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大明做首辅》 第1章大明的牢狱 “头好疼啊!” 叶辰猛地睁开眼睛。 四周昏暗,只有外面过道墙壁上的灯盏里传来微微的光,满地的稻杆杂乱而阴潮,空气中也是腐臭的气味。 眼前的木柱间隔有序,门上加了铁链。 叶辰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借助昏暗的光,只见自己身着破败不堪的补丁衣服,漆黑的双手,鞋子也是掉了一只。他顺手摸了摸头,发现自己的头发和地上的草一样杂乱。 身子酸疼,腿好像也被人打过。 完了,穿越了,而且这里,还是监狱 他撑着站起来,突感眼前一阵晕眩,脑袋像是被插上了优盘,无数的记忆碎片如数据传送一样输入到了大脑。他继承了这副躯壳的全部记忆! 王重七,嘉兴府海盐县人,生于嘉靖十七年七月初七,今年十六岁,父母是大字不识的庄稼人,所以就给七月初七生的儿子取名重七,他还有一个小两岁的妹妹,王小满,据说就是小满节气那天生的。 父母在王重七才五岁的时候就一前一后早亡,同族的堂叔便提出照顾王重七这个侄子,怎料是看中了他家了几亩薄田,趁照顾侄子的幌子,霸占了王重七爹娘留下的家产。 更过分的是,还把王小满给卖了,毕竟多一张嘴吃饭,堂叔堂婶不待见。买家是一户姓李的手艺人家,不过早些年搬去了北方,王重七只知道这户人家的男主是做泥瓦匠的,其他一概不知。 寄人篱下的日子本就不好过,加上妹妹被卖了,王重七自然处处和叔婶对着干,挨打受罚是常事。 幸亏他娘的娘家二舅看着孩子受罪,便接了外甥来一起生活,因为二舅是光棍,所以舅甥两人相依为命,凑活过一天是一天,守着几亩薄田,这种日子也维持了四五年了,饭食倒是有所保证。 王重七也渐渐长大,他的人生目标:吃饱饭,赚点钱!娶个媳妇,给舅舅说个媳妇,然后去北方找妹妹!可他目不识丁,都没走出过县城,这个目标似乎有点遥远。 几日前,王重七和他二舅孙九五搞了个简单的竹筏,准备到出海河的分支河流捕鱼来改善一下生活,说来也是倒霉,船还没下水,就遇到了沿岸的卫所官兵。 二舅到底是他舅,关键时刻,眼疾手快,直接跳到河里跑了。 而王重七就没那么幸运了,还没跳入水中,就让卫所的兵给捉住了,不过看他年纪还小,倒也没拿他怎么样,转手交给了县衙进行教育,随后他就被关进了县衙的狱中。 因为不老实,还被狱卒揍了一顿,等他醒来,就成了这副光景。 捕个鱼虾咋这么严重? 大明自太祖高皇帝时期就开启了非常严格的海禁制度,在浙江、福建沿海设卫所,洪武五年,又进一步限制民众下海捕鱼,片板不得入海,一来防张士诚、方国珍残余势力,二来防止海盗、倭寇。 到了永乐年间,虽然有郑和下西洋,但也只是朝贡贸易,民间仍然不准出海贸易,再后来由于倭寇与海盗的猖獗,海禁政策越来越严格。 海禁也成了大明帝国世代的国策延续了一百多年。 嘉靖二年,爆发了“争贡之役”,明廷认为“倭患起于市舶”,于是封锁了沿海各港口,销毁出海船只,断绝了海上交通。 不过民间下海捕鱼的管制却逐步地松懈,尤其到了弘治年间,明孝宗一改洪武时期对捕鱼的相关禁令,只要是沿海的民众,驾驶小船可以在近海捕鱼。 这么看来,王重七和他二舅只是在江河里捕鱼,准确来说,是准备到江河里捕鱼,也不至于被抓吧? 可问题就在于嘉靖三十二年这个期间,倭患越发严重。 在全球贸易的大潮流下,在巨大的利润驱使下,民间私人海外贸易越发蓬勃,并且勾结倭寇,甚至和明廷沿海官吏相互勾结,形成了一个个武装贸易集团。 因为对大明海禁政策的不满,海上倭寇开始频繁袭击大明沿海。 朝廷抗倭的非常时期,自然不允许有人下江通海,你是去给海上的倭寇通消息咋办?所以舅甥两人明显是顶风作案。 王重七揉了揉酸痛的大腿,内心盘算着,不怕,二舅定会想办法救我的,或者好好表现,应该关个天就能出去了!或者,会不会有达官贵人来牢狱体验生活呢?发现自己是个人才,把自己捞出去。 不想了,总之这种日子不会很久的!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环境,这牢里是纵向的布置,两边是一间间的狱房,而自己被关在靠出口的位置,看值的地方也就设在出口处,有一张案桌,两把条凳。墙上还挂着一些刑具,让王重七看得有些头皮发麻! 真是没想到啊,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天之骄子,一个乐于助人的三好青年居然穿越到了大明朝的监狱里了! 小说里那些一穿越就是皇帝王爷,就是富贵公子的好事怎么到自己身上就不好使了? 还有自己这出身,虽然目前的年龄才十六,但已经加装了一个二十五岁现代人的脑子,出狱后继续做游手好闲的乡野混子吗?然后和舅舅一样打光棍? 这穿越者当得,寒碜不?脸红不? 不行!绝对不行! 正巧这时,两个狱卒进来了,一人端起案桌上的茶碗,咕噜咕噜将一碗茶水一饮而尽,随后一抹嘴巴,扯起县衙的事情。 有人的地方就有瓜,县丞家母老虎又怎么欺负他了,牢头和班头又闹了什么不愉快了,两人侃得不亦乐乎。 “差大哥!差大哥!” 一个狱卒听到喊声,很不耐烦地走了过来,朝着牢房的木柱踢了一脚,“大什么哥!今天你要再敢耍横,就不像昨日那样轻了!” 原来王重七被揍,是因为自打他被关进来,就天天辱骂狱卒,然后换来一顿打,越打越骂得凶,如此循环。 “不不,我不敢了!” “那就老实呆着,喊什么喊!妈的,外头受孔老六的气,在这里还要受你个小王八犊子的气不成?” 王重七奉承地笑了一笑,“差大哥消消气,我这还要关几天才能出去啊?” 狱卒也来了兴致,一只脚抬起,踏在牢柱下面高起的阶上,一边身子朝着牢房靠近了些,又手指勾了勾,示意王重七过来一些。 随后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牢房。 “看到他没?和你一样的原因进来的!” “哦哦,关了几天啦?” “嘉靖二十六年腊月关进来的!你算算看是几天啦?” 嘉靖二十六年? 今年已经是嘉靖三十二年了,王重七掐指一算,这哪是几天,这是被关了六年啦! 狱卒带着嘲讽和挖苦的微笑道,“怎么样啊?还要问什么啊?” 的空气里又弥漫了一股尴尬和绝望的味道。 狱卒突然脸色一变,“老实呆着!我告诉你!堂尊已经因为你们这帮刁民私自下海的事情被上头怪罪了!你要在这里还不老实哼哼老子有的是办法弄你!” 第2章我有办法 开始一两天,王重七还保持着乐观的态度,思考着出去以后要怎么生活,作为一个业余明史爱好者,他对目前嘉靖朝的情况还是略知一二,他也规划着自己的小目标。 现在朝廷东南倭患严重,北部俺答部连年侵扰,而大明内部,皇帝修玄,奸臣当道,官宦勾结,国库亏空,民不聊生。 放眼天下,土地兼并日益严重,皇亲贵族,达官贵人各种理由侵占良田,加上太祖制定的宗室政策吃垮了大明,让明帝国这部机器越来越转不动了,再过不了100年,鞑子就要入关!大明朝就要亡了! 作为穿越者,自己定要做些什么,来扭转乾坤! 可又过去两日,牢狱的生活似乎有些消磨他的意志。穿越到大明,普通人家的粗茶淡饭自然没有学校隔壁的三大连锁好吃,更何况是牢饭。 本来县牢的牢饭由县衙的户房分发禄米,这禄米是收上来的税米,老百姓交的可都是好米,但是孔牢头领来以后,就将好米卖了,然后换成陈米,糙米,以此来增加收入。 王重七面对这些,自然难以下咽,才几日,人就瘦了一圈。 暗无天日的日子,几乎让他绝望,不过直接死在这里也好,或许直接又穿回去了。 可当自己堕落,选择躺平的时候,牢狱日子似乎又有了点起色。 这日,狱卒居然带了一只烧鸡和一碗面进来给他。 王重七见状,先是掰开鸡腿咬了几口,又囫囵吃了半碗面,以前吃腻了的鸡腿面套餐居然如此好吃。 突然他停住了,几日不见荤腥,今日突然烧鸡配青菜白面,这是要杀头了?电视剧里就这么演的,临死前都会来一顿好的! “这这是断头饭?” 狱卒嘿嘿地笑了两声,“怎么,你小子是不是感叹连媳妇儿都没娶,死了可惜啊!” 另一个狱卒听后也笑了起来,“让他舅舅给钱,六老爷给他弄个女的带来牢里也不是不可以啊!哈哈哈!” 六老爷是衙狱的牢头,姓孔,因为在县衙排行老六,下面的人私下客气都称一声六老爷,要是不客气,就是孔老六。 原来,二舅孙九五托人和孔牢头搭上了关系,凑了一些钱财打点,这才换得外甥在里头的日子好过一些。 当然这两个狱卒的好处也是少不了的。 王重七又燃起了希望,继续吃了两大口面后,连忙问道,“那从这里出去,要花多少钱?六老爷管不?” “那可管不了,我们这只管看人,谁进来谁出去,那要五老爷来提人,当然也要上头的意思!” 王重七道,“那上头到底几个意思啊?就这么关着我?” “你小子也是倒霉,风口上惹事,还让卫所的人给抓了!这几天县老爷也忙,再两天估计就问你的事了,先等着吧!” 另一人道,“让你舅舅再想想办法,托人在县老爷那招呼一声,打你几板子意思一下就放你出去了!” “!”王重七内心清楚,二舅哪有那么多钱打点,对于自己这种屁民,攀到牢头就已经了不得了,县老爷,县丞那种,简直就是通天! 靠钱靠关系出不去,那就只有靠脑子了! 越狱?那不可能,自己还没那个本事。 前几天也认清了一个现实,不会有什么官吏的儿子到监狱来体验人生,然后通过交谈,看中自己是个人才,把自己救出去。 靠系统?已经呼唤了无数遍了,不存在! 只能县老爷早点提审自己,然后上演一部苦情戏,博得同情了! 这一日,王重七照例问狱卒情况。 “县老爷这几天怕是没功夫咯,他正为一件事情烦心呢!” 原来本县知县严通的的上司,嘉兴府知府大人任期将满,因为朝中有人,据可靠消息,要升迁直接去京师了,那么这个位置就要换人。 知府为正四品,掌一府之政令,权利自然很大,而做知府,有三种途径,一是京官外派,第二种是地方官升任,比如知府的好帮手同知,这第三种就是知州、知县这类等级相对较低,但是能力不错的人。 现在东南沿海倭寇侵扰严重,朝廷提拔一些有才能的人也不是不可能。 县老爷严通一个七品官员,是不是想去升级知府了? 那几乎不可能。 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到是没做那种直接去顶缺的美梦,他很清楚,自己还没那个本事,不过他私底下和知府大人往来得不错。 人家要走了,如何再巴结一次很重要,比如知府大人递交给朝廷的述职材料里,顺带一笔,给自己这个县的政绩美化美化,对将来考核、升迁自然有很大的帮助。 这二来,人家要去做京官了,而且据说知府大人的后台是通政使赵文华,赵文华的义父又是内阁首辅,以后的路总要有人去引,所以知府大人的马屁能不拍好吗?知府大人开心了,这路就走宽了! 马屁要拍,可送什么给知府大人呢? 两个狱卒今日就将这个事情当做茶余饭后消遣的话题,讨论着。 “什么都要花钱买,要我说还是送银子最实惠!人家拿了钱想买什么自己买!” “听二老爷讲,堂尊上午说了,这几年送了不少银子了,送银子的人多,谁能记得住啊!要送就要送一个难忘的惊喜!” “那送个小老婆给他!升官发财娶小媳妇儿,多美的事情!” “那就不是惊喜,是惊吓了!听说知府大人家的母老虎娘家背景很大,平时比二老爷家的那只还厉害呢!” “哈哈哈!” 王重七听着两个人的谈话,思索了片刻,突然一个计谋闪现出来。 “我能想到送什么!” 听到一个小囚犯大言不惭地说有办法,两个狱卒先是不敢置信地对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轻蔑一笑,“你能有什么办法?” “我的办法一定可以让知府大人眼前一亮!” 看着小鬼说得一本正经,但两个狱卒还是不肯相信,这个小王八犊子前几日撒泼那么厉害,这两天突然好一点了,估计就是想使坏! 不过他关在牢里,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让他说说,当笑话听听,消遣消遣也不错! “好,那你说说看!有什么办法啊?” “我要见了县老爷才说!” “呀呵!”一个狱卒站起身,朝着王重七的牢房门口走了几步,“你要见堂尊?我还想见部堂呢!!” “差大哥,我是真的有办法,你想啊,如果我的办法被知县大人采纳了,那你们可也是有功一件啊!何况我也想早点出去,不可能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王重七说完又连哄带骗道,“但凡我能出去,一定不忘记差大哥今日帮衬!叫我舅舅再来谢谢你的大恩!” 听到这话,狱卒这有点犹豫起来,但还是道,“你一个大字不识的乡野小子,还能给堂尊出主意?谁信啊?” 见他已经动摇,王重七赶紧道,“你怎知我不识字?相马失之瘦,相士失之贫!你们不能因为出生和外貌就小看我吧!” 说这话时,他语气沉着冷静,目光犀利有神! 狱卒不知道这两句话出自哪里,但是面前这个撒泼搞事的人突然文绉绉起来,立刻让他的态度有所转变。 眼前这个少年或许真有两把刷子?读过书?会认字?有大才? 不过先考他一考!用文化人之间的交流方式来探讨一下! “好,既然如此,我先考你一考!如果你真是个读书人,我就给你去通报!” 要考,王重七一听这话倒是捏了一把汗!虽然自己懂一些古文名句,但要细考一些东西,那就麻烦了,毕竟自己不是大明百晓生! 还没等他准备好,狱卒已经开口道,“床前明月光!” 眉头紧促的王重七突然抬头一愣,有些惊掉下巴。人才啊!居然出这种诗句来对! 但凡不是小学毕业,都问不出这样的题目。 “怎么?这个都不会?”狱卒得意地道。 “《静夜思》三岁小孩都会了吧!我直接给你背一首李白的《蜀道难》吧!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 “”另外一个坐着的狱卒也走了过来!脸色有些难看,估摸他不会三岁孩子都会的《静夜思》! “呦,你小子还真念过书!看不出来啊!” 王重七心中暗喜,幸亏高中语文老师抓背诵抓得紧啊! “上了几年社学!《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那是倒背如流!明年还准备参加县里的童试呢!”王重七继续大言不惭地道。 社学就是遍布大明城镇或者乡野的学校,一些有学问的先生教授一群地方上的孩童,王重七自然没有上过,不过万幸,喜欢看明朝小说的他,对一些词语算是熟悉,可倒背如流刚才说的东西就纯属扯淡了,正着读利索了估计都困难。 但唬两个狱卒倒是唬到了,一听这小子念过书,内心瞬间没有了刚才的鄙夷,但是见本县的老大还是要慎重,哪能凭嘴一说就行。 “你这个样子哪能见县尊,这样吧!我去把六老爷叫来,你有什么主意告诉他,他给你转达不就行了!” 王重七冷哼了一下,“那就算了!我继续睡我的觉!” 随后就走到了牢房的角落,躺在了稻草垫子上面。 两个狱卒瞬间没有了主意。 这事肯定要向上面报一下,万一他真有办法呢?于是一人向着另外一个人使了一个眼色,后者连忙走了出去。 过了很久,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来了,后面则跟着刚才出去的狱卒和一个微胖的中年男。 可能因为等久了,没出去的那个狱卒听到脚步声,就急忙咒骂起来,“的,去那么久才来!” 但回头一看,立马脸色大变! “呦!二老爷!”狱卒连忙起身,微微弯着腰,奉承嬉笑地迎了过去。 原来是本县县丞李有福和孔牢头来了。 为县尊分忧,那是本县上下官吏的重要责任,孔牢头听到消息就马上通知了李县丞,这才一起赶了过来。 狱卒直接领着县丞走到了王重七的牢房门口。 “就是他?”李有福朝着牢房里面指了一指。 “是,是!”狱卒回完了话,立刻朝着里面喊起话来,“喂喂,小子,县丞大人来了!快起来说话!” 原来是县丞来了,王重七忙翻了个身,快速站了起来,随后朝着牢房门口走去,见到县丞作揖行礼,“县丞大人!” 孔牢头微微向后挪了一下,下意识地用手遮了遮鼻子。 李有福见他如此,先朝着杂乱的牢房内打量了一下,又侧头带着不满看了看孔牢头。 后者连忙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这牢里的用度,都是由县衙里拨的,夏天要配草席,冬天还要加衣服,病了也要给医药,但是靠什么吃什么,狱卒想有点灰色收入,只能在这上面去克扣。 不过李县丞并没有对孔牢头说什么,而是转头朝着王重七道,“小哥,听他们说你有办法助我们严县令,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你都清楚吧?” “回大人的话,我都了解清楚了,知府大人要升迁,我们县里自然也要略表祝贺,但是知府大人素来素来清廉,送什么就成了难题!” 李县丞听了很是满意,“不错不错,那你有什么好的办法,不妨说与我听听!” “我想直接面呈严县令,这一来给知府的贺礼是件大事,定要仔细商议细节,二来,李县丞也知道,我现在处境困难,如果在县令面前立了功,我也好早日出狱!” 这话似乎并无不妥,而且这小子的举止和谈吐都还算规矩,一般人哪敢有这般勇气,提出直接要见县令的要求。 何况他现在想早点出狱,如果使坏,搞事情的话,就是自寻死路!于情于理也说不通! 李有福捋了一下不多的胡子,声音低沉但铿锵有力道,“可!” 随后他朝着后面的人吩咐道,“我现在去找堂尊,你们带着他去舍房里梳洗梳洗,弄干净了,一会儿送到后院的议事厅去!” 第3章和蔼可亲严知县 海盐县的衙门是标准的明代县衙布置,县狱所设在县衙的西南侧,王重七跟着狱卒出来以后,穿过两道门,再从县仪门左侧的小门进到了吏舍,最终走到最里边的洗浴房。 这块地方是县衙安排给衙役、狱卒等小吏的临时宿舍,院落里对称着两排,少说也有10间。 县丞李有福吩咐人送来了一套换洗衣服。知县是一县之最,带去见他的人在穿着打扮上自然不能怠慢了。一刻的功夫,王重七便沐浴更衣好出来了,原本蓬头垢面的他似换了一个人。 等候的人望去,只见一个翩翩少年,头戴黑纱儒巾,身着素色,两侧开叉的襕衫,后垂着一双飘带,而脸蛋轮廓分明,墨眉似剑,双目深邃有神,不过毕竟他才十六岁,脸蛋上还是有一份青涩。 王重七得意地一笑,似乎对接下来的事情胸有成竹,随后朝着等待的狱卒和衙役行了一个礼,这哪是一个不听官府告诫,私自入海的乡野刁民,这分明就是一个儒雅的读书人。 “哎呀呀!这真是看不出来啊!”狱卒发出了一声感叹,“我们县的县狱可真是个好地方,这人才关进去没几日,就大变样啊!” 一旁等候的小吏冷哼一声,讽刺道,“不用羡慕,如果这小子一会儿耍花样惹怒了老爷,你入大牢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滚一边去!真是没一句好听的!” 小吏并无再搭话,而是直接对着王重七道,“小哥,走吧!别让大人等太久!” 王重七应了一声,便跟着小吏出了吏舍,李县丞刚说的后厅在县大堂的正后方,知县宅子的前方,平时作一些接待之用。后厅也是一个中规中矩的院子,中间是正厅,两侧则是附房。 王重七这个身份自然用不了正厅接待,他被带到了侧边的一个书房内等候。 文化人讲究精而雅,这书房必须展示出一种简单却又不凡、淡雅而又低奢的内涵味儿,而作为本县头号书房,这屋内自然装饰古色古香更胜一筹。墙两侧是通顶的书架,其余的装饰架子都刻着精美的雕花,上面陈着各类古玩、书帖和一些不知道什么大家做的字画卷抽。 不过这些东西摆放很是整齐,应该是许久没有翻阅过了。 虽然刚才小吏催促王重七快速一些,但此刻严知县并不在书房内。 足足过了两刻的时间,穿着便服的严知县才步履蹒跚地来了。 严知县名严通,字瑞峰,南直隶松江府人士,今年四十有六,相对于明朝这个时期而言,年纪不轻啦! 不过花儿开得晚,总算是开了,四十岁那年他成了天子门生,又通过各种私底下的运作,没有被安排到贫瘠之地为官,而是到了他想来的江南之地做了一个知县。 但这个人可能是年级大了,啥也不想干,本着宁愿不做,不能做错的处事态度混日子。 可你要说他不思进取吧,他又巴结知府想更上一层楼。而且现在倭患日益严重,他也想着能调离沿海。 王重七斜着眼,打量了一下,他与精瘦的李县丞截然不同,这严知县是水桶腰,大象腿,脖子上还套了救生圈,眼睛似乎都被脸上的肉给挤没了,就两根线了。 好家伙,感情这县衙的饭都让他给吃了吧!而且他走路似乎都费劲,到了屋内就喘着轻轻的气息。 进了书房的严知县一看眼前的小子年纪尚轻,脸上有一丝不悦。 王重七忙作揖行礼,“知县大人!” “嗯”,严知县边应声,边走到书案的后面,慢慢坐了下去,坐稳后又下压双手示意,“你们也别站着啦!坐吧,都坐吧!” 知县专属的大书桌前方两侧各置了两把红木椅,因为王重七等下还要与严通交流事情,李县丞便安排他坐到了靠内的一张,自己则坐到了外面那张。 而一起来的孔老六则坐在对面的外侧椅子上,他本无资格参加这个会,但因为王重七先前被关在牢狱,又是他转达了这小子能为本县解忧的事情,这才一起来了。 落座后,不用人吩咐,厅差马上就端来了茶水,一切井然有序,似排练过一般。 “堂尊,这位小兄弟便是提出有办法助大人的少年!”李县丞做了一个开场。 严知县点了点头,朝着王重七问道,“王重七,嗯你前几日私自入海?” “是!” 本以为这小子会支支吾吾,没想到居然一口承认。 严通赶忙又道,“哎呀,这可就不太好了!非常时期,本官完全有理由认为你是伪倭,入海是想去海上给贼人通消息,那就是死罪了!” 他说完便看向王重七,竟没见他有一丝的紧张与惊恐。 这要归功于王重七的职业,现世的王重七是一名培训机构的课程销售,平时接触得人多了,自然多了一丝沉着稳重和说话夸大一些的本事。 “严大人是本县父母,小的早就听闻,大人爱民如子!” “而且啊,我在牢里的时候”说完这话,王重七侧头看了一下孔老六。 孔牢头听到“牢里的时候”,瞬间紧张起来,很自然地抬起头,也看向了王重七,害怕他说了什么话牵扯到自己,毕竟这几日,可没优待过这小子,还讹诈了他舅舅。 他不禁有些后悔,当时尽想着能在县老爷面前表现一把,现在看来真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在牢里的时候,狱卒就宽慰我说堂尊为人正直,爱憎分明,我并无通倭,那日无非是想捕一些鱼!严大人定会调查清楚还我一个清白!” 他即对严通表达了赞扬之情,又给他扣了一个严青天的高帽子。 严通听后本来严肃的脸上渐渐晴朗起来。虽然知道这小子的话语意图,但听起来仍然十分舒坦。 “哈哈哈!你这小子,滑头!” “小的不敢!”王重七连忙毕恭毕敬地站起来。 近两日,严通为了巴结知府之事发愁,可这会,反而看不出他一丝丝的着急,不问正事,而是拉起了家常。 第4章借势要田 严通朝着站着的王重七摆摆手,“呵呵呵呵,坐下坐下” 经过刚才的几句谈话,严通这位阅人无数的知县,算是对王重七有了一定的认可,就凭他的这股沉着冷静,遇事不畏的劲儿,说不定将来能成点事情。 山野的小子能有这般魄力,实属难得啊!可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去捕鱼,还被卫所的人给抓了呢? 严通继续问道,“今年多大啦?” “回大人,小的舞象之年,今年十六!” “不小了不小了!可以娶亲啦!” “哎,家里困难,现在就是一心向学,将来想同大人一样,求取功名,娶亲之事只能缓缓了!” 严通听了很是欣慰,“有志气,有志气啊!家中还有哪些人啊?前几日为何私下江海?” 家中还有何人?王重七听后,瞬间想起躯壳原主人这些年来的悲惨命运。 这县衙的狱卒凶得很,没想到这县老爷却如此和善,小鬼难缠还真不是随便总结出来的。既然说到这里了,不如借知县的势,把爹娘的田要回来。 王重七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哀伤之容,眼眶红了起来,并无答话。 “这”严通看了看左右,“这孩子这是怎么啦?” 李县丞忙提醒道,“王重七,堂尊问你话呢!” “在各位大人面前失仪了!”王重七深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道,“小的父母早亡,堂叔欺我年幼,霸我爹娘田地,卖我胞妹,我那会才五岁,挨打受罚更是家常便饭,娘舅看我可怜,接我一同生活,现如今我与娘舅一起相依为命已有数十载!” “至于我为何要下江海捕鱼,那日舅舅身体不适,我便想着捕一些鱼炖一点汤给他吃!没曾想也不知道我那生病的舅舅他现在如何了” 说着,那眼泪刷的就下来了,这小子确实能演,当年就想报考影视学院,奈何父母反对作罢,所以这段说来,很是感人,真是孝顺的孩子,在场之人无不感慨万千。 要说那二舅,自然是没事,那身体直接跳入河中开溜比鱼都快,但是收了钱的孔牢头坐不住了,与王重七心照不宣,他忙道,“重七小兄弟不要担心,你那舅舅身体已经好了!” 孔牢头说完就看向严知县,“堂尊,他舅舅昨日就来了县衙门口询问这小哥的情况,我告知了他,当时看他身体好着呢!” 严知县点了点头,“这就好,这就好啊!” 话锋一转,“想不到本官管辖之地,居然还有如此恶人!欺人年少,拆人手足!” “谢大人仗义执言,不过当时,大人还未替天子执管本地,我的悲惨之事与大人无关,放眼现在,是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情的!” 严通听后很是受用,当即对着李县丞道,“明日你就派人去查查情况不,等会就去!” “是!” “多谢严大人!您真是真是我的青天!”王重七掩面,遮挡住了自己的面庞。 一番家长里短,严通清了清嗓子,毕竟今天不是聚会闲聊,还有正事要做。 “想必你对本官的烦心事情都了解清楚了!当我听说前几日被抓的小子能有好办法,开始我是不信的,但直到刚才与你交谈,嗯嗯,不错,看得出来,你该是有些本事!” “今日不管你出的主意如何,本官都会赦免你前几日私自下海河之罪!” “多谢大人!” “你觉得,知府大人升迁,本官到底送什么好呢?” 王重七道,“大人,我先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斗胆先问大人一个问题!” “额”严通先是一愣,然后爽朗地笑道,“哈哈,好好,你先问!” “知府大人去了京师,需要走动走动吗?” “那是自然!” “知府大人上面还有人,上面的人上面还有人!但上面再上面,算到最后,咱们大明朝只有一个天!那就是皇上!” 严通听了眉头微微一皱,包括在场的其他两人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小子到底想表达什么呢? “继续说!” “大人!我们要准备的物品并不一定需要是些个贵重之物,最重要的是需要一份惊喜,与众不同的东西!让知府大人带着我们的东西,到了京师,还可以向上去送!而上面的人再送,一直送到天!” 严通听了这段话,瞬间就觉得这小子有些异想天开了!还层层送,送到天,大明京师那是四方之最,里头的达官贵人什么东西没有,而且皇上享有四海,什么都不缺,当然嘉靖皇帝缺钱,但是自己那点杯水车薪,送去如同沧海一粟。 “别卖关子了,快和大人说说,到底送什么!”李县丞催促道。 严通也道,“对!送什么?什么是惊喜!” “送青词!” 送青词?严通深深吸了一口气,捋了捋自己不多的几根胡子。 青词,是用朱红色字写在青藤纸上的绿章,用于向上天奏文,嘉靖痴迷道教,好长生术,宫中每次有斋醮,就命词臣起草祭祀用的青词。 在宫里要混得好,就要会钻研青词,皇帝一高兴,就让你进了司礼监,不,应该是升阁臣,值西苑,那可是最高荣誉。 “我们不如召集本县的有才之士,撰写一份歌颂君父的青词,然后送给知府大人,让他带去京师!听闻这次是通政使赵大人举荐了他,赵大人的背后又是内阁严阁老,这一层层,最后很有可能献给皇上!” 严知县听了默默地点着头。 “皇上一高兴,严阁老就高兴,严阁老一高兴,赵大人就高兴,知府大人也高兴,我们严大人自然也高兴!这份礼,出人意料,这就叫惊喜!” 严通刷地站了起来,两手往案桌上深深一拍,“妙啊!妙啊!别出心裁!与众不同!定是可以让知府大人眼前一亮,如果真能上达君父,那真是” “哈哈哈,好啊!好啊!你小子脑子活,有主意!本官真是豁然开朗!” 孔牢头也是跟着笑得很欢,“我当时一听这位小兄弟有办法,什么也不想,只管向上通报!” 他说着还看了李有福一眼,“李县丞也是连忙安排,没想到真能帮上堂尊,实在是太好了!” 第5章青天知县 严通细细品着王重七出的主意,在书房的中间来回踱步。 想想目前的阁臣和六部官员,再到西苑值庐的那些宠臣、近臣,或多或少利用写青词这项本事赢得了皇上的赞誉和提拔。 在皇上的痴迷爱好面前,写一篇所谓的好文章还真不如把青词给写好了。 比如现在的内阁首辅严嵩、次辅徐阶,那可都是一等一的青词高手,青词写得好与不好,直接影响到了官员的前途,也成为攻击异己的重要武器。 早些年的首辅夏言得宠后就对青词撰写有所懈怠,遭到上司嘉靖的不满,后来以青词媚上的严嵩取代了他,当然严嵩的厉害之处不仅在青词。 知县严通眯着眼睛,略带笑意地看着王重七,要是真的写一份好的青词,知府大人满意,拿去京师获得了褒奖,那自己有功一件,接下来还可以稍微提一提调离此地的要求。 哪怕青词略有不足,京师的高手需要修改,但这份礼绝对是独树一帜,出人意料,会让上头的人眼前一亮。就是过去一段时间,送银子的上头会忘记了,但送青词的绝对还会记得! 可慢慢地,严通的嘴角又不自觉地抽了两下,这毛头小子居然对宫里的情况也知晓一些,皇帝修玄炼丹,那是朝廷上下,两京一十三省官吏都知晓的秘密,但这人从哪里听来的,实在是奇怪!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也如此关心朝廷之事啊!难得难得!” 王重七看着严知县,也隐隐猜出了他的怀疑,自己的身份怎么对朝廷官场,乃至皇宫里的事情还有所了解,总不能说,我看小说,看电视剧知道的。 他脑子快速回忆着原先带有的记忆,而后一笑,“我族里的王秀才闲日里和学生讲过一些!” “哦,哦!原来是这样!”严通会意地一笑,又问道,“不知重七小兄弟对青词有无研究啊,也可写上一些!” 这可不是阎都督请王子安作赋的谦辞,此刻的知县是发出真诚的邀请。 王重七面露了为难之色。这青词哪是张口就来的,何况自己现在的水平,还真写不出那古味儿的青词。 严通见状,赶忙道,“不白写,你已经帮了本县大忙,如果能再锦上添花写得一手好青词来,我必有重赏!而且知府大人近一月内还在府衙,不着急,有充足的时间!” 县尊都这么说了,王重七也不好再推辞,只得勉强应了下来,“试试吧!试试吧!” “好!”严通又看了看另外两人,随后走到李县丞面前,“你也写一写!” “是!” 然后又走到孔牢头跟前,“你也哎,你算了!” 严通重新回到了案桌后坐了下来,他心情此刻大好,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 “来人啊!” 一个差小吏进来了,“老爷!” “把茶都换了,取我那上好的龙井茶来!” 看人给茶,这是严知县的传统!喝茶是一件雅事,不管是真爱还是装一装,严知县平日里都爱品一品。但近一两年,倭患严重起来,或多或少影响了龙井的产量,不是高兴的事或者来了重要的人,严通是不会让人上自己那上等龙井的。 那小吏匆匆出去后,严通又对着几人道,“要说龙井,就要喝狮峰山的,而且就要喝清明前采摘现炒的,茶叶鲜亮浓绿,入口带着清香,倘若再听着咱们海盐腔的小曲,那更美了!” “浙江好地方啊,那绍兴的酒也是好!还有那” 知县说上了头,突然才发觉不妥,这些年来,他尽是吃喝玩乐了。 立刻停下这个话题后,几人又闲扯了一些其他话题。 品了那上等的龙井茶,时候也差不多了,严通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朝着门口喊了一声,“来人,来人!” “老爷!” “带他去账房,为表我对重七小兄弟生活艰苦,克服困难,一心读书的赞美之意,我私人相助他二两银子!从我的账上走!”最后几个字,严通说得很用力,以示强调。 王重七连忙起身,深深一揖行礼,“不敢不敢!” “有何不敢!” 王重七简略看过明代经济的书,这2两银子对自己而言,可不是个小数了,可以买将近4石粮食,省着点吃,够自己和舅舅吃好几个月。 想不到自己一个主意,不但顺利出狱,还得到了知县的赏,但直接就拿又觉不妥,毕竟传统美德,这都需要推一推,皇帝禅让还要三推三让呢! 王重七又道,“这怎么使得!” “去账房拿吧!这是堂尊的一片心意!”李有福道。 见状,王重七才很为难地应了下来,“那就那就多谢大人了!” “不必言谢,你帮了本县大忙,有功一件啊!一会衙门里派人随你一同回家!一来送你,二来查清你所说之事,还你公道,你放心,本县一定会惩恶扬善,秉公办理!” “多谢大人!” “怎么一直谢我,哈哈哈,你先去吧!” “是!” 王重七嘴角露出了旁人不易察觉的笑容,随后跟着小吏走出了书房,去账房领钱。 人刚走,严通就揉了揉额头,几个字缓缓蹦出,“这小子背景有没好好查查!” “关进来的时候,就查过了,当他提出要见堂尊,我又就派人去细查了!”李县丞道。 “有可疑吗?” “并无可疑,他的家里情况基本属实!但霸占田亩这些陈年旧事还待细查!” 严知县皱着眉头,朝着厅下扫了几眼,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叹出,“这么个山野小子,居然还有这些个见解,对朝中之事也颇为熟悉,你再看他刚才那处事的老相,实在是不像这个年纪的人啊!” “堂尊心善有德,上天赐福于堂尊”孔牢头忙接话道。 严通听了这些彩虹屁,很是不耐烦,连忙打断道,“行了行了,别装了!老子都他听腻了!” 孔牢头陪着一脸的笑,“是,是!” “李有福!” “堂尊!” “你一会儿亲自带人去他家,还有他那个什么堂叔,如果真有其事!记得把声仗搞大一些!最近刁民的事情也搞得我心烦,你知道怎么做的!” “是!” “还有,他说的什么族里的王秀才,查查有没这个人!” “是!” 严知县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行了行了,我乏了!你们去吧!” 是!” “还有,他说的什么族里的王秀才,查查有没这个人!” “是!” 严知县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行了行了,我乏了!你们去吧!” 第6章县衙的美人 李县丞和孔牢头走出了后厅的书房,才走几步,孔牢头就连忙问道,“二老爷,这霸占了田,实属一件家族里的小事,堂尊为何叫把声仗搞大一些?” “你不知道最近衙门口碑很差嘛?那街上三岁小孩都说着那顺口溜骂堂尊呢!” 孔牢头尴尬一笑,“我当然知道,倭患严重嘛,刁民们有情绪,堂尊他又嘿嘿” “打倭寇,咱们堂尊嗯”李有福抿起嘴,摇了摇头,“所以这件为民伸冤之事,要声仗大,搞得风风火火,彰显一方父母为百姓的青天之举!不也正好压一压外面的势头!” 李县丞又靠近了孔牢头一些,道,“你想啊,堂尊抓了私自下江海的刁民,但是秉公办案,查明此人有冤屈,还扯出陈年旧冤案,随后彰显正义,还人公道,有德啊!” “二老爷啊,二老爷,堂尊一说,你就能理解得如此透彻,所以我说啊,你是这个”孔牢头竖起大拇指,贼笑道。 “哈哈,你小子啊,拍马屁真他是一流的,走走走,我还要把堂尊交代的事情办好!对了,牢里的事情你也注意点,一些事儿差不多就得了,不要做那么绝!” “是!是!是!嘿嘿,我知道” 王重七跟着小吏到了县衙前侧的大堂,院子里戒石亭两边是县衙六房的办公之地,六房即仿照大明六部(工、刑、兵、吏、户、礼)设的县级办事机构,平均分在两侧,这一般是大明朝县衙的标准布置。 小吏让他在其中一间的屋内等候,自己则去支银子。 闲等的王重七在屋内来回走了两圈,突然两眼瞄到了门口,门的一侧分明有个人影。 “什么人?躲在外面窥视作甚?” 被人发现,那个影子动了起来,看样式,是这个人站起身来,但不是逃跑。 眨眼功夫,只见一个少女轻轻地走了进来,她穿着浅兰色的裙衣,皮肤白皙,嘴唇浅红,双瞳剪水,扁圆形的桃心髻上嵌着一个多颗珍珠串成的发饰,很是精致好看又显古典优雅。 即便打扮上显得沉稳,还是掩盖不住她年少清纯的模样,一阵风吹来,背后的头发轻轻飘起,鬓角一丝头发吹散,她小心翼翼,微微吐了一下舌头,略带俏皮地捋了一下。 王重七看到她,又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雅香味,内心不免泛起一阵荡漾,但仍镇定且假装严肃道,“你是谁?怎在衙门里头鬼鬼祟祟!要让他人撞见,非关起来不可!” 少女听后根本没被吓到,反而噗嗤一笑,“你这人,还问我是谁?我还想问问你是谁呢?” 她边说边仔细打量了一下王重七,这人身高七尺五寸左右,面相清秀,散发出一种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之感,而且五官精致,眸子明亮深邃,加上这身素衣,是个读书人无疑了。 “哦哦,我知道了,你定是县衙里的客人,抱歉抱歉,扰到你了!” 一番话,王重七心里寻思,眼前这少女怕是县衙哪位官员的小姐,现在推崇王阳明的心学,民间渐渐不再受朱程理学的限制,女孩子们也逐渐走到了人前,开始抛头露面,但一个大家闺秀,贸然在一个公家之地瞎跑瞎逛,还是欠妥。 “无妨,无妨!不知小姐有何事?为何方才躲在门口啊?” 少女害羞地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我听府衙的人说,今天有个名王七的叫化子给严伯伯” 她顿了一下,这是公署,眼前这人又是府衙的客人,直接用私下的方式称呼严知县不太妥当,所以又改口道,“听说有个叫化子给县老爷出了一个好主意,县老爷还赏了钱,这会人去账房领赏了,全府衙上下都帮不上忙的难题,他给想出来了办法,你说这事有趣吧,我出于好奇,就来看看!” 少女左右看看,继续道,“不过,看样子,那个叫化子是走了!” 府衙里传着这事,称呼他叫化子也不奇怪,从牢里出来那会儿,王重七又脏又臭,衣衫不整,蓬头垢面。 但此时的样子和人心中那叫化子形象肯定完全不同,少女万万不会想到,眼前这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就是她想看看新奇的叫化子。 王重七听到这话,一言难尽,他真想直接告诉她,我就是你想看看的叫化子,但出于现场那尴尬的气氛,他没有开口。 “哎,让公子见笑了,你先忙着,我先走了!” “好,小姐慢走!” 刚走出去,少女便在账房转角处见到了回来的小吏! “萧小姐,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你刚不是好奇,说要去看看那个给老爷出主意的小子吗?” 少女望见小吏手上的银子,眼睛一转,似猜到了一二,眉头一皱,尴在那边不动了。 “小姐,小姐” 少女被这一喊,才回过神来,“哦哦,见到了,没有想象中那么有趣!” 随后头也不回地快速离开。 小吏一脸疑惑,摇了摇头,右拐进了屋子。 “王公子,你拿好,二老爷他们已经在前面等着了,你随我来!” “多谢多谢!”王重七接过了银子,跟着小吏朝着府衙外面走去。 “刚才我见一姑娘在外面东张西望,不知” 小吏一笑,“是萧典史家的千金,她啊贪玩儿,说是好奇今日之事,要来看看!” 王重七“哦”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原来是典史家的小姐,典史虽然未入流,但对于现在的自己而言,高攀不起! 行在路上,还寻思着事情,孔牢头不知从哪里突然蹿了出来。 “小哥!”“啊,不!王公子!” 王重七先是吓了一跳,但马上镇定下来,学着狱卒道,“六老爷何事啊?” “他们私下都叫我孔老六,亲切!”孔牢头边说,边握住了王重七的手,王重七顿感手心一凉。 随后,孔牢头低声到,“昨日,你舅舅来打听你的事情,还特意给了一些钱,让我们照顾好你!你说说看,你是县老爷的恩人,照顾好你这是应该的,还给钱,这就见外了不是!” “舅舅给的钱,我一分不要,然后我们县衙几个人又凑了一些,一两九钱银子!你无论如何要收下!兄弟们还说了,开始有眼不识泰山,在牢里的几日,有对不住的地方,还请包涵啊!” “这!”王重七不好意思地道,“这哪能啊” 孔老六嘿嘿一笑,“别嫌少了,本来兄弟几个还想多凑点,但是老爷赏了二两,我们下面的哪能出手比老爷还阔绰!” 王重七喜欢钱,也需要钱,但大人赏的能拿,孔牢头给的还真不能拿,他筹划过将来,这些人可都是以后的关系网,或多或少是能用得上的。 一番拉扯后,王重七收了1两银子,这本也是自家打点的钱,再者不收,人家也不放心。 第7章堂叔我回来了 王重七的家在海盐县城的东北处,名塘村,塘村说远也不远,出城沿着官道走约十里路,再走几里小路便到了。 回村的路上,王重七思考起了自己的未来。 根据自己现有的历史知识,大明东南沿海的倭患并不会马上平息,这里要面临的将是一场多年的倭患之乱。 胡宗宪、戚继光、俞大猷这些名字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王重七也仿佛看到了那群倭寇、海盗大肆烧杀抢掠大明的东南沿海。 热血男儿就该保卫好自己的家园不受贼人的侵扰,可现在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摆在眼前的路有两条。 第一条路,守着要回来的田地,好好劳作,娶个媳妇儿,老婆孩子热炕头。 第二条,像自己在严知县面前说的,去读书,走科举,考取功名,改变大明。 留下安心种地,白瞎了穿越一场,而且将来倭寇来了,会不会有生命危险,不得而知。 去读书,是可行之路,但眼下,自己太穷,只有先走出村子,到城里谋一谋出路,赚一点钱才是最实际的。 王重七叹气了一声,穿越古代,想混得好,哪有那么容易啊!除了有一个稍微超前的脑子,好像也没别的优点了,上天会眷顾我这个穿越者吗? “王小兄弟,前面是不是了?” 李县丞的问话,打断了王重七的沉思,眼前的景象又唤起了他沉睡的记忆。 王重七族里的堂叔和他家就在一个村子,挨着没几户人家。 堂叔名王初五,是村里有名的狠人,不讲道理,爱占便宜,人送外号“等刀杀”,就是可恶到什么程度呢?就等着拿把刀来杀了!而王重七的堂婶王韩氏也是远近有名的泼妇,说话尖酸刻薄! 所以当年王重七他爹娘死了之后,王初五提出要抚养侄子的时候,即便族里的人都明白其中原因,也无人敢站出来说话。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田地自然也就没人再提,除了私底下骂几句王初五两口子,可怜一下这个娃子,谁又会站出来替一个小小少年做主呢。 王重七老娘的娘家人能不能来说话,比如舅舅孙九五来主持一下公道?不行!毕竟这是王家的事情,和你孙家有什么关联,一句话就给你喷回去了,何况舅舅也是本分的庄稼汉子,哪弄得过这两人啊。 找里长说理?哎,可怜王重七孤儿一个,里长帮了今日也帮不了明日,我王初五养活了侄子,暂时替侄子种这几亩地怎么了?他们家也没人种啊! 所以时间一长,这地就变成了王初五家的私产了。 告官府去?那要钱!王重七两眼摸黑,县衙门在哪里都不认识,能找谁? 不过现在不同了,王重七加持了一个现代人的脑子,站在几百年后的历史高度,又在县里立了功,有县首撑腰,那自然有办法修理一下曾经欺负自己的恶人。 有仇不报非君子!王初五霸占亡父亡母的田地,卖了年仅三岁的胞妹,曾经对自己拳脚相加,不给饭吃,对于这种恶人,现在不报更待何时? 这一日,从中午见知县议事,再赶回村里,此刻已经是酉时三刻,天就要黑下去了。 王重七让一众人在路口等候,自己一人先走进了院子。 眼前的房子一共三间屋子,中间是堂屋,兼带了灶台和吃饭的功能,两边是两间睡人的房间,一间是叔婶住,一间是他们的宝贝傻儿子住。 房子的后面还有一间昏暗的附房,如今是杂物间,这就是当年自己住的。旁边还圈了一小块地方,养了几只鸡。 王重七毫不客气,直接一脚把屋子的木门给踹开了。 “啊!”突如其来的响声,引起一声女人的尖叫。 随后是带着愤怒的质问! “的,什么人?跑到老娘家里搞事情?” 映入王重七眼帘的,还是那副嘴脸,王韩氏平时爱瞪人,所以眼球突出,骂人骂多了,嘴巴也很大,尖尖的下巴,满脸的横肉。 正烧饭的她,放下手中的柴火站了起来,但又从地上拾了一根木柴,朝门口走了几步,在不确定对方身份的时候,她还没有把自己那股泼劲儿发出来。 王初五也从内屋里奔了出来,“怎么了?” “也不知道哪来的爬h生的野崽子,跑来踹门!” 许久不见,王重七又这幅打扮,两人自然认不出来了。 “叔--!婶!--”王重七一字一字喊了一声。 夫妻二人先是一愣,然后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王重七。 “呦!呀呵呵啧啧啧”王韩氏围着王重七走了一圈,“呀,整这人模狗样的,我都认不出来了!别说,这样子还是和你那死鬼老爹差不多!今天发什么神经,跑我这里来找事?” 王初五也恶狠狠地道,“小崽子,你发什么混,跑来踹我家的门,想死了是吗?” 王重七紧紧握着拳头,没有发作,而是径直走到屋内,拉了一张条凳,坐了下来。 反常的事情,把夫妻二人看得有些发愣,这小子虽然跟他舅舅生活有些年头了,但只要遇到夫妻二人,都会很害怕地远远躲开,童年刻在骨子里的害怕像是一直伴随着王重七的噩梦,即便现在长大了,有力气了,能碰一碰了,但内心还是有一种被压制的感觉,与生俱来的害怕。 但今天,他居然这么嚣张,把王初五都整不会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今天踹坏了我的门,可没那么容易放过你!” “我现在还称你一声叔,就是想以亲人的身份和你好好商量,今天来两件事,一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四亩田,今年秋收后,我就收回!二是,当年卖小满的事情,这买家的情况,你细细说与我听!” “什么你爹娘的地,现在是我阿五的地!” 王韩氏也凑了过来,“就是,我们都种了这么多年了,就是我们的了,你去告我去吧!” 顿了一下,她又道,“还想着你那小娘养的妹子?以前就知道哭,说不定现在早死了!也说不定卖去了窑子!” 胞妹当年被卖的时候才三岁,不知道会受多少苦,现在还要被出言侮辱,王韩氏这话瞬间点燃了王重七压制在内心的怒火。 王重七猛地站起身来,朝着毫无防备的王韩氏就是两个嘴巴子 第8章上岸第一剑 王韩氏被打得愣住了,活这么大,估计还没人敢这么打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夫妻两人才缓过神来。 王初五抄起地上的柴火棍子,就朝着王重七打来。 王重七边躲,边顺势掀翻了桌子,并将堂屋箱底上的物品和灶台上的碗筷全部给砸到了地上,乒嘭的响声似一首抚平内心多年痛苦的曲子,让王重七好不痛快! 见到此景,王韩氏站在原地,边跺脚边击掌,身子也是上下晃,如丧考妣般嚎叫起来,“哎呀!反了天啦!这个天杀的啊!” 追逐中,王重七又抄起一碗菜汤,哗啦一声,泼得王韩氏一头一脸! “哎呀呀!哎呀呀!”王韩氏两手半举,气得浑身发抖。 又追了两圈后,王重七冲出了屋子。 夫妻二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可恶”的小子,一前一后也追了出来。 然后,他们二人愣在了院子里 王韩氏头发凌乱,发梢还挂着汤汁,脸上粘着菜叶,外面几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这是要袭击本官吗?”李县丞大声呵斥道。 王初五连忙把手中的木棍扔到了一边,虽然他不知道什么八品服色,但眼前之人肯定是个朝廷官员,而且还不小。再看他的后面,还跟着五六个皂服衙役。活在村里,见到最大的官家就是里长了,这种模样的官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他就是再豪横,此刻也不敢放肆了。 连忙灰溜溜地跪在地上,王韩氏见状也一起跪了下来。 王初五把自己干过的坏事从头到尾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大事让县里的高官登门了。 “大人,大人啊,您来得正好!”王初五指着一旁的王重七道,“这个狂徒私闯民宅,肆意打砸!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对对对!就是他!把他抓起来!”王韩氏凑道。 “打砸了你家?” “是!” 李县丞冷哼了一声,反问道,“摔了几个碗就是打砸?” 人啊,有的时候,自己做的坏事也不少,但是遇到一些别人身上的欺压之事,也喜欢发扬出来一种惩恶扬善的精神。 “你们几个进去,让这两个人知道什么才叫打砸!” “是!”几名衙役快速进了屋子,接着便是里面传来的噼啪啪啦的打砸声。 王初五夫妻二人面面相觑,目光中带着惊恐,知道今天是惹上事儿了。 王重七缓缓道,“我从一进门就说了,今天本想以亲戚的关系与你们谈事,结果却换来你们的打骂,既然如此,只能” 他没说完,就看向了李县丞,“县丞大人,接下来就请你主持公道了!” 这边有戏,邻里乡里的人便零零散散围了过来。 官府的人直接下了村子,消息传得很快,不多时,本户籍内的甲长来了,里老也来了。 明代实行里甲制,十户为一甲,有甲首,也就是甲长一人,管管自己户数里的事情,比如催缴赋税,安排服役等,一百一十户为一里,里有若干里长,还设有里老。 里老就是让远近德高望重之人来担任,人家年长,教导大家做好事,要善良,然后就是处理一些基层纠纷。比如张三家东西丢了,怀疑李四偷的,王二麻子今天骂了赵六,王婶家种的庄稼越了线和钱婶家在田头打起来了。这些就需要里老来调和,来化解纠纷矛盾。 毕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去县衙,县老爷也没那些个功夫天天给你调和芝麻粒大的事情。 李县丞让甲长下去通知,要把周围的人全部叫过来,今日就要在王初五的院中,主持公道。 甲长不敢怠慢,连忙跑去叫人,没一会儿,这小小的院子就像是一个戏台,外面围了一圈的人。 李县丞坐在堂屋外的正中间,待人差不多了,站起身来,朝着人群发话了,“各位父老乡亲,今日把大家喊过来,是为了一桩欺人年幼,霸占田亩,卖人手足的案子!” “我是本县县丞李有福,在把人犯押到县衙,请知县大人审判之前,我先在这里公开了解一下情况,也请各位做个见证!” 接着他又将王重七如何被抓,县老爷如何调查还他清白之事一一说明,县老爷得知王重七的遭遇后,又派自己来此调查此事 人群里传来淅淅索索的议论之声。 李县丞随后看向王有福,“院中所跪之人可是王有福?王韩氏?” “是,是小人王有福!”“是” “你们强占了别人的田亩对吧!” 王初五贼眼转了一转,知道今天撒泼没有好果子吃,于是道,“没有没有,我们只是暂时替侄子种而已,他随时可以取回去!” 这么一来,关于地的事情,确实不好说什么,人家是看侄子小,先替着种,但李县丞这个秋天的丝瓜,老成了精,岂是好糊弄之人! “好!既然这么说,确实没有不妥之处!不过种别人的地都要交租!”李县丞对着里老和甲首道,“你们一会儿算算,他种了多少年,按照行情价,算出个数来!” “到时候,你按照数,足额把银子补给王重七!可有意见?” “我我” “嗯?” “小人没有意见!” 围观百姓见状很是痛快,也被等刀杀刚那举动惹得偷笑。 “那接下来,就是你贩卖王重七胞妹的事情了!” 夫妻二人心里明白,这个事情,就比较严重了!见二人眉头紧紧皱起,李县丞突然加大了声音,“可有此事!” 现场那么多邻里之人,想狡辩想推诿自然是不可能。王初五和王韩氏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王重七忙愤怒道,“说,卖到了何处?” 二人还是不吭声。 “按照我《大明律》,掠卖人口者,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你们蓄谋作案,卖掉一个如此小的孩童,令人发指,现在又不好好交代,我一定上呈堂尊,对你二人予以重判!”李有福道。 “不不,小满去的那户人家是个不错的人家,不会受苦,那户人家姓李,是个泥匠,有了儿子,一直想要个女儿,我便八钱银子卖了!” 一两银子十六钱,也就是胞妹被半两给卖掉了,王重七带着原先的记忆,所以能带入这深深的兄妹情感之中,他摸摸身上带着的三两的银子,眼眶泛红。 妹妹啊妹妹,如果哥哥当时有这些钱该多好,你就不会被卖掉了! 第9章放一马吧 既然知道买家,那就有希望找到妹妹,王重七平静了一下心情,赶忙问道,“姓李的那泥瓦匠,现家在何处?” “这我”王初五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快说!不然先杖刑,把你打得半身不遂,再流放你去边塞种地!” 真狠啊,这一下把王初五吓得不轻。 “哎呀,大老爷,好侄子,这些我也是听牙人提了一嘴,好些年前,李瓦匠一家搬去了北方,其他就不得而知了!那牙人也不是本地人,后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王重七很是失落,这些消息是他早就知道的,并刻在心里永远不会忘记,姓李,手艺人,去了北方!他深吸一口气,望着暗沉下来的天色,满腔的苦楚!这辈子,能不能找到妹妹了? 都是眼前这人如此残忍狠心导致,愤怒的王重七一脚将王初五踢翻在地。 “哎呦呦好侄子饶命啊!” 王韩氏连忙跪爬到王重七跟前,颤颤巍巍地补充道,“我们当时也没办法,你那堂弟从小多病,需要钱医治,养活你们两个也困难,而且而且那买家确实也是好心人家我们都问清楚了的” 王重七背过身去,闭起了双眼,不让眼泪流出。 人群里一阵骚动 李县丞连忙站起来,“诸位安静,诸位安静!现在这个事情,本官基本了解清楚了,我会面呈本县的知县老爷,对于这种恶人,一定会重判!” “对了!你们还有谁家受过他们欺辱的,可以一并汇总到甲首处,最后交到县衙来!” 李县丞四处望了望,又望了望天,此刻太阳将下,余晖尽撒塘村。 “天色将晚,今天就到这里吧!”李县丞转头朝着衙役道,“将这二人押去县衙!” 人群中一阵叫好,里老还特意凑了过来,带着讨好的口气缓缓道,“李大人为了这些事情亲自来到塘村,为民做主,哎呀,真是村里之福,县里之福啊!” 他说完,朝着围观村民喊到,“我们大家伙谢谢李大人啊!” 李有福连忙摆摆手,大声道,“不敢不敢啊,各位乡亲父老,要谢就谢我们县的父母严知县啊!我只是代他来办事的!” “谢谢严大人!”“谢谢严大人、李大人!” 欢呼声将现场的气氛推向了一个高c,李县丞很是满意地点头,享受着这份拥戴,只恨当时没有手机,否则李有福必定会把现场盛况录制下来,回去在知县面前邀功! 王初五夫妇二人将被押去县城,对于卖了王小满这事怎么判,可大可小,因为到了嘉靖时期,这项律法已经淡化了,只要没有人特意追究,不会上纲上线。包括路引制度,明初,对人口的流动管理很严格,《大明律》中明确写有:若军民出百里之外不给引者,军以逃军论,民以私渡关津论。想出远门,必须有凭证,记载着你的个人信息,否则杖八十,但此时,这项制度有些荒废了,倭寇的侵扰,逃难的人那么多,靠路引,不切实际了,那些人直接伏在凳上给你杖,你都打不过来! 王初五和王韩氏此刻灰头土面,因为过度惊吓面无血色,满眼是惊恐和不安,王重七见状,又有一丝悲悯之心。 这倒不是他的圣母心作祟,虽说对于恶人,要往死里整,但无论是先前只有十六岁的王重七本人,还是拥有现代灵魂的二十多岁的叶辰,内心都存着最朴实的善良。 王重七将李县丞请到了一边,带着酸楚的笑容道,“今日痛快,这么多年压着的气算是出了!只可惜胞妹的消息是断了,只有以后再慢慢找了!” “”此等悲伤之事,李县丞不知如何接话。 王重七侧头瞄了他一眼,这些个人都是人精,说不定以后还有需要的时候,于是故作感激涕零之样,“小的能从牢狱里出来,今天又报了此仇,全赖李大人的恩德,没齿难忘,他日我若有小小成就,必定报答大人啊!” 想不到这小子年纪不大,说话倒是好听,不管真假,李有福听起来很舒服,“你是堂尊的恩人,给县衙帮了大忙,我做的那些事情又何足挂齿啊!” 王重七听后,又要做跪下之举。 但见李有福并无扶他之意,他连忙双手握住了对方的双臂。 李有福这才顺势拉着他,没让他跪下,“不用如此!” 他又安慰道,“放心,我会让堂尊严办的!这两人流放去边塞或者关他个十年八载的!” “啊?其实我是想!” 李县丞突然眼睛斜射过来,带着惊讶的口气道,“你是想把他们杀了?” 王重七连忙笑着摆了摆手,“那更不是了!我是想说,今天这么一来,我算是报了仇,解了气!虽然他们对我不好,但也养了我一年多,没让我饿死,一个族里的,我也不想做那么绝,而且他们的独子生下来就有疯病,前两年也早夭了,也算是老天惩罚了他们,现在给他们一个机会!轻判算了!还有用刑也轻一些吧!别影响他以后劳作!” 王重七所说的用刑自然是掠卖人口者的杖刑,杖刑可不是简单的用薄板子打几下,刑具都是用大荆木做成,结实耐用,打人也是一个手艺活,比如有的打过招呼收了钱的皂役打得犯人屁股上鲜血直流,但不伤骨伤身,有的需要整死的犯人,明明打得屁股上皮都没开,看着很轻,但里面的骨头早断了。 杖刑打死人那是常事,嘉靖早年,为了大礼议之事,众多官员聚集在左顺门逼宫,一百多人被打死的就十几个,没死的也受了重伤。 所以堂叔虽然才三十多岁,但也扛不住这杖刑,想要你死,打的时候稍微用点心思就够了。 李县丞听后笑着点了点头,“哈哈,好好,我知道了!做人留一线!小兄弟真是有菩萨心肠啊!” 他说完又补充道,“这事就这样了,但堂尊那青词之事,你可不要忘记啊,严知县在这里可是说一不二的,你把他给拍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本县县衙,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王重七点了点头,“是,是,如果我能写出满意的词,一定去县衙上呈!” “好!告辞了!” 王重七作揖行了一个礼,目送李县丞离开。 这李县丞走了几步,与送他的甲首和里老不知又在小声攀谈什么,不过王重七此时倒也没有兴趣管这些,二舅?这会估计也听到消息了吧! 两家也不远,怎没见他来? 第10章把田卖了吧 李县丞一行人走了,但围着的人却没有尽散。 官家人一走,邻里那些个人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聊开了,院子里瞬间嘈杂起来。 大家无非是好奇王重七这些天的遭遇,大家闲来没事,也就爱聊聊八卦,这谣言自然就会四起,村头李家死了鸡,传到村尾便是张家死了牛。 这王重七才几日没回来,各种传言都有,什么下河淹死了,什么被倭寇抓去了,什么去县衙偷东西被堵了 现在好了,一个大活人好好地回来了,而且摇身一变,穿着打扮不说,还能让县衙里的老爷亲自来帮忙要田,这不就是得到了神助吗?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一个没爹没妈,跟着舅舅屁股后面的小伢子居然几天功夫就换了一个样,神奇!实在是神奇!而且刚那架势,看着和县里老爷还那么熟,现在文绉绉的,说不定以后还能混出个样。 王重七一一说着这两天遇到的事情,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重七,你这年纪也到了,刘婶儿给你打听打听,物色个好的女子!” “先给我那二舅说上一门亲吧!” 人群中一阵哄笑,又扯了一会儿,天渐渐暗了下来,大家才散去。 王重七朝着舅舅家走,走了一半路不到,就见到一人也急匆匆朝着这边过来。 “阿七!” “舅”面对着便宜老舅,王重七喊得有些不自在。 没等他调整好情绪,那孙九五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跑了过来,然后一把将王重七拥在怀中,埋怨道,“那日你为何不快些跳入河中?舅舅真是担心死了!” 王重七虽然喜欢这般淳朴的亲情,但舅舅也太热情了,他挣脱开来,哭笑不得道,“舅舅,我不会水啊,你忘记啦!” 好像是哦,孙九五傻傻地一笑,“不管不管了,反正你没事就好!先回家!” “我今日晚间刚从县衙回来,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这都发生点什么啊?” “我那日直接被” 舅甥二人边往家里去,边说起了这几日的事情,孙九五虽是长辈,但还有一年才到而立,王重七自然与他聊得来。 王重七告诉他,自己在牢里梦到了一个白发老翁,冥冥之中对他进行了指点。 这舅舅是一个大大咧咧的性格,加上现在的大明是一个君权神授,皇帝都修道,敬奉神灵的时代,外甥的变化和哄骗他的假话,他并没去细想。 赶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孙九五点起了桌上的油灯。 “你坐一会儿,我弄点吃的!” 王重七想要帮忙,被孙九五一口否决,这刚回来,哪能让外甥动手做事。 王重七打量着这个住了好些年的屋子,这两间屋子内,除了几件老旧家具,什么都没有,用现在话讲,连一个像样的家电都没有,哪怕是手电筒!哎,也难怪老舅讨媳妇讨不上,这条件恐怕连老鼠都不会来寻食。 再看看在灶台间忙着的舅舅,王重七叹息了一声,他也自知,照顾自己这个外甥,也是他娶不到媳妇儿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真的是无微不至,好的都省给自己,这几日被抓,还大老远跑去县衙想办法,也不知道他受了多少白眼。 好好努力,加油干!明年给舅娶个舅妈回来!王重七心中暗暗想。 没多一会儿,孙九五就端上来两碗粥与一碟咸萝卜干。 今日孙九五特意多给了米,粥比以往要厚实很多。 不管如何,这饭比牢里那饭要好多了,尤其是孙九五,吃得很是香,一会儿便把一碗粥喝尽,随后倒上了一点水,淘了淘,咕咚喝完,不浪费一粒粮食。 “那日你到县衙打点的钱,人家给送回来了!”王重七将三两银子的银锭搁在了桌上。 “一分没要,给退回来了?你可真有本事!” “是!所以说,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 孙九五笑得很开心,也说起了计划,“现在你爹娘的田也要回来了,明年我们就种上,你小子要多吃苦啦!不能偷懒哦!” “还有屋后,现在只养了七只鸡,明年开春,再捉一批新鸡苗” 眼光有多高,做多大的事情,王重七自然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了,走出这里,才能有出路,才能混出个好的前程。 “我们这的田,一亩能卖多少啊?” 啊?想着美好未来的孙九五被问得一愣,略带思索道,“具体也不清楚,大概三十几石吧!” “换成钱呢?” 孙九五眼睛眨巴了两下,仔细算了一算,“按照现在的市价,应该十两左右!但现在倭寇频繁骚扰,地价也不稳定,两也不好说!” “哦哦,那我们守着的几亩地少说能卖五十到六十两!” 孙九五有些茫然,“阿七,你问这些干嘛?” “我们把地卖了吧!” “噗!”孙九五差点被一口水给呛死,“什么?卖地?那怎么行!” 农民以土地为天,地里的庄稼是养活一家的口粮,是生存下去的希望,哪能卖掉?这不是自绝后路吗? 王重七叹息了一声,也难怪舅舅会反应强烈! 但穿越一场,定要做些事情,来扭转现在的局面,不能让大明日益衰退,不能让鞑子打进来!怎可守在这里种地。 放眼天下,土地兼并日益严重,藩王宗亲,以各种名义夺占良田,以至于权贵、宦官、豪强效法。 连大明的皇帝都侵占农民的良田,若干年后的万历,为了补偿自己那没成为太子的儿子,大笔一挥,就是几万亩的良田被征收。 大明现在的困境还不止于此。 太祖朱元璋给了子孙后代丰厚的优惠保障政策,宗室成员不用做事,从生到死都有朝廷养着。 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多生孩子,发展更多的吃俸人头,此时的朝廷,差不多三分之一的税粮在供养他们。 即便土地兼并这类情况在嘉靖初年有所缓解,但这从上到下的利益关系,早就成为了一种相互团体,随着皇帝修仙,不理朝政,下面官吏对百姓的欺压变得更加多样化 “那个什么舅啊…你先听我说!” 第11章忽悠 王重七朝着舅舅那边靠了靠,很严肃地问道,“我是不是这些天化险为夷了?是不是安全回来了?又是不是和县里几位老爷还搭上了关系?” “额是这么回事!” “是不是觉得怪异?” “是!” “知道为什么会有这般怪异之事吗?” “不知!” 王重七抿嘴露出学霸对学渣的鄙视之情,“刚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梦中遇到一个老翁,得到神助!然后我就给县老爷帮了忙,于是我就安全出来啦!不然能有这种好事?” 孙九五带着半信,皱着眉头,耳听为虚,他不太信有这种神助的怪事,但是今日发生的一切却又是两眼可见的,“额…!” 见他迟疑,王重七又问道,“舅,知道现在大明的皇上是谁吧!” 总算问到会的了,孙九五快口答道,“知道,嘉靖皇上!” “对啦!他老人家还天天修道呢,现在都不住在紫禁城了,住到了西内,天天在精舍里念经,炼丹!天不下雪怎么办?斋戒祈福求雪,你猜怎么着,那雪就下下来了!” 孙九五听了,很郑重地问道,“你看见啦?” 额!王重七被这一问,顿时无言以对。 “梦里老头说的!” 王重七说完又用胳膊搭在孙九五的肩膀上,“那老头还说了,我要去城里做事比较好!更有前途!” 孙九五身子往后挪了挪,目不转睛,仔细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巨变的外甥,这些话你要不信嘛,他怎么知道朝廷里的事情,又怎么能安全回来,又怎么搞定了县里的老爷。 除了用玄学来解释,似乎都解释不通,也只能暂且信了,但这是你王重七,和我孙九五有什么关系。 “那你去,舅支持你,但我就不去了!我留下种地!给你存着老本,将来你要是遇到事,回来舅这,还能有口饭吃!” 王重七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很是感动,那就更要带着舅舅一起了。但是通过刚才的哄骗,似乎效果不大,毕竟这是自己的事情,和舅舅扯不上关系,人家为什么要和你一起走呢,要想能说服,就需要有一个和他能有直接联系的理由。 王重七思索了一下,又问道,“舅舅可有听说,最近海上的倭贼频频来骚扰?” 这个问题倒是起到了效果,孙九五虽然常年在村里种地,但周边的大事小事还是或多或少听说过的。 比如去年,万余倭寇攻破黄岩县,盘踞城内。达到了攻城拔寨的能力,这伙人已经不能用贼来形容了,完全具备了一定军事能力。 再比如今年,《明通鉴》载:嘉靖三十二年二月,倭寇攻温州,三月,海贼汪直勾结倭夷,集战舰数百余艘从海上杀来,大举进攻陆面,台州府、宁波府、嘉兴府、湖州府再到苏州、松江乃至淮北,数千里同时拉响了抗倭警报。倭寇甚至攻破了浙江的昌国卫,直接盘踞于那五天,嚣张程度令人发指。 孙九五点了点头,“听说啦!好像是一个姓汪的海贼头子纠集了不少倭国夷人来杀人抢劫啊!” “如果杀到我们这里呢?”王重七又问道。 他问完看了看孙九五,果然从二舅的脸上见到了他所想见到的担忧! “应该不会吧!”孙九五说这话时也带着勉强。海盐县靠着海,还真不定什么时候,那帮倭夷就杀来了。 “怎么不会,我们这靠着海。而且我们村在城外,攻城他们都能攻下来,你在城外能抵抗得了吗?” “这”孙九五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一起走吧!” 被这软磨硬泡,孙九五总算有些动摇了,外甥前面说的神乎其神的东西听听就好,但后面倭寇这事可不能不防备,前几天他还见到了因为倭患逃难的百姓,要是倭寇真的杀到了村里,到时候跑不掉可能连命都没了。 “那去了城里,怎么讨生活” “卖了地和这屋子,能有一笔银子,我们租一个地方住,然后找活做,现在城里各种手工小玩意店,还有各类作坊,各种外来的东西也那么多,开的店也多,肯定有我们的事情做!” 孙九五还是忧心忡忡,但勉强应下,一来选择相信外甥,二来躲避倭患,眼下,先搬去城里是唯一的路子了。 “那个舅啊!” 沉思的孙九五抬起头,缓缓道,“怎么?” “还有一事!” “何事?” “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以后我我不想喊你舅了!” “?” 王重七郑重地说道,“知道为何我们这些年过得苦吗?” “为何?” 王重七没有很快回答,而是眯起眼睛,很是犀利地看着孙九五,这倒给当时气氛渲染出一定的诡异之感。 过了一小会儿,王重七才道,“我们八字冲的!想要解,你猜这么着!就是不能以长辈与晚辈的关系相处!而是要以兄弟相称!所以以后,我喊你哥,你喊我弟!这样一来,不但解了我们相冲的煞,还能带来好运!” “又是梦里那老头说的?” “是!这种事情不可不信!”王重七忍着不笑。 看着眼前突然变得自己都快不认识的外甥,再加上他刚才说话和举动,孙九五也迷惑了,被外甥喊哥,好像吃了亏,但外甥说得也对,这种事宁信其有! 他点了点头,“嗯!只要你好,怎样都行!” 为了避免喊一个刚认识的男人“舅舅”这种尴尬,王重七从“二龙不相见”里面想到了这个办法继续忽悠和糊弄。 万寿帝君都能因为道士的一句鬼话和自己的儿子不见面,那自己和这个便宜老舅改成兄弟相称也没什么不妥。 见得逞了,王重七开始还是有些得意,但老舅一句:只要你好,怎样都行!还是让他有些惭愧汗颜。 “五哥!” 孙九五先是一愣,稍后才反应过来,“诶!” 王重七抓住了他的手,画起了大饼,“这些年,你为我付出太多了!今后靠我,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娶上老婆!” 看着外甥那表情,那语气,孙九五真有了一种与好兄弟共患难的错觉感。 外甥许诺要让舅舅过好日子,听着就舒服,可现在两人的身份,都是村里的农民,现在去城里,将来的路怎么走,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12章关键问题是搞钱 卖了田进城去,这是两人一顿晚饭的时间,就决定下的大事。 既然计划好了,自然要快快行动。饭后,王重七与孙九五就忙了起来。要进城去谋生活,那未来几天还要很多事情要做。 卖田也不是说卖就卖,先要放出消息,有人要买,还要找里首来公正,要请先生来立契。很多信息要提前备好,立契人的信息、卖地的理由、卖几块田地、地在何处、地界线情况、准备卖多少银子都是要提前自己先想好的。 屋子要收拾的东西倒是不多,本就家徒四壁,也没什么值钱东西,但两人还是忙碌了好一阵。 等到忙完躺下,已经是亥时,卧房就在灶房的隔壁,分别置了两张床,说是床,其实两人的床榻就是木头板搁的。 王重七自觉比那牢里也舒服不了多少,睡得难受,加上思考未来之路,他辗转难眠。 念书走科举,让人先想到的就是三个字,“八股文”,王重七只知道这个名,却不知道里面的意,这里面考的东西肯定也很多,治国,财政,然后各种“策问”“论”,嘉靖修道,会不会还要考点道学的东西呢? 考试之路也很漫长,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再到殿试。 学习走科举,好难! 不但这条路难,想安心念书也不成,哪有那么多银子给自己去读书。 归根到底,现在的困难是钱,有了钱,能干很多事,考不上还可以捐官! 所以!王重七猛地一睁眼:现在最重要的是钱,怎么搞钱! 翻来覆去,木板做的床被压得吱吱吱的响。 孙九五的声音响起,“阿七,怎么还不睡!” “想事情呢,睡不着!” 孙九五很是担心道,“你被关了好几天,身子弱,还是早点睡吧!” 王重七猛地坐了起来,“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村那个张秀才去年死了吧!” “是啊,也是可怜,那张秀才一直身体不好,要不是因为多病,无法苦读,他定会走得更远!我们村倘若也出个高官,那真是整个村的荣耀啊!” “哦哦,那就好!” “什么?” 王重七先是一愣,赶忙解释道,“没什么,我说要是出个高官,出个大明朝最大的官,那就好了!” “这朝廷里最大的官是什么啊?” “是阁臣,又称阁老!里面最大的一个人是首辅,现在大明的首辅叫严嵩,严阁老!” 孙九五翻了一个身,朝着王重七道,“你还真懂啊?这些你都哪里听来的!” “张秀才啊!以前我总是偷偷去和他学点东西!” 机智如我,真是一石二鸟,不但靠这个骗到了县老爷,现在用来忽悠老舅也是妥妥的。 “哦哦!快睡吧!明天还有不少事情做!”孙九五吩咐道。 黑夜慢慢退去,鱼肚白的天边慢慢被渲染成了红色,爬起的旭日从一丝,到弧再到半圆、圆。阳光撒向了苏醒中的塘村,院子后面的公鸡也是“喔喔”叫个不停。 王重七从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旁边榻上的舅舅早已不见人影。 他爬起来,到附近转悠,这个村庄零零散散坐落着不少屋子,但基本和自己家住的差不多,一眼见贫,但江浙沿海夏季经常受飓风影响,这些个屋子应该抗风还是不错的! 在周边转了一圈,才见孙九五回来,“五哥,你这是去了哪里?” 孙九五先是一愣,缓了一下才适应了现在的称呼,“去了村东头!” 原来他一早就去地里转悠了,赖以生存的土地,现在要卖了,他心里肯定有点难受,现在种着第一熟的庄稼,长得挺好的,地要卖了,自然也等不到麦子熟了。 平平无奇又过去两天,通过介绍,总算有了买主,是本村的陈三铁,但是价格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明代的土地在成化和弘治年间大幅上涨过,但正德、嘉靖朝开始,土地价格又出现了下滑,现在东南沿海倭患四起,大量百姓逃亡,土地抛荒,怎么能卖上价? 所以王重七和孙九五两家一起的七亩地,只折到了三十五两银子,这还还包括了地里涨势喜人的庄稼。 既然决定了,那就卖吧。 这一日,在林甲长家中的院子里,买家,卖家,中间人,还有代写契书的先生,加上几个看热闹的村民,三五围在一起。 代书先生是村里的老童生,不一会就将约书写完了,里长林志远便拿了起来,大声宣读: “立契田亩文,约书人孙九五,同甥王重七,系本县塘村甲民,二家有良田计七亩,中三亩坐村东南,四亩坐村东,出村即至,东至甲民陆有力田,南至村竖河,北至望海坡,四至具在。原主因另谋他业,经甲首说合,将此七亩田地出于本村甲民陈三铁,记银三十五两,两家情愿,限七日内交付明白,日后不得异言争夺,如有先违约者,甘罚白米五十石,赴仓上纳。恐后无凭,立此文约永远为照。卖主孙九五,同甥王重七,买主陈三铁,中见人林志远,代书人陆百成。嘉靖三十二年夏四月,丙子朔立。” “怎么样?”甲长林志远看着双方问道,“如果没什么问题了,就可以画押啦!” 孙九五不识字就将契约交给了王重七,王重七拿着仔细看了起来。 但甲长露出了鄙夷,这小子没上过社学,大字不识一个,看这契子怎么像真的一样,还看得那么仔细。 不过做中见不是白做的,有一定钱拿,他也不好说什么。 双方看过后,没有什么问题,便按了手印。 这份“白契”就算成了! “这不用加盖官府的印吗?”王重七问。 林甲长心里暗骂,这小子是不是傻,但还是解释了一番。 本来这上面是要加盖官印,这才成了有官府保障的“红契”,但这个时候,土地的清查测量登记早就荒废,或者说不准确。 就连官府上报的新账册,官吏为了节约时间,省点事情,直接就抄录旧的。 官府本就搞不清楚了,还不如村里大家伙心里清楚。遇到卖地,都是一个地方的,谁也不坑谁,找个甲长做个见证就行了。但你去官府那里戳红,还要缴纳税费,何必花那些个冤枉钱。 原来如此,王重七心里思考着,难怪朝廷收税越来越难,因为土地清丈不清,地主豪生仗着势力强大,以各种理由瞒报,少交税款。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他心里暗暗记下:将来的土地清丈一定要做清楚才好 第13章进城 契上所述之事约定七日内交割完毕,但实则没有需要那么久,才四日,王重七他们就拿到了卖地的银子。 这几日,孙九五更加信赖这个外甥,即名义上的弟弟了。因为从卖地,收钱,与村里人的交流沟通,王重七都表现出了与这个年纪,乃至和从前的王重七所不一样的从容、稳定。 上天垂怜,或许看这个孩子前些年太苦,所以真的一下子点拨了他。 卖地银子,孙九五就不再管了,全部交由了王重七,他现在是个有主意的人,定会管好。 这样一来,除去里长的几分中见费和代笔先生的几分润笔费用,再凑上家里卖存粮,卖鸡等东西的钱,足足有了四十两。 一切准备妥当,两人随便挑了一个缝双的日子,就踏上了去县城的路。 这日天刚破晓,二人便早早起床,临行时,孙九五哐地跪在旧屋的前面,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人都是有感情的,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三十个年头,他自然很是不舍。自此一去,也不知道何时再回来,到那时,又是以何种身份回来? “阿七,我们要是在城里呆不下去,十天半个月的就回来了,那就丢人了!” “不会!” “你这么有信心?” “嗯!”王重七郑重地说道,“既然怕丢人,就是讨饭也要撑个一年半载再回来!” “!” 两人沿着村里小路走了几里就上了官道,再沿着官道大路朝着海盐县城走去。 对于他们而言,几日之前也全去过县城,但这一次和上一次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上一回,一个是犯人,一个是犯人家属,而现在,两人都是入城的追梦人! 海盐县,古属越国,秦王赵政二十五年置会稽郡,初设海盐县,洪武元年,属于嘉兴府直隶京畿,第二年,降州为海盐县。 因为临近三处海口,是嘉兴府受倭患最为险要之地。朝廷自然不敢马虎大意,从太祖开始,海盐县附近就有海宁卫及澉浦所、乍浦所等防卫体系驻扎。 晌午不到,二人便到了县城的东门处。倘若平时,一般只有衙门三班里的壮班负责站岗,卫所的兵都驻扎在城外,不会在城门处守卫,但是最近倭患的原因,城门处安排了些许卫所之兵。 不过走近观察,这些个兵看着都非常慵散,没有精神。 这也不奇怪,明初,太祖皇帝朱元璋在浙江地区设立卫所四十一处,置战船四百多艘,并成立了专门的备倭都司,一些水域还设置了军事水寨,用于抵抗海上带来的危险。 然而明初平倭寇后,一直到嘉靖年间的一百多年里,海上无警事,军备逐渐就松弛了,卫所形同虚设,加上不少卫所军官直接参与了海上贸易,使得大明沿海防御能力更加薄弱。 所以眼前这些大明卫所兵的整体能力不高也就可以理解了。 城门吏例行检查了两人的户帖,询问了进城的情况就放行了。 入城第一件事当然就是住,这倒没费事,通过房牙的介绍,二人很快在城东南偏僻一些的地方租到了一间很小的屋子。 安顿好了,两人决定到街上去逛逛,既要找地方吃饭,还要购置一些家里要用的必需品。 这屋子虽然在二街这类的小巷子里,但是距离闹市也不是很远,沿着小巷子走到二街,再左拐走一会儿就到了城东望京门的大街。 青石板路,牌坊,两边对称的商铺,好不热闹,伸出来的幌子很清晰地展示着铺子的信息,茶店、酒肆、小食铺、倾银店、典当铺,各类店铺繁多。 城隍庙也建在这条大街上,城隍是经道教发展起来的,是中国古代用于祭祀的地方守护神,唐代、宋代就有之。 大明建立以后,城隍庙是经过朝廷确认的最具影响力的神祇之一,朝廷也下令各级地方建造不同等级的城隍庙。 城内的光景一点也不受倭患的影响,今日可能是逢期的集市,城隍庙前面的大广场上人很多,热闹非凡,卖各种小玩意的,卖小吃的,表演杂技的,应有尽有。一个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青年,一个是常年呆在村里的庄稼汉,两人逛得不亦乐乎,很是新奇,一圈走下来,倒也不觉得累。 随后两人在城隍庙附近一家衣服店新买了两套衣服。 王重七选了一件蓝色吉服,而孙九五则选了一件绿色的。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孙九五靠着新衣打扮后,整体形象也提升不少。 一来孙九五还年轻,今年无非才二十有九,二来长得也算阳刚,脸蛋轮廓分明,墨眉浓厚,肤色带着淡淡的黝黑,全身上下很是结实,八块腹肌也让王重七羡慕不已。 逛了街,买了衣服,自然要吃饭,王重七的原则,住和穿可以将就一些,但吃绝对不能含糊。 一路打听,这聚贤阁是本城吃饭之最。 聚贤阁位于县城内的西南,两人走了很久才到。位置虽然偏一些,但是名气很大,开酒楼,想要生意好,自然就一个门道,食材好,口味赞! 据说这个聚贤阁的厨子就有十几人,而且来自五湖四海,食材也是从各地快马运来。 在聚贤阁,不用南来北往去应天、顺天,就能享遍四方味道。比如江苏的蜜酿锯缘青蟹,杭州的石首鱼,福州的牡蛎,辽东的海参等等,全部都有! 说到底一个字,就怕你没钱,不怕他没货。 两人远远就看到了这名为聚贤阁的酒楼。 两扇精雕红木大门尽显贵气,外是宽约十尺的行人走廊,里面挂着红幔方灯,虽然此时并未点亮,但不难想象晚上那璀璨的光景。 走廊上方还有楼层,仿佛骑在一楼之上,称之为骑楼,那骑楼雕梁上都是锦纹图案,彩绘装饰得十分华丽。 站在这酒楼的门前,孙九五挪不开脚了,“这地方一看就很贵,我们换个地方吧!” 连谋生的工作都没落实,钱还没挣呢,就这么花钱怎么使得。 而王重七则持相反的态度,两个时空的人,消费观念截然不同,在他看来,先用了再说,何况又没有透支。 何况这酒楼里来来往往那么多的人,信息时代,但凡从别人谈话中觅一点有用的信息,就能带来好的机会。 孙九五拗不过,而且这未知的体验感也存在着很大的吸引力,今天放肆一把吧!他也就跟着进来了。 第14章看热闹 聚贤阁上下三层,一层是酒楼大堂,开放式的桌子,供给寻常散客用餐之用。 二楼是包房,三楼既有吃饭的包房也有住宿之用的房间,自然更为高档,价格也是最高。 估摸这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或者往来的有钱商人才会到三楼吃饭或者住宿。 店里伙计见门口来了客人,热情地迎了出来,那招呼声音甚是洪亮,“两位爷,是吃饭还是住店?” “吃饭!”王重七大声说道。 “好嘞!”伙计半弯着腰,引导客人向里,“您二位慢着点,小心门槛!”“贵客二位!” 现在已不是饭点,但还有零零散散的几桌人在吃饭,传菜的伙计也是前前后后来回穿梭,因为一楼是敞开式的,各种菜肴的味道交织,一股浓郁的饭菜之香扑鼻而来。 王重七和孙九五两人在一楼一个角落的小桌就坐,听着小二报着菜名和简单介绍,点了几道菜。 一碟酱牛肉,一份文虎酱鸭,一盘炒大头菜,一份三鲜汤和一小壶的烧酒。菜都是地方的特色,尤其是这大头菜,是海盐地方特产,口味纯真,鲜不释口。 此时不忙,上菜很快。孙九五端起酒盅,抿了一口烧酒,眉头微皱,闭起眼睛,然后很自然地轻轻“啊”了一声。 “香!”孙九五夹起一块肉,在嘴里嚼了好久,也不知道多久没吃上肉了,此时他只想让肉在舌尖多停留一会,享受着这吃肉的感觉。 “这几个菜要吃掉好几分钱吧?”他不免又有些担忧,现在这样胡吃海喝,早晚坐吃山空,钱花光了那可是要饿死的。 “花不了多少钱,咱们头一回来城里吃饭,不计较这些!”王重七又给他续上了烧酒,“等我们有钱了,天天到这里来吃饭!” 几杯酒下去,孙九五的脸泛了微微的红色,又听到这话,很是欣慰,钱的事也抛到脑后,现在只求一切顺利,未来一片光明。 “刚二街口子那,我瞅见一家挺大的粮行,明天我去看看,能不能找点活做做!我有力气,背背扛扛的肯定没有问题!” “嗯嗯,我明日也出去转转!寻点事情做!” 这县城那么大,肯定有赚钱的路子,不谈马上发财,但至少可以让日子稳定下来。 两人吃着聊着,突然就听见酒楼外传来了嘈杂声。 “外面怎么了?为何那么吵?”王重七喊住伙计问道。 “估计又有人被宰了呗!”伙计见怪不怪,描述得很是清淡。 原来这街上有几个卖瓷制把玩小物的贩卒,专门挑选一些看似不是本地的人,或者容貌年轻单纯的人下手。 这些讹人的贩子先将这些瓷制小物件串上长长的绳子掉在手中,吸引你拿起观看,等你不想要,还与他时,他已经悄悄散开了绳索,你这一放,可就摔到了地上碎了。 他们也不会漫天要价,因为闹大了去了官府也麻烦,但要赔的钱说少也不会少,不然不让你走,你明知被宰了,却也无可奈何,特别恶心人! 今日,被讹的是两个年轻人,他们并不抱有花钱买教训,这事就算了的想法,而是先讲道理,但行不通,随后就吵上了。 这些个骗人的贩卒都是街上的油条,他们不会单行,一个范围内以团伙形式存在,都是好几个一起行这种生意,一个人这边有了兔子,另外几个也会来帮忙。 而且特别能面相和拿捏心理,但凡操别处口音或者看着就好欺负,他们就更加强硬,看着穿着打扮尚可之人,他们就多要钱财。 显然今日被宰两人看着是好欺负之人。 王重七放下筷子! 居然还有这等事情,看热闹可是传统,王重七这个现代人也逃不过,此时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怎么能不去看看? “结账!” 一顿饭,两人付了2钱6分,看孙九五的样子,着实有些心疼! 酒楼外左拐,就是围着的人群,一圈人一个个像伸长脖子的鸭子一般,根本不容人再往前挤着看。 见挤不进去,王重七突然大喊一声,“谁的铜板掉了!” 众人连忙又回过头去,还朝着地上查看寻找,王重七和孙九五趁机挤到了最前头。 被人堵住的两个人很年轻,都身穿浅色袍子,年长的一位肤如凝脂,清新俊逸,年轻的一位剑眉星眸,温润如玉。 “你这衣裳装束,也不像没钱的样子,今天没有一两银子,肯定是不行的!”一个尖嘴猴腮的矮个子中年男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讲道理,分明是你故意让那瓷坠子掉在地上,才碎的!” 年少的小子接着道,“对,而且这东西再平常不过,哪里需要一两银子,最多给你几枚铜钱!” “我这可是德化窑烧的上等货!都是要卖到佛朗机的!因为一些原因他们不要了,才弄到这里卖!这可都是好东西!卖到西洋几倍的价钱都不止!” “岂有此理,哪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年长的少年道,“一两肯定没有,今日算我倒霉,给你1钱最多,要是不要?” “1钱?”那矮子嘿嘿一笑,“打发谁呢?” “既然不要钱,那就让开!”年长的少年有些恼了,拉起另外一个人的手,就要离开。 但那矮子怎么可能让他走,直接窜到了二人的面前,两个少年于是又折返了一个方向,但不知道哪里又窜出来两个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和那矮子明显就是一伙的。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你们竟敢如此?”年长一些的少年气得说话都有些发抖了。 “弄坏了我的东西,还不想赔?你们再不识相,我们就动手了!”边说,几人边向前靠近了一些。 “放了他们算啦!”“是啊,人家年纪尚轻,何必这样!拿几个钱算了!”人群中有人开始帮着解围。 矮子双眼一瞪,朝着人群怒视了一圈,“那你们谁来,谁替他给钱,我就放了!不然就别他的放屁!” 年纪轻一些的少年满脸涨得通红,径直挡到了前面,大声呵斥道,“我看你们谁敢,要是伤到我们!让你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哈哈”矮子终于也没有了耐心,“他身上肯定有银子!搜!” 正当这伙三个人准备上前抢钱之际。 人群中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住手!” 第15章吾乃绍兴师爷 一声阻止,瞬间吸引了全场人的眼光,大家齐刷刷地看过去,却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又向前进了几步。 矮子的贼眼朝着王重七上下打量了一番,瞧这书生样的小子身穿素蓝色的衣撒,身子板也很单薄,根本不足为惧,也懒得搭理。 但今日街上人多,看热闹的自然也多,这个场合公然做出头鸟坏自己的事情,定要搓搓他的锐气,让他知道圣贤书外的江湖险恶! 敢出头,那就一起收拾,所以矮贩子的气焰更高了,“小畜生,不该你管的事情最好不要管!” “我今天还真就要管了!”王重七边说边朝着被堵两位少年看了看。 目光碰触,王重七感受到了两个少年眼神里的感激,那年长一些的少年更是点头示意了一下,神情中带着关切。 在少年看来,眼前出头的这个人和自己年纪相仿,出手相助实在是难得,可是强龙尚且压不住地头蛇,这个小公子又能如何呢?倘若他为了自己而受了伤,那就不好了。 “你这瓷坠子,我刚在城隍庙那的铺子里看到过,那里卖的把玩小物可比你这多太多了!也不能说像吧,根本就是一个破窑里烧的!这东西你说一两银子,行,你给我一两,我给你弄十个来!你不还赚了嘛!” “哈哈”“哈哈” 这一套说辞惹得在场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老话说:看热闹不嫌事大,有的人就开始挑唆起来,“对对,你给他一两,他给你去买十个来!” 下不去台面了,矮贩子只能恼羞成怒,破口骂道,“我去你n的!” 边骂的同时,一记重重的直拳就飞了过来。 王重七快速躲闪,虽然没被打到,但向后退了几步,一下也没站稳,幸好孙九五上前扶了一把,不然就一屁股坐到地上了。 “你敢打人?” 搞了这一出,孙九五比王重七还要恼,借着酒劲,他就扑了上去。 孙九五有力气,而且喜欢那些舞刀弄枪的把式,田地里闲暇之际,就会自己比划比划,所以对付几个小混混那是绰绰有余。 他上去就是一记耳光,随后又来了一脚,把矮子踹出了几米。 “好!”人群中发出了喝彩之声。 “哎呦!”这一脚可不轻,矮子捂着肚子,朝着另外两个人喊到,“愣着干嘛!给我打啊!” 另外两个人一听,马上就冲了上来! 这些人平时基本就靠强势来打的气势仗,找一些文弱之人下手,也就动动嘴,不会动手!毕竟小本行骗,被打伤了不划算,所以二人同样不是孙九五的对手。 孙九五顺利躲过一个人的拳头,然后用胳膊肘重重砸向对方的后背,随后挥拳而出,猛然打向另外一人,那人鼻梁中了一记重券,顿时眼冒金星,站不稳脚,坐到了地上。 这才几下,三人都被收拾了! 但人家毕竟是这块的街霸,哪是几拳头几脚就能震慑住的。应该是看这边动静越来越大,又有五六人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 就是再能打,也招架不住对方人多,王重七见状皱了皱眉头,他心里很清楚,要是继续恶斗定是没有好结果。 不过对方也没有跑上来就打人,而是一边一派,成互相对峙状态。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两方人心里都有数。 两个少年也见事情越闹越大,混战一触即发,脸上露出了紧张之情。 害怕一会儿控制不住局面,扭打起来,年长一些的少年索性掏出了钱,朝着矮子道,“你要一两就一两吧,给你!不要伤着他们!” 矮子爬了起来,但没有接钱,而是恶狠狠地道,“现在知道乖乖给钱了?晚了!一两不行,我受了伤,再加二两银子,我要看大夫!我要抓药!” 人群里多人都摇头叹息,有人说道,“报官吧!” “对!报官!” “不要报!”少年连忙说道,语气里竟然带着急促的恐慌感。 “没错!不用报!”王重七走到矮贩子的前面,“我就是衙门中人!” 人群里一阵骚动,这小子还是衙门里的官爷,现场这闹剧真是一环扣一环,变幻多端,情节生动,有趣活泼,今天赶集买货远不及这场热闹看得过瘾。 这话还真有些唬人,矮子贼眼转溜了一下,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王重七,这人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文质彬彬,遇事也不慌,说话非常沉着冷静。 但也或许只是一个小小的皂吏,平时服劳役在衙门里听听差遣的伙计而已。 “你以为我在衙门没人认识吗?我认识县衙皂班的齐三,他和班头可是至交!”矮贩子一字一字说得很用力,尤其那句:和班头可是至交!着实带着一种“就问你怕不怕的”气焰。 王重七露出了鄙夷,带着嘲笑道,“什么齐三,齐四,我可不认识!但县老爷,二老爷那几个,我倒是熟悉!” “” “我信你个鬼!”一个人朝着矮子道,“别听他唬人!县衙里就那些个人,什么时候有这个年轻小子了?” 王重七并未被这一句话而露出破绽,而是很从容地道,“我确实不是本县县衙之人,我乃绍兴府会稽县的县衙师爷!嘉靖三十年的秀才!这两日奉命到海盐县衙来办些公事!没想到今天在这街上碰到如此欺人之事,怎能不出手?” “绍兴师爷!还是个相公!”人群里里又淅淅索索议论开来。 不等对方再说话,王重七厉声呵斥道,“太祖皇帝尚且恩赐秀才公见县官不跪,廪给口粮!你们这帮狂徒,居然当街殴打廪生!” 见几人将信将疑,王重七立刻又胡编道,“你在街上行骗,官府人拿你问罪,你还能以赔偿损坏之物为由搪塞,但打我,可就不同了,我《大明律》第二卷第三十七条明令写有,殴打廪生,罚白米五石,笞五十!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当着众人之面对我动手,更是罪加一等!” 谁没事在家里看大明律,所以听到眼前小子说得有板有眼,几乎都信了,就是存在怀疑,几人也不敢堵上一把,要闹去了官府,真如这小子所言,那就完了。 后面赶来撑场子的几人已经识趣地隐到一边,消失在人群之中。 “还不快滚!” 惹不起,也赌不起,最后还没走的三人互相使了个颜色,就灰溜溜地跑了,嘴里也不知道叽里呱啦在叨叨什么。 热闹看完,众人也散去 第16章令尊一定是高升 “你们不要紧吧?”王重七径直走到了两位少年跟前。 年长一些的少年道,“我们没事,你们如何?” 王重七轻轻一笑,“我们不要紧!这些个市井无赖,就知道欺负一些文弱之人!圣贤书里的道理自然搞不过这些狂徒,形形色色之人太多,人心险恶,下次出来,切记小心!” “对付这些人就该用拳头!”孙九五握了握豆沙包大的拳头,似乎还存留着一丝惩治恶人的得意之感。 “今日多谢二位了!也不知道两位恩公尊姓大名!” “不认识我了,但我认识你们!”王重七盯着那少年道,“萧小姐!萧公子!” 被人认出了身份,两个少年瞬间石化般愣住了,如果说年长一点的少年因为女扮男装被认出,还可理解,但眼前的小子直接对自己的身份知根知底就难理解了,就算这人真是绍兴那边来的,也去过府衙,可没碰过面,不可能会认识自己,还能清楚知道自己姓萧。 “你们是?”萧曦妹带着疑问道。 “我就是那位给县老爷出了主意的叫化子啊!” “啊!”萧曦妹小脸瞬间红了起来,随后不好意思地尴尬一笑,“难怪看你这般眼熟,我记起来了,在县衙吏房见过你!那日真是不好意思!” “过去之事不用再提!也真是有缘,今天还能在这里遇到!” “姐姐,你们认识啊?”小公子看了看二人,带着疑问问道。 萧曦妹点了点头。 孙九五似恍然大悟,“原来你们认识!我说阿七刚才怎么会什么都不顾,也不吱一声就站出去了!” 王重七朝着他瞪了一眼,随后无所谓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换做他人也会站出来的!” “那刚才为何没有别人站出来?” “!” 王重七又好气又好笑,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按照孙九五的说法,这哪里是路见不平,分明就是认识人家,馋人家漂亮。 萧曦妹被两人的对话引得一笑,眸子眨巴了两下,眼前的小哥才几日不见,又白了不少,长身玉立,着那蓝色长袍宛如青莲,带笑的双眸好似星辰。 这小子还真好看!而且今日他又在此替自己解围,一种莫名的好感油然而生,一丝丝懵懂的情愫在她内心荡漾开来。 何止是她,就连旁边的小公子似乎也很喜欢王重七,又着急向着王重七问道,“你怎么认识我姐姐的?” “小楼!”萧曦妹朝着那小公子投去一个眼神。 那小子倒是识趣,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一个无奈的鬼脸就不说什么了。 “这是我弟萧曦楼!” 王重七郑重地唤了一声,“萧公子!在下王重七!”随后他又介绍道,“这是我五哥!” “你有很多哥哥?” 王重七刚想解释,这孙九五倒是快了一步,“我叫孙九五,所以称我五哥!” 萧曦妹噗嗤一笑,也跟着喊了一声,“五哥好!” “我们为何还要站在这大街之上?重七哥和五哥帮我们解了围,还替我们省了银子,按理说应该请他们去饮茶,我们再接着聊不是更好?” 对于弟弟的提议,萧曦妹没有出言反对,但也没有应喝,在她想来,如诺开口被人拒绝,那真是丢脸之事。 不过在看到眼前的王重七也没有明显拒绝之意的情况下,她便道,“对,为表谢意,请二位去饮茶!” 此时,王重七也并无他事,便应了下来。 四人同行,朝着不远处一家茶楼走去,通过聊天得知,萧家姐弟今日是趁着萧典史这两天不在家,出来看看闹市的赶集。 之所以萧曦妹要女扮男装,就是为了遮人耳目,这年头,有头有脸人家的千金小姐,和公子哥一样抛头露面,街头晃荡,实在不是一件雅事。 刚才萧曦妹不想着众人报官也有这层考虑,因为衙门来了人,肯定会被人认出,到时候爹爹回来了得知女儿扮成男装,在街头与混子撕扯不清,还不大发雷霆。 店里伙计上了一壶西湖龙井,明代的茶文化相对之前的朝代,有了一定飞跃,各种茶楼、茶摊兴起,尤其在嘉靖年间,饮茶已经融入到了百姓的日常生活。 茶楼也不单单只饮茶,服务可谓多样化,大众化的茶楼有的也卖酒,有的还有戏听,有的还能提供住宿落脚,有的还有各类的娱乐活动,可谓功能齐全。 孙九五不懂品茶,端起茶盏咕噜噜地就喝了一大杯,放下茶盏后,看到另外几人都是小啜,才觉得有些不妥,只能尴尬地另寻话题,“听萧姑娘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是!我们其实才来海盐两个月!” 王重七道,“你们刚来海盐啊?等于是随着萧典史一同来的?” “对!” 这典史是知县的佐杂官,不入品阶,即明朝官场上的“未入流”。但好歹也是一个县里的四把手,对一般人而言,已经很高啦! 于是王重七想说点好话拍个马屁,便道,“定是萧典史勤政爱民,在别处颇有功绩,所以升到了这边来做典史!” 这话一出口,萧家姐弟二人都默不作声了,脸色也有些许的难看。王重七顿感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如果不是升迁,那必定就是被贬了。 萧曦妹听了这话,虽然心里难过,但眼前之人并不了解情况,说的话也不是存心为之,所以很快坦然地一笑,“只要真心做事,官大官小,在哪里做,又有什么关系!” 但萧家小公子却意难平地道,“爹爹是被奸臣所害!不然哪会沦落于此?” “小声一些!” “我知道了,我说给重七哥听嘛!”萧曦楼带着一丝自豪道,“爹爹曾经是南京兵部车驾主事,正六品!因为杨大人的案子牵连进去,被奸臣给拉下来了!” 想不到被奸臣所害导致被贬于此,自己将来想走的仕途真是不易啊!那可不是自己动动两张嘴,随便吹嘘一下,耍耍滑头就能屹立不倒的。 “这个杨大人是什么官?为何令尊会被牵扯进去呢?”王重七问道。 孙九五无暇听这些没意思的谈话,而是侧头看向了另外一侧,那一侧,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男子,带着一个孩童在店里玩,男子用手中小物逗着,那孩童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孙九五也跟着傻傻一笑,他羡慕这样的氛围,按理说,他这个年纪,孩子应该比这个孩童还要大些 第17章我说你写 “杨大人就是杨继盛大人,前不久他上了一道” 听到王重七细问,萧曦楼就想继续说下去,但是萧曦妹朝着他给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细说家里的事情。 这也不奇怪,毕竟和王重七才接触两次,虽然这人看着不错,也很仗义,但今日所说之事可不是家中柴米油盐的小事,而是朝廷层面的大事。 眼前这个小子到底是不是老实本分的村野小子暂时还不能下定论,毕竟他哄住了知县,一定是个厉害角色,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背景也有可能。 爹爹现在已经被贬了,万一再有谣言起来,说爹爹心怀怨恨,到处诽谤朝廷,“污蔑”朝廷忠臣,那就不止被贬了,说不定还会押送京师问罪。 王重七瞧这架势,马上就会意了,所以也不再细问,因为从开始的几句话里,他也大概知道了这一家被贬的原因,而且杨继盛杨大人,这个历史人物,王重七是知道的。 杨继盛是一个嫉恶如仇,直言奏上的忠臣,早些年他就因为大明北部边境开放马市的问题弹劾过大将军仇鸾。 就在几个月前,他又上书弹劾了严嵩、严世藩父子,列数严嵩父子十大罪五大奸。抨击他们弄权,营私,贪污,以致天下怨声载道。 一条条的罪状,洋洋洒洒写了五千多字,可偏偏文章结尾处出现了“皇上或问二王,令其面陈嵩恶”的字眼。 二王是万寿帝君的三子裕王朱载坖和四子景王朱载圳,也是目前仅剩下的两个儿子。嘉靖年间,自太子薨后,皇上就没立新太子,而且听信道士陶仲文的“二龙不相见”之说,既不立潜龙,也不与儿子们相见。 现在杨继盛要皇上就弹劾的罪状问两位王爷,还要王爷当面回话,这不就是陷君父于不义吗? 其次,皇子除了参与礼仪性的事情,一律不准参与政事。嘉靖也对这些非常敏感,现在一个大臣居然说出或问二王这样的话,莫非二王参与了政事?和朝中之臣勾结,背着自己行了什么不轨之事? 于是严嵩父子反过来参倒了杨继盛,杨继盛被补下狱。 杨大人去北京任兵部武选司员外郎之前,在南京为官,而刚才萧曦楼也说了老爹从南京被贬到此地,稍微想想也知道,肯定萧典史是杨继盛一个圈子的,参与了反对严嵩的队伍,于是这次被严党一起收拾了。 既然不聊这个话题了,自然要说说别的,于是又聊起了王重七他们进城之事和海盐县的县衙之事。 “前几日,你给知县大人提了献《青词》,据说大人也叫你写一写,不知写得如何?” 王重七自嘲道,“惭愧惭愧,我书念得少,水平不足,写不出来!” “哦” “严知县当时要求府衙上下的人都要回去写一写,萧典史曾是南京官员,必定博闻强记,一定也写出了上好华丽的辞藻吧?” “我爹?算了吧!”萧曦楼面露不屑。 见王重七有疑惑,萧曦妹解释道,“爹爹一向不喜欢这种邀宠的方式,根本不可能去写的!” “是咯!连我想写一写,他都不同意!” 一听这萧小公子也想写,王重七打趣道,“你才多大啊?也会写?”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内心就有着一股倔劲儿,从天真浪漫的孩童向着长大懂事的少年转变,最渴望的就是得到长辈和周边人的认可,最讨厌别人拿自己当孩子看待。 所以一听到王重七调侃之语,萧曦楼瞬间就有些急了,连那俊俏的小脸都有些红了起来,带着一丝不服气道,“我十三啦,就比姐姐小两岁而已!而且谁说年纪小就不能写文章了?我写的文章好着呢!” 王重七一笑,“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萧曦妹也夸道,“爹爹重视学业,弟弟很小的时候,他便请来先生教授《学》《庸》《论》《孟》《四书》等!” “厉害厉害!” 萧公子这才有了一丝得意。 王重七又缓缓问道,“但你知道青词是什么吗?要写什么吗?” 萧曦楼有些汗颜,但马上镇定道,“这我还不知道,但是你可以告诉我文体形式,我定能写得出来!” 王重七听了这话,心中顿时有了一个计划,这小子学识可以,会写文章,能吟诗作对,自然能写青词,但他的家里情况,又不准他写了送出去。 而自己这边,如果有一份好的青词,不但可以再次露脸赢得人脉,还可能拿到赏赐,但问题是自己不会写。 这么好的互补关系,怎么能失去呢? 王重七想得高兴,情不自禁拍了一下桌子,“啪”的一声,倒是把姐弟二人给看懵了。 “想不想证明自己?” “想!” “我有个办法!” “快说!” 王重七贼贼一笑道,“我来说大意,你来写,然后以我的名义交去县衙,虽然不会有人知道是你写的,但我们心里都清楚,但凡被知县看中,就说明你有水平!” “可以!”萧曦楼想都不想,直接应了下来。 “如果写得好,得了知县的赏赐,那我们再约到聚贤阁吃饭可好?我做东!” “好好!”不等姐姐说什么,萧曦楼早已兴奋得连连点头。 萧曦妹只能眼神中带着宠溺,看了着这个还带着孩童性的弟弟,随后笑了笑。 王重七很是仔细地讲道,“青词就是道士上奏天庭或征召神将的符箓,因为用朱笔写在青藤纸上所以叫青词!这青词具体形式嘛,我也说不清楚,但是里面一定要有赞美君父之意!明白了吗?” “明白了!” “那写些什么,我说个大意!你且听好!” 王重七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眼前的小公子即便能写出对仗整齐、用词华美的青词,但他不一定能深刻了解到这其中的人情世故,献上去的青词可不能同于一般的青词,只有大力歌颂嘉靖,说他好话,拍他马屁,把他捧做地上的神仙才行。 他清了清嗓子,运量了一下情绪,大声道,“啊!” 突然这一声,把坐在一旁的姐弟二人吓得一机灵! “这什么意思?” 王重七自己也尴尬一笑,回答道,“语气助词嘛!哎,不过这么说,你们也不明白,嗟乎!呜呼!懂不?啊就是这个意思,文人要写句子前不都喜欢来这么一下嘛!” 萧曦楼点点头,“哦哦,明白,你接着说!” 第18章抗倭前夕 王重七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道,“天上的元始天尊啊,你是住在天宫里的神仙,管着仙界,造福万世!” 萧曦楼眼珠子转了转,“嗯嗯,然后呢?” “伟大的君父啊,你是住在皇宫里的神仙,心系着大明的江山和子民!” 说完,王重七低下头,似乎又思索了一番,然后肯定道,“嗯嗯,就这样吧,小楼,你就照着我说的写!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这些怎么都是奉承媚上的话语?”萧曦妹问道。 奉承媚上!王重七也自知,对于清流而言,这些话语都是不齿的!但是不这样,你怎么出头?先有平台才能有施展抱负的机会,如果你连平台的规则都弄不明白,或者不屑于平台的这些规则,你怎么能进这个圈子,你即便有本事也没地方去施展。 比如嘉靖初年的大礼议之争,嘉靖皇帝不愿意承认杨廷和等一群老臣提出的继承皇嗣这一要求,新科进士张孚敬、南京刑部主事桂萼上疏支持嘉靖。 众臣中出现的异样声音,瞬间引起皇帝的注意,并火速提拔,前者后来官升内阁首辅,后者则官至内阁次辅。 为此,他们受到了众多大臣的抨击,但回过头来看看他们做了什么。 张孚敬在土地改革、抑制土地兼并,科举制度及反腐倡廉方面做出过相当大的努力,并取得了一定成就;桂萼在进入内阁成为辅臣之后,也尽一切可能的机会,劝导嘉靖皇帝养成君德,并在整顿吏治、关注民生、经济改革上下了很大的心血。 毫不夸张地说,嘉靖初年的一定政绩离不开二人的精心辅佐。 谋得一些权力的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有了权力以后怎么去用。 王重七此刻是抱着改变大明之心的,想在抗倭、抗北方俺答再到大明的改革发展中做出一点成绩,只可惜,现在自己只是一个市井小民,和紫禁城相隔了十万八千里,如果把那内阁的阁臣比作金条,那现在的自己犹如一根稻草。 他也不想细细解释,只是草草敷衍道,“这样写,县老爷就高兴,就会赏银子,刚不是说了,赚了银子,我们去那聚贤阁吃饭!” 萧曦楼倒是来劲,一能在王重七这个恩人面前露一手,二来还有饭吃。 “好!”他想也不想,快速应道。 王重七点了点头,随即又带着疑虑问道,“我说的你都记住了吗?要不要问这边伙计要点笔墨,把我说的给记下来!” 萧曦楼眨巴了两下眼睛没说话,看不起谁呢?就这两句还用得着用小本本记下来? 萧曦妹抿嘴微微一笑,向着王重七说道,“放心吧!这小子脑子活着呢!别说两句话,就是二十句话,他也能一字不差记下来!” 这样甚好,那就剩交稿的时间了。王重七带着商量的口气道,“那我们约定几日再见?七日如何?刚好小楼可也以多点时间来想想怎么写!” “几句词还需七日?就三日吧!我还想早点吃聚贤阁的菜呢!三日后还在这个茶楼见面!”萧曦楼满是自信地回答道。 姐姐萧曦妹皱着眉头,似想着什么,弹指的功夫,她补充道,“嗯嗯,也只能三日,我刚算算爹爹也快回来了!” “令尊去了哪里?” 萧曦妹叹息了一声,“前几日有一艘大船停靠到了演武场北新塘觜,据说是倭人的船,赖在海边不肯走,想要问我们县的人借粮食!有人报来官府,但知县老爷又不想管,爹爹不放心,就去卫所了,想和所内的官兵一起去查探情况!” 原来倭寇已经杀到海盐来了,王重七隐隐感觉到了战争的乌云已经渐渐飘了过来,即将笼罩这片土地,并给这座县城带了一场风雨。 可县里的主管老爷居然不问世事,反而是一个典史冲在最前方,真是一位为民的好官! 王重七安打内心里佩服,想着眼前的姑娘肯定会为自己的爹爹担忧,于是安慰道,“萧姑娘放心,倭贼虽然行事如恶鬼般残忍狡猾,但萧典史曾共事于南京兵部,对军事上的事情很熟悉,肯定不会有事的!” “啊?”萧曦妹端起的茶盏差点没扶稳掉下去,满是担忧地问道,“你说什么?这些倭贼这么坏?” 在萧曦妹的心里,根本没想到倭寇会那么残暴不仁,萧典史也没有和孩子们说起这类事情,平时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外面消息的获取能力可能还不如一个街市上的菜贩。 “额我”王重七真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这才一会的功夫,自作聪明,连说错两次话! 萧曦妹失望地低下头,苦楚一笑,“其实我自己也应该想到,这些贼人来,就是想贪便宜,抢东西,怎么可能是善茬!只希望爹爹平安!” 好男儿就该有这样的血性,听到谈论起了倭寇,孙九五也从一旁回到了位置上,他紧紧握住拳头,“我在村里听说过,这些畜生在别的府县肆意抢劫杀人,横行我大明的疆土!可惜我世代农户,不然定要上那战场,杀死这些贼人!” 明朝户籍制度相当严格,农户、军户、匠户等都是子子孙孙世代沿袭的,不过到了中后期,在战事吃紧,用兵不足的情况下,出现了内地募兵制度,尤其是在嘉靖朝,更是大范围的展开。 不过孙九五常年在村中种地,战事也没发展到需要将这一制度下达村里,他不知也是正常。 “倭寇横行,大举进攻大明东南,战事吃紧,抵抗又不足,朝廷募兵是迟早的事情!”王重七道。 “那我也要去从军!杀死这些贼寇!”萧曦楼一张幼嫩的脸上,带着一股狠劲。 王重七说道,“你好好念书,将来从官也是一条路子,要知道,有时候文官的一竿笔,可比那武将的刀枪还厉害,杀人于无形!” 他之所以这么讲,是因为武力固然重要,但朝廷应该有更好的贸易制度,而不是一味封锁海域!这些就需要文官去做! 前些时候,就因为下江海捕鱼被抓实在是可笑可悲。 萧曦楼听了以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几人又聊了会儿,不知不觉,西下太阳的余晖已经照进了茶楼,几人在此分别,也约定好三日后的申时还在这里碰面 第19章苦命的寡妇 折返的王重七和孙九五两人又在街上买了一些碗碟,扫帚等生活用品,在路过粮行的时候,王重七停下了脚步。 刚才萧曦妹说了,倭寇的船已经停到了海盐县的沿海水域,这伙贼人随时可能上岸来抢劫东西。 这艘船是不是先锋船也不得而知,真有可能只是先来探探情况的,万一过了两日倭寇杀来了,那么整个县城就有可能封锁抗倭,那时候物资进出不便,物价定会上涨。 上涨倒是其次,到时候买不到粮就麻烦了,五哥长得壮实,吃得多一些,两个人至少要保证一天2斤粮食的量,按一个月计算,就是60斤,半石不到,但为了保险起见,备足一石粮食才行。 “五哥,我们买一石粮回去!” 孙九五很是不解,带着疑问道,“为什么买那么多?快要入梅了,粮食放久别潮了坏掉,我们吃一些买一些就行!” 王重七把自己的担忧说了一遍,孙九五才立刻醒悟,连忙跟着一起跑进了米行。 好在倭患暂时还没有对县城内产生什么影响,米家也没有上涨,8钱银子,买上了一石,1石约重150斤,对于孙九五来说问题不大,稍微一用力,就抗到了肩上。 待两人回到了住处,天已经快黑了。 租的屋子在望京门大街后面的二街上,再沿着一个和二街垂直的巷子走进去,走过几户人家便到了,偏是偏一些,但住这里便宜。 这条小巷子里住了有七八户人家,两人刚搬来,自然对这里的住户还不是很熟悉,不过今天,隔壁的院落有些嘈杂。 孙九五放下粮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朝着王重七问道,“阿七,刚从巷子走,你见着没,隔壁人家有好些个人围在院子里,还有哭声!” “嗯嗯,听声音哭得还挺悲惨的!” 孙九五边往缸里装米,边对着整理屋子的王重七道,“兴许是遇到什么天大的难事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能帮的话帮帮人家!” 两人刚来,熟悉熟悉这边的人和环境也是好事,王重七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抹布就和孙九五一同去了隔壁那户人家。 院落里有一个石案,一个年轻的女子伏在那里,不断哭泣着,难过至极,身子也一抽一抽的,一旁的一个老媪拍着她的后背,“翠兰,这日子还得过,不管如何,你要撑住啊!” 院落里还站有几个人,估摸就是周边的邻居。 王重七瞅了瞅,向着旁边一个年长的人点头示意,那人也微微点头回应。 “叔,我们是隔壁刚搬来的!” 那人轻轻颔首,“哦,哦,好!” 王重七小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人叹了一口气,同样轻言轻语地道,“这陆娘子的男人死了!” 王重七又看了看,这家堂屋空空,并无摆设灵堂,老叔也猜到了他的疑惑,解释道,“死在外边了,被贼寇杀了!尸身都找不到啦!” 这人旁边的一个老妇一看就是个话痨,见有生人问事儿,就凑了过来,“陆娘子苦啊!才二十五,就要守寡啊!他男人啊就是个化汤汉,不好好做事,好赌!天天跟着那些个狗友在外面晃荡!” 这老妇哇啦哇啦又说了一大堆,王重七也算是听明白了里面的大概情况,这人家姓陆,男主名陆富贵,好吃好赌,前几日不知道听谁说的海边来了大船,可以搞东西去卖了赚大钱,结果把命给送了,回来的人说,尸身都被倭寇扔海里去了。 这混蛋对老婆不好,喝了酒还会动手打她,死就死吧,但他外面还欠了不少债,下午就有县里的人来要钱。一家就剩下一个小寡妇了,又没有子嗣,以后日子可咋过? 又是倭寇,王重七心中隐隐燃烧起怒火。 孙九五推了推王重七,两人互相对视,王重七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掏了一两银子出来递给了孙九五。 孙九五上前,将银子放在了石案上,众人立刻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那陆娘子也抬起头来,她眼睛红肿,面露悲情,看着一个陌生人赠与的银子,有些发愣。 孙九五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我是隔壁新搬来的,这这!” 他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将目光投向了王重七。 “邻里的各位长辈!”王重七作了一个揖,“我和我哥是刚搬来的!哎,听闻陆娘子家突遭变故,让人难过!其他的我们也帮衬不了,只能给点微薄的钱财以表心意!” 出手就是一两,实在是个大数字了,这相当于普工人半个月工资给出去了。一群人见了也不吭声,说实在的,安慰一千句还真不如给点钱来得实惠。 素昧平生,哪能收人家这么多钱,陆娘子拿起银子,又递了过来,“多谢二位,你们有心助我,心意我领了,但这钱” “用钱的地方还多呢!你就收下吧!”孙九五有些着急,连忙往后退了退! 那陆娘子眼泪刷地又下来了,正如眼前这位恩人所言,这往后的日子,花钱的地方多呢,男人又欠了那么多的债,自己一个女人,撑起这个家真的好难。 王重七和孙九五看着她落泪,心有不忍,又不知说些什么来安慰,就连忙借故,抽身离开了陆家。 “这陆娘子真是可怜!”孙九五道,“哎,就见不着这些!” “她这么年轻,应该再嫁人,之前够苦了,总不能守一辈子寡吧!” 孙九五听了微微一愣,随后无奈地笑了笑,“你说得是不错,但是嫁人哪有那么容易!从一而终是一个女人的本分,寡妇守节被公众称道,寡妇改嫁成了奇耻大辱。陆娘子再嫁,周边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了!” 王重七摇了摇头,“真是荒谬,陋习!简直就是吃人!五哥认为这合理吗?” “认同也好,不认同也好,现在就这个样子!守节,那衙门都会来旌表门闾,还能除免本家差役!” “简直没有人性!”王重七内心愤愤不平,古代的女人真是可怜,一个女人,死了男人,又不能改嫁,经济上困难不说,还可能受到一些混混的骚扰,不然怎么会有“寡妇门前是非多”的古话,这陆娘子才二十多岁,未来四五十年,她怎么过?野蛮的贞洁观真是害人! 第20章有事别找我 天刚亮,王重七就起床了,昨晚他思考了一番,今日要去县衙一趟,陆娘子的男人被倭寇杀死一事已经表明这帮靠岸的贼寇亮剑了。 可反观这县里,根本没有一丝的防范意识,入城的时候,守城的小吏有气无力,城内的人也没有警觉,如果倭寇突然发起攻击,只怕是城门都来不及关! 嘉靖朝,海防的虚弱不止海盐一带,整个大明的东南沿海都让人担忧。倭寇特别衷于攻击这一带,因为无论是官方还是非官方,沿海都是大明海上贸易的重要交易地区,倭寇对此地也很熟悉,二来这些地方发展很快,又无战事,城防逐渐荒废,一些地方索性连城墙都没有,倭寇杀上来抢劫城镇自然非常方便。 嘉靖二十六年,朱纨提督浙江、福建海防军务,巡抚浙江之后,带了抗倭战力的提升,但是随着他的死去,有点起色的防御体系又瓦解了。 说来也是可怜,这朱纨在东南,治倭患,革渡船,严保甲干出了成绩,但触犯了地方势家的利益,最后被参自杀了,没死在倭寇的刀下,死在了文官的笔下。 所以抗倭怎么抗,是一个很微妙的事情。 王重七准备去找一找严知县,虽然自己了解严知县是一个不愿多做事的躺平官,但这事关乎整个县的百姓安全,一定要做好他的工作,让知县下令做一些防倭寇的准备。 除了兵备道,知县是无权调动兵马的,但是一县之中,仍有民壮可以调动,现在防患于未然,做好充足的准备,该警示的警示,该加强的加强,才能在危险来临时一呼即应。 孙九五今日则准备继续到街上逛逛,找找活做,比如需要壮力的铺子,做做抗送的事情。 两人打开了门,这陆娘子居然站在外头,她脸蛋虚弱无色,嘴唇发白。 见到两位恩人开门,连忙跪了下来。 “哎呦!”孙九五见状,连忙上前去扶,可碰到了人家胳膊,又觉不妥,手像闪电般缩了回来,“陆娘子,快快起来!你这是作甚?” “未亡人陆陈氏叩谢二位昨日相助!” 孙九五不知说些什么,只能楞在那里看看陆娘子又看看王重七。 王重七道,“陆娘子不必如此,大家都是一个巷子里的,是缘分,你落难了,助你一把是应该的!” “实不相瞒,亡夫一死,我确实需要钱,但这银子算我借二位的,他日定会归还!不然我也不能要!”说着她眼眶又红了。 她一早就登门跪谢,还说出这番话语,定时要强的女子,况且一个寡妇,单身男无缘无故给了这么多钱,传出去也难听。至于借于还,那是后面的事情了! 此刻为了她的面子,王重七只能应道,“好,好,算借你的!” 陆娘子带着感激,站起身来,“那不打扰二位恩人了!” 随即转身离去。 王重七从背后见她抹着眼泪,又叹息了一声。 自从有了上次的经历,王重七便成了县衙里的名人,牢狱小子给县老爷出主意获得赦免说起来就是一个传奇。 所以今日王重七去海盐的县衙,可谓是方便,门口值守的壮班皂吏马上进去通报,不多时,他便被引到了县衙正堂后面的厅房。 对于王重七的到来,严知县可比上一次见他重视多了,一是不用等,县老爷已经先到了那书房,二是表情可谓见到了贵人一般,眼睛笑得和线一样。 那个很会来事的李县丞也在,同样面目和善,人畜无害,露出的笑容也很标准,轻轻点头以示友好。 “严知县!李县丞!”王重七作揖行了一个礼。 严通赶忙呵呵笑道,“不用多礼了,快快请坐!”“来人啊,上茶!” “重七小兄弟,今日来定是要给我们堂尊一个惊喜啊!”李县丞边说看向了知县。 严通又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我就猜着你会再来,你今天来了,我真的是高兴!这些日子啊,府上的人也写了几篇青词,但是” 他咋咋嘴巴,无奈地摇了摇头,“但都不行,你让李县丞说说看,那些青词能看吗?” 同样写了一份青词的李有福尴尬地笑了笑,但上司问话,只能应着,“是是,都不行!” “何止是不行?”严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李县丞又道,“简直就是不行!” 严通随即看向王重七,面色一改,“据说吏部已经行文,知府大人将去京师的事情是稳了,重七小兄弟今日来得也正是时候!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了!” 李有福接话道,“是啊,是啊!我从第一眼见到这小子,就觉得和堂尊有缘分!看看,这又在节骨眼上来帮忙了!” 两人一说一喝,王重七倒是没插上嘴,抗倭之事只有等他一套开场说辞结束后再提了。 厅内的小差很有眼力见,今日不用吩咐,也知道拿好茶来招待,严通啜了一口,顿感精神愉悦,“听闻你卖了乡下的地,搬来城里了?” 这消息还真是灵通,看来知县也时刻关注着自己的动向,王重七只能老实道,“是!准备到城里来读书,闲暇之余再找点零活做做!卖地的银子也够维持不少时间了!” “好啊!好啊!卖了地来的,不给自己留后路了!这决心如巨鹿之战的项籍那般,破釜沉舟啊!我相信,你也会和他一样,获得成功!考取功名!” “多谢大人鼓励!” “如果在县城有什么困难,不要客气,直接来县衙!” “没有什么困难!一切都挺好的!” 严通呵呵地笑着,低头喝茶,但眼睛却斜着看向了李有福,后者马上会意。 “重七小兄弟,既然来了,就早点把青词拿出来给堂尊一睹为快啊!” 总算到了正题,这严通真是厉害,和县丞两人像是说快板一般,第一步,先对你今日的到来表示感谢,第二步,关心生活,询问近况拉拉近乎,第三步才开始说起主题,询问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青词?青词还需再等两日,学生今天来是为他事!” 不是来献青词的?那你来干什么?瞎耽误功夫,浪费感情!严通虽然不悦,但还是挤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毕竟人家说青词再等两日,没说不给! “啊,哈哈,两日就两日啊!” 随后厅内安静了下来,大家都不说话了。 见知县并不询问今天到来是为何事,王重七只能再说道,“学生今天有一件大事要禀告大人!” 严通又笑了笑,“哦?是嘛!”随即端起茶盏饮茶。 有求于人是一副嘴脸,这有求于己又是另一番嘴脸了,反正有事别找我 第21章县衙的人精 严通放下了茶盏,缓缓道,“有什么事情说说吧!” “关于倭寇的事情!” 一个市井的小民,要读书你就读书,要赚钱你就赚钱,扯倭寇干什么? 严通带着讥讽的口气道,“这与你有何干?” “学生隔壁一户人家的男人,前日被倭寇杀了!我觉得倭寇很有可能近日会登岸,但我进城之时,发现城墙上好几处有破损而未修,城门处的官吏人数也不多,万一倭寇突然” 李县丞瞅了一眼不悦的知县,马上打断了王重七,“不要你觉得,这些事情不是你管的!” 严通摆了摆手,示意王重七继续说下去。 “县衙应该下达防备的命令,否则倭寇杀来,就会出现慌乱,大批城外百姓聚集到城下” 李县丞又一次打断了他,“不安心在家呆着,而是流窜到城下,那就不是普通的刁民了,而是寇!” 王重七内心气愤,但又不好发作。 严通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县,上头还有知府,再上头还有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巡抚等等!抗倭重任有上头担着呢!朱纨朱大人不知你听没听过,过分剿倭,那是要杀头的!” “朱大人的事我了解,和我们现在的情况也完全不同,大人,您只要下令整个县戒备就行了,调拨粮食,盘点县衙武库,号召城内壮丁,到时候不至于慌张。” 王重七说完,又像上一次给知县戴一戴高帽,“严大人爱民如子,我想一定会提前安排的!” 虽然海盐地处沿海,倭寇近期也频繁骚扰了沿海,但还没打到海盐这块地方,承平已久,严通根本没有意识到时局的紧张。 他轻轻一笑,“这些再说吧!吏部的行文一到,知府大人就要离开嘉兴府了!把青词弄好了交上去才是现在的大事!” 王重七轻轻叹了口气,“我晓得了!” 严知县不想与之再说下去,于是对着李县丞道,“这时候也不早了,你安排一下吧!让重七小兄弟在后面的膳房吃午饭!” “哎呀,府上之人常常有差外出,为免浪费,这膳房都是一早就报用食数,这个时辰点,怕是来不及了!” 王重七也听出了意思,于是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严通还念着青词之事,态度又立刻缓和了一些,“这样吧!两日后,你将青词拿来,我就下令全县戒备!” 王重七敷衍地应了一声,就走了出去! 见人走远,李有福骂骂咧咧道,“什么东西,仗着立了功,手越伸越长了!居然来指挥堂尊了!还叽叽歪歪说一大堆!” “我看这小子和萧典史倒是一路货色…” 严通越听越头疼,手指门口,大声道,“滚出去!” 李有福连忙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是!是!是!” 刚出门的他就遇到了躲在一旁,准备离开的孔牢头,李县丞快速追了上去,“你在这里干什么?” 孔老六嘿嘿一笑,“这不听说王重七那小子来了嘛,我来看看!怎么?惹堂尊不高兴了?” “是的!” “现在隔三差五就有人来县衙报案,说有亲戚朋友的在城外被倭寇杀了,要我说,这小子说得也不错啊,大人为什么不尽快准备啊!” 李县丞带着一副学霸看学渣的眼神道,“先说这城墙,修理要银子吧,现在倭寇没来,银子能那么好批嘛,为何不等倭寇真来了,以此为由多报银子呢?早修晚修一样修,还能多报损失,向朝廷申请一些赋税减免!” “” “还有城门处增加人手,让卫所派兵协助,那都是要花钱的,倭寇一天不来,县里就要多付一天银子!倭寇一月不来,怎么办?饭可是要管的!这一项项都是银子啊!县衙有多少钱?上头有调拨?总不能让堂尊从自己家里搬银子吧!” “” “我们堂尊,高着呢!但凡要花钱的,免谈!” “这就不怕被人骂?倭寇真杀来了!死很多人怎么办?” “苦一苦他们,担点骂名算什么!好官,是做不长的!” 真他狠啊,在牢里压榨罪犯的孔老六听了都直摇头! 王重七从后厅再穿过正堂,朝着衙门口走去,他心中暗想,自己人微言轻,根本说不上话,不在那个位置上,想做什么都做不了。只有把官做大了,才能有施展的机会! “小兄弟!” 后面一个声音响起。 虽然不确定是喊自己,但听到声音的王重七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除了一个年长的男人,这院落内并无他人。 这男人古铜色的皮肤,浓眉大眼,一脸正气,一副又浓又黑的美髯让他显得非常阳刚。 “在下是海盐县典史萧权!” 萧曦妹的老爹!王重七瞬间恭敬地作揖行礼,“萧典史!” 萧权一直有着一颗忠君爱民之心,也有着满腔的抱负,想干出一番事业,奈何奸臣当道,皇帝昏庸,一份证据确凿的上梳,皇帝居然纵容包庇,不但没有对严嵩父子之罪行展开调查,反而将矛头对准了以杨继盛为首的反严一派。 萧权在南京为官之时就与杨继盛走得近,加上他本人刚正不阿,不与某些官员为伍,就成了被孤立的对象,借着杨继盛的案子,把他搞下去正是好时机,于是他被贬到了这里。 想不到,从南京到了这县城,官吏所为比原先还要让人吃惊,县老爷什么都不想管,对于抗倭更是不屑,下面的人整天溜须拍马,把县衙搞得乌烟瘴气。 自己来这边时间不长,但重整县牢狱,肃皂吏制度,在一群躺平的人面前卷,又成了众矢之的,很快就被孤立,成了孤家寡人。 就在刚才,他无意经过了后厅的书房,恰巧听到了一些谈话,王重七说的事让他心中一震,想不到本县之中居然有和自己一样,如此关心抗倭大事的年轻人,更巧的是,他还是前不久那个提送青词主意的牢犯。那时候还对这种走偏门,小聪明噗之以鼻,今日一闻,立刻改变了看法。 他心中暗暗盘算:浪人的船只停在附近不肯离去,卫所的官兵决定武力驱赶,战火很可能烧到县城来,到时候城内就要防御,自己也需要人,何不从自己的俸禄里取一些作为他的报酬,请他做自己的助手呢? 第22章谋得差事 萧权笑呵呵地上前,“浙江这地方真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刚才听到你与严大人谈到抗倭的事情,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也心系地方大事!有如此之心,好好读书,将来必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王重七想也没想,回答道,“生为本县之人,关心本县之事是应该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这句名言的出现还要等几百年,萧权一听这话,内心之中更加赞叹这年轻人的志气。 他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现在的困难,想请王重七做他下面的攒典,到典史廨协助办理一些事情。 萧典史现在掌着兵、刑两房,还有快班也属于他管,即便上头不问事,下面的人也对他不满,但他毕竟是一个部门的领导,有一定话语权。 接下来要做什么?首先就是兵器房要清点,对整个县城的装备有一个盘查。然后安排快班的人协助去站岗,增强县城内的巡视和城门口的盘查。这些人细致的事情都需要人手! 关于调粮保供,这些不在萧典史的职责之内,他有这个心也无力为之。 王重七先前也听萧曦妹谈过萧典史,内心对这个心系一方的官员很是敬重,到这里来帮他自然是不错的。 一来可以跟着前辈学习官场上的门道,二来自己现在也没有工作,萧典史承诺一个月给二两银子的工钱,何乐而不为? “朝廷应该多出点像朱纨朱大人那样的能官!才能整顿好海防!”说这话时,萧权脸上带着敬佩,只可惜他现在是一个小小的典史,不可能有朱纨那般权利了。 “海防固然重要,但沿海的商贸也很重要,朝廷应该两手都抓起来!比如倭寇,不听话就剿!来闹事就杀!然后开海航!” 萧典史对海航这些不感兴趣,只是问道,“对倭贼了解得多吗?” “知道他们的倭刀很厉害!” 萧典史笑了笑,“没错,倭刀是厉害,他们常备的就有三种,不过可不止刀,他们的弓也很厉害,矢皆重,是那种燕尾大羽箭,而弓与我们精巧的反曲弓也不同,劲儿大,虽然发出不远,但发必中人,中者必毙!” 王重七来了兴趣,反过来问道,“那他们有枪吗?” 见萧典史疑惑,王重七又补充道,“就是火药那种枪!” “你说的是鸟铳吧!” “对对!” “那个用的少,主要还是刀与箭!这帮贼很是狡猾!” “我听说,往往小支的倭寇就能横行,消灭他们为什么这么难呢?” 萧权无奈地笑了一笑,“这就是要说到真倭与假倭了!有不少贼商参与其中,寇与商,同是人也。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沿海一些靠海而生的人,因为朝廷禁海,而失去了生存之路,也加入了其中!他们给倭寇做掩护,里应外合!” 王重七叹道,“海禁本就是不合时宜的!航海时代,只有参与其中才能扭转现在大明困顿的局面!” “那是天子的决定,我们作为臣子,只有执行好天命!”萧权毫不怀疑天子的决策,何况这是一项传了一百多年的国策,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那会就有了。 君权神授的思想根深蒂固,没有不是的君父,哪怕骂严嵩一万句,也不得说天子一句不对,万方有罪,罪在内阁! 两人又聊了一会,相约第二日一同到城楼上去看看。 回到家,已快正午。 孙九五还没回来,王重七便准备生火做饭。不知何时,这陆娘子站到了门口,但没有说话。等王重七回过身子看到她时,着实被吓了一跳。 “陆娘子是不是有事?”王重七问道。 陆娘子有些难为情,怯怯地说道,“王公子,我刚看到你回来,那个也没其他事情,只是” “但说无妨!” 陆娘子整理了一下思绪,道,“无缘无故受你们恩惠,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想了一想,你们刚来,又是两个男人,平时要出去忙,我时间充裕,如果不嫌弃,以后的饭食我来负责,每天给你们送点饭菜!” 王重七这才注意到这陆寡妇的胳膊上跨了一个篮子,想必这里头就是饭食。 “还有,你们的衣物也可交由我洗,我”陆娘子的眼睛又红了,“我也只能做点这种小事来感谢二位的恩情了!” 王重七内心一阵感动,又可怜起这个孤苦的女人,连忙让陆娘子进屋。 陆娘子为难地一笑,“我就不进屋了!”她边说边把胳膊上的篮子递了过来,“就两小菜,我厨艺不精,也不知合不合你们意!” 一个家里离不开女人,两个男的,有陆娘子这样照料一下生活,自然是极好的。 王重七将篮子接了过来道,顺手就要掏银子。 陆娘子连忙退后两步,边拒绝边要走开。 王重七道,“我和我哥两个男人,确实这方面不行!你能照料我们吃饭真是再好不过了!但这米这菜都要花钱,一顿两顿还没什么,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哪能天天这么吃!” 这话一点毛病都没有,这日子还长着呢,陆娘子不好拒绝,就接过王重七递来的1两银子。 “我还在娘家的时候,学过写字,这钱的明细我都会记着的!” 说完,她便施礼走了,没给王重七再说话的机会。 陆娘子走开没多久,孙九五便回来了! 这一进门,他就笑咧咧地道,“阿七,我找到事情做了,在粮行帮着送粮,工钱保底一天3分,如果货多,还有额外的补!” “我也找到事情做了!今天遇到了萧姑娘的爹,他雇了我给他帮忙!一个月二两银子!” “这么多?他爹就是县里那个典史吧?” “对!” 孙九五打趣道,“你小子和那萧姑娘缘分不浅啊!出去找事还能找到他爹那!你说要是你做了他女婿,是不是工钱都省了?这萧典史算盘打得精!” “别拿我寻开心了,看看吧!” 孙九五这才瞅了一眼桌上,一份清炒大头菜,一份白菜,着实有点意外。 “隔壁陆娘子送来的!”王重七将刚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 孙九五有些发愣,嘴巴里低声说着,“这陆娘子真是个好人” “然后呢?” “什么然后?”孙九五口气有些着急。 王重七指了指米缸,“既然她给我们做饭,然后你就该把这些米送去她家!” 第23章春江水暖县令先知 下了一夜的雨,雨后的清晨,碧空如洗,五更天后,寡静的县里慢慢喧闹起来。屋檐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折射着初升太阳送来的五彩光芒,万物似焕然一新,但战争的阴云即将到来。 王重七按照约定的时间到县衙找萧典史,府衙上下已经传开他现在是萧权的幕友。两人随后去往县城的东城门。 因为萧权的安排,今天开始,城楼处增加了衙门里的人站岗巡城,但这些人还是非常懒散,不但站没站样,脸上也没精神,只是见到上司到来,才象征性地站直,表面的意义实则大于守城的实际意义。 萧权登城楼时连连叹息,或许只有真的经历一场火炼,才能激发这些人内心的斗志。 两人登上城楼上的楼橹望楼,眺望着城外。 依着这城墙是密密麻麻的民居,尤其是靠近城墙处的房屋高大林立。 从大明建立到如今嘉靖年间,江南地区的经济发展和人口的不断增加,城内的地方早就不够用了,不少有钱的士绅便搬到了城外,修宅子建院子。 王重七望着这些房子,担忧道,“倘若倭寇攻城,这些宅子必定成为祸患!” “此话何意?”萧典史轻轻一笑,似乎知道答案。 “倭寇攻城,不但可以借助这些房屋躲避城楼上的弓箭与炮火,而且他们一旦借助风势,采用火攻,那后果不堪设想!这些楼这么高,火光滔天,必定烧得城墙上站不了人!” 萧典史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王重七又问道,“官府为何不将这些附在城墙附近的屋子拆除?” 萧典史笑了两声,反问道,“你很聪明,姑且看看为何没有拆除?” 王重七又仔细看了看这些屋子,尤其是靠近城墙的一些,每个都是占地大,楼子高,这些可不是一般人家盖得起的。 想想自己家里,不但离城远,而且就两间土坯茅草屋,你想建到这里来,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资金。 “住在这里非富即贵!我想朝廷有意抗倭,他们也会阻拦!这些有权有势的人,都有着深厚的地方地位或者朝廷有人!又或者那些朝廷致仕的官员,哪里得罪得起?” 萧典史叹息了一声望向了远方,过了许久才道,“这事也不止我们县,隔壁的嘉善县,因为士绅集体阻扰无法扩城墙,更甚的是新城县,县令直接被逼得离任了!” 王重七体会到了萧典史的愤慨,但是无奈啊,对于这些人,你能怎么办?他们背后可能是朝廷,都是捆绑的,朝廷不下决心,你在这里多事,后果就会和新城县的县令一样,被参下台。 王重七登上侧射的敌楼,那城墙之上有多处坑洼不平的地方。 “萧典史,你看那片城墙,好几个地方都有凹陷,贼寇可以从此借力攀爬,应该让石工尽快修缮!” 萧权侧头望去,颔首道,“是!这个确实应该快点修好!” “我们县可以征调的县兵能有多少?” 萧典史如数家珍道,“三百多人!” “城墙四面的城垛数量呢?” “2000多个!” “如果战事起,肯定还要增加人手,每个城垛需要有人守,每五或十个还需要有官兵督战,到时候只能发动城内的百姓了!” 王重七说得起劲,继续道,“城垛之中也该准备大石,如果倭寇攀爬,可以用石头砸之!” “对了,还有本县的驿丞,要提前做好准备,一旦发生战事,要第一间前往州府寻求援兵!还有县内的百姓,也需要安抚” 看着萧权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王重七尴尬地停了下,“萧典史,我也是随便说说!您之前供职于南京兵部,我在你面前有点关公面前耍大刀之意了!” “不会不会,你说得这些都是重要之事!” 几句话交谈下来,萧权很是意外,原来只是觉得这小子挺聪明,可以请来给自己当个副手,协助处理一些杂事,但经过交谈,发现他很有见识。 “重七啊,你经历过城战?为何对这些也颇有见解?” 守城游戏倒是玩了不少,平时也看那些军事的书籍,所以现在说来自然熟络,没想到还引起了眼前之人的疑问。 王重七只能再次用死去的张秀才做借口,说张秀才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书,又和谁谁谁吃过饭饮过茶,听过不少守城的事情,于是又说给了自己听。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萧权心中不免又多看这年轻人一眼,“重七!” “诶,萧典史!” “回县衙后,我先禀严知县修城之事,下午我们就去盘点一下兵器房的武器!” “好!” “走吧!先回县衙!修城之事刻不容缓!” 这县衙门口和以往一样,有着衙役站岗。但过了正堂,到了里面的办公厅房院子,却是一团糟,映入眼帘的是好几个箱子,有一箱还打开着,里面尽是一些生活杂物。 几个衙门的下人来回穿梭着整理东西。 而严知县则在院子里,坐在下人给他搬来的一把太师椅上!他神色紧张,催促他们快点。而县丞则站在一旁,面容木讷。 “严大人!你这是何为?”萧权很疑惑,上前问道。 “我有事,要出城几日!” “大人要去哪里?县城城墙多处有坑洞,必须” 萧权现在虽然是自己的下属,但毕竟是六品贬下来的,这严通平时对他还是客气的,至少表面上如此。 但今日,他似乎并不碍于情面,“住口,我去哪里需要向你交代吗?” “倭寇的船只现在就在海边!卫所官兵正欲驱逐!战事一触即发!这个时候,你身为本县知县,怎可毫无原因枉然出城?” “我他忍你很久了!一个被贬的小小典史,还想教训我!得罪了严阁老,你这辈子也别想翻身了!” 萧权被气得满脸通红,“你” “老爷,老爷!”一个嗲声传来,只见一丰满的女人急匆匆来了,“我那个小台子也要带着!” 严通并不再理会萧权,而是侧头对着女人道,“带带!快点收拾收拾好!我们一会就走!” 说完他撑着肥胖的身体站了起来,朝着萧权走来,顺势将萧典史往旁边一推,“走开!” “马匹都准备好没有!这些东西都赶紧装车!” 第24章倭寇来了 一直对倭寇之患不上心的知县为什么突然急匆匆跑了?去了哪里? 县衙上下议论纷纷。 不过,知县一走看似坏事,实则倒是好事。 只知道拍马屁的李有福也转变了阵营,一切以萧典史马首是瞻。按理说知县不在,县丞要代行一切事务,但他是何等精明,流水的知县,铁打的李县丞,他都送走了两任知县了,现在严通莫名其妙地跑了,他也感觉到了局势的异样。 现在这个时候,哪能冲在前头,凡事不能当出头鸟,现在有人想做事,那就把萧典史推在前面,如论如何,自己都赢!人家搞得好,以后翻身,他有功劳,人家搞砸了,以后还有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这日下午,石工便被安排去了修城,县衙的兵房库也逐一盘点兵器,文吏开始起草相关征调民力的文书,户房开始清点县衙钱财和存粮 现代社会都爱讲“流程”二字和“精细化管理”,所以受过熏陶的王重七对这府衙之事上手很快,一项项按照典史的要求逐一盘查,井井有条。 他一直忙到了天黑才回到家中,好在家里有现成的饭食,他匆匆吃了两口便大字型躺在了床上! “你怎么看上去比我还累!”孙九五问道。 “这钱真是不好挣啊!” 孙九五笑笑,凑了过来,“那是自然了,人家知县一月也就五六两银子吧!萧典史一下子给你二两!这么多,还不把你当驴使?” 王重七顺口道,“生产队的驴子也不敢这么使唤!” “啊?”孙九五听到一个新鲜词,瞬间没明白过来,“什么队?” “没什么!我今日没在家,那陆娘子送饭来,有没和你说什么?” 孙九五被这一问倒有些难为情了,“说什么啊?就送饭还能有什么说?” “呦呦呦!你脸红什么?”王重七打趣道。 孙九五认真道,“人家寡妇不容易,哪能开这种玩笑!” 理学真是禁锢了思想,束缚了礼教,王重七摇了摇头,“不说了,不说了!” “对了,五哥!”王重七又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万一倭贼打来!我要去城楼那帮忙守城!” 他本想询问孙九五是否愿意一同前往,但后半句没好意思问出口,毕竟这守城关乎生死,没有人能够强迫别人拿生命去做事。 “那我也去!”孙九五想都没想,就直接应道。 “不怕死?当初你可是怕倭寇才来的县城!” 孙九五坦然一笑道,“那不一样!在城外只有等死,在城内,有掩护,还可以一搏!” “五哥,赞!”王重七竖起了大拇指。 啥玩意儿?孙九五侧头回复来一个疑问的表情! “孙将军威武!” 孙九五一个大巴掌就呼了下来,“你小子!欠收拾!” 夜深,一阵骚动声惊醒了王重七,他忙喊醒了一旁睡得正酣的孙九五,两人一同从巷子里走到了望京门大街,宵禁在明孝宗之后就逐渐废弛,所以此刻虽是深夜,但街上涌出来的人不在少数。 “倭贼从东门杀过来了!” 通过街上的人得知,今日晚间,县备倭把总王指挥派人到县城沿海的海域去驱赶停泊的船只,谁知道这帮贼直接将上船的几个明朝兵士给杀了。 在现场围观的其他官兵、百姓全部受到惊吓,一哄而散,朝着县城奔来避难。就在刚刚,城门已紧闭,全面戒备,防御倭寇攻城。 倭寇来了!王重七虽然早就有了预判,但亲耳听到以后,心头猛地一紧,今日在城楼上的高谈阔论,该如何如何只不过是他通过几部电视剧、几本历史书看来的,现在那帮贼真的来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涌上心头。 如果那帮鬼子破城,可不会因为自己是穿越者而手下留情,这个时候只有守住这座县城才是重中之重。 “去县衙!” “好!”孙九五应了一声便与王重七一同朝着县衙奔去。 县衙灯火通明!由于严知县跑了,李县丞又不敢做主管事,现在一切全权由萧典史负责。 此时海盐县内仅有驻城军120人,加上县衙的所有差役一百八十人上下。非常时期,萧权统领了本县一切军政大事。 王把总、李县丞、还有班头、牢头以及可以调配的人马都在县衙仪门前的广场上待命。 王重七和孙九五悄悄站到了人群的一边。 “冯驿丞!你快速派人潜出城去,向州府汇报情况!请州府派兵支援!” “是!下官遵命!” “陈主簿还没来?” “没有!”人群中不知谁回了一声! 萧典史面露不悦,又看向赵班头和孔牢头,“你们两个将狱卒、衙役全部派出去,抽调本县壮丁,到城楼支援!确保每五个城垛就有一人看守!尤其是东侧城门,每两个城垛就要配一人!” “是!”“是!” “李大人!”萧典史朝着一帮站得笔直的李有福喊道。 “萧大人!”李有福自嘲道,“让大人见笑,我一介书生,没有上过城楼,也拿不动那刀枪!” 萧典史摆了摆手,“你就呆在县衙,派人征调附近一些女眷协助做好饭食的烧与送的任务!” “好好好!我一定可以完成好!”李有福面露出喜色! 萧典史清了清嗓子,大声道,“那大家分头行动吧!” 王重七听到了萧典史的安排,内心很是佩服,到底是兵部任职过的官员,在大敌面前,一项一项安排有条不紊,但目前还有一项很重要的事情! “典史大人!”王重七喊道。 他边说边往往前站了站,“典史大人,还有一项重要的事情要安排!” 萧权忙问道,“何事?” “刚我从街上过来,很多人收拾了细软涌向了城西!不少人在说知县弃城逃跑了!定是早就知道城守不住了!他们也要出城!” 萧权脸色瞬间凝重,如此非常时期,要一置对外,最怕的就是内部军心不稳,一旦官府要分散精力稳后方,那势必影响到守城。 可知县跑了是不争的事实,连一县最高的指挥都不顾全城百姓先逃了,这做如何解释?城门现在紧闭,大量百姓一意要出城,这怎么得了? 第25章安抚百姓 “各位大人!” 一名城内官兵匆匆赶来,还带着喘息道,“城西、城西已经聚集了大量城内百姓!吵着要出城!” 萧典史忙问,“大约多少人?” “怕有两百人上下!但属下一路赶来,还见街道上有源源不断的百姓涌去!” 这个严知县,真是坏事!萧典史神情慌张,如今不谈城外的倭寇,就是城内的恐慌,也需要尽快解决。 城内的百姓都有一种从众意识,看到有人跑,就跟着跑,或许不少人都还没了解清楚,这个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你跟着大队,准没错。这个时候,就算前面一条死路,大伙也跟着一起跳! “大人!” 又一人赶来,“城东外二十里处隐隐有火光!” 不好,怕是倭寇攻来了!现在的重点是要去东城门处查看城防,可城西的百姓也要安抚,一旦军民之心溃散,那此城不攻就自破了。 萧典史看看左右,对着李县丞道,“李大人,我现在急需去城东,你是本县的老人了!要不你” 李有福一听,脸色瞬间大变,连忙抚着头道,“我一惊慌紧张就会头疼,现在这头痛的病又犯了!哎呦!这会怕是去不了了!哎呦” “萧大人,我愿意先前往试试!”王重七道。 “你去?” 萧权既感叹这小子英勇无畏,又不免有些担心,但此时,也只能如此了! “好!你先去,我和王把总到城东巡城防后马上就来!” “是!” 王把总也朝着一旁的几名官兵道,“你们一起随他去!听这位小兄弟调遣!” “是!” 还未到西门,就见那已经挤满了城中待逃跑的百姓。 奈何城门紧闭,咒骂声、吵闹声响彻着这个躁动的深夜。 “知县都跑了,为什么不放我们走!” “就是!定是此城不保,现在把我们关着,让大家伙在城里等死吗?” “开城门!” “开城门!” 喊着喊着,人群就要向着厚重的城大门拥去,场面就要失控。 站在最前面为首的一名官兵道,“大家不要吵,不要闹!城东正在抗击来犯的贼人,官府会保护大家的安全,现在如果贸然开西门,城外有埋伏的倭寇,那后果不堪设想” “嗖”一声,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扔出了一个鞋履,不偏不倚刚好砸到了他的身上。 “开门!” “打死这帮混蛋!” 王重七刚好赶到,他不太会骑马,跳下的时候差点摔到,但他连忙与另外两名官兵从侧边挤到了最前面。 本县的百姓对知县一伙积怨已久,似乎此时到了爆发的时刻! “苍啷”一声,借住月光的照射,明晃晃的刀给人格外冰冷的感觉,“我看谁敢在这非常时期闹事!” 王重七当机立断,从一旁兵士的腰间抽出了刀。 他也有点心虚,怕拿不下这场面。但吃软怕硬那是很多人的通病,见官家的人亮了家伙,没人敢做出头鸟了,一个个都后退了几步。 不过对着自己人拔刀是大忌,一旦惹怒了众人,把一大群人逼急了,现场一乱,第一个死的就是自己。此时容不得那群人说话带节奏,只有抢先一步,自己先把节奏带起来! “没错,严通那个狗n养的混账,是弃城跑了!但县衙的其他人没跑!萧权萧典史才来我们县两个多月,这会正在城东组织抗倭!” “严通不顾全城百姓!临阵脱逃!他是朝廷派来的知县,上头衙门会收拾他!” 说完,王重七将刀放了下来,“这刀是杀贼寇的刀,今天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如此!” 喧闹的人群这才稍稍安静了一些。 “知县跑了,为什么其他人没跑,我也不跑?因为我是海盐县的人!是这块土地生养了我!大家抬头看看!” 王重七用手指向身后的城楼,楼的下侧,与城门的居中处,“海盐城”三个字被火把照射得格外显眼。 “我想你们之间很多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倭寇!这帮强盗现在要来生我们养我们的地方烧杀抢掠,我们能答应吗?我们忍心弃他而去吗?” “现在萧典史已经派人到州府去搬救兵!上面是不会坐视不管的!沿海的卫所肯定会马上有官兵前来协助守城!” “但大家这时候出去呢?城外可能就有隐藏的倭寇,更加危险,倭寇杀人如麻,贪婪成性!大家不如安心呆在城里,能出力的,到县衙去听候安排!大家共同保卫我们的县城!” 此话确实有感染力,这是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大家在这里出生,长大,现在贼人来了,我们就弃家而去?任由贼倭烧杀这里? “杀倭寇,守城池!”王重七举起垂下的刀,喊了起来。 此刻的他全身热血沸腾,在这种感染力下,现场的人都跟着喊了起来。 “杀倭寇!杀倭寇!” 不多时,现场的人开始散去,一些年老的和妇孺陆续返回家中,一些年轻的男子则直接留下,听后现场官兵安排协助守城。 萧典史这会也匆匆赶了过来,见现场问题已经解决,不禁喜形于色,“好啊!好啊!重七小兄弟,你立了大功!事后我会向州府提及此事!给你嘉赏!” “萧典史,城东情况如何?”王重七并没有在意这些功劳之事,而是赶忙问起了城东的情况。 “虽有远处有微弱的火把!但并没有倭寇近城而动!” “倭寇狡诈,估计又在想什么坏计划了!” 萧典史又快速上马,“城外有夜不收实时查探倭寇动向!你与我一同去衙门吧!快四更了,今晚是不能睡了,明日之事还要谋划一下!” “好!”王重七边应声,边朝着孙九五道,“五哥,我们走!” 孙九五没动,而是目光坚定,朝着王重七说道,“阿七,我就留在这里的城楼帮忙吧!”。 王重七想要说些什么,但千言万语只挤出了几个字,“五哥,一切小心!” “你也保重!” 非常时期,来不及过多的矫情,孙九五说完头也不回地跟着官兵向城门楼走去。 四更鼓敲响,下雨了,王重七伸出了手掌,感受着这淅淅细雨一点一点落在掌心,这一夜,该是他来大明最紧张的一夜,也是成长的一夜,一切都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容易!明日注定又是紧张的一天 第26章盗取官粮 突来的抗倭,让县衙上上下下都紧张起来,李县丞搞后勤倒是有一手,距离刚刚的部署才过去两个时辰,这仪门前的空地上已经支起了好几口大锅,洗菜、淘米、生火,一切有条不紊。 府衙门口的大道上,也安排好了马车,这个时候,不能让守城的将士和百姓饿肚子。时间一到,几辆车就会准时朝着城墙各处据点分送饭食。 萧典史的办公点临时搬到了大堂与仪门中间的院子里,省去了几进的麻烦。 每两刻,城门各处便要来汇报最新情况! 但这一夜,很是平静,倭寇并没有任何动静。萧权没敢轻视,这反常之举反而让他感到不安,就怕像那水深的暗河,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但此时敌人不动,城内的备守军民也不足,自然也不敢贸然出城剿贼。 王重七将今晚各个城楼点送来的消息一一汇总,统计了守城人数,粗略估算了军需消耗用度。因为准备不够及时,按照现在县衙的备量,如果没有外援,持续紧闭城门,只够维持三天。 “萧典史,眼下粮食是个大问题!” 萧权皱了皱眉头道,“那就先从本县的粮店买!” “县衙的存银也不多,如果援军一到,每日还要银子补给,买粮不是长久之计,一旦钱粮耗尽,可能要发动城内的百姓捐粮了!” 萧典史体恤百姓,百姓家中哪有过多的余粮,他不假思索道,“到时候先发动豪强士绅!” 王重七瞬间想到了城外的那些豪华宅子,不免担忧道,“叫他们先出?恐怕” 萧权愤愤道,“这是战时!与往常不同!” 看着典史脸上的狠劲儿,似乎真要拿不法的豪绅开刀,不过细想想,不少豪绅勾结倭寇反戈自己人,有的阻止修城,让灾难扩大,有的仗着朝廷的关系,整倒了地方官吏,最可怜的就是朱纨朱大人了,绞倭有功,却因得罪了这帮人,被逼自杀。 王重七心中沉甸甸的,“是!其他倒是没什么了!” 萧典史点了点头,随后关切地说道,“重七,快五更了,要不你先回去睡一会吧!” “没一会儿天也要亮了,我不睡了,我去看看早食的准备情况!”王重七伸了一个懒腰,便出了屋子。 县衙仪门外的空地上,几个女人在忙碌着蒸饭。 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重七兴奋地轻轻唤了一声,“曦妹!” 萧曦妹的打扮与第一次第二次见时都不同,此时朴素了许多,其实这也正常,外头在抗倭,里头就要保后勤,做事情的时候还穿得和小姐一样,像什么样子。 可能受到老爹的影响,她并没有娇生惯养的性格,随着一伙妇女干活,也是做得毫不生疏。 “重七!”萧曦妹很是大方,回头一见是王重七,就笑着走上前来,“听说你晚间威风啊,在城西劝退了几百名待出城的百姓!” 被这一夸,王重七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侃侃道,“是你爹爹指挥得好!” 萧曦妹噗嗤一笑,“你这人够机灵,还不忘夸夸自己的上司,对了,你到这里干什么?” “你爹交代的事情做完了,我来这里看看!你怎么也在这里做事?” “前半夜我就来啦!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安心在后院睡觉啊!” “小楼呢?没见着他?” 萧曦妹听了也左右看了看,随后笑着用手一指,“喏!在那呢!” 只见萧曦楼那小子卷着裤腿,抱着一个小的木桶,他也看到了王重七,于是加快了步子,朝这边快速走来,“重七哥!” 王重七似乎很招这个小子喜欢,萧曦楼走到跟前,就放下木桶,朝着王重七靠了靠。 他清秀的脸上有些尘土,额头上有着细细的汗珠,用手一擦,瞬间多了几道黑色的指印。 王重七顺势摸了摸他的头,“怎么样?今天晚上做这些比读书苦吧!” “不苦!重七哥晚间去了城楼吗?下次带我去好不好?” “你去那干什么?” 萧曦楼愤愤道,“杀倭奴啊!” “你还小,等长大点再杀敌吧!” “不小了好不好!” 萧曦妹劝阻道,“你到时候还要别人来保护你!” “对咯!”王重七补充道。 萧曦楼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处于叛逆期,听了这些,明显有些恼了,用他那低沉的公鸭嗓子道,“那我的青词也不会给你了!” 三人说着话,一个人悄悄靠近。 “王兄弟!” 王重七回头,是李县丞,此时的李有福对待王重七谦卑了不少,面容又是那么的和善,“王兄弟借一步说话啊?” “好!” 王重七与姐弟二人打了一声招呼,就要转头随李有福到一旁说话。 这萧曦楼快步上来,把一份纸函塞到了王重七手中,“一直放身上呢,还是给你吧!” 严知县都跑了,现在要青词还有何用? 王重七道了一声谢,也没在意,就将青词揣到了衣服的夹层中。 两人到了一旁后,李县丞怯怯地说道,“你和萧大人关系不错,你和他去说吧!这衙门的粮只够明日一天了!” 王重七一听,惊讶地问道,“按照账册明明还够三日,粮呢?” “陈中举陈主簿给运走了!” “陈主簿?”王重七这才想起这个昨晚不到衙门来参加备倭会议的主簿大人,自己进出府衙好几次,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从李有福口中得知,这陈中举是个半官半商的人,《大明律》里明确规定,四品以上的官员禁止经商,但中后期,官员从商愈演愈烈,何况这李有福还不是四品官。 他在县里主要做的香烛买卖,别小看这个行当,还是挺赚钱的,而他背后还有个什么伯父,那更不得了,在京城里做香烛生意,更是做得风生水起,是京师有头有脸的巨形商贾! 为什么做这个生意这么厉害?原因就是嘉靖皇帝修道,那要的香烛就多,皇帝尤其喜爱一种名为“龙涎香”的香,这东西炒得特别贵。 价钱是其次,主要是有好东西,才能换来恩宠,才能换来权利,才能搞到更多的钱。而这个伯父就有搞“龙涎香”的路子,所以说,这人在京城还不是块香饽饽,银子能少赚吗? 他有钱赚,自然这个侄子也有钱赚,龙涎香是鲸鱼身上的一种东西做成的,那只有沿海才能弄到了,侄子在沿海,鬼知道有没参与其中。严通严知县在县里的时候都让着陈主簿几分,更别说其他人了。 但这个时候,贸然截取公家的粮回去,是何用意? 王重七顿感此事的严重,于是立刻跑去报告给萧典史。 第27章怒杀主簿 “啪”的一声,萧权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案几上,“什么时候的事情?” 王重七道,“就在晚间,我们分头去了城东和城西的时候!陈主簿派了家中人来拉粮,因为他在衙门里坐镇,大家还以为运粮是公事!并未有人询问和阻止。” “他拿县衙的粮干嘛?这种时候,就是在找死!” 王重七没有应声。 萧权带着怒气又问道,“可知他现在在哪里?” 一旁的李县丞怯怯道,“他城外的宅子没法住了,现在应该住在他的店里!” “混账!”萧权边说边急匆匆地朝着外头走去,“带几个人随我去!” 陈中举的香烛店开在城隍庙前的闹市街上,这会,已经过了五更,天渐渐亮了起来,按照以往,这条街上早就热闹了,但今日,街上的人不多,店铺也都关着门,仅有的几个人也是匆匆而过。 还没到陈主簿的店,远远就看到铺子外面围着一圈人,等走近一些一看。这明明卖香烛的店,居然在卖粮。 毫无疑问,这卖的是官家的粮,是应急的粮,是守城军民的口粮! 门口两个伙计忙得起劲,并没有注意到县衙几人的到来。 “这多少一石?”萧权朝着一个等候买粮的人问道。 看着是官府的人,那人没个好气地道,“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是平常的两倍了。 王重七接着问道,“这么贵你们还买?” 那人冷哼了一声,没说什么却又传达了很不满的信号,似乎在说,卖这么贵,这要问你们啊! 原来是这陈主簿利用县官的身份,勒令本县的粮店不准在战时卖粮,又将县衙的粮弄回来囤着,以高一倍的价格卖出,不仅如此,他还让人放出消息,过两天还要再涨。这才引得不少家中存量不多的百姓前来高价购粮。 “停!停!停!大家不要买了!”人群的最后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 “哪个混账坏我们生意!”一个伙计脖子伸得老长,朝着人群后面瞄了过去。 萧权、王重七和三个衙役拨开人群,走到了最前面。 一见是官府的人,两个伙计那嚣张气焰稍微收敛了一些。 萧权大声呵斥道,“你们敢在这个时候散播谣言,哄抬粮价,引起城中不稳,可是死罪!” 一个伙计听后有些害怕,话都不太利索道,“我这” 旁边的伙计明显没被唬道,用胳膊肘推了一下他,随后道,“这位大人看着面生啊,你可知这是本县主簿陈” 不等他说完,萧权一个大嘴巴子就呼了下来。 “哎呦!”伙计被打得捂着脸,愣了一会儿。 这豪强家的猫狗还高三分呢,要说在这里,知县只是名义上的本县之最,但谁不晓得,这陈中举陈主簿才是本县的通吃?现在居然有人在主簿店铺门口公然打了他家伙计!官家人也不行! 伙计缓过来以后,就奔到了店里。 因为这边有事,门口围着的百姓又多了一些,看到有人主持公道,议论之声也四起。 不多时,陈中举就摇啊摇地出来了,王重七打量了一番,他的样子与严知县不相上下,都是肥头大耳。 这会天色还早,估计刚从小妾的床上爬起来,边走边整理着衣服,嘴巴里也在骂骂咧咧。 见到萧权后也毫不客气,“萧大人这么能干,这时候不在县衙里,不在城楼上,跑到我这里干什么?” “外有倭寇,随时可能攻城,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城内的非常时刻?你竟然行猪狗之事,敢将县衙的官粮偷运回家中,散播谣言,以高价卖出!” 本以为对方还会客气讲话,没想到说得如此难听,陈中举瞬间脸被气得通红,“放你个屁!什么叫偷!我这是先借几天,过些时候就还回去了!” 萧权冷冷地说道,“识相的现在凑齐了数,送还回去!否则” “否则什么?一个被贬的不入流的典史,还敢威胁我?狗东西,我告诉你,朝廷马上要来人了!到时候让你连这小小的典史都没得做!” 朝廷要来人?谁会来?王重七心中暗想,萧典史做事刚正不阿,得罪了这个权贵,这回怕是又要被算计了。 但看看此刻的萧权,只见他面色倒没了刚才的那股愤怒,反而咧嘴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萧权以后去做什么无所谓,哪怕削官为民!但今天我还是海盐县的官,就要管一天的事情!” “那你也管不到我!” 围观的人又多了一些,见两位县官起了争执,不少声音四起,“不能卖这么贵啊!”“这不是趁火打劫吗?”“官府的人也这么搞?” 萧权轻轻闭上了眼睛,冷冷地问道,“我最后问你一句,你今日送还是不送?” “疯子!我送你n啊,我送!”陈中举懒得搭理他,转头吩咐道,“不要管他们,你们继续卖!” 话刚说完,萧权快速抽出了刀,用力向前一挥。 陈主簿顿感脖子一凉,瞬间鲜血四溅,他捂住了脖子,但还是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倒在了地上,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 人群中发出了几声尖叫。 王重七从未见过杀人,这会亲眼目睹,他为之一惊。 卖粮的两个伙计瞬间吓尿,跪倒在地上。 李有福也惊得愣住,半张着嘴巴,带着惊恐看着萧权,“萧大人,你这他他京师的” 萧权朝着他看了一眼,李县丞便识趣地闭嘴了。 “好!”“杀得好!”“这人该杀!” 人群里发出了喝彩。 萧权朝着人群大声道,“陈中举身为本县主簿,却散播谣言!在大难之时发战争财!官府马上会通知本县各大粮铺正常供给粮食,在这里买了贵粮的,官府也会退出差价!但有人虚报,骗取衙门的钱财,下场也会和他一样!诸位,非常时期,大家要同舟共济!共同保海盐平安!” “好!”“好!” 人群中沸腾起来。 王重七看得很感动,但内心也为萧权担忧起来,陈主簿在京城里有人,定是提前收到了什么消息,谁会来浙江呢?本县知县现在又跑了,萧大人做的这些事虽然深得民心,但是朝廷会买账吗?他不会成为下一个朱纨吧?毕竟在这明朝官场内,好官是做不长的! 第28章登寇船 陈中举一死,店里伙计很识相地开始帮忙清点粮食,萧权和王重七看了一会,吩咐他们补齐送回衙门。 正当他们准备离开时,就看到城门的小卒快马赶来了,“萧大人,城外探来消息,船上下来了一伙倭寇,登岸后朝着北边进发,不知了去向!” 萧权慌忙问道,“船可还在?” “船并无驶离!据探,船上还留有少部分倭寇!” 王重七听后朝着萧典史道,“分兵乃兵家之大忌!现在不如趁着清晨,船上贼少,烧了他们的船!” 这个提议确实不错,倭贼这一夜肯定也在观望,见明军不曾有动静,才嚣张上岸行动。剩余之人不多,又一夜紧张,现在肯定也乏了,正是将他们的船烧毁的好时机,烧死这帮贼,再让上岸的贼无撤退的后路。 萧权点了点头,“好,我们快回县衙!派几个人去!” 路上,王重七就在担忧,现在城里最关键的问题还是人手不足,不然这会也不会闭城门以守为攻。 但召集了大家以后,情况更加糟糕。 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守城了,此刻县衙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只有听候调遣的驻城兵十人,衙役八人。 而且承平已久,明军早没了那种杀敌的血性,现在面对冒着生命危险去烧船的任务,竟然无人敢应。 萧权看着下面不作声的众人,看向了王把总。 没人愿意,那只有直接下达命令了,王把总却故意躲开了他的眼神,此刻也不说话,都是自己的兵,死一个少一个,这种冒死的行动,他自然想让县衙的人去。 萧权没有办法,只能带头说道,“我亲自带队去!请王把总再安排七到八人随行!” “我也愿意去!”王重七站了出来! 萧权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后又站出两个衙役愿意并行。 王把总没了办法,就开口朝着自己的兵道,“谁愿意同往?” 一个兵快速站了出来,“我去!我父就是被倭寇杀死的!我要杀倭贼给我父报仇!” 萧权大声道,“好!五人了!” “我也去!我爹娘在城外,也不知生死,只有早点杀了倭奴,才能保海盐平安!” 陆陆续续又站出来几个人,一共凑到了十人。 时不我待,必须趁着清晨,悄悄行动。大家没有休息的时间和过多的准备时间,只能简单吃了一顿早食,喝了点酒壮胆,就携带了大量的火药和油脂、松香、硫磺等助燃物,从城东门口出了城。 第一个站出来的小兵和王重七年纪相仿,一路上倒是聊得投机。 这小兵名胡士澄,也是嘉兴府人,世代军户,老爹就是在抗倭战中被倭寇杀死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说起这些,他还气得牙关咬紧,今日是杀倭奴的好时机,他显得很兴奋。 沿海滩涂长满了灌木和大片的红树林,这给一伙人提供了天然的掩护屏障。 众人都带着刀和长枪,有几人还背着弓,躲在了灌木中,观察着眼前停靠在岸边的贼船。 这贼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大,在王重七的明史印象里,最熟悉的船就是福船,那福船高大如城,其底为尖,船面很宽阔,吃水约一丈一二尺。眼前的只能算是仓船,吃水只有福船的一半。但这船也可以容纳四十到六十人,如果加塞,可以达上百人之多。 船的前端有一个木制的高台架,估摸是用作观察和眺望之用,中间是一个高数丈的深黄色船帆,而甲板后端有数个木制的小舱。 胡士澄年轻,也没经历过战事,他看着贼船道,“这船不大,又走了一批倭寇!我们不如回去通知城内的人一同来剿了!” 王重七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可!他们可能在海面上还有大型的船只,浙江沿海有潮汐,比如像我们的福船就不易登陆,否则潮退,就会搁浅,如果他们有类似的大船,很有可能停在距离岸边40里外的海域,这帮倭寇极万一是抢夺了小船来的!我们倾城出动,他们寻求救援,海上的倭寇便能借着现在的东南风,快速到达!到时候就糟了!” 萧典史听了投来赞许的目光。 胡士澄更是惊讶不已,很是佩服地道,“小哥,你又不在军中,怎么对这些这么了解?” 王重七轻轻一笑,“看书,看书,书里学到的!书里什么都有!” 此时的滩涂静悄悄的,船外和能见的船甲板上空无一人。 萧权道,“船上的倭奴定是在那木仓内睡觉!” 王重七望了望初升的太阳道,“萧大人,现在我们就悄悄上船行动吧!一会儿他们醒来就难办了!” “对!”萧权下达了命令,他指了指几人,划分了一圈,“大家分五人一组,你们从船东侧登船,我们这组从西侧登船!登船后各自撒油脂、松香,最后点燃火药!我们就快速撤离!” 萧权又道,“能不惊醒他们就不惊醒他们!烧死他们或者让他们逃下船来,我们再杀!” 众人点头并低声回应。 王重七、萧权、胡士澄还有一个兵士一个衙役为一组,他们先踏入海水之中,然后从仓船西侧一边伸出的木板上悄悄翻越,进到了船的甲板上。 王重七朝着甲板一侧望去,一个倭贼正在酣睡,他头被剃成了半月形,此时天气暖和,身体就简单地裹着一块类似布片的单衣,光着腚子和脚,一旁放着长柄的倭刀。 胡士澄恶狠狠地望着他,想要上去一刀结束掉这个贼人。 王重七朝他摇了摇头,示意这会儿还不是时候。舱内有多少倭寇还不得而知,自然不能打草惊蛇,这会只有赶紧按计划行动才是重中之重。 两队人在船的两侧分别撒上了油脂、松香,这一切倒是顺利。做完这些,大家一同撤到了船头,只等最后点火药这一步就算成功了。 胡士澄带着火镰准备点燃火药,但甲板上有水,太滑的缘故,他一个没站稳,就啪地摔出去很远,极大的响动,瞬间惊醒了甲板上睡觉的倭寇。 他醒来第一反应就是握住了一旁的刀,然后快速站了起来,用慌张的表情怒视着眼前这帮陌生人。 “¥!!”他叽里呱啦朝着船舱那边一阵鬼喊! 那木制仓像是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涌出了10几个倭寇 第二十九章 杀倭贼 倭寇见到甲板上的东西,立刻明白了王重七他们这是要来烧船。 王重七几人则拔出了刀,与同样手握倭刀的贼寇对峙着 胡士澄此时在船中间的位置,如果不点火直接拼杀,完不成任务不谈,大家可能也会全部死在这里。 千钧一发之际,他回头望了望王重七他们,他的眼眶里满含着热泪,轻轻地一笑,随后又转过身去,望向了倭寇,歇斯底里地喊道,“明军威武!干你N的倭奴!” 他冲上前去点燃了火药 船上被洒满了油脂、松香,火光瞬间燃起蔓延开来,因为他站在中间帆的位置,首先就是帆布,从下而上快速燃烧起来。 胡士澄因为集中精力点火,手中并无武器,五六个倭寇直接冲上来,数把倭刀刺入了他的身体,瞬间X流喷出,随着“啊”的一声绝望地呼喊,胡士澄倒在了甲板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此情此景,唯独杀了这帮毁我家园,抢我东西,杀我同胞的贼才能雪恨! “天杀的倭贼!” “杀!” 众人高声大喊,并举刀向前冲杀! 王重七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此刻也毫无胆怯与畏惧之心,他手持长刀,与另外几人一同奔上前去杀贼。 火势瞬间大起,从船甲板中间向四周蔓延开来,倭寇来不及反应,只有刚才杀胡士澄的四五个倭寇在前与萧权、王重七等九人厮杀,其余则被熊熊的烈火阻挡在了船舱那一头。 借着上风口的优势,滚滚浓烟朝着倭寇一侧涌去,咳嗽声四起,也让船舱那处的贼不敢向前。 背弓的兵士在最后,他拉起弯弓,瞄准一贼,因为靠得近,“嗖”地一声就将一个倭贼射杀倒地。 萧权用胡夹夹着浓密的黑髯,身手矫健,手持着一把长刀与一个倭寇拼杀,冷兵器的对决,没有花里胡哨的动作,就是拼手劲,拼速度,拼反应。每一下的砍杀,都激起刺耳的碰撞声,王重七没有作战的经验,就护在萧权的一侧,时不时用长刀向前一刺。 本来萧权与那倭奴不相上下,但因为王重七从侧边的助阵,处在了下风,由攻转为守,边用倭刀抵挡萧权砍下来的刀,边一步步后退。 因为没有穿鞋,那倭贼踩到了一个硌脚的杂物,瞬间失去平衡,倒在了甲板上,萧权见机,忙劈了下去,倭贼则用刀死挡。 “重七!”萧权朝着一旁的王重七喊道。 这会只要一旁的人一刀下去就能结束了这个贼,王重七连个鸡都没杀过,自然有些胆怯,但此刻容不得人有半点犹豫。 “杀!” 王重七边喊了一声助胆,边将手中的刀猛地向前一刺,正中倭贼的脖子处。 那倭贼瞪着鼠眼,狰狞地看着王重七,嘴巴淌出血来说不了话,但还是咿呀呀的发出声音。 “我让你骂!”王重七拔出刀来,又刺了贼两下,直到那人不再动弹。 九人战五人,有着一定优势,弓箭解决了一个,萧权和王重七又解决了一个倭寇,此刻只有三个倭贼了,他们又转头协助他人,而船木仓一侧的倭贼则被浓烈的大火困住,除了叽里哇啦大喊,根本无法上前。 火势越来越大了,再不快点结束这场拼杀,大家都会被大火吞噬。 王重七了有了第一次经验,反而壮胆了不少,想着那年轻的胡士澄惨死,他快步向前,用手中长刀向一个倭贼背后刺去。 伴随着一声惨叫,倭贼被那长刀从后背刺入,但王重七毕竟年少,刀并未穿透那贼的胸膛,他没直接毙命,而是倒地痛苦地叫了起来。 这种时候,最怕这种惨叫,因为会极大的消磨人的斗志,其他三个贼听了以后,气焰瞬间就蔫儿了下去。 不多时,五个倭贼全部被毙于甲板之上,地上满是血液,发出令人不适的腥味。 除胡士澄惨死,一衙役左臂被刀划了以外,萧权、王重七几人在这场小范围的拼杀中并无受伤。 “大家快撤到岸上去!”萧权大声朝着大家喊道。 众人已经感受到那熊熊烈火炙烤到脸上的疼痛感,纷纷朝着船头一侧撤退。 突然烈火之中冲出来一个全身是火、又壮又矮的贼寇,他的脸上已经被烧得漆黑看不清容貌,浓烟也熏得他睁不开双眼,他就手举两把倭刀向前乱砍。 这人力道极大,抱着必死之心,一刀砍在竖起的帆柱上,木柱瞬间被劈断。 他没命般地向前冲来,一路挥舞双手的利刀。如此砍杀过来,肯定会有伤亡,萧权此刻走在几人的最后,拿刀转头去阻挡。 但是这个人的倭刀极其刚劲,两刀相碰,萧权手中的刀就被劈断,他还未能反映过来,倭贼另外一只手的刀就刺进了萧权的腹中。 随着那贼寇用力一搅,萧典史极度疼痛,眉头紧皱,紧闭了嘴巴,但还是憋不住,满口鲜血瞬间倾了出来,顺着他的胡子一滴滴留着。 他紧握着手上被砍断的刀,用尽最后的气力,朝着倭贼的喉咙刺去,那贼还是一动不动,紧握着倭刀,喉咙中发着低吼。 “萧大人!” “萧大人!” 王重七连忙上前,一脚将那倭贼踢开,随后脱下自己的外衣,用力按压在萧权的腹部,但流血太多,素色的外衣瞬间就被染成了红色。 王重七赶忙喊道,“快!护着萧大人一起下船!” 一个身体壮硕的士兵将萧权背起,王重七则在一旁护着,几人从侧板上快速撤到了滩涂之上 船上还剩下不少倭寇,除了被困烧死的,另有五六个倭贼接连跳入了海中,由于风向的原因,他们都被熏得头昏眼花,朝着岸边游来。这几人自然要解决了! 萧权被安放在一块平坦之处。几人便要入海将这几个倭寇全部击毙。 王重七刚要起身,萧权抓住了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去,自己有话要说 王重七蹲了下来,看着身负重伤,血流不止、疼得脸色煞白的萧典史,他不知所措,看这个样子,眼前的典史大人,曾经南京兵部的六品官员,这一回怕是活不了了! 面对亲朋在自己眼前快不行了,这还是第一次,一种说不上来的苦楚充斥着他的内心 第三十章 遗言与回城 萧典史的声音很弱,王重七将头凑了过去。 “我这回是活不成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王重七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夹杂着清涕流到了嘴边,苦楚的涩味,他深深体会到了这种共同经历了生死的情感。 “不会的!”王重七紧紧握着了萧权那满是血的手,“萧大人,萧典史,萧伯伯!不会的,我们一起好好的来,也要一起好好的回去,城里的人还要你指挥着抗倭呢!” 萧权轻轻摇了摇头,虚弱道,“我自己的伤,我最清楚!” “曦妹,还有曦楼!你不能抛下他们的!” 萧权并未对这话回应,而是喘着微微的气息,缓缓道,“你听我说,我来海盐时间不长,但通过调查,那严严通有通倭的嫌疑,他经常会去县里一个名摘星楼的地方,包括你我初见的那天晚上,他又去过,所以第二天,他就慌忙逃了他很有可能与倭寇有关联!” 严通通倭,这一点王重七也曾想到,不然为何他能在闭城抗倭之前就跑了,但是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倭寇并没有大规模围城攻城。 知县匆匆跑了,估计提前收了消息,那他会去哪里?海上是不是还有大量的倭贼,这会不攻城,接下来会有什么大规模的动作呢? “重七!这两天,我发现你远比我想象中要厉害,你知道的事情,判断的眼光,完全和你的年龄、身份不符咳咳” 王重七愣愣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即带着一种被怀疑的失落,又有着一丝被认可的欣慰。 “重七,我不知道为何你能有一些超乎寻常的见识,和让人捉摸不透的先知,你到底是谁?” 见王重七不说话,萧权轻轻笑了笑,“这些也不重要了,但看你做事有分寸,一心为了县中百姓,不顾生死,定是好人将来或许能有一番成就!现在我想托付你两件事!” 王重七郑重地点了点头。 萧权继续道,“严通到底有没有通倭,府衙上是不是还有人参与,暂且不知,我睡那屋的床下,有一个盒子,里面有他一个月以来去摘星楼的具体时间,将来如果朝廷调查,你将盒子里的函交上去!” “好!” “还有一件事!我夜间杀了陈主簿,他后面有严党,我将来怕是会被朝廷问责的!可眼下,我还担心县里的人找麻烦!我那双儿女这段时间希望你能多加照顾,等这次倭寇平息了,就让他们回徽州的老家!老家还有几十亩的田,他们自足是没问题的!” “好,我都记住了!”王重七带着哭腔道。 “我那床下还有200多两银的银子!让我那小子好好念书!将来成我大明栋梁!哎呦,重七啊!我我好疼啊!” 话音刚落,萧权就断了气。 “萧伯伯!萧”王重七愤然跃起,抓起地上的刀,就朝着海中奔去。 船舱内被火吞噬的倭贼有十几人,跳入海中的几个倭贼,早就被烟熏昏了头,没有武器,根本就毫无战斗力。 加之萧权的死,让众人愤怒,杀敌之心更加振奋,一会儿功夫杀了三人,活捉了六人。 这六人本可直接斩杀,但为了鼓舞城中的百姓抗倭的士气,王重七决定将六人捆绑了,押去县城杀头示众。 捆绑完六个贼,天已经大亮,滚滚的黑烟还在持续着向着天空中涌去,这浓烟几十里外都能见到,此地不能再久留了。 一群人带着萧权的尸体和六个贼火速向县城撤退 临近东城门,城楼之上就传来了欢呼声。 从城楼上向下望去,王重七和另外几个士兵、衙役骑着马匹,而几匹马后面,是一个个手捆在一起,走路都不利索的倭奴。 因为他们没有鞋,有时候又赶不上马的速度,自然是连托带滚地回来的,这伙倭奴全身都被扎破了,很是狼狈。 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入城之时,城内的百姓纷纷涌了上来,两边传来阵阵惊讶与议论之声,这就是倭贼啊!这帮混蛋!杀了他们! 王重七在这次火烧贼船的小规模行动中杀了两个倭贼,算是立了功,而且之前陪着萧权巡城,杀主簿,劝民众,有了一定的威望,此刻的他虽然没有任何职务在身,但守城的兵卒还是听了他的要求,将六个倭贼吊在城门洞里示众。 一行人向着县衙驶去,那群围观的百姓让出了一条路,随后向着倭贼围了过去,有的人骂,有的人索性拿东西砸。唯独没有人在意去了十人,只有九人回来,其中一人还伏在马上没了性命。 县衙门口,李县丞与王把总快速迎了出来,本还带着笑容的他们,看到双手垂在马下的萧权,瞬间脸色大变。 李有福第一个跑到马匹跟前痛哭起来,“萧大人啊!萧大人啊!你这一走,我们县可怎么办啊!” 这个县现在真是乱成一团,知县跑了,典史杀了主簿,现在典史又死了,首当其中的只能是他李有福了。 经过这几天的历练,王重七又成长了很多。胆识,见识,还有这些形形色色之人的为人处世,都给他深深上了一课。 李有福这人溜须拍马,胆小如鼠,害怕担责的性格,他算是看透了。 如今倭患不明,城内不能没有主事之人,只能将这有眼力见且聪明但没胆的李有福推在前面,与他合作共同保这海盐城。 “爹爹!” 萧典史的遗体停放在后堂的院落里,随着一声哀嚎,萧曦妹扑了过来,靠在了萧权的身上。 “爹爹!爹爹!”萧曦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个多月前,一家人才搬来了这里,想不到现在,老爹就惨死在了他乡。 王重七见此场景,只能傻傻站在一边,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时候,或许不说话比说话更好一些。 萧曦妹姐弟二人从小便没了娘,爹爹常年忙于公事,他们更是跟着老爹常年奔波在外,现如今老爹一死,就剩下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了。 她哭声更大,王重七心中一颤,也很是难过,于是上前说道,“曦妹,萧伯伯他如果有知,也不会希望你如此伤心!萧伯伯为了城中百姓” 萧曦妹颤抖着站起来,眼睛早已红肿,几步上前,就锤打着王重七,带着哭腔道,“你们一同前去,为何没能保护好我爹爹,我和小楼以后怎么办?” 王重七先任由她打了几下,然后强势地将她拥在怀中,“曦妹别哭,萧伯伯不在了,我会照顾好你和小楼的!” 萧曦楼本去城门送饭食了,听到消息也匆忙赶了回来,是时,院落中哭声震天,但墙倒众人推,萧典史是朝廷被贬的官员,没有后台,现在又在地方杀了豪强主簿,此刻除了王重七,竟然无一人来安慰、吊唁。 第三十一章 表彰与委屈 王重七收到县丞有请的消息后,匆匆赶到了县衙的后院膳房内。 膳房内很是热闹,说话声,嬉笑声充斥了整个屋子。 两张圆桌上摆放了几样小菜和酒,李有福、王把总还有县衙的赵班头、孔牢头,包括参加了这次烧船任务的兵士、衙役都已经在里面了。 “重七兄弟!快来坐!”李有福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王重七与县里几个主事还有王把总坐到了一张桌上。 这顿饭自然算是庆功宴,李有福说现在县里是特殊时期,为了祝贺这次行动的成功,所以简单在县衙吃一顿,等到这伙倭寇全部消灭,就去那酒楼大吃一顿,不醉不休! 要庆功,自然要表彰,要列数功绩。烧船,杀敌,活捉倭寇都是一件件的功劳。 很多年以后的宁远大捷,《明熹宗实录》载:宁远捷功奴夷首级二百六十九颗,活夷一名,降夷十七名,献俘报可! 朝廷层面的大捷200多颗贼首!所以,这次行动斩杀和烧死的倭寇暂且不计,这活捉了六个,就是大功一件,按照人头算,可以得到赏银将近200两。 “重七兄弟,提议烧船,斩杀倭贼,你这次是头功!”李有福边端起酒杯边看着王把总,“王把总已经写好了捷函,对你这次的功绩大大褒奖,一会儿就送往乍浦所,然后一级一级报到海宁卫,再到司里!” 王把总也道,“没错,我将你列为军户上报,这次大功应该可以封个试百户!其他人也都会论功赏赐,那死去的胡士澄也会得到朝廷的抚恤!” 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嘉靖时期,百户这个词逐渐演变成一个“官衔”,一般不具有特定的“职务”,而试百户就更不入流了,但对于王重七这个平头小百姓而言,这已经是很大的荣誉了。 隔壁桌上的几人听后很是高兴,这年头,在卫所,或者在衙门里做事,可没有多少收入,但因为这次行动,有了赏银,能抵上一两年的正常收入了,大家能不高兴嘛。 孔牢头第一个嬉皮笑脸道,“我们敬王百户一杯吧!” “哈哈!对!敬他一杯!”李有福道,“烧贼船,活捉倭贼对我们县而言,也是风光事一件啊!我要上书到州府!” 王重七并没有表现得兴奋,只是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烧酒喝得快,呛得他咳嗽了一声,缓了缓,他问道,“那萧典史萧大人呢?他的功绩怎么算?” 这一问,李有福和王把总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了,孔老六看看左右,识趣地站起身来,走了一圈,给大家喝完的酒杯中又斟上了酒。 过了些许时间,李有福才道,“我听说了,县里的豪绅已经写好了讨伐萧大人的文书,就等着上报了!” “哎!”李有福摇了摇头,“你说这萧大人,几个月前刚扯进杨继盛的大案,所以被贬了,现在又杀了人!虽是战时,但你也不能杀了主簿吧,何况还是朝廷里有人的主簿,他有罪,你可以向上级参他,但你随便就杀了,你说朝廷能饶了他吗?不谈封赏了,能不降罪就很好了!” 萧权临死前就猜到会有这样的结果,王重七自然对这件事情也是心中有数,只怕严党的人会进一步刁难,现在他之所以还要问上一问,也是内心的不甘和那一口正义之气。 “萧大人也是为了稳城抗倭,何况他还” 王把总放下了酒杯打断了他,“我们都懂,但重七兄也是明白人,朝廷里的事情,我们这种小地方是左右不了的!除了无声的抗议,还能怎么样?如果把他列进去,大家的功劳就会被贬低甚至是抹平!” 李有福道,“当然!萧大人是朝廷官员,曾经还是南京兵部的六品主事,他的死,我们会另行上报的!” “严通身为知县,临阵弃城怎么说!” 李县丞大声道,“我为官多年也未曾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朝廷会罚他的,现在抗倭战事还不明了,我想咱们海盐也会迎来新的知县!但这之前,还希望重七兄弟能共同协助抗倭!” 王重七想说一说严通是否通倭之事,但又觉不妥,这件事只能自己从摘星楼去查一查了,他叹息一声,将眼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这个世道,实在是让人气愤! 这顿饭,王重七吃得很不自在,作为春风下的意气少年,他内心还是有着一股正义,但是这种时候,他并不能左右什么。 借着酒意,他也在不断地告诉自己,用尽一切手段爬到更高的位置,才能将你无能为力的事情扭变过来。 萧典史的丧事极为简单,因为在这也没有亲人朋友,王重七陪着姐弟二人买了寿材、香烛、纸钱等白事物品,在典史署布置了简单的灵堂。 人讲究入土为安,萧典史的灵柩自然要运回徽州老家安葬,但因为现在倭寇闹事,沿途不安全,只能暂且运到了城北的一个小寺庙里安放,等倭寇事情平息后,再运回老家。 王重七害怕陈中举的亲族来找麻烦,不敢让萧曦妹和萧曦楼住在县衙了,就悄悄安排到了陆娘子家中居住。 陆娘子家有两间居室,男人死了以后,就一人住,因为受过王重七和孙九五的恩惠无以报答,所以欣然答应了这个请求。 王重七作为萧权的幕友,在县衙帮忙这事没有因为萧权的死而停止,反而因为在这次守城中有功,而正式成为了衙门出钱雇的师爷。本来这师爷的薪资不能由衙门里支付,但是李有福有办法,在衙门的开销中额外多加了一点,自然很轻松就挤出了这点工资。 这日晚间,王重七从县衙回来,到陆娘子处看望了姐弟二人。斯人已逝,这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他们在这里住得还算习惯。 东南沿海手工业发达,陆娘子便会在外头的裁缝店里领一些零活回家来做,赚一些钱,萧曦妹白天便跟着陆娘子学一学针线活,萧曦楼则安心读书,走科举是老爹生前的遗愿,留下的一些钱和老家的地也够供养这个孩子读书了。 王重七简单询问关心了两句,便退了出来,他对萧曦妹心存好感,但又不敢开口,前两天抱了人家,也是环境所需,现在想来更是尴尬。 第三十二章 萧权留下的秘盒 “重七!” 还未走出院子的王重七听到声音,回头一望,那萧曦妹正朝着自己缓缓走来,她最近清瘦了不少,一身飘逸的素衣,在这被夕阳的余晖点缀得金灿灿的院子里宛如一弯流动明澈的秋水。 王重七见到此景此人,不免心中一震。 萧曦妹走近了一些,开口道,“这几日真是多谢你了!要不是你尽心尽力地帮助我和胞弟,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重七向来会说一些漂亮的奉承之语,但此刻竟然有些结巴,“不用谢我,萧伯伯那么看中我,给我机会,让我为县里出力,只可惜他不在了,倒让我这个愚钝之人白白受了那么多的恩惠!” 他又叹息了一声,“惭愧,我我无法为萧伯伯争取到一丝丝的功劳!” 萧曦妹无奈地轻轻一笑,“爹爹在南京之时就做事认真,一心为了朝廷为了百姓,奉承孝敬上级之事一概不做,可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受到排挤!大明这天下,就是这个样子,你想独善其身,难!” 萧曦妹的话给了王重七极大的震撼,穿越来的时候,自己曾立志到那朝中为官,改变大明,扭转乾坤,但以自己目前的性格真的行吗?自己欣赏而敬佩的萧典史,他的经历就是朝廷官场中惨败的鲜活例子。 “等这波倭患平息,我就”萧曦妹低着头,手不知所措地向后微微甩了一下,示意那屋子里的弟弟,“那个我就和小楼回回徽州老家了!” 送父亲的灵柩回老家入土为安,这是必然的! 但王重七听了,内心却慌乱起来,这是辞行吗?我们还会再见吗?是不是要和她说,你要幸福啊!曦妹! 王重七鼓足勇气问道,“那还会再回来吗?” 萧曦妹笑了笑道,“我们和爹爹才来两个多月,爹爹就不幸蒙难,一个伤心之地,还回来做什么啊?而且守制三年,那会也不知道这里如何了!” 虽然说得随意,但她直盯盯地看着王重七,她在等他给出的答案,王重七对自己有那份心吗?会不会要自己再回来呢? 这是一个正常女孩子最最淳朴的私心了,放眼现在,她还能靠谁呢?娘亲早死,爹爹又客死异乡,除了一个还年少的弟弟,自己毫无依靠。 再看这王重七,年少有为,救过自己,又有着那翩翩的气质,爹爹前几日还和自己说过,这个人的见识很广,以这个年纪,就如此聪慧的甚少,如果加以培养,将来会有非凡的成就。 何况这小子才十六,未娶亲,自己也未嫁任,所以这会,她很希望王重七可以留自己。 王重七故作一本正经道,“伤心之地就没有想见之人了?然后,萧伯伯曾让我照顾你和小楼!要不你们到时候还是回来吧!” “你希望我再回来?” 王重七现世也就刚毕业没两年,大学那会尽玩游戏了,也没谈过恋爱,此刻竟然脸刷地红了,说不出话来! 他不做声,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萧曦妹见状,欣慰而害羞地笑了笑,低下了头。你有意的对方刚好也对自己有意,这或许就是最美好的事情了。 “好!我也一起回来!姐姐本就想以后和重七哥呆在一起的!”萧曦楼怕是在门口偷听有一会了,现在突然窜了出来。 “你胡说什么呢!”萧曦妹朝着他瞪了一眼。 “不是吗?” 萧曦妹的心思被人说穿,又羞又恼,不等抄起家伙,就径直朝着萧曦楼奔去 晚饭间,这王重七时不时不自觉地傻笑一下,搞得孙九五有些莫名其妙。 “上头的赏赐这么快就到了?” “没有啊!” “那你一会笑一下的干什么呢?” 王重七郑重地看着孙九五道,“说了你也不明白!” “你不说我怎么明白?” “那就是没得说了!吃饭吧!”王重七用力扒了两口饭,又吃了一口炒蛋道,“真香!” 孙九五投来一个不屑的表情。 过了一会,他又道,“这几日,我在城楼之上协助,城外毫无动静!县衙里有没什么消息啊?是不是要开城恢复正常了?” 说到了正事,王重七严肃了起来,放下筷子说道,“上岸的那伙倭贼朝着平湖那边去了!但这不是关键,现在主要的问题是,海上还有没有等待上岸的倭贼!” “那到底有没有?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不能!”王重七朝着孙九五靠了靠,“对了,五哥,操练杀倭的技能你有兴趣吗?” 孙九五毫不犹豫道,“当然!” 王重七盘算着一个计划,就是号召和组织一些城内的人,开始针对倭寇作战而进行训练。 抛开伪倭不谈,真的倭寇普遍是浪人,这些人曾都是武士,从小便开始严格的训练,专业从事习武和格斗。 他们非常擅长小股队伍的作战,而且有着一种名为“蝴蝶阵”和“长蛇阵”的战术,以蝴蝶阵为例,一倭以扇发号,群贼见扇而舞刀,动作整齐划一,杀伤力极强,而此时的明军,纪律性不强,且不同心,毫无群战的素质,又有着观望贪功之心,这些都是一群明军敌不过一小队倭寇的重要原因。 训练合适的阵法战术,众人作战如同一人,才可击破作战能力强的倭寇。 当然这些还要好好计划,王重七看着孙九五,满是信心,大家抱团肯定能在抗倭中做出功绩。 …… 饭后,王重七将木箱里的一个盒子小心地拿了出来,这是萧典史睡榻下取出的,萧权曾吩咐过,将来如果查到那严通有通倭罪行,可以交给上头调查的人。 这盒子,王重七前天就从府衙带回来了,但是这两天忙,也一直没有管这事。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抽拉红木小盒,有一个铜制的扣扳,并未上锁,王重七将其打开,里面是一张记录时间的纸。 萧典史字迹苍劲清晰,很细致地记载了严通前往摘星楼的日期与时间。 每逢初五,初十,十五,二十,和二十五,都会去,而且到那的时间固定,在酉时初刻,一般耽搁一盏茶的时间就会离开。 萧典史应该不便进楼去探查,小盒内并无其他记载有用信息的纸张,比如见了谁,那谁长什么样子。 王重七掐指算算,距离上次已经四天过去了,明天刚好是又一个缝五的日子 第三十三章 行动 第二日一早,王重七带着孙九五早早地去了县衙,他向李有福与王把总讲了训练之事,想不到他们毫无异声,都予以赞成与支持。 县城西南,城隍庙的斜侧有一大片的空地,前几任有一位知县准备在此修建一所大型的道观,以敬畏万寿帝君之用。后来该拆的拆,地是空出来了,但由于他的离任,和东南沿海的倭寇动乱,后两任的知县都没有再管这事,于是闹事街旁的一大片空地就这么荒着。 浪费是浪费,但此时倒给训练提供了良好的场所。 倭寇善于伏击、侧击,登岸后的行动路线也是变幻莫测,隐秘左右包夹,伪装前后包抄,又善于个人作战。只有针对倭寇的作战手法,训练一队素质强硬的抗倭军才行,然后早日击退倭寇,还东南沿海的太平。 这几日城外都相安无事,城防自然也就没那么紧张了,县衙从衙门和县驻军中抽调了15人,又以粮食补贴的条件招募了本县青壮15人,共计三十人。 一切进展很快很顺利,上午完成了招募编队之事,下午就开始了训练。 王重七将这三十人每十人分为一组,共三小队,小队里再选一个身体强壮之人领此队,因为孙九五闲暇里喜欢练练拳脚,舞一舞棍棒,有着一些本事,所以他也领了一队。 王重七根据后世看来的作战书中的记忆,安排了训练项目。 开始的训练仅仅是练习一些基本的列队,站姿,左转右转等,这些不容小觑。 因为县里得到了临县的消息,就在前两日,2000明军居然不敢围攻几十个躲在白马庙的倭寇,最后倭寇趁着大雾,绕行明军后侧,将明军打得落荒而逃,四处溃散。 所以只有练好基础的东西,在与倭寇的厮杀中才能有序进攻与撤退。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感觉他什么都懂?”站在不远处的王把总低声问着李县丞。 “反正不是凡人!咱们啊,还是小心谨慎点好!”李有福抚了抚稀疏的胡须,“他现在还年幼,一些朝堂的事情想得还是粗浅,但只要稍加点拨,我看他将来有封侯拜相之姿!” “封侯拜相?”王把总带着疑惑地看着李县丞,随之一笑。 下午的训练,王重七并未一直呆在场内,而是去了陆娘子处找萧曦妹与萧曦楼姐弟二人。 第一天的训练强度不大,也没有持续到晚,孙九五结束训练后就急匆匆地赶回了家中。 王重七、萧家姐弟二人早已在家等候,萧曦妹这回又以男装样示人,他们早间就商议好了,一会儿就要去那摘星楼探探情况。 陆娘子则留在家中,这种行动,王重七不想让她知道而徒增担心,但她见几人晚间的样式,也晓得要去办重要的事情,但她并未多问一句。 摘星楼在城西北,和吃饭的聚贤阁在一条街上,是一个饮茶看戏的地方。 严通喜欢听戏,去这个地方好似没有任何问题,但疑点就在于,这个戏楼早在去年就不唱戏了,因为养戏班子贵,这县里有这份闲情雅致的人又少,所以这摘星楼现在仅作茶楼之用。 按照王重七的猜想,以往城外的人到城里来传递消息,就是在这摘星楼里,今日又是一个逢五的日子,会不会又有可疑的人来送消息呢? 当然严知县已经跑路了,如果贼人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今晚就不会来了。现在赌就赌城外的他们还不知道。 平日的此时,这条街肩摩毂击,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但最近冷清很多,几人走在街上,并未见到很多闲逛之人,这都是因为倭患战争引起的,任何朝代,战争都是一个可怕的词! “城门现在处于紧闭状态,有贼人要进来传递消息,也进不来吧?”萧曦楼看着王重七问道。 “县衙下过命令,只要城下有要进城避难的百姓,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可以开城门让他们进来!我想如果有贼人想来传递消息,肯定会趁机一起进来,但贼人肯定不是真倭,而是伪倭!说实话,城门处确实难以辨别!” “那直接紧闭城门,任何时候都不开,不就行了!” 萧曦妹朝着弟弟说道,“这就是两难之处了,看着逃难的百姓想要进城避难而不顾自然不行,而贼人也可能乘机混进来!” 王重七点头道,“没错,但多数情况下,城门的兵卒会盘查仔细,真倭言语不通或者说得不熟练,肯定是混不进来的!” 几人一路聊着便到了那茶楼的门口。 近几日,因为并无倭寇攻城,城内很多的店又恢复了开张状态,这摘星楼也是如此,但铺子开归开,这店内并无消费之人。 见到好几位爷还有兴致出来喝茶,那店伙计远远地就迎了出来。 这楼名摘星楼就是因为高,上下好几层,楼上有靠窗的单独包厢,可以俯瞰这城内的景色,收费自然也高一些。 但为了观察方便,几人并不理会伙计的推荐,而是选了一楼两处靠门的位置分开就坐,点了一壶普通的茶还分开上到了两张桌上,伙计虽然心里不爽,但也不好说什么。 几人赶在酉时之前便到了这里,随便品着那茶等着 今晚或许有收获,或许就是一场空。 一个时辰很快,眼看酉时都要过了,按照以往的时间记录,这人要来也来了,怕是他也知道了县里的情况,今晚不会来了。 几个人互相使了一个眼色,暗示再过一会儿没啥动静就撤。 可正当几人不抱希望,准备离开之时,一个普通百姓打扮的人进了店大堂。 那伙计连忙热情迎了上去,王重七瞅见那柜台后侧,账房模样的先生居然也起身绕出柜台一起迎了出来。 “爷,严老爷今日没来!但楼上包厢已经收拾好了,茶马上就上!” 王重七几人就在大门旁边的位置,那一句响亮的招呼声,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进来的人并没有回话,甚至连应一声都没应,而是直接转头就要离开店里。 王重七放下五文钱,便和几人偷偷跟了出去 第三十四章 审贼寇 那人脚步行得匆忙,也没发觉有人跟着,出了茶楼,上了大街,随后转到了旁边的附街。 “嘿!是不是要找严通严大人啊?”王重七朝着前方喊了一声。 那人稍加迟疑,停下了脚步,但并未回头,他察觉到了异样,突然快步向前奔去,他对这城里的街街道道并不是很熟悉,慌张地从附街拐进了一个巷子里,想快点甩了后面的人。 王重七几人也快速跟了上去,那贼跑得快,只要出了巷子再走一小段就又会回到大街之上了,到时候就更难堵住他了。 还好在那附街之时,孙九五就在那贼进去的巷子前面提前拐进了同一个方向的巷子,那贼快要出巷子的时候,孙九五刚好喘着气堵在了前面。 前后夹击,这人跑不出去了。 “你们堵我是何意?”那人也喘着气问道。 王重七弯着身子,将手撑在膝盖处,边喘边道,“你…你跑什么啊?” “你们追我我能不跑吗?” 王重七听了自己都笑了起来,“好好!现在不追了,那你说!你找严知县干什么的?” 那人的贼眼左右转了转说道,“我一个小民哪能找什么知县?” 萧曦妹道,“刚才那个店里伙计说得那么清楚,你还想狡辩?” 那人冷哼一声,“反正我不认识!诶,你干什么?” 萧曦楼从地上捡起一根很粗的竹棍朝着他走了过去! “哎呦!” 随着一声闷响和一声叫唤,那个人昏倒在了地上。 萧曦楼扔去混子,拍了拍手,“重七哥跟他费什么话!不给点颜色他还能开口说实话?先弄回去再说!” 等贼人醒来,他已经被捆绑在了一个暗室里。 说是暗室,也不算什么暗室,就是陆娘子家后面紧挨着正房的一间小屋,平时放些杂物,因为四周没有留窗户口,又紧挨着前面的房子,采光不行,所以屋内很昏暗。 王重七暂时不敢将人撸去县衙,因为通倭的事情还不明了,他准备先弄回家中好好审审再说。 陆娘子一开始看到大家弄了个人回来害怕极了,但得知这是杀人越货的贼倭,她倒豁然了。不但收拾地方,找麻绳,还将家中的菜刀给送了过去。 “放我走吧!你们是不是要钱,我衣服里有一些银子,给你们!” “别装了,我们已经知道你是倭贼了!你近来频繁进城与严通在摘星楼见面,上头早就发现了!现在老实交代,让你有个好死!看到没,我身后的兄弟是卖鱼的!” 王重七边说边朝着身后的孙九五道,“五哥,片鱼你片得漂亮,片他你行不行?” 孙九五马上会意,“多片几下试试就知道了!” 那贼听了明显有了紧张害怕之意,“你们这是干嘛啊?”。 王重七见势将刀驾到了他的脖子上,“快说,你来找严通干什么了?” 紧挨着刀口的脖子上已经映出了一道血痕。 “哎呦,好好,我说,老板让我来的!” “哪个老板?” “汪老板!” 那贼彻底慌了,就像茶壶嘴里倒水一样,哗啦啦地全部招了。 他口中的汪老板名汪直,南直隶徽州府歙县雄村拓林人,早年和明初的张九四一样,是个盐贩子。这家伙盐的生意没做得起来,破产后就和同村的几个人去了广州与佛郎机搞贸易,搞到了不少钱。 后来他又加入了许栋的海盗集团,还去过倭国,朱纨死后的近两年,他在朝廷地方官员默许下,到江浙海域偷偷行海上贸易。 这些人亦商亦贼,养着大批的倭国浪人及沿海的伪倭,并与地方的乡绅勾结。 乡绅一般是在大明朝廷担任过高级官职的退休人员,因为有着一定威望,又和商人结合,积累了巨量的财富。 他们的地方地位极高,有很大的话语权,甚至威胁到了地方的官员,比如刚被萧权杀了的陈中举就有一定的乡绅背景,就连知县都要让着几分。 这些人也见到了海洋贸易的巨大利润,与海上的这帮贼相勾结,建造大船,通过牙行这类中介,收集货物卖出去。 近一年来,朝廷海禁政策进一步收紧,给这帮武装的海贼带来了损失,甚至出现乡绅仗着朝廷庇佑欠账的事情。 而袭扰沿海,不但可以向明廷施压,还可以抢掠财富。 他们有着先进的武器,优良的倭国武士,人数越来越多,能力达到了攻城拔寨的高度。 今天被王重七抓到的这个贼也不是倭人,而是汪直老家亲族里的一个远房亲戚,跟着汪直挺久了,颇受信任,平日里会做些跑腿递消息的任务,没想到今天栽了。 “这次靠岸想要进城抢夺?”王重七问道。 “是!” “每次你来找严通是干什么?” “我每次来见他,都是老板要他协助向上头的人通气,能不能睁只眼闭只眼,让我们好过一些,但是生意越来越难做了!老板才决定入城,我上一次就给严知县送来了消息,三日后我们入城,保他安全,抢完就走!不曾想他竟然派人来海边驱赶我们的先前船只!还紧闭了城门!烧杀我们!这个狗官,收银子的时候不说话!有事情了又使坏!” 说这话时,那贼还带着不满! “那你今日来干什么?” “要他明日开始正常开城!这个吃爹的饭还砸爹的锅的东西,我们三日后三日后就进城” 怪不得严通提前跑路了,他是担不起这通倭的罪名,索性一走了之,而嘉兴府各县,海盐最近海,倭寇攻来抢夺后撤出也方便。 “假设严通不配合呢?” “不配合就强攻!老板说了,这姓严的不识抬举,如果等我们破城进来,就先杀了他!” 王重七冷笑了一声,“你可知,那严通已经逃了?” “啊?”贼面露惊讶。 “你们海上有多少人?” “三千多人!” 一听这个数字,王重七心头一震,这还得了,如果围城那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的都说了啊!你们放了我吧!” 王重七朝着孙九五使了一个眼色,这贼刚好也看到了,瞬间感到了不安,“我可都说了啊诶诶你别过来!” 一记闷响声起,他又晕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 李县丞的肺腑之言 审贼寇得到的紧急消息,王重七不敢耽搁,直接奔去了县衙。因为天色已晚,李有福早已睡下,县里事事要他拍板,他不想管也得管。只求朝廷快点安排人下来,他才好解脱! 经过通传,李有福匆匆赶到了后堂的大厅内。 “哎呦!我说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什么事情不能等到明日啊?”李县丞一边踏进厅内一边埋怨道。 “倭寇之事!” “啊?攻城来了?” “即将攻城!” 李有福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额头,“知道你聪明,现在更是能未卜先知了?还是说他们即将攻城!倭寇给你先打一声招呼?” “我们抓到了一个混进城的伪倭!” 李县丞睡眼惺忪的眼睛突然一震,“到底怎么回事?” 王重七将晚间得到的消息全部说了一遍,随后就商议着让李有福再向州府发急函,几千人围城,按照现在县里的兵力,根本抵挡不住,城防还要人手加强。 还好有了上次的经验,王重七有条不紊地说着防守计划,李有福则细细听着,今晚商议的事情,明日一早就要尽数安排下去。 一切商议结束已经到了子时,王重七即将告辞之时,李县丞又想起一事,忙问道,“你们抓到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在我住的地方!” 李有福眼睛一转,郑重说道,“这个倭寇要马上杀掉!” “好,削首后明日挂于城门处,给新一轮的抗倭鼓舞士气!”王重七说完又道了一句,“不过他不是真倭!” 李县丞听后,看了看王重七,这小子年轻有为,敢闯敢拼,来县里还一月不到,就已经能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反观自己已经年近五十,这辈子活得憋屈窝囊,性格使然,也不指望能再第二春飞黄腾达了。 此刻不如在一些事情之上点拨点拨,让他有所进步,将来他能有一番成就,对自己也是有一定保障,提前铺路可是自己的长处。 李县丞突然笑了笑,摇了摇头,“非也!非也!他就是真倭!” 见王重七疑惑,他又笑了一笑,上前拍了拍王重七的肩膀,“老夫在这大明的官场也混了几十年了,官确是没做得多大,但这里面的门道看得门儿清!” “我上有老父老母,下有不成器的儿子,一家都要靠我,所以我事事隐忍,不求发达,只求稳定!凡是不出头!拍好了上司,就万事大吉!以前啊!说话做事是有一些嚣张之处,但也都是替上面说话而已!传达的是上面的意思!” “俗话说,逢人不说肺腑言,遇事先把水搅浑!但你是我从牢里捞出来的,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也看得出你聪慧过人,但还是年轻!很多事情并没有看得透彻!你我有缘,我便想和你说说这倭寇之事!希望对你有所启发!” “我先来问你,为何那么多人要加入这帮贼寇的队伍?” 王重七不假思索道,“因为海禁失去生计的底层渔民要生活!因为商人想要赚更多的钱!” 李县丞轻轻点头道,“不错,还有一些贫苦者无法生存,一些失去田地的人没有饭吃,一些强壮的人被高薪雇佣等等!这些人都是我大明的百姓,可是在朝廷中,在官场里,在军中,你可有听过真倭、伪倭之说?” “这”王重七听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后世的书中明确写了,倭寇有大部分是大明的百姓,但此刻为何不分真倭与假倭? “呵呵,我来说给你听!地方的官员很多直接参与到了海贼的利益之中去了,他们从中有着不菲的收入,大力向朝廷说有倭寇,不但可以掩饰自己参与其中,还能将地方上的危机直接嫁给倭贼!有灾了,还能申请赋税的减免!一举多得!” “这是其一!这第二,上回你们斩杀了倭寇,封赏多高啊!比我这个县丞干半年的俸禄都多!不管真倭假倭,只要是贼,就要削首!就有赏银!将士们都乐意于此!” “这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听到上面两点,王重七已经惊讶不已,听到还有第三点,他直接抬起了头,紧紧看着那李有福。 “最重要的一点,是朝廷!朝廷能容许有假倭吗?这大明的百姓!为什么他们要反过来抢夺自己的家园?这不等同于说朝廷政策失衡,民不聊生,逼民为贼吗?君父脸面何在?朝廷颜面何在?所以根本没有假倭一说!即使大家都心知肚明,也会口径一致!” 李有福叹了一口气,“我这人魄力和能力不行,但是我都看得懂!再说那萧大人,有魄力敢做事,但是一根筋,很多事情看不破!所以啊,重七,呵呵!我暂且喊你一声重七,我现在把你当成自己人,你要想成大事,一定要多善于观察!多想一想!这大明的官场啊,水深着呢!” 一番话语,让王重七感受极深,这才是一个小小县,放眼大明两京一十三省,那能人更多,京师之中那更不用说了。 “学生受教了!”王重七郑重地行了一个礼。 李有福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贼贼笑道,“对了,如果贼寇来攻城,我可不敢上那城楼啊!我还就在这县衙,保障将士吃饭用度!” 说完,他便坐到了书案之后,匆忙起笔,一封紧急的密函当夜就送往了州府。 整个嘉兴府各县倭灾都严重,府衙支援能力不足,但攻城这等大事,又不敢耽误,只能再向上一级汇报,签署了意见之后,密函又紧急送往杭州。 此时巡抚浙江,兼提督军务的是刚刚到任的王忬。 浙江、福建等地倭患严重,朝廷到了不得不下重拳的地步,王忬临危受命,此时刚从山东调来,自然非常重视函件中所述的事情。海盐位置险要,钱塘锁钥,扼守钱塘江口,屏蔽整个浙江,是万万不可丢失的!否则自己也不好向朝廷交代。 而且这还刚好卡在一个时间口上,就是朝廷新任命的海盐县知县郑茂这几日要上任。 此时距离函件中所述的攻城之日已经不足两日 第三十六章 城下杀贼 稍微放松一些的海盐县又恢复了几天前的紧张态势。 调集的三十青壮才训练了两三日,就被安排到城楼四处协助守城,时间短,肯定也没训练出多大的成效,现在自然也发挥不出什么大的作用。 县里盼了两日,没有盼来府衙和沿海卫所的增兵支援,这日下午申时刚过,城东南侧远处的官道之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整齐有序,自然不是逃难的百姓! 城门处开始擂鼓! 等再近一些,才看清这帮人都是倭人打扮,这伙人估摸是先锋小队,人数不多,三四百人的样子,众人以步行为主,仅前面几人有马,也未见登城用的云梯和火炮。 这一伙人里面到底多少真倭多少假倭已经分辨不清。因为变为贼寇的大明百姓也会打扮成倭人的模样,这样万一被抓以后,还能充倭寇之名,也不至于连累家里的其他人。 倭寇又近了一些!哨兵又擂鼓几通示警! 王重七本不在东城门处,听到第一次擂鼓的声音就朝着这边奔过来,这几日的奔波,本不会骑马的他倒是把马骑得有些模样了。 到了以后,他就匆匆登上了城楼,王把总此刻已在城楼之上,眺望着远方的倭寇群。 他与先前在那县衙的打扮截然不同,现在已然是明军将士打扮! 王重七见这王把总着蓝色布面甲,上衣与腿裙处都绣有波浪纹,通体装有甲泡,胸口等重要部位还装有铁甲片。那皮革帽上也钉制了铁甲片,帽顶鲜红的樱饰随着风摇曳着,让人看得很是提气。 后世的书中都会谈及嘉靖年间,沿海卫所防御薄弱,很多城防废弛,将士也早就没有了早年的虎狼之姿,但眼前这位王把总,着实让王重七眼前一亮。 “王把总,城下情况如何?” 王把总轻轻一笑,望着远方道,“区区几百贼寇,不足为惧!” 几百个贼寇自然不会直接上来攻城,一名倭贼先来到了城下一箭射程地外的位置,随后高声叫嚣。 “我们知道,现在城内守军不多!识相的将城门打开!否则破城之时必将让城内血流成河!” 听这口气妥妥的大明子民。 “不做人要去做狗腿!”王把总愤愤地骂了一句。 “不开城门,只有死路一条!” 王把总一把夺过一旁兵卒手中的箭,“嗖”的一声,一根箭飞了出去!奈何只射到了贼寇前面的几步位置。 “哈哈哈!”轻蔑的嘲笑声,城楼上清晰可以听见。 “M的!从这里射不死他,待我出城斩了这个贼!”王把总毫无迟疑,提起大刀就朝着城下走去。 城外虽然只有几百倭寇,但是王把总居然要只身出城斩杀贼寇,王重七不免有些惊讶与担忧,立刻吩咐城上的几名弓箭做好准备。 厚重的东城门由城门吏缓缓打开! 叫嚣的贼寇轻蔑地一笑,还以为刚才喊话起了作用。 等到大门开到一半,只见一匹快马如闪电般奔了出来,王把总一手持着缰绳,一手握着约有二十斤重的大刀,高喊着,“贼寇范我河山!必诛之!快快受死!” 那贼见此场景,先是一愣,随后才意识到要快跑,奈何他并未骑马,哪里赶得上王把总的速度,慌张之余,还一个跟头摔了一跤,爬起后再跑,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王把总就到了他的身后。 王把总用力蹬着马蹬向内一使劲儿,然后勒紧缰绳,前景的马匹瞬间刹住,前蹄抬起成跃起状,他两手握刀,高高举起。 “杀!” 贼寇回头,隐约看到一晃眼的刀光,手起刀落,他连一声惨叫都未发出,就鲜血四溅,头颅滚到了一边。 后面的倭寇这时已经冲了上来。 “王把总,快快回城!”王重七边朝着城下大喊并对着弓箭手吩咐道,“准备放箭!” 倭寇紧跟其后,这时,数十枝飞箭朝着城下放去,阻挡住了冲上前来的倭寇,王把总顺利进了城门。 王重七一声叫好,连忙下了城楼。 “痛快!杀他N的倭奴!” 王把总一个飞纵就下了马,将手里的大刀向一旁一递,一个兵卒不偏不倚给接了下来。 “王把总好身手,这一下真是振奋人心!” 王把总豪爽一笑,“不如从前啦!嘉靖二十七年,我随卢镗卢大人围剿双屿寇巢,与倭寇激战,一天一夜不休息,还能连斩3名贼寇!” 王重七听后很是佩服,但此时也不是畅聊互吹的时候,贼寇并未退去,现在斩杀了一个贼兵,势必更加激怒贼寇,他们也必定会增加更多的人手前来攻城,而东门附近的几十个城垛还需要增加人手!东门城墙上也要搬运来一些石头用以砸攀城之贼。 两人分头行动,王把总要调集兵卒,向东门增加力量,而王重七则要回到县衙与李县丞商议接下来的守城之事,因为暂时并未见到上头前来增援的队伍,那守城只能靠着本县的百姓增援了。 王重七开出了守城条件,凡愿意协助守城者,衙门每日给米二升! 而晚上巡夜的人,额外给米一升米加蜡烛五枝,巡夜其实用不了五只蜡烛,多的自然算是额外的补贴。 半夜还需要发饼,衙门不但要额外雇人做饭食,而且这个季节赶巧碰上梅雨,王重七还准备让人采购蓑笠用以巡城之用。 这日下午开始,城内的梆锣之声接连不息,海盐城到了与寇抗争的最关键的时期。 但一项项的银子花销就让李县丞头疼了。 “这样下去,不出半月,衙门里可就拿不出银子了!”李县丞拿着的毛笔又放了下去,迟迟不愿意在一张采购蓑笠的单子上签字。 “签吧!我的县丞大人!”王重七从案桌前绕到了案桌后面,还将毛笔润了点墨,给递了上去! “这几日花销太大了!等新知县来了再说吧!”李县丞面露为难。 “破了城,这个银子就被倭寇抢走了!” 想想也是,这钱现在不花,到时候就没命花了。 李县丞听了极不情愿地签了字,“没道理啊!这倭寇都敢攻城了!这上头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会不会憋着呢!有大动作?” 李县丞没好气道,“什么大动作?难不成提督大人亲自率军来我们县助战?” 王重七并无回答,而是拿着李县丞签的单子,嘿嘿一笑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