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臣》 1、第 1 章 第一章 清役一年,长公主继位初年,东夏。 公主府。 冬日大雪,适逢大寒时节。地下铺银装,檐上点白月。 何凌入府,绕过公主府的影壁,过外堂绕二堂,再立于内里棠韫公主寝宫之外等候。 何凌在外等待了约莫一刻钟,侍女阿詹从寝宫内出来。 视线透过雪影的朦胧,阿詹一眼看到了身长玉立之人。这位公主府的内臣主管,何凌。蟒袍在身,束发严谨,一贯的清冷。 阿詹忙道:“大人何时来了,怎么不唤......” 往窗子那处望了望,何凌淡道:“无妨。殿下睡下了,我便不去打扰了。” 阿詹知晓些事,“殿下刚刚睡下,太医今天来请脉,替殿下换了新的方子将养,说是用了新药会嗜睡些。” 何凌了然,点头示意。 东夏是嫡长为尊,长公主一出生便是尊贵无比,居于东宫。是以,东夏唯有一座公主府,便是二公主沈棠所居。 先皇对仅有的两位殿下极尽疼爱,在二殿下出生当日便赐下封号,是为棠韫。世称棠韫公主。 在外等待的一刻钟,并未令随身的侍从执伞陪护,何凌身上的大氅已落了不少雪。 她深望了几眼,还是提醒道:“方子要小心查验。”即便是心腹的太医开的方子,也需保证万全。 “若有疑问,不可懈怠,立时去同茯茶说明,使她来报我。” 阿詹福了身子,顺从应下,“大人放心,府中您已然安排妥当,奴婢定会小心。” 何凌抬手抚下肩上的落雪,转身而去。阿詹见状,也招来下处的侍女,吩咐了诸事才敢退下歇息。 何凌自后堂小门绕出公主府,何凌下属副手何隋已经在小门出等候。一驾看不出身份的普通马车停在侧边等候。 见小门处有动静,何隋连忙撑着伞走到小门近处接人。 “大人!” 何凌走到伞下,心间计算了时候,“去内瓮堂。” “是,大人。” 何隋与之一同上了马车,在前驾车。何凌进了马车也便解下半湿透的大氅,放在一旁。 今日回去还是慢了。殿下素来多眠,本以为太医前来问诊殿下会晚些歇息.....即便她一下马车连伞具都没顾得上拿,直奔殿下的寝阁而去,也还是没能赶上。 于是,她无甚法子,又不愿去打扰她休息,之在外间淋着雪站了一刻。等到阿詹出来,便知道殿下已然睡熟了。 何凌蹙眉。 好看的平眉多了几分凌厉之色。 下回,时候还得掐得准些。 外面的事情扰人,她明明是做惯了这些活的,总也是会在这种时候心生不满。 “何隋,车驾的快些。”晚间总得早点回去了。 “是!” 马蹄声渐响,碾出两道不算浅的车辙痕迹,在雪地之中分外的清晰。 内瓮堂乃是何凌手中一处暗堂,用以关押见不得光的人犯。何凌以往并不常去,这次也是特殊。事关殿下,里面那个人是不得不去一见了。 再下马车时外面的风雪已停了下来。周遭寂静如斯,何凌与何隋进内堂再到内瓮堂深处的路走得安静。 慢慢深入内瓮堂之中,才有声响逐渐显露。 是疑犯和凶犯嘶哑的低吼,与每一堂中用刑器具相互碰撞的声响。这样的声音,离得愈近愈让人毛骨悚然。何隋跟随在何凌身边近十年,这样的场景见的多了哪里还会怕。 见得多了,就只当平常。 何凌略过几个侧堂,径直走向最里靠右的那一间。 门前的禁锢铁索放下,何凌进入其中。 入目是她十分熟悉之人,言官范仁。 说为言官,入翰林院任职已有三年之久。为官之初是棠韫殿下一路扶持他至翰林院,范仁的另一重身份,顺理成章便是棠韫殿下的人。 今日的范仁会出现在这里,可谓说来话长。 何凌不知棠韫殿下为何喜欢这位范大人,在半年前还会时常召范仁入府,说些民间的奇闻异事,山间传说。见棠韫殿下每每都兴致颇高,范仁长相俊美,喜爱与他相交的人不在少数。殿下与他谈笑,他的谈吐举止算是得体,何凌也便默许下来。 此番见到这人,她是后悔莫及。 自己每每的吃味都那样明显,殿□□弱,不曾察觉也就罢了......今日她的怨气大,是得抒发一二了。 范仁害怕的瑟缩哀嚎,声音入耳难听至极。 内瓮堂的侍从懂得察言观色,一把冲上前去捂住范仁的口鼻,使他噤声。 小堂中烛火昏暗,潮湿阴冷,何隋举着火把走到范仁近前,照亮范仁一整张血肉模糊的脸。 何凌瞧着他的样貌,颇为满意。不知现在,殿下看到了他还会不会愿意同他多言一句。 殿下喜净。 这人腌臜又愚蠢。 侍从很快搬来椅子,恭敬道:“大人,便是他一直喊着要见您。” 何凌勾唇,笑意未达眼底。正好,自己也想在最后见见这位范大人。 何凌拂开衣袍,落座。 “你还有话要说吗?” 下面人松开了捂住范仁口鼻的手,他便虚弱无力的出声,第一句就是辩解:“大人......我当真不是有意为之......” 何凌盯着他瞧了良久。 久到让他以为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何凌道:“我知晓了。还有别的话说吗?” 两人的视线真正触及的一瞬,范仁心神大恸,便如攀岩之人跌入深谷之中,当下心如死灰。 “我一生都为公主府做事,只错了那么一回......” 何凌问:“那又如何?你追随殿下的时间里,殿下可有亏待过你?我可有亏待过你?” 这样三问下来,却教范仁心如死灰的心情更为强烈,他看向何凌眼睛几乎不带任何生存的希望,“我是想提醒大人,殿下处事狠辣......你往后也会同我一样,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何凌起身,离开了刚落座的椅子,直朝着范仁走去。 她不肯轻易放过这个人,便伏在他的耳边,淡淡言说着诛心之语,“你想错一件事。” 范仁猛地回头,像困兽一般做着最后的挣扎。他扑向何凌,想要生生的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 好在何凌心有防备,很快与他拉开距离。 她甚至笑的开怀,语言轻佻,秀眉一蹙,“你想啊,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不是殿下要你死,而是我?” 范仁惊道:“你?!如何会是这般......你!我与你七载的交情!” 闻之何凌的阴笑声,范仁浑身颤抖,七尺男儿热泪滚滚而落。 “对啊,七载的交情......那你还不知道,殿下她只能是我的心中玉、帐中娇?” 任何觊觎她的人,都该是这个下场。不论这个人是谁。 下一瞬她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掐住范仁的脖子,慢慢看着他的脸色涨成猪肝色...... 手上的力道微微松开,她质问道:“你引敬北侯世子进殿下的府邸,是为得什么?” 范仁似反应过来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却早就无力反抗。只能如同强弩之末,将自己的怨愤抒发出来,“你!你只是个太监!” 何凌凑近了他,轻笑一声,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不止是个太监,我还是个女人。” 随即,她拔出腰间的短刀,毫不犹豫的将它送进范仁的心口。 “既知道她身子不好,还要去打扰她,难道不该死吗?” 眼看着范仁断气,何凌面色也松快了不少。从宽袖里取出水蓝色的绢布,她仔仔细细的将短刀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擦干净的短刀,才配入人的眼。 沾血了,殿下会嫌脏。 堂中安静的很,细想起,便有扑面而来的诡异感。 何隋很快跟上来,“大人,现下是回公主府吗?” 她看了一眼身上染血的衣物,思虑道:“先回府上沐浴吧。把自己处理干净,将他的家人尽数送出都城,三代之内都不许再回到帝都。” 何隋下望一眼,着手去办了。 ...... 待她再次回到公主府,夜色已浓。风雪重新席卷都城,到处都是静谧深寒的模样。 何凌脚步匆匆,踏在雪地的脚印不久之后就被风雪所覆盖。 这一回,又迟了。 棠韫的寝阁里已经点亮了烛火,将房屋与半边的雪地照得明亮。她很快来到寝阁门前,却不敢放肆的进去。 直到阿詹从里面出来,见着她在门口等候。 “大人来了。殿下醒了,一直在等您。” 何凌颔首,脱下大氅,这才进去寝阁。看到阿詹出来,知道她是去取药,便道:“药好了便早些送来,不可耽搁。” 阿詹:“奴婢知道了。有大人在,殿下会听话的。” “嗯,你去吧。” 寝阁内的温度比之外面实在是温暖真实,何凌一进寝阁身上的寒意就被碳炉子的温暖驱散了一大半。 何凌对此颇为满意。阿詹是办事十分妥帖细心。 绕过屏风,棠韫公主就在榻上微眯着眼睛歇息。听到了动静,睁开眼睛的时候眼里还有些迷茫,“小凌子......” 何凌很快走到她的榻前,蹲下身子,与她相视。 “殿下醒了,等很久了吗?” 棠韫伸手,软绵绵的双臂环住她的脖颈,问她,“今日怎么了,怎么才来......做什么去了?” 何凌依着她,手抚上棠韫的手腕,“内臣回府沐浴去了。让我的殿下久等了......内臣不在,殿下可有好好的休息,好好的吃药吗?” “冻着了。”棠韫不再抱着她,而是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感受着上面还残留的寒意。 何凌摇头,“没有。” 棠韫不信,便使劲拉扯住她的蟒袍衣领,正视于她。 两人之间咫尺之距。棠韫一直知道何凌这人实际生的十分好看,即便是在蟒袍之下乌纱之下,她的眉眼也好看的惊人...... 还有,这人的身子,也如玉石一般。她还同以前一样,瞧着自己的眼里都泛着光亮,温温柔柔的,像个南面儿水乡的婉约女子。好似......不应该在这都城里,而是应该在...... 棠韫问道:“你还不上来?本宫可抱不动你。” 2、第 2 章 何凌不敢再推拒,上榻的动作难得熟练。 她感受到棠韫身上是热的,还是同棠韫拉开一段距离。 “都上来了,还躲着本宫?”棠韫似乎不解,一双凤眼盯着何凌追寻过去。 何凌解释道,“内臣身上还有些冷,殿下身子弱……” 棠韫不满,“你一日不提醒本宫就不舒坦吗。” 有关自己的身体,是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弱症心疾,就算治也是治不好,只能做个药罐子来来回回的反复折腾。 这样日子,她实在是过腻味了。好不容易有了何凌在身边,可这人呢,偏偏就是时不时要和自己作对。 “内臣不是这个意思。” 棠韫靠近她,替她说道,“你担心本宫,就怕本宫哪一日死在公主府中,你就真的成了弑主的罪人吧。” 说完,她蹙眉盯着何凌的双眸。 “你怎么不说话?” 何凌伸手环住她,呢喃,“殿下莫闹。” “唔……” 何凌接着道,“倘若殿下不在了,小凌子也会陪着殿下的。” 棠韫急着说,“你胡说什么!本宫不过是说说你,你便生气了吗,这样话也是能说的?” 何凌抱着她,觉得很温暖。殿下身上的温度,她还是能真真实实的感觉到。 寝阁的门被阿詹推开,屏风后的动静让何凌很快将双手收回。 她盯着阿詹进门,视线颇为心虚的跟随着她移动。 知道阿詹已经对这样的场面很是熟悉,何凌心里却还是不想被外人看到,她一个宦官的身份,在殿下的床榻之上…… 相比之下,棠韫公主早就习以为常。阿詹一进门她就想到后面何凌的表现,便不顾她了。 “殿下,大人,药来了。” 棠韫微微挑眉,“放下吧,本宫累了,你先下去。” 阿詹还不放心,“殿下还未喝药,便麻烦大人伺候。” 里面何凌薄唇抿着,闷闷的“嗯”了声。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阿詹走的干脆利落,关门的动作也快,寝阁内回归安静。 棠韫转头看她,如今公主府上人可都仰仗何大人过活。 “殿下别样子看我……喝、喝药吧……” 棠韫看她下榻的样子,眼神却很是温柔。 这一碗汤药,平时并不容易入棠韫的口。 她顺从的配合着。何凌将药盛起放到嘴边吹去热气,她便张口将药用了。 等到碗底空空的时候,棠韫一张脸因为药味儿的苦涩拧成一团。 “阿凌……咳咳…” 何凌连忙放下碗,上榻将人抱在怀里。 这要不好入口,殿下年年岁岁受着这样的苦,她哄着她吃药,心里并不会舒快,只有心疼。 “乖……阿凌在。” 她只能抱着棠韫,便像抱住了所有的暖。 “好苦。” 棠韫说完话,报复眼前人一样的用唇贴住了何凌的。 她一个苦着,也想要何凌陪着自己。 “唔。”殿下…… “给我……”棠韫眼中渗出情.欲。她口中还是苦的很,很需要一块糖。 何凌对她一贯的顺从,睁眼用手指勾开床幔的遮挡,点画着将几处的烛火都灭了。 再环上棠韫纤细的腰身时,四处昏暗。 做惯了自己沉浮把握所有,将自己全然交付的时刻少之又少。何凌也想不出,除了殿下还有谁能令她这样做。 “殿下想要,内臣便允。” 棠韫的呼吸很乱,手上的动作磨人,“你每次都不听本宫的话,这样的事上,却要本宫受累。” 何凌忍不住的发出的声音很动听,“殿下……操劳了……” 二人在□□上身子契合,心思却不契合。 棠韫怪她木讷。不是在表现上,是在二人的心里的位置上。 何凌的话总是不好听。 “殿下身子不好,往后……还要嫁人的……”哪能委身给她一个太监。 传了出去,对殿下不好。 棠韫看着她,眼里冒火,“你还是多发出些本宫爱听的声音吧!”有些话,不说也罢! “……” 一场□□下来,何凌的额头上全是细汗,轻轻颤抖的一颗心将她与棠韫的每一次都暗自珍藏和包裹起来。 棠韫已经睡下了。在睡梦里,她的细眉也是微微蹙起,睡的不大安稳。 她双手环抱着何凌,入睡的样子又这么自然妥帖。 何凌浅浅的牵过她的手,不着痕迹的向她贴近。 如此一来,她们仿佛当真是相互慰藉取暖的爱人。 她不想让棠韫受累,只一次就软绵绵的求饶。也许也是棠韫身上无力,要了她一回就抱着她入眠。 何凌心想,原来殿下在外头风评极好,因为自己的做为,教人对殿下多了几分怜悯。这样的流言看似对殿下不好,实际却是往后可做的一番筹谋。 不论自己日后如何,殿下都能安然无恙。 她偷偷伸手,轻轻拂过棠韫的眉眼,期待将她郁结的心思也都一一抚去。 约莫两个时辰后,何凌起身离开公主府。 今夜十四,月色颇浓,照在雪地里映出亮堂的月光。 何凌的私宅在不远处,与公主府相隔两条街。街道无人,难得她一人也无视宵禁,堂而皇之的过街回府。 若不是还有些事需要部署,她总不能抛下殿下夤夜回府来的。 照殿下的性子,明日发觉到了,哪能轻易罢休。何凌一路回府,也便将哄人的法子想了一套有一套,只盼能用的好。 公主府中,棠韫在她离开不久就醒来了。 伸手一摸身边的被褥,冷冰冰的,就知晓何凌已经走了有些时候。 她将阿詹叫进阁中来,询问那人是何时离开的。阿詹想了想,回答了她。 棠韫眼眸低垂,视线落在桌案上的空碗中,不知在思索什么。 “殿下?”阿詹见状轻轻的唤她。 “嗯?” “殿下似乎有心事。” 棠韫收回视线,轻声说道。“本宫在想,她对本宫如何。” 阿詹,“大人对殿下极好。” “是吗。”棠韫伸出手,由阿詹扶着她下榻,“那你说,她对本宫的皇姐能否一样的好?” 她口中的皇姐,还是东夏新帝,即位不久,方才一年而已。 等恰好就是这一年,公主府成了牢笼之地。 “殿下是担心……” “住口,本宫现下只需要担心自己的身子,其他的事,由不得本宫掌控。” 阿詹连忙道,“是奴婢多嘴。” 太久没有下榻好好的行走过,不过再走了几步,棠韫便觉得脚步虚浮,身体的无力根本无法忽视。 “上次来的是哪位太医?”棠韫边向外走边问道。 “回殿下,还是刘太医。殿下现在还是不要出寝阁了,外头寒气重。” 棠韫不理会她,又道:“上回闯入本宫后园的男人,是敬北侯世子。就去后园走走罢。” “殿下……”阿詹为难,距离殿下上次心疾发作不过数日,现在要是受寒可不得了! “你陪本宫出去转转,不会很久。你若拦着,本宫便要生气了。” 阿詹最是知道,她这病,忌讳动气,忌讳情绪起伏。 “是,殿下……” 阿詹无法子,直得跟着去。但在这公主府中,到处都是大人的眼线,怕是不用多久大人就该知晓了。 公主府后园夜半寂静。两人行走在其中,得月光映衬,将后园的景致看得入眼。 棠韫在里面缓慢行走了约莫一刻钟,终于停下脚步。 她在月色下露出似笑非笑的模样。 “原来如此。” 按理说何凌手下的人做事严谨,不该有这么大的纰漏,将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放进公主府。 除非,是故意为之。 此番过来就是为了验证,后园中是否还有被她忽视之处,免得冤了人家。 “阿詹,回吧。” 阿詹欣喜,连忙道,“好,咱们快些回去。” 以极快的速度回到寝阁,棠韫的唇色已不太正常,呈现出来深紫的颜色。 外头实在太冷,以她的身体就算披了大氅穿的厚实,也抵挡不住的。 阿詹吓坏了,连忙换上新的手炉给她,将屋子里的炭盆也换了新的来。 “殿下,奴婢去取些热水来,给您暖暖脚,您等着奴婢。” 棠韫并不觉得难受,只是呼吸有些急,有些站不住,也就阻止了她,“不必麻烦,扶本宫去歇一会吧。” “好……”阿詹颤抖道。 结果便是天才微微有放亮的意思,阿詹便差人拿着公主府的名帖去了刘太医的府邸请人。 刘太医一到,便拿来退热的方子送到阿詹手中,嘱咐道,“姑娘差小厮来说殿下是夜里受凉,还请赶快抓药煎上。” 阿詹:“正是!我这就去!” 刘太医一摸额头上的冷汗,战战兢兢的等待。 公主府出这样的事不是头一回了,每每都是惊心动魄。而外头还有一尊神,这要是责问起来,里里外外的人哪个都逃脱不掉! 刘太医思索片刻,还是抓住一人,塞了一件东西到那人手中,轻声道,“送去何大人府上,不要耽搁。” “是。”那人应道,跑着去了。 按他对棠韫殿下身子的了解,殿下雪夜出门,必然受寒。而这寒症或许一时半刻不会完全发出来,殿下的高热必然持续…… 现在天还未完全放亮,这若是等消息传到那位大人耳中,一切可就来不及了…… 如今,他只能祈祷棠韫殿下的身子安然无恙才好。 3、第 3 章 “怎么回事!谁许的殿下夜半去的后园?!” 何凌得到传信,立时便到了公主府。 一到公主府得知了事情,她便已怒不可遏。 “殿下的身子是什么个状况,尔等不知道吗!” 何凌快步往棠韫的寝阁走去,周身的怒气不加掩饰,身后跟随的内侍哪里还敢言语。 自己才离开公主府不到两个时辰,殿下便出事了!内中的缘由她此刻不想知道,只想去确认殿下的身体是否无恙。 寝阁门口,阿詹虽已等待许久,却不曾与何凌说上一句话,只能跟随进去,等待解释的机会。 “殿下……”何凌绕过了屏风,侍女便不再跟随进来。 刘太医还在床榻前查看棠韫的脉案,被何凌这动静吓了一跳,赶忙行礼,“见过大人。” “殿下现下情况如何?”何凌按捺住怒气,先行问到。 随后,她俯下身子到榻前,伸手抚摸棠韫的额头。上头果真传来滚烫的温度。何凌急着道:“连出个声都不会连吗?!到底是如何照顾的殿下!” 何凌起身,便以压迫的姿态询问以下。 刘太医已然是身躯颤抖,回起话来也是颤声不断,“回,回大人,殿下染上风寒急症,一下子恐怕压制不下来,只能,只能是慢慢调理......” 何凌问道:“如何一个慢慢调理?她烧得这般严重,这高热总得先消下来才是。” 回过神来,刘太医急忙道,“是,我已令阿詹姑娘下去按方子煎药,等药到了,再辅以针灸通脉,想来明日应能让殿下退下高热......” “殿下身子尊贵,不可出一点的差池,你这几日就不要回府了,好好的照料殿下。” 何凌好不容易松了口气,便安排下了刘太医居住在府中。刘太医一直是照看殿下身体的,对殿下对身体情况最为了解,这只有这样,才能够让她放心。 刘太医顺从答应。 外头风萧瑟,何凌此夜经历□□,又是来回奔波,身体疲惫的紧。 她平素寡言,如今坐在寂静如斯的寝阁里,就是陪伴着眼前人。 她对今夜发生的事还不曾多问,对阿詹而言,无疑是山雨欲来却不作响。 烛火垂泪,何凌亲手将退热的药喂进棠韫的口中,复又回到了原位。阿詹在寝阁里等了又等,也没能等到何凌出言发问。 天色渐渐明朗,阿詹又朝里面看了看,做主让刘太医与手下侍女下去歇息,待两个时辰后再来候着服侍。 里面那两位还不知怎么个收场,到了现下最紧张无措的便是她阿詹了。 她大抵是真的不该让殿下胡乱的走,平白将殿下的身子害了,原本就是有心疾的,如今可怎么好...... 阿詹阖上了寝阁的门,紧了紧身上的衣物,蹲在外边儿等候。 不知几时了,床榻上的人微微一动。慢慢睁开了眼。 棠韫睁眼时,心口处闷疼的很,她捂着心口,浅浅的将眼睛睁开,何凌却是就在眼前。 “你......”棠韫一时失语,看着她一副憔悴的样子,唇也颤动起来,她问她道:“你......你哭什么?” 何凌盯着她,一个字都不愿讲的模样,倔得很。 榻上的人捂着心口想要坐起来,她却是又动的很快。 “别动!”方才刚醒,如何能够马上起身呢。 棠韫小心翼翼的贴了贴她的手,握了上去。 “殿下?” “你在同我闹气吗?咳咳......却又哭什么?”棠韫贴着她,近着她的体温好似就能舒服一些,“我烧得难受,你莫要这般,可好......” 何凌很快做了反应,是什么话也不多言了,也只是愿意这样将她抱着。 棠韫仿佛真就在她的怀里歇息,手上的动作不曾再有。心脏跳动的频率与往常时分不大相同,闷疼的感觉久久不去,棠韫如此在她怀里休息着,也在等待痛感缓和。 彼此的呼吸都在咫尺时,总不需太多的言语烟云做掩。 外头的光让影子也动了几分,何凌低头看她如羽扇一样好瞧的长睫,心软的不成样子。 太医说的是一夜过去后烧便能退下来,可现在殿下的脸色还是这般难看,苍白里头透着不康健的闷红。 再探了探棠韫的前额,何凌轻道:“殿下再歇一歇,烧还微退,内臣须得去唤刘太医来再给殿下诊脉。” “嗯......”棠韫朦胧的睁开眼来,忍不住溢出一声痛哼。 软着的心忽然揪起,何凌意识到不对,整个人僵住在原位! 殿下的心疾莫不是! “殿下是心口疼了是不是?!”何凌脸色陡然苍白,喃喃道:“殿下的药呢,殿下的药在哪里?” 平素殿下的药都是阿詹在保管,想到这层,何凌急忙吼道:“阿詹!阿詹何在?” 。。。。。/ 殿下的身体是受寒之后心疾复发,从而引发心口的疼痛,便是刘太医的诊断,与他之前的推测并无相差。 根据棠韫现在的身体状况,重新整理的药方更加适应风寒之后的症状。而棠韫平时用来抵御心疾的药丸,也需要重新按方子配制。 心口的疼痛缓解之后,棠韫的脸色好逐渐有了变化。 高热缓和化作低热,人的身上慢慢有了一些力气。这有了力气,才能和她的小凌子去赔罪。 “阿詹,你先带刘太医去休息,折腾一夜了,刘太医既要留在本宫府里伺候,也要休息好才是。” 闻言,刘太医别提多少感念,如蒙大赦,只差老泪纵横,“多谢殿下。” 这何大人的脾气可真是将他这幅老身子搓磨了个遍。在这府里,恐怕只有殿下能叫何大人一声不响的默认。 人都离去了,何凌手上动作十分快的将自己的外衣脱去,同棠韫说了句,“内臣冒犯。”便也上了床榻伺候。 棠韫从来不阻止她僭越,相反,却是很享受的看着何凌此番的失控模样。 有她为自己如此,看看都觉着有趣不是吗? “小凌子没什么要问本宫吗?” 何凌:“内臣也未曾问过阿詹。” 棠韫轻笑。这个人是知道自己宠爱阿詹,也该知道去问了之后阿詹必然受罚,所以便不去问了吗。 “本宫替阿詹多谢大人了。”她这声音弯弯绕绕的说着,总似藏着一股子的撩人的味道。 何凌暗暗觑她一眼,不满意的很,“殿下既然知道阿詹会受罚,又宠爱于她,何不顾虑着呢。” “你还是在怪本宫。”棠韫轻飘飘的言过,竟是将何凌一把拉扯过来。 身上原本就没什么力气,拉扯何凌的力道自然也不大。何凌是顺着她的力道,以压倒的姿势倒向了棠韫。 双臂比脑子更快反应过来,直直的支撑在棠韫身体两侧,才免去了直接压倒棠韫的后果。 何凌脸色变了又变,一会子一个颜色,在棠韫眼中属实精彩。 “吓着了?”棠韫抿唇在她脸颊吻了。 何凌翻身到一侧,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殿下还不预备同内臣解释解释吗。殿下昨夜为何要出门,可有将自己的身体当作是宝物去珍惜?” 棠韫也道,“小凌子啊,这个世上也唯有你和祖父将我的身子当作宝物,或许我并不该拖累你太多......” “殿下烧糊涂了,不要胡言。”何凌回过头,将她拥着,眼里有情愫汹涌。 棠韫依偎着她,呼吸平缓,神色平淡,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重话。 先帝将何凌赐给自己时,何凌还没有显出任何的野心和才能。 那时的何凌,日日陪伴在自己身边。 院子里有一头鹿,随何凌一起从宫里赏赐到公主府上。 那个时候,她竟没有搞清楚赏赐的主角倒底是谁。也没注意,后来留在府上的内侍渐渐的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后来鹿死了,她急匆匆赶去查看,第一次正眼看到这个在府里生活半年之酒的内侍。这内侍胆大到将先帝赐下的鹿杀死,正用一盏在取鹿血。 棠韫在她身后一丈开外看她做完这些,才让侍卫将她带到自己面前。 “你杀死了父皇赐给本宫的鹿,是要做什么?” 何凌捂着她的杯盏和血袋,“鹿血能治殿下的心疾,殿下的药丸要用了,他们不敢,小人替他们做。” 棠韫一愣。 如此一言,她确实不知该如何治罪。 “这次的药对殿下的身子很重要,一批药须得很多鹿血,唯有久久这处取血便利。”何凌解释道。 久久是这头鹿的姓名。 棠韫仔细的看她。她眼里水汽氤氲,一副要哭的模样。 养了七个月,悉心照料的久久...... 两行泪就挂了下来。 棠韫:“你!你......本宫还没有罚你......” 那时的何凌,就是个喜欢哭的,到现在了,成了个权势滔天的宦官,还是个爱哭的。 跳出忆怀,何凌说道,“殿下有什么想要问的,大可以来问内臣。内臣什么都不会瞒着殿下。” 棠韫叹息,“后园本宫去看过了。地下的水印子还没有干,本宫是命大的,对否?” 地下是水印子究竟是什么,棠韫不必思索就能知道。 一个外男入府,随身携带着想要用在她身上的东西。 “是内臣没有护好殿下。”何凌歉疚难当。 “是谁带他入府的?何凌,此事你莫要搪塞我。”有人能在公主府的铜墙铁壁中钻到空子,内里必然不能没有问题。 “是范仁。殿下对他知遇之恩,他该死。” 范仁,范仁......棠韫心里默念了几次这个名字。 “竟然是他......这般的人......” 棠韫不可遏制的咳嗽起来,阵阵的疼又让她憔悴几分。她好像想到那些,难受的喘着气扯住何凌的领口,“那个人,他碰了我......就是那个人,你替我,替我将他杀了......” 何凌哪只痛心疾首,哽咽着:“好,我去杀了他......谁也不能轻贱殿下,阿凌会将他一家都除掉......” 4、第 4 章 她扪心自问过,身为一个宦官,要如何与殿下保持适当的距离,才能叫殿下在外的名声好一些。即便她再怎么注意分寸,到如今,外头给殿下安上的名头依旧不好听。 棠韫公主与内侍何凌。一个被欺辱着困在公主府内,不得自由的公主;与一个奸佞不忠,把握军政,囚禁公主的宦官。 流言难除,何凌便是只能顺着已有的流言行事,坐实了这个囚禁的名头,也叫殿下好生的在府中将身子养好。 这才有了如今的公主府。 “内臣答应殿下回铲除敬北侯府,就一定回做到,殿下不要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好不好?”何凌将语气放得很软,颇有恳求的味道。 心疾最忌讳心绪动荡情绪不宁。 “阿凌。”棠韫往前挪了挪,气息还是不稳,轻轻的从她怀里出来。 “嗯?” 棠韫语气里带着不容易察觉的小心翼翼,问她:“你是不是,喜欢了本宫?” 何凌一阵颤栗,却道:“一个太监,要怎么喜欢殿下呢。”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我说任何事,你都替我做......又为什么,你虽手握大权却不曾对我皇姐下手?只因为她是我的家人,是你因为我,才......” 何凌抬起手,从身后不客气的抱住棠韫。这在平时,她是万万不会做出如此轻浮的举动。 棠韫看不见她神色,只感觉身后的声音冷的很。 “殿下说笑了,内臣是女人,是个假的宦官,即便是对陛下下手,也不能名正言顺的坐上那个位置,那些个文臣会在史书中将内臣一家的祖宗都扒了皮,若是殿下,也不会愿意吧。”何凌呼吸灼热,流转在棠韫的耳畔,“倒不如与殿下欢好,有了些床上的情意,我护着殿下,敬着殿下,彼此都能安生。” “你......”棠韫心内挣扎着,忽得也松了一口气,“你想得不错,如此......甚好。” 难怪每一次,事关两个人的欢爱,她总是一半扭捏一半顺从。看来那顺从姿态,与做戏无异了。 “本宫乏了,你下去替本宫取热水来。” 这般,奴才就该做奴才做的事。 何凌不愿,反倒是更加放肆,搂了她纤细的腰身,带着力气将人带倒在软榻上,“既然乏了,今日就不要折腾了,臣也累了,想与殿下一起歇息。” “你放肆!”棠韫被她搂住,活像一只炸毛的鸡。 这人今日这样的反常,先是盯着人哭,后又是冷言冷语的一番霸道,不知发的什么病! “殿下不是总嫌弃臣木讷,放肆一些,相必殿下是受用的。” 何凌翻了个身子,胆大到用腿夹住了她的,作势就是不放手的模样。 棠韫侧目盯着她一会儿,好在她何凌的一张脸长得好看,作为男人来看就是阴柔又清瘦的俊俏。作为女子来看,便显得凌厉些了。棠韫也知自己这个癖好,看到这张脸都喜欢的紧,不然当初也不会因为这人漂亮脸蛋上的几颗金豆子,就将人带到了自己的身边...... 过了片刻,也不想计较她的放肆,轻叹息着阖上眼睛。 将免未眠,何凌轻飘飘的声音又道:“过些日子,等天气好些,内臣带殿下出去看看。” “嗯......”棠韫憋着的气出了一大半,“待你歇息够了,就给本宫打水去。” 何凌:“......” 殿下气性不小。 ....../ 这一觉到了晚间。 何凌起得早,同刘太医交代了几句,没等棠韫醒来,已经先行离去。 至于之后取热水来洁面的差事,还是阿詹领了。 屋内一贯是有助于棠韫调理身体的药香燃起,熟悉的味道能让棠韫觉得舒服,何凌那里送来了许多。 棠韫醒来,问了何凌的下落,从阿詹那里得到了回答,勉强扯了一个不太像的笑。 这人,走得是很快。 “殿下,奴婢给您打了热水来。”阿詹捧着热水近前。 棠韫在镜前看镜中人,蓬头垢面的样子,憔悴而又病态,实在难忍。 洁面沐浴后,蓬头垢面的不适感总算去了。 阿詹替她搅干了发,她也任由整理自己的妆容衣饰。妆台前,她坐了片刻伸手去取妆匣子里藏着的物什。 “那人可有留下什么话给本宫。” 阿詹想了想,“大人说她须得出去几日,吩咐我们若有要是,便让茯茶去寻她。” “出去几日?”那人不曾对自己说起。 阿詹一边替她梳着青丝长发,一边回道:“是啊殿下,府中又加了人护卫着,茯茶姑娘方才也来过了。” 取出匣子里的物件儿,棠韫摩挲着表面,仔仔细细的抚摸每一寸,“不必管她们,由她们去吧。” 那是一对玄色的凤凰暗龙纹暖玉。 这玉好看,阿詹也免不了多看几眼。殿下时常把玩这两块玉,每一次都是默不作声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回,棠韫却是说道;“本宫一直想替这块玉寻一个主人。阿詹啊......” 阿詹一惊,“奴婢在。” “替本宫将它们收起来罢。往后都不要拿出来,本宫不想再看到了。” “是,殿下。奴婢会好好保存。” “好。” 棠韫整理好妆容,复又令人将刘太医请到了寝阁。 令太医进寝阁,是唯一避开何凌眼线的法子,要查出那是个什么东西,只有请教刘太医了。 那日敬北侯府世子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公主府后园,棠韫见外男在府中出现,霎时间脸色便不大好看。 她病中缠绵,按何凌的意思,只求她能够好生修养,哪里会让外人来府中与她相见......且,这人并未递过拜帖进来,其心不正是为必然。 棠韫有意躲避,岂料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一处是站在她这一边的。素来跟在身侧的阿詹正是给自己去取手炉去了。 她面对敬北侯世子陡然倒退几步,那人竟是从袖中拿出一方巾帕,取下腰侧的水袋,将巾帕浸湿。 “此番请刘太医过来,是有一物想请刘太医查证。”棠韫言道,将巾帕交予阿詹,传递于刘太医手中。 刘太医结果巾帕,只闻了一闻,眉间的神色就是大变。 此乃一计猛药。 若是用在棠韫殿下这样身子孱弱,且有心疾的人身上......依托此药,让殿下对情爱事渐渐成瘾,无异于自尽! 棠韫眼见他面色的变化,淡然之间还依旧勾出了笑意,“刘太医有话直言,本宫须得知道真相。有一人,曾用此物妄想捂住本宫的口鼻,本宫想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 “这......”刘太医吞吐道,“此乃,前朝禁药,名为‘温潮热’,有起欲染情思之笑,只需一次便可叫受用之人上瘾,往后......” 阿詹急道,几乎带着哭腔,“往后如何!刘太医你快说啊!” 那人可真是不要命的!敢往殿下身上用那种药!若是当时自己迟到一步,殿下可就真着了他的道。 “往后,再离不开这药了......”堵在口中话还不止于此,还有许多是在贵人面前不可言说的。 用过此药的男女,往后怕是会对交河情爱生出诸多的渴望,到最后便是虚耗身体,犹如老木中空,再无可用。 棠韫抿了唇。这刘太医,回答的很好。 只是阿詹得知了真相,哪里还能忍得住安静,着实是将能出口的脏言恶语都过了一遍。 听过了一刻,便该适可而止。棠韫轻咳几声,提点她住了嘴,“阿詹,你去外面等候,本宫与刘太医还有话要说。” 阿詹心有余悸,连带着看刘太医也不大放心,“是,殿下。” 待人真的走了,刘太医额上的虚汗也冒出不少。 身为太医,他也有想不明白的事。譬如,那前朝的禁药,怎么会忽然的出现,而且还是在公主府中...... 屏退了左右,棠韫道了句有话直说,示意刘太医可问出心中所想。 公主府中是那位大人做主,殿下怕是看出了自己有些不自在,这才留他叙话吧。刘太医依旧感念,如实道:“殿下晓得的,之后大人必然问起下官今日之事,下官该如何禀告?” 棠韫摇了摇头,对着刘太医勾唇笑了,在刘太医看来,却好像不是那个意思。 何凌此人,能一步一步到如今的位置,哪里是那么好骗的。 “你是她的人,又不是本宫的人,这样的事为何要来问本宫。难道本宫说不能让她知道,你便真的不说了?”棠韫步子轻,到刘太医身边几步的距离,平白无故生出了鬼魅感。 棠韫继而蹲下瞧他。这刘太医才几年的时间,就老的这样快,何凌真怪能摧残人的。 刘太医惶恐非常。这位不比那位,心思比之哪里能论出高低,只苦了自己罢,遂只敢言道:“下官惶恐。” 棠韫与他相近,声音放得小,说出东西却不小,“你是她的人,你要牢记。而本宫如今,已然是她的女人。该如何说,该同那些人说,你须得好好掂量,可不要会错了意。” 在这公主府中,许多事做不到万全,实在麻烦。棠韫站起身来,身上的无力一如既往,她撑了撑作案,似有些疲惫,不多时便放了人走。 她近日多眠,睡得多了就是在身在梦中,恍恍惚惚,终日皆如梦。梦中也扰的她心烦,处处都是何凌。 不知她这回又要走几日,何时才能回来。 5、第 5 章 何凌曾与她承诺过,在都城中行事,最多七日,一定回府陪她。若是出都城办事,最多一月便也回来。时间流转的很快,一月转瞬便逝。 今日是第三十一日。 自那日棠韫问出那句是否喜欢之后,何凌便未再来过公主府。 府中一切入常,却也不如往常。棠韫殿下身体修养的不错,刘太医在第十日便被准许回府。 阿詹跟随自家主子,一日日的生活过得十分无味。但自家殿下却似乎并未将这样日子当作苦日子来熬。 反倒是,白日里看书抚琴,该用药时便用药,饭后还是会至后院走上一遭;夜里点了安神静心的药香,安安静静的休息。阿詹恍惚觉着,殿下是真的开始计较起自己的身子了,为此是十分的开心。 这一日,棠韫问起她,“第几日了?” 阿詹方觉,殿下是一直记着那位的归期。 粗略一算,得有三十日了。 “回殿下,是大人离府的第三十一日了。” 棠韫眉头舒展不开,身侧的拳头紧了又紧。管不得身边的人有没有察觉,棠韫步子一迈,径直往外走去。 “殿下!”阿詹喊叫一声,追上去, 去府门的一路不算远,棠韫脚下走的快,思绪却是纷扰。无端端的气性,是因为她时候到了还不回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一时之间也分辨不清楚。 罢了。棠韫到了公主府门前,阿詹追过来也跟了一路。 她今天着一身锦绣宽袍,暗纹配之玄色,连大氅的颜色都是暗色,周身的气质都显深沉。脸上的妆容淡淡,半分彰显不出她此刻心乱如麻。 “殿下!还请回府。” 棠韫脚步还未踏出公主府,门前的府兵一声出口,立刻阻拦她。 这是自己的府邸,她自己却出不得。棠韫闻之,久久不曾出声,身为当朝公主,仪态气度都要计较,遂即便心有怒意也不会在现下发作。 阿詹同他们骂道:“这是殿下的府邸,难道殿下想要出府都不成了?你们未必是欺人太甚!”殿下乃是先皇亲女,若不是依照祖制须得立嫡立长,殿下能坐到那个位置上也未可知。如今竟要受此侮辱,可还有天理在! 侍卫却道:“吾等是虎一营的兵,只听命于何大人,姑娘若有不满,尽管去向大人诉说,不要为难吾等。” 阿詹几欲跳脚,怒言之。 “就算是你们大人来了,也不敢这样同殿下说话。你等真真是胆大包天。” 棠韫眸色柔和,瞧着吵闹不休的几人,叹息一声,这才道:“阿詹,不要说了。” 转而,面对守门的侍卫,声音不大,“本宫无意为难你们,你们若是难办,本宫便在门前等一等她,这总不让你们为难了吧。” 侍卫几人相互对视一眼,思索片刻,点头应允。 这般下来,棠韫才能站在府门前等待。等待的时间一久,棠韫还没着急,阿詹倒一副急不可耐的着急模样。 她在意的不只是大人什么时候回来,而是殿下这幅身子,就这样站在风口能够支持多久。大人也真是的,应承殿下的时候她在殿下身侧也都听到了。 出尔反尔的家伙。 天气也来的应景,雪停了几日,又落下了雨。 这雨点子如豆似鼓点般坠落。总像是传说中不顾一切的,落入凡尘的仙子,带着不管不顾的意气啪啪坠地。 雨点的响声颇大,阿詹的眉间全是愁色,时不时盯着棠韫的侧脸,期望从她的神色里看到什么。 “殿下?”阿詹出声试探,“这里太冷了,又在风口,我们不如去里面等吧。” 下雨日不如下雪,下雪时还暖和些,这雨才起来才是真的要命。连她都冻的发颤,何况是殿下。 棠韫好像一点也没将她的话听进耳中,只望了一眼天色,再转过头来与阿詹说话,唇色已然发白。 “殿下,别等了,咱们先回去,好不好?”阿詹扯住棠韫的宽袍,祈求道。 棠韫忽然抓住她的手,目光一闪,低声道:“她从来没有这样过......” “谁?大人吗?”阿詹懵了头。 棠韫已是茫然痛苦,喃喃道:“对......她绝不会这样对我......” 她已经在府门口等了她一个时辰,那么久的时间,早该有人去禀告她。何凌怎么可能不来,除非...... 是什么事绊住了她,或是她现在根本就来不了。 棠韫回过神来,容色煞白,便命令道:“给本宫备车。” 四名侍卫却还是说出那句“殿下不可出府”之言。下一刻结结实实的挨了棠韫几个巴掌,“本宫方才是给她薄面,尔等奴才罢了,也敢悖本宫懿旨。备车。” 那几人跪伏下来。是第一回见到棠韫殿下对下面人有如此怒气。 阿詹顶着声音,道:“还不快去!等着殿下让你们的脑袋搬家吗?” “这......”几人还是为难。 后听棠韫细道:“本宫要去何大人府上,备车。不要让本宫说第三次。” ...../ 何府坐落的位置巧妙,与公主府仅两街之隔。府邸不大,绕过影壁,棠韫直奔内里。 何凌的府邸她听人说起过,此番是第一次踏足里面。府里的家具陈设却是普通,连一块像样子的黄梨木都没见。这人似乎是将自己当作一个临时的栖身之地,并非当作一个家。 护卫陪同走到影壁之后,便挺住脚步,不再往里陪同着走了。 “阿詹姑娘,吾等有严令,不可入内。殿下进去就得阿詹姑娘照看了。” 阿詹探头往里面看了眼,不懂虎一营这禁令是怎么来的,“好,殿下这边我会伺候着。” 她们来的快,消息还没那么快传到何府。棠韫心料,也便好好探一探这人的府邸。 何凌要不是在此处,就该是在军中,她便赌何凌在此处! “阿詹,随本宫走。” 主仆二人对何府不熟悉,开门见山的直直入里。 府内几位侍人瞧着主仆二人一路而来,左右试了个眼色。 外人来府,她们自行推到一旁,虚虚的行了礼,“客人来的不巧,我家主人近日不见客,您请回吧。” 棠韫反问:“她是在里面对否?她应承了本宫的事没有做到,本宫就是要见她一面又如何了。” 有阿詹替她撑伞,抵不过雨势之大,棠韫外披的大氅湿了一大半,呼吸说话间寒气越发浓重。 阿詹呵斥道:“前面带路!我家殿下前来寻人,你们也敢拦?” 棠韫一口一个本宫,下头的阿詹又称之为殿下,再不晓得来的是哪一位,便是真的该死了。何府的侍人只得带路。 越往里走,棠韫越是发现,何府的景致和陈设几乎是如出一辙的敷衍。哪像一个权臣的府邸,都城里但凡有些钱财的高门大户比这何府要好上许多。 棠韫蹙眉到底,她愈发的看不透何凌了。 真到了何凌的寝阁前,她站在檐下,足足愣了小半刻钟。 这里不是公主府,药味竟也如此浓重?隐隐约约从半掩的房中传来的味道,还有淡淡的血腥气。 回过神的棠韫,慌乱推门,“何凌!” 何凌与她相隔一盏屏风,听到棠韫的声音,手上用药的勺砰的掉进碗中。 “殿下?”她怎么会来这里? 在何凌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棠韫已然走到了她面前。眼看何凌还未察觉,呆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棠韫站在一旁,想探究个明白。 三十日的分别,直到今日都未回到公主府,是因为什么。 其实也不需探究,只消多看一眼穿着里衣的何凌便知道了。左肩上的血迹都渗出来了,一小块的红色。 “殿下?”何凌得仰头看她。她衣衫半湿,许是进来的急,大氅都没脱去。 “愣着做什么,伺候殿下将衣衫换了。”何凌说话的声音十分沙哑,不知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 棠韫只容得阿詹替自己脱去了大氅,便不愿意动了。 棠韫眼角微红,眼里充满幽怨,目光牢牢锁定在她的伤口上。 想来这就是她违反承诺/久久不归的理由。棠韫问她,“什么时候的事?” 受伤是什么时候的事,回来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到了这一步,何凌不会瞒着她,“前日回的,夜间方到。” “避重就轻。混蛋,你该知道本宫在问什么。” 何凌顿时被她炽热幽怨的眼神看得难受起来,棠韫二殿下自小便是先皇养在身边的殿下,因着身子骨弱,教导的先生皆是儒雅高深之学士,这不太能入耳的混蛋二字,从棠韫二殿下的口中说出来,叫人诧异。 “殿下可否先容内臣换药?内臣的伤口许是裂开了,痛得很,想同殿下讨个恩典,许内臣先行上药。” 棠韫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换药便是,本宫在此等着。” 她有意要看一眼何凌身上的伤口,是怎么都赶不走的。“阿詹。”棠韫唤了一声,“去问问何隋现在何处,将他叫来,本宫有话相问。” 何凌闻之,脸色变了又脸,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可,有些事...... “有些事,殿下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6、第 6 章 “是啊,本宫有些事最好不要知道。何大人有太多的事不想让本宫知晓,可本宫就是这般的愚昧,不懂你的良苦用心......本宫......”棠韫眼眶子红得厉害,双拳攥紧,“想知道你为何受伤,没有什么缘由,就是想要知道。” 棠韫不知如何,将一句话前前后后说得语无伦次。再瞧何凌呆愣愣的眼神,探究的意味太浓。 这样的眼神叫她慌张无措,似有什么东西撕扯开,一股子的倒了出来。而何凌便是这个仔仔细细探究倒出来的是何物的呆楞子罢了。 罢了......罢了。 棠韫的眼角酸疼,一吸鼻子才知它堵得彻底。再出声时,喑哑的声音何止憔悴,“何凌,我想知道,你告诉我。” 何凌又哪里是能遭得住殿下几句的软话,一颗心揪得想麻花辫子,又酸又涩的难捱。 也只有何凌还晓得身边有人,轻道:“先下去吧。” “大人,这药还没换。” 何凌叹了声,看向自家殿下,“殿下在,不必担心。” 左右便不再出声,留下纱布和托盘中的金创药,安静的退出门外。 即便是受伤,何凌屋内的炭火也不如她公主府中的旺。棠韫一路而来,淋湿了大半身,好在衣衫是玄色的,不容易瞧出来。 现在没有了外人,何凌捂住伤处站起身来。 在眼前的是她心心念念的女子,是棠韫二殿下,不是别人。瞧见她衣衫半湿来得这么匆忙。她既是喜欢了她,怎么会不心动心疼呢。 前面的话语,当是硬撑罢了。 “殿下怎么来了。今日雨大,殿下衣衫都湿了。”何凌找了个话头,便想把前头的话就此揭过。 棠韫却不理她,兀自的脱去外袍,动作不快,就在何凌眼前。 脱了半湿透的外袍,露出里面的衣衫,映出的水渍如此清晰。勾勒出来的身体轮廓是清瘦又是魅惑。这幅身子,何凌在榻上见过许多次...... 她们的第一夜,也是个雨夜。 她将殿下抱在怀中,就在公主府殿下的寝阁之中。殿下的身体随着她的,慢慢躺下,她将手掌贴在殿下的后脑,护着她的珍珠宝玉。 殿下软的像成熟的柿子,让她完全不敢有别的动作。 殿下的眼中清澈,水汪汪的映出她的身影,就着烛光,人影浮动的频率中热气渐渐升腾...... 那是棠韫第一次唤她“阿凌”。 这名字原不是真的,不过是化名。从殿下口中说出竟是这样的缱绻温柔。 “我在。”何凌回应的无比热烈。 真要触及棠韫的斯蜜时,她的手却停在了原处。那一瞬间她想到了无数的往后和从前。 殿下是主子,是主子......现在的缱绻缠绵若是一时的欢愉爱恋,那总有后悔的一日。真到了那一日,殿下想到自己,会怎样怨恨自己...... 她抱住棠韫的手还是换了方向。她还是自私的,不想放过和殿下发生关系的机会。 都是女子,上下之别便当作没有可好。她在心里问了这样一句。 可惜问在心里的话,没有回应。 殿下的指尖圆润,进入的时候并不觉得疼痛。相反,这是爱人的抚摸和爱意,是她梦寐以求,是她寤寐求之。 “殿下......”她唤着殿下二字到了极致。 回到如今,棠韫简单的脱去外袍的动作,也足够让她想起万千。 棠韫转身将屏风旁何凌的外袍取消,披在身上。 外袍上绣着暗金色的蟒纹,是内侍管用的样式。 何凌着急道:“殿下不要穿。” 宦官的蟒袍,配不上殿下的身份。殿下怎么能够穿这样的衣衫! 棠韫回她:“本宫身子不好。”言下之意,不换她的衣衫,还能换谁的。难不成换上侍女的衣衫? 此与彼有什么分别。 “咳......”何凌不好意思的低头,走到一处衣柜前,开门翻找,“内臣还有些常服,马上给殿下找。” 棠韫忽然的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身,软道:“歇着吧,还有伤呢。” 何凌僵着身子不动,棠韫的体温仿似是能穿透衣物,直直的传递到她身上。 半晌,棠韫松开她自行从衣柜中找出了一件芙蓉色的外衫换上。 见何凌还是僵硬着身体,棠韫审视她多回,来来回回的看,伤口的那点红色太扎眼了。此刻棠韫即使有气,也消气了。 “阿凌,过来。”棠韫软声同她说道。 何凌的眼睛盯着她的脸瞧,丝毫也不避讳。棠韫被她看着,喷涌而至的情愫覆盖了旁个。 走到她的身前的何凌,嘴唇张开正要说话,她却微微踮起脚,迫切的去她相吻。 不知过了多久,棠韫脚跟落地,仰起几分弧度与何凌对视,欲言又止,“本宫......” “殿下想说什么?” 棠韫深吸一口气,“你是本宫的人,不要这样不听话。坐下吧,给本宫看看伤口。” 何凌不再阻止,是自知阻止不得。 外衣脱去,缠绕多层的纱布露了出来。上面的鲜红颜色更加的明显。棠韫眉头骤然一紧,不是前日夜里就回来了吗,这么久了,连血都止不住吗。 “你不曾叫刘太医过来吗?” 何凌浅笑,殿下是着急了,才问出这样的话。 “内臣伤在心口,也是胸口......”女人的胸口,哪容得人随便来看。何况,她还是个假宦官,要是被人知道了,便不是小事了。 “嗯?”棠韫伸手去解她身上的纱布,认真道,“知道了。可今日这几个人为何又说是要替你换药?这就不怕被知道了?” 那些可都是女人,她就这样放心? 何凌轻笑呢,伤口逐渐暴露在空气中。 “那几人都是内臣的暗卫,昨日瞒不住她们,才让殿下见到这番场景。” 棠韫转身将一旁巾帕浸湿在热水中,又将其拧干,“哦,阿凌是有许多的人关心呢,本宫来得不巧了。” 何凌自知理亏,无奈道:“那些人没有为难殿下吧。” 棠韫觑她一眼,反问,“你觉得呢?” 自己下了怎样的令,自己心里总该有数吧。 热帕子按上何凌的伤口,疼得她神思清明,龇牙吸气。棠韫控制着力道,尽量放轻,“这是箭伤吧。不预备同本宫说说吗,这一个月你到底是去做了什么?” 何凌忍着疼痛,故作轻松道:“敬北侯府与户部尚有勾连,需先除户部两人,将户部摘清,才好筹谋下手。” “你......”棠韫讶异,“敬北侯府,当真要除吗......” 原先是她亲口说出的话,现下她却问了一问。 何凌握住她的手腕,有些讨好,附到她耳边,“那人欺负了殿下。他敢碰殿下,敬北侯府就该如此。内臣只是没想到,查察出了敬北侯府与户部尚有牵扯。不过正好,一并肃清就是了。” 棠韫眼神一偏,转而如常,“有些地方,你能帮着皇姐便多帮她一些吧。她性子软,优柔善良......总之,皇姐她与我不同,没人能在身边护着她......” 东夏国土不小,一面临海,三面邻国,新君即位不久,危局已经浮现。 “你躺下。”棠韫打开金创药的瓶口。 何凌乖巧照做。 “殿下暂且安心。”朝廷三分之二的兵马都在她手上,无人掣肘的情况下,她便有极大的决断权,“至于陛下,她承嫡长之天命即位,没有人能威胁到她。” 这次送来的药粉甚好,止血很快。棠韫等待药粉附着在伤口上,才许她起身,再仔细替她包扎。 二殿下不是太医,包扎的技巧几乎没有,仔细的将纱布一层层的缠绕上,再打上一个不大好看的结,便算完成了。她自己观察着,盯着那个结看了不少时候,后将巾帕扔回了铜盆中。 是不大好看。但也包住了不是? “多谢殿下。”何凌轻轻捂住伤口,柔声道。 “所以这伤,是在处置那两个人的时候伤的?”棠韫想了想,觉得颇为不可思议,“阿凌的武艺什么时候这般差了?” 想当初,她陪父皇秋猎,何凌与她同乘一骑,她被肖似久久的野鹿吸引,与何凌深入林中。眼见那野鹿与灰熊相遇,何凌硬是熊口夺食,将她有心得到的野鹿带了回去。这样的何凌,能轻易受伤吗? 就算是熊口夺食,她也只受了皮外伤而已,哪有这次的箭伤这样重。 那时棠韫心疼了她,又是懊悔,不言不语的亲自取了匕首将那头鹿了结了。 “阿凌,本宫心疼。” 突如其来的一句,竟是当周遭都安静了。 剩下外头的雨声还在啪啪作响。 “本宫今日害怕了......”棠韫手上规矩,只牵着她,垂着脑袋轻轻的絮叨,“你从未离开这样久都没有消息,我还在病中,你该放不下我才是。细想想,是很容易知道的。” 何凌握紧棠韫的手,用力将她带到这的怀中。 “伤口......” “无妨。殿下不要担心,受伤是意外,不会次次都如此。”这一次是疏忽大意,听闻其中一人家中奉有一南海的檀木,置于房中有安神舒缓之效,对心疾有益,便欲取之,才有此伤。 何凌贪婪的很,呼吸间是殿下的味道,她呼吸着,将一切都交付,都敞开,“内臣给殿下带了礼物,殿下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7、第 7 章 棠韫说不出原谅的话,不过喘息更重了。 她担心着自己会不会压到何凌的伤口,在何凌的怀里根本不敢乱动。 确认不会让她受痛之后,棠韫才道:“你带了什么?我且问你,若我今日不来你的府邸,你预备何时同我说?” 何凌默默无语。她确实没有要告诉殿下的打算,在没有危及生命的情况下,都没有必要让殿下知晓。 “本宫就知道,你这样的人,哪有什么非要交代的事......”即使对方是自己,她也是一样处置,“还是说说你带了什么吧,少惹本宫生气。” 何凌咽下许多,轻声温柔道:“内臣给殿下带了最喜欢的茶。” 殿下好茶,且适当饮茶对殿下的心疾也有好处。 棠韫问:“这回是什么茶?” 回回带回来的茶都不同,也是厉害。 何凌道:“六安瓜片。明日内臣会将带来的礼整理好,同殿下一道儿回府。” 外头可是凄风苦雨,总没有让殿下只身回去的道理。自己的府邸虽是装饰家具草率了些,好在能住人。 下面人奉阿詹的话,替棠韫煮了姜汤上来,便由何凌盯着她饮下姜汤。 午后,何凌的屋子里又生了一个炭盆,阿詹也随侍在左右,奉上府上的瓜果糕点等吃食。 棠韫有意,便叫阿詹又取了一盅何凌带回的六安瓜片,泡了来用。 何凌对茶的研究颇深,晓得怎样的用水,怎样的温度,甚至怎样的杯盏最适合哪种茶。今日这茶,带有赔罪的意味在内,何凌泡的十分用心。 那炭火炉子也应了景。何凌令人在上加一方铁网,网上慢慢的放置了些水果,橘枣杏柿,还有些旁的瓜果,甚至是玉米之类的蔬菜也在其上。 棠韫瞧不明白,抱着她一侧手臂,疑惑道:“这是什么别样的法子,本宫好似没有见过。” 何凌随手又放了几颗花生上去,慢慢道来:“早前有煨茶之事,殿下有听说过吗。待砂罐煨热后,放入茶叶,茶叶焦黄之后,茶香飘出时加入开水,再听之一声异响,泡沫浮到罐口,则茶香四溢。”(注一) “似六安瓜片这样到茶却不适合这样的方式去用。”见棠韫眼露心动,何凌连忙道,“在他朝民间便有将围坐煮茶,改为煮旁的物什儿。” 棠韫默默点头,偏头问:“你是怕本宫糟蹋了这茶吧。” “啊。”被戳破心思的何凌,支吾了声,动手给棠韫倒茶,“殿下是好茶之人,怎么会暴殄天物呢。内臣的担心属实是杞人忧天。” 接过茶,棠韫轻轻抿一口。 茶,是好茶。至于这人嘛,像是个憨人了。 她浅笑着,瞧着何凌笨拙的用一只手在给自己剥橘子,“何大人辛苦了。” 何凌的侧脸微微泛红,不知是坐在炉子旁受到的热意还是不知名的羞意。 如此过了些时候,外头的何隋当真到了门口,等候着二殿下问话。棠韫一瓣一瓣的吃着橘子,挑眉瞧何凌脸色的变化。何凌半晌没有反应,棠韫憋着笑,淡道:“是本宫的意思,唤他进来吧,本宫有话要问。正巧,他的主子也在。” 何凌的太阳穴突突的跳,直到何隋走到屋里。她看着何隋,表面镇定的模样,眼神里包含的却还有威胁意味。 何隋直感到身上发麻,屋内的火炉子再怎么旺也不顶用。 “殿下万安,大人安。” 棠韫颔首,食指轻叩桌沿,饶有趣味的看向何隋。 何隋虽然是经常随何凌进入公主府,却不能经常见到棠韫,对公主殿下的了结都是从自家大人的口中。或有缘分见上一面也是匆匆一眼,根本没有像今日这样近距离的与殿下接触过。 他斗胆直视棠韫的脸,一时间竟是看得入了迷。明知是逾越的行为,还是花了些时候跳脱出来。 此刻的棠韫殿下没有病容,双颊被炉火暖的微微发红,眼睛里是叫人神往的水光,眸色很淡,给人的印象却很深刻。棠韫殿下的唇色也是淡淡的,像是抹开的豆沙,微微抿唇便是诱人...... 何隋失神的片刻,何凌的脸色与眼神一致,大转了颜色,显出怒意。 她不知何隋为何会如此大胆的盯着殿下看。此为大不敬,若是殿下要追究,他这辈子难有翻身之日。 “何隋是吗?”棠韫拢眉问道。 何隋陡然回神:“啊......是,是。” 棠韫勾唇,“本宫好看吗?” 何隋扑通一声跪下,结结实实的叩头认错,“属下僭越!属下无意冒犯殿下,望殿下饶恕。” 倒是个实在的。棠韫作势转头朝何凌身边挪了位置,小手勾起她的,询问何凌:“是你来处置,还是本宫亲自处置?本宫还有话没有问他,如何是好?” 何凌未曾抬眼睛,右手摩挲着棠韫的手指,轻轻的说:“内臣没有将他教导好,是内臣的过错,殿下不如罚臣......至于殿下要问的话,臣也能替殿下解答。” 棠韫却对何隋问道:“本宫问你,你们大人可在你的面前提起过本宫?如实回答。” 何隋忙道:“自然,自然是有的。” “哦?她说本宫什么?” 何隋慌道:“大人总是忧心殿下的身子,总说哪些东西对殿下的身子有益,要去取来。这一次便是!大人知晓那人家中藏有南海的珍奇檀木,可平心静气,舒缓疲劳,便打乱了计划非要前去取来。就怕在争斗中伤了那宝物,这才受伤的......” 面前的何隋再说了什么,棠韫已不在意了。她惊诧的看向何凌。 “你......” 何凌被她看得不自然,只道,“何隋,住口!还不赶紧下去。” 何隋是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出了门。阿詹多看了一眼这炉子上未用的食物,安排人动手整理起来。 真当整理完后,亦是一声不响的带人退了下去。 果真,跟着殿下的侍女都是不一样的。哪像何隋这样的草包,被殿下的言语一吓,连身家老底都恨不得扒出来摆到台面上给殿下分辨。 何凌恨铁不成钢,还得同棠韫解释。只是这嘴巴刚张开,又不知还能辩解什么。 她其实并不需要多加辩解,为棠韫做事,她并没有错。但心里的意思,就是不愿眼前人多加负担,总觉得什么都不知道对她更好。 棠韫眼有深意,眼里的情愫让何凌不敢用作假的言语去承接分毫。 她不是第一次面对棠韫这样的眼神,此刻她也恍惚着。 有时在面对棠韫这双眼时,总忍不住的想,殿下的深情目是唯独看自己时这般深情,还是生来如此呢。 可那里面的情意,心疼,都不是假的。 她又如何能去承接殿下这样的眼神。何凌唯有躲避,“殿下......” 棠韫扁扁唇,忽觉自己回到了儿时的某个时候,被单纯的在意着,“你怎么没说起那块宝贝木头。”只挑着她喜欢的茶叶说。 “殿下不要取笑我了。那块檀木的作用,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的。但愿对殿下的身子真有助益。” 棠韫不甘心,“你那日,分明说......你对我不是......” 何凌像是认命了,眼睛一闭,几下呼吸,没受伤的右手一把揽过棠韫。 “那块木头没有多大,仅有一方。我去将它取来,不止是为了你,也为了我心内能安。”何凌与棠韫拥吻,感受着对方呼吸在自己唇边鼻尖的感觉,心里那朵花悄然盛开。 双唇分开,棠韫喘得厉害,胸口起伏不止。 她身子弱,何凌诸事都不敢做的过度,特别是亲密事。 “我总教你心内不安吗?”棠韫缓着呼吸,问道。 何凌难得诚实,“是关心则乱。” “阿凌......”棠韫呜咽着。 何凌抱住她,感觉伤口也不疼了,“殿下可不是爱哭的人。内臣这不是好好的在殿下身边嘛。” 棠韫还是掉了泪珠子,她忍不住问:“从前,从前你是不是也有许多这样的事,都是瞒着我的?” 何凌并不否认,只是起身,亲自替自己的殿下解开外袍的衣带,接着褪去外袍,直到余下一件里衣方才罢手。殿下由着她在自己身上摆弄宽衣,眼里柔情脉脉,只差滴出水来。 现下屋内足够暖和了。 “殿下陪陪臣吧。臣往日在这里都是一个人,孤单的很。” “蠢东西。”棠韫伸手抚摸她好看的要命的脸,无声的答应。 棠韫心间又想,她何凌怎么能是个蠢东西......皇都三支卫军,青卫和赤卫都在她的手中,她自谋划皇都内外防卫到统领整个东夏的边防,仅仅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她的手,不过是没有伸到五部和行政上罢了。真要想做什么,又有什么人能抵挡的住呢。 棠韫执着了一件事,就必然要得到答案。 “阿凌,告诉我......我要那个问题的答案,不要骗我。” 何凌抱她上床,又与她相拥,疯狂汲取了她身上的温度,如梦似幻,使她如实的回答了那个问题。 “内臣是喜欢殿下,很喜欢......”自一开始就喜欢。也曾因为到她身边而彻夜难眠,这份喜欢,从仰慕开始,大约已然一十三年...... 棠韫释然般阖上深情目,长舒一口气。 总算,时机已到。 “阿凌,忠于我吧。” “臣会一辈子都忠于殿下。” 8、第 8 章 次日,雨还未停,中间夹杂着几片雪花飘落。今年的天气?怪异,不是雨就是雪,现在更是雨和雪一起来了。? 阿詹住在府里安排的厢房内,早早的就起来了。她不放心殿下,将窗户微微地打开一条缝,她从缝隙里盯着外面不合时宜的天气看了许久。 自己去到殿下身边的时候,方才八岁多……她长殿下三岁,说去大不敬的话,她说同殿下一起长大的。送自己到殿下身边去的那个人,看外表是一位和蔼可亲的伯伯,穿着一身明黄色绣着龙纹的袍服,这个记忆,她一直忘不掉。 先皇将她送到殿下身边,是为了照顾殿下,也是为了让殿下身边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不至于踽踽独行。 如今的殿下与那位的关系…… 她不太能够看得透。 何府好似没有管事的人一般,昨日出现在何大人房中的那些女子,不知是什么身份,今日一早也都不见人影了。好在府上的奴婢们都十分的规矩。 阿詹不知殿下何时才起,自己却不敢怠慢下来,看了看外头的天气,多感叹了几声,也便出门了…… 外头已有人在等候她,并且递过来一物,“阿詹姑娘,有劳将此药煎上,送至大人那里。” 阿詹恍然领悟,这药不就是殿下要用的吗?这怎么就送到了这里? 方才还在自责,自己未曾料到要在这里过夜,没有记着将殿下的药一并带来。没想到现在就有人将药送来了! “多谢!多谢!” 那人俯身,“是大人的意思,姑娘不必谢我。”说罢,便退下了。 阿詹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悻悻然的拿着药前去煎上。 在药房煎药时,碰巧见到外面的侍女端着饭菜回来,看样子是还未用过。阿詹心里笑着,一看就是不晓得殿下习惯的人,殿下夜里累了便要辰时左右才会用一些饭食。 现在的时辰还早,吃了闭门羹也是正常。 阿詹顺手煮了一碗白粥,配上几盘小菜,时辰差不多时,与煎好的药一起端了过去。 她掂量的准,一经通报便进了门。 刚进门就瞧见殿下恹恹的抬起眼眸,还是没睡醒的一副样子。 一旁是受伤的何凌在自顾自的穿衣。 阿詹愣了愣。 这里没有其他人来服侍,殿下又还在榻上。大人终归是大人,还受着伤,总不好自己穿衣吧…… 何凌侧目瞧她一眼,语气自然,“我不需服侍,伺候殿下洗簌用饭吧。” “是。” 阿詹的心思被戳破,默默垂下头,端着东西过去。 殿下刚起床时气性大,何凌往那边深深看了几眼,长舒一口气。殿下起床时的气性,今日她可吃不消承受。 好在有阿詹。 棠韫微微睁眼,眉头皱巴巴的,堆成小坡。 阿詹处理自家殿下的起床气?,还是颇有经验的。只见她轻轻的伸手过去,扶住棠韫,在她靠着枕头位置,将枕头轻轻的撤掉,用手轻柔的抚摸她的背。 像极了给乌圆顺毛。 棠韫的身子软趴趴的撑着,却没有说什么为难她的话。?阿詹就这样持续的替她顺毛,到了最后,伸手在热水中捞出洁面的巾帕?,仔仔细细地伺候起来。 一旁的何凌不是第一次见到阿詹这样伺候殿下,一边看着一边在心里感叹起来。 没过多久,阿詹似不经意间将手里的粥送到了她的手中。这眼神里好像是在说,该您了。?? 何凌默默的点头,从善如流般接过。 像伺候殿下用饭这种事儿??,何凌也是喜欢做的。白粥清淡适合殿下,却也得辅之小菜才好吃。?好在小菜酸甜可口很是不错。 用过饭后不久,何府的下人又将新备下的膳食送了进来。何凌也不挑食,就着吃了不少。 棠韫已然清醒过来,看着她吃饭,脑子里浑然的也想起许多。 “再过二十日,是?皇姐的生辰,到时候少不了须得进宫一趟。”?棠韫说完,便看着何凌。 何凌哪里会不懂她的意思,很快便道,“内臣会安排好一切,届时与殿下一同进宫。” 新皇的寿辰,规矩繁琐冗杂,需要注意的东西极多。棠韫若是要自己一手去办,恐怕是不容易。 这些东西都交给何凌去做,反倒是简单很多。 “寿礼不可以马虎,须得尽心尽力,你可懂得?” 何凌默了默,轻声道,“放心,她是殿下的姐姐,臣自然不会做什么僭越之事,会好好尽心安排的。?” “你的伤……这几日本宫留在这里陪你,无甚问题吧?” 何凌眉间一跳,恭敬道,“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此还差不多。” …… 何凌早早便知道棠韫不会肯轻易离去。不知为何的笃定,使她一早就安排了人前去取棠韫的药来,交给了阿詹。 自己如何都还不是十分的要紧,总还是殿下的身体更为紧要一些。 至于二十日之后陛下的寿辰,还有时间好好的安排。 之后这几日里棠韫倒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一直便是跟随在何凌身后。 去书房与军中几位将领议事时,也是一样。 何凌身上的伤包扎的严密,从外面并不能看出什么。加上何凌穿着的外袍宽大,便更是无从知晓她身上的情况。 不知军中那些将领是否也有些打探的?意味。他们一开始盯着何凌的眼神,差点意思,打量的意味十足。 棠韫跟在何凌身后,眉头微微蹙起。她不知军中的事,得知的只是何凌此人在军中何等何等的威风。但如今看来,何凌处事也许还是温和了。 一小将军见了棠蕴,是忍不住的进前拱手行礼,“这位是哪家的小姐,罗宇这处给姑娘见礼了。” 这话委实轻浮。何凌不着痕迹的蹙眉。而这罗宇,在军中颇有威名,是个少年意气的将军。平时不见罗宇有什么出格的行为,今日忽得来了这么一出,倒叫人一下子无法适应了。 棠蕴默默然看了罗宇片刻,又是转而看向何凌。见何凌面儿上是没有什么反应,轻咬牙,便与他回应:“罗将军有礼。” 罗宇却不肯罢休,执意道:“还不知姑娘的名讳呢。” “罗小将军就这么想知道她的名讳吗?不怕折了自己的舌头?”何凌淡道。随即前去扶了棠蕴,走向主位。 棠蕴与她辞道:“没有客人随主而坐的道理,我在后面等你。” 何凌垂眸,允诺道:“好,我一会儿便来。” 殿下跟着自己,是担心自己身上的伤,而非是要来听军中议事的内容。这军中的人,对殿下的无礼却是真的。 何凌心口憋着一股子气,不知如何抒发,也就开始将军中的事务搬上来商议。 议事方罢,何凌令下处将余下的军务搬去书房,方才跨出大门。这身后的罗宇还是出声扰了她。 何凌缓缓停住脚步,将罗宇压低了声音说出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进耳中。 他原来是说,“刚以为那容色绝佳的小姐是何许人也。原是与何大人做对食的女人,实在是暴殄天物。这样的美人若是给本将军,也不得与我罗家多添几个娃儿啊......” 身旁的人惧怕,提醒道:“小罗将军慎言,莫不是不要命了!” 何凌回身,与罗宇相视。 “你方才说什么?当真我的面,重新再说一次。” 罗宇局促退后,也意识到自己的狂妄之言被何凌听到了。私下里他不止一次的说过比这个更加放肆的言论。即便有人在身边他也不会忌讳。但今日却不一样...... “大人!我......我并无冒犯之意!请大人宽恕。” 何凌更近一步,“你可知,我已不是第一次宽恕你了。” 罗宇方觉,他私下所说的那些,在何凌这里全然不是秘密。 “我容忍你,是因为你有些才华在身,但你这微末的才华,怎么比得上殿下的名誉呢。” 何凌言罢,竟是直接自袖中取出一把短剑,与她咫尺间站立的罗宇,还未曾觉察便被短剑入了腹部,鲜血汩汩的流出。 她原是不想将棠蕴的身份放在明面儿上来说,可又觉得,殿下跟着自己实在委屈。倒不如直接敞开了说一说,免得日后还要受这样的怨气。 她弃了短剑,看着罗宇断气,“罗小将军急病暴毙,厚葬了吧。诸位可做前车之鉴,勿要再步后尘。” 下头的人应得很是干脆又响亮,显得十分忠诚。何凌觉着这样干脆的声音才是好听的,于是才又继续迈动了步子。 这里的这些人,生于军中长于军中,平时没有什么好同他们计较。唯有殿下的事不能与之混淆。 她几步之内能取走罗宇的性命,也便意味着,这里的所有人,她若有意是可一一取之。这样的何凌,还有几人能以受伤与否轻视之? 棠蕴在后面等她,走到半道儿,她提点着,“差人尽快安置好罗宇的尸身,至于殿下这里......不可让殿下听到风声,免得她多想。” 9、第 9 章 “回来了。”棠韫刚饮过一盏茶,放下杯盏就看到了何凌进来,“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何凌笑着,“无甚大事,打发他们去了。” 棠韫若有所思,想到方才这人的反应,多有不悦。若不是这人前几日好好的同自己说了爱慕,那她莫不是又要伤神许久。 于是乎,她是鬼使神差的说出了一句,“有没有人说过,你像个闷葫芦?” “啊?”何凌不知所云,面向棠韫时,显得生疏又无措,“这......殿下说的这个,是没有人和内臣说起过。” 棠韫反应过来,也觉着自己十分荒唐了。 “阿詹,你先下去吧。本宫与大人有话要说。” 阿詹微愣,“啊?哦,是,奴婢告退。” 现下阿詹出门便将门带上,余下两个人,什么话都好说了。 何凌只是站着,身边的人便默默贴了过来。棠韫用细细的声音,撩拨道:“看来是我忘了,哪里还有人敢在大人面前说您是个闷葫芦呢?” “何大人在东夏可谓是权势滔天,军权在手,哪有人敢冒犯呢。” 何凌环住她的腰身,不去反驳,“多谢殿下宽容,内臣才有今日。” 棠韫娇笑着,拍了她后腰。 这个人手上说规矩也规矩,说不规矩也不规矩。棠韫唯有腰上怕痒的很,这人明明是知道的。 “松开些,痒啊......”棠韫靠着何凌,恰好何凌比她高上一些,靠着还算舒服,“对了,小凌子,给皇姐准备的寿礼可有着落了?” 何凌道:“殿下放心,到了那日您便知道了。” ...... 大寒日,东夏新帝沈桉三十寿诞。 棠韫自病后鲜少如此郑重打扮,阿詹替她挽发,挑拣了她喜欢的发髻,慢慢的折腾了些时候。再等到何凌派人来接她的时候,那个华贵庄重又有些病气的棠韫殿下,仿似重现。 “属下茯茶奉大人命,前来接棠韫殿下入宫。” 阁里听着,外头的来人是个女子,阿詹前去开门,“大人稍侯,殿下马上就好。” 棠韫起身,来到门前见到茯茶,心里的滋味可不大好受。这茯茶她是熟悉的,就是何凌放在公主府的人。 自己的身体有些什么情况,阿詹联系不到的何凌那头,便是向茯茶说事。 可见,何凌对此人很是信任。 再仔细的瞧着茯茶。也是容貌姣好,且......身子康健无虞的人啊。 “本宫好了,走吧。”棠韫收敛神情,问道:“何凌呢,她在哪里?” 茯茶恭敬道:“大人备了礼,不大放心,是亲自送去的宫里,这才叫属下来接殿下入宫。” “即使如此,本宫知道了。” “请殿下上轿。” ...... 棠韫入宫不久,刚到宴席上,新皇乃至。 新皇落座,扫视下处,目光所及的最后,视线落在棠韫身上。今日棠韫的面色还算不错。 “皇妹身子安好?”沈桉关切道。 棠韫起身行礼,回道:“谢皇姐关心,棠儿一切安好,身子无恙。今日皇姐寿辰,臣妹在此贺皇姐千秋。” “吾妹有心了,入座吧。” 也就话音落下的片刻,何凌方进大殿。宫里的时辰把握的恰到点上。 何凌一入殿内,周遭的目光便全都在她一人的身上。她作为公主府的内臣,平日里无故不会的入宫,也正因如此,东夏才能太太平平的过这么些日子。 她径直走向棠韫身边,而棠韫则是看着她,视线后又越过她,看向这里所有审视何凌的目光。 那些目光与她的眼神相遇,竟然都躲躲闪闪的,不敢直视。 为何不敢?棠韫心知,这便是他们眼中牺牲了自己,才得到的安宁太平。 何凌在自己身边,无时无刻不昭示着,她这位东夏的二殿下与这宦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苟且事吧。 何凌对她是恭敬的,一直便是:“内臣见过殿下,不知可否容得内臣在殿下身边落座。” 棠韫平静的回道:“自然,大人坐吧。” 她与何凌有许多事是不需言明。 这个人会放轻动作坐到她的身边,而后用很轻的声音说:“殿下安心,内臣已将礼备好,一会儿您献给新帝就是。” 棠韫转头望她,眉间微微一蹙,“你今日一直在安排这事?” “前面想到的东西不妥,内臣去换了一件。” 棠韫惊讶,“你办事很少中途出现这样的情况,是为什么。” 何凌仿佛真有点不好意思,笑道:“那些茶叶,是内臣给您的,故而有些舍不得。” “......”棠韫想不出,这人大费周章去换了礼,竟是因为之前舍不得那些茶叶...... “那现在为何又舍得了?” 何凌煞有介事,凑近了说:“因为内臣现下为殿下寻到了更好的茶。所以,前面那些献给新帝便不心疼了。” “看不出来,大人还是个小气的人呐。” 何凌由着她打趣儿自己,大方不大方这种事,对内和对外是有区分。 宴席正式开始,细碎的言语在大臣之间也少了。何凌默了声,乖乖坐在棠韫身边。席间偶尔传来打量的目光,何凌不愿去理会,她往身边仔细的看了片刻。好在殿下看上去也没有太多的计较。 外面的谣传不大好听,她不希望棠韫知晓。 可宴会上,总还是有不要命的狂人,以为丝竹之音可以将所有低声细语都遮盖起来。 棠韫饮不得酒水,桌案上上的是上好的安神茶,棠韫细抿了几口,搁置一边。身后坐着的勋贵当中便有人轻声嘀咕:“陛下对这位不一般,怕是真的愧疚了。” 另一位紧着训斥:“待不住就滚出去,别给府里惹事!” 棠韫好似当真没听见,盯着茶杯半晌,伸出手轻轻牵住了何凌。何凌果真脸色不好,纠结难看。 “你少听一些,那本宫也会少听一些。”她只能勉力在言语上抚慰何凌,其他的什么,就看后面人的造化了。 何凌沉道:“外面传言,殿下被我圈禁在公主府中,连自己的府邸也出不去,以此来保全东夏皇室。我原以为殿下不知多少,实际上,殿下......早就知道了,对吗?” 流言看似和风细雨轻飘飘的几句,实际却是波涛汹涌,将人卷的连渣子都不剩。棠韫身处在流言中央,不会什么都不知道。相反,她知道的也许比何凌要多。 棠韫声调轻微,用的声音唯有何凌能够听得仔细,“我和你的事,没有人比我自己更加清楚。” 话音未落,一内侍走到二人身侧。何凌见过此人,是新皇的近侍。 “奴才见过棠韫殿下,陛下有事宣召殿下前往文阁殿。”内侍说到一半,停顿片刻,声音放轻:“还请何大人勿要随行。” 何凌哗啦一声站起身,眼神阴翳无常,竟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要殿下去做什么?!” 内侍吓得哆嗦,声音抖着,“你......” 何凌越过棠韫,呵了一声,“你觉得你能将她带走吗?” 恍惚之中,内侍瞧见一闪而过的银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匕首寒光乍先,就架在他的脖颈之上! “小凌子!”棠韫想不到她会激动的拔出匕首。这宴会上哪里是能带匕首入内的,要是以往,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但如今她是何凌,没有人敢拿她怎么样。 棠韫扯住她的宽袖,劝到:“小凌子,不要......今日是皇姐的寿宴,不要......” 何凌揽住她,贴着耳朵问她:“如若今日她就是要对你做什么呢,你也不让我动手吗?” 棠韫心跳如鼓,心脏跳动的频率不受控制,若不是脸上的妆色浓,何凌便能看到她变深的唇色。她努力平复呼吸,走到内侍身边,拨开匕首,“何大人高抬贵手,本宫随他前去。” 内侍咽了几口唾沫,还是无法镇定,这位是怎么敢在这番情形下为自己说这份话,他根本来不及去想。现在有了保命的机会,趁何凌心思不再,他很快将棠韫请了过去。 文阁殿距离华菱殿距离不远,要路过一处宫道,接棠韫的撵轿在等候。 棠韫身处撵轿之上,那内侍才敢说话。 他是心有余悸,却有话想说,“二殿下......何大人那般紧张,但奴才知道陛下对您,并没有恶意啊......” 棠韫身子有恙,此刻缓着呼吸,扶额休息,轻飘飘的回应,“本宫知道。” 内侍一怔,脚步顿住,险些跟不上撵轿。他方才经历的所有,对他不强大的内心冲击太大。心里是波涛汹涌的盖过一阵一阵的狂浪。 ...... 文阁殿掌灯之后恍若白日。新皇沈桉在宴上待了不久,便辞不甚酒力,自顾来到文阁殿。 棠韫进殿,殿门随即被关上。她走进里面,沈桉很快迎上来,像人世间所有的姐姐一样,眼里尽是心疼。 “棠儿......是姐姐没用,是姐姐害了你......棠儿......” 沈桉的泪水在眼里滚着,棠韫看到,只觉得烫人的很。 她说不出安慰的话。是啊,同外面所有人知道的一样,她在这里是算委身给了一个“阉人”。哪个公主会过得如此屈辱,如此的不堪。 “棠儿,你跟姐姐说说话好吗......你别这样,姐姐对不住你。我已经想到法子救你了,你信我。” 棠韫深呼吸,所谓情绪,不该显露的并不会显露。 何凌防着皇姐,皇姐畏惧何凌。她夹在当中,可不就是尸骨无存的下场。但她自小偏信事在人为,选择的总是对的。 “皇姐不必歉疚,我是东夏二殿下,为了东夏的江山牺牲一些,自是一应当的。”她问道:“皇姐方才说有法子救我,是什么法子?” 问出这句话,她担心的很。棠韫将这句话当做寻求答案的最后一求,此刻她没有想太多,看向沈桉的眼里有求助之意,但求保全姐妹情分...... 可沈桉迫切着,语调生硬:“东夏此刻内忧外患,虽有何凌掌兵在兵防上暂得无虞,可他乃是东夏最大的祸患,朕......朕想东夏不如西楚安全,不如将你嫁去西楚,做了西楚的皇妃,你自然可以跳脱出何凌这个阉人的手腕!” 棠韫自小聪慧,也曾想到过,会不会有人想要重启百年前公主和亲的方法,以求平安。 猜测被验证后,她发觉自己竟然站不住脚,心脏酸涩,像被什么搅在一起。 “咳咳......皇姐出自真心吗?”棠韫捂着心口,仿佛如此是能压制心酸的感觉。 西楚势强,对东夏的威胁不算小。但有何凌在,何足畏惧呢......她的皇姐是想要解决何凌和西楚两个麻烦,一并也将自己嫁了出去,解决了自己。 用一个病秧子去换整个江山,何乐而不为。 沈桉略急:“你知道的,朕没有父皇和祖父那样的本事,朕在这位置上,朕......朕生不如死。要保全东夏,又出来一个何凌,如何保全?!你告诉朕,如何保全!” 棠韫沉声反问:“所以...皇姐要牺牲了我吗?” “这不是牺牲,这是我们该做的......” 棠韫忽然转身,蹲在地上,浑身颤抖,“你是我姐姐......你心性纯良,是最良善的人......我在何凌身边,她碰过我,抱过我,但你信吗,她从来没有欺侮过我。她好过很多很多人了。” “我时常生病,我的心疾从小如此,难过三十关口,也不能够生育子嗣。这些皇姐都是知道的......你如何会想让我去西楚和亲呢?这样求来的平安能有几年呢?” 沈桉想去扶她,却被她不知道从哪来的力道推开一把,“棠儿,姐姐没有那样想......” “够了。”棠韫站起身,再不看她,“何凌没有对我不好,所以......就不劳皇姐替我寻出路了。至于何凌最后的下场,我会替我的人决定。” 10、第 10 章 棠韫走到文阁殿的门前,面对着殿门站着,眼前除了这扇门,什么都瞧不见,又好像真的看到往后的日子一般。 “何凌啊......”她喃喃自语,背对着沈桉,使出力气喊道:“给本宫开门。” 文阁殿的大门打开,门前站着的是她口中刚刚念过的名字。 何凌进了文阁殿,很快扶住她,“殿下!” 可眼见,棠韫的脸色极差,是心疾发作时那样的煞白,妆容掩饰不住。何凌再转头看向沈桉时,什么情绪都放在了眼神之中。 她本是虎狼,怎么掩饰都是猛兽。正视沈桉,且将心底的不满和愤恨都表现出来,是头一回。 此刻她想做什么,棠韫知晓。棠韫深深叹气,按住她的手臂,将自己的身体完全的依附于她:“小凌子,我们回去吧。” 何凌还在看远处的沈桉,心有不甘,甚至不愿离去。就这样走了,殿下受的委屈又怎么去算。 “何凌,我想回去,我不舒服,带我走......”棠韫还是扯着她,轻声细语的说着。 她这般虚弱的样子,何凌不可能再在这里固执下去。于是还是收回了不善的眼神,抱起棠韫轻飘飘的身体,再不管什么劳什子的流言传闻,径直走了出去。 宫里今日恰好是人多,都聚在一处的殿宇里等着新帝回来。照规矩,新帝不来,臣下不可轻易离开。 今日却开先例,新帝只是遣人来将宴席散了,大有不欢而散的感觉。大臣们心里多有嘀咕,莫不是因为方才何凌在大殿上的出格之举惹恼了新帝?可再想想,就算是惹恼了又能将她如何呢,左不过就是罚俸禄之类无关痛痒的教训。 作为臣下,他们拿何凌根本没有法子,看不过的就躲远些,多得是奉承巴结的。 一些人便是一出华菱殿,就看到了何凌与棠韫。 次日,新的流言乍起,各种各样的猜测像一个个文人争抢着写词造句一般。当事之人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关心外面的言论。 棠韫自宫里回去之后,当夜便起了高烧。何凌出宫之后直接回到了公主府安置,刘太医连夜也到了公主府。 “殿下这是心伤气急所致,郁结之气在心中,一下难好啊......”刘太医摸了脉,不久之后便如此下了诊断。 他对殿下的身体太过了解,何凌不知在文阁殿新皇与棠韫说了什么,却也知道刘太医所言是真。 “劳烦刘太医今日在府上休息。”何凌还是这一句,将刘太医留在公主府一夜,以防殿下半夜出现什么身体的变故。 刘太医守着规矩,下去开药,只剩何凌在里面守着人。 她坐在棠韫榻前,眼里深沉不见底。握住棠韫的手,手心传来的是冰凉的触感,有心疾的人大多都是这样,手脚寒凉,用药养着,要受这样多的苦,才能像平常人一样生活着。 “新帝到底同殿下说了什么,让您委屈成这样......”何凌不必躺着的棠韫好受,她心痛如绞,恨恨的别开眼又看到自己辛苦受伤才取到的木材。 费尽心力养着的宝玉,在别人那里哪能被欺负了去。 这口气,她万万不能就此咽下。 等棠韫醒来,问清楚事情,她便去替她讨债,“殿下是贵人,阎王殿也不能轻易收了您,你总要好好保重自己,不好为了那些人心伤啊......” 后面的几日,棠韫半睡半醒,昏昏沉沉,将日子过的混沌。真到了清醒的那一天,阿詹扶着她下榻,披上大氅,打开了外窗。 风雪真的停了。 好似要开春了。 “快到年节了吧。”棠韫淡淡的问。 阿詹很快道;“是啊殿下,马上就要过年了。” “小的时候都是在宫里陪着父皇母后,现在倒像是嫁了人一样,都在府上过着。” 阿詹看她感慨,不知怎么开解,也是着急的,“咱们府上也是有人的,奴婢,还有......何大人都陪着殿下呢。” 提到何凌,棠韫回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问阿詹:“近日可有发生什么事?本宫说的是外头的事。” 外头的事?阿詹思索道,“对了,好像是前日,外有传言是有关宫里的。外面传言说,皇夫好像是失踪了,好几日没有见到人。传的玄乎。” 棠韫深吸一口气,又叹了一声。 这人真是忍不住的性子,这样将人抓了去,不管不顾的。 “去告诉茯茶。本宫要见她,给她两刻钟,给本宫回来。” “是......” ...... 何凌赶得要命,到公主府时,正正好两刻钟。棠韫将时间掐得准。 给了茯茶一刻钟传消息,再给她一刻钟赶回来,恰好是这个时间。 何凌掏出手帕将自己头上的细汗擦去,十分挑剔的看了看自己全身的衣物。从内瓮堂回来浑身上下的味道难以形容。血腥味夹扎着地牢的腐臭气,殿下不会喜欢的。 她站在棠韫寝阁门前,估摸着棠韫还在里面等着自己,壮了胆子开口道:“殿下恕罪,内臣先去沐浴更衣,再来见殿下。” 说完,人便一股子溜了去。 阿詹开门,一眼就看到跑着走的何大人,就惊了一瞬而已。 啧。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再两刻钟后,何凌换了件清秀的衣衫,褪去了官服,重新站在门前。她生的好看,这身青衫衬人,生出的是江南婉约的美感。 棠韫见到她,心软的像水一样。 唤她过来本来就是苛责于她,她做的事棠韫不会多管。因此看到了清清爽爽的何凌,心里像流过了溪水一样的舒服。 “阿詹,你们出去吧,本宫有话同何大人单独叙叙。” “是。你们随我下去,带上东西。”阿詹奉命离去。 奴婢们收走了棠韫用过的药碗,何凌等到人都走了,忍不住往棠韫那边去。 “方才我去沐浴了,身上的味道不好闻,怕打扰了殿下。”故而,迟到了足足两刻钟...... 棠韫似是不屑,“你不是每回都这样吗?还认什么错?” 每回都是在外面喊上一声,而后跑得飞快,就算叫阿詹去外头拦人也根本追赶不上。 “额...是身上的味道实在不大好闻......”何凌自知理亏,说不去什么话来,只能干巴巴的解释着。 棠韫哪会真的和她计较这个。女孩家都是要干净的,总不能因为她何凌做了多年的太监,就拿她当做是个男人来对待吧。 再者,这人护着自己,又不是什么错。 “本宫要歇息了,你既洗过了,就上来陪着本宫吧。”棠韫起身,一拉细绳,褪下大氅,何凌顺势接住...... 床榻温软,窝着两个人,正合适。 冬日里这样窝在一处,相拥着,安宁喜人。 还是棠韫先出声,“你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何凌这就已经知道她知晓了皇夫沈泽失踪之事,声音闷闷的,明显不大高兴,“你前面几日没醒,我一时没忍住,便将他抓了。” 后来又很快补着解释,“但我没有将他如何,只是关着,吃了些苦头。” 她想等着问清楚了殿下在文阁殿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去决定他的死法。 棠韫问:“吃了些苦头还算没有将他如何吗?沈泽是皇姐的皇夫,你也动啊?” 何凌还是闷声,“嗯。动了又能如何。”她们欺负了你,有什么不能动的,不过是怎么死的区别。 “傻子,我不是没事了嘛,不要赌气了。”棠韫亲吻她,也是如江南春水般的缱绻,嗓音带了些许哑意,“你今日很漂亮,这几日养着,我身子大好了。你可懂我的意思?” 何凌埋头进被子里,脸上滚滚的发烫,是突如其来的羞怯。 “你有话想问我,对不对?”棠韫呼吸很热,抚摸在何凌身上的手却很凉。 何凌下意识的瑟缩发抖。 棠韫发觉后,很快抽出手,“对不住......我的手有些冷。” “无妨。我身上热一些。”何凌将她的手握住,带着它游走到它该到的地方,每一寸的都不曾放过。 ...... 事后,棠韫倒是躺在了何凌的怀中,睡得安安稳稳。 何凌低头看着她,长睫美丽,一根一根的像软刷子,这人就像个玉娃娃。 怀里的人没有睡很久,浅浅的休息了半个多时辰也就醒了。棠韫不大理解这人的精神奕奕,就好像之前软声软气娇声细雨的人,并不是她一样。 棠韫抿抿唇,不大满意。这幅身子不大好,做不到让何凌躺在塌上一整日不下来。 可以算是一个很大的遗憾。 何凌轻笑道:“殿下叹什么气。” “你说呢?”棠韫觑她一眼,闹变扭翻了个身,“本宫对你不大满意。” 她能想到身后何凌的表情有多郁闷,但她不预备去安慰何凌。左右不能让何凌知道,她是对自己不大满意。 何凌在榻上一如既往的让着自己,自己却累的睡了一个多时辰......这可不是光彩的事。 11、第 11 章 “好了殿下,下回......下回我同你一起睡就是了......” 棠韫气急,“放肆,你敢?!” 这人竟敢这样折辱了自己,真是冒犯。但也罢了,在床笫上的是,又有谁说得准呢,外人不知就罢了,棠韫大人大量不去和她计较太多。 想起正事,棠韫的语气还是慵懒娇气的,“对了,皇姐的皇夫沈泽,你预备要如何处置?” “那沈泽是父皇在世的时候赐的皇姓,可见他成为皇夫是早有预兆的。你可想过其中的羁绊。” 何凌沉吟片刻,“很难不知。沈泽的家中是策军的大将,是皇城外边的新军。是新皇近处为数不多的依仗。” 棠韫反问,“你既然知道,就不该动他了。” 何凌转过身来,看到棠韫落寞的神情,想要试探的话也改了,“殿下不该是以情分为重的人。他们既然先对殿下出手,即使不知道究竟为何,内臣也会回击。所以,殿下现在能告诉内臣了吗?” 眼前人露出犹豫又屈辱的神情,何凌从未见过她如此,催促道:“殿下对内臣不要有什么保留,何况与殿下相关的事,就不会与内臣无关。” “不是的。本宫是在想,告诉你了之后大抵是皇姐的皇夫该换人了......” 欲以棠韫为棋子向西楚抛出示好的信号,又被何凌得知,沈泽焉有命在。 果真,何凌得知之后脸色难看的异常。是屈辱又自责,愤怒又幽怨。 很久之后,何凌穿戴整齐,自己带上发冠上的玉簪,回头同棠韫解释,“沈泽一家人不止一个男丁,他死了还有别的人能代替他去做那个位置。” 言下之意,她是不会对沈泽手下留情的。 沈泽的出身在潘氏一族,一贯依附皇权而生,到了这一辈真坐到皇夫的位置,可惜不能水涨船高了。 “殿下对亲人有情,内臣不对打破这里的平衡,只要能护住殿下便好。” 朝上的平衡来之不易,何凌一方,皇族一脉,还有夹在中间进退两难的棠韫殿下和众多纷纷择主依附归顺的亲贵。何凌正要踏出房门,被棠韫叫住。 她问道:“何凌,你的野心呢。” 何凌停了良久。这一问问的很好,她也试着反问内心,自己的野心何在。从来到公主府,她就有心接近殿下,一半是使命,一半是从心。那走到现在呢,其余的野心到底去了哪里。 “何凌,你可喜欢手握重兵,掌握命脉的感觉?” 何凌却不回答她。或许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会去夺位,不会去动属于皇家的东西,不会成为窃国之贼,但她早已经臭名远扬了。 忽而,她发觉自己早就晓得了另外一种可能,却不愿承认罢了。 “何凌,你到底是要什么。” 何凌边走边留下了话,“要殿下永远依附着内臣而已。殿下好生在府上休息,没事就不要出去了。” 棠韫看她走得远了,整个人松下来。回味何凌的回答,她说的好似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要是,本宫要的是那个位置呢......” ...... 次日午后,茯茶来到公主寝阁之中,阿詹见是茯茶,便不曾与她说话,直接开门将人放了进去。茯茶手中捧着一方大盒子,很快恭敬站在棠韫面前。 天气冷,茯茶刚入房间,周身便被温暖包裹。 “殿下,东西带来了。” 棠韫轻道:“打开吧。” 大盒子打开,里面露出血淋淋的两个头颅。看大小,是两个幼子的头颅。 “殿下,这便是范仁两个孩子的头颅。” 棠韫看了一眼后,别过眼睛,示意茯茶将盒子重新合上,“是了,本宫见过一回。这两个孩子可惜了,但本宫谋事在即,实在容不下任何的意外。” 茯茶将盒子拿稳,继续道:“他的妻子坠了马,已然安葬了。” 棠韫葱白的长指揉着眉心,叹息着:“嗯。做的不错。何凌这次乱了本宫的计划,之后又要费些心思了。” 茯茶疑问:“大人是殿下最好的一把剑,怎么会误了殿下的事。” 正是因为她是一把利剑,才更难把握。棠韫眯起眼睛,眼中茯茶手里的盒子变得刺眼。祖父曾言,为君者不可妇人之仁,她亦不愿意去动范仁的亲属,但范仁留有书信,是个大祸患。他的亲人多半知晓,若是不除掉,往后她与何凌定会心生嫌隙。 到最后,棠韫索性闭眼不看,“没有何凌,东夏倾覆;有了何凌,皇室崩殂。何凌将本宫困在这里,外面的事你需时常来报给阿詹,但你与本宫不可经常见面。” 茯茶:“属下知道。” “沈泽出身的潘家,不可再与皇姐那头有什么联系了。据本宫所知,潘家还有两个庶子,不如就借你的手除掉的好。” 茯茶再听自己主子的声音,只觉得冷得叫人发颤,很难与外面盛传的病秧子公主联系在一起。相比起来,她竟然觉着,还是那位何大人更过人味一些了...... 借自己的手除掉两个庶子,算不得什么难的差事。 “是,属下会去做。” 棠韫提醒她,“务必干净一些。何凌不可知晓。” 交代完这些,阿詹便在外面叩门请示,“殿下,该用药了。” 茯茶应声而走,很快消失在檐下。棠韫睁开眼,眼里的疲惫很真实,“进来吧。” 药依旧是苦,准备的蜜饯果子同药一并端上来。棠韫喝下药之后,立马就含了一颗蜜饯在口中,缓解苦涩。 “一会儿刘太医要入府给您诊脉,殿下这就变得好生乖巧了。”阿詹有意识的调笑道。 棠韫斜了她一眼,口中还含着蜜饯,话说的不大清楚,“你倒是厉害起来了。不过正好刘太医入府,本宫无聊的紧,你去布上棋具,本宫有意请刘太医陪着手书一局。” 阿詹欢喜的很,急忙道:“那好那好,奴婢这就去。” 刘太医在一众的太医中,年纪算不上大,棋艺在朝中是有名的好。棠韫殿下邀请下一局棋,到底是没有什么推辞的理由,诊脉之后书完脉案,便在书房中等候了。 棠韫进门,书房中多出了几个炭炉。她与刘太医笑言,“让下面人多生了几个炭炉,刘太医莫怪。” “殿下说笑了。”刘太医拱手作揖,“下臣是殿下的太医,晓得殿下的情况,哪敢怪罪。” 棠韫轻笑着,请他落座。 一人一色子,棠韫执黑。 “刘太医可否让本宫先行。” “殿下请。” 一局过去,棋盘之上黑白难辨,仔细寻之,却发觉乱中又存形美。棠韫看了眼大局,笑道:“刘太医大家,胜了本宫四分之一不说,还留有白子如此妙哉的形,竟似猫似虎,棠韫拜服了。” 刘太医颇为不好意思,“殿下谬赞了。下臣未曾留手,殿下棋风凌冽,下臣只能暂闭锋芒,是之后殿下故意露出了破绽给下臣,实在不敢当殿下的称赞。” 棠韫勾起嘴角,垂下眼眸,饮了小口的茶水,“刘太医的棋艺与医术一样精湛,怎么会当不起本宫的称赞呢。但如今本宫有一些问题想问刘太医,请太医直言。” 刘太医猛然发觉出不对之处,很快站起身来,跪下回答,“是!殿下请问。” “本宫的身体要到四十,有无可能?”棠韫的声音淡淡的,仿佛在问些她不甚关心之事。 刘太医一哽喉咙,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棠韫轻笑着,默默叹息,“看来是不能了。那三十的寿数可能有?” “殿下......殿下的身体是先天的症候,先天有心疾之人,能过二十已然是不错了......” 而棠蕴过了年节,便就十七了...... “那本宫是不是......可能忽然一日,说没便没了。”棠韫心头涩涩的,不乏自嘲在其中,“果然,行事得快,时间不多了。” 刘太医也是思考许久,郑重的叩头,“下臣会尽力保着殿下过三十关口,只要殿下爱惜自己的身体。” “本宫鲜少与人推心置腹,即便是何凌也不曾过。但本宫的命在你手中,本宫便同你推心置腹一回......且不论本宫这身体能否到三十关头,你至少得保住本宫再有十年的寿数。”棠韫思索着这十年的数字,很快道,“东夏危矣,本宫不会让这个国家再受战火摧残。本宫需要时间,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这十年,本宫会精打细算的用,你得帮着本宫......” 刘太医好似恍然明白,胸中的一腔气概犹如开水沸腾。 “皇姐目光短浅,优柔寡断,她没有这个本事。此事本宫得去做,你只需要保住本宫的身体,在何凌那头不要透露半个字。”东夏若在皇姐手中,便是大厦将倾,江山颠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待到四国啃食一块肥肉的时候,东夏的百姓便要遭难了。 “下臣定会尽力保全殿下。可,可殿下的身体实在不宜多思,特别是......” 棠韫打断道:“若非如此,本宫便不会同你下这局棋。简单的事就不必与你推心置腹。但你要知晓,倘若说出去一个字,你刘府会如之前的范仁,之后的敬北侯府一样。” “是、是,下臣懂得,会守口如瓶。” 说起何凌......棠韫恍然又想到一事,手附上自己的心口,微微抿唇,竟问道:“本宫这副身子可能承欢?” 何凌对她好,从始至终。这样的好,足以叫任何女子心动。就算是棠韫再怎么心思深沉,也不例外。 若是可以的话,她也想让那个人身处梦中一次。 她应当是很想很想,得到自己的吧...... 刘太医显然没没料到棠韫会有这样一问,直呼不可,“殿下的身体实在不可承受与男子的情,事!殿下若想过三十的关口,务必不可。” 棠韫闻言,眼中不可见的黯淡了几分,“好,本宫知道了。不会做出格之举。” 》 再到草长莺飞的二月,雪水化去,世间被春风划过,重新赐予了生机。 年前是皇夫失踪的传言,一夜之间成了患病逝世,进而国丧,连年也不曾过好。少了很多的烟火气。 宫里不曾遵照祖制,仅仅过去了两个月,便又开始往皇宫里塞人。沈泽的两个兄弟都在其中。 两个月过去,茯茶那里的消息还未传来,棠蕴也不急着打探消息,由着茯茶去办。 她总是能找到最合适的时机,将事情办得周到。 那日之后,何凌便不再都城了。只差人送了信件过来,信中粗粗写了前往西楚边境的事务,加上个草草的结尾便一下子离开了两个月。 何凌人不在都城,皇夫沈泽的死很难再安到她的头上。棠韫当时拿到信件时,第一点便想到的是这个。 可真等到这人两个多月没有回来,才发觉其中有些不对之处。 这怎么像是受气而走的小媳妇,不归家了...... 棠韫瞧着外头草长莺飞,气温回暖,又总是想起何凌答应了要带着她出去游玩的许诺,心间儿不是滋味起来。 她复又翻开信件,重读一遍。 “小气的东西。”棠韫愤愤的骂。 阿詹靠近询问,“殿下是在骂何大人吗?” “嗯。” 阿詹又问:“话说大人走了这么久,比上次的时间可长多了,殿下怎么不担心?” 棠韫白了一眼她,无语至极,“她是去布防的,有什么好担心。” “哦~大人这封信,殿下隔几日就翻看一遍,奴婢还以为您担心的很。” “住口。” 阿詹扁扁嘴,转了个话头,说起另外的事,“对了,茯茶姐姐来过。说是请殿下放心,过不了三月。” 阿詹不大明白,每次都是照为传达,不问其他。 三月,那两个庶子早就在宫里了。在宫里动手是能免去很多事。棠韫颔首,“本宫知道了。敬北侯府的世子今年多大了?” 这个名头让阿詹深觉晦气,“啧,二十出头的年纪吧。该死的很。” 棠韫懒得去管她的说法,自顾自轻笑着道:“呵,配皇姐,也合适的。” 12、第 12 章 东夏与西楚边境,多乱石河滩,长江之水滚滚而过,自古就像边界隔开了两块土地。这便是两国的交界之处。 三月的日子,何凌又一日站立在乱石横生的河滩上,伫立看着滚滚江水。 何隋捧着佩剑和信件,他在何凌身后站了也有些时候了。奈何大人久久不动,他便等在一旁。 江边的风很大,在大风的天气里,江浪拍打乱石,何凌的衣衫下摆湿了水。 “大人,咱们回吧。”何隋还是忍不住出声劝道,“皇都有信件送来,要不您先看看吧。” 何凌忽然转身回首,走过何隋身边,只是轻轻一瞥他手中的信件,并没有要伸手接过的意思。 “诶!大人,您去哪儿!”何隋收拾好手头的东西,揣进怀中,跑着过去。 何凌回到军帐,脑中还是想着昨夜看到的密信。 信中说起的是皇宫之中的事。她本不预备去牵扯皇宫内院的事,只要他们不对殿下起心思,便就如此好生的存在也是无妨的。但昨夜看到的消息,实在让她不得不多想。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何凌不语。昨夜传来的消息是,沈泽的两个庶弟在皇宫当中的内湖溺毙。 皇宫内湖一贯是有人值夜的,怎么能够让新皇的男人在夜间随意走动。即便是走到了内湖,也该有下人跟随在侧。密信中的意思,是一位失足落水,而另一位为了救人,也跳了下去,这才有了两人一起溺亡的事。 可天下之事,都有逻辑在里面,此事出现的毫无预兆。何凌是为此焦灼。 皇都的部署何凌自认为没有什么疏漏,可皇宫之中,她确实疏于防范了。回去之后,得做些安排下去。 皇宫里的这件事突然的发生,也叫她意识到,自己认为固若金汤的安排,实际上漏洞百出。 何凌轻声说道:“怕是皇都之中,还有另一派的势力在。” 何隋惊讶得嘴都要掉了,慌张道:“什么?!大人,这不会吧。皇都当中,除了咱们和殿下,还有陛下一脉,还有其他人?” 着想想便不可思议。若真的还有其他的势力在,那这一方的势力隐藏的也太深了吧...... 这可不就让人细思极恐嘛。也难怪大人今日脸色一直不好看吗,想来是担忧的很。 “那大人预备怎么处置啊,属下细想想也是后怕,这要是与棠韫殿下有所交集,那可怎么办才好啊。” 何凌立刻便死死的盯住了他,恨不得将他的嘴巴都缝上。 “何隋,你要是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了。” 何隋捂住嘴巴,很惜命的嗯嗯点头。 “现在可以将信件给我了。”何凌伸手,示意他将信件取出,“哪里送来的信?” 何隋很快摸出信件,递出去,“是茯茶那边,属下知道大人惦记着公主府,第一时间便送过来了。”可惜您第一时间没有拆开信件来看。 何凌深吸一口气,拆开信件。里面寥寥数语,是她十分熟悉的字迹。 信中写到:皇都内乱,似与敬北侯府私下相连。另,春已至,君可速归。 何凌一眼就辨别出,这后半句,是棠韫的亲笔字。 春已至,便是思念相辅,如春水盈盈丝丝,绕在心中,也绕在指尖。何凌不受控制的软了心肠,很快将那张信纸在手中折叠方正,放入自己的袖中。 她本来已经猜到了茯茶在信中会说什么,故而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这封信,而是独自将事情先分析个大概,将不正常的地方也从头到尾的深入去想一遍。却没想到,棠韫会在信中夹带着要带给自己的话。 “何隋,今日就处理好这里所有的事,夜间便同回皇都。” 何隋欢喜的跳脚,边境这种地方谁能待这么久,也就他们大人能事无巨细的将边境的一一处置了。还在边境留了这么久,用以稳定军心,并震慑西楚。这可是足足三个月啊! “好好好!属下这就去。” 何隋一走,何凌的笑意才懒得隐藏,她藏在宽袖中的手摩挲着信纸,细碎的声音放大了多倍,似乎和心跳的频率如出一辙的热情滚烫。 ...... 时隔多月,何凌在次日的正午,终是到了公主府的门口。 让她没想到的是,她由远到近看到的公主府门前的女子,便是日思夜想的人。 阿詹看到两人,一个在马上呆呆愣愣的,一个站在门前一言不发,率先道:“大人可算回来了。殿下昨夜便在等了,后半夜殿下实在是熬不住,便睡下了。今日一早用过早膳之后就领着奴婢在门前等候了。” 棠韫作势剜了她一记眼刀,“话多。” 马上的何凌翻身下马,宽袍和披风被春风掀起,扬起了个好看的弧度,风中白鹤,意气洋洋。 她不太顾忌的将棠韫揽入怀中,一路风尘仆仆让她显得十分疲惫,眼底淡淡的青色将她姣好的容色覆盖住,就如雪中的梅花,只露出点点的粉红。这点粉色的爱意,是从何凌的眼里流出来的。 棠韫被她圈在怀里,心跳逐渐快起来。她深吸一口气,闻到何凌身上的味道。 是这个人,她熟悉的人回来了。 何凌只需要抱着她,便觉得心安无比。至少在现下,那股子不明显的势力,还没有伤害到棠韫。一切都还来得及,她还来得及不久。 下面的人将十分疲惫的马匹带走喂养休息,何凌与棠韫一前一后,回了公主府中。这中间,两个人却都未说话。 到了寝阁,棠韫依旧不同她说话,只带着黯淡的笑,替她将披风和外袍褪去,再而后便是久久的对视。 何凌眉心紧着,似是不解,为何棠韫要亲手替自己脱衣。 这样的事,不该是她棠韫殿下该做的。以前的棠韫,也不会这样做...... “殿下......内臣自己来。” 棠韫不理会她的话语,还是自顾的将她服侍着。 何凌心急,一把将她的手腕擒住,“殿下究竟想做什么?” 棠韫心虚的将眼睛别过,很久才说话,“没......本宫只是、只是决定以后好好的对待你......本宫往后不会强迫你说喜欢本宫,也不会让你替本宫杀人......你留在这里吧,留下吧......” “殿下......”何凌惊诧的发愣,心内是扭曲撕扯般的感受。 是自己做的事让殿下害怕了。她意识到这一点,恨不能立刻给棠韫赔罪。。 可话到嘴边,偏偏最难开口。 三月之前,棠韫问自己的那句,野心几何。她对此起了怨气,因此之后离开皇都也没有亲自来过一回。 何凌看着她低垂的长睫,萦绕在脑子里的全是棠韫昔日的矜贵。 棠韫殿下是天生高贵,哪能这样的对自己低头认错呢...... 就在这时,棠韫又道:“本宫一直是依附着你而活,往后也是啊......” 何凌陡然慌张无比,这话也是自己那日离开时说出的气话,说要棠韫殿下永远依附着自己,而后便又一次将她“禁足”在公主府内。 “殿下别说了。是我的错,殿下不要这般。”何凌松开她的手腕,又轻轻柔柔的将她双手捂在胸前。 何凌的身量比棠韫高,微微低头,额头相抵之下,什么情绪都近在咫尺。 “我知错了,殿下不要对我这般,我想让殿下恣意而活,而不是这样委曲求全。” 棠韫的声音带了哭腔,回道:“那你下回又是说走就走,一走好似就不愿意回来了。三个月了,以大人的本事,边境什么样的事需要你用三个月去办......” “我......”何凌支吾着,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回答。 “你会舍弃本宫吗?”棠韫用极轻的声音问。 “不会。”何凌是恨不能将眼前人揉进骨血里,怎么会舍得舍弃她。 棠韫低出两滴泪,呜咽着:“别和本宫闹了,本宫身子不好,胆子也小,受不住你这样的冷待。” 冰封的湖水中砸下一块巨石,加上气温回暖,这冰就该融化了。 这一遭,何凌在公主府住下,直到第二日清晨才离开了公主府,入了皇宫,调查内湖溺毙的皇家内案。 皇宫内院的事,何凌头一回正经的前去插手,她不曾对棠韫细说,只说了入宫办事。棠韫不拦着她,用过了药后,就在院中独自饮茶。 她乖顺的像一只兔子。阿詹替她在屋内燃起药香,又送了点心陪着在院子里,“殿下,大人派了茯茶姑娘来送东西。” 棠韫淡道:“那便正好,唤她过来。” 那人每次出去办事都会给自己带礼物,今日的礼物不知是什么样的玩意儿。 茯茶不久便到,呈上何凌送的物件,口中说的却是,“殿下,大人今日入宫查察,显然已经起了疑心。” 棠韫打开盒子,将里面的暖玉取出,自己动手将它戴在腰间,“她爱着本宫,又对本宫歉疚,你便安心吧。安心做她的人就是了。” “是,殿下之后的安排请吩咐给下处。” 棠韫微微思索道:“敬北侯府欲与皇姐联姻,我们可助他们一助。” 三个儿子皆因为皇姐而死,潘氏与皇姐不会再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不过是折翼的世家,不足为惧。敬北侯府却是不然。看来“温潮热”还不够热。 如此,也推何凌一把。 13、第 13 章 何凌入宫查看内湖出事地点的情况,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现在何凌看到的痕迹已经不能分辨出什么了。 “何隋,召那日值夜的守卫来,我有话要问。” 何隋支吾着:“值夜的守卫已被正法了......” “事出才几日,怎么会就将人杀了!”何凌伸手一摸地上的污泥,面色沉沉的,“是谁下的令?” 像是事急从权,可又太过于操之过急了吧。 何隋直言道:“这个属下还未来得及去查。” 何凌站起身来,“尽快。” “是。” “那么现在,我们该去拜会一下陛下了。” ...... 新帝居于文阁殿,何凌很快带人赶到了新帝的居所。只是一夕之间,皇宫的卫军大半被替换成了何凌赤羽营的卫军。 新帝是怎么也料想不到,何凌将手伸到皇城的速度竟然这么快。以往,何凌从不会无故入宫。 文阁殿如临大敌,四周能用的卫军都聚集在一起,护卫在文阁殿门前做足了一幅抵挡强敌的姿态。 何凌站在门前看着,直觉可惜了新帝这魄力,并没有用在抵御外敌上,而是......用在了自己妹妹的身上。 深思起来,何凌更加的气愤。她拔出何隋捧着的长剑,剑鸣声足够寒凉。 大抵外面的人也该知道,她何凌有嗜血本性。从亲手斩杀棠韫二公主的驯鹿开始,便该知道了。 身前阻拦的卫军一致的往后退了几步。 “看来没有人是不怕死的。”何凌歪歪嘴角,似笑非笑的将剑提起又放下。 “或许该你们一个机会,重新选择一回。”毕竟他们还有站在这里跟自己对峙的勇气。结果却是,没有人会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胆怯,承认自己是个识时务的人。 畏强的心理让他们恐惧的让出中间的道路给了何凌。 何凌轻笑着,“不错,这也不失为一个不流血的法子。” 身侧的何隋见状,立刻下令道:“将文阁殿围住!一个人也不许放过去!” 而何凌则是大踏步的跨进殿门,径直往里面而去。 单独见到新帝,才发觉她似乎早已不是那个对自己亲妹妹爱护有加的大殿下了。现在的沈桉,是东夏的主人,她不可能丝毫没有野心。 但自己的能力却配不上这个野心。何凌忽得生出一个想法来,这个几乎分崩离析的东夏,若是在二殿下手中的话,又会是怎样一副模样呢。 怎样的猜测和幻想是毫无意义的,何凌出神了片刻,很快便回神凝视着沈桉。 想那多作甚,殿下的身体早就不可操劳。朝臣们不会容许东夏的主人有病弱之躯,还有他们口中一直维护嫡长之制...... 沈桉与她对视的时候,便将颤抖的双手背在身后,她甚至将腰板挺直了又挺,只怕气势弱几分。 “何凌!你这乱臣贼子,围住朕的寝殿是要逼朕吗!” 何凌一声嗤笑,问她,“内臣逼陛下做什么呢?逼着陛下去西楚和亲吗?” “你!”沈桉知晓在这件事上,自己理亏的深,便不知该如何发作,指着何凌的手难以掩饰颤抖。 “陛下的宫里连着那么多人死了,就不曾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之处?” 沈桉退后几步,“这不都是你何凌的所作所为吗?你竟然还来问朕!” 何凌微微抿唇,除了皇夫之事确出自己之手,其他两位自己可从未碰过。暗处的那一方还真是将一切都利用了起来。在不知者那里,所有的罪都是她何凌的,而在自己这里又无法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是何人所为。亦是无法为自己证明,更加不屑证明。 “蠢货。”何凌骂道,“自今日起,皇城内外,皇宫内外,内臣皆会派出赤羽军军士与内军一起守卫,陛下准了吧。” 沈桉即便气急了也无法做出什么改变,“你将赤羽军派进宫里到底是想怎么样。他日朕要清算起来,可赐你诛灭九族!你想要朕的命吗?就因为朕让棠儿受了委屈吗?” 何凌漠视了她,但想了想,又一反常态的解释,“并非如此。若我说是念在陛下是殿下的皇姐,才想来保一保陛下,陛下会信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桉大声道:“难道宫里的人命不是你所为?” 何凌也顺着她的话,“陛下应该回答内臣,是何人下令除了值夜的军士。” 很快,她从沈桉那里得到了答案。 ...... 在何隋查明原委之后,何凌也从文阁殿出来了。 长剑上没有沾上血迹,何隋也松了一口气。方才就怕大人一时气愤就让东夏变了天。好在,好在大人还是顾忌着二殿下的,没有让二殿下为难。 何凌一出来,何隋便迎了上去,急忙说道:“属下查出来了,是......” 最关键的字还没吐出来,何凌便示意他闭嘴,自行说出了答案。 “是敬北侯府。” “大人这是如何得知的?” 何凌回望了一眼文阁殿的牌匾,后转身离去。 何隋微微一愣,回过神来急忙追赶上去,“大人,大人!” “说。” 何隋疑惑道:“属下是真不明白,为什么敬北侯府会来处理宫里的事务。毕竟那几日,咱们都还没将手伸那么长啊。” “那这证明了什么?”何凌无语。 何隋道:“证明了有人的手比咱们还长。” 何凌更是无语:“......滚。” ...... 敬北侯府树大根深,北疆一带都在老侯爷的手上。此番看来是有意要去做那皇夫的位置了。何凌一眼便可明白这样的动机。 在她将暗处的势力和明面儿上的敬北侯府关联起来的时候,两者几乎是出奇的重合。 “难不成当真是他们......” 但其中好似有什么不对,或者说,一切的认知都来的突然极了。何凌对此起了疑心,但有觉得无甚关系,既然敬北侯府上赶着上来,就是将侯府灭掉的时间提早而已。 敬北侯府的世子,本就该死了。 “杨煜。”何凌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何隋反应过来,“大人说的是敬北侯府的世子吧,那个登徒浪子就是那日在范仁安排的人。敬北侯府原来是早有野心了,也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法子蛊惑了范仁。” 何凌默默道:“范仁此人心智还算坚定,敬北侯府是有手段的。” 何隋了解她,开门见山便问她,“大人,那咱们何时动手?” “宜早不宜迟,我答应了殿下要亲手除了杨煜,殿下恐怕也等得急了。你这几日安排青羽营退出皇都,在周边布防即可。”侯府心机如此之深的话,大概率有在近处的驻军,不可不防。此外,何凌接着吩咐道:“尽快将杨煜近十日的行踪报过来,时候该到了。” 何隋跟她跟的就了,一听这话便显得十分的兴奋,“是,属下这就去办。” 忽的,何凌叫住她:“慢着!” 何隋刚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 “留一营的青羽在公主府周边的沿街驻防,将衣衫都换成平民的装束,不要太过张扬。” “大人还是放心不下殿下啊。”何隋说笑般调侃了一道儿,一溜烟儿的跑走,“您今日早些会公主府上去,可别惹了殿下不悦了。” “......滚出去。” ...... 今日的何凌回府的时间掌握的正好,天色已暗,月光如华倾斜而下,人影在公主府的小石路上铺下黑色。 隐秘的夜间,何凌回府路过府上的香水堂,里面的烛火点的亮堂堂的,照射出的人影婀娜纤细。 “殿下......”何凌看着窗影下由阿詹伺候穿衣的人儿,内心的悸动悄然萌生。 她安安静静的站在外头,等待着心上之人穿戴好衣衫,走出香水堂。 棠韫将要出来时,阿詹替她披上冬日的大氅,系上了细带。何凌便听到阿詹关切着,提醒道,“现在的天气虽是渐渐暖和起来,但殿下身子弱,还是不可掉以轻心的。” 棠韫伸手拍开她的手,似乎是气鼓鼓的说,“你怎么也学起小凌子的话头来了,一日日都在提醒着......提醒本宫是个体弱多病之人。你可知道,这样是会让本宫厌烦的。” 阿詹笑着与她调笑着,“殿下明明就是说的假话。大人日日的关心您,您不还是念着她?” 棠韫不满,“谁教你说的这话,小心你的嘴。” “好了好了,奴婢不说了。奴婢去给您开门引路,您莫生气。” 这香水堂的门一打开,凉意嗖嗖的往人身上钻。棠韫被冷风吹了个迎面,正要伸手去挡,身前却早就有人做了这挡风的墙。 “你......你何时回来的?”棠韫一惊,看着何凌一下子没能做出反应。 何凌柔声回答,“刚到,看到香水堂的烛火亮着,知晓殿下在沐浴,便在此等候了一会。” 两人挨得近,只有两步的距离,棠韫身上的热气很暖人,何凌身上的肌肤像是能感知着的棠韫身上传来的热气。 带着她的体温一起升高。 “你过来些。”棠韫低声说着,脸上飘上一抹红晕。何凌迈了一步,才能听到她后面的那句话。 她的声音软的像刚取出的蜜糖,“外面冷,你与别人不同,下次......你是可以进来的。” 何凌脑子轰隆一片,女儿家的羞怯迸发开来,她觉得自己永远是被棠韫吸引的蜜蜂,保护着,有渴望着得到这一块甜腻腻的糖...... 14、第 14 章 这块蜜糖将她拐回了寝阁。 棠韫今日的甜言蜜语格外的顺口,一套一套的浇灌在何凌心头。像个熟练的养花的工匠,非得让她心上开出某种好看的花儿来才肯罢休。 棠韫的一头青丝柔顺漂亮,出香水堂时基本已经绞干,回到寝阁,何凌细细的替她擦拭,直到长发全干,摸不出湿意。 面对如此温和的何凌,棠韫很难去忽略这个人的存在。一是因为情分,二是因为这个人生得确实好看。 等何凌将手上的巾布放下,棠韫便投入其怀中。 “何大人。”棠韫轻声。 唯有在外人面前才唤的称呼,在旖旎的气氛下说出,暧昧的意味十足。 “内臣在。”何凌从善如流,揽她入怀。 棠韫仰头以手指细细描摹她五官的轮廓,“想来也没有人敢同你说,你生得很好看。若是个普通的世家之女,说媒的人只怕是要踏破门槛的。” “殿下说笑了,内臣难比殿下半分。”何凌轻握住她的手指,却不为阻止她的动作。 “哦?谁说要拿你和本宫比的?”棠韫盯着她瞧,水灵灵的眼睛像是无辜的孩童,纯真的很。 “我......”何凌纠结着,避开她的视线,转而问道:“给殿下送来的礼物,可还喜欢吗?” 棠韫想起那块玉。茯茶送到她手中的时候,与茯茶有言要叙,便没顾得上仔细去瞧。那块玉也只戴了半日多,这时也不知被阿詹放置到何处去了。 何凌自顾自的说去那块玉的来历,“这块暖玉是西楚之物,西楚的皇族曾有幸取得一整块的暖玉石。开出之后,取出其中最中间的部分,便是如今内臣赠予殿下的这一块。其色泽透亮,贴身佩戴可除邪,护主......” “原是这样......”棠韫仿佛恍然大悟,之后却是抿抿唇。 面对何凌热切的关心,几多的奔忙,和浮于表面的心意,从遇见她起,心安理得的受着。时间久了,原以为会变得麻木,可到如今每每感知到这样的感情,都觉心酸歉疚。 这究竟是为何。 今日的这份心意,她还是没有好好的感受。每次都是囫囵吞枣般咽下,再想到她与何凌走到这里,难免难过。 棠韫再看她,眼神不由多了几分闪烁躲闪。这难过来得太蹊跷了。 何凌不知她心思,关切道:“殿下怎么了,可是身上不舒服?” 棠韫缓了缓,道:“没有,只是心里感动,不知如何表达罢了。” 此话为真。 局促的人变成了何凌。最近,自家二殿下直白袒露的言语变得多了起来,很多次她都不知道该怎样去回应,有许多话说出来就变了初衷。 念起初衷,想起发过的誓言。那位穿着明黄色衣裳的长者,就站在眼前一般。自己是个女子,是女子才有来到殿下身边的机会,可□□皇帝没想到,自己这个女子竟也会和男子一样,对他的孙女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何凌故作平静,轻轻道,“小凌子会护着殿下一辈子。” “那若是本宫走了呢,若是本宫离开了世间,你总不能陪本宫到地府去吧。” 何凌忽而问她,“殿下有想过离开这里吗?内臣的意思是,离开皇都。” 棠韫皱起眉头,对何凌的话不置可否。烛火映照着她近乎完美的侧脸,棠韫将她的话当做玩笑,“你是想带着本宫出皇都去吗?本宫还真有一处地方想去,不如过几日你安排吧。” “也好。”何凌面儿上始终带着淡笑,倒是叫人分辨不出方才的话是什么样的意思。 笼中鸟,房中雀,与她的帐中娇是同一个人。这个人心有天下,亦有责任,即便被自己保全着,压制着,她依旧有这样一份心。自己竟能问出让她舍弃东夏的话,实在该死。 不若多用点心思在边境的军务上,让殿下能安心养着身体。 “还有一事要还报殿下。敬北侯府的世子杨煜,内臣会在近日除之,殿下意下如何。” 棠韫不悦,扯了她的宽袖,“这样的事还要来同我说吗?大人做不了主吗,非要来膈应本宫。不过你可记着,北边还在敬北侯府手中,你可不要惹恼了人。” “殿下提醒的是。但本臣动了敬北侯府的人,终归是纸包不住火。倒不如......” 棠韫惊诧的看她,扯着宽袖的手默默然的松开...... “兹事体大,你可有把握?没有把握便不要去做,东夏可经不住你如此的折腾。” 何凌却道:“内臣还活着,北边就乱不了。” 烛火晃动几下。棠韫也算松了口气,在何凌靠近她时一把推开何凌。 “就非要在这样的时候来同我说外面的事吗?扰得我没了兴致。今夜就别上榻了,回你的何府去!” ...... 无辜者何凌,即便被棠韫的话噎了许久,经过自身的努力还是摸索着上了棠韫殿下的床榻,在上头一夜的劳累,随后得了一夜好梦安寝。 次日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棠韫殿□□力不好,何凌的劳累也就是作者说说而已,不便过多描写。是以,何凌早于棠韫殿下醒来,也是常事。 醒来之后的何凌不敢有多余的动作,生怕吵扰了棠韫的好眠,到时发难起来,恐难以承受。 何凌便躺在榻上想着,昨夜行事之后,棠韫说起的那个地方。距离京郊外大约五六十里的距离,据说有一处生长梅花至盛的所在,也是一处观子。但现在天气回暖了,也不知那里的梅花是否还是至盛。 殿下想看梅花,是得趁早才好。 等到棠韫醒来,阿詹安排起了早膳,多是清淡的食物。 早膳用过之后,何凌便吩咐了何隋到门口等候,令他带人先去京郊附近的那一处道观排查,安排下殿下去时要用的物什,以备用之。 何凌将一切安排下去后,便回来陪着棠韫一起用饭。棠韫胃口一贯的不好,净挑拣着清淡的素菜用着。 何凌坐下,仔细着为她布菜。也是自己的疏忽,应当也让厨房每次也备上同等份的荤菜。做的口味好一些,殿下兴许能吃下些,对身子也好。 “殿下得多吃些肉,身子才能养的好。”何凌挑出素菜中妆点用的细肉,夹到她的碗中,嘴里还不忘念着唠叨。 棠韫不堪其扰,连忙道:“好了,这一大早的你就在本宫耳朵唠叨唠叨的,昨夜是你没说够吗,又来扰本宫的兴致。” “内臣......” 棠韫气道:“阿詹,送客!这人跟苍蝇似的说个没完,实在烦人。” 阿詹在一旁看着,本是热端着好奇之心看热闹的,现在棠韫一声吩咐,难事忽然就到了自己的身上。吩咐她让......让何大人出去?这、这未免也太难为她一个小小婢女了吧。 “阿詹,请她出去。”棠韫又说了一遍这话。 阿詹这再也避无可避,只能是对何凌伸手,做出了个“请”的姿势,畏惧道:“请大人先随奴婢出去吧。您也听到了,别为难奴婢了......” 也是。何凌不只是听到了,而且还听得很清楚。棠韫殿下这是生气了,怪罪自己不会说话,责怪自己多嘴了。 她已然是勾唇笑笑,同棠韫拱手道了一声告退。 阿詹送她到外面,还不忘解释,“奴婢无礼了,但大人知道的,只要是殿下的吩咐奴婢只能照做。” 闻言,何凌心内舒坦。这恰恰证明了阿詹对殿下是真心相待。听不听自己的话,有什么打紧,连自己也是听从殿下的吩咐。 “无妨,你不要放在心上,不会有人怪罪于你。殿下就是闹脾气而已,正好我现在有事要办,等到用午膳的时候,再回来伺候殿下用膳。” “那可太好了!多谢大人体谅。” 何凌出了公主府的寝阁,却不曾走出公主府,独自一人走到了府中的小厨房来。按理来说,小厨房在平日里做的膳食也不算差,耐不住主子不爱吃,换了好些个厨子,换到不敢再换,一直到今日。 因着自己是个大恶之人,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自己的命。这没用过的人,或者是底子不干净的人,她不敢往公主府里送。 殿下对自己的情分该与同旁人的不同,自己做的东西或许能入殿下的口呢...... 厨房里样样皆有,就是不知道这时辰来不来得及,能否赶上殿下的午膳。 厨房中人亦有在府上见过何凌的,方一见到她便似看到了凶神下凡,一个个跪地俯首,安心听命。 “大、大、大大人......”小厨房的总管事可谓是连滚带爬的出来。 “起来吧。”连话也说不利索,难怪做出来的菜,殿下不会爱吃。何凌径直走入小厨房,直言示下,“你们今日便来打下手吧,午膳不需你们准备了。” “啊?!大人您这是要进厨房啊?”总管哆嗦着身体站起来,朝手底下人使劲的挥挥手,“赶紧的,跟上!” “将你们今日准备好的菜贴子拿过来吧。” 许多年没有进过厨房了,不知自己做出来午膳,殿下她会不会喜欢。 15、第 15 章 小厨房的人,包括总管在内,无一不被何凌震惊的。谁能想到在外面恶名远播的何凌大人,还是一个会下厨做饭的主儿? 总管跟在何凌身后帮厨,指挥手下人将何凌需要的菜品清洗、切成需要的样式,再放在一旁备用。何凌穿上小厨房备好的围裙,查看了应有的调料之类的物件儿是否都有,接着她将油放置进锅中,“生火吧。” 底下的人动作很快,将火生起来。 不大够用的时间也一点点过去,何凌的午膳在紧赶慢赶中有了小成。 阿詹的人前来催促午膳时,何凌的午膳方才完成。 来人亦是没有料到她如何会出现在小厨房中,先是惊诧,而后恭恭敬敬的在一旁候着。 何凌没叫人等太久,摆好菜品,便脱下了围裙,换回自己的常服,与来催菜的奴婢吩咐道:“走吧,将殿下的午膳送去。” 婢女与她一道儿前去是送菜,一路的无言。婢女大致都是深感惧怕,而何凌脑中想的事情颇多。 不知棠韫殿下是否会喜欢这几道菜,若是不喜欢,那殿下这顿午膳的时间可就白白的浪费了。还不如吃些原来准备好的疗养的菜色...... “殿下平时最爱吃什么?我指的是在原先准好的菜品当中。”何凌忽然的开口问道。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午膳都备好之后才问这个问题,委实是有些晚了。 婢女们思索了片刻,规矩的回道:“殿下并没有特别爱吃的吃食,但爱用些汤。” 何凌继续问道:“譬如呢?鸡汤可喜欢喝?” 身侧的婢女摇摇头,“除了鸡汤,殿下好似都挺喜欢的。” 何凌默默然的将头转向一变,她是不知如何言语,对自己深觉无语,又觉得尴尬非常。 这世间的汤色有千千万万种,自己怎么就偏偏选中了鸡?只要不是鸡汤,就算有罅隙,殿下应当也会宽容吧...... 即使内心想要逃避,何凌面对近在咫尺的棠韫殿下,也是不得不面对了。 阿詹将今日的饭菜迎进去,从食盒中一一取出,而后摆上了桌。 随后,是棠韫殿下缓缓落座,面对这一桌子陌生的菜品。 棠韫细眉微蹙。以一副审视的态度看着一桌的菜色。 “小凌子?你怎的还在府上,此日无事吗?”这人和她迟来的午膳一起出现,莫不是又要来监着自己好好吃饭。 何凌心虚,只说,“殿下先用饭吧,时辰不早了。” 避开自己的问题,还催促自己用膳,可是新鲜了。棠韫挑眉看着她,直接将她看得眼神退避。她再看今日的午膳,顿时就明白了七八分。 用饭前就是先用今日的汤,这是棠韫的规矩。 阿詹将今日准备的汤碗盖子取下,露出里面的鸡汤,棠韫倒是呆了呆。 鸡汤这东西她平素用的实在是太多了,如今一看到就觉得腻,胃里是翻江倒海般的难受。棠韫再看向何凌。 这人已是转过身去,一副不想面对的廉价样儿。 阿詹一看那鸡汤,心里的警铃大作,又见自家殿下面色不好,一心急便拿起汤碗的盖子,将一盅鸡汤盖了回去。 棠韫立刻按住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阿詹松手。 她不管阿詹作何想法,竟也将汤碗放到了自己面前。 阿詹惊讶非常,但却不敢出声,口型惊讶,说着:“殿下......” 棠韫看看她,又望望何凌,于阿詹轻轻微笑摇头。 仔细看这些个菜品,越看越像是何凌一人做的。样式不比小厨房原本做的好看,但看样子,每一道菜品花的心思都不少。何大人亲手做的羹汤,平常之人哪里敢想。 这人在哪里都聪明,神思敏捷,如何偏偏在事关自己的小事上出错呢。 只有一个可能。 都是关心则乱罢了。 棠韫嘴角含笑,拿起汤勺,送了一口鸡汤到嘴里。 滋味鲜美,淡淡的咸味在口中,甜味儿在最后回甘。这鸡汤与之前大有不同,一股子弥漫的芳香,带着有些刺鼻的味道,还算奇异。 棠韫晓得这个味道,之前也曾尝到过一回。之前的厨子可没何凌这么大胆,只敢在里面放微小的剂量。 “小凌子,是胡椒的味道吧?”棠韫问。 何凌转过身,见她用了鸡汤,心虚的动了动喉咙,“是用了些胡椒调味。” 在东夏,胡椒是不常用的香料,至多只在“胡盘肉食”中才使用胡椒。(注一)将其用在鸡汤中,可以去腥解腻和帮助消化。可让普通的鸡汤喝起来更有滋味一些。 “内臣曾问过刘太医,他言道殿下的身体可用适量的胡椒,只要适量,它对身体便是有益处的。”(注二)但若是用的大量,便不大好了。 棠韫了然,“那本宫便安心用了。小凌子有心了。” 何凌这才反应过来,呆愣愣的站了半晌...... 殿下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殿下......” 棠韫正饮下一口鸡汤,很快说道:“本宫甚少再用鸡汤,但今日大人给本宫做的鸡汤,本宫很喜欢。” 一旁阿詹瞪大的双目。要知道,先前殿下可因为鸡汤发过好大的火气。那时正值何大人不在府中,后续自己才没有报上去的。 没想到,这鸡汤竟是何大人的手笔。亏得自己还为今日的小厨子捏了一把汗。 呼~一场虚惊。 ...... 午膳过后,何凌与棠韫院中小坐。石桌子的台面上,沏上了何凌送来的茶叶,棠韫轻抿一口,颇为享受这般滋味儿。 何凌很快问出了想问的话,“殿下是怎么知晓鸡汤是内臣做的。” 按道理来说,自己去小厨房去的突然,阿詹也不会知道。 棠韫放下杯盏,饶有兴致的说道:“本宫可不止知道鸡汤是你做的,还知道今日的所有都是你何大人包办的。” “殿下......好眼力......” 棠韫心中不屑。这破绽百出的掩饰,也想在自己面前做的滴水不漏吗。 “除了你,没人敢在本宫面前端上鸡汤。” “内臣......”何凌可谓愧疚万分。 她自认为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棠韫殿下,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生活上。 事实给她的打击是巨大的。 “好了。别支支吾吾的了。”为使她不再内疚,棠韫直说道:“只要是你何凌做的,本宫都爱吃。鸡汤做的很好。小凌子是什么时候学的做菜?”换言之,只因是你何凌,别人可没这个待遇。 “殿下说笑了,内臣往日为了谋生才学的。到了殿下身边,再不需要这份本事了。” 棠韫眼里泛出心疼,“以后也不用给本宫做了。这份本事你留着,往事不要多想。” “本臣知道,前事已矣,不必追忆。殿下与内臣一样,都要向前去看。” 棠韫伸出手来。感叹世人不知,在这并不热烈的阳光之下,她所见的何凌,又是几多的温软。这样的一个人,为了自己当真就深入军中,成了他人口中的霸业? 忆起往昔,棠韫想起自己第一次给予何凌机会那时的想法。她安排呢将何凌放去了西边,交到了一个垂死的将领手中。那时只觉得何凌或许是个能用之人,却没想到,她竟然在战中毫发无损的回来了。 何凌不知,往后的每一次机会,每一次能改变时局和命运的机会,都是自己摆在她面前的。或许之后的某一日,她会知晓真相。 又或许,她到死都不会知道了。 在这个时刻,棠韫的心口处感受到了几分抽痛。她慢慢吸气,习惯性的将不适渐渐缓解了。她亦不曾发觉这抽痛与寻常发病的时候有何不同。 鬼使神差一般,棠韫亲口道:“本宫一直不相信承诺,因为一切都是会变的,特别是人。但本宫信你,永远都信你。” 何凌望向她,似望向妄念深海,她身处其中,辨不清方向了。殿下的话让她忽而大胆,“内臣......也想向殿下求一个承诺。” 棠韫陡然心内不安,不知她想要的是什么样的一个承诺。要是大胆而僭越,那么自己来日对她的容忍,也会随之减少吧...... 何凌那几近乞求的语气,慢慢地说:“内臣想求的是死后之事......殿下不爱在皇都,百年之后,可愿随内臣去往外面的万千世界看看?” 死后之事吗......既与生前无关,死后即便由着她带走,又能如何呢...... 死后,她逃不过先祖们看到自己的罪行,到了下面便是一个不孝、谋逆的罪人。能随何凌走,也是好的吧。 “你想带我走啊?”棠韫感慨。 何凌眼睛里水汪汪的,像只可怜的狗,“是,我想带殿下走......” 棠韫释然了,“好啊......我他日离了这人世,便与你一起。葬在一起也好,你带我走也好,总归......总归与你在一起......” ...... 注一:东夏国历史全为架空,切勿考究。此处参考中国古代唐朝时期胡椒传入中国后,被视为珍稀药物,只有在“胡盘肉食”中才使用胡椒。有关胡椒的确切传入时间尚待考证,时间线大约为13世纪以前。 注二:作者不是医生,注意分辨小说情节。身体有异者,心肝脾肺肾功能不全者,请遵医嘱。 16、第 16 章 去到郊外的观子里,大约是十日之后了。 何隋奉命前去部署,自然是将周围的事物好好的检查了一番。包括观子里的人,那些人的身份与背景之类的,也都不能遗漏。如此下来,七八日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何凌再花上一些时间,布置了马车和随行的物什。 自家殿下好不容易出一趟京都,她诸事都不敢马虎大意。生怕其中一环出了岔子,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出发之前,何凌扶着棠韫上了马车。车驾缓缓驶出京都的城门,何凌带在身边的人不多,看起来阵仗并没有很大。只当是哪位京中大员的家眷出行,排场略大些。 何凌用手拂开车驾上的帘子,望向外面,见街市上的行人一贯如故,并无什么异常,心里安定不少。何隋在前面开道,穿着的衣物是平常府中小厮的衣物,实属低调了。 “已经出了城门了,殿下若是累的话,可在马车上歇息。”马车上铺上了好几层的软垫,都是用来供棠韫休息的。 棠韫此行出来也只带了阿詹一人在身边伺候。何凌安排了自己伺候她,便将阿詹仍在后面的马车中待着。这里大马车中,就只这两人在其中。 “有你在身边,本宫可不要睡了。”棠韫如此回答道。 明显可见,何凌的耳根子逐渐变红。在棠韫眼中,她整个人便像是一个红扑扑的娃娃般可爱。 何凌声音细微,“内臣不是一直都在殿下身边嘛......” 棠韫有意逗她,全当做没听见她口中所言,“你过来一些,前面有风,你抱着本宫。” 这个人身上和火炉子一样,抱着暖和。最好这一路上,都抱着她才好。 何凌想也没想,很快脱掉自身的外袍,去到了棠韫身边。她将备好的毯子盖在两人身上,双臂抱着棠韫的身子,活像个抱着宝物的猴子。 被她这姿势逗笑的殿下,笑得直往她怀中缩,“何大人这......哈哈......” “内臣怎么了......殿下你笑什么?”何凌不甚理解,可谓是一头雾水的抱着怀里的人儿。 “没...没......”棠韫连连否认,又往她怀里钻了钻。 何凌虽不知她怎么忽然笑起来,但看着棠韫如此开怀大笑的次数可不多。不就是由着她笑,自己只管抱着就是了。 清晨出城,半路上已有不少清脆的鸟啼相伴。棠韫鲜少有此体会,此刻恍惚之间发觉了自己对山林之物原来也有神往。 能偶尔出来体会一番,感觉颇好。 不过今日出了游玩,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她是要从竹银观带走一个人…… 那人的身份藏了许多年了。棠韫偷偷看着何凌,就算以何凌的本事,要查出那个人的身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毕竟当年的知情人都已经不在人世,要想知道缘由,便只能是从自己口中得知了。 今日心内有了对不住何凌情绪,其他都好。 棠韫淡淡的叹息。 那个人,自己就见过一面。回忆起来已经模糊不清,不知再见到她时,她是否安好…… 算起来,那人小自己不多。在幼时见到那人,对她是多有怨怼。父皇将她送走后,自己也曾忆怀过几次。毕竟她生的可爱,小时候像个圆滚滚的毛团子,是粉雕玉琢的漂亮。 棠韫最后还是在何凌的怀里睡了一阵儿。直到马车已行至山脚,她方才转醒过来。 她瞧着,何凌闭着双目,似在养神。她晓得何凌在这样的环境下是万万睡不安稳的。 于是,棠韫便去抚摸她的脸颊。 也不知为何,何凌这个在外面时常风餐露宿的人,肌肤居然一直是滑嫩嫩的。剥了壳的鸡蛋对比起何凌身上的肌肤,还要逊色几分。 只是何凌的身上多了很多的伤痕。那些伤痕是何凌的烙印,是她经历诸多的见证。 也算是自己磋磨了何凌的一种证明。 上山的路较为颠簸,二人全然精神起来。何凌陪护着,走到半山腰,决意带着棠韫骑马而行。 棠韫一开始还不敢相信,何凌能容得自己与她一起骑马? 何凌解释道:“内臣斗胆猜测,殿下是想尝试的。内臣会护着殿下,殿下可敢与内臣骑马上山?” 上山的马,自然慢行。甚至比颠簸的马车还要更加慢些。 何凌揽着棠韫纤细的腰肢,看她满心欢喜看着外面的景色,鸟鸣虫啼清脆好听,二人像入了一副自由美丽的画卷。 心里如此柔软,便是满足吧。何凌暗自想道。 行了半个多时辰,竹银观就在眼前。 漆红的外墙墙,棕黒色的瓦片,整洁庄严。它与其他地方的道观不同,它显得没有那么“清净”,四周延伸出的梅花的枝丫妆点了外墙与整个道观。 这个月份,在竹银观的梅花还开得真好。飘落的花瓣撒在道观门前墙边,为其增添不少的生气。 “到了。”棠韫有片刻的失神,轻声细语。 这就是父皇将她藏起来的地方吗......春日里应是鸟语花香之所,夏日应也不会过分的炎热,秋日秋风萧瑟了些,冬日却有清雅的梅花可赏。是个很好的去处。 这样清心寡欲的地方养出来的女儿家,也不知是个什么模样。她会否嫌弃自己为她寻得去处呢? 但是即便她不愿意又能如何呢?自己来到这里的这一刻,她就没有什么选择了。 “总归......本宫会好好的替你把路铺好......” 棠韫说这话时的声音很轻,恰好迎来一阵风,话语就此散在风中了。 身侧的何凌依稀听见了棠韫的话,没能好好听到真切,“殿下说什么?” “没什么......外头还是冷,快些进去吧。”棠韫如是道。 何凌与众人便不耽搁,很快入了竹银观。 竹银观在许多日之前就安排了棠韫一行的住处。皇家有礼,总还是要先去见过竹银观的掌教道长。 竹银观的掌教道人是个七旬的老人家了。身体瞧着不错,颇有世人口中仙风道骨之姿。何凌一行入了正殿,方见掌教道人在其中宣讲道法。 听着动静,掌教转身与何凌棠韫一行相视。 随他一起转身的人之中,便有棠韫要寻之人。 她一袭道服,以桃木簪子挽了发髻,与世间俗世万千颇有格格不入之态...... 棠韫一时看她看得失神,以至于道长与何凌在自己面前行礼作态,她一一都不曾看入眼中。 那人也棠韫,眼里有微微的探究之意。很快还是随道长对着棠韫行了大礼。 “见过殿下,见过大人。”道长顺着棠韫一动不动的视线看到了自己徒儿的身上,便同众人单独介绍起那人,“这是老朽的徒儿,名为阿竹。” 阿竹此名,是依据竹银观的名字而取。 从那时起,她便一个人生活在这里了吗......这里虽好,可根本比不得京都。棠韫忽而心口钝痛。还好身边有何凌扶着她,才不至于在竹银观失态。 “阿竹......是叫阿竹对吗?”棠韫的语气是连何凌都觉不可思议的柔软。 何凌闻言,脸色亦是大变。殿下是怎么了,怎么对这个名叫“阿竹”的修士,有这般的态度和语气。 此刻还什么都不能够向殿下求证,何凌只能将情绪都控制好,不在表面露出半分。 她心里生出的想法更让她惶恐。殿下与自己所言,指定要来竹银观看梅花,或许不是因为喜爱......而是为了,这个人...... 何凌一双眼睛泛起红色,她死死的盯着那阿竹。像是要透过她的身体看穿她的灵魂。 这样的眼神让阿竹惧怕,不由的退后几步。 棠韫未觉察不对,甚至松开何凌搀扶着自己的手臂,朝阿竹走近了几步。 “你今年多大了?和本宫说说吧。”棠韫对她,便是对一个极其心疼的人一样询问。 阿竹不甚理解,朝道长师父投去求助的目光。未得应答之后,只能如实回答,“回贵人,阿竹今岁十六了。” “对......是十六了......”棠韫几乎是喜极而泣。她那无比淡薄的亲情,好似找到了归处。 皇姐能将她抛弃,将她看做是棋子,她几乎都快忘记了,儿时的皇姐对自己是几多的爱护关心。阿竹便似一张雪白的宣纸,上面没有一点点的污垢,就像当初两小无猜,时常又笑靥如花般的皇姐和自己...... 自己一眼就能看出阿竹是当年的那个人。她的容貌,并没有很大的改变。就算多年未见,记忆里的连已经模糊,可看到阿竹未施粉黛,但有清水芙蓉般的气质和容貌,她就十分确信了。 棠韫温温柔柔的笑着,问道:“阿竹姑娘能带本宫去住处吗?” “好......贵人随我来。” ...... 往后几日,棠韫只许阿竹陪在身侧,不论是外出赏梅之时,还是平素下棋饮茶叙话,全都是阿竹陪伴在侧。 何凌与她分房而眠,在这几日中少有机会能与棠韫独处。心里的疑问更是不得而解。 她远远守着殿下,看着二人在交谈之间时不时露出的笑意,听着她们之间传来的笑声,何凌无比的烦躁幽怨。 来竹银观前明明让何隋查了其中所有人的身份底细,为什么会丝毫异样都没有?! 这凭空出现的阿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殿下对她......太过不同......这样的人留在殿下身边,始终是个祸患。 一日,何凌就躲在梅树之后,仔细看着对坐饮茶的两人。 她看到了殿下这几日出现在脸上的笑容,殿下与阿竹侃侃而谈的模样......殿下甚少出现在别处的温柔...... 何凌看着她们便觉像尖刺一样...... 偏偏这时,棠韫问了阿竹,“阿竹,本宫会带你走,你往后就跟在本宫身边......” 这便要带人回府了吗......远处的何凌苦笑出声,痛苦的合上双目,几乎站不稳。半晌,她的视线追随二人入了厢房,等到厢房的门关严实了,她才慢慢的挪动了脚步,离开了原处。 ...... 夜间,何隋带了一包袱的军务前来。他解出包袱中的公文,放在何凌桌案上。东西还未放稳,何凌便从暗处走了出来。 她身如鬼魅,脸色惨白,眼角是不知何时染上的猩红。 何隋当场愣在原地。 这还是他家大人吗......怎么变做了这番模样。 且不说大人平日便有阴柔之美,现在看到大人,一袭白色的外袍,散开的长发,猩红的眼角,活脱脱就是话本子里的女鬼啊。 “大、大人?您可吓死属下了......” 何凌摇晃着重如千金的脑袋,靠近何隋。 “才来吗?今日有些迟了。” 何隋怕她责怪,解释起来,“今日上山的路不好走,马匹崴了蹄子,属下心疼好马,便徒步上山,这才晚了。” 何凌忽然问道:“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 何隋想了想,回答:“子时了......大人恕罪。” 可何凌忽然狂笑起来,笑的跌坐在地,“子时已过!到现在,她们还居于一室!”明明几日之前,殿下还在自己的怀中......那样的笑,也只属于自己啊! “大人在说什么?属下不太明白。”何隋连忙跪地相扶。 不经意间,何隋触及何凌手臂上的肌肤,感受到滚烫的温度,大惊:“大人!大人您身上好烫,可有不适?” 何凌回答不了他的话,站起来才片刻的时间,便轰然倒地,失去意识。 “大人!!”何隋想要搀扶,却根本来不及,只能口中喊着自家大人,动作极快的想要将她扶到榻上。何隋想不通,为何大人会有这般反常的举动。 以往大人就算在梦中,都是警觉非常。 今日的大人,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何隋为了将人好好的扶到榻上,便将何凌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这样更好使上力气。 可他抱住何凌的身体,却不经意间触摸到了不该存在的柔软......导致他一个大男人好似入定一样,搂抱着自家大人站了一刻钟。 何隋整个人像被闪电劈开,顿时动弹不得。 “大人......”何隋口中喃喃自语,脑中一片模糊,甚至觉得无法呼吸。 “何凌......我家大人......不是、不是宦官......是女子......”