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奇谭》 第1章 楔子 孤岛,蓬莱,幽浮于海面,距离陆地八百里。 岛上,海雾缭绕,丛林密布。密林深处,一排排营池堡垒,坚实雄壮,排列整齐。营池之间有士兵在巡逻,俱是身披斗篷腰挎利刃的精壮汉子。 夜色里,秋霜如雪,一钩残月。 忽听“扑啦啦”一声响,一只老鸹打密林深处窜了出来,朝后方的山谷飞去,在距离山谷数丈远的地方收住了翅膀,停在一株枯树上。 不远处的谷口,有一老一少两名布衣人把守,老的约莫四十多岁,鬓角已经斑白,小的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脸上稚气未脱;两人站得笔直,活像两根木头桩子戳在那里。 “剐!剐!”老鸹发出两声尖厉的叫声。 小的是新来的,冷不丁听到这声音吓得一哆嗦,瞥了一眼自己的同伴,小声问道:“大叔,这都三天了,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些人怕不是都已经死透了吧?” 老地没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小的也不敢再多问,怯怯地扭头看向山谷。 灰冷色的山谷,怪石嶙峋,幽沉沉的不见一丝的活气,一条黄泥路斗折蛇行九曲十八弯通向山谷深处,越看越觉得瘆得慌。 一阵寒风吹过,小守卫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们把守的地方,叫作黄泉谷,地下藏着一座神秘的机关道,传说里面“机关连着机关,机关套着机关”。但岛上的人没有几个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知道的人也从来不说。 就在三天前,有一队人隐入谷中,一直到现在,还不见一个活着走出来…… 子时的机关道内。 鸟虫不鸣,万物不生,就连吹进来的寒风,也变成了无声无息的鬼魅,打着旋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清瘦的玄衣少年躺在地上,面无血色,像死透了般纹丝不动。此刻,不知昏迷了多久的他,终于从失去意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的喉结微微动了动,艰难地撑开了眼皮,眼前出现了一团模糊的光晕,渐渐重叠成巨大的黑影。他动了动手指,下意识地在地上画了一道竖线。 加上之前的九十八条,一共九十九条。这是他被这个怪物用身体的不同部位第九十九次击倒。 黑影身高约有八尺,周身玄铁色,赤手空拳,在他周围落满了被折断的兵器,十余人横七竖八地倒伏在他脚下,惨状令人不忍直视。 少年垂下眼皮,嘴里嘟囔着,像在祷告又像是在诅咒。 地上的那些同伴跟他一样,清一色十六七岁的玄衣少年。此前他们曾连闯八关,眼看着机关道的出口近在眼前,却齐齐败给了同一个人。 不,准确地说,那不是人,长得更不像人,而是一个由数百块楠木混合陨铁用极其复杂的工艺制作而成的怪物。 少年们在这岛上见识过各种稀奇古怪的装置,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但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木头怪,对有些人来说,也许也是最后一次见它。 平心而论,这个有眼无珠、有鼻无孔,招风耳、樱桃嘴,方脑袋大长腿,手臂展开可以在腰部绕上一整圈的家伙,长得并不可怕,甚至还有点儿呆萌。 但在少年的眼里,它就是个杀人不见血的魔鬼。不仅能听声辨位,准确预判对手的攻击位置和方向,不管是单挑,还是群起而攻之,它都能巧妙躲过毫发无损。而且,它总能找到对手的破绽一击必中,并且精准地避开对方的要害。 所以,尽管少年不停的战败、昏迷,却依然还活着。 少年舒展身体,摊开四肢,眯着眼借助微弱的月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手,过了好久,轻叹一声,弱弱地说道:“喂,木头怪,你还有力气吗?” 木头怪仿佛听懂了他的话,愣愣地转了下脑袋,并没有之前那般敏捷。 “别硬撑着,累了就躺下来一起休息吧?”少年瞪着它,又再说道。 木头怪又微微地转动了下脑袋,看上去愈发的迟钝。 少年像是捕捉到了某种信号,眼里精光一闪,跟着晃晃悠悠地仗剑起身。几个微弱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他扭过头,黑暗深处,躺着更多被木头怪击倒的同伴。 “放弃吧,没人是它的对手。” “求你别再招惹他了。” “躺平吧,头儿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全都死在这里。” 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转过头来冲着木头怪眨眼吐舌,木头怪竟毫无反应。他突然身形一晃,如鹰隼般飞了起来,一道寒光闪过,这个被誉为“一伶当关,万将莫开”把守机关城最后一道关隘的木甲伶卫颓然倒地,身首异处。 这致命一击用尽了少年全部的气力。他落地之后,闷哼一声,两条腿支撑不住,就在他软绵绵的快要倒地的瞬间,用力将长剑插进土中,单腿跪地,如同垂柳般耷拉着脑袋,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鲜血顺着他的脖子流向剑身,滑落到地面。夜色之下,那身影如雕塑般,与手中寒光凛凛的长剑浑然一体。 山谷里飘起了雪,破碎的棉絮般在朔风中漫天飞舞。 小守卫缩了缩脖子,竭力抿紧颤抖的嘴唇举目山谷深处,眼里尽是悲怆。这是他在这个岛上过的第一个冬天,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老守卫瞥了他一眼,轻叹一声,“再坚持一会儿,快到头儿规定的三十六个时辰了。” 机关道内,少年身形晃了晃,摸索着探手入怀,掏出一颗药丸仰头服下,然后定了定神,再次仗剑起身。 少年茫然四顾,怅然若失,同伴们仍旧躺在他们倒下的地方,他不知道他们是否都还活着,还是有人已经死去。 他顾不了这么多了。只有在规定的时间里,活着第一个走出去,才算是胜利者。少年果断收剑入鞘,跨过木甲伶卫蜷曲的躯干,头也不回地走向关口。 黄泉谷的雪越下越大。 老守卫轻声说道:“走吧,回去复命,一切都结束了。” 一滴眼泪顺着小守卫绝望的脸庞滴落,但他不甘心地回望山谷,突然瞳孔放大,目露惊恐,跟着便是一脸惊喜。 一个少年腾挪的身影如八月流星般,在大雪纷飞的山谷里,拖曳出一抹玄色。 第2章 锦衣少年(一) 一个月后,青州。 青州地处东南,西北群山环抱,东南与海相接,呈“依山傍海”之势,因地势艰险,地理位置偏僻,生存环境不易,自古便是兵家不争之地。 从古至今,当权者只要拿下江南,青州便会自动归降。 中原的门阀士族也偏爱青州,每逢动荡,便有人举家迁入青州,渐渐地,青州成了中原之风盛行的富庶之地,官学教育兴盛,富家子弟皆可入学。 到了本朝,皇帝符思安刚一登基便颁布了“教育为本,普通百姓皆可入学”的诏令,一时间,各地纷纷兴建书院,形成了一股崇学兴学之风。 但是青州距离京城太过遥远,对于当地的百姓来说读书远不如糊口重要。不过,国办第一书院“尚方书院”在全国公开选拔少年英才一事,还是在青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午饭过后,茶客们坐在小茶馆里,吹着海风,喝着当地的云雾茶,听一听见多识广的茶博士侃侃而谈: “话说这尚方书院,乃是贤王筹备数年一手操办,书院建在了嵫山之墟,背靠着万山之祖嵫山山脉。” “这位贤王可不得了,是我瑨国开国24功臣之一,少时从军,曾倡溟州起兵,为瑨国统一立下过赫赫战功,受封王位之后,文治天下,厉行节约,劝课农桑,可谓文韬武略无人能及,相貌学识更是冠绝天下。” “尚方书院的人才选拔也是旷古绝今,分为两种,一种是六部保送,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各有保送名额;另外一种是全国统考,各州设立考点,凡是年龄在13—25岁之间,均可报名参加。考试总共设置为七轮,逐轮淘汰、晋级。” “眼下,青州站的选拔已经过了六轮,没有考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学,诸位可知考的是哪几项?” 茶博士故意卖了个关子,摸了摸嘴角的两撇狗油胡,继续说道:“一是数学,日星象纬,占往察来;二是兵学,六韬三略,布阵行兵;三是游学,广记多闻,明理审势;四是出世学,修真养性,服食导引,以及天机、人道、地脉,据说整个青州光报名的学子就有万余人,六轮下来只剩下将将二十人……” 茶博士话音刚落,茶客们就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这不是胡闹嘛,头一回听说考试不考六艺,考这些左道旁门的杂学。“ “可不嘛,将来这些学子入仕为官,能治国安邦吗?” “完了完了,瑨国要完了,我青州城头又要更换王旗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位走南北货的客商,听不下去了,讥笑道:“我大瑨就办了个直属六部的书院,你们就给这儿号丧了?别人我不知道,可贤王是谁?我大瑨的定海神针!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乃当世神人也,他办的书院绝对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要我说,尚方书院这一办,贤王从此走上了勤王强国之路,将来我大瑨在贤王的带领下必定征服四海,一统天下。” 说到了贤王,茶客们顿时统一了口径,一片赞誉声不绝。 “我站贤王,标新立异,不同凡响,我贤王爷威武。“ “这才是真正的选拔人才,能进尚方书院的学子将来必定都是我瑨国的风云之辈。” “贤王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又是一笔当载入史册的大事,回想当年,贤王爷那可是继承帝位的不二人选。” “害!天下人谁不说一句,贤王让位,才有了当今陛下的登基称帝,贤王真乃圣人也……” 众人说得正热闹,忽听打角落里传来“嗤”的一声笑,声音慵懒中透着一丝戏谑:“做皇帝有什么好的?听着都累,俗话说得好‘宁做穷乞丐,不做死皇帝’”。 这家茶馆名叫“汇香居”,虽然在闹市,却不是什么富贵的去处,三教九流的人物,南来北往的商旅,都爱在这歇脚,所以这里也是各种消息汇总的地方。 当地的百姓也都爱来这里,叫上一壶茶,听一听茶博士讲讲外面的精彩世界长长见识。 少年的这句话若是放在别处那是忌讳,可这里是青州,山高皇帝远,民风彪悍,青州人素来只认父母官不认什么帝王将相,要说认那也只认贤王爷一人。 当年贤王来青州体察民情,可谓万人空巷。 青州的大姑娘小媳妇,争相一睹尊相,把街面挤了个水泄不通。 坊间传言,贤王爷长得好,风流儒雅,玉树临风,当日贤王的车队从大街上走过,青州就流传开了一句话“一见贤王误终身,从此郎君是路人”。 贤王喜欢微服私访,在青州留下了各种轶事传说,也实实在在做了几件大事,像建立港口,广开贸易,让青州百姓的日子好了起来。 青州的百姓爱戴贤王,却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听到有人戏谑皇帝,哄堂一笑,而后循着声音看过去。 说话的是一个白衣银冠的俊美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斜卧着身体,单手托着腮,颇有几分邪痞之气。 旁边跟着个小厮,小厮倒是规规矩矩的,显然是觉得少年的话犯了大忌讳,一脸惶恐夹杂着无奈。 看样子这种话他家少爷平时也没少说。 茶博士正在投茶,没抬头,问:“客人是打京城来?” “算你眼贼,京城待过。”少年声音洪亮。 “听口音,家乡是在三江一带?” “你听错了,我老家是潞城的。”少年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可是正经八百在潞城待过的乡下人。” “潞城?潞城也属三江一带。” “你去过潞城吗?” 茶博士摇头。 少年噘嘴:“你都没去过,知道个屁啊,潞城离着三江还远着呢。” 茶博士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虽然没去过,可听得多了,就跟去过是一样一样的,我要是没说错的话,灵河的一条支流名叫潞河,潞河穿城而过,才有的潞城。” 茶博士口中说到的“三江”指的是晟江、溟江、灵河,这三条水脉的流域极其宽广,将瑨国境内的巍巍群山和浩瀚大海连成一片,其中灵河的支流最多,潞河就是其中一条。 三江水脉流经瑨国的各州,唯独青州的水系独立于三大水系之外,青州背靠大陆面向海洋,多为独流入海的山溪河流流经之地,而青州人,则把除了青州以外的地方,统称为三江一带。 少年初来乍到不知道这些,所以误会了,不过,听茶博士这么一说觉得也没错,将大手一挥:“算你有点见识。” 茶博士收回了视线,摸了摸嘴角的狗油胡,忽然提高了声音:“既然说到了潞城,诸位,今天就给大家讲一段咱们当今皇帝的风流史就跟这潞城有关,故事说的是才子佳人春宵一刻珠胎暗结……” 第3章 锦衣少年(二) 人都有猎奇心理,单单是春宵一刻,珠胎暗结,就已经把一段风流艳史活色生香地给勾勒了出来,茶客们眼冒精光,一个个抬着声地起哄: “呦,人家床帏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在现场亲眼所见?” “哎,让你说对了,我来作证他就是那张床。” “没错,床幔是他,被子是他,枕头褥子都是他。” “不止不止,灯火蜡烛全都是他,哈哈哈……” 少年跟着茶客们一道笑嘻嘻的起哄,笑着笑着,突然停了下来,狠狠“啐”了声,骂道:“你个老不正经的东西,半截身子都埋黄土了,孙子都打酱油了,大庭广众之下涎皮涎脸地讲什么春宵一刻,你害不害臊?” 茶博士是个滚刀肉,可被一个年轻后生指着鼻子骂,老脸还是有点挂不住了,茶客们也都渐渐安静了下来。 少年是个人精,这边冷着脸骂完,那边转过头对着大伙哈哈一笑,抓起一颗蜜饯丢进嘴里,坐正了身子,雪亮的眼睛微微一转,说道:“刚刚大家说什么来着?尚方书院?欸,你们知道贤王爷为什么把尚方书院建在嵫山之墟吗?”筷書閣 有人接话:“你是打京城来的,你知道的多,要不你给我们讲讲?” 讲讲就讲讲。 少年喝了口茶,摆开像模像样的架势,“嵫山之墟大家都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吧?” 有人答:“这谁不知道,嵫山之墟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沙漠,据说里面连棵树都没有,所以又叫做死亡之海。” “没错,可你们一定不知道,在这片沙海之中,还藏着一处绿洲,传说这绿洲里的风景特别美,大漠金沙、嵫山晴雪,水乡绿稻、林翠花红,是一个不是江南胜似江南的地方,因此这个地方又被称之为‘沙漠之眼’,贤王爷把尚方书院就建在了这里。” 茶客们喜欢新鲜的故事,一听都来了兴致,茶博士也竖起了耳朵。 少年说:“传说沙漠之眼是受上天庇佑的地方,就连风沙打这刮过也要绕着道走,一年四季美景如画,可一旦出了这里,那就不一样了,刚刚那位说了,嵫山之墟又叫做死亡之海。首先是沙虫,胳膊粗的沙虫,外表看跟猪大肠长得是一模一样,平时它们藏在沙子下面,看不见摸不着,可一旦有人经过,瞬间打地底下冒出来,这东西喜欢群居,冒出来就是一大片,闻着人味钻进人的身体里,吃人肉吸人血,啃完只剩一张人皮,大家都知道沙漠里的气温高,太阳一晒风一吹,人皮干了,这人皮里头灌满了风,风吹一下人皮动一下,就跟傀儡师手里的提线木偶似的,一摇一晃,一摇一晃。” 茶客们听得入神,一片是倒吸凉气的“嘶嘶”声。 少年接着讲:“沙虫恐怖吧?这还不算什么,还有比沙虫更恐怖的东西,那东西叫沙漠幽灵。” 有人抢话:“这我可听说过,据说这沙漠幽灵是一个身穿青罗白裙,爱唱小曲,披着长发簪着花的漂亮姑娘,出现的时候,乘着一顶丝绒小轿,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销人魂啊!” “没错,可你要把她当成漂亮姑娘,那就大错特错了。这沙漠幽灵的脸叫头发遮了一半,露出的那半张确实是倾国倾城。深更半夜,你要是在沙漠里看到飘过来一顶丝绒小轿,听到有女人在里头唱歌,就是她来了。你想跑,那是跑不掉的,她如影随形地跟着你,就贴在你脖子后面吐着气叫你的名字,你可不能应啊,那是阎王爷在点名呢,你要是应了,回过头就看见另外半张脸,据说所有见过那半张脸的人,没有一个活着的,就在你快被吓死的时候,她伸出那双白嫩的手在脸上摸那么几下,就把你的眼珠子抠下来了,拿在手上的时候,眼珠子还是活的,乘着那股子活气,把这活珠子一串,挂在了轿帘上,你再看那轿子上的珠帘,一颗颗都是人的眼珠子……” 讲着讲着少年停了下来,喝了口茶,瞟了一眼众人,茶客们全都瞪着眼睛盯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讲,就连茶博士也睁大了黑豆似的小眼睛紧紧地看着他。 两人视线在空中一对上,少年挑挑眉,放下茶碗,换了个语气: “嵫山之墟的诡异事情多了去了,讲三天都讲不完……” “再讲讲再讲讲,刚开个了头,还没听够。”茶客们正在兴头上,接二连三地催促着。 少年沉吟了一下,说:“刚刚有人问,沙漠中怎么会有绿洲?那是因为这个地方有一个“海眼”,海眼顾名思义就是海的眼睛,乃是上古时期女娲补天引东海水入嵫山之墟时留下来的一个神秘泉眼,你们要是问“海眼”里头有什么?大海里有什么海眼里就有什么,鱼虾鳖蟹一应俱全,要说神奇之处就在于,在这海眼里住着一只老王八。” 少年一边讲一边比画: “俗话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这老王八成了精之后,没事就爱作妖,摇身化作人形,跑茶馆里给人说东讲西,尤其爱讲什么风流野史春宵一刻,有一回茶馆里来了一个渔夫,渔夫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一只王八精,哈哈大笑道,幸好你装得好,不然我真的以为你就是个人呢。” 茶客们这才发觉,原来少年指桑骂槐在骂茶博士,哄堂大笑。 少年骂完了,还不忘补刀:“就这段故事,要是打说书人嘴里讲出来,得收你们三块铜板,要是从那老王八茶博士嘴里讲出来,起码得付三壶茶的钱。”少年扭头冲茶博士挤挤眼,“是不是啊老王八?” 茶博士气的脸都绿了。 少年终于舒坦了,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摸出茶钱往茶桌一拍,“故事讲完了,走了,喝酒去喽。” 说完,起身迈步便走。 茶博士看着主仆二人的背影一前一后出了茶馆,气得肝疼,他就不懂了,自己讲帝王风流史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一位祖宗? 不过,茶博士是个卖艺人,面皮子不一般,嘴皮子更不一般,丢了的面子,捡回来就是。 “嘿,你们看看这才是典型的小王八,走得挺横,壳还挺硬。” 茶客们来这里就是凑个热闹,又一阵起哄大笑。 茶博士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城,摸着狗油胡,又说回到了尚方书院的考试上来。眼下青州最火热的事情,莫过于尚方书院的考试,茶客们也都是奔着这个目的来的茶馆。 “话说这尚方书院,拢共只给了青州四个名额,名额争夺战十分激烈,眼下六轮考试已过,重点来了,谁能想到,风头全让一个寒门学子给占了,六轮考试此人回回拔得头筹,可谓是一战封神。” 茶客们顿时议论纷纷,只有几个今早刚到青州的新客不知道‘寒门学子’说的是谁。 有人问:“这人是谁啊?” 茶博士又开始故弄玄虚:“这个人跟你我一样,都是寒门布衣……” 又有人问:“那他长得什么模样?” 茶博士说:“有人说他身高八尺膀大腰圆,有人说他面如冠玉是个‘美人’,还有说他样貌丑陋不苟言谈,但奇怪的是,就连同场考生,也没有一个人能完整说出他的真实样貌……” …… 第4章 锦衣少年(三) 大街上。 出了茶馆的主仆二人,放慢了脚步。 夕阳西下,海风拂面而来,远方白帆点点。 锦衣少年突然收敛起刚才的乖张,若有所思地望向长街尽头,目光盯着一处客栈发呆。 小厮小心翼翼地跟在旁边,劝道:“少爷,乡野村民胡说八道的话,您别往心里去,也别跟他们生气……” 生气? 不存在的! 少年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乖戾又上了身:“他也配?” “不配!”小厮站了个笔直,声音掷地有声。 “走,容记酒楼喝酒去。” 小厮一愣,赶紧陪着笑脸哀求:“祖宗,明天是尚方书院选拔的最后一轮考试,今晚就别喝了吧?来的时候您可说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六轮都已经过了,最后一轮不容闪失啊。” 少年一脸的扫兴,皱着眉头便走,走了几步回头发现小厮还站在原地,手插着腰,唬他:“不走是吧?行,那就罚你站在这,哪也不许去。” 吓得小厮紧追了几步跟上来,走了没一会,又忍不住唠叨:“少爷,可是明天考试……” 少年抬手给了他一下。 “……”小厮紧紧闭上了嘴。 “张口闭口考试考试,离开考试你不会说话了啊?”少年一边走一边教训他,“是我考试,又不是你考,你看看你现在样子,活脱脱的就是一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小厮一听顿时面如土色,都要哭了:“祖宗,求你了,这种掉脑袋的话咱可不能乱说啊。” 少年却不以为然,眼睛盯着前方的酒楼,脚下生风般走得飞快。 酒楼的小二早已热情地迎了上来: “二位客官,里面请……” “客官哎,楼上请!” 这是一家海鲜酒楼,食材都是刚从海里捞上来的生猛海鲜。 主仆二人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桌子丰盛菜肴,锦衣少年一脸的惬意和小厮满脸的苦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少年在内陆长大的,很少吃到海鲜,尤其是这种刚从海里捞上来的海胆,黑乎乎全是刺,打开来满登登的黄,鲜嫩无比,再蘸上提神醒脑的芥末水,别提多好吃了。 吃完一只,搓了搓手,一副吃货本色的模样冲着小二喊道:“小二,酒温好了吗?赶紧上蟹啊。” 边说边瞄了一眼斜对面的客栈。 客栈的名字叫悦来客栈,门脸小,房子也很老旧,里面住的大都是些南北客和贩夫走卒,大通铺的房间里亮着灯, 只见人影一晃,一名布衣少年出现在窗口,仰头眺望着星空。 夜色降临,天上繁星点点。 小厮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顿时两眼放光:“少爷,那不是跟你同科考试的那位么,要不要我去把他请过来,你们商量商量明天的终轮考试要如何应对?” 少年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下意识地拉住起身的小厮,“站住,别去打扰人家。” 觉察到有人盯着自己,布衣少年不动声色地从窗前离开。 小厮坐下之后,发现窗前的人已经离开,有些失望,心里嘀咕,何止是少爷不想见人家,人家根本也不想跟少爷接触嘛。 蟹上了桌,温热的酒斟进了杯子里。 少年一口蟹一口酒吃得惬意,两杯酒下肚,开始劝小厮喝酒:“这良辰美景好酒好菜的,来,陪爷喝一个。” 话音未落,少年已经端起酒杯塞进了小厮的手里 小厮直摇头:“少爷,你又捉弄我,你知道小的不胜酒力……” “让你喝就喝,别磨磨唧唧的。” 少年率先喝下杯中的酒,小厮不知所措地端着杯子,在他家少爷威逼的目光下,只得如饮毒鸩般喝下杯子里的酒。 “来来,吃菜吃菜。”少年的嘴角浮现一抹促狭的笑。 一杯子下肚,小厮转眼似变了个人,一甩刚才谨慎小心的行事模样,撸起袖子,筷下如雨,动作泼放。 少年喝着酒,非但没有阻止,还窃笑不已。 “少爷,我敬你一个酒。”小厮打了个酒嗝,朝少年举了举杯子,仰头一杯灌下肚。 少年跟着也喝了一杯。 小厮的眼睛被醉意烧得发红,梗着脖子,拍着桌子,把憋在心里好久的话问了出来:“少爷你说说看,就刚才那个穷书生,他确实有才,可就算他七轮考试全部通关,他……真的能进尚方书院么?” 少年笑笑,想了一下说:“怎么不能?” 小厮的舌头打着结:“青州这个地方,下……下等人就是下等人,上……上等人就是上等人,下等人只配给上等人当牛做马,上等人……就算无才无德也能做大……大官,可下等人呢,就算是书读得再好品德再好也做不了大……官。” “谁说的?” “上品无寒门,下……下品无士族,一向如此……” 小厮已经喝多了,根本没留意到少年的脸色沉了下去。 少年最不喜欢听这种话,手里吃了一半的蟹扔在桌子上,看着小厮,大声道:“一向如此,就不能被打破么?寒门学子就不能逆天改命么?” 喧哗的酒楼,瞬间安静了下来。 周围一片静,食客全都看了过来,小厮吓得酒醒了一半,低着头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从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叫“好”。 叫好的是个书生模样的布衣人,同桌的人受到了鼓舞,纷纷叫“好”,更有一位年长一些的读书人,起身大声道:“没想到今时今日的青州,竟还能有这样愿意为我们这穷书生发声之人,青州的读书人不必自暴自弃,向上走,饱读诗书,摆脱命运,直达青云。” 这容记酒楼虽然是老字号,但却是个平民食府,来这里的也都是些平头百姓,少年就是喜欢这种贴近老百姓的去处。 刚才那位年长者的话一出,食客们更是纷纷叫好,整个酒楼一片叫好声,不绝于耳。 小厮的腰杆子瞬间挺了个笔直,脸上全是得意之色,毕竟,这天下,有且只有他们家的少爷最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 第5章 寒门学子(一) 尚方书院青州站的考点设在青州书院,书院背山面水,三进三出的院落,树木参天,古朴雅致,是一个读书的好地方。 清晨,从卯时开始,就有送考生的马车陆陆续续停在了书院门外,到了辰时,门外已经停了十余辆豪华马车。 从马车上的铭牌来看,荟聚了大半个青州的富豪贵胄人家,考生们清一色是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带着书童,差使着奴仆,排场十足。 两名书院的掌书正好经过,瞄了一眼,低声谈论道: “贤王爷亲自签发的招生简章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尚方书院的人才选拔是本着‘不论贫穷富有,不问出生贵贱’,可你瞧,最后进入终轮考试的还不都是这些世家贵胄子弟。” “呵,历来朝廷任用官员都是从世家大族里选拔,本朝又何能免俗?我看,这一回不过又是朝廷画饼充饥的手段罢了。” “唉,还以为我们这些穷书生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别想了,自古寒门无贵子,由来贫贱任人欺……” 两人边走边聊,完全没有留意到,不远处的偏僻角落里,一名清瘦孱弱的少年,正低眉垂首地蹲在池子边,给池子里的锦鲤喂食,听了两人的对话,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少年正是昨天站在悦来客栈大通铺窗前仰头看星空的布衣人,他也正是青州唯一一名进入终轮考试的寒门学子。 今天寅时,天还未亮,少年顶着一头露水步行至书院门外;卯时正,书院开门,他举着六轮通关的文书,第一个进来候考,进来之后先拜了圣人像,然后找了个角落安静地呆着。 他长得实在是太普通太不起眼了,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 凡是报名尚方书院的学子,都有一份详细的报名档案,入选尚方书院之后,档案将跟随其进入书院档案室,此后不论是入仕为官,还是经商、为民、为工,这份档案都将跟随其一身。 在报名档案上,少年名叫江川,海上出生,父母早逝,是街边一名鬻文为生的孤苦人。 因着青州近海,渔民靠海为生,江川的祖祖辈辈都是在海上漂泊的渔民。八岁那年,一场大风暴,将家里的破渔船打了个七零八落,父母拼尽全力将他托上了一块木板之后就再也没能浮出海面,他憋着一口气,从海里死里逃生游到了岸边,可最后,为了生存,不得不再次回到海里讨生活。 那年重阳节,黄花鱼、石头鱼肥的流油,别的渔民一网下去,一兜子活蹦乱跳的鲜鱼,轮到他的时候,网拉上来,不是海龟就是海草,从此得名“鱼绕道”。 海上讨生活的人都信命信鬼神,掌船的老金,请了走阴阳路的老瞎子给风暴中死去的渔民举行海祭,结果,老瞎子一上船,就惊呼不妙,急慌慌挨个摸骨,摸到了江川时停了下来,长叹一声,说,找到了,此人走的是断魂路,有水厄之相,大凶之兆。 说这番话的时候,正逢着阴雨天,一个炸雷劈下来,险些干翻了渔船,老瞎子吓得脸色发白,说不能再将他留在船上,说他要是还呆在船上的话,满船的人都得受牵连沉尸海底。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老瞎子望着海面上翻滚的巨浪,同情地摸着江川的头说,小子,你命薄,上辈子没下过水,年纪轻轻竟叫人沉骨海底,这辈子生来注定是要入海找魂的……前世已矣,早点回到岸上去吧,否则到不了十六就得重回阎王殿报道,若回到岸上生活,挨过了十六,或许,还能再续一年半载的命…… 就这样江川被赶上了岸,海里长大的孩子,孤魂野鬼般在岸上飘荡,几天没吃东西,饿得昏倒在路边,幸亏一位路过的老先生救了他。 老先生姓韩,鬻文为生,见他话不多,干活手脚利索,便留下了他。 江川跟着老先生识文习字,三更灯光五更鸡,可不管他多么努力,在老先生眼里,始终都是缺了那么一点,感慨他将来跟自己一样只能街边鬻文,不像自己的师兄有灵性有悟性,注定是名满天下的大家。 江川这才知道,原来老先生有个师兄姓梦,叫梦拾,是当今天下最有名的大思想家大文学家,同样是读书,这位梦师兄常常举一反三,别人学三年不及他三天所学所悟。 老先生虽然看透了江川这辈子不会有什么大的成就,却还是认认真真地教他,老先生的脾气是古怪了点,人也倔了点,可江川心里清楚,他是真心拿自己当半个儿子。 寒来暑往,终于习得了一些学问,也练得了一手好字。 可惜好景不长,一个月前他奉老先生的差遣去市集买纸张,老先生自己单独上山采草药,不小心脚下踩空了掉进了山谷,原本身体硬朗的一个人,就这么一夜之间精气神全无…… 老先生走的前一天,江川想给老先生煮一碗鱼汤,背起箩筐下海捉鱼,可抓了一上午连条鱼的影子都没抓到,心里苦闷,卸下肩膀的鱼筐,一个猛子扎进了海里,泱泱大海,浩浩鱼群,他追着鱼群越追越远…… 当他从海里冒出头来时,回头早已看不见岸边,前方一只它鲛翻涌起泼天巨浪,直扑过来,将他拖向海底了,在海水即将没入头顶的那一刹,有一叶孤帆破浪而来,侥幸续命,死而复生…… 档案上的内容,每一个字,少年都记得清楚。 不由叹了口气,将手里的草种洒向了鱼池,一群锦鲤跃出水面,争抢食物,水光缭乱中,恍如人落水后的最后挣扎…… 犹记得当晚,他从海里上岸,带了两条肥美的石斑鱼走进了老先生的茅草屋,亲手给老先生煮了一锅鲜美的鱼汤。 第二天清晨,阳光照进屋子里,老先生躺在阳光里,平静地走了。 少年将老先生埋葬了在了山坡上的一座新坟旁,从山上下来的时候,眼前刮过一阵妖风,山脚下老先生留下来的那间毛屋,在大风中被掀去了屋顶,几卷纸飞过了山头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支笔还留在角落里。 就这样,他继承了老先生的营生,青州街头至此也多了个鬻文为生的江川,也就在同一天,尚方书院在青州选拔少年人才…… 截止今天,六轮考试,场场玄机…… 少年想着想着,竟有些恍惚了,仿佛还在海里颠簸,巨浪翻滚,船身摇晃。 抬起头凝望苍穹,天上华光冉冉,旭日曈曈…… 然而,他的眼神中却透着了一丝不符合年纪的悲怆之意。 过了一会,方缓缓呼出一口气,见考试的时辰快要到了,起身朝考场走去。 第6章 寒门学子(二) 考生的候考点位于第二重院落,考场周围布防了官差,以防有人骚扰,非参考学子不得入内,送考的仆从到了门口则要停步,退回到书院门外。 院落里,东西为厢房,北方为明正堂,院子是木石结构,院内青砖辅以鹅卵石铺地,院子里修着花圃,重瓣木芙蓉开得正盛,树底下落着一地的花瓣,风一吹,满地花瓣翻滚。 明正堂是四开间,坐北朝南,白墙灰瓦,前面有走廊,里面是候考考生的等待区。 江川走到门口处,朝里面望了一眼,明正堂里正在说话的几个世家子弟,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 与此同时,一个粗犷的声音冲他喝了声:“干什么的?站住!” 江川转过头,只见从侧面冲出来一个身材短矮,目露精光,手里按着刀的官差。 小个子官差冲到近前,看了看他身上浆洗得已经发白了的布衣,寻思着这穷酸书生应是书院干杂役的仆人,一副厌恶的口气说道:“瞎闯什么?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这里是考场!走走走。” 江川没说话,从怀里掏出通关文书双手递上。 对方淡淡不屑地接了过去看了一眼,突然视线从文书上移到了江川身上,将他看了两眼,欣喜若狂道:“你……你是江川?你就是那个唯一一个进入终轮考试的寒门学子江川?” 江川微微颔首。 “真的是你啊,六轮考试全部拔得头筹这事,在青州都已经传遍了,没想到你原来长得这个样子。” 江川不动声色地问:“大叔之前见过我?”httpδ:/m.kuAisugg.nět “那倒没有,只是我听别人都叫你锦鲤,我还以为你长得像条鱼呢。”说完,似乎觉得这么说很不好,赶紧又补充道: “叫你锦鲤,是说你运气好,所以才能在那么多满腹经纶才高八斗的学子中脱颖而出。不过,我不觉得你不是运气好,我觉得你就是有实力,随便考考就能拿第一。” 江川苦笑,对于锦鲤这个称呼颇为无奈,而他口中‘随便考考’大概也只是他随便说说。 “总之,你现在在青州读书人心目中都已经是神了,据说有书生到处在求你的画像,说要拜你,说是拜你能学神附体,逢考必过。” 江川朝他鞠了一躬,从容不迫地道:“晚辈当不起,更受不起,晚辈只是一届穷书生,侥幸过了六轮……” “嗯,你能这么说,倒是挺让我意外的。” 小个子官差径直打断他的话,但他一点也不觉得这样很不礼貌,只是觉得这布衣少年虽然单薄孱弱了一些,身上却别有一种沉稳的气度,跟普通十五六的少年有着天壤之别。 不由得再次打量了他两眼,想了想,放低声音说道,“看你是个实诚人,那我也跟你说个实在话。” “大叔请讲。”江川规规矩矩的。 “尚方书院的考试表面上宣称公平公正,可实际上呢?你看,进入终轮的只有你一个寒门学子。”小个子轻轻抬了抬下巴,问,“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江川摇摇头,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他,似乎很认真地在听他说话。 “说明了朝廷用人向来只在权贵豪门里挑选,喏,就是那些人。”他用眼神扫了一下明正堂里的权贵子弟,“他们才是瑨国的未来,而你,说到底就是个陪衬。”说罢,安慰似的拍了拍江川的肩膀。 江川语气淡淡地道:“可尚方书院的立院根本是公平取士,不论贫穷富有,不问出生贵贱。” “这你也信?”小个子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注意,做贼一般蹭到江川的耳边:“青州的名额早就被内定了。” “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官府内部上上下下早就传遍了,据说有人早就拿到了本场考试的答案了,知道这是多少银子吗?”他比了个手势,张开五指,“一个名额五十万两雪花银。” 江川目光微微一凝,只见那官差说完话,手放在了兜里,在摸着什么东西,从形状上判断,那是两个银锭子。 可这些当差的,月俸不过几吊铜钱…… 何况他身为官差,竟然在考场门口,跟考生宣扬名额内定,行为实为反常。 江川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低声道:“大叔,内定的名单想必您也已经知道了吧?”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总之,等成绩出来你就知道了,反正你是没戏的。” 江川不再说话,眼睛的余光看了看明正堂,里头好几双眼睛在盯着门口处,相互在递眼色,心下了然,这是有人故意差使他过来说这些话,来破他考前的定场。 他的嘴角不由得浮起了一丝难以觉察的冷淡笑意。 前天,放榜回客栈的路上,一名黄袍道士上来拦住他的去路,非要给他算一卦,摇了三卦都是下下卦,直呼他大祸临身,有血光之灾,让他即刻收拾东西跑路,否则小命休矣。 昨天更为夸张,客栈来了个画像挂在城门口的江洋大盗,进得门来,二话不说,就将肩膀上的一大袋黄金,往他面前一拍,大盗前脚刚走,后脚官府的官兵上门抓人,要不是那大盗突然腿抽筋跑不动了,落入大牢的恐怕就是他江川本人。 今天一早更是荒唐,当他到达书院门口时,门口处停着一辆马车,马车里坐着娇滴滴的青楼花魁小娘子,自称仰慕他才华已久,要委身与他,乘着天未亮要与他私奔……只不过,这种拙劣的美人计和林子里那些手持棍棒的龟奴,早在那小娘子开口说话时,就被他识破…… 只是没想到,这些人贼心不死,竟连考场门口都布置上了人。 江川顺着官差的话说道:“我自然是信大叔的。” “这就对了,文人自有风骨,我要是你我就弃考。” 江川默然,心想终于到了正题。 那小个子官差见几句话就把江川说得哑口无言,不禁得意,大声道:“寒门到老是寒门,穷人天生是穷命,该认命就得认,我活到今天就明白一个道理,人跟命斗是斗不过的。俗话说得好,人分三六九等,肉分五花三层,这士农工商,就是说做官的、种田的、做工的和经商的,外表看来,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都叫人,可是打出生时起,就已经分了高低贵贱,要说地位最高的,当属做官的,此次是种田的,再此次是做工的,最末了是经商的……”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哪来的畜生,满口胡言,居然胆敢在此乱分高低贵贱,我看你是活腻了。” 声音三分阴柔七分暴怒,话音未落,来人已经旋风般刮到了门口,“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小个子官差的脸上。 小个子官差刚才得意忘形,原想讨好里面给他两锭银子的权贵子弟,没想到被这一耳光打得晕了头,等看清来人之后,吓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噗通”跪在了地上:“胡……胡公子。” 附近的官差远远地看着,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上前阻拦,齐齐沉默,噤若寒蝉。 第7章 寒门学子(三) 江川瞥了一眼来人,见对方面白如霜,狭长凤眼,举手之间阴气十足,尤其身上穿了袭浅粉色的衣衫,若不是刚才小个子叫那一声‘胡公子’,打眼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在他身后,跟着两名护卫,一个不苟言笑的高大壮,一看就是高手;另一个是天生笑模样的瘦猴子,脸上透着奸猾。 胡公子名叫胡长坚,是青州大富商胡万三九世单传的独生子,胡长坚颇有些才学,再加上平时出手阔绰,爱与权贵结交,一向自诩与世家子弟平起平坐,没想到今日刚到考场门口,就听到有人在大声喧哗,将士农工商分高低贵贱,并且还将商人排在了最末等,这股子邪火是压不住了。 瑨国之前,受重农抑商政策的影响,商人的地位确实低下,但是在大瑨立国之后,历经战乱,民不聊生,先帝为了鼓励经济,加快流通,大大提高了商人的社会地位。 当朝尤以驸马吴稠为首,据说,先帝病重时,为防北方外族来犯,吴稠奉命开工在边界修筑高墙,仅耗时三年便在崇山峻岭之间,修筑了一条长达百余里的高墙,将外族挡在了墙外,庆功会上刚刚登基的符思安举着酒杯,拉着吴稠的手说:“古有白衣天子,号曰素封(素封:即无官爵封邑而富比封君之人),卿之谓也。”自此富商巨贾们身份倍增,即便无官无职,地位也比能比肩士族。 胡长坚打完人,嫌脏了手,扯出一块绢帕擦了擦,抛在地上。 那护卫瘦猴子却是狗仗人势的主儿,骂骂咧咧地上去朝着地上的小个子又补了一脚,一转过身,笑嘻嘻抢走了江川手上的文书,展开来看了看,拖长了声音:“呦,我道是谁,原来是传言中的江锦鲤,锦鲤,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有样学样!” 江川不语。https:/ 瘦猴子脸一沉,喝道:“我叫你跪下,耳朵聋了?”说罢抬手要打。 胡长坚一伸手,将他的手给按了下去。 这胡长坚自小狂妄,目中无人,向来不屑于跟布衣人一般见识,可刚才小个子官差高声喧哗的那些狗屁不通的道理,他要是没听见倒也罢了,现在院里院外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那么多只耳朵听着,全都在看他这个青州首富之子的笑话,他要拿人立规矩,小个子只是顺手收拾了一番,真正要拿来杀一儆百的,却是眼前的江川。 胡长坚抑制住心头的怒火,大声道:“最近坊间有传言,说每场考试都有人提前拿到了答案,国家抡才大典出了这样的丑闻,作为考生,我脸上无光。”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议论。 胡长坚接着道:“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像传言中说的那样,有人夹带私抄进了考场?” 他用手一指江川,“这个人,一看就不像个正经学子,听说这个海上长大的渔民之后,竟是一个连鱼都打不着的废柴,他何德何能六轮考试全部第一?” 明正堂的考生们,见胡长坚要收拾江川,全都跑出来围观。 人群中几个人自恃才高,颇有才名的学子,听了胡长坚的话,已经蠢蠢欲动: “一个寂寂无名的落魄书生,读了几本书?识得几个字?他的老师是谁?有何才能?有何名望?” “我听说,他老师是一个既无才名又无德行,区区街边一个鬻文为生的老朽之人,这种人能教出什么样的学生?顶天了也就是街边鬻文的命,哼,若真查出了是作弊,便叫他还出名次。” “岂能这么轻饶了他?依我大瑨律令,重打八十大板,赶出青州,流放熠州,世代不得入仕为官。” “对待这种作弊之人,不杀不以正‘公平’二字!” …… 江川身为众矢之的的中心,却好似没在听一般,目光微凝,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胡长坚伸手示意,让众人静一静,嘴边勾起一抹冷笑,喝了声:“来人,搜他的身。” 官差应声过来,冲着江川道:“把手抬起来!” 江川便伸开了手臂。 那人蹲下身,从靴子开始,一路往上摸,一边摸一边捏。 见没有搜出个结果来,众人有些失望。 胡长坚便又道:“听闻前朝有作弊考生,将答案写在了身上。” 他话音未落,旁边已经有人跳了起来,言辞激动:“没错,还是胡公子想得周到,作弊之人十分狡猾,一定是写在了身上了,那样就不易被查出来,应该把他的衣服脱了查看。” 又有几个人齐齐附和:“对!脱他衣服,仔细搜查,千万不能让他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带着小抄进考场。” “脱衣服!” “脱衣服!” 群情激奋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之一,众口铄金,这些人已经认定了江川身上必定藏着小抄。 为首的官差大声道:“江川,脱下衣服当众查验。” 江川没动。 跪在一边的小个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江川,低声道:“江川,你还是自己动手吧,你惹了他们,今天肯定是躲不过了。” “哦。”江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仰起头,望向天空,目光中毫无情绪与感情。 少顷,收回视线,抬起手默默解开了衣襟,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 阳光下,身上一道道陈年疤痕,清晰可辨。 权贵学子大多娇生惯养,一时不少人噤了声。 胡长坚便又阴阴地道:“前朝文人肖淼在《弊情》一书中就写了上百种作弊手段,其中就有讲答案藏在身体的私密之处,所以说,光是衣服是不够的,得把裤子脱了,鞋子也脱了,这样才能证明到底是不是清白之人。” 这句话一出,众人都呆了,又是一片议论,各种说法都有: “众目睽睽之下,脱光了,恐怕不雅。” “这种人谈何雅或不雅?你看他浑身疤痕,还有刚才脱衣服的样子,哪像是个读书人?完全是下等人的做派。” “赶紧脱了,让我想看看小抄到底藏在哪?将来我给《弊情》做注的时候,必定加上今天这一幕。” …… 胡长坚冷嘲道:“你自己不愿动手,我只好叫人帮你。来人。” “在。”瘦猴子和高大壮一起应声。 “替他把裤子和鞋子脱了。” “是。” 那两人得令,便要动手。 突然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原来是一只松鼠从树上跳了下来,险些撞着了人,考生受到惊吓,纷纷避让,一名考生站立不稳撞向了江川。 胡长坚只觉得眼前一花,江川身子没动,却竟然避开了撞向他的人,他揉了揉眼,仔细看时,又怀疑自己刚才是看错了,另外有几个齐齐撞在了江川的身上,他的护卫瘦猴子也被人群裹挟撞向了江川。 瘦猴子乘机动手拉扯江川的衣服。 就在这时,门外人影一晃,一阵微风拂过,江川已经被人抓着手臂从骚乱的人群中掠了出来。 与此同时,从一重院落里走进了一个人,来人一边走一边拍着巴掌讥笑:“绝了!光天化日,竟然有这种荒唐事,好端端的一个人惨遭恶犬围攻。” 众人这才发现,掠走江川的是一个布衣小厮,门外进来的是锦衣华服的少年,少年将手背在身后,高声说道,“我当这是什么地方,原来尚方书院的青州考场,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到了犬舍。” 全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第8章 寒门学子(四) 少年今日起得晚了,小厮大清早喊了几遍,才把他家这位睡懒觉的主子给喊起了身,洗漱完毕,找了个馆子吃了顿早茶,才溜溜达达来了考场。 两人刚进书院大门,就听人说胡公子胡长坚在耍威风。 少年有个癖好,与人结交只看眼缘,青州这帮纨绔子弟,没一个入得了他的眼,所以连名字都懒得记了,但他边上的小厮,却是个办事缜密的人,来了青州之后,早就把青州地面上有点头脸的人全都摸了一遍。 小厮见少年看了自己一眼,马上跟他家少爷小嘴巴巴地将青州首富之子胡长坚讲了个底儿掉。 “……这胡长坚还有个小名颦颦,算命的说,取了女名好养活。当年胡夫人生他时,在难产中过世了,胡大商人原本想把孩子交给自己书香门第出生的二夫人照顾,可那妾室柳氏不答应,死活把孩子夺过来寄养在自己房中。” “这柳氏原本是青楼花魁,叫胡大商人赎了身之后,进了胡家做了妾,她自己生不出孩子,便就抢了胡长坚寄养到自己名下,可她又不会抚养孩子,夺过来没几天,就厌烦了,胡大商人一走,就把胡长坚丢给了丫鬟。 “胡长坚从小到大生在女人堆里,活在女人堆里喽?并且他还有个癖好,喜欢着女装,衣服袍子什么的,都是粉色青色这些女人们喜欢的颜色,平时总爱带着两个护卫,在青州城里晃荡,爱去秦楼楚馆,结交青楼女子,常以姐妹相称,传言他为了讨青楼姐妹的欢心,改良了马吊牌,由竹片改为骨料,改名叫麻雀牌,还改动了玩法,将原本的两人玩法,改成了三人玩法和四人玩法,尤其是四人玩法,一推出来立即风靡青州……后来他嫌青楼没意思,干脆将家中的一处茶馆改成了牡丹门,扬言要把牡丹门开遍瑨国各州,将他引以为傲的十九个艺伎打造成瑨国第一女子天团……” 少年来了青州的第一天,就听说了牡丹门,号称色界饕餮盛宴,江南第一乐府。 据说这牡丹门的歌舞伎,在色艺两项上要求特别严格,十九个艺伎个个才貌双绝,每日华灯一上,歌舞伎们集体候场,长腿一露,撩人的姿势一摆,中间的花魁这么一走,不管什么样的人进场,必是春心荡漾。 并且这牡丹门收取银子的花样也是层出不穷,不仅分人,还分身体各个部位,摸一下,亲一下,价格各不相同,喝酒、出游、跳舞、弹唱……一套又一套,千八两的银子扔进去,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胡长坚心气高傲,头一回遭人辱骂,气得憋红了脸。 其余的考生,也都没想到,居然来了个狂徒,一张嘴就把在场所有人都给得罪了。 当中最有资历的考生,不由大怒:“你是什么人?胆敢出言不逊。” “你管我是谁。”少年愈发张狂。 “我青州考场怎会有你这种考生?”一考生道。 “怎么?你们这群狂犬,是见不得正经人吗?” “大胆狂徒!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又一考生道。 “我想管闲事。” 此话一出口,周围一片不屑的冷哼声,都觉着此人未免口气太大,嫌与这种泼皮说话会污了自己的嘴。 胡长坚鼻息渐促,胸口起伏:“真是可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不想想这闲事是你管得了的吗?” 他一甩袖子,那瘦猴子应声跳了出来:“京城来的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家公子是谁? 这瘦猴子为人精明,看人下菜碟,见少年这装束便知身份不俗,不敢像对待江川那般肆意辱骂。 少年一脸嚣张:“我管你家公子是谁。” “小子,擦亮你的招子看清楚,这里是青州,不是京城,有句话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里,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别不识好歹。” “青州怎么了?小爷今天还就横行霸道一回了,管得了要管,管不了也要管,别说你家公子胡颦颦,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小爷今天也管定了。” 少年的脾气一向如此,谁让他不高兴,他就让谁不高兴,他可不屑于跟护卫斗嘴,指着胡长坚,一脸厌恶:“你真是让我开了眼,没想到青州竟然有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当众指使官差,脱人衣衫,逼人退考,居心叵测,都已经到了明火执仗的地步了。” 胡长坚最讨厌别人当面叫他胡颦颦,气急败坏道:“你你你红口白牙竟污蔑我逼人退考,是要进公堂蹲大狱的!” “谁进公堂蹲大狱还不一定呢。”少年冷笑,目光环视四周,一脸的不逊,“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个外表人模狗样,实际内心腌臜不堪,就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还自诩名流,我看是下流吧?” 众人震怒。 胡长坚气得完全说不出话来,直接指挥护卫动手:“给我打。” 护卫得令直扑向少年,少年没动,小厮从旁边伸出手,抓住护士的手腕,那双手死铁箍紧紧箍住,箍得护卫龇牙咧嘴动弹不得,一身的功夫竟无处发挥,宛如废人。 这边打架的事,已经有人飞快报给了智贤堂。 智贤堂内香雾袅袅,从京城来的户部主考李大人,正带着六部的监考官,以及副主考青州知府许宏章正在跪拜圣人像。 刚拜完就听有人来报:“有学子在闹事。” 李大人带着众人急慌慌赶了过来,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后面众人也都停住脚步。 李大人略微想了想,探头朝里面看去。 二重院落门口,小厮抓着护卫的手,锦衣少年扒拉开挡在胡长坚面前的瘦猴子,一抬手“啪”一记耳光打在了胡长坚的脸上。 跟在李大人身后的知府许宏章目瞪口呆,这可是青州砥柱商人胡万三胡大善人九世单传的独苗,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现在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叫人给打了,这还了得?正要指挥官差上去拿人,可一看李大人的举动便又作罢了。 第9章 寒门学子(五) 许宏章是青州人,能够在青州平步青云到了知府位置,靠的是当年贤王爷来青州时的情分,当时还只是一个小县丞的他,跟在贤王爷跟前,鞍前马后伺候周到,才得以重用。当然,能在青州这个地方,把知府的位置坐稳到今日,关键还是他八面玲珑的手段,青州的世家大族尤其多,卧虎藏龙,关系盘根错节,如果没有点手段和眼色,断不可能在青州的官场扎根下来。 他曾经怀疑过这个京城来的考生的身份,还特意叫人查过,但每每刚查出点眉目,线索就断了,他知道京城之中富贵云集,此人每次考试都能低空飞过。身份必不简单,所以格外谨慎,他还曾经暗示过青州几个拜会过他的考生,要谨慎与这京城来的考生相处,没想到,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 李大人他双手背在身后,探着脑袋看了半天,显然是确定了少年不会吃亏,这才转过身,与那京城来的六部官员,递了眼神,几个人齐齐松了口气。 许宏章是个聪明人,这京中官员都已经这副表现了,那还管个屁啊。就算那位小爷把青州的学子都打了一遍,他也保管睁一眼闭一眼,挥了挥手,遣散了赶来的官差,叫他们不用搭理。 二重院落门的胡长坚已经被打蒙了,一脸错愕地看着少年。 其余的考生也都懵了,胡长坚叫人打了,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瞬间,空气像凝固了般,周围死一般沉静。 胡长坚的发髻被打乱了,捂着脸,又惊又怒地指着少年,声音发抖:“你这浑蛋,居然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 愕然间,胡长坚又遭了一记耳光。 少年越打越觉得畅快,他就是想让这些人知道,不要欺负一个寒门学子,更不要随便撩拨自己。 胡长坚从小到大就没挨过打,何况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屈辱谁受得了?何况那些往日里称兄道弟的权贵子弟,竟无一人出手相处,最可气的是旁边的官差也都只看着,无一人上前阻拦。 他虽然被打得步步后退,可料定了少年也不敢伤他性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豁出去,嘴硬道:“兔崽子你等着,你今天打的耳光,明天,我定叫你十倍百倍还回来!” “还是还不回来了,能打小爷的人还没出生呢。” 说完,这一耳光直接打得胡长坚鼻子窜血,接着又一阵劈头盖脸的耳光,毫不留情。 胡长坚被打昏了头,这时候他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呜呜地开始求饶。 少年打累了,终于住了手,叉着腰,扬言道:“我叫符羽,报我的大名去官府告我。”然后从目瞪口呆的瘦猴子手中取走了文书,还给了江川。 他抓住江川的袖子,目光环视四周,朗声道:“都给我听清楚了,今后谁再动他一下,谁就是跟我符羽作对,谁就是下一个胡长坚!” 说完,拉着江川大摇大摆走进了大门。 院里院外的人都看呆了,头一回看到胡公子被人教训得这么狼狈,而且他手下号称青州第一高手的护卫到人家跟前连屁都不是,这场景真是又新奇又解气,尤其是那些当差的,已经在偷着乐了。 可是被少年拉着往前走的江川,眼神却淡漠清冷,仿佛一潭静水毫无波澜,似乎少年做的这一切,跟他毫无关系。 院门口的权贵学子们,看符羽和江川进了明正堂,各自讨了个没趣,便也散了,陆陆续续进了门。 门口只留下胡长坚和两个手下,胡长坚失了面子,又挨了打,扯了手绢堵住流血的鼻孔,憋着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 这时,看见有一行监考官员走了过来,有下属高声道:“学子进场,准备考试,闲杂人等,一律到学院门外等候。” 胡长坚看到了走在主考官后面的知府许宏章,许宏章往日里经常与父亲来往,胡长坚私下里一贯称呼他为许伯父。 他看到许宏章如同见到了救星,急忙上前行礼,谁知还没开口,那位许大人便抢先发话了,冲着还跪在地上的小个子道:“地上的官差,成何体统?还不快起来站好了。” 小个子官差如得大赦赶忙爬起来,站到一旁。 胡长坚愕然,碰了一下许大人的眼神,那许大人仿佛不认识他:“这位考生,为何还不进场?” 胡长坚怔在了那里。 许大人声音出奇的冷漠:“本场考试,迟到的考生,一律作弃考处理。” 胡长坚回过神来,不敢怠慢,急忙朝明正堂走去。 等一行人进得门去,官差们才稍微放松了紧绷的状态,有几个官差在小声议论刚才发生的一幕。 “符是国姓,是天子姓氏,莫非他是……” “你想多了吧,若是皇子想进尚方书院,直接进去便是了,怎么还会来我青州考场跟天下学子一道考试?” “就是,何况天子也可以赐予功臣国姓,况且我听说过,每次考试都是最后一名过关。” “总之,不论是哪一种,这符羽的身份必定非同一般。要说今天最爽的事情,莫过于胡长坚叫人给收拾了,简直是大快人心……” …… 这些话恰好让过来监时的那两名书院的掌书听见了,悄悄说道:“那位符羽学子,倒是个性情中人,愿意主动与寒门子弟结交,真希望他和江川能一同考进尚方书院,清一清浊气,带一带正气,树个榜样。” 另一个摇摇头:“可这样也彻底得罪了这胡家,依着这胡公子睚眦必报的性子,一定还会有后手,何况他家中有一位深不可测的大状师。只是没想到,连胡长坚这样的人居然也混进了尚方书院的终轮考试,真是可悲可叹!” “莫要说丧气话,胡长坚不好惹,不也叫符羽给卸了威风。 “只是那符羽,少年轻狂,锋芒太露。” “无妨无妨,少年人嘛,就该有少年人的样子。倒是那个江川,少年老成,颇叫人看不透……最后一轮考试马上开始了,希望不要像传说中那样,有人已经在考前拿到了答案。” “但愿尚方书院的选拔,真的像贤王爷说的那样,考分面前人人平等……” …… 第10章 试题泄露 当年,贤王爷提出创建尚方书院的构想时,与尚未登基的符思安‘人才强国’的主张不谋而合。 此后多年来,贤王爷一直殚精竭虑,几次往返嵫山之墟为书院选址,并亲自监督书院建造,担任书院的名誉院长,拟定考试制度和考试内容,邀请学科大拿,瑨国的砥柱学者们,参与试题内容和机关设计,在经由反复测试之后,全部装车,由兵部派兵押运,并由六部的官员随行,送往各州,到达各州之后,依据逐轮考试要求,由工部派人在考前进行考试项目的现场布置。 为避免舞弊,考试时,由六部官员联合当地要员一同监考,相互监督,保证考试的公平公正。 青州书院的考场,布置在第三重院落。 众考生随监考官员进入到一处密室,密室很大,是一个天圆地方的设置,穹顶黑漆漆仿佛披着幕布,四壁苍苍犹如砌着云堆,只有一丝幽幽淡淡的微光,不知在何处透出,恰到好处地渲照着整个密室。 寅时正,开考的钟罄声响起,密室内一片肃静,唯有主监考官李大人高亮的声音指挥着:“出考题。” 随之,那一丝幽光渐渐暗淡,黑色的穹顶上,突然亮起了一颗星辰,那是天帝星,紧接着明亮的北斗七星和二十八星宿跃然于天幕之上,亿万颗星辰随之亮起。 一刹那,穹顶上群星闪烁,星光熠熠,众人宛如置身于夜空之下,伸手可摘星辰。 众人惊撼未完,就听承题官员高声宣题:“各位考生听仔细了,本场考试的试题是《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 本次考试的题目要求是,观察苍穹群星,一炷香之后,请出秘盒,按照秘盒要求,将有三颗星辰从夜空消失,找到消失的三颗星位置,即可交卷过关。https:/ 承题官宣题完毕。 符羽紧盯着穹顶的星辰看了一会,突然大声道:“大人,这道考题有问题。” “有何问题?”李大人忙问。 声音不大,听起来颇有几分毕恭毕敬。 “这题目早就泄露出去了。” 李大人一惊。 符羽紧接着道:“答案也早就有人知道了。” 李大人更惊了,不知如何接话,站在他旁边的许宏章倏地转过头,大声斥道:“所有考试的题目与答案,皆是由贤王爷亲自放入秘盒,由兵部承运,工部承建,密码直到开考前才知晓,何来泄露一说?” 李大人刚才有些慌,被许宏章这么一提醒,才缓松了口气,可他很快还是又担忧了起来,在京城,他对符羽颇有些耳闻,这小祖宗平素虽然嚣张跋扈,但是大事上却从不含糊,朝符羽问道:“考题泄密,这是关系着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你可有证据?” 符羽指着穹顶的星辰:“那就要看这消失的这三颗星是不是天璇星左边的第二颗,左枢星右边第三颗,以及华盖星顶上星辉最弱的那一颗。” 李大人听完,当即请出了装有试题答案的烤漆秘盒,放在考场正中的书案上,李大人率许宏章及六部官员,对着秘盒鞠躬完毕,在一侧的铜盆里净了手。 秘盒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机关盒,上面是一个密码盘,由八卦和天干地支组成,李大人转动了密码盘,只听隐约有哒哒声响起,释开了一层层机关锁,秘盒倏然开启,里面缓缓升起一支金色卷轴。 这道题的答案便在这卷轴之上,打开之后一对比,顿时脸色煞白,怔住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声音不自觉地颤抖着:“符羽……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符羽将手中攥了好久的纸条递了过去,李大人接过字条,看完脸色愈加发白:“这……这字条是从哪里得来?” 符羽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将双手背在身后,目光从众考生的脸上划过,考生们适才交头接耳,全部停了下来,看着符羽表情各异。 符羽故意提高了声调:“就在刚刚,一群人脱人衣衫逼人退考的时候,在门口地上捡到的。” 人群后的胡长坚,闻言气结,指了指符羽,咬了咬牙,嘟囔了一句:“小子,你等着。”可惜,声音太小,无人听见。 李大人则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语气坚定地道:“暂停考试,等新的命令。” 说完疾步走出了考场,几位监考官员也都跟着走了出去,一行人进了一旁的侧厅。 侧厅内,气氛一片肃穆。 青州知府许宏章大步上前,紧张地叫了声:“李大人。” 李大人也不看他,便将手里的字条递了过去,许宏章接过去看完,双手微微有些颤抖地传了给下一位监考官员,众人看完,全都大汗淋漓。 李大人一向精明,不急于表态,向大家稍稍示意了一下,问道:“诸位怎么看?试题如何泄露出去?答案又会是谁带进的考场?” 涉及身家性命,众人皆沉默不语。 许宏章见众人都不说话,降低声调:“诸位与我都是亲眼所见,秘盒取出来时完好无损,可见此事与我们无关。难道,是贤王爷跟前的人泄露出去的?” 众人一听都不敢接言,少顷,刑部周大人提醒道:“若真是那样的话,恐怕是要牵连到皇族。” 许宏章赶紧又道:“还有一种可能,我听闻江湖上有一些奇人异士,不仅能呼风唤雨,剪纸为马,撒豆成兵,还能未卜先知,莫非题目早就被这些人猜中了?” “荒唐!”李大人皱眉,“难道要把这样荒唐的言论,上报给朝廷?” “李大人的意思,是要将此事上报?”许宏章十分吃惊。 “我瑨国十九州,偏偏青州出了这档子事,秘盒到达青州之后,就存在你官府的密库里,许大人怎么解释?” 许宏章急得面红耳赤,矢口否认道:“李大人,秘盒流经各个环节,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泄露,下官一向是秉公办事,试题绝不可能在到达青州之后发生的泄露。” 李大人的目光看向了重新落回到他手里的字条上:“试题如何泄露我不管,但是决不能在青州考场上泄露,传令下去,本场考试停考,启用第二套试题。” 尚方书院的考题设置,可谓是百密不疏,每场考试备有两套试题方案,一旦试题泄露,将启用备用试题。 许宏章脸色骤变,拦住了李大人:“大人,试题泄露,若是查不出来的话,恐怕你我和在座的所有人,都要身家性命不保,咱们何不齐心协力把这场考试的关给过了?” 李大人老谋深算地瞥着他:“如何过关?” 许宏章压低了声音:“继续考,就当什么事没有发生过?我们不说,考生也不说,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李大人冷笑了一声,冲着门外的差役大声说道:“考场周围的差役全部出动,待考试结束之后,立即包围考场,将每个人搜身,并将青州书院彻底搜查一遍。” 在李大人的命令声中,门外的差人,唰一下行动了起来。 “李大人!”许宏章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目光看向众人,低声吼道,“这样做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许大人!”站在许宏章旁边,微微有些发福的户部朱大人,轻轻叹了口气,同样的声音吼道:“这是能瞒住的吗?你可知道,这考生里面有人能直达天庭啊。” 许宏章愕然了,这下真的被怔住了。 第11章 少年心性 许宏章望向窗外的天空,天色昏暗,刚才还是丽日晴天,转瞬间黑云压城,“咔擦”一声惊雷劈下,大雨瓢泼,吓得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李大人已经不与他多言,转过身,问向工部的吕大人:“备用试题安排得如何了?一炷香后是否可以开考?” 吕大人早已经大汗淋漓:“回大人的话,备用试题和正式试题一同搭建,昨日夜间已复查三遍,万无一失,随时可以开考。” 得到了确切的回复,李大人方稍稍松了口气。 “咔嚓”又一声惊雷,震得侧厅的门窗俱在抖动,与此同时,院中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列红衣卫队披着大雨目中无人地从门口长驱直入。 为首的是一个约莫二十上下的年轻人,肤白俊朗,目光清冷,手里按着峨眉刺,步伐飞快,行动如风。 此人正是皇帝的红衣内卫少阁领,他便是暗中监督尚方书院考试的皇帝亲信莫少言。 红衣内卫,也称影子内卫,是皇帝侍卫的军事机构,直接向皇帝负责,奉诏行事,侦伺一切官民。 若非试题泄露,莫少言轻易绝不会现身。 李大人转过身,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见了来人那一身红衣长袍时,神色还是不由自主地一凛。 莫少言走到李大人面前驻足站立,目光锐利,仿佛两道冷光直逼人心,声线平直毫无感情地问道:“考题泄密现已确认了?” “确认了!”李大人双手呈上字条。 莫少言接过去,扫了一眼,无需再多问话,便道:“作为主考官,你已是罪人之身,奉上谕。” 李大人当下跪倒,其余的几位考官也都纷纷跪下。 莫少言道:“眼下考试尚未结束,望你等以戴罪之身主持完本场考试,待考试结束之后,押解京城。可听清楚了?” “下官明白。”众人齐声。 莫少言换了个口气:“以后的事不要多想,望诸位安心主持本场考试,不可再出差错。” “咔嚓嚓”惊雷声再次响起,闪电照在莫少言的脸上,越发显得肃杀逼人。 门外的雨势在一阵泼洒之后,渐渐停了。 狂风暴雨过后,青州书院落满了一地的枯枝败叶,一列差役们步伐整齐地跑了过去,一个个神色紧张。 备用考题的考场,在青州书院后院的狮林院内,院子已经被包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狮林院是青州巨商胡万三捐建,仿的是江南园林。 园中尤以一处黄石假山最为有名,此处石头偏红,号称“小赤壁”,园内假山连着假山,群峰起伏,奇峰怪石,采用迷宫式作法,假山群共有九条路线,二十个洞口,迂回曲折,回环起伏。 经工部改造之后,形成了一百二十七个洞,洞里设有六道门,十二道门不等,打开一道门,便是不同的路径,是迷宫连着迷宫,只有一条是正确路径,通往最中心的密室,密室内放着通关令牌,考生进入密室之后取到通关令牌,按照走出迷宫的先后顺序排列名次。 按照考试要求,二十名考生抽完签之后,站到对应的洞口,时辰一到,钟罄声一响,同时出发。 江川取了一号令牌,往假山处的考区走去。 符羽排在江川的后面,那守签官是礼部一名姓赵的官员,抬头一看,当下屁股便离开了板凳。 符羽拿过签筒在手里,一边玩耍着一边问:“前面抽的是几号?” “适才那位考生抽了个一号签。” 符羽邪性地笑笑,半真半假地道:“那你看我能不能抽个二号签?” 边说边晃着手里的签筒,签筒‘啪’一声,从手里滑落,签筒里蹦出了七八支签落在地上。 赵大人赶忙弯腰捡起来,将签放回签筒内,重新递给了符羽。 符羽却将手按在了签筒上,道:“大人,我刚刚摇出来的是哪支签牌来着?” 赵大人也是个精明的,当即手指在签筒里拨了拨,找出一支签牌递了过去。 符羽接过那支签牌,往往耳后一夹,在考生一片惊诧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朝二号洞口走去,高声说道:“这不是巧了嘛,江兄。” 一号洞门口前的江川,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见符羽正脸上带笑地盯着自己看,便又转过头去。 符羽没话找话道:“江兄,你猜猜看,这场考试你和我谁会最先拿到令牌?” 江川并不接话。 符羽‘呵呵’一笑,歪着头,一副饶有兴致的目光看着他:“看来你不愿跟我比,那这样,开考之后,你跟着我。” 江川还是不接他的话。 符羽又道:“那我跟着你,就这么说定了。” 胡长坚抽到的是三号签牌,走过来的时候,恰好听到这番话,撇撇嘴,自言自语却又生怕旁人听不到,愤愤地道:“某些关系户,抽签耍滑也就罢了,还公然大庭广众之下讨论抄袭,真是可耻可恶。” 符羽瞥了他一眼,见这小子两腮上的巴掌印红肿着,觉得好笑。 胡长坚误以为他是忌惮了,声音便又高了一些,阴阳怪气地道:“也不知那张字条是从哪来的?自以为上交了就万事大吉了?殊不知此番试题泄露,按我大瑨律令,所有相关人员要交由三法司会审,别最后查出来,字条就是他自己的,那可就离大谱了,到那时,就算他背后的人手段再高明,三法司会审时,也少不了要被大刑伺候,打他个皮开肉绽,皮破肉烂,体无完肤,搞不好,还要问个斩立决。” 符羽跟着皮里阳秋的笑笑。 胡长坚以为是抓住了把柄:“果然叫我说对了,字条你和江川各有一份对不对?没准坊间传言说每次考试都有答案的人,就是你们两个。” 符羽不接胡长坚的话,对他的各种攻击,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转头跟江川调侃道:“欸,你听见没有?越不理他越嘚瑟,这就像在乡下,一进村,迎面来了一只土狗,它想咬你,但它又不敢咬你,它又偏偏过来找你,冲着你上蹿下跳龇牙咧嘴。” 他一边讲一边比画。 胡长坚气得差点吐血,急赤白脸道:“我呸,你才狗呢,你们全家都是狗,你是真的狗。” 符羽继续冲着江川调侃:“你看你看,是不是很像?还有这声音,像不像狗叫?不不,错了,这是狗在放屁,哈哈哈哈。” 胡长坚气得七窍生烟。 江川虽然一直沉默不语,但到底是少年心性,难得嘴角牵扯出一丝笑意,不过这笑意转瞬即逝。 便在此时,开考的钟罄声响起,二十个洞门同时自行开启,江川身形一晃如闪电般冲了进去。 第12章 四面佛迷宫 江川刚一进去,身后的门便关上了,六道门‘唰唰’转动,无声无息,快如闪电,换作平常人早就晕了头,但是江川却丝毫不乱,他做事一向沉稳,不疾不徐,稳如泰山,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洞内的结构,很快心中便已确定了个七八分——这很可能是一个复迷宫。 所谓复迷宫是由若干个单迷宫组成,各个迷宫不同,破解的方法也不同。 心想,设定考试规则的人,真是一个绝顶聪明之人,这种复迷宫,是迷宫连着迷宫,环境、角度又几乎一模一样,即便是拿着答案也走不出去,再联想起前面的六轮试题,以及前一场的星空图,心中越发对尚方书院充满了好奇。 脑内确定了那一扇门之后,便深吸一口气,准备闯关。这时,其中一扇门突然被推开,有人撞了进来。 来人正是符羽。 符羽是从二号门进的山洞,进了山洞之后,才知这迷宫的厉害,原本还有几分信心的,可这六道门一转,方位感顿失,什么东南西北早已经分不清了,接连推开了五扇门,最后一扇门后面终于找到了江川,暗暗松了口气。 符羽站在门口,一双清亮的眼睛,满是无辜:“江兄可是在等我?我胆小还怕黑,这些山洞又矮又幽深说不定还有蟑螂、蜘蛛、老鼠,我真是可怜弱小又无助,心里害怕得很呢,江兄,你可要保护我。” 江川的视线从符羽身上一扫而过,见他脸不红心不跳,还摆出一副柔弱的模样,和之前飞扬跋扈,简直判若两人,便心下了然,好一个扮猪吃虎! 他不与符羽废话,手拍开了一扇门,进入了下一个山洞。 符羽紧跟着他进了山洞,进去了之后“咦”了一声:“江兄,这是什么迷宫?怎么里面布置的和前一个山洞一模一样?” 江川难得开口说话:“这叫做循环迷宫,六扇门后头只有两个方向是正确的路径,一旦走错了,就会循环往复,怎么也走不出去。” “这么厉害啊,失策失策,早知道我就不把泄题一事说出去了。”符羽“嘿嘿”一笑,把闯关的任务一股脑抛给了江川,“不过,我有江兄这样的锦鲤护身,必定逢考必过。” 他话还未说完,江川已经动作飞快地推开了下一道门。 符羽如影随形地跟上去。 江川皱皱眉,接连又进了两个山洞。 他原是想甩开符羽,但符羽身形灵活反应灵敏,总能跟上来,一时半会想甩也甩不掉了,他也不愿因为总想着要甩掉他,而搅乱了自己对迷宫的思考和判断,便由着他跟着。 一转眼,两人已经走过了五个循环迷宫。 推开第六个山洞的门时,豁然两人一同愣住。 这山洞十分诡秘,巨大无比,最可怕的是山洞里上下左右全是一模一样的门,密密麻麻,看得人眼花缭乱。 符羽当机立断地扭过头,手捂在脑门上,问江川:“江兄,这又是什么鬼迷宫?” 江川打量了几眼,道:“这个应该是四面佛迷宫,我也未曾见过,只是听说这四面佛迷宫甚是迷惑人,里头足足有一万零九道门,但却只有一个正确出口。” “万里挑一?”符羽翻了个白眼,嘴里喃喃着,“也不知道是哪个老家伙搞了一个这么损的迷宫,下回让我见到了非揪了他的胡子不可。” 大声问江川:“有别的路径能避开这个四面佛吗?” “这是必走宫,避不了。” 江川一边说一边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各个门的形态。 符羽则老老实实地往地上一躺,头枕在手臂上,翘着二郎腿,望着洞顶,脚一晃一晃地,十分惬意,反正他算准了,江川是青州站最强考生,跟着他就一定能过关,要是他过不了,那别人更过不了。 他看江川盯着门看,一目十门,十分认真,他也看了两眼,看不出什么不同,都是一模一样,耐不住好奇心,问道:“江兄,我看这些门都一样,难道你能看出什么门道?” 江川慢悠悠地道:“这些门看起来一模一样,实际上各不相同。” “哪里不同?”符羽追问。 “门上的灰尘,纹理,颜色,多多少少有一些区别。” 不等符羽继续追问,便将辨门的方法全告诉了他:“把每个门上的灰尘,纹理,颜色想象成一幅图,再从这一万零九幅画挑出最不同的那一幅,那便是这个迷宫的正确出口。” 符羽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脸上看起来很平淡,心里却大为服气:“怪不得江兄次次考试拔得头筹,原来是个鬼才,鬼才兄,辨门的事就交给你了。“ 说完继续躺平。 江川看着看着,突然停了下来。 符羽以为是找到了,一骨碌起身,站了起来。其实他是担心江川把他给甩掉,这假山里头迷宫连着迷宫,万一跟丢了就麻烦了。 江川看着门,颇为不解地道:“奇怪……真是奇怪,明明只有十二道门,怎么会是一万零九道门?” 符羽愣了一下,盯着门看了两眼,放弃的绝快,手摸着下巴,说道:“明明只有十二道门,我们看到的却有一万零九道门……凭空多出这么多门来……若不是眼睛花了,难不成是墨子老先生耐不住寂寞打棺材板里爬出来,放了一面八卦阴阳镜在这不成?” 江川闻言一惊。 传说中,春秋时期,诸国纷乱,楚国攻宋,当时楚强宋弱,双方将战场摆在了平丘,宋国军队节节败退,被围困在了八卦岭上整整三个月,到最后,无米无炊,吃光了草木,吃光了战马,只能人吃人,五万人最后只剩下区区十二人,可就算是这样宋军也抵死不降。 宋国国君三顾茅庐请出了有天工第一人之称的墨家机关术鼻祖墨子出山相助,墨子便叫弟子献上了一面用水晶磨成的圆形镜子。 这面镜子,表面平常,实则奇特,是由无数个面组成,每个面都分了阴阳双面,阳面可照人像,阴面照不出人像。 三日后,楚军准备进攻八卦岭,惊讶地发现山上旌旗招展人影瞳瞳,五万人竟一个不少,楚国国君大为震惊,当下震怒,叫人砍了‘谎报’报军情的探子,第二日便悄无声息地撤出了平丘。 这面吓退十万楚军的,便是赫赫有名的八卦阴阳镜。 相传八卦阴阳镜,在墨子去世之后,便带入了墓中,自此不见天日,也就成了传说。 眼下,墨家神技重出江湖,让江川压抑不住的激动。 符羽是个冰雪聪明之人,觉察到江川眼神有变化,接着道:“也就是说,这个迷宫看起来很大,实际上并不大,根本不是有一万零九道门,而是十二道门,经过这八卦阴阳镜一照,将十二道门变成了一万零九道门。” 江川的目光紧盯着中间的那一道门,声调微微有一丝颤抖,径自道:“嗯,只需将八卦阴阳镜,放在中间,调整好角度,镜像便会自动形成,这十二道门在人的眼里就会变成一万道门,以为是推开了一万道门,实际上兜兜转转反反复复,只是在十二道门内行走。” “江兄?那这哪面镜子才是你说的八卦阴阳镜?” 江川微微舒了口气,用手指着一处极不起眼的门:“你看那道门,在山洞的正中心位置,表面看跟其余的十二道门没什么不一样,但仔细看,实际上光线都是从那里发出来,那道门很有可能就是用了八卦阴阳镜一样技法磨制而成的镜像门。” 说罢,目光将山洞扫了一圈,忍不住在心里赞叹,这四面佛迷宫,简直堪称迷宫中的迷宫,而这世间能把一道迷宫设计得如此精妙绝伦天衣无缝的,若非墨子在世,便是也只有墨家传人。 想到了消失的墨家很有可能重出江湖,饶是他这般情绪不外露的人,精神也为之一怔。 诸子百家,科圣墨子。 墨子擅长工巧和制作,尤其在军事技术和守城方面无人能及。自墨子去世之后,墨家便蛰伏于地下,转眼过去三百年。 “咸阳古道,宝马雕车、玉壶光转、鱼龙狂舞。”这是前朝梁帝请墨家出山时的盛景。 当时,梁帝亲自去了鬼阳山,与墨家第十六代钜子江玄相见,两人在鬼阳山上,青梅煮酒论天下英雄,随后不久,江玄同便入世为官,执掌兵部,为大梁制造了各类新尖武器,区区数年便一统中原。 祸福相依,紧接着,江玄同遭人攻讦,江玄同及其麾下要员被满门抄斩,一夜之间,墨家子弟几乎被屠杀殆尽。 江湖传言,有人在那场杀戮中活了下来,但也只是传言…… 江川刚想到这里,忽然身后“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他迅速回过头,发现符羽竟挥拳打碎了那面那道叫他激动不已的镜像门。 那镜像门一碎,瞬间山洞恢复真实面目。 山洞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山洞,比刚才那些山洞稍微大了一些而已,山壁上十二道门依次排列。 江川盯着那一地水晶碎片,闭了下眼,平复了一下心情,竟叹了口气,但也是极轻的,然后便是沉默。 符羽倒是泰然,他的想法很简单,这镜子既然是四面佛迷宫的关键,那就把镜子砸了。砸完了镜子,揉了揉自己的拳头,听见江川那声叹息,马上又摆出了一张无辜脸:“江兄,我并非有意要把镜子打碎,只是不打碎它恐怕很难走出这迷宫……江兄要是觉得可惜,那等考试结束之后,我便让人掘了墨子老先生的墓,将那吓退楚国十万兵的八卦阴阳镜拿来赔你。” 江川糟心,原以为他只是扮猪吃虎,没想到竟说出这样的虎狼之词。尤其是那句‘将那吓退楚国十万兵的八卦阴阳镜拿来赔你’口气太大,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必!这四面佛迷宫的破解方法,就是要打碎这面八卦阴阳镜,你只是先我一步动手罢了。” 说完伸手推开一道门,进了下一个山洞。 “江兄,等我。”符羽叫了声,赶紧跟了进去。 第13章 衔尾蛇迷宫 迷宫不走直线,兜兜转转。 奇怪的是,前方竟一马平川、坦坦荡荡,江川几乎一路闭眼盲走。 再过一个山洞,就是中心处的密室。 一进山洞,江川就发现此处有人来过,通往密室的门,被人开过,要说察人、记事、推理,江川是佼佼者,单看门上有一处手汗留下的手印,手印很浅,肉眼几乎很难察觉,但是在他眼里,那就是一幅清晰的手型图。 人的手可分五个类型,金型、木型、水型、火型、土型。 金型手,方方正正,手掌宽厚结实,是吃苦耐劳人的手;木型手,手型修长,骨关节明显,是艺人手;水型手是圆锥状,中间宽,两头较窄。火型手,也叫美人手,十分的秀气、瘦削细薄;土型手是椭圆形,手颈连接处略宽阔,手指长大,指端平阔。 而门上的这只手,手型瘦削细薄,一看就是美人手,力道也不足,很容易被认成是女子的手,江川虽然没有跟其余十九个考生有过接触,但是十九人里最符合的非胡长坚莫属。 江川心想,自己一路走得稳妥,只是在四面佛迷宫停留的时间长了一点,没想到胡长坚竟走在了自己的前面,可见此人绝非表面那般色厉内荏,对空间方位的判断力极高。 他顿时变得紧张了起来。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其实高看了对手,更不会想到这地儿是胡家捐建的,胡长坚想要知道这其中的奥妙并不难。 “胡长坚来过了!”紧跟着他进门的符羽,鼻子嗅了嗅,一本正经地说道:“是从右后方的那道门进来,从前侧方的门出去,进的密室。” “如何判断?”江川问道。 符羽一脸傲娇地仰头说道:“我说闻出来的,你信么?” 江川下意识地张开鼻孔,问道:“什么味儿?” 符羽冲他眨眨眼,“玫瑰门花魁的味儿。” 江川没说话。 “江兄,你怎么不问问我玫瑰门的花魁是什么味儿?”符羽一脸促狭地笑问。 江川懒得理他。符羽说得没错,胡长坚确实从那两道门一进一出。 江川心里明白符羽有符羽的手段,能进终轮考试的学子,都有常人不能及的地方。 符羽提高了声音:“这花魁的香味,自然是小野玫瑰混了茉莉花的香味,这香的名字叫‘贵妃之水’,出自香氛大家花如懿之手,香味分了前中后三种调性,香味可持续数日不散。” 花如懿在江南乃至整个瑨国都非常有名,调出的香共分为九大类,八十一个品种,最著名的就是“贵妃之水”和“冥府之路”,二者素有香中极品之称。 符羽顿了顿接着说:“而且这贵妃之水据说还跟贤王爷有关。” 江川似乎对这个话题并无兴趣。他是根据胡长坚进来的痕迹,以此来推算他行走的迷宫路线。 符羽跟个话痨似的,仍在叨叨着,“据说当年花如懿遇到了贤王爷,金风玉露一相逢,瞬间被贤王爷吸引。这贤王爷太有魅力,尤其是手执白扇风度翩翩,后来两人共度一夜,第二天清晨,花如懿得知他是皇子要带她回宫,不愿入宫的她,悄悄离开了,将自己关在家中,经数日之久调制出了这旷世之恋“贵妃之水”,誓要将那一夜化作永恒。” 符羽说完,又张开鼻孔四下里嗅了嗅,不由得感叹:“害,贤王爷也有对不起女人的时候,这“贵妃之水”确实不错,味过留香,我想好了,回京城我要带一瓶回去送给贤王爷。” 说着便去推门,同一时刻,有人打另一边推门而入,跟符羽撞在了一起。 两人同时平地摔了跟头,撞人的是胡长坚,张嘴就骂:“哪个浑蛋撞……” 符羽歪头看了一眼,胡长坚恰好抬头,二人四目相对。符羽“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胡长坚则是吓了个一哆嗦,嘴里骂了一半的话生生地吞了回去,他恐怕做梦都没想到,还能在这儿碰见仇人。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嘴里嘟嚷着缩到了一边。 符羽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胡长坚的脸,“娘们儿似的,叽叽歪歪地叨叨啥?大点声!” 胡长坚下意识地将一只手背到身后,“我什么也没说。” “手里拿着什么?”符羽说着便去掰他的手,定睛一看,赫然竟是两块令牌。 胡长坚伸手欲夺。符羽一闪身,拿着两块令牌轻轻一碰,骂道:“胡颦颦,你可真够损的……” 胡长坚刚进了密室,看见密室里放着三块令牌,故意拿走了两块。他算准了那条“锦鲤”和符羽很可能在他之后第一时间找到密室,便故意多拿一块。他就是没算到,这两小子会这么快,而且还被自己撞上了。他心虚得很,敢怒不敢言。 符羽一边举起手里的令牌,冲着哭丧着脸的胡长坚晃了晃,一边说道:“江兄,颦颦给我们拿了两块令牌,你我一人一块。” 说完,一回头发现江川已经不见了,符羽刚要进密室去寻江川,就被胡长坚给缠住,他已经顾不得害怕了,直接扑上来要抢令牌。 两人缠斗在一起。 江川进了密室,拿走了最后一块令牌。 但他没有从原路返回,一是其中有几个迷宫他是盲走,并且这迷宫是反向设置,原路返回的难度不低。二是他想看看这迷宫到底是不是墨家传人设计的,里面还有哪些机关秘术?故而,他在密室的十二扇门中,挑了一个最窄的门。 迷宫的设计者,一般会在最难走的那一关做上特别标识,警示人要谨慎入内。 甩开了符羽,江川耳根子便清净了许多,颅内只管快速计算正确路径,速度比之前也快了很多。 不过这段迷宫,却跟之前的不一样,说是迷宫,还不如说是通道,顶上三垣四象二十八星宿,地上是天干地支。 刚开始他还有些失望,疑惑是不是设计者故意为之?考的是人的胆识?可不知道为什么,后面越来心里越没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错,他竟觉得自己是在一个没有尽头的环形内一直走,永无止尽,没有尽头。 此时,三重院落的侧厅内,沙漏钟正在粒粒地流淌,李大人与几位忧心忡忡的考官,来回踱着步。 承题官急匆匆进的门来,来报:“有考生进了衔尾蛇迷宫。” “哪一位?”这是诸位考官最关心的事。 “江川。” 李大人快速展开了迷宫图,迷宫图是开考后才从秘盒中取出的,图上标出了九条主要通行路线。其中最难的就是这个衔尾蛇迷宫。 这个迷宫,大致为一条蛇扭曲成一个“8”的形状,头尾相接,正在吞噬自己的尾巴,这个迷宫的特点,进迷宫之后,会误以为自己一直往前走,实则上无限循环。 行走方法必须是阳干配阳支,阴干配阴支,每当走错了一步,“蛇”就会自动吞掉一节尾巴,直到全部吞噬。 第14章 身陷囹圄 李大人的手指在迷宫图上掠过,依照图解,衔尾蛇迷宫内部没有出口,只能从外部打开,看到这里,他沉沉叹出一口气,为迷宫内的江川感到了一丝惋惜。 这时,又有人来报:“又有考生进了衔尾蛇迷宫。” 众人惊诧。 “谁?”李大人忙问。 “学子胡长坚。” 李大人放下了图纸,皱了皱眉,喃喃了一句:“怎么会是他呢?” 衔尾蛇迷宫内。 江川已经确定自己是在一个环形内行走,迷宫没有通向外处的门,就连刚才进来的那道门也找不到了,凭空消失了一般。 确切地说,是被吞噬了。 他刚想到这,忽听有奔跑的脚步声传来,声音由远及近。 江川一惊,暗想,此人脚步凌乱,必然会触发机关,当即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他听力极高,能隔着门听到花瓣落地,能在密室内辨出风往哪个方向吹,所以,洞壁上的细微声响根本逃不出他的耳朵。 哒哒哒,是机关阀转动的声音,啪嗒,是落扣的声音。 机关阀从洞壁内传来,有数千个齿轮环环相接,十分精密。从来人奔跑的速度判断,步伐急促而又踉跄。而他一路走来知道,稍有不慎就会触发机关。 此时身后是无尽的黑暗,难道还有另外一条通道?江川正思考间,那人竟赫然出现在了他的跟前。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把将来人扯住,对方回手反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摔在了地上。 他定睛一看,来者竟是胡长坚。 适才,胡长坚跟符羽在迷宫里一番缠斗,惹毛了符羽,将他一顿暴揍,揍完之后,丢下他独自进了密室寻找江川。 胡长坚没拿回令牌,便不死心,冲进密室继续与符羽缠斗,被符羽一怒之下踹进了密室墙上最小的那扇门里。 他被打懵了,进来之后,一路狂奔,又累又喘,此刻如同惊弓之鸟般缩在了角落里,蜷成了一只虾米,头埋在胸前,一双手穷尽乱舞:“别……别别……别过来……” 江川见他身上的衣服也皱了,发髻也歪了,叫了他两声,他不搭理,手刚碰到他,便被他下意识地挡开。 江川蹲下身子,抓过胡长坚的肩膀,镇定而温和地说道:“胡长坚,看着我,我是江川。” 胡长坚挣扎了一下,便似定住了一般,愕然地看着江川。 “这条迷宫里危险重重,你一跑便会触发机关,我只能将你捆了。”江川说完,直接抽出胡长坚的腰带。 胡长坚怒气冲冲,但许是跑得累了,想挣扎却使不上力来,只得任由江川捆住了自己的手脚 此时的江川已经彻底迷糊了,胡长坚跟他走的是同一条路,而之前他只要走到一个新的地方身后一段就消失不见,这小子就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难道会穿墙过壁?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谓的被吞噬或者消失不见,只是身在其中的人产生的错觉,后来者还是可以顺着他走过的路前行。 此时的胡长坚嘴里正在骂骂咧咧,估计自己也不知道骂什么,只图一个痛快:“宵小之辈,寒门恶徒,王八绿豆糕,上不得台面的小畜生,剁吧剁吧扔进海里喂鱼都没鱼吃的贱民……” 江川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在他准备硬着头皮回头察看一下的时候。胡长坚突然叫道:“不能回头,否则就再也别想出去了!” 江川解开他手脚上的束缚,问道:“后面看上去都消失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胡长坚张口就来:“叫……叫狗吃了!” 江川看着他:“这条迷宫里只有我和你,外面的人帮不了你,现在,只有我能帮你出去,所以,你最好把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 胡长坚一听这话,立即仰起头,一脸不屑,“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还大言不惭帮我出去。” 江川不想再跟他啰嗦,直言不讳道:“胡长坚,你肯定熟悉这里。” 胡长坚虽然纨绔却也不是什么草包,心知江川这么问,必定起了疑心。如果自己不说,江川一定会形影不离地赖在他身边,除非自己不想出去。 他犹豫了半天,才说道:“其实……这条迷宫里面,压根就没有出口……”说完又骂道:“都是你俩害了我,我要是进不了尚方书院,你俩也别想!”。 江川沉默不语,就那么看着他。 胡长坚抬头看了他一眼,得意地清了清嗓子,卖起了关子,“‘自我吞食者’听过吧?原先没被工部改造成考场之前,这里就是‘吞食者道’。” 江川吃了一惊。 他当然听说过。 传言世间有种生物名叫衔尾蛇,没有眼睛、没有耳朵、雌雄同体、自我吞噬,便是所谓的‘自我吞食者’。 “难怪进来之后,如此了得。”江川不由得感慨道。 胡长坚闻听此言顿时又得意了几分,“其实这园子是我爹捐建给青州书院的,我从小在这里玩到大,此乃前朝工部尚书周穆的后人周瑾的手笔。” 江川听说过周瑾,据说此人是江玄同的拥趸,极度推崇墨家。心想,难道这里的迷宫是周瑾设计,而非墨家? “周瑾一向为人低调,大梁灭了之后,便去了北凉,怎么会给一座院子做这样的设计……” “我爹请他能不来?他周家可是欠着我胡家的人情的,当年要不是他混进我胡家的商队早就被灭门了。” 胡长坚也不详说,继续道:“你看到的这条吞食者道,就花了我爹足足三十万两银子。听我爹说,江玄同在成山地宫建造了衔尾蛇迷宫,周瑾为此疯了魔,反复推演,最终才建成了这形似衔尾蛇迷宫的自我吞食者道。” 江川微微睁大了一下眼睛。 “可是……”胡长坚撇撇嘴,“可是我虽然进来过,但也忘了该怎么出去。” 民间传说,当年大梁统一天下之后,江玄同奉命修建了成山地宫。在成山和梁陵之间有一条地下迷宫,名叫衔尾蛇迷宫,每到阴雨天,迷宫里便有阴兵过道,人欢马叫,据说这支阴兵足有一万人,而这一万人,并非大梁军队,而是北凉军队,这支军队偷偷开拔,经过成山时,企图掘开皇陵盗取地宫内的宝物,不慎进入迷宫,一万人自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川见胡长坚的语气神态,确实这衔尾蛇迷宫从里面无法打开,便不再问了,一时间毫无头绪,便坐下来闭目养神。 当他刚一闭眼,脑中便出现了昨夜睡前一盘未下完的盲棋。 此刻,棋盘上,白子已是绝境,黑子占尽优势,再有两步,便可围剿白子。 白子淡定祭出妙手,杀开一条血路,棋盘局势开始逆袭,几步便将黑子逼入绝境…… 一个灵光陡现,江川猛然睁开了眼,拔腿就往前走去。胡长坚也跟着爬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但见这江川忽地背起双手,放慢了脚步,仿佛逛园子一般,闲庭信步,但每一步都十分有规律。 耳边是紧密的哒哒哒声和一个接一个的机关落扣声,1,2,3…… 落扣声响到第37声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堵墙壁,像是走到了尽头。江川停住了脚步思索片刻,突然往前跨出一大步紧跟着又往左边跳了两步,然后一挥袖子,“咔咔咔”前方一阵脆响过后,赫然出现六扇大门,并同时打开。 二人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那六扇门应声而闭紧跟着又消失不见。此刻,两个人就像是身在一座插翅难飞的牢笼里。 第15章 走出迷宫 江川举起手在墙壁上轻轻拍打了两下,回音很沉,他又沿着墙壁敲打了一圈后,终于确认这密室的周遭都是实心的,心想,胡长坚说得没错,除非有人从外面打开,否则就只能等死。 他瞥了眼胡长坚。 胡长坚靠着墙站着,正吊儿郎当地勾起一只脚靠在墙上,嘴里哼着小曲儿,翻眼盯着江川,一副“我看你怎么出去”的表情,见江川无计可施的样子,还不忘了出言讽刺:“急了吧?傻了吧?这就是青州最强?锦鲤?就这?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江川好脾气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是在下连累了胡公子。” “废话!遇到你,我可真是够倒霉的。”胡长坚撇撇嘴,翻眼看着他,一副鄙夷的口气,“一身破衣烂衫,就别穷讲究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穿的是什么纹绣轻裘。说吧,现在怎么办?” “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等规定的时间到了,其他的考生也都出去了,自然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胡长坚听他口气示弱便有几分得意,转念又想到自己在这迷宫内耽搁得太久,要不是符羽,自己早就拿着令牌原路返回,第一个完成了考核。 想到这些,恨得牙痒痒,脸上却挂着笑,说道:“我都没看清那令牌长什么模样,就被你们抢了去,既然出不去了,你得拿过来让我看看。” 江川心想,你莫不是把我当成了傻子?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胡长坚还是挺可爱的,倒算不得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胡长坚见他犹豫,便直接问道:“你还想出去吗?想出去的话,就乖乖地把令牌交给我。” 江川从口袋里掏出令牌捏在手里,笑道:“你有办法出去?” 胡长坚眼睛一转:“当然了,拿来吧!” 江川不为所动:“那你先得告诉我怎么出去。” 胡长坚急了,直接就要上手来抢,嘴里兀自威胁道:“拿着令牌你也出不去,我要不救你,你就在这儿等死吧!” 江川也不躲避,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手里夺走了令牌。 胡长坚抢到令牌之后,突然大叫道:“怎么只有半块?” 刚才他在密室里见过三块令牌,完完整整地放着,令牌用的是蛇纹木,上面雕了精细繁杂的花纹,中间刻着‘尚方书院’四个字,可现在手中拿着的竟只有半块。 这蛇纹木是天下最硬的木料,就是用斧头,恐怕也未必一下就能劈开,而且,考生们进入考场前,都要交出随身的物品,没有工具是断断不可能这么整齐地将令牌从中间一分为二的。更何况,这江川在他看来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书生。 胡长坚大为震惊,眼睛死死地盯着江川:“怎么这有半个?是你弄坏了?” “这可是蛇纹木。”江川怀里揣着另外半块令牌,摇摇头,装傻充愣,“我进去密室时,就是这样,也没仔细端详。” 胡长坚一脸狐疑地打量着江川,然后又挠挠了头,虽然心存疑惑,但眼下令牌在手,心想,出去之后再跟考官解释。 江川盯着胡长坚:“刚才咱们可说了,你拿到令牌就得带我出去!” 胡长坚当下翻脸不认账:“刚刚你一通乱走,全被你打乱了,我得好好想想,能不能出得去,还得看咱俩的造化。” 江川笑了笑,席地而坐,不再说话。 围棋棋局中,有一招叫‘一子解双征’,刚才江川与自己对弈的盲棋棋局中,便用了这一招。 棋盘上白子两处被围,已成绝境,最终白棋落下一子,同时解除了两块棋被征吃的烦恼,也令黑子三块不活。 围棋如此,想要破衔尾蛇迷宫,进尚方书院,也要靠一子盘活。 而这一子,便是胡长坚。 胡长坚从小在这玩到大,按照他的脾气,走错了一步,都要撒泼,可刚才自己一通乱走,他竟一言不发,足以证明错了反而是对的,出口就在这看似插翅难飞的牢笼里。 不过,江川也知道,想要让这个对他和符羽怀恨在心之人,带自己脱困,他绝不会答应,早料到他会出尔反尔,眼下只能不变应万变,静待胡长坚的下一步行动。 胡长坚见江川垂下眼帘,似乎在闭目养神,便轻轻咳嗽了一声,见江川并无反应,自己也装模作样地坐到地上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待江川呼吸均匀之后,睁开眼轻轻叫了声江川的名字,见他仍无反应,悄然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出几步,伸手在江川面前晃了晃,又走了回去,在他刚才坐下地方的墙壁凹陷处,轻轻敲了三下。 两下快,一下慢。 瞬间,完整的石壁悄然分开,出现了一道狭窄的缝隙,这缝隙很窄,仅够一个人容身。 他甚至都没有回去再看江川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缝隙内一片漆黑,尽头处隐隐有光亮透进来,他加快脚步朝着光亮处走去。 “少爷,是你吗?”一个声音低低传来,有个人探头探脑地站在光亮处。 是胡长坚的护卫瘦猴子的声音。 这条暗道连胡万三都不知道,胡长坚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的。 他小时候,周瑾就住在家中,受他影响也喜欢机关暗术,没事就爱进这迷宫,最快的纪录是半盏茶的功夫走完全部迷宫,此番叫工部改造过后,速度才稍微慢了一点。 以往他进吞食者道,瘦猴子就在这里守着,里面传来敲墙壁的声音,他就打开机关放胡长坚出来。 “废话,当然是我了。”胡长坚低声道。 “是你就好,少爷,从你进了这考场之后,我就担心你万一进了吞食者道没人接应怎么办,所以我就把角门的狗洞给打开了,溜进来在此等着你…… 正说着,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官差的呵斥声:“是谁在说话?”紧接着有脚步声朝这边跑过了来。 瘦猴子一看不妙,当即溜了。 他对狮林院十分熟悉,所以等官差跑过来的时候,早已没了踪影,只看到胡长坚打一个山缝里走了出来。 来的这名官差,正是在二重院落门口被胡长坚收拾过的那个小个子。 他一看到胡长坚便吓得愣住了,不过很快便高声唱道:“学子胡长坚完成试题!” 接着,他瞪大眼睛看向胡长坚的身后,声音再高八度:“学子江川完成试题。” 声音一层层,传到了偏厅内众监考官的耳朵里。 李大人的瞳孔微微震动了一下,掩饰不住的惊喜,连声赞道:“看看,这就是尚方书院需要的人才。所有备用试题都是贤王背后那位高人设计,这衔尾蛇迷宫本就没打算有学子会进去,这二人阴差阳错的不但进去了,还破了题,好!太好了!速速将此事上报。” 正在此时,承题官突然跑进门来:“大人,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胡长坚和江川各持半块令牌,令牌归属,该如何判定?” 第16章 尘埃落定 因试题泄露几名考官已是罪人之身,只等考试结束押往京城被三法司问罪,不料又横生枝节。事发突然,几个人不敢怠慢,立即赶去处理。 莫少言也跟了过去,拿过两块令牌时,心中便是一惊,令牌当中分开,从断裂面来看,不像是工具所致,更像是内力所为。 他分别打量了一番江川和胡长坚,这二位都不像是有内力之人。 尤其是那胡长坚,男生女相看起来秀秀气气,撒起泼来却如同泼妇骂街,而那江川面对辱骂却面色平常,若非淳朴不谙世事,便是心机深沉,高不可测。 他不禁皱了下眉头,越发觉得青州考场不简单。 此时的胡长坚,当着莫少言与诸考官的面,有恃无恐,手指江川破口大骂: “你这寒门恶徒生性狡猾,夺我令牌,尾随我出了迷宫,还要与我争夺头筹,世间怎么会有你这种奸恶之人……可耻之极、可恶之极……王八绿豆糕,你奶奶个腿……” 众人愕然,但听头顶上方传来了‘噗嗤’一阵笑,一个懒懒的声音道:“你奶奶个腿!哪来的泼妇?把我的好梦都给搅了。” 院子里,除了莫少言和江川,其余人皆抬头看去。 只见院中大树的树杈上躺着一人,正是符羽,他头枕着胳膊,一条腿垂下来,一荡一荡,脚的位置刚好就在胡长坚的头顶上方。 胡长坚只觉得晦气,仗着考官们在场,胆气也大了起来:“你这泼货,大庭广众之下,四六不是地躺在树杈上,一点教养也没有,也不知你爹是谁?竟把你教成这个模样。” 此言一出,京城来的几位大人连同莫少言的脸全都黑了。 李大人斥道:“胡长坚!你莫不是疯了……” “李大人,你不要怪胡公子嘛,胡公子也是直言不讳。”说来也怪,听着这辱骂,树杈上的符羽竟也不生气,还笑嘻嘻地打断了李大人的斥责,扭过头,冲胡长坚说道,“你骂得没错,我爹确实也没怎么教过我。” 说到自己的爹,那属实甚少陪在身边,更别说是管教了,直到去年,传言中的爹才差人将他和母亲接进京城。 可想这句大逆不道的话一出口,那几位京城来的大人连同莫少言的脸色同时又都是一白。 许宏章善于察言观色,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冲着胡长坚冷冷道:“胡长坚,诸位大人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就算你心中有委屈,也要注意言辞,退下。” 胡长坚心中虽然不乐意,却也只得乖乖闭嘴,退到了一旁。 符羽却觉得这许大人甚为扫兴,伸了个懒腰后打树杈上跳了下来,笑嘻嘻地掏了掏耳朵道:“刚刚是不是有人在说自己拔得了青州考场本场考试的头筹?” 胡长坚一时语噎,原以为自己第一个完成考试,竟不知道符羽几时出得考场?几时挂在了树上? 签牌官赵大人赶紧站了出来说道:“主考官,各位大人,考生符羽早在一炷香前就已经完成了试题,只不过,他出来之后交代说,昨夜睡得不好,想补个觉,便没让下官上报。” 符羽应景地打了个哈欠,“昨夜良辰美景,听闻青州夜郎街夜市的夜宵特别有名,作为一名打京城来的饕客,不去品尝一番妄为吃货,结果一吃就停不下来,从街头吃到了街尾,尤其是那海蛎饼,京城是吃不到的,那颜色是金黄金黄的,皮薄馅多,香脆可口,层次分明,简直绝了。” 说到这里,仿佛又回味起了海蛎饼的美味,砸吧砸吧嘴,接着说道:“吃饱之后直至子时才回客栈休息,今日又起了个早,吃了顿早茶,皆因青州美食太多,不愧为饕客天堂。诸位可知,光这早茶就有二十四种,煎圆、油条、灯盏,烧麦、黄粿、米包子……” 说到这里,发现大家都看着他,便又呵呵一笑,拱着手道,“失态失态,刚才打迷宫里出来时,人都困麻了,所以便在树上补了一觉。” 李大人本来还担心他万一出不了迷宫,要如何应对?想不到这位不但走出了号称天下第一难的迷宫,而且还拔了头筹,心想,这等聪明,倒是有点那位年少时的影子了,顿时精神大震,心底念了声,菩萨保佑。总算是把这件事办妥了,不然真不知道如何应付。 “你倒说说,你是如何出的迷宫?”胡长坚怒问。 符羽一脸不屑,“这还不简单,从中心密室原路返回。” 与江川分开后,他只好自寻出路。原以为原路返回会简单些,却没想到障碍重重,但摸索了几下,便知是反向设置。 而江川却心想,山洞里第一次见他时,他还对迷宫一无所知,自己只带他走了一遍,便都被他学去了,而且还能举一反三,破解了反向设置,不禁心生佩服。 李大人当即宣布:“青州第一,乃学子符羽。” 可这青州第二? 此番考试方方面面都很周全,却单单没有将两人各持半个令牌如何判断成绩这一项写进考试规则。 众人一时犹豫。 符羽道:“青州第二自然是学子江川,六轮第一,有目共睹。” 胡长坚又沉不住气了,原本想着有头筹傍身,回家后跟父亲胡万三多讨些奖励,一来是将牡丹门再扩建一番,二来叫人从江南买些御香坊的胭脂水粉和水月坊御品的绫罗绸缎给牡丹门的姐妹们作礼。 如今第一没了,誓要保住第二,把许大人的教诲抛在了脑后,怒斥符羽包庇江川,叫了那小个子官差出来给自己作证,而符羽则拿出了身上的另外一块令牌为江川作证。 几位大人犯了难,令牌一事皆发生在迷宫之中,三人各执一词,便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许宏章内心自然是向着胡长坚的,毕竟从小看着他长大。可眼下,一来如今自己是戴罪之身,二来符羽的身份又不言而喻。心想,你一个纨绔子弟,从小被胡万三捧在手心长大,没吃过亏没受过气,哪里知道官场上的关系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暗骂他不懂脸色不知好歹。 今日之事,卖人情给符羽身后的那位可比卖人情给一个青州首富要合算上一万倍,所以,这案子便一定要在自己口中变成铁案。 许宏章面色铁青,怒道:“胡长坚,国家抡才大典,岂容你胡言乱语!既然江川的令牌已经找回,那便是青州第二,而你弄坏了令牌本当受罚,但念你是初犯,不知者无罪,给你个第三的名次已是嘉许。” 众人也都纷纷附和着点头。 胡长坚虽然心有怨念,却也不敢再造次。 经过这番唇枪舌剑之后,青州考场名次一事,便尘埃落定,符羽第一,江川第二,胡长坚第三。 至于到底谁拿了几块令牌,谁把令牌弄坏了,已经没人在意。 青州本来就是归顺之地,民众不把官府放在眼里,只是最近几年,朝廷有心发展海外贸易,免除了青州百姓的七捐八税,老百姓的日子逐渐好了起来,日子饱暖了,民心便才稳定了。 并且青州在瑨国的地位特殊,有自己的官府体系,朝廷对待青州,一直持包容态度,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考试名次由青州最高长官知府许宏章定下来之后,便是板上钉钉。 眼下,尚方书院的考试已了,却还有一件大事未完。 一直不曾说话的莫少言,走了出来,执行此次现身的重要任务。“来人,脱了这几位考官的官袍官帽,立刻抓捕青州考场所有涉案人员。” 未料,那许宏章许大人突然全身像掀动的机括般一耸,顷刻间浑身僵直,面色狰狞,双手张开手指,张牙舞爪地朝离他最近的符羽扑了过去。 “留活口!” 莫少言话音未落,旁边的卫兵已经下意识地挥刀出去。 许宏章身上连中数刀,倒在了血泊之中。 莫少言立即蹲下身查看,只见许宏章尸体上流出来的血俱是黑色,显然已经中了剧毒,手中的峨眉刺沾了点血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是苗家剧毒僵尸散。 从尸体发黑的程度来看,已经中毒有半个时辰,恰好正是青州考场试题发现泄露前后。 红衣卫队行事缜密,却让下毒之人钻了空子,可见其对这里十分熟悉,应该就在青州书院之中。 “好一个杀人灭口。”莫少言倏地起身,“给我立即包围青州书院。” 手下人立即行动。 学子们陆陆续续从迷宫里被带了出来,全都站在狮林院中,按照查案规矩,要挨个搜身,查验。 不过,很快便有人来报,一名茶水官死在了后院的鱼池边,身上有僵尸散的残留。 青州知府突然被人下毒,而下毒之人已经自杀,作为皇帝亲信,红衣内卫少阁领,莫少言痛悔不已,深感此番变故皆因自己考虑不周,愧对皇恩。 待众人散去之后,莫少言望向了符羽的背影,致歉道:“让阁下受惊了。” “少阁领知道便好。” 符羽声音虽淡,可莫少言听了却已脸色发白,立即垂下头去,神色分明夹杂着惶恐:“是,卑职办事不力,卑职有罪。” 第17章 一路向北 入冬后的青州,天气并不寒冷,放眼望去满目苍翠。 但是青州人畏寒,一入冬便煲起了安神汤,普通人家煲汤用萝卜,富人用的百合、莲子、麦冬、桂圆、太子参、沙参、玉竹、西洋参再放入花胶煨上一天,不油不腻,十分滋养。 到了傍晚,海风一吹,街道上都是安神汤的味道。 按照尚方书院的入学规定,考中的学子,可向官府申领五十两银子,一作奖励,二作盘缠,前往玉门山下的驿站集合。 江川申领完了银两之后,便去到路边的小馆里坐下,就着一盘海蛎饼喝了一碗安神汤。 青州的事情已了,便不在青州逗留,当即便收拾行李起程。 所以,当符羽赶到悦来客栈时,他已经出了城门,走上官道。 他虽有些银两,却不租车住店,砍了几根野竹子,编成了筏子,撑着筏子沿水路行走,绕深山过老林,却不是游山玩水,而是遇到樵夫渔夫,便主动上前跟人攀谈附近的河流改道、水患水灾情况,一条水道走完,拿出纸张凭着记忆画下山川水脉图,画完之后装进竹筒揣进兜里。 过了青州便是甘州、苍州、禹州…… 越往北行,天气便越发的冷。 越过晟江之后,天气便又冷了几分。 大半月下来,他头发也脏了,人也落魄了。粗布袍子沾了灰,往人堆里一扎,活脱脱一个山野村夫。 这一日,行到淮州的东阳县,此处水网密集,有大小河道三十余条。 撑船经过渡口时,渡河人便以为他是摆渡的船夫,朝他招呼道:“小船夫,将筏子靠过来。” 叫他哭笑不得,这才上了岸,打算寻一旅馆,收拾旅途中的风尘。 上岸之后,发现城郊外有很多流民,一打听才知道附近有个流民营。 “八月灵河泛滥,连日暴雨,灵河暴涨,致江州、梧州多处决堤,数十万百姓受灾……” 跟他说话的,是一个担着盐进城的盐贩,一边走一边叹:“……这灵河年年泛滥,四年一大灾,今年受灾最严重的便是遂远,来东阳避难的流民,也大都是遂远人……真是惨啊!” 江川心里咯噔了一下,遂远离他的家乡不远,便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伐。眼前恍若出现了河堤崩缺,洪水汹涌,树木摧折、村庄毁灭的景象…… “让开。”突然耳边传来一声斥。 江川醒过神来,只见面前驶过来一辆牛车,牛车上堆着几具流民的尸体,不远处流民营的门口,还停着一辆牛车,抬尸体的正往上放人。 一个八九岁的女孩扑在一具尸体上,哭喊着:“求求你们,不要拉走奶奶,求求你们了。” 小女孩跪在地上抱着那抬尸人的腿“砰砰——”磕头。 那抬尸人被她拉扯得无法行动,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瞅瞅你奶奶已经死了,死了就要拉走这是规矩。” 小女孩放开了抬尸人又扑在了尸体上大哭,周遭经过的人,冷漠地看着,偶尔有人叹息一声。 抬尸人见她可怜,说道:“这流民营里死了的人,都埋在了乱葬岗的大坑里,你若有孝心,清明的时候,去那边烧点纸钱,磕几个头。” 旁边候着的人牙子,是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早就盯上了这相貌清秀的小姑娘,此时两眼放光地走了上来:“可怜呦,这人才刚死就要扔进乱葬岗,啧啧啧,这没钱买棺木的就是惨,死无葬身之地不说,到了乱葬岗那边都是野狗夜耗子,就等着这口吃食。” 女孩闻听此言,哭得更伤心,上气不接下气。 人牙子指了指一旁的薄棺:“看到没,那边有薄棺,你不想亲人死后进了野狗夜耗子的肚子,便买口薄棺,别让老人家成了孤魂野鬼。” “年中的时候,发过一场洪水,爹娘都死在了洪水里,我身上没钱。” “没钱没关系啊。”人牙子抬起小女孩的脸看了看,“你若有孝心,便卖了自己,换那薄棺一口。你若是那狠心的,只顾着自己在世上苟活,便让老人家在狗肚子里不能往生。” “不!不!”女孩顿时一脸惊恐:“他们说你买走的人,都送去了青楼。” “青楼怎么了?万一成了花魁,将来吃香的喝辣的,再遇到个心仪的男人,洗了铅华转过身就嫁了。哼,一个流民有今天没明天的,还瞧不上青楼女子了?就问你卖不卖?不卖的话,赶紧叫人把尸体弄走了,怪臭的。”人牙子扭着肥硕的身躯,甩了甩手里的绢子,一脸的嫌弃。 旁边的官差,应声过来催促:“还愣着什么?赶紧将尸体弄走!” 抬尸人抬起老人要走。 女孩急了,抱住老人的尸体:“卖,卖!我自愿卖了自己。” 江川刚好走到此处,听着女孩是遂远口音,漆黑的眸子干净纯粹,充满了惶恐,突然间,便勾起了他记忆深处的一个人。 当即便走过去扶起那个女孩。 那人牙子一脸得意,正拿出钱袋往外掏银钱,见来了比叫花子好不了多少的穷酸少年,连话都不愿说,便朝着官差使了个眼色。 官差与人牙子早就串通好了,吆五喝六地走过来:“干什么的?” 江川不言,从怀里拿出了尚方书院入学令递过去。 官差不识字,见他掏出的是官府的公文,不敢轻视,递给了旁边的头儿,头儿大字不识几个,见下方盖着六部大印,以为是什么背景不同凡响的大人物,赶紧将人牙子赶走,恭恭敬敬将老人的尸身交给他任由处置。 江川花了点碎银子买了口薄棺,叫人将老人的尸首放进棺材,又寻了一地藏了老人。 小女孩年纪尚小,只是哭,问了名字,才知叫百香。 江川问:“你家中可还有亲戚?” 百香抽抽噎噎道:“林县还有个姨娘,家中也遭了灾,不知现在如何了?”说着又默默流下两行眼泪。 江川见她十分可怜,尤其是说起洪水来时,说她抱着大树险些被冲走,又让他想起了心底的那个人。 见她年纪尚小,不放心叫她一人去林县寻亲,便送她过去。 起初百香有些忌惮他,后来发现这大哥哥虽然寡淡不爱说话,但人却极好,宁可自己啃着冷饼子,也给她买包子、糖葫芦。 东阳与林县百余里,从水路需走三日。 百香的姨娘家,受了灾难,举家去了外地,如今刚刚回来,也不富裕,新修了三间房子,倒也宽敞,托人打听到姐姐在洪水中遇难,这几日正难受,忽见百香前来投奔,急忙跑出来,抱头痛哭。 百香有了落脚点,江川的心也便放下了,又担心百香寄人篱下受委屈,便悄悄在她口袋里悄悄放了些银两傍身,乘着百香的姨娘去厨房烧茶水的时候,不辞而别,等百香追出去来的时候,早已不见了身影。 江川撑着筏子,继续往北,心却比之前沉重了许多。 原本还想回一趟家乡,可绕道林县,便耽搁了几日的行程,算算怕时间不够,便径直向北。 瑨国水网密集,到了平州之后,河流便稀疏了,他便弃了竹筏上岸,跟驿站借了马,纵马西行。 风餐露饮,星夜兼程。 一个月后,终于抵达了玉州。 到了这里才发现,迎面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白天,阳光明媚,白云苍狗。夜晚朔风凛冽,暴雪肆虐。 这天傍晚,天格外的冷。那玉门山下驿馆的守门人,从屋里探出脑袋四下看了看,摇摇头叹息一声,嘴里念叨着时辰已到,正要关门。 突然,从风雪中,跃出一匹马来。马上坐着一人,灰布衣衫,头裹风帽,背着行囊,到了门口时,勒住缰绳,伴随着马匹的一声长嘶,跳下马来顺手从怀中掏出‘尚方书院’入学令。 来人正是江川。 守门人眼睛一亮,跟着便长舒一口气,接过入学令看了眼,说道:“好险啊!上头交待了,过时不候,再晚一会我就关门了。” 他说完,将江川引进驿站,又兀自摇了摇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太可惜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呢?” 江川愣了下,忍不住问道:“还有人没到?” 守门人点点头,一边转身关门,一边说道:“还有一位,看来是赶不上了。” 话音未落,只听门外想起了一阵银铃声。 一辆豪华马车正不紧不慢地向驿站驶来,马车四角的银铃叫风吹的乱颤。一直到门前,驾车的小厮才缓缓将马车停住,跳下来敲了敲车窗。 “知道了。”一个懒懒的声音传了出来。 小厮拉开车门,打马车里走下一名裹着狐皮大氅的少年,他抬头看了眼已经将门关了一半的守门人,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天还没黑,急着关门上坑啊?” 跟着又看到守门人身后的江川,笑嘻嘻地抱拳道:“咦,这不是锦鲤么?别来无恙啊!” 第18章 沙海行舟 玉门山,阳光晴雪,鹰隼盘旋;山下,昨夜的落雪已经融化,露出一望无际金光粼粼的沙海。 一只蜥蜴静伏在黄沙之上,突然它撑起了身体,黑溜溜的小眼睛四处张望着,只见从接天的黄沙之中冲出来一条十余丈的大船,船帆鼓动,快如疾风。 桅杆上,一面大旗猎猎随风,右边是横列黄蓝红三色,左边是纵列白色缀以黑色的篆文上书‘尚方’两个大字。 沙舫由重甲护卫,俱以铁甲披身,软镜护目,他们是贤王麾下的嫡系铁甲军,这些人平时镇守边关,以一当百,绝非一般百战沙场的兵卒可以相比。 来的是鲲鹏号沙舫。 此乃尚方书院特制的交通工具,方头方尾多桅多杆,来往于驿馆和书院之间,专门负责接送学子。 说是为书院特制的,其实江川早就听说过这种沙舫,鼓起风帆,能日行千里。 此刻他坐在角落里眯着眼,仔细端详着。沙舫用的是铸铁,运行时内部传来的机械声表明用的是连续工作的机械工具,而沙舫上的船帆,可根据风的来向自由调节,再由风力推动行船。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沙舫行船极稳,在如此快的速度下,桌面上的茶水竟没有半点泼洒,再看甲板上,铺着波斯地毯,桌椅皆是雪松木铺以软毯。 江川暗暗赞叹了一声,想不到竟有技艺如此精湛的工匠,当为工匠中的一品匠人。 在瑨国,工匠分为九品,一品为最高,一品又分四级:家,师,匠,工。 若非天才,从工到将匠需精进十年,从匠到师则需二十年,而家为上上品,千百年来仅一人,便是墨子先生。 江川心想,难怪考核的题目千奇百怪,仅仅是一艘沙舫,便有如此高超的技艺,这尚方书院里也必定卧虎藏龙。 他又瞥向了船舱中的学子,这是最后一批抵达的二十余人,皆身着统一的书院服。 昨日抵达驿馆之后,侍者发放了统一青袍布帽。按照规定所有入学的学子,需着统一的书院服方能上船,今早有一两个不听话的纨绔子弟,没有按规定穿着,被法纪如山的铁甲军赶下船去,只得乖乖换上。 船舱中,一人一席,配以瓜果茶水。 这二十余人,刚上船时被铁甲军的阵仗给震到了,规规矩矩的不苟言笑,直到现在才放松了下来,一开始是窃窃私语,声音越来越大。 江川不爱热闹,索性闭上眼假寐,忽听一声响,有人拉了把椅子坐到了对面,一副老友见面的口气道:“江兄,又见面了。” 听声音就知道是谁。 江川没说话,也没睁眼。 符羽一向自来熟,慢悠悠斟了杯茶道:“江兄乘着竹筏一路游山玩水,途中可有哪些有意思的见闻,说与我听?” 江川心里咯噔了一下:“在下不过是区区一寒门学子,竟让你这京中贵人一路惦记。” 符羽呵呵一笑,一副诚恳的口气说道:“贵人本想与你同行,不料你走得急,贵人追到了河边,才从樵夫的嘴里打听到你的行踪。只是江兄这癖好,实在是不同凡响。” 江川淡淡道:“我一个浪里长大的人,离开水便不会走路。” 符羽点点头,缀了口茶:“好吧,你不愿说行程中的见闻,那我将我的见闻说与你听?” 他也不管江川愿不愿听,便一口气讲下去:“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贵妃之水么?回京城时,我特意路过江南,从花如懿的如懿坊里花了十两金购得了一瓶,我在店中遇着了此人,你猜怎么着?” “这已经年近不惑之人,竟像个十八岁的少女。听说上门求亲之人,从城南排到城北,其中不乏有十六七岁的少年,最有名的是当地的一个探花郎,每日纵马游街从她门前经过为她高歌,对她示好。你说这要是贤王见了心中会作何感想?” 江川抿着嘴。 “我猜呀,一定会打翻了陈年老醋,酸上半个京城,只是可惜了……”符羽说到这,突然压低了声音,探头过去在江川的耳边小声道,“说了你可能不信,我大瑨贤王,原三十万铁军的领帅,竟是个惧内之人。” 说罢又补充道:“我把那贵妃之水刚送进去,就叫下人给扔出来了,是贤王妃扔的,原先我只是听人说过他惧内,我还不信,这回叫我亲眼所见了,哈哈哈。” 江川早在迷宫中听他提及时,就料到他心底别有算盘,没想到竟是这般无聊。正要说话,却被旁边传来的一阵旁若无人的大笑声给打断了,偏头看了过去。 只见正中一席上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是青州就已相识的胡长坚,另外两个,虽然也都穿着青袍布帽,但一看就是贵气之人。 一个芝兰玉树,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扇面乃京中“画绝”赵奉所作仕女簪花图,光这一幅扇面便值黄金百两。 另一个,五短身材,十分壮实,腰间一条玉带,却是北凉才有的软玉。 符羽喝着茶,又没话找话地跟他介绍道:“看到没,手拿折扇那个,大文豪韩煜的儿子韩默,自称京城第一才子白衣卿相,实际上乃京中第一厚脸皮,才疏学浅不说,还总是自命不凡,最爱去秦楼楚馆听歌卖笑,他的那些淫词艳句写的都是一些名妓的爱恨情仇,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十八摸》。” 接着又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再看那一个,名将程遥之子程南君,这小子是块习武的好料子,小小年纪就习得了一身的好功夫,可脾气秉性却令人不敢恭维,整一个混世魔王,有点功夫就自命不凡,好勇斗狠,还喜欢挑战各大门派,他家门口成天被各大门派的高手包围,活活把他娘给气死了。” 要说韩煜和程瑶,瑨国可谓无人不知。 韩煜瑨国文坛大家,诗人,他的诗出神入化,有德参天地,天人合一境界。而程瑶,猛将,曾率一千铁甲军,歼灭外敌近十万人,功冠全军。 只是想不到他们的后人,竟如此不成器,江川不禁唏嘘。 这时就听胡长坚正在拍那二人的马屁,很明显跟着二人已经在一起厮混了几日,拍起马屁得心应手。 “……放眼看去,其他人皆为尘土平庸之辈,唯二位是天上星辰,不但是名门之后更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那程南君哈哈大笑:“说错了!” 韩默配合地摇着折扇:“不是我们二人,应是我们三人,我们三在一块那就这文、武、财各占一头。” 胡长坚得意万分,拍着手道:“那我们三便是……” “帝!国!三!少!”韩默手中的扇子一合,说一个字敲一下桌子。 言罢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放声大笑。 江川听不下去了,闭上了眼。 符羽一脸鄙夷,“你听听,世上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连‘帝国’二字都用到自己身上了,只怕我大瑨开国皇帝听了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江川下意识道:“看来你是要管了这闲事?” “不!我这么宅心仁厚,岂会管这等小事?” 宅心仁厚?怕不是他对‘宅心仁厚’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那边,帝国三少正在以茶当酒,满饮此杯,放下了杯子后,又聊了起来。 胡长坚道:“听说了么?太子太傅也在尚方书院教书育人。” “嗯。”韩默瞥了瞥嘴,“太子太傅算什么?将来在下的成就一定比那酸腐老头要高。” “尚方书院乃瑨国的顶尖学府,进去了便代表着身份地位。”程南君道。 胡长坚斜着眼看着江川:“说到身份地位,两位可能不信,竟有渔民之后欝文为生的废物混了进来。 第19章 忽悠三少 “竟有这等事?”。kuAiδugg “这就离了大谱了。” 韩墨与程南君纷纷说道。 这边,符羽听完,冲江川一脸狡诈地道:“听见没有?再说你呢,胡颦颦这人爱记仇,恐怕要记你一辈子,往后你在尚方书院可就有得烦喽。” 江川道:“打他的是你,却来记我的仇?” 符羽“嘿嘿”一笑:“理应是记我的仇,可他欺软怕硬啊。我打他,他不敢记仇,你没打他,他就记你的仇,要不你也把他打一顿?打到他不敢记仇为止。” 江川摇头不语。 符羽想了想道:“那要不这样,我替你教训他一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这人虽然宅心仁厚,可也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过有个条件,把你竹筒里那写写画画的图纸让我看看。” 江川怔了一下,心道,沿途并未觉察到他的行迹,可他不但掌握了自己的行踪,还知道自己随身的竹筒里装有图纸,对这样的人不能不忌惮。稍微想了一下,便摇头道:“可我听闻,江湖上行侠仗义的人,从来不讲条件。” “我又不是打打杀杀的江湖之人。况且这胡颦颦现在结交了程南君,万一程南君反过来把我教训一顿,打得我鼻青脸肿破了相,我这以后还怎么靠脸吃饭?” 一个能让六部官员战战兢兢的人,会怕一个程南君?江川本就不想找事,便懒得搭理他,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你不信?”符羽脸不红心不跳地看着他,“我在京城时,真的就是凭这张脸吃饭,京城来凤街最大的老字号酒楼‘有凤来仪’听说过吧?掌柜的一见到我这张脸,就巴巴地把店里的招牌给上齐了;还有京城那些贵家小姐们,对我一往情深,一个个眼巴巴想要嫁给我,听说我要离开京城一走三年,一个个掩面痛哭,说怕三年后自己已作人妇,相思只剩一缕灰。” 江川想起他刚才骂韩默时,那副振振有词的模样,转眼自己又成了自己口中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心想,这人真是两副面孔,翻来覆去一正一邪。并且此人对自己十分关心,往后得更加小心行事。 正在这时,就见帝国三少们齐齐朝这边看过来,三人嘀咕了一句,同时起身朝这边走来。江川看了眼他们,不慌不忙地问符羽,“你的护卫呢?” “铁甲军不让带随从上船,他说他脚程快,我让他跟沙舫跑,也不知道跟没跟上来。” 符羽一边说着,一边探头朝外看去。 外头烈日炎炎,黄沙金浪,别说人了,天上连只鸟都没有。他嘴里唏嘘着:“别叫沙虫给吃了才好。”撤回身时,斜了一眼身后方,看见帝国三少走过来,当下便站起身,椅子一推起身溜了。 才走了两步就听身后胡长坚斥了声:“跑什么呀?站住!” 符羽便停住了脚,眨了眨了眼,回过头时已经满脸堆笑,迎上去,热情且诚恳地打着招呼:“胡公子,多日不见,心里甚为想念。近来可还好啊?” 符羽说着已经走到胡长坚跟前,一把就抱住了他,“胡公子,怎么瘦了?看来是路上受苦了。” 正在斟茶的江川,默了一下,放下茶壶。 而韩默和程南君则翻着白眼。尤其是程南君,刚刚听胡长坚说符羽武功高强,正想会一会,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无赖之人。 胡长坚显然没料到符羽会跟自己来这一手,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这是因为那小护卫不在沙舫上,才跟自己示弱。本来他还有点儿忌惮,这会儿马上推开了他,勾起嘴角,瞥着眼讥笑道:“你也有今天?” 符羽笑嘻嘻地打着哈哈。 “当日你打我耳光时你是怎么说的?能打你的人还没生出来?小爷今天就加倍奉还,报那日的打脸之仇。”胡长坚说完,便扬起手。 符羽笑嘻嘻的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一只手搂住他的肩膀,笑道:“报什么仇?我与胡公子哪来的仇?” 说完又把嘴巴凑到胡长坚的耳边,轻声道:“京城朱雀河畔有个‘春来馆’倒闭了,几日前老板带着小姨子跑路了,如今‘春来馆’叫官府充了公,我家中在京城跟官府有些关系,你要是有兴趣,不妨使点钱,我叫人把春来馆赎出来,你把玫瑰门的分店开到京城如何?” 胡长坚迟疑了一下,扭过头看着符羽。 朱雀河畔以青楼闻名天下,每到夜间灯红柳绿,莺歌燕舞,乘船经过时两旁红袖招招,春来馆那就更了不得了,京城最大的青楼,去那儿的若非文人雅士便非富则贵。 并且在朱雀河对面不远处,便是瑨国的政治中心,各式府衙林立。所以便有,朱雀河畔连一个小酒馆背后都连着官府的人,这一说法。 胡家是青州首富,在青州呼风唤雨,但到了京城,在那些显赫的权贵面前,便显得力不从心。胡万三就曾在家中的饭桌上坦言,自己之所以不像吴稠那样能做四海列国的生意,皆是因为没有吴稠在京中的地位背景。 胡长坚哼哼了两声:“这使点钱是多少钱?” 符羽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两?” 符羽摇摇头。 “一万两?” “是一万两金!” “一万两金?”胡长坚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强行镇定了下来,心想,一万两金买个春来馆根本不值当,但利用这春来馆可以打通京城的关系。 再者,刚成了‘帝国三少’自己独占财头,不能叫韩默和程南君看扁了。于是仰头说道:“一万两便一万两,多大点事?待我到了书院,修书一封。” 符羽摇摇头:“一万两金只是打通官府的关系,要买‘来春馆’还得再需一万两金。” 见胡长坚脸色一变,跟着又吹捧道:“胡公子家财万贯,传言家中筑有金山银山,区区两万两金不在话下。再说你的玫瑰门有十九艺伎坐镇,个个才貌双绝,往京城一开,那还不是进钱如流水?王孙公子想去玫瑰门玩,不都得看你胡公子的脸色?往后在京城,胡公子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钱花得值!” 舫上众人闻听此言,全都看了过来。 胡长坚要面子,可是两万两金,他也不敢信口开河。立时面露苦色。 符羽便又道:“想要春来馆的人不计其数,就说那户部尚书的小舅子,哭着喊着撒泼着要把这春来馆给买了,可我觉得他不配,他算什么?不就是姐夫有几个臭钱么,要说能配得上京城第一青楼的,非胡公子的玫瑰门莫属,反正我就看好你了,为了你我宁可把户部尚书得罪了。” 胡长坚心虚,含糊道:“那是。” “这就好,那我这就为你筹划去了。”符羽说完,脚底抹油,溜了。 第20章 下达战书 韩默一听顿时肃然起敬,觉得春来馆已经尽在胡长坚的囊中,赶忙道:“我听说这春来馆的柳娘是个妙人,人称桃花小娘子,肤如凝脂,吐气如兰,饮酒之后,媚眼如丝,胸前泛红显露朵朵桃花,当数朱雀河畔风流卓绝奇女子,这柳娘与我极为登对,得给我留着。” “留!”胡长坚硬着头皮道。 “还有西域美人余璇子,玲珑身材,绝世容貌,一对玉足秀而翘,尤其擅长在盘子上跳舞,头纱遮面,露出一把握的纤腰,跳起胡旋舞来万种风情。我心疼这余小娘子远离故土,千里迢迢来我大瑨,得让她感受到我大瑨的温暖与豪迈,我的胸膛随便她靠。” “留!” “还有个名叫妙音娘子的,这小娘子有一把好嗓子,声音婉转绕梁三日不绝,只可惜叫一个探花郎给负了,听闻那探花郎回了趟江南,心中便有了旁人,妙音小娘子郁郁寡欢,还险些抱着百宝箱投河自尽,这种痴情女子,得有我这种的痴情男子来相慰。” “留!” …… 一转眼,韩默已经让胡长坚给他留了七八位姑娘,个个不能负。 韩默不像胡长坚家财万贯,在青楼里的名声靠的一掷千金得来。 韩默的父亲韩煜虽然是翰林学士大文豪,但为人孤傲清高,翰林院又是清水衙门,他还动不动把李白一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挂在嘴边,得罪了不少人,所以韩家在京城名气虽大,却并不富裕,吃穿用度也都平平。 韩默长得芝兰玉树,自小聪慧过人,韩煜对他期望颇高,可十三岁那年叫人怂恿着去了一次青楼之后,便成了那里的常客,正经的诗文不写了,写起了淫词艳曲。 但是韩默跟那些皮肉客不同,他把青楼女子视作天下女人中的珍品,仰慕崇拜,再加上他天生温柔多情,令妓女们对他十分倾心。有段时日,他被韩煜打出家门流落朱雀河畔,非但没有落魄潦倒,反而被青楼女子们自愿资助风流度日。就连手中那把价值连城的纸扇也是拜勾栏头牌所赠。 所以,朱雀河畔便流传着这样一句“不愿千黄金,愿得韩郎心”,而韩默,不愧是风流种子,“端水大师”,对谁都是一往情深。 前阵子春来馆出了人命官司,闹得关门歇业,他还跑去哭了一场,现在听闻春来馆又重开的希望,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他,跟胡长坚滔滔不绝讲起了春来馆大大小小的姑娘来眉飞色舞。 一旁的程南君是个钢铁直男,对青楼楚馆不感兴趣。只要韩默和胡长坚一聊女人,他就自动转移视线。 此刻,他盯着江川看了半天,越看越觉得这人不简单,外表孱弱,可气息却不弱,突然一拍桌子:“喂,会武功吗?” 江川正在喝茶,闻言看了一眼程南君,摇摇头。 不会武功?程南君摸了摸下巴,朝他走近了半步,靠近时突然出手,直击江川的脑袋,也是巧了,江川正好低头喝茶,这一掌便击了个空。 程南君一招不中,收回了手掌,见江川品茶不语,对刚才一事似乎完全没有留意,稍作疑惑,便又一拳打了过去,说来又巧了,江川正好放下茶碗,探头朝外看去,结果又打了个空。 一旁的学子们见这程南君无缘无故对人动手,并且下手极狠,吓得都不敢说话,船舱里一片静,唯有符羽掩面不忍看,袖子一抬还不小心打碎杯子。 程南君原本就好勇斗狠,年纪又不大,又自恃武功高强,接连两招落空,便觉得是被江川给戏弄了,气急败坏,出拳又要打,猝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程南君只觉得手腕叫人抓住,便像是箍着了一块烙铁,甩也甩不开挣也挣不脱,胸中怒火迸发,抬头正要大骂,可一看来人,顿时泄了威风。 面前站着的是铁甲军武威营银甲战将宁峥嵘,铁甲军十殿阎罗之一。 宁峥嵘是程瑶账下大将,麾下有十八人骑兵队,只在大漠戈壁出没,强弓硬弩,素有“快如疾风,烈如大火,以一敌百,所向披靡,至今未尝一败”之说。 程瑶多次提起宁峥嵘赞不绝口,而程南君两年前曾见过宁峥嵘一面,当时的程南君目空一切,因为天生修为,武功高强,谁都不放在眼里,听闻宁峥嵘之后心中不服,拿着战书前去挑战,结果三个回合被宁峥嵘打得落花流水,吃了一嘴的沙子,从此一看到他就跑。 昨日宁峥嵘接到战报,说西北出现一列游兵,擅长骑射,神出鬼没,常常骚扰边境屠杀百姓,宁峥嵘立即集结十八骑兵,为节省时间以护送沙舫为名,搭乘沙舫,待到尚方书院之后再骑马前往边关驱敌。 船上的人不认识宁峥嵘,云门山风沙大,程南君上沙舫时,碰巧刮过大风,也没留意,只当着是一般的铁甲军,现在宁峥嵘突然出现,把他吓了一跳,虽然心中不服,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便憋着气起收回了手,哼了一声:“我不动他便是。”转过头看着江川道,“喂,穷书生你听不清了,我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不跟你在船上动手,今天就先放了你,改日再战。” 说罢从怀中掏出战书,往江川面前一松,大声道:“我叫程南君,我爹程瑶,这是我向你下的战书,赶紧接下应战。” 江川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道:“在下区区街边一名欝文为生的穷书生,并无功夫在身,战书是万万不敢接的,还请您收回战书。” 程南君气得牙关紧咬,指着江川骂道:“别给你不要脸,小爷下出去的战书,至今还没有未战便现行收回的例子,再说了身上没有功夫岂能躲得过小爷两招?哼!瞧你那熊样,是男人得有点尿性,叫你接下便接下。” 江川道:“我并未与阁下过招,又何来躲过两招?实在是在下身子孱弱,不堪一击,还请收回成命。” 程南君愣了一下,眨着眼:“我……刚刚……明明……总之,战书我是给你了,你不接也得接……” 宁峥嵘不动声色地伸过手去轻轻一推,就把程南君的手推了回去,拿着他的手,将战书放回了怀中。 宁峥嵘道:“战书要人接了才算,既然人家不接,又坦言了不会武功,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可是他明明……” 宁峥嵘打断:“你要是实在想找人比试,改日来边关找我,我跟你比试。” 程南君便垂下了头,心想,又来骗我去边关吃沙子。 跟谁都比得,就是不跟他比,比输了要挨他的揍,回去了还要挨父亲的揍,受皮肉受苦不说,还占不到半点便宜。 他悻悻地哼了声,不敢再言语。 第21章 三少内讧 宁峥嵘见他服了软,便不在船舱里过多逗留,一拱手:“末将告退。” 顿时,满舱的肃杀之气,随着他出了船舱,渐渐褪去,叫杀气怔住的学子们,也都纷纷回过神来。 韩默小声问程南君:“这人是谁?好重的杀气。” “宁峥嵘。”程南君翻个白眼,因着自己是他的手下败将,便十分不想提这个名字。 韩默脱口惊呼道:“十殿阎罗宁峥嵘?” “是啊!”程南君说完怔了一下,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瞥着韩默,“难道在你们文人圈中,他也有名?” “那倒不是。”韩默顿了一下,又道,“我只是……听余璇子说过他。” 胡长坚连忙插话进来,“是那盘中跳舞的余璇子?他是余璇子的相好?” 他口气中带着八卦,更带着几分轻慢,“就连我都知道,边关大将非皇帝诏令不得回京,这十殿阎罗银甲战神宁将军,竟为了春来馆的余璇子姑娘,违背军令偷偷回过京城?我也是震惊了。” 宁峥嵘自十八岁领兵,便在沙场上征战四方,现在也不过才二十五六岁,在军中的声望极高,铁甲军中人人都说,宁峥嵘才是将来最有资格接任程瑶成为铁甲军的统帅人物。 程南君虽然不愿提宁峥嵘的名字,但在他心中,宁峥嵘毕竟在父亲帐下,违背军令便是撕开了铁甲军军纪如山的口子,他再混不吝,也不容有人质疑,“哼”了声,道:“家父治军,赏罚公正,号令严明,严肃纪律,帐下若有人胆敢擅离职守,那便是死罪,就算是宁峥嵘也不容开脱,他若真是为了一个妓女擅自回京,我一定禀明父亲,问他个杀头之罪……” 韩默一听打打杀杀,便汗颜,挥了挥手中的折扇,打断道:“非也非也,余璇子姑娘只是说过,当年她从西域来京城途中,遭沙匪劫持,是宁峥嵘将军单枪匹马闯入沙匪大营,挑了沙匪头子,救下了她,所以这余姑娘对他爱慕不已,为了他守身如玉直到今天……” 程南君不谙男女感情,却也听懂了七八分,蹭蹭鼻子,“难怪我爹说过,宁峥嵘不愿回京,原来是京城中有个名妓爱慕着他。” 他与韩默、胡长坚一边往回走,一边继续说,“大英雄还怕女人?难道女人比沙匪流寇还凶悍?” 这三人一走,江川终于放松了下来,就在此时,只见面前闪过一条人影。 是符羽又回来了,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压惊茶,拍着自己的胸口,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帝国三少的阵仗真是威风,吓得我小心肝现在还砰砰跳呢,尤其是刚刚那位八面威风的宁……宁什么来着?” “宁峥嵘。” “对,十殿阎罗宁峥嵘。” 江川不看符羽,品着茶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是你把他叫进来的么?” 符羽也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口气:“宁将军耳力好,我只是不小心打碎了一只杯子而已,没想到竟把他引了进来,不然还见不到这位边境战神,听说是骁勇无敌。对了江兄,你若跟他对阵,能打过一百个回合么?” 江川心中一紧,面上却毫无反应,反问道:“你说什么?” “程南君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据说他有本江湖高手挑战册,上面写着要挑战的各门各派高手名录,这几年他挑战过的江湖高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符羽意味深长地看了江川一眼,手摸着下巴,一副不解的神情,“他应该不会看走眼啊。” “在下一名孱弱书生,若也敢挑战军中战神,那我大瑨战神岂不是人人皆可挑战?而你的宫中侍卫,岂不是要排在程南君江湖高手挑战册的第一名?” 符羽道:“是我眼神不好,谁是高手我也看不出来。” 说完两人各自一笑。 江川心里却更谨慎了,暗想,在此人到底什么目的还未摸清之前,绝不能掉以轻心。 这时有仆人端上了餐点,书院的餐食都以清淡为主,三菜一汤,白灼红苋菜、清炒莲藕、粉蒸排骨和牛肉羹,还有一道点心是油炸幼沙虫。 江川爱吃红苋菜,便多吃了几筷,符羽只对油炸幼沙虫感兴趣,沾着麻椒粉,意犹未尽地吃了十几条,说是鲜香酥脆,人间美味。 船舱里大多是富家子弟,个个都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所以书院的餐点在他们看来就粗淡了,但也只是摇摇头,感叹一句:生活不易,少爷叹气。 但帝国三少却是赤裸裸将“嫌弃”二字写在了脸上。 程南君毫不掩饰地表示:“尚方书院的餐点是在打发要饭的么?小爷要吃肉,吃大块肉。” 韩默更是一通吐槽:“早就听说过,驸马吴稠捐了二十万金给尚方书院,按理说尚方书院也算是家大业大,有的是钱,怎么第一餐就让我闻到了穷酸味儿?两个素菜不见半点油花,一份肉还要裹着面粉,还有这一道牛肉羹,拢共三颗牛肉粒?还有这些餐具,粗糙简陋不堪入目,就算不用长清官窑的瓷器,用汝南官窑总可以吧?贤王爷召集天下少年英才,难道是为了把我们聚集在一起,去过着艰苦朴素的生活么?” 倒是胡长坚微微一笑,他对这些餐点没什么感觉,因为他自带了厨师。 当日他从青州出发时,光随从就带了二十人,胡家的厨师是前朝御厨,做的是宫廷食谱,胡万三怕儿子吃不惯外面的饭菜,特意安排上,还随车还带了食材、香料,要不是铁甲军不让随从上船,他此刻便已经叫厨师下厨招待船上众人。 不过好在他早有准备,今日厨师起了大早,按照他的要求把餐点准备妥当,装了十几个食盒上船。 此时,他悠哉游哉都叫船上的仆人将食盒拿了过来,打开一看,什么鹿肉、菜蟒、海参、哈什蟆、胭脂鹅脯、牛奶茯苓霜、新鲜蜜瓜,还有一坛子百年陈的好酒…… 一样样琳琅满目,香气扑鼻,旁边的学子见状,顿觉手里的餐点不香了。 胡长坚享受这种感觉,更想借此拉拢关系,站起身冲着众人一抱拳:“在下胡长坚,青州人,今日能与诸位同行,实属有缘,往后还请诸位多多关照。” 船舱之中众人纷纷抱拳还礼。 胡长坚又道:“这些食物,乃我家中厨师所做,厨师姓良,世代御厨,厨艺精湛尚能入口,今日胡某请客,还请诸位赏脸。” 韩默也站了起来,大声道:“今日全场吃食皆由胡公子请客。” “且慢。”胡长坚打断道,用手一指符羽和江川,摇摇头,“他俩除外,其他人随意。” 第22章 骄兵悍将 江川本就不讲究吃喝,毫不在意地低头品茗。 符羽则嘴里叼着油炸幼沙虫,对着美食一副口水长流的模样,大声道:“胡公子怎么忘了,我是要帮胡公子拿下春来馆作为投名状加入胡公子阵营的人啊,怎能将我排除在外?” 胡长坚略带讥讽道:“不要废话,等你拿下了再说。” 符羽直摇头:“心急,想吃!再说了那都是手到擒来之事,我为这位胡公子跑腿办事,你拿好酒好菜招待我一下,这不为过吧?况且还是跟大家一起吃,不差我一个。” 他说着便站起来身,手里拿着筷子,眼睛盯着中间那盘鹿肉,一边走一边说道:“酉阳良家,传说中的御厨世家,良公有“膳祖”之称,著有《尚食》一书,良家擅长烹制肉类,尤其是鹿肉,听说家中有一座鹿苑,里面有山有水有树林,鹿苑的鹿每日要从高处跃下,还专门有下人为鹿弹琴,所以这良家鹿苑里的鹿肉,当属天下第一。”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鹿肉旁,手中筷子夹起一块闻了闻,“香气浓郁,色如玛瑙。” 众人皆知京中有饕客擅品评菜肴,看他说得头头是道,便以为他也是有名的饕客,所以都围在他周围,眼巴巴等着他品评。 胡长坚亦觉得脸上有光,心中得意,对他不加制止。 符羽将鹿肉放进嘴里,慢慢品味,眼中冒出精光,大赞:“香鲜味美,肥而不腻,其肉紧实弹牙,可得一个“绝”字!” “那是自然。”胡长坚道。 “若是再配上一盅酒,那便更妙了,给个神仙做都不换。” 旁边有个脸上架着水晶镜片的圆脸小眼睛少年,闻言赶紧拿起酒坛,倒了杯酒递给了符羽:“酒来了。” 符羽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大呼:“好酒。” 胡长坚:“废话!你要是能说出此酒来历我便服你。” “此乃青州百年陈酿玉冰酒,也称庆功酒,皇帝曾用此酒与西北凯旋的将士们痛饮庆功,大醉而归,从此这酒得名‘帝王醉’。此酒,端午踩曲、重阳投料。色清透明、醇香馥郁、入口柔绵、清洌甘爽;我朝大诗人韩煜韩大学士,曾品酒留句“风过青州风也醉,雨时开瓶雨也香。” 这两句确实是韩煜所写,但这两句平平无奇,与韩煜的绝妙诗句相比,相去甚远。符羽此时故意抛出此句来,这一来便把帝国三少全都夸了一边 程南君本来就爱贪杯,一听是庆功酒,已经迫不及待满饮了一杯,直呼:“好酒,再来一杯。” “属实好酒。”韩默也喝了杯,摇着手中的折扇道,“此酒虽有些烈,但入口绵柔,饮后留香,实为佳酿。” 符羽便大声道:“二位如此盛赞,那定要多喝几杯,胡公子也别光看着,一起喝酒。” 他亲自给那三人斟酒,不停劝三人饮酒。 韩默是青楼常客,几杯下肚尚能保持清醒,却也有些醉意;程南君武功虽好,但酒力一般,性子急,又爱喝急酒,别人三杯他已经八杯,叭坐在了地上;胡长坚不慎酒力,三杯酒下肚便已经上头,头脸通红,东倒西歪,要不是符羽把他扶到椅子上坐着,早已经瘫软。 坛子里的酒,转眼叫三人喝去大半,一个个酒意阑珊,目光迷乱。 符羽露出促狭一笑,摇了摇酒坛,冲着其他学子致歉:“抱歉抱歉,忘了诸位,美酒佳肴尽情饮用,不要客气。” 他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令一旁冷眼旁观的江川觉察到了某种信号。 符羽招呼完,回头看到了刚才给他递酒的眼镜儿少年站在身后,正举着筷子为先吃哪一样犯愁。 符羽见他长得憨厚喜庆,皮肤粗糙黝黑,看样子应是家世平平,不过脸上架着的水晶镜片,倒是个少见的好东西,其片轻薄透明,想起自己的爹也有这么一副,灯下时会戴,常夸张有了它才能看清东西。 符羽用手指了指鹿肉,道:“良厨手艺以鹿肉为极品,一定要先吃鹿肉。” 眼镜儿少年便吃了一块鹿肉,举起大拇指,略有些羞涩地笑了一声,道:“果然好吃!还是你这京城人会吃。” “那你是哪里人?” “禹州泾阳。”眼镜儿少年颇为谦逊。 “泾阳?泾阳是个好地方,有‘百工之乡’之称。” 眼镜儿少年笑得很是灿烂,推了推眼镜儿:“原来你知道我们泾阳?” “当然知道”符羽道,“‘泾阳帮’闻名天下,自墨家销声匿迹之后,天下百工分为四大家,东西南北各分一家,而泾阳在我瑨国东边,擅长奇巧之工,精雕细琢,有攻金之工,攻木之工,攻土之工,攻石、攻漆之工。我说得对么?” “对对!你真厉害,什么都知道。” “我也就略知一二,你是考进的尚方书院?” 眼镜儿少年又是羞涩一笑,点点头:“我跟别的学子讨论过,泾阳的考题跟其他地方的考题不一样,泾阳考的是现场制工。”kuAiδugg “那你必定技艺非凡。” “不敢当,我只是学到了泾阳帮的皮毛而已。”少年羞涩道,像是遇到了知己,饭菜也不吃了,滔滔不绝道,“我爷说,做匠人要敬业、精益、专注、创新,我便是因创新一项叫考官看中,才得以高中。我爷经常教导我要执事敬、事思敬、修己以敬,我爷还说,天下大事,必作于细……” 符羽见这眼镜儿说起来没完没了,照这架势说到尚方书院都说不完,赶紧打住,笑嘻嘻地拍着他的肩膀,“创新?创新!”朝他举起大拇指,“记住你爷的话,再接再厉,将来叫泾阳帮冠盖天下!” 说罢,连少年的名字都没问,便逃走了, 他一边走一边呼朋引伴地张罗:“吃好喝好,喝好吃好,胡公子请客大家不要客气。” 船舱内,学子们东倒西歪,有的唱歌,有的吟诗作对,有的谈古论今大放厥词……还有酩酊大醉之人,打起了呼噜。 欢乐之声随风送到船舱外。 正逢中午,沙舫越往大漠深处,气温便越高,铁甲军身上穿着重达三十斤的铁甲,太阳照射下如同炙热的烙铁,即便如此,所有人皆一个姿势,笔直而立,尽显威武之态。 出了船舱符羽,目光扫过众军士们,拱手道:“诸位辛苦。” 众人皆不为所动,唯有宁峥嵘转过身,道:“阁下怎么出来了?” “出来透透气。”符羽忽地一笑,道,“宁将军,这大漠凄苦,风吹日晒,可有想过回京过舒坦日子?” 宁峥嵘大笑一声:“吃惯了沙子,受不得舒坦!” “那你的兄弟们也是这么想的么?” 宁峥嵘大声道:“兄弟们说给尊驾听听。” 众人齐声:“捍卫领土,忠于大瑨,非死不离边疆。” 声势高亢逼人,符羽心头一怔。 宁峥嵘道:“阁下可听清了?” 符羽点头。 “外头热,阁下还是进船舱吧,莫要中暑了。”宁峥嵘说到这,抬头看了看日头的位置,又道,“再有一个多时辰,就该到了。” 符羽又朝众人施了一礼,这才回身进了船舱。而骄阳下,沙舫船乘风疾驰,如风驰电掣一般。 第23章 调皮少女 尚方书院坐落在瑨国西北的沙海腹地,鬼阳山上,离着云梦古城大约还有二十里,鬼阳也叫瑰阳,鬼(瑰),盛也;阳,炽也。 鬼阳山如同一条盘亘的巨蟒,横卧在沙海之上,山上乱石嶙峋,崖间瀑布飞溅,碧空里,有巡游的白鹤传来声声鹤鸣。 山脚下是书院大门,直通山上,大门旁是沙舫码头,此时,码头边站着一个青衫少女,身后跟着四名书院的杂役,正在迎接学子们。 等了一会,见沙舫还没到,少女便蹲在了门口,下巴搁在膝盖上,手里拿着一截树枝,正在地上写写画画,嘴里念念有词道:“……一文钱一条沙虫,一百文是一吊钱,100吊是一两银子,万一挖到了一个沙虫穴……哇,那我可就发财了……”少女搓搓手,仿佛看见银子在前方招手,脸上满是财迷的灿烂微笑。 这张脸,眉目清秀,水灵灵的大眼睛里似有星光格外明亮,尤其嘴角的一对梨涡,既可爱又俏皮,念到此处,从怀里掏出官府的文书又看了一遍。 “最近因沙虫肆虐,攻击商队,导致贸易量下降,官府经商议决定,号召百姓掘沙虫穴,捣沙虫窝,所得沙虫官府悉数购买,一文钱一条……”kuAiδugg “发财的机会来咯。”少女捂着嘴,乐坏了。 这时,湛蓝的天上突然箭矢般飞来一只鹦鹉,喧腾地大叫着:“主人主人,船来了船来了。” 少女闻言,收起笑脸,将文书揣回怀中,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手一伸鹦鹉落在了她的手上,踩着手臂站在了她的肩膀上,蹭了蹭她的脸。 这鹦鹉叫紫蓝金刚,全身紫蓝色羽毛,十分稀罕。 少女双手背在身后,扬起下巴,冲身后人说话:“学子们要到了,都给我威风点。” 杂役们顿时绷直了身体。 那只紫蓝金刚机灵鬼似的,抖了抖羽毛,也站了个威风凛凛。 沙舫如同一条旱地巨鲸,飞驰而来,行到书院门口,缓缓停住。 少女正要迈步,忽见从船上快如闪电般下来了一队铁甲军,各人手中牵着战马,八面威风,那些战马俱是通体黑色披着战甲,高而壮,皮毛光滑油亮。 少女愣怔了一下,就见那队铁甲军的将领一声令下,众人翻身上马,动作一致,干净利落。 那首领坐在马背上,冲着那少女朗声道:“宁某将学子安全送到,告辞。” 说罢,打马而去,气势如虹。 少女砸了咂嘴,心想,乖乖,这一将十八骑,竟走出了千人骑兵队的豪迈气势。 “这人是谁啊?”少女茫然,小声问身后的杂役。 杂役们摇摇头,有人道:“以往护送沙舫的并非这些人……” “他是宁将军。”紫蓝鹦鹉突然开口说话。 少女忙问:“宁将军是谁?” “你猜呀。”那只唤作二哥的紫蓝鹦鹉嘚瑟起来,头一歪。 少女撇撇嘴。 等了一会,竟不见船舱有学子下船,便带着杂役走了过去,走到了船舱门口处,陡然站住脚步。 船舱里酒气扑鼻,甲板上横七竖八躺着一地的学子,沙舫上的仆人,正在例行公事地喊着:“尚方书院到了,学子们赶紧收拾东西下船……快起来,快起来,别耽搁了。” 听见脚步声,仆人回过头,见是学院来接学子的人,摊了摊手,一脸无奈的表情。 玉冰酒后劲大,刚喝时不觉得什么,一个时辰后酒气上行全身,一个个东倒西歪。 满船只有两人未醉,一个是江川另一个是符羽。 江川原来已经准备下船,却叫符羽给拦住,这会儿正闭着眼睛,听船舱门口有个声音大声问道:“谁带酒上船的?” 江川睁开眼,随着众人一齐将目光投向了船舱门口处的少女,目光刚一触及视线便微微凝住,眼眸中有一瞬稍纵即逝的震惊。 少女站在门口,目光似有剑气,与刚才蹲在地上算账时判若两人。 江川志看了一眼,便转回头去,端起茶碗喝饮茶,就听坐在面对的符羽,轻声赞叹道:“书院的女子,果然跟别处的不同。江兄你说呢?” 江川不语,轻轻咳了一声。 符羽立即看向了他,顿了一下,才道:“还是贤王眼界开阔,书院不仅仅只有男子。”说罢,又朝少女看去。 少女叉着腰,听到有人说是胡公子请客,便问:“谁是胡公子?” 胡长坚迷糊地举起手:“我……青州陈酿玉冰酒帝王醉……干杯……” “书院院规没有看吗?第十八条禁止学子喝酒不记得了吗?”冲身后的杂役大声道,“给我将他绑了。” 杂役愣了一下,才走上去将胡长坚的手脚绑住。 胡长坚挣扎了两下,嘴里大叫:“大……胆!这是书院又不是官府,岂可随便绑人?再说了……我是在船上喝酒又不是在书院……喝酒……” “上了沙舫船便等同进了书院。” 胡长坚这会儿,酒醒了几分,眯着眼打量着少女,见她普通打扮,身上没有一点值钱的装饰,家世应该很是平常,便不将她放在眼里,“你居然……敢绑我,你……知道我是谁……谁吗?你知道我爹……又是谁吗?” 少女水灵灵的大眼睛在他身上打了个转,走到他身边:“说说看,你是谁啊?你爹又是谁?” “帝国三少之一,青州……胡长坚,我爹胡万三……胡大善人。” 少女娇笑,仿佛看到了一只肥羊,冲他眨眨眼:“原来是帝国三少之一?你倒说说帝国三少都有谁?是不是也在这船上?” 符羽摇头直笑,看了看江川,静静坐着,拧着眉,似有心事的模样,便小声跟他说道:“这姑娘有点意思,小丫头两副面孔。” 韩默醉得浅,看着来的是个俏皮少女,顿时一副风流才子的模样,摇了摇手里的折扇:“‘绣幕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在下便是帝国三少之一,韩默。” “呦,还会诗文呢?”少女蹲过去,“你也说说吧,你爹又是谁?” “家父大学士韩煜。” 少女眼神一暗,将嘴一撇,显然是对翰林院这个清水衙门不敢兴趣,接着又问,“不是帝国三少么,还有一个呢?” “臭丫头,白长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看不见小爷吗?” 少女也不生气,笑嘻嘻的:“看见了,臭小子,你长得又矮又壮,满船就你不像读过书的人,说来听听,你又叫什么名字?你爹又是谁?” 程南君眼眉一挑:“说出我爹的名字,怕不是要吓破你的胆,听好了,我爹就是铁甲军大帅程瑶。” 第24章 收拾三少 “真的吓到我啦。”少女笑嘻嘻的,“你们三个,就你看起来像个会说实话的,我问你个事儿,你要好好回答。” 程南君倔劲上来了,脖子一梗:“哼,臭丫头,你别来问我,我知道也不告诉你。” “你倒是耿直,我都还没问,你就知道自己不会说。”少女背着手,围着他走了一圈,突然冲着程南君的脑袋用力拍了一下,大声道:“你说你爹是程瑶,我看你是冒充程瑶的儿子。” “你娘的,还敢打我。”程南君气得大骂,若不是喝多了,少女打不中不说,恐怕还要被他打一顿。 他程南君又不是不打女人,江湖上高手挑战名录中,就有十几个女人,他也从不小瞧女人,挑战名录排名第一的北冥龙儿就是个女人,铁甲军中十殿阎罗之一的九殿阎罗陆从霜也是个女人。 只不过现在,他连站都站不稳,也只能骂娘。 “我程南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问问这船上的人,谁不知道我爹是大将军程瑶?你个臭丫头,凭什么说老子是冒充程瑶的儿子?臭丫头,你记住了,打了老子,改天老子非杀了你不可。” 少女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她打了他,他骂了她,两下扯平。 “你骂得好,再给你加一条恐吓、威胁书院接应官。” “臭丫头,你整我?罪名你张口就来?” 少女拍拍手:“叫你说对了,我就是上天派来整你的。你别跟我吹胡子瞪眼,你说你是程将军的儿子,我且问你,铁甲军军纪严明,程将军对违反军规在军营喝酒的人怎么处置?” “三十军棍。” 少女惊讶:“呦,你还记得呢?”然后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脸,“那威胁、恐吓军中战友、同僚呢?” 程南君发现上了当,气势顿时化作无形,声音也弱了下去:“自然……也是三十军棍。” 少女掰了掰手指,笑道:“你看你都把处罚说出来了,你若真是程瑶程将军的儿子,那便拿出铁甲军的血性,将自己绑了,让人打你六十大棍。你可不要瞪着我,我这是为你好,不然将来传到军中,程将军的儿子带头违法乱纪,却不加惩罚,必定会影响到他老人家的威名。” 程南君还在醉意之中,被少女几句话给绕了进去:“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我自会自我责罚。” 言罢起身,便又摔了个四仰八叉。 少女便又道:“我帮你留住了程将军的威名,你要怎么报答我?” “你想要什么?” 少女便动手将他腰上的软玉腰带给解下,“那就这个吧。” 江川苦笑。 符羽已经憋不住笑出声,这姑娘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一笑吸引了少女,江川见她看过来,立即将头垂下。 少女的注意力都在帝国三少身上,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收拾完了程南君,回头又去收拾她眼里的肥羊胡长坚。 胡长坚被绑了之后,便清醒了几分,瞅着少女三言两语将程南君的软玉腰带给拿走了,知道少女不简单,所以不等少女开口便先认错:“酒是我带上的船,我认罚一千两。” “我几时要罚你银钱了?”少女眨眨眼,竟解开他身上的捆绑,“你既然主动认错,那这责罚便免了。” “姑娘善心,胡某领了。”胡长坚知情识趣地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递过去,“姑娘下山接人辛苦了,我请姑娘喝茶。” “你既然这么客气,那我收下便是。”少女笑嘻嘻的接过钱袋子,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揣进了怀里。 随后又看了一眼韩默。 韩默看胡长坚主动认错便免除责罚,便也想效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少女问他:“我问你,有教过人读书识字么?” 韩默不知道她是何意图?想到自己是给青楼女子教过书,便道:“教过,不过在下才疏学浅,尚不配为人师表……” 他这文绉绉的长篇大论,少女听着头疼,她虽嫌弃翰林院是清水衙门,但对读书人心怀敬畏,既然是大学士韩煜的儿子,那想必学识颇佳。况且这韩默虽然有些脂粉气,但即便喝醉了还是懂礼识礼。 “你也免罚了,好歹有些学问,但是,你欠我一天的教课,你可记住了。” 韩默自当是自己的魅力无边,洋洋得意地摇起了扇子:“能给姑娘教课,是韩某三生有幸,姑娘随叫随到。” 这时,船上的仆人煮了解酒汤,众人喝下之后,酒醒了个七七八八。 看看天色不早,该罚的罚了,该拿的拿了,少女觉得不虚此行,便吆喝学子们下船,想早点将人接进书院,完成任务。 山脚下有一道石门,门下有一条山路,山路蜿蜒向上,一行人随少女拾级而上。 江川走在人群的最后,回望了一下沙舫码头,只见码头上停着三艘沙舫船,接他们的那一艘是最小的,最大的那艘可乘千人,心想,这样一艘日行千里的大船若用于两军开战运送兵力,敌方一定不寒而栗。httpδ:/m.kuAisugg.nět 又抬头看了看山上,鬼阳山层峰叠嶂,远远地有龙吟凤鸣之声,不知道这些声音从何处传来。 江川见过的名山少说十来座,虽然每座大山都不一样,可都与这鬼阳山不同,这山上的奇峰怪石,很是奇怪,就如同刀砍斧剁一般,不似天然而生,竟像是人工开凿而成,并且沿途而上竟未见到一株草木,石头阴面连苔藓都没有。可又一想,哪有人会在大漠中开凿大山?便又感慨大自然的神奇。 再往上走,山路便更陡峭了,转过了一道山峰之后,隐约看到空中有一根极细的绳索,两头连接在山上,另一头是一个方形的木匣子,只是这匣子是灰色的,跟石头融在一起,不仔细看很难看清。 江川心想,这便是滑绳缆匣了,他曾在一本奇书中读到过,没想到竟在鬼阳山上真的见到了。他睁大眼睛,出神地看着那滑绳缆匣,与书中描述的做比对,心想若是能乘上去便更好了。 第25章 紫蓝鹦鹉 江川一边走一边看,脚步不知不觉便放慢了,忽听有人跟自己说话。 “你打东边来的?” 声音打头顶上方传来,清脆嘹亮,很像人声,却又不似是从人的嘴里发出来,转过头才发现竟是那只紫蓝金刚在对自己说话。 这紫蓝金刚刚一直在前方领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扑棱着翅膀飞到了自己的面前。 江川摇摇头:“我是打东南方的青州来的。” 紫蓝金刚嘴快,一脸的困惑地看着他:“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江川无语,只觉就它这股子浑身傲娇的劲儿,跟它的主人颇有几分相像,笑了笑,问道:“你呢?” “你猜呀。”说完翅膀一震冲上了天空,来得快去得也快。 江川便摇摇头,心想,还是做鹦鹉快乐,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去哪去哪。 不料,它飞了一圈又飞回来了:“你来这儿,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江川苦笑,这鹦鹉可爱是可爱,竟跟它主人一样是个嘴不饶人的,说道:“我是来这读书的。” “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又来了。 江川反问道:“那你呢?你来这里是不是也有什么秘密?” “你猜呀。” 言罢,又飞走了。 江川便又摇头,虽然还不至于把一只鹦鹉的话放在心上,但这鹦鹉肯定有来头,这般头脑聪明嘴贱牙厉,绝非一般人能调教出来;就是不知那少女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会儿少女走到队伍最前头,一边走一边晃着手里的软玉腰带,符羽跟在她旁边正在与她说话。 江川注意力刚才都在滑绳缆匣上,这会儿竖起了耳朵,两人说话声很小,却还是一字不漏地落进了他耳朵里。 “……那这事便有劳了。” 就见符羽说完,悄悄拿了袋银子出来,要塞给少女。 天上传来一声骂:“你娘的。” 江川一听这声音,便哭笑不得,心说,前头程南君骂了句娘,倒叫它给学去了。 原来是那只冲向天空的紫蓝鹦鹉突然一个俯冲,扑棱着翅膀停在了符羽面前,横眉冷对:“把你那脏爪子拿开,离我主人远点。” 吓得符羽急忙收住脚步,手中的钱袋子便又收了回去。 符羽跟着少女走了半程的山路,早就打听到了这只紫蓝金刚的名字,可若要喊他“二哥”这气势就弱下去了,他想了想,笑眯眯地冲着“二哥”一抱拳:“二货!记住了啊,你的那叫爪子,我的叫手。” 紫蓝金刚圆瞪双眼,拉满了架势要跟他干架。 符羽挑挑眉,一只鸟么,哄哄便好:“嘿,生气了?我问你,你喜欢吃什么虫子,我请你。” 紫蓝金刚恶狠狠道:“你娘的,你喜欢吃什么虫子,我请你。” 学子们刚走过一段陡峭的山路,正累得呼呼喘气,忽见鹦鹉跟人吵架,觉得新奇有趣,顿时周身的疲累不见了,人群中发出一阵看热闹的笑声。 胡长坚惯是一副冷嘲热讽地口气:“哎呦,见过人跟人吵架,头一回见人跟鸟吵架,可见这人品,连鸟都不待见。” “你娘的,关你屁事。”紫蓝金刚正在气头上,牙尖利嘴不饶人,逮谁怼谁。 “嘿,你这鸟……”胡长坚脸涨得通红,觉得自己不能输给了一只鸟,可刚才骂过了符羽,自己不能也跟他似的跟只鸟吵架,那不也成了鸟都不待见的人?便憋着气咽下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符羽笑嘻嘻地打圆场:“胡公子莫要生气,鹦鹉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是不是?”又冲那紫蓝金刚道:“二货,你听好了,我爱吃沾着椒麻盐的油炸幼沙虫,你要是想请我,记得多放点椒麻盐。还有,自己悠着点,别让人把你给椒麻了。” “你娘的,叫老子给你做椒麻沙虫吃?老子把你椒麻了,抓个那么长的沙虫,把你给它当零嘴吃。” 紫蓝金刚一边骂一边撑开翅膀,做了很大很大的手势。 学子们听它骂人的口气像极了程南君,都笑得停不下来,只有程南君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鹦鹉的毛给拔了。 少女见怪不怪,自顾往前走着,显然对小鹦鹉跟人吵架这事早就习以为常。 符羽也跟着笑,一副贱贱的模样,指了指紫蓝金刚:“竟是个爱吃醋的货。” 说完又把刚刚没送出去的那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拿了出来,大大咧咧地抛给了少女:“赏给二货的零食钱。” 他转过头又对紫蓝金刚说:“二货,想吃什么,叫你主人给你买。” 少女伸手接住,掂了掂,眼珠子一转,突然有了主意,转过身来笑眯眯地冲那帮乐不可支的学子说道:“还有没有人想要赏“二哥”零嘴的?想赏的,拿银子。” “想赏的,拿银子。”紫蓝金刚学了一句,说得比少女还要理直气壮,说罢威风凛凛地落在少女的肩膀蹭了蹭她的脸,颇有种“这后宫佳丽三千,我主子偏偏宠我,拿你们银子是给你们脸”的架势。 学子们大多非富则贵,口袋里不差银子,见这紫蓝鹦鹉连讨赏钱都这么招人喜欢,纷纷赏了银子。 那紫蓝金刚更得意了,翅膀一震冲上天,又一滑俯冲向地,一会儿又在前方左右摆动似是跳舞,又惹得学子争相打赏。 胡长坚也赏了,赏只元宝,他是商人出生,商人的精明是流淌在血液里的,符羽刚从少女身边离开,他马上跟上去,问道:“你这鹦鹉卖不卖?” 少女斜了他一眼:“卖!” 胡长坚一脸谄媚道:“那你说个价。” 少女冲他伸出一根手指:“白银一千两。” “好,我买了。”胡长坚当即点头,手伸进口袋摸银票。 “不过。”少女笑嘻嘻道,“我卖鹦鹉有个条件。我把它卖给你,但它跟不跟着你,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丑话说在前头,万一它又飞回我这儿赖着不走,你可别来找我。” “唔?好说好说。” 紫蓝金刚闻听此言,突然飞了回来,叹了口气:“唉,又卖我。此人打扮实在是骚包,还不如前一个呢,起码那是个正经人。” 胡长坚一听这话,嘴角垂了下去,手里的银票又揣回了兜里,狠狠瞪了紫蓝鹦鹉一眼,“我看你就不是个正经的鸟。哼,不买了。” 少女便不再理他。kuAiδugg 江川咂摸了一下鹦鹉的这句话,竟有一丝心酸,心想也不知道这些年这一人一鸟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符羽在路边等他,看他出神,便也不说话,过了一会才问:“江兄,看清了么?” “嗯?你说鹦鹉?” “我说的是鹦鹉的主人,那个泼辣的清秀美人。” 江川便朝少女的背影看去,身材窈窕,确实出落成了清秀美人,嘴里却兀自问道:“她怎么了么?” “她叫丁牧云。” 闻听这个名字,江川心中无意识地悸动了一下,故作冷静地“嗯”了一声。 符羽半真半假道:“这姑娘我喜欢。” 江川便看了他一眼。 符羽道:“你心里一定在骂我,你这京城纨绔子弟,一辈子荣华不尽,将来指不定有多少妻妾,岂会真心喜欢上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对不对?” 江川没说话,心想,他倒是有些眼力价,竟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符羽轻声道:“你要是也喜欢的话,不妨跟我争一争。” 江川便是一愣,马上摇了摇头,然后故意低下头去看脚下的山路,掩去眼眸里的复杂。 心道:如今自己,不过是托了个寒门学子的身份在尘世漂泊的孤家寡人,别说是争一争,就连喜欢一个姑娘的念头都不该有。 什么情情爱爱,是是非非,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第26章 比财斗富 江川低着头往前上走着,心里虽然有些情绪上的波澜,但很快便消失于无形。 从小到大,从没这般轻松悠闲过,可笑的是那些出门必定乘坐轿子马车的纨绔们,却在叫苦不迭,唉声叹气。 再往前走,便望见半山腰处有一座亭子。 走在前头的丁牧云,冲着亭子里清脆地喊了声:“小四宝。” “云姐姐。”听到叫声,从亭子后面欢天喜地的跑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云姐姐,这一趟下山接人怎么走了这么久啊?我刚刚还在担心,万一天黑了,你还没上山可怎么办?” 江川闻言扭头看了一眼西方,但见落日熔金,又回头打量了一眼说话的女孩,见她瘦瘦小小的,光着一双脚,皮肤粗糙,衣衫上打着补丁,顿时便想起了跟她年纪相仿的百香来,心说,不知道百香现在在她姨娘家中过的是否安好? “别提啦,一群醉鬼,居然在沙舫上喝醉了,还得等他们醒了酒,才能带他们上山,不然我怕带他们上山的时候会掉进山崖里叫野狗给叼走了。” 小四宝纯粹是为了提醒她,纠正道:“云姐姐,这鬼阳山上没有野狗啦,你又忘了这儿的传说啦?” 适才一群人中最能叫苦的就是韩默,现在看到走出来个女孩儿,顿时两眼发亮,腰板挺直,扇子一摇,摆出一副风流无边的架势来。 韩默此人自命风流,对女孩子不问出生贵贱年纪大小一视同仁,不管是老妇少女,大姑娘还是小媳妇,只要是个女的他就来劲。他听丁牧云叫女孩儿小四宝,便也跟着喊道:“小四宝,这鬼阳山竟还有传说啊?快说来听听。” “当然啦,传说这鬼阳山是阎罗殿的入口,百兽到了山脚就得止步,不然会叫夜叉抓了下油锅的,所以啊,没有野兽能上的了山的,野狗就更没有了,沙漠里有狼,都叫狼给叼了。”小姑娘不惧生人,说起话来口齿清晰,头头是道。 学子们一听这话,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有几个胆小的大惊小怪道: “照你这话,那我们这些人,岂不是此行去了阎罗殿?” “乖乖隆地咚,莫不是贤王爷把我们叫过来,是跟阎王做了什么交易不成?” “可怕的是,到了此处仍不见书院的踪影,难道书院真不在人间?” ……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啦。”小四宝咯咯地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书院就在前方,很快就到啦,可漂亮嘞,我都好想能进去读书,可惜我没有这个命,我真羡慕你们嘞。” 小四宝一边说一边搬出两个木桶来,木桶里盛着水,一漾一漾的。 学子们一路走来口干舌燥,见到水,又都有了精神,齐齐围了过去。 丁牧云却伸开手臂挡在了木桶前,拦住众人,道:“等等,诸位,话先说在前头,这水是这小四宝背上来的,想喝呢,就得给钱。” 胡长坚早看出来这丁牧云是做生意的料子,他故意不问丁牧云,而去问小四宝:“小四宝,你这水怎么卖?” “一……” 小四宝刚想说一文钱一瓢,嘴刚张开,就被丁牧云生生给打断了,“这水,一两银子一瓢。” “什么?一两银子一瓢水?你可真……” 胡长坚话到一半停住,生生吞下了到了嘴边的“奸商”二字,瞥着和手掌差不了多少的水瓢,心说,我玫瑰门算是天下最会宰人的地方了,水也不过才一两银子一壶,她竟居然把一瓢水卖到了一两银子的价,下刀宰客比我还狠,可转念一想,若是从做生意的角度来看,此人确实是个商业奇才。 因为你不买他的水就得渴死,这半山上独此一号,这就叫着物以稀为贵。 想到这里,不禁又朝丁牧云竖起了大拇指。 丁牧云大言不惭地道:“天下万物,贵有贵的道理,你们看这水平平无奇,实际上,这水是取自云梦古城千年古井龙涎井里的水,小四宝,你把龙涎井的故事给他们讲讲,看看值不值一两银子一瓢。” “嗯,哦。”小四宝被丁牧云这一两银子一瓢水都怔到了,不过小姑娘机灵,丁牧云让她讲龙涎井便讲龙涎井。 “传说,东华上仙吕洞宾骑着他心爱的山羊,架起五彩祥云游历人间,有一天他老人家经过云梦古城,恰好口渴了,就落了云头,来云梦古城找水喝,就在这时忽见一股清流从地上涌出,吕上仙好奇地喝了一口,喝第一口时,只觉得甘甜清凉,喝第二口时,更觉得身心通畅,于是他连喝了两瓢。” 小四宝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大家都知道,这吕仙人平时嗜酒如命,他竟将自己宝葫芦里的酒给倒了,装满了一葫芦的水飘然飞上了天,于是这古城的百姓们就把吕仙人喝过水的地方修成了井,便有了这龙涎井,而吕仙人的故事也被南来北往的商人传颂了出去,随着龙涎井越来越有名,便有商人将水贩送别去,官府担心井水叫人取的枯竭了,就保护了起来,当地百姓每家每天只能食龙涎井里的水三瓢而已。” 丁牧云接口道:“都听到了没?一,这是吕仙人喝过的水,二,当地百姓每家每天只有三瓢,三,四宝大老远从云梦古城背水过来又背水上山,你们说值不值一两银子一瓢?” “那也不值。”胡长坚故意说道。 不过他这一声“不值”早就淹没在富贵学子们齐刷刷的一声“值”里。 人群后头的江川,听着这一声值,便觉得又有趣又可笑,有趣是丁牧云把他们唬的一愣一愣的,这上山地路有几段很是陡峭,别说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就算是成年人也很难背着这样两大木桶的水上山,可笑是,这些人争相买水,好像一两银子值得很。 喝完水,大家坐下来歇脚,又开始了比才斗富: 一个道:“一两银子一瓢水算什么?在下小时候,曾随母亲大人去龙山拜佛,喝过龙山寺院方丈亲手炒制的青龙毫茶,这青龙毫茶只在雪山之巅生长,极其珍奇稀罕,上去采摘,极容易造成雪崩,每年不知道有多少采茶人死在了去雪山之巅的路上,沿途都是白骨,所以才有这一根茶便是一根金的价,我娘喜欢喝茶,每年一到采茶时节,便派人去龙山候着,这每年的青龙毫茶,有一半去了皇宫,另一半在我家中。” 另一个笑了笑,道:“说到贵重,去年家父五十大寿时,得江南缂丝名家沈瑜的一幅双面缂《万马奔腾》图,都说这‘一寸缂丝一寸金”我家这幅《万马奔腾》,图轴纵一丈,宽八尺,是沈瑜花了半生的心血方成之作,上头还有点点血迹,据说是沈瑜大作完成之时,熬尽心血死在了织机上留下来的。所以,天下最贵的缂丝在我家中,倒不是价值几何,而是沈瑜这样一个开创双面缂丝的大家,毕生只此一幅。” 旁边又有一人,听了忍不住道:“两位家中的物件确实稀罕,我家也有不值一提的物件,乃祖上留下的上古神物龙珠,只有拳头大小,放在家中冬暖夏凉,夜间放在大厅里足足抵得上十盏灯,这小东西还有一妙用,就是能解百病,所以自打龙珠进了家门,家中世代无人生病,祖上个个都是长寿之人,太爷爷现如今已经一百五十岁身强体健,太奶奶去年才过世,走时148岁。” …… 说到这些帝国三少就显得低调多了。 胡长坚有个爱搜罗天下宝物的爹,家中财宝堆积如山,胡万三有个金库,专门存放宝物,他进去过一次,随便砸了个瓶子,就听胡万三咂咂嘴说,前朝梁帝的爱物,就这么没了。 韩默则因家中有个大文豪,所以说到“宝物”便不吭声,他爹的墨宝,按尺算价,一尺万两,古往今来除了王羲之的字,没人能比得上自己的爹,再加上韩煜清高倔强,上门求字之人每每被他冷落,还扬言书法是意境,绝不卖字为生,流落民间的都是些早年赠人的书法作品,近两年的作品,市面价格不可估量。据说江南有个仿韩煜字的颜生,写的仿品都卖到了三百两一尺。 程南君则跟他俩又不一样,他跟他爹程瑶一样视金钱如粪土,程瑶大军每回得胜,皇帝必赐宝物无数,程瑶拿了赏赐便分于众将士,要说能让程南君津津乐道的,那便是程瑶的坐骑白毛虎“成影”,佩剑“降龙”和佩刀“伏虎”。 成影是上古神兽,而“降龙”“伏虎”这一刀一剑,均出自轩辕皇帝的造器炉,“降龙”不必说了,公认的天下第一剑,而“伏虎”据说是出炉时因刀意太强能反噬持刀者,而被轩辕帝封了刀,恐此刀流落民间伤及无辜,欲以降龙毁之,不料此刀竟化为一缕白光消失不见,至于此刀去了何处没人知晓,渐渐地“伏虎”也就变成了传说,直到后来被贤王爷得到,转赠于大将军程瑶,程瑶这一剑一刀一坐骑冠盖天下。 坐在一旁的的江川,听他们侃侃而谈,心中感慨这些含着珠玉出生,不知银钱对普通百姓的重要,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千金万金,比清明时烧给死人的纸钱还要多。 他想起了沿途见到的饥民荒民,流民营门口堆积成山的尸首,想起百香为了口薄棺不惜卖身。只觉得真是不公,世上之人,有人生来富贵,有人命贱如草,有人一掷千金,有人惶惶一辈子为一餐一饭费尽心思。 忽又想,若将来有一天能人人丰衣足食,个个安居乐业,那该有多好!想着想着忽然悲怆了起来,只觉得自己平庸愚钝,竟然去想一些王侯将相也未必能完成的伟业,真真是再傻不过了。 正思忖间,忽听一有人在问:“江兄,在想什么?” 下一刻便是一瓢水递到了面前,又道:“江兄,我帮你买了水,一两银子一瓢,赶紧喝了。” 江川便叹了口气,挑起眼眉。 符羽靠近了他,低声道:“丁姑娘劫富济贫,江兄岂能一毛不拔?” 江川觉得这话有些道理,便从口袋里拿出碎银子扔给了符羽,伸手接过水一瓢饮尽。 符羽掂着那碎银子,大声赞道:“这水甘甜,再来一瓢。”转身又去买水去了。 转眼两桶水卖完了,丁牧云还是不带众人上山,竟介绍起自己来。 第27章 忽悠新生 丁牧云清了清嗓子,然后板起脸说道:“我叫丁牧云,乃尚方书院院长亲传大弟子,也是院长的助教,此番担任你们的接应官……” 她这一会活泼一会严肃的,弄得学子们摸不着头脑,所以都屏气凝神,不敢放肆。 符羽站在人群后头,见大家都被姑娘这架势唬住了,便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溜达到江川身边,伸手递了几颗刺玫果干给他。 江川没接。 符羽道:“小四宝给的,尝尝。” 江川这才接过来,只见果干红彤彤的,上面还有毛刺儿,放一颗进嘴里,味道酸酸甜甜,是女孩儿喜欢的口味。 “好吃吧?”符羽一脸探究的表情看着他,旋即又压低了声音,道:“你猜猜这回丁姑娘又要做什么买卖?” 江川摇摇头,顿了一下才应道:“她想干什么你都知道,莫非是你教的她?” 符羽笑道:“那你可误会了,我不也是才认识她么?再说了,我哪有她那般会做生意的精明头脑?” 江川不置可否。 符羽拿眼一瞪,“你不信?那我来问问丁姑娘……” 江川及时将他制止住:“不必问了,我信你。” 符羽双手背在身后,突然盯住了他:“江兄。” “嗯?” “我发现你自从见到丁姑娘之后,便有些紧张?为何?” 江川心里咯噔了一下。 符羽故意道:“我刚刚打听了一下,据说前一批的学子里,已经有两个纨绔喜欢上了丁姑娘,这第一个便是姑苏慕容家的嫡长子,还有一个……” 亭子里的丁牧云正好说道:“……进尚方书院的头一件事,便是交出随身携带的所有银两,等学成之后再如数奉还……” 符羽猛然停住,面色有些古怪地大声去接丁牧云的话:“竟有这等事?我们把银两上交书院,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众人闻言,叫苦不迭。 丁牧云道:“西北风就没有了,但是,书院会每月按时发放生活费。” 符羽挑挑眉,一副挑事的模样:“这区区十两银子,出门连打赏都不够。” “就是,十两银子够什么用。” “我花的是自家的银子,碍着书院什么事?” “唉,学成需三年,三年苦行僧,回去之后怕是连爹娘都认不出来了。” …… 学子们纷纷发起了牢骚。 丁牧云早就料到这些人会有如此反应,往亭子里的石凳上一坐,也不说话,看热闹似的看着众人。 江川见她似乎和符羽鬼鬼祟祟地对了个眼神,自顾一笑,低下头将手里最后一颗刺玫丢进嘴里,再抬头时,那“帝国三少”已排着队站到了丁牧云的跟前。 胡长坚坐下来问道:“丁姑娘,此事当真?” 丁牧云懒懒道:“当然了,本姑娘还骗你们不成?” 胡长坚又问:“之前上山的学子们也都心甘情愿上交了所有银两?” “心不甘情不愿,但也都交了。”丁牧云一挥手,看起来有点儿不耐烦。 胡长坚无话可说,起身离座。 程南君坐到了胡长坚刚才坐过的石凳上,盯着丁牧云看了好一会,才直言不讳道:“我怀疑你在说谎。” “我哪里说谎了?”丁牧云四平八稳道,“你倒是说来听听。” 那只紫蓝鹦鹉刚才出去飞了一圈,这会儿刚落到丁牧云的肩膀上,扑棱着翅膀,叫的声音比丁牧云还大:“你娘的,说来听听。” 程南君一听它学自己骂娘,脑门子就串火,冲紫蓝金刚呲呲牙,不料那紫蓝金刚竟满脸不屑地朝他“嘁”一声,气得程南君拳头一握,半天才松开,嘟囔了一句,“你这个鸟仗人势的蓝毛小畜生。” 紫蓝金刚这回不跟它吵了,朝他“啐”了一口,更是把他气得七窍生烟,所以他跟丁牧云说话时,便也没了好脸色,“书院建在荒郊野岭的大漠之中就已经很是离谱了,竟然还要收了我们的银两,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你有……” “他要证据。”紫蓝金刚嘴快,脑子也快。 “有。”丁牧云从怀里拿出一张盖着书院大印的文书。 程南君愣了一下,扯过文书看了一眼。 紫蓝金刚“嘁”了声,翅膀一震又飞走了。 丁牧云翘着脚,事不关己地瞧着,程南君看完递给了韩默,韩默为了凸显自己的文学造诣,逐字逐句地给大家解读。 丁牧云讪笑着:“看仔细了,可别再说我扯谎骗人了。” 就在她说完看向大家时那电光火石的瞬间,突然感觉到人群中有一个似曾相识的眼神,心下一愣,便逐一瞧去。 这一瞧才发现,队伍后面竟有个学子是之前她没有注意到的,而且似乎在刻意躲避她的目光,此刻他正低着头背光而立,看不清他的面目。 丁牧云皱皱眉,正打算走上去仔细瞧瞧,那文书正好传阅完,被一个学子塞回到了她的手里,便下意识地问大家:“都看过了?” “看过了。”稀稀疏疏有人回应。 “书院的规定都在文书上,我也觉得有点不近人情。”丁牧云说完,轻叹一声,随即又说道:“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胡长坚一副“我看你怎么表演”的神情,阴声道:“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丁牧云瞧胡长坚这副模样,便长叹一声道:“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打心底里想帮帮大家。可你们这态度,着实是让人寒心呐。” 说完还一脸惋惜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吃力不讨好,本姑娘就不找这个麻烦了。 “别啊,丁姑娘,不,丁老师。”符羽托儿似的,赶紧说道:“我们早看出您是菩萨心肠,一定能为大家排忧解难。” 见大家没反应,符羽又大声问大家,“我说的是不是呀?” 这会大家都点头称是,帝国三少们面面相觑。唯有江川你着头,笑而不语。几个富家子更是纷纷跟在后面捧臭脚: “丁姑娘冰清玉洁,必定会为大家鞠躬尽瘁。” “丁老师一看就是厚道之人,处处在为我们着想。” “接应官气定神闲,想必是成竹在胸,我等洗耳恭听。” …… “盛情难却啊,既然都有这个觉悟,我就豁出去给大家指条明路。”丁牧云轻咳一声,接着又卖了个关子:“我不说大家应该都知道,能当院长的助教和接应官的,绝非泛泛之流。” “赶紧说吧!”胡长坚有点儿不耐烦了,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丁牧云横了他一眼,转而笑道:“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哈,大家可以把财物寄存在我这儿,由我代为管理,随存随取。当然了,这事我多少冒着险,不能白干。” 符羽“扑哧”一下,差点儿就笑出声来。心想,这丫头赚钱的法子真是一出接一出。 胡长坚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说的是利息吧,怎么算?” “没有利息!”丁牧云摇摇头,信口开河,“我又不是开钱庄的,哪来的利息?这叫辛苦费,按次算,每笔每月收取五两银子,多的还可以打折。” 把钱放在钱庄还可以收点利息,把钱交给她了还得交保管费,她不仅大义凛然还把这事儿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关键是你没得选择,要不上交给书院,要不就只能交给她。如果说那瓢水是物以稀为贵,这个保管费该算是趁火打劫了。 学子们自是不服气,但见多识广的胡长坚却打心底里服了,即便他家日进斗金,富可敌国,也从未干过如此包赚不赔、无本万利的买卖。 第28章 似遇故人 另一边,符羽冲江川一笑,“江兄,这下总该信我了吧,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尚方书院有这样一条规定。”说完,朝丁牧云大声道:“在下有一千两,可交由丁姑娘管理。” “小四宝,将笔墨纸砚拿出来。”丁牧云喊了声。 “好嘞。”来小四宝高高兴兴地跑到亭子后面,捧出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纸砚,交给了丁牧云。 丁牧云拿起笔,歪歪扭扭地写上符羽的名字,记上了一千两,然后又将那张纸举起来示众,“看到了没?我会一一记录好。放我这儿,一个子儿都少不了!” 众人一看那字迹,顿时面面相觑,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嗤笑。 韩默手中的扇子掩住了半张脸,笑道:“丁老师的字迹,鬼斧神工,当真是与众不同!” 众人便都大笑。 胡长坚边笑边说道:“丁姑娘,你当真是书院院长的大弟子?院长助教?” 程南君笑得最大声,他书读得不多,但那是跟韩默比,若跟丁牧云的比起来,起码字比他好多了,他撇着嘴大声道:“臭丫头,往后吹牛时,记得打个草稿,别张嘴就来,什么院长大弟子,什么助教?我看是猪脚还差不多。就连我家目不识丁的老家丁,写出来的字都比你的清秀。散了散了,赶紧上山,一会天该黑了。” “走喽。” “去书院喽。” 胡长坚和韩默一道附和着。 这两人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各有小九九。 胡长坚想的是,到时候万一书院真让上交银两,每月只发几两银子生活费,那要如何跟家里取得联系?如何设法让胡大善人在云梦古城开间店铺,方便以后吃喝花销。 韩默则想的是,云梦古城里的青楼楚馆不知有没有朱雀河畔的大,云梦古城的姑娘不知有没有朱雀河畔的姑娘们慷慨? 丁牧云愕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字,确实是丑了点,嘟囔道:“谁说院长大弟子就一定要字写得好了?骨骼清奇,万中无一的商业奇才不行吗?” 说完抬起头,发现大家都在往山上走,顿时急眼了,赶紧放下纸笔追了上去:“别走啊,想清楚了,前面可就是书院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经过江川身边时,无意中看了他一眼,顿时便犹如被人隔空点住穴道,定住了身,一直到江川从身边走了过去,才叫了声:“站住!” 江川便停住脚步,回头看她时,眼神里只有疑问。 “这位学子,请问怎么称呼?哪里人氏?”丁牧云惯是伶牙俐齿,跟谁说话都八面玲珑,可此刻却似变了个人,声音不高,语气谨慎。 江川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道:“在下姓江名川,青州人氏。” “青州?”丁牧云一愣,想起名单上确实有这么个人,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问,“那你可知利州?” 江川便又了施礼:“大瑨腹地,九州通衢,天下岂有人不知道的道理?” 他言语恭敬,行事谨慎,确如穷家小户里走出来的读书人,问什么说什么,一句不多一句不少。 丁牧云竟不知再问些什么。 一直看着他俩的符羽,这时走了过来,问道:“丁姑娘,莫非我这江兄长的和你某位故人相似?” 丁牧云眼神便黯淡了一下,又恢复了尖牙利齿:“叫你说对了,有个小子拿了我的五吊钱跑路了,天下竟有人胆敢对我这种爱财如命的人下手,我能饶了他?我发过誓,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拿回那五吊钱。” “那必定不是我江兄,我江兄从不欠人银两,对么江兄?” 江川点点头。心想此人行事扑朔迷离,听起来是在帮我,话里话外都像是在试探。便顺着他的话道:“怕是要辜负尊驾的信任,家中父母在海难中过世时,在下便跟掌船的老金借了十文钱做法事,可惜这些年穷困潦倒一直未能还上,原本这回拿了官府的赏钱,便还了,可听说他半年前驾船出海,至今未归。所以这欠下的钱未能还上,心中愧疚,寝食难安。” 符羽瞧他半晌,一脸认真:“这趟青州之行,我倒是认识了一两个人,这钱我替江兄还上。” 江川便冲他鞠了一躬:“听闻今夏海上刮过几次飓风,出海的渔船几乎都沉了,尊驾是京中贵人,若能调动各方势力,找回老金,我必重重拜谢。” 符羽差点儿没呛住,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只是运气好,托了个富贵闲人的命,既然江兄这么说,那便豁出这张脸来求人去海里寻一下,最后能不能办成还是两说,不过既是我大瑨子民,便是同气连枝。” 江川道:“尊驾志向远大,又能行善积德,将来必有福报。” 符羽道:“我与江兄一见如故,往后一起行善积德如何?至于志向么,有空一起聊聊。” 丁牧云从这二人一来一往的谈话中,大概了解到符羽身份不俗,正要多跟他说几句,就听前面有人问:“接应官,书院还要多久才到?” “快了快了。”她随口应了两声。 她心想,这波人不行,不好忽悠,说了半天就只有符羽一个人将银票给自己管理,交代了几句小四宝下山时多注意,又给了她些银子,叫她买些衣物和鞋子,再买些食物。 小四宝小心翼翼将银子放好,拎着两只木桶,欢天喜地下山去了。 丁牧云目送小四宝远去,才小跑着追上众人,她还有话想问江川,可又发现符羽紧跟着他,两人走在队伍的最后头,没话找话地同江川说话。 江川回应惜字如金,符羽竟也不觉得尴尬,自顾滔滔不绝。 山路崎岖,江川低头看着脚下,耳畔便又响起丁牧云刚才说的五吊钱,心中有一瞬的恍惚。但他清楚,自己不该有情绪,便深吸一口气,转移开注意力。 转过一座山头,再穿过一个圆拱形的山洞,眼前豁然开朗,但见芳草绿树,落英缤纷,满目的花红柳绿,五色斑斓,恍如到了仙境。 天上白鹤翱翔,鹤鸣声声,崖间落下两条瀑布,急流澎湃。 尚方书院便建在了瀑布下的半山腰处,群楼叠宇,琉璃瓦光彩夺目,在几缕云雾的缭绕下,更显得宏伟壮丽。 众人如沐春风,俱都惊喜不已,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谁都没想到,在气候如此恶劣的大漠深处,竟隐藏着一片如仙境般的世外桃源。 第29章 初入书院 有木鹤从头顶飞过,这些木鹤是传递书信的信使,身上皆刻有“尚方”二字和编号。木鹤所向的是书院后方的高楼,那高楼似是悬空而起,与山同色,高有万仞,楼上的人伸手可摘星辰。 江川背着包袱,站在书院门口,震惊地抬头看着,心想,那便是古籍中记载的观星楼么?传说中,墨子参天悟地的地方,老先生对日月星辰云雨风雷通达至理的研究皆在此处;而前朝江玄同也在此参悟出了以星宿为阵的灵霄大阵,曾将大阵布在了马鸣山,用区区八千兵,全歼了当时号称所向披靡的北凉十万大军…… 观星楼在此,那么墨家禁地必定就在附近?不知传说中禁地里的灵龟战车还在不在?喷火的巨龙还在不在?千变万化、无穷无尽的机关城还在不在?还有各式各样凡人无法想象的精尖制造,还能不能有机会再见到? 江川越想越觉得心潮澎湃,这尚方书院里有着超乎他想象的神奇所在,又想,书院那么大,目光能看到的不过十之一二,不知道里面还有多少秘境?藏着多少机关? 他目瞪口呆的神态,在那些同样被眼前景象惊到的学子眼里,完完全全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若不是头顶传来的嗡嗡声,他可能还要再呆看一会。 半空中,一只磨盘大小的铁制飞盘,打着转儿低空飞行,飞盘上没有翅膀,没有绳索控制,却能有如神控般自由飞翔。 江川觉得这飞盘眼熟,定睛仔细打量,心想:这飞盘倒是与古籍中提过的天外来物‘神控飞盘’有些相似,但古籍里的描述‘神控飞盘’时常用‘眨眼即现眨眼消失’来形容,可眼前这个,速度太慢了。 符羽也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前朝沈周在《异事》一书中曾有记载,外形像碟,能飞能潜,难不成……” 江川望着他,想听听他的高论。 符羽道:“此为……天外来物。” 江川便摇摇头,转过头去。 这时,那飞盘突然在空中跳了两下,脱离掌控似的,朝学子们这边横冲直撞了过来。 学子们都在躲避,单单丁牧云毫无察觉。 丁牧云今天好不容易求得院长同意下山去接学子,原本铆足劲要在这帮纨绔子弟们身上大赚一笔,结果遇到一个跟她寻觅多年的人极为相似的江川,弄得她连赚钱的心思都没了。 江川反应最快,他原本想要拉开丁牧云,却下意识地拨了一下飞盘,那飞盘竟就从悬空状态突然朝地上摔去,只听‘哐当’一声,飞盘掉在了地上转了两圈之后停了。 学子们以前没见过,全都围过去观看,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江川蹲过去,看了看,是铸铁的,轻轻抬起飞盘,铁盘下面竟有四个轮子,可见这飞盘不但可以飞,在地上也可以跑,他又把飞盘反了过来,底部有锻焊痕迹。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过来的眼镜儿少年,激动地感叹:“绝了绝了,这锻焊的技术已是登峰,天下只有榆阳帮的尉氏有此技术。” 符羽淡淡道:“天下百工四大家之一的榆阳尉氏,前朝时不是叫大梁皇帝灭了门了嘛,尉氏哪还有后人?” 眼镜儿道:“尉氏本就是两支,一支进了工部,为江玄同做事;另一支流落江湖,以技艺为生,这技艺必定是出自尉氏。” “那这么说来,便不是天外来物了。” 周围的学子听到“天外来物”几个字纷纷加入了议论。 江川蹲在地上,翻来覆去的看着那飞盘,很想拆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竟能飞上天空。 丁牧云被一群人挤在了外头,这飞盘她在书院见过几次,每次飞不到五尺远就掉下去了,今天例外了一次,心说,这么平平无奇,集难看于一身的一个铁飞盘,这群人居然当成什么稀罕宝贝,大声道,“没见过世面了吧,咱这书院里,你们没见过的东西可多了去了。” 这时,从书院里飞奔而来三个人,前面的是书院管理处的直学赵谦,后面跟着两个小跟班。 赵谦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江川跟前,从他手中抢下飞盘,拍了几下,那飞盘石头似的一动不动,扭过头冲着江川吼道:“你动了它了?” “没有……” 赵谦发现自己蹲在地上,仰着头训话,气势全无,便站起身:“刚刚是谁推的?站出来。” “是我推的。”江川低着头,一副认错的模样。 “你推它干什么?” “我……”江川自己也没明白,当时怎么就从拉开丁牧云,变成了推开了飞盘。 “我什么我?说,你叫什么名字?打哪来?” “江川,青州来。” “哼!青州的。” 丁牧云眼睛转了转,这赵谦的职务是直学,负责管理书院的学子,平时是出了名的笑面虎,今日冷着脸,倒有几分让人不寒而栗,赶紧替江川解围:“赵直学,您消消气,这青州来的寒门学子没见过世面,看到会飞的就忍不住摸了一下,结果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掉下来了,要不这样,改明我去院长那儿找点有趣的玩意儿赔给您,保证比这铁盘子又好看又好玩。” 赵谦一听丁牧云说话,脸色更难看了:“丁牧云你给我闭嘴,怎么又是你?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才把人接到书院?你没跟这些人交代过吗?书院里遇到没见过的东西,不要乱碰不要乱摸。” “哎呀呀,是我疏忽了,我错了错了,我忘了跟他们说了。”丁牧云拍着自己的脑袋,一副懊恼万分的样子,调转了头,高声道,“大家听清了,书院里遇到没见过的东西,不要乱碰不要乱摸,这是规矩。” “这是什么规矩?”程南君不服,回了句嘴。 “书院的规矩就是规矩,不服气的,收拾东西滚蛋。” “你……” 程南君捏了捏拳头,终究压下去了怒火,悻悻地哼了声。他来书院的时候在程瑶面前发过誓,在这学满三年,这还没进书院的大门,就是这样回去,岂不是打脸? 赵谦的心思都在飞盘上,瞪了江川一眼,然后赶苍蝇似的冲丁牧云挥挥手,“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他们进书院报到去啊。” 丁牧云吆喝众人,朝书院大门走去。 赵谦又去捣鼓飞盘,确定不能飞了,才抬头朝着远处山壁上的一处飞阁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摇摇头,心里暗骂那个青州的江川,怎么这么讨人厌。 就在这时,整座山突然轰鸣了起来,如过千军万马。 学子们全都停下来,扭头看去,赵谦和搬着飞盘的小跟班也都看了过去。 只见从山下冲上来一队骑兵,约莫三十人,个个银盔银甲,高头大马,王旗一个大大的“禁”字。 来的是皇帝的禁军,这些人骑马上山,如履平地。 快到书院门口的时候,三十人齐齐下马,动作整齐一致。httpδ:/m.kuAisugg.nět 为首的那人,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国字脸,浓眉大眼,干净利落,抬头朝书院大门看去。 但见书院的大门上绘有巨幅异兽陆吾彩图,门额上写着‘尚方书院’四个大字,落款为皇帝题字,门口悬挂对联‘天下之才,于斯为盛’。 赵谦叫人把飞盘抬走,连忙过来,施了一礼,道:“大人可是京城来的总教习?” 那人转过头,道:“京中栾云飞,阁下是哪位?” “小可书院直学赵谦,见过栾总教习。” 栾云飞点了个头,扫了一眼门口的学子,问道,“这些人是书院的学子?” 赵谦忙道:“是,这是最后一批入学的学子,这往后三个月,他们都是您的兵。” 栾云飞顿时眉头就皱起来了,这些人一个个斜着身子,耷拉着肩膀,一副败军的狼狈模样,做他的兵? 赵谦解释到:“他们今日是累了,一大早从玉门山过来,又步行上山,难免有些狼狈,都是年轻人,进书院洗个澡睡一觉,明日就能恢复元气。并且这批人里头,有个还是您的老乡呢?” 栾云飞眉毛一挑:“哪一个?” 赵谦冲江川招手:“快过来跟总教习见见。” “不必了,报上名字。” “在下青州学子江川。” 胡长坚一听正想自报家门,沾沾同乡喜气,就听栾云飞冷哼了一声:“这名字我住了!我看他们不顺眼,罚他们在门口站半个时辰。” 胡长坚一听赶忙咽下到了嘴边的话。 赵谦招呼人站好,学子们拖拖拉拉地站了个歪歪斜斜的队列。 栾云飞显然是对这些人很不满意,眼皮一抬:“再加罚半个小时。” 从队列里出来一个教头,冲着队列大声道:“昂首、挺胸、立正。” 谁还敢不站好? 军令如山,再不站好恐怕会罚到明天! 饶是他们绷得直直的,在栾云飞的眼里也是群垃圾 他也没指望这些纨绔们能站得多好,率众牵着马朝书院走去,那些人步伐整齐有力,尽显军威。 乖乖!京城八十万禁军总教习栾云飞的大名谁不知道?就算是条狗到了他手下都能训成一头猛兽。 乖乖!栾云飞来书院做教头?纨绔们的心顿时碎了一地,有几个已经摇摇欲坠,韩默直掐自己的人中,生怕一口气上不来,晕过去。 江川见他们一人一马站在书院门口的铜镜下照了照,照完才进了书院,心下便又好奇了起来,那股子刨根究底的劲上来,恨不得马上弄清楚,那铜镜到底是东西?寻思着,莫非是古籍上的“神镜”,可惜那卷古籍是个残卷,正好介绍到这,后面便叫人撕去了。 “都给我站好了,站不好,别想去书院。”赵谦说完,朝书院山壁上的飞阁方向看了看。 飞阁窗口处站着一人,目睹了全部的经过之后,从窗前离开,跟里面的人汇报:“禁军总教习栾云飞到了。” “嗯。”说话的是一个又冷又阴柔的声音,“这栾云飞是皇帝派过来的人,八十万禁军总教习,学子们有福了。” “干爹说笑了,这栾云飞是出了名的铁面判官狮虎兽,我看这些纨绔子弟到了他手下,是要被训死。” “不死也得脱层皮,这富贵温柔乡的好日子是到头了。对了,你去查查那个弄坏我“飞龙在天”的不懂事学子是从哪个州来的?背后依靠的又是谁?” “已经弄清了,是青州来的寒门学子,京中没有任何依靠。” “青州?终轮考试因答案泄露换了考题的青州?” “正是。” “青州泄题案中死了个许宏章,红衣内卫抓了涉事一百余人,贤王爷让自查自纠,又查出了一百余人,所有接触过试题的人,全部查了个底掉,王爷下令,该查的查,该杀的杀,六部赴青州监考的那几官员,现在还在刑部大牢里关着,如今三法司每到夜晚便彻夜灯火通明。”说到这,那阴柔的声音,笑了笑,“此人无身份无背景,竟还能活着到书院?看来这青州世家大族是没落的连骨气都没了?” “听说走的是水路,沿途埋伏的都在官道附近。” “那小子有点能耐。” “要不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不急,栾云飞会先给的,咱们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稍微拨一拨,自会有他的好果子吃。可惜了我的‘飞龙在天’,刚上了天遨游,就叫他飞弄坏了。”说到这里那人捏着拳头咯吱吱作响,仿佛有股戾气冲向窗外,那停在窗口凤凰松上的翠鸟悲鸣一声,惊恐飞走。 第30章 风中残柳 太阳下山之后,夜幕降临。 忽然,夜色之中有一盏灯亮起,那是来自“观星楼”顶端圣殿里的灯,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成百上千个灯光将整个书院照亮。 书院门口,被罚站的少年们,全都抬着头一脸震惊地仰望着。 江川聚精会神地打量着那一颗颗发着白光的水晶球,其光白炽,如同日月之光,有的镶嵌在道路两旁的石柱上,有的镶嵌的山石之间,一颗颗如同夜明珠点缀着书院的角角落落。可他知道这绝不是夜明珠,尚方书院就算再有钱,也不可能镶嵌这么多的夜明珠。 站在他旁边的符羽,小声道:“江兄,可有读过《天工秘术》这本书?” 江川不慌不忙道:“听闻天下有三本书,《玄冬书》《天璇经》和《天工秘术》并称为天下三大奇书。” 符羽只知其一不知其余两本,心下好奇,问道:“江兄博学,说来听听?” 江川道:“我也只是听说了书名而已,这《玄冬书》据说是上古神书,被历代名家深研过,遗憾的是至今却无人能够破解;而《天璇经》此书被从古至今的大贤者推崇不已,据说是不同的人读后,有不同的理解,习道之人看到的是养修“丹”“道“,纵横家看到的是权谋术数;而兵家读完则悟出的是兵法战略。所以,便有人称其为‘富国安民之法,强兵战胜之术,神仙抱一之道’。至于这《天工秘术》嘛,早就被禁了,据说这书是天下第一无人敢读之书。” 符羽惊讶道:“《天工秘术》既是早就被禁了,江兄又怎会知道这本书无人敢读?” 江川继续一副淡淡的语气:“算不上研究,只是听人说过,海里讨生活的人嘛,终日与天水打交道,总会有些人喜欢秘术秘闻,我听到这些并不奇怪,民间传说的杂学甚多,我就曾见过人施定水咒,对着湖水念一句,那水里的鱼儿便围在施咒人身边,随便人捞。” 他故意扯起别的,不再说《天工秘术》一书。 符羽的好奇被吊了起来,追问道:“江兄对杂学研究颇精,可到底为何无人敢读《天工秘术》一书?” 江川见其神情,便笃定他看过此书,便气定神闲道:“听闻这本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的天下奇书,里面记载的都是神乎其神的技艺,著书之人是极聪明之人,似有偷天之技。此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一品中的大师级,再过三五年必能超越墨子老先生,此时他也才不过二十岁,新婚后不久,便在山中闭关,三年方完成著作。成书之日,制作了一只木鸢去接妻子前来团聚,木鸢能扶摇天上,御风而行;不料刚会走路的小儿调皮顽劣,致使木鸢撞山,妻子双双殒命,此人痛心疾首,于是便下了诅咒,开篇便是‘凡习此书者鳏寡孤独必得其一’” 符羽表情扭曲了一下,想到自己曾在宫中的澜莛书阁中角落里的盒子中,偷看过几页残卷,暗自抽了口冷气,想不到一时好奇,竟然要被一本书折腾成鳏寡孤独必得其一,真是太没意思了……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没看过开篇,又没选择确认,这诅咒对自己不管用,才又恢复了平常心,道:“这著书之人真是小肚鸡肠,自己不幸,就要去诅咒读者。” 江川继续说道:“传言这三本书,当年被江玄同携带入世,《天璇经》献给了梁帝,梁帝读完之后,便有了征伐天下的野心,而这本书也是江玄同被灭门的祸根;江玄同死后,三本书皆落入梁帝手中,可惜的是《天工秘术》早已是残卷,瑨灭大梁之后,贤王率兵入大梁皇宫,得到这三本书献给太祖皇帝,现在这三本书就在宫中的澜莛书阁内珍藏。” 符羽本来还有点郁闷看了个残卷,现在听江川说那两本也在书阁内,便觉得只看了个残卷太亏了,早知道就不该信了书阁里看书的老太监的鬼话,那老太监精的很,诅咒发誓说,书阁里就这残卷最为珍贵。现在想来,那是因为被自己找到了才来诓他,早该掘地三尺才是。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都是民间传说,真真假假谁又知道?也许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么神奇的书。” 江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有没有的,你心里没个数吗?” “……” “你若看过那几页残卷,不妨说说,那里头有没有提到水晶球嵌入石柱彻夜长明之类的详解?” 符羽脸上的笑容凝住,抿抿嘴,盯着江川看了一会,说道:“只有区区三页黄纸,还浸过了水,字迹都看不清了,废了老大的力气都没弄明白,看过和没看过也没区别。” 说完两人相视一眼。 符羽接着道:“但我认为,能将日月之光放进水晶球里,那起码得是工匠中的一品大师级以上方有此技艺。” 江川点点头。 适才赵谦走时,将罚站的学子交给丁牧云看管,丁牧云嘴上满口答应下来,可实际上才懒得管他们,她还嫌被这些人连累耽误,不然这个时候早就下山捉沙虫去了。 现在她既下不了山,还饿着肚子陪这些人罚站,越想越觉得亏,干脆坐在地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豆子握在手里,嘴里念念有词,好像真的能撒豆成兵似的,却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这会儿,她正闭着眼睛,谁也不搭理,嘟嘟囔囔念着咒语:“急急如律令,变……急急如律令,变……急急如律令,变……” 江川和符羽同时朝她看去。 随后,符羽朝丁牧云抬了抬下巴,小声对江川说:“这丁姑娘真是可爱,她这是在练撒豆成兵么?这种江湖骗术她居然也信,不知道是不是从街头巷尾的江湖骗子买了所谓秘籍奇书,才这么走火入魔。” 江川不语,心想,这撒豆成兵却也不是他口中的骗术,而是幻术手法,若没人教自行修炼自然难成,若有人教也不是什么难事。 符羽见江川不说话,促狭一笑,冲着丁牧云道:“丁先生,我这位江兄会撒豆成兵,你找他教你。” 江川下意识道:“别听他胡说,我哪里会什么撒豆成兵?” 丁牧云练得正起劲,忽听他俩这么一说,便懒得搭理,白了一眼符羽,道:“我骨骼清奇,自学成材,等我学会了,把你变成颗豆子。” “你别不信啊,他怀中有个竹筒,竹筒里就有此秘学。” 江川瞬间警觉,想到他几次提到竹筒,便知此人不亲眼看到里面的东西,不会善罢甘休。 符羽见他紧张便乐了,故意调侃道:“难道竹筒里装的不是什么秘学,而是江兄自己的著作?听闻京城最近有本奇书《仙客》大火,书局每日加印,销量仍是供不应求,读者为求一稿去拜佛求无名多多创作,难道这笔名叫‘无名’的作者,便是江兄?我也是此书读者,那我更要看看了。”httpδ:/m.kuAisugg.nět 他说完便闪到江川跟前,欲探囊取物。 江川下意识地往一旁躲闪,却被旁边的程南君给按住了肩膀:“别动。” 程南君说完便松了手,站得笔直。 整个队伍的人,就他自始至终站得笔直如旗,但见他目视前方,嘴唇不动却声线清晰地道:“栾云飞在朝这边看呢,都给我站好了,别叫他给看扁了!” 众人闻言,赶紧挺直腰杆,站得笔直。他们倒不怕被看扁了,而是怕这个栾云飞再加罚。 符羽趁机从江川的怀里掏出竹筒,结果那程南君伸手一拍,竹筒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滚远了。 —— 栾云飞进了书院之后,在管事的带领下,去了住处,修整之后,推开窗朝外看去,但见天上星光璀璨,地上如坠银河,饶是他这样处变不惊之人,心中也不禁感叹尚方书院的神奇。 放眼看去,书院门口被他罚站的二十余个学子,看出来一个个努力站得笔直,可在他眼里,依旧是队不成形,个个东倒西歪,如同风中残柳,唯独排头那一个,倒挺有气势,是铁甲军中才有的姿态。 陪同在他身边的赵谦,告诉他这是大将军程瑶的儿子。 栾云飞听说过程南君,这小子虽然有些混不吝,但是威风还是有的,心想,这么看来也不全都是少爷兵。 正这时,忽听有人进门,只听那人大声道:“师父,全部安排妥当,明天便可按时开训。” 说话的,是刚才在书院门口训学子的教头,此人名叫罗石,是栾云飞带出来的禁军教头,两人年纪相差不大,私下里师徒相称。 见栾云飞看着窗外,便也探头看了一眼:“这帮学子,平时养尊处优,出入住行皆有人伺候,哪是能吃苦头的人,不过……排头的那个倒是有模有样。” “程南君。” “程瑶的儿子。”罗石挑挑眉,“这铁甲军驻守边防,每次军内大比武,回回拿第一的都是九殿阎罗陆从霜带阵的虎牙营,这女人比男人还凶悍,听说这程南君在陆从霜的军中呆过半年,难怪了。 第31章 木甲伶卫 铁甲军乃贤王所创,是一支重甲部队。 程瑶是一军统帅,亲领骁骑营。骁骑营是一支重甲骑兵,为铁甲军的主力部队。另外还有前锋天策营、护军神翼营、攻城朱雀营、攻城青龙营、攻城玄武营、攻城白虎营、神机虎牙营、步兵穹魁营、养兵天一营,以及宁峥嵘的武威营虎狼卫与十八骁骑,这十个营的统领,号称十殿阎罗,各有所长,擅用兵法,令敌军闻风丧胆。 但就是这样一支男人统领的队伍中,却有个女人,曾三次挂先锋印,力擒敌将,大获全胜,治军更是比男人还严厉。 提起陆从霜,罗石是服的:“女英雄。” 栾云飞纠正道:“英雄就是英雄,不分男女。” 正说着,突然发现程瑶旁边的那个学子,突然鬼鬼祟祟地朝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跑出队伍,捡起地上的一个竹筒,揣进怀中,又跑回去站好。 罗石也留意到了:“那小子在干什么?” 赵谦道:“捡了个竹筒,他是栾总教习的同乡,叫江川。” 罗石跟随栾云飞多年,对栾云飞算得上了如指掌,且不说那个叫江川的小子违反军令捡一个竹筒,更明显的一点,赵谦先前提到过此人是栾云飞同乡时,栾云飞态度冷淡,可见从那时候就反感此人。 禁军之中谁不知道,栾总教习最讨厌的就是走关系开后门,若有人胆敢以同乡之名求到跟前,先打二十军棍再说。同乡之名虽然是赵谦提的,但这二十军棍,必定是记在了江川的头上。 罗石一看栾云飞皱眉,自己的火气也上来了:“就那小子,可别再说什么跟总教习同乡了。” “是,是!其实那小子怎么考进来的,谁也说不清,毕竟青州考场终轮考试出了个考题泄露案,牵连了上下两百余人,青州知府为此还丢了性命,几个监考还在大牢里押着,他一个穷酸书生,听说连正经学堂都没去过一天,终轮考试竟以第二的成绩考进了书院,也是奇事一桩。” 罗石看着站姿拙劣,身形孱弱的江川,脸色都变了:“就那小子,到我手底下定训死他。” —— 一个时辰的罚站终于结束,天也已经透黑。 学子们无精打采地随丁牧云排队进书院。 书院门口处镶嵌一面铜镜,依照书院规定,每个进入书院的人,都要站在铜镜照一照,正脸,左脸,右脸,照完了听到旁边的四角木屋里传来一声“请进”方可以进入书院,若是“留步”则不能进入书院。 江川一时拿不准这面镜子到底有何作用?但更让他不理解的是,以他的耳力竟听不出木屋里有人,准确的说,木屋里连丝毫呼吸声都没有,可一个人即便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将气息全部隐藏。 几个学子耐不住好奇,轮流到木屋窗前看了看,说里面黑漆漆得什么也看不见。 符羽也觉得好奇,一会说这镜子是理容镜,衣衫不整不能进入书院,一会又说木屋里没有人,但是有根木头。 “书院搞什么鬼?一面镜子照来照去耽误时间,待我进了书院之后,多捐几面镜子出来,免得拖拖拉拉浪费时间。” 胡长坚的埋怨刚刚说完,就听程南君在大骂:“你他娘的给我好好说话,耽误小爷吃饭,别怪小爷把镜子砸了。” 程南君饿了一晚上了,着急进书院填饱五脏庙,念着遵纪守法也没发作,但站到铜镜前就已经一脸怒容,偏偏那木屋里的人好死不死却好像故意跟他过不去似的,反复说着: “留步!” “留步!” “留步!” 第一遍的时候,程南君的眉头就皱起来了,眼睛瞪得老大,对着镜子龇牙咧嘴了半天。 到第二遍的时候,拳头已经捏了起来,那架势将木屋里的人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 等到第三遍的时候,怒火突然按不住了,吼道,“木屋里的,你别以为气息藏得好,小爷就饶了你,我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今天惹了小爷了,你给我等着。”骂完一脚踹开木屋的门,便往里闯。 丁牧云“哎哎”了两声,眼看拦不住,也就不拦了,从口袋里抓了一把刺玫果干摆起了看热闹的架势。 一颗刺玫瑰刚放进嘴里,程南君被人从木屋里扔了出来,他在空中一个翻转,落在地上,后退了三步才站稳。 江川本来想着这木屋里的促狭鬼,为何偏偏去惹脾气火爆的程南君?怕是要吃亏,没想到里面却是个高手,最让他吃惊的是,对方出手时的动作声音,干净利索,一招击败的方式,让他当下便警觉了起来。 程南君落地之后整个人打了鸡血一般:“这木屋果然有怪物,老子今天非把你揪出来不可。”骂完又一头冲进了木屋。 江川竖起耳朵听得真切,拢共两招,第一招出手就已经被对方预判,第二招直接击倒。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呼——”的一声,程南君就又被扔了出来,平地翻了跟头。 程南君一而再地受挫,却越战越勇:“丑八怪,你到底是人是鬼?有本事你说句话来,老子再战——” 第三次冲了进去。 江川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他深知,程南君武功虽高,但毕竟跟里面那位相比差着不是一星半点,对方不仅能听声辨位,还能准确预判对手的攻击位置和方向。果不其然,不过一招便又被打败,扔出了木屋。 丁牧云曾听说程瑶猛冠三军,还想看看程南君的伸手,一过招才知道,根本不是木屋里的那位对手,实力悬殊太过明显,算了算了,这热闹看着没劲,便走过去拍了拍程南君的肩膀道:“我说,你就省省力气吧,你打不过他的。” 程南君在铁甲军中呆过,铁甲军宁可战死的精神是刻入骨子里的,宁可战死,绝不放弃,哼了声,又冲进了木屋。 刚到门口,就见木屋里伸出一只手臂,那手臂是玄铁色的不似人的手臂,他一个愣神,竟被拎了起来。 紧跟着从木屋里走出来一个人,来,不,准确的说,是一个怪物,这怪物身高八尺有眼无珠、有鼻无孔,招风耳、樱桃嘴,方脑袋,大长腿,长手臂…… 第32章 进入书院 学子们对书院里出现的各种见所未见的新奇事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不过看到小木屋里走出来个怪物时,还是愣了一下,纷纷后退。 江川一怔,不由自主也往后退了半步。 丁牧云拦在了怪物面前,出声制止:“木甲兄,别打了!” 那木甲似听懂了一般,手一松,程南君落到了地上。 这程南君是个倔脾气,提拳又往前冲,被丁牧云给拦住,“哎,不着急,等等,等我介绍完了,再动手不迟。” 程南君便“哼”了一声,收起拳头,一脸不服地瞅着那怪物。 丁牧云朝那怪物笑嘻嘻地抱了抱拳,朝众人说道:“诸位,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乃是书院护卫之一,大名鼎鼎的木甲伶卫,我的木甲兄。” “什么?” “这是书院护卫?” “乖乖,不愧是尚方书院,连护卫都与别处不同。” 众人纷纷道。 丁牧云双手背在身后,得意洋洋:“这位木甲兄,人品极好,武功高强,至今未逢敌手,所以往后大家都对他客气点,若是把他惹生气了,它是会打人的。前一批就有学子对他不客气,还扬言要把铜镜砸了,结果,被我木甲兄打得满地找牙,现在一说话嘴里还漏着风呢。” 这怪物威风是威风,下手却如此之狠,众人都心生忌惮。 丁牧云便又道:“不过,你们也别担心,我木甲兄慈悲心肠,颇有原则,只对挑衅的人动手,而且打架不杀人,谁要是对它不服,它就打到你服为止……” 就在丁牧云介绍木甲伶卫的时候,眼镜儿就已经耐不住了,手扶着眼镜框,眼睛盯着木甲伶卫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一边看,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绝了绝了,这工艺,这水平,绝了,能把玄铁和木头混合得如此完美,堪称一品中的大师水准。” 丁牧云一愣,惊讶道:“呦,这么多学子里,就数你最有眼光,院长也是这么说的。” “所见略同!所见略同!我只听家中的太爷爷说过,古时曾有名家有此神技,我辈只当作神话来听,没想到竟是真的。”眼镜儿说着说着,感动地抹泪,对着那木甲伶卫拜了起来。 丁牧云被他吓了一跳,惊讶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又拜又哭的?你可别跟之前一个老木匠似的,刚来书院的时候,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木匠,瞧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结果看到木甲伶卫之后,就疯了,说自己此生也做不出来这样一个木甲出来,从此疯疯癫癫也不知道跑去哪里,反正再没在书院见过了,你年纪轻轻的别也疯了。” 眼镜儿抹着眼泪:“在下没疯。在下痛哭,是因为在下是打禹州泾阳来的学子,自小跟随家父习艺,深知‘徒手造万物,细节定乾坤’的道理,这木甲伶卫的工艺水准已然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制作之人,得花多少心思?钻研了多少技艺?才能这般造人绝技,就是女娲娘娘见了也要服气的。。” 符羽兴冲冲地问:“那你说说,集齐当今天下百工四大家,能否造出这样一个木甲伶卫出来?” 眼镜儿眼里空虚,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摇头。 胡长坚撇撇嘴,讥讽道:“那你们这天下百工四大家,竟也是吹牛吹出来的名声?” 眼镜儿急道:“我摇头,并非因为造不出来,而是因为天下没有人能将四大家的匠人召集在一起,若能召集在一起,未必造不出来。” 符羽摸了摸下巴,心想,这么说来,真应了天下百工四大家,互不往来的传言了。难怪总听人抱怨说,工部承事时,四大家常常互为殊途。只是不知这四大家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 韩默将手中的扇子一摇,讥笑道:“只道是‘文人相轻’,没想到手艺人竟也如此,难怪自墨子老先生走后,至今无一人能出其右。” 眼镜儿脸憋得通红,竟不知如何反驳,悻悻地去研究木甲伶卫。 众人见眼镜儿贴在木甲伶卫身上看,也不见它动手,渐渐也都放松了戒备,围在木甲伶卫跟前,指指点点。 胡长坚的商人属性又上了头,心想,若是放一个木甲伶卫在玫瑰门的门口,那该多威风,便道:“这个木甲伶卫有点意思,就是不知道得花多少银两才能买到一个?” 周围附和道: “呆萌!” “可爱!” “丑萌丑萌的!” “呆萌?可爱?扯淡!”程南君提高了声音:“听闻苗寨有一种法术,可将死人炼成铜尸,死而不倒,出手狠毒,就算脑袋没了,四肢断了,碎成了尸块,也要跟对手缠斗,直到焚为灰烬方可罢休。” 他说着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惊呼:“噢,我明白了,难怪书院建在荒郊野岭原来是为了练尸。” 此话一出,吓得众人纷纷后退, 丁牧云作沉思状:“照你的见解,书院应该建在乱坟岗才对,那里尸首多,还新鲜。” 符羽听她这么说,噗嗤一笑。 程南君大怒:“小爷说的是实话,小爷在军中也罢,行走江湖也好,却从未见过此种怪物……” “那是你见识少了。”丁牧云白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口舌之争,“刚才那位眼镜儿学子已经介绍过了,这木甲伶卫是由玄铁混合了木头制成,你打不过它,便拿出苗寨铜尸的怪谈来搪塞,显得你输的没那么难看,但凡有点尿性的,就应该把功夫练好了再来挑战,瞧你那打不过还不服输的熊样,我简直都看不下去了。” 程南君被他骂得一怔,竟觉得有些道理。 丁牧云继续骂道:“你不按规定照铜镜过书院大门就已经违反了校规,还一再跟木甲伶卫动手,这便是两处违反书院规定,我看你极有可能成为尚方书院第一个被开除的学子。呦呵,真给铁甲军争脸呢。” 这句话掐中了程南君的七寸,气咻咻地瞪着丁牧云。 “看什么看?输了还不认?还要再动手?打又打不过,除了嘴硬,也就瞪我这点本事,你要是识相的,就向我木甲兄认输赔罪,我就当你还是条汉子。” 她话中带刺,丝毫不给程南君脸面。 江川正担心这程南君会忍不住朝她动手。 就听符羽说,“丁姑娘是个美人得帮她。”冲着程南君道:“大英雄不逞一时之败,贤王初战也曾兵败。” “哼,你说得对。”程南君猛然收起了拳头,转身冲着木甲伶卫一抱拳,嘟囔着:“是在下输了。” 丁牧云故意似的大声道:“你说什么?大点声听不到。” 程南君便大声道:“是在下输了,今日暂且到此为止。” 那木甲伶卫听他说到‘输了’时便已转身,无声无息地进了木屋。 程南君冲着那背影咬紧牙关,喊道:“你别走,小爷还没说完呢,等小爷练好了功夫,定将你拆成木片,送去柴房当柴火烧了。” 江川暗暗叹了口气,心说,这程南君还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只怕就算是武学第一的大宗师来了,也未必能和木甲伶卫分出高下,除非……木甲伶卫自身出了问题,想到这里不由得愣了个神。 一张脸凑到了面前:“江兄有心事?可说与我听。” 江川抬眼看见符羽笑眯眯地盯着自己,没理会,排队去了,符羽紧跟在他身后也去排队。 这回,程南君老老实实地照了铜镜,铜镜也没刁难,一次通关。 众人陆陆续续也都通过了铜镜,进了书院。 符羽跟在丁牧云身边,问了她一些木甲伶卫的事。 丁牧云看似说了一堆,实际上都是无关紧要的话,可见她也不甚了解,符羽也不再问了,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 “我到书院的时候,木甲伶卫便已经在了。” “这沙漠的天,有时候蓝得像大海倒影在天上……” “那时,刚入秋,像做梦一般……” 江川断断续续地听了他们说的这些闲话,便罗列出一些线索来:丁牧云原先是在海边生活,两个月前到了书院,跟书院院长关系不错。便推测她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才来的书院。 接着便是分房间,三人一间。 前头符羽使了银子,丁牧云拿钱办事,把江川和眼镜儿跟他分在了一间,帝国三少分在了一间,其余人也都是三人一间。 去了趟寝室放下东西,就被丁牧云吆喝着去食肆吃饭。 食肆里四人一桌,已经布置好了酒菜。二十余人共分六席,众人一哄而散开始抢桌子。 食肆给丁牧云单独留了饭菜。 众人一坐下来,便立刻恢复了纨绔子弟的气息来。 夸赞书院的食肆金碧辉煌,杯碟精致耐看,但又统统嫌弃菜饭不够丰盛,不过转眼间就被饥饿征服,拿起筷子风卷残云。 第33章 曜石明镜 丁牧云坐在食肆雅间,啃着鸡腿透过门缝朝江川那一桌看去。 江川专捡素菜吃,符羽专捡荤菜吃,眼镜儿下箸如雨,荤素不忌,那小子不但抢吃抢喝,还大言不惭地说:“在我们泾阳,百工一起吃饭,都是要抢,抢着吃那才香。”弄的一桌子的菜,叫他一人吃去一半。 而帝国三少那桌,已然人去桌空。 正当这时,忽听门口传来一声铜锣声,程南君出现在了门口,大声道:“程南君违反校规,在书院斋舍门口自罚二十棍,大家赶紧去看喽……” 食肆里的学子们听了哄笑起来。 丁牧云闻听,将啃了一半的鸡腿往盘子里一扔,拔腿便往外跑。 符羽看着丁牧云跑出了食肆,摸了摸下巴冲江川和眼镜儿说:“走,咱们也去瞧个热闹。” 他见江川无动于衷,便没皮没脸地抢下他手里的筷子,抓着他的袖子往外走去,眼镜儿傻呵呵地看着他俩,只当这俩是爱捡热闹看的闲人。 符羽便也冲他,道:“走啊,别愣着了。” 眼镜儿这才又塞了两口饭,追了过去。 出了食肆,外面的声音更大了,就见程南君拿着面铜锣,一边走一边敲,后面还跟着韩默和胡长坚。 “学子程南君违反校规,在书院斋舍门口自罚二十棍,大家快来看喽……学子程南君违反校规,在书院斋舍门口自罚二十棍,大家快来看喽……” 这是铁甲军特有的景观,被罚之人要手持铜锣便走便敲,吆喝示众。 符羽带着江川看了两眼,两个人低头耳语了几句,脚步一拐便朝反向的大门走去。 眼镜儿便停住了脚步喊道:“走错啦,斋舍在那边。” 符羽说:“没错,去书院门口。” 他见眼镜儿发愣,便又道:“快走啊。”见他还在犹豫,小声道,“你不想看看书院门口那面铜镜背后到底藏着什么门道吗?” 眼镜儿闻言双眼贼亮,搓着手,贼似的追上了符羽和江川,问道:“你俩武功怎么样?能打得过木甲伶卫么? 江川摇头。 符羽也摇头。 眼镜儿顿时泄气,“那不白去了,回头再叫它给抓了……还是去看程南君挨打吧。” 眼镜儿回头想往斋舍方向走,符羽在他身后问道:“真不去了?” 眼镜儿摇摇头。 符羽道:“听闻‘泾阳帮’的老祖圣手仙人丁墨山,六岁时为习榫卯一技,跪在师傅门前七日,师傅为考验他习艺决心,叫他从猛虎跟前经过,他也绝无二话,所以才有了你们泾阳帮的攻木之工位列四大家之首。怎么到你这儿,就被一根木头吓住了?” 一提起泾阳帮的老祖,眼镜儿眼圈竟红了,一副委屈的模样:“打又打不过,去了也白去。” “你都没去,怎么知道白去?” 眼镜儿委屈万分,忽然就一副发狠的语气道:“跟你们讲句实话,我来书院是被迫无奈,我家中兄弟三人,我是家里最笨最不成器的那个,我大哥二哥束发之年就已经是位列一品,而我至今都不敢参加百工考试,怕给家中丢脸,若是被书院开除,那就更无颜回家了。”说罢,拳头堵在嘴上,悲痛不已似是呜咽。 “别哭!”符羽低吼道,“你哭什么呀?我又没逼你。” 眼镜儿红着眼眶摇头。 符羽指着他:“你还摇头,你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不想去,是我逼着你去。” “不是的,我想去看的,但我害怕被书院开除了。” 符羽跟江川对视了一眼,江川已然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符羽则忍俊不禁,故意道:“那你还是不要去了,去看看程南君挨棍子吧。” 眼镜儿马上摇头,“我不。”嗫嚅了一下,“我不想看程南君,我想看门口的铜镜。” 符羽忍不住了,转过身噗嗤笑,和江川往书院门口走去,头也不回道:“那还废话什么啊?走啊。” 眼镜儿追上来跟他们并肩往书院门口,符羽想起他刚刚说自己是家中最不成器的那个,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是禹州终轮第一的名次,考进的尚方书院吧?” “嗯。”眼镜儿点头,絮絮叨叨道,“我爹说我没天分,技艺学不好,不配参加百工考试,所以让我考尚方书院,说将来进工部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符羽被噎住。 眼镜儿继续道:“可从我到了这儿,看着那会飞的铁盘、门口的镜子、木甲伶卫、还有这满地会发光的水晶球,我就心潮澎湃了,我也想做这些东西,若是将来能造一个像木甲伶卫那样的出来……不,要能说话,听懂指令,外表看着跟人无异……女蜗造人那样……” 说话间,已走到了书院门口,只听有轻微的打斗声传来,天上两条人影高来高去,落地无声无息,一个身着夜行衣,另一个是木甲伶卫,转眼间,已经对拆了十余招。 江川抬头一看,认出那身着夜行衣的竟是符羽的小护卫,心中一震,没想到此人竟有如此高强的武功。 眼镜儿愣住神了,符羽推了他一下:“别愣了,快去看铜镜。” 江川则提醒他,“用衣袖掩住脸,以防万一。” “是啦是啦。” 眼镜儿抬手掩脸,朝铜镜跑去,刚和那铜镜打了个照面,就听木屋里传来了一声:“留步!” 三人便同时一愣。 江川心道,那木甲伶卫被人缠住脱不开身,难道木屋里还有人? 他胆子大,竟也不怕,见木屋的门开着,便走了进去,符羽紧跟其后;可进了木屋才发现,里面竟空无一人。 江川有些疑惑,心道,难道这鬼阳山真的是阎王殿的入口,是鬼在说话?他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木屋无人,门口只有一个打斗中的木甲伶卫,难道有人隐身不成? 快步走出木屋,外面空空荡荡,只有那声音在反复说道:“留步,留步,留步。”不知是不是错觉,竟从那声音里听到了一丝奇怪的声音。 江川骤然顿住。 符羽停步看着他。 转瞬间,两人的视线一同看向了书院门口的铜镜,同时用袖子遮住脸,凑到了铜镜前,将那铜镜检查了一遍。 符羽问眼镜儿:“这铜镜有何端倪?” 眼镜儿皱着眉头:“见鬼了……要砸开才知道。” “不能砸!”之前一直重复“请进,留步”的声音,突然嘶吼着,将三人吓了一跳,毛骨悚然地对视了一下。 眼镜儿失声道:“这铜镜……实际是双眼睛,有人从铜镜里,监视着书院门口的一举一动。” 与此同时,江川的耳朵动了一下,冲着眼镜儿和符羽,低声道:“有人来了,快走。” 第34章 灵草雪参 那边对战中的小护卫闻听此言,突然冲着木甲伶卫说了句:“是在下输了。” 木甲伶卫听到‘输了’二字,便如同被点了法门,立即收招;小护卫趁机调转方向朝江川飞去,手掌直击江川面门。 眼看着这一掌到了眼前,江川却不知躲闪,手掌挂风贴着面门停住,转而拍在了胸口上。江川只觉得胸口一窒,向后飞出三丈多远,摔在地上“噗”吐出一口血。 小护卫便愣住了,低头看了看手掌,似是不相信自己这一掌能将他打得吐血,正打算再上前时,木甲伶卫忽又飞身而至,双方缠斗在了一起。 眼镜儿先符羽一步扑到江川跟前,他心性淳朴,又头一回离开家,何曾见过这种场面,看江川倒在了地上,接连吐出两口血,便以为他要死了,声音里带着哭腔:“兄台……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没得送你,家中祖传木匠手艺,我定亲手为你打一口棺……” 江川听他这番话便皱眉,吸了口气道:“……我只是叫人一掌打去了半条命……还没死呢……” 符羽却一副探究的眼光看着他,闻言便将手探入怀中:“嗯,江兄正是好年纪,怎么能轻易死了?” 他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瓷瓶,倒出一颗金丹药来,“也是巧了,刚好我有灵草雪参丸,乃北国灵药,只此一颗,普通人吃了延年益寿,病人吃下药到病除,练功的人更是把他视为增长功力的灵药,我把这救命的机会让你给,反正算命的说了,我走的是长生路,有九条命,实在是用不着这丹丸。” 江川也不客气,只当是他欠自己的,眼下情况紧急也由不得推辞,接过来便吞下,然后在眼镜儿的搀扶下踉跄着站起身,道:“快……走,来不及了。” 说不来及还真来不及了,只见一条人影从书院中飞掠出来,几个起落便到了跟前,远处更有一队护卫朝这边赶来。 来的那人,剑眉星目,年纪二十五六岁,一看面前是三个袖子遮脸,身穿书院服的学子,顿时大怒:“你们三个,好大的胆子,勾结贼人引开木甲伶卫,竟还要砸了明镜……” 眼镜儿咬咬牙站了出来,一紧张说话便磕磕绊绊:“我……我们与那贼人并不相识,我……我们只是好奇那铜镜竟会说话,想……弄个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并……并未真的砸了……” 来人冷笑道:“少废话开脱,竟还衣袖遮面,你们三个以为还能跑了不成?”说完便动手拿人。 忽听空中‘嗖嗖’几声破风响动,那人浑身一震,身子往后弹开,刚才站过的地面,竟是一排雪花状的暗器,他刚松过一口气,一块飞蝗石已经到了跟前,“啪”一声正中脑门,仰面栽倒在地。 符羽一愣,看了看小护卫,只见他与木甲伶卫战在一处,便想,那雪花镖是他的不假,但那飞蝗石又是哪里来的?忽又心里一动,定睛去看江川,只见他手捂着胸口,虽然比起刚才已然有些好转,但脚步踉跄,要不是眼镜儿扶着已然摔倒,嘴里念着:“厉害了,你那小护卫竟是个打暗器的高手……快……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说了句来不及的,竟往地上倒去,眼镜儿赶紧将他背住,冲着符羽道:“快走啊。”说完背着江川就跑。 江川趴在他的背上,入定似的一动不动。 三人刚一离开,那边护卫队就到了书院门口。 那小护卫虚晃几招,身形一飘,凌空朝黑暗的深山飘过。 书院大门十余丈远的地方就是悬崖峭壁,深夜看来更是一片漆黑,那一道凌空飞去的身影如同暗夜里的幽光,掠过悬崖朝群山的更深处掠去…… 木甲伶卫追到了悬崖边便不再追赶了,转身进了木屋。 微风吹过,书院门口只孤零零地躺着那个被飞蝗石击倒之人,昏迷不醒,而他也正是护卫队的副统领吴戈。 等到手下人将他叫醒时之后,竟一脸茫然,想不起适才发生了些什么,踌躇了一下,带着人恹恹离开,去飞阁汇报去了。 - 江川、符羽、眼镜儿三人,离开书院门口,往斋舍走去。 后面的人大约发现不了了,江川才舒出一口气,走在旁边的符羽听到声响,扭头看了看,问道:“江兄如何了?” “灵药确实管用。”江川的嘴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多谢尊驾赐药。” 符羽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一副笑里藏刀的口气:“也是巧了,我身上刚好带着此药,只是这丹丸,若是让内力深厚之人吃了,则先抑后扬,刚服用时与体内真气冲撞,便如同废去武功一般,内力越是深厚则越发孱弱,需待些时日才能发挥功效,江兄感觉如何?” 江川心道,此人真是一只小狐狸。今晚这一出,竟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原来那小护卫一早便藏在沙舫上,随后又跟随上山,只是他武功高强无人发现罢了,又乘着程南君自罚之机,故意将自己和眼镜儿叫去书院门口,明着是小护卫调开木甲伶卫,方便去查看的铜镜,实际上却是乘机来试探自己。 江川顺着他的话道:“区区在下本就是孱弱书生,你那护卫却是一等一的高手,多谢尊驾灵药救命,否则只怕真的要劳烦这位泾阳的兄台,为我打制一口棺木了。” 眼镜儿听了,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后知后觉道:“……原来那高手是你的护卫?啧啧,想必是你的护卫不认得背上的兄台,才出手误伤……啧啧,连护卫都如此高手,兄台必定是出生高门。” 江川闻言便哑然,只觉得这眼镜儿心思单纯,不像符羽,总是比常人多了几个心眼。 符羽也是一愣,半晌才轻咳了一声,道:“……确如你所言,误伤了江兄,另外我家中在京城确实有些钱财人脉……” 说话间,忽听得一阵喧哗,三人转过一道花墙,便见前方斋舍门口人影憧憧。 第35章 禁军教习 江川虽然浑身无力,却还是挣扎着行走,三人装作无事人一般混在学子里围观。 这会儿,程南君刚挨完棍子,满头大汗咬破嘴唇,却依旧站得笔直,并排站着的还有执棍的胡长坚和韩默,显然三人已经被训过一轮。 此时,站在斋舍大门下的赵谦正在训斥丁牧云。 丁牧云缩着脖子,一副犯了错的模样,面前放着一路上从学子们手里盘剥来的碎银子和存放在她那的银票,以及程南君的软玉腰带。 学子们交头接耳,因为他们发现平时嚣张跋扈的丁先生被训得一点威风都没有,人群中有人发出了笑声。 “你们笑什么?”赵谦皱眉喝道。 “报告直学,我们就是觉得好笑。”人群中也不知是哪个出头椽子冒了这么一句。 赵谦就算是再好的性子也要爆发了,偏偏丁牧云的那只二哥飞了过来,在斋舍门口打了个圈,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呦呵呵,直学又要耍威风了……呦呵呵,直学又要耍威风了……” 那股子欢腾劲,气得赵谦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等学子笑完了,才叹了口气:“丁牧云,让我怎么说你?叫你管好你的鹦鹉,你看看……” 丁牧云抬头冲着天上:“二哥,回去。” 那紫蓝金刚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学子们听丁牧云冲一只紫蓝鹦鹉叫二哥,又都笑了。 赵谦耐着性子:“戌时就寝,不得再在书院内活动,这是书院规定,你们看看,现在早就过了戌时了。” 又有个出头椽子接话,大声道:“睡不着啊,书院太寂寞了,我们是来读书的又不是来出家的,春光难耐,大家说是不是?” “是!”众人哄笑着应。 “我说你们……”赵谦恨铁不成钢,“你们都是各州府的前三甲和六部选送来的佼佼者,将来都是国之栋梁,看看你们现在一个个吊儿郎当的样。” 赵谦不敢对这些人说重话,毕竟这些人里头很大一部分背景深厚,将来都瑨国的各部门官员。 书院只是小世界,京城才是大世界。 赵谦叹气:“鬼阳山的苦处我知道,京城方面也都在看着,何况书院每年还有三个月的实践,到那时便可离开鬼阳山去外面可以随意闹腾。” 有人哀嚎:“可还有三个月的军事操练呢,生不如死啊。” 这句话让赵谦又诧异又生气,瑨国本就是以武立国,人人骁勇,如今瑨国不过立国不足三十年,便已经忘了先正遗风,世家子弟之间更是奢靡之风盛行。 “难道要弃掉先正遗风,弃掉武德吗?熟练骑射、操演技艺,这是根本技能;皇上为何要让禁军栾大人来书院任总教习?不就是要让你们转荒正业,勤加训练,务求精善么。” 众人一听栾云飞,便都沉默。 忽然,一名身材魁梧的世家子弟跳上了旁边一名家世平庸的学子肩上,做骑马状:“骑射训练?是这样的么?” 还顺手扯下了那学子的腰带,当作马鞭,一边抽打一边大叫:“驾,驾——” 前一秒还唉声叹气的少年们,顿时哄笑起来,十几个爱闹事的围成一个圈,一起叫着:“驾,驾。”其余的则都在围观哄笑。 赵谦的眼里充满了愤怒:“你们这是干什么?你给我下来……” 可那些人根本都没听见似的,继续叫着闹着。 “听到没有,你们别闹了。”赵谦喊累了。 那身材魁梧的学子做出一副纵马狂奔的架势,被当作马的学子敢怒不敢言,憋着气,眼眶通红。 - 学斋舍门口发生的一切早有人报去了飞阁。 飞阁中内的琉璃灯下,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正在喝茶的身形削瘦,年过不惑,皮肤却光洁白净,脸上没有胡须。另一个则是栾云飞。 报完事的人刚刚离开,那中年人便望着栾飞云,语气诚恳,道:“这帮学子虽说五湖四海,但绝大多数人背景深厚,书院拿他们实在是没有办法,恐怕……也只有栾总教习能震一震了。” 飞阁位于书院的后方,建在峭壁上,书院尽在眼底。此处是书院职能部门的所在地。 书院下设一处三部,监院处,教学部,总务部和学生管理部。权力最大的就是监院处,监院处可对书院所有人进行监察,调查违法,实施奖惩,以及刑讯审问。 飞阁便是监院处,监院便是那位俊朗无须的中年人。 - 眼镜儿僵直地看着那些人,同情跟自己一般出生被当作马骑的学子,却又无可奈何,他拽了拽江川和符羽,小声道:“回……回去吧。” 江川没吱声,此刻他摇摇欲坠,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整个人犹如在油锅里烹着,油温一点点加热,精神一点点被耗着。若非咬牙强撑,只怕早就瘫倒在地。 旁边的符羽还有意无意地跟他说话,这会儿他听了眼镜儿的话,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气:“别急啊,好戏才刚刚开始,继续看。” 那被当马骑的学子,支撑不住了,身子晃晃悠悠,肩膀上的人也跟着晃晃悠,这副狼狈样。引来了更多人的大笑。 正热闹时,一个人影慢吞吞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显然这两个人已经看了一会了。 来的是栾云飞,后面跟着的是罗石。 “栾总教习。”赵谦如遇救星,赶忙上前施礼。 跟随赵谦的学院护卫们也都施礼。 哄闹中的学子,有几个看到了行礼,听到了‘栾总教习’几个字,笑声戛然而止,很快人群便安静了下来,那骑在别人肩膀的学子,也愣了一下,但他正在兴头上,一时间还没弄明白其中的厉害,所以也没下来,瞪眼瞧着栾飞云。 栾云平问他:“坐着还舒服吗?” “舒服。”那倒霉蛋儿大大咧咧道。 “嗯,我看那边有学子手中的棍子不错,打你屁股上应该也舒服,就罚你二十棍。” 那学子叫起来:“什么?你敢打我?我乃保国王之子轩辕赫……” 栾云飞打断:“好,你不提你令尊还好,既然提了,那就再加二十棍,算是见面礼。” 第36章 专治不服 “栾云飞……你打我,我爹定会杀了你为我报仇……” 栾云飞像是没听见一般,冲随后的几名禁军一挥手,那些人个个都是身强力壮,上去将那轩辕赫拉下来,拿过韩默和胡长坚手里的棍子,将他按在板凳上,开打。 起初轩辕赫还骂几声,后来只剩下惨叫,最后哎呦了几声没了声响,明显是昏了过去。 斋舍门前一片寂静,刚才那帮闹腾的学子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瑨国开国之初,为奖励功臣,封了八大异姓王,保国王轩辕烆便是八大王之一,在辽州一带可谓只手遮天,小王爷轩辕赫平日里更是嚣张跋扈。只是这四十大棍下去,就算他有些功夫,能留住性命,恐怕也要养上一年半载的伤。 罗石大喊了一声:“列队。” 吓得所有人立即行动,但还是站了个歪歪斜斜的队伍。 罗石很是不满地喝了声:“站整齐。” 众人又站了一遍,但队列还是歪歪扭扭。 栾云飞站在队伍前,依旧是一副平淡的口气:“鄙人栾云飞,奉皇帝命令,任你们的总教习,三个月内你们是我栾某的兵,在我军中,就要守我军规。规矩是我定的,我会按照规定给你们评分,一共一百分,扣完了淘汰,离开尚方书院。今日初次相见,现在早就过了戌时,你们不按书院规定在此喧闹,故而所有在场的人一律扣三分,有没有人不服?” 众人皆沉默。 “嗯,很好。”栾云飞说,“我刚才听说,有人睡不着,嫌书院太寂寞?” 无人敢回话。 栾云飞接着道:“既然睡不着,那就来次行军跑。书院后方是练兵场,从这里跑去练兵场,练兵场一圈是二里地,跑完十圈,再回来睡觉。从现在开始,说话之前必须说报。” 此言一出,已经有几个学子双腿发软几乎瘫倒在地,江川心中更是一寒,眼前发黑,别说十圈,怕是三圈也够呛。 符羽瞥了他一眼,冲着栾云飞道:“报。” “说。” “我们终批学子刚从玉门山到书院,舟车劳顿,不适宜再行军跑,少跑几圈行不行?” 栾云飞听到‘终批学子’几个字便想到了书院门口遇到的那批风中残柳:“少一圈都不行,我这里不讨价还价。” 眼镜儿赶紧道:“报。” “说。” “我们能跑,再累也能坚持十圈,可是有人身体孱弱,跑不了那么多,我……我愿意代他跑,不知道可不可以?” “替你旁边那个?” “是。” “不行!。” 眼镜儿咬咬牙退了回来,无奈地看了看江川。 韩默早已有了主意:“报。” “说。” “学子韩默自小身体有恙,有大夫药方作证,能否免去军事操练?” “只要没死,便不能免。” 这句话断了所有想逃避军事操练的人的念想,栾云飞见他们都不说话了,才又说道:“我栾某带兵方针就一个字“斩”,临阵诈称疾病者,斩;收兵回营,查无此人者,斩;不服长官者,斩;令不行、禁不止者,斩;行军途中,一人退却则一人被斩,全队退却则队长被斩……但是,考虑到你们将来都是国之栋梁,此番也只是操练,我不斩你们,但是违反军规者,我有别的法子对付你们,别以为是好事,也许是生不如死。” 底下顿时一片嗡嗡的说话声,转眼又鸦雀无声。 栾云飞接着又道:“你们中有不服气的,只管去京城告御状,但是,去京城之前,得先把这三个月给熬过去……” 他说完喊了一声:“惊雷!” 战马“惊雷”仰首走了过来。 这马通体枣红,虎身豹子头,传言此马爱食肉不食草,跑起来快如疾风,从万军经过,它一声叫,别的战马便随它而去,顾名惊雷。 栾云飞飞身上马,说了声:“罗石,开训。” “得令。”罗石高声。 - 明月当空,夜色山影,行军跑的脚步声,将空山显得越发寂静。 江川浑身早就被汗水湿透,接近虚脱,他咬着牙,垂死挣扎,表情扭曲,摇摇欲坠,每一步都拼尽了力气。 不止是他,这支队伍起码一半的人皆是如此,纨绔子弟何曾受过这种苦?若不是栾云飞亲自押队,恐怕早就有人放弃了。 领队的罗石大声吼着:“快,都跟上。” 跑在江川前头的韩默跑着跑着突然栽倒在地,紧接着胡长坚也倒下了,又有两个人摔倒。 骑马压阵的栾云飞经过时,勒住“惊雷”,用一种很淡的语气说道:“别装柔弱,都给我起来,接着跑!” 几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跑了起来。 江川也险些摔倒,幸好被符羽及时拽住,眼镜儿也跑上来帮忙,两人连拖带拽着往前跑。 栾云飞冲着队伍大声道:“我知道你们中有很多人是王侯贵胄之后,你们祖辈父辈他们是在战场上打下来的功勋,当年大梁军北击外敌,南攻蛮族,定下江山,靠的就是这批运筹帷幄、勇冠三军的善战之将,再看看你们,一个个连行兵跑都能跑成这熊样,丢人现眼,不配做他们的后人。” 少年人的血性被激发了,又鼓起了劲往前跑去。 可惜血性终究败在了体力不支上,很快又像泄了气的皮球…… 最后,这支零零散散、拖拖拉拉、丢盔卸甲的队伍,从练兵场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子时。 点完人数,才发现少了近四分之一,那些人俱是半途中倒下起不来的。这些人被禁军放在驴车上拖着,一路上骂骂咧咧地拖了回来,扔在斋舍门口。 罗石看着门口横七竖八的学子们,很是不满喝了声:“解散,明日军事操练正常进行。” 栾飞云、罗石一走,学子们当中也不知道是谁先哭的,一个个跟着哭了起来。 哭得最响是眼镜儿,哭得眼镜都花了,哭倒在江川的肩膀,哭着哭着又想到江川受了伤,转过身将头埋在符羽的肩上。 哭得最惨是韩默,一边哭一边道:“早知道有军事操练我就不来了,朱雀河畔此刻正是热闹之际,应是灯红酒绿红袖招招,而我却在这鬼都见不着一个地方,吃着风,累成了狗……” 胡长坚本来还忍着,听他这么一说,也哭了:“我玫瑰门的姐妹此刻正是歌正浓舞正浓,诗酒美人何等惬意……本以为书院是云梦古城里面仙境一般的地方,没想到如此荒凉也就罢了,还要受这些罪……真是生不如死,我想家了,哇……” 一说想家,一群人甚少离开家的少年们,哭得更伤心。 程南君没哭,行军跑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要不是刚才被打了二十棍,这会他还能再跑个来回,作为直男,他不想家,也搞不懂那韩默、胡长坚二人为何总惦记着女人,干巴巴地劝道:“我没去过青楼,对什么红袖招不感兴趣。但我想念京城的酒楼,有凤来仪的酱肘子、五香牛肉……啧啧,太香了。” 听到“有凤来仪”,旁边的符羽也跟着咂嘴。 跑了那么久的少年们,肚子早就咕咕叫,这些纨绔们何曾挨过饿?哭声更大了。 徘徊在斋舍门下的赵谦,看着这群哭成了泪人的学子,想起两个时辰前一个个还都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果然,要治他们的臭毛病,还得是栾云飞出手,区区两个时辰,便似换了一批人,想到这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赵谦道:“知道你们行军跑辛苦,给你们准备些吃食垫垫肚子……” 食肆的仆人抬着粥桶过来。 一群人痛斥着,“百姓的吃食,难以下咽。”却又争相去抢,吃得贼香。 赵谦道:“吃完了,早就回去休息,明日卯时正式开训,栾总教习的军规你们也都清楚,谁都不能迟到了。” 众学子一听到栾云飞的名字又哭了。 赵谦简直无语了。 第37章 暗中试探 吃完了加餐,赵谦交代了几句,叫大家早点回斋舍休息等等,众人陆陆续续的走了。 少年人乐观,忘性大,一群人聚在一块哭完了眼泪一擦,玩笑一开,就把不愉快的事抛到了脑后,很快斋舍区内的肃杀气氛便缓和了下来,隐隐又有了欢笑之声。 尚方书院实行统一斋舍制,斋舍分里外两间,里间是并排三张床和储物柜、书桌,外间是洗漱的地方。 江川选了近门的床,符羽选的是紧挨着他的那张,眼镜儿自然是里面的那一张。 进门之后,江川便瘫倒在床铺上,似筋骨被人抽去了一般,符羽坐在他面前,看了他一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把住了脉搏。 眼镜儿以为他会行医把脉,忙不迭地跑过来询问:“怎样了?怎样了?” 符羽探着江川脉搏,眼神里颇有深意地道:“江兄服下灵草雪参丸已经两个时辰有余,理应元气恢复,精神勃发,一蹦三丈高才对。可现实里,江兄却瘫卧在床,气息虚无,如此说来……这传说中的灵药丹丸竟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负。” 说完手指轻轻一按,江川便觉得气息停滞,似被人抽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江川只知灵草雪参丸人人都想得到,咬着牙问:“这丹丸里可有添加别的药材?” “确实添加了一味,那北国的炼丹人特意为我调制,用以强身健体。”符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江兄,若真是内力高深,不妨说出来,我这还有丹丸可以救你。” 江川不发一言,暗暗调动内息,不至于让那些乱动的气息将自己击垮:“我不过孱弱书生,哪来的内力……” 他刚说到这,符羽便又手上用力,江川心道,幸好此人只学了些入门的功夫,还不至于要命,虽然逼得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但尚可隐忍不发。 这两人认真较劲的表情,立即换来了眼镜儿真诚的关心。“你们这是怎么了啦?”问符羽,“兄台到底怎么样了?要紧不要紧?” 符羽坏坏一笑,瞥着江川:“兄台好得很呢。” 他又看着江川。 江川已经大汗淋漓,咬着牙道:“确实好得很。” 眼镜儿放松口气,一脸的无辜地笑着,“原来你俩在闹着玩,吓我一跳。”说完便要拿下符羽放在江川脉搏上的手,不成想拿了一下没拿动,又拿了一下还是没拿动。 这眼镜儿单纯中还有点一根筋,越是拿不开,越想拿开。三人正这么较劲着的时候,被一阵敲门声给打断。 “开门,查寝。” 眼镜儿听见是赵直学的声音,赶忙放开手,去开门,符羽便也放开了手,江川这才呼出了一口气,睁开眼时,眼底里全是血丝。https:/ 赵谦带人进门,是来收随身所带的银两。 之前上山时,丁牧云已经介绍过,所以三人也早有心理准备,将所带银两全部上缴,赵谦将月例钱发下,见江川虚弱,以为是行军跑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叫他们早点休息,不要影响到明天的军事操练。 赵谦走了之后,符羽便也躺下了,眼镜儿却还在收拾东西,他这人有洁癖,非得要收拾的干干净净才能睡觉。 符羽想起来还没问过眼镜儿的名字,便叫他介绍下自己,问完才知眼镜儿有个跟他长相极不符合的名字,叫鲁俊辰。 符羽心下好奇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这泾阳鲁家,天下闻名,鲁家的攻木之工无人能比……” 鲁俊辰害羞地推了推眼镜:“小有名气而已,兄台竟也知道?” “知道,听闻泾江水面有一座宽达有8丈,长约200丈的巨型木桥泾江桥,便是由鲁家率‘泾阳帮’修建而成;这条泾江桥因贤王‘泾桥惊马’而名震天下。对不对?” 当年贤王出巡,经过泾江时刮起大风,泾江水面惊涛骇浪,木桥却纹丝不动,行至桥中时,忽从水面里跃出一骑鲸(实为江豚)女子,贤王爷乘坐的马车的马受到惊吓,被贤王爷一招驯服,因而名震天下。 “对对,那座桥……是家父带人修的。” 符羽惊呼了一声:“莫非……你爹是鲁工?” 鲁俊辰愣了一下,撸了撸头,突然有些感伤,道:“我爷说,在我没有混出个人样之前,不要跟别人说我是他的儿子,这是你猜出来的,可不是我说的。” “嗯。”符羽点头。 “我是家中最蠢最笨的,我在家里,他老是骂我,火起来还要给我两脚,说我笨,学东西慢,可我外祖说,笨人有什么不好,让我把基本功学得扎实了,将来做个普通人便好,所以这‘识、测、标、锯’几样,我大哥二哥都没我扎实……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我外祖说的。” “你外祖……泾阳帮的老祖圣手仙人丁墨山?”符羽再次震惊。 “嗯嗯。”鲁俊辰连连点头。 丁墨山鼎鼎大名,传言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所以毕生绝学都传给了女婿,这女婿便是鲁工,年轻时的鲁工据说有状元之才,行到泾阳时对丁墨山的女儿丁原雪一见钟情。 鲁工年轻气盛上门求亲,丁墨山说出一句,做我女婿可以,但必须学会我的技艺,随便习得一样,习的精了,我便将女儿嫁给你。就因为这句话,鲁工放弃功名仕途,挑了个攻木之技,因天赋过人,让丁墨山青眼有加,心甘情愿地将女儿嫁给了他。 “他……老人家还活着?” “嗯?不过他闭关了,不见外人,所以早几年外头都在传言,说我外祖去世了。”这小子说起外祖来,滔滔不绝,“实际上身体可硬朗了,吃得比我还多,我外祖爱吃鸡,自己养了一窝的山地鸡,别人放羊养牛,他放鸡,赶着鸡满山跑,他跟我说这样养出来的鸡,肉才紧实,他还自己打了口锅,那大铁锅炖鸡肉绝了……” 劳顿一天,符羽已经昏昏欲睡。 “……对了,前年他老人家还做了艘大木船,带着我下海漂泊,见了他的一个老朋友……” 符羽打着呵欠,随口问道:“哪里的海边?什么样的朋友?” “东边的海边,那老头儿跟我外公年纪差不多,须发皆白,没儿没女,一人独居……别人说我外祖脾气古怪,那老头比我外祖还古怪,并且他腿脚不太方便,坐在轮椅上,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那轮椅可讲究了,上路能跑,下海当船,上山爬坡,我外祖说,你那么有本事咋不让它飞呢?嘿,你猜怎么着,还真能飞,就是飞得不高,他说不是不能飞得高,是他年纪大了恐高……他那房子也是神奇,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茅屋院子,实际上里面却暗藏机关……” 第38章 东海神女 “等等……你刚刚说的椅子?是什么样的椅子?仔细讲讲?”符羽撑着眼皮问道。 鲁俊辰已经上了床,闭上眼,喃喃着:“就是……就是……”话还没说完,鼾声起了。 再一看,那小子已然睡着了。 符羽不曾与人同室过,被鼾声扰得睡不着,翻了身,看着江川。 江川体内气息游走,难以入眠,被他盯了半晌,忍不住翻转身去。 窗外,夜很深,山中的夜尤其的深,“当当——”不知从何处响起了钟鸣声,若有若无。 这是天快要亮了。 钟声过后,整个书院的灯寂灭,只有观星楼内的一室里灯还亮着,那灯似九月里盛开的墨菊,花瓣璀璨,照得一室如同白昼。 这一室乃是匠人的工室,花梨木的几案上呈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工具、器械,刷子、胶水、镊子等等修缮的用具。 墙上光是刀、剑就各有数十种,个个都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利器,又有弓弩十余种,大小不一,射程不等,箭筒内放着密密麻麻的箭和弩,旁边还有一些待修缮的断剑、折刀。 几案旁的木架上有一副盔甲,银光闪闪,竟是银丝打制,更有各式各样会飞的木鹤和沙舫、快舟的模型。 室中一个残破的木甲伶卫,正在走来走去,这木甲伶卫的头放在条几上,胳膊也缺了一个…… 地上还铺着地轨,两节的木盒子正在地轨上运行跑动。 此时,灯下的几案前赫然坐着一人,竟是丁牧云。 她正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笔,已然昏昏欲睡却还在提笔作画,笔下是一张草图,草图上画的是一张椅子,怎奈画工实在堪忧,几根粗粗的线条歪七扭八,更可笑的是椅子上长着一对别别扭扭的翅膀,旁边有似两团云的圈圈,是形容椅子在天上飞,再斜斜两撇风,大概是说速度很快。 画笔正在画椅子上的老头,一边画一边喃喃着:“一个丁老头,欠我两个蛋,我说三天还,他说四天还,买了三根葱,用了三文三,买了一个大烧饼,用了七文七,买了一串糖葫芦,用了六文六……” 看样子实在是困得不行了,画到最后一笔,一头磕在了书桌上,疼得她嘴里嘶嘶了两声。 灯下还坐着一个抠脚老汉,正在修补小弩。 这老头儿精神矍铄,身着粗布长衫,腰间一条麻带,光着脚,须发皆白,听见声响放下手里的小弩,拿过那幅简笔画。 在老头儿的手边,还有一叠类似的画,画中椅子的形状各不相同,有的长着眼睛、鼻子,有的浮在水面上,后面跟着一群鱼,有的在爬山,还长出了脚……画风都一个模样,应该都是出自丁牧云之手。https:/ 老头儿看完画作,一副不对劲的口气,“你说的那个住在东海边的老头儿,就长得这个模样?” 丁牧云揉着被磕疼的脑门儿,一副言之凿凿的口气:“对啊,就是这样,那老头是个瘸子,你看着画里是不是没有腿?老头儿额头上有皱纹,这个是不是皱纹?” “那你嘴里神奇椅子,就这?”老头儿指着几根粗黑线条,几近无语。 “能飞、能跑、能爬山、能下海。”丁牧云拿过另外几张画,铺开在老头儿面前,大言不惭道,“放一起看,是不是完美?” 完美?老头儿尴尬地笑着。 丁牧云扔下笔,撅着嘴:“老头,你要的我都给你画完了,你是不是也该帮帮我了?我今天被人欺负了,你这做院长的到底管不管了?” “管啊。”老头儿陪着笑,“不过,到底谁欺负你了?” “就是那个赵直学呗。”丁牧云哼了声,“今天他当着那批生瓜蛋子的面,把我训得跟孙子一样,你马上把他收拾了。” “可是这赵直学是监院的人呐,他是天子门生,翰林院的学士啊。” 丁牧云唉声叹气,“老头,原来你也是欺软怕硬的,还说我像你的亲孙女,结果,我受了气,你连管都不管。你还说过,只要我把那老头儿和椅子给你画出来,你就帮我实现一个愿望,结果我这刚一开口你就瞎火了。” 老头儿陪着笑:“赵直学人不错,收拾他没有借口,要不,你换一个愿望?” “好吧。”丁牧云一副勉为其难的口气,说完,忽地一笑,从几案前的椅子上起身,手脚麻利地将老头儿按在椅子上,给老头儿敲着肩膀,声音清脆地道:“院长爷爷,我哪能让您收拾赵直学?其实,我真正的愿望是,让我进尚方书院做学子,您要是让我进去了,我保证以后比您亲孙女还孝敬您。” 老头儿沉思了一下,挠了挠一头花白的乱发,轻声讨好道:“小云云,进书院的学子吧,都是经六部批审的……要不这样,咱们还是把赵直学打一顿吧?要不打一顿再送一顿?” 这老头儿便是尚方书院的院长辛夷。 在丁牧云眼里,这个不折不扣的怪老头,却是继江玄同之后,名气最大的一品巨匠,若非贤王三顾茅庐,许诺鬼阳山随便他出入,观星楼随便他用,否则老头儿才不愿从北山里出来,管书院这摊闲事。 像辛夷这般的闲散仙人,毕生只追求技艺上的精益求精,来了鬼阳山之后,遍览典籍,研习精密制造,并将墨子先生留在观星楼仓库里残破旧物一一修复,书院中的琉璃灯、木甲伶卫、门口的曜石明镜……俱是他一点点修复出来,加以利用。 要说整个书院,最能与他说得上话的就是这个丁牧云了。 两个月前。 一日清晨,他去鬼阳湖畔散步,猛然间见那鬼阳湖里满池的湖水竟一夜蒸发,鱼虾不见,湖底孤零零地躺着一个小丫头,这小丫头穿着粗布衣衫,一看就是贫苦出生,怀里还有一只刚刚苏醒过来的叽叽喳喳乱叫的小鸟。 那小鸟飞了一圈回来,大概以为自己的小主人死了,哭得死去活来,还一口咬定说自己是神鸟,主人是东海神女,把辛夷唬得是一愣一愣的,就把这一人一鸟收留了下来。 直到后来,辛夷才从丁牧云嘴里打听到,实际上这一人一鸟,是从东海附近的云琅镇而来,但是至于到底怎么来的,这俩也是一头雾水。 要说这东海云琅镇,距鬼阳山足足两千里。 第39章 绝色美人 丁牧云刚醒过来的时候,比那只紫蓝金刚还要蒙圈,以为自己是做梦了,把腿都掐青了,还悄没声地跑去鬼阳湖畔准备原路返回,结果到了湖边才发现,传说中一夜消失的湖水又神秘回来了,并且里面还有个怪物一样的东西若隐若现。 她大概觉得自己撞邪了,跪在那又是求神又是拜佛,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信女可是个大善人啊……只不过拿了个不值钱的小物件做回报……这怎么能算偷呢…… 就这么过了七八天之后,才想起来问辛夷这里离东海云琅镇有多远? 辛夷去圣殿里查了半天,才从古籍中找到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东海边小镇,算算距离足足两千余里。 得知这个消息,又听闻此处乃在嵫山之墟中心的丁牧云彻底死了心。 至于她到底是怎么从东海来到了鬼阳山?没人知道,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反正是回不去了,于是这一人一鸟便留在了鬼阳山,有院长照应,在书院里平素也是横着走,偶尔还能从辛夷那里骗到点碎银子去云梦古城的酒楼里挥霍一番。 丁牧云觉得也还不错,起码不担心饿肚子,闲来无事便下得山去用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和‘二哥’的掩护,做一些劫富济贫收养孤儿的好人好事,小四宝他们就是她在云梦古城里结识的孤儿。 这些孤儿被几个自称丐帮的成年男子控制下乞讨,被她识破之后,救了下来,安置在一个破庙里,可十几张嘴嗷嗷待哺也是把她愁坏了。 好在这时,官府发布了沙虫令,学子们也入学了,她发现这些学子十之八九是世家大族的豪门之后,兜里的银票,腰间的玉佩,手中的玩物,样样都是值钱的玩意,可把她乐坏了,摩拳擦掌准备大赚一笔给孩子们安家。 可惜,这些大肥羊一进书院就被收去了银两,每月只发点月例钱,这下屁了,肥羊们成了穷光蛋,她又没银子捞了,孩子们的家也没了着落。 于是,她绞尽脑汁想出个长期赚钱的好法子,求得院长同意下山接学子,不成想,兜里的银子还没捂热,就叫赵谦给收走了。 丁牧云可苦闷死了,等学子们被赶去练兵场之后,她坐在斋舍门口,唉声叹气了半天,忽又想起了那个似乎一直对她敬而远之的学子,他的眉眼和神态,像极了儿时的小伙伴尚灏。 当年,灵河暴涨,家乡利州被大水淹没,天人永隔,只有她侥幸躲过了那场劫难,从此如无根的浮萍流落街头。这些年来,每每回忆起两小无猜时的欢乐时光,心中便又觉安慰又觉失落。 丁家与尚家世交,父母曾当着他们的面开玩笑说,等孩子长大了要做儿女亲家云云……那尚灏幼时便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传说六岁时在江堤偶遇大思想家梦拾,寥寥几句对答,那梦圣人便夸他是“一甲子独此一人”。 丁牧云喃喃道:“要是他就好了!” 但,又怎么可能是他呢?如果真是他,为什么会躲着自己?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胡思乱想着,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搞清楚此事。 但她抬头望见观星楼上亮着灯,便有了主意。她要求院长辛夷将她入学书院,虽然她大字不识几个,但对付辛夷这怪老头,她还是颇有心得的。 见面之后,几句爷爷叫得老头儿心花怒放,然后故意讲起了云琅镇往事。 大致是说,某天镇上一个坐着轮椅的老头儿,看她不顺眼,追着她跑了三条街,把她给逼急了,跳进大海,骑着大海龟跑路,不成想那老头竟坐着轮椅下到海里穷追不舍,慌乱之中,她看见面前有一个巨大的旋涡,躲闪不及被卷入旋涡了,便晕了过去,醒过来时,就到了这里。 引得辛夷抓耳挠腮,一个劲问,那老头儿到底是怎样的人?那椅子又是什么模样? 丁牧云一口气画了十几张草图。 - 从观星楼下来,丁牧云蹑手蹑脚地回到了斋舍。 斋舍里的舍友已经睡下了,她上了床靠在枕头上,睁着两眼,却睡不着了,许是刚才瞌睡打得多了,现在反而不困了。 她其实没跟辛夷讲实话,当初老头儿追她,并非无缘无故,但是她偷了老头儿的铁扳指。 她摸了摸枕头下的暗格,从里面取出那只差点要了她命的铁扳指,借着月光看了看,黑乎乎的,又丑又难看,小四宝他们没饭吃的那段时间,她问过云梦古城大大小小的当铺,结果没有一家当铺愿意收的,甚至还有个当铺的伙计一副看她似白痴的眼光,说一条沙虫还值一文钱,这破玩意还不如一条沙虫。 嗨,这谁能想的到,差点要了命的玩意,竟然还不如一条沙虫。可当初……她刚想到这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你还没睡?” 说话人的声音清冷中透着软糯,说完望了望窗外,“早点睡吧,天快要亮了,还要早起军事操练呢。” “睡啦,睡啦。” 说话的人叫傅语冰,跟自己同寝,是尚方书院的女学子。 丁牧云初次下山接学子时,她是男装打扮,气质绝俗,当时就把她给惊到了,心想,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啊。 同行中有个放浪的女学子,大胆示爱。 美男子一开口竟是:“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羞的那女学子面红耳赤。 想起这个,丁牧云也挺遗憾的,好好的一个美男子,竟是女扮男装。 - 卯时。 天刚亮。 一声军哨声响起,罗石出现在斋舍门口,大叫道:“今日是军事操练的第一天,你们有半柱香的时间前往练兵场,半柱香之后,还没到练兵场的,先扣三分,再围着练兵场跑十圈。” 他声如洪钟,整个斋舍内外听的真真切切,直接把还在睡梦中的学子们给震醒了,早饭都来不及吃,换上刚领的军事操练服,便朝练兵场跑去。 江川一夜几乎没睡,到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的打了几个盹,卯时未到便醒了,发觉身体比起睡前更为沉重,便没起床。 这会儿忍着周身的疲累洗漱完毕,穿上操练服,朝练兵场走去。 军事操练是按照来书院的先后批次,十人分为一伍。 江川、符羽、鲁俊辰、帝国三少几人分在了一伍里。 江川来得最晚站在队伍的最末尾,刚站定,旁边的符羽就递上了两个包子,语气淡淡道:“特意给你留的。” 江川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 包子刚塞进嘴里,就听旁边恹恹欲睡的胡长坚突然两眼放光,跟着就见周围一阵骚动。 江川跟随众人的目光看去,但见从书院方向走过来一列女学子。 一共十二人,身着操练服,英姿飒爽。 排头的那个可太美了,肤若羊脂,玉雕冰塑一般,别说京城中少见这样的美人,就是江南也没有。 第40章 最差学子 江川心想,尚方书院的风气倒是开放,女学子竟也能进学堂,确是古往今来头一回。 站在队伍排头的程南君却已然失态,平日里他素来没有男女之分,此时,竟小鹿乱撞,眼睛定定地看着那排头的女子,脚步不自觉地离开了队伍,竟随女学子一同去了。 乖乖!见过大胆的,还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众目睽睽,这般放肆。这一刻,整个练兵场上的人都愣住了。 罗石终于从极度震惊中醒过神来,问边上和他一样震惊的教头陈烈,“他要干什么?”问完,朝程南君冲过去,大声道:“那徐诶子你干什么?你给我站住。” 程南君险些撞在罗石的身上。 罗石火更大了:“这是练兵场!你疯啦?犯什么花痴?”转过头,对着女学子队伍的教头吼道,“把她们拉到书院的蹴鞠场练去,别在这找事。” 女学子队的教头,是男装打扮的女教头,悻悻地看了看程南君,又瞪了一眼罗石,便带着她们离开了练兵场。 整个练兵场顿时一片哄笑。 清醒过来的程南君,瞬间无地自容,拳头捏了松开,松开又捏,红着脸瞪了众人一眼,有些结巴,声音不高地反驳道:“笑……什么笑?” 说完慌忙走回队伍,搓了搓手心上的汗,女队已经走远,程南君的目光还舍不得离开。 胡长坚小声道:“京城女子,确实不比江南女子逊色。” 符羽也插上一脚:“排头的那位,乃当朝宰辅傅大人的女儿。” 胡长坚奉承道:“与程兄恰是门当户对。” 程南君红着耳朵,却是一副蛮不在乎的口气:“别瞎说,我刚才……就是……确认一下是不是女的……原来还真是女学子……” “宰辅女儿?傅语冰?”韩默突然想起了什么,“在下曾在朱雀河畔听说过王孙公子们提过一嘴,说宰辅大人与皇帝结了亲……宰辅大人就这一个女儿,已经与当朝皇子有了婚约……这……” “啊?”程南君当即便破了功,深吸一口气,一副倍感失落的口气道,“这还没开始呢,媳妇就有婆家了?” 符羽被呛了一下。 江川刻意看了他一眼,符羽轻咳了一声,移开视线,耸了耸肩一副‘我也是很头疼’的神态。 那边,韩默与胡长坚则忍住笑,相看了一眼,同时拍了拍程南君的肩膀以示安慰。 - 练兵场上,列队完毕。 栾云飞走过来,只说了一句“天下无事,不可废武,操练起来。”操练便开始了。 第一天训练的是列阵。 各教头带一伍,江川等人这一伍的教头叫陈烈,所有教头中年纪最长,脾气也相对温和一些,抽签抽到他这一伍,过来才发现原来早在书院门口就见过,对这些风中残柳记忆犹新,所以也不报期望。 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江川是‘弱兵’,便叫他就在队尾站着,不影响别人操练。 方阵、圆阵、雁阵、疏阵,到了队尾这保管乱了,纠正了几次,也没纠正过来,陈烈干脆就不说了,这些人又不是真的兵,本着睁一只闭一只眼的态度,所以也难怪,他在军中这么多年还只是一个教头。 列阵训了三天,接下来的便是摔跤训练。 江川自从吃了那丹丸之后,日渐虚弱,几天过去,剩下的半条命也快没了,往队伍里一站,半死不活,任谁看了都觉得闹心。 练摔跤前,先要练习扎马步,江川身子孱弱,两条腿抖啊抖,陈烈原本是想教教他,结果手刚拍到他肩膀,他居然扑倒在了地上,吃了一嘴的泥。 旁边的胡长坚和韩默马步扎得也不好,一看江川到了,全都哈哈大笑。 罗石是督教头,正在巡视各伍,刚好看到这一幕,一时怒从心头起,大步走了过来,皱着眉头吼道:“笑什么笑?你以为你扎得很好吗?罚你们扎一炷香的马步。” “啊?” 两人看罗石眉头一挑,吓得不敢说话,老老实实扎马步去了。 陈烈一看,赶紧把他叫到一边,解释道:“……毕竟不是军营里的兵,也都尽力了……还有那个,叫江川,身体比起别人都要孱弱,训他几句就算了,毕竟是青州来的……” 罗石本来就一肚子火,听到最后一句,脸色就更难看了,吓得陈烈都没敢继续说下去。 “你说的没错,不是青州来的我还不过问了。”他盯着陈烈,“陈教头,你说他身体孱弱?可我也盯了他几天了,你同情他,我不同情,我最瞧不起这种人,装什么孱弱书生?犯错最多,最会偷懒的便是他。” 罗石一边说一边转头朝江川看了看。 江川早已大汗淋漓,额头上的汗流到了眼睛里,赶紧伸手抹了一把,又甩了甩手,眯着眼看了看头顶的烈日,扒开衣领透风…… 越看罗石的气越不打一处来,朝江川吼了声:“那个兵。” 江川赶紧站好。 “陈烈训不好你?我来!我就不信训不好!听好了,两腿并立,两脚平行站好。两膝弯屈半蹲,两大腿微平,脚尖内扣,五趾抓得,重心落于两腿正中,膝部外展与脚尖垂直,裆部撑圆……注意保持头正、颈直、含胸、收腹、提肛、立腰、开胯、沉肩、收臀。” 江川照他的话,扎了个马步。 罗石围着他走了一圈,他看人眼睛实为毒辣,一拍他的肩膀,江川就倒了。 “起来,再一遍。” 江川被喝得跳起来,继续扎马步,结果还是一样,一拍就倒。 罗石都怒了。 十遍过后,江川外甥打灯笼照旧。 罗石瞧他半晌,终于明白这是做给自己看呢,他一步冲到江川跟前,道:“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扎马步。” “你不是扎马步,你在演示你的有多差劲,你是在告诉所有人你有多差劲!” 江川道:“那我再扎一遍。” 练兵场上不似书院那番天气温润,这里只有完全暴露在太阳下的岩石,到了中午,人仿佛架在火上烤着,江川一直在流汗,周身早就湿透了,再加上鲁俊辰带的早饭也没吃,马步刚扎下去,便觉得膝盖一软,竟直接跪在了地上。 罗石突然就搂不住火了,吼道:“陈烈,给我把他拉出去砍了。” 闻听此言,陈烈呆住,整个练兵场瞬间一片寂静。 罗石气得浑身发抖,手指了指江川,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朝着刚从地上扎挣着爬起来的江川,吼道:“你走运,你是书院的学子,你不是我的兵,不然这时候,你的人头已经落地。”骂完,对着地砖就是一脚,那地砖竟被踢得粉碎。 第41章 试探秘密 他看着江川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打地上爬起来,胸中憋着的那口气喷薄而出,“陈烈,扣他五十分。” 陈烈赶紧小声打着圆场:“罗教头,一下扣掉五十分,别说三月,一个月不到他就得退学,这学子属实是孱弱,他并非故意作对……”见罗石瞪着自己,不敢再为他说情,“其实,我也有错,是我没带好他……” “说得没错,你练兵不严,所以连你一起罚。”罗石道大声道,“一人偷懒罚一人,教兵不严罚全队,罚,全体扎马步一个时辰。全队扣五分,学子江川对抗督教头,罚扣五十分,总计五十五分。” 整个练兵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跟着寂静如死,所有人都看向了这边。 罗石大声道:“看什么看?继续操练。” 众人便都转过头去。 头顶,热辣的太阳炙烤着山岩,照在罗石的脸上,他眼神极冷,周身像泼了一层冰。 陈烈扯了扯嘴角:“罗教头……” “怎么?” 陈烈不敢再求情,收回视线,看着队伍大声下命令:“大家听我口令,全体扎马步。” 众人扎好了马步。 罗石走了两步,停了下来,折回身走到江川面前,盯着他看了一会,伸手推他。 江川憋着一口气,扎得稳稳,一张脸憋得通红。 罗石稍顿了片刻,嘴角动了一下:“给我记住了,就这么站着。”说完,转身离开。 不过,罗石走后没多久,江川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 符羽架着江川,进了斋舍,将他往床上一扔。 江川已经醒了,直愣愣地望着屋顶,符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江川也不作声。 符羽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自言自语道:“不该啊,炼丹丸的那老道跟我说了,高手服用之后,先抑后扬,快则几个时辰,慢则三天便可恢复元气。”他算了一下,“三天都过了,怎么越来越孱弱了?你说说……” “要吐。”江川说完,扑在床边开始呕。 “别……别吐在斋舍里。” 他不说还好,此言一出口,江川差点吐了出来,符羽连忙起身:“好了好了,我去打盆凉水。”边说边往外走,还不忘了回头交代,“忍住啊,忍住……” 这京中贵人,何曾伺候过旁人,都是旁人伺候他,一路小跑冲了出去,江川看着他跑出去方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一个不紧不慢还带着一点调侃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短暂的安静:“嘿,别装了。” 江川一愣,他听觉甚好,竟不知道有人暗中看着这样,立刻扭过头,不知何时,窗台上站着一只紫蓝金刚,正歪着脑袋看着自己。 是丁牧云的“二哥”。 奇怪,它几时来的,竟毫无察觉。 “你是从东边来的吗?”紫蓝金刚问道。 “东南,青州。” “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江川刚要呕,呛住了,咳了两声,望着紫蓝金刚。 紫蓝金刚瞧着他,又问:“你来这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相同的问话。 江川苦笑,“我来这读书。你是从东边来的吗?” “你猜啊。” 相同的回答。 江川应付性地道:“我不猜。” 那紫蓝金刚,突然直勾勾地看着江川,叫了一串奇怪的音节,翅膀展开跳了一段8字舞,跳完落到他面前,歪着头看他。 江川愣了一下,这紫蓝金刚的眼睛也是紫蓝色的,似乎是在等他的回应,他实在看不透这双眼,像是要跟他交流秘密。 门响了,符羽端着个木盆进门,见一人一鸟对视着,随即大笑。 江川转过头,可他能感觉到紫蓝金刚的眼睛还盯着自己,他实在弄不明白这只鸟在看什么?想了想,还是转过视线看着它,紫蓝金刚似是等不到回应,缓缓落下视线,上上下下将他又打量了一番。 符羽笑了一阵,扯了扯江川,眼睛盯着紫蓝金刚,调侃道:“你说它为什么这么看着你?你长得也不像鸟啊,倒是像锦鲤。” 江川瞪他,又开始呕。 符羽顿时无奈:“又呕,你这是呕上瘾了。” 他将面巾浸湿之后,搭在他额头上,也看着他,道:“是我对不住你,我真没想到那丹丸对你这么大影响。” “你要不这么说,我还当你故意的,你的护卫打伤我,你给我吃了这夺命的丹丸,怎么看也像是连环计。” 符羽竟也不生气,笑嘻嘻的:“我为何要对你使计?” “……” 那紫蓝金刚听他俩说了半天,这会儿似是听明白了,插嘴道:“你给他服药了?你跟他有仇吗?” 那两人齐齐瞪大眼睛,互看彼此。 “没仇,我对这锦鲤兄喜欢得紧呢。” “我又不是傻子。”紫蓝金刚嘴巴又快又准。 “那便是我傻。”符羽呵呵一笑,视线从江川身上移开,看向了紫蓝金刚道,“二货,你来干什么?你主人呢?没去挖沙虫?” “挖了一夜,刚起床,正在练功呢。” “练的是急急如律令?” “是啊,她说练成了就能变出很多小人儿帮她挖沙虫。”说着学丁牧云的声音,“发财喽。”翅膀一振飞了出去,过了一会又飞了回来,歪着头问符羽:“你从京城来的?” “呦,这你都知道?二货你是不是识字?看过书院的学子的入册档案?那你可比你主人识的字多。” “你爹是龙座上的那个?” “……” 江川震惊了,心说这紫蓝金刚到底是哪里来的?难道会读心?他看符羽比自己还震惊,便干咳了一声,道:“失敬失敬。” 符羽一脸的难以置信,恨不得要去捂这紫蓝金刚的嘴。 他来书院这件事,为了瞒过众人,特意从青州参加考试入得学,没想到刚到书院,竟然连书院的鸟都知道了? 紫蓝金刚看到了他的表情,突然得意了起来,上下翻飞,叽喳乱叫:“太子爷打点赏钱,太子爷打点赏钱……” 江川扑哧一声。 符羽明白了过来,指着紫蓝金刚道:“你这鸟嘴真甜,平时跟你的主人就这样一唱一和,就用这些个话哄那些爱慕虚荣之人?” 丁牧云那小脑袋,实在是聪明,带着这紫蓝金刚行走江湖,若遇到大肥羊,便上前搭讪,若是京城来的,还要上去拜一拜,以示敬重,再让紫蓝金刚开口说这番话,说得肥羊心花怒放,直到银子落袋为安。 httpδ:/m.kuAisugg.nět 第42章 不被待见 丁牧云和“二哥”为了生活,本也无可厚非,可到了符羽这,则可能因这“太子爷”三字带给他杀身之祸。 东宫那位,从他入宫时便虎视眈眈。 符羽道:“方才的话我不喜欢,我这人虚荣,喜欢被呼作“美男子”,你叫我美男子,便打你赏钱。” “美男子,美男子。”“二哥”叫得欢畅。 “记住了,以后只能叫我美男子,赏。” 符羽摸了个碎银子出来,往空中一抛,“二哥”伸嘴接住,叼着碎银子飞走了。 符羽这才又看向江川,见他闭眼休息,想到他可能早就猜出自己的身份,一路上却不声不响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所以,看他时,眼中便多了几分疑惑。 江川心中坦然,他是皇子也好,是普通百姓也罢,都与自己无关。只是,见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自己,心里别扭,道:“我这苟延残喘,油灯将尽,形容枯槁之人,也值得你这京中贵人研究这么久?” “怪哉,听到我身份却毫无反应的,你是头一个。” 江川反问:“我说了失敬失敬,尊驾难道未曾听见?” “那你说说,你是从何时就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莫非……青州?”他伸手捏着下巴苦思冥想,接着大言不惭地道,“我在青州行事那番低调。” “……” 低调?江川无语。 符羽自顾道:“要说在青州时,知道我身份的,也就六部那几位大人。” 说起那几个人,他叹了一声,有片刻失神,转瞬似想通了一些,懊恼着,“我就说,让他们低调低调,不要暴露……结果你看,就是因为他们不低调,才露出了破绽。” 江川再度无语。 符羽叹了口气,一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口气:“皇子与学子抢书院的入学名额,若让那些读书人听了,不知道要怎么口诛笔伐?江兄,你是知道的,我这人心地善良,不爱惹麻烦,可我这才华跟我的英俊相貌一样藏都藏不住……” 江川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符羽却还在滔滔不绝。 - 日薄西山时,丁牧云背起小竹筐,准备下山抓沙虫。 这几日,不知从哪里来了一波外地人,跟他们抢沙虫占沙地,前天夜里,对方的人抢不过小四宝,竟然动手当众打了小四宝一耳光,打得小四宝鼻子窜血。这还了得,气得丁牧云直接跑去官府敲起了鸣冤鼓。 刺史吴天法也原以为是什么杀人越货的大案,急慌慌升堂问案,听完才知不过是一桩吵嘴斗殴不值一提的小事,便唬起了脸,若不是原告丁牧云自称是尚方书院院长助手,早就治她一个扰乱公堂之罪,最后以小四宝并未伤着为由,叫那人赔了一万条沙虫草草了事。 丁牧云心中咽不下这口气,昨天夜里双方又险些发生冲突。 听到蹴鞠场上女学子的练兵声,忽又想起了江川,这两日她精力都在那波外地人身上,顾不上别的,便派“二哥”去监视江川,可“二哥”每日只汇报一些吃喝拉撒的屁事,一点有用的都没有。 她看着练兵场上的女学子在练摔跤,眼前闪过江川的身影,心道,他一个孱弱书生,也不知能不能吃得消练兵这番折腾,便在练兵场的路口来回张望着。 远远的,就见结束练兵的各伍排队走了过来。 她早就打听过了江川所在一伍,见到走在排头的程南君,心想,便是那一伍没错了。 仔细看时,才发现队伍中并没有江川,数了数少了两个人,便假模假式地走上去,大声道:“哎,你们这一伍怎么少了两个人?” 韩默原本看到丁牧云还挺高兴的,正要主动问候,听她这么问,便不想搭茬了。鲁俊辰刚要回答,却迫于其他人的眼神压力,只得默不作声。 于是,丁牧云眼睁睁地看着一行人,排着队从面前走了过去。 她愣了愣,拔腿追了上去,大声道:“江川呢?他怎么不在?” 程南君一听这名字就来气,“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叫罗教头砍了。” “啊?”丁牧云一听顿时花容失色。 韩默心疼佳人,不忍骗她,但是态度并不友好,问道,“你找他干什么?”又道,“他人没死,但在我们心中已经死了。” 胡长坚补充道:“死相极惨,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只有鲁俊辰小心翼翼地插了句嘴:“他……先回斋舍了。” 丁牧云这才定下了心,假模假式道:“你告诉他,练兵得好好练,不能迟到早退。” 程南君讨厌弱兵,尤其讨厌连累一伍人的弱者,狠狠“呸”了一声。 丁牧云嘀咕了两声,便往书院门口走去。 “二哥”打云头落了下来,停在了她的肩膀上,它已经看了小主人好一会儿了,这会儿它叹了口气,期期艾艾地道:“求你了,别苦着脸,你担心他的话,还不如去看看他。” “我干嘛担心他?”丁牧云口气淡淡的,过了一会转过头看着“二哥”,表情疑惑地问,“这几日,他真的一点特别的消息都没有?” “嗯,他好好的呢。” “帝国三少那帮人为什么态度那么恶劣?” “我怀疑是嫉妒。”二哥逗她道,“唉,说了你又不信,不如你亲眼看看去呀。” “不去。” “万一他真是你的小伙伴呢?” “那也不去。”丁牧云嘟囔道,“小四宝的事还没解决,那帮人又总是找事,抢沙虫抢地盘,逼得我们都快没办法了,诉状递给了刺史,就像石沉大海一般,那帮人更是猖狂,不知道今天晚上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出来。” “你也是只幺蛾子,跟他闹啊,你还闹不过他们。” 丁牧云想了想,觉得二哥的话有道理,接着又发觉好像不是什么好话,嗔怒道:“我揍你了啊。” “你来啊。”紫蓝金刚翅膀一振,飞了出去。 “你等着,欸,你有本事跟我吵架,有本事你别飞啊……我要是有翅膀,我比你飞得还高,还轮得到你在我面前嘚瑟……” 落日的余晖中,群山似抹上了一层金光,这一人一鸟斗着嘴下山去了…… - 食肆里。 鲁俊辰一边吃晚饭,一边听着程南君和胡长坚大骂江川,说都是因为他害得大家被罚。 胡长坚还找了队伍里其他人,密谋了一番,最后叫鲁俊辰,在联名书上签下名字,说要上书给总教习栾云飞,细数了江川偷懒、耍滑、对抗教头等几大罪行,称江川一人累死全队,此人不走,全队军心皆无。 鲁俊辰这才明白,原来这些人憋着口气,要把江川赶出队去,趁着几人争论之际,赶紧溜了。 他手里端着碗,碗里盛着给江川带回来的饭菜,在斋舍门外踌躇了一会。 正这时,斋舍的门开了,符羽打里面走了出来,见是鲁俊辰站在门外,便挥挥手叫他进门,自己朝着食肆走去。 鲁俊辰进门之后,把饭菜放到江川的书桌上,喊他起床吃饭。 江川道了谢,垂死挣扎地爬起来,他看出鲁俊辰心里有事,却也没问。 过了一会,鲁俊辰憋不住了,将胡长坚几天密谋的事说了出来,说完推了推眼镜,对江川道:“我不希望你离开,也不会在联名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我心里清楚,你是叫那护卫打成了内伤,才孱弱至此。” 江川“嗯”了一声。 鲁俊辰道:“可我又不能跟他们辩驳,若让他们知道了那日的事情,必定又要平地起风波。” 江川点说:“你做得对,这事不能辩驳。” 鲁俊辰连连点头,又道:“回头他们还会找你,你要有心理准备,他们来者不善……”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有脚步声,胡长坚和韩默推门而入。那胡长坚走在前面耀武扬威,韩默跟在后面一脸不忿,鲁俊辰刚要上前,就被胡长坚嚣张地一把推开,两人一左一右往江川旁边一站。 胡长坚开门见山道:“江川,我们来找你,就为了一件事。” 江川低叹了口气:“你说。” 胡长坚的手指几乎点在了江川的脑门上:“你,离开我们这一伍。” 第43章 神医解惑 “二位认为,我离开之后,去哪一伍较为合适?” 江川一副诚恳的表情,问完,面色一苦,连续呕了两声,往左看,觉得不适合,又往右看…… 吓得胡长坚和韩默二人跳到一旁,生怕一不小心吐在了自己身上。 胡长坚又气又恼,骂道:“你这废物,就不该出现在书院里,就你这样,哪一伍会要你?怕不是要被你拖累死。” “胡兄说得对!江川,我给你指条路,你去跟栾大人主动坦白,就说无法完成军事操练,请辞回乡,没准书院看你可怜,同情你,还能付了你回青州的车马费。” 江川眼神中一片茫然之色,嘴巴扁了扁,眼圈竟隐隐发红,悲悲戚戚地道:“可在下并不想离开书院……” 那两人闻言,更是不屑: 胡长坚说:“你以为你哭了,我们就会同情你吗?小爷就不吃这套。” 韩默附和着,“是也是也,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该走人还是要走人。” 江川便垂着头,不说话了。 看的那两人恶向胆边生,恨不得打他一顿。 “瞧你这样怂样,我怎么跟你这种人是同乡?”胡长坚一脸愤恨,大耳光恨不得抽过去,“真丢脸!难怪栾总教习不待见你,害得我都没面子。” 韩默甚至都不想在这呆了,他自诩文人,不愿恶语相向,更是后悔来这一趟,他看着江川,江川头埋得更低了,也不知道嘴巴怎么回事,不停地抖动着,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算了,胡兄,别跟这种人浪费口舌。” 胡长坚忍了忍:“要说的我们说完了,明天之前主动退队,等我们把联名书交上去,那就没面子啦。” 说完两人便往外走,胡长坚心里不踏实,还没走出门外,便问韩默,“你说这小子会乖乖听话么?我看咱们还是直接把联名书交给总教习得了。” 说到联名书,胡长坚想起还差鲁俊辰和符羽没签上名字,便转过身来冲着鲁俊辰道:“眼镜儿,你一会去我们斋舍。” 鲁俊辰正看着江川发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问:“去你们斋舍干什么?” 韩默抬头看了一圈,讥讽道:“难道是这斋舍的风水不好?怎么一个个都是呆头呆脑的?” 胡长坚更是没有好口气:“去把你的名字签上,刚刚溜得跟耗子似的,怎么着,你还想不签啊?” “我……我刚才肚子不舒服……我可能也是中暑了。”说完,趁两人不注意偷偷扣了扣嗓子眼,竟真的要吐。 恶心的胡长坚和韩默赶紧跑了,嘴里骂骂咧咧地交代着,“你要是敢不来,到时候可别怪我们把你一起给撸了。” 现在,斋舍里,只剩下眼镜儿和江川两个。 鲁俊辰看着江川,江川还是一副痛苦的表情,感觉表情都要麻木了。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江川的肩膀,刚想安慰他几句,就见江川从嘴里吐了颗花椒来出来,带着哭腔,咂着舌头:“这是什么东西?麻的舌头都掉了。” “这是……花椒啊。” “青州人不食花椒。” 鲁俊辰一脸苦笑:“原来是因为这个,我还以为你要哭呢。” 江川低下头,喝了口水,好像终于好了一些,才又看向了鲁俊辰,“他们让你在联名书上签名,你若不签,他们会对付你,你签了,我不会怪你。” “我不签!” 鲁俊辰是个犟脾气,“那些纨绔子弟动不动就拉帮结派,遇到不顺他们心意的人,就要联合起来打压别人,书院是学习的地方,又不是他们欺负人的地方。” 江川偏头看了看门外,就见胡长坚、韩默和这一伍的几个学子远远地站在过道上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那他们往后要是联合起来对付你,怎么办?” “没什么怎么办的,我早就想通了,世家子弟原本就看不上我们老百姓。若你也是世家子弟,就算列队不齐,扎马步不稳,连累了大家一起受罚,他们也只会憋在心里。” 江川看着他。 鲁俊辰又道:“再说了,他们这种行径在我们泾阳帮,那便是迫害同门的大忌。我爷说过,做人处事要和光同尘,同窗之间同门之间要相互帮助……” 鲁俊辰平时话不多,但只要说起他爷来,就滔滔不绝。 江川不像符羽一听他说他爷就跑,江川默默听着。 鲁俊辰得意了,他忽然发现,竟然在书院里遇到了一个愿意听自己说话的人了。 “其实我在本地书院里读过书……我爷说我没有做工的天赋,说若能考个秀才也算为家里增光,就让我去读书……在我们当地的书院里也有这种人,他们嫌弃我家世不好,就欺负我,我越是忍着,他们便越变本加厉地欺负我。” 江川若有所思地“哦”了声。 “我气不过,就跟我外祖诉苦,我外祖说下回他送我去书院。结果在书院门口遇上了他们,那些人当着我外祖的面欺负我,被我外祖打得鼻青脸肿,我外祖说,谁再敢欺负我外孙,我见一次打一次。” 也不怪符羽烦他,这小子尽是些车轱辘话,家里的事、小时候的事来来回回、唠唠叨叨。 江川却是饶有兴趣,听得瞪大了眼睛,心想老仙人都八十了,竟然还是这么火爆脾气。 鲁俊辰以为他不信,连忙解释道:“真的。我们当地的人都知道。那些人跟我外祖叫嚣,是官府里有人,我外祖说,你们都打不过一个耄耋老人,还有脸找官府?就不怕家里的房梁塌了?果真,当天夜里,那世家子家的房梁就塌了。可吓坏他们了,他爹还带着他来我家上门赔罪。” 江川听说过工匠会有外门功法,有这事也不觉着稀奇。倒是这耄耋老人强势护犊子的行径,令他感慨不已。 “你外祖对你真好。” “是啊,他最疼我了,我来书院的时候,外祖跟我说,到了这边,他帮不了我,但是如果有人欺负我,就不能软。” 江川目光真诚:“那要怎么硬?” 鲁俊辰举起了拳头,然后默默放下:“你也不是那种会跟人动手的人。” 接着便是短暂的沉寂。 鲁俊辰看着江川,若有所思了一会,痛快地从行囊中拿出一个锦囊来,塞进江川的手里:“这个给你。” 江川一时惊讶:“这是什么?” “这是我外祖临行前给我的,他说若是在书院中遇到不好解决的事情,就打开一个看看。你打开看看,也许对你有用。” 第44章 当面质询 江川看着那锦囊上绣工不俗,也没端详,便道,“你把你外祖留给你的锦囊给了我,要是让他老人家知道了,不会生气么?” 鲁俊辰想了想,摇摇头:“我不说,他自然也就不会知道,不知道自然也就不会生气。” “你外祖可是仙人,恐怕没那么容易能瞒得住他老人家。” “可我……可我不想你离开。”鲁俊辰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垂下头,一脸苦闷。 虽说和江川不过才相识几日,但却已然把他当成了朋友,嘴里重复着,“我不想你离开。” 弄得江川哭笑不得。 鲁俊辰不像符羽,符羽心眼多,鲁俊辰心眼实,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才跟自己认识拢共没几天,就把家里的事和盘托出,连他外祖给的锦囊都拿出来了,这般赤诚,江川自然也少了设防。 所以他跟鲁俊辰说话,也跟符羽不同, “你忘了?我们刚到书院那天,栾总教习就说了,军事操练一共一百分,按照规定扣分,扣完全部的分,才要离开书院,我还有四十二分,你想想,军规里有对队友不满可以踢出队伍这一条吗?” 鲁俊辰摇摇头。 “那军规能随便更改吗? 鲁俊辰又摇摇头:“要是能随便更改,那军队不就乱了。” “对嘛,何况栾总教习又是最注重军规军纪之人。”江川抓过鲁俊辰的手,将锦囊放到他手里道:“把他收起来,这是你外祖给你的,锦囊里的妙计对你有用,对别人未必有用,你把它保管好了,真到需要救命的时候,你再打开来救急。” 鲁俊辰还是有些担忧:“那……他们把联名书交给栾总教习怎么办?” 江川有些无语,这小子话黏话太多,没完没了,但即便这样,他语气依然很好:“你好好吃饭睡觉,好好军事操练,不用担心我。” “哦。”鲁俊辰倒是听话,又把锦囊收起来了,说:“那我相信你。” 江川转回头继续吃饭,手中的筷子却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 - 天,已经黑了下来,天上星河铺开,道路两旁水晶灯璀璨,花圃里的墨色昙花悄悄抽出花瓣,空气里慢慢浸入了昙花的香气。 符羽用罢晚餐,刚走出食肆大门便被人叫去了帝国三少的斋舍,进门时,帝国三少正在打麻雀牌。 程南君是到了书院之后,才跟胡长坚学会的,兴致正是高昂的时候,一回斋舍就提议摸几圈,那两人爽然相陪。 这时候,几个人的注意力都在牌桌上,就把符羽晾在了一边。 符羽就站在程南君边上津津有味地看着,手指捏在下巴上,突然“咦”了一声,道:“程少,这牌糊了啊。” “和了?”程南君诧异。 “你看。”符羽的手飞快地整理了一遍牌面,推到,“明杠、暗杠、混一色,这多少番了?” 符羽一拍程南君的肩膀,大声道:“这把可赢大了,两位给钱,给钱给钱给钱。” 那架势好像赢牌的人是他。 帝国三少一起看牌,还真的糊了。 激动的程南君一拍大腿:“哎呀,我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会儿显然已经忘记符羽过来的目的了:“没想到,你居然也会麻雀牌?” “那是自然,我乃青州来的考生,只要去过青州的人,谁能不会?” 胡长坚闻言得意万分:“算你有见识。” 符羽找了个凳子坐到了书桌的另一边,凑上去,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加上我,咱们就打四人牌,要说这四人牌才是最绝的,胡兄以为呢?” “废话!这麻雀牌乃是我改良的。” 符羽早在青州的时候就听小护卫说过,却故作惊讶道:“原来是胡兄改良,了不起。” “那是自然,要说我在青州的麻雀馆,四人牌桌天天人满为患。” “那胡兄一定挣了很多钱。” “那是自然。” 胡长坚说起生意经,跟鲁俊辰说起他爷似乎一般德行,都是两眼放光,滔滔不绝,“这麻雀馆里讲的是抽成,每桌每十五两银子抽成一两银子,这还没算上茶水钱,酒钱烟叶子的银钱。用日进斗金形容是一点不为过。” 韩默不懂生意经,啧啧了两声,“以前只听说丹砂、金矿最为赚钱,还有人说是做官,所谓三年知府,十万雪花银;没想到开麻雀馆也这么赚钱。“ “因为我这麻雀馆连着的就是地下钱庄,输了钱想翻本,就得去钱庄借银子,一两银子每天五分利,分我三分利,别看不多,但是借的人多啊。要不是去年有几个还不上钱的,吊死在了知府衙门口,逼得官府彻查,不然还能挣得更多。” 符羽听得津津有味,举起了大拇指,赞道:“胡兄不愧是胡大善人的儿子,可我有个疑问,既然官府彻查了?怎么你那麻雀馆里的银钱是不是也少赚了?” “没有影响。” “那这怎么才能向地下钱庄借银钱?” “这个简单,麻雀馆里的账房先物色出那些是惯赌之人……” 胡长坚突然警觉了起来,这小子身份可疑,万一传出去定会带来麻烦,瞬间,脸色便冷了下来,打起了官腔:“你问这干什么?地下钱庄又不是我胡家开的,我家胡家家规森严,我们家胡大善人屡屡教育我,说赔本的买卖可以做,但是害人的买卖不能做。” 符羽“嘿嘿”了两声,心说,这胡大善人倒真无愧“大善人”之名,生意人素来是“砍头的买卖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无人做”,他却反其道而行之。 自打小护卫不在身边,胡长坚便不把符羽放在眼里,拿出了联名书,往他面前一拍:“哪那么多废话,叫你来,是让你把名字给签上;还有之前沙舫船朱雀河畔的事你可有着手办了?” 符羽拿起来看都没看便放到一边:“不管多大的事,咱们先打麻雀牌。青州人怎么说来这,只要上了牌桌,没有什么比输赢更重要。” 他从兜里掏出银子,往面前一放,“你们看,我把这月的月例银子全都带来了,走起。” 麻雀牌声一响,那三人自动入局。 第45章 锦囊妙计 酉时三刻,符羽回到了斋舍。进门之后,便往床上一倒,闭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斋舍内一片安静。 江川顶着虚弱的身子正在看书,而鲁俊辰则埋头画图,于是很难得三个人都在斋舍却能这般安静互不打扰。 自打江川跟鲁俊辰说完那番话之后,简直就像被他黏上了,一个晚上不知道回答了他多少个问题,有些问题,江川根本回答不了,便提议他看些制工类的书籍,说为他以后制木甲伶卫做准备,鲁俊辰也是听劝,好似顿时醍醐灌顶一般,当即跑去书院百阅轩借了好些书回来。 百阅轩是尚方书院的藏书馆,里面有各种藏书五万余册,供学子随意借阅。鲁俊辰借的都是制工类书籍,有两本是只供书院内部借阅,署名是尚方书院科英学院著;他还顺手给江川借了几本话本和通俗小说,其中就有符羽提到的《仙客》一书。 江川随手翻了翻,发现该书文风轻松,脑洞大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口气读了下去。 鲁俊辰不怎么有耐心读书,没看几页就动手画起了木甲伶卫,按照他的说法,这叫“先画图后制工”,图画了改,改了画,画好一张,举起来问道:“江兄你看,像不像书院门口的木甲伶卫?” 江川点头。 不一会,他又画了一张:“江兄你看,这张是不是比前一张更像?” 江川又点头。 “江兄,这张呢?是不是更像了?” 江川瞥了一眼,鼓励:“嗯,进步很大。” “那……这张呢?” 江川点点头,他已经不需要再回答,反正他还会再画。 在制工这件事上,鲁俊辰就像一头犟驴,而且很有主见:“我要是做一个木甲伶卫出来,我爷一定夸我有出息,师兄弟们也不会再嘲笑我是小秀才。” 符羽这会儿终于睁开了眼睛,嘀咕了一声:“光画图有什么用,木甲伶卫又不是图画,就算你画一本画册出来,又能怎么样?” 鲁俊辰沉默,不知如何回答。 “纸上谈兵!一点实际用处都没有。你之前曾说过,集齐四大家的匠人,也未必不能制造出一个木甲伶卫来,况且你又是一个连百工考试都不敢参加的人,上来就要制工木甲伶卫?未曾学步先学跑,当心摔了。” 鲁俊辰更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你跟我来。”符羽站起来,拉着鲁俊辰到了斋舍门口,冲着观星楼内飞进飞出的木鹤,说道:“看到那些木鹤没?” 鲁俊辰点头。 “我问你,是木鹤的制工简单?还是木甲伶卫的制工简单?” “自然是木鹤简单些。”鲁俊辰道,顿了顿又补充道,“木鹤也不简单。” “那你可知这些木鹤的用途是什么?” “战时用于侦查军情,平时用于玩乐。”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合理,接着道,“我外祖就曾为铁甲军制作用于窥探军情的木鸢,想来是一个道理。” “错!这些木鹤和你外祖制作的木鸢看似差不多,实际用途大相径庭,这些木鹤既不用于窥探军情也不用于娱乐,而是来往京城和各州府之间的邮差;你看他们平平无奇,实际上这些木鹤飞达的最远地方,比青州更远,一天要飞千余里,日夜不歇,为了保证邮件安全送达,身上都装备了特殊装置,能自动躲避弓箭手的围捕。” 符羽说罢,取来书院发放的用于军事操练用的弓箭,弯弓搭箭,朝天上飞过的木鹤射去,只见箭快射到的时候,那木鹤似生了眼睛突然往旁边避了一下。 一箭落空。 “看见了吗?” 鲁俊辰点点头。 “你外祖曾为铁甲军制作过木鸢,想来你也该知道一些制作木鸢的方法。” 鲁俊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改良木鸢,看能不能制工出日行千里,能够比肩木鹤的木鸢来?” 符羽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镜儿别想得太多,做一个能飞到云梦古城的木鸢就行。” 鲁俊辰想了想,摇头:“云梦古城太近了。” 符羽“呵呵”两声:“那就飞到泾阳。能飞多远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飞到指定地点。” 鲁俊辰疯狂点头,他又被醍醐灌顶了,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你说得对,飞到泾阳去,这样我就可以经常给外祖写信了……我想家,我想给我外祖写信件,我想告诉我外祖,叫他放心,我在这儿挺好的,军事操练虽然有些苦,但是我能撑得住……我们寝室住了三个人相处得很融洽,江兄对我很好,符兄……符兄,你有什么话要跟我外祖说吗?” 符羽咧着嘴:“……没话说,你先把木鸢做出来再说。” “你放心,我肯定能做出来。”他仰头看着木鹤,疑惑着,“我就是好奇,木鹤竟能避开弓箭,我试试……” 他说完,回了斋舍,拿过自己的弓箭,弯弓搭箭…… 射空之后,又抽出一支箭,刚搭上,这时,就听斋舍外‘哗啦啦’一串金属声响,打外面突然冲进来一人,符羽赶紧将他拉住,捂着他的嘴,藏在了柱子后头。 来人站在斋舍的过道里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人,怒吼:“哪个混账东西大晚上不睡觉射木鹤玩?什么叫书院财产神圣不可侵犯?规矩都进狗肚子啦?木鹤是书院的,更是大瑨六部的,一晚上射两回,闲疯了?我看明天得让栾大人增加训练,免得你们还有精力惹事生非。” 骂人的是斋舍管理员,一个年纪快四十的胖妇人,水桶腰、大屁股、嗓门也大、嘴角长了颗黑痣,平时就坐在斋舍大门边的木屋窗口,手里抓着瓜子,嗑得瓜子皮飞舞,遇到长得好看的学子,顺便抛个媚眼。 要说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腰间挂着的一大串钥匙,隔着十丈远就知道她来了,她不出木屋还好,一出去保管在骂人,动不动两手叉在腰间做茶壶状。 据传言,这位宿管大婶,是京城某位大人家的远方穷亲戚,十分泼辣。 也有人说,大婶对直学赵谦有意思,自打进了书院之后,就看上了颇具儒雅之风的直学赵谦,也不知道有没有勾搭上,反正赵直学一跟她说话就老脸发红。 第46章 雀牌竞技 别看大婶长得五大三粗,却有个妩媚至极的名字,光看名字绝大部分的人都以为这是打江南来的窈窕淑女。 ——柳叶儿。 柳婶儿见戌时已到,各斋舍的灯都还亮着,气就不打一处来,手插在腰上,怒目,“浑蛋玩意,都什么时候了还不上床?一个个的都给我滚床上去!我数三声,哪间斋舍的灯还亮着,就罚哪个斋舍扫三天的茅房,3……” 话音未落,所有斋舍的灯一瞬间熄灭。 “浑蛋玩意……老娘还以为一个个都上不了床了……浑蛋玩意……”柳婶儿骂骂咧咧地走了。 黑暗中,鲁俊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小声问符羽:“符兄,帝国三少找你了吗?” 符羽干咳了一声:“嗯,找了。” “那你没在那份联名书上签名吧?” 符羽犯了个愣,一副倒霉蛋的腔调:“签了。” 鲁俊辰顿时急了:“你怎么能签呢?你……” 符羽打断道,“我也没办法嘛,我跟他们打麻雀牌,手气太差了,银子输光了,裤子差点都让人脱了,我总不能真脱裤子吧,所以就签了。” “啊?” “不但签了,我还把联名书给带回来了。”他贼兮兮讨好的模样冲鲁俊辰道,“眼镜儿,要不……你把名字也给签了吧?” 符羽下了床,走到鲁俊辰的床边,架着他的胳膊下了床,往书桌走,拿出兜里的联名书,嘴里说着,“签上签上,咱们这一伍就差你了,给个面子。” 鲁俊辰挣扎:“我不,我不签。” 符羽道:“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帝国三少说你不签的话,明天抓到你直接按手印。我说那样不好,还是我来劝劝你。所以,你就不要犹豫了,要不然明天一群人按着你,你不要面子的?” “你……”鲁俊辰傻了。 “不签名也行,按手印一样。” 符羽懒得跟他再耗下去,摸出一方红泥,抓着他的手,按上手印,因为他听到外面柳婶儿已经在用高八度的声音在大骂:“鲁俊辰是哪个混账玩意?大半夜的不睡觉,挽弓射木鹤,你还把我放在眼里吗?限你立刻马上出现在我眼前,立刻,马上!” 鲁俊辰都呆了,这会也顾不上按手印这事了,毕竟眼下,柳婶儿更彪悍更可怕,他望着符羽道:“这……怎么回事?咱俩一起射的木鹤,为什么单单叫我不叫你?” 符羽吹了吹纸上的印泥,借着窗口的月色看了看,漫不经心的口气,道:“你忘了,弓箭上都有名字,赶紧去吧,别叫柳婶儿等急了。” 鲁俊辰冲到箭筒旁,斋舍三人的箭筒是放在一起的,他数了数自己的箭,果真少了两支,此时才明白过来,又诧异又生气:“符羽,你这人怎么这样?” “哎呀,是我对不起你,射出去的时候才发现,我拿错箭了。” “你……”鲁俊辰指了指他,青着脸出了斋舍,符羽了尽人事地送他出门,朝着他背影挥挥手,“真是对不起你啊眼镜儿。”说完“噗嗤”笑了。 没一会,就听见斋舍管理处传来柳婶儿惊天动地的骂声:“毛病!瞅你这名字,鲁俊辰!还以为是什么俊秀少年,原来是个圆头圆脑的大菜瓜……你当这是你家呢?拿着弓箭射木鹤玩,你是三岁小屁孩嘛,你咋不撒泡尿去玩泥呢……” “噗嗤”符羽扒着门边朝外看着,贼拉拉地笑着回了屋,抬头就见江川盯着自己,摊摊手:“大菜瓜,柳婶儿说的。不过话说回来,我真不是有意拿错,实属无心。” 江川没说话,心想,睁眼说瞎话到这份上,也没谁了。 就见符羽进屋之后,快速收拾起联名书揣进兜里,推开后窗,朝外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冲着江川小声道:“江兄,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 然后迅速跳出窗外,关上了窗,借着月色消失在黑夜之中…… 江川盯着后窗出了回神,心道,此人真是步步为营,利用鲁俊辰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行自己的事。 - 符羽出了斋舍区,见外面人迹皆无,刚走到蹴鞠场附近时,不见人影闪过,前方的花墙下,已然静静站着一人,此人身着夜行衣,披一身月光,清冷冷地站着。 符羽看清了小护卫的背影,手抚了抚胸口,松了口气:“你怎么跟鬼似的?吓我一跳。” 小护卫转过身冲他拱手,符羽这才发觉他似是刚与人交手过,呼吸有些不均,心下便是一惊,暗道,小护卫武功奇绝,一般人很难近身,更别说过招,忙问:“你刚与人动手了?” 小护卫点点头,却不回答。 自打结束青州之行,回了宫中,他就变成了这样,以前话痨似的一个人,后来问什么都不说,好似哑巴。 符羽心中清楚,定是因为青州之行他酒后失态,叫上头知道了,禁了他的言。刚开始的时候他很不习惯,但是宫中暗卫向来规矩森严,不能过问太多,便随他去了。 “对方是个高手?” 小护卫点点头,指了指符羽。 符羽皱着眉,问道:“你是说,跟你动手的人,是跟踪我而来?” 小护卫又点点头。 他顿时头大,心想自己一路走来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居然有人跟踪,更可怕的是自己竟毫无察觉,他捏着下巴想了想,问道:“对方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小护卫摇摇头,表示不知。 符羽心想,看来必定不是书院护卫和禁军的教头,否则此时书院里,早已出动拿人,不可能这么安静。 一时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索性也就不管了,眼下还有要紧的事。 “那件事处理得怎么样?小丫头没事吧?” 小护卫赶紧摇头,表示没事。 符羽便点点头,吩咐道:“继续养鱼,等我消息。” 小护卫点头。 符羽处理完要紧的事之后,这才拿出怀里的联名书,交代道:“把这个送到栾云飞的房中。” 小护卫一抱拳,接过联名书。 “去吧。” 他话音未落,小护卫刚刚站过的地方已经不见人影。 符羽便四处望了望,心想今晚不太平,赶紧回斋舍要紧。 一路上未见一人,靠近斋舍时,又听到了柳婶儿熟悉的声音在大骂鲁俊辰,已经骂了好一会了,还那么中气十足,都不带重样的,骂得鲁俊辰屁都不放一个。 不由得笑笑,突然他觉得前方有人影闪过,立即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着周围,然而,什么都没有,心中便觉诧异了,想起小护卫刚才交手之人,赶紧朝斋舍奔去。 第47章 胖婶宿管 符羽从窗口跳进了斋舍,便瞧见江川正瞪着眼瞧自己,不假思索一把扯开他身上的被子,手探进去摸了摸。 江川受此一惊,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深知符羽来探自己虚实,一副无奈的口气道:“你若是在外头遇见了什么人,没道理是我吧?” 说完索性掀开了自己的被子,叫他查看。 符羽摸着被子里有热气,直接道,“我确实在外头遇见了一位高手,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将脸凑上去,盯着江川,故意诈他:“我眼瞅着他进了斋舍,不是你那会是谁?” “若真是那样,理应报去护卫处,或者栾总教习处才是。” 老实说,江川还真出去溜达了一圈,但是今晚打斋舍里出去的可不仅是他一个人,外头也是高手云集,他知道有人与小护卫动了手,没想到符羽竟怀疑到了自己的头上。 “真不是你?” “区区在下,连下床都困难。”江川咳了两声,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说完正准备躺下,突然屋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似狸猫踩过屋顶,但练过功夫的人都知道,这屋顶上有人。 符羽瞬间身形一飘出了窗外,扒住屋檐看去,只见一条人影已然掠过,在屋顶上两下起伏不见了踪迹。 看来,今晚的书院,有点不太平。 又听“嘎达嘎达——”几声响,屋顶上冒出好几颗脑袋来,齐齐转向那人离去的方向。 这些人都是书院学子的打扮,有几个已经脱了外衣,看样子都是睡下被屋顶的声音惊起,出来查看。 符羽忽然有点伤感。自己一番筹谋,就这样叫人借了东风。 这时,就听不远处那两个趴在屋顶上的学子,开始小声说话:“你猜,今晚有多少人打斋舍里出去了?” “这可不好说,起码六个。” “六个?那可不止。” 符羽一听更伤感了,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原来不知道黑暗处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 那人又道:“来了来了,又有人来了,快藏好。” 符羽凝神一听,果然打东北方向隐隐传来了脚步声。 前头狂奔着两人,后头紧追着一人,追的人是罗石。 前头的那两人跑得狼狈不堪气喘吁吁,就见那罗石一飞而上,越到二人的前头拦住去路,斥道:“站住,你俩是跑不掉了。” 那二人无奈,只得停住了脚步:“罗……罗教头……” “你认识我?你们书院的学子?” “嗯!白天刚见过。” 罗石心中恼怒,军事操练期间就这般肆无忌惮不服从书院规定,一脚一个把两人踹下了屋顶。 踢完,看了一眼屋顶,斥道:“我知道屋顶还有几个人,暂且饶过你们,都给我回去。” 这口气,这态度,简直不能更恶劣! 屋顶上看热闹的虽然心中不忿,但也不能反驳,几颗脑袋悻悻地缩了回去,回了斋舍,“咣当咣当”几声响,那是关窗户的声音。 符羽也回了斋舍,悄悄趴着门缝观看。 就见鲁俊辰垂眉耷眼地打管理处走了出来,后面跟着骂骂咧咧的柳婶儿。 柳婶儿这会儿已经转移了发怒的目标,指着院中那两个被罗石从屋顶踹下来的学子,破口大骂:“浑蛋玩意,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出去干什么?找死么?看明天栾大人怎么收拾你们这帮浑蛋玩意!” 看到罗石,她马上便整理了一下衣衫,笑面如花地迎了上去,刚要说话,就见罗石不知道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那柳婶儿连连点头。 罗石走后,那二位腰板便直了起来,原本就是刺头,这会儿一脸的不忿,梗着脖子嘀咕。 一个道:“跑出去的又不是就我们两个。” 另一个附和:“别人都没事,算咱俩倒霉。” 那柳婶儿伸手扯住两人的耳朵,一阵狂拧:“这叫学艺不精。被我盯上了,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撒欢!” “哎呀呀,疼疼疼。”那两人捂着耳朵龇牙咧嘴,一阵哀嚎。 柳婶儿拉拉扯扯地拉着两人进了管理处,嘴里兀自大骂着:“再有哪个王八犊子敢乱跑,被老娘抓着了直接扔进茅房里!” 这话一出口像带着气味似的,吓得各斋舍的门全都关上了。 只有符羽讨好地拉开门,迎接讪讪的鲁俊辰回了斋舍。 鲁俊辰被柳婶儿这顿收拾,耷拉着个脑袋,哭丧着脸。符羽一看就乐了。好在鲁俊辰吃亏吃得多,也没少丢脸,虽满心怨念,却拿符羽无可奈何。 符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他心思也不再鲁俊辰这,满脑子想的都是今晚的怪事,和罗石刚刚的反应,心想,按照他以往的脾气,公然有学子挑衅军规的话,早就大发雷霆了,可他竟只骂了一句,就把人交给了柳婶儿。 事出反常必有妖! 符羽在斋舍想了片刻,便推开后窗跳了出去。 鲁俊辰探头看了看,外面已不见符羽的身影,一脸愤怒化作了诧异,转头看江川,江川却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道:“别管他,睡吧。” _ 符羽出了斋舍,在外面溜达了一圈,更觉诡异,偌大的书院,竟然不见一个书院的护卫身影,他甚至在路上大摇大摆走过去,也没人阻拦。 奇怪了。 他生怕不被发觉似的,故意弄出一些动静,结果还是没人搭理。 难不成书院护卫们今晚都喝多了? 那……禁军的教头们不至于也喝多了吧? 符羽一边寻思一边往前晃,他对书院环境不熟,到处瞎晃,溜达到了观星楼附近的时候,忽见此地的护卫忽然多了起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赶忙藏到暗处偷偷观察着,看了一会觉得不对劲。 那些人怎么都打扮得很古怪,穿着一种带有翅膀的黑色衣衫。 这种衣衫他曾在《天工秘术》一书里看到过,名字叫“飞鼠装”,穿在身上尤其适合在崇山峻岭之间飞行,仿佛生了一对翅膀,所以穿上这种飞鼠装的人又称之为“飞鼠”。 书院竟然有飞鼠? 他又看了看,这些人布下的阵型竟是诛仙剑阵,他不懂阵型,但心里却明白这些飞鼠在此布阵,又布下这种杀阵,看来必定是有高手要来。 反正他是惹事的祖宗,以前在皇宫的时候就没消停过,但是碍于母亲在眼前多少还有些顾忌,不能叫东宫那位以及别的皇子公主们觉得自己没家教,饶是那样,他仍是没少干一些出格的事,宫女太监可没少跟主子告状,在他们眼中自己就是天下最纨绔的惹事魔王,不过,仔细想来,自己收拾的也都是没一个被冤枉的。 何况这里是书院,反正不管怎么说,既然有热闹看,那就一定别错过。 他左右看了看,恰好一名外围的小护卫尿急,跟头儿告了个假,转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准备方便。 符羽便蹑手蹑脚地跟过去,趁其不备劈手将其打晕,脱下他身上的衣衫,换到自己身上,又担心他醒了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便扯下他的腰带捆住手脚,再用袜子塞进嘴里。 仗着天黑,人跟人看得不清,大摇大摆往回走,拐了几下,经过飞鼠们的身边,假装脚下打滑,悄悄摸了摸飞鼠身上的飞鼠装,直觉面料光滑寒凉,心道,难道是天蚕丝所制? 那飞鼠轻易就能够避开,但是见来的是个走不稳的小护卫,还以为是吓得腿软,便伸手扶了下他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 符羽懵头懵脑的,像个十足的呆头小子,一副模棱两可的口气问道:“哥,问一下,今晚,能都捉住么?” 另一名飞鼠没好气地斥道:“瞎问什么?赶紧走,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算了,看他也是新来的,让他回去就是了。” 说话间,符羽已经就近打量完了飞鼠装,跟《天工秘术》上描述的一样:羽翼像蝙蝠,在脚部之间以及手臂下方都联结著翅膜,张开手脚便能展开翼膜,像飞鼠一样飞行。只是这些飞鼠装总觉得和书上画得稍有出入,他一时半会也弄不清。 那飞鼠又催促他,“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 符羽见他态度亲和有礼,应是他们的头儿,心想,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若是能结识此人,倒也不错。 他记得《天工秘术》一书里曾写过,飞鼠装最惧乱风,尤其是山间,夜里无风天,山间尤其会出现乱风,便随口叨叨道:“走了走了,哥,我听老人说过,越是无风天,越容易出现乱风天,你们可得注意了。” 几名飞鼠见一个懵懂无知的小护卫,叫他们注意,不屑地笑笑,道:“胡说八道,这种天怎么会有乱风?” 那头儿却还是一副温和的口气:“总之小心些。” “是!”众人齐声。 符羽大摇大摆地回了那护卫适才站过的地方,代替他守着。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还是没有动静,便打起了哈欠,摇摇晃晃地站着,竟要睡着了,正这时,突然一阵打斗声传来。 第48章 大敌当前 符羽从窗口跳进了斋舍,便瞧见江川正瞪着眼瞧自己,不假思索一把扯开他身上的被子,手探进去摸了摸。 江川受此一惊,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深知符羽来探自己虚实,一副无奈的口气道:“你若是在外头遇见了什么人,没道理是我吧?” 说完索性掀开了自己的被子,叫他查看。 符羽摸着被子里有热气,直接道,“我确实在外头遇见了一位高手,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将脸凑上去,盯着江川,故意诈他:“我眼瞅着他进了斋舍。” “若真是那样,理应报去护卫处,或者栾总教习处才是。” 老实说,江川还真出去溜达了一圈,但是今晚打斋舍里出去的可不仅是他一个人,外头也是高手云集,他知道有人与小护卫动了手,没想到符羽竟怀疑到了自己的头上。 “真不是你?” “区区在下,连下床都困难。”江川咳了两声,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说完正准备躺下,突然屋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似狸猫踩过屋顶,但练过功夫的人都知道,这屋顶上有人。 符羽瞬间身形一晃飘出了窗外,扒住屋檐看去,只见一条人影已然掠过,在屋顶上两下起伏不见了踪迹。 看来,今晚的书院,确实不太平。 又听“嘎达嘎达——”几声响,屋顶上冒出好几颗脑袋来,齐齐转向那人离去的方向。 这些人都是书院学子的打扮,有几个已经脱了外衣,看样子都是睡下被屋顶的声音惊起,出来查看。 符羽忽然有点伤感。自己一番筹谋,就这样叫人借了东风。 这时,就听不远处那两个趴在屋顶上的学子,开始小声说话:“你猜,今晚有多少人打斋舍里出去了?” “这可不好说,起码六个。” “六个?那可不止。” 符羽一听更伤感了,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原来不知道黑暗处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 那人又道:“来了来了,又有人来了,快藏好。” 符羽凝神一听,果然打东北方向隐隐传来了脚步声。 前头狂奔着两人,后头紧追着一人,追的人是罗石。 前头的那两人跑得狼狈不堪气喘吁吁,就见那罗石一飞而上,越到二人的前头拦住去路,斥道:“站住,你俩是跑不掉了。” 那二人无奈,只得停住了脚步,垂头丧气地转过头,叫了一声:“罗……罗教头……” 罗石哼了一声,“既然认识我?看来是书院的学子了?” “戊字伍地,白天刚见过。” 学子的队伍是按照天干地支排列,既然说了队伍的名字,那便不会是假。罗石心中恼怒,军事操练期间就这般肆无忌惮不服从书院规定,一脚一个把两人踹下了屋顶。 踢完,看了一眼屋顶,斥道:“我知道屋顶还有几个人,暂且饶过你们,都给我回去。” 口气,态度,不能更恶劣! 屋顶上看热闹的虽然心中不忿,但也不能反驳,几颗脑袋悻悻地缩了回去,回了斋舍,“咣当咣当”几声响,那是关窗户的声音。 符羽也回了斋舍,悄悄趴着门缝观看。 就见鲁俊辰垂眉耷眼地打管理处走了出来,后面跟着骂骂咧咧的柳婶儿。 柳婶儿这会儿已经转移了发怒的目标,指着院中那两个被罗石从屋顶踹下来的学子,破口大骂:“浑蛋玩意,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出去干什么?找死么?看明天栾大人怎么收拾你们这帮浑蛋玩意!” 看到罗石,她马上便整理了一下衣衫,笑面如花地迎了上去,刚要说话,就见罗石不知道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那柳婶儿连连点头。 罗石走后,那二位腰板便直了起来,原本就是刺头,这会儿一脸的不忿,梗着脖子冲着柳婶道:“今晚跑出去的,又不是就我们两个。” 另一个附和道:“别人都没事,算咱俩倒霉!” 那柳婶儿伸手扯住两人的耳朵,一阵狂拧:“你们这叫学艺不精。被我盯上了,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撒欢!” “哎呀呀,疼疼疼。”那两人捂着耳朵龇牙咧嘴,一阵哀嚎。 柳婶儿拉拉扯扯地拉着两人进了管理处,嘴里兀自大骂着:“再有哪个王八犊子敢乱跑,被老娘抓着了直接扔进茅房里呆着去,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小狸猫,走着瞧吧,王八犊子们。” 这话一出口像带着气味似的,吓得各斋舍的门全都关上了。 只有符羽讨好地拉开门,迎接讪讪归来的鲁俊辰回了斋舍。 鲁俊辰叫柳婶儿这顿收拾,整个人都不好了,耷拉着个脑袋,哭丧着脸,如丧家之犬一般勾着头。 符羽一看就乐了。 好在鲁俊辰吃亏吃得多了,也没少丢脸,虽然对符羽满心怨念,却拿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任由他嘲笑。 符羽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眼镜儿,你也别委屈了,今晚上大家伙都叫柳婶骂了。” 鲁俊辰还是不搭理他,他也不去招惹鲁俊辰了,这会儿心思都在今晚的怪事上,还有罗石刚刚的反应。 罗石此人,脾气耿直,是一个有规矩有约束的人。按他以往的脾气,公然有学子挑衅军规的话,早就大发雷霆了,可他今晚竟只骂了一句,就把人交给了柳婶去处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扭头看了看江川,见他还在看《仙客》,已经入了魔,整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 符羽思索了片刻,推开后窗跳了出去。 鲁俊辰好奇地探头看了看,外面已不见符羽的身影,一脸愤怒化作了诧异,转头看江川。 江川还在看书。 “江兄,他……他居然就这么走了?他这算是违反军规吧?” 江川却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点点头,一边看书一边道:“早点睡吧,别管他了。” 也是怪了,江川的话刚一出口,鲁俊辰就打起了哈气,顿时眼睛都睁不开似的,往床上一倒,眨眼之间就打个呼噜声。 江川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书,拉过被子将他盖好,走到窗口朝外面看了看…… 符羽出了斋舍,在外面溜达了一圈,更觉诡异,偌大的书院,竟然不见一个书院的护卫身影,他甚至在路上大摇大摆走过去,也没人阻拦。 奇怪了。 他生怕不被发觉似的,故意弄出一些动静,结果还是没人搭理。 难不成书院护卫们今晚都喝多了? 禁军的教头们总不至于也喝多了吧?军规条例中可是明确写着,非特殊情况不能酗酒一条。 符羽一边寻思一边往前晃,他对书院环境不熟,到处瞎晃,溜达到了观星楼附近的时候,忽见此地的护卫忽然多了起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赶忙藏到暗处偷偷观察着,看了一会觉得不对劲。 那些人怎么都打扮得很古怪,穿着一种带有翅膀的黑色衣衫。 这种衣衫他曾在《天工秘术》一书里看到过,名字叫“飞鼠装”,穿在身上尤其适合在崇山峻岭之间飞行,仿佛生了一对翅膀,所以穿上这种飞鼠装的人又称之为“飞鼠”。 书院竟然有飞鼠? 他又看了看,这些人布下的阵型竟是诛仙剑阵,他不懂阵型,但心里却明白这些飞鼠在此布阵,又布下这种杀阵,看来必定是有高手要来。 反正他是惹事的祖宗,以前在皇宫的时候就没消停过,但是碍于母亲在眼前多少还有些顾忌,不能叫东宫那位以及别的皇子公主们觉得自己没家教,饶是那样,他仍是没少干一些出格的事,宫女太监可没少跟主子告状,在他们眼中自己就是天下最纨绔的惹事魔王,不过,仔细想来,自己收拾的也都是没一个被冤枉的。 反正不管怎么说,既然有热闹看,那就一定别错过。 他左右看了看,恰好一名外围的小护卫尿急,跟头儿告了个假,转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准备方便。 符羽便蹑手蹑脚地跟过去,趁其不备劈手将其打晕,脱下他身上的衣衫,换到自己身上,又担心他醒了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便扯下他的腰带捆住手脚,再用袜子塞进嘴里。 仗着天黑,大摇大摆往回走,拐了几下,经过飞鼠们的身边,假装脚下打滑,飞鼠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见来的是个走不稳的小护卫,还以为是吓得腿软,便伸手扶了下他。 符羽顺手摸了摸飞鼠身上的飞鼠装,直觉面料光滑寒凉,心道,难道是天蚕丝所制? 刚想到这,就听那飞鼠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 符羽故意装出一副懵头懵脑的模样,模棱两可地问道:“哥,问一下,今晚,能都捉住么?” 另一名飞鼠当即斥道:“瞎问什么?赶紧走,再不走对你不客气。” 那飞鼠却是个好脾气,劝道:“看他也是新来的,让他回去就是了。”又冲着符羽道,““别愣着了,赶紧走吧。” 符羽见他态度亲和有礼,应是他们的头儿。 “走了走了。”他嘴里说完,眼睛也已把飞鼠装打量完,这套飞鼠装行头,跟《天工秘术》上描述的一样:羽翼像蝙蝠,在脚部之间以及手臂下方都联结著翅膜,张开手脚便能展开翼膜,像飞鼠一样飞行。 他记得《天工秘术》一书里曾写过,飞鼠装最惧乱风,尤其是山间,夜里无风天,山间尤其会出现乱风,便随口叨叨道:“哥,你人真好,不过我听老人说过,越是无风天,越容易出现乱风天,你们可得注意了。” 几名飞鼠见一个懵懂无知的小护卫,叫他们注意,不屑地笑笑。 其中一人,看了看天,喃喃了一句:“这种天怎么会有乱风?” 那头儿却皱了一下眉头,深知乱风对于飞鼠来说极其致命,丝毫不敢懈怠,吩咐道:“总之小心些,当心出现乱风。” “是!”众人齐声。 那边,符羽已经大摇大摆地回了那护卫适才站过的地方,代替他守着。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还是没有动静,便打起了哈欠,摇摇晃晃地站着,竟要睡着了,正这时,突然一阵打斗声传来。 第49章 黑色旋风 符羽睁开眼时,就见诛仙剑阵内刀光剑影杀气冲天,不时传来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像人声,但又不是人声。 心下奇怪,这剑阵里头到底困着的是什么东西? 他扭头看了看旁边,附近的护卫,也都是年纪不大,个个神色紧张,双腿发抖,好在也都没有逃走,还算有几分胆色。 他腆着脸,小声问道:“兄弟,那剑阵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看清了吗?” “是妖?不……是鬼!” “啊?”符羽皱了皱眉,心想准是吓傻了一个,他又问另一边的护卫,那护卫已然灵魂出窍,张着嘴,瞪着眼,发不出一点声音,符羽心想,咳,这也好不到哪去,怕不是吓破了胆。 他又端详了一会诛仙剑阵,这才发现,原来剑阵运行时,阵口正对着山谷的空地,就像是一个容器口,把谷中来客收进袋中,那剑阵之中,除了飞鼠还有京城来的栾云飞和三十名禁军教头。 符羽暗叹了一声“原来如此”。 禁军总教习亲自来尚方书院做学子们的教习,带的还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听着是挺威风的,可仔细一想便觉得不合常理,就书院这帮纨绔子弟,哪用得着这些人来训?到这时,总算是明白了过来了,原来就是为了今天的剑阵。 正这么想着,突然从空谷下袭来一阵阴风,瞬间整个书院的灯火全部灭了,附近的水晶灯球“砰砰砰”爆了好些个。 怪了!来的又是什么怪物?这么邪乎!又一想不对,不是从谷中来,而是书院地底下上来的,只不过出口在谷口,难不成地底下藏着什么东西? 偏他是一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想着,这下闹大了,要越邪乎越好,开够眼界才好。 那怪物卷过一阵黑风,卷进了诛仙剑阵,那剑阵之中银光闪闪,竟是用剑光织成了一张大网,将那阵黑风遮得严严实实。 这阵仗看得符羽颇感失望,心想,这怪物不行啊,看起来邪气冲天,实际上外强中干,才进大阵就被包围了,看来这场围捕实力悬殊没有悬念,没什么看头。 百无聊赖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气,冲着边上的护卫道:“算了,我还是再睡会吧,等收了阵中那妖物再叫醒我来观赏。” 他这话刚说完,就听一个尖啸的声音,从大阵中传了出来:“就凭他们也想收我,你给好好瞪大眼睛看清楚,看我怎么破阵。” 吓得符羽一跳,瞌睡虫瞬间跑得无影无踪,贼似地左右看了看,眼睛瞪得老大,心里琢磨着能说出这种声音,怕不是嗓子里夹着铜片儿,一边小声应承道:“小爷看着呢,你倒是破阵啊。” “瞧好了。” 正在这时,只听“砰——”一声响,从剑阵中闪电般亮起一道蓝光,击开了剑阵,瞬间几十支剑被击飞,剑阵之中倒地一片,黑风从剑阵中卷了出来,朝观星楼顶端的圣殿卷去。 剑阵中的飞鼠们,齐齐张开翅膀,追击而上,飞鼠的速度比那黑风要快,在空中再次形成了新的诛仙剑阵。 可那黑风一靠近圣殿,便愈加凶狠,直接将飞鼠的剑网撕开,击了个溃散。 一名飞鼠从空中落下,落在了符羽的脚边,被符羽给扶住,正是晚上跟他说话的那头儿,就见他站起来,打了个呼哨,见剑阵被破,便迅速率人结了个新阵,朝黑风围去。 符羽抱着剑,一会看看这边一会看看那边,心想,终于有点看头了。 禁军教头们叫阵中的一团团小一些的黑风缠住,脱不开身。符羽借着那月色仔细看去,原来那些一团团,竟是黑袍、风帽、黑色战马的黑骑士,这些黑骑士武功高强行动如风,再一看那些战马竟长着翅膀。 这个他也在《天工秘术》一书中读到过,是在马匹身上安装了翅膀将马训练成飞禽。可他看到的这些马却和书中记载的不同,这些马的翅膀竟是生出的。 奇怪了,难道是眼花了? 这些黑骑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去圣殿。 想到这,他抬头朝神殿看去,影影绰绰中,看到圣殿中坐着一个苍老的身影。 符羽看到的,正是书院院长辛夷。 这种事对他来说,仿佛就是身外事,浑然不知,此时的辛夷,正埋头修复着木甲伶卫,忽然有人击打窗户,头也不抬地道:“贵客光临,请走正门,从窗户进的那是贼。” 他刚说到这,就听楼下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哎,黑骑,你虽然破了剑阵,可你的这些手下都还在大阵中呢?你打了一半自己跑了算个球啊?有本事你把阵中的人全给打败了,打得他们起不来摆不了阵啊。” 站在符羽不远处的是一名身形孱弱的护卫,一听这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符羽一边喊一边挥手,叫得正欢,忽然感觉到这股怒怼的眼神杀了过来,马上扭头去,一时看不清护卫的容貌,单看身形,孱弱单薄,顿时愣住。 虽然还有一分不确定,但起码九分是肯定的,这不就是江川嘛。 西梁暗探的身份终于暴露了。 符羽这下顿时精神百倍,跟打了鸡血似的:“黑骑,小爷在这儿呢,你怕不是聋了听不见小爷的话了?” 黑风嫌他太吵,森然地回头看着他。 符羽一看要冲着自己来,这下更嘚瑟了,梗着脖子,一副谁也不服的样子:“少他娘的看老子……你倒是来杀啊。” 那黑风说来就来,所经之地,附近的护卫全都卷倒在地。眨眼之间到就到了跟前。 符羽这下看得更清楚了,原来这黑骑,周身着黑铁战袍,连手指,面目都被玄铁包裹,眼睛处是两个黑漆漆幽深的洞,里面竟像是空的。 他还没能做出反应,就那双黑色大手,径直掐向了自己的脖子。 符羽想躲,可身体却被定住似的根本动不了,眼瞅着那双手就要贴到脖子上了,他惊慌失措地看向那身形孱弱的护卫看去,奇怪的是那护卫刚刚站过的地方却不见了踪迹。 乱中一条身影窜到了跟前。 来的正是那名身形孱弱的护卫,不过样貌却不是江川,就见他伸手极快,抓住了黑骑的手臂,可奇怪的是手竟从黑骑身上穿了过去。 第50章 幻术高手 幻术! 他瞬间反应了过来。 孱弱小护卫的视线直了一下,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符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按在了黑骑的头顶、四肢、胸口、腹背上。 这些符,一瞧就是南派鹤家的。 鹤家作为百年大家,自鹤天师掌管天师堂之后,引领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仙道门派,无论是朝堂上,还是江湖上,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天师堂所用的符威力极大,并且他家的符只赠予,因为一旦流通到市面,一张便价格不菲。 这孱弱护卫看起来也不像是天师堂的人,可这一口气竟贴了七七四十九张的豪迈架势,恐怕也只有天师堂八钱以上的天师有这手段。 看得符羽直咋舌:“你这西梁暗探,原来还是大户啊。” 那黑骑叫符给缚住却不消失,只是动作明显缓慢了,飞鼠围攻过来,将它团团围困。乘这时机,就见他又从怀中抓出一把符来,雪花般朝剑阵中散开…… 符羽又是一阵咋舌。 那被贴了四十九张符的黑骑如同困斗之兽,片刻之后,似拼尽全力,突然发出一声长啸,顷刻间只听地下一阵响动,从山谷中奔涌出上百的黑骑,直奔剑阵而来,而那为首的黑骑身上的符咒突然燃起了火焰,冲天火光中,越发凶狠,飞鼠被逼得步步后退已无力还手。 眼瞅着那符就要被烧成了灰烬,趁此机会,符羽突然冲了过去,挥剑便砍,黑骑竟不躲闪,伸手直取符羽咽喉。 眼瞅着手就到了跟前,空谷之中“铮——”地响起了一声琴音,那黑骑仿佛着了道,骤然停住。 符羽只觉得内息翻涌,胸口一闷,险些一口血喷出,而旁边一些武功低微的护卫,随之翻倒在地,打着滚儿,双手紧紧捂住了耳朵。 只停了一刹,那为首的黑骑又欲伸手,就听一声轻柔的声音从空谷中传来:“孽障,还不住手。” 为首的黑骑闻言,手便放了下去。 又听那声音道:“还不跪下。” 便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符羽只在说书人那里听到过“驭尸”一事,原本只当故事来听,没想到今日遇到比驭尸还有意思的事,看得他是津津有味,觉得这一趟是来值了。 剑阵中的诸人,激战了半宿早已疲惫不堪,可一听到说话声,转瞬便精神勃发,就听栾云飞微微调整了一下气息,高声道:“宋女王,您可算来了。” 众人站了个笔直,目光齐齐朝空谷深处看去,短暂的沉寂过后,从谷中飞来一白衣女子,怀中抱着一把墨色的琴,似月中嫦娥,临空而至。 一看来人,符羽便皱起了眉头,心想,还真是冤家路窄,天下那么大,怎么来了尚方书院还能遇着她? 赶紧一只手挡住脸,另一手捂住肚子,假装肚子疼,溜了。 走了几步,偷偷回头看了看,不忘用目光找了一下刚才救他的孱弱护卫,看样子对方也已脚底抹油,就听栾云飞在说:“宋女王不愧是及时雨,你若是来得迟一些,我们这些人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也不算及时,只是中午用饭时,家中的婆子不小心打碎了一只杯子,便随手卜了一卦,方知原来是书院出事了,这事既然与我有关,我就不能不管……”她取出一个乾坤袋来,叫了声,“收。” 黑骑随声化为一张张符钻进了袋中,待全部进去之后,收好袋口,放进口袋,然后缓步到悬崖边,冲着悬崖深处,传送密音:“师妹,怎么我刚受贤王爷邀请出山担任礼雅书院院长,你就耐不住寂寞了?乘我还没来尚方书院,就想把书院先搅乱了,叫我脸上无光么?师妹,这把年纪,还这么冲动,你也不看看这书院是谁办的?” 山谷处同样以密音,却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我管他是谁办的,我要对付的人是你,当年……” 宋女王打断以密音:“师妹啊,就别再提了,都几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咱俩加起来都快两百岁的人,还要这么斗下去么?你的大将军既然叫我收了,就不还你了。” “小妖精,今日我着你的道,日后我再来报仇。” 这次不是密音,所有人都听见,大家你看看我看看你,不知道这小妖精三字说的是不是宋女王?更不知今日前来踢书院招牌的人是不是与宋女王有什么恩怨? 看到这儿,符羽赶紧走了,再不走,恐怕就走不掉了。 因为他看见刚刚那名叫他脱去衣衫的书院护卫,不知如何挣开了捆绑,正朝着这边急慌慌赶来,他赶忙换了条路,找个没人的地方脱了护卫的衣衫,往地上一丢,便朝斋舍走去。 走了一阵,突然又想起了那白衣女子,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瞧瞧左右没人,便往花圃边一坐,满心都是懊恼。 要怪就怪当初自己招子不亮,惹过这姑奶奶…… 不一会,后面鬼鬼祟祟地走过来两名学子,看样子也是打斋舍里溜出来看热闹的,观星楼这这么大动静,要说斋舍里一点听不见那也不可能。 那两人一边走一边抱怨:“我就纳闷了,那护卫怎么会有我鹤家的符?我可看得真真的,那都是我爹画的,你说他怎么能一下拿出来这么多张?我还以为天下除了我,没有人能有这么多的符呢?” 另一个道:“说的也是。可我就不懂了,你来书院读书,你爹让你带那么多符上路干什么?难不成你爹早就猜到会有走尸围攻书院?” “天底下还有我爹不知道的事?” “那是没错。不过,欸,那人不会是你爹在外头的儿子吧?” “呸,胡说八道,我爹是谁?鹤天师!他这辈子就我娘一个女人,就我这一个儿子。” “那……那人怎么会有那么多天师堂的符?要说今晚,没那些符的话,真就悬了。那些黑骑原来竟是幻术所成,幸亏宋女王来了……她到底是谁啊?跟你爹比谁更厉害?” “当然是我爹厉害了。”那小子嘴硬,顿了一下,“不过……她挺厉害的,她是我爹师伯……” “啊?老……老仙女?那这得多大年纪?害,我瞧着十七八岁,心里正欢喜着,听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毛毛的……” 两人说着走远了。 符羽又是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想到自己曾经和说话的少年一样。 当初,符羽刚从乡下进宫不久,有一天经过御花园时,看到了一个长相貌美的少女正在逗蝴蝶,于是摆出了纨绔的本色,上去撩拨了几句,恰好被钓鱼归来的父皇看到,便说了他几句,又问了他几句功课,他故意回答不出,却求父皇赐婚,将少女许配给他。 结果可想而知叫宋女王宋伊雪一顿取笑。 他这才知道,这位宋女王执掌司天监,年纪跟父亲一般大,只不过是幻术高超,所以看起来形同少女而已。 就因为这事,他这宫中第一纨绔的位子算是稳如泰山了。 第51章 一头雾水 想到这些,符羽忽地笑了。 怕人嘲笑作甚?毕竟当初进宫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将来要走的是怎样的一条路。 只是,终究是个少年人,难免会有想不开的时候。 他甩甩头,刚要起身回斋舍,突见远处一条身影朝这边狂奔而来,竟是刚才救过他的那名孱弱小护卫,就见他跑到此处时,稍微放慢了脚步,一边疾走,一边脱下身上的护卫服扔掉,还扔了一个如意乾坤袋在草地上。 符羽心中暗喜,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样,这是假护卫,身份是假的,脸也一定是假的,就是江川没错了。又见他步伐踉跄,看样子是受伤了。他脑筋转了转,想起自己离开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心想,难道是趁乱去了别处,叫人给打伤了? 还真叫符羽猜中了,此人确实趁乱去了别处。 当他发现那些黑骑从山谷下上来,便打定主意,要下谷查看真相,他在谷边转了一圈,发现下去只有一条路,才走了没多远,就看到前方一只玄色大网兜头而来,原来是吴戈带着飞鼠埋伏在此处布下了天罗地网,目的是要抓住布法之人,没想到却把他给兜住了,好在他手中的匕首是吹毛断发的利刃,才得以逃脱,但是身上却中了吴戈一掌。 他只留心身后,没有注意到符羽在暗处。 走了几步,喉头一涩,弯腰吐出一口血来,深吸一口气,抹了抹嘴角,地上出现了一条影子,他忽然抬头对上了符羽的眼睛。 遭了!竟被他给撞到了。 手腕猛然间被符羽抓住,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脸,不过很快他便明白了,符羽是在查看自己是不是戴了假脸,心下暗道,看便看去,不信他能看出什么破绽,只是此地危险不宜久留。 他想撤手,符羽偏抓住不放。 他认定了此人就是江川,好不容易抓住了,一定要验明正身,岂能轻易放手? 两人拉扯了几个回合,符羽借着月色打量完毕,若说这是假脸未免也太真了,不过诈还是要诈一下的,嘴里“啧啧”了两声,“多谢江兄救过我,不过,你这假脸是用什么做的?足以以假乱真。” 他充耳不闻。 “别不承认了,你要不是我江兄的话,我给你跪下!” 他无心与符羽纠缠,眼看着吴戈追来,猛然撤开手,将符羽朝吴戈推了过去,趁机逃走,跑不多远又吐了口血,稍微稳了稳气息,没听到吴戈追来的脚步声,却听身后方传来符羽的嚎哭声:“……怎么啦?书院后面打得震天响,又是鬼哭又是狼嚎的,搅得我睡不着觉,还不容许我出来看个热闹啦?上来就动手,打死了怎么办?我这孱弱的身子,哪经得住你这一掌……” 吴戈怒发冲冠,这小子不知道怎么突然蹦了出来拦在面前,胡搅蛮缠不说,还不让他走,可把他恶心到了:“哭什么哭?戌时入寝禁止大声喧哗,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松手,让开。” 符羽偏不,倒在地上刚好抱着吴戈的腿,就是不让开。 也不知道江川捅的什么篓子?要是让他给抓了,那就麻烦了,书院规矩那么多,万一开除了岂不大不妙。 那就豁出去一回,撒泼嘛,他可是信手拈来:“就算我犯了书院院规,那也是院规罚我,我可是青州第一考进来的学子,你说打就打……咳咳咳……” 吴戈忍着气,问道:“我并非故意……” “你不是故意,下手这么狠?” “……” “我可要被你打死了。” “我并非抓你,你要耽误我大事,定饶不了你,说,你可有看到有人打这经过?” 符羽估摸着江川也该进斋舍了,放开手,摇摇头,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原来不是抓我呀?” 吴戈嘀咕道:“就你这点功夫,还用得着我动手?” “其实,我功夫还可以的。” 吴戈暗道,倒霉,怎么遇到这么个泼货。 好在后面的护卫赶到了,一名护卫捧着护卫服和一只如意乾坤袋急匆匆过来,“吴统,这是在附近发现的。” 吴戈拿过如意乾坤袋,上面的绣的是天师堂的星云标,打开看了看,里面是一些朱砂,丹药。 他皱了皱眉:“看来这也是他偷的……” 话没说话,夜空中传来一声嚎叫:“是哪个王八蛋偷了小爷的如意乾坤袋?三百十六张符鹤天师亲手画的符,你都给偷了,你倒是给小爷留几张啊……王八蛋……是谁?敢偷不敢认啊?” 接着是柳婶儿的吼声:“别嚎啦,都什么时辰了?偷溜出去也就算了,还敢大声喧哗,真不拿我当管理员了?你……给我进茅房呆着去。” 今晚事情太多,吴戈不想在符羽身上浪费时间,“暂且饶你,赶紧回斋舍去,走。” 符羽回了斋舍,以免被柳婶儿抓住,他贴在墙角处看了看,柳婶儿正拎着那天师堂鹤少主的耳朵往茅房方向拉扯。 鹤少哪受过这份屈辱,动手跟柳婶儿打了起来,可这柳婶儿也不含糊,愣是将他给压制了,鹤少欲哭无泪,凄凄惨惨。 符羽等两人走过去之后,才回了斋舍,窗户还开着,他从窗口进去之后,没想到江川竟然没装睡,睁着眼看他,声音淡淡地道:“既然回了快些睡吧。” “你……” 他刚要说话,就听鲁俊辰竟在不满地嘟囔:“刚刚柳婶儿来查寝,差点就露陷了,都怪你,没事大半夜乱跑什么?” 不给符羽说话的机会,两人约好似地一同翻转身去,留下符羽一脸茫然。 要说之前,他对那孱弱小护卫就是江川一事,深信不疑,可现在竟然犹豫了,因为一个人不可能分身,既在斋舍中同时又出现在观星楼,但要说那人不是江川,他也是万万不能信的。 他用力挠了挠头,心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江川到底又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自己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使他露出半点破绽? 他厚着脸皮:“江兄?身体可还好?” “不好。” “那……我给江兄把把脉?” “不必。” “还是把个脉吧,来来来……” 他过去抓着江川的手臂,拉拉扯扯间,“砰砰砰——”一阵拍门响起,柳婶儿在大叫:“开门,查寝,王八蛋,我看今晚到底有多少个不守规矩的人,我一个个全给他收拾了,符羽,符羽,你到底在不在里面?” 符羽头皮一麻“哎哎”着开门去了。 第52章 责一罚众 第二天,天高云淡。 栾云飞难得出现在练兵场上,今天他心情看起来不错,一反常态地表现出难得的亲和,掏了掏耳朵,道:“昨天夜里,书院发生了一些事情,想必大家多少也都听说了一些。” 学子们齐声:“是。” 栾云飞哈哈一笑,“听说了就好,简单来说就是有幻术高人想探书院虚实,而我们也乘此机会,对你们进行的一次突袭考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议论纷纷,窃窃私语,更是一头雾水。 “昨晚戌时之后,你们之中有些人打斋舍里跑出去看热闹了,这些人自己心里都有数吧?” 底下鸦雀无声,没人回话。 栾云飞突然严肃了下来,“别以为是教头不管你们,更别以为是我栾云飞治军不严。” 死寂中,栾云飞接着道:“罗石,你来告诉他们,昨天晚上有多少个兵在戌时之后偷跑出了斋舍?” 罗石看了一眼众人,那眼光似乎要往这些人的脸上砸上几拳,“昨晚出去的共三十二个半的兵。” “那半兵是怎么来的?” “是有人易容了,属下无能未能查出此人是谁。” 栾云飞点点头,扫视了一下全场,神秘地笑了笑,道:“虽然不知道这个兵是谁,可我喜欢这个兵,能甩开重重监视,有点本事。我对教头们说了,这叫什么这叫阴沟里翻船,因此,今天这半个兵,一定要重点表扬,你寒碜了禁军三十教头,你可以站出来,我栾云飞要为你上表请功。” 众人瞬间议论纷纷,不敢相信书院中有这种人。 栾云飞等了一下,见没人站出来:“不站出来没关系,你随时可以来找我。”说到这他促狭一笑,脸色转瞬冷了下来,“表扬的只有一个,对于三十二个违反了军纪院规的,我不点名,但是已经给你们每人扣了二十分作为警告。” 有几个心存侥幸的站了出来,其中就包括昨晚的鹤少,高声道:“那怎么样才能知道自己有没有被扣分?” 栾云飞道:“嗯,报上姓名。” “鹤千羽。” “亥时一刻出的斋舍,子时回的斋舍,扣了二十分。” 鹤少无言。 栾云飞道:“你刚才说话没问说报,再扣两分,还有我没让提问的时候擅自插嘴,再扣两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鹤少咬咬牙,闭上了嘴。 底下没人再敢问了。 栾云飞乐了,“算你们乖巧,这里还有一件事。” 他举起昨夜偷偷放在他书案上的联名信:“昨天夜里,有人把这封书信放在了我的书案上,信上内容是全队联名上书,要踢出伍中某一人,这一伍的人都还记得吧?” 程南君叫得最响:“记得。” “凡是在这封书信上签上名字的,都站出来。” 程南君第一个站出列,其余人都不知道栾飞云要干什么,拖拖拉拉犹犹豫豫站了出来,整个队列就只剩下江川一人,孤零零,一副独木难支的样子。 栾云飞看了他一眼,皱皱眉,例行公事地问道:“姓名?” “江川。” “大点声,没吃饭吗?” “江川!” 栾云飞伸手从罗石手中接过名册,翻了翻:“整个书院,就数你扣分最多。”他看江川站得不直,一脚踢过去:“绷直了。” 这一脚踢得不轻,江川戳了个笔直。 栾云飞又看向了另外几人:“你们几个谁能回答我,士兵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程南君大声道:“团结。” 栾云飞:“那有权联名驱逐队友出队吗?” 程南君面色通红:“不能!” “哦,每个人扣二十分。扣分之外,加罚去跑莲花峰一圈。” 江川:“报。” 栾云飞:“说。” 江川:“是我连累了大家,我愿意跟大家一样。” 栾云飞:“哦,你倒是聪明自己提出来了,那就给他也扣二十分。” “是!”罗石在点名册上扣去二十分。 栾云飞大声道:“来个带路的人,丁牧云。” 随着这一声叫,穿着操练服的丁牧云跑了过来,学子之中有一部分人认得她,有一部分人不认得,她这操练服一穿似变了个人,看学子的眼神都变了。 “丁牧云,在。” “你带他们走一趟莲花峰,没问题吧?” 丁牧云大声道:“没问题!这条路我走过,我都已经准备好了。”说完掏出一面黑纱连同头盔一起将头脸包住。 一伍的人都愣了一下,觉得这趟莲花峰之行不简单。 果然不简单,就听栾飞云打了个呼哨,战马“惊雷”踩着莲花步,耀武扬威地走了过来。 “惊雷最近在练莲花步,就让它来做压阵官。不过事前说清楚了,我这匹爱宠,脾气不太好,它要是不高兴了,尥蹶子不说,还冲撞人,得小心伺候着。另外,你们都得听它的,它不想停下来,你们再累都得跑着,它要是想休息,你们就得停下来陪着。” 听听这说法,一群人得听匹马的话,实属欺负人,可少年们敢怒不敢言。 栾云飞说完,拍了拍马屁股,“好了,压阵去吧。” 于是全队十二人,在丁牧云带领和惊雷的压阵下,受罚去了。 江川排在队尾,可没少被惊雷喷,明明是匹马,却比女人还矫情,动不动冲着他翻个白眼,好像它也知道是这小子连累众人受罚似的,江川有几次跑慢了还差点被它踢了。 莲花峰就是眼前,连接两座山峰的有一个铁索缆匣,可既然是受罚便不能乘坐。所以看着近在咫尺,所谓看山跑死马,实际走过去,那就远了,先要下到山下,然后再上到莲花峰。 去往莲花峰的下山路走的是另一条,一路上磕磕绊绊,各人都在抱怨,倒是那惊雷,莲花步踩的是四平八稳。 跑了一阵,忽听溪水淙淙。 惊雷不想走了,踢了踢蹄子,下水撒欢去了。 众人可高兴坏了,停下休息,帝国三少下水去了,其余人也都在水边吹风。 江川找了棵树,坐在树下,耷拉着脑袋,眼前突然跳过来一只蚂蚱,看得他一愣,那蚂蚱停在他眼前不动了,再一看原来这蚂蚱是草编的。 江川心头一震,他知道这蚂蚱一按尾部就会跳起,能连跳七八下,这种编法,会的人极少。 第53章 挨了一刀 江川没动,也没抬头,就盯着那草编的蚂蚱愣着神,他知道丁牧云在旁边看着自己。 “眼熟吗?”丁牧云凑上来,问他。 江川道:“青州的编法,跟这个不同。” “怎么个不同?”丁牧云递了几根草给他,“你编一个,我看看。” 不妙!被她盯上了。 他接过草,编了起来,故意编得慢,让丁牧云看清自己的编法。 丁牧云着实看得认真,看着看着皱起了眉,他怎么还是个左撇子?怎么会呢? 她愣神的功夫,蚂蚱已经编好了,这蚂蚱个子很大,两只前爪好似两把砍刀,好看是好看,但是不能蹦跳,只能抓着草杆举在手里。 江川将编好的蚂蚱,送到丁牧云的面前。 谁知,丁牧云正死死地盯着他,他举着蚂蚱在她眼前晃了几下,她都没回过神。 正在这时,帝国三少走了过来。 时近中午,天气炎热,这三人在水里扑腾了几下,终于有了凉意,胡长坚一捧水泼在脸上,气咻咻地大骂着江川,一回头却看见他手里举着一只草编的蚂蚱在丁牧云面前晃来晃去。 他对聪明、有趣的丁牧云,有几分好感,这一看顿时生出醋意,怒道:“你这厮,害得众人受罚,却还有心思编蚂蚱来取悦姑娘?” “关你屁事。”骂人的是丁牧云。她刚回过神就听到这话,也怒了蹭一下打地上站起来横眉冷对。 吓得胡长坚顿时没了脾气,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就这样败下阵来,只好转向了同伍中的队友,冲着那几个正咧着嘴在笑的,斥道:“笑什么笑?还有脸笑?狼狈的狗似的,还有体面可言?” 那几个虽然不比帝国三少的家世,但也都是出生名门望族。 一名学子讪讪道:“当初是你们出的主意要联名上书,不然也不至于被罚了二十分,还罚来这鬼地方受罪。” “你说什么?” 胡长坚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帮人向来唯帝国三少马首是瞻,居然开始顶撞了。 那学子道:“我们是听你们的话在信上签了名字,才被罚的。” “那是怪我们咯?” 那学子撇撇嘴。 “要怪也是怪他,若不是因为他怎么可能被罚?”胡长坚气的表情扭曲,这口气非要撒到江川身上,“江川,今天就把账算一算。” 又来了,江川心想。 不过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什么招只管接着就是。 胡长坚撸了撸袖子,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这匕首寒光闪闪,朝江川刺了过去。 他平时跟人打架,都无需自己动手;这回被逼得拿出匕首,原本只是想吓唬一下江川,可哪知他不但不躲,还伸手去挡,眼瞅着匕首刺中了手臂,鲜血瞬间从操练服的袍子里透了出来。 疼得江川弯下腰,右手紧紧捂着左手臂。 胡长坚头一回刺伤人,吓得脸色一白,手一抖匕首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呆住。 丁牧云也呆了。 符羽冲过来,推了一下胡长坚,程南君立即挡住了胡长坚面前,韩默也往前了一步,挡住了胡长坚。 符羽咆哮:“帝国三少好威风啊,动手伤人,还要杀人不成?” 他刚骂完,就看鲁俊辰跑了过来,挡在了江川的面前,推了推眼镜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三对三? 周围人一看有好戏了,全都围了过来。 那惊雷偏也是爱看热闹的货色,溜达过来围着六人看了一圈,大概是觉得打不起来,鼻子喷了喷两边的人,又下河去了。 丁牧云这会儿回过神来,走过去,不由分说抓住江川的手,屏住呼吸卷起袖子查看伤口。 她记得尚灏的左手臂上有三颗痣,出娘胎就有,如果他是尚灏,这三颗痣就一定在,他赖不掉的。 可袖子撸开,只有流血的伤口,根本没有痣,一颗都没有。 丁牧云不信,心道,或许是记错了,三颗痣不在左手臂,是在右手臂。她果断抓住江川的右手臂,撸开袖子…… 还是没有! 丁牧云心里大乱,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川。 如果不是尚灏,为何自己一看到他就想起尚灏?这些年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有过这么强烈的感觉,这感觉不会错! 这时,旁边的符羽说话了:“丁姑娘,你是在我江兄身上找什么东西吗?可有找着了?找着的话,把我江川带到一边,留点场子给我们打架……” 丁牧云只听了前半句,干咳了一声,道:“你们有所不知,我跟院长学过一些医术,我在看两只手臂颜色变化,来判断匕首上有没有涂毒……看样子并没有涂毒……” 她平时下山挖沙虫,难免会被沙虫咬伤的时候,所以随身会带些药物,她解下腰间的如意袋,拿出一只瓷瓶子往江川的伤口上倒了一些白色的粉末,再用帕子包扎,想起了符羽说要打架,抬头看了看,看来真要动手了。 她的心思都在江川这,冲着惊雷喊了声:“压阵官,你管不管了?” 惊雷白了她一眼,趴在水里没动。 不过这一声却把紫蓝金刚给喊来了,它今天有空,昨日大战不少人受伤,方神医忙着给人看病,它得了个闲出来撒欢,在天上飞了一会了,下面的情况也都看到了,见惊雷没动,一个俯冲,停在了惊雷面前,叽叽喳喳叫了一通。 没想到那惊雷倒是听紫蓝金刚的,打水里一个翻身站了起来,直冲到两方人中间,那程南君正要动手,被这惊雷用头迅雷般一拱,倒退了几步险些翻倒在地,它又看向符羽,符羽连忙告饶:“压阵官,别打别打……” 它又看向程南君。 程南君在军营长大,马奴一个,看到好马就自动成了奴才,这“惊雷”的名声可是响当当的,旋即满脸的殷勤:“压阵官,我错了,千万别生气。” 伸手想摸一把,被惊雷喷了一脸,笑眯眯地跟在惊雷屁股后面,下水去了。刚到水边,惊雷一个尥蹶子,弄得他一身的泥。 有几个好事的学子,原本还想看热闹,这下热闹没得看了,又把视线投在了丁牧云和江川的身上。 这一看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个个瞥着嘴,适才和胡长坚斗嘴的那个,露出惊愕之色,嘀咕着:“那孱弱不堪的无用之人,连匕首都躲不开,还有脸做人?” 说话的声音颇小,没敢让丁牧云听见。 纵然是江川孱弱,又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但这些人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长得俊朗,面色泛白,眼神深邃却总是透着一股苍凉,是如今大瑨女子喜欢的模样。 难道……那小子像是瞬间想明白了,叹了声,“难道他是故意受伤,让丁姑娘同情他,心机啊心机!” 第54章 宝马良驹 听听这口气充满了嫌恶,江川无语至极。 那小子见江川看过来一眼,心中厌恶,道:“看什么看?该死的穷书生乡下人,成天连累旁人,见了就恶心。” 江川毫无反应,骂他什么一并收下便是。 可符羽不是,他最听不得将人分成高低贵贱,就算不是江川,这闲事他也要管了:“真是个没教养的狗东西。” 那小子气极,眼中怒火滚滚,拳头一握:“你再说一遍?” “听一遍不够?还想再听一遍?” 那小子一拳打了过去,符羽虽然算不上高手,但对付这种稀疏平常之辈不在话下。他闪身避开,脚下一绊,反手一推,那小子脚下不稳,便朝溪水中冲去,径直撞向了惊雷。 惊雷是战马,战场上什么事没遇到过,也算是见多识广,趴在水里一动不动。 那小子眼瞅着冲到了惊雷跟前,刹不住脚撞了上去,只觉得屁股一麻,整个人被打横起来,身体离开水面朝天空而去,刚落下来,屁股又被什么东西一顶,再朝天上抛去。 这么来来回回几次,魂都要没了,惨叫声更是响彻了整个山谷。 抛他的是惊雷,惊雷聪明,有时候像个调皮的小孩,它把那小子当成了玩具,顶在头上抛来抛去,玩得得意了,露出大牙一乐。 那紫蓝金刚更是煽风点火的货,跟在旁边,可劲地叫着:“高点,再高点。” 这一马一鸟玩得高兴坏了。 符羽乐呵呵地在一旁看着,觉得有意思,程南君那马奴,更是拍起了手,反正惊雷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对的。 惊雷抛了一会,腻了,将他往水里一丢,那小子狼狈不堪地在水里扑腾着,一脸怨怒却也不敢对惊雷有半句妄语,打水里爬起来,怒目看着符羽,符羽不好惹,又将视线看向了江川。 江川的伤口已经包扎好,白着一张脸,垂眉搭眼的,给人一种孱弱无力病入膏肓的感觉。他撇撇嘴,嘟囔着骂了句娘。 江川假装没听见,冲着丁牧云道谢:“多谢丁姑娘。” 丁牧云眼见希望再次落空,满怀失落,毫无情绪地“嗯嗯”应着,又看他眉眼确实就是尚灏没错的,旋即又想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不怕找不到破绽,还有胡长坚刺伤江川这事,不能不管。 她还没说话,胡长坚倒是先开口了。 他跟江川的矛盾早在青州考场就已经结下,如今他又跟丁牧云在一块,丁牧云还护着他,一时克制不住心底的醋意,竟朝着丁牧云夹枪带棒起来:“丁姑娘真是善心,今天给人包扎伤口是不收银子了吗?” 丁牧云爱财,见过她的人都知道,连她自己偶尔都称呼自己为“爱财如命君”,可这话打胡长坚嘴里说出来,听着就刺耳。 她这张嘴可不饶人,“没错,我掐指一算今天是个好日子,胡公子要是今天死了,我把你埋了,也不收银钱,胡公子你要不要死一死?” 胡长坚脸色微变,他对丁牧云护着江川这事,不能忍,咬咬牙:“丁姑娘难道不觉得他受伤得很蹊跷么?” “胡公子是不是想告诉我,不是你刺伤的他?而是他故意往匕首上撞去?” “正是。” 他倒是有脸?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竟能颠倒黑白。 胡长坚咬着牙,瞪着江川,觉得自己实在是晦气,原本只是吓唬他一下,才拿出匕首挥了挥,但凡稍微避让,便不会刺中,可他竟然拿胳膊去挡,这不是故意是什么? 他这故意伤人的罪名怕是落人口实了,不知道栾云飞要怎么处罚自己,都怪江川,他越想越觉得胸口恶气难耐。 胡长坚还要说什么,就见丁牧云手一挥,叫了声急急如律令,就见一只水晶蝴蝶飞了出去,粘在了胡长坚的嘴上,胡长坚再想说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吓得他大惊失色,瞪着眼睛,面部扭曲,然而嘴却张不开,嗓子更发不出一点声音。 站在他边上的韩默看得心惊肉跳,惊呼:“丁牧云,这……这是什么妖术?” 周围人也都惊住。 丁牧云横了他一眼:“告诉你们,这是尚方书院的禁言术。被禁言的人,当闭嘴反省,不要再争执,更不要顶撞。” 禁言术是礼雅学院院长宋女王独门秘术,也是尚方书院惩罚失言学子的一种方法,丁牧云早上刚领了这秘术,正想着放在谁的身上试试,结果胡长坚就撞了上来,自然就用在他身上了。 “那我胡兄几时才能开口说话?” “只要他不做无谓的挣扎,更不要在心底里骂我,两个时辰后自行解封。”她故意吓唬道,“若要是在心底里骂我,两个时辰之后,便会嗓子嘶哑,舌头肿胀,一个月不能说话。” 吓得胡长坚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表示自己不会辱骂她。 惊雷这会儿玩够了水,晃晃悠悠地爬起来,招呼大家上路,此时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一行人叫苦不迭,怨声载道。 一匹马而已,赶着一伍人上路,眼神里却充满了嫌弃。 也不怪它,惊雷的前世乃天庭御马,为天庭万匹良驹之首。被罚下界之后,驰骋在草原之上,日渐成为草原上的霸主,只要它一声叫,所有的马都得跟着它。后来它在草原上过腻了,就随着马贩子到了京城,在京城的赌马场上遇到了栾云飞。 栾云飞素是训马的高手,当日他从千牛中郎那听说了赌马场来了匹怪马,这马只吃肉不吃草,赌马场的大佬求他长眼,于是便来到了赌马场。 栾云飞拍了拍它的屁股它从此赖上了栾云飞,栾云飞买它赢,它就次次赢,栾云飞不来它就躺着,最后大佬没办法,干脆就把它送给了栾云飞,这下更赖上他了,连喂食都得他亲自喂,否则就甩头、尥蹶子,谁也近不了身。 它不爱呆在马厩里,四处溜达,有时候高兴了还要在主人的卧室里躺着,活脱脱的就是栾云飞的祖宗。这栾云飞也乐意惯着它,因为只要它上了战场,随便哼哼两声,敌方的战马便群马沸腾。 第55章 罗汉石阵 惊雷马不停蹄,赶着这群叽叽歪歪的学子直奔莲花峰。 莲花峰的山脚下,有一个石阵,里头山石林立,这些山石一个个形似罗汉,所以也叫罗汉阵。 丁牧云带着众人走的是另一条道,这条道叫隐士道,顾名思义就是外人看不见。这条道就在罗汉阵的边上。 江川就听着罗汉阵里传来说话的声音,里头的人正在争执: “……我说这山就是人为建造的你怎么就是不信?不然怎么这么巧,五座山峰刚好分成金木水火土,进山的八条道恰好又是八卦方位。” “若是人造的,这么浩大的工程的需要多少人多少年才能完成?在下可从没听过世上有移山填海之术!” “你没听说过就没有了吗?利用山势改造山形有何不可?所以我猜机关城就在里头,不然贤王爷为何把尚方书院建在此处?其中必有玄机。” “那也不能说这山是人为建造的吧?” “也不想想机关城里住的是谁?这世上没什么是墨家做不到的。” “我没说墨家造不出来,但是要造这样的一座大山,除非是神仙……算了,还是赶紧想想怎么从石阵里出去吧,都已经困了一天了,我师兄叫那毒蜂蛰了,都已经昏迷了一天,再困下去的话,就都要死在里头了,哎,墨子老祖宗,我们是慕名而来想朝圣机关城的呀,可别叫我死在半道上啊。” “是啊,祖师爷,求您老人家大发慈悲,给指条道吧……” 争执变成了哀求。 一伍的人从石阵旁边跑了过去,因为石阵内的声音太小,只有江川能够听见,所以别人都没发觉。 江川心想,这两人称墨子为老祖宗祖师爷,那必定是工匠了,只有工匠才这么称呼,没想到这多年过去,这些人依旧在苦苦寻找墨家机关城的下落。 传说中,墨家机关城内集天下百工技艺之巅,工匠们想去机关城的心情有如朝圣。 不过那人说的倒也没错,但是利用山势改造山行为我所用,倒也不是不可能。可话说回来,改造山行工程浩大,非人力所能及以。若非贤王爷把尚方书院建在此处,考试又考的非六艺之学,这些人也不会找到这里。 江川这么想着,脚下便放慢了下来,惊雷原本跟在后头,这会儿跑到了并排处,喷了他一脸的口水,江川看了看惊雷,惊雷却没看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江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前方的山崖上黑压压一团蜂巢,一阵清香飘来,直叫人提神醒脑,江川见蜂巢上的蜜蜂是个头很大的石蜂,深知这种蜂将巢筑在山崖上,其蜂蜜比普通蜂的蜂蜜更加香甜,但是石蜂攻击性也更强。 突然惊雷砸了咂嘴,抖擞精神,朝着蜂巢狂奔而去。 一行人愣着神间,惊雷已经跑到了蜂巢跟前,张嘴就吃。 石蜂护巢,“呼”一下围了过去,惊雷身上的马鬃很厚,石蜂攻击不到,但是鼻子上没有马鬃,全都盯在了鼻子上,惊雷喷了几下,喷完又围了上来。 饶是它平时八面威风,也撑不住了,拔腿就跑。 “完了完了,这可作孽了。”丁牧云直跺脚,整理了一下头上的黑纱,冲向队伍的后头抓起江川的手就跑,一边跑一边喊:“快跑快跑,石蜂来了。” 大多数的人都没跑,石蜂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袖子甩甩,荡开就是了,再说了这里到处都是石头,没地方躲。 可石蜂多的远远超出想象,远不止一群,乌压压铺天盖地,队伍一下子就散了,一个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跑。 江川被丁牧云抓着手腕,跑了一会,就见符羽打后边追了上来,别看符羽武功不怎样,但是逃跑起来的脚程不亚于武林高手,一边跑一边道:“丁姑娘,你这就不厚道了,知道这条路上有石蜂也不事先说一下。” 丁牧云跑得飞快,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石蜂有没有追上来,道:“事先说什么?以往这些石蜂原本也不攻击人。” “为什么?难道石蜂是书院养的?而且看着就一个蜂巢,怎么来了这么多的石蜂?” “你看到就一个,实际上山崖有很多个蜂巢,绕着莲花峰半圈。再说了,书院怎么可能养石蜂?”丁牧云解释道,“我听院长说这些石蜂老早就有了,它们在此筑巢的时间,可能都已经好几百年了,院长说它们是看护鬼阳山的神蜂,很有灵性,你看我们走的是隐士道,这些石蜂以往根本不上隐士道。” 符羽惊道:“那听你这意思,这些石蜂很有可能是墨子老先生养的咯?” “那我可不知道,它们又不会说话,我也审问不了它们,但我知道,以前这里有条路可以上到莲花峰,很多年没人走了,路早就废掉了,但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人从这条废道上山,说要找什么……机关城……” 江川心下了然,刚才进了罗汉阵里的人便是如此,由此可以推测,那些人是上山之后,受石蜂攻击,转而进了罗汉阵,便没走出来。 丁牧云足下狂奔,又路过了罗汉阵,一边跑一边道:“看着这个石头阵了么?它叫罗汉阵,一般人进去了就出不来了,那里面有古怪,外面看着是石头,到了里面的石头就活了,罗汉们个个怒目,吓都能把人吓死。” 符羽道:“你进去过?” 丁牧云:“我差点就去了,还好我家‘二哥’聪明,说它先进去探路,也幸亏它聪明,不然就飞不出来了。” 符羽:“等等……那照你的意思,石蜂也进不了罗汉阵?” 忽然,江川停住了脚步,丁牧云猝不及防,一个不留神险些被他撞倒,她回过头刚要抱怨,就见身后众人不见了,惊雷也不见了,乌压压的石蜂盘旋在罗汉阵的上空,盘旋了一圈之后,逶迤着往回飞去。 丁牧云崩溃道:“完了完了,这下可完了,他们进阵去了,惊雷也进去了,这可怎么办啊?” 第56章 新的考验 她又想起了紫蓝金刚,丁牧云抬头看天,哪还有紫蓝金刚的影子?心中焦急,眨眼之间就冲进了石阵,她是铁了心要进去找到二哥。 这一人一鸟相依为命,二哥便是她的亲人。 江川听着罗汉阵里到处都是惨叫声,可见里面不少人被石蜂蛰了。 书院里虽然有院长和宋女王坐镇,可要回去送信,再等他们过来怕是来不及,要救他们既要拿到蜂蜜还要走出罗汉阵。 首先要拿到蜂蜜,就要把石蜂引走。 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显山露水,可眼下事情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飞快脱下了操练服,将衣服扎成了一个布袋,系在树上,冲着符羽道:“我引石蜂过来,你去取蜂巢。”说完双手合拢,留了条缝隙,放到嘴边,嘟嘟的手哨声顿时响遍了山谷。 正往山崖飞去的石蜂,闻听手哨声,调转方向又飞了回来,眼看着石蜂就到了江川的跟前,符羽忙用袖子遮脸,惶恐道:“江兄,你这法子管不管用?不管用的话,我俩就得死在这儿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领头的石蜂朝布袋飞去,绕着布袋口飞了两圈,一头扎了进去,后面源源不断的石蜂朝布袋飞来。 符羽朝蜂巢跑去。 蜂巢就在隐士道旁边的山崖上,刚才叫惊雷撞了一下还啃了一口,已经摇摇欲坠,他攀岩而上伸手去摘。 突然,符羽愣住了,就见蜂巢后面赫然竟是石环,难道鬼阳山真的是人工造就的不成? 他恍恍神,忽听江川的手哨声吹得急,忙将蜂巢掰了一半,留一半掩盖住石环。 源源不断的石蜂在往“布袋”里飞,“布袋”已经完全撑开,再进去一些,衣服就要被撑破。 江川也紧张了,偏这时就听有脚步声,扭头看去,就见一群人快步走来,那些人似是知道此处有石蜂,全都裹着黑纱, 就听为首那人说道:“此人在用驭蜂术,叫他带我们进尚方书院。” 那些人手里仗剑,将江川团团围住。 江川吹着手哨不能停下,这边包围圈越来越小,剑都已经指到了他的鼻尖上了,那边,石蜂越来越多,眼看着布袋就要破掉。 看样子符羽是不会帮忙了,他要亲眼看着自己要怎么破局。 可这些人…… 漏洞太多!丁牧云说隐士道只有书院的人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又怎么知道此处有石蜂?并在事先做好了准备,除非—— 他们就是书院的人! 不过是转瞬之间,江川便已打定主意,他急吹了几下手哨,他催得急,石蜂飞得狂,撑破了布袋,铺天盖地蜂拥而出。 围攻的众人全都慌了,虽说头脸裹着黑纱,可也架不住石蜂太多,吓得抱头鼠窜。 石蜂原本把布袋当成了蜂巢,如今布袋破了,便直扑向蜂巢,而蜂巢就在符羽的手里…… 江川心道:还不出来。 空中一条人影掠过,小护卫抓着符羽迅速退走,潜入了罗汉阵,江川看了一眼,也跟进了罗汉阵。 一进阵,更加确定了刚才的判断,那些围攻的人,尾随他们进阵之后,却有意要避开,当中有个人直勾勾看了一眼符羽。 江川小声问:“你认识?” 符羽扭头看了一眼,想了起来,正是昨天晚上被他脱去衣衫的那名护卫。 “是书院的护卫。”他小声跟江川说完,便恍然大悟了过来,心道,护卫装扮成匪徒?难道是栾云飞做的局? “我就觉得有古怪,没事叫我们上什么莲花峰?” 果不其然,就听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停在了罗汉阵门口。 “这又是谁来了?这连环局是做上瘾了?”符羽的抱怨刚一出口,就听吴戈的声音从罗汉阵外传来。 “尚方书院的护卫,还躲什么躲?都给我滚出来!一群石蜂就把你们吓得乱了阵脚。忙活了大半天,一上来就让人给发现了,真是废物。” 那些人诧异了一下,相互看了看,不费什么力气便走了出去。 江川就听领头的人在争辩,“没有吧?”。 吴戈怒道:“你以为人家要指着你的鼻子,说出你的名字才叫暴露?” 跟着是教头陈烈的声音:“刚才吹手哨的人,用了密音,在密音里把可疑的点都说出来了。” “会不会是诈人的?要不就是丁牧云说出去的?” 吴戈怒道:“丁牧云只是领队,她根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那会不会栾总教习的惊雷告诉了丁牧云的鹦鹉,鹦鹉又告诉了丁牧云……” “放屁!”吴戈心里不痛快,首次跟禁军联合,上来就叫人给点了,他脸上无光,骂起人来便毫不客气,“王八犊子,本事没有,推卸责任倒是一个顶几个,不裹着纱会死吗?叫你们埋伏在石阵外,一个个全都进了隐士道。” 那人嘀咕道:“事发突然,怎么会有人懂这驭蜂之术……” 吴戈吼道:“废物!” 陈烈带着一行人离开了罗汉阵,吴戈则率人压着那三个偷偷上山的工匠下山去了。 陈烈今天的心情很好,栾云飞再次设下埋伏,考验这一伍人,若不团结或是贪生怕死,则上表退学。没想到平时最叫人瞧不上的江川,不但主动救人,还揭了这场局的底。 虽然…… 他看了看自己的兵,除了符羽和江川,其他的人都叫石蜂蛰肿成了猪头,不过多已经服下石蜂蜜,基本上已经无碍。 这一伍的人都不说话,连同惊雷,还有丁牧云和紫蓝金刚,全都垂着头,丁牧云更是紧紧抱着紫蓝金刚一阵阵的后怕,本来早上接到领队任务,还有二两银子,可把她高兴坏了,没想到险些送了命。 而惊雷自打从罗汉阵里出来,就成了江川的跟屁虫,鼻子这会儿已经肿成了馒头,它也不嘚瑟了,时不时地蹭一下江川,叫他给自己撸撸毛发,表示不然它可要生气了,栾云飞告诉它有蜂蜜吃,它高高兴兴地压阵,谁知道石蜂这么凶残。 陈烈的声音高亢:“恭喜你们通过考验。” “什么意思?”符羽问。 “我只想告诉你们,石蜂和罗汉阵都是对你们的考验。” “所以,这是故意在耍我们罗?” 第57章 刮目相看 陈烈没说话,拍了拍符羽的肩膀,讨好地笑着。他看着自己手下的这群狼狈不堪苟延残喘的弱兵,非但没有不高兴,相反一反常态地意气风发。 “此番,你们能通过考核,说实话,我对你们是刮目相看……我看以后谁还会说我们这一伍是风中残柳。” 禁军教头之间的竞争一向激烈,各人所带的各个队伍,素爱比拼,尤其是栾云飞执掌禁军之后,月度比拼,季度比拼,年度比拼,还有各种大练兵,联合演练等等,分名次,争第一。 陈烈曾经是军中模范,最好的教头。 后来被栾云飞抽调去带全军最差的厢兵。 厢兵是禁军中用于后勤补给的军队,其各项技能,操练要求都无法和正规的禁军相比。厢兵带久了,心气渐渐磨灭了。 此番被栾云飞带来尚方书院,他抱定了不与人争的思想,安分守己地把这一次的教头任务做好。 这一伍的兵,早在书院门口就见过了,是众人眼中不折不扣的孬兵,别的教头压根瞧不上,所以抽签的时候,故意把这一支留给了陈烈,陈烈就给捡了起来,因为他从心底里觉得孬兵才跟自己最配。 他甚至还自暴自弃地想过,除了一个程南君,恐怕其他人都出不了三个月,分就会被全部扣完。 今天的考核,他一早抱定了集体失败的念头,就连罗石接下来要骂的话他都已经想到了,大不了认个错,连认错的话都想好了,可万万没想到这帮生瓜蛋子,居然出人意料的通过了考核,尤其是江川,关键时刻成功逆袭,带着全队逆风翻盘。 陈烈心中唏嘘,自己带兵十余年,自认为看兵的眼神是毒的,没想到这次竟看走了眼。 陈烈:“我来介绍一下,这里的石蜂虽然凶狠,但是无毒,被蛰了之后会肿但是不至于致命。至于罗汉阵,看起来玄乎,实际上就是一个环形迷宫,而这里实际上,也是本次考核的考场,我们联合书院的护卫对你们进行了考核,就是想看看你们在绝境下的真实反应和个人能力。” 陈烈光顾着自己激动,队伍里的人,却没一个理会他的,全都垂头丧气。 陈烈:“诸位不要有情绪,这只是一次小演习……” 这话一出,一伍的人,全都怒了。 惊愕!愤慨! 符羽愤愤的:“你称之为小演习?” 陈烈知道此刻这帮新兵蛋子的心情,他带兵那么多年,什么样的兵没见过,兵蛋子的心思他摸得透透的,他知道怎么顺毛撸。 此番考核,原本只是针对前面所学进行的考核,难度都不大。结果临时加了一道附加题,这道“附加题”难度之大,各教头心知肚明,没人愿意自己的兵进罗汉阵,别人不愿意,只能他揽下来。 陈烈不心虚,苦笑了一声:“确实难度等级有些高,亏得你们都是聪明人,是尚方书院的天才,换成是我手下那些生瓜,准保全军覆灭。” 符羽冷笑:“陈教头眼里,此番测试仅仅只是难度有些高?” 陈烈实话实说:“其实类似的考核,我们在禁军考核中也用到过,我必须夸一下诸位,你们破阵的速度,虽然比不上军中王牌,但是不吹嘘地讲,堪比劲旅,所以我才说,你们都是聪明人是天才。这里尤其要夸一夸江川,如今会手哨的人已经极少了,能用手哨传递消息的更少,幸亏栾总教习听得懂。栾总教习说了,这种手哨非常难学,学起来的难度极大,要吹手哨的人有一定的功力,才能做到近处听声音好似也不大,远处听却也差不多,最重要的是手哨传播距离非常之远,高手能传播百里,每个音代表了一句话。栾总教习说了,此人技法超常,足以与古时候的老手哨官相比。”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 一个道:“如今军事上传播消息的方法极其之多,有天上飞的木鹤,地上跑的令官,还有飞鸽传书等等,再不济还有烽火、信号,哪一样不比手哨靠谱?” 陈烈踱步到他身边:“木鹤会被击落,会被捕鹤网捉住,令官会被伏击,飞鸽传书又有多少飞鸽刚刚上天就被射了下来,烽火信号遇着雨天怎么办?最后靠的还是人,在一场复杂的战争中,手哨是最后传播消息的希望。” 陈烈的眼中闪过揶揄:“你现在还觉得手哨没用吗?” 那兵摇了摇头。 陈烈很干脆:“没错,我们军中也曾经放弃过手哨,有一回我方遭到敌军偷袭,有一个兵,靠着这最古老的手哨,将消息传递了出去,当天军中最后一个手哨兵接收到了这个消息之后,立即报给了将领,最终凭借着这个消息,逆转了战事,将受围困之人救了出来。” 众人又开始交头接耳。 陈烈很干脆地道:“你们不用猜了,被围困的人是先帝爷,而这场仗,便是当年西梁与我大瑨相约小金岭议和时的一战。当时西梁人以议和之名将先帝爷骗去了小金岭,企图将先帝爷困在小金岭,在夜间突然发动进攻,当时先帝爷身边只有百人,而用手哨的人发送给远方驻扎军营将士们消息的人,当年还是个新兵蛋子,而这人,正是如今的栾总教习。” 当年小金岭一事,西梁人将景帝骗过去议和,并乘机围剿,在天下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消息传回大瑨,瑨国百姓气愤难耐,自此西梁人在老百姓眼中便成了骗子的代名词。 瑨国的一些文人墨客为此大书特书,盛赞国君和将士们英勇之外,把西梁人骂得是猪狗不如。更有些戏班子将此事编成了剧目,搬上了戏台,中间添油加醋,加了各种神仙鬼怪,吸引人眼球。 但是小金岭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只有经历者才知道。 现在听陈烈这么一说,大家才恍然大悟过来,顿时觉得手哨的作用之大,不容小觑,纷纷将目光看向了江川,有几个露出了佩服的眼神。 第58章 往事随风 符羽适才进罗汉阵时,听小麻雀提了一嘴,有关小金岭的故事却也是头一回听说,想到栾云飞也是青州人,瞬间心中便是一动,再看江川时,眼神便多了一丝审慎。 江川却坦然一笑,礼貌地道:“手哨在我家乡是生存必备技能,我是青州人,是渔民之后,随渔人漂泊海上。大家都知道,海面跟陆地不同,人在大海上是非常渺小的,大海又是瞬息万变的,此时风平浪静,很可能下一刻就波浪翻滚,危险重重。” 他说:“另外,在青州归顺瑨国之前,海盗猖獗,不但抢劫过往的商船,连我们渔人的船也要打劫,渔人虽然松散,但是在海上非常团结,遇到了危险,彼此之间传递消息相互救助,可大海实在太大了,渔船与渔船之间往往相隔甚远,所以智慧的先辈们就发明了手哨,用手哨来传递消息。不瞒诸位,我是在渔船上出生的,也是在渔船上长大的,父母都是渔人,并且我这人命不好,不受海神待见,鱼见了我绕着走,所以自小就被禁止了撒网捕鱼。” 江川叹了口,接着又道:“虽然当时年纪尚小,但我爹娘说人这一辈子很长,便求掌船的金伯让我学习手哨,说将来若能在船上负责瞭望一职好歹也能有口饭吃,当时负责瞭望的老哨公已经年近古稀,老人家一辈子没下过船,无儿无女一人终老,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他当我是孙子,我叫他爷爷,爷爷手把手地将手哨的绝技传授给了我。” 他眼神黯淡了一下,充满了愧疚:“可惜我学艺不精吹的不好,有一回大海发怒,爷爷爬上桅杆时,不小心桅杆折了掉进了大海里,见了海神。接着我父母去世了,再接着,没过多久,我就离开了大海,回到了陆地生活。跟着师傅欝文为生,在陆地上生活,手哨是用不上了,慢慢地也就生疏了。今日恰好是爷爷见海神的日子,驭蜂的时候,哨声让我想起了过去,为了纪念爷爷,所以我就任性了一下,像小时候跟爷爷学手哨时那样,通过手哨声将消息发送了出去,只是没想到,竟让栾总教习听去了,我也是颇为意外。我想,这顶多算的上是巧合吧?” 江川这番话,除了说给众人,更是说给丁牧云听。就是想用这个方法告诉丁牧云,让她知难而退。 陈烈的脸上掠过了一丝讶然之色,伴随而来的是赞许的点头。 陈烈:“驭蜂术这手绝活,总不会也是海上学的吧?” 江川摇摇头,“我离开渔船之后,跟随师傅走南闯北,奇闻异事听过一些也见过一些,我师傅素爱登山游历,有一回随师傅登山时,在山崖上遇到一大群石蜂,我师傅是个老顽童,一时嘴馋就割一快蜂巢,结果叫石蜂追了八条山路,可巧就遇到了一个老神仙,那老神仙善用驭蜂术,帮师傅逃过一劫。我师傅眼馋人家有此绝技,便用一个传奇故事,换来他教我这驭蜂之术。老神仙,许是一个人山中呆的久了,竟应了我师傅,不过这故事,一讲就是三天三夜。我师傅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让我学了之后,好方便他日后取蜂蜜吃。那老神仙虽是答应了他,但却说了只教我一遍。我师傅还给我下了死命令,说要是学不会的话,就不要这个学生了。我当时心中很是紧张,但因我学过手哨,所以老神仙教了一遍,竟然便学会了。” 江川说到这笑笑,“说来惭愧,我学会之后,还真的帮助师傅取了好些个蜂巢,现在想来,若是让那老神仙知道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悔不当初?” 他讲的头头是道,有时候又似是回忆,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陈烈出生低微,对同样出生低微的江川颇有好感,并且这江川小小年纪却有着超乎寻常的沉稳。 陈烈:“为师傅办事,尽心尽力,偷几个蜂巢算不得坏事。” 众人都笑。 陈烈说:“我喜欢这种人,经历过苦难依旧善良,谦虚,礼貌,谨慎。要是回到三年前,我一定说服栾总教习,就算偷也要把你从尚方书院要走,放我们禁军军中。” 符羽闻言一愣,他担心陈烈真去找栾云飞游说,硬把江川从尚方书院要走,现在江川身上还背着西梁暗探的嫌疑,自己几乎寸步不离的跟着他,都抓不到他把柄,若去了禁军,那不是放虎归山吗。 他赶忙道:“陈教头,江川你可要不走,其一,身子孱弱,文秀书生,吃不得禁军的苦头,其二,聪明博学,将来入仕为官,必定是我大瑨栋梁,造福天下百姓。” 陈烈听他这么一说便哈哈一笑:“说的好,从军也好入仕也罢,都是为国为民造福苍生。这两天真累,为了布置这道考核题,几个晚上没怎么睡好,就这样让你轻松给破了。 符羽大声:“陈教头,一眼穿帮的考核,竟让你们熬了几个晚上?” 陈烈转头看向符羽,脸色立刻凝重了:“何来此话?” 此次破阵不管是新兵蛋子们的侥幸,还是书院护卫们办事不利,他陈烈都能接受,但要说考核内容让人一眼穿帮,他无论如何是不能接受的。 符羽确实也没跟陈烈说假话。 他刚才进罗汉阵,目的就是为了引护卫小麻雀现身。 这小麻雀是他的暗卫,跟他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相互配合行事。本来地目的是调查江川的暗探身份,可查来查去,查到今天江川一点把柄都没找到,倒是把禁军的那点操练手法、考核内容给查了个清清楚楚。 他看陈烈皱着眉头,索性放出狠料,先震震他。 符羽:“陈教头,你们不是自称猎手,叫我们菜瓜,要虐我们么?” 这席话是罗石布阵时,跟教头们说的。 陈烈惊呼:“你小子是千里耳?这都让你听到了?” 符羽吊儿郎当的冲他招招手,示意他下马。 陈烈道:“你要是能把我说服,那我的马才能让你骑。你先说出一个能让我把坐骑给你的理由。” 打队伍后面传来了一声嘟囔,胡长坚撇着嘴,也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今天三少十分低调,风头都叫江川和符羽两人抢走了,三人自觉站到队伍的最后,这会儿一听陈烈要把坐骑给符羽,多少有些不服。 符羽瞥了他一眼,冲着陈烈率性地道:“好,那我说给你听听,前半截还行,只有一处叫人看不明白,大家都知道禁军教头,视自己所带的兵如兄弟手足,兵被罚教头一同受罚,可今天陈教头竟没有与我们一起受罚,而是叫了毫无关系的丁牧云丁先生带队,惊雷压阵,你说奇怪不奇怪?” 陈烈的目光看着符羽,有些佩服了。 符羽:“前面除此之外都看不出破绽,但是从书院的护卫一出场就露馅了。而且漏洞百出,恶人不恶,隐士道形同虚设,尤其是罗汉阵,更是错的离谱。” 陈烈忙问:“怎么说?” 符羽:“你们在布置任务的时候,难道没有考虑到这一伍里有三个是从青州站考场来的学子么?青州站第七轮考试,考的就是迷宫,别说一个循环迷宫,青州的考题里的迷宫,可谓迷宫套着迷宫,迷宫连着迷宫,单迷宫,复迷宫,循环迷宫,就连迷宫之王的衔尾蛇迷宫都在其中。区区一个罗汉阵,你觉得能困的住我们吗?” 陈烈这才恍然了过来,一拍脑袋,满脸懊恼,确实是自己疏忽,没有对手下的这些兵有足够的了解,但凡了解多一些也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这会儿已经心服口服。 符羽那股子目空一切的劲又上头了,大手一挥:“其实我们就是陪着你们玩玩,要是直接拆穿真相那就没意思了。你们考核,我们配合,要说练兵场上,我们确实不行,没有那份童子功,也没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坚持。我们承认,打架我们不是对手,但要说脑子,随便拉出一个尚方书院的学子,能都实力碾压你们,大伙说是不是?” 那帮人一听,不自觉挺起了腰杆子:“是!” 陈烈看了看符羽,又回身目光扫过一伍的人,看来原先只把他们当做少爷兵,确实是自己浅见了。 符羽看他不说话,桀骜不驯地道:“你们就爱弄这些,真正的战场那是千军万马,罗汉阵连一千人都填不进去,以后给我们弄点有难度的。” 陈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本正经地道:“你想要的那些,只有真实的战场能够给到你,我承认你有些天赋,是个人才。”他将手里的缰绳扔了过去:“接着,马给你了。” 他练兵有一个特点,但凡是成了他眼中的红人,就算是跟他没大没小也没关系。 符羽伸手接住,飞身上马,一抖缰绳纵马驰骋而去。 这一刻,陈烈看着符羽的背影,突然恍惚了一下。 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也曾这么飞扬跋扈,意气风发,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冲余下众人下命令:“收队,回书院。” 第59章 得胜归营 中午,热辣的太阳炙烤着山崖,酷热难耐,一行人慢吞吞地走着,陈烈也不催促,他走到江川旁边,望了一眼天上炙白的太阳,说道:“鬼阳山的天气真是热啊。” 江川淡淡一笑:“走过这一段,进了书院就凉快了。” 陈烈和江川并排走着,看似无意地说道,“今天表现得不错。”随后又转向了众人,大声道,“如果这是真实的战场,那么现在咱们就是得胜归营。” 这句话让程南君大为震惊,自己头一回输得这么狼狈,听陈烈说得胜二字,便如鲠在喉:“伤的伤,瘸的瘸,请问陈教头,得胜在哪?” 陈烈笑眯眯的:“破了罗汉阵,通过了考核,便是得胜。伤了、瘸了也是得胜。” 程南君那股执拗气又冒了上来:“原来禁军出征不算死伤多少,铁甲军就不一样了,铁甲军出征,最好不损一兵一卒。” 一句话把陈烈顶在了那里。 陈烈的脾气还是好的,自打调去带厢兵之后,脾气都被磨平了,转圜的本事也还是有的:“我可不是这个意思,禁军和铁甲军都是瑨国的军队,职责不同,都是保护圣上和百姓。” 程南君哼了一下,不说话了。陈烈见大家都无精打采,大声道:“大家对练兵可还习惯?” “报告,还行。”半天没人说话,从身后传来一个小声的应承。 说话的是鲁俊辰,他左右瞧了瞧,见没人回答,怕陈烈尴尬,这才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 陈烈大声道:“那就好。习惯是慢慢养成的,再过些日子,叫你们不练你们还会不习惯。” 像陈烈这样的教头,是在练兵场上打磨出来的,真正厉害的地方是,是能迅速拉近与士兵之间的距离,获取他们的信任。 来尚方书院带兵,跟军中带兵不同,军中带兵天天与自己的兵呆在一处,而尚方书院相对要松散很多,军中士兵的身份较为统一,尚方书院的学子们,则身份背景各不相同。并且以往,跟他们只有在练兵场上相见,今日终于有了拉进关系的机会。 别说还有人搭茬,就算这些人全都不说话,他也能讲下去。 “我现在再看你们,终于有了兵的样子了。我看着高兴!不过这几天又是操练又是考核的,大家都烦了吧?” “没!”这下多了几个稀稀拉拉的回应。 “我要是你们,我就觉得烦。”陈烈声音更大了,“但是,一个兵的人生,是从哪里开始?是从列队开始!军队代表了什么?代表了一个国的形象,军人的精气神就是这个国的精气神,我就一直告诉我的兵,你们每一个人都是瑨国脊髓的一份子,军队就是瑨国的脊梁。” 这回总算把这些少年的热血给唤醒了,大家铆足劲异口同声:“是!” 陈烈又是和蔼可亲的笑笑,“不过你们不一样,你们是我瑨国的脑袋,你们的操练一共为期三个月,三个月能练成什么样便什么样。我大瑨的军人,是何等铁骨铮铮,为国捐躯,马革裹尸。哈,说起我大瑨,以武立国,人人皆兵,当年就连妇孺小孩都能熟练使用各种兵器……为什么要人人尚武,因为安居乐业、国泰民安从来不是靠想象,靠的是流血和牺牲。” 这些话,引来了一片赞叹声。 陈烈哈哈一笑,“近身战靠的是胆气、勇气和实力,远程战,靠的是弓箭和弩……说到了弩,话说有一种连发弩车,能几排连发,当年对战西梁的铁浮屠和拐子马用的就是这种弩车……” 说着说着听见鲁俊辰嘀咕了一声,便问道:“鲁俊辰你在说什么?” “报告,我只是好奇。” 陈烈接着道:“既然你好奇,那我就好好讲讲这一段,西梁的铁浮屠和拐子马你们都听说过吧?这铁浮屠是重甲骑兵,人和马都穿着盔甲,每三个骑兵一组,用皮索勾连在一起,行动时采用的是列阵中间突破战术,而拐子马则是轻装骑兵,人马不穿盔甲以射箭为主,速度快,战斗力也很强。这两种兵种常常相互配合,铁浮屠中间冲阵,拐子马位于铁浮屠的两翼,包抄……所以,西梁这两支骑兵从一出现,便横扫沙场。” 陈烈看这帮学子,听得津津有味,说得更加卖力了:“当年,西梁王率一万铁浮屠和拐子马来犯,贤王爷率铁甲军迎战,那时候的铁甲军,装备远不如铁浮屠拐子马精良,最开始派出去的都是死士,就是以血肉之躯迎战,他们即便被碾成肉泥,也无一人退缩。这支西梁铁骑一路以无可披靡的阵仗逼近京城,在京城百里外扎下大营。铁甲军联合禁军一同抗敌,可一日不破铁浮屠和拐子马大战一日不能结束。就在关键时刻,有一天清晨,有守城的士兵来报,说营门外有人送来了五十辆连弩车……” 说到这个,鲁俊辰可就来劲了,“报告,这个我知道。” 陈烈一愣,竟然还有人知道连弩车,便说:“那你来说说。” 鲁俊辰张嘴就来:“对战铁浮屠和拐子马的连弩车,每一辆高三丈,宽五丈,可同时发百弩,开一张弩需五头牛拉,用的是小弩,你们一定想问为什么用的是小弩而不是大弩,那是因为小弩远程射击的杀伤力更强,不但能穿透铠甲,还能穿过前一个人的身体,射伤后面的人,倘若再在箭头上抹上硝石硫磺,便能形成火攻之势,别说是铁浮屠拐子马就算是再坚固的城池也能摧毁。” 陈烈乐了:“鲁俊辰你知道的不少啊,那你说说这连弩的缺点。” 讲这些,是鲁俊辰的拿手绝活,滔滔不绝:“缺点是连弩车太过于笨重,不利于远途运输。并且制作连弩之人,在做连弩时故意留了一手,所赠小弩用完之后,连弩车便成了一堆废铁,这么做,皆是因为制工的匠人只想破了铁浮屠和拐子马,稳固我大瑨江山,却又不想因为自己制作的连弩,让更多的生灵涂炭……” 陈烈眯着眼打量着鲁俊辰,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你有家人参加过那场战斗?” 鲁俊辰讲的正得意,原本还想讲讲连弩车的制作,闻听此言,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吱吱唔唔:“我……我……”他一紧张就更结巴了,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与刚才的侃侃而谈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恰此时,符羽骑着马跑了一圈,回来了。 他勒住缰绳,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伸手撸了撸鬃毛,见鲁俊辰十分窘迫,便替他把话说了:“陈教头,这位眼镜儿可是泾阳帮的人,在制工这件事上,泾阳帮没有不知道的。” 陈烈听到“泾阳帮”三个字便目露敬佩,虽然时至今日仍然没有查证出制作连弩的人究竟是谁,但是江湖是一直都有传言,说连弩是泾阳帮老祖丁墨山做的,而丁墨山却又一再否认与此事有关,所以这事就成了朝廷的一件悬案。 陈烈看着他,眼神越来越亲切:“你姓鲁,莫非你是鲁家的后人?” 鲁俊辰最怕别人问及此事,当下额头的冷汗就下来了,很是不安地垂着头嗫喘了半天,竟没给出一个确切地答复:“对不起,我……”他咬咬嘴唇,脸色有些发白。 符羽替他道:“他是,他是泾阳帮鲁家后人。” 鲁俊辰愣住了,就好像符羽把他不可告人的秘密说出去了一样。又是羞愧又是无奈。 陈烈诧异了,看了看鲁俊辰,又看了看一伍的人,问道:“他一直都是这么唯唯诺诺的吗?” 这些人大都不把鲁俊辰放在眼里,所以竟没人回答。 陈烈只得又把目光放在了鲁俊辰的身上,鲁俊辰慌了,他一手心地汗,使劲地在军服上擦了擦,一会把求助的目光看向了符羽,一会又把求助的视线投向了江川。 偏偏这个时候,这两人不知道怎么搞得,都不说话。他无奈,只好回过头,推了推眼镜:“报告,我……我是害怕……” “你害怕什么?”陈烈惊奇中,带着循循善诱,他故意将声线放的很平,让鲁俊辰对自己放下戒备,“你说说我听听看能不能帮到你。” 作为曾经禁军中最牛的教头,他能够快速找到一个兵身上的优点和缺点,并帮助到他们。 鲁俊辰对他的防备确实少了,小声嗫嚅:“我……我害怕我说错了,我总是说……错话。” 陈烈:“不着急慢慢说。” 许是陈烈的这份淡然,让鲁俊辰感受不到丝毫的被威胁,便慢慢放松了下来,小声道:“我虽然是泾阳帮的,不!我重说一遍,我虽然是鲁家后人,可我天生愚笨,根本不能和其他师兄们相比,我……我顶多也就是泾阳帮一个小学徒,我长这么大连工匠的考试都没参加过……我……我心里清楚,我就是笨,我根本不配为鲁家的后人,我还怕我说错话招人笑话,也害怕因为自己的愚钝给泾阳帮脸上抹黑,我……” “眼镜儿!你害怕的事太多了。”符羽实在看不下去了。 鲁俊辰被他说的都要哭了,拳头堵着嘴,一脸委屈地看着符羽。 陈烈便拍了拍他后背:“鲁俊辰,你想的太多了,所以才会害怕这个害怕那个,实际上,是因为你把自己封闭起来了,才会觉得自己很差,可你真的差吗你要是很差的话,怎么会进尚方书院?” “没错,你可不知道,眼镜儿有个伟大地目标,就是制造出一个比木甲伶卫更灵活更厉害的木甲出来。” 鲁俊辰在愤怒中愕然,后悔当初让他知道这件事,现在是羞愧难当。 符羽却跟故意似地劝他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你放心,眼镜儿,我保证在你没做出来之前不再跟别人说了。” 光看这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陈烈已经把鲁俊辰的性格摸透了,开始鼓励他:“那我对你有一个希望。” 鲁俊辰几乎吓一跳:“什么希望?” 陈烈:“我希望你将来能造出连弩那样的兵器。” 鲁俊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许是自己听错了吧?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这样的希望。 陈烈道:“先别想着自己做不到,你要搞定你自己,不是还没开始就想着退缩,就拿墨子老先生来说,他想做什么就能做出什么,他突破了自己。” 鲁俊辰觉得他说的很对,点点头。 陈烈说:“我也把这个希望放到你身上,如果你成功了,那样的话,我们的士兵在战场上就能少一些伤亡,我们大瑨就能更加安定。” 鲁俊辰受此鼓励,终于找到了一点信心,可不想,身后传来胡长坚的一声“呸”:“就凭他?废柴一根,白日做梦。” 第60章 焕然一新 鲁俊辰的脸一下子通红通红的,头又垂了下去,现在他恨不得地上有个裂缝马上钻进去,可渐渐的那种羞愧与无奈便化作了愤怒。 “胡长坚,你。”他鼓足了勇气,说出去的声音却小得可怜。 胡长坚一脸不屑,凶头凶脑,好像他说的就是定论。 鲁俊辰干脆不说话了,用力咬了咬嘴唇,陈烈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一举动,给了鲁俊辰莫大的安慰,他感激地看了一眼陈烈,跟着眼中便泛起了星光。 陈烈又拍了拍他,好声好气地说:“我相信你的,鲁俊辰我真的相信你的。” 鲁俊辰又不自信了,有些沮丧,又有些怀疑,小声嘟囔着:“我觉得还是太难了,我可能……” 陈烈:“我相信你,你肯定行。” “鲁俊辰!”江川从身后叫他,“我也相信你。” “还有我。”鲁俊辰还没回头就已经被人用胳膊撞了一下,不用回头听声音就知道符羽,他又看向了江川。 “还有我。”一直默默无声跟在众人后面的丁牧云,突然冒了这一句,她肩膀上的紫蓝金刚叫得那叫一个欢庆,“还有我,还有我。眼镜儿,你可以的!你可以的!” 鲁俊辰的头又垂了下去,江川在他后背拍了一下:“挺起腰板!” 鲁俊辰便挺直了腰板。 江川便探头过去,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肯定行的,对自己要有信心。” “嗯!”鲁俊辰点了点头,接着又重重点了点头。这声“嗯”他说得很坚决。他脚步停了一下,挠了挠头,终于笑了,望着走到了前头的江川,身后跟着惊雷,这一人一马倒像是一对主仆。 鲁俊辰得意,紧走几步追上了江川,江川是他在尚方书院唯一的朋友,不,也许现在符羽也算是一个,但他还不能肯定,陈烈不能算,毕竟他是教头。 他探头过去叫了一声:“江兄。” “嗯?” 鲁俊辰笑着,“没事,我就是叫叫你。” 江川便笑笑。稍微放慢了脚步和鲁俊辰并肩往前走着。 头顶的太阳越发的毒辣,晒得人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汗,可这在鲁俊辰那却算不上什么,今天他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过了一会,他又叫了一声:“江兄。” 江川扭过头看着他那张略显的憨厚的脸,看着看着,伸手把他头上有些歪掉的头盔扶正。 “以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要唯唯诺诺。” “嗯!我想通了。” “你想通了就好。总之凡事不要委屈自己……”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快到书院门口的时候,陈烈叫停了大家,说一会要进书院了,让排好队,有个兵的样子来。 陈烈的这番功夫没白下,刚才还松散的队伍立即站成了整齐的一队,虽然狼狈是狼狈了点,但是跟书院门口第一次见面时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陈烈感到很满意。 他现在再看手下的这些个弱兵,已经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在他眼里那就是最好的兵,所以他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硬气了不少:“诸位,我这里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想听不想听?” “想听。”众人齐声。 “再大点声。” “想听!”这下声音更大了。 陈烈道:“原本这件事该由栾总教习来通知你们,但是我今天心情好,提前透露一点给你们。” 众人一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即便是好消息,可听到栾总教习这四个人还是有些心虚,毕竟栾总教习的手段大家是知道的。 陈烈哈哈一笑:“昨日夜间,刚接到的消息,皇帝陛下将在军事操练的三个月结束之际,亲自到尚方书院来检阅成果。” 此话一出口,顿时一阵诧异之声。 “皇帝陛下要来书院?我莫不是听错了?” “这里可是鬼阳山,嵫山之墟的腹地,距离京城千余里,皇帝陛下千里迢迢来这里检阅?” “若是真的,那我可是年纪轻轻便瞻仰到了圣上的尊容……” 别人说什么,江川没有留意去听,但说心中却是浅浅一动,看了一眼陈烈,又看了看符羽,这两人都是一脸淡然,眼神却微微一凝之后,便又垂了垂眼皮,静静地听着。 陈烈道:“我大瑨皇帝,乃圣明有道之君,自其登基以来,便遍访天下名仕,求贤若渴。圣上不惜重金创办尚方书院,请了瑨国大拿们来担任各学院院长,可见圣上视你们为最器重的人才。在对你们的军事操练上,圣上也是亲自部署,点名栾总教习带队,要求必须带禁军有经验的精锐来做尚方书院的教头。你们千万不要辜负了圣上的期许。” “是!”一个个铆足了劲。 “从即日起,要打起精神,好好操练。”陈烈背着手,来回踱步,“圣上还发下旨意,表现突出的兵,将有机会代表尚方书院学子,得圣上接见。” 众人全都摩拳擦掌。 陈烈:“而我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这个人要在我们这一伍当中。” “是!” 陈烈极为满意:“好了,列队,进书院。诸位,都把步子给我迈整齐了,走出一个得胜归来的架势。” 于是这一伍的人,走得是虎虎生威、耀武扬威。 一进书院的大门,罗石便已经在门口迎接。 罗石差点被这帮“弱兵”给吓一跳,一个个明明鼻青脸肿,脚下却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 虽然被这一伍破了罗汉阵,完成考核的表现所震惊,但在他看来侥幸的成分更多一些,很平常地说了句:“今天表现得还不错,中午有加餐,是专门给最优获胜队的。” 陈烈故意问罗石:“罗教头,要来跟大家一起加餐吗?” “我就不去了。”罗石说完,又对陈烈说,“你也别去了,总教习叫你立刻过去一趟。” 陈烈叫大家去食肆就餐,下午准时在操练场见,又朝栾云飞的总教习处所在的飞阁望了一眼,隐约看到栾云飞站在窗边。 陈烈心想:惊雷乃总教习爱宠,惊雷压阵时,被石蜂蛰伤,怕不是要被总教习怪罪。 心中咂摸了一下,回头去看惊雷。 这一看不得了,惊雷正埋着头,一点也不似名驹,再加上鼻子肿着,样子有点滑稽,并且嘴里叼着江川的后衣襟,一副恋恋不舍小鸟依人的模样。 陈烈愣住,转向了总教习飞阁处,栾云飞的身影还在窗边,他暗暗摇了摇头。 江川见它不与自己分开,便顺手扯了把路边的野草喂给它。 陈烈更惊了,不得了了!这食肉的惊雷,竟然吃起草来了! 惊雷没有缰绳,不能强行领走,陈烈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可这惊雷有自己的想法,脖子一扭避开了,还顺带喷了陈烈一脸,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瞪着他仿佛在说:休要管老子闲事! 嘿!陈烈算是服气了。 谁让它是总教习爱宠呢,不能打不能骂,只能小心伺候着,他也学江川扯了一把野草喂过去,结果惊雷连闻都没闻一下。 他带不走惊雷,只好叫江川把它送回去。 第61章 矛盾重重 陈烈推门的时候,栾云飞刚从窗口离开,他手里拿的是江川档案,眉头紧皱。就连他的爱宠惊雷,垂头丧气地进门,往地上一卧,一副耍赖求抚摸的样子,他都没心思理会了。 “那属下就告退了。”他听到江川站在门外说了声。 紧接着,脚步声远去,不多一会陈烈进门。 一进门,便躬身请罪:“总教习,惊雷受伤,是属下失职……” “不说它,叫你来是有别的事。”栾飞云悍然打断,将手里的档案往陈烈面前一放,“我刚看完,你看看。” 陈烈接了过去,见是江川的档案,微微一愣,抬头看了栾云飞一眼。 栾飞云已经坐了下来,正在喝茶。 陈烈便继续往下看去,适才在路上听江川介绍过一些情况,档案上的内容跟他的介绍的基本吻合,所以也就没太细看,一目十行地扫完之后,又将档案还给了栾云飞:“这份档案,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栾云飞将档案放在了一边:“这么看是没有不妥的地方,可问题就在于。”他指了指卷宗底下的标识,“家人死了,教他欝文的师傅也死了,就连能证明他身份的老金也失踪了。所有能证明他身份的人全都消失了,你说奇怪不奇怪。更奇怪的是,就在刚刚,我从操练场上回来,这份档案就在我的案头之上。” 陈烈马上道:“是书院送来的?” 栾云飞摇摇头,“问过了,书院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烈:“那档案室呢?” “也问过了。得到的回复是,他们刚查了,才知道江川的档案丢了,并且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档案处跑到我这里来的,”他手指重重在桌子上点了点,“这事情很明显,是有人在提醒我,江川此人有问题。” 陈烈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白,回话时的态度便有些强硬:“总教习,话不能这样说吧?江川真要是有问题的话,是不可能进得了尚方书院的。按照规定,所有被取入尚方书院的学子,全都经红衣内卫摸过底的,核实了,没有问题之后,才录取的,光我就听说过,通过考试却又因审查未能通过的学子就是三十余人,如果江川……” 栾云飞打断:“可他莫少言自己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呢。” 陈烈看向了栾飞云:“总教习是要私下去查?” 栾云飞没说话,喝茶。 陈烈道:“这恐怕不合规矩吧?尚方书院隶属于六部,我们禁军根本没有调查六部的权力,况且若是让贤王爷知道了,怪罪下来,也不好收拾啊,说得好听叫越权,说得难听是军方干政,这是死罪!” “我们自然是不能查的。”栾云飞放下手里的茶碗,抬起眼皮看着陈烈:“叫你来,就是先把话说在前头,江川是你的兵,不管他今天在考核中的表现如何,也不管他日后表现如何,总之,这个人决不能出现在圣上的面前。” “总教习!” 陈烈惊呼了一声,如今他刚和自己的兵建立的一些感情,江川更是他的心头好,这一来便如剜去了心头肉,急得要死。 “陈教头!”栾云飞语重心长,“事关重大,不能马虎,到时候有什么闪失,凭你我可担当不起。” 事发突然,陈烈一时情急,以他跟随栾飞云手下多年的经验,栾云飞决定的事,几乎没有更改的可能。他又郁闷又难受,伸手拿过茶碗,一口干了一碗茶,想了一会还是决定争取一下。 陈烈:“总教习,尚方书院的院规是公平取士,贤王爷三令五申,这么暗中操作,是不是要先与贤王爷沟通好?” “书信一来一回要数日,我查了一下江川被扣的还剩下二十二分,想办法扣完,将他的名字从操练名单上剔除。” 陈烈完全没有想到栾云飞会出此狠招,不查不问直接剔除出去。“蹭”一下站了起来,大声道:“不行,扣完了,那他就要离开尚方书院,他是什么身份?一介布衣!天底下有几个布衣能走到这里?总教习,我想起了一句话,即便您高高在上,也不能轻易夺走别人的前程。” 陈烈自从被调去带厢兵之后,基本上不争不抢,脾气性子都改得差不多了,栾云飞原本以为今天叫他过来,把事情陈述一遍,他这边得过且过,这事就算过去了,趁着他还没有和这些“弱兵”建立感情,快刀斩乱麻。 可他没想到,陈烈居然冲自己发火,见他那副怒发冲冠的样子,竟找回了他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陈烈比栾云飞年纪要大,曾经还带过栾云飞几天,关起门来也算是师徒关系,后来栾云飞一路官运亨通,成了禁军总教习,而陈烈这么多年依然还是个教头。 他亲自动手给陈烈倒茶,递了过去,连称呼都变了:“师父,你再想想。” 陈烈一怔,这一声师父,多少年未曾叫过了,偏偏在这个档口说出来,多少让他感觉不自在。 栾云飞:“你应该明白,事关圣上,那就没有小事,宁可错了,也不能漏了。” 陈烈叹了口气,“你既然喊我一声师父,那我必须再教你一次,我们是军人,军人要讲原则讲纪律讲制度,这些不能乱,要是这都能乱的话,那我往后还怎么带兵?” 陈烈说完,眼中掠过了失望,这种失望,更多的是蔑视,是对这种行为的蔑视。 栾云飞许久都没有说话,眉头越皱越紧。 眼瞅着没有结果,陈烈倏地站了起来:“我现在就把话撂在这,你要是非得让他离开,那我……” “住口!”栾云飞打断,他也站了起来,看着陈烈半天,方叹了口气,“多少年了,怎么还是这个脾气,动不动就较真?” 这种带着情绪的责问,令陈烈慢慢又坐了回去。 想起当年栾云飞在军中犯错险些被逐出军营,陈烈为了他,找到了时任总教习的上官城讨要说法,当时他对上官城说的也是这一句:要是非得让他离开,那我也随他一同离开。 想起往昔,陈烈有点控制不住眼圈红了。 栾云飞的眼角也湿了。 两人相对坐了一会,栾云飞似乎找到了折中的方法:“这样吧,江川可以留下,你不用刻意扣分,但是如果他分被扣完了,那就必须离开。” 陈烈双手撑着桌沿慢慢站了起来:“那就一言为定!” 栾云飞点点头。 陈烈:“总教习要是没有别的事那属下便先行离开了。”说完他转身往门口,走,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转过身,“还有件事。” “讲!” “这一次的嘉奖……我想给他。” 栾云飞将手中的杯子往桌子上一放,这是他的抗议了,根据尚方书院的练兵规定,每次考核优胜者队伍,全队加两分,选出最优一人获嘉奖,获嘉奖者加十分。这么一来,他非但没有扣分还加了十三分。 陈烈还是了解栾云飞的,也不管他是不是不高兴,只管说道:“他这次表现的非常好,沉稳、谨慎、戒备心强,带领全队完成考核,这个嘉奖是他应得的。” 陈烈说完走了出去。 栾云飞捏了捏拳头,敲了敲桌子,眼睛一瞟竟看到惊雷正看着自己,这惊雷好似听懂似的,伸头在他身上蹭了蹭。 栾云飞一时哭笑不得,指着惊雷:“你高兴什么?你是不是看我年纪大了,不想跟着我了?刚才我都看到了,你一直跟着他在转?“ 惊雷的鼻子喷了他一下,很轻,把栾云飞给逗笑了,把惊雷当作了诉苦的对象了,一边摸着他的马鬃一边说:“你晓得我啊,我做事谨慎,在禁军多年步步为营,不然哪还有命……可陈烈他不啊,他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还像个少年一样热血,我能跟他比吗?我不能啊……他今天力保江川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当年他在上官总教习那力保我的样子……他真的是一点没变,不,准确地说,以前的陈烈又回来了……” 第62章 得胜者席 中午的加餐,是按照禁军军中的获胜宴来准备的,加餐的食谱来自禁军,就连厨子也是从军中带过来的,摆盘、用具一样不差,简言之就是带了一个厨师班过来。 吊了一夜的高汤,离着老远就能把人馋得直掉口水,菜肴也十分丰富,有鹿肉、海参、石斑鱼等等,烹制的过程十分讲究。 这些学子也都不是普通人家,平时珍馐美味也没少吃,可就算是放平时这也是顿好菜,更别说是尚方书院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了,连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食肆每日定时定量,加再上平时操练辛苦,几天下来,肚子里的油水少了,所以一个个闻着味道蠢蠢欲动。 程南君是个吃货,他早就听说过禁军的获胜宴讲究,所以,一回来便直奔食肆而来,决心要把这些天掉了的油水给补回来。可到了这里才发现,后厨居然还没把饭菜做好,闻着那扑鼻的香气,心痒难耐,坐在食肆的餐桌前,等着等着就焦躁了起来,隔一段时间去后厨看一遍。 等到第三次从后厨里出来的时候,嘴里就开始骂骂咧咧了起来:“禁军的炊事班,简直就是一群王八蛋,做饭的速度连食肆的厨师都不如,平时巳时饭菜就做好了,现在都已经午时了,饭菜的影子都还没见着,就算是后厨肉备得少了,厨子把自己上锅蒸了?这会儿也该熟了吧,王八蛋!” 食肆里还有一伍的人在等着吃饭,跟程南君的癸字伍,一左一右霸占着食肆,两队谁也不跟谁说话,从一开始进门,就默契地把对方当成了要来自己嘴里抢肉的饕餮。 两队人得的是一样的消息,加餐。 可到这边才发现已经有一队在等着了,这下懵了,说的是最优获胜队,最优么怎能是两队? 大家各怀鬼胎,看对方便越发不顺眼了。 这一伍是甲字伍,几乎个个身强力壮,为首的是一个姓刘的学子,自己坐在那,光叫一个子相对矮小一些的学子去后厨查看。 “去,再去后厨问问,还有多久才能开饭?这午时都到了,太不像话了。” 那小个子颇有些眼力价,做事麻利,人也灵活,是个笑脸人,当下便站了起来应了一声,道:“我这就去问问。”说着就往后厨去了。 程南君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这帮小子,后厨跑得比自己都还勤快这会儿是忍不住了,直径过去,“哎,几时可以开饭?问到了吗?” 那姓刘的,听人说了眼前这位是铁甲军主帅程瑶的儿子程南君,他的那点光荣事迹,满京城的世家公子就没人不知道的,所以不大愿意跟他一般见识,生怕这小子那股子憨劲上来,丢了面子,但要说怕他,那也没有,脸一转看向了别处,甲字伍的其他人也都看向了别处,没有人和程南君说话。 程南君的火冒上来了,冲身后叫了声,“兄弟们!” 帝国三少马上站了过去,伍中的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站了过去。 鲁俊辰来得晚,原本他想跟江川一起来,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就自己先进来了,他本不想站过去的,可符羽非拉着他一起站过去,只好勉勉强强也站了过去。 符羽这小子聪明,经历的事情也多,小脑瓜子一转就差不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又是个天生的事儿精,有好戏看了,非要插上一脚,巴不得两边赶紧打起来。 正当里面的人架秧子的时候,江川走了过来,他从栾飞云处出来之后,心中便隐约觉得不安,他听力极佳,隐隐听到陈烈与栾云飞在争吵,直觉告诉他,这两人的争吵,与自己有关。 他一边走一边想,不自觉脚步就慢了,等他神思不注地走到食肆门口的时候,就看见有两伍人在里面。 这不对,罗石说了,加餐给的是最优获胜队。 他皱了皱眉,脚步一收,没有着急进门,而是站在了门外的大树后面,想看着这两拨人到底要干什么? 里面的那姓刘的一看,癸子伍的人都站了过来,甲字伍的气势也不能少,从椅子上站起来,立刻身前就被几个伍中兄弟给挡住了。 程南君当然要摆足气势,手一伸。 后面的人也都跟着将手一伸。 甲字伍的人不知道这是何意?望着他们。 “今天这肉,我们是吃定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肉也只是我们癸字队的。”程南君放了话。 那姓刘的也不示弱:“凭什么?罗教头可是在书院门口,亲自迎接我们,亲口说了,今天中午的加餐是给我们甲字队准备的。你们?” 他打量了一番癸字队,冷笑了一声,就差把残兵败将,猪头马脸几个字挂在嘴边了。 那几个人叫石蜂蛰了,虽然喝了蜂蜜肿已经消下去了一些,但脸上多少留下了一些淤青,看着就狼狈。 “放屁!”程南君拳头一握,可真是邪门了,居然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 站在他后面的胡长坚和韩默原本还没跟你生气,可叫他这么一说,两人相对看了一眼,这无名火就冒出来了,憋着一肚子的气,非得要撒出来了。 韩默:“我是不明白了,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是个天生的瞎子?看见拳头也不知道躲,撞到南墙还想往前撞。” 胡长坚咬牙:“有人找打,那就送他一顿打!程少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想死不想活的赶紧跟我说一声。” 那姓刘的也不笨,跟程南君动手少不了吃亏,可这气也不能白白受了,今日的加餐是一伍的人拼命换来的,他也没说谎,回来的时候。确实是罗石在书院等着他们,亲口所说的最优获胜队。 这小子实在,没觉得癸字队有问题,而是觉得可能本次最优队是双黄蛋。压了压心头的怒气:“咱们不比拳头,你有手段你先来,你要是能在一炷香内让炊事班把菜上齐了,你们想吃什么随便挑?要是一炷香功夫还是没上菜,到时候我们挑菜。我们不占你们便宜,就先让我们挑一盘,就问你程少,敢不敢赌一赌?” 这下轮到癸字伍的人面面相觑了。 赌什么赌?这顿饭都是癸字队的,凭什么他甲字队要分一杯羹? 他一指符羽和鲁俊辰:“你们两去把后厨的厨子给我带过来,问问这餐的胜席到底是做给哪一队?” “得令嘞。” 符羽小腿一抬,要学戏剧里小快步。正这时那甲字伍的小个子打后厨跑出来了。 这小子不得了,嘴里塞了一块肉,怀里还抱了一只肥鸡,吃得满嘴流油,一边跑一边含糊不清地嚷嚷着,“兄弟们兄弟们,我把后厨的炊事班的胖哥给你们叫出来了,你们自己问他什么时候能把饭做好。” 抱着那肥鸡,跑到众人跟前拐了个弯,直奔食肆大门,眨眼之间那小子已经冲出了大门, 江川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跑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往嘴里塞着鸡大腿,看他这副样子,很明显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他摇摇头,过了一会,就听从食肆里传来了破口大骂的声音:“你个混账王八羔子的,鸡汤吊了一半你把老子的鸡给偷走了算是怎么回事?混账王八羔子的,你给我站住,你把鸡还给我,你个八辈子没吃过东西,饿死鬼投胎的东西……” 骂人的是打后厨追出来一个胖厨子,生得膀大腰圆,手提一把菜刀,只不过这小子刚跑出来就被符羽按住了。 符羽一个人按不住,还叫了鲁俊辰上去帮忙。 一看这架势,江川就更不想马上进去了,符羽这小子聪明,心眼儿又多,他这么上赶着,准没个好事儿。 那厨子本来就胖,叫这么按住,弯下了腰,大叫:“哎呦哎呦,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哎呦,你们听我说,再这么按下去我这胳膊可就折了,折了可就不能给你们做饭了,那样的大家就都要饿肚子了,都别吃得胜席了。” 符羽见眼镜儿下狠手,真拿这厨子当坏人了,赶紧示意他手下轻点儿。 那厨子干脆往地上一坐,一脸无奈地看着众人:“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呀?一会有人跑去后厨一遍,一会有人去一遍,什么叫后厨禁地啊?你们知不知道啦?就算你们不知道,你们尊重尊重厨师好不好啦?你们到底急什么啦?是早饭没吃了?还是等不及脱胎了?禁军的得胜席规矩是死的,每道菜式,什么样做法,如何摆盘,那都是定好了规矩,你们急,你们急有什么用?” 鲁俊辰觉得这厨子也是手艺人,看他可怜,一时间动了恻隐心:“你……你稍微快点上菜,我们不会难为……” 那厨师回头便凶他:“快什么快?怎么快?又不是我们故意的了,是后厨刚刚接着的消息,说有一伍最优获胜队,获得加餐的资格,所以要等那一伍的人回来,才能开席,你们催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一听还有一伍人要来,程南君的眼睛就绿了,“胖子这是谁给的消息?” 那胖厨子将脖子上的汗巾子取下来,抹了一把脸:“我就是一个炊事班的厨子,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这里的消息也从总教习处传来的,你有本事去问栾云飞啊。” 自然没有人愿意去找栾云飞去理论,那位在学子们心里就是活阎王,都惧着他,没事谁去招惹他。 但是栾云飞招骂,罗石更招骂: “这栾云飞这是给的什么奖励,还不如直接告诉大家,赢了的队伍加个鸡腿来得痛快。等来等去等一堆的人来分肉,说不定到了最后一人连一块肉都分不上。栾云飞真不是个好鸟。” “吃个球啊,散了的了,叫栾云飞自己吃去吧。” “我看是罗石脑子坏啦?最优获胜明摆是一支队伍,居然现在有三支队伍,谁是最优?” 第63章 争夺最优 甲字伍和癸字伍的人,原本都把对方当成了争食对手,听说又加了一队,瞬间两队团结了起来。 两队如何化解恩怨,符羽不管,他的眼睛盯着那胖厨子身上,走过去,用手戳了戳他身上的肥肉:“欸?你真是禁军炊事班的兵?” 胖厨子叫他戳得生气,给了他一个白眼,避开了。 符羽:“你们禁军炊事班平时不需要训练?瞧你这一身膘,怎么长的?” 胖厨子不乐意了:“你怎么说话的?我就是禁军炊事班的兵,但我跟禁军别的炊事班的兵不一样。” 符羽:“怎么不一样?” 胖厨子不屑道:“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地道的京城人,就问你听说过京城的有凤来仪吗?我就是从那里被征调去了禁军,专门负责做得胜席的大厨,所以我不需要训练,懂?” 一听‘有凤来仪’四个字,两队人立刻禁了声,全都看向了胖厨子。 符羽摸了摸下巴:“这我怎么会不知道吗?京城最有名的食府,失敬失敬。” 胖厨看符羽朝他抱拳,得意地笑了一声。 符羽:“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刚刚你说,得胜席有得胜席的标准,那你们来书院做得胜席是不是得有监厨?” 胖厨:“那是自然。” 符羽继续试探:“那这监厨是不是得有很高的厨艺?” 胖厨瞥了瞥嘴:“那倒未必,像我们来了你们书院,这监厨就是个摆设,你说书院的赵谦赵直学他能有什么厨艺?“ 符羽冲厨子招招手,搂住他的肩膀,显得特别亲密:“那你去问问赵直学最优获胜队到底是几个队?队伍要是多的话,菜能不能先给我们先上,肚子饿,想吃。” 说完很配合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那胖厨这会儿是明白了过来,原来这小子是套自己的话呢,双手一用力,甩开了控制住自己的人,“不去,你真的偷奸耍滑。” “叫你去你就去,哪来的废话!”符羽还没说话,程南君坐不住了,“再等你们半柱香,到时候还是不把得胜席给我们上了,我就用这菜刀给你放放血。”他一伸手将那厨子手里的菜刀抢了下来,在手中挥舞了一番,吓得那厨子坐在地上往后蹭出去七八步远,脸都白了。 程南君把刀又塞回了他手里:“去,赶紧去问赵直学。” 胖厨没办法,只好往后门去了。 程南君四处看了看,冲着鲁俊辰说,“去,把食肆的大门给我打里面锁上,叫那丙字伍的人没法进来。” 鲁俊辰见江川还没来,犹犹豫豫地不肯去。可耐不住程南君再三催促,只好跑了过去,关门时还朝门外看了两眼,没看到江川,眼神中流露出了失落的神情。 不过他的这个举动都叫门外的江川看得清清楚楚。 食肆里的符羽,捏着下巴走了一圈,此时想到了一个主意,将两边的人招呼到了一起商量了一会,最终两队人达成了一致:今天是来吃得胜席的,甲字伍和癸字伍作为先来的两伍,要先将矛盾放到一边,要结成同盟,共同面对另一只队伍。解决了那一支队伍,再来算两队之间的账。 双方一拍即合,暂时结成了同盟。 门外的江川听着里面结盟的声音,便觉得罗石的目的是达到了,说是优胜队,偏偏叫了三支过来,要让三方相互厮杀,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他一时想不出答案,就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没回头,闻到了鸡肉的香味了,知道是那个在厨房里偷鸡小子来了。 确实是那小个子,他刚才一顿狼吞虎咽,眨眼之间就把一只鸡吃了个精光,摸了摸肚子,觉得自己还能再吃一只鸡,于是又溜达回来了,结果迎面就看见江川站在食肆门口的大树下,再一看,发现他身上穿的是癸字号军服,便大摇大摆地走到他背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顺着他的目光一边往里看,一边小声地问道:“喂,你在看什么呢?” 江川转过头,冲他微微一笑,指了指里面。 小个子看他神神秘秘的,也跟着鬼鬼祟祟了起来:“你是癸字队的,你怎么不进去?” 江川没说话。 过了一会,那小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不会是在放风吧?” 江川便笑了:“你看门,是不是叫人从里面锁上了?” 那小子点点头,很自觉地藏在大树后面,探出脑袋看着食肆方向,半天发出一声疑问:“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开始吃了啊?那咱俩是不是就亏了?” 他刚说到这,就听见一阵有说有笑的声音传了过来。 江川回过头,看见了一行人朝这边走来,这些人身上穿的是丙字号军服,一个个春风得意,一边走一边正在高谈阔论: “龙肝凤胆不敢想,但是海参、鹿肉肯定得有吧?” “还得有熊掌,我听说这熊掌特别好吃,我听山中的老猎人说,这熊瞎子平时没事就喜欢舔自己的手掌,熊瞎子的口水又是名贵的药材,所以越舔,熊掌就越名贵。” 众人哈哈大笑。 一个道:“一看你就没吃过熊掌。” 另一个道:“你这么喜欢熊瞎子的口水,还不如直接去喝熊瞎子的口水,把熊掌留给我们。” 又一个是一个略显沉稳的声音:“亏得咱们是最优获胜队,不然咱们今天就吃不到这顿得胜宴了。” “没错,刚刚要不是罗教头在书院门口迎着我们。”那学子咳嗽了一声,故意模仿罗石的声音说道,“今天表现的还不错,中午有加餐,是专门给最优获胜队的。还真不敢相信,我们能这么轻轻松松拿到了最优。” …… 那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过去,没有人注意到站在大树后面的江川和小个子。 那小个子一脸愕然地指着丙字伍队伍的身影,问江川:“喂,你听见了吗?他们竟然也是最优,而且也是罗教头亲自在书院门口迎接他们?就连罗教头说的话都跟和我们说一模一样。”他看着江川,“不会跟你们说的也是一样的?” 江川没说话,将手指压在嘴唇上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出声。 那丙字伍的兵已经走到了食肆门口,发现食肆的门打里面给插上了,那丙字伍领头的大高个,也不是吃素的,见门打不开,里面已经有了人,直接叫人把门板给卸了。 这下好了,食肆的大门没了,一伍的人浩浩荡荡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大声道:“谁这么胆大妄为?为了吃我们丙字伍的得胜席?居然把食肆的门都给关了?” 迎面就看见程南君和那姓刘的各自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正对着食肆大门的堂内,翘着二郎腿,其余人全都站在两人的身后。 “王八蛋,你骂谁呢?”程南君骂完,站了起来,“就算是罗石来了,他也不敢这么骂我,你算个什么东西敢骂我!” “我当是谁,原来是程南君。”那高个子反唇相讥,“你们这甲子伍和癸字伍,没拿到最优,还好意思坐在这想吃得胜席要不要脸点了?就算你不要脸,你爹程瑶的脸你也不要了?” 身后的人一阵大笑。 程南君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上去就要动手。 可还没等他冲过去,发现已经有人从队伍里扑了出去,再一看扑出去的人居然是鲁俊辰。 那高个子颇有些身手,看有人冲过来,眨眼之间就锁住了对方的咽喉。 鲁俊辰叫他押着,头被迫昂起,那双手捏着自己的咽喉,只是稍微用了点力,脸就已经憋的通红,他吓的不敢动。 他现在是又惊又怕,有苦难言,刚才站的好好的,也不知道是谁走过来用力推了他一把。 正此时,赵直学来了,先看到食肆的大门叫人卸了脸色就不好了,再看鲁俊辰叫人押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呼了一声,“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叫你们来吃得胜宴席,是叫你们来打架的吗?一个个反了天了!” 赵直学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着三个护卫,进来之后大吼一声,“把他们都给我分开。” “是!”护卫们上前,把三支队伍分开成三处。 那高个子已经放开了鲁俊辰。 鲁俊辰蹲在地上咳嗽。 符羽一看就这么轻易结束了,他哪会甘心,适才推人的就是他,这会儿又叫他逮着了机会,走过去扶起鲁俊辰,突然一纵身抓住了那高个子的前襟:“你居然敢对我癸字伍的人动手,你欺负我癸字伍一个,就是欺负我癸字伍全队。”他大吼了一声,“不能让这帮混账给跑了,癸字伍的人给我上。” 少年人最容易被煽动,此话一出口,癸字伍的人热血沸腾,冲上去就要打。 第64章 恶毒公子 “住手!住手!” 赵直学大叫着,朝护卫们示意道:“将他们拦住。” 侍卫拔剑而上。 符羽眼睛更亮了,一抹坏笑出现在了嘴角,向前一步,胸口迎着剑抵在了剑尖上,手指在护卫的脑门上啪啪点了几下,跋扈地叫嚣着:“来来来,今天你们要是不动手的话,你们就全都是孙子。” 平时胆小怕事的鲁俊辰,也冲上前去,这小子把符羽当作朋友,便为他豁出去了,他是真虎,一扫以前畏畏缩缩,梗着脖子头往前拱,被一护卫出剑阻拦之后,竟也将胸口抵在了剑尖上。 这举动,把癸字伍的其余人都看呆了。 连最怂的鲁俊辰都出去了,别人更不能怂了,就连一直把斯文二字挂在嘴边的韩默也横了起来。 那丙字伍的人原本就目中无人,手挽手朝前走去,嘴里喊着号子。将三个护卫和赵直学夹在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省心的丢了一只杯子过去,落在了两队中间的空地上,就听“砰”的一声响,杯子碎了。 双方同时一愣,全都停下了脚步,短暂的沉寂之后,又不知是哪个骂了一句娘。顿时,两边的人血往上涌,扑上去,打了起来,一片乒乒乓乓之声,你砸我一个杯子,我砸你一个杯子,你丢我一个椅子,我丢你一个凳子…… 食肆里的混战,全都被门外大树后面的江川和小个子看在眼里。 那小个子看了一眼江川,袖子一撸,骂了句,“我操他们娘的。”骂完,挺着胸膛往里便冲。 那小子机灵,一边跑一边留心身后的动静,发现江川并没有跟过来之后,竟又转头跑了回来,一脸诧异地冲着江川问道,“兄台,你怎么不进去管管?” 江川淡淡看了他一眼:“管什么?” 小个子:“当然是丙字伍那帮人!你都看见了,丙字伍欺人太甚,现在我们甲字伍和你们癸字伍已经结盟了,就算不为了得胜席,也得给点颜色给丙字伍的人看看。”刚说到这,就听里面传来呼声:“兄弟们,打败了甲字伍和癸字伍,咱们就开席,吃鹿肉、吃熊掌。” “兄台你听到了吗?”小个子指着里面,“再不动手,丙字伍的那帮王八蛋就要吃得胜席了。” 江川摇头:“不如你进去劝劝他们,三伍同食如何?” 那小个子惊呼:“呦,叫人骑到头上拉屎,还捡起来吃了。” 江川竟也不生气,微微一笑,轻声道:“你眼力如何?” 小个子撇撇嘴:“自然是好的。” 江川:“那你看看场上谁占了上风。” “这还用说,当然是我甲字伍和你们癸字伍,难不成还能是……”小个子一边说一边看去,这一看不打紧,果真眨眼之间食肆里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 原来是一个丙子伍的小子,叫几个人追得抱头鼠窜,椅子凳子一顿招呼,把他给逼急了,从兜里掏出一把朱砂、几张符纸,一边跑一边画符。 画符的小子,身上未佩戴一枚铜钱,竟能虚空立符纸,虚空画符。 小个子不知道,这画符的人,其实正是鹤天师的儿子鹤千羽! 天师分为十级,所佩戴的“铜钱”多少,代表了等级高低的凭证,一钱天师佩戴一枚铜钱,二钱天师佩戴两枚铜钱,以此类推。一钱天师,是入门天师,等级最低,等级最高的是十钱天师,又称“人仙”。 当然,不要以为他们身上佩戴的铜钱是一般的铜钱,而是天师堂特制的铜钱,有驱邪避祟的作用。 而鹤千羽至今没挂铜钱,是鹤天师不让,他希望儿子上来就以五钱天师身份进入天师堂。 鹤天师膝下只有一子,奈何叫他失望的是,从鹤千羽的出生时辰看,这就是普通人的命,再一推算认定他将来上九钱天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于是在十六岁这一年,等到了尚方书院招生,通过关系,让鹤千羽得到了被推荐的资格,成为了尚方书院的一名学子。 鹤天师想法很明确,既然继承不了天师堂,那么将来若能执掌司天监也是光宗耀祖的一件事。 来尚方书院前,他又给儿子做了占卜,得卦山水蒙。心知儿子此番求学路坎坷,于是给他装上各式符咒护身,可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鹤千羽刚到书院没几天,符竟叫人给偷了。 鹤千羽虽然自出生时就被各仙道门派嘲笑是没有天赋的废材,但他毕竟是鹤天师的儿子,得的是鹤天师的亲传,虽然画的符不规不整,时灵时不灵,但手法在那,偏今日这一着急,竟画成了傀儡符。 画完一念咒,那符跟长了眼似的,贴到了追他的几人身上,一催咒,那几人受了傀儡符的控制,转身朝甲字伍和癸字伍冲杀了过去。 看到这里,那小子顿时垂头丧气,不服地道:“双方凭本事打架,怎么还用上邪门歪道了?” 原本还想进去做个帮手,这一来便不敢造次了,转身跑了。 江川见里面打成了一团,忽地想起了符羽。 不出他所料,自从开打之后,符羽就从人堆里消失了,抬头一看,他正笑眯眯地坐在房梁上看热闹,手里抓着一把刺玫果干,一会儿瞅瞅这,一会儿看看那,十分得意。 吃着吃着,感觉有人有双眼睛盯着自己,一扭头,看到了门外大树下的江川,两人的目光正好对上,江川竟面无表情地将目光错开了。 他眼睛又亮了,心想着要将江川也拉进战局,偏这时,那丙字伍的伍长眼瞅着甲字伍和癸字伍渐渐落了下风,得意了,狂妄叫嚣:“妄想在我丙字伍嘴里虎口夺食,也不擦亮狗眼看清楚,我丙字伍是那么好欺负的吗?兄弟们,加把劲,收拾了这帮丫头养的野种!” 符羽听到“野种”二字,脸色就变了,他平生最厌恶这两个字,因小时候母亲未婚生下了他,背地里没少被人指指点点。 他本来想着三伍混战,把事情闹大了之后,闹到栾云飞那里,到时候再突然发难,将得胜席变成人人都有份,顺便每人加它个分。 现在叫那大个子的话给击中了心中最敏感的地方,哪还顾得上什么大计,眸中寒光一闪,一下从梁上跃了下去。 赵谦正躲在下面,他刚才还在人群里寻找挑起混战那个罪魁祸首,才发现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跑房梁上去了。 他是何等狡猾之人,一看符羽的脸色,就知道机会来了,马上煽风点火,冲着那丙字伍的伍长高个子道:“谁在骂人?能进尚方书院的学子,好赖也是个读书人,竟讲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乡野粗俗之话,有辱圣贤!” 此时场上胜败已定,甲字伍和癸字伍的人叫傀儡符尽数控制住。 赵谦抢先几步,走到高个子跟前,指着他道:“刚才是你在骂人吗?你骂的是谁?” 那高个子跋扈惯了,此时又刚刚打赢了甲字伍和癸字伍,脑子一热连赵谦也不放在眼里,“是我骂得又怎么样了?敢抢我丙字伍的得胜席,骂他们一句丫头养的野种还算是客气的。” “大家都听见没有?骂人还这么豪横?” 他这话是故意说给符羽听的,他看出来了,这帮小崽子打仗上了头,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只能利用他们打败他们。 符羽面色僵硬,见伍中一半叫傀儡符给控制了,还有一半被中了傀儡符的自己人给控制住了,朝门外喊了一声:“大树后头的,热闹还没看够吗,还不现身?” 那高个子原本以为来的是比程南君更厉害的角色,手里的凳子都拎了起来,结果回头一看,打树后走出来一个孱弱之人,手里的凳子又放了下去,拿后脑勺对着江川。 符羽走到他跟他:“说,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那高个子狂妄反问,“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里人?给爷报上名来。” 身后人全都大笑。 赵直学已经叫人去请罗石,以免双方再打起来,伤及无辜,唬着脸,喝道:“笑什么笑?人家先问得你,你先说,敢打架还不敢报上名字了?” 那高个子受不得激,一仰头,往前迈了一步,几乎跟符羽脸对着脸,轻蔑地道:“小子,听清了,小爷朱成已,京城人。” 符羽盯着朱成已的眼睛:“半年前的深夜,户部尚书家的一个丫头跑去京兆府状告户部尚书之子朱成已强暴了她,我问你,她状告之人,是不是你?” 那高个子正是朱成已。 说起这件事,曾经在京城轰动一时。 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强暴丫鬟,京兆府尹公开开堂审理此案,京城百姓把京兆府公堂的大门挤了个水泄不通。 这朱成已被带上公堂之后,不但不下跪,反倒把京兆府尹骂了个狗血喷头,还把他早年前审理的一桩案子给牵扯了过来,说他草菅人命,差点把京兆府尹给气晕过去。 更叫人想不到的是,公堂之上那丫鬟竟公然改口,称自己是鬼迷心窍,因迷恋朱成已多年,一心想嫁给他做妾,勾搭不成,被他拒绝之后心怀不甘才闹出了此事,还当堂要求撤案,说朱公子是个大好人,这一来一回更是将京兆府尹的病都气出来了,还因此吃了半个来月的汤药,而此事之后便也就不了了之了。 朱成已撇撇嘴:“这案子早就结了!” 符羽:“可我听说,那丫鬟回去之后的当天便悬梁自尽了?并且那家人连夜就把她的尸体运出城外给埋了,据说埋在了乱坟岗。第二天京兆尹派人去寻尸体的时候,尸首找不到了,官差回来说叫野狗给啃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朱成已眯起了眼睛,盯着符羽,嘴唇轻轻一碰:“她死,是她自己的事,绳子又不是我给她扔到房梁上的,脖子又不是我放进去的,再者,她自家兄嫂不做人,赖着我什么事了?要怪就怪前辈子没修来福气,投胎投了这样的人家,那是她自己倒霉!” 符羽也眯着眼睛:“平白无故的一个丫头就这么死了,你说是她命不好?可紧接着呢,不出一个月,她那一对兄嫂就因欠下赌馆三百两银子,双双投了河,尸体捞上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一对乡下人,居然能在赌坊里欠下三百两银子,谁家赌坊有这个胆子敢借出这么多?” 朱成已:“这种赌鬼,死有余辜罪有应得!你竟同情他们?” 符羽一拍桌子:“就算他是赌鬼,他也有活下去的权利,就算他们罪大恶极,也应当由我大瑨律法来定他生死,而不是红口白牙的由你来定。” 驻成已轻蔑一笑:“死都死了,这种贱民还提他们作甚?” 符羽最讨厌贱民二字,又火冒三丈:“户部尚书家死了一个丫头,不出一个月这丫头相依为命的兄嫂也死了,好端端的一家人绝了户。你没有同情之心也就罢了,还要说这种猪狗不如的话。” 朱成已:“你拿这种陈谷子烂芝麻的来诘问我?” 符羽:“不止这一件!三个月后伺候你的大丫头也死了,死因同样是不明不白,你们户部尚书府好大的胆子,竟连夜将大丫头的尸体送去了乱葬岗,又得了个尸骨不存的下场。” 此话一出口,朱成已着实是愣住了,当初处理这事的是家中的老管家,几辈人在朱家为奴,颇有些手段,也算是谁不知鬼不觉了,谁知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叫人给捅了出来。 第65章 节外生枝 这大丫头从小被朱家买来,生契死契都在朱家,这事若是放在以前,就算是主人家把她打死打残,也没人会追究。可自打新皇登基之后,改了律令,即便是买来的,把人打死那也是要追求责任的,闹得不好,便会落一个以命偿命的下场。 朱成已当下就有点慌了,眼神开始闪躲。 六个月前的那一桩案子,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经京城的小报大肆报道之后,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但这大丫头一事确实没几个人知道。朱家偷偷将尸体给处理完之后,还故意对外放出话来,说尚书大积德阴功,因着大丫头的爹娘死了,无人守孝,便把大丫头的卖身契给销了,让她安心回了南方乡下守孝去了。 因为这个,户部尚书没少被人吹捧是大善人,就连朱成已的风评也因此好了起来,那些跟风的小报纷纷拍马屁,说朱家有此善人,子嗣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是那丫头陷害朱公子云云。 朱成已觉得这事早都过去了,所以往日里的跋扈性子又上了身,没想到迎头就是一盆冷水,心想着,这人到底是谁?他怎么会知道此事? 他一时头脑昏溃,想起当初老爹对自己的怒骂,便赶紧撇清:“你休想把这一桩桩全赖在我头上,我已经说了,她两的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符羽:“那你现在是承认了,府里的大丫头确实是死了,而不是什么回了南方的乡下了?” 朱成见符羽抓着他话里的漏洞,恼羞成怒,劈手抢下身边护卫手中的宝剑,便朝符羽刺去。可站在符羽旁边的江川只用了一招十段锦里的起手式,便已牢牢地扣住了他手腕,接着另一只手一发力,朱成已只觉得手腕一阵发麻,瞬间,手里的剑掉在了地上。 江川轻轻用脚一踢,那剑竟落在了他的手上,再一眨眼,那剑已经还给了护卫。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没什么厉害的招式,就那么严丝合缝,一招扣着一招。 “护卫!”那符羽吼了一声,“还不抓人!” 护卫可不听他的,看向了赵谦,赵谦示意了一下,那三名侍卫一拥而上扣住了朱成已。 朱成已是丙字伍的伍长,领头的被抓,整个丙字伍的人全都蒙在了那里。 “鹤千羽,把他们身上的傀儡符给我摘了。”符羽朝鹤千羽喊了一声。 傀儡符一去,适才中了傀儡符的人全去找丙字伍的报仇,尤其是程南君如脱兔一般,那阵仗吓得丙字伍的人老老实实地蹲在了地上投降。 赵谦勉强松了口气:“混账东西,食肆叫你们弄成了什么样子?人我带走,你们叫人把食肆收拾一下,打碎多少东西,要多少赔偿,全从你们每个月的月例银子里扣。” 他冲甲字伍和癸字伍的人道,“小祖宗们,你们别再打了。”这鬼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呆了,冲护卫道,“赶紧把丙字伍的人给我带走。” 他刚要离开,忽听旁边有人叫他,扭头一看,就见江川那小子朝自己施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问道:“赵直学,我有一事想当面请教,罗教头是给了三支队伍最优,还是一支?” “这还用问嘛?”赵直学委屈地嚷嚷,“我也不知道到底几支队伍,来一支我得一支的消息。” 胡长坚道:“搞什么鬼?赵直学,禁军的厨子就在后面,抓过来问问平时的得胜席到底几人用餐不就得了?” 赵直学想了想,望向了身边的护卫:“去把厨子给我带过来。” “是!”两名护卫立刻朝后厨走去。 不一会,护卫从后厨押了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此人身着绫罗绸缎,一脸的不忿,身边居然还跟着一个浓妆艳抹的俏丽女子。 不等别人问他,那人便大为光火道:“怎么回事?你们是过来吃得胜席的,还是过来打架拆房子的?三伍一席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那人根本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望着赵直学一脸不忿地道:“谁想吃独食,叫他们打去呀,谁打赢了谁吃,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 赵直学显然认得此人,当下就把视线移开了。 “哎呦,要死人了,这里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爷,咱还是去雅间里等着吧。”他身边的女子手里扯着帕子半遮住脸,一通牢骚,说完,抓着那华服男子便要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 符羽喝了声:“站住!” 癸字伍的几个人挡去了那人的去路。 女子更是尖声叫着:“哎呦,书院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居然敢对我们这般口气,立刻修书给家兄,叫他把这一个个的都给开除出去。” 那华服男子态度也颇是不好:“你们不看看,站在你们眼前的人是谁?赵谦你告诉他们。” 赵谦这时候便不能置身事外了,赶紧陪着笑脸道:“吴大官人,您不是在云梦古城的客栈里住着么?怎么突然来了书院了?” “怎么啦?我还不能来书院啦?家兄给书院捐了二十万金,捐的可是黄灿灿的金子,不然哪能在这风水宝地建这么一座气派的书院?”那吴大官人声线颇高,“鬼阳山这么偏僻,运输这么困难,我奉命监督银钱用度,我管过你们怎么花销这二十万金了吗?我吃几口得胜席怎么了?赵直学,我可是跟禁军那边打过招呼的。” 话音刚落,适才跟江川站在一起的小个子从后厨急匆匆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痛心疾首地大叫:“完啦完啦,光顾着打架,打来打去,鹿肉、海参、哈什蚂统统叫人给吃啦。” 这还了得,闻听此言,甲字伍、癸字伍还有被抓的丙字伍全都急了眼。 那小个子跑出来的时候,还把胖厨给揪了出来,那胖厨叫他揪地勾着头,一脸的痛苦地嚷嚷着:“我就是个厨子,你们老抓住我不放,这算怎么回事?” “说,到底怎么回事?”大家七嘴八舌,声音极大,吓得胖厨一哆嗦。 胖厨怯怯地看了一眼那位吴大官人,说道:“问我做什么?你们去问他。” 吴大官人愣了一下,马上又硬气了起来:“怎么了?鹿肉、海参、哈什蚂是我吃的又怎么了?你们想问原因,找栾云飞和罗石问去。”他扭头瞪着赵谦,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你问问这些人还吃不吃了?不吃的话,我一起打包带回客栈去了。真是的,居然管到我头上来了,走。” 说完挽起小妾的手,便要往后厨走去。 “给我打!”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嗓子。 一群人一拥而上,对着那吴大官人没头没脑拳脚加身。 第66章 群情激愤 少年们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早被人报给了栾云飞。 栾云飞虽然人在飞阁,一边喝茶一边自弈,但食肆内的最新发展,每个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每隔一小刻,便有传信兵进来报告。 这一回,传信兵的步伐极快,进门便道:“獠已入瓮,遭群狼围攻。” 栾飞云等的便是这个消息,他眼眉不抬,吩咐道:“传令下去,准备行动;陈烈、箫愤、于舒权即刻进场。” “是!” 传信兵的令,飞快起身离开飞阁。 栾云飞探身看着面前的棋盘,手中一子落下,顿时解开了白子被围的局势,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回身摸了摸惊雷脖子上的马鬃,喃喃道:“再过一会,我也该入局了,你说咱们这一回能把那鳖给按住在瓮中么?” 命令从飞阁传到甲字伍教头萧愤、癸字伍教头陈烈、丙字伍教头于舒权的那里。 “萧愤,接令!” “陈烈,接令!” “于舒权,接令!” 三人从三个地方出发,几乎同时到达了食肆门口,入目便是,大门被拆,食肆内一片狼藉,学子们正在围殴一人,看来这帮人是下了重手,挨打之人声声惨叫,这中间在围殴的人群后头,还有一撒泼女子,正在骂人。 “你们这帮瞎了眼,也不看看是得了谁的济,才有壮美俊秀的书院让你们进来读书,一个个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东西,居然胆敢对我家爷动手了,我看你们是叫猪油蒙了心,连天高地厚都不知道了,你们瞎了,那栾云飞总不会也瞎了吧,你们就等着被扒皮抽筋吧……” 这女人骂得狠,少年们听的烦,也不知道是谁撞了她一下,那女子被撞倒坐在地上,锦缎华服顿时滚了一身脏污。 更为要命的是,适才打架时,地上泼了一地的茶水和碎瓷。 吴大官人这小妾素有柔荑佳人之称,因着生了一双柔软白嫩光洁平滑的手,叫吴大官人一见钟情,小妾姓黄,原本只是街边的一名卖花女,认识吴墉时,他已经娶了九房姨太太,算命的说了,九为圆满,他命中只能有九房,不能再多,再多便会有灾。 吴墉听了算命的话,本不想再娶了,便在外头给这卖花女买了宅子,本意是让她过去做个外室,可她偏不,一门心思地就要进吴家大门。 吴墉也是耳朵根子软,经不得她软磨硬泡,愣是把算命的话抛在了脑后,把这卖花女娶回家做了妾。 要说倒霉也真是倒霉,卖花女前脚进了吴家家门,后脚家中就送走了一房。 走的那房,原是戏班子里唱戏的花旦,也是个柔荑佳人。 她这一走,卖花女更不得了了,独享吴墉宠爱,吴墉去哪都带着她,尤其这吴墉爱附庸风雅,每行至一处,必将当地的才子叫来参加诗酒会,席间每每出题,为自己爱妾之手吟诗作对。 这卖花女何曾料到,这双令她引以为傲,叫她衣食无忧,被无数文人墨客赞颂过的玉手,竟叫地上的碎瓷片给划得鲜血淋漓,顿时花容失色,嘴唇抖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忽地头一歪竟晕了过去。 赵谦赶紧叫人把将她扶到一旁,且不管她幽幽醒过来之后,看着自己的手,傻住了一般。赵谦的心思都在里头那位吴大官人身上,他心里跟明镜似的,那位可是给书院捐资的白衣才子吴稠的弟弟,是书院不该惹的人。筷書閣 正当赵谦手足无措,一筹莫展之际,护卫来报:“直学,三伍的教头来了。” 赵谦马上精神大震,小跑着上去迎上去,离着老远就委屈地嚷嚷开了:“三位教头,你们可算是来了,这帮小兔崽子反了天了,把京城的吴大官人给打了,赶紧叫他们住手吧,迟了恐怕要闹出人命!” 那三位却充耳不闻,步伐飞快,冷若冰霜地进了食肆的门。更令赵谦没想到的是,这三人竟没有上前阻拦的打算。 赵谦脑子转的飞快,想到了万一这吴大官人死在了书院,自己作为得胜席监工厨,会被首先发落,周身打了一激灵,赶紧撇清关系道,“这帮小兔崽子,我可管不了了,他们现在可都是你们禁军的兵,你们发落便好。” 他朝护卫一使颜色,护卫搬来了三把椅子,请三人坐下。 陈烈、箫愤、于舒权还是不说话,一言不发地坐了下去。 那萧愤是个虬髯大汉,在军中屡立战功,坐在了左边,于舒权年纪稍轻一些,身材挺拔是个玉面郎君,坐在了右边,而陈烈在众教头之中年纪稍长一些,便理所应当地坐在了中间。 赵谦也给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反正这个烂摊子总算是交出去了。 三人这般气势,要说学子之中没人发现也不可能。 还离着老远,江川便知道他们来了,但他并没有声张,直到三人坐下之后,才拉了拉鲁俊辰的衣袖,示意他回头看。 鲁俊辰便回头看去,这一看不得了,三伍的教头坐成了一排,正直直地看过来,可把他吓坏了,赶紧问江川:“这要怎么办?” 江川不紧不慢地用手指了指里面。 鲁俊辰会意,赶紧将情况通知给了大家。 众人纷纷住了手,偏偏符羽气性大,还要再补上两脚,踢完之后,打人群中挤了出去,装出一副十分愤怒的样子,大声道:“各位教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地上那小子是个贼,把本来属于我们的得胜席给偷吃了,我们气不过,所以将贼人打了一顿!兄弟们是不是这样?” 众人齐声:“是!” 符羽接着又道:“可这贼子,如何进得书院?又如何能跑进后厨吃了得胜席吃,这事得查,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他这句话喊得响,把大家的情绪又都煽动了起来,纷纷上来讨要说法。 群情激奋,打架斗殴的事,在军中不少见,所以他们这番闹腾在这三人眼里,简直就是往大海里丢了一粒石子,一点浪花也激荡不起来。 萧愤和于舒权不说话,一动不动地坐着。 第67章 抽丝剥茧 陈烈等他们闹完了,方徐徐地道:“还有什么疑问?一并讲出来。” 符羽拉了把椅子,坐在了三教头的对面,二郎腿一翘,态度十分嚣张:“那我便问了,最优获胜队到底是几个队?给我们个准话,别叫我们稀里糊涂地猜测。” 说到这个,三教头也是一肚子的疑惑,禁军的胜席从来都是只得一伍,此番罗石把最优破例给了三支队伍,他们心中也是极其不满,但栾云飞让他们来处理此事,便只能硬着头皮。 陈烈实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又不得不面对自己手下的兵,模棱两可道:“我们三人可以作证,三队确实都是最优的胜队。” 萧愤是个直性子,他不赞成罗石三伍优胜的做法,便不说话,哼了一声。 于舒权尽管也不赞成,但是态度比萧愤稍微好一些,不过也没好到哪去。他比陈烈和于舒权都要聪明,直接把难题留给了罗石,沉吟了一下说道:“我们丙字伍是最后一支优胜队,为什么是三伍同的优胜,那只能等罗教头来了,再仔细问他是怎么回事。” 这会子赵谦已经把地上的吴大官人给扶了起来,这吴大官人叫人打得一张脸肿成了猪头,鼻子嘴巴都在流血。 赵谦赶紧吩咐护卫:“快去把大夫请来。”他知道这方大夫平素率性,生怕护卫们请不来,叮嘱道,“无论如何都要把方大夫给我请来。” “是!”护卫应声跑了。 这吴大官人被打惨了,不过比想象中要好,被人扶起来的时候,周身的骨头好似散了架,浑浑噩噩瞥了一眼自己的小妾,见她那一双玉手沾了血,衣衫也脏了,发髻也歪了,两眼无神,瘫坐在地上,整个人似痴了一般,顿觉痛心疾首。可小妾到底是小妾,再重要也没他吴墉自己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弄明白自己怎么遭得这顿打,如果不能当场报仇,如何伺机报仇? 总之,这顿打不能白挨了,不然将来传出去,他这张脸丢光了不说,连同兄长吴稠的脸也叫他给丢光了。 他这么想着,便将心思放在了食肆内的对话上,爱妾暂时是管不上了。 可他听来听去,越听越生气,敢情这帮人说了半天,全都在说得胜席,除了刚开始说自己是个贼,后来压根把自己给忘记了。 他躺在地上十分愤懑地望着陈烈、箫愤和于舒权三人,嘴巴肿着,话都说不利索了,强行说道:“你们这帮人眼里……还有我吗?你们别忘了,禁军的粮草是谁给你们供应的?今年……三江泛滥,灵河水灾,你们禁军军中少粮!是我,从粮库中拨了三万担给的你们。” 说到愤怒处,咬牙切齿,这一用力,嘴角的鲜血又流了出来,他嘴里嘶嘶了两声,接着说道: “是哪个王八蛋差人去的云梦古城客栈……说特意在书院特意为我备下了得胜席……我还以为你们禁军良心发现……感激我施粮之恩,没想到竟给我做了局,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三伍优胜同食一席?根本就是故意为之,让他们先争一番,等我出现时……便误以为我是小偷……三伍的气都洒在我一人身上,利用他们之手想要活活将我打死,真是岂有此理!栾云飞呢……他死了么?怎么还不出来?难道要做缩头乌龟不成?我就想问问他若是把我打死,对他有什么好处?” 别人不搭理吴大官人,赵谦却十分配合:“吴大官人,您消消气,这事中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再说了,您是什么人?栾总教习又是什么人?都是响当当一言九鼎之人,何况,天底下的人,谁不知道您兄长,我们大瑨的驸马爷是财神爷,您吴大官人便是二财神爷,您刚才且说了军中粮草是您给供着,栾总教习还能跟衣食父母过不去?大官人息怒息怒,心平气和……” 赵谦叫这吴大官人二财神,是一点不为过。 吴大官人名叫吴墉,是驸马吴稠的弟弟,兄弟俩的年纪相差了十余岁,吴稠是嫡出,吴墉是庶出,年少时的吴墉颇有经商天赋,所以吴稠颇为看重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随着吴稠成了天下首富之后,吴墉也逐渐长大成人,吴稠便把一部分生意交给吴墉打理。 吴墉有了吴稠的商路和人脉,可谓一飞冲天。 可惜,人太年轻有为,稍有不慎便会忘乎所以目空一切。 罗石来得晚,但他对吴墉的这通骂,却十分买账:“请吴大官人来书院试吃的胜席确实是栾总教习的吩咐,是我罗某亲自派的人,今天是书院首次考核,三伍人优胜是我和栾总教习订下,按照栾总教习的吩咐,后厨按的是四十人的大席标准做菜。三伍人再加上吴大官人足够了,我们原本安排得十分妥当,可食材到了后厨这,听说出了些问题。” 他冲刚被带过来的胖厨示意了一下,那胖厨拿出一份菜单放在了桌面上,然后挥了下手,叫人上菜。 罗石又朝赵谦示意了一下,赵谦作为监厨,也将拿到的菜单放在了桌面上。 不一会,饭菜出锅,端了上来。 众人闻着香气,在场的学子眼睛全都直了。 饶是江川这样克制之人,也咽了口口水。 的胜席名不虚传,无论菜式、刀工、食材都很讲究,一共66道,足够三伍人食用。 可问题出在了用料上,一眼看过去,江川很快就发现了有些珍贵食材,像松茸、燕窝、猪拱菌、金箔这些上等食材,分量明显和菜单上所标注的不一样,明显不足。 站在他旁边,自称饕客的符羽更是直接道破玄机:“这席菜有问题,这猪拱菌,菜单上明明写得白色,此为黑色,谁不知道黑色不如白色名贵,为何用了黑色而不按菜单上的白色来做?还有这燕窝,菜单上明明写的是血燕,可实际上用的确是普通燕,这也差着价钱……” 他一连说了几样,怕有些出身贫寒的同学听不懂,便又道:“暂且不说名贵的食材,就拿这最为普通的青萝卜来说,也非上等品质。据我所知,明县的萝卜最好吃,含水量高,吃着脆甜,还有一股清香,可这青萝卜不但品相一般,味道也一般,萝卜好本来也是易储存的食材,为何不用明县的萝卜?还是一个原因,便宜!我就问一句,这些食材是谁供应的?” 第68章 群起攻之 吴墉当下便是一惊,他没有立即说话,急剧在思考着。 那胖厨虽然咋咋呼呼,却是一个十足的胆小之人,生怕这责任会落到自己的身上:“禁军的军粮和得胜席的食材,一向是由京城吴字号来供应,出了问题自然是问吴字号……” 吴墉闻言打断。他有些急躁,眯着两眼狠狠道:“我吴字号做生意从来讲究的是诚信二字,岂容你在这……胡言乱语。” 罗石咳嗽了一声,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吴大官人莫要着急,此事干系重大,定然会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该抓的抓,该办的办,是谁的责任必然由谁来承担。” 吴墉一听罗石这口气,当下便是一激灵,他知道今天的这一出不简单,却没想到更要紧的在后头,几个小小的禁军教头,竟妄想用一桌得胜席来牵扯出吴字号与兵部饷银贪腐,真是不自量力。 他是万万不能正面回答的:“吴字号的各宗买卖……交由各分号的掌柜负责,我们也需要……去查,还要看各地供货才知道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倒是想问问你们……” 他本想转移话题,把殴打一事嫁祸到几个教头和罗石、栾云飞身上,再倒打一耙,可程南君却不容他转移,恼羞成怒地拍着桌子,叫嚣道:“军事操练一共就三个月,等你们那边查完了,这边也早就结束了,我不管你们是谁的问题,我们只要吃正宗的得胜席。” 学子们此时饥肠辘辘纷纷附和。 得胜席始于小金岭事变之后,先帝命御厨制作了这样一桌既有宫廷菜肴的特色,又有地方菜点的精美,集大瑨菜品之精华的一桌宴席,共108道菜,山珍海味无所不包,来犒劳随行的有功之臣,故而称得胜席。后来经过演变,又缩减成66道,但每道菜都增加了一倍分量。 不过自小金岭事变之后,大瑨进入了和平安定的时期,除了边境上,偶尔会有外敌流寇的入侵,但都形不成重大威胁,所以禁军这些年,都处于养精蓄锐的状态。 得胜席闻名天下之后,禁军为了鼓舞士气,在重大考核和军事演练中获得最优的队伍,进行犒赏。慢慢地,得胜席经改良之后,分大中小三席。而兵部每年所拨款项中,便有得胜席这一项。 举凡粮食、矿产等等重要的民生物资,皆是跟驸马吴稠的吴字号订下合约,由吴字号提供,所以前头胖厨的所言不虚,吴墉恼羞成怒也在情理之中。 第69章 京城密函 眼下的处境,让吴墉颇有一种虎落平阳之感,但是自己的小妾还得自己护着,想再硬气是硬气不了了。 吴墉:“你们这是什么态度?栾云飞呢怎么……还不来?” 这般催促很快就通过传信官传到了栾云飞的耳朵里, 栾云飞放下手中的茶碗,起身,自己是时候出面了。 正往门外走时,就见一灵疏局的探子怀中抱着一只木鹤,急匆匆跑进门来,单膝跪地,将手中的木鹤举起,低声道:“将军,从京城来了一只木鹤。” 灵疏局是瑨国的情报部门,一局隶属禁军,二局隶属铁甲军,三局隶属航运水师。各处主要由四部分组成:管理处、行动处、情报处。 来的是情报处的探子。 栾云飞一见来人,立即停住了脚步,双手接过木鹤,返身回了飞阁。 木鹤的外形上几乎和空中的大雁一模一样,足以以假乱真,翅膀是黑色的,腹部为灰白两色,这些木鹤往往混在群雁中,并能起到头雁的作用,改变群雁的飞行路径来隐藏自己执行任务。 别看木鹤外形简单,实际上构造极其复杂,腹部是一个密码盒,情报的内容就放在密码盒内,解码部位,是木鹤的眼睛,密码一共十六位,轻轻按动木鹤的眼睛来释开密码锁,为防止情报落入敌方手中,一共只有三次机会,三次之后木鹤会连同里面的内容全部销毁。 栾云飞捧着木鹤,轻轻放到桌子上,他的手在木鹤的左右眼睛上各按了3下和13下,只听得“嘎达”一声,那木鹤的腹部自动打开了,露出了里面隐藏的明黄色的密笺来。 明黄色,只有皇宫才用的颜色。 这不是情报,而是皇帝密旨。 栾云飞小心翼翼地请出,展开,看完之后,不动声色地拿出火折子,将密旨点燃,直至烧成灰烬之后,方起身,双方背在身后,昂首挺胸大步走了出去。 栾云飞到达食肆之前,吴墉身上的伤已经被简单处理了一番。 方大夫没来,来的是大夫处的小童子。 这小童子只有六七岁,小小的个子,黄发垂髫,着一身素色衣衫,身上背着一只大竹篓,身后还跟着一只雪狐。 这雪狐可不一般,身形高大,通体雪白色,唯独前爪有一点黑色,这雪狐丝毫不惧怕陌生人,眼神孤高、冷傲。 小童子个子太小了,背上的竹篓又太大了,进门时全然像一只行走的背篓精。 进的门来之后,也不管学子们如何嘲笑来了个小奶娃,只管奶声奶气地问道:“请问哪一位是吴墉?” 她年纪尚小,“吴墉”二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像是“无用”,听得食肆里的学子们放声大笑。 吴墉也生气,但他不跟娃娃生气,他也不是喜欢孩童,可他娶了成群的妻妾,却没一个人能为吴家添丁。 算命的说了,要他多拜观音,多善待孩童,广结善缘,吴家才能开枝散叶。 他好声好气地应了声:“小娃娃,在下便是吴墉!” 小童子似个小大人似的:“便是你了,我师傅叫我来,给你瞧瞧伤势。” 此话一出口,赵谦便有些不高兴了,他认得这小童子,是方大夫带过来的,在大夫处做一些捣药、煎药的活计。平素也就算了,今日是给吴大官人瞧病,这方大夫还是半分面子不给,打发了这么一个小童子过来应付,多少有点说不过去。虽然这么想,但又不能表现得过于不满,免得让吴大官人以为是书院故意慢待,便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赵谦:“小童子,你师傅可是山中采药去了?” 可惜小童子,却不像按他希望的去说:“回赵直学的话,师傅每日午饭后,有养元的习惯。” 养元说的是睡午觉。 赵谦咬咬牙,心想这方大夫宁可午睡,也不愿过来瞧瞧吴大官人的伤势,更是不悦了,假笑着问道:“那你师傅派你过来,可是将治疗的法子告诉了你?” 小童子呼闪着大眼睛,一板一眼地答道:“师傅只是让我来给吴墉瞧病,其他的什么话也没有说,但平素师傅总跟我说,治得了是病,治不了是命,所以我想,不过就是治得了就治,治不了就不治。” “……”赵谦噎住。 就见那小童子接着说道:“我听着无非是叫人给打了一顿,若是皮外伤或者断了骨头,这些都好治,用药便可,若是伤了内在,筋脉断了,脑内出血了、脾肺出血了等等这些,那就麻烦了。” 她皱着眉头,掰着嫩呼呼的手指,颇为认真地自言自语着:“若那样的话,那就需用麻沸散之后等半个小时后,再开肠破肚,或者锯开头骨……” 直听得吴大官人后背发寒,连“呸”了两声:“休要胡说,若开肠破肚、锯开头骨那……还能有活命吗?!” “怎么没有了?”那小童子认真了起来,“我亲眼见过,家师曾为一患头风的病人锯开头骨治疗,还给难产的村妇剖宫,将孩子从腹中取出,救了母子三人,还有像缩脚肠痈、脾肺崩坏等等也有数例……” 她这番话一出口,听得众人都呆住,方知尚方书院实乃卧虎藏龙之地。 那吴大官人的小妾,这时在昏聩中清醒过来,嚷嚷道:“爷,快叫人去请她师傅过来,只要能把我的手给治好了,爷,他需多少银两我们便给多少银两可以么?” 她平时恃宠而骄惯了,利欲熏心,早被金钱迷了魂,看小童子未动,便以为是在坐地要价,当即便拿出了财大气粗的派头来,“你只管跟你师傅说,我吴家最不缺的就是银钱,要多少便有多少。瑨国国库的银子多吧?那也未必有我吴家的库银多。我家爷常说,只要能用银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这番话一出口,顿时引来骂声一片。 三教头与罗石则互相看了一眼,由着那些人去骂,根本不加以阻拦。 江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又扫了眼符羽,符羽那皮里阳秋的笑又挂在了嘴角,连瞥着吴墉的眼神都变了,而吴墉则面色青紫,已经是暴怒了。 他忽然开始后悔娶这愚蠢卖花女,禁军的人正在查吴字号的账,她却偏在这关头讲出这种杀头的话来。 第70章 一波未平 “闭嘴!”吴墉喝住了她,“妇道人家,贪慕虚荣,竟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吴家只是小小的商人之家,是微弱烛火,而我大瑨乃日月之辉,岂能相提并论?家兄常言,没有大瑨就没有我吴家,而我吴家乃大瑨的子民,为朝廷为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人群中传来了嗤之以鼻的声音。 “商人虚伪,狡辩之言!” “冠冕堂皇的话就不要说了,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吴大官人说得再动听,也不过是虚伪之言,小娘子的那一句话才是真正吴家人所思所想。” “果真应了那句话‘商人一旦发达了,就忘了根本’。” “吴驸马深受皇恩,家中人却如此狂妄不知天高地厚,万丈高楼平地起,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 吴墉心惊,深知刚才的言论,无法消除众怒,想了想,咬咬牙,撑着一口气,接着说道:“诸位不信我没关系,我亦代表不了我兄长,只想随便说几句平心而论的话。前朝抑商,视商人为洪水猛兽,致南北货物不能流通,货不流通则民不能富,民不富而致天下危,先帝圣明一早看透了前朝衰落的根本,于是,自登基时起,便兴商重商,先帝曾引圣人言‘无农不稳、无商不富’,想我大瑨地大物博,南北物产不同,只有让货物流通起来,百姓才能获利得利,百姓得利则国家才能有丰盈的税收,国家有了税收才能富裕,国富才能兵强,兵强才能国泰民安。我吴家不过是大瑨的一艘船,一辆马车,帮助圣上实现了把各地连接起来流通起来的愿景,再后来朝廷广开商路,与各国贸易往来,吴家还是一艘船、一辆马车,舵和缰绳依旧在朝廷手中。” 他的这番话,把沸腾的人群说得渐渐平息了下来。 少顷,人群中传来了一声叫好声。 叫好的是胡长坚。 天下四行士农工商,商人一向被排在最末,胡长坚的感受比别人都要深,吴墉的这番话不但给商人长了脸,还把商人的重要性提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咬牙切齿地想,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些话,要是早听过这番言论,何至于每回叫人气个半死。 这么一想,他连腰杆子都比之前硬了。 人群一阵骚动之后,慢慢静了下来,吴墉接着说道:“我家兄身先士卒,他常把自己比喻为大瑨的一枚卒子,勉励我辈要身先士卒一往无前,家兄还曾说过,若朝廷需要,随时可捐出吴字号所有财富。” “好,说得好!”这一回叫好的是符羽。 吴墉一鼓作气道:“如今我大瑨商业与贸易得以快速发展,大瑨富了,便有人觊觎,富而不强,那便是砧板上的肉,强国靠什么?靠技术靠人才靠脑子,所以吴家请愿捐建尚方书院,家兄几乎把家底都掏了出来,家兄说,只要是为了大瑨,为了大瑨的百姓,我吴家便是朝廷的马前卒。” 激愤了半天,学子们突然兴奋了起来,纷纷附和。 终于把这些人说服了,吴墉暗暗松了口气,适才一点不磕绊地说了那么多的话,这一停下来,胸口好似堵了一块铅。 他喘息了几下,便又放低了姿态,将视线投向了小童子,说道,“有劳小童子……为我疗伤。” 可那小妾却是个不省心的,见众人叫好又让她得意忘形起来,想起了往日里吴墉高朋满座,众人吹捧的场景,每每此时她便见机邀宠得些好处,这会子更不想失去机会。 “爷,旁人在乎的是爷飞的高不高,唯有妾身真正是担心爷的身子。如今爷叫这些学子打成这副模样,大夫处竟只派了个小童子过来瞧病。妾身要是没记错的话,咱吴家捐的这五十万金建造书院,光是建大夫处就花了八……” “黄梅子!休要胡说八道!”吴墉急急打断道,恶狠狠道,“我看也该将你也送去姑子庵里……好好反省反省了。” 他能不流汗嘛?因这卖花女大字不识一箩筐,当初才会许她出入书房,没想到她居然在这关头搬出这事,若叫有心之人听去,将来朝廷查下来,出了纰漏,那便是杀头之罪! 那小妾一听姑子庵三字,吓得顿时圆瞪双眼,浑身颤抖竟一句话说不出来。 她怎能忘了?当初六夫人死的时候,就是住在姑子庵里。当初,这六夫人可是吴墉的爱妾,那时她还在戏班子唱戏,吴墉对她一见钟情,连着一个月每日必去捧场,还专门将已故名伶玫九儿的那套价值连城的点翠头面以及金线制成的彩秀蟒袍,给买了下来,送给了她。 一直到今天,京城的百姓都还记得吴大官人迎娶六夫人的排场,光是下聘礼的车队就绵延了一条街。 可后来呢? 仅仅过了半年吴墉便又娶了新妇,七夫人、八夫人、九夫人相继进了吴家,到了这十夫人,六夫人气不过了,为了阻止新妇进门,在吴墉面前演了一出,一哭二闹佯装上吊的把戏,结果吴墉盛怒之下,将她打发去了姑子庵。 再后来,便是两个月后,跟随六夫人去了姑子庵的丫头露儿说,六夫人没了。 据那丫头说,六夫人住进姑子庵的头一天就病倒了,到了夜里满嘴都是胡话,再后来病体日渐沉重,每日太阳一下山,便缩在角落,嘴里叨咕着,姑子庵的大殿外都是孤魂野鬼,要索人性命云云。到了白天清醒时,便疯了般给吴墉写信,求吴墉原谅。 可她那一封封信,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她等不来吴墉,便茶饭不思,药也不吃,原本水灵灵鲜活的一个人,只过了两月,便沉疴入骨药石无医撒手人寰。 丫头露儿来府上报信时,吴墉恰好不在府中,是她这十夫人做的主,打发了二两银子给那露儿,叫她买一口薄棺,随便找个地儿,把人埋了便是。 露儿寒了心,走了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也再没人见到过,至于六夫人埋在何处,也就不得而知了。 六夫人死后,她一直心中不安,连着几日梦见六夫人身着一身白衣白袍坐在梁上,痛斥她杀人害命,扬言要化成厉鬼将她一起拽进地狱…… 一日,她从噩梦中惊醒,匆匆翻找出六夫人写给吴墉的那些信,在后院的假山旁付之一炬,袅袅白烟之中,竟惊愕地看见六夫人化作了一头白狐,朝她龇牙咧嘴地扑来,她惊慌失措中,不慎掉进了荷花池里,险些丧命。 所以,吴墉提到了姑子庵时,她整个人便似被剥去筋骨,瘫倒在地上,惊慌失措间,忽见一头雪狐走来,竟以为是六夫人前来寻仇,惨叫着往后爬去,一边爬一边喃喃着:“……害你的人是大官人……要索命你找他去……你找他去……” 第71章 为你撑腰 吴墉听了这话不由大怒,然后便惊慌直冒冷汗,周围的人也都面面相觑,齐齐看向他。 倒是那小童子却是司空见惯了一般,只瞧了一眼黄梅子,便将半个小身子埋进了背篓里,取出一排毫针来。 那小童子背篓实际上是个药箱,里面放着各种药物、灸针用的毫针、火针、耳针、梅花针等,以及开膛、刮骨用的各式锋利刀具。 就见她走到黄梅子跟前,在她头面上扎入几针,接着伸手在她眼前轻轻晃了一下,奶声奶气地道:“好了,你也该睡一觉了。” 黄梅子刚才还一脸惊恐,满嘴胡话,这会儿听了这话,竟慢慢靠躺在地上,睡去了。 吴墉小心翼翼地问:“我……我这夫人情况如何?” “没大碍的,只是性子偏弱,非要佯装强势,闹得邪气入侵。你不必担心的,她一时失了心智,睡一觉就好了。” 小童子说完,转身又去瞧吴墉的伤势,像模像样地搭了搭脉,又翻了翻眼皮,小手在他身上几处按了按,问疼不疼?什么个疼法? 江川在一旁看着,这小童子治病的手法很是老道,其熟练程度竟与成年人不相上下。 其实还有一点,他一早就看出来了,符羽领头打吴墉,实际上并没有下狠手。围殴的时候他还乘机捣乱,众人七手八脚的很多打在了他身上,所以吴墉叫得虽然惨,一半是疼一半是吓的。 果不其然,小童子瞧完了伤势,说了句:“没什么大碍的,这是一些小伤罢了!” 吴墉不信,活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小神医,你看仔细了?” “看仔细了。” “可我这浑身疼痛,内里是不是坏了?” 小童子摇摇头:“我听求医的人说是围殴,我见过别的遭围殴的,当场致死者有之,吐血不已者有之。这么一看,他们是手下留情了。” 学子们一听,全都愣住,大家你看看我看看你,都觉得是别人手下留情。有几个还争了起来。 程南君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盯在了符羽身上,愤愤地“哼”了一声,符羽倒是会卖乖,耸耸肩,摊摊手,撇了个干干净净。 小童子从背篓里拿了一剂药,化开了水,叫吴墉服下。又端出一碗药膏,一块象牙骨板,在吴墉头脸手上,多处受了皮外伤的地方仔细涂抹好药膏,再用棉布包裹起来,只露出鼻孔和嘴巴,叮嘱不要碰到水,不可食辛辣食物,不可饮酒云云,三日之后便可痊愈。 食肆内的种种,所有细节,都叫传信兵一字不差地报给了栾云飞。 栾云飞已经下了飞阁,前方再转一个弯就到了食肆门口,隐约已经看得见食肆大门,远远地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罗石。 罗石在食肆里憋闷,趁着小童子给吴墉包扎的时机,出来透口气,看到栾云飞走过来,马上迎了上去。 “情况怎么样了?”栾云飞抬了抬下巴,双手背在身后,步伐沉稳,边走边问罗石。 “回总教习的话,意外抓了一个户部尚书的儿子。” “吴墉呢?” “态度很是模糊。” 栾云飞皱皱眉,停顿了一下,才问:“江川是什么表现?” 罗石愣了一下才道:“人藏在门口的大树后头,还是叫符羽给喊进去的,进去之后,跟人简单过了两招,用的是十段锦里的基本招式,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人一直都很沉稳,众人围殴吴墉的时候他也没下手。要说不一样的地方,自从中暑好了之后,整个人精神多了,看着也顺眼了。” “符羽?这又是个什么样的?” “狡猾!浮夸!有谋略!那小子煽动人有一套,一屋子的兵都叫他一人给拿捏住了。” “这么说来,那便是有统帅之才?”栾云飞显然是来了兴致,大声道,“走,进去瞅瞅。” 这时,一辆马车快速行驶了过来,快到栾云飞跟前的时候,驾车人才猛然勒住了缰绳。 栾云飞停下脚步,转身看去,就见从马车上下来一人,来的是那位飞阁中的监院,就见他面色严肃,不苟言笑:“栾总教习,有急事。” 监院待栾云飞上车后,放下车窗的帘子,方小声说道:“有请栾总教习随我去一趟观星楼,有要事相商。” 栾云飞郑重点头,应了声“是!”然后撩开帘子,冲着等候的罗石说道,“你先进去,见机行事,我等会再过去。” “是!” 罗石看着马车走远,转身进了食肆。 罗石前脚刚走,后脚从门口的大树上跳了下来一人,正是符羽。就见他双手抱在胸前,手捏着下巴,想了想,抬起眼望着紧紧趴在树杈上另一个人,这大树长得茂盛,不仔细看很难看清。 符羽:“我说江兄,你就别躲了,他们走了,快下来吧。” 江川这才慢吞吞地跳了下来,落地时,脚步不稳,身子侧歪,刚才憋着不敢喘气,这会儿说话都微微打着颤儿:“我说尊驾哦,你当积德吧,下回别带我出来做这种危险的事情,我这孤魂野鬼,身后也没个人撑腰,要是被抓了,书院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谁说你身后没人?”他指了指自己,然后一脸谄媚地问道,“江川,你听清楚那马车上的人说什么了吗?” 江川摇摇头。他倒是听得明明白白,知道符羽在试探他,故意装糊涂,“你都没听清,我自然也是没听清。” 说完,见符羽一脸疑惑地看向自己,想了想,像似费了好大劲才想起来,“哦,对了,我隐约听到‘观星楼’三个字。” 符羽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去观星楼看看。” 他伸手去抓着江川的手腕,拉着他往观星楼方向走去。 江川手腕被他一抓,便甩也甩不开了,他心念一转,见机道:“你不嫌我是个累赘,那我便跟着你,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就是三脚猫的功夫,要不是吃了你那灵丹妙药,今早开始周身通畅,身轻如燕,刚才连气息恐怕都藏不住。好歹我是得了你的恩,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但是若叫人发现的话……” “我给你撑腰!” 第72章 迷雾森林 江川还顿在原地,口中说着:“那你可要说话算数哦?” “走吧你。” 符羽说完便跑出去了。 江川看着他跑出去五丈开外,方才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书院路上的行人甚少。两人跟随马车跑过了避雨亭,跑过了蹴鞠场。 跑着跑着,江川突然惊奇地发现,蹴鞠场后方原本是一片山石之地,不知道何时竟长出了一片密林来。 越往跟前跑,越觉得诡异,那密林中的棵棵树木皆为碗口大小,高有三丈,排列整齐,树木与树木之间,相隔不过一步之遥;尤其令他感到不解的是,有些树木的树根竟是深扎在山石之中。 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不是从裂缝间长出来,而是从山石中生出来! 正在这时,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前方奔驰中的马车,丝毫没有因为树木阻拦而放慢速度,驾车人打马扬鞭,马儿一声嘶鸣,撂开蹄子,头也不回地朝密林奔去! 更不可思议的是,密林竟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 但见,道路幽深,不见尽头。 江川愕然,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幻境还是真实。 正此时,跑在他前面的符羽,骤然间停住了脚步,江川险些撞在了他身上,急急刹住了脚步。 就见符羽左右看了看,喃喃道:“怪了怪了,昨日夜间还不曾见到此处有密林,怎么一夜之间竟长了片林子来了?”他回头看着江川,问道,“江兄,你怎么看待此事?” 江川知道他怀疑自己,乘机试探他昨夜有没有出斋舍。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听尊驾这么一说,我也想了起来,抵达书院那日,在大门外,远远看了一眼,当时被风景秀丽的书院震撼,被悬空的观星楼折服,仔细想来,确实未曾发现附近有这样一片茂林。若非当时看得不够仔细,那便是……这几日有神仙打此经过。” 他一早就知道符羽对神仙鬼怪一类的极为反感是,偏偏故意这么说。 果然,符羽眉头皱起了老高:“世间何来神仙鬼怪?我倒觉得极有可能是幻术?” “哦?幻术?!”江川大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恍然道,“我还在海上打鱼时,曾听老金讲过,说这世间有高人能剪纸为马,撒豆成兵,尊驾所言,莫非是有幻术大师打此经过,随手画出一片密林,再吹出一口仙气,于是便有了这一片密林……” 符羽呛住,干咳了两声。 他这招扮猪吃虎,颇有自己的风范。 符羽轻笑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拍了拍树干,见树没动,他又用力拍了拍,树还是没动,伸手用力掰了掰,树还是纹丝未动。 于是,后退了几步,突然发足狂奔,撞了过去…… 江川不忍看,扭过头去,就听“咣当”接着“噗通”了两声。 等他再转过头时,就见符羽人仰马翻地倒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地在地上滚了一滚。 他惊呼了一声:“尊驾,你这是做什么?” 心中却想,一向精明的符羽,竟然也有犯傻的时候。 他不会以为随便一撞,便能撞开一道路吧? 连忙伸手将他扶起,见他被撞得红肿的额头,啧啧了两声,一本正经地道,“听说幻术大师布下陷阱,目的只是为了诱捕猎物……” 符羽闷闷不乐地接口道:“不伤好人与善人,那我是坏人咯?” 说完转身过去,围着附近那几棵树检查了几遍,也没找出什么端倪来。 心中疑惑,真是见鬼了?! 一时间犹豫,不知该不该追过去,便随口道:“我小时候曾听人讲过,说有擅长用幻术杀人者,最喜在荒郊野岭之处,变一座黄金屋,再变一个美人来,那美人就坐在黄金屋的窗口处,弹琴唱曲,媚眼如丝地勾着那些贪财贪色的人,等他们进去了之后再图财害命……” 江川没仔细听,探头朝密林深处看去,树木太多太密,以至于阳光很少能透进来,极目之处,地上散落着几根白骨。 “已经看到白骨了。”他声音淡淡地道,“尊驾你眼神可好,瞧瞧那边的地方,那几根白骨到底是人骨还是兽骨?” 符羽一副煞有介事的:“我说的是真的。” 江川:“我说的也是真的。” 符羽这才顺着他目视的方向看去,信誓旦旦地道:“假的!幻术!” “何以见得?” “我瞧着那骨头是枯骨,不论是人骨还是兽骨一夜之间都不可能变成这般枯骨。” 江川听他说的有些道理,侧着耳朵听了听声音,密林里鸦雀无声,只有风吹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可他光听着声音古怪,一时间却也想不出到哪里古怪,又看了看林子里面,冲符羽道,“怪了,竟一只鸟雀都没有。” 符羽看了看,果真不见一只鸟雀。 他刚才的注意力都在幻术上,这时才发觉古怪来,凑着鼻子闻了闻,越闻越是纳闷:“怪了!这么一大片树林,竟没有一丝新鲜草木的味道。” 江川也张开鼻子闻了闻:“果然如此,要不……” “进去瞅瞅?” 正说话间,江川忽听的一阵轻微且古怪的“嘎吱吱”“嘎吱吱”的响声,他连忙“嘘”了一声,“你听见了么?这是什么声音?” 符羽侧耳听了听。 两人一同扭头朝两侧看去。 这一看不得了,原来是树木开始移动,眼瞅着马车行驶过留下的道路就要消失了,匆忙间,两人相看了一眼,一齐冲了进去。 一旦进去之后,后面那“嘎吱吱”“嘎吱吱”的声音便如影随形,仿佛随时要将他们吞噬了一般,符羽在前江川在后,狼狈逃命,并且道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逼仄……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冲出了密林,前方豁然开朗。 午时,太阳炙目,眼前,一栋高楼悬空而起,楼高九层,形似塔状,顶处四角飞檐,坐着五脊六兽。 那便是观星楼。 日光之下的观星楼,宛似周身涂了一层薄金,熠熠生辉。 更叫两人惊奇的是,前方铺着砂石,砂石上铺着一条黑色轨道,那轨道直通到观星楼的底下。 第73章 揭开秘密 愣怔间,忽见车夫从车上走了下来。 江川不假思索拉着符羽藏进了树林里,闭住呼吸,小心观察着。就见那车夫四处瞅了瞅,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又稍微驻足了一会,才将马车赶到了一侧的树荫下。 此处清凉,伴随阵阵凉风,格外的惬意,他翘着脚,躺在了马车上,扯下头上的帽子,盖在自己的脸上,不出片刻,便听见鼾声响起。 江川和符羽等了一会儿,确定他睡着了,才悄悄从密林里走了出来。 两人对了下眼色,围着观星楼走了一圈之后,都蒙圈了。 要说世上稀奇古怪的建筑也不少,但是像这样一座悬空而起的高楼,离地面足足一丈,是工匠要如何搭建出来的? 并且两人还发现了,这观星楼根本没有上去的阶梯,甚至连个门都没有。 不知是不是因为过于谨慎,江川总觉得自己一举一动始终都被人监视着。想到自己剩下的分已经不多了,担心这又是栾云飞设下的圈套,弄得不好,就被他扣光全部的分!不由得后背发凉,后悔刚才不该跟符羽进这片诡异的密林。 江川打起了退堂鼓,但符羽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打算。 他对观星楼十分感兴趣,看看这里,望望那里,飞身而起,手拖着楼向上抬了抬,最后落到地上,朝观星楼的楼底走了过去。 楼底下,格外的阴冷,一阵阵凉飕飕的风吹过,周身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他抬头看了看,风是从上面吹过来的,这一看眼睛亮了,原来这观星楼底部正中心竟然是一个圆形的洞,洞很幽深,不知道通往何处,他赶忙回身朝江川招招手。 江川走过去,看完也是一愣。 “难道入口就是这里?”符羽咂着嘴。“照这么看,上去的人,必须得是武林高手。” “我看得是大罗神仙!” 符羽闻言干咳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衫,拱手朝四下拜了拜:“列位神仙还请不吝赐教,我兄弟二人没什么本领,只想借一朵祥云……” “噗嗤——”江川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正这时,忽听一阵阵“咯噔咯噔”的声音,江川知道这是轴承转动时发动的声音,而声音是从头顶那个圆形的洞发出来的……他暗道“不好”。 顷刻间,就见从那空洞深处刮过来一阵恶风,“呼——”地落下来一个足足可以装得下五六个壮年人的墨色铁盒来。 那铁盒落地速度飞快,可落到地面的时候,却是稳稳当当,无声无息,似秋日里从树上飘落的一片叶子。幸亏两人躲得快,不然那铁盒就砸到了身上。 江川皱着眉,盯着那铁盒子,暗暗心惊,虽然一时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但脸上却是笑着,扭过头对符羽揶揄着,“尊驾,你可当心着点吧,可别再随便求神了,不知道下一回你的神又给你送来了什么东西过来?” 符羽笑也是嘻嘻的:“我说神仙,我明明求得一片祥云,怎么给在下送了个铁盒下来?神仙大人,您莫不是对祥云二字有什么误解么?”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那铁盒,手还没碰到,就见铁盒顺着轨道无声无息地滑了出去,符羽拔腿便追,一边追一边跟江川打趣道:“江兄你看,神仙不高兴了,把铁盒子也收走了。” 追到跟前才发现,铁盒子四四方方,外面的一根根铁柱子上镶着花,与其说是铁盒子不如说是铁笼子,下边的四角处有四个轮子,牢牢地卡在铁轨上,也不知道那轮子是什么制成,滚动时竟无一点声音。 符羽就差把铁盒子的轮子都卸下来检查一遍了,可研究了半天,什么门道也没看出来,回头把希望寄托到江川身上:“这东西能下来,必定能上去。江兄,你看出什么门道了么?” 江川想了想:“听尊驾这么一说,我才想到,但恐怕没那么简单。不过你不是看过《天工秘术》吗,肯定知道怎么让它升上去。” 符羽看了看自己的手:“我虽然是看过,但对我来说,那就是一本天书,不过……” 江川以为他知道怎么把铁盒子飞起来,赶忙问道:“那你说说?” 符羽道:“但凡是看过《天工秘术》这本书的人,基本上对世间一切看似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不会流于惊讶,我看江兄这个样子,一定是看过残卷以外的部分。” 江川便懒得再跟他说话了。 符羽道:“你看吧,你心虚了,我早就觉得江兄跟别的人不一样。江兄,你若是知道的话赶紧说出来。我可是好人啊!并且我早过说了,咱俩在青州时就有了过命的交情,你告诉我,我一定为你保密,绝不告诉旁人……” 江川不搭理。 符羽想了想,话锋一转,又道:“江兄是绝顶聪明的一个人,就算在尚方书院也是前三甲,难道……” 他差点就把西梁暗探这几个字脱口而出了。 江川猛然停住了脚步,他再次走到了圆洞的底下,伸出食指“嘘“了一声,“你听!” 符羽安静了下来,隐约之间就听得到从书院顶上,模模糊糊地传来了“咚——”的一声,转瞬又没了声响。 江川小声道:“这是栾云飞的脚步。” “……”符羽一头雾水,他站在楼底的圆洞处看了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了。过了一会,正色道:“你说那两人来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 江川摇头。 符羽:“那既然咱俩来都来了,就弄个清楚?” 江川看了他一眼:“你有法子?” 符羽神秘一笑,从怀中掏出两块石子来,这两块石子只有指甲大小,由一根极细极韧的天蚕丝连接在一起。 江川知道这个东西,它的名字叫“偷听石”。 别看这只是两块小小的石头,实际上它能把人的声音放大五倍以上,若把一块石头放到他人的窗棂下,另一块放在自己的耳边,就算是相隔半里地,也能将屋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第74章 暗探现身(一) “偷听石”江川也只是听说过,却未曾见过,没想到这传闻中的“监听利器”,居然出现在了符羽的手上,心中暗道:莫非符羽是在《天工秘术》一书中习得的技巧?若这样的话,那么他口中所言的宫中所得《天工秘术》只剩三页之言,便为不实了。 他虽心存疑惑,却什么都没说,朝符羽靠近了一些,虽然是仰头张望,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盯在了他手里的那块偷听石上,就见符羽在那块“偷听石”上涂了一层白油状的东西。 江川知道,这层白油有两层功效,第一层:黏力,能把偷听石黏牢在任何地方。第二层:销声,不论距离有多远,哪怕是打在一面铜锣上,都能无声无息,确保偷听不会让人发现。 符羽头也不抬地道:“江兄是想知道这偷听石的来历吧?”言语之间,似乎对他的心中所想十分了然。 江川也不藏着:“尊驾可否说来听听。” 符羽眼睛一眯,身子微微倾向了他:“这东西,未曾在《天工秘术》的残卷上出现过,有关它的制作方法,我也是一无所知。” 既被他道破了心中所想,江川只得陪着他笑笑,放低姿态道:“那这石头到底是如何得来?” 符羽眸中闪光,“说来你可能不信,就这么个小玩意,却是我用一件北国进贡来的狐皮大氅,在我京城有名的夜茂鬼市上跟一个叫花子换得的。” 江川愣了一下,夜茂鬼市,大名鼎鼎,他自然是听闻过的。 据说夜茂鬼市,百年前就已经有了,此市只在寅时出现,天一亮就消失,上得此街的人,需头戴青玄大帝或钟馗的假面,并且市面上卖的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因此得名鬼市。 “见不得光”顾名思义就是埋在地底下的东西,是死人用的。所以,夜茂鬼市上的商贩,大多以挖坟掘墓者为主, 在这鬼市上做生意,也颇有讲究,买卖双方,不能出声,不能交谈,看上哪件直接询价,询价和报价都是以手势交流,谈成之后,买家付银子拿东西走人。 据说以前曾有外地来京的商人,因不懂鬼市上的规矩,一上来便大声喧哗,四处讨价还价,跋扈嚣张,结果回去之后,不出三天便暴毙在了客栈之中,死相极惨,此事一出,谣言四起,百姓纷纷说是此人不守规矩,惹怒了鬼市的鬼王,故而得此报应。 实际上,都是以讹传讹!现实里,一般人不去鬼市,毕竟买死人用过的东西不吉利!但凡去鬼市买东西的人,也都是藏着掖着,生怕就叫人知道了。偏偏符羽不信邪,什么不能说,他偏要说。 想到此处,江川便越发觉得此事绝非他说的这番简单,但他也不拆穿,索性由着他往下说,看他到底还能编出些什么样的话来。 符羽:“你别不信,这叫花子自称是摸金校尉的后人,据说打开的这座大墓,便是一位摸金校尉的大墓……” 江川听他越说越离谱,正要开口制止,忽听他“嘿嘿”一笑,说道:“我把它收回去才发现,这玩意儿还真是不赖。尤其是拿它来对付我家中的老爹,简直屡试不爽。” 江川眼神一变。 平日里,从未听他提过自己的爹。 这位皇帝,可不简单,既没有随先帝南征北战为国立功,又无秉异天赋、贤德之名,继位前在民间几乎没有任何的存在感。可就是这样一个久居深宫,看上去几乎与世无争之人,居然坐上了帝位,更何况上面还有个礼贤下士,深得百姓爱戴的皇长子,当今的贤王。 江川很有兴趣听听他是怎么评价自己的父亲。 符羽眉毛一挑,嘿嘿一笑,放低了声音道:“我这个爹,老谋深算,城府很深,我就常常跟我娘说,他就是一只千年的狐狸,不但害了我娘,还害了我。” 江川视线一凝。 “哎哎,你是不知道宫里生活有多艰难。”他苦着一张脸,“我原以为进了皇宫便从此自由,可实际上完全不是,自打我入宫之后,我才知道,皇宫就是个囚笼,我爹那老狐狸,拿我当笼子里的猴子,稍有不慎,就被他揪住尾巴,关禁闭、被罚不计其数,直到有了这个。” 他举了举手里的偷听石,继续说道:“每当我在宫中惹出祸端,被他发落去御书房听训时,我便事先找个由头,躲在假山后头,把它贴在书房的窗棂下,听听他是怎么骂我的?听完之后,我心里就数了,知道怎么对症下药蒙混过关,哈哈,总之,别看这小玩意不起眼,实际上,它可是我在宫中的保命灵药,凭它跟我爹斗智斗勇……” 他正笑着,忽见江川面色一冷,猛然想起了江川父母已故一事,忙止住了笑声,刚要致歉,就见江川“嘘——”一声,冷淡道,“做正事!” 符羽不再说话了,将目光投向了入口。 片刻之后,栾云飞的声音又出现了,是极其细微的咳嗽声。 符羽立刻屏住呼吸。 江川聚精会神地盯着入口,头则高高抬起微微侧向一侧,竖起的耳朵,那极细微的咳嗽声,似是叫茶呛了,从入口处传出来,带着回音传进了耳朵里。 符羽的眼睛正一瞬不眨地看着他,见他耳朵动了动,知道是有了答案,问道:“……几层?” “顶处!” “嗖——”符羽毫不犹豫地打出了手里的偷听石。 偷听石打出去之后,他心里也吃紧,里面是什么情况?通向何处还全然不知,可他也只能试试看了,只当是探个路。 他使了大力,手中的丝线快速向上飞去,眨眼之前便飞出去了数十丈,丝线停止了,符羽掂量一下手中还剩的丝线,冲着江川道:“偷听石应该是上到了九层了。” 说完拿起另一块偷听石,贴在了自己的耳朵上,听到耳中的第一句话竟是那中年人的声音:“……你是说西梁暗探?” 符羽一听“西梁暗探”这几个字便觉心跳加快,赶紧用手捂紧了石头,背转过身去,接着就听那中年人又道,“总教习的意思是,就这样上奏给朝廷?” “就这样上奏给朝廷!” “西梁国得到的情报,果真是潜伏在吴墉身边的暗探给透出去的?” 符羽心中大撼,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了江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