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万人嫌文里的万人迷》 1、穿书 “鹤厌,你可还有何话要说?” 冷峻的声音自高处传来,让站在低了两个玉阶上的少年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正好让上方有着仙人之姿的男人垂眼看过来的动作直接抓了个现形。 宁喻:“……” 看着对方方才还不假辞色的冰冷神态在望过来的瞬间,明显变得柔和许多的轮廓,宁喻立马低下了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但看着看着,余光慢慢的顺着玉阶落在了下面正跪在大殿上的少年身上,逐渐发起呆来。 早在睁眼看到缭绕似的云雾和下面攒动的人头,以及身上的月牙白长袍时,宁喻就知道自己是穿越了。 尤其是按照最近穿越的流行趋势,他怀疑他是穿书了。 这个答案在听到鹤厌名字的时候,完全得到了证实。 大概是穿书太过猝不及防,猝不及防到宁喻现在脑子还有点空白。 只能呆滞的慢慢回忆着鹤厌所在的这本小说。 他不是昨天熬夜看完小说然后今天就穿了。 真要说起来,这本小说是宁喻几个月前看的,类型还是一度流行的万人嫌翻身农奴把歌唱的爽文。 打脸爽文,还是万人嫌心如死灰终于明悟、一个不爱了后让所有人都火葬场的文学,谁能忍心拒绝呢? 起码宁喻就不忍心。 他就是冲着打脸爽文去看的。 但宁喻没想到这本书不是开局就心如死灰,而是从主角前期人憎狗厌,讨人嫌开始写。 爹不疼,娘不爱,在家族中惨遭打压、备受欺凌,让鹤厌一度想要一死了之的心态…简直凄惨到宁喻几次看不下去。 说实话,要不是等着鹤厌明悟打脸,宁喻在将小说叉掉的第三次就不会再打开继续看下去。 他怕再看下去,先死的不是想死不能死的鹤厌,而是愤怒窝火的自己。 谁知道这篇文像是裹脚布一样将战线拉的又臭又长,让宁喻忍着不适熬过了鹤厌三跪一叩首的为师兄祈福、宗门秘境为师弟以身挡魔,最终彻底败在了妄虚仙尊要求鹤厌将灵骨贡献出来的情节上。 受不了,受不了,宁喻真的要炸了! 是不是不发火就把人当傻子啊! 他真的生气了! 宁喻是知道一般万人嫌类型里都会有个做对照组的万人迷,但是这个万人迷也太让人拳头邦邦硬了吧! 到底什么时候才心如死灰打脸火葬场啊! 三跪一叩首离不开万人迷小师弟! 以身挡魔离不开万人迷小师弟! 就连妄虚仙尊要剥鹤厌灵骨也离不开万人迷小师弟! 小师弟,小师弟,整个宗门是疯了吗?! 这到底是在写万人嫌逆袭打脸的爽文还是在写讨厌的小师弟是如何装柔弱捕获全宗门上下成为万人迷的啊! 就算真是要写小师弟变成万人迷好歹也塑造一个讨喜的人设啊! 宁喻简直气的心肝脾肺疼! 小说还在连载,他就算想直接跳到大结局都跳不了。 不过好在底下一翻书评发现底下全是骂的,宁喻爽多了就没有再气愤上头多添一条骂评,而是在每个骂评上点了个赞后,果断删书直接不看了。 谁知道时隔数月,再一睁眼,他人就进来了。 宁喻:“……” 太离谱了!谁他妈穿书还有延迟的啊!? 他当时看的太生气,一看到有小师弟出现的征召,立马翻篇,根本不知道小师弟叫什么。 但按照其它打脸爽文类型小说的套路来看,他百分之九十九穿成了一个同名同姓拉足了仇恨值的炮灰上。 果然—— “宁喻师兄你放心!咱们师兄弟心里都只认你一个喜欢你一个!绝不会叫那劳什子鹤厌越过你!” 他还是穿成了万人嫌的对照组,宗门里的万人迷,吸满了读者仇恨值的小师弟。 和小说人物同名。 看完观后感非常不爽想要对作者破口大骂。 穿书定律,果然诚不欺我! /// 挤过来的弟子长相普通,模样没什么记忆点,像是小说里再普通不过的路人甲。 对于对方的套近乎,宁喻就当没听见。 毕竟全宗门上下的弟子都对小师弟的名号早有耳闻。 内峰外峰凡是见过小师弟的全部将人当做宝,没见过小师弟的在见到小师弟后都想套套近乎。 若是小师弟本人在此,即便是在见到眼前没见过的弟子怕是仍会不吝啬给点笑容,小小笼络一把。 但宁喻本人却不想搭理。 他现在只觉得当初看这本小说心梗出来的火气再次喷涌而出,更不要说初看的时候他大部分带入的都是鹤厌的视角。 所以对宗门上下的人更是没什么好感。 近乎没套成,反而碰了个软钉子,凑过来的弟子悻悻的闭上了嘴,识趣的不再多嘴。 妄虚仙尊道:“鹤厌,针对外峰弟子的指认你可还有何处要辩解?” 宁喻顺着妄虚仙尊的声音将目光再次落在了下面沉默瘦削的少年身上。 少年约莫十七八,唇薄,面冷,眉眼锋锐。生的一副薄情寡义的长相,端的神态却与之相反,萧瑟沉寂。 鹤厌似乎刚从外面风尘仆仆赶回来,身形还透露着肉眼可见的狼狈。裹在身上的长袍横一道,竖一道,殷殷渗着血迹,脏的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不是我。” 他跪的板正:“鹤厌从未有过残害之心,望师尊长老们明辨。” 灵空长老插进来道:“既然你说灵鹤不是你杀死的,那我问你,昨夜至此时,你人在哪里?是否在宗门?” 鹤厌沉默半响:“……不在。” “不在是在哪里?说清楚!” 灵空长老咄咄逼人:“若是心中无鬼,说话做事何必吞吞吐吐!?枉我灵鹤千百年来为宗门身先士卒,反倒落了个如此境地!” 妄虚仙尊沉下面容,放出威压:“鹤厌!” 肩膀沉沉压下,鹤厌脸颊失了血色,竟似乎笑了下:“所以辩不辩解又有什么区别?” 他喃喃自语:“反正都不会信我。” 眼底情绪一淡,鹤厌道:“就当是我吧。” 说罢,他不再继续为自己申诉辩解。而是径直从腰间的储物袋中宝贵似的翻出一捧花,仰头望向上方的仙尊,开口道:“偶闻师尊前些日子提到了月望花,鹤厌斗胆擅作主张,离开宗门替师尊采了来,望师尊笑纳。” 他将手中的花给递了出去,心中尚存了两分期望,暗想妄虚仙尊或许能收下。 月望花,月望花,寓意忘却烦恼,事事皆顺意。 然而鹤厌还是失望了。 妄虚仙尊并未为之展颜,甚至懒得侧目瞥上一眼。随手一挥,便轻飘飘的将月望花给碾了个粉碎。 “令人恶心!” 宛如鹤厌这十年的存在讨好,卑微报答,全是一场笑话。 鹤厌怔了半晌。 手指收紧,慢慢放下,他道:“原是恶心。” 观了一场闹剧的大长老怒气上涌,最先大怒道:“何必再给这竖子留有辩解余地!” “留给他机会辩解却不牢牢把握,反而竟做些偷奸耍滑的把戏!简直不顾我流云仙宗脸面!” 呵完,大长老连连冷笑,眼里寒意似是两把利剑狠狠迸向鹤厌,怒斥道:“你将我宗门灵兽峰的至宝仙鹤残害至死,事到临头还在逞强狡辩,不愿承认——” 大长老语气尖锐:“你真该以死谢罪!” 鹤厌神情漠然。 大长老对着虚海道道:“兹事体大,他这次既敢做出如此残忍之事,将来也必定敢做出残害我流云仙宗同门之事!妄虚!此事绝不能轻拿轻放,含糊带过!” 灵空长老更是含恨道:“我要他千刀万剐,以死偿命!” 其他长老相互对视,纷纷点头,显然格外认同:“确实如此。” “妄虚啊,往日鹤厌你要护也便护了,但是这次确实不行。” “的确如此,虽然鹤厌得妄虚你青睐,但是妄虚,人间好歹还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言论。当年你无视他根骨不佳直接将人收入峰下,早已惹了非议…你这,你这要就此揭过,先不说将灵空置于何地,就说他日此事若流传出去,旁人又要如何看待我流云仙宗?” “而且鹤厌私自外出,藐视门规,不惩戒如何服众?” 你一言我一语。 全是要叫鹤厌认罪伏诛。 玉阶上隐隐有弟子嗤嗤笑出声,不乏看好戏似的齐齐将目光落在鹤厌身上,此一句彼一句的暗自奚落。 就连刚才凑到宁喻身边套近乎的弟子也开心的笑出了声,忍不住再次兴奋的凑到宁喻身边,跟宁喻说话:“他可真是搞笑,在大殿里对峙的时候送给妄虚仙尊仙尊花?亏他想的出来!讨好也不知道挑个好时候——” 讥笑的声音在对上少年夹杂着熊熊怒火的琥珀色瞳仁中戛然而止。 稍显迟钝的弟子尚不及在心中感慨一番,原来师门上下最喜欢的宁喻师兄有着如此优越漂亮的容貌,就见清贵无言的宁喻师兄神情绷紧似是有怒。 登时一愣:“…宁喻师兄?” 2、怒火(小修) “师兄?” “这声师兄是你能叫得起的吗?”宁喻咬牙道:“你也配!?” 来自二十一世纪、享受着社会主义熏陶的三好公民自然是该懂礼貌,有风度。 但当初看小说时的那种的憋闷感卷土重来,更是在亲眼见到鹤厌在宗门中到底有多惹人排挤厌弃中横冲直撞,让宁喻急需一个宣泄口。 “你配个屁!” 他恶狠狠的撞开这个讨人厌的弟子,在对方吃痛后退间,匆匆挤了出去。 “长老们言之有理,”口吻厌恶,虚海道眉心压出折痕,懒得再多费口舌,干脆拍板定下鹤厌罪名:“那就照宗门——” 宁喻匆忙制止道:“等等!”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全刷刷的落在出头还出声的宁喻身上。 瞬间鸦雀无声。 “小鱼?” 不同于方才看待鹤厌的鄙夷冷漠,长老们落在宁喻身上的视线无一不是和蔼可亲。 堪称变脸绝技。 饶是勃然大怒的大长老也不例外,语气陡然温和下来:“怎么了小鱼?” 虚海道同样松开眉心,语气和缓道:“小鱼莫不是觉得有些累了?马上事情就处理完了,等会儿师尊就带你回去。” 何其讽刺! “宁喻”虽然根骨一般,称不上修炼的好苗子,生的一张嘴巴却格外讨喜惯会哄人。 宗门上到虚海道长老,下到师兄师弟无一不被“宁喻”哄的晕头转向,将人当做宝贝似的宠着。 即便修炼期间备懒耍滑,教人逮住,撒娇两声也能让旁人觉得天真娇憨,忍不住无底线的纵着对方。 宁喻想到这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把这念头甩了出去,切入正题:“我信鹤厌!” 此话一出,大长老探究的视线登时落在了后头沉默不语的鹤厌身上。 怀疑是不是鹤厌提前哄骗着宁喻说了什么。 虚海道亦是怀疑的看了一眼鹤厌,淡声道:“可是有人私下威胁了你什么?” 这个没挑明的是谁不言而喻。 宁喻断然否认:“没有!” “我是真心觉得灵鹤惨遭杀戮一事另有隐情!” 宁喻道:“众所周知月望花对生长条件要求极为苛刻。至少宗门方圆百里,都寻不到一处月望花的影子。鹤厌刚才拿出来的月望花大家也都看到了。花瓣上尚带着露水,似是□□不久。细究时间,根本和灵鹤遇害的时间对不……” 上字刚刚冒出一个音节,底下的鹤厌便已经跪地磕头,承认道:“没有隐情。确实是我有意谋害了灵兽峰的仙鹤,我认罪。” 宁喻豁然回头,惊怒道:“你在干什么!” 看过小说的宁喻当然知道此事与鹤厌毫无关联,是外峰几个嫉恨鹤厌能得妄虚仙尊另眼相待,不用参加门派大比就能直接被妄虚仙尊收在望雪峰,故而有意借此谋害鹤厌。 哪想鹤厌正巧出了流云仙宗,去找什么月望花以讨妄虚仙尊欢心。错开了时机,让几个人登时恼的没轻没重,直接害死了仙鹤。 但是鹤厌现在在干什么! 明明刚开始还否认了一下,轮到他开口就干脆认下了罪名!? 鹤厌正面迎视着宁喻看过来的眼睛,无动于衷:“确实是我所为。” “鹤厌!” 鹤厌再次磕头认罪,语气平淡:“请师尊、长老惩罚我。” 又来了。 又来了。 当初看小说因为鹤厌不反抗不辩解,甘愿为了点虚伪关怀那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感觉又来了! 明明与之无关、物证不足、时间也对不上,哪怕鹤厌不愿意开口提出疑问,他都替鹤厌开口了,为什么还要承认! 他总不能还心怀希冀着妄虚仙尊能轻饶他不成!? 饶是宁喻当初看书带入的是鹤厌视觉,觉得鹤厌是个让人心疼的小可怜,却也会在憋气的某个时间点忍不住迁怒鹤厌的顺从,觉得鹤厌确实活该讨人厌! 他气的双眼喷火。 倒是让一开始想要借此时机敲打鹤厌的长老们面面相觑起来,一时也不知道还要不要把人往狠了治罪。 掌门闭关,宗门上下的大小杂务理所当然的落在了年纪最大,又与掌门师承一脉的大长老头上。 是以,其他长老们此时不约而同的将视线放在了能拿主意的大长老广道身上。 灵空长老脸色铁青:“广道!” 大长老见状不免又对鹤厌多了三分厌恶。 他当然知道此事和鹤厌毫无关系。 仙鹤莫名惨死在后山,可是头等大事!大长老收到消息便匆匆赶了过去。 后山人烟稀少,平日里基本不会让弟子涉足。多是让给灵兽峰的灵兽转悠望风。谁成想今日却成了灵鹤的葬身之地! 大长老去到的时候,原地只余几个涉事的弟子。再看灵鹤,周遭蹬出来不少挣扎的印子,早已死透多时。 他神识一扫,便知此事另有蹊跷。 外峰杂役弟子能接触修炼的方法有限。这批弟子又刚从山下招上来的时间不长,根本不知道他们经手过的东西或多或少会留下一点气息。 所以大长老在查看仙鹤身上的伤势时,拿神识探查一番,就明白这件事和鹤厌毫无关系。 反观那几个外峰弟子告状时心虚闪躲的神态,简直是不打自招! 但哪又怎么样呢? 谁让他不喜鹤厌。 大长老犹记得之前,在妄虚说推演出了宁喻机缘方位后,他们是在黔城贺家寻找到的机缘。 不过这机缘露出一副蓬头垢面的落魄样。地位竟低贱到与一众畜生同吃同住。 大长老糟心的撇开眼,对此倒是没露出什么异议。 可是很快,他便看到了鹤厌对人卑躬屈膝,露出来的那番讨好神态。 大长老当下就皱起了眉头。 一般像这种的人最易生出小心思,妒忌心强,恐会生出乱子。 这时鹤厌又抬头露出来了那张薄情寡义的脸。 让大长老更是厌烦,直觉将鹤厌带回流云仙宗必回让流云仙宗有难。 要不是妄虚说宁喻将来会有一劫,危及性命。普天之下唯有鹤厌能解,他根本不会同意妄虚将人带回来。 哪想这鹤厌年纪小小,竟拥有先天灵骨。根骨奇佳,是个修炼的好苗子,带回流云仙宗不过数日就结了丹! 若非他和妄虚发现的较早,及时将鹤厌灵脉封住。不然短短数十年,鹤厌对外还怎会是区区一个聚气弟子?恐怕早已一举出窍化神,非宗门常人能及,又何谈解救宁喻! 就封住灵脉那样鹤厌都险些破金丹,差点没捂住! 折一个籍籍无名的弟子说出去不好听,还是折一个修炼天才说出去不好听,大长老自然心知肚明。 不然他也不会伙同妄虚,将鹤厌的灵脉封住。就是这境界只能压到筑基期,再压不下去。好在鹤厌尚且听话好管教,叫他守口如瓶就真的守口如瓶。没将自己并非聚气的实情给抖搂出去。 可即便是如此,大长老只要一想到从小在宗门长大的宁喻——明明根骨尚且称得上不错,偏生练气一卡就是数年。再对比鹤厌随随便便就能突破,实在难展露出好脸色。 凭什么他宗门养大的好小子还不如一个畜生圈里钻出来的野小子强!? 大长老越想心中越是惊怒。往后、便在看到宗门弟子对鹤厌挤兑排斥,动不动打压折辱,也只当看不见,不冷不热的将鹤厌晾在那里。 反正死不了就行。 于是,在面对几个外峰弟子忐忑不安看过来的视线中,大长老悄悄抹除了几个弟子的气息,直接将赶回来的鹤给传到了大殿。 …… 若是鹤厌能挺的板正自有骨气便算了,偏生鹤厌二话不说先跪在了地上,让大长老更是窝气。 “妄虚,你觉得呢?” 大长老侧目看向虚海道,“这是你的徒弟,自然由你来定夺。” 灵空长老脸色难堪:“妄虚!” 虚海道冰冷的目光射向以头触地的鹤厌,神情骇人。 宁喻立刻往旁边挪了几步,将鹤厌遮挡在身后,绷着脸道:“事情没有查清楚,不可以无缘无故惩罚鹤厌。” 虚海道皱眉:“小鱼?” 宁喻直直对上虚海道的眼睛,继续挑明前面没说完的话:“灵鹤是在今早被人发现的,可鹤厌却是在晌午回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叫到了大殿。” “我倒是想知道,这师弟是什么时候看到鹤厌逃跑的?” 宁喻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露出疑惑的神态去看旁边正站出来指认鹤厌的弟子。 他眼神平淡,既没有任何恐吓威胁,也没有丁点恼火愤怒,只是很平静的将人看着。 可弟子望着宁喻这直白的眼睛,却觉得自己藏在心底的卑劣阴私似是无所遁形,脚下不自觉的退后了半步。 他这一动,宁喻就笑了:“师弟为什么要后退?” 他故作恍然,有意刺激道:“莫非是在心虚?” 此话一出,那弟子脸色瞬间变了,当即反驳道:“当然不是!” 宁喻步步紧逼:“不是心虚为什么要后退?” “是你突然看我吓到……” 宁喻不给他辩解机会,继续道:“不是心虚为什么不回答?你说你看到鹤厌屠杀灵鹤后慌张潜逃,试问一个凶杀,在明知自己回来是自投罗网,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我怎么会知道!也许是他心存侥幸!” “是吗?你又说他是心存侥幸由说他是看到你畏罪潜逃不觉得自相矛盾么?” “我……” “行了,此问你既无法解释,那我继续问你,你是在何处见到的鹤厌?” 那弟子无声松了口气道:“后山。” “又是什么时候看到的鹤厌?” “早、早上。” “早上?在早上什么时辰?又是几分?几刻?他如何行凶?可用了什么工具?” “……是…这…是……” “是什么时辰?既然你看到了是鹤厌行凶,那你出门去后山,怎么会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呢?” 宁喻故作惊讶道:“不会是你根本没看见,故意栽赃吧?或者是你杀死了灵鹤,但你害怕心慌,想要竭力避开你行凶的时间段,一时支支吾吾没想好?” 那弟子顿时满头大汗,笨拙否认道:“不、不是。” 灵空长老耐心彻底告罄:“说!你到底是什么时辰看到的!要是让我知道你在栽赃陷害,趁机搅混水,我必将你千刀万剐,以祭灵鹤!” 此话一出,那弟子登时崩溃大吼:“我看到了!我没有搅混水!是卯时!卯时三刻!” 宁喻嗤笑道:“是吗?” “怎么不是!” 慌张失措的弟子见宁喻不再咄咄逼人,喘息片刻,立即稳住心神,大声道:“我当然确定鹤厌是卯时三刻在后山动的手!” 他神色坚定,再看宁喻似是被他答案噎的哑口无言的样子,嘴角忍不住的上扬,露出来点微妙的兴奋得意:“就在今早,卯时三刻,我亲眼看见鹤厌拿剑刺伤了灵兽峰的仙鹤!要不是我恰巧路过,我怎能发现鹤厌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像是胜券在握,再看向跪在大殿上的鹤厌,那弟子不免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讽刺:“所以,此事确实乃鹤厌所为。” “他故意残害宗门灵兽,罔顾宗门律法,让宗门蒙了羞!不仅如此,鹤厌见我发觉,竟还妄想杀我灭口,幸好我的同伴们来的及时,才没教鹤厌得逞!而鹤厌眼见寡不敌众,匆忙之下就潜逃了!” 掷地有声! 却没人附和。 寂静。 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弟子皱眉不解的看向周围,哪想却被陡然飞下来的灵空长老一拳打到了石柱上,大吐鲜血。 3、相护 “该死!” 那弟子痛的浑身抽搐,迷茫道:“长老何故打我?” 宁喻双手抱臂,好整以暇的开口道:“外峰弟子卯时三刻不是正集合打熬筋骨的好时候吗?请问这位师弟,卯时三刻你不去集合,反倒跑去距离外峰那么远的荒僻后山去进行所谓的,嗯,抓凶?如此神机妙算,预言精准,可真叫人叹服啊。” 外峰弟子的神情一寸一寸的凝固了。 连一旁原先一起抱不平,看好戏的外峰弟子皆是面色惨白,浑身发抖。 宁喻神色倏地冰冷下来:“月望花如昙花般只会一现,要想采摘最新鲜的月望花,只能在早上日头将出时摘下。 可宗门方圆百里可没有月望花,师弟,你说距离那么远,他鹤厌不过一个聚气弟子,又要如何分身,一边采下月望花,一边赶到后山将早起放风的灵鹤给杀了?” 那弟子瞬间白了脸。 可他仍旧不死心,嘴硬反驳:“说不定是、是鹤厌昨夜回来……” 宁喻哈了一声:“又变成了昨夜了?” 他视线下移,无声嘲讽道:“那师弟你靴底沾染的血倒是挺新鲜呐。” 那弟子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外峰弟子常服两套,靴子也只有两双。一套穿上,另一套必然换洗。更不用说踩在脚下的靴子了。 早上计划改变的突然,他们根本来不及跑回去换掉。 他呆呆的看向其他同伴,想要确定他们是不是也和他一样,靴底沾了血。 哪想这下意识的动作让殿内的人都注意到了。 跟着将视线移到了在一众灰服或白服中、异常扎眼的棕色门服的弟子身上。 有几名外峰弟子早在宁喻提到靴底沾的鲜血时就预感不妙。此时所有人视线一转,脑袋一空,下意识的拔腿就跑。 事情发展到现在,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可没人再露出与看鹤厌时那副看好戏似的神情。 宁喻见状抬手就要抓人。不想有人出手更快,一道灵力就将几个夺路而逃的弟子捆扎的严严实实。 灵空长老一脚踩上指认弟子的胸口,凶狠的眼神像是要吃人:“我灵兽峰的灵鹤到底是怎么惹到你了,竟让你下如此狠手,不留活命?” 他一脚跺下去,那弟子顿时只剩一丝气息。 “长老饶命,长老饶命啊!”鲜血糊满脸,他虚弱的祈求认错:“我错了,我知错了,饶了我长老,我就是一时妒忌才酿下错事……” 灵空长老眼睛赤红:“你让我饶了你?那谁饶了灵鹤!我兢兢业业养了它们数百年,早把它们当做成了亲人,你却为一己私欲,丧尽天良——哈!我饶了你!那谁来饶了我!” 他悲恸难忍,几乎想要直接取了那弟子性命! 那弟子涕泪横流,再不见任何嚣张:“饶了我长老,我真的知道错了呜呜……” 灵空长老额头青筋暴起,拳头紧攥,仿佛在极力忍耐。 他真恨不得一脚碾死这个弟子。又念及宗门条例,到底留了几分理智,强迫自己松了脚。 那弟子放松呜咽道:“谢长老饶命之……” 灵空长老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广道!我要他们生不如死,血债血偿!” 说罢,灵空长老直接离开大殿,背影萧瑟。 那弟子面色登时灰如土色。 大殿内弟子噤如寒蝉。 谁也没料到事情会逐渐演变成这个样子。 大长老勃然大怒:“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你们一个二个到底将我流云仙宗当作什么!如今连下面区区一个外峰弟子都敢私自残害宗门灵兽,企图污蔑同门,令我宗门蒙羞!” 大长老气的胸口颤抖:“去给我查!凡是造事弟子重则鞭挞五十,关进执法堂,永生不得出来!轻则鞭挞二十,即刻逐出宗门!” 逐出宗门! 这可比单纯的皮肉之苦更令外峰弟子难以接受! 惩罚一出,接受不了的弟子再顾不得沉默,仓皇下跪求饶:“大长老恕罪,大长老恕罪,弟子们知道错了,还望长老再给弟子们一个改过恕罪的机会,让弟子们留在流云啊!” “都是他,都是他让我们干的!是他嫉妒鹤厌不用参加大比就可以拜入望雪峰下,嫉妒鹤厌什么都不是却仍然能得宁喻师兄相护……我们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啊。” 宁喻冷冷道:“刚才指认起来鹤厌你们倒是看得兴高采烈,如今风向一变,就变成了一时猪油蒙了心?那鹤厌做错什么了?他凭什么要因为你们的不满而受罪!” 求饶的话戛然而止。 不等对方再开口求饶辩解,所有外峰弟子通通被堵着嘴巴拖了下去。 宁喻心神微松。 大长老转头直指鹤厌,狮吼震天:“还有你鹤厌!宗门但凡生出事乱,总有你的身影——!” 鹤厌神情平静,宛如此刻在大殿中被厉声指责的不是他一般。 即便方才有人为他出头,替他据理力争,引起殿内骚乱,他始终眸光冷淡,无动于衷。 这才是正常的。 不管事实真相如何,澄清与否,他总有万般罪过难辞其咎。 让他想想。 上次药峰灵植被偷,他被推出去顶罪,在执法堂受了一百戒鞭。 虽然事后被查明那株被偷的灵植其实是被药峰其他弟子给拿走炼丹,忘记备案了。但他除了背上的一百鞭伤,什么都没得到。 上上次灵兽峰有头灵兽失了半截尾巴,他又被推出去顶罪。吊在思过崖山顶,遭十根戒钉穿四肢。后来查出来是因为什么来着? 啊,鹤厌想起来了,是因为那头灵兽跑出去和外面灵兽打了起来,没打过,反倒被另一头灵兽咬断了尾巴。然后他得到的依旧是十根戒钉留下来的蚀骨疼痛,再无其他。 还有上上上次,上上上上次……久到他被妄虚仙尊带入仙宗数十载,得到的除了冷漠警告,斥责折辱,以及身上数不清的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疤以外,好像什么都没得到。 所以这次也没什么区别。 无非又是让他疼让他痒让他多长记性的惩罚罢了。 会是挑断四肢吗?然后让他像条狗一样苟延残喘数月后,在需要他背负起新罪名的时候,再接好他的四肢,带他出去,重新认下下一个罪名。 鹤厌做好了认罪的准备。 甚至体贴的连说辞都想好了:谢长老、师尊鞭策之恩。 他扯扯嘴角,眼底透出几分讽刺。 可有一道身影更快的冲到他的身前,将他挡在身后,大声诘问道:“这跟鹤厌有什么关系!?” 鹤厌撩起了眼皮。 冷冰冰的盯着这位多管闲事的小师兄。 宁喻不知道他身后的人正盯着他看。 他现在满心都是鹤厌被连坐的荒唐,道:“明明真要如实说起来,他鹤厌难道不是一个遭受污蔑的受害者吗!?” “如果不是被污蔑,鹤厌不会出现在这里,不会跪在大殿中,更不会在这里平白无故遭受旁人指指点点,甚至是受惩罚!” 宁喻心里火气越发横冲直撞:“我不信大长老您没看见,明明是那外峰弟子心有恶念挑衅滋事在先,哪怕被戳穿真相仍旧否认狡辩……鹤厌呢?鹤厌他说什么了!?” 大长老气个仰倒。 不知道是被宁喻这护小鸡一样的动作给气到了,还是不想对宁喻发火,直憋的自己胡子乱抖。 虚海道脸现愠色:“小鱼,莫要如此不听话。” 宁喻抬头看去:“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这件事本来就跟鹤厌没有关系,凭什么现在事情查的水落石出后,还要将矛盾指在鹤厌身上!” 虚海道语气加重:“宁喻!” 他看上去明显是生气前的征兆。 宁喻丝毫不怵,仰头道:“就算您喊我我也要说,这和鹤厌,无关!” 他张开手挡在鹤厌身前,大声道:“他是受害者!” 虚海道气笑。 他不知道向来乖巧听话的宁喻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外人,在众目睽睽下竟与他顶嘴。 不过想也知道是谁私下教唆。 虚海道气息沉下:“鹤厌!” 宁喻说:“您叫他做什么?眼下是我与您闹的不甚愉快。有本事冲我别冲他!” 鹤厌淡漠开口:“你又有什么资格插手我的事?” 宁喻愕然回头。 鹤厌唇边噙着讥诮:“不是吗?” “无非是在彰显你那令人作呕的仁慈之心——” 他一字一顿的,说着难堪的字眼,漫不经心的等着对方暴怒,指责他的不识好歹。也许对方还会气愤至极的甩给他一巴掌,怒斥他糟践他的好心。 宁喻怒瞪他:“你闭嘴!” 鹤厌漠然道:“这一套用来讨好别人或许有用,拿来讨好我未免叫人觉得可笑。” “我叫你闭嘴!” 对方恼羞成怒的甩过来一巴掌,鹤厌不闪不避的等着那一掌。 他目光越到宁喻身后,妄虚仙尊眉峰紧锁,丝毫没有要制止的动作,似乎也是在觉得他活该。 鹤厌垂眸笑自己可笑。 然而狠狠掌掴在脸上的巴掌并没有如料想中的那样扇下来。 宁喻捂住了他的嘴。 少年琥珀色的瞳仁夹杂着熊熊怒火,说话的语调更是火药味十足,透着恨铁不成钢:“你是疯了吧!” 宁喻简直心梗:“你妈的,我当然知道我没资格插手你的事,可我现在是在帮你!” 鹤厌嫌恶十足,当即反胃般的撇开了脸。 宁喻道:“你管我把戏恶心不恶心,够用就行!再敢拖我后腿小心我揍死你!” “……” 修道之人五感异于常人,宁喻这番压低的气话不仅让人听到了,还听了个分明。 绕是修为差点,离得远点的弟子听不清,可看宁喻的动作也能将内容猜个大概。 他是铁了心的要护鹤厌。 4、恶意 猜忌怀疑的目光此起彼伏的落在鹤厌身上。 似是揣测鹤厌究竟是怎么得到宁喻青睐的。 大长老见苗头不对,生怕后面事情收不了场,赶人道:“看什么看!还看什么看!残杀灵兽一事都水落石出了,全杵在那里做什么!是课习功法都会了还是没事干了!都走都走!再不走小心我叫他挥剑几万次,挥不够就去思过崖顶峰去挥!” 弟子们方才如梦初醒。 又听大长老厉声警告道:“事情到此为止,休要再提!若要被我听到谁在外面胡言乱语,一律按宗门律法处理!” “是。” 众峰弟子噤声如流水般退下。 大殿内很快只留长老们、妄虚、宁喻和鹤厌。 宁喻背对着虚海道和长老,抬手去拉鹤厌:“起来,你没有错你跪什么跪!” “男儿膝下的黄金都被你给跪没了!” 大殿里没了外人,大长老用不着在外人面前维持长老风度。但看着向来讨喜的小弟子站在最厌恶的人身边,他还是很难有好脸色。 嘴上两撇白胡子气的上下发颤,他对虚海道说:“不管管!?” 虚海道旁观的眼底透着不加掩饰的厌恶,淡声道:“管也没用,他脾气是正倔的时候。” 一时数道冷硬憎恨的视线齐齐越过宁喻射了过来。 鹤厌只看了一眼,便了无生趣的垂下眼睛,叫宁喻强硬的给拽了起来。 就是站没站样。一副虚浮松垮的模样。 大长老眉心紧的能夹住苍蝇,显然是忍受不了鹤厌身为一个修士,竟站的如此歪扭,毫无站样可言。 鹤厌充当没看见,低垂着眼皮无动于衷的观看宁喻还能做出什么把戏来。 不知道会不会像他以前的家族幼弟一般,在他面前装出一副亲亲热热的“哥哥抱”“不准欺负哥哥”,背后却露出可怜委屈的模样在族人面前状告他为什么要欺负他,是不是他哪里做的不对。 胸腔中溢出些许自嘲。 鹤厌想,十年前在贺家不受宠爱,人憎狗厌,十年后在流云仙宗仍旧如此,却更像个笑话。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曲,鹤厌安静的发了会儿呆。 那他为什么不干脆坐实罪名呢? 在这位宗门最受宠爱的小师弟指责他的同时,直接不留情面的打伤对方。 反正让他落得如今这个地步,宁喻的原因也能占上三成。 眼里涌动着恶意的光芒。 鹤厌直勾勾的盯着对方露出来的脆弱脖颈。 想要徒手扭断它。 然而没等他做出行动,宁喻先蹙起眉头,不大高兴的弯下腰给他拍掉了膝盖上沾上的灰。 说:“都脏了。” 鹤厌身体一僵。 紧跟着在宁喻下个动作前,避之不及般远离,憎恶道:“滚开!” 话音刚落,灵光一闪。 鹤厌顷刻间如断了线的纸鸢击飞出去,喷出一口热血。 宁喻惊呆了:“鹤厌!” 他急的拔脚就冲,下一刻身体定在当场,再动弹不得一步。 宁喻不敢置信道:“妄…师尊!?” 虚海道慢步过去,掐法封了宁喻的嘴。 5、死心 “你如今心不大静,需要静心思过。” 宁喻:啊啊啊啊我思你妈的过!你有本事打鹤厌你有本事放开我啊! 他气愤的脸色涨红,用眼睛表示自己的愤怒。 大长老走过去为妄虚说话:“你师尊是在为你好。” 宁喻:好你麻批,快点松开我! 大长老道:“你没看到鹤厌无法无天到什么样了?你心肠柔软为他出头。反观他呢?竟不知尊卑连你也敢吼。” 大长老苦口婆心:“这种弟子,再不管教管教,有朝一日宗门必会被他捅出大篓子。” 宁喻气急败坏:管教个锤子!真要捅出篓子那不是你们活该吗! 要人家做救命药还对人家呼来喝去,我要是鹤厌,我不仅给你们捅篓子,我还把你们捅个对穿! 见宁喻好说歹说说不通,大长老长叹一声,道:“算了,以后你就知道我和妄虚是在为你好了。” 说着,不等宁喻有所反应,大长老抬手一点他的印堂,让人昏睡了过去。 他抬手招来一个弟子,说道:“小鱼累了,你去将小鱼送回望雪峰,让他好好睡上一觉。” “是,长老。” 少了宁喻捣乱,虚海道不再掩饰自己的不快,居高临下道:“是不是近来我对你太过宽容,才让你生出错觉,错认为你可以随意指摘我的好徒弟。” 鹤厌仰躺在地上,木然道:“或许吧。” 虚海道教他这副目中无人的敷衍态度激出了火气:“我早警告过你,宁喻会是我收的的最后一个弟子。师尊让你喊了,名义让你占了,望雪峰庇佑了你十年,你如今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我曾经答应宁喻,望雪峰不会再入新人。把你带回来已是我错付宁喻信任……” 鹤厌麻木的转动眼珠看去。 其实对于今日为他出头的、那位名义上的小师兄,鹤厌印象并不深。 说来也可笑,他被妄虚仙尊带进宗门,领到望雪峰的第一日就被勒令远离宁喻。 只要是宁喻出现的地方,他都不被允许出现。 唯一一次意外瞥见宁喻半分侧颜,鹤厌尚未看的分明,当夜便被妄虚仙尊给丢到执法堂挨了三十鞭。 那鞭子抽的他皮开肉绽,抽的往后十年鹤厌再没敢去窥探宁喻是何模样。 … 何止如此。 后面不管是望雪峰的师兄师弟过生辰也好,还是宗门举办什么比试庆典也罢,他都只能龟缩在自己那方寸之大的小屋里孤零零的等着一切结束。 鹤厌还记得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了,想着就偷偷溜出去看一眼,看一眼就立马回来,绝不停留。 不会有人发现的。 鹤厌那么安慰着自己,可惜出身未捷人先死。他连望雪峰都没能跑出去,就被玉章师弟给发现了。 玉章师弟见他不听话,恐吓他吃了一条很丑的虫子。疼到鹤厌生生抽搐了一个月才好转。 妄虚仙尊事后知道只冷冷道他一句活该,而那位玉章师弟则在妄虚师尊身边笑嘻嘻的瞧着他,问他好不好吃,要不要再来一条。 当时初来乍到,年纪尚小,来到一个新地方正是感到孤立无援,惶恐不安的时候。 叫玉章师弟那么一吓,鹤厌近乎在彻夜难眠的恐惧中熬了一年,恨不得再也不见那位笑面师弟。 … 后来心思磨平。 鹤厌战战兢兢的谨遵妄虚仙尊的一切要求,听话,省心,懂事。一心惦念着去报答妄虚仙尊将他带出贺家的恩情。 却在某一天突然被妄虚师尊严厉警告不要痴心妄想,试图去抢走属于宁喻的东西。 他想说他没有,可妄虚师尊抬手将他轰了出去,禁止他再去大殿一步。 他又去找大师兄,想给大师兄添茶倒水,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同样被大师兄呵斥的面色无光,叫他休要再做些讨好的把戏。因为大师兄怕宁喻知道会生气。 连带着玉章师弟也讥他令人一见生厌,不如宁喻生来玉雪霜姿,清贵无言。 … 胸膛挤压出薄弱气息。 鹤厌好半晌才从过去的回忆中抽出来,低声困惑道:“明明是你们不屑。” 凭什么要说他是这样报答的。 “鹤厌,你可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鹤厌听着有点想笑。 可他五脏六腑肋骨都在疼,疼到鹤厌扯不动嘴角。 那就当我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吧。 虚海道:“如果不是因为宁喻,你到现在恐怕都还在那畜生圈里,一生与畜生为伍。” “如果不是宁喻,你离不开贺家,进不了流云,入不了望雪峰,走不到今日。这一切都是源于宁喻。” “你说你有什么资格冲宁喻口出狂言?” 虚海道看着鹤厌的目光彻底失了温度:“你无非是欺他心软良善罢了。既然如此,那我也没必要再对你纵容。” 他侧目看向大长老:“鹤厌违背门规在先,私自外出在后。事中残害灵兽一事,趁乱搅浑水,妨碍公务。事后再对同门师兄弟口出不敬,无敬畏之心,是妄虚的失察之罪。” 虚海道轻描淡写道:“按照宗门条律,鹤厌要断两肢,水牢闭门思过三个月。即刻执行。” 无人异议。 鹤厌自然是沉默接受。 只是在被拖出去前,忽然没头没脑的开口问了一句:“师尊,您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虚海道似是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侮辱,毫无留恋的离开了大殿。 鹤厌微笑道:“今日是您十年前带我离开贺家的日子。” 他看着仙尊离开的背影,低声道:“您也许不知道,那是我在来宗门前,在贺家过去八年间,最开心的一天。” 开心到鹤厌以为自己苦尽甘来,对未来满含虔诚期待。 可惜一入仙门数十载,到头来仍旧是一场笑话一场空。 他终于死心。 6、感情 鹤厌! 宁喻猛然从榻上惊醒,一骨碌爬了起来。 环顾四周,如果不是周遭的摆设过于古色陌生,宁喻真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短暂恼人的梦。 回想起晕过去前虚海道逼迫的神态,他匆匆翻身下榻,套上靴子,往外面冲。 殿门虚海道抬脚欲要进来,见宁喻毛毛躁躁的样子,轻声呵斥道:“什么事情那么急?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又见宁喻衣襟散乱,伸手替他理了下。 宁喻侧身避过,顿了下道:“不劳烦师尊,我自己来。” 他一边梳理衣襟,一边耐不住急吼吼道:“鹤厌呢?您把鹤厌怎么了?” 大长老那个老6,竟然点他印堂!气死他了! 虚海道缓和的神色渐淡:“谈他做什么?” “平日里也没见他多亲近你,反倒是你总心软体贴他。” 宁喻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您把他怎么了?” “也没怎么,”虚海道说:“不过是把人扔进水牢里让他闭门思过三个月而已。” “而已?”宁喻拔高了声音,“他做什么了,需要让他去水牢里思过?” “残害灵鹤的事情不是已经证明和他无关了吗!?” 还而已! 宁喻直觉虚海道肯定不只是把鹤厌丢进水牢里关禁闭那么简单:“不行,水牢在哪?我要去看看。” 虚海道抬手拦住了他:“你现在是在因为一个外人而和师尊发脾气?” 他语气不辩喜怒。 宁喻正好也想问:“那师尊您呢?您将鹤厌带回望雪峰近十年,这十年您与他朝夕相对,和他相处,就从来没有半分将人当做亲人来看待吗?” 宁喻从看到妄虚仙尊把人带回来养了十年,动不动就是冷落,不把鹤厌当做人看,甚至是后来说要挖鹤厌灵骨就抬手去挖,不见任何心软,他就想问了。 那是个人!是个妄虚仙尊亲手从八岁养到十八岁的孩子!不是什么没有灵智的冰冷物件! 人家养狗养个几天都能养出感情,妄虚仙尊养孩子养了十年都养不出感情吗!? “十年了师尊,您养他养了十年,到现在还在觉得他是一个外人吗?” 虚海道闻言竟松开眉心,柔声道:“你是在怪师尊曾经答应你望雪峰不会再来新人,而师尊失信了在生气吗?” “……” 宁喻:“什么?” 虚海道说:“确实是师尊的错。怪师尊失信小鱼在先,还没经过小鱼的同意将人给带了回来,在小鱼眼皮子下膈应了小鱼十年。” 他原先还在想宁喻为什么会一夕之间性情大变,莽撞顶嘴,明明以前再是发脾气也不会在大殿上不给长辈面子。 虚海道甚至为此探查过宁喻的识海,想看宁喻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给夺舍了,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好在今日宁喻一番逼问令人真相大白。 宁喻是在责怪他带回了新人。 也是。如果不是鹤厌,望雪峰只会有他们四个人。 怪他。这么多年见宁喻不管不问,就真以为宁喻不在意。 7、争执 如果不是宁喻憋到今日爆发,他仍旧不会注意。 虚海道不免歉疚:“师尊下次不会了。” “这十年师尊从未对鹤厌青睐过。十年前他是外人,十年后他依旧是外人。比不得我们小鱼在望雪峰的地位。” 虚海道:“我警告过他,让他最好不要乱起不该有的心思。你放心,没人能和你争抢。” 宁喻:“。” 简直没救了。 他是脑子秀逗了才会问虚海道这个问题! 亏他刚才还以为虚海道沉默的那么久里,是不是有三秒产生过后悔的心思。 现在想想,这可能就跟古早文里霸总为白月光冲冠一怒挖原配心肝肾不会犯法一样。 万人嫌打脸爽文里,重要的角色必会遵循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轻贱的火葬场文学,不到最后不悔悟。 草! 宁喻心里为感到鹤厌不值。 转念又想到万人嫌类型文里,主角就没有哪个是值得过的。 顿时更气了! 他不想再和虚海道进行无意义的争辩,反正虚海道认定他是心存芥蒂,那就当他是心存芥蒂就好了。 管他虚海道是怎么逻辑自洽,自圆其说的。正好,连他为什么会为鹤厌发脾气的理由都找好了。 他可真是谢谢了。 宁喻摁下心中的火气,尽量心平气和的说出自己的心里话:“那我现在想去看他。” 虚海道眉头又皱了起来:“他在水牢里有什么好看的?” 虚海道不知道宁喻究竟为什么那么执着于鹤厌。 要不是他已经确定过宁喻没被夺舍,他真会以为现在的宁喻换了个芯子。 宁喻同样不理解:“那我也想知道,残害灵鹤一事已经证实和鹤厌没有关系了,为什么他还会被关进水牢里反思?” “为什么?因为他私自外出。因为他妨碍公务。” 虚海道连情绪都欠奉:“残害灵鹤一事既然与他无关,那在大殿中问他的时候,他便应该如实说出来,而不是凭你出头为他抱不平。” “他连为自己辩解都不曾,让师尊和长老们认定他就是凶手,这便是在搅乱浑水,妨碍公务。” 宁喻觉得可笑:“他没为自己辩解么?他不是说不是他做的?问题是谁信了!我不信师尊您与大长老看不出其中蹊跷!” 特么的说什么鹤厌搅混水?他看分明是虚海道和大长老和看不惯鹤厌的人在搅混水! 一边说人家没辩解,一边又让人家辩解,你们脑子有病吧! 虚海道语气更淡:“我不想因为一个外人和你争吵。小鱼,我也希望你也不要因为一个外人让我心寒。” “那您放他出来。” 宁喻说:“您把他从水牢里放出来我就不和您吵。” 虚海道怒道:“我看你是被鹤厌迷了心窍!” “既然如此,那你也回去闭门思过!什么时候心窍清明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说罢,虚海道佛袖离去。临走前不忘甩下一道禁制。 宁喻:“……靠!” 吵不过就跑,算什么好汉! 他实话实话有问题吗!一群神经病! 宁喻不信邪的往外走,最多迈出殿门一步,眼前就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屏障将他挡在了原地,再迈不出去半步。 好气! 宁喻气冲冲的往回走,走了两步还是憋不住拐回来恶狠狠的朝屏障踹了一脚。 捏妈的! 怎么就没让他穿成虚海道呢! 他大逆不道的这么想着。 8、失望 大门走不了宁喻就去找后门侧门小门偏门,门都不行他就去找窗户,那么多扇窗户他就不信没有一个溜不出去的。 然而宁喻很快失望了。 找了一天,何止门窗,连个洞他都钻不出去! 宁喻痛苦的捂着胸口。 不行了不行了,真的很难不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禁制! 他恨! 宁喻一脸郁郁的瘫倒榻上。 真是草率了,早知道把虚海道惹生气的后果是哪里都不出去,他根本不会张嘴杠到底! 这破嘴。 宁喻扇了下自己的嘴巴,怎么就是不服输,说点软话,认个错能死吗!? 好吧,虽然对虚海道服软真的很像是在吃狗屎。 宁喻:“……” 啊啊啊啊,宁喻越想越抓狂,一骨碌从榻上又爬起来,开始苦大仇深的盯着大门看。 开始思索着挖地洞的可能性。 总不能上面走不了下面也走不了吧? 宁喻巡视一圈没看到趁手的工具,倒是外面的殿门被人给叩了三下。 以为是虚海道来看他脑子有没有清明,宁喻闻声火速冲过去,拉开门就要道歉:“师尊我错……欸?嗨?” 来的不是虚海道,是个陌生的弟子。 身材有点壮,圆头圆脑的,像小胖。 外面拿着食盒的弟子被宁喻冲过来的样子吓了一跳,险些砸掉了手中的食盒:“宁宁宁宁宁喻师兄!” 他抱紧食盒,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是来给你送饭的。” 啊。 “送饭啊。”宁喻摸不着头脑的让人进来了:“原来我还要吃饭的。” 他还以为修仙的都辟谷呢。 那弟子抱着食盒进去道:“仙尊说你尚未辟谷,怕你饿到,所以特意差我来给你送晚饭。” 宁喻无语。 合着是他自己没辟谷啊。 他认命的折回去坐下。 宁喻没什么胃口。待看到食盒里带上来的两荤三素一碟红豆糕,还是挑了块红豆糕,一边打发时间,一边邀请道:“一起坐下来吃点?” “不用了吧……” 对方犹犹豫豫的开口。 宁喻一挑眉梢:“不然你要站在那里看着我吃吗?” “我也可以坐着等宁喻师兄吃完。”他说着竟真的拉过一个软凳,规规矩矩的坐在一边看着。 “……” 宁喻觉得手中的红豆糕忽然就吃不下去了。 宁喻乐了:“我说师弟你怎么那么有意思。” 头一次见到那么清奇的小伙子。 哪想那弟子听到这番调侃,跟个弹簧似的弹了起来:“我是做错了吗?对不起宁喻师兄,我这人有点缺根筋。” 他说着要给宁喻鞠躬道歉,吓得宁喻同样弹了起来:“没有没有,倒也不必如此,我就说说笑,说笑的哈。你坐,你坐。” “啊哦哦。”那弟子愣愣的重新坐了下去。 宁喻哭笑不得,一口吞了手中的糕点,他把食盒里的菜全都端了出来,塞给对方一双筷子:“你吃你吃,我不饿,不然放着也是浪费,还要劳烦师弟你再端下去。” “菜你吃掉就行,我只要这盘红豆糕。” 似是觉得再拒绝是在不给人面子,那弟子纠结片刻,终于接过筷子,说了句:“谢谢宁喻师兄。” 宁喻笑眯眯回道:“不客气不客气。” 他两三下又吃掉一块红豆糕,这才装作不经意道:“我看你好像有点面生,是什么时候来内峰的啊?” 9、水牢 那弟子估摸着是饿了,吃饭吃的风卷残云,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塞。 宁喻看的叹为观止,瞬间香的又吃下一块红豆糕。 眼见着对面的弟子听到问话,作势要放下手中的筷子回答。宁喻直接拒绝了:“你正常吃正常吃,我这可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 那弟子顾不上说话只点点头,然后咽下口中食物,才道:“谢谢宁师兄,我确实是刚进来不久。之前一直在外峰做杂役弟子,等了好几年才等到这个机会。” “是吗?”宁喻惊讶道:“那你……你,小师弟你叫什么来着?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刚刚问过你名字?” 对方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宁喻师兄没有问,是我忘了告诉宁喻师兄了,我名三两。三两九钱的三两。” 他又猛吃了一大口菜,含糊道:“我娘说起个贱名好养活,贱名能帮小孩子躲避鬼神,可以平平安安活到大。不过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贱名。” “是这样啊,”不知道为什么,宁喻总觉得三两九钱听上去怪熟悉的,仿佛在哪里看到过一样。 但想又想不起来,宁喻只得作罢,将这个疑问抛到脑后,继续同三两套近乎道: “那三两师弟你还是蛮厉害啊。年纪轻轻的靠自己就入了内峰,想必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定会有大造化!” 三两认同的点点头:“我也觉得,谢谢宁师兄。” 宁喻笑的,也不吃红豆糕了,拍掉手上的残渣,搬着凳子凑到了三两身边,哥俩好道:“那敢情好,到时候三两师弟要是一飞冲天了,可不能忘了我这位‘慧眼识珠’的师兄。” “那是自然。” 宁喻哈哈大笑:“那我现在可要提前抱上三两师弟的大腿!差点忘了问,三两师弟现在是在哪个峰混差事?” 三两道:“我属意执法堂。” 嚯。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宁喻瞬间精神了:“执法堂?是那个有水牢的执法堂吗?” 三两想了想,点头:“执法堂里确实有水牢。” 啊啊,宁喻压抑着几乎克制不住的小激动,继续问道:“哇,那水牢里肯定很吓人吧?这犯错弟子究竟要犯多可怕的错才会被丢到水牢里啊?” 三两却皱着眉毛不说话了。 宁喻心里一咯噔,还以为自己是问过火了,正要打个哈哈糊弄过去,三两说话了:“量刑不准。” “什么?” “其实水牢就是呆在水里泡着。修士毕竟常年锻体,身强体壮的。关到水牢里跟禁闭也差不了多少,不痛不痒的,最多就是泡的太久,身体有点难受。” 宁喻点头附和道:“是这样。” 也就是说虚海道真的对鹤厌留了几分余地?他误会了? “按理说是这样子的,”三两接着道:“可最近被关进水牢里的弟子,听说被打断了一条腿,废掉了一只手……” “什么!?”宁喻猛地站了起来。 动作仓促间撞的桌子上盘碟咣啷响了一叠声。 三两吓了一跳:“……超级可怕。” 他不解道:“怎么了吗宁喻师兄?你也觉得很吓人吗?” 宁喻咬牙切齿:“是。” 他就说! 他就说! 他就说怎么可能是而已! 还误会,他误会个屁! 他妈的,关进水牢还不够他们竟然还打断了鹤厌的手和脚! 一群大傻.逼。 宁喻满腔怒火,再坐不住,恨不得现在就冲进水牢把鹤厌带出来。 想到殿外设的禁制,宁喻压着火气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三两摸不着头脑:“直接走进来的啊。” 他不懂宁喻师兄为什么听到有个弟子被打断手脚后,一边觉得吓人一边还生那么大气。 难道是觉得这惩罚对做坏事的弟子来说,太轻了? “直接走进来?”宁喻不可思议,他试着重新走出去,还是被挡在了殿门口。 三两:“?” “走不出去吗?我试试?” 三两轻而易举的走了出去。 他茫然看向宁喻:“可以走出去啊,宁喻师兄。” “……” 你这样,真的显得我很呆。 啊啊啊啊天杀的!这纯纯是和宁喻自己过不去啊! 就一破禁制,还搞实名制吗!? 额头青筋跳几跳,宁喻忍无可忍的捏紧拳头,一拳砸了上去! 去你妈个蛋! 嗡—— 禁制受到剧烈冲击,闪烁出繁冗咒文,紧跟着在三两一脸震惊中,宁喻一脸茫然中,猝不及防的碎掉了。 宁喻:“???” 三两:“!!!” 宁喻惊讶的伸出手摸了摸,然后发现之前横亘在中间看不见却能摸的着的屏障,真的消失了。 宁喻:“!” “没了!?” 他心中我草,跟着迈出腿,左右晃了晃,空的。 身体也探了出去,真的没有阻碍感了! 宁喻行动自如,甚至惊奇到走了一米开外,都没有任何问题。 宁喻:“真没了!” 雾草,他好牛掰!竟然一拳头就把禁制给砸没了。 瞳孔地震。 不过现在不是惊叹自己能把禁制砸穿的时候,宁喻急急忙忙往外跑,跑了几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重新折回了殿里。 “好了好了。” 宁喻大步流星,临走前不忘拽着还愣在原地的三两一起,“快快快,三两师弟,咱们一起去执法堂。” 耳边是疾驰的风声。 直到宁喻蹭着三两的临时代步灵器离开了望雪峰,三两才愣愣的回过神道:“宁喻师兄。” 宁喻心情很好:“怎么了三两师弟?” 三两脸色僵硬语气也僵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宁喻师兄你是在被罚禁闭吧?” 宁喻笑眯眯道:“是呀,三两师弟你终于迷过来了。” 三两艰难的扯动嘴角道:“我完了。” “我完了。” 三两说:“我完了啊宁喻师兄!” 都怪他一吃饭脑子就转不动,都忘了他来望雪峰给宁喻送饭的一切前提是,宁喻被妄虚仙尊给罚禁闭了! 这下好了。 他送个饭把人送出望雪峰了。 更重要的是:“我执法堂的转正考核过不了。” “宁喻师兄!我进不了执法堂了!” “啊,不能吧。难道你进执法堂的考核标准就是给我送饭吗?” 宁喻既心虚抱歉又觉得无厘头。 早知道一拳头就能砸穿禁制,他说什么也不会留下对方套这话套那话。 三两说:“当然不是!要是考核标准真有这么简单的话,大家早都挤破头皮来抢这一份差事了!” 宁喻洗耳恭听:“那是?” “那是因为给我安排这份差事的师兄,是掌管执法堂考核的师兄啊!” 三两耷拉着眉眼:“我听其他师兄说,宁喻师兄人很好。所以在听说这次能给宁喻师兄送饭时,他们都迫不及待的想抢这份差事。” 他道:“本来要给宁喻师兄你送饭的也是另一位师兄,可临到头,师兄变卦了,问其他的师兄,其他的师兄也不愿意,后来就换成我了。” “掌管考核的师兄没有告诉我原因,他光在我离开前告诉我,不要和宁喻师兄你多嘴。”三两丧气道:“也不让我跟你说执法堂的事情,但我给忘了。” 听到后面宁喻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无非是执法堂的弟子听到了大殿上他闹出来的风声,怕来给他送饭会受到波及。 谁让鹤厌现在归执法堂管。 宁喻不免感到同情:傻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就傻乎乎的接下了烫手山芋。 这中间水深着呢。 算了,谁让三两无辜被他牵连,宁喻问:“那执法堂转正的考核标准是什么?怎么能转正?” 大不了帮帮三两,就当是还了恩情。 “小惩抓够九十起,或是大罚抓够十起。” 这么多? 宁喻好奇问道:“那你现在小惩抓多少了?大罚又抓到多少了?” 三两垮下脸:“一个都没有。” “执法堂是个油差。凡是能从外峰进来的,除了有远大抱负,一心想要拜入哪位仙尊长老麾下的。剩下的弟子都是想挑一个好去处,能没什么大问题的度过后半生的。” 宁喻表示理解:讲究个安稳嘛。 三两:“然后除了药峰外,外峰弟子都嘱意执法堂。觉得清闲起来是真清闲,月俸也高,说是根据每个月的纠察率进行奖励。” 宁喻嚯了一声,暗暗道:竟然还有提成!难怪都硬着头皮想往执法堂挤。 “所以执法堂现在有待考核转正的弟子非常多,包括之前从外峰进来的弟子,到现在都还有没转正的呢。” 宁喻:那么可怜。 三两说:“大罚太少了,都是犯小错误的小惩。然后执法堂里面的师兄也在抓,上一批没转正的师兄也在抓,跟我一起进来的弟子也在抓。我也抓,可是我抢不过他们。” 宁喻更同情了:真的好惨。他们也真的好卷。 看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钱和闲两个只能占一个。 “不过师兄说了,除了这两种考核方法,还有一种。”三两说着话锋一转,转头看向宁喻的目光暗含期待。 宁喻:“……???” 宁喻大惊:“先等等先等等,你先不要这么期待的看着我啊!你先说,你先说出来让我听听,我看看能不能帮的上。” 三两却坚定道:“宁喻师兄你能的!” 10、转折 “???” no! 宁喻拒绝道:“我觉得我不行!我不可!你这个忙我帮不了!” 达咩! 原来三两说的另一种快速通过考核转正的办法是抓住一个邪祟或怨鬼。 按照级别自低往高划分,邪祟居一,怨鬼居二,往后是妖魔。 对考核弟子来说,无论邪祟怨鬼是否是初具形态,级别是低是高都可以。只要可以抓住带回宗门,皆能算作考核通过。 可那是邪祟欸!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阿猫阿狗! 拜托,即便是个刚修炼出来的邪祟那也是个邪祟! 宁喻觉得自己不可以:“或许三两师弟你有没有听说过我目前修为只有练气期?还是卡了十几年的那种练气期?” 不是筑基不是金丹是练气啊!卡了十几年的练气! 能不能当他前面没想过? 宁喻恨不得把三两脑子里进的水全给晃出来。 快醒醒! 宁喻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可以,三两是怎么敢坚信他可以的!? 他和三两,一个刚从外峰进内峰的弟子,一个练气期卡了十几年的弱鸡,去抓邪祟和怨鬼?怎么抓?凭什么抓?凭他俩是卧龙凤雏,都迷之自信吗! 宁喻心中呐喊。 而且按照小说中常见的套路,像他们这种盲目自信的可都是炮灰!炮灰!出去就送人头立马嗝屁的那种炮灰! 宁喻真诚建议:“不如咱们还是老老实实的抓它个一百起小惩大罚吧?别看它转正慢,但是它足够安全啊!” 宁喻劝道:“而且你也不想有命去抓邪祟,没命回来转正吧?” 三两拧紧眉头不愿意:“可宁喻师兄你一拳砸穿了仙尊留下的禁制!” 他抓住这点不放:“我都看到了,你刚才真的砸烂了仙尊的禁制!” 宁喻心累:“那就是个概率问题啊!我刚才不小心能捶碎并不代表现在也能锤碎啊!你要是不信,你再给我找个禁制试试!” 宁喻理直气壮:“我肯定砸不穿!” 三两咬肌紧绷:“我不找,我就看到了你刚才把仙尊的禁制给砸穿了,我觉得你可以。” 宁喻:“……” 宁喻:“你这孩子怎么那么轴呢!” 三两说:“我就是轴!本来就是宁喻师兄你的问题!我明明只是过来给你送个饭,你安安分分的吃完我就什么事都没有!可你不仅留我坐那吃饭,现在还拽着我要跟我一起回执法堂!你自己是从禁闭中出来了,那我呢?宁喻师兄你让我怎么给上面交代!” 说到最后三两有了火气。 宁喻:“……” 三两又闷声道:“我不管,反正要么我现在给你送回去,去找妄虚仙尊请罪,要么宁喻师兄你答应我,咱们一起抓邪祟。” 宁喻:“……” “我都看到你一拳砸碎禁制了,就只是抓个刚修炼成型的邪祟有那么困难吗?”三两说:“他们不去抓是他们觉得麻烦,觉得怕,我又不怕,我又不觉得麻烦,我只想转正。” 他说着低落道:“我是想自己去抓的,可执法堂的师兄说抓邪祟的这条考核,最低三个人。要不就不同意。说是怕一个人容易出事,到时候没人喊救命。” “我问了一圈,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我一起去。” 三两抹了一把脸:“执法堂师兄说也可以找里面受罚的弟子,还说抓到邪祟后,他们的惩罚也能一笔勾销。我去了,那些师兄不愿意。他们看不起我,觉得走一趟不值当。” 宁喻放空的眼神在听到这里陡然有了神采:“你刚刚说什么?” 三两道:“他们看不起我,觉得走一趟不值当。” “不是不是,”宁喻说:“上一句上一句,你说可以去里面找受罚的弟子一起?” “对啊。”三两莫名的看他一眼:“抓到邪祟后,他们的惩罚也会一笔勾销。执法堂的师兄是那么和我说的。” 宁喻:“!!!” 好事真的会发生在下个转弯! 本来在去水牢找鹤厌前,宁喻还在绞尽脑汁的思索着怎么把人捞出来。 他是感到气愤想把鹤厌捞出来不假,可显然白天一通无理取闹,就知道不管哪条路都走不通。 至于对妄虚仙尊服软?宁喻不觉得妄虚仙尊是吃软的性子。 连差到最行不通的方法——把鹤厌救出来带着人逃跑,宁喻也试着想了两秒,就知道完全不可能! 原书里修士遍地开花,流云仙宗又当属第一大宗门。但凡宗门下个追击令,哪怕是把鹤厌带到地底,宁喻都觉得能把他们给掘地三尺的挖出来。 真的可怕。 … 然而现在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三两! 他命中注定的大福星! 宁喻眼神火热:“你确定吗?确定里面受罚的弟子也可以拉出来组队友吗?事后抓到邪祟还是能消除惩罚原地出来的那种?” “我当然确定,执法堂师兄都说了,是能在卷轴上查到的那种!” 哦嚯。 宁喻摩拳擦掌了:“那对修为有要求吗?必须是筑基修为或者金丹修为的那种?” 三两说:“没有。不过在下山去抓邪祟妖魔前,需要在执法堂内签下生死令。是死是残是伤,都与宗门无关。” 宁喻义薄云天:“那兄弟我同意了!” 三两不敢置信道:“宁喻师兄!” 宁喻哥俩好似的拍拍三两的肩膀,笑眯眯道:“连剩下那位队友我都给你找好了,不过能不能成,可能还要看你我。” 三两瞪大了眼睛,竟一时不敢相信让自己纠结愁苦了那么久的事情,全在今日送完饭后得到解决了。 三两说:“谢谢宁喻师兄。刚才是我对不住,不该迁怒于宁喻师兄。” 宁喻笑眯眯:“好说好说。不过有个话我要先给你说前头。” “宁喻师兄你说。” 迎上三两真诚感激的目光,绕是宁喻有点厚脸皮,此刻也不免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那个队友的修为可能只有聚气。” “……” 宁喻哈哈干笑两声,没有道德绑架他:“所以趁着还能反悔,你可以好好想一想。” 他说:“毕竟今天天色晚了咱们下不去山,然后明天,明天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说不定后天也去不了。” 三两不反悔,“没事,宁喻师兄和那位师兄只要不嫌弃我连引气入体都不能,我就不反悔。” 宁喻:“……”所以都说了到底哪来的自信去抓邪祟啊! 三个弱鸡能顶个金丹大能吗? 三两说完又好奇疑惑道:“宁喻师兄说今晚下不了山我还能理解,为什么明天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还有后天的事?” 宁喻一脸深沉:“因为今天晚上不一定能说服那位队友。然后我明天还要找师尊请罪,得到师尊的谅解同意后,才能带着人和你一起下山。” 三两半懂半不懂:“那没关系啊,我和宁喻师兄一起说服他。至于妄虚仙尊那,我可能帮不了宁喻师兄,要靠宁喻师兄自己了。” 他委婉道:“只希望宁喻师兄能尽快得到妄虚仙尊的同意,不要白白耍我。” 宁喻:“……” “其实师尊那里也许还好,就是咱们这剩下的队友可能不太好。” 三两不解:“他哪里不好?” 宁喻咳了一声:“他腿不太好。” 三两:“?” 宁喻抬头看天:“因为刚被打断一条腿。” 三两:“……” “然后他手也不太好。” 宁喻为难的看他一眼,同样委婉道:“今日刚听三两师弟说,他也被废了一只手。” 三两:“……” 三两目露震惊:“他难道就是我曾说的扔进水牢的那位……” 宁喻痛心疾首:“就是他!” 三两:“…………” “所以趁着这几天还能后悔你再好好想想。”执法堂到了,宁喻从灵器上跳下去:“三两师弟要是想好了便来望雪峰找我。” 他挥挥手:“多谢三两师弟搭了我一程,送到这里就行了,我自己进去找鹤厌。” 三两恍惚的点头。 宁喻临走前,不忘薅人薅到底:“当然,三两师弟你要是门路的话,可以看看有什么办法能不能治好咱们这位队友的手和腿。毕竟咱们也不能让队友断腿断手的跟着咱们去抓邪祟是不是?” 三两继续恍惚应道:“是、是这样。” 宁喻加油打气:“冲冲冲三两师弟!你是最棒的!加油加油!” 三两语气飘忽:“……嗯。” 宁喻便放心的进去了。 执法堂虽然带了个堂字,但仍是占了半个山脚,大的出奇。 宁喻偷偷摸摸的进去,晕晕乎乎的转了半天。 和料想中顺顺利利的摸到水牢去不一样,宁喻在外面打转了小半天。甚至一度觉得眼前排排竖立的屋子和自己拐过来前看到的那一排一模一样。 “……” 啊啊啊!宁喻真想抱头大喊,为什么不贴路标!到底为什么不贴路标! 每个拐角长得一模一样,就不怕找错地方吗! 他挫败不已,后悔着方才进来为什么没有多嘴问一句三两水牢在哪里。 却在此时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 宁喻耳尖一动。 “…也没必要时时刻刻盯着他吧。” 有人? 他火速闪身,侧身贴近墙壁死角,屏息听着。 11、死志 “执法堂的常客了,有什么好盯得。”说着话的弟子不屑道:“一时半会死不了。都多少年了,月月进来受惩罚。妄虚仙尊和长老们也对他真是仁慈,这都不把人给逐出去。” 他话里难掩嫉妒酸意,另一个弟子附和道:“可不是?也就他能有此殊荣了。先前有位师弟犯的错比他还轻了不少,结果说把人给撵出去就给撵出去了。” 他呜呼哀叹:“听说今日大殿上,宁喻师兄也为他出头,决心要护住他…你说咱们怎么就没那么好的运气,能得宁喻师兄青睐呢?” “切,咱们能和他比?指不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勾住了宁喻师兄呢。” 嗤嗤暧昧的笑声模糊远去。 宁喻捏着拳头走了出来。 理智告诉他不过是几个呈口舌之快的路人甲而已,用不着在意。 情感上……宁喻二话不说从旁边小花坛里摸出几个大石头,转身朝着人甩了过去。 捏妈的。你算个der!也配说鹤厌!? 一声惨叫响起。 宁喻撒丫子朝着起先那两个弟子转出来的拐角钻了进去。 “谁!” 另一个猜测道:“估计是哪个灵兽吧。咱们这靠近灵兽峰,听说前一阵子总有灵兽挖石块飞回去,砸中了不少师兄弟呢。” 那弟子立马唾道:“妈的真是晦气!” …… 宁喻没跑几步,脚下就慢了下来。 无他,不同于方才转悠的角落干燥寂静。这一块的空气显然潮湿沉重许多。 他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很快神情凝重,轻手轻脚的顺着一路燃起的幽微烛火朝里走去。 越是往里面走,越是能听到潺潺水声,链条抖动,摩擦出来的沉闷响声。 很快,宁喻就走到了尽头。 他看向一旁紧闭的铁皮门。旁边吊着的木牌字文刻画的凌乱,隐约能瞥出是个‘水’字。 应该是这了。 宁喻站到门前,一颗心忽然砰砰跳的厉害。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点紧张。 垂在身侧的手指抓紧又松开,宁喻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牢门。 咯吱一声,宁喻在脑海中幻想出各种和鹤厌面对面的可能性,或是冷脸嘲讽,或是置之不理。 ——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种! 对方人事不知的泡在水里,像个气息全无的死人。 宁喻错愕的睁大了眼。 “!” “鹤厌!” 宁喻陡然惊回神,再顾不上其他,忙大步流星的淌下水,朝鹤厌走过去:“鹤厌!” 四面八方涌上来的水寒冷刺骨。 宁喻打了个哆嗦:“鹤厌!鹤厌!” “你妈的。” “就一会儿不见你干什么啊!” “你千万别告诉我你是在寻死啊鹤厌!” 宁喻急的眼睛都红了。 然而被铁链吊在十字架上的少年始终软绵绵的佝偻着身体,黑色长发盖着看不清的脸一同沉进水里,寂静无声。 “鹤厌!鹤厌!!” 叫人人不应。 宁喻心慌的不行。 水流推挤着教人寸步难行,他干脆猛吸一口气憋住,继而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朝着人游了过去。 哗啦,宁喻钻出水面,喘了几口气,一边拿手推着鹤厌的脑袋,把人的脸从水里推了起来。 他脸冻的发白。 心却比身体还冷。 鹤厌的身体凉到近乎僵硬,冰渣子似的让人恐慌。 “鹤厌,鹤厌。” 他扶着鹤厌,让对方脸颊偎在自己的肩头。同时脚下寻找着支撑点,试着踩踏实后,然后一把将人从水里撑出来大半。 “喂喂,你听到我和你说话了吗?鹤厌!鹤厌!” 少年脸色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灰,唇色浅淡毫无血色。也不知道在水里闷了多久。 宁喻看的又急又气,狠下手去拍鹤厌的脸:“醒醒!醒醒!鹤厌你给我醒醒!” “我可是费了八百年的劲儿,还答应一个弟子要帮他抓邪祟,偷瞒着妄虚仙尊才跑过来见你的!你干什么啊这是!” 宁喻咬牙切齿:“你敢死个试试!我都把你从水里捞上来了,你要还敢死了,我必定要把你大剁八块听到没鹤厌!” “鹤厌!鹤厌!”他不死心的去拍鹤厌的脸,一边将人紧紧搂在怀里,企图给对方传递点温度。 “别以为我没发现这个地方站直就淹不死,你肯定是故意的!你肯定是在寻死,所以自己把自己闷在水里。不然就算脚滑,你只要拽拽铁链就能站起来,怎么可能会一直泡在水里!”宁喻的声音发抖。 嘴上仍旧不死心的叫嚷着:“这水那么脏那么臭那么恶心,是你泡过脚,说不定上一个人还——你真要死的那么憋屈吗!” “鹤厌!鹤厌!” 靠! 宁喻急的拽着铁链用劲往下扯!企图将链条给拽下来。哐啷啷,链条纹丝不动。 “鹤厌!!” …… 吵吵嚷嚷的声音宛如捂着耳朵似的传过来,一句挤着一句,透着失真。 细听下去仿佛怒骂呵斥。 鹤厌感到空虚厌烦。 为什么如今连死都不能死的痛快。 手废了,脚断了,生来没人喜欢,遭人憎恨,活了十八年全是一场笑话。现在关进水牢里想要淹死自己,为什么还要来说他骂他恶心他。 让他死了不就好了。 只要死了,不就不会再碍任何人的眼了么。 闭嘴吧。 不要再说了。 我不想听了。 多年哽在心头委屈困惑延迟的蔓延上来。 明明不是他的错。 鹤厌想。 为什么要责备他,为什么要惩罚他,为什么要生他来这世上,又不管他,又恨他。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都不喜欢他。 “别管我了。” 鹤厌说:“别管我了。” “让我去死吧。” 从此尘归尘,土归土,天各一方,不留痕迹。 就不会……就不会显得那么卑微可怜且可笑了。 叽叽喳喳教人烦躁的声音突然没了。 安静的可怕。 难言的失落浮上心头,鹤厌自嘲一笑。 不等鹤厌细想,那道声音一时又响了起来。 “我管你。” 鹤厌疑心是幻觉,不甚明显的动了动眼皮子。 “那我管你。” 虚无缥缈的幻听感逐渐远去。 这次鹤厌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那道声音,如此清晰,如斯耳熟,又那么斩钉截铁,透着坚定的意味告诉他道: “只要你睁开眼。” “鹤厌,那我来管你。” 语调分明是郑重。 睫毛微颤。 鹤厌缓缓睁开了眼。 12、枯木 确定鹤厌终于醒了过来,宁喻高高吊起来的心脏这才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靠,宁喻说:“你差点吓死我!” 叫半天没把人叫醒,铁链干扯扯不断,宁喻真怕人再也回不来了。他又不敢放手,怕一松手鹤厌又像进来那样沉在水里…带过来的回温丹和保命丹也是,几次喂不进去,急的宁喻眼泪差点都掉了出来。 好在鹤厌终于醒了。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你人还好吗?能看清楚这是几吗?” 眼前的重影重了片刻归于清晰。 引入眼帘的是凑的极近的漂亮面庞。尽管对方唇色看上去有点白,眼角通红似是哭过,但鹤厌即便是死都不可能认错这张脸。 “宁喻。” 鹤厌几乎是立刻收紧了眉心,单手扣紧铁链,拉开了和宁喻相互贴近的距离:“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排斥意味尽显。 宁喻看的瞠目结舌:“你后退一步是认真的吗?!” 他怒道:“我那么全心全意的救你,结果你人醒来你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就算了,你居然还敢嫌弃我!?” 鹤厌冷冷道:“我又没让你救。” “你!” 妈的!气死宁喻了! 三十六度的嘴到底是怎么能说出来那么冰冷的字眼的! 宁喻深吸一口气:“是,你是没让我救,是我自己愿意救你的好吧!” “你还好意思给我甩脸色,”宁喻脾气冲道:“我还没骂你为什么去寻死呢!” 鹤厌厌恶的撇开脸,嘴唇紧闭,似是连话都不大想和他说。 嘿,宁喻这反骨长出来了:“不理我是吧?也不看我是吧?” 他伸手夹住鹤厌的脸,让人正视着自己,威胁道:“有本事你现在乱动个试试。” 宁喻恶狠狠道:“我告诉你,我现在上下除了脚底下踩的是个实地,唯一的支撑就是你这张脸。但凡你敢动一下,我人要是掉水里了,你脑袋也别想要了。非把你拧下来不可!” “……” 鹤厌眸色阴郁:“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自然不会觉得宁喻是好心来帮他。 尤其是宁喻这副死皮赖脸的态度,让鹤厌不禁揣测他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旋即鹤厌又自嘲,就他如今这副狼狈难堪的样子,宁喻能有什么目的? 他们一个是宗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师弟,一个是遭万人唾弃厌恶的卑贱蝼蚁,两相对比,谁都知道谁才应该是心思最阴暗的那个。 所以他又能有什么是宁喻需要伺机接近来抢夺的? 鹤厌神情重新变得灰败,语气也跟着冷淡起来:“我这什么都没有,你用不着为此来讨好我,也用不着从我身上来博取好名声。不信的话,你也可以试试。” “试试?我试什么?试你再去寻死个看看,看我能不能把你救回来???” 宁喻气笑了:“你扪心自问,从大殿上我为你据理力争,再到现在我大老远的偷跑过来救你,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说我博取好名声,行,那真要是照你这样说,作秀也要有人看。大殿上弟子长老都在,我无话可说,就当是作秀。 那现在呢?眼下四处无人,这水牢里除了你就是我,你说我作秀,我作秀给谁看?!你瞪大你的狗眼看看,看看这里到底还有没有其他人!” 鹤厌懒得争辩,索性闭上眼睛,任他大吵大闹,也不做任何理会。 宁喻忽然感到挫败。 “我知道我上赶着凑过来很突兀,又显得居心不良。我也不说你能信我,但好歹不要再寻死了吧?” 他松开捧着鹤厌脸的手,“你知道我一推开门看到你人泡在水里生死不知是什么感觉吗?” “我一直叫你,一直拍你,你怎么都醒不过来,我真以为你就要没了。鹤厌,我快被你吓疯了!” 他很难形容出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 但宁喻知道自己头脑是一片空白,感觉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他从看到这本书,从看到鹤厌起,他就为鹤厌憋闷,为鹤厌难过,恨不得来到鹤厌面前,替他扫平一切牛鬼蛇神。 明明看过的书不知凡几,看过的套路也比比皆是,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鹤厌那样让他牵肠挂肚,好长时间都走不出来。 宁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爽文和甜文看的多了,所以才会在猝不及防的吃到通篇大刀后,难以忘怀,心梗数月。 但凡这本书的开头是从鹤厌打脸开始写,他都不会为之辗转反侧,午夜梦回瞪大眼睛,想到的全是鹤厌雪天三跪一叩首的祈福,和惨遭挖灵骨的痛不欲生模样。 偏生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但凡’。 宁喻冷静道:“我不管你到底是感激我救了你还是在恼怒我多管闲事,我都只有一个要求——” 宁喻掰开他的眼皮子,警告道:“那就是不!准!再!寻!死!听懂了没?” 鹤厌睁开眼道:“是死是活关你什么事?” 宁喻说:“怎么不关我事了?拜托,你现在是我救回来的!是我!是我宁喻从鬼门关前把你拉回来的,你说怎么不关我的事?” “而且你看!看我的手!”宁喻把自己渗血红肿的五个指头怼在鹤厌面前:“要不是为了救你,我的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有多疼?” 鹤厌根本不看,只讥诮道:“你自己多管闲事,与我何干?” 他讽刺道:“别说手指受伤,你就算是死了都是你活该。” 宁喻顿时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 他闭了闭眼,到底没忍住,骂道:“你嘴巴还挺贱。” 鹤厌嗤笑:“比不上你手贱。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快滚。看见你就恶心。” 宁喻皮笑肉不笑:“那你就恶心着吧,反正我看你不恶心。” 他阴阳怪气道:“亏我还担心您寻死觅活呢,我看你活着倒挺有意思的。毕竟你要真觉得没意思,还能给我脸色看?” 宁喻哈了一声:“我看你脾气倒是不小。” 鹤厌看他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宁喻丝毫不怕:“看,想看你就看,随你看,反正我也不会掉块肉。而且我这人哪哪都好,脸皮够厚,你就是盯着我看一天看一夜,我也无所谓。”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拽着链条往旁边走:“何况我这张脸生的俊俏出尘,光是打眼一看,都极为赏心悦目,不是吗?” 宁喻说完冲着鹤厌眨了一个单眼wink。 他可不是自吹自擂。白天宁喻抽空看过了,原身和他眉眼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是表里如一的英俊帅气。 不过想想也是,长的不一样怎么可能会穿书? 常规操作啦。 “……” 鹤厌脸色铁青。 吵。闹。聒噪。 他就没见过像宁喻这般讨人嫌的东西。 “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脑子有病?” 鹤厌眼底染上戾气:“让你滚,滚出去懂不懂!?” 话一说完,上面正扯着链条的宁喻不知道扯到了哪里,一下子让鹤厌涌出了钻心的疼痛。 他闷哼出声,脸颊瞬间惨白到毫无血色。 宁喻哎呀一声,装模作样道:“不好意思啊。你刚才那么一吼,吓了我一跳,害得我这手上没轻没重的,是不是不小心扯疼了你?” 他心不诚,语气也不诚恳。 态度不正经的就差没正面说一句:让你骂我吓我,你也活该。 鹤厌耐心彻底告罄:“滚。” 手腕上的剧烈疼痛折磨着人的神经,让鹤厌心中的躁郁不满,连同着对宁喻烦不胜烦的厌恶一齐发泄了出来: “给我滚!” 链条哗哗抖动,空荡荡的水牢里一时都在回荡着这道低吼声。 宁喻偏不。 换作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壁吃钉子,加上脸皮再薄点,人可能直接翻脸就走了。 可宁喻听完依旧面不改色,甚至还能笑嘻嘻道:“我就不,我就不。你让我滚我就滚,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摸上鹤厌那只废掉的手,继续不着调道:“感到烦了是吧?那能怎么办呢,烦你也要忍着。谁让你可怜兮兮的关在这里头,想跑也跑不了。哎呦呦小可怜。” “……” 鹤厌神情又黑了一个度。 宁喻充当看不见,检查完鹤厌的手说:“幸好伤的是左手。” 鹤厌讥刺道:“是左手是右手有什么区别?总归是个不能拿剑的可欺废物。” “那就拿刀呗。”宁喻仿佛没听懂:“谁规定修士必须拿剑了?只要你想,你可以拿刀拿棍颠大勺,随你喜欢。” 宁喻小心查看一番鹤厌的左手,叹气道:“原先听闻你手出了问题,我还当会出现皮外伤,带了很多外敷散,全用不上了。” 鹤厌嗤笑。 以防万一,宁喻又问:“腿呢?腿上有伤吗?” 鹤厌闭口不言。 宁喻威胁道:“你不说我就钻水里自己去摸。哎呀,这在水下黑灯瞎火的,要是摸到了什么不该摸的东西——” 鹤厌怒道:“恬不知耻!” 宁喻不以为然:“我没脸没皮呗,你又不是刚知道?所以到底有没有伤?” 鹤厌从齿关里硬生生挤出两个字:“没有!” 他胸膛起伏,脸上明显有怒意:“就算有伤如何?你能撒上药吗?” “还真不能。”宁喻真诚道:“所以我只是问问,确定一下。其它地方呢?你后背有伤吗?月望花那么难采,背上应该也受了伤吧?” 书里写鹤厌为了采摘月望花以此讨妄虚欢心,过程却凶险万分。 为了当好“宁喻”的救命药,他被封住灵脉,即便是聚气,仍旧和普通人无异。 月望花生长在高地,宁喻清晰的记得,书里说鹤厌在即将摘下月望花时,不小心一脚踏空,栽下高地,折断了右臂。 为了让后文中虚海道对鹤厌献出来的月望花展露出的轻贱态度能有更强烈明显的对比,鹤厌在掉下去折断一臂后,还险些惨死在野兽的嘴下。 ——他裹在灰袍中的皮肉翻滚,悉数与衣服黏在了一起,他却犹然未觉,反而一如往常跪的恭敬,低头认错。 宁喻啧了一声,又气的有些牙痒痒。 鹤厌有种被戏耍的恼怒。 他呼吸急促,可也知道就算自己说了后背有伤,眼下泡在水里,宁喻也无可奈何。 索性撇开脸置之不理,不作牵扯。 宁喻不怀好意笑道:“你是真不信我敢动手扒你衣服啊。” 说着,宁喻手贱的摸上鹤厌的衣襟。 鹤厌脸色乍变,猛然扭过头。 薄唇掀开,尚未发出音节。 宁喻眼疾手快的朝他嘴里丢了预备好的三颗丹药。 “幸好有备无患,多拿了几瓶别的。” 宁喻笑眯眯。 鹤厌防不胜防,想吐吐不掉,丹药滚进喉咙,差点噎住。 他呛的面颊薄红,配上贴在脸上的湿漉漉黑发,别有一番孱弱美人的感觉。 如果看过来的神情不是那么阴狠的话。 “你给我吃了什么?”鹤厌嗓音嘶哑。 宁喻稀罕道:“你都不怕死了还在乎我给你喂了什么?” 忽地又面色大变:“完了,拿错丹药了。” 宁喻从怀里翻出小玉瓶,大惊道:“再活五百年长寿丹!你完了鹤厌,你这回就算想死也死不了,即便再命悬一线长寿丹也能把你给拉回来!” “……” 鹤厌看着玉瓶底座印上的一个灵字,即便不清楚宁喻手里拿的是什么灵丹,也知道根本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长寿丹。 他狠狠皱着眉头,脸色忽阴忽暗,似是教宁喻的厚脸皮气到说不出来话,哑口了好长时间。 宁喻便安静片刻,盯着鹤厌倦怠的神态看了好大一会儿,才道:“来水牢前,有位叫三两的师弟想要我们帮一个忙。” 鹤厌烦躁的闭上眼,宁喻知道他在听。 “我让他带我来找你,然后答应了他一件事。”宁喻化繁为简,对细节一笔带过,直白道:“他想下山抓邪祟,通过执法堂的转正考核。但是抓邪祟需要三个人,撇除我和他,我们还差一个人。” 宁喻不羞愧道:“我把你推给他了。” “原先我是想给你时间考虑考虑的,不过我改变主意了。” 宁喻大大方方道:“反正你待着也是想要寻死,还不如和我一起下山看看外面呢。你没有拒绝的权利,但眼下你可以有个一到两天的缓冲期。” “因为这件事我还没有来得及同师尊支会。”他说着话锋一转,大言不惭道:“你也知道师尊有多宠我,我要是想下山拉上你,你就是再不情愿,他绑也会把你给我绑下去。” “好了,剩下的时间留给你清静。”宁喻拍拍手道:“但这次可别妄想寻死了,因为我会特意多找几个师兄师弟,叫他们不间断的盯着你,让你找不到任何机会。” 鹤厌冷漠以对。 宁喻不在意道:“过两天见。” 温热的体温远去,淌水的声音渐模糊。 牢门打开又关上,随着另一个人的离开,水牢彻底寂静了下来。 冻僵的躯体逐渐回温,鹤厌眼珠动了动,睁开眼。跟着发现断掉的两肢连着后背上的伤口和右臂都不疼了。 13、临行 水牢里一番折腾,再出来外面天光微亮。 索性宁喻速度够快,避开了执法堂的弟子,没有尴尬的同人碰上。 原身御剑飞行一般,胜在受宗门宠爱,得了不少师兄师姐长老们赠送的法宝。 宁喻翻翻,果然从随身携带的乾坤袋中翻出来一个可以不用灵力,摁个开关就可以变大的代步灵器。 原身记忆中外峰弟子刚进内峰尚且没灵力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昨天三两拿出来的也是。 宁喻便马不停蹄地回了望雪峰,换掉了身上的湿衣服,紧跟着匆匆奔向主殿去寻妄虚仙尊。 殿里妄虚仙尊似是早有预料,等候多时。宁喻探头往里面望的时候,正好教人抓个正着。 宁喻:“……” 虚海道说:“看完回来了?” 宁喻摸摸鼻子,抬脚走进去:“回来了。” “不想问些什么?” 宁喻装傻道:“问什么?” 虚海道淡声道:“问我为什么打断鹤厌的脚,废掉鹤厌的手。” 宁喻心中吐槽:搞得跟问了就会说一样。 打断的时候你不想想为什么,现在都已经打断完了又来说这话?你都不会觉得尴尬脸红吗? 他敷衍道:“想必师尊是有自己的打算。” 虚海道眯眼看去。 宁喻姿态坦然。 虚海道拢了下袖子,道:“我以为你会来为他抱不平。” “说吧,这回过来又是为什么事?” 竟然是不准备追究他从禁闭偷跑的事情了? 宁喻惊奇,倒没多嘴问一句。 虚海道不主动提,他便直接当作虚海道翻篇了。 想着,宁喻便要说明来意,虚海道说:“有一句话我先说在前面。” “你若还是因为鹤厌的事,要来找我求情——”虚海道警告道:“免谈。” 宁喻呃了一声:“……倒也不算。” 虚海道立即起身。 宁喻忙诶诶两声:“等会儿师尊,我不是要说他。我来找您主要是想说,我想和执法堂的一位师弟下山去抓邪祟。” 虚海道动作停住,睨眼看过去:“你说什么?” 妄虚仙尊面上窥不出同意与否,宁喻重复道:“我说我打算和执法堂的一位师弟下山去抓邪祟。” 虚海道矢口道:“不行。” “?” “为什么?”宁喻无语道:“您不让我为鹤厌求情我还勉强理解,为什么下山抓邪祟您也不同意?” “你怎么抓?” 虚海道觉得可笑:“别怪师尊话说的难听,你连御剑飞行尚且撑不了太久,你说你去抓邪祟?你怎么抓?赤手抓?与其说你去抓邪祟,倒不如说是邪祟拿你当盘中餐。” “??” “您不信我?” 虽然我知道我一卡了十几年的练气期去抓邪祟真的很搞笑,但您也大可不必一上来就说这种话吧? 正常长辈听到这话,先不说能不能抓到的问题……首先要做的不应该是夸奖鼓励式教育吗? 为什么一上来就先否定他啊! 宁喻不懂且震惊。 虚海道说:“我怎么信你?你眼下修为不精是事实,去抓邪祟并不可行。” 宁喻觉得虚海道仿佛有那么点大病:“我修为是不行,可这怎么能代表我不能去抓邪祟?最重要的不应该是我体会到了这个过程?” “明知结果是如何的事,没必要去费那点时间精力去试。” 虚海道不容置喙道:“你若真想去抓邪祟也可以。大可从今日开始修炼,什么时候修为精进,什么时候下山去抓。” “那要等多久?” “修炼急不得。” “那修炼要是一直达不到师尊所说的标准,我岂不是要一直留在宗门修炼?什么时候可以了,什么时候才可以下山?” “修炼本身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宁喻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我现在和您说的不是修炼的事情,是说抓邪祟的事情啊。如若按照师尊说的这个样子,那宗门其他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大有达不到师尊标准的人在…为什么他们可以下山历练?我却不可以?” “他们的修为有的甚至还只是练气。” 虚海道却说:“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没必要同他们比较,我是在为你着想。” “……” 离大谱! 宁喻简直无从吐槽。 还着想?着想个屁啊着想! 他就没见过谁着想是直接从源头掐断、通过限制人身行动着想的! 真要担心他会受伤害,最好的办法不应该是在他下山的时候,多给他几个法宝护身,减少可能吗? 总不能望雪峰那么大,妄虚仙尊连个像模像样的护身法器都没有吧! 他怀疑虚海道根本说不通,这一番歪理。那强烈控制欲。这不行,那不行,一旦意见有分歧,他妈必须要听他说的! 宁喻问:“若我执意要下山抓邪祟呢?” “您要如何?是要再把我丢进殿里关禁闭,一直关到我什么时候再不想下山了为止吗?” 即便宁喻有意收敛,可仍是叫人听出几分冲意。 虚海道沉下眉眼:“昨日刚因鹤厌闹过不快,你如今又要为这种小事和我起争执?” “我无意和师尊争吵。” 宁喻说:“我只是想问师尊,我想和执法堂的师弟一起下山抓邪祟,师尊是否同意?” 虚海道不悦道:“我不同意。” “好,我知道了。” 宁喻平静道:“那我找师尊要说的事情说完了,我先走了。” “你是在跟我耍小性子?” 宁喻当听不到,背着虚海道往外走。 虚海道神情不快:“小鱼。” 宁喻: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虚海道语气加重:“宁喻!” 宁喻加快脚步跨出殿门,生怕慢上一步让虚海道抓住关进大殿里。 要死要死。 他动作紧迫的溜出去,几乎是在宁喻前脚踏出去的同时,身后的殿门便被虚海道重重的给甩上了。 砰的一声——宁喻吓得一个激灵。 “……” 要不是担心虚海道在“看着”,宁喻真想转身朝着紧逼的殿门翻上一个白眼送给对方。 大奇葩。 爱咋咋吧。 不让他去他偏要溜过去。 反正该说的都说了,该走的流程也走了,他问心无愧。 宁喻拍拍屁股,毫无负担的离开了。 徒留殿中的虚海道望着他的背影生生捏碎了掌下玉椅。 不听话的东西! 是不是翅膀硬了,就分不清楚谁才是为他好的那个!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 也罢,既然他非要自讨苦吃,那他便等着宁喻碰壁后悔。 届时宁喻就会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真心在替他考虑! 虚海道面色阴沉。 /// 宁喻提心吊胆的等了三天,生怕虚海道突然摆他一道。 中间甚至几度溜到执法堂去看鹤厌,也怕虚海道背着他去折腾鹤厌。 几来几回的,宁喻都跟执法堂的大半师兄套上近乎,称兄道弟了,虚海道那里依旧风平浪静。 宁喻:突然害怕。 “……真铁了心的要和那外峰弟子一起去?”旁边的师兄挤过来碰碰宁喻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我可告诉你,他刚进来没多久,什么都不会呢。” “就是说啊,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没人愿意和他一起组队?俗话说的好,富贵险中求,谁不想干票大的直接转正。” 宁喻回过神。 最先挤过来撞他肩膀说话的师兄叫蔡滔,紧随其后的是蔡不绝。 他俩是双生子,长相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不过年纪稍大的蔡滔左眼下有一颗痣,扎小辫。稍小的蔡不绝眼下没有痣,不扎辫。 他俩话密的不得了,让宁喻不止一次的怀疑过他们爹娘起这名字是因为他俩话太多了。 蔡滔,蔡不绝,滔滔不绝。 宁喻目光发空:“所以呢?” “所以我觉得你还是要再考虑考虑,我觉得这一趟吧——不值。” 蔡滔接着道:“而且他人缘也不咋滴。常常一个人呆在角落里,闷还有点神经质,老是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 蔡不绝评价道:“就是脑子有病,缺根筋。还犟的厉害,执拗的不得了。执法堂的师兄师弟都不怎么喜欢他,也就管考核的居慧师兄心善,总是提醒他那么两句。” 宁喻……宁喻不发表任何看法。 真要说白了,他和三两是各取所需。三两想转正,他想捞鹤厌,半路搭伙,一拍即合,仅此而已。 至于他在执法堂人缘是好还是不好,为人执拗是不执拗,只要不在影响最终结果的前提下,宁喻无所谓。 见宁喻无动于衷,蔡不绝有点性子急:“我和蔡滔说的是真的,你可真别不信!他从一进来就执拗的想要快速转正,我知道进来的外峰弟子都想转正,但没人像他那般拼啊。你不知道他——” 蔡不绝话没说完,蔡滔赶紧捂住他的嘴,有点尴尬的看向宁喻身后:“三两师弟。” 蔡不绝挣扎烦躁的表情一收,安静了。 蔡滔见状松开手,望着三两道:“师弟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蔡不绝翻了个白眼,抱臂转身,背对着三两不想说话。 三两闷声道:“就刚来。正准备打招呼,就被师兄你看到了。” 14、不甘 约莫看出来自己来的不大受欢迎,他目光移到宁喻身上,多说了一句:“我是来找宁喻师兄的。” “是这样是这样。” 宁喻拍拍屁股站起来,态度一如往常,热情道:“我和三两说了要在这里等他来着。” 末了又对三两道:“生死令签完了?现在是要进去叫鹤厌吗?” 三两答道:“对,等鹤师兄出来签完生死令,咱们就可以出发了。” 他没问宁喻为什么和蔡滔蔡不绝坐在这里说话,宁喻也就没解释说是在外面坐着等的无聊正好碰上了。 他迫不及待道:“那还等什么啊,快点走走走。” 三两点头,率先走在前头。 宁喻跟在后面,不忘和蔡滔蔡不绝道别:“大蔡小蔡师兄,我和三两师弟走了啊。等我回来再听你们聊天。” 蔡不绝:“……” 蔡滔说:“一路顺风。啊对了,记得带上我送你的符啊!虽然不多,但好歹能撑一阵是一阵!还有就是危急关头记得求救,别想着什么面子,怕不好意思惹麻烦啊!” “好好,我记住了大蔡师兄!” 直到人走远了,蔡不绝烦躁道:“他来了就他来了,你凭什么捂着我的嘴不让我告诉宁喻?” 蔡滔斜他一眼:“谁不让你说了?我后面不是松手了吗?你真要想说你为什么不说?我后面可没拦着你。” 蔡不绝吼道:“还不是你先捂我嘴!我真烦你!” 说完蔡不绝气愤的离开了。 蔡滔无语道:“……说的好像跟我不烦你似的。煞笔。” /// 自从前两天确定要下山后,三两就替宁喻找居慧多问了一句:从水牢里提人下山去抓邪祟需不需要得到对方师尊的允许,很快就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宁喻这两天也去套了蔡滔蔡不绝的话,他俩在执法堂从事多年,也算小半个掌事弟子,自然熟知执法堂大小细节。然后得到了和三两如出一辙的答案。 宁喻瞬间放心了。 他原先还担心虚海道那一关怎么过。毕竟他刚因为要下山的事情和虚海道起了争执,要再去提一嘴鹤厌,他真怕鹤厌会无辜受他牵连。 就很烦。 怎么他看到的小师弟随便撒个娇,提个什么要求,妄虚仙尊就能无脑答应,换成他就什么都行不通? 鹤厌鹤厌捞不出来。 下山下山不让他下。 宁喻一想就拳头邦邦硬。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 他这不就折腾出来了么? 哼! 至于鹤厌断手断脚的问题——三两那边表示爱莫能助。 唯一庆幸的便是当时偷偷溜去水牢看鹤厌前,他有带了几颗生筋锻骨丸喂给了鹤厌,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想到这里宁喻就气死。 因为关于这个问题,他还特意去找蔡滔蔡不绝问了。 下山在即,鹤厌总不能就那样断腿断手的去抓邪祟吧。 谁知道蔡滔说执法堂鲜少有这般特殊情况。并且遗憾的表示除了鹤厌以外,他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 总之,就是一个意思:别问我,问就是我也没办法。 蔡不绝给予了相当肯定的认同。 没办法,宁喻只能自己拿着书一一对应着每瓶药丸的功效,去研究哪个对鹤厌有用。 好在宁喻喂错了数次,又闹出几次让鹤厌恨不得杀死他的副作用外,终于有了成效! 就是具体的情况,还要再多多观察上一段时间。 不过有一点和三两之前说的有出入。 不是牢里所有受罚的弟子在接受组队后都能下山,或是事后一笔勾销。蔡滔说主要还是根据量刑来定。 具体的宁喻也没听懂,可有一句他听明白了,就是鹤厌在这个一笔勾销的范围。 足够了。 所以早晨宁喻签完生死令,又带了几颗丹药去水牢找鹤厌,伺机叫人吃了。 而眼下只消把人带出来,让鹤厌再签个生死令就可以一起下山啦! 好耶! 原书里鹤厌被盖棺定论打上了虐杀灵鹤的罪名,让大长老扔到思过崖思过崖吊打了三百穿魂鞭,险些神魂碎灭。 并为此错过了右手的最佳治疗时机,彻底废了一只手。一直到宁喻弃掉小说也没看到鹤厌治好右手。 但现在却不是了! 有了他横插一脚,一切都开始和原书的剧情不一样了! 鹤厌不会再盯着自己残废的右手失意落寞的枯坐一整夜。 也不会再艰难的开始学习用左手生活的漫长痛苦生涯。 以后的一切都将会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宁喻越想心中越是雀跃,根本没能注意到三两频频看向他的目光。 直到快到水牢。 三两突然出声道:“宁喻师兄若是眼下后悔还来得及。” 宁喻震惊道:“后悔什么?你要耍我?” 三两说:“我是怕宁喻师兄后悔。虽然我不知道两位蔡师兄同宁喻师兄你说了什么,但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太好的话。” 他说着扭头去看宁喻。 不知道是不是水牢烛火黯淡的缘由,向来圆头圆脑看上去有几分敦实的三两,此刻看上去竟无端端的有点渗人。 宁喻:“……” 宁喻没有做亏心事,他格外理直气壮:“你就算看我我也不心虚,我又没说你坏话!” 三两:“……” 三两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喻绕过他往前走:“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三两师弟,搭伙做事,向来讲究你情我愿,哪有担心别人后悔就去劝别人不做的道理?” 他转身看他,言语直白:“想必三两师弟对我为何改口的原因心知肚明,你我各有所需,话说的难听,却确实是事实。你不必为此心存顾虑。” 三两愣住。 似是没想到宁喻会如此坦荡。 宁喻说完又转身,唉声叹气道:“与其纠结这个,你倒不如想想待会鹤厌要是不愿意跟着咱们下山怎么办?” “……” 三两默然道:“我以为宁喻师兄已经说服他了。” 他干脆追随本心放下纠结,抬脚跟上宁喻。 宁喻干笑道:“在努力在努力。” 问题是鹤厌压根不搭理他啊。 天天一副死人脸。 逗的狠点,就一副想要杀死他的样子。 他哪能确定鹤厌到底愿不愿意啊。 想起前几天搬出来的妄虚仙尊,宁喻摸不准道:也不知道还可行不可行。 说归说,两人很快来到了水牢。 宁喻熟门熟路的进去打招呼道:“嗨~鹤厌师弟,几个时辰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鹤厌看到他就难有好脸色:“不想,滚。” 宁喻自动过滤:“还记得我之前找你说一起下山抓邪祟的事情吧?” 他脸不红心不跳的糊弄道:“我找师尊提过了,师尊点名要你下山保护我。他说了,别人他不放心,没有你来的细心。” 这话于鹤厌来讲无异于莫大的嘲讽。 “细心?” 鹤厌冷笑道:“他难道就不怕我带回来的是一具尸体?” 身后的三两默不作声的走到旁边放掉了里面的水,解开了用来吊着鹤厌的大铁链。 长时间的束缚早已使得身体僵硬滞涩,甫一放松,鹤厌便栽到了地上。 “话可不是…欸——” 宁喻顾不得其它,快步走过去伸手去接。谁知道临到头却被鹤厌猛然转手扣住了脖子,摁在了后面的木柱上。 “……呃。” 宁喻不知道是不是该露出点无语的表情。 三两神情一变,立时大喝道:“你要做什么!?快放开宁喻师兄!” 鹤厌面色苍白,唇边噙着几分阴冷笑意道:“比如现在,我就可以掐死你,让你变成一具安安静静的尸体。” 宁喻淡定道:“我要是你,我就不会选择这个时候动手。” 根据这几日的观察试探,再加上原剧情的参考,他并不觉得鹤厌真的会对他痛下杀手。 说白了就是面冷心软,只会嘴上逞些狠话,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拿捏。 所以心灰意冷下第一想法是去寻死也不愿意选择报复。 不过这也说不准。 一个人万念俱灰下可能也会走向另一个极端。 所以还是要哄。 能少受点罪就少受点罪。 他放松的靠在身后的柱子上,神态自若的仿佛不是被对方拿捏住了命脉般,诚恳至极的为人着想道:“毕竟一个受宗门宠爱的弟子,用处到底有多大根本用不着我说。何况这个弟子还与你统一战线,可遇不可求。” 鹤厌并不顺他的意:“那又如何?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如此这个地步。” 他俯身贴近宁喻,轻声道:“要问我在这宗门数十年间,最恨的一个人是谁,那必然是你,宁喻。” 恨到什么地步呢? 恨到鹤厌巴不得宁喻快点去死,早点去死,最好宗门再不留宁喻半点存在的痕迹。 让他再不会蒙在“宁喻”的阴影下,处处避他,躲他,隐忍他。 凭什么他所有的一切都要为宁喻让步? 就连他兢兢业业的修炼,到头来也要为宁喻藏拙,就因为宁喻那可笑蠢笨的天资堪堪是练气! 以前一心为报答妄虚仙尊和宗门的收留之恩,鹤厌杜绝了心中的羡慕和妒忌,让自己尽忠职守,恪守老实本分,不去和宁喻争抢也就算了。 如今他都放弃了那些卑微期盼,又何必再自讨苦吃,谦卑忍让呢? 15、委屈 鹤厌不自觉的收紧手指。 他怎么能不嫉恨?怎么能不憎恶! 明明让他这十年到头来仍旧成了一场笑话的罪魁祸首,也离不开宁喻啊。 少年眼底情绪明明灭灭。 宁喻却不赞同道:“我觉得你说的不太对。” 鹤厌冷冷盯着他道:“你说不对就不对了?” “自然不是。” 宁喻实话实说:“是你说你最恨的一个人是我,可这十年里我充其量是个背景板。真要说我错在哪里,最多是我在不知情的时候,袖手旁观了,不是么。” 要说还是他穿进来的时机正好。刚好赶在万人迷小师弟正式出场使绊子让鹤厌吃苦头前进来了。 这要再晚一阵子,宁喻再厚脸皮都说不出这话。 而且原身记忆里对鹤厌的印象多是来源于妄虚仙尊的只言片语,或者是旁人偶尔语焉不详的闲谈中。即使是这样,他也没听到过任何有关鹤厌难堪的窘况。 所以宁喻毫不心虚! “如果非要追究起一个让你痛苦的源头,罪魁祸首应该是师尊才对。” 他是真敢说。 说的连一旁紧紧盯着两人,不敢轻举妄动的三两都呆住了。 宁喻说:“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是不是师尊一会儿无缘无故惩罚你,一会儿莫名其妙的口头警告你?明明你什么都没做,他偏偏总是有千般理由,万般说法的讨伐你。” “……” 宁喻光明正大的继续上眼药:“不仅如此,还有大长老。他是不是从师尊带你回来就看你不顺眼,动不动就是敲打你,言语间逼迫你,不给你治罪他就不痛快。” “……” 扣着脖子的力道稍松。 鹤厌像是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表情,脸上一片空白。 “然后我就不理解,”宁喻真诚道:“与他们对比起来,我好像什么都没做,所以你为什么最恨的是我呀?” “而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虽然你人有点病,嘴巴还有点刻薄,哦,再加上你现在还想掐死我…但除此之外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 “怎么说呢?就,要是能早点遇到就好了。” 宁喻说:“或许就和大殿上为你出头一样——因为见你心生喜欢,所以忍不住就站出来了。” 迎着光线的琥珀色瞳仁温润晶亮,他微仰头看过来的神情赤诚无畏。寻不出一丝一点恼恨阴霾的踪迹。 鹤厌力道更松。 宁喻眼中晶亮更甚,看的鹤厌嘴唇微动,手指无意识的蜷缩一瞬。 紧跟着便被对方抓住空档,握住肩膀大力的掀翻在地,将他的右手狠狠的剪在身后。 鹤厌:“……” 宁喻哈了声:“真是过分,我活那么大就没人敢掐我脖子的。这账我给你记上了,就先要你跟着我下山还吧。” 他单膝抵在鹤厌腰迹,一手抓紧鹤厌的右手,一手钳制住鹤厌的肩膀,扭头对着还傻愣愣的呆在原地的三两说:“站在那里干嘛呢师弟?还不快点过来帮我摁住他。” “啊哦哦。” 三两匆匆跑过来,照着宁喻的指示摁紧了鹤厌,迟疑道:“宁喻师兄你这是……” 宁喻嘻嘻一笑,不知道打哪摸出了一副镣铐,朝着鹤厌的双手咔哒一拷,道了一句:“对不住了哈。尽管我超级喜欢你,但为了以后我能一直喜欢你,就先委屈你几天,把你双手先给拷住了哈。” “不然我怕你的双手另有想法,哪天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又取了我的小命,让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所以鹤厌师弟,鹤厌宝贝,劳烦你看在我那么喜欢你的份上,就先委屈一下自己吧。” 他一边示意三两松手,一边调整着鹤厌腕上的镣铐,尽量让人感觉的舒服一点。 这才回答三两道:“先礼后兵啊。” 宁喻笑嘻嘻的开口:“我早怕他会有那么一出,所以提前准备了点东西。” “既然诚心诚意的邀请得不到回应的话,那就绑着他一起走呗。” “我就不信了,人我带不走。” “……” 他流氓似的做法噎的三两好一阵说不出来话。 宁喻不需要他说话。 镣铐很结实,他半点不担心鹤厌挣脱出去,“好了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可以收拾收拾下山了欧耶!” 宁喻说:“我记得三两师弟你东西还没收拾吧?你先回去收拾,等我带着鹤厌换一套衣服签完生死令就去门口找你汇合。” “可以是可以,但是……”三两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鹤厌。 对方自被宁喻掀翻在地后,再没出过声。他也看不到鹤厌眼下是什么表情。 宁喻嘿嘿道:“哪有什么但是?没有但是!你去收拾你的东西就好了,他有我呢,不用担心。“ 看三两迟迟不动弹,宁喻无奈道:“再磨蹭磨蹭今儿咱们就走不掉了三两师弟,或者你想明日一早再出发吗?” 三两火速道:“……那还是今天吧。”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鹤厌,这才转身离开。 “你呢?” 宁喻拍拍鹤厌:“你是想自己走出去还是想让我拖着你走出去?背你就算了,我怕你偷偷给我勒死。” 鹤厌扯扯嘴角,眼里是无声讽刺。 方才微不可查的软化顷刻间凝为更冰冷的利刺。 他翻身从地上坐起来,避开宁喻的手指,神情满是阴霾:“滚开,不需要你假好心!” 宁喻眉梢一挑,不尴尬的收回手指道:“假好心?我怎么假好心了?” 鹤厌冷笑一声,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抬脚朝外走。 宁喻跟着起身道:“诶你等等我。” 鹤厌语气阴沉:“想让我跟着下山就闭嘴!听到你声音就恶心。” 他说着头不回的往前走。 宁喻慢一步坠在身后,差点没憋住笑,明知故问道:“你在生气?为什么啊?” 鹤厌不做理会,脚下生风。 大概是腿脚没好利索,走的太快就会露出坡脚颓势。 鹤厌猛然停住,脸色难堪。 宁喻顿时担忧,忙快步走上前道:“怎么了?不会是脚上的伤还没好吧?” 他作势蹲下去检查,却被鹤厌粗鲁的薅住领口给拽了起来。 “???” 宁喻勒的险些翻出白眼:“我真是谢谢你不是用镣铐。” 光拽衣领都那么不客气,这真换成镣铐岂不是要把他头勒掉?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不是选在鹤厌身前。 就是下次走的时候,要离人再远一点。不然谁也说不准鹤厌下次是不是就要拿镣铐勒他了。 偶买噶。 凶残! 鹤厌一把撞开他:“装模作样,恶心!” “……” 宁喻无语凝噎。 半晌终是忍不住以手扶额,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你真是……你真是让人找不到语言形容你。” “我说鹤厌师弟啊,不能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 宁喻:“你掐我脖子的账我都没给你算,你反要在这里计较我把你掀翻在地拷着你的事情,你怎么那么小肚鸡肠,心眼芝麻大啊?” “而且你讲讲道理好不?我开始是不是诚心诚意的在邀请你——” 鹤厌冷笑道:“你什么时候邀请我了?不是说是一个通知?” 宁喻厚着脸皮道:“那我现在邀请你。” 鹤厌说:“不接受,不需要,滚。” “你看。我就说我诚挚的邀请过你吧,是你不愿意。” 宁喻理直气壮道:“那没法啊,你不愿意我就只能绑着你去了。而且我不是已经和你道过对不住了么。喜欢归喜欢,现在不能拿命玩啊是不是?” “我知道委屈你了。可比起让我去死,还是劳烦你多委屈几天,让我多喜欢一阵。啊不对,不是一阵,是让我长长久久的喜欢你。” 他句句不离喜欢,字里行间和言行举止却看不出分毫庄重。 鹤厌胸膛微微起伏,漆黑的瞳孔中似是聚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汹涌阴郁。 油腔滑调! 满口胡言! 他不想再和这个态度随意轻贱的骗子争辩了,嘴巴里没一句真话。 想到方才竟然有那么一秒触动,他就觉得可笑至极!可耻至极!也愚蠢至极! 深沉怒意混杂着唾弃厌恶,鹤厌哑声道:“不是要下山?还走不走?” 等他还完了宁喻自以为是所谓的人情债,他们就瓜葛两清,再没相交的必要。 何必在此浪费口舌,多做痴缠,自寻烦扰。 想通关窍所在,鹤厌神态逐渐变得冷硬:“走。” 他继续往外走去。 脚下更是有意调整了步子,让自己走路的姿势看上去不那么怪异。 宁喻没察觉到他敏感的心思,或者是说他并不觉得鹤厌走路稍坡点很奇怪。毕竟鹤厌的脚还没好利索,有问题很正常。 他坠在后面不着调道:“你还生气呢?又不是说手铐不给你解开了。等下山之后,你的手没有想法了,这镣铐就自然而然的就给你取下来了呀。” 鹤厌没有回头。 宁喻继续道:“心眼真芝麻大啊?你现在气的莫不是连话都不想说一句了?真不会再开口了?鹤厌?鹤厌师弟?鹤厌小师弟?” 他喋喋不休,换着法的在后面不止不休。 鹤厌听的心烦气躁,转头喝道:“你烦不烦!” 16、见仙(一) 他以为这能让对方安静一会儿,哪想对方竟如实的答道:“烦啊。” “你不说话只听着确实烦。我就不一样了,我一直在说,所以我感觉不到烦。” “……” 宁喻笑眯眯道:“不然咱们俩一起说?你一句我一句的就不会觉得烦了。” 鹤厌猛然捏紧拳头,道:“说个屁,滚!” 他脚下步伐控制不住加快,似是受够了宁喻的没脸没皮! 哪里还会在乎走路坡不坡的问题。 宁喻看的哈哈大笑,继续明知故问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又走的那么快?你倒是等等我呀。” 鹤厌简直恨不得堵住耳朵。 宁喻乐的,实在没忍住拍了下大腿。 鹤厌脸色黑的仿佛能滴墨。 直到快走出牢房。 宁喻忽然道:“不过我前面所说所言皆是我的真心话。” 鹤厌脚步突兀一顿。 宁喻走上前道:“撇开别的不谈,我确实是真挺喜欢你。” 门外投进的来光线给人的睫毛渡了一层柔和的银光。少年脸上的微小绒毛清晰可见。 对方看过来的琥珀色瞳仁是不亚于之前的温润清亮。下巴微抬,白皙漂亮面容含笑,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少年意气。 在诱着人要去信他。 “有关师尊和大长老的话也是真的。” 宁喻道:“我说真的,信他们不如信我。鹤厌,我来保护你。” * 生死令一经过签下,不管是下山历练,还是为了抓捕邪祟通过转正考核,宗门都会给下山的弟子配上一个基础福袋,表露祝福。 宁喻好奇的打开看了看,一张高阶符,两张中阶符,三张万不得已求救符。还有几个基础护身法宝,几粒紧急救命丹,和一些没写名字,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东西。 好奇被满足,宁喻收好福袋,兴奋的四处张望。 平日里多在望雪峰和执法堂飞来飞去,眼下还是头一次飞出宗门。宁喻向下眺望,看到的是连绵不断的山脉,郁郁葱葱的山间草木,袅袅漂浮着云烟。偶有几只野鹰振翅飞过,徘徊鸣叫。 宁喻心旷神怡。 他扭头欲找鹤厌分享,转到一半瞬间想起了去签生死令前,鹤厌在牢门口对他的一通冷嘲热讽。 宁喻:“……” 练气期怎么了! 吃他家的大米了吗! 保护不了就保护不了呗,再说了谁规定人的修为不能涨了啊!竟然对他人身攻击! 可恶! 真是给他点颜色就开染坊,不发脾气就当他是病猫。 讨厌鬼! 宁喻决定绝交到天黑,等晚上再和好。 这么想着,他半路转去寻三两,发现三两正低着头,拿着张牛皮纸,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宁喻:“……” 好吧,只有他有一个人没见识。 宁喻颇感郁闷,又好奇三两在看什么,凑过去道:“看什么这么——咦?地图?哪里的地图?” 三两说:“宗门三百里外的金银城。” 身后鹤厌忽然睁开眼。 宁喻兴致盎然道:“金银城?听上去好像很有钱的样子。” “是很有钱。” 三两介绍道:“金银城地处交通要塞,就是靠周边往来贸易起来的。然后一路发展至今。听说有不少富商巨贾们路过此地都赚的金钵满盆。” 他把地图收进怀中,肯定道:“越是富庶繁华的地方越是容易滋生妖魔邪祟。若不想此行无功而返,金银城是最适合的地方。” 宁喻摸着下巴道:“言之有理。那便希望此行顺利,能够圆满回宗门吧。” /// 三百里对坐灵器飞过去来说算不上太远。 怪只怪基础灵器迟钝,钝到三百里飞了近八九个时辰才到。 宁喻眼睁睁的看着天从晴空万里到天色擦黑,夜幕降临。 “可算是到了。” 再不到宁喻就要睡过去了。 金银城晚上有宵禁,算算时间城门已经落了锁,再进去找客栈落脚显然不大可能。三人从灵器上跳下来,收起灵器,预备就近做打算。 宁喻打了个哈欠:“我看宗门收录的杂谈里说行人夜半走路最易撞上走尸,也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 杂谈是他出发前特地从宗门藏书阁里淘出来的。 怕路上飞的时间太久,宁喻人又无聊,就带过来路上做解闷用的。不想杂谈写的趣味横生,教宁喻不知不觉的就翻完了。 其中让宁喻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个走尸。 说是人死后能直立行走,与常人无异。唯一异于常人的便是这走尸视力不行,多靠气息辨人。 有点类似于传闻中的僵尸。 宁喻好奇心起来了:“你们见过吗?” 三两摇头道:“没有。” 外峰接触不到奇闻异事,内峰又忙着考核转正,哪里会有机会见到走尸。 三两甚至闻所未闻。 “那你呢?” 绝交的时间过了,宁喻自然而然的询问鹤厌:“你下过几次山应该有碰上过吧?它们真的像书上记载的那样视力不大行吗?” 三两也好奇看去。 却见鹤厌冷漠道:“没有。” “??” “真没有假没有啊?” 宁喻有点不信:“你真一次没见到过??” 鹤厌直接不客气道:“不信滚。” 宁喻:“……” 尼玛的,不说滚就不会说话是吧?! 宁喻气的一撸袖子,“你是不是想吵架?” 三两生怕他俩再像水牢里那样转折再转折,忙要开口岔过去。 宁喻忽然拧眉道:“什么声音?” 三两一愣。 鹤厌似是也捕捉到了什么动静,脚步一顿,跟着侧耳听去。 咚咚。 咚咚。 像是什么东西狠狠的捣在地上,哐哐作响。 这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不一会就在四周清晰可闻。一会儿重一会儿轻,一会儿声音又戛然而止。 竟在这月光昏暗,树影憧憧间显得格外诡异渗人。 “不大像是脚步声。” 宁喻仔细辨别片刻,便确定了大概方位。反手撞撞鹤厌,引得对方侧目而视。 他指指左边,无声道:“那边,我过去看看。” 鹤厌抬脚跟了上去。 “?” 宁喻意外的看他一眼,又赶在鹤厌拉下脸,要开口冷嘲热讽前忙正经的扭回了头。 笑话,现在可不是冒出奇怪胜负欲的好时候。 一起就一起吧,有参与感是多好的进步啊! 两人便轻手轻脚、动作一致的朝声音源头走了过去。 避免打草惊蛇,两人并没有走得太近。反而就势借助着一旁茂密灌丛,小心翼翼的顺着中间缝隙看了过去。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宁喻才发现方才听到的怪异响声全是外面半大个子高的人搞出来动静。 而这人之所以用半大个子来形容不是因为对方身量不高,也不是因为对方是个孩子。而是因为这人被齐齐的削断了一双腿。 没错,字面意思上的削断一双腿。 膝盖以下俱是空的,唯留一截没断整齐的森白骨头交替的地面上咚咚作响。 他们听到的声音就是对方用骨头走路敲打出来的声响。 宁喻倒吸了一口气:“这还是个正常人吗?” 不怪他会如此询问。因为这个人除了一双腿教人给斩断直接矮了一截外,连偶尔露出的小半截下巴都宛如被人剥光了外皮般,露出了里面干瘪暗红的死肉。 再多的就看不见了。 因为对方蓬头垢面到头发乱糟糟的挤在五官周围,分不清眼在哪鼻在哪。连带着五官模样都看不分明。 顶多依照对方褴褛衣衫中展露出的宽阔肩膀和结实胸膛可以大概揣测出这是位成年男人。 宁喻盯着道:“不行,还是确定不了对方到底是不是人。” 两方的距离虽然称不上远,但也称不上近。根本无法通过呼吸和心跳来判断对方是否还活着。 “而且三更半夜的独身出现在这里怎么看怎么奇怪吧?” 宁喻小声道:“你说他是逃跑出来的吧,他既不呼救,也不见任何警惕。你说他不是逃跑的吧,只身在外,怎么会没人陪着?” 交谈间那人又咚咚连走数步。 宁喻说:“算了,姑且试他一试。” “这要是个人搭把手就救了,这要不是……” 他呃了声,嘀咕道:“那便自认倒霉好了。” 想着,宁喻从地上摸出来块石头,“以防外一,鹤厌。” “万一等会儿势头不对,咱们可是要撒丫子逃跑的。”他委婉建议道:“要不你先离远点?不是我不信你,是你的脚还没好利索,万一等会儿真要跑起来,岂不是会吃大亏?” “……” 鹤厌冷笑道:“我并不觉得我会比一个练气期卡了十几年的废物动作慢。” 宁喻:“……” “说话归说话,能不能不要人身攻击?你看你一个聚气我有说你什么吗?” 鹤厌发出一声嗤笑。 宁喻说:“算了,我不跟你扯皮。大不了等会儿势头不对让我背着你跑。反正完犊子是不可能一起完犊子的。” 宁喻拒绝这个可能! 他话里话外皆把人划进了自己的保护圈。 仿佛自然而然下意识的便那么做了。 鹤厌却冷冷道:“不需要,操心好你自己便可。” 宁喻瞟他眼没说话,直接抄起石头砸了过去。 正中红心! 17、见仙(二) 然而没等宁喻睁大眼睛确定清楚,身后的三两却突然出声惊叫道:“宁喻师兄!” 那声音震天响,想让人不发现都难。 宁喻立马扭头冲着三两嘘了声:“别说话!” 没看到他还正在盯捎吗! 三两面露骇然,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惊悚至极的画面,眼睛瞪的大大,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个字:“……跑。” 宁喻没听清:“什么?” 却在此时一阵破空声响赫然响起。 风驰电掣间,鹤厌猛抓一把宁喻后领,将人甩到了身后。 宁喻踉跄几步:“你干——” 话未说完,再一抬头,便见方才两人藏身的地方教一柄寒光闪闪的剁肉斧给劈了两半。 三两同时吼道:“快跑宁喻师兄!” 宁喻这才发觉眼前的灌丛外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直愣愣的干瘪血人。 说是血人也不对。准确的来说是一团被剥了皮的血肉。大概是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对方身上的血肉暗到发黑,干瘪的如同枯树枝。 脸上的眼睛鼻子嘴巴更是教人剜了割了露出几个黑黝黝的大窟窿。 偶买噶! 宁喻惊了:“什么恶心东西!” 三两吼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跑啊!” 眼见着对方拔出剁肉斧,咔嚓咔嚓扭着脖子就要转身再对着他们劈头盖脸的一顿乱砍。 鹤厌率先反应过来,摸向腰侧符纸。 哪想那边宁喻反应更快,伸手一捞,直把鹤厌拽的手下落了空。 再一回神,他人已被宁喻扛着,拔脚就是狂奔。 “……” 鹤厌隐忍般的闭了闭眼。 额角青筋直跳。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恨不得当场扭断宁喻的脖子! 宁喻对此毫无所觉,脚上跑的飞快。 边逃边不忘吼道:“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怎么下山第一晚就撞上了这么恶心的东西!” “啊啊啊我感觉它都把东西甩我身上了!!” “追上来了吗?追上来了吗?他们到底追上来了吗?!” 灌丛树木落在身后。 三两追在后面道:“我以为宁喻师兄你过去看到的就是它,就没来得及出声提醒你。” 宁喻说:“是它个屁啊!我根本就不知道头顶上还有个东西好吗!我说三两师弟你下次再看到什么东西,能不能别管我知不知道直接说啊!” “当然可以。” 一时无人再说话。 只余急促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宁喻跑着跑着骤然刹了车。 “等等!” 三两茫然停下道:“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宁喻说:“出大事了啊!” 他扛着鹤厌又匆匆往回奔去,根本不给人开口说话的机会。 三两懵了:“?不是,出什么事了宁喻师兄?为什么还要折回去?” 宁喻头大道:“长话短说就是我和鹤厌看到的是另一个人!不过事发突然我光顾着带鹤厌跑了,忘了后头还有一个!” 关键是对方要是腿脚利索能走能跑也就罢了,偏偏对方断了双腿,看上去就不像是能逃的飞快的样子! 这要真撞上那拿着斧头的东西还不立马被劈个两半!? 三两闻言立即追了上去。 鹤厌忍无可忍道:“没必要。” 他声音压的低,再加上耳边呼呼刮的风声,宁喻听的不大清楚:“什么没必要?我听不清。” 少年声线带喘。 微偏的小半张侧脸跑的白里透红,鹤厌耐心彻底告罄:“我说没必要回去。因为你想救的人早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说什么!?” 宁喻当即惊得忘了动作。 慢一步追上来的三两险些撞上两人:“什么说什么?” 鹤厌得以解脱。 他拍了下被宁喻蹭到的肩头,语气不大痛快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告诉宁喻他想救的人是个死人而已。” 三两瞬间瞪大了眼睛。 宁喻回神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你看到了?” 鹤厌气笑了:“不然像你一样光顾着没脑子逃跑么?但凡你多长点脑子,你就知道用不着逃跑。” “两具灵活点的走尸而已。宗门随便塞的两张符纸都能解决它们,你竟然还能逃的如此狼狈!”他神情刻薄,语气一度称的上难听。 宁喻却惊诧道:“走尸???” 以为他是不信,鹤厌也懒得多费口舌同人争辩,语调冰冷道:“信不信随你。” 宁喻反应快道:“我不是不信啊,我是没想到那个恶心的东西就是传闻中的走尸啊!” 而且他就是好奇随口一提,哪想转头就碰上了啊,这乌鸦嘴! 鹤厌神情微顿。 便听宁喻继续道:“我还以为…算了,也没人规定走尸长得就是正常人样子,还干干净净的。看他脸上身上的皮都没了,指不定死前多痛苦呢。” 说着他又猛地一拍大腿道:“哎呀!又坏了!” 鹤厌回过神,懒得理会宁喻一惊一乍的样子,干脆走到了旁边。 还是三两给了几分面子问:“怎么了?” “还不是刚才脑袋短路光顾着逃跑,竟然忘了走尸也是害人的东西了!” “你们说他们会不会冲进附近的村子乱伤无辜村民啊?” 宁喻拍了下自己的脑壳,“怎么跑的时候就没想起来这件事呢!” 他抬眼看向三两:“我记得你不是带的有地图吗?这附近最近的村子是哪个?” 三两说:“附近村子有很多。” 他顿了下,迟疑道:“宁喻师兄你不会是想要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找过去把?” 宁喻说:“就近找。这走尸先不说是不是凑巧撞上,假若是有人蓄意为之,越是临近的村子越是容易受到迫害,” “这要是不往村子里跑就算了。怕就怕真跑进了村子让那些村民莫名其妙的挨上一斧头…这也太冤了点。反正眼下尚不确定考核什么时候才能完成,那么多去追几个走尸也不耽误什么吧?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摸到考核的门路,一举两得。”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宁喻师兄,光就地图上附近的村子,这没有十个也有九个,咱们要是一个一个寻去,要寻到什么时候?” 三两为难道:“而且宁喻师兄你说走尸多是夜晚出现,那么白天可能是找不到踪迹的……咱们总不能夜夜出来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吧?周边岔路口四通八达的,谁知道走尸会走到哪里去?” 三两不太想管这闲事。 若是正好遇上帮忙处理也就处理了,偏生是撞见又没了,非要海阔天空的四处去找。 三两不想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早知如此,刚才就不该临阵脱逃。” 他说着又看一眼鹤厌,闷声道:“鹤师兄也是,既然早知道那两个是走尸了,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非等眼下什么踪迹都没了,莫名其妙的又同宁喻师兄提上这么一遭。” “不是说自己没见过走尸么……” 鹤厌闻言冷冷瞥他一眼,尚未说话。 宁喻忙挥着双臂插进来道:“话不是这样说的呀三两师弟。你看咱们一没顺风耳二没千里眼的,不过几个初出茅庐的小弟子,连侦查学的都是一知半解的,哪能隔着距离就能确定对方是不是走尸呢?你说对吧?” “指不定是后来我扛着鹤厌跑的时候他才发现了什么……从而进一步确定了走尸的身份,然后才将消息分享给了一头雾水的我们,”宁喻一边积极解释,一边望着鹤厌,试图得到对方的认同:“是吧鹤厌?” 鹤厌对此的回应是一声冷笑,以及一句:“我就是故意隐瞒而后说的又如何?” 说完犹显不够般,多道了一句:“不知两位教走尸追赶狼狈逃窜的滋味够不够刺激?” 宁喻:“……” 他究竟在做什么春秋大梦,会觉得鹤厌会迎合他??? 明明这家伙不瞎拱火就不错了。 果然听到这话的三两眼里一下窜起了火苗,哪里还能见到在水牢里的几分关心。 宁喻赶紧出声道:“打住!不要彼此埋怨!真要有错一定是我的错!肯定是我的错!要怪就怪我,是我多管闲事!是我脑子有病!也是我闲的没事干!” 三两忍不住皱起了眉毛:“宁喻师兄……” 鹤厌抱臂嘲讽道:“你也知道你是闲的没事干脑子有病?” 三两瞬间冷下脸,沉下声音警告道:“鹤师兄,慎言。” 鹤厌唇边立时溢出一声哂笑。 宁喻头疼道:“停!” “停停停停停!”他真是无语了:“不是,你们怎么甚至能因为我争执起来?我说我脑子有病你们有不同意见的话,行啊,那我不说我自己了,我说你们!你们俩脑子有病行不行?真以为你们一个两个我都会供着不敢骂你们是不是?” “这件事也别争执了,听我的,今晚就去找走尸!你们不爽就骂我,随你们便,只要别让我听到你们互相吵!” 宁喻:“以及,在去找走尸前,我先郑重声明一句——这不是强求的任务。” “最多还是尽心而为。尽心而为懂吧?咱们的首要目的仍旧是为了通过考核,这点大家尽管放心。若是两者有了冲突,必须二选一,大可随时放弃,不用勉强。” 18、见仙(三) “你们爱做什么做什么,爱怎么做怎么做,我都不会为为此表露任何不满,也不会站在任何立场上指责你们。先是为自己,再是为他人,做任何事先把自己放在首位好吧?谁也不要标榜道德标兵,懂?” “而且谁说找走尸必须要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找过去了?”宁喻笑嘻嘻道:“聪明人自然有聪明人的办法。” 他叉腰道:“至于办法是什么,等明天天一亮你们就知道了。至于现在,反正都是要找落脚的地方,那不如先顺着方才那些走尸要去的方向找过去吧。说不定还能有点意外之喜,比如说直接抓住妖魔鬼怪,嘿,考核完成了!” 宁喻拍拍双手,重新活跃气氛。 但三两实在笑不起来。 可宁喻言尽于此,他也没有哪里能挑毛病的地方,只能闷头同意,顺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宁喻走在后面忍不住松了口气。 好家伙,拉偏假怎么也那么难拉。 鹤厌肩并肩的和他走在一处,淡声道:“多管闲事。” “?” 不是吧,又来? 宁喻决定使出真诚必杀技,肯定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多管闲事!” 他甚至为了增加自己多管闲事的可信度,搬出了那句至理名言:“碰都碰上了,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 成功把人噎住,他趁机转移话题道:“而且你不觉得追踪走尸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 鹤厌回神道:“不觉得。” “行吧。”宁喻也不气馁。 多正常的事。他估摸着现在在鹤厌眼里也许就没有有意思的事。 参考性不大。 完全没必要继续同人辩论究竟什么叫做有意思。 等鹤厌以后觉得什么有趣了再谈论也不迟。 他干脆终止这个话题,难得体贴的给人留了几分清静。 哪想鹤厌沉默片刻,竟突兀至极的偏头看了人一眼。 尽管对方只是轻飘飘的掠过一眼,可宁喻还是注意到了。 “怎么了吗?为什么这么看我?” 宁喻奇怪道:“难不成是逃跑的时候我脸上蹭到什么了?” 他纳闷的抬手去摸:“不应该啊,奇怪。” 少年面上是全然不做假的疑惑。 鹤厌一寸一寸的仔细看去,并没有在宁喻脸上察觉到任何低落萎靡的不愉快。 睫毛一敛,他收回视线,冷冷道:“没事。” 即便有事,他们关系也没好到能说出来的地步。 “……” 宁喻无语了:“那你看我干什么?总不能见我话少了担心我吧?” 他只是随口一说,不想鹤厌闻言却沉下眉眼,反应极大道:“你想的未免太多。” 宁喻翻了个白眼:“我压根就没多想好吗?” 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是天方夜谭不可能的事,他怎么可能会那么自作多情? 鹤厌冷笑道:“最好是这样。” /// 原路返回的途中三人再没听到任何古怪的动静。 别说碰上走尸了,要不是劈烂的灌丛尚存,宁喻几乎以为是一场错觉。 “灵活点的走尸动作原来那么快吗?” “会不会就是单纯凑巧碰上了。” 三两没忘记宁喻之前说的夜半走路容易撞上走尸的话。 “有可能。” 地上戳出来的深坑至多在几米开外就消失了,宁喻站起来道:“我记得之前有一个是想往那边走对吧?” 他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鹤厌没再大事上添乱,冷淡道:“是那边。” “那咱们也过去看看。” 可惜一路绕到天明他们都没发现半点走尸的踪迹,连村子也没看见一个。 反倒意外冲撞了一窝山间野兽,被追的鸡飞狗跳,狼狈至极。 一夜过去,宁喻累的是筋疲力尽,随便找了块石头便一屁股坐了上去:“不行了不行了,我走不动了,让我歇歇。” 身体已经是极限了。 他放松的展开双腿,不免喟叹一声,“还是这样舒服。” 反观鹤厌,脸上毫无疲惫,一夜过去站姿依然挺拔如松,不由羡慕道:“身体素质好好。” 再看三两,脸上同样不见疲惫。宁喻麻了:“怎么你们一个两个身体素质都那么好,就一点感觉不到累吗?” 他没觉得自己差哪里啊。 三两一板一眼的回答道:“宁喻师兄若是像我一般在执法堂常常熬夜蹲守犯事弟子,并把人追拿归案就会像我一样身体好了。” “……” 他扭头去问鹤厌:“那你呢?三两是在执法堂里练出来的,你又是怎么练出来的?” 鹤厌拒绝加入这个没意义的话题。 “好吧好吧,是我身体素质不行。” 他郁闷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正事:“话说昨天怎么回事?不是说附近村子有很多吗?怎么咱们一个没见到?” 昨夜朝西边没走多久他们就倒霉的碰上了岔路口。还是三两拿出了腰间的地图,一边根据着地图上的指示一边在前面带路。 可惜毫无卵用。 该看不到仍旧看不到。 要不是宁喻跟着一起看了地图,他险些都要以为是三两走错了路。 可即便是黑灯瞎火摸错了路,周围那么多村子也没道理撞不上一个啊,真是怪哉。 提到这个三两显然也是郁闷:“我确实是根据地图上的路线走的。若不是每次走的路段不同,我都以为是进了迷阵,绕半天绕不出个所以然,跟在原地打转一样。” 他猜测道:“该不会是撞上什么鬼挡墙了吧?居慧师兄说山下夜间常有此事,老有人走不出怪圈。” 宁喻觉得不是:“鬼打墙是不停的在原地兜圈,咱们可没有在原地绕圈子。” “那是为什么?” 宁喻老实道:“我也不知道。” 不过他心态极好,并不纠结:“没找到就没找到吧。反正眼下天也亮了,咱们先去城里逛一圈瞅瞅。也许会知道些什么。” 三两:“也好。” 宁喻又歇了一会,才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站了起来。 大概是夜里倒霉撞的多了,大早上的三人竟在去金银城的路上幸运的碰上了一位愿意载他们一程的卖货老伯。 简直可歌可泣! 宁喻便厚着脸皮坐到了后面的板车上,招呼着鹤厌三两一起上来。 他再次万分感激道:“真是谢谢您了!” 老伯在前面赶着黄牛,笑呵呵道:“搭把手的事儿,小娃娃用不着客气。” “我看你们几个年纪算不上大,怎么会灰头土脸的出现在这荒郊野外啊?” 那老伯是个热心肠的,见几个人面上虽有些许狼狈,却自有一番气度,多半不是寻常农户家娃娃,想到一个可能:“莫不是来金银城玩的路上叫别有用心的坏人给劫在半道了?” 提及这个可能,老伯连精气神都起来了几分,拉长了脖子扭头看。 宁喻教这说法逗乐了:“不是不是,这还真不是。我们可有仨人呢,哪个想不开的敢来劫我们?” 那老伯却不赞同道:“三个怎么了?你见哪个土匪头子见是三个人就不敢劫的?人家带着十几个家丁都能把人砍了精光,还会怕你们三个小娃娃?” 宁喻想想也是:“您说的很有道理,我们一定多多注意,不掉以轻心。” “对喽,这才对喽。出来玩还是平安为第一。” 这道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板车上被一方黑布扎的严严实实的货物跟着来回晃晃荡荡。 宁喻往前坐了坐,好奇问:“我听您方才说这周围荒郊野外的,难道附近没什么村子吗?” “实不相瞒,我们三个其实昨晚便来了。谁知道来的有些迟,这城早就落了锁,想进也进不去。” 宁喻晃晃悠悠道:“我们就说去附近找个落脚的地方,哪想找了一夜都没找到一个村子,好生奇怪。明明地图上说这附近有不少村子来着。” 老伯吃惊道:“哟,都一夜了。” “可不是?”宁喻道:“好在今日有缘碰到伯伯您,得您搭了一程。不然我们三个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去。” “那确实是赶巧了。” 那老伯长叹一口气:“你们要是早个七八年年来,或许还能赶上这周围热热闹闹的。莫说是找不到村子,那是每十步能碰上一个人,逢百米迎上一个村。” “可惜啊,这附近村子里的人早死个干干净净,连个根都没留下。” 老伯:“所以村子多不多有什么用,里面早没个活人啦。” 没活人了? 宁喻瞬间正襟危坐:“是遇到天灾了还是碰上人祸了?” “都是,都是。是天灾也是人祸。” 那老伯敲敲屁股下的板车道:“你看到那边了吗?” 宁喻顺着对方枯瘦的手臂看去,只看到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槐树林。 枝叶繁茂,郁郁葱葱。却透着一股别样的死寂。 “是什么?” “是见仙镇。” 老伯:“金银城没出来前,这十里八乡就属见仙镇最热闹,见仙观香火最旺盛。百姓安居乐业,户户都是软心肠。谁要是遇到个什么困难,随便知会一声,就有无数人上前搭把手。那个时候人人都以见仙镇和镇上的见仙观为荣啊。” 宁喻睁大了眼:“可我什么都没看到。” 19、见仙(四) “看不到就对了。” 老伯收回手继续赶着牛,“因为观砸了,人死了,镇裂了。天降难遇灾年警示世人。百家数十村,世代几千口,一夕之间全被屠宰个干净。——什么都没留下。” 宁喻惊了:“死完了?” “死完了。” “谁干的?” “不知道。” “??” 宁喻稀奇道:“怎么会是不知道?屠镇惨案那么大的事上头就没派人下来查吗?” “查?”老伯笑了声:“没人查。他们巴不得人死个干净,骂人家活该。” “人家都说了呀。说为什么这凶手不杀别镇的人别村的人,光逮着见仙镇的杀呢?还不是见仙镇的人不识好歹砸了生他们养他们的见仙观糟了报应。” “他们不想沾这晦气,也不想多管闲事,就直接放任不管了呗。” 说道这个,老伯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确定道:“不过最近好像听说那边不大太平。说是见仙镇上惨死的冤魂前来索命了,夜夜都有拍墙哀嚎的惨叫声。” “?” 这么快就撞上闹鬼的事情了?? 来的早果然不如来的巧。 他正欲再追问几句其中缘由,那老伯却不再多说了,只道: “你们玩完就尽早回去吧!我看这次的事多少有些棘手。连上头懒得管的大人们听说都为此请了不少仙家修士们前来抓鬼——肯定难缠。” 宁喻心道:那更要过去看看了。 面上却温声道:“多谢提醒。” 撂完此话,金银城也到了。 几人便在城中就此别过。 宁喻心里惦记着见仙镇的事情,边走边道:“等会儿要不要找个客栈稍作休息后,再去打听见仙镇是什么情况,如何?” 鹤厌淡淡道:“随便。” 三两却迟迟未出声。 宁喻伸手在三两面前晃了两下:“三两师弟?三两?” 三两回过神道:“宁喻师兄?”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喊你两声都没个反应。” “啊哦,宁喻师兄刚刚在说什么?” 他抱歉道:“我一饿脑子就会钝半拍,不是故意听不见的。” 宁喻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本来是说等休息完咱们就去打听一下看见仙镇什么情况来着。现在想想咱们还是先去吃饭吧。” 念及之前望雪峰内三两风卷残云般的吃饭速度和食量,他忍俊不禁:“天大地大,填饱肚子最大。要不是你刚才一说,我都没注意到我也饿了。 说罢,宁喻似是看到了什么,眼睛陡然一亮,很快兴致盎然的挤过人群冲到了最前面。 十里长街人来人往,摩肩擦踵。街道两边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各式铺面上方插满了五颜六色的旗子迎风簌簌作响。似是正热闹的时候。 鹤厌的视线追随着前面的宁喻,忽然出声道:“我记得三两师弟的祖籍就在这附近吧?” 三两愣了下,似是没想到鹤厌竟会主动对他搭话,少顷答道:“是在附近。” “不知道具体是在哪个方位?” 他目光偏移一瞬,从宁喻的身上移到了身边三两的脸上,微微一笑道:“说起来倒是很有缘分,我祖籍也在这附近。你说几十年前我们会不会是半个老乡?” 三两沉默片刻道:“应该不会。” “为什么不会?” 鹤厌笑了下:“几十年前的这个地方面积并不算大,村子来来回回的也就那么几个,还基本都认识——怎么不算半个老乡?” 他眼中毫无笑意,与其说是搭话不如说是在打探什么。 三两脚步一顿,沉声道:“鹤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就因为昨夜在城外我对宁喻师兄提了一嘴鹤师兄莫名其妙,今日鹤师兄便有意趁着宁喻师兄不在的时候如此针对我?” 鹤厌嘴角笑意渐敛,淡淡道:“谈不上针对。不过是恰巧想起一件往事,想找三两师弟解个惑罢了。” 三两并不信他:“解什么惑?” “我曾听闻三两师弟未入宗门之前,人是在见仙镇长大的。” 鹤厌漫不经心道:“这见仙镇灭镇惨案闹的沸沸扬扬的那几日,三两师弟刚从山下归来便被带进了执法堂……” 三两蓦地暴起,拽住了鹤厌领口,怒道:“你在怀疑我什么!?“ 这一声低喝宛如摁下了暂停键,引来了无数或惊讶或好奇或奇怪的目光。 宁喻吃完一串糖葫芦拐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匆忙挤过来道:“怎么了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动起手来了?” 三两闻声一把推开鹤厌,恼道:“要问去问鹤师兄!你去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看不起我就直说,净在背地里做些令人恶心的把戏!活该整个宗门都讨厌他!” 扔下这句话,三两丢下两人愤然离去。 “欸——” 宁喻目光追出去几秒,见三两毫无回头的意思,只得不解的扭头看向了鹤厌:“什么情况?” 周围见没热闹可看了,当下散的散走的走。 鹤厌掸着领口道:“你不是都看到了么?何必多此一问。” 宁喻一头雾水:“我是看到了。可我只看到他对你动手,别的一概不知啊。” “我走前面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一会不见就动粗了?” 鹤厌嗤笑一声:“你在装傻?” “?” 宁喻:“我装什么傻???” “你在说什么屁屁话?” 鹤厌面上最后的一丝笑意也没了:“行啊,既然你想听,那我就再告诉你一遍。” 漆黑的眼珠暗沉沉的一片,不见任何光亮。 他一字一顿道:“我看不起他。如你方才所闻,我做的恶心把戏不小心叫他知道了,所以他很生气。” “毕竟谁让我就是那么一个坏那么一个见不得别人好的恶心东西。” 鹤厌扯扯嘴角,语气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可以了么?” 宁喻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鹤厌看到他这副假装无辜茫然的神情就恶心:“可以了就快滚,赶快去追你那见不得你丁点不好的好师弟。” 装什么善解人意,什么一副信他的可笑样子? 还不是和那群人一模一样,见他收敛退让就立马原形毕露得寸进尺,令人恶心! 他心中阴郁。 几乎是立刻抬脚想要离开,便听到宁喻迟疑开口:“我刚才是在问你发生了什么,而不是在问三两发生了什么吧?” 鹤厌皱眉烦躁道:“你在说什么?” 宁喻:“我说我刚才是不是在问你发生了什么?” 他仔细检查了一番自己的问题,没找到什么毛病,立马理直气壮道: “对啊,我刚才就是在问你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把三两说过的话再搬出来对着我添油加醋的重复一遍!” 鹤厌头一次冒出了一个问号。 “?” “你究竟在自说自话些什么?” 宁喻不可思议道:“什么叫做我在自说自话?我不是在问你发生了什么吗?” “三两说你看不起他,这个我知道了。那你呢?” “你没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啊?” 鹤厌神情奇异,语调也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你在问我是什么原因?” 宁喻肯定道:“是啊!这难道不是应该的?谁听告状只听一面之词啊,当然要两个人的都听听了!” 大概是他表露出来的神态太过理所当然了,理所当然到竟然没有端歪一碗水,让鹤厌一瞬间说不出话的同时,跟着怔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那么说。 也是第一次没有被人一棒子打死,甚至还被追问着是什么原因。 那个人甚至告诉他这是理所应当的。 这个人还是鹤厌曾经一度嫉恨憎恶的“小师兄”。 …… 鹤厌的脸上流露出了同水牢里初次听闻妄虚仙尊才是罪魁祸首一般无二的空白神情。 宁喻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是又触及了他的盲区。 顿时叹了口气道:“真的,别人信不信你我不知道。但只要你告诉我,我确实是信的。” “你不用怕我和他们一样是一丘之貉。鹤厌,我在牢外对你说的那番话,字字真心,期限永久。” ——我说真的,信他们不如信我。鹤厌,我来保护你。 “我发誓。” 鹤厌慢半拍的回过神。 “说的倒好听。” 他这次没再应激的说些所谓的奚落话语,进行些刻薄的嘲讽。更没说信或不信,只情绪冷淡的说了那么一句。 仿佛方才心中乍起的波澜不过是场微不足道的错觉。 宁喻说:“我做的也好看啊!” 他语气不服:“比如现在你就可以试着跟我告状,告诉我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三两为什么会突然对你动手?” “添油加醋都没关系!” 让他听听究竟是怎么个事。 宁喻神情期待。 鹤厌却道:“没什么。” “……” 宁喻不满的喂了声:“我跟你说那么多,可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三个字的!” 鹤厌说:“那滚吧。” 宁喻:“…………” “嘿,你这人——”他话刚开个头,眼尖的看到鹤厌脖子上多了什么。 “那是什么?”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中途却被鹤厌截住了手腕:“做什么?” 20、见仙(五) 鹤厌皱眉道。 宁喻说:“我看你脖子……” 鹤厌丢掉宁喻探过来的手,偏头避开道:“我脖子怎么了?” 这回半路截住手腕的人换成了宁喻。 “还怎么了?脖子都给你勒出印子了!你是傻子吗?怎么都不反抗啊!” 宁喻看他脖子勒出的深深红痕,就知道三两动了大力气。 他有点气:“怎么掐我怼我吼我就那么勇,换成别人就一副受虐狂的样子!?” 鹤厌瞥他一眼将手抽了回来:“管你什么事。” “……” 宁喻翻了个白眼:“我喜欢多管闲事呗!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知道说的再多鹤厌该不听还是不听,他也懒得浪费口舌多给人喜欢指手画脚的坏印象,干脆把手里的糖葫芦拍给鹤厌,说:“吃!” “吃完到客栈就给你解开镣铐,给你上药!” 鹤厌立刻拧起了眉头,脸色微黑.道:“拿走,我不要。” 他讨厌这种红艳艳裹着糖稀的甜食。 一看就令人倒胃口。 宁喻莫名看他一眼:“你不喜欢甜的?” “恶心至极。” “哦,”宁喻从容不迫道:“那你放心吃,这不是甜的是酸的。” “……” 宁喻笑嘻嘻道:“专门对你胃口给你挑的,开心吧?” 小说里的主角不是总有一方不喜甜食总会迁就另一方么?那他直接挑个不甜的不就完事了。 费什么劲头非让人尝尝。 鹤厌无言半晌,竟然无师自通的学会了两个字:“呵呵。” 他皮笑肉不笑道:“我也恶心酸食。” “你拿不拿走?” 鹤厌说:“不拿走我就给扔了。” 宁喻当即夺回道:“……你敢扔个试试。” 他恶狠狠的咬掉一颗山楂,仿佛吃掉的不是什么糖葫芦而是鹤厌的脑袋:“浪费粮食和金钱是可耻的行为!” “果然吃什么东西还是要自己买自己的才是上上签,搞什么迁就和分享!可恶!” 他就该一人炫两根! 话是这样嘀咕,等两人寻了个吃饭的地方坐下后,宁喻仍是反骨一长几百斤,霸道的将菜全给点成了酸甜口。 “抱歉,忘了你不吃酸也不吃甜了。” 鹤厌说:“我辟谷。” 宁喻:“……” 所以他到底一个人在幼稚较真个什么劲儿? “没意思。”宁喻撇撇嘴。 索性他置气归置气,倒没大手大脚的乱点一桌菜。 “你说三两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知道。” 鹤厌口吻冷淡:“你要是担心可以自己去找。” 宁喻想了想:“那么大的人了应该出不了什么事。只要他不自己一个人瞎胡跑乱行动就没问题。”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起的争执?” 鹤厌还是那句话:“没什么。” “?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宁喻狠狠夹了块肉吃! “……我看你他娘的就是故意拿我阿姐消息来耍我来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顿时引得宁喻好奇侧目。 便见隔壁一华衣少年猛然把佩剑拍在桌上,揪着人头发就把人脑袋给摁进了热汤里! 那人当下冒出一声惨叫。 那盛气凌人的少年见状又是冷冷一笑,道:“怎么?爷的赏钱好拿么!” “啊啊……不好拿不好拿……” 少年这才将人红通通的脑袋给从热汤里揪了出来,一脚把人踹出门外,怒道:“不好拿还不快滚!下次他娘的再敢骗到我的头上,看我不把你脑袋给削个八百半!” 桌上佩剑歪出一截银光。 那人当即喏喏应了几声,抬脚跑的飞快。 少年紧跟着拍下一锭银子,抄起佩剑满身戾气的走了出去。 宁喻看的大受震撼。 再看酒楼其他人面上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态,走过来的伙计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收下银子,拽掉肩膀上搭着的布巾便开始着手收拾。 宁喻忍不住道:“你们这是经常有来闹事的客人吗?” 那伙计一边麻溜的收拾桌子一边头不抬的笑道:“客人何来此话?” “我看刚才——” “哦哦您说的是那位少宗主吧?” 宁喻:“少宗主?” 那伙计这才抬头意外看了一眼宁喻:“客人今儿才进的城吧?” 宁喻奇道:“这也能看出来?” 那伙计哈哈大笑:“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可客人您要是不知道这位少宗主,那便是刚进城不久了。” “毕竟这少宗主上个月就请来这里了,为的就是外头闹鬼那事。想必这位客人您来的路上应该也听说了吧?” 宁喻看这伙计年纪不大,手脚却麻利的紧。谈起城外闹鬼的怪事更是夸夸其谈,不见分毫退缩惶恐,不免乐道:“是听说了,但听的不多。” “我只知道闹鬼的地方经常传出些拍墙惨叫声,别的一概不知。” 那伙计目露稀罕:“这闹鬼的事闹得外面风风雨雨的,竟还有人不知道个中缘由的!” 这下子,骨子里的八卦因子蠢蠢欲动,那伙计四下打量一遭,憋不住道:“我跟您说啊其实这事可邪乎了!您知道这拍墙惨叫拍的是哪里的墙么?他们拍的是那道观!还是一个早被砸稀碎的道观!” “道观?” 宁喻反应过来:“见仙观?” “对对!拍的就是那几年前砸烂的见仙观!” “这客人您可能有所不知,这见仙观之所以被砸,是因为啊这观主曾为了一己私欲大兴城池,害的这周围是民不聊生,死了无数人!” 那伙计道:“这不就有人看不过去了,带着人把这见仙观给砸了嘛,您猜接下来怎么着?嘿,这观主自己也死啦!就死在那砸烂的道观边! 哗,死的那叫一个可怖,断胳膊断腿的,听说连身上的皮都叫人给剥了。紧跟着邪乎的事就来了,这观主的尸体没了!跑了!” 那伙计说到此处猛拍大腿道:“教人大半夜的给撞见了吓死个人呢!说是顶着乱七八糟的尸块,断胳膊断腿各跑各的,那血甩的满地都是!然后不知道哪一天吧,这夜里头忽然就响起了拍墙声!啪啪啪,啪啪啪,每拍一次那道观墙上便会多出来一个血淋淋的手掌印! 后来没多久这见仙镇里的人就全被砍个稀碎,跟那观主死的一个样。都是断胳膊断腿,身上皮都没了。血手印染红道观墙壁,上千颗人头啊,男女老少整整齐齐的都摆在那道观前,嚯,那叫个死不瞑目!连搬出见仙镇的人都没能幸免于难!谁看了不说是那观主阴魂不散前来报复来了!” 那伙计唏嘘道:“听说那一晚附近人整整听了一夜的拍墙声,哀嚎声。那每拍一下道观,都是一句求饶恕啊,可没人敢出去看。” 宁喻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中间大概就安稳个七八年吧!直到上个月,一位富商家的宝贝疙瘩带着十几个家丁走生意路过此地,这安静了七八年的见仙镇莫名又响起了拍打墙壁声,紧跟着人就莫名其妙的没了!只在见仙镇那边找到了十几个家丁的尸体,断手断脚的,脑袋摆在见仙观前,血手印染满见仙观的墙壁,跟几年前的灭镇惨案一模一样!” “外头不知道状况的都说是土匪头子干的,可知道灭镇惨案的人都知道是那观主不知道怎地又回来了!” 伙计说:“喏,那富商不知道打哪知道了这消息,根本不信,带着一大堆人就找去了见仙镇。这不,儿子没找到,带的人却死个精光!那富商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人也吓傻了,整日嚷嚷着有鬼有鬼,回来见墙就拍!那以后,见仙镇拍观墙惨叫的声音再没停过!是夜夜都死人!连上头都为此死了好几个!” 所以是看此次开始无差别攻击、再不能放任不管了就请人来抓鬼来了? 宁喻思忖片刻,问:“那他阿姐又是怎么回事?” 伙计说:“还不是他们在去见仙镇一探究竟的路上撞到那观主了!就是导致见仙镇惨案的那位真凶!这少宗主他们就一路追了过去,结果不知怎地碰上了见仙镇尸变,好一阵缠斗。等缠斗完了他阿姐也没了。给少宗主急的,这不日日在酒楼里花大价钱悬赏线索呢。” 八卦欲得到满足,那伙计眼见着后头掌柜不知道打哪钻出来了正训斥着一个偷懒的伙计,忙手脚麻利的把桌子收拾的干净: “不过您也看见了,这快半个月了吧!线索没找到半点,鬼也没抓到半只,倒是外面死的人日益增多。啧,也不知道是少宗主他们不行还是这观主道行太高深!” 这话是人压低声音悄摸儿吐槽的。 说罢,那伙计便抱着一摞汤碗菜碟以一种灵活的走位迅速离开了。 宁喻看向鹤厌:“难不成昨夜见到的那两个也是从见仙镇里头跑出来的?” 断胳膊断腿惨遭扒皮,三者占其二。 走尸也是尸变中的一种。 鹤厌道:“不是没可能。” “那就真是恰巧碰上了?”宁喻嘀咕一句,转念想到那丢了阿姐的少宗主,问:“你知道那是哪个宗门的少宗主吗?” 21、见仙(六) 原剧情的这个节点仍围绕着鹤厌受罚的惨状展开,万人迷师弟更是不知道打哪个旮旯里呆着,未曾涉及到这里。 宁喻无从考量,便将希望寄托在了下过几次山的鹤厌身上。 想想也是可怜,一个堪堪聚气的弟子还什么都不会呢,就被妄虚仙尊当个便宜似的工具人随用随丢……啊聚气! 宁喻骤然想起这一设定,眼睛唰一下的瞪向了鹤厌:“对啊!你不是刚刚聚气吗!?” 鹤厌到嘴边的话生生转了个弯:“什么?” 他显然没跟上宁喻跳跃的脑回路,眉头紧拧了起来。 “就是聚气啊!”宁喻说:“我一个练气的弟子都还没辟谷,你一个刚聚气的怎么会辟谷!?” “……” 对方看过来的漂亮眼睛明晃晃的充斥着“你在耍我?”四个大字。 鹤厌这才迟缓的想起在所有人的眼里,他的修为还只是刚聚气。 因为他答应过妄虚仙尊和大长老会对自己的修为守口如瓶。 所以他只能是聚气。 所以他没有剑。 也不配得到剑。 毕竟一个在第一大宗门修炼十年才仅能聚气的废物弟子哪里能配拥有属于自己的剑呢? 他们甚至觉得这一切是他理所应当的做的,于是在得到他的允诺后便理所当然的把他丢在了脑后。 所以即使是在外出走任务的途中,同宗的师兄师弟也对他诸多不屑,觉得他拖后腿,拒不与他交谈,并且理所当然的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将他丢在后面不管不顾。 毕竟打从心里认定他是个刚聚气的弟子,哪里还有多费口舌再去询问记挂的理由。 也就只有宁喻这个死皮赖脸的没脑子蠢货总是时不时揪住这个问题不放,让人难以应对到心烦。 由此牵连出的一片不痛快回忆让他眼眸愈深,鹤厌却垂下眼睫,遮住了眼中神色,应了声:“是。” 愤懑,仇恨,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好似总会得到意料之外的反馈。 鹤厌回答完宁喻的问题,便情绪平静的等着对方接下来的动作。 啪! 宁喻拍下一双筷子,没好气道:“还是是是,是你个大头鬼!给我吃!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给你解开镣铐给你上药!” 桌上的菜宁喻方才尚未来得及动几口,全去听那伙计说话了。眼下逼着人去吃饭面上不见丝毫尴尬。 不过记着鹤厌说自己不吃甜不吃酸,宁喻抬手招来了伙计,善心大发的额外给人添了两份菜一份米。 确定了一遍鹤厌有没有忌口,宁喻打发了伙计后才道:“避免某人会胡思乱想,我先声明我点两份菜可不是虐待某人不是抠,不是故意不是针对,没有任何想法,而是再多的话,你要是吃不完我也吃不下了。” 这桌上还有好几份酸甜口的菜呢,宁喻郑重道:“不够吃可以再点,杜绝浪费从我做起!” 他面上全然没有自己打自己脸的窘迫,态度一如往常,仿佛之前幼稚针对鹤厌的不是自己一样。 鹤厌闻言抬起眼睛盯着人看了许久。 久到宁喻这个厚脸皮都被盯得忍不住浑身发毛,眼露警觉时,鹤厌这才收回视线垂眸看着自己的碗筷吐出三个字:“太辉宗。” “?” 宁喻啊了声:“什么太辉宗?” 片刻他反应过来:“你说那少宗主是太辉宗的少宗主?” 鹤厌:“嗯。” 宁喻惊讶道:“有这个宗门吗?我怎么没听过?” 他甚至仔细回忆了一番原剧情,并没有从里面摘取到“太辉宗”这三个字。 “你没听说过很正常。” 鹤厌回答:“因为太辉宗是近几年才自创自立出来的小门派。他们标榜着与日月争辉,靠着四处宣扬自己本门本派才是修仙界第一大宗这样的妄言才勉强挤出些名头,得人知晓。” 宁喻:“……” 流云仙宗创立千百年了也没见本派哪个弟子那么厚脸皮的敢四处说自己是第一。 但不得不说这副厚脸皮态度,他喜欢啊! 却听鹤厌继续道:“不过他们本事不行,为人处事更是歹毒嚣张,只能说是空有名头。” 宁喻:“…………” 那还是算了吧。 人要是厉害,嚣张也就罢了。这本事都不行,哪来的嚣张资本? 典型的心比天高,出场即惨遭打脸的炮灰设定啊。 他心中腹诽,却猛然想起来道:“不对啊,按照你这样说,这太辉宗就是个平平无奇还讨厌的小宗门,你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联想到鹤厌不管在哪都倒霉且讨人嫌人设,宁喻心下一个咯噔:“你不会是被他们欺……是碰到过他们吧?” 临到嘴边的“欺负”被他紧急咽回嘴里。 可那双睁大的琥珀色瞳仁透出来的意思却早在明明白白的告诉鹤厌:你是不是被他们欺负过了。 胸腔中死寂的心脏突然又不争气的挣动一下。 鹤厌一时不知道是该发怔于宁喻敏锐的洞察力,还是该发怔于宁喻那双清楚倒映着他的纯稚眼睛。 宁喻控制不住的抬高声音:“真碰上过啊!?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他眼瞳喷出熟悉的怒火,漂亮的脸蛋堆满了怒容。 鹤厌乍然回神。 “一面之缘。” 上一次他讥诮嘲讽宁喻装腔作势。 这一次他慢慢开口回答:“只是一面之缘。” 22、见仙(七) 待鹤厌吃过饭,宁喻遵照约定,摘掉了鹤厌腕上的手铐。 手上陡一轻松,鹤厌竟有细微的不适应。 他垂眼揉着自己的手腕,宁喻跟着认真打量个完全,确定鹤厌腕上没留下什么痕迹,这才松了口气:“还好当时多给你多戴了双稍厚的护腕。不然真留下什么痕迹,简直是我的罪过。” 鹤厌未应。 宁喻又看向他脖子勒出的伤。方才他确实是想给鹤厌脖子涂点药的,下山前他也准备了不少东西。 奈何鹤厌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下做出上药的怪事,宁喻只好作罢。 索性眼下鹤厌脖子上的红痕淡下去不少,宁喻便直接随人去了。 “你手腕脚腕和你的右胳膊怎么样了?昨日一直没机会问,有机会也给忘了,现在倒是正好,给想起来了。” 宁喻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丹药递给鹤厌:“保险起见你还是多吃几天吧,我给你准备了,唔至少七天的量。” 直到递到鹤厌面前,宁喻后知后觉的想起往常鹤厌能吃下这丹药全靠他斗智斗勇,趁其不备。 不然就喂不进鹤厌肚子。 “……” 都怪刚才的一切氛围太好太平静,好到宁喻都忘了他和鹤厌的关系似乎并没好到眼前这个地步。 他默了默,下意识的缩回拿着丹药的手,思索着怎么能趁其不备的将丹药喂给一个自由人。 就见鹤厌神态自若的拿走了他手中的丹药丢进了口中,淡声道:“基本无碍了。” 宁喻:“!” 非常震惊! 到底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母猪学会爬树了……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若非手里的丹药真的没了,他真以为自己是大白天的就开始做梦了。 “你……” 鹤厌无声看去,仿若询问。 宁喻迅速回神道:“没事!没事哈哈哈!” 不就是鹤厌主动吃药了吗?能是什么大事是吧!哈哈哈哈不奇怪不奇怪。 他仰头看天,“我就是想说三两……三两!” 宁喻想起来了:“就是啊!三两人呢?这饭都吃完了,人还不回来啊!他饿哪去了!” 鹤厌微缓的眸光顷刻间淡了下去:“不知道。” 宁喻禁不住怀疑:“难不成是背着咱们私自行动了?” 他立马自我否定:“应该不是。咱们提及打听见仙镇的时候我感觉他反应平平,半点没有下山前激动。不大像是想管见仙镇的样子。” 鹤厌语气冷淡:“你可以随时去找他。” 宁喻发出灵魂审问:“那么大的地方,我去哪里找?” “……” 鹤厌:“你问我?” “……” 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那你说个毛线!” 宁喻猜测:“也许等天黑,他气消了就会回来了?” 鹤厌漠不关心道:“或许。” “不是,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宁喻奇了怪了:“这还什么都没开始呢,你们就一个神神秘秘,一个莫名其妙。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啊?” 他不抱希望的抱怨一句。 本以为又会听到鹤厌说“没什么”,哪想这次鹤厌沉默片刻后,忽然道:“可以知道。” “!!” 宁喻更惊了! 所以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吧!是吧是吧! 不然有生之年他怎么可能会见到鹤厌如此配合的模样! 他眼睛控制不住的发亮。 让鹤厌甫一对上便下意识的挪开了目光。 “是可以知道。” 鹤厌说:“但不是现在。” 起码不是在他眼下什么证据都拿不出来,仅是凭着他曾经关在执法堂的所见所闻妄下定论。 宁喻:“……?” “你这说和不说有什么区别。” “不对,还是有的。”宁喻无语道:“起码给了我一个期限不明的时间。” “算了,不是现在就不是现在吧。以后总会知道的。” 宁喻索性将这个不解之谜抛到了脑后,开口道:“那走吧。” 鹤厌重复:“走?” “对啊,去找三两啊。说归说,总不能真的不管他吧?” 宁喻:“好歹是队友诶。” “正好见仙镇闹鬼的缘由咱们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往上查见仙观也是查,不如趁着找三两的途中顺便打听一下,刚好做个万全准备。” 两手一起抓嘛。 少年看上去干劲十足,格外兴冲冲,仿佛字典里就没有“失望”和“落空”这两个词语一般。 想到当年执法堂的所见所闻,鹤厌沉默很久,还是低下眼睛淡声提了一句:“有时候还是不要抱有太高的期待信赖比较好。” 宁喻疑惑扭头:“你说什么?什么不要抱有太高的期待和信赖?” 鹤厌却闭嘴不再言语。 “?” 宁喻:你话说一半搁这让我猜呢? 尽管鹤厌说一半留一半的话令人不大痛快,可得益于对方显露出的无声变化,还是让宁喻心情好的出奇,并一直持续到了夜幕降临。 即便他们将金银城转了大半也没找到三两的半分踪迹。 “……” 宁喻:“难不成是出城了?他出城做什么?” 总不可能是跟他一样多管闲事,出去找走尸了吧? 用脚趾头想想都觉得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不得不再一次的将目光落在鹤厌身上,很想再问一遍两个人白天到底是说了什么,竟然能让三两跑到城外去。 鹤厌漠然视之。 “……行吧。” 眼下显然已经错过出城的时机,绕是宁喻再想出城找人也要等到天亮之后。 “不找了,回去找个落脚处歇着去吧。” 撇开三两找的不太顺利外,打听见仙观的事情反倒要顺利些。 说是这见仙观的观主名见仙,虽是一介布衣,却格外精通奇门遁甲之术。 曾得先皇邀请占卜国运,并借着一手奇门异术为其扭转乾坤,大败突厥,庇佑家国海晏河清,引得先皇龙心大悦,更是尊称其为一声“真人”。 见仙观的名声就这么打了出去,吸引了无数信徒前来参拜,供奉香火。 附近十里八乡自发拥趸,渐渐以见仙观为首,形成了一度热闹非凡的见仙镇。 然而好景不长,见仙真人很快被数不尽的金银珠宝迷了眼,被踏破门栏的商贾权贵追捧的飘飘然。 开始大肆结交权贵,把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放观里搬。搬到观里放不下就开始建城放。 为此见仙真人瞄上了见仙镇的镇民。 为了给他修城,见仙真人强制性的勒令镇民们放下手头所有活计专门给他建城,哪怕是地都不种了,也要尽快给他把城建好。 简直把附近靠地吃饭的镇民们逼到了死胡同。逼到暴动滋生,逼到镇民奋力抵抗,踩着无数鲜血尸骨,一把将见仙观砸的粉碎。 就在城池建好的前一天,道观被砸,观主惨死,似是为了庆祝压在肩上的强权彻底消失,无数人为此振臂欢呼。 因见仙观形成的见仙镇就此一拍几散,彻底分裂。 为了让见仙真人的恶行永世长存,人们自发的将这座新兴起来、尚未落名的城池戏称为“金银城”。 宁喻也没想到那酒楼伙计嘴里提到的城池竟然就是这座势头发展正猛的金银城。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灭镇惨案,为了搁置金银珠宝而兴建城池……教人砸了道观报复致死,听上去就像是自作自受。” 23、见仙(八) 宁喻:“常见的冤魂厉鬼不是心有冤屈就是虐待致死,所以死后怨气太重,无法转生,才会留存于世旨在报仇雪恨——这见仙真人感觉哪一种都搭不上边。” 他笑了下:“要么是另有实情,要么就是这作乱的‘鬼’另有其鬼。” “你觉得是哪一种?”宁喻笑嘻嘻的问鹤厌。 鹤厌答道:“都有可能。” 下午趁空打听见仙观旧事时,无论是夸夸其谈的小摊小贩还是絮絮叨叨的老妇谈论此事无一不是面色乍变,翻来覆去的痛骂造孽,就是当个乐子似的嘲笑见仙真人活该。 所以都有可能。 “我也感觉。” 宁喻转回身,“有用线索太少,不偏不倚的客观评价没有。” 他懒洋洋道:“还是抽空去趟见仙镇吧。我倒是非常好奇这拍观声是怎么个回事。” 难不成冒出来头的野鬼齐刷刷的围在破烂的道观旁到处找着能拍的墙壁? 想到这个情形,宁喻憋不住的笑出了声。 前头驻仙驿馆在即,宁喻却在临近一脚拐弯去了隔壁。 “两间天字号,要位置好点的,唔,最好是视野开阔点的,能看到外头后街的。”宁喻说:“我这人夜里睡不着就喜欢开窗数星星,看夜路。” 那客栈掌柜也不惊奇,只笑着搭话道:“有有,最近天儿挺好,我看外头星星挺多。” 谁还没个特殊癖好,那掌柜隔桌递过来两个木牌不见怪的多提醒一句:“左边上楼右手边。不过近来夜里可能不大安静。” 他压下声音一指旁边驿馆:“您也看到了,这隔壁请来抓鬼的仙人住那儿呢,常常夜里行动。所以您夜里看星星归看星星,可千万不要乱跑。” 宁喻了然笑道:“多谢提醒,我知道了。” 他拿起木牌示意鹤厌一起上去。 鹤厌偏头望一眼楼下的掌柜,低声道:“我以为你会去驻馆。” 宁喻挑眉道:“都是冲着见仙镇去呢鹤厌师弟,哪能舞到人家眼皮子底下呀。” 驻仙驿馆驻仙驿馆,顾名思义就是给修士们休息的地方。 他们跟着进里面很难不引起太辉宗的注意。 这宗门道友好相处便算了,不好相处才是灾难。 想到白日里鹤厌对太辉宗的点评,还有太辉宗少宗主盛气凌人的揪着人脑袋往热汤里摁的样子……一看就很事。 这要真横插一脚进去,告诉太辉宗他们也是冲着见仙镇来的,太辉宗会不会觉得他们是虎口夺食,然后抄起佩剑就把他和鹤厌头削掉。 噫,哒咩! “打听消息在隔壁也是打听,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选择这临近客栈?还不是三更半夜有个什么动静咱们也能看到几分?” 太辉宗真要是不想让人知道消息,他们就算进了驻馆也探听不到分毫。 当然最最最最主要的是!他不信鹤厌上午说的那句“一面之缘”,起码绝非是“一面之缘”那么简单。 照鹤厌前期人憎狗嫌的那个设定,他敢百分百的肯定,这太辉宗的弟子早年绝对欺辱过鹤厌。 不然鹤厌不会对太辉宗记忆犹新,对太辉宗的评价是“歹毒嚣张”。 气死气死气死,要不是现在他干不过太辉宗那帮人,他早就带着鹤厌冲进去给人找回场子了。 不行,等有机会他一定要让人趁机吃个钉子!敢欺负鹤厌哼哼。 宁喻心中冷笑,未让人察觉到分毫。 错半步的鹤厌显然也想通了其中关窍,微微沉默。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了房前。 左右挨着,是隔壁。宁喻递给他一块牌子:“行了,你也快点回去歇息吧!都累了一天了,咱们明日还要出城,指不定能不能赶回来呢。” 他拍拍鹤厌肩膀:“好好养精蓄锐,做个美梦。” 鹤厌垂下眼睛接过木牌,再抬眼宁喻已然进去将要合上门了。 注意到他看去的视线,宁喻展颜一笑,冲他摆了摆手:“明日见呀,鹤厌。” 房门合上。 客栈长廊一瞬间安静的出奇,再无声响。 鹤厌足足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轻声回道:“明日见。” * 宁喻一进屋便推开了木窗,四下打量了翻。 这位置确实不错,低头后街一览无余,探头一看右边相隔不远就是驻馆的后窗。 嗯,唯一不好的就是哪怕他再竖着耳朵也听不到人家的夜谈。 也是,有点能力的修士都会布下隔音,哪能让人隔墙有耳,想听就听。 他叹了口气,一时撑着下巴忍不住多盯着夜幕出了回神。 从一进来直面鹤厌惨状再到碰上三两把人从水牢里提了出来,一路下山,都堪称顺利的出奇。 连见仙镇闹鬼的事情都出现的恰到好处,一趟扣着一趟,仿佛深受上天眷顾。 …… 坠在顶上的星子一闪一闪,圆润皎洁的月亮跟着爬上了云雾,蒙住了大半光辉。 宁喻困倦的打了个哈欠,伸手关上半扇窗户折身回去睡觉。 便在此时一阵急促的咚咚声作响。 似木杆捣在石板地,密集交替,在寂静的深夜中听的人不由心慌。 宁喻折身动作微顿,这声音让他想到了昨夜碰上的断腿人。 他眉心一折,退回往外看去。 遥遥瞥见一个狼狈不堪的黑影仓促的奔逃在后街上。 咚咚咚。 咚咚咚。 一道剑光闪过,那黑影顷刻间便被斩掉一只胳膊,软趴趴的掉在青石板块上。 那人不喊不叫,胳膊没了一只仍咚咚的继续往前跑,像是不知疼痛般慌不择路的四处逃窜。 宁喻看的仔细,那人虽被削掉一只胳膊,却无鲜血滋出,奔逃仍旧灵活自如,无疑不是活人。 “还敢往哪逃!?” 忽听一声暴喝,紧跟着一道迅猛白光飚过!咣!一把银剑直愣愣的插在那人身前路面,剑身嗡嗡震颤,登时将人逼的后退几分。 咚咚作响声迟疑的慢了半拍 遮挡圆月的云雾散开,遥遥照亮地面拖长的几个身影。 宁喻终于看清了下面的人。 是熟人。 还都是熟人。 一个是他方才联想到的断腿人。 另一个人正是他白日在酒楼里撞见的那戾气少年——太辉宗,少宗主! 24、见仙(九) 直到断腿人面前缓缓走出来个六尺有余的中年男人,宁喻这才知道原来逼退那断腿人的并非是那少宗主甩出去的剑,而是这个刚走出来的的男人。 这男人五官与那少宗主多少有些相似,尤其是那沾染着戾气的眉眼,不说十分像,也有个六七分。 任谁看都会觉得这俩人有血缘关系。 果然—— “父亲大人。” 那少年垂首唤了一句。 那被称作父亲大人的男人闻言冷笑一声:“你预备要为一个不干净的东西闹到什么时候?” 听到此话那垂首少年豁然抬头大怒道:“不准你那么说我阿姐——” 姐字音节刚落,啪的一声!那男人当即隔空甩了一掌,直打的少年脸颊高肿,偏过了头去。 宁喻看的张大了嘴巴,显然没有料到事情往这个方向发展了过去。 “阿姐?”那男人道:“一个不知道打哪来的恶心东西也配你称作阿姐!?” 阙辛一口吐掉嘴里鲜血,偏过头的眼底戾气乍显,满是阴郁。 垂在身侧的五指更是紧攥成拳,捏的咯吱作响。 那断腿人见状后退几步拔腿便跑,男人眼中一寒,一脚踢起眼前银剑便朝人狠狠钉去! 宁喻沉思片刻,柔软指腹在窗沿上点了点,立时从腰间摸出一粒黑色弹丸甩了出去。 弹丸剑尖相撞,嘭!大片烟雾散开,炸出一朵蘑菇云。 那男人厉喝:“哪来的宵小之辈还不速速现身!” 烟雾散开,断腿人杳无踪影。再看四周,门窗紧闭,空无一人,哪里有除了他们两人一胳膊一剑之外的身影! 阙必先脸色铁青道:“看到是谁出手了吗!?” 阙辛:“没有。” 阙必先一脚将人踹了出去:“没用的东西!到手的鸽子也能飞了,真是废物!” 他怒气冲冲的抬脚离开,根本没看到身后趴在地上的阙辛盯着他背影看的眼神有多歹毒。 /// 再说另一头,做完好事的宁喻刚快手快脚的合上另外半扇窗户,心情愉悦的便要上榻休息,外头的门就被人叩响了。 宁喻纳闷的走过去:“谁?” 他并不觉得鹤厌会大半夜来找他。 那除了鹤厌还会是谁? 想到刚才多管闲事的手,宁喻大惊道:不会吧不会吧,他动作那么快还是被太辉宗的人发现了!? 啊,少宗主他爹不就是太辉宗宗主吗!他一时不知道是该惊讶一宗之主竟也来了金银城,还是该担心这宗主修为如何会不会发现是他暗中捣鬼…… 危!! 宁喻警报乌拉乌拉的作响,外头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顿了片刻,开口道:“是我。” “?!” 宁喻一把拉开门,“鹤厌?大晚上不睡觉你来找我干什么?” 他神情意外。 鹤厌唇角刚动,宁喻恍然道:“我知道了!你是做噩梦了吓得睡不着了是不是?” “……” 宁喻还在自说自话道:“嗨,多正常。这人一做噩梦就是……” 鹤厌打断他:“你觉得外面那么大动静我是听不到还是耳朵聋?” 宁喻茫然道:“这两者有区别吗?” “……” 鹤厌额角青筋跳了跳,没有被他绕进去:“你动手了?” “……” 宁喻仰头望天:“这个嘛……” 鹤厌道:“我看到了。” 宁喻:“。” 眼看着鹤厌张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东西,宁喻决定先发制人:“所以呢?你担心我?” 这次沉默的变成了鹤厌。 宁喻神情愈发稀奇,看着鹤厌的眼神如同在看什么绝世珍宝般:“真神奇,你不是向来对我都是一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态度吗?怎么回事啊,今儿忽然变了?” “噢,让我想想,好像是从……” 大抵是知道问不出来什么,鹤厌冷冷看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宁喻故意:“诶——” 鹤厌头也不回地把门给他关上了。 没有乱发脾气的嘭的甩上,而是正常的给他带上了门。 宁喻怔了下,倏忽笑的眼睛都弯了:“真关心我啊。” 上次不还阴阳怪气的冷笑让他不要多想吗? 这么快就敛了点臭脾气,果然一如既往的讨人喜欢。 再无人打扰,这一夜,宁喻觉得连睡觉都是放松的。 一墙之隔的鹤厌却是冷脸打坐到天明,掐着早上城门开门的时间点,拎着宁喻便匆匆的退了客栈往城外去。 宁喻笑的,“放轻松鹤厌师弟,他们不会发现的。” 时隔多时,鹤厌终于又露出了宁喻那熟悉至极的一声冷笑。 别说,宁喻竟还有几分怀念。 对嘛,这样子的鹤厌才正常。 “别不信啊。”他想了想,搬出了鹤厌之前的那副说辞,煞有其事的说:“太辉宗本事不行,嗯,空有名头。” 昨夜父子局对话时竟也不知道拉个隔音阵,让他这双隔墙,啊不,隔窗的耳朵听了好一场大戏。 有点意思,但不多。 * 与此同时,阙必先直入隔壁客栈,一路寻上二楼,摸到了宁喻昨夜休息的屋子。 不待楼下掌柜慌慌忙忙的赶上来询问,阙必先一脚踹开房门,阴沉眸子一扫,被褥折叠整齐,桌凳干干净净,哪里还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掌柜心疼的看了一眼踹坏的门,忙不迭道:“哎哎,仙人呐咱们这客栈可没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呀!” 阙必先置之不理,径直走到了木窗边。 那掌柜的生怕这仙人把他好端端的窗户也给毁了,忙要制止,阙辛却抬手拦下了他,给他塞了几锭银子,问:“屋里的人呢?” “人?啊啊,您二位是找那两位客官呀。”那掌柜的愣愣接下银子,表情好了几分道:“那两位客官一大早就走了。” 阙辛皱眉道:“两位?是男是女?长什么样?” “是两位公子,长、这能长什么样呀,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真要形容的话,就是长的挺好看的?一位爱笑的白点漂亮点,不爱笑的那位看上去凶些黑些。” 阙必先推开木窗向外看去,这个方向这个角度,确实是昨夜那人出手的地方。 他脸色黑沉,搭在窗边的指腹却是摸到了什么,低头看去。 是道勾出来的符文阵法,灼烧的实木微微凹陷了一点才让他意外摸出了几分。 怪不得昨夜他铺展神识的时候竟什么都没发现,原来是这城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混进了几个修士。 阙必先眼底明明灭灭。 打发了掌柜,阙辛走上前道:“父亲大人。” “打听出了什么?” “没什么有用的消息。”阙辛低眼道:“特征不明,只知道是两位少年。” “少年……”阙必先眯起眼睛:“近几天可有发现这城中多了什么古怪之人?” “没有。” 阙必先捏烂了手下的木头,“提出来个替罪羊给他们打发了,即刻扫尾回宗!” 他大步离开。 阙辛一下子抬起了头。 “再让我看到你惊师动众的去找一个垃圾,你知道什么后果。”阙必先警告道。 人走远了。 阙辛一拳砸烂了半扇窗户,噼里啪啦,断裂的木头扎进皮肉,留下一片深红血迹。 * 两人刚从金银城出来便撞上了正要进城的三两。 这时机掐的,分毫不差,是差一点就会失之交臂。 宁喻震惊:“三两师弟,你还真跑到了城外啊?” 怪不得昨天他和鹤厌快把金银城给翻遍了也没找到人的影子。 他不免疑惑:“你出城做什么?” 三两似是也没料到在一大早赶着进城和人汇合的途中,在城门口与人碰个正着,愣了好半天。 半晌,他问道:“宁喻师兄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出城了?” 他以为至少会在城里多歇脚几天。 想起昨日鹤厌无由来的怀疑,三两脸色微变,警惕的看向鹤厌,对宁喻道:“是不是鹤师兄有意同宁喻师兄说了什么挑拨离间的话?” 鹤厌见他警惕的神情掀唇嗤笑一声,难得没有置之不理,反而开口道:“挑拨离间?比如?” 他眼里毫无笑意,语气也是阴冷至极:“你如此信誓旦旦的点我挑拨离间,倒是说说我挑拨离间了什么?” “你……”三两一口气憋住了:“你说你挑拨离间什么?还不是同宁喻师兄说了昨日冤枉我的话?你连证据都没有凭什么污蔑我?” 鹤厌冷笑道:“那你出城做什么?你说我污蔑你,昨日就该与我当面对峙,而不是撒气乱跑,让宁喻快把金银城翻个底朝天。眼下自己又莫名从城外回来了,一撞上就好一阵子乱搅和,你不觉得更惹人生疑?” “总不能是发现了走尸踪迹便一路追出了城外?待无功而返后想要折回,结果发现错过了回城的时机,才会一大早的匆匆赶回来吧?” 他眼瞳漆黑不见光,讥笑道:“用我提醒你么?前夜那心不甘情不愿的神态?” “……” 宁喻看的瞠目结舌。 尤其是鹤厌…… 他头一次看到鹤厌对别人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的刻薄模样。 早这样能说,大殿上对峙的时候哪还能吃半点亏? 25、见仙(十) 再看三两教鹤厌堵的脸色涨红,再是争执互相挤兑,也对昨日说的话半个字都不提一分,唯有身侧拳头紧握,似是极力忍耐。 城门口人来人往,不少赶早的过路行商小贩已注意到了这边,频频回头好奇看来。 这要是传到城里当个饭后谈资似的教太辉宗听到了,从而察觉出什么才是大麻烦。 宁喻一手一个,抓着人往前走:“回头再争,回头再争哈。” 三两憋气的要抽回手,抽两下始终纹丝不动。 宁喻力气似是大的出奇。 注意三两瞪过来的眼睛,他面不改色道:“你误会鹤厌了,他什么都没跟我说。我并不知道你们昨天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是因为什么起的争执。” 三两不大信:“当真?” 离得城门远了,宁喻松了俩人:“自然是真的。你若是不信不如来跟我讲讲你们说了什么,看我知道不知道?” 他笑眯眯的提出一个对大家都好的建议。 三两却不上当,脸上仍是将信将疑:“我怎么知道宁喻师兄你是不是有意相护?” 假使真不知晓,他说出来未免惹人怀疑。保不准宁喻会像鹤厌一样追问到底,他不想提起旧事。 真要是知晓,他就算如实说出来,宁喻可能也会假意装作惊讶一二,掩下鹤厌挑拨离间的事实。 三两谁也不信。 这次站在宁喻身侧护着宁喻的竟掉了个。 三人之中一个怀疑,一个冷漠,只有宁喻最淡定:“既然谁也不想说,谁也不知道怎么办,那就先就此揭过,谁也不要再谈了吧。” 对于三两一而再再而三的回避为什么出城的问题,宁喻也不再勉强,而是三言两语的简要概述了一遍自己和鹤厌赶早出城的原因。 他知道一个人再是不想说的东西,即便是严刑拷打,厉声逼问,该不说仍是不说。 与之相反,等对方什么时候想说了,用不着你主动询问,对方也会一字不落的给你说的清清楚楚。 所以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没必要紧追着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不放。 “……差不多就是这样。”宁喻道:“见仙观更具体的事情打听不到,我和鹤厌就想着趁早出城去见仙镇看看,看看能不能发现点别的线索。” “本来还在担心和三两师弟你错过怎么办,没想到天佑你我鹤厌,让咱们在城门口撞上了。” 宁喻:“碰都碰上了,那便一起去见仙镇一探究竟吧!” “可是宁喻师兄,你不是说太辉宗的弟子接下了见仙镇的任务?” 话题避过,三两也缓和了些道:“咱们如今突然横插一脚进去,会不会给宗门惹来麻烦?” 宁喻神采奕奕:“碰上就说是路过呗!就咱们三个小鱼小虾,太辉宗怕是都不会把咱们放在眼里。” 谁让太辉宗宗主对自己儿子都是非打即骂的态度,动不动就是一句废物。 他不觉得这般高傲自大的人会把他们三个加一起都凑不出来筑基期的弟子放在眼里。 说到这里,宁喻反应过来道:“你是不是不大想管见仙镇的事?” 三两顿了下,解释:“没有。我就是见宁喻师兄你说有别的宗门插手,担心会惹麻烦。既然宁喻师兄说没事,我这边也没问题。” 注意到鹤厌冰冷的眸光长久落在自己身上,三两看也不看的转身道:“我去前面带路,地图上有见仙镇的路线。” 宁喻笑着说:“好啊。” “啊差点忘了,出城出的急顾不上买什么,但是买了很多包子准备路上吃来着,你要来几个吗?” 他避过昨日三两说饿的事情,递给三两一个很大的油纸包,“这是给你的,我和鹤厌吃另一份。” 三两接下了:“谢谢宁喻师兄。” “客气。” 他在后面拆了另一份油纸包,里面的包子还是热的。宁喻咬了口,香香。 “吃啊。” 见鹤厌不动,宁喻干脆把纸包全塞给了鹤厌:“不要不好意思!吃!再给我留一、啊不,给我留两个。别说,刚出炉的就是好吃。” 鹤厌看的眉心一折再折,挤出个深深的川字。 他以为提醒过宁喻,再看三两有意回避出城和见仙镇的问题就能察觉到几分不对,多出些警惕,结果宁喻愚蠢的说翻篇就翻篇,说不问就不问。 转头像个没事人一样分起了包子,吃起了包子…… 宁喻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奇怪道:“看我干什么?吃啊,唔,这个馅真的好好吃,你要是不喜欢,就把这个馅留给我啊。” 他眼睛发亮,是真的遇上了喜欢的味道、流露出的惊叹神色。 “……” 鹤厌闭了闭眼。 只觉得教宁喻气出来的那股熟悉躁意又攀爬上了胸膛,让他止不住的想要讽刺出声。 但他最后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深深的呼出了心中郁气。 “我知道了。” 鹤厌冷冰冰道:“都留给你,我不吃。” 宁喻很慷慨:“用不着全留给我。” 他再次把鹤厌刚聚气的修为搬了出来,也不知是存心还是有意:“好歹你也没辟谷,一起吃一起吃,垫个肚子哈。” 手背青筋绷起,鹤厌险些捏烂了手中的包子。 一路再无话。 填饱肚子的宁喻长长的伸展了个懒腰,看着尽头若隐若现的石碑瓦檐,懒洋洋的笑道:“是不是快到了,我好像看到见仙镇的牌匾了。” 三两抬眼看去:“是要到了。” 方才顶上还晴空万里,临近见仙镇,这头顶上的天都黑沉了不少,飘了很多黑云。 宁喻仰头望着天色,“不会要下雨吧?” 他们可没买油纸伞。 三两也看了眼:“不一定。也许是旁边飘来的云遮住了天。” “见仙镇的天虽时常多变,雨却很少。” 泥土路接到了石板路。 见仙镇石匾高高卡在两方石柱之间,似是风吹日晒雨淋的久些,上面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蛛纹裂隙。刻字下也冒出来几丛青苔,角落微黑。 两旁屋舍铺面早被侵蚀的上面漏雨,旁边漏风,泛黄的窗纸呼啦啦的破着大洞,又被蛛网给缝了起来。 宁喻四处张望着掉落一半的灰扑扑牌匾——“见仙布庄”“见仙书堂”“仙宝阁”“见味居”……多少是从见仙两个字中挑字取名。 可以看出见仙镇的镇民曾对见仙观,见仙真人有多追捧爱戴。 他一一看去,看的仔细,却渐渐发现眼前牌匾模糊一片,像是有团雾遮了过去。 雾? 鹤厌快步走近,压低声音道:“起雾了。” 宁喻这才发现,随着他们深入见仙镇,周遭不知何时笼罩起了滔天浓雾,将所有东西遮蔽的严严实实,窥探不出分毫。 即便他的身边站着鹤厌。 宁喻神情凝重的望向鹤厌出声的方向:“鹤厌?” “我在。” 声音分明,眼前却是一片白雾。 宁喻试探的伸手摸去,嘴上同时问道:“三两呢?三两在哪?” 三两传来的声音有些远:“我在这里宁喻师兄,起雾了!” 他当然看到起雾了。 自金银城过来短短时间一会儿是天露异色,一会儿是浓雾密布,宁喻心想,太辉宗的弟子一路追过来难不成也遇上了这诡异的白雾? 不然光是恰逢尸变,视线尚未受阻,那少宗主口里的阿姐怎会说失踪就失踪? 他心中惊疑,探出去的手指很快隔着一层浓雾摸上了一个硬物,是一只胳膊。 宁喻面上微松,握了上去:“你靠我近……” 话未说完,他心神旋即绷紧。 不,不对。 今日出城时他分明还看到鹤厌袖口套着双黑皮护腕,占据着小半手臂,如今握住的这只小臂腕上却什么都没有! 见仙镇镇上还有别人!? 宁喻神情骤变,鹤厌冰冷的声线同一出声:“你在哪?” 啪!啪!啪啪啪! 诡异的拍墙声啪啪作响,凄厉的哀嚎紧跟着贯彻云霄:“啊啊!!啊啊啊——!!” 密集的拍墙声咣咣响起,这声音来的实在猝不及防。宁喻顾不得多想,快速甩掉手中胳膊,急促开口:“有别人!” 他一动作对面看不见的人紧跟着反手曲指抓了过来,宁喻险险避过! 爪风擦过耳郭,青紫一闪而逝。 鹤厌凛声道:“宁喻!?” 他神情说不出的戒备,可因为看不到宁喻在哪只能警惕的打量四周。 宁喻急急道:“别管我!小心你周围……!” 提醒的话乍然中断。 不待鹤厌追问,他身后猛然扑过来一个黑影。 鹤厌飞速从腰间抽出一张符篆,转手甩了出去。 嘭的一声! 炸落了一地尸块! 残肢断体,独独不见头颅。 是死尸!? 鹤厌冷冷扫了一眼,抬脚朝着宁喻最后一次出声的方向找去。但刚走几步,他步伐便缓慢了下来。 有脚步声。 很多很多的脚步声。 鹤厌屏息侧耳听去,步伐沉重拖拉,却无呼吸心跳。围上来的无疑是死人。 * 另一头的宁喻刚将朝他抓过来的人反手甩在了地上,验证猜测般的一脚朝着人脑袋的位置重重的踩了下去。 26、见仙(十一) 果然是空的! 他心中喊糟,没料到他们大白天的过来看看竟也能倒霉的撞上见仙镇尸变! 原先听闻太辉宗的少宗主是一路追着真凶去的才碰上的尸变,宁喻还以为是里头的无头尸体跑了出来,就跟他们刚下山夜里碰上的那样,撞见的诈尸,竟忘了还有镇里一直藏着尸变的可能。 手下的无头尸体挣扎起身,宁喻收回心神摸出一张符将其炸的乱七八糟。 他迅速起身,也听到了四周渐渐逼近的脚步声。 “……” 能见度太低,宁喻确定不了走过来的死尸会从哪个方向给与他致命一击。 武力值不行,与之缠斗也实非上乘之选。 他步伐缓慢后撤,电光石火间突然想到了一种引尸符! 那本来是用来遮蔽活人气息,藉由空气波动干扰寻常走尸辨别方向的小玩意。听上去不错,实际效用却鸡肋的很。 因为走尸除了靠气息辨别活人外,眼前有点风吹走动乱晃的东西他们也会闻风而动。 所以对修为尚且不错的修士来说,与其用那么个鸡肋的符篆还不如拿把剑乱杀一通,更节省时间。 可对于眼前浓雾密布,面对面站着都看不到对方来说,这引尸符倒是正好。 无头走尸也是走尸,引尸符既然能引走寻常走尸那么无头走尸应该也可以?? 想到这里,宁喻匆匆从乾坤袋中翻出几张空白符篆,咬破手指依照原身记忆中的画法草草勾勒几笔。继而卷起符纸喊了声鹤厌、三两。 鹤厌匆匆应了下,三两却忽然没了声音。 宁喻耐心多等两秒,确定三两确实是不见了,才勉强照着鹤厌出声的大致方位,以及三两消失前最后出声的位置,反手将符朝着相反的方向依次掷了出去。 临近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宁喻竖起耳朵仔细听去,发现这脚步声转而远去。 怕再出现什么岔子,宁喻又摸出几张符炸了过去。 接二连三的砰砰声响起,紧跟着是炸烂的东西啪嗒啪嗒砸在地上的响声。 “鹤厌!” 趁着爆炸声响,宁喻急匆匆的抬脚朝着鹤厌之前出声的方向摸去。 明明刚才听到的声音很近,宁喻却连连摸了空。 “你在哪?” 那边鹤厌刚断掉最后一个无头尸,身形堪堪站稳,后肩便又突兀的搭上了一只手。 以为是那群走尸去而复返,他眼神一戾,转手就要扭断这只胳膊。 宁喻率先出声:“鹤厌?” 他搭在人肩膀上的手指显然也在绷紧,疑心自己碰到的究竟是人是尸。 鹤厌狠狠一顿:“是我。” 扭断的手掌换成了紧握,他一把将人拉了过来,单手压在宁喻肩上,冷声道:“怎么过来的?” 确定摸到的是鹤厌后,宁喻也猛然松了一口气:“吓死我,我还以为摸到的又是一个无头死尸。” “又?” “对啊,你不知道我刚才伸手找你,还以为握住的是你,结果他突然扑过来给我吓一跳!” 宁喻觉得自己都要留下阴影了。 “三两也不知道哪里去了。算了,趁着那群走尸往相反的方向去了,咱们顺着先往前走,看看有没有什么空的屋子啊让咱们进去避上一避,回头再做打算。” 他带着人快步往前走。 说是往前走,其实完全是凭着感觉往前摸。 谁让这浓雾久久不散,不光是走尸看不见,他们活生生的人也看不见。 咚咚咚。 咚咚咚。 木杆似的敲地声再次咚咚作响,鹤厌下意识的抬手拦在了宁喻身前,甩出一道符篆。 白光炸破,咚咚作响声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等鹤厌松下心神,那怪异的捣地声又骤然在左后方响起。 鹤厌低喝:“阴魂不散!” 便要祭出一张追踪符直接将其烧个干净。 宁喻忙制止道:“等等!” 鹤厌拧眉看去。 宁喻慢慢朝着捣地的声响走了几步:“是你吗?昨夜教人追赶到城中后街的那位公子?” 鹤厌匪夷所思。 他若是没记错,昨夜出现在城中后街只有一个“人”,就是下山第一夜撞上的那个断腿走尸吧? 宁喻对一个死了不知道多久、连神智都没有的尸体,称公子? 一想宁喻对走尸的理解是来源于不知道谁胡编乱造的杂谈—— 鹤厌太阳穴突突直跳,正要如实告诉他走尸是没有感情没有神智的一具尸体而已。 对面自宁喻出声就跟着停下的咚咚声,忽然重重的抬腿猛敲了下地面。 仿佛是在回应着宁喻的问题。 鹤厌神情一震。 宁喻却在继续:“你突然出现在此地,是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那断腿人又重重的敲了下地。 紧跟着咚咚咚的拔腿远去。 宁喻只思考一秒,便一锤定音,道:“跟着走!” 他抬手扣住鹤厌手腕,不给人回应时间,飞快拔脚跟了上去。 “……” 简直不知是该讥人天真还是愚蠢。 鹤厌:“不怕有诈?” 宁喻挑唇快意一笑:“还会比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中被一群无头尸团团围住更糟?” “……” “骗你的。”宁喻目视前方,一路顺着敲地响声疾驰,一边分心开口:“不知道你有没觉得,比起一个凭借本能行动的僵硬死尸,他更像是一个神智清明的活人?” 鹤厌皱眉:“但他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这就是下山当夜他迟迟未下定论的原因。 ——行动上看似与活人无异,偏偏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他只能定论为稍微灵活点的走尸。 不像那个拿着剁肉斧的血‘人’,动作稍显僵硬滞涩,似是凭借本能行动,典型的寻常走尸。 “是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宁喻不否认:“我只是说他像个活人,却没说他一定是个活人。” “不是有一种说法是说,□□虽死,精神永存?唔,他大概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死人的特征他有,活人的特征他也有。” 宁喻:“不然你以为昨夜我为什么会贸然出手?” 他大方且坦然:“除了想给太辉宗的人捣点小乱子外,主要还是他。” 鹤厌似是想到什么,眉头逐渐松开。 听宁喻接着说:“死尸不痛不痒,逢人便冲,不见畏缩姿态。可昨夜他却被太辉宗的少宗主追的一路仓皇逃窜,被逼迫时,甚至会迟疑的后退。” “我不知道你昨夜有没有看到他被削掉胳膊时那一瞬间下意识扭头去看的动作,神智不明的死尸可不会在意自己缺不缺胳膊,少不少腿。” 他心有疑虑,思索片刻,仍是决定横插一脚。 索性这人也没让他失望,倒是抓住时机顺利的逃了出去。 “当然,最重要的问题是,他一个身死多时的人在明知金银城内有追查见仙镇的修士,为何还大着胆子、冒着彻底死掉的风险跑进金银城?” 鹤厌折起眉心:“你的意思是?” “找人。” 宁喻慢慢吐出五个字:“或者是躲人。” * 那断腿人一路将他们领到了一处像是祠堂又像是寺庙的地方,总之是用来供奉香火牌位的地方,人就不见了。 但这地方荒凉破败的实在太久,半边又砸的烂了大半个窟窿,到处破破烂烂的堪比废墟。 好的一边又蒙上了一层厚厚灰尘,结满了蛛网。供奉香火的神台上方空荡荡的一片——既没有牌位又没有神像,横七竖八的东西乱糟糟的堆在一起,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废弃已久的柴房。 想着断腿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将他和鹤厌引来此地,应该是为了提示什么,宁喻说:“我看这边,你去看看那边,看什么情况。” 鹤厌沉沉:“嗯。” 绕过中堂,宁喻循着四周一寸一寸打量,角落供桌生了灰,褪色暗淡的黄布折成一团挤在桌上。 他过去随手抖开,偏头躲过呛人的灰尘,正眼看去发现是方八卦太极幡的供桌布,上面绣着“道法自然”四个大字。 道法自然? 宁喻微怔,联想到镇上的见仙观,他捞开供桌下的小屉,使劲抖了抖里面同样落灰的物什。 紧跟着发现这些是道观里常见的五色挂幡和早已褪去几分颜色的道幡。 怪不得中堂神台不供牌位不供神像,乱七八糟的多放着什么都有,想来是见仙观被砸后,中堂的神像牌位也难以幸存,教人泄愤似的砸个粉碎。 毕竟信徒脱信仰回踩也是一件极其可怖的事。 他们心中再不敬畏神佛,做起事来自然不会束手束脚,全凭心情。 知道这里与见仙观有关,宁喻道了句对不住,开始着手翻查着四周,连案台下的边边角角都没放过。 “咦……去去!” 两指粗的大蜘蛛悉悉索索的爬上手背,惊得宁喻一脑袋顶了上案台,“嘶!” 疼疼疼。 顾不得摸撞到的地方,宁喻飞快甩掉手背上的蜘蛛,拿着东西从案台下爬了出来。 “宁喻?” “来了。”他一边拍掉身上的灰,一边朝着鹤厌出声的方向走。 鹤厌见他灰头土脸的一副狼狈样,愣了下:“你这是?” 宁喻摘掉脸上蹭到的蜘蛛网,“去案台下拿东西拿的。快快——” 27、见仙(十二) 他冲到鹤厌眼皮下:“看我头上还有没有蛛网?啊还有蜘蛛!快看我身上爬没爬蜘蛛!!” 宁喻一想就忍不住浑身哆嗦。 小虫子就算了,那蜘蛛实在太大了点,他真受不了。 “……” “没有。” 鹤厌说:“没有蜘蛛。” 他目光落在少年白皙的耳尖,灰蒙蒙的蛛网沾在上面,像是白纸染上了墨点。 似是感觉到不对劲,耳尖还微微抖了抖。 宁喻稍稍放了心:“没有蜘蛛就行。” 看不到的地方脏点就先脏点吧,还是处理目前的事情比较重要。 耳尖像是挂着什么细丝一样有点发痒,他下意识的抬手去蹭,却有一点不属于他的温度先一步碰了下他的耳朵。 宁喻头皮一紧,差点头发炸起来,待看到是鹤厌抬手勾掉了他耳朵上的蛛网,他肩甲又微微放松:“吓我一跳,下次再动手的时候能不能提前给我说一声。” 突然袭击搞的人怪头皮发麻的。 鹤厌似是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直到宁喻开口说了一句才突然反应过来。 对上宁喻看过来的眼睛,他若无其事的放下了手,嗯了声。 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的轻轻捻动,眉头却是困惑般的微拧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喻无暇顾及他,注意力早落在了自己手里的小册子上。 没打开以前,他以为是什么手札记录日常之类的东西,等打开看了几行字后,他才发现这册子竟然是本花名册。 用来登记见仙观入观弟子的那种。 他草草看一遍,发现见仙观挂名、记名的弟子有很多,入门入室的弟子却寥寥无几,嫡传弟子更是只有两个,其中一个还是熟人。 宁喻吃了一惊:“三两?!” 鹤厌教他惊回了神:“什么三两?” 宁喻把花名册伸到鹤厌眼前:“这里!见仙真人的嫡传弟子!有三两的名字!” “不会是重名吧?” 嘴上是这样说,心里却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因为流云仙宗没有山下拜师学艺就不能拜入宗门的硬性要求。 何况三两拜入宗门的时候见仙真人已经身死三年…… 鹤厌闻言也顿了半晌。他是知道三两和见仙镇有关,却不知道三两和见仙观竟也密不可分。 那执法堂的见闻就不是空穴来风了…… 鹤厌心底发沉:“应该不是,他祖籍就在见仙镇——” 咣——! 一道黑影忽然砸了进来,砸的中堂神台一分为二,乱七八糟的东西通通掉落,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 鹤厌眼疾手快的单手箍住人的腰,一手捂着宁喻的嘴巴,轻轻一跃,将人带到一块半烂的墙体之后,藉由废墟遮挡住两人身形。 “别说话。” 鹤厌快速在人耳边低声说了句,紧跟着松开了捂住对方嘴巴的手。 “我说师兄这七年倒真是让我好一番寻找。” 熟悉的声音,不太熟悉的嘲讽似的腔调。 来人大步迈进门槛,体态微壮,圆头圆脑的模样除了是浓雾中未有回应、消失不见的三两还会有谁? 再看那从残骸中攀爬出来的“人”,蓬头垢面,单臂撑着神台,抽出了自己两只断腿。 正是引他们进来,又消失不见的断腿人。 似是愤怒,那人抬头瞪着三两发出了一串无意义的音节。 “啊啊啊啊!!” 这断腿人竟然是个“哑巴”! 花名册上写的见仙真人另一个嫡传弟子姓相,名世忠。在三两没叫人师兄以前,宁喻一直以为这个相世忠早死在了那场灭镇惨案中,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活”着,虽然是这种半死不活的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宁喻总觉得这人声音格外耳熟,仿佛刚刚听过似的…… “!” 啊!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是在哪里听过了! 就在刚刚! 浓雾中碰上无头死尸时,镇上拍墙声响起,紧跟着发出的凄厉哀嚎!! 一瞬间宁喻脑海里闪电般的划过一道灵光,可没等他细想,外面三两响起的声音又打断了他快要串联起来的思绪。 “哦,看我,竟忘了师兄天生哑儿,说不出来话。” 他低低笑了声,又在踱步在人面前顷刻间变了神色,恶狠狠的一脚踩在了相世忠的胳膊上:“你说你怎么还敢!怎么还敢在剥了他又把砍碎他后还敢日日夜夜的栖在这见仙观!” “快十年了师兄,这十年午夜梦回想到真人死时的惨状,你有没有那么片刻觉得愧疚觉得不安!” 他字里行间恨意深厚,仿佛害死见仙真人的真凶就是对方,就是相世忠。 宁喻被这惊天大瓜惊的呆怔一会儿。 旋即又疑惑,难道是相世忠因什么不满愤恨对见仙真人起了杀心? 他记得旁人说见仙真人死后被发现就是一副剥了皮,断了四肢的惨状……除了弑父之仇,夺妻之恨,杀子之仇,还能有什么会让人残忍报复到虐杀的地步? 他以为相世忠若是报仇雪恨,即便不是情绪激动,至少也该是愤慨力争,哪想听闻此话,那相世忠竟扑漱漱的留下两行血泪,止也不住,像是愧疚。 他啊啊两声,语调悲伤,难以抑制。 宁喻又是一怔。 不是寻仇? 相世忠一副死人躯壳,自是感受不到疼痛。 哪怕三两当场砍下他一条腿,相世忠也不会痛到叫出一声。 三两说完话就发现了。 满腔怒火由此演变出更深的仇恨。 他面皮抽搐一下,忽然慢慢平静了下来:“瞧,我都又忘了。忘了师兄的身体早死了,哪里还能感受到痛意。” “只有我,日日不敢忘,夜夜在惦念。” 三两喃喃自语,伸手擦掉了他砸下来的血泪,“原来师兄也会落泪。就是不知道这落下来的泪有几分是在为真人伤心,又有几分是在后悔生怕?” 平静的面容眨眼间骤变,他像个疯子一样又徒手的揪着人的头发,把人从神台上狠狠拖了出来,一脚踩在他的腿骨处,道:“身体死了自己倒是痛快!反倒是我这个想要为真人报仇雪恨的、听不到惨叫的师弟心里实在憋屈窝火!” 三两森森然道:“听说神志清明的死尸身体感受不到疼痛,唯有识海是致命薄弱点。你说,我要是找死尸一点一点的把你识海捣碎,碾碎,再掏出来,你会不会和真人死去的那一夜一样,感同身受?” 说着,他侧了侧头,似是在招呼着什么进来。 宁喻心中疑虑尚未肃清,瞥见三两一副毁尸灭迹的迹象,匆匆便要起身。 不行!见仙镇闹鬼一事缘由还没查清,现在可不是任由着三两乱折腾的时候! 鹤厌及时抬手摁住他,沉声道:“藏着,我去!” 宁喻道:“你一个聚气的凑什么——” 质疑的话说一半,鹤厌已然提脚跳了出去,飞出一道符,炸出一道响声。 “……” 宁喻:“…………” 不是!你一个赤手空拳的连剑都没有还刚聚气…到底是谁给你的勇气啊!!! 他愕然瞪大双眼,一句“给我回来”差点脱口而出。 待看到三两逼退两步,循着符篆看过来的视线,宁喻心中没忍住骂了一句脏话,抬手砸了下眼前的墙壁! 他真是……啊啊啊啊! 心中咆哮奔腾,宁喻面上却没泄露半丝声音,听从鹤厌的指挥,重新躲回墙后,暗自驻足观望。 三两不会引气入体,单独对上或许还是有几分胜算。 可想归想,宁喻的警惕值仍旧拉到顶峰,单手压在腰间符篆上,预备见势不对好随时给鹤厌拖上些逃跑时间。 * 符篆炸到后侧残壁,三两匆匆避过,便顺着动静偏头看去。 他面上凶相丝毫未加收敛,配上那敦实憨厚的模样一时可怖至极。 “鹤师兄。” 三两道:“你也来了。” 相世忠看到鹤厌,当即急躁的疯狂驱逐:“啊啊啊啊!!!” 他想要扑过去,催促鹤厌快跑!事实上三两早已在他行动前一脚踩实了他的腿骨,令他动弹不得分毫。 相世忠折回去单手攥紧三两裤脚,摇头嘶哑道:“啊啊!” 三两充耳不闻。 视线来回转了下,他恍然道:“哦我说,鹤师兄是如何逃过那群死尸的,原来是有人接应你。” 他脚劲极大,底下咯吱咯吱的一寸一寸踩碎了相世忠的腿骨。 一滩烂肉糊在地上。 相世忠情绪激动异常。 鹤厌冷冷看他:“那群无头死尸也是你捣的鬼?” 话是疑问,字里行间分明是笃定。 三两看他这副神态就想到了昨日鹤厌那副宛如在看跳梁小丑般、轻飘飘的睥睨模样。 一个不得宗门欢心,任人随意欺辱的弟子而已…… 无非是仗着有宁喻师兄相护…… 他心中狰狞,杀意毕显,转瞬在想到后者时及时回过神来。 哦,宁喻。 “差点忘了。” 自动过滤鹤厌的问题,三两慢吞吞的打量四周:“宁喻师兄呢?你都来了,宁喻师兄应该也跟过来了吧?” 鹤厌冷冷一笑,懒得再同三两攀扯些无用的废话。 足尖勾起地上长棍,他单手紧握冲了上去。 三两一脚踹开碍事的相世忠,肯定道:“没跟过来也没事。你在这里,宁喻师兄总会追过来。” 长棍来势汹汹,锋锐直指命门。 喀——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