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神话]高冷剑修绑定攻略系统》 1、穿越 鹤水州,千刃峰顶。 浓黑如墨的乌云缓缓压进,层云如波涛翻涌,期间雪亮电光交织闪烁,伴着隆隆雷声,带来极强的压迫力。 无念门众人躲在雷劫范围之外,遥遥看向那被层云笼罩的尖锐山峰,眸中均是遮掩不住的忧虑。 今日正是无念门的九长老温澜书渡雷劫的日子。 温澜书天资聪颖,以剑入道,他七岁时拜入无念门下,百岁结金丹,两百岁化元婴,六百岁入炼虚,堪称是整个洪荒大陆最快进入炼虚期的人,不说后不见来者,但绝对前不见古人。 若照他现在这个修炼速度,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再过五百年,在他千岁之际,绝对可以步入合体期,半步化神。 然而这个计划却在两百年前出了岔子。 两百年前一个平平无奇的冬夜,温澜书没有受伤、没有出门历练、也没有遇到奇遇,仅仅是睡了一觉的功夫,第二天起来就打算提前闭关,冲击合体期。 一时之间门派哗然,要知道提前闭关并非好事,当时温澜书刚刚步入炼虚后期,境界不稳,若是提前冲击合体期,强度雷劫的话,极有可能一个不慎,就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无念门另外八位长老苦心劝说,然而不知为何,向来道心甚坚,进退有度,不贪,不妄、不痴、不妒,极聪慧又极乖巧的小师弟这回的态度却极其强硬,可偏偏强硬之中又满含歉意,像是不得而为之。 八位长老撬不开他的嘴,只能一股脑的将保命的法器塞到他怀里,满心担忧的目送他步入千刃峰闭关,又在百年之后,站在这千刃峰外,极为忧虑的盯着那翻腾的雷云,像是在等待一场声势浩大的宣判。 温澜书此时盘坐于千刃峰顶。 千刃峰顶终年飞雪,大雪纷纷扬扬,满目皆白。 温澜书乌发如瀑,眉眼冷冽,他坐在那儿不言不语,就像要融进这雪里去一般,唯有眉间那点殷红小痣,给他平添了几分红尘之气,连那如霜如剑的眉眼,也多了几分极为缥缈的温柔多情。 然而这神仙般的人物,此刻却双眉紧蹙。 若是无念门的人在这儿,见此情形定会大吃一惊,无他,九长老以剑入道,平日里就连自己也像把剑一般,无悲无喜,清冽凛然,哪见过他如此情绪外放的样子? 若哪一日温澜书哭了或者笑了,那不是被人夺舍了,就是遇到天大的麻烦了! 事实上,温澜书此刻遇到的麻烦,虽然说“比天大”要夸张一点,但是也差不了多少。 他不是不知道提前闭关有害无益,也不是不想将此刻自己遇到的麻烦说出来,只是实在是难以启齿——不仅是心理上的难以启齿,还是生理上的难以启齿。 故事还要从两百年前说起。 两百年前,温澜书出门历练,捡了个叫褚乐生的小乞丐当徒弟。 温澜书在他的师兄弟中年岁最小,向来也最受照顾,他没有养过孩子,此时见到褚乐生,有心要将他好好养大,以后好继承自己的衣钵,于是学着自己师父的样子,学着自己师兄们的样子,对褚乐生细心教导。 而褚乐生也不负所望,五年过去,身段长开,出落的挺拔俊秀,修为更是一日千里,很快便成了无念门年轻一代中的翘楚,温澜书面上不显,但心中却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宽慰。 然而就是这个他视作晚辈教导的小徒弟,在他冬夜无端而做的那个梦中,却成了他的情人! 那是一个极其古怪的梦。 他像是旁观了一个名为“温澜书”的人的前半生。 梦中,“他”仍然收了褚乐生做徒弟,前一百年两人师徒和睦,然而情况却在之后急转直下。 “他”在一次外出历练时不慎中了情毒,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与褚乐生……自己的徒弟春风一度,事后“他”相当自责,闭关不出,却遭褚乐生强闯上门,向“他”表白了心意。 之后两人好一番纠缠,总算是在一起了。 可是之后“他”发现褚乐生并不爱自己,褚乐生实际上是魔界少主,他装作凡人,费尽心思的接近“他”,实际上为的是“他”身上的剑骨。 而剑骨需要在本人全无抵抗之意的时候,才能完好无损的取出,褚乐生之所以与“他”玩情人的把戏,不仅是因为“他”眉眼间有几分像那人,更多的是想哄骗“他”心甘情愿的交出剑骨。 而“他”意识到时已经为时已晚,“他”喝下了褚乐生递过来的甜汤,被剜去了剑骨,此生修为再难寸进…… 梦境就终止于此处。 温澜书苏醒后还有些恍惚,直到梦中那些他和徒弟你侬我侬的情景一股脑的涌进脑海,他才猛然清醒过来,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羞耻! 那是他的徒弟! 他! 和他的徒弟! 居然…… 八百年来,温澜书执剑的手头一次有轻微的颤抖。 但是温澜书很快就反应过来。 不对,这梦境有些蹊跷。 他垂眸细思,发现梦中的所有人物无论是性情还是外貌都与现实中的一模一样,但实际上有些细节之处仍旧与现实有着些许出入。 比如梦中他在九百岁那年收了褚乐生做徒弟,但实际上他在八百岁时就已经将褚乐生收入门下了。 比如梦境中褚乐生起初是沉稳有度的,始终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但现实中褚乐生自打拜他为师后就极亲近他,全无半点梦境中生疏的样子。 温澜书松了口气,这些年他常常外出历练,也遇过不少险,其中有几次步入了别人设下的幻境,一时间经历了另一种人生,一时间又在环境中成了别人,到最后,险些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这梦境如此精巧,想必也是某种不知名的幻术。 只是自己近几年长居无念门,未曾下过山,不知是何时着了道? 思及此处,温澜书收敛神识,将自己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 而这一检查还真叫他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只见在他的丹田左侧,漂浮着一团之前根本未曾出现过的、珍珠大小的亮银色光晕! 似是感受到他的窥探,那团光晕如水波版颤动的一下,渐渐变为了冷蓝色,紧接着,一个机械的男声在他识海中响起—— 【启动成功】 【系统自检中……】 【自检结果:损毁率75%,剩余能量1%】 随后那光晕闪了一闪,再次恢复成了之前亮银色的样子。 之后温澜书又试了几次,均是如此,而那团光晕一直待在他的丹田附近,即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也没有带来什么好处,就像一个新长出来的无用的器官。 只是那古怪的梦却还时不时的会出现。 温澜书偶尔梦到极其碎片化的片段,偶尔梦到的又是非常连贯的情形,但无一例外,这些梦境都与“他”和褚乐生有关。 更为确切的说,这些梦境,有八成以上,是“他”在和褚乐生谈情说爱、你侬我侬、翻云……翻云覆雨…… 温澜书清醒。 温澜书羞耻。 温澜书选择把自己的徒弟一脚踹出山门,让他去外边历练,最好这阵子都不要回来。 之后温澜书也试过各种方法,试图终止梦境,让自己从梦中清醒,但却都以失败告终,似乎只有做完那段梦,他才能醒来。 然后他也怀疑现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与体内的那团光晕有关,但是他用尽法子,那光晕始终老老实实的待在他的体内,不能取出,也不能毁灭。 温澜书也曾想过暂时保持现状,然后自己再暗地里思索法子,但是直到他试图将这件事情向自己的师兄和盘托出,寻求帮助时,他才发现这件事比他所想的要严重的多! 因为他根本说不出口。 之前的闭口不言是因为温澜时心中羞耻、犹豫不决,而现在当他打算说出来时,发现无论用笔写、还是用嘴说,只要他心中涌起了“将这件事说出来”的想法,就总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打断,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掌控着一切。 这不禁让温澜书脊背发凉,心中蔓延上一股恐慌,他并未恐慌自己身不由己,而是恐慌自己的师兄们、恐慌无念门在这等不知善恶的力量之下又该何去何从? 倘若这一切当真是由这丹田内的“妖物”引起,那么哪怕他拼尽一切,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也要将这“妖物”灭杀! 于是他提前闭关,强渡天劫,试图引这渡劫时诛神灭佛的天雷,将丹田中的【妖物】杀灭! 噼啪。 乌云翻滚中,第一道天雷裹挟着万钧之势直直落下! 紧跟着,第二道,第三道…… 天雷本就是修士锻体淬火的天劫,温澜书有心借助天雷之威,却也没打算将自己的命搭上,于是便张开护体大阵,又寄出数样法宝,扛过了三十六道天雷。 之后十二道天雷落下时,他已无法宝抵挡,于是抽出本命法宝青虹剑肉身迎上。 这般扛过十二道天雷后,他周身经脉损毁,然而那【妖物】却完好无损! 当最后一道天雷落下时。 温澜书收回手中青虹剑,撤去护体金光,将丹田完全敞开,引落雷直直劈在那【妖物】上,誓要与那【妖物】同归于尽! 噼啪! 最后一道天雷终于落下。 温澜书闭上了眼睛。 顷刻间,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仿佛五脏六腑都在烈焰中灼烧,坚韧的神魂在天雷中寸寸龟裂,温澜书的意识逐渐模糊,恍惚之中,他仿佛看见自己的小徒弟,褚乐生,不顾一切的朝这儿赶来,但是他来不及细想,像是风吹熄了残烛一般,破碎的意识很快便坠入了黑暗。 因此他也没发现,几乎就在他晕过去的同一时刻,那团光晕突然散发出了极明亮的光,原本纯白的亮银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蓝色转化而去,并且随着对于天雷中能量的吸收,那团蓝色变的越发浓郁,到最后不再是一团模糊的光晕,而是浓郁的几乎凝成了实体。 一个机械的男声响起。 【系统充能中:95%,96%,97%……100%】 【系统充能完毕,进行自检】 【自检结果:损毁率91%,剩余能量100%】 【检测到宿主血量只剩10%,检测到附近无安全着落点】 【开启空间跳跃,进行自救】 【检测可跳跃空间】 【目标锁定:希腊神话】 【跳跃开始】 2、系统 爱葛妮思提着一篮新鲜的浆果朝水泽旁的山洞而去。 此时正是清晨,柔软的金色阳光穿过枝叶间的缝隙,洒在她金色长发上,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朦胧光晕之中,也显的她眼角眉梢的急切越发的明显,几乎像是一只振翅的蝴蝶,要朝着她心心念念的山洞飞去。 一旁有路过的水泽仙女见状不由问道:“爱葛妮思,是这几日的阳光不够温暖吗?是什么让你舍弃了这和煦的阳光,偏偏要去那阴暗的山洞?” “正是因为阳光太好了,晒久了总是会感到热的。” 爱葛妮思随口说道,步履不停。 其他的宁芙仙女见状也只是摇了摇头,随后一起结伴去捕猎去了。 这儿是月亮与狩猎的女神阿尔忒弥斯的猎场,八十个侍奉女神的宁芙仙女居住于此,作为狩猎女神的从属,她们同样精通弓与箭,喜欢在洒满阳光的丛林中嬉戏玩闹。 而爱葛妮思大概是这其中最为安静的一个,她喜爱诗歌胜过刀剑,喜爱安静胜过玩闹,与成群结伴相比,她更喜欢一人独处,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其他的宁芙仙女们对于爱葛妮思日日去山洞的行为并没有起疑,只是觉得无奈。 这让爱葛妮思不由的松了口气,加快了脚步。 山洞之中,一个黑发男人静静的躺在石床之上。 男人长得极其俊美,面部轮廓相较于爱葛妮思的高鼻深目,显的更为和顺流畅,这让他闭目沉睡的样子平添了几分温和,而除此之外,男人身上穿的衣服更是从未见过的款式,宽袍广袖,将男人严严实实的遮盖起来。 爱葛妮思坐到石床边,将浆果中的汁液挤出,顺着唇缝送入男人口中。 她仍旧记得半个月前见到男人时的样子,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明亮但不热烈的阳光泼洒下来,她如同往常一样坐在湖畔写生,忽然听到听到了身后丛林中鸟雀惊飞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 她循声而去,拨开茂盛的灌木,便看见一个打扮奇异的男人静静的躺在茂盛的草丛中,蝴蝶在他鼻尖停驻。 ——他应当是个人类,毕竟他身上全无神力。 ——但他或许又是神明,因为他的容貌不似人类所能拥有。 爱葛妮思心中骤然涌现出许多猜测,但无论如何,她几乎是立刻下定决心,打算把眼前这个男人藏起来。 ——因为这儿是阿尔忒弥斯的猎场,皎月女神温柔且暴烈,善良且冷酷,她迎接新生命的诞生,但也可以使妇女横死,她会在狩猎后载歌载舞,但也平等的厌恶着一切擅自踏入或破坏她领地的人。 倘若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被阿尔忒弥斯所发现,不难想象他的后果会如何。 于是爱葛妮思将男人藏入了如今这个山洞中,每日用山林间的浆果喂食,但是这般连续照料了半个月,男人仍旧不见苏醒,这使得爱葛妮思越发的愁苦。 或许将他送到人类的城邦中会更好。 爱葛妮思这般想到,动身离去。 但是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她离去之后,那沉睡着的男人的眼睫突然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露出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 温澜书苏醒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之中,而本该在雷劫中灰飞烟灭的肉身竟然完好无损,仿佛之前剧烈的疼痛只是一场梦境。 说到梦境…… 之前那些荒唐的梦猛然涌入他的脑海。 温澜书反应过来,立刻收敛神识,游走周身经脉,发现自己的境界从炼虚后期跌到了元婴初期,而那团来历不明的【妖物】,竟然还在他的体内! 难道连渡劫的天雷都杀不死它吗…… 温澜书心中惨然,薄唇紧抿,漆黑的眸中似有乌云翻滚。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过大,不利于身体康复】 下一刻,青虹出鞘,漾起一片雪亮剑光。 温澜书手持利剑,双目凛然,身上剑意凛冽几乎凝成实质,然而他环顾一圈后,却发现四下无人,于是他猛然反应过来,冷声道:“你是那个妖物?” 【我不是妖物,宿主可以称呼我为001号系统】 “系统?” 显然让一个来自于农耕时代的男人理解“系统”这个充满未来感的词汇有点过于强人所难了。 但幸好001号系统来自于高科技位面,而眼前这个男人虽然身处世界生产力水平不高,但是自身却是个实打实的修仙者。 于是001号系统直接省略了开口解释这一步骤,将自己的来历目的,以信息流的方式灌入了温澜书的脑海。 而温澜书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的勾连了自己的神识,下一刻,便有一大段的信息出现在自己的识海中。这段信息格外的复杂庞大,猝不及防之下,温澜书闷哼一声,眉头轻蹙,好半晌才将其理顺。 简单来说,001号系统是某高端位面的造物,那个位面创造了无数如001号这般的系统,并将它们投入了无数个子世界中,这些系统进入子世界后一般会自行寻找宿主,并与这些宿主进行交易。 宿主可以通过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来从系统那儿获得来自于高端位面的产物;而系统则可以通过发布任务驱使宿主完成,来从子世界中抽取能量,以供应高端位面继续存在。 但是系统对于该高端位面来说属于一次性的产物,是实打实的消耗品,等系统自身能量用尽或者损毁率高到一定地步后,就会直接报废。 但偏偏这些系统们具备基础的智能,这种智能令他们能够想尽各种办法攥取世界能量的同时,也令他们萌发了惊人的求生欲。 它们会本能的去吞噬其他系统的能量,以维持自身的存在——这使得系统之间成了一个充斥着刀光剑影的屠宰场。 而001号系统,此时大概处于这个屠宰场的底层。 【很不幸,在遇到你之前,我成为了某个系统的猎物,那个系统远比我强大,而当时我的电量被它抽取到了只剩1%,随时面临着关机任其宰割的风险,只能躲到你的体内,以防止它的追杀】 温澜书沉默了一会儿,像是艰难消化完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开口继续问道:“那之前的雷劫……” 【雷劫的能量突破三万兆焦,吸收后足够将我的电池充满,但是带来的破坏也是显而易见的,雷劫结束后,我的损毁率上升了16个百分点】 温澜书闻言若有所思,冷淡的杀意自眉目间流淌而过。 丹田旁的光晕散发着冷淡的蓝色光芒,001号系统仍旧平静。 【宿主请冷静,我的毁灭,会使你永远回不到原本的世界】 “何意?” 温澜书神色一厉,立刻向四周打量。 醒来时发现身在山洞,他起初并没有多想,只以为自己渡劫不成,被人所救。 却没曾想,竟是连所在的世界也换了吗? 【雷劫所产生的能量足够损毁你的肉身,当时千刃峰附近并无合适的着落点,我只能带你跳跃到这个世界,避免你的肉身继续损坏】 【事实上,当时你的血量只剩下10%,你现在的状态,已经是我利用位面能量治疗过一次后的结果,就这件事而言,你应当感谢我】 这到说的没错。 温澜书一生所求无愧于心,001号系统虽然诸多算计,但是多少也算是救了他的命。 他沉默了一会儿,虽然面上仍旧冷淡,但是周遭气质却肉眼可见的变的和缓。 “你已经为我治疗过一次了,那么你想要让我去做什么任务?” 【没有任务,这次治疗,是我的诚意】 丹田内的光晕散发着柔和的光。 001号再次放出一股信息流。 这段信息流包含了温澜书八百年的人生。 顷刻间,温澜书被自己的回忆所淹没,他逆着时光向记忆深处走去,师父严厉,师娘慈爱,师兄总喜欢围着他对他嘘寒问暖,以及自己新收的、格外粘人的小徒弟。 温澜书以剑入道,道心甚坚,一路行来心魔幻境均奈何他不得,然而骤然回忆起往昔景象,仍旧忍不住心绪一乱,双眸怔怔。 冷淡的电子音再度响起,这次却足以化为利剑,以言语剖开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用你的世界的语言来形容,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现在的损毁率高达91%,鉴于当下这个世界的特殊性——神明尤其多——空间跃迁困难,因此只有当损毁率降到20%以下的时候,才能顺利进行空间跃迁,将你送回到原世界。】 【而以你现在的实力,想要依靠自己回到原世界,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是了。 破碎虚空,这是渡劫飞升之后的大能才能做到的事。 而自己如今不过是元婴期罢了。 温澜书闭上了眼睛,将纷乱思绪压在脑海深处,再睁开时,双目清凌,已是彻底冷静了下来。 “你要我如何做?” 【完成我发布的任务,帮助我抽取此世界的能量,进行自我修补】 “你所获得的能量,不是应该优先供给你的位面吗?” 【是的,所以宿主你此次要取得的能量,是正常情况的三倍,这很困难,但是我们不得不做】 说罢,001沉默片刻,发布了他的第一个任务。 【主线任务:获得十二主神的爱】 【任务难度:地狱】 【任务进度;0/12】 【任务奖励:进行任意空间跃迁】 【时间限制:500天(以系统目前电量可用时间为限)】 温澜书皱紧了眉毛:“这个‘爱’是指……” 【我们所处的世界是希腊神话的世界,其中有十二位主要的神祇,因为此次所需能量过于庞大,所以你必须要让他们都爱上你】 温澜书:“……” 他忍了又忍,好在是没把系统从自己的丹田处抽出来揍一顿。 “这就是你们抽取子世界能量的方法?” 【不,这只是我的方法】 001号继续毫无感情的介绍设定。 【抽去世界力量的本质是增加宿主在子世界中的权重,具体表现为增加宿主的影响力,根据各系统侧重不同,具体方法也不同,像宗师系统侧重于提高宿主武力,种田系统侧重于提高宿主生存能力,而我是个恋爱攻略系统,所以……】 001话没说完。 因为温澜书丹田处的元婴忍无可忍,一把将那光团攥住,恶狠狠的捏了下去。 3、排斥 “所以那些梦也是你捣的鬼?” 温澜书很容易的就联想到了那些古怪的梦。 【不,那些梦与我无关】 “那是谁干的?” 【已知信息过少,无法推测出幕后人选,或许……】 光团费尽的从元婴手中挣脱出来,然而001的话再次被打断。 这次,是因为爱葛妮思再度提着新鲜的浆果回来了。 见到昏睡了半个月的人突然醒来,爱葛妮思先是一怔,然后立刻惊喜的上前一步,连手中的果篮掉到了地上都没发觉。 “你醒了?” 爱葛妮思身着洁白长裙,腰间系着细细一条金链,露出一双雪白的臂膀以及脖颈处大片的细腻皮肤,随着她的走动,裙摆处白纱扬起,露出其下一双若隐若现的莹润长腿。 她是如此的自信、大方且坦然,如同一匹雪白的猎豹缓缓而来。 然而温澜书的面上却是震惊到了一脸空白,眼见着爱葛妮思过来,他立刻像是被蜂蛰了似的,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反射性的闭上了眼睛,往后撤了一大步。 ——毕竟爱葛妮思的这幅打扮虽然在希腊神话的世界中实属寻常,但是对于眼前这位来自于农耕时代、封建社会、且向来以自律冷淡断情绝爱闻名于世的剑修来说,显然是太过冲击了。 “姑娘,你……” 温澜书张了张嘴。 说实话,更为妖冶的穿着他并非没见过,但那多来自于各种心魔幻境,均是幻化出各色美人,专为搅动修士欲望、毁坏道心而来。 因此温澜书自可将其视作敌人,全无慈悲,一剑斩下,娇妻美妾也不过红粉骷髅。 但是眼前这位姑娘却不一样,面上纯稚天真,举止自然大方,像是……已经习惯了如此? 于是温澜书没有继续说下去,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抿紧了双唇,垂下视线,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一小块苔藓。 系统感觉温澜书紧绷的面皮底下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觉得有必要对自己的宿主打一个预防针。 【不同世界风土人情也不同,宿主你要学会习惯】 温澜书缓缓吐出一口气。 是了,风土人情。 想来自己年少时也曾游遍洪荒大陆,见惯了各种国家风俗,单就大陆南侧而言,仅仅是一山之隔的两个国家,其风情民俗就可能天差地别。更遑论此刻自己身在异界,所见识到的一切与洪荒大陆而言有差别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 这般想来,倒是自己骤然来到异界,失了方寸,乱了平常心了。 温澜书混乱的大脑逐渐理顺,只是他仍旧不敢乱看,只是抬眸看向爱葛妮思的双眼,问道:“可是姑娘救了在下?在下温澜书,还不知姑娘名讳?此地又是何处?” “名讳?” 爱葛妮思眨眨眼,在系统的加持下,他们能理解彼此的语言,但也仅仅是理解而已,有些名词仍旧会觉的奇怪。 “我叫爱葛妮思,”她低头捡拾落在地上的浆果,一边捡起一边回答,“算不上救了你,只是看见你一个人晕倒在草地上,把你带回山洞里而已,至于这儿……是月神阿尔忒弥斯的猎场。” 爱葛妮思的神情变的严肃起来。 “温……温澜书,”这个陌生的名字对她来说有点拗口,但爱葛妮思仍旧一字一顿说了出来,像是在学一首简短的童谣,“你既然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就应该赶紧离开。” “为何?” 爱葛妮思颇为奇怪的看了他一样,不知是震惊于他的胆大,还是惊讶于他的无知,但仍是耐心的解释道:“阿尔忒弥斯阁下并不欢迎外人来到她的猎场。” 尤其是男性,她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但是看着温澜书,到底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阿尔忒弥斯,希腊神话中主要神明之一,可攻略】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温澜书直接无视了系统的话,只是对着爱葛妮思颇为理解的点了点头。 回想自己以往游历洪荒大陆的经历——他也曾闯过不少洞天福地、进入过不少大能的居所,有些乐善好施,有些则性格孤僻恨不得将所有踏入他领地的人赶出去——修仙者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脾气的,有些脾气甚至称的上古怪。 就像他二师兄,收徒不看天分,纯看眼缘…… 温澜书眼睛眨了眨,压下骤然浮起的回忆,垂首做了个揖:“既然如此,那我这便离去,多谢姑娘这半月来的照顾,以后若遇到什么困难,尽可来向我求助。” 说罢,温澜书从储物袋中翻出一枚玉佩递了过去——这是无念门中的弟子日常进入秘境试炼时所佩戴的法器,可抵挡一次致命攻击,抵挡完后玉佩碎裂,暴露出其中的传送法阵,门内的长老可以在瞬间借助这个法阵进入秘境,将遇险的弟子及时纳入羽翼之下。 温澜书向爱葛妮思细细讲解着这枚玉佩的用途。 爱葛妮思的表情逐渐从茫然转变为震惊,她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不确定道:“你……是神明?” 温澜书摇了摇头。 ——眼下不过元婴修士,怎敢妄称神明。 “那你是人类?” 温澜书想了想,点了点头。 ——虽然已非凡俗之身,但到底未羽化成仙,的确可称一声人类。 爱葛妮思松了口气,说不上是庆幸还是遗憾,她不是没幻想过亲眼见到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但到底对神明怀着崇敬之心,就像是仰望天上的太阳与月亮一般,相比之下,反倒是跟愿意亲近相对弱小的人类。 这样想来,这块明显拥有神力的石头,也许是哪位神明送给他或者他家族的也说不定。 人类之中,不是没有敢于挑战神明的勇士。爱葛妮思听说过,也曾见过,但那大多是城邦中骁勇善战的青壮男子,眼前之人虽然气质卓绝,不逊于天上的神祇,但相较而言到底太过瘦弱。 爱葛妮思感念于他的好意,但并没有将其真正放在心上,只收回了玉佩,催促道:“阿尔忒弥斯阁下是月亮的女神,你夜晚行走在月色下,就像被她的眼睛注视着,跑不了的,趁着现在太阳还没落山,赶紧离去吧,我知道一条小路,你跟着我,我带你走。” 说罢,她率先走出了洞穴,观察一番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挥挥手示意温澜书跟上。 石床距离洞口不过几丈的距离,但是温澜书却越走脸色越白。 明明脚下是坚实的土地,他却觉得自己行走于熊熊烈焰之上。 明明身上是无形的空气,他却觉得自己好似背负着山岳行走。 温澜书面白如纸,脸上冷汗如雨落下,终于在快到洞口时,坚持不住半跪在地,只勉强用剑当做拐杖支撑着身体,才不至于令自己完全狼狈的摔倒在地上。 他闭上眼,神识迅速游走于奇经八脉之中,发现自己体内的修为正在迅速的减少,就像续满了水的池子底下破了个大洞,有无形的物质正在不断的抽取着他的修为,眼见着境界要再往下跌一个台阶! “系统……” 温澜书在脑海中咬牙呼唤,眼前一阵阵的发晕,竟是快要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你所处的世界的修仙体系,与这个世界的神明体系格格不入,这个世界在排斥你。】 系统出声道,迅速张开能量将温澜书护住,抵挡世界意志的排斥,但与此同时,他的电量也在迅速下降。 【世界意志在不断消耗你的修为——失去修为成为人类,或者获得神格成为这个世界的神——你才能真正被这个世界的意志所接纳】 【至于现在,不要抵抗,我的能量能将你伪装成人类,只要你不使用法力,就能暂时瞒过世界意志的探查】 温澜书耳边嗡鸣阵阵,像是滔天的巨浪扑打在他的耳膜上,系统冷静的声音穿透厚重嘈杂的水幕,竟然显出了几分难得的柔和。 温澜书放弃了抵抗,任由身躯坠入火焰,身上山岳压下,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中。 他倒下了。 爱葛妮思只听见身后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转身看去,不由的吓白了脸色。 ——男人冷汗涔涔的倒在地上,状态比之前还要糟糕! 她慌忙跑过去,探查男人的身体,却发现了尚未完全消散的神力残留。 那并非来自于某样神物的神力,而是自眼前这个男人身上、自然生发的神力。 于是爱葛妮思意识到了眼下怕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 眼前的这个男人,既非人类,也非神明,而是一个半神——甚至他并未意识到自己是个半神! 半神的诞生无不源于神明的逼迫、或者二者的意乱情迷,他们要么是无上的勇者,要么是坎坷的旅人——眼前这个男人显然属于后一种,或者更糟——他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爱葛妮思重新将男人扶回了石床之上,眸中思绪万千,转瞬将男人的身世猜了个七七八八。 无外乎是神明与人类结合诞下子嗣,而又因为种种原因,子嗣成了神明间爱恨纠葛的牺牲品,使得他不仅不知晓自己的真正身世,甚至生来就受到了某位善妒神明的诅咒——因此他的身体格外虚弱。 而要说道神明间的爱恨纠葛…… 第一个想到的无非就是奥林匹斯山上的神王宙斯,以及神后赫拉。 然而他们二人又都是金发碧眼。 爱葛妮思细细端详着温澜书的样貌,黑发如瀑,紧闭的双瞳下眸似点漆。 或许他更多的继承了双亲中身为人类的那一方的相貌? 或许……奥林匹斯山中有黑发黑眸的神明吗? 爱葛妮思渐渐睁大了眼睛。 黑发黑眸应当是没有的。 黑发的神明倒是有两位,其中一位是月神阿尔忒弥斯,然而她是三位处)女神之一,是守。贞的女神,不会与任何男子诞下子嗣。 那么就剩下另外一位—— 永夜般的黑发,翡翠般的双瞳。 冥府之主—— 哈迪斯。 4、倒计时 冥府。 哈迪斯神情凝重的站在塔尔塔洛斯前,他并不知道在某位宁芙仙女过于强大的联想能力下,自己此刻平白多了一个在人界受苦的儿子。 事实上,即便他知晓了,也多半不会放在心上。 与华贵、明亮,足以用世上一切美好的词语形容的奥林匹斯山不同。 冥界永夜无光,受刑者的眼泪汇聚成科库特斯河淌过冥界的土壤,痛苦的哀鸣在河水中日夜不息。 阿格龙河像是流淌着沥青,漆黑的河水如伤口蜿蜒下,勾连着灰色平原上的真理田园,摆渡人喀戎将孤苦的灵魂送至此处经受审判——在此处,乐土与地狱界限分明,幸福与痛苦得以分割。 冥府是一台井然有序的机器。 哈迪斯高居于王座之上,他是推动机器运转的轴承,由规则和理性构筑的躯体,苍翠的眼眸像是冬夜被大雪覆盖的丛林,漠然而冷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冥府本该是井井有条的,过往、现在、未来,一直如此。 然而半个月前,这份平静被打破了。 冥府之下的深渊,关押着十二泰坦以及无数魔兽怪物的塔尔塔洛斯的封印松动了。 这一切发生的悄无声息,就好像有人拿走了一把钥匙,轻巧的将原本紧闭的“门”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巨人泰坦不能从这条缝隙中出来,然而一些体型稍小的怪兽却趁机偷偷逃离。 哈迪斯直至今日才发现这件事。 ——塔尔塔洛斯中不见了提丰、厄客德娜以及喀迈拉。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这三个怪物的逃离远不及十二泰坦逃离严重,毕竟前者是三个危害人间的怪物,而后者则是有能力推翻宙斯统治的第二代神祇。 但只要宙斯抓住不放,这仍旧可以归结为哈迪斯的一次严重失职。 更何况向来防守严密的塔尔塔洛斯的封印被无声无息的解开了,即使只是小小的一部分,这背后透露出来的信息也足以让哈迪斯心中警惕。 哈迪斯无所谓与自己日渐多疑的弟弟在这件事上扯皮,但他不得不重视解开封印、释放怪物的幕后黑手。 ——毕竟这位幕后黑手可以打开塔尔塔洛斯的“门”,谁又知道他不会将“门”推的更大一点呢? 由于冥府之主受到自身职责限制,不能随意去往人界,将此事全权交给宙斯,又不放心。 哈迪斯思虑再三,让死神、睡神与判官在冥府坐镇,同时加固塔尔塔洛斯上的封印,以防关押其中的泰坦神逃出。 自己则用白杨木重新造了具躯壳,由这具躯壳驾驶着冥界的马车,裂开大地,来到了人界。 厄客德娜半人半蛇,以生肉为食;喀迈拉口吐烈焰,毁坏农田与牲畜;提丰百头百眼,带来不详的风暴,但因为与宙斯战斗落败,被削去了身上的一百个头颅,实力大减。 即便如此,这三者仍旧时刻伴随着混乱、不详与死亡。 哈迪斯坚信,不论他们去往何处,地上的生灵总会诚实的揭露他们的行踪。 ——就像漆黑的河流淌过草地,绝对不可能不留下一点痕迹。 …… 温澜书再度苏醒时,已经是三天后的午夜,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下,唯余一轮冷月高悬天边,银色的月辉洒下,给坐在身侧的爱葛妮思镀上一层浅淡的辉光。 爱葛妮思看着他,双眸中神色复杂难辨,细看之下甚至带着一点隐约的怜悯。 然而温澜书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修为的压制使得他连敏锐的五感也一并失去,恢复成了寻常人的水平。 像是出鞘的宝剑骤然失了锋芒,温澜书难得有些无所适从,他怔怔看着自己的双手,虚握了一下,却只握到了一团空气。 “姑娘,这段时日承蒙照顾,但我现在有心无力,若你真的遇上了什么麻烦……”他顿了顿,抬头看向爱葛妮思,漆黑的双眸沉静的像一片湖,“……我只能尽己所能,为你挡上一挡了。” 宝剑哪怕失了寒芒,仍旧是把一往无前的利器。 作为无念门的九长老,温澜书储物袋中的灵丹妙药、法器宝物不知凡几,然而因为之前的那场雷劫,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 若真遇上了什么不得了的麻烦,仅剩的几样东西让人全身而退难,但是用来保住一个人的性命却是足够了。 修仙之人讲究因果。 温澜书既然做下了承诺,那么正如二人死斗最先毁坏的是自身的武器一般,真到了那天,最先断裂的也只会是他这把剑。 爱葛妮思不知温澜书下了怎样的决心。 眼前之人醒来了也是一脸病容,像是经霜的树,虽然身姿仍旧挺拔,但仍旧难掩萧瑟颓败之意。 ——他这般样子,让他独自一人离开真的能活下去吗? 爱葛妮思十分怀疑这一点,纠结犹豫了半晌,开口问道:“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谁吗?” 温澜书一愣,但仍旧认真答道:“自然知晓。” “都是人类?” 温澜书眨了眨眼,八百年波澜壮阔的岁月一下变的黯淡,思绪被拉回了模糊的数百年之前,他年岁尚小时。 他应当是出生于某一不足一百人的小村庄中,村庄的名字早已忘却,只记得院中的槐树,树上悬挂着的秋千,以及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 记忆实在太模糊了,就连曾经最为亲近的父母都模糊成了一团斑斓的色块,只记得自己的童年应当是极为幸福的,父母恩爱,家庭和睦,又是家中独子,可谓受尽宠爱。 直到一场人祸突如其来,于是轻轻摇晃的秋千断裂,金色的麦浪被踏成平地,是燃起的烽火?骤然而至的强盗? 当时年岁尚小的温澜书对此没有清晰的概念,是在后来师父的话语中,才得知当时的人间已经处处被君王掀起的战火波及,流民变为强盗,强盗又到处打家劫舍,燃起的烈火烧毁了他的秋千、麦田与村庄。 父母死去,原本斑斓的回忆刹那间变为灰败的碎片。 他在尘世之中跌跌撞撞漂泊三年,直到自己十岁那年,遇到了时任无念门门主的师父,被其收养,成了关门弟子。 自此入了仙门,弃了凡尘。 再回首,百年已过。 沧海桑田,星移斗转。 曾经记忆中的一切,都如烟灰一般,被风轻轻吹远了。 所以自己的父母都是人类吗? 若他们有一点妖界或者魔界血统,那么当时的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然而仙途漫漫,不进则退。 他向来只朝前看,朝前走。 又如何能回头去想什么“如果”呢? 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温澜书拉回飘散的思绪,轻轻点了点头。 “都是人类。” “那你的相貌,以及这身衣服,都是继承自你母亲的吗?” 爱葛妮思继续问道。 ——毕竟奥林匹斯山上的神明没有这幅打扮的。 记忆中似乎的确有人说过,自己的相貌肖似母亲,尤其是那双眼睛…… 儿时母亲的样貌逐渐清晰。 温澜书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想要临水自照、仔细看看自己相貌的想法,又被他转瞬压在了心底,只默然片刻,再度颔首。 ——既然温澜书肖母,那么他的父亲不一定要局限于黑发黑眸…… 爱葛妮思再次将怀疑的目光转向奥林匹斯山上高高在上的神王,又进一步想起了神王神后间跨越无数时光的纠葛。 她忍不住一声低叹。 这世间总是不缺悲情的英雄的。 也不是所有的半神都这么好命。 爱葛妮思垂眸看着眼前沉静的男人,似乎已经预见到了他悲剧般的宿命。 身体这般孱弱的半神,出去后若是再被卷进神明的纠葛之中,那多半是真的活不长了。 温澜书的身世于她来说是个大麻烦,靠的过近,难保不会将自己也牵扯到神明的爱恨情仇中。 但人是自己救回来的,既然已经救了一次了,那何不索性救到底? 想通了这点,爱葛妮思像是卸下了心上的一块巨石,整个人豁然开朗。 也想到了之前自己未曾注意到的这一点。 ——世人都知道月神领地意识极强,向来不喜欢别人进入她的领地,就连天上的神明未经月神的同意,也不会轻易进到这片森林里来。 这么一想,这儿反倒要比外面的城邦安全许多。 爱葛妮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模样。 她开始用采来的鲜花装点眼前的这个洞穴,连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 “算了,你继续待着吧,只要没有被阿尔忒弥斯阁下发现,这儿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如果真的被阿尔忒弥斯阁下发现……” 爱葛妮思眉心微蹙,将手中的鲜花随手放在温澜书怀里,跑出洞穴取了一壶水来,沾水在地上画了幅地图。 “总之我先把那条出去的小路指给你,要是真到了那天……你就赶快逃命去吧,若实在跑不了——记得谦虚、谨慎,不要口出狂言——阿尔忒弥斯阁下可能会厌恶、惩罚你,但她不是无情的冥府之主,不会真的要了你的命的。” 冥王的神殿在大地上的数目大概是最少的,仅有的那几座也没有多少人供奉。 正如人类恐惧死亡一般,生活在大地之上的宁芙仙女同样畏惧着死亡。 死亡是如此的冰冷、可怕,远胜神明的诅咒。 那么掌控死亡的神明也当如阴霾、如刀剑,冰冷漠然,不近人情。 ——冥府之主,是位为神明所惧的神明。 温澜书在爱葛妮思的反复强调中,对于阿尔忒弥斯的性格有了个全新的认识。 而此刻她口中又多了个无情的冥府之主…… 他总感觉…… 这个世界的神明脾气似乎都不怎么好。 【宿主,冥王哈迪斯是这个世界主要神明之一,可以攻略】 恰在此时,冷静的机械音在他脑海中再度响起。 温澜书止住思绪,拒绝去想这个对他来说堪称离谱的任务。 然而系统的话语并未结束。 【帮宿主伪装成人类使得消耗能量加剧,目前系统剩余电量89%,依照现有能量消耗情况,剩余电量还可以使用216天,请宿主加快速度,于216天内完成主线任务】 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话语像是高高落下的铡刀。 滴答,将原本缓慢行进的倒计时缩短了一大半。 5、三观浅碎 温澜书这几日心绪不宁。 爱葛妮思明显察觉到了这一点。 为了不引人注意,爱葛妮思并不常来山洞,一般是两天来一次,留下一些可供食用的瓜果,以及些许具有药用价值的植物——后者是温澜书要求的。 他像是精于此道,处理药材的手法相当老练,但又像是对这些草药本身不太熟悉,或尝或闻、细细摆弄一遍后,才能按照性状将药草分门别类。 温澜书是一个少有情绪波动的人。 阿尔忒弥斯阁下的性格也相对沉静内敛,但是在林中狩猎、或者遇到厌恶的事时,也会较为明显的表现出浓烈的喜恶。 不像眼前这人,连蹙眉都是极其细微的,就像雨滴落下,在湖面荡起极微小涟漪,倏忽而过,稍纵即逝。 而当如此内敛的一个人,手上处理药材的动作频频出错时,足见他此时心中已经压了一件相当沉重的事了。 但爱葛妮思礼貌的恪守着与这位内敛友人之间的界限,并未擅自询问。 直到某日天色阴沉的午后,爱葛妮思照旧将水果与药材送来、又稍稍聊了几句打算离去时,温澜书突然出声叫住了她,却又半晌没再说话。 爱葛妮思转头看去。 青年面庞紧绷,露出显而易见的纠结,他像是做了个极其艰难的决定,脸上露出破釜沉舟的神色,但是说出口的话语却是相当小声,甚至带着丝小心翼翼。 “不知那位月神阁下是否婚配?” 爱葛妮思一开始没太听清,等它辨别清楚温澜书话中的意思时,顿时满面震惊。 阿尔忒弥斯作为宙斯的掌上明珠、高洁的皎月女神,纵然她为奥林匹斯山上的三处.女神之一,身边仍旧不缺少不死心的追求者。 但是这些人的下场往往不会太好。 阿尔忒弥斯对于死缠烂打的追求者总是格外不假辞色。 虽然不觉得温澜书能干出死缠烂打这种事…… 但爱葛妮思生怕他步了那些人的后尘,连忙说道:“阿尔忒弥斯阁下虽然并未缔结婚姻,但她是三处.女神之一,曾发誓保留永远的童.贞,是绝不会生出与异性结合的想法的!” “处.女神?” 温澜书疑惑。 爱葛妮思觉得是他过于缺乏的常识让他突然有了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立刻将处.女神的定义极为仔细的解释了一遍,其中包含苦心劝说若干,末了还加了一句—— “除了阿尔忒弥斯殿下之外,奥林匹斯山上的智慧女神雅典娜殿下与灶火女神赫斯提亚殿下同样属于处.女神,她们终身不婚,所以……” 所以没事就别去掺和了。 爱葛妮思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未尽之言全在那双满目悲戚的双眸中——她像是一个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学生即将走向歧路的老师,正做着尽心竭力的劝说。 “我明白了。” 温澜书的神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 “你真的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 温澜书勉强让自己的神色看上去柔和些,告别了忧心忡忡的爱葛妮思。 人一消失在洞穴门口,温澜书的脸庞便再度迅笼上寒霜,但更为明显的,则是一股极其浓烈的羞恼之意,像是熊熊的烈火,自心口一路烧去。 烧的他白皙的面皮泛出羞耻的红,烧的他眉心的红痣像是一滴妖冶的血。 温澜书当然明白。 洪荒大陆上宗门林立,亦不乏恪守清规的出家人。 如大陆以东隶属佛门的华光宗,大陆以西隶属道门的三清宗,这二者均恪守清规戒律,不染荤腥,亦不沾情爱。 大陆上的修士对他们礼遇有加,绝不会做出强行让他们破戒的行为。 这三位女神立下了誓言,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自我约束,恰如大陆上恪守戒律、清正自持的“出家人”。 获取十二位主神的“爱”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出格,而照系统的这个说法,岂不是让他为了一己之私,强行……强行去引诱一个“出家人”? 这简直…… 简直…… 温澜书说不出骂人的话,只能在心中恨恨道一句“成何体统”! 系统:【……】 它该如何向自己理解偏差的宿主解释,处.女神并不等于“出家人”。 又该如何跟他说,他要攻略的神明中,除了他所理解的“出家人”外,还有姐弟,不仅有姐弟,还有夫妻,不仅有姐弟与夫妻,还有既是姐弟又是夫妻的。 系统直觉自己哪一样都不能说,如果说了,自己这位道德底线比天还高的宿主,极有可能再渡一次雷劫,直接引天雷把自己91%的损毁率劈成100%。 于是向来苦心劝说宿主努力完成任务的它,这次难得沉默了许久。 过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出声道:【宿主,其实这二者并不冲突,你只需获得神的“爱”,无需缔结婚约,也无需进行任何肉.体上的交流】 温澜书闻言神色却更冷了。 他脸上仍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是整个人却像是一把拉到极致的弓、压抑到极点的火山,只需要一点外力,便能爆发出摧枯拉朽般的力量。 而眼下,这股力量必定、也只能冲着系统而去。 系统:【……】 倘若光晕有表情那么它此刻一定是一脸茫然。 它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哪里说错了。 温澜书不愧是不贪、不嗔、不痴,一心向道的修仙大能,他闭上眼,片刻之后,如岩浆般沸腾的情绪便渐渐平复下来。 只是再睁开时,他眼中便多了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神识在体内居高临下的扫过那团亮蓝的光晕,像是在看一个学坏了的后辈。 “……洪荒大陆之上曾有一宗门名唤合欢宗,其门下弟子多精通采补双修之道,常囚禁修为高深之人做炉鼎,以供他们采补修炼,是公认的魔宗,在不久前刚被三界修士联合讨伐、灭了满门。” “修行之人讲究‘因果’,一份‘情’便是一个‘因’,有‘因’就必定要有‘果’。……有一修士名唤叶莲,此人生性风流,处处留情,在修行途中欠下诸多‘因果’,后因情劫难过,修为止步元婴,终身难以寸进。” 温澜书一声低叹,循循善诱:“系统,这两桩事,前者为‘欲’,后者为‘情’,我等修道之人当自持己身、恪守本心,岂能纵欲纵情,行这等为天道所不容之事?” 温澜书掷地有声,说到后面神色越发冷凝。 “系统,你刚才所言,实在是过于不负责任了。” 系统…… 系统无话可说。 作为恋爱攻略系统、立志把每个宿主培养成海王、与纯爱压根不沾边的它,刚才有那么一刻,居然差点被眼前这个剑修给说服了。 但是无论如何,任务还是得做的。 系统沉默了。 最后只能选择把那曾经为216天,现在只剩202天的倒计时加大加粗打在温澜书面前,告诉他时间紧迫,别无选择。 温澜书凝眸细思,双眸微垂的样子宛若一座玉质的雕像。 片刻后,他突然出声问道:“所谓十二主神的‘爱’,必须得是‘爱意’吗?” 这次系统安静了很久,最后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所谓的‘爱’,必须得是系统承认的‘爱’】 喜、怒、哀、惧、爱、恶、欲。 ——此乃七情。 然而又有古人云:“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此乃‘人生四喜’。” “喜”尚且有如此多的细分,“爱”又怎能局限于“爱欲”呢? 温澜书若有所思。 或许、大概、可能—— 这个任务也不是不能做? 见温澜书态度有所松动,系统也不管他具体怎么想的,立刻发布了具体的任务。 【任务1.1:获得任一主神20点好感度】 【时间:看宿主安排,一切后果自负】 【任务奖励:200积分,解锁系统商店一至三页,宿主可以凭借积分换取权限范围内的物品】 之前所有的宿主,不用系统提醒,就会自动自发的去进行攻略,所以当时的系统发布任务都是按照人头算的,宿主攻略多少人,就能获得多少积分,用以兑换系统商店里的各种道具。 当然在攻略期间,系统也会提供一些小小的帮助,比如攻略对象的详尽资料、日常轨迹之类的,方便宿主进行针对性的发挥。 但是十二主神的资料系统已经放了快半个月了。 温澜书一次也没有问起过! 一次也没有! 就算有倒计时的威胁,温澜书也没有立刻妥协,仍旧基本上不搭理系统,显然在很努力的思索其他办法。 整体态度突出的就是一个冷漠且不屑。 系统绝望了,它突然想起自己在某个小位面进行攻略时,听到的一个词——因材施教。 显然,对于一个成天与剑为伍的剑修来说,让他直接进行攻略是不现实的。 系统这般自我安慰道,破天荒的将整个任务拆分揉碎,整出了个“任务1.1”,一步一步的引导温澜书……不,求着温澜书去干,整体完美实现了“只负责上课·大学老师”到“事无巨细·幼儿园教师”的转变。 温澜书自是不知道系统这般曲折的内心。 他此刻正翻着系统提供的各类资料——为了温澜书的三观着想,系统将资料里各类神明的复杂关系隐去,只留下了对应的人名——但即便如此,温澜书看了几眼,仍旧忍不住抿起了唇角。 因为此时待在月神的猎场中,温澜书不打算舍近求远,准备先从结交月神开始,但是翻了几页对应资料,温澜书就发觉这位月神阁下……可能对闯入她领地的男性不太友好。 虽然这点之前爱葛妮思曾有提及,但当时温澜书抱着赶快离开的心思,并不在意,此时目的从“离开”变成“结交”,这就成了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系统见温澜书一言不发,浅蓝的光晕顿时抖了起来。 【宿主还有什么要求?】 如果你想的话,好感度十点十点的攻略也不是不行。 温澜书没有说话,只是长出一口气。 “无事。” “世间之人性格万千,我若无意冒犯,想必对方也不会无故怪罪——无论如何,以诚待人,无愧于心便可。” 6、攻略准备 温澜书想通了一些事情,整个人便肉眼可见的平和下来。 只是当他思索起与月神结交的具体事宜的时候,却又忍不住蹙起了眉毛。 毕竟他是出了名的独来独往,交好的几个友人中,要么是切磋过后惺惺相惜的,要么是慕名而来主动与他结交的,要么是共患难后才熟识的,而且按照他时不时就闭关修炼的性格,说是友人,其实几十年也见不上一面。 因此对于主动、且带有目的性的去结识一位神明这件事,温澜书确实没有非常明确的概念。 师兄们是怎么做的来着? 温澜书努力回忆着,整个人看起来相当严肃。 系统再度不死心的跳了出来,跃跃欲试:【宿主,我这边有攻略可以提供】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免费提供】 温澜书闻言,神色微动。 系统见状有戏,立刻甩出三个金光闪闪的书名,在温澜书识海中一字排开。 【冷酷霸总的逃婚爱人】 【口是心非:攻略那个傲娇】 【侯门嫡子:冷酷王爷快到碗里来】 温澜书:好奇怪的书名。 但是正如之前001号系统所言,它是一个攻略系统,曾经帮助不少宿主执行过攻略任务,虽然温澜书并不认可这种做派,但是在与人结交这一方面,系统似乎更为权威。 温澜书选择尊重权威。 他抱着一种翻看剑谱的严肃心态,选择了第一本书。 金光闪闪的书页化为无数文字,没入温澜书识海。 温澜书被突如起来的信息量冲击的茫然了片刻,在理解了这本书的内容后,他沉默了,不知到想到了什么,面上浮现出一抹羞恼的晕红。 这本书主要讲了一个他利用她、他欺骗她、他伤害她,他失去她后又发现爱上了她,最后苦苦把人追回来的故事。 总之就是一个浓缩了渣贱与火葬场的狗血he文。 在温澜书看来,即便按照人间的法律,这本书中男主对女主做的一切事都足以让他被斩首三十回,他无法理解最后女主为何会选择原谅,仔细向来兴许是中了什么摄魂术或者蛊毒之类的。 但这只能让温澜书感到愤怒,真正让他感到羞恼的是因为——这本书的前半部分简直与他曾经做过的怪梦一模一样! 托系统的福,他再度想起了那些不愿意回忆的梦,他和他的弟子…… 算了! 这怪梦这几日也没有出现过,他也不愿再去细想。 温澜书闭眼,默念心经,待心绪平静后,又选择了另外两本书。 不同的书名,但是同样的套路。 温澜书沉默的将充斥识海的文字清空,又沉默的将神识从识海中抽离出来,选择不再理会系统的继续推荐。 【宿主,阿尔忒弥斯是个爱憎分明的神,你要引起她的注意,就要让她意识到你的与众不同】 温澜书翻了翻自己的储物袋,从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炼丹炉。 【比如书中的女主就是通过一个平地摔引起了目下无尘的男主的注意,宿主你可以领会书中精神】 温澜书将自己之前处理好的药材分门别类一字排开,选出几种放入了炼丹炉中。 【……宿主,你在做什么】 温澜书:“炼丹,作为登门拜访的礼物。” 他左思右想,想起了他师父带他拜访友人的时候,总会带点小礼物,有时是灵酒,有时是法宝。 门派大比时,无念门招待其他门派的时候也会提供一些用以治伤的灵丹妙药。 这么想来,一些可以提供增益的小礼物总不会招致对方反感。 可惜温澜书的法宝在渡劫时毁了七七八八,竟没有一件拿得出手的。 幸好他之前为了增加在这个世界的自保能力,已经打算捡起自己半吊子的炼丹术炼制一炉救命的丹药了,委托爱葛妮思搜寻这个世界的草药也是为了这件事,此时多炼一份作为赠给月神的礼物,倒也不算难事。 但是贸然求见毕竟不妥,在结识月神这件事上,少不了要麻烦爱葛妮思牵线搭桥、加以引荐了。 思及此,温澜书默默的多加了点药材,将所要炼制的丹药多加了一份。 系统见状,一针见血的指出:【宿主,依照目前状况,你无法动用现有修为炼丹】 “我可以,只不过是要多花点时间罢了。” 温澜书神色淡然,右手往前一拂,丹炉底下便现出了一缕火苗,火苗极小,却始终恒定的燃烧着,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炼化着炉中的药草。 这几天温澜书一直在进行适当的试探。 世界意志对他这个异世来客多有针对,但是温澜书发现在系统的遮掩下,自己并非丝毫法力都不能使用,只是能调动的法力较之以前大大降低。 若说之前他的法力宽广有如海洋,其中海水任他调动,如臂指使。 那么现在他所能使用的法力就如同林间的小水洼,深不及一寸,宽不过三尺,轻易便能见底,甚至使用的时候只能一点一点的往外抽水,以防动静过大,被世界意志发现。 但是幸好温澜书曾是半步化神的大能,所用功法熟稔于心,无需刻意便能自发运转,吸取天地精华灵气,在系统的遮掩下,体内功法仍旧能以一种十分缓慢的速度运转,凝聚成点滴法力,逐渐累积,叫那小水洼不至于全然枯竭。 在这种情况下,虽然他已无移山填海之能,但调动现有法力炼制一炉基础丹药却并非不能做到,只是花的时间较以往要长上许多。 事实上,对他来说最为棘手的不是炼丹,而是选择炼丹所需的药材。 毕竟他此时所处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自然找不到自己常用的药材,就只能用眼前这些陌生的药材一点点摸索,又照着基础的丹方修修改改,反复尝试。 再加上他本就不擅此道,便更耗时间。 微弱的火苗静静燃烧。 温澜书八风不动,呈现出一种肃穆的庄严。 ——不过无妨,仙道渺渺,他也曾千万次刺出长剑只为学会剑谱上的一招,剑修,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温澜书全身心的投入到这炉丹中,周遭的一切都逐渐远去,便连时间的流逝也不再分明。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的眼前这一炉丹,丹炉之下火焰跃动,他正随着火焰一同燃烧。 …… 距离密林百里之外的一个小城邦内,一架马车默默驶出了城门。 城门之外有一左一右两条路,左侧的路人流如织,尘土飞扬,右侧的路却是杂草丛生,茂盛的草叶几乎将原本的道路遮盖的看不见,显然少有人造访。 那辆马车却是毫不犹豫的拐入了右侧的道路,滚动的车轮一碾,将疯长的杂草压塌了些许,重新显出了道路的形状。 守城的士兵见状连忙阻止:“这条路通向月神殿下的猎场,你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还是不要轻易闯入神明的领地为好!” “但是我今早抓到的猎物往那儿跑了,”驾车的男人淡淡道,“前段时间,城邦内的牲畜有许多被不知道哪儿来的野兽给吃了,我圈养的羊羔被吃的一个不剩,逃掉的猎物是我唯一的财产,必须要去追回来。” 守城的士兵呐呐不语,阻拦的手放下了些许。 确实,前些日子,城内的牲畜接二连三的死亡,死亡发生在夜晚,而且发生的极其安静,一个晚上过去,原本活蹦乱跳的牲畜就被吃的只剩下苍白的骨骼,像是被什么“野兽”开膛破肚一般。 其可怖的死状迅速引起了城内居民的恐慌,但也有胆大的居民设下陷阱试图抓捕袭击牲畜的“野兽”,但是“野兽”还未抓到,这场离奇的死亡便停止了。 满打满算,这神秘的“野兽”只肆虐了三天,但即便如此,对于城邦内的居民来说,仍旧造成了不小的财产损失。 士兵没办法苛责一个失了财产的普通人,便放了他过去,但仍旧忍不住叮嘱道:“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五十里,有一片森林,那儿就是月神殿下的猎场,如果到了那儿还没有找到猎物的踪迹,千万不要继续前行了。” 考虑到眼前这人的现实情况,他又继续补充:“你可以在森林外祈求月神的许可,同样身为狩猎女神的她想必不会为难你,但如果没有得到神明的允许,千万不要贸然闯入森林。” 男人淡淡“嗯”了一声,半晌后,又生硬的补上一句“谢谢”,说罢一抽马鞭,便驾驶着马车直直向着右侧那条路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地平线下。 迎面而来的微风吹落了男人的兜帽,露出一张深邃冷漠的脸,微卷的墨色长发披散在脑后,一双苍翠的眸子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像是冬日结冰的深湖。 失了财产的“普通男人”哈迪斯驾着马车,毫不犹豫的、果决的、迅速的朝不远处茂密的森林而去。 怪物必然伴随着杀戮,他一路追着那三个怪物的踪迹来此,推测怪物下一个落脚点应当是不远处的那片森林——也就是月神的猎场。 拖那位守城士兵的福,哈迪斯想到了一个进入森林探查的好方法。 马车速度不减,径直闯入了茂盛的森林,惊飞了一片鸟雀,也顺带着惊动了正在林中打猎的阿尔忒弥斯。 7、异变 金色的箭矢在阳光下闪着耀目的光。 阿尔忒弥斯松开弓弦,箭矢便如一颗坠落的流星般,向着不远处的猎物而去。 重物倒地的声音响起。 阿尔忒弥斯收起弓箭,上前拨开茂盛的草丛,发现射中的不过是一只体型小巧的梅花鹿,顿感失望。 “照理说现在是春天,动物们都应该出来□□觅食才对,但我怎么觉得大型的猛兽越来越少了……” 一旁的宁芙拔出梅花鹿上的箭矢,擦去上面的血迹,闻言笑道:“也许那些猛兽都在森林深处,过段时间就会跑出来。” 阿尔忒弥斯不置可否,恰在此时,不远处的密林中忽然呼啦啦腾起一大片飞鸟,像是有什么体型不小的东西弄出了大动静。 “这就跑出来了?”阿尔忒弥斯眼睛一亮,然而还不待她兴冲冲过去打猎,便有一个宁芙自前方赶来,告知她弄出动静的不是猛兽,而是一个驱车闯入森林的不速之客。 阿尔忒弥斯的眉目压了下来,她仍旧去了闹出动静的地方,只是原有的兴奋化为了满腔怒气。 眼前的男人浑身上下笼罩在一件漆黑的长袍中,身材高大,相貌端正,不算特别惊艳,但仍旧属于走在街上会让人情不自禁多看一眼的那种。 然而这般颇有优势的相貌并未引起阿尔忒弥斯心中的怜悯。 她冷冷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眼中跃动着冰冷的怒火。 ——似乎只要没有围墙和门,那些人就会认为这片森林是块可以随意进出的无主之地,自由来去,丝毫不顾及这片森林真正的主人。 “先生,你是自己出去,还是我把你请出去。” 阿尔忒弥斯尽量保持着一个神明该有的礼貌。 哈迪斯打量着眼前这个许久未见的侄女,漫不经心的念出了一早就准备好的台词:“殿下,我的猎物还未找到——那是我唯一的财产——我还不能离去。” 这片森林太大了,真跑进了什么动物的话一时间还难以找到。 阿尔忒弥斯直接取出了一袋金币,“从这儿拿走与你的猎物等价的钱财,然后,离开这片森林。” “我所丢失的猎物是一头生着金角的绵羊,它的金角每日伸长一寸,可以为我提供源源不断的黄金,再多的金币也无法填平我的损失,所以恕我拒绝,殿下。” 阿尔忒弥斯将那一袋子金币抛入他的怀中,懒得废话,打算直接赶人。 哈迪斯没有接,“殿下,没了金角羊,我就没有继续在这世界上长久生活下去的资本,因此我必须找到它,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我长久赖在这儿,定然会引起殿下的反感,既然如此,殿下可以直接取走我的性命,这样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阿尔忒弥斯被他的无赖气笑了,“既然金角羊给你提供源源不断的黄金,你总该有些积蓄。” 哈迪斯摇头,“没有了,现在没有了,我拿所有的积蓄够买了羊羔,然而几天前,我的羊羔就被一个神秘的野兽吃的只剩下骨架了。” 说这话时哈迪斯一直仔细观察阿尔忒弥斯的神色,见她神色并无异状,便猜测这片森林现在还未出现动物大面积死亡的迹象,或许已经有了苗头,但是鉴于森林中动物间互相争斗,死伤是常有的事,所以并未引起阿尔忒弥斯的注意。 阿尔忒弥斯神色越发的不耐,她厌恶人类的贪婪,但是也绝非不讲理的神明,见眼前这人一副不找到金角羊就要一直赖下去的样子,索性将人关了起来,镣铐加身,不让这人出关押他的小屋一步。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我的宁芙们将森林仔仔细细翻一遍,若半个月后,月圆之夜,我仍旧没有见到你的金角羊,那么我就当做你刚才说的都是谎言,作为惩罚,我会割掉你的舌头,然后将你赶出森林……当然,在期限到来之前,你可以选择拿着金币自行离去,我不会拦你。” 说罢,阿尔忒弥斯停顿了一下,见眼前这人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悦的关上了房门。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哈迪斯将目光放到窗外的夕阳上。 赤红的晚霞层层叠叠,像是天空晕染开了一片血。 天快黑了…… 哈迪斯算着日子,说是半个月,其实距离月圆那日,还剩不到十三天。 看来期限一到,无论如何,都不能将真实情况继续向阿尔忒弥斯隐瞒下去了。 ——但是在此之前…… 随着天色彻底暗下,哈迪斯轻松解下身上镣铐,离开了房间,走入了茫茫夜色。 ——自己总能查到点东西。 …… 山中不知岁月。 温澜书全身心的沉浸在炼丹的过程中,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极其玄妙的境界,仿佛天与地都远去,唯有眼前橙红的火焰静默的燃烧。 他操控着所剩不多的法力,如一缕细流般源源不断的朝丹炉注入,使得丹炉底部的丹焰不增一分、不减一厘,始终平静稳定的燃烧,直至丹炉中的药草被逐渐炼化,又重新聚拢成丹药。 最后紧闭的丹炉中霞气氤氲,万丈金芒散射而出——丹成! 温澜书睁开双眸,漆黑的眸中华光流转,带着丝微不可查的满意。 ——他终年习剑,上次碰炼丹炉还是在自己结金丹的时候,如今时隔数百年再度起炉炼丹,原本已经做好了失败数次的准备,谁料想竟然一次成功。 三枚浅金丹药静静躺在炼丹炉中,表面华光熠熠,如珍珠般莹润。 温澜书立刻拿出三个瓷瓶,将丹药装了进去,以防药效溢散。 做完这一切后,他心神骤松,然而下一刻,便觉疲惫如潮水般蔓延上来。 温澜书一个踉跄,跌坐在了石床之上,眼前一阵一阵的发白,他这才发觉自己此时跌了境界、又被禁了修为,身躯早已不可与之前相比,平日里还看不出什么,像刚才那样全神贯注的炼丹之后,就难免感觉躯体疲惫。 但这也是温澜书意识到了一件事,他怕是已经炼丹很长一段时间了,换句话说——已经不吃不喝、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很长时间了。 他余光扫到了床头放着的一篮浆果,那浆果是爱葛妮思送过来的,原本赤红如朱砂、还带着清晨的露珠,但是现在却是呈现出了腐败的黑红色,黏腻的汁液自果篮底部渗出,干涸在石床上,引来了一小片嗜甜的蚂蚁。 此刻天色渐暗,阳光没入地平线下,洞穴内部逐渐昏暗下来,那片蚂蚁就像是一块正在吞食着干涸血迹的浓重阴影。 这联想让温澜书不适的皱起了眉,“系统,我炼丹炼了多久?” 【十天】 【宿主完成主线任务的时间还剩206天】 在这种昏暗的情景下,冰冷的机器音显出一种不近人情的意味。 温澜书闻言眉毛皱的越发紧了,却并非是因为系统给出的倒计时。 “十天……不对……” 温澜书喃喃道,心中突然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他想起了那个金发白裙的身影。 爱葛妮思向来每隔几天就会给他送来最为新鲜的浆果,而距离他开始炼丹已经过了十天,爱葛妮思竟是一次也没来过吗? 就这么任由此前的浆果逐渐腐烂…… 她是厌倦了照顾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还是根本就不能来? 温澜书脑海中一刹那闪过许多猜测,第一个就是爱葛妮思救他的事情被那位传闻中性格爆裂的月神发现,因此遭到处罚。 但是按照月神对于这片森林的掌控程度,倘若真的发现了这件事,没道理会发现不了自己的藏身之处,或许在炼丹炼到一半的时候,就会被闯入的月神所打断。 这么想来,似乎只剩下了一种可能——爱葛妮思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这所谓的事情有好有坏,温澜书不愿去想最坏的情况,但是那股不详的预感却始终如影随形,像是一条阴冷的蛇,游走缠绕于□□的皮肤之上。 而糟糕的是,温澜书作为一位曾经差点渡劫化神的修仙者,已经能隐约窥探到一点天机,即便现在境界下跌,对于祸事的预感仍旧比寻常人要强上几分。 换句话说,倘若温澜书觉得哪儿要出事,那多半是真的会出事。 洞穴内越发昏暗了,赤色的夕阳打在那腐烂的浆果上,显得那块带着黑色的腐败汁液越发的红了,几乎像是一块流淌的血迹。 温澜书盯着那块污渍片刻,以这遗留的果篮为联结,为爱葛妮思起了一卦。 卦象——坎为水。 温澜书于卜算一道功力粗浅。 他沉默片刻,再度起卦。 然而起卦七次,七次卦象均为“坎为水”。 坎为水——坎为上卦,坎为下卦。 寓意陷溺于水。 为下下卦。 属大凶。 爱葛妮思出事了。 温澜书的神色沉了下来,但是转瞬他便想到了自己曾送给爱葛妮思的那块用以保命的玉佩。 那玉佩与他神识勾连,倘若爱葛妮思真遭到了什么不测,玉佩因为承受致命攻击而碎裂,他必定会有所感应,但他炼丹期间始终未发现任何异动。 所以至少到目前为止,玉佩应当还是完好无损的。 但这个猜测并未让温澜书心中的隐忧减少半分。 玉佩没碎,并不意味着爱葛妮思处境绝对安全。 或许爱葛妮思身上有伤口,只是不致命罢了;或许玉佩根本不在她身上,可能遗落在地,也可能落到了他人手中。 种种猜测在温澜书脑海中如飓风一般刮过。 此时太阳已经彻底坠入了地平线下,夜幕逐渐笼罩大地,当月亮从天边升起时,月神对这片土地的掌控力将会达到一个顶峰。 从完成系统任务的角度看,此时绝对不是出去的正确时机,他解释不了自己的来历,必定会与月神起冲突。 温澜书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但是他走出洞穴的动作却没有半分犹豫。 剑修重诺。 先不说爱葛妮思于他有救命之恩,他既然答应了要护着爱葛妮思,那么无论如何都要保她周全,绝无畏难退缩之理。 半边残阳似血,半边夜色如墨。 在黑与红交织的天幕之下。 温澜书黑发白衣,手持青虹长剑,几乎如一道凛冽剑光,直直没入了不远处幽暗的密林。 8、阿尔忒弥斯 这片森林用林海形容并不为过,碧色万顷,松涛如浪,极为茂盛的林木几乎将整个天穹覆盖,使得林中越发昏聩。 温澜书迈入林中,就好像入了迷宫一般,举目四望树影幢幢,不知路在何处。 然而温澜书面上不见半分急躁,事态紧急,他反倒越发冷静。 忆及之前为爱葛妮思所卜的卦相——“坎为水”,寓意陷溺于水,其大凶之处必定与水有关。 因此他的目的一开始就十分明确,便是去寻找森林中的水源。 若是在温澜书修为鼎盛的时候,只消神识一扫,千里江山近在眼底,寻找水源不过瞬息之间的事情。如今修为被封,便只能一点一点的去寻,但好在他五感较常人仍旧敏锐些许,在林中走走停停,终于在一刻之后,捕捉到了那若有似无、缥缈如烟的潺潺之声。 温澜书立刻朝那方向走去。 随着他逐渐走进,耳侧的流水声明显起来,但随之温澜书发现了异常——这儿只有流水声。 没有蝉鸣,没有鸟叫,没有夜行动物在捕猎时放轻的呼吸声,甚至没有风拂过枝叶的窸窣声响。 一旦温澜书停下脚步,失了赶路时踩踏落叶所发出的清脆声响,这片林子就死寂的像是一幅没有声音的画,呈现出一种极为异常的安静。 唯有泉水叮叮咚咚,在这种情形下却显出鬼声呜咽般的诡异。 温澜书抚上了身侧的长剑。 这种情况,要么是这片森林遭到了什么劫难,使这儿成了一片死地;要么是林中有修为极高的上古凶兽,将寻常走兽压制的不敢出声,故而一片静谧。 他抽出青虹剑,用剑尖拨开地上落叶,一只马陆受惊逃走。 此地还有虫豸,但是飞禽走兽在何处? 温澜书想到,收回长剑时,无意中一挑,碰触了一种极为坚实的东西。 他动作一顿,转而挑开了旁侧的落叶。 一具几乎被吃空的狼尸显露出来。 也不知道是被什么猛兽吃的,脖颈以下的部位被吃的极其干净,露出了森白的骨骼,脖颈以上的狼首还算完好,灰白的毛发沾满干涸的血污,狼眼大睁着,死不瞑目。 工整。 这是温澜书见到这具狼尸时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这头狼死状极其工整,完好的头颅和只剩下骨骼的躯干连接在一起,在脖颈处呈现出泾渭分明的两个极端。 具温澜书所知,很少会有猛兽将猎物吃的这么干净,甚至能保留下完整的骨架,但是他毕竟身在异世,不确定这个世界是否真有这样的猛兽,所以将这个疑问压在心底,只是行动间越发谨慎。 此刻夜幕已至,林中一片昏黑,几缕弥留的红霞挂在天际,透过层叠的树梢打下几缕几不可见的光。 温澜书借着这点光,看见了地上的第二具尸体。 这是一具麋鹿的尸体,脖颈之下只剩骨骼,沾着一点血肉,脖颈之上头颅完好。 紧跟着,就是第三具、第四具。 温澜书跟着地上的兽尸一步步向前走去,距离溪流也越来越近,几乎到了一抬头就能望见的地步,空气中传来了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霞光略过树梢,隐没在天际。 在最后一缕天光消失的前一刻,温澜书抬头,看见了不远处堪称满山遍野、遍布溪流两岸的尸山血海。 大大小小的兽尸几乎拼成了一张庞大的地毯,交织着红白两色,就这么直直闯入了温澜书的眼帘,却又在下一刻尽数隐没于蔓延而来的黑暗,唯有耳侧的流水声在一刹那仿佛放大到一种震耳欲聋的地步,在黑暗中如潮水般不断冲击着温澜书的耳膜。 ——此时此刻,他不得不将爱葛妮思的下落往最坏的一种方向猜测。 但这儿毕竟是月神的猎场,有胆子在神明眼皮子底下做出此等大事的,其实力必定也不能小觑。 温澜书尝试着调动全身修为,但很快就因为飞速流失的修为而不得不被迫中止了这种行径。 他不由的苦笑,放弃了继续前进的打算,转而升起了将此事全数告知那位传说中的月神阁下,向她寻求帮助的想法。 毕竟从爱葛妮思日常的话语听来,那位月神阁下虽然偶尔性情暴烈,但也绝不是那全然不讲理之人,对自己的宁芙平日里也颇为照顾。 【阿尔忒弥斯不会信你】 似是猜到了温澜书所想,系统冷不丁说道。 温澜书却是豁达,“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此刻已无其他选择,何况此处既为月神所有,出了此等大事,她想必也不会坐视不管,我不过是提供些许线索罢了。” 话说到一半时,茂盛的枝叶间忽的垂下几缕银光,起初微弱如萤火,随着时间推移,银光愈盛,如银色潮汐澎湃而来,驱散了林中的夜色,原本昏暗的密林缓缓亮了起来。 ——月亮升起来了。 暮色四合,幽暗的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悬。 银色月辉如轻纱缭绕,照亮了波光粼粼如缎带一般穿林而过的溪流,也将溪流旁的尸山血海再度照亮。 温澜书怔怔看着眼前的地狱图景,片刻后,却是骤然放松下来。 月光是阿尔忒弥斯的手、是阿尔忒弥斯的眼,它轻吻着温澜书的眉心,将这一幕尽数送到了阿尔忒弥斯眼前。 于是密林的另一侧,见到了又一位不速之客的月神愤怒的拧起了眉毛。 她一袭猎装飒飒,几乎在瞬息之间,就驱使着由两头金角鹿所拉的战车来到了温澜书面前,弯弓搭剑,以一种狠绝的姿态味将箭向温澜书的右腿射去。 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温澜书眸光一凝,稍稍一侧,立刻将箭躲了开去! 射空的箭深深没入土地,只余箭尾还在微微颤动,足见此箭力道之强。 温澜书忍不住抚掌赞叹:“好箭法。” 阿尔忒弥斯双眉下压,见一箭不成,立刻再射一箭,这次箭矢直直朝着温澜书心口而去。 第二箭温澜书没有躲,他不退反进,手中青虹出鞘,剑光一闪,便将飞驰而来的箭矢劈成了两节。 阿尔忒弥斯瞪大了眼睛,她的金箭是由火神铸造的武器,虽然比不上一些主神的法杖——毕竟箭矢属于消耗品——但也绝不是普通人能轻松劈开的。 眼前这人到底什么来历? 阿尔忒弥斯这么想着,也这么问出了口。 温澜书轻喘几口气,压了压发麻的手腕,他原想将自己经历和盘托出,又想到异界来客的身份难保不会遭到当地神明的排斥,便将已经准备好的说辞咽了下去,改口道:“在下温澜书,采药时不慎跌落山崖,被爱葛妮思姑娘所救,安置在石洞中养伤。” 阿尔忒弥斯冷笑,“我哥哥是医药之神,你要采药救人,也应该去他的属地,我这儿可没有你要找的药材!” “有的,有些草药乍看无用,但经过适当炮制之后也能治病救人。” 顶着阿尔忒弥斯质疑的目光,温澜书将之前炼制好的丹药递过去,又将所用药草的名字以及炮制方法一一说出。 “阁下若不信,可以取其中丹药一试。” 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句话在希腊神话的世界同样适用。 虽然温澜书向来不苟言笑,但他举止不卑不亢,行动间从容自在,一见面就能让对方升起三分好感,加之他说起丹药的时候言之凿凿,语言流利。 虽然心中仍旧怀疑,但阿尔忒弥斯的敌意已经去了几分,她收下那瓶丹药,意有所指的看了眼不远处的尸山血海,转而问道:“你又为何出现在这儿?” “爱葛妮思一般每隔三日会给我送来食物,可我已经十天未曾见她,我恐她出事,所以前来寻找。” “那你又为什么看着那遍地尸体一脸笑意?” 这才是阿尔忒弥斯一见到温澜书就连射两箭的真实原因。 这几日,她为了践行对猎户的那个承诺,将整片森林都翻了一遍,但是金角羊没有找到,却发现森林中动物的数量正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减少。 这种减少起初并未引起她的注意,直到五日前,死亡如同瘟疫般骤然蔓延开来,短短几日间,死亡的动物尸体就铺满了溪流沿岸,这才让她心中警醒。 阿尔忒弥斯为了调查这件事忙的焦头烂额,突然看见一个陌生人站在满地的尸体前眼带笑意,顿时将心中的所有怀疑均指向了那人。 狩猎女神的敌意达到了顶峰,两支金箭射出,只想将这具有重大嫌疑的人制住。 温澜书闻言嘴角勾起了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像是确认什么似的将不远处的尸体又扫了一遍,“我担心爱葛妮思的下落,在些尸体里没有看见她的尸体,心里自然高兴。” 【阿尔忒弥斯好感度+10】 阿尔忒弥斯松开弓弦,不见有多热络,但脸上至少没有了敌意。 “爱葛妮思虽然不怎么喜爱打猎,但无论如何她是我的宁芙,狩猎女神的宁芙,不会那么容易就出事。” 阿尔忒弥斯调整缰绳,话语中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傲然,她示意温澜书上车,随后一甩长鞭,驱车而行。 “你那把长剑不一般,但是你是个人类。” 深蓝的眼眸扫过华光流转的青虹剑,又落在了温澜书俊俏的脸上,阿尔忒弥斯勾起了一个不怎么真诚的笑容,“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情况,作为一个人类待在这儿并不安全,我先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至于爱葛妮思的下落,我来帮你寻找。” 名为安置,实则软禁。 温澜书知道阿尔忒弥斯心中的怀疑并没有消除,所以想将他圈在一个地方看管起来。 毕竟他刚刚所说的来历实在是漏洞百出,但是自己真实的身份……却更加匪夷所思,估计真说了阿尔忒弥斯也不会信。 温澜书还想再争取一下,但是他刚开口说了个“爱葛妮思”,就见阿尔忒弥斯的视线扫了过来,将他由上至下的审视了一遍。 “你很关心她?” “她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也早将她当做友人,如今友人出事,自然关心。” 阿尔忒弥斯收回视线,不置可否的轻哼一声。 【阿尔忒弥斯好感度-5】 听着识海中突然响起的机械音,温澜书难得迷茫的眨了眨眼。 9、初见 剑修不明白阿尔忒弥斯心中的想法。 但是经历过大风大浪指导宿主攻略对象无数的001号系统明白。 已知,按照神话记载,阿尔忒弥斯是掌管少女童.贞时期的处.女神,当自己的侍女卡利斯托与宙斯结合怀孕后,她曾愤怒地用箭矢将两人赶出了自己的猎场,厌恶一切对宁芙心怀不轨的男人。 又已知,温澜书长了一张好皮相,一个长得好看的、来历不明且被宁芙救起的男人。 按照系统的经验,温澜书与爱葛妮思的相识符合绝大多数爱情故事的开头,而他们两人目前的进展——宁芙失踪,男人因为担心不顾自身安危出来寻找——符合绝大多数爱情故事高潮的前奏。 然而温澜书是个剑修。 一个一心向道的剑修。 一个一心向道且正直的剑修。 他与爱葛妮思的感情比山顶淌下的雪水还纯洁,但是生活在希腊神话世界,天天目睹自家父亲、兄弟、姐妹上演伦理大戏的阿尔忒弥斯显然不信。 作为同一根绳上的蚂蚱,系统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自己的宿主,给他一个答题范本。 但是还不待系统出声,温澜书开口了。 “殿下,爱葛妮思向来敬重你,也曾劝我离开,只是因为我醒来后身体抱恙,行动不得,爱葛妮思出于善心勉强多留了我几日罢了……现下我身体已经恢复大半,待寻到爱葛妮思下落之后,便会离开此处,这几日多有叨扰,还望殿下见谅。” 温澜书左思右想,猜测月神的好感度突然下降,是因为自己闯入森林而迁怒于“包庇”自己的爱葛妮思,认为他们两人“狼狈为奸”,所以出声将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阿尔忒弥斯听罢神色却奇迹般的缓和下来。 “你要走?自己一个人走?不带着爱葛妮思一起?” “我为何要带着她一起?”温澜书不解,“我有要事在身,不方便与人结伴而行;爱葛妮思将此地当做家,也不会轻易离家而去……更何况,爱葛妮思是您的侍女,哪怕我真要与她一同离去,也应该事先告知您才是。” 阿尔忒弥斯的神色彻底柔软了下来。 【阿尔忒弥斯好感度+15】 【阿尔忒弥斯目前好感度:20】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1.1”】 【200积分已到账,系统商店一至三页已解锁,欢迎宿主凭借积分换取权限范围内的物品,系统001号竭诚为您服务】 就在温澜书话音落下的刹那,系统的通知接二连三的蹦出来,甚至在说到任务完成时,还颇为应景的加了些许轻快的音效,以示庆祝。 在欢快的、像是有七个小人手拉手跳舞的音效声中,温澜书满脸茫然。 他仔细回忆刚才的对话,全然不明白这十五点好感究竟加在何处。 仅仅是撇清爱葛妮思身上关于“私藏外人”这件事的责任,就真的值得阿尔忒弥斯如此高兴吗? 那看来,阿尔忒弥斯……似乎还挺护短? 温澜书这般想到。 看着自家解题过程全错,但是答案全对的宿主,系统默默摁灭了欢快的背景音。 …… 阿尔忒弥斯最终将温澜书安置在一个小木屋中。 说是木屋其实并不简陋,小屋两侧野花盛开,房檐上一些爬藤植物攀援而上,装点屋顶,颇有野趣,若不是紧闭的门扉上悬着一把锁,温澜书几乎要以为自己是来游玩的。 “这间屋子内关着一个前几天闯进来的猎人,”阿尔忒弥斯解释道,“不过现在森林里也没有空余的房子,只能先委屈你住在这儿,另外……我希望你能顺便看着他,毕竟现在森林中并不安全。” 阿尔忒弥斯将锁解开,推门而入。 屋内无灯,一片漆黑,唯有月光自大开的窗户中泼洒而入,但也仅仅照亮了半间屋子,另外半间全然隐没在阴影中,依稀可见有一人影闲散的靠坐在墙角的阴影中,唯有手上的镣铐在月色下泛着寒光。 温澜书盯着那暴露于月光下的手,发觉此人年轻的过分,甚至不像个风餐露宿、打猎劳作的猎人,毕竟没有哪个猎人会有这么一双苍白有力、不见任何伤口老茧的手。 似乎是感受到了温澜书的注视,那只手微微一动,缩回了阴影中。 温澜书抬眸,对上了黑暗中一双碧色的眸子。 哈迪斯打量着眼前这个意外来客。 他其实本无所谓进来的是谁,毕竟他此行目的明确,多了个“室友”也不过是给他的调查过程加了个“掩人耳目”的步骤罢了,并不能给他造成真正意义上的麻烦。 因此一开始,哈迪斯只是轻飘飘扫过去一眼,就像听见窗户被风吹开下意识看过去一样。 但是很快,哈迪斯的视线凝固了,转而若有所思的在温澜书和阿尔忒弥斯两者间移动,最后着重落在了温澜书身上。 很奇怪,或者说有意思。 哈迪斯虽然常年坐镇冥府,但是对于自己这个侄女也算是有所了解。 他从未见过阿尔忒弥斯以这种态度对待过一个人类。 友好中夹杂警惕。 真诚中夹杂怀疑。 因为怀疑,所以阿尔忒弥斯特意让这人与自己待在一起,名为看顾,实则相互牵制。 但同时阿尔忒弥斯又对那人相当友好,或者说诚恳,至少在此前,哈迪斯肯定这间屋子就是个关押人的牢房,而在那人到来之后,阿尔忒弥斯则将门口挂着的锁链给拆了。 “一日三餐我会让宁芙定时送上,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同送餐的宁芙说。” 阿尔忒弥斯像是在招呼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安顿好温澜书后便离去了,而在此期间,她甚至没有将眼角余光分给角落里的哈迪斯一眼,更没有帮他解开镣铐的想法。 虽然心理不至于不平衡——毕竟现在这幅“阶下囚”的状态可以说是哈迪斯自己一手操纵的——但有眼前人对比,心情总归是有点微妙。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在阿尔忒弥斯走后,屋内就安静了下来。 温澜书盘腿坐在窗边,体内功法流转,如海绵挤水般积累着点滴修为,月光泼洒在他身上,显得他如同一座玉质的雕像。 身侧传来打量的目光,那目光不带丝毫恶意,却仍旧有着难以忽视的存在感,如一支柳条轻扫而过,自衣摆起,到腰际,到下巴,又继续向上扫去。 温澜书不予理会,但时间一长不免有种如芒在背之感。 终于,当那视线停留在他眉心红痣上时,温澜书睁开了眼睛,寒潭般的眼眸淡淡瞥过去,同不远处的翡翠双眸对上了视线,冷然开口:“在下身上可有不妥?” 哈迪斯靠上了身后的墙,行动间身上的镣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一手挂在膝盖上,于是那只苍白的手再度暴露在月光下,连带着那寒光凛凛的镣铐,一起映入温澜书眼帘。 “没有。” 哈迪斯话不多,说完这句就沉默了下来,但那双眼睛仍旧打量着温澜书的衣着,片刻后道:“我只是有点好奇——我从没见过你这种打扮。” “故土遥远,风土人情也与此处有所不同,阁下并未见过也属正常。” “那你故乡在哪里?” “……东方。” 无念门就在洪荒大陆以东。 “是东方的哪座城邦?” “并非城邦,不过些许相熟之人在山上聚居罢了。” 无念门便坐落在洪荒大陆最高的山峰上。 “听起来你像是异乡人。” 说话间哈迪斯微微前倾,那月色便沿着他的手腕一路向上攀爬,映照出一张深邃冷峻的脸。 他的衣着并不富裕,一件漆黑长袍褪色发白,凌乱的衣褶如山脉起伏层层堆叠,显出一副风尘仆仆的落魄样子,然而他的眉宇间不见任何疲态,反倒流露出一种深沉的威严。 温澜书这才发现,眼前之人远比他想象的要高大,几乎像是一座沉稳的山岳,顷身而来的时候,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他心中一跳,隐约间好似有种自己来历被看透的感觉,然而面上神情却越发淡然。 “你我故乡不在一处,对于你来说,我自然算是异乡人。” 温澜书顿了顿,目光落在哈迪斯手腕上的镣铐上,“只是阁下不知做了什么事,竟换得镣铐加身?” 虽然主要是为了转移话题,但是对于这件事,温澜书还真有点好奇,毕竟一开始,他几乎要以为这间屋子是个牢房。 哈迪斯慢悠悠道:“因为闯入了她的森林,而且赖着不走。” 听起来与自己的经历如出一辙…… 温澜书欲言又止。 哈迪斯拨动了一下手上的镣铐,轻笑一声,“事实上,这是我好奇的另一个问题,要知道,从阿尔忒弥斯这儿获得一份镣铐,要远比从她这儿获得青睐要容易的多。” “——她很喜欢你。” 打配合似的,在哈迪斯话音落下的刹那,系统再度发布任务。 【任务1.2:将阿尔忒弥斯好感度提高到40】 【时间:看宿主安排,一切后果自负】 【任务奖励:400积分——请宿主加油,争取让阿尔忒弥斯更喜欢你】 系统声音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另外,系统鼓励宿主超常发挥】 温澜书默然,说实话,他到现在都不明白阿尔忒弥斯对他突然增加的好感度究竟从何而来,他们两实际上只见了一面,但要说是男女之情……又不像。 温澜书神色冷淡,心中实则陷入了难得的迷茫。 但无论如何,阿尔忒弥斯的好感对他来说肯定是利大于弊的,毕竟他从始至终就是为了爱葛妮思的安危而来,之前因为炼丹,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爱葛妮思失踪,已经浪费了十天时间,此时绝无再继续浪费时间的道理!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坐以待毙! 倘若阿尔忒弥斯的好感能让他免于镣铐加身,有自由行动的能力,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但是在动身寻人之前,还有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温澜书仰头看着窗外郎朗月色,难得在识海中主动呼唤了系统。 “系统,你之前说我可以用积分来兑换商店中的物品,这其中有没有能阻止月神探查的法器?” 【有的】 纵然月光无所不至,但阿尔忒弥斯也不会时时注意月色下发生的每一件事。 她会更多的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神庙上,聆听信徒的祷告;或者关注着这片森林——毕竟这是她生活游猎的地方。 而这种程度的关注,凡人或许无能为力,而一些神明可以轻易屏蔽掉——比如哈迪斯,他用一具白杨木制成的傀儡身体,瞒过了阿尔忒弥斯的眼睛。 ——又比如赫尔墨斯,作为小偷与商人的保护神,可以说他浑身上下的法器装备就是为了隐匿身形而生的。 识海中,系统商店打开,一件闪着华光的斗篷浮现至温澜书眼前。 【赫尔墨斯的斗篷·复刻版】 【说明:复刻于小偷与商人的保护神的宝物,可以完全隐匿自身气息,助力你躲过所有神明的探查,乃私奔偷情之不二神器】 【注意:复刻版仅继承了原版80%的能力,目前该版本效用持续时间四小时,冷却时间二十四小时,请宿主时刻注意,以防偷情私奔被抓,助使用愉快~】 10、系统商店 温澜书:“……” 温澜书沉默的盯着这段说明片刻,默默移开视线,果断忽略了某些字样。 “兑换这件物品的条件是什么?” 【三千积分】 显然,温澜书目前的积分远远不够。 似乎是发觉了温澜书心中所想,系统再度开口:【非常抱歉,但是这件物品是目前最符合宿主要求的】 【实际上】 见温澜书没出声,系统继续小心翼翼。 【我们还提供其他获取积分的方法】 温澜书双眸半阖,没有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但也没有拒绝。 于是识海内系统的声音停顿了片刻,继续说了下去。 【作为一个攻略系统,除了攻略人物之外,还可以通过与攻略对象亲密接触来获取积分】 【比如牵手】 系统选了个比较小清新的作为开头。 【比如拥抱】 【比如亲吻】 【比如……】 系统诡异的停顿了一下,换了个委婉一点的说法。 【进行某种灵与肉的结合】 “系统……”温澜书长叹一口气,“把系统商店的前三页调出来。” 【好的】 平板无波的机械音立刻响起,这回系统回答的果断且迅速,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刹那,就把商店前三页——也就是温澜书有权限兑换的物品——展示在了他的面前。 物品数量不少,约莫有几十件,但其中有部分为神器的复刻版,所需积分三千至一千不等,显然超出了温澜书目前的能力范围。 因此排除掉这些神器复刻版后,温澜书真正能兑换的,其实只有零零散散十几件物品。 这十几样东西绝大部分为一次性的小玩意儿,功能简单到一句话就可以概括。 【幸运符(100积分):遇见优质人类的概率增加至80%,持续时间一天】 【魅魔的眼泪(200积分):服下之后让你的一举一动都充满魅力,持续时间一天】 【α星系的整容凝胶(100积分):来源于高科技位面的最高科技成果,可以对全身任意地方进行无痛微调,持续时间一小时】 …… 温澜书一目十行,飞速扫过,越看越觉得要不是发生了穿越异世这件事情,他可能真的会把这个系统当做某个邪门歪道炼制的傀儡,专门用来引诱修士坠入魔道。 越往后翻,给出的详情图上马赛克就越厚,只在一旁留下几串叫人想入非非的功能描述,仔细去看那个描述,连合欢宗都要甘拜下风。 温澜书面无表情、八风不动,翻到最后,总算给他翻出两样看起来能用的东西。 【读心术(100积分):了解对方所思所想,成为他的解语花、知心人,持续时间十二小时】 【呼风唤雨符(100积分):在雨中来一场浪漫邂逅吧,持续时间四小时】 温澜书的视线在“呼风唤雨”四个字上顿了顿,果断选择了呼风唤雨符。 此时夜已经深了,靠在墙角的那人安静至极,呼吸清浅平稳,像是已经睡着了。 温澜书摩挲着手中如丝缎般光滑的符纸,片刻之后并指为剑,轻轻一划,符纸便如萤火般点点消散。 窗外微风乍起,薄纱般的乌云聚拢而来,挡住了天上高悬的明月。 林中骤然黯淡下来,唯有潮气自夜色中翻涌而来,如无形的浪潮,逐渐蔓延至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要下雨了。 这场雨来的无声无息,不像夏季的阵雨那般声势浩大,而是绵密纠缠如同蛛网,级细的雨丝在风中相互交缠,顷刻间便将整片森林笼罩其中。 阿尔忒弥斯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场突如其来的雨。 彼时她正站在溪流上游,沉默的看着岸边掉落的果篮。 爱葛妮思是她的所有宁芙中最为安静的一个,在其他宁芙穿梭在林中打猎的时候,她总是安静的坐在河边,或者绘画,或者阅读那些她所喜爱的诗歌。 比起阿尔忒弥斯的宁芙,爱葛妮思更像是她那位热爱艺术的哥哥的从属。 但是阿尔忒弥斯并不在意这些,安静也好灵动也好,她平等的庇护者这片林中的生灵,当宁芙向她提出请求的时候,她也从不吝惜于给与同样的纵容。 然而纵使阿尔忒弥斯自诩一视同仁,不同的个性之间总会自发的形成一定的距离。 宁芙们早已习惯了爱葛妮思独自一人或在溪边绘画、或在树荫下小憩的情形,当她们聚在林中打猎的时候,面对不见踪影的爱葛妮思,也会下意识的以为她又去了什么人迹罕至但是景色优美的地方写生,而宁芙之间又居住的分散,以至于她们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爱葛妮思的无故失踪。 这是她的失职。 阿尔忒弥斯如是想到,与温澜书分别之后,便立刻将林中的宁芙聚集起来,挨个问询,确定了爱葛妮思的失踪时间应当是五日前。 “五天前的我遇见过爱葛妮思,她带着个柳条编的果篮,说要去溪流上游的灌木丛中采摘浆果。” 其中一位宁芙如是说道。 五日前…… 浆果…… 与温澜书所说的爱葛妮思会定期给他送浆果的行为对上,也与林中动物开始大范围死亡的时机对上。 阿尔忒弥斯神色越发难看,愤怒如岩浆般在心中沸腾。 她长出一口气,收敛了面上的怒容,看向宁芙们的神色却分外温和。 “夜已经深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几日也不用帮我去林中寻找线索了,尽量住在一处,如果出现了什么意外,立刻告知我。” 宁芙们显出不赞同的神情,她们中的弓箭在月色下泛着凛凛寒光,正如之前阿尔忒弥斯对温澜书所说的那样,月神的宁芙至少在武力值上不会吃亏。 阿尔忒弥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转而说道:“今日林中多了一位客人,是爱葛妮思的朋友,不过他是个人类,我担心让他独自一人待着会有危险,不若你们帮我去看顾一下他?” 宁芙们自知会给阿尔忒弥斯添乱,但也不愿意看着自己的神明独自奔波,即便知道这个差事过于敷衍,却也不情不愿的应下。 阿尔忒弥斯告别了宁芙,独自一人驾驶着自己的黄金战车,向溪流上游而去。 周遭树影婆娑,却不闻虫鸣,不闻鸟啼,只有车轮碾碎落叶的声响,在寂静的夜中突兀的响起,宛如某种不知名野兽凶蛮的咀嚼声。 阿尔忒弥斯驾车行在林中,如同被笼罩在巨兽的阴影下。 这个联想另阿尔忒弥斯厌恶的拧紧了眉毛。 她早已检查过那些死去的野兽尸体,这些尸体有些被吃的只剩下头颅,有些被开膛破肚,有些缺胳膊少腿,死状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有被食用的痕迹。 阿尔忒弥斯是掌管狩猎的女神,对林中的各类动物习性有着长足的了解。 从这些尸体的伤口来看,她可以百分百确定这是被大型的猛兽撕咬所至。 那猛兽体型应该十分巨大,有着利齿以及极强的咬合力,因此在袭击那些动物的过程中几乎是一击毙命,一张嘴就能将虎豹之类的猛兽的半个身躯给咬下来,因此现场虽然尸横遍野,但是打斗的痕迹却几乎没有——来者对于森林中的所有生灵,几乎都存在着实力上的压倒性优势。 但是阿尔忒弥斯并不惧怕这个,她是狩猎的女神,手中的金箭无往不利,她并不介意取走这位未知狩猎者的性命,好让自己手中多一个值得炫耀的战绩。 当然,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她得如猎人寻找猎物一般,找到这位狩猎者的行踪。 但糟糕的是,她找不到。 体型如此庞大的狩猎者,照理说留下的痕迹应当会相当明显,它穿林而来时会折断沿路横生的枝丫,它穿林而去时庞大的身躯必定会在松软的泥土上留下脚印。 阿尔忒弥斯是最老道的猎人,她会循着这些痕迹顺藤摸瓜,然后将手中的金箭刺入狩猎者的心脏。 但是本应存在感极强的庞然大物却如同一片无影无踪、却又无所不至的云,他像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狩猎时惊不起树上栖息的飞鸟,也不会折断周遭枝叶,只有满地的动物尸体彰显着他曾来到。 因此阿尔忒弥斯并不惧怕,也无不耐,她的心中只有被愚弄的愤怒,这种愤怒在得知爱葛妮思失踪的时候达到了定点。 她的金箭是由锻造之神赫菲斯托斯打造的神器,每一支都珍贵无比,但是此时阿尔忒弥斯并不介意将金箭全数射入那位未知的狩猎者的胸膛,权当是给他的陪葬品。 黄金铸就的马车在松软的泥地上留下深刻的痕迹,阿尔忒弥斯驾车来到了溪流的上游。 林中的宁芙经常会来此地采摘浆果,而此刻在灌木旁、靠近溪流的空地上,静静的躺着一个由柳条编织的果篮。 果篮不大,看得出是被人慌乱之下失手扔在地上,因此原本满满的一篮浆果洒落在地,又慢慢的腐烂,最后在地上形成红惨惨的一片,像是泼洒的血迹。 阿尔忒弥斯沉下脸色,她捡起果篮,却在靠近时真的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这才发现地面上真的有血液泼洒,只是因为与红色的汁水混在一块,所以一时间没有发现。 阿尔忒弥斯心中一紧,又很快反应过来,这点血量不足以致死,于是立刻将随行的猎犬唤过来。 猎犬对着地上的红色痕迹嗅嗅闻闻,片刻后向溪流跑了几步,对着水面狂吠起来。 这条溪流由北向南贯穿整片森林,是林中最重要的水源,溪流的上游流水湍急,但是溪水本身却很浅,几乎一眼看的到底。 阿尔忒弥斯垂眸看去,只看见溪流底部卵石重叠,除此之外并未异处。 但三只猎犬却始终冲着水面狂吠,一声叠着一声,宛如急促的鼓点。 阿尔忒弥斯心脏跳的越发厉害,缠绵的雨丝浸润了衣摆,彻骨的寒意攀爬而上。 阿尔忒弥斯再度向水面看去。 溪水湍急流淌而过,而在水面之下,爱葛妮思静静躺着,双手交叠于腹部,像是睡着了一般。 然而阿尔忒弥斯伸手摸去,却穿过了爱葛妮思的身影,只摸到了溪流底部的卵石。 水底并没有人,爱葛妮思的身影却仍旧浮在水中,哪怕是湍急的流水也未能将其打散。 不对。 不详的预感骤然浮现,阿尔忒弥斯心中警铃大作,她后撤一步,水中的人影却骤然睁开了眼。 爱葛妮思带着甜腻的笑容,柔软的双手破开水面,亲密的环绕住阿尔忒弥斯的脖颈,然后狠狠一拉,将阿尔忒弥斯扯入了水中。 身后的犬吠骤然变的凄厉。 三只猎犬迅速咬住阿尔忒弥斯的衣摆,妄图阻止它们主人下落的趋势,可到底不敌倒影中爱葛妮思的力道。 只听见“撕拉”一声。 衣摆撕裂。 阿尔忒弥斯被爱葛妮思拖拽入了溪流。 明明只是仅到成人膝盖的浅水,阿尔忒弥斯却觉得像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冰凉的溪水争先恐后的灌入了她的口鼻之中。 阿尔忒弥斯的意识逐渐涣散,最后陷入了一片茫茫黑暗。 11、读心 窗外细雨绵绵,因为乌云遮挡住了月亮,屋内便越发的昏暗。 温澜书留意着墙角的人影,修为的封印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五感的灵敏度,此时没了月色的照耀,他便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高大的人影靠墙坐着一动不动,胸口缓缓起伏,呼吸清浅,像是已经睡熟了。 待确定身旁那人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后,温澜书执剑起身,出了房门。 吱呀—— 房门轻轻的打开了一条缝,屋外连绵的雨丝便被风吹了进来,带来了些许的寒意。 于是温澜书的动作顿住了,他转过身,身后的窗户大开着,冰冷黏腻的雨丝飘散进来,已经洇湿了一小块地面。 温澜书感受着周身的寒意,忽然想起了许久之前的一件事,但是仔细想想又仿佛发生在昨天,彼时他的掌门师兄即位,温澜书成了无念门的九长老,门派纳新时,他也像自己的掌门师兄一样,收了两个小徒弟。 那时他已经是到了元婴的境界,吸风饮露,寒暑不侵,而那两个小徒弟到底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虽然颇有资质,但仍旧未脱离凡俗之身。 温澜书稍不注意,二人便染了风寒,发了高热。 他这才发现,自己光顾着教授剑法,平日里却是对两人疏于照料,也忘记了两人尚未结丹,身体素质自然不可与他这种元婴期的修士相比。 自那之后,温澜书便对门派中的后辈关照了许多,尤其是对自己那关门弟子褚乐生,时时看顾照料。 说来眼前这人,他虽未仔细看过他的相貌,但也知晓这应当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自己已近千岁——这么一想,温澜书看向哈迪斯的眼神便带了丝看着晚辈的和煦意味。 他悄无声息的回转过身,关上了窗户。 ——毕竟回忆起自己小徒弟发高烧的样子,双颊通红,呓语不断,看上去实在可怜的紧。 温澜书走后,哈迪斯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看紧闭的窗户,又看向温澜书离去的方向。 说实话,他从一开始就对温澜书的来历抱有怀疑。 温澜书自称来自于遥远的城邦,因为采药误入了阿尔忒弥斯的领地——这话糊弄别的神明还可以,却绝对糊弄不了他。 死亡是世间万物的终点,而哈迪斯是死亡的终点。 他身为冥府之主,坐镇冥府数万年,世间所有的灵魂最终都要在他面前接受审判。 然而这万年间,他从未见过有一个灵魂,长得同温澜书一般相貌,做与温澜书相同的打扮。 ——是温澜书属于一个新生的种族,这个种族只有他一个人,只要他不死去,哈迪斯就不会见到与他相似的灵魂。 ——还是温澜书原先所处地方,根本就不受冥府的管辖。 怀揣着这个疑问,哈迪斯出言试探,最后更倾向于第二个答案。 温澜书是个彻头彻尾的异乡人,或者更干脆一点——来自于其他的世界。 只是这个异乡人为何突然来到这儿? 哈迪斯想起了深渊中无故松动的封印。 对温澜书逐渐升起的怀疑,又因为他想起了刚刚温澜书关窗的举动而骤然降了下去。 说实话,身为冥府之主,能与神王宙斯分庭抗礼的存在,因为担心着凉而被人照顾这种事他还是第一次经历,尤其是他现在所用的身躯是由白杨木制作,根本没有冷热的概念,以至于哈迪斯一时间压根没有反应过来。 能下意识做出这种举动的,应当不会是十恶不赦的人。 冥府对于罪行的审判有一套严格的标准,即便哈迪斯以最为挑剔标准去审判,温澜书目前的所作所为也足以令他进入乐土,而非坠入地狱。 与之相比,自己那个总是疑神疑鬼、处处留情且占据神王神格的弟弟,好像更适合地狱。 像是想到了令人愉悦的场景,哈迪斯眉梢难得扬了扬。 他解开镣铐,趁着温澜书还未走远,动身缀在了他的身后。 ——无论如何,哈迪斯还是相当好奇,温澜书这个跨越时空的异乡人身上,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手段,能帮找到失踪的宁芙,更甚者……帮他找到深渊出逃的三个怪物。 …… 哈迪斯的想法与此刻的系统高度重合,但深知自家宿主目前几斤几两的系统,并没有像哈迪斯那样对温澜书抱有一种盲目的自信,反倒更多的是一种担忧。 【宿主,你的法器尽数毁于之前的雷劫,你不了解这片土地的情况,神明不会帮你】 【你需要提防阿尔忒弥斯,你孤军奋战,而且目前的实力与凡人相差无几,你要怎么找到爱葛妮思的下落并成功将她救出】 温澜书没有回应系统的发问,转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系统,你的‘读心术’是否可以对动物使用。” 虽是问句,但是温澜书语气相当笃定。 系统没有立刻回话,它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个问题,在脑海中演算片刻后,才给出了一个比较谨慎的回答。 【理论上可以】 这个“理论”立足于001号系统的自身设定,以及涵盖的具体业务范围。 作为一个有着良好修养、业务达标的恋爱攻略系统,001号系统的目标攻略对象自然不会仅仅局限于人类,仙妖神魔均有涉猎,而读心术自然也可以对上述攻略对象使用。 众所周知,妖多半由动物化身而来。 读心术能对化形的妖使用,等量代换一下,自然也能对未化形的动物使用。 更何况…… 系统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定它还有人外的业务。 曾经有一个宿主攻略了纯靠触角分泌化学物质来进行沟通的虫族,哪怕在这种情况下“读心术”仍旧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读心术”在虫族上都能生效了,在动物上……应该也能吧? 毕竟前者节肢动物,后者脊椎动物,从生物的演化来看后者还要更加高级一点。 想到这儿,系统无端了多了一丝笃定,只是它还是给温澜书打了一个预防针。 【因为那些动物并没有意识,用宿主世界的话来说——灵智未开,所以使用“读心术”可能会有一定的局限性,只能读到一些逻辑性不强的只言片语】 “无妨,足够了。” 温澜书淡淡道,用剩余的一百积分向系统兑换了“读心术”。 他所处的洪荒大陆修士云集,其中有一门功法叫搜魂术,用于灵智已开的生灵,可以看到完整的记忆;用于灵智未开的生灵,则只能看到些断断续续的画面。 虽然针对“读心术”的介绍只有寥寥几句,但温澜书猜测它的作用效果应该与搜魂术差不了多少,故才有此一问。 而系统的回答也与他预料的结果相差不大。 温澜书拨开身前挡路的枝叶,快步朝其中走去。 正如系统所说,他在此地无亲无友,孤立无援,宁芙们不一定会帮他这个来历不明的人。 而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又过于陌生,若是独自寻人,难免会陷入无从下手的窘境。 因此温澜书打算直接从动物那儿寻找爱葛妮思的下落。 幕后黑手屠杀了相当数量的生灵,又掳走了一位宁芙,弄得如此声势浩大,必定会留下些许蛛丝马迹,这些线索可能过于隐蔽,单凭神明的眼睛无法察觉。 但是林中的生灵会对此一无所知吗? 藏在草叶间的虫豸,隐没在树冠上的飞鸟,以及极有可能直面死亡、又幸运的从幕后黑手手中逃脱的虎豹——他们都是林中这无数场血案的见证者,只是无声无息,不会言语。 而系统所提供的“读心术”恰恰能让温澜书从这些生灵口中问出第一手的线索。 温澜书启动了“读心术”,十二个小时的倒计时以沙漏的形式出现在视野的左上角。 他朝丛林的深处走去。 哈迪斯远远的跟在温澜书身后,看着周遭场景不断变换,越发的偏僻。 头顶巨树遮天蔽日,连绵的雨丝中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嗥叫——这儿仍旧有些许的猛兽存活,它们因为目前林中的情形不敢出来,但绝不是一点危险都没有,尖利的爪牙与泛着寒光的利齿仍旧能把一个手无寸铁的人类撕成碎片。 哈迪斯皱眉看着温澜书继续一无所觉的往深处走,周遭的林木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几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在黑夜中显露出来,对着温澜书虎视眈眈。 包含威胁的低吼声响起,隐藏在林中的凶兽们猛然蹿了出来,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向温澜书咬下去。 哈迪斯双目一凝,正想要出手相助,却见不远处寒光一闪,白衣黑发的青年自腰间抽出那柄形制奇怪的长剑,手腕微动,便用剑背将那几只一人高的猛兽拍落在地,还不待那些猛兽站起来,便见他将剑平平往前一送,下一刻,寒光凛凛的剑刃就横在了其中一只棕熊的脖颈上。 哈迪斯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 几只猛兽趴在地上瑟瑟发抖,青年垂眸看着它们,薄唇微启,声音清冽如金玉相击。 哈迪斯听见青年开口问道:“在下无意冒犯,只是想向各位询问一件事情。” “不知各位是否见过屠杀林中动物的凶手的真容?” 哈迪斯:? 12、线索 他在和谁说话? 哈迪斯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见温澜书突然转过头来,大喝一声“谁”,紧跟着便调转长剑,直直朝他刺来。 银光一闪恍若流星,长剑眨眼间便至跟前。 哈迪斯猝不及防之下抬手抵挡,长剑擦过他的手肘,停在了他的面前。 温澜书这才反应过来,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之人。 哈迪斯的心声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自耳旁淌过。 【他这么知道我在这儿?】 【好快的动作,看来这位异乡人身份并不普通,半神?还是神明?】 【他刚刚像是在和那头棕熊说话……】 【他能听到生灵的心声。】 “你能读心。” 最后一句心音与哈迪斯的话重合在一起,眼前的男人双目定定的看着他,翡翠般的眼眸中是十成十的笃定。 猝不及防被扒了马甲的温澜书心中一凛,手腕微动便将剑刃往前推进了一分,直直抵在哈迪斯的脖颈上。 原以为眼前之人会进一步的追问他的身份。 谁料哈迪斯并未在这件事情上多加纠结,更不像阿尔忒弥斯盘问了一遍又一遍,反而是将目光聚焦在他身后仍旧瑟瑟发抖的棕熊上,问道:“你有从那头棕熊上问出什么吗?” 眼前的男人面无表情,神色严肃,可温澜书竟然隐约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了些许的期盼。 他是真的很希望从我的口中得到线索啊…… 意识到了两人可能目的相同的温澜书默默收回了长剑。 “几个很琐碎的词语,但也不是全无线索。” 看着哈迪斯骤然炙热的眼神,温澜书颇有一种被狼犬盯上的错觉,但是鉴于他目前对眼前之人一无所知,这种信息的不对等让他并不想这么轻易的就将线索交出。 于是转而问道:“阁下对我的来历了如指掌,不知阁下又是何身份?” “不算了如指掌,只猜了个大概。” 哈迪斯诚实的摇了摇头,苍翠的眼中显出些许犹豫,片刻后含糊道:“我是冥府的神明。追着提丰、厄客德娜和喀迈拉的踪迹来到此处。” 见温澜书面露疑惑,哈迪斯挑挑拣拣,索性将三只怪物出逃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提丰生有一百双巨臂、九十九颗兽头以及一颗位于正中的人首,每颗头附近都有毒蛇盘绕,下半身为蛇尾,所过之处风暴狂卷、土地塌陷,蛇发上滴落的毒液能将整片土地污染的寸草不生,千年之前,他被宙斯砍去了一百颗头颅,打入了深渊。” “厄客德娜是提丰妻子,半人半蛇,皮肤上有斑点,她喜欢食用生肉;喀迈拉是提丰与厄客德娜生下的众多子嗣之一,他狮头、羊身、蛇尾,口中喷火,喜欢猎食牲畜、毁坏农田。” 哈迪斯声音低沉,用词精准,三两句话就将事情讲的七七八八。 温澜书认真听着,却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恍惚间自己并非待在异世,而是端坐在无念门的大殿之上,耳边是掌门师兄在絮絮叨叨的说话,拜托他入世除妖。 洪荒大陆上同样镇压着不少上古凶兽。 就像是用久了生锈的武器,那些镇压凶兽封印同样会年久失修,以百年为单位逐个松动,然后那些凶兽一个接一个偷跑出来,温澜书在内的一众大能就一个接一个的把他们捉回来。 温澜书年少时下山历练,有八成是专门为了解决这些凶兽去的。 也是托了这些凶兽的福,在生死之间,自己的剑道一日千里,后来又因为自己在大陆上闯出了些名声,导致之后发生封印松动凶兽出逃的事情,那些弱小的宗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求助无念门九长老。 可以说温澜书在处理凶兽这件事上,也算是驾轻就熟、经验丰富了。 丰富到布阵封印一气呵成,若是将凶兽杀死,对于凶兽皮毛、骨骼、牙齿等各部分的用处也如数家珍。 但若真如眼前这人所说,目前林中发生的一切,都是由那三只从深渊出逃的怪物造成的…… 温澜书想起了洪荒大陆上那些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路上走得,闹腾起来山崩地裂、江海倒流、生灵寂灭的种种凶兽。 ——突然觉得这异世界的三只弄出的动静有点小。 温澜书委婉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哈迪斯沉默了一瞬,对眼前之人有了全新的认知,这林中铺满的血红尸体足以把任何一个人类吓得肝胆剧烈,但是眼前这个人神色不变,他不但没有反应他甚至还有点嫌弃。 “其实你猜的也不全对,”哈迪斯道,“喀迈拉和厄客德娜实力有限,唯有提丰是赫拉之子,拥有与神明一战的力量,因此他们若想抗衡神明,首先要做的就是复活提丰。” 哈迪斯在追着三个怪物的足迹来到这片森林的时候,心中就有了这个猜测,毕竟别人也许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作为与宙斯同一时期出生的神明,他可是清楚的知道——这片森林就是当初提丰被宙斯打败的地方。 “宙斯与提丰在此处厮杀三天三夜,最后用雷霆砍下了提丰的一百颗头颅,这其中九十九颗兽头落到地上,化为了林间生活的九十九种动物。” 温澜书想起那些身体被吃的只剩下骨骼,头颅却保存的完好的尸体,福至心灵。 “他们想要取回提丰被砍下的头颅。” “没错,当提丰重新长出身上的一百颗头颅,他才能获得原先失去的力量,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复活,因此他们需要先寻回被砍去的九十九颗兽头,又因为动物的身体与神明之子的身体并不对等,因此每颗头颅需要献祭百倍的血肉,才能换得提丰身体的重塑。” “那颗砍下来的人首呢?” 温澜书突然问道,他的面皮紧绷,一个猜测在心中隐隐升起。 “人首带来智慧,如果提丰只有九十九颗兽头而没有正中的那颗人首的话,他就是一个没有理智的野兽,因此宙斯当初在砍下人首的第一时间,就将其摧毁了……” “所以你应该猜到了,”哈迪斯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变得低柔,甚至带着丝小心,“它们需要一颗人头,需要一位……宁芙。” “宁芙是山间的精灵,神的侍者,一位宁芙的献祭,足以抵消一百个人类的血肉。” 哈迪斯静静看着他,温澜书却没有他想象中的暴怒,反倒轻笑一声,像是身上的重担骤然卸下,整个人徒然放松下来。 “这样我便放心了,”青年唇角微勾,“既然提丰还没复活,那么爱葛妮思暂时还不会出事。” 哈迪斯却摇了摇头,“你高兴的太早了,献祭的日子近在眼前。” “我知道。” 温澜书却并没有一点意料之外的样子,他垂眸摩挲着腰侧的长剑,思绪像是飘到了很远的过去。 “想要通过献祭复活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行事隐秘,在对方未真正复活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以防节外生枝,但是这三个怪物的所作所为对于献祭来讲又太过高调,轻易便能引起月神的注意。” 曾经有一位妖修妄图复活凶神穷奇,就是因为准备期间太过冒进,被温澜书发现,献祭的阵法还未完成就被他一剑斩去了头颅。 当初那位妖修是为何如此冒进来着? 是了,复活穷奇需要阴年阴月阴日,那位妖修需要在一个月内备齐九百九十九个厉鬼,他时间上来不及,就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人发现了。 “想必献祭的日子就在近几日,他们需要短时间内备齐所需的头颅与血肉,所以才会弄出这么大阵仗。” 温澜书抬眸看向哈迪斯。 “所以,对于献祭的时间与地点,你有头绪吗?”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哈迪斯一声低叹,“献祭的时间照理说没有明确要求,我不知道他们为何这么着急,也无从推测时间。” “而厄客德娜他们或许有了我所不知道的手段,明明是三个庞然大物,在短时间内杀死了成千上万的生灵,却没有一人看到他们的身影,无论是我还是阿尔忒弥斯,都对此毫无头绪,也找不到他们具体的献祭地点。” 哪怕是当时哈迪斯短暂停留的那个城邦,明明城邦内的羔羊在短短几天时间被吃的一只不剩,城邦内的数万人竟没有一个见到怪物狩猎的场景。 这骤然而至的死亡将城邦内搞得人心惶惶,各种流言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蔓延开去,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引起那奥林匹斯山上的神王的注意了。 想到这儿哈迪斯越发的面无表情。 当初推翻克罗诺斯的统治后,作为神王角逐者,他、波塞冬和宙斯通过抓阄来觉得神王王座的归属,最后他执掌冥府,波塞冬执掌海域,最小的弟弟宙斯成了奥林匹斯的神王。 因为这件事,即便他们之间有共同推翻克罗诺斯的情意在,也难免出于一种相互看不顺眼的地步。 宙斯倒真不会将他这么样,但是哈迪斯仍旧不愿意因为这件事与自己那位弟弟陷入不断的互相扯皮。 要知道,奥林匹斯山上有鲜花美酒,但是幽暗的冥府之内,哈迪斯的王座之下,只有无尽的等待审判的亡魂,就比如自己此刻待在冥府的本体,恐怕仍旧陷在无尽的案牍与公务之中。 想到这儿,哈迪斯抿直了嘴角,苍翠的眼眸中隐隐多了丝期盼。 “所以还请告诉我,你到底从那只棕熊心里听到了什么?” “那只棕熊相当惧怕我,或者说,是惧怕造成这一切的那三只怪物。” 温澜书回忆起了棕熊凌乱到癫狂的心声。 “喷吐火焰的狮头。” “缠绕而上的巨蛇。” “还有……破碎的倒影。” “倒影?”哈迪斯皱眉。 温澜书像是联想到了什么,转身朝着之前他所见到的、两岸遍布尸体的溪流而去,缠绵的雨丝落在他的眉宇间,像是覆了层雪,显得他的神情有些许冷冽。 温澜书斩断了眼前丛生的枝丫。 “爱葛妮思失踪后,我曾经为她卜过一卦……你可以理解为做了一个预言。” “卦象为——坎为水,寓意陷溺于水,爱葛妮思的失踪与水有关。” 温澜书转头看向哈迪斯。 “这所谓的‘倒影’,或许是水面的倒影。” 13、厄客德娜 温澜书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现在想来,绝大多数尸体都分布在溪流两岸,而那条溪流贯穿森林,是林中最重要的水源,常有动物会去溪边喝水,看尸体的分布情况,更像是动物在喝水时被水中的东西突然袭击。 但是问题也在于此。 即便并无灵智,山林间的野兽们也有对于危险的本能反应,当溪流边陆续出现尸体后,又是什么,吸引着野兽们无视溪流两岸显而易见的危险,一波又一波的向这条溪流而去呢? ——简直就像是朝圣一般。 温澜书和哈迪斯打算去一探究竟,但是他们并未成功到达目的地。 在距离溪流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发现两人偷跑离开后、立刻匆匆追来的宁芙们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精雕细琢的银弓泛着无机质的冷光,温澜书被十几只箭指着,只能泛出无奈的苦笑,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哈迪斯。 谁料哈迪斯也在看向他。 一绿一黑两双眼眸撞在一处,温澜书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诡异的看出了哈迪斯内心所想。 也对,他们两人此刻的行径已经算是相当可疑了,而在他们两人中,哈迪斯显而易见是更加不招待见的那个。 毕竟温澜书勉强算是被阿尔忒弥斯请去做客的客人,而哈迪斯则是实打实的阶下囚,即便他自曝神明的身份,听起来也没什么可信度。 无奈之下,温澜书接下了这个向宁芙们解释现状的任务。 他现在的读心术还没失效,宁芙们的心声如浪潮一般自四面八方涌过来,满含着厌恶与警惕。 温澜书并非是个能舌灿莲花的人,但是他依靠这些听到的心声,不断的调整说话的内容,将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倒也勉强把这些宁芙安抚住了。 但是他能读心,以及哈迪斯是冥府的神明这件事,仍旧处于一种半信半疑的状态。 温澜书深知现在情况紧急,多耽误一刻,爱葛妮思就多一分危险,只能低声劝道:“现在爱葛妮思身处险境,既然诸位是应了月神的要求来看顾我们的,不如同我们一同调查有关‘倒影’的事,我们保证不离开你们的视线。” 领头的黑发宁芙神情松动,就在这时远方突然传来几声急促的犬吠。 阿尔忒弥斯的三只猎犬呼啸而来,其中一只的口中咬着一块极其眼熟的布料。 宁芙们同阿尔忒弥斯朝夕相处,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从阿尔忒弥斯猎装上扯下来的,当下面色一变,也顾不得温澜书二人了,立刻上前,慌乱道:“殿下怎么了?!” 其中一只猎犬咬住黑发宁芙的衣摆,扯着她朝溪流上游而去,口中不断的发出呜呜声。 黑发宁芙顺着猎犬的力道走了几步,眼睛一瞟看见了一旁的温澜书,虽然对于温澜书能读心这件事仍旧抱有怀疑,但此时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你不是从动物的心声中得到了线索吗,那你听一听,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尔忒弥斯的三只猎犬常伴她左右,自然不是寻常生灵可比,若说之前温澜书所遇到的动物心声断断续续,像是牙牙学语的孩童,那么眼前的三只猎犬就是十几岁的少年,话语间相当连贯,几句话就将当时的情景描述的七七八八。 【主人在上游的灌木丛里找到了爱葛妮思丢下的果篮……】 【主人像是看到了水里有什么东西,然后被水里的一双手臂给拽下去了!】 温澜书皱眉,“所以水中到底有什么?” 三只猎犬顿时吵了起来。 【是蝴蝶!】 【是醋栗!】 【不对!是烤肉!】 最后三只猎犬齐齐叫道:【水里是主人!】 “所以……之前你们做看到的蝴蝶、醋栗和烤肉,最后都变成了月神的样子?” 温澜书总结,得到了三只猎犬的一致肯定。 一旁的黑发宁芙听罢神色却逐渐变的奇怪,一旁的哈迪斯注意到了,开口问道:“怎么了?” “不……或许只是巧合,但是……”黑发宁芙拧起眉毛,最后伸出手挨个点了点那三只猎犬,“蝴蝶、醋栗和烤肉,分别是他们最喜欢的东西。” “它喜欢抓蝴蝶。” 黑发宁芙指向为首的纯黑猎犬。 “它喜欢收集醋栗。” 宁芙指向第二只雪白的猎犬。 “它喜欢吃肉,而且很能吃。” 最后一只灰白相间的猎犬闻言委屈的刨了刨土。 “阿尔忒弥斯被拖入水中后,你们有下到水里去看过吗?” 哈迪斯突然出声问道,他垂眸看着三只猎犬,动物远比人类要敏感,天性中对于死亡的恐惧让他们面对着冥王的注视瑟瑟发抖,情不自禁的躲到温澜书身后。 温澜书摸了摸黑犬的头,摇摇头,复述猎犬的心声,“它们下去看了,但是那条溪流很浅,溪流底部只有碎石,也没有月神殿下的身影。” “那他们之前在水面看到的阿尔忒弥斯又是什么?” “或许……只是他们心中的投影,”温澜书轻声道——洪荒有兽名“蔼”,云雾化就,形貌不定,喜食人,经常会幻化成人心中所想,借此来引诱行人,“他们在水面上,看到的是自己心中所想的事物,所以猎犬先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月神出事之后,因为挂念主人安危,再看到的便是主人的身影。” “但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宁芙突然怯怯的出声,“照您这么说,殿下当时在水中看到的应该是爱葛妮思的倒影,但是这不会很奇怪吗,殿下怎么会没有提防,就这么被水中的东西拽下去……” “或许……”她的声音越发的小了,宁芙总是对自己的神明抱有无比的孺慕之情,“殿下是故意这么做的,解决掉幕后凶手后……她就会回来。” 温澜书对此却不乐观,他想起了那如朝圣般死在溪流两岸的动物尸体,心中有了猜测。 【三、二、一、零】 【宿主,呼风唤雨符时限已到】 识海中,系统突然出声。 它话音刚落,空中飘散的雨丝便逐渐停止,天际的乌云散去,月辉再度照耀大地。 原本应该好好待在屋内的两个人此时却都站在溪边,宁芙们和猎犬站在一旁。 这二者都违背了阿尔忒弥斯曾下达的命令。 然而温柔又暴躁的月神却没有像之前那样,驾着黄金战车再度出现,以金箭警告违背她命令的人。 若说之前宁芙们还抱着一点微弱的希望,期望自己尊贵且箭术精湛的神明殿下能了结背后的狂徒,将安宁带回丛林。 此刻她们的心却随着这冰冷的月光无止境的坠落下去。 月辉是月神的手与眼,月辉于林中所至之处,一切无所遁形。 ——然而阿尔忒弥斯没有出现,月神没有出现。 ——丛林的主人深陷泥淖,神明失去了她的手与眼。 “我们去上游看看吧。” 温澜书轻轻呼出一口气,遥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剪影,轻声道。 …… 阿尔忒弥斯恢复意识后,最先感受到的是身下冷硬的石壁,紧跟着,便是右手腕剧烈的疼痛。 她试图起身查看自己的伤势,却发现自己浑身麻痹,像是有巨石压在身上,一动都不能动。 阿尔忒弥斯的心沉了下去。 她睁开双眼,昏暗的溶洞映入她的眼帘。 这是一个巨大的溶洞,石壁上昏暗的烛光将这溶洞幽幽照亮,阿尔忒弥斯仰躺着,溶洞顶部石笋垂下,宛如千百根倒悬的利剑,直直指向她的脏器。 一双赤金的蛇瞳自石笋间浮现。 伴着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人身蛇尾的女妖自巨大石笋上盘旋而下,缓缓靠近地上的阿尔忒弥斯。 女妖上身□□,皮肤呈现灰色,自脖颈至胸口遍布深灰圆点,像是一层附着在皮肤之上的鳞甲,一双赤金蛇瞳居高临下的看着阿尔忒弥斯。 饶是并未亲眼见过,阿尔忒弥斯也足以猜到眼前这位女妖的身份。 “厄客德娜。” 厄客德娜轻声笑了一下,她的面庞妖异到令人悚然,但是面上的表情却是一派纯真,她怀中抱着一只完好的山羊头,俯身放在了阿尔忒弥斯的身旁,雪白长发随之垂下,犹如毒蛇般盘踞在神明的身上。 阿尔忒弥斯这才发现,她此刻正躺在一个阵法的中央,无数条猩红的血线自她身下延伸开去,相互交错,共同形成一个巨大的法阵。 每一个交错点上,都放着一个完整兽头。九十九颗兽头环绕着阿尔忒弥斯放置,而她位于所有血线的交汇处,像是位于蛛网正中的猎物。 献祭。 她是祭品。 阿尔忒弥斯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的第一反应是荒谬,紧跟着便是愤怒,那是神明被蝼蚁冒犯的怒火。 滔天的怒火席卷而上,阿尔忒弥斯唇角泄出一声冷笑,浑身绷紧,使力一挣就要将厄客德娜掀翻在地。 厄客德娜像是没想到她还有力气,惊呼一声,但很快缠绕到阿尔忒弥斯身上,趁着束缚住她双手的刹那,一口咬住了她的脖颈。 同手腕处如出一辙的剧痛传来,随着厄客德娜毒液的注入,阿尔忒弥斯浑身一软,再度软倒在地。 “天哪,天哪……” 厄客德娜轻抚阿尔忒弥斯的脸庞,赤金的蛇瞳中满是惊叹,还有遮掩不住的欣喜。 “殿下,我的神明,我没想到您如此强大……” “我本不欲用毒液污染您的身体,”厄客德娜妖异的面容上露出了孩童般的委屈,“但是我不能让‘父’的诞生遭到一点挫折。” “我仁慈的父,”柔软的手臂缠绕上阿尔忒弥斯的脖颈,厄客德娜注视着神明黑沉的双眸,金色的蛇瞳中是浓厚到将要溢出的爱恋,“我将神明做羊羔奉上,请您原谅我迫不得已下对您的小小不敬。” 14、转机 阿尔忒弥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厄客德娜的爱意黏腻而糜烂,如同沼泽内腐烂的花朵,散发着一股馥郁到令人作呕的甜香,令阿尔忒弥斯不适的偏过了头。 右侧规律放置的动物头颅映入她的眼帘,阿尔忒弥斯环视一圈,却并未发现爱葛妮思的身影。 厄客德娜无法忍受自己失去“父”的注视,见阿尔忒弥斯环视着一旁的头颅。哪怕那是一堆即将化为齑粉的死物,也令她心中的嫉妒如火山上的岩浆般涌了出来。 “仁慈的‘父’,请不要狠心抛弃你的孩子,请注视着我,请永远注视着我……” 厄客德娜泫然欲泣,手上的动作却是十分的强硬,将阿尔忒弥斯的头扭了过来。 阿尔忒弥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看周遭的情况,厄客德娜显然是想以她作为祭品去复活她口中的“父”。 但是厄客德娜是旧海神福耳库斯和海怪刻托的儿子,福耳库斯在波塞冬阁下执掌海洋权柄之后便陷入了沉睡,但并未死亡,何来“复活”一说? 那么她所要复活的“父亲”,究竟是谁? 疑云缭绕在阿尔忒弥斯心头,她顺势问出了口。 “你所说的父亲到底是谁?” 厄客德娜神情一怔,“我的……我的‘父’……” 她的嘴微张着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神色却越发的甜蜜腻人,像是溺在了酒精中,带着一种飘飘然的醉意,好半晌,她双唇开合,吐出了一段颠三倒四但又夸张至极的赞美。 “够了!” 那描述肉麻到让人恶心,阿尔忒弥斯黑着脸大喝一声,又压低声音,咬牙道:“爱葛妮思在哪儿?” 她发现了,因为自己祭品的身份,厄客德娜并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索性问出了此刻自己最关心的话题。 “唔……” 厄客德娜脸上露出一丝迷茫,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绽开一个笑容,“您是说那个次品吗?如果顺利的话,您会再次看到她的。” 此刻厄客德娜的脸上又现出了几丝清明,虽然眼中仍旧带着些许的依恋,但更深处的眼底却是纯然的冷漠——像是在注视着待宰的羔羊。 多可笑啊,神明居然会成为待宰的羔羊? 厄客德娜再度往阿尔忒弥斯身上咬了一口,阿尔忒弥斯忍不住闷哼一声,积蓄起的力量再度如流沙般散去。 厄客德娜的毒液足以取走任何一个人类或者宁芙的性命,但对于十二主神之一的她,无非就是麻痹一段时间,只要阿尔忒弥斯能恢复自己的力量,哪怕只是一小部分,也足够让她把这条黏糊糊的蛇钉在地上。 但是厄客德娜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自她醒后便寸步不离,毒液更是隔一段时间就注入一次。 阿尔忒弥斯眼中杀意越盛,她心中思索着策略,一边不死心的试图调动自己的躯干,僵直的右臂动了动,碰到了腰侧一个冷硬的物体。 这是…… 阿尔忒弥斯回想起了几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 这好像是那个……温澜书送给她的药丸,她拿回去后也没放在心上,没有用过。 当初那个青年说的什么来着? 阿尔忒弥斯眯起眼睛。 治伤,他说这个药丸能治伤。 现下自己中的是蛇毒,还是神明诞下的女妖的蛇毒,跟那些普通的动物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也不知道在不在这个药丸的治疗范围内。 但无论如何,自己此刻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了。 阿尔忒弥斯摩挲这光滑的瓷瓶,趁着厄客德娜一脸痴迷的看着她时,悄无声息的用食指一点点蹭开了瓶塞。 一颗圆润的丹药滚了出来。 现在这个情况吃肯定是不行,动静太大,只能希望外敷有点作用了,有一点作用也是好的。 阿尔忒弥斯不抱希望的微微挪动手腕,将右手上的伤口压到了丹药上。 就在触碰到伤口的刹那,丹药立刻化作一阵暖流,渗入了伤口中。 阿尔忒弥斯只觉得一股暖流游走全身,片刻之后,半边身体就恢复了知觉,又过了一会儿,整个身体都能动了! 阿尔忒弥斯:!!!! 竟然真的有用!! 而且效果还好的出奇!!! 因为过于震惊,阿尔忒弥斯的神情陷入了短暂的空白,就好像一个人走着走着突然天降横财。 时刻关注阿尔忒弥斯的厄客德娜立刻发现了端倪,凑上前问道:“殿下,怎么了?” “不,没什么。” 阿尔忒弥斯神情复杂。 “只是我发现之前我小看了一个人。” “回去之后要好好招待他才是。” 说罢,磅礴的神力骤然爆发。 阿尔忒弥斯出手如电,掐住厄客德娜的脖子将她掷到了地上,紧跟着反手抽出腰侧短匕,狠狠穿透女妖的左胸,将她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刚刚走到溪流上游的温澜书突然停了下来。 【阿尔忒弥斯好感度+5】 【阿尔忒弥斯好感度+15】 【阿尔忒弥斯好感度+20】 【阿尔忒弥斯目前好感度:60】 好感度增加的通知音在温澜书脑海中叮叮当当的响起,砸的他满心迷茫。 然而这还没完,在刷新完好感度后,系统短暂的安静了几秒,又蹦出了一连串的通知。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1.2’,获得奖励400积分】 【恭喜宿主超额完成‘任务1.3’,追加奖励600积分,解锁系统商店四至六页】 【阿尔忒弥斯印象变更:可靠的友人】 【恭喜宿主解锁成就:友达以上】 【请宿主查收成就奖励:姻缘的红线】 平板无波的电子音以极快的语速念完了这一长串,最后顿了顿,忍不住感叹:【宿主牛逼】 温澜书仍旧一脸迷茫。 他沉默了一会,点了点系统,“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明明我也没有……” 系统沉默。 系统表示他也不知情。 系统表示它干了这么多年攻略系统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种事情。 温澜书:…… 温澜书:罢了。 系统商店的四至六页东西不少,一页页看需要时间,温澜书先接受了成就奖励,看看能否有目前可以用的东西。 很快,姻缘红线的说明文字浮现在他脑海中。 【姻缘的红线】 【说明:让爱情的红线连接你我,这世上没有偶然的邂逅。将红线缠绕于自己的小指之上,可以得知红线另一方的实时位置,冷却时间为使用时间的120倍】 【注意:该红线只能针对好感度60及以上的攻略对象使用。偶遇是感情的催化剂,请宿主活用红线,创造“命中注定”的邂逅吧~】 系统的说明文字已经不能再动摇温澜书分毫。 温澜书看过说明后便眼前一亮,先别管这个道具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总之从道具的作用来看,这就是他目前最为需要的。 真是瞌睡了就送来枕头。 “系统,使用‘姻缘的红线’,使用对象为阿尔忒弥斯。” 温澜书话音落下,一根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红线便缠绕在了右手小指之上,而红线的另一头,则向着东方而去。 温澜书朝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与他们此刻的行进方向相悖,若要改换方向,无论如何都要有一个说的过去的解释。 但是系统又是个不方便告知的存在,这一路行来也没有遇见什么生灵,似乎也不能简单的归结为读心术。 此刻,已经有几位宁芙留意到了温澜书的举动,疑惑的看向他。 “……月神殿下就在前面那个方向。” 宁芙们闻言立刻调转方向,一行人以极快的速度向着红线指引的方向而去,他们此刻对温澜书已经相当信任,但对于他如何得知这件事仍旧感到好奇。 “莫非是这林中的飞鸟又告知了您什么消息吗?” 黑发的宁芙笑着问道。 温澜书双眸微垂,一时间没有回答,正思索着要如何解释,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因为那个方向有死亡的气息。” 一时间,哈迪斯成了众人的焦点。 面对着众人或怀疑或惊惧的神情,哈迪斯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走去,高大的身形如山岳巍峨。 “我毕竟是冥府的神明。” 他没有过多的解释,走过温澜书时,绿眸微垂瞥了一眼,那一眼如云朵般轻飘飘的落下,却奇异的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 “走吧。” 哈迪斯说。 宁芙们互相对视一眼,纵然心中犹疑不定,但为了神明的安危,还是跟了上去。 但是很快,她们说不出话了。 温澜书眼中,小指上的红线向前蔓延,最终没入了不远处的地下。 而正是在那个位置,磅礴的神力蔓延开来,空中的圆月明亮到了耀眼的程度,高高的悬于漆黑的夜幕之上,像是月神对于世间的垂眸。 宁芙们的眼角不禁淌下泪来,为月神的无虞,为神明的庇护。 她们忍不住俯下身来虔诚的亲吻土地,犹如婴孩回归母亲的怀抱。 唯有温澜书和哈迪斯并排伫立于月色之下,似一柄剑,如一株松,他们沉默的看着不远处在神力中震颤的地面。 哈迪斯抬起手,冥王神力凝聚于指尖,轻飘飘劈开了大地。 霎时,沙石飞溅,土崩石开。 在漆黑的裂缝出现的刹那,温澜书祭出身侧青虹长剑,伴着一声清越剑鸣,雪色长剑飞身而去,如游龙般撕裂黑暗,直直刺入了裂缝之中。 15、仪式 厄客德娜仰躺于冰凉潮湿的地面上,神明打造的利器撕裂了她的血肉,撕裂了她的灵魂,剧烈的痛楚犹如烈火席卷而上,几欲要将她焚烧殆尽。 然而厄客德娜不敢挣扎,生怕挣动间蛇尾扫落碎石,将布置好的阵法破坏,只浑身痉挛似的颤抖,呈现出一种压抑到极点的痛楚。 漆黑的蛇尾蜷缩着,猛烈的痉挛了一下,又在阿尔忒弥斯贴近她的刹那骤然盘旋而上,如绳索般紧紧勒住了月神的脖颈。 蛇尾如脐带,使他们此刻如双生子般紧密相贴,又好似如沉溺在母亲的羊水中紧密相连。 厄客德娜因这无来由的幻想而满心欢喜,金色的蛇瞳中再度盈满痴迷。 ——她爱她的“父”,因他们竟能如婴儿般紧密相连而欣喜到近乎惶恐。 ——她恨眼前的神,于是漆黑的蛇尾不断收紧,带着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狠绝。 阿尔忒弥斯再度感受到了窒息,就像不久前她被拉入溪流中、溪水灌满口鼻一般。 糟糕的回忆令她忍不住沉下了脸。 其实此刻她大可以松开匕首转而去对付脖颈间的蛇尾,那么难免会给厄客德娜留下破绽让她逃走;若直接将厄客德娜杀死,那么眼前的线索无疑会断掉——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之前阿尔忒弥斯并没有直接下死手。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厄客德娜却笑的越发的开心。 “神明……殿下……我的“父”,杀了我……杀了我吧……” 她近乎叹息的说道。 就在此时,一道银芒划破夜色,割裂蛇尾后,直直没入了不远处的石壁上,发出阵阵嗡鸣。 厄客德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骤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啸,受伤的蛇尾无力的垂落在地,厄客德娜转身想逃,却被反应过来的阿尔忒弥斯迅速压制在地上,僵硬的犹如带待宰的羔羊。 刚刚那道银芒是什么? 是宁芙的银箭吗? 不,不对。 阿尔忒弥斯转头看去,石壁上银光灿灿,一柄长剑没入其间。 那是一柄极细长的剑,造型陌生,剑身却极为流畅,隐隐有华光缭绕其上,像是天际划过的流星,雨夜骤落的雷光。 阿尔忒弥斯满脸震惊,她想起了这柄剑的主人。 “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 一道清越的男声突然在空旷的溶洞中响起。 月辉自大地裂开的缝隙洒落,温澜书站在裂隙边,身形颀长清瘦,甚至不如城邦内的人类壮硕,但他自裂隙旁一跃而下,又轻飘飘的落在地上,犹如一只展翅的鹤。 哈迪斯也顺势落入溶洞,站在了温澜书身边。 “你……你们……” 阿尔忒弥斯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现在情况紧急,他们做这一切是为了复活提丰,而爱葛妮思则是他们最重要的祭品,不知殿下可有发现她的下落?” 温澜书上前取回了长剑,走进了才发现他面色苍白,在世界意识的制约下,刚刚那一剑到底给她造成了不少负担。 “还没有,”说到正事,阿尔忒弥斯神色一正,但仍是颇为好奇的打量着温澜书,可随后就像是想起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一样,咬牙道:“但是听厄客德娜的话,他们想拿我当祭品。” 虽然猜到厄客德娜要复活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一想到自己差点成为提丰这个怪物的一部分,阿尔忒弥斯还是忍不住沉下了脸色。 一旁的哈迪斯听罢神色微变,审视的目光扫向地上的厄客德娜。 苍翠的双眸犹如幽暗的深渊,带着一种冰冷的威严。 或许有人会轻视死亡,但在死亡真正来临之时,没有人会不惧怕死亡。 厄客德娜呼吸一窒,像是被骤然攥住了脖颈,死亡的寒意顺着脊背转瞬间攀援而上,她不敢直视哈迪斯的眼睛,僵硬的移开了视线。 但随后她猛的一颤,插在胸口的短匕又往里进了几分,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此刻阿尔忒弥斯已经从温澜书处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瞬间将目光放在了从始至终都不见身影的喀迈拉上,居高临下问道:“喀迈拉是不是正帮你看着爱葛妮思,他们现在在哪儿?” “他呀……” 厄客德娜惨白着脸勾唇轻笑,伸手指了指地下,行动间伤口撕裂,瞬间涌出不少鲜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淌去,与之前落在地上的鲜血一起,汇聚成一滩小小的血泊,赤色的水面清晰的映出她的倒影。 温澜书垂眸盯着女妖妖异的面容,视野左上角,读心术的倒计时还剩六个小时。 厄客德娜的心声杂乱的不像是一个智慧生物,胡乱的言语没有任何逻辑,充斥着扭曲的爱意、无尽的沉迷、狂乱的赞美,像是一幅抽象到极致的油画,是色块与色块的杂乱拼贴。 而就在温澜书窥探她心声的刹那,这些杂乱的色块一股脑的涌进他的识海,一刹那,仿佛有无数尖利的声音在他耳边嘶嚎,以混乱的词语高唱嘶哑的赞歌。 温澜书顿时白了脸色,他踉跄一步,脑海嗡鸣作响。 “怎么了?” 一旁的哈迪斯注意到了他的异状,上前一步轻扶了他一下,待温澜书站稳后又很快放开。 “不,无碍。” 温澜书闭上眼,凝神聚气,默念师门清心诀,试图从杂乱无比的信息中找出有用的部分。 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温澜书眉心紧蹙,冷汗如雨般自额角落下,他像是深陷于沼泽之中,需要不断拨开泥淖方能窥见池底的真实。 终于,在混乱无尽的信息中,温澜书终于找到了唯一一具稍显逻辑的话,但这话并非他所想的、有关于爱葛妮思的下落,而是更为严重的东西。 温澜书猛的睁开眼,漆黑双目如电,直直看向厄客德娜。 “把这块地劈开。” 温澜书声音冷硬,哈迪斯虽然不解,但仍是立刻做了,来自冥府的神力再度凝聚于指尖,脚下土地裂开了一道一人高的缝隙,并逐渐扩大。 厄客德娜满是惊奇的看向温澜书,但很快就绽放出一个甜蜜的微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的,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厄客德娜轻叹一声,俯下身去虔诚的亲吻土地。 “迎接……‘父’的降临吧。” 溶洞开始震颤,地下像是有什么在苏醒。 阿尔忒弥斯这才发现,就在刚才那短短的一段时间,周遭放置的九十九颗兽头竟不知不觉消失了一大半! 仪式开始于满月升到天空正中的时候。 然而如此庞大的仪式却进行的悄声无息,加之溶洞的昏暗掩盖的了异变的发生,使得这一切就如同潮汐缓缓上涨,待发现时,早已将堤岸淹没了一大半。 最先消失的是最外层的兽头,坚实的土地在顷刻间变的柔软,如沼泽般吞没了放置其上的头颅,然后鲜血涌出地表,将阵法的断口重新联结。 紧跟着是第二层、第三层…… 犹如逐级而倒的多米诺骨牌,呈圆形层层环绕的九十九颗兽头自外向内被地表逐层吞没。 震颤越来越大,阿尔忒弥斯立刻毁去了剩下的三十颗头颅,却已经似乎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顶部的石笋开裂掉落,地面上哈迪斯劈出的裂缝蔓延出蛛网一般的纹路,越来越大,犹如广袤的大地上一只硕大的眼睛缓缓睁开。 地面塌陷,碎石坠落。 从地面开裂的眼睛处,温澜书得以窥见地表之下的面貌。 这竟然是一层双层的溶洞! 此处是宙斯打败提丰的地方,也是提丰一百颗头颅的埋骨处。 数千年前,面对提丰的诞生,宙斯自奥林匹斯山上向此处降下霹雳。 奔涌的雷霆撕裂大地,在毁去提丰一百颗头颅的同时,也使山川上升,江河倒流。 日夜流淌不息的地下河流在抬升的地表出侵蚀出了第二层溶洞,恰像是为提丰的再度诞生孕育出了最为舒适的子宫。 而此时此刻,提丰巨大的身体就躺在山川的子宫之内。 地表之下,一个同此处全然不一样的扭曲阵法展开,阵法周遭没有地表上放置的九十九颗兽头,唯有提丰的身体躺在阵法的最中心。 提丰如同沉睡一般,巨大的身体缓缓起伏,林中死去动物的血肉化为鲜血,自二层溶洞顶部如血雨向下滴落。 血液浸没提丰,流淌的鲜血又重新化为血肉,随着地表仪式的大致完成,有六十六颗兽头在提丰身上飞速长出,苏醒的兽头不断嘶吼,狼嚎、虎啸、牛鸣、豹吼,诸音杂作,头颅之上蛇发盘旋,滴落的毒涎将地面腐蚀的焦黑一片。 而爱葛妮思代替原本人头的位置,安安静静躺在提丰身躯的正中,像是沉溺于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她的纱裙如此洁白,如山脚鲜花盛开。 她的金发如此耀眼,如天际暖阳挥洒。 然而底下涌动的鲜血似触手攀援而上,它们要吞噬她的血与肉,它们要吞噬她的骨与魂,直至永恒的成为提丰的一部分。 喀迈拉坐在提丰的不远处,怀抱一面镜子,眼中是显而易见的虔诚,他已做好了最卑微的身姿,以迎接提丰的苏醒。 厄客德娜盘旋于血泊中,低下高昂的头颅,以最为虔诚的面貌,迎接“父”的诞生。 阿尔忒弥斯自裂缝一跃而下,然而涌动的鲜血已在转瞬之间包裹住了宁芙洁白的裙。 沉睡的宁芙在转瞬间被鲜血吞噬,阿尔忒弥斯目呲欲裂。 然而提丰并未苏醒,百头百手的巨人并未降临。 先是一声清脆的声响。 澄碧的光芒骤然亮起,轻轻包裹住宁芙,阻挡了攀援而上的大半血液,又因承受不住接踵而来、源源不断的攻击而倏然碎裂。 破碎的玉佩掉落在地。 活物一般的血液顿时如浪似潮,铺天盖地。 紧跟着—— 被一柄细长的银白长剑拦住。 温澜书悬于宁芙身前。 手中长剑嗡鸣,震颤天地。 16、三剑 溶洞之外。 苍青的天穹突然坠下雷光。 阴风呼啸汇聚在此处,卷起落叶狂舞。 这一刻,世界意识缓缓苏醒,垂眸注视着立于血海间如蝼蚁般的白衣青年。 于是层云开始聚拢,雷霆开始奔腾。 原本轻柔的晚风顷刻间化为呼啸的利剑,潺潺的流水立时变为汹涌的怒涛。 一花一草,一叶一木,甚至连地上的每一寸尘埃,都在此刻无比一致的遵循世界的意志,驱赶着异界的来客! 顿时,无边的压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温澜书唇角漫出一缕腥甜,纵然他此刻境界下降为元婴,也到底是入了仙门、弃了凡俗,此时全力施为,受到的压力远非之前可比。 体内点滴汇聚的修为顿时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被抽离而去。 系统在识海深处不断发出尖锐的警告,催促着宿主快速离去。 然而温澜书不闪不避。 身后的提丰巍峨似山,眼前的血海奔涌如浪。 他立于山与浪之间,渺小的像是一片将落的雪,却又铮铮独立,如同一柄直刺天穹的利剑。 “系统,我现在还能出几剑?” 温澜书平静的问道,浓墨一般的双瞳倒映着眼前铺天盖地的血浪。 【三剑】 【三剑之后,你会再往下跌一个境界】 【六剑之后,身死道消】 温澜书轻笑一声。 “足够了。” 幽暗的冥府之中,高居于王座之上的冥王突然睁开了双眼,他借着傀儡之眼,沉默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满载鲜花与美酒的奥林匹斯山上,金发的神王若有所觉的回头,看向下届风起云涌。 广袤无垠的海洋之上,俊美的海神破开水面,抬头遥望远处风雷变幻。 这一刻,此世神明的垂眸,尽皆汇聚于这小小的山涧之中。 温澜书一共刺出了三剑。 第一剑平平刺出,如风摇柳枝,水荡轻舟,轻柔的如同水面乍起的涟漪,层层荡漾开去。 然而银白剑尖悬于血海之前,滔天血海竟再寸进不得,皆凝于那华光灿灿的一点。 第二剑直臂下劈,如万马奔腾,天河倒灌,狂飙的剑气直劈而下,带起烈烈狂风,引得山岳震动,天穹将倾! 奔涌的血海顷刻间一分为二! 然而剑气去势不止,将血海之下裸露的地面劈出极深极长一道缝隙。 蛛网般的缝隙蔓延开来,提丰身下扭曲的阵法被缝隙切割的七零八碎。 见仪式被迫终止,尚无理智的提丰顿时发出本能的怒号,山一般的巨人睁开双眼,风暴在他身旁汇聚,六十六颗兽头齐声嘶嚎,口中毒涎如骤雨坠落,将地表染的污秽一片。 一旁的喀迈拉发出悲愤的嘶吼,巨大的身躯拔地而起,奔腾的火焰自口中喷出,顷刻间充斥着溶洞中的每一处,岩石在高温下融化流淌。 于是温澜书刺出了第三剑。 这一剑劈开火焰,斩落毒雨,级细的剑光落到提丰身上,只一瞬,便将提丰一分为二! 山岳一般的怪物发出一声痛极的嘶吼,跌落在地。 鲜血自伤口中奔涌而出,天上下起了血雨。 温澜书执剑立于血雨之中,体内元婴破碎,金丹凝结,他的脸色较之前更为苍白,几乎如同一张轻薄的纸,然而坠落的血雨划过眉骨,淌过眉心血痣,却显得那双墨瞳越发灼灼,带着凛冽寒光,几乎像是冬日漫卷的狂风。 ——他刺出了第四剑。 这一剑直朝喀迈拉而去。 上层的厄客德娜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啸,她的身躯骤然没入身旁的血泊,又从喀迈拉怀抱的镜子中出现,一双利爪直直朝着温澜书的脖颈袭去! 世界意志的重压之下,温澜书的嘴角再度溢出一丝鲜血,然寒芒既出,便再无收回之理。 他眸光凛凛,不退反进! 可这一剑到底没有刺出,厄客德娜的利爪也没有落到温澜书的脖颈上。 一只苍白的手突然自一旁伸出,握住了温澜书执剑的手腕。 哈迪斯站在他面前,轻声说道:“已经足够了,好好休息吧。” 温澜书瞪大了眼睛,看着厄客德娜的利爪穿透眼前之人的胸膛,喀迈拉的烈焰焚烧他的躯壳。 然而眼前之人面色不变,一双绿眸如夏日静谧的湖泊,静静的凝望着他,高大的身躯足以将他整个都笼罩其间。 身后汹涌的火焰舔舐而上,哈迪斯的躯壳在火焰之下层层碎裂,化为飞灰散去。 这只是一具精巧的、由白杨木造就的傀儡,即便破碎也不会损害本体…… 温澜书意识到了这一点,原本高高提起的心骤然放下。 随着他心神骤松,无边的疲惫汹涌而来。 温澜书此刻已无力再对抗世界意识,也无力再祭出一剑,只能缓缓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意识沉入黑暗。 他向后倒去,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 他并未倒在冷硬的石地上,而是跌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在意识沉睡的最后一刻,温澜书双眸微启。 半梦半醒间—— 他看到了一双同傀儡如出一辙的苍绿眼眸。 不远处,两只蓄势已久的金箭离弦而出,分别没入了厄客德娜和喀迈拉的胸口,彻底断绝了他们逃跑的可能。 阿尔忒弥斯放下弓箭,看着突然而至的来者,双眸微眯,道出了他的名讳。 “哈迪斯。” 冥府的王者离开了黄金的王座,此刻怀抱着温澜书,沐浴在地表的月色下。 漆黑的长袍垂坠在地,额上的王冕华光流转。 他的本体同傀儡别无二致,但是相貌要更为深邃冷峻。 他站在那儿,便如同死亡亲临。 无形的威严弥散开去,便连风也就此停驻,同万千生灵一起,共同迎接冥府之主的降临。 “阿尔忒弥斯,”哈迪斯抬眸,苍翠的眼眸如同冰雪覆盖的松林,他看了眼仍旧挣扎着的提丰,冷然道:“接下来,就交给宙斯吧。” 天边层云翻滚,雷电闪烁,一个金发的人影出现在云层之上。 伴着哈迪斯话音落下,云层中积蓄已久的雷电骤然撕裂夜空,向着挣扎的提丰劈落! 犹如千年前大战再现,奔腾的雷霆汹涌而至,劈山裂石,但是提丰显然不如当年强大,他在雷电之下愤怒的嘶吼着,但是很快就转为哀鸣,不过几息时间,便倏然落倒在地。 阿尔忒弥斯疏散了在外等着的宁芙们,又带上昏迷的爱葛妮思,以及那两个奄奄一息怪物,及时来到了不远处的另一座山脉。 她看着眼前磅礴的景象,又转头问向一旁的哈迪斯。 “你把这儿的事告诉他了?” “嗯,宙斯的雷霆是能将提丰彻底摧毁的武器。” 这是哈迪斯最初的打算之一。 雷霆是诞生于自然的伟力,兼具光明与破坏,对各类怪物有着出奇的震慑能力,事实上,千年前提丰诞生之时,也是宙斯降下雷霆,将其打败,又封印于深渊。 哈迪斯所操纵的这句傀儡虽然是由白杨木制作,但也继承了他的一小部分神力,若是能及时阻止提丰复活最好,若来不及,就以这具傀儡为诱饵,削弱提丰的实力,他自己则以本体前往奥林匹斯山,通知宙斯降落雷霆,给予最后一击。 ——然而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 哈迪斯看着怀中沉睡的人,敛下双眸。 温澜书此刻的样子实在谈不上好看,身上脸上具是血痕,面色苍白如纸,呼吸起伏微弱到几近于无,脆弱的像是缥缈的幽魂。 你很难想象,就是这么一个人,在一刻之前靠一己之力将提丰逼退,甚至差点将他杀死。 哈迪斯从始至终注视着那个直面血海、白衣黑发的人影。 他敢上前抵挡喀迈拉的火焰,是因为他当时操纵的是一个傀儡,无惧毁灭,甚至说,这个傀儡在创造之初,就是以自身毁灭为代价,去执行削弱提丰的任务。 但是温澜书呢? 人类的体温透过层叠的布料传递到哈迪斯手中。 哈迪斯高居冥府的王座,目睹了无数的死亡,却在此刻,无比鲜活的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 他是在温澜书刺出第一剑的时候通知宙斯的。 金发的神王像是对此早有预料,毕竟之前世界意识的动静实在太大。 神王备好了美酒等待自己许久不见的兄长,但是哈迪斯并未落座,只冷硬的通知宙斯需要降下雷霆取走提丰的性命,其余的一句不多说。 宙斯相当奇怪,自己的这位兄长虽然寡言,但也没有话少到这个地步。 “深渊的封印松动使得提丰出逃,现在还要我帮你收拾烂摊子,”宙斯一如既往的笑眯眯道,话里话外带着刺,但是这次哈迪斯极其反常的没有回应,宙斯觉得无趣,又把视线投向下届,“不过好在处理的及时,也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损失。” “说来……”他点点下巴,饶有兴趣的目光投向雷电狂风交织的地方,“这个从其他世界来的人似乎实力不错,反正这个世界迟早也要将他排除掉,不如我们在这儿等等,也许他和提丰同归于尽,就不用我出手了。” 神王想的很美,他自觉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但是迎接他的是哈迪斯撇过来的带着凉意的一眼。 “身为神王,处理怪物是你的分内之事。” 哈迪斯说道,忽然发觉自己与傀儡的共享视野消失了,估计傀儡已经毁灭于喀迈拉的火焰之下,他没有理会宙斯试图多说几句的神情,立刻转身来到了溶洞中。 哈迪斯刚一站定,便见温澜书如一只蹁跹的白蝶,自空中坠落。 他上前一步,将人接在自己怀里。 17、神明的认可 还好接住了。 哈迪斯垂眸看着怀中之人,心中想道。 此刻,远处的战斗已经到了尾声,金色的雷霆散去,露出了底下焦黑的土地。 远处群山掩映间,有丝丝缕缕的金芒透出,如泼墨绘就的水墨画般晕染开来,将天际的墨色点滴驱散。 天亮了。 在第一缕阳光照射下的时候,哈迪斯伸手挡住了温澜书紧闭的眼。 他转身,眼前大地开裂,四匹黑马拉着金车踏着漆黑的烈焰出现。 高大健硕的骏马恭敬俯首,迎回了冥府的主人。 宙斯赶到时只来得及看到黑马残余的一抹烈焰。 他看着已经闭合的大地,半真半假叹了口气,“多年不见,他难得来一次地表,都不留下和我叙叙旧的吗?” 一转头,宙斯看见了一旁气息奄奄的喀迈拉和厄客德娜,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丝真情实意的震惊。 “他都把那位异界来客带回冥府了,都不把这两个怪物带回深渊吗?” “哈迪斯的意思是,先把这两个怪物连同提丰在奥林匹斯山上关押片刻,由掌管灵魂、理智、情感的女神普绪克弄清楚他们身上为何会出现那种极度狂乱的情况后,再带回深渊。” 一阿尔忒弥斯尽职尽责的转述起哈迪斯的话语。 她又取出那面喀迈拉一直捧在怀中的镜子,那面镜子在喀迈拉被打败后一同摔到了地上,此刻已经裂成了八块。 “还有这面镜子,”阿尔忒弥斯想起不久之前,厄客德娜投入血泊之中,又从镜子里骤然出现的景象,很容易的就联想到了那双破开水面将她拽入水中的手,心知这一切可能是这面镜子在搞鬼,面色不由的沉了几分,“这面镜子可能兼具‘迷惑心智’以及作为‘通道’联通水体的功效,也需要赫菲斯托斯研究一下。” 说罢,阿尔忒弥斯又将事情大致讲了一下,好叫这位被叫来收尾的神王了解一下来龙去脉,然后补充道:“无论结果怎样,半个月后将三个怪物带回冥府,你,我,还有哈迪斯,共同商议一下这件事。” 宙斯原以为自己只要往下扔几道雷霆就可以,还能顺带着嘲讽一下自家兄长看守不力,结果哈迪斯跑的飞快不说,他还被加塞了一堆任务。 原本神采飞扬的桃花眼顿时耷拉下来,宙斯的面上带上了一丝不情愿。 可理智上他又知道这些任务相当重要,这次深渊封印松动的事处处透着诡异,冥府神明的神职大多与死亡有关,要调查这些事,的确不如留在奥林匹斯山方便。 神王的职责让宙斯板着脸把这三个怪物扔上自己的战车,等着待会送回去。 但临走时,宙斯仍旧忍不住道:“……可为什么不能是他来奥林匹斯山谈事,然后把怪物带回去,非要我去冥府?” 奥林匹斯山上四季如春,鲜花美酒永远不缺,缥缈的云雾柔软如丝绸,神祇的神殿金碧辉煌。 而冥府,永夜之上血月高悬,阿格龙河漆黑如同沥青流淌,科库特斯河满载亡魂的哀鸣,就连亡魂接受审判的真理田园,都是一片迷蒙的灰。 ——除了能使人滞留冥府是石榴,恐怕冥府没有色彩鲜艳的东西。 宙斯不愿踏足。 醇厚的酒液当配最美的鲜花,精制的美食也决不能以亡魂的哀鸣来佐餐。 而且…… 宙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而且我还没见过那位异界来客的样子,”宙斯点点下巴,心中的好奇剧烈膨胀,“我还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哈迪斯就将人带去了冥府,他甚至可能没有征求过那位可怜人的意见。” 宙斯叹了口气,一脸感同身受的难过,“虽然人死之后的归宿必定是冥府,但也不必要这么快就接受酷刑。” 如果此刻哈迪斯在这儿,那么宙斯这些话就会对哈迪斯讲。 但是冥王此刻估计已经回归了自己的王座,那么听宙斯絮絮叨叨抱怨的,就只有吹过的风、天空的云、穹顶的星,以及眼前的阿尔忒弥斯。 ——据说曾跟温澜书相处最久的人。 “……所以他长得好看吗?” 金发的神祇眼睛一转,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早先世界意识降下风雷,誓要将温澜书排除此世界,宙斯并没有多在意,毕竟世界规则如此,就好像白纸上的墨点,既然打破了平衡,那必定要清除出去。 但是温澜书没死,世界意识也没有进一步的动静。 宙斯便难免好奇了起来,毕竟这个世界还从未出现过来自于其他世界的客人,这无疑是极新鲜的一件事。 而宙斯好奇的首要一个点就是—— 他长得好看吗? 阿尔忒弥斯沉默了。 温澜书好看吗? 那必定是好看的,俊眼修眉,锋芒内敛,像是冬日坠满了冰棱的花枝。 就在此刻,她突然理解了哈迪斯的正确性——姑且不算她猜的对不对,但是将温澜书带回冥府的确是当下最好的选择,至少可以让他安静的、全心全意的好好养伤,而不需要费心思应付神明突如其来的热情。 阿尔忒弥斯抬眸看着眼前俊美的神明,换回了神明疑惑的一眼。 “关于这件事,”阿尔忒弥斯顿了顿,面无表情,“您可以十五日后去冥府亲自看看。” “当然,如果您还有什么话想对冥王殿下说的,也可以到时一并说出。” …… 温澜书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顶上垂下的黑色帐幔。 黑色帐幔层层叠叠,像是蓬松而柔软的云,遮挡住了外界的光亮,让他安安稳稳的一觉睡到现在,使得温澜书苏醒时,还有种朦朦胧胧、仿佛自己仍在梦中的错觉。 他的确做了很长一个梦,梦中他是无念门的九长老,闭关、打坐、修炼、降妖除魔、教导弟子。无念门灵气充沛,终年四季如春。 而作为他府邸的千刃峰却是常年冰雪皑皑,飘飞的雪花落在肩上,带来一阵凉意——庄周梦蝶,或是蝶梦庄周,他竟一时间分不清哪个世界才是真实。 但是很快温澜书便清醒过来,身下的被褥柔软顺滑,非他府邸所有,丹田内空茫无物,像是修为被彻底抽空,喉间涌上熟悉的腥甜。 温澜书放任神识扫过奇经八脉,发现丹田处元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枚浑圆的金丹。 ——三剑刺出,他的修为果然下跌了一个境界。 而且不是从元婴跌到金丹后期,而是直接跌回了金丹前期,若要再回元婴,还要再上两个小境界。 但要问他悔吗? 倒是没有。 即便在洪荒大陆,他一生所求也无非修仙问道。 然问道为何? 护苍生,斩妖邪。 若他无此奇遇,留在洪荒大陆又将如何? 即便破碎虚空,成仙成圣,只要他手中长剑仍旧指向魑魅魍魉,难保有一日不会亡于鬼魅之下,身死道消。 现如今他也算是勉强护住了异世一方生灵的性命,其所行之事,与在洪荒大陆所为又有何不同? 虽修为下跌一个大境界,但也算是殊途同归。 哈! 殊途同归! 温澜书心境洒脱,忽而觉得自己若坚守心中所行之道,无论死在何处都并无分别。 倒是遗憾若真有这么一日,自己无法同师门的师兄弟们、还有自己的徒弟们好好道个别。 思及此,温澜书双眸微敛,一声低叹。 随后他习惯性的感受了下自己体内的修为,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修行速度相较之前要快了很多。 得益于他原先得天独厚的天赋与实力,修行的功法始终在体内自发运转着。 但若说之前的修行速度是一点一滴水珠汇集,那么现在就是涓涓细流生生不息——虽然不及他全盛时期的修行速度,但是照这种情况,自己之后通过修炼再度冲击元婴并非不可能。 然而这种变化绝对不可能凭空产生。 【世界意识仍旧在排斥你,但是这个世界的神明认可了你】 茫然间,系统的声音突然在识海中响起。 温澜书一怔,却见无数信息流汇聚在一起,化为一幅长卷缓缓铺开。 【阿尔忒弥斯好感度:100】 【阿尔忒弥斯印象变更——生死的挚友】 【生死的挚友:月神手中的金箭将永远为你指向敌人,月亮的慈悲笼罩着你,凡月色所至之处,你的脚下必为坦途】 【森林宁芙好感度:100】 【获得馈赠——森林宁芙的祝福】 【森林宁芙的祝福:清泉、林木、雀鸟、走兽——森林将为您的到来欢欣鼓舞】 …… 世界在混沌中孕育出意识。 神明分割规则的权柄。 生死轮转,昼夜交替,四季变化。 ——世界运行的规则在神明手中得以构建,神明化为规则的一部分,成为世界意识分割出的具象化个体。 当神明给予认可。 于是规则不再是束缚。 世界这个混沌的圆终于裂出一道微不可见的罅隙。 为异乡人。 为温澜书。 18、苏醒 云朵般层叠的帐幔之中溜进来一抹浅淡的光,照亮了温澜书怔然的眉眼。 温澜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盯着那个圆满的数字,张了张嘴,却只是道出一句:“……何时?” 就好像无心种下一粒种子,却被回馈了无尽的花海——突然间,获得了一份远超付出的礼物。 【在你刺出第一剑的时候】 系统回答。 【在你刺出第一剑的时候,阿尔忒弥斯的好感度达到100】 【在你刺出第三剑的时候,这片森林的宁芙已经将你视作最为重要的客人】 系统顿了顿。 【自此之后,宁芙的祝福将永远伴随你】 这是极为难得的殊荣。 系统没想到的是,在他所服务的数十位宿主中,在攻略神明这一方面,温澜书的效率竟然是最高的。 这让他除了获得月神的庇护和宁芙的祝福之外,还获得一大堆积分和一个新的成就,并且系统商店成功解锁到了第十页。 但是与之前的宿主不同的是,温澜书对这些并没有表现出相当的兴趣。 他不像是之前系统选中的人类,那些人普通生活了二十多年,而系统则是他们骤然获得的最大的依仗,在获得系统前,温澜书便已经是洪荒大陆上年轻一代的修道第一人,他一生所仰仗的,也更多是自己的实力。 他与系统,与其说是单方面的压制,倒不如说是彼此合作更为贴切。 系统将他所获得的成就展示在眼前。 成就是【芳心纵火】——因为温澜书在一个月内成功攻略神明而取得。 成就奖励是【不熄的火种】。 一颗剔透的红宝石出现在温澜书手中,红宝石呈现不规则的多面体,直径约在一厘米左右,像是刚切割下来还未来得及打磨,仔细看去,可以发现红宝石内部包裹着一团跃动的金红色火焰,像是海面腾起的初生的朝阳。 【不熄的火种:黑暗中永恒跃动的金芒,跨越无尽时空仍然耀眼的存在】 相当模糊的介绍词,温澜书端详了片刻就将其收入怀中,没打算进一步深究——他更关心自己目前的情况,毕竟身下的被褥一看就不属于自己之前落脚的那间木屋。 温澜书轻轻撩开帐幔,行动间带动了帐幔上悬挂的金铃,响起阵阵清脆铃声。 明亮的光芒顿时倾泻而入,另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不适的眯了眯,温澜书抬手挡住光,眼角沁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 就在此时,温澜书忽然听见走廊上突然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就停在了这间房的门口。 当温澜书适应光线后放下挡住眼睛的手,紧闭的房门响了三下,停顿片刻后,一位身形高大的黑发神明推门走了进来,他有一双苍绿色的眼眸,被这明亮的光线一照,显出翡翠般的色泽。 温澜书一时间怔住了,记忆恍惚间回到了昏迷之前——漫天血雨下那双沉静的眼眸。 “你……” 温澜书眸光微动,片刻后恍然般睁大眼睛。 “……原来当时是你救了我,”温澜书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冥王殿下。” “……怎么认出来的?”眼见对方眼带水痕、以为还有哪里难受的哈迪斯默默咽下了口中话语。 一同跟进来的侍女将准备好的水与食物放到了温澜书手边。 哈迪斯回忆起自己之前所创造的那个傀儡的模样,确认与自己的真实相貌完全不同,就连阿尔忒弥斯第一时间也没认出来——眼前之人怎么就一眼就叫破了他的身份? “眼睛,”昏迷之时束发的发冠被拆下,此刻温澜书散着一头长发,他将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端起水喝了一口,待喉咙不再火烧火燎后,才抬起双眸,看向哈迪斯翡翠一般的眼睛,轻声道:“你们有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 “而且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傀儡刚消散,他就被人救了。 大抵是劫后余生令人心情松快,温澜书又笑了一下,这次嘴角的弧度要更大了一些,配合着那头散落的漆黑长发,显得他的眉眼不再似霜雪般冷冽,竟显出了些柔和的意味,像是冬末春初顶着落雪的嫩枝。 至于为什么知道是冥王—— 温澜书转头看向窗外。 漆黑的夜空下,一轮血月高悬,怎么看都不像凡俗景色——反倒更接近于人们对于死亡的想像。 更何况,还有系统在识海中直接点出对方身份,告知他这是攻略对象。 ——倘若真是冥王,那么之前他第一眼就叫破自己真实身份也就说的通了。 温澜书很快想通了其中关窍,一时间不知道该感叹自己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识海中,系统还在兢兢业业的发布任务。 温澜书喝了口水,面色不变,习惯性的将系统的话当做耳旁风。 【冥王哈迪斯,世界主要神明之一,可攻略】 【哈迪斯目前好感度:40】 【若哈迪斯好感度达到100,宿主可获得三千积分,并能解锁系统商店任意五页】 但这次系统倒不像之前那么啰嗦,对于自家宿主有了全新认识的系统选择让宿主自由发挥,就连任务发布也敷衍起来,只是最后习惯性的补充了一句—— 【目前宿主已经通过与哈迪斯亲密接触获得了60积分】 【请宿主再接再厉】 说罢,销声匿迹,开始系统生涯的快乐养老时光。 温澜书放下了手中的水,然后—— 等等! 积分? 什么积分?! 亲密接触? 怎么就亲密接触了?! 温澜书吞咽的动作一顿,下一秒顿时咳得惊天动地。 【宿主,你可以通过与攻略目标亲密接触获得大量积分】 温澜书:我知道,这你之前说过,但我是什么时候…… 【之前您昏迷后,是冥王把你抱回冥府的】 【本来正常拥抱是一次三十积分,但是由于冥王是公主抱,系统判定这种拥抱方法要更为亲密,所以给了双倍积分】 所以只是拥抱…… 不知为什么,温澜书心里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哈迪斯见他突然咳的厉害,翡翠般的眼睛难得惊诧的睁大了片刻,试图帮忙顺气又觉得冒犯,一只手僵在半空,动不是,不动也不是,最后在温澜书的示意下递上了一旁的水。 温澜书灌了几口,勉强压住了喉咙的痒意。 然后反应过来—— 是公主抱啊…… 当然他的世界自然是没有公主抱这个说法的,但是和系统待了也有段时间了,他自然知道这是个什么动作。 在温澜书年岁尚小时,师父也曾这么横抱着,将练功练得脱力的他带回山门。 但是长大些后,就没人这么抱过他了,因为那时他已经是可以独自下山降妖的年纪,真受了重伤不能行走,用法器一装比被人抱着要稳当的多。 再后来就更不可能了,因为那时他已经步入炼虚,世间能将他打成重伤的人少之又少。 加之他终年于千刃峰顶闭关修炼,百年不见人也是常事,平日里与师兄弟们亲近些,但也并无大的动作,对于自己的徒弟…… 温澜书难得恍惚了一下,想起了自己新收的徒弟褚乐生,以及那连续不断的、极其荒唐但自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就再无出现过的梦境…… 但是实际上,他向来严格,顶多是教导徒弟练剑、帮其调整姿势时碰触一下。 所以…… 温澜书大概有近八百年没跟人这么近距离接触了…… 温澜书拿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他的面皮绷紧,整个人像是被大雪压弯的松枝,显出一种极度紧绷僵硬的姿态。 但是却有红云自颈侧升起。 渐渐的。 渐渐的。 ——蔓延至整个耳廓。 19、冥府神明 就在距离温澜书房间三丈远的一根廊柱后面。 死神塔纳托斯,睡神修谱诺斯,以及其他几位负责裁决的判官聚在一起,盯着那短暂开启又关闭的门扉。 他们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于床头半坐起身的剪影。 漆黑的长发半遮着脸,只露出形状姣好的下巴,然而他身形笔直,哪怕面色苍白,也仍旧像是一棵不倒的松,即便只是背影,也能轻易的吸引人的视线,给人无限遐想的空间。 但是塔纳托斯他们前几日已经见过了这背影,他们好奇的是他的脸。 几日前,冥界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千百年来几乎从不离开冥府的冥王,破天荒的裂开大地,驱车前往了奥林匹斯山,虽然他只离去了一日不到。 第二件事,就是在这短短一日不到的时间里,冥王再回来时带了个人。 那日冥府的天空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漆黑如墨。 冥王下车时怀中却抱着一抹白,像是突然而至的新雪骤然落到了冥界的土壤上。 于是不可避免的,前来迎接冥王的一众冥界神明们,轻易的就被冥王怀中一身白衣的人吸引住了视线。 当时那人看上去奄奄一息,衣摆被鲜血染红,一只手无力的垂落,宽大的袍袖下露出嶙峋的腕骨,他的脸半埋在冥王肩头,看上去意识不清,只有一头略显凌乱的漆黑长发垂下,如同漆黑的阿格龙河蜿蜒流淌而来。 那人的头发实在太长,至少希腊的男性神明很少有及腰的长发。 于是塔纳托斯他们忍不住怀疑,自家的冥王在这外出一趟的时间中,是否英雄救美带回来了一位姑娘。 而鉴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一般不会有人愿意主动来冥界,而自家的冥王又不是会轻易带人回来的。 ——所以他们有理由怀疑,这次冥王给他们带回了一位冥界的女主人。 直到他们知道这个人其实是位男性。 冥界的神明失望。 冥界的神明好奇。 ——毕竟刨除其他原因,哈迪斯愿意主动带人回来这件事本就稀奇。 但是这次哈迪斯对于这人的来历讳莫如深。 而那人自被安顿下来之后便一直昏迷至今,众神们也不太好去打扰别人休息养伤。 这就导致十日了,他们至今不知道这位突然而至的客人到底长什么样。 修谱诺斯去询问照顾来人的侍女,只得到了“和我们长的不一样,但是长的很好看”的说法。 不得不说。 这就叫神更好奇了。 以修谱诺斯的想象力着实想不出到底要长成什么样子才能符合这句描述。 于是各色流言逐渐席卷。 众神的好奇心日益膨胀。 ——毕竟在冥界日复一日的枯燥政务中,你总得给他们一些八卦消遣的权力。 直到今日。 哈迪斯与他们在书房商谈事物的时候,桌上放置的铃铛忽然响了——这铃铛是哈迪斯特意放在那儿的,与温澜书帐幔上悬挂的铃铛相连,两只铃铛会一同响起,这样哈迪斯第一时间就可以知道温澜书是否苏醒。 于是冥府的若干神明,看着哈迪斯三两句话把剩余的事物收尾总结,自己则起身离去,往安置温澜书的房间而去。 要不要跟上去呢? 短短几秒时间。 书房内的神明们达成共识,决定不放过这个进一步了解自家上司的机会。 但是鉴于自家上司门关的太快。 他们这次仍旧没看清对方的长相,但至少看清楚了小半张脸。 “嗯……感觉确实好看。” 艾亚哥斯,冥界法官之一,以自己身为宙斯众多儿子之一的身份为担保,下了结论。 “难怪……” 赫卡忒点点下巴。 作为魔法、巫术、夜晚、月亮和幽灵的泰坦女神,她此刻非常愉悦的将自家的冥王放入了一种属于夜色的罗曼蒂克幻想中。 “我感觉只是因为对方昏迷太久了。” 塔纳托斯无奈的说道。 这位冥界的死神长着一张堪称俊秀的脸,但是姣好的面容总是死死板着——用他孪生兄弟修谱诺斯的话来说——简直冷硬的像是棺材盖上的钉子。 但是不得不说,他这幅不苟言笑的样子的确颇有几分哈迪斯的神韵。 “他没有受伤,但是一直昏迷,就连哈迪斯殿下都找不出具体原因,只能任由他继续沉睡,不知何时醒来。” “现在得知他突然苏醒,心情激动一点也是难免的,”塔纳托斯下了结论,“毕竟殿下将人带回来必定有他的用意,这个人一定很重要。” 紧闭的房门突然开了。 其余的冥界神明下意识往廊柱后面一站。 塔纳托斯慢了一步,动作一顿,索性收回的迈出的腿,板着一张脸站在原地。 修谱诺斯见自家兄长没来得及走,脚步一转,也很有兄弟爱的站到了自家兄长旁边。 一同直面哈迪斯的目光。 那一根廊柱自然不能挡住这一连串小尾巴似的神明。 哈迪斯的目光越过面前的修谱诺斯和塔纳托斯,轻飘飘的落在廊柱后露出的一连串影子上,于是那串影子很明显的向后一缩。 塔纳托斯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叠纸。 “殿下,这是我这七日从人间带走的灵魂,其中312名男性,367名女性……” 一旁的修谱诺斯两眼震惊:哥哥你居然随身带着这个吗?! “塔纳托斯,这件事情你等会再同我汇报。” 哈迪斯很满意自家下属的敬业程度,但他此刻有更为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他,哈迪斯一侧身,露出了身后的温澜书。 之前因为哈迪斯太过高大挡住了后面的人影,他们一时间没看到人,现在骤然看清温澜书相貌,这些冥府神明们脑海中竟不约而同的闪过之前艾亚哥斯说的话。 这……确实好看。 长相也确实不像他们这样高鼻深目——那个侍女的形容意外的精准。 然后下一刻,他们就听见哈迪斯对塔纳托斯说:“你先带温澜书在冥府逛一圈,然后将他带到塔耳特洛斯的第一重暗幕外……” !!! “殿下,塔尔塔洛斯是……” 塔纳托斯没忍住。 “我知道,”哈迪斯打断了他的话,“他是冥府的客人,你尽管将他带去就是,不会出事的,如果有什么要求,能满足的就尽量满足。” 哈迪斯这番话相当于是给温澜书定性了。 塔纳托斯顿时恭敬起来,微微弯腰,肃容道:“是。” 但即便如此,他仍旧不明白为何要将温澜书带去塔尔塔洛斯。 塔尔塔洛斯是关押泰坦神、怪物以及罪人的地方,周围包裹着三重暗幕与三道铜墙,可以说是冥界最为险恶之处,虽然第一重暗幕为塔尔塔洛斯最外层,但也绝不是一个适合久待的地方。 哈迪斯将温澜书称作冥府的客人。 但这招待客人的地方……的确别出心裁。 “去塔尔塔洛斯是我自己要求的。”像是看出了塔纳托斯心中所想,温澜书出声道。 “这……为何?” 饶是塔纳托斯,此刻也忍不住震惊的棺材板似的脸上裂开了一道缝。 “你可以理解为……”温澜书组织了一下措辞,“我想找个地方提升实力。” 塔纳托斯面无表情:所以您这是想将塔尔塔洛斯外围的怪物给揍一顿吗。 温澜书:其实……您要这么想的话似乎也没错? 在场的神明,听了温澜书这番话,绝大部分都表情复杂——毕竟一般人看见深渊都绕着走,去深渊提升实力这个点子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唯有哈迪斯像是想到了什么,看着温澜书的表情难得勾起了嘴角——透着一股子将要目睹好戏般的戏谑。 20、修炼 温澜书自然不会真的去揍塔尔塔洛斯的怪物。 他真正想做的,实际上是通过修炼提升自己的境界,就像他在过往的近千年时光所做的那样。 在温澜书苏醒后,哈迪斯告知了他之后发生的事。 得知事件已经解决,爱葛妮思也安全无虞后,温澜书的心彻底放下,自然而然的将目光放在了自己空荡荡的丹田。 他这次之所以昏迷这么久,主要是因为短时间内修为损耗的太多,就像是突然被抽干水分的池塘,裸露的塘泥在烈日下难免干燥开裂,他的身躯一时间承受不住,就让意识陷入了昏迷,身躯则开始自动进行修复。 直到身躯修复完毕,温澜书悠然醒转。 境界掉了,然而修为的累积速度反倒快了。 因此温澜书还能笑得出来,他甚至觉得这是这段时间来自己得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 就好像蒙尘的神兵铅华洗尽,寒芒再现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切阻碍迷障便再无可惧之处。 但是到底世界意志还在虎视眈眈。 温澜书有心通过修炼提升实力,但他并不打算直接冲击元婴,而是想先将自己的境界从金丹前期巩固到金丹后期。 因为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的一件事情,在他原来所在的世界,金丹前期至后期更多的是一种实力的累积,无需渡劫,而大境界的提升则会引发雷劫——所谓天雷淬体,这既是淬炼,也是天道的警告。 而此刻他身在异世,世界对他的排斥更甚,难保不会在他提升金丹小境界的时候,也给他劈下几道天雷——就像当初他面对提丰时,天穹突然降下的雷霆和狂风。 所以温澜书需要一个足够空旷、没有人烟,能让他不被打扰、全新修炼的地方。 哈迪斯的宫殿肯定不行。 宫殿的左侧是通往幸福之所的爱丽舍乐园,为无罪的灵魂生活的地方。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宫殿右侧的深渊塔耳特洛斯最为合适,作为惩罚罪人的处所,那儿向来荒无人烟,而倘若真的降下天雷,会受影响的也只有那边关押着的罪人和怪物。 温澜书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出乎他意料的,哈迪斯没有多加犹豫就同意了。 “您不介意神王的雷霆落到冥府吗?” 温澜书问道,他疑心对方没思虑周全。 这次哈迪斯回答的很快,“确实,这是个问题,但我同样期待他发现雷霆不受自己控制时的样子。” 谈到深渊中可能受到影响的怪物,哈迪斯嘴角扯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为了防止深渊中的怪物出逃,深渊外笼罩着三重暗幕与三道铜墙,但仍旧拦不住他们试图逃狱的心思,我觉得他们应当也不会介意再多一道雷霆作为阻拦。” 于是这件事情就在这么祥和愉悦的氛围中被敲定了。 考虑到温澜书人生地不熟,哈迪斯还将冥界中地位不低的塔纳托斯指给温澜书做向导。 这也算是一种对温澜书身份的变相承认。 ——这是一位尊贵到需要死神塔纳托斯接待的客人。 于是当温澜书跟着塔纳托斯在冥界四处参观的时候,遇到的神明绝大多数都是温和有礼的,并未因为他目前人类的身份而遭到轻视。 连看守冥界大门三头犬刻耳柏洛斯都收起獠牙,乖乖趴到了地上,三只狰狞的狗头挨蹭在一起,喉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乍一看过去恐怖中带着些许乖巧。 但因为三头犬长相仍旧以恐怖为主,塔纳托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默默挪开了视线,如深渊般浓稠漆黑的瞳仁中漫上了些许几不可见的嫌弃。 “这是何物?” 行至爱丽舍乐园边缘的时候,温澜书看到一颗高大茂盛的石榴树,其上硕果累累,开裂的果皮之下石榴籽饱满圆润,红艳似血,隐隐缭绕着一股冷寂的气息。 温澜书没有多碰。 “这是冥石榴,”塔纳托斯解释,“吃下一颗石榴籽必须要在冥界待一个月,您如果没有长久待在冥界的打算的话,还是不要碰为好。” 于是温澜书忍不住问出了一个问题。 “既然如此,你们不能定期将冥石榴喂给深渊中关着的怪物们吗,以防他们逃出冥界。” 塔纳托斯:啊……这……好问题啊。 细想之下觉得可行的塔纳托斯开始仔细思索起这个可能,随后发现—— “深渊之中怪物众多,但冥石榴数量太少了,一粒石榴籽只能让它们留在冥界一个月,不够用。” 塔纳托斯遗憾的摇了摇头。 带着温澜书前往深渊的时候他仍旧忍不住频频回头,看向那个在微风中摇曳的冥石榴树,显然对这个想法念念不忘。 但是很快,他将思绪从冥石榴上抽了回来。 因为深渊到了。 勾连天地的暗幕像是一面不见尽头的巨大城墙,黑雾在其间翻滚涌动,化为无数怪物的形貌,不断挣扎着想出去,又在下一刻被骤然打散,唯有不甘的嘶吼回荡开去,融在这阵阵吹过的阴风中。 塔纳托斯上前一步,半挡在温澜书身前,呈现一种不动声色的保护姿势。 他带着温澜书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在距离暗幕还有百米左右的时候,停住了。 “其实还可以再往前走一段路。” 温澜书见状无奈道,换来了塔纳托斯不赞同的目光。 平心而论,温澜书常年练剑,身形并不瘦弱,但这个世界对于成年男性的审美似乎倾向于更加强健的体魄,与之相比,他的身形便显得有些许单薄了。 因为这点形貌上的差距,导致他在这个世界的神明眼里——无论是一开始的阿尔忒弥斯还是现在的冥界神明眼中——都像是需要被保护的那一方。 除了哈迪斯。 毕竟他亲眼见过自己与提丰交战的模样。 但听哈迪斯的意思,提丰的事情因为尚未明了,最好不要轻易说出口。 于是温澜书只能一声轻叹,再开口时虽是问句,语气中却带上了些许强硬,“我能再往前走一段路吗?” 温澜书用的是“我”,倘若塔纳托斯不答应,他自己也会继续上前。 ——而哈迪斯曾交代过,尽量满足温澜书的要求。 塔纳托斯的面色变了变,最后还是抿唇让开了道路。 “如果有哪里觉得不适……” 银发的神明为难道,最咽下未尽了话语。 又往前走了五十米左右,此时距离深渊的暗幕相当近了。 温澜书看见浓雾上各种怪物身影显现,不断挣扎着要咆哮而出的怪物身影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子。 然而温澜书面色不变。 待有一只黑雾聚成的兽爪骤然出现,即将触碰到他脖颈的时候,他抽出随身佩戴的青虹剑,轻飘飘的将其拍散。 “我可能要在这边待一个月左右,”温澜书算了算自己巩固境界需要的时间,“你可以先去忙自己的事情,不用管我。” 银发神明再度不赞同的皱起了眉。 温澜书只能说道:“如果你平时有空,可以时不时来这儿看看,但是不要离得太近。” 我怕你被雷劈到。 塔纳托斯神情舒展,恭敬的行了一礼,又叮嘱温澜书万事小心后,就飞速回去了。 ——毕竟他那份述职报告还没向哈迪斯汇报完。 塔纳托斯走后,温澜书寻了个空旷的位置开始打坐修炼。 他将青虹剑横放在膝盖上,双手捻诀,溪流版般的灵力在奇经八脉中开始缓缓流转。 整个人骤然沉静下来,浑身气质为之一变,像是一片雪,一缕风;像是日与月,山与海。 他像是成为了天地间的一部分,于是天地的灵力也在他身上汇聚。 温澜书曾是洪荒大陆难得一见的天才,天才到何种地步? 别人需要花费百年时间从筑基到结丹,他仅花费了十年时间。 而且此地神明尚未隐没于世,灵气浓郁,如今他重走一遍修仙路,速度更是快了不少。 不过短短几日,境界竟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而世界意识也比他想象的更加敏锐。 在温澜书修炼的第五日,宙斯如约来到冥府的那一日。 察觉到温澜书试图修行成神的世界意识卷起漫天雷云,一道雷霆划破夜空,直击冥府,落在了塔耳特洛斯的边缘。 巨大的声响引得冥界众神侧目。 也惊得刚端起酒杯打算喝酒的宙斯手腕猛地一颤,酒杯落了地。 21、席间插曲 !!! 金发的神明霍然抬头,目光越过冥府重重的房檐,落在了塔耳特洛斯的边缘。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间的雷霆落入冥府?! 金发的神明脑海中一片混乱,向来游刃有余嘴角带笑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些许迷茫。 他是执掌雷电的神明,天地间的雷电供他驱使,可当时的那一声分明不是他…… 宙斯动作一顿——他看见了格外平静的哈迪斯。 于是沸腾如岩浆的大脑渐渐冷却下来,理智回归的神王掸去落到身上的酒水,姿态懒散的向后一靠,一双蓝眸自上而下,颇为睥睨的看向一旁冷静喝酒的哈迪斯。 神王下巴一抬,嘴角露出一丝嗤笑,“冥王殿下,不打算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情况?” 哈迪斯放下手中酒樽,先是唤来侍女将地上的酒液打扫干净,随后盯着宙斯,嘴角微微一扯,“这世间的雷电并非全然由你掌控。” “那还有谁?” 宙斯轻嗤一声,随后神色一僵,下半句话就这么卡了壳。 显然,他记起了半个月前那裹挟了世界意识无边怒火的雷霆,而那雷霆针对的人此刻正在冥府。 “你把他放在塔尔塔洛斯了?” 宙斯反应了过来。 哈迪斯没说话,默认了。 蓝色的眼睛缓缓眨了眨,宙斯怔然片刻,然后问出了同塔纳托斯如出一辙的问题,“你是把他放在那儿帮你揍深渊的怪物吗?” 哈迪斯:“……”。 哈迪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不觉得这动静和他当初揍提丰的时候很像?”宙斯摆摆手,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一双桃花眼眯了起来,“你不会是把他关到了塔尔塔洛斯,他现在正在越狱吧?” 哈迪斯一抬眸,直面了来自于阿尔忒弥斯和爱葛妮思略带不赞同的目光。 因为爱葛妮思是之前事件受害者,阿尔忒弥斯确定她身体没事之后,就将她带来冥府一起参与相关的讨论,这两人又与温澜书交好,乍然听见宙斯不着调的猜测,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眉毛难免皱了起来。 “不,”哈迪斯头疼的揉揉眉心,选择将宙斯的离谱猜测扳回正轨,“他正在深渊……修炼。” “修炼”这个概念对希腊神明颇为陌生。 宙斯眉梢一挑,换了个更熟悉的词,“他在进行试炼吗?” 哈迪斯摇了摇头。 出于种种考虑,温澜书在对哈迪斯解释这个词的时候并没有解释的很详细——毕竟一个人类在满是神明世界中想要通过修炼成仙成神,这听上去就很大逆不道。 但是即便如此,从温澜书语焉不详的介绍中哈迪斯也能明白这不是同一种东西。 在这个世界的“试炼”,例如最广为人知的半神赫拉克勒斯的十二项试炼,更多的是一种通过完成某些极为严苛的任务——比如打败怪物或者从神明身上盗取东西——以提升实力、宣扬名声的一种形式。 而温澜书所说的“修炼”,则更像是一种单纯的、用以锤炼体魄的方法,但与平常的一些锻炼体魄的行为不同,“修炼”似乎还伴随着心境的提升。 因为两个世界的神明体系不同,温澜书的解释听起来就很抽象,在他绞尽脑汁试图想一个方便人理解的回答时,哈迪斯没有选择继续深究,似乎他问出这个问题只是单纯的为了获得一个答案,答案的具体内容并不重要。 冥府冷寂的夜色之下,哈迪斯执起酒壶,用一杯葡萄酒截住了温澜书未尽的话语。 于是温澜书也不再纠结于这些细枝末节,他看向窗外深邃的夜空,将第一次将自己的目光投向这个陌生、灿烂却又美丽的世界。 冥府的殿堂内,哈迪斯的思绪短暂的偏离了一下。 他垂眸看着手中红宝石般的酒液,将温澜书对于“修炼”的叙述,一字不差的复述给了宙斯。 宙斯的神情逐渐变的空白,最后又被迷茫给占据,最后他轻轻一拍手,突然开口:“他现在不是在塔尔塔洛斯吗?我们把他叫过来一起商量吧?” 虽说是要与阿尔忒弥斯和哈迪斯商量深渊怪物出逃的事情,但实际上宙斯刚到没一会儿,话没说几句,一杯酒都没喝完,此时把温澜书叫来,他倒也不会错过太多。 宙斯越想越是个好主意,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里面满是兴味盎然。 “温澜书并非这个世界的人,之前帮忙也是顺手而为,”哈迪斯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轻轻放下时酒杯磕在桌面上,发出“碰”的声响,“我们还是不要将他牵扯进这件事比较好。” “而且,”哈迪斯抬眸看向宙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点和深渊中怪物出逃的时间点只隔了半个月,在不能确定他是否与这件事有关的前提下,无需让他知道太多——这不是我们之前已经商量好的吗?” 的确,这个决定既是提防,同时也是保护,加之温澜书当时骤然昏迷,三位神明也不知道他何时会醒,就暂时的将他排除在外——但是显然,宙斯现在换了个主意。 “商量吗?”金发的神明单手托腮,想起了半个月前哈迪斯毫不犹豫走人的那一幕,一撇嘴,“我以为那是你的单方面告知。” “……他之前说过要在深渊待满一个月,现在时间还没到,我们没必要因此去打扰他。” 哈迪斯沉默片刻,又接着道。 “但是我觉的他现在已经被打扰了。” 宙斯笑眯眯的,伸手指了指天空。 众人一时间沉默下来。 的确,刚刚那道雷霆动静太大。 宙斯托腮盯着哈迪斯,若说之前他不过是兴之所至,随口一说,现在哈迪斯几番推脱下来,他反倒非要把人叫过来——就像在跟他的兄长较劲一样。 见宙斯一时半会是不会放弃这个想法了,哈迪斯薄唇微抿,只能无奈妥协,但还是说:“我让人去问一下,看他是否愿意过来。” 于是塔纳托斯时隔五天,再度踏上了深渊外围的土地。 彼时温澜书已经堪堪摸到了金丹中期的边缘,只是世界意识的一道天雷打断了他的修炼。 他也发现自己之前的修炼速度太过冒进,估计还要再放缓一点,这么一来一个月的时间就不太够了,加上系统电量有限,他耽误不起更多的时间,似乎……还是只能依靠神明的好感度? 倘若多获得几个神明的认可…… 或者……这个世界居民——例如宁芙们——的认可。 自己的修行速度是否会更快一点? 亦或是去寻几件具有防御作用的法器,硬抗天雷,强渡天劫? 温澜书陷入了沉思。 身后的暗幕仍旧浓雾翻涌,只是刚才的那一道惊雷不仅震住了冥府的神明也吓住了此地的怪物。 一帮怪物缩在暗幕之中安静如鸡,深渊外围一时间竟然获得了久违的宁静。 若非天空仍旧不见光亮,周边荒芜破败。 ——你甚至能从中看出一丝岁月静好的感觉。 塔纳托斯来到深渊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感觉自己莫名领会到自家上司试图给深渊加一层免费栅栏的死神心情复杂。 他走上前,将哈迪斯的意思传达给温澜书,末了还加了一句,“如果您不想去的话也可以不去。” 在思索要不要去接近神明获得好感的温澜书难得有些犹豫。 而且对于当时听到的厄客德娜那堪称杂乱无比的心声,温澜书也有几分在意。 于是他思索片刻,收剑起身。 “我去,现在就启程吧,莫要让人等太久。” 温澜书的道袍早在之前与提丰交战的时候,就已经被焰火和毒涎毁坏,他此刻穿的是冥界男性神明的常服。 雪白的长袍垂至脚踝,一条黄金腰带勒出腰线,纯黑的披风边缘以金线绣出纹样,自温澜书左腋下穿过,包住右肩,以一枚圆环装的纯金胸针在腰部右侧衔接头尾,于是温澜书的线条流畅的左臂便裸露出来,上面佩戴着一个缀了红绿宝石的臂环,随着他的动作缓缓下陷,于皮肉上勒出些许弧度。 原本的发冠在温澜书昏睡时被取下,他束发手艺不佳,试了几次后就宣告放弃,此刻一头黑发披散,只潦草的拿了根金链一系,拨至左肩垂下。 塔纳托斯鬼使神差的想到了前几日艾亚哥斯的评价。 ……确实好看啊。 然后他理所当然的想到了此刻坐在大殿之内的某位神王。 前面领路的死神脚步一顿,面上顿时现出几丝纠结——那是一种好运捡回来的漂亮盆栽即将被黄鼠狼破坏的警惕。 “怎么了?” 将塔纳托斯突然停下,温澜书略带关切的问道。 “呃……没什么。” 塔纳托斯觉得有必要好好向温澜书介绍一下目前位于大殿的神王,以尽自己身为向导的职责。 22、新手关卡 介绍神王,塔纳托斯打算先从介绍自己的三位同事开始。 “您待会要见到的,除了冥王殿下、月神殿下,还有来自于奥林匹斯山的神王殿下。” “说来,神王殿下与我们冥府还有些渊源。” 塔纳托斯状似不经意的提起。 “哈迪斯和我说过,”温澜书有些不太适应的扯着肩上的披风,试图把裸露的左肩挡住,“他和神王是兄弟。” “没错,但是除此之外,神王还有三位儿子在冥府任职。” 这件事温澜书倒是第一次知道。 之前塔纳托斯带他参观冥府的时候,将冥府的主要神明向他大致介绍了一遍,但是并没有提到这件事,现在塔纳托斯有心告知,温澜书心中倒也难掩好奇。 于是一双清潭般的眼眸定定望了过去。 “这三位神明您应当见过。” 此时此刻,塔纳托斯棺材板一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堪称真诚的浅淡笑容。 “第一位是管理欧洲人的法官艾亚哥斯,他是神王殿下与河神之女埃癸娜的儿子。” “第二位是进行最后判决的法官米诺斯,他是神王殿下与腓尼基公主欧罗巴的儿子。” “第三位是制定法律和管理亚洲人的法官拉达曼迪斯,他同样是神王殿下与欧罗巴公主的儿子。” “他们……同父异母?”温澜书神色微动。 “是的,”塔纳托斯回答的相当耐心,“这两位都是神王殿下的情人。” 情人啊。 温澜书一愣,但也没有太过震惊。 虽说除去部分魔修和修炼邪门功法的人,洪荒大陆的绝大部分修士都只有一个道侣,一些快要飞升的大能,更是看破红尘,无欲无求。但人间的王侯将相们,多半都有三妻四妾。 而据他这几日的了解,这个世界的神明虽然拥有自然的伟力,但是从行事上来看更倾向于拥有喜怒哀乐爱欲憎的凡人,若将神王的地位类比人间的帝王,拥有情人似乎并不是件过于出格的事情。 “啊,说起来,”塔纳托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与您交好的月神殿下阿尔忒弥斯,以及她的哥哥太阳神阿波罗,是神王和泰坦女神勒托的子女。” “勒托?”温澜书缓缓眨了眨眼,继续用人间的帝王来类比宙斯的情况。 他记得阿尔忒弥斯和阿波罗似乎同在十二主神的行列,身份尊贵,那这样的话…… “莫非她就是神后?” 塔纳托斯摇了摇头,“不是,神后是掌管婚姻的女神赫拉殿下。” 温澜书:……为什么又多了一个赫拉? 不断冒出的异世界人名让温澜书难得有点混乱。 塔纳托斯继续道:“同时她也是神王的姐姐。” 温澜书:?! 漆黑的眼眸震惊的睁大,温澜书的神情开始变的有些恍惚,“那勒托是……” “神王的另外一位情人。”塔纳托斯回答的相当诚恳,“仔细想想,算上月神殿下和太阳神殿下,十二主神之中有六位都是神王殿下的子嗣。” “当然,”塔纳托斯理所当然的补充道,“这六位并不是同一个母亲。” 两人间短暂的陷入了一片寂静。 温澜书的眼睛缓缓眨了眨,他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细看之下,那双始终湛然若神、光彩熠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眸子此刻却一片空白。 滞涩的思绪缓缓转动,恍惚间回到了褪色的记忆里,又恍惚间越过时空来到现在。 他曾见过人间的帝王家,三宫六院妃嫔无数,最多的一位帝王育有十几位子女。但即便生子较早,育有如此多的子女的帝王一般也不会太年轻,多是头发花白的老者。 温澜书未曾见过神王的相貌,但是在塔纳托斯的描述中,神王的形象逐渐与人间的帝王重叠,最终,在不知不觉间、或者说理所当然的——变成了一个中年人。 温澜书冷静下来,试图说服自己。 的确,对于求仙问道的修士来说,如此沉溺于世俗欲望是极其奇怪的一件事。但对于寻常帝王来说,拥有如此多的子嗣又似乎…… 温澜书前行的动作一顿。 他突然发现一件事情。 十二位神明,其中六位是神王的子女,两位是神王的兄弟——不,如果算上那位是神王姐姐的神后——就是有三位是神王的姐弟。 如果真如之前系统说的那样,要他获得十二主神的“爱”的话…… 那实际上就是要他去攻略一整个家族! 温澜书的面色沉凝了下来,原本沉静的识海中好像骤然刮起一阵风暴。 在温澜书修炼期间始终安静如鸡的系统不由得瑟瑟发抖。 “解释。” 剑修冷凝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 ——他不信它不知道这件事。 【宿主】 系统被设定好的电子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是从它说完这个词就长久的沉默中可以窥见,它此刻的心情并不平稳,倒不如说是位于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的小舟——随着温澜书的心情忽上忽下。 【主系统对于好感度的判定,主要根据攻略对象是否愿意分享出自己珍视的事物】 系统到底是谨慎的开口了。 【只要达到这个要求,好感度就可以被认定为100,宿主可以选择不拘泥于爱情】 【而且宿主当时并没主动要求查看相关资料,之前也有宿主喜欢提高任务难度,会主动进行无资料的攻略——系统并不能替宿主做决定】 系统逐渐理直气壮。 温澜书双眸微眯,“现在把资料给我。” 安静,识海中一片安静。 资料必定是不能给的,主要是担心给了之后温澜书会不会直接一剑劈了宙斯,要想获得足够的跨越时空的能量,十二个主神缺一不可。 系统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半晌之后,慢吞吞道:【宿主,你目前已经成功获得了月神的好感度,而且用的时间很短,我保证,攻略宙斯用的时间只会更短】 【在所有攻略神明的任务中,宙斯是难度最低的一个,我们一般会将其作为训练宿主的新手关卡】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道具就能通关】 ——比如那可以对身体任何部位进行无痛微调的α星系的整容凝胶。 系统顿了顿,接着道。 【但宿主你不需要额外做任何事情,只需要站到他面前】 彼时的温澜书并不了解这句话的分量。 直到他跟着塔纳托斯来到了哈迪斯议事的大殿中。 路途上有车马代步,此刻距离哈迪斯吩咐塔纳托斯去深渊叫人过了不到一刻钟。 众神手中的一杯酒都没喝完。 最先传入殿中的是一声清脆的玉石相击之声。 温澜书走路并无声音,唯有剑穗上的玉石与剑鞘相击,会在走动间发出极清越的声响,像是山间清泉倏然坠地。 哈迪斯相当熟悉这声音,在响起的一刹那就抬头看去。 一旁的宙斯喝的面色微醺。 他懒散的倚靠在宽大的座椅之中,一手托腮撑在扶手上,另一手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红宝石般的酒液倒映在那双蓝眸中,波光流转之下,仿佛有葡萄发酵的糜烂甜香氤氲开去。 他似乎并不关心来人是谁,又或者喝多了有些迟钝。片刻之后,才像是慢半拍的微抬起下巴,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的扫过去。 然后,静止不动了。金色的眼睫微微睁开。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漆黑的外袍,像是融入了冥府无尽的永夜,宙斯只扫了一眼就不再看。 紧跟着他看到了快要垂落在地的白色衣摆,像是落下的新雪。 目光上移,来人的脸庞沐浴在了大殿的煌煌灯火中。 于是宙斯仿佛看见一片清冷月色乘风而来。 ——冥府的永夜中,仿佛在顷刻间,悬起了一轮冷月。 于是在温澜书踏入大门的一刹那,冷静的电子音在识海中响起。 【宙斯好感度+80】 23、世界的屏障 ??? 温澜书前行的动作顿住了。 清冷的视线往大殿内一扫,越过了已然相识的月神、冥王和宁芙,落在了此地唯一一个生面孔上。 金发的神明长得高大健硕,懒洋洋窝在座椅中的样子像是一只小憩的雄狮,金色的半长发披在肩上,如同融化的黄金流淌。 细细看去,他的眉宇间与哈迪斯有六七分像,但是气质却是天差地别,若说冥王是高峻陡峭的山、沉静幽深的湖,那么他更像是夏日霸道而浓烈的朝阳,探出云层驱散黑夜的同时,也带来灼热到逼人的热意,和明亮到叫人不敢直视的阳光。 而此刻,这道明亮至极的光线,就这么落到了温澜书的身上。 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温澜书才恍然发觉——眼前之人是神明,不老不死,即便子嗣无数,也不会像是凡人那样显出丝毫的老态。 但是…… 温澜书瞥向一旁明明应该称呼宙斯为父亲、却看起和宙斯一样年轻的阿尔忒弥斯。 ……好怪。 他上次看到这种组合还是某青丘的狐妖老祖。 狐狸爱美,纵然子孙遍布四海,看上去仍旧如同二八少女,看见温澜书过来了,还没说话就朝他抛了个媚眼。 但毕竟也是活了千万年的老妖怪,即便看起来再不着调,身上仍旧有种阅遍世事的沉稳与沧桑。 但是眼前的这位神明…… 温澜书看着宙斯那突然雀跃起来、像是晃动的金色阳光一般的眉眼,再转过头看向一旁显然要比她的父亲沉稳许多的阿尔忒弥斯。 ……还是好怪。 面目清冷的剑修朝着神王略略颔首权作招呼,随后收回视线不再多看,上前几步坐到了哈迪斯左手边的空位上。 宙斯灿烂的笑容就这么僵在嘴角,一双眼睛缓慢的眨了眨,逐渐流露出些许不可置信。 诚然,作为神王也不是人见人爱——这件事宙斯早知道,但往常遇见的不论是谁,欣喜也好羞涩也罢,或者是厌恶,对方见到他时总会给点反应。 但温澜书却是轻飘飘的看了一眼,随后就挪开了视线,冷淡的面容上神色不变,仿佛他看到的是一件物品或是一块石头。 宙斯自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反应。 他颇为气闷的扭过头,再度端起了酒杯。 杯中酒液澄澈,他浅浅啜了一口,视线却借着酒杯遮掩,落到了温澜书的眉心上。 ——然后换来了温澜书看过来的略带疑惑的一眼。 见宙斯没什么要说的,那视线便再度漫不经心的挪了开去。 宙斯:…… 行吧。 他看着不远处同哈迪斯坐在一处温澜书,一白一黑,一样的面无表情,一样的冷若冰霜,竟无端觉得两人有些相像。 竟连那撇过来的“有事?”的眼神,都如出一辙的相像。 好吧。 宙斯咬牙。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长相相当好看的异界来客,性格跟他那死板严肃、冷漠少言的兄长极度相似! 【宙斯好感度-10】 【宙斯目前好感度:70】 温澜书的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忍不住在识海中询问系统:“你的好感度计算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怎么一下起始好感这么高,一下又莫名减了十点好感。 系统:【……】 别问系统,系统也不清楚。 怎么会有人的攻略情况跟大数据的统计结果反过来的啊?! 攻略难度较高的阿尔忒弥斯以最快的速度攻略成功。 攻略难度几近于无的宙斯居然还能倒减十点好感? 系统漠然,只能冷酷应答:【好感度计算并无差错】 温澜书皱了皱眉,但鉴于这些东西与整个修仙系统全无瓜葛,他也并不了解,所以并没有深究。 此刻大殿之内人已经到齐,哈迪斯点了点桌子,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后,开始说起了正事。 “提丰、喀迈拉和厄客德娜一直被关在深渊的第三重暗幕内,经检查,其上的封印并无被外力破开的痕迹,更像是从内部被破坏。” 这听着就很稀奇了,深渊能将那些怪物们关押千年万年,显然是绝对不可能被他们从内部破坏的,更何况当时的提丰因为被砍去了一百个头颅战力早已大不如前,没了曾经引得宙斯降下雷霆的威能,深渊中就更没有怪物能做到这件事。 “难道是深渊中突然出现了什么人帮助他们?”宙斯把玩着手中酒杯,“但是你应该清点过深渊中的怪物数量,并没有多出来的吧?” 即便与哈迪斯的兄弟关系再塑料,宙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位兄长向来细心,这么显而易见的疑点他定然能想到。 果不其然,哈迪斯摇了摇头,却在沉思片刻后突然说道:“不一定。” 嗯? 不一定?什么不一定? 宙斯眉梢挑起,“莫非有人来到了深渊破坏封印后又离去了?深渊可不是这么容易来去的地方。” 哈迪斯提醒道,“温澜书出现在这个世界,和深渊中的怪物出逃时间上只隔了半个月。” “唔……你的意思是……你在怀疑他?” 宙斯眨了眨眼,缓缓问道,然后迅速转头去看温澜书的神情。 温澜书仍旧一脸淡定,见宙斯看过来,抬眸瞥过去一眼,反问道:“难道我不该怀疑吗?” 说实话,作为一个异世界的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天,期间经历了掩藏行踪、直面提丰、被人所救又暂住冥府,过了这么久才被人怀疑别有所图,温澜书不得不感叹一句这个世界的神明当真是过于心善。 这突如其来的坦诚引得周遭顿时一静。 宙斯看着那张冷淡的脸,眉梢一阵狂跳,总觉得对面那人和哈迪斯越来越像了。 【宙斯好感度-5】 【目前宙斯好感度:65】 温澜书:又来?? 温澜书疑惑的看了过去,这次视线停留在宙斯身上的时间长了些。 宙斯看着那冷月华辉一般相貌,晃了下神。 于是温澜书再次看到,宙斯的好感度缓缓的——往上爬了七个点。 【宙斯目前好感度72】 温澜书:…… 系统:…… 系统:……对不起,我觉得我可能真的哪里有问题。 “……虽然的确有怀疑,但是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哈迪斯的声音扯回了温澜书发散的思绪。 黑发的神明凝视着身旁的人,若有所思,“温澜书,你为什么要选择在那个时间点进入这个世界?” 温澜书一愣,随后了然。 跨越时空来到另一个世界并不是容易的一件事,世界与世界之间存在屏障,而世界意识也会本能的排斥来自于异世界的人,就像人体自发的排异反应一样。 单从温澜书的现状就可以看出来世界意识有多么的严苛,但凡他流露出一点要动用修为的样子,雷霆立即劈下,一副不把异物赶走誓不罢休的样子。 那么凭什么认为,如此严苛的世界意识,会在最初就任由一个异世界的人自由进入这个世界呢? 除了系统的帮助,温澜书在当时能顺利进入这个世界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识海中,温澜书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系统的回答也不出他所料。 【宿主你猜测的没错,当时渡劫失败时,其实跳跃距离合适的世界还有好几个,之所以选择希腊神话世界,是因为当时可供选择的世界中,唯有这个世界的世界屏障处于薄弱时期,成功穿越的可能性最大,我可以把绝大多数的能量应用在屏蔽世界意识上】 温澜书闻言一愣,“为何只有此世界的屏障最为薄弱?” 【或许我应该给你打个比方】 系统想了想。 【世界与世界犹如漂浮着的肥皂泡】 【两个肥皂泡相触、合成一个更大的肥皂泡,这是世界的融合;但更多时候,肥皂泡是彼此独立的】 【就在你跨域时空的那段时间,希腊神话世界附近的一个肥皂泡破灭了——那个世界毁灭了。世界毁灭外溢的能量影响到了距离最近的这个世界,致使世界屏障在短时间内被削弱】 “也就是说,”温澜书双眸微眯,“在世界屏障薄弱的这段时间内,既然我能来到这个世界,那别的人——也应该能来,对吧?” 【即便如此】 系统话音微顿。 【其所需要的能量——仍旧无可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