径啃草,直到主人把它牵回家。吃得不够饱的时候,回到家再弄些稻草或者红薯水给它加餐。 万海潮根据万爸给的地点找到了牛,看到牛的肚子还有一点瘪,就牵它上了青草茂盛的田埂。沿着田梗啃了好一会儿,牛肚子终于鼓了起来。 等她牵着牛回到家,万妈已经回到家了,家里的猪和鸡鸭鹅都喂好了,就等着她到家开饭。 万海潮最终也没有要小胖墩的鸭大腿。家里就只有一只鸭大腿了,另外一只和四分之一的鸭肉一起被送到堂叔家了。 这个年代的农村是这样,过年过节杀鸡杀鸭,或者平时吃点吃大荤的时候,总是习惯给分家另过的老人或者兄弟送一点。 这样相互送贵重吃食的一般都是亲兄弟父母之间。不过万爸只有一个亲弟弟,这位弟弟跳出农门吃商品粮去了,除了清明节扫墓,其他时候都不会回村。 万爸同一个爷爷出的堂兄弟全部都算起来的话有二十来个,虽然没能全部站住,但留下来的也有十多个,平常有大事的时候都会招呼到,平时万爸就跟他小婶的儿子万青林走得近,一般年节相互送肉,也就只送他们一家,比跟亲兄弟还亲。 和平常一样,东西是万海波送去的。幸好他不喜欢吃鸭大腿,否则让他一路上对着一个热气腾腾还散发着肉香的鸭大腿,口水非滴暴自己的脚拇指不可。 今天他去送肉,回来的时候,手里的碗也同样被装得满满的。 “哪来的扣肉啊?”万海朝看了一眼对着亮灿灿的扣肉快要流口水的万海波,忍住笑问道。 扣肉是万海波难得比较喜欢的一样菜。 “二十四婶回娘家吃酒拿回来的。”万海波把东西放下,悄悄地咽了一下口水,离远几步回答道。 “你拿那么多回来,你二十四叔家可没得吃了。”万妈的语气里带着严肃。妯娌这么多年,她非常明白那位是个什么样的人。 “妈,我也不想拿那么多的,他们一定硬塞给我。阿岩说他大舅这次办酒弄多了几桌酒菜,他妈妈拿回来这些都是没动过的。他端来给我看了,他们家还有一大盆。”万海波比划着解释道。他也是看过了叔叔家留下的份量才会拿回来,否则就算口水把脚拇指滴爆了他也不可能要的,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父母和叔叔婶婶是什么样的人。 “拿回来了就吃吧。你们二十四婶人大方,就算自己不吃也要做人情。你们青林叔也大方,不过他是有分寸的。”万爸知道大儿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做事已经有了大人的样子,不是那种馋嘴的小孩。而且他那位堂弟从小跟他在同一个屋檐长大,大家都是孤儿寡母走过来的,如果只知道一味地大方,他们早就饿死了。 万青林是万爸的堂弟,比万爸小两岁,家族排行是第二十四,两个人都是早年丧父,他们的父亲还没有起各自的房子就走了,他们的母亲各带着两个孩子一起住在那座公婆分给他们的老房子里。两位同样丧夫的妯娌,相互扶持着过了好些年,一直到双方的儿子都长大了,成家之后才出去另外找宅基地起了新房。 万爸和堂弟青林可以说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办酒做得扣肉都是成人半个手掌大小的大块肉,最起码二三两,万爸准备切一切再端上桌,等他把上面的几块扣肉拿开,就看见碗底还有五个大肉丸子。 扣肉和这种大肉丸子的工序都比较复杂,是他们这边办酒的重点菜式。 有了这两样,万家的晚饭顿时丰富起来。最后自己宰的鸭子反而是吃得最少的。 天气炎热,家里又没有冰箱。晚饭过后,万爸把剩下的肉菜装进密封的提盅里,再放进篮子里,然后吊进水井半空。 今天不但尝到了父亲的拿手菜,还吃到了以前最想念的两样吃食,万海潮心满意足地回了房间。 把下午总结出来的政治重、要点温习了一遍,她拿出了英语书。 上一辈子当学生时,相比其他科,她的英语成绩不算好,平常测验时成绩也有九十分以上,不过到中考的时候,折算下来也就是80多分。她对英语谈不上兴趣,不过工作之后要用到的英语的地方不少,面对工作的时候,她是不允许自己有短板的,努力用心,也就慢慢练出来了。 不过两者之间是有差别的,初中的英语虽然简单,她也不会掉以轻心。 他们初中才开始学英语,初一第一学期前面一部分都在学音标,对话简单得很。万海潮干脆把两个学期的单词都过一遍,准备把熟悉的放一边,印象有些模糊的就记下来再温习几遍,另外找找字典上面的例句读一读,然后去熟悉课文。 以前当学生的时候总是想去学习别人的学习方法,根本不知道别人的好方法不一定就合适自己。直到不再是学生了,才慢慢摸索出最合适自己的学习模式。 不过初一的英语实在是简单,只花了一个晚上,她就把两个学期的单词跟课文都过了一遍,都是熟面孔,没什么需要特意去记忆的。她把书放下,就上床睡觉了。 明天她还要去挣学费呢,熬夜要不得,保持饱满的精神和充足的体力,才能做最好的猎者。 第二天早上六点,万海潮就醒了,清醒了就下床。 这时候的天色还没有大亮,万妈已经把一家人和家里的牲畜家禽早上要吃的粥煮好了。 万海潮出了院门,走到鸡舍和鸭舍那边,把门打开,动静吧!刚才还只是叽叽咕咕的鸭子和鹅引得大叫起来。 “嘎嘎嘎!” “呱呱呱!” 万海潮赶紧把它们引到水塘那边去,迟一点她都担心自己的耳膜快穿了。 鸡不迷水,抖抖翅膀,飞一般地扑进的那片杂草丛和林子里。 万海潮不用操心那些鸡,等到喂食的时间,它们会自己跑回固定的地方去。不过那些鸭子和鹅就没那么乖了,把水塘边上的栅栏门扣上,她才放心地回去。 做了这些事情,她总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些什么,想了一会儿,没记起来,干脆就放弃。看到水塘和那片林子,还有林子前面的那片杂草乱藤,她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住了。 算一下那片土地的总面积,起码有十多亩,除了水塘还有点用,那些地这个状态简直就是浪费资源。 11、换一种挣钱方式 她的心里瞬间冒出一个想法。想法得到实施的话,她父母以后就不用去租别人的田来种了。 好像就是今年吧,万爸跟村里人要了几亩地来种,每年要交不少粮食给土地的主人。当然,这是应该的。 不过如果他们家把这块荒地开出来的话,就不用交了。现在问题是怎样才能够让这个计划得到实施,计划的关键就是钱,她现在手上拿不出那么多钱。 看来还是得多赚钱。单单是下学期的学费的话,她攒了那么多年的私房钱也够,要开发这片荒地,就远远不够了。 事情现在做不了,只能先在心里记住了。 去菜园子摘了一些青菜,万海潮准备炒菜吃早餐,然后继续她的挣钱大业。 太阳已经出来了,吃过早餐,万海潮带齐东西就出去了。今天她没有再弄饼,只是随手在厨房拿了几条煮熟的红薯。 下了海,她仍然朝昨天那个地方走去。 放耳四处听了听,周围依然有很多种声,但没有一种是人发弄出来的估计附近也就只有她一个人类。 她收敛心神,开始干活。 等她把这片红榄林都挖遍了,篮子已经装了一大半,她的肚子也有点饿了。 她吃了几个红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挖。 新的地方依旧没有看到其他人,蛏子的个头还是挺大的,跟之前的差不多,但数量就差了些。 她直起腰看了看太阳,又换了一个地方。后面的收获只能说是一般。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不是每天都会那么幸运的。对于今天的收获,她也没有觉得失望,虽然没有昨天那么多,但比起以前来说,还是好了一些的。 再继续在海里转下去,也不会再有太多的收获,她停了下来,准备找出口上岸。 她走出红树林,找到一条水沟,把蛏子洗干净,就沿着水沟打道回府了。 等到下午再去卖蛏子的时候,一过称,只有九斤多一两。 依然是昨天的价钱,捏在手里的几张钞票加起来还是不够40块。 第三天,收获下降到八斤,不过蛏子的个头没那么大了,价格就变回了三块五。 望海潮知道,这一天挣到的钱将会是她接下来的日常收获的最好状况了。 按这样算下来,一个暑假过去,她也会有1000多块钱的存款,不仅下个学期的学费可以解决,连伙食费也解决了,甚至还剩下一部分给她当零用钱。如果是以前,她已经很满意了,现在有了一个新计划,这点钱就显得不够了。 那天下午,她走出家门,正在路边无意识地走动,想找出一个可以挣多一点钱的法子,就看见一群带着斗笠的妇女,脚踩着自行车,车上绑着一个塑料桶和一把锄头,正有说有笑地从海边回来。 这是上面比较远的村子的妇女,这身行头一看就是来挖泥丁的。 她突然一拍脑袋。 现在泥丁的价格差不多这是蛏子的两倍。她也可以挖泥丁啊。 泥丁也叫泥虫。是一种环节门动物,全身是土黑色,全身圆滚滚的,它差不多有一个成年人的手指长,比筷子的头部大一点,拖着一条细细圆圆的尾巴,这是它的吻。如果要找一种大众都比较熟知的动物来比较的话,那就是跟蚯蚓差不多。只是个头比蚯蚓要大一点,要短一点。 泥丁全身都软软的,喝饱水之后就变得有点硬邦邦的。当地人喜欢用它来滚汤或者滚粥,味道很是鲜甜,可以说是当地的一种特产。 尼丁食用之前要洗干净外皮,然后戳破头部,用一根细棍子,把尾部顶向头部,从戳破的那个孔里面出来。这样整个泥丁就从里到外翻了个个,然后去掉内脏,留下血水和肉身。 翻好的泥丁银白中带一点青色,虽然比没翻之前的颜值提高了不少,没见过的人还是有可能会把它当成一种恐怖料理,不过当地人却把它当成不可多得的美味。这个小小的东西在当地的饭店里很受欢迎。泥丁粥算当地不少饭店的一个招牌。 泥丁好吃不好挖,它们跟万海潮挖过的蛏子一样,喜欢生活在海边的滩涂里。滩涂里的淤泥不但粘性强,还到处生长着根系异常发达的红树,红树长得密密麻麻,上面树冠相接,底下根系相互交错,上面天罗,下面地网,不过却是生长在这里所有动物的天堂,除了提供食物和居所,也给这些动物的捕猎者造成不少的阻力。 就算找到那些红树还没有涉足的地方,淤泥也能成为绊脚石。锄头掘进去,力气小的人,锄头就提拉不出来了。 这是一项实打实的力气活,而且还包含一些技术。挖泥丁,前提是要先认得泥丁的洞眼。 上辈子的万海潮,回到老家后,在海里折腾过不少时间,学会了好几种技能,挖泥丁就是其中一样。 所有她对自己有信心。挖泥丁比挖蛏子难一点,不过泥丁的价格也比蛏子高,一斤泥丁,可以抵得过两斤蛏子。 虽然她现在只有14岁,不过长期劳动,她的个子和体力都不比她妈妈的差多少,加上有经验,懂得用巧劲,可以先去试一试,如果坚持不了,最多也就是再回头挖蛏子。 决定好以后的挣钱路径,万海潮心头放松下来,施施然地往家里走。 回到家,家里人都出去了。她跟以前一样,按计划复习功课。 她刚复习完,准备出去放松一番筋骨,就听到有人在外面叫:“阿汐,在家吗?” 万海潮打开房门走了出去,一边回答道:“在呢。” 走出房间,扭头就看到了来人,她走进去问道:“海燕姐,你找我有事?” 虽然在她的记忆里,万海燕家里这个时间段发生的事情对现在的她来说有一点遥远了,不过她依然记得,这个比她大两三岁的同村姐姐,几个月前经历了失怙之痛。 这时候农村的孩子普遍读书比较晚,一般七八周岁才上一年级,万海燕比她大三个年头,却只比她高一年级,她的父亲病逝后,她就辍学了。 虽然她们也算熟悉,但平常并不太玩在一块。跟万海燕同一年出生的女孩子比较多,他们多是跟自己同年龄的姐妹玩。 万海潮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和她同龄以及比她大一岁的女孩子,他们村一共就只有两个,另外一个成绩还很不好,每次考试分数都是只要有个位的那种,在小学的时候就留了两级,万海潮跟她平常也不怎么一起玩,这样就更疏远了。 所以从小学一直到初中,万海潮上学、下学都是跟自家那些兄弟侄子们一起走的,和同村的女孩子玩得不多。 无缘无故的,万海燕不会来找她。 所谓过门都是客,她搬出两张椅子放在屋檐下,请万海燕坐。 万海燕抿了抿唇,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说道:“我想让你带我一起去挖蛏子,可以吗?” 万海潮知道万海燕这两天赶海的收获不好,也就三四斤的样子。万海潮的年龄比她还小,收获却是她的两倍多。 那些收获少的人这几天看到万海潮肯定都有点眼热,如果她每天的收获一直保持这个水准,过几天肯定会有人一大早就在海边等着她,然跟着她下海。 万海燕虽然也能那样做,不过她没有,她选择直接上门。就算她有私心,想借万海潮的光,她也要摆在明面上,而不是偷偷摸摸或者死皮赖脸地直接占人家的便宜。 万海潮对万海潮燕生不出恶感,不过她刚刚准备改弦更张了,这事得一会再说,只能先招待人:“这事等一下我跟你细说。不过我们也不是什么陌生人,来问这点事还带东西。” 那个软软的小蛇皮袋透出一些尖锐的角来,加上那股香味,里面装的应该是菠萝蜜。这个时候村子的种果树的人家屈指可数,万海潮记得她家门前种着全村唯一的一棵菠萝蜜树。 万海燕有点羞涩地说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一个菠萝蜜,不是我家那棵树结的,是我舅昨天拿来的,味道比我家的那棵香一些,就是给你尝个鲜。” 这个菠萝蜜没有十斤也有八斤,经常提蛏子去卖,这个数万海潮心里还是有的。不过东西既然送过来了,不管她能不能给到帮助给她,她也不能让人家再把东西拿回去。只能一会儿给点其他的东西当回礼。 想妥了处理方法,万海潮说道:“其实我明天不打算挖蛏子了。我也就前两天运气好,碰到了一块没什么人到过的地方,才挖多一些,这两天也没多少。如果你想知道我几天下海走过的地方,我可以跟你说说。” 万海燕愣了一下,问道:“你不准备继续挖蛏子了?” 万海潮点头道:“对。我想去试试挖泥虫,那个价格高一些。” 万海燕一听她说价格高些就了然,不过也有担忧,说道:“泥虫的价格是高些,不过也难挖不少。” 万海潮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如果熬不住了就再回来挖蛏子,试一试又没有什么损失。”最多就浪费一两天时间。 万海燕想了想,说道:“那我也跟你一起去,行不?” 万海潮爽快道:“这有什么不行的。不过我也还没试过,就怕你浪费时间。” 万海燕也是挖过泥丁的,不过以前都是挖回来当菜吃,没想过拿去卖。 12、改挖泥丁 也许是他们村挖蛏子的人多,收购蛏子的商贩会来到村子里,卖起来比较方便;而挖泥丁的人少,卖泥丁一般要拿到隔壁村的路口去,那里有人收购。所以她就没往这方面去想,现在听万海潮这么一说,才觉得这可能会是一个更好的赚钱方式。 “没事,先试两天,像你说的,不行再回来挖蛏子。” 万海燕打定主意要跟着万海潮去试一试。 靠海吃饭很多时候是要讲究运气的,运气的时候赚个盆满钵满也不是什么难事,运气不好,好比那些打鱼的,有时候甚至会空手而归。他们这些在红树林里面钻来钻去的,虽然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但篮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就很难说了。 万海燕觉得自己这几天赶海的运气很是一般,跟着万海潮,说不定还可以转转运。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想在离家前,把弟弟妹妹下个学期的学费准备好,另外她还得筹备自己的车费。 两个人说好了明天一起出行,万海燕就要回去了。万海潮叫住了她:“海燕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割些韭菜?我家菜园子里有好多,我们家都吃不赢。” 前天卖蛏子的时候,万海潮听到他的妹妹海兰说他们家很喜欢吃韭菜,可惜家里没种。 因为水源和地方的问题,他们村子的人家很少家门口有菜园子的,也没有固定的一年四季都是种菜的田地。 都是按照季节来,选靠水的地方,种一些应季的瓜果或者蔬菜。秋冬季种蔬菜的地方,春天就会全部重新翻耕,种上其他的农作物,然后在红薯地旁边留出两三垄地来种各种瓜和豆。 像韭菜这种多年生的蔬菜,万海潮就只有在靠近水塘的围坝边上,看到有人开出两三个平方米的地里有一些。毕竟全村也就只有四五户人家的家门前有菜园子。 “韭菜啊,那我去看看。”万海燕一听韭菜果然就回头了。 “有半片菜畦呢。我们一家人都吃厌了。刚开始的时候挺喜欢吃,吃多了就不想吃了。”万海潮拿着篮子和镰刀,走在前面带路。 到了菜园子,万海潮把篮子和镰刀递给万海燕,说道:“不用客气,想要多少你随便割。如果还想自己种的话,就挖一些韭菜头回去。” 万海燕点点头,拿起镰刀就开割。 趁着她在专心地割韭菜,万海潮去旁边的架子下摘了几个棱丝瓜。这东西和青瓜一样,这边种植的人不多,附近的主妇们喜欢种黄瓜和冬瓜。黄瓜可以腌起来做黄瓜干,冬瓜耐储存,都可以吃很久,他们就靠着这些当菜,吃到秋天的绿叶菜长成。 万海潮家有菜园子,家门口也有水井,水源和地方都不缺,所以这两样都种了不少。天气热的时候,不管是荤炒还是清炒,都很好吃。 特别是夏天,丝瓜汤是他们一家人的最爱。 摘了棱丝瓜,万海潮抬头望了望池塘旁边的几棵果树。有两棵晚熟的龙眼还没有开摘,现在看着那些挂着果实的枝条比前些日子被压得更低了,应该是可以摘了。 她看了一眼还蹲在韭菜地里的万海燕,就出了菜园子,去了龙眼树那边,摘了两个尝了尝。味道清甜纯正,果肉厚实弹牙,是摘果的最佳时期,她比较了眼前的几个枝头,挑好一点的摘了好几挂。 在杂物房找了几个塑料袋子,万海潮把所有东西都装了,让万海燕提回去。 万海燕看着这几个塑料袋子,摇了摇头,“海潮,你的手指缝太疏了。我只要韭菜就行。” 在当地,一个太大方或者守不住财的人,都会被人家说是手指缝疏。 万海潮把自己的五指并拢伸到她面前:“海燕姐,你看看我的手指缝疏不疏。” 万海燕看着那两个密不透风的手掌,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万海潮笑了:“就一把菜和几个水果,自家种的,也不用钱买,你看我家还有那么多,我都摘下来了,你就拿回去吧。” 万海潮好说歹说,终于把东西全让她拿走了。 看着万海燕的背影,万海潮无声地笑了笑,居然有人说她手指缝疏,上辈子,别人总是说她有一双抓钱手,毕竟不管是在城市还是在农村,她的收入都是稳稳的,让不少人生出了嫉妒羡慕之心。 傍晚的时候,一家人陆续都回来了,每个人一到家都用力耸动鼻子嗅了嗅。 他们家没有种菠萝蜜,吃这种水果的机会少之又少,没能分辨出来是什么东西散发出的味道。 万爸一进门就知道了:“好香的菠萝蜜味啊。阿汐,今天谁来我们家了?” “是海燕姐,想让我带她一起去挖蛏子。”万海潮把袋子里的菠萝蜜倒出来,说道,“菠萝蜜我不好让她再带回去,就给她摘了几挂龙眼和一些丝瓜,还让她去割了一把韭菜。” “海燕这孩子,礼数还挺多。”万爸感叹道。 “她妈妈那样的人,养出来的孩子还能差得了?”万妈说道,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我们阿汐也不差,没让人家空着手回去。” 万爸用手按了一个菠萝蜜,觉得还不是开的时候,就提回储物房里了,出来看到妻儿,许是想到了什么,说道:“青鸿好人一个,可惜命短。他这一走,留下他老婆带着几个孩子,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万妈叹了一口气,“春芳人也不差,就是老天不帮好人,这个时候没了男人,一个女人,孩子又还没能顶事,犁地耙田这种事都得自己来。” 附近的妇女哪有人干这种使唤牛的重活的。就算没了丈夫,还有亲族的其他人帮忙,只有她,不想求人,一个人默默地扛着犁耙牵牛就去学了。那个瘦小的身影在一帮男人的世界里扶犁推耙,看到的人那个不心酸? 万爸看向万海潮,说道:“阿汐,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你赶海就带上燕吧。”想到自己的过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少年失怙之后的艰难了。 万海潮看了父母一眼,说道:“我明天不准备挖蛏子了,我想去挖泥虫。海燕姐也会跟我一起。” “阿汐,挖泥虫太累了,你还是去挖蛏子吧。”听到女儿想去挖泥虫,万爸第一个不同意。 “爸,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我先试试,如果熬不住,就再回头挖蛏子。”万海潮也猜到父母大概会有这样的反应,耐心解释道。 万妈用手肘顶了顶万爸,说道:“你想挖什么都随你,先试试,如果太累,就再挖回蛏子,不过你要答应我们,不能累到自己,你还小,身体累坏了,耽搁的是一辈子。” 万海潮点点头,说道:“嗯。我知道,不会让自己累到的。” 万爸沉默了一下,才道:“你自己有数就好,我去把那把锄头改一下,现在这种样子太勤了。” 万把说的那把锄头是新买的,平常家里人没怎么用,就万海潮偶尔用来除一下草。以前万爸爸就觉得它不趁手,因为用的少,也就没去改动它。万海潮要用它去挖泥丁的话就不一样了。 万爸所说的锄头的“懒”,就是锄头和锄柄的角度太大了,平常用的时候,直着腰没多大事,腰弯一点就会觉得不好使。 第二天,万海燕一大早就过来找万海潮了,万海潮也正好吃过了早饭,看到人来了,收拾东西就出门。 到了海边,下海的地方依然是万海潮选的。 挖泥丁和挖蛏子的地方略有不同。 蛏子多数长在红树根下,不过只要蛏子抄能到达,都可以挖得到。 挖泥丁需要用锄头把淤泥翻出来,涉及的地方大,所以最好选远离红树根的地方,免得挖坏了红树,也给挖掘增加了难度。 下了海,两个人分开到十多米的距离开始寻找目标。 看到万海燕动手了,万海潮也开始挥动锄头。 这片滩涂长着一些草,不是蛏子喜欢的地方,挖蛏子的那帮小伙伴不会来这里,现在他们村挖泥丁的人不多,倒是隔壁乡有几个每天骑着自行车来的,不过他们的活动范围不在这一边。 周围也就她们两个人,万海燕以前赶海的时候没试过这么安静的,她不敢离万海潮太远,时不时就要说两句话,确保两个人能靠声音联系得到。 万海潮了解她的顾虑,也配合着她,感觉两人的距离有点远的时候,就出声喊一两句。 挖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两人就越靠越近了。都是第一天正式干这种活,出于好奇,自然也想有个对比,两人相互往对方的塑料桶里看了过去。 看清万海潮桶里的东西,万海燕马上就惊 呼起来:“好厉害呀,你怎么挖的?比我的都多了将近一倍了。” 万海潮把两个桶放在一起对比了一下,万海燕的话一点都不夸张。 她想了想,问道:“一个有虫粪的地方你挖了几条泥虫?” “就一条啊。”海燕有点疑惑,问道,“你不是吗?” 寻找泥虫的虫眼多数是根据从眼旁边的一些粒状的泥巴小团子,不知道是泥丁挖藏身之所弄出来的泥巴还是它们的排泄物,人们习惯把它叫做虫粪。 眼睛毒的人可以根据虫眼边的粪便或者挖开后的虫道判断是有几条泥丁在这个地方。一般人挖到一条就停手,其实往往下面还有一两条,而且越往下的泥丁的个头越大。 13、小姐妹一起赶海 万海潮突然想到,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事情,她以前也是不知道的,是她从城市回家后,跟堂姑一起赶海挖泥丁,堂姑姑教她的。现在她决定把这个秘密告诉万海燕。 她找了一个虫眼,让万海燕站在一边注意仔细观察,她动手,挖了一条泥丁之后,继续在那个地方往下挖,直到一共挖出三条泥丁,她才收住手。 “你看,这就是我挖到的泥虫比你的多的原因。” “还能这样?我想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你厉害,从哪里学来的?”万海燕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种挖法。 “听我莲姑说的。”想到那位堂姑,万海潮愣了一下,直到注意到万海燕疑惑地看着她,才回神。 “我说呢,原来是你莲姑教你的。以前就听说她在当姑娘的时候,挖泥丁是最厉害的,想不到还有这样的绝招。”万海燕了悟地点点头,“就是不知道她现在还挖不挖泥丁。听说她嫁去的地方田地不多,很多人都是靠打鱼为生。” “嗯。” 万海潮随意地回应了一声。 她刚刚捉摸到自己刚才脑子里闪过的是什么了。 她重生回来后,很多记忆好像被封存起来了一样,有些记忆深刻的事情他可以想起一个大概来,但很多细节就需要有触发点才能想得起来。 关于她的莲姑,将会发生一场改变了他们一家人命运的天灾。台风过境,人头落地。这说法一点都不夸张。时间应该是在明年的夏天,但具体是哪一天她想不起来了。 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总会想起来的。她暗暗告诉自己别慌,只要时常想一想,就能找到准确的时间点。莲姑上一世过得太苦,这一世她一定尽自己的力量让她避过那场灾难。 她在心里默默把这件事情记下来。 旁边的万海燕见识到了诀窍,自己找地方试验去了。 万海潮收敛了心神,也埋头干继续去找泥丁的虫眼。 他们上岸的时候,两个装着泥丁的塑料桶又摆在一起。 两个人相互对比了一下,万海潮的收获比万海燕多,不过相差不大,那就多个一斤左右。 提着塑料桶,万海燕很是高兴,“一会儿吃过午饭后,我们一起去把它卖了。” 万海潮点点头,心里估计着手里的重量,大概有个六七斤,现在泥丁的价格大概是6到7块,具体的要去到商贩那里才知道。 吃过了午饭,两个人就提着泥丁出去了。 到了商贩那儿,谈好了每斤泥丁六块五的价格。一过秤,万海潮的是六斤半,万海燕的刚好少一斤,五斤半。 捏着手里的钱,万海燕很高兴,这是需要挖十斤蛏子才能拿到的钱,她对万海潮很是感激,“阿汐,真的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教我诀窍,我肯定挖不了那么多。” 万海潮摇头道:“我也没做什么,不用谢我。那个也不是我自己发现的,我也是学来的。也是你自己悟性好,教一遍就会了。”她是真的觉得没什么,诀窍不是她自己悟出来的,教她也不费什么事。而且这种赶海经验的交流,在他们小伙伴之间也是很平常的事。除了那些非常小气、见不得别人比他收获多的那种人,否则都不会自己死死藏着。对着自己看得顺眼的人,万海潮很乐意和他分享这些。 第二天,也许是熟练了,两个人的收获又多了一斤多。 万海燕摸着兜里的钱,心潮有点澎湃,她拉着万海潮:“今天的潮水应该到晚上才会涨起来,我准备回去后再下一次海,你去不去?” 万海潮看着她兴奋的小脸,劝道:“海燕姐,去半天已经很累了,等会儿就在家歇歇吧。我不去了,你最后也别再去,把身体弄垮了,就得不偿失了。” 万海燕抿了抿嘴,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很快就要出去打工了。我有个表姐几年前就出去了,我妈两个月前已经托她帮我打听工作的事情。前些天我舅舅说有消息了,可能过不了几天我表姐就会回来,到时候我就跟她一起走了。” 万海燕抬头望了一眼远处,复又低下头说道:“前段时间有人来我家里要债,说他们家有急事要用钱,我妈就把家里大部分的钱还给他了。虽然有我表姐带着,但外面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听说,进工厂是要压工资的,就算我出去之后能马上上班,也没那么快有钱寄回来。我想在走之前把我弟弟妹妹的学费挣出来,另外,我还要准备一些路费。” 听她这么一说,万海潮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让她小心点,下海的时候别离岸边太远。 万海燕家里的事她现在也想起来了。 她家前两年起了新房,是一层的平房,算是他们村第一批用水泥钢筋做房顶的人家。 现在建房子跟前十年不一样,像万海潮家的房子,年龄也就十年八年。当时他们家建房的砖是自己挖泥打的,砖也是自己烧的,房梁是自家山坡的木材做的,只有瓦跟砌墙的石灰需要购买。至于人工的费用,这是一分都不用出的。 他们村所有人都出自同一个祖宗,过年过节拜的是同一家祠堂,说起来都是同族本家,又是从外地搬来的,所以比其他村子的人都要团结。在以前的年代,像建房烧砖这样需要许多人一起出力才能完成的事,都是这次我帮你,下次你帮我。 出这些工都是不拿钱的,不过主人家需要每天待两餐饭。一般的人家都会好饭好菜好好招待,吝啬舍不得拿出好东西的人家,之后的几十年都会被人家说嘴。 不过90年代之后,经济发展了,外出打工的村民逐渐增多。以前的模式就不合适了,现在都是拿钱办事,因为在本村,你不一定能找到专业可以挑大梁的师傅了,不过亲缘关系比较近的人家,都会免费去帮一些工。 万海燕家建房恰好就在这个时候,不管是料还是工,都需要出钱。农村人这时候建房,没几个是不用借钱的。房子建好了,他们家也背上了一些外债。 如果是按照以往,倒也不怕,两三年肯定会还完的。偏偏房子建好没多久,她爸就查出病来了。听说是肝脏方面的问题,在市里一家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医生就让回家准备后事。本来他们家人还不想放弃,准备筹钱去上一级医院再碰碰运气,不料还没去,人就走了。 那时候万海燕正在上初二,她爸一出事,她就主动辍学了。 人有旦夕祸福,万海潮就算是重生了,也没办法帮上什么忙,只能叹息。 接下来的好几天,她们的收获都不错。 万海燕卖完上午的收获,下午只要潮水没有上涨到红树林,她都会再下一次海。下午挖到的泥丁,就跟第二天上午挖的一起卖。这样的努力,她一天的收获加起来比万海潮的还会多一些。 这样过了十天八天,突然有一天,万海燕过去找万海潮,跟她告别,她要走了。 “阿汐,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争取成为我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到时候你家摆酒,一定要请我。”万海燕看着万海潮,认真地说道。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万海潮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现在的她无法给以后的事情打包票,但也不能说丧气话,说道:“虽然以我现在的成绩有点难,我再加把劲,努力吧。” 已经进城的后代不算,恢复高考快三十年了,他们村还没有一个从村里走出去的大学生。现在村里连个在读的高中生都没有,初中生倒是还有好几个,九月份之后也有好几个要报名读初一。但这帮人中,成绩大多一般般,以目前来看,敢奢想一下县一中的,就只有万海潮了。 “海燕姐,说真的,现在的出路比以前多了,就算不上大学,也可以去学一些技术。”万海潮想起前世回村后,曾经短暂交流过几次的万海燕,“我听说现在外面懂英语和电脑的找工作比较好找,待遇也高。你的英语那么好,有这个基础,出去以后继续自学,再找机会再学一学电脑。既然那么吃香,外面应该有培训的地方,学到手,以后你就比别人多两个优势。” 上一世万海燕开始也是跟着亲戚进了电子厂,后来又去制衣厂。制衣厂是计件的,她的手脚比较快,加上加班,有几年里她的工资是还可以,比一般的公司白领高不少。但因为长时间地坐着干活,她的腰椎很快就出了问题,30出头就不能再干坐着的工作了,只能去超市当导购,拿着最基本的工资。 作为同村的姐妹,万海潮现在只能给一些提示,至于能不能让她过得比前世好一点,只能靠她自己。 “嗯。我记住了。”万海燕自己也是喜欢读书的人,不过她偏科,文科很好,理科基本都是在及格线上一点徘徊。 她知道以她目前的成绩来看,就算勉强考上一所普通高中,三年之后也是没有多少希望上大学的,所以当初父亲病重之后,她就主动辍学了,除了能给家里减轻一点负担,还可以给家里增加一点收入。 她上学的时候,英语成绩最好,每次考试,基本都是班里的第一第二。对于自己最有兴趣的科目,万海燕也不想就此放下了。 14、姐妹离家 聊了一会天,走之前,万海燕终于鼓起勇气说了自己刚才一直不敢开口的话:“阿汐,我还差点路费,你的手头宽裕的话,能不能借100块给我?等我发工资了,我就给你寄回来。” 万海潮没说话,回房间拿了300块出来,递给了她:“这300块你先拿去用,不用寄回来,过年的时候还就行。” 万海到又想到之前计划买的那些英语资料,就说道:“我们附近这两三镇的书店的学习资料太少了,你出去以后要学习的话就找一找书店,那些地方可能也会有一些培训机构的信息,说不定以后我还要你帮我带资料呢。” 万海潮其实熟悉万海燕现在要去的那个地区,她也曾经在那边呆过一段时间。那个地方有一个很大的书城,书城附近有一个比较正规的培训机构,她曾经就在那里学过电脑,价格不贵。基础的电脑知识和专业一些的办公软件、以及电脑画图技术这些课程都有,授课的老师也很负责任。之后望海潮也见过一些培训机构,总的来说,这一家是最良心的。 可惜这些都不能说,只能旁敲侧击地引导一下。不过那个书城作为当地各种学习资料最多最全的存在,万海燕到时候想去找买书的地方,一打听,多数人第一反应都是推荐它。去了书城,要发现这个训机构就不难了。 万海燕没接,说道:“我只要一百就行。” 万海潮把钱塞她手里:“出门在外,有很多事情都是没法预料的。你是第一次出门,虽然有你表姐在,有点钱在身上,会多一点保障。” 万海燕把钱握在手里,低着头半天不说话,半天才低声说一句:“谢谢。”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问万海潮:“开学后,你是在二一班吧,到时候我给你写信。” 如果没什么意外,应该就是了,万海潮点点头。 送走了万海燕,第二天万海潮独自一人下海。 身边静悄悄的,感觉有点不习惯,不由自主的,心情忽然有点低落。 因为村里的同龄女孩少,也是因为周围的几个邻居家的女孩子也少的原因,万海潮自小是跟男孩一起玩大的。长大了一些,可以到处去了,大一些的女孩都有自己同龄的玩伴,不可能会主动来找她玩,她也不愿意跟在她们的屁股后面跑。 所以她没有多少跟小姐妹相处的经历,万海燕是唯一一个主动向他靠近的人。虽然当初她是有目的地靠近,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们这几天愉快的相处。 但万海潮这种低落的情绪只持续了大半天。因为当天去卖泥丁的时候,她的收获足足比以往少了一斤。 走上社会之后,很多人都会变的,不过万海潮相信,小姐妹会来信的。她现在还是收拾好心情,努力赚钱才是正道。 一个人的路,走多了,慢慢就习惯了。 调整好心情,第二天万海潮就元气满满地准备下海。不料准备吃早饭的时候,却看见平常这个点一向都不在家的万爸,正坐在饭桌前“哧呼哧呼”地喝粥。 “爸,我好久没看到你是在这个时候吃早饭了。”万海潮看到父亲,有点感触。这个时候的农民还是很辛苦,忙的时候早出晚归,风吹日晒,收成好不好,还得看老天爷高不高兴。他高兴的时候还好,不高兴了,在谷子快成熟的时候来一场大风或者暴雨,那一季的忙活就算凉凉了。 万爸正忙着吃饭,没注意到女儿的情绪变化,咽下嘴里的食物,说道:“没办法,当农民的就这样,地里的活干得差不多了,你妈昨天说好久没吃跳跳鱼煮的汤了。我一会儿就去抓抓看,这段时间大家都很辛苦,是该补一补了。” 跳跳鱼?我怎么把它给忘了呢?万海潮的脑子一时间闪过不少的画面。 她马上说道:“抓跳跳鱼?我们家还有鱼笼吗?我怎么没看到?” “有鱼笼,还新着呢,你不记得了?去年才买的。你青林叔现在不养鸭子了,鸭房空着,就放那里了。”万爸随口解释道。他也不是怀疑女儿的记忆,就是随口一说,小孩子嘛,要学习,记那么多家里的杂事做什么。 “那我也一起去吧。”万海潮赶紧道。 万爸以为她好奇,想见识一下,也没反对,说道:“那你快点吃饭。” 万海潮听了高兴地应了一声大大的“是”,不知道这一下差点把老爹送走,毫无意识自己刚刚干了什么的她雀跃着出去洗手去了。 万爸看着女儿的背影,狠狠地咳了几下,卡在嗓子眼的那块青瓜才吐了出来。他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碗里还剩下的两口粥,最后把它倒进了泔水桶。 完全不觉自己差点闯祸的万海潮,正沉浸在那些苏醒过来的记忆里。 跳跳鱼的价钱不是蛏子的一倍两倍,而是十倍。 虽然跳跳鱼更难抓,如果说他们村里只要十分之一的妇女可以靠挖泥丁挣到钱的话,那他们周围的几个村子总共加起来就只有两三个人可以靠抓跳跳鱼挣到钱,就连她爸爸也没有靠这个挣过一个硬币。当初万爸买这一套价钱不菲的鱼笼,就是想买来抓一些跳跳鱼给他们几兄妹补充营养。 在当地人看来,跳跳鱼是滋补身体的好东西,因为价格太高,除非是很有钱的人才会吃,还有就是那些大病初愈的,或者是身体比较差的小孩子,还得是舍得花钱的人家才会买一些来给他们补一补。 小时候她经常吃,都是她爸抓的,每次最多也只能抓到一两斤,全部进了他们一家人的肚子了。小胖墩能长成这个样子,跳跳鱼的功劳应该不小。 这几年他们姐弟几个的身体都好了很多,甚至比一般的同龄人更强壮一些,他爸爸就很少再去抓跳跳鱼了。 万爸本来也没跟谁学过这个,只是为了孩子,自己摸索着来的,家里几个小孩的身体好了起来,他也就懒得再去抓了。相比在海里奔波,他倒更愿意在陆地上干活,不过如果家里人馋这一口了,他偶尔还是会去抓一两次来解解馋的。 万海潮会抓跳跳鱼,也是上辈子为了父母的身体去学的。刚开始也是万爸带她去实践了一两次,那时候万爸体力已经很差,无法长时间在滩涂里跋涉,学到了一点皮毛,万海潮就自己去了。 开始每次的收获不是很多,不过她也不贪心,可以抓到一两斤,她也很高兴,下一次海,够两位老人吃两天了。毕竟那时候的跳跳鱼最贵的时候可以卖到了七八十块一斤,而且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这个价格,比在珠三角的还要高。 其中原因可能是当地人对跳跳鱼比较推崇,觉得它是能滋补身体不可多得的东西,老少病弱都能吃。二来,这边的都是野生的,这东西不好抓,会抓的人也少,当地是没有人去搞这项人工养殖的。 后来万海潮的收获直线上升,也是机缘巧合,让她在海里碰到一个抓黄鳝的邻村阿叔。万海潮看见他的时候,他正陷在一个淤泥坑里,淤泥已经快没到他的胸口了。 万海潮利用手里的网兜和防晒衣,费了半天工夫才把他拉了出来。交谈之后知道他以前是以抓跳跳鱼和黄鳝为副业的,挣过不少钱,后来跟亲戚进城去谋生之后就没怎么下海了,那次是为了家里人抓黄鳝入药才去的,不料一个不慎就掉坑里去了。 这种在滩涂里的泥坑可大可小,有的只到半腰就触底,有的把整个人没过顶都还没有完。不过幸好这种坑不多,就算有,周围的环境也是有特征的。 那位邻居的阿叔年纪大了,也是太长时间没有下海,对这些环境已经有些陌生,所以才会大意错脚。 知道万海潮是为了给父母才来抓的跳跳鱼,也是为了感谢万海潮能毫不犹豫就伸出援手,那位阿叔把自己多年的经验教给了她,还带她下来两次鱼笼。 得到了前辈的宝贵经验,再次下海,万海潮能抓到的跳跳鱼眼见地多了起来。这说明那位阿叔的经验很有用,之后她还提过几次跳跳鱼去邻村看望他。 后来父母的脚拇指和关节又肿又痛,去医院做了检查,验血之后说是痛风。这样一来很多海产都要忌口,跳跳鱼自然就不敢再吃了。万海潮之后就没再去抓跳跳鱼。 也许是重生回来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惦记这个小东西了,所以就被封存在记忆里,直到现在万爸提起,才又被唤醒。 现在海里跳跳鱼的数量肯定比她学艺那时候的多。就算每天只能捕到两三斤,也比挖蛏子和挖泥丁好很多。 万海潮准备跟父亲去“学学艺”,之后就可以明正大地转抓这个。 如果能回到她技术的巅峰时期,在这一个暑假,她就可以把开发家旁边那块地所需要的钱挣够。 万海潮用最快的速度把早餐吃完,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挖泥丁的工具带上,跟在万爸的后面。 父女两人走的是村中下面田野中间的那条路。 路两边的水稻已经收割了,剩下光秃秃的稻田,大部分已经被翻了一遍。上面靠近池塘的边上的那些,被整成了秧田,秧苗已经长出了两寸高,绿油油,毛茸茸的。 万海潮很喜欢看这些在努力生的嫩芽,它们的生命力蓬勃,好像蕴藏着巨大的生机,在旁边就觉得心旷神怡,让人生出向上之感。 15、抓跳跳鱼 这段穿田而过的路不长,走完了到了盐沙田,走下一点向东可以看到几座错落分布的鸭舍。万爸率先走进了最边上的那一座。 鸭舍里没有一只鸭子,三间低矮却宽大的砖瓦房静悄悄地座落在那。屋后和左右三面都种满了树,屋前一大片空地,中间是几棵合抱不过来的木麻黄,再往下就是一口大池塘,旁边也有两棵黄瑾,大的树冠几乎把池塘上空都遮挡住了。 虽然这是夏天,但走进这方天地,微风吹着,凉丝丝的,感觉比呆在空调房还舒服。 不愧是个养鸭子的好地方。 这个鸭子已经闲置了两三年,鸭群残留的味道已经消散了。 万爸走近房子面前那棵在一人高处开始分叉成两半的木麻黄前,之后蹲下,在分叉处的那个树窝里掏出两枚钥匙,回来房门前,拿着对比一番,然后把其中一枚钥匙插进锁孔,“咔咔”两下,门就打开了。 打开的这个房间是以前放饲料和杂物的地方,不过现在里面空荡荡,除了其中一个屋角的梁上垂吊下来的两个木钩。那上面一个挂着鱼篓,一个挂着整套鱼笼。这两样都是万爸抓跳跳鱼要用到的东西。 万海潮看向这套鱼笼。和鱼篓一样,鱼笼也是破成细条的竹篾编做的,做鱼笼的竹篾要更细更薄一些,毕竟鱼笼的个头比鱼篓要小得多,比万海潮现在紧握的拳头还小。这是抓跳跳鱼用的,当然也是对比着鱼的大小来做。 它不像鱼篓那样有个大大的肚子,身姿谈得上优美,像一个妙曼的美人。它的顶上跟鱼篓一样有一个漏斗型的盖子,不过漏斗底下那一圈收口的竹篾不但没有剪除,还要整得均匀细密些,这是给鱼进陷进的入口。 万海潮觉得,这鱼笼如果不用来抓鱼,当工艺品也是可以的,把它摆在桌子上,就算是随意地往里面插上几支小野花,也会很有意境。不用她现在是实用主义者,还是拿去抓鱼最实在。 万爸上前把鱼笼和鱼篓都取下来,环视了一圈,就招呼万海潮出去,之后把门锁上。 万海潮感觉好久没来过这个地方了,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在房子的另一边靠墙的地方看到一堆高高的鸭粪,上面还搭了个雨棚挡着。 “爸,这里好多鸭粪。”万海潮惊呼道。 还好,看着表面都是干的,也没什么味道。 “你青林叔以前养了那么多年的鸭子,他们家的地又不多,家里还养猪和牛,庄稼用不上这些,他们两口子可能都忘了这堆东西了。”万爸过去看了一眼,也没什么想法。 现在农村里家家户户都养猪养牛,鸡鸭也会有不少。农家肥的肥力没那么明显,虽然也用,但现在不是以前,种庄稼不全部靠它,为了增产,大家都喜欢用化肥。除非是哪一块土地的土质太差,人们才会费力气挑多一些去撒下去帮助改善土壤。 哦,没人稀罕是吧,那正好,等她把家旁边那块地开出来,正好可以用上。 万海潮在心里打着小算盘,亦步亦趋地跟在万爸后面下了海。 万爸选了一片滩涂,开始下鱼笼。 万海潮跟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着万爸跟她讲解抓跳跳鱼的技巧。 万爸虽然抓了好几年的跳跳鱼,但技术真的不怎么样。 首先选地就选的不怎么好。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没有人教没人带的,全靠自己摸索着来。 万海潮知道他的兴趣不在这,就没出声引导,过完今天,就是她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跟着万爸放完了一半的鱼笼,万海潮就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了,跟他说了一声,就拿着自己的工具去找泥丁了。 估摸着差不多要起鱼笼了,万海潮又回到了那片滩涂。 果然跟之前一样,父女俩准备回去的时候,万海潮伸头看了看鱼篓,估计也就两斤多一点。 万爸倒是很高兴:“这么久没来了,还行,够吃一顿了。” 两父女上了岸,洗干净了鱼笼,重新挂鸭舍里,回家去了。 万妈回家看到这么多的跳跳鱼也很高兴,看着大盆里还在蹦跳的小东西,用手拨了拨,觉得自家人一顿吃不完,就一分为二,准备把其中一份给妯娌家送去。 跑腿的还是万海波,这次拿回来的是半边鸡。 “波仔,又是你二十四婶给的?”万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最近两次家里送点东西过去都有回礼,每次两家人加菜就跟事先商量好了似的,明明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二十四叔给的,我去的时候他正在砍鸡。如果我没去,阿岩等下也会给我们送过来的。”万海波嘴里说着话,把东西放进橱柜关好,出来后安静地蹲在一旁看万妈处理跳跳鱼。 “说明我们两家的伙食都好,这是好事,希望天天都这样下去。”准备进厨房喝水的万海潮听到了,打趣道。 “隔三岔五能来一次就很不错了,还天天这样吃。”万妈摇头,“家有万贯家财也要吃光。” 万海潮呵呵一笑没说话,心道:以后不说天天吃肉,顿顿都可以有。但是人们又不爱吃了,开始稀罕起青菜小粥来,去吃酒席的时候,最多人打的往往是那盆红薯擦丝煮成的粥。 跳跳鱼难得,万妈在家,厨房的事儿就不用她操心,一会儿等着吃就行。 晚间吃饭的时候,万海潮就看见那跳跳鱼和半边鸡还有一些药材一起做成了一锅汤。 跳跳鱼在他们这边的常规做法,一般是煮汤或者和豆腐一起炖,如果是为小孩子做的,一般是粥。 那半边鸡是生的,这种砍开的生鸡家常做法是剁成块炖汤。 炖鸡汤加材料是日常操作,但是跟跳跳鱼一起炖,这是他们家第一次出现这种做法。 “妈,你把鸡和跳跳鱼一锅炖了呀。”万海潮拿着大汤勺帮家里人盛汤,不料一打开锅盖,跳跳鱼和鸡肉一起进入眼帘。 “嗯。上次在你六表伯家吃饭,他们家就是这样做的。我觉得味道挺好的,就问了做法,今天刚好这两样都有,就试了一下。” 万海潮记得那位六表伯,他家就在街上。其实他们两家人没多少亲缘关系,不知道是拐了多少个弯的亲戚。 听说是还在那个票证年代,街上的人没多少地,粮食经常不够吃,而万家的红薯种得多,六表伯家没粮了就经常来挑。现在他们家生活好了,每次万爸万妈上街,要是让六表伯一家人看见了,必定要被拉去他们家吃一顿饭才放走。 万海潮前世学会抓跳跳鱼后,是做过这种方法的。记忆一旦被唤醒,属于那种味道的独特感觉瞬间回笼。不过她跟家里的其他人一样,捧起碗,低头品尝起来。上一次吃的几乎都是自己做的,现在品的是妈妈的手艺。 “这个汤好好喝。”小胖墩把碗里的汤和料都吃光,才抬起头说道。 “肯定好喝。鸡汤好喝,鱼汤也好喝,现在两样放一起,当然更加好喝。”万海波说道。 “好喝以后再做就是。”万爸喝了一大口汤,舒坦地叹了一口气,晃了一下脑袋,有点可惜地说道,“李家村有两户人家要打井,让我明天去帮忙打井箍,没空下海,要不还能再抓一次,让你们吃个够。” 万爸以前跟人合伙打过井,不过只打了两三年,就不干了。像他们这种用人工方式来挖井的,没多少防护措施,一个人在那么深的洞里,还是有点危险的。 现在农村打井一般都是靠人工挖,开挖之前预估一下井深,事先打好井箍。井箍是用水泥砂浆放进特定的模具里倒成的直径一米左右高三十里米上下厚度六七厘米的空心圆柱体。 这东西看着没什么多少技术含量,其实不然,干活的人有经验没经验,细心跟不细心做出来的成品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万爸打井也是自学成才,他是个干细致活的人,又爱琢磨,有眼力的就算不看成品,看他干活的过程,也知道这东西出来错不了。 所以万爸虽然不打井了,让他帮忙打井箍的人还有很多,有些人怕他不肯去,甚至说不用他干活,让他在旁边坐着心里也踏实。毕竟水是吃进肚子里的,打一个水井都是打算用好几十年的,花多一点时间和金钱弄好一点也值得。 “爸,你千万别下井。”万海潮强调道。 在这一带,其他村的很多人跟万爸都是相熟的,就算未成谋面也会耳闻。说不定进了哪一家的门,说着说着就牵扯出亲戚关系来。他们这一代人对这些都还挺看重的,万海潮怕他爸禁不住某些人情的要挟,又下了井。 万爸前几个月被耙齿刺穿了脚背,流了不少血,养了好久才好。当时的情形太吓人了,在她的记忆里,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她可不想让她爸去干这种危险的事情。 “不会下井的,现在才准备打井箍,水井还没开始挖呢。他们家挖井找的是其他村的人,不是以前跟我的那几个。”万爸知道女儿担心自己,赶紧安慰她。 得万爸这么一说她就放心了。拍 第二天早上,万海潮早早地就起来,吃过饭,提起鱼篓,想了想,又拿起一个塑料桶和自己的装备,就出去了。 到了鸭舍,依旧是从昨天那个地方掏出钥匙,取出鱼笼就走向海边。 到了海边,在海堤上穿戴整齐赶海的装备,她望了望曾经经常抓跳跳鱼的那些地方的方向,找好下海的路径,果断地走下去。 16、独自抓跳跳鱼 万爸读书不多,这方面没万妈那种聪明,虽然万妈也只是上了三年学,不过人家用三年时间就读完了小学和初中。听说是一去就上三年级,然后跳到五年级,再跳到初二。以前经常被村里人调侃为大学生。 万爸的智慧可能全部用在其他技能上了。木工,篾工,泥瓦工,因为自幼丧父,也没谁教他,却全部都可以做得有模有样。 挖井也是自己琢磨着干的,他还是个种地的好手,收割季节,他家的谷穗看起来总是比隔壁人家的要黄要沉,任谁走过,都要问一句这是谁家的稻? 但面对海里面的生物,他就不怎么擅长了,也可能是心思不在这上面,抓了那么多年的跳跳鱼,收获量依然没有上涨。 像他昨天选的那块地方,在万海潮看来,那里跳跳鱼的数量还不到最佳栖息地的三分之一。 至于跳跳鱼最多的栖息地具备哪些条件,她没法用语言总结,就是凭感觉。 前世抓过跳跳鱼的地方,她还有印象,现在她可以先去这些地方转转看。 挖蛏子的时候都是一大帮人一起下海,然后再分散一些走进一大片红树林。要好的三五个人就凑一起,边挖边聊天,有时候就算走偏了,也能听见离你最近的人说的话,总归都会在那一片树林里。如果长时间没听到有人说话,站起来嚎一嗓子也总会有人回应你。 挖泥丁也差不多,一般是两三个人分散在视线范围之内,也是经常一边干活一边聊天。特别是那些妇女,家长里短,绯闻八卦,手里的锄头不停,嘴巴也一一直叭叭叭的。 抓跳跳鱼就只能一个人进行,周围越安静越好。 跳跳鱼是很警觉的动物,有点风吹草动就跑得不见踪影。 万海潮抓跳跳鱼靠的是用鱼笼来设陷阱,找到鱼洞就好办,但在放笼之前,也要确定那一片跳跳鱼的分布情况才好决定下一步的动作。 她悄悄地沿着一条小小的水沟走下去。小水沟的淤泥全部被冲走了,只留着一层薄薄的白沙沉到底。这时候沟里的水才刚没过她的脚面,可见潮水退了有一段时间了。 万海潮脚步轻快,所到之处激起串串水花。 她沿着弯弯曲曲的小水沟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最后看到一大片开阔的滩涂,上面只零星地长着几棵红树,不少跳跳鱼昂着头东张西望,等她一走近,全部鱼头一下子全部没了踪影。 这速度,的确是逃命用的。 不过这估计也是逃不了的了。 她今天的目的地就选这里。 跳跳鱼的学名叫弹涂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其有超强的弹跳力以及喜欢生活在滩涂上的原因。 万海潮放下鱼笼,解开串起它们的绳子,把鱼笼一个个拆开,然后开始干活。 对于万海潮来说,跳跳鱼的洞口不难找,细节无法描述,不过看得多了,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了。它们的洞穴里面就像一条弯弯的通道,至少有两个洞穴口。好比陆地的兔子,狡兔三窟。虽然这两者在外形和生活习俗方面来看没有相像之处,但万海潮还是觉得它们就是海里的狡兔,有一点风吹草动就逃跑,而且速度还贼快。 把鱼笼装在两个洞穴里,用泥巴做好掩护,一个跳跳鱼的陷阱就做好了。 万爸买的这套鱼笼刚买回来的时候一共有三百个,用多了会有破损,现在还有200多个。 万海潮把所有的鱼笼都埋好,花了将近一个多小时。 埋好鱼笼,就是等待了。等待的时间看个人,听说有人全部埋好了就开始从第一个埋的鱼笼那里开始收,不过她喜欢等一等。 为了不打扰鱼进笼,万海潮不准备待在布放鱼笼那片滩涂,她轻轻地走入那条可见沙底的小水沟,听在脚下似有若无的水声,不由得想起了前世那什么都可以发上去的网络。 平常她不怎么上网,偶尔刷两下,感兴趣的就点进去,她在上面看到过几种抓跳跳鱼的视频,不过没有一个是用鱼笼抓的,她经常没看望完就关掉了,因为没什么借鉴性,而且看他们的收获,好像都没有自己用鱼笼抓的多。 倒是看到有人用大大的水管在海里养鱼,她觉得这个方法可以学习一下。现在她也不知道哪里有水管可以买,不过可以砍一些大的竹子,反正她家里的竹子多的是,经得起她折腾。用竹筒来做成一段段的管道,埋进淤泥里,说不定跳跳鱼会跑把它当窝,成功的话,一个竹筒里就不止一条跳跳鱼了,而且这是个可持续操作的方法。 脑子里思绪乱飞,那双眼睛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水底的沙石上。看久了,又让她多了一个发现。 那些大大小小的沙石上面,有不少的小孔。 万海潮蹲下去看了一会儿,拿起桶里那根只有30厘米左右长的小签子,试探着插了下去,估计差不多了,再撬起来,果然,一个大大的蛤蜊就出来了。 当地人吃蛤蜊一般是去到他们口中的“大海”去挖,那片滩涂靠近海水,望不到边,里面生长着很多贝类,大海蛏、花蛤、毛蛤、血蛤,海豆芽,还有一些根本用文字无法表达的贝类。 农闲的时候,附近的妇女就开始串门,组队去挖蛤蜊。毕竟“大海”比较远,地方又大,人多才安全。 挖蛤蜊一般是用锄头,后来有人想出来一个点子,做一个四五十厘米宽的刮子,形状跟削瓜刀差不多,就是大了许多倍——往淤泥里一刮,那些生物就出来了。 不过多数人还是用锄头。 当地人挖蛤蜊多数是自家吃或者送朋友亲戚,拿去卖钱的还是很少,毕竟相比其他的海货,它太便宜了,一块几毛钱一斤,一个人赶一次海也就弄个十几二十斤,拿去卖的话,总觉得性价比不高。 淤泥堆里出来的蛤蜊没什么沙子和泥巴,稍微养一养就很干净了。不过要小心的是那些死螺。有些蛤蜊死了,一个壳里含住一肚子的泥巴,要是不小心让它混进了汤里——这还那算最糟的,最怕的是用来煮粥,那真的是坏了一锅粥了。不过眼力好的能挑出来,就是口沿处不一样,活的有光泽,死的已经变得灰暗了。 万海潮虽然是一个海边妹子,但海里面的很多东西她都不爱吃,蛤蜊她还挺喜欢吃的,算是她心水的海产之一,不管是烫开了拣肉用葱炒还有煮粥,她都喜欢。 不过这些生长在这种小水沟的蛤蜊,一般都含很多沙,用水养吐沙的方法是没有办法吐干净的,唯一可行的就是煮开了拣肉。不过它的味道好像比不上淤泥里面长的那些。 因为这个自己品出来的细节,万海潮对这些蛤蜊兴趣不大,也就挑拣拣地挖了二三十个,装进小网兜里,准备拿回家烫开壳拣肉,煮瓜的时候放进去增增味,看到差不多了,就返回去滩涂那里起鱼笼。 把鱼笼全部起了,收获还是挺不错的,几乎没几个落空的,而且跳跳鱼的个头还挺大。这就是会选地方的关键了,当然,下鱼笼也有技巧。 收完第一轮,找个低洼有水的地方,把装着跳跳鱼的鱼篓放下来,看到鱼的身体大半都可以沾到手,然后开始下第二轮鱼笼。这一次顺手了不少,花的时间少了一些。 再次收完后,她看了看影子的,从方向和长度来看,已经过午了。 万海潮看了看桶里的跳跳鱼,提在手里有些沉。虽然为了防止跳跳鱼离地后过早死去,鱼身上的泥巴没有洗,她还弄了一点海水进去,按理说会增加不少重量。她掂着桶估猜着净重,对这次的收获还是挺满意的。 上岸之后,她直接拐了个弯,沿着那条两边栽满了木麻黄的堤坝走回去。 这条绿树成荫的堤坝是公家虾塘排水沟的最外面的那一条。虽然是炎炎夏日,又是在紫外线最强的海边,由于有这些耐盐的树木,又时不时有海风吹过,走在这段堤坝上却是既凉爽又舒适。 绿荫道总有走完的时候,离开了树荫,暴露在烈阳之下,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万海潮加快了脚步,两三个呼吸间就进入了另一片巨大的树荫底下。 树荫的提供者是两棵一人合抱大的黄槿,两棵树之间大概有五米左右的距离,上面巨大的树冠连接在一起,造就了这一方清凉之地。 栽树者已经无从考究,毕竟这公家虾塘的承包者换了一拨又一拨。 以前的那些人几乎都是附近的干部,平常虾塘是请人帮忙看守的,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到了晚上,他们才开着摩托车,带着一路狂吠的狗,下来看一眼。那些人养虾的技术应该不怎么好,所以换了一茬又一茬。 万海潮跟他们都没怎么接触,眼下的这个承包者是从市里来的,恰好也姓万,叫万萧山,带着两位帮手,因为离家远,他们就在这边住下了。 两棵黄槿树前头的四间平顶房,就是他们的安身之处。 虾塘周围没有水井,以前的承包者家都是在附近吃公家饭的,他们自己没有时间管理虾塘,就请附近村子的人来看管,那些人洗澡洗衣服可以回家去,中午做的那一顿饭可以从家里带水,现在这个从市里来的,想要用水就必须从附近的人家那里打。 万海潮家正好在路边,刚好家里有水井,他们一来就找上了,几乎每天都要上去打两次水,用两个50斤装的塑料桶,挂在摩托车两边。 一来二去,万海潮一家人跟他们也算是混个脸熟了。 17、卖跳跳鱼 现在那房子的几个门都关着的,不过没上锁,屋里应该没人。万海潮也不打算去打扰人家,准备歇一歇就走。 万海潮找了一块比较干净的树根坐下后,用手给颈部慢慢地扇着风。 房子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小土坡,朝海的一面比较宽一些,除了两颗大大的黄槿树,还在东边有太阳晒到的地方搭了一个长方型的晾衣服的架子,离架子三四米处又搭了一个葡萄架,之所以说是葡萄架,因为下面有一个大水缸里种着一棵葡萄树,已经攀蔓了,看样子是今年春天才种下的,发蔓不多,就两根,已经爬上了架子,叶子长势看着还行,不过没有果。 房子背后起了两间矮一点的瓦房,其中一间有烟囱伸出来,这是厨房无疑,另外一间大概是杂物房之类的。两间房子一东一西,北面就砌一道墙把两间房子连在一起。万海潮猜这其中有一间房屋的背墙肯定是开了一个门洞。 瓦房往后不到两米处就是下坡了。下坡这一圈种满了木麻黄。这种树的木材比较结实,但是长得慢,种下去好多年,看着还是小树,不像黄槿树,三五年时间就能从一根光秃秃的木桩子长成一把足以遮阴挡阳的大罗伞。 歇了一会儿,心口处那股热劲消退了些,万海潮站起来准备回去,刚一转身,就看见嘉叔坐在他那辆威猛的摩托车上,慢慢地开过来。 “嘉叔,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万海潮放下了手里的东西,问道。 “我来这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跳跳鱼。妹崽,好几天都没看到你了,干什么去了。”嘉叔把车溜进树荫下,停下来。 “我前几天挖泥丁去了,没去挖蛏子。你的生意照样红火啊。” “老样子啦,蛏子的利润没多少,就是维持基本的生意而已。我到海边来看看,希望运气好,能碰到抓跳鱼的。”嘉叔把车停稳当了,放松下来,才有功夫看向望海潮这边,然后就发现了惊喜,“妹崽,那一串是抓跳跳鱼的鱼笼吧?你抓到跳跳鱼了?卖给我吧,我肯定给你最好的价格。” “现在跳跳鱼是什么价钱?”万海潮没直接答应,谈交易之前肯定要先谈价格,哪怕他是嘉叔。 “二十七八块,最靓仔的可以去到三十。”嘉叔说着话,眼神就转向她脚边的塑料桶和鱼篓。 桶口被一张深绿色的细网罩着,桶壁上糊着一些泥巴,他离万海潮有点距离,看不清里面的情况,鱼篓更是有盖子盖住,什么都看不到。嘉叔走过来,准备看清楚。 万海潮把桶提起来转到前面,让他看。 “都是你自己抓的吗?”嘉叔蹲下来,拿开细网,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拨了拨桶里面的跳跳鱼,问道。 “是我抓的。这鱼你看过了,可以开到多少钱一斤?”万海潮问道。眼下跳跳鱼的价格她不太清楚,他们村子只有他父亲抓跳跳鱼,而且从来没有卖过,隔壁那些村子加起来也就两三个人会,他们也不是经常下海。以至于这段时间她都没见过别人卖跳跳鱼。 “你这些要是都和上面的个头一样的话,可以开到三十块。”嘉叔说道,“不过你这里面的泥巴和海水都不少,要除皮。” “不用这么麻烦,我打点海水冲一下就可以了。” 万海潮知道这个价格是他可以开的上限了。他们也算认识几年了,她对这个小商贩还算是有一定的了解的。看他成天跟一帮小孩子做生意,也算得上是一个坦荡老实的人,如果是那种斤斤计较,阴阴祟祟的,早被他们村里人打跑了。 “先说好,不能全部卖给你,我要留一些出来自己吃。”万海潮说完,把鱼轻轻倒进网兜里,准备提到旁边的水沟里洗干净,鱼篓里装着的也一起提下去晃了几下。 “妹崽真舍得啊,是个大气的。”嘉叔夸她一句,虽然说看着有点舍不得,但这是人家的东西呢,他也不好说什么,拿个小桶跟在万海潮的后面,准备打点海水倒进自己装跳跳鱼的箱子里。 “自己抓的有什么舍不得的,又不用拿钱去买。”万海潮理所当然地说道,没拿到手的钱再多也不是钱。 话是这么说,但好像怎么觉得不对呢? 跳跳鱼洗干净了,还滴着水,嘉叔从他的车上拿下来两个箱子,一个是用来挑跳跳鱼的,另外一个是等过完秤以后倒里面装回去的。 因为管护得当,不管是鱼篓里的还是塑胶桶里的,每一条跳跳鱼都还是活的,只挑出几条没那么精神的,万海潮就把它们暂时放鱼篓里,然后再抓一斤多一点放进塑料桶后,再把它们放进塑料桶,放浅水一起养着。 剩下的就全部卖了,一共七斤多。200多块钱拿在手里,万海潮有点小小的激动。 虽然她也算是见过钱的人了,但这个年纪一天挣200多,她以前还真的没有试过。 如果以后的每一天的收入都差不多的话,那她的计划就可以实现了。 尽管心头一片火热,万海潮还是不忘叮嘱嘉叔,“嘉叔,我抓跳跳鱼卖钱这事,希望你能保密。” “嗯嗯。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多嘴的人。”嘉叔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财不露白的道理。一个十多岁的女孩,一天挣200多块,别说那些一天顶多挣二三十的,就他自己,也有一些眼热。不过人家是凭真本事挣到的钱,眼红也没用。 “妹崽,你以后还抓的吧?我每天差不多这个时候,还是在这里等你,怎么样?”想到如果以后每天都可以多出这份东西,他店里的生意会增加多少之后,嘉叔赶紧说出自己的意愿,希望可以定下这个生意。 “以后不知道,明天应该还会去的。”万海潮没有一口就说死这么长远的事,不过如果嘉叔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话,她还是会和他一直交易下去的。 等他们的交易完成了,嘉叔准备去另一边的海岸看看,他刚开始发动,住房的主人就回来了。 “海潮又下海去了?抓到什么了?”万萧山从小山坡那条路上走上来。看到了熟悉的万海潮和不认识的嘉叔,没看见放在后面的那串鱼笼。 万海潮抬头一看,只见万萧山戴着一顶大草帽,穿着浅色的休闲裤,短袖白衬衫,衬衫里面有件同样白色的背心,因为天气热,敞着怀,却不露一点皮肤。 别看他长期住在海边,脸色一点都不黑。当然比他以前刚到这里的时候,黑了一两个色度,相比旁人,还是比较白的。 万海潮觉得他不像是海边的养虾人,而是城里天天坐办公室的干部。这个形象跟她那位多年前从部队转业到市里一家国企当书记的堂伯一模一样。 “萧山叔,你还在这里啊,我以为你回家去了。”万海潮看着万萧山的笑脸,一时觉得亲切,也露出了笑脸,“今天去抓跳跳鱼了,上岸就卖给刚才那位老板了,我这还留了一些,你要的话给你拿一点滚汤喝。” “这里还有一点事情没处理完,要过几天才能回呢。你那么辛苦抓的,留着自己吃吧,我刚刚买了两条鳝鱼,一样可以做汤。”万萧山看着万海潮那乖巧的笑脸,猜到她留那些跳跳鱼是给家里吃的,这么懂事又能干的孩子,怎么就不是他家的呢?又想到家里的两个魔王,不由心生羡慕,“你爸妈有你这个女儿,真是好福气啊。” “谈不上福气,我们农村的孩子个个都是自小就在海里摸爬着长大的。如果我们生在城里,又有你这样有本事的爸爸,说不定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玩。”万海潮经常听万萧山夸他们姐弟几个,也没什么想法,顺着回应。 “那你给我当女儿怎么样啊?”万萧山开玩笑道。 万海潮做了个鬼脸,也开玩笑道:“不行,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们不肯的。” 虽然她小时候的病弱偶尔会被长辈们说起,可能得益于万爸挖了那些年的跳跳鱼,但她没什么印象,在她的记忆里,自己小时候都是全身带着肉的,虽然没人叫她小胖子,但她觉得自己跟家里墙上那个抱着大鲤鱼的小娃娃也差不了多少。加上父母都是久晒也不怎么黑的白皮,最多发红。万海潮继承了父母这种白皮基因,小时候经常有叔叔或婶婶开玩笑说让她去他们家养。 开始听到这种话就赶快跑回自己家,慢慢听得多了,知道他们是开玩笑的,甚至反怼回去说“那我今晚就去你们家吃饭咯”。 这种话多年没听了,今天再次听到。 万萧山哈哈笑了起来,其中他是真的想要个女儿,不过想到现在想也没用了,只能笑笑。 两个人又说了两句话,万海潮就道别离开了。 她照样先去鸭舍放好鱼笼,再提着留下的跳跳鱼回家。走在路上,她捏着口袋里的钱,心里的兴奋劲好像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今天算是开张大吉。 计划刚成型,实现有望,她真的高兴啊。不过想到父母都是谨慎的人,钱没有挣够前,事情还是不要跟他们说了,等钱攒够了再说。 万海潮在心里默默打算着,心情也就慢慢平复下来,等到了家,脸色已经跟平常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