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高源小说》 第一章 我是个大夫 “高源。” “到。” “进去吧,跟家人好好聊聊,争取积极改造。” 门开。 走进来一个枯瘦的身影,露出来的手掌和脚踝,已经是薄薄的一层皮包着骨头了,脸上的肉深深凹陷进去。至于眼睛,早没了光彩,也没了活力。要过很久,才会稍稍动一下。 高源慢慢地走到桌子前,在椅子上坐下来。 管教把高源的手铐在桌子锁扣上固定好。 高源木讷地坐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对面铁栏杆。 不久。 门口走进来一个拄着拐杖,肚子鼓起,面目浮肿的男人,他两颧不正常地红着,每走几步,都要大口气喘几下。这短短的十几米路程,对他来说,走的如此艰难。 高源呆滞的眼眸终于动了动,他上下看看来人,干瘪枯瘦的脸庞绷了绷。 来人却始终低着眉,不去看高源。 高源眉头深深皱起,他看向管教,问:“我能给我弟弟看病吗?” 管教看对方那病重的模样,他点点头:“跟之前一样,诊断报告和开的方子,留档一份。” 高源看向自己弟弟。 高俊终于走到他的对面,在铁栏杆对面坐好,喘着粗气。 高源问:“俊,你的风心病怎么这么严重了?” 高俊却没有理会哥哥的话,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高源,等喘匀了气,才冷漠道:“我来是通知你一件事的。” 高源心不由提了起来。 “妈没了。” 高俊只简单说了这么三个字,可世界却仿佛安静了好几秒钟。 这一瞬,高源只觉自己的脑子彻底呆滞了,连带着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温吞的茫然中,他甚至一时间都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啊?”高源下意识发出这一声。 高俊却不想再理会了,他撑着椅子站起来,拿上木棍做的拐杖,一步步蹒跚着往外走。 高源呆呆地看着高俊离开的背影,他嘴唇颤抖着。直到高俊蹒跚到门口的时候,他才急切地从喉咙发出声音来。 他想叫住高俊,可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发出来的声音是没有意义的急迫音节:“哎……” 高俊在门口顿了一下,并未转身,只是冷漠地说:“要是没有你,该多好…… ” 高源的身子瞬间定型,仿佛画面就此定格了一样。 而后,高源只觉眼前越来越黑,最后一丝光明熄灭了。 “高源!高源!高源!快来人!” …… 火车上。 张远材正在抽烟,但这会儿他这烟抽的非常不自在。 因为他发现座位旁边这个年轻人非常奇怪。 这年轻人认识他,能叫出他名字,但他对这个年轻人却没什么印象。 这年轻人行为有点怪异。一会儿站,一会儿坐。一会儿看窗外,一会儿看车厢。一会儿掐自己的大腿,一会儿捏自己的脸。他还跑去借车上人的报纸,一连借好几份,可都是看一眼日期就还回去了。 回来之后,又开始神神叨叨了,张远材听不清楚,只是含糊地听见里面含“妈”量很高。 张远材觉得很奇怪,要不是见对方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他都打算叫乘警了。 过了好半天,火车都快到站了。 张远材拿了张纸,用舌头舔了舔,弄点烟草,熟练地卷了根烟。再看身旁的年轻人,发了半天神经之后,这人情绪已经稳定多了,至少不胡言乱语了。 “哎,后生。”想了一想,张远材还是决定问问旁边的小伙子:“你叫啥?” 年轻人垂着眼,十指紧扣:“高源。” “高源……”张远材莫名觉得有点耳熟,他又问:“你咋知道我叫张远材?” 高源慢慢转头看他,看着这张比自己印象中年轻很多的面孔,他说:“你是我们县药材公司管药材统购统销的,我知道你。” “哦,是老乡啊。”张远材终于明白过来了:“嗨,你这后生,我说你这名怎么有点耳熟呢。你说你,神神叨叨的,又是什么回来了,又是叫妈。我还以为碰上怪人了,你咋了?” 高源目光怔怔地看着张远材,嘴角用力地往上挤了挤:“想家了。” 张远材问:“那你这是刚从外地回来?带介绍信了吗?” 高源低头看自己的包,掏出来记忆中介绍信。一时间,神情有些恍惚。 看到介绍信,张远材戒心放下大半,也有心思闲聊了:“对了,你是我们县哪个乡的啊?” 高源说:“张庄。” 张远材讶异道:“你哪个 大队的,你爸是谁?哎,我也是张庄的。” 高源低着头,目光中蕴着思索,岔开话题道:“远材叔,我当然知道你是张庄的,你是我们乡的名人。” 张远材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然后美滋滋点了烟。 高源顿了一顿,又问:“远材叔,家里都还好吧?老太太身体还好吧?” 提到这个,张远材的脸色顿时沉重下来了:“难为你还记挂着,只是我老娘身体不太好。病好长时间了,之前都特意送到市里大医院去了,也没见好。” “可能是路上累着了,回到县里就更差了。哎呀……你看,我这出门收药材呢,结果一个电报拍过来,让我赶紧回去,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高源垂下了脑袋,是的,时间和事件对上了。 在曾经的那条时间线上,他就是坐这趟列车回去的。回村之后,高级社不肯接纳他,所以他只能去联合诊所给人家打杂。刚进去就遇上了张远材来联合诊所大闹了一场,说是诊所大夫开错方子,害他母亲早死。 虽然事情最终平息了下去,但张远材很快又开始催缴联合诊所的欠的药材钱,弄得高源最初好几个月都没拿到工钱。直到高级社的公益金下来,联合诊所才缓过气。 高源沉默着,一直低着头,只是眼中不停闪过的晦明晦暗,显示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他不明白明明在坐牢的自己,为什么突然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曾经这趟列车上。这么光怪陆离,丝毫不唯物主义的事情,他内心始终难以接受。可这周围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他是真的回来了。 高源扭头看着窗上玻璃,看着玻璃上的自己。那明显年轻许多的模样,还有那不属于这个年轻的深沉忧郁。他缓缓抬眼,在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四目相对时,高源似乎看见了母亲凄苦的模样,他十指重重一握,指甲透出惨烈的白色,他说:“远材叔,一会儿我跟你回家,我去给老太太看看。” “你……看看?”张远材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奇怪地看着对方,问:“看啥?你是干啥的?” 高源扭头看张远材,看着他的眼睛:“我是个大夫!” 第二章 悬饮 下了火车之后。 高源和张远材扛着药材麻袋往回走,张远材可算找到扛包的帮手了。 高源有些印象,张远材家离着乡里的联合诊所不远。 “家里的。”张远材在门口就大声喊:“娘咋样了?” 门里面传出来焦急的声音:“你快进来吧,娘很不好,刘三全大夫已经过来了。” 张远材赶紧把几个大包扔在地上,快步跑进去。 高源也把手上的麻袋放在地上,跟在后面。 还没到里屋,就听见了剧烈的咳嗽声。 “娘。”张远材跑进去。 高源看向在一旁斟酌思索的刘三全,目光有些发怔。 刘三全也奇怪地看过来,这个年轻人怎么老盯着自己看? “有事?”刘三全问高源。 高源摇摇头,转而看向了靠在床上的老太太。 张远材紧张地问自己妻子:“咋这么严重了?” 张远材的妻子说:“就你出门的三天,突然严重起来。娘说她的胸上像压了一块石板一样,喘不过气来,稍微一吸气,就跟针扎似的,疼的不行。” 张远材面露焦急。 高源观察老太太的情况,面容憔悴,眼眶深陷,盗汗不止,剧烈咳嗽。说话和呼吸都已经极其困难了,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她的喉咙一样。 高源不清楚老太太到底得的什么病,上辈子他刚回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中医门外汉,什么都不懂。他去联合诊所帮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辞世了。 他只记得在老太太辞世之后,他们联合诊所的所长赵焕章才从外地回来。他在私底下不无遗憾地说,要是他能早些回来,病人或许还有些机会。 赵焕章敢这么说,是因为他的医术非常不错,放在县里,也是排名极为靠前的中医大夫。 高源想起了这桩往事,既然赵焕章都敢这么说,那他也就有把握了。 高源询问:“远材叔,老太太这是什么病啊?” 张远材焦急道:“重症双侧结核性渗出胸膜炎,胸腔积液。市医院的专家说我老娘双侧胸部除了第一根到第三根肋骨清晰以外,其他的都是积液了。” “本来说要抽液的,我娘死活不肯,所以只能回来了。哎呀,哎呀,怎么突然这么严重了。”张远材焦急地问自己老婆:“家里的,你给咱娘用药了吗?” 张远材老婆说:“用了啊,就市医院拿来的链霉素,这十来天没停过,你走的这几天,我是找大众药房的小蔡过来打的。” 张远材直挠头。 高源观 察老太太,嘴唇都憋青了,已经无法说话,甚至都不能呼吸了。 高源想询问张远材,张远材却急的去找刘三全大夫咨询了。 高源只能询问张远材老婆,他得知老太太最开始是像感冒一样发热恶寒,最初没有在意,仍然坚持劳作。后来就胸腔憋闷,盗汗不止,剧烈咳嗽。 送到县里,县医院因为没有x光机,所以又送到市里。诊断为重症双侧结核性渗出胸膜炎,胸腔积液。患者回家之后,这几天突然病情加重,以至呼吸艰难,更不能深呼吸,每次呼吸,胸腔都像针扎。日食用粮食不到三两。 高源上前去观察了老太太的舌象,老太太舌边尖满是瘀斑,唇舌色青。 高源心中思忖,察见舌色如皮肤上暴露之青筋,缺少红色者,称为青舌,又云水牛舌。主寒凝,阳郁和淤血。她的舌头上还满布瘀斑,更见瘀滞。 张远材急问刘三全:“刘大夫,赵焕章大夫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刘三全抓着自己的苦瓜额头,他说:“应该还要四五天吧。” 张远材急的团团转:“这可等不起,这样,你先开个方子,先救救急,总不能让我老娘被活活憋死!” 刘三全慎重地点点头,下意识往老太太那边一看,他当时就是一愣:“你带回来那个是什么人啊?” “怎么了?”张远材回头看去,却见他带回来的那个后生正在给他老娘诊脉。他也一愣,还真是个大夫啊,他前面是拿高源当扛包帮手用的。 很快,高源诊完脉,他做出了判断,悬饮重症,马上要转垂危了。 他走到了刘三全身边,看着刘三全。 刘三全也奇怪地回看高源,这年轻人咋又盯着自己看? 高源凑近了,小声问:“你打算用什么方子?” “嗯?”刘三全顿时一愣,他看看一旁的张远材,然后又问高源:“你不会啊?” 高源顿时一噎。 这下,张远材的神色也有变化了,他不悦道:“后生,你别打扰刘大夫。刘大夫,赶紧开个方子,我娘还等着救命呢!” 情况紧急,刘三全也不敢怠慢,便说:“这样吧,先用十枣汤试试,我回去给你配好药拿来。” 说罢,刘三全转身就要走。 高源却伸手一把抓住了他。 刘三全豁然转身,看看还不算,还上手了?他赶紧甩开高源的手,不高兴道:“你干嘛?” 高源终于知道当初的刘三全开了什么方子,难怪后来张远材去找麻烦了。情况已经这样了, 他没法顾着刘三全的面子了,救人要紧。 高源摇摇头,直说道:“不行,现在已经失去用十枣汤的时机了。” 刘三全看看这年轻人,他好笑道:“《金匮要略》上说‘病悬饮者,十枣汤主之’,胸腔积液就是悬饮,懂了吗?你还是回去多念几本书吧,后生。” 说完,刘三全又要走。 见高源还要拦,张远材不高兴了:“哎!你这后生,咋不讲理?你还能有人家老大夫会的多?” 高源赶紧道:“但《伤寒论》十枣汤证上指明了使用十枣汤需满足,‘表解者乃可攻之’的解表先行条件。还要满足心下痞,硬,满等里未和的症状。所以十枣汤使用范围是表解而里未和的形证俱实的悬饮,不是什么悬饮都能用的!” 这话一出,正欲出门的刘三全顿时停下脚步,愕然地转头看高源。 张远材也呆了一下,他没听懂。 见刘三全站住了,高源道:“若是一个多月前,悬饮刚起,病人解表后,使用十枣汤,效果应当不错。但现在时间拖得太久了,已经迁延到这般重症,你看,她已经无法吃饭,也很难呼吸了,身体枯瘦如此,不能再经受十枣汤的攻伐了。” 刘三全顿时狐疑起来,伤寒论有这样论述吗? 高源直言不讳道:“病人脉象细数无伦。细脉主湿亦主阳虚,符合病人悬饮的情况。数脉却是主热证,细数脉多出现于阴虚之证,与病人情况不符。脉证相符为吉,不符为凶。再加上脉跳无伦,病人已经到垂危的边缘了。若再用十枣汤,你担得起后果吗?” 听到这话,刘三全心中一紧,下意识提了提肛。十枣汤的攻伐之力比较强,他还是知道的。 张远材看着高源的眼神呆滞了几秒之后,立刻又转头看刘三全大夫。 刘三全心中紧张,马上对张远材道:“十枣汤治悬饮,是医书上写的,不是我瞎编的。你母亲的病,连市里的大医院都没法子。我就一个普通的农村大夫,要不你找别人,我可没把握,也担不起后果,你可别赖我!” “我……”张远材一下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他急道:“那咋办啊,我上哪儿找大夫去啊,赵焕章又没回来。” 刘三全一摊手道:“实话说,就算赵焕章回来也就这样。这话虽然不好听,但你心里也清楚。连市里大医院的专家都没法子,还弄更严重了。就咱们这儿,谁能有法子,谁能有把握?” 高源平静道:“我有。” 第三章 你是高源! 张远材和刘三全齐齐看向高源。 高源平静地与两人对视,他还真没吹牛。别看情况危急,但高源上辈子经历过的危急情况多了去了,眼前的真不算什么。况且病人现在还在发热,情况还没有最差。 张远材看看刘三全,又看看高源。 刘三全已经坦言他不行了,这个年轻后生虽然说自己行,可张远材信不过啊,这人也太年轻了吧。但他们这儿现在也没别的大夫,他老娘都病到这个程度了,没有办法再送到医院去了,折腾不起了。 刘三全看看高源,啧啧道:“后生,你这口气,比赵焕章都大。” 高源不答。 张远材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问问:“那你打算用什么药?” 高源回答:“瓜蒌薤白白酒汤……” 不等他说完,刘三全皱眉打断:“这不是治胸痹的吗?” 张远材问:“啥是胸痹?” 刘三全道:“就是胸还有背这一块疼痛,主要是心脏出问题了,心脏病,西医上说的冠心病之类的。” 张远材又看向高源,问:“可我娘不是心脏病。” 高源闻言皱了皱眉,他对刘三全还是很熟悉的,刘三全就一普通大夫,他只能治治普通疾病。疑难杂症,危急重症,他是不行的。而且他的思维比较固化,也就是俗话说的读死书。 高源看着刘三全,反问:“那胸痹的病机是什么?” 刘三全想了想,答:“病机……病机应该是胸阳不振,阴寒凝结。” 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他干嘛搭理这小子? 高源点点头:“没错,胸部这一块,因为阳气不振,所以阴寒聚集,这个时候需要用瓜蒌薤白白酒汤,胸阳一通,阴寒就去了,对吧?” 这回刘三全就没搭理高源了。 张远材急着问:“可这跟我老娘有什么关系?” 高源指了指老太太,又抚着自己的胸部:“老太太的病是胸腔积液,胸腔这一块积满了液体。液体属阴,那这不就是阴寒聚集在胸口吗?为什么聚集,就是因为胸阳不振,所以你说应不应该用这个药?” “哦!”这回连张远材都听懂了。 刘三全眸子骤然放大,他是脑子僵化,不是傻。被高源这样一点,他顿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他喃喃:“还可以理解啊?” 这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之后,刘三全眼睛都亮了几分。 张远材看着刘三全的表情,他心里有数了。 他又特意问了一句:“刘大夫,那你觉得这个方子合适嘛?” 刘三全顿时一噎,虽然心里明白,但脸上还有些悻悻然,他道:“既然你特意从外地请了高明的大夫, 又何必叫我呢?” 张远材也是一噎,这谁又能想到呢? “我还要去村里巡诊,先走了。”说完,刘三全赶紧跑了。这老太太都病成这样了,他还有点发憷呢。现在正好有人愿意接手,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远材算看明白了,自己在火车上偶遇的这个后生,医术要比刘三全高,他对高源说:“后生,不,大夫同志,你赶紧给我娘开个方子吧。” “好。”高源望了望刘三全离去的背影,缓缓吐出来一口气。 高源写方子,瓜蒌薤白白酒汤,提振胸阳,治本。合用丹参饮,逐淤。再合用千金苇茎汤,这是高源的经验,千金苇茎汤是用来治肺痈的,他则是借用来排胸腔积液的水,效果非常好。 在这个基础上,进行增减几味,然后把方子交给了张远材。 很快,张远材去就旁边的大众药房把药材买回来了,让媳妇赶紧煎煮上。 高源也没走,病人临近垂危,他必须要守护在床前,直到病人脱险,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一直遵循的宗旨。 药煮好,喂老太太服用下去。 过了一会儿,高源说:“拿个尿盆进去。” 张远材一怔:“啥?” 高源说:“就快要排水了。” 话音刚落,屋里就传出张远材老婆的声音:“远材,赶紧拿个尿盆进来,娘憋不住了。” “哎哟。”张远材赶紧动起来,拿着尿盆一边跑还一边惊奇道:“这么神啊!” 高源知道这是千金苇茎汤的功劳,千金苇茎汤是治标的,所以见效极速。 在服药后的两个小时,老太太连续尿了四次,每次尿量都不小。他们也没准备量杯,不知道确切数据。但能看到的是,老太太原先那憋闷可怕的模样减轻了不少。 原先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呼吸极为困难。 现在能稍稍呼吸一下,虽然仍然很急促,但没原先那样吓人,肉眼可见的好转了。 张远材老婆欢天喜地出来报告情况。 张远材闻言也是大为惊喜。 高源微微颔首:“两个小时到了,继续服药。按我说的,不要停,每两个小时服用一次,这三剂药,要不间断服用,一鼓作气。明天,应该就能彻底脱险了。” “哎,哎,我去端药!”张远材老婆现在对高源信服的不行。 张远材也一脸惊奇地看着高源,市里的大医院都没法子,回到家链霉素用了半个多月,还越来越差。都到这样的险死还生的地步了,这后生一出手,当时就见效,第二天就没事。 这也太厉害了吧! 张远材都乐懵了,简直不敢相信。 高源却是神 情自若。别看老太太病的那么重,但对他来说,也就这样。 他也心中也挺宽慰的,总算帮联合诊所渡过这个难关了,不然接下来几个月,他们诊所里这些人不是啃老,就是啃媳妇。 张远材赶紧嚷嚷着让自己老婆去打酒割肉,他要好好招待和感谢高源。 高源却说:“不用客气,既然老太太情况稳定下来了,我就先回家了。” “别别别!”张远材忙拉着高源:“不行,今天你一定要把饭吃了。你是我们家大恩人,要是这么走了,那别人不得指着我脊梁骨骂呀!今天,你一定要把酒喝好,肉吃饱。” 高源道:“下次吧,下次一定。” 张远材抓的更紧了,生怕高源跑了:“别呀。高大夫,你是个文化人,得讲道理。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上大学,当知识分子呢,可不能这么早就不跟我们工农兵打成一片呀。” 高源说:“我已经上过大学了。” 张远材笑了:“高大夫,别的你可以蒙我,这事儿你可蒙不了我。你是我们乡的,对吧?咱们乡里,到现在为止,就只有一个大学生。叫……叫什么来着……高高……高源……” 张远材缓缓转头看向高源,瞳孔骤然缩小,抓着高源的手跟触电似的,立刻甩开,连连后退几步,他震惊地看着高源:“你……高源?你!你不是当特务被抓了吗?” 高源神色平静地看着张远材,什么都没说。上辈子他嘴上解释了十来年,又有什么用呢。 张远材下意识往民兵连方向看了看,然后警惕地看着高源:“你……你逃出来了?” “放出来了?”张远材又小心地问。 高源没多说什么,就道:“先把这些药吃完,明天我会再来乡里一趟的。” 说完,高源转身要走。 “哎!”张远材喊住了高源。 高源转身看他。 张远材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脸也有些涨红,眼前这后生是他母亲的救命恩人,可他现在不敢再说什么留家吃饭的话了,他道:“你等等。” 说完,他快速跑回了屋里。 很快,他又跑了出来,偷偷摸摸把东西塞到高源手里,他不敢看高源,只是尴尬地说:“谢……谢谢啊。” 张远材跑回屋了。 高源低头看去,见自己手上放着一盒烟,还有一张皱皱巴巴的三元纸币。他嘴角扯了扯,没有犹豫,便把这两样东西放在了张家大门门槛后面。 他看着门里,说:“为人民服务的事情,怎么能要钱呢?” 张远材很快又追出来了,可根本看不见高源的身影了。他看着原封不动的烟和钱,神色复杂。 第四章 须当先解表 高源独自走在回家的山路上,望着层峦叠嶂,心绪起伏不定。 高源停下了脚步,回望来路,黄泥皑皑,满是坎坷。 高源想起了刚才张远材那惊恐表情,还有那避之如蛇蝎的态度。这样的表情和态度,他上辈子经历了十来年,在他二度进去的时候,都未能改变。 他目光怅然,既然老天让他回到了十年前,何不让他多回去几年呢。回到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回到那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时刻。 只是,这个世界不曾有如果。 高源转过身,低着眉,脚步沉重往前走。 高源又想到了之前他弟弟高俊来探监时跟他说的话,他母亲就是因为他才早早去世的。不然他弟弟是不会说出“要是没有你,该多好”这样的话语的。 这句话就像一把刀子在挖高源的心。 高源轻叹一声,眼前浮现了高俊那脚步蹒跚气喘憋闷的模样。顿时,他的神情微微一凝:“遭了!” …… 村里。 联合诊所签约定期巡诊的刘三全大夫先是去了村里的大会堂,在黑板的右下角找到了就诊名单,他拿出自己的本子,把黑板上的名字抄下来,有些名字后面还打了个五角星。 打星的代表卧病在家,没有的代表去挣工分了。 刘三全提着自己的药箱,熟门熟路地先去重病家巡诊治疗。 看完卧床的病人之后,刘三全拿着药箱子又去田地里巡诊。现在是农忙时候,轻病都在赶工分:“张黄河,三队的张黄河在哪?快来看病,其他队的呢?有不舒服的就赶紧过来,过来看病了。” 很快,田间地头走过来几个要瞧病的人。 刘三全寻了个树阴的地方,就开始诊治了。 也不是什么大病,最近伤风感冒的人比较多,这些轻病大多是伤风。刘三全一个个开方子开过去,把处方单给他们,嘱咐他们去拿药。最后一个病人,是一对母子。 “嗯?咋,也感冒了?”刘三全看着还有点咳嗽的高俊。 高母陪着高俊一起看病,高母说:“就有点小咳嗽,身上也有点疼,不打紧。主要这个孩子身体太虚了,你看看瘦得就剩皮包骨头了,也没点力气,所以很容易感冒生病。你看能不能给开点强身健体的药,长壮些也就没事了。” “ 哦。”刘三全点点头,又看了看高俊,见这小伙子确实瘦得很厉害,都能看到骨头的轮廓了,面色淡白,气血虚弱,他道:“行,那我开点健脾的药。正好,我药箱里还有丸药,你拿回家煮成糊糊喝了,也省的再去乡里拿药了。” “哎,那好呀。”高母露出开心之色,农村配药殊为不易,从他们农村到乡里需要走几十里山路,一来一回大半天没了,就耽误挣工分了。 刘三全从自己的药箱拿出来一个瓶子,交给高母,说:“你回家找个罐罐,把药倒进去,这个药瓶子我还得用。然后拿诊疗本过来,再拿五角钱来。” 高母一愣道:“这药要五角钱啊?” 刘三全点头道:“这里面有人参,所以比较贵。还好你们高级社承担了八成,不然全自己给,不是要更贵?你拿回家记得密封好,找个避光干燥的地方放着。” “哎。”高母点点头,正准备回去。 高俊把药接过来,捏了捏身上沉痛的地方,说:“咳咳……那我先吃点吧,还得回去赶工分呢。” 刘三全点点头:“好。” 高母说:“我去给你拿水。” 正当高母把水拿来,高俊准备吃药的时候,就听不远处有声音响起:“等等,别吃。” 几人寻声看去,只见一人快步跑来。 高母和高俊顿时呆住。 刘三全定睛一看,待得看清楚了,他顿时火大,这人咋还追上来了?没完了? “俊……”高母看着来人,手不停地往一旁挥舞,她脚下都没有力气,站不稳了,直要往地上瘫去。伸出来挥舞的手,是想让高俊拉住她。 “妈!”高俊慌张地叫了一声,吓得手上的水杯都掉地上了,他赶紧扶住了母亲。 可高母还是软软瘫瘫地坐在了地上,不过幸好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高母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用手捂着自己的胸口,眼睛半点不敢离开来人:“我……我不是在……不是在做梦吧。俊……俊啊,你看见没,你哥你哥是不是回来了?啊,他是不是回来了啊?” 高俊虽说抓着母亲的手,可他的眼睛也没敢离开跑来的那人。 刘三全看着高源跑来,他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大声道:“你到底想干嘛!追着我干嘛,没完了?” 高源 跑到跟前,喘着粗气,看着母亲和弟弟。 刘三全见高源不理他,他急了,站起来道:“喂,我跟你说话呢!” “妈。” “源,你回来了?”高母都带上哭腔了,满眼不敢相信。 “诶?”刘三全愕然看向两人。 高源上前抓住母亲的手,真等看见了母亲,高源的心脏也是不受控制剧烈狂跳起来,可他却轻声地说:“妈,我回来了!” 高母泪眼婆娑:“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高源紧紧抓着母亲的手,他用力点着头,红了眼眶:“不是做梦,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这边的动静很快惹来了围观,众人皆错愕地窃窃私语。 高源看向了弟弟高俊,看着弟弟消瘦但还算健康的脸庞,他伸手压住弟弟手上拿的药,他说:“俊,这药不能吃。” “啊?”从刚才到现在,高俊就一直没反应过来。 刘三全一听这话,这年轻后生咋老跟他过不去,前面也就算了,现在跑这么老远来,还说他不行。他当时就不乐意了:“为啥不能吃?你是怀疑我这药掺假了?还是放毒了?” 高源扭头看向刘三全,他道:“药是好药……” 不等高源说话,刘三全便打断道:“那为什么不能吃?” 高源也来了气,他问:“你难道不知道诸症需当先解表的医训吗?” 刘三全露出了茫然之色。 高源又是气又是无奈,他弟弟高俊从小就体虚消瘦,抵抗力很差,现在又是感染风寒的时候,表证尚在。可刘三全却开了健脾的药,最后竟然逐渐导致高俊患上了风湿性心脏病。 高源重生前,还看到了自己弟弟那病重的模样。这一切,都是起源现在。 刘三全没想起来有这个医训,他拉下脸,说:“我怎么不知道这句话?气血虚弱的人补脾有什么不对吗?四君子汤是千古名方,谁都能用。” “脾胃为气血生化之源,这后生这样消瘦,抵抗力很差。肯定要需要健脾补气,益气固表。怎么就不能吃了,这药难不成害人啊?” “再说了,你是从哪里窜出来的,你是谁啊?干嘛老跟我过不去。你是哪个诊所的大夫?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刘三全看看高母,又看看高源,他没听说这村子里出过大夫啊。 第五章 伤风不醒便成痨 旁边人则早就炸开了窝。 “高源怎么回来了?他不是叛变了吗?没枪毙?” “不是枪毙,是坐牢。他被放出来了?” 旁边人的声音不小,很快就传了过来。 弟弟高俊羞愧地低下了脑袋,脸也红了,不敢与村里人对视。 高母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她紧紧抓着高源的手,说:“源啊,咱先回家,回家再说。” 刘三全听着旁人的话语,他终于想起来了:“你就是高源?你就是那个大学生高源?” 高源看看周围人的警惕眼神,又看看刘三全。他拍了拍正在拉他走的母亲的手,有些事情,他是一定要面对的。 高源站直身子,看着众人,平静地说:“各位,好久不见。我是高源,我回来了。” 现场顿时安静了一下,众人似乎很不习惯高源的淡定。 “他平反了?”竟有人小声问了这么一句,他也是见高源太有底气了,很出乎他的意料。 就连高母和高俊都愕然地看着高源。 “儿啊……”高母声音都发颤了。 高源再度拍了拍高母的手,说:“回去再说。” 高母抹着眼泪,重重点了点头。 刘三全看看周围人,他疑惑地问:“我记得你不是大夫吧,你之前不是做干部的吗?” 高源说:“看过一些医书,懂些医理。” “你没行过医啊?”刘三全一拍手,合着他前面被忽悠了啊,这人根本没行过医,他还以为是哪里的高手呢,结果只是看了几本医书,纸上谈兵罢了。 刘三全就差把白眼给翻出来了,他无语道:“那你下午……” 高源打断道:“那老太太已经转危为安了。” 刘三全吓得赶紧把下半句话吞到肚子里面,待得反应过来,他脱口而出:“怎么可能?这才过去多久?人家市里大医院都没能治好,你几个小时就弄好了?” 刘三全半点不信。 高源反问:“很难吗?” 刘三全差点咬着舌头。 可关键这事儿也骗不了人,他回去就能知道。 可是…… 这怎么可能啊,赵焕章回来也做不到吧? 刘三全顿时惊疑不定。 高源看着刘三全,没有在这上面多争辩,他道:“还是说说先解表的问题吧。诸证,若有表证存在,要先解表。因为外邪入侵我们身体,是由表及里的。” 刘三全惊惧于高源说的惊人战绩,这会儿已经不敢顶嘴了。 高源又道:“《内经》上说‘上工救其萌芽’,‘善治者,治皮毛’。当外邪尚在我们皮肤肌表的时候,以汗解发之,自然无大碍。可若是不顾表证,让表邪逐步深入五脏,就会演变成半死半生的局面。你忘了伤风不醒便成痨这句老话了吗?” 刘三全怔了一下,伤风不醒便成痨这句话,他是知道的。 这句话最开始是清朝名医徐灵胎说的,后来传成俗语了。说的就是伤风感冒,若是一直不好,逐渐恶化甚至可能变成痨病,成为危及生命的重症。 高源接着说:“这就是忽视表证的可怕之处,伤风感冒一直不愈,都有可能变成半死半生的痨病。若我们在表证存在的时候,就用了错药,就会产生更加严重的后果。” “哎!”刘三全急了,怎么又说他用错药了。 高源指了指身上:“当外邪束表的时候,我们要是误攻,用了下法,本来还在肌表的外邪,会被一副药直接带到脏腑内里去,顿生不测。” “若是误用了补药,则会闭门留寇,把外邪留在体内。这就是隐患,等你正气虚弱的时候,潜伏在体内的病邪就会侵犯人体,横生枝节。” “你也是老大夫了,你想想,那些久治不愈的顽疾。用药好转,随后又复发的痼症。还有一到季节就会发作的老毛病,都是什么造成的?难道是因为反复感受外邪吗?” “这是因为他们体内的潜伏下来的伏邪,只等你身体稍虚,便会发作。若是一直不能清除……”高源看一眼弟弟高俊:“后果会非常严重。” 刘三全听得呆了。 这一刻,他回忆起之前 经手的一些病案。那种久治不愈,反复发作的病人,他当时也没多想。现在想想,就觉得不对了。你就算身体正气虚弱,也不能这么反复感受外邪呀? “伏邪……”刘三全喃喃自语,有种当头一棒的感觉,又是震惊又是迷茫。 看着刘三全的思索的模样,高源也叹了一口气,这个解表的先行原则,真的很容易被人忽略掉。上辈子行医,他也在这上面栽过好几个跟头。 后来也是在研究他弟弟风心病的时候,才逐渐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还不等他把弟弟的风心病治好,他便又进去了。后来再见弟弟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是那副模样了。 所谓“上工救其萌芽”。 这一世,高源总算有机会在最初的时候,就阻止了这一切,救在了萌芽。 而旁边的村民也被高源这番话,给弄得个个目瞪口呆。 “我咋看着高源比刘三全还厉害?” “不能吧,刘三全也是个老大夫。我没听说高源学过医啊,他不是给领导当秘书的吗?咋成大夫了?” “不是说看过医书了嘛,人家是知识分子,是大学生,看看书一样能学会,咱全乡可就这一个大学生。” …… 高源的这番操作,倒是让大家对他的讨论从特务跑到医术上去了。 “你……我……”刘三全突然不会说话了。 高源上前拍了拍刘三全的肩膀,把高俊的药还给了他。 其实这也是师承教育的一个弊端,师父的水平太能影响徒弟的本事了。如果这个先解表的问题,师父没有意识到,那徒弟自己就很难领悟。 因为这不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而是藏在身体里面。潜伏很久,伺机发难。多年后才患病,谁又能想到几年前那次普普通通的小感冒呢? 高源拉着母亲的手,说:“妈,我们回家吧。” 等高家人走后,刚才开过方子的一个村民拿着处方过来,问刘三全:“刘大夫,你要不再给我看看?” 闻言,刘三全的鼻孔顿时气大了半圈。 第六章 来路与出路 高父很快就知道高源回来的消息了,他工分也不赶了,直接跌跌撞撞跑回家,慌张地连鞋子都弄丢了一只。可等光着脚跑到了家门口,高父却又突然慢下了步子。 等看见在门口等着的高源,高父也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就慢慢走了过去。 高源看着父亲,喊了一声:“爸。” “哎。”高父闷声答应了,许是觉得气氛有些沉闷,高父又问了一句废话:“回来了啊?” “嗯。”高源点点头。 高父走到屋子旁,拿过来一个树桩做的凳子,坐了下来。他摸了摸腰间,想要抽烟,却发现旱烟枪落在了地里,匆忙回来,什么都没带。 他脱下仅剩的一只鞋,在地上砸了砸,抖抖沙子尘土,对着高俊喊道:“俊,去地里把东西拿回来,还有我的烟枪。我鞋子掉到旱沟里了,你等下过去的时候,记得捡一下。” “咳咳咳……”高俊咳了几下,捏了捏沉痛的肩膀和脖子,一声不吭出门了。 傍晚。 高母煮了饭,趁着还有点光亮,赶紧把晚饭吃了,不然一会儿要点油灯,又要浪费油了。 高源也给弟弟高俊煮了葱豉汤,解表用的。 “喝了吧。”高源把药汤拿到高俊身边。 高俊沉默着拿过了药碗。 晚饭只是很简单的红薯,还有绿豆杂粮煮的汤。 饭后,高源站在院子里。山里夜间清冷的风吹在他的身上,惹得他思绪万千。 “源啊,山里风大,穿件外衣。”高母拿着衣服出来。 “好。”高源接过来披上。 高母望着自己儿子,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高母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源啊,你……你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可能叛变呢?” 高源抓着衣服的手,微微紧了紧,眼前又浮现出了那晚的大雨滂沱,还有那个曾经最熟悉的人。 “高源,高源,你在吗?快开门快开门。” “怎么了?” “我家里来人说我爸摔伤,快不行了,我要赶紧回去送他去医院。” “啊?” “汽车钥匙是不是还在你这里?” “对,我还没交上去。” “借我用一下。” “可……这要审批啊。” “我求你了。” “哎,你别跪啊,快起来。好好,我拿给你,救人要紧,我明天去补个手续。” “谢谢,谢谢。” “你愣着干嘛?还不快回去!” “再……再见。” …… “源……源……”高母推了推出神的高源。 高源看向高母。 “你咋了?”高母关切问道。 高源摇了摇头,躲开了母亲的目光:“没事。妈,你先回去休息吧。” 高母看着自己儿子,声音有些颤:“源啊,这一年多,可吓死我了。我没有一天晚上是睡好的,你说……你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就这样了?” 高源看着憔悴苍老的母亲,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高母擦擦眼泪,深深地呼吸一口,说:“算了,人没事就行。你呀,从小就主意正,爸妈说的你也听不进去。16岁那年,一声不吭就要参军打仗,说要解放全国。” “打仗是多危险的事情啊,怎么劝你都劝不住,你非要去,我们又能怎么办?北平解放后,你上了大学,后来又做了干部,我们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结果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说……你说……”高母眼泪又下来了,哭道:“妈不求你大富大贵,也不求你光宗耀祖。妈只想你能好好活着,你说要是再来一次,我……我该怎么办呀……” 高源心脏就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抓了一下,他转过了身,对母亲说:“妈,我不会再出事了。” 高母泪眼看已经高出她一个头的儿子。 高源认真地说:“我保证!” …… 看着高母进屋的身影,高源想到了自己16岁那一年,还在上学的他,只是因为一句“中国人民正在受难,我们有责任解救他们……”只是因为一句“为人民利益而死,就重于泰山……” 所以他学业未尽,便毅然投笔从戎。 北平解放后,领导看他文化水平比较高,就推荐他去上大学。通过入学考试,进入了文学系学习,成为了人人艳羡的知识分子。可惜,命运又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在那人叛逃之后,所有人都被调查了。尤其是高源,平时就属高源跟他关系最好。最洗脱不掉的是,那晚高源还给他提供了逃跑的工具。 所以自己被足足审查一年多时间。 后来,终于找到了那人。 但,找到的却是一具尸体,所以再没有人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随即,高源结束了审查,但也被勒令退职,带着满身污秽回到了家乡。 高源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么过了,谁知道十年后,又遇上了那场声势浩大运动会。 有这种前科的高源,自然讨不了好。 一想到那场大会,高源就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他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可以躲过去。 可为了他家人,这一关,他必须要过 。 高源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气,望着茫茫黑夜,又想到前世。 上辈子他回来,没有被高级社接纳,所以才会去联合诊所打零工,也就是这样他才走上了中医的道路。经过十年的努力,他的医术水平走到了全县第一。哪怕后来又进去了,他还会经常被提出来给群众看病。 在新中国成立的早期阶段,医疗卫生情况不容乐观。人口预期寿命只有35岁,死亡率超过百分之三。 鼠疫、霍乱、麻疹、天花、伤寒、痢疾、斑疹、登革热、白喉等一系列急性传染病不断威胁国民的生命安全,而在这个年代,医疗资源却极度匮乏。 绝大部分的医院和医生都集中在大城市里,且基本都在市区。 放在他们县里来讲,县城里仅有一个医院,两个联合诊所。 农村里,他们全乡只有一个联合诊所,里面只有4个大夫。 而他们乡的人口有一万多人,隔壁两个乡更是连一个诊所都没有,是跟他们共用一个联合诊所的。换句话说,三个乡,四万多人仅拥有四名医生。 还有一些更偏远的乡,甚至连一个医生都没有。 这就是这个年代的医疗资源情况。 在626指示之前,农村的医疗情况一直是极度匮乏的。而现在距离626指示,还足有九年的时间。 “也许,是让我回来做些什么。”高源目光深沉地看着夜空,他本以为自己会像一滩烂泥一样毁在狱中。可没想,上天竟真给了他一次机会,一次不可思议的机会。 “中国人民正在受难,我们有责任解救他们……”高源小声呢喃这篇曾经改变他命运的文章,16岁时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模样,似乎又浮现在了眼前。 “人民。” 念出这两个字之后,高源枯寂的内心,竟再次激荡起来。 曾经,是这两个字改变了他庸碌无为的人生。 他相信,将来,也定会是这两个字改写他悲情的结局。 经历过十年起伏的宋源心里很清楚,要想躲过以后劫难,他唯一的倚靠,就是人民。 在随后的时代,靠不住任何关系,靠不住任何领导。 唯一不变的,只有人民! 他抬起头,看着满天星斗,内心激荡难言! “人民!”高源再次念出这两个字! 他知道能永远闪耀在这片星空下的,只有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 他知道能证明他一颗红心的,能洗刷他满身污秽的,只有人民! 这一世,他要做人民的医生! 第七章 杨家爷爷的水肿 正当高源准备进屋的时候,却听不远处传来声音:“哎,高源在家吗?” “谁?”高源寻声看去。 “我。”暗处走出来一个臭着脸的年轻人。 “杨德贵?”高源有些讶异,问:“怎么了,有事?” 杨德贵上下看看高源,很是不爽地说道:“我爸让我来找你,听说你会治病了?” 高源问:“你爸不舒服吗?” 杨德贵立刻呛了一句:“你爸才不舒服呢!是我爷。” “你爷……”高源眸子骤然空了一下,待得反应过来,他立刻道:“走,快去看看。” 说罢,高源快步往他家跑去。 “哎?”杨德贵看的一愣,咋比自己还急呢:“你等我一下。” 他也赶紧追了上去。 高源想起来了,杨家爷爷现在是水肿加癃闭,已经很严重了。联合诊所里的这两个大夫,来回治了好多天,结果还是逐渐恶化。 等赵焕章回来接手时,杨家爷爷已经垂危了。赵焕章抢救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无力回天。杨家爷爷的病逝,一直是高源心里的一大遗憾。 上辈子没能挽救杨家爷爷的性命,这一世,高源绝不能让他出事! 想到这里,高源又加快了脚步。 很快,就跑到了杨家。 还没进去,高源就看见杨家门口站着一个姑娘,不停往外张望。 看见高源跑来,那姑娘身形微微一僵,然后转身就往院子的角落跑去,似乎根本不想跟高源打照面。 高源扭头看了一眼,便赶紧往屋里走去。 “来了啊。”杨爸抽着旱烟。杨爸原名叫杨平,曾经是支前小队长,现在是大队支书。 “叔。”高源打了个招呼。 杨爸上下看了看高源,慢慢吐出一口烟:“进去吧。” 高源也没废话,进了里屋。 这时,杨德贵这小子才气喘吁吁跑进院子:“我的妈,这人跑的比兔子还快,撵都撵不上。哎?姐,你咋站在院子里?那王八蛋进去没?” 杨秀英从暗处走出来,她骂道:“小王八蛋,叫谁王八蛋呢?” 杨德贵不干了,他大叫道:“姐,你到底哪一头的,我是帮你的!” “去去去,边上玩去。”杨秀英烦躁地推开了杨德贵。 …… 高源走进去,发现刘三全也在,他讶异道:“刘大夫,你还没走?” 刘三全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含糊应一声。 高源往前两步,走到杨家爷爷身边,发现老人身上肿胀非常,肚 子大的跟孕妇一样,露出来的双腿也肿的很粗,脸也肿的很厉害,浑身浮肿,快看不出人样子了。 轻轻用手一戳皮肤,立刻就陷进去一个坑。 杨家爷爷躺在床上,难受的直哼哼。 杨爸端着煤油灯进来,又吹灭了房间里面的麻油灯:“听说你现在也学会治病了,那也帮着看看吧。” 高源点点头,蹲了下来,拍了拍杨家爷爷的肩膀,喊了声:“爷。” 杨家爷爷吃力睁开肿胀的眼皮,只是看不清人了,他问:“谁啊?” 高源提高了声音:“我,高源。” 杨家爷爷闭着眼睛说:“哦,小源回来了啊,是来娶我家秀英了吗?你俩什么时候结婚啊,爷爷早就给准备了大红包。” 杨秀英姐弟俩刚进屋就碰上这句话,杨秀英脸一下子就红透了,转身就出去了。 杨德贵则是气的跺了跺脚,小声骂道:“我爸真是昏头了,这个王八蛋会治个球病!叫他来干球啊!” 杨爸脸色也难看起来,他道:“爹,你咋糊涂了,瞎说什么呢?” “啊……还没定日子吗?小源大学还没念完吗?得抓紧啊。”杨家爷爷糊里糊涂地说。 房间内的人都沉默了。 高源看着杨家爷爷那肿胀鼓起的脸庞,心里非常难受。杨家爷爷一直都很喜欢他,对他很好,有什么吃的都念着他。 高源还很小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在杨家爷爷兜里掏东西。杨家爷爷口袋里有个蓝色的小手绢,里面总包着两个枣或者两个花生。 长大之后,他才明白那是杨家爷爷特意给他带的。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杨家爷爷就一直说要把杨秀英嫁给他做老婆。在他出事之前,两家人还在谈这个事情。 高源压下这些纷杂的情绪,他说:“爷,我先给你看病。” “好。”杨家爷爷脑子已经不清醒了,糊涂地答应着。 高源抬眼看一下刘三全:“说说之前的诊疗情况。” 言罢,他便给杨家爷爷诊断起来。 刘三全也没想到高源这么不客气,只是他现在也不敢瞎顶了,他已经被高源给整怕了。 他缓了缓心气,说:“病人最开始是面目浮肿,杨家老爷子没当回事,后来就慢慢尿不出来,肚子也肿起来了,才去喊大夫治病。” “最开始用得是利尿的八正散,结果不仅没尿出来,反而肚子还疼了,后来又改用了琥珀散,结果变成了点滴皆无,而且浮肿 也更严重了。” 高源顿时皱眉。 一见对方这样,刘三全随即下意识一缩脖子,他现在就怕高源皱眉,急忙解释:“开始接诊的大夫不是我,是我们诊所另外一个大夫。” 高源问:“李胜利?” “你咋知道的?”刘三全一怔。 高源抿了抿嘴,除了这位凤雏,还有谁能让刘三全这位卧龙这么着急地撇清干系呢? 高源道:“接着说,你用了什么药?” 刘三全道:“五皮饮,我考虑的是病人脾胃的问题。不是有那句医话嘛,叫中气不足,大小便都会出问题,所以我用了健脾利水的法子。” 说罢,他又小心看了看高源的脸色。 高源抬眼看他:“有效果吗?” “额……”刘三全尴尬起来了,要是有效果,就不会把高源找来了。 杨爸神色凝重,抽了口烟,问:“高源,你有什么法子吗?你看都肿的没人样了,人也不清醒,脑子糊里糊涂。能不能先尿点出来,憋得要人命啊。” 高源点点头,说:“好,我建议可以先治肺,从肺上治。” “什么?”旁边看半天的杨德贵立刻叫了起来,他早看高源不爽了:“你胡扯啥呢?这尿尿的事情,三岁的孩子也知道是尿脬管的。” “爸,我早说了,你给爷弄两个猪尿脬吃了就没事了。你听高源瞎胡咧咧个啥?还要治肺,我爷是尿不出来,又不是咳嗽。肺跟尿尿有什么关系呀?” 杨爸也看向高源。 刘三全也有些疑惑,他小心地问:“是啊,肺跟尿有什么关系?” 高源看看两人,说:“《素问·经脉别论》有云‘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 杨德贵听完之后,露出了茫然之色。他很想杠两句,可他听不懂啊,无从杠起。 杨爸看看高源,又看看自己儿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别人家儿子,出口成章,侃侃而谈。自己家儿子,连听都听不懂! 杨爸怒骂自己儿子:“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别在这里丢人。” 杨德贵不干了:“爸,你哪一头的?咋帮外人说话,人家说什么你都信,我说的你干嘛不信?猪尿脬真的管用,你给爷吃两个猪尿脬就好了。” 杨爸骂道:“我看你长得像个尿脬,小王八蛋。” 杨德贵不服气道:“我是王八蛋,那我这颗王八的蛋是谁下的?” 杨爸脱下自己平底鞋,就开始追打杨德贵。 第八章 平时就这么勇敢 屋内顿时鸡飞狗跳。 刘三全心中仍有疑虑,但他也不敢跟高源顶,就客气地问:“你是说治肺,也可以尿得出来。” 高源道:“张景岳说‘故治水者必先治气,治肾者必先治肺。’肺为水之上源,上源不清则下流不行。且肺居上焦,主肃降,清肃之令不行则三焦郁闭。自然,会尿不出来。” 刘三全呆了几秒钟。 高源接着说:“《景岳全书》曾说‘凡患水肿等证,乃脾肺肾三脏相干之病。盖水为至阴,故其本在肾,水化于气,故其标在肺,水惟畏土,故其制在脾。’” “《内经》上早有‘开鬼门’,‘洁净府’,‘去宛陈莝’,三大法门。仲景亦说‘诸有水者,腰以下肿,当利小便;腰以上肿,当发汗乃愈。’你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发现病人头面浮肿,就应该要注意到这个问题。” 刘三全小声地说:“第一次不是我治的。” 高源皱眉道:“再看看你们的方子,开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八正散,治湿热的,苦寒泻火,这老人哪有火给你泻?苦寒之力这么强,会伤到了本就虚弱的脾胃。中焦失势,水肿当然更泛滥。” “又改用什么琥珀散,那是治血尿的,简直胡来!琥珀散强行利水,反而更伤了先天之本的肾。水肿之病,乃肺脾肾三脏相关,结果你们全给伤了,能不演变成重症吗?” 刘三全声音更小了,弱弱道:“那不是我开的,我开的是五皮饮。” 高源道:“有用吗?健脾利水,利出来了吗?” 刘三全不敢言语了。 杨爸也打完孩子过来了,他喘着粗气,问:“咋样了?” 刘三全看向高源。 高源对杨爸说:“叔,我们商量了一下,就用宣肺发汗的办法。” 杨爸又看向了刘三全。 刘三全低着头,用手指抠自己衣服上的破洞洞。 杨爸又看向高源,他也不理解这里面的道理。 高源知道跟杨爸这样半文盲讲医理古文,是讲不通的,他看向桌子,发现有个茶壶,他便走过去拿起来。 杨爸说:“渴了?秀英,给拿个碗。” 高源说:“不用,我不渴。” 说罢,高源倾斜水壶,壶里的水哗哗往下流。 杨爸和刘三全皆不明所以。 高源伸手按上了壶盖上的一个小孔。 瞬间,水流变小了。 然后高源松开手指,水流又变大了。 “啥意思?”杨爸还是没懂。 高源指了指壶盖上的小孔,他道:“叔,我记得你以前学过铜匠。铜匠打水壶的时候,为什么要在盖子上钻个小孔。” 这题杨爸会,他道:“那是为了让空气能进去,堵死了,壶里的水 就出不来了。” 高源道:“人也一样,肺为五脏之华盖。肺就像壶盖子一样,如果肺这个小孔堵住了,水怎么能出来?” “哦!”这下,杨爸明白了。 刘三全也“哦”了一下,比起晦涩难懂的医学古文,这种生活化的比喻,他更能理解和接受。 高源接着说:“所以我们的治疗方案,就是要把这个壶盖盖掀开,提壶揭盖,这样水就能完全出来了。” 说这,高源掀开了盖子。 杨爸忙拦住了他:“懂了懂了,不用倒了,家里就这么点凉水了。” “好。”高源又把壶盖上,放了回去。 杨爸总算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医学的道理啊。” 高源却摇头:“这是劳动人民的智慧。” 杨爸抬头看向高源。 高源指了指水壶:“人民群众的智慧结晶。” 杨爸顿时愕然,好家伙,高源的觉悟比他这个支书还要高。 杨爸看向了门口歪七扭八站着的杨德贵,气又起来了。 刘三全问:“要不你开个方子,明天再去拿药?” 高源看看杨家爷爷痛苦的模样,他道:“那哪来得及,急则治标,赶紧排水要紧。有防风吗?” 刘三全看向自己药箱:“最近伤风感冒的人多,应该还剩一点。” 高源说:“给我三钱。” 刘三全赶紧去称。 高源问杨爸:“叔,有种紫苏吗?” 杨爸说:“地里有。” 高源道:“我需要一些紫苏叶。” 杨爸对歪七扭八站着的杨德贵,边喊边骂:“聋了啊,没听见啊?摘紫苏叶去。” 杨德贵满脸不情愿:“爸,你真不考虑用一下猪尿脬吗?” 杨爸喝骂道:“要是你的尿脬,我就用。” 杨德贵顿时一噎。 杨爸骂道:“赶紧滚。” 杨德贵一脸悻悻然出去了。 高源又问:“杏仁有吗?” “杏仁……”杨爸对着屋外喊:“秀英,家里还有杏仁吗?” “还有一把。”屋外传来女声。 高源看向刘三全,说:“称三钱来。” 刘三全不敢废话,拿着小称默默出去了。 很快,三样药就备齐了。 开火,煮药。 煮好,杨秀英喂爷爷吃药,全程她都是低着头,没看高源。 其他人也都在房间里等着,紧张地看着。 服药之后,杨秀英低着头,拿着碗出去了。 高源去把杨家爷爷的被子盖好,覆取微汗,然后他说:“准备个尿盆。” 杨爸抽着烟,对杨德贵道:“听到没?” 杨德贵抱着手,一脸不爽道:“有没有用,都还不知道呢。再说了,这么着急干嘛,效果有那么快?要是数个一二三,我爷就能尿出来,我就全给喝了!” 杨爸正要脱 鞋子。 却听床上的杨家爷爷突然捂着肚子,痛叫起来:“哎哟,哎哟,痛痛,痛。” “爷。”杨德贵一下紧张起来。 “爹。”杨爸顾不得打儿子,赶紧转身。 杨德贵冲上前去,抓着高源,厉声道:“你用了什么鬼药?” 刘三全一脸懵地看着高源。 高源看向杨家爷爷,伸手掀开盖着的被子,发现杨家爷爷裤子已经湿了,他马上道:“快拿尿盆去!” 杨爸顿时大喜:“快去啊。” “啊?”杨德贵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正准备转身出去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哗……”大水如注。 杨德贵看呆了,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高源问:“馋了?” “你!”杨德贵一噎,差点气的心律失常。 杨爸大松一口气,随即又骂自己儿子:“让你早点去拿不去,你明天给你爷洗被子。” 杨德贵脑瓜子顿时嗡嗡的。 刘三全看的目瞪口呆,他伸手摸了摸杨家爷爷的脑袋和脖子,惊叹道:“还没出汗就行水,这比喊一二三还要快啊。早听前辈们说效如桴鼓,立竿见影,今天算是见到了。” …… 门口,刘三全与高源道别。 刘三全对高源道:“高源大夫,我服了,我真服了,今天我是真长见识了。” 高源微微笑了笑,说:“客气了,以后行医用药还需多谨慎,要多读医书,多钻研医理。这样才能减少误诊误治,毕竟我们才是人民群众生命健康的守护者。” “是是是,受教了。”刘三全连连点头:“那我先走了。” 高源道:“好,小心夜路。” “告辞。”刘三全往外走,走出去几步,他突然琢磨过不对味来了:“哎,不对啊,这坏分子怎么还给我上课了,还让我好好给人民服务了?” …… 送走了刘三全,高源也准备回家,却听见后面有人喊。 “高源!” 高源转身,见是杨德贵追出来了,他问:“有事?” 杨德贵沉着脸走出来,对高源道:“一码归一码,你治好了我爷,这是恩,要报。” 说罢,杨德贵认认真真鞠了个躬。 他又道:“但你欺负我姐,这是仇,也要报。” 高源皱眉:“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杨德贵打断道:“别说了,我早就想教训你了。等这么久,终于等到你回来了,看打。” 杨德贵直接挥舞拳头,哇哇叫冲了过来。 高源目光一凝,待得对方到近前,他就顺势伸手一拉,身子一顶,再一甩,便把杨德贵整个人给扔了出去。 杨德贵摔了个四仰八叉。 高源无语道:“你不知道我很能打吗?你平时就这么勇敢吗?” 第九章 这么客气干嘛 回到家里,高源没能睡得着。靠在床上,想了半宿。 突然,他翻身下床,点着了桌子上的麻油灯。 豆大的火焰,驱散了桌前一片黑暗。 高源举着麻油灯,在房间里面寻找起来,他拿出了自己带回来的背包。在里面翻找出来一个空白的本子,还有一支钢笔。 他封面上写上“行医日记”几个字。 随后,便翻开本子着笔。 “今日回家,火车上偶遇供销社药材公司的张远材,得知其母患病,甚重……” 高源把今日所遇之事,所治之病,都写了上去,写了他婉拒人家酬谢,坚持为人民服务的理念。 写完,高源把笔合上,把日记本藏好。 高源轻叹一声,目光深沉。 有很多话,是不方便说出来的。轻易说出来的话,也没人会信。 他只能把一颗红心,半生辛劳都记在纸上。 但愿,不会有用上的一天。 …… 翌日。 高源早起,发现家人已经去赶早工了。他煮了点红薯汤,又往里面撒了几把粗的玉米面,再放几勺子盐,煮成一锅糊糊,这就得了,这就是他们全家人的早饭。 吃完早饭,高源去了杨家。 刚到就发现杨德贵在洗被子,杨爸蹲在门口抽旱烟。 “早,杨叔。”高源跟杨爸打了招呼。 杨爸抬头看高源,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志气昂扬的少年,他下意识回了一句:“早。” 高源往里面看了看,问:“爷好些没?” 杨爸赶紧站起来:“昨晚你走后,又尿了好几回,量特别大。今天早上天刚亮的时候,又想尿了,结果还没能起来床,就给尿了,又湿了一床被子。家里都没被子了,盖的还是德贵这小子的。” 高源微微点头,杨家爷爷水肿情况非常严重,但其本是因为脾肾皆伤,固摄无力了。他道:“我进去看看。” “好。”杨爸点点头。 高源往院子里走,看见了正在洗晒被子的杨德贵,他打了个招呼啊:“早啊,德贵。” 杨德贵是背对着高源的,听到这话,背一下就绷直了,可他没敢转过来。 杨家爷爷一夜过后,原先那可怕的水肿模样,已经消掉大半了。高源诊断一番,危机已解。昨天情况危急,所以急则治标,现在要治他伤到的脾肾二本了。 高源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掖了掖被角,问:“爷,感觉还好吗?” 杨家爷爷睁开 了眼,迷迷糊糊地看了看高源,脸上露出了笑容:“是小源来了啊,快给我家小源拿个馍馍吃。爷爷还给你留了几个枣呢,在柜子里,别跟别人说,悄悄拿走啊。” 高源听得鼻子一酸,在这个人人都对他避如蛇蝎的年代里,杨家爷爷还这么念着他。上辈子,就是杨家爷爷走的太早了。幸好,这一世,高源没有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看着这一幕,杨爸抽了一大口烟,沉沉吐了出来。 高源对杨家爷爷说:“爷,你先睡一下,我等下再来看你。” 杨家爷爷又把眼睛闭上,说:“好。” 高源站起来,转过身对杨爸说:“叔,爷还得吃一段时间善后药。这样吧,你把爷的诊疗本给我,我去联合诊所给他抓药。” 杨爸说:“让德贵去吧。” 高源摇摇头:“没事,让德贵赶工分吧。我反正刚回来也没事,帮村里做点事吧。也不止爷一个人,村里其他要拿药的,我也想一起帮着去拿了。” 杨爸又抽了一口烟,沉默了一会儿,也看了高源一会儿,他才点点头:“好。” 高源拿着诊疗本出了门。 杨爸看着高源离开的背影,看着这个差点成为自己女婿,却又害的自己女儿嫁不出去,却又救了自己老父亲的人,他的心情很复杂。 叹了几声,杨爸转头看向正在晒被子的杨德贵,一股无名火上来,他上去就给自己儿子后脑勺上一个大逼斗。 …… 昨天刘三全来这边开过好几个方子,这都是等着拿药的。高源喊了几嗓子,这些人陆陆续续都出来了。 邻居张婶正准备出来,却被她男人张叔拉住了。 张叔问:“你干嘛去?” 张婶急匆匆要出门:“你没听见高源要去乡里,还主动说要帮我们带药回来。哦,对,我诊疗本呢,在柜子里吗?” 见自己老婆又要往里面走,张叔赶紧又拉她:“你疯了啊,高源叛变了,是坏分子,你还敢跟他走这么近?” 张婶把自己处方往张叔面前一松:“那不然你去给我拿药。” 张叔顿时一噎,去乡里得走几十里山路呢,走都要走半天。累的跟孙子一样,还得耽误大半天工分。 见自己男人不放屁了,张婶白他一眼:“老杨家都让他拿药,支书都不怕了,你怕啥?撒手!” 张婶甩开张叔,拿诊疗本去了。 高源来到张叔家门,在院门口就主动打招 呼:“张叔,早啊。” “啊……”张叔看了过来,顿时脸一僵,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高源问:“我记得昨天婶子也开方子了吧,我一起去给拿了吧,省的你们再跑一趟了。” 张叔前后看看,有些手足无措。 张婶从屋里面跑出来:“来了来了,这是我的处方单还有诊疗本,药钱。” “好。”高源收了下来。 高源走了,张叔又溜溜地跑到了院门口看高源,他疑惑地挠挠头,小声嘀咕道:“这种人不该低着头走路吗?咋这么底气足?该不会要被平反了吧,还是说弄错了?” 张叔反而开始怀疑起来。 高源走完了全村,好多人都冒出了这样的疑惑。 其实高源上辈子回来,低着头过了好几年,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低人一等,连说话声音都不敢大一些,可他的处境却没有半点变好。 这一世,高源明白了。 你若觉得自己低人一等,那你便永远低人一等。 做错事,受惩罚是应该的。 可是没做过的事情,那就是没做过!何必做低人一等的卑贱姿态?谁又会同情? …… 乡里。 赵焕章联合诊所。 刘三全一大早就过来上班了,上午是他坐诊的时间,下午要去农村巡诊。 忙了一上午,到中午才稍微空一些。 刘三全准备吃午饭,打开带的饭盒,却突然想到了张远材那病重的老母亲。 刘三全不禁皱起了眉,虽说高源昨日说过张远材老母亲已经转危为安了,可他是亲眼看见过人家那副濒死的模样的。 “真的这么快吗?”刘三全小声嘀咕,他把饭盒顺手端上,决定出门看一下,毕竟眼见为实,人家老太太到底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张远材家离诊所不远,一拐弯就能到。 刘三全刚拐到人家门口,就见张家老太太坐在门口跟人聊天。 “嗯?”刘三全赶紧上前两步,使劲揉了揉眼,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刘三全懵了,这哪里是转危为安了,这不是好了吗?还能坐在门口聊天了? 昨天真的病的那么重吗? 刘三全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了。 “哎哟,刘大夫来了啊。”老太太跟刘三全打起了招呼。 刘三全愣愣地看着老太太,他感觉自己好像幻听了,昨天不还是连气都喘不了吗? 老太太看见刘三全的饭盒,道:“你说你,来就来吧,带什么吃的呀,这么客气干嘛。” 第十章 招待 刘三全是哭丧着脸出来的,他现在确认,可太能确认了,这老太太都能动手抢他的饭盒了,还有啥不能确认的? 这是他的午饭啊。 他媳妇给他做的枣花杂面馍馍,难得改善伙食。平时他不是肯土豆红薯,就是吃杂粮窝头,好不容易给放了几个枣,还被老太太给缴了。 刘三全把饭盒捂在胸口,低着头,心疼地张大嘴巴,口水叭叭掉下来。 “怎么了,你这是?” 声音突然响起,刘三全抬头,见是高源。 刘三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高源,他也不会去看那老太太,不去看老太太,他的枣花杂面馍馍也不会被缴了。 可随即,他又泄了气,他摇摇头:“没事。” 他站起来,肚子咕咕响。 高源看着他空空如也的饭盒,询问:“你这是吃饱了是没吃饱?” 刘三全埋怨道:“你还说呢,我还不是去看张老太太恢复怎么样,结果老太太以为我是拿东西去看她的,把我饭盒里的馍馍给拿了。” 高源问:“那老太太没事了?” 刘三全急道:“重点是这个吗?” 高源反问:“不然呢?” 刘三全道:“我没饭吃了!” 高源问:“那你没跟人家说这是你的午饭吗?” 刘三全脸上闪过尴尬:“哪好意思……” 高源摇摇头,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这家伙改不了的臭毛病。 “走吧。”高源招了招手。 刘三全问:“去哪?” 高源说:“张家。” 刘三全悻悻然:“还去要回来?我可丢不起那人,我宁愿饿着。” 高源道:“不是,是去看看老太太怎么样了,我昨天答应今天过来二诊的。” 刘三全抖着自己空荡荡的饭盒:“有什么好看的,那老太太生龙活虎着呢,你看看,你看看。” “行了行了,走吧。”高源推了推刘三全。 刘三全也不知道怎么的,鬼迷心窍就跟着高源走了。 到了张家,刚进门就见老太太在晒太阳。 高源上前打招呼:“老太太,身体怎么样了?” 张老太太看向高源,愣了几秒之后,赶紧站起来,拉住了高源的手:“哎呀,这不是昨天那个神医吗?神医同志,哎呀,快进屋快进屋。” 张老太太拉着高源进去,对着屋里喊:“燕儿,神医同志来了,快给神医同志泡茶。再割点肉,打壶酒,做点饭,炒几个菜。” 跟在后面的刘三全看看自己空荡荡的饭盒,再看看高源的背影,心里顿时不平衡了,这待遇相差也太大了吧。 高源说:“不用麻烦了。” 张老太太说:“要的要的,要是没有你,我这个老太婆可就完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难得你还这么想着我,特意来 看我。” 高源说:“今天我是碰上了刘三全大夫,刘大夫拉着我过来的,让我来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了。” 刘三全愕然抬头。 张老太太立刻转身对刘三全感动地说:“三全啊,你让我说什么好呢。你看你,前面还特意带枣花馍馍来看我,现在又把神医同志也带来了,你真的……” 刘三全瘪着嘴,挤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 张老太太又吩咐儿媳妇:“燕儿,再包几个饺子,我记得三全是喜欢吃水饺的。” “别别别。”刘三全不停摆手,他还有点不好意思。 张老太太又问:“你吃过了,是吧?” 刘三全肚子咕咕叫,嘴上却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高源道:“不用张罗,我们先看病吧。” 张老太太满口答应着,带着高源进去。 刘三全跟在了后面,他道:“对了,我正想问你呢,这老太太怎么好的这么快?” 高源问:“很奇怪吗?” 刘三全瞪大了眼:“这还不够奇怪吗?” 高源摇头。 刘三全又拉着高源问:“哎,瓜蒌薤白白酒汤真这么好用啊?疗效这么明显吗?” 高源说:“我昨天用了三个方子,瓜蒌薤白白酒汤,丹参饮,千金苇茎汤。” 刘三全疑惑:“千金苇茎汤?这不是治疗肺痈吗?” 高源道:“肺痈的成因,多是外邪从口鼻入侵,肺先受之。肺气壅遏不宣,日久生热,灼津为痰,痰阻肺络,拥塞气道。” “这老太太的悬饮,也是因为肺气不足,肺卫不宣,被外邪入侵,肺失宣通,肺络阻滞,气不布津,造成饮邪停留胸胁。千金苇茎汤能排痰,自然也能借用排饮。” 刘三全被这奇思妙想给惊呆了:“老天爷,还能这么用啊?” 高源点了点头。 刘三全又问:“可是肺痈多是热证,所以千金苇茎汤处方上会有些寒,这不会对悬饮病人造成影响吗?” 高源看他一眼,道:“是桂枝,我加了桂枝。” “通阳……”刘三全有种恍然大明白的感觉。 刘三全跟个好奇宝宝似的,他又问:“那也不能好的这么快吧!” 高源伸出两根手指:“两点,第一我在处方上用的量并不小,其次我连开三剂,要求她每两小时服用一次,到今日中午三服药已经服用完成。速效攻之,一鼓作气,排除饮邪。” “其次,病人身体底子挺好。虽患病月余,但昨天她仍旧能发烧。这代表正气尚存,还能发热抗邪。若是连发热都做不到,那才是真的棘手。” 刘三全沉默了一下,抬头突然问:“你不会真比赵焕章还厉害吧?” 高源礼貌性地微笑一下,转身进了屋。 刘三全想起了高源昨日在张 远材面前说自己有把握的场景,当时他还以为这年轻人在吹牛。 现在一看…… 刘三全嘬了嘬牙花子,赶紧跟上去了。 老太太目前情况挺稳定的,三剂药下去,热退,胸痛、肋痛、频咳、气短均愈,食量增加了,也能下地走路。只是仍然有盗汗,咳嗽也未痊愈,舌光红无苔。 这是气阴已伤,高源在原来的方子里面加了一两太子参,五钱赤芍。再开了三剂。 老太太非常热情地邀请高源和刘三全留下吃饭,而此时,得知消息的张远材匆匆赶回了家。 高源见张远材那着急忙慌的紧张模样,他转身对张老太太道:“老太太,我已经吃过午饭了,不打扰了。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张老太太:“这就走了?哎,留下吃两口,喝点酒也行呀。” “不了不了。”高源转身离开,待经过张远材身边的时候,他说:“给老太太的二诊方,我放在桌子上了,你照方抓药就好。要是有问题,可以再找我。” “哎!”张远材却突然喊住了高源。 高源转身,看向张远材。 张远材看着高源,心中不免感动,他挤了挤笑容,说:“高大夫,留下吃个饭吧。” 高源摇摇头:“不打扰了。” 张远材道:“你是我娘的救命恩人,又特意跑了两次,一分钱都没收。如果我们连饭都不招待一顿,就太说不过去了。” 高源看了看张远材,又看向用力点头的张老太太,再看看正在舔嘴唇的刘三全。 随即,他露出了微笑,点了点头。 …… 饭毕,高源没有停留,他站起身:“饭菜很好,谢谢招待。我还有事,不打扰了。” 说罢,不等人家挽留,高源转身出门。 还在往嘴里塞水饺的刘三全,赶紧扒拉两口,嘴里呜呜着,追着高源跑出去了。 人都走了,张老太太还说呢:“这高大夫,年纪轻轻,医术就这么好,人也这么好,还这么懂礼儿,真是难得,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结婚。” 张远材听得一阵烦躁:“娘,你以后还是少管他的事,也少跟他来往。” 张老太太不解:“为啥?” 张远材道:“他叫高源,你不记得了吗?我们乡里唯一的大学生,那个当了干部,又叛变的高源!” “啊?”张老太太吃惊地看向儿媳妇。 儿媳妇对她无奈点点头。 张老太太着急道:“不能吧,我看他不像坏人啊。这么好的年轻后生,怎么可能是坏人呢?是不是弄错了呀,哎,远材,你说是不是弄错了呀?” 张远材被说的烦躁起来,大声道:“你问我干什么?我上哪儿知道去!” 张老太太一滞,而后怒道:“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第十一章 我来抠 联合诊所。 刘三全擦着嘴上的油花,平时过年过节,都难得能吃上肉。也得亏张远材家里条件好,今天他是沾高源的光了。 他赶紧把高源请进去,称呼也变了:“来来,高大夫,你是头一次来我们联合诊所吧,我给你倒杯水啊。” 高源环顾四周,内心感慨,这么多年了,他又回到了这个起点。 刘三全把自己的搪瓷杯子涮了涮,然后倒了杯水,给高源拿了过来。 高源拿出自己的小包,说:“我今天是过来给村里人抓药的。” “哦,好。”刘三全朝里面喊:“何雨,出来登记,照方抓药。” “哦。”里面答应一声,跑出来一个扎着辫子的姑娘。 何雨,联合诊所里唯一的打杂工,女性,18,未婚。负责抓药,登记,收钱,搞卫生,晾晒药材等各种杂活。 何雨出来,对着高源点点头。 高源把小包递给她,想到了上辈子他刚进来就是跟何雨一起在联合诊所打杂。他干粗重活儿,女同志干轻快活儿。 何雨拿出诊疗本,一一登记,按照方子收费两成。 新中国成立后,几千年来,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民群众第一次翻身当家做主,所以大家的积极性特别高。 积极性一高,创造性也就来了。从晋省高平米山乡开始,人民群众自发弄出了一个集资办医疗的举措,而后推广到了全国。 每个高级社的筹款金额是不一样的,拿高源他们高级社来说,是每人出每年出一块钱,再从高级社的公益股里面再出一块钱,这样每人就有两块钱了。 把这些钱集中在一起,跟联合诊所签约。以后每次看病抓药,集资的公益金里面出八成,剩下两成由自己支付。 这就是集资办医疗。 这种模式,极大程度解决了没钱看病的难题。几千年的历史中,还从未有过底层老百姓不用为没钱看病而发愁的。 这就是群众的智慧,人民的力量! 高源问何雨拿了纸笔,他要把杨家爷爷的二诊方写出来,这是他负责的。杨家爷爷的水肿是消得差不多了,但是脾肾之伤,还需要治疗。 高源处以六君子汤,去甘草,加苍术、厚朴、炮姜、熟附子。写完之后,他把处方和杨家爷爷的诊疗本交给何雨同志。 这时,刘三全端着自己药箱子出来了,他对高源道:“高大夫,下午我要去乡里巡诊,就不招待你了。” “好。”高源点了点头,高级社跟联合诊所的大夫是有协议的,需要定期去村里巡诊治疗。平时五天一次,农忙时候三 天一次。 刘三全正收治东西呢,外面走进来一人,年纪也不大,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哎,胜利来了啊?”刘三全向那人打招呼。 那人板着脸,提醒道:“工作的时候,要叫同志。” 刘三全无奈道:“好,胜利同志。” 李胜利点点头:“三全同志好。” 刘三全给高源介绍:“这是我们诊所的李胜利大夫,下午是他在诊所坐诊。” 高源看向他,伸出手:“你好。” 李胜利伸出手,询问:“你是……” 高源与他握手:“高源。” 李胜利眼睛微微一眯,手上突然用力,就怕高源跑了似的:“你就是高源?久仰你的大名。”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压力,高源神色未变,他说:“我也是。” 李胜利疑惑问:“你也久仰我的大名?” 高源道:“我刚从复村回来,听杨家爷爷说起过你。” 闻言,李胜利脸色稍稍一僵,手上也没再用力了,高源趁机抽手。 李胜利转头问刘三全:“病人怎么样了?” 刘三全道:“你问高大夫,后来是他接手的。” “高大夫?”李胜利有些奇怪这个称呼。 高源道:“从昨晚到今天,杨家爷爷连续尿了好几次,现在水肿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李胜利立刻问:“我的药管用了?” 刘三全无语地看他:“你觉得呢?” 李胜利脸上爬上了一抹尴尬。 刘三全道:“你呀,真得谢谢人家高大夫,昨天你是没看到杨家爷爷那样,比之前肿多了,都没人样了,一滴尿都出不来。连脑子都不清楚了,再拖下去就真的危险了。” 李胜利皱了皱眉道:“什么话!谁要谢一个叛徒?” 刘三全看向了高源,但他在高源脸上并没有看出什么反应。 此时,门口进来一人。 “有大夫没?”老人哼哼唧唧进来了。 “哎,是你的病人。”刘三全赶紧转身进屋了。 李胜利则上前扶住了老人,他道:“周大伯,你还是肚子不舒服吗?” 周大伯抬头看李胜利,又往里面看了看,他问:“今天又是你值班?” 李胜利点点头。 周大伯难掩失望之色:“没别人了吗?” 李胜利朝里面努了努嘴:“刘三全大夫也在。” 周大伯捂着肚子,难受地问:“老沈大夫不在吗?赵焕章啥时候回来啊?” 李胜利摇了摇头。 周大伯捂着肚子,长吁短叹地坐了下来。 李胜利说:“周大伯,要不我再帮你看看吧。” “别了别了。”周大伯连连摆手:“我被你给弄怕了。” 这就很 尴尬了,李胜利干笑两声,然后往里面喊:“三全同志,你要不出来看看?” 周大伯摇头:“不也一样没用吗?” 刘三全带着尴尬的表情出来了,他道:“周大伯,你的便秘还没好?” “你说呢?”周大伯成了苦瓜脸:“我都憋得想死了。” 刘三全和李胜利两人齐齐措施起来,尴尬掉了一地。 刘三全看向了一旁的高源,他问:“高大夫,要不你帮帮忙?” 不等高源说话,李胜利就道:“你疯了?你想把我们的人民交到这种人手上?” 刘三全道:“那不然你等沈丛云大夫回来?” 李胜利摇摇头:“一个富农,还是个留用人员,一天到晚就知道混日子的老油子,你能指望他?” 刘三全无语道:“那只能等赵焕章回来了。” 李胜利道:“地主能有什么好心思?” 刘三全一摊手:“那你来吧。” 李胜利顿时一噎。 高源看的一阵无语,别看这小小的诊所才四个大夫,但里面矛盾非常大,关系错综复杂,非常不团结。 高源知道,再过半个月,他的第一个挑战就要来了。 那就是今年的流行性感冒。 为什么高源印象会这么深呢,因为这次感冒患病人数很多,而农村的医疗资源又很匮乏。很多偏远乡村根本得不到看病的机会,所以居然发生了多起求神问药,烧符水,喝香灰的恶性事件。 不仅没能治好病,反而害了很多人的性命。 这一世,高源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而要杜绝这样的烧符水的活动,就要保证群众能得到医疗救治。 而要保证医疗,最先要解决的就是联合诊所内的团结问题! 病人周大伯痛苦地说:“你俩别吵了,谁能让我拉出来,怎么着都成,我认他当祖宗都成!” 李胜利正色道:“哎,不能这么说话,咱们都是同志,是平等的。” 周大伯都要崩溃了:“我不想要平等,我就想拉屎,每天都得用手抠啊,我媳妇都不愿意搭理我了,抠都没人给我抠了,我……我……” 周大伯都带上哭腔了 高源捏了捏脑袋,他说:“这样吧,我来给你看。” 李胜利断然道:“不行!” 周大伯怒道:“这不行,那不行,那我怎么办?你来帮我抠屎啊?” 谁料,李胜利竟真的点了点头,撸起袖子道:“可以,没问题。来,周大伯,我们去茅房。以后,你要是拉不出来,尽管来找我。你媳妇不愿意干,我愿意!” 高源和刘三全都惊呆了。 连周大伯自己也惊呆了。 第十二章 桂枝汤加味 周大伯也没想到他媳妇都不愿意帮他做的事情,这个不占亲不带故的年轻人居然愿意,周大伯可是狠狠地震惊了一下。 但高源知道,这事儿李胜利真干的出来。 李胜利医术水平是真的不高,撑死也就是一个学徒水平。但他是整个联合诊所里,最有积极性的一个人。因为他的出身是整个诊所里最好的,他是贫农,又是军人复员,所以思想觉悟很高。 他对群众是有春天般温暖的,给病人治病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脏,有病他也是真敢上。 但他也有缺点。 一个是文化水平很低,连大名都是连队指导员给起的。他是在部队扫盲文化班里学的字,日常生活勉强够用,但面对晦涩难懂的医文就差太多了。 第二他心气很高,也有自己的小骄傲,看不上诊所里这些地富分子。所以他是跟着刘三全学的,可关键刘三全自己都不是明白人,倒数第一跟倒数第二学,能学出个啥? 周大伯忙摆手:“别了别了。” 李胜利高高卷起袖子:“没事,我真不嫌弃。” 周大伯紧张地捂住了腚:“我嫌弃!” 高源也听得一阵阵心累,他道:“你抠也不是个事儿啊,你还能天天抠啊?” 李胜利点头:“我能啊。” 高源问:“那你能抠多少啊?” 李胜利道:“有多少,我抠多少。” 高源都接不上话了。 周大伯死死捂住腚,听着这惊人的交谈,他给吓坏了,都吓出羊叫声:“达咩……” 李胜利抓住周大伯,热情地说:“没事,我不怕脏。” 周大伯紧紧抓着桌子,用绝望的眼神看向高源。 高源赶紧上前拦:“他是病了,你再怎么抠,病还是在的,人还是不舒服的。” “是吗?”李胜利看向了周大伯。 周大伯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 高源问他:“难不成你真打算让他一直病下去?” “我……”李胜利顿时一噎。 周大伯赶紧问高源:“后生,你会治病?” 刘三全在一旁助攻:“哎哟,你这话说的。隔壁张远材的老娘,你知道吧?那都病成什么样了,只吊着一口气了。市里的大专家都没法子,这高大夫过去,昨天给的药,今天就没事了。” 周大伯惊讶道:“这么厉害!” 李胜利也露出错愕之色。 刘三全指了指门外:“不信你们去看看,那老太太估计还在门口晒太阳呢。” 周大伯忙对高源:“那这位大夫同志,你快给我看看吧,我这都快不行了。” “好。”高源答应一声,扭头先看李胜利。 李胜利臭着脸,转过了身。 高原观察周大伯的脸色,黝黑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他问刘三全:“刘大夫,之前的诊疗情况跟我说一下。” “好。”刘三全答应一声 ,道:“最开始,病人自述头晕难受,外加便秘。所以找李胜利大夫给他开药,最开始用的是急备丸,服用之后拉出来一次,但头晕更厉害了,身上也有发麻的感觉。” “然后又服用承气汤,三服药后,便下一大盆,但随即身上冷痛,冷汗直冒,无法躺卧。然后,继续便秘。再后我来接手,开了地黄汤,但病人头更晕,身上疼痛还在,脸也红了起来,还是拉不出来。” 周大伯听到自己的悲惨经历,他也忍不住叹了一声。 李胜利把自己的两只手抓到了一起,纠结地搓着。 高源微微摇头,他问李胜利:“三物急备丸,巴豆、干姜、大黄。大热泻下药,治疗实寒沉积。承气汤,寒凉泻下。病人到底是寒还是热?还是说不是寒就是热?” 刘三全悄悄吸了一口气,吓得提了提肛,感觉空气都凝滞了好几分,他们联合诊所可没人敢这样跟李胜利说话! 李胜利嘴唇绷了绷,最后没说出什么来。 刘三全提着的肛才悄悄放下来,还好没吵起来。 高源道:“便秘多是因为饮食不节、情志失调、年老体虚、或是感受外邪、或是肝郁气滞,或者是动了肠道手术。这个病人是比较典型的年老体虚,营养不良,无力排泄。首诊的时候没有发现这一点,反而盲目用了好几服峻下剂。” 李胜利和刘三全同时一怔,这是在教他们? 高源接着说:“李东垣在《兰室秘藏·大便结燥》中言:‘治病必究其源,不可一概用巴豆牵牛之类下之。损其津液,燥结愈甚,复下复结,极则以至导引于下而不通,遂成不救。’” “啥意思?”周大伯一句也没听懂。 刘三全也露出茫然之色。 高源解释:“就是治这种便秘的疾病,不能盲目使用巴豆牵牛之类药,强行催便。不然会损伤津液,更加便秘,更拉不出来,到最后完全不通,这个人就救不活了。” “啊?”周大伯吓得站起来:“我要死了?” 一旁李胜利急道:“你可别瞎说!” 高源说:“现在不至于,但若是继续盲目用下法,就说不好了。” 周大伯突然有些慌,然后目光不善地看着李胜利。 李胜利的脸顿时涨红起来。 高源按了按周大伯的上腹,他对两人道:“你们按按这里,发现心下痞硬了吗?” 刘三全上前按了按。 李胜利却没动作。 高源道:“这是因为几次峻下伤到了本就虚弱的脾胃,‘伤寒论163条,利下不止,心下痞硬。’这条说的是什么意思?” 刘三全想了想,很直白道:“就是如果一直拉,心下这块就会很硬。” 高源点点头:“心下就是胃,痞硬就是胃虚。《伤寒论》163条的处方是桂枝加人参汤, 为什么要加人参汤,就是要以人参疗胃虚,此处之心下痞硬,就是人参证。” “哦,是这样啊!”刘三全听明白了。 李胜利还是茫然。 高源指了指病人:“病人年老体虚,累及奇经,导致冲任脉不主收慑,气逆上冲,所以一开始就头晕。后因误治,又多次伤胃,使得更加无法和降。” “隶属于阳明的冲脉上逆的情况更严重了,所以第一次服药后头晕反而更严重了。冲气不降,胃气也就不降,自然没有力气推行粪便下行,便秘也就更厉害了。” “现在脾胃大虚,冲气逆乱,这也是你用地黄汤补不进来的原因,越滋补,就使得气机更加不通,气逆的越厉害,头就越晕,也更拉不出来。” 刘三全又询问:“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高源道:“你还没听明白吗?病人现在是营卫不和,冲气上逆,属桂枝汤证。” 刘三全又问:“可是桂枝汤类的脉象不是要浮脉吗,这个病人是……” 高源说:“是沉迟脉。” 刘三全又不懂了。 高源与他解释:“汗出之后,若是表证未解,脉象应该出现浮脉,属桂枝汤证。若是无浮脉,反而出现了沉迟脉,那便是桂枝汤证加味。” 刘三全还没听懂。 李胜利就更是跟听天书一样了。 高源道:“你看《伤寒论》第62条,‘发汗后,身疼痛,脉沉迟者,桂枝加芍药生姜各一两人参三两新加汤主之。’” 刘三全点点头,随即又问:“可是……沉脉主里,迟脉主寒,这不是里寒证吗?” 高源道:“《伤寒论》第50条‘脉浮紧者,法当身疼痛,宜以汗解之。假令尺中迟者,不可发汗。何以知然,以荣气不足,血少故也。’血少了,不充盈血脉了,自然会出现沉迟脉。” “正是伤到了营血,所以血脉不充盈,所以会出现了身疼痛的情况,也因此出现营卫不和。就是因为营卫不和,所以才需要桂枝汤来治疗。这就是第62条的内涵所在。” 刘三全恍然道:“原来《伤寒论》条文是这样理解的啊!” 他是明白了,李胜利还是一脸懵,他道:“桂枝汤,不是治感冒的吗?” 高源对他道:“万方之祖的桂枝汤,怎么会只能治感冒?现在就需要用它来救药误,用它调和营卫,降逆冲气。冲气一降,营卫协调,便秘自然也就没了。” 李胜利听都听不懂,但是见刘三全信服不已,他也就不言语了。 …… 高源留了方子走了,李胜利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不悦道:“一个叛徒,神气什么?” 正在给病人抓药的何雨同志,提醒他:“但你别忘了,他是在给你擦屁股。” 李胜利转头看来,面色一滞。 刘三全赶紧缩着头,躲开了。 第十三章 他能是坏人吗 高源开了三剂,但周大伯只拿了一剂,因为他怕万一又没效果,就不浪费钱了。 周大伯始终没再看李胜利一眼,闷头就走了,这让李胜利有些失落。 一整个下午,他都心不在焉。 好多病人一来,见是李胜利在值班,又掉头走了。 这让李胜利很是气馁。 愿意来的,要不就是从偏远村里来的,实在是折腾不起了。要不就是来拿药的,也不需要李胜利再诊断了。 一想到中午高源的话,李胜利就更加烦躁了,诊所里面医书很多。他找到了之前一直谈论的《伤寒论》,等他翻开之后,却发现这书认识他,他不认识书啊。 李胜利更烦了。 傍晚。 “哎,小何,还没下班吧?” 何雨道:“周大伯,你又来了啊?” “唰”的一下,李胜利从诊室里面蹿了出来,看着周大伯,他突然有些紧张起来:“你……你来干嘛?” 周大伯说:“拿药啊,哎哟,你别说。那药可真管用,我吃下去,没多久身上就不怎么疼了,脑袋也没原先那么晕了,就刚刚我还拉出来了。” “之前吃你的药,也能拉出来,但可别提多难受了,那哪是吃药,简直要命啊。这回拉完之后,我可舒服太多了。哎,小何啊,你再帮我拿三服。” 何雨也很惊讶,她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她道:“一共就三服药,你已经吃了一次了,还剩两服。” 周大伯信心满满地说,拍拍胸脯:“这药效果好,多吃几次我都不怕的!” 闻言,李胜利有些失神地往诊室里走。 周大伯看着他的背景,故意抬高声音说:“哼,要是一开始就是这个大夫接手,我也不会花这么多钱,还遭那么多罪了。” 李胜利停下了脚步,用手扶着门框,骨节透出了白色。 最后,他一言未发,走了进去。 …… 高源带着全村病人的药材和诊疗本回来了,一家一家分发过去,让高源觉得奇怪的是,这些人家都对他点头致谢。 高源清楚记得曾经他回到村子的时候,受到了所有人的冷眼和防备。为什么这一次,一开始的改变就这么大? 高源带着疑惑回了家。 高母正在 准备晚饭,见高源回来了,她马上擦了擦手,过来关切问:“今天去拿药,累着了吧?要不要先睡一下?” 高源说:“妈,我不累。” 高母问:“杨家爷爷那里去看了嘛?” 高源道:“去看了,杨家爷爷恢复挺好,已经能下床走动了,新的药我也给他了。” 高母道:“那你知道杨家爷爷下床干嘛去了吗?” 高源摇头。 高母坐到高源旁边,跟他说:“你呀,真应该好好谢谢杨家爷爷。” 高源疑惑问:“怎么了?” 高母说:“今天,杨家爷爷拄着拐杖,去跟全村人说了,尤其是那些你帮着拿药的人。不让他们再骂你是叛徒,告诉他们不能做白眼狼。” 高源心中顿时一暖,杨家爷爷才刚能下床,就为他去做了这么多的事。难怪这次回来,他竟没有遭遇太多冷眼。 “妈,我知道的。”高源对着高母不停点头。 “唉……”高母也长长一叹:“就是你跟杨家……秀英那孩子……” 不等她说完,门口便传来声音:“那个,高源在家吗?” “我在。”高源赶紧起身往外走。 高母话说一半,上不去下不来,她又叹了一声,赶紧追了出去。 高源到门外,见是他们村里的魏叔来了:“怎么了,魏叔?” 魏叔搓着手,紧张地问:“那个,听说你学会治病了?杨家爷爷说他就是你给治好的,我之前看过,他都肿得没人样子了。” 高源点了点头,又问:“是我治的,怎么了,谁不舒服吗?” 魏叔说:“是我媳妇,突然发烧,人也不清醒了。” 高源道:“好,我去你家看看。” “哎哎!”魏叔忙答应着。 高源跟着魏叔去了,高母把火拉出来,也赶紧追上去了。 今天杨家爷爷骂了全村一圈,大家也都知道高源把杨家爷爷治好的事情了,这可是个稀罕事情啊。 所以见高源又要去治病,现在又正是做晚饭的时候,村里这些闲着的大老爷们也跟着去凑热闹了。 到了魏叔家里。 高源跟着魏叔进去,院子里面挤进来不少人,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高源进去房间,见魏婶躺在床上,神志迷糊。 高源问魏叔:“怎么了?” 魏叔说:“可能是昨晚吃了凉的东西了吧,昨晚睡觉前吃了一碗凉的红薯。今天上午就说没力气,口渴,脚软。喝了热水后,又说身上热,又头晕又怕冷。” “下午就发烧了,到现在也没见好。也不想吃东西,又说想吐。一直在喝水,心里也很烦。现在更是整个人都不清醒了,我也没法子,听说你会治病,就找你来看看了。” “好。”高源上前,摸了摸对方额头,他惊讶道:“这么烫啊?” “是呀!”魏叔也急了:“摸上去都烫手了,要不是烧的这么厉害,我也不能去叫你。” 门口一众看客,也都纷纷议论起来,他们也没想到魏婶烧的这么严重。 高源赶紧上前查看了对方的舌象,舌苔白厚而少津。诊脉之后,发现对方脉数。 高源站了起来。 “怎么样?”魏叔紧张的不行。 高源说:“情况有点严重。” “那怎么办啊?”魏叔急的直搓手。 高源道:“这要赶紧用药,等不及明天了,明天早上去,下午才能回,那要到晚上才能吃药了。这样吧,我现在去乡里给魏婶拿药。” “啊?”魏叔顿时一惊,他也没想到高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就连门口也是一静。 “不……不不……”魏叔有些结巴道:“还是……还是我去吧。” 高源道:“不用,夜路你也不擅长走。再说,婶子现在离不开人。乡里大夫住哪,你也不知道,去了也没用。把婶子诊疗本给我,我现在就出发。” 高源拿了诊疗本,直接就出门了。 高母急道:“哎,源,你还没吃晚饭呢!” 可已经看不见高源的身影了。 大家这才意识到,高源不是说着玩的,他是真的要连夜去给不沾亲不带故的村里人去爬几十里山路抓药。 大家都呆了。 “你们睁眼看看,你们都睁眼看看!” 大家齐齐朝后面看去。 杨家爷爷拄着拐杖,站在他们后面,激动地一边杵着拐杖,一边骂:“你们都瞎了吗?你们看看,这样的人,这样的好后生,能是叛徒吗?能是坏人吗?你们谁能做到他这样?你们是一群瞎子吗!” 第十四章 跟着回来了 高源脚步轻快地走在山路上。 他没瞎说,村里那些人是真没他会走夜路。这也是他们这个年代乡村大夫的职业技能了。 这年头,太缺大夫了,所以经常晚上睡觉睡一半,就会被叫醒翻山越岭去给人治急病。 上辈子,高源在医术成熟之后,很多人半夜都跑来公社卫生院找他救命。所以高源常年奔波在夜间的山路上,这些山路对他而言,闭着眼睛也能走。 今天天气还不错,高源加快了脚步,在天全黑前赶到了联合诊所门口。 何雨正在关门。 “小何。”高源喊了一声。 “是你?”何雨眼睛一亮,然后便往里面看。 李胜利正好从里面出来,等看见高源的时候,他也微微一怔。 高源说:“先别关门,我来拿药。” 何雨把门板放回去,问:“你不是回家了吗?咋又过来了?” 高源说:“是在村里碰上一个急症,挺严重的,就赶紧出来给她拿药了。” 何雨拍了拍自己的手,讶异道:“你们村离乡里得几十里山路吧,这一来一回,很远诶。病的是什么人啊,你家亲戚吗?” 高源往里走:“不是,就村里人。” 诊所里面已经很黑了,何雨去点了油灯,她疑惑道:“村里人?你今天已经跑过一趟了吧,现在大晚上又给村里人跑第二趟,你不累啊?” 高源却说:“急病大于天,多跑一趟,不算什么。” 何雨闻言,看高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一旁的李胜利诧异地看着高源,他也呆了一下。 高源把诊疗本递给小何,然后道:“把纸笔给我,我把方子写下来。” 高源在路上就思考好了。 魏家婶婶是因为食欲不节而起病的,她的舌苔白厚就证明了伤食于里。 心烦和渴饮证明里热证已具。 而头晕和恶寒,则是太阳表证。 脉数,体若燔炭则是证明邪热炽盛。 不思饮食,有温温欲吐感,则是因为邪热传里,导致胃气失和。 典型的太阳和阳明合并,既有太阳表证,又有阳明里热证。 《伤寒论》第33条:“太阳阳明合并,不下利但呕者,葛根加半夏汤主之。” 考虑到病人体温很高,高源又在原方上加入了生石膏一两,去除里热。 高源把方子交给小何,拿了药之后,就要往回走。 “哎!”李胜利却突然喊住了高源。 “有事?”高源看向了李胜利。 李胜利看着高源: “我……我跟你回去。” “嗯?”高源露出疑惑之色。 李胜利道:“我想去看看杨家爷爷怎么样了。” 高源也没意见,就说:“行啊,不过你今晚要睡大会堂了。” 李胜利说:“没事,我们有些时候巡诊晚了,就会在各个村里的大会堂睡觉。” 高源招了招手:“那走吧。” 两人上路。 何雨在后面看着这突然走在一起的奇怪二人组,她挠了挠脑袋,有些费解。 …… 夜路上,两人走的很快,但谁都没说话,安静的有些诡异。 走了大半,李胜利突然冒出来一句:“你是哪年参军的?” 高源扭头看他一眼,回道:“46。” 李胜利又问:“那你是哪年上的大学?” 高源说:“北平解放后。” 李胜利突然停下脚步,眼睛紧紧盯着高源,质问道:“你也是苦出身,又是军人,还是干部!深受组织的栽培和重用,你为什么要要叛变?” 高源也停了下来,他转身面对李胜利,说:“中医有四诊,望闻问切。听病人说,只占很小的一部分。要想探寻真正的病机,需要医者自己去看,自己去闻,自己去切。” 说完,高源就转身了。 李胜利看着高源的背影,呼吸渐渐粗重,而后,也快速追了上去。 回到村子之后,高源去了魏叔家,把药材交给魏叔。 魏叔拿着药,红着脸,问高源要不要进来吃点饭。 高源却说:“没事,我在乡里吃过了。” 跟在后面的李胜利目光怔怔地看着高源,原来他还没吃饭。 魏叔一手拿着药,另外一只手紧张地在身上摸索着,然后掏出来两个鸡蛋,跟做贼似的,急忙塞到高源手里。生怕高源说不要,他又赶紧往回走。 高源看着手里的鸡蛋,嘴角露出了微笑。 他转过了身,拿着一个鸡蛋,递给了还在发愣的李胜利。 李胜利反倒被高源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 高源把鸡蛋塞到他的手里,然后走了。 李胜利看着高源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手里的鸡蛋烫的惊人。 …… 回到家后。 高源看到了母亲给他留的晚饭,他吃了之后,回到自己房间,点了麻油灯,又开始写上了行医日记。 “今日清晨为村里人去乡里拿药,最近患伤风感冒者甚多,担忧传染开来,觉得应该及时预防。下午回村,又见村人魏家婶婶急病,紧急时刻,再走几十里山路为 其拿药。” “一来一回,连走两趟,身上已累散架。深感乡村配药,殊为不易,若能改变配药和存药的地点,那就方便太多,面对重病急病,也能及时用药治疗,挽救群众性命……” 写罢,高源盖上本子,脸上多了一抹忧虑。 农村配药不易的情况,也要到626指示之后,才有了明显的改观。那个时候,三级医疗体系建立完成,每个村里都有自己的赤脚医生,也有了药房。 只是现在,却还不行。 联合诊所的药材,肯定不足以在每个村子囤药。而管药材统购统销的药材公司,跟联合诊所,还有高级社的三角烂账,到现在还没清干净呢。 高源捏了捏发疼的脑袋。 的确是个麻烦的事情,但这个事情却是一定要解决的。不然接下来的流感这场仗,就很难打赢了。中药就是中医人手里的武器,武器运送不到位,这仗怎么打? …… 次日。 李胜利红着眼睛过来,跟高源说:“我去看过杨家爷爷了。” 高源看了看对方红着的眼睛,他问:“杨家爷爷骂你了?” 李胜利摇头:“没有,他让我别往心里去。他说有时候药没见效也很正常,换个药再试试就好了。” “那你……” 李胜利问道:“如果我没给杨家爷爷治病用药,他是不是不会变的这么严重。” 高源微微一滞,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李胜利神色黯然了很多,他道:“昨天周大伯也是这么说的,我是不是根本就不适合做大夫?” 高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 便是在这时,一个老头快速跑来,便跑便喊:“李胜利,李胜利,原来你在这儿!” 李胜利疑惑地看着老头。 老头跑到李胜利面前,一把就揪住了李胜利的衣服领子,质问:“李胜利,你给我孙子开的什么药?他现在都透不过气来了,之前都没这么厉害的!” “啊?”李胜利愣住了。 老头见李胜利不说话,他更怒了:“你说话啊,哑巴了?” 高源赶紧上前拦住了他:“哎,章家爷爷,怎么了这是?” 老头急的吐沫星子满天飞:“我家小狗儿,就是吃了他的药,才透不过气来。这都一整天了,连尿都尿不出来。哎呀,别提多吓人了!” 高源则赶紧分开纠缠在一起的两人,他挡在了李胜利前面,道:“章家爷爷,治病要紧,救人要紧。你跟我说,我去给他治。” 第十五章 梅开二度 几人赶紧往章家爷爷家跑去。 进屋之后,就见小孙子难受地靠在床上,声音非常嘶哑。 孩子奶奶急的直掉眼泪。 小孩烦躁地扯着自己的衣服,一脸难受痛苦的模样,根本不让奶奶抱着他,不停地挥舞手臂,不是扯自己的衣服,就是难受地推开他奶奶。 高源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小孩的鼻翼快速扇动着,两只肩膀不停抬高,胸部也因为艰难呼吸而高高隆起。 “胸高,肩息。”高源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孩子奶奶见李胜利来了,便愤怒地指着他:“就是他,本来我孙子就只有一点小咳嗽,就是吃了他的药才突然变成这样的。” 李胜利顿时手足无措。 孩子奶奶一边抹眼泪一边骂:“平时大家都说联合诊所里面,就你这个年轻大夫水平差,都不愿意找你治。我是寻思着,你不至于连一个小小的咳嗽都不会治啊,谁知道你不仅治不好,还把人给弄成这样了。” “哎哟喂,我可怜的小狗儿,我们家就剩这一根独苗了。”孩子奶奶拍着大腿哭嚷起来。 李胜利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 高源则是靠近了孩子,正想看看孩子的舌象,还不等他动手,孩子就突然侧过身子,呕出来一大口痰液。 孩子奶奶心疼地给孙子擦了擦:“都一天了,就一直吐痰水,这要把身体吐干净啊!我家小狗儿才就这么点大,哪里受得了这样吐啊。” 章家老爷爷也指着李胜利,激动地问:“你到底开了什么药?怎么吃了之后变成这样了?” 高源也看向了李胜利。 “我……”李胜利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说:“我是看他咳嗽,所以开了旋覆代赭汤。” 孩子的爷爷奶奶也没文化,不知道这个药,孩子爷爷问:“这药是不是有问题啊?” 高源微微皱眉,询问:“你们孙子为什么会咳嗽?” 孩子奶奶抹着眼泪,骂老头:“要怪就怪这个不干人事的老头子,好好在家呆着不行吗?收工之后,闲的没事干,非要带着小狗去摸鱼。” “那河水多凉,太阳也下山了,被风一吹,冷水一浸,就咳嗽了,也有点痰,但没现在这么厉害呀。现在都一整天了,孩子一滴尿都尿不出来,这太吓人了。” 孩子爷爷跟犯错的孩子似的,搓着自己脏兮兮的衣角:“小狗儿馋了嘛,家里一点荤油都没有,我只能去抓点小鱼。” 高源一听,就明白大半了,他又问:“那你们之前有给孩子吃过什么药吗?” 孩子奶奶说:“没有,孩子一咳嗽,我们就赶紧抱着孩子去联合诊所了。要不是只有他一个大夫在,我们说啥也不能找他。” 李胜利难堪之极。 高源点了点头,又上前诊断了孩子 的脉象。 孩子爷爷问:“高源,听说你也会治病了?杨家爷爷的病就是你给治好的?” “嗯。”高源应了一声。 孩子爷爷说:“那……那你一定得给我家小狗儿好好看看。” 高源点点头,认真诊脉。 右脉伏。寒邪内闭,伏阴在里。 左脉弦细。痰饮内停。 高源站起了身。 孩子爷爷紧张地问:“怎么样了?” 高源说:“喘症。” 孩子爷爷问:“啥是喘症?” 高源通俗地解释:“就是咱们肺这一快啊,产生了很多痰,把肺给堵住了,所以呼吸困难,也会不停吐出很多痰来。” 高源在心里想了一下,放在西医的角度上来说,这就是肺炎重症了。 孩子爷爷又问:“那他为啥不尿尿,这都一天了,我们都急死了。” 高源说:“肺是调通水道的,肺闭住了,就尿不出来了。哦,就跟杨家爷爷当时的情况一样,把小狗儿的肺治好了,大小便也就正常了。” 听闻之后,孩子爷爷惊喜地问:“那你能把杨家爷爷治好了,是不是也能把我家小狗儿治好啊,你给杨家爷爷用的是什么药啊?” 高源道:“情况不一样的,不能用一样的药。不过现在小狗儿的情况有点紧急,需要马上用药。” “我……我……”孩子爷爷紧张起来。 高源指着李胜利,说:“你等下去乡里抓药,要快去快回。” “好!我跑着去!”心中愧疚的李胜利,马上大声答应了下来。 孩子爷爷奶奶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两人互相看看,也不再继续责怪李胜利了。 李胜利悄悄松了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了高源。 高源拿出纸笔,却又抬头看着李胜利,有些欲言又止。 “怎……怎么了?”李胜利突然紧张起来。 高源在纸上写上小青龙汤的方子:“等你回来再说吧。” 两人刚出门,转个弯,又被人堵住了。 是魏叔。 “哎,高源,高源!”魏叔突然激动起来,抓住了高源的手,就要拽他。 “怎么了?”高源询问。 魏叔急叫道:“你给我媳妇带的什么药?吃了你的药,人突然就不好了。” 李胜利愕然地看向高源,怎么高源也来了这一出。 魏叔一把抓住了高源的手腕:“你可别跑啊,你得说清楚!” 高源神色却非常镇定,说:“胜利,你跟着一起来,等下应该还要多拿一服药。” 魏叔也被高源这镇定的模样弄得一愣。 “愣着干嘛,快走啊!”高源还催上他了。 几人往魏叔家赶去,这边的动静也惹来村里人的注意,大家又跟去魏叔家看热闹了,毕竟高源现在是全村的舆论焦点。 很快,他们就到了魏叔家。 村里人挤过来看。 高源看 向躺在床上昏睡的魏家婶婶,他问:“用完药怎么样了?” 魏叔急道:“你还说呢,吃了你拿的药之后,人突然就昏睡过去了,叫都叫不醒。我还以为睡一觉就好了,谁知道后来又突然吐了起来,吐了好多清水。” “吐完又昏睡过去了,我本来也想睡一下,谁知道后半夜我媳妇又开始拉了。拉肚子也就算了,可她拉的全是红色的东西,跟血一样,多吓人啊。所以天一亮,我就来找你了,你到底给的是什么药啊?” 李胜利也看向了高源。 高源来到床上,给魏家婶婶诊断起来。 而门口已经炸窝。 “拉血了?这么吓人吗?” “该不会是什么毒药吧?” “不能吧,没听说两家人有仇啊。” “那谁知道呢,高源不是个坏人嘛,说不定是奉命来搞破坏的。” …… 听到村人的嚼舌头,魏叔脸色一阵阵惨白,他惊恐地指着高源:“你你你你……” “不会吧。”李胜利下意识说出了这几个字,可随即他又捂了捂嘴。 高源回头看他,说:“你没发现你媳妇已经退烧了?” “啊?”魏叔一愣,也赶紧走过来摸了摸媳妇额头,确实不烫了:“可是她为什么会上吐下泻啊?” 高源说:“她是吃坏肚子,才病那么严重。上吐下泻,是为了去掉身体里面的积滞,是好事。” 魏叔疑惑又问:“那咋拉出来的东西,是血红的。” 高源道:“这是热利,表解而里未和。吃了一剂药,只好了一部分,还没完全好。难不成你想指望我,一副药就能彻底把她治好?” 魏叔一噎。 门口的人也安静下来了。 魏叔急着问:“那人怎么也不清醒了,叫都叫不清醒啊,看着太吓人了。你……你不是在骗我吧?” 高源看了看魏家婶婶,说:“烧都退了,情况也稳定很多了,应该快要醒了吧。” 他话音刚落下,就见魏家婶婶嘤咛一声,睁开眼睛,撑着身子就要坐起来。 “你醒了?”魏叔紧张地小跑过去,搀起了魏家婶婶:“怎么样了,好点没?” 魏家婶婶长长吐出来一口气,说:“睡了一觉,比昨天舒服多了。就是还有点想吐,肚子也还不舒服。哎,家里咋这么多人?” 众人皆愕然看向高源。 “我……”魏叔的脸红了个通透。 “你们这群丧良心的白眼狼啊!”杨家爷爷急赶慢赶终于赶到了,见魏叔在里面,气的拿拐杖打他,一边打一边骂。 魏叔红着脸,愣是没敢躲。 村民又赶紧去拦。 杨家爷爷又四下挥舞,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李胜利看傻眼了。 高源则神色平静地鸡飞狗跳中写着方子:“治以白头翁汤合并黄芩加半夏生姜汤……” 第十六章 治病如打仗 李胜利的腿脚是真的快。 差不多中午时分,就拿完药跑回来了。 高源赶紧把药送到那两家人手上。 魏家婶婶现在情况稳定多了,也从床上下来了,还去做了午饭,只不过没去地里参加劳动。 她还有点腹泻,但是量很少了,也还有点想要吐,但也只是想,没有吐出来。 事实证明,高源昨天的药是有很明显的效果的。 魏叔臊红着一张脸,上午赶工分的时候,都一直是埋头干活,谁跟他说话,他都不搭理,别提有多尴尬了。 杨家爷爷挥舞完拐杖之后,也没回去歇着,就在地里盯着村里这些人。 村里人被杨家爷爷的眼神压得抬不起头来,尴尬的气氛在田间地头蔓延。 杨爸虽然是支书,但也惹不起他老爹,劝了几次,杨家爷爷也不肯离开,他也就没办法了。 中午,煮完药,两家人都喝了。 午饭和午休,村里人也是闲的蛋疼,又跑去看热闹了。 魏叔早早就把院门关了,谁也别想进来,他这辈子就没这么尴尬过。 于是大家一哄而上,又跑去看章家的小孙子了。 李胜利和高源都在这里守着。 小孙子吃药之后,高源让他们用被子捂着。很快,小孙子就扯着身上的衣服,叫着很热。 高源上前摸了摸,已经出汗了。 “怎么样了?”孩子爷爷紧张地问。 门口一群人伸着脖子在看。 李胜利也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看着高源。 高源说:“已经出汗了,过会儿他就会舒服一些了。” 孩子爷爷奶奶又看向自家孙子。 果如高源所言,孩子原先那肩息胸高喘不过气的模样,渐渐好转了,没有像被掐住脖子喘的那么吓人了。 “哎,你们看,小狗儿现在能透过气了。” 门口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大家一下子就叽叽喳喳起来。 “小狗儿啊,狗儿。”孩子奶奶颤颤巍巍喊了一声。 “奶奶,我要尿尿。”小孩虽然声音还挺嘶哑,但也能叫人了。 “我的乖孙诶。”孩子爷爷想过来抱孙子。 孩子奶奶却气的拿桌上的抹布砸这个老头子,要不是他破事多,非要去抓什么鱼,怎么会弄成这样? 孩子爷爷被砸了,也不敢说话。 孩子奶奶抱着孩子去尿了。 门口围观的众人也响起了爽朗的笑声。 高源看了看李胜利,道:“走吧。” 孩子爷爷却快步过来,一把抓住高源 的手,使劲摇:“哎呀,高源啊,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们老章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你说他要是出点事情,我们该怎么活呀!” 高源宽慰道:“这不是没事嘛,别自己吓自己了。” 孩子爷爷忙不迭说:“多亏了你,要是没有你,我们两个老家伙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哼,你以后啊,别做魏老三那种没良心的人就成。”杨家爷爷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 门口那群人纷纷往旁边缩。 孩子爷爷脸色也僵了一下,忙摆手:“不会的,不会的。” 高源看了看周围,他说:“章家爷爷,还有一服药,你明天煮了再给小狗儿吃下去。他要是还不舒服,你再来找我。” “哎哎哎。”章家爷爷不停点头,然后又扭眼看一下旁边的李胜利,他嚅了嚅嘴,最后也没说什么。 李胜利不敢抬头。 章家爷爷对高源道:“留下吃个饭吧。” 高源客气道:“在家吃过了,下次吧。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照顾小狗儿。” 说完,高源和李胜利就离开了。 杨家爷爷拄着拐,看看门口众人,哼了一声,也走了。 村里人也是纷纷惊奇,他们也没想到高源的医术居然这么好!真不愧是大学生! …… 外面。 高源对李胜利说:“还没吃饭吧,去我家吃吧。” 李胜利却根本心思吃饭,他紧皱着眉头,问:“小狗儿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咳嗽吗?我也开了咳嗽的药,他吃完药就不咳了,这不是说明我的药见效了吗?可是……可是怎么会这样?” 李胜利根本想不明白。 高源想了想,说:“你以前在战场上,总见过那些受外伤的吧,知道他们是怎么处理的吗?” 李胜利道:“先清理伤口,把脏东西弄掉,然后消毒,缝合,包扎,注意发炎。” 高源又问:“那若是不去清创,不去消毒,直接缝合起来呢?” “嗯?”李胜利一愣:“那里面肯定会出问题,会发炎的。” 高源道:“可外面看起来,已经缝合好了,已经处理好了。” 李胜利陷入了思索。 高源解释道:“中医也是一样的道理,这小孩跟着爷爷去抓鱼,感染了风寒。我们人体是有防线的,第一道防线是卫气,在表面。风寒侵袭过来,被阻挡住了,这叫风寒束表,同时引动了体内的痰饮,所以小狗 儿最开始是咳嗽有痰。” “这时候,就需要清创。中医叫做解表,但凡是有表证的,一定要先解表。而你,却只看到了咳嗽,不管表证。” “用降咳嗽的旋覆代赭汤,一下子把束缚在外面的风寒给压倒里面去了。本来还没这么严重的,结果被你一服药给带进去了。” “病邪不得外出,自然会留在身体里面作乱。所以这就是吃了你的药之后,病情更加严重的原因。不是你治好了他的咳嗽,而是他已经严重到咳不出来了。” 李胜利听得呆住了。 李胜利是跟着刘三全学医的,刘三全自己都不明白诸症需当解表的问题,李胜利又怎么会懂? 李胜利的水平目前只停留在病名对药方的水平上,咳嗽就用咳嗽药,尿不出来就用利尿药,拉不出来就强行泻下,至于辨证他是不会的。所以,他的误诊误治率还是比较高的。 李胜利叹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黄泥地上,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量。 高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知道你跟诊所其他大夫不一样,你是人民子弟。你是真的想给老百姓做事的。” 李胜利抬头目光怔怔地看着高源,他没想到高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高源语重心长道:“但是,行医跟打仗一样,是个技术活儿,单靠一腔热血是不够的。大夫,就是战场上的将军。你要懂得排兵布阵,你要明晰敌情,你要安排得当,你要顾虑前后。” “方方面面,上上下下,前后因果,发展变化,全要心中有数。治病亦是如此,若是莽莽撞撞,不管不顾。那你越是积极热情,就越容易好心办坏事。只有学会了排兵布阵,才能指挥作战。” 李胜利沉默了。 高源就在他旁边站着,想起了前世的经历,他的学医过程可谓是坎坷非常。一身污秽的他,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做他的师父。 或许就连高源自己也说不清楚,当初的他,到底走的有多艰难;当初的他,到底踩过多少坑;当初的他,到底吃过多少苦;当初的他,到底抱着多少绝望在前行。 过了很久,李胜利才说:“可我不会跟着赵焕章学医,我没有办法原谅任何一个地主。” 李胜利抬起头,看向高源,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竟连声音也变得嘶哑:“你没有吃过我的苦,就不会知道我心里有多少恨。” 第十七章 我把你当同志 高源沉默了一会,这又是一个苦水里泡大的孩子。 高源问:“那你喜欢做大夫吗?喜欢研究中医中药吗?” 李胜利摇摇头:“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都是人民需不需要。只是在复员的时候,首长见我曾经药铺里面待过,就说农村很缺大夫,问我愿不愿意来。我没多想,就同意了。然后跟着当时的中医进修班,培训了一段时间,就来了诊所。” “当年那进修班,培训内容大部分都是西医的。我们整个县也就县城里有西医,农村乡下连西药都买不到。最后我也只能是糊里糊涂出来了,到了诊所跟着刘三全同志边学边卖,就这样到现在。” 高源点了点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着我学医。” 李胜利却盯住了高源,他问:“你真的叛变了吗?” 高源反问:“你觉得呢?” 李胜利思索了一下,才慢慢说:“我见过特务,他们伪装的很好。平时甚至比我们这些人表现的还要好,他们更积极,更不计较个人得失,对待群众更热诚,甚至经常能评上先进。” 闻言,高源沉默了。 李胜利看着高源的眼睛,他说:“但这些人在被发现后,就不会再伪装和隐藏了。” 高源抬头,有些错愕。 李胜利露出了笑容,他说:“为什么你会愿意帮我?” 高源也露出了笑容,他说:“因为我把你当同志。” …… 下午。 高源再次去查看了一下魏家婶婶的情况。 第二服药吃完之后,魏家婶婶诸症大减,已呈脉静心凉之象。 高源没有体温计,但也能感觉到对方已经恢复正常体温了。只是魏家婶婶仍然感觉无力,不思饮食。 而此刻的魏叔,已经准备用脑袋刨地了。 高源嘱咐道:“这几日,干活不要太劳累。饮食的话,尽量清淡一些,可以喝些粥,或者吃些面条,养一养胃,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好。”魏家婶婶答应着。 高源瞄了一眼偷偷在瞅这边情况的魏叔,他道:“这种急病,来的快,治的虽然也快,但靠一服药就能治好,未免还是难了些。幸好,两副药就差不多了。” 魏家婶婶 笑着说:“瞧你这话说的,要让别的大夫听见不得气死?我以前瞧病啊,经常是吃小半个月药都还没好呢,人家可没你这么厉害。” 说罢,魏家婶婶又看一眼自己男人,对高源道:“你别跟你叔一般见识,他脑子有病!” 魏叔已经用脑袋锄地了。 高源道:“没事,魏叔也是紧张你。那你好好歇着,我先走了。” “好好好。”魏家婶婶满口答应着。 高源出门的时候,还跟魏叔打了个招呼:“走了,魏叔。” 魏叔这会儿尬笑得像个傻子。 …… 随即,高源又去看了章家的那根小独苗。一副小青龙汤下去,外解风寒,内散水饮。正契合这小子目前内饮外寒,扭结不解的病情。 所以见效很快,一下午时间,就已经喘息停止,大小便也出来了。高源嘱咐他们明日再服用一副,应该就会好的差不多了,日后谨避风寒就好。 章家两位爷爷奶奶对高源感谢不已。 高源走在村里,虽然大部分人还是躲着自己走,也没人跟自己主动说话,但遇到的时候也有一些人会对自己点点头。 与前世接连几年被人当做蛇蝎一样躲避,这一世的开局,好了太多。 高源长长吐出一口气,对未来也稍稍多了一些信心。 …… 晚饭后,高源又去了杨家一趟,看了看杨家爷爷的情况。虽然水肿已去,但还需要调养很长一段时间。 杨秀英依旧是躲着高源。 杨德贵盘着手,面色不善,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但又不敢上。 杨爸坐门口叭叭地抽烟,不知道他在想啥。 高源走后,杨家爷爷走过来问:“升啊,领导没让小源入社吗?” 杨爸摇了摇头。 杨家爷爷忧心忡忡地问:“没法子吗?” 杨爸看着前面,说:“比起在村里当农民,去诊所当大夫更适合他吧。” 杨家爷爷又问:“那你跟书记说了没?让他向上面反映反映,再查查小源那事。” 杨爸吐出一口烟,苦笑道:“又不是第一次提了,人家现在都躲着我说这个。” “爹。”杨爸看向杨家爷爷,欲言又止。 杨家爷爷用力杵了杵拐杖,道:“其他废话, 别跟我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相信小源是个坏人。小源回来这几天,你也看见了,咱们村里人谁能做到他这样?” 杨爸又闷头抽烟。 杨家爷爷回头看了看闷闷不乐的孙女杨秀英,他道:“要是当初小源跟秀英的事儿成了……” 杨爸打断道:“那咱家就完了。” 杨家爷爷抓紧拐杖,无声地叹了一下。 …… 次日,高源又去了联合诊所。 被高级社拒绝的事情,他也知道了。毕竟上辈子经历过一次,现在也没什么意外。 差不多中午的时候,高源到了联合诊所,正好看见刘三全在门口。 “你好,刘大夫。”高源打了招呼。 刘三全赶紧站起来:“哦,高大夫。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高源说:“我找李胜利,他在吗?” “在里面呢。”刘三全转身喊:“胜利……胜利同志,高大夫找你。” 李胜利从诊室走出来,手上拿着一个搪瓷杯子,他叫了一声:“高大夫。” 高源微微颔首:“你好。” 李胜利把手上的搪瓷杯子端起来,他说:“这是之前从军的时候,我们首长奖励给我的,是我最宝贵的东西。我相信,我能打了战场上的胜仗,就能打的了医学上的胜仗。” “现在,我把这个搪瓷杯交给你保管。等你觉得我是个合格的大夫了,你再把它还给我。”说罢,李胜利把杯子往高源面前一送。 刘三全惊呆了,他道:“不是吧,这可是你最宝贝的东西,平时碰都不舍得给我碰的。” 李胜利道:“高大夫,这是我的决心。” 高源点点头,郑重地接过了他手上的搪瓷杯。 刘三全突然心里有点慌,他感觉自己倒数第二的位置怕是有点悬。 便是在这时,门外又走进来一个满嘴酒气的老头儿,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几人,说:“哦,都在呢,我刚从村里回来。下午,是我坐诊,对吧?” 李胜利一见这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个老油子,还刚从村里回来?我看你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吧!” 刘三全赶紧往旁边躲了躲。 高源看着来人,轻轻叹了一声,第一次露出了复杂之色。 第十八章 铁血真男儿 如果说李胜利是好心办坏事,那沈丛云就是既没什么好心,也不想干事了。 李胜利是苦出身,又受到过组织的教育,所以思想觉悟很高。虽然水平不行,但积极性是最高的。而沈丛云却是个大混子,他的积极性是最差的。 李胜利冷哼一声,问:“说,你到底干嘛去了?” 沈丛云低着头,一边用指甲挑着指甲缝里的脏东西,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还能干嘛啊去乡里巡诊了呗,不是你们跟高级社订的合同吗,我们得定期巡诊呀。” 李胜利怒道:“你还有脸说,你都去一个星期了,你爬着去的啊?” 沈丛云继续低头耷脑,说话也蔫了八央的:“那没办法,我年纪大了,走不动山路,不像你们年轻人腿脚这么快。” 李胜利骂道:“那你也不用这么慢吧,拄着拐也不用走一个星期。” 沈丛云道:“我还得看病呢,我又不是去游玩。每个大队都有病人,都得看啊。你也知道,我看病是很细致的,一个病人就要看很久。我倒是也想像你那样快点看,但我总不能误诊误治吧?” “你!”李胜利被他气得眼睛都瞪直了。 刘三全又往旁边缩了缩,他谁也惹不起。 沈丛云继续蔫头蔫脑,暗怼了一句,他就想往诊室里面走。 高源皱眉道:“慢工出细活是没错,但太慢了,也会影响病人的救治。毕竟我们这里的大夫,每个人都要负责一万多人的身体健康,多少病人都等着呢。” 沈丛云看向了高源,问:“这又是哪位领导?” 刘三全说:“这是高源大夫。” “高源……大夫?”沈丛云疑惑地看看高源,没什么印象,他摇摇头,一句话都没回,就进去了。 高源皱紧了眉,捏了捏自己发疼的脑袋。 别看这小小的联合诊所,只有区区几人,但却是一团散沙,矛盾重重。 高源看面前两人。 刘三全缩了缩脖子,提着药箱说:“我还得去巡诊,先走了哈。” 高源看着刘三全离开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刘三全出身普通,医术也普通,做人也普通。不积极,也不惫懒摆烂。不找事儿,但也很胆小怕事,谁都不想得罪。面对问题和矛盾,就只会逃避,没什么担当。 高源看向李胜利。 李胜利余怒未消,对高源道:“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人!我就说了,这种地富分子不可信!他还是个留用人员,要 不是实在没大夫,谁要这种货!” 高源皱眉走到诊室门口一看,好家伙,这老货已经开始冲盹,打瞌睡了。 李胜利正想冲进去跟他吵架。 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人。 “胜利啊。” 李胜利转身,立刻站直了身子:“哎,老班长。” 高源看向了来人,他们这里的民兵排长,也是民兵教员曹新建。 曹新建捂着嘴巴,对着李胜利随意地摆摆手,问:“诊所就你一个大夫在吗?” 李胜利往后看一眼,满脸不情愿地说:“沈丛云也在。” 曹新建道:“行,你忙吧,我去找他看病。” 说完,曹新建就往诊室走去。 李胜利顿时一噎,他就站在这里呢,曹新建也不找他看,这让他很是气馁。 高源看透了他的心思:“所以你得抓紧努力学习,大夫是个技术活儿,不是人情活儿。” “好。”李胜利答应一声,转身就去收拾起了东西。 高源站在门口,还能听见诊室里面的对话。 “我突然就满嘴生疮,没多久,就前面,大概一个小时前吧,就觉得嘴巴里面不舒服了。然后就这舌头,嘴巴,嘴唇都是疮了。今天上火怎么上的这么厉害,难受死我了,快给我开点药吧。” “翻唇疔啊,哦,那吃点降火的药吧,用点导赤散合凉膈散。” 高源露出了些许疑惑之色。 “走吧。”李胜利已经背着药箱过来了,他要去出诊。 “好,走吧。”高源陪着李胜利一起出去,出门的时候,他又回头望了一眼,总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他算了算时间,上辈子他还要再过几天才会到联合诊所来,那个时候正好赶上张远材的老母亲出殡。曹新建他也认识,后来在大办民兵师的时候,他还当上了团长。 但是高源记得曹新建是不信任中医的,哪怕在后来的公社卫生院里,他也是去拿西药,从不拿中药,怎么这会儿却还愿意找中医看病。 “怎么了?”李胜利又询问一声。 “没事,走吧。”高源压下心中疑惑,跟着李胜利出了门。 …… 下午,陪着李胜利去出诊了几个病人。 高源跟他详细地讲解怎么辨证,他用的是后来培养赤脚医生的办法。用简单易懂的方式去告诉他如何望闻问切,还有八纲辨证,还有各种常见病的辨证和治疗。 李胜利的文化水平终究有限,他没办法从头开始学内经、伤寒、金匮等一系列晦涩的中医 名著。一个是很难学会,另外一个是培养周期太长了,不适合目前的农村医疗情况。 他需要尽快掌握普通常见疾病的救治。 经过一下午的临床讲解,有一个真正懂得师父来教,李胜利获益良多。他现在就感觉自己脑子沉甸甸的,东西太多消化不了。 高源对他说:“回家之后,把今天记录的东西再重新学习和梳理一遍。学医,努力勉强及格,拼命才会优秀。白天时间不够,就把晚上的时间也一起利用起来。” “是!”李胜利也很起劲,站了个笔挺。 两人往回走。 路上经过一个房子的时候,李胜利说:“这就是我老班长家,也不知道他好点没。” 他话音刚落下,就见门口走出来一个手舞足蹈的人。 “嚯,这什么玩意!”李胜利吓了一跳。 高源也看的一愣。 曹新建的媳妇和儿子也追了出来。 “老曹,你慢点。”曹新建的媳妇赶紧出来。 “嫂子?”李胜利一愣,再看曹新建,他问:“老班长,你咋变这样了?你吃啥了?” 高源也看了过去,竟见曹新建的双唇已经肿的跟桃子一样,夸张地向外翻着,而且已经崩裂出血了。 曹新建见是这两人,他指着自己的嘴巴,嘴里呜呜着,可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越说不出来,他就越烦躁,他撕扯着身上的衣服,烦躁不可名状。 高源眉头顿时一皱,他说:“这样,你们还是先把曹同志带进去吧。” 曹新建的媳妇也忙说:“是啊,快跟我回去,你都这样了,还怎么去诊所。那个,爱国啊,你快去诊所请大夫。” 李胜利则是问高源:“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高源摇头:“不知道,进去再看。” 曹新建的媳妇带着曹新建进去,李胜利也赶紧上前帮忙。 进屋之后,高源询问:“这是怎么了,我前面看见曹排长的时候,他还没这么严重的。” 曹新建媳妇也困惑道:“我也纳闷呢,上午只是嘴里长疮。也配点药,我下午给他煮了。他吃了一次,没过多久,就说有一股火从肚脐下面冲到了脸上。嘴唇很快就肿起来了,舌头也又肿又疼,说不了话。再过一会儿,就变成现在这样吓人的样子了。” 李胜利吃惊道:“上火这么严重!我还是第一次见上火上的这么快的!老班长,你不愧是铁血男儿,火气可够大的啊。” 高源无语地看向了李胜利。 第十九章 挺能叭叭 下午值班的沈丛云也慢悠悠过来了,他到的时候,高源都已经诊断完了。 沈丛云进屋一看曹新建这模样,他惊讶道:“怎么这样了?” 曹新建媳妇焦急地说:“我们也不知道啊,吃完药就这样了。” 沈丛云观察了曹新建的嘴唇,道:“这翻唇疔有点厉害了,感觉要转成疔毒啊。” 曹新建的媳妇问:“啥叫疔毒?” 沈丛云道:“就是疔疮发展到很严重的地步了。” 沈丛云按了按曹新建那肿胀到爆裂出血的嘴唇,还不等他说话,曹新建就烦躁地打开沈丛云的手,摇头晃脑,不想待在屋里,跑到院子里上蹿下跳,四肢乱甩,烦躁不已。 曹新建媳妇小声说:“他脾气都变差很多了。” 沈丛云点点头,表示理解:“疔毒走黄是很难受的,诸痛疮疡,皆属于心,他现在烦躁不堪,也在情理之中。就是……” 曹新建媳妇追问:“什么?” 沈丛云有些疑惑:“我前面不是开了药吗?怎么还严重到这个地步啊。” 李胜利也在翻看处方单,他问:“是不是剂量太小了,都是这么一钱两钱的,我看他上火挺严重的。” 沈丛云却说:“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 李胜利露出了茫然之色。 沈丛云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但就这样的一个眼神,就让李胜利很不舒服,这眼神里面的轻蔑味道太重了! 李胜利重重呼出来一口气,也没发作,他看向了高源,高源就从来不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高源也正在思索,这个病人各方面诊断信息都透出怪异。 李胜利没争辩,就催促道:“好了,别磨叽了,赶紧给看看吧,你看人都成什么样了。” 沈丛云不乐意了:“催什么呀?治病能着急慌忙的吗?有些人动作倒是快,但病人怎么没找那些动作快的人啊?” “你!”李胜利顿时大怒。 曹新建的儿子实在是忍不住了,他道:“沈大夫,请您快点吧。前面我去诊所请你的时候,你就磨磨唧唧的,又是喝水,又是上茅房,这都到家了,您就赶紧的吧。” 连续被两个小子怼,沈丛云索性两只手一揣,蔫声蔫气道:“这话怎么说的,说的好像我是故意拖延似的,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嘛。我就是慢工出细活的人,你们要是看不上我,可以另请高明啊,我没意见。” 李胜利大怒道:“你个老油子,要是在战场上,我非毙了你!” 沈丛云缩了缩脑袋,很怂地说:“我年纪大了,不经打不经吓的,你悠着点。” 曹新建的儿子也是气的搓头发,他道:“要不是实在没大夫,谁找你啊!” “哎?”李胜利扭头看去,合着他又被忽略了? 沈丛云冲着李胜利和高源抬了抬下巴:“这不还有俩吗?” 曹新建的媳妇和儿子,这才又把注意力放在高源身上,但看见对方这年轻的面孔,两人又有些失望。 李胜利赶紧过来问高源:“高大夫,我老班长到底什么情况啊?” 高源皱眉道:“有些奇怪啊。” “啊?”李胜利一愣。 沈丛云听闻这话,就靠在了人家门框上,懒洋洋地看着高源。 高源面露疑惑道:“病人脉象洪大无伦,主证阳盛火亢。” 李胜利一拍手:“那就还是上火咯。” 高源说:“可是……重按就细若游丝了,起病和发展又都这么爆急……” 靠在门框上的沈丛云嗤笑一声,说:“暴病为实,正因为是实证,才会进展这么快。脉洪大,症状显露一片火亢阳象,脉证相符,不该有错。哎,后生,你师父没教过你吗?” 曹新建的媳妇见状,赶紧拉了拉儿子的衣服,对他使了个眼色。 曹新建的儿子缓缓吐出来一口气,没办法了,他只能对沈丛云放软话:“沈大夫,我刚刚急躁了一些。也请你体谅一下我们的心情,请你帮帮忙好不好。” 李胜利气的青筋直跳,眼睛死死盯着沈丛云。 沈丛云缓缓点头,站好了身子,又对李胜利怂怂道:“你别瞪我,我年纪大了,胆子很小,等下被你吓得不会看病了。” 曹新建媳妇又只能赶紧上前拉李胜利。 李胜利背过身去。 沈丛云慢悠悠说:“这个已经很明显了,就是阳盛火亢,暴病很急,应该需要用效力更强一些的药,再吃一次看看。” 高源突然插嘴道:“那你怎么解释,病人服用你的药,一剂下去,反而立刻觉得有火窜上来。哪怕剂量太轻,就算杯水车薪,也总能压点火势吧,总不可能助燃吧?” “这……”沈丛云也露出了疑惑之色,这一点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曹新建媳妇赶紧过来说:“哎哟,你这后生,就当做做好事吧,别再跟沈大夫顶嘴了。” 曹新建儿子也很恼火,可他也很无奈,他劝宋源:“你看看我爸,跟唱戏一样在院子里面蹦来跳去,脸红的跟刷了漆似的,一副要疯的样 子。人都成这样了,还是治病要紧。你别跟他争了,先让沈大夫开方子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高源豁然转头看向正在院子里蹦跶的曹新建,目光集中到对方的脸上,然后立刻跑去院子。 曹新建媳妇又来好言相劝:“沈大夫,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你多费心,给个降火的方子吧,让人好受一些啊。” 沈丛云点点头,抬眼一看,却见高源正在院子里摸曹新建的腿,还是伸进去摸的那种。 “嗯?”沈丛云看的一愣。 曹新建的家人也顺势看了过来,他们也是一怔。 高源扭头看了过来,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对沈丛云道:“你过来。” “干嘛?”沈丛云不解。 高源没好气道:“过来摸摸。” “啊?”沈丛云被高源突如其来的邀请,搞的不知所措。 高源催促道:“快过来摸摸。” “啊?”沈丛云又看向了曹新建的家人。 此时,憋了半天的李胜利控制不住了,声音很大道:“让你过去啊!” 沈丛云吓了一跳,下意识离开了这个吓人的东西,然后前后看看,慢慢走到了高源。 高源松开了手,对沈丛云道:“你自己摸。” 沈丛云见高源突然转变了脸色,他也有些疑惑地伸手摸了摸曹新建的腿:“咦?怎么是冰的?” 高源指着曹新建的脸,又道:“你看他的脸,仔细看,他的脸鲜艳光亮,跟唱戏演员上了油彩一样。” “这……”沈丛云盯着曹新建的脸,再次摸了摸对方那冰凉的腿,他脖子后面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难道是……戴阳?” 高源沉着脸,点了点头。 顿时,沈丛云瞳孔缩小了几分,他赶紧抽回摸腿的手。 高源眉头皱的很近,瞪了沈丛云一眼,说:“他定是下元久亏,值此阳生萌发的季节,阴不抱阳,龙雷之火上奔无制。所以上午才会起病暴急,不足一小时便口舌满疮。” “又因误做实火,妄用苦寒折下,以致光焰烛天,不可收拾。所以才会唇肿如桃,崩裂出血,舌肿塞口,无法言语,烦躁不可名状,变成戴阳危局。若是再用大量苦寒,就会由危成殆!” 沈丛云这老货,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汗都要下来了。 这边观看的几人都呆住了,有些搞不清楚局面的变化,怎么感觉好像沈丛云这个老大夫反而哑口无言了? 李胜利见状,瞪着眼睛大声道:“你说话呀,你刚才不是挺能叭叭的吗?” 第二十章 外试之法 沈丛云顿时惊疑不定,眼珠转来转去,一直在思索。 他越是这般不敢言语,家属就越是狐疑。 “怎……怎么了?”曹新建媳妇左右看看,发现他儿子也是一脸茫然。 前面许阳还是给沈丛云留了面子的,说的都是他们专业语言,这些人根本没听懂,连李胜利都在云里雾里呢。 沈丛云看了看高源,眉头皱的很紧,他小心地说:“不太可能是戴阳吧……” 高源则转头对李胜利道:“胜利,你跑回诊所去拿几片附子来。” “好。”李胜利一句废话没有,唰的如一阵风一样跑去,呼的一下又回来了。 看人家的速度,再看看沈丛云之前那磨叽的样子,曹新建儿子的嘴角也忍不住抽抽起来。 “给。”李胜利把附子片送到高源面前。 高源说:“把它锤烂了,揉成一个饼,然后烘热。” “好,交给我了。”李胜利唰的一下又跑去人家厨房去了,曹新建媳妇也赶紧跟了上去。 很快,两人回来。 李胜利把热乎乎的附子饼拿给高源看:“这样行吗。” 高源颔首:“把这个贴到曹同志的肚脐眼上。” 李胜利上去贴好。 大家都紧张地看着曹新建。 “这是在干啥?”曹新建儿子小声问李胜利。 李胜利很光棍道:“我哪知道。” 曹新建儿子道:“那你那么起劲,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李胜利看向了一旁的沈丛云,结果发现沈丛云比他还紧张。 很快,烦躁不堪的曹新建竟慢慢缓解了一些,不像之前那样癫狂了。 沈丛云脸色更难看了。 高源问沈丛云:“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丛云嘴角抽抽几下,然后又把头低下来,认真地抠起了指甲里面的脏东西。 看他这惫懒的怂样子,高源也不免有些气短,他道:“你回去吧。” 沈丛云也不敢废话,马上转头出门了,跨出门口,笃笃笃就跑了起来。 李胜利看的一愣一愣的,他从来没见这老货可以跑这么快! “哎,这这这怎么走了?”曹新建媳妇顿时急了。 李胜利道:“嫂子啊,你怎么还没看明白,沈丛云那老油子是因为治不了这个病,他才跑的。” “啊。”曹新建媳妇慌 张地说:“是这样吗?啊,那咋办啊?” 曹新建儿子则说:“妈,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个年轻大夫能治爸的病。” “真的啊?”曹新建媳妇赶紧看向高源,可见对方那年轻模样,她又有些欲言又止了。 李胜利道:“张远材的老母亲你们知道吧?她那个病,市里大医院都没弄好,还是高大夫给她治好的。” “就是他治好的?”曹新建一家人顿时错愕不已,作为邻居他们是知道之前张远材母亲病的有多重的。 这一下,两人看高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大夫,大夫同志,你快坐,快坐,”曹新建媳妇赶紧招呼高源,然后她又埋怨李胜利:“你说你,怎么不早点说呀。” 高源则说:“不用客气,胜利,把纸笔给我,我拟一方。” “好。”李胜利赶紧把处方单给高源。 高源已经思索完了,他用大剂桂附八味汤,从和阴阳,以救之前的药误,再冲服油桂,导龙入海。 写完之后,高源把方子交给曹新建儿子,又嘱咐道:“煮好之后,要凉透了再用。” 曹新建儿子赶紧跑出去抓药了。 高源跟病人家属道:“我就在诊所待着,要是有什么问题,马上来找我。” 然后,高源带着李胜利回去了。 路上,李胜利不解询问:“高大夫,我们一般吃药不都是吃热的吗?为什么这个药喝凉的。” 高源道:“这叫热药凉服,偷渡上焦。” 李胜利滞了三秒,说:“厉害。” 高源解释道:“这是《内经》上说的反佐法,因为病人现在不是真的上火了,他实际上寒证,只不过表现出来的是热的,是假的热。” “啊?”李胜利顿时错愕。 高源道:“如果是热证,之前那服药就应该会有些效果,哪怕效果不明显,只要方向没错,也不会恶化这么严重。而曹同志明明服用了凉药,反而暴病如此,这就证明用错了。” “他上焦起病爆急,脸颊如抹了艳装,下肢却是冰冷的。这在中医上称作戴阳证,也就是真寒假热。然后我用了一个法子,去试试他到底是不是假热。” 李胜利立刻问:“你是说我拿来的那个附子饼?” 高源点头:“对, 这是左季云先生写的外试法,如果他是真热,那么附子饼贴上去,症状不会减轻,甚至还会略微加重。但如果真寒假热,他的症状就会减轻一些。你以后行医,把握不准的时候,也可以用这个方法。” 李胜利赶紧记下来。 高源说:“像这样上焦假热,下焦真寒的情况,服药一般都是用热药冷服,冰冷的药汤会骗过一片火热的上焦,等到了胃里再发挥出热药的功效,这就是反佐法。” 李胜利道:“这个我知道,这是伪装潜入,伺机偷袭。” 高源神色轻松了不少:“不错啊,有点大将思维了。不过,这次治病啊,看似寻常,其实很凶险。” “凶险?”李胜利不懂。 高源说:“曹排长本就是真寒假热,沈丛云初诊误治,开了寒凉的药,所以加剧病情,成了戴阳危局。幸好,首方剂量很小,可要是刚才他换了更强的寒凉药,怕是曹排长马上会变成垂危大症。” 李胜利张大着嘴,他这才明白过来,刚才沈丛云为什么突然灰溜溜走了,他还以为是沈丛云不会治呢,合着是他害的曹新建变成这样的。 李胜利问:“你是说他害得我老班长变成这样的?” 高源点了点头。 “好啊!”李胜利顿时大怒,气冲冲就往诊所跑去。 高源赶紧追了上去。 曹新建的家就在乡里,离着联合诊所就一步之遥。 李胜利一转弯就到了。 高源追到的时候,正好遇上了跑出来的刘三全,他道:“刘大夫,你回来了?” “啊?啊,啊,是是是。”刘三全含糊两声,然后飞快溜走了。 高源往前两步,就听到诊所里面激烈的争吵声。 打杂的何雨姑娘已经溜到门外来了,见高源来了,她缩了缩脖子,又往里面指了指。 高源皱着眉头,赶紧走进去,刚进门就看见李胜利指着沈丛云的鼻子在骂。 “你不是说慢工出细活吗?你不是说你一个乡要巡诊一个星期是为了降低误诊率吗?你不是说不跟我一样吗?好,原来你也会误治啊!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还敢说你不是偷懒?你个老油子!” 沈丛云还是低着脑袋,抠着指甲缝,装作什么都听不见。 第二十一章 妙手 见他们没有过激行为,高源就在旁边拉了一张椅子过来,一屁股坐下去,看他们吵架了。 其实严格说起来,也不能说是吵架,因为沈丛云一直没还嘴。 这老货,很久之前就开始摆烂了,现在妥妥的一块滚刀肉。反正他现在就是不想干活,能偷懒就偷懒,也不想负责任,你愿意骂就骂,他也不还嘴,低头耷脑跟听不见似的。 李胜利最看不惯的就是这样的人,一顿狠喷过后,他都累了。 而沈丛云只是掏了掏耳朵,不知道是不是被李胜利震的有点麻。 沈丛云弹了弹手指头上的脏东西,又往外看了看,慢悠悠地说:“呀,这么晚了。” 说罢,沈丛云转身拿着自己的东西就要走。 李胜利拦住了他,大声质问:“你要干嘛?” 沈丛云慢吞吞说:“回家吃饭。” 李胜利怒道:“曹排长现在情况还那么吓人,你就想走了?” 沈丛云冲着高源努努嘴:“不是他接手了么?” 李胜利声音又提高了很多:“可人是你害的!” 沈丛云摆烂道:“我也没办法,我又不会治,待着也没用啊。再说,我年纪大了,精力不足,一到饭点就手脚发软,我都要站不住了。” 李胜利气的鼻孔都大了。 沈丛云摆了摆手,说:“我得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村子里巡诊。我要是休息不好,不是又耽误巡诊了嘛,还有那么多病人等着呢。” “你!”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李胜利就更气了,因为这老货一走,又要一个多星期了。他要是再摆烂点,那就要半个月后了,这不是王八蛋嘛! 见李胜利被自己气到了,沈丛云捂住了脑袋,开始装死:“哎,不行不行,我这一到饭点不吃饭,我就浑身没力气。不行了,不行了,我要瘫在这里了。” “你是无赖啊!”李胜利都给气的没话说了。 高源站起来,劝住李胜利:“算了,让他走吧。” “得嘞。”都瘫软到一半的沈丛云,突然又站了起来,提起自己的东西就往门外走。 李胜利气不过:“你就让他这样走了?那他以后就更加没有什么顾忌了。” 高源摇摇头:“他自甘堕落,我们又能怎么办,只是可惜了当年的沈氏妙手了。” 李胜利问:“什么妙手?” 高源看见走到了门口的沈丛云已经停下了脚步,他摇了摇头:“算了,不会再有沈氏妙手了,沈家无后了。” “沈家?”李胜利有些疑惑,然后把头转向门口,看着沈丛云的背影,他轻轻“咦”了一下,这老货不是也姓沈吗? 谁料,站停的沈丛云突然转过头,盯着高源。 李胜利微微一愣,因为他在沈丛云的眼睛里面看见了愤怒。这个老油子,平时不是阴阳怪气,就是蔫头搭脑,怂的不行,愤怒的表情,李胜利还是头一次看到。 “你要干嘛!”李胜利警惕起来。 高源却平静地回看沈丛云。 然而,沈丛云却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又走了。 李胜利摇摇头:“什么玩意!” 高源也有些心累,他说:“你先看书吧,把今天教你的知识都再背一遍,增加理解。” 李胜利道:“好,那你什么回去?” 高源说:“过一会儿吧,等曹同志脱险吧。” 而这时,曹新建的儿子过来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刚坐下去的高源又站了起来。 李胜利也赶紧从里面跑出来了。 见两人这急忙的样子,曹新建儿子赶紧摆手:“不是不是,我爸还睡着呢,还没醒。该吃晚饭了,我妈擀了面条,让你们上家去吃呢。” 高源摆摆手:“不用客气了,我们已经吃过了。” “啊?”曹新建儿子一愣:“这么快吃过了?” 高源点点头。 李胜利看向了高源,他们这儿的习惯是大夫只收药钱,不收诊费的。有时候误了饭点,或者病人家客气就留大夫吃个便饭,仅此而已。 曹新建儿子邀请不到,只能走了。 等人走后,高源在随身带的包里面拿出来一个黑乎乎的梆硬的杂面饼子,他问:“开水在哪?” 李胜利指了指诊室:“里面有。” 高源拿了开水壶出来,又把刘三全的茶缸子拿来,把黑饼子掰碎放进去,冲入开水,过了一会儿泡软了就这么囫囵喝了。而后涮了涮杯子,弄干净,给人放回去。 “走吧。”吃完喝完的高源招呼了李胜利,两人要去看看曹新建的情况,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不过大家习惯摸黑走路的,倒也不怕。 拐过几个巷子,就到曹新建家里。 两人进去。 曹新建老婆赶忙出来迎接 。 高源询问:“曹同志好点了吗?” 曹新建老婆兴奋地说:“醒了,已经醒了。前面那肿到翻出来的嘴巴,也翻回去了,也不痛了,也没有之前那样发癫一样的烦躁了。” “好。”高源进去看了一下情况,曹新建的脸已经恢复如常了。 “哎呀。”李胜利激动地拍手:“嘿,这还真神奇诶。老班长,要不是我前面见过,我还真以为你嘴巴没肿过呢,这不跟没事人一样嘛。” “是啊。”曹新建老婆也很惊奇:“老话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怎么好的这么快啊。” 高源却打趣问:“怎么,你还嫌太快了啊?” “那不是,那不是。”曹新建老婆忙摆手:“只是觉得这也……这也太厉害了。” 曹新建老婆看高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高源上前诊断了一下,说:“现在看来,基本脱险了。晚上好好休息,我明天还会过来的,等我来的时候再复诊一次。” “哎,哎。”曹新建老婆忙答应着:“你说你这都忙活半天,连水也没喝上一口,饭也没吃上一顿,弄得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高源宽慰道:“不要紧的,人没事就好,这就是我们大夫的最大心愿了。” 曹新建老婆满心感动,把两人送到了门口。 两人挥手告别,正准备离开,高源却在余光里面看见了一个人。 他扭头看去。 李胜利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这个敌情复杂的年代里,他立刻警惕起来,大喝:“什么人,躲在角落里干嘛!出来!” “是我。”角落里走出来的人是沈丛云,这老头儿蔫头耷脑出来了。 李胜利问:“你来这里干嘛?” 高源说:“他应该是想过来看看曹排长有没有好点吧。” “他会这么好心?”李胜利一点不信。 沈丛云也垂着头,慢吞吞说:“我是吃饱了,出来溜达溜达。” “你看吧。”李胜利一拍手。 高源说:“你家离这里五里路,你溜达够远的。” 李胜利又皱眉看着沈丛云。 高源拍了拍李胜利的肩膀,对他道:“你先回去吧,我跟他聊。” “好吧。”李胜利应一声,他本来也不愿意跟沈丛云多待。现在被高源这样一说,他就转身走了。 现场,就剩下高源和沈丛云这个老蔫货了。 第二十二章 你还会这个? 高源问:“沈大夫,要进去看一眼吗?” 沈丛云两只手搭拢在袖子里,靠在别人墙上,说:“人家不是找了你了嘛,我去看什么?” 高源又问:“那你这么老远跑来干什么?” 沈丛云慢悠悠起来:“说了,吃撑了溜达。” 说完,他又走了。 高源对着他的背影说:“当年的沈家的一双妙手,难不成不仅丢了手艺,还丢了医德吗?” 沈丛云果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突然大声道:“小小年纪,你懂什么!” 高源道:“我懂的确实不多,不过我知道当年沈家借以成名的三门外治本事,针灸,推拿和接骨,靠的全是手上功夫,因此被人称为妙手沈家。” “有人说过沈家一双妙手‘一伸手就要钱’,也有人说过‘一伸手就失手’,但还从没有人说沈家妙手不负责任的。” 沈丛云盯着高源道:“负责?我对他们负责,谁来对我负责?我贫困潦倒,我一无所有,我备受歧视,谁他妈管我了?” 高源则毫不留情地说:“你贫困潦倒是金圆券害的,你一无所有是你自己卖了家产到处塞好处,只为搏一个市长保健医生的位置,谁知道没两个月就喜迎解放了。你怪谁啊?” “你……”沈丛云震惊地看着高源,前面这个年轻人知道他们沈家的往事,这就已经让他有些吃惊了。这人还如此了解自己的过去,这就让他有点毛骨悚然了。 高源摇摇头:“你有什么好怨天尤人的?这么多蠢事,还不是你自己选的。后来,你不是也留用在市医院了吗。还不是你自己惫懒懈怠,一肚子怨气,所以才被赶了回来,你能怪谁?” “我!”沈丛云嘴唇剧烈地抖动着。 他一直以来都是蔫着的模样,从不与人动气,每天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今天因为他们沈家的往事,他第一次跟这个年轻人说这些,却被对方这一顿撅,他都要被气的气机逆乱了。 “你是听谁造谣诽谤的?”沈丛云气急败坏起来。 对方气急败坏了,高源自己反倒淡然了:“是不是造谣诽谤,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你把所有钱财都换成金圆券,难道是因为爱国?” 沈丛云老眼瞪着直溜圆。 高源又道:“你变卖家产,去搏大官的保健医生,难不成是想为全人类做贡献?” 沈丛云颤着手指,指着许阳。 高源看着这老头,内 心也有些唏嘘。这老头的前半生是激荡人心的奋斗史,后半生就是让人啼笑皆非的悲剧史了。后半生就跟个糊涂蛋似的,他就没做过正确的选择,所以最后的结局自然也是惨淡收场。 一直阴阳怪气蔫怂蔫怂的沈丛云,终于被高源惹得暴怒了。 他指着高源鼻子骂道:“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你一个小年轻,听谁胡说八道,来这里造谣诽谤!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沈家,都是为了恢复我们沈氏家学的辉煌。” 高源说:“那现在还有几个人记得沈家,你又恢复了几分沈家昔日的辉煌?” 沈丛云顿时哑口无言,因为他真的反驳不了。 半晌后,沈丛云抬头,老眼里面全是血丝,他嘶哑道:“你可以说我没出息,但你不可以说我没有努力过!你可以说我医术不精,但不能说我沈氏家学没用!沈家人没有死绝!谁说沈家无后了!谁说再没有沈家了!” 积攒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都爆发出来。 沈丛云对着高源怒吼。 高源目光稍稍呆滞了一下,虽然他知道沈家的事情,但这么清晰感受到沈丛云愤怒不甘的情绪,他还是第一次。 哪怕是在上辈子的印象里面,这老头子也是一个让人恨的牙痒痒的大蔫货! 高源语气稍稍放缓和一些:“还会不会有沈家,不是我说了算的,是你自己说了算的。” 沈丛云冷着脸道:“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你以为你是谁?你又是什么货色,你凭什么对我们家评头论足,你当自己是什么名家国手吗?你以为你比沈家人更厉害吗?” 高源疑惑地问:“你不就是沈家人吗?” 沈丛云一滞,而后大怒:“年纪轻轻,口出狂言!曹新建的病机,只是让你碰巧想到,你真以为你比我强吗?你真以为我是个混日子的废物?” 高源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沈丛云却更怒了,他指着高源的鼻子道:“你等着,我会让你看到的!” 高源看着沈丛云离开的背影,他微微摇摇头,看来唯一能引起这蔫老头情绪剧烈变化的就是他最在意的家族荣耀了。 …… 次日,一早。 高源再次来到乡里,他先去了曹新建家。 “哎,大夫来了啊。”曹新建老婆忙把高源迎进来。 高源微微颔首:“你好,我是来看看曹同志的恢复情况的。” “好,好。大夫, 你真的太负责了。这样,你先坐。我去给你泡个茶。老曹啊,老曹,快出来,昨天那个大夫来了。”曹新建老婆一边忙活一边叫曹新建出来。 高源道:“不用忙活了,我是来复诊的,很快就走。” 曹新建老婆带着高源进去,却见曹新建坐在桌子前,拿着纸笔直挠头。 曹新建老婆又道:“老曹,你怎么回事?耳朵聋了?昨天给你治病的大夫来了,你听不见吗?” “啊?”曹新建这才抬起头,看向高源:“哦,是大夫来了啊。” 他赶紧把纸笔放下,站起来给高源搬椅子。 高源问:“曹同志,今日好些没?” 曹新建忙说:“好多了好多了,就是嘴里还有麻辣的感觉。” 高源道:“舌头伸出来给我看一下。” 曹新建吐舌。 高源道:“舌光红无苔,这是阴分受损了。这样吧,我再给你开个方子,你再吃两服药,应该就没有大碍了。有纸笔吗?” “有。”曹新建把自己正在写的纸推了过来。 高源见上面写着“原子弹”,“细菌”之类的词语,他看了两眼,便在下面空白的角落写上了大剂引火汤的配伍,然后把方子递过去:“照方抓药就好。” 曹新建满口答应着,拿过纸来看,但高源却注意到对方根本没有看自己的方子,而是在看他自己写的字。 高源询问:“曹同志是这是在思考什么事情吗?” 曹新建说:“哦,也没别的。你们肯定也都知道,老美一直在对我们进行核威胁,核讹诈。之前援朝的时候,他们又用了很多化学和细菌武器。” “虽然说我们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但在战术上一定要重视敌人。这不,为了加强我们的民兵训练,上面让我们献计献策,思考一下怎么防范敌人的原子,化学和细菌武器。” “哎呀,我正头疼呢。前面好几天晚上都没睡觉,就是在琢磨这个事情。结果什么都没想出来呢,我自己就先病倒了,要不是碰上你这位高明大夫,我就麻烦大了。” 高源点点头,明白了:“这样啊,如果说要防范敌人的原子武器,你就要先知道原子是什么,原子武器爆炸之后能产生什么样的破坏杀伤作用。知道了这个,就知道怎么应对了。” 曹新建听得一呆:“大夫同志,你不仅会医术,还会防原子弹?” 高源露出微笑:“就会一点点。” 第二十三章 推拿高手 这些知识,高源是从《民兵训练手册》上得知的,只不过这本书还要过几年才能面世。后来大办民兵师的时候,大家都是照着这本书训练的。 所以高源是打了个信息差。 曹新建当即不敢怠慢:“大夫同志,请你说说。” 高源把自己记忆中的东西,说给了曹新建听。高源对这方面的内容,记忆还是很深刻的。因为不止民兵需要训练防范和应对这些新式武器,他们这些赤脚医生,也要培训相关内容的。 一旦这些新式武器爆炸了,他们这些大夫医生也要学会怎么救治,怎么预防和减少二次破坏,要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 所以高源上辈子是专门受过培训的,他是专业的。 高源把后来的记忆,一样样说给曹新建听。 很快,曹新建的眼睛就直了。 “你……你真的是大夫吗?”曹新建呆呆地看着高源,他都不敢相信了。 高源反问:“我不是大夫,还能是什么?” 曹新建道:“你就算跟我说,你是军事研究专家,我也信啊。” 高原哑然失笑:“曹排长客气了,只是一些不成熟的建议。你可以提交上去,邀请更多人一起商讨,争取在这个基础上拿出一个更好的方案来。” “好,好啊!”曹新建赶紧点头,看着这几张写的密密麻麻的纸,他非常兴奋:“哎呀,这都是非常好的有建设性的可以实际操作的宝贵意见啊,太好了,太好了,感谢你啊,大夫同志。” 曹新建兴奋地伸出手,跟高源握手,他道:“你不仅治好了我的病,还帮了我的大忙啊,我整理一下就送上去讨论。大夫同志,哦,对对,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高源道:“我……我叫高源,是联合诊所新来的大夫。” “高源?”曹新建突然觉得很耳熟。 高源点点头,然后说:“别忘记吃药,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要有问题就去联合诊所找我。” 说完,高源就走了。 曹新建还在喃喃自语:“高源……高源……” 他越念越觉得耳熟,而后突然一愕:“高源?” 他立刻看向大门,却早没了高源的身影。 …… 高源回了联合诊所,刘三全和李胜利两人都在。 “高大夫。”两人向高源打招呼。 高源点点头:“你们都在啊,今天没去巡诊吗?” 李胜利道:“农忙时期是三天巡诊一次,今天正好轮空。” 高源问:“诊所今天忙不忙啊?” 李胜利回道:“也还是有一些病人的,最近 伤风感冒的人很多,来的也多是看这样病。哦,对了,高大夫,前面对一个病人的诊断和开方,我有些吃不准,你帮我看一下。” 李胜利把自己的病历本拿过来给高源看。 刘三全也探长了脖子,悄悄听着。 高源刚翻开,却见门口有一妇女抱着孩子过来,她进门看了看几人,问:“那个……赵焕章大夫在吗?” 几人都摇头。 她又问:“沈大夫在吗?” 几人又摇头。 她有些为难道:“只有你们俩啊?” 刘三全和李胜利顿时一滞,这叫什么话? 高源问:“怎么了?” 那大姐抱着孩子,小声地说:“孩子发烧了。” 高源说:“抱过来给我看一下。” 大姐神色焦急,她问:“你是……” 高源道:“我是新来的大夫,叫高源。” 大姐抱着孩子,很为难道:“我这孩子特别娇气,只要生病就很难弄,吃什么吐什么,每次吃药都要哄半天,要是吃几次药都没好的话,那就麻烦大了,所以我想找个老大夫看看。沈大夫和赵大夫,什么时候回来?” 李胜利道:“这位女同志,赵焕章去给人培训了,还得两天才能回来。沈……沈丛云,你就别指望他了。” “为什么不能指望我?”门外突然响起声音。 沈丛云慢慢迈步进来,双手插在袖子里,靠在门框上,斜眉耷眼地看着众人。 一看见他,李胜利气又上来了,他道:“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睡到现在啊,你床上有宝贝是怎么着?” 见两人又吵起来了,刘三全赶紧缩了缩脖子,提了提肛,往后撤了。 沈丛云用小指掏掏耳朵,继续垂眉低眼,跟滚刀肉似的,也不争辩,就随着李胜利叫嚷。 见李胜利又想骂,高源打断道:“他早就起了。” 李胜利问:“早起了?那为什么不来诊所,他干嘛去了,去挣副业了?” 高源却说:“他是练功去了。” 李胜利一愕:“练功?” 高源点点头:“哪有用手外治的医者不练功的?” 闻言,靠在门框上的沈丛云抬起了耷拉着的眼皮,看向了高源。 李胜利压根没听懂,询问:“啊?什么意思,练……练什么功?” 高源回答:“他练得是一指禅流派沿用的易筋经十二势。” 这一下,悠然靠在门框上的沈丛云,突然站直了身子,他惊愕地看着高源,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李胜利和刘三全也看向了高源。 李胜利问:“啥是易筋经?” 高源回:“易有改变之 意,筋为筋肉,经络,骨骼相连处,意思是通过手法来刺激和改变这些部位,达到治愈身体的作用。传统推拿和接骨的大夫,都会练功,基本都是练易筋经。因为流派不懂,各家也会大同小异。” “哦。”李胜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而这时,那大姐怀中小孩突然哭啼起来。 高源对沈丛云说:“沈大夫,既然人家心心念念找你,也该你出手了吧。” 沈丛云十指交叉,慢慢活动着,他看着高源,冷淡地说道:“那你就看仔细了!” “把小孩抱到诊床上来。”沈丛云说。 大姐抱着孩子走过去,还小心提醒:“沈大夫,你开药温和一点,我们孩子还小,底子虚,是药三分毒,我怕他不一定能吃得下。而且还爱吐,太难喝的药,他也是喝不了的。” 沈丛云道:“放心吧,不用吃药,我用手推拿一番就没事了。” 李胜利听得笑了出来,他道:“这老家伙瞎吹什么呢。” 高源推了他一下,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沈丛云也往这边瞥了一眼,不过什么都没说,他去取了体温计来。 测了一下患儿的体温,38.5c。 沈丛云用手抱着小孩的脑袋,端详起来。 李胜利好奇问:“他在看什么?” 高源道:“像这么大的小孩,还不会说话,哪怕是稍微大一点,也很难描述准确自己的感觉和症状。所以古人把儿科成为哑科。又因为很多幼儿,无法诊脉。” “所以望闻问切里面,去掉了其二。因此望诊成为了儿科诊断的重中之重。《小儿推拿秘诀》里面说‘凡看小儿,先观神色,大者兼察脉理。’要先望神,再望面色,三岁以上患儿才可以诊脉。” 李胜利点点头,又问:“哦,那他现在又在干嘛?” 高源见沈丛云在推小孩子的食指,他道:“这个岁数的小孩,气血未足,经脉未定,所以没有办法诊断寸口脉。但食指指纹络脉是手太阴肺经的分支,也可以凭此诊断。” “这叫小儿食指指纹络脉诊法,食指分三节,从下到上,依次是风气命三关。指纹出于风关,就代表病轻。到气关,就病重。到命关,为不治。” “当然了,这是古文上说的不治。现实中,也不一定没有救治的机会。就算指纹直透命关,我们也要尽力抢救,绝对不能放弃,更不能把病人拒之门外。” 李胜利点头,郑重地点了点头。 正在观察小儿指纹的沈丛云,看了过来,对着高源嗤了一声。 第二十四章 推拿你也会? 一见对方这表情,李胜利脸一下就拉下来了。 沈丛云也不管他,看了一眼小孩指纹,指纹浮红,出于风关。他又打开小儿的嘴巴,看一眼舌象,苔薄白。凑近闻了闻,没什么口臭。 他道:“只是外感风寒,问题不大。” 那大姐还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不用吃药?” 沈丛云点点头,站在了小儿前面,两只手抱住小儿的脑袋,大拇指放在对方的眉心,然后分别一下一下推到发际处。 李胜利又看不懂了:“这是在干嘛?” 高源说:“开天门。” “啊?”李胜利一愣。 高源说:“从印堂穴向上直推到发际处的神庭穴,有发汗解表,开窍醒神的作用。” 李胜利听得一呆,又愕然看向沈丛云。 刘三全也悄悄走过来,询问:“高大夫,这是小儿推拿外治法?” 高源颔首。 刘三全惊讶道:“沈大夫藏得够深啊,他还会这个?这些外治法,现在会的人不多了。” 李胜利疑惑问:“为什么啊,很难学吗?” 高源摇头:“不是,一个是因为这些外治法,多是家传,人家不愿意往外传授。另外一个,就是因为中医废止案。自民国以来,中医备受打击和歧视,被污蔑成不科学的神仙鬼怪之说。” “中医理论也被轮番拿出来打击,首当其冲就是这些中医外治之法,这些手艺是最被歧视的。连针灸之术,都被迫改成了以神经学说为根基,才艰难保存下来。” “针灸都如此了,就更别说推拿这种更为小众的外治之法了,传承非常艰难。”高源有些唏嘘。 李胜利露出了遗憾之色,他说:“这种手艺多好啊,不用让病人买药,病人就可以省些钱,也可以给国家省下不少支出,毕竟咱们国家现在还非常困难。” 刘三全扭头看李胜利,人家这觉悟就是比他高。 高源道:“放心吧,咱们跟旧社会那些不接地气的知识分子不一样,咱们是以实用为前提的,只要确实有效,对人民群众有益,就会推广。今年,在上海卫生学院已经开办推拿学科了,以后还会有推拿学院的,会越来越好的。” “真的啊,那太好了,有机会真想学一学,能帮国家和病人剩下不少开支呢。”李胜利露出了笑容。 高源也含笑点点头。 李胜利又问:“推拿很厉害吗?什么病都能治吗?” 高源道:“推拿是以特定的手法,作用身体的部位和穴位,用以调和气血,平衡阴阳,让人体恢复 到阴平阳秘的不病状态。若是极擅长按摩推拿的高手,应用起来效果是非常好的。” “尤其小儿推拿按摩,古人说‘小儿不善药,因此按摩于小儿最宜。’这种外治的按摩手法,对人体不利影响最小,高明的医者,甚至可以用手法代替药物。” “比如推三关,可以代替麻黄肉桂。退下六腑,可以替代滑石羚羊。水底捞月,便是黄连犀角。尤其对脏腑娇嫩、形气未充的小儿,效果最好。” 李胜利和刘三全连连点头,他们也是头一回知道这些知识。 这两人看着沈丛云的手法操作,一时间竟看的入神起来。 随着沈丛云推坎宫、运太阳、清天河水、清肺经、运内八卦、揉丰隆等多种手法在多个部位不停操作,原本难受烦躁的小儿渐渐安定下来,身上出了一层微微汗水,原本的咳嗽也停了下来。 等沈丛云推拿按摩结束之后,小儿沉沉睡去。 沈丛云拿体温计一测,过了会儿,说:“退烧了,抱走吧,这几日谨避风寒。” 诊室内众人都惊呆了。 连孩子妈妈,那大姐都傻了,迟迟没有上前抱孩子。 高源给沈丛云鼓起掌来。 李胜利也下意识跟着拍了两下,待反应过来,又赶紧把手放下。 他刚放下,刘三全才把手给抬起来,这一下,他也不知道该不该鼓掌,有点尴尬呀。 那大姐上前把孩子抱了起来,见自己孩子真的舒睡过去了。大姐激动的热泪盈眶,本来孩子病了,她就很肉疼了,一想到还要吃药,想到孩子那不停呕吐哭闹的样子,她想想就受不了。 谁知道,这个大夫只是简单地在身上推拿几下,孩子病就好了,一点苦都没吃,一点罪都没遭。 大姐激动坏了,真的掉眼泪了,她抓着沈丛云的手,激动道:“谢谢你啊,沈大夫,谢谢谢谢。” 沈丛云却是赶紧把手抽出来,在身上擦了擦,道:“好了,没事就走吧。” 大姐问:“那这个钱怎么算啊……” 沈丛云挥挥手,不耐烦道:“算了,算了,走吧。” “哎。”大姐还不停点头道谢。 本来挺温馨的画面,被沈丛云这一顿嫌弃,李胜利眉头又皱起来了,他嘟囔道:“什么狗屁德行!” 那大姐走后。 沈丛云洗了洗手,然后又拢在了袖子里,继续靠在门框上斜眼看高源等人。 高源道:“今天真是开眼了,早就听说沈氏推拿在鲁省的三字经流派里面也是佼佼者。今天一见,果然厉害。看 来,沈大夫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把手艺落下。” “呵……”沈丛云看看高源,他道:“高大夫,不是一直喜欢对我们家品头论足吗?要不,你也上手试试?也让我看看高大夫的一双妙手。” 高源摆摆手:“我可不敢跟沈大夫相提并论。” 沈丛云冷笑两声:“现在不敢相提并论了?昨天晚上你不是挺能说的吗?” 李胜利不满道:“哎,你这人怎么这样?” 高源赶紧拦了拦他。 这时,门外又进来一对,是一个奶奶带着小孙子,奶奶进屋一看,马上就感觉到诊所里面气氛怪怪的,她左右看看,略过了刘三全和李胜利。 她走到沈丛云旁边,说:“沈大夫,现在不忙吧,帮我小孙子看看病吧,他有点不舒服。” “呵呵。”沈丛云依旧是靠在门框上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对病人也就呵呵冷笑两声。 见沈丛云对群众的态度这么差,李胜利脸已经很黑了,他就要憋不住火了。 沈丛云淡淡地说:“不是还有别的大夫嘛,非找我干嘛?” 奶奶往后看看李胜利和刘三全,虽然沈丛云态度不好,可她也没法子,只能继续央求道:“沈大夫,你多受累,给孩子看看吧,这孩子昨天吐了一天呢。” 沈丛云冲着高源努了努下巴:“找这人,找这个大夫。” 奶奶看向高源,觉得很面生,而且太年轻了,看着就靠不住。 沈丛云又道:“你别看这大夫年轻,人家可有真本事,他都不用开药,直接用手推几下,就能把你孙子的病治好。” “啊?”孩子奶奶听得一愣。 “沈丛云,你再给我阴阳怪气一下试试!”李胜利脾气上来了。 沈丛云继续耷拉着眉眼,慢悠悠说:“我可没阴阳怪气,是高大夫一直说自己很有能耐,可以对别人说三道四,评头论足。你说,没点本事的人敢这么干吗?” “你!”李胜利大怒。 刘三全见这边起了争执,怕事的他,早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高源拦住了李胜利,神色平静地对孩子奶奶说:“大娘,这样,你先把小孙子抱进去。我去给他治,放心吧,我不开药,只是按摩几下,也不用给钱。” 孩子奶奶还不敢相信:“按几下就能治病了?” 高源点点头。 见高源真应承下来,沈丛云也颇为意外,他上下看看高源,有些狐疑。 李胜利凑上来,小声问高源:“真的假的,推拿你也会?” 高源小声回答:“不多,就会一点点。” 第二十五章 我跟你不一样 反正不要钱,又不吃药,孩子奶奶也就让高源试试了,她把孩子抱了进去。 高源挽了挽袖子,也跟了进去。 李胜利就跟在高源身旁。 沈丛云也走了过去,继续靠在诊室的门上,拢着袖子,抠着指甲,看着里面。 而刘三全则躲在了最外面,远远看着里面,既想吃瓜,又不想惹事。 进去之后,高源问孩子奶奶:“这孩子什么情况啊?” 孩子奶奶回答:“吃坏肚子了,昨天吐了一天,那吐出来的东西都还有好些没消化掉的呢。” 高源点点头:“小孩多大了?” 孩子奶奶说:“两岁了。” “让他躺下来。” 孩子奶奶把小孩放在诊床上。 高源去按按孩子肚子,刚放上去,孩子就难受的叫嚷起来。 “腹胀拒按。”高源说了一声,又去打开小孩的嘴巴:“舌质红,苔黄厚腻,口气秽臭酸馊。” 高源询问了孩子奶奶,得知,小孩胸闷厌食,偶有腹痛,大便今日未解,小便黄。 高源继续诊断,发现孩子手足温,脉象滑实,又做了指纹络脉诊法,发现指纹紫。 这个小孩的病情很明确,就是吃多了,积食了,不消化。 胃为水谷之海,以降为和。这小孩积滞中脘,损伤脾胃,脾胃气机升降失调,所以胃气上逆发生呕吐。口气酸臭,也是饮食不化所致,所以这是比较典型的伤食吐。 辨证结束,下面就是治疗了。 “来,正面乖乖躺好。”高源招呼小孩躺好,自己则是活动着手掌。 沈丛云见高源活动手掌的模样,他眉头稍稍皱了起来。 孩子奶奶安抚孩子,让他好好躺好。 高源拿过来小孩子的手掌,在小孩的大拇指下方的鱼际处搓揉起来。 沈丛云眉头更紧了,他轻声道:“揉板门?” 一番操作之后,高源又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小孩子的手掌,大拇指在小孩的掌心运转画圈。 “运内八卦。”沈丛云已经从门框上起来了,站好了身子看高源的操作:“补脾经……清大肠……横纹推板门……振腹……” 看着高源的操作,沈丛云心中越来越惊,也越来越疑惑。 李胜利最初满是担心,现在却全是兴奋,原来高大夫也会这种绝活儿啊! 躲在外面的刘三全垫着脚看热闹。 而随着高源的操作,这小孩不停在打嗝和放臭屁,这就是肠胃功能开始恢复正常了。 最后推拿完,小孩嚷嚷着:“奶奶,拉臭臭。” “哎呦喂,都憋 一天了,终于要拉了。”奶奶把孩子抱起来,正准确要出门,却又看向了高源。 高源挥挥手道:“去吧,带孩子方便去吧。不用给钱,记得晚饭前,不能再给他吃东西了。以后啊,也要控制一下。要想小儿安,三分饥与寒。以后别让孩子吃太多,小孩子的肠胃还没发育好呢。” 孩子奶奶忙谢不停:“哎,哎,我记住了,谢谢你啊,大夫,太谢谢了。” “不用客气。”高源露出微笑:“快去吧,再不去孩子该拉出来了。” 孩子奶奶赶紧抱着孩子出去了。 李胜利脸上露出微笑,这才是对待群众应该有的态度嘛,他看向了沈丛云,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都不是眼睛,他问:“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丛云却跟见了鬼一样看着高源。 “说话了,这会儿装什么哑巴?”李胜利喋喋不休。 “你……”沈丛云压根没管李胜利,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高源,不敢相信地问:“你的手法里面怎么会有我们沈家的影子?你又知道我们家那么多事情,你是不是跟我们家有什么渊源?你的推拿外治法是跟谁学的?” 高源擦着自己的手,抬眼看一下沈丛云,神色有些复杂。 跟谁学的?还能跟谁学的,就是跟沈丛云学的。 上辈子,他曾经跟着沈丛云学了三天的推拿手法。 第三天晚上,沈丛云把他自己还有他们沈家所有的往事都告诉了高源,然后嘱咐他第四天早点过去。 等高源第二天过去的时候,发现沈丛云已经上吊自杀了。沈丛云让他早点过去,是让高源早点去给他收尸。 高源对沈丛云最后的印象,就是那个安静到有些吓人的晚上,一个孤寂的老头对着油灯悲凉地诉说后半生的种种错误选择。 前世的悲剧,高源真不希望此生还要看到,他是真的不希望沈丛云再度走上那样的结局。 “你说话呀。”沈丛云又是激动又是紧张,赶紧上前两步,眼睛紧紧盯着高源:“你是跟我们沈家是不是有渊源?” 李胜利和刘三全也都傻眼了,两人都一脸懵地看着高源。 高源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点了点头。 沈丛云又上前两步,激动地问:“是谁教你的,你是跟谁学的?谁是你的师父?” 高源又看了看沈丛云。 便是在这时,门口突然闯进一对抱着孩子的夫妻:“哎,哎,大夫,有大夫在吗?有大夫在吗?” “嗯?”站在最外面的刘三全最 先看了过来。 但真正跑到那对夫妻面前的,却是在诊室里面的李胜利。李胜利跟一阵风一样就冲出来了,一边跑一边喊:“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孩子,孩子病的不行了!”孩子母亲焦急地说。 “快快快,快抱进来。”李胜利赶紧招呼两人。 诊室内,高源也察觉到外面出情况了,就要往外走。 沈丛云却拉住了他:“哎,你还没说呢,你到底是跟谁学的。” 高源正要甩开他,却见那对父母已经抱着孩子进来了。 刘三全也跟着进来了。 孩子父母环顾一圈,略过了刘三全、李胜利和高源,然后直奔沈丛云而去:“沈大夫,沈大夫,你快给看看,我们孩子怎么突然变这样了?” 沈丛云皱眉看来,看了一眼孩子,见孩子已经昏迷了,又上手拍了拍没什么反应。再摸身子,烫的惊人,但摸手脚却是冰冷非常。 这孩子双目上吊,牙关紧闭,整个姿态就像是反过来的一张弓一样,这是角弓反张,而且孩子还在不停抽搐,模样非常吓人。 “急惊风……”沈丛云喃喃自语,又上手检查了一下,随即说:“治不了,带走吧。” “啊?”孩子父母当时就傻了。 孩子母亲脚一软,差点就瘫在地上。 孩子父亲赶紧扶住了她,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看着沈丛云恳求道:“大夫啊,我们之前两个孩子都没了,现在就这一个孩子,我求你救救他啊,你一定要救救他啊,我们就这一个孩子了,他才4个月啊。” 沈丛云挥挥手道:“不是我不救他,而是这样已经救不了了,快带走吧。” 孩子父亲却抓住沈丛云的手,不停哀求道:“你好歹给看看啊,我们足足走了一晚上才来到乡里啊。求你,求你了。” 沈丛云抽了开来,不耐烦道:“我说了,这样的重病,我治不了,你们另外去找别的大夫,要不然就送到县里去。” 孩子父母绝望了,两人脸色瞬间惨白,感觉天都塌了。 高源赶紧站出来,果断道:“来不及送到县里去了,把孩子交给我,我来治,快点!” 孩子父母呆呆看着高源。 沈丛云却拦着高源:“别惹事,都这样了,你救不活的!” 高源却用力甩开沈丛云,他盯着对方,一字一句道:“我跟你不一样!” 沈丛云一怔。 李胜利也指着沈丛云的鼻子骂道:“不想治就滚出去,再啰嗦一句,我打碎你的牙!” 第二十六章 不算什么 “把孩子给我。”高源朝着孩子父母伸出了手。 孩子父母早就没了主意,现在见有人愿意治他们小孩,这两人赶紧就把婴儿递过来了。 高源把孩子抱过来,说了一声:“测体温。” 刘三全马上跑去拿温度计。 等把孩子抱过来,高源才发现孩子的情况比刚刚看到的更加严重。这孩子嘴唇都变成青紫色了,鼻子不停扇动着,痰壅的情况非常严重。 高源拿起孩子的手,却发现孩子手指也变成青紫色了。他推了推食指络脉,发现紫纹直透命关。 李胜利看的一呆,他清楚地记得,刚前面高源告诉过他,三节食指可分风气命三关,风轻、气重,命关不治,现在已经到命关了,他当时就傻了。 沈丛云也看的连连摇头,说:“急惊风病势凶险,传变极速。到了重症阶段,轻则会转成慢惊,长大之后也会变成癫痫或者傻子。像这孩子这么严重的,是治不了的。” 孩子父母都傻了,两人身子颤抖着,嘴唇哆嗦着,他们很想说话,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胜利瞪了沈丛云一眼,很想骂他几句,可他心里却一点底气都没有。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高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忘记我跟你说的了吗?只要还有一丝机会,就绝对不能放弃抢救。” 闻言,李胜利立刻站直了身子。 高源出声:“三棱针!” “是。”李胜利就跟战场上听到命令似的,浑身一震,可震完了他才发现自己没听懂:“啥是三棱针。” 高源说:“把赵焕章的针灸盒给我拿过来。” “是。”李胜利大声喊了一句,赶紧跑过去了。 “针灸盒!”李胜利把针灸盒打开放在高源面前。 高源取了三棱针出来,没有犹豫,直接点刺手足指尖,双耳尖、百会、大椎出血。 血一出来,原本昏迷的患儿立刻哭了起来。 沈丛云看的一呆,他很惊讶高源居然还会针灸之术,这一下他更加怀疑高源跟他们沈家有渊源了。 “这……这……”孩子父母也有些不知所措,这怎么还把他们孩子扎出血了? 高源看出了他们的紧张:“这是在救人,只是轻轻点刺,没有大碍的,不要紧张。” 孩子妈妈紧张地看着孩子父亲。 孩子父亲咽了咽口水,虽然心里已经七上八下了,但一 贯老实巴交的他这会儿也只能紧张地点头。 随着患儿的大哭,高源又伸手摸了摸患儿,他说:“出汗了。” 然后又摸了摸孩子的手脚,说:“手足回温。” 李胜利没明白:“这是好还是坏啊?” 孩子父母也紧张起来了。 刘三全在一旁插嘴道:“当然是好了。” 孩子父母吊起来的那口气才吐了出来。 沈丛云诧异地看着高源。 高源放下三棱针,伸手又取了毫针,以飞针点刺涌泉、合谷、人中,再以雀啄术刺激素髎穴。 看着高源的施针手法,沈丛云又露出了疑惑之色。 刘三全和李胜利比看戏法还认真,两人就差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随着高源的施针,差不多一分钟之后,患儿苏醒过来了,虽然还在哭,但已经不抽搐了。 “醒了,醒了!”李胜利激动地叫了起来。 “呼……”高源长长吐出来一口气。 孩子父母赶紧上前,激动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沈丛云则更是惊疑不定地看着高源。 李胜利也是兴奋不已,他说:“高大夫,孩子醒了,醒了。” 高源摆摆手:“别大意,这孩子还没脱险,要赶紧用药,把纸笔拿来,我要开方子。” “是。”李胜利赶紧又冲过去拿了。 “脱险?”沈丛云喃喃自语,他这才意识到高源是真的想把这个垂死边缘的婴儿再救回来,还要让他彻底脱险。 “怎么可能?”沈丛云不敢相信,因为他自己真的做不到。 “给。”李胜利把处方单递给高源。 高源又对刘三全吩咐道:“避免患儿有窒息的风险,快去称1分的麝香来,给他服用下去。” 刘三全赶紧去忙了。 高源拿着纸笔,稍稍一思忖,着笔就写:“生石膏一两,麻黄、杏仁、甘草、丹皮、紫草、天竺黄各三钱……” 沈丛云凑过来看高源的处方,只看了一眼,他就傻了:“啊?你开多少啊?” “怎么了?”李胜利也问了一声。 刚给患儿喂完麝香的刘三全也忍不住过来看一眼,这一眼,吓得他又把肛给提起来了。 这边几个大夫全都呆住了。 那边孩子父母则又给吓得没完了。 病人最怕医生叹气、皱眉和摇头。现在面对这三个已经彻底傻眼的大夫,孩子父母没吓瘫在地上,就已经算心理素质不错了。 高源没管他 们,赶紧把处方写好。 写完之后,他才说:“急惊风为儿科四大症之一,是儿科的危急重症。因为小儿的脏腑娇嫩,脏器轻灵,所以传变很快。不过一天时间,就严重到这般地步。但也因为传变很快,所以只要及时果断治疗,就能迅速回拨,控制病情。” 沈丛云却道:“可你开的剂量是大人的剂量,这婴儿不过才4个月。” 刘三全也不自觉点点头,他们给小儿开药,通常就是一钱最多了,像这么大点的婴儿,都是几分几分的开。高源却好,上手就是一两。 李胜利也呆呆看着高源,不知道该怎么说。 高源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但你说的只是普通情况。面对危急重症,药量绝不可以轻,宜大不宜小。而且,我不是让他一口气喝完,只是少量多次服用。” “只要病情稳定,剩下药物就弃之不用,中病则止。这样既能保证血药浓度,保证充足的药效,又能避免服药过度对身体造成损害。当时,我给张远材母亲也是这么治的。” 听到张远材母亲,刘三全也不禁挑了挑眉,他是亲眼见过的,病人前几天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过一晚上过去,第二天就能收缴他的枣花馍馍了,这恢复力,谁见了不得吓一跳啊。 李胜利也重重点头:“高大夫,我相信你。” 高源把处方给李胜利,说:“去抓药吧。” “哎……”沈丛云还想说些什么。 李胜利却直接怼一句:“哎什么哎,要不你来?” 沈丛云不敢言语了。 孩子母亲紧张地都不知道问谁了:“那大夫……我们孩子……我们孩子……” 高源跟他们通俗解释:“小孩子的病,来的也快,去的也快。前面虽然很严重,但我用了针灸治疗,针刺结束,病也就退了一半了,你们没看孩子已经醒了,现在也不抽搐了吗?” 孩子父母赶紧点头,这一点他们是看见的。 孩子父亲紧张地看看沈丛云,又看看高源,他结结巴巴说:“大夫,大夫,我们孩子……孩子能救活吗?” 高源认真点点头。 孩子父亲又看了看沈丛云:“不是……不是说很严重,救不活了吗?” 高源也看了一眼沈丛云,对孩子父母宽慰道:“放心吧,对我来说,这不算什么。” 沈丛云的脸颊忍不住抽搐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 我错哪里了? 施针过后,婴儿的情况比较稳定的,就是孩子父母的情绪很不稳定,还是非常惊慌失措。 高源跟他们交谈了一下,才知道他们是在更里面的霍乡,他们整个乡连一个大夫都没有,有病也只能熬着,熬不住了才跑到他们乡里的联合诊所来求诊。 这对父母,就是抱着孩子走了一晚上才走到这里的。 “唉……”高源叹了一声,喃喃自语:“霍乡啊……” 他清楚的记得在接下来的流感中,就是因为霍乡的老百姓得不到有效的医疗救助,所以才被那些骗子趁虚而入,发生了多起吃香灰烧符水的恶性事件,害了好多人性命。 高源眉头皱的很紧。 一见高源又皱眉了,孩子父亲又紧张了:“大……大夫,有什么问题吗?” “嗯?”高源看他,然后摇摇头:“没有,我在想别的事情。” “哦。”孩子父母还是坐立不安。 稍后,药煎好了,何雨端着药出来。 高源说:“拿个小调羹出来,每次服用半调羹。” 药刚拿过去,却见孩子牙关又紧闭了,抽搐之意又出来了。 “大夫,大夫!”孩子父母又慌了。 “遭了。”李胜利和刘三全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别急。”高源对李胜利吩咐道:“羚羊角一钱,麝香3分,12只蝎尾,2条蜈蚣,把这些磨粉混匀拿过来。” “好。”李胜利立刻应一声,然后他又问:“那这里怎么办?” 高源则看向了沈丛云,说:“上手吧,我需要孩子定惊张嘴。” 大家都看向沈丛云。 沈丛云看看众人,稍稍躲了躲大家的眼神。 高源却一直在看着沈丛云。 沈丛云抬头碰上了高源的眼神,他的眼神没有高源的坚定,所以他的头不自觉低了一点,不敢与高源对视。 犹豫了一下,也沉默了一下,最后他轻轻叹了一声,才活动着手指,低着头走上前了。 他直接用了掐法,行强刺激,刺激患儿的山根、准头,然后又掐人中,又掐老龙。 每个穴位,不过区区几下而已。但那隐隐又要抽搐的患儿,竟停了下来。 “哎!”患儿父母顿时惊喜。 沈丛云站好了,分开两手在患儿牙关处,行推拿手法。 稍顷,紧闭牙关的患儿缓缓张嘴,而后又哭了起来。 患儿父母松了一大口气。 “喂药。”高源提醒何雨。 “哦。”何雨赶紧小心喂药。 刘三全和李胜利也诧异不已,从沈丛云上手到现在,不过区区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能达到这样的疗效,这老家伙有 点东西啊! 高源也看向了沈丛云,对其微微颔首。 做完这些,沈丛云的脸色却很不好看,他又靠在门框上,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接下来的时间,这孩子都在服药,差不多服用了四调羹的药物,散剂分成多份,吃了三次的量。下午时分,患儿烧退,情况稳定,神志清醒,体态正常,也能顺畅呼吸了。 患儿父母欢天喜地,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诊所里这些大夫,齐齐松了一大口气。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患儿父母激动不已。 大家都露出了微笑。 孩子父亲见孩子性命无忧,他看了看沈丛云,又走过来担心地问高源:“大夫,我们孩子以后不会变成傻子吧?会不会变成癫痫啊?” 高源笑了笑说:“放心吧,你孩子以后啊,肯定比你聪明,比你有出息。” 孩子父亲在一愣之后,然后挠着头不好意思憨笑起来。 大家的神色也都轻松起来,诊所里面充满了欢声笑语。 …… 最后,高源拿了两张纸,给他们包了两份散剂,让他们带走服用,防止余热复炽。 患儿父母千恩万谢走了。 而诊所内众人却像是跑了一场长跑,大家身体上都莫名感觉很累,但精神却是非常亢奋,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色。 刘三全连吐几口气,他兴高采烈地说:“哎,哎,哎,我今天算是开了眼。好家伙,那小家伙都病成那样了,我都以为救不了了,谁知道一个下午不到就能脱险,好家伙呀,好家伙呀!” 李胜利也是兴奋非常,一边拍着大腿一边道:“我怎么感觉治病比打仗还累。嘿,以前打仗我们连续两昼夜作战,奔波上百里,呵,还有劲头打扫战场呢,今天还没干啥,怎么感觉全身都没力气了呀!” 刘三全难得打趣一声:“那可能是身体虚了,年轻人注意节制啊。” “去你的吧。”李胜利一挥手。 欢笑声又起。 高源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 刘三全看向高源,问:“高大夫,你不说点什么吗?今天这个孩子可真凶险啊,你不紧张吗?” 高源缓缓抬起头,说:“医者,最大的成就莫过于起死回生,妙手回春几个字。最大的安慰,莫过于看见一个个濒临崩溃的家庭,重新找回希望和幸福。” “这样的成就,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这是心灵上的悸动,是灵魂层面最大的满足。你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其实是兴奋过度的表现。” 刘三全和李胜利齐齐一怔,而后笑了起来。 高源脸上继 续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而站在角落里面的沈丛云却始终没有抬起头,他跟前面的三个人格格不入。 过了半晌,他沉沉叹了一口气,便侧身悄悄从门口走了出去。 高源见他出去,他也赶紧跟了上去,到了门外,高源喊住了他:“沈大夫,还没下班,你走的有点早啊。” 沈丛云没有转身,他微微低着头,连声音都低沉了不少:“累了……想回去歇着了。” 高源说:“还早,一会儿还有病人来求诊呢。” “有你在还不够吗?”沈丛云转过来看高源,脸上露出自嘲之色:“枉我自高自傲,没想到在你这个年轻人面前一败涂地。我现在能肯定,你不是跟着我们沈家人学的医,我们沈家没这么大福气,教不出你这样的人物。” 高源沉默了。 沈丛云露出自嘲之色:“或许你说的对吧,再也不会有沈家了……” 高源说:“可你就是沈家人啊。” “嗤……”沈丛云摇摇头:“我这个沈家的希望,连你一个年轻后生都比不过,我还有什么用?有今天这个孩子的病例打底,你的名声很快就会传出去,我都不知道前面为什么要帮你。” 沈丛云苦笑。 高源却道:“如果前面你连这么点事情都不肯为病人做的话,我就真的不会再管你了。” 沈丛云奇怪地看着高源,他问:“管我?你管我什么?有你在,我还能有希望吗?以后就算有哪个大人物垂青,也不会找我,只会找你。” 高源皱眉:“你老盯着这些大人物干什么?” 沈丛云自嘲一下:“不然呢,盯着这些脏兮兮臭烘烘的工人农民吗?治好了他们,又能怎么样?治好一千个平民百姓,也比不上治好一个大人物。被千千万万的老百姓褒奖,也比不上大人物的一句夸赞!” 高源眉头大皱,他道:“你难道到现在都不觉得你一直以来努力的方向都是错的吗?” 闻言,沈丛云豁然看向高源,他道:“费伯雄只是因为得到了前清皇帝一句‘是活国手’的称赞,孟河镇不过区区百十户人家,竟变成今日这般光景。” “四大医家,据此而兴,孟河流派响彻天下。天下学医之人,无不敬仰莫名。万里迢迢来求诊之人,更是络绎不绝。而这一切,只是源自皇室这一句称赞啊。” “我没那么大的本事,不敢想能以一己之力开创一个医派,兴盛一个地方。我只求大人物肯垂青眼,让我重拾沈家的门楣,仅此而已。你说我错了,我错在哪里了?” 第二十八章 大黄牙 高源叹了一声,这老头后半生的悲剧,全是因为思想上的错误。 高源说:“你是错了,你错就错在重钻营,而轻医术。” 沈丛云却说:“你真是以为我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每夜醉酒昏睡?其实我每日都在勤练功法,夜夜都在研读医书,我只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证明我自己的机会!” 高源道:“可你也应该睁开眼睛,看看这社会,看看这个时代。现在不是前清的旧社会了,现在是新社会!你看看现在的领导,都是怎么样的人,是怎么样打来的天下。” “就你这样的医德,就你这样的对待群众的态度。就算是真有领导来了,见了你这样的,也是不会找你治病的。遇上那种脾气不好的,甚至会给你两个耳刮子。” “因为你伤害的,轻视的,是他们从一开始就发誓要守护的人民群众。你把他们说成又脏又臭,可那些领导却说他们自己是这些农民和工人的公仆啊。” 沈丛云被高源说的呆住了。 高源也很无奈,他就没见过这么看不清形势的老糊涂。不过也难怪,毕竟能在49年还散尽家财去烧前领导冷灶的人才,你还指望他能有什么慧眼。 “我……”沈丛云喃喃不知所措。 高源语重心长道:“医者行医,当大医精诚,应当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应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 “不说古话,放在现在,你也应该看看白求恩大夫,人家是因为治好了哪个领导才被这么多人尊崇吗?那是因为他秉承着人类最高尚的理想,怀着为人民的心思,才成为了一个最纯粹,一个最伟大的医者。” “这才是我们这个新时代最看重的东西,你只有抛开了名利,才能收获名利。你若是还抱着旧思想,继续嫌弃群众,反而去钻营什么大人物的路子,你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还有最后半句话,高源没有说出来,他实在不想再看见沈丛云在上吊前,还在悔恨地诉说着他后半生的各种错误选择 。 沈丛云前面就被高源打击的够呛,这会儿又听了这一通话,就弄得他更加失神落魄了。 高源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你真应该好好想想自己后半生的各种选择了,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严宽和严仁两个孩子想想。或许他们也希望自己父亲能堂堂正正把他们接出来,让他们可以改回父姓。” 沈丛云艰难抬头:“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高源说:“这又不是什么机密?如果,终你一生都无法做到的事情,那么至少还有他们,他们也是沈家的希望!” 沈丛云不知该如何作答。 高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好想想吧。” …… 快到傍晚了,高源见没什么事了,便回去了,他家住得远,要天黑才能到家。 他刚走。 曹新建就过来了。 “哎,老班长,你好些没?”李胜利询问。 曹新建说:“没什么事了,就嘴巴里还有点麻辣。前面高源给了我方子,让我来抓药。” “好,小何同志,来登记一下,抓药了。”李胜利朝里面喊了一声。 曹新建问:“高源呢?” 李胜利指了指路口,说:“刚走。” 曹新建循着所指方向,看了过去,还能看见高源的背影。 李胜利问:“有事吗?要我去把他喊回来吗?” 曹新建摇摇头,他道:“你觉得……高源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胜利微微一愕,他没想到曹新建会这样问,顿了一顿,他说:“我觉得,他是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曹新建看向了李胜利,然后又把目光看向高源。 夕阳下,高源的身影被拉的很长。 …… 次日,高源又来了联合诊所。 其实很多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高源还没有正式加入联合诊所,但是他已经天天来上班了,而大家竟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各位,早啊。”高源进门打招呼。 诊所里的人,也都看向了高源。 打杂的何雨姑娘也笑着说:“高大夫,你住的那么远,还能这么早赶来诊所,肯定是天没亮就起来了吧?” 高源露出了微笑。 何雨姑娘又道:“不过今天来的很早的,还有一个人哦。” “嗯?”高源循着何雨姑娘的目光看去,只见沈丛云这个老家伙坐在桌子前,老老实实地看着医书,没有冲盹,也没有懒洋洋抠指甲。 在他对面的李胜利和刘三全都狐疑地看着他。 高源仔细看了看沈丛云,这老家伙今天还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头发捯饬的很整齐,脸上的胡子也刮了,难得弄得这么干净利索,连高源都有些诧异。 沈丛云却浑然不觉,自顾自看书。 便是在这时,门口来求诊的病人了:“哎,大夫在吗?我小孙女发烧了,能给开点药吗?” 闻言,李胜利刚站起来,却见眼前忽的一下过去一道黑影,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去摸腰间,却摸了个空。等他看清楚了,却眼睛都直了。 “大姐,来来来,你快往里面进。来,坐,先喝点水吧。” “这是那个老油子吗?”李胜利扭头问刘三全。 谁料,刘三全的眼睛也是直的。 高源也奇怪地看着沈丛云。 那大娘被弄得手足无措,沈丛云态度不好是出了名的,只不过人家的医术确实不错,所以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很多时候也只能找他治。 但现在,这大娘被弄得心里不上不下的。 “要不,等下我们等下再来?”大娘慌了。 沈丛云却正色道:“你身体好,当然是不着急了。你看看小孙女,还发着烧,人也没精神,你还能让她也回去等着?” “我……”大娘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李胜利。 李胜利顿时一拍桌子,质问沈丛云:“沈丛云,你想干什么!” 沈丛云不慌不忙地把水杯放在大娘面前,他道:“治病啊,还能干嘛?你以为我要干嘛?” 这话反倒把李胜利给问住了。 高源也忍不住挠了挠脑袋,什么情况啊?这老货改变这么快吗?不可能吧。 沈丛云又把小女孩带过来,他尽量和蔼地说:“小家伙,哪里不舒服啊,跟爷爷说说。” 说完,他还对小丫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大黄牙。 “哇……”小丫头被吓哭了。 第二十九章 小儿捏脊 好不容易才把小女孩给安抚下来。 大家都有点无语地看着沈丛云。 沈丛云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是刮了胡子的,怎么还那么吓人?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长相。 等小孩子稍微安定一些,她才怯怯走到沈丛云面前。 高源询问:“你是打算用小儿推拿?” 沈丛云点头:“没错。” 高源又问:“那不用喝药咯?” 沈丛云说:“不用。” 小姑娘闻言,扭头看向了高源。 高源对她笑了笑,说:“小家伙,这次不用喝药哦。” “真的啊?”小丫头露出兴奋的笑容。 见这两人嘻嘻哈哈的样子,沈丛云有点腻歪了。怎么他对小丫头笑,这丫头就吓哭了。而高源对着丫头笑,她不仅没吓哭,怎么还嘻嘻哈哈的呢? 沈丛云一脸别扭。 高源看向了他。 沈丛云则立即换上了和蔼的笑容:“来,先去里面诊室等着。” 大娘带着孙女过去,让小丫头在诊床上躺下来。 沈丛云正准备进去,却被高源拉住了。 高源把他拉到一旁,小声问:“你怎么了,一晚上大彻大悟了?” 沈丛云回答:“大彻大悟倒不至于,不过我觉得你有些话说得挺有道理的。” 高源问:“哪些?” 沈丛云道:“首先啊,我还是觉得大人物的一句话,胜过普通百姓千言万语。但是吧,怎么能得到大人物的赏识和垂青,这就是个问题了。” “之前旧社会,那些大人物喜欢大黄鱼小黄鱼,喜欢古董字画,我就得散尽家财去讨好他们。现在新社会了,这些大人物看重这些穷苦百姓。” “要投其所好,我就得要改一改之前的态度,我得对这些小老百姓客气一些,让他们多说我的好,到处去传颂我的名声。说不定哪天有个大人物来了,一听他看重的群众都在说我的好。” “嘿,人家一开心,很可能就会找我来看病,别看内治功夫你比我强,但这外治推拿,你的手法还欠火候。所以以后我要多用推拿,把好名声打出去,也许我以后也能拿到‘是活国手’几个字。那样,我们沈氏家学不就能振兴了吗?” 说到这里,沈丛云的眼睛都是亮的。 “这……”听了这些话,高源一时有好多槽,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吐。 沈丛云还感谢高源呢:“谢谢你,高大夫,要不是你点醒我,我现在还糊涂着呢!” 说完,沈丛云志气高昂地走进了诊室。 …… 见沈丛云进来,李胜利和刘三全也跑过来看了。 沈丛云上前诊断,小丫头大便4日未下, 手脚心发热,发烧,流涕。舌苔厚腻,咽喉红肿,询问得知,夜间睡眠差,挑食厌食,大便干燥,易出汗。 沈丛云点点头:“这孩子素来脾胃虚弱,这次也是吃多了不消化,积食发热。” 高源也点头表示认可,小孩子因为脾胃发育还没有完全,家长又总怕小孩子没有吃饱,老哄着多吃些,所以小孩很容易积食。积食发热,便秘,腹泻等情况是非常常见的。 “转过来趴好。”既然辨证明确,沈丛云也就开始治疗。 小女孩趴好了,沈丛云把她的衣服卷上去,然后把自己的手心搓热,活动了一下双手,然后捏住了脊椎旁边的肉,从下到上,慢慢往上捏着肉,爬了两遍之后,就开始捏肉,每捏几下,就会提一下。 而小女孩则因为这样的捏法,有些不安和觉得疼痛,嚷了起来。 她奶奶又赶紧去安抚。 高源询问:“沈大夫是用小儿捏脊法?” 沈丛云点头:“没错。” 高源看向了孩子奶奶,顿了一顿,突然说:“大娘,你过来学一下。” “学啥?”大娘一脸疑惑地看着高源。 李胜利和刘三全也看了过来。 高源说:“小儿捏脊,这个手法很容易学会。小孩子容易积食,也容易得腹泻,厌食,呕吐等脾胃病,通过捏脊手法,是可以治疗的,而且也能预防感冒。你学会了,在家里就可以操作了,也不用跑这么远来了。” “啊,我能学会啊?我没什么文化的!”大娘有点慌。 正在给小孩捏脊的沈丛云豁然转头看向高源,露出了错愕之色。 高源宽慰大娘:“放心吧,这个很简单的,不用有文化,一下就能学会。” 一听不用有文化,李胜利也来劲了:“真的啊?” 沈丛云也一脸懵地看着李胜利。 高源露出微笑,问沈丛云:“沈大夫,你说呢?” 大家又都看沈丛云。 沈丛云嘴唇颤了颤,挤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应了一声:“嗯呢。” 高源赞叹道:“沈大夫就是大气,愿意无私分享推拿技术。” 沈丛云笑容挤得更大了一些,声音嘶哑地说:“为老百姓服务嘛。” 李胜利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沈丛云。 刘三全也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大娘还挺感动:“哎呀,沈大夫,你这,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沈丛云很想来一句,你不好意思就别学啊,但他还是强撑着笑容,说:“没事,你以后能念着我点好就成。要是有什么领导啊,什么干部过来,记得说我声好。” “哎,哎。”大娘 连忙答应着。 沈丛云这才稍稍安慰。 高源也有些哭笑不得,他说:“那你继续,我跟他们说说。” “好吧。”沈丛云答应一声,又继续捏脊了。 高源让李胜利转过来,在他身上比划:“看到没有,中间这根脊椎骨,我们叫做督脉。脊椎两旁的这两条长长的肉啊,是那个……” 大娘突然插了一嘴:“通脊。” “啊?”高源愕然看去。 大娘解释:“我男人是杀猪师傅,这两条肉是猪通脊。” 高源道:“啊……是,不过这在中医上是足太阳膀胱经的循行部位,我们捏脊啊,就是在刺激督脉和足太阳膀胱经,以此来让气血畅通,达到治病强身的目的。” 见大娘已经开始茫然张嘴了,高源补了一句:“我这是说给他们听的,大娘,你只要记住捏脊椎离着两指位置的这两条肉,就能治吃坏肚子的病就行了。” “哦!”这下大娘明白。 高源又指了指沈丛云:“捏脊很简单,从尾椎开始捏到颈椎为止,也就是从龟尾穴到大椎穴。就顺着脊椎,用大拇指一点点捏上去,手法连绵不绝,别断开。捏三下,往上提一下,叫做捏三提一,这样刺激强度最大。” “捏五下,往上提一下,这叫捏五提一,刺激强度中等。只捏不提呢,刺激强度最轻。如果捏到一些部位,小孩喊痛,那这就是不通,需要多提捏一会儿。然后捏完之后,一定要喝一些温热的水。” “如果是吃坏肚子了,有腹泻、腹胀、便秘等情况,那就再加上天枢穴和中脘穴。沈大夫,来,给大娘认一下这两个穴位。”高源又开始指挥沈丛云了。 沈丛云又把小孩翻过来,把小孩的手拿过来,在她的肚皮上比划。 高源说道:“以病人自己的手为准,肚脐眼往上,横着量四根手指就是中脘穴。肚脐眼左右两侧,横着量三根手指的位置就是天枢穴。揉按这三个穴位就可以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这样就能行?”大娘觉得这有点太简单了。 高源道:“行不行,你看看沈大夫就知道了。” 随着沈丛云的卖力治疗,一番推拿之后,小女孩身上都出了汗水,臭屁也放了好几个。 “量一下体温。”沈丛云擦了擦自己的汗水,推拿是个体力活儿。 “哎,不烧了诶。”李胜利露出惊喜之色。 大娘吃惊地看着高源,她惊喜道:“哎呀,大夫,这手法这么厉害呀!” 沈丛云脸一黑,这话不是应该对着自己说的吗?没看自己吭哧瘪肚累半天? 第三十章 呃逆 烧退了,肠胃也通了。 大娘带着小孙女走了。 沈丛云一分钱没收,只是在她们走之前,他还在不停絮叨,让她们回去之后多说他的好话,尤其是有干部过来的时候。 本来大娘还答应的好好的,但架不住沈丛云一遍又一遍说。 大娘都被弄得心慌慌的,赶紧抱着小孙女跑了。 沈丛云还站在门口喊呢。 诊所里这几人都无语地看着沈丛云。 高源看看这三个大夫,神色稍稍轻松一些。不管怎么说,他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剩下的就只有一个赵焕章。 “沈大夫,你在门口干什么?”门外突然传来声音。 “赵大夫,你回来了?”沈丛云露出讶异之色。 诊所里几人都扭头看去。 李胜利看了一眼就把头转回来了,脸也拉了下来。 门口,出现一个微微佝偻着身子,含着肩膀的中年男人,头发剪得很短,脸上收拾的很干净,还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一副知识分子的打扮。 这就是赵焕章,他们联合诊所的所长。 赵焕章走进来,对着几人点点头:“都还好吧?” 刘三全说:“挺好的,没出什么事。” 赵焕章非常客气地说:“这段时间我不在,辛苦大家了。我在县城买了一点鸡蛋糕回来,大家分一点吃吃吧。小何,给大家分一下。” “哎!”何雨兴冲冲小跑过来。 李胜利却拉着一张脸:“假模假样,招揽人心。” 听到这话,赵焕章尴尬地笑了一下,他把鸡蛋糕交给何雨,又看向高源:“这位同志,您来我们诊所是要拿药?” 正准备拿鸡蛋糕的刘三全赶紧过来说:“哦,赵大夫,忘了跟你说了,这位是高源,是我们联合诊所新来的大夫。” “嗯?”赵焕章一愣。 说完之后,刘三全也愣住了。 就连拆鸡蛋糕包装盒的何雨也怔住了。 这几天,大家都很习惯高源在这里了,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心里早就默认他是诊所的大夫了。可他们都忘了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作为所长的赵焕章还不知道这个事儿呢。 赵焕章有点懵地看看高源,又看看其他人,他问:“新来的大夫?我怎么不知道?” 李胜利黑着一张脸:“现在你不就知道了吗?怎么,你有别的意见?” 赵焕章忙摆手:“没有,没有,你们都同意了,我肯定也是同意的,我们诊所是很民主的,以大家的意见为准,我个人的意见不重要。当然,我个人的想法肯定是跟大家保持一致的。” 赵焕章赶紧解释了一番。 看着赵焕章这着急忙慌的样子,高源有些无奈,这就赵焕章,一个谨慎过头的大夫。 赵焕章又看向 高源,对他伸出手:“欢迎你啊,高……高源大夫。” 高源跟他握了握手。 吃完鸡蛋糕,大家又开始忙了。 过了一会儿,刘三全翻看医案,突然问:“哎,辛凉解表,桑菊饮银翘散跟这个麻杏石甘汤,在应用上有什么区别?” “哦……”赵焕章站起来,正准备给他回答。 谁料,刘三全立刻又续上了一句:“高大夫,你给说说呗。” 赵焕章都站了一半了,又尴尬地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李胜利又去问高源细脉跟弦脉在诊断时候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稍后,沈丛云又有什么新想法要跟高源沟通。 连打杂的何雨姑娘也跑过去问高源要治感冒药材的进货清单。 赵焕章都不自在了,明明他才是联合诊所的所长。出差不过一个星期啊,怎么回来就格格不入了呢? 憋了个半天,赵焕章走了出去,到门口看一眼,没走错啊。 这正琢磨着呢,突然旁边响起声音:“赵大夫,你回来了?” 赵焕章回头看去:“远材同志来了。” 张远材道:“对,我这次过来是想谈谈那个药材欠款的事情,上面有要求,这次要提前还了。” 赵焕章道:“啊?” “提前还款?”门口突然传来声音,高源走过来,又问:“你是说要提前还掉欠款?” “是啊。”张远材点了点头。 高源一怔,想起了上辈子张远材也来催过款,他还以为张远材是因为母亲去世才这么做的,原来这本来就是他们单位的要求。 “现在就要吗?”高源皱紧了眉头。 这边的情况,很快就引起了诊所众人的注意。 农民来治病每次支付的两成药钱,只够他们的日常开支,根本不足以偿还欠款。剩下的八成大头,要等社里的公益金下来。而农民一年到头只有麦收和秋收才有钱,所以社里公益金的结算也要等到这个时候。 高源心里明白,要是现在收了欠款,那又要跟上辈子一样了,大家又要回去啃老或者啃媳妇了。 诊所里的几个大夫就更清楚诊所的情况了,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赵焕章。可赵焕章却总是含肩束手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看的大家一阵阵心累。 “唉……”刘三全叹了一声,他知道赵焕章是指望不上了。 “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沈丛云也说了这么一句。 连李胜利和何雨的脸色也沉重了不少。 高源却突然道:“你们齐东升主任现在在哪?” 张远材一愣,然后说:“还在单位吧。” 高源说:“这样,麻烦你带我们过去,我去跟他沟通一下。” 这话一出,大家齐齐一怔。 张远材道:“你要去跟 我们主任谈这个事情?” 高源道:“不止这一件事情,我还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找他。” 张远材露出疑惑之色。 高源道:“你帮我们引见一下吧。” 张远材有些犹豫,但看高源那认真的模样,又想到他是自己母亲的救命恩人,他只得叹了一声,说:“好吧。” 高源点点头,然后对赵焕章道:“收拾一下,我们赶紧走。” 赵焕章一愣:“我也要去?” 高源没好气道:“你是所长,你不去谁去?” 赵焕章连水都没喝上一口,就被高源拖走了。 看着高源风风火火的样子,何雨姑娘眼里带光,她说:“他好勇啊。” …… 傍晚,这几人才赶到县城。 张远材指了指:“我们齐主任就在楼上。” “好。”几人上去。 高源和赵焕章在门外等。 很快,张远材从里面出来,对两人说:“齐主任身上有点不舒服,你们进去有事情尽快说。” 高源却道:“身体不舒服?那巧了,我们就是大夫。” “诶?”张远材一愣,好像也是啊。 齐东升主任是一个六十多的老人,面容清癯,花白的头发梳得很整齐。几人推门进来,他才把手上的笔放下,说:“你们好,请坐。小张,给他们倒点……呃……水。” 高源和赵焕章对视一眼。 齐老主任道:“听说你们找我,是有事情要……呃……谈。” 赵焕章小心地看了看齐老主任面色,望了望面诊。 高源却主动问道:“齐主任,您这是得了呃逆?” 齐老主任点点头:“对,这几天一直在……呃……打嗝。” 高源说:“那我们先帮您看看病吧。” 齐老主任摆摆手,站了起来,说:“不麻烦了,我……呃……之前找大夫……呃……看了。” 高源却说:“呃逆要是停不下来,这可比生病还难受。吃不好,睡不好,还影响工作。” 齐老主任叹了一声,摇摇头说:“是啊,这几天确实把我……呃……折腾够呛。没办法,县里医院我也去看了。新生诊所的李润玉大夫,我也去请……呃……来看了,没什么效果。” 话都说到这里了,赵焕章就彻底把头低下来,含着肩膀不说话了。 “李润玉……”高源轻轻念了一声,望了望窗外,这人是新生联合诊所的所长。目前是县里公认的中医第一人,哦,后来是他自己。 齐老主任意思很明显了,连李润玉没能治好,你们也就别瞎折腾了。 高源看向齐老主任,认真地说:“李大夫没治好,不代表我们也治不好。” “嗯?”齐老主任露出讶异之色,这年轻好大的口气啊,这是几个月没刷牙了。 第三十一章 气盛 听到这么狂妄的话,齐老主任忍不住以老前辈的身份说:“有自信当然是……呃……好事,但是不能……呃……自负。年轻人不要太气盛,要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这时,张远材端着两杯水过来了,他道:“主任,您可别小瞧高大夫,虽然他年轻,但人家医术非常了得。我老娘之前都病成那样,连市医院都没能治好,高大夫过来两服药下去,我娘就没事了。” “哦?”齐老主任再度露出讶异之色。 高源露出礼貌性的微笑。 齐老主任看着这个年轻人,他道:“既然如此,那我今天要……呃……看看这位年轻的大夫……呃……是不是山外的那座山,人外的那个人了。” 赵焕章却紧张了,他拉过高源,小声问:“你真要给齐主任治病啊?” 高源理所当然道:“当然,我们是大夫,大夫本来就是给人治病的。” 赵焕章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可是连李润玉大夫都没能治好,你能行吗?” 高源说:“行不行,治了不就知道了。” 赵焕章紧张的说:“你要是没治好怎么办?他可是主任啊。” 高源皱眉看他,说:“主任又怎么了,治病就是治病,想那么多干嘛?瞻前顾后,想的全是没用的东西。你呀,就是想太多了!” 被高源这一顿说,赵焕章愣住了,他蠕动几下嘴唇,可最后还是把头偏开了。 齐东升主任已经走出来了,在椅子上坐下来,对高源说:“小大夫,那麻烦……呃……你来给我看看。” “好。”高源答应一声,直接上前。 碰上这么个刺头,赵焕章心中发苦,但也只能跟在后面。 高源询问:“齐主任,您这儿有剪刀吗?” “剪刀?有……呃……”齐主任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指了指他的书桌。 高源起身去把剪刀拿过来,说:“烦劳您剪一些您自己的指甲下来。” “嗯?”齐主任不明所以地看着高源。 赵焕章和张远材也疑惑地看着高源。 高源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认真地对着齐主任点点头。 见高源如此认真的模样,齐主任也就拿着剪刀剪下自己的指甲,期间好几次呃逆,弄得他手一抖,差点剪到自己。 终于剪好了。 高源把桌上的烟灰缸和火柴拿过来,把指甲丝放到烟灰缸里,点燃火柴去烧。 很快,一股子燃烧指甲的臭气 弥漫开来。 高源吹灭了火,对齐主任道:“主任,快把鼻子凑上来,吸,大口吸。快,别犹豫。” 齐主任带着疑惑凑上前,吸了几口,而后便大声呛咳起来。 “嗯……这什么味道,哎呀,吸这个干什么。咳,阿喷,真难闻。我说这位小大夫,你这是什么方子啊?有没有什么道理依据的,就让人这样吸。”齐主任被恶心到了,不停吐槽。 张远材却惊喜地说:“哎,主任,你……你不打呃了。” “啊?”正在吐槽的齐主任愣住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和胸腔,那种难受的呃逆感觉好像是消散很多了。 “这怎么回事啊?”齐主任有些惊喜。 高源说:“指甲烧灰,闻烟做药。取的就是它的极臭味,其气下降甚速,吸入喉间,立即呛咳,这就是肺气先通的征兆,正是符合‘欲降先升,升已而降’的医理。这就是依据。” 此言一出,齐东升老主任顿时不敢小看高源。 赵焕章也露出了诧异之色。 张远材则笑了起来,他早就说了,高源是很厉害的。 齐东升老主任赞叹道:“没想到这位小大夫年纪轻轻,还藏着这一手。” 高源却摇了摇头:“只是小把戏,不足挂齿。” 齐东升主任连连摆手:“谦虚了,谦虚了。” 张远材悄悄看了眼齐主任,不禁腹诽,刚刚说人家太气盛的不也是你嘛。 齐东升主任又问:“那我现在没事了?” 高源道:“若是一般的呃逆,可能也就好了。但您已经发病有几天了,所以肯定是身体里面出现了问题。此法,只能治一时之标,缓解你的难受痛苦还行,治本的话,还需要另外辨证开药。” 齐主任这会儿的态度已经客气多了:“哦,那辛苦你了。小大夫,来,这边坐。” “客气。”高源坐在齐主任身边,询问:“您这呃逆的病,得了多久了?” 齐主任说:“八天。” 高源仔细看看齐主任的面色,他问:“有发烧吗?” 齐主任点点头:“前两天吃完药之后,就有点低烧了。” 高源说:“舌头伸出来,我看一下。” 齐主任吐出舌头。 赵焕章也看了过来,他道:“舌苔黄厚。” 齐主任也看了一眼赵焕章。 高源说:“这样吧,我给你诊一下脉。” “好。”齐东升把手拿过来。 高源诊断完之后,又让赵焕章 去诊了一遍,然后他自己在一旁思考。 很快,赵焕章也诊完回来了。 两人交换意见,高源说:“脉来软缓迟滞。” 赵焕章点点头,表示认可:“综合脉象来看,我觉得应该病人年老体虚,而且还有畏寒的表现,所以很可能是胃寒呃逆。” 高源摇摇头。 赵焕章不敢小瞧高源,小心询问:“怎么?我哪里说错了?” 高源道:“两点,第一,虚寒性呃逆,一般见呃声低沉,得热则减,得寒则甚,口不渴,舌淡苔白。齐主任的呃逆,跟这些症状并不完全相符。” 赵焕章露出了思索之色。 高源补充道:“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赵焕章抬头看高源。 高源说:“要是这么简单,李润玉会治不好?” 赵焕章愣住了,也是啊,李润玉不可能连这么简单的病机都治不好。 赵焕章换上忧心忡忡之色,他道:“哎,连李润玉都没能治好,保不齐是疑难杂症,这个病可能很难治,你还是慎重一些。” 高源却摇了摇头,说:“你说错了。” 赵焕章疑惑地问:“哪里错了?” 高源道:“李润玉大夫没治好,肯定是因为他辨证错误。他都已经帮我排除一个错误答案了,我还能做不对这道题?” 赵焕章愣住了:“这事儿……还能这样理解吗?” 高源微微笑了笑,便对齐主任道:“主任,之前李润玉大夫给您开了什么方子,让我看看。” 这会儿,齐主任已经停下呃逆,舒服多了,他赶紧起身拿了处方过来,交给高源。 高源只看了一眼,然后就把方子交给赵焕章。 赵焕章看完之后,立刻又看高源。果不其然,李润玉就是按照胃寒呃逆治的,用的是丁香柿蒂散加上补阴的药。 赵焕章暗道侥幸,他刚刚差点犯了同样的错。 丁香柿蒂汤益气温中,祛寒降逆,用于久病体虚、胃中虚寒之呃逆。可惜,用完之后,不仅无效,反而情况更差。 所以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这就是为什么高源从一开始就那么有自信,因为本来就比李润玉高大的他,还站在了李润玉的肩膀上看问题,这还能有什么问题? 齐主任询问:“这位小大夫,我这是什么问题啊?” 高源看着他问:“呃逆之前,您是否得过外感疾病。” 齐主任顿时一惊,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第三十二章 不如今天谈 赵焕章悄悄看一眼高源,其实在看到李润玉的处方之后,情况就已经明确了。赵焕章的医术也是很高明的,到这里,他就想通了全部关节了。 高源点了点头,说:“呃逆这个病,《黄帝内经》上称之为‘哕’。张景岳在《景岳全书·呃逆》中曾经论述过,‘呃之大要,亦为三者而已,一曰寒呃,二曰热呃,三曰虚脱之呃。’” “李润玉大夫给您的治法,就是按照寒呃而治的,其中还加入了补虚的药物。主要是考虑到您年岁已高,身体正气虚弱。不过你不是胃寒呃逆,反而是胃热呃逆。” “哦?”齐主任露出疑惑之色。 高源解释道:“您已经病了八日,不算久病,自然不会是极虚而呃逆。但你的发热却日渐严重,而且还有大便难行的情况,再加上舌苔黄厚,这些其实都是阳明里实热的症状。” “您之前患过外感,表邪逐渐侵入内里,陷入到阳明,所以导致燥热内盛,气不顺行,因此上逆为呃。但您的这个病,迷惑性就在于脉象软缓迟滞。” 齐主任看了看高源,他问:“对中医我也稍稍有些了解,这迟脉,是主寒吧?” 高源点头:“没错,迟脉是主寒,但有些时候,脉象也会骗人。” 齐主任有些奇怪。 高源道:“中医治病,为何强调要望闻问切四诊合参,那是因为每一样诊断都有可能给出误导信息。就像您的脉,虽有迟滞,但并非是寒证,反而是阳邪入里。” “造成您的脉象迟滞的原因是邪阻经络,导致气血往来艰涩。《伤寒论》中曾经说‘阳明病,脉迟……大承气汤主之。’你看,阳明热病,也会出现迟脉,甚至可以用承气汤下之。” 齐主任思忖了一下,突然问:“你是说李润玉大夫治错了?” 赵焕章一下紧张起来。 “嗯。”高源却直接点了点头:“若是辨证和用药都正确的话,那肯定可以看到疗效。” 赵焕章汗快下来了,好家伙,真不怕得罪人。 齐主任意味深长地看看高源:“那下次遇到李润玉大夫,我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高源却道:“中医治病,本就是步步惊心,我们刚才也差点被这个脉象所困惑。其实我们应该感谢李润玉大夫,要是没有他前面的诊治结论,我们也差点犯了同样的错误。” 听到高源这样说,赵焕章才松了一口气。 齐主任却是笑了:“你这个小同志有点意思。前面刚来还没治病的时候,口气大得很,连李润玉都看不上。现在治出效果了,你反而谦虚了,还懂得帮人说话遮掩。” 赵焕章也看高源。 高源却并没有回答,只是望向了窗外,看向了新生联合诊所的方向。 见高源没有说话,齐东升主任便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两位大夫帮我开个方子吧。” 高源把头转回来,他道:“好,那就用小承气汤吧。” “哎。”赵焕章则赶紧拉了拉高源,在他耳旁小声地说:“要不要慎重一些?毕竟齐主任年纪已经很大了,承气大黄之类的,要小心使用啊。” 高源一听就无语了,赵焕章这谨慎过头的老毛病又来了,他道:“并不是所有的年老之病都是虚证,并不是所有的老年人都虚不受攻。有是症则用是药,有病则病受之,无病才会人受之。” “辨证正确,就应该放胆用药。犹犹豫豫,只会延误病情,万一使得病邪越入越里,便是医者之过了。等到重症的时候,你也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怕来怕去吗?” 赵焕章被说的哑口无言,竟连反驳都不知道怎么反驳。 高源也一阵阵无奈,他们这个联合诊所里面,每个人身上都有毛病。赵焕章也不例外,他的毛病就是过于谨慎。他有三怕,怕治重病,怕给领导治病,怕治不好被追究责任。 所以赵焕章一身的本事被锁上了大半,这就是为什么上辈子赵焕章私底下会说他若是早些回来,张远材母亲还能有些希望。其实以他的能力,面对这样的病是十拿九稳的,可惜谁让他过于谨慎了呢。 农村医疗资源不足,所以他们这些大夫经常能遇上危急重症。而赵焕章在面对这类疾病的时候,总是畏手畏脚,经常延误病机。事后他又会陷入深深的自责,可再次让他面对重病的时候,他的胆怯和谨慎又会冒出来。 他就是这么一个恶性循环的矛盾综合体。 高源见他不说话了,自己就去拿了纸笔过来,写了小承气汤的方子,交给张远材:“这边能拿到药的吧?” 张远材点点头:“可以。” 齐主任打趣道:“你这个小大夫挺敢开药啊。” 赵焕章赶紧说:“那主任您要不 要换个方子?” 齐主任却道:“哎,这叫什么话?哪有让病人选方子的,我又不是大夫,用什么方子,你们说了才算。这个小大夫既然敢开,那我自然就敢喝。” 高源对着齐主任微微笑了笑。 这两人还挺默契。 而后,药煮完拿上来了。 高源让齐主任先服用一半。 齐主任端着药碗,还跟他们开玩笑:“我这一碗下去,人要是不行了,你们谁抢救我啊?” 赵焕章讪笑几下。 齐主任又道:“可别说喝了这个之后,明天又得让李润玉大夫过来擦屁股,刚才有些人牛皮吹得很响哦。” 高源道:“那也得喝了才知道。” 齐主任笑了几声,不废话了,端着碗就喝下去了。服下不久,他肠鸣之后便开始放屁。 可随即,齐主任就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坐立不安兼有些烦躁:“怎么还有些心烦呢?” 高源却道:“已经放屁了,把剩下一半药也喝了。” 张远材问:“还喝啊?” 高源点头:“喝。” 赵焕章有些欲言又止。 齐东升主任拿过药碗,只是看了一眼高源,然后一仰头就都喝完了。 而后,齐主任皱着眉烦躁地弄着自己的衣领子,他问:“药也喝了,该谈事了,你们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高源说:“是这样,我们这次过来有两件事情要跟您商量一下……” 不等高源说完,就响起了敲门声,跑进来一个小伙子在齐东升耳旁说了些什么。 “什么?”齐主任立刻紧张,他赶忙站起来:“两位大夫,你们事情着不着急?” “啊?”高源和赵焕章齐齐一愣。 齐主任道:“如果不急的话,我们明天再谈。你们看,现在天也黑了,这样吧,让小张安排你们先住下来,好吧?” 高源也看出对方应该是有急事,他便点点头:“也好,齐主任您有事先去忙,我们明天再聊也是一样的。” “好。”齐主任拿上自己的外套,对张远材匆匆说了一句:“小张,你先安排他们住下。” 说完,齐主任着急出门了。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赵焕章叹了一声,说:“其实……最好是今天谈事情。” 高源问:“为什么?” 赵焕章看了看药碗,担忧道:“万一没治好,或者反而攻伐伤正了,那明天就不好谈了。” 高源:“……” 第三十三章 暴发性脑炎 天已经黑了,现在再赶回家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事情也没谈。 索性,他们就在张远材的安排下,在药材公司里面住了下来。 这一晚上,赵焕章都忧心忡忡,时不时长吁短叹一下。 弄得高源都心烦起来,他从床上坐起来问:“你干嘛?” 赵焕章说:“高大夫,其实我想跟你聊一聊这个谨慎行医用药的事情。” 高源无语了,他还没跟赵焕章聊大胆用药,对方倒先跟他说谨慎行医了。 两人掰扯了一顿,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高源道:“这样吧,明天看看齐主任的治疗效果,看完了,我们再聊这个事儿,行吗?” “好吧。”赵焕章只能答应。 两人终于睡下。 次日清晨。 一大早敲门声就响起来了。 赵焕章提着裤子去开门,见是张远材站在外面,他问:“怎么了?” 张远材气都还没喘匀呢,他赶紧说:“赵大夫,高大夫,是我们主任,我们主任有事……” 不等人家说完,赵焕章就听岔劈了:“什么?你们主任出事了?” 顿时,赵焕章脸色大变,他立刻转头看向高源。 “你看吧!”赵焕章露出焦急之色。 高源也正在提裤子,闻言,他露出疑惑之色,追问:“你们主任出什么事情了?” 赵焕章悔恨道:“肯定是你昨天那服小承气汤,我就说了,齐主任年纪大了,那么大年纪怎么还能用承气汤呢,你非不听!你看看,你看看,现在好了。也怪我,我怎么就不拦着你呢。” 赵焕章嘚吧嘚个没完。 张远材忙解释:“哦,不是不是,我们主任已经好了,早上就不呃逆了。” “啊?”正在捶胸顿足的赵焕章顿时愣住了。 高源无语地看着他。 赵焕章问:“那你说你们主任出事了……” 张远材说:“我是说我们主任有事求你们,他的小孙子现在在县医院里,情况不太好。他昨晚匆匆离开,也是因为这个,现在想请你们过去帮忙给看看。” 高源探出半个脑袋看赵焕章。 “哦。”赵焕章应了一声,把身子转过去,不让别人看见他的脸,然后默默穿衣服去了。 高源穿完衣服过来,问:“齐主任孙子是什么情况?” 张远材道:“我也不知道,等你们过去看看呢。” 就这样,三个人赶紧往县医院奔去。 老县城很小,就一条十字街热闹一 点。药材公司的办公楼到县医院还不到一公里,很快,几人就赶到了。 县医院是50年办起来的,是全县唯一一个有西医的地方,里面有28个医务人员,有一张万能手术床,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小手术,比如阑尾切除,疝气手术,剖腹产等。 只能做血尿便之类的常规化验,目前还没有x光之类的放射性设备,也没有心电图,监护仪等功能设备。目前医院有内科、外科和妇产科,其他科室就没有了。 三人赶到了县医院。 到了病房。 齐东升出来接人,赶紧上前跟高源握手:“哎呀,高大夫,辛苦你了。” 赵焕章看的一愣,昨天还叫人家小同志,今天就变成高大夫了? 高源点点头,说:“治病救人要紧,谈不上辛苦。” 齐东升说:“本来该我亲自去接的,可是这里实在是走不开。怠慢了,怠慢了,高大夫,请不要见怪。” 高源道:“不用客气,先看看病人什么情况吧。” “好,好,里面请。”齐东升赶紧伸了伸手,然后又对着赵焕章点头笑了笑。 这把赵焕章弄得有点不自在了,他才是联合诊所的所长,高源才是新来的年轻大夫,这怎么搞得他像是专家身边的跟班似的。 几人进了病房,见病床上躺着一个小男孩,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在病床上频频抽搐,还在不停呕吐,他的母亲正在照顾他。 齐东升焦急地说:“这是我的小孙子,昨天傍晚放学的时候,突然头疼呕吐晕倒了,是校长给他抱回家里的。所以昨天傍晚,我得到消息就赶紧赶回家了。” 高源点点头,这才知道昨天傍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东升又给高源介绍:“这两位是县医院的医生,这是乔正医生,这是小田医生,昨天晚上是他们接诊治疗的。” 高源向他们打招呼:“你们好。” 乔正医生和小田医生相互看了一眼,皆难掩奇怪之色。乔正医生年纪稍长,他问:“齐主任,这就是你要去请的中医专家?” 齐东升点点头:“对,你们别看高大夫年轻,但他的医术是很高明的。哦,这位是赵焕章大夫,是跟高大夫一起的。” 两人这才看向后面跟着的赵焕章。 小田医生忍不住打趣道:“哎,这不是中医赵老师嘛,赵老师又来要论述神经里面藏着经络,气怎么在神经里面走的 新想法了吗?” 乔正医生轻轻瞪了小田医生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赵焕章面露尴尬。 齐东升询问:“你们认识?” 小田医生笑道:“认识,在咱们县的西医学习中医班里,赵老师是我们的授课老师,他给我们大讲现代医学和中医的关系。比如著名的心主神明,可解释了半天,也解释不出来心脏里面是怎么产生意识的。” 赵焕章脸都红了,有些难堪。 他这趟出差,就是去给人家西医上课去了。 齐东升看看几人。 高源皱了皱眉,他道:“医学上的讨论,等下再说,救人要紧,跟我说一下昨天的接诊治疗情况。” 说罢,高源直接挤上前,两个大夫被他挤了出去,两人纷纷皱眉,觉得这个年轻人很粗鲁。 高源在小孩床边蹲下来,伸手一摸,小孩子身上烫的跟烧红的炭一样,高热,但是四肢却逆冷,已经厥逆了,他问:“孩子体温多少?” 见高源如此认真的模样,小田医生有些讶异:“他还真敢治啊?” 乔正医生则看向了年纪更大的赵焕章,赵焕章紧张地看着这个小孩,但却迟迟不敢上前,神色焦虑却又难掩畏惧。 见两人不说话,高源又抬高了声音:“体温多少?” 齐东升也盯住了两人。 小田医生这才说:“39.7” 高源继续检查,发现孩子脖子绷的笔直,角弓反张,身子绷的像反过来的一张弓一样,呕吐是呈现喷射状的。已经神志昏迷了,嘴里一直在说着胡话。 乔正医生走到齐东升身旁,说:“齐主任,你孙子是暴发性脑炎,危重症。这个病,严重起来是要死人的。洋灰厂会计孙德海的儿子就是死于这个病,所以我们建议赶紧送到市医院去,可能还有一点活下来的机会。” 齐东升神色焦急,他说:“那也得有车去市里啊,最近一班运煤火车,也要等到明天,这哪里等得起啊。” 乔正医生也皱紧了眉,孙会计的儿子就是因为来不及送到市里,耽误救治才没的。他看了看正在诊断的高源,然后对齐东升说:“还是尽量想想办法吧,中医……唉……毕竟救人要紧。” 齐东升面露难色。 而高源却站起来道:“还是别送市里了。” 乔正医生眉头大皱:“为什么?” 高源说:“我怕市里治不好,到时候病危出院又得送回我这里。” 第三十四章 降了一度 这话一出,病房里安静下来了。 大家都傻了。 这小年轻口气大的跟两年没刷牙似的。 赵焕章悄悄往旁边撤了两步,其实他跟高源也不是很熟,昨天才认识的。 高源看看众人,他的神色如常,因为他没说大话。这年头农村的医疗资源非常匮乏,所以很多人生病了也不敢言医。现在又是疾病和传染病多发的年代,很多人拖着拖着就成危急重症。 他们没有资源送到大医院去,都是找农村大夫来救命。别的大夫畏惧治这些重病,但高源是个认死理的人,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尽力抢救。上辈子经手了很多大症危症,所以真被他闯出了一条血路。 为什么后来他成为全县公认的中医第一人呢。就是很多市医院,甚至省医院病危出院回家等死的病人。 在垂危之际,家属不忍心,想尽尽最后的心意,就去公社卫生院请他做最后努力。 只不过,高源又把很多人给救回来了。 有这样的战绩,能不是第一吗? 现在市医院的条件还比不上后来呢,所以与其想尽办法送到市里,还不如直接让他放手施救呢。 乔正医生嘴角忍不住抽抽几下,他对齐东升道:“你请的这专家……这……呵……” 乔正医生都给听笑了。 尽管齐东升已经比较信服高源的医术了,但听到这么狂妄的话语,他也忍不住一阵阵眼黑。你一个小年轻再强,也不可能有一个市医院厉害啊,那可是市医院! 里面有各种他们县里没有的现代医疗设备,还有两个去老大哥那边留学过的医学专家,能是你一个农村土中医能比的吗?齐东升也觉得高源这个年轻人太气盛了。 赵焕章苦笑连连,素来谨慎过头的他,当然觉得高源狂妄上天了,他都不知道高源待在联合诊所里是福是祸了。 最后齐东升也只能叹一声:“高大夫……一直是这样比较有自信的。先让他开个方子,看看能不能稍微稳定一下,我再去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办法把孩子送到市里。” 乔正医生也只能点头,他们县里就那么几辆汽车,不管动用哪个都需要审批,一般人真搞不下来。 小田医生一脸又好笑又古怪地走过来,小声地对乔正医生说:“老师,他们中医都这么会吹牛的吗?” 乔正医生压了压手,道:“好了,别说了。” 小田医生摇头笑了笑,看了一眼赵焕章,又摇了摇头,再看高源,还是摇了摇头。 高源不管他们的反应,他把孩子的衣服掀开,发现孩子胸部和背部都有瘀点和瘀斑。 从进来到现在,这孩子 不停抽搐,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迹象。他询问孩子母亲,得知小孩小便赤色,大便干结,大渴饮冷。 高源想查舌,但孩子牙关紧闭,无法查舌,高源也就不去强行打开了。他去诊断了脉象,发现脉滑数。 小孩母亲紧张地问高源:“大夫,我孩子怎么样?还……还有救吗?我公公说你很厉害的,他病了八天……连李润玉都没给他治好,你一服药就治好了,你应该有办法的吧?是吧,你应该有办法的吧?” 高源点点头:“放心,还没有到最危险的时候。” 宽慰完家属,高源看向了赵焕章,对他说:“这孩子瘟毒炽盛,气血两燔,热深厥深,已经入营动血了。而且热结阳明,还引动了肝风,邪闭心包,已成了危重症之势。” 赵焕章舔了舔嘴唇,眼神躲闪。 高源心累,关键时候赵焕章又掉链子了,没办法跟他会诊,他索性就抛开他了,他问:“有针灸工具吗?” 张远材道:“旁边就是新生联合诊所,他们应该有。” 高源道:“李润玉的联合诊所?” 张远材点头:“对,不过李润玉大夫昨天就出诊了,还没回来。” 高源果断道:“那你快去借针灸盒来,我需要三棱针和毫针。” “好。”张远材答应一声,跑出去了。 见着高源终于得空,赵焕章这才把高源拉到旁边来,他小声问:“你真要治这个孩子啊?” 高源颔首。 赵焕章愁眉苦脸劝道:“那你用药什么的,要谨慎一些啊。不要过于凶险,尽量稳定病情,争取时间,让他们送到市里的大医院去吧。” 高源盯着赵焕章。 赵焕章被看的有些不安,他问:“怎……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高源看着他,道:“你知道你跟我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啊?”赵焕章一怔,而后问:“什么?” 高源道:“我,总有一股执拗的决绝,所以哪怕在最危急的时刻,也能抓得住那万分之一的渺茫希望。而你,却总是顾虑重重,还未迎战,便已经胆怯了三分,一身本领难以尽展,所以面对重症常常失手,事后又会自责懊悔。” 赵焕章呆住了,这话简直说到了他心里,甚至像是从他心里说出来的一样。 高源直盯着赵焕章的眼睛,其实这话本来就是赵焕章自己说的,是赵焕章上辈子对他说的。 高源认真道:“医者与病邪,就是一场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斗争!任何战略战术的前提,都要求医者要有敢于斗争到底的勇气,要敢于粉碎一切来犯之敌,永不服输,决不放弃,要排除万难, 去争取胜利!” 赵焕章听得呆住了。 高源道:“这是我在部队里面学到的精神!” 此时,张远材跑回来了:“针灸盒借来了。” “给我。”高源拿过针灸盒,没有丝毫犹豫,他转身就朝着病人大步走去,步伐坚定且果决! 赵焕章目光呆滞地看着高源的背影,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仅是个大夫,更是一个坚强的战士。而自己,只是一个软弱的地主罢了。 不过,他们这个阶级,天生就很软弱。哦,那没事了。 高源拿出三棱针,拿起小孩的手,非常果断,直接重刺放血。 十宣、十二井、十足趾、百会、大椎,然后又在双手的中缝穴刺泄黏液,放黑血。 小田医生看的脸都皱起来了,他对乔正医生道:“老师,他们中医之前不老笑话我们西医是放血起家的嘛,我们都进化了,他们怎么还这么古老啊?合着他们也放血啊?也用这种淘汰的古老法子啊?” 乔正医生摇摇头,看一眼齐东升,见对方都没什么表示,他便道:“好了,这是人家找来的中医专家,你就别发牢骚了。结果如何,都是人家自己的事情。” 小田医生耸了耸肩膀,不说话了。 赵焕章看看这两人,眉头也拧到一起去了。 而高源还在施针,他放下三棱针,换上了毫针。在病人涌泉穴上以雀啄术行泻法,而后再点刺素髎、人中、合谷。 救急之法,最快莫过针刺! 随着高源的施针,小孩的呕吐渐渐停止下来了,全身透发出了汗液。 赵焕章往前两步,眸子睁的很大,他有些惊喜地说:“透汗了,呕止了!” 孩子母亲也是惊喜:“啊,不吐了,不吐了。” “什么?”齐老主任赶紧挤上前,紧张地看着。 乔正医生和小田医生也飞快对视一眼,两人皆有错愕。 而后,高源施针结束,取针拔下。 那孩子竟渐渐睁开了眼睛。 “啊。”孩子母亲惊得捂了一下嘴,而后反应过来,赶紧撤下手,急切喊道:“建军啊,你……你醒了,你怎么样啦?” “乖孙啊,看看爷爷,看看爷爷。”齐老主任声音发颤。 乔正医生和小田医生直接看呆了。 高源吐出一口气,说:“测体温。” 见两人没什么动静,他又抬高了声音:“测体温!” “哦。”小田医生下意识答应一句,赶紧上前。 稍后,取下体温计,他看了一眼,眸子顿时睁大。 “怎么样?”乔正医生紧张地问。 小田医生赶紧又看了一遍体温计,这才说:“降……降了一度。” 病房内顿时一静。 第三十五章 你写错了吧 高源松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然后把毫针放下。 而大家看着高源,都看呆了。 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这……这么厉害吗?”小田医生喃喃自语,他扭头看向赵焕章。之前赵焕章给他们上课的时候,就讲过针灸,也讲过经络,只不过让他们这些西医拿现代解剖学理论一顿怼,让赵焕章出了个大糗。 现在见这个年轻大夫,当着他们的面,用针灸把这个重症昏迷孩子给救了回来。要知道,他们昨天治了一晚上,孩子还是昏迷不醒,结果今天还更严重了。 “你……”乔正医生震惊地看着高源,问:“您是……” 高源看着他,回答:“我叫高源,是个大夫。” “啊……”乔正医生突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顿了一顿,他又问:“您刚才……” 高源道:“针灸,中医的外治法。中医急救,见效最快莫过于针刺。针刺一毕,病退一半!” 乔正医生瞳孔都放大了几分,真的好大的口气!就这一顿针扎,病就能退掉一半?乔正很想说不信,可他刚刚才亲眼见证过啊。 “开眼了。”乔正医生只能这般说。 高源道:“只是中医人的常规操作罢了。” 闻言,乔正医生和小田医生都看向了赵焕章。 “咳……”赵焕章干咳一下,尴尬地挤出了礼貌性的微笑。 高源问:“你们昨晚用了什么药?” 乔正医生回道:“青霉素和安乃近,不过没什么效果。” 高源点点头。 乔正医生问:“那高医生您打算怎么治?” 高源说:“既然病人是瘟毒炽盛,已经入营动血了。那么治法,自然该是清瘟解毒,清气凉血,涤荡邪热,开窍息风。” 乔正和小田医生皆露出了茫然之色,一副我听不懂,但大受震撼的样子。 高源奇怪地看看他们,问:“怎么了,你们不是刚上完中医课吗?是赵焕章大夫没跟你们说清楚吗?” “这个……” 这把轮到乔正和小田医生尴尬了。 赵焕章也有些难堪。 高源摇了摇头,他说:“自晚 晴以来,西学东渐,西医和中医的地位就一直没有平等过。甚至出现了废止旧医案,但现在上面要求在全国范围内组织西医学习中医,这不是拍脑袋做的决定,是有道理的。” “我们国家现在还很困难,像这样的病人,很难得到及时有效充足的现代医学救助。我们县医院医疗设备非常匮乏,农村乡下更是连西药都没有。” “只有这种从土里长出来的药材,最适合我们目前的国情。让我们不受制于人,最大程度降低对外依赖。以最小的支出,保卫人民群众身体健康。而且,中医也能治大病,中药也可救重疾,也能承担重任!” 乔正和小田医生呆滞住了。 乔正医生嘴唇颤了颤,说:“受教了。” 小田医生的脸也红了。 赵焕章也怔住了。 张远材和齐老主任看高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高源说:“好了,下处方吧,现在病人还没有脱险,不可大意。” 小田医生去把处方单拿过来,双手递给高源,他道:“高大夫,请。” 高源接过来,把羚麝止痉散的配方写上去,又写了两瓶玉枢丹。这是丸药和散剂。 然后他又写汤剂配伍。 赵焕章走过来,刚看第一眼,他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饶是他做好了准备,知道这个年轻大夫是个果断的猛人,但也没想到这么猛。 张远材见赵焕章突然变成这个表情,他问:“赵大夫,怎么了?” 赵焕章脸色有些发僵,他小声问:“高大夫,你是不是写错了?生石膏你是想写七钱吧,写成了七两。” 高源说:“没错,就是七两。” 赵焕章傻眼了。 齐主任问:“怎么了?” 赵焕章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高源却道:“他觉得我生石膏开多了。” 齐主任问:“你开了多少。” 高源回答:“七两。” 齐东升主任身子也震了一下,他是搞药材统购统销的,对药材也是有一定了解的。七两生石膏的量,也把他给惊了一下。 高源却没管他们,自顾自把方子写好。 乔正医生 和小田医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们也不懂这些人到底在震惊什么。 写完方子,高源才说:“世人皆说石膏大寒,可《神农本草经》上却说石膏性微寒且通乳,中药经典莫过于《神农本草经》,所以石膏秉性纯良,不必惧怕‘大寒’之说。” “其次,张锡纯曾说过‘用药以胜病为主不据分量治多少’,‘有所用之药本可以除病,而往往服之不效。无他,药不胜病故也’。所以张氏曾治一人,一月内用十七斤石膏,单方最多用至半斤。” “病人饮食如常,大便日行一次,分毫不觉得寒凉。明朝李士材治鲁藩阳真热假寒,以三斤生石膏单味煎汤三碗,作三次服,一服去貂被,二服去毡帷,三服体蒸流汗,而后病愈。” “他们用的是多大的量,我才多少,我才用到七两,连半斤都不到,这有什么可惊讶的?”高源反而问上了他们。 这些人都傻了,你还想给半斤,当饭吃啊? 高源道:“这类疾病,发病很急,来势凶险。很少有会按照卫气营血逐步演变,通常起病便是气血两燔,热结阳明。动风惊厥,邪陷心包这等危急情况。” “面对来势凶险的病邪,我们只能比它更快,更强,更狠。需要立刻下之,以石膏涤荡热毒,用大黄芒硝釜底抽薪。当行霹雳手段,斩关夺门,我们有多迅猛果断,病人脱险的几率就有多大!” 赵焕章震惊地看着高源,他又想起了刚才高源的话。这真是一个果决到了极点的大夫,一个敢于跟病邪发动冲锋的战士,一个狭路相逢拿头撞的狠人。 赵焕章相信,就算阎王让你三更死,高源也敢上前给他两个大逼斗,然后问他能不能给个面子改日再来。 齐老主任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反倒是孩子的母亲,他的儿媳妇说话了,她道:“高大夫,我相信你,刚才是你把我的儿子救醒的。我相信,你肯定也可以让他脱险,让他真正转危为安。” 高源郑重地点点头,断然道:“处方已好,抓药!” 第三十六章 药不瞑眩,厥疾弗瘳 散剂和丸药最快送上来。 高源把这些东西匀做了五份,让病人每两个小时服用一份。 汤剂浸泡一小时后,急火煮沸十分钟,取两斤药汤。 急火煮沸,一个是为了保留生石膏的辛散作用。另外也不会影响大黄的泻下之力,因为通常煮药大黄是需要后下的,现在就不必了。 药汤拿上来之后,高源说:“这两斤药汤分成五份,每三个小时服用一次,昼夜不停,直到脱险!” 齐东升老主任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高源要让他孙子一口干了呢。还好是分五次,逐步服用。 “他还是谨慎的。”齐东升主任看看高源,又想到昨日,高源刚进门的时候气盛的很,言语多显自负。可等他治出效果,却反而谦虚下来,还会为李润玉说话。 现在治他的小孙子也是如此,前面凶猛的要举起青龙偃月刀,现在落下之时,反而显得谨慎稳妥。耍的虽是大刀,但却有雕刻微物的稳准。 昨日是李润玉出诊去了,他才找了高源过来。高源是他的第二选择,但现在看来,这个年轻人该不会比李润玉更强吧,齐东升眸子不由微微紧了紧。 赵焕章也在观察高源的行医和用药风格,外行看的是架势,内行看的是尺寸。这些药,量虽然大的惊人,但用逐步分次服用的方式,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过服伤正。 “这就是他敢用如此剂量的秘诀吗?”赵焕章喃喃自语。 而小田医生则悄悄问乔正医生:“老师,他刚才说让这孩子脱险。他……他的意思是他一个人就给解决了,不用送到市里了?” 乔正医生也有些惊疑。 虽然刚才高源已经露了一手,但他们仍然不敢相信单靠中医就能治好这样的危重症。他们以为最好的结果,就是控制住病情,再寻找车辆送到市医院去治疗。 不说别的,单控制病情一项,就已经足够难了。没看昨天他们忙活了一晚上,都没什么效果吗?可谁知,他是来真的啊…… “看看再说,看看再说。”乔正医生只得如此说话。 药拿上来 了,就赶紧给孩子服用了。 其他人都在病房里,高源也是,他一贯的行医准则就是守在危重症病人身边,直到对方脱险。 就这样过了二十多分钟,孩子服药之后,情况尚算稳定。 齐东升也悄悄松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到高源身边,正准备说话,却听见高源和张远材两人的肚子齐齐咕咕叫了起来。 齐东升一愣,而后拍着脑袋:“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疏忽了,这大早上急匆匆把你们请过来,还没吃早饭吧。对不起,是我大意了。” 高源宽慰道:“不要紧,救人要紧。” 齐东升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小孙子,然后对高源道:“孩子情况还稳定,那我们先把早饭吃了吧,这旁边的饭铺也卖早饭的。” 高源看了眼孩子,然后说:“好,那就楼下吧。万一有情况,也能兼顾的到。” 几人下楼。 大饼,油条,稀饭,豆浆,包子。 也就是县城里有这个条件了,他们在农村平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次油炸食品。 三人吃着早餐。 高源询问:“齐主任,你的呃逆好些了吗?” 闻言,赵焕章也赶紧放下了粥碗,看向了齐东升。 齐主任说:“乱糟糟跟打仗似的,着急忙慌我都忘说这事儿了。昨晚我刚跑到医院,前面缓解一些呃逆又回来了,不过那个时候我也顾不上,只能随它呃去。到了晚上,终于拉屎了,拉出来几枚黑屎,跟羊粪蛋子似的。” “到晚上十点多吧,我突然发烧,身上忍不住地发抖。说句实在话,我那个时候心里还骂了你好几句,觉得你肯定是治错了,不然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赵焕章扭头小心地看看高源,却发现高源的神色很平静。 齐东升面露惭愧,又道:“昨晚我孙子情况这么严重,我也走不开,也就没去找大夫治病,就只能先忍着了。然后过了十二点,到了后半夜,我就出了一身大汗。” “汗一出,烧也就退了,人就舒服了。到天亮,又去拉了一次,又拉出来几枚黑屎。这一下,终于痛快了。呃逆彻底 停下来了,身上也不难受了。” “原先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昨晚又是一晚上没睡。但这一拉之后,反而整个人神清气爽,舒服极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高大夫给我开的方子是真的有用,一剂即效。然后,我便让小张赶紧去请你来了。” 闻言,高源微微颔首。 齐东升也有些尴尬,他道:“高大夫,实在不好意思,我昨晚还在怀疑你。放着李润玉那样的老大夫不找,偏偏要轻信一个年轻大夫。唉……是我冒失了,别见怪。” 高源摆摆手:“别这么说,都是小事,别往心里去。” 齐东升点点头,又问:“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既然高大夫你开的药是对证的,那为什么我昨晚情况还这么不稳定,忽好忽坏。” 高源解释道:“中医上有句老话,叫做药不瞑眩,厥疾弗瘳。吃完药之后,有些时候是会出现不适,但很多时候这是正常的排病反应,不必过于惊慌。医者治病也当有大将风度,胸中自有丘壑,让他子弹多飞一会儿又如何?” 齐东升目光惊奇地看着高源,连道:“受教了。” 赵焕章直愣愣地看高源,高源的气度和胆略真的远在他之上。 齐东升现在对高源更添佩服,他道:“哦,对了,你们还有事情要找我商量是吧,昨日我走的匆忙,还没来得及跟你们交谈。是什么事情啊,只要不违反纪律,我能做到的,一定尽量帮忙。” 听到齐东升这么说,赵焕章眼睛亮了,赶紧看向了高源。人家已经开金口了,那他们诊所还欠款的事情,有机会谈了! 高源看了看齐东升,又扭头看一眼明显激动的赵焕章。最后,高源还是摇了摇头,他道:“在这种时候谈论请求,非医者所为,等孩子彻底脱险了吧。” 齐东升露出了明显意外的表情,他知道这两个人肯定有事相求。可现在,他自己却有更大的事情相求对方,但没想到,对方竟放过了这样的机会。 赵焕章也呆住了。 齐东升缓缓颔首,郑重地对高源道:“谢谢你,高大夫。” 第三十七章 谁叫救命 吃完早饭之后,继续回药房看护病人。 高源的神色如常,只是赵焕章难掩焦虑,时不时就要上前查看一下小孩子的情况。 乔正医生和小田医生过段时间也会过来看一眼。 孩子母亲紧张地坐在床前,不敢离开。 幸好,经过针灸和用药之后,这孩子并没有再出现之前那样可怕的情况,但仍然发烧很严重,人也昏昏沉沉,病情依旧凶险。 很快,三个小时到了。 齐东升站起来看高源,露出询问之色。 高源微微颔首,说:“用第二次药。” “好。”出于对高源的信任,齐东升没有过多犹豫,直接应承下来。 赵焕章有些欲言又止。 张远材赶紧又去取了一份药汤,灌服下去。 赵焕章紧张地看着病孩,生怕他会出现什么变故。 不过幸好,没有什么意外情况。不过,中间这孩子醒了过来,然后去厕所拉了一次,大便恶臭。回来之后,这孩子又沉沉睡去,也还有些抽搐,但是频率很低了。 有前面的谈话打底,这会儿齐东升也不怎么慌了,他反而过来问高源:“高大夫,刚才我这小孙子去拉了一次,这是不是你说的药不瞑眩,厥疾弗瘳?” 高源摇头:“不是。” “啊?”齐东升一愣。 高源解释道:“瞑眩反应,是身上出现了新的不适,会让人觉得病情是不是加重了。而我们现在的治法,用的是下法,就是要让他排便,他完成的就是我们的用药目的。” “哦。”齐东升听明白了。 见孩子排便了,赵焕章的神色稍稍轻松一些了。 又是三个小时过去,用第三次药。 药后,孩子又去大便了一次,再度泻下恶臭。 此次大便之后,孩子神色平稳了很多,少了很多烦躁。抽搐终于停了下来,呕吐也没有了,也不再头痛了。孩子醒了过来,看了看家里人,轻轻地唤了一声:“妈妈。” “哎,哎……”就这么简单一声呼唤,把孩子母亲眼泪都喊掉下来了。谁知道她这一天一夜是怎么过的,这可是脑炎,要死人的大病啊。 她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病成那副凄惨模样的,现在终于能认人,也能喊人了。孩子母亲心都要碎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齐东升主任也赶紧上前,紧张地喊:“军啊,军呐,看看爷爷,你好些了吗?” “嗯……”小孩轻轻应一声,而后又疲惫地闭上眼。 齐东升又看向高源 ,问:“高大夫,这……这……” 高源说:“先测个体温。” 齐东升赶紧出去叫人。 乔正医生和小田医生闻讯赶来,在得知情况之后,小田医生赶紧去拿来体温计,给孩子测了体温。 大家都紧盯着他。 当他取下体温计,见所有人都望着他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恍惚觉得自己才是全场焦点。 “怎么样了?” 乔正医生这一声询问,把小田医生从幻想中拉了回来。 “啊?”小田医生低头又看了一眼体温计,然后说:“烧退了。” 因为这一句话,病房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中。因为一时间大家都陷入了惊喜、震撼和难以置信的情绪中。 过了稍顷,齐东升主任眼含泪光,跑上前来,紧紧抓着高源的手,声音都有些发颤:“谢谢你,高大夫,谢谢你!” 高源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 看着高源和赵焕章离开的背影,乔正医生和小田医生还在恍惚中。 小田医生问:“老师,病人这算脱险了吗?” 乔正点点头:“基本脱险了。” 小田医生又道:“这不过才七八个小时吧,就算是市医院也没有这么快吧。” 两人对视一眼,又想到了高源早上的狂妄话语。难不成市医院治不了的病,他也能治好? 小田医生看看赵焕章的背影,又看向高源的背影,他不由问:“老师,洋灰厂孙会计的儿子,那天要是让这个中医接诊的话,那孩子会不会还活着?” 乔正医生也看看赵焕章的背影,也看向了高源的背影,他喃喃道:“高源。” …… 次日,二诊。 小孩今日体温稍有反复,低烧,38c,气短有汗,呼吸弱,语音低,但神志已经清醒,也能正常交流了,不复昨日凄惨且可怕的模样了。查舌诊脉,舌红脉数。 高源辨为,气津耗伤,正气欲脱。 高源变方,原方生石膏减半,去玉枢丹,硝黄,羚麝止痉散,加西洋参五钱,麦冬七钱,五味子三钱,又开了两剂,每剂分六次服用,三小时一次,昼夜连服。 分别之时,高源终于跟齐东升谈起了自己的请求。 闻言,齐东升皱起了眉,他道:“你说先让我们延缓一段时间再来催缴欠款,这我能理解,毕竟你们资金也不是充裕。不过,你突然要赊一大批治感冒的药材干嘛?” 高源说:“最近伤风感冒的人很多,我是担心万一传染开来,到时候 就不好控制了。现在交通运输不便,药材的购销速度也不一定能跟得上,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应该早做准备。” 赵焕章诧异地看着高源,他没想到高源说的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竟然是这个。 齐东升听得笑了,他道:“高大夫,你可能多虑了。这个时节正是感冒多发的时候,每年都是如此,不必过于惊慌。” 见高源又想说,齐东升又补充道:“而且你要知道,这一大批药材过去了,你们欠的账可就更多了。你们要是用不完,虫蛀发霉,损失就更大了。延缓还款,我还可以去给你们申请一下,但你突然要欠下这一大笔,我怕有点难弄啊。” 赵焕章也紧张地看着高源,他问:“高大夫,你要不再谨慎地想一想?” “这……”高源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张远材也帮着说话:“高大夫,不用想太多,不会传染很厉害的。虽然药材统购统销归我们药材公司管,但我们也需要指标的。不是说进货就大量进货的,你也体谅一下我们。” 高源眉头皱紧。 现场气氛也有些尴尬起来。 而在这时,一个年轻人跑了过来。 “小黄?有什么事情吗?”齐东升看向来人。 小黄跑的有些气喘:“主任,来通知了,您现在需要立刻去卫生局开会。” 齐东升不解:“立刻?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小黄道:“隔壁县已经爆发流感,现在情况挺严重的。我们县也有传染的趋势,局里要您立刻去开会,协调药物的供给。” 闻言,齐东升和张远材皆愕然地看向高源。 张远材也诧异地看着高源。 小黄也被眼前一幕搞懵了,怎么自己一汇报完消息,这几个人都不看自己了呢? 高源则赶紧从口袋里面拿出来一张纸,交给齐东升:“齐主任,这是我需要药材清单,请尽快。” 齐东升接过来,愕然道:“这你都准备好了?” …… 出了外诊的县里中医第一人李润玉大夫终于在晚上赶了回来,在得知齐东升来诊所请过他救命的消息后,他水都没喝上一口,便急匆匆跑到县医院救人。 而此时齐东升的小孙子已经一剂药服用完了,余热退净,知饥索食。 李润玉火急火燎冲到了病房,却见这个小孙子正捧着一个大碗吭哧吭哧吃着东西。 两人看了个大眼对小眼。 李润玉大夫气都没喘匀呢,四处张望:“谁叫救命?” 第三十八章 乱糟糟的诊所 高源和赵焕章急匆匆往回赶。 赵焕章快步走的气喘吁吁,他问:“我们要这么着急吗?要不还是在县城里住上一晚,明天再回去吧,现在赶回去都乌漆嘛黑了。” 高源却摇头:“不行,明天再赶回去就太迟了,现在流感情况应该挺严重的。” “不是说隔壁县严重吗?”赵焕章一怔。 高源语气沉重说:“我们这边不会好多少,虽然每个县里都建了防疫站,但都是今年新成立的,里面那些人都还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反应非常迟钝。” “卫生局急匆匆叫齐东升主任去开会,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现在的情况比他们预估的更严重,也比我们预想的要严重,所以我们要赶紧回去。” 赵焕章稍一思索,就认可了高源的说法,他扭头到处看看,然后问:“我们要不找找有没有去张庄的高脚牲口车吧,这样走受不了啊。” 高源说:“都这个点了,不会再有去乡下的了,赶紧走着吧。” “唉……”赵焕章沉沉一叹,只能加快步伐了。 …… 张庄联合诊所。 现在联合诊所一团乱糟,里面挤满了来看病的人,咳嗽声不停响起,叫嚷声吵闹声乱成一片,对方不提高点声音,你都听不到在说什么。 联合诊所剩下的这三个大夫,并排坐着,每人前面都排着长队。就连医术最差的李胜利前面,都排了不少人,不过这些人都是轻病。 幸好,高源在走之前已经培训过李胜利几天了,培训重点就是怎么治感冒。尽管这会儿李胜利仍在抓耳挠腮,但跟之前相比,已经不会莽莽撞撞随意开方了,这就是很大的进步了。 刘三全的医术稍稍成熟一些,但碰上严重一些的,病情复杂的,他就也跟李胜利一样抓耳挠腮了。他行医风格比李胜利谨慎多了,所以诊治效率很低。 至于沈丛云,这个老油子改变挺大的,换做之前他早找个地方躲着去了,怎么可能老老实实治这么多病人。但这会儿,你是赶他他都不肯走了。 这老家伙脸上的笑容一直没停,把来求诊的病人都弄得心慌慌的,大家从没见过老家伙的这幅面孔。以前出了名态度差的老大夫,现在突然变成弥勒佛似的,谁见了不慌,连小孩子都吓哭好几个了。 沈丛云还尽量端出他自以为的和蔼表情,嘴巴上也没闲着。病人刚来,他就让人家回去多念着他的 好,尤其是有领导干部来的时候。然后等病人拿了处方走的时候,他又会重复一遍。 所以沈丛云这边的效率更低,谁让他废话多! 除了来求诊的病人,还有来找高源的。 高母拉着李胜利问:“小李大夫,我们家高源咋还没回来啊,这眼瞅着又天黑了。” 李胜利正在给人看病呢,他扭头对高母道:“大娘啊,我不是说了嘛,高大夫跟赵焕章一起去县城了。” 高母一脸愁苦:“这什么事情啊,好几天也谈不好,也不知道给家里带个信。你……你跟大娘说句实话,我们家高源不会又被抓走了吧?” 李胜利都无语了:“大娘诶,您想什么呢,无缘无故把高大夫抓走干嘛?再说了,你们在复村啊,我们倒是想带信进去,也得有人进那么里面呀。” 高母想想也觉得有点道理,但她还是不放心嘱咐道:“小李大夫,我们高源心思单纯,他是好人,你们可别冤枉他啊。” 李胜利哭笑不得:“大娘您放心,您旁边先歇会儿,我这儿还一堆事情。放心吧,没人会害高大夫的。” 高母这才往旁边让了让,可还是很担忧。 但还不等李胜利转身,杨爸又把他拉住了。 “咋了,杨叔?”李胜利有些无奈。 杨爸紧皱眉头,焦急地问:“赵焕章到底啥时候回来,你们到底啥时候才能进乡里巡诊,我们村里病了不少人,好些年纪大的病人走不了这么远,你们得赶紧进去啊。” 李胜利看了眼这乱糟糟的场面,他道:“叔,我也着急啊,但您看看这样,我们实在忙不开。您看我,我一天了,水都没顾上喝一口。” 杨爸左右看看,眉头拧到了一起。他内心焦躁不已,但附近三个乡四万多群众就指望这四个大夫治病,本来就忙不过来,现在还走掉一个赵焕章。他们连上门求诊的病人都应付不了,就更别说去最里面的村子巡诊了。 杨德贵也过来了,他把旱烟枪递过去,说:“爸,先抽口烟缓缓。” 杨爸把烟枪拿过来,连着叭叭了好几口,吐出来的烟雾都带上焦急。 杨爸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柜上何雨姑娘喊:“哎,药材快不够了,桂枝,石膏,连翘,还有好几样都支撑不了多久了,得赶紧进一些来。” 李胜利看向一旁的刘三全。 刘三全干笑一声,根本不想理这事儿,他装作听不见,低头继续看 病。 李胜利再看沈丛云,那老家伙还在那里扯淡呢。 李胜利头都大了,他说:“知道了,知道了。和平药房那边也说药材没运过来,我等下再去问问。” 杨德贵看看这乱糟糟的样子,他也忍不住抓了抓头发。 最后,杨爸只能再劝劝:“小李大夫,你们真得想想办法啊,我们里面村子的情况真的挺严重的,已经有好几个变成重症了。我没骗你,你看,我还给你带出来一个呢。” 李胜利看向了一旁,这个病人他认识。之前他跟高源回村的时候,高源就给这个魏叔给拉住了,说他治错了,把魏婶治的拉血了。当然,后来证明根本就不是高源的问题。 这才过去没几天呢,魏婶病完,魏叔又病了,李胜利看魏叔,问:“魏叔,你好些了吗?退烧了吗?” 魏婶陪着他一起过来的,她道:“没呢,还是很烫。” 李胜利说:“沈丛云,你之前那服药没什么用,再去给人家看看。” “你等等啊。”沈丛云安抚面前病人,起身去看了一下魏叔,他也有些疑惑,是一点都没变好。 魏叔很烦躁,大声地说:“沈大夫,我好难受啊,全身上下都好疼。头疼的要裂开一样,脖子也僵硬了,我都不敢转脖子,一转脑袋和脖子就都疼的受不了。怎么那个药一点用都没有啊,好烦啊。” 李胜利也走过来,狐疑地问沈丛云:“你是不是又开错方子了?” 一听这话,沈丛云不乐意听了:“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又开错方子了?” 李胜利说:“你又不是没开错过。” 沈丛云一摊手,撂挑子了:“行,我开错方子,你来治,来,病人交给你了。” 李胜利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沈丛云两只手一揣,又恢复之前那蔫蔫样了:“你有能耐你来,我就这点本事……” 见两人又吵起来了,刘三全跟缩头乌龟似的,就差把自己躲到桌子底下去了。 杨德贵过来劝阻。 这一吵,三个大夫都歇工了,排队治病的人不干了,乱糟糟又吵成一片。 杨爸看看这场面,心里拔凉拔凉的,完了,怎么变成这场面了?这乱的跟豆腐渣似的,什么时候才能去他们村里治病?村里那么多人等着呢。 而李胜利和沈丛云两人还较着劲呢,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谁也不服谁。 便是在此时,门口沉声响起:“你们要干什么?” 第三十九章 一唱一和 众人纷纷往门口看去。 最先看到的是一个英俊的年轻小伙子,后面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中年人。 “哎,赵大夫回来了。” “哎呀,赵焕章终于回来了!” 排队的病人纷纷激动。 就差把自己塞到桌子底下去的刘三全赶紧站了起来,看见两人,他先喊了一声:“高大夫你回来了啊。” 本来还跟斗鸡一样的李胜利和沈丛云,见高源回来,两人立刻老实了。 “高……高大夫。”李胜利有些尴尬。 “高大夫回来了。”沈丛云也不敢再摆出那样蔫生蔫气作死模样了,老老实实站好,讪讪地笑了笑。 旁边挤着求诊的人,看的一脸迷惑,怎么诊所里这些大夫的画风跟他们不一样呢? 他们都是主动跟赵焕章打招呼,可这些大夫没理赵焕章,反而主动跟这个年轻人打招呼,这年轻人是谁啊? 大家都在看高源,窃窃私语起来。 “源,你回来了啊。”高母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来。 高源看了一眼母亲,对她点点头,示意她宽心,而后迈步走了进来。 杨德贵见高源回来了,他撇了撇嘴,然后很不屑地把头转到一边去,但又不敢让高源看到他这么不屑的样子。 高源朝着李胜利和沈丛云走去。 赵焕章就跟在他后面。 高源一句话都没说,就皱着眉盯着两人。 两人被高源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 最后,高源轻叹一声,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就这一下,让两人大为尴尬。一个是人民子弟,一个是说好要洗心革面。结果为了一点破事,放着这么多病人不管,在这里吵架顶牛。 李胜利一脸悻悻然,低着头对高源说:“高大夫,我错了,我不吵了,我去干活了。” 说完,李胜利赶紧回到座位上。 沈丛云悄悄看了一眼高源,尴尬地讪笑着:“高大夫,那……这个病人就交给你了,我去治病,现在就去,马上就去。” 沈丛云也赶紧小跑回座位了。 至于刘三全,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又开始工作了。 高源进来一句话没说,只是一个眼神,就让正在置气的两个人 不敢再犯倔了。 赵焕章也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高源一眼。平常碰上这两个刺头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别看他是所长,可没人把他放眼里。 来求诊的这些病人都好奇地看着高源,他们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但都觉得这人很厉害。诊所这些大夫怎么看起来都很怕他?这人是谁啊? 大家更好奇了。 连跟高源同村的这些人也呆了一下。 杨德贵嘴巴撅起老高,心里更不爽了。 杨爸见赵焕章终于回来了,他赶紧上前拉住赵焕章,对他道:“赵大夫,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我们村里现在病了很多人,他们走不了这么远的山路,你们能不能尽快去村子巡诊啊?” “啊?”赵焕章正被眼前这人挤人的求诊场面弄得脑袋一懵呢,突然又被杨爸这样一问,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就下意识转头询问高源:“高大夫,你觉得呢?” 杨爸也是一愣,怎么还问上高源了? 杨德贵直接说:“赵大夫,你问他干嘛呀?你才是联合诊所的所长!” 赵焕章这才回过味来:“诶,对哦。” 杨德贵无语了:“什么呀,我不说你还忘了啊?” “啊这……”赵焕章不知该怎么答,他自己还纳闷呢,这两天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混成跟班了?关键是,他心态上还挺适应的。 还是高源说话,他道:“叔,你在旁边坐一会儿,我先给魏叔看一下病,等下我再跟你商量。” “啊?啊,啊……”杨爸反应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又回头看高母,见高母也是呆呆的模样,他才转过头,应道:“哦。” 高源看了一眼魏婶,又看向魏叔,问:“怎么了,病多久了?” 魏婶回答:“三天了,就前天下雨给淋湿了,晚上回去就发烧了,昨天一天都没缓过来,今天就更厉害了。正好德贵还有书记要来诊所,就让他们帮着一起把人带来了。” 魏叔看看高源,神色难掩焦虑和烦躁,他又看向赵焕章,说:“我好难受,头好疼,胸口好难过。赵大夫,你快来帮我看看吧。” 赵焕章奇怪地问 :“高源大夫不是在给你治吗?” 魏婶对高源露出了一个歉意的表情,然后对赵焕章道:“赵大夫,高源毕竟还年轻。我男人是重病,刚才吃的那服药都没什么用,要你出手才行。” 赵焕章却道:“高大夫是很擅长治疗重症的。” “啊?”魏叔魏婶齐齐一愣。 这时候,李胜利扭过头说:“你们可别小瞧高大夫,刚几天前,霍乡有对夫妻抱着孩子走了一天跑到我们这里救命,那个孩子眼瞅着就不行了,高大夫一出手,半天时间不仅给救活了,还把人给治好了。” 大家齐齐一愣。 赵焕章扭头问:“他上次也救了一个?” 李胜利一愣:“怎么?他这次又救了一个?” 这会,原本热闹的跟赶集似的联合诊所,竟一下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高源身上。 杨德贵大为不满道:“你们一唱一和唱戏呢?上次一个,这次又一个,拿起死回生当饭吃?你们把阎王爷放在眼里了吗?” 这话一出,诊所里面吵杂声顿时又起来了。 不是他们不相信李胜利和赵焕章,关键你说的太夸张了,把救命当成稀松平常的事情,谁能相信啊? “真的啊?”魏婶小心地询问高源。 高源微微笑了笑,平淡地说:“治个病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魏叔和魏婶眼睛瞪大,听得有点懵。 高源问魏叔:“那魏叔,你是要赵大夫帮你看,还是我帮你看。要是找赵大夫的话,那我就去给其他人看病了。” “啊?”魏叔还懵着呢。 魏婶为难道:“高源啊,你叔病挺重的,前面是德贵跟书记背了他走这么远的。我们在乡里没地方住,他得多久才能治好啊,不然他病成这样也走不回去啊?” 高源上前稍稍检查一下,说:“放心吧,病的不是很重,吃个一剂药就可以了,等下就可以自己走回去了。” “啊?”魏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魏叔又看向了赵焕章,露出询问之色。 赵焕章跟被蛇咬一样了,连摆手:“别看我,别看我,你看他就行了,我没他这么大本事。” 第四十章 暴汗亡阳 这话一出,全场又是一静。 赵焕章是说他还没有这个年轻大夫厉害吗?不可能吧,赵焕章可是附近医术最好的大夫啊! 大家都诧异地看着这个年轻人。 赵焕章心里苦啊,倒不是他谦虚,他是真的没有高源猛啊。这人是拿生石膏当饭吃的,而他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软弱地主罢了。 “真的假的?”杨德贵半点不信,一脸狐疑地看着高源:“你一服药就能给魏叔治好?” 高源回了他一句:“怎么,你又想喝了?” 杨德贵顿时一滞,而后闹了个大红脸,气呼呼地转过身去了。 连赵焕章都这么说了,魏婶也就对高源道:“那辛苦了你啊。” 高源说:“不用客气,让我看看。” 高源上前诊断,魏叔很烦躁,病后就一直烦躁不能安睡,扬手踯足,周身痛,胸口难过,头项强痛,不敢转侧。 口渴喜热饮,面色赤,痰色白而质黏稠,咳不畅,口淡,舌苔尖白根薄黄,脉象浮数有力,大便三日未行。 高源看魏叔,发现他身子有些抖,还拿了一件衣服盖在身上,高源询问:“怕冷?” 魏叔点点头。 高源摸了摸魏叔身上,肌肤干燥,无汗,他问:“病了之后,有出过汗吗?” 魏叔摇头:“没有。” “好。”高源明白了,又问:“之前开了什么药?” 两人露出茫然之色,他们哪里知道。 沈丛云放下手上的事,赶紧过来说:“我前面开了银翘散。” “银翘散?”高源皱眉。 沈丛云点点头:“他发热很厉害,39度多,我想用银翘散辛凉透表,先降一降他的高热。” 高源有些无语,怪不得没治好的,他道:“你没发现他恶寒很严重吗?还有周身疼痛,头项强痛,痰色白等风寒表证吗?” 沈丛云一怔,而后道:“可是他的高热实在是太严重了,我不敢贸然使用麻桂之类的药,万一劫津了,甚至大汗亡阳怎么办?” 赵焕章发现这边似乎又有了问题,他也走了过来,询问了一下情况,也把眉头皱起了,说:“使用麻桂确实要慎重,麻桂辛热开泄,性温力猛,尤其现在病人高热如此,若是再用麻桂类的话,怕是会化热助火,亡阳劫液,到时候就麻烦了。” 见赵焕章也支持他的观点,沈丛云的腰杆都挺直了几分,对着高源认真地点了点头。 高源不由皱眉:“病人是发 热没错,但为什么会发热?这是身体里面的正气跟病邪做斗争,为什么会这么高热,那便是正邪相争到了极其关键和白热化的阶段。” “发热在中医上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甚至可以说是一件好事。而你们却不仅不速开风寒表闭,反而用银翘散这类清凉药退热,岂不是毁坏自己根基,去助长病邪之力?” 两人被说的一愣。 诊所里其他病人也都在看着这边,他们也想看看这个被吹得神乎其神的年轻大夫到底有多厉害。 沈丛云有些尴尬,他道:“高大夫,你这说的有些太片面了吧……” 高源却说:“那你自己看看,你一剂药下去,为什么一点用都没有?” 沈丛云还有点不服气,但也不敢跟高源强顶,就弱弱地说:“那治病总没那么快的,都病成这样了,一剂药能好?不得吃上十天八天。” 见对方还发牢骚,高源道:“那是因为你忽视寒表,强行降热,导致表寒郁闭,才会使得病情迁延日久,甚至到后面还会变成久咳不愈,或者低热不退。像这类的病,辨证正确,一两剂足以治愈。” 沈丛云把手一盘,不言语了。他可没一剂知,二剂已的本事。 赵焕章忍不住问:“你真打算一剂药就给他治好?” 高源点点头。 赵焕章劝道:“千万别贪大求功,一定要慎重,再慎重。这麻桂类的热药跟石膏不一样,现在病人如此高热,万一暴汗亡阳了,那……那就要人命了。” 高源说:“有是病则用是药,怕什么?” 又是这么一句,赵焕章无语了。 高源去取了处方单来,情况其实很明确,发热恶寒,身疼痛,不汗出而烦躁,大青龙汤主之。 赵焕章过去看了一眼,吃惊道:“你麻黄也开六钱?别的医者连夏天都不敢开麻黄,你倒好,病人高热快四十度了,你还开这么多?” 高源道:“现在病邪极其猖獗,正邪相争到了最关键的阶段,所以才需要斩将夺关,克奏奇功,要除恶务尽,不给病邪留有任何余地。” 赵焕章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只能道:“高大夫,你不是崇尚寒凉之法的吗?这怎么用起麻桂来也这么凶猛?” 高源奇怪道:“谁告诉你我崇尚寒凉了?” 赵焕章说:“你用起生石膏来那么凶,还不是崇尚寒凉泻热?” 高源哑然失笑,而后说:“其实我用热 药更厉害,有机会一起探讨一下。” “别了”赵焕章连摆手,他被搞怕了。就这个凶人,万一哪天要非要豪气地开一两附子,那自己的心脏又该受不了了。 高源把方子交给何雨姑娘,让她抓药,然后对魏婶说:“这后面有个火炉,你去煎了药给魏叔先喝了吧。” “好。”魏婶忙答应着。 忙完了这里,高源拖了一张桌子过来,坐在了赵焕章旁边,他也坐诊治病了。 虽然诊所里面挤了不少病人,但却极少有去高源那边治病的。一来,确实这个大夫看着太年轻。二来,之前说的太神乎其神了,什么起死回生,搞的他们心里都没底。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上前的。 赵焕章这边排了最多人,毕竟是成名已久的老大夫,大家都相信他。 过了一会儿,才有几个轻病病人等不了了,才排到高源这里。 高源看了一眼另一头的李胜利,不由苦笑,他怎么混的跟李胜利一个水平了,只能治最轻的病了。 高源也不多想,反正这些病人都是要治的,他也就一个个诊断开方治过去。 高源自然不会像李胜利那样抓耳挠腮,他自有一股气度神闲的架势。这模样,倒也让大家多添了几分信服,有些排在后面的病人也过来高源这边了。 一段时间后,高源面前也排小长队了。 见自己儿子没什么事,高母也就松了气,在旁边坐下了。 杨爸看看这场面,也不知道该找谁聊巡诊的事情。他愁容满脸地抽着旱烟,不知道这里的病人什么时候才能看好。 杨德贵则一脸不爽地看了看高源,暗啐了一口,低声骂道:“瞎显摆什么呀。” 说罢,他又往魏叔那边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看,他当即吓了一大跳,惊叫道:“哎呀,魏叔你咋冒烟了?” 他嗓门很大,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众人见魏叔汗出如瀑,衣服都浸湿了,紧紧贴在身上。脸上的汗跟水流一样滑落下来,头上不停冒着蒸汽,缕缕白烟往上冒。 闻言,赵焕章急匆匆站起来,只一眼,他吓得又瘫坐了回去,他惊道:“完了,开泄太很,暴汗亡阳了!” 沈丛云嘴唇也哆嗦了起来,焦急道:“要命了,要命了,我就说不能用麻桂,我就说吧,这是要出大事啊!” 高源一抬头,却见面前一个人都没有了。之前排在他前面的小长队,全给吓跑了。 第四十一章 快给贵哥端上来 面前已经空空如也了,高源又往旁边看,见其他病人都用惊恐地眼神看着他,纷纷往后撤,生怕离他太近了。 高源看着这群被吓得没完的病人,他有些哭笑不得,就问:“你们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这话一出,众病人齐齐一愣。对啊,他们在说什么呀? 杨德贵在一旁抱着手臂,说:“你们没看赵焕章和沈丛云都吓成那个样子了?肯定是出事了。” 另外一个大爷却道:“后生,不就是出个汗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吃个早饭,还出一身汗呢。小高大夫还是很厉害的,我上次的便秘也是他治好的。” 高源寻声看去,见是前几天来求诊的便秘患者周大伯,没想到他便秘刚好,又患上感冒了。 杨德贵还挺不服气,他对周大伯道:“你要是那么相信高源,你就去找他治啊。” “我……”周大伯顿时一噎,然后低着个脑袋,抱着手说:“我这……我这不是不着急嘛……” 杨德贵皱眉看高源,又看看紧张不已的赵焕章,他问:“高源,你是不是把人给治坏了?” 其他病人也纷纷看着高源。 高源抬头看他,打趣道:“怎么,你上次没喝成,这次打算又来一次?” “你!”杨德贵大怒,但又不敢上前。他见赵焕章着急忙慌地往魏叔那边跑去,杨德贵心里有了底,便说:“你要是没治错,不对,你要是能一剂药就给魏叔治好,魏叔衣服上泡了多少汗,我就都给拧出来喝了。” 他生怕自己这次又翻车,都不敢说没治错,就把目标定成了一剂治愈。 高源哭笑不得,无语道:“你怎么对这些排出物这么感兴趣啊?” 杨德贵大手一挥:“那你别管,还有,你要是没一剂药治好怎么办?” 高源露出询问之色。 杨德贵指着高源道:“那你就得去给我姐道歉,在全村人面前道歉!” 闻言,高源一怔,他有些欲言又止,最后他轻轻一叹,看了看周围这么多人,他只能点点头了。 见高源答应了,杨德贵也松了一口气,而后又一脸愤愤地看着高源。 高源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冒烟的魏叔,望了望对方的神色,知道对方没什么大碍,他就没过去看了。现在也没病人找他,他就拿了一张纸过来,在上面认真写着什么。 他是挺淡定的,但其他大夫却淡定不了 。 赵焕章吓得赶紧跑到魏叔面前,紧紧盯着他。 沈丛云就跟在赵焕章后面,一双老眼放的很大。 刘三全都站起来了,但素来胆小怕事的他,又不敢过去,只能远程投去焦急的眼神。 李胜利看看高源,又看看魏叔,脑袋转的跟拨浪鼓似的。 魏叔哪里见过这场面啊,当即就傻眼了:“咋……咋了?” 他求助地看向自己媳妇,却见魏婶嘴巴张的比他还大。 赵焕章神色严肃,见魏叔身上还在不停往外出汗,衣服都快能滴下水来了,头顶白烟缕缕不停,他紧张地问:“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浑身发冷?” “啊?”魏叔被弄得紧张起来了:“我……我我……我前面有点怕冷,现在出汗了,没觉得冷了,只觉得热。” “嗯?”赵焕章也是一怔,他又看了看魏叔,又问:“精神怎么样,有没有要晕倒?” 魏叔见对方这么紧张,他都手足无措了,小心翼翼地问:“这个时候,我是该要晕倒了吗?” 赵焕章当即无语。 沈丛云也顿时哑言。 魏叔下意识捂了捂嘴,左右看看:“我说错什么了吗?” 赵焕章伸手摸了摸魏叔,发现他的手掌是热的,完全没有厥逆的情况。 赵焕章有些疑惑,这是因为刚开始大汗吗?还没有到亡阳的时候? 正在写东西的高源,头都没抬,就来了一句:“魏叔,一会儿不怎么流汗了,就去我们里面的诊室,小李大夫有套衣服,你可以借着穿一下。你这身衣服湿透了,不能穿了。” “哦。”魏叔答应了。 赵焕章回头看高源。 高源也抬头,对他道:“大汗不止,才会亡阳,现在才哪到哪儿,别太心急。” 可素来谨慎过头的赵焕章还是放心不下,又看了魏叔好几眼,把魏叔都看的不自在了,魏叔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原地晕倒才符合现场气氛。 见魏叔实在没什么大碍,赵焕章也只能先回去了,只不过他还是一步三回头,担忧的眼神就没离开过魏叔。 结果这把魏婶也弄不自在了,她对自己男人都没这么上心呢。 哪怕是回去治病了,赵焕章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生怕自己一时没有兼顾到。 就这么一下,两下…… 赵焕章又开完了一个方子,又往后面一看,却看了个空。 人没了! “人没了?”赵焕章一声错愕。 “ 什么,人没了!”杨德贵惊叫一声,唰的一下就从地上蹦起来了。 赵焕章也蹭的一下站起来,把椅子怼出去好远,他急道:“人呢,魏老三人呢?” 诊所内众人面面相觑。 杨德贵急匆匆跑过来,正准备逮高源呢。 “来了,来了,谁叫我?”正当大家焦急的时候,魏叔从里屋衣衫不整地急匆匆出来了。 “你去哪了?”赵焕章赶紧询问。 杨德贵跑到一半,险而又险来了个急刹车,差点没把自己甩出去。 魏叔不明所以地说:“不是说等我汗停了,就去后面换上干燥的衣服吗?还别说,小李大夫你这衣服还挺臭……还挺合身……” 全场一静。 赵焕章紧张地问:“你不流汗了?” 魏叔反问:“我……我还得流吗?” 赵焕章急问:“你感觉怎么样了?” 魏叔说:“好多了,不怕冷了,身上也不疼了,也不烦了。就是有点饿,还好困好累。” 赵焕章微微一滞。 魏婶在一旁说:“你这三天都没怎么睡,又走了这么远的山路当然累了。” 高源转过头来说:“赵大夫,你去给魏叔检查一下吧。” 沈丛云也坐不安稳了,赶紧拿了一个体温计过来。 两人一番诊断检查。 沈丛云道:“退烧了,脉静身凉,神态安好,周身无恙。” 赵焕章亦是喃喃自语:“一剂而愈……” 两人都扭头朝高源看去,这一看,两人齐齐一怔。 他们两人座位前面的病人一个都没有了,全都挤到高源那边去了,人都排到马路上了。就这样,这些人还在互相推搡呢。 一个大姐挤着周大伯道:“哎,你不是说你不着急嘛。” 周大伯振振有词道:“是啊,我这不是为了把那边的位置让给你们,我才来这里的嘛,你们也跟着过来干嘛?” 大姐叫道:“你是后面才过来的,你还插队!” 两人吵了起来,后面也是乱糟糟的。 赵焕章和沈丛云傻眼了。 李胜利摇了摇头。 刘三全低头笑笑。 高源扭头对魏婶道:“婶子,后面有张小床,你让魏叔先睡一下吧。” “啊,好,好。”魏婶答应着。 高源又问:“魏叔换下来的那身湿透了的衣服呢?” 魏婶朝后面指了指:“在后面放着呢。” 高源扭头看一眼已经呆若木鸡的杨德贵,又对魏婶道:“快给贵哥端上来。” 第四十二章 掉沟里了 面对人挤人的场面,高源哭笑不得,怎么都找上他了? 没办法,谁让高源能一剂而愈啊。吃一次药就能治好,这得省多少钱,省多少事啊。 高源又赶紧解释,刚才这个病例特殊,并不是每个病人他都能一剂而愈的。好说歹说,才又把一部分病人给劝回去,但还是有大部分排在高源这里。 高源把前面写的纸拿出来,叫了一声:“胜利,过来一下。” 李胜利正在抓耳挠腮呢,听见高源叫他,他赶紧走过来,问:“怎么了,高大夫?” 高源说:“这样,你先别独立接诊了,效率太慢了。你看我这张纸,上面写了很多问题,比如身痛、畏寒、咳嗽等等,你拿着这张纸去问诊,有这些症状就打钩。” “啊……”李胜利看向自己的小队伍:“那我的病人怎么办?” 高源说:“让他们来我这里。” 话音刚落,忽的一下,李胜利那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李胜利一时气结,最后只能苦笑一下,赶紧拿着问诊单干活了。 有了李胜利的帮忙,高源这边的效率很快就起来了,高源还抽了空,骂了沈丛云两句,让这个老家伙少说废话。 沈丛云挨了骂,终于老实了,不念经了。 别看李胜利不独立接诊了,但他们这里的诊治效率反而快速提高了,抓药的何雨姑娘都快忙成千手观音了。 在一旁的杨爸数度想开口谈事情,可看见他们这些大夫都忙疯了,他又不好意思开口。最后,也只是沉沉一叹,闷头抽烟,可心里却是焦急的很,毕竟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他呢。 杨爸急的在原地转圈圈,突然看到自己的儿子蹲在地上戳蚂蚁玩。杨爸一股无名火突然上来,上去就给自己儿子脑袋上一个大逼斗。 杨德贵差点没栽一个跟头,他急叫道:“爸,你打我干嘛?” 杨爸焦躁道:“我闲的!” 说罢,又是两个大巴掌上去。 见支书已经急的发疯了,高母也不知道该咋办了。 便是在这时,大门口传来声音:“高大夫,你要的药材我拉过来了。” “来了。”高源赶紧起身,往门外跑去。 赵焕章也看向了门外,他听出来是张远材的声音,是张远材送药材来了。他本来是要出去接的,还没起身就见高源出去了,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所长越来越没存在感了。 外面,张远材跟高源打了招 呼之后,就匆匆卸下药材,赶着骡子车,又急匆匆走了,连水都没喝一口。 高源也不敢耽搁,赶紧把何雨叫出来,把药材分了分,然后他进屋就见杨爸正在打儿子。 “源……”高母有些不知所措。 高源赶紧上去拦:“叔,别打了,别打了。” “怎么了?”杨爸气喘吁吁地问。 高源说:“药材运到了,我们赶紧商量一下。” 杨爸露出喜色:“现在可以谈事了?” 高源点头。 “太好了。”杨爸一拍手,看向杨德贵,早知道打儿子就能解决问题,他早动手了。 杨爸抓紧问高源:“怎么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巡诊?” 高源开门见山道:“等诊所这些病人看完,我会马上组织人手去村里的。” 杨爸有些担心地问:“你组织?要不要叫赵大夫一起过来谈谈?” 高源点头道:“放心吧,我跟你谈就好,我现在说了能算的。” “啊?”杨爸有些愣愣地看着高源,高源这小子混的这么好吗?这才几天啊,就成了说了能算的人了? “好。”杨爸赶紧答应。 高源往后一指:“叔,看到外面堆着的药材了吗?你们赶紧把药材运到村里去。” “啊?”杨爸一愣,他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高源对杨爸道:“叔,我们里面这些村子拿药实在是太不方便了,所以我打算运一批药材进去,我们开完方子,你们直接在村里拿药,就不用出来了。” 待得反应过来,杨爸顿时大喜,他赶紧点头,激动的语速都变快了:“那太好了,我正发愁拿药呢,你说这大几十里山路,谁吃得消走?药材能送到村里,那就太好了,哎呀,这可帮了我们大忙了。” 杨爸是真激动啊,传染病之前不是没有过,但从来没有运药材到村里的。他们村民拿了方子还要走大半天来乡里拿药,给病人增添太多麻烦,也很影响治疗。 这回,药材进村,他们方便太多了! 高源说:“叔,等下可能要辛苦你们把药材运进去。” 杨爸连道:“小事情,小事情。” 高源又道:“还有一个事,药材就都放在我们村里了,我打算让附近那些村子的病人也去我们村拿药,也省的他们再跑来乡里了。” 杨爸道:“好,没问题,他们拿药跟我们一样不容易。就让他们都来我们这里拿,我来负责这件事情。 ” “哎!”高源赶紧点头,又道:“那其他村里人时不时来拿药,肯定会耽误你挣工分,那这个误工费……” 杨爸突然打断道:“你这叫什么话?” “啊?”高源一怔。 杨爸拍了拍自己的左胸,严肃地说:“我是党员!” 高源站直了身子,认真地点头:“嗯!” 很快,药材就装上独轮车了。高源用小纸条写好药材的名字,一一拴在麻袋上,省的他们不认识药。 都弄好了,高源对杨爸说:“叔,这些病人看好,我们会立刻进村的。” 闻言,杨爸都感动了,他抓住了高源的手,说:“太好了,小源,还好有你,我代表村里的病人谢谢你。” 高源认真地说:“应该的,别再耽搁了,赶紧带着药材回去吧。” “好。”杨爸赶紧招呼杨德贵:“快点,拉着车走啊。” 杨德贵把带子套在脖子上,叫了一声,把独轮车抬起来。还没走两步呢,就碰上了一块石头,搞的杨德贵一个趔趄,差点连车都翻了。 杨爸那叫一个火大啊,上前就骂自己儿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废物,给我滚一边去,看我的。” 杨爸一伸手,单手一拉,就把独轮车给拉起来了,手再一摁,一只手就把独轮车耍的稳稳当当。他单手推车,往前两步说:“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怎么到你那里就那么难呢?” 杨德贵脸臭的很。 杨爸忍不住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没吃过什么苦。想我们当初支前那会儿,部队打到哪儿,物资就要送到哪里。我们推着独轮车,是遇水过水,遇山过山,什么路走不得?你平路里都能蹦个跟头,废物!” 杨德贵盘着手,脸黑的都能滴出水了。 骂完自己儿子,杨爸索性自己推车上路,他左手拿着烟枪,右手单手控车,滴溜溜走的飞快。 高源在后面提醒:“叔,你小心点,天黑。” 杨爸满脸不屑:“就这?跟小孩子玩具似的,小心什么?” 杨爸不仅没听劝,反而走的更快了,他是满载而归,迫不及待要回去了。 还不等跑出去多远,天太黑了,他又推得太快,独轮车轮子在石头上一碰,而后往外边一侧,旁边正好是个旱沟,忽的一下,连人带车都翻沟里去了。 高源大惊。 杨德贵错愕之后,突然控制不住拍手大笑:“嘿,我爸掉沟里了!” 第四十三章 我就知道 一直忙到很晚,才把诊所里面这些病人看好。 “哎哟喂。”沈丛云捶着自己的老腰,艰难地站起来:“我的妈,行医这么多年,还没这么累过。” 李胜利看向沈丛云,很想怼他两句,但看到这老货第一次跟他们一起忙到这么晚,李胜利就把话给咽下去了。 赵焕章长长吐出一口气,前面急匆匆从县里回来,都没来得及歇一会儿,他就忙到了现在。赵焕章终于有时间喝口水了,他问:“高大夫,你问齐主任要那么多药材是让他们送到村里去的?” 高源点点头:“对,农村配药太不方便了,要打赢这场仗,药材的供给就不能出现问题。” 赵焕章想了一想,又询问:“那你是打算组织我们去村里巡诊?” “对。”高源点头。 赵焕章又询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乡下?” 其他人又看向高源。 其实在不知不觉当中,高源已经成联合诊所的核心了,连赵焕章这个所长都要事事询问他的意见。 高源看着众人,道:“现在就出发。” “现在?”诊所里面四个大夫全傻眼了。 “这都几点了?”沈丛云往外看,乌漆嘛黑一片。 赵焕章也劝道:“高大夫,现在出发的话,那要快天亮才能到你们村。这也太赶了吧,还是回去休息吧,磨刀不误砍柴工啊。” “是啊。”其他人纷纷称是。 高源却坚定地摇头:“不行,我们现在必须出发!” “为什么呀?”沈丛云忍不住询问。 高源道:“三个乡四万多人,都在等我们五个大夫,现在情况很严重,我们多磨蹭一天,病人就会增加很多,病情也会严重很多。我们行动有很快,打赢这场仗的胜算就有多大!” “好,不就是连夜急行军嘛,没问题,我同意现在就出发!”李胜利一拍桌子站起来了。 他是积极了,可其他人心里苦啊,尤其是赵焕章,他都要累崩溃了。 沈丛云抱着个手,蔫头搭脑,把不情愿三个字顶在了脑门上。 高源也没办法,现在病情紧急,容不得他们休息。而且高源的目标不仅仅是他们附近三个乡,还有最里面的霍乡。 他的最终目标是去支援霍乡! 他这边不加快速度,霍乡怎么办? 高源看了一眼热血沸腾的李胜利,又看向蔫了的另外三个人,他眉头锁在了一起。 赵焕章劝道:“高大夫,我知道你一片热心肠,但你也得考虑实际情况。我们忙活一天都累了,要休息。其他乡里联合诊所的大夫,肯定也睡觉了,不可能连夜赶路去巡诊的。” 高源却说:“正因为他们不会连夜赶路,所以我们才要去。” “为什么?”赵焕章不解。 高源认真地说:“因为你们跟他们不一样!” 沈丛云前面就听得一脸疑惑,现在更是忍不住问道:“哪儿不一样了?我们不都是两个肩膀顶个脑袋吗 ?” 高源看着沈丛云,说:“能一样吗?他们吃过你吃过的苦吗?他们需要背负你这样的责任吗?你忘了当初你在万般无奈的时候,入赘严家,弄得自己连沈姓都不能保住的悲愤样子了吗?” 沈丛云呆住了。 高源又道:“你不是说想引起大人物的关注吗?你不是想振兴沈家吗?你不是想让两个儿子改回沈姓吗?你要是跟其他大夫一样回去睡大觉,那谁又能看得见你?你又凭什么脱颖而出?” 这话算是说到沈丛云心坎里了。 果不其然,沈丛云在听完之后,嘴唇都在抖了! 高源认真道:“为了沈家复兴,几十年的苦你都熬过来了,这区区一个熬夜爬山又算的了什么?你是一个家族的全部希望!” 沈丛云缓缓抬头。 赵焕章看的出来,对方眼睛里都冒火了。赵焕章有些讶异,就这么几句话就把这个老油子整的热血沸腾了?他呆呆地看向了高源,却发现高源盯上了他。 赵焕章顿时一滞。 高源对他道:“你就更不一样,你可不是小地主,你们家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啊!” 赵焕章面色顿时一暗。 高源又道:“可你也是孟河医派四大医家的共同传人,你学了那么多,难道现在只能沦落为一个不敢治病的‘三怕医生’吗?你甘心吗?你忘了当初发下誓愿普救含灵之苦的宏源了吗?” “我……”被高源这么一说,赵焕章一时不知该如何答。 高源看着赵焕章的眼睛说:“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懂你的谨小慎微。我知道南通的朱院长是你的同门师弟,人家已经贵为市中医院的院长了,还是当地代表,可你却只是农村乡下一个籍籍无名的大夫。” “现在是中医政策最好的年代,正是你大展拳脚的时候,而你却因为自己的出身而如此束手束脚,你真的甘心吗?现在,就是证明你自己最好的机会。他能做到,你也可以!” 高源把手按在了赵焕章肩膀上,对他道:“赵大夫,我们的人民正在受苦,他们需要你!你,也可以成为我们的同志!” “同……志……”赵焕章结结巴巴地念出这两个字,以往这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两个字。 赵焕章看向了李胜利。 素来跟赵焕章极其不合的李胜利,这次竟也板着脸,对他点了点头。 而看到李胜利都认可了,赵焕章也点燃了心中的斗志,沈丛云眼中燃着的火焰,也在他眼里燃烧了起来,还烧的更加旺盛! 这一刻,赵焕章也热血沸腾了! 刘三全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他都呆住了。他不得不赞叹高源大夫好手段,仅仅几句话就把旁边几个人给整的热血沸腾,连觉都不肯睡了! 见高源朝他走来,刘三全心脏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连呼吸都急促了。他紧紧盯着高源的脸,他期待极了,不停在想高源会怎么鼓励 他呢。他老刘又何尝不想热血沸腾一把呢? 高源拍了拍刘三全的肩膀,对他说:“刘大夫,你就留在诊所坐诊吧。” “哈?”刘三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高源说:“我们不可能都离开,不然上门求诊的病人就找不到大夫了。” 刘三全差点没听哭出来,他左右看看,怎么到他这里画风就变了? …… 复村。 深夜,杨家爷爷拄着拐站在村头张望着。 旁边站了几个人,一直在劝他回去。 杨家爷爷倔强地摇摇头:“村里病了那么多人,太缺大夫了,我要等小源回来!” 张叔道:“哎哟,我的杨爷爷诶,你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会有人来啊?” 杨家爷爷看着茫茫夜处,他说:“小源说了他会来,那他就一定会来,我相信他。” 旁边人纷纷哑言。 张叔摇摇头:“诊所大夫能定期来村里巡诊,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在咱们复村生活几十年了,就从来没见过有大夫大晚上还来我们村治病的。” 旁边人也纷纷劝。 “是啊,明天能来就不错了。” “我看啊,明天也来不了,他们外面村子也有很多病人。一直以来,不都是优先紧着外面村子的嘛,谁来管我们啊?” “就是,杨爷爷,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别指望高源了,他的话,你也信?他还是个特……” 杨家爷爷一个眼神过去,拄着拐骂道:“你说什么!” 那人把话咽下去,可脸上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他觉得他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张叔问一旁的杨爸:“前面怎么说的,他们说今晚来吗?” 杨爸叭叭抽着烟,皱着眉说:“小源说他们治完诊所的病人,会立刻就过来的。” 张叔一听这话,当即就无语了:“好嘛,合着没说今晚过来啊,就说了一个尽快啊?” “我……”杨爸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张叔拍拍手:“算了,今晚是没戏了,明天再看吧。” 张叔走了。 旁边等着的人也走了。 杨爸抽完一袋子烟,也不见有人来,夜已经很深了,他也劝自己的老父亲:“爹,回去吧,他们今晚是不会来了。也怪我,没有说清楚。” 杨家爷爷摇头:“不会的,我相信小源一定会连夜赶来的,他一定会的。” 杨爸都不知该怎么劝了,只能沉沉叹了一声。拗不过老父亲,杨爸只能回家把一布袋烟草都拿过来,准备鏖战到天亮。 一直到后半夜,突然下起了蒙蒙细雨。 “下雨了,爹,快回去吧。”杨爸拉着杨家爷爷走。 杨家爷爷却死死地站在原地,望着远方,怎么都不肯离开。 杨爸都急的要跳脚了。 便是在这时,几盏幽幽马灯在远方黑暗处亮起,几个蹒跚的身影冒着雨跌跌撞撞爬山而来。 杨家爷爷站起来,用拐杖用力地杵着地面,他激动地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第四十四章 认同的目光 次日,清晨。 农村人醒的都特别早,天刚亮,大部分人就醒了,大家往窗外看看,见还在下雨,就知道今天不会赶早工了,所以打算多睡一会儿。 刚躺下去,就听见外面有声音。 “哎,诊所大夫来村里巡诊了,就在大会堂。生病了的,赶紧拿着诊疗本和钱过去治病,快点啊,中午他们就要走了。” 声音远远近近一遍遍喊去。 章家爷爷还在发烧呢,听到这声音,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问:“谁在外面喊啊?” 章家奶奶正在给小狗儿穿衣服:“还能是谁,德贵那小子呗。” 章家爷爷睁开眼,往窗外望了望,问:“咳咳……大夫来村里了?” 章家奶奶没好气说:“天才刚亮,人家大夫飞过来的?德贵这小子怎么这么不懂事,都这么大了,还胡咧咧!” 章家爷爷也顿时泄了气,有些接不上来气,他又咳了两下,说:“咳咳……这臭小子,又皮痒了,就该让他爸揍他。” 他话音刚落下,杨德贵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药材都送到村里来了,大家看完病,现场就可以拿药,不用再去乡里了。赶紧吃药,赶紧好!” 章家爷爷气的把眼睛闭上了:“这混小子,就该让他爸打死他!” …… 杨德贵喊了一圈,都没把病人给喊出来,差点把孩子给整自闭了。 “你是不是偷懒没去啊?”杨爸气的又想打儿子。 杨德贵叫屈道:“我去了,全村喊了一遍呢,你又不是没听见?” 杨爸问:“那怎么没人来?” 杨德贵都想撞墙了:“我哪儿知道啊!” 见杨爸青筋直冒,又有要动手的趋势,高源赶紧说:“会不会德贵这小子平时就不怎么靠谱,所以大家根本就不相信他,再说之前也没有大夫连夜赶来我们村治病。” 杨爸一想也是,然后就指着杨德贵骂:“叫你平时不干正事!” 骂完儿子,杨爸自己出马了,去全村吆喝了。 杨德贵还一脸愤愤不平,看了高源一眼,哼了一声,又转过去了。 杨爸去喊了一圈,果然有效果,那些病人一个个都出来了。 张叔也不停往外张望:“ 真来了?” 张婶咳嗽个没完,她道:“难道支书还骗你吗?” “真连夜赶来了呀,昨晚后半夜一直在下雨啊……”张叔难以相信,还真是开了他的大眼。昨晚他还信誓旦旦说大夫不会连夜赶来的,没想到他们真的来了,还是冒着雨来的! 张婶拖着病躯起来:“我……咳咳……我去拿诊疗本,终于来大夫了。你说他们这些大夫这次咋这么积极啊,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张叔稍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是高源。” “啊?”张婶一愣。 张叔道:“因为以前的诊所没有高源。” 张婶呆住了。 村里其他病人也积极地赶到大会堂,他们跟张婶一样啧啧称奇,连连称赞诊所的大夫。 大家都被感动坏了。 等大家赶到了大会堂,看到的是全明星阵容,就差刘三全没来,但却多了一个高源。 见高源也在这里,大家原本振奋感动的心情,顿时一遏,皆踌躇不敢上前。 “怎么了?”李胜利左右看看,不明白这些人怎么是这个反应。 赵焕章也看向了高源,只见高源神色微微黯淡了一些。 便是在这时,杨家爷爷又拄着拐出来了,他道:“你们这些人啊,真该好好谢谢高源。是高源带着这些诊所的大夫,连夜冒雨爬了几十里山路,来我们村里给我们治病的!” 众人皆错愕地看来。 赵焕章对着他们很认真地点点头。 大家这才明白过来,他们是说呢,这次怎么破天荒了,竟然是因为他! 杨家爷爷又道:“他们这些大夫,昨晚后半夜才到,到现在睡了还不到三个小时就又起来了。你们看到了摆在这里的药材了吗?以前我们拿了方子,还要再走几十里山路去乡里拿药。” “但这一次,他们把药也拿到村里来了,让我们开了方立刻就能拿药。这也是小源跑到县里去,费了很大功夫才在药材公司那里帮我们争取到的。” 大家看高源,都呆了。 杨家爷爷杵着拐,悲愤地说:“你们知道小源为了你们这些人,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吗?而你们,现在还杵在这里不敢上前,你们还 有什么信不过小源的?” “你们自己的儿子,能冒着雨连夜走几十里山路给你去请大夫拿药吗?你们自己的儿子,能大老远跑到县城里,去求药材公司给咱们这些里乡人赊这么多药材吗?” “你们自己亲儿子都做不到吧!可是小源,他做到了,他为了你们做到了!咱们村里,还有比这更好的孩子吗?有吗?你们给我找一个出来呀!说人家是叛徒,你们再给我找一个这么好的叛徒来啊!” 这些病人都被杨家爷爷骂到羞愧不敢抬头! 村人也被杨家爷爷说的心酸了,是啊,哪怕是他们亲儿子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可高源这个后生却为他们做到了,他们还有什么资格踌躇不前? 高源神色却很平静,他说:“在我们大夫刚学医的时候,就发下救济苍生黎民之苦的宏愿。这都是小事,别太往心里去,快来吧,别再耽误了。” 章家爷爷第一个挤上前,他一边咳嗽一边对高源道:“咳咳……小源啊……我们家小狗儿上次是你给治好的,我还没谢你呢,这次我这把老骨头又要麻烦你了。” 高源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章家爷爷神情激动地说:“以后……咳咳……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相信你是叛徒。你是个好后生,是顶好顶好的后生!你要是叛徒,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连叛徒都不如?” 高源抬头看向激动的章家爷爷,又看章家爷爷后面的其他人。 大家见高源在看他们,他们这次没有躲避高源的眼神,而是对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高源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子很酸,这段时间吃的这么多苦,受的这么多累,在这些认同的目光中,根本不算什么了。 他终于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沈丛云看见这样的场面,他心里莫名有些不平衡,他小声说:“我也一个个病人认真治过去,他们怎么不用这种眼神看我啊?” 李胜利看他一眼,道:“老百姓不是瞎子,他们知道谁是真的对他们好。你以真心换真心,自然会得到群众的认可。你要一天到晚就知道念经,他们就只会觉得你烦。” 沈丛云顿时一噎。 第四十五章 赵焕章不行了 开诊,治病。 因为拖好几天了,村里病的人挺多的,现在都涌了过来,还有些不是伤风感冒的,也趁着大夫来村里,就赶紧过来治了。 不多时,大会堂就聚了不少人,当然,还有一批闲的蛋疼看热闹的,其中就包括昨晚赶回来的魏叔。 三个大夫一字排开,李胜利依旧去做问诊。 还是跟之前一样,赵焕章面前的人最多,毕竟这么多年闯荡下来的名气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 沈丛云面前的人也不少。大家都知道沈大夫能力是有的,就是脾气不太好。诶,他咋突然笑呢?笑的有点吓人,孩子都给吓哭了,算了,还是去赵焕章那儿吧! 就高源面前的人比较少。 魏叔睡了一觉之后,今天已经彻底舒服了,现在就揣个手看热闹呢。东晃晃西逛逛,突然看见他老哥魏老二也过来看病了,还往人最多的赵焕章那边挤。 “哎哎,老二。”魏叔拉住了魏老二。 “干啥?” 魏叔指了指高源:“去那边排,找高源给你治。” 魏老二眉头大皱,他说:“我知道高源是个好后生,但我是要看病的。赵焕章都来村里了,我怎么可能还找别人看?” 魏叔没好气说:“你懂什么?我看你是自家人,才跟你说的。赵焕章啊,已经不行了。” “啊?他不行了?”魏老二大吃一惊。 “他什么时候不行的?”排在魏老二前面的一个村民也突然回过头来问。 魏叔顿时一愕,左右看看,发现旁边都在眼冒精光地看着他。 魏叔无语了:“我是说他医术不行了。” 其他人都意味深长地看着魏叔。 “我说的是真的!”魏叔信誓旦旦。 魏老二却道:“你要是说赵焕章到年纪了,不行了,这我还信。他医术不信了?咋,他全给忘光了?” 魏叔道:“我的意思是高源现在比赵焕章厉害多了,昨天我病的多重啊,还是德贵和支书架着我走去乡里的。沈大夫给我配了药,吃了一点用也没有。” “赵焕章一看我这样,也说要吃十天半个月的药。最后高源一接手,只给我吃了一次药。就那么一服药,我就全好了,我晚上还自己走回来了。昨晚睡了一觉,今天一点事情没有了。” 旁边人都愕然地看着魏叔,又惊 愕地扭头看高源。 魏叔又道:“还有啊,昨天我在诊所都听说了,高源把两个快死的小孩都给救活了。你们知道为啥药材公司愿意赊给咱这么多药材吗?就是因为高源救了他们领导的孙子,那小孩都快死了,高源一服药下去,人小孩立马起来蹦蹦跳跳,上学去了。” 旁边人都听傻了,这么厉害吗? 魏老二闻言,一句话没说,立刻往高源那边闷头赶去了。 中间被人拉住问:“咋,你不找赵焕章治病了?” 魏老二道:“你知道啥,高源才是真厉害,只要你还剩一口气,他就能把你救活!” “啥!”那人震惊道:“死人他也能救活?” 而后谣言越传越离谱:“什么,只要没下葬,高源就能救活?” “什么,下葬了也可以?” 村里的树先生已经扛着锄头去坟上了。 …… 赵焕章治着治着,突然抬头一看,怎么没几个人了? 赵焕章硬是愣了好几秒,他不禁怀疑起来,自己刚才治的有这么快吗? 再往旁边一看,高源那边排了不少人。 “怎么都过去了?”赵焕章有些疑惑。 排在他面前的大爷跟他说:“赵大夫啊,他们都说你不行了。” “啊?”赵焕章听得一懵。 大爷又道:“当然我是不信的,毕竟你年纪也不大。” “哈?”赵焕章哪里知道谣言已经传到鬼上天了。 大爷还对赵焕章点点头,示意他懂的。 赵焕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便是在此时,大会堂门口突然闯进来一对抱着孩子的夫妇,进门就喊:“大夫呢,大夫,救命啊,大夫,救命啊,让一让,让一让,让我们先看……” 一听要救命,赵焕章下意识就看向了高源。 沈丛云和李胜利也齐齐向高源看去。 很快,那对夫妇就挤了进来。两人一看这阵容,直接忽略了其他人,抱着孩子送到赵焕章面前,叫道:“赵大夫,救命啊!” “怎么了?”赵焕章抓紧问。 “孩子,我们孩子!”孩子母亲急的都说不明白话了。 赵焕章看向了她怀里抱着的孩子,小孩呼吸非常困难,因此脸都憋成青色了,而且狂躁不安,神志不清。 只看了一眼,赵焕章便微吸一口凉气,极为果断地说:“快把孩子给我!” 赵焕章的果断给了孩子父母极大的信心,孩子母亲都没有多想,便赶紧把孩子递给了赵焕章。 赵焕章接过孩子之后,一个起身把凳子蹬出去老远,他没有丝毫犹豫,豁然转身,雷厉风行,坚定果决地抱着孩子往高源那边冲去,大声喊道:“高大夫,救救孩子吧!” 这番举动,把现场所有人都看傻了。 他们还以为赵焕章拿出了炸碉堡的气势,结果一转手就把炸药包给别人了。这转折,把大家都看呆了。 连孩子父母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 就连前面排在赵焕章面前,坚信他没有不行的大爷也目瞪口呆。 “怎么了?”高源急匆匆站起来,把孩子抱过来一看,一摸孩子他便说:“快,测体温。” 再看小孩,喘息烦躁,呼吸困难,面部发青,谵语烦躁,神志不清。面赤额汗,身上无汗,腹满不实,气息喘促,舌苔白腻微黄。 李胜利拿下体温计,说:“高烧39.7” 赵焕章也带上听诊器,对高源道:“全肺很多喘鸣音,左肺后下浊音……是肺炎。” 高源也结束了脉诊,说:“脉象浮数,脉跳每分钟已到160次以上了。是重症!” 赵焕章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他有三怕,其中一怕就是治重症,他紧张地看向了高源。 高源问孩子父母:“怎么病的,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 孩子父母又看向赵焕章。 赵焕章焦急地说:“看我干什么,说呀!” 孩子母亲道:“哦,是昨晚开始发烧的。最近不是感冒的人多嘛,我怕孩子也感冒上,就给他喝了一碗热汤,让他在被子里面暖一暖捂捂汗。” “我出门一会儿,邻居家小虎子就来找他玩,他正在被子里面出汗呢,结果就直接跑出去了,可能就是这样受寒了。晚上就发烧了,这不是听说你们村来大夫了嘛,我就赶紧把人抱过来了。” 高源点点头,这对夫妻是他们隔壁村子的,是他们要去的下一站。 孩子父亲焦急向赵焕章恳求道:“赵大夫,我们孩子怎么样了?他还有得救吗?赵大夫,你一定得想办法救救他呀!” 赵焕章也扭头对高源道:“是啊,高大夫,你一定得想办法救救他呀!” “哈?”孩子父亲都要看不懂了。 第四十六章 你的方子 其他人都呆呆地看着赵焕章,然后又去看高源。 赵焕章在他们心里的印象都要破灭了。 这什么情况呀? “赵大夫在高源面前,怎么跟个学徒似的?我怎么看不明白了,不应该是反过来的吗?” 底下人窃窃私语。 大家都看不懂了。 魏老二则说:“可能赵大夫是真的不行了吧。” 这一下,这个说法更深入人心了。 面对赵焕章的恳求,高源也一阵阵无语。他虽然把赵焕章给整的热血沸腾了,可人家这谨小慎微的样子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赵焕章是诊所里面医术最好的大夫,这是附近几个乡老百姓的共识。所以大家有病都想找赵焕章,得了重病疑难病,那更要找赵焕章了,除了他没别人了。 所以之前碰上危急重症,赵焕章虽然内心畏惧,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现在好了,来了一个绝世猛男。赵焕章就怕治这种重病,现在还不赶紧都推给高源啊。 赵焕章就跟熊猫一样,一个人孤身在野外,那是只熊。到动物园有人管吃管喝,就成圆滚滚的猫了。 高源看着赵焕章这样子,他也无力吐槽。病情紧急,他来不及跟赵焕章掰扯:“病情紧急,先十宣放血。” “好。”赵焕章答应一声,转身把带来的针灸盒拿过来,打开,放在高源面前。还别说,他还挺适应做个小助手的。 高源这把是真无语了:“你不至于连十宣放血也不敢做吧?” 赵焕章一滞,而后讪笑两下,拿起三棱针,呼吸两口,行针了。 高源拿过来处方单,开始写起了方子。 患儿父母皆有些茫然,两人相互看看,然后患儿母亲小声问赵焕章:“赵大夫,你是让这个年轻大夫来开方子?” 赵焕章忙答应着:“啊……是,是,他比较会。治疗重症方面,他比我行一点。” 听到赵焕章都这么说了,患儿父母也只能点头了。 原先排在赵焕章那队的大爷也朝着高源那边的队伍走去,大爷摇摇头,来了一句:“看来赵焕章是真不行了。” 这话突然被赵焕章听见了,听得他有些脸红。 李胜利跑去问高源:“高大夫,这个小孩是怎么回事?” 高源说:“他是先受热再受寒,内热外寒,肺气郁闭,类似冬温。我教过你的,若有表证存在,应该如何?” 李胜利没有犹豫,就说:“要先解表。” 高源点头:“没错,这个病人就是要辛凉透表,要急开肺闭。这个时候,你就要注意了,不要看他高烧,就妄用苦寒,不然一剂下去,这个孩子就要出大事了。也不能一味辛温,不然会癍狂衄血,要慎之又慎。” “是。”李胜利也认真地点点头。 高源看了看赵焕章,又看看李胜利。一个是谨慎过头,一个是莽莽撞撞,他们要是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指导了李胜利之后,高源准备低头写方,刚着笔,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束手束脚的赵焕章,稍一思索,落笔就不一样了。 很快,高源写完了方子,他说:“麻杏石甘汤加味,处方已好。” 听到高源写好处方了,赵焕章又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他很想知道这个绝世猛男又开出了什么样的盖世狠方。赵焕章凑过来看,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估计高源就是再下个三两麻黄,半斤石膏,他现在都能扛得住。只不过,他这打眼一看,还是把他给看的呆住了。 “你是不是写错了?”赵焕章疑惑地问高源。 “怎么了,他又开很多了吗?”沈丛云远程询问。 赵焕章忙摇头:“哦,不是,就……怎么才这么点啊?” 沈丛云听得古怪,也赶紧过来看。 高源有些好笑:“你之前不是怕我开的多嘛,现在怎么还嫌弃我开的少了?” “这……”赵焕章反被高源说的一噎。 沈丛云看着处方,念道:“生麻黄一钱,杏仁二钱,生石膏四钱,甘草一钱,僵蚕二钱……” 沈丛云也说:“这是正常剂量啊。” 赵焕章干笑两声,放在他们身上自然是正常的,可是放在高源身上就不正常了。这可是个绝世猛男啊,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婉约了? 高源看着赵焕章,道:“赵大夫,这方子跟我平时的用药风格不太像,但你有没有觉得,这方子跟你的风格很像?” “啊?”赵焕章一怔。 高源道:“轻剂量,重配伍,精简药材, 以小方达到力专效宏。” 赵焕章愣住了。 高源对他认真地说:“我想说的是,这个小孩子病的并不是很重。以你的本事,十拿九稳,你为什么要怕到这般地步呢?我今天就要用你的方子给他治好,我想要告诉你,我一个模仿你的人都能做到,你这个正主难道还不行吗?” 赵焕章彻底呆住了。 沈丛云和李胜利也错愕地看着两人。 高源把处方单拿起来,对正在给病人称药材的杨秀英道:“这是重病,先抓这个方子的药。” “哦。”杨秀英应一声,低着头接过高源的处方单,始终不曾抬头看他。 赵焕章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有些魂不守舍,再抬头,却发现自己面前已经没人排队了。抬头看看其他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他低下了头,更显颓色。 稍许,杨秀英称完了药,赵焕章过去把药材接了过来,他说:“我去煮吧。” “啊?”杨秀英一愣:“赵大夫,你去煮啊?” “对。”赵焕章点点头,又看一眼高源的背影,他低声说:“我的方子,我来煮。” 赵焕章去寻了个炉子,给那个外村的重病小孩煮起了药,麻黄先煎去沫,生石膏先煎…… 后,药煮好了,赵焕章端来给孩子服用。 村里人也渐渐来了,一番忙碌之后,差不多到中午,村里的病人就都看完了,也都拿到药了。 而那个小孩,喘促已经缓解很多了,体温也下降到37.5c,还有点低烧,但是神志已经完全清醒了,也能满地乱跑了。 看到这样的场面,看到孩子父母对着高源千恩万谢的样子,赵焕章突然觉得有点失落,又有些茫然。 他独自一个人走到大会堂外面,看着外面的蒙蒙细雨,不知为何他很想叹一声,可这口气,到了嘴边上了,却又叹不出来,最后只能落寞苦笑一下,他看着远方,说:“又是一剂即效啊……” “你也可以,不是吗?” 声音在后面响起,赵焕章转了过来,见是高源站在后面。 他看着高源,笑了一下,却突然又有些想哭。 高源拍拍他的肩膀,说:“吃饭吧,村里给我们准备了面条,是白面,细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