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Beta他拒绝分化》 1、路炀 “就你现在这样,你以为还能继续瞒下去?” 九月末,烈日灼灼,暑气不减。 午休铃尚未落地,高二三班后排乍然响起这么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正要腾起的学子们愣是半路哑了火,纷纷扭头朝后排望去。 “宋达发什么疯?” “瞒什么东西,咱班又有新八卦呢?” “咦那谁的位置来着?书堆太高我都看不清后头人是谁……” …… 周遭窃窃私语陡然炸开了锅,被唤作宋达的人却充耳不闻。 只见他在交头接耳的瞩目中,突然高举长臂,咚!地一声重重砸在课桌上方、矗立成塔的书本上。 宋达压低半身,把自己与对面的墙形成一个包围圈,将里头正垂头伏案写着什么的人蜷缩在内、确定对方再也无处可逃后,才再次开口: “如果你不依,我保证只要出了这间教室,全校都知道你其实是个ome——” 后面半个单词还没来及得说出口,声音戛然而止。 座位上,路炀终于从竞赛题中抬起头,黑框眼镜与略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眉眼,从宋达的角度望下去,只能从镜框缝隙窥见他半耷的眼皮,脸庞侧抬间落下浅色阴影,玻璃般无机质的眼珠漆黑如墨,泛着星点冷意,冷冷扫来时,鸦羽般浓长睫毛微微垂落,仿佛在眼尾处晕出一条狭长的线。 恰在靠窗的位置,烈日被切割成两半,一半被窗帘遮挡在外,另一半泽洒落在了路炀的脸庞上。 但太阳有多热,路炀的声音就有多冷。 就听他说:“我是个o什么?” 教室内陡然安静了一瞬。 但下一秒,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听清路炀说了什么,就见刚刚还满脸邪魅狂狷的宋达骤然传出一声杀猪一般的惨叫: “卧槽路炀!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踩我鞋还不如揍我一顿!” 教室在顷刻的静止后,四面八方陡然响起不约而同的“哦嚯!”。 孔雀春天开屏,宋达是秋天开屏。 这人最近也不知道抽什么风,突然格外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进行了一番拾掇,费尽心思让自己变成一位浑身上下都透着股“老子很帅”气息的时髦人士。 尤其今天,甚至还穿上了一直没舍得的限量版球鞋。 一整个上午,宋达走起路来堪称是走钢丝,偏偏还逢人就装若无其事地炫耀。 短短不过半天时间,整个高二三班的人都知道宋达今儿穿了双限量版球鞋。 而此时此刻,这双被宋达视为灵魂半身的球鞋上,正印着一道黑压压的印子。 宋达拉过后方的椅子,坐下就开始抱着鞋一阵儿擦,满脸敢怒不敢言:“还是不是兄弟了?不就是说了两句话么,至于这么狠??” “换个人这会儿已经在去医务室的路上了,” 路炀不疾不徐地写完手里竞赛题的答案,旋即往椅背上一靠,像是终于记起来去看那道白鞋上的黑印子,语气清凉: “你自己看看那印子,像是人能踩出来的么?” 宋达登时举脚而起:“怎么不像!你看看这灰尘,看看这黑边!你良心难道就不会——” 话音戛然而止。 路炀单脚踩在课桌下方的横杠上,斜睨对方:“不会什么?” “……” 宋达没说下去。 先前话音戛然而止的主要原因,是余光瞥见了路炀的脚悬在自己的鞋上,他下意识抽回时上头鞋面已经有了一道黑印。 还真没注意是不是踩出来的。 此时崭新的球鞋高举,他才终于发现不对劲——印记已经被擦得七七八八了,但从还遗留的角度和形状上看,确实不像踩出来的。 反而更像是踹到哪儿蹭出来的。 只听“刺啦”一记短音,路炀捏着桌角将方才被一脚踢歪的课桌重新摆正。 宋达看了看自己的鞋,又看了看被重新摆正的桌腿:“……” “炀哥我错了,” 宋达双手合十立在头顶,语气虔诚无比:“我愿意上供一天的饭卡。” 路炀眼皮也不抬一下地说:“没关系,你要再抽慢点我也踩下去了。” 宋达:“……” 就不该对这人抱太大信心。 一场闹剧轻飘飘落幕,课间已然过半。 边上本以为有热闹能凑的人见事态回归正常,纷纷缩回脑袋。有的往外走,有的跟宋达熟悉,想过来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脚步还没转过来,就见窗边的路炀突然站起身。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大多还在发育,他却已经很高了,乍然望去少说也近一米八。宽松的蓝白校服将他身形衬的有些削瘦,短袖下的肘臂很白,腕骨有些细,但并不见单薄。 路炀略微侧身,将正漏风的窗户关紧,旋即捏住手边的窗帘,刷拉合上,毫不留情地将最后那半窗阳光彻底隔绝在外头。 他本身气场就冷,阴影把他淹没的瞬间,萦绕在周身的那股冷意似乎又悄无声息地下跌几分。 驻足的那人不知怎么,到底还是没过来。 宋达从幼儿园就认识路炀,早就习惯了这人随时随地无差别造冷气的风格,对此见怪不怪。 等路炀坐下后,他才捏着鼻子哼哼唧唧地贼喊抓贼,说:“都怪你,我本来精心酝酿的彩排就被你这么破坏了。” 路炀顿了下,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刚刚那出莫名其妙的台词。 “排它干什么,”路炀虎口夹着笔,把手里的卷子翻了个面,斜眼睨他:“哪个话剧团面试官瞎猫选死耗子看上你了?” “放屁,选我还用得着瞎猫选死耗子?那不得八抬大轿地请我?” 宋达自以为帅气地哼笑一声,又拖着椅子神神秘秘地凑过来道:“我这不是在酝酿着跟隔壁班小花儿告白么,特意问了方佩佩——就咱班文委。” 路炀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开始阅卷:“然后呢?” “然后她给我丢了几本小说,说是里头的男主可苏了,隔壁小花儿就喜欢这款,”宋达边说,边转头瞅了一眼身后,确定没有老师经过,才偷偷摸摸掏出手机。 路炀刚在题下写了个半个解字,闻言不由一顿。 不等他再说什么,宋达陡然长臂一伸,准确无误地把手机怼至脸前。 只见幽亮的屏幕里是亮度压至最低也挡不住的深绿,而界面最上方则略显突兀地印着行纯白的、黑体加粗的大字。 此刻却因为太长的缘故,正从右到左滚滚向前: ——《校霸alpha的伪装omega之死对头哪里逃》 路炀笔尖一歪,解字的一撇直接拉出半张卷子长:“…………” 这特么什么玩意儿? “你别看不起它,据文委口述,这本书可是我们学校的恋爱圣经,一班那个在校队的体委你知道吧,” 宋达满脸肃穆道:“据说也是看了这本书后,成功学习了男主的精髓,甚至连告白模式都相差不大,这才成功追到了他们班一枝omega花!” 路炀看着界面上显示的文案,短短四五百字,男主已经成功完成了“壁咚”“围堵”“告白”等一系列行为。 其语言风格、行为逻辑,几乎称得上是离奇吊诡。 属于再多看两眼,就能碾碎路炀这十八年来大部分认知的存在。 偏偏宋达如揣传家宝,兴致冲冲地准备给路炀点开第一章:“你帮我好好判断判断,我刚刚那番真情表露有没有学到五分精髓七分……” “滚,我不看,” 路炀额角微抽,毫不留情地用笔帽把手机往回一推,终于明白了宋达方才——甚至包括这一连几天的反常行为是为什么了。 折腾半天就因为看了这么个破玩意儿。 他极轻地吸了口气,话锋一转,语气难得带着丝许麻木道:“所以你是打算学习这玩意儿去告白?” 天太热,头顶的风扇一开就是整天,这会儿正贴着天花板摇头晃脑。 教室里的人走的只剩一半,这会大都坐在自己位置上,瓜分成聚众聊天和聚众睡觉两批。 并没有人再继续注意这片角落。 只见宋达两眼发光地点点头,兴致勃勃道:“你觉得怎么样,我的成功率会不会很高?” 高个屁。 路炀冷漠的想。 就这脑残台词,怕是连头猪都追不上。 但秉承着最后一丝塑料兄弟情,路炀思忖片刻,还是没有直接说,而是贴心反问:“你确定想知道?” 他眼尾略略上挑,镜片后方,轻扫而来的漆黑眼珠如无机质的黑宝石。明明应该是没有什么情绪的,但宋达莫名就是从里面窥见一丝极其一言难尽的光。 十来年的发小情让宋达瞬间了悟这抹光的含义,他沉默三秒,最终斩钉截铁地掌心朝前轻推一挡,痛心疾首别过脸: “……算了,你还是闭嘴吧。” 路炀眉峰微扬,对这个回答丝毫不觉意外。 还没再说,听他俩对话有一会儿的前桌突然转过头来,见缝插针道:“我倒觉得这搞不好还真成,听说前几届也有不少人这么成的呢!” “真的?” “那可不!”前桌满脸笃定地一拍课桌:“我手机放宿舍了,晚上给你看看,我记得还有个统计表呢!成功率高的吓人!” 宋达顿时喜形于色,笑得仿佛已经告白成功,美滋滋道:“那我就放心了,等我看看日历,这可得好好挑个良辰吉日!” 路炀:“……” 完犊子东西都凑一块儿了。 不过良辰吉日还没挑出来,上课铃骤然打响。 体委冲进教室时,所有人正往位置上走,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见对方冲上讲台,高举双手,气都没喘匀就开始兴致勃勃地高呼: “同.志们!东方教主下午请假,咱们有体育课上了!!” 东方教主指的是语文老师,因为常年热爱霸占体育课,从前几届开始,私底下就被称作东方教主——前有东方不败一统春秋,后有东方教主一统体育课。 “速速下楼集合,” 只见体委抄起板擦咣咣砸黑板,簌簌而落的粉笔灰也阻挡不了他的抑扬顿挫,那语气仿佛在传递革.命炬火: “希望的曙光就在眼前,自由的翅膀在向我们扑棱!” 短暂寂静后,高二三班如滴水入油锅,滋啦一下炸开。 刹那间,所有人一窝蜂地往门口奔,生怕慢了一步就上不成了。 有的甚至开了走廊的窗就往跳,场面一度格外失控,直接把正要去隔壁班上课的老师都给闹停了脚步。 好在这场闹腾没持续多久。 体委被路过的老师逮住一通训后,才终于松口气,转身正要关教室,却发现后排靠窗的路炀还坐在位置上,正低着头似乎在写什么。 体委拔声喊道:“路炀,体育课要集合,你还不下去吗?”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道撕拉声。 路炀走过来时,手里还捏着刚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条,他随意对折两下,递给体委:“脚疼,不上了,这是请假条,麻烦你跟老师说声。” 体委:“……” 他低头看了看路炀那双肉眼可见比他长出一截、正稳稳当当忤在地上的腿,跟呆子似得重复:“……你哪儿疼?” “脚,”路炀把纸条往他手里一塞:“前两天洗澡地滑,不小心扭到了。” 说完他也没管体委什么表情,头也不回地朝座位走去。 体委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脖子就被人从后边勾住。 宋达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在背后吭哧笑道:“他没骗你,脚上真有伤,还贴着狗皮膏药呢,让他请吧体委。” 大概是这年头有体育课却不上的人真的太稀缺,兴头之上,体委一时的确想不出,除了脚疼,还有什么可以让人拒绝体育课的理由,最后还是捏着请假条离开。 第二道正式上课铃响起时,教室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桌上正铺着课间刚抽出来的卷子,上头只有个写到一半,被拉了条长撇的扭曲“解”字,头顶风扇呼啦而过,将轻薄的卷子直接吹得扬起。 连带那一撇也像要飞起来。 路炀压下卷子,准备顺着那个解继续写,但笔尖落下时,不知怎的,莫名想起刚刚在宋达手机上看到的那本小说名。 长且洗脑。 明明应该记不住的,但偏偏连字带界面,都在脑子里晃悠个没完。 等路炀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从摸出手机,打好了字,拇指正悬停在搜索框上。 ——“这本书可是咱们学校的恋爱圣经!” ——“成功学习男主精髓,追上班上一枝omega花!” ——“前几届也都有人这么成的!” …… 路炀浅浅吸了口气。 校内信号不好,网速也慢。 足足过了两分钟,这个绿到人发慌的网页界面才终于显示出来。 那串堪称吊诡的书名再次出现在眼前时,路炀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更疯的是,他犹豫了几秒后,居然还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先前正文第一章。 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格外眼熟。 那赫然是课间时候,宋达突然冲过来说的第一句台词—— “咚!” 教室前门被人从外撞开,那句让人“心旷神怡”的名句尚还反复敲击着路炀大脑时,门又咣!的声被重新踹合。 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推搡声,席间还夹杂着几句带喘的争执。 下一秒,低沉、嘶哑、带着隐忍的磁性气泡音,在空旷的教室内乍然响彻,气泡音一字不差且声情并茂地吐出了屏幕上的第一句台词: “——就你现在这样,你以为还能继续瞒下去?” 路炀:“……” 路炀:“?” 草。 2、ABO 进来的俩人背影很陌生,显然不是三班的。 路炀抬头时,这二位正前后交叠在黑板前。高的那位单臂压在黑板上,矮的那位只能从前者肩膀处窥到一撮黑色发顶。 被碰落地的黑板擦打着旋磕在墙壁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哒”。阳光从前排窗户层层灌入,将空气中洋洋洒洒的粉笔灰照的一清二楚。 然而这点动静与灰尘丝毫没有引起闯入者的注意。 从教室后方望去,只能看见高个的朝下俯低身体,一如十分钟前的课间,宋达冲路炀所做那样。 但跟路炀不同的是,这位矮个儿并没有动。 路炀扫了眼手里绿幽幽的屏幕,莫名涌出一股不祥预感。 果不其然。 下一刻,只听高个嗓音低沉喑哑,仿佛喉咙中卡了汪年限已久的气泡水,一字一顿,掐着气泡音近乎威胁道: “不然我保证,今天只要出了这扇门,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其实是个omega!” 路炀:“…………” 草。 这破台词今儿个是真过不去了。 距离上课铃打响已经过了至少五分钟,再闹腾的班这会都静下来了。虽说三班方才宣布上体育课时疯是疯了点,但临走前依然没忘将门窗闭紧。 以至于眼下教室空旷安静,连隔壁班老师讲课的声音都听不见,除了路炀头顶的风扇还在呼啦转着,只剩讲台上那二位对峙的动静。 路炀想闭耳不闻都做不到。 他收回越过书塔的目光,轻轻倚着靠背垂下了眼。 ——矮个头的听到这话,明显急了,反手就要去抓气泡音衣领,但个头之差差之千里,指尖还没勾住,就被掐住手腕压上头顶的黑板。 “咚!” “事到如今,你挣扎也是没用的,” 气泡音低头,俩人额头相贴鼻尖相抵,就听他嗓音粗粝道:“就算我真的放你出去,你觉得你还能去哪?——或者说,你带着这身气味,你去哪里能不被发现。” 矮个双目蕴着层浅薄水雾,眼底的怒意在话语间渐渐动摇为迷茫,眼尾绯红衬的他格外无助。半晌他才终于歇下挣扎,茫然无措地咬唇呢喃: “那你要我怎么办……” 气泡音手掌上移,五指挤入指缝紧紧贴合,声音终于轻柔下来,带着安抚之意说:“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只要你照我说的做。” “……什么?” “求我,” 气泡音俯身贴向他耳畔,气息粗重,循循善诱:“求我咬你,给你标记。” 喀嚓! 极其轻微的锁屏声骤响,路炀嗖地把手机往兜里一扔,恨不能时间倒转回五分钟前,把那张亲手写的请假条撕碎冲进下水道里。 讲台上那二位刚声情并茂地进行到沉默对峙,但路炀知道,方才手机上写着的那一段情节,接下来马上就会被具象化。 因为眼前这幕,是本书。 或者准确来说,这个世界其实是本书——还不只是单独一本,而是个许多本无良小说的大杂烩舞台。 讲台上这俩位,明显只是大杂烩中的其中一本里的主角。 路炀第一次意识到世界不对劲,是高一下册刚转学过来时,恰在教导室门外,遇到了幕与来时路上意外看到的“三无小说”里相差无几的情景。 起初以为是巧合,但紧接着入学一个月,他就被迫经历了十根手指数不完的“巧合”,平均大概每三天一次。 而场景主要多发于体育器材室、厕所、以及上课时的宿舍楼道等隐蔽位置。 其发生内容包括但不限于: 一a一o一见钟情; 青a竹o日久生情; 凑巧路过omega学长突然发.情,蓄谋已久alpha学弟悍然出击,一举拿下人生首位标记——等等堪称离奇曲折的剧情。 并且每次事发后,这些剧情的原文总会以一种出其不意的方式出现在路炀面前,冥冥之中,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迫使着他发现这一切。 路炀也果真不负它望。 具体什么时候意识到的他已经记不清了,但直至高一的下半学期,他已经非常清楚、深刻的认识到,这世界是由诸多宋达口中的“恋爱圣经”拼组而成的“虚拟书中世界大杂烩”。 简称,这世界是本书。 在明白的同时,他也一同发现了书中有个坚不可破的铁律——那就是无论剧情多么不合常理,它的主角清一色都是学校中数量较少的alpha和omega。 至于占据学校百分之八十体量的beta,撑死只能作为主角身边的友人出镜。 换算成文字的话,出场率大概不超过三个自然段。 而路炀,就是个beta。 注定只能成为这世界中籍籍无名的路人。 好在路炀对此并不在乎,甚至还有点庆幸。 但老天爷可能对他的态度并不满意,以至于隔三差五就要让他感受下主角们的爱情故事。 距离上一次碰见已经是上周的事情了,路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权衡之下,这才选择避开了这节体育课。 为的就是以防又不凑巧,去了体育器材室这种“爱情圣地”,再被迫碰见点什么。 然而此时此刻,路炀听着耳边衣料摩擦的窸窣动静,只觉还不如“爱情圣地”。 至少体育器材室隔着门,听见动静掉头就能走。 不像眼下。 “求我咬你,” 讲台上,气泡音那略带磁性的声音愈发低沉,在命运之神的掌控下,果不其然地吐出了与书中毫厘不差的后半句:“我就标记你。” “……如果我不呢?”矮个哑声说。 “不?” 气泡音似乎低低笑了笑,用鼻子出得气,很轻,可架不住周遭安静,星点风吹草动都格外明显。 路炀后半程没看下去,但不用想都知道,大概率不会吐不出什么好屁话,鉴于人类对危机的自卫本能,他潜意识就想伸手捂耳朵。 可惜老天没给他这个机会。 只听气泡音声音压得极沉,几乎是凶狠道:“你觉得你现在还有挑选的余地吗?嗯?” ——当然有了。 路炀冷漠地想。 下楼右拐直走,隔壁教职工办公楼的医务室里,陈列柜台之下的omega抑制剂应该还是有点余地供人挑选的。 但显而易见,剧情并不会让这种情况真正发生。 否则后面的“巧合矛盾”怕是要推不下去。 高二三班位处四楼,越过下方草坪与景观丛,从窗户眺望,出五十米就可以窥见半个操场跑道。 烈日下人影涌动,隐约还能听见体育老师在长鸣口哨。 宋达他们大概率已经开始热身跑。 哪怕按照体育老师一贯以来半节课就原地解散的风格,想要教室来人,也至少是二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二十分钟,怕是够讲台上头那二位反复标记十个来回了。 虽说被迫撞见类似“巧合”的情况早已不计其数,但先前要么是在公共区域,要么隔着墙壁或门。 往往人未见声先至,这点时间足够路炀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且丝毫不用担心被发现。 像眼下这种处于同一空间,还四下无人无任何阻隔的情况,却还是头一回。 假如上头那二位只是在进行普通的、夸张些许的告白,路炀这会儿也许就趴下塞个耳塞,权当没看见,忍过去了。 毕竟打断既定剧情这种事他没干过,也不确定发生的话会造成什么影响,亦或是蝴蝶效应。 偏偏这俩人是要标记。 其实身为beta,路炀是闻不到信息素,无论那二位主角如何让教室充盈教科书上描写的香气,他也嗅不见一星半点。 但跟宋达那只要有瓜四海为家的八卦奴不一样,他对这些半点兴趣也没,既不想听人墙角,也对alpha如何标记omega毫无求知欲。 更别说这一定程度上涉及到窥探他人隐私——即便理智上知道眼前这幕仅是本书。 风从缝隙灌入,窗帘一角纷扬而起,在地板上落下层层阴影。 路炀指尖轻轻压下被风扇吹起边角的卷子,上下犬齿无声擦过,镜片下素来沉静冷漠的双目,此刻却难得显出一丝烦躁。 门外走廊寂静无声,往常没事就四处巡查纪律的教导主任这会却跟嗝屁在办公室似得,毫无要来的动静。 整片空气都充斥着风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关键剧情做酝酿,甚至连头顶风扇呼啦而过的声音似乎都在这一刻小了不少。 ——果不其然。 只听周遭静默片刻,矮个似乎低低呼了口气。 他后背紧贴黑板,后脑勺磕上时发出细微的“咚”。应该是微微屈膝了,那一撮黑色发顶终于彻底被气泡音肩膀所遮盖。 从路炀角度望去,只剩半截腕臂还露在外头。 这只腕臂正以极其细微的幅度轻颤,他半抵着气泡音垂于身侧的手臂,欲拒还迎数秒之后,还是在一片静谧中,屈指抓住了蓝白交织的校服。 下一刻,路炀被迫听见了矮个隐忍颤巍、但与他预想中相差无几的回答: “……求你,咬我……” “……” 气泡音呼吸陡然一滞。 路炀呼吸也当场一口气哽在胸口,险些没下去。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在喉咙里轻轻骂了声操。 哪怕这个回答在意料之中,但亲耳听见的瞬间,其冲击程度依然非比寻常。 几乎是刹那间,路炀心里那杆是否打断剧情的天秤毫不犹豫地朝一侧落下。 眼见讲台前的主角们从壁咚转为相拥,气泡音那急不可耐的嘴宛如隔壁熊孩子见着裹了面包糠的炸鸡腿,当场火急火燎地扳过矮个肩膀,也不管此刻身在何处,颔首就要朝后脖颈处的omega腺体咬去。 路炀在他落下的前一刻,面无表情地伸手入兜。 然而指尖即将摁下早早调至音乐播放器界面的屏幕时,一墙之隔的门外陡然传来不甚明显的脚步声—— “咣咣!” “咔哒!” 教室后门毫无征兆被人由外向内地推开,紧接着是一道出乎意料地清脆嗓音:“路炀?你在教室吗?体育老师让我来叫你下去,说请假不上也得去操场集合——” 来人不甚眼熟的脑袋从门缝探入,然而他刚伸进一半,视线余光陡然瞥见讲台,刹那间所有动静戛然而止。 “……” 风扇再次摇头晃脑从头顶吹过,卷子终于挣脱轻盈笔盖随风飘舞,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应该是没有声音的,但所有人都在这瞬间不约而同地听见了什么。 场面沉寂了大概几秒,也可能半个世纪吧。 路炀垂眸望着地上的卷子,沉默片刻,揣在兜中、停在屏幕前仅仅毫厘位置的指腹终于在这片落针可闻的死寂中,轻轻摁了下去。 下一刻,只听空旷教室响起沉稳、沁人心脾的声音—— “超纲单词表录音版——abandon。” 3、内卷 “我炀,” 时至傍晚,日沉西山。 最后一抹深色橘红洒入人声鼎沸的校食堂,把拥挤在各个打饭窗口前,嗷嗷待哺的学子们拉出一条条深黑倒影。 宋达伸着脑袋、目光在人山人海中逡巡片刻,才终于找到排在队末的路炀,旋即马不停蹄地拥挤着人流走过去,不等对方转头看过来,便语气严肃地质问: “——听说你下午体育课请假,其实是为了背着我们偷偷内卷?” 路炀正仰头看窗口上方的菜单,无端听见体育课三字,不由收回视线,敏感地问:“什么内卷?” 宋达满脸惊奇地看他:“你不知道?” 路炀略微挑起一边眉,反问:“我应该知道?” “……行吧,我服了你。之前听你上学期的同窗们说你是孤独的一匹狼,我还以为他们是对你有意见,现在看来是真的了,您老真是半点儿也没变。” 宋达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旋即又冲人海茫茫地队伍一扬下巴,神秘道: “就下午体育课一结束,齐青乐——叫你下楼的那学委,下课后在班上逢人就说,他去教室找你的时候,看到你居然在偷偷学习。” 四周拥挤嘈杂,端着饭菜擦肩而过的同学几乎要高举双臂,才能勉强不与人磕碰到。 路炀在一叠声的谢谢中侧身让路,等人过去后,才跟着队伍朝前迈了两步,边从脑子里搜索出下午学委的那张脸。 少顷他才扭头皱眉问:“我偷偷学习?” “昂,” 大概是为了表达精确,宋达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挺起肩背,饭卡紧攥在掌心,做话筒状立在嘴前,声情并茂地开始模仿: “当时我一推开后门,就见路炀同学埋头认真写试卷,他甚至一心二用,手机里还播着英语单词,不愧是上学期的年级第一,我也要向他认真学习!争取这周月考赢过他,有朝一日也成为年级第一名——诶哟!疼,好端端地怎么踹人呢?” “戏瘾上来了自己滚外头表演去,” 路炀无视了周遭困惑的注视,收回甚至还没来得及碰到对方裤腿的脚,话锋一转:“齐青乐是这么说当时的?” “我反正是这么听来的,” 宋达收回戏瘾,俯身蹙眉,以吹毛求疵的态度打量着自己的宝贝球鞋,确认其安然无恙、除了下午那道他自己作出来还没能擦干净的黑色印记外,再无其他受损后,才放下心,悄然凑近路炀。 他音量略略下跌,言语中却带着丝丝揶揄道: “现在班上已经开始猜测,你是不是高二进度跟不上,怕月考排名跌落,这才连体育课都不放过,背着大家偷偷内卷学习呢。” 路炀:“……” 这都什么鬼? 路炀是猜过体育课上的事儿可能会传出去,也可能会因为剧情被突兀打断,从而诱发点蝴蝶效应。 但没想到重点会歪到自己身上来。 那会学委、或者该说齐青乐,这人闯入的实在太突然,以至于讲台上那二位主角直接原地宕机,杵在上方半天都没动弹。 如果这时他再坦然冒头,先不论剧情会直接被扭曲改变成什么样,单照那位气泡音那不饶人的台词就可以判断,这人大概率是个麻烦的主——要是被这位主知道前头的对话他都听了个全,那会十之八.九就没那么好走了。 防止尴尬,也为了尽可能降低麻烦,情急之下,路炀这才不得不照旧按下原本打算用来打断的英语听力——主要目的是以此伪造他先前都戴着耳机的假象。 哪知经过短短一下午的发酵,居然变成他在学习内卷兼月考焦虑。 怪不得下午每个课间,三不五时就有人转头朝他望。 本以为是午休下课宋达那货突然发疯招的,搞半天症结居然在这。 不知怎的,路炀心里莫名有点说不出的微妙,一股非常细小的异样升腾而起,让他几不可查地拧起眉宇,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句: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了?” “其他?” 宋达困惑地挠挠头:“没了吧……我就听到这些,还能有什么?” ——这就怪了。 倒不是传言内容,而是话题的中心重点。 毕竟按照先前他得出的规律,在主角相关的话题重点,应该都是围绕主角二人展开、而非其他第三人才对。 因此正常而言,这件事就算讨论不到主角二人的存在,也该是类似“高二三班体育课突然闯入两位他班同学”这种。 然而眼下,重点却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无论是什么内容,这显然都有些违反了这世界迄今为止的铁打不动的定律。 宋达见路炀表情不太对,收了嬉皮笑脸,用手肘捣他:“怎么?你真焦虑啊?” “有点,” 想不出个所以然,路炀索性收回思绪,抬手一拨镜框,随口应道:“同在一个班,我要考太高拉分太多,会不会对你妈伤害太大。” 宋达:“?” “要不是从幼儿园就认识你,这会儿咱俩已经恩断义绝了,谁劝都不好使!”宋达憋了半晌才吭哧地骂了这么句,完了又道: “所以你内卷事儿是假的?” 路炀张嘴正要应,突然就听后方一阵儿骚乱。 身后不远处,食堂大门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没见过的脸,但长得很不错。 前头那位个子挺拔,面色生冷,看起来心情并不太好;后头那位矮了快一个头,低着脑袋看不清脸,但头顶上那一撮毛莫名有些眼熟。 周遭陡然响起一阵低声讨论:“快看,那是楚以维和白栖?” “他俩不是向来互看不上么,怎么突然走一块儿了?” “楚以维脸色那么差,不会待会要打起来吧?” “白栖也是耶。” “要先叫老师么?以防万一。” …… 得。 路炀面无表情地一推眼镜,心说,看来又是某对主角没跑。 他兴味索然地收回目光,恰在这时,后方那位矮个突然抬起了眼,他仿佛感觉到什么,目光缓慢朝点餐区扫来,正好与路炀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相撞一瞬。 路炀动作微顿,想起来了。 ——这不气泡音alpha和那矮个omega主角么。 “……路炀?路炀!” 宋达一声惊天巨吼猝不及防的在耳边炸起。 路炀回过神,拨弄了下耳朵,蹙眉冷冰冰道:“没聋,吵什么?” “谁让你半天没动静,” 宋达好奇地顺着他视线一望:“你在看楚以维和白栖?你认识他俩?” “不认识,随便看看。” 路炀现在一点也不想讨论这两位主角的事,只要想起丝毫,下午被迫窥听到的台词就开始在他耳边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魔音绕梁,严重程度简直堪称精神污染。 不等宋达再说,他话锋一转: “——没什么卷不卷的,不上课在教室没事做,随便抽卷子做个题听个听力罢了。不然还能干什么。” 他最后那句就是顺口一说,谁知宋达郑重其事地接话道: “玩手机,睡觉。”顿了顿,他像想起什么,又无比认真虔诚地双手捧心道,“还有研究我的恋爱圣经。” 路炀:“…………” 体育课上尚未死去的记忆再次攻击大脑,路炀登时只觉孺子不可救也。但没有主剧情为脑残台词保驾护航的世界是会教愚蠢的信徒做人的。 于是他头也不回地冷冷道:“好好研,月考完正好国庆七天休,研不出一篇小作文我替小花儿谴责你。” 话落,他举步走到点菜窗口前。 打饭阿姨一见来人是他,立刻眉开眼笑:“小路今天吃什么?过两天就考试了,今天点份排骨补补身体?” beta有beta的成名路。 自从高一期末,路炀以一个难以置信的分数拿下年级第一的宝座后,就连人带分数,一块儿登上了学校的高分牛人榜。 连食堂就餐区都挂了一份。 学生有没有注意不知道,反正自从挂上后,食堂阿姨们基本都记住了路炀。 从此往后,只要是路炀来打饭,基本都会获得阿姨们的椒房之宠——慈和的微笑与饭菜迷之双倍份量buff。 “不了,要份海鲜粥加鸡蛋羹,不要葱和香菜,还有……” 路炀话音未落,后方的宋达突然长臂一伸,指尖夹着饭卡递来,倚着大理石窗台一脸深沉道:“说好了今天我请客,不用跟我客气,想吃什么尽管点。” 说完又是一阵抽风似得挤眉弄眼。 路炀余光朝后一扫,只见不远处正站着一位面貌秀丽的女生,赫然是宋达心怀秋意的对象——隔壁班小花儿。 他眉峰一挑,了然道:“前面取消,一份a套餐加黑森林慕斯,不要葱,谢谢。” 宋达:“!” 食堂阿姨飒爽一笑,用力拔过微微颤抖的饭卡:“好嘞!” 应华高中隶属私立,成绩打不过市重点,菜色却是远近闻名的好。 按宣传册上的话来讲就是:精致的食材铸就优秀的人才,想要抓住学生的成绩,就要先抓住学生的胃! 但精致的食材向来意味着不菲的价格,其中最奢华的便是各类套餐制与蛋糕甜品,主要是为了给老师提供的。 “我艹!” 宋达表情当场龟裂,偏偏心头白月光隔壁小花儿近在咫尺,憋了好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一行艰涩而绝望的: “路炀你特么真不是人!” 不是人的路炀端着餐盘,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去。 晚饭时间尚未过半,就餐区人满为患,放眼望去瞧不见半个空位。 路炀端着餐盘准备随便找个空地站着吃时,远远就听有人突然喊了声: “路炀!” 路炀下意识寻声望去,最终在一处靠墙位置找到了人——居然是下午体育课来喊他的那位学委齐青乐。 “我这边还有位,你来这儿坐吧!”齐青乐拔声喊道。 他动静不小,霎时间一整桌的人都直勾勾望了过来,眼神除了陌生外,还添了丝好奇,唯有齐青乐一人跟他十分熟稔似地不停挥手。 高二打散重组,距离开学分班也过了近一个月,但其实路炀与齐青乐的接触次数屈指可数——或者说,全班除了宋达之外,他都没怎么接触过。 跟齐青乐唯一称得上近距离交流的,也就今天体育课那一下之后,回去集合的路上,齐青乐问了他一句讲台上的俩人是谁。 路炀不爱八卦,也不爱讲多余的话,因此当下只浅浅答了句:“走错班的,不清楚。” 由此糊弄而过。 好在齐青乐也没多问,哦了声就没后话。 以至于在那之后,路炀丝毫没料到这位学委在当时的关注重点,居然会是英语听力。 食堂人流如注,齐青乐却像铁了心要招路炀过来,眼见要亲自起身过来时,宋达正好端着餐盘,如霜打的茄子般走了过来。 “不了,你们吃吧,”路炀冷淡婉拒道,“俩人坐不下。” 他声音清冷,态度一如既往的疏离,拒绝人时也没什么情绪,理由更是无懈可击,乍然听来与平时没有任何不同。 但那一瞬,齐青乐身体却是极不显眼地僵了下。 不过这点不自然稍纵即逝,少顷只见齐青乐摸了摸鼻子,讪笑道:“也是,那下次再一起吃吧,我给你们占位!” 路炀不置可否,礼貌性地应了声:“回见。” 本以为这出插曲仅是客套话,哪知接下来一连几天,齐青乐竟然真的主动给路炀占座,甚至还一反常态地格外“黏”着路炀。 隔三差五就要凑过来说两句话,时不时还要带着题目前来请教。 月考前一天的晚修,高二三班寂静无声,平时再吊儿郎当的人这会儿都安分坐在位置上临时抱佛脚,教室静的只剩书本翻页的沙沙声。 齐青乐抱着练习卷,站在路炀位置旁,突然道:“我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你复习呀?” 他说话音量不大,但周遭足够静。 倚在靠背上的前桌蓦然听见,没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 路炀正低头解题,笔尖飞速划过卷面,每个步骤都写的相当流畅,仿佛只是在摘抄刻在脑子里的答案,没有丝毫停顿。 不到一分钟,长达将近整页卷面的答案便跃然纸上。 旋即他像才终于听见齐青乐的问话,按住练习卷一角向桌边推去,略微抬头答道: “还行。” 齐青乐垂眸看向卷子上—— 跟路炀冷冰冰的性格不同,卷面上的笔迹意外的潦草,连笔也很严重。因为书写速度太快,笔尖力道放的很轻,每道痕迹都只是浅浅扫过纸面,仿佛只是在闲暇之余勾勒速写,甚至每行步骤末尾一笔总会向上微微提起。 那道困扰了齐青乐足足两天的竞赛题,在路炀笔下愣是没撑过五分钟。这还是因为路炀是为了帮他解题,不得不把每个步骤都详细列出来的原因。 否则按照路炀过往答题的习惯,这一串答案恐怕能缩的只剩二分之一。 “还有其他问题?”路炀冷淡问道。 齐青乐这才回过神,他没发现的是自己脸色在看见答案的瞬间便略微发白,闻言下意识摇摇头,又忍不住问: “你之前做过这种题目吗?我想了好久都没想出来该怎么解。” 路炀简短道:“之前见过一次。” “……” 齐青乐不禁追问:“只有一次吗?” “嗯,”路炀摊开手边的练习册,随口道:“竞赛题,正常考试出不到这种程度,做多了也浪费时间。” 齐青乐:“…………” 路炀觉察到身边人似乎有些异样,微微扬起下巴,头顶灯光洒落在他脸上,黑发下的肌肤格外白皙,厚重镜片晕着层浅浅薄光,让人看不清藏在下方的眼睛与神情。 只听他淡淡问:“怎么?” “没有,” 齐青乐回过神,连忙摇了摇头,他抿着唇不自觉地攥紧手中的卷子,半晌才扯着嘴角又说:“就觉得你说得对,我们学校要是出到这种题目,恐怕是要阵亡一大片了。” 顿了顿,他又轻笑道:“可能也就你答得上来呢。” 路炀眼皮微不可察地阖动两下,笔尖在桌面轻轻磕碰,冷淡地简短道: “没那么夸张。” 话音刚落,上课铃骤然响彻,走廊上出门去卫生间的都纷踏而归,接二连三的脚步声传来,倒是比课间热闹不少。 临走前,齐青乐突然从兜里掏出一盒巧克力:“上次看你吃黑森林慕斯,这个给你,谢谢你这几天教我题目!” 路炀动作一顿,刚要开口拒绝,讲台上老师突然走了进来。 “都给我自觉回位啊!明天就考试了,别想着再瞎凑一块开小差。” 监班老师眸光在教室犀利逡巡,高昂呵斥道:“给我好好复习,要是考个倒数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们。” 两句话打岔的功夫让路炀错失良机,只见齐青乐快速放下巧克力,转身离开时,他还小声说了句:“明天考试一起加油!” 路炀:“……” 铃声消止,教室回归寂静。 路炀望着桌上的巧克力,只觉一阵无言。 教题这事儿对他来说不过随手,谈不上麻烦和影响,毕竟在这之前,他也三不五时地帮宋达临时抱佛脚地押考题。 况且跟宋达那半个学渣比起来,齐青乐身为学委,基础好悟的快,并不用做过多解释。 这几天所谓的“教”,对他而言,也只是顺手解个题的事情。 齐青乐座位离他有一段距离,这么传回去不现实。路炀沉吟几秒,只得捏住盒子往抽屉里一放,准备等待会下课放学了还给对方。 谁知他刚刚拿起,盒子下方突然飘出一张轻薄纸片,好巧不巧落在了深色校裤上。 路炀垂头一看,那竟是张粉色便利贴。 他心中莫名涌出一股极为不妙的预感,正犹豫要不要翻开时,头顶风扇陡然扫过,方方正正的粉色纸条被风卷起,动作艰难却极为精妙地翻了个面。 巧的仿佛是被人精心计算过一般。 只见便利贴上头,赫然用黑色水笔写着一行不甚眼熟的字—— 如果月考我追上了你,你能不能当我男朋友? ps:我也是beta。 4、月考 翌日。 路炀挎着包踏进教室时,班主任正站在讲台上满面肃容、声色俱厉地拍桌嘶吼道: “虽然马上就是七天连休了,但这是你们升入高二后的第一场月考,统统给我打起精神!写完要检查!检查!检查!我要是听监考老师说你们有谁写完卷子,就敢给我趴桌子上东摸西碰睡觉打盹,这七天就别想好过!” 他顿了顿,缓了口气才继续呵斥道:“别以为天高皇帝远我管不着你们,学习使人类科技进步,科技进步使你妈的巴掌会不会提前落在你们屁股上变成我说了算!” 台下登时嘘声遍地。 然而班主任对此非但无动于衷,还眼镜一推,大手一挥,拔声铿锵有力道:“来得正好,那个代班长兼上学期的年级第一的——你上来下。” 刹那间,全班五十号人百来只眼睛齐刷刷扭头朝后看去。 刚走到座位边,甚至还没来得及拉开椅子的路炀:“……” 三班正班长上周因为身体原因申请休学,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为了图方便,班主任又在班长休学的第二天,马不停蹄地钦点了代理班长。 ——这人就是路炀。 鬼知道班主任出于什么心态选的,总之结果出来当天,路炀便马不停蹄地奔去辞职。 然而班主任丝毫不把他的抗拒当回事,对于这个决定的坚定程度堪比头顶发际线日渐倒退的坚定程度。 当场就把路炀的“辞职申请”给驳了回去。 美名其曰: 年轻人需要多融入集体,不要那么沉迷学习。 路炀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一句话里槽点多到数不清。但求学时代里,两袖清风的学生往往是斗不过名为班主任的“独.裁者”。 别无他法,他只能被迫接受自己成为代班长这件事。 好在高中忙着学习,通常没什么地方用得上班长,路炀得以空闲一周,时至今日,他其实都快忘了自己还走马上任过这么个职位。 ——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等着自己。 台下。 路炀沉吟半晌,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抬起眼,于众目睽睽之下,被迫应下这串槽点无数的该死头衔,冻着脸干巴巴道:“……有事吗?” “有,”班主任朝他勾勾手指,神秘兮兮道,“过来——包就不用放了,反正你待会儿也要去第一考场考试,直接背过来吧。” 路炀:“…………” 眼见班主任铁了心要让他上去,路炀迫不得已,只得当场调转路线,顶着三班五十号人、百来道的视线,慢吞吞地移动到讲台。 脚步刚停,甚至还没来记得转身,班主任率先跨步而来,掰过路炀的身体让他面朝班级,体验来自同窗的炽热注视,旋即好哥俩似得勾住了路炀的肩膀: “来,告诉老师,你昨晚复习了吗?” “……” 路炀面无表情道:“没有。” “……” 班主任也不气馁:“很好!充足的休息才能以饱满的状态应战——看来这次月考,你已经胜券在握了吧!” 路炀显然对被迫加官晋爵这事儿尚存怨气,因此决定半点面子也不给班主任,声音冻得没有半点温度,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道: “不知道,太困了想不动。” 班主任:“…………” 班上沉寂三秒,下头已经有人开始憋笑了。 一连吃了两口瘪,班主任倒也不恼火,心平气和地决定再给学霸最后一次机会,油光水滑的发顶下笑容堪称慈和,即便嘴角的褶皱出卖了他的真实心境。 只听班主任又问: “那这次月考你有什么目标吗?说出来激励一下大家。” ——假如换做其他时候,所有人都会一致觉得班主任得了失心疯。 先不说学霸的目标除了永恒的第一之外还能有什么,光是让路炀说点什么激励大家这件事,就显得非常梦幻。 开学短短一月,三班之内,与路炀交流过的人数说是屈指可数可也不为过了。除却因为最开始的学霸光环高不可攀、从而没人敢接近之外,更多的,是因为冷。 没人说得上来路炀身上的冷调是从何而来,事实上,他的外在形象与传统刻板印象里的学霸可以说是相差无几——从不见离脸的黑框眼镜;永远干净整洁、板正到有些死气沉沉的齐整校服,甚至是对学习的刻苦程度。 但如果说传统学霸是因为内向居多被迫为之,那么路炀更像是故意为之。 他仿佛无时不刻给自己竖起一面铜墙铁壁,在这个朝气蓬勃的年纪,身处世界最喧哗热闹的象牙塔,却自顾自地游离于人群之外。 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无一处不刻着四个大字——离我远点。 但可能是方才那两句不按套路的应答,让所有人意料之外地窥见了这位沉默是金的高冷学霸的另一面,此时此刻,所有人竟不约而同地有些期待路炀的回答。 一时之间,五十来双眼睛出乎意料,一致地紧盯着讲台。 走廊上脚步纷杂,隔壁班的课桌布局尚未结束,桌椅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刺拉声,与陡然寂静下来的三班形成鲜明反比。 只见路炀单肩挎着包,几近一米八的身高让矮了他半个头的班主任不得不微微扬起脸,由此才能直视他。 略长的细碎刘海与格外宽大的镜框将他眉眼遮了大半,只能从那朝下轻抿的嘴角弧度勉强判断,他此刻心情大概率很烂。 不知过去多久。 可能几秒,也可能半个世纪。 路炀才终于在几十双期待的视线中,缓缓开口: “没什么目标,”他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举手抬了下眼镜,声音冷而淡道,“量力而行,尽力而为。” ——出乎意料中规中矩的回答。 可能因为先前那被怼的两句,一时间连班主任都愣了下。 恰在这时,铃声骤然划破上空,考场播报在头顶响彻。 路炀拽了把背包带子,率先开口:“我可以走了么?快迟到了。” 班主任骤然回神,刚想收回手,就发现搭在路炀肩膀上的手臂已然被抖落。 男孩子性格冷漠疏离,但又意外的礼貌。 只见他浅浅后退一步,略一颔首,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迈去。 “神特么量力而行尽力而为,”宋达紧随其后跟了出来,他手肘一捣路炀,故意道:“你不是怕考太高拉分太多么?怎么又不说了。” 路炀眼皮也不抬一下地冷漠道:“杀伤力太高,怕你们遭不住,” “……” 宋达差点没绷住:“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路炀从善如流道:“不客气。” 走廊上人来人往,路炀挎着包如风般拐身下楼,对宋达那张下一秒就要蹦脏字儿的脸视若无睹,手背朝后随意抬起一摆。 “走了。” 考场排序按高一期末成绩分布,年级前一百五的学霸考场与其他人直接隔了层楼,正好与高一考场排在一起,很难说这不是为了刺激学弟学妹们对学霸的向往。 路炀刚走到门口,肩膀陡然被人一拍:“路炀!” 他潜意识转过身,只见齐青乐站在身后,正眸光闪烁地看他:“你昨天没休息好吗?状态没事吧?” 路炀动作不由一顿,刹那间那张好不容易压回大脑深处的粉色便利贴再次不受控制地浮上脑海,一时之间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眯了下眼,才淡淡道:“还好。” 齐青乐仿佛全然忘了自己昨晚递了什么出去,此时此刻非但不见丝毫尴尬,反而还若有所思地“哦”了声。 考场走廊人流如注,学霸考场的噱头还是在的,几乎路过的每个人都情不自禁转头望去。 包括齐青乐也是。 只见他侧目望向面前的教室,少顷后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得问了句:“你在这间考场么?” 路炀正欲进门的脚步略微一顿,随意瞥了眼门上贴着的“第一考场”四个字。 “嗯。”路炀淡淡道,“还有事?” “没什么……”只见齐青乐屈指挠了挠下颔线,微微垂眼:“就是有些羡慕你,我在你隔壁第二考场。” 路炀不由觑他一眼。 “不过没关系,”齐青乐眼底羡艳一收,兴致勃勃道:“我这次月考做了充足的准备,下次我一定也会进入第一考场的!” 路炀眉峰微不可见地轻扬,像是随口道:“加油。” 齐青乐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由怔住,旋即他抿了抿唇,似乎要说什么,但尚未开口,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走廊另一端的楼梯口处,一高一矮两道熟悉身影并肩走来,所过之处无不惹来好奇与震惊的目光。 然而高的那位明显浑不在意,甚至还紧凑向另一方。 登时周遭又是一阵闲言碎语。 “你干嘛跟我到这,”矮的那位显而易见的浑身不自然,蹙眉道,“马上要考试了。” 高个眉峰紧锁:“你这状态考得了?” “当然!我又不是得什么重病,”矮个抿着唇别过脸,耳朵泛着薄薄的红,满是别扭地避开高个凑过来的手,“你快点回去吧。” 高个眉峰一挑,嘴唇微张,似乎有话要说。 但突然之间他像感觉到什么,骤然抬起眼,继而好巧不巧,迎面对上了一双掩在镜片之下,尽是冷淡的眼。 矮个明显也看见了,一时间不由停下脚步,望向路炀,面上显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惊愕:“你是那天……” 路炀:“……” 时隔数日,路炀其实都快忘了这两货,万万没想到居然还能在这儿碰上。 眼见周遭视线与闲谈重心就要拐过来,路炀当即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佯装不熟。 好在这时,一道高昂巨吼当空砸入走廊:“一个个都站这儿干什么,交换小抄啊?赶紧滚回去考试!” 顷刻间走廊一哄而散。 齐青乐好似也忘了那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只朝路炀方向看了眼,便抿唇一言不发地快步踏入第二考场。 不过路炀也并不在意。 他不知道齐青乐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对自己告白,但他对齐青乐不感兴趣,更对恋爱毫无想法,尤其是在如今,虽不知原理,但毋庸置疑地清楚着校内这些所谓的恋爱居多都不过是“世界剧情效应”之后,对于这一块更是避如蛇蝎。 他不想成为什么主角,更不愿活在被既定的莫名其妙的剧情之下,去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谈一场乌七八糟的恋爱,变成一个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人。 这跟死了也没太大区别。 但一时间也确实没想好该怎么拒绝。 好在齐青乐似乎并没有打算立刻索要答案,他们也都不过只是个beta。 于这个世界而言,仅存不过个位数自然段的beta。 走廊上人影渐消,教学楼重归寂静,唯独监考老师还没来。 路炀捏着耳垂踏入教室时,第一考场内只余靠窗第一排第一个位置尚还空着,课桌上贴着的“1”无声彰显其身为年级第一宝座的这件事。 霎时间,所有人不禁都抬头望了过去。 事实上除了刚转学进来的第一场考试外,这个写着1的位置早成了路炀专座,因此也早就习惯了从进门到落座时,这些如影随形的目光。 路炀连脚步都没顿一下,拉开椅子落座后,把包随手往钩上一挂,再抬头时,就听监考老师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快步而入。 “带包的都自觉拉上拉链挂在旁边,要拿笔的抓紧,” 监考老师视线如x光般从台下逡巡而过,确定没问题后,满意拆卷: “学霸考场,我也不废话太多,相信你们都很自觉。成绩好不好就看你们用不用心了,加油吧八九点钟的朝阳们。” ——八九点钟的朝阳们足足经历了两天半的摧残,最后一科结束时,所有人只觉灵魂都已千疮百孔。 不过虚脱没持续两分钟,便被即将到来的七天长假一扫而空。 宿舍楼哄闹一片,各式各样的行李堆满走廊。宋达拽着行李如跑酷般跨越障碍,推开了路炀寝室门。 “我爸说要来接我,你要一块儿么?”宋达伸着脑袋问。 路炀正坐在床边看手机,闻言一顿:“不用,我自己回去。” 宋达见状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一句欲言又止的:“那行,那你自己小心点儿呗,到家了给我发个微信。” “旁听你妈怎么揍你?” “屁!两周没回家,接下来至少两天我都得是我家的尊贵太子,”宋达做作地朝后一捋头发,兴致冲冲道:“我准备回去潜心钻研我的恋爱圣经,到时候你得帮我看看。” 路炀终于抬起脸看他,眉峰微挑揶揄问:“看病句和错别字?” 宋达猛地冲他竖起中指,又像怕被揍,转身风一般的跑了。 寝室门闭合,所有的嘈杂重新隔绝在外。 路炀起身锁了门,刚发送完消息的手机骤然“叮”一声震动。 -妈:我年前不回国,你姑说要去接你,用? 路炀拇指轻扫过屏幕。 -ly:不,我自己回 他捏着手机无声转了两圈,刚要放下,手机又是一震。 -行,考试辛苦,买点吃的 -妈向你转账5000元 路炀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没收,只是随手把手机往床上一丢,垂眸望向衣柜旁摆着的行李箱,片刻后才收回视线,伸手去拽上方挂着的黑色背包。 七天假期,学校留了半天时间给学生收拾东西回家,但显然它对学子们的思家之切了解的不够深刻,几乎不到两个小时,热闹一堂的宿舍就已人去楼空。 路炀背着包刚走出寝室,迎面就不巧撞见前来巡查情况的班主任。 “这么晚还没走,你家长还没过来接你?”班主任低头看了看他空荡荡的脚边:“怎么就背个包,不带衣服吗?” 路炀略过前面那个问题,往上颠了颠包:“带了。” 男孩子行李简单不是什么稀奇事,班主任没再问,而是话锋一转:“这两天考试怎么样?有没有不会的?” “还行,”路炀活像个锯嘴河蚌,戳一下才恹恹地应一句,“不难。” 班主任:“……” 路炀耐着性子又问:“我能走了么?” 班主任不置可否,而是风马牛不相及地突然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 路炀:“十八。” “十八岁,” 班主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花一样的年纪,多好,人这辈子就一个十八岁,你要好好珍惜,也可以适当活泼一点。老师知道你成绩好,爱学习,但人生在世,象牙塔的教育只占据我们人生中很短暂的一部分;如何去观察、体验生活,享受每个年龄段独一无二的不同,感受自我,挖掘内心,去寻找活着本身的意义,这也是我们所有人在毕生学习的东西。” “老师希望你不要压抑自我,每天都这么沉闷,心里有事可以宣泄,也可以找我或者父母同学一起商量,不然时间长了,容易憋坏身体的,” 班主任顿了顿,旋即抬臂拍了拍路炀的后背,表情和语气堪称慈爱,语重心长道: “你才十八岁,哪怕是叛逆一点也没关系。” 一个小时后。 压抑沉闷不叛逆的路炀挎着包,在一处偏僻的郊外下了车。 临近傍晚,正值下班高峰期,大街上人流如织,车马不绝,卷门大开的商铺放着横跨八国语言的流行乐,各类堪称精神污染的促销播报不绝于耳。 沿途擦肩而过的学生身着各式校服,大都相差无几,应中那身蓝白交织的校服一踏入人海,便迅速淹没其中。 路炀脚步不停地拐进一条街口,没有高楼大厦遮挡,落日余晖顷刻洒落。 九月的最后一刻,太阳依然出奇滚热。路炀像是再也遭不住,终于拉下了外套拉链,露出穿在里头的黑t。 他脱下书包用小臂挎住,将校服随意扎在腰上,长袖刚拉紧,迎面巷口陡然奔出小孩,咣的一声撞向路炀,书包登时应声而落。 “对不起……”小孩退后两步,下意识说道。 路炀弯腰捡起书包,屈指在小孩脑门上轻轻一弹:“看路。” 小孩倏地捂住脑门,转头再望,少年的身影已然拐进了他来时的路。 巷子越往里越杂乱无章,街头衣冠楚楚的人群逐渐被洗至发黄的旧t与人字拖所替代,阴影仿佛一道无形边界线,不由分说地将世界划分为两半。 在夕阳照不进的角落里,路炀突然举手摘下眼镜。 他仿佛丝毫不在意镜片会受到磨损,眼不眨地丢进书包,旋即略略低头,五指插入额发随意朝后一捋,饱满光滑的额头与精致到无可挑剔的眉眼五官,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显现于闷燥的空气中—— 他确实长得太好看了,睫毛漆黑浓密如鸦羽,略略上挑的眼尾前横过一道极深的双眼皮,偏偏薄唇嘴角天生微微向下,半垂眼皮下的无机质漆黑瞳孔一如既往的冰冷。 但可能是环境缘故,也可能是终于没了厚重镜片的遮挡,眼底那点在学校时,总被藏着掖着的东西于此刻终于井喷而出。 那层坚不可破、名为不易近人的铜墙铁壁也在这一刻一同卸了劲,转化为少年人独有的张扬与冷淡。 周遭擦肩而过的几位小姑娘几乎是眼角瞥见的瞬间,纷纷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失了魂般不受控地偏头看去。 然而路炀对此视若无睹,眼皮也不抬一下地伸臂入包,少顷掏出一顶黑色鸭舌帽,就着额发捋上头顶的姿势熟稔戴上。 帽檐被重重下压时,那双漂亮秀丽让人挪不开视线的眉眼,又一次被深色阴影笼罩。 等小姑娘们终于回过神,想掏出手机拍照时,路炀已然扬长而去好长一段。 巷口往里愈发幽静。 路炀蜿蜒曲折地走了好半晌,才终于在一家店前停下脚步。 他压低帽檐,推开被涂得五颜六色的大门,一手伸入兜中摸出一枚银色耳扣,动作熟稔地往左耳耳骨上一夹,长驱直入走至前台。 只见他屈指敲了敲堪称五彩斑斓的木桌,已过变声期的声音冷而喑哑: “——你好,取个东西。” 5、滑板 店内面积不大,撑死不过十来平,两侧没窗,暗的如坠深夜。 三十来度的天里,只有桌旁立着架老旧风扇在呜呜吹着风,劲儿不大,擦过皮肤时带着空气独有的丝丝闷热。 路炀捏着耳扣耐心等了约莫半分钟后,右侧角落终于传来一道咔哒开门声。 “取包裹自己搁外边找,我这又不丰巢——” 来人话音未落,眼角余光陡然瞥见路炀,霎时嘴边的烟都忘了抽,愣在原地好几秒才回过神,满脸惊讶道: “哟?路炀,你怎么来了?” “放假,顺路来取东西。”路炀顿了顿,目光轻掠过对方手里的烟,不由眯了下眼:“你就这样在里头抽烟?” 女人嗐了一声,俯身随手将烟碾灭在木桌上:“习惯了,待会儿开窗散散味就行,问题不大问题不大。” 路炀垂眼扫过木桌,五彩斑斓的涂鸦上印着无数个相似的黑点,这人俨然已经不是头一回把木桌当成烟灰缸使。 他不由蹙眉,踢了踢桌角:“少抽点,再碾下去这破桌早晚有天要烧起来。” “嘿,不愧是学霸,训起人来都比我们有谱,” 女人随手丢了熄灭的烟头,吭哧笑道: “不慌哈,这桌子从你爸念初中那会就有了,风吹雨打造作三十多年也没烂,还能被你周姨我这两口烟给香消玉殒?——这词是这么用的吧?” “……” 路炀叹了口气:“这词是给您再不戒烟的很久以后用的。” “文化人啊。”周姨恍然大悟,旋即又笑起来:“快算了吧你,给omega们用还差不多,我一个alpha用个毛,你也不嫌磕碜人。” 她话锋一转,又揶揄问:“又是来拿你那宝贝板儿?” “嗯,”路炀懒得纠正宝贝那俩字,反正也确实差不多。 他捏着耳扣,拇指在银面上轻轻摩挲,简短问:“在这儿么?” “在,”周姨拽了下半指手套:“搁后面呢,我去给你拿。” 与空旷的店内不同,那扇半开的门后塞满了东西,俨然是个小仓库。 从路炀的角度望去,恰好可以窥见半边走道,墙壁上头正竖挂着一排五颜六色的滑板,再往里一些则立着好些个比人还高的不锈钢货架。 借着橘红色灯光可以勉强看清,货架上头除了颜色各异的滑轮板面外,更多的是各类组装用的零件与轴承。 路炀的宝贝板十之八.九被放在了挺里头的位置,隔了好一会儿,周姨才提着一样长物从屋里徐徐走出。 “你之前那张砂纸磨的都快不能看了,前几天正好新到了一批,就帮你换了张,”周姨将滑板递给路炀,“还有你之前选的板底也给你换了。” 路炀接过滑板翻了个面,只见板底果不其然贴着副崭新贴画,深黑的底色中央是一只端坐在地的深红色猫咪,瞳孔漆黑,眼皮微垂,尾巴慵懒地盘踞在身侧。 简单而生动。 与市面上流行的繁复夸张、非龙既虎的图案可以说是两极差。 “怎么样,我手艺不错吧?” 周姨得意完,见路炀直接将滑板往地上一放,又提醒道:“轴承和滑轮我也保养了,你不检查检查?” “不用,”路炀扶住滑板立在脚边,从兜里掏出手机:“总共多少?” “共个屁,这点钱还用得着你个小王八羔子出?”周姨眉峰一扬,手疾眼快地摁住了桌面上的二维码不让扫,手背朝外一扬,叠声道:“滚滚滚!” 然而路炀速度比她更快,只听手机叮的一声,下一刻,一道夹杂着细微电流的机械播报音在店内响彻—— “您已成功到账500元。” 周姨:“我靠!” 尾音未落,只听一声“咚!”,路炀已然蹬着滑板朝前滑去,门口三公分高的水泥门槛都没能阻拦他的速度。 周姨只觉眼前有道人影带起滑板朝上骤然一跃,旋即耳边响起咣当!一声,滚轮沉闷砸落的动静震动鼓膜。 再回过神时,挺拔的少年已消失在视线所及之处。 周姨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夺门而出: “你丫滑慢点!上回崴了脚别又浪——小心把你妈招来你就完蛋了!” “你妈”尚还远在地球另一端,任凭她往日如何本事通天,这会儿也天高皇帝远想管管不着——否则路炀也不会特地过来取这一遭。 巷子逼仄狭窄,久经磨砺的水泥路破烂不堪,坑洼成群,装修散落的碎石与沙土将本就崎岖的道路更添了一层颠簸,这种路面情况哪怕是自行车来了也不敢骑快。 路炀却仿佛没感觉,速度非但丝毫不减,路过钢筋水泥绿网罩时,一只脚陡然在地面一蹬,生生又加了速。 直至周姨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才徐徐抬起没有背包的那只手随意一摆——那俨然是个表示自己听见了的手势。 嚣张的不可思议。 周姨望着逐渐远去的身影,半晌才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叼住,自言自语地呢喃着:“小王八羔子,技术居然比他爹以前年轻时候都要好了……” · 天色渐暗,世界又一次步入喧嚣,马路两侧街灯徐徐亮起,滚滚而来的晚风裹挟着难以忽视的车尾气,一刻不停地朝街边路过的人们席卷而至。 路炀踩着滑板路过一处公园时,才终于缓缓掏出已经震了好一会儿的手机。 微信上方亮着好几个红点,路炀掠过宋达的表情包攻击和周姨的转账,一路划至中端,点进一个备注名为“小姑”的对话框。 最新一条消息源自十分钟前,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路炀踩着滑板末端拐了个弯,滑入街旁公园大门,拇指扫过键盘。 -ly:刚下车,明天过去 -今晚去我爸那 窗口上方的正在输入显示了很久,对面的人似乎删改了好几回,才终于发过来一句点到为止的消息。 -小姑:那我明早去接你吧,路上小心,到家记得跟我说声。 路炀盯着前半句,犹豫片刻,还是回了个好。 时间已过饭点,公园喧杂吵闹,临近假期的傍晚人流格外密集,穿着校服的孩童精力充沛地四处狂奔,饭后或散步或运动的老太太们均是步履匆匆。 路炀将手机往兜里一揣,正想转身离开时,眼角陡然瞥见远处偌大的凹坑,里头俨然是个篮球场。 篮球健将们的夜消遣俨然还没开始,仅有的几人坐在旁侧围成圈的台阶上运球热身。 大概是也充做观众席的缘故,台阶每层被修的格外深,短短不过六七排,从上至下硬是拉出了三五米高度,年纪小点儿的学龄前儿童家长都不敢让靠近。 周遭蹬着三轮滑板车的小孩也十分自觉地将这儿视为禁区,任凭前头多么潇洒不羁,滑至一米开外的位置,便马不停蹄地踩下刹车调转车头。 ——唯有路炀是个例外。 只见他在临近长阶时,长腿陡然在余热尚未褪尽的水泥地面上用力一蹬,本就处于高速的滑板登时如弓箭般飞驰而出! 他穿越人海,冲破夜风,前轮触及边缘的刹那,鞋底擦过砂纸,重重踩至末端,勾板起跳一气呵成,无所畏惧地向上一跃—— 刹那间,四面八方所有的动静似乎都在这一刻,随着身体的飞跃,如潮水般朝后褪去。路炀微微喘着气,只能听见呼吸与心跳在震响鼓膜。 砰砰、砰砰! 风从发梢拂过,帽檐似乎向上滑去,路炀却仿佛毫无知觉,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陡然弯下腰,左肩挎着的单肩包阻挡不了他将身体弓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右手触碰到板面的瞬间,腾空的身体毫无征兆地旋转、飞舞—— 路炀在这一刻逆着风,抬起了头。 他望见葱郁绿树排列而出,鳞次栉比钢铁建筑;夕阳下坠,地平深红,半轮月牙徐徐攀升,层层薄云迎风远去。 华灯初上,灯火辉煌,触手可及的璀璨人间凝聚眼底。 路炀却在这惊鸿一瞥间,越过无边阑珊与喧哗,突兀地对上了一双眼。 “——咣当!” 滑轮重重落地,带着板上的人朝前浅浅一送。 路炀下意识踩板后刹,众目睽睽之下被惯性带着朝后转了百八十度。 周遭沉寂半晌,旋即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卧槽,兄弟牛逼!” “这么高都敢下来,还能转,这技术跟耍杂技似得。” “妈妈我也想学那个!” “你会学个屁。” “能再跳一次不?我想发朋友圈!” …… 路炀无视了四面八方的声音,也顾不上去捡脚边落下的鸭舌帽,黑发再次洋洒垂落,阴影向下笼罩,遮住眉眼大半,只余左耳那枚银色耳扣在微光下盈盈闪烁。 他踩着滑板向后转过脸,微微扬起下巴,目光逡巡着台阶之上,掠过无数张或惊讶或兴奋的脸,最终定格在一台被高举的单反相机上。 ——黑色相机体积不大,向外长凸的镜头却格外显眼。 它表面镀着层淡光,间隔十数米的距离,由上而下,如一轮银月般无声无息地照向了路炀。 夜幕笼罩,群星不见。 璀璨灯火在这一刻又被喧闹重重覆盖,消弭于远方。 相机主人似乎拍完,终于放下臂腕,露出一张即便隔着遥远距离,也依然看得出俊美的脸庞。 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杵立在鼎沸人海之中,安静地仿佛与世隔绝。 却在刹那间像是感觉到注视,垂下眼,越过无数道灯光与阴影,同路炀四目相交。 时间有瞬间的凝滞。 人海茫茫,台阶之上灯光万丈。 少年在相机后居高临下地凝视片刻,继而徐徐扬起一边眉。 喧闹归笼的顷刻,路炀蓦然回神,他俯身捡起帽子往发顶扣去,单脚一踩翘端,稳稳接住飞起的滑板横托至身侧,下一刻只见他身形猛然调转,朝后方台阶迅速奔去。 路炀三步并作两步跨上边缘,旋即长臂一伸,在那位相机主人转身离开的前一秒,骤然抓住对方后领口。 “——给我等等。” 6、初遇 球场一侧面朝公园,一侧则是郁郁葱葱的小树林。 百米开外的高耸钟楼上,时针缓缓落向七点整,仿佛昭示夜晚正式降临,顷刻间四面八方的街灯整齐点亮,悬挂于球场头顶的数盏炽白大灯投掷而下,将周遭都照出了仿若回到白昼的错觉。 唯有通往小树林的一角依旧昏暗。 路炀托着滑板站在光与暗之间的分界线,方才在下头没注意,眼下距离近了,他才发现眼前这位单反相机主人居然比他高出半个头有余。 少年肩膀宽阔,身材挺拔,后脑勺黑发被修剪出好几节层次,最下边一撮甚至淹过颈椎,垂至肩膀。 晚风不知从何刮来,林间树叶沙沙作响,将发梢吹得扬起;落下时,尾端却毫无征兆搔刮过路炀那情急之下拽住领口的指尖—— 其实那幅度很轻,应该是感觉不到的。 但不知怎的,路炀莫名感觉到一阵难以忽视的痒意由下而上的涌起,几乎是条件反射松开了手。 他收回手,习惯性地压低帽檐,旋即在明暗交界线中略略后退一步。 正欲再开口,面前的单反陡然原地转过身。 “不好意思,” 少年半身披着炽白荧光,半身没入深色阴影,将本就俊美的面庞分出两种不同味道,一半淡漠疏离,一半礼貌客气。 只听他嗓音喑哑,一字一顿浅声道: “——我不接受搭讪。” “…………?”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路炀那含在齿缝,还没来得及吐出的后半句硬是被生生堵了回来。 他像是如坠梦中,整个人都被这句堪称莫名其妙的拒绝打愣在原地,静默了足足十来秒,才听见自己如梦似幻地吐出一句: “……什么东西?” “虽然你的确很不错,但不好意思,我未到法定结婚年龄,暂时不考虑谈恋爱,也对alpha没什么兴趣,” 单反顿了顿,像是在思考怎么说才能把拒绝的伤害降低到最小,但仅过半秒便迅速放弃,微笑着继续补刀道: “所以留个微信号之类的联系方式就算了吧——那么先告辞一步。” 说罢,他礼貌一颔首,转身面朝小树林就要走。 结果前脚刚迈出去,脚跟尚未落地,就觉后领口再次被人用力一拽,紧接着是路炀冰冷至极的声音: “——谁他妈要搭讪你了?” 路炀毫不客气地把人朝后一拽,滑板咣的声砸落在地。 只见他踩着翘端身形一转,硬是在眨眼间将两人站位调了个头,挡住了通往小树林的路。 等单反回过神时,路炀已然与自己平视,帽檐下那双眼睛漂亮又冰冷,甚至眼底还闪烁着一丝难得的敌意: “你刚刚拍照时是不是把我拍进去了?” “把你?” 单反略微一愣,反应过来了:“你是说你刚刚豚跳空中转体的时候?” 豚跳是滑板动作的专业用语,也是刚刚路炀从台阶跳下时的基础动作名称。 路炀没料到这人居然还懂,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意外之色。 单反却像是看出他的意料之外,轻笑道: “稍微接触过一些玩这个的人,不过也就知道这么一点而已,你正好一次性都用了,四舍五入下……也算是一种缘分?” 路炀:“……” 缘个屁分。 下方球场嘈杂万分,等来队友的健将们正拍着球呼朋唤友,孩童尖锐的喊叫与广场舞嗨至翻天的街头流行乐此起彼伏相得益彰。 谁也没注意到林间入口的角落处,正进行着一场无声对峙。 路炀暗暗吸了口气,摁住狂跳不止的额角,跳过那见鬼的缘分二字,强行转回话锋,说:“那个照片如果拍到我了,麻烦你把它删了。” “唔,”只见单反眉梢一抬:“那这就有点过于麻烦了。” 路炀不由眯眼看他:“为什么?” 单反没说话,而是举起相机调出照片—— 他显然是在这儿待了有一段时间了,照片从天穹湛蓝一路变化成深红晚霞,最后一张恰好定格在夕阳下坠至地平线的最后时分; 满目霞光延绵而上,迎风而过的层叠云朵被染成淡粉,整座城市仿佛被镀上一层天然滤镜,安静祥和。 偏偏就在这高饱和的静谧中央,突兀地闯入了一道跃动的身影。 少年身姿如燕,脚踏弓箭以臂为翅,他逆着光飞驰而来,帽檐下的双目煜煜生辉; 他就这么毫无征兆跃进这副本该以静为主调的画面,不由分说地夺走了所有焦点,让天地颜色都成了他的陪衬。 路炀想过也许会拍的不错,但没想到会拍的这么好,一时间也不由愣了愣。 “我在这儿蹲了一礼拜,就为了拍这瞬间的落日,结果今天好不容易抓到,你就突然从那头——” 单反抬起空着的那只手一指球场对岸,那是方才路炀豚跳的起始地,只见他指尖上拉,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弧线,最终定格在球场上方中央处。 他望向路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说: “——呼!的一下,就跳进了我精挑细选的镜头中央,我能怎么办呢?” 路炀:“……” “等你落地后我也想再拍一张,但老天爷不给面子,后面再拍的就没那瞬间好了,”单反说着又往后翻了几张,果真都不如路炀误闯的那张好看。 他收回相机,无辜地耸肩一摊手:“你看,我也很绝望呀。” 路炀:“…………” 天可怜见,路炀方才那一跳纯粹是心血来潮,他已经太久没有碰滑板了,上一次还是开学前暑假结束那会儿,因为练这个动作从高处落下,不小心崴了脚,别说玩滑板了,跑步都费劲儿,直到这些天才好了七七八八。 因此刚刚陡然碰见这么个合适的场地,合适的时机,才一时之间情难自禁没克制住,痛快地过了把瘾。 ——鬼知道对面竟然杵了个蹲晚霞的摄影师。 单反看着路炀那张冻得快能结霜的脸,莫名感觉很有趣,忍不住问:“我要是把你拍丑了你想让我删掉,我还能理解,但这不是挺帅的么?” ——事实上路炀那张脸根本不存在会拍丑了的情况,单反自认自己的技术也不可能会拍出那种照片,所以前半句约等于废话。 只见路炀收回视线,声音冷淡道:“不喜欢被人随便拍而已。” 单反挑眉:“为什么?” “哪儿那么多为什么,”路炀耐心耗空,冻着脸转移话题道:“既然不能删,那你后面如果要发出去,把我的脸涂了。” 单反饶有兴致:“怎么涂?” 路炀木着脸:“马赛克。” “哦——”单反又问:“马赛克怎么涂?” “……” 路炀冷飕飕地瞟他:“用手涂。” 单反:“……” 俩人四目相对瞪视半晌,单反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他指着又调回去的照片说:“你确定这照片涂了马赛克还能看吗?” “那不然怎么办,”路炀只觉眉心狂跳,“你给我抠出来?” “那有点难,”单反分外有趣地看他,“我只是喜欢拍照,不是修图大师。” 话已至此,还能说个屁呢。 路炀冻着脸沉默着,只觉今儿是犯了太岁。 再说下去也是浪费时间,路炀果断一蹬滑板,准备转身走人。 谁知单反又叫住他:“这就走了?” “不然?”路炀回头冷冷道:“留着手把手教你怎么涂马赛克吗?” 单反面露难色地微妙道:“不好吧,刚见面就去对方家里,这会不会太快了?” 路炀:“……” 艹。 哪里来的神经病。 眼见路炀脸色风云变幻,颇有下一秒就要抄起滑板给他一板底的趋势,单反终于收起了调侃之心,挑着嘴角转移话锋道: “你就是不想照片发出去后被人看到脸,对么?” 路炀停住动作,黑色背包被他随意地斜垮在肩上,夜风带着温热卷过他帽檐下的发梢,银色耳扣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他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而平淡: “不行?” 单反眉梢略略扬起。 他生了一双标准的桃花眼,双眼皮很深一道,从路炀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一直处于面带微笑的状态,仿佛上帝雕刻他时笔尖失了控,给唇角划了道深埋于骨的上翘弧度。 但直到此时此刻,那双桃花眼才终于有了变化,弯出道细不可见的弧度,浅淡的笑意在眼底缓慢蕴开。 只见他收了相机,说: “照片我不会删,但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就不发出去,存相机里做个硬盘照,这样可以么?” 路炀不由一顿。 “要不信,你可以加我微信,”单方说着便往兜里去摸手机,全然忘了方才不等人开口,便率先回绝的事,“我不屏蔽朋友圈。” 路炀瞥他,半晌转过脸:“不了。” 他顿了顿,又低声补充了句,“谢谢。” 单反颇为意外怔了下。 然而只见路炀踩在地面上的那只脚轻轻一蹬,下一秒人已经在两米开外的位置。 天已经彻底暗下来,小树林前方藏着条通向深处的鹅卵石小道,蜿蜒曲折的两侧摆着长椅,上头坐满黏黏糊糊的情侣们。 谁也没注意到这一角的短暂交谈。 路炀拽着包滑出去没多远,刚准备拐弯朝公园转,身后的单反却在若有所思片刻后,突然拔声问道: “所以你真的不是来跟我搭讪的吗?” 路炀:“……” “滚,你才搭讪,”路炀忍住了大庭广众下冲他竖中指的不雅冲动,压着怒意冷冷道:“我也对谈恋爱没兴趣!” 7、梅开二度 晚上九点。 “我给你发了整整四十六条微信!四十六条!” 手机对面,宋达的怨气几乎要凝成实质冲破话筒,他边说边用手把桌子砸的咣咣响,仿佛以此才能彰显自己的痛心疾首: “——结果你居然连个表情包都不回我?!” 路炀单手托着滑板站在电梯里,等对面吼完,才将手机贴回耳边缓缓开口: “你有空给我发四十六条对隔壁小花的深情告白,不如直接转发给她微信,再跟我隔空示爱一次黑名单见。” 宋达:“……”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只听宋达哼哼唧唧小声道:“那我不是没她微信吗?” 路炀面无表情地掐断电话。 恰在这时电梯叮的一声缓缓打开。 夜风沁着些许凉意从远处卷来,门口站着两位正用方言交流的老太太,大概是蓦然见到陌生面孔的缘故,不由纷纷得停住话语悄然望去。 只见电梯内,路炀把手机随意往兜里一揣,压低帽檐仿佛什么也没感觉到,缓缓踏了出去。 老小区久经时光磨砺,水泥墙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污渍,唯一的楼层标识是不知哪位鬼才用红色油性笔写在上头的阿拉伯数字,七扭八歪的字迹颇有种后现代风格。 孩童的追逐打闹声与父母的吼叫在狭窄逼仄的走道上回荡,家家户户没关紧的门中溢出微微光芒,各类综艺与电视剧的声音纷杂在一块,吵闹又和谐。 路炀穿过一扇又一扇或新或旧的防盗门,直至周身光线渐暗,风声转浓,才终于在楼道最深处,一面锈迹斑斑的绿色铁门前止住脚步。 ——这门是真的很旧了,在家家户户大都更换为指纹密码双重锁的今天,它却在钥匙孔下方焊了个铁门栓,上头挂着个手掌大小的锁,锁头沉重而冰冷,匙孔里外都生满了锈斑。 路炀废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钥匙极为艰涩地插.了进去。 只听“喀嚓”一声脆响,铁门向外拉开。 路炀本来做好了灰尘漫天的准备,然而屋内却意外整洁干净,空了许久的屋子不见半丝霉味,隐约中还能嗅到些许熟悉的消毒水味。 “前几天有人来这儿打扫了一番,”隔壁听见动静的邻居突然探出头说:“平时都没见人住,我是今年新搬来的,你是这家的主人呀?” 路炀从愣怔中回过神,下意识道:“是。” 他顿了顿,又问:“您是说前几天有人来过?” “对呀,”邻居道:“进进出出好半天,又是拖地又是扫地的折腾,我还以为有人要新搬过来,结果又好些天没个动静。” 路炀点了点头:“好的,谢谢。” 男孩子个子高挑气场冷淡,帽檐下的侧脸是昏暗光线也掩不住的漂亮,手里的滑板与耳骨上的银扣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不易近人的冰冷气质,显眼又张扬。 但人却又是意外的有礼貌。 邻居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路炀,倒是有意再说两句。 然而不等开口,只见路炀礼貌地朝他颔首,便拉开门侧身进去。 ——啪嗒! 冷白色灯管亮起,照出这套面积不大的平层,客厅中央摆着套灰色软沙发,茶几干净空无一物,对面电视柜上放着一个白色小药箱,上头还贴了张便利贴。 【知道你肯定要先过来,提前给你打扫过了,被套在衣柜里,记得吃晚饭,不然我就给你爸打小报告!——小姑留】 【ps:第二天我来接你,不许拒绝。】 路炀盯着最后四个看了几秒才收回视线,旋即把纸条仔细对折两次揣进裤兜,顺手打开了药箱随意看了眼。 只见里头被塞得满满当当,大都是创可贴和各类跌打损伤的药水,俨然对路炀平时热爱干什么心知肚明。 他不由挑了下眉,合上小药箱。 起身后没有回房间,而是托着滑板走到客厅的另一端。 通往阳台的落地帘紧紧闭合,旁侧没有花盆也没有绿植,只置放着一个高耸至天花板的书架。说是书架,实际上间隔层中只有几本泛黄的儿童读物与滑板相关的工具书,剩下的空格无一例外,装的都是各类轴承零件与工具。 乍然望去跟周姨店里的小仓库差不多,但又比她的货架上整洁不少,每一样都被整齐地收纳在了塑料盒中。 但可能是年限太久的缘故,隔着盒子的磨砂面,依然能窥见每一样铁质的工具上,都泛着明显的棕红色锈斑。 路炀站在书架前,目光掠过上面的每一个间隔层,由下至上,最终微微仰头,无声的定格在最高处——那里安静的平放着一块滑板。 他就这么静静凝视着,不知过去多久,才终于抬手摘下帽子,伸长手臂,轻而易举地触碰到最顶层,旋即微微屈指,在那滑板的边缘处极轻一弹。 只听他几近呢喃地说: “我回来了。” 回应路炀的是一片寂静。 屋外风声凛冽,一墙之隔的嘈杂随着夜色渐深逐而褪去,方寸之间安静的连心跳声都格外明显。 不知过去多久,路炀才缓慢地收回视线,终于放下手中的滑板随意立在墙边。 刚松手,兜內的手机陡然一震——依然是宋达。 这人俨然对路炀一言不合就挂电话的行为习惯了,这会儿大约生怕接起又被挂,直接弹了个视频过来。 路炀没注意直接点了接通,少顷就见宋达表情严肃地占据屏幕。 “我认为有必要对咱俩的——” 宋达还没说完,陡然窥见路炀身后的背景,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愣了好几秒硬是一转,变成一句突兀的:“……你回家了啊?” “嗯,”既然接了就懒得挂,路炀把手机往床上一丢,让摄像头照向天花板:“咱俩的什么,有屁快放。” 宋达本来是有屁,现在瞅着那天花板什么都没了,欲言又止半晌,才干巴巴地扯了个话题:“哦,也没什么,就想问问你周姨朋友圈发的那个怎么回事。” 路炀平时不怎么看朋友圈,闻言不由看向手机:“什么朋友圈?” “喏,”宋达画面一卡,“发你了。” 挂断电话,路炀点开截图一看,发现与其说是朋友圈,不如说是条商业合作求助还差不多,下头还回复了好几句时间紧张方便的可以尽快联系之类的补充。 俨然是一副火烧火燎的架势。 路炀退出聊天框,点开早已堆积出99+小红点的朋友圈,往下一刷,界面里发什么的都有,唯独就是没有周姨的。 这是把他屏蔽了? 路炀眉梢一抬,直接扔下帽子点开周姨的聊天框,略过了上头的五百块转账,直接把宋达发过来的截图一丢。 -ly:怎么回事儿? -周姨:? -我靠,宋达那小王八羔子发你的? 路炀一边膝盖压在床上,单刀直入:你在找人拍宣传片? 对面安静了会儿,大概知道这事儿糊弄不过去了,顶部的状态在输入中徘徊半晌,最终转为语音。 “嗐,个毛的宣传片,最近进了一批新滑板,所以找了个本地的小网红想让他帮忙宣传宣传,找点潜在顾客。” 语音顿了顿,自动跳往下一条: “本来都定好在后天,结果临到头跟我讲要节目效果,最好找个滑手过来一起配合直播,还要技术一流的,说是这样比较能招热度。” 周姨年轻时也是个潇洒的主,任凭周围人怎么劝也要在滑板路上一条道走到黑,直到后来上了年纪,才收了收心,开了家滑板店。 但小众东西本就费心费力还不一定讨好,宣传的效果也不如其他大众玩意那样明显,因此哪怕在如今短视频爆红的年代,周姨也从来没说过要找人拍过什么。 如今却突然来这么一遭,路炀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过来,什么新进滑板都是借口,无非是客流量大不如前,只得另想他路了。 人是需要为饭碗低头的。 路炀眼皮半阖地盯着屏幕,屏幕的光将脸庞神情照的很淡。 -ly:钱给了没? -周姨:定金放了一半 -ly:要是找不到人他就不拍也不退? -周姨:干的他王八羔子,敢不退一个试试 那就确实是不退了。 输入中又持续了好一会儿,十之八九是在飙脏话,末了大概是又觉得发出去不妥,转头又灰溜溜地删了个干净。 不等周姨再回复,路炀指尖在屏幕上飞快点过。 -ly:我去 -周姨:? 路炀还没来得及再打字,那边直接一个通话弹了过来。 周姨压着声音惊疑不定地问:“你去什么?” “去给你拍,”路炀淡淡道:“不然这一时半会儿的,你上哪儿去找符合直播条件还给你宣传的滑手。” 周姨立时拔高嗓音哼笑道:“废的那劲儿,大不了老娘自己上阵,当年我可也是方圆一霸好么!” “你霸,”路炀连个顿都没打就说:“霸完闪腰医院躺一月,霸个我看看。” 周姨:“……” 她咬着烟头过滤,下意识扶了扶腰,默默在心里问候了一圈路炀的嘴。 旋即话锋一转: “你不是不乐意上镜么,以前宋达想给你拍个视频发朋友圈夸夸都不让。” “那是他想拿我装逼,”路炀面无表情道:“戴个帽子口罩就行,反正不拍脸。” 周姨沉默半晌,只听她轻轻叹了口气:“谢谢了啊。” 路炀指尖在耳扣上轻轻一捏,没有多应什么。 “那就这样,时间地址到时候发我就行。” 他速战速决完,正要挂电话,就听周姨在对面又语速飞快地嚎了句:“五百块钱赶紧给我收了!放着打开聊天记录都丢人。” “得了吧,留着给你自己买狗皮膏药,”路炀顿了顿,又补充了句:“要谢回头请我吃饭就行。” 周姨一喜:“我下厨啊?那敢情好!” “……” 路炀:“那算了,五百块我收了。” 周姨:“…………” 五百块最终还是没收。 不过从亲自下厨改成了点豪华外卖,消息传递人宋达一听,立刻高呼自己也要去。 三天后。 华灯初上,月朗星稀。 熟悉的钟楼矗立在公园之中,巨大表盘上时针恰好擦过七点整,震耳欲聋的击鸣声于闹市中陡然响彻,行至半途的人流纷纷下意识仰头望去。 但下一刻,这点变动又被喧杂淹没。 路炀带着鸭舌帽与口罩杵立在人来人往的公园大门处,滑板无声地倚靠在旁侧石碑上,帽檐下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双眸此刻难得带着些许不耐之意。 按照周姨给的时间,眼下已然过了约定的点足足十分钟,然而约好的直播小网红却迟迟没出现,发微信也半天都没动静。 路炀拧着眉宇退出对话框,耳机里是宋达鬼哭狼嚎的惨叫。 “我他妈就想不通了,那道题我明明认认真真演算过,足足三次它都显示b,怎么会是c呢!?我他妈就差那一分,就那一分我就及格了!” “你怎么演算的?” “丢了三次笔,都丢到b!”宋达悲愤道:“我纵横考场十数年,三次都命中同一个答案的概率比我中再来一瓶的概率都低!怎么会错呢!?” “……” “你妈没弄死你真是个奇迹,”路炀面无表情地冷冷道,“挂了。” “诶诶!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宋达连忙道:“待会儿我网课就开始了,没法看直播,你记得给我录屏啊。” 经过在校老师的连夜奋战,国庆七天刚休不到一半,月考成绩就已成功出炉。 学校显然没想让他们安心过个长假,前脚成绩一出,后脚便马不停蹄地发送至家长手机。霎时间有人欢喜有人忧,还有人直接从父母掌中宝变成了家庭阶下囚。 宋达赫然就属于阶下囚范畴,连原定要来当路炀人生首场直播的第一位观众计划都直接泡汤,被亲妈一巴掌挥在家乖乖补课。 “要知道你上次放学是去滑板,我也就不让我爸来接我了。” 宋达絮叨完,突然想起什么,又哼哼唧唧地问:“所以你上次明明去滑板,为什么半天不回我微信?” 这关是死活绕不过去了。 路炀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捏着耳扣道:“遇到了个神经病,忘了。” “神经病?”宋达奇道:“你还能遇到什么神经病?” ——遇到一个背着单反的神经病。 路炀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手机骤然一震。 是那位直播小网红发来了回复。 -我们到了,你在哪儿呢? 路炀下意识抬起了头。 正值假期高峰段,沥青路上车水马龙,对岸步行街万丈灯光甚至能破空照来。 只见不远处驻扎着数个摊贩的正门处,此刻人流如摩西分海般陡然划开左右两拨,中央则站着位肩披夹克脸带墨镜的男人,一头粉发尤为惹眼。 路炀莫名感觉有点眼熟,正欲低头去看小网红的微信头像自拍照时,眼角余光陡然瞥见什么,条件反射地偏头望去—— 只见盈盈路灯下,一道熟悉的身影在鼎沸人海中无声驻足。 对方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放下手里的重物,抬眼望了过来—— “……喂?路炀,你人呢?还活着吗??” 手机对面,迟迟没等到回答的宋达简直一头雾水,他看了看信号,又扭头瞅了眼房间外头,确定没人注意他后,刚准备挂断再拨一个,就听路炀终于出声了。 “晚点说,” 路炀的声音听起来竟带着点诡异的紧绷,就听他冷冷道:“我又遇到那个神经病了。” 宋达:“……” 宋达:“???” 8、贺止休 “神经病”正杵在分拨成两方的一侧行人中。 ——其实应该是看不见的。 临近十字路口分岔段,四面八方人流如织,鸣笛不止的机动车从身侧疾驰而过,敞亮的灯光洒向人群又顷刻落下,宛如层层潮汐明灭反复。 而数日前在球场上偶然遇见的单反,此刻就那么突兀地站在人海中。 与周遭纷杂吵闹的行人不同,他安静而笔直,几近悄无声息。 但他外形又确实太惹眼了,近乎一米八八的个头在这座南方城市几乎算得上是鹤立鸡群。 少年肩膀挺括身形笔直,初见时散落的黑发此刻被随意地半扎在脑后,将那张足以与对岸步行街广告大图上的明星一较高下的脸庞尽数露了出来。 路灯由上而下地洒着,半数落在他身上,半数落在了他手中持握的相机上。 一时之间,四周不少小姑娘纷纷侧目,连带摩西分海最前头的那位粉毛都无空关注,角落里甚至有人悄悄举起了手机。 然而单反却仿佛无知无觉。 他隔着人海悄无声息地对上了路炀的视线,在一瞬的愣怔过后,似乎仅凭帽檐下的唯一露出的双目便认出了路炀一般,颇为意外地扬起一边眉峰。 不等路炀细看,位于中央的那位粉毛陡然抬步走来。 就见粉毛抬手摘下脸上的墨镜,露出一张夜色也遮不住浓妆的脸,目光毫不掩饰地对着路炀上下打量一番后,才说: “——你就是路炀?” 也不知是为了直播,还是纯属个人风格,在这夜幕降临后依然拥有近三十度高温的天气下,这人极其格格不入地穿着两件套,肩膀上还虚搭着件黑色外套。 因为摘墨镜的动作,这会儿正以极缓的速度朝后滑去,显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滑稽。 路炀回过神,随手摘下了耳机——事实上对面早已只剩下网课老师讲题动静,但宋达俨然八卦之心修炼成精,课都上了数分钟,也没舍得挂断通话一听究竟。 无视了宋达苦苦哀求的消息,路炀摁下挂断键,退出聊天窗口,旋即目光不动声色地在消息列表中飞快寻找着小网红的自拍照头像。 只见那位迟到半天才姗姗回复的小网红果真也是个粉毛。 路炀这才按灭屏幕,冷淡开口: “人美心善卫一一?” “叫我一哥就行。” 卫一一单手捏住朝后滑落的外套,眯着眼在路炀身侧扫视一圈,转而问:“周妙如呢?她没来?” 周妙如是周姨的本名。 原本她是应该跟着路炀一起来的,但临到时候了店里突然出了点事,半大的滑板铺子根本找不出第二个人手,路炀索性让她直接去忙,自己揣着定位独自过来赴约。 哪成想一等就是半小时。 路炀单脚踩着滑板,冷冷道:“她有事,就我自己。” 话音刚落,对面的卫一一立时神色微变。 他似乎对此有些不满,连带着望向路炀的表情也变得不太好。 足足半个来钟头的迟到已经让路炀对这位事儿逼印象拉至负数,眼下这点不满在他这儿激不起半点波澜,连多解释一句是什么事儿的耐心都没,只想赶紧速战速决。 于是路炀把手机随意往兜里一揣,脚尖对准滑板翘端悍然踩下! 只见路灯下光影飞舞,下一刻暗红色的滑板已然被他横托在身侧。 少年一勾口罩,夜色下声音冷而低沉: “哪儿直播?” 卫一一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直至后方有人不小心撞到他,才终于在一叠声的道歉中回过神。 但他并没有立刻作答,而是眯着眼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路炀片刻,才收回视线,转头朝后方喊道: “摄影!你那边场地灯光搞好了吗!?” 摄影? 路炀微微蹙眉,心说你个手机直播还要什么摄影? 但下一刻,余光蓦然瞥见不远处,一道驻足已久的眼熟身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从路灯下信步走来。 少年脚上踩着双黑色短靴,包裹在裤子中的长腿被衬的愈发修长笔直,宽松黑t下的身形却并不削瘦。 他单手持握着乍看之下足有篮球大小的相机,黑色挂带被他随意缠绕在腕间,灯光下与腕骨处垂落的一条银质手链相互纠缠,映衬出数道深色暗影。 “好了,” 只见少年在网红身侧停下脚步,声音喑哑却意外的好听。 他嘴角微挑,噙着礼貌的笑意道:“我还以为我还得接着等下去。” 话落,他仿佛忽然感觉到路炀的视线,当即转头看了过去——这动作实在太突然,路炀当场避之不及,被迫撞上了对方的视线。 四目相交的刹那,只见单反一副意味深长地模样: “你是那天的……?” 路炀:“…………” 世上巧合千万种,路炀本以为方才那一瞬在人海中的四目相交已经是极限了,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大招等着自己。 一时间向来冷淡的目光都有些发木。 倒是身侧的网红闻言,登时狐疑道:“你俩认识?” 单反动了动唇,正欲回答。 然而他薄唇刚动,就听一旁的路炀冷淡地率先抢答:“不认识。” 单反不由眉梢微抬,下意识再次看向眼路炀。 少年把鸭舌帽压得很低,黑色口罩几乎将脸庞遮的密不透风,唯有一双眼睛漂亮而冷淡。 只见他抬手捏了捏耳扣,语气没什么温度地反问: “你有事?” 空气似乎安静了两秒。 少顷,单反才收回目光。 他像是默认了路炀的态度,顺从开口道:“没什么,就是看到你,突然想起之前遇到也带着帽子玩滑板的人,所以不小心‘认错’了。” “之前?”卫一一奇怪地看他,“这也能不小心啊?” 贺止休唔了声,没接话。 他嘴角一如既往挂着浅笑,但与上次初遇稍显不同,大概是为了不影响摄影,原先末端可以覆住颈椎骨的黑发被他随意扎起,额前两端垂着两撮零落的刘海。 车流从街边擦身穿过,带起的风将发梢卷起。 盈盈灯光下,那双本就深邃的桃花眼盛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 只见他朝前迈了两步,在距离路炀咫尺处停下,旋即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悬在二人之中,声音清亮,却带着丝丝意味深长道: “——那认识下,我叫贺止休,是个摄影。” 四面八方人潮涌动,杂吵动荡。 路炀帽檐下的瞳孔是一如既往的漆黑冷淡,所有情绪都像面庞一般,一同被口罩密不透风的遮住。 直至身侧一道鸣笛划破天际,路炀才终于伸出手,蜻蜓点水地一碰: “路炀,滑手。” · 按照来前周姨的说法,这场直播充其量半小时就能结束,路炀只需要配合完成几个动作,露出板底贴着周姨店铺logo的贴纸,就算宣传到位。 因此出门前,路炀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小姑九点前一定回家的要求。 ——鬼知道主播上来就先迟到半个小时,而眼下,手机左上角的时间已然跨过八点大关,他们却连直播的场地都还没抵达。 路炀别无他法,只得提前给小姑发了条微信,把时间往后挪了一小时。 -小姑:注意安全,太晚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路炀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片刻,才缓缓回了个“好”。 摁灭手机后,路炀刚丟回兜里,就听身边传来一句:“报备完了?” 路炀登时眉头一皱:“你看我手机?” “……”贺止休顿时哭笑不得,他用空着的那根手指向自己,匪夷所思地问:“我看起来有这么没素质么?” 路炀帽檐下的眉峰向上微微挑了下,毫不客气道:“自信点,去掉看。” 贺止休:“……” 毗邻马路口,对岸绿灯频频闪烁,停滞不前的机动车大灯亮起,将斑马线照的幽幽发亮。 路炀托着滑板停在石墩子旁侧,偏头时恰好与一同停下的贺止休对上视线。 只见后者眯着眼板着脸与他对视半晌,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你总这么板着脸,不累么?” “……”路炀木着脸:“关你什么事?” 贺止休也一本正经地回视:“那我看了没有关你什么事?” 路炀:“?” 夜色凛然,侧方不远处迎面而来一对小情侣,十月初的滚滚热风也无法将他们黏死在彼此身上的肌肤分开半寸。 路炀就这么木着脸与贺止休对视了足足好片刻,直至沥青路上的机动车都驰完了一波,贺止休像是终于绷不住一般,单手握拳抵在唇边,别开目光闷笑出声。 “开个玩笑,真没看。” 贺止休笑道:“我还不至于没品到那种程度。” 路炀满眼不信地睨他。 贺止休敛了几分笑意,只留嘴角依旧微挑,说: “现在才刚过八点,从公园离开后你就一直盯着手机到现在,而你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会沉迷网聊的网瘾分子,所以我猜,要么是跟家里报备,要么……” 他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望向路炀的眼神多了几分意味深长,旋即才在对方的视线下缓缓补充道: “……要么就是跟女朋友报备。” 路炀眉梢微挑。 但紧接着贺止休又说:“但你上次不是说对谈恋爱没兴趣么,所以我本来是倾向于前者的。” “本来?” “是啊,本来,” 贺止休手指在红黑相交的挂带上无声缠绕了两圈,装着长焦距的镜头被他随意向上托住,镜头照向头顶高悬的明月,在玻璃弧面上反射出一道浅浅的光,又由下至上地映向清晰分明的下颔线,流畅的喉结被镀了层薄薄的边。 只见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路炀,轻声道: “就像你上次明明说不喜欢拍照,但还是来直播这样——所以对谈恋爱没兴趣,是不是也是骗人的呢?” “哒、哒——” 对岸绿灯骤亮,发出低昂的提示声。 路炀没说话,帽檐下的目光冷淡如水。 贺止休本来也是随口调侃,并不真觉得路炀会回答他,见状只是收回目光,握着相机便准备踏上斑马线。 未料前脚刚迈出,身旁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顷刻间一道身影骤然从静待绿灯的轿车灯光前飞驰而过。 等贺止休再回神时,路炀已然闪现于数米外的红绿灯牌下。 少年单脚踩刹,滑板翘起一道非常帅气的角度,不远处地路灯由上而下洒落,将身前的影子拉的极长。 以至于贺止休跨步走来时,间隔还有一米多远的距离,便轻松踩到了对方几乎与滑板融为一体的深色黑影。 “随口问问,跑这么快。”贺止休随口说了句:“也不等等我。” 谁知路炀突然道:“等你干什么,搭讪我?” 贺止休一顿。 他前脚踩上人行道,小腿高的圆墩子立在脚边,另一侧则站着路炀。 少年不知何时将口罩拉至下巴,露出挺拔的鼻梁与生来便是浅色的薄唇。 柏油路上汽车长鸣着喇叭疾驰而过,毗邻郊区的街口人流稀疏,安静的连不远处景观丛枝叶沙响动静都变得尤为清晰。 风声中,只见路炀薄唇微动,橙色灯光在他脸上明灭扫过,将那张素日来冰冷的面孔照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玩味,低而轻地把数日前那句拒绝一字不落的归还。 “——不好意思,我也不接受搭讪。” 9、贺摄与路滑 “所以你为什么又同意来直播了?” 十分钟后,一处烂尾楼盘地,贺止休打着巴掌大的手电筒再次问道。 从公园离开起卫一一就没再与他们同行。 一是这人行为风格实在颇具“后现代艺术感”,走一块儿很容易招来周遭行人侧目回首; 二则是卫一一路上就开了直播,也不知道是生怕路炀这个只付了滑板宣传钱的人进了多余的镜头,还是为了展现自己的特立独行,以便与直播间观众互动,出公园开始就步伐飞快,一路全靠贺止休手里的实时共享定位,才能勉强瞧见人影。 这处烂尾楼盘十之八.九烂了有十余个年头,方圆五里内用荒无人烟称呼都不亏,四面八方全靠马路边的路灯照亮;外围圈了层硬塑料板,上头贴着的广告显然历经种种风吹雨打,褪的几乎只剩黑白色。 路炀拽开一处开裂出一道大口的塑料板,低着头率先钻了进去,扑面而来的尘土让他不自觉眯起眼睛。 等把被塑料板弄歪的帽子摆正后,他才答道: “直播又不用露脸。” 跟着钻进来的贺止休微微一顿,不由偏头看了眼路炀的装束——黑t黑裤与黑色板鞋,头顶板正后的鸭舌帽似乎压得比先前还要低几分,红绿灯时短暂露出的脸再次被口罩遮的严严实实。 别说脸了,连眼睛都几乎瞧不见。 贺止休不禁失笑道:“行吧——那你是帮人么?还是兼职做外快?” 四周漆黑如注,脚下杂草丛生,间隙里堆满了各种水泥块与碎石瓦砾,几乎找不到一条稍显平整的路来。 路炀不太喜欢被人刨根问底,尤其是被刚认识没几分钟的人。 当即托着滑板往旁边一杵,冷冰冰道:“你晚上饭吃咸了?话这么多。” 贺止休从善如流道:“黄焖鸡米饭,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咸。” 路炀脚下险些磕上石头:“……” 草。 这什么神经病? 这时远处一侧灯光骤亮,紧接着是卫一一扯着嗓子的吼叫:“你们俩在后面干嘛呢?” 路炀不想吼,索性背对着贺止休手电筒的光,摆了下手示意他们听见了。 刚抬步往前,身后贺止休突然问:“是你自己跟他定好了说直播不用露脸的么?” 路炀顿了下,反应过来贺止休说的是卫一一:“算是,怎么?” “算是?”贺止休眉峰一扬:“不是你自己跟他对接的?” 路炀偏头看他。 “唔……那你待会搞不好有点麻烦。” 贺止休意味深长地看他:“没有背后说人的意思——但据我所知,他这人可比我素质差多了。” 路炀当然知道卫一一素质不行,但凡行点儿,也不至于迟到半小时还摆个臭脸。 但他今儿只是来配合滑板宣传,到位就行,并不打算靠什么直播一炮而红,也没有跟卫一一打好交道的意思。 要不是突然冒出个贺止休,大抵这一夜他连话都不会讲两句。 毕竟来前周姨说了他可以不用发言,口头念词这活儿是主播负责的。 卫一一选的直播地是处弧形深坑,从样式结构上看,以前大概是想建成泳池或人工湖的,连地下管道都挖好了。 如今时过境迁,坑中铺满了枯枝败叶,尘土与碎石被卫一一先一步抵达的团队助手清理干净。 但灯光下,依然可以窥见许多深浅不一的凹坑。 “你先准备一下,等一哥那边跟观众说完词,指示一下来你就可以开始了。”一位个头不高,但身形柴瘦剃着板寸的男人走来冷漠道。 路炀勾着口罩点了点头。 紧接着这位柴瘦板寸脑袋朝路炀身边一转,冷漠的五官瞬间由冬转春,对着贺止休堪称温柔地眯眼笑起来: “贺摄,你看灯光还有啥要调整的不?一哥希望您今晚务必把他拍的好看点,好久没上微博营业了呢!得添点逼格。” “够了,我一会儿自己找角度吧,你们忙自己的就行。”贺止休礼貌道。 柴瘦板寸立时点点头,又殷切地好言好语数句,随即看也不看路炀一眼,转身就走。 等人背影远去后,路炀才瞥着他:“贺摄?” 贺止休挑着眉:“有事么路滑。” “……” 路炀:“滚。” “这么冷酷,”贺止休低笑了声,旋即揶揄地看着路炀:“这下放心了么,我的任务不是拍你,而是拍那位网红主播。” 他顿了顿,玩笑似得又说了句:“我拍照收费可是很贵的。” 路炀眉梢微扬,打量似得在对方身上游移一圈,最终停在贺止休手中托着的单反相机上。 直至不远处的卫一一小助理发出提示声,他才轻缓道: “想拍我滑板照也是很贵的。” 贺止休不由“哦?”了声:“多贵?” “千金不换。” 紧接着就听“咣当!”一声重响,滑板四轮重重落地,少年如弓弦般在夜色下飞驰而出。 濒临深坑边缘之际,路炀骤然一个急刹,连人带板原地陡转一百八十度,直至一侧板底压住边缘线,与坡道形成直角,滑板四分之三与他整个人一同悬空于半空—— “哗!” 少年身形倾斜的瞬间,塑料滚轮失控般朝下疾驰飞出,一路径直抵达足有三米深的最低处,顷刻又借着下坠的惯性,如履平地般倾斜着攀上对岸的弧形上坡。 “咣当!” 又是一记重响骤起。 只见路炀临近终点时陡然调转身形,朝着来时的方向下坠盘旋。 岸边耸立的人工白炽灯投照而下,拉出一道深色黑影,月色下就这么跟随着路炀的身形伸缩自如。 肉眼望去,那速度快的几乎要在虚空中留下残影。 时间仿佛转瞬即逝,又似乎被拉得很长。 不知过去多久,在周遭静谧的只剩滑轮滚过地面发出的闷响之下,路炀出乎意料地疾驰至来时下坠的坡面处,那里岸边架着卫一一正开着直播的手机。 而屏幕后方不远处,则站着贺止休。 匆忙一瞥间,只能看见对方掌中托着摄人的长筒镜头,半张脸被遮在相机后方。风从左侧向右刮去,额发飞舞下的目光却直眺前方。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在拍,还是在看。 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路炀突然抬起了头,耳边发梢飞扬,银色耳扣跟随动作,在月光下拉出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轻盈弧光,被遮挡在帽檐下的双眸毫无征兆跃入镜头中。 须臾之间天地黯然失色,唯有少年眼里光芒闪烁。 直播间弹幕好似停滞了一刹。 下一刻,少年眼皮轻轻一阖,俯身.下腰,长臂一伸五指勾住板面—— “咚!” 几近三百六十五度的半空转体,红黑相交的板底贴纸毫无征兆映入直播间,周姨店中那硕大的logo涂鸦如一柄重锤,透过屏幕,重重砸进了手机另一头的观众眼底。 【卧槽牛逼!】 【滑板直播?这特么杂技直播吧!?】 【谁家的板子给我呈上来,姐姐也想这么起飞!】 …… 五颜六色弹幕倏然填满整个屏幕,连带周围现场围观的几个小助理都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 唯有路炀仿佛没听见一般,连人带板一气呵成地上坡停刹,旋即才在镜头照不到的地方拉下口罩,微微喘息换气。 “给。” 柴瘦板寸不知何时走来,递了瓶水。 路炀无声瞥他一眼,接过拧开:“谢谢。” 半瓶水下肚,胸腔中鼓噪的心跳声也压下了不少。 路炀拧紧瓶盖,正要问是不是结束了,就见柴瘦板寸满脸为不自然地放下手机。 “一哥刚刚发微信过来,”柴瘦板寸舔了舔唇,说:“要你再滑一次,但这次不能戴口罩,得露脸。” 路炀登时眉头一皱:“滑可以,露脸不行,之前谈好的。” “这不是观众强烈要求嘛,”柴瘦板寸仿佛生怕他不信,还掏出手机调出直播间。 只见上头五颜六色的弹幕几乎填满整个屏幕,无一不是在对刚才的滑板表演发表赞慕。 但没过两秒,又立刻被高呼着露脸的弹幕所填充。 【那双眼睛,我保证口罩下面是个帅哥!】 【a死我了!滑手是个alpha吧!?】 【反正不可能是omega——要是omega能滑成这样我倒立洗头】 【11快让我们看看帅a的脸!】 …… “你看吧!” 柴瘦板寸说罢,视线不受控制地瞟向路炀。 大灯都立在后方,这侧正好昏暗一片,唯一的光源大概就是头顶高悬于空的明月。 少年口罩下的模样实在漂亮的有些惊人,饶是这点聊胜于无的月光也可以格外清晰地辨别出是何等的好看。 因为刚剧烈运动完的缘故,额上沁着几分汗水,滑落时恰好遇上眼皮眨动,好巧不巧滴落在了眼睫之上。 柴瘦板寸几乎有一瞬的看呆。 直至路炀满脸不悦地收回目光,他才赶忙继续小声道:“直播嘛,会出现意外状况是难免的。” 他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说: “再说了,你长的这么好看,露出来直播间人气肯定会暴涨的,就当借此积攒粉丝呗,以后你要是自己开个账号什么的……” “不开,没兴趣,” 路炀皱眉打断道:“跟卫一一说,再滑可以,露脸不行。” “嘿你这人怎么说不通呢!” 柴瘦板寸立刻急了,连忙比划了个手势:“这样,加钱!行了吧?就当我们雇你露个脸,都大老爷们,又不是omega不至于这么矫情——” 他话音未落,就觉一道凌厉的视线落在身上。 少年眼尾上挑,冷下来时目光极具攻击性,几乎是刹那间柴瘦板寸下意识就闭了嘴。 路炀两口喝完手里的矿泉水,随手往不远处垃圾桶一丢,刚戴好口罩准备走人,就见不远处卫一一举着手机快步迈来。 但没有靠近,而是停在了数米远的位置,旋即偏头低声跟旁侧人说了什么。 只见那人抬眼看了看路炀,表情有些怪异。 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抬步走了过来。 “刚一哥说,直播间观众的要求,得满足,不然会起逆反心态,”来人道:“所以不好意思,今天你要是不露脸滑一场,这场宣传恐怕只能作废了。” 路炀眯起眼回视对方,面沉如水:“什么意思?” “就是会立马中止的售卖,您的店铺宣传后续也一并取消。”对方面带歉意地说完,旋即猛地一伸手: “那么就不好意s——” “思”字音节尚未吐全,路炀猛地闪身避开即将伸来要拽口罩的手,眉眼间闪过一抹不耐,抬臂正要接,一只手闪电般从后擦脸探出,先一步擒住上扭! “毁约还来阴招,这就不太好了吧?” 贺止休轻佻的嗓音倏然在耳边响起,路炀下意识侧目望去,只见这人不知何时绕过弧形深坑另一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少年人面容俊美深邃,话语间嘴角甚至还勾着抹笑意,但手上的力道几乎可以称之为拧,对面膀大腰粗的成年男人当场疼的脸色发青。 柴瘦板寸立刻道:“他不配合,这不是没办法么——贺摄,你可是我们这边的啊,说好的约拍还没结束呢!” 贺止休瞥了他一眼,先前总是漫不经心的桃花眼里此刻盛着一抹很浅的冰冷——真的是很细微,另一侧被捏的脸色发青的男人都几乎察觉不到的程度。 但莫名的,柴瘦板寸愣是被这位面貌看上去最多十七八岁的少年盯得当场一哆嗦。 “你说得确实没错,” 贺止休收回目光,眼底那抹沉冷仿若只是柴瘦板寸的错觉,语气堪称是礼貌且友好,他似笑非笑地睨了下咫尺距离的路炀,又说: “但毕竟路见不平一声吼,拔刀相助义不容辞嘛。” 路炀:“……” 这随时随地跑火车的嘴看来是亲妈来了也救不了。 眼见后方除了卫一一之外的其他人都纷纷朝这儿赶来,贺止休这才松开了手,昏暗光线下,隐约可见那只手腕上映着一道格外清晰的指印。 贺止休不动声色地朝前靠近路炀,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道: “朋友,会打架么?” 路炀鞋尖在板面上无声一碾:“揍你一个绰绰有余。” 贺止休愣怔了下,险些笑出来,弯着眼角饶有兴味地瞟向路炀侧脸。 男孩子显然也不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眼下情况突变也不见半点慌张,帽檐下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只见他漆黑发梢遮挡住半截耳朵,唯有一枚耳钉极为倔强地露在外头,被夜色浸染成漆黑。 “可以,很嚣张。” 须臾后贺止休舔了舔唇,低声道:“既然都并肩作战了,那待会交换个微信?” 风从远处刮来。 对面,那位被贺止休直接捏青手腕的男人明显心头憋着气,甩了两下手便迅速飞身扑上来,连一旁的柴瘦板寸都没拉住。 贺止休尚未接住迎面而来的拳头,一旁的路炀陡然伸手,礼尚往来般半路截住。 同一时刻,滑至滑板前端的前掌朝下重重踩去,翘起一道锐角的滑板当即旋转百八十度,毫不留情地横劈向男人小腿处,对方当场痛嚎出声。 路炀在松手的瞬间,鞋尖一勾抓住滑板,微微扬起下巴侧身望向身后的贺止休,眼皮轻耷着,把三天前这人对他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还了回去: “——我对alpha兴趣不大,所以微信就免了吧。” 贺止休:“……” “我x你妈——” 后边奔来的人一看有位已经倒下了,当场接二连三地要扑上来。 然而一句脏话刚出去,拳头还没来得及挥到二人脸前,一道突兀的脚步声伴随着铿锵有力的吼声倏然响起: “大晚上的谁偷跑进来打架!?” 现场空气倏然一滞,下一秒柴瘦板寸立马反应过来,赶忙干跳起身,压着嗓子乱叫:“巡逻来了!快走!” 这群人俨然不是头一回为了直播而私闯禁地,闻言当即面色一变,什么也顾不上,调头就扛起灯光跑路,动作快得连中间掉了个手电筒都顾不上捡。 唯有那位被捏了一手腕、又被滑板劈了个正着的男人,踉跄跑路时还不忘回头狠狠瞪了两眼贺止休与路炀。 场面变换如飓风过境。 等路炀回过神时,卫一一那一帮人已经连个影都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束从后方塑料板里钻出,却并不算明亮的手电筒灯光。 “喂!你俩给我过来!”身着巡逻服的保安面色严肃道:“谁允许你俩偷跑过来的?还那么大动静——大晚上跑烂尾楼打架,还乱丢东西!?” 路炀低头看了看周遭不知何时,被乱七八糟丢了满地的塑料瓶:“……” 草。 眼见这位巡保有下一秒就要把他俩按进警察局进行思想教育的架势,路炀暗自啧了声,正欲开口,身旁贺止休突然先一步开口道: “您误会了,我们这是在做作业。” 路炀:“…………?” 巡保脚步一顿,满脸狐疑地看他们:“糊弄谁呢?跑这儿做作业,当我傻子啊?建筑系的跑来参考烂尾楼吗??” “学校七天假,布置了环保作业,必须捡满一百个塑料瓶。但是外边找不着垃圾捡,所以我们只能来这儿捡垃圾了。”贺止休边说边用手肘推了推路炀,“你说是吧路炀?” 路炀口罩下的嘴角抽搐不定,沉默片刻才终于在贺止休蕴藏着隐秘鼓励的视线中,艰涩地挤出一个字: “…………是。” 个鬼。 “您看我这照相机,”贺止休举起手中的单反,一本正经道:“就是为了拍下捡垃圾的过程,到时候打印出来,再返校上交给老师的。” 这人显然平时嘴上跑火车跑惯了,一连串瞎话说的比人打了草稿还流畅,语气也有条不紊,不见半点心虚,甚至还调出了拍摄记录给巡保看。 巡保探头狐疑地瞅了一眼相机—— 上头正亮着张方才路炀扬手往垃圾桶丢空瓶的照片,因为角度刁钻缘故,乍然望去倒还真像在“捡垃圾”。 路炀凭着余光也瞅到了几分,一时间本来就木的表情更木了。 只见贺止休脸不红心不虚地收回相机,神色如常道:“您看我没骗您吧。” 路炀心说确实不算骗。 这他妈已经算大忽悠了。 巡保显然还有些不信,于是又问:“那你们白天不捡,为什么偏偏大晚上跑过来?” “哦,”贺止休简直胡扯上瘾,张口就来:“白天人太多,抢不到垃圾。” 他还嫌不够,又捅了捅路炀:“你说对不对?” “…………” 路炀沉默三秒,才压着帽檐闷出一句:“……晚上没人抢,多做点贡献。” 巡保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愣是想不出反驳的话,犹疑半晌还是下了最后一道指令:“那你们学生证拿出来我看看。” 路炀:“……” 贺止休:“……” “没有?”巡保当即眉峰一扬,呵斥道:“没有就跟我上警察局!” “有,”贺止休突然打断道,边说边从兜里摸出一张薄薄的校卡递过去,正面朝下,只露出半个深色卡套。 路炀瞟了一眼,莫名从动作中瞅出几分僵硬与犹豫。 巡保接过后,手电筒对着校卡一照,旋即满脸不可置信地瞪着贺止休: “你才念初二??” 路炀:“………………” 草。 真特么会给。 哪个初二长这样?? “是,我初二,刚过十四岁。” 大概也觉得自己这话说服力不够,贺止休终于没了方才的自如,话到末尾不由沉默数秒,又半是艰涩地补了一句: “是这样,我从小就长的太着急,所以比较……” 巡保眯着眼:“比较什么?” 空气安静两秒,路炀觉得自己可能也是被贺止休传染了脑抽,在巡保的注视下,他几乎是没过脑地吐出一句: “……比较未老先衰。” 贺止休:“……” 10、转学生 “——神特么的未老先衰!” 正值晌午,阳光格外迅猛,一路穿破鳞次栉比新旧不一的楼房,将往日总被阴影潮湿所笼罩的深巷照的尤为明亮。 路炀是提着一大袋外卖进门的。 周姨店中那张画着五颜六色涂鸦、被当成半个烟灰缸使的前台木桌上,此刻铺了层薄薄的铝箔纸,五花八门的高热量垃圾食品将桌子堆的满满当当。 只见宋达翘着腿坐在位置上,嘴边正叼着个刚啃一半的辣翅,含糊不清地在那说:“那位兄台真是个神人,环保作业这借口都能张口就来——所以那个巡保真信了?” “瞎扯,你当人家巡保是你啊,讲点什么都信。”一旁不知何时从屋内钻出的周姨哼哼反驳道,完了又一瞅路炀: “所以你们最后到底咋出来的?” 路炀本来都快忘了那天的事儿,眼下陡然被这么一提,记忆登时如开闸的迅猛河堤,汩汩而出。 ——那天烂尾楼盘里,未老先衰四个字一出,场面几乎是凝滞的。 这种漏洞多的跟筛子别无二样的傻缺事,换个时候路炀肯定干不出。 但可能人与人之间的影响力确实是不可小觑的,以至于话音落下的瞬间,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时间连对面瞪视中的巡保都被这么个词直接干懵在原地。 最后还是贺止休先回过神来。 这人极大概率不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趁着巡保愣住的几秒间隙,当即猛地一拽路炀,扭身就朝来时的路跑去——甚至狂奔间隙,还不忘俯身捡起脚边先前卫一一那帮人遗留的空瓶垃圾,随手丢入旁侧垃圾桶。 美名其曰:做戏得做全套。 于是莫名其妙的,他们的逃跑之路就变成了边狂奔边捡垃圾,身后还追着位腰粗膀圆,跑起来直喘气的巡查保安。 场面之离奇,情况之诡异,恐怕鬼见着了都不敢冒头。 “……嘿,炀?wuli炀炀??” 宋达唤了半天没声儿,干脆连人带椅挪了过去,用刚抓过辣翅、满是油腻的那只手在路炀脸前晃了晃: “为什么感觉你最近动不动就走神儿呢?” 路炀回过神,立时蹙眉向后靠了几分,嫌弃道:“把你手拿开,油甩过来了。” “多香,你怎么不识货呢!”宋达哼哼地收回手,又摸了块披萨吃:“你还没说呢,最后到底咋出来的?” 这一追问,旁边正拆新外卖的周妙如也立刻抬眼看了过来: “咋出来的?” 路炀:“……”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几乎要堆成小山的食物,半晌,才无比冷漠地蹦出四个字:“走出来的。” 宋达:“???” 好在这时,身后半开的房门内陡然传出一股难以言描的味道,店内寂静三秒,只听周妙如嗷的一声奔了进去。 “老娘炖的啤酒鸭!” 作为路炀帮忙直播的谢礼,约好的外卖大餐如约举行。 但大概是觉得光靠钱无法彰显自己的真心实意,于是即便被路炀拒绝说不用再额外下厨了,周妙如依然一大早就咣咣咣在厨房里忙活了大半天,准备施展下新学的啤酒鸭。 哪知人一到,光顾着说话,啤酒鸭直接被遗忘在脑后,端出来时已经摇身一变成了烟熏烧鸭,表皮漆黑无比,乍然望去,还以为周妙如端了一锅黑炭出来。 “本来想给你们秀一下厨艺的,没想到忘了看时间。” 周妙如轻啧一声,端着啤酒鸭就朝垃圾桶走,刚准备倒了,一双手横空而来,从她手中直接接过啤酒鸭。 路炀端着满满一盆的鸭肉回到桌前,宋达赶忙把手一擦,将桌上堆满如山的油炸食品们往四面扫去,在正中央清出一片空地,以供路炀放下啤酒鸭。 旋即就见路炀掰开一双竹筷,动作自然地夹起一块,连肉带骨,毫不犹豫地送进嘴里。 等他慢条斯理地咀嚼咽下,吐出骨头后,才说: “挺好的,炖久了肉烂,更好嚼。” 一旁的宋达闻言也边夹了块边啃边说:“对对,就是周姨您这酱油放的有点多了啊,咸了点儿,比起单吃更适合下饭。” 俩人一块接一块地吃,几分钟下去,原先堆出尖的啤酒鸭赫然坍塌了一小寸。 周妙如原先还以为这俩人唬她,这会儿见状,不由也怀疑是不是没那么糟糕:“真的不错?可它都黑成这样了??” “真可以,不信您自个儿尝个呗。”宋达低头朝垃圾桶吐出骨头,“这颜色……我估计你是不小心放多了老抽,染的吧?” 周妙如恍然大悟:“哦对,我确实放了三勺老抽,那教程上说老抽放多了颜色好看,看了让人食指……什么来着?” “食指大动。” 路炀缓声接道。 “对对!就是这个词,” 周妙如啧啧叹道:“不愧是学霸,就是和我们这群学渣不一样——听说你这回月考又是年级第一?” “那可不!” 一旁的宋达立时接话道:“成绩一出来我们班主任就疯了,咣咣直接把卷子甩班群里,那分儿高的,直接甩了年级第二足足三十四分!” 他语气激动的仿佛这分是他考出来的一样,连奶茶都顾不上嘬了,胡乱擦了两下手就掏出手机:“等我找给您仔细瞧瞧,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的当事人正无动于衷地坐在位置上继续啃着啤酒鸭,旁边的骨头已经堆出一个小尖尖。 路炀正欲夹下一个,一块鹅卵石大的鸭肉率先放进面前的碗中。 抬眼,只见周妙如正笑眯眯地托着下巴看他。 路炀眉峰一扬:“怎么?” “没什么,就觉得你这分儿真牛逼,” 周妙如像是想起什么,感叹道:“也不知道你爹上辈子造的什么福,他那高中两科加一块儿都不一定能满分的脑子是怎么生出你的。” 路炀眼皮极轻一眨:“基因突变吧。” “得了吧你,”周妙如哼笑着轻轻拍了下路炀的后脑勺:“随你妈还差不多。” 少年身形挺拔样貌出众,尽管靠着椅背时姿态显出几分漫不经心,但乍看之下,也比对面歪七扭八还翘腿的宋达端正。 垂眸夹起碗中鸭肉时,模样甚至带着几分乖巧。 路炀闻言也没接话,只是盯着鸭肉看了两秒,便低头啃了起来。 “说起来还得怪我没调查清楚,不知道卫一一直播上也口碑不行,谈好了的还能半路耍阴招,搞幺蛾子。” 周妙如也没再继续,而是蹙眉转了话题。 虽然她早已年过四十,但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反倒是时光磨砺下,alpha独有的嚣张狂妄气质,被她巧妙地转化成潇洒与英气。 店外路过的行人时不时偏头朝店内看,这一瞬恰好与周妙如对上视线,愣怔过后,又像是被那略凶的眼神吓到,连忙收回视线抬步离开。 只见周妙如收回目光,下意识伸手要去摸烟,然而下一秒又想起店里还有其他人,只得作罢,从桌上捞了根薯条叼着,语气不善道: “下回给我碰着他了就没那么好收场。” 路炀闻言不由眉梢一抬,淡淡道:“得了吧,少惹点事,反正也没被拍到,宣传效果也还不错——销量有涨么?” “那必须啊!” 说起这个周妙如眸光一闪,满眼夸赞地看着路炀: “你小子技术真是越来越牛逼了,那种翻越都行,板底logo怼我脸上时我特么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去——当晚板子销量就直接爆了,我发了足足两天货才发完。要不是你们明天就回学校,我今天都不一定能抽出空来请你们这顿饭。” 周妙如夸的天花乱坠,旁边的路炀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搁下筷子。 他仿佛丝毫不在意那个动作在他人眼里有多么张扬厉害,闻言只是点点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而冷淡道: “有用就行。” 周妙如见状,还想再说点什么时,对面正翻手机的宋达陡然“卧槽”一声,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 半身不遂的木桌毫无征兆被这么一撞,当即晃了好几下。 路炀连忙伸手扶稳,这才眯眼看向宋达道:“抽什么疯?” “你看班群消息没!?” 宋达问完就知道自己在说废话,路炀在不在班群里还是个问号,旋即又把手机屏幕往路炀眼前一怼:“老班说节后——也就是明天,咱班要来转学生!” 路炀动作一顿:“转学生?” “对!”宋达顿了顿,突然退出班群,点开不知是哪路的小群,严肃而震惊道:“而且根据小道消息,据说这个转学生他还是个alpha!” 这年头alpha不似旧时代那般少见与特殊,但总的来说,依然不是一个常见的群体。 尤其应中作为市内新起不久的私立高中,升学率比不上其他老牌重高,生源上自然也不如其他学校丰富。 因此相对的,从古至今一直以来属于优秀那一拨的alpha也就自然而然变得尤为稀少,整个年级大概只有三成不到的alpha数量。 三班的alpha更是稀有到了个位数。 而今高二上了一个月,突然被告知要转进来一名alpha,整个三班说是沸腾成油锅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连带隔天早上返校早读时,大半个班都还在讨论。 路炀在来时的车上,就已经重新戴上了那副黑色粗框眼镜。 但不知是不是放假前丢包里时没注意,此时镜片上莫名多了几道划痕,糊在眼前挥之不去,格外碍事。 路炀挎着包走进教室时,教室里的人不是正埋头补作业,就是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讨论转学生。 唯一抬头看他一眼的,只有角落里叫不上名字的几人。 但仅仅是一眼,不等路炀望过去,便迅速收回了视线。 见没人关注,路炀这才低头摘下眼镜,从兜里摸了张纸巾随意擦了两下,刚要戴上,迎面倏尔走来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擦肩撞上。 “抱歉——”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路炀将镜框朝耳上一推,确定它稳稳当当地架上鼻梁后,才抬眼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学委齐青乐。 上次那张莫名其妙的月考告白赌约过后,路炀与他只在考场门口接触过一次。 眼下陡然撞到,路炀几乎是瞬间又想到了那张纸条上的内容。 但月考成绩早已出来,路炀几乎毫不意外地再次登顶年级第一,甚至甩了年级第二足足三十四分。 至于齐青乐,连年段前十都没能进,更别提“赢”了。 都不用路炀拒绝,有那张纸条条件在前,齐青乐就不可能再多做什么。 果不其然。 只见齐青乐在看见路炀的瞬间,脸色肉眼可见地差了几分,几乎连平时笑意盈盈的模样都没维持住,只抿着唇冲路炀点点头: “早上好。” 旋即不等路炀开口,先一步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路炀眯了眯眼,莫名觉得这人表情哪里不太对劲。 但那点微妙感刚浮出,还没来得及拽住尾巴,门口倏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路炀!老班让你去一趟办公室,”体委少见的早早出现在班级门口,粗犷的嗓门中带着几分掩藏不住地激动:“说是有事找你!” 路炀则是略一蹙眉:“找我?” “对啊!我怀疑是找你去迎接转学生!” 体委边说边无比兴奋地比划道: “我刚路过办公室偷偷朝里看了眼,那转学生个贼高,腿比我还长,至少一米八多!可惜只有后背看不见脸,也不知道是alpha还是beta……”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似得,又赶忙补充道:“哦对了,他头发还挺长的,盖住后脖子呢,看起来还挺酷。” 五分钟后。 路炀站在办公室门口,隔着半个教室的距离,终于瞧见了那位头发挺长、盖住后脖子,看起来还挺酷的转学生。 其模样之眼熟,身形之雷同,简直与几天前在烂尾楼盘拉着他一块儿装初中生、还边跑边捡垃圾的贺止休别无二致。 下一刻,转学生仿佛感觉到什么,赫然一转头—— 好,这下连脸都一模一样了。 路炀:“…………” 草。 11、一个神经病 时间尚早,办公室里人来人往,除却端着保温杯的老师们外,便是身着校服前来上交作业的学生。 唯有贺止休一人穿了件黑t黑裤马丁靴,黑色背包斜挎在腰后,层次分明的黑发零碎散落着,乍然望去潮的格外突兀,活像从隔壁时尚片场误闯进象牙塔般。 路炀原以为上次直播已经是极度的巧合了,万万没想到还憋了个大招在这儿,一时间向来云淡风轻的冷漠表情都不禁当场凝滞住。 视线相触的刹那,他几乎下意识想转身走人。 但还没来得及,被贺止休遮挡在后的班主任已然看见了他。 就见班主任当即站起身,丝毫没有注意到学生较之平日更加冷冻的脸色,甚至还朝路炀振臂挥手,拔声呼喊道: “路炀!这儿!” 路炀:“…………” 这学也是没什么上的必要了。 也不知是班主任嗓门惊天,还是刚经历完月考,年级第一的大名过于如雷贯耳,霎时间半个办公室的人齐齐转头望来,直勾勾地盯着路炀。 偏偏班主任还嫌不够似得,又朝他勾了勾手:“这儿呢!过来过来。” 眼见十数米开外,贺止休表情生生从讶异转为若有所思,最终变成饶有兴致,半眯着望来的视线没有半点收敛,丝毫没有梅开三度的尴尬。 路炀明白这一趟是彻底避不开了。 他木着脸在门口杵了足足五秒,压下了恨不能过去堵住班主任那张大嘴的冲动,才终于在众多注视下,不情不愿地踏入办公室。 班主任丝毫不知道自己在路炀心里已经被暗杀了千百回,等人走来后,他还自以为无比贴心地问了句:“刚到学校呢?” 路炀在贺止休一人远的位置停下,眼皮也不抬一下地点点头: “找我有事?” “没什么,就咱班来了个转学生,需要你带一下,” 班主任抬手一拍贺止休的胳膊,将他朝路炀方向掰了掰:“喏,介绍一下,贺止休,刚从市二中转来的。” 路炀略微一顿。 市二中与应中同在一个市区,虽然一个在头一个在尾,但仔细算来并不远,至少还没到需要转学的距离,尤其是这种高二上到一半的关键时刻。 这种情况要么是在家里出了什么事,要么就是在原学校犯了什么事儿,待不下去,才迫不得已换了所。 但路炀对此并不关心,因此在短暂的停顿后,只是极其冷淡地“哦”了一声。 “他今天刚到,课本和校服都还没来得及领,我待会还要去开个会,没时间带,他自己也不熟悉,” 班主任推了推眼镜,目光灼灼地看着路炀:“所以等下就麻烦你带新同学去领一下了。” “……” 即便大概猜到,听见这话,路炀心中依然有千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 他冻着脸冷冰冰地问:“为什么是我?” 班主任笑眯眯道:“因为你是班长呀!” 路班长:“…………” 他当初就应该抵死不从告上校长室。 就在这时早自习铃声骤然响彻,办公室立时空了大半。 班主任拿起一旁早早准备好的开会资料与笔记,往腋下一夹:“那新同学就交给你了班长,好好相处。” 话落,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铃声消止,办公室立时安静大半。 只余远处尚还坐着几位老师,三不五时抬头瞅一眼前方。 不知过去多久,路炀才像回过神一般,稍稍动了动。 但他还没来得及转头,一旁从进来后就再也没开口过口地贺止休率先偏头望来,若有所思地开了口:“那就麻烦你带路了。” 他顿了顿,又饶有兴味地补了三个字:“……路班长?” 路炀面无表情地转过脸与他对视。 高二教职工办公室尤为宽敞,门边两侧林立着数种绿植,高低错落,填满了几近半面贴墙置物架,铃声响起后闹腾片刻的走廊也重归寂静,一时间只能听见隔壁教室缓慢响起的早读声。 俩人就这么杵在班主任的位置前,隔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四目相对。 直到角落处仅有的几位老师也起身走人后,路炀才终于开口冷冷道: “你再喊个试试。” 贺止休立刻照办:“好的路班长。” “……” 路炀登时只觉额角青筋狂跳,当即转身,头也不回就朝外走去。 “一开始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贺止休见状立时抬步跟上。 少年腿直且长,短短几步便追上路炀,与他并肩,旋即偏头饶有兴致地看他:“你真的是路炀么?” 路炀看都不看他一眼,连个顿都没打就说:“不是。” 贺止休眉峰一扬:“真的吗?” “……” 真个屁。 路炀简直烦的不行,彻底不想搭理这货,当即转身朝楼梯拐去。 早读时间,楼道空旷一片,只余下方站着几位值日生正慢吞吞地扫地。 路炀走到一半,刚要拐,就发现身后的人似乎空了。 转身,只见贺止休赫然还立在楼梯口,半只脚踩在阶梯处,正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路炀眉头微蹙,正欲开口,贺止休突然问:“你带手机了吗?” “……” 什么鬼? 路炀下意识摸了下口袋。 下一秒,只见贺止休掏出手机,指骨分明的指节屏幕上头快速划过。 路炀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紧接着他就听见自己兜里手机噼里啪啦开始狂响。 “嗯?谁手机在响?” 熟悉的声音陡然响起,路炀潜意识寻声望去,只见一道圆滚如弥勒佛般的身形毫无征兆出现在贺止休身后不远处。 “……” 路炀几乎是条件反射蹦出一句:“艹!” 贺止休闻言不由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路炀突然原地转身狂奔而来。 十来层的阶梯在少年脚下只撑了仅仅三步,长腿抵达贺止休下一层台阶之际,路炀猛地一把拽过贺止休手腕。 贺止休登时一愣: “你……” “我个屁,” 路炀甚至空不出时间回头,镜片后方眼睫眨动,数层阶梯在他脚下如履平地般飞跃而过,黑发朝后飞扬的瞬间带出一缕劲风,清冷的嗓音中极其难得地染上几分咬牙切齿,几乎是贴着牙缝道: “——教导主任在你后边!” “咚隆!” 一道闷响倏然落地,教导主任立马寻声而至,喉头一句“小兔崽子”刚要蹦出口,映入眼帘的却只有空荡荡的楼道。 除此之外,只剩楼下正拿着扫把,满脸懵逼的值日生。 · 路炀拽着人一路奔至教学楼中庭。 时值早读,四面八方空无一人,只能听见周遭班级拖的能拉面条的早读声。 他停在一处阳光照不到的阴影下,倚着墙壁重重喘了两口气,确认教导主任没发现追来后,才终于松了口气,放开了方才情急之下不得已拽住的手。 “谢了,” 贺止休抽回手揉了揉腕处,哭笑不得道:“真没注意到有人。” 路炀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而是从兜里摸出的手机——早上出门着急,会骚扰他的消息和群早在第一时间就开了免打扰,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居然没调静音。 疯了似得狂响已然平息,而动静来源凭一己之力重压下方五分钟前刚发过消息的宋达,这会正成功盘踞在消息列表最顶端。 路炀垂眸看去,只见深色头像中心赫然是一只飞跃电线杆的黑猫,后边极为明显的小红点中印着惊人的数字——13。 短短几秒,足足十三条消息。 路炀沉默三秒,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抬头,爆发出转学至今的头一句粗口: “……你特么是不是有什么脑部疾病?” 却见贺止休非但不尴尬,反而半眯着眼瞅着路炀手机,语气颇为微妙道: “你给我备注‘一个神经病’?” 路炀:“……” ——那天从烂尾楼离开后,路炀本来是没想加贺止休微信的。 但这人毕竟为了帮他,直接丢了“兼职赚钱”的单子,四舍五入等于得罪了金主。于是当贺止休掏出手机调出二维码时,路炀在心中挣扎数秒后,还是扫了。 等加上后,路炀才想起自己只知道贺止休的名字发音,并不清楚是哪个字。 于是他对着备注酝酿了半秒,毫不犹豫地添了个第一印象进去。 一个神经病。 简单利落,一目了然。 跟宋达那网瘾少年不一样,路炀向来不爱聊天,微信也常年处于失踪人口状态,因此添完备注就把手机一丢,连对方有没有发来什么都没看过。 反正以后也不可能再有交集。 然而事实证明,人越不想来什么,老天爷就越要给你来点什么。 更想不到的是,贺止休居然会用这种方式来进行“他是不是路炀”的确认。 还一连发了十几个表情包。 俩人沉默对视三秒。 路炀面无表情地把屏幕往贺止休脸前一怼,上头赫然是整整齐齐一长列冒着问号的q版麋鹿表情包,正欢快地在聊天窗口摇头晃脑。 他一指屏幕,声音冻如三九寒泉: “你觉得正常人干得出这事?” 贺止休看看屏幕,又看看路炀,又看看屏幕——就这么转着眼珠子来回数次,隔壁高一的早读都开始换下一首文言文背了,他才终于道: “还挺像。” 路炀:“……什么挺像?” “跟你还挺像,”贺止休笑了笑,“怪可爱的。” 路炀:“…………” 不应该救他的。 路炀冷漠地想,刚刚他就应该把这人丢在原地让他自身自灭。 或者应该直接揍一顿才对。 “开个玩笑,” 眼见路炀脸色风云变色,俨然有下一秒就要原地暴起将他就地揍一顿的架势,贺止休才终于敛了些许脸上的笑意,无辜道: “我真不知道后面会有人,还是教导主任——要知道你们平时不让带手机,我就不给你发了。” 路炀奇异地看他一眼:“二中可以带?” “嗯……也不是,” 贺止休略微停顿,仿佛在想一个合适的词汇:“只是不太管我而已。” 不太管我? 路炀眉梢微挑,但并没有再问。 索性贺止休也没再继续说。 四面八方的早读声宛如催眠符咒,却很好地掩盖了俩人的动静。 路炀垂眸把手机调了静音,确认这下任凭妖魔鬼怪发来消息都发不出动静后,才终于揣回兜中,转身便要离开。 后方贺止休却突然出声:“还生气么?” 路炀一顿,用余光睨他:“没有。” “真的?” 贺止休显然不大信。 路炀本就不多的耐心终于彻底售罄,木着脸回视两秒,当机立断掏出手机点开屏幕,在贺止休的注视下,调出‘一个神经病’的聊天窗,毫不犹豫地直接打开了“免打扰”功能。 “闭嘴,” 他冷酷无情地说:“再废话一句就拉黑。” 贺止休:“……” 这片区域显然平时就没什么人来,放眼望去只闻其声,不见有人。 高悬的烈日不知何时悄然攀爬而上,将原本靠外站着些许的路炀直接从阴影里摘出。从贺止休的角度望去,恰好能看见阳光穿透厚重镜片,在眼窝处落下一层浅淡金光。 可能因为刺眼,狭长的双眸不自觉地半眯起,眼尾跟随动作朝后上挑扬起,长而浓密的睫毛垂落时仿佛向后飞扬,愣是在这片金光中于瓷白肤色上晕出一抹如水墨般的黑。 由密至疏。 从深及浅。 唯有眼底的冷漠与不耐依然是熟悉的味道。 ——其实与前两次见面没什么变化。 贺止休突然想。 这个人确实是路炀。 “看什么,” 路炀抬手遮了下太阳,冷漠地把手机往兜里一丢:“有意见也没用。” 贺止休眨了眨眼,像才回过神般,继而突然失笑起来。 “行吧,能消气就行。”他顿了顿,又说,“就当你来我往了。” 路炀一顿:“什么你来我往?” 贺止休动了动唇,正欲开口,楼道上方突然响起当啷两声闷响。 俩人皆是一怔,下意识抬头望去。 ——只见在阳光照不到阴影处,两道身影毫无征兆地从上方向后闯入,距离仅差距短短半米,身形是十分明显的一高一矮。 路炀莫名感觉这两道身影略显眼熟,但尚未来得及记起是谁,就见后方高的那位三步并作两步从阶梯上跃下,手疾眼快地将即将下楼的矮个从后方拥入怀中。 矮个立时挣扎起来:“你特么别——” “上次没成功,你的身体已经受不了了,” 喑哑低沉的男声由上至下地打断怀里气急败坏的声音,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急促与严肃,似是诱哄道:“乖,约定下次再兑现也行,” 他顿了顿,又补充:“我允许你延迟。” 矮个似乎又挣动了两下,但还没来得及推开半寸发出丁点动静,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暧昧布料摩擦声过后,高个一把捏住矮个手腕,“咚!”的一声轻响压在头顶。 ——其实这点动静并不大,但架不住应中楼道宽敞阶梯高度却不算高。 通往二楼的转角处没修窗户,阳光照不进时幽暗的仿佛被人刻意修建的小隔间,却又没有小隔间该有的隔音四壁。 以至于路炀就这么站在阶梯正下方,想装听不见都难。 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他终于明白熟悉感源自那里——头顶那二位主俨然就是那天体育课上,误闯进教室讲台的高矮二人组。 路炀条件反射拔腿就要走。 但可能是出于上一次的经验,他先一步抬手,飞快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果不其然。 下一刻,那道沁人心脾的熟悉气泡音如同一柄当空利剑,噼里啪啦地冲破了十八道铁锁,再次从路炀好不容易重重压进的记忆牢笼中迅猛冲出—— “还是说,你还想再让我要求你求我一次?” “……你!” “说完整点,”气泡音闷笑一声:“是求我咬你。” 早读声骤然在这一刻如被按下静音键,高悬于顶的烈日身前游过浮云,层层阴影交叠而下,再次笼罩了这方寸间的所有动静。 空气凝滞足足半晌。 不知过去多久,路炀在确定上方那二位的惊天巨雷台词已然结束时,才终于缓缓放开捂住耳朵的“十指铜墙铁壁”。 然而他尚未来得及松口气,一道身影猝然从后贴近,紧接着是一道富含磁性、压极低的气泡音在耳边,带着几分若有所思,一字一顿道: “——贵校求偶都是这种画风的吗?” 路炀:“…………” 草。 12、Beta “——滚,” 五分钟后。 路炀大步跨出操场,没了教学楼与游云作为遮挡,大片金光毫无阻碍地从头顶铺洒而下,一前一后拉出两道长而深的影子。 贺止休仗着腿长,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追上前,在间隔一米的路炀正前方突兀转身,旋即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那张漆黑的与脚下的影子别无二致的脸色。 他略略低下头,由下至上地与路炀对视,低笑道: “我就随便问问,怎么还生气了呢?” “……” 路炀像是终于忍无可忍地停下了脚步。 抬眼时,镜片后方的那双眼睛冻得几乎能将贺止休原地塑成冰雕,与贺止休那双盛着笑意还略显无辜的双目形成鲜明反比。 他就着这个四目相对的姿势,几乎从牙缝里冷冰冰地挤出几个字: “把你的声音挤正常了再说话。” 贺止休继续掐着气泡音:“这不好听吗?” 路炀面无表情:“你说呢?” 贺止休眉头微蹙,仿佛在认真沉思。 片刻后,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我觉得不错。” 路炀:“……” 对面教学楼传来高一孜孜不倦地读书声,偌大操场上空无一人,远远只能瞧见升旗台上正站着几位旗手,正缓慢地摆弄着上方飘扬不断的鲜红五星旗。 俩人就这么站在烈日下无声对视。 一个冷漠,一个含笑。 数秒后,只见路炀收回目光,暗暗吸了口气。 “那我建议你放假去看看耳鼻喉科,实在不行脑部ct也可以一起照。”他扬手一指前方,继而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冷酷无情道。 “行政楼往前两百米右拐第三栋,不懂自己滚去问路。” “我开个玩笑,” 眼见路炀作势真要走,贺止休终于不敢再继续皮那一嘴气泡音了,连忙哭笑不得地拉住了路炀,解释道: “我就是有点新奇,你们学校这早恋画风还挺……”他顿了顿,似乎在想一个合适的形容词,约莫三五秒,才憋出一个,“鹤立鸡群。” “……不会用成语可以不用。” 路炀只觉额角青筋狂蹦,一个用力挣开了被拽住的手,转而道:“不了解,个人爱好吧。” “那这爱好还挺奇特的,” 贺止休倒也不在意被甩开,只摩挲了两下指尖,便重新收回拽住背包。 旋即他颇为意味深长地往来时的方向瞟了眼:“omega信息素都漏出来了——就不担心引起什么无法克制的暴.乱么?” “omega信息素?”路炀不由一顿。 贺止休看他:“你没闻到?” 这下轮到路炀挑起眉峰:“我为什么要闻到?” 贺止休略微一怔。 他仿佛在这一刻大脑短暂断线了瞬,下意识反问了句:“你为什么闻不到?” 时值晌午,阳光热烈却并不炽热,绕过教学楼后临近西门的位置处,终于窥见那栋被诸多绿植与景观丛包围其中的行政楼。 路炀虽然没能半路回头成功,但大概是为了远离贺止休三不五时发作一下的神经劲儿,他步伐飞快地远离了贺止休足足一米远。 贺止休愣怔间隙,他刚好踏进前方耸立的一棵高大棉树里。 南方一年四季从不凋谢的树冠此刻依然如盛夏般茂密深绿。 风拂过时树叶沙沙作响,过滤成星点碎片的阳光被带动地左右摇曳,投掷在地面上,宛如极昼下的星河。 高耸棉树下,路炀单手揣在兜中,在难得的静默中,披着星河缓缓转身。 刹那间,二人毫无意外地四目相交。 下一秒,贺止休奇异地窥见这人眼底似乎盛着一抹若有所思的深意。 未等看清,只见路炀薄唇上下相碰,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调。 但要是仔细听就会发现,他嗓音深处似乎藏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戏谑。 “——初一生物教科书第一页第一行,只有alpha和omega才能嗅见并拥有信息素功能,”路炀抬手轻推了下镜框。 那双向来毫无情绪的漂亮双目隔着厚重镜片,在贺止休脸上轻轻一勾,最终定格在那双眉眼深邃的桃花状双目上。 “我为什么闻不到?” 路炀似是呢喃般重复了一遍贺止休的问题。 从贺止休的角度望去,能看见他略略扬起下巴,视线从镜框与镜腿间的空隙投掷而来,眼皮微垂,鸦羽般的睫毛被融成一条很深的线,向眼尾末端拉出很长一道。 “当然因为我是个beta了,” 只听路炀一字一顿轻声道:“——笨蛋。” · 按照路炀最初的想法,他只需要奉命把人带到行政楼领取东西就算完事。 但事实证明,计划从来赶不上变化。 应中校内物资繁多,除却教科书之外,学生的生活用品也基本都一并包办,上至棉被床垫枕头套,下至学生洗漱用的牙杯。 正常情况下,这些东西基本都是开学前一天事先领取整理完的,就算是转学生,通常也会提前空余出一天时间来收拾东西,隔日再来领个教科书就算完事。 鬼知道贺止休是个异类。 他既没有提前一天来提前收拾东西,也没有做好领取学生用品时面对庞大物资量的心理准备,愣是背了个包,就这么赤.条条地在回校日当天空手报道。 因此当生活老师将东西一一堆叠在面前时,路炀就知道自己提前回去这事儿彻底没戏了。 “我真没想到有这么多东西,” 贺止休托着手中堆叠至胸口的一摞教科书,也是满脸哭笑不得:“要知道这么多东西要收拾,我就提早来一天了。” 路炀满脸不情愿帮他抱着另外一摞,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冷飕飕地问:“你之前没住过校?不知道寝室是需要提前来收拾的吗?” 只听贺止休言简意赅道:“没住过。” 路炀:“……” 高二了还没住过校的人可不多。 路炀不由瞟了贺止休一眼,大有没想到你这么恋家的意思。 “之前住的地方都离学校挺近,就没必要,” 贺止休仿佛看出路炀眼里的困惑,边说边向上颠了下怀里的教科书:“学校没提前通知我这么多东西要收拾,我也就没多想。” 路炀瞥他:“入学指南你没看?” “什么入学指南?” 贺止休问完,又率先自己反应过来,像是才想起有这么个东西一样,恍然大悟道:“你是说跟转学通知书一起快递过来的小广告?” “……” 路炀想了想那张排版奇异审美感人的手册,默认了这个形容。 他点点头:“对。” 贺止休低咳一声,坦荡道:“不好意思,没注意,直接塞给路边拾荒的老太太了,光记得她对我道了好几声谢谢。” 路炀:“……” 真有你的。 怎么不把你自己一起塞过去。 “那会看封面,还以为就是普通招生宣传手册,误塞进来的。”贺止休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一摞书,没忍住失笑起来。 他说:“我本来想的是过来了直接去超市买现成的,行李都没带。没想到贵校这么面面俱到,生活用品都发——甚至连牙刷都有。” 确实不怪贺止休料不到,毕竟正常学校撑死也就发个棉被。只有应中标新立异,愣是连学生的生活用品都直接成套发放。 按照入学指南上的话来说,就是“要让每个学生感受到什么叫学校就是第二个家”。 好在生活老师没强求一定要当场领走,考虑到时间问题,尤为贴心的准许了贺止休先取教科书走就行。 至于其他生活用品,包括校服在内,可以等放学后再来拿。 但一趟折腾下来也格外耗时。 俩人前脚刚踏进高二教学楼,后脚头顶上的早读下课铃马不停蹄震响四方。 刹那间,拖出长调的朗诵声一哄而散,纷杂的脚步声与仰天长啸几乎响彻整栋教学楼,宛如终于解开铁链钢锁得以出逃的群狼。 然而动静只维持了不过三五秒,下一刻又立时被四面八方的怒骂通通镇压。 周一大早有升旗仪式,前后不过半分钟,各班门口的走廊已然被排队的人群围堵的水泄不通,闲聊声与各班体委的催促声交错混杂,喧哗的宛如菜市场。 ——这其实是有点奇怪的。 过往双休日结束后的清早基本都是唉声遍地,出门排个队活像去参加葬礼,不说人人如丧考妣,也绝不可能兴奋这样。 然而眼下,无需各班体委呼唤催促,所有人便十分自觉地聚集在走廊上。 但也就是聚集而已,因为各班队伍压根不成型,三五人群聚集成团,时不时还要探头朝他处瞅一眼,霎时间将走廊堵得水泄不通。 而好死不死,高二三班还位处走廊的最尽头。 路炀不得不托着一摞教科书从中央穿过。 他刚小心避开旁侧争相打闹的俩人,另一排侧前方一个女生毫无征兆地突然抬起头朝前一仰—— “啊!” 一道低声尖叫陡然响起,周遭众人纷纷寻声望去。 只见走廊中央,路炀单手托着一摞几近至他下巴处的教科书,身体微侧,空着的那只手掌心朝外,正虚虚抵着一位女生的发顶。 女生显然没料到旁边有人,陡然撞上什么被吓了一跳。 等回过神后,才发现是路炀的手。 手背后面好巧不巧正是那一摞教科书的脊背尖端处,此时正因被撞那一下,半叠教科书已然朝另一侧倾斜滑去。 可想而知这要直接对准撞上去得有多重。 女生登时耳朵通红,连忙转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你在这……” “没事,” 路炀冷淡地收回手,将倾斜的部分调整好,转而要去托住下方时,才发现教科书的另一端被贺止休轻轻托住。 他不由得瞥了对方一眼。 只听贺止休带着笑意道: “看着有点危险,所以搭把手——还需要么?要不都换我来?” “不用,” 路炀手指在边缘挪动两下,用指尖戳了戳贺止休示意他可以放手了:“两步路就到,给你都多耗时。” 贺止休眉梢微抬,似乎想说什么。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一旁的女生再次道:“那个……要不我帮你?” 路炀略微一顿,旋即摇摇头:“不用。” 女生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路炀已然重新托住教科书底部。 少年身形清瘦,短袖下方露出的臂腕纤细却并不单薄。 只见他朝上轻轻一颠,确定上方不会朝边侧倾斜后,便抬步朝前迈去。 等离开后,贺止休才上前又问:“你确定没事?” 路炀瞥他:“被撞一下能有什么事?” “刚那一下不是还挺用力,”贺止休目光朝下方看不见的手滑去,“指节连接那块骨生生砸上去,你不疼?” 路炀终于略微偏过头:“你看的还挺仔细?” 贺止休眉峰一扬。 好在路炀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 下一刻他收回视线淡淡道:“撞一下而已,不至于那么娇气。跟滑板从高处摔下比起来算不了什么。” 这是他们再见后头一次提到关于校外的事。 贺止休不由问:“你那技术还摔过么?” “……” 一时间路炀居然听不出这人是不是在夸他,一言难尽地瞟了贺止休一眼:“我不但摔过,我还骨折过——到了,赶紧进去。” 三班门口也是热闹非凡,甚至因为地处走廊尽头,混乱的程度比起其他班有过之而无不及。 唯有体委难得一反常态没有占据他的中央领首位,这会正扒拉着门框朝里喊: “你真不去了啊宋达?” 只见宋达虚弱地趴在桌子上: “真不成,那一盆啤酒鸭昨晚差点没给我送走——拜托了吴哥,有问就说我怕路炀遇见转学生社恐,话都讲不利索,我帮他助人为乐去了!” 抱着教科书正要拐进来的路炀:“……” “你社恐?” 站在门口的贺止休恰好听到这么句,登时饶有兴味地看着路炀:“还话都说不利索?” 路炀俩手都被教科书束缚住,只能用眼神冷冷地瞟了一眼贺止休——那目光大有再说一遍试试的警告意味。 倒是宋达率先窥见后方的路炀,登时人不虚体也不弱了,还丝毫没有背后造谣被当事人抓包的自觉,主动蹬蹬蹬地蹭了过来。 他一把拉住路炀就往里拽了几步,嘴上还不忘继续说:“你是不是又屏蔽我微信,给你发半天惊天大瓜都没回!” “没兴趣。” 路炀收回目光,冻着脸冷酷无情道:“少给我发。” “嗨呀!这次不一样!” 宋达一脸憋不住要分享八卦的饥渴难耐,也不管路炀想不想听,当即筒子倒豆般叽里呱啦快速说道:“你还记得我上次给你发的那本小说么?” 路炀略微一顿,某种极为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几乎想也不想立马否认道:“不记得。” 然而宋达显然没感受到路炀浑身上下浮涌而出的抗拒。 听闻这话,立刻皱起眉头,庄严而肃穆地板着脸,操着那口变声期未过的公鸭破锣嗓,当即义无反顾地决定给路炀好好回忆回忆。 “就是那本《校霸alpha的伪装omega之死对头哪里逃》,” 只听宋达拔高音量尤为响亮地一字一句道:“果然特么是圣经!一班的白栖都成omega了!据说还跟楚以维在一起了!” 话落,他又像是觉得这么囫囵吞枣地分享不够味,难以彰显这件八卦的震撼程度。 但奈何语文水平在那儿。 于是他板着脸在那搜肠刮肚了足足五秒,才低咳一声,抑扬顿挫地接了一句: “——现在咱们全校都炸了!” 后边刚在其他人好奇的注视下走过来的贺止休陡然听见这么一句,不由脚步一顿,面带困惑地看向路炀。 “贵校要炸了?”他颠了颠怀里的书,满脸讶异:“那咱们不是白搬一路了。” 路炀:“…………” 13、死对头 “——所以炸了的不是学校,而是学生?” 晌午最后一堂课铃声划破学校上空,广大学子们同一时刻倾巢而出,如饿虎扑食般狂奔向校食堂。 前后短短不过三五分钟,各个窗口前已然拥挤的不成样。 宋达凭借着自己征战多年锻炼下来的技巧,终于在一处队伍末站定脚跟。 在确保周遭如狼似虎的人群不会将他们推挤开来后,才缓缓转过脸,对站在路炀身后的贺止休痛心疾首道: “虽然我也非常期盼炸了的是学校,这样我就不用面对那该死的月考成绩了——但很可惜,不是。” “那确实挺可惜,” 只见贺止休眉角微微扬起,眼窝深邃的桃花眼不动声色地在周遭一扫而过,转移话锋道:“不过一个早恋,至于这么大轰动么?” 应中有两个校食堂,一个是提供给高三单独使用,一个便是高一高二混用。 可能是仗着校食堂面积宽广,以至于并未分时段安排,这就造成了一到饭点,即便不必担心供应不足吃不上饭,也依然拥挤不堪的情况。 四面八方人潮汹涌,推搡声与打饭勺盆磕碰的乒乓声交杂在一块,吵得仿若身处乡野早市。 但即便如此,依然可以从满耳混乱中凭空抓取“一班学霸”、“omega”、“alpha变o”之类的关键字眼。 由此可见,这事儿流传的有多么广。 宋达作为常年行走在社交一线的八卦小达人,听闻这话登时如临记者发布会,当场就给自己搭好了舞台,无比神秘地朝后凑近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校园恋爱当然多了去了,咱班私底下就有好几对眉来眼去暗度陈仓。但这次这对就比较特殊了。” “因为是alpha和omega?” “不,” 宋达眯着眼正色道:“因为他们是死对头。” 贺止休虽然对八卦也算不上多热衷,但人活十多年,象牙塔里除了学习就那么点破事,长年累月下来不说阅览群瓜,也称的上一句没少吃。 alpha和omege虽然稀少,但只要有人就有江湖,因此ao之间互看不顺眼的概率即便不高,也不会是什么稀有事。 因此死对头这四个字一出,就贺止休已然扬起的眉峰登时挑的更高了。 神色间赫然写着,这有什么好离奇的。 “猜不到了吧!” 宋达好似看出贺止休眼里的困惑,竖起一根手指,十分做作地左右摇晃两下,满脸你不懂的表情啧啧有声道: “白栖和楚以维——就话题中心那二位,不是普通的死对头。” 他顿了顿,目光在周身飞速掠过一圈,转而又说: “你刚来不知道,我们学校呢alpha数量稀少,而alpha天性又比较冲,大多数时候俩alpha在一块就很容易造成冲突,所以他俩从高一那会儿就有冲突。” “具体因为什么没人知道,反正出了名的不对头。” “后来高二,校领导可能是发疯了,愣是把他俩给凑到了一个班去,上个月刚开学,掐的那叫一个天崩地裂你死我活,甚至一度传出一山不容二虎一班不容俩alpha的名言——结果鬼知道,哈,那白栖压根不是alpha。” “而是个omega?” 贺止休若有所思地接话道。 “诶对头,” 宋达正儿八经地点点头,旋即话锋一转,神秘兮兮道: “虽然具体怎么回事儿不知道,但说实话,这一切好巧不巧与我的恋爱圣经不谋而合,根据上头剧情推测,我感觉这俩十之八.九搞不好真有那么一腿。” 贺止休尤为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恋爱圣经?” “是的!恋爱圣经,” 宋达扯了一通就为了这一刻,当即昂首挺胸。 大概为了彰显自己的正色,还抬手想做作地推一下眼镜,伸到一半又陡然想起自己没有这装备,悄摸想要去拨旁边路炀的。 然而手指还没碰到,全程没吭一声的路炀终于如三九寒天般,冷若冰霜一字一顿道: “手指没用可以切下来烙饼吃。” 宋达:“……” 贺止休没忍住,偏头低笑出声。 窗口前人群汹涌,但食堂阿姨们的打饭速度也不遑多让。 说话间队伍已然前进了一大截,前来就餐的老师也姗姗来迟地出现在门口。 路炀不动声色地瞟了眼身后的贺止休,摁灭手机屏顺手丢还给刚讪讪收回手指的宋达。 后者慌忙接过:“哟,你看完啦?” “没有,” 路炀冷着脸道:“乱七八糟看的头痛。” 如果说宋达是冲锋在一线的吃瓜群众,那么路炀俨然就是宋达的八卦第一分享人——即便知道路炀不爱看,但收到的第一反应就是朝他和盘托出。 早在晌午刚回来那会的升旗仪式,这人兴致勃勃地分享完第一手八卦还不够,又咣咣咣给路炀发了一串儿聊天记录截图。 美名其曰,身临其境地感受下广大学子的讨论氛围,不要活的那么孤狼。 路炀向来对这种东西毫无兴趣,更别提这类一看就是与主角剧情有关的八卦——如果没猜错,十之八.九这种暴露与炸锅也极有可能是剧情上的一部分。 因此收到的瞬间,他想也不想反手就是一个免打扰。 哪知宋达格外孜孜不倦,逮住食堂排队的空隙,愣是塞了个手机以身作则地监督。 路炀这才被迫捏着手机划拉了几张。 然而五颜六色的匿名头像与气泡框看得人眼花缭乱。路炀本来就兴致缺缺,几张下来不是感叹号问号就是表情包,简直堪称精神污染。 在余光瞥见某只格外眼熟的短腿猫时,本就所剩无几的耐心在某种难以言描的滋味冲上时,终于彻底售罄。 宋达闻言还想说点什么,然而瞥见路炀那冷若冰霜的脸色,又颇为遗憾地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哼哼唧唧道: “我发现你这人真的很没有危机意识——白栖怎么说也是咱们年级第二的大学霸,你唯一的威胁者,也不关心关心敌情。” 周遭嘈杂吵闹,宋达这话音量不大,贺止休却是捕捉了个正好。 他略显意外地看了眼路炀:“年级第二的唯一威胁者?” “那可不,” 宋达注意力立时被转移,似乎终于想起了贺止休是个今天刚来的转学生,当即抬手哥俩好地勾住了路炀的肩背: “喏,介绍下,这位呢就是我们学校常年稳居年级第一宝座,并在上次月考永甩第二名三十四分的顶级大学霸,路——诶哟!我这不夸你呢吗怎么还要打人呢?” 路炀半只脚刚伸出去,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听身后的贺止休从善如流地接了句: “可能是太害羞了。” 路炀:“……” 宋达:“……噗!” · “我靠兄台,你可真是位神人,” 十分钟后。 宋达坐在餐桌边笑的浑身发抖,不锈钢勺磕在餐盘沿边发出细微但密集的轻响,转瞬又被周遭嘈杂尽数淹没,唯有笑声愈发明显,连带吐出的字句都断断续续: “神他妈的害羞,艹,差点没给我一口水噎死哈哈哈——” “再笑一次我不介意帮你完成这个差点。” 路炀当啷一声搁下餐盘。 “难道不是么,”贺止休声音从后方响起,只见他正色且无辜地说,“不然为什么恼羞成怒呢。” 路炀:“……” 神他妈恼羞成怒。 眼见对面宋达再笑下去能直接因为窒息过度而厥过去,四面八方若有若无的视线也夹着困惑缓慢望来时,路炀忍无可忍,冻着脸转头望向罪魁祸首:“你嘴是不是很闲?要不然掉头回去让阿姨给你加两勺盐。” 贺止休眉梢一抬:“你确定那不会更‘闲’么?” 宋达抬起眼瞅了瞅路炀冷若冰霜的面孔,然后笑得更大声了。 路炀:“……” 草。 食堂边缘的餐桌偏大,且毗邻死角的缘故,周围人倒是没其他地方密集。 唯一的坏处就是单边贴着墙壁,后侧方与另一桌的长椅相贴,这会儿正坐满了人,压根无法从后方跨入位置内。 贺止休端着餐盘正想着坐哪儿时,就见路炀正推着餐盘往里侧挪,不由顿了下脚步,非常意外地废了句话:“给我坐的?” 路炀捏着餐盘的手指一顿,余光浅浅瞥向对方:“不坐拉倒。” “那还是要的,”贺止休低笑着放下餐盘,落座时又挑着尾音故意似得吐了句:“谢谢路班长的慷慨献坐。” 路炀:“……” 如果说宋达的说话烦人程度时常会让路炀觉得他欠怼,那么贺止休就是典型的欠揍了。 路炀摁着额角狂蹦的青筋,忍了好些秒才好悬压下给这人一顿打的冲动。 倒是坐在对面的宋达突然抬头,目光分外敏感地在俩人之间来回打量,旋即满是狐疑道:“怎么感觉你俩挺熟的?” 路炀微微一顿,不由朝贺止休瞥去。 哪知后者也正巧望来,二人视线在空中无端一触。 但仅过半秒,就见贺止休半边眉角扬起,转而冲宋达眨了眨眼: “有么?” ——那肯定是有的。 与宋达这个社交小达人不同,路炀是个非常之典型的孤狼。 从宋达与他相识起,这人的性格就是又冷又冻。 明明长了张格外好看的脸,嘴角却是常年下垂抿成直线,无论走到哪儿都透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 幼儿园吓退同班企图交朋友的面包团子们; 小学将方圆十里地内所有暗恋他的abo三种性别震慑只敢趁着人没在校时,才偷偷把情书夹进作业簿——以至于接二连三被老师抓包逮住挨训; 眼下到了高中,干脆直接镜框一架,甭管牛鬼蛇神,统统只敢远观而不敢亵渎。 以至于在高二分班后,刚开学那会儿,三班私底下甚至一度传出要不是上学必须得进班,班上又必须有固定人数,路炀十之八九得让老师直接一对一开个班。 ——当然也可能老师都不用。 毕竟学霸君临年级榜的分数高的属实骇人,智商高的看起来翻翻教科书就能考的全会答得全对。 少年的冷淡和孤僻仿佛与生俱来,除却宋达这唯一的好友之外,对待外人的常态永远是客气且疏离的不易近人。 或者说压根就不想近人。 至少宋达没见过他跟初次见面的人能这么随意。 一时间宋达不由想到早晨到教室时,从体委口中听到的“班长特别主动热情地带着转学生去参观学校了呢!”的话。 登时他心中警铃大作,眯起眼睛微微泛酸道: “你俩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暗度陈仓了?” 路炀正往外挑葱花的手一抖,筷子直接捅进了完整滑嫰的蛋羹里头,深吸一口气才道:“暗度个屁,不会用词就闭嘴。” “确实,”贺止休赞同地点点头:“我们明明是明度。” 路炀:“…………” “皮痒了直说,别在这拐弯抹角的找打。” 路炀在宋达震惊茫然而做作的表情中,面若冰霜地拔.出筷子,朝身侧贺止休一指,冻着声音言简意赅道:“他,十四岁,未老先衰。” 这下轮到贺止休一噎。 果不其然就见宋达略微一怔,紧接着脸上发现好基友出轨而痛心疾首泫然欲泣的神情转瞬被震惊所替代,当下不顾身在食堂,直接拔声惊讶道: “——我靠,原来你就是那个十四岁未老先衰的单反神经病?” 贺止休:“……” 14、冲突 刹那间四面八方无数道视线唰唰投来,过道上路过的两位同学手中餐盘险些撞上前头那位,又在手疾眼快中仓皇稳住,勉强阻止了一场悲剧的诞生。 路炀在这片窒息而诡异的沉默中,无声地捏着餐盘一角,仿若与这俩人不熟般,面无表情地朝内侧挪了挪身形。 哪知刚动,旁侧的贺止休就不管不顾紧跟上来,末了又压着声音道: “你就是这么介绍我的?” “……少给自己加戏,我这不是介绍,” 路炀镇定地挑去蛋羹上最后一颗葱花,慢条斯理地用筷子从边缘挖上一大块送入口中。 只见他舌头似乎朝上颚重重一顶,将那块嫩出水的蒸蛋挤碎咽下后,才再次缓缓开口:“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 贺止休盯着他看了数秒,似乎想说什么。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远处陡然传来一道突兀而响亮的呼唤。 “哎呀真的是宋达和路炀!” 路炀下意识寻声望去。 只见侧后方的另一条走道上,体委与三班的其中几人正端着餐盘四处晃悠,俨然是一副正寻找位置的模样。 就餐点人满为患,能找到空位都不错,何况是认识的人有空位。 体委又是个仅次于宋达之下的自来熟,当即也没问能不能坐,蹬蹬蹬就带着人快步走来。 等走进了,路炀才发现齐青乐俨然也在内。 ——如果说月考之前的齐青乐对路炀态度有多热情,那么眼下就有多么非比寻常。 只见他在原地显而易见地挣扎了数秒,直到眼见所有人都跟着体委一块儿走来了,才终于迫不得已般抬步缓缓跟上。 等到了桌前一停,其他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便在末尾率先开口:“转学生也在呀,我们这么多人会不会太挤了,要不去其他地方?” “没事没事,挤挤更健康!” 体委丝毫没听出齐青乐的弦外之音,咣当一声直接把餐盘往桌上一搁,扭着屁股去挤坐在对面的宋达。 宋达毫无防备被这么一撞,险些脑门往墙上磕,当场爆了粗话: “我操!我他妈这里贴柱子你跟我挤,你干嘛不去对面!?” 一时间所有人又顺着话音,潜意识往坐在另一侧的路炀和贺止休望去。 虽然三班众人早早就知道了班上要来转学生,且从升旗仪式开始算起的话,也共同一块儿上课了整一上午的时光。 但其实这一上午除了路炀和宋达之外,并没有其他人近距离接触过贺止休。 除却陌生之外,那尤为出众的面貌,与alpha这个性别本身带来的疏离感,就让许多人对贺止休都处于一种好奇但未必敢靠近的状态。 尤其是从上午课间的表现下来,这人十分意料之外地与路炀关系相熟。 接二连三行为下来,导致了本应该备受关注的转学生,反倒成为了第二个孤独而神秘的存在。 眼下这个新诞生的神秘存在正与三班另一公认的神秘存在坐在一块儿。 刹那间,所有人面面相觑。 一时间居然拿不定要走还是留。 “喀啦。” 一道细微轻响骤然打破沉默。 只见坐在板凳里侧的路炀一言不发地拉住餐盘,身形不紧不慢地朝里挪了几分,直至贴墙才停下。 紧接着是贺止休也紧随其后。 “挤一挤应该能再坐三个,” 贺止休抬眼在面前几人身形上轻轻一掠,“你们还有人么?” 距离最近的那位男生立时回过神,连忙道:“没了没了,三个坐够了够了——谢谢哈!” 贺止休没应这话,而是转过头看向路炀:“谢谢路班长。” 几人眨着眼对视半秒,立刻咧着嘴立刻咧着嘴挤坐了进去,然后纷纷跟着朝路炀方向望去,诚恳中带着故意地说:“谢谢路班长!” 路炀:“…………” 路炀沉吟半秒,咽下嘴里的鸡蛋羹,在数道注视下面不改色地抬起脚狠狠往贺止休鞋面沉重一压—— “你咋啦转学生?肚子疼吗?”对面的体委疑惑道,“脸都红了。” 贺止休:“……” 他抿着唇角还未开口,就觉蹬在鞋面上的脚已然挪开,紧接着是路炀一如既往冷淡平直的声音:“没事,人太多他社恐,有点害羞。” 贺止休:“…………” 众人登时恍然大悟,满脸不可思议地惊叹起alpha居然也会害羞。 象牙塔里的关系大都单纯直接,破冰往往只需要一个瞬间或某个动作。 转眼功夫,方才还松散安静的餐桌登时变的拥挤而吵闹。 宋达和体委是俩话唠,路炀素来沉默是金,贺止休倒是接腔。 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每逢这群人话题试图往他身上拐的时候,总会被他莫名其妙地带到了他处,尤其是关于为何转学与前所学校相关的事。 眼见话题又拐到了隔壁班文艺委员家的猫乱踩屏幕一杀五上,贺止休才支着下巴悄声道:“我发现你这人真的很记仇。” “有吗,”路炀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地说:“我一般都直接报的。” 贺止休顿了下,不知想到什么,不禁失笑起来。 “话说你什么时候换了校服啊?”就在这时体委突然转过脸,望向贺止休问:“我记得你升旗仪式回教室那会儿好像穿的还是自己的?” 贺止休唔了声,顺着话音低头去看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随意拽了下:“班主任先借给我的,说这样比较有益于快速融入集体。” 众人:“……” “那为什么有点小呢?”宋达摸了摸下巴,“感觉你袖子都有点短。” 他话音未落,就觉旁侧一道视线裹挟着冰冷之意投射而来。 “哦,这个,” 只见贺止休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眼角余光若有所思地扫向身旁的路炀,在接收到对方堪称死亡射线的目光下,慢条斯理道: “可能因为是临时给的,不好找尺寸的缘故吧。” 众人焕然大悟,一想也是。 身处高二,大部分人的身高其实都定的差不多的,高二三班高个的也有。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alpha的缘故,贺止休的个子依然尤为突出,放在校队里估计都能一样抓出来的级别。 因此想要找合适的校服尺寸还是蛮难的,尤其在这个还没来得及入秋的十月南方,能掏出一件秋季外套就已经不错了。 困惑来的突然,消解的也快,直至注意力再次被转移,贺止休才不动声色地往路炀方向靠了靠,言辞诚恳道: “别在意路班长,你挺高的,是我太鹤立鸡群了。” 路炀:“…………” 他面无表情地从牙缝里挤出一行字:“你没被人打死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贺止休却是难得微微一怔,旋即低低笑出声,道:“虽然我是开玩笑的——但确实,挺奇迹的。” 路炀微不可查地瞥向身侧。 只听贺止休半眯着眼,勾着嘴角往嘴里送了口饭,顺口说:“可能是命太硬。” 头一回听有人说自己命太硬的。路炀不由多看了两眼贺止休,刚要收回端起手边的汤,余光陡然觉察到什么,下意识往方向望去—— 是齐青乐。 齐青乐仿佛没料到路炀会突然抬头,整个人当场一愣,夹至半空的鸡块当啷一声摔入下方的汤中,当场飞溅而出。 “卧槽,”坐在他旁边的体委吓了一跳:“咋了学委?” 齐青乐发梢下的耳朵红的几近滴血,缓慢拍了拍衣服:“没有,突然手滑了而已——我吃完了,你们吃吧。” “啊?你那不还一大碗?” 体委一头雾水,刚想再说什么,就听坐在对面的一位同学猛然拔声道:“卧槽!” “你又干啥了!?”体委被吓的险些蹦起来。 “我日啊,”只见那人满脸震惊地从藏在桌下的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拔声道:“那个白栖离校了!” 这话一出,登时连隔壁桌的人都纷纷投来目光。 “离校?” 宋达眼中满是困惑道:“学霸也大中午翻墙逃学啊?” “不是那个!” 说话的人像是被震惊的无以复加,以至于短暂丧失了语言功能。 只见他压着脑袋左顾右盼,确定方圆百米内见不着老师,才偷偷从桌下把手机传给对面的人,紧接着才道: “有人看到白栖最后一节课被他家长接出去了!” 手机在桌底下转悠了一圈,“卧槽”也跟多米诺骨牌似得流淌了一圈,直至手机传进路炀手里——他本来是不想接的,架不住手机主人坐在他这侧,不接传不过去。 于是接住递去时,余光避无可避地清浅地在屏幕上一碰: 那是一张模糊的背影照。 “咦,”旁边的贺止休突然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略显意外地说:“这人……是我们早上看到的那个?” 路炀不由一愣,心说这你都认得出来? 贺止休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似得,嘴角一挑,低声道:“摄影师的特异功能,别的不一定,认人比较准。” 路炀眉峰微扬,似乎想说什么。 但不等开口,手机已然被主人接了过去。 只听那人满是诧异地看着上头那张不知被放大多少倍、模糊的只能倚靠校服来勉强辨认谁是白栖的照片,诧异道: “哇靠,教导处都出去送人了。” “那这是不是变相证实了他真的是omega啊?”半晌后有人挠着头忍不住开口说:“我本来还没大信的……这也太离奇了吧。” “就是吧。” 餐桌对角线边,落座后从头到尾只在汤汁飞溅而出时才开口说了话的齐青乐突然冷不丁主动道: “不然他为什么要回去呢,omega装alpha,谎报性别被拆穿,肯定会引起学校重视。” 餐桌上一片沉默,最后不知道是谁问了句: “但是图什么呢?” “什么图什么,”宋达望向那人,“为什么omega伪装alpha?” “对啊,”体委挠着头满脸困惑:“omega又不会低人一等,为什么要装呢?” 餐桌上登时一片沉默。 齐青乐视线凝视在餐盘上,顷刻后睫毛颤了颤,似乎想说什么。 但他刚抬起眼,就见体委猛地将目光朝路炀投掷而去: “班长你知道吗!?” “……” 路炀嘴里的虾肉刚咽下,无端被点名,一时间没明白怎么突然就拐到自己身上了,沉吟片刻才抬起脸:“我?” “你可是咱校史无前例的顶级大学霸,白栖虽然被你猛甩了好几个台阶,但好歹也是咱校的学霸之一,” 体委满脸期待地看着路炀,嘿笑道:“所以同为学霸之间,会不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共鸣?” 路炀:“……” 他知道个屁。 一本虚构而成的书,与被庞大剧情所支配的“虚构式人物”,其做出的任何行为,背后成因与逻辑动机未必有多么重要。 甚至可能根本没有。 之所以出现,不过是因为规则体系与“客观需求”需要这种情节,以此达到某种故弄玄虚的噱头,于是它就这么顺应诞生——而对于生存在这片或真或假世界中的人而言,便成了既无法理解又真实发生的状况。 白栖为什么要隐瞒omega的身份伪装成alpha? 他图什么? 路炀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因为在这真假虚实混淆的世界中,他可能什么也不图。 仅仅只是因为“剧情需要”。 不过到底是怎样都行。 他即不关心,也懒得在意。 “谁知道,各有原因吧。” 许久后路炀夹起碗里的最后一口蛋羹送入嘴中,微微凸起的喉结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慢一滚。 少年双目微垂,粗黑的镜框遮挡了他所有情绪,只露出下半张格外瓷白的脸,薄唇生的很好看,唇色偏浅,以至于舌尖舔过嘴角时被衬的尤为殷红。 他嘴角一如既往地垂着冷淡的弧度,仿若只是在谈论天气与时间般漫不经心的冷淡道:“当事人没有证实,道听途说也不一定是真的。” “但是有照片……”齐青乐突然道。 “照片可能是p的合成的,家长来了也可能是其他原因,教导处未必会真的因为流言蜚语而大动干戈——当然,以上只是随口一说,成绩并不能成为人与人之间唯一的分界线,它只是一张谁都可以做的答题卷而已。” 路炀咽下最后一口汤,端着餐盘站起身:“我吃完了,先走一步。” 贺止休从路炀开口时就没再动过筷子,闻言也跟着站起身:“巧了,我也吃的差不多,正好麻烦路班长带个路了。” 宋达跟着回过神,也连忙把东西一收匆忙跟上。 午休时间过半,就餐区的人逐渐离散,倒是清洁区又开始人满为患。 贺止休端着餐盘站在路炀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人的表情。 路炀回头都懒得回,冷淡道:“有屁就放。” “没什么,”贺止休顿了顿,转而道:“就是莫名感觉你有点暴躁?” 身后跟来的宋达闻言意味深长地嗐了一声:“多正常,社恐犯了呗。” 路炀:“……滚。” “开个玩笑嘛,”宋达嬉皮笑脸地往边上一靠,揶揄地对贺止休说:“他就这样儿,对八卦没兴趣,对聚众讨论也没兴趣,典型孤狼选手。” 贺止休若有所思地瞟了眼前方男孩子单薄的背影。 就听宋达又说:“不过是个好——” 好什么还没说出来,周遭陡然传来一阵骚动。 “楚以维?” “他怎么来了?” “我靠还带着人别是要打架吧?” “要去叫老师吗?” …… 窸窸窣窣的动静陡然涌起,另一边路炀刚见缝插针把餐盘丢进公用洗碗柜,再抬头,迎面而来一张略显面熟的脸,身后还气势汹汹地跟着几个人。 领头男生肉眼可见比贺止休矮半寸,黑发张扬地朝后飞舞,面庞五官如刀削般凌厉,眉眼间却含着清晰可见的戾气与怒意。 只见一行人一路闯过混乱躁动的人群,于无数道注视中,气势汹汹地停在路炀面前。 领头男生居高临下道:“你就是路炀?” 路炀眯眼盯着这群明显来者不善的人:“有事?” 他话音刚落,一只手猛地朝深蓝翻领伸来! 但男生指尖尚未来得及触碰,下一秒就见路炀同样反应极快地朝后退去半步,擦过衣领的瞬间,男生手掌又立刻紧随而上。 路炀眼睛几不可闻地危险一眯,正欲抬手侧挡,另外一只修长的手横空截来—— “哇哦,”贺止休一手拎着餐盘,一手攥住男生的手腕:“在学校内公然动手属于霸凌行为吧这位同学,不太好啊。” “霸凌?” 男生仿佛听见什么笑话,嗤笑一声,继而声音如三九寒冬般极其冰冷道:“那他擅自透露白栖隐私,并添油加醋传播整个学校算什么?” 路炀:“?” 贺止休:“?” 后边慢一拍刚气势汹汹冲上来的宋达当场脚下一踉跄,险些摔出个四脚朝天,嗓子里的怒吼硬生生半途转为一声懵逼的:“哈?” 场面沉寂数秒。 路炀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说谁透露白栖隐私?” 只见领头男生身后,一同前来的其中一人格外盛气凌人地冷哼一声,旋即扬起手居高临下地指向路炀,高声道: “除了你还有谁!?” 路炀:“???” 路炀:“…………什么玩意儿?” 15、教导处 “——说说吧,都怎么回事儿,” 教导处内冷气凛然,肥大的茶水缸中蓄满滚滚热水,轻盈而上的蒸汽裹挟着茶香熏满整间办公室,将白雾后方,教导主任那张圆滚滚的面孔生生熏出一丝弥勒佛的慈和感。 弥勒佛不疾不徐地轻轻冲滚热水面吹了口气,袅袅烟雾霎时方向一转,朝正杵在中央整齐站立的一排学子纷扬滚去。 “在校食堂公然打架,数人互殴,吸引来大半的同学围观,差点儿把洗碗柜都碰坏,”弥勒佛语调平直舒缓,咽下口中的茶水后,才再次缓缓抬起眼,补完后半句: “——据说还有出言不逊的辱骂?” 站在边侧一直低着脑袋的宋达闻言立时抬起头,不服气道:“明明是楚以维他们先莫名其妙来寻衅滋事,我们充其量也就是算正当防卫——” “呵,” 只听间隔数步外,方才在食堂上,指着路炀言之昭昭的平头突兀地冷笑一声。 他夹杂着火星子道:“是他先管不住嘴四处乱散播谣言,那就得做好挨揍的准备。” 宋达当场就火了:“你他妈说谁管不住嘴!?” “打,打起来。”教导主任捧着茶缸子轻吹了口:“打完自觉回宿舍收东西回家,父母问就说我劝退了,啊。” 众人:“……” 如果说平头的话如同往油锅里泼水,那么教导主任这态度无疑就是朝着烈火堆狂喷干粉,三下五除二就把即将爆开的火气死死镇压。 然而楚以维是个远近闻名的校霸,身边跟着的几位俨然也都是群混不吝的,闭嘴了没两秒,又有人想开口说什么。 但未来得及出声,就见教导主任放下他那大茶缸子,抬眼在面前显而易见划分为两派、每一边各三人,统共六位问题学生身上一扫。 最终却十分意外地落在了杵在最边缘、正俩手揣在外套兜中的贺止休身上。 少年身高格外出挑,面容俊美却尤为陌生。 清早前来报到时,洒落于脖颈上的黑发,此刻被皮筋简单束在脑后,从斜侧面望去活像添了条深黑色的细小尾巴。 若不是身上那件稍显不合身的外套,其实很难辨出他是学生。 ——因为气质实在太过于散漫了。 但在教导主任望来的瞬间,贺止休又格外敏感地转过脸。 他仿佛料到了对方会看来一般,视线相触的刹那,只是漫不经心地阖动了下眼皮。 随即就听教导主任开口道:“你就是三班新来的转学生吧?” 贺止休浅浅点了下头。 “正好,来说说,”教导主任冲他扬了扬下巴:“你一个新来的,怎么也起冲突了?助人为乐还是见义勇为?” 贺止休唔了声,笑道:“您要这么认为那也可以。” 这态度换个老师来这会儿估计已经暴跳如雷了。但这位教导主任不仅外形像个弥勒佛,性格居然也极其相似。 此刻听闻也不恼,反倒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而看向被火气憋得面色通红的宋达: “那你呢,动手理由是什么?” “那群傻——对方不分青红皂白污蔑路炀,还上来就要动手,” 宋达眉宇紧锁成川字,边说还边冲隔壁重重哼了个气音:“我这是正当防卫!” “那就是为了朋友出头了,还挺讲义气,” 弥勒佛目光一转,又落在了中间隔着数米的楚以维那一派身上:“那你们呢?都怎么回事儿?” 平头同样面色不善地冷哼一声:“还能为什么,就因为他暴露白栖的隐私,才害的白栖今早离校的!” “就是,” 另外一人夫唱妇随似得说: “肆意透露别人隐私,还添油加醋传播全校,还带上我们楚哥,最后害的白栖精神崩溃上午的课都没上完就请假回家,我们为什么不能找他茬?” 楚以维倒是没说话。 但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端着态度久了,还是话都被其他二位说全了,这会儿只是冷冷地朝路炀那侧斜了眼,以此表达自己的态度。 “我操,你们特么会不会——” 宋达话音未落,肩膀陡然被一只手强硬压下。 只见从被抓来教导处后从头到尾都没作过声的路炀终于抬起眼,面容沉静地对上了旁侧一米开外的楚以维的视线。 弥勒佛淡定无视了险些一触既炸的氛围,将目光落至那位从转学至今从未惹出过什么祸端,安静的只在考试时才轰动全校以及所有教职工的学霸身上。 “那你呢路炀,” 弥勒佛抿了口茶缓缓道:“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临近十月中旬,数米开外的办公桌后方挂着的日历都能窥见立秋的字样,身处南方的教导处却仍旧冷气通畅。 教导主任的办公室是在教职工总办公处被单独开辟了块,一门之隔的外头,是正处午休时分的各年级老师们。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不惹是生非的年级第一学霸与校霸起冲突了”这事儿实在太过骇然,以至于三不五时就有人经过门外,伸着脑袋悄然窥视。 奈何学霸却是全程沉默。 明明事件最核心的人是他,被张口上下嘴皮子一碰莫名找茬的也是他,此时此刻身处喧哗之外,却宛若局外人般平静且冷淡地站在那。 直至教导主任以为他是不是被吓着呆住了的时候,路炀才终于缓缓收回与楚以维对视的目光,镜片后眉眼精致的双目中噙着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只听他波澜不惊地开口,终于说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 “谣言与我无关,我不清楚。” 楚以维登时眉峰紧皱,满脸戾气地瞪着路炀:“与你无关?那天体育课三班里除了你还有谁?你不清楚谁清楚?” “体育课?”宋达一愣,“什么体育课?” “月考的前一周,周四下午第一节体育课,”楚以维冷冷道:“白栖当时突然出现紧急发热情况,迫不得已才进了恰好路过的你们班的教室。” 宋达顿了顿,终于想起来了:“但是那天路炀去上课了!” “那是后面才去的,” 楚以维冷嗤一声,扬着下巴居高临下道:“在那之前他明明坐在位置上,却不出声。一直到有人出来,他被发现了,才终于不得已站起来。” 贺止休淡淡开口:“但即便如此,你也没有证据证明你那位omega同学的性别真相就是他传的吧?” “是没有证据,但在这之前,除了我之外只有他一人知道白栖其实是omega这件事,结果月考一结束就马不停蹄传遍了全校,” 楚以维嗤道:“这种情况下除了他还能是谁?” 贺止休却轻轻笑了笑:“你不都说了么,还有你。” 他顿了顿,好似想起什么一般,目光又在楚以维旁侧的其他人两人身上扫视而过,嘴角弧度勾的更明显了: “哦对,说不定还有——们。” 楚以维:“……” 其他二人:“……” 场面一时诡谲叵测,宋达目瞪口呆地竖起一根大拇指:“妙啊,还有这等思路。” 话音刚落,对面平头立马炸起了锅:“你少在这儿血口喷人,我们才不会——” “我只是陈述某种可能,” 贺止休堪称彬彬有礼地打断道:“不用这么激动吧?” ——他这态度说是刀枪不入也不为过了,对面几人显然没打过这种程度的嘴炮,一时间包括楚以维在内,三人面色都差的可以。 甚至楚以维还隐约可见地动了动唇。 从口型上来判断那应该是句脏话,只是碍于身处教导处,对面还端坐着个悠闲喝茶的教导主任,濒临齿关又迫不得已地咽了回去。 ——从客观上来看,楚以维作为宋达口中那本恋爱圣经真正的主角攻,他其实长的很不错。 逼近一米八五的个头,alpha天生自带的凛冽气场,光是这二者就足以让他仅仅只是往那儿一杵便存在感十足;立体帅气的五官与凌厉锋锐至带上丝许凶意的眉眼,任谁与之对视,都会潜意识瑟缩一步。 尤其是alpha之外的存在。 然而眼下,对面三人除了贺止休这个alpha之外,其余身为beta的俩人却不见丝毫退缩之意。 尤其是那位传言中不易近人至一度被误解成社恐的路炀。 “我有病才爆,”片刻后只听楚以维声音紧绷绷地说:“再说这事还关乎我自己,我闲着没事儿自己给自己找事?” “啊,”贺止休若有所思地眯了下眼:“那也不一定?” 宋达立刻一唱一和地接话:“就是,谁知道呢?” “……” 楚以维立时紧咬起牙关。 就在他似乎准备反驳时,路炀突然抬起半垂的眼:“那你不给自己找事儿,为什么会觉得我闲着没事要给自己找事儿?” “那谁知道呢,” 旁边的平头仿佛终于找到机会开口,故意学了宋达方才的话,阴阳怪气道: “你体育课还偷摸着听英语词汇搞内卷,说不定就是担心仅次于你的白栖哪天把你给超越了,所以故意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攻击他心态呢?” 路炀:“……” 路炀没想到自己躲避剧情不成反被迫陷入狼窝,情急之下不得已的一个行为,会莫名其妙被接二连三的被扭曲,甚至一路朝这种方向延伸而去。 这番话简直比方才在食堂清洁区时,楚以维张口就说是他散播的谣言还要离奇诡异。 霎时间就连宋达都感觉到了离谱,连嘴都忘了回。 静默稍许后,他才像是回过神般,满脸一言难尽表情地反问: “……你是认真的吗?” 平头当即扭着头冷哼一声:“不然呢?” “……第一。” 片刻后路炀深吸一口气,压下了逐渐升腾而起的烦躁与不耐,声音沉而冷道: “我的确听见了你们的对话,但白栖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不知道是哪路人马闲着没事儿传播;但事情不是我做的,脏水少往我身上泼。” “第二,” 路炀突然上前一步,侧过身,视线掠过另外二人,直直投向位处罚站队伍尽头的平头。 他镜片后的目光冰冷而锋锐,望去时含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讥讽: “如果按照你的逻辑,我担心白栖的成绩压过我,所以故意散播谣言毁他心态——那我为什么闲着没事干,月考结束进入长假了才开始散播?而不是之前就这么做?” 平头登时一噎,但大概是不想输人又输阵,支吾片刻张口嘴硬道: “那谁知道你是不是担心下一次月考被超……” “上次月考高二年段第一总分七百三十八,年段第二七百零四,” 路炀冷冷打断。 男孩子身形修长肩背挺直,发梢却因为食堂的动乱,此刻难得凌乱; 那身在校时永远板正笔挺的校服上方被松开两颗纽扣,白炽灯由上至下打落在他身上,将瓷白肌肤与脖下的阴影分的格外鲜明,看向人时透明镜片折射出冰冷锋锐的光。 但平头却莫名觉得,那双被掩藏在寒光之下,看不大清的双眸,应该比所有东西都摄人。 下一刻却见路炀嘴角极其意外地挑起一丝很弧度——那实在太细微了,肉眼之下几乎要以为是错觉,唯独唇角处那份似有若无的讥诮格外的真实。 只听他一字一顿道: “——三十四分之差,你认为这是需要我花功夫去介怀甚至陷害的?” 刹那间周身空气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番怎么听都极为嚣张的说辞给震慑在原地,但一时之间无人出声反驳。 因为路炀说的每个字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只见少年在满室沉默中,抬手用中指轻轻推了下镜框,声线平直冷漠,嘲讽十足: “我疯了差不多。” 16、Alpha “牛逼啊炀哥,” 半个小时后。 校内小超市空荡安静,老板翘着二郎腿坐在收银台后边嗑瓜子,听见声音,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地冲旁侧刷卡机一扬下巴: “十五,自己扫。” 宋达距离最近,他正要掏饭卡,就见一只指骨修长肌肤瓷白的手从后伸来,率先抵达刷卡机。 只听嘀一声轻响,绿色横钩转眼跃然而上。 贺止休略微靠后半步,正欲掏手机,陡然听见动静不由顿住,继而抬眼道: “一会转你?” “省省。” 路炀把饭卡往兜里随意一揣,拧开瓶盖,满脸冷漠道:“少废话两句就行。” 贺止休轻轻挑了下眉角。 至于宋达,显而易见他早就习惯了这种蹭喝行为,当即把饭卡往兜里一揣,两手抱拳,无比做作地嬉皮笑脸道: “谢谢老板请客,不愧是月考狂甩年级第二三十四分的大学霸呢!” “……” 路炀一口水喝到半途,陡然听见这话,险些没被呛到。 他满目危险地瞅着宋达,刚想问你是不是有病,下一秒就听旁边的贺止休突然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跟着接了句: “不愧是七百三十八分的大学霸呢。” 收银台内,瓜子磕到半途的老板不由自主地抬眼瞟了过来。 “…………” 路炀啪的一声合上瓶盖,冷冷道:“你俩是不是皮痒?” · “错了错了,诶哟卧槽,” 踏出小超市,外头正好就是校内篮球场。 时值午休,炽热烈日当头而下,四面八方尤为空旷寂寥,安静的能隐约听见高墙之外,源自远方街道的汽车鸣笛声。 宋达稳住险些因为踩空而歪斜倒下的身体,旋即又转头看向后方,啧啧有声地感叹道:“刚没说完呢——主要你们没看到刚刚楚以维那脸色,太特么绝了。” “嗯?” 贺止休单手屈指拔开罐盖,闻言说:“你说他指路炀嫉妒alpha的时候么?” 宋达狡黠道:“不止。” ——当时路炀话音落下后,整个教导处——包括外间三不五时就要假装倒水路过,实则探头来瞅一眼的老师们,都齐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 那大概是路炀入学迄今为止说过最长的一次话。 没有人能料到平日里沉默冷淡的学霸动起嘴来,嘲讽能力也是天花板级别。 甚至因为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以至于楚以维仨人杵在原地大眼瞪小眼,憋了半天,也一个反驳都没能憋出来。 更可悲的是,紧接着他们就发现,自己甚至无法向坐在对面的教导主任告状,控诉路炀在进行人身攻击。 因为学霸从头至尾都没吐过半个捎带攻击性的字眼。 即便话里话外充满了来自学霸独有的居高临下的讥诮与讽刺。 最后还是一旁的教导主任放下大茶缸,以此结束了这场火.药味十足的“辩论赛”。 但对面的仨人显然对此仍抱有不满,憋着怒意安静了足足好半晌,直至临走前,平头之外的另一位瘦高个突然像想起什么似得,扭头问路炀: “你是beta?” 路炀撩起眼皮极轻地扫了这人一眼,甚至头都懒得点。 因为这位瘦高个在问完话的顷刻间,仿佛窥破了什么于路炀而言极为残酷的事实,面上神情与目光转瞬一改,变得尤其微妙——那姿态好似一只在被打压在可悲巢穴满身狼狈的大黑耗子,此刻自以为终于找着对手的致命缺陷,立即激动无比地准备展开攻击。 几乎是前脚还没来得及迈出教导处大门,就听见他眉眼噙着明显从影视剧里学来的讥诮神色,恍然大悟般开口道: “哦——懂了。” 瘦高个大黑耗子说,“成绩压得过,名气却压不过,无论真相如何,但alpha身份也让你仇视也羡慕很久了吧?” 他顿了顿,仿佛觉得光是这样无法表达方才被学霸由上至下碾压藐视了一番、饱受摧残的自尊心,于是又加了句自以为杀伤力无敌的直白“事实”: “毕竟,你只是个beta而已。” 如果说路炀前头的那番话只是因为现实过于直白残忍,导致听起来带着嘲讽,那么瘦高个这句话就可以算是彻头彻尾的人身攻击了。 一时间别说宋达了,贺止休都细不可查地蹙起眉峰。 旁侧路过的老师们纷纷偏头望来,面上的表情从围观的探究直接转为严厉的凝视,甚至已经有人抬步走来张口要训了。 唯独路炀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仿佛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被这句话冒犯到,而是抬手压下了即将爆脏话的宋达,抬眼对上瘦高个目光。 但那只是一瞬。 旋即又游移至瘦高个身侧的楚以维。 只见路炀嘴角平直,不见半点愤怒与不快,仅有眉峰挑起一道极其微妙的弧度,宛如听见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那般,一字一句反问道: “我羡慕又仇视一个只能考年级倒数的alpha?”他眼睫半垂,眉梢飞扬,用仿若在看神经病一般的眼神说, “——我有病吗?” · “我有病吗?” 球场上。 宋达单手揣着兜模仿着半小时前路炀的模样,喝了一半的冰镇可乐立在嘴边充当话筒,光说还嫌不够,又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极其做作地推了推鼻梁上根本不存在的镜框。 路炀:“……” 他木着脸还没来得及发作,另一边贺止休突然摸着下巴道: “手肘再抬高点儿,下巴低点,中指推眼镜,无名指分开一些,视线从眼角飞出去……对,就这样,有差不多七分像了。” 路炀:“…………” “草,不愧是我,” 宋达眨着眼睛示意贺止休道:“快,快给我拍张照片,我要发到朋友圈秀一秀——这还不得迷死那群小样儿!?” “不用迷死他们,”就听嘎吱一声响,路炀手中的塑料瓶不知何时被捏的扁正扭曲,声音冻如三九寒冬般地说:“我就可以先送你们死一程。” 周遭肃静半秒,宋达立时恢复常态:“咳,开个玩笑嘛——这不还是因为后面那个楚以维的脸色实在是太搞笑了么。” 路炀扫了这俩货一眼,没说话,扬手咣当一声将塑料瓶丢入不远处的垃圾桶。 ——那会儿路炀话音落下后,便彻底懒得再多作半秒的停留,收回目光迈步离开可谓一气呵成。 但留下的那短短的四个字堪称一记绝杀,将在场所有人直接震慑在原地好半天,等回过神时,那位只用事实,便将不可一世的alpha碾压成走街串巷臭老鼠的大学霸,已然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行政楼拐角处。 自然而然的,也就错过了楚以维最后那堪称是吞了苍蝇的脸色。 “等我们要走的时候,那个傻叉瘦高个就又被弥勒佛逮了回去,直接丢了整本中学生守则给他,说是抄不完二十遍今天不用回去上课了,明天直接办理劝退。” 宋达幸灾乐祸道:“冲着这一出,咱们仨那八百字检讨书就没被白罚。” “我有个问题,” 贺止休听到这,终于忍不住问:“你们教导主任一直都是这种劝退风么?” “啊?差不多吧,” 宋达像没料到贺止休会问这个,愣了下才说:“我们校——嘿,现在应该是咱们校——据说前两届还是比较千篇一律的传统师太风,后面这位师太突然辞职回家说要进军学术圈去了,就换了现在的弥勒佛。” “他从我高一开学开始就一直这么画风清奇,不瞒你说,到现在为止我都没见过他上头发火的样子,基本出了事儿张嘴第一句就是劝退。” “那真有人被退?”贺止休好奇道。 “有,” 宋达咬着吸管稍作思考,片刻后接着说: “你别说,其实还蛮多被劝退的,不过具体好像不是因为打架,基本都是因为……什么来着?路炀你记得吗?” 路炀正低头单手将领口松开的纽扣扣上,闻言眼皮也不抬地说:“侮辱。” “?” 贺止休难得困惑道:“骂人的意思?” “差不多吧,但更加深一点。” 宋达说道:“普通脏话被逮住了最多就咱们这种挨罚检讨书,根据脏话程度或其他行为来决定挨罚字数,或者是实行其他另类的惩罚方式,但涉及人身攻击的那种就会被劝退。” 贺止休明白了:“照这个意思,那个瘦高个要面临的可能是真的劝退了?” “按照过去行为逻辑来推测,应该是。” 宋达眯着眼不爽道:“真退了也特么活该,成绩打不过拿性别压人,以为自己还活在大清么,还特么羡慕仇视——哈!alpha就很牛么?傻叉!” 他话音未落,就觉小腿被人从后轻轻踢了下。 “踢我干啥?” 宋达莫名其妙地回头,“我只是说一个事实……” 路炀已然扣完纽扣,正屈指拎着略微变形的塑料瓶盖,冷淡道: “太吵,安静点。” 宋达:“???” 他还想说,话至嘴边,又陡然感觉一道视线突兀瞥来。 烈日炽热,少年眸光冷淡,镜片后的视线仿若无意般在边侧一扫—— “……草!” 宋达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赶忙看向旁侧的贺止休,快速解释道:“没有说你是傻叉的意思!我就是攻击楚以维那仨!” “唔?” 贺止休像是也才回反应过来一般,闻言笑了笑:“哦,没事儿,虽然我是alpha,但我也同意你的话。” 这下轮到宋达愣了:“啥?” 贺止休一字一句轻松道:“alpha是个傻叉。” 宋达:“……” 路炀:“……” 见过自黑的,但没见过这么坦荡骂自己的。 宋达险些自己把自己绊倒在地,回过神时终于忍不住竖起一根大拇指,以此表达自己的对贺止休的钦佩之情: “牛人。” “过奖过奖,” 贺止休十分配合地谦卑一颔首,随即仰头将余下可乐尽数饮完。 就听嘎吱一声脆响,扁平扭曲的可乐罐在阳光下飞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继而稳稳落入远在数米开外的垃圾桶内。 “漂亮啊!”宋达望着垃圾桶不由惊叹了声。 “谢谢,”贺止休收回手,脚步好似无意地慢了一拍,与落后半步的路炀并肩后,才又说:“你也是。” 路炀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就见他眼皮也不抬一下地面不改色道:“不免费,下次请回来就行。” “哦,那确实是应该的。”贺止休顿了顿,转而又意有所指道:“不过我说的是另一个。” 路炀步伐略微一顿,终于抬眼瞟向身侧咫尺处。 仿若心有灵犀般,贺止休也恰好在这时望了过来,阳光剧烈,刺目夺眼,他们却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视线相撞。 只见贺止休嘴角挑着一如既往的弧度,轻松随意,与方才在教导处并无差别,仿佛什么事情在他这里都不值一提。但路炀却没由来觉得他这笑意不达眼底。 艳阳天,晴空下,空气和一切都是热的,远方甚至还能听见丝丝蝉鸣在喧嚣。 唯独这人瞳孔之下的神色是冷的。 “谢谢,” 贺止休略带揶揄地看他:“不过真没事,我不介怀这种。” 路炀没说话,只是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教导处的半小时几近消磨掉了整个午休,远处高耸的教学楼顶端内嵌着面圆形时钟,指针已然不紧不慢地朝上攀升,眼见即将抵达下课点。 偌大篮球场上空无一人,烈日已然从最高点缓缓下落,前方的宋达浑然不觉地朝前快走几步,这会儿正高举着手中喝空的可乐瓶,企图复刻一番方才贺止休的操作,但从姿势和动作来看怎么都不太标准。 贺止休也收回视线,半眯着眼正欲出声提醒时,一股裹挟着热意的风陡然由后至前刮来,力度尤为的重,推得贺止休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 虚空中高耸楼顶之上的时针也在这一刻被风无声一推—— “叮铃——” 刹那间,下课铃携带着犹如千军万马之势的喧闹震响四面八方,贺止休尚未回神,身侧一道身影快步向前,恍惚间他似乎听见路炀的声音于喧闹中飘然而来。 “谁管你介怀不介怀,我只是自己不爱听。” 少年音色清冷,语气浅淡,仿佛只是随意顺口一说:“性别代表不了任何东西,无论是alpha或beta,” “没必要框住什么。” “——当啷!” 可乐瓶打着旋落入桶中。 “我靠!”宋达在前头兴奋狂叫:“我正中靶心了!” 17、从众 “——不过话又说回来,之前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体育课的事?” 教学楼人满为患,嘈杂万分。 路炀侧身避开朝下冲去的人群,才抬眼看向走在上方的宋达:“什么事?” “楚以维和白栖闯入咱班那事,” 大概是嫌扭着脑袋边说边走太累,宋达干脆转过身,扶着边侧护栏倒退着向上,边悄声询问:“你是不是那天就知道白栖其实是个omega了?” 午休后的第一个课间时间长,距离打铃已经过去数分钟,楼道上依然热闹异常,推搡往来的与杵在边上聊天的三俩不少。 宋达声音其实已经压了几分,低下头时连落在末尾的贺止休都拆弹没听清。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白栖与omega这俩词汇的敏感程度实在太高,以至于他话音刚落,并不算特别宽敞的楼道中仿佛有一瞬的消音。 路炀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周遭逡巡稍许,紧接着才听他冷淡道: “不熟,跟我无关。” “话是这么说,真也就是你了。换个其他人、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换我肯定也憋不住。” 宋达啧啧有声地调侃完,话锋一转又说: “所以那姓楚的也就是傻缺,是谁都有可能就唯独不能是你,也不打听打听你多孤狼的一个人,这么多天连我都不知道,还传播其他人。” 他动了动唇,从口型上来看十之八九不是什么好话。 但还没来得及吐出,后脚跟陡然磕碰到什么,临到嘴愣生生替换成一句卧槽。 “卧槽!” 熟悉的嗓音陡然从上方紧随其后乍响。 只见转进走廊的拐角处,体委正满脸惊慌地倒退两步,继而像是才看清眼前的几人,表情略显不自然道: “……你们回来啦?” “武子鸣你什么毛病,”宋达稳住险些被撞倒栽下去的身体,满脸无语道,“走路不看路,杵那儿当人形电线杆吗?” 武子鸣挨了怼却意外没反驳,反倒像是被戳穿什么,脸上的表情愈发尴尬,满不自在道:“我一时间没注意……不好意思哈!” 四面八方人流不绝,这出意料之外的插曲反倒是吸引了注意力,周遭原本便若有似无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愈发清晰直白。 饶是迟钝如宋达,这会儿也终于觉察到了些许不对。 下一刻就见武子鸣眼神飘忽地小声问: “你们去教导处……没发生什么事儿吧?” ——这话基本等同于废话。 毕竟楚以维找上来的时候正是清洁区人流最高峰时刻。 那一拳虽然被贺止休半途截下,后来也没能挥至路炀面上,但过程里的推搡与口角,依然无可避免地惹来了诸多围观与纷论,最后几乎半个食堂的人都狂奔而来。 偏偏又碍于楚以维作为校霸,平日的风声在那儿,没人拿得定主意要不要去找老师。 最后还是闻讯而来的武子鸣一行人略一犹豫,转身匆匆去找了老师。 哪料到老师还没来,教导主任从天而降,半途拦截了急的堪比油锅上蹦跶的几人,直接亲临现场,最后逮住一行人就直接上了教导处。 武子鸣显然还惦记着自己中午好心办坏事儿的情况,一时间尴尬地只敢用眼角余光去瞟落在后方的路炀。 他欲言又止半晌,才缓缓憋出一句: “那个啥……中午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弥勒佛会突然出现,要早知道我就不回去找了……” 宋达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吭哧地笑了出来。 他上前两步勾住体委那与紧张表情不太符合的腱子□□格,叉着腰摊手道: “嗐,我还以为什么呢!跟你没啥关系,都是楚以维那傻叉闹的。再说了,当时那情况你就算不去找,弥勒佛也会自己来的。” 旋即他又随意地一偏头,冲下方的路炀努努下巴:“对吧班长?” 路炀被堵在阶梯半途,正不上不下地杵着。 闻言他才抬眼在武子鸣面上简略一扫,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这次却极其难得的没反驳这个称呼,而是淡淡地: “嗯。” 武子鸣脸上表情这才一松。 “看吧,” 宋达老大哥似得拍了拍武子鸣的肩膀,宽慰地又朝更下方望去,点名道:“转学生他也一定是这么觉得——对不对转学生?” ——转学生正低着头一路落在阶梯最下方,间隔几近半层距离,由上至下望去只能窥见他乌黑发顶下目光微垂,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至宋达又张嘴喊了两声,贺止休才终于从神游中醒过神。 “哦,对。”贺止休抬起眼,浑不在意地应和:“你说的对。” 宋达狐疑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 “……” 贺止休沉吟片刻,尤为诚恳地抬头:“如果是学习相关的话我选b。” 路炀刚踩上最后一节台阶,听见这话险些脚下一踉跄,下意识扶住手边的栏杆,刚稳住身体,就觉身后一道劲风陡然刮来。 偏头,只见贺止休眨眼功夫居然跃至半步之后,此刻正朝着他微微抬起手,食堂里因为推搡而敞开的外套垂落在两侧身后,银色链头轻微摆动,露出内里宽松的黑色短t。 “……” 路炀与他对视半秒,冷漠问:“你干什么?” “以为你要摔,所以上来助人为乐,” 贺止休表情坦荡丝毫不将尴尬,话落目光又在路炀身上打量了一圈儿,仿佛是在确定面前的人不会摔了般,才缓缓收回手,善解人意地一笑:“别担心,我迄今为止这么扶过不少老人,现在还没进过局子。” 他顿了顿,像是担心路炀听不懂他的话一般,又补充了句:“我手很稳的。” 路炀:“…………” 路炀冷漠地心想我脚也很稳的,这一脚下去肯定能让你弯着下去横着进医院急诊。 但刚从教导处出来,今日显然不宜再见血。 于是路炀沉默地凝视贺止休,等这人抬步踩上台阶,与他并肩而立时,他突然竖起一根手指,朝转学生轻轻勾了勾。 贺止休:“?” 他下意识倾身凑近。 紧接着就听路炀压着声音,在周身的喧闹中,语气平直冷漠却不失讥讽地说: “你确定没进局子是因为你手稳,而不是因为你其实是个未老先衰的十四岁,”他略微偏头对上贺止休的视线,冰冷镜片中折射出一道略显促狭的光,几乎是彬彬有礼道,“——让十四岁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了你。” 贺止休:“……” · “我觉得我很有必要解释一下十四岁未老先衰这个梗,” 片刻后贺止休跟着路炀拐上了踏往高二三班所在的楼梯层,仗着腿长,三两步便飞快追上对方,但没有并肩,而是维持着半边肩膀前后交叠的一指距离放缓脚步。 旋即他又极为刻意地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道: “——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个的时机。” 路炀没说话。 镜片下,方才眼底的玩味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都传出去了吧,食堂楚以维那话,” 贺止休俩手随意地揣在外套兜中,步伐悠闲的仿佛在后花园闲庭信步,目光却是不动声色地从周遭路过的人流脸上逡巡而过。 ——自从午休下课铃响起,踏入教学楼那一刻开始,这些如影随形的打量目光便没有断过。 只不过先前在下方,或许是因为楼梯上人来人往的缘故,没这么明显直接。 眼下踏上这一层,拐入走廊的那一刻起,所有探究式的目光便如有实质般紧随而上。 有偷着打量的,也有直白观望的;甚至路过班级的时候,还有人自以为不会被发现地从窗帘后小心探出脑袋看的。 花样百出的窥探方式,但依然改变不了注视本身的存在。 伴随着自以为窃窃私语地交头接耳,刹那间,前方上一秒还鱼龙混杂的走廊,下一刻陡然摩西分海,迎面生生分出一条道来。 饶是神经大条如宋达,这会儿也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止住脚步,眉头紧皱地望着面前陡然空出的小道:“什么情况?” 武子鸣欲言又止憋了快一路,眼下终于濒临极限,停步压声决堤:“你们走了之后,楚以维那个话就已经传遍全校了。” 宋达略微一愣:“什么话?” “就是有关白栖是omega这件事,”武子鸣越声音越说越低,“其实是路炀爆出来的……” 宋达当场我艹骂出声,差点儿没撸袖子蹦起来:“可路炀他妈的根本没说过啊!刚刚教导处都解释清楚了,教导主任说会彻查……” “但是不是还没彻查清楚么?”武子鸣打断道。 就见他用余光小心地瞟了一眼后方踱步而来的路炀,低咳了声,将公鸭嗓压得更低了,几乎是瓮声瓮气道: “而且还没下课那会儿,一班班主任突然来了趟,说白栖因为这件事受到了很大的心理创伤。” 他顿了顿,比划了个手势,一言难尽道: “……可能还会因此转学。” 18、附加题 【应中皆英雄·匿名1群】 -匿名a:听说没,白栖是omega这事儿是三班学霸爆出去的! -怪不得楚以维中午直接在食堂把人堵了啊我操 -对对!我当时刚把盘子放进洗碗池,吓一跳,还以为要打起来 -没打成吗? -被三班新来的alpha拦下了,俩人关系好像还挺好 -那怪不得,俩alpha打起来那还挺难收场 -几人后来都去了教导处吧? -当然啊,不过我要是楚以维我也上,就算是装alpha怎么了,又不吃他大米,凭啥偷偷摸摸爆人隐私呢? -确定是他爆了么? -都被抓了还能有假么!校霸这次a的好[害羞][害羞] -之前我还觉得路炀一个beta能拿年级第一很厉害了,没想到…… -嗐,学习和人品又不挂钩 -我听我们班一个高一和路炀同班的说,他从高一转学来就独来独往,谁也不理,喊也不回,仗着学习好就特别傲慢 -果然,独来独往都是有原因的 -苍蝇不叮无缝蛋,孤僻不合群的怪咖十之八.九都是阴暗比,真理 -三班有够倒霉的,遇上这么个阴暗比 -听说还是班长? -别说了,我就是三班的 -我们已经在想着怎么跟班主任打申请换掉了,免得哪天反手一个小报告吓死人 -[沧桑点烟.jpg] 表情包刚刚发出去,前头的灰色小圆圈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完,一道阴影陡然从上至下笼罩而来。 许棉枫猛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想把手机收起来。 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只指尖沾着白色粉末的手陡然伸来,快准狠地擒住了即将被塞进桌肚的手机。 ——数学老师杨春晓单手叉腰,另一手玩儿似得上下抛着刚没收来的手机,语气玩味道:“胆子不小啊,在我课上也敢偷摸着玩手机?” 全班目光唰然而来。 许棉枫腾的涨红了脸,立马道:“老师我错了,我就看看时间……” “少来,你这套老娘……老师我上小学就用过,”杨春晓两指捏住手机在掌心里转了个圈,尚未来得及熄灭的屏幕立时映出热火朝天的聊天窗。 许棉枫见状当场急了,险些从位置上蹦起身去夺。 但还没来得及,杨春晓目光已然飞速从屏幕上掠过。 只听咔擦一声,手机光芒骤灭,一起消失的,还有数学老师眼底那抹抓包学生后,准备前人撕后人伞玩儿的玩味。 “学习不怎么样,没用的小心思倒是都不少——手机我没收了,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杨春晓抬起手机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课桌一角,居高临下地宣布:“什么时候数学上一百三就什么时候还你。” 许棉枫:“……” 他下意识低头朝试卷望去,龙飞凤舞的52分立时映入眼帘,仿佛在提前宣告手机要彻底与他彻底阔别的事实。 杨春晓却已冷酷无情地转身回至讲台,她咚得声将手机往边上随意一丢,抬眼飞速在台下一扫:“卷子都拿到了吧?” 下头有气无力的答道:“拿到了。” “行,你们这跟狗啃了的成绩我也懒得多废话,直接讲题吧,”杨春晓目光一转,停在了靠窗角落处的路炀身上,突然说:“路炀,把你卷子拿上来。” 话音刚落,全班几十道视线纷纷朝角落投掷而去,方才还嗡嗡作响的教室仿若被人凭空摁下消音键,静的几乎能听见隔壁班讲课的动静。 “……”路炀捏着笔凝滞片刻,缓缓抬起了头。 少年的大部分身形都被课桌上堆叠成山的书籍习题册遮挡住,从前往后望去,只能坎坎看见对方的乌黑发顶。 直至安静在教室内盘旋数秒,路炀才终于在诸多目光下放下手里的笔,另一手则伸进桌肚,三俩下摸出了刚塞进去没多久的卷子,旋即站起身。 他面上神色如常,迈向讲台时步伐尤为稳健,好似并没有察觉到四面八方投掷而来的目光,更不见被老师钦点要卷子时脸上应有的骄傲与荣光。 冷静的仿若只是被点上讲台擦个黑板。 路炀边走边将卷子摊平,又简单对折两下。 紧接着他往讲桌上一放,转身就要走。 “等等,还没让你回去,”杨春晓喊住他。 “……” 路炀只得停下脚步:“还有事?” “有,你过来,”杨春晓就差直接伸手捞人了,她垂眼摊开手中对折的卷子,刹那间卷中央正上方,龙飞凤舞的150立刻暴露在空气中。 饶是路炀的月考成绩早在出来的当天,就被班主任当成深水鱼.雷发射在班群内,但眼下真切窥见这个数字,所有人还是不由自主地伸长脖子并瞪大了眼睛。 最前排的几位都快直接把人从座位上弹出去了。 杨春晓夸赞似得点点头,继而飞快翻至背面,眼皮也不抬一下地说: “这次月考为了让你们提前感受一下自己水平的局限,以及即将准高三的紧迫感,老师我呢末尾贴心地加了一道重高题——结果让我很欣慰,你们果然一个也不会。” 台下曾被末尾题折磨的欲生欲死的一众:“……” 神他妈很欣慰。 “不过出乎意料,”少顷杨春晓从卷子中抬起眼,声音是掩不住的夸赞道:“还是有人做出来了。” 这话一出,刹那间所有人又纷纷将目光挪至路炀身上。 杵在边上想走走不掉的路炀:“……” 倒是坐在后排的贺止休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不由探身向前,小声问坐在前桌的宋达:“他学习那么厉害么?” “必须啊!738不是说着玩儿的。”宋达倚着椅背小声道。 贺止休微微眯了下眼,不由疑道:“那他为什么没去重高,而是在这?” 应华高中不算次,但跟市内首屈一指的重点比还是掉档了些。 路炀这成绩别说市重高了,省重高都得抢着要。 但他偏偏来到了这里。 “哦,这个啊,” 宋达动了动唇刚想作答,然而话还未出口,杨春晓视线犹如x光般犀利扫来。 刹那间宋达只觉菊花一紧,闭嘴挺背一气呵成。 正当他准备低下头,伪装一番对自己成绩的痛心疾首时,杨春晓目光半途又陡然一转。 “全年级做出来的数量统计个位数,咱班占了俩,一个是你们都知道的路炀,还有一个。” 杨春晓带着赞扬的目光落在了前排门框边的座位上,众目睽睽下缓缓宣布:“——齐青乐,你卷子也拿上来。” ——如果说路炀答出属于毫无意外,那么齐青乐就完全是意料之外了。 毕竟三班理科成绩在年级上并不算优越,这次月考更是除却路炀之外,没有一个进了年级全十的。 这种情况下能做出高难度的附加题可谓是非常鹤立鸡群。 霎时间,全班脑袋如遇上强风的墙头草般,唰然扭向右侧前座的齐青乐身上,惊叹声与夸赞声伴随着稀稀拉拉的鼓掌缓慢响起,由疏至密仅在数秒之内。 隐约间,还能听见有人在动静中吹了两声口哨高呼牛逼。 倒是与刚才路炀成绩公开时形成鲜明反比。 贺止休支着下巴,在满室骚动中若有所思地眯了下眼。 只见教室的另一端,齐青乐仓皇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与路炀那副甭管考多少分都冷若冰霜的脸不同,齐青乐显然不是经常被掌声与注视包围的人,一时间连发梢下方的耳根都通红如血。 他唇角紧张地抿成直线,仿若是在刻意压制着什么,悄悄吸了口气后,才珍而重之地拿起桌上那张连卷角都被仔细压平的数学卷子,在诸多注视与掌声中,步伐僵硬、却仍旧昂首挺胸地走向讲台。 直至递上卷子后,齐青乐才终于略显不好意思地转身,冲台下开了口:“凑巧蒙对的,我也没想到会真的对了,运气好。” “用不着妄自菲薄,会就是会,哪有什么运气好不好的。”杨春晓语气冷淡地说完,接过卷子扫了眼上方的分数,141分。 这是个放在任何时候都是很出挑的分数了。 奈何边上铺了张丧心病狂的满分卷,两相对比下,想不黯然失色都难。 齐青乐显然也看见这一幕,一时间眼底被吹捧的欣喜都淡了几分,不由自主地越过讲台朝另一侧的望去。 ——路炀半只脚还踩在讲台下方,那是方才即将转身走人时被硬留下后还没来得及收回的。 他显然并不喜欢杵在某地被人集中注视,因此这会脸上是黑色镜框都无法遮住的不耐。 但与齐青乐不同的是,这种不耐并非面对注视的紧张与怯弱,而是源于性格深处、对意料之外不受控的展开而产生的不耐。 就在这时,旁侧杨春晓突然“哟”了声:“批卷时还没发现,你俩这附加题的解题思路居然是一样的?” 路炀略微一顿,不动声色地偏头看去。 另一端的齐青乐倒是抢先一步开口道:“是吗?有这么巧么?” “差不多,不过路炀写的太省了,跳了好几个步骤。”杨春晓把卷子往桌上一放,顺口问道:“你俩交换过意见?” 同学之间交换答题思路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路炀正欲开口,余光突然瞥见对面的齐青乐神色极其细微的一变——但其实这点变化浅淡且稍纵即逝,几乎眨眼功夫,齐青乐又恢复回如常的神色。 “没有,”路炀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冷淡道:“凑巧吧。” 齐青乐俨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刹那间望着路炀的眸光不由微动。 好在杨春晓明显也就随口一问。 “不过本来叫你俩上来,是为了分别讲一讲各自的答题思路,既然都一样,那也没必要再重复浪费时间了。” 杨春晓从卷子上抬起目光,跟皇帝打量俩大臣似得扫过左右两位学霸,最终拍板道:“齐青乐你来吧,分享下你的解题思路。” 齐青乐登时一愣:“我?” “路炀脑子转得快,但思路太跳,普适性不高,说了这帮人估计也听不懂。你的比较合适。别紧张,随便讲讲就行。” 杨春晓拈起桌上那张一百五的满分卷,冲路炀晃了晃:“你待还用么?” 路炀满心满眼只想回位,生怕杨春晓又要抓着他干什么,略一迟疑后还是诚实地摇摇头: “不用。” 满分卷就说明没有需要更正的问题,路炀从来不在已经会了的东西上浪费时间,所以过往的讲卷课上他向来都是刷题册度过的。 “行,”杨春晓对学霸的这类操作早已司空见惯,因此也不多言,而是目光凭空一转,落在了讲台下:“转学生——贺止休是哪位?” 霎时间所有人目光又唰唰唰朝后投去。 “……” 贺止休正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神游,没料到会突然被点名,沉吟片刻后只得认命地举手站起:“老师好。” 杨春晓半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个还挺高,你有自我介绍么?” 贺止休哪料到这出,沉默三秒后才反答道:“名字吗?” “不是,丰富一点,”杨春晓摸着下巴顿了下,继续道:“比如兴趣爱好什么的,还有这么多年来的对数学这门科目的感想之类的。” 这问题着实有些刁钻,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由屏住呼吸等待回答,就连路炀闻言也不禁侧目望去。 “不用紧张,随便说说。”杨春晓自以为贴心地安抚道,“有吗?” 贺止休:“……” 有个屁。 “……没有,” 贺止休诚恳地对上杨春晓的视线,话落,又像是担心杨春晓再蹦出什么其他刁钻条件似得,转而微笑道: “不好意思,头一回转学,有点社恐。要不然等我回头拟个稿子再来自我介绍?” 他这话纯粹就随口一说权当应付,站那儿都准备坐下了。 哪知杨春晓居然沉思半秒,旋即一点头,拍案道:“那也行,好好写,争取这周内交给我就好了。” 贺止休:“……” 讲台另一侧,路炀没忍住,在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勾了下嘴角。 然而杨春晓似乎十分满意自己这个决定,当下不再给贺止休多余的反驳机会,拐回正题道:“你刚刚转过来,上次月考没卷子吧——路炀的卷子先借你。” 路炀略微一顿,不由转头:“我?” “这节课讲卷子,你不是不听么,拿了也是没用,”杨春晓扬起卷子冲贺止休挥了挥,调侃似得说:“过来吧转学生,侵染一下学霸的气息,争取下次也考个150。” 贺止休闻言不由朝路炀方向看去,顷刻间二人四目相交,路炀嘴角的笑意都还没来得及消下去。 路炀正欲收回视线时,贺止休已然迈步而来,接过卷子,然后故意接了句: “谢谢老师,我已经感受到了。” “这么快,”杨春晓揶揄地看着这位转学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说:“那自我介绍的稿子也让路炀一并帮你捋捋,反正他语文也好,还有经验。” 路炀:“?” 贺止休登时眉梢一扬,低头看了看手中赤红色的150,才恍然大悟地抬眼,看向路炀那张笑意尽失的脸,堪称彬彬有礼道: “那就再麻烦路班长了?” “……” 路炀木着脸与他对视了两秒,旋即以其他人根本看不清的幅度,轻轻张了下口——那赫然是一个斩钉截铁的“滚”字。 19、高二三班 路班长莫名其妙又被天降新活,后半节课几乎都是冻着脸度过的。 尽管眼镜与黑发遮盖了大半神情,耸高至头顶的教科书遮住他的身影,但周身若有若无的冷气,依然彰显了此刻他心情格外不佳这件事。 偏偏罪魁祸首丝毫不觉有异。 下课铃前脚刚落地,这人便半点自知之明也没地蹭了过来。 路炀一道题还没来得及写完,只觉眼角余光飞快闪过一道身影,紧接着是面前堆叠的书本被用力压住的动静。 “哗啦!” 细微纸张摆动的风声骤响。 路炀抬起眼,分外眼熟的月考卷如锦旗般旋转翻滚着由上而下地展落开,纸张上的皱痕已然被抻平不少,只余细微无法抹消的痕迹浮在表面。 而卷中央,那一气呵成龙飞凤舞的150,此刻下方被人用铅笔虚虚叠了层阴影,乍然望去好似生生从纸面上拔地而起。 上方一角则被一只略显熟悉的手指轻轻捏住——赫然是贺止休。 铃声落地,片刻前还死气沉沉的教室又活蹦乱跳起来。 杨春晓还没有离开,眼下正捏着课上齐青乐的卷子杵在讲台上,似乎正低声讲些什么,周围环绕着圈稀稀拉拉的三班同学。 而卷子主人齐青乐被簇拥在中央,三不五下就突兀地来一次“哇哦”惊叹声。 在第三次“哇哦”过后,路炀笔尖飞快地写完最后一个数字,终于冷漠地抬起眼,对上贺止休的眼睛,声音冻如三九寒天: “你是不是很闲?” “那倒也没有,” 贺止休轻佻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这不是是为了蹭一蹭来自学霸的气息么,争取下次我的数学也能考上这个分数。” 路炀面上难得浮出几分意外之色来,赫然写着“看不出你还有这能耐”一行大字。 紧接着就听贺止休尤为诚恳地补完后面几个字:“……的零头。” 路炀:“……” “你那是什么表情,”贺止休挑着眉道:“零头很低吗?” “确实不低,”路炀面无表情将习题卷翻至背面,冷酷无情讥讽道:“足够你回去申请重读一遍九年制义务教育,省的浪费了那张十四岁的初二学生证。” 贺止休:“……” “松手。” 路炀抬手捏住卷子往下一拉,视线在卷面上飞快逡巡而过。 只见答题卷上除却分数被格外无聊地涂了层阴影之外,其他地方倒是完好无缺。 但这人上课显然什么也没听,因为先前被随意塞进抽屉里糅杂出的折痕这会都消失了七七八八,乍看之下,简直比方才齐青乐递上的卷面还要平整。 “开个玩笑,不喜欢的话我给你擦掉,”贺止休收回压在书本上的手臂,略微朝走道边侧退后半步,才说:“不过我暂时还没来得及买橡皮擦,等我给你借个……” 他刚准备转过身,路炀突然打断道:“不用了。” 贺止休不由一顿,下意识垂眼看去。 少年似乎真的毫不在意这张任凭是谁考到,都恨不能装订裱起挂墙——甚至对宋达这类学渣而言,当做传家宝祖传三代都不过分的满分卷; 眼下只是极为草率地对折三次,确定其不会霸占多余的位置后,才随意往桌肚角落里一塞。 旋即他浑不在意地捏起笔,准备继续写那张还没来得及刷完的题。 但落笔前他又突然抬起眼,明问暗驱道:“还有事?” “哦,没什么,”贺止休像是没听出这人的驱赶之意,微微一笑说:“就是想跟你讨教一下,那个自我介绍稿应该怎么写才好。” 路炀:“……” 哪壶不开提哪壶,路炀的脸一下就冻了。 也是凑巧,讲台上杨春晓终于结束了这场由半个班主动发起的拖堂,这会正用臂弯夹住厚重的教材转身朝门口走去。 即将踏出大门时,她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扶着门框侧身回过头,朝对角线的靠窗角落处拔声道: “许棉枫跟我过来一趟!” ——许棉枫位置恰好在路炀的右侧前排,此时正弓着身体蜷缩在座位上,从姿态上判断,他大约在努力降低存在感。 不过显而易见这个计划没能成功,眼下陡然被点名,整个身体都肉眼可见地抖了下。 这状态其实是有点奇怪的。 应中虽然不支持学生带手机,但毕竟高中了,真抓到其实也不会真有什么处罚,最严重也就发家长群里让父母一起跟着社死一回。 尤其杨春晓这种性格风风火火、却跟学生关系又尤为融洽的老师,基本把人叫到办公室训一顿外加没收一段时间就完事。 甚至都不会上报给班主任,换个人估计下课铃一响就立马主动跑上前乖乖认错卖乖。 ——但许棉枫却像生怕这事再被提起似得,隔了好些秒,等数学老师那极具辨识度的高跟鞋哒哒声再次响起时,他才终于视死如归般,极为缓慢地从桌面上抬起头。 “你们学校玩手机被抓,后果这么严重的吗?” 恰好位处后方的贺止休见状,没忍住略微倾身,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评价道:“跟上断头台似得。” 路炀:“……” 这什么见鬼的形容? 他木着脸,在搭理这人与无视继续写题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笔尖悬在卷面上正要落下,眼角余光陡然窥见一道熟悉身影从教室另一端横穿而来—— 宋达那颗装逼的心大概真的已经深入骨髓步入晚期,这会放着好端端的路不走,硬是跟刘翔再世似得横穿跃过数个空荡座位,动作飞快姿态嚣张,一只手还牢牢揣在兜中捏着什么不放。 只见他长腿一迈,飞速跨过一个空位,眼见即将抵达路炀位置时,位处侧前方的许棉枫突然毫无征兆猛站起身—— “我操!” “我操!” 两道国骂不约而同乍响,许棉枫几乎是下意识朝后退去。但还没来得及站稳,混乱中只来得及感觉到后背似乎撞上什么重物。 紧接着是路炀难得拔高的声音:“小心——”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电光石火间路炀只来得及起身避让,根本来不得及阻止那堆高耸足有二十余厘米的书塔如大厦倾覆般歪斜倒下。 许棉枫这才惊觉自己闯了祸,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扶。 然而也不知是身体转的太迅猛,从而导致未能把握住平衡,指尖即将触及书脊背的刹那,脚上愣是一个踉跄,手上动作生生从拦转成了推。 “滋啦!” “咣当!” 接连几声重响沉闷落地,等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寻声觅去时,入眼的只剩下歪斜飞出排列之外的课桌,堆洒满地的各类书册与卷题,以及杵在这片狼藉之地边侧,八目相对尽无言的四个人。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成冰,方寸之间堪称落针可闻。 一时间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朝路炀脸上望去。 “对、对不起……” 少顷许棉枫率先回过神,本就因为数学老师的呼喊而忧愁的脸上此刻已然惨白一片,他声音几乎细如蚊蝇:“我不是故意的……” 说着他惯性想低头替路炀捡起,然而堆洒满地的书本让人根本无从下手。 恰在这时,一道脚步声从教室外飞奔而至,旋即探进来一个陌生的娟秀脸庞: “请问谁是许棉枫?” 许棉枫当即一个激灵,立马转身举手:“我!” “杨老师让我转告你,一分钟内没抵达办公室就后果自负,包括但不限三千检讨书和教导处家长一日游……” 少女话音未落,许棉枫已然如旋风般奔离教室,那速度快得活像博尔特附体,背影仓皇中带着急促,中间甚至慌不择路地撞歪了好几张课桌。 但从动作上来看,与其说是对少女的忠告如临大敌,不如说是在紧抓住闯祸后终于得到逃离现场的合理借口。 “你跟他有仇么?”等人离去后,贺止休突然垂眸问了句。 路炀回过神:“什么?” “不然他为什么跑那么快?”贺止休冲教室前门努了努下巴,意味深长道:“跟你要把他吃了一样恐怖,路·哥斯拉·炀?” “……不想挨打就把嘴闭上。”路炀冷冷警告道。 他手里还捏着方才写到一半的笔,然而卷子已经不知被压在了哪个角落。 路炀垂眸望着眼前堪称废墟的一幕,沉吟三秒,彻底认命地蹲下身。 周遭喧嚣逐渐恢复,四面八方的视线却依旧如影随形,但没有一个人主动走上前询问情况,甚至凑近点看热闹或帮忙的都没有。 自从教导处回来踏入教学楼开始,那股判若无人捎带说不清道不明恶意的感觉,终于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抵达巅峰。 直到此时,贺止休才后知后觉,三班教室早在下课铃响彻那一刻便悄然瓜分成两半。 一半是路炀所在的靠窗位段,以路炀为圆点中心,无声向周边扩散,除却窗户与后墙黑板,右侧前方所有位置空荡一片。 除却个别没在教室,剩余的如同约好一般,尽数汇聚在讲台上,此刻正三俩扎堆交头接耳,余光三不五时瞥向靠窗方寸。 探究的,猜测的;好奇的,看戏的。 或者全都有的。 仅有不同的武子鸣杵在人群中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沉默地转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贵班这同学爱够呛啊,” 贺止休屈膝蹲下捡起脚边的教科书摞在手上,压着声音晦暗不明道: “三两句没有证实的谣言,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