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后》 1、大雪 冬日,鹅毛般的大雪纷纷落下,将皇宫内巍峨的宫殿裹上一层素色的银装。 谢期伸出手,这些晶莹的如同柳絮一般的飞雪,落在手中,冰晶瞬间便融化成了雪水。 二月有这样大的一场雪,想来来年一定会有好收成。 “娘娘,咱们回去吧,您的身子是受不住寒的。” 她身边的丫鬟给她打伞挡雪,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谢期却摇摇头,纵然膝盖处冰冷刺骨的疼,让她已经没了知觉,身上厚实的狐裘,也抵挡不住膝下青砖的冷。 冷,从膝盖开始蔓延的冷,到了全身,她开始不自觉的打着哆嗦。 然而她却不肯起来。 只有疼痛,她才感觉到是活着,而不是一具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 簌簌的脚步声,是踩着雪的声音,谢期抬头看,从台阶上下来的并不是掌握她生死的那个男人,而是个内侍官。 “黄大伴……” 谢期的眼中燃起希望。 黄大伴叹息一声:“贵妃娘娘,您别在这等着了,陛下他不会见您的。” “黄大伴,求求您通传一声,帮我求求情,我真的有要紧的事,求见陛下。” 丫鬟从袖口中掏出一个荷包,想要塞给内侍官。 他却不肯收:“娘娘,不是奴婢不给您通传,陛下他早就算到了您会为您叔叔求情,特意交代今日不见您,这是陛下的意思,奴婢们也不能违逆。” “下着这样大的雪,您身子弱,在这里这样跪着,寒气入体,伤了身子,到时候奴婢们都不好跟陛下交代。” “奴婢是诚心劝您,别跟陛下犟着了,您是后宫嫔妃,前朝的事跟您无关,快回宫去吧。” 谢期眼圈都红了:“可我若不求陛下,叔叔他,明日就要问斩,我怎么能,我怎么能……” 心安理得的过日子,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没心没肺的继续吃吃喝喝? 黄大伴再次叹息,决定还是劝劝,虽然陛下对这位贵妃总是若即若离,可也不肯让她受伤的,若是贵妃病了,陛下又要发火,大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正欲说话,此时旁边传来一声嘲讽。 “哟哟哟,这是谁啊,跪在这里纠缠,知不知道这是乾元殿,是陛下的寝宫。” 打着伞的宫装女人,毫不客气的在嘲讽谢期。 谢期只是看了她一眼,充耳不闻。 谢期的丫鬟气的脸红,眼眶酸涩无比,几乎要流下眼泪来,却说不出一句话反驳。 黄大伴心中叹气,贵妃娘娘出身大族,早年也曾是个张扬明丽的姑娘,这些年在宫里被磋磨的,收敛了性子,着实可怜可叹。 她那早年跟着入宫的大丫鬟死了之后,这些新服侍的小丫头们,性格未免太和软了些。 眼看谢期充耳不闻,就这么听着周昭容的嘲讽,打算默默咽下,黄大伴到底有些忍不住:“昭容娘娘慎言,贵妃娘娘代掌宫闱,乃是后宫之主,您该对贵妃娘娘尊重些。” 黄大伴是陛下微时就跟在陛下身边,是陛下最为信任的人之一,在陛下面前的情分,可不是一般宠妃能比的上的。 这后宫里,谁不给黄大伴几分薄面呢。 谁知周昭容冷哼一声:“黄有财,你一个内侍官也敢教训本宫,本宫可是堂堂九嫔,陛下亲封的昭容娘娘,速去通传,本宫给陛下炖了好汤,若是耽误了陛下见本宫,你这奴才可担的了责任?” 黄大伴的笑容淡了许多。 他的本名,在陛下登基后,早就被陛下改了叫做存礼,而周昭容却故意叫他原来的名字,不是明晃晃的羞辱又是什么。 “周昭容就在这等着吧。” 而面对谢期,他的声音柔和了许多。 “贵妃娘娘,您还是回去吧,小心冻坏了身子,陛下也会心疼的。” 萧直会心疼她?谢期惨笑,这些年,她的性子被萧直规矩了不少,变得如今这副卑微又战战兢兢的模样,不是他所期望的。 萧直只会漠视她,纵然别的女人羞辱她,如何会为她找回公道? 她摇摇头,坚持跪在那里。 黄大伴也不好再劝,只能去通传。 周昭容觉得自己胜利了,黄有财一个狗奴才,不过是靠着在陛下身边侍奉,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又神气什么呢。 她自以为占据了上风,此时居高临下的俯视谢期,还想故作大度的说几句怜悯的话。 然而在看到她那张被冻的瑟瑟发抖,却仍旧楚楚动人,美的仿佛一朵开在夜晚的昙花时,周昭容就像是鱼刺卡在嗓子里,如鲠在喉一样的难受。 周家的女儿再怎么被陛下重视,容貌上也根本与谢期无法媲美。 她明艳的时候,就像是一朵娇艳无比,热烈熹丽的玫瑰花,现在落魄了,性格不再张扬,却丝毫无损她那长脸,反而因为纤瘦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叫人怜爱。 也许就是因为这张脸,陛下才一直不肯处置她。 明明谢大元帅都被处斩,谢家不剩几个人。 这个女人就应该被打入冷宫,凄惨的凋谢在皇宫的一角,一辈子也不必被陛下想起。 嫉妒让周昭容那张平庸的脸,越发显得狰狞可怕。 可她再美丽又如何,陛下还是更重视她们周家。 “谢贵妃,你不会以为,在这里跪一跪,流几滴眼泪,就能让陛下回心转意吧。” 周昭容笑的越发得意。 “在陛下心里,最重要的永远都是我姐姐,我姐姐在陛下微末之时就帮着陛下,就算现在去了,陛下也为了我姐姐空置后位,你是贵妃又如何,就算是后宫之首,也不过是个妾,在我姐姐面前,永远都是半个奴才。” “故剑情深的故事,可是传遍了整个大梁,天下百姓谁不知,陛下最爱我姐姐。” “谢家做了那么多的恶事,陛下重感情,才没把你打入冷宫,夺了你的位份,我若是你,若还要脸,便自请求去,免得在陛下面前,招人嫌!” 谢期只是垂头默默听着并不说话,心中却绝糟糕的很,周氏也配与宣帝许后相较? 周昭容见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更加觉得恶心,还想嘲讽几句。 黄大伴从宫内出来:“昭容娘娘,陛下宣您进去。” 她立刻转变脸色,朝着谢期啐了一口:“真是晦气。” 便趾高气昂的消失在谢期的视线里。 乾元宫内的地笼烧的很旺,若是穿着大氅,还会热出汗来。 梁国的皇帝,这个疆域跨越渤海和沙漠,远至百越的主人,现在的年岁,不过而立。 他生的非常俊美,有一张刀削斧砍,雕塑出来的完美脸蛋,剑眉星目,挺直的鼻梁,十分英气。 虽然不符合实下男子面好若女的评判标准,但也有本事叫女子一见便红了脸。 只是他的唇有些薄,就难免显得薄情了些。 在自己的宫中,只是穿着一身月白绣龙纹的皇帝常服,头发没有梳成发髻,只是松散的披着,英俊中带着一丝落拓不羁的魅力。 周昭容羞红了脸。 “陛下,妾身亲自炖了人参鸡汤,这冬天正是进补的好时候呢,您尝尝?” 萧直瞥了一眼黄大伴,他便接过许昭容的食盒,将那鸡汤拿出来先验毒,再放到桌案旁。 鸡汤很香,热气腾腾的,萧直却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喝。 “你要见朕,就是为了送汤,汤也送到了,你回去吧。” 萧直的态度并不算冷漠,至少现在说话的语气还是很温和的。 周昭容不甘心,从前就算她犯了一些小错,看在姐姐的份上,陛下也只是小惩大诫,并不会罚她。 她生了许多妄念。 “陛下,姐夫,您好几天没来看妾身了,妾身想您想的紧,您批奏折也累了,不如妾给您捏捏肩?” 她自顾自的就想凑到跟前去。 萧直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那一眼中的漠然和压迫感,叫周昭容僵硬的站在原地,不敢再动弹。 帝王的气势,久居上位者的冷意,可不是周昭容能抗的起的。 “朕刚才听见了,你在外面对贵妃说了许多不敬之语。” 周昭容咬咬嘴唇,她是个憨的,虽然察觉到萧直的不悦,却也并未往心里去,毕竟陛下可是对姐姐一往情深,她这个妹妹进宫便是婕妤,没过一月直接被封九嫔的昭容。 要知道现在的九嫔之首郑昭仪,可是潜邸时就跟在陛下身边的良媛,这么多年了,也只是昭仪。 她却因为皇后的情分,升位份的速度这么快。 “姐夫,妾就算说了不敬之语,哪里是冤枉她了,贵妃本就在我姐姐之下,是个妾妃,他们谢家给姐夫填了多少麻烦,姐夫没处置她已经是宽大恩典了,贵妃却不知好歹,还给姐夫添麻烦,妾哪一句说错了啊。” 萧直定定看着她,却并不是什么欣赏,更不是起了旖旎心思,这个妻妹进宫,是看在周侯爷当初鼎力支持的份上,至于皇后的面子…… 萧直冷笑。 直到现在,他都没临幸过这个女人。 周昭容娇羞的低下头,还以为萧直对她有了什么心思。 萧直语气淡淡:“纵然贵妃有什么不周到之处,朕将凤印赐给了她,代掌宫闱,便是后宫的女主人,你只是昭容,却对贵妃不敬,理应该罚。” “你跪下吧,就在乾元殿,跪满两个时辰。” “陛下!”周昭容没想到,姐夫对她竟不怜惜,居然因为贵妃而罚了她,然而对上那冰冷的眼神,又不敢不从,委委屈屈的跪在地上。 她没脱大氅,乾元殿里又热,不一会儿她就全身冒汗,有些支撑不住了。 一个小黄门从外面跑进来,在黄存礼身边耳语几句,他脸色难看,对萧直禀告。 “陛下,贵妃娘娘昏倒了。” 2、承宠 昭阳殿中的地龙烧的很旺,谢期感觉到身体很暖和,额头和脖子在出汗,但膝盖却冷得刺骨,疼得受不住。 有人在她被子脚下放了个汤婆子,让她感觉好受了一些。 这种冷热交替的感觉,很是折磨人。 她睡得并不安稳,很快就醒了过来。 因为燥热,觉得口渴的很,帘子外影影绰绰,她只能嘶哑着嗓子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月儿,给我倒杯水来。” 大手伸进重重幔帐,扶着她起来,被子抵在唇边,水喂的急,有些都撒在了衣领和被子上。 但谢期并没有急吼吼的怪罪,就算是她年轻时性格最张扬的时候,也不曾苛责下人,更何况是月儿这么个小丫头。 喝完了谁,那双大手又抚摸着她的胸口,给她顺着气。 她感觉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看,落入一双漆黑的毫无光亮的眼眸之中。 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青儿,是萧直! 陡然吓得一激灵,谢期想要下来跪下请罪,可全身都没力气,膝盖针扎一样的疼。 “陛下……” 她一个趔趄,就要从床榻上栽倒到地上,然后就落入一个崖柏香气的怀抱中。 很熟悉,却让谢期感觉到一阵的发寒。 萧直的体温明明很高,因阳气很重,终年都像个温热的火炉,然而谢期却只感觉到冷,冷得她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哆嗦,身子也下意识往后躲。 “妾身失仪,请陛下恕罪。” 她被他揽着,不能下跪,只能低着头以示恭敬,萧直居高临下,就看到她后颈露出一截白皙的不行的肌肤。 眸色变得更加幽深了些,萧直现在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再也无人可以辖制他,对他造成威胁,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伸出手,去摸那截肌肤。 谢期更加瑟瑟,只差没有当场发抖。 “爱妃怕什么,你我夫妻多年,又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难不成还像那些新入宫的稚女,人事不知,什么都不懂吗?” 她怎么可能不怕他,她全家十八口全都被他定罪下狱,只有未满五岁的小侄子和嫂嫂平安无事。 她爹畏罪自尽于狱中,这个曾经与她也恩爱不已的夫君,却是个说翻脸就翻脸,丝毫不顾忌他们多年情分的男人。 他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君王,不是她的丈夫。 她怎么可能不害怕。 而且因为有求于他,谢期就更加谨慎小心。 “陛下……陛下折煞妾身了,妾身只是贵妃,又如何能跟陛下夫妻相称。” 萧直揉着她脖颈那块肌肤,听了这话,忽然一顿,狠狠的捏了一下,谢期轻轻嘶了一声,立刻便忍住。 “这么多年,你父亲虽然做了诸多错事,但是你并无错处,与朕也有情谊,说是夫妻,也并无不可。” “……” “那陛下可否念在妾身兢兢业业服侍这么多年,饶妾身叔叔一命。” 萧直挑眉,手上稍微用劲儿,就让她吃痛,受不了一样的抬起下颌。 “昨日晾了爱妃一天,爱妃竟丝毫没有静思己过,还执拗的对朕求情?” 因为疼,谢期眼眶不受控的流下泪珠来。 萧直见过她年少无知时,穿着红衣纵马骑射的模样,真是好不潇洒,而现在她这样柔弱的引颈受戮的样子,也十分惹人堪怜。 他后宫有各式各样的美人儿,贞静贤淑的,活泼单纯的,爱娇任性的,然而就样貌上,却没一个能比得上眼前这个旧人。 谢期不敢看他的表情,哪怕被捏着后颈抬起头,也依然低垂的眼睫。 这副乖顺的样子,也是假象。 萧直很明白,若她真正变得乖乖的,就根本不会提饶恕她叔叔这件事。 “宫里的女人,都学会怎么顺从朕,看来爱妃入宫多年却一直没有学会。” 谢期的脸上忽然露出乞求的神色,眼中的蒙蒙雾气,叫他心神一动。 “你可知道你叔叔贪了多少钱,若不杀了他,朕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这么冷的天,你跪着求朕,熬坏了自己的身子,想要要挟朕同意?” 谢期深吸一口气:“妾,知道叔叔犯了滔天大罪,按照朝廷律法,该罚便罚,可是……可是妾已经没了父亲……” 她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萧直的拇指还在掐着她的脸颊,就这么直接滴落到拇指上,那么的滚烫。 萧直脸上,那游刃有余的笑容消失了。 他嘴角微微朝下撇了撇:“爱妃说的倒是轻巧,只是饶恕你叔叔,朕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叔叔家,家赀万贯,抄了家后,能弥补国库些不足,妾身只求陛下开恩,饶恕他们一家老小的性命。” 萧直打量着她,昭阳殿内,安静的连一只蚊子的声音都能清晰的听到。 忽然,他嗤笑一声,捏着她的下巴更加用力,留下两个清晰的指印。 “你知道,朕要的不是这个。” 谢期有些迷茫。 萧直冷笑一声,将她打横抱起,扔进床榻之中。 他们并不是没有过亲密的行为,这么多年,她也早已习惯萧直时不时的所谓的‘宠幸’,也正是因为这‘宠幸’,在谢家落败后,她在宫里尚不算难熬。 可她宁愿没有这种‘宠幸’。 这一次,萧直比以前更加狂躁,完全没有温柔可言,每一次都很深,还恶意的去按她小腹,让她难受,不得不主动去抱他,哀求他。 后宫妃子们有时会偷偷在背后说私密话,认为陛下虽生的英俊,说话温和,对于这种事却不大热衷。 萧直登基近十年,唯有潜邸时一位宋孺人生下了皇长子,那位宋孺人福薄,没等萧直登基,便去了,因顾念着皇长子,这些年才追封那位宋氏为贤妃。 这些年也就是郑昭仪,为萧直生下了一个女儿。 萧直子嗣实在不茂,谢期也觉奇怪,他既然与周皇后那样恩爱,恩爱的全天下都知道他们故剑情深的故事,两人之间却没有孩子。 后宫女人说他冷淡,不爱临幸后妃。 可谢期却根本不信,萧直对她,不算特别宠爱,也不算全然冷待,每月都有五六天来‘临幸’她。 他对后妃一向如此,只要排的上号的,家世好的有资历的,每月总能见到他几面,赏赐东西也是按照位份,绝不会有偏爱,出现谁多谁少,或者特别偏爱的那一个。 可就是这每个月的五六天,他对她,却很重欲,几乎总要将她弄得下不来床。 而今天,尤其如此。 谢期苦透了,哀求着他轻一些,再轻一些,萧直却根本不听,不仅如此,还故意将那些留在她的身体中,不准流出来。 直到她再也受不了,沉沉的睡过去,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了。 “娘娘……” 月儿照顾她起床,烧了热水帮她洗漱,那全身上下青青紫紫的掐痕、吻痕,让月儿流下泪来。 她家小姐,明明是谢氏贵女,生的又国色天香,为何命这么的苦呢。 月儿强忍着泪水,用香胰子给她擦洗着身体。 “嘶!” 谢期倒吸一口凉气,月儿急忙问:“娘娘,奴婢弄疼您了?” “我没事的,不怎么疼。” 她说谎,分明是疼的,全身都酸软无力,而后腰处,居然还有一个渗着血的鲜红牙印,那是萧直在她身上留的印记。 “人人都说陛下性格和软,怎么对娘娘,就没有半点怜惜。” 谢期苦笑:“他在泄愤。” 萧直当了多久的傀儡皇帝,被她爹掌控了多久,他就有多恨谢家,后来他联合裴境和温家,夺了她父亲的权。 那些被压制的恨,就在她身上宣泄了出来。 “他看似性格温和,实则傲气又目下无尘,一朝得上高位,我父亲曾经扶持他上位,挟制他,便都成了曾经的耻辱。” 她当初入宫为妃,是她父亲的野心,何尝不是萧直的手段,留在宫里,作为人质呢。 “娘娘……” “好啦,别哭了,给我擦干净梳妆上吧。” 洗漱完,清儿给她擦拭着头发,萧直身边的内侍官便来了。 来的是黄存礼,他是来送药的。 “昨夜陛下临幸,娘娘着实累着了,陛下亲自嘱咐,叫熬了补身子的药给您。” 谢期面无表情,对黄存礼道谢,接过那药,一饮而尽,苦涩顺着喉咙咽下去,从心口泛至全身。 好苦,好苦啊。 但她依然微笑:“麻烦黄大伴亲自跑这一趟,月儿,封些银子,请黄大伴吃茶。” “不敢不敢。” 黄存礼面带犹豫,还是说多了两句:“娘娘吃了这补身药,还要多多注意身子,陛下是看重您的,如今这后位空悬,您为贵妃,若是不保重身体,被那起子有坏心的人算计了,岂不是叫小人得了利。” 谢期脸上的笑容,几乎成了一张假面具。 送走黄存礼,月儿再也忍不住,扑到谢期脚边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的娘娘,这是受的什么罪啊,凉药吃了这么多,这些年一碗一碗的灌下去,您将来可怎么办呢!” 谢期脸色木然。 是,这就是为什么她认为后宫别的女人都能有孕,她却不能。 每次一侍寝,这凉药就打着补身子的名义送来,年复一年,身子的根基早就坏了。 萧直怎么可能让她有孕呢。 3、处境 月儿哭泣她这可怜的十年,哭泣她的悲惨命运。 萧直宠幸她,却不让她怀孕生子,早年的时候她以为是补药,欢欢喜喜的喝下,喝了五年多知道这是避子的汤药,的确如山崩地裂。 她那时还有些娘胎里就带出来的任性,甚至想过当面质问萧直,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然而在她父亲畏罪自杀,全家下狱,她的心气,早就被萧直,被这个皇宫磨平了。 “别难过了,没孩子也好,我是个不受宠不争气的娘,生下来的孩子又如何能得到重视,让它像我一样过这么失败的一辈子吗?” 她现在一切都看开。 萧直是皇帝,掌握着别人的生杀大权,谢家已经没了,她就这么活着,庇护她剩下的亲人。 喝不喝凉药,是不是对身子有碍,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这样尴尬的身份,若是早早去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娘娘,您说什么呢?” 月儿迷茫的抬起头,谢期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没说什么,自言自语罢了。” 她的声音非常轻,轻的就像是一阵不着痕迹的微风。 谢大元帅畏罪自杀已经两年多,原本谢家还有个吏部尚书支撑着,现在因为贪腐,这位吏部尚书也被下了大狱。 就不说前朝有多少人惦记着这个肥缺,想要安排自己人上位。 就说后宫,那些嫔妃们就等着看谢贵妃的笑话,谁知谢尚书的事一出,陛下也没冷着贵妃几天,仍旧入场去她宫里。 今日陛下上朝还颁布了旨意,只是让谢尚书告老还乡,虽然抄了家,可到底保住性命,家中女眷也不必为人奴仆,或没入教坊。 朝臣没想到,后宫嫔妃也没想到。 以陛下对谢家的恨意,居然没有大杀特杀,前朝众臣直称萧直乃是仁慈君王,而后宫想要看谢期笑话的嫔妃,则又得老老实实的来请安。 谁叫现在谢贵妃拿着凤印,在新后未出现时,就是后宫之主呢。 谢期不愿意见这些嫔妃,每次见了,都是勾心斗角一场大戏。 她从小就没有接触过这些,也不喜欢这些,她爹爹虽然喜好弄权,野心勃勃,却对她娘一心一意,从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 他们家里,只有一位谢夫人,他们兄妹弟三人,都是谢夫人一人所生,感情甚笃。 而进了宫,她不仅要跟别的女人分享一个丈夫,还要应对这些明枪暗箭,都让她觉得身心俱疲。 索性,她不爱萧直,倒也少了吃醋和妒意。 因为昨夜的床事,她很累,却生怕被后宫说她恃宠而骄,还是强撑着起来陪后宫众姐妹叙话。 现在的她,早就没了任性的资本。 事实上,除了谢期觉得萧直纵欲,别的妃嫔都觉得这位刚过而立的皇帝,是个情爱淡漠的男人。 他的后宫并不多,去了的周皇后尚且不说,四妃的位子上,她是贵妃,从前有个孙德妃,因为谋害周皇后被废。 说来孙德妃也是出自武将之家,父亲曾掌管驻守百越边境的烈风营,但那些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孙家落败,举族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 萧直倒没要了孙德妃的性命,只是废了位子,终生在冷宫内不得出。 妃位上便是一个小许贤妃,乃是皇长子生母许氏的堂姐,许氏本就被追封为贤妃,这位小许氏,因为萧直让她养了皇长子,所以也封了贤妃,看在皇长子的面子上,特意封了高位,却也只是四妃之末。 而潜邸便是良媛的郑家女,生育了皇长女,现在乃是九嫔之首的昭仪,除了郑昭仪这位老人,九嫔之上还有一位刘充容,乃是萧直刚登基时,跟谢期孙德妃同一批进宫的,家世中等,出身晋地名门,虽没有生养,这些年熬着资历,也成了九嫔。 九嫔中剩下两人,一人便是周昭容,乃是先皇后周氏的亲妹妹,而另一人裴修仪出身洛京裴氏,与现在萧直那位肱股之臣裴境,是堂兄妹。 因为这两个姑娘身份特殊,一人借着先皇后的面子,一人是权臣之妹,一入宫便都封了婕妤,而不过一年,便坐上九嫔的位子。 剩下的低等嫔妃,婕妤才人美人之类,零星几个也并不多。 如此来看,萧直确实不是个好色的帝王。 嫔妃们,按照位份分别坐在谢期的两边,第一个自然便是小许贤妃,虽然为了区分,前面加了一个小,实际上这位贤妃的岁数,比萧直还大上五六岁。 她的对面,便是郑昭仪,然后便是裴修仪。 这位出身大族的姑娘,也不知是得了堂兄裴境的嘱托还是自己通透,也是个恬淡不爱争宠的性子。 行了礼落了座,谢期才发现,周昭容没到。 她觉得有点尴尬,抿抿唇却还是问了:“周昭容今日没来,可是身子不适?若是身子不适,还是要请太医诊脉看看。” 吩咐身边的宫女去问一声,以表示关心。 谢期实际上并不愿意做这种事。 她不是皇后,却干着皇后的活儿,做的太周到便会被说觊觎皇后之位,可若是不管闲事又会被挑刺说不尽职。 没有周昭容,这后宫里的乐子能少一半。 一个年轻些的婕妤大着胆子说话,本意是想要凑趣。 “贵妃娘娘没听说吗,周昭容在乾元殿,被陛下罚跪,披着大氅足足跪了两个时辰,热的晕了过去,才回的清凉殿呢。” 谢期一愣,原来昨天她跪在殿外求情的时候,周昭容也没讨的了好吗。 “不知她怎么惹怒了陛下,因为没跪满两个时辰,陛下还说,让她接着跪,足足跪满两个时辰才行。” 这婕妤乐不可支,捂着嘴笑:“妾就说呢,陛下可是个正经的性子,她巴结到乾元殿,想要争宠,也不看看陛下受不受用。” 说了周昭容的坏话,就连稳重的郑昭仪,脸上都露出一点笑意。 她们这些出身名门的贵女,都瞧不上周昭容。 “李婕妤,你在背地里暗戳戳的说我什么坏话呢,就不怕本宫掌你的嘴?” 周昭容被宫女搀扶着进了昭阳殿。 李婕妤顿时就闭了嘴巴。 她连礼都不行,直接就想做到裴修仪的上首,裴修仪却装作没看见,看着袖口的绣花,不给她相让。 周昭容气急,就要当场发作。 谢期道:“给昭容加个座位。” 得了谢期命令的宫女,只能在裴修仪下首另加了个椅子。 她气咻咻的坐下了,嘴却不闲着:“贵妃娘娘瞧着,倒是面色红润了许多,就一夜,这膝盖的冻伤就好了?” 谢期不欲与她做口角之争,郑昭仪却嗤笑一声:“是啊,谁让昨夜陛下歇在贵妃娘娘宫里,有陛下陪伴,身上什么病都能好的快呢。” 周昭容面色一白,她笑了笑:“贵妃娘娘这恩宠还是十年如一日,可惜,这么陛下这么宠爱你,也没想立您为后呢。” “我可是听说了,现在前朝都在劝陛下立后,还要在这些世家中广选名门贵女,要选一位贤良淑德的贞静女子,从朱雀门迎进来,贵妃娘娘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谢期面色不动:“立后之事兹事体大,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不论立谁,我等妃嫔需守好妾妃之德便是,这件事不是我们能讨论的。” “陛下登基数十年,膝下尤为空虚,这选秀的事,目前是最紧要的。” “本宫虽代掌宫闱,可新后入宫,这宫权和凤印是要交给皇后娘娘的,如今我身子不好,选秀的事等本宫禀告陛下后,就由贤妃和昭仪辅佐本宫吧。” 她着实不愿跟周昭容打嘴仗,只是简单说了几句,便让她们各回各宫。 本来她一个贵妃,叫别的嫔妃们对她晨昏定省,也是没这个道理的。 “周昭容若是身子不适,就叫太医给你看看,没事就不必来向本宫请安了。” 她的话叫周昭容吃了个软钉子,这人不情愿的回清凉殿,还不知要砸多少瓷器泄愤。 郑昭仪却留了下来。 “阿鸢……” 谢期与郑昭仪的情分,跟别的女人是不同的。 “我大哥送了信进宫,明家的四公子,回西京了……” 谢期一愣,垂下头:“是吗?他,他还好吗?” “他今年回来,是带着新妇的,他那个妻子出身江南柳氏,也是名门望族之后。” 谢期的鼻子有些酸。 “是吗,能寻到这么一位如花美眷,很好,他是有福气的。” 郑昭仪拉起她的手:“阿鸢,你现在也该想想考虑考虑你自己,周氏没了,你是贵妃,最高位份的后妃,虽然谢大元帅出了事,可你好歹是出身五姓豪族的贵女。” “当初那周氏,不过一个杀猪匠的女儿,走了好运成了皇后,压在我们这些正经贵女的头上。” 说起这事,郑昭仪就气的发抖。 “周皇后也就是因为陛下故意抬举,外面传什么故剑情深的典故,她也配与恭哀皇后相提并论?” “那些年她仗着陛下抬举,欺负了多少妃嫔,也配称得上贤良淑德?孙德妃鸩杀她,真是做了一件好事。” 4、贤惠 陛下为废太子之后,自小生长于民间乡野,因为无人重视没有爵位,到了年纪赐婚的时候,居然被他的祖父,当时的陛下赐婚了周家的女儿。 周家虽然有个县男的爵位,却被西京的权贵圈耻笑,因为周家祖上,乃是萧家家奴出身,因为战场上把重伤的高祖背了回来,这才赏了侯爵,然而传到现在,周家没有出色的孩子,爵位也世袭罔替变成了县男。 平帝因为废太子谋逆之事,对这位皇长孙也不甚重视。 周家出身不好也就罢了,周县男因为家贫,爵位领着的那么一点俸禄根本就不够养家的,这些有爵位的皇亲宗室,皇家都管不过来,怎么可能会在乎他这么一个小小县子。 周父也光棍,为了赚钱养家糊口,开了个猪肉铺子。 这也是为什么,有头有脸的人家说周皇后是杀猪匠的女儿的缘由。 后来,先帝身子不好,继位不到六年就因病不能临朝,谢大元帅力推萧直上位,先帝无奈只能先封萧直为亲王。 而当时萧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帝王,以郑昭仪清流小家族出身,却也只能做个良媛,连良娣都没能捞上。 倒是周家这个杀猪匠的女儿,捡到一个大便宜。 谢大元帅推萧直上位,要让自己的女儿做皇后的,谁知萧直鸡贼的很,在朝上诉说自己与原配周氏感情深厚,深以不能让其做正妻而遗憾,惹得一些清流文官直赞陛下是有情有义之人。 周家的女儿这才做了皇后,而谢期这个出身豪门的姑娘,却只能屈居贵妃之位。 但郑昭仪等人瞧不起周皇后,却并非只是因为她出身,这位周皇后的脾性,实在很泼,并无国母之德,显然不能服众。 她是真心的在劝她,谢期都明白。 “元娘,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为了我好,可是……” 谢期说着,鼻子眼睛俱都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吸吸鼻子,强忍住情绪,反而笑了:“说周皇后的坏话,以后你只在我这里说便算了,就算是你自己寝宫里,也要当心隔墙有耳。” 她叹气:“什么五姓贵族,千年豪门,皇权之下皆为蝼蚁。” “陛下愿意抬举周家,哪怕她不是杀猪匠的女儿,只仆婢、教坊司出身,陛下让我们敬她,跪她,我们也得这么做。” “皇后什么的,我不想。” “这个皇后爱谁做谁做,我就这么过,等到哪一天死在宫里,陛下能念着我的好处,给我一副棺材板收敛我,也就得了。” 郑昭仪面色忧伤:“好阿鸢,你怎的这样想,你可是……” 可是谢大元帅的女儿,当年西京最明媚张扬,笑容能融化坚冰的姑娘。 怎的就变成这样呢。 郑昭仪想哭,她恨周皇后,更恨萧直,恨这深宫大院,把好好的一个姑娘磋磨成这个样子。 “元娘,你跟我不同,你有赢婼,总要力争上游,为她考虑。” “我这辈子……” 谢期无所谓的笑笑:“就这样吧。” 郑昭仪想安慰她,谢家好歹是五姓大族,萧直不可能把谢家全族都杀光,而且周家最近做了许多事,陛下应该不是很满意。 谁说这辈子谢家都没有再起来的机会呢。 但现在没确切的消息,也不好就随口一说,让她心中有了希冀,她只能陪着谢期说了一会话,让她多去信安殿看看赢婼。 然而谢期却懒懒的,不大想动弹的样子。 郑昭仪心中一动,总觉得像抓住了些什么的尾巴,却一时想不起是什么,最后也只能叮嘱她保重身子。 昨夜萧直宿在昭阳殿,谢期还以为他今日不来了,毕竟每月他虽来‘幸’她五六天,却从来不连着来,第二日必定要去其他嫔妃那,要不就是在乾元宫独自睡。 小黄门通报陛下到了的时候,谢期还在愣神。 萧直进了内室,她很快就调整了情绪。 “身子如何?” 萧直也不跟她客气,在昭阳殿熟络的就像是在自己的乾元殿中。 谢期并不意外,这后宫不论是什么昭阳殿还是信安殿清凉殿,说是给后妃住的,实则还不是萧直的。 这天下都是他萧直的。 坐在她的软塌上,喝着她的茶,萧直抿了抿唇:“你怎么还在喝去年的茶,今年不是上了些新的明前茶吗?” 谢期沉默不语。 黄存礼面色有些尴尬,上前来在他耳边耳语:“陛下,今年西京还在冬天,江南府也遭了雪,这个时节的明前茶统共没几斤,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忌日,昭容娘娘做了一场法事,您赏了一斤给昭容娘娘。” 萧直一愣,神色有些尴尬。 “怎么什么好东西都有她的份?” 萧直并不喜欢周昭容,然而此刻在面对谢期时,总有几分尴尬,难得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前些日子皇后忌日,若不是周昭容提起,朕都忘了,她哭哭啼啼了一晚,实在厌烦的很,朕觉得不耐,才赏了些东西应付她。” 谢期不懂,萧直这是在跟她解释? 心中犯嘀咕,脸上却还是那副温和得体的后妃笑容:“周昭容年纪小,又是皇后娘娘的亲妹,陛下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偏爱一些也没什么,妾身既是宫中老人,如何会吃妹妹们的醋呢。” 不知为何,萧直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黄存礼,去把朕宫里,剩下那些明前茶都拿来给贵妃。” 他顿了顿:“前些日子云州不是新贡上一盒龙眼珠,也拿来给贵妃。” 黄存礼应了一声,亲自回乾元殿去取。 手上一暖,谢期垂着的脸眉头一凝,手被他握住了,她有点不自在,对于这个男人,他的任何行为,都让她有点膈应。 而萧直并不只是握着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虎口。 这种行为太过于亲密了,并不像是他们这种普通的帝王与嫔妃,反而像是那种感情深厚恩爱的夫妻。 “在朕面前,你可以吃醋,不必这么拘谨。” 谢期笑了笑,没有说话。 萧直心里有些发堵,现在的行为就如同没话找话:“周昭容任性,虽然年纪小,可入了宫就得遵守宫规,如今掌握凤印,该罚便罚。” “她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在陛下心里与别的嫔妃有所不同,妾身们忍让她些便是了,后宫和睦还是最重要的。” 萧直却并没有触动,反而有些烦躁,用力捏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拽,就把她拽入自己怀中:“如今你倒是学的贤惠起来了,她说那种话,你都能忍让。” 她不贤惠又能怎么办? 左右她也不喜欢萧直,不过是凑合着过罢了。 “朕已经依着你的意思,饶你叔叔一命,你要如何报答朕?” 谢期的下巴被捏着抬起,她微不可见的蹙眉,抬起头时却满脸的纯良柔顺:“妾已经是陛下的女人,说以身相报,也早就是陛下的囊中之物,妾身身无长物,全为陛下所赐,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陛下。” 她察觉到,萧直灼灼的目光,正在毫不掩饰的在她脸上梭巡。 “你如何报答?好好听朕的话便是了。” 谢期称了一声是。 萧直看着她这副低眉顺眼的表情,却总觉有些碍眼。 “朕还是觉得,早年爱妃一身红衣,纵马射箭的样子,比现在可顺眼的多。” “那些年,妾身年纪小,不懂事,性子骄纵,如今妾身年岁渐长,知道的事情也多了,如何能像小时候那样呢。” 萧直的眸光更加幽深。 黄存礼将东西拿了来,奉上后,看到萧直抱着谢期,默默的退出去,还把昭阳殿内服侍的宫女太监都带走了,只留下内室中的帝妃。 萧直有些意动。 谢期却微微推开他的胸膛,公事公办的问:“陛下,选秀的事,尚宫局来问妾身,是个什么章程,若是陛下有内定的,妾也好先跟六位尚宫通个气。” 萧直的兴致一下子便熄了。 “你希望朕选秀?” 他的态度,好像并不像高兴的样子,谢期斟酌片刻便道:“这三年一选秀本就是祖制,虽然周妹妹和裴妹妹并非通过选秀入宫,然而后宫仍旧空虚,现下许多宫殿还空着,选些新人进来,为陛下绵延子嗣,也是应尽之份。” 萧直咬咬牙:“爱妃说选秀,可知养一个后妃要花费多少钱财吗?” 谢期一愣,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不提皇后,四妃的年俸以贵妃最高,一年白银三千两,黄金一百两,贤妃最低,一年也要白银两千两,黄金五十两。而九嫔的俸禄相当,一年一千五百两,更别提每月的鸡鸭鱼肉,各种贡缎,赏赐的金银珠宝,各宫的宫女太监都是国库支付俸禄。” “如今江南遭雪灾,国库的银子要救济灾民,要各地建设,开支颇多,哪有钱养这些闲人。” 谢期没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跟她哭穷? “那,从妾身这里先行减俸?若是妾身带头减了,下面的姐妹们也就不好僵着。” 萧直咬了咬后槽牙,恨她愚钝如木。 “不必减你的俸,今年选秀就罢了吧,各地遭灾,朕没那个心思。” 谢期讷讷哦了一声。 萧直很不满,她从不直视他,这些年总是这副低眉顺眼,任他做什么都行的受气表情,原先他觉得谢期的性子太过张扬活泼,现在却又觉得过于内向,心中有种莫名的郁气。 “这几天,有大臣上书,叫朕立后,爱妃可有什么建议啊?” 5、恩宠 萧直是故意的吗?问她对立后有什么建议? 她能有什么建议,她连意见都不能有。 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试探,谢期露出一个营业性的假笑:“立后是大事,不仅关乎后宫更关乎前朝,这种事,妾身参议怕是有涉政之嫌。” “无妨,你说说,是什么想法。” 萧直非要把她搂在怀中,还随意的摘下她的蝴蝶步摇,把玩着她垂落的发尾。 “这……”谢期咬唇,根本就不想议论这种事,怕说多错多。 萧直有些兴趣,想要看她的反应:“你可知道,这一回提立后,有人提议立次辅的孙女,兵部尚书的嫡女,满西京有头有脸的贵女提了一圈,竟无一人建议立爱妃。” “明明爱妃已是贵妃,后妃中位份最高者。” 谢期确定了,他就是想看她的笑话,面色更加木然。 “妾身身份不合适,蒙陛下看重酬以贵妃位,已是陛下格外开恩,不论陛下立谁为后,妾身定会规矩好后宫众姐妹,紧守妾妃之德。” 她的双眼已经没有光亮了,麻木的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妇。 不知为何,萧直心里一紧,有些麻麻的痛。 可心底却有个声音,想要试一试她,就算不能恢复刚入宫时,她那种大方爽利,不高兴就会怼他的样子,至少也不是像现在这样。 叫人觉得无趣。 “你倒是守规矩。” 萧直却不肯放过她:“知不知道,这一回选秀,谢家也想塞人进来,听说是你的族妹,你叔叔虽然没了吏部尚书的职,谢家偏□□个老头子可是对朕表了好几回忠心,还引着朕去他的宅子偶遇你那族妹好几回。” “那老头言语之中尽是算计,就算谢氏女做不了皇后,做个妃嫔也想叫朕笑纳。” “你知道朕对他说了什么?” 谢期垂眸不语,唯有眼睫毛微微的抖动。 萧直觉得心口痒痒的,她睫毛纤长,抖动的时候像两把浓密的小扇子,一直在瘙着他的心。 “说话,别勾引朕。” 谢期纳闷至极,她哪里勾引了?萧直简直就是个神经病! 如果他不是皇帝,掌握着她的身家性命,她才不容忍他,一定要在这厮脸上啐几口。 “妾……如何会知道。” 萧直把玩着她发尾的手,转移到她的下巴处,脸上的滑腻感,叫他爱不释手。 “朕说,宫里已经有一位谢氏女了,那老头居然建议朕将你废了打入冷宫,让你那族妹,代替你的位置呢。” 萧直想要让她这张如同假面具的脸,露出一些意外的表情。 例如羞涩,例如哀求,伏在地上祈求他手下留情,祈求他的宠爱,一想到这些,他有种隐秘的兴奋感。 然而她脸上却什么都没有。 没有害怕,没有哀求,虽然在微笑着,却犹如假面,只有满脸的麻木和习惯性的逆来顺受。 “陛下喜欢她,纳进宫来就好,就算代替妾身的位子也好。” “这宫里,可只能有一位谢氏女,让她代替你,你就得被夺了位份,被打入冷宫,你也愿意?”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妾身不能有怨。” 她的双眸黑漆漆的,曾经灿烂的宛若天上的繁星,此刻却幽深的没有一丝光亮。 萧直的胸口,像是被不知名的大手狠狠的攥了一下,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真是很怪,女人于他分为可利用的和不可利用的,可以偶尔逗弄解闷的和不能亲近的,他从未有这种感觉过。 萧直唇角下抿,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却也没罚她,让她难受,他只是捏了捏她的脸颊。 “可惜,朕拒绝了,你那族妹可没有爱妃生的这么美,朕还是选择了爱妃。” “妾身谢陛下恩德。” 哪怕是谢恩,他听得也极为不顺耳。 此时乃是二月,那些明前茶是头茬的嫩芽,然而今年江南府罕见的下了一场大雪,将生长着的茶树冻死不少,能有这么几斤,是极为珍贵的。 毕竟在二月就喝上明前茶,只有皇家才能这么奢侈。 “这些茶是上好的六安瓜片,味道还算不错,这一回朕可是把朕的都给你了。” “你瞧瞧这一盒珍珠,各个都有龙眼大小,是这十年云州那边供上来,千挑万选出来的,爱妃做个珍珠冠或者打一套珍珠链,很衬你。” 萧直可不是什么都不懂,不同情爱的皇帝,相反他愿意哄女人开心的时候,舍得东西,也很会。 谢期笑着谢恩,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受宠爱的后妃一样。 萧直却怎么看她脸上的淡笑,怎么觉得难受。 “爱妃,你真的感谢朕对你的宠爱吗?” “陛下……缘何会这么问?” 萧直冷哼一声,捏着她的下巴抬起:“谢期,你还真是个不好取悦的女人!” 谢期更加纳闷,也认定萧直是个神经病,刚才还好好的说话,现在又开始发病。 这一回不等她回话,萧直嗤笑:“这也无妨,左右你是朕的女人,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诶……” 萧直一把将她抱起,往床榻屏风后的床榻走去。 谢期心脏提到嗓子眼,推搡他:“陛下,现在是白天!” “白天怎么了?” 内室无人,静悄悄的,谢期根本无法求助,只能祈求他放她一马。 “陛下是皇帝,为天下人之表率,怎可白日宣淫,若是叫御史知道了,定会参妾身一本,而且这宫里的规矩,妾身……” 萧直暴躁的将她双手按在头顶,只是略微施力,就压制住了她的挣扎。 “你别拿前朝后宫的规矩压我,在这里,朕就是规矩!” “朕是你的夫君,你的君主,你是朕的妻子,侍奉朕本就是理所应当,白天又如何,朕想要的时候,什么时辰都可以!” 谢期不再抵抗,抵抗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他想白日临幸她,折辱她,她也无法反抗。 侧脸埋到一边的枕头中,有泪水顺着脸颊落入其中,她掩饰住了自己的泪痕,若是叫萧直看她哭哭啼啼,定然又生事端。 这样顺着他就好,忍耐过去,总会结束的。 选秀之事,萧直以江南遭灾,国库空虚为由,今年的选秀就先搁置不办了,让许多想要把女儿送入宫内,一飞冲天的世家非常遗憾。 至于立后,前朝吵吵嚷嚷,萧直只是面带笑容的听他们争论,让各派呈上继后人选,可就是说考虑中,拿不定主意。 眼看萧直这番作为,连首辅都有点懵,毕竟他也叫下面的门生把孙女的名字呈了上去。 朝臣们拿不定主意,就有抖机灵的给裴境送礼,想要打探风声。 裴境倒没说别的,只说陛下暂时不想立后,引起前朝纷争,裴境是萧直现在最信任的肱股之臣,得到的消息是很确切的。 一时间朝堂之上,首辅次辅还有各豪门世家当官的,差点捶胸顿足,萧直只是抛出一个不怎么香的饵料,就让他们上了当。 连首辅都在觊觎皇后之位,想要推自己女儿入宫,萧直就已经知道他们这些人内心的额想法了。 怪不得说立后的时候,后宫里裴家那位修仪,靠着裴境也能争一争,可裴境却蔫着躲一句话都不说,就看他们在陛下面前蹦跶。 首辅气坏了,不敢骂萧直,只骂裴境是个小狐狸,这几日上朝都灰溜溜的十分老实。 萧直这手段一出,倒叫前朝安定了好一会儿,他很满意。 裴修仪闺名为玉瑶,也是一位丰润的如月季花一样的美人儿,且性格十分娴静端良,若是在豪门世家做主母,也应是十分得主君敬爱的。 可不知为何,萧直并不怎么宠幸裴修仪,哪怕去她宫里,也只是坐一坐说一小会话,不怎么留宿,去她宫里倒像是做给下面人看得,表示裴修仪没失宠。 谢期不知他们其中的官司,也不关心,萧直留宿了第二日后,第三日第四日居然一直都宿在昭阳殿。 她烦透了,根本就不想面对萧直那张脸,然而委婉的劝了劝,让他雨露均沾,萧直便会不悦。 说她还不是皇后呢,就开始装作贤良大度,哪有什么资格规劝皇帝。 谢期气的够呛,却只能掩住愤怒,该如何侍奉就如何侍奉。 第六日,萧直终于没来昭阳殿,打发人来说他政务繁忙,歇在乾元殿了。 谢期可算是松了一口气,萧直只要在昭阳殿,晚上必是折腾她,而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她依然无法适应他的身体,每每进的艰难。 他又不管不顾,那种狂野让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萧直。 她是听别的嫔妃议论过,郑元娘也与她说过一嘴,说陛下在床榻上是很温柔的,但也很冷淡,就像是对床底事没兴趣似的。 谢期实在想不出来,萧直为什么会这么对她,总是将她折腾的晕过去,满身都是痕迹。 只是这种话又不能对旁人说,只能埋在心底。 萧直不来昭阳殿,她可真是千恩万谢。 而这一日,宫外她大哥递了牌子进来,嫔妃的家人尤其是男眷入宫,牌子都得递到萧直那里,这一次,破天荒的,萧直居然同意了。 6、落水 算来,她与大哥,也有四五年不曾见过了,自谢家落败后,她便再也不能随意回娘家。 谢家大哥大名谢朝,字鹏举,今年不到三十,比萧直年纪还小一些,而现在看着却憔悴的像是快四十的男人。 父亲的死,谢家的担子都压在他身上,顶着罪人之子的名头,大哥这几年都要愁白了头发。 谢期眼眶酸涩,强忍着不要落泪。 他们兄妹姐弟之间的感情,是非常深厚的。 而她不能哭,若是哭了,大哥以为她在宫里过得不好,不知心里又有多么的焦灼。 这一回进宫,嫂子也带着小侄子进了宫,柏氏是谢期的表姐,自小跟他们一起长大,家道中落后来西京投奔姨娘姨夫家。 谢期的大哥跟柏氏青梅竹马,感情很好,加冠后也没有娶门当户对的名门贵女,而是与柏氏成了婚。 谢期的小侄子谢脩今年不过四岁多,因为保护的很好,家中的变故并没有让孩子察觉,孩子的脸上依然洋溢着天真的笑容。 看到小侄子,谢期心情好了许多,给他拿了昭阳宫的酥点,又拿了积木玩具和九连环给他玩,将孩子搂在怀里,喜欢的不行。 她很喜欢小孩子,也许可能因为这辈子都不能做母亲,所以对大哥家的孩子,格外的喜欢。 看谢朝欲言又止,谢期知道,他是有话跟她说。 叫月儿带着柏氏和小侄子去花园玩,特意交代绕开别的嫔妃,莫要起冲突,这才安心与大哥叙话。 “我打算去戍边,英娘和脩儿也同我一起去。” 谢期一愣:“这是……” 谢朝却一脸坦然:“如今朝内稳定,陛下欲平定漠南,正是用人之际,我已被任命为正四品典尉,不日就要启程。” 谢期急了:“大哥,这戍边岂是那么好戍的,蛮人可不会跟你讲究中原礼仪,如今边疆情况一日比一日危急,你去戍边岂是安全的。” 谢朝摇摇头:“正因如此我才要去,自父亲去后,陛下对咱们家讳莫如深,如今愿意用我,是给咱们家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谢期还想说什么,谢朝已经在劝她:“陛下难得放下成见,愿意给咱们家机会,我要抓住才是,而且你大哥我,本就是个武人,保家卫国是理应之分,这一身的本事若不发挥到战场上,岂不埋没了。” “我有了军功,你在宫里也好过许多。” 谢期心里一滞,摇摇头:“大哥说什么呢,我在宫里,挺好的。” 谢朝轻轻一叹,没有对她到底在宫里过得好不好,再继续讨论下去。 “当初就不该让你入宫,明家虽然门第不高,可那小子也是个情谊深厚的,等了你许多年,而立之时才娶妻,若当初允你跟明家那小子,现在至少也子孙满堂,还能远离西京这是非之地。” 谢朝言语间满是后悔,可当初谢家还有谢父在,他说了不算,谢父爱女,满心觉得明家小子配不上女儿,只要自己还活着,就能把女儿拱上后位。 可谢期却并不幸福。 “大哥……” 谢期的眼眶酸酸的。 “大哥去戍边,嫂嫂跟侄儿为什么要跟你去,边城条件艰苦。” 谢朝顿了顿:“我若不在,英娘留在西京,怕是会被那些世家妇人欺负。” “你在宫中鞭长莫及,怕是来不及护着她们。” 见谢期要劝,谢朝只能说:“此事再议吧,阿朗一个人留在西京,我也不大放心。” 就在此时,星儿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娘娘,不好了,小少爷被推下了水潭。” “推下水潭?什么意思?谁推的?” 谢期豁然站起身,往外跑去,谢朝比她的动作更快,他是习武之人,体力也是谢期这种深宫妇人所不能及的。 “夫人跟小少爷在御花园碰见了大殿下,大殿下想要小少爷手里的九连环,小少爷不愿意给,大殿下就把小少爷推下了水潭,还让随从按住了夫人,不让她跳下去救人。” 谢期的头猛地一下子,像是被锤子砸了,嗡嗡直响。 昭阳殿距离御花园很近,毕竟是历代宠妃居所,位置和奢华程度在众宫殿之中都是首屈一指。 她已经看到了大皇子指使身边的小黄门按住柏氏,谢朝已经跳入水中去救脩儿。 谢期怒不可遏,上去对着那两个小黄门一人一记耳光打上去:“给我放开。” 两个小黄门吓得急忙松开手,他们自然是不敢对贵妃如何,就算贵妃落难,也不是他们这种奴才能得罪的。 但大皇子就不一样了。 他如今有十二岁,已经初见少年模样,神色傲琚不说,见谢期打他的人,眉头都皱了起来。 谢朝已经把脩儿救了上来,正给他压着胸口吐出呛入肺里的水。 “快去叫太医来,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 如今刚开春,天气还冷的很呢。 “大哥,把孩子抱到我宫里去,宫里有地龙会暖和很多。” 谢朝点点头,抱着孩子跟着月儿去了。 谢期的眼光冰冷,盯着大皇子,好似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贵妃当着我的面就打我的人,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 谢期深吸一口气:“大殿下推我侄儿下水,还叫人将我嫂嫂按住不让救人,你这是要谋杀朝廷命官的子嗣吗?” 大皇子却不以为然:“哼,本殿不过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罢了。” 谢期皮笑肉不笑:“教训人要将人推入水中?我侄儿只有四岁不通水性,大殿下真是好本事。” 他挑眉,不仅不以为然,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模样,叫谢期气的上气不接下气。 “把大殿下拿住进我宫里,叫人去请贤妃过来,我倒要看看贤妃怎么说!” “你们,你们敢,敢拿住本殿下,本殿下要了你们的命,治你们的罪!” 然而昭阳殿的太监宫女,只听谢期的,纵然大殿下是宫里唯一的皇子,现在他还只是皇子,还没登基呢,当即便钳制住大皇子,架着他进了昭阳殿。 “你们敢这么对我,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你们这些狗奴才,不知死活的东西,父皇看见了一定治你们的罪!” 谢期头疼的很,虽然知道这位殿下被贤妃宠爱的不像样子,可没想到居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昭阳殿内,太医已经到了。 “脩儿如何了?” 太医行了礼:“回贵妃娘娘,小公子还在昏迷,如今天气寒冷,落了水,寒气入体,虽然及时救了上来,可免不了是一场风寒,小公子年纪太小了,只能喝些发汗的要,就看能不能熬过来。” 谢期胸口好似被石头堵压着,让她喘不上气来。 他们谢家的男人都专情,大哥只有大嫂一个,并没有纳妾,而大嫂是娇小姐的身子骨,这些年子嗣艰难,好不容易生了一个脩儿。 谢期攥紧了拳头,强行压抑着怒气。 孩子小,一场风寒就会发高烧,而很多孩子,哪怕是富贵人家的,高烧一场人就没了,也比比皆是。 外面大皇子还在叫嚣。 “大殿下,你可知,我侄子年岁小,现在还没脱离危险,若是他有个万一,殿下便是杀人凶手,谋害一个孩子的性命,殿下都不知道羞愧吗?” 大皇子才不愿意被谢期教训,而她又让他跪着,萧直并不很是看重这个孩子,纵然这个孩子是他唯一的儿子,但不宠爱却不意味着就会忽视。 作为皇长子该有的待遇,都会给。 因为萧直一直只有这个一个儿子,便是再行事谨慎,这么多年,也飘了,贤妃又宠爱这个名义上的儿子,实际上的亲外甥,总会落在有心人的眼里,被吹捧挑唆几句,就长成这个样子。 “他便是死了又如何,罪臣之后,死了父皇也不会治我的罪!” 谢期的怒火冲上头顶,谢朝已经安顿好了儿子,自己的亲儿子遭罪,他这个做父亲的是最为心中焦灼的。 然而做了此事的是皇长子。 他们谢家在谢元帅权倾朝野的时候,也不能对陛下这唯一的儿子做什么,现在更是如此。 所以他们只能吞下苦果,忍耐,承受,没有别的法子。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来得及阻拦谢期,一记耳光便重重的打在大皇子的脸上。 “你……你敢打我?你凭什么管我,不过区区一个贵妃,就算是皇后也不敢管我!” 备受宠爱的大殿下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即就眼泪鼻涕一起出来,哭了。 “我怎的不敢?本宫不仅敢管,还敢打你!” “只是贵妃又如何,本宫掌管凤印,统领六宫,是你庶母,你行为有失体统,本宫就能管你!” 谢朝捂住了眼睛。 谢期气的牙痒痒:“贤妃就是这么教导你的?谢脩并非罪臣之后,她娘亲还有六品诰命呢,也是由得你随意处置,随意可要性命的?” “纵然没有诰命,就算有罪,有大理寺有刑部有锦衣卫,大殿下就这样私自给人定罪要人性命?便是你父皇也不会这么做!” “而罪臣之后,奴婢出身的人,那也是一条人命,不是什么小猫小狗,任由你打死摔死,你父皇为天下人的君父,视百姓如亲子,大殿下作为你父皇的孩子,便如此视人命如草芥吗?” 就在此时,贤妃与萧直一起进了昭阳殿,萧直听到了这些话,挑起了眉毛。 7、生动 “渐儿!” 宋贤妃一眼便看到大皇子脸上的巴掌痕,急忙奔跑过去,将按着大皇子的宫人推搡开,俨然一副极心疼孩子的慈母心肠。 “我的儿,谁打了你,还打的这么狠,好大一个巴掌印。” “在这宫里,谁敢打我的渐儿,母妃定然不饶了她,好孩子,别怕,母妃来了,有母妃在,没人能欺负你。” 她这一声声的,哀切至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皇子被推落水被欺负了呢。 谢期冷哼一声:“贤妃不必问大殿下,这一记耳光是我打的,你要饶不了我,现在就来吧。” 谢朝想要先跪下请罪,然而萧直却完全没看他,此刻他的眼神,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谢期身上,带着几许兴味,甚至是怀念,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许贤妃和大殿下。 贤妃没想到,谢期居然能这么猖狂,下意识看了一眼萧直,却发现这人神神在在,根本就没看她,顿时心里一沉。 “贵妃,就算你掌管六宫,手握凤印,可你还不是皇后呢,就算是皇后,也没有嫡母殴打皇子的做法,陛下就在这里,贵妃这样肆无忌惮,将陛下置于何地。” 谢期却丝毫不慌不忙,面对着萧直跪下行礼。 说话也是不卑不亢:“陛下,妾身的侄子被大殿下推入潭水之中,妾身的嫂子被大殿下的内侍官压制住,不让嫂嫂救我侄子,大殿下更是放出话来,说我谢家子乃是罪臣之后,死不足惜。” “不论妾身的父亲当初犯了多大的错,但陛下仁慈,仍旧留着我哥哥嫂嫂的爵位,谢家子并非罪臣之后,就算是罪臣之后,奴籍出身,也是大梁子民,大殿下如何残忍嗜杀,而身打了大殿下一巴掌,叫他明白道理,也问心无愧。” “今日不是我谢家子,若是别家大臣之子,勋贵之子,大殿下敢这么做?贤妃与其先告我的状,不如先自省己身,如何将大殿下教成这副草菅人命还不甚在意的模样!” 她说的话掷地有声,说完便直挺挺的跪着:“妾身已经说完,若陛下觉得妾身有罪当罚,妾身绝无怨言。” 萧直的眼睛亮的惊人,刚要说什么,大皇子便呜呜哭了出来。 “你侄子死了又如何,你们谢家就是罪臣之后,大家都这么说,本来父皇就应该废了你,不过区区一个贵妃,也敢管本殿。” “父皇就窝一个儿子,等我将来继承了皇位,把你们谢家都杀了,把你扔到冷宫去,也没人敢说本……” 萧直眯起了眼睛。 谢期冷笑,只觉得大皇子和贤妃实在蠢钝无比。 贤妃也吓得够呛,扑过去想要捂住大皇子的嘴,却已经太晚了。 萧直一个眼神,就把贤妃吓得呆立在地,他语气很柔和,柔和的像是根本就没生气一样。 “渐儿,你这么想是身边的人对你说的吗?他们还对你说了什么?” 萧渐也有些怕萧直这个父皇,因为父皇对他其实没有怎么破格的宠爱过,一开始贤妃和他也小心谨慎,贤妃还经常告诉他,要孝顺父皇不能张扬。 但萧直只有这一个儿子,时间已经太长了,自登基到现在十多年的时间,后宫中都只有一个萧渐。 贤妃松了警惕,宫人不敢不讨好这位皇子,就连当初盛气凌人至极的孙德妃,也对大皇子和颜悦色。 萧渐以为萧直根本就没生气,顿时放松了许多,居然开始撒娇抱怨起来。 “父皇,儿子只是教训一下罪臣之后,儿子没有做错,贵妃她居然打我,儿子长到这么大,没人敢打儿子呢。” 宋贤妃心惊肉跳,怕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不过转念一想,陛下就只有这么一个皇子,肯定高高举起轻轻揭过。 萧直只是轻笑一声,却不再看自己这个儿子,反而问:“谢家小公子,情况如何了?” “回陛下,脩儿只是受了寒……” “朕问太医,没问你,你的医术比太医更高明?”萧直瞥了一眼谢朝,谢朝顿时不说话了。 太医拱手:“谢家小公子是受了寒,而且肺里呛了水,现在天气寒凉,就算是成年人被这么一激,怕是也要大病一场,小公子年纪太小,又受惊吓,若是能耐过这一场风寒,以后慢慢调养着就没事了,若是……” 太医不敢再说,谢期的眼睛都酸了,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谢朝心如刀绞,自己的亲子,自己哪能不疼,可为了一家子的性命,他们却只能忍耐,什么都不能做。 萧直也默然片刻,没想到情况居然这样严重。 看了一眼垂头跪着的谢期,萧直心中微叹,他早该想到,早年谢期虽然张扬,可嫉恶如仇行事颇有侠女风范,绝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故意发作到这个地步。 “朕知道了,黄存礼,把朕库房那支高丽进贡的百年老参拿来,江太医,你与太医院诸位太医全力救治谢家小公子,缺什么只管与黄存礼来要,不拘多少银钱药材,定要把谢小公子救回来。” 此话一出,谢朝叩拜谢恩,感激涕零。 谢期脸色却木木的,跟着行礼。 萧直如炬的目光扫向许贤妃。 “朕一直以为你性子是个老实谨慎的,当初才允你入宫,将皇长子交给你。” “看看他现在的模样,说出来的话,你就是这么教导你儿子的?” 贤妃瑟瑟发抖,急忙请罪。 大皇子不明白,不过就是推了谢脩一下,怎么就这么严重,父皇居然要罚他母妃! 亲眼看着大皇子哭求,言语中满是对臣子性命的不在乎和对谢期的埋怨,萧直皱着眉头:“朕知道你是如何想的,你自觉是朕唯一的儿子,等朕死了就能继承皇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法无天,无人管教!” “萧渐,你真叫朕失望。” 他就没对这个儿子说过这种重话,大皇子都吓得呆了。 大皇子被禁足,每日需默写药师经五遍,身边服侍的宫女太监,都被换了一遍。 按照萧直的说法,这种鼓动主子肆意妄为不规劝的奴才,留着也没什么用。 而贤妃,因为教子无方,被降了位份,从四妃之末的贤妃变成九嫔之末的充媛,不仅被剥夺了大皇子的抚养权,也被禁足和光殿内,无诏不得出。 这件事,算是落下了帷幕。 后宫众妃还等着谢期这个贵妃吃瘪,敢对上大皇子,贵妃这回肯定要栽。 却没想到,谢期毫发无伤,栽的却是大皇子和贤妃,不,现在就不是贤妃了,应该叫宋充媛。 面对后宫的女人,谢期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脩儿的病也稳定了下来,但这回落水让脩儿身子比以前弱了些,只能好生将养。 但让她最心烦意乱的,是萧直隔三差五就要来昭阳殿,面对他的所谓‘临幸’,谢期恶心透了,却还不得不摆出笑脸。 因为脩儿这件事,萧直罚了大皇子,外头朝堂上,都要把他夸成万年难得的明君,千古一帝了。 谢期却只觉得恶心。 “你对朕来昭阳殿,并不喜悦?” 萧直今日下了朝又跑来昭阳殿,谢期给他更衣,换上在内宫穿的闲服,闻言愕然:“陛下为何这么觉得,陛下能来昭阳殿,妾喜不自胜。” “喜不自胜?” 萧直嗤了一声,捏住她的下巴抬起,谢期眼中闪过一丝阴翳,这些天,他也太喜欢这种姿势了吧。 她被掐着下巴,觉得并不舒服。 “爱妃这副如行尸走肉的样子,真是不如那日生动,叫朕喜欢。” “你当日陈情之时,不是振振有词条理分明,连朕也被你说动了,为了你,渐儿也闭门思过,贤妃也处置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还用冷脸来对着朕?” 她哪里敢有冷脸,谢期很气,却还是得低眉顺眼的说话。 “陛下何出此言呢,是妾服侍不好吗?妾身愚钝,跟陛下喜爱的宠妃是没法比的,要陛下若是觉得妾服侍的不好,不若去其他妹妹那,周妹妹肖似先皇后,定能一解陛下对先皇后的相思之情,裴妹妹出身大族,温柔贤惠相貌丰润,也是一朵极贴心的解语花。” “你在吃醋吗?” 谢期脸上无语:“妾身怎么能吃醋呢,身处后宫,又为妾妃,便要守好妾妃之德,有容人之量。” 萧直冷哼,根本就不相信:“哼,你这副样子,只跟朕装像,分明不把朕看在眼里,整日将朕推给别的女人。” 也就维护自己家人的时候,她迸发出一丝人气,鲜活的像是第一次见面时遇到的她。 现在又拿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来敷衍他! “别跟朕装,朕已经为了你处置了朕唯一的皇子,也降了宋氏的位份,你还要怎样?” 她还要怎样,她还能怎样? 谢期豁然抬起头,眼中的怒火都要喷发出来:“陛下真能让妾身背锅,处置大皇子和贤妃,是为了妾身?你堂堂天子,说话这样好笑!” “处置大皇子难道不是他对你不敬,陛下还是鼎盛之年,他就觊觎您屁股底下的龙椅,这不是你的逆鳞,如何是为了我?” 8、取悦 “爱妃倒是很了解朕。”萧直的脸上,不见喜怒。 谢期话说出口就有些懊悔,毕竟就像萧直说的,夫妻多年,她很了解这个男人,看着从容大度,实则小心眼的要命。 若是让他不快了,当时可能不会怎么样,然而会一直记着,找到机会就会折磨你,如慢刀子割肉。 这么多年,她早就不是那个备受宠爱的天之娇女,说好听些是能屈能伸,难听些是被磋磨的没了精神气。 “陛下恕罪,妾身失言。” 见她又恢复到那股死气沉沉,低眉顺眼的模样,萧直很不快:“别给朕装出一副恭顺的模样,你心里怎么想的,朕可是知道的很清楚。” “妾身不懂陛下的意思。” “妾已经做到如此地步,陛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若是真的恭顺,就绝不会问出这种话,萧直心知肚明。 “你别跟朕装,你以为现在还是谢大元帅权倾朝野的时候吗?现在的朝堂,是朕的天下,朕说了算,你不过是个贵妃,朕要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就得死。” “整日跟朕哭丧着脸,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那些小算盘?” 是,他是皇帝,自然要谁生谁死都是他说了算。 谢期忽然笑了笑。 萧直心头一跳,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笑了。 在刚入宫的时候,她很喜欢这样笑的,曾经多年前,哪怕他为了打压谢家的势力,效仿汉宣帝搞出故剑情深的典故,执意立周氏为皇后。 谢期这样一个天之娇女不得已成了妾妃,哪怕是四妃之首的贵妃,到底也只是个妾,不是妻。 是妾就要给皇后行大礼的,后宫这些出身名门的贵女,有哪个看得起周氏?他却硬要抬举她,立了这么个大靶子。 可谢期不甘愿过后,却仍是对周氏恭恭敬敬,从未有半点为难。 反而是周氏做过许多不耻之事,而他为了打压谢氏,纵容了许多。 “妾身能有什么小算盘,妾身既没有谋算皇后之位,也没有给家人谋利,更没有为了争宠不择手段,皇后去了,陛下让妾身代掌宫闱,妾身兢兢业业不敢有违也不敢逾矩,妾实在不知,在谋算什么?” 谢期的语气中隐隐有着哀求:“妾所求的,不过是想安稳度日罢了,若是这样都要被陛下说在谋算什么,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萧直的脸更加阴沉,他被说中了心事。 是,她现在变得如此麻木,如同一潭死水。 你不能说她没有精心侍奉,可那双曾经明媚的如同烈火,如同夏日盛开的玫瑰般的眼睛,却毫无波澜,什么都没有。 她的眼里没有他,心里更没有他。 不会揣摩他的心思,为了夺取更多的宠爱而手段尽出。 他宠幸她,她便如同一个正常的妃嫔侍奉他,他想不起她,冷着她,她就也无所谓。 因为想明白了这一点,萧直才更加生气。 他到底在跟谁置气?是跟谢期还是跟他自己? “看来是朕这阵子对你太好了。” 萧直却不愿意在这女人面前显露弱气,恶狠狠的撂下一句。 谢期身子抖了抖,深吸一口气:“陛下恕罪,妾身错了。” “你哪里错了?” 萧直,为什么就一直不肯放过他,谢期想一口啐在他脸上,却什么都不能做。 就像他说的,他是君,她和谢家是臣,君要臣死臣便不能不死。 可她想了半天也不知哪里错了,只能胡乱的认错。 “妾身……妾身不该对陛下不敬,以后妾身会更加谨言慎行,更加恭顺的服侍陛下,皇后娘娘在时,妾身已经吃了很多教训,妾不该……” “够了!” 萧直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毫不客气的截断了她的话。 谢期满脸茫然,却明白他此刻的恼怒,不论如何,她都要先请罪,于是她跪下了。 萧直却像是看到什么不能忍受似的,不忍的偏过头,咬牙切齿,却不知对谁发火。 “贵妃御前失仪,着禁足昭阳殿五日,静思己过,想清楚了,再来跟朕回话。” 他看到,谢期脸上没有半点的不甘,反而恭敬的磕头谢恩,萧直就像被火烫到了眼睛,匆匆忙忙离开昭阳殿,落荒而逃。 离开了昭阳殿,萧直走的很快,好似背后有猛兽在追他,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看到面前挡住宫墙的枝条,上头露出一点鲜嫩的红色花苞,才发觉,自己走到了御花园。 他伸出手拂了拂那花苞,低声问:“这宫里怎么还有梅花。” 是了,他想起一桩陈年旧事来。 黄存礼吓了一跳,忙到:“这个,可能是拾花宫人一时没察觉,是以前的种子落下发了芽,奴这就差人挖掘拔了这梅树。” 萧直摇了摇手,抚摸着这可怜细弱的梅枝上,仅存的一点艳色。 “朕想起来,当年周氏因为贵妃喜欢梅花,故意叫人将御花园的梅花都挖了,改种桃花和牡丹。” 黄存礼点头:“是,皇后娘娘说桃花乃是宜室宜家之花,牡丹又为花中之王,乃是正室皇后配得上之物,便叫奴才们将御花园的梅都挖掘殆尽,改种植了这些。” 萧直默然。 “朕当时一心忙着在前朝跟谢觞斗,忙着拉拢朝臣,培植自己的势力,周氏派人来说的时候,朕不以为意,便允了她。” 萧直沉默片刻,忽然改了话茬:“贵妃她,这些年也没做错什么,是不是?” 黄存礼不敢直接回答,只能硬着头皮:“这个,奴才只知道,这些年后宫除了皇后娘娘和昭容娘娘,别的嫔妃没有说过贵妃娘娘有什么不好。” “贵妃娘娘刚入宫那些年,行事虽然傲气,可对奴才们这些下人,也不曾有过为难。” “你倒是会给她说好话。” 萧直轻飘飘的一句话,若是换做旁人,定要吓得够呛,但黄存礼可是陪伴了他二十多年,怎么可能不理解萧直的性格。 他现在可没有在生气。 “不知为何,朕一看见贵妃那种伪装的低眉顺眼的样子,就觉得生气,她凭什么可以这样对朕?” 黄存礼也觉得有些无语:“这个奴才以为,贵妃娘娘也没对您不敬,服侍陛下也挺认真的。” “你不懂,她只是装成这样,眼里根本就没有朕这个人,面上乖巧罢了,实则心里不服不驯。” 萧直还在抱怨,黄存礼只能讪笑。 “那些年皇后娘娘在的时候,没少规矩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吃的亏挺多,这人到底都是会变的不是。” 萧直默然。 “那时朕不喜欢她太过潇洒,活的那么自由自在,就像,不是这皇宫里的人,周氏为难她,朕听过了也不很在意,反正她有谢光做靠山,也吃不了亏,如今看来,并非是这样。” “朕从前不喜欢她桀骜,可现在她变得恭顺起来,朕又觉得心里难过。” 黄存礼不敢说话,只是垂着头静静的听。 “朕对她确实不够好,过去让她受了不少委屈,是不是?” 黄存礼的头垂的更低了。 萧直的话很轻,却似有千斤重。 “叫宫人,把御花园那些桃花都挖了吧,种上梅花。” “这……陛下,这可要一大笔银子的。” “无妨,若没银子,从朕的私库里出。” 黄存礼只能点头,满心的想吐槽,选秀和立后的事,陛下说没银子,因为南方遭灾,就免了,现在修园子倒是有了钱。 “这御花园原本就有梅园,乃是皇宫内一盛景色,一半是桃一半是牡丹,倒显得不伦不类。” “陛下,贵妃娘娘喜欢梅,不若奴才打发人去跟贵妃娘娘说说,也让她高兴高兴。” 萧直脸一僵:“有什么好说的,朕又不是为了让她高兴。” 可分明,就是为了贵妃,才来这么一出。 黄存礼也不懂,陛下明明想要取悦贵妃,让她高兴,为什么却说的自己根本不在乎贵妃似的。 萧直摸摸鼻子,觉得尴尬无比,大步就往乾元殿走,拐了个弯,却不是很巧,遇见了周昭容。 这些日子萧直没临幸别人,不是在乾元殿独自休息,要不就是去了昭阳殿,偶尔去别的嫔妃宫中,也只是看看孩子,用个午膳。 她都好几天没看到萧直了。 “陛下也来赏花吗?现在园子里桃花有不少结了苞的都开花了,很是艳丽呢。” “陛下来赏花,是想念姐姐了吗?” 周昭容用帕子抹了抹眼角:“姐姐最喜欢桃花了,说桃虽妖娆灼灼,却是宜室宜家之花,宜嫁娶的,若不是姐姐,御花园也看不到这么美的景色呢。” 萧直嘴角微微下抿,周昭容实在有点蠢,比周氏还蠢。 当年的周氏尚勉强算是他的盟友,可周昭容是个什么东西,沾了周侯爷的余荫进宫来的蠢货,难道还以为她姿色甚美,他会喜欢她? 还是靠着死了的周氏,她能得到宠幸? 萧直胸中正有股火气没处发作,就来了个蠢货。 “大冷天的,你出来招摇什么?” 周昭容愕然:“妾……妾身只是赏花……” “上回让你跪了两个时辰,问你想清楚没有,也没来回朕,朕是太惯着你了,以为靠着你姐姐,就可以在宫里为所欲为?” “周昭容禁足清凉殿,每日抄女德一卷静静你的心,成日出来显摆,丢皇家的脸面!” 9、噩耗 这五日的禁足,萧直独自在乾元殿过的,虽然是对谢期的禁足,可每日萧直都要问暗卫,谢期今日做了什么,有没有痛哭流涕,想要求着见他。 得到的答案是没有。 每每此时,萧直的脸色就越发阴沉,胸中有股邪火,却无处发泄。 不仅是周昭容被牵连吃了瓜落,就连一直温温柔柔,也并不招人厌烦的裴修仪,也被萧直训斥了一顿。 到底是侯府小姐,哪里被这么不客气的说过,当即裴修仪便红了眼睛。 五日禁足,谢期其实过得挺好,不用面对后宫的是是非非,心力交瘁,更不用跟这些说话都打着机锋的后宫妃子相处,怡然自得的很。 如果可以,她希望一辈子都禁足,再也不想看萧直。 然而月儿十分担心她的精神状态,鼓动她去御花园逛一逛。 “娘娘,您好歹得出去走走,见见光,现在天气暖和了些,奴婢听说,御花园翻修了,把桃花都掘了改种梅花了,各种各样的,还有难得一见的珍品绿梅呢,可好看了。” 把园子里的桃花挖了改种梅? “周皇后最是爱桃花,这些拾花宫人怎么敢掘。” “肯定是陛下允的,娘娘最爱梅了,也许陛下是为了讨您的欢心呢。” 谢期冷笑,食指点着月儿的额头:“你是昏了头了,进宫这么多年吃的亏还不够吗,陛下会讨我欢心?” 月儿脸色一下了暗了下来,是,这些年萧直对她家娘娘什么样,她们一清二楚,她怎么说出这种话呢。 “如今我们的处境,是四面楚歌,我们在这宫里要谨言慎行,切不可因为陛下一时的示好,就失了本心。” 月儿点头记住了。 谢期觉得高兴,月儿比她的年纪还小几岁,就跟她的亲妹妹一样,她模棱了几下她的头,满脸慈爱。 “不过,娘娘,咱们真的不是走走吗?这几天奴婢瞧着您的精神忒倦怠,能躺着您必是不坐着的,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 谢期被念得僵持不住:“好吧,好吧,就按你说的,咱们出去走走便是。” 谢期咳嗽了两声,月儿还是给她穿上了披风,拿了个手炉。 月儿手巧,还给她绾了个朝云髻,谢期倒是倦倦的,不想带这些首饰钗环,可月儿却振振有词,说她被禁足这几天,后宫嫔妃肯定想看她笑话,她们绝不能输阵。 看着月儿还想给她点花钿,谢期还是阻止了她。 “我们只是出去走走,又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别这么郑重其事。” 月儿努努嘴,放弃了点花钿,却给她戴上了一条珍珠额饰,剪下一只新鲜的芍药花簪在鬓边。 如今这节气,若不是有暖房,芍药还开不得这么好呢。 “娘娘真美……” 看着镜子里,自己一手装扮出来的谢期,月儿看得都痴了。 只是略微施些脂粉,掩盖住了她面色的苍白和虚弱,展露的艳光就如此璀璨。 “娘娘,这辈子本应该无忧无虑的,有如此容色,被夫君宠爱着过一辈子,却在宫中被蹉跎……” “好端端的,你怎么又要掉眼泪。”谢期无奈:“人各有命,咱们是争不过老天爷的,就安安心心听天由命吧。”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丫鬟,谢期出了宫门逛一逛,阳光很好,却颇为刺眼,春天已经来了,暖风拂过面颊,温温的,带着梅花的香气。 饶是谢期最近总觉懒懒的,也不由得心情好了许多,心境都开阔起来。 这些梅花显然是新栽种的,但有不少都已经开放了,深红浅红一片煞是好看。 谢期爱梅,原本未入宫前家里也是有个小小的梅园的,而入宫后,她不过是赞了梅花开的好看,是有风骨之花,第二日周皇后就派人掘了那些梅花。 现在周皇后死了,她最爱的桃花也被挖了出来。 “真是人走茶凉。” 连盛宠如斯的周皇后,去了之后,也是如此,更何况她们这些普通妃嫔。 “娘娘……” 月儿没听清她在说什么,谢期摇摇头,听不到也好,不过是她的一些感慨罢了。 月儿看到有腊梅,想摘一些回去做香膏,谢期允了,这点主她还是能做的。 月儿说干就干,拿了竹篮开始摘起来,倒是挺高兴的,谢期也很高兴,她坐在石墩上,喝着热茶,看一看这满园的梅,没有萧直,就是很惬意。 “你是哪个宫里的宫女,不知道这是御花园?这里的花是皇帝表哥新移植栽种来的,你怎么就这么大喇喇的摘花?” 谢期听到了吵闹声,皱着眉头,起身过去。 月儿已经解释了自己是贵妃宫里的宫女,然而谢期还没穿过假山,就又听到那个声音。 “就算你是贵妃宫里的又如何,贵妃还能大过皇帝表哥?表哥新移植栽种的梅花,定然喜爱极了,好特意交代宫人,要精心养护,你这宫女犯了错,给贵妃脸上抹黑,贵妃那里跟皇帝表哥也不好交代吧。” 谢期从假山后出来,看到两个年轻女子,一个是未婚装束不曾束发,另一个则是已婚妇人的装扮。 “皇帝表哥?本宫来瞧瞧,你是陛下哪位表妹啊?” 萧直乃是废太子之子,他继位后才给自己倒霉的太子老爹封了个皇帝,而废太子除了他就没有别的孩子,作为祖父的平帝倒是有两个女儿,可没有一个嫁在西京,俱都与先帝,也就是萧直的小叔叔一样的体弱多病,年纪轻轻就病逝了,没能留下一儿半女。 萧直的直系亲属,除了大皇子萧渐,是一个都没有。 而那些宗室郡主姑姑们的女儿,也着实不配称呼萧直一声表哥。 振振有词的姑娘见到谢期,吓了一跳,咬了咬嘴唇,不甘愿的行礼:“臣女给贵妃娘娘请安。” “你是哪家郡主的女儿,陛下的表妹,本宫倒是见过几个,可惜没见过这位贵女。” 这姑娘撇撇嘴,动作并不大,却敏锐的被谢期捕捉到了。 看来又是个对她这个贵妃不服不忿的。 “臣女是袁太妃侄女,陛下尊敬太妃,姑母才让我叫陛下表哥。” 她想起来了,先帝,也就是萧直的那位小叔叔,活着的时候的确曾有过几个妃子,不过都没有生养。 萧直继位后,为彰显仁德,对这几个婶娘也算礼遇,而袁太妃原先乃是先帝的昭仪,不仅是先帝嫔妃中年岁最大的,也是位份最高的先帝嫔妃,也是先帝还活着的时候,就支持萧直上位,给他美言不少的先帝嫔妃。 萧直投桃报李,继位便封了这位太妃为淑太妃,平时也年节也时常问安,有时更叫她代行一部分太后的职责。 谢期笑了笑,心中了然,她一眼就明白了,这位袁姑娘有几分姿色,想来是选秀的路子走不通,便想通过太妃姑姑的路子入宫了。 袁太妃若是萧直那里求一求,没准萧直还真能答应给个位份,就算不像周氏裴氏那样,一入宫便是婕妤,想来美人的位子还是能给的。 这点心眼和算计,她用脚指头猜都猜的到。 不过,谁进宫都跟她无关,她也不愿得罪一个有些家世的未来帝王妃子。 “这些话,是本宫让她采的,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御花园呢,但陛下宽仁大度,不会计较这些,本宫代掌宫闱,这点主还是能做得了的。” “袁姑娘行事倒是颇似太妃娘娘,见事不平,什么都要管一管。” 谢期的语气很轻,却像在她脸上打了几巴掌。 袁姑娘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有几个宫女捧着托盘路过,见谢期在此,急忙行礼。 谢期便多嘴问了一句,去做什么,这领头的回答说前几日裴修仪在陛下那被说了几句,陛下深感裴修仪受了委屈,便让他们送了今年贡上来的霞影纱给裴修仪。 谢期一愣,自嘲一笑:“说了几句,就感觉到了裴修仪的委屈?” 她只觉得可笑,人跟人真是不一样,裴修仪不过被萧直说几句,哭了就能得到安抚。 而她自进宫这么多年,受了多少委屈,萧直却从不曾看见。 他不是看不见,也不是不懂,只是他的温柔从来都是只给特定的人,而这些人中,不包括她谢期。 也不过是不平了一瞬间,她立刻就说服了自己,早就连萧直都不在乎了,怎么还会为他宠爱谁,对谁好而吃醋呢。 谢期温声说了几句,放过了这几个宫人。 她觉得有些倦,想要回昭阳殿,月儿采花也采完了,她也没了兴致。 “贵妃娘娘请留步。” 说话的是袁姑娘身边的那个姑娘,她虽一身妇人装扮,看着年纪却不大。 “这位夫人是……” “臣妇乃是新科状元郎明如槐之妻,臣妇姓柳。” 她看着她,双眼幽幽,报出的名号,让谢期心中一绞。 原来,眼前这姑娘,就是明郎的新妇,那位出身晋地柳氏的贵女。 “夫人有何指教?”谢期的语气很温和。 柳氏皱眉:“贵妃娘娘难不成不知道吗?最近满西京城里都在议论这件事,前吏部尚书携妻小告老还乡,回酉阳老家时,遭遇马匪截杀,无一生还。” “娘娘,娘娘,您怎么晕倒了!” “快叫太医,叫太医……” 谢期恍惚中,只看到月儿那张焦急的脸。 10、有孕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梦,怎么也醒不过来。 她感觉到,粗粝的大手抹着她的脸,这个动作是在擦眼泪吗?但是下手又很重,一点也不轻柔,她下意识皱了皱眉,睁开眼。 “娘娘,您醒了?” 月儿就趴在她的床榻边,脸上还有泪痕。 谢期想起柳氏说的话:“我二叔,我二叔一家……” 她说着,眼睛里的泪珠就坠下来:“不是告老还乡,没找护卫吗?怎么会遇到山匪截杀?” 月儿慌了:“娘娘,您现在可不能哭啊,您有身孕了。” 谢期倒是止住了哭泣,双眼瞪圆,下意识捂住了小腹:“我怀孕了?” 月儿倒是满脸喜色:“是啊,娘娘,原本还以为娘娘您是不能……真是上天怜惜,娘娘也能有个自己的孩子。” 谢期脸上浮现的却不是喜,而是惊恐。 她知道每次萧直临幸完差人送来的补药,说是补身子的,其实就是避子汤,喝了这么多年,她怎么可能怀上,而且萧直是不愿意让她生子的。 她亲耳听到过他与周皇后所说,皇家血脉决不可掺杂谢氏之血,谢贵妃绝不能有孕。 而如果萧直知道了,会怎么对她?怎么对这个孩子? 她面色苍白,开始瑟瑟发抖起来,只一小会儿,身上就的亵衣就被冷汗浸透了。 “这是怎么了,吓成这样,还在想你二叔的事?”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拿过月儿手中的帕子,给她擦拭起额头来。 恍恍惚惚的谢期忽然回过神,看着面前满脸温和的萧直,身子更加颤的厉害,下意识的往后退,躲开了他的手。 萧直眯了眯眼,眸中冷光幽深,一把钳制住她被子下的脚踝,微微用力,就让她不能动弹。 “陛……陛下……” 谢期怕的不行:“妾……妾也不知道怎么会怀孕,不是妾做的手脚,妾真的没有私自换了补药。” 她完全清楚萧直的逆鳞,究竟在何处,便是罚了大皇子,萧直也没有真正动怒。 但若是误会她使心机,私自有孕,她怎么样都无所谓,可谢家还有哥哥嫂嫂,还有她可爱的小侄子脩儿,她绝不能连累他们。 “你怕什么?朕子嗣不丰,爱妃怀孕了,朕很高兴。” 谢期完全看不出他脸上有高兴的意思,只觉得可怕。 被子下她的身体在抖,他的大手摸着她的脚踝,循着往上,慢慢将她拽往他的方向。 现在手放到了她的腿根处。 谢期的心都快从胸口飞出来,她提着一口气,等着这慢刀子割肉一样的折磨。 在床事上,萧直对她一向花样很多。 但这一回,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稍微停顿,就将大手覆在她的小腹。 谢期完全不能松一口气,只是没想到,萧直这样冷血的男人,手竟然也这么的热,像个大暖炉。 以往她完全没有注意过。 萧直就着这个姿势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摩挲她的肚子,眸色越发幽深。 “什么都不必像想,好好安胎。” 谢期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我二叔,他们一家……” 萧直轻叹一口气,因为将她搂在胸前,她都能感觉到他胸腔的抖动。 “此事的确遗憾,朕说过派锦衣卫护送他们,你二叔却吓得不行,拒绝了朕的好意。朕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萧直顿了顿:“朕之所以瞒着没告诉你,也是怕你心伤难过。” 他还会怕她心伤难过?真是可笑。 “尤其你现在有孕了,养好身子最重要,若是因为此事伤了皇子,朕可要治你的罪。” 谢期咬着牙,强忍痛苦乖顺点头:“妾身……知晓了。” 她睫毛抖动,宛如一只受惊的蝴蝶扇动脆弱的翅膀,萧直满意的笑,他可真是矛盾,明明怀念她从前神气活现,生机勃勃的样子。 可现在她这样乖顺,引颈受戮将一切都交到他手中被他掌控,他有种诡异的满足。 “陛下……” 黄存礼在帘子外请示,声音压得很低,是怕影响谢期休息。 “什么事?” “袁太妃到了,说要亲自向您,向贵妃娘娘请罪。” 萧直扯扯嘴角:“是啊,朕都忘了,要不是柳氏多嘴,你也不会晕倒。” “叫她们进来吧。” 这袁姑娘是袁太妃的侄女,柳氏是她外甥女,因为明如槐是状元郎,今日乃是授职之日,萧直在御书房见了他们,而柳氏因为与袁太妃有着这一层关系,袁太妃请示了萧直,才能见一见这个外甥女。 袁太妃急吼吼的进来,身后还跟着满脸不甘却只能低着头的袁姑娘,而那位始作俑者柳氏却丝毫不见慌张。 “陛下,贵妃娘娘,我这侄女年纪小,冲突了娘娘,玫儿,还不跟娘娘请罪!” 袁姑娘也是被宠惯的,虽然跪下了却满脸的不服气。 “又不是我说的谢家的事,是我表姐说的,再说,谁知道贵妃娘娘有孕了啊……” “玫儿!” 袁太妃怒的掐了她一把,居然亲自跪下请罪。 而萧直居然也破天荒的没有叫她起来。 柳氏倒是从容不迫,跪倒在地行了大礼:“陛下,娘娘,是臣妇多嘴,跟娘娘说了这些话,臣妇女无知,求陛下和娘娘责罚,若是皇嗣有碍,臣妇万死难辞其咎。” 她虽请罪,却不卑不亢,又是外命妇,怎么知道内宫之中萧直下了这么一道旨意。 现在谢期无碍,皇嗣也无碍,若是处置柳氏,难免要被说这个皇帝不仁不慈。 谢期非常了解这种以退为进,先行把罪责揽在身上把戏。 她打了大皇子,不也是摸透了,大哥还是朝臣,脩儿又是独苗,萧直若不摆出处罚大皇子的态度,难免让朝臣心寒。 没想到,柳氏也深谙此道。 “罢了,此事与你无关,就处罚状元郎三个月俸银吧。” 这种刑罚跟没罚是一样的。 谢期的心思却不再这上,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二叔一家怎么会遭遇山匪,哪怕刑部和大理寺查不出来,她也要知道。 总觉得此事处处透着蹊跷。 “贵妃?贵妃?” 萧直在喊她,被子下的手还不老实的捏了捏她的胸口,让谢期一下子回过神。 “你觉得此事这样处置如何?” 谢期满脸茫然,对上萧直不悦的神色,渐渐回归理智。 “太妃请起吧,您是长辈,这样跪着叫我于心何安。” 萧直想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并不打算追究责任,她不能违逆。 袁太妃这是知道,陛下没当回事,脸上也浮现一丝喜气,起来之后,却没回宫,反而坐在一边跟谢期说着各种育儿经。 谢期听得烦闷,身子不适,也困得要命,头都要耷拉到萧直的手臂上了。 “陛下,娘娘,你们别看我这侄女好像是被家里娇惯坏了,实则整治的一手好膳食,最擅长做江南菜和药膳呢,我嫂嫂产子,都是我这侄女忙里忙外,把她娘和弟弟照顾的妥帖。” “如今娘娘有孕,也需要人照顾,不若叫玫儿留在娘娘宫里,娘娘不必怜惜,就把她当成丫鬟宫人使唤就行,能为陛下和娘娘分忧,是玫儿的福分。” 谢期脑子昏昏沉沉的,她实在太困倦了,下意识就嗯了一声,腿上一痛,针扎似的痛感袭来。 “嘶……” 是萧直在掐她。 萧直看不出喜怒,脸上倒是一直带着温和的笑。 “太妃,袁姑娘乃是千金小姐,怎能让她入宫做宫女丫鬟呢,岂不折煞了。” 袁太妃一喜,刚要接话茬。 萧直就继续道:“袁姑娘也是名门淑女,自然要配英俊才子,你瞧上了谁家的青年才俊,朕为他们亲自赐婚,倒时候再出一份嫁妆,也算袁姑娘总是进宫服侍太妃,替朕尽了孝心。” 袁太妃僵着脸,却也只能谢恩,这是绝了袁家姑娘入宫的路了。 直到谢期打了个哈欠,萧直隐晦的下了逐客令,袁太妃仍旧不死心。 出了昭阳殿的大门,袁太妃的脸阴沉下来,痛骂她那侄女丢人现眼,不会抓住机会。 袁玫直接就哭了:“姑母也忒放低身段了,咱们袁家虽然比不上谢家乃是五姓大族,可谢期不过是罪臣之后,没有废了她都是皇帝表哥宽仁,姑母竟然让我给这样的人做宫女,不嫌丢人吗?” 袁太妃恨铁不成钢,直接给了她一巴掌,把她打懵了。 “姑……姑母……” “哥哥嫂嫂真是把你宠坏了,贵妃的爹再怎么做了错事,陛下既然没处置,就说明过去了,这些年贵妃在后宫的恩宠虽算不上独一份,却不断绝。” “我冷眼瞧着,有时候,咱们那位陛下对贵妃比对先皇后还要上心些,如今让我说中,她又有了身孕,地位更加难以撼动。” “贵妃有孕,既是她的机会,也是我们的机会,她身子总不方便伺候陛下,你若能留在昭阳殿,陛下来探望有孕的贵妃,你总有法子跟陛下……” 袁太妃捏了捏眉心:“此事再从长计议吧,左右你还没嫁出去,我们就有机会。” 袁太妃心里已经在想着,将这个侄女换了,只是因为这个侄女是嫡出,身份高一些,而若不中用了,叫那些庶女代替她也是一样。 袁玫惴惴不安,都不敢跟着袁太妃一起走。 此事本是柳氏说出谢期二叔的事,怎么她倒成了替罪羔羊,而姑母却不敢骂表姐,不就是她有个新科状元的夫君吗。 柳氏察觉到了袁玫的怨念和冷待,在临出宫的时候,偷偷同她说了些话。 “你说的当真?”袁玫眼睛一亮。 柳氏抿唇一笑:“此事若能,不仅能解你心头之恨,也能让陛下从此疏远贵妃,更严重,可能还会废了她,敢不敢做,就看你了。” 11、假象 “你不是想要见我,现在见到我了,却什么话都不说。” 谢期此时并没有在昭阳殿,而是悄悄来了冷宫,说是冷宫,其实就是早年荒废的宫殿,关着一些曾经的帝王宠幸过又犯过大错的女人,得以保留一命,却不人不鬼的活着。 说不上是死了更好还是活着更好。 自周皇后死后,她这个贵妃代掌后宫,便不允许宫人苛待这些冷宫的嫔妃,虽然不能锦衣玉食,至少会让她们吃饱穿暖,不至于在冬天冻死病死。 而昔日的孙德妃,就是因为她的宽和,才得以体面的坐在这。 这个小屋很逼仄,但是有床榻桌子椅子梳妆台,还有一张美人榻,孙德妃身上的衣服,虽然是麻布的,旧的都洗的发白了,然而没有破洞,干净整洁。 谢期见她不说话,就冷着脸想走。 孙德妃终于轻叹一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种脾气,性子这么急,不等人说完话就要走。” 谢期不置可否,语气淡淡:“我比从前,可温和多了,若是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这样晾着我,我转身就会走,连等都不会等,也不会跟你说话。” 孙德妃长叹一声:“是啊,你也终于变了呢,我曾以为我们这些人中,只有你不会变。” “没有人会永远不会变。” 孙德妃上下打量着谢期:“不过你倒是依然如从前那样貌美,看来萧直是待你不错的。” 谢期沉默。 孙德妃看着她,却是在回忆自己的过去:“我曾以为你这么高傲,备受宠爱的世家贵女,脾气也是我们之间最冲,最容易得罪人的,却没想到,你的心却最好。” “对我这么个手下败将,也没有落井下石。” 不仅没有落井下石,对如此处境的她伸出一点援手的,居然是曾经的这个老对头。 孙家被抄,她成了戴罪之身,原本长信殿她那些体己私房也全被侍卫们收了上去,进了冷宫,哪里有钱财打点那些贪婪的太监。 是谢期明里暗里的保护她,交代宫人不要苛待,她才能有今日的安稳日子过。 至少还有热水,虽然茶都是存放了多少年的陈茶,可如今在冷宫,还能有一盏热茶喝,她已经不奢求其他。 这一切都是因为谢期。 她孙芍再不识好歹,现在也知道谁是真正的好人,谁能做朋友。 她倒了一杯茶水,摆到谢期面前,谢期却摇摇头。 孙芍并不觉得羞辱,被废被囚禁冷宫这些年,早就把她的心高气傲磨没了。 吹开茶叶沫,她饮了一口,还发出砸吧一声,这种做派,与过去她那种大家小姐端庄的模样,完全截然相反。 “拖你的福,我现在还能喝上茶,也没人管着我,只要在我这间小屋子里,我便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还要多谢你。” 谢期抿唇,她苛责她做什么,纵然当初有什么龌龊不和,一切也都过去了。 “现在想想,当初你,我,还有王家的若君,是一起入宫的,若君病死,我被打入冷宫,只有你的结局是最好的了。” 孙德妃自嘲的笑了笑:“万万没想到,我是靠着你,才能在这冷宫,过一些体面的日子。” “孙芍,我来这里,可不是跟你回忆过去的。” 自从怀孕后,她疲倦的很,非常嗜睡而且胃口不好,这里虽然干净整洁,可到底太阴冷了,谢期受不住。 笼了笼身上的狐裘,谢期盯着破旧的桌子一角出神。 也许是年纪渐长,在她差人递话过来,说想要见她的时候,谢期竟然心软了。 孙芍虽然跟她过不去,却到底从前亦敌亦友,她不能真正对她下死手,又说是有事告诉她,谢期踌躇过后,还是决定来了。 却没想到,到了这里,她却在跟她回忆过去。 孙德妃默然片刻,眼里竟然闪出泪花来:“我早就该知道的,你是最无心争宠的那个,偏我当初猪油蒙了心,非要跟你对上,周皇后拉拢我,我就傻乎乎的上当。” 也就只有谢期,不喊她们的位份,从来都是记得她们的名字。 过去纵然有纷争,谢期也从不背后使手段,都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不愧是五姓大族养出来的天之娇女。 孙芍是哭着的,却也笑了,抹了抹眼泪:“阿鸢,我是警告你,不要相信萧直,别被他骗了,他是个没有心的人,利用了我们,让谢家和王家与雍王相争,我们孙家则成了雍王的马前卒。” 她从来都没相信过萧直的真心,何谈被他骗。 她相信的只有萧直的手段,和他的可怖。 “陛下的真心,只给了先皇后一人,别的女人纵然美若天仙,在他眼中也没什么特别。” 谢期的语气很淡,没有任何酸涩,一点都不吃醋,她只是认清了这个事实罢了。 而孙芍却嘿嘿笑了出来,满脸都是讽刺:“你真的相信萧直真心爱周皇后的鬼话吗?当初他被平皇帝不喜,赐婚的时候赐了个杀猪匠的女儿,这对他是羞辱,周氏根本对他就不好,没什么真感情!” 谢期皱眉,摇摇头:“他若不是真爱周皇后,怎会排除万难,非要册她为后?” “当初你也不是不知道,只要涉及周皇后,不论是她的错还是我们的错,最后都会变成我们的错,他维护周皇后,是毫无底线毫无原则,那些年周氏在后宫下了多少打胎药,萧直明明心里清楚,就是不追究,王若君是怎么病的,元娘的那个皇子是怎么没的,全是周氏的手笔!” 当初谢期的确不明白,周氏无才无德,只是靠着陪萧直吃过苦的功劳,便能得到他这样的爱吗? 她想不通便也不想了,后来就觉得,大概这世上就存在这样的男女,沆瀣一气,他们本就是同样的人,臭鱼找烂虾看对了眼了。 萧直不爱周皇后?怎么可能呢,周皇后的死后哀荣,也荫泽了周家的人,至少周昭容这位姿色平平才学平平,家世也平平的人,不就是因此而成了皇妃,还是九嫔的第二人。 要知道,郑元娘可是潜邸时陪在他身边的良媛,流掉一个皇子,生了一个皇女,到现在也只是昭仪。 周慧芳何德何能,一入宫便是婕妤,无子无宠却成了昭容。 “你把萧直想的太单纯了,他若当真爱周慧荑,就不会让无权无势的她做这个皇后,当这个靶子!” “他将皇后之位作为饵,诱哄谢、王、孙三家互相争斗,把周慧荑树在那里,做出一副真爱模样,叫我们嫉恨,而周慧荑也是个傻的,还真以为萧直对她真心,为他充作马前卒,王若君是怎么死的?” “她根本不是病死,而是小产!萧直绝不会让王家孩子出声,杜绝权臣扶持他的皇子,自己则成了傀儡皇帝,他授意慧荑动的手,而且一点生路都没给王若君留下!” 孙德妃越说越激动:“你还记不记得,周慧荑暴毙而亡,侍卫在我宫里搜出的鸩毒?” “我是冤枉的,我没想杀她,她进谗言,趁着我孙家虚弱,想把我亲妹嫁给瘸腿世子,我下的是哑药,想让她闭上嘴巴吃个教训。” 她脸上涕泪横流。 “那时我爹已经被收了兵权,我没了依仗,怎么敢直接弄死皇后?” “因为周慧荑死,你我被禁足宫中,大肆搜宫,备受屈辱,可我没杀她,你也没有,你说说这宫里还有谁有这个能力,能鸩杀一国皇后,还嫁祸到我头上?” 谢期又不是傻子,想明白其中的关键,脸色越发苍白。 此时,她连说话都变得艰难。 “你……你的意思是……” 谢期很难说出那个名字,这是大罪,孙家上下因为孙芍毒杀皇后的事被牵连,男的流放女的没入教坊,可若孙芍根本不是杀人凶手呢。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那么爱周皇后……” “他根本就不爱周慧荑,你跟我一样,被骗了,你可知萧直被封王之前,可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皇室的隐形人。” “周慧荑整日贬低他,说他还是龙子凤孙呢,连一两银子都挣不回来,光靠她的嫁妆补贴过日子,周慧荑瞧不起他,以萧直的气性,面对这么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付出真情?” “周慧荑同我们一样,不过都是他的棋子!” “够了!”谢期慌忙站起身:“孙芍,你病了,疯了,别胡言乱语妄图抹黑陛下。” 她慌乱的看着门外,低声道:“若你还想要命,就永远把这件事烂在心里。” “你我,可都没有家族庇护了。” 孙芍却笑的越来越疯狂,甚至神色带了一点嘲讽:“阿鸢,你可知道,你父亲死的蹊跷,他一世英雄,统领百万雄兵,怎么会说在牢里自杀就死的这么干脆?” 她也压低了声音:“我有证据的,孙家还有一些受过我爹和我恩惠的人,他们查……” “贵妃娘娘,您在里面吗?这冷宫污秽,您可不能多待。” 是黄存礼! 谢期吓得顿时如同惊弓之鸟,豁然站起身,而下一刻,萧直便推门而入。 12、可怜 谢期的脸色已然苍白的如同纸一样,身子摇摇欲坠。 萧直本怒极了,可看到她的双手放在小腹,护着孩子的样子,还是让他微微一顿,冷意顿时缓和了一些。 就在萧直要发难时,孙芍忽然跪倒地上,去拽萧直的裤腿。 “陛下,陛下,你终于来了,妾身等你好久了。” “陛下,妾身是冤枉的,妾身没有杀皇后娘娘,您把妾身放出去吧,妾身还能服侍您,看在过去的情分上……” 萧直的气不能跟谢期一个孕妇撒,却也不是不能对着孙芍撒。 一个早就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废妃,他根本就不必摆出对后宫其他女人那种温情脉脉的样子,不必虚与委蛇。 于是,他毫不犹豫将孙芍一脚踹开。 “疯婆子,害了周氏,还要害朕的贵妃?” 孙芍居然真的表现得像个疯婆子一样,缩在角落呜呜的流泪:“陛下,妾身没有害皇后娘娘,妾身是冤枉的。” “您曾夸赞妾身,生的比贵妃还美,说妾身的性子比贵妃要好的多,您跟贵妃都是虚与委蛇,只是碍着谢大元帅的权势才不得不宠幸她。” 孙芍像是说着疯话,实则每一句说的都是真的,是曾经萧直做出来的事,而她用疯狂的姿态提醒着谢期,揭露萧直的真面目。 “陛下,您说真正爱的是妾身啊,您不是承诺过妾身,只要跟着周皇后一起打压贵妃,将来就让妾身做贵妃吗?” 萧直的脸色越来越黑,看了一眼黄存礼,这自小跟在身边的内侍官顿时会意。 “还呆愣着做什么啊,还不堵住孙庶人的嘴,冲撞了贵妃娘娘,谁能担得起责任?” 黄存礼身后的侍卫们,才冲过去,七手八脚的把孙芍按住,随手拿了一块破抹布堵住了她的嘴。 此时的孙芍,鬓发散乱脸上黑一块灰一块,完全就是个疯婆子的模样了。 谢期很害怕,怕萧直刚才在门外听到了什么,但现在看到孙芍此时的样子,又觉得可怜。 她为什么故意做出这副疯狂的模样,完全是为了将谢期的嫌疑摘出去,谢期眼眶酸酸。 “陛下……” 萧直倒是表现得很关心她的模样:“爱妃身子如何,这贱妇可有冲撞了你?” 谢期心很凉,萧直就是如此薄情之人吗?当初他与孙德妃也不是没有恩爱过,同床共枕的女人,如今没了利用价值,就被弃若敝履。 那些话,让孙芍联合周皇后压制她谢期,并且给出虚假的承诺,私下里他还会称呼她为芍儿呢。 现在却一口一个贱妇。 “妾……妾身没事,陛下,孙芍已经这样了,一个疯了的女人,就别跟她计较,看在过去陛下跟她也有夫妻情分,就放过她吧。” 好好的一个姑娘,家里锦衣玉食的娇养长大,孙芍也曾是西京城少年们仰慕的出色女子。 可现在却状若疯妇,丝毫没有被怜惜,压在冰凉的地板上,脸被压得变了形状,身子还被侍卫们踩着。 谢期实在不忍。 若是她沦落至此,怕是一天活着的念头都没了,孙芍比她要坚强的多。 “她跟朕也算夫妻?她配吗?” 一句她配吗,便抹杀了过去所有的恩爱,孙芍纵然全是错,也未必跟他没有那么一瞬间曾经温情过。 谢期只觉得心寒。 “她跟你说了什么?” 萧直的眼睛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 谢期有点害怕,身子往后靠,偏过头想要躲开他摄人的目光,萧直却一把捏住她的手腕,攥的紧紧的。 谢期嘶了一声,萧直回过神来,毕竟她现在身子特殊,萧直终于略略松开了她的手腕。 “她跟妾身说的,也是诉说冤屈,说她不是害死周皇后的凶手,叫……叫妾为她求求情。” “就这些?” 谢期点头:“就这些。” 萧直忽然嗤笑一声,捏了捏她的下巴:“朕暂且就相信你的话,你自己知道骗朕是什么下场。” 谢期一颗心打个了突突,挤出笑容:“妾身怎么敢欺骗陛下。” 他看了一会,却发现谢期的表情一如往常的恭顺,然而他却不能放下心来。 “无论她说什么你都不要信。” 萧直直接拉着她走出冷宫:“她已经疯了。” 谢期吞吞吐吐:“只是……” “只是?” “妾身看孙芍似很委屈,也许当初的事的确另有隐情呢,若是孙芍真的没有杀害先皇后,不查清楚,岂不是叫真凶逍遥法外,如何对得起地下的皇后娘娘?” 她是在试探。 萧直冷哼一声:“当初此事人证物证俱在,就是她下的毒导致皇后身死,如今又想翻案?不过是拿捏着你好性罢了,当初她那么针对你,你却心软为她求情?莫不是她承诺了你什么?” 谢期眼皮一跳,当即道:“妾不过是觉得兔死狐悲,颇感悲哀罢了。” 萧直挑眉:“你有什么可兔死狐悲的。” “孙芍之父也是武人出身,家中有爵位,她也是父兄娇养长大,未曾入宫前,也是个明媚活泼的女子,可一家子被她毒害皇后之事所累,若此事非她所为,她岂不是背了天大的冤屈。” 萧直几乎是从鼻子里喷出的气息,不爽的很。 “她那样跟你针锋相对,嘲讽过你,害过你,你却还为她着想说好话,你这点心软的劲头,怎么不用在朕的身上?” 谢期不解:“陛下此话,妾身听不懂。” 下巴被捏着抬起来,谢期很不喜欢这种被人掌控的姿势,却不能表露不满。 “贵妃,此案乃是定了的,孙芍就是幕后主使,是毒杀皇后的大罪之人,朕留她一命已是格外开恩,莫要在朕面前提此事。” “把你对别人那些温情和心思,都用在朕身上,朕还会更宠你一些。” “……”谢期隐隐约约有有了个想法,却无法表露,只能低眉顺眼的称是。 萧直哪哪都觉得不爽,不爽极了:“你就对朕最心狠。” 谢期不再为孙芍求情,打算暗地里照顾着些冷宫那里,回到昭阳殿,她手心攥的出了许多汗,掏出袖口,有一张皱巴巴的枝条和一枚小小的玉连环。 这上头写着的,便是与孙芍那几个宫外的心腹联络的法子。 这些日子,她给大哥写过信,询问过二叔一家的事,然而大哥却告诉她,二叔一家确实是死于山匪手中,这件事到此为止,让她不要再查。 而越是这样,谢期就越觉得蹊跷。 现在有了孙芍的人,一定能查出些什么,而投桃报李,她一定要尽力保住孙芍的性命。 谢期现在有孕三个月,小腹依然平坦,分毫不显,但胃口不好吃什么都会吐,整个人都病恹恹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 萧直进昭阳殿的时候,她正趴在床榻边,就着痰盂一直呕吐。 余光瞥见萧直进来,她有气无力的挥挥着手,想让宫女把屏风遮挡上,别让陛下看见她现在不雅的样子。 这当然不是出于什么因为爱和在乎,才注意自己的形象,只是习惯了按照礼法对待萧直。 是嫔妃对待皇帝,而非妻子对待丈夫。 若当真亲密无间,根本不会这样疏远。 萧直摆摆手,拒绝宫女在他面前摆上屏风,他皱着眉头,看谢期几乎要把胆汁苦水吐出来的样子。 居然亲自倒了茶让她漱口。 “贵妃她,怎么吐的这样厉害,没请太医来看吗?” 月儿心疼坏了,给谢期拍着后背:“已经请太医看过了,太医说,女子有孕反应各有不同,我们娘娘是反应比较激烈的那种,给开了一些止吐的药,可药汁子也是微苦的,娘娘喝进去变回吐。” 萧直眉头越皱越深。 “药吃不进去也就算了,可娘娘现在连饭都没胃口,吃了也会吐,这么着下去,娘娘和肚子里的小主子,可怎生是好?” 谢期就着萧直的手漱了口,她就是有心拒绝,不想萧直做这种太过亲近的举动,可也没力气拒绝了。 身体的不舒服让她恍恍惚惚的,只能恹恹的躺在那里,一贯不愿在萧直面前失礼,唯恐被他拿捏了错处的周全,此时也也顾不上了。 萧直碰了碰她的脸蛋:“就这么几天就瘦了这么多。” 谢期是非常明艳妩媚的长相,现在这样,反而有种病西施的美,若是平日,若是旁人,萧直才不会顾忌身子,定要好好赏玩一番。 而现在,他顾不上欣赏她漂亮的病容,只觉得心疼。 “女子有孕,是这么遭罪的事吗?” 谢期差点气笑了:“陛下也是做父亲的人却不知女子有孕会很难过?陛下有一儿一女,先头的许贤妃和郑昭仪都生过孩子,妾身记得,皇后娘娘也曾有过身孕。” 他的确做过父亲,但他并不是很在乎那两个孩子,只是因为是长子长女才会略重视一些,比起是他的孩子,他更看重皇长子皇长女这个身份。 至于他们的母妃,有孕时是多么的难过,他从来都不在乎。 而皇后,他根本就没怎么碰过她几次,怎么可能怀孕,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13、补偿 “叫御膳房做点好克化的东西来,清淡能入口的。” 见她这样难受,萧直居然给她掖了掖被角。 “陛下,现在御膳房送来的东西,倒是都按照娘娘喜欢的口味做的,只是娘娘胃口不好,有时候半夜饿了,还得临时吩咐人去御膳房,这一来一回的,饭送到了也凉了,娘娘也不想吃的,忒麻烦。” 月儿是壮着胆子跟萧直提了要求,她是怕这位陛下,可自家小姐这么难受,她也顾不得怕不怕了。 这个问题好解决,萧直甚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御膳房做的不合口,送的饭菜不及时,他们当罚,你说的也好解决,昭阳殿没有小厨房吗?寻个贵妃喜欢的厨子,给她□□吃的不就行了。” 宫中有些分量的妃子都允许自己宫里有小厨房,比如有皇长女的郑昭仪和照顾皇长子的许充仪,再年轻些的就是裴修仪,因为她是洛京人,吃不惯西京菜,萧直才特意允了她置个小厨房。 萧直说的理所当然,月儿却不敢说话,偷偷拿眼看谢期。 这种眉眼官司,怎么可能瞒得过萧直这个人精。 “你有什么难处对朕说便是,你主子身子不舒服,事事都要她拿主意吗?” 月儿身子哆嗦的如同风中的柳絮,只敢跪着低头不说话。 谢期本来揉着额角,她吐了好几回,牵连着偏头痛,很是难受。 听到他的话,时冷笑:“陛下真是贵人多忘事,事情不过过去了三年就全然忘了?当初皇后娘娘还在的时候,非要在我这里尝一尝昭阳殿小厨房的杏仁豆腐,回了长宁殿就腹痛难忍,非说我给她下了毒。” “因为此事,我的一个丫鬟因此进了慎刑司,为保住我这个主子的清白,她以死明志,给皇后吃出了腹痛,陛下当时,不是叱责妾身,说妾身将家里娇生惯养大小姐的习气都带进了宫中,将妾禁足昭阳殿一个月,还日日抄经为皇后祈福,这昭阳殿的小厨房自此就被废弃了。” “……”月儿的头越发低垂,根本不敢想象这位一直对贵妃不怎么好的陛下会如何暴怒。 萧直却没有生气,面露尴尬。 谢期一直都很恭顺,说是紧守妾妃之德,其实就是跟他不贴心,恭顺的没什么人气。 今日说出这么逾越,放在之前,她根本就不会说。 谢期心中有个猜测,有孕至今,萧直一直都没有真的做什么,不论是对她,还是对腹中这个孩子。 若他是真心的想要留下她腹中的这个孩子,是不是代表,他对谢氏,对她,都能有了退让? 这退让的底线在哪里,她要默默清楚。 萧直挥退月儿,如今这内室之中,仅剩下他们二人,谢期喜欢沉水香的香气,萧直特别交代,贵妃有孕期间,不得用任何熏香。 郑昭仪流掉的那个皇子,就是有人在熏香里做了手脚添加了活血的红花麝香。 萧直记住了这一点,很厌恶后妃宫斗互相倾轧,原来周皇后做的那些脏事他都是知晓的,也是默许的,却没想到伤及无辜,导致郑元娘的孩子没了,他也十分懊悔。 他特意交代,昭阳殿若要熏屋子,就用些新鲜的水果。 若不是因为他发了话,谢期绝不敢做这么奢侈的事,她这个贵妃当得战战兢兢,多少人盯着她的错处,想把她拉下来,再给谢家定几个罪呢。 萧直虽然是傀儡上位,但其实温和多情只是假象,内里是个十分孤傲,不是谁都能配让他看得起的。 因为这种傲气,他其实没有对谁真的低三下四过,现在成了实权皇帝,身上积威更甚。 做皇帝的,只有他对不起别人,别人讨好他的。 “你在生朕的气。” 仅剩他们俩的时候,萧直脸上的神情很柔软,比起那张像假面具一样的温和笑容,真的都不像他了。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在记恨朕吗?” 他想抚摸谢期的侧脸,被她偏头躲开。 “妾身不能记恨吗,只是因为皇后娘娘子虚乌有的控告,妾身的丫鬟为证清白而死,逐云是自小跟着我长大,我待之如亲妹一样的丫鬟……” 她笑了,是嘲讽的、冷然的笑,纵然此时她虚弱的像一株蔫哒哒的植物,也依然有着蓬勃的生命力,比起那副恭顺的假象来说。 “皇后娘娘真的有事吗?还是只是装出病了的样子陷害我?我没有邀请她吃,是她自己非要尝一尝。” 萧直默然,这事不是他授意的,他的确在打压谢期,用宫中的规矩束缚她,但他若出手,一击必杀,绝不会像周慧荑,拖拖拉拉没搬倒别人自己惹得一身腥。 “那件事,是皇后自作主张,朕并不知情……朕只是……” 他只是习惯了打压谢期,听了周慧荑的一面之词就交给她处置,那时他要笼络朝臣,培植自己的势力,内宫中很多事的确忙的顾不上。 “陛下只是看了皇后娘娘哭哭啼啼,就全然相信了她,陛下对皇后娘娘的深情,真是旁人都不能及的,呵,妾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不过徒劳无功罢了。” 不是的,他没有完全相信周慧荑,后来听说谢期的丫鬟进了慎刑司,他就察觉到了事情不妥,那时他与谢大元帅已经暂时和解,对付雍王。 这个当口却出了这种事,当时他也很生气,可下旨让慎刑司将人放出来的时候,那丫鬟已经没气了。 因为此事,他痛斥周慧荑,对这女人生了厌恶,也就是后宫无人可用,他才会抬举这么个女人。 “你别跟朕置气,总要考虑考虑腹中的皇儿。” 谢期默默的靠在床头,眼里还有泪花闪烁,萧直无奈,拿起小炉上温着的汤。 “是朕这件事理亏,朕会好好补偿你好吗?” “吃不下饭,好歹喝一口汤,不过几日,你就瘦成这副模样,朕实在放心不下你。” 他亲自拿着勺子喂她,还把汤喂到她的嘴边。 谢期几乎都不认识眼前这个萧直了,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简直都要怀疑,这个萧直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他从未对她如此温情过。 谢期在衡量,萧直举着勺子的手也在微微发抖,暴露了他内心并非如谢期想的那么平淡自然。 谢期张嘴,将那汤喝了一口。 萧直似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喂她喂倒是越发顺手。 这一碗是松茸鸡汤,非常香醇,在萧直亲自喂的情况下,谢期也只是喝了小半碗就不想再喝。 食量如此之小,萧直很发愁,也有些不耐烦起来。 他都亲自来喂,她却如此不识好歹。 然而此刻看到她苍白柔弱的姿态,他若再生气,也显得十分没有心胸,不像个男人。 “可有什么想吃的?你总得尽量吃一些,不为了自己,为了肚子里的皇儿,也要努努力。” 萧直叫人奉上了饭食:“朕前些日子,吃了几道菜觉得不错,就交代御膳房做了,你尝尝适不适口?” 面前乃是四菜一汤,一道芙蓉蟹斗,一道荔枝肉,一道文思豆腐和醋溜的白菜心。另有炖煮的药膳好汤,这汤也是补气安胎的。 萧直曾经吃过苦,也不是好奢侈的皇帝,午饭便也只是四菜一汤的水准,只是菜品做的精细,食材都是最好,最新鲜的。 他好像喂她吃饭喂上了瘾,居然连午膳都想要喂她吃。 谢期实在不愿看他这副黏黏糊糊的样子,都不像他了,也让她恶心,只好支着身子用了一些。 萧直盯着她,看她一口一口吃的艰难,荔枝肉外皮酥脆是炸过的,他特意放在嘴里,嚼了几下,唇上还留着一点油花和糖醋汁。 好像很好吃的样子,谢期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也尝了一口荔枝肉,淡淡的酸味让她胸口的恶心感被压下了许多。 因为萧直吃的香甜,谢期居然也不知不觉吃了多半碗饭,用了不少菜,还喝了半碗药膳排骨汤。 萧直还算满意。 用完了午膳,萧直还没回乾元殿,谢期很疑惑,她困得不行,想要睡一会,这种态度几乎是直晃晃的赶他了。 萧直踌躇片刻,握住了她的手:“过去……朕对你不够好,有些事朕做的确实偏心别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有些心虚,他哪里是对她不够好,明明是非常不好。 “可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周氏已经去了,你我夫妻也已经做了十年,以后朕会对你好一些,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吧,我们重新开始,你还是朕珍重的贵妃。” 一切都过去了?真是可笑! 谢期几欲作呕,他大权在握成了最后的胜利者,自然可以轻描淡写的将一切翻篇,可她呢?谢家呢? 过去对她所做的一切,都不作数了,让她忘记,重新开始? 谢期沉默,萧直有点尴尬,也有点恼羞成怒。 活这么大第一次对曾经打压的女人露出自己柔软的一面,虽说不上恳求,却是切实的示好。 若她不识好歹拒绝了,他帝王的面子往哪搁。 可再像以前那样,禁足她,磋磨她,让她抄经,让别的女人羞辱她,不等谢期如何,他就先受不了了。 “你现在已经有了孩子,思忧伤身,朕子嗣不丰,这个皇儿无论是对朕,对谢家,还是对你,都很重要。” “朕相信,你这么聪慧,知道孰轻孰重,朕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你。” 14、不配 就在谢期想要做些什么,至少把孙芍保住的时候,冷宫那边传来消息,孙芍畏罪自戕了。 后宫嫔妃自戕乃是大罪,即便是冷宫嫔妃也是如此,罪责要祸及家人的,然而孙家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就算牵连,又能牵连谁? 宫人来报的时候,谢期手里的杯子都没拿好,愣神间就掉到地毯上。 萧直也在,他这些日子只要下了朝就来昭阳殿,一定要陪她一起吃饭,晚上也要睡在这里,就像是发了什么病。 谢期左思右想,只觉得他可能真的因为子嗣不丰,没怎么陪过嫔妃生产,觉得新奇想要参与参与。 她却觉得烦,让他去别的嫔妃的宫里,萧直便会不悦,拿那双黑黢黢的冷然眼神看她。 谢期因为有孕确实精力不济,没法再作周全之态,不愿跟他周旋,便放任了,他愿意如何便如何吧。 萧直只是哦了一声,神色间极为嫌恶:“拖出去找个地方埋了吧。” 连一副棺材板都不给孙芍?这些宫人处理冷宫弃妃的尸身,又没银子可拿,绝不会自掏腰包找个地方埋,随意草席子一裹扔到哪个乱葬岗。 谢期不禁悲从中来:“孙芍怎么可能死,她怎么能自杀?” 那宫人吓了一跳,大抵谢期掌管宫务这一年多,也算有些积威。 “这个……这个……今日奴婢们进去送饭,发现孙庶人悬梁自尽了,娘娘也知道,冷宫这种地方,平日也没什么人来,孙庶人拆了被单悬梁,肯定是自尽的……” 萧直只是点点头:“朕和贵妃知道了,你下去吧。” 谢期满眼都是怒火和悲哀。 萧直却还在火上浇油:“你有身孕了,为这种事烦心什么,孙氏是自作孽不可活,死了倒也干净。” “孙芍她,她也曾是你的枕边人,也曾与你浓情蜜意过。” 萧直皱着眉头,显然是不明白她为何这么激动:“是,她的确曾是朕的嫔妃,可她不守宫规,不仅害死皇后,还把你叫到冷宫那种晦气地方,朕留她一命,已是仁至义尽。” “为了区区一个孙芍,你就要跟朕生气?” 萧直很不爽,大权在握至今,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容忍过一个人,可看着谢期消瘦苍白,一想到她还怀着身孕,萧直就努力压着自己的火气。 太医也说,怀孕的女人确实会变了性情。 他一开始还以为她会变得更加温柔体贴,却没想到变得这么古怪。 “区区一个孙芍?” 谢期攥了攥手,她早就该想到,萧直没就是个没有心的人。 “当初你没有喜欢过她吗?你夸赞她性子明媚却柔顺,更知大体,她擅骑射,不愧是孙家的将门虎女,孙芍为德妃时,你时常召幸她,还说,若不是因着我是谢家女,这贵妃之位定然是她孙芍的。” 他跟孙芍,也有过最亲密的关系,而曾经被翻红浪同床共枕过的女人,现在也只剩下一句贱妇,死的活该。 他的心,怎么能像石头一样硬。 萧直无奈,叹了一口气:“你在吃醋?” 如果可以,谢期简直想给他几巴掌让他清醒一点。 “朕倒是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吃醋。” 他居然还想抱她,被谢期捂着嘴做出孕吐的样子躲了过去。 萧直无奈的帮她拍着后背:“如今会吃醋了,这很不错,可你这吃醋也得是对的人,孙芍一个冷宫弃妃,也值得你这样?” 她吃个狗屁的醋。 “孙芍她真的害了皇后娘娘吗?” “不是她还能有谁?” 萧直察觉到了她的意有所指:“朕已经说的都够烦了,就是孙芍,不会是旁人。” “那日见了孙芍,她虽落魄却没有到相死的地步,怎么她与妾身见了一面,还想要求洗清冤屈呢,这便认了命,自戕而亡?” 萧直的手顿住,眯起眼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 “这后宫中,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一个冷宫妃子,孙芍为什么要害皇后,陛下你偏心皇后,人尽皆知,就连民间也知道她是你的南园遗爱,情深旧剑,孙芍都知道皇后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为何还要做出下毒的举动?” “不是说好不再纠结过去的事。” “谢期,你到底意有所指什么,难不成听了孙芍几句话,就开始针对朕?你怀疑是朕授意,杀了孙芍?” 萧直忍耐的怒气,像一只气球,被她言语刺了一下就彭的爆炸了。 “朕已经对你有诸多容忍,看在你身怀有孕,不追究你对朕不真不敬的过错,一心想跟你好好过日子,弥补过去。” “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在帝王的眼里,只要自己肯稍微做一做姿态,她就得高高兴兴的贴过来,感谢他的恩德。 “妾身只想知道真相,到底是谁害死了孙芍,到底是不是她杀的皇后?”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你是个聪明的女人,莫要自毁前程。” 萧直怒不可遏,捏住她的下巴,叫她迫不得已起身,却在她手放到小腹处时,到底还是心软了几分。 “这些日子,朕对你好,你就开始蹬鼻子上脸,处处与朕作对,别以为你有了身孕,凭借着孩子就能要挟朕,朕可不吃这一套。” 然而谢期若是被这么几句话吓住,也便不是她了。 她唇边忽然露出一个清浅的笑,让萧直脸上一呆。 “当初皇后娘娘对王若君下手,给她灌下红花汤,让她下红不止最后病死,害了郑昭仪导致她流下一个皇子。” “皇后娘娘做了这么多的恶事,还能享受死后哀荣,妾不过是为孙芍说了几句话,陛下就迫不及待的要罚妾身,呵……” 萧直面色有些狼狈,张了张嘴,辩解的话还没说出口。 谢期就支撑着身子跪了下去:“是妾身错了,妾身是什么人,怎配跟皇后娘娘相比,皇后娘娘是天边的明月,妾身是脚下的烂泥,这个道理皇后娘娘活着的时候,她就已经教会了妾身了,难道皇后娘娘去了,妾身还心存什么妄想?” “区区萤火之光怎配与烈阳明月相提并论呢?” 谢期的以退为进,让萧直一口气堵在心里,怒气也发不出来。 她在阴阳怪气,在说反话。 周慧荑算什么,一个上不得什么台面的人,若不是看在周侯的面子上,他才不会立她为后,不论是容貌才学还是出身,跟谢期都没法比。 “你说这话,是故意气朕吗?” “难道不是,妾不知到底说错了什么,难道认错也有罪?” 萧直咬着牙齿,真是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不是。 而听到她如此自贬,抬高周慧荑,萧直又觉得心里难受的够呛,想要说不是的,周慧荑比不上你,可又怕说出口被她问。 那些藏在心里的秘密,萧直是打算隐瞒一辈子的。 “你……你就是惯会气着朕,朕真是……真是……” 他心情很复杂,说不出来是气的,还是不敢面对谢期,落荒而逃一样离开了昭阳殿。 黄存礼带着乾元殿的太监侍卫守在外面,见萧直气冲冲的跑出来,二丈摸不到头脑。 “陛下……” 萧直却什么话都不说,大步走出昭阳殿,停到昭阳殿外的枫树旁踹了几脚。 “陛下,您别这样,踢坏了疼得还是您啊。”黄存礼生怕他拿自己的身子撒气。 这又是怎么了,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又生气了? “陛下,这是跟娘娘……” 萧直脸色阴沉:“也不知孙芍跟她说了什么,她跟朕阴阳怪气,质疑朕不说,贬低自己,就是故意让朕心里难受。” 黄存礼无奈,这些日子跟贵妃娘娘置的气,加起来比从前那九年都要多。 萧直没有回乾元殿,找了个石桌坐了下来:“朕不明白,朕都说了要跟她重新开始,过去那些事就不提了,有些确实是朕做的不够好,可她有孕了,朕也承诺了,她还要怎的。” “这些日子,朕示好的还不够吗?听了孙芍的话就开始闹脾气。” “这个……老奴斗胆问问,贵妃娘娘她都跟您说了什么啊?” 萧直一顿,就将谢期的原话复述了出来。 “她如此自贬,就是故意气着朕,让朕不舒坦,她就舒坦了。” 皇帝自然是没错的,有错的都是旁人。 黄存礼也是觉得贵妃忒不知变通,那些年因为这倔强性子不知吃了多少亏,可现在却还是这样,看着恭顺了,乖巧了,实则骨子里的那股傲劲儿完全没变。 “这个,老奴倒是觉得,贵妃娘娘也许是这么多年习惯了,毕竟皇后娘娘活着的时候,没少给贵妃娘娘立规矩。” “你这话什么意思,周氏跟她对立,经常说她坏话跟她吵起来,朕是知道的。” “谢期的性子年轻时太过跳脱傲气,压一压是朕默许的。” 见黄存礼面露难色,萧直皱眉:“你知道什么朕不知道的事吗?除了她那个丫鬟,还有什么事朕对不起她过?反倒是她那个爹,一直针对周氏,周氏的确不是个合格的皇后,也难登大雅之堂,可她是朕的人,朕还用得上她,她爹公然朝堂发难,难道就很给朕面子?” 黄存礼轻叹一声,低声将过去的事娓娓道来。 15、受宠 “娘娘,您还好吗,别跪着了,快起来靠一会儿。” 谢期的脸苍白的不正常,月儿给她身后加了个软垫,好让她靠的舒服一些。 “娘娘,您以后别在惹陛下生气了。” 月儿的声音隐隐带了哭腔:“过去那些年,咱们不是没得到教训,陛下不是个宽仁的,尤其对咱们谢家……” “现在您又有了皇儿,便是为了小主子安然出生,您也得忍耐过去啊,以后小主子出息了,一定能给您出气的。” 谢期听着这天真的话,轻笑出声,摸摸她的头:“我已经忍耐了快十年了,在这深宫之中,变得越来越不像我,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现在还要为了孩子忍耐。” “这个孩子即便生出来,真的有意义吗?” 谢氏对萧直来说是绊脚石,现在扳倒了谢家,朝堂不平衡了,又开始扶持谢家,装模作样的给她大哥一个出仕的机会,大哥为了一家子,不得不拿命去挣,全家还要谢谢萧直的恩典。 这就是萧直的手段,为了皇位,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她的孩子,出生就带着谢家的血,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 等他上了年岁,孩子多了,焉知他不会为了平衡朝堂,平衡皇子之间的势力,将她的孩子当做棋子呢? 而生个公主也并不安全,梁国的嫡公主不必和亲,可庶出公主却是要远嫁的。 “萧直把谢家当做棋子,他恨我,岂能对我生的孩儿爱屋及乌?” 这孩子,与其生出来要跟她一般,看人眼色过日子,倒不如就这么…… 谢期恍然回过神,她在想什么,那一瞬间她居然,居然,想让这个孩子发挥最大的价值,什么时候她变得跟后宫里那些女人一样的了,满心都是算计,连自己的孩子都当做筹码。 她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 可未来要怎么办呢,若是出生于普通家庭,她只是个普通的母亲,她一定会如珠如宝的呵护它。 然而现在她连自己尚且护不住,要仰仗萧直那所谓的恩宠过活,孩子要怎么办,也要过这种生活? “娘娘……” “我没事,我歇一会儿,你去吧。” 她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而御花园中偏僻的一角,谁也没想到在这不起眼的石桌上,坐着这个强大帝国的主人。 “就是这样,皇后娘娘因为有陛下撑腰,动不动就责罚贵妃,不是罚她跪祖庙就是罚她一天抄十卷经,一开始贵妃是不服气的,也跟您告状过几次。” “可朕那时忙着前朝的事,根本无心理会后宫,她对朕告状,朕也没有注意,只叫皇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萧直面色阴沉的很,自然的接过了话头。 “这贵妃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刚入宫的时候比现在还执拗倔强,您不给她做主,自然就……” “自然就去跟他当元帅的爹诉说委屈,怪不得谢光总在前朝说起谢期的事,而他越说朕就越心烦,越不想管,皇后也就越猖獗。” 黄存礼说话很小心翼翼,然而他也不过是实话实说,并不存在添油加醋。 “贵妃娘娘性子实在太倔了,自谢大元帅逐渐失势,她连自己家人也不愿告诉,只是默默受着,皇后娘娘若是太过分,贵妃娘娘也不会完全忍耐,这时间长了,就成了这幅样子。” “奴才斗胆说一句,贵妃娘娘这几年变得温和柔顺了许多,也只是表面,实则内里仍是执拗的够呛,而且这些年陛下跟娘娘都没怎么交心,如今娘娘已经有孕,陛下只要好生跟娘娘说话,温柔一些,早晚娘娘会回心转意的,跟陛下好好地在一起的。” “奴才倒是觉得,贵妃娘娘这些年进宫,以身作则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是个合格的后妃。” “你倒是总帮她说好话。”萧直没什么表情,瞥了黄存礼一眼。 黄存礼讪笑:“这贵妃娘娘虽然为人有点傲,可对别人都不错,虽昔日奚落过她的孙庶人,也曾交代冷宫服侍的宫人,让他们不要欺负,这后宫里的嫔妃,有几个不说她人好呢。” 萧直面上露出一些悔意:“朕当初硬要扶持周氏上位,是不是做错了?” 黄存礼不敢说。 “我的确觉得谢期性子散漫傲气,怕她在宫里呆不住,想要规矩她,默许了周氏的一些作为。” “朕以为,她好歹也是谢觞养出来的女儿,当不会怎么吃亏。” 陛下不管,谢大元帅不得如内宫想要护着女儿也是鞭长莫及,更何况他都被斗倒了,怎么护着贵妃呢,黄存礼很想吐槽。 “朕也是无可奈何,当时在后宫,这些世家女朕信不过,又没有旁人可用,只能扶持周氏,她是不是做了许多错事?” 黄存礼哪敢编排皇后,低下头:“奴才只知道,皇后娘娘跟后宫的娘娘们关系都不怎么好。” 萧直抿唇:“她连郑氏的孩子都不能放过,这个皇后当的,有什么贤德可言。” “朕一直都知道,只是……” 只是后宫这些女人,没有值得他上心的,他不愿意管,而周氏作天作地,把世家女折腾死了,也不是他这个皇帝的过错,恶名骂名,都是周氏背负罢了。 他本就打着这个主意,根本也没想改。 “朕只是没想到,谢期也能如此吃亏被欺负……是朕错了。” 谢期觉得倦,不过每日总得晒晒太阳,出去散散步,若不这样,月儿就哭哭啼啼的。 她实在是怕了这丫头,只能随了她的意。 自发现有孕,也过去一个月,小腹只有微微的隆起,宽大的衣裳一挡根本就看不出来,不过消息早已传遍后宫前朝。 从前还追着谢家穷追猛打的那些清流,顿时傻了眼,没想要入宫将近十年,如今已快三十的贵妃,居然还能有孕,而谢觞虽然死了,谢朝又复起,虽然派往边境苦寒之地,可未尝没有建功立业,再起来的机会。 陛下居然能让厌恶至极的谢贵妃有孕,朝臣们都摸不着头脑。 唯有裴境看得清楚,萧直对那位贵妃,根本就不是厌恶至极,反而有种隐秘的喜欢和爱,却因为种种因素,让他不能靠近,只能表现出厌恶的样子。 这位陛下当初喜欢的就是谢家姑娘谢期,那些年的冷待一是因为顾忌谢觞,二是因为谢期曾经拒婚,让萧直颜面大失。 而现在谢觞已死,为了平衡朝堂势力,萧直又开始抬举谢家,过去一切的阻碍都已不存在,天下已定,大权在握,这位陛下自然便开始追逐爱情。 那个曾让他的心悸动,曾让他羡慕又嫉妒,最后成了他臣属妻妾的谢家姑娘。 磋磨过她,打压过她,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来宠爱她,在旁人看来一切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行为对于高高在上的皇帝来说,也不意外。 皇权之下,本就皆为蝼蚁,而雷霆雨露,则皆是君恩。 不过谢贵妃有孕的事倒是再次提醒了他。 一开始他的堂妹进宫,他便嘱咐过,裴家女子入宫不过是表个忠诚的态度,陛下可能会礼遇但不会很宠,让她放平心态,跟别的嫔妃也要和睦,不要生事端。 但三堂妹毕竟年纪还小,做事难免不周全,裴境思及此处,急忙写了一封亲笔信送入宫中,叫她切莫得罪贵妃,凡事拿不定主意的便来信问他。 刚用火漆封好,外头空青就敲响了书房的门。 “什么事,进来说。” 空青跟着他多年,现在也快而立之年,办事都很稳妥了,此时却一副为难神色:“公子,夫人打发人来,说准备了您最爱吃的菜,想请您晚上过去。” 裴境脸上的笑容立刻便淡了下来:“她怎么还不死心,搞这种手段有意思吗,都把她迁到东院去了……” 对外自然要给正室夫人脸面,可对内她自己是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 裴境深觉厌烦:“我不去,叫她不必准备了。” 空青却面露难色:“夫人差遣来的人还在跪着呢,说今日不请到公子就不回去。” “那就让他跪着吧,现在什么妖魔鬼怪都敢要挟我了,不必搭理。” 他似是想起来什么:“对了,去看看贞娘在做什么,今日有南边送来的新鲜金桔,给贞娘送些过去。” “那夫人那边……” “不必搭理。”裴境果然是萧直的心腹,这变脸的速度,也是够快的。 “对了,这封信,用我们宫里的内线交给三小姐,让她自己多保重,可差人问问,在宫里银子可够花用?” 裴境揉了揉额角:“不必问了,准备五百银子送进去吧,在宫里要想过得舒服,上下都得打点,哪里不用要钱呢。” 看在他的面子上,萧直绝不会不善待他们家玉瑶,但要说有多宠爱处处细致,可就没有了。 谢期有孕过四个月的时候,周昭容解了禁足,终于能出来透透气,也不是冤家不对头,居然就在御花园撞了个正着。 16、局 周昭容气的要命,百般不愿,然而位份在这摆着,她也得给谢期行礼。 “贵妃娘娘!” 神情怨毒的盯着谢期的肚子,周昭容脸都要扭曲了,陛下不仅没有废了贵妃,居然还让她有了身孕,这就是背叛。 他们周家才是真正支持陛下的,一直站在陛下身后,姐姐那么爱陛下,陛下也那么爱姐姐。 他怎么能让姐姐的死对头有身孕? 谢期其实不是很在乎肚子里这个孩子,她总觉得这孩子不会投胎,跟着她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娘,将来也不会得到萧直的重视。 萧直现在表现得好似很看重,不过是因为子嗣不丰罢了。 然而她却感受到了周昭容那肉眼都能看见的怨气,下意识捂住了肚子。 出来散散步,就遇上这么人,也是够晦气的,月儿生怕周昭容气急败坏对谢期做什么,有意无意挡在她身前,不给她下手的机会。 谢期不想多生事端,点了点头就打算回昭阳殿。 “贵妃娘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如鼠了?” 周昭容无缘无故被萧直训斥,还被禁足一个月,满心的怨气无处发泄,自然不肯轻易放过谢期。 “本宫身子不适,要会宫休息,怎么也得跟你一个小小昭容说一说吗?” “是,本宫确实没能想到,毕竟不论是去了的皇后还是你周昭容,可从没有怀过孩子,自然不知道这有孕的甜蜜和苦楚呢。” 用有孕这种事嘲讽周慧芳,谢期都很恶心自己。 当初未曾入宫前,她也是堂堂正正做人,纵出身大家,也不曾欺辱过旁人的好姑娘,她也有梦想,有自己喜欢的少年郎。 可现在,她的面目,也变得跟后宫的女人一样可憎起来。 用萧直的孩子去让别的女人嫉恨,哪怕周慧芳心里不舒服了,她也很难有赢的感觉。 给萧直生孩子?这种福气谁爱要谁要,她谢期不想要却由不得她不要。 萧直的确拿住了她的命门,因为她不是孤身一个人,她还有亲人,身边还有月儿这几个丫头要照拂,所以只能忍耐,再继续忍耐下去。 周昭容没想到一向不愿与人做口舌之争的谢期,居然还能拿这件事讽刺她。 不就是有孩子了,很了不起吗? 在萧直的后宫,就是了不起。 虽然很低级,但这就是现实,周昭容气的想哭,她入宫到现在,陛下都没宠幸过她几次呢,而谢期这个女人却有了身孕。 陛下他对得起死去的姐姐吗? “哈,贵妃以为有了身孕就有了免死金牌?便是你生出来了也非嫡非长,一个庶出子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 “以后这后宫里还会进更多的女人,姐夫也会有更多的孩子,就算你有了身孕又如何,这皇后还是我姐姐,你永远只是个妾妃,你的孩子,还要叫我姐姐母后呢。” 周昭容越说越得意:“妾就是妾,生了孩子也别想爬到正妻头上,我姐姐母仪天下,当初宠冠后宫之时,贵妃又在哪里?” “贵妃还是小心些,莫要让龙胎受了什么惊吓,有个万一,你可不好给陛下交代。” 谢期怀孕很不好受,却还要跟别的女人打嘴仗,若是原先她一笑置之也就忍了,可现在因为这个孩子移了些脾性,连萧直也要顶撞几句,如何能忍得了。 “周昭容一口一个妾,说的真是麻利顺溜,只是说本宫是妾,难道昭容就不是妾?” “本宫还好歹是皇后之下第一人,四妃之首,你又是什么,仰仗着你的皇后姐姐的福荫,才只是九嫔,连个贵嫔都没熬上,本宫倒是忘了,这代掌后宫,有教导后妃之权。” “周昭容嘴巴不干不净,就掌嘴五下,以警后宫诸位姐妹吧。” “你……你敢?” 周昭容可不怕,她见过谢期狼狈时的模样,跪在她姐姐面前,早就没了微威信,如何会怕她,当即就像一只好斗的鸡,想要跟谢期打起来。 而谢期只是看了昭阳殿的宫女一眼,她们便领会了她的意思,七手八脚的上前,拉住周慧芳的宫女,将她按在了地上跪下。 “谢期,你想做什么,你打了我,姐夫不会放过你的。” 这些日子,谢期也想明白了一些,她那天那么挑衅萧直,他也只是气势汹汹的走了,也没处置她,若说重的惩罚,降位收回宫权不仅没有,连禁足抄经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也没。 萧直也许真的变了一些,至少在容忍她这件事上。 而若孙芍的推测是真的,萧直对周慧荑若没有多少爱,更不会将这种纵容延续到周慧芳身上。 她正好借着机会试一试,若萧直当真爱惨了周慧荑,怎么可能容忍她嫡出的亲妹被欺辱。 “本宫今日就教你一个乖,周氏,你既无陛下恩宠,位份又不如本宫,是谁教你,一直挑衅比你位份高的嫔妃?” “你不能打我,你不能打我!我姐姐是皇后,你们打我,姐夫会治你们的罪!” 周昭容入宫后,一直四处寻衅,不过别人也算让着她,只是对她惹嫌宫斗的事非常厌恶,不过最多也就是打打嘴仗。 这是头一回,周昭容挨打,还是挨谢期的打。 “好啊,那就等打完了你,你再去跟陛下告本宫的状吧,肃嬷嬷,掌嘴!” 谢期可不是带着大仇得报的小人得意样,反而微蹙着眉,哪怕整治了周慧芳,她也并不感觉如何高兴。 肃嬷嬷只听她的,可不会被周慧芳要跟萧直告状的事吓唬住。 五个耳光一掌接一掌,就这么结结实实的打在周慧芳脸上。 这姑娘就是个空架子,以为自己仗着周家,仗着皇后姐姐,就能作天作地谁也不敢得罪她。 谢期玩了真的,她就吓得哭出来,嘴里还想不干不净的继续咒骂谢期。 “你那张嘴若是还管不住,本宫就再赏你五记耳光。” 周慧芳打了个激灵,不甘不愿的闭了嘴,生生受了。 她心里可没服气,还想着要报复呢,事后定然会跟萧直添油加醋的说这事,谢期才不怕,她也想知道萧直是什么反应,好证实自己的猜测。 “贵妃娘娘。” 一个小黄门过了来,看到这架势吓了一跳,这小黄门是黄存礼的徒弟,叫什么黄信,萧直叫他小信子,而地位低一些的嫔妃都会尊称一声信公公。 “信公公来这里有事?” 谢期对下头服侍的宫人,倒是从来没什么看不起,她瞥了一眼又开始不老实的周慧芳:“陛下这是得了消息,派你来救周氏?” 小信子一愣,堆笑:“娘娘教导宫妃,奴才们可不敢随意插手您的事,是陛下打发奴才来,贵妃娘娘的兄长进了宫,他不日就要启程去顺宁府,陛下叫您过去见见。” 这事可比教训周慧芳要重要的多。 谢期当即就叫人放了周慧芳,不再理会她。 没想到萧直还算有良心,哥哥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能让他们兄妹见一面,不论如何,她也得受这个情。 谢期自然是做辇,她如今有孕一路走着去乾元殿,身子也受不了。 可这一回却不是去乾元殿,小信子直接将他们带去了雪信殿,问为什么不在乾元殿时,小信子却道,陛下想要宴请谢朝,乾元殿乃是陛下居所不大方便,便直接接她来此处。 雪信殿本就是宫中有宴时,招待大臣和内外命妇们的地方,谢期也不疑有他。 到了芷汀阁,小信子拦住了月儿:“贵妃娘娘,虽然是家宴,但雪信殿的规矩,用膳一律不得带自己的宫女太监,您的这些人,就留在此处吧。” 这也是老规矩了,谢期点点头,迈步进去。 芷汀阁并不空旷,然而屏风外头那几个服侍的宫女,看着都是些生面孔,只有一个有些面熟,从哪见过来着。 谢期想了半天,忽然脑海中闪过,那宫女记得原来是在王若君的宫里伺候的,她死后好像就去了浣衣局了。 谢期忽然打了个激灵,转身就走,不再往前,门被从外头匣上,根本就推不开。 这是个局! 她意识到了这一点,一阵奇异的香味袭来,她感觉到头晕目眩,咬了一口舌尖,强迫自己清醒一些。 “你们……你们是谁派来……” 然而身子逐渐动不了,这是迷香,她们的目的是什么,是她的孩子吗? 谢期惊恐的捂住了肚子。 那个有些面熟的宫女蹲下身,拍拍谢期的脸:“贵妃娘娘,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等你被陛下厌弃,就让你也感受我们娘娘所受的苦楚和折磨。” “你是为了王若君……” “奴婢可不会忘了,那碗汤,是你亲手递给我们家娘娘的,可怜的娘娘,那么信任你,却无辜的给你挡了风霜刀剑,最后惨死,贵妃娘娘,你猜我要做什么,你跑不了,你们谢家也连带着跑不了!” 谢期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汤是她端过去的,可毒不是她下的,可现在她已经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迷香下的很足,但谢期还是提前醒了过来,她身上的香囊中有谢光为她寻来避毒的百蛤珠,而她也及时屏住了一些呼吸,没有吸入太多。 观察四周,这里已经不是芷汀阁,不知是何处幽静的宫室。 起身的时候,手脚还瘫软着,差点摔到一个人的身上,低头一看,谢期愣住。 她从没想过,会在这里看到这个人。 17、抓奸 眼前昏睡在一旁的男人,居然是多年未见的明如槐,如今的他也到了而立之年,比当初跟她相识的时候,多了几分成熟。 谢期顾不得缅怀过去,将百蛤珠放到他鼻子下让他嗅,还用力推他。 明如槐幽幽转醒,说他醒了好似又不是很清醒,他居然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阿鸢,是你吗?我这是做梦了,居然还能再见到你……” 看来他脑子是真的不清醒了,谢期毫不客气,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明如槐愣住。 谢期冷冷的看着他:“清醒了吗?” 明如槐的眼睛逐渐清明,环视四周,这静悄悄的宫室只有他跟谢期两人,他迅速意识到了什么,慌张下床,还差点绊了一跤。 “贵妃娘娘,外臣无状,惊扰了娘娘,求娘娘责罚。” 他跪了下来,眼睛看着地板,头低垂的有些卑微,却不敢抬头看谢期。 “不是我责罚你,本宫和你,都被算计了。” 谢期一拳打在下头的被褥上,愤恨不已,他们计划了多久,连黄存礼的徒弟黄信都被收买了。 真是糊涂,真是废物。 她因为怀孕,脑子成了一团浆糊,警惕性也降低了。 “私通外男,不仅本宫肚子里皇儿的血脉会被质疑,谢家和明家都跑不了,我记得,明大人今年刚高中状元,此事是有心人,想要一箭双雕。” “明大人,你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吗?” 明如槐垂头思索,谢期叹气:“除了元娘,本宫在这宫里,处处都是敌人,今年陛下免了选秀又没有立后,而本宫又有了身孕。” “本宫可以明白的跟大人说,也许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让某些人急了,迫切的想要将本宫拉下马,也许是误伤你也不一定,对不住,明大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萧直也是最恨谢家的,也最恨她爹爹。 可最想把谢家一网打尽再也不能翻身的,却不是萧直,因为要平衡,萧直不会赶尽杀绝,那些像是鬣狗一样撕咬谢家,蛆虫一样赶走谢家自己上位获得利益的的新家族,他们才是真正想要她谢期跌落凡尘的人。 而她有孕了,虽然很无奈,但事实就是若她生下皇子,谢家就有了翻身的筹码。 翻身的谢家,第一个要对付的人是谁? 绝对不会是萧直。 萧直明明知道这一切,却像养蛊一样,看底下的各个派系互相猜忌倾轧,这样前朝就能维持微妙的平衡,不会威胁皇权的地位,萧直则稳坐钓鱼台,看着这些闹剧。 明如槐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涩,曾经她是叫他明哥哥的,而现在却叫他明大人。 那高高在上的冷漠和距离感,就算知道她已是皇妃,绝不是他能肖想的人,可心中真实的感受是不受控制的。 他起身看了一圈,试着推门,对谢期摇头。 “被锁住了……” 谢期料到了:“既然想陷害,怎么可能不做好完全的准备。” 室内陷入沉默,谢期靠在床榻上,她的头很疼,疼得几乎要裂开,揉着额角时,外面又传来那股似有若无的烟,很香,但不是迷烟。 谢期掩住口鼻,要提醒明如槐时,他已然有些迷蒙,双眸湿润。 谢期心头突的一跳,摘下头上的簪子,挡在胸前,面露凶悍之色,若是明如槐敢唐突她,她会毫不留情杀了他,保住清白,保住谢家! “贵妃娘娘……不,阿鸢,你知不知道,我好后悔,好后悔。” 明如槐跪在地上仰头望着她,泪水居然落了下来:“如果当年,我勇敢一些就好了,我们一起走,你爹爹会不会答应我们的事,可我太懦弱了,被家族束缚,被礼压制,我不敢,我不敢啊……” “要是我勇敢一些,就好了,也许我们早已成婚,孩子都已经七八岁,我这辈子只会有你一个,给你幸福,总好过你在这宫里,过的不开心。” “你别说了,都已经中了陷阱,你非要置你我于死地吗?别忘了,你也是有家室的人。” 谢期气的够呛,虽然知道他是因为中了药,脑子不清醒,因为此刻的她,也已经四肢瘫软根本就不能动弹,身下某处也开始有了湿意。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姑娘,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谢期拔下头上另一根尖锐的簪子丢过去:“扎自己,保持清醒,你若做出出格的事,我们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明如槐没有彻底失去神智,可压抑的太久,这个机会又太难得,这才说了那些话。 捡起簪子,在大腿上狠狠的扎了下去,血都涌了出来:“我不会拖你后腿的,阿鸢。” 从前就没能带走她,因为他的懦弱,现在又要伤害她吗? 明明她已经怀有龙胎,谢家大哥也起复,虽然官不大,却也是个好信号。 他明如槐又能为他的阿鸢做什么呢? “若一死能保全娘娘的清白,微臣愿立刻死在此处,只是……只是……” “我很后悔,这些年一直都在后悔,当初若是带你走该有多好,如今的我们也绝不会是这样的结局,阿鸢……” 明如槐苦笑,拿起簪子就往心口刺去。 门却忽然打开,寒光泠泠的袖箭打落了他手里的簪子,催情的药让他思考的很是缓慢,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锦衣卫的人按住了。 萧直的脸色非常阴寒,犹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黑云压城。 谢期从未见他如此暴怒过。 他即便生气,也是云淡风轻的,也是微笑着的,微笑已经成了萧直这个人的假面具,是他的第二张脸。 就算心里多么的恨谢光,不论前一天发生了什么龌龊,第二日上朝他都像没事人一样叫谢爱卿。 让谢期没想到的是,周慧芳居然也跟着进来了,是她陷害的她? 应该不是,此人虽然嚣张,但性子单蠢藏不住事,若是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如何还会乖乖被她按着让人打耳光。 明如槐跪在地上,妄图自尽,谢期靠在塌上手里还攥着簪子,但因为中了药面色潮红,眸中水光波动,真是好一副美人图。 此种春情不仅叫明如槐看见,还叫这些锦衣卫瞧见了。 萧直眼神阴鸷,已经在琢磨着如何杀人。 “还不将窗户打开透气,叫太医来给贵妃诊脉。” 本来是告状却遇到这种事的周慧芳高兴极了,私会外男,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作为嫔妃死十次都不够谢罪的,谢期这回完了。 谁知陛下居然不是先处置了谢期,却先请太医? 周慧芳急了:“陛下,就这么放过谢贵妃,她在此处与外男幽会,违反宫规,这是大罪,若不处置如何跟后宫前朝交代,既然她如此不甘寂寞,保不准混淆了皇室血……” “闭嘴!” 萧直再也忍受不了这个女人:“蠢货,如槐都要以死明志,保全贵妃清白,你看不出他们是被陷害?” 周慧芳不服,既然他们是被陷害的,萧直为什么要这么生气,还在暴怒? 而且这么好的机会,不拿来攻讦谢期,实在太可惜了。 “可是,谢贵妃毕竟跟外男共处一室,还如此情态,已经失了清白,陛下不处罚,不正后宫纲纪,而且我们都听见了,明如槐对贵妃说的那些话,他们之间可不清白。” 萧直不怒反笑,添乱的蠢货,他怎么就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周侯的请求,让这个女人进了宫。 她就是个裹乱的搅屎棍! “怎么,你非要逼着朕处置贵妃,到底是为宫规还是想要报私仇?” 萧直将难受的没有力气的谢期揽在怀中,让黄存礼拿了湿帕子,亲自给她擦脸。 周慧芳咬住嘴唇,如此亲密的模样,还亲自服侍谢期,就算,就算在姐姐身上,她也从未看到陛下与姐姐这样相处过。 嫉妒啃噬了她的心,让她失去理智,只顾攻讦谢期。 “那陛下不处置,是要包庇谢贵妃吗?陛下别忘了,当初罪人谢觞是如何压制您,控制您,想要您成为傀儡皇帝,他插手朝政,权势滔天,把大梁当做他谢家的私物,如此罪人的女儿,早就该诛了。” 周慧芳居然说了一痛逻辑看似很通顺的大道理,而且非常义正严词。 “陛下,姐夫,您最爱的难道不是我姐姐吗,我们周家那么支持您,在您还是微末之时就把女儿嫁给了您,若是没有我们周家……” 她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已经有些清醒的谢期闭上眼,不必再去看周慧芳的下场。 当初谢觞一手将萧直扶持上了皇位,有真正的从龙之功,她都不敢在萧直面前说这些,这是萧直的逆鳞。 果然,接下来一脚踹到周慧芳的胸口肚腹,她被踢出去一丈远,口吐鲜血,面色痛苦说不出话来。 萧直能容忍几年谢家,却不会容忍别人。 周慧芳鬓发散乱,头上簪子钗子落了一地,比被算计的谢期还要狼狈。 萧直直接拽着周慧芳的头发,将她薅起。 他的样子把周慧芳吓坏了,萧直长相虽然俊朗,却因为细长上挑的眉眼,总有几分阴寒,笑起来的时候,就是勾引的狐狸眼,叫小娘子们含羞带怯,心动不已。 而不笑的时候,便放大了面庞天然的阴郁,叫人望而生畏,现在生气,则如同一只噬人的野兽,更叫人瑟瑟发抖。 “周慧芳,不要拿着过去那点恩情要挟朕,你爹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卖猪肉的卑贱之人,也配做国丈?周家的爵位是朕封的,你弟弟的官职是朕施舍的,给你们周家的,一切都能收回来,只要朕愿意。” “凭你们,也挟恩图报,妄图指挥朕,真是愚不可及!” 18、缘由 周慧芳不仅被禁足,无诏不得出,还从昭容被降为婕妤。 对于根深蒂固盘踞多年的世家,萧直尚且虚与委蛇,有几分忍耐之心,而对周家这个靠着自己的恩德,一手扶持起来的家族,冒犯了他他是毫不留情的。 换句话说,世家有犯错的机会,而寒门,没有。 萧直的怒火对着周慧芳发了出去,却并不意味着他知道谢期是被冤枉的,就会和颜悦色。 “如何了?” 因为萧直的低气压,太医也战战兢兢的,给谢期把了脉,跪地回到:“禀陛下,娘娘有些动了胎气,待臣熬安胎药喝着,这些日子要卧床养胎,且千万不能再动气折腾。” “那迷药和春……药,对她身子还有腹中胎儿可有碍?” “这个倒没事,娘娘机警,没吸入太多,且娘娘随身携带的百蛤珠也有一定解毒作用,只是接下来可千万不能在挪动。” 萧直点点头,那边的太医也给明如槐裹了伤,锦衣卫扶着他出来,他便先跪下请罪。 萧直心里有气,可明如槐是新科状元,天子门生,也是他看好要收入麾下的势力,要重用的,却被如此暗算。 他很恼火,背后主使的人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你先坐下吧,此事你是受害者,不过因这事涉及到你,还需爱卿在这里先呆一会儿。” 萧直发了话,而且这件事没有交给慎刑司和禁宫的侍卫,反而让北镇抚司这些活阎王们彻查,就在谢期喝药这么一会儿,就抓到了作怪的人。 黄存礼的徒弟黄信,还有那几个宫女,一个都没跑得了。 黄存礼吓得都要昏过去了,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跟自己徒弟也有关系。 北镇抚司锦衣卫们的手段,哪是几个内宫服侍的宫人能受得住的,不过带下去审讯,就全都招了。 黄存礼的徒弟因为在外头赌博借了放印子的钱,不敢跟身为师父的黄存礼说,就被收买。 而为首的那个宫女,叫初杏的,原先是王淑妃的贴身大宫女,她是恨毒了谢期,说那碗掺杂着毒的落胎药,本该给谢期喝的,是她们娘娘给谢期挡了灾,谢期就该偿命。 黄存礼气坏了,狠狠的上去踢了跪着的黄信几脚。 “好你个狗奴才,你欠了债,就敢勾结外人陷害贵妃娘娘,谁收买的你,给了你多少银子?” 小太监吓得哭了出来:“奴才,奴才没看清是谁,不过那两个人带着帷帽,身上没露一丝痕迹,嗓子也变了音,可看姿势,应该是女子,他们,他们给了徒儿五千两银子,说只要徒儿把贵妃娘娘骗进去就行,事成之后会再给五千两。” “师父,徒儿错了,徒儿认罪,您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黄存礼可不是拿捏不清的,不过就是为了养老的徒弟,再收便是了,为了保这么个狗东西将自己拖下水,实在不值得。 他当即就向萧直请罪,表示自己毫不知情,任由陛下处置。 谢期在屏风后,喝着苦的让人想吐的药汁子,面无表情听着外面这一场审判。 问清他们交头的地点,锦衣卫们就开始行动,而抓获的女人,实在叫人意外,居然是明如槐的夫人柳氏。 这就叫人搞不清了。 看到锦衣卫们压着柳氏进来的时候,明如槐满脸懵,还想阻止这些锦衣卫们粗鲁的举动,为自家夫人说几句话。 “新科状元,你就别掺乱求情了,咱们伪装好去交头地点时,就是你这夫人拿着银子等在那,你若是求情,可就有合谋的嫌疑,让你夫人自己跟陛下解释吧。” 说话的这位也是一位皇亲国戚,只是血缘跟萧直就远的很,自武烈帝与温皇后成为大梁的主人,因武烈帝曾是北镇抚司的镇抚使。 这个位置便只由姓萧的来担任,且是皇帝心腹。 现在这位镇抚使就是萧直一把提拔起来,皇家出了五服的堂侄子。 涉及内宫辛秘,镇抚使亲自出手,很快就侦破此案。 “霜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你指使的小信子,陷害贵妃和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明如槐不懂,完完全全想不通,她跟贵妃有什么仇怨,陷害自己的夫君和贵妃,她图什么? 难道自己的夫君跟贵妃私通这种大罪,那是要祸连家人的,她这个做妻子的,能捞到什么好吗? 看着罪魁祸首,不仅明如柏不懂,萧直也不懂。 柳氏却不慌不忙,对萧直磕了个头:“民妇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民妇认罪,不过民妇一个人可做不了这么大的一个局,袁氏玫蕊,袁太妃,还有首辅吴家都参与了此事,陛下派人一查便知。” 她这态度就更让人看不懂了。 萧直眉头深深皱起,就连他也看不透这个女人的目的。 “你为什么要陷害贵妃,还有你如槐,可是你的丈夫。” 柳氏忽然笑了笑,看向明如柏:“夫君,妾身是在帮你啊,难道你不感谢妾身?” 明如槐觉得耳边嗡嗡的,脑瓜子生疼,他一口气没喘上来,几乎要晕过去,只能艰难的问出一句:“为……什么?” “夫君不是一直在悔恨,当初没有带走贵妃,没能跟贵妃私奔成功,而贵妃入宫后,便跟夫君再无可能,妾身可是帮你再次见到你的心上人,难道夫君不该感谢我?” 这是帮忙?还要感谢? 明如槐几乎要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 萧直攥紧拳头,目光阴鸷。 “夫君不是一直不能忘怀贵妃,直到而立之年,才刚娶妻,夫君醉酒后,抱着妾身喊贵妃的名字,还不停的说后悔,诉说自己的思念之情,这些难道不是夫君做的事?” 柳氏笑的叫人发憷。 而萧直满脸冰冷,袖中的拳头已然攥的紧紧,指甲几乎要将手心抠出血来。 明如槐面色惊恐极了,他长吐一口气,脑海中最先闪现过的,居然是谢期怎么办,绝不能连累谢期。 唯有屏风后的当事人,依然神色如常。 明如槐跪了下来:“陛下,微臣年轻时,确实曾与贵妃娘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少年男女相处多时,产生感情也是情理之中,但娘娘入宫后,便与微臣不再来往。” “你夫人说的可是真的?”萧直的声音不辨怒意。 “她说的确实是真的。”明如槐坦然承认:“当初微臣因家中没落,寄居谢府几年,贵妃对微臣颇为照顾,纵然微臣与贵妃两小无猜产生了情,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微臣对娘娘绝无半点唐突。” “这么多年,微臣确实悔恨当初的决定,但时过境迁,如今娘娘已是贵妃,与微臣云泥之别,微臣对陛下对大梁,唯有忠心,绝无半分僭越,微臣所做的这些,贵妃娘娘也毫不知情。” “求陛下明鉴,微臣愿以身恕罪,以死明志,可若牵连娘娘被陛下误解,微臣万死难辞其咎!” 萧直半眯凤眼,不知是笑是叹:“你不怕死,却怕朕误解贵妃。” 萧直胸中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就那么堵在那里,如鲠在喉。 “柳霜娘,我自认待你不薄,虽对你无男女之情,可你嫁给我后,正妻该有的待遇都给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若有怨气,对着我来便是,为何要陷害贵妃?” 柳氏痴痴的望着他。 “夫君还真是,心里除了贵妃娘娘,谁都容不下呢。” 她轻轻一叹,那一声叹息,却叹尽了这一辈子所有的委屈与不甘。 “夫君可还记得,五年前在江南府,你曾误与一渔家女春风一度,事后却不想给她一个名分,只留下一些银钱的事?” 明如槐一愣,顿觉得不大自在。 “确有此事,我是遭人暗算,酒中有药,王家几个纨绔起了玩乐之心,将一良家女丢入我房中,我并不清醒,害她没了清白,此事是我之过。” 柳氏的眼泪流了下来:“夫君真是个痴情人啊,便是连个妾的名分都不愿给她。” 明如槐知道,五年前他仍旧悔恨,耿耿于怀,心里只有谢期放不下旁人:“不错,我对那姑娘言明此事,不能给她名分,给她留下五百两银子,想为她置一份家业,好歹有了嫁妆,她再寻夫婿,也不是难事。” 柳氏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对,你不知道,那姑娘是柳家家主外室女,外室死后主家不认,她独自一人打渔为生养活幼妹,你走后,柳家便派人来寻亲,得知她已不是清白之身,认为她辱没先祖,逼死了她。” “你给她钱有什么用,她死了啊!” “夫君看看我这张脸,当真认不出来吗?我便是白露的妹妹,被你遗弃的白露的亲妹妹。你为什么不带她走,哪怕只是让她做个丫鬟,她也是愿意的。” “夫君的十分痴情,为何不能有半分给我可怜的姐姐?是你跟柳家,害死我的姐姐,你们都是凶手,凶手!” 明如槐已经说不出话来,他万万没想到,这是妻子的报复,在她嫁给他并知道多年前他跟谢期青梅竹马的事,就在策划的复仇。 而原因,居然是来自他多年前的一桩风流案。 19、包庇 萧直完全明白了,这个柳氏就是不仅要报复自己的夫君,连自己的娘家也连带着想看她们倒霉。 他对明如槐的风流案不感兴趣,知道了缘由,就让人堵了她的嘴,扔到一边。 而明如槐整个人都颓废了一样,人蔫蔫的,眼神发直。 锦衣卫早就封了袁太妃的宫,将人都抓了起来,得了萧直的指令,将人带上来,袁太妃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在那里咒骂锦衣卫们以下犯上。 直到被提审来,当头一棒,才知道自己的侄女与外甥女一起做下的这些事。 袁太妃人都傻了,人气的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你这个不孝子。” 她去打袁玫,曾经有多么疼爱这个侄女,如今就有多么痛恨。 袁玫只能护着脸:“姑母不是也瞧不起贵妃得意的样子,想要给她吃个教训吗?她一个罪臣之女,还能比得上咱们家跟表哥的情分吗?” “姑母跟陛下求求情,陛下会饶了我们的。” 真是愚蠢,这世界上的蠢人怎么这么多,萧直在暴躁的边缘,眉头皱成一条沟壑。 袁太妃绝望极了,她能有什么功劳,不过是当初站了个队的恩情,都算不得从龙之功,萧直为了体现宽仁,才让她这个太妃代一些太后之职。 多年苦心经营,她就是为了袁家,若能再出一位皇妃,他们家的富贵就稳了,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你这个祸头子,惹事精,我真是瞎了眼把你带进宫来,陛下,陛下,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这孩子自作主张的,我和袁家对陛下忠心耿耿,我们……” 萧直一个不耐烦的眼神,锦衣卫只是一掌打在后脖颈,就将袁太妃打晕。 袁枚何曾见过这种场景,陛下不是一直对他们袁家施恩,对姑母礼遇,对她这个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太妃侄女,也温和的接受了表哥这个称呼。 为什么,不过是对谢期动了手,做了局,一切就都变了。 袁枚茫然抬头,哀怜的祈求的看着萧直,想要让他开恩,然而萧直都不看她,眼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个人。 “拖下去吧关起来,择日处死,此事袁家都逃脱不了干系,把他们全家都抓捕吧。” “柳家也是,至于首辅,朕有别的安排,此时到此为止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定了她的生死。 坐在上面的,哪里是对她亲切相貌英俊,性格温润的表哥,他是帝王,全天下人的主子,掌握生杀大权的神明。 后宫的女人,只有他同意处置谁,那个人便再也没有活路,而背地里搞事,冒犯皇权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袁枚意识到了,想要求情,说她错了,但高高在上的皇帝怎么可能像她的家人那么宽容她,宠爱她。 萧直不处置首辅,并不是要包庇他,这老货当初他与谢光争锋相对时,就作壁上观,缩头乌龟一样谁也不得罪,不是他的嫡系。 现在谢光没了,他就冒了出来,老虎不在山,猴子称起了霸王。 将柳氏、袁氏这些始作俑者下了诏狱,锦衣卫也开始拿抄家拿人,不过柳家在江南,诏令要发到江南府,让锦衣卫在那边的分卫捉拿。 明如槐自请同罪,被萧直拒绝了。 “明爱卿不必慌张,此事与你无关,回家写一封休书,再寻一门贤惠的妻子便是了,收拾好心情,你还要好好给朕办事。” 几句轻飘飘的话,就让明如槐感激涕零,他还想说些什么,为谢期求情,被强忍黑脸的萧直请了出去。 他好不容易选出的新科状元,天子门生,是要重用的,却被一个柳氏糟蹋,他与谢期还有过这么一段过去,让萧直难受的要命。 明如槐可不能颓废,也不能死。 怎么也得物尽其用,对大梁鞠躬尽瘁后,再死吧。 他紧急召裴境入宫,君臣商定了接下来该怎么做,首辅这个老狐狸,老乌龟,这么多年终于抓住了把柄,若不不将此事利益最大化,他就不姓萧了。 谢期在休息,到了后来她根本就没在屏风后面听,回了昭阳殿,她又累又困,便睡下了。 睡梦中也不是很安稳,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是做了噩梦。 昭阳殿内仍烧着地龙,虽然已是春天,但谢期却很怕冷,冬天这手脚冰凉的毛病,到了夏天依然没有好转。 往年因为周皇后的打压,昭阳殿是不能在开春另外烧炭的,只能用汤婆子放在被窝里暖着。 今年因为她有孕的缘故,周皇后也不在了,倒是允许她可以多用炭火。 萧直感觉到有些热,可躺在被子里的谢期却仍是满脸苍白。 他伸出手进被子,摸了摸她的脚踝,仍旧冰凉一片,将汤婆子往她脚下放了放,又盖好了被子。 萧直的眉头就没有展开过。 他有点恨自己,一而再再而三被她拒绝,不给好脸,今日又闹出这么一场,夫妻十年才知道她还有个旧日情郎。 而现在,他居然还在这里给她掖被角。 萧直心口堵的难受,却没有人能说,坐在这个位子上,逐渐成了孤家寡人,最后连一个真正交心的朋友,信得过的爱人,都没有。 谢期没睡多久,就醒了。 睁开眼就看到萧直幽幽的盯着她,让她吓了一跳,喝了一口热茶才镇定下来:“陛下来了。” 为什么她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为什么她还能这么坦然,是觉得过去那些事根本就没必要跟他坦白,还是觉得他这个人就不重要? 萧直心情不好:“你都不问问,朕如何处理这件事,如何对待明如槐?” 谢期察觉到他话语中的古怪,却只觉得他又犯病了。 “明大人是陛下的臣子,这件事妾身和明大人都是受害者,妾身相信,陛下会给明大人和妾身一个公平的判处。” 真是冠冕堂皇的话,她为什么总能装的什么都不在意,不在意皇后之位被抢走,不在意有没有宠爱,更不在意他! 她越是这样冠冕堂皇,他就越愤怒。 扯起嘴角嘲讽的笑着,萧直紧紧地盯着他:“怎么,你就不担心,你的旧情郎丢了性命。” 谢期一愣,不明所以的抬起头,直视他:“陛下何出此言,明大人已有妻子,如何会是妾身的……纵然是陛下,也不能污了妾身的清白。” 没有人比他知道,她是再清白不过的。 可他就是过不去,怒火燃烧着他的理智,让他无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不是听到了吗?柳氏说的,明如槐如何的爱你,这么多年都不曾忘记你,为了你,数十年都不曾娶妻,真是好大一个痴情种子。” 谢期着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阴阳怪气。 “陛下在生气吗?妾身不懂,他如何做又不关妾身的事,自妾身进宫后就与明大人再无联络,难不成妾身还有分身术,能跟明大人发生什么?” 萧直牙根咬的很紧,他生气的却是理由不足,毕竟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可心底有个声音,就是在叫嚣着不甘心,明如槐虽出身也并非大族,可他也算洁身自好,若没有当初他横插一杠,也许这个女人已经跟明如槐成婚。 这些年,她在后宫过得不如意。 萧直听到黄存礼说了很多,从前他不知道,或者知道也不想去理会的事,然而就算如此,他也不觉得自己错了。 她本就是他的妻妾,无论他对她好还是不好,她总得受着,也得爱他。 可现在,却知晓她曾有个这样的青梅竹马,还为她守身十年不肯娶妻。 她是不是也有后悔,有没有想过,当初,要是跟明如槐成婚就好了,当初要是没有进宫就好了。 “你骗了朕,你从未跟朕说过,你跟明如槐的事。” 骗?真是好笑。 “妾与明大人两小无猜,的确有过情愫,可就像明大人说的,我们发乎情止乎礼,不曾越雷池一步。” “若说欺骗,难道不是陛下欺骗了我,欺骗了谢家?” “陛下当初承诺我父亲,说会册封我为皇后,父亲轻信了你的话,将我送入宫中,那时,我和孙芍王若君皆为贵嫔,陛下却忘了对我父亲的承诺,在朝堂之上说什么南园遗爱故剑情深,让我父亲进退不得,不得不同意您封周慧荑为后。” “陛下这难道不是欺骗?” 她梗着脖子,不服输的看着他,嘴唇抿的紧紧的。 萧直的脸色很难看,想要开口说,却不知如何解释。 这一回,她绝不是吃醋。 “陛下拿我与明大人曾有过青梅竹马的情给我定罪,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谁没有从前,我清清白白一个女孩儿,清清白白的入宫来,可陛下却身边有多少位佳人陪伴?你的皇后在陛下之前也有过差点订婚的未婚夫,陛下不曾苛责周慧荑,却来苛责我?” “是,妾倒是忘了,陛下对周皇后最是爱重,陛下的宽容只给她一人,无论她做多少恶事,残害嫔妃的孩子,用皇后之权肆意欺压别人,陛下心里明明清楚,却放任她这么做。” “王若君是谁害死的,元娘的皇子是怎么流掉的,孙芍是谁杀的,陛下这样包庇周氏,难道是因为,这些事都是陛下授意的吗?” 20、妥协 “你是不是后悔入宫,后悔陪在朕身边,你是不是后悔没有跟明如槐私奔?” 他居然没有治她的罪,没有因为她知道的太多想要灭口,甚至问了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萧直的脑子坏了吗? 这可是作为傀儡上位,周旋在她爹爹和雍王还有清流等多方势力下,还能培植自己的亲信,扳倒权臣,亲自总览大权的皇帝。 而她算是揭开了他的真面目,这人居然牛头不对马嘴,完全不追究她的不敬,反而问这个? 心中那团迷雾逐渐散开,好像有了头绪。 萧直他,是不是有点不舍得她?或者换句话说,对她有些真心? 谢期嗤之以鼻,可不管这不舍得,是出于什么目的产生,只要对她,对保住谢家是有利的,她就要抓住机会。 “我为什么不能后悔?” 她抬起头,眼眸中已经满是泪花,大粒的眼泪从眼眶中缓缓坠下。 人在痛苦极了的哭泣时,嚎啕大哭都会鼻涕眼泪混杂不请,并没有什么美态可言。 然而此刻,谢期的流泪堪称梨花带雨,如晨露坠在芙蓉之上,实在惹人怜爱,哪怕是铁一样的心肠,此刻也会被心软吧。 更何况,是心里本来就复杂非常,却想要跟她重新开始的萧直。 他也许一直对她都有欲,只是从前压制住了,而现在谢光已死,宠幸她,也成了可以被他掌控在手中的事。 “我入宫后过了什么好日子吗?要谨慎的活着,皇后即便寻我的错处,以祖宗规矩教训我,动不动就要我罚跪,要我给她梳头簪花,时时刻刻要我谨守妾妃之德。” “陛下你又做了什么?你放纵她,不听不看不说。” “我若是嫁给明如槐,他不仅一生不会纳妾,也一定会待我如珠如宝,我们会恩爱一辈子,还会生好几个孩儿,纵然他只是臣子又如何,比不得陛下万人之上,但只要他疼我爱我,有情人比什么都要珍贵。” 萧直的额头青筋直跳,她在故意挑衅他,让他动怒。 他的确很生气,生气的不得了。 一想到她没有入宫为妃,而是成了别人的妻子,与别的男人恩爱一声,缠绵悱恻,他就有种无法言说,也止不住的暴虐。 想要杀人发泄。 这种暴虐对于帝王来说,是危险信号,萧直努力压制,想要摔点什么,将胸口郁气发泄出来。 然而在对上她那双波光粼粼的水眸时,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除了心疼,心虚,还有吃醋和生气,他甚至还有几分隐隐的后悔,也许他就不该有宠幸她的想法,更不该想起她,甚至心软让她怀上孩子。 她果然是鸩酒,是毒药,一沾上她就会理智全无。 从前他要争夺权力,要稳固皇位,一直警醒自己不要沉溺于谢家女的美色之中,可现在,稍微降低警惕,就变成这样,一切都成了白搭。 她的质问却让萧直说不出话来,因为从前他对她,确实很不好。 “陛下从没有,从没有对我好过,我是一个人,不是个物件,难道……还不能后悔吗?” 谢期打算试探到底:“王若君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谁授意周皇后杀的她?孙芍真的是自杀吗陛下容不下她们,就借着周皇后的手弄死了她们?” 她的眼泪滴落到他的手背,不知为何,那么滚烫,烫的让萧直不自觉的一抖。 “我好怕你,我害怕你……” 她哭的好不可怜,梨花带雨,然而全是假乖顺,看似事事遵从,实则执拗又头铁,完全不顾他是皇帝,不仅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还掌握着他们谢家一家老小的性命。 可她就是这样,拧起来时候,能把人气的七窍升天。 原先是明着跟你对上,现在谢家不如从前,她性子看似收敛许多,其实一点也没变。 哪怕这么可怜的哭泣,言语上也没有半分示弱。 萧直却不装了,反而想看她怎么回答:“就算是朕安排的,你又能怎样,你以为这是朕的把柄吗?” 是啊,现在前朝后宫他一手遮天,哪怕她知道了,又能做什么,要挟他吗? 谢期有一瞬间的茫然,却更加觉得冷:“既然你受不了这些根深蒂固的世家女在后宫,更受不得她们孕育皇子,为什么,我却能怀孕?” 她不明白。 “那些年,那些补药,一碗接着一碗,分明是避子汤,你不想要我有孕,为什么现在又……我不懂。” 萧直的所有举动,她都不懂,分明忌惮她,痛恨她,让她避孕多年,现在却又改了主意。 萧直眸色幽深,捧住她的脸,拇指按住她的下唇,粗粝的触感让谢期想要往后躲。 她表现的全然就像她说的那样,害怕他,想要躲避他。 萧直却不容许她躲,垂下头,看着她的表情,不想错过一丝异样,如果发现她在欺骗他,他就,他就…… 脑子乱乱的,却想不出该怎么惩罚她自己才能心安理得。 他距离她很近,呼吸相闻。 萧直实在是个面容十分出色的男人,剑眉星目凤眼勾魂,俊朗的一塌糊涂,怪不得对后宫女人如此冷漠残忍却仍惹得女人倾心相待。 王若君死的那么惨,临死前他不去见她一面,这女人却依然情深不悔,念叨着对不起陛下。 孙芍如果不是全家都落得斩首流放的地步,也不会开始觉醒恨他。 他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香,是雪中春信,混杂着梅的清冷香气,跟这个人狡猾阴险的本质,根本就不相符。 然而这能轻易让女人脸红心动,倾心相待的美貌,在谢期面前,却引不起她的丝毫波澜。 “你真的不知道,朕是什么意思吗?” 谢期睫毛低垂,颤动的不停。 从前他不愿亲近这只美丽的夜莺,怕被捏住把柄,怕被架空权利,任由这只漂亮的鸟被困在华丽的笼子中,直到羽毛失去光泽,失去从前的活力。 但还好,她还活着,而一切阻碍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大权在握,谢光已死,哪怕谢期有孕产子,也不可能扶持幼子上位,让他落得个傀儡皇帝的下场。 现在他可以展示自己的偏好,可以肆无忌惮的宠爱她。 “不……不知……” “朕也不知道为什么,朕可能有些喜欢你,不然为什么,朕会舍不得呢?” 现在知道了以前周慧荑曾经做的那些事,让她被欺负,他会后悔,会生气,然而却是自己放纵的,根本就找不到人去责备,去问罪。 “听到你与明如槐过去曾经有情,朕为什么那么生气,想杀了明如槐,明明对朕来说,中用的臣子比后宫的女人要重要的多,可那时朕却控制不住杀意,想叫你吃一个教训,还叫你明白,这辈子你都是属于朕的。” “所以朕想,给你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有了这个孩子,我们就可以不必再计较过去,一切重新开始。” 萧直的拇指摩挲着她的下唇,亲吻上去。 清冷的香气,灌入她的鼻尖,这曾是她最喜欢的香之一,却因为萧直用后,她迅速就失去了兴趣。 跟他接触的每一刻,都让她觉得万般难受。 “是朕失态了,朕确实不该迁怒于你。” 萧直是个杀伐果断的皇帝,却也是个前朝人人称赞的明君,知人善任对百姓仁爱。 前朝有个姓孟的御史性子很轴,将魏征作为偶像,立志做个谏臣,三番五次直言萧直的过错缺点,而对后妃如此凉薄的萧直,却从不动怒,反而屡次嘉奖那御史,且真有错会痛快认错,绝不因为顾忌帝王颜面就死不认账。 旁人问这位陛下,为何不处置那位以下犯上的御史,萧直却笑着说,国有诤臣不亡其国。 因为次,前朝和百姓,都要把萧直捧上神坛,说他是开明中兴之主。 谢期却只觉他惺惺作态,让人作呕。 而此时,他好似想通了一些,就痛快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从前朕忙着前朝之事,忽略了你很多,现在朕能歇一歇也能多陪陪你。” “这已经是朕第二次说,以后朕不会再那么对待你,朕是天子,金口玉言,你还不相信朕吗?” 谢期就像灵魂被劈成两半,一半因不得不跟萧直虚与委蛇,而痛苦不已,而另一半则冷漠的看着自己做戏。 她依然默默地流泪,倔强的惹人心疼。 “你只是嘴上这样说,还不是责备我,分明,今日的事我也是受害者,若是周皇后,你一定不会这样生气。” 萧直气笑:“今日之事若是旁的嫔妃,朕定然不轻饶,废了位份家里也要受牵连,朕不过是吃醋,跟你抱怨这么几句,你就记恨朕。” “至于周氏,你不必跟她相比,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然而谢期仍不开颜,萧直微微一叹,抱她入怀,蹭着她茸茸的发顶:“朕知道你在委屈什么,该给你的,朕都会给你,别在哭了,你一哭朕心里就乱糟糟的。从前就是因为看见你哭,朕就难受得很,所以索性就不来看你。” “你这么又倔又直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吃亏呢,真是个傻的。” 21、皇贵妃 萧直自以为把人哄好了,心里再也没有了芥蒂,以后就能毫无负担的相处。 他是皇帝,她是他的贵妃。 可真的能够没有芥蒂吗? 不过三日,萧直就下了诏书,册封谢期为皇贵妃,皇贵妃这个位份,本朝一开始并没有这个后妃封号。 但成宗为王时,有一十分爱重的侧妃,陪他经历被贬就封,陪伴成宗登基,却因身份问题,前朝大臣一致反对封后。 因有传言,这位侧妃,乃是家伎舞女出身,实在上不得台面。成宗皇帝为人是真正的宽和仁慈,因封后之事差点被朝臣们气死,还是那侧妃十分懂事,求退一步,拟了个新的位份出来,便是皇后之下,众妃之上,位同副后的皇贵妃,如此朝臣们也就闭上了嘴巴。 这位梁国第一位皇贵妃顾氏便是明肃皇后,也是梁国第一个与皇帝同朝听政的圣后娘娘,垂帘听政五十余年,与元成皇后温氏乃是本朝两位最有名,也最受尊敬的皇后。 因为顾氏的缘故,皇贵妃这个位份便定下来,但册封的时候每代皇帝都很谨慎,并不是随随便便的嫔妃都能册封的。 前朝催着萧直立后,结果被这位油滑的帝王打哈哈糊弄了过去,不仅没有立后,反而封了谢贵妃为皇贵妃。 整个西京都在猜测,会不会等谢贵妃生下孩子就能再进一步成了皇后。 大家也没想到,谢家在谢光死后,居然还能再起来。 “终于,苦尽甘来了。” 郑昭仪眼里有泪花,她是真心的微谢期高兴。 谢期的小腹仍旧平坦,虽然是孕前期,因为孕吐的确很容易瘦,可她这也瘦的太过了,扶风弱柳不堪微风,面色苍白的不像话。 郑昭仪有些担心:“虽说有孕,却也不应瘦成这样,这些日子可有好生吃饭?” “没什么胃口。” 郑昭仪叹气:“这御膳房和你宫里小厨房的人,都是白领月钱吗,也不给你做点想吃的?” 谢期摇头:“不是不想吃,是吃了就吐,想吃什么,小厨房马上就做,可一吃进去就难受,全都吐出来。” “阿鸢,真是糟了罪了,我怀赢儿的时候,这孩子却乖得很,没怎么折腾我,那个孩子我还没察觉怀孕的时候,就没了。我也只有赢儿一个,好歹也能帮帮你,可你肚子里这个,怎的这么折腾。” 郑昭仪摸着谢期的肚子:“乖仔,我是你郑母妃,你可要乖一些听话一些,可别这么折腾你娘亲。” 谢期失笑,她有孕,元娘倒是比她更加上心:“你现在就觉得是皇子了,我倒是喜欢女儿,都说女儿是娘亲的小棉袄呢,女儿好,像赢儿那样可爱贴心,就好了。” “我倒是希望你能生个皇子。” 郑昭仪轻柔的摸了摸她的肚子,脸上满是落寞。 谢期默然:“你是不是想那个孩子了?” “一个没察觉存在就失去的孩子,我能有什么感情,我只是觉得,若你生下了皇子,将来就是真的有了依靠。如今不比从前,梁朝开国时公主还能领兵摄政,而现在的公主连自主婚嫁的权利也没有,都要在陛下的手里讨生活,嫁到了外头的世家大族,我这个做母妃的,却要终生老死深宫,也会担心她。” “若没什么恩典的公主,可不比王爷,能奉养生母在府中。你若生个皇儿,我也跟着你蹭个福气享受呢。” 她话是这么说,实则是真的为她考虑。 “我倒希望是个女儿,儿子的话出身谢氏,将来总要沾染麻烦事,况且也不知陛下愿不愿意。” 郑昭仪却笑了起来:“你呀,这是多虑了。要不说这么多年,你都不了解咱们这位陛下,他既然能让你有孕,那便是想好了所有的后果,就别担心了。” “如今你是苦尽甘来,还成了皇贵妃,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待陛下不上心,你爹的事咱们深宫中的女人,谁也没办法,就忘了吧,稀里糊涂的过总比清醒的过要开心的多。” “你现在有了孩子,总不能一直待陛下不上心,总得为孩子的将来考虑。” 谢期感觉心焦:“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可她爹死了啊,作为人女,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沉浸在这种被萧直施舍的,虚假幸福中。 “你现在都成了皇贵妃,那可是位同副后呢。” “皇贵妃?”谢期嗤笑,并不将这种位份上的晋升看做恩典:“后不是后,妃不是妃,名不正言不顺,一个顾皇后与前朝大臣博弈让步的产物,你还要我对萧直真心的千恩万谢吗?” 郑昭仪无奈:“你真是,这十年,也就外表温顺了些,性子怎么还是这样。” “咱们这位陛下在位份上的抠门你又不是不知,我还生了皇长女,也算有功的,现在连个贵嫔都没捞到。宽宽心吧,日子总得过下去,现在有了孩子,也有了牵挂,别再胡思乱想了。” 谢期勉强笑笑:“我知道了,你别为我担心。” “这是聊什么呢,你们俩在这里执手相看泪眼的。” 萧直简直像在乾元殿自己的住处一样,掀开珠帘进了来。 “陛下万福。” 郑昭仪行礼,被萧直摆摆手叫起。 见谢期脸色淡淡,萧直心中的那点喜悦也淡了下去:“这是怎么了,封了皇贵妃,不高兴?” “皇贵妃位同副后,也是要祭祖昭告天下的,只是你身子弱现在受不得劳累,等你生下皇儿,给你补上。” 真是好为她着想,给她恩宠的‘深情’帝王。 谢期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她面上不乐,郑昭仪却忙着打圆场:“陛下,皇贵妃娘娘是因为有孕身子不适,这女子有孕都会遭受诸多苦楚,妾身怀赢儿的时候,也是这般,动不动就想哭,心情总是不好,娘娘这样也是为陛下孕育子嗣,还请陛下宽宥一些。” “朕说什么了吗,你这样着急给她解释?” 萧直似笑非笑:“好了,你下去吧,朕跟皇贵妃说说话。” “陛……” “恩?”萧直眸光少了些温和,多了许多不耐。 “妾身告退。” 郑昭仪很果断的离开,绝不跟萧直对着干。 这就是为何这么多年,她能生下孩子,还仗着旧日的情分混成了昭仪的原因,毕竟郑家只是占了个清流的名头,家中男丁也不大争气官职不高,对于萧直来说确实没什么利用价值。 她一走,萧直肉眼可见的温和下来。 去捉谢期的手:“怎么还这么不高兴,都封了皇贵妃了,也算是后宫之主了。” “皇贵妃?真是好大的恩典,妾身多谢陛下,可这皇贵妃比之周皇后如何,妾身祭拜周皇后是不是也得行妾妃之礼啊?” 本来是高兴的事,她就总是这样,叫人心里不痛快。 萧直抿着嘴唇。 “你不喜欢可以不用拜。” 见她还是不开颜,萧直又气又无奈,这要是别的女人,他转身就走了绝不惯着,可前几日刚说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她,承诺了许多,今天就生气翻脸,他也太不像个男人了。 萧直有些无奈,他觉得这些天这辈子最大的耐心都用在这个女人身上。 “你别气了,周氏都已经死了,你还跟个死人计较什么呢,朕若废了她的皇后之位,难免会有人说朕刻薄寡恩。” 是啊,整个大梁,连民间百姓都知道萧直效仿汉朝宣帝之事,周皇后就是他的故剑情深,他的南园遗爱。 “如今朕不立皇后,也是为了保护你,皇后之位,前朝几个世家清流们争夺的厉害,如今把你捧上去,那不是将你当做了靶子,朕还要跟你好好过,怎么忍心让你做这种事。” 真是好假惺惺好冠冕堂皇的话,这皇后的位子,分明是他丢出去的饵,谢期不知他有什么计划,但绝不是因为不想让她成为靶子。 自己的私欲却往她的身上放,谢期只觉得恶心。 “你别再气了,安心生下皇儿,前朝的事都不用你操心,再说,皇贵妃不好吗?” “原来陛下这么做,是要保护妾身。” 谢期似笑非笑。 她许久没有露出如此笑容,虽然并非发自真心,但眼角的媚意略带着一尾红,实在是美的动人心魄,轻易就让萧直破防。 “朕真不知道,留着你,到底是福还是祸。” 他上前,把玩她的发梢。 谢期却主动将手放在他的胸口:“只是皇贵妃,妾身可不满足。” 萧直蹙眉,难道她的贪欲也变大了?因为他表现出了偏爱,她想要的更多? 接下来她会开口要什么,不会是给她家哥哥弟弟求官位爵位吧。 不过他现在在兴头上,给个不大不小不涉及自己局势安排的官职敷衍一下,倒也可以。 谢期的声音很轻,手心贴住他的心口,下面传来萧直砰砰的心跳声。 “我想要陛下的心,陛下会给我吗?” 萧直一愣,久久不能言语。 要他的心?只是要他爱她? 说喜欢很容易,说爱却很难,甚至萧直自己都不太能理解爱,到底是什么。 “你……” 谢期确定了一些想要的结果,暂时他不会将她怎么样,便懒得跟他虚与委蛇,就闭上了眼睛。 萧直很担心,摸摸她的额头:“现在已经有孕四月多,身子怎么还是这么虚。” 然而怀里传来轻微的鼾声,这就睡着了? 把人放在床榻上,萧直凝视着她的睡颜,久久不能释怀,她想要他的心,要他的爱,难道因为她爱他?所以才不能容忍他抬举周慧荑? 一切好像都解释的通了,萧直恍然大悟。 22、温柔 接下来,他们果然就如同寻常的帝王与宠妃那样相处,谢期不再浑身都是刺,要不就是装模作样假惺惺的乖顺,萧直好像更加温柔也更加跟她亲密贴近。 在谢期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萧直果然相信她是真的想开了。 当然她也并非全然就是乖巧的,柔顺的,在有孕不舒服的时候,甚至会对他使脾气,给他几个白眼。 然而萧直不仅不生气,反而高兴,觉得这是她真真正正的想开,对他展现了自我。 她从小娇宠着长大,纵然没有养成蛮横不讲理的性格,但总有几分娇矜。 若是像先前那样,完完全全的乖巧,说话也同别的后妃一样一板一眼,萧直却觉得假,觉得她装模作样,是在故意气他。 现在对他发小脾气,萧直才真的信了,她是真心的要跟他重新开始,好好过日子。 有时候因为有孕身子不舒服,她给几个白眼,或者没好气的闹点小脾气,萧直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真心。 谢期只觉得萧直就是个神经病,贱皮子,恭顺的服侍他,他觉得她虚情假意,跟他闹脾气,他反而觉得她真心。 不过谢期心里一直有个尺,在试探衡量萧直的底线。 这么多年,萧直可能的确有些舍不得她,对她有几分情分和真心,但最重要的,无论她如何使性子,刺他,都不曾涉及他真正的底线。 孙芍留下的人,人手虽然很少,却也不是一无是处,他们谢家在谢光活着的时候,也有自己的情报网。 王若君到底是怎么死的,表面上是喝了毒酒,替谢期挡了灾,导致流产没有保住胎儿,一直患有下血之症,最后病死。 但谢期很清楚,那杯毒酒,是周慧荑安排的,萧直默许的。 彼时宫廷内已成为周慧荑,也就是萧直的地盘,不然她也不可能一直吃周慧荑的暗亏,外臣的手很难插到内宫中来。 她喝了多年的避子汤,伤心过后很快看清了局势,全然当做不知道,老老实实的喝着避孕。 但后宫中,她与王若君孙芍,都是萧直防备的对象,不可能那避子汤只给她喝,不给王若君和孙芍。 王若君应该察觉到了私自换了避孕的汤药,而她的有孕,是萧直猝不及防的,没有准备的。 周慧荑嫉妒之下,给王若君下了要命的毒酒,还想嫁祸到她身上。 王若君死了,萧直去施恩王家,不仅没有追究王家左右摇摆,妄图在他和雍王之间捞两头好处的过错,反而重用王氏,还接了王若君的妹妹入宫,以彰显恩德,可惜小王氏实在性子木讷不得宠,至今都只是个婕妤。 孙芍全家被灭,她有听大哥说过,是因为孙家眼见女儿在内宫不能诞下龙子,而这么多年孙芍也不能独宠后宫,反而因为脾气性格被冷落,孙家转而放弃幻想与雍王合作。 他们犯的是谋反的罪责,这完全触及到萧直的逆鳞,谋反之罪,罪无可恕。 谢期能安安稳稳在贵妃的位子上活到现在,作为权臣之女,作为他最恨的谢家之女,就是因为她没有做过真正触犯萧直底线的事。 而有孕,的确是她没想到的。 萧直居然真的能让皇儿带着谢家血脉。 让她有孕,加封皇贵妃,旁人觉得羡慕的恩德,郑元娘都觉得她熬出头了的宠爱。 都让谢期觉得恶心。 而最恶心的,是她还要跟他上演恩爱情深。 皇权至上,如果不是全家性命都捏在这个人手里,她绝不跟这个人如此做戏。 她有孕已经六个月多,小腹凸起,腰身也慢慢圆润了起来,倒是不吐了,食欲也好了些,半夜总是会觉得饿。 而她显怀后,肚子比普通孕妇要大一些,显得人格外笨重。 不过萧直倒是很高兴,越发爱捏她日渐圆润的脸蛋,爱摸她的肚子。 她现在很是贪睡,每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吃过午饭就还犯困。 而萧直说要跟她重新开始,居然也好像是真的,自来嫔妃有孕是不能侍寝的,皇帝表现看重也不过时常来看看,多问问脉象,给拨些珍贵的药材便已经算很是重视。 可萧直只要没有朝事,晚上也会宿在昭阳殿。 后宫中最不消停的小周氏已经被关了长期禁足,除了嘟嘟囔囔各种不满的原贤妃现充容宋氏,裴修仪不愿争宠,别的地位嫔妃又说不上话,郑元娘乐的不用伺候萧直。 而且萧直原本就是不重欲的帝王,一个月召幸嫔妃屈指可数,大家也都习惯了。 后宫如同一潭死水。 谢期瞧着镜子里,自己圆润的可见双下巴的脸叹气,现在动不动就觉得饿,食量上来后,整个人就像充气一样的胖起来。 萧直听到了她的叹气,原本赖在她的美人榻上看闲书,现在却凑过来:“这又是怎么了,长吁短叹的。” 见谢期闷闷不乐,手里还拿着描眉的毛笔,顿时他来了兴致,非要给她上妆。 自从有孕,她用的粉成了大米珍珠制成的天然粉,萧直一开始不允她上妆,怕胭脂螺子黛对孩子不好,但见她郁郁不乐,还是松了口,让尚宫局制了一批最天然的妆品来给她用。 堂堂皇帝在这种小事上下功夫,还颇为上心,外人看来,好像的确对她动了真心。 就连月儿都觉得,她谢期的好日子来了。 “朕今日读书,看到南朝寿阳公主做梅花妆,后宫女子便以眉心花钿为美,今日朕给你画个更好看的。” 他有兴致,谢期便也不跟他对着干,由着他去。 萧直却不用她妆台上的胭脂,从袖口中另取了一盒,打开来里面是白色膏体,透着盈盈细闪。 他用毛笔蘸了,专注的在她额头描绘了起来。 因为有孕,她的脸丰润不少,肌肤却更显细腻光泽,依稀他记得,大许氏和郑元娘有孕时,虽不狼狈,却也不美。 可谢期,却因胖了些,只显丰润,整个人从原先细弱的玫瑰花变成了鲜嫩多汁的桃子,从赵飞燕变成了杨贵妃。 虽不如从前弱不胜衣,弱柳扶风的风情。 萧直却更觉得此刻看着她胖一些,壮实一些,更让他安心。 他的喜好,实则更爱细腰纤弱的女子,出尘纯美的女子,谢期其实本身与这两点不大相符。 她的美是明艳瑰丽的,是先声夺人让人注目的。 这些年,她也有细腰,却能上马骑射,会舞刀弄枪,是个将门虎女。 她的性子,也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真的柔顺的如同菟丝子,好掌控类型的女人。 但不知为何,心中就是不舍,让她也落得与王若君孙芍一样的下场。 可事做都做了,萧直也不会后悔。 萧直竟是将她的眉毛也画了,唇上的胭脂也涂了。 她的眉心,是一朵纯白的带着月光般皎洁的花钿,带着细细的闪片,很美。 谢期下意识就想去摸摸,萧直攥住了她的手:“别碰,要干一会才不会掉。” “这是尚宫局新制出来的面霜膏,不涂开的时候可以画白色花钿,涂开了可有润面,里面添加了珍珠云母,还有百越贡上来的夜光石。” 他挖了一坨,涂抹在她手上:“怎么样,香气是不是也挺好闻的,里面加了安胎息神的香,免得你晚上总是睡不好。” 谢期的内心毫无波澜,脸上却露出一个颇为感动的笑。 “多谢陛下挂心,这么好的东西,后宫其他姐妹可有?” “当然只有你有,夜光石可不是凡品,这样珍贵的珠宝碾碎了用来做面脂,朕也就对你才舍得了。” 谢期笑了笑,不继续问了。 萧直的兴致还没结束,又从袖口掏出一枚钗子,簪在她鬓发间。 钗子通体泛白还有些透明,是萧直喜欢的素净风格。 “这是夜光石的钗,晚上的时候你戴在头上,会像月亮一样泛出莹莹的光,好看,很配你。” 萧直从身后,将她拥在怀中。 “你还记得,朕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吗?” “是妾身刚进宫时?妾身记得……” 她刚入宫,萧直那时的确对她示好,对她很温柔,那时周慧荑还没成皇后,也是贵嫔。 宫里四个贵嫔,她,周慧荑,还有王若君和孙芍,萧直最喜欢她,他那时的温柔,也一度迷花了她的眼的。 但很快,萧直的偏爱就让她成了众矢之的,这种情况直到周慧荑成了皇后,也没能更改。 多年后,谢期才品味出来,萧直应该,是故意的。 故意捧杀她,让孙芍和王若君都站在她的对立面,给周慧荑呐喊助威。 这样的心机,用来欺负她一个弱女子,不论前朝如何为他歌功颂德,说他是中兴仁爱之君,在她这里,萧直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人。 “不是你第一次进宫的时候,还要更早。” “更早?” 谢期茫然,更早的时候,萧直基本远离西京权贵圈子,她如何能见到这么一位废太子的长子。 “那时在槐序大街,你穿着一身红衣,骑着马,那么的……” 意气风发,明媚动人。 灿烂的好似天上的太阳一样的姑娘,那时他便下定决心,要将这团烈日团入怀中,为他所有。 23、试探 “爱妃,爱妃……” “谢期!” 谢期感觉到身子被人摇晃,皱着眉头醒来,却看到萧直略显憔悴的面庞。 “陛下……妾,这是怎么了?” 萧直拿过帕子给她擦拭额头上的冷汗,她双手冰凉,冷汗不仅额头上有,连脖子胸口也沁出来,几乎湿透了白色寝衣。 “你魇着了,这是做了什么噩梦,梦里都在哭喊个不停。” 萧直很怜惜,他在昭阳殿晚上留宿,已经不是第一回看到她睡得不安稳,被噩梦吓醒的样子。 谢期乖觉的靠近他的怀中,神色还有些困倦,下意识蹭了蹭他的脖颈。 萧直半夜被吵醒,神色也颇为疲倦,他有几日没来昭阳殿,因为前朝的事,江南的大雪过去赈灾都进入了尾声,黄河又决了口,下游百姓损失惨重,流民要安置,春耕要安排,又查出首辅的惊天贪腐案。 他这几天一直在乾元殿,根本没睡一个整觉,五天连下来也不过睡了八个时辰。 可此刻,被谢期的亲近,顿时磨的没了脾气,那点不耐烦也消失不见,神色中只有温柔。 如果此时有面镜子,萧直一定不会相信,他居然也会有如此温柔的样子。 “梦到了什么,这么害怕?” 谢期的双眼红了,酸酸的,有水光在其中闪动。 “妾,梦见了父亲。” 萧直的身子陡然一僵。 谢期仿若不曾察觉,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妾知道,是父亲做错了事,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可天下人都能指责他,妾却不能……” “这个梦,好真实,父亲对妾说,他知道错了,自戕而死不能怪罪旁人,让妾不能怨怼陛下。” “他说了好多话,说了妾小时候的事。” “哪怕他不是个合格的臣子,对不起陛下和大梁,可到底对妾身那样宠爱,如果没有父亲遮风挡雨,妾也不能无忧无虑的活了十六年。” 她抬起头,落入萧直那双幽深的黑色眸子中:“陛下会责怪妾身吗?说起了让您不愉之人。” “对不起……” 她眼圈红红的,像一只小兔子,这么贴在他的胸口处,萧直便是有十分的怒火,也发不出来。 而且他也并不是生气,反而觉得心虚。 “无妨。” 萧直摸了摸她的头:“当着朕的面说自然可以,莫要当着外人说,你父亲……毕竟仍是戴罪之身,被旁人听去,又要拿你的错处。” 谢期点点头,毛茸茸的发顶蹭到他的下巴和鼻尖,有点痒。 这痒却不仅仅是鼻尖,而是一直痒到了心里。 他并不重欲,在别的嫔妃看来甚至清心寡欲的能去做道士和尚,如今前朝已经有大臣隐晦的提出萧直子嗣不茂的事,不过因为他是实权皇帝,没人敢干脆直接的提罢了。 可面对谢期,他却总有些不受控制的冲动。 从前谢光在,这种冲动被他视为威胁,而现在完全不同了。 算来,谢期有孕后,他也召幸过几次后妃,却总是兴致缺缺,就如同完成任务一样敷衍,也从不留宿嫔妃。 到现在谢期月份逐渐大了,他不喜欢,也没人逼他,索性就不召幸后妃。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是男人拒绝不了,一生都能去追寻的目标。 不过萧直还是觉得,权利比美色更让他心动,而对女人,他一直也是可有可无,这么多年也只是对谢期这个女人,有些执念。 等她收了心不再跟他作对,慢慢的好好过日子,想来这点执念也会消失。 他会对她也淡下来,却不是现在。 谢期并没撩拨他,却愕然抬头,因为臀下已经感觉到某处硬邦邦,顶着她。 萧直的脸有些红,难得羞涩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这些天,朕忙于宫务,也要陪着你,没有召幸嫔妃,就……” 谢期有点茫然,他不会是想在她孕中要她服侍吧,欺辱她这么多年都不够,还要这样糟践她? “要不,陛下回乾元殿,翻个牌子?” 后宫嫔妃的宫中,除了有名分的,也有没名分的,比如宫妃身边年轻貌美的丫鬟,就是主人身子不适时服侍萧直,用来笼络住这位后宫的主人,好固宠。 但昭阳殿,是没有的。 自她身边的流云被逼死,昭阳殿的宫女们哪一个不恨周慧荑,不惧怕纵容周慧荑的萧直。 而萧直,本就是个,没有利益可图,连一个温和笑意都不会施舍的男人。 “你希望朕翻牌子?” 萧直的表情晦涩难明,并不是开心的样子,可要说生气,也远远够不上。 萧直此刻的心情也非常复杂。 “你想让朕临幸别的女人?都不吃醋吗?” 他犹然记得,周慧荑曾对着他发疯的样子,她说过,没有哪个女人会愿意把自己的丈夫让给旁人。 如今的世道男人三妻四妾,却叫女人三从四德,要忍耐要遵从,不过是因为男人强而女人弱。 萧直并不认为,男人天生就配拥有很多女人,但他是皇帝,富有四海,拥有天下,他是强者中的强者,可以肆意的挑选女人。 有谁听说过,让皇帝为一个女人守贞呢。 所以当时他毫不犹豫的驳斥了周慧荑,还冷淡了这个女人近乎一年,他利用了她的嫉妒心,而她也心甘情愿做他手里的这把刀。 可周慧荑疯狂的嫉妒,只要他对任何一个女人多看一眼,就算是在做戏,她也会想去害那个女人,已经陷入了魔怔。 但萧直认为,周慧荑说的,是对的。 他与郑元娘,也曾有过一段算是恩爱的时光,不然也不会与她生下赢婼,还让她怀了第二个孩子,虽然那个皇子没有生下。 但他的确曾喜爱过郑元娘不爱多话,温柔小意的性子,也宠过一段时间,只是后来很快就丢开了手。 然而贤惠大度如郑元娘,在他宠幸别的女人时,到底也是会吃醋的,会截宠会伤心,会流泪到天明。 为什么谢期却能毫不犹豫的,说出让她临幸别的女人的话。 这些日子,她确实改变不少,能感觉到她是真心实意的跟他好好过日子,但是…… “不妒难道不是妾妃之德?” “这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难道不是想宠幸谁就宠幸谁,妾身不妒,还做错了吗?” 谢期不解,他居然想要她管着他? 可他是皇帝啊,谁能管的住他,现在一时心血来潮,让她吃醋,让她管他,可帝王心思喜好那样难测,若有一日,他不愿意了,再以此嫉妒为罪名,说她不贤不德,她岂不是惨了。 萧直沉默。 “你没做错……” 就算是他,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对她生气,她什么都没做错。 已经不止一次对她承诺,不会欺负她,不会像从前那般,让她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如今只是因为她不嫉妒,就揣测她的心意,给她横加罪名。 也太不像个一诺千金的皇帝,更不像个男人。 “朕不愿见她们的怨妇脸。” 他捉住她的手亲了亲,这副情圣模样,倒把谢期恶心个够呛。 “现在,朕就喜欢陪着你。”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谢期翻了个白眼。 因为被噩梦惊醒,谢期一身的冷汗,衣裳都湿透了,她穿的不舒服,想要换一件新的。 可还没来得及叫月儿,萧直就阻止了她,非要亲手给她换衣裳。 他现在似乎沉浸在寻常的恩爱夫妻这个角色中,前些日子亲手给她画了额间花钿,现在又要服侍她穿衣。 谢期很无奈,也很难受,从前要尽一个妃子的义务跟他敦伦就已经让她难过极了,现在同床共枕还不够。 “陛下,妾有孕了,身子不好看,还是叫月儿给妾更衣。” 她才有孕六个月,肚子便大的惊人,太医诊了脉,是双胎,所以她怀的才格外艰难。方才的噩梦她并没有完全说真话,的确是梦见了她的父亲,但内容却完全跟她说的不同。 她是在借着那些话试探萧直罢了。 “都三更天了,何必扰她们休息,朕给你换吧。” 他何曾是个怜惜下人的皇帝,真是笑话。 谢期无奈,反正总是拗不过这个人,若是她的大肚子把他吓到,从此少些来昭阳殿烦扰她,也是好事。 顺从的被他褪下身上的衣裳,露出光裸的肩膀和被小衣锢的紧紧的胸口,再往下便是凸起的巨大肚腹。 她其实也不愿见自己的肚子,怀孕这种别的女人都期盼的事,她却总觉得身体变得畸形,像是有什么吸取她的营养,让她变得如此丑陋。 而一想到这肚子中的孩子,是萧直的血脉,她便更加恶心,生不出什么慈爱之心。 她的肚皮鼓鼓,虽仍旧雪白,临近腿部的下腹处却已经有些浅浅的红色纹路,这样高耸的腹部,其实是有些可怖的。 谢期自己都不太愿意瞧。 萧直却睁大双眼,像是看着什么新奇物件的看着。 腹部忽然一阵温热,谢期有点懵,他居然将手贴在她的肚皮上。 “朕以前觉得,妇人有孕,腰身不再细致纤弱,且身姿臃肿,是有些丑的。” “真奇怪,如今瞧见你的肚子,朕却觉得很可爱。” 他目光灼灼,有种冲动,居然想要亲一亲。 24、下毒 谢期的脸色很古怪,红的不像话,羞涩中透着尴尬,想要推拒却又不能拒绝。 萧直这个怪人,居然真的亲了她的肚皮! 萧直也觉得自己十分古怪,喜欢什么不好,居然喜欢女人的大肚子,目光上移,看到她羞愤似染上烟霞的双颊,将谢期的脸替换成别的女人的脸。 不论是郑元娘还是裴玉瑶,若是露着大肚皮在他面前,都很倒胃口,别说去亲,看都不想看。 萧直想到那副画面,直接皱紧了眉,好晦气。 “都夫妻这么多年,你身上哪处朕没见过,害羞什么。” 萧直其实心里也在忐忑,他并不嫌弃她有孕肚腹臃肿,反而隐隐觉得可爱,想要摸一摸亲一亲,又怕她觉得自己是个喜好古怪的人。 下意识想要摸摸鼻子,掩饰住尴尬,却因此刻手捧着她的肚子,若是再去变换姿势,就太欲盖弥彰了。 然而与尴尬同时而来的,是熟悉的□□。 对着这个女人,他总有有股冲动,明明也互相陪伴十年了,这股冲动却一直不曾消失。 谢期也察觉到了,比刚才抱着她时更加灼灼昂扬,招示着存在感。 “朕问过太医了,你现在的月份,龙胎稳固,是可以……” “朕轻一点,不会伤了你和皇儿。” 谢期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惊恐起来,捂住了肚子。 萧直轻轻一叹:“好吧,朕不碰你,可你总得安抚安抚朕才是。” 谢期面有菜色,没别的原因,这么一折腾却直接到了五更天,她真怀疑,元娘她们说萧直不重欲,完全是在说假话。 她的手都要僵了,酸疼酸痛合不拢,还有一股石楠花的气味。 萧直虽然用帕子将她的手擦干净了,可那股气味若有若无的在鼻子尖萦绕,她受不了,在孕中期破天荒的又吐了出来。 萧直虽然皱眉不满,可到底怜惜她怀着孕,也不敢发脾气更不敢抱怨,不仅帮她洗了手,还涂了香膏。 本来萧直几乎一直往昭阳殿跑,两人也算是相安无事。 因为怀孕的缘故,她宫中特意布置了一些试毒的宫女,都是月儿找来比较可靠的人。 可她总觉得用人试毒太过残忍,便换成了小猫小狗。 可例行将饭夹出来一部分给狗吃的时候,居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月儿吓坏了,急急忙忙叫人去禀告萧直,又去审御膳房的人。 折腾下来,是昭阳殿的一个送饭小太监干的,还想提审这小太监时,第二日却发现他服毒自尽死在了诏狱里,线索在这里就断了。 萧直勃然大怒,他不仅担心谢期,更加恼怒,居然有人敢把手伸进内宫。 没有他的允许,就想毒死谢期,让控制欲如此强的他如何能够忍受。 北镇抚司那位指挥使,被萧直一手提拔上来,还是头一回被训斥了,他发了狠,发誓要找到幕后黑手。 然而却依然毫无头绪。 萧直因为担心谢期,居然破天荒下令,让她搬到乾元殿去住。 乾元殿历来乃是皇帝居所,内宫休息,外宫则直通前朝太极殿,除了皇后可以在乾元殿被召幸时留宿,其余妃嫔均没资格。 萧家皇帝出情种,这几乎成了朝臣和百姓的共识了,萧家皇帝的痴情故事都被编成了话本子。 然而萧直一手推动的他与周慧荑南园遗爱的故事中,他是个只爱糟糠之妻的好丈夫,却从未允许周慧荑踏入过乾元殿一步。 然而经过这一次下毒事件,萧直却下了旨意,让谢期搬入乾元殿住。 谢期犹犹豫豫,大梁痴情的皇帝也不是没有让皇后在乾元殿朝夕相伴的先例。 例如昭武皇帝与温皇后,在豫园建好之前,一直在乾元殿长相厮守,在这对帝后之前,纯烈皇帝的顾皇后,也是可以随意出入乾元殿,更能去乾元殿前殿,与朝臣商议政事。 但这些人,都是皇后,一国之母,名正言顺的正妻。 她却只是皇贵妃,若随意出入乾元殿,难免会被人冠以别的罪名。 现在谢家已经不再是众矢之的,首辅倒了,而贪腐案拔出萝卜带出泥,半个朝堂几乎都是首辅的门生。 从前人人喊打背叛的谢家,现在变成了首辅吴家,谢期隐隐察觉到,如今的局面,是萧直一手推动的。 当初那个明哲保身,左摇右摆的首辅,在谢家倒了后迅速投靠萧直的首辅,也没有得到萧直的信任,而是被秋后算账。 看着萧直现在宠信了谢家,对她好似三千宠爱在一身,然而她丝毫不敢放松。 但萧直不肯。 经过这一次不成功的下毒,他恨不得要将她当做自己的扇坠子,压襟玉佩一样随身携带着,才肯放心。 而萧直想做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 谢期磨磨蹭蹭,黄存礼却早就带着太监宫女们等在昭阳殿外。 “娘娘,奴才叫人给您收拾行李,陛下上了朝,若回来见不着您,怕是会责怪奴才们。” 谢期轻叹,到底还是叫他们拿了行李,搬去了乾元殿。 “爱妃怎么总是看着不太开心的模样?”萧直指尖触碰她眉心。 谢期轻颤,面露无奈之色,他竟是把前朝的那些折子,还有天子印都放到了后殿,她的卧榻之旁。 扳倒首辅,换上了自己的人,萧直颇有些意气风发。 明如槐也没有被牵连,虽然被外放到了林州府做了知府,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重用,林州乃是萧家龙兴之地,历任知府都是在这里镀镀金,然后很快就被调回西京。 萧直对明如槐抱着很大的期望,想要让他接管户部,如今只是差资历。 虽然忌讳他与谢期曾有过一段情,更恨他们曾差点私奔,萧直容不下情敌,却能容得下自己看重的臣子。 在这方面,他的确是个心胸宽广是我明君。 “妾没有不开心,只是有孕身子难受。” 谢期是在担心大哥和小弟,谢朝去了边境,把弟弟阿隼也带了过去,从参将做起,本来他想把嫂嫂和侄子都带去,但萧直不同意。 驻扎边塞的将士,官职越高家属越要留在西京,也是一种变相为质的意思。 但嘴上她是不能说担心家人的,每次她说想家,思念亲人时,萧直虽然嘴上安慰她,可唇角抿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但谢期也并不是在说谎,因为双胎,身子比寻常的孕妇更加臃肿,肚子很大,脸却清瘦,好像整个人都被孩子汲取了营养。 孩子在腹中,挤压着五脏六腑,又让她咽不下去食物,每每吃三两口胃就堵的难受。 “辛苦你了。” 萧直以前从没觉得,女子有孕是这么辛苦的事。 将手放在谢期的肚皮上,隔着衣裳轻轻抚摸:“你们这两个臭小子,可不要再折腾你们母妃,不然等出生了,父皇就要打你们屁股了。” 他最近非常喜欢摸她的肚子,跟她腹中的孩子说话。 “还没生出来呢,陛下就确定是皇子吗?妾倒是喜欢女儿,若是像赢婼那样乖巧可爱就好了。” 萧直眸色幽深,灼热的视线打在她的脸上,谢期恍若未觉,只是垂着头看着肚子,脸上慈爱的母性,中和了她过于明艳锋利的美。 “朕子嗣不丰,倒是希望你生两个皇子。” “不过女儿也很好,朕也会很疼爱,反正以后我们还会再有孩子,总会有皇子的。” “诶?” 萧直眉眼一挑,面露惊讶,大手不敢置信的搁在她的肚皮上:“刚才孩子踢了我一下,你感觉到了吗?” 谢期无奈:“现在已经七个月,是会有胎动的时候,陛下也不是第一次做父亲,贤妃和元娘有孕时,陛下没见到过胎动?” 当然没见到过,那时他整日想着稳固自己的地位,在前朝安插自己的人,待许氏和郑元娘也没有这种兴致。 萧直有点尴尬。 谢期笑了:“陛下虽看重妾身和孩子,妾身感激,可陛下也是大殿下和赢婼的父皇,对待孩子们哪能厚此薄彼。” 萧直嗤笑:“爱妃现在倒是越来越贤惠,不如这个皇后,你来做吧。” 谢期心头一突,连声说不敢。 因为周侯爷涕泪横流的求情,被禁足的周婕妤又被放了出来。 到底当初大家都不看好他,嫌弃他是废太子之子,躲避他不及的时候,周侯爷不怕被牵连,不仅同意这门婚事,还倒贴了许多嫁妆。 虽然不曾封王前,因为这件事,周慧荑总说他是吃软饭的,可周侯爷的恩情,萧直始终记得。 看在周侯的面子上,他也就不再计较周慧芳的事。 萧直对她说封后的事,是什么意思,又再试探她? 谢期惴惴不安,谨慎回答的一点错处都没有,萧直顿觉一哽。 “你不必跟朕这么小心翼翼……罢了。” “朕暂时不能封后,只能委屈你先做皇贵妃,以后朕多多补偿你,好不好。” 谢期哪能说不好,自然只有好。 “陛下,裴大人到了。” 萧直安抚的拍拍她的手:“朕去去就来,你等一会朕。” 萧直去了前殿,黄存礼依着他的吩咐,叫人端上了安胎补身的汤药,谢期没喝一口就觉得胃中反酸,弯着腰吐了个干净。 月儿扶着她去净房,黄存礼身边的小太监还想跟着,被拦住了。 哪有后宫嫔妃上净房,太监还要随身服侍的。 “陛下!”裴境还想行礼,被萧直阻止。 “你我之间不必多礼,赶快说正事要紧,谢朝仍旧下落不明吗?” 25、知晓 “是,谢朝按照兵部的指示,带兵突入河套,但那处部署了重兵,他如今仍未传回消息来,谢家兄弟已死的消息,微臣已经叫人散布出去。” “只是谢朝与谢朗,到底是皇贵妃的兄弟,如今微臣仍在派人寻找,斥候传来消息,寻到了谢朝的马匹和武器,大部队的脚印是往祁连山深处而去,漠北王庭的局势,若是我们再不动,怕是要……” 萧直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陷入沉思之中。 “原本他们那支部队就是饵。” 顿了顿,萧直不再说话,抿着嘴唇,垂下的眼眸遮掩了眸中的冷光。 “是,谢朝并不知他们只是担当了饵的作用。” “但现在形势不同,皇贵妃有孕,毕竟也要顾忌娘娘的心情,一旦交战,就顾不得谢家兄弟,他们哪怕活着也会凶多吉少。” 萧直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皇贵妃,并不知道谢朝谢朗失踪的事。” 也不知道,他已经宣布谢家兄弟和那五千兵马死于漠北之手的事。 裴境略微愣了愣,居然瞒的这么好吗。不过也是,谢光一死皇贵妃的势力怕是只能局限于昭阳殿,后宫全是陛下的人,昭阳殿的宫女太监根本接触不到外界,而别宫的宫人被下了死令,不得对皇贵妃透露一个字,皇贵妃又怎么可能知道。 他不禁有点同情可怜的皇贵妃。 十年前,她还未入宫,那位谢家女,是个明艳张扬,如烈日,如带刺的红玫瑰一样的女子。 那一面之缘,裴境到现在印象都很深刻。 那姑娘笑起来的时候,就像夏日的风,吹散了所有的阴霾与昏暗,让人不自觉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纵然裴境并不偏好这种过分明丽,美的太过锋芒毕露的女子,也不得不承认,西京第一美人这些姑娘是当之无愧的。 哪怕裴境觉得自己的小夫人贞娘才更担当得起这第一美人的名号,公正的来说,皇贵妃和他的贞娘,就如冬梅春芍,各有擅场,分不清到底谁更美一些。 可近日他出入内宫,也曾见过这位皇贵妃一面。 昔日朝阳一般灼灼动人的少女,如今竟也沉静下来,那张芙蓉面仍旧娇媚,可那双眼却隐藏了太多阴霾,是经历了许多才会有的眼神,平和的外表之下隐藏着心事。 她安静的像一汪深潭,若是不开口,几乎都无法注意到她。 是什么让昔日那个无忧无虑的姑娘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自然是因为他们的陛下。 裴境完全清楚萧直是个什么人,也对皇贵妃的处境有所耳闻,只不过,他是萧直这边的人,才不会管皇贵妃如何,谢家如何。 现在他却可怜她。 谢氏一族因为谢觞自裁而死,虽没有与他们家分宗,却也疏远了很多,至少在审判谢光时,谢氏一族可没出什么力。 现在她虽封了皇贵妃,谢氏一族仍在观望,连立后之事,也不敢公开表示支持谢期。 如今更是孤立无援,父亲没了,家中两个兄弟,如今不知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活在陛下为她打造的金丝笼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不必再派人去找,谢朝谢朗以身殉国,身为国舅却死于漠北之手,此仇不报乃我大梁之国耻,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如今战事在弦上不得不发。” 裴境已经见惯了大风浪,可不是经不起事的毛头小子,然而饶是沉稳如他,也愣了神。 “这……不不再派人找找……” 陛下说谢朝谢朗已死,那他们就不能活,但是真的不找了,陛下如何对皇贵妃交代?裴境有些犹豫。 萧直沉着脸,丝毫看不出喜怒,也不觉得,就这么轻飘飘的让人去死,多么的可怕残忍。 “不必了,此时是进攻漠北的绝好机会,不能再拖延下去。” “昭武皇帝收服漠南,使大漠南北分裂,解了我大梁多年的北境之忧,然而不过平静不过五十年,这些年漠北频繁南下,劫掠粮食,动辄抢人,抢不走的便一把火烧城池,百姓不堪其扰。” “自先帝起,便筹谋一劳永逸解决漠北之忧,可惜先帝身子弱,但局已经布下,如今已经到了时候,但迫于禅城之盟,大梁不能主动攻打漠北,导致处处受制,现在国舅死于漠北探子之手,实在是个绝好的由头。” “朕能等得,百姓已经等不得了。” 萧直的语气很轻,却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别人的生死。 他只是思索片刻:“两位国舅为国捐躯,至仁至忠,乃是为人臣子之表率,朕会封两位国舅为镇国公与卫国公,世袭罔替不降等,由谢朝之子继承爵位,以后他若有子,家中两个国公爵位,也足够他们一家世代衣食无忧了。” “皇贵妃这边,你无需操心,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话说到这份上,裴境也不再劝。 至于陛下要怎么面对皇贵妃,皇贵妃知晓了真相会不会恨他,就跟他这位臣子没关系了。 陛下的怜惜,只给了皇贵妃一人,甚至都不能波及谢家其他皇贵妃的亲眷,何其凉薄。 “微臣……” 一声非常轻微的衣袖摩擦声响,萧直皱了眉头,是从暖阁中传来的。 “谁在那?” “暗一!”萧直下意识叫了暗卫的名字,才想起来,暗卫已经被他调走去后殿看顾谢期。 差点中毒那件事,实在将他吓坏了,而没了暗卫,他还有殿前金吾卫,安全的事并不需要担心。 黄存礼皱着眉头,喊叫外面的金吾卫进来守着陛下,想要一脚踹开暖阁的门。 门却自动被打开了。 那门后,是谢期。 她的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不得已扶着门框,才能让自己不跌倒在地。 裴境暗暗咂舌,后退了一步,黄存礼吓了一跳,挥退拿着刀剑冲进来的金吾卫,走过去想要娶扶谢期。 “娘娘,您怎么跑到前殿来了啊,这里是议政的地方,啊不,前殿寒凉您就穿这么单薄怎么行,您还怀着小皇子呢,老奴扶您回去吧。” 黄存礼絮絮叨叨,是想要缓和气氛,想要把她劝走。 “走开,你这个萧直的走狗!” 她一把将他推开,还甩了一记耳光,黄存礼有苦说不出,根本就不敢挡她的路,畏畏缩缩的滚到一边。 深吸两口气,谢期慢慢都过去,执拗的抬头看向高高在上,到现在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愧疚的萧直。 “我大哥和弟弟,到底在哪?为什么他们只是失踪,你就不想派人找他们,直接为他们定了生死,萧直,你想要把我谢家人,赶尽杀绝吗?” 她的声音那么委屈,凄厉的在这议政厅内引起一阵回音。 萧直凝眉,给裴境一个眼神,他便心神领会的退了下去。 此时,只剩下他,与谢期。 “你听朕说,朕……” “我大哥和阿弟,他们到底死没死?” 萧直一顿:“没有,下落不明,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朕也叫人寻了,一直没能找到。” “所以,你瞒了我一个月。” 谢期喃喃自语。 “为什么,不继续找?你想撕毁禅城之盟,攻打漠北,我大哥和弟弟就成了你的弃子?” 萧直并不否认:“不止是你大哥和弟弟,还有那五千多将士,寻找近一个月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已暂且不提,现在漠北王庭老单于正值重病,几位王子为争王位打的不可开交,是百年都不曾一遇的绝好机会。” 他顿了顿:“你大哥不是对我大梁一直忠心耿耿,现在就是体现他忠心的好时候。” “他们是为国而死,朕和大梁都不会忘了他们,两个国公之位,足够你那小侄子荣华富贵几代,只要他好好上进,朕,将来也会重用他,保你谢家东山再起。” “这样的补偿,难道还不够?” “所以你就理所当然把我大哥和弟弟当做弃子,他们还没死,他们还没死啊!” 谢期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双目赤红,只想撕烂这个伪君子的假面具。 “爱兵如子,用兵如泥,这是你父亲说过的话,谢期,我想你应当明白,为了大梁百姓,牺牲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是执子的棋手,却也更是这棋子中的一员,若大梁到了最为危急的时刻,哪怕是他,也可以作为棋子被抛弃。 只要是为了萧氏江山国祚绵长,为了大梁百姓不再受苦。 “你大哥与阿弟不过因为你的关系,身份贵重,朕以此为借口,正可撕毁对我大梁越来越不利的禅城之盟。” “朕并不白借你兄弟的由头,若他们幸运能活着回来,这国公的爵位朕也不会收回。” “你兄弟上战场,不仅是为了立下战功,封妻荫子,更是为大梁尽忠,如今朕许诺了国公之爵,你那侄子一生无忧,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 谢期越来越愤怒,她紧紧地攥着手心,看着萧直,眼中满是恨意:“你是为了百姓?真是笑话,你是为了你的野心。” 她的大哥和阿弟凭什么要为了萧直的江山,拼上性命? 为了他的功绩,为了他的皇位,父亲已经死了还不够吗? 萧直自登上帝位,无人敢直视帝王之威,而现在,他却狼狈的躲开了谢期的目光,不敢看她。 不,现在她还不能愤怒,谢期揉了揉额角,她感觉到下腹一阵坠胀的疼,疼的她几乎要站立不住。 然而她只是咬着牙坚持着:“大哥和阿弟的事,我现在不想听这些解释,孙太医呢,你让他赶快去谢府,脩儿发了急症……” “你们让我进去,我要见我们家娘娘!” 嘈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月儿跑了进来,脸上满是眼泪:“娘娘,不好了,石头哥递进来消息,说小公子,小公子去了。” 26、噩耗 “小公子去了,谢夫人说对不住大公子,没有护住他们的孩子,整个人都没了人气,石头哥派人往宫里递消息,回了小公子房里,就发现不对,冲进去后才发现,夫人悬梁自尽了。” 月儿嚎啕大哭。 谢期却还在愣神,她在说什么,脩儿怎么了?去了是什么意思? 还有嫂嫂,什么悬梁自尽,说的是她温柔却又坚强的嫂嫂? “石头哥说,自听到大公子率兵领护周城百姓撤离,自己以身殉国的事,夫人的状态就不对,整日哭泣,以泪洗面,只是因为小公子,勉强支撑着,现在小公子突发高热去了,夫人失了主心骨,说对不起谢家列祖列宗,对不起大公子。” “石头哥说,本来递进宫里消息,跟娘娘求个章程,却没想到,回了房,夫人就……就……” “不必再说了。” 谢期在愣神恍惚过后,反而冷静了下来,她心痛的无以复加。 大哥阿弟下落不明,萧直便放出消息说他们二人已死,脩儿病死,大嫂自尽,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已经一个不剩。 “萧直,我全家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如今的谢家只剩下我了,你可满意了?” 她虽然是微笑着的,那双曾经明亮的如天上的繁星,惊艳过他整个少年岁月的双眼,如今不剩一丝光亮。 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滚滚落下。 “你恨我爹,恨谢家,周侯对你有襄助之情,不过看重你安慰你,没有拒婚,叫自己女儿带着嫁妆嫁给你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废太子之子。” “你记着他的恩情这么多年,可我爹呢,当初若不是我爹一力扶持你上位,如今你安能坐在那个龙椅上,拿我兄长阿弟的性命做筏子?” “可你,又是怎么对待我爹的?他已经没了权势,成了罪臣,你丝毫不念当初力保你登基的从龙之功,一杯毒酒逼死了他,还对外宣称是他畏罪自戕!” 萧直的脸黑了,却不敢看她的双眼,她的绝望与愤恨,让他难过。 是的,难过。 周慧荑曾经瞧不起他,说他吃她们周家的软饭,连一两银子都赚不来,他登基后又迅速变了态度,对他亲热起来。他利用周慧荑这把刀,在后宫铲除世家女,又在她没了利用价值时,放任孙芍给她下毒。 谢觞是扶持他上位,却也想控制他,把他当做傀儡,他怎么可能放过他? 作为皇帝,只能他对不起别人,从不允许别人对不起他。 而从来理直气壮做着这一切,却并不觉得哪里不妥的萧直,此刻却愧疚的低下了头。 他并非觉得自己有错,只是无法面对谢期。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当她得知了一切时,他居然不是强行让她接受,而是觉得愧疚,觉得难过。 看到她绝望的泪水,他的心,会那么的疼。 “你……都知道了……” 萧直急切的从龙椅上走出来,想要解释,想要去抓她的手臂:“你听我解释。” 慌乱中,竟然连朕都不说了。 “我没有逼死你爹,是他自己主动赴死。” “是啊,你不过是暗示他,若他死了,就能放过谢家,放过我,可怜我爹将我送进宫来,原本想要将皇后之位送给我这个女儿,让我成为谢家的荣耀。” “我却成了你用来威胁父亲的人质,成了妾妃,被一个不仁不德,残害后妃的女人踩在脚下。” “你一定要逼死我们全家,才开心吗?那为什么放过我?” 谢期的情绪非常激动,她的月份已经非常大,控诉着他情绪越来越激动。 萧直不怕她指控他是罪魁祸首,他没什么不能认的,只要是他做的事,他只怕她动了胎气,伤了身子。 “你别生气好吗,我们好好说话,你先坐下来歇一歇,不论要如何恨我,都等你平静一些,阿鸢,你怀孕了,冷静下来。” 她的胸口剧烈的起伏,萧直怕的要命。 然而想要去扶她,却被谢期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甩开。 “别碰我!” “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 萧直苦透了,从前不觉得,现在真的面对她的恨,她的绝望,他只有后悔。 自以为能够掌控一切的萧直,终于面对意料之外的情况,而这后悔中竟也夹杂着几分,若是没有遇见她,没有舍不得对她下手,没有想要回头跟她重新开始。 就好了。 现在也不必如此心痛。 可想到让面前这女人,落得跟孙芍一样的下场,更为剧烈的疼痛袭上心头,他不能想象,废了她,让她毫无尊严的在冷宫,寂静却凄惨的死去。 只是想一想,就要窒息了。 “你也会担心我的身子?”谢期每一声嘲笑,都让萧直觉得更加不堪,想要恼羞成怒,怒气却消散在她的泪水之中,只剩下愧疚。 “自我入宫,你羞辱我,纵然你的皇后羞辱我不说,给我喝了多少年的避子汤药,你当我不知道吗?” 萧直此时才发觉事情可能真的闹大了,急切的上前,然而他前进一步,谢期就会后退一步。 “那些打着补药名义的避子汤,一碗接着一碗,我喝了多少年,萧直?” “过去我爹活着,你忌讳我,忌讳谢家,所以不想让我生子,现在我爹死了,谢家倒了,你便又来对我施恩,想要我跟你安心的过日子。” 她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却在这深宫之中,被他一根一根拔掉了身上的刺,挫败了傲气,与深宫中其他女人也没什么区别。 她本该生在阳光之下,享受自然的雨露,却被强行嫁接到深宫之中,逐渐枯萎,衰败。 萧直很无力,面对指控,他无可辩解。 肩膀丧气的垂下,如今的萧直,哪里还有那个大权在握,意气风发野心勃勃的帝王模样。 “我知道从前对你不好,我也很自责,所以现在想要弥补,阿鸢,过去是我错了,但现在我对你,的确是真心的。” 萧直承认,自己或许是个小人,那些年想要握住权势,掌握自己的命运,对着这个女人避如蛇蝎,既想要拥有她,又怕她对自己造成太大的影响,若即若离。 蹉跎十年,才真的没有防备,没有戒心,平和的在一起。 他不会不承认,那些不舍,那些怜爱,都源于自己的动心。 谢期只觉得可笑,他说他有真心? 他磋磨她,逼死她的爹爹,利用她的家人,这个造成她这悲剧一生的男人,现在居然又要她的真心。 “纵容你的皇后欺辱我,给我立规矩,是你的真心?逼死我父亲,叫锦衣卫装成流寇马匪,杀了我二叔全家,是你的真心?” 萧直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你以为我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吗?我求你,放弃一切尊严和骄傲,跪下来苦苦哀求你,哀求陛下,留我二叔一命。” “你表面上答应了,真是好大的恩德,叫我承你的情,可背地里却出尔反尔,不仅杀了我二叔,连我年幼的堂弟堂妹都不放过,二叔有错,你不能放过他,可孩子难道也有错?” 萧直咬着下唇,终于忍不住:“阿鸢,你也是谢觞的孩子,我能理解你心疼亲人,可你要明辨是非,你二叔贪墨了多少银钱,借着你爹的势徇私舞弊,贪污腐败,卖官鬻爵,整整八十万两白银,全是百姓的民脂民膏。” “你堂弟堂妹过得是什么优渥日子,难道他们就没有沾光,没有因为你二叔的贪腐而享福?你爹死后,朕已经警告过你二叔,只要他上缴财产急流勇退便可全家脱罪,可他非但不感恩,还策划转移财产逃跑去大漠,丝毫不顾忌你还在宫中为妃!你二叔犯的罪是要牵连五族,可我只诛杀了他们一家,甚至都没有因此迁怒谢朝谢朗!” “因为顾忌你的心情,我才做出马匪截杀,甚至都没斩首示众,朕最恨贪腐,怎么可能饶了他?” “是啊,你总有理由……我二叔一家是咎由自取……” 谢期神色越来越恍惚,下腹绞痛,仿佛有什么要从她身体中失去。 然而她却仍旧强行支撑着,在今日将话跟他说个分明。 “我知道二叔一家死的蹊跷,查到我爹和他们死去的真相,可大哥告诉我,不要说,当做不知道,没听见,为了谢家,也为了自己。” 她痛的撕心裂肺,不仅的肚子痛,胸口也好痛。 “我默认了,委曲求全同你做戏,只为了求你的怜惜能多分给我的家人一些,只要你能放过我的家人,能庇护他们,我愿意服侍你一辈子,为你生儿育女。” “可是,你的儿子推我的侄儿落水,不然他怎会落下病根,明明之前脩儿的身体那样康健,若不是萧渐,脩儿就不会有意外之灾,不会死!” “害死脩儿还不够,你还要害我大哥我弟弟……” “现在我所有的亲人都没有了,都没有了,而我谢期,居然跟杀父仇人有了孩子,真是可笑,可笑!” 萧直的面色变了,变得惊恐,他再也顾不得谢期的反抗,将她抱在怀中。 “太医!快传太医!” 谢家所有人,除了谢期,萧直谁都不在乎。 谢期觉得荒唐,这个冷情的皇帝,在王若君病死想要见他一面的时候,居然只说了一句,怕脏了自己的眼。 对自己朝夕相伴的枕边人,尚且如此凉薄,他真的会对谁动心,会害怕失去谁吗? 谢期想要嘲笑他,谴责他,唾在他脸上咒骂他,甚至是杀了他。 现在却眼前发黑,她再也站不住,下意识看向□□,不知何时,鲜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